《[梁祝同人] 溯游》 第1章 [bg同人] 《(梁祝同人)溯游[梁祝同人]》作者:浇酒【完结+番外】 文案 东上祝,西襄卫 人人都知上虞祝家有个祝九妹,却不知襄樊卫家还有个卫乔昔 卫家姑娘包袱款款,女扮男装求学三载 嬉笑怒骂鸡飞狗跳,还有个室友叫马文才 **** 内容标签: 轻松 神话传说 其它:梁祝衍生 一句话简介:马文才也要谈恋爱 立意:意难平产物 退婚 ============== 东有上祝,西有襄卫。 晋朝两大富商,一为上虞祝家庄,一为襄樊卫家堡。 卫家堡盘踞襄樊几十年,早已成一方势力,足以护一城百姓安虞。况堡主夫妇与人为善,广做善事,卫大公子文达武兼,谦逊有礼,卫大小姐人美心善,低调随和,一家子都在襄樊百姓心里留下了不俗的印象。 卫家堡的大小姐被退婚了,这一消息在襄樊不胫而走,城里的百姓议论纷纷,却不是笑话卫大小姐。 “大小姐多么好的姑娘,也不知是哪家公子,真的是瞎了眼了。” “敢退我们大小姐的婚,自己未必是个什么玩意儿。” “大小姐那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到的良人啊。” …… 卫家堡在襄樊举足轻重,说起这位大小姐,百姓更是赞不绝口。 卫家堡之内,保养得体的卫夫人气得拍桌,“马家当我们卫家是什么,说退婚就退婚,是不把我们卫家放眼里了!” “母亲息怒,我听闻那位马公子是极其桀骜不驯,自以为是的人,脾气更是暴躁,这样的人若是把小妹嫁过去了,不是把小妹送去火炉了吗。”卫家长子卫季贤劝道。 “可是马文才此人,我曾偶然见过他写的文章,文笔极其锐利,极其有风骨……”卫员外捋着胡子道。下一秒便得到自家夫人一记眼刀,“自家女儿你不心疼,还替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马家小子说话?” 卫员外立刻转了话锋,“虽然如此,可这世上人才多了去了,我们家姑娘德才兼备,才貌俱全,但凡想嫁,多少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又不是非那小子不嫁……不过这门亲事就这样退了?” “他都上门退亲了,难不成我还死皮赖脸不答应,我们卫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还非要嫁给他马家小子?”卫夫人气过后,却不见话题里的主人公,“乔昔那丫头呢?才被退婚,又去哪里野了?” 那被退婚的卫大小姐在城内转了一圈,得到了城中百姓因为同情她被退婚的悲惨遭遇而送来的一堆东西。 “小姐,您莫气,都是那马家竖子没福分,人又愚蠢,不懂小姐的好。”卫林跟在卫乔昔身后,怀里抱着一堆吃食。 卫家大小姐是襄樊出了名的美人,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大抵就是说的卫乔昔这个模样。 卫乔昔背着手往城中最好的酒楼走去,语气轻快,“我爹落魄时,是马太守帮了我爹一把,我爹才说同马家结娃娃亲,这门亲事本就是我同马家公子皆不情愿的事,退了对彼此都好,马家公子不退,我也会想办法让我爹退亲的。” 酒楼的小二认得卫乔昔,忙出来把人迎去二楼卫乔昔常去的雅间,路上经过一间雅间时,却听得有人在里边议论。 “你说这么好的亲事少爷为什么要回绝了?” “我们家少爷你也不是不知道,平日里最烦老爷管教他,这门婚事是老爷定的,少爷自然是不愿意。” “少爷说卫大小姐见识浅薄,样貌丑陋,不配与他比肩,才让我们把婚事退了,卫家的大小姐真这么丑吗?” 整个襄樊就只有一个卫大小姐,雅间里的两人自然是马家派来退婚的人。 好巧不巧,让卫乔昔撞着了。 “我们少爷不是说要去尼山书院求学嘛,怎么会让个姑娘家绊住脚。我们也没见过卫大小姐,谁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总之少爷说待他学有所成,无需老爷趋炎附势,定会找个比卫家大小姐那样歪瓜裂枣强百倍的姑娘回来吗?” “这话我们私底下说说便罢了,可别落到了老爷少爷耳里,他们父子俩的事哪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议论的。何况,我记着少爷连他的定亲对象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清楚吧,老爷才说给他定了门亲事,他转头就走了。” 后边的话卫乔昔没有细听,转身便走,还不忘吩咐小二,“我素来爱吃的那几样菜,做好了送去卫家堡。” 卫林付了银子,匆匆追上去。 “小姐,那马文才也太过分了,我们小姐分明就是谪仙样儿的人物,才不是什么歪瓜裂枣呢!”卫林不忿。 卫乔昔轻笑,“你恼什么?你在这儿恼了半天,马文才也不会掉一块肉啊。” “奴婢找到机会一定要把这不识好歹的人揍一顿。”卫林握拳。 卫乔昔长指对着卫林的额头一点,“嘴上功夫就你最会,要来就来点实际的。” 卫林迷茫,“什么实际的?” 卫乔昔但笑不语。 卫家堡里,卫员外和卫季贤两人“腾”地站起来,“什么?你要去尼山书院求学?” “小妹,你若要读书,哥给你请个女夫子不好吗?书院里鱼龙混杂,何况尼山书院又离襄樊如此遥远,我们如何照应得到你。”卫季贤劝道。 卫员外也道:“乖女儿,尼山书院都是些男子,你一个姑娘家去了多不好。” 卫乔昔道:“哥你这说的也太夸张了,尼山书院负有盛名,这些年出了多少骚客名墨,求学的都是些世族子弟,且尼山书院素来学风严谨,我女扮男装去,没人会发现的。” “女扮男装也不行,万一暴露了呢?暴露了也在其次,你真当世族子弟就个个是正人君子?”卫季贤极其不赞同。 “我自小女扮男装,几时被发现过?况且那个马文才实在过分,我总要出了这口气,不然他真以为我卫乔昔就是个绣花枕头。” 卫员外同卫季贤还要再劝,卫乔昔目光流转,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卫夫人。 卫乔昔一向知道卫家堡谁说了算,转头就去找卫夫人,“娘,我今儿在酒楼碰见马家的人了。” 卫夫人如今听见马家这两个字就恼火。 见卫夫人面色不虞,卫乔昔再接再厉,“他们说那个马文才骂我样貌丑陋,是歪瓜裂枣。” 卫夫人面色渐黑。 “还说我见识浅薄。” 面色再黑一些。 “还说我目不识丁,无才无德。”这是卫乔昔胡编了。 面色更黑了。 “他还说我们卫家出去的姑娘一文不值,太过分了,我要去尼山书院证明给他看,到底谁才是一文不值。” 正在气头上的卫夫人,“去,乖女儿,去让那混不吝的竖子长长眼,就算是我们卫家的姑娘,出了门也不比他马文才差。” 来不及阻止的卫员外同卫季贤齐齐扶额。 初入尼山 ================== 一湾流水相送,两岸青山来迎。 襄樊离杭州有些远,卫乔昔早早带着卫林踏上去往尼山书院的路。陆路转水路,水路转陆路,折腾了好几日卫乔昔才到了杭州,人也有几分疲惫了。 卫乔昔同卫林互相搀扶,才刚到山门,便看见一群学子在山门外,山门口站着个蓝色华服的男子,一脸的嚣张,“要想在书院过上好日子,就得过来拜我做老大。” “呵,好大的口气,这是来读书的还是来打劫的。”卫乔昔站在最外围,语带嘲讽。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接着便是少年不可一世的声音,“当老大,你配吗?” 卫乔昔转身,白袍少年坐于马上,意气风发,丰神俊朗,剑眉星目,鬓若刀裁,背后背着一把弓箭,他身后还带着一队人马。 “公子,你看,”卫林拉了拉卫乔昔的衣袖,“好俊的公子。” 卫乔昔笑着睨了一眼花痴的卫林,却也不得不承认少年样貌极佳,朗朗若日月之入怀。 蓝衣公子看起来是个欺软怕硬的人,见到白衣少年,气势便矮了一大截,说话都没什么底气了,“你,你,你是谁啊?” 白衣少年勒马,“杭州马文才。” 卫乔昔猛然抬头,这就是马文才? 卫林压低了声音,语气懊恼,“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我我我,我警告你啊,我是太原王家王蓝田,你要是敢碰我,我爹饶不了你。”蓝衣男子气势不足,索性搬出了自己的爹妄图压马文才一头。 马文才冷笑一声,抬眼间拈弓搭箭,对准了王蓝田,“让你的阴魂托梦给你爹,让他来找我吧。” 卫乔昔没想到马文才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杀人,提心吊胆之际那箭早就离弦而出。 万幸的是,千钧一发之际,王蓝田身边的男子抄起一根扁担拦在王蓝田身前,那箭正巧射中扁担,只是冲击力太强,扁担一下子砸在了两人头上。 第2章 “山伯!”有个娇小的少年冲了上去,扶起了救人的男子,“你没事吧?你别发傻啊。”叫做山伯的男子倒没什么大碍,王蓝田却是被砸晕了过去,王蓝田带来的书童抱着少爷一顿哭号,不知道了还以为王蓝田已经与世长辞了。 站在卫乔昔旁边的学子走向马文才,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马公子,真是太好了,太谢谢了,这个王蓝田早就应该被教训了,谢谢您替我们出了这口恶气啊。” 马文才并不应他,不过一脸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便收了弓,仿佛差点弄出人命的不是他一样。 那方王蓝田的书童犹在哭哭啼啼,叫做山伯的男子搭着王蓝田的脉,皱眉道:“他惊吓过度,脉息微弱,我们要马上带他下山去看大夫。” 王蓝田带来的仆役们立刻七手八脚把人抬起来,要送去山下。 “等一等。”一名粉衣姑娘从山门内走了出来,臂弯处还挂着一个篮子。 “好漂亮的姑娘。”卫乔昔展开折扇,摇了一摇,摆足了风流公子的模样。 “我是王兰,山长的女儿,我看看他怎么了。”姑娘语气温柔地仿佛能掐出水,进退礼度,俨然是个大家闺秀。 王兰看了看王蓝田的眼睛,道,“先扶他进去,快。” 仆役们忙抬着自家少爷进去,山伯和那位身材娇小的少年也跟着进去了。 “想不到尼山书院竟有如此美貌的姑娘。”有围观的学子突然感叹了一句。 这里大半的学子都为王兰的容貌所倾倒。 “诶呦,我的背好疼啊,我也要王姑娘医治。” “对对对,我也是。” 众学子像得了传染病似的,一个个从头到脚都开始疼。 卫乔昔勾了勾唇,“出息。” 收了折扇,卫乔昔背着手往山门走去,“卫林,我们也进去吧。” 想入尼山书院自然是要交学费的,这学费叫做束脩。书院的夫子摆了桌案在前头收束脩,收时还要念出来以便旁边的人记录在册。 卫乔昔站在交束脩的队伍当中,她前边站着一位高大的男子,男子浓眉大眼,为人也十分爽朗。 卫乔昔同他攀谈了一阵,才知道这人是鲁渊人,叫荀巨伯。 “巨伯兄,在下卫乔昔,襄樊人士。”荀巨伯比卫乔昔年长,卫乔昔朝荀巨伯揖了一礼,称他一声兄长。 荀巨伯此人个性爽朗,最爱交朋友,得了一个小贤弟,又同卫乔昔身后的人攀谈起来。 “文才兄。” 卫乔昔身子一滞,僵硬地转过头去,身后站的正是马文才。少年一袭白袍,负手而立,垂眸看着她,目光里带着一丝睥睨与探究。 “文才兄。”卫乔昔朝着马文才也揖了一礼。可马文才性子傲,十分矜持地朝两人点了一下头便一言不发了。 前边正好轮到王蓝田交束脩。 王蓝田应该已无大碍了,走路的时候依旧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太原王蓝田,束脩黄金一百两。”夫子念出王蓝田交的束脩数目,所有人都目光都落在了王蓝田身上。 束脩向来是八两金,夫子从前可能没见过交这么大一笔束脩的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站了起来,重复了一遍,“太原王蓝田,束脩一百两,请坐上等座位。” “也不用太靠前,有个方便打瞌睡的位置就行了。”王蓝田道。 书院里并非都是一心向学的学子,也有过来混日子的,可把混说的这么明目张胆,理直气壮的,大概就只有王蓝田了。 连夫子都被王蓝田的不要脸震惊了,最后才憋出一句“你自己挑一个吧。” 王蓝田便趾高气昂地下去自己找座位了。 荀巨伯交过束脩后便轮到了卫乔昔,卫乔昔上去,恭恭敬敬地递上本子。 “襄樊卫乔昔,束脩八两金,旁边座位。” 束脩定的是八两金,卫家虽然有钱,卫乔昔却也不想再往这上面多花钱。 恭恭敬敬地朝夫子行过礼,卫乔昔便准备去找自己的座位。 只是步子才迈没几步,就听见马文才问:“敢问夫子,书院里未上束脩的还有多少?” 卫乔昔心下好奇,索性留在这儿看了一会儿。 不懂马文才用意的并非卫乔昔一人,夫子也很疑惑,却还是答了马文才的问题,“尚有二十。” 只见马文才微微一笑,“凑个整数,一人十两,二十人的束脩由我奉上,请夫子自行填上吧。” 马文才写束脩的本子上是空着的,原来唱的是这一出。替人交了束脩,等同收买了人心,这一举可比王蓝田那个一心想当书院老大却惹了众怒的草包聪明多了。 卫乔昔语气半真半假地对卫林道,“早知道我该排他后面,还能省去八两金。” 排在马文才后边的学子自然喜上眉梢。 夫子今年见的奇葩大约有些多,反复问马文才,“公子,这可是整整二百两黄金啊。” 卫乔昔自小同父母外出行商,世事见多了便知道,二百两收买人心实在是赚大了。 夫子笑的皱纹都堆在一起了,“马公子恩泽同窗,只是便宜了后面这些人了。”便对着后边的人道,“收案吧。” 马文才已离开,后边的学子也三三两两地散了,只剩下方才救了王蓝田的男子和那位娇小的少年。 卫乔昔打听过了,救人的男子叫梁山伯,那位小少年叫祝英台。 梁山伯道:“夫子,无亲不领情,无功不受禄,我们自奉束脩。” 卫乔昔没见过这样的愣头青,夫子也没见过。 祝英台奉上束脩,“上虞祝英台,束脩一百两黄金。” 卫林扯扯卫乔昔的衣角,“公子,是上虞祝家庄的人。” 卫乔昔觉着有趣,上虞祝家庄同襄樊卫家堡齐名,卫乔昔从小没少听卫夫人提起祝家庄,她记得卫夫人说过,祝家八子一女,最小的祝九妹就叫祝英台。 原来尼山书院男扮女装的不止她一个。 梁山伯也交上束脩。 “会稽梁山伯,束脩八两。”夫子看了一眼梁山伯,“八两,没有座位。” 祝英台急忙道:“尼山书院的束脩一向是八两,为何没有座位?” “就从刚才开始,调至十两,因此,梁山伯没有资格入学。”夫子道。 卫乔昔微微眯着眼,原来教书育人的夫子也不过是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祝英台忿而道:“你这分明是欺负人。”于是转头对梁山伯说,“山伯,别担心,不够的我给。” 夫子却像杠上了一般,“他刚才有所说啊,无亲不领情,无功不受禄,这束脩,谁帮都不行。” “先生!”梁山伯还想说两句,夫子却一甩袖撂下一句“我没空听你啰嗦。”便走了。 分宿舍 ================ 入学之初书院会举行祭祀大典,学子拜祭过孔夫子方能算正式入学。 大成殿前烟雾缭绕,众学子换上尼山书院的校服,整整齐齐地站在大成殿前。 夫子站在大成殿门口,高声道:“尼山书院开学,祭孔大典开始。” 擂鼓敲锣,庄严的钟声响彻整个书院。 “学子上香,薪火相传!” 有人拿着一把香分发给新入学的学子们。 卫乔昔接过香,左顾右盼,只能看见祝英台,却不见梁山伯。 “乔昔,你在找什么吗?”站在她身后的荀巨伯问。 “没什么。”卫乔昔收回目光,摇摇头。 山长主祭,学子同山长一起对着孔夫子像鞠了三个躬。 “尼山书院,谨遵圣人之精神,有教无类,诲人不倦。”卫乔昔冷哼一声,这话从这个趋炎附势的陈夫子口里说出来,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什么有教无类,根本就是骗人!”卫乔昔只是在心里想一想,祝英台却从队列后边走了出来。 有人扰乱祭孔大典,还批评了陈夫子,陈夫子脸上自然挂不住了,便低声呵斥了祝英台几句。 祝英台面上丝毫不见惧色,“没想到,声名远播的尼山书院也会骗人。” “英台说得对。”台阶处有人走来,为首正是被陈夫子拒绝入学的梁山伯。 原来梁山伯方才着急下山,碰见了山长,后来又在半路遇见因为马车坏了而无法上山的山长夫人,便帮了山长夫人,山长因此允许梁山伯在书院做三年杂工,抵了这二两束脩。 卫乔昔长舒一口气。 “怎么?为一个庶民值得这么开心?”马文才就站在卫乔昔身边,方才卫乔昔的小动作他都收入眼底。 马文才是不屑于与梁山伯这样的庶民在同一屋檐下学习的,士子与庶民同窗,与他而言是一种侮辱。 卫乔昔原本就不喜欢马文才,马文才其实样貌出众,不说话时单单站在那儿,看着也是清风霁月,气质出尘,委实赏心悦目,可这一开口就很讨人嫌了。 第3章 “庶民又如何?山伯心思纯善,为人仗义正直,一般的世族子弟也未必有比得过他的。”卫乔昔道。 “卫乔昔,你是在影射我吗?”马文才看她,马文才这人生气时凤眸带煞,这么看着卫乔昔,委实让她有些发怵。 卫乔昔将目光放向别处,不再与他对视,“我可没这个意思。” 大典过后,重要的就是宿舍的分配了。尼山书院的学子大半并非本地人,且书院地势高,也不可能让学子们住在山下,山长夫人把学子们的住处都安排在了书院里面。 宿舍的分配都在榜上,两人一间。 卫乔昔看着榜上自己舍友的名字,额角突突突地跳个不停。马,文,才! 梁山伯与祝英台就站在卫乔昔旁边。 “山伯,两个人同房,那有几张床啊?”祝英台问。 “嗯……”梁山伯道,“听说是一张床吧,两人同房,自然是睡一张床咯。” “啊,师母师母,我要一人一房。”祝英台听完梁山伯的话,立刻举起了手。卫乔昔一听也举起了手,“师母,我也要一人一房。” 马文才看着卫乔昔的举动,皱了皱眉,也举了手,“师母,我也要一人一房。” “你也要一人一房,为什么?”师母看着马文才,不解。 “第一,我交钱最多,第二,这里的房间比我家卧房小那么多,怎么住得下两个人。”马文才道。 “英台,你又为何要一人一房。”师母问祝英台。 “我,我是因为……”祝英台总不好说自己是女子,男女有别,暴露了自己的女子身份,便咬咬牙道,“和马文才一样的原因好了。” 这么一闹,所有的学子都有意见了,都纷纷吵着要一人一间房。叽叽喳喳的,不得安宁。 “好啦好啦,你们吵了半天,究竟想和谁住啊。”师母脾气好,温声细语地问。 “和马文才住。” “和文才兄住。” …… 马文才先在山门前立了威,又在交束脩时秀了把财气,大半的学子都想攀上这么一个室友。 卫乔昔撇嘴,趋炎附势,小人。 马文才瞥她一眼,冷笑,“跟我同房,你们配吗?嗯?” “呸。”卫乔昔小声道,又举起手,“师母,我不要和马文才同房。” 师母无奈,“大家别再任性了,刚才师母已经宣布过了,不用说了。” 许是见师母太过温柔好说话了,学子又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 “你们想造反吗?”山长在外面听见了整个过程,板着脸走了过来。 师母走上前,“学生们对房间分配有些意见,一直吵个不停。” “谁开的头?站出来。”山长严厉的目光在学子之间扫了一圈,道。 祝英台低着头往前走了一步。山长以为祝英台是在家骄纵惯了,厉声道,“按照师母最初的安排,都给我回房去!” 山长既发了话,学子们也不得不从,便四下散了。 卫乔昔咬咬唇,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随遇而安了。 “卫林,我们走吧。” 卫乔昔带着卫林慢吞吞地往宿舍走。 “公子,怎么办啊?您不会真要和那个马文才同床吧?”卫林担忧道。 “别提了,山长已经说了不许再提换房间的事,容我再想想办法。”卫乔昔按了按额角,她原先以为尼山书院声名远扬,规模颇大,想必宿舍也会是一人一间,谁知道现在变成了这样。 卫乔昔回到宿舍时,少年正坐在书案后面专心致志擦他的弓,见卫乔昔进来,只是看了一眼,又低头做自己的事,动作不急不缓,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模样。 他带来的书童似乎已经把宿舍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马文才的行李也被他安置好了,如今这个胖胖矮矮的书童正在铺床。 卫乔昔心里默念了三遍能屈能伸,鼓足勇气走到马文才面前,笑嘻嘻地坐下,“文才兄,咱今儿个怎么睡啊?” “你睡地上。”马文才笑了笑,看她。 卫乔昔笑容凝固了两秒,虽然马文才笑的很好看,只是……果然是个极其嚣张又自我的大少爷,丝毫不管其他人的感受。但,管他的呢,不和马文才同床才是卫乔昔的目的。 “好嘞,卫林,快帮我打个地铺。”卫乔昔催促卫林,生怕马文才反悔。 马文才原是想给卫乔昔一个下马威,谁知道卫乔昔居然一口答应了,还像生怕他反悔似的,当下脸色一黑,把弓拍在书案上。 卫乔昔吓一跳,只以为马文才嫌她动作慢,又催促卫林快点。 入学第一晚 ==================== 时辰才至傍晚,卫乔昔索性拿出明日要学的《论语》出来预习,她虽说着是来这报复马文才的,可也是下了决心要好好学习的。 “文才兄?”卫乔昔拿着《论语》走到马文才面前。宿舍里只有一张书案,如今正被马文才霸占着。 单手拿书的少年抬眼,眼底清清楚楚地写着“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那你就死定了”。 “能……让我半张书案吗?”卫乔昔指指书案。 马文才勾唇,“想要在这里看书?” 卫乔昔点头。 “不让。”马文才吐出两个字,复又低头看书。 卫乔昔:好想把书砸他脸上。 奈何卫乔昔人比较怂,毫无威慑力地“哼”了一声,去了宿舍中间的圆桌上看书。 卫乔昔读书是一个很追求仪式感的人。笔墨纸砚要一个不落的摆好在面前,读书的时候也要念出声。 “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卫乔昔咬着笔杆,她打小还有思考的时候咬东西的坏习惯。 一旁安静看书的马文才严重被那边嘟嘟囔囔的声音影响到,皱着眉正要发作。 “文才兄!”王蓝田突然蹦了出来。 “王蓝田!”卫乔昔被王蓝田这一声喊吓了一跳,把毛笔一扔,正好砸中刚进门的王蓝田的脑门。 “哎呦,谁这么不长眼!”王蓝田捂着脑门,他这今天早上刚被扁担砸了头,还没好呢,又被砸了。 “是我,怎么了?”卫乔昔睨他。 “我来找文才兄。”王蓝田不敢在马文才面前耍威风,捂着脑袋小声嘟囔。小眼睛四处找了一番,看见了马文才,狗腿地跑过去。 “文才兄,我们一起去食堂吃晚饭吧。”王蓝田一脸谄媚。 “不去。”马文才并不看他一眼。 卫乔昔一脸好奇地盯着王蓝田。 察觉到卫乔昔的目光,王蓝田莫名有些发怵,少年人看着娇娇小小的,怎么感觉有些可怕呢? “卫,卫乔昔,你看我作甚?” “没什么,就是有一点好奇而已。”卫乔昔合上书,站起来。 “好奇什么?”王蓝田不解。 “好奇世上怎么会有记性这么差的人,一点不记打,上午才挨了揍,现在就全部忘光了。”卫乔昔朝王蓝田走过去。 马文才微微眯着眼看她,敢在他面前编排他? 卫乔昔毫不示弱地回瞪马文才,一把拽住王蓝田的衣领,“没事,你文才兄不和你去吃饭,我和你去。” 卫乔昔看着娇小,力气倒是很大,这时拽着王蓝田的衣领,王蓝田只能弯着腰,还来不及拒绝,硬生生被卫乔昔拉了出去。 走到门边,卫乔昔突然停住,王蓝田因为看不到前边的路,“砰”得撞到门上。 卫乔昔退了一步,从门后探出半个头,看见屋内的少年,恍惚间觉着他身上有些孤寂萧索的感觉,再看清那张脸上的表情时,果断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卫乔昔对着黑脸的马文才吹了声口哨,“文才兄,要带饭吗?” 马文才生出一种被调戏的感觉,脸越发黑了,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一个“滚”字。 “好嘞。”卫乔昔本来就是要调戏马文才,目的达成了,心满意足,就又揪着捂着额头刚直起身的王蓝田走了。 卫乔昔还是给马文才带了饭,在食堂给马文才打饭的时候,卫乔昔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大善人,无比高尚。 回宿舍的时候马文才还在看书,卫乔昔“噔噔噔”跑进门把饭放在桌上,喊了一声“文才兄,吃饭了。”然后又“噔噔噔”跑了出去。 “卫乔昔!”马文才叫她,可卫乔昔早已跑得没影儿了。 卫乔昔今天在书院晃了许久才发现书院后山有一条河。 卫乔昔与马文才同房,想在房里洗澡是不可能了,去澡堂洗风险更大,后山白日里鲜少有人来,到了晚上更是空无一人,在河里洗澡虽说不太方便,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有卫林放风,卫乔昔匆匆洗过澡便回了宿舍,顺便还有闲心关心祝英台洗澡和睡觉要怎么办。 卫乔昔回到宿舍,马文才已经穿了里衣,躺在床上看书,见到她,放下书,问:“你去哪里了?” 第4章 “我初来乍到,看哪里都觉着新鲜,索性到处逛了逛。” 卫乔昔跪坐在棉被上脱了外衣,小小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就钻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问:“文才兄,你会不会那种带掌风的武功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马文才皱眉,不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 许是被被子团着的缘故,卫乔昔显得比白日里更加娇小了。 “你如果会的话就用那种武功把灯给扇灭了,不会的话就起来吹个灯。”卫乔昔说着,把被子往上一拉,盖住脑袋,闷闷的传来一句,“文才兄晚安。” “卫乔昔!”马文才脸色铁青,他平生第一次被一个人使唤,还是被一个刚见面的小矮子。 卫乔昔本来就怀着给马文才添堵的心思,马文才越不高兴她就越高兴。反正马文才也不能真的把她怎么样,她也没有必要入仕途,哪天真把马文才惹急了她就回卫家躲着,她毫无顾忌,所以并不怕马文才这个样子。 “卫乔昔!”马文才怒极,下床掀了卫乔昔的被子,卫乔昔紧紧抓着一角被子与他拉扯,懒懒道:“文才兄,你对同窗要友好一点,不然品行排名会很低的。” 卫乔昔折腾了一日,心理和身体都受累了,实在困得不行,声音也糯糯的。 未来若要走仕途,如今在书院里的排名最是重要,马文才最是在意这个。 马文才手上不再施力,卫乔昔手脚并用,把被子抢了回来,翻了个身,“你都下床了,就顺便熄了灯嘛。” 马文才气恼,却也的确不能把卫乔昔怎么样,手一挥,蜡烛便熄了。 “文才兄真厉害。”卫乔昔糯糯地夸了一句,又把被子往头上一罩。 马文才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憋屈感,只能愤愤上床睡觉。 梁祝挨罚 ================== 第二日清晨是卫林将卫乔昔叫起来的,马文才早已不见人影。 卫林一边替卫乔昔穿衣服,一边关切地问:“公子,昨晚没事吧?” 卫乔昔睡眼惺忪,“能有什么事,无事发生,一夜好眠。” 穿戴整齐,洗漱过后,卫乔昔便去食堂吃早饭,出门走了几步路,碰见一起去吃早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梁兄,祝兄,早啊。”卫乔昔酣眠一晚,神清气爽,却见梁山伯与祝英台有气无力地对卫乔昔拱了拱手。 “你们昨晚没睡好吗?”荀巨伯正好从宿舍出来,见梁山伯与祝英台眼下一片黑,忍不住关心。 “没,没事,乔昔,巨伯,我们去吃早饭吧。”祝英台突然推着卫乔昔和荀巨伯往食堂走,荀巨伯一脸莫名,卫乔昔倒是猜到了几分,看来祝英台在书院的第一晚并不如她这般顺利。 卫乔昔端着粥拿着饼和梁山伯几人一块找了地儿坐,才刚吃没几口,坐在不远处的王蓝田就道:“卫乔昔你怎么和他们坐一起啊?” “有什么问题吗?”卫乔昔一脸茫然,咬了一口烧饼。 王蓝田同马文才,还有一个叫秦京生的学子坐在一块,见马文才不说话,又道:“你襄樊卫家是大家,怎么能自降身份和庶民坐在一起?” 卫乔昔鄙夷地看着王蓝田,“你是不是没预习,有教无类你懂不懂,既然是同窗,同在一处学习,就没有要分尊卑贵贱的,哪有什么庶民士族的区别。” 马文才冷哼一声,“卫乔昔,这么说你是要与这庶民一伙?” “马文才你能不能讲道理?”卫乔昔皱眉。 “讲道理?”马文才站起身,在食堂扫视一周,语气低沉,暗带威胁,“我倒要看看谁敢和我讲道理。” 过分自我的马大少爷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卫乔昔不想再搭理他,索性专心致志地盯着碗啃烧饼。 等到马文才几人离开食堂,梁山伯担心道:“乔昔,你同马文才住一起,你这样与他争吵,他会不会为难你?” “梁兄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没事的。”卫乔昔对他安抚性地笑一笑。 用过早饭过后,卫乔昔几人有说有笑地入了学堂,一天过去,大家们都算是相熟了,学堂里学子们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 卫乔昔看过去,王蓝田和秦京生巴着马文才小心讨好,脸上的笑容小心又虚伪,她倒是不明白王蓝田被马文才欺负成这样怎么还能上赶着讨好。 “乔昔,不如和我一起坐吧?”荀巨伯走过来搂着卫乔昔的肩,卫乔昔指着梁山伯与祝英台身后的位置,不动声色地躲开了荀巨伯的手,“巨伯兄,我们坐那儿吧,和山伯兄他们坐一起。” “好啊。”荀巨伯笑着答应。 “文才兄,那个卫乔昔真是不识抬举,文才兄这样文武双全的麒麟子他不来交好,反倒总是和梁山伯那样的庶民混在一起,他连同那个祝英台,实在是丢我们士族的脸。”王蓝田往马文才跟前凑了凑。 “滚!”马文才摔了手上的书,冷冷吐出一个字。 卫乔昔看着王蓝田和秦京生飞也似的逃开,摇了摇头,马文才心高气傲,他们两个如同狗一般巴结来巴结去,最后还不是要受马文才欺负。 梁山伯与祝英台昨夜大概都没休息好,导致陈夫子上课时,梁山伯与祝英台已经困得直点头,连样子都装不下去了。 今日正好讲的是《论语·述而》,陈夫子此人教书是照本宣科,总之先带着学子们读一遍再说。 “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 陈夫子注意到有两人在打瞌睡,便踱步到了梁山伯与祝英台案前。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陈夫子看着打瞌睡的两人,脸渐渐板了起来。 “山伯,英台……”卫乔昔见陈夫子过来,在后面悄悄踢了两人几下,想提醒他们,却被陈夫子警告性的瞪了一眼。 卫乔昔收回脚,摸了摸鼻子,立起书,挡住脸,只留一双写满无辜的眸子,装模作样地念了一句“久矣,吾不复梦周公”。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陈夫子见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还不醒,便踢了梁山伯一脚,梁山伯一惊,睁开眼发现陈夫子不知几时已经站到了旁边,瞌睡被吓醒了一半,又推了推旁边还在梦周公的祝英台,把她叫醒。 陈夫子将两人训斥了一顿,还阴阳怪气,暗讽梁山伯在山长面前自比勤学的颜回,其实不过是惫懒的宰予,道他是块朽木。 祝英台见不得义兄被嘲讽,便急忙解释,说是昨夜没有睡好,可陈夫子又曲解了祝英台的意思,说她是在指责师母安排不当,两人一时百口莫辩。 梁山伯憨直,自然敌不过陈夫子舌灿莲花,最后只能主动认罚。 “祝英台见梁山伯受罚,很是不服气,势要同义兄共患难。 卫乔昔在后面扯了一下祝英台的衣服,示意她不要说话,只是为时已晚。 陈夫子这样的人卫乔昔从前不是没见过,此人趋炎附势,祝英台是上虞祝家庄的人,而梁山伯家中无依无靠,他自然只会罚梁山伯一人。只是祝英台如今这样站出来,陈夫子觉着自己没了面子,想必更加生气。 果不其然,原本陈夫子是罚梁山伯为书院师生打饭,如今这打饭的任务交到了祝英台手里,梁山伯却要做挑水这样的重活。 待下了课,荀巨伯担心梁山伯弱质书生恐怕受不了这么大的累,便询问卫乔昔要不要去后山帮帮梁山伯,卫乔昔偏过头,一眼瞧见王蓝田和秦京生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之后便去找了马文才。卫乔昔担心他们可能会使什么法子为难祝英台,便婉拒了荀巨伯,“嘿嘿”地笑着去找王蓝田。 “蓝田兄,秦兄,我们去吃饭啊。”卫乔昔不够高,踮起脚又把王蓝田和秦京生拽着弯了腰。 “文才兄,救我……”王蓝田哭着一张脸向马文才求救,比起马文才说打就打,卫乔昔偶尔笑面虎,笑里藏刀的样子更让他害怕。 卫乔昔看了一眼马文才,暗暗使力,扯了一下王蓝田,笑眯眯地道:“救什么啊?我也没欺负你啊,不就是想和你们一起吃个饭,增进一下同学之间的感情嘛。” “文才兄,我们去吃饭啊。”卫乔昔回头,眉眼弯弯对马文才道。马文才愣了愣,站了起来,把王蓝田和秦京生从卫乔昔手里给“解救”了过来,“滚去吃饭。” 好不容易从卫乔昔的魔爪里死里逃生,两人加快脚步往食堂走。 卫乔昔看着有趣,在后头喊道:“王兄,秦兄,等等我啊,一起走!” 前面的两人原地僵了一下,干脆撒开腿跑了。 卫乔昔捂着肚子笑得肩膀一颠一颠的。 “很好笑吗?”马文才站在一旁,看她笑的差点站不稳。卫乔昔点头,“好笑啊,你看他们,小鸡一样的胆子。” “无聊。”马文才瞥她一眼,摇摇头往前走。 “诶,文才兄你等等我啊,我们一起走!”卫乔昔小跑两步追上他,拽住他的衣袖,“你等我缓缓,笑的肚子有点痛。” 第5章 马文才抽回手,嫌弃地掸了掸卫乔昔刚刚抓过的地方。 卫乔昔见状撇撇嘴,这人忒不体贴,太讨人嫌了。 到了饭堂时,卫乔昔刚好排在王蓝田后边,又抓着他戏弄了一番,闹得王蓝田心惊胆战,恨不得队伍赶紧走完。 祝英台站在前边替学子打饭,只是看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轮到王蓝田打饭时,祝英台一个没注意,把打给王蓝田的菜撒了。 “祝英台,头次当奴才就学会看人下菜碟啊,我少给饭钱了吗,你这样糟蹋我。”王蓝田被卫乔昔戏弄了一番,心里憋着闷,又不能找卫乔昔报复回来,只能朝祝英台撒气,于是故意找刺。 祝英台自知理亏,也不同王蓝田争吵,表示可以把自己的那份菜赔给王蓝田。 “哼,我没心情吃了。”王蓝田冷哼一声,显然是不愿意罢休,“饭菜你赔得起,吃饭的心情你赔得起吗?” 卫乔昔皱眉,刚想帮祝英台说两句,就听见她身后的马文才道:“姓王的,你也知道吃饭的心情赔不起啊,你这般喧闹,坏我胃口,你怎么赔我啊。” 王蓝田这人,欺软怕硬,在祝英台面前能用鼻孔看人,在马文才面前就只有夹着尾巴做人了。见惹了马文才生气,王蓝田闭着嘴,哪里还有刚刚的嚣张,连菜也不要了,匆匆地跑开了。 卫乔昔调皮地向祝英台眨眨眼,惹得刚刚还觉着委屈的祝英台忍俊不禁。 打过菜,卫乔昔自然而然地坐到了马文才对面,“文才兄,没想到啊,我居然没发现我的室友还有这么乐于助人的一面啊,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谁让你坐在这里的。”马文才冷冷的看着她。 “哦,那我去找巨伯一起吃饭了。”卫乔昔说着端起了盘子站了起来。 “坐下!”马文才喝道。 卫乔昔条件反射性地坐下,然后才反应过来,“不是你让我走的吗?” 马文才睨她一眼,不说话,低头吃饭。 卫乔昔咬着筷子,“嘁”了一声,“别扭鬼。” “你说什么?”马文才动作一顿,抬眼。 “文才兄,排骨好吃,吃排骨。”卫乔昔将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马文才,又对他讨好的笑了笑,简直殷勤的过分。 马文才颇为嫌弃地看了排骨一眼。卫乔昔见讨不了好,干脆也不卖这个乖了,把筷子伸向马文才的碗里,“你还是还给我吧。” 马文才用筷子的尾部把卫乔昔的手挥开,带着嫌弃的表情把排骨给吃了。 卫乔昔算是明白了,这个马文才就是个傲娇别扭的小孩子,吃软不吃硬,对付这种人就只能用哄的。 幼稚 ============== 吃过饭后,马文才要去校场,卫乔昔打算回屋睡个午觉,便独自一人往宿舍走,路上碰见王兰挎着篮子往后山走。她走得急,似乎是有什么急事。 “兰姑娘这是要去哪儿?”卫乔昔快走两步,叫住王兰。 “是卫公子。”王兰停住脚步。 书院里的学子王兰大半都认识,尤其卫乔昔样貌出挑,脾气也极好,王兰对她印象很不错。 王兰抬了抬手里的篮子,里头放着一些工具,“我方才给我爹打水煮茶时发现秦京生把水缸给砸破了,梁公子在后山挑水,我给梁公子把补缸工具送过去。” 王兰提起梁山伯时含羞带怯,完全不像面对卫乔昔的时候一样落落大方,卫乔昔一眼看过去就知道王兰姑娘对梁山伯有意。 “那兰姑娘快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卫乔昔朝她摆摆手。 王兰点点头,又加快了脚步。 卫乔昔回屋就让卫林替她打了地铺,这一个午觉一直睡到马文才从校场回来。 马文才推开门就看见地铺上的被子隆起小小的一团。 将手里的弓放在书案上,马文才走过去,踢了踢团在被子里的人。 被子里的人蠕动了一下,翻了个身,把被子团紧了一些,依旧酣睡。 马文才皱眉,又踢了踢,这回脚下稍微用了些力气。 “啊!哪个王……王公贵人把我叫醒了。”卫乔昔猛地坐起,“王八蛋”三个字在嘴边转了一圈,在看见马文才后又吞了回去。 “你睡在这里,挡住了我的路。”马文才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卫乔昔。 “……”卫乔昔抓了抓头发,抬头,“我今天早上睡在这里,也没见你被我堵着出不去啊。” “你倒是舒服,午觉睡到了傍晚。”被卫乔昔用话堵住的马文才面上有些恼,又没头没脑的开始嫌弃卫乔昔睡得久。 “文才兄,你若是想,你午觉睡到明天早晨也没关系的。”不知道马文才又哪根筋搭错的卫乔昔站起来,赤着脚去够凳子上的外衣。 马文才的目光落到了那一双秀气娇小的脚上,“你的脚怎么这么小?像个姑娘。” 卫乔昔拿衣服的手一僵,转身先坐在凳子上把鞋穿上,瞪他,“我长得矮所以脚小,不行吗?你长得高,脚大了不起啊?” 被卫乔昔顶撞了一句的马文才微微皱了皱眉,也不再关注脚大脚小的问题了,道:“日日只知睡觉,难怪同梁山伯那样的庶民走得近,古人道蛇鼠一窝,臭味相投,不是没有道理的。” 卫乔昔认识马文才不过两日,马文才却次次抓着梁山伯是个平民的事情不放,听多了,卫乔昔也觉着眼前的人实在有些过于小肚鸡肠了。 卫乔昔穿上外衣,走到马文才面前,由于个子矮了些,还得抬头看他,“马文才你有完没完?梁山伯是哪样的庶民了?人家勤奋刻苦,与人为善,诚实仗义。你若是不愿与梁山伯同窗,退学不就好了,何必委屈自己和不喜欢的人同窗三年呢?” “卫乔昔,你到底是谁的室友?梁山伯那个庶民有什么好的,你也好,祝英台也好,处处护着他!”马文才恼极了,连声音都大了起来。 马文才如今正在气头上,卫乔昔恼得很,也不欲与他争辩,索性开了门,往外走,“我不同你吵,我去后山看看山伯那边还需不需要帮忙。” 说罢,也不管身后马文才是什么脸色。 卫乔昔跑到后山时,正好看见梁山伯在给祝英台擦脸,吓了一跳,立刻躲在了石头后面,探出脑袋偷偷地看。 梁山伯憨厚无比,以看小弟的眼神看着祝英台,以作为兄长的身份给祝英台擦脸,相当正直。反观祝英台,面色酡红,脸色娇羞,望向梁山伯的眼神柔情似水,俨然一副小女儿见着心上人的模样。 没想到祝英台这么快就沦陷在梁山伯犹如春风细雨的细心照顾之中。卫乔昔摇摇头,祝英台还是道行太浅啊。 忍不住轻轻啧了几声,卫乔昔实在好奇梁山伯到底是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魅力,山长的女儿,祝家的小姐,一个个都拜倒在他校服下。 “你急匆匆地跑过来关心梁山伯,结果人家早就有了祝英台了。”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卫乔昔一跳,卫乔昔一转头,一头砸进马文才怀里。 卫乔昔从马文才怀里挣出来,拍拍胸口,“马文才你大晚上的,不声不响,吓死人了。” 马文才往石头后面看了才一眼,就被卫乔昔一手把头掰回来,“我们走。”说罢也不管马文才乐意不乐意,推着马文才离开后山。 卫乔昔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千万不能让马文才注意到祝英台,万一发现祝英台是女子,依他对祝英台和梁山伯的敌意,指不定出什么乱子,而祝英台如今看着,不是很机灵的样子,被马文才为难了还不一定应付得过来。 “卫乔昔你松手。”被卫乔昔抓着走了一段路,马文才甩开了卫乔昔的手。 卫乔昔倒是没在意他这般粗鲁的动作,反正他马大少爷一向不爱别人碰他。 “马文才你跑后山来干吗?”卫乔昔问。这个马文才,前脚刚和她吵完架,后脚又跟着她跑来后山,也不知道要干什么。 “你不是要帮梁山伯补缸?怎么不补了?”马文才反问。 “人家两兄弟兄弟情深,气氛过于美好,我不忍破坏。”卫乔昔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是啊,”马文才点点头,“你对梁山伯那么好,人家眼里却只有祝英台这一个小弟,可没有你这个卫贤弟。” 卫乔昔何其聪明的人,听完就知道马文才什么意思了。合着马大少爷看自己的室友不陪自己玩,反而去给别的人帮忙,所以吃醋了。 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卫乔昔忍不住踮起脚拍拍他的肩膀,“文才兄你真幼稚。” 马大少爷眯起眼睛,“卫乔昔你说我什么?” “幼稚!”卫乔昔说完就跑,留下马文才一人在原地半是生气,半是好笑。 人生信条——能屈能伸 ============================== 当天晚上,卫乔昔特意嘱咐卫林明日早些叫她起来。 “公子起那么早做什么?”卫林应下后,随口问了一句。 第6章 “我准备明天和马文才一起去吃早饭。”卫乔昔坐在圆桌前看书。她从前跟着家里请的先生读书时,总觉着自己已经学的不错了,但来到尼山书院后,才发觉自己所知甚少,尤其身边还有一个文武全才的马文才做比,越发显得自己愚钝。 “公子为何要同那个马文才一起去吃早饭?可是他逼公子的?”卫林放下手里的活,担忧地望着自家小姐。 卫林打小爱看话本,看的种类又杂,第一反应就是马文才欺负她家小姐,逼她家小姐做她不喜欢的事,不然一向贪睡的小姐怎么可能会主动要求早起。 “他没逼我,我就是看他没朋友,怪可怜的。”卫乔昔解释道。 卫林幽幽盯着自家小姐,“公子,您还记得自己是为何要来尼山书院吗?” 不是来报复马文才吗?不是来打压马文才吗?不是来让马文才为他的不识好歹付出代价吗? “您不能因为那个马文才生得好看就缴械投降了。” 卫乔昔沉默半晌,问:“卫林你告诉我,你最近又看了什么话本?” “《欢喜冤家之 喂,霸道少爷》。” 卫乔昔扶额,她就知道。 “我陪马文才吃早饭只是因为我看他独来独往太惨了,就像我明明不内急,却还是每次都陪小花去茅厕一样。” 小花是卫家堡管家的女儿,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又憨又莽,堡里没什么人同她玩,只有卫乔昔看她太孤单,偶尔陪她玩,久而久之,小花连上茅厕都要叫她作陪。 晚上马文才回来,卫乔昔已经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里了。 马文才瞥她一眼,绕过她,上了床。 “文才兄。”卫乔昔双手支起半边身子,对着床上喊了一声。 马文才把书往枕边一扔,躺下,脸色极臭,“今日你自己熄灯。” 多半还在记卫乔昔说他幼稚的仇。 “自己熄就自己熄。”卫乔昔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快走了两步把灯吹灭了,又摸索着回到了自己的地铺上。 月色正好,透过半掩的窗棂落进来。 卫乔昔盖好被子,又叫了一声“文才兄”。 没人应她。 “我们明天早上一起去吃早饭?”卫乔昔继续说。 依旧无人应她。 第二日卫乔昔是被人踢醒的。 卫乔昔半阖着眼坐起来,一把抓过手边的枕头往踢她的少年身上砸过去。 美梦被扰,卫乔昔脾气大得很。 少年侧过身躲开飞来的枕头,脸色极差。 卫乔昔抓了抓头发,烦躁得很,“你要出门就出啊,反正你腿长,从我身上跨过去都行,踢我干什么!” 少年早已穿戴整齐在这儿等了许久了,见被窝里的人不起,叫她名字,她听不见,推她,她翻个身继续睡,实在等的烦了,才踢了她一脚。 卫林今儿起得稍晚了些,记起昨夜小姐的吩咐,往学子宿舍这边赶过来,进门的时候马文才黑着一张脸往外走,后边书童马统追都追不上。 “公子。”卫林跪坐在卫乔昔身边,“您和马文才又吵架了?” “他一大早的,也不知闹什么脾气,我睡得好好的,他居然踢我!”卫乔昔掀了被子站起来。 卫林迟疑了一会儿,不确定道:“您昨日不是说要陪马文才吃早饭吗?” 卫乔昔束发的动作一顿,接着一脸懊恼,“我昨日看他不理我,以为他不愿意,就把这事儿给撂下了……他长着嘴不会说话吗,非得踢我!” 卫乔昔嘟嘟囔囔,却还是催着卫林替她打洗脸水,匆匆洗漱过后,往饭堂赶。 赶到饭堂时,马文才早已同王蓝田秦京生几人坐到了一起。卫乔昔打了碗粥,坐到了马文才对面。 “卫兄早啊。”秦京生朝卫乔昔打招呼。 卫乔昔年纪比秦京生小,但秦京生见卫乔昔家大势大,甘愿做弟弟,卫乔昔也就随他去了。 卫乔昔悄悄觑马文才一眼,见马文才依旧板着脸,自知理亏的是自己,便老老实实地喝自己的粥。 能屈能伸,是卫家堡家传的信条。 马文才用罢早饭,王蓝田和秦京生便主动端过他的碗替他收拾了,狗腿至极,殷勤至极。 卫乔昔来得晚,这时碗里还剩下半碗粥,见马文才吃完了,索性自己也不吃了,端着碗起身,要去把粥倒了。 “坐下。”冷脸的少年声音也极其清冷。 王蓝田和秦京生两人登时一屁股又坐回了原位,正襟危坐,像极了卫季贤训练好的那条猎犬。 马文才没管旁边那两个“自作多情”的人,盯着卫乔昔。 卫乔昔也不知怎么,福至心灵,觉着马文才应该是想让她把早饭吃完。 在卫乔昔坐下乖乖喝粥,马文才在对面岿然不动的时候,卫乔昔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突然发现马文才也不完全就是一个讨厌鬼。 等卫乔昔吃完早饭,马文才才起身往学堂走,提心吊胆的王蓝田和秦京生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忙跟了上去。 进了学堂,卫乔昔照例坐在荀巨伯旁边,听说梁山伯昨晚晕倒了,便关心了两句。 耳边传来马文才摔桌子的声音。 卫乔昔往那边看了一眼,就听见马文才冷声道:“王蓝田,你和卫乔昔换座位。” 王蓝田同马文才坐了几天,日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慎,又哪里触了马文才的霉头,自然也不想和马文才坐一起了,立刻收拾好东西把卫乔昔挤开。 卫乔昔被挤开,摔在地上,咬牙,“王蓝田你做什么?” 王蓝田麻利的把卫乔昔的书放到马文才边上。 “乔昔你没事吧?”梁山伯和祝英台把人扶起来,祝英台怒道:“马文才你做什么欺负乔昔?” 卫乔昔怕两人吵起来,便拦住祝英台,“祝兄,我没事。” 照着今早马文才踢她的样子,使了些力踢了王蓝田一脚,卫乔昔才认命地坐到马文才旁边。 “马大少爷。”卫乔昔无奈地喊了马文才一声。 少年目视前方,就是不理她。 “今天早上是我错了,我道歉。”卫乔昔认错态度诚恳,马文才终于肯施舍给她一个眼神。 “可是我昨晚同你说的时候你没应我,我以为你不愿意。”卫乔昔解释。 马文才听罢,对卫乔昔服软的态度很是受用,最后决定不同她计较了。 未若柳絮因风起 ======================== 临下课时,陈夫子随口提了句,道这个月的品状排名出来了,一群学子便如蜂涌般挨着挤着去看排名。 今年朝廷颁了新令,让各书院依照九品中正制,设下品状排行,品状高显者,便可将名字登上左右布帘。此排名对想入仕途的学子来说极其重要,故而卫乔昔才能常常揪着这一点挑衅马文才而又不怕马文才揍她。 卫乔昔自然也想看看自己的排名,只是个子小,又不像祝英台有梁山伯护着,挤在人流里被左右推搡,幸而荀巨伯眼尖,拉住了她,“乔昔,你抓紧我,可别摔着了。” “嗯。”卫乔昔笑着对荀巨伯点头,伸手要去拉荀巨伯,下一秒就被一只手给拉走。 “诶?”卫乔昔看着一脸无奈地放下手的荀巨伯,又看看面无表情地拉着她的马文才,一时不解,“马文才你又干嘛?” “你是我的室友,理应跟着我。”马文才道。 马文才一副把卫乔昔当做他的私有物的语气。 卫乔昔看着马大少爷小孩子一样不准自己的朋友和别人玩的样子,最终屈服,没办法,谁让她天生善良。 卫乔昔便对荀巨伯歉意的笑了笑,抬头无奈地看着马文才,“好,我跟着你。” 卫乔昔抽出手,抓着马文才的衣角扯了两下,道:“走吧,文才兄。” 好在书院里还没有人敢挡马文才的路,众人见马文才过来,都自觉的让开一条路,卫乔昔是一路走的通畅。 卫乔昔跟着马文才来到榜前,看着榜首硕大的两个名字,不禁嘟囔,“这哪是按品状排的名次啊,这是按交束脩的多少排的吧。” 马文才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眼中警告意味很浓。 卫乔昔一眼就看出来这是趋炎附势的陈夫子排的名次,因为榜首两人正是马文才和王蓝田。虽然马文才确实有些真才实学,但是,王蓝田,是个实打实的草包。 显然,质疑排行榜公正性的不止卫乔昔一个人,但凡是个看得见东西的人,都不会承认王蓝田品德高尚,成绩优异的。 山长见了陈夫子排的榜,心里自然也清楚,见学子们不服气,便出来劝解,告诉大家排名只是个形式,希望大家不要过分以排名为准,盲目追求,失了本心。 卫乔昔深以为然,这样人为排出来的榜单,又评的是品状这样难以修订标准的东西,排名时因为评选人总有偏心,总归会有失偏颇。 第7章 山长又道:“今天我们尼山书院有幸邀得客座教席,此人,经史见解超群,文章诗赋皆精,才名清誉,远播南北。” 山长文采清雅,颇具文人风骨,被他如此夸赞的先生,自然不是区区之辈。 众学子都想知道山长请来的是谁。 陈夫子帮着学子们问出了心声。 “才女谢道韫。”山长答。 “是那位写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谢道韫谢先生吗?”卫乔昔双眼发亮,问。 山长点点头。 晋朝晓得识文断字的姑娘,大半都很仰慕才女谢道韫,毕竟这样的时代,一个女子,文采可与各大才子齐名,谁又能不羡慕呢。卫乔昔自然也仰慕谢道韫已久。 高兴的人不只一个卫乔昔,祝英台也兴奋地同旁边的男子道:“山伯,谢道韫要来了,我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山长道谢先生已经快到山门,众学子便纷纷去山门迎接谢道韫。 卫乔昔扑到祝英台身边,“祝兄,梁兄,我们快去接谢先生吧。” “乔昔也仰慕谢先生吗?”祝英台笑着偏过头。 “谢先生才名远播,读书人怎么能不仰慕。”卫乔昔道。 “是啊,我今后,要是能像她一样,巾帼不让须眉就好了。”祝英台高兴过了头,话在脑子里还来不及过一遍就脱口而出,说完自己就先愣住了。 卫乔昔和梁山伯停下脚步看着她。 “啊,呃,我是说,我要学她那样,才学渊博,名传千里。”祝英台随口扯了个理由。 眼见着梁山伯点点头,居然就这么信了,卫乔昔又刷新了对梁山伯傻憨憨的认知。 祝英台见两人没起疑心,便匆匆拉着两人往前走。 卫乔昔几人挤在最前边,探头等谢道韫出现时听见身后有人在议论。 “女人家不在家里好生呆着,出来抛头露面。”这声音,一听便是马文才。 “就是啊,文才兄,她不就是凭着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出名的嘛,我看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这是秦京生。 “我听说她都二十七八了,还没出阁,大概是生的太丑没人要,只好拼命读书了。”这是王蓝田。 卫乔昔皱了皱眉,不愿意有人私底下妄自议论她的女神,转头想说这几人几句,马文才偏还笑着摇头指指王蓝田,一脸赞同。卫乔昔磨了磨牙,那方学子热闹了起来。 “来了来了。” 卫乔昔看去,见一名美貌女子从轿中出来,可让人移不开眼的却不单是那副面容,更是那通身如芝如兰的风骨,那是诗词歌赋浸出来的气质,旁的普通人学不出来一丝一毫。 卫乔昔看王蓝田几人一脸看呆的样子,嗤笑一声,“王蓝田,这可绝不像你说的没人要的样子啊。” 王蓝田一时呆呆的,也不反驳,只是点头。 山长将谢先生请去喝茶休息,卫乔昔就跟着梁山伯祝英台往回走,冷不防马文才一把抓住她的衣领。 “马文才你又干嘛?”卫乔昔几次三番被马文才抓着,心下恼怒,瞪他一眼。 “你同我一起走。”说着也不管卫乔昔愿不愿意,环着卫乔昔的脖子把人拖走。“诶,乔昔……”梁山伯见人被拽走,欲上去帮忙,卫乔昔对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跟来。 祝英台拦住梁山伯,“山伯,乔昔没事的,马文才不会找他麻烦,我们也走吧。”梁山伯还在犹豫着,祝英台已经把人拉走了。 “马文才,你松手,松手!”卫乔昔拍着马文才的手,也不控制力道,很快马文才的手背上就出现了一片显眼的红色。 王蓝田和秦京生缩着脖子准备等着看马文才发飙,可马文才只是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看什么,还不快滚。” “是是是,马上滚。”王蓝田和秦京生没想到最后挨骂的居然是自己,忙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瞬间消失在卫乔昔的视野里。 “出息。”对于王蓝田和秦京生的没出息,卫乔昔鄙夷了三秒,然后继续与马文才的手作斗争,“马文才,松手。” “你再闹信不信我把你扔河里去?”马文才凉凉的威胁。 卫乔昔力气虽大,论蛮力却也敌不过身为男子还常年习武的马文才。 转了转眼睛,卫乔昔计上心头,对着马文才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马文才吃痛的松了手,“卫乔昔你是狗吗!” 卫乔昔犹嫌不解气,狠狠踩了马文才一脚,然后撒腿就跑。 “卫乔昔!”马文才捂着手臂,恨不能抓着她打一顿。 雌兔眼迷离 ==================== 勾月新上的时候马文才才从澡堂回来,马统跟在他身后提着马文才换下的衣裳准备去洗了。 踏入宿舍,便发现往日里贯彻着按时睡觉,晚点起床的卫乔昔今日居然还在桌子前读书,认真的程度让马文才都有些意外。 马文才行至桌前,弯腰,屈指扣了扣桌子。 卫乔昔咬着手指抬头,眼带疑惑,“文才兄,有事找我?” 马文才嫌弃地拨开她的手,道:“你也不嫌脏。” “文才兄,明日要上的课你都预习了吧?”卫乔昔站起来,反手抓住马文才的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口水。”马文才剑眉皱起,打她的手,卫乔昔顺势把手往马文才的袖子上擦了擦才放开手。 马文才正要发作,卫乔昔就举着手里的书问他,“明日要上的课文我有些地方看不太懂,文才兄你那么聪明,不如给我讲讲吧。” 明日是谢先生教课,为了给女神留下一个好印象,卫乔昔打算提前把谢先生要教的课文学完,届时若是先生提问,她也可以对答如流,指不定还能得到先生一句夸奖。 马文才一口气梗在胸中,忍了忍,到底忍住了没把他唯一的室友给打一顿。他的室友又矮又瘦,可不如王蓝田皮厚经打。 无奈地接过了书,马文才木着脸问:“哪里不会?” 卫乔昔巴巴的凑了过去,手指在马文才翻开的那一页点了几处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说完,又巴巴地抬着头看着马文才,等他解答。 马文才刚想笑她蠢,偏过头就看见卫乔昔踮着脚看着他。 卫乔昔凑得近,马文才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卫乔昔那双明亮澄澈的眸子,他之前倒也没细看过自己的室友,如今却发现卫乔昔眉毛细长如柳,嘴唇粉粉嫩嫩的,脸盘也小,身姿纤细,原是男生女相。马文才估摸着卫乔昔若是扮上女装,未必会比众学子公认的美人——王兰和谢道韫差。 马文才想嘲讽卫乔昔两句娘们儿兮兮的,只是目光落在卫乔昔的耳垂上时,却定住了。 小巧的耳垂上各有一个细小的洞,若不近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是……耳洞! 卫乔昔见马文才久久不动,蹙着眉把书从马文才手里抽了回来,“你也不会吗?看来文才兄也没那么聪明啊,我还是去找祝兄和梁兄问问吧。” 马文才手里一空,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抓住了卫乔昔的后衣领,把准备出门去找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室友给拎了回来。 卫乔昔把手里的书反过来往桌子上一盖,撸起袖子双手叉腰,准备和马文才好好说道说道,成天跟拎小鸡崽子一样把她拎来拎去,她不要面子的?再说,万一给她勒死了,是闹着玩的吗? “我,我会,你不用,不用去找梁山伯。”马文才避开她的目光,欺身把桌上的书拿起来。 卫乔昔对马文才扬了扬下巴,那意思,快讲。 平时被卫乔昔直呼其名都要把卫乔昔凶一顿的马文才,今天面对着颐指气使的卫乔昔,居然格外宽容。 在听完马文才吞吞吐吐,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毫无逻辑地讲了一段后,卫乔昔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停下。 马文才极其听话,闭着嘴看着她。 卫乔昔眼里有一丝丝的担忧,“文才兄,你是不是去澡堂洗澡的时候受了凉,发烧了?” 马文才别过头,“没有。” 卫乔昔觉着马文才怪怪的,但是马文才明摆着不愿意和她说,卫乔昔只能作罢。 卫乔昔再次把马文才手里的书给拿了回来,推了推他,“算了,你还是早点上床休息吧。” 马文才愣愣地点了点头,呆呆地往床边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问:“那你呢?” “我洗把脸就睡。”卫乔昔无奈,估计自己今天是没办法好好预习了,不能在谢先生面前找一下存在感了。 整个学子宿舍都熄了灯。 万籁俱寂,地铺上的人睡得很沉,呼吸平稳绵长。 床上的人一夜辗转,看着地上那小小的一团,脑子里一团乱线。 他的室友是个女子,他的室友居然是个女子!他要不要把此事告诉山长和夫子?女扮男装来书院成何体统!可是卫乔昔走了他是不是就没有室友了?他和卫乔昔共处一室那么久,是不是要对她负责?要不还是别告诉山长了吧?襄樊离书院怪远的,她一个姑娘回去也不安全…… 第8章 睡梦沉沉的卫乔昔丝毫不知道她在酣睡之时,悄然躲过了一劫。 次日卫乔昔一起床就看见穿着里衣的马文才坐在床上,眼底一片乌青,把她吓了一跳。 “文才兄,你昨晚是去做贼了吗?” 马文才没搭理她,接过马统递来的帕子擦脸。卫乔昔倒是习惯了,反正马大少爷一向喜怒无常,没个定性。 今日谢道韫讲学,先生还未来,卫乔昔收拾着桌上的书。 马文才单手支着额头,眸子阖着,似是打瞌睡。 “文才兄。”卫乔昔戳了戳马文才的手肘。 马文才紧着眉,稍稍掀起眼,看着扰他休息的人。 “先生快来了,你当心被先生抓了,待会儿罚你去把后山的水缸挑满。”卫乔昔凑过来低声提醒他。 少年一手托着卫乔昔的额头,把人推的往后一仰,又捏了捏眉骨,坐端正了。 马文才用的力气不大,卫乔昔扶着桌子,没有摔倒。看马文才清醒了一些,便没有再去扰他。 罢课 ============== 清晨起的雾已经散了,学堂传来学子朗朗书声。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谢先生今日所教的是北魏流行的一首民间歌谣——《木兰辞》。 诵读一遍后,谢道韫让学子发表对这首诗歌的看法。卫乔昔低着头,还在思考,就见梁山伯与祝英台早已齐齐举起了手,两人同时举起的手,默契异常,让两人都忍不住相视一笑。 谢先生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学生梁山伯,学生觉得这首诗一定是一位男人所作,他虽然写出了花木兰的忠和孝,却未能写出她的自主意气。”梁山伯开口道。 谢道韫听了梁山伯的见解,似乎很满意梁山伯的看法,便笑着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梁山伯觉着自己同祝英台是一样的想法,让祝英台接过他的话继续讲。 “先生,故事里的木兰之所以从军,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因为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长儿,木兰无长兄,木兰出于忠孝,不得不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其聪明勇敢,令人敬佩。但遗憾的是,木兰最后还是回到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闺阁之中,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挥洒天地,而男人总要把女人关在房里,不让其自主自由呢?” 等祝英台说完,事实证明两人的确是默契异常,许多看法都是不谋而合的。 卫乔昔双手托着下巴,目光在梁山伯与祝英台身上来回转了几圈。 祝英台有这种想法,她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一个姑娘家,敢男扮女装来书院读书,自然是不愿意受闺阁束缚,想要闯一闯证明自己,就连卫乔昔,当初要来尼山书院,也是为了这点,报复马文才,也不过是个幌子。 只是梁山伯却是让卫乔昔感到意外了。即便知道梁山伯一直是个憨厚忠实的人,她以为梁山伯多少也会囿于整个环境,会对抛头露面的姑娘带有一丝偏见,却不想,他居然会觉得女子也该同男子一样自由。 谢先生才过众人,自己本身敢于在这世道之中出来做先生,自然也同祝英台是一样的想法。 “这首北魏的民歌,意在通过聪明勇敢的花木兰宣扬忠孝思想,这是中原文化的传统,难得你们二位身为男子能有如此见解,将来两位的夫人必让花木兰羡慕不已。” 卫乔昔笑了笑,祝英台未来有没有夫人她不知道,不过梁山伯未来的夫人倒是挺幸运,至少夫君并不会轻视他。 但,有这样想法的男子毕竟少数。 “我有问题请教。”王蓝田也举起了手,“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先生乃是女流之辈,何以有颜面端坐其上,让众男子屈居于下而面无愧色呢?”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书院讲堂自然以道高术专者为尊,不学无术者为卑,这就是我为什么端坐上位而面无愧色的道理。”谢道韫面对王蓝田明显的刁难,并不慌乱。卫乔昔见自己的偶像对答如流,与众人一起鼓掌。 马文才自然也是看不起女人的那大半人之一,再加上睡眠不足,心里本就有些烦躁,便拿着一卷书举了手。 马文才在学子之中话语权很大,只消一个动作,就算不用说话,课堂也立刻安静了下来。 马文才站起身,“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锋利,不过学生尝闻女子必须遵守三从四德,先生所谓如何?” “本席向来从天理,从地道,从人情,此乃所谓三从,执礼,守义,奉廉,知耻,此乃四德,这三从四德你没有听说过?”既然能答王蓝田的话,对于马文才,谢先生自然也能从容应付。 马文才摇头,轻嘲一声“先生明知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四德,请问先生又遵守了哪一条?” 马文才明显诘难,梁山伯便站起来与他据理力争。 论讲道理,梁山伯还没怕过谁,马文才确实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哼,本公子岂能与你等小人和女子共处一室,听着,是男人的话就跟着我走。”马文才有些恼,冷哼一声,学堂里的学子,或是同意马文才的看法,或是迫于马文才的淫威,总之有大半都离了席。 “卫乔昔,和我走。”马文才见卫乔昔不动,抓住她的手要拉她一起出去。 “关我什么事啊,我不走。”卫乔昔试着抽出手,发现挣脱不开,“马文才,这是书院,谢先生是我们的先生,你别胡闹。” “卫乔昔,你要帮着他们是吗?哼!”马文才怒极,将她的手甩开,气愤离开。 马文才气极,甩手间丝毫没有控制力道,卫乔昔的手就重重甩在了桌角,一时间只觉得火辣辣的疼,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卫乔昔捂着手,忍着痛站起来向谢道韫鞠了一躬,“先生,我去把他们劝回来。” 卫乔昔甩了甩手追出去。 马文才带着一群学子在孔子像下整整齐齐坐了几排,远远看着还挺有气势。 卫乔昔揉了揉手,叹了口气,走过去。 “马文才。” 马文才见到她,冷哼一声,“怎么?不去和梁山伯上课?” “行了,我的马大少爷。”卫乔昔蹲在马文才面前,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搭在马文才的膝盖上,仰头看他,无奈又好笑。 马文才顺势注意到卫乔昔手上的红肿,忍不住紧了紧眉,“你的手怎么了?” “你还问?不是你把我的手甩开,我能磕着桌子吗?”卫乔昔把受伤的手伸到马文才的面前控诉他,“你下手真是一点不留情呐。” 马文才按下她的手腕,偏过脸,语气僵硬,“若不是你偏帮梁山伯,执意不同我走,我也不会生气。” “我几时偏帮梁山伯了?”卫乔昔道,“马大少爷,还在上课,你带着同学们集体罢课,是不是不合规矩?” 马文才倔着不说话。 “文才兄,苏大娘说她要休息三日,不做饭了。”王蓝田跑过来。 “文才兄,浣衣局的女工也不洗衣服了。”秦京生跑来。 “公子,那些女人全部休工了。”马统跑过来。 “什么?我们休课她们休工?”马文才站起身,被卫乔昔好言好语平息了一点的怒火又起。 马统指着学堂,“她们在那儿呢。” “走。”马文才带着一群学子往学堂走,一副算账的架势。 卫乔昔想拦住他们,发现自己蹲太久,脚麻了。 三观问题得好好谈谈 ============================ 众人还未到学堂,就听见整整齐齐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是在念《木兰辞》。 走进去看,果然,全书院的女子都在这里,坐在离开的学子的位子上,拿着他们的书,一脸认真而又虔诚地听谢先生讲学。 “都给我住口!”王蓝田喊道,“你们这些女人什么意思啊,怎么把我们的座位都给坐了!都给我滚!” 祝英台起身,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们,“是你们先滚的,滚了还回来干嘛?” “回来赶人!你们这些下贱之人,凭什么坐在这儿!”王蓝田最是看不起女人,眼见那些做杂役活的女工占了他的位置,自然更没什么好脸色。 “就凭她们有求知的欲望,既然你们不愿听谢先生上课,让出座位,让她们坐坐又何妨。”梁山伯也站出来帮祝英台说话。 “呸,我们的座位岂是他们可以坐的!”王蓝田说着,一把推开最近的苏大娘。 “王蓝田,住手!”眼见学子动手,谢道韫喝住他,“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想干什么?” “先生是一定要护着这帮奴才了?”王蓝田道。 “凡有心求知者,不论贫富贵贱,我都一视同仁。既然你们都回来了,那就坐下一起听讲吧。”谢道韫不愿意与他们起争端,给了王蓝田一个台阶下。 第9章 显然,王蓝田不愿意下这个台阶。 “哼,鲍鱼芝兰岂可混于一室。”王蓝田叉着腰。 “谁是鲍鱼谁是芝兰还不一定呢。”祝英台将苏大娘扶起,免不了顶王蓝田两句。 说理说不通,谢先生也不愿意再多费口舌,索性也不管王蓝田几人,继续上课。 马文才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直到谢先生教到“阿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时,马文才勾了勾唇,抬眼,眼底狠厉尽现,“好一个磨刀霍霍向猪羊,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把她们都赶走!” 得了话,王蓝田几人立刻赶人。 “你们干什么?”卫乔昔见一群男子欺负女人,忙上去帮忙,混乱间被人推在地上,手不知道又被谁重重踩了一脚。卫乔昔吃痛地甩甩手,把女工扶了起来。 赶人的学子不会听卫乔昔的话,卫乔昔也知道如今能让学子们住手的只有一个人。 卫乔昔瞪着马文才,“马文才你做什么?公然扰乱课堂,顶撞先生,欺负弱小,你的品状排名还要吗?” 卫乔昔一直知道马文才的命门在哪里。 “去和谢先生道个歉吧。”卫乔昔扯了扯他的袖角。 “都给我住手!”马文才喝道,所有人都停下看着他。 卫乔昔松了一口气。 方才放话威胁谢先生的少年此时已经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学生马文才,适才莽撞,有辱先生,现在给先生赔罪了。” 变脸比翻书还快,卫乔昔虽然一直把“能屈能伸”挂在嘴边,可这同马文才所做出的“能屈能伸”相比,却是不一样的。她自认自己做不到能为了未来之志,堪受眼前之辱。 这样的人,往后是极其可怕的,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蛰伏,可以暂时受辱,却绝对会在以后,加倍奉还。 “赔罪就不必了,有个是非曲直就好,你起来吧。”谢道韫并不计较这些,摆摆手,让这场闹剧翻了篇。 “卫公子,你的手没事吧?”山长的二女儿王蕙突然惊叫一声,拉着卫乔昔的手。卫乔昔的手已经青紫一片。 “我没事。”卫乔昔笑着摇头。 “卫公子,你去医舍,我替你上药吧。”王兰关心道。 “是啊,乔昔你让王姑娘替你看看吧。”伤处实在是触目惊心,梁山伯也道。 卫乔昔其实早就觉得痛到钻心,只是方才闹剧没收场,她也就没顾着手上的伤。 众人劝着卫乔昔,卫乔昔给谢道韫施了一礼,“谢先生,抱歉,学生先告辞了。” 卫乔昔离开医舍后直接回了宿舍。 卫林心疼地给卫乔昔上药,一边上药一边流眼泪,“老爷和少爷若是知道小姐在书院受伤了肯定心疼死了,您从前哪里受过这种欺负,小姐,我们不上学了,我们回襄樊吧……” 卫乔昔看着面前的小丫头,有些好笑,替她擦眼泪,“我还没哭呢,你哭什么,我不痛,就是这个样子看着吓人罢了。这事你可别告诉我爹娘,免得他们操心。” “您何苦在书院受这样的苦,回到襄樊谁能欺负您……”卫林抽抽搭搭。 “你要回襄樊?”马文才才进门就听见卫林说要回襄樊。 “没有,卫林想家了,找我哭诉呢,”卫乔昔笑着打哈哈,“你看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像个姑娘似的,丢不丢人。” “你的手怎么样了?”没管卫乔昔编的蹩脚的借口,马文才问。 卫林已经替卫乔昔包扎好了,卫乔昔笑道:“没什么大事,还好伤的是左手,不妨碍我做功课。” “马公子,”卫林心疼卫乔昔,难得对着马文才还能气势汹汹,“我知道您是太守公子,可我们卫家也不是好欺负的,您若再欺负我们公子,老爷夫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卫林你别说了。”马文才脾气差,卫乔昔怕他会欺负卫林,忙去拉卫林,却忘了自己受了伤。 “啊!”卫乔昔那只受伤的手用力过猛,疼的她直冒泪花。 “你急什么?你以为我就这么小心眼?”马文才拉着卫乔昔的手左右看了看,“疼吗?” “没事,不疼,你先放手……”卫乔昔尴尬地想抽回手,可马文才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受伤了你还跑去扶人,你不知道那帮人下手没轻重吗?” “你既然知道他们下手没轻重,又为何由着他们欺负书院的女工们?”卫乔昔看着他。 “自古男尊女卑,何况她们不过是贱民……” 卫乔昔也不管疼不疼了,用力将手抽出,“你这么看不起女人,你娘生你养你,你难道也看不起你娘?” 马文才收了收手指,掌心已经空了。卫乔昔有些失望,“我饿了,去食堂了。” “少爷。”马统知道马夫人是马文才的逆鳞,一点提不得,方才卫乔昔一番话,可把旁边的马统吓得心惊胆战。 垂在身边的手慢慢握成拳,马文才眸中满满的恨意。 “梁山伯,祝英台。”马文才缓缓道,“马统,我们去食堂。” 低头向暗壁 ==================== 王蓝田和秦京生为了今早的事情,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恰好看见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笑笑闹闹地从他们两个人面前走过,火气更盛。 两人瞪着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背影,恨不得瞪出一个窟窿来,突然一本书拍过来,挨个在两人头上砸了一下。 王蓝田和秦京生捂着头,怒道:“谁啊?” 等看清来人,两人立马换上一副笑脸,速度之快让人咋舌,“哎呀,是文才兄啊。” “我们来书院读书,无非是图个仕途顺遂,品状排行落第,影响将来九品中正的评选,你们就慢慢在地上爬着吧。”马文才随手合上书,轻嘲一声。 “哦,我明白了,”秦京生一向要比王蓝田机灵一些,打了个响指,“原来文才兄刚才当机立断,向谢道韫道歉,是经过深谋远虑的,思考周全,厉害。” 王蓝田这时也明白过来,竖起大拇指,“佩服。” 马文才嗤笑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还看不懂吗?不过,今日之辱,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依我看,那些仆妇敢造反,一定是梁山伯煽动的。”王蓝田道。 “梁山伯?就凭他?”马文才丝毫就没把梁山伯放在眼里,“我看是祝英台花钱买通的,不然那些奴才怎么会如此卖命呢。” 秦京生在旁边溜须拍马顺带煽风点火,“我看这个祝英台胆子太大了,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文才兄,他连你也不放在眼里。” 梁山伯祝英台和荀巨伯几人走进食堂,众人都盯着他们看。 卫乔昔原本单独一人安静地在角落吃饭,抬头看见王蓝田和秦京生一脸算计,心下便怀疑起两人有什么阴谋了。 三人打了饭,走向了食堂唯一的空位。 “梁兄,祝兄,巨伯,我吃完了,你们坐我这儿吧。”卫乔昔怀疑那地方被王蓝田几个人动了手脚,便站起来对梁山伯几人招手。 “好啊。”祝英台看见熟人,跟着转身,朝卫乔昔走去,梁山伯和荀巨伯也笑着走过去。 卫乔昔余光扫过王蓝田和秦京生,果不其然,两人脸上是计划落空的失望。 卫乔昔给几人腾了位子,之后就打算离开。 “茄子,我不爱吃这个的。”祝英台为难的看着面前的菜,嘟囔了一声。 “就你爱挑食。”梁山伯嘴上虽这么说着,还是一脸宠溺地把祝英台的茄子换了过来。 卫乔昔把空盘子递给苏安,看见苏安一脸紧张,频频看向梁山伯那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叫住梁山伯,“梁兄,可别吃太急了,当心噎着。” 梁山伯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对着卫乔昔感激地笑了笑,将祝英台和自己的饭菜换了,“英台,你吃我这份吧。” 卫乔昔注意到马文才沉下脸,想来他们也没有后招了,便放心的走了。 在后山洗过澡,卫乔昔就准备回宿舍换药,才踏进院子里,却见王蓝田慌慌张张地从屋里出来。 “王蓝田你来我们宿舍做什么?”卫乔昔伸出没受伤的手拦住他。 “我我我,我来找文才兄,看来他不在,我,我就先走了。”王蓝田显然有些心虚,卫乔昔心下存疑,却也没说什么。 王蓝田走后不久,马文才面色阴沉地回来了,卫乔昔搅了他的局,怕他发火,迁怒到其他人,便让给她上药的卫林先出去。 “卫乔昔,你为什么总是帮着梁山伯和祝英台,明明我们才应该是一类人。”马文才一进来就直奔卫乔昔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谁和你一类人,卫乔昔暗自腹诽,却还是仰着头看着马文才,很不赞同,“今天的事是你干的?” “是又如何?”马文才道。 卫乔昔扑哧笑出声,“马文才你幼不幼稚,这种方法小孩子才用呢。” 第10章 “你说什么?”卫乔昔一再说他幼稚,这样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很别扭,却又莫名的符合。 “说你幼稚,你怎么老和祝兄他们过不去?”卫乔昔与马文才相处这么久,早就摸透了马文才,这人就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要人哄着才行,于是特地放软了声音。 “他梁山伯一个贱民,三番五次与我作对,祝英台一个士族,偏偏成日与梁山伯厮混在一起。”马文才的确很吃这一套,脸色稍缓,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气势汹汹了。 卫乔昔拉着马文才在桌子边坐下,给他斟了一杯茶,马文才顾及卫乔昔的手,拿过茶壶,“你手受伤了就不要多动。” 卫乔昔挥挥左手,“我伤的是左手,又不是右手。” 马文才忽略她挥来挥去的手,给她斟了一杯茶。 “梁兄为人憨厚善良,对你没有敌意,何况我们这些士族,千百年前不一样是平民?”卫乔昔温声向他解释。 “你总是偏袒梁山伯,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不会看上他了吧?”马文才忽而起兴。 “马文才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卫乔昔声音拔高了一个度,大声道,像是给自己一点底气。 “和你简直没法讲道理,我要睡觉了。”卫乔昔见马文才油盐不进,干脆不和他讲了,自己脱了外衣钻进被子。 “你受伤了,在地上睡容易着凉。”自从马文才知道卫乔昔是个女子,对于卫乔昔的心境已经不同了,女孩子总要被多照顾一些的,何况卫乔昔今天受伤也有他的原因。 卫乔昔看着他,嘁了一声,“不用了,我都在地上睡了那么多天了,也没看我着凉啊。” “你今日受伤是因为本公子,本公子可以考虑把床分你一半。” 马文才被她的语气冒犯到,皱了皱眉,想想是自己不对,还是捺着脾气好声和她说话。 “不需要!”卫乔昔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她又没疯,干嘛和马文才同床共枕。 “我说需要就需要。”马文才见说不动她,倔脾气上来,非要让人上床去睡,不由分说把人连人带被抱起。 卫乔昔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一个外男抱,而且抱得一点都不唯美。马文才扛她和扛麻袋没两样,往肩上一撂就带着她走到床边。 卫乔昔挣扎,“马文才你放开我。” “你别乱动,当心摔跤。”马文才皱眉。 “不管,你快放下我……”卫乔昔不可能听他的话,反而挣扎得更厉害。马文才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本来也没把人抱太紧,结果一个不稳,带着卫乔昔一起栽倒在床上。 卫乔昔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一时失声。某种程度上来说,卫乔昔是个实打实的看脸的人,而马文才剑眉星目,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是符合卫乔昔的审美的,就是性子有时连狗都嫌。 马文才显然也没料到有这一出,一脸愕然地看着被他压在身下的人,卫乔昔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他,嘴唇微张,能看到整齐洁白的贝齿和一小截粉嫩的舌头。可能是心理作祟,马文才觉得自己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香。 卫乔昔猛然回神,咬咬牙,仰起头往马文才脑袋上撞。 “嘶!”马文才捂着额头翻身坐起,“卫乔昔你有病吗?” “滚呐!”卫乔昔不解气,又抬脚踹了他一下。 马文才眼疾手快地摁住她。 卫乔昔刚刚脱了鞋袜,是被马文才抱上床的,所以现在白嫩的脚连带着脚腕都被马文才抓在手里,在马文才温暖的手掌里显得格外小巧。 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 “马文才你大爷!”卫乔昔先反应过来,迅速把脚收回来,照着他的后背踹了一脚,一骨碌钻进被子里,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住,只露出半张脸,面色绯红。 马文才的脑子彻底当机,被卫乔昔一踹,直接踹到床下。 还没回过神的马文才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指搓了搓,又搓了搓,为什么卫乔昔连脚的手感都这么好? 从小到大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过姑娘家的马大公子一路从脖子红到耳朵尖,感觉脸要热炸了。 稳了稳神,马文才从地上坐起来,强装镇定地开了口,“你睡床上吧,今日我睡地铺。” 然后别过头不敢再看床上的人,整个人犹如木头,僵硬地去把灯熄了,合衣躺在了地铺上。 一夜静谧,两处无话,床上和地下的两个人,连呼吸都不敢重了。 只是卫乔昔这一整天折腾地实在太累了,身心俱疲,很快就抗不过,睡着了。 马文才躺在地铺上,一动不敢动。 我摸了姑娘的脚诶。 我是不是个登徒子? 我要不要对卫乔昔负责? 可是卫乔昔好像喜欢梁山伯。 我要和梁山伯抢人吗? 怎么卫乔昔也瞎了眼看上了那个庶民? 小姑娘不谙世事,看不清人心险恶,我要帮忙看着点,别让士族的小姑娘被一介庶民糟蹋了。 你少和他玩 ==================== “乔昔,早。” 卫乔昔才起了,就见平时起床时连个眼神都不爱给她的马文才突然朝她问好,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马文才疯了? “马文才,你昨晚又做贼去了啊?”卫乔昔看着马文才的黑眼圈,可是这次看马文才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想了想,卫乔昔眯着眼在他身上嗅了嗅,“你不会吸了什么五石散之类的东西吧?” 晋朝有些风流名士喜欢吸这种东西,据说吸完之后会感觉飘飘欲仙,精神百倍,只是那东西容易成瘾,用多了还容易短命。总之卫家堡是不给出现这种东西的。 “你不能盼我点好?”马文才扬了扬手,想往卫乔昔脑袋上招呼,手在空中顿了顿,又收了回来,不能打,这是个姑娘家。 她这样说他,他竟一点不见恼怒。卫乔昔觉得马文才很是奇怪,又没弄明白到底哪里奇怪,便点头答应着。 今日谢先生来上棋艺课,大家都在提前练习,免得在先生面前丢人。 马文才也在同秦京生对弈,非要拉着卫乔昔在一旁观棋。卫乔昔在家常与卫季贤对弈,棋艺倒还拿得出手。看得出马文才棋艺不错,而且执黑子的时候,指尖映着镜面一般的棋子,尤其好看,卫乔昔甚至想上手摸摸那双好看的手,最后还是忍住了。 王蓝田也在一旁观棋,只是一直静不下来,动来动去。卫乔昔烦不胜烦,踢了他一脚,示意他安静。 王蓝田挨了一脚,忍不住道:“不就是个下棋嘛,为什么还要先预习呢?” “你就别烦了,都要算在那个品状排行表上的。”秦京生说着,落下一子。 马文才执子,掀起眼皮看了眼王蓝田,“你们是要聊天还是下棋。”王蓝田只能噤声。 王蓝田再也无心观棋,便抬起头来四处看看,抬头张望时,看见梁山伯与祝英台进了学堂,扯了扯旁边的秦京生,“来了来了。” 卫乔昔见他这样就知这王蓝田又使坏了。秦京生听了王蓝田的话循声看去,马文才不满地在他眼前挥挥手,指了指棋盘,示意他专心下棋。 马文才这次许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突然听得一声桌子倒下的声音,引得所有学子吓了一跳。卫乔昔看过去,只见梁祝二人的桌子已经四分五裂,若是梁山伯和祝英台之前坐上去了,定会摔跤。 看来是王蓝田在桌子上动了手脚。 山长的二女儿王蕙此时端着药走进来,见众人就缄默不言,便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蕙姑娘,你来的正好,有人要害祝英台。”荀巨伯知道王家二姑娘对祝英台有好感,便赶着上去告状。 “这谁干的?”果不其然,王蕙听说了之后尤其气愤,“昨晚没有用箭射死他,今天又来捣鬼啊!” “英台,你被箭射伤了?”梁山伯听了王蕙的话,立马关心地看向祝英台,显然在此之前毫不知情。 卫乔昔听罢,记起昨日王蓝田在他们宿舍前鬼鬼祟祟,转头看向王蓝田,王蓝田缩了缩脖子。 “还会有假吗,我特地熬了收伤口的药送过来的。”王蕙举了举手中的药。 “马文才,是不是你干的好事!”马文才与祝英台不对付这是全书院皆知的事情,王蕙自然第一个怀疑到马文才头上,走上前诘问。 卫乔昔正想解释,就见马文才站了起来,“是我干的又怎么样。”说罢,便缓步离开,卫乔昔瞪了王蓝田一眼,追了上去。 学子们在蹴鞠场上踢蹴鞠,王蓝田正进了一个球,叉着腰十分开心,见马文才不在,便问了声,“文才兄呢,怎么不见他来踢蹴鞠?” 卫乔昔找到马文才时,马文才已经拈弓搭箭对准了王蓝田,一箭射去,穿风而过,擦着王蓝田的脸,射中他身后的球网框。之后又是接连几箭,王蓝田抱头鼠窜,在球场上哀嚎。 第11章 “怎么样,王蓝田,这感觉很熟悉吧?”马文才走到王蓝田面前,眼中迸出冷光。 王蓝田抱着头跪在地上连连求饶,“马公子,饶命啊。” “我问你,昨天晚上射伤祝英台的是不是你?”马文才问。 “是,”王蓝田连忙摆手,“我不该让人误会是你干的,我错了马公子……” 话未说完,马文才一脚踢在王蓝田头上,王蓝田嘴角登时便流出一丝血,马文才用弓尾勾住王蓝田的下巴。 卫乔昔在后面看着,心惊胆战。 “马公子,饶命啊,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王蓝田吓得浑身在抖,也不管是不是众目睽睽下丢了脸,一个劲的求饶。 “不,你一点也没错,而且你做的很好,以后继续这样做就好了。”马文才的嘴角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王蓝田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然后像疯了一般大笑,对着旁观的已经目瞪口呆的学子炫耀一般,“他夸我做得好,他夸我做得好,你们听见没有,他夸我了,他夸我了!” 卫乔昔走过来,看着王蓝田笑着跑走,皱眉,别是被马文才打成傻子了吧。 “马文才,你和我走。”卫乔昔拉住马文才的手腕。 “你为什么要针对他?”梁山伯不知几时来的,“他哪里得罪你了?”梁山伯指的自然是受伤的祝英台,恐怕除了知情的几人,余外的人都认为是马文才下的手。 “他没得罪我,”马文才用舌头抵着下颌,勾唇,“我马文才对那些没能力得罪我的人还不屑下手呢。他敢联合那些奴才与我作对,他就该有本事接的住我的反击。”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梁山伯知道他说的是之前罢课的事情,道,“马文才你找错人了,这不关英台的事,要仆妇们休工逼你们回学堂,是我的主意!” 马文才嗤笑一声,语气轻蔑,“就凭你?”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不准你再动英台,有本事你就冲着我来。”梁山伯拍拍胸脯,身为兄长,自然不会让自己的小弟受到伤害。 “只怕你没那个能耐,没那个本事。”马文才懒懒掀起眼皮,正眼不看他,只用余光。 “你出什么招我都接,只要你答应,不再为难英台。” 卫乔昔在一旁叹气,这不是明摆着让马文才为难他嘛,梁山伯一逞强,马文才更是记恨着他。 这梁山伯什么都好,就是死脑子,最后万事还得要靠她卫乔昔啊。 “嘶……”卫乔昔突然捂着手倒吸一口冷气。 “乔昔你怎么了?”梁山伯注意到卫乔昔的动静,关心道,马文才也看向她。 “手疼。”卫乔昔吃痛,一双澄澈的杏眼委屈巴巴的看着马文才,马文才皱了皱眉,拉过她的手腕,又回头对梁山伯道:“梁山伯,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你既然要帮祝英台,那……” 马文才话未说完,卫乔昔又小声哼哼,马文才面带责怪,“你是不是又碰着哪儿了?我带你去医舍。”语罢,拉着卫乔昔就往医舍走。 等看不见梁山伯了,卫乔昔就不走了。马文才回头看她,“怎么不走了?” “嘿嘿,”卫乔昔抽回手,“我又不痛了。” 马文才眯着凤眸,声音低沉,“你方才是装的?” “明明祝英台不是你射伤的,你为什么不解释?”卫乔昔拽了拽马文才的衣袖,仰头看他。 这只能让祝英台几人更加记恨他。 “你怎么就相信不是我射的。”马文才说,“所有人不都认为是我做的吗?” “昨晚我看见王蓝田鬼鬼祟祟的从宿舍出来,想必是偷了你的弓箭。”卫乔昔说,而且马文才此人心高气傲,就算干坏事都要光明正大的干,向来不屑做偷鸡摸狗的事情。 “你怎么不认为是我指使王蓝田呢?”马文才自嘲的笑了笑。 “你不会这么干的,何况那弓你宝贝得紧,我碰一下你都要凶我,怎么可能让王蓝田碰。”卫乔昔撇嘴,还是不悦,“你就不解释,白白让人误会。那王蓝田不是什么好东西,背地里陷害你,你往后少与这种人接触,指不定哪天他又陷害你。” “他们即便误会又能奈我何,至于王蓝田,我不过需要一条做事的狗。”马文才没把卫乔昔的话放在心上。 卫乔昔知道这书院的学子马文才没有一个放在眼里的,只是他这样的目中无人,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此事你无需再担心,走,我带你去医舍。”马文才见卫乔昔还是撅着个嘴,笑了笑,摸了摸卫乔昔的头。 卫乔昔偏过去,瞪他,“别碰我头。我没事,不用去医舍。”马文才笑着往前走。 “马文才,你不会还要对付梁山伯和祝英台吧……” 乱世枭雄 ================== 棋艺课连着上了两三日,到了今日算是结课。 “博弈之术,若不亲手过招,无以评判,现在你们就一一上来与本席对局,若是谁赢了本席,品状等级自然名列前茅。” 谢先生端坐于席上,脊背笔挺,脸上带笑。 “谢先生说了,有谁请对第一局啊?”陈夫子这几日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居然对谢先生一反常态,温和的不得了,谢先生上课他也会在旁听着。 “我来。”王蓝田胸有成竹的上去。 “王蓝田棋艺很好吗?”卫乔昔没见过王蓝田下棋,遂问旁边的马文才。 “草包一个。”马文才摇头,答她。 王蓝田率先落下一子,高昂着脑袋等谢先生,见谢先生不动,不屑,“才下第一枚,谢先生就认输了?” 谢道韫摇头,看朽木在前,叹了口气,“初学入门者皆知,起手一方得先下黑子,你连最基本的规则都不懂,足下大概是从小随意惯了吧。” 卫乔昔扶额,“丢人现眼。” “先生说的好,他本来就是那种无法无天不懂规矩的人。”荀巨伯道,他一向看不惯王蓝田,逮着机会总要挖苦讽刺他两句。 “下来吧,下来吧。”众学子亦起哄。 王蓝田起码还晓得要面子,红着一张脸讪讪下台。 “谁再上来请益啊?”不等谢先生开口,陈夫子就替她问了。 “我。”马文才只手抵着下颌,微微抬了抬手。 “请。”谢道韫抬手指座。 马文才先是鞠了一礼,“请教夫子高艺。”等谢先生点过头,方才掀袍落坐在席上。 马文才捏子,迅速落子中央。 谢道韫道:“直奔中原,好气势。” 两人似乎战况激烈,卫乔昔心下好奇,没忍住,凑到马文才身后去看。 卫乔昔看着看着,又咬着指甲,马文才隐隐落于下风。 “马文才啊马文才,快,抢先投降吧。”陈夫子看着棋局,道,“你的中原腹地已快全数沦陷了。” “那可不一定,看我的。”马文才倒不慌不忙,从容落子。 “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卫乔昔嘟囔,马文才偏头,紧了紧眉头,示意她噤声。 “这活眼都堵死了,你这不是自刎乌江吗?”卫乔昔能看出来的东西,陈夫子精通此道,亦是知晓。 “这叫置于死地。”马文才恍若未闻,倒是十分自信,落下一子,“这叫倒脱靴。夫子,算算棋子算输赢吧。” 陈夫子算子,卫乔昔伸着毛茸茸的脑袋越过马文才的肩膀也跟着算。 马文才轻啧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将人拍回去。 卫乔昔不服气,小声同他嘟囔,“你肯定死的很惨。” “黑子三十九,白子三十七,先生小胜。”陈夫子道。 卫乔昔挑眉,喔了一声,还以为马文才会输的一败涂地呢。 “马公子棋艺精湛,想必自幼对兵家战略多有研习吧。”谢道韫突然新起了一个话题。 “先生夸奖了,武功骑射乃强国之本,兵法韬略更是晋爵良方,学生自然不敢轻忽。”马文才这人从来都不会掩饰自己的目的。 “马公子落棋勇猛果断,谋略杀伐俱为上乘,将来必定是沙场猛将,只是,”谢道韫突然话锋一转,“马公子用兵遣将太过无情,完全不顾兵卒的死活,只求速胜,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下棋如用兵,为求胜局,牺牲几个将士又算得了什么?”马文才道。 谢道韫闻言,脸色突变,显然并不是很满意马文才的想法。“是啊,不过下棋可以如此,做人最好两者兼有。”谢道韫笑了笑,复又看向马文才,仿佛刚才那话并无什么更深的意思,“本席的话是不是讲远了?” “没有,”马文才道,“有请先生品评。” “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也。”一言十字,卫乔昔觉得谢先生是否言之过分了,就听得马文才反而笑了起来,“多谢先生谬赞,学生必将尽心竭力达成先生评语。”说罢,向谢道韫微一点头,离席。卫乔昔想了想,还是跟着走了。 第12章 蹴鞠场上,马文才又拿着王蓝田撒气,卫乔昔看着都有些不忍心了,尼山书院最惨的学子当属他了。 “不为难他们?表面放过,暗地里折磨人的方法多的是。”卫乔昔走过去,正巧听到这一句,虽然没听见前言,但是,行吧,这个枭雄多半是又要对付梁山伯与祝英台了。 卫乔昔也不知道马文才最近受了什么刺激,走哪儿都要带她,尤其不让她同梁山伯说话,她不答应就凶她,再不答应直接就把人拖走,不给一点逃跑的机会。 卫乔昔又被带着去了食堂,她如今三餐都和马文才一起吃,偶尔清晨想赖个床,干脆不吃早饭,马文才能把她从被子里拽出来,害的卫乔昔为了打他,报废了好几个枕头。 现下卫乔昔就坐在马文才边上啃烧饼,梁山伯和荀巨伯也来食堂吃饭,见到她还打了个招呼。 “怎么,英台不在就吃不下饭了?”荀巨伯见梁山伯盯着烧饼发呆,揶揄道。 祝英台上次受的伤还没好,已经好几日没来食堂,课也上的少了。 “苏安,你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好不好,我想拿给英台。”梁山伯举着手中的烧饼对苏安道。 “梁公子你就放心吃吧,伙房还有呢,我给祝公子留着呢。”苏安自以为很小声地同梁山伯道。 “那太好了,我现在就跟你去拿。”梁山伯当下连饭也不吃了,和苏安去伙房拿烧饼,可见对祝英台的关心。 “呵,不就是个烧饼吗,什么宝贝,搞的这么有情有义。”王蓝田看梁山伯急匆匆的样子,拿着烧饼左右看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来,正要吃,卫乔昔一把抢过。 “卫兄你!”王蓝田看着卫乔昔,午饭被人抢了,却敢怒不敢言。 卫乔昔朝他扬了扬眉,正得意着,自己的烧饼又被人夺走,“怎么?原本到口的东西却被别人抢走了,滋味不好受吧。” 那人说着,还咬了一口烧饼。 “马文才!”卫乔昔愤愤,把筷子一把拍在桌子上,“那是我的烧饼!” “你的吗?”马文才挑眉,又咬了一口,“没关系,我不嫌弃。” “我嫌弃!”卫乔昔咬牙切齿。 “乔昔兄,我的烧饼没吃,你吃,你吃。”王蓝田指着卫乔昔手里自己的烧饼。 马文才一向纵容卫乔昔,两人就算吵了架,最后还是会和好,而他夹在两人中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最后遭殃的一定是他。 马文才又把卫乔昔手上本来属于王蓝田的烧饼抢走,一把捏碎,“这样有没有让你更难受?” 王蓝田还懵着,秦京生倒是明白过来了,“先抢过他心爱的东西,然后在他面前毁掉,这才是文才兄高明的地方。”秦京生竖起大拇指,“文才兄,高。” 卫乔昔黑着脸站起来。 “卫兄,你去哪儿?”秦京生问。 “烧饼没了我难受!去找苏大娘要吃的。”卫乔昔甩着袖子走人。 王蓝田和秦京生面面相觑,马文才倒是依然吃着本该是卫乔昔的烧饼,毫不在意。 谁说女子不如男 ======================== 文课上罢,武习自然也不能落下。礼乐射艺术数,皆为俊才必学之道,尼山书院每年为朝廷培养大量的人才,在这些方面也是极为重视。 不过,最让人惊讶的是谢先生,一介女流之辈,文采已经远远在众男子之上也就罢了,就连武艺,都丝毫不逊,这才是真正的巾帼英雄。 卫乔昔舞着手里的木剑,她手伤好得差不多了,拿一柄轻巧的木剑还是拿得起的。 拿着木剑戳了戳前边的王蓝田,王蓝田“哎呦”了一声,捂着腰离后边这位混世小魔王远远的。 马文才也就是自个儿不高兴的时候揍他一顿,这位小霸王那可不管高不高兴,总之逮着机会就要欺负他一下。 旁边伸来一柄木剑压下卫乔昔的手,卫乔昔偏头,马文才把剑放下,目视前方,“好好听课。” 小姑娘家家的,老和大男人扎堆玩像什么样子。 卫乔昔上课开了小差,本来也理亏,摸摸鼻尖,凝神看谢先生在前面演示了一遍,自己有模有样地跟着学。 剑术倒还好,卫乔昔从前在卫家堡隔三差五的就和卫季贤两人比划两下,只是到了礼射,真的实在是没眼看了。 箭箭脱靶,无一例外。就连王蓝田都能射中一两次,她连个靶子的边都没蹭着。 边上的马文才反而箭箭直中靶心,不偏不倚,一箭接着一箭,卫乔昔就听见耳边“咻咻咻”的,羽箭穿风破云,然后是其他学子的惊呼声。 偏头瞧了再次脱靶,丧的不行的室友,马文才收了弓走过来,“箭箭脱靶,乔昔好本事。” “走开。”被嘲讽的卫乔昔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别走啊,”马文才笑着抓住卫乔昔的后衣领,一把把人提了回来,“我教你。” 被拎起来多次的卫乔昔已经无感了。 “滚蛋,谁要你教了。”卫乔昔理了理自己的领子。 马文才也没理会她的话,用手里的弓点点卫乔昔手里的弓,“举起来。” 卫乔昔皱了皱鼻子,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还是把弓举了起来。她才不是觉得马文才厉害,她就是不想挂在礼射这一项上。 “左肩对准靶心。”大手按在卫乔昔的肩上,将人的身体挪了挪,又踢了踢卫乔昔的脚,“两脚开立,与肩同宽。” “箭尾槽扣在弓弦箭扣上。”马文才拉着卫乔昔的右手腕搭箭。声音就在卫乔昔右耳上方不远处,气息直直对着她的太阳穴,低沉的声音如暖玉入湖底,震得她耳尖发麻。 马文才左手扣她肩,右手握她手腕,不知不觉,竟成了拥她入怀的姿势。 卫乔昔有些不自在,动了动肩膀想躲开,“我,我自己来就好。” 马文才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两人此时的姿势有多么不妥,立刻撒了手。卫乔昔原本被马文才带着,搭弦的手没使什么力气,这下弦一松,“咻”得直直射向箭靶,居然射中了靶心。 卫乔昔看的愣愣的,久久才回过头,拍了拍巴掌,竖起了大拇指,“文才兄,厉害。” 马文才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别过头。 误打误撞,也太巧了。 看见奇效的王蓝田也走了过来,“马兄,您看,能不能也指导一下我呢?” “滚!”马文才沉下脸。 初初的课程只是练习,最后都要实战演练,毕竟纸上谈兵再好,都是要实践过后方见真知。 演练第一步,自然是要同先生比试,好歹要让先生摸个底,晓得学生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学子们一溜坐在沙地上,也不嫌脏。卫乔昔盘腿坐在最前边,木剑横架在两膝上,单手托着腮。 最先上去的是祝英台,招式倒是舞得像模像样,只是看着软绵绵的,花拳绣腿,不知道是祝英台原本就力气小,还是身上伤还未好。 小弟先上,大哥随后就来。卫乔昔坐直了身子,打算看看梁山伯一展身手,遗憾的是,不到三招,梁山伯手里的木剑轻易就被谢先生挑落了,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梁山伯一心只读圣贤书,对武术毫无研习。果然不是每个人都像卫季贤一样,是个文武全才。做人呐,要求还是不要太严格了。 卫乔昔蔫蔫地又缩了回来。 偏偏这幅样子被谢先生看到了。谢先生见卫乔昔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觉得有趣,便点了她的名字。 卫乔昔提着木剑起身,拱了拱手,“请先生赐教。” 想她在卫季贤手底下也是能挨过十招的,自然也能同谢先生过几招。 “卫乔昔,你的剑法不错,”谢先生脸上有满意之色,“只是打法太过保守,一味防守,不会进攻。” “我学剑只为傍身,不为伤人。”卫乔昔收了剑,将手背在身后。 “你倒是通透。”谢先生点点头。 卫乔昔回了位置,得了谢先生的夸奖,差点就飘了。 “马文才,我知道你一向对我有成见,你是学生当中武术方面的佼佼者,你愿意不愿意和我比试一下?”谢道韫问。马文才起身,拍了拍手里的沙尘,接过卫乔昔手中的剑随手挥了几下,“先生,学生得罪了。” 马文才不服谢先生很久了,早早的心里就憋了一股子气,求胜心切,为此打法激进,导致动作之中缺陷百出,数招过后,果不其然败下阵来。 “马文才,你输在性子太急,一味的进攻,倒不如与卫乔昔学一学。”谢道韫点评。 马文才显然还不服气,也不知道是不服输给了谢先生,还是不服谢先生让他向卫乔昔一个小姑娘学习,“我不认输。” “我知道,你最拿手的是射箭,我一定会让你输的心服口服。”谢先生见他不服,便提出同他比试其他项目。 但凡有比试,就必有一群看热闹的看客。校场之上,谢先生同马文才同台站着。有好事的学生还开了赌局,赌马文才同谢先生谁会更胜一筹。书院不准人私设赌局,自然,他们也不赌银钱,就是开着玩玩。 第13章 “我压谢先生。”祝英台先道,又回头去看梁山伯,梁山伯一直和小贤弟站在一边,也压了谢先生。 “我赌马兄。”王蓝田举手,“你们没瞧见方才马兄教卫兄射箭吗?卫兄都能被他教会,马兄的箭术有多高不言而喻了吧。” “王蓝田你皮又痒了?”卫乔昔掀起眼皮瞧了眼王蓝田,那模样神态竟与马文才有八分相似,果然是一个宿舍出来的。 王蓝田挪了一步,躲在了秦京生身后。 荀巨伯好事,大着嗓子问:“乔昔,你觉得这场比试谁会赢啊?” 听见动静的马文才往这边淡淡看了一眼。 卫乔昔是想偷摸着压谢先生的,只是若被马文才知道她没压他,估计又得闹脾气。 这马大少爷发起脾气来又得哄好一阵。 “我压马文才。”卫乔昔摆摆手,转过身去看两人比试。 马文才先出手,羽箭稳稳当当地射中靶心,一点未偏。 垂下手的马公子朝卫乔昔投来一个得意的眼神。卫乔昔敷衍地鼓了两下掌,行了知道了,你厉害,你最厉害。 众学子刚叫了好,余音还未落,便见一支箭直直将马文才射出的箭劈成了两半,学子们下巴都还没来得及收回,望着射出那箭的女子。 卫乔昔面上不显,心底早放起了鞭炮,女神厉害!女神威武!女神踩死那群看不起女人的臭男人! 马文才得意的表情僵在了脸上,然后缓缓垂下了头,终于诚心诚意地说出“我认输”。 居然还想脚踏三只船! ============================== 自打马文才在自己最自信的射箭上都输给了谢先生后,这人就像换了一个人,同谢先生说话时毕恭毕敬,上谢先生的课时也是老老实实,没有再在课堂上生过事端。 卫乔昔多半能理解,马文才心气高,为人又傲,要想得到他真心实意的尊敬和认可,就只能比他强。 不过马文才的态度变化尚且有迹可循,陈夫子最近的举动倒是真的让人摸不清头脑了。 “君虽尊,以白为黑臣不能听,父虽亲,以黑为白子不能从。吕氏春秋应同篇这段话讲的是为臣为子者,不能一味的贪图富贵,一味的阿承上贵,颠倒黑白。”谢先生课上讲《吕氏春秋》,卫乔昔拿着羊毫笔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做着笔记。 “太好了!” 突然一阵叫好声连带着掌声,将卫乔昔吓了一跳,卫乔昔手一抖,沾了墨水儿的羊毫笔在书上一划,刚记好的笔记全被墨水儿晕住了,只剩下一团墨迹。卫乔昔眨眨眼,又眨眨眼,她记笔记的时候常常在脑子里过一遍就忘了,如今看着已经辨认不清的笔记,也回想不起来方才谢先生是如何讲解的。 卫乔昔皱着眉头看向始作俑者。 “看什么看,我是来监督你们,看你们有没有用心听谢先生讲课。”陈夫子见众学子都盯着他,连带着谢先生都往他这边看,立刻板着一张脸,摆出一副极严肃极板正的样子。 “监督我们,我看是来看谢先生的吧。”卫乔昔拿着书挡着脸,低声道。 这都好几天了,每天谢先生上课,陈夫子总要站在旁边,美其名曰是来监督他们,结果哪次不是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谢先生,谢先生走哪儿他便去哪儿,多半是瞧上了谢先生。 可这陈夫子且不说迂腐守旧,原是个趋炎附势之人。就说他那长相,像个瘦猴似的,那八字胡看着就刻薄,一双小眼睛盯着谢先生时,也怪下流的。卫乔昔最是看脸,生得像马文才那般好看的,脾气坏点她也能忍,可陈夫子样貌如此,看着还显老,往谢先生身边一站,两人毫无般配感不说,更像是一对父女。 觊觎她的女神,卫乔昔越发不喜欢这个老古董了。 “你当心先生听到。”马文才听见旁边卫乔昔的小声嘀咕,用书敲了一下她的头。 谢道韫被陈夫子这一声打断了,学子的注意力都被陈夫子吸引走了,这课暂时也上不下去了,索性合上书,下了课。 卫乔昔看着自己被墨糊了的笔记,打算找谢先生再问一遍,刚要张口喊住谢先生,却见陈夫子先她一步走到了谢先生面前,满面笑容地同谢先生搭话。 “你看吧,我就说陈夫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卫乔昔用手捅了捅马文才,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看。 马文才只是懒懒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想了想明日是讲武演练,虽是木刀木枪,但是一群大男人打起来,卫乔昔万一手伤还没好,待会儿又伤着哪里也不好。 “你就先别管别人了,你手伤怎么样了?”马文才收了书,问她。 “挺好的,揍王蓝田一顿也完全没问题。”卫乔昔举着手在空中摆了摆。 原本打算来找马文才踢蹴鞠的王蓝田听完,停下了脚步,转身溜走,再不走,又得被这位混世小魔王欺负了。 “明日讲武演练,你还是去医舍让王兰看一看,免得带着个残疾上阵,到时给我们队拖后腿。”马文才起身,把卫乔昔给拎起来。 卫乔昔觉得自己错了,就马文才这个性格这张嘴,长的再好看也不顶用! “都说了早就好了,马文才你松开我。”卫乔昔两手抓着马文才的手,偏偏又掰不开,只能让马文才拖着往医舍走。 “祝英台?”马文才走着走着突然停住,卫乔昔趁机挣脱,转身要跑,又被马文才一把抓了回来。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所有的心思都是白费。 卫乔昔无奈,顺着马文才的目光看见了孤身一人的祝英台,祝英台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下台阶时有些不稳,每走一步,卫乔昔都觉得她会踩空。 果然。 “祝英台!”卫乔昔眼见祝英台踩空,忙冲上去接住,好歹在祝英台摔倒之前接住她。 “是你?”祝英台站稳后才发现救她的是卫乔昔。 马文才把卫乔昔拉到身后,“不是我们,还会是别人扶你吗?你的山伯早就扶别人去了。” 怎么回事?卫乔昔喜欢一个梁山伯还不够,还看上了祝英台这种小白脸不是?姑娘家家的,怎么就那么滥情呢? 祝英台转过身,似是赌气,“就算摔死,也用不着你们来扶,比山伯,你也配。” 卫乔昔张了张口,不是,祝英台你看马文才不顺眼也别带上我啊,我刚救了你啊。 “我们当然不配,”马文才嗤笑一声,指着前方扶着王兰出去散步的梁山伯,“喏,他们才配。” 祝英台看着前方的两人,落寞地低下头。 卫乔昔顺着马文才手指的方向,也看见了前面的两人,瞧瞧梁山伯,又看看祝英台。她都有些惊讶了,祝英台还真的喜欢梁山伯啊? “梁山伯对你这个拜把兄弟还真是多情多义啊,只是……”马文才故意话说到一半。 “只是什么?”祝英台果然追问。 “只是,见色忘友,人之性也。遇到了美貌女子,就把你这个小贤弟给忘了。”马文才悠悠道,看着祝英台失落的模样,便觉得心里十分舒心。 “英台你别理他。”卫乔昔把祝英台拉到自己身后同她解释,“山伯只是替你照顾王兰姑娘而已,你别听马文才胡说八道。” 卫乔昔一早听说王兰是为了给祝英台采药才扭伤了脚,照梁山伯那个蠢脑袋,无非就是觉得王兰为了帮祝英台而受伤,自己作为大哥自然要替小贤弟偿这份情,估计对王兰没什么非分之想。 马文才这是在挑拨离间。 “卫乔昔你给我过来!”马文才看卫乔昔拉着祝英台护在身后,怎么看怎么碍眼。这卫乔昔胃口还挺大,喜欢着那个大哥,还想护着这个小弟不是? “英台你先走。”卫乔昔示意祝英台先离开。 “我不走,乔昔,他会不会欺负你?”祝英台拉着她的衣袖。 马文才忍着把卫乔昔打一顿的冲动把卫乔昔拉过来,卫乔昔一头砸进马文才怀里。 “马文才你做什么!放开乔昔!”马文才的表情实在是过于可怕,祝英台见卫乔昔被马文才用力拽走,担心卫乔昔会受欺负,正义感油然而生,大声道。 “滚!”马文才冷冷扫过一记眼刀。 “英台你先走,我没事的。”卫乔昔挣扎着露出头,对着祝英台安抚一笑。马文才把人勒的更紧。 “没事没事,你走吧。”卫乔昔双手抓住马文才的手,马文才是要勒死她吗? “那你自己小心。”祝英台见状只能嘱咐一句,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文才兄,没气儿了。”卫乔昔压低了声音,拍着马文才的手。 马文才将手松了些,还是没有把人放开,“你离祝英台这么近做什么?” “我不是看你要欺负她嘛。”怎么说祝英台是个女子,何况祝英台和梁山伯又没做错什么,马文才却总和他们两个过不去,卫乔昔再不爱管闲事也看不下去了。 “祝英台眼里只有梁山伯,可一点不在乎你卫乔昔。” 第14章 “她眼里当然只有山伯啊。啧,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成何体统,马文才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咬人了啊。”卫乔昔瞪他。 马文才松了手,“你这人怎么可以一边对梁山伯好,一边对祝英台好呢?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居然想脚踏两只船,两兄弟一个都不放过。 “我怎么就过分了?”卫乔昔看着间歇性不正常的马文才,“我还对你好呢你怎么不说?”能容忍马文才的坏脾气,还能好声好气地哄着他,马文才他娘估计也就能做到这种程度了。 “你,你胡说些什么!”马文才的耳尖悄然变红。 沙场秋点兵 ==================== 卫乔昔自幼,不爱风花雪月的诗情画意,更爱金戈沙场的杀伐果决。 策马渡悬崖,弯弓射胡月。 她从前常常同卫员外外出行商,几乎走遍了整个大晋朝的土地。如今的天下是个乱世,繁华如杭州自然锦绣繁华,歌舞升平,可动荡不安的边地,路有饿殍,满目疮痍。那些平荡贼寇的将士们,是漫无目的的黑夜里,百姓唯一能见到的星星。 若为男儿,必操金戈。 讲武演练,于卫乔昔而言,是最接近梦想的一次机会。 马统一大早就送来两套衣服,“公子,卫公子,这是今日演练的衣服。” 卫乔昔看着手里的衣服,很是嫌弃,“为什么梁兄那队的衣服是紫色的,我的是黄色的,也太丑了!” “你同他们不是一队,自然穿这一套。”马文才道。 “我可以换个队吗?”卫乔昔把衣服往床边一扔。 说起来,自那日之后,就一直是卫乔昔睡在床上,马文才打地铺。 “你和我一队,没得挑。”马文才把衣服拾起来,兜头罩在卫乔昔的脸上。 演练分为两队,一队由谢道韫领队,一队由陈夫子领队。谢道韫抬手,声音清亮高昂,“两军听令,木刀木枪上场,演兵习武,点到为止。” 陈夫子举起手中木剑,“众人听令,演武开始!” 鼓点如暴雨雷电。 两队人马开战。 马文才和王蓝田从一开始就摆明了直奔梁山伯与祝英台而去。 卫乔昔将手里的木剑挽了个剑花,直直朝着荀巨伯的鼻尖刺去。 荀巨伯防不胜防,矮下头堪堪躲过这一击。 “乔昔你偷袭!”荀巨伯抬手挡住卫乔昔刺来的剑。 “这叫兵不厌诈。”卫乔昔的手腕扭了扭,提着木剑往荀巨伯手腕处给上一击,手上稍微使了些力气,震得荀巨伯手上一麻,一抖,差点掉了兵器。 荀巨伯握稳了木剑,“你不是说你学剑只为傍身吗?” “沙场之上,击败敌人,才是最好的自救。”卫乔昔见荀巨伯有要逃的架势,夹马往前追,“巨伯兄,不能因为打不过就跑啊!” 荀巨伯并未听她的话,策马跑了两步,突然有两个着紫衣的学子齐齐舞着木枪朝她面部袭来。 卫乔昔心里暗道不好,调转马头就要跑,一柄木剑横过来,将两杆木枪挑了回去。 “文才兄好身手!”卫乔昔把木剑夹在腋下鼓掌。 “卫乔昔,这是在演练,你用点心!”马文才见卫乔昔演练之时还有空贫嘴,一边训她,又一边替她将刺来的枪挡开。 卫乔昔起初是很用心,只是后来发现,学子间点到为止的演练同真正的战场实乃天壤之别,即使战鼓擂得震天响,处在学堂深处安逸学习的学子们,对于战场之上短兵相接,生死未卜的震撼感,依旧感受不到万分之一。卫乔昔曾经遇见过一次,这辈子都忘不了,相比之下,突然觉得这场演练变得索然无味。 “那我躲远些。”卫乔昔收了剑,骑着马往边缘走。 马文才见卫乔昔那边没什么人,安全得很,便也不管她了,转头继续对付梁山伯。 梁山伯本就没什么武艺,如今集中了全部精神,也才只能勉强挡住马文才的招数。 马文才对梁山伯,王蓝田对祝英台。 两人兵刃相见,却不分上下,一时有些胶着。 “有种来追我啊!”王蓝田不知同祝英台说了些什么,挑衅一般看了祝英台一眼,策马跑进附近的树林,祝英台这几日因为梁山伯同王兰的事情,心里本就不大痛快,如今王蓝田招惹上她,她自然要好好撒一通气,于是紧追其后。 卫乔昔就在最边上,王蓝田同祝英台接连从她面前飞奔而过。略一思索,卫乔昔总觉得王蓝田要使什么诡计,思及祝英台一向莽撞,想了想,不是很放心,还是追了上去。 “王蓝田,要打就出来打几个回合,你这样太卑鄙无耻了吧!”卫乔昔找到祝英台时,祝英台的衣服上已经蹭了一层土,护腕也已经磨出了一个不小的洞,可能是之前摔了一跤,如今正四处找王蓝田。 树林里久无人打理,野草疯长,已有将近一人高,四处高树掩映,找一个王蓝田着实费劲。 草丛里有不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卫乔昔心下一凛。 “英台当心!”一步冲过去扑倒祝英台,一支羽箭从两人头顶擦过,穿过一簇樟叶,落在了草上。 “乔昔!”祝英台见卫乔昔扑过来,紧张问道,“你没事吧?” “我没事,”卫乔昔把祝英台扶起来,“你没事吧?” 祝英台捂着肩膀,鲜血顺着她的指缝中流出来。 “你受……”卫乔昔正欲去看祝英台的伤口。 “卫乔昔你不要命了!”卫乔昔猛地被人一拽,脚下刹不住车,额头磕在来人坚硬的胸膛上。 好痛,这是石头做的吧。 “我没事。”话音刚落,卫乔昔突然又把马文才扑倒,又是一支羽箭射来,中在身后的树干上。 接着一连从草里射来几支箭,都被祝英台提剑挡住。 卫乔昔爬起来,紧咬后槽牙,“王蓝田你找死!”气冲冲地找了一圈,却找不到人。 马文才拦住她,看向她同祝英台,“你们两个没事吧?” 祝英台起先觉着马文才与王蓝田是串通好的,设下陷阱等她踏进去,如今看来,是她错怪了马文才,所以语气也十分良好,“我没事。” “我没事,那人要杀的是你们,不是我。”卫乔昔由马文才拉着,磨着牙齿,偏头见马文才肩上被划破,显出一道不小的血痕,“你也受伤了?” 马文才捂住伤口,“没事,一点小伤。” “算了,我们先回去吧,找人给你包扎一下。”卫乔昔收了剑,和马文才祝英台一起往外走。 “英台!” 卫乔昔几人刚出树林,梁山伯就冲了过来搂住祝英台,上下看了看小贤弟,一身狼狈,一向好脾气的他也忍不住对马文才发火,“马文才你居然对英台动手,你这个小人!” “我并……”马文才要解释,卫乔昔冷声道:“不是马文才,山伯你还是先带英台去医舍看看吧。” 祝英台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对劲,这时脸色一白,突然晕倒,梁山伯将人打横抱起,匆匆跑去医舍。 卫乔昔的目光在一众学子之中逡巡了一圈,没有看见罪魁祸首。 “秦京生。”卫乔昔一把拽过秦京生的领子,“王蓝田人呢?” “我,我不知道啊。”秦京生弯着腰,他不过就是想站近点看看热闹,怎么就遭了殃。 卫乔昔撒了手,算了,待会儿再去找王蓝田算账吧。 “马文才,去医舍包扎伤口。”卫乔昔扯了扯马文才的衣袖,拿走他手中的木剑。 “那你呢?”马文才看她,他发现卫乔昔和王蓝田不见,梁山伯那边也在四处寻祝英台,心里就有些担忧,索性去林子里找人,他去的时候有点晚了,也不知道卫乔昔受了伤没。 卫乔昔以为马文才是要人陪着,索性拽着他的袖子往医舍走,“我陪你去医舍。” 遇见方知心动 ====================== 卫乔昔同马文才行至医舍,王兰姑娘正在给祝英台看诊,梁山伯站在王兰身后,“兰姑娘,英台没事吧。” 走两步,绕到另一边,又问,“英台什么时候能醒啊?”再往前走两步,王蕙终于忍不住拉开了梁山伯,“梁公子,你就别影响我姐姐治祝公子了。” 王蕙担心祝英台,语气有些差。王兰叫了她一声,不赞同地摇摇头,“小蕙,梁公子这也是关心祝公子。” “可是他在这里吵,会打扰到你嘛!”王蕙嘟囔。 “小蕙姑娘。”卫乔昔走上前去,“文才兄也受伤了,劳你替他看看。” 王蕙不喜欢马文才,何况自己的心上人如今还在昏迷,自然不大情愿,撇着嘴,装作很为难的样子。 马文才被人嫌弃了,脸色冷淡,转身要走,“不必了,一点小伤。” 卫乔昔见他有伤不顾,这时候耍小脾气,一脚卡在门槛上,拦着他,“你给我去那里老实坐着。”受伤一事,可大可小,没办法不认真对待。 第15章 王兰也回头训斥小妹,“小蕙,去给马公子看看。” 王蕙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指着内堂,“先去那里坐着吧。” 卫乔昔对着马文才扬扬下巴,让他赶紧过去。 马文才面色依旧不虞,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王蕙进了内堂,走到门口,转身去看,卫乔昔已经站到了王兰身后,同样问了句“兰姑娘,祝兄没事吧?” 不就是受了箭伤吗?流点血就晕倒,娇弱得跟个姑娘家似的。 …… 卫乔昔受伤的时候都没那么脆弱。 “卫公子,梁公子,放心吧,祝公子这是失血过多才会晕倒,余外没有大碍的。”王兰见卫梁两人如此紧张,笑道。 卫乔昔点了点头,听见祝英台没什么大碍就放下了心。 梁山伯跟着王兰去抓药,卫乔昔便溜达着进内堂看马文才。 谁知道一进去,王蕙便朝她招招手。 “卫公子,我不方便,你帮马公子包扎吧。”马文才伤的是肩膀,要包扎自然要脱衣服,王蕙毕竟是个姑娘,不方便给马文才包扎,见卫乔昔进来,便把药和纱布交到卫乔昔手里。 卫乔昔拿着东西僵在原地,她也不方便啊! 卫乔昔转头想喊住王蕙,谁知道一会儿的功夫,姑娘就已经到了祝英台床前对着一个昏迷的人犯花痴,明显不想搭理这边。 “怎么?巴巴地去看祝英台,看我就这么不情愿?”马文才别过头,别扭的很。一个小白脸居然比不过他和卫乔昔这么久的室友情?平日里白护着这个没良心的小姑娘了! “……我哪里不情愿了?” 马文才这个别扭闹得卫乔昔很是头疼。 “你一到医舍就去关心祝英台,给我上个药就一脸抗拒,这不是不情愿?”马文才冷着脸起身。 这是闹脾气要走的节奏? “你给我坐下!”卫乔昔闭了闭眼,压了压火气,“把衣服脱了,我给你包扎。” 不就是上个药吗?反正没人知道她是女儿身,上就上吧。 马文才一开始只是看见卫乔昔扔下他去关心祝英台,心底没来由的就觉着十分不舒服,因此才怪声怪气了几句,倒是真没想让卫乔昔替他包扎。 男女授受不亲,马文才一向知礼守礼。 “没,没事,不用你。”马文才朝她摆了摆手。 卫乔昔看他扭扭捏捏的,把人拽过去摁在凳子上,自己上手把马文才的衣服扒了,“婆婆妈妈的!” “卫乔昔,你怎么可以……”马文才涨红了脸,他被一个姑娘家非礼了! “闭嘴吧你!”卫乔昔拿着纱布往马文才眼睛上招呼,“啪”得一声摁在他眉骨间,盖住他的眼睛,“给我安静一点!”接着深吸一口气,凑上去给马文才上药包扎。 这一巴掌有些力道,马文才的眉骨隐隐发疼。 马文才拿开了纱布,只需要偏一下头,就能看见卫乔昔的侧脸。 卫乔昔平日里不是咋咋呼呼地同他油嘴滑舌,就是皱着眉头同他吵架,就连上课也会忍不住插科打诨,他倒是鲜少看卫乔昔这般安静专注的样子。 一开始马文才就很喜欢和卫乔昔说话,卫乔昔说话时永远盯着对方的眼睛,眼里星空闪烁,看着她眼里自己的倒影,会觉得自己是她的全世界。马文才第一次有了被人珍而重之的感觉。 如今这个人眼里全是他的伤,上药时动作轻柔,如羽毛划过,不痛,只是有些痒。她很严肃地皱着眉,仿佛受伤的是自己。 “痛了就说,别逞强。”连声音都很严肃。 包扎完毕,卫乔昔偏过头轻咳一声,“包扎好了,你把衣服穿上吧。” 揉了揉手腕,卫乔昔直起身。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 门“砰”地被人推开,卫乔昔刚抬起原本支在椅子上借力给马文才上药的腿,被这么一吓,蹭着椅子的边缘往下一擦,整个人没站稳,两手顺势搭在了马文才的肩上,勉强扶住了自己。 “嘶!”马文才狠吸一口冷气。 马统听说自家少爷受伤了,赶紧跑了过来,谁知道一开门就看见他家少爷和卫公子抱在一起,气氛诡异。 “我,我什么也没看到!”马统一手捂着眼睛往后退,还知道顺手把门关上。 少爷和卫公子刚刚那个样子,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和谐。 不对!要不要写信告诉老爷?马家不会绝后吧? “不好意思,”卫乔昔连忙起身,虚握着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弄疼你了吗?” “没事。”马文才忍着痛摇头,但其实,中箭的时候都不如刚才疼。 肩上刚绑好的纱布已经泛出了血。卫乔昔有些愧疚,“我,我再替你包扎一次?” “不必了。”马文才动作利落地穿上衣服,他倒不是怕卫乔昔没轻没重,又加深了他的伤口。只是方才温香软玉在怀,他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丝小心又雀跃的心情,在他心里一处黑暗又贫瘠的角落里,仿佛有什么开始破土,向阳而生。 很陌生,却忍不住向往。 打人别打脸 ==================== 马文才包扎过伤口后,卫乔昔把他赶回宿舍休息,自己在听完王蕙的嘱咐后默默记下,打算回去的时候告诉马统……还要向马统好好解释一下,她只是不小心和马文才抱在一起了,他家公子可不是个断袖。 卫乔昔眯着眼睛想了一下,应该……不是吧? 这一日不过一场演练,生出了许多事端,闹得卫乔昔也挺累。吃过晚饭后,卫乔昔还打算给马文才捎了一份。 “苏安,受伤的人吃重油是不是不太好?”卫乔昔一边看苏安打包一边问。 苏安看了眼勺里的红烧肉,点了点头,觉得卫乔昔说的有道理,又把肉给倒回去了。 苏安盛了一勺盐酥鸡。 “太咸了好像也不利于伤口恢复。”卫乔昔又道。 苏安把盐酥鸡也给倒了回去,然后盛了一勺辣椒炒肉。 “这辣椒炒肉……”卫乔昔话还没说完,苏安又把菜给倒回去,已经被烦的不行,“卫公子,要不直接喝粥吧。” 卫乔昔见苏安隐隐有发火的趋势,也不敢挑三拣四了,忙点点头,“都可以,都可以。” 苏安哼了一声,把红烧肉,盐酥鸡和辣椒炒肉都盛了一遍。 “那个……苏安啊……”卫乔昔试探着开口。 苏安叹了口气,撂下勺子,“卫公子,你又怎么了?” “能再装两份吗?我想给梁兄祝兄送过去。”卫乔昔比了个“二”。 苏安打菜的手顿了一下。 卫乔昔一直和马文才待在一起,苏安不喜欢马文才,卫乔昔虽然脾气好,但和她也只能算点头之交,远不如他和梁祝二人的关系好。 苏安没想到,卫乔昔此人,心思居然这么细,还记得梁山伯与祝英台没吃晚饭。 木着脸点了下头,苏安说了句“可以”。 卫乔昔先是去医舍给梁祝二人送了趟饭,祝英台还没醒,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书童银心在那里守着。接着才回宿舍去找马文才,只是原本应该好好休息的马文才却不见了。 “卫林,看见马文才了吗?”马统不在,卫乔昔只好问卫林。 卫林摇了摇头,“不知道,马文才回来过一趟,然后马统来了,同他说了些话,两个人就走了。” 卫乔昔应了声,算是知道了,嘱咐了一句“等马文才回来,记得让他吃饭”就离开了。 尘埃落定,现在,该算账了。 “马公子饶命!”王蓝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马公子,我罪该万死,我本来是要对付祝英台的,我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也不敢在太岁爷您的头上动土啊。” 马文才坐在桌边,悠然自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指尖摩挲着白瓷的杯沿,一下一下,缓慢又沉稳,“王蓝田,你想趁机杀了我当老大是不是啊?” “不不不,小的绝对不敢。”王蓝田的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树林之事失败后,他便一溜烟躲进了宿舍,心惊胆战的待了整整一下午,看没人来找他,以为自己躲过了麻烦,谁知道刚一出门,就看见笑得阴森可怖的马文才朝他的宿舍走来。 马文才喝完一杯,又给自己续上一杯,看着杯中升腾起的白雾,眯了眯眼,“王蓝田,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啊?” “不不不不不,不敢不敢不敢……”王蓝田战战兢兢道。 “不敢?”马文才语气之中带了些许危险。 “不不不,不是说马公子不敢,是,是小的我不敢。”王蓝田脊背发凉,差点连眼泪都流出来了。 马文才笑了笑,“王蓝田,知道我为什么到现在还留着你吗?” “因为,因为小的微不足道,小的,”王蓝田越发害怕,带着哭腔道,“小的也不敢乱猜啊。” “王蓝田。”马文才对他招招手,那模样,像极了在招一条狗。 第16章 王蓝田犹豫地站起来走到马文才面前。 马文才斟了一杯茶递给他,王蓝田以为马文才这是不同他计较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马文才反手就把那杯茶泼到他脸上,那茶还是烫的,王蓝田脸都烫红了大半,却不敢叫出声。 “卫兄,你怎么在这儿?”秦京生刚从外面回来,就见卫乔昔站在他宿舍门边。 屋内的两人听见声音,看见不知几时站在门外的卫乔昔。马文才有一瞬的错愕,很快,又恢复成平时嚣张不可一世的模样。 “我,我想起有东西落在讲堂了,我回去拿。”秦京生见自己撞见了马文才教训王蓝田,暗道不妙,撞上了枪口,马文才怕是下一个就拿他来开刀了。 “站住。”卫乔昔一把拽住秦京生的衣领。 “卫兄你就放过我吧……”被拽住的那一瞬间秦京生扑通跪在地上。 卫乔昔皱眉,怎么没点出息,她还没怎么样呢,他就上赶着跪下了。 “我没打算把你怎么样,”卫乔昔踢他一脚,“先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说完就松了手,跨过门槛走向瑟瑟发抖的王蓝田。 “道歉。”卫乔昔看着比她略高一些的王蓝田,目光淬着冷意。 王蓝田如今脑子里全是马文才要杀他,根本没听懂卫乔昔的意思。 卫乔昔活动了一下脖子,嘴角轻轻扯起,一把拽住王蓝田的衣领,“我让你给马文才道歉!” 王蓝田没回过神,就连马文才都一时怔忡。 “伤了人还不想道歉吗?”卫乔昔轻易不生气,可越是脾气好的人,发起脾气来越是吓人。 王蓝田看着卫乔昔这幅样子,比见着马文才更可怕,立刻哆哆嗦嗦地向马文才道了歉。 卫乔昔听完王蓝田的道歉,这才把人甩开,叫着门外鸵鸟状的秦京生,“带他去医舍上点药,顺便去给祝英台道歉。” “我……”秦京生为难地看着一脸阴沉的马文才。 “让你去你就去!”卫乔昔脸色又是一沉。 “诶诶诶,好好好,就去。”秦京生连滚带爬地跑进屋,见马文才没动,才战战兢兢的和王蓝田出去。 等人都走了,马文才僵着脸背对着卫乔昔坐下,留给她一个倔强的背影。 “你怎么了?”卫乔昔面对伤患,脸色缓和了不少。 “你是不是觉得我心肠歹毒?”背对着她的少年开口,语气也十分僵硬。卫乔昔觉得若是她现在说一个“是”字,少年可能会暴躁地跳起来。 “我没有。”小朋友又耍脾气了,卫乔昔驾轻就熟地开始哄人,“王蓝田想要的是你的命,便是你方才杀了他,我也不会觉得你歹毒,是他活该。” 马文才依旧背对着她,听了这话,只是稍微地扭过了头,“我刚刚那样,你,你不怕我,不讨厌我吗?” “我怕你干吗?”卫乔昔低着头看人挺累的,干脆拖了一张凳子坐到马文才面前,“再说他现在这样是他活该。” “那你刚才还让他去医舍……”马文才看卫乔昔坐到他面前,又偏过头小声抱怨。 小朋友觉得她在帮王蓝田。 卫乔昔忍笑,“你教也教训了,他若是明天顶着个猪头去上课,多影响我心情啊。他丑归他丑,但我可忍不了这么一张脸出现在我面前。” 马文才盯她许久,见她脸色不似作伪,双眼清明,没有怕他,也没有讨厌他,终于有了好脸色。 爹从小教他要杀伐果断,不可心软,所受的伤,要加倍奉还。他一直是这样做的,可是他只是报仇而已,那些人,见他的眼里,或是害怕,或是厌恶,仿佛他是讨命的罗刹,避之唯恐不及。他可以装作不在乎,却未必真的不伤心。 明明父亲一直是这么教他的,他没有做错,为什么所有人就是不喜欢他? “只是,往后打人不要打脸,你就专挑衣服遮着的地方打,这样旁人才看不出。”卫乔昔道。 马文才睨她一眼,“你很有经验?” “家中兄长教的。”卫乔昔看起来还很是骄傲,“以前随父亲外出行商时总能遇到那么几个对家下绊子,我和哥哥不服气,就摸黑跑去揍人家,专挑看不见的地方下手,这样就算第二日他来告状,总不好意思把衣服脱了指控我们吧。” “小聪明。”马文才终于绷不住笑了。 “哥哥说这叫大智慧。”卫乔昔朝他得瑟,忽然想起来,“我给你带了晚饭,你许久没进食,先吃东西吧。” 两人有说有笑回了自己宿舍,马文才满怀期待地打开食盒。 “卫乔昔,你居然只让我喝白粥!” 河汉天无际 ==================== 次日进了学堂,王蓝田见了卫乔昔和马文才,身子抖了一下,缩在了桌子后面。卫乔昔冷冷扫他一眼,便和马文才一起走向位置。 转眼看见祝英台表情不太好,梁山伯看着祝英台也一脸迷惑又不知所措,两人中间还坐着一脸害羞的王蕙。卫乔昔歪头,祝英台这又是怎么了? “看什么?夫子来了,快坐下。”马文才按着她的脖子坐下,卫乔昔不悦地瞪他一眼,翻开书。 今日陈夫子讲《诗经》。 “诶,祝英台,晚上隔着书山,白天还有挡着人山,你们俩可真是好朋友啊。”荀巨伯坐在梁山伯与祝英台身后,伸长脖子去调侃两人。 祝英台知荀巨伯是个促狭鬼,自己本就心情不爽,白他一眼,并不愿搭理他。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陈夫子边走边讲课,一本正经,“讲的就是,诗经里面的思想都是纯正的,即使是国风里的俚语风情,讲的大都是臣民对君主的无限爱戴之情,绝不能只在字面上来理解男女之事,知道吗?那些浓诗艳词是万万不能学的。” 卫乔昔撑着脑袋嗤笑一声,明明是陈夫子自己春心萌动,死不承认,还非要给情诗强加一层意思。 “诶诶,夫子,”秦京生突然举手,“我想请问这首诗算不算是浓诗艳词啊?” 众学子就都回头看他。陈夫子示意,“念。” 秦京生站起来,清清嗓子,看起来很是正经——如果脸上的表情不那么促狭的话,“河汉天无际,心扉一线牵。墨字化喜鹊,鲜花赠红颜。织女思废杼,嫦娥下凡间。莫待七夕夜,月伴中秋圆。” “噗!”卫乔昔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你不许听。”马文才捂住她的耳朵,女儿家少听这样的艳词,脏耳朵。 卫乔昔一边躲开一边笑,“听都听完了,捂了也没用。” 秦京生挥了挥手上的诗,一脸神秘地问众人是否想知道诗的作者是谁,卖足了关子。周围的学子一脸好奇地起哄,十分配合。 陈夫子不知为何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说话都没什么底气,声音轻颤颤地跟着问。 “是祝英台!”秦京生直指祝英台。 突然被提到的祝英台显然很疑惑,“是我?” 秦京生点头,这首诗是从祝英台身边捡到的。 祝英台低头四处看了看,又指了指自己,重问秦京生真的是从自己身边捡起的。 “当然了。”秦京生点头。 这诗显然不是祝英台写的,她自然不愿意承认,倒是陈夫子有些反常,一直在劝祝英台承认。 众人都觉得这诗是祝英台写的,王蕙以为祝英台是写给自己的,于是红着脸小声让祝英台快快承认,免得挨罚。 “这诗真的不是我写的。”祝英台一脸无奈,直言她写不出这样低俗无聊的诗句来。 “你住口!祝英台,这首诗哪里是低俗?又哪里无聊了?”卫乔昔见陈夫子突然激动,心下了然,这叫,贼喊捉贼? “夫子你怎么这么激动啊?”卫乔昔捧着脸笑着问。 “我我,我是说这首诗肯定低俗,绝对的无聊嘛。”陈夫子改了口,又道祝英台和王蕙那些事全书院皆知,已经是半强迫着要祝英台承认了。 祝英台被逼的紧了,直接骂这首诗写的十分不入流。 “你,你骂谁呢!”陈夫子听了这话,气得吹胡子瞪眼。 卫乔昔拿书挡着脸,笑得肩膀直抖。“就这么好笑?”马文才无奈地看着她,想必他此时也知道这诗的主人究竟是谁了。 陈夫子一心要祝英台替他背着锅,居然拿着要她去挑水的惩罚压她。 梁山伯听说小贤弟要受罚,忙站了起来说诗是自己写的。卫乔昔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不太满陈夫子滥用职权,也站了起来,“诗是我写的。”马文才拉了她一下,见她倔着不动,自己也站了起来,“诗是我写的。” 几人对视了一眼,王蕙站了起来,绕着头发一脸羞涩地表示对于自己被那么多人争抢的害羞说,娇羞地跑了出去。 “诗真是你写的?”祝英台站起来诘问梁山伯。 梁山伯有些为难地点头。 祝英台似乎受了极大的伤害,追问梁山伯是要给谁写情诗。 第17章 梁山伯怎么知道是写给谁的,他只是害怕自己的小贤弟受罚罢了,自然给不了祝英台答案。 “马文才,你也说这首诗是你写的吗?”陈夫子看着站起来搅浑水的马文才,一脸恨铁不成钢。 马文才笑,“我只是想证明谁都有可能写这首诗。” “秦京生,你真的看到祝英台写这首诗了吗?”卫乔昔看着秦京生,问他。 秦京生见着卫乔昔就发怵,一时有些结巴,“我,我只是在祝英台身边捡到了这首诗签。” “那就是说只要经过祝英台身边的都有嫌疑咯?刚刚都有谁经过祝英台身边?”卫乔昔笑的一脸人畜无害。 “哦~”众人齐齐看着陈夫子。 被揭穿的陈夫子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实在难为情,还不许学子们将此事传到山长面前,匆匆喊了下课。 “你方才强出头,就不怕陈子俊记仇?”等陈夫子走了,卫乔昔施施然坐下,马文才用书敲她的头。 “还夫子呢,敢做不敢认。而且这个文采,实在不敢恭维。”卫乔昔一把夺过马文才的书扔在桌上,“他哪里配得上谢先生了?” 马文才也坐下,随口问道:“那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谢先生?” “首先要文采斐然吧?你看陈夫子,用的都是什么比喻,忒俗气了。然后最好要生得好看,谢先生貌美如花,她的丈夫丰神俊朗,这样两人站在一起才登对。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理解谢先生的志向,支持她的志向,这样最好了。”卫乔昔将书立起,下巴搁在上面,有声有色地描述。 马文才单手支着下巴看旁边的姑娘眉飞色舞,又问:“谢先生什么志向?” “不做寻常闺阁女,敢于反抗女人家必须逆来顺受的命运,一味屈从丈夫同儿子吧……不过这种人太少了,整个书院也就一个梁兄了。”卫乔昔叹了口气,世道如此,想嫁这样的男子,居然是一种苛求。 “嘁,”马文才听完卫乔昔的话,心底便有一簇火苗突然“呲”地一声冒出来,越烧越旺,“你可真喜欢那个梁山伯啊。” 端午前夕 ================== “是感慨,感慨懂吗!”卫乔昔无奈地瞧他一眼,“梁兄这样的男子太难得了,尊重女子,心里想的是与夫人比肩而行,相敬如宾,这世上有多少男人能做到。文才兄你能做到吗?” 为了让马文才不起疑心,卫乔昔还补了一句,“我可能也做不到。” 马文才神色怔忡,脸上有些茫然,“你觉得女人应该反抗,应该学会争取吗?” 卫乔昔答道:“为什么不呢?女子不是生来就软弱,就低男人一等的。” 马文才垂下头,幽邃的眸子沉沉,如抹不开的浓雾。卫乔昔这才注意到马文才的不对劲。 “文才兄,你怎么了?” “无事。”少年突然抬起头,长睫一敛,敛去所有的情绪。 卫乔昔半信半疑,但马文才不愿意说的事情,她也不能强迫,就也不再问。 *** 端午将至,书院给学子们放了假,离家近的学子们都要回家,可如卫乔昔这般家住远处的学子就只能待在书院。 卫乔昔吃着卫林从山下买来的糕点,不时瞧一眼书案后看书的少年。 少年看书时神情温和,眉眼舒展,书生气极浓,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乖戾。 马文才察觉有目光落在身上,从书后边抬起半张脸,淡淡问:“你看我做什么?” “文才兄,你家住这么近,为什么你不回家呢?”卫乔昔好奇,若是她家住在杭州,那她一定隔几日便回一次家。在书院待久了,方知家中是如何舒服。 “你如今很是有闲工夫啊,管事管到我头上来了?”马文才语气不太好。卫乔昔皱了皱鼻子,不知道哪里招惹了这位大少爷,吃完最后一盘糕点,起身出去消食儿。 刚出门就撞见兴冲冲跑来的王蓝田。 王蓝田毕竟是个男子,力气大,卫乔昔被那么一撞,一屁股坐在地上,人整个还有些懵。 “卫,卫,卫兄……” 王蓝田眼见自己把小霸王撞倒了,生怕小霸王要打他,忙伸手去扶卫乔昔。手还没碰到卫乔昔的衣角,就有人先他一步,拉着卫乔昔的领子把人拎了起来。 “摔疼没有?”马文才看了卫乔昔一眼,语气冷淡。 卫乔昔眨眨眼。 “摔傻了?”马文才见卫乔昔没反应,看向王蓝田,眼神可怕。 王蓝田往后退了一步,靠着门板,“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屁股好痛!”卫乔昔突然嚎了一声,踹了王蓝田一脚,“王蓝田你走路不长眼吗!” 王蓝田自从上次被马文才狠狠教训了一顿,在马卫两人面前越发小心翼翼,卑躬屈膝,卫乔昔踢他也不敢躲。 “你来做什么?”马文才听着卫乔昔的粗鄙之语,紧了紧眉,一个小姑娘,日日口无遮拦。 “文才兄,乔昔兄,你们有没有发现,咱们书院里有一个人和我们不一样?”王蓝田弯着腰笑道。“有话就说。”马文才显得有些不耐烦。 “祝英台,他从来没在大澡堂里洗过澡。”王蓝田说。卫乔昔立刻警惕了起来。 “那又如何?”马文才不解。“还有啊,他任何时候都穿的整整齐齐,行为举止也和我们略有不同。”王蓝田继续道。 卫乔昔见王蓝田已经起疑,就想断了他这个想法,“王蓝田,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怀疑,他是个女人。”王蓝田说出他的猜测。 “我还没在大澡堂洗过澡呢,我还穿戴的整整齐齐呢,你怎么不怀疑我啊?”卫乔昔一记眼刀扫过去。王蓝田只觉得卫乔昔与马文才越来越像,一个眼神就能杀人。 “哪有女人动不动就上手打人的。”王蓝田小声嘟囔。卫乔昔挥了挥拳头,“怎么?我打你你不服?”“没没没,不敢,我服我服。”王蓝田摇头,就冲卫乔昔能把他和秦京生打趴下,他就不像个女人。 “可咱们说话,只要对女子稍有不敬,他就发脾气,使起性子来,这活脱脱的,就像个姑娘一样。”王蓝田道。这么一说,马文才也突然起了疑心。卫乔昔就怕马文才起疑,道:“但凡知礼一些的男子,就见不得你们对女子不敬,人家守礼在你们眼里就是姑娘了?” “不敢不敢,我也只是猜测而已。”王蓝田知道卫乔昔和祝英台关系好,偏偏马文才也不管他,还一味护着他,王蓝田自然也不敢怎样。“有这心思八卦,还不如用点心思读书呢。”卫乔昔剜他一眼。 王蓝田哪里还敢在卫乔昔这里找骂,连连应是,点头哈腰着离开。 马文才看着明显不对劲的卫乔昔,原本倒是对祝英台没什么兴趣,这下也忽然起了疑心。卫乔昔这样护着祝英台,是因为她喜欢祝英台,亦或是,她知道祝英台其实同她一样是个女子。 马文才突然更希望是第二种原因。 马文才打量的目光让卫乔昔极其不舒服,卫乔昔便借着消食儿的由头离开宿舍。 “马统。”马文才朝屋外喊道。圆滚滚的小胖子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肚子上的肉还一颤一颤的。“少爷有何吩咐?” 马文才交代马统去查祝英台的身份,想了想,又补充道:“卫乔昔的身份也一并查了。”上虞祝家和襄樊卫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查起来麻烦,马统麻溜地出去打听了。 卫乔昔有些心神不宁,按马文才的脾气,若是发现祝英台的女儿身,估计祝英台在书院也待不长久了。她同祝英台皆是女扮男装来书院求学,若是祝英台就这么走了,她也有几分不舍。这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她方才急于替祝英台争辩,暴露了自己也不在澡堂洗澡的事情,马文才不知道会不会连带着怀疑她。 卫乔昔一路思考,迎面走来人都没察觉。 “哎呦!”卫乔昔捂着额头,今日是触了什么霉头,总是被人撞。 “小兄弟你没事吧?”撞了卫乔昔的人问。 “没事。”卫乔昔摆摆手,她也就欺负一下王蓝田,对旁人还是很有礼貌。 卫乔昔抬起头看清了撞她的人,那人约莫三四十岁,虽说留着一撇胡子,却依旧挡不住其丰神俊朗的样貌,反而更添沉稳。想必此人年轻时样貌应当更为好看。那人见卫乔昔没事,对她拱拱手,“既然小兄弟没事,在下还有要事,就先走了。” 卫乔昔点点头,她好说话的很,尤其是看见好看的人,特别好说话。 不喜欢的他都不要 ========================== 马文才疑心重,又有王蓝田在旁净出一些鬼主意,卫乔昔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给祝英台提个醒。免得露出什么马脚被马文才逮住。 这样想着,卫乔昔脚步一顿,调转脚步往学子宿舍去。 梁山伯与祝英台二人的宿舍在院子最东角,地方有些偏,卫乔昔之前也没来过,找起来就要费些时间,最后还是问了两三名学子,才问清了位置。 第18章 卫乔昔敲了几下门,无人答应,又伸手推了一下,没推动,门是锁上的,人不在。卫乔昔便打算过一会儿再去寻人,一转头,就碰见祝英台的书童银心神色慌张地从她面前跑过。 “银心!”卫乔昔叫住她。银心听得有人叫她,回头看见同小姐交好的卫公子,两眼一亮,仿佛看见了救星,“卫公子,你快去帮帮我家公子吧。” “你家公子怎么了?” “马文才把我家公子叫去踢蹴鞠了,肯定是有什么阴谋!”银心道,她方才陪着自家小姐在屋里刺绣,从来和小姐不对盘的马文才突然找她踢蹴鞠。事出反常必有妖,银心原是想劝小姐不要答应,可小姐一向最吃激将法,马文才一激,小姐便答应了。 “你别着急,我去看看,不会让马文才欺负她的。”卫乔昔拍了拍银心的肩,往蹴鞠场走。 银心的心突然就定了下来。卫公子的话温柔又有力量,让人感觉特别可靠,而且马文才身边之人都和他一样嚣张跋扈,可卫公子和马文才同床这么久都没被同化,依旧温和又正直,可见意志尤其坚定。 有才有貌,家世显赫,文质彬彬,平易近人,卫公子太完美了! 蹴鞠场内,众人已经踢过了好几局,这局祝英台刚进一个球,看着守不住框的王蓝田,略带挑衅地朝他扬了扬下巴。 王蓝田讥讽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转头嚷嚷着“太热了”,然后开始将上衣脱下,他一脱,旁边的人也纷纷脱下衣服。 “你们干什么!”祝英台见所有人都脱了衣服,登时红了脸,眼神躲闪,一时不知道往哪里看。 “天气这么热,穿这么多衣服蹴鞠多难受啊,你也把衣服脱了吧。”王蓝田道。“就是啊,脱吧。”边上的人附和道。 “我不脱!”祝英台把身子扭到一边护住自己的衣服。“脱吧,大家都是男人嘛。”王蓝田说着,上手就要脱祝英台的衣服。 “你们这群人光着膀子就不怕师母或者王姑娘经过看见了?好歹注意一下男女之防啊。”卫乔昔懒懒道,快步走来把祝英台护在身后。 马文才见卫乔昔来了,心里一急,把人拉到一旁,低声道:“你来做什么?”祝英台是否是女儿身还不确定,可他的室友可是实打实的姑娘家,看着一群光膀子的大男人成什么样子! “你要脱就脱干净啊,干嘛只露一个胳膊啊,文才兄,要不我帮你脱了吧?”卫乔昔笑嘻嘻地看他,说着,就要帮他脱衣服。“你住手!”马文才铁青着脸抓住她的手腕。 “你们别为难英台了,他身子容易受风寒,不能脱衣的。”卫乔昔走后,银心又遇见回宿舍取东西的梁山伯,将祝英台被马文才叫走之事告诉了他。梁山伯担心小贤弟,匆匆赶来。 马文才瞪了卫乔昔一眼,低声道:“你来凑什么热闹!” “梁兄,你先带英台回去,她刚刚踢球出了许多汗,你当心她着凉。”卫乔昔紧紧抓着马文才不让他去拦着祝英台,对梁山伯道。祝英台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和梁山伯一起走了。 “文才兄,我看已经有八分谱了。”王蓝田走过来。马文才把卫乔昔抓到身后,沉声道:“把衣服穿上,没听见乔昔说吗?万一被书院里的女眷看到了怎么办。” 秦京生一头雾水,“搞什么吗?让我们脱的赤条条的,现在又让我们穿上。”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还不把衣服穿上!”王蓝田莫名其妙被马文才训了,憋屈的很,只能找秦京生撒气。 马文才将衣服穿好,一路拽着卫乔昔回宿舍。 “进了宿舍,马文才把门一关,本想甩开卫乔昔的手以表现他的愤怒,记起当初学堂之事,顿了顿,还是轻轻松开手。 卫乔昔仰头盯着他,等马文才先说话,正在气头上的人最不好说话,要先让他把气撒了。 “你跑去蹴鞠场干什么?”马文才出乎意料的没有冲她吼,不过语气也算不上太好就是。 “我想踢蹴鞠啊。”卫乔昔随口道,也没认为马文才会信。 “卫乔昔,”马文才眼神沉如古潭,“祝英台很可能是个女人,你那么护着她有用吗?” “王蓝田那个没头没脑的猜测你也信?再说便是祝英台是个姑娘,姑娘怎么了,姑娘不是更应该被人护着,而不是被欺负吗?”卫乔昔道。 马文才想告诉卫乔昔,若是祝英台是女子,卫乔昔再喜欢祝英台也是没结果的。只是卫乔昔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暴露了,马文才也不愿揭穿。 “总之你往后离梁山伯和祝英台远一点。”马文才不欲与她多说,他见卫乔昔护着那两个同他作对的人就心烦,暴躁得想打人。 卫乔昔没摇头,也没点头,她爹都不管她交朋友的事情,马文才与她就是同窗,他的话,卫乔昔全当耳旁风。 只是放心不下祝英台。 看马文才又出了门,卫乔昔叫来卫林,让她去给祝英台传个话,让她这几日当心一些。 卫林递了话回来,同卫乔昔咬耳朵。 “公子,我方才去找祝公子的时候看见马文才和王蓝田在祝公子宿舍外鬼鬼祟祟的。” 卫乔昔蹙了蹙眉,“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 卫林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我去的时候梁公子的书童在给祝公子准备洗澡水,我就提醒了祝公子一声。” 卫乔昔额角突突突跳得厉害,马文才这是要败了祝英台的清白! 马文才此举不管目的为何,若是真看见了,祝英台一辈子也就折了。卫乔昔有些生气,正想出门看看祝英台是否没事,就见马文才回来了。 卫乔昔脸色不好,语气带冲,“怎么样?马公子可弄清楚祝英台是男是女了?” 马文才和王蓝田隔着窗往屋里偷看,躺在浴桶里的分明是个男人,也就是说祝英台不是女子。 卫乔昔话说的直截了当,马文才反倒有些心虚,“你都知道了?” “马文才,我且问你,若祝英台真是女儿身,你同王蓝田干出此种行为将待如何?是让祝英台以死明志,还是你们两个一起娶她?”卫乔昔问。 马文才被卫乔昔的诘问噎住,他当时一心想证明祝英台是个女人,并没有想那么多。 若祝英台真是女子,马文才能肯定自己不会娶她。 他不喜欢祝英台。他不喜欢的女人,任凭什么身份他都不要。他爹当初说给他定了门亲事,连和谁家定的亲,定亲的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就立刻同他爹翻了脸回了他舅舅家。他爹势利,对方也必是豪门大户,可势力再大,他不喜欢的,他都不要。 端午佳节(一) ======================== 端午节假很快到了。听闻家中给谢先生许下了亲事,定下端午日同男方相亲,所以谢先生已经不便在书院上课。 卫乔昔为此忧伤了好一阵,失魂落魄,荀巨伯见了都忍不住调侃她几句,道她可是属意谢先生。卫乔昔瞪他一眼,“莫要胡说八道,辱了先生名誉。只是想起以后不能瞻听先生教诲,觉得自己亏了。” “也不知谢先生所嫁是否良人……”卫乔昔踢了踢脚下石子,嘟囔。 陈夫子恰好经过此处,听得卫乔昔这话,也失了神。 下午送别谢先生,卫乔昔远远站在石阶上看着先生同山长几人告别,擤了擤鼻子,觉得眼眶发酸。经此一别,不知何时相见,她原先踌躇满志要给谢先生留下深刻印象,只是自己太过平庸,说不定谢先生过些日子就把自己忘了。 “怎么自己一个人躲在这里?”少年声音清俊,带着些调侃。 “我乐意。”卫乔昔瓮声瓮气道。 马文才微讶,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眼眶通红,欲哭不哭,怪让人心疼的。 “哭了?”马文才声音不自觉轻下去。 “没哭。”卫乔昔别过头去。 看着谢先生远去的软轿,马文才收回目光,似乎知道卫乔昔伤心的原因了,“竟然舍不得,方才怎么不同她多说几句话?” “又不是说了就不会走……”卫乔昔垂着脑袋,随手扯下一片叶子,“马文才,你说谢先生嫁的……会是良人吗?” “王谢两家是朝中大族,自然是门当户对。”马文才答。 难得同马文才聊一些交心的话题,只是马文才这人的想法永远和她走不到一起。卫乔昔把撕碎的叶子扔在地上,往书院里走,“果然没办法和你聊天……” *** 校场之内,坐在棚下的卫乔昔第十一次换了只手撑着脸,“文才兄,你真的不回家吗?端午都不回吗?” 耀日之下,少年郎身姿挺拔,一支箭刚没入箭靶之中。被谢先生深深打击后,马文才更加勤学苦练,如今箭术越发精进。 长指一勾,马文才从脚边箭筒之中勾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转身对准卫乔昔,语气有些不耐烦,“你再啰嗦一句?” 第19章 卫乔昔动作迅速地躲在桌子后面,露出半个头,“马文才你要谋杀室友吗?” “过来,去吃饭。”马文才失笑,看着卫乔昔的动作无奈至极,放下羽箭,朝她招招手。 卫乔昔自然知道马文才在吓唬她,刚刚也是配合马文才演戏。拍拍手,就跟着马文才去食堂。 这时候应该是饭点,可食堂无人,卫乔昔和马文才去了后厨。 苏大娘不在,只有苏安在收拾东西。“苏安,今日怎么没做饭啊?”卫乔昔问。 苏安说:“我娘今日下台阶时扭伤了脚,现在在屋里修养,我还要去照顾我娘呢。实在不好意思啊卫公子,今日许多学子都下山玩了,不然你们也下山去吃吧?” “苏大娘没事吧?”卫乔昔问。“没事,只是下不了地,而且手也擦伤了。”苏安答道。 出了后厨,马文才和卫乔昔两人对视一眼。 “文才兄,我们下山吗?” 卫乔昔眼睛亮晶晶的,她来杭州不久,还没来得及品尝杭州美食,书院就开学了。 “走吧。”马文才带着卫乔昔往后山走。 卫乔昔不解,“文才兄,我们要下山,你去后山干什么?” “牵马,”看卫乔昔跟不上,马文才放缓脚步,“步行下山所花时间过多,这一来一回,你在山下也玩不了多久。” “哦哦。” 马棚搭在后山,棚中养着几匹马,是书院杂工下山采买所用,除此以外就是几名学生自己带上山的爱驹,其中以马文才的马最是娇贵,居然一匹马占了一个棚。 枣红马腰背滚圆,毛色油光发亮,颈上披着一圈金红色的长鬃,如同一道烈烈燃烧的火焰,深蓝色的瞳孔犹如汪洋,湿漉漉的,映着卫乔昔的影子。 “好漂亮!”卫乔昔指着马棚里的马,像发现了新世界。 马文才将马牵了出来,翻身上去,动作潇洒利落。卫乔昔仰头看他,“那我呢?”她又没有马。 马文才朝她伸出手。 卫乔昔看着眼前的手,指甲修的十分齐整,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掌宽大,往上是白色干净的衣袖。马文才穿着的是他初来尼山,教训王蓝田的那套衣服,红色的内衬,白底黑边的罩衣,左肩到胸口那一块绣着一只展翅翱翔的雄鹰。再向上,逆光下少年的脸庞棱角分明,如墨的瞳孔润泽闪烁,眼角眉梢,意气风发。 这样的少年,往后不晓得娶个什么姑娘才配得上。 “我们同骑一匹?”卫乔昔愕然。 马文才笑了一声,眼角上扬,“不然你走路下山?” 卫乔昔皱了皱鼻子,伸手搭在他手上。马文才稍稍使力,将人带上马。 “坐稳了。”沉稳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枣红马太久没出过马棚,终于有机会出去了,撒开了蹄子往山下欢快的跑去。 端午佳节,杭州大街小巷都充斥着过节的氛围。家家户户在门边插上新艾,小朋友们戴着各式各样的虎头帽,额头上用雄黄酒画了王字,虎头虎脑的,手里还攥着一把艾蒿,互相追逐打闹。道路两旁有许多小商贩,卖吃食的,卖首饰的,什么样的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 马文才将马放在了山下的驿站,和卫乔昔两人并肩走在大街上。 “文才兄,你有什么好吃的推荐吗?”卫乔昔在马上颠了一路,成功把自己颠饿了。 马文才带着卫乔昔去了一家酒楼。酒楼的小二见了马文才就迎了上来,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找一处雅间,招牌菜都要一份。”马文才道。 这败家的手笔,让卫乔昔想起从前在襄樊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 上了雅间,小二上了一壶沏好的西湖龙井。 卫乔昔目光游离,茶水不能填肚子。 “先上几碟点心。”马文才给自己和卫乔昔各斟了一杯茶。 小二动作麻利,很快就送上来几碟杭州特有的点心。 杭州的点心总是异常的精致,做成了花朵形状,应该是掺了菜果的汁水,颜色各异,中间摆着坚果仁。只是点心过于好看,卫乔昔一时不忍下手。 “文才兄,这是什么啊?”卫乔昔问。 马文才见她不动手,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她面前的浅口圆底盘子里,“这叫定胜糕。” 卫乔昔眼见点心被马文才夹变形了,很是痛心,犹豫了一下,尝了一口。糕点还冒着热气,热乎乎的,外面的米糕口感软糯,里边居然还裹着半流动的豆沙馅,吃起来也不算太甜腻。 “文才兄,你每天过的都是什么神仙一样的生活!”马文才在卫乔昔眼里看见了一闪一闪的小星星。 马文才啜一口茶,把一整盘点心往她那边推。 端午佳节(二) ======================== 外头日光正好,透过红漆雕花的窗户能看见不远处的西湖,水光粼粼,湖边围了好些人,靠岸停着几艘龙舟,远远看去像绑在手上保平安的五色线。 暖风将水汽和热闹一起送来。 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埋头吃饭,虽然吃得快,吃相倒还是很文雅。眼前琳琅满目的菜式摆满了圆桌,少年的碟子里满满当当都是菜。 坐在窗边的白衣少年郎只动了几筷子就将竹筷搁在筷枕上,之后端着一盏茶看小少年吃东西。 “你是饿鬼投胎吗?”马文才见卫乔昔嘴里的东西还没吞下,又将筷子伸向一盘西湖醋鱼,一手摁住她的手腕。 卫乔昔咀嚼了几下将东西咽下,这才抽出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马文才一下,“大过节的,莫道这些晦气的词。” 马文才一哂,他活了这么些年,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过节还有这样的禁忌。 抖了抖被马文才摁住的手,卫乔昔又去夹菜。 “你把嘴擦擦。”马文才弯了弯嘴角,无奈。 卫乔昔砸吧砸吧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甜甜的,这个味道,应该是糖醋里脊的汁儿。 这样的动作不自觉就带了些小女儿家的娇俏。马文才看着卫乔昔猫儿一样的动作,目光落在她伸出的那一小截粉嫩的舌头上,眼神暗了暗。 “文才兄,你为什么不吃?”卫乔昔捏着筷子抬头。 放下茶杯,马文才顺势往楼下看了一眼。 “这些东西我都吃腻了。” “我们襄樊也有很多好吃的,只是卖相远不如杭州的精致。”卫乔昔道。 马文才垂下眼,神色莫辨,轻笑一声,“那改日我若要去襄樊,你可要请我吃一顿好的。” “包在我身上!” “别吃了,”马文才抬头,“杭州街上还有许多小吃,你留些肚子吃其他的吧。” 卫乔昔动作迅速地放下筷子,拿起店里备好的擦嘴帕子擦了擦嘴,喝了一口茶。 马文才付过账,带着卫乔昔在街上逛。 两人衣着打扮不凡,一看就是有钱人,两旁的小贩都热情地招呼两人来自己摊上看看。 “公子,端午自然要戴香包,瞧瞧我家的香包吧,都是自己做的,好看又好闻,驱蚊虫最是有效呢!”旁边有位戴花头巾的女子,看着年纪不大,皮肤偏黑,但是眉眼看着干净清秀,说话的声音也很清脆。卫乔昔被她吸引过去,停在了小摊前。 姑娘见来了生意,忙上前推销。 “公子闻闻,这香包里边放了艾绒和菊米,是不是很香?” 卫乔昔拿在手里抛了抛,又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不刺鼻,闻着很是舒心。 “文才兄,买两个吗?”卫乔昔回头问身后的少年。少年对节日一向没什么兴趣,不过看卫乔昔挺开心,也就点点头。 卫乔昔挑挑拣拣,选出一个白底的香包,上边用红丝线绣着两只憨态可掬的麻雀。 卫乔昔拿着香包转身,在马文才身上比了比,“文才兄,这个香包同你今日的打扮很是相衬。” “而且你看,”卫乔昔踮脚,把香包举到马文才眼前,“上边的小雀是好寓意啊,象征着升官加爵!” 香包并不如马府家养绣娘的手艺好,看着很糙,只是两只小雀绣的还算像模像样。 马文才伸手接过,三角状的香包躺在摊开的手掌心里,“勉强还行。” “姑娘你别理他,我这位兄长就是这样,不太会说话,你别放在心里。他那个加上我选的这个,统共多少钱,我付给你。”卫乔昔问。 “统共十枚铜钱。”姑娘笑眯眯的答,心想眼前的公子真是俊秀又温柔。 “你等我拿钱。”卫乔昔拿荷包,突然又看见旁边架子上挂着的五色绳,看起来还挺好看,“这个五色绳多少钱啊?” 姑娘抿着唇羞涩道:“公子若喜欢的话,就当小女子送公子的吧。”卫乔昔倒也没真白要,又多付了五个铜板,然后拿着两串五色绳走了。 卫乔昔把新买的香包挂在腰上,却见马文才腰间除了荷包和玉佩,并不见香包,那香包在他修长的指尖勾着。 第20章 “文才兄你怎么不戴啊?”卫乔昔问。 “这东西太……”廉价两个字硬生生被他憋了回去,在卫乔昔不解的眼神下,马文才把香包挂上。 “来来来,还有这个!”卫乔昔拿出五色绳。马文才将手背在身后,“干什么?这是小孩戴的东西。” 可是马大少爷也才三岁啊。 卫乔昔没敢把心声说出来,每次说马大少爷幼稚他都会跳脚。 “神明不会因为你不是小孩子就不保佑你的,来来来,戴上,辟邪的。”卫乔昔去拽他袖子。 卫乔昔力气再大,也断然敌不过马文才,生拉硬拽半天,马文才都不伸手。 “文才兄,你刚刚说了鬼字,戴上这个晦气就沾不了你的身了。”卫乔昔又拉了拉马文才,这次居然拉动了。 “伸手伸手!”卫乔昔眼看成功了一半,连忙拿出五色绳。 马文才缓缓伸出左手,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低着头认认真真地给他戴这种小孩子才戴的玩意儿,眼神微动。原来还有人会担心他会不会染上晦气。 “好看!”卫乔昔把五色绳给马文才戴上,再把刚刚推上去的袖子落下来,盖住他手腕上的绳子,“记得啊,这绳要戴到节后第一场雨,然后把它扔进雨水里,雨水会把晦气全部冲走的。” 说完卫乔昔就拿出剩下的绳自然地往右手上戴,戴到一半突然又取了下来,差点忘了,她现在是个男子,不能戴右手。 长指扫过卫乔昔的手心,把她手里的绳拿走。 “文才兄你干嘛?”卫乔昔抬头。 马文才牵起她的右手,把五色绳替她戴上去,细细把结收紧。小姑娘手腕皓白纤细,在五色绳的衬托下格外晶莹好看。 “你替我戴了,礼尚往来。”马文才淡声道,装作不经意捏了捏卫乔昔的手腕,然后松开手。 “可是你戴的是右手,男子应该戴左手才对。” “都一样,神明不会因为男子将绳戴在右手上就不保佑你的。”马文才将她方才说的话改了改,又还给她。 端午佳节(三) ======================== 两人逛了一路,过悦宾酒楼时,卫乔昔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梁兄?”卫乔昔眯着眼想看清楚一些。 马文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时,只看见一位锦衣公子的背影,带着两个家丁进了悦宾酒楼。“哪里来的梁兄?你想梁山伯想疯了?” 马文才刚刚的好心情一下消失,声音沉下来。 卫乔昔没注意他情绪的变化,接着道:“不是啊,我眼神好着呢,那个真的是梁兄。” “梁山伯一介草民,穿得起这样的衣服吗?还妄想有家仆跟着?”马文才冷着脸道。 卫乔昔自然也知道马文才的话虽然难听,却也是事实,可她看见的的确是梁山伯,那这事就有蹊跷了。 “文才兄,我们去看看吧?”卫乔昔扯了一下马文才的衣袖,然后自己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期间甚至都没回头看看马文才有没有跟上。 马文才咬了咬后槽牙,跟了上去。 两人进了悦宾酒楼,掌柜的迎了上来,“两位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本店房间已满了。” 卫乔昔摆摆手,“我并非来住店的,只是方才见熟人进来,是来找他的。敢问掌柜的,那位公子现在所在何处?” “公子是来找王公子的?”掌柜问。 卫乔昔眨眨眼,王公子? “是。” “那我领二位过去?”掌柜道。 卫乔昔摆摆手,“不必劳烦掌柜了,掌柜告诉我们是哪间房,我们自己去找便是。”他们是偷偷跟踪,不好暴露。 得了位置,卫乔昔便往楼上走,走了两步,发现马文才没有跟上。 少年负手站在一楼,看着她,脸色很不好。 “文才兄怎么不跟上?”卫乔昔问。 马文才无端端在胸中憋着火气。 卫乔昔便是见到个同梁山伯有几分相似的人,而且还不确定是不是本人,都要追着去看他,她就那么喜欢梁山伯?他马文才哪一点不如梁山伯了,为什么卫乔昔总是只看着梁山伯呢! 马文才脸上阴云密布,沉默得吓人,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兆,卫乔昔觉着他这次肯定特别生气,只是,马文才到底在气什么? 摸了摸鼻尖,卫乔昔小跑着下了楼,站在马文才面前。 “你怎么啦?”卫乔昔的声音软软糯糯的,每次马文才生气她都是这样哄他的。 只是这次马文才没理她。 “你怎么生气啦?”卫乔昔又耐着性子问。 马文才还是没理她。 “你为什么生气呀?”卫乔昔有些不高兴,还是好脾气地拉拉马文才的袖角。 马文才就是不理她。 卫乔昔脾气上来了,她是娇养长大的大小姐,爹娘和哥哥都没敢给她甩过脸色,她通情达理,能给马文才顺毛,但那也是有忍耐程度的,好脾气和他说话他不理,给他脸了?还敢蹬鼻子上脸! “不说拉倒!”卫乔昔也黑了脸,把马文才的袖角一甩,转身离开酒楼。 马文才看卫乔昔生气了,心底一慌,连忙拉住她,“乔昔!” 卫乔昔偏过头,看向马文才拉住他的那只手,又冷冷看着马文才,“松手。” 马文才把人抓得更紧了些。 “马文才我给你脸了是不是?看我好脾气就总是给我甩脸色?”卫乔昔被他抓得有点痛,也没再让他撒手,只是依旧没有好脸色。 马文才听了卫乔昔的话,有些无措,“我,我没有,我没有给你甩脸色。” 卫乔昔差点被他气笑了。 “刚刚就我们两个人,你不是给我甩脸色,那是给谁甩脸色?” 马文才急于解释,可是他方才就是不高兴卫乔昔去找梁山伯,的确是给卫乔昔甩脸色了。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发脾气?”少年着急无措的样子看着很是委屈,卫乔昔忍不住心软。 “我不想……”马文才的解释说到一半,自己先愣了。他不想卫乔昔去找梁山伯。他看见卫乔昔兴冲冲去找梁山伯把他撂下他会生气,看卫乔昔护着祝英台他也会生气,甚至看卫乔昔和荀巨伯开个玩笑都会生气……总之他就是不想卫乔昔和别的男子走得太近。 “不想什么?”见少年突然卡壳,卫乔昔问。 马文才还没答,楼上便有脚步声渐渐走近,卫乔昔反手拉着马文才矮身躲进柜台后。 刚从后屋进来的掌柜:…… 卫乔昔食指比了个叉,对着掌柜摆摆手示意。掌柜倒是好心没有暴露他们,将下楼的中年男子送走,“这位大人慢走啊。” 卫乔昔躲在柜台后瞧了一眼,离去的男子个子不算太高,一身金色长袍,可看背影却不觉得俗气,反倒很有气度。 卫乔昔缩回来,长舒一口气,“还好,不是梁兄。” 柜台下狭小,两人挤在一起,说话之间,气息擦过马文才的下巴。 下巴一阵痒意,马文才眸色深深。 “我们出去吧。”卫乔昔站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又被马文才一拽,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你!”卫乔昔刚张嘴,马文才食指抵在唇间示意她不要说话。马文才凑近了些,附着卫乔昔的耳朵低声道:“还有人。” 楼上果然又有人下来了。 “王公子,这样真的没事吗?”是梁山伯的声音。 “贤弟就帮我这个忙吧。”又有一道清朗的男声,卫乔昔听着,觉得声音有些耳熟,便凝神想听得更清楚一些。 刚刚被拽,卫乔昔现下整个人都趴在马文才怀里,马文才环着她的腰。昂着脑袋有点累,卫乔昔顺势把下巴靠在马文才肩上。倒是没注意到这姿势有多暧/昧。 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温香软玉在怀,这时候什么梁山伯对马文才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挨近了闻,小姑娘身上还有股甜香,掺着艾草的气味,格外芬芳。他还没有松开小姑娘的手,两人的袖子交叠在一起,手腕上的五色绳挨得很紧。 “你看,我就说是梁兄。”卫乔昔压低了声音。 “嗯。”马文才眯了眯眼,语气愉悦。 “我们跟上去看看吧。”卫乔昔注意力被吸引走,早忘了和马文才吵架的事。 “走。”在卫乔昔反应过来他们俩这个姿势有多么不合适之前,马文才先发制人,牵着卫乔昔的手腕站起来,跟上离开的梁山伯。梁山伯要干什么这不重要,能让他牵着乔昔的手就行。 露馅 ============== 高头大马之上,男子身穿喜服,身后跟着两名家丁,随后便是一排鼓乐队伍,还有小厮扛着几个红漆的木箱子,每个箱子都是能容一个成年男子的大小。 卫乔昔与马文才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梁兄怎么穿着喜服啊,他是要同谁成亲吗?”卫乔昔道。 第21章 人流拥挤,马文才伸手一揽,将人揽进怀里护着,免得被旁人挤到。 旁边的姑娘看着两个搂抱在一起的男人,眼里闪过讶异之色,晋朝男子为显风流,在面上敷粉者有,好穿女装者有,有龙阳之癖者自然也不少,但是光天化日之下还表现的如此亲密的,实在少见。 虽然,两名男子具是容貌上佳,看着也赏心悦目。 “总之不是同你。”方才惹了卫乔昔生气,马文才这时心里再不高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 周边嘈杂,卫乔昔并没有听清马文才说了些什么。 卫乔昔拍了拍旁边的姑娘,“姑娘,你可知这是谁家成亲啊?” 姑娘刚刚才在心里议论过两人,突然被正主之一拍了一下,心虚地叫了一声。 卫乔昔回过头看了马文才一眼,“文才兄你是不是方才凶了人家姑娘?” 马文才:……我刚刚除了你可谁都没看 “姑娘,我想问一下你可知道这是谁家成亲?”卫乔昔笑眯眯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看着稍女气一些的公子笑得温柔又好看,便是知道这人欢喜的是男子,姑娘也忍不住红了脸,羞答答的道:“这是王谢两家定亲。” 马文才终于舍得朝马上的梁山伯投去一个眼神。王谢两家的亲事他只知道一桩,那就是谢安侄女谢道韫同王羲之二子王凝之,也就是说,马上那人,原本该是王凝之。 拍了拍怀里人的脑袋。 卫乔昔仰着脸看他。 “想去看看你家谢先生的定亲式有多热闹吗?”马文才噙笑问道。 卫乔昔迟疑,“谢家的定亲式你我怎么进得去?” 马文才带着卫乔昔跟在定亲的队伍后面,“你我虽没资格去,可是马家却有资格。”马文才的父亲是杭州太守,这王谢两家在杭州定亲,必定会邀请马家。 到了谢家的东山别墅,卫乔昔见马文才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铜牌,门口的家丁便恭恭敬敬地迎着两人进去了,过程之轻松简直让卫乔昔始料未及。 “文才兄,你给他们看的是什么东西?”两人跟在家丁身后,卫乔昔凑近了马文才低声问。 马文才拿出方才的铜牌,铜牌不大,却很有分量,上头一边刻着隶书形的“马”字,一边刻着一道古朴繁复的花纹。卫乔昔拿过去翻来覆去的看,心下了然,“这是你们马家的家牌吗?” 马文才点头。 “没想到你们马家在杭州地位居然这么高。”卫乔昔将家牌还给马文才,看着沿路的景色。 谢安官居丞相,谢家又是官阀大族,便连一座别院都比普通的院子精致许多,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大概也就是如此而已。 两人至别墅时定亲仪式已经开始,索性就站在外围围观。 “文才兄,你看,”卫乔昔轻声叫马文才,“陈夫子也在。” 陈夫子站在最里边第一排,脸上的表情看着很是沮丧,显得皱纹都多了些。 “陈夫子同王凝之王大人是好友,前来贺喜自然没什么问题。”朝中官场之事,马太守没少教导马文才,这些事情他都略有耳闻。 “昔日故友变情敌,惨哦。”卫乔昔小声嘀咕,带着些幸灾乐祸。马文才笑着睨她一眼。 不多时,一身喜服的梁山伯带着一名家丁先走进来,卫乔昔见了那家丁,突然就记起此人是在哪里见过了。 “那个家丁,我见过他的,他之前来过书院,我在陈夫子屋外还和他撞到了。”卫乔昔压低声音道。 马文才先注意的不是那个家丁,“你怎么总能撞到人,不知道看路吗?” 卫乔昔皱了皱鼻子,“我和你说的重点不在这里!” 马文才这才仔细看梁山伯身边的家丁,容貌不凡,气度不俗,若是梁山伯冒充了王凝之,想必……这名家丁就是王凝之所扮。 接着谢相侄女也从里堂出来了。小姐身着喜服,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面容,由丫鬟搀扶着,那丫鬟…… “是谢先生!”卫乔昔道,“这是怎么回事?” 马文才聪明,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 互相交换过生辰八字后,按规矩是要新娘考新郎。新娘所出问题,梁山伯一一作答,不但反应极快,对的也十分工整。前来贺喜的宾客纷纷称赞,卫乔昔也跟着鼓掌。 马文才嗤一声,“不过如此。” 梁山伯在马文才这里总是没一点好,卫乔昔都习惯了。原先还想纠正马文才这种错误的观念,后来发现,马大少爷没救了。 最后一项最是有趣,便是用红绸包裹的木棍打新郎,原本这只是个形式,不轻不重地敲一下就好,谁知新娘力气太大,硬把梁山伯打晕过去。 新娘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下手太重,忙掀开盖头去看。 卫乔昔的瞳孔骤然缩紧,第一反应就是去捂马文才的眼睛。 新娘怎么会是祝英台! 被捂着眼睛的马文才早就看清了新娘的容貌,先是一怔,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他原先就怀疑祝英台的身份,这时并不是很讶异,让他讶异的是,卫乔昔显然很早就知道祝英台是女子了。 捂在他眼睛上的手又软又香,马文才没有动,好心情的任她捂着。 少了一个情敌的马文才现在心情颇好。 新郎被打昏,大堂开始变得乱哄哄的,大家手忙脚乱,这场闹剧演到最后终于露了馅。 马文才不愿掺和进去,带着卫乔昔离开。 回去的路上卫乔昔还在想这件事。 “所以说,那个家丁才是真正的王凝之。谢先生同王凝之两人同时让别人扮作自己,然后互相试探?” “确如你所说。”马文才将人圈在身前,策马回尼山书院。 卫乔昔沉吟了一会儿,“所以文才兄你刚刚到底看没看到?” “你若想我没看到,那我便没看到。”少年声音清朗带笑。 卫乔昔咬唇,她就知道,完了完了彻底露馅了。 回到后山拴好马,卫乔昔摸着枣红马的脑袋道了一句“大红再见”。 马文才挑眉,“你叫它什么?” “大红啊,你不觉得这个名字形象又好听吗?”卫乔昔道。 “大红?” “难不成它有其他名字了?”卫乔昔问。 马文才摇头,“这倒是没有。”他没有给牲畜取名的爱好。 “那不就成了,大俗即大雅,这是好名字。”卫乔昔道。 被叫做“大红”的马从鼻子里哧出一股气,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马文才一哂,“确实是好名字。” 回宿舍的路上迎面走来王家两位姑娘。 “兰姑娘和小蕙姑娘这是去哪儿?”卫乔昔叫住两人。 “是卫公子和马公子啊,”王兰温柔一笑,“我们正准备去厨房包粽子。” “是啊,”王蕙补充道,“苏大娘今日扭伤了,一直没做饭,过意不去,就让苏安去做些粽子和艾馍给学子们送去,我们是去帮忙的。” 卫乔昔今日在山下一天,跑来跑去,就是忘了吃粽子,这下有些馋粽子了。 “那我们也去吧!” 王蕙看了眼卫乔昔身后的马文才,“君子远庖厨,有些人娇生惯养,会包粽子吗?” 王兰责怪地拍了一下王蕙,“小蕙,不许无礼。” “不会可以学。”卫乔昔道,不由分说拉着马文才跟上王家两姐妹。 马文才自然是不乐意去后厨那样油烟脏污的地方,只是卫乔昔竟然要去,他也别无选择。 四人到后厨时师母和苏安已经包好一锅粽子了,见到马文才时还有些吃惊。 卫乔昔好学,嘴巴又甜,哄的师母心花怒放,最后守在她身边教她如何做点心。马文才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大家都在动手,他一人站在那儿倒是有些突兀。 卫乔昔注意到这边,朝他招招手,“文才兄,一起啊。”马文才僵着脸过去,卫乔昔递给他两片粽叶,“我教你。” 两人头挨着头捣鼓了半天,师母看着马文才手里糯米都漏出来的粽子,笑道:“乔昔你也是个半吊子,就不要再去教马文才了。” “是他笨,师母你看我就包的很好!”卫乔昔举起手里的粽子,其实也就比马文才手中那个好看了一点。 “说谁笨?”马文才伸手捏她的脸,姑娘家的脸柔软细腻,手感极好。 “我笨我笨!”卫乔昔笑着讨饶,马文才这才松开手。王家两姐妹看着卫乔昔的脸“扑哧”一笑,马文才手上不当心沾了些面粉,全擦卫乔昔脸上了。 卫乔昔用干净的手背往脸上一抹,抹了一手的面粉,磨了磨牙,“马文才!”放下手里的粽子去追马文才,要报复回来。 点心做到最后只剩下师母和苏安两人,四个孩子在后厨追赶打闹,一片欢声笑语。 四人连着苏安把点心给留在书院的学子同夫子送去,最后各自回屋。 第22章 卫乔昔留了一个粽子和两个艾馍给卫林,寻了个借口同卫林去后山洗澡。 许久没出现的马统终于回来了。 “少爷,少爷,您吩咐我的我都打听到了。” 洗过脸的马文才坐在书案后看书,灯里的火光映亮了半张脸,一双眸子灿若晨星,“说。” “那祝家庄的祝员外有八子一女,最小的是个女儿,旁人都叫她九妹。” 马文才兴致缺缺,他都知道祝英台是女子了。 “还有卫家堡的卫员外有一子一女,那女儿不知道叫什么,襄樊的人都尊称她一声大小姐。” 马文才合起书,“你就查了这么些东西?” “还有,卫家小姐从前是定过亲的。” 马文才突然站起来,“你说什么?” “不过后来被退婚了。” 马文才紧抓着书案边沿的手这才放松下去。 “少爷可知卫家小姐是被谁退的婚?” 马文才眼底显出不耐来,“马统,你现在是吊本少爷的胃口?” “小的不敢,”马统低下头,支支吾吾,“退婚的,退婚的是,是少爷您……” 归乡 ============== 卫乔昔发现马文才最近有点毛病,总是用一种莫名其妙,难以言喻的表情看着她。这种情况是从她在后山洗完澡开始的,到现在她也没弄清楚那天发生了什么。 书院的日子,说慢却也很快,春节将至,书院放了长假。 中秋之时卫乔昔都没机会回家,现在是归心似箭。 穿着棉袍的卫乔昔翘着二郎腿,捧着一杯热茶捂手。卫林在替她收拾行李。 “卫林,定胜糕带了几盒啊?我还要分给我哥他们吃呢。”卫乔昔问。自从端午节马文才带她吃了一次定胜糕,她接连吃了快一年都没腻。 “老爷一盒,夫人一盒,少爷一盒,小花姑娘一盒,还有阮公子一盒,都带着呢。”卫林道。 一旁看着卫乔昔收拾东西的马文才眉间一紧,“阮公子是谁?” “我的发小。”卫乔昔道,又嘱咐卫林,“给阮熄的那份记得用好一些的盒子装着,免得他又说我偏心小花。” “阮公子只是嘴上说说,哪次公子送他礼物他不是欢天喜地的收下。”卫林将包袱团了团,“公子,都收拾好了。” 马文才发现他这一年来防梁山伯,防荀巨伯,防书院所有男子,唯独漏了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卫乔昔居然还有发小,依她的话,她和那个发小关系还十分不错!她还给那个发小送礼物!卫乔昔都没给他送过礼物!端午的香包和五色绳不算。 马文才拖着凳子坐到卫乔昔面前,“你过完春节还回来吗?” “我要上三年学,过完春节自然是要回来的。”卫乔昔答。 “你就不能不回去吗?”马文才道,万一回去见到了那个发小……想想都火气大。 手中的茶凉了些,卫乔昔一饮而尽,又换了杯新茶,“我都一年没回过家了,春节怎么可能不回去?再说,不回去我还能去哪儿?” “去我家。”马文才道。 卫乔昔失笑,不知道马文才的小孩子脾性为什么又上来了,遂不理他,“卫林,雇来的马车应该要到了,我们走吧。” 卫乔昔思家心切,是书院里走的最早的那批,她走时祝英台和梁山伯还在依依惜别。这些日子,就连马文才都会问卫乔昔,祝英台是不是喜欢梁山伯。也就是梁山伯愚憨,不然换了旁人,谁看不出祝英台对他根本不是兄弟之情。 卫乔昔等着马夫把行李放进马车,一一和同学道别,卫乔昔和梁山伯告别时,祝英台还心心眼眼都是梁山伯。卫乔昔内心叹了口气,不禁感叹,果然只有她坚守住了本心,踏踏实实的在书院学习。 上了马车,卫乔昔掀起帘子,看着送她到山门口的马文才,弯着眼睛道了句“文才兄,明年见。” 马车轱辘辘的下了山,消失在视野里,马文才还靠着山门的那块白石,保持着眺望的姿势。若不是他猪油蒙心退了亲,卫乔昔今年还真就是在马家过年了。 一想到他和卫乔昔的婚事是自己一手搅黄的,他就能郁闷半天。退亲之时他的豪言壮志可说的不少,说什么他爹给他定的亲事他一门都不要。现在若他要反悔,先不说他爹还肯不肯再去为他求一次亲,就是卫家堡那边,当初被退婚无疑是往卫家堡脸上打了一巴掌,他若是卫老爷,断不会再把女儿嫁给这种人。 马大少爷嚣张得意这么些年,头一次如此受挫。卫乔昔离开时,杭州还不见雪,抵达襄樊时,落雪满城。 卫乔昔在襄樊城门边上的驿站歇脚,等着卫季贤来接她。她女扮男装求学之事只有卫家堡里有些身份的人外带一个阮熄知道,余外的人一点风声都不晓得,毕竟这样不合乎礼数。襄樊的百姓们许久不见卫乔昔,还以为卫大小姐被拒后伤心不已,把自己锁在卫家堡大门不出。 卫乔昔上午到的襄樊,卫季贤临晚饭才来接她。舟车劳顿,卫乔昔早就在驿站睡了个天昏地暗。 卫季贤见她的第一句是“你是不是胖了?”卫乔昔拿着枕头扔过去,卫季贤侧身躲过,枕头砸在他身后的公子脸上。 驿站条件简陋,连缝枕头的布都糙得很。阮熄抓着枕头,脸上被蹭出一道红痕,“卫乔昔你的力气是越来越大了。” 卫乔昔站起来,由卫林给她收拾东西。她的兄长和发小,从小到大嘴都那么欠。 卫乔昔看着发小,问:“你来干什么?” 阮熄把枕头扔回床上,歪着脑袋笑得古怪,“我来看看你的男装是什么样子,就你这副模样,在书院当真没被人认出来?” “我这副模样怎么了?是不够风流倜傥,还是不够英俊潇洒?我的身份藏的好着呢,毫无破绽!” 其实阮熄只是今日到卫家堡谈铺子近来的生意。阮家家业虽然不比卫家大,但在襄樊也是大家,两家生意常有来往,阮熄作为少当家,常去卫家堡谈生意。今日去卫家堡时正好听说卫季贤要来接卫乔昔,他也就跟着来了。 阮熄笑她,“你上了一年的学,就学了个厚脸皮?” 卫乔昔真应该把他介绍给荀巨伯看看,让荀巨伯知道促狭这本领,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 卫乔昔和阮熄自小相识,一起上房揭瓦,爬树掏蛋,惹了祸就把锅往对方身上推,从小掐到大,卫季贤都习惯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家里饭菜都备好了,还要不要吃晚饭了?” 卫乔昔想家里的饭菜想了足足一年,听了这话迅速地爬上了马车,转头还瞪着阮熄,“你别跟过来,回你自己家吃饭去!” 阮熄坐上他自己的马,朝着卫乔昔扬了扬下巴,“伯母请我去的。” 宛如三岁孩童的对话,卫季贤见怪不怪。 卫家堡的人从大少爷出门的时候就翘首以盼,一屋子从主子到下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接大小姐的马车回来。 不晓得谁喊了一声“回来了”,一个红衣姑娘从人群里窜了出去。 卫乔昔刚下马车就被人扑了个满怀,胸口一梗,差点吐血。 “乔昔乔昔乔昔!”红衣姑娘叠着喊了三声。 卫乔昔看着旁边幸灾乐祸的阮熄,喊:“阮熄你快把她扒开!” 阮熄笑够了才把红衣姑娘拉开。 卫乔昔捂着胸口捋了好久,“小花,我换好衣服再同你玩行吗?” 阮熄摸了摸小花的头,“小花,走,哥哥给你带了好吃的。” 说完拿出卫乔昔买的定胜糕放到小花手上。 卫乔昔指了指阮熄,“阮熄你还要不要脸!” 卫夫人见了卫乔昔第一句也是“你是不是胖了?”卫季贤和阮熄两个人站在一边忍笑。 只有卫员外还算有良心,看着自家宝贝女儿怪心疼的,“怎么晒黑了?” 这家就不应该回! 卫家的饭桌上一共六个人,卫员外,卫夫人,卫季贤,卫乔昔,阮熄和小花。小花虽然是管家的女儿,卫家却一直把她当半个亲女儿一样疼。 卫家的饭桌上讲究不多,没有什么食不言的规矩,大家聊天聊着聊着也就到了尼山书院上边。 “尼山书院好玩吗?”卫季贤问。 “同学之间相处的很好。”除了马文才,那厮和谁都玩不到一块。 “夫子之间关系也不错。”都不错到让陈夫子对同事心生仰慕了。 “书院的厨子做饭也很好吃。” 阮熄笑了声,“难怪胖了。” 卫乔昔没忍住白他一眼,“小花,给你阮熄哥哥夹个鸡屁股。” 小花最听卫乔昔的话,照做。 卫夫人问:“你的女儿身份可有被人发现?” 卫乔昔道:“若是被人发现了,我不早就被遣回来了,娘您就放心吧,我掩饰的特别好。 说起来,我在书院碰见了上虞祝家的九妹,她也女扮男装在书院求学。” 第23章 卫夫人顿了顿筷子,无奈笑道:“就是你们这些高枕无忧的娇娇女,一天天的尽是奇怪的想法。” 卫乔昔笑着打哈哈混过去。当时也就是卫夫人上了头,答应了卫乔昔的要求,可是一年不见自家姑娘,常常是一个人躲着后悔。 “小妹,你可见到了那个马文才?”卫季贤问。 一时桌上的人都看着她。 “……见到了。” “那人怎么样?”阮熄也偏头问。 “……样貌还行,学问不错,脾气一般,也就那样。”卫乔昔随口答道。 春节 ============== 还没到小年,卫家堡已经有了过年的氛围。绸绢的大红灯笼挂在飞起的檐角,红漆大门两边挂着神荼和郁垒两个门神/的名字木牌,底下的下人也都置办了新衣,绵延白雪之中看见高矮胖瘦的红色团子在移动,那便是卫家堡里穿了新衣的下人在忙碌。 卫乔昔在自己的院子里挂灯笼,扶着竹梯,踮起脚,奈何手臂不够长,够不着檐上的钩子。 “小姐,还是让奴婢来吧,您当心摔着!”卫林在底下仰高了脑袋,担忧道。 “大吉大利,你个小丫头片子好好说话,谁会摔呢?”卫乔昔嘟囔着,干脆把手里的灯笼一甩,灯笼上的铁圈堪堪擦过钩子,“啪叽”掉在了地上。 卫乔昔低头看着灯笼的残骸,沉默了一会儿,从梯子上爬下来,对着卫林扬扬下巴,“去找个家丁来挂。” 小花冲进来,红彤彤的裙子像一团火。“乔昔,我们去堆雪人吧!”她身后跟着阮熄,穿着白色的狐裘,大冬天的,非得拿着他的折扇装风流,也不怕得风寒。 “阮熄,来,挂个灯笼。”卫乔昔朝阮熄招招手,动作好似逗狗。阮熄白她一眼,“你卫家没有家丁吗?本公子可不是你卫家的下人。” 小花看着卫林拿来的新灯笼跃跃欲试,“我来挂!”说着就要去拿灯笼。 有人先她一步拿走灯笼。 “你笨手笨脚的,挂什么挂!”阮熄解了狐裘,把折扇一并让卫林拿着,只手扶着竹梯爬上去。 卫乔昔搭着小花的肩膀,两人齐齐仰头。卫乔昔弯着眼睛,“拜托阮家丁了。” 阮熄挂好灯笼,看着贼笑的卫乔昔,伸手在屋檐上团了一个雪球,甩手砸向卫乔昔。 猝不及防被砸一脸的卫乔昔:…… 卫乔昔蹲在地上拢了一团雪往上扔,只是阮熄站得太高,那雪团在半空中就散开了,飘飘摇摇又下成小雪。 阮熄在梯子上肆意嘲笑她。 卫乔昔哼笑一声,一只脚踩在竹梯最底下的那一截横梯,“我这一脚下去你可能会摔个狗吃屎。” 阮熄咬牙,“卫乔昔你还能不能做个人!” 卫乔昔眯了眯眼,语气轻缓,“小花,来,帮你阮熄哥哥下来。” 卫家堡一派和乐,杭州这边依旧久晴不雪。 街上依旧热闹,杭州的街道,不年不节也是人头攒动,到了年节,更是摩肩接踵。 太守府处在这闹市中,却极其冷清。 到了年关,马太守也忙碌起来,日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直接宿在衙门。马家不重过节,府内萧索,只见冷风里枯黄打卷的蔓草和光秃秃的树枝,下人行走时亦不敢高声语。 马文才日日宿在房内,天将晓时去校场练功,之后就闷在屋里看书。马文才本就没什么朋友,自从到尼山书院读书后,与从前那少的可怜的玩伴也日渐疏远。 习惯了卫乔昔从早到晚脆生生地在他耳边喊“文才兄”,面对冷清的屋子居然有些难受。 “马统,书院还有多久开学?”马文才叫来马统。自少爷第一天回来便日日在问这个问题,马统早就习惯了,应声答道:“回少爷,还有一个月。” 马文才放下书,抬手按了按眉骨,语气疲惫,“怎么还有那么久?” 马统眼观鼻鼻观心,书院学子都嫌春节假期太短了,恐怕只有他家少爷嫌太长了。唉,情之一字,令人度日如年啊。 起初卫公子突然摇身一变卫小姐,马统先是松了口气,这好歹证明了他们少爷不是断袖,马家不会绝后了。但又细想,没有人会把自己的姑娘嫁给一个从前退了他们婚的男子,卫小姐万一没法子嫁过来,依少爷的脾气,必会是一场轩然大波。 马文才拉开书桌的抽屉,里边挨着宣纸放了一个锦盒,锦盒之上花纹精细,还镶了一颗玛瑙,看着便是极值钱的物什。打开锦盒,里边放着两样东西,一条五色绳同一枚香包,香包的香气早散了,只闻得出干草的气味。看着昂贵的锦盒,里边装的东西不到十文钱。 端午节后的第一场雨,卫乔昔拉着马文才一起把五色绳扔在了屋檐下,等卫乔昔进了屋,马文才又偷偷地把它捡了回来。乔昔送他的第一份礼物,他怎么可以丢。 长指摩挲着香包上的两只小雀,马文才侧头,淡淡开口,“马统,你说卫乔昔现在在干什么?” 以卫小姐的性子,如今大概在襄樊吃香的喝辣的,睡到日上三竿起,之后同玩伴在大街上游逛,每日玩得疯,然后盼着快些过年好拿压岁钱,能不能想起杭州还有个室友都未必。自然,这些话马统是断不敢和马文才说的,只好斟酌着开口:“卫小姐一定是想着快些过年,之后回书院来见少爷。” 马文才轻轻勾起唇角,他未尝不了解卫乔昔,也知道马统是在瞎编哄他开心,却还是想听。他相思泛滥成灾,卫乔昔却没心没肺,指不定和她的小竹马在哪里耍。这事儿都不敢想,一想都是在给自己添堵。 卫乔昔若是要嫁给她的竹马便大可一试,他就算打断她的腿也要把她娶进马府! 院子外,府里的管家过来,说是马太守在书房,让少爷过去。管家这话说得战战兢兢,毕竟全府上下都知道老爷和少爷不和。 马文才合上锦盒,将盒子放入抽屉里,冷着脸起身。马统忙取下架子上挂着的披风交到马文才手上。 拎起手中白底银纹的披风一抖,马文才将披风披在身上,顶着寒风出门。 马太守的书房烧了炉子,马文才进去时便解了披风搭在门口的架子上。 “父亲寻我来所为何事?”马家父子不对盘,马文才虽是冷着脸,语言上还是一派和平。 马太守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少年,少年眉眼桀骜,已然是个大人了,屋内不算太明亮,马文才半张脸隐在暗处。 “叫你来是为了你的婚事。”马太守缓慢开口,注意了一下马文才的神色,这次没有立刻翻脸,那就说明有机会。 “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为父给你找的权贵之女,所以这次挑的是我手下姚大人的独女,你也见过……” 马太守提及婚事时,马文才想起自己当初不假思索拒绝后一直后悔莫及,这次打算冷静一些,听完马太守的话,听到的却是让他另娶她人,心底的火气便上来了。 “我此生只会娶卫乔昔为妻!”马文才冷冷道。 猝不及防听的一个熟悉的名字,马太守都忘记了生气。“你说什么?” “我的妻子,此生只襄樊卫家堡卫乔昔一人。”马文才重复道。 马太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才咬着牙开口,“你做梦!当初你拒绝卫家姑娘,执意退亲,我厚着脸皮替你退了,你如今反悔?你要娶卫家姑娘你就自己去,我拉不下这个老脸!” 好久不见 ================== 年后风雪停了,半旧不新的桃符还没换下,卫乔昔又收拾收拾包袱准备去尼山书院了。 卫季贤和卫员外劝卫乔昔不要去了,小花更甚,抱着卫乔昔的腰不撒手,要么就带她一起去,阮熄在旁边唠唠叨叨,“她都哭成这样的,你就不能不去吗?读书在哪儿不是读,襄樊是没有书院?”卫夫人倒是没说什么挽留的话,就站在边上看着卫乔昔,看得卫乔昔心肝颤,觉得自己是个不孝女。 但是想起她回来前还有人一双丹凤眼直直盯着她,带着毫不掩饰的委屈问她“你过完春节还回来吗”,她就心软,马文才可就只她一个朋友,她若是不回去,文才兄一人得多可怜啊。 “还有两年很快就过完的,下次回来我再给你们带好吃的。”卫乔昔说完,一骨碌钻进马车里。 她为了马文才这个兄弟牺牲的可太大了! 上了马车,卫乔昔就伏在卫林肩上垂头丧气,一连赶几天的路都没什么兴致。卫林不解,“小姐您这么舍不得老爷夫人,咱们不去尼山书院就好了啊。” “不行,”卫乔昔靠在船舷上看着越行越近的码头摇了摇头,“做人要有始有终,说话算话。” 寒冬时节,除了商贩鲜少有人出门,远看去码头冷清至极。 卫乔昔里头一件杏色棉袍,外头披着白色斗篷,双手掩在斗篷里,对着空中哈出一口冷气。她初来杭州时对此地只有新奇,见了山水都觉着特别,在这儿住了一年,比起山水,更期待同书院里的同学见面。 第24章 如今人比风景好。 船渐靠岸,卫乔昔拿了些碎银子给船夫,让他帮忙将行李卸下。这天气,连车夫都不好寻,卫乔昔叹了口气,吩咐卫林去附近寻车夫,自己坐在箱子上等她,等得久了便站起身原地跺跺脚,好暖暖身子。 卫林过了莫约一刻钟才回,没带回来车夫,倒是带回一个熟人。 小马统穿着灰扑扑的袄子,过了个年似乎是又圆润了几分,三个卫林都挡不住他。马统见着卫乔昔眼睛亮了亮。 “卫公子!” 马统喊得太激动,惹得卫乔昔也跟着兴奋起来,“马统!” 马统迈着小短腿过来,揽过卫乔昔的行李,“卫公子这些行李小的会找人帮您送上书院的,公子现在不如去见见我家少爷吧。” “你家少爷在这儿附近吗?” “在的在的,就在码头最近的那家客栈里头。”马统应声答的飞快。 “说起来我也是许久没见过文才兄了。”卫乔昔扬唇,“那就麻烦你了。” 马统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不麻烦,应该的,应该的,公子快去吧!” 赶快去吧,他家少爷从送完年后就日日守在这码头等卫乔昔,雷打不动,这越等就越是暴躁,哪知道卫大小姐太过恋家,这都是开学前最后一日了才到了杭州,这要是再不来他家公子就要去襄樊寻人了。 卫乔昔只身去了客栈,留着卫林和马统一起看行李。 客栈厅里并没有人,卫乔昔疑惑着退了出去,抬头看了看客栈的牌匾,这地方,应该是离码头最近的客栈才对。 掌柜的低着头站在柜台后边算账,看见一俊秀的公子哥在他家门口进进出出,便放下手里的算盘迎了上去,“公子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唔……我来寻人。”卫乔昔道。 掌柜的问:“公子可是来寻马文才马公子?” “啊。” 卫乔昔点点头。 “马公子在后院喝茶呢。”掌柜的指了指后门。 卫乔昔道了声谢便往后院走。马文才这什么奇怪的癖好,大冬天的非去后院吹冷风。 掀了厚重的门帘,卫乔昔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院子中间一棵腰身粗壮的广玉兰树,叶子片片青翠欲滴,那树下有张石桌,石桌上摆着一个竹篾编的托盘,上头四个浅口的青瓷小杯,托盘旁边挨着红泥小火炉,小火温着一壶茶。院子靠廊边一树红艳艳的梅,在天地风雪间绽开。 卫乔昔站在原地看了一圈,没见着半个人影。 “文才兄?”卫乔昔试探着喊了声,声音匿在雪中。 寒风过,红梅簌簌落雪,有人自廊下走来。雪白衣袍,锦绣少年。银线轧过的皂靴踩在浅雪里,压过枯残的树枝,一双好看的眸子看着卫乔昔,眼角微微朝上翘,一道眼神足以暖春。 卫乔昔定在檐下,有些发愣,一不小心,不争气地被马文才给惊艳到了。 卫乔昔缩着脖子,下巴埋进斗篷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马文才走过来。许久不见,马文才是吃了什么美容养颜的好东西吗? “回来了?”少年语气温和。 “嗯,毕竟要开学了。”花痴病犯了的卫乔昔不敢抬头看来人的眼睛,只盯着马文才衣襟上的花纹。杭州的绣娘手艺可真精湛,这花纹绣的甚是好看,跟布料上自带的花纹一样,看不出刺绣的痕迹。 “我还当你不打算回来了。”少年垂睫。卫乔昔往后退了一步,仰起头,一双杏眼瞪得老大。怎么回事?能不能好好说话?这话怎么跟每次她爹在外应酬,两三天才归家的时候,她娘说她爹“你还知道回来啊”一样,听着怎么这么酸呢? “还是要回来上课的。”卫乔昔慌乱地低下头。美色当前,卫乔昔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那只被卫乔昔羡慕了许久的手拿了一个小暖手炉过来,“拿着。” 卫乔昔慢吞吞地伸出手接过来,指尖蹭着马文才的手背。摸到了! ……不对,马文才的手她又不是没拉过,兴奋个什么劲儿? “文才兄,你怎么在这里啊?”捂着温暖却不烫手的暖手炉,卫乔昔问。 “来这边接一个朋友。”马文才看着小姑娘冻的通红的鼻尖,往前走了一步,“进屋里去吧。” ?? 卫乔昔一直以为马文才就她一个朋友!怎么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那你的朋友呢?还没来吗?”卫乔昔走在前面,白色的斗篷被风吹得鼓了起来。 “临时改了主意,不来了。”马文才等两人进了屋里,反手把帘子拉严实了。 卫乔昔坐在长凳上,“那你这朋友可有点不靠谱啊。” “是很不靠谱。” 店里的小二有眼力见,很快从后院把温着的茶端了进来,还要替两人倒茶。马文才摆摆手让人下去,自己给两人斟了茶。 卫乔昔把暖手炉搁在大腿上,捧着茶杯,热气氤氲,看着眼睛也湿漉漉的。 “文才兄,你为什么跑去后院喝茶,大冷天的,你不冷吗?” “本来很冷。”他在这家客栈等了足有十天,梁山伯祝英台,就连王蓝田都到了,就是不见卫乔昔,等到这最后一天,心都冷透了,“后来就不冷了。”但是看见卫林走进客栈找马夫,心底的小火苗“噗”的就亮了。 卫乔昔压根没听懂马文才在说什么。 喝了茶,马统回来说是行李都先一步运上山了,马文才和卫乔昔也就打算上山。 马家的马车很是奢华,里头铺着绫罗绸缎,挡风效果极其好。 卫乔昔一路上就忍不住和马文才说过年的趣事。 马文才听着脸都黑了。 和发小打雪仗。 都多大的人了玩这个? 和发小挂灯笼。 你们家是没有家丁吗? 和发小吃年夜饭。 你发小是自己没有家吗? 马车里很暖和,卫乔昔解了斗篷搭在膝上,小脸蛋有些红扑扑的。 马文才靠着车壁,眸里晦暗不明,“你和你发小关系很好?” “好啊,”卫乔昔毫无察觉,“我们小时候还睡过一张床呢。” 同床共枕 ================== 书院学子皆从五湖四海而来,从前互不相识,如今每个人都好似经年老友。卫乔昔同书院里每个学子关系都还不错,出去转了一圈,同卫林两人捧着一堆的各地特产回来。 一进门,没朋友的文才兄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看书。 卫乔昔把手里的一堆东西往桌上一放,堆成小山的特产只需稍稍一碰,哗啦啦全部倒下,两三个纸包砸进马文才怀里。 “啊,抱歉文才兄。”卫乔昔忙把纸包从马文才怀里拿回来,让卫林整齐码好。 “你这都是些什么?”马文才将书反扣下,拿起其中一个油纸包问。 卫乔昔从他手里接过,拆开了来,里边是一颗颗包着粉色皮的果实。“这是梁兄老家的特产,叫……香榧,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马文才的语气沉了些,“这些都是梁山伯送你的?” “也不全是,你看,这是英台送我的越瓷,还有王蓝田送的太古饼,据他说这饼酥中带甜,不腻不硬,文才兄你要试试吗?”卫乔昔说着掰了一半递到马文才嘴边。 马文才鲜少吃小吃,只是白莹莹的小手拿着那一块饼,看着莫名诱人。马文才低头,凑在那只手边上,咬下一口饼。 “怎么样,好吃吗?我还没来得及吃呢。”卫乔昔保持着拿饼的姿势问。 唇角翘起,马文才拿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一般。” 卫乔昔可太了解马文才了,不好吃的东西,马大少爷会把它批的一无是处,能入他眼的,得个一般的评价已经非常高了。 “吃完,别浪费。”卫乔昔把饼又往马文才唇边凑了凑,马文才从善如流地张嘴,卫乔昔轻啧一声,“自己拿着。” 原本等着投食的马文才:…… “过个年脾气见长啊。”马文才接过那一半太古饼,摇头轻笑。 卫乔昔没搭理他,把同学送的特产挨个点了一遍,心满意足地让卫林收起来。 马文才吃完那一块饼,接过马统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叫了声“卫乔昔”。卫乔昔茫然回头。 “我的礼物呢?” “少不了你的,你等会儿。”卫乔昔小跑到墙角,打开她带过来还来不及收拾的箱子,在里头翻了翻,终于翻出一块青布包裹的东西。远看四四方方,扁扁的一块,像是一块木板。 卫乔昔把东西递给马文才,马文才接过摸了摸,略有不满,“你就送我一块木头?” “你先打开看看!”卫乔昔催他。 解开青布上绑的结,里边还用一层纸包着,马文才疑惑地看了卫乔昔一眼。卫乔昔坐在他旁边,双手捧着脸对他扬扬下巴,“再拆再拆。” 马文才将纸细细拆开,看的卫乔昔都忍不住道:“你把纸撕了不就好了。” 第25章 马文才没应她,依旧神色温和而专注地把纸拆下来,竟是一点都没破。 那的确是一块木板,只是那木板上画着画,那画…… “这上边画的什么东西?”马文才问。 卫乔昔瞪大了眼睛,“画的是你啊!你看不出来吗?” 马文才失笑,“原来你画的是个人啊?” “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吗?”卫乔昔长指一点,“你看,这是你的脸,这是你的弓,还有这是我们去年端午下山玩时你穿的那件衣裳,画的多像啊!” 马文才看着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似笑非笑。同卫乔昔同窗一年,他也了解,琴棋书画四样,她只有棋同书尚且还可,琴略差,画,惨不忍睹。 卫林在一旁道:“公子您就别挣扎了,若非阮公子帮你,你这些木版画哪里能送的出去。” 卫乔昔嘶了一声,皱着眉很是不满,“我是你家公子还是阮熄是你家公子?阮熄给你发月钱了?” 马文才原都要让马统把木版画好好收起来了,听了这话又把画放回桌子上,“这是你那发小画的?” “自然是我画的,他画的哪有我画的好看!”卫乔昔梗着脖子不服阮熄画的比她好。 卫林道:“我家公子送其他公子的画都是阮公子代笔,唯独送你的是她自己画的。” 卫林本意是只有送马文才的那幅画是最丑的,想气一气马文才。先前那一年,卫林原本对马文才有所改观,回去过年的时候家中又谈起马文才退婚一事,又让卫林记恨上了。 修长温润的指尖摩挲着木板并不平整的侧边,马文才的声音里带了些暖意,“只有这一块是你亲自画的?” 卫乔昔当马文才嫌弃她画的丑,磨了磨牙,抓住木板的另一边,“爱要不要,不要我自己收着。” “要,”马文才将木板压在手底,从喉咙间溢出一丝笑,如玉石相叩,“怎么会不要。” 卫乔昔得意地朝卫林扬了扬眉。 晚间快要熄灯,卫乔昔脱了外衣,穿着棉质里衣一骨碌窝进棉被里,滚了两下,翻过身就看见同样穿着里衣的马文才站在床边。 “文才兄你干嘛?” “自然是上床睡觉。”马文才神色平常,“让一让。” 卫乔昔一惊,抓紧被子坐起,“你,你不是打地铺?” “卫乔昔,外边寒风呼啸,地板潮冷,你让我睡地上?” 卫乔昔咬了咬腮上软肉,天寒地冻,睡在地上确实容易着凉。只是……难道让马文才和她睡一张床吗? 马文才紧着眉头,“卫乔昔,你快一点。” 卫乔昔有些慌乱,脑子飞快地思索了一番,道:“那,那我们两个之间拿书挡着吧!” 让马文才再打地铺确实不厚道,只能退而求其次,仿照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了。 “祝英台是女人,才要用书山挡着,你是女人吗?犯这种矫情?”马文才道,“快点,外面冷。” 马文才这一句话,堵住了卫乔昔千万个借口。 温厚的手掌按着卫乔昔的发顶摇了摇,“卫乔昔我太惯着你了是吗?” 卫乔昔两手抓着马文才的手腕将他的手拽下来,打了个滚躺到了墙边,“那你上来睡吧。” 马文才以手掩唇,虚虚咳了一声,按平嘴角的笑意,掀开早被卫乔昔用体温暖好的被子躺了进去。小姑娘睡的被子带着清香,甜腻好闻。 “卫乔昔。”马文才看着紧挨着墙,背对着他生怕沾到他一点儿的小姑娘,语气佯怒,“被子中间留个空,你想冻死我?” 卫乔昔闭了闭眼,咬着下唇默默地靠着马文才这边挪了挪,依旧背对着他。 “啧。”马文才长臂一揽,将人揽过来了些,卫乔昔陡然一僵。 将人拖过来后马文才就松了手,表现的十分正常,“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卫乔昔用被子盖住头,马文才倒是不会吃了她,可若是被她爹娘知道她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还是从前退她婚的男人,爹娘一定会杀了她的! 以卫乔昔的姿势,马文才看不到她的表情,侧过身子,伸手把卫乔昔的被子往下拽了一些,又托着她的下巴往上抬了抬,“想把自己闷坏?” 卫乔昔抖了一下。 马文才收回手,下床熄了灯复又上床,声音平淡,“睡觉了。” 卫乔昔贪睡,便是再紧张也敌不过沉沉睡意,到了后半夜直接睡死过去。 薄暮将晓时,卫乔昔还未醒,有人却一夜不眠。 拥着怀里小小一团的人,清俊的少年眉目舒展。马文才对于睡着的卫乔昔而言就是一个大暖炉,再加上卫乔昔睡觉其实不太老实,下半夜毫无知觉地就滚进了马文才怀里。小姑娘的发顶抵着马文才的下巴,额头贴在他的锁骨处,蜷着腿窝在马文才怀里,清浅绵长的呼吸隔着厚实的里衣,一下一下,打在马文才的胸膛上。 卫乔昔醒时就发现自己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挨着马文才,而马文才还在睡觉,睡相老实又规矩。卫乔昔懊恼着捂着脸滚到墙边,拿额头轻轻地撞着墙。 卫乔昔你在干什么?你在非礼马文才你知道吗?那可是你的好兄弟啊! 老实睡觉的少年眼皮起了一条缝,扬起的嘴角再也下不去。 人间正道是文才 ======================== 开春之时,学子们纷纷换上春衫。春水溶溶,春山漠漠,风恬日暖荡春光,戏蝶游蜂乱入房。卫乔昔近来心情不错,一是天色宜人,一是有佳讯来。 谢先生同王家二公子王凝之已于半月前成亲,随信还附上了一大袋的喜糖,信中嘱咐要分给学子们吃,马文才不爱甜,连带着他那份全落入了卫乔昔手里,她读书耍乐时便掏出来两颗尝一尝。 品状排行每月一次,到了月末,排行又出来了。这次的左右榜首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卫乔昔看了看自己的排名,第六,倒也还不错。 “梁山伯,怎么会是他呢?他凭什么也能上榜?”王蓝田见着榜首上梁山伯的名字却是不服。 “公子公子,上榜啦!” “我家公子也上榜了!” 梁山伯与祝英台的书童银心四九老远就看见自家公子的名字高悬在公榜之上,欢呼道。 “太好了,我们兄弟两居然可以一起上榜。”梁山伯看见榜首的两个名字,也开心地揽着祝英台的肩。 卫乔昔有些担忧地看着马文才,毕竟此人一向心性高,这次屈于人后,尤其是他一向看不起的梁山伯,也不知道会不会为难梁山伯。 马文才安静地站在公榜前,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不同于他平时嚣张不服的样子,一反平常,倒是让卫乔昔有些担心了。马文才突然抬头,笑得温和质谦,对着梁山伯与祝英台道喜,“恭喜你们。” 卫乔昔讶异了一瞬,更多的却是不安。 马文才道过喜后便离开了。王蓝田还留在原处,趾高气扬道:“祝英台和马公子排在我前头也就算了,凭什么你也配能排在我前头啊。”这话自然是对梁山伯说的。 四九见自家公子被轻视,忍不住为他出头,“为什么不配啊,我家公子才配和祝公子双双上榜,他们两个品貌相当,而且性格又合,这就叫,这就叫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四九读书不多,跟在梁山伯身边也才堪堪识字,自然不晓得这“天造地设”在这儿用的有多不合适。 “四九,你胡说什么啊?”祝英台红着脸急急地阻止他。 “好个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妙啊,妙啊。”王蓝田大笑,语气不阴不阳。 “祝二位白头偕老,永浴爱河。”旁边有人接着王蓝田的话道。 “刘伯锡!”祝英台瞪他。 “生气了?这可是你们自己人说的。”刘伯锡对着她摇头晃脑,一副无赖地痞模样。论赖皮,祝英台完全争不过他们,便恼羞成怒地跑开。 卫乔昔看完这场小插曲,四处去寻马文才,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影,原以为他回了宿舍,可在宿舍左右等到天黑也不见人,越发担心,索性又出去找人。 公榜前站着一人,舒浅的月光隔着层层乌云落在他身上,那人手里拿着一把弓箭。 “梁山伯,凭什么,凭什么你的名字就能挂在这里,一个乡下来的破落户,就连我马家最卑微的奴才都比你强三分,比权势,比身份,比才华,你哪里比得上我马文才的脚后跟。都说你敦厚善良,在我马文才的眼里,你不过是个伪装善良的大骗子,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马文才,我告诉你,只要有我马文才在的一天,就永远没有你梁山伯的出头之日!” 那人正是卫乔昔久寻不到的马文才。 马文才一箭将写着梁山伯的条幅射了下来,“梁山伯,就算你真的飞上枝头变凤凰,我也一定把你给射下来!” 他白日里道喜的样子不过是演戏,内心其实从未把梁山伯正眼瞧过。 第26章 “嗯——”一道略粗哑的声音响起,陈夫子不知几时站在了马文才身后。 马文才见了陈夫子全然没有劣迹被人发现的慌乱。 “你想知道梁山伯为什么胜你一筹吗?”陈夫子问。 “学生请教夫子。”虽说是请教,马文才立身笔直,眼里没有一丝敬意。 “你不知道谢安谢丞相是多么欣赏那个破落户。”陈夫子摇头似是无奈。 “你说什么?”马文才看了一眼排行榜,“原来夫子让梁山伯上榜,就是因为他认识谢安?” “岂止是认识啊,”陈夫子慢悠悠道,“我亲耳听到谢安谢丞相对梁山伯的夸奖。更何况,他又成为王右军二公子王凝之的至交,这还不够吗?朝廷的江山,都是由王谢两家扛着呢。” 卫乔昔躲在树后将两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原先以为陈子俊不过势利眼了些,没想到还是挑拨离间的一把好手。 “这算什么?品状排行到底凭的是真才实学还是攀亲附贵啊?”马文才听了陈夫子的话,果然被说怒了。卫乔昔无奈,马文才这会儿知道反驳了,也不想想为何祝英台上榜他毫无意见,梁山伯上榜他却十分不满,说到底不还是看不起梁山伯的出身,士庶之别好似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怎么也抹不掉。 “就论真才实学,梁山伯也绝不输给你,人家在定亲仪式上的那个表现,就连夫子我都佩服的五体投地,何况,人家又攀上了亲,附上了贵呢。”陈夫子道。 听到这里卫乔才昔算是明白了,陈夫子不过是因为谢先生嫁给了王凝之而心里不爽快。谢先生同王凝之能成,背后自然有梁山伯推波助澜的原因,他记恨梁山伯,又知马文才素来与梁山伯不对付,弄这么一出是想借马文才之手刁难梁山伯。 马文才冷哼一声,“这小子说不上两句话,就真的乌鸦变凤凰了,我看是该当凤凰的人没当上,那才叫人不平呢。” “那,谁又该当上凤凰呢?”陈夫子愣了一下,问。 马文才道:“夫子您啊。” 马文才未必看不出陈夫子这番举动的意思,顺势反客为主。 “我?”陈子俊脸上抑制不住显出一点笑脸来,是被马文才这一通话说的虚荣心满足了。 “原本夫子您可以和谢道韫先生共效凤凰于飞的,不是吗?”马文才反问。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啊,休得无礼!”陈夫子被马文才直接戳破了心事,有些慌乱。马文才抿唇笑道:“原本夫子您对谢先生那股亲热劲儿,谁看不出来啊,要不是梁山伯插进来搅局,没准儿今天上枝头当凤凰的就是夫子您了。我看您也是个爽快的人,有恩报恩,这有仇嘛……”马文才眼神晦暗,一字一顿,“就,报,仇,啊”。 两人打太极一般东拉西扯,却早已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约定。 等陈夫子离开,卫乔昔才从树后出来。马文才见到她吃了一惊,尔后目光沉沉,“你都听到了?” “蚊子真多,咬死我了,我们快回去吧。”卫乔昔挠了挠脸,拉住马文才的袖子。马文才如今全心全意认为梁山伯别有用心,她一时也劝不了,想着只能以后慢慢纠正马文才这歪到爪哇国的想法了。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马文才问。 “说什么?反正我说了你也不会听。”卫乔昔抓着他的袖子往前走,“只是那个陈夫子明显是在教唆你,你别和他学坏了。”在一片静谧中,卫乔昔的声音显得尤为柔和。 “最坏的不是我吗?”马文才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希冀。 “我会努力把你拉回正道的。”卫乔昔方才确实是在树后面喂了好一会儿的蚊子,脸上胳膊上被咬的难受,一心只想回去让卫林替她上药。 所有的愤怒与不满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在这夜色中,马文才眉开眼笑,应了一声好。 五柳先生 ================== 山长见请谢先生给学子们上课颇有成效,便想着不如再请一位先生来,思来想去,五柳先生陶渊明是不二人选。 陈夫子说这消息时,卫乔昔恰巧在赏读陶渊明的作品集,听了这消息眼前一亮。卫员外从前行商时曾见过陶渊明,回来之后便对五柳先生赞不绝口,能让卫员外衷心夸赞的人并不多,卫乔昔也想一瞻真颜。 既是名人,想见的必不止卫乔昔一个,就连马文才听闻要请陶渊明过来授课,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实在难得。 只是众人还没开心的太久,陈夫子便道:“五柳先生情依山水,居无定所,故本夫子想派一名学子下山去寻找。”夫子还摆出条件,若能寻到陶先生,记大功一件,品状排名可往上升。 话音刚落,学堂内大半学子举起手来,可夫子又道过几日朝廷派来的贤良方正考评官要来考察,登时,举手的学子又都纷纷缩回手,寻求品状排名本就是为了入仕,若能在考评官面前露个脸,能直接被选拔入朝廷,谁又愿意舍近求远呢? 卫乔昔举起了手,她不入仕途,品状排行和考评官对她都无益处,去寻五柳先生,途中所得见识,与她更加有用。 卫乔昔一举手,马文才也跟着举起了手,接着祝英台和梁山伯也纷纷举起了手。 陈夫子愣了一下,道:“去请陶先生倒也不必要这么多学子,两三人便也足矣……” 祝英台连忙道:“我与卫乔昔马文才一同去!” 卫乔昔愣了一下,回头去看祝英台。祝英台这是又怎么了?她同梁山伯向来形影不离,这次怎么选择撇开梁山伯,宁愿和她不喜欢的马文才一路呢? 被抛弃的梁山伯也是一愣,脸上尽是失落之色。陈夫子顿了顿,问梁山伯,“梁山伯,你还要去吗?”梁山伯情绪不高,低着头道:“学生留在书院。” 卫乔昔坐在屋里看卫林和马统收拾包袱,见马统一股脑往包袱里塞了许多东西,笑道:“马统,你家少爷不过是下山几天,又不是搬家,你准备那么多东西干嘛呢?”“此次马统不在少爷身边服侍,万一少爷冷着饿着了,或者受伤了,那可怎么办才好啊。”马统未免担心。“本公子没那么娇贵,你给本公子滚。”马文才一脚踹在马统背上,这死奴才,在乔昔面前说的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好像生活不能自理一样,多丢他的脸啊! 马统被马文才一踹,脸上连一丝委屈的神色都没有,仿佛早就习惯了,匆匆跑出去给他家少爷准备干粮。 卫乔昔感慨,也不知道马文才怎么做到的,马统都被他欺负成这样了,还依旧对他的主子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卫乔昔对着卫林扬了扬下巴,“卫林,你学学马统是怎么做书童的。”卫林听了老大不高兴,“那公子向马公子把马统讨来做书童好了。”话是这么说,却还是细心地把卫乔昔的东西都收拾妥帖了。 卫乔昔笑着哄了卫林两句,忍不住问马文才,“你怎么会主动要求下山?” 学堂的学子都知道考评官为重,马文才不可能不知道,他这样一心要钻仕途的人,偏偏选择下山,委实令人匪夷所思。 “那贤良方正考评官与我爹是至交,何况以我的实力,自然不必担心考评,还不如对品状排名上心一些。”马文才道。他当时不过是看卫乔昔要去,便也跟着举手,但未免没有自己考虑过,这一趟下山,于他而言,有利无害。 卫乔昔点点头,她就知道,文才兄向来无利不起早。 马文才话锋一转,道:“只是祝英台与我们一路而不选择梁山伯,确实古怪。”这祝英台,好好的和她的梁山伯待在书院不好吗?非要掺进他同乔昔之间来个三人行。他原本合该和乔昔有个二人世界的。 卫乔昔摇摇头,她发现虽然同为女子,祝英台许多的想法她是一点摸不透,她不知道在和梁山伯闹什么脾气,梁山伯估计还一头雾水在反思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情惹了小贤弟不快呢。 卫乔昔和祝英台两人没有马,苏安下山给两人租了两匹,临离开书院时,梁山伯匆匆追出来。 卫乔昔默默退到一边看戏,依依惜别,虐恋情深的戏码她从前只在话本里见过,难得头一次见到活的。马文才见到梁山伯就没什么好脸色,站在旁边,冷着脸看着一脸惊喜的祝英台,道:“祝英台你还走不走?” 看看,多没眼力见的人,人家等一下要你侬我侬的,你在旁边破坏气氛是不是很讨厌?卫乔昔叹了口气,把僵着脸的马文才拉到一边。文才兄啊,宁拆十座庙,勿毁一桩婚呐。 说来也怪,梁山伯不来时,祝英台一步三回头,遥遥相盼,梁山伯来了,祝英台反倒是冷着个脸,女人心果真是海底针。 梁山伯看了一眼不愿见他的小贤弟,对着马文才诚恳道:“马文才,我想求你一件事。”马文才嗤笑一声,“你还有事要求我?”梁山伯并不在乎马文才嘲讽一般的语气,深情道:“替我照顾好英台。” 第27章 卫乔昔眼神微动。梁山伯尚不知祝英台为女儿身,何况祝英台如今还在与他闹脾气,这一番话虽简短,却早胜过千万情话,缠绵成丝,婉转入扣。这样的话,便是卫乔昔这个旁观者听了都忍不住心动,何况已经沉溺其中的祝英台。 果不其然,祝英台原本冰霜一样的脸色瞬间化为柔水,眼眶通红,双眼汪汪看着梁山伯。 卫乔昔往前站了一步,微笑道:“梁兄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英台的。” 梁山伯一丝不苟地向卫乔昔和马文才行了谢礼,然后依依不舍地看着祝英台。 卫乔昔差点就要劝祝英台回去了,这么好一个梁山伯,即使冷战了还会担心自己的小贤弟,拜托自己的死对头去照顾她,祝英台怎么舍得和这样好的人置气。 卫乔昔瞧得出梁山伯笑得很勉强,故作轻松地抛了抛手中的袋子,听着应该是些碎银子。梁山伯将碎银放在祝英台手里,道:“路上小心,好好照顾自己。”说罢就转身往回走,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卫乔昔大致估了估那一袋碎银子,梁山伯家贫,这可能是他所有的积蓄了,竟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全给了祝英台。 一碗菊花茶 ==================== 三人策马下山,卫乔昔与马文才并肩在前,唯独祝英台走在后面。卫乔昔想了想,放慢了速度,等祝英台赶上来。 “舍不得啊?”卫乔昔弯着眼睛对祝英台笑。祝英台嗔了她一眼,“乔昔你别胡说。”“竟然舍不得,你为何要与我同马文才一起去?”卫乔昔问出心中所惑,“和梁兄吵架了?” 卫乔昔性子软,脾气好,人又长袖善舞,祝英台还是很喜欢她的,有些话自然愿意同她一起说。 祝英台苦着脸,“乔昔,你说山伯他为什么不会发脾气呢?”卫乔昔看着前面的少年,少年时不时冒着火气喊她的名字,天天把她跟个鸡崽一样从这边拎到那边。有这么好的一个室友,祝英台居然还问她梁山伯为什么脾气这么好?脾气好不好吗? “你看他,永远为别人着想,自己吃亏也不在乎,总是能细心地观察到别人的情绪,有错只找自己的原因,待人有礼……” 卫乔昔听着哑然失笑,祝英台说的全是梁山伯的优点。 “他这么好,你还和他吵架呢?” “我……”祝英台愣了愣,红了脸。 马文才原本在前面,姑娘家说话他不好掺和,但是卫乔昔和别的姑娘一起夸另外一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勒马,马文才转头,脸上有点不耐烦,“你们究竟是不是来找陶先生的?” 祝英台道:“山长给陶先生的拜帖上也没有写上陶先生的住所所在,人海茫茫,我们要怎么找?” “那就把人海全部集在一起,”马文才扬了扬眉,“我有办法。” 闹市的大门前高挂着一条卷幅,上头笔力遒劲,写着几个大字——“悬赏黄金十两寻找五柳先生陶渊明”。 卫乔昔仰头,眯着眼。如此高调,不愧是马文才。 祝英台在旁边疑惑道:“这办法成吗?” 马文才胸有成竹,“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之天性。” 那卷幅前已经围满了人。三人将马拴好,走到那卷幅底下。 “你们有谁识得五柳先生的,只要告知我去向,必有十两黄金,本公子决不食言。”马文才朗声道。 现等的十两黄金摆在眼前,又有几人能不心动。一时间,所有人都争相指着自己,有说自己是陶渊明本人的,有说是陶渊明表弟的,更过分的是有人说自己是陶渊明老爹,人群嘈杂,七嘴八舌,卫乔昔打眼望去,全是贪财的嘴脸,哪有名士的风流。 祝英台见众人争吵不休,便站了出来,“大家都说自己是陶渊明,那我问你们,‘采菊东篱下’的下一句是什么?”这一问,问难了许多人,过了会儿,人群中有个男人道:“我知道,这首诗是我做的,我怎么会不知道,采菊东篱下下一句是,是……”男人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握拳锤在手心里,“下一句是喝碗菊花茶。” 马文才冷着脸,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一番,抬脚将那假冒之人踹开,“你还是不是陶渊明?” 卫乔昔站在马文才后面,抓住他的手往后拉了拉,马文才的脸色稍缓了些。“这办法行不通的。”卫乔昔叹了口气,为了十两黄金冒名顶替者大有人在,眼前这个好歹还分的出来,若是认错人了,那才叫不妙。 边上有个布衣老先生端着一碗菊花茶过来,满面笑容,“小兄弟,喝碗菊花茶也对嘛,来来来,消消气。” 马文才本就气恼,见着有人端了碗菊花茶过来,脸色一黑,拂袖将老先生手里的菊花茶掀翻,粗糙的瓷碗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菊花茶溅湿了卫乔昔的鞋面。 “你是什么东西,敢来笑话我。”马文才冷声道。 卫乔昔啧了一声,把马文才往后推了一把,自己站在老先生面前。 老先生被马文才那一通话说完也不生气,依旧笑呵呵的,伸出了四根手指头,“一碗菊花茶,四文钱。” 卫乔昔道了歉,从怀中钱袋里掏出四文钱放到老先生手中。 老先生收了钱,又担起自己的担子往前走,过大门时看了眼卷幅,似是觉着碍着他的路了,随手把卷幅扯了下来扔在地上。 马文才原本没压下去的火又旺了些,追上去拉住老先生的担子,“你什么意思?” 老先生道:“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五柳先生这个人,你找不到的。”祝英台向来尊崇陶渊明,听了这话免不了要为其辩解,“大叔,你可能生在市井不清楚,五柳先生陶渊明的诗文品性是很受世人尊重的。” 老先生说话时表情有些逗,八字胡看着挺好玩儿的,“那姓陶的自己说自己是五柳先生,你们上哪儿去找去。” 马文才被卫乔昔死死拉住,不许他再动手,只能臭着脸道:“找不找得到与你无关。” 老先生哎呀了一声,“悬赏黄金十两,这姓陶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值钱了,他是得罪官府了,还是杀人放火了?” 卫乔昔两只手拉着马文才,打量着老先生,这老先生讲话也怪有趣的,只是,“老先生,你快走吧。”若是再不走,她可拉不住马文才了。 老先生复又挑起担子,悠哉悠哉地往前走,“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啊。” 卫乔昔听了这句话,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偏偏一时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三人在旁边的小茶棚里歇脚,包裹都放在桌上。 祝英台笑话马文才,“你这些黄金这下可没有用武之地了吧。” 马文才把手中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我就不信这世上有金钱和武力办不成的事情。” “马文才,你和我相处,最好别动手,不然我们各走各的路!”祝英台一向抵触武力解决问题,道。马文才嗤笑一声,最好是分道扬镳,让他和卫乔昔两人走。 卫乔昔听着两人吵架,托着下巴去夹碟子里的花生米,并不打算加入。突然旁边一阵风,有几人冲过来把桌上的包裹抢走,跑了出去。 那几人跑到柳树下,将三人的马一并夺走了。 “诶!”卫乔昔起身要追,马文才拉住她往身后一塞,一脚挑起放在桌沿的弓,搭箭对准那几个贼人。卫乔昔一惊,从马文才身后跳起来,双手绕过马文才的背,带着他的手臂往下一压,“不要杀人!” 马文才愣了一下,看着那几个贼人没入人群里消失不见,把人从身后提溜到面前来,“你干什么,我们的盘缠全在里面。” 卫乔昔踮起脚,抓着马文才的衣领往下扯,马文才顺势弓着身子,被卫乔昔抓着前后摇了摇。 “闹市杀人,马文才你是想去见官吗?书不读了去蹲大牢?脑子能不能清醒一点,不要那么冲动!” 茶棚的老板走了出来,看了眼卫乔昔三人那桌,道:“客官,一共七文钱。” 马文才怒了,“你没看到我们的钱刚被抢了吗?” 马文才生气时威慑力是足的,老板语气稍弱了一些,“就是因为看到了才说的。” 马文才几时受过这种憋屈,忍耐地闭了闭眼,对祝英台道:“梁山伯不是给你留了盘缠,把账付了。” 梁山伯送祝英台的包裹一直被祝英台贴身带着,听了马文才的话,将包裹往身后藏了藏,“不行,这是山伯送我的,不能给。” 卫乔昔无奈,好在卫员外从小教她行商的“狡兔三窟”,钱财决不能全部放在同一个地方,所以她身上还揣着两个钱袋。拿了钱付了账,卫乔昔头疼地看着两个人,“钱财是不能外露的,人是不能乱杀的,知道了吗?”她其实还想补充一句,梁山伯准备的盘缠就是给祝英台花的,真没必要当个传家宝护成这样,想了想还是算了,被爱情上头的祝英台听不进去的。 我对你好 第28章 ================== 三人的包裹同马全被偷走了,只好步行上路,大家都是出门就坐轿的富家子弟,这样的赶路法,很快就累了。 卫乔昔蹲在地上耍赖,“我走不动了。”祝英台也靠在树边喘气,马文才的脚步顿了顿,抄起卫乔昔的胳膊,“起来。”卫乔昔往回缩了缩,“真的走不动了。” “蹲久了腿麻,”马文才扶着卫乔昔站起来,指着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道,“你去那里坐着休息。” 卫乔昔坐过去,招呼着祝英台一起坐。 祝英台捶了捶发酸的腿,道:“若是我们的马没有被偷走就好了。” 卫乔昔伸直双腿,身子往后倾,两手撑着石头,看了一眼马文才。她与祝英台的马是租来的,被偷了最多也是赔点钱的事,可大红却是马文才最喜欢的马,陪着马文才许多年了,这么丢了实在可惜。 三人刚翻过一座小山丘,再走几步就能到平地,祝英台一边张望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往哪儿走,眼尖的发现山脚下一条小溪边有三匹马在吃草,其中一匹马毛色油光滑亮,特别显眼,祝英台一眼便看出那是马文才的马。 祝英台欣喜地站了起来,摇了摇卫乔昔的袖子指着山脚的马,“乔昔,你看,我们的马在那儿!”说着就朝山下跑去。 “文才兄,大红在……”卫乔昔眼睛一亮,想告诉马文才这个好消息,可一转头就见一支羽箭从她眼前射出去,射中枣红马的脖子,枣红马只来得及嘶鸣一声便直接倒地。 祝英台刚到山脚,就见一匹马死在她眼前,眼里闪过一丝恐惧,不可置信地看着马文才,“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它不是你最喜欢的马吗?你看着它从小长大,你带着它一起跋山涉水,为什么?” 马文才的声音有些冷漠,“就因为它忠心有用,所以我才会疼它,没想到一个盗贼会骑它而去,这种畜生该杀,没什么好可惜的。”说罢,转身一个人走开。 “马文才他……”祝英台看向卫乔昔,她完全没有办法去理解马文才的话,停了许久,语气中带着些谴责,“他怎么这样……” 卫乔昔蹲下来,摸了摸枣红马的毛。她知道马文才有多喜欢这匹马,养尊处优的马公子,亲自给马喂马草,给马刷毛,上回端午回书院之后,两人都还没吃晚饭,马文才做的第一件事是给马喂马草。这么喜欢,还是说杀就杀。 卫乔昔站起来,“英台你先在这儿等一会儿,我去看看马文才。”说完朝马文才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这一块杂草荒芜,枝叶横落,又陡又偏,便是上山砍柴的樵夫也鲜少往这边来。卫乔昔踩着枯枝而过,站在坐在树下的马文才旁边。 卫乔昔许久不说话,马文才终是忍不住问她,“你来干什么?” 春日合该是暖煦明媚的季节,这一块地方却有些凉。卫乔昔怕开口影响了马文才的心情,是以方才不敢说话也不敢乱动,她衣裳穿的薄,有些冷。腰带被风卷起,卫乔昔抬手把腰带拽住,走了两步,蹲在了马文才面前。 马文才的眼眶泛着些微的红,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卫乔昔有时候也会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马文才这样有些扭曲的性格。自我和残忍是习惯性的,修养和礼貌也是骨子里的,融合在一起却也莫名和谐。过年回家时也听卫员外提起过马文才的身世,娘亲过世的早,父亲对他又十分严厉。卫乔昔家庭幸福,马文才的感受她体会不到,却还是有点理解。 “你那一箭过去,大红很痛的。”卫乔昔的手搭在马文才的膝盖上,仰着头看他。 卫乔昔准备同人讲理时总喜欢这样,上回马文才领着众学子罢课,她去劝马文才回学堂也是这样的姿势。手搭在对方的膝盖上,表示自己对对方没有成见,只是就事论理,以低一些的姿态同对方说话,显得不会咄咄逼人,这样能让对方的心里舒服一些。 温顺得像家养的宠物。 马文才愣了一下。卫乔昔的语气很轻,带着对马的心疼,却没有指责马文才。 马文才的声音有些低,像在克制着一些情绪,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淡又无情,“它背叛了我。” “嗯……”卫乔昔道,“那我们打个比方,就只是一个比方。” “假如你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姑娘,她是你的妻子,有一天,她被贼人胁迫着离开了你,最后她又逃回到你身边,你会杀了你喜欢的姑娘吗?” 马文才盯着卫乔昔的眼睛,目光沉沉,“我不会让她离开我。” “不是,”卫乔昔烦恼地啧了一声,“就是,假如你某天不在,然后你的妻子被人抓走了,这个时候不是你说不让就不让的吧。你会杀了你的妻子吗?” 马文才突然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看着有些萧瑟,“乔昔,那匹马陪了我快十年了。” “啊。”卫乔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看着马文才如此可怜的样子便有些心软。 马文才看着她,“它都死了,你还要诅咒我未来的妻子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乔昔张了张口,“我就是,就是……”简直百口莫辩。 “乔昔,你让我抱抱好不好?”马文才哑着声音道。 卫乔昔有些转不过弯来,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马文才站起身,“算了,一匹养了十年的马罢了,也没什么。这世上,我喜欢的,最后总要离我而去的,马也好,人也罢,我这样的人,这么坏,这么狠心,你看见刚刚祝英台的眼神了吗?她怕我,他们都怕我。我总是不值得旁人对我好的。” 卫乔昔看着马文才的背影,少年向来意气风发,现在却这样的孤寂寥落。 卫乔昔觉得有些心酸,马文才的性格缺陷并非他自己造成的,他也愿意像别人那样有三五知己好友,可一边这样希望着,一边又不自觉地打碎每个人的善意。 “也不是没有人愿意对你好的,只要你愿意去改变,你会发现书院里每个同学都会对你好的。”卫乔昔道。 马文才自嘲地勾了勾唇角,“我不改变就没人对我好了是吗?” 卫乔昔叹了口气,站在马文才面前,目光里饱含同情,“我,我对你好。” 马文才的眼睛突然变得闪闪发亮,仿佛有千万点星火在一片荒原里燎开,无边的黑暗变成灼眼的白昼。 马文才倾身,抱住了卫乔昔。 卫乔昔僵了一下,缓缓抬起手,拍了拍马文才的背。 马文才的下巴挨着卫乔昔的耳尖。卫乔昔柔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脸,细腻的皮肤贴着他的脖子。 卫乔昔忙着心疼马文才,并没看见那原本十分委屈的少年,眼里早已换了内容,坚定又狠厉,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他喜欢的姑娘,怎么会给她离开他的机会呢? 桃花源记 ================== 马文才心情稍平复一些后,两人便回到了小溪边。祝英台已经将租来的两匹马拴在了树边,独自坐在树下,打开梁山伯送她的包裹,拿着一张烧饼,眼底全是眷恋。 “英台,我们回来了。”卫乔昔右手背在身后,食指勾着马文才的衣袖,空出来的手朝祝英台挥了挥。 祝英台匆匆把包裹收了起来,起身,看见马文才,眼神躲了一下。 卫乔昔到附近农户家借了两把铁镐,同祝英台一起挖坑葬马,马文才在一旁站了会儿,拿过卫乔昔手里的工具,“我来吧。”马文才的声音有些哑,卫乔昔顿了顿,退到一边,垂着袖子看着马文才。 三人行至傍晚,附近没有客栈,只好就近借宿于农户家。 “前面有户人家,我们去那儿借宿一晚吧。”祝英台指着不远处的一幢小竹楼道。 越过荆棘扎的篱笆,竹楼前桃柳相缀,落英缤纷,空气中浮动着泥土的清香。祝英台走在前边寻竹楼的主人,卫乔昔细细打量着整个环境,清幽雅致,普通农户忙于生计,是绝对无心打理一院子的花草,况且,相较于花草,农户更愿意种些瓜果蔬菜才是,住在这种地方的或许是隐逸的风流名士。 祝英台站在楼下问了声“有人吗”,有人握着一把小茶壶在楼上应了声。 竹楼的主人站在廊上。祝英台的眼睛亮了亮,“大叔!”竹楼的主人居然是卖菊花茶的老先生。 卫乔昔笑了笑,她方才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一个普通的市井小贩怎么会谈吐举止间都透露着一种墨客骚人的潇洒。 老先生听说三人要在他这里借住一晚,欣然应允。卫乔昔和祝英台道了谢,倒是马文才,起先与老先生吵了一架,现下要借住在这儿便有些尴尬。 晚上老先生带着卫乔昔和祝英台两人烤鱼。石块垒的小炉灶,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木屑,上边架着几块木头,火烧着,鱼是今日新鲜捕的,用细竹枝穿好。卫乔昔没试过亲自动手,初次尝试,倒也新鲜。 第29章 祝英台道:“大叔,今日实在是对不起。” 老先生摸着胡子笑着指了指卫乔昔,“那个小兄弟不是已经付过茶钱了,我也没亏本啊。而且,也不应该是你道歉啊。” 马文才不愿和老先生待在一起,就在后面的凉亭里喝茶。凉亭离这儿不远,马文才自然能听得见,执杯的手滞在半空中,马文才朝这边看了一眼。 老先生和马文才十分不对盘。 卫乔昔拿着烤好的鱼走过去,递到马文才面前,“文才兄,吃点东西吧。” 马文才放下杯子,别过头。 老先生笑了笑,“看来,有人非要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了。” 卫乔昔把烤鱼放在木托盘里,屈着食指蹭了蹭鼻尖,叹了口气,两个人就非要这么杠上吗? 祝英台也道:“文才兄,别和自己过不去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马文才冷声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老先生起身,双手袖在身后,问:“马公子,你是不是出身于官宦之家啊?”马文才回头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傲娇的很。 “那……”老先生道,“你们家是不是搜刮了许多民脂民膏啊?” 马文才一拍桌子站起来,冷冰冰地看着老先生,面色阴沉如墨。 老先生看着马文才,神色如常,对着祝英台道:“马负千金,人负百斤,这个道理他怎么就不懂呢?是马骑人还是人骑马啊?” “你!”马文才的袖子往后一扬,卫乔昔连忙拉住他的手。老先生也是小孩子心性,明知马文才脾气一点就爆,还非得去刺他几句。 祝英台忍俊不禁,直对老先生竖大拇指,“大叔,你这个比方打的有意思。” “你!祝英台你居然赞同他?你到底跟谁一伙的?”马文才看着祝英台皱了皱眉。他同祝英台好歹是同窗一年多的同学,祝英台现在居然帮着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老头嘲讽他。 祝英台面上显出几分尴尬,她不过是觉得老先生的比方听着有趣又形象,倒也没有真心取笑马文才的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小兄弟,你跟心性迥异的人同行,不累吗?”老先生对祝英台道。 老先生率真太过,卫乔昔担心马文才会忍不住出手打人,一步跨到两人中间,“老先生,您的鱼快烤糊了。” 老先生看了一眼小炉灶里已经烤焦的鱼,又看了看卫乔昔,“你是怎么忍受得了他的脾气的?” 卫乔昔觉着脖子后边有一股凉气,老先生还玩的一手好挑拨离间。 果不其然,马文才拉着卫乔昔的手,“你也赞同他的话?你觉得我脾气不好?” 卫乔昔挣了挣,没挣开。这不是她觉不觉得的问题,马文才确实脾气不好。 “你迟疑了,你赞同他说的?”马文才松开手,一副失望的表情,转身离开。 马文才握着卫乔昔的手时,没有用什么力气,卫乔昔没什么不适。卫乔昔有些头疼,马文才的坏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还有就是…… “老先生,您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卫乔昔无奈。 老先生的小心思被戳穿,咳了一声,装作看风景一般看向别处。 吃过晚饭,卫乔昔和祝英台去老先生腾出的房间休息。屋内一共两张床,祝英台和卫乔昔各占一张。 祝英台迟疑道:“乔昔,你不去找马文才吗?”卫乔昔点了点钱袋里的银子,“一生气就走,不找他了,让他自己冷静一下吧。” “乔昔你是怎么做到可以忍受马文才的脾气?他那样的脾气,很难相与吧。”祝英台从枕头底下摸出梁山伯送她的包裹。 卫乔昔将被子抖开,白日里晒过的被子一股暖洋洋的味道,扫了扫床上的褥子,卫乔昔坐在床边,“马文才的脾气倒也没那么坏,就是有时候跟个小孩似的,非要争个高下。你以为谁都和你的梁兄一样,对谁都那么包容?” 提到梁山伯,祝英台垂眸,手指抚着梁山伯为她备的香蕾饮,语气温柔似水,“是啊,山伯他太温柔了,我那样对他,他还记得我睡不好觉,每晚要喝了香蕾饮才能入睡。” 少女怀春的样子可爱又新奇,卫乔昔看了一阵,觉得有趣。原本都脱了外衣打算睡觉,卫乔昔忽地又站起来,“那走吧,我陪你将香蕾饮煮了,喝完你今日一定会做个好梦的。” “多谢。” 祝英台将香蕾饮双手抱在胸口,同卫乔昔一同往厨房去。 龙阳之好 ================== 老先生已经在隔壁睡下,卫乔昔和祝英台两人轻手轻脚地出了房,寻到了厨房。 “灯怎么还亮着?”卫乔昔的手碰上厨房的门,轻轻一推门就开了,“门也没拴上。” 祝英台走进去,将香蕾饮搁在灶台上,去寻煎药的砂壶,随口道:“许是大叔忘了吧。” 碗柜下的壁橱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将祝英台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两步,双手贴背靠在灶台上。 “谁在里面?”卫乔昔警惕起来,对着壁橱大声喝道。稳了稳神,祝英台小心翼翼地往壁橱那边走去,卫乔昔拦住她,对她摇摇头,“我去吧。” 壁橱晃得厉害,卫乔昔上前快速拉开壁橱门,然后往后一跳。 那个原本应该不知道在哪里发脾气的少年躲在壁橱里,高大的身子蜷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一双眼睛已经通红,脸上泪痕未消。见惯了他踌躇满志运筹帷幄的样子,不知道高傲的少年也会这样孤苦无助。 祝英台从卫乔昔身后探出头来,看见马文才也是吃了一惊,“你,你躲在里面干什么?” 马文才将壁橱的门关上。 祝英台跑上去再次将门打开,“马文才,你快出来,我们借住在别人家里,你别装神弄鬼的吓到人家。” 说着,要把马文才拉出来。 “放开!不用你管!”马文才甩开祝英台的手,突然冲了出去,还撞了卫乔昔一趔趄。 “诶!马文才!”祝英台要去追他,卫乔昔拦住她,“我去吧,你喝完香蕾饮早点睡。” 马文才明显是哭过,祝英台第一想到的却是马文才躲在壁橱里会不会吓到人家。这样的思路,她怕祝英台追过去和马文才说不上两句,只能让马文才情绪波动更加强烈。 夜深露重,小院里只有溪水映着月影,不知去处也依旧一往无前。风声吹着树叶飒飒响,落了一地的桃花。 少年抱着膝盖,整张脸埋进手臂里。 卫乔昔坐在少年身边,一手搭在腿上,身子往前压了压,捡起手边的树枝在泥地上写写画画。 “文才兄,你看我画的桃花好不好看?”卫乔昔的声音清亮,是在这风声与水声中的第三种声音。 马文才抬起头,看了一眼卫乔昔的“得意之作”,一如既往的令人找不到能夸赞的地方。 卫乔昔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到马文才面前,“把脸擦擦吧,你的脸都脏了,不好看了。” 马文才没动。 卫乔昔的手抬了许久,终于坚持不住要收回来,马文才又快速地把手帕拿走。只是他拿走后也不擦脸,只是把帕子攥在手里。 “你是不是也讨厌我?”马文才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低哑。 卫乔昔一怔,“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受不了我的脾气不是吗?”马文才道。 “还行吧,”卫乔昔把手里的小树枝随手扔在地上,“目前还受得了。” “你!”马文才转过身看着她,“你不是说你会对我好?” 这话听着古怪,卫乔昔还来不及细究,就听马文才继续道:“方才我离开,你也没有找我。” “马文才,”卫乔昔道,“我说对你好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 “我如果讨厌你就不会把你当朋友了,但是做朋友这件事情是要靠双方的,不能你不把我当朋友。你总是对我发脾气,对我发完脾气后还想让我找你低头认错,马文才,你这样对我很不公平。” 卫乔昔说的很平淡,没有要指责马文才的意思,也不是在抱怨什么。 “可我不想和你做朋友。”马文才的声音压得很低,可卫乔昔还是听到了。 她要气笑了,她真的要被马文才气笑了,她付给马文才一腔热忱,想着自己是马文才唯一一个朋友,马文才这么孤独,她一定要对他好,结果马大公子根本没把她当朋友。这天聊不下去了,彻底没法聊了,谁爱当马大公子的朋友谁去当,反正她是不当了。 卫乔昔起身,在原地转了两圈,冷笑一声,“行吧,是我一厢情愿以为我们两个是朋友。不和你聊了,你慢慢坐,我回去睡觉,就不打扰你了。” 说罢转身就走。 衣摆被人扯住,卫乔昔回头,面无表情,“马大公子还要干什么?” 马文才站起来,看着面前才到他下巴的小姑娘仰头瞪他,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郁气似乎都散了些。 第30章 “我往后,不会再同你发脾气了,以后,我向你低头认错,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清俊的少年,红着眼眶低声下气求原谅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心软,卫乔昔差一点就动摇了,只是想起刚刚马文才说的话,卫乔昔像是催促自己坚定决心一般哼了一声,“我们不是朋友,你发脾气我也不会受着了!” “好,你对我发脾气,我受着。”马文才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不是,”卫乔昔往后退了一步,“马文才你突然这个样子有点不正常。”一只凶悍的狮子告诉你以后它再也不捕猎再也不吃人了,说它会在你面前收起尖锐的牙齿和锋利的爪子,这听起来就很难让人相信。 “这样不好吗?”马文才往前紧了一步。 “但是这不像你啊。”卫乔昔皱了皱鼻子,闻到清冽的桃花香。 “只要你愿意,这就是我。”马文才的声音在风里一点点柔软下去。 卫乔昔终于发现了不对劲。马文才的语气,更像是男子对心上人说的甜言蜜语,而非两个同窗间的交流。 卫乔昔的脑子转的飞快,第一反应是马文才有龙阳之癖。 “马文才,我是男人,我喜欢女人,我以后是要和女人成家,结婚生子的!”卫乔昔强调。 是下山后遭遇的一次次挫败和卫乔昔心里对他可能存在的讨厌让马文才一时间情绪崩溃,所以才会一时冲动,忍不住想要告诉卫乔昔——他知道卫乔昔是女儿身,他喜欢卫乔昔,他要娶她。 可是冷静想想,若是因此卫乔昔开始避他,甚至逃回襄樊,再和她的发小朝夕相处。他有信心将卫乔昔娶回马家,却也不得不担心其中的变数。他总要让卫乔昔真心喜欢上他的。 卫乔昔当他是断袖,马文才一时啼笑皆非。 “嗯,我知道。”马文才点头,配合卫乔昔表演。 “你以后也会娶一个姑娘,然后和她儿女双全的。” “这是自然。”马文才唇边噙笑。 卫乔昔咽了口口水,“你们马家几代单传,不能到你这儿绝了后啊马文才。” “绝不了。” 卫乔昔被马文才绕的有些晕,摆摆手,“算了,你晚上没吃东西,我在厨房还留了一个烤土豆,你自己去找吧。我,我就先回去睡觉了,晚,晚安。” 马文才看着小姑娘懵懵的背影,将手帕放进怀里。 女儿身 ================ 老先生一般午时之后才去市集卖菊花茶,清晨时就在屋前的小溪里撒网捕鱼,准备一天的伙食。 卫乔昔要给老先生住宿的费用,老先生没有收,她同祝英台过意不去,便主动要求去帮老先生捕鱼。 卫乔昔与祝英台一人牵着渔网一边的绳子,把整张渔网拉开,渔网上赫然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洞。 “老先生,这张渔网破了。”卫乔昔道。老先生哈哈大笑,“这是我故意剪破的。”卫乔昔与祝英台对视一眼,祝英台恍然大悟,“我懂了,这叫‘网开一面’。” “对啊,小兄弟,你说咱们吃不了那么多,捕来干什么呢?人要知足阿。” 老先生通透,卫乔昔更觉得此人不简单了。 三人将网拿到溪边,就见马文才手持一柄鱼叉,站在溪边,已经叉上来好几条鱼了。 老先生气的吹胡子瞪眼,“马大爷,你叉那么多鱼干什么,吃得了吗?” 马文才将鱼叉在手里抛了抛,“谁说我要吃了,本公子只是为了高兴。”说着,就要把刚叉上来的鱼扔回溪里。 “等一下!”卫乔昔赶忙叫住他,“你别扔!” 马文才听了卫乔昔的话,将手收了回来。 昨夜老先生将马文才气走,马文才这是要报复回来,当然,看老先生的脸色,很显然,马文才成功了。 卫乔昔手指绕着渔网,笑了笑,道:“今日恐怕不用捕鱼了,有马文才的那些鱼足矣了。” 老先生哼了一声离开,祝英台跟着追了上去。 卫乔昔将渔网团作一团搁在廊边,走向马文才,将他叉上来的鱼悉数放进桶子里,提着桶子往厨房走。马文才就跟在她身后。 卫乔昔在思量一件事情。昨夜马文才那番话将她吓懵了,她原先以为马文才是个断袖,只是,若仔细想想,马文才既然说了他是要娶妻生子,那应该还是喜欢姑娘的,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卫乔昔生的好,家中也是富甲一方,喜欢她的男子自然也不少。如果说马文才发现她是女儿身,然后对她有了一些好感,卫乔昔自信是有这种可能的。只是这样一来就糟了。 事情不明朗之前,卫乔昔不敢自乱阵脚,只能先试探一下马文才。 “文才兄家里可有关系亲近一些的兄弟姐妹?”卫乔昔问。 “巴结我的不少,关系好的并没有几个。”马文才答。 卫乔昔点点头,自然地接下去,“我家中倒是还有一个小妹,同我龙凤双生。” 马文才自然知道卫乔昔说的小妹是胡乱捏造的,恐怕说的就是自己。 “同你样貌可是一样?” “一模一样,常常只有家里爹娘能把我们两个分辨出来。”卫乔昔道,“只不过去年家里给小妹议了门亲事,谁知道后来又被男方退了回来,家里上下都气的不行,你说男方这样的人,我们小妹是断不可能再嫁给他是不是?” 马文才听出了卫乔昔的试探,听她说断不可能再嫁他,心里郁闷地紧,只能加以补救,“巧了,先前我家中也曾退了门亲事。” “我与对方姑娘素不相识,盲婚哑嫁,若是不合适,岂非耽误了对方姑娘。” 马文才一副“我退亲是为了对方姑娘好”的样子。 “那文才兄可比我小妹那位前未婚夫好多了,那男方退亲时说我家小妹‘见识浅薄,样貌丑陋,歪瓜裂枣,不配与他比肩’呢。”卫乔昔扯了扯嘴角,说的冠冕堂皇,也真当她会信吗? 马文才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这话听着耳熟,真像是他能说出来的。 当初到底派了谁去退亲?场面话都不会说吗?什么话都往外讲! “怎么会,你家小妹若是同你一般的样貌,那自然是不俗,又怎么会样貌丑陋,歪瓜裂枣呢。” 卫乔昔猜了个大概,想必马文才不但知道她是女儿身,说不定还早就知道了她从前与他有过婚约。 既然都知道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这谁清楚呢。”两人已经走到了厨房,卫乔昔把桶放在灶台边上,“总之我爹娘是气坏了,说是小妹便是终身不嫁也断不会再吃回头草了,尤其是我娘,当场就气的差点昏过去了。” 马文才心里一“咯噔”,“那,那你小妹怎么说?” 卫乔昔坐在旁边凳子上,双手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两人都心知肚明,再演不下去了。 马文才一脸懊恼,“当时我爹说给我定了门娃娃亲,你知道,我那时同你并不相识,所以我才拒绝了。” 卫乔昔的食指在手臂上点了点,“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谢,谢先生来书院的第一日晚上,你来问我功课,我见到了你的耳洞。”马文才道。 卫乔昔摸了摸耳垂,她一年多不戴耳坠,耳洞早已愈合,看不出痕迹了。 “这么早?” 她原以为自己掩饰的天衣无缝,结果她居然比祝英台暴露得早这么多! “所以,”卫乔昔变了脸色,“你知道我是女儿身,你还跟我勾肩搭背,还睡同一张床?” “我……”马文才有些心虚。 卫乔昔的拳头紧了又松,从凳子上站起来,原地转了两圈,瞪着马文才,“马文才,我告诉你,咱俩没完!” 卫乔昔恼怒离开,没走几步就看见情绪低落的祝英台。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不当心便撞在了一起。 “乔昔,你怎么了?”祝英台被撞着往后退了两步,看见卫乔昔神色不虞,问。 “我没事。”卫乔昔摇摇头。 卫乔昔身后,马文才追了出来,站定在离卫乔昔一臂的距离不敢再往前靠。 祝英台看出了些端倪,往卫乔昔跟前凑了凑,“你和马文才吵架了?” 卫乔昔虽不说话,表情早已说明了一切。 卫乔昔脾气好又随和在书院里都是出了名的,能惹得卫乔昔这样生气,祝英台看了马文才两眼,果然他这样嚣张自我的人,就连卫乔昔都忍不了他。 祝英台十分惋惜道:“五柳先生已经去世,我们没办法听他讲学了。” “既然已经去世,那我们就回书院吧。”卫乔昔的鞋尖在泥泞的土壤里碾了碾,道。 返回 ============== 临别时,三人先去了五柳先生的墓碑前拜祭。 坟是新坟,白石碑还是刚打磨出来不久的样子,黄土也是新埋不久,还是湿泞的一堆,露出一点带着一起挖过来的嫩草。卫乔昔将手里菊花放在碑前,对着墓碑深鞠一躬。 第31章 祝英台叹了口气,“一代名士亡故,真是令人惋惜。” “人死万事休,再念着他也没什么感觉了。”老先生从小径走来,手里握着一束新折的桃花枝。 祝英台道:“一个人能让人一辈子记在心上,也算难得了。” 老先生道:“那这个让你能一辈子记住的人,你找到了吗?” 祝英台腼腆一笑,抿着唇低下头。 两人不知道私底下聊过什么,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老先生将三人送到门口,卫乔昔回头,目光不经意地略过院中的柳树,一,二,三…… “老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您同五柳先生是旧友吗?”祝英台和马文才都转身要走了,卫乔昔突然问。 “我不认识他,从我搬来这里,他的墓就已经在此地。”老先生道。 卫乔昔点点头,得了老先生的回复后,朝他施了一礼,“老先生名士风流,晚辈告辞。” 老先生愣在原地,卫乔昔笑了笑,同祝英台和马文才离开。 老先生将桃花枝赠予祝英台,祝英台一路上爱不释手,思忖片刻之后,将桃花枝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递到卫乔昔面前,“乔昔,这花枝送你一半。” “谢谢。” 老先生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极好,送给祝英台的这几枝含苞待放,花瓣粉嫩,枝条曲折干净。 马文才一直走在两人身后,此时走上前,对卫乔昔道:“东西我帮你拿着。” 卫乔昔原本温和的脸瞬间沉下,将桃花枝往背后一收,“不必了。” 祝英台瞧了瞧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在一贯好脾气的卫乔昔面前,脾气暴躁的马文才像个受气包,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马文才,你是不是又欺负乔昔了?”祝英台拦在卫乔昔身前问。 马文才皱了皱眉,他对卫乔昔可以耐心十足,却没功夫应付旁人,“不关你的事。” “你欺负乔昔我就不能不管!”祝英台对马文才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卫乔昔是她的朋友,她自然没有看着卫乔昔受欺负的道理。 马文才嗤笑一声。他平日里最看不惯就是祝英台多管闲事的样子。她是从哪里看出他欺负了卫乔昔,这不是明摆着是卫乔昔在生他的气? 卫乔昔拍了拍祝英台,“英台,他没有欺负我。”她不愿意祝英台掺和进来,惹得马文才又要在心里给祝英台记上一账。 “乔昔。”马文才面对卫乔昔,声音低了下来。 大家都在赶路,卫乔昔不愿旁生枝节,且将这事搁置在一边,“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回书院再说。” 能商量就还有回旋的余地,马文才心中暂且松了一口气,心情瞬间晴朗,眉眼含笑将卫乔昔的包裹与桃花枝一并拿了过来,“东西我替你拿着。” 卫乔昔猝不及防,两手空荡荡,看着马文才,话都在嘴边了,最后还是咽下。 祝英台走在卫乔昔身边,低声问她,“乔昔,你是怎么做到让马文才对你这么好的?我从未见他这样温和的对待过谁。” 卫乔昔回头看了一眼马文才,少年肩上背着两个包裹,察觉到她的眼神,扬唇对她笑。 “我还从未见马文才这样笑过呢,他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虽然不及山伯的笑那般温暖。”祝英台也跟着卫乔昔回头。 细想起过去一年,若从马文才所说的识破她女儿身那日起,马文才待她的确一直要比旁人温和许多。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身早就被识破,她一人苦苦掩饰了一年,而马文才看她如同一个小丑般演了一年的戏,她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下去。 祝英台一心想快些回去见梁山伯,三人便从后山抄近路赶回书院,一路到山长书房复命。 山长在书房内练字,师母一边研磨一边细赏山长的字,一副琴瑟和谐的画面。 见三人回来,山长问:“陶先生呢?”师母放下手中墨碇,眼含期待。 祝英台道:“陶先生已经去世了。” 听了祝英台的话,师母脸上一白,身子虚晃,摇摇晃晃似要倒下,山长伸手扶住她。 师母在山长怀中掩嘴落泪,“相公,表哥他……” 山长宽慰道:“渊明向来清雅脱俗,对世间俗世毫不留恋,如今仙去,对他或许是解脱。我们虽然替他惋惜,却也该替他高兴才是啊。” 卫乔昔垂首站在最边上,她如今才知道五柳先生居然是师母的表哥。陶渊明不屑名利,只是不愿意给类似马文才这样一心要入仕途谋求官运亨通的学子们讲课,卫乔昔摸出陶渊明的心思,到最后也没有戳穿他。 祝英台往前走了一步,“师母请节哀。” 山长暂时将师母安慰住,对三人道:“你们三人此次下山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别过山长同师母,三人甫一出门,便撞见焦急的银心。 “银心你怎么了?”卫乔昔问。银心见着卫乔昔先红了红脸,小声道了句“卫公子好”,然后才看向自家小姐,“公子,你快同我走吧,梁公子他……” 祝英台甚至都来不及细听银心说明梁山伯究竟出了什么事,只要银心用这样焦急的语气提及梁山伯,她的心就能高高吊起来。 祝英台与银心一走,马文才喊了声卫乔昔的名字。 “先回宿舍再说吧。”卫乔昔走在前面。 卫林和马统两人听闻卫乔昔与马文才回来,早早地候在了宿舍门口,一见两人的身影,都飞扑了过去。 “站住!” 两人齐齐停住,对视了一眼。 出门后少爷和小姐变得越发有默契了,连说“站住”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卫林马统,你们两个先下去,我有话要和马文才单独说。”卫乔昔先进了屋子,将包裹放下,又把桃花枝交给卫林,“你去找个干净的瓶子装些水,然后把这些花枝插进去养着。” 打发走两个小书童,卫乔昔坐在床边,仰头看着马文才。 “坐啊。”卫乔昔对着马文才扬扬下巴。 马文才尚不知卫乔昔的心思,先依着她的话坐在卫乔昔平日里吃点心的地方。 等着我娶你 ==================== 两人回来前,卫林与马统早就将宿舍上下打扫干净。褥子是新的,两床被子互挨着叠在床头,马文才常用的茶具也都洗过一遍,整整齐齐放在木盘里。屋里点着香,从铜制的兽型香炉里冒出几丝轻烟,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卫乔昔吸了吸鼻子,这香是马文才惯用的,掺着些艾草的味道,她闻惯了,倒还很喜欢。 卫乔昔双手扶着床沿,鞋尖点地,鞋后跟靠在脚榻上,“我想知道你是几时发现我同你有过婚约的?” “去年端午,我当时怀疑祝英台是女子,让马统去调查了她,顺便也去打听了一些你的消息。”马文才看着她,目光平静。即使卫乔昔同他形同陌路,他多的是让卫乔昔嫁他的方法,只是但凡还有一线机会让卫乔昔喜欢上他,他都不会用那些下作办法。 “起初发现我是女儿身,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呢?”卫乔昔不解,她那时与马文才算不上相熟,不如她与梁祝二人亲近,依马文才的性子,凡是和梁祝二人关系好的,他多少都会为难一下。 “卫乔昔,”马文才的声音有些无奈,“你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我?” “你是个女子,此事捅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到底把我想的有多坏?” 卫乔昔沉默着晃了晃脚,这样说来确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了想,卫乔昔双脚落地,“那你明知我是女子,还抱我,还和我睡同一张床,你这是正人君子能干出来的事吗?” 马文才一招反客为主,差点把她弄迷糊,让她真当自己才是理亏的那一方了。 喜欢的姑娘总是不合时宜地表现出她的聪明来,马文才觉着有些头疼。 “你同梁山伯祝英台勾肩搭背,同你的发小睡同一张床。但凡是个男人见到心爱的女子与旁人太过亲密,都会吃醋。”马文才道。 卫乔昔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一片粉红从脖子迅速蔓延到耳朵尖。不是没有人说过喜欢她,但这样直白地说自己吃醋了,马文才的确是第一个。 “你,那梁山伯和祝英台不知道我的身份,可你是知道的。我和阮熄也只是小时候同床睡过……” 卫乔昔突然挺直了背,十分有底气,“再说了,我们两个的婚约早已解除,你有什么资格吃醋!” 马文才起身,走到卫乔昔面前。两人风尘仆仆赶回来,还没有休息过,老先生家中条件算不上太好,他们也没办法整理仪容。卫乔昔仰起头就能看见马文才下巴上微微泛青的胡茬。 “你,你干什么?”卫乔昔往后靠了靠。 卫乔昔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有时候王蕙都会打趣她厚脸皮,和荀巨伯两人,一大一小两个促狭鬼,可原来遇到这种事情脸皮也是薄的。颊上两片红云,一双眸子像被水浸过,晶亮亮的,看着他还有些紧张。 第32章 “总有一天我会娶你,那样够不够有资格?”马文才扬唇,眼含笑意。 “呵,”卫乔昔撑着床沿站起来,踩在脚榻上还是比马文才矮了半头,又不自觉地挺直了背,拿出几分气势来,“我们不说别的,只要你能过得了我爹娘那一关,但凡我爹娘松个口让我嫁你,我话都不多说一句立刻和你走行吗?” 马家退亲后卫夫人气得三天吃不下饭,就连听见一个“马”字都暴躁的很,若是卫夫人肯松口那怕是比登天还难。 “这是你说的?”马文才微微俯身,眼神灼烫。 “我说的!”卫乔昔抬了抬下巴。 马文才的笑声有些低沉,伸手摸了摸卫乔昔的头,声音温润宛如璞玉,“好,那你等着我娶你。” 卫乔昔啧了一声,拍开他的手,“男女有别,你别给我动手动脚。”往外走了两步,卫乔昔又顿住脚,回头指了指地上,“还有,从今天起,你,睡地上。” 马文才一哂,点头,“好,我睡地上。” 自卫乔昔手伤后,马文才一直睡地铺,年后开学才与卫乔昔同床睡了两个月,这下又要回老窝了。但他倒也不在乎,往后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也不急于一时。 卫乔昔对马文才的自信嗤之以鼻,他自信纯粹因为他还没见过卫夫人,卫夫人最是记仇,惹了她的人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打听到梁山伯与祝英台在后山,卫乔昔步子一转就往后山方向去。 这几日天天听祝英台满面含春地念叨着梁山伯,她突然来了兴致,想去观察观察两人相处的样子。明明只是祝英台一个人的单相思,梁山伯憨直,至今毫无察觉,可偏偏互动起来却像新婚小两口,有意思的很。 甫一到后山,卫乔昔就看见苏安和梁山伯各扛了一根又粗又长的竹子回来,祝英台身材娇小,只扛了根小的走在两人身后。 帮着苏安把竹子接过来,卫乔昔问了句“梁兄你们砍这么多竹子是干什么?” “噢,”梁山伯把竹子放在地上,又替祝英台把肩上的竹子一起卸下来,“英台说后山有一处山泉,我想把泉水引上山,这样以后洗衣烧饭要用水也不必再下山挑水这么麻烦了。” 卫乔昔三人从后山回来时确实看见了一湾山泉。彼时祝英台兴冲冲地要早点回来见梁山伯,卫乔昔都跟不上她的步伐,后山路滑,好几次卫乔昔都要摔跤,还是马文才说要休息,硬把祝英台叫停了。之后马文才就发现了山泉,卫乔昔跟着尝了口,比书院里下山挑的河水甘甜许多。 苏安活动了一下肩膀,“梁公子,这个方法固然不错,但你看也就我们几个人,哪怕一个晚上不睡觉,明天也交不了差啊。” 卫乔昔伸出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还有我啊。” 苏安看着她摇摇头,“就你一个也不够啊。” “不够就再找几个人,”卫乔昔拔腿跑去前院,“我这就去找人。” 梁山伯追在卫乔昔身后跑了几步,连喊了几声名字卫乔昔也没听见,眨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梁山伯只能作罢,耸了耸肩,“乔昔可真是热心。”苏安也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卫公子是好人,可惜和马文才那样的人做了朋友。” “诶,”梁山伯素来不喜欢在背后议人是非,截住苏安的话,“乔昔与什么人交友那是他的自由,我们不能管的,况且文才兄难得有个朋友,也是好事。” 引水 ============== 卫乔昔找了荀巨伯和王家两姐妹,又把卫林一起拉过来,几人忙活到半夜,引水的工程总算初见雏形。 祝英台揉了揉肩,梁山伯见了,将手中的竹架递给四九,走过去替祝英台按了按肩,“英台,你累了就休息会儿,竹子太重,你就不要扛了。” 卫乔昔只手扛着一根碗口粗的竹子从两人面前目不斜视地走过。 将竹子纵劈成两半,竹节连接处打通,再用粗麻绳绑紧,就能做一个运水的槽。卫乔昔没什么经验,麻绳绕了几次也绑不牢靠,反而把掌心给勒红了。 “卫公子,你这样绑是不行的,我来教你吧。”苏安已经绑了好几段,见卫乔昔还在与第一段作斗争,上前去帮忙。卫乔昔在旁边认真学习,突然衣领被人揪了起来。 “诶诶诶,谁呀!”卫乔昔扑腾了两下,回过头,看见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卫乔昔走后,马文才去拜访了朝廷派下的考评官王卓然王大人,回屋见卫乔昔不在,只当她还气着,要去和卫林睡一宿。只是到了天气热一些卫乔昔总爱踢被子,马文才担心卫乔昔,半夜起来去了书童睡觉的房间,没见到卫乔昔也没见到卫林,倒是听见马统鼾声如雷,他这才知道卫乔昔跑来给梁山伯帮忙。 “大半夜不睡觉你跑这里来干什么?”马文才将人带到自己面前,语气不悦。 卫乔昔侧着身,掌心朝上,顺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竹槽的方向一挥,“我在造福书院的人。” 马文才硬生生被卫乔昔这一本正经地不正经气笑了,“你倒是高尚。” “也还行吧。”卫乔昔点点头,笑纳了马文才的“夸奖”。 “跟我回去。”马文才不想在这儿看她耍嘴皮子,拉着她的手腕。“不去,我们马上就完工了。”卫乔昔定在原地不动。 “都快完工了,那也不缺你一个,”马文才指着祝英台,“连祝英台都坐在那边休息,你干什么在这儿劳心劳力帮梁山伯?” 祝英台在路边小坐了会儿,听了马文才的话,一时有些尴尬,又站了起来。梁山伯将她按住,对马文才道:“文才兄,英台他只是累了,他身子不好,需要休息的。” “就她一人身体不好?乔昔身体好就能给你当劳工?”马文才冷笑了一声。梁山伯被他说的有几分惭愧,对着卫乔昔很是抱歉道:“乔昔,你也回去休息吧。” 卫乔昔对着梁山伯笑了笑,踢了踢马文才的鞋尖,“马上就完工了,完工我就回去行不行?” 马文才冷着脸看她。 “嘿!”卫乔昔手背叉腰,“马文才,请你明白,我们两个现在还在吵架呢。” “你的手怎么了?”马文才注意到卫乔昔叉腰的动作,紧了紧眉,托起她的手,“你没看见你自己的手心红成什么样了?” 被粗麻绳磨多了,手心确实有些辣辣的感觉,本来没觉得有什么,被马文才这一说,卫乔昔倒觉着有些疼了。 卫乔昔的手腕被马文才的虎口卡着抽不出来,只能弯着手指,“就是红了点,又不痛,大家都是这样的。” 马文才松了手,神情严肃,“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和我回去,要么我和你留在这里,你只能看着,不许动手。” 卫乔昔抿唇,“那我留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你自己选。” “……”卫乔昔肩膀一垮,“我跟你回去。”论较劲儿,她比不赢马文才。 与帮忙的几人说了抱歉,卫乔昔跟在马文才身后离开。 王蕙刚从坡上下来,站到王兰身边,“这马文才对卫公子未免太好了点。”王兰目送卫乔昔和马文才走远,点了点头,“小蕙,你说是不是我们对马公子有偏见,我看他对朋友还是很好的。” 跟着马文才走到半路,卫乔昔突然低呼一声。 “怎么了?”马文才原本是冷着脸走在前面,听到卫乔昔的低呼立刻转过身,双手一揽,护住卫乔昔。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自然到卫乔昔的大脑都有一阵空白,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把马文才推开,自己往后退了一步,理了理衣服,“我把卫林一个人落在后山了。” 见卫乔昔没事,马文才放了心,“后山那么多人,她又丢不了,你怕什么?” “马文才,我们在吵架,你懂不懂什么叫吵架?我要你管了吗?”卫乔昔摆出一副吵架的样子。其实她的脾气去得快,马文才发现她的女儿身之事她早就不生气了,至于马文才说的要娶她那也是马文才的白日梦,卫乔昔也不在乎。只是该吵的架还是要吵的,省得马文才总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我不管你。”夜深人静,除了后山那群人,其余的人早就在酣梦中,两旁屋舍的檐角上挂着照路的灯笼,在风里左右摇晃,马文才的声音在这里很是突兀,“我在想办法让你喜欢我,所以你想做的事情我都不会阻拦你,我甚至可以帮你,你去帮梁山伯也可以,可你不能因此舍弃自己的休息时间,更不能让自己受到伤害。” 卫乔昔的手垂在身侧,不自觉地微微握着拳,其实不是很痛。她见过马文才习武,完毕后一身淤青,偶尔还会带上几条血痕,那应该比她现在痛多了,马文才也从来不会把它当回事。 这人自从向她表明心迹后,说话也不遮掩,简直一发不可收拾。 卫乔昔的脸燥得慌,好在这是晚上,马文才也看不见。卫乔昔试图把氛围弄的不那么深情,语气便有些吊儿郎当,“那我刚刚帮梁兄架槽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呢?” 第33章 “你真想让我帮他?”语气里带着调侃。 “唔,”不等马文才拒绝,卫乔昔先自己否定了,“你去帮忙?你刚刚没把竹槽踢翻了都是万幸,你还是少插手梁兄他们的事情比较好。” “那你说我该怎么样?我都改。” 卫乔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互相都看不出表情,卫乔昔还是想让马文才知道她很认真。 “你不需要为任何人做改变,你就做你自己就好了,骄傲,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就做原原本本的自己,大家不可能满足所有人的意愿而活着的。” 卫乔昔踩在石子路上,“当然,我是希望你能脾气稍微好一点,士庶之别不要看得太重,不过这也这只是我作为朋友提供的一点小建议。” “不要按照别人的意愿活着吗?”马文才喃喃。他爹告诉他,要做人杰,要拿第一,要按照他的想法走每一步。 马文才的声音带着笑意散在风里,“好。” 我和你不熟 ==================== 昨夜熬得久,卫乔昔今日起的稍晚了些,听到梁山伯逃过一劫,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 马文才已经去外面看过,还给卫乔昔捎带了早餐回来,听了卫乔昔的话放食盒的动作都重了些。 “多亏你发现了那眼山泉,解决了书院用水的麻烦。”卫乔昔掀了被子下床,掩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盥洗后卫乔昔坐在桌前,马文才搁下手中的棋谱,打开食盒把还温热的白米粥和包子一一拿出摆在卫乔昔面前。 道了声多谢,卫乔昔咬了一口包子,随口问道:“现在书院里用水都方便许多了吧?” “是啊,梁山伯可立了大功,”马文才的话有些酸,“洗衣的女工们不用下山挑水了,学子想洗澡随时就能洗,书院上下对他感恩戴德。” 卫乔昔一口猛咬下去,汤汁溅了自己一脸。马文才啧了一声,伸手用拇指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汤汁,“没吃过包子?” “不是!”卫乔昔往后仰了仰,一巴掌把马文才的手打开。 “那眼山泉……好像就在我洗澡的那条河附近……”卫乔昔放下包子,用手背蹭了蹭脸,“完蛋了,那我以后要怎么洗澡?” “你,”马文才眼神一变,搭在桌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你在河里洗澡?” “那我总不能在澡堂洗吧……”马文才的声音突然拔高,卫乔昔便有些怂,声音也没有底气。 “你,万一,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这书院里大多是男子,若是被他们看见了……” 卫乔昔复又把包子拿在手上,“可是并没人发现我,我每次都让卫林替我把风,很安全。” 马文才松了拳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盯着卫乔昔,那眼神让卫乔昔觉得自己仿佛犯了什么滔天的大罪。 “往后你在宿舍洗澡,我替你把风。” 卫乔昔看着马文才,带着那么点不信任,“你替我把风?你不会自己偷看吧?” “君子持身立正,我又怎么会做那种事。”马文才道。 “喔,”卫乔昔双手捧着粥,点了点头,“原来上次偷看祝英台洗澡的只有王蓝田一个人哦。” “嘶!”马文才抬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屈起,作势要敲卫乔昔的脑袋。卫乔昔把碗放下,抹了抹嘴,“我吃好了。” 马文才无奈放下手,卫乔昔起身,“我要去看看,毕竟我也是出了一份力的。”马文才随之起身,同她一起出去,“你的手可还疼?” 卫乔昔把手伸到马文才的面前,摊开手心,手心白白嫩嫩,一点红痕也没有。“我又不是豆腐,没那么细皮嫩肉。” 马文才掌心朝下,压了压卫乔昔的手指,把卫乔昔的手压了下去,“那些苦活累活不必你去干。” 卫乔昔顺势将手收进袖子里,抬脚迈过门槛,“这哪里算苦活累活?文才兄你就是太高高在上了,大家一起做事其实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你应该也试着去融入同学们,别总一个人待着。” 外头天气正好,阳光明媚,卫乔昔一出门就被太阳晒得眯起了眼睛。耳边是马文才的一声低笑,“我几时是一个人待着了?不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卫乔昔歪头瞪他一眼,“马文才你好好说话,我们两个现在只是纯洁的同窗关系。” “现在只是纯洁的关系,乔昔的意思是,以后就不是纯洁的关系了?”马文才噙笑。 被马文才套路了一番,卫乔昔面无表情地伸出脚,足尖在地上划出一道线,又在那道线上点了两下,“看见这条线了吗?我要和你划清界限。” 马文才垂眸,看着泥里一道浅浅的,歪歪扭扭的线,抬脚一扫,将那道线抹了去,拍拍卫乔昔的脑袋,“行了,你还要不要去看你出了一份力的大工程了?” 卫乔昔快步往外跑了几步,回头对着马文才喊:“划清界限!” 马文才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 卫乔昔又往前跑了几步,“咱俩各走各路,我和你不熟!” 王蓝田同秦京生刚从澡堂子里畅畅快快地洗了个澡回来,就见卫乔昔跑两步就回头要和马文才划清界限。 王蓝田摸着下巴,“你说这两人这是在干什么?” 秦京生把洗澡帕子往肩上一甩,往宿舍走,“这谁知道,反正就是陪着卫乔昔胡闹呗。” 王蓝田跟上去,又回头看了两眼,“你说马文才为什么从来不打卫乔昔呢?” 秦京生切了一声,“打?马文才对卫乔昔不是连重话都没说过几句?” 王蓝田想起自己隔三差五的,要么挨马文才一顿揍,要么遭卫乔昔一顿整,最不幸的时候,刚被卫乔昔捉弄过,转头就被马文才摁在地上一顿好打。 “都是霸王,能相处的好也不奇怪。” 梁山伯做了这么一个大工程,造福了全书院的人,是一件大功,此次品状排行的头名毫无疑义的就是他,祝英台排在第二,而卫乔昔和荀巨伯因为也在其中出了力,榜上的排名都还不错。 排榜公布之日,马文才站在最外围,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山伯的名字,眼里看不出波澜。 “哇!”旁边的小姑娘很夸张地叫了一声,把马文才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小姑娘指着榜上的第三名道:“马文才你也太厉害了吧!你看前五里,唯独你是只靠学问武功上了榜,还排在第三,把我和巨伯都挤下去了!” 那些黑暗里藏着的嫉妒与厌恶被卫乔昔哇的一声全部打散。马文才轻轻弹了一下卫乔昔的额头,“知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做作?” 卫乔昔捂着额头,眉头皱起,控诉他,“你这人,怎么夸你你还打人呢?以后谁还夸你。” 马文才随意地扫了一眼梁山伯的名字,双手搭在卫乔昔的肩上,推着她往外走,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你往后夸我的时候记得表情要认真点。” 卫乔昔矮身,避开马文才的手,与他并肩走着,“要求还挺多,不夸了。” 梁山伯和祝英台追了上来。 “文才兄。”梁山伯叫住马文才。马文才和卫乔昔齐齐转身。 “怎么,品状第一的大才子,要我恭喜你吗?”马文才道,心平气和的,倒也没有不满。“不是,”梁山伯对他拱了拱手,“其实我来,是替大家来谢谢你,是因为你我们才找到那脉山泉的。” 马文才勾了勾唇,余光瞥见卫乔昔抬头看他,道:“我不想沾你的光,若你是想向我卖好的,那大可不必了。”说罢,对着梁山伯微一点头,转身离开,卫乔昔对着梁山伯和祝英台礼貌的笑了笑,便去追马文才。 “文才兄脾气真好!”卫乔昔拿肩膀撞了撞他。 马文才侧眼,一手摁在卫乔昔的脑袋上,“方才是谁说不再夸我?为了个梁山伯转头就忘了自己说的话。” 卫乔昔笑着抓住他的手扒下来,“我可不是为了梁兄,我就是觉得今日文才兄的胸襟格外宽广!” “文才兄和乔昔的感情真好。”梁山伯看两人打打闹闹,感叹道。 “乔昔那样的人,才能和马文才好好相处吧。”下山那段时间,祝英台见过卫乔昔如何把暴躁的马文才安抚下来,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事情。 他的幸运 ================== 这一日陈夫子照常同学生们讲课。卫乔昔是不大爱听陈夫子的课的,他上课往往是照本宣科,声音粗糙,声调又拖的长,让人昏昏欲睡。 卫乔昔只手托着下巴,眼皮打架,就在迷迷糊糊间。 突然一道尖细的声音激得卫乔昔身子一颤,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好你个陈子俊,朝廷让你监课督学,你既然连梁山伯这样的人都收进学府,你对得起朝廷给你的俸禄吗?”王卓然翘着兰花指,捏着扇子气势汹汹地就冲了进来。 魏晋虽说名士风流,男子敷粉也很正常,可敷的如王卓然这般连五官都模糊的卫乔昔也是第一次见。 第34章 王卓然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梁山伯家中无人在朝廷为官,便揪着梁山伯的庶民身份不放。 “上无功勋耀堂,下无血缘亲贵,论法也不是士族弟子,你竟敢违背朝廷的规矩,乱收学子,陈子俊,你就等着被革职吧。” “王大人,”山长今日恰巧来旁听,顺道看看学子们读书的状态,听罢,显然对王卓然的话很是不满,“子俊在书院多年,监课督学,恪尽职守。留下梁山伯是我的主意,这孩子品德高尚,敦厚至诚,本院没有理由将他逐出。” “哼!”王卓然仰起头,翻了个十分娇俏的白眼,“要留梁山伯,就要治陈子俊失职之罪,要留陈子俊,必须驱逐梁山伯。两个人只能留一个,听任山长裁决吧。” “你!”山长到底是个读书人,比不得王卓然混迹官场,左右逢源那般口齿伶俐,半晌只憋出一句“太不讲理了”。 “山长啊,”陈子俊跪在地上,言辞恳切,“您当真忍心让我受到如此牵连吗?” “山长,一个是默默无闻的卑贱学子,一个是你依仗多年的督导夫子,孰轻孰重,山长,有这么难以抉择吗?”王卓然指了指梁山伯,又指了指陈子俊,脸上一派势在必得。 山长左右为难之时,梁山伯却是站了出来,“陈夫子不能走。”“那就是你小子走了。”王卓然尖声细气道。 “我也不走,”梁山伯道,“朝廷法度不公,为什么平民不能读书,不能为黎民百姓献出心智呢?王大人若是好官,就该替学生据理力争,而不是反过来为难学子,为难夫子和山长啊。”梁山伯此话在理,可在这时无异于生生打王卓然的脸。卫乔昔一直觉得梁山伯太过憨直,也不知是好是坏。 王卓然果然生气了,“好一个憨厚的学子,竟有一张利嘴,我便不是一个好官,你奈我何!”王卓然这般无理取闹,众人也没办法同他讲理,“如何,你是要牵连陈夫子,还是要自己走人?” “他们两个都不走。”祝英台起身,“王大人,梁山伯与学生乃是八拜之交,情同手足,论理,他已是我祝家的义故,他的身份已不是平民百姓,所以梁山伯的身份并没有异议。梁山伯的身份既然没有异议,陈夫子也就没有失察之罪,所以,两人都不用走。” “你竟敢与本座作对,你是什么人?”王卓然见原本十拿九稳的事突然被人搅了局,气的直发抖。 “上虞祝英台。” 卫乔昔转头看着祝英台,露出震惊的神色。据她所知,祝英台与梁山伯是在求学途中结拜,并未得到家族宗法大会认可,如何算得上名正言顺?何况就算名正言顺,祝英台自己招惹王卓然也就罢了,偏偏拉上祝家庄,祝家庄再富可敌国那也比不得王卓然身居朝廷,王卓然若是记恨在心,免不得要为难祝家庄。 马文才皱眉,显然也对祝英台的冲动有所不满。 “你是上虞祝家庄的人?”王卓然问。“对,我们都是。”祝英台拉过梁山伯。 “好啊,好一个祝英台,好样的。”王卓然抚着胸口深吸了一口气,祝家庄的名声在外,明面上他到底是要让三分的,只是让了步,自然会下了自己的面子,一时被气走了。 闹剧收场,陈夫子也没再继续上课。祝英台救下梁山伯,也喜滋滋地同梁山伯去吃饭。 卫乔昔转过身想叫住祝英台,话都到了嘴边,还是没说出来。 “人家都不在意,你操心什么?”马文才道,一手贴着卫乔昔的额头,将人拖回来。 卫乔昔甩了甩头,光洁的额头在马文才的手心蹭过。卫乔昔一巴掌打开马文才的手,“可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小打小闹也就罢了,偏偏不过脑子将家族拖了进来。” “那是朝廷命官,还是琅琊王家的人,祝家庄连同我卫家堡撑破天也就是商人,王卓然若想动,又不是难事。” 马文才屈手抵着太阳穴,含笑看她,“你祝卫两家也算齐名,都是家里唯一的姑娘,怎么脾性就差了这么多?” “因为祝家把祝英台保护得太好了?”卫乔昔柳眉轻蹙,“你看英台,做事一直都是随心所欲,我喜欢她的义气,她追求自由的决心,可是有时候,会拖累其他人啊……” 一点温暖落在卫乔昔的眉心,马文才揉了揉她眉间的“川”字,“你怎么一副看透世事的模样?皱着眉头一点都不好看。” 卫乔昔这次倒是没躲开,眼睫毛颤了一下,目光落在地上。 “从记事起,我爹每年都会抽出一些日子来带我和兄长出去做生意,我从小就见过很多东西,很多事情不是想要做就能做的。”卫乔昔皱了皱鼻子,“商人是这样的,做事之前总要权衡利弊的。” “可你依旧怀着一颗赤诚之心不是吗?”马文才眼底涌出笑意,“前几日还让我去帮梁山伯的忙。” “我爹说,尘嚣乱世,要学会顺应,但不能随波逐流。变得圆滑是因为世道总有不堪,但是坚守本心是为了避免自己变得不堪。” 马文才定定地看着声音轻软却又坚定的卫乔昔,良久,轻轻笑了一声。 “乔昔是个好孩子。”他自以为家世学问足以配上卫乔昔,现在才发现,喜欢她是他高攀了。他喜欢上的姑娘,世上无人能及。 “你也不比我大多少,说什么好孩子,一副长辈看晚辈的样子。”卫乔昔抬眼,方才那样认真的表情一下子敛去,又是那个和马文才抬杠拌嘴的小姑娘。 “大了足足两岁不叫大吗?”马文才道。 “不就是两岁?我觉着你平日里那些幼稚的举动,说比我小上两岁也是可以的。”卫乔昔嫌弃道。 马文才张开手臂,朝卫乔昔抬了抬下巴,“过来给我抱一下。” 卫乔昔面无表情,“抱什么抱,男女授受不亲不懂?”说着站起身往外走。 马文才放下手臂,也跟着卫乔昔起身,走在卫乔昔身侧落后半步的地方。 他的心上人是一道光,不刺眼也不灼人,带着舒适的暖意,刚好就落在他身边,是他的幸运。 割袍断义 ================== 马文才渐渐不太关注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事情了,这两人的脑子,为难他们那都算是欺负了,也没什么成就感,倒不如好好读书,将来谋求一个好职位才是正道。只是马文才不找两人麻烦却不代表旁的人也不去找。 “原来这梁山伯和祝英台结拜是不经过家族认可的,士族与庶族结交,祝英台因此品状排了下下等。”王蓝田一直看梁山伯与祝英台不爽,得了他们被王卓然为难的消息,自然是幸灾乐祸,还要跑来和马文才分享。 马文才是懒得搭理王蓝田了,可卫乔昔并不,她想着好歹和王蓝田同窗一场,总不能看着王蓝田在混吃混喝的道路上一往无前吧。 “王蓝田啊。”卫乔昔颇为老成的叹了一口气。 “卫,卫兄有事吩咐?”王蓝田一个激灵,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要记得你来书院是读书的,八卦这种事呢,是闲人才做的,你可是要给你王家光宗耀祖的。”卫乔昔说的一本正经,马文才看了她一眼,摇摇头,又笑着看书。 “我无甚志气,反正我王家家大业大,我就想着学业结束后回家娶十个八个小妾……”王蓝田原是不愿意来书院读书的,只是家中严父,非逼他来求学。卫乔昔没忍住拿毛笔朝他头上一敲,“见过没志气的,没见过没志气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没志气,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你当初吵着要当书院老大的气概呢?” 卫乔昔果然是敲头敲的越发顺手,总之王蓝田觉得一次比一次痛。王蓝田捂着脑袋嘟囔,“那不是被你和马文才扼杀了吗……”“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第一次教育人失败,卫乔昔气的不轻。 “卫兄你不用生气,我上有兄长,下有亲弟,各个比我优秀,家中也不缺我这份力,我只需做个二世祖便好。”王蓝田无所谓道。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二世祖还一脸骄傲的呢,你上比不得兄长,下比不得胞弟,你不嫌丢人呐。”卫乔昔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很……丢人吗?”王蓝田第一次对他十几年浑浑噩噩的生活产生了怀疑。 “丢人,”卫乔昔严肃脸,“人可以没有远大的抱负,但人一定要活的清楚,你这混日子的态度,活着有什么意思?”王蓝田陷入他到底有没有白活的深思之中,离开了。 “啧,我觉得我有做夫子的潜质,文才兄,我刚刚那番话是不是特别有道理?”卫乔昔看着王蓝田离开,自得道。“是是是,卫夫子,你先把陈夫子布置的文章写了吧。”马文才笑道。 王蓝田虽不再八卦了,可学院统共那么大点地方,多少能听到些只言片语。原是梁山伯与祝英台跑去与王卓然大吵了一架,说的王卓然哑口无言,四九与银心也互相争吵了起来。 只是四九有一句话说得对,若不是祝英台事事强出头,梁山伯也没那么多麻烦。只是想让一向意气用事的祝英台明白这点可就难了。 第35章 卫乔昔没想到祝英台会来求马文才。 一进屋子,祝英台看见地板上的褥子先是愣了一愣。马文才给她开了门后就站在门边,卫乔昔坐在床上,被子搭在膝盖上,捧着一本书,转过头看着祝英台。 祝英台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卫乔昔与马文才居然是分床睡的,马文才居然还是睡地上的那个!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英台,有事吗?” 卫乔昔掀了被子,赤脚踩着鞋子朝她走过去。 “我是来求文才兄替山伯说情的。” 马文才与王卓然有些私交,马太守与王卓然是多年老友,马文才算是王卓然的义侄,若有他在其中牵线搭桥,兴许王卓然也不至于过分为难梁山伯。 卫乔昔觉得祝英台和梁山伯如此交好也不是没道理的,两人都是不在乎自己却能为对方忍辱负重的性子,当然,马文才除去冷嘲热讽了几句,也没侮辱祝英台。 马文才其实是不愿意帮梁山伯去王卓然面前说情的,虽然他不再找梁山伯的麻烦了,但那并不意味着他不讨厌梁山伯。可祝英台在这儿实在打扰卫乔昔休息,卫乔昔又是喜欢帮朋友的性子,马文才便答应了。 马文才嘱咐卫乔昔早些休息后就和祝英台离开了。又看了会儿书,半开的窗子,又闷又潮的风刮进来,卫乔昔看了看天,乌云遮蔽,疏星朗月一点见不到,应该是要下雨了。 祝英台和马文才出门时是没带伞的,卫乔昔走过去将支起的窗子放下,换了衣服,拿了两把伞往王卓然暂住的地方去。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卫乔昔才刚到门口,就见到祝英台哭着夺门而出,还撞了她一下。 “英台!”卫乔昔叫了一声,祝英台却头也不回的跑了。 “王大人,这下你满意了?可以放过英台了吗?”梁山伯一脸悲痛。 “祝英台只说不原谅你,又没说不认你这个兄弟,你这段割袍断义的戏还没演完呢。”王卓然道。 “好!”梁山伯咬牙,然后追了出去。 “乔昔,你怎么来了?”马文才跟在梁山伯之后出的门,看到站在门边的卫乔昔。 卫乔昔看了看跑远的梁山伯,又看了看王卓然,举起手中的伞,“我看要下雨了,给你们送伞。” 远处的天空突然出现一道闪电,接着是一道沉重的雷声。 “只顾着看戏也不知会不会遭雷劈。”卫乔昔看了王卓然一眼,将伞给马文才,“我们去找梁山伯和祝英台。” 一场雨来的毫无预兆,也不给人做任何准备,直接省去了前面淅淅沥沥的小雨部分,眨眼就是瓢泼大雨。 两人在山门口找到梁山伯,方才一道雷将山门口的大树劈到,砸中了他。 “梁山伯!”马文才和卫乔昔合力将树搬开,马文才扶起梁山伯。“别管我,快去找英台,下这么大的雨,英台要下山,快去找英台!”梁山伯挣扎着往前走。 “乔昔,你去找人来帮忙,我去找祝英台。”马文才道。“那你小心点。”卫乔昔说着将伞给他,马文才拿过伞,匆匆消失在雨幕之中。 “梁山伯,你忍着些,我去找人帮忙。”卫乔昔转身,正好遇上出门巡视的苏安。“苏安,快,快把梁山伯送去医舍!”卫乔昔嘱咐完便匆匆跑去学生宿舍。 “王蓝田,秦京生,别睡了,快起来!”卫乔昔也不管什么男女之防,一脚踹开了房门,把王蓝田和秦京生从床上揪了下来。 “卫兄,大半夜的你干什么啊?”王蓝田坐在地上揉着屁股。“把所有人给我叫起来,拿上火把出去找人!”卫乔昔急道。 “找人?找谁啊?”秦京生打了个哈欠。 “祝英台。”卫乔昔道。 “王蓝田,秦京生,荀巨伯,方家渊,你们一人带一队人马,就算把山翻过来也给我找到祝英台!”卫乔昔指挥,全院学子一起出动。 “祝英台!”“祝英台!”…… 大雨过后的晚上,整个尼山被火光照的通亮,不管是和祝英台不对付的王蓝田秦京生,还是和祝英台交好的荀巨伯,亦或是与祝英台毫无交集的方家渊,每个人,都在很努力的寻找祝英台。 双双坠崖 ================== 大家没找到祝英台。 半山腰上,卫乔昔只找到马文才和银心。 “银心?”卫乔昔叫了她一声,小丫头看见卫乔昔,扑倒在她身上嚎啕大哭,“卫公子,卫公子,我家公子,我家公子掉下悬崖了!” “你说什么?”卫乔昔扶着银心的肩膀。银心的哭声就在卫乔昔耳边,震得卫乔昔脑子有一瞬空白,“你别着急,英台吉人自有天相,没事的,我们会找到她的。” 卫乔昔拍了拍银心的肩膀,看向坐在树下的马文才,马文才整个身子罩在大树的阴影里,只隐约看得见一个轮廓,“马文才,我们先回去吧。” 银心的哭声略小了些,抽抽噎噎道:“马公子,马公子他受伤了。” 卫乔昔拍着银心肩膀的手一顿,松开她,把火把递给银心,“你先别哭,站在这里等我。” 雨后的土地湿软泥泞,卫乔昔的布鞋已经湿透,袜子也是湿哒哒的。卫乔昔走到树下,接着微弱的火光勉强看清马文才的样子。 给他的伞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他也被雨淋得湿透,脸上还沾着泥水,整个人狼狈不堪,白色的裤腿上一片暗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马文才……”卫乔昔蹲在他面前,声音有些颤抖,手向马文才的腿伸过去,半路又收回来。 “我没事,”马文才的脑袋靠在树干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一点小伤。” 脱了外衣,卫乔昔从里衣里撕下一块干净的布,包扎前还看了马文才一眼,“你痛的话,要和我说。”卫乔昔试着打上结,只是手有一些抖,三番两次都没成功。 “怎么笨手笨脚的。”马文才笑了笑,从卫乔昔手里拿过布,三两下绑好。 “你能站起来走吗?”卫乔昔问,问完后又站起来,“算了,你别乱动,我去找人。” “银心,你先照顾一下马文才,我去找人,马上就回来。”嘱咐完银心,还不等马文才叫她,她便提着衣摆往山上跑,连火把都忘了带。 后半夜里的医舍乱成一片。 银心哭哭闹闹说梁山伯害死了祝英台,梁山伯要死要活非要去悬崖下去找祝英台,马统也哭哭啼啼说自家少爷怎么这么命苦。 王蕙从听到祝英台掉下悬崖后就一直坐在角落一声不吭,留王兰一个人手忙脚乱。 卫乔昔的脑袋嗡嗡作响,忍不住拍了拍马统,“马统你别哭了,去打盆热水过来。” 等马统一走,卫乔昔站在床边看着马文才,连手指都是僵的。 马文才找到银心后就打算带她回来,只是大雨倾盆,他们也没有火把,路上不慎滑倒,被横出的树枝刺穿了小腿。 “卫林去煎药了,等马统把热水打来,就可以给你上伤药了。”卫乔昔说。 卫乔昔的脸上有些脏,外衣穿的歪歪扭扭,里衣也破破烂烂,衣摆也沾了一圈泥。 “让马统给你打点热水,你先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小腿流血过多,马文才的脸色有些苍白。 王兰端着马文才的药走过来,放在桌上,对卫乔昔道:“卫公子,马公子说得对,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还有我们。” 卫乔昔摇摇头,“你也很忙了,马文才我自己来照顾。” 王兰拗不过卫乔昔,把药递给她,“那就麻烦卫公子了。” 卫乔昔拿着药坐到床边,马文才伸手去接,卫乔昔缩回手,“我喂你吧。” 马文才闷着笑嗯了一声。 书院的人这几日一直都在找祝英台,卫乔昔照顾着马文才。去后厨给马文才打饭时看见王蓝田匆匆忙忙地跑过去,大喊着,“不好了,梁山伯掉悬崖下了!” “王蓝田!”卫乔昔叫住他,“你说谁又掉悬崖了?”。 王蓝田刹住脚,还是依着惯性往前猛扎了两步,然后才掉过头,气喘吁吁,“梁山伯说要下悬崖去找祝英台,结果绳索断了,他自己也掉了下去。” “那快叫人去找啊!”卫乔昔回头看了看温在炉灶上的粥,想了想,便跟着王蓝田去书院找人。 悬壁陡峭,悬崖下又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最后也是无功而返。连着两个同窗生死未卜,学子们的情绪都很压抑。 从脚底生出一股凉意,卫乔昔觉得浑身无力,连带着推开宿舍门时都有些费劲。 马统还端着白粥在劝马文才,“少爷你就喝一口吧,兰姑娘说你要按时吃东西伤口才能恢复。” 马文才冷着脸,“说了多少次,给我滚!” 卫乔昔回来,马统像看见了救星,迈着小胖腿跑过去,满面笑容地把碗塞进卫乔昔手里,“卫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有活要干,这就麻烦卫公子了。”说完便迅速的溜了,还贴心把门带上。灵活的小胖子。 第36章 见到卫乔昔,马文才眼里略过一丝光,又板着脸道:“你去哪里了?” 粥已经放凉了,卫乔昔坐在床边,神情疲惫,“梁山伯也掉下悬崖了。” 马文才忽而冷笑一声,“祝英台掉崖时怎么不见你这么紧张?一听见梁山伯出事,你就彻底把我给忘在脑后了。” “梁山伯和祝英台对我而言都是好朋友。”卫乔昔把粥碗搁在桌上,一想到朝夕相处的两个朋友可能已经不在世上,从胸口涌出一股浓重的悲哀,让她无暇去搭理马文才酸溜溜的话。 卫乔昔的状态让马文才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慌乱,在卫乔昔起身前,他抓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 马文才看着卫乔昔,语气小心翼翼,“你别生气。” 卫乔昔的眼眶渐红,马文才手足无措,他平日里哪里哄过人,张了张嘴,除了道歉居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你不要走好不好?”马文才松开手,说出最后一句话,心情灰败地低下头。 小姑娘突然一头扎进他怀里。马文才茫然了一瞬间,尔后缓慢地伸出手环住她。锁骨那一块的布料湿了些,微凉的眼泪一路烫到马文才的心上。他从未见卫乔昔哭过,她每天都活的充满力量,仿佛这世上就没什么东西能让她害怕悲伤。自己的小姑娘哭了,马文才心疼。 当时久等卫乔昔不来,马统告知他卫乔昔是去寻梁山伯了,他有些吃醋。他的小姑娘不喜欢他,她对其他男子的在意都让他充满危机感,所以才会一时冲动说出那样的话,说完自己就后悔了。好在卫乔昔没有走。 小姑娘的手抓着马文才的衣襟,马文才苦苦思索了许久,才大概猜出卫乔昔为什么而伤心。 “没事的,他们两个都会没事的。” 马太守 ================ 天气已经大好。 卫乔昔将棋盘摆在小桌上,与马文才对弈。卫乔昔执白子,手背蹭了蹭下巴,思考着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白子在棋盘上方绕了一圈又一圈,始终盘桓不定,马文才也不着急,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姑娘苦苦思索的样子。 在这样温馨的状态下,马统圆滚滚的从外头滚了进来。 “死奴才,你进来做什么!”马文才道,这个奴才每次都在他和卫乔昔有所进展的时候出现破坏气氛。 “不是啊少爷,老爷来了。”马统从地上爬起来。 “我爹?”马文才坐起来,“他怎么会来?是不是你又去通风报信了?” “不是他,要不是你王叔叔,你受伤的事还要瞒我多久?”这声音不怒自威,卫乔昔看向门外,一位身着华服,莫约四十几的男子走了进来,那人与马文才有几分像,尤其是眼睛。 “爹。”床上的少年不情愿的唤道。卫乔昔放下棋子,站起身,对着马太守揖了一礼,“马太守。” “你是?”马太守打量着卫乔昔,马文才皱起眉头,声音里有几分不情愿,“这是卫乔昔。” “卫乔昔?卫乔昔不是……”马太守记得卫乔昔是卫家的小姐啊。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卫乔昔。”马文才道,语气很是不好。卫乔昔看了看两父子,果然如传闻中一样不合。 “乔昔,你先出去。”马文才对卫乔昔微微一笑,温声道。卫乔昔有些不放心,马文才这样子,很有可能与马太守吵起来。马文才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卫乔昔又对马太守施了一礼才带着马统离开。 屋内。 “我道你为何突然又要娶卫家女。让她出去是怕我为难她?”马太守道。 “为难她?马太守您敢招惹卫家吗?”马文才挑衅似的看着马太守。 “我也没见那丫头有几分欢喜你,看样子不过是你自己一厢情愿吧。”马太守皱了皱眉,反讥道。 “她喜欢上我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我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从来没有。” “虽也不知她到底能不能看上你,但与卫家联姻对我们马家的确有利无害。”马太守捋着胡子道。 “你少拿你官场趋炎附势那套来玷污我同卫乔昔的感情,我对卫乔昔的心,清如泉水,坚如磐石。”马文才面上显出几分厌恶来。 “听说你是为了救一个书童而受伤?我不是教过你,那些贱民的性命不值钱,你何时这般愚善?我还听说你的品状居然被一个庶民压在上头,你来书院,就只学到了妇人之仁,不求上进吗?”马太守厉声训斥他。 “我该如何不需要马太守操心,反正你除了打骂,也没有管过我。”马文才冷声别过头。 “马文才你是要造反吗?”马太守闻言,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马文才的鼻子喝道。 “你要打我是吗?打啊,打死我好了,让我去见我娘啊!”马文才也不顾腿伤,掀开被子要下床。 卫乔昔推开门,“马文才你给我躺着!”马文才落地的脚又缩了回去。 “马太守,”卫乔昔向马太守施了一礼,“文才兄腿伤尚未痊愈,想来您赶来书院是关心文才兄的伤势吧。” “乔昔你不要和他说话!”马文才不满道。 卫乔昔回过头瞪他一眼,马文才虽然还是不满,到底是闭了嘴,只一双眼还瞪着马太守。 马太守微微一愣,他还没见过马文才如此听话的样子,复又认真打量起面前扮作男装的姑娘,举止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即使他是太守,在他与马文才起冲突时,她依然立刻站出来护着马文才。 “我带了些上好的伤药,你同我去拿吧。”马太守又换上和蔼可亲的笑容。 “不许去,我不需要。”马文才担心马太守会为难卫乔昔,根本不想让两人有接触的机会。 马太守看他,“你若还需要我替你去卫家求亲,现在就给我闭嘴。”这话果然有威慑力,马文才虽然还是梗着脖子,却没再说话了,毕竟有求于人。 卫乔昔诧异地看着马太守,还真是两父子啊,完全不用考虑当事人的想法吗?求亲这事就这么单方面让你们拍案定下了?她拒绝。 卫乔昔关上门,问:“太守大人要同晚辈说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有话同你说?”马太守问。 “若是单单拿伤药,大人吩咐马统就好,何必自己走一趟。”卫乔昔恭敬道。 “你倒是和你爹一样聪明。”马太守笑道。 卫乔昔面上显出几分腼腆,心中想的却是她爹哪里聪明了,她的聪明是遗传她娘的。 “老夫看得出文儿是真的很喜欢你,我还从未见过他几时这样关心过一个人,他很怕我为难你。”马太守看着书院的风景,道。 “乔昔也看得出大人很关心文才兄。”卫乔昔略过两父子的自作多情,微微一笑。 马太守看她,卫乔昔道:“想必收到王大人的信后大人就立刻来书院了吧,若不是关心文才兄,大人何必如此着急。只是我不明白,大人明明很关心文才兄,却为何总是与他争吵?有什么事不能平心静气的谈吗?” 卫乔昔自小生活的环境就是温馨融洽的,实在不太理解这父子俩的相处模式。 “我也想与文儿平心静气的谈谈,”马太守顿了顿,“可自他娘去世后,他见我便像见仇人一般。何况我只文儿一个孩子,自然希望他成器,故而对他确实是严厉了些。” “大人为何不借此机会与文才兄好好谈谈呢?”卫乔昔提议道,马文才性格上的扭曲极大部分都来自于马太守对他的教育方式,两人说开了,说不定马文才的思想也会改变。 马太守有些犹豫。 “这样吧,我去拿伤药,大人回去好好和文才兄谈一谈。”卫乔昔趁势道。 等卫乔昔拿了伤药回来,马太守已经不在了,就剩下马文才坐在床上黑着脸。 “怎么了?又吵架了?”卫乔昔走过去坐在床边。 “他居然说让我三年学成后他才会去卫家提亲,万一你爹娘把你许给别人了怎么办?”马文才愤愤道。 卫乔昔默了默,把药砸马文才怀里,“你自己上药吧!” “乔昔,我是真的想娶你。”马文才握着药瓶,低低道。 “我也是真的对你没那方面的想法,文才兄,你醒醒,外边世界花团锦簇,你何必去吃回头草呢?”卫乔昔叹了口气。 马文才抬头看着她,表情居然有点委屈,“可你说了只要伯父伯母同意,你就嫁给我。” 马文才是一个很守礼的人,摊牌后他对卫乔昔也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除了天天占些口头便宜,把喜欢和娶她挂在嘴边。卫乔昔已经麻木了。 “啊,是我说的,我爹娘同意了吗?”卫乔昔木着脸道。 马文才坐着身子,认真道:“待我学有所成,能够向他们证明我有能力照顾好你,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哦,我好感动啊,那你努力吧。”卫乔昔毫无感情地说到,马文才盲目的自信有时候的确让她佩服到五体投地。 第37章 谷心莲 ================ 马文才能下床走动时,梁山伯与祝英台也回来了,见到祝英台看着梁山伯的眼里满是爱慕,卫乔昔便晓得这两人和好如初了,甚至有了更进一步的发展。 “啊,山伯和英台安然无恙,最惨的居然是文才兄你啊。”看着马文才尚且行动不便的腿,卫乔昔歪着脑袋幸灾乐祸。 马文才伸手照着卫乔昔的发顶一顿乱揉,受伤的日子里都是卫乔昔在照顾他,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也算是因祸得福。 “他们两个安全回来,你放心了?”马文才无奈地看着她。 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此次还带了三人一起回来,其中有一对母女,女儿叫谷心莲,原是一个渔家女,梁山伯见他们母女俩孤依无靠,便求山长留她们下来在书院里做杂役。 另外一人,卫乔昔见到他时,乐了。 “老先生,好久不见。” “小娃儿,又是你啊。”老先生见到她,一撇小胡子都笑得抖了起来。 “老先生不是不愿意来书院吗?怎么改主意了?”卫乔昔道。 陶渊明看着卫乔昔,眼里浮起一丝欣赏,“你果然早就知道了。” 两人说话仿佛打哑谜一般,旁的人听的一头雾水。 马文才走到卫乔昔身后,很是不屑地看了陶渊明一眼,“你一个卖菊花茶的上书院来干嘛?菊花茶卖不下去了吗?” “文才兄,不要这样说,这位是五柳先生陶渊明。”梁山伯道。 瞳孔微微缩小,马文才盯了陶渊明半晌,道:“你是陶渊明?” 陶渊明指着马文才对卫乔昔道:“看到了吗?就是因为书院里有这样的学生,我才不愿意来的。” “你!”马文才脸上一黑,卫乔昔抓着他,哭笑不得地看着陶渊明,“老先生您就别激他了。”这两人是天生的不对付,见面就得掐,一个故意气人,一个屡屡中招。 陶渊明文采斐然,能得他一堂课自然是人生之幸。听闻他要来上课,卫乔昔起了个大早,马文才尚在睡梦中,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扰人不得安睡。 有人从他枕头边上走过,马文才闭着眼,一把抓住那人的脚腕,声音带着些沙哑与不耐烦,“吵什么?” 卫乔昔正要去拿帽子,突然被人抓住脚腕,蹲下身子,去掰马文才的手,声音放轻,“你继续睡,我动作轻点。” 马文才半睁开眼,看着卫乔昔的脸还有些朦胧,松开她的脚腕,翻了个身,脑袋枕在手臂上看她,“怎么今日起这么早?” “今日陶先生讲学啊。”卫乔昔道。 “你就是一夜不睡,他也是巳时才能上课,起那么早有什么用。”马文才握拳抵在鼻尖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坐起。 卫乔昔磨了磨牙,用力一推,马文才才醒,毫无防备地又被她推倒在床上。 “你以前早起还非要把我从床上拉起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卫乔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起身去拿她的帽子。 马文才翻身起来,两手撑着,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着,看着小姑娘的背影哑然失笑。她平日里都是赖床赖到快迟到了,和他现在这样有什么可比性吗?真是给她惯的越来越放肆了。 卫乔昔的满心期待在看见王卓然那一张大白脸后瞬间湮灭。 “可惜你白等那么久了。”同桌憋着笑道。 陈子俊道陶渊明喝醉了酒无法来上课,特意三邀四请,请了王卓然来讲课,卫乔昔也不是看不明白,三邀四请不过是他讨好王卓然的手段罢了。只是这王卓然讲课实在与陈子俊一个调调,先念一遍课文,再解释一遍意思,学生们在下面安静听讲就是了。 卫乔昔很失望,但是依然撑着脑袋听着。 “阿嚏。”学堂里众学子摇头晃脑诵读逍遥游,却听得外头有人打喷嚏。 “是谁?”王卓然道,众人停下诵读,探头探脑地往外头看去,隐约看见一个人影要离开。“站住!你给我过来!”王卓然斥道。那人在外边磨蹭了半天,才走了进来,是梁山伯带来的那个渔家女。 “又是你,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什么?这学堂,是你一个阴人能来的地方吗?”王卓然原是认识谷心莲的。 因为王卓然不喜欢女子碰他的东西,所以他在书院的一切生活琐事都是由梁山伯经手,上次梁山伯帮王卓然打洗澡水的时候苏安和谷心莲也过来帮忙,被王卓然发现,训斥了一番,还无意烫伤了谷心莲。 卫乔昔微微皱眉,王卓然这般瞧不起女子,她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哦——原来是你啊,”王蓝田见谷心莲眼熟,细想了想才记起来,“王大人,我见过她,她原是西湖边上的一个卖花女。” “大胆,一个卑贱的卖花女,既阴又晦,竟敢来玷污这神圣的学堂。”王卓然原以为谷心莲是山长的亲戚,到底不敢太过分,如今得知她只是一名卖花女,也就无甚顾忌了。 谷心莲胆子小,被这王卓然一骂,抖了一下,眼泪便流了下来,哭声听着柔弱又无助,“我不知道事情会这么严重,我只是想读书……” “住口!”王卓然拈着兰花指,折扇直指着谷心莲的鼻子,“学堂乃是男子进阶仕途的圣殿,莫说你是个卑贱的女子,就算你是士族娇女,也不容你这个阴人来玷污!” “来人呐,把她给我拖出去,送官严办!”王卓然道,溜须拍马成习惯的秦京生立刻站起来将人拖走。 卫乔昔有马文才在身边拉着,尚且还不会冲动的站起来,可梁山伯与祝英台就不同了。 “等一下。”梁山伯叫住秦京生,“王大人,心莲姑娘一心向上,虽然冒犯了规矩,但大人已经责骂过了,何必送官呢?再说心莲姑娘好不容易在这儿找到了活儿,可以奉养母亲,就求王大人您发发慈悲吧。” “读书人讲的是品状高低,地位尊卑,如果你不愿在这受教的话,可以离开。”王卓然阴阳怪气道。 “这可是你说的,离开就离开,山伯,我们走。”祝英台起身,与梁山伯往外走,同时将谷心莲一起带走了。 醉酒 ============== 梁山伯和祝英台一走,王卓然面子上过不去,阴阳怪气地抱怨了半天给自己找场面,然后重新开始讲课。 “……这是我们读书人应该恪守的道理,你们都听到了吗?”王卓然合上折扇,一手叉着腰,站在书案旁边道。 “听到了,听到你在胡扯。”门外不知几时站了一位拿着酒瓶的中年男子。 “陶先生啊。” “怎么醉成这样。” …… 陶渊明喝的有些上头,整个身子像没骨头一般靠着门,手垂着,手里的桃花枝朝下晃啊晃。 “陶先生,你这是为人先生说的话吗?”王卓然打来了尼山书院,三番五次被人顶嘴嘲讽,恼得很。 陶渊明哈哈笑了两声,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身的酒气熏得王卓然掩着鼻子后退了两步。 “我不想当什么先生,我是来和学生们做朋友的。”刚刚出去的祝英台和梁山伯此时跟在他身后。 “既然你不当这里的先生,不才今天的身份是这里的先生,整个学堂以先生为尊,您请回吧。”王卓然一指门口,手心朝下对着他挥了挥。 “学堂向来是学问高者为尊,你自称先生,学问就高了?”陶渊明笑嘻嘻地凑到王卓然面前,一开口,酒气全喷在王卓然脸上。王卓然尖叫了一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掏出帕子厌恶地擦了擦脸。 卫乔昔抿着唇偷笑,素来风流名士总是有相通的地方的,陶渊明与谢先生的想法也都是一样的。 “原来你是比对着我来的,”王卓然的小指翘起来,哼了一声,道:“好,我们今天就应景联句,谁要是输了,谁就自己走人。” “行,先生请出题吧。”陶渊明拿着桃花的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卓然眼睛转了转,一把夺过陶渊明手中的桃花,“花开花谢,花谢花开,先开者先谢,先谢者先开。”这王卓然虽说讨人厌了些,但是没点真才实学也做不了这么高的官。 陶渊明闭着眼睛站在那儿,身子左右摇晃,卫乔昔都担心下一秒他要倒在地上睡过去。 “人生人死,人死人生,先生者先死,先死者先生。” “先死者……噗……”卫乔昔会过意来,没忍住笑出声。王卓然恨恨地往这边瞪了一眼,马文才侧过身不动声色地将卫乔昔挡在王卓然的视线里。 “哈哈哈哈……”学子们也都会过意,一时满堂哄笑,连陈子俊也忍不住发出了笑声。 “你,你这个耍嘴皮子的老顽固!”王卓然气急,就算厚厚的一层粉都挡不住他气红的脸色。 “那你老顽固骂的是谁?”陶渊明反问。 “老顽固骂你!” “没错,就是你这个老顽固骂我。”陶渊明煞有介事的点头。陈子俊这下实在忍不住了,匆匆跑出去放声大笑。 第38章 “你!哼!”王卓然把桃花往地上狠狠一摔,铁青着脸离开。 王卓然走后,马文才也站了起来要离开。陶渊明哎呦了一声,“马公子,怎么你也要走吗?” “我是来读书的,不是来看醉汉耍猴的。”马文才道,夫子在课堂上公然醉酒,实在是有失体统,何况马文才本也和陶渊明不对付,不愿听他的课。 “走了也好,我还怕酒不够呢。”陶渊明举着自己的小酒壶自言自语道。 “你想做什么?”马文才皱着眉头,他知卫乔昔仰慕陶渊明,是以只打算自己离开,只是陶渊明的意思,是让学堂的学子陪他一起喝酒? “陪我老酒鬼喝一杯,就一杯。”陶渊明竖着一根手指在马文才鼻尖晃了晃。 “乔昔,我们走。”既然要喝酒,马文才也不能把卫乔昔留在这里了,弯腰牵着卫乔昔的手。卫乔昔两只手拽着他往下拉,想让他坐下,“文才兄,坐啊。” 陶渊明看着还算清醒,卫乔昔觉得他应该有分寸,打算留下来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卫乔昔拽着马文才不撒手,马文才气馁,只能复又坐下。 学子们听着陶渊明的话面面相觑。 “干嘛?都不敢啊?不敢喝也成啊,就跟王卓然一样,与我对景联句,来,来啊。”陶渊明说着回到书案前坐下,倒了一碗酒摆在书案上。 “喝酒就喝酒,”王蓝田起身接过酒碗,嘟囔了一句,“我可不想和你对景联句找挨骂。”说着一饮而尽。 “喝酒好啊,我也来一口。”秦京生好酒,第二个凑了上去。 “好好好,来来来。”陶渊明向他招手。“好久没喝了,不喝白不喝。”秦京生咂了咂嘴,喝完一碗后还嫌不够,书院规矩严,学子不能私自藏酒,他也许久没喝酒了。 “来,娃儿们,一起来喝一杯。”陶渊明招呼道。有王蓝田和秦京生在前,原本还犹豫的学子们都蜂涌着跑上去要酒喝。 “马公子,你不喝?”陶渊明端着酒碗走到马文才面前。 “在课堂上公然喝酒闹事,你这是藐视学堂。”马文才道。 “小娃娃,你喝吗?”陶渊明并不在意马文才的话,转过头把酒碗送到卫乔昔面前问她。 卫乔昔两眼发亮,卫员外和卫夫人不许她喝酒,从小到大就算是过年也不让她碰酒,以前没人叫她喝她倒也不好奇,现如今有人叫她喝酒,她也心痒痒想知道酒是个什么滋味儿。 “喝!”还不等马文才拦着她,卫乔昔就拿过碗尝了一小口,随即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捂着嘴吐舌头,“好辣!” “哈哈哈哈,小娃娃你从前是不是没喝过酒啊?”陶渊明看着卫乔昔滑稽的表情大笑。 马文才低下头,就见卫乔昔的脸傻笑着点了点头,白嫩的两颊一点一点地变红。 “乔昔,你还认不认得我?”马文才两手托着卫乔昔的下巴让小姑娘看着他,试探着问。小姑娘只是看着他傻笑,缓慢地点了点头。 “不是吧,酒量这么差,一口就醉了?”陶渊明咋舌。 马文才担心地看着卫乔昔,“乔昔你还能走路吗?”卫乔昔乖巧的点头。 “乔昔醉了,我先带她回去。”马文才臭着脸对陶渊明道,陶渊明心虚,道:“那你们赶紧回去吧。” 喝醉的卫乔昔乖乖的被马文才牵着,极其听话,马文才说什么她都照做。 马文才看着坐在床榻边看着他傻笑的卫乔昔,将手中的帕子打湿,叹了口气,“还笑呢,换做别人,把你卖了你都不知道,往后不许再喝酒了。” 将帕子拧干,马文才走到卫乔昔身边,“闭眼。”卫乔昔乖乖闭眼。 小姑娘的脸被帕子盖住,突然呜咽了一声,马文才忙拿开帕子,看见小姑娘红通通的眼睛。 “怎么了?” 小姑娘不说话,眼里突然氤氲起一层水汽来。 “力气太重弄疼你了?”马文才问。 小姑娘点点头。 马大少爷从小到大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哪里伺候过别人,给卫乔昔擦脸也掌握不好力度。 再给卫乔昔擦脸的时候马文才轻了些,低声问:“这样可以吗?”小姑娘顶着帕子点头。 “完了,喝完酒不但成了小哑巴,还成小傻子了。” 马文才替卫乔昔擦了脸,见卫乔昔还闭着眼,乖乖的仰着头,失笑,“现在可以把眼睛睁开了。”卫乔昔乖乖睁眼,眼里一片雾蒙蒙。 马文才心中微动,坐在卫乔昔旁边。 “左手给我。” 卫乔昔伸出左手。 “右手也给我。” 卫乔昔伸出右手。 “抱我。” 卫乔昔倾着身子环住马文才的腰。 马文才的目光游移,落在卫乔昔微张的唇上,粉嫩的唇沾着水渍,闪着诱人的光芒。马文才呼吸一滞,卫乔昔现在醉着,她说什么她都会乖乖去做,若是他说…… 暧昧的画面在马文才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少年率先红了脸。 匆匆从床上站起来,马文才单膝跪在地上,捉着卫乔昔的脚踝替她脱去鞋袜,“难不难受?” 光溜溜的小脚踩在马文才的大腿上,卫乔昔摇头。 “你先躺下休息,我去厨房给你拿醒酒汤好不好?”马文才柔声与她商量。小姑娘点点头,依言躺在床上,两眼一闭。马文才撑着床把靠墙叠好的被子扯过来,单手抖开盖在卫乔昔身上,然后转身离开。卫乔昔十分听话,一直到马文才出门她都没睁开眼。 关上房门,马文才用手背探了探自己脸上的温度。“马文才你真是禽兽,居然想要亲乔昔。”马文才长舒一口气,低声骂自己。 桃花癣 ================ 卫乔昔听着王蓝田绘声绘色的说他们喝了酒之后写起书法是如何如何的龙飞凤舞,潇洒大气,长长地叹了口气,就她这一口倒的酒量,这辈子恐怕也体会不到这种写书法的乐趣了。 马文才坐在旁边但笑不语,好在卫乔昔对醉酒后事情是没有记忆的,马文才对她做的事情她一概记不起来。比起看醉后的卫乔昔乖乖软软的样子,写书法算什么乐趣。 马文才后来也旁敲侧击问过卫林,卫林说卫家的姑娘出嫁前是一律不能碰酒的。马文才对此规矩十分赞同。 想着上回错过了陶渊明的书法课,这次的绘画课,任凭马文才再怎么不待见陶渊明,卫乔昔也一定要去上课。 若换做别人,这样逆马文才的意思,马文才早就将人打一顿了,可偏偏卫乔昔话都不用说,只巴巴看他一眼他就认命跟着卫乔昔去上课了。 陶渊明上课一如既往的别具一格,领着一众学子去后山寻了块风景极佳的地方作画。 “娃儿们,这个作画呢,讲究写意不写实,写心不写境,不要把所看到的全都画上去,都明白了吗?”陶渊明道。 “乔昔,你这画的是什么?”马文才看着卫乔昔纸上一片墨迹,微挑俊眉。“没听先生说的吗,这叫写意不写实。”卫乔昔的画确实是拿不出手,那一团团的墨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不当心往上泼了墨。 “嗯,”马文才不置可否,“确实是意境深远。” “我倒要看看你画的能有多好!”卫乔昔不服气,探头去看马文才的画,明明只是山后清新之景,落在马文才笔下,却是气势磅礴。卫乔昔嘴硬,“也一般般嘛。” “确实比不得乔昔笔下的意境。”马文才说的煞有介事。卫乔昔气呼呼地踢马文才的小腿,马文才不避不躲,也由她去。 王兰从山上采药下来,书院学子往日里上绘画课都是在学堂里,头一次外出绘画,看着新奇有趣,王兰也被吸引了,背着采药的背篓驻足停留。 “王姑娘,快跟我走!”王兰正看的入神,就见陈夫子慌里慌张地跑过来。 陈夫子遍寻王兰不见她,听王蕙说王兰去了后山采药,又匆忙跑来。成日里只窝在屋子里读诗书的人,跑两步就累得不行。 陈夫子的声音有些大,学生们都纷纷侧目。“陈夫子,发生什么事了?”王兰问道。“王,王大人快要病入膏肓了。”陈子俊弯腰,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王姑娘,快点,快跟我走啊。” 陶渊明见大家探头探脑蠢蠢欲动,心思也不在作画上,索性让大家散了。 “你不去看看你王叔叔?”卫乔昔偏偏头,拿胳膊肘捅了捅马文才。马文才睨她一眼,“你和荀巨伯学的越发促狭了啊。” “胡说,”卫乔昔收起宣纸,“我与你待的时间最长,要学也是和你学的。”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从她手里将宣纸拿走,卫乔昔抬头看他,“你做什么?”“乔昔这笔墨难得,我自然要好好收藏。”马文才将宣纸仔细收好。卫乔昔见左右还有学生,不好与他争抢,只能不满地瞪他一眼。 听说王卓然得的是桃花癣,这病会让人的皮肤发红发痒,还会传染,就连一向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的陈夫子都离他远远的了。 第39章 卫乔昔听罢只是笑一笑,“王大人一向最重视他那张脸,如今心底肯定着急死了吧。” “桃花癣?”王蓝田从凳子上蹦起来,“是不是祝英台种的那些桃花有问题啊!祝英台这不是害人么!” “王公子不必担心,王姑娘说是因为得了桃花癣的人面色潮红,宛如桃花所以才叫桃花癣,和桃花没关系。”卫林刚好进来送点心,把从银心那听来的话转述了一遍。王蓝田这才放下心。 上回从陶渊明那里回来后,祝英台把陶渊明送她的桃花枝都种在了后山,日日浇水施肥,亲力亲为,居然也让她种活了,桃花枝抽了新苞,成了一处小小的桃花林,远看一片粉色,好看的紧。卫乔昔想起祝英台分她的那些桃花枝,她也没留心,只用清水养了几天,之后就枯萎了,卫林收拾屋子的时候顺手就把它扔了。 “卫林,王大人现在怎么样了?”王卓然说到底还是考评官,卫乔昔本着师生之情还是关心地问了几句。 “梁公子在照顾他呢,据说这病要蔷薇硝才能治,书院没有这种东西,梁公子带来的那个叫谷心莲的姑娘倒是有,可是她不愿拿出来给王大人治病,把药扔河里了,好在祝公子跳下河把药捞了回来。”卫林答。 “谷心莲?”卫乔昔见过谷心莲几面,长的也算是标致,师母几人倒是很喜欢她,可兴许是她小心眼了,看那个姑娘总觉得有些小家子气,与她说话时她也是娇滴滴的,总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有了蔷薇硝,王卓然的病倒是好了不少,可山上毕竟医疗条件算不得太好,王卓然素来将他那张脸当宝贝一样悉心保养着,担心自己毁了容,便决定下了山去寻医。 王卓然在书院可给大家造成了不少麻烦,这下可算把这人送走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 “密网裁而鱼骇,宏罗制而鸟惊,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大家对这篇文章有何感想啊?”陶渊明今日讲的是《感士不遇赋》,王兰王蕙仰慕陶渊明之名许久,得了机会也来旁听。 “陶先生,我们到这儿来学的是治世之道,可您为何教我们如何避世呢?”王蓝田不解。上回卫乔昔说了他一通,他虽然还是茫然,对自己的未来毫无目的,却也有定下心听课。 “王蓝田,入世必先出世,这……”陶渊明话未说完,王蓝田打断,“先生,我只听说过欲出世必先入世。” 陶渊明不接话,点了梁山伯的名,“梁山伯,谈谈你的看法。”梁山伯从善如流道:“先生,为人处事必先有出世的精神,方可做入世之担当,世间杂染不净,名利熏心,我们为百姓谋福,就要先超脱世俗,不为污浊所染,否则,就算有救世之热忱也是枉然。” “嗯,很好,坐下。”陶渊明颇是赞赏。 “啊啊啊啊!”王兰王蕙突然一阵尖叫,把专心看书的卫乔昔吓了一跳,身子一抖,被马文才只手摁住。 原是两姐妹从祝英台那得了一个精致的盒子,一打开,里头就是两条毛毛虫,两姐妹吓得不轻,祝英台倒是一脸欣喜。 卫乔昔正觉得这盒子眼熟呢,好像是王蓝田用来装药的盒子,回过头,就见王蓝田目光躲闪。看来这人还是没有放弃探究祝英台的女子身份。 卫乔昔担心祝英台那边王蓝田还是不会放弃,自己每天抓着王蓝田读书下棋,先不说王蓝田叫苦不迭,就是马文才看着卫乔昔和王蓝田天天待在一起,就差在脸上写上大大的吃醋两个字了。 马文才趁着卫乔昔不在,狠狠打了王蓝田一顿,王蓝田再三保证不去探究祝英台的身份,反正就马文才和卫乔昔这个态度,祝英台是女子无疑了。书院里两个大头都不去找祝英台和梁山伯麻烦了,自然也没有别人敢去招惹梁山伯与祝英台了。 可不可以 ================== “你们看他平时的动作是不是这样啊?”一群学子围在一起,有人扭着腰来来回回地走。旁人抚掌大笑,“对,就是这样!”秦京生搭着旁边人的肩膀道:“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死拉硬拽他去游泳,他去了没?”“没有啊。”秦京生一拍掌,“对不对?为什么他不去,就因为他是一个女的!” 突然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你们说谁是女的?” 秦京生寒毛竖起,从头到脚一股寒意,吓得往前边一跳,他前边的人没有防备,就这么被他扑倒,倒下去时顺手拉住旁边的人,一群人一下子全都七歪八扭地躺在地上。 “谁啊!”秦京生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声。 “我。”卫乔昔叉着腰往前站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秦京生。秦京生一见是卫乔昔,不敢发火,只敢嘟囔两句,转眼看见卫乔昔身后还站着马文才,老老实实闭着嘴扶着腰站起来。 “谁告诉你们祝英台是女的?”卫乔昔问。 大家知道卫乔昔和祝英台关系好,支支吾吾不敢出声。 卫乔昔轻飘飘地看向坐在一边没加入这场讨论的王蓝田。王蓝田缩着脖子摆手,“不是,不是我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祝英台与梁山伯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大家各站成一堆默不作声,王蓝田一个人坐在座位上离得远远的。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疑惑,在众人的注目礼中回到了座位。 祝英台是女子的传言在书院里越传越开,甚至都传到了陈夫子耳中。 “公子,公子不好了,四九和马统他们打起来了!”卫林气喘吁吁地冲进来。 卫乔昔看向马文才,马文才摇头,“我不知道。” “他们说银心是女的,要去验她的身!”卫林道。 卫乔昔站起身,“没人拦住他们吗?” 卫林觑了马文才一眼,小声嘀咕,“马公子的书童,谁敢拦啊。” 什么事情都没做也中枪的马文才:…… 事情闹到最后,陈夫子下了命令:“为了避免众人的议论纷纷以及书院里的谣言,从今日起,所有的人必须到大澡堂里洗澡,不得违背!” 嫩白的指尖在桌子上毫无规律地敲着,越来越急促。 “你就在屋子里洗,其他事情有我,你不必担心。”马文才眉头紧着,他其实也没想出什么方法来,但是让卫乔昔去澡堂洗澡是不可能的。 “那若是夫子硬要我去澡堂洗澡呢?”卫乔昔瞪他,“若被夫子发现我是女儿身,上报朝廷,我卫家堡会因此从士族之中除名的!” “……”马文才默了默,“你最先担心的不是你的清白,居然是卫家堡?” “我是卫家的大小姐,族长的女儿,族里几百人,决不能因我一人而受牵连。”卫乔昔有些后悔,“我就不该一时冲动来尼山书院……” “你如今敢走一个试试!”马文才突然凶起来,一把攥住卫乔昔的手腕。马文才许久没对卫乔昔发过脾气了,这次抓着她的手腕,力气却大的让卫乔昔咬紧了牙关。 “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担着,你不准离开我。”马文才咬着牙道,丹凤眼的眼尾泛出轻微的红色,看着可怜又撩人。 卫乔昔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她无数次告诉马文才自己不想嫁给他,无数次让马文才去喜欢其他的姑娘,马文才对此的反应极其平淡,除了告诉她一定会娶她以外,没有一丝一毫生气的情绪。卫乔昔没想到她心里升起的那一丝离开书院的念头会让马文才如此激动。第一次,她真正感受到面前的人真心实意地在喜欢她,也是第一次,她了解到马文才究竟是一个多没有安全感的人。 去大澡堂洗澡的事情,马文才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祝英台成功解决了。祝英台以陈夫子的前途作威胁,若是验明祝英台是男子,祝家庄势必连同其他士族一起上书朝廷,求朝廷处分陈夫子,还祝英台一个公道。陈夫子只是对祝英台身份存疑,并没有十足的证据,也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做押注。这实在是一场很冒险的赌局,好在祝英台赌赢了。 意识到马文才对自己可能是认真的,卫乔昔的思绪有些纷乱。从前有人喜欢她,她都拉着阮熄来做挡箭牌,襄樊是由卫家与阮家撑起了半边天,面皮薄的见到阮熄自知争不过,就主动放弃了,面皮厚的也有阮熄想法子把人劝退。如今她的挡箭牌远在襄樊,她一个人不知道该如何应付马文才。 心中有事,卫乔昔破天荒地睡不着,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卫乔昔气馁地坐起来,摸黑找到了自己的外衣,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 月色如水,影随风动,卫乔昔低着脑袋像踩蚂蚁似的一步步慢慢往前挪。学子宿舍四处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渐被卫乔昔抛在身后,卫乔昔居然还能分出心想还好马文才睡觉不打鼾。 不知不觉走到了后山,卫乔昔恍然惊醒,眼前是祝英台种下的已有半人高的桃花林。 卫乔昔郁闷地挠了挠头,走进旁边的凉亭,坐在石凳上两手托着下巴瞪着一片桃花。 第40章 在要娶卫乔昔的这件事上马文才软硬不吃,这实在是很棘手。马文才虽然退过卫乔昔的婚,但马卫两家的交情还是在的,卫乔昔也不至于为了不嫁给马文才硬逼的两家关系破裂。 马文才除了脾气坏了些,固执了些,其余其实也没什么缺点了。卫乔昔微微有些出神,可是,除了卫乔昔说要回襄樊那次,马文才已经有多久没对她发过脾气了?好像只要是卫乔昔想做的,就算马文才不愿意,最后还是会迁就她。就算是马文才不喜欢的梁山伯与祝英台还有陶渊明,在卫乔昔表达过希望马文才能与他们好好相处后,马文才似乎也能心平气和地与他们交往。 “啊……”卫乔昔烦恼地捂住了脸,无形之中自己已经在心安理得地接受马文才对她的好了。应该划清界限的。 眼前突然飘过一道白影,卫乔昔一惊,身子往后一仰,身后并没有东西可以依靠,卫乔昔摔倒在地,揉着尾骨痛得龇牙咧嘴。 “摔疼了没有?”又是熟悉的姿势,卫乔昔被拎着后衣领站了起来。 “马文才?”卫乔昔揉尾骨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皱着眉头担心她摔坏的少年。 “我没事。”卫乔昔摇摇头,探着脑袋越过马文才的肩膀去看看到底是谁大半夜的装神弄鬼吓她。 那道白影并非什么鬼魂,只是一个穿着里衣的学子,那学子背对着卫乔昔折下一枝桃花枝,嘴里喃喃,“小玉,我对不起你,原谅我”。是秦京生的声音。 “秦京生你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摘什么花?”卫乔昔喊道。 秦京生毫无反应,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人。 “他……”卫乔昔仔细观察了一阵,抬头问马文才,“他是不是在梦游啊?” 吓坏了卫乔昔,马文才看着秦京生也不痛快,语气听着不太好,“打他一顿,看他会不会躲不就知道了。” 卫乔昔拉住他,“就不能用和平一点的方式解决问题吗?” “我奶娘说,人梦游的时候是不能把他叫醒的,会把他吓疯的。”卫乔昔拉拉马文才的衣袖,“我们还是走吧。” 秦京生梦游了一阵又原路返回宿舍,嘴里一直念叨着小玉两个字。 卫乔昔目送秦京生远去,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见你一人出来,放心不下。”马文才道。 卫乔昔哦了一声,低下头往前走,把马文才落在后面。 被刻意忽视的少年叹了口气,快走两步,一手覆着卫乔昔的额头往自己怀里一带,卫乔昔后退了一步,后背贴着少年的胸膛。少年双手托着卫乔昔的下巴往上抬了抬,卫乔昔看着少年好看的丹凤眼疑惑地唔了声。 马文才低头,郁闷又担忧,“卫乔昔你到底在想什么这么心神不宁?差点撞树上了知道吗?” 卫乔昔看向前方,再往前走两步她就该扑在树干上了。 “马文才,你可不可以不喜欢我?”卫乔昔问。 少年骨节分明的手上移,捂住卫乔昔的眼睛,微微弯着腰,嘴唇碰上自己的手背,“卫乔昔,那你可不可以喜欢我?” 双标 ============== 卫乔昔和马文才最近的关系很诡异。卫林和马统总觉得很怪,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怪了。 马文才最近并没有到哪儿都带着卫乔昔了,王蓝田和秦京生私下琢磨这俩霸王是不是终于翻脸了。王蓝田一拍大腿,“是不是,就说是不是?我就说一山不能容二虎,我们书院的老大就只能有一个!” 卫乔昔捏着手指,盯着书本发呆。 那晚马文才问她能不能喜欢他,卫乔昔没有给出答案,事实上,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要不要喜欢马文才,她的关注点一直是爹娘不可能要马文才这个女婿。马文才那一问突然给卫乔昔提供了一种新思路,可是卫乔昔又没有喜欢过人,她怎么知道自己喜不喜欢马文才? 旁边的人伸手替她翻书,卫乔昔回过神才发现陈夫子已经讲到后面去了。 真烦,她来书院是给马文才找不痛快的,怎么最后成了给自己找麻烦了? 和卫林闲聊时卫乔昔才发现离马文才受伤已经有一个月了。王兰嘱咐过一个月后马文才还要去医舍检查一番,看看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马文才一进门就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黏在他身上,他到哪儿,目光就跟到哪儿。 马文才率先沉不住气,放下杯子,转身看向盘腿坐在床上的小姑娘。 “怎么了?” “一个月到了,”卫乔昔指着马文才的腿,“你该去找王兰姑娘检查一下你的腿了。” 先动心的人果然先认输,只要卫乔昔开始关心他,他就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原本打算的要冷落卫乔昔一段时间,让她知道没有自己她会有多么不适应,结果最不适应的反而是自己。 “你陪我去?”马文才问。 卫乔昔跳下床,穿上鞋子走到他面前,“走吧。” “这是……干嘛呢?”卫乔昔和马文才刚走到医舍附近,就看见谷心莲自己往柱子上撞,忍不住嘴角一抽。 “哎呦,哎呦——”那一撞是下了狠心的,谷心莲躺在地上按着胸口直叫唤,声音显得娇柔可怜。 卫乔昔刚想走上去,步子还未迈开,又看见梁山伯从医舍内追出来,看见谷心莲倒在地上,连忙将人搀扶起来。 谷心莲一碰到梁山伯的手,整个人便柔若无骨地靠进梁山伯怀里。 “梁兄,这是怎么了?”卫乔昔走上前问。梁山伯扶着谷心莲道:“心莲姑娘刚刚帮我在后山喂马,结果被马踢伤了。” “哦?是吗?”卫乔昔似笑非笑地看着谷心莲,姑娘不简单,装的好一手可怜。谷心莲一触及卫乔昔的目光,立马避闪开来。 “你应该让王兰姑娘好好看看的,怎么就逞能跑出来呢。”梁山伯温声细语的对谷心莲道,又转过头来对着卫乔昔和马文才歉意地笑了笑,“乔昔,马兄,我先带心莲姑娘进去找王兰姑娘了。” “我们也要找王兰姑娘,一起吧。”卫乔昔勾唇,笑得意味不明。 “还好是刚受的伤,淤血还没有凝成块,还能咳得出来,书院怎么会有马跑出来呢?”王兰检查了一番,在梁山伯口中了解了谷心莲受伤的原因,颇是奇怪的道。 “她不是刚伤的,我们从后山马厩回来,已经等你好几个小时辰。”梁山伯纠正道。 “哼,狐狸精,刚刚明明还没事的。”梁山伯和谷心莲刚来的时候王兰还在后山采药,医舍只有王蕙一个人在,王蕙检查过谷心莲,她是没事的。王蕙平日里最爱看话本,话本里心机的女配角她见得多了,一眼便看出谷心莲这是扮柔弱博取梁山伯同情,忍不住冷嘲热讽了几句,结果把谷心莲激出去了。 出去的时候还脸色红润健步如飞呢,回来就一副重伤的样子。 “不是啊,这伤是刚弄的,而且从后山回来至少要一个时辰啊……心莲姑娘的伤像是刚弄的。”王兰道。 “呵。”卫乔昔轻笑出声,众人都看着她。 卫乔昔道:“心莲姑娘,你到底是怎样弄伤的?” “我……”谷心莲目光闪烁,满头大汗,突然捂着胸口,整个人躺在床上缩做一团,“我好痛啊,好痛啊……” “乔昔你就先别追问心莲姑娘了,心莲姑娘好像很严重啊,该怎么办啊?”梁山伯见谷心莲似乎难受的紧,求助的目光投向王兰。“别担心,没关系的。”王兰宽慰道。 “啧,山伯你对心莲姑娘可真好,这么仔细一看你们两个倒是很登对呢。”卫乔昔状似调侃,却是死死盯着谷心莲的表情。 “心莲姑娘身世可怜,我只把她当做我的妹妹一样关心,你可别胡说坏了心莲姑娘的名声。”梁山伯急忙解释,生怕毁了谷心莲的清誉,又对谷心莲施了一礼,“心莲姑娘你别听乔昔胡说,我对你万没有儿女私情。” 卫乔昔看见谷心莲脸色暗了暗,又追问道:“梁兄,当真一丝儿女私情都没有?” 卫乔昔平日里鲜少这样追着问人,梁山伯不知卫乔昔为何会如此,依旧坚定道:“山伯拿性命担保,我与心莲姑娘没有一丝儿女私情。” “嗯哼。”卫乔昔耸肩,“见你这么关心心莲姑娘,我都有些想念家兄了。” 王蕙也注意到谷心莲脸上的表情,偷偷地站在王兰身后朝卫乔昔竖起大拇指。 确认过马文才伤势完全好了,卫乔昔放下心来。 “你方才是故意的?”马文才问。 “那个谷心莲城府太深,为了博取梁山伯的同情,对自己都能下那么狠的手,太狠了。”卫乔昔道。 “装可怜,希望得到心上人的关注,这样有错吗?”马文才心里升腾起一丝慌乱,面上却丝毫不显,状似不经意地问。 “希望得到自己喜欢的人的关注是没错,但是她这样难道不是不择手段,用这样的方法确实下作……”卫乔昔顿了顿,抬手揪住马文才的衣领,“哦!你以前是故意在我面前示弱是不是?” 第41章 喜欢的姑娘除了在感情上一窍不通,其他的时候精明的过分,这该如何是好? “我……乔昔,我不是……”马文才拉着卫乔昔的衣袖结结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卫乔昔仔细回想了一下,大红死的时候马文才是真的很伤心,被陶渊明气走时马文才也是真的很委屈,也不能说他是故意示弱。最无奈的是,不管马文才是不是故意的,卫乔昔发现自己一定会心软! 卫乔昔松开手,替他理清衣领。 “算了,谷心莲和你还是不一样。”卫乔昔摆摆手,“可能因为英台也喜欢梁山伯,所以我看到谷心莲这么不择手段才会生气吧。王兰姑娘也喜欢梁山伯,她就不会用这样的手段,公平竞争不好么?” 卫乔昔下了台阶,想了想,也不能对马文才这么宽容,又转过身戳了戳马文才的肩膀,“以后少对我耍心思!” 狩猎 ============== 书院每两年都会举办一次狩猎比试,将众学子分为天地两队,规定时间到后,通过两队所狩到的猎物多少来定胜负。 天字号队由马文才领军,地字号队由梁山伯率领。 卫乔昔抱着黄色的队服蹲在柱子边上,双手环柱,“我要换队,这套衣服太丑了,为什么我们又要穿这套。” 马文才早已换好衣服,整装待发。弓尾在地上稍点了两下,马文才道:“你若再不去换衣服,过会儿马厩里的马就让别人挑走了。” “你别骗我,这马都是一人一匹,就算我最后到,马厩里面还是有马留给我。”卫乔昔额头贴着柱子弋他一眼。 马文才点头,“的确是一人一匹,只是马厩里还有一匹母马,性情暴躁,不许女人靠近,若有女人靠近,它就会踢人。书院里的人都不爱骑这匹马,万一这匹马留到了最后……”马文才的话戛然而止。 卫乔昔慢吞吞地松开柱子。 马文才挑眉,“怎么?还不起来?” “脚,蹲麻了……” “……” 将弓交给旁边的马统,马文才弯下腰,伸出两只手,卫乔昔抓住马文才的小臂借力站起来,倒吸了一口冷气。 卫乔昔换好衣服就往后山马厩跑,马文才看着搁置在桌上被主人遗忘的弓,叹了口气,和自己的弓一并拿走。 马都挑得差不多了,王蓝田见卫乔昔跑过来,朝她挥了挥手,“卫兄,这边!” “走开走开,我要去挑马。”卫乔昔不耐烦地摆摆手。 “你的马在这边啊。”王蓝田拦住她,指了指她身后的马厩,“文才兄一早把马挑好了。” 马厩里的马嚼着马草,对着卫乔昔打了个响鼻。 马文才气定神闲地走过来。 很好,就这样还想娶她?马文才还是自己过一辈子吧。 “弓落下了。”马文才把卫乔昔的弓交给她。卫乔昔的弓是书院里统一配的,质量一般,掂在手里很轻,同马文才的弓摆在简直云泥之别,看得卫乔昔都开始嫌弃自己的弓了。 “我不需要弓!”卫乔昔豪迈地小手一挥,“反正我也射不中!” “全当走个过场吧。”马文才道。 “两队准备,开始。”两队人马分列两边,陈夫子敲锣,比赛正式开始。 卫乔昔自知箭法差劲,连定在原地不动的箭靶都射不中,何况活动的猎物,所以只能骑马跟着大队,充当一个加油鼓劲的角色。 马文才接连射中好几只猎物。少年身段颀长,面冠如玉,骑在高头大马上,意气风发,拈弓搭箭,几乎是箭无虚发,异常的潇洒。射中猎物的少年还歪头对着卫乔昔微一扬眉,一副“我是不是很厉害,你要不要夸夸我”的模样。 卫乔昔如他所愿,手腕穿过弓弦,把弓挎在手臂上,这一次极其认真的鼓了掌,态度丝毫不敷衍。 只是,渐渐的,卫乔昔皱起眉。 马文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抢了同队其他人的猎物,其他人虽然有不满,却碍于马文才平日里的霸道,不敢出声。 “我们一群人追着一只猎物未免太浪费人手了。王蓝田,秦京生,你们各带一拨人,我和文才兄一起,我们都分散开来狩猎,陈夫子敲锣时再在这里汇合。”卫乔昔道。 众人看着马文才,见马文才不说话,便当他默认了。狩猎一事事关品状排行,既是两队之间的比试,亦是各人的比试,若是分头行动能让自己猎到更多的猎物,大家自然喜闻乐见,于是都听了卫乔昔的话,各自带领一拨人分散开来。 “乔昔你这是做什么?”马文才驭马到卫乔昔身边。 “文才兄你怎么总是抢他们的猎物啊?”卫乔昔拿弓戳戳马文才,倒不是责怪他的语气,她知道马文才向来吃软不吃硬。 “就凭他们,能射得中猎物?何况原本就该是谁射中了就归谁,他们技不如人又怪得了谁。”马文才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文才兄你以后是要做大将军的是吧?”卫乔昔换了个话题,马文才虽然不明白,却还是点头,“自然。”“比起一人冲锋陷阵,做大将军最重要的是不是该懂得如何运筹帷幄,指挥手下的士兵?毕竟凭自己一己之力是没办法退敌的,最后还是要靠将士们。”卫乔昔眨巴眨巴眼,一脸好学的问他。 “你这是在教训我?”少年眯了眯眼。 “你生气啦?”卫乔昔看人脸色的本领练得炉火纯青,还不等马文才生气,先讨好地对他笑了笑。 这样的讨好落在马文才眼里就等同于撒娇,马文才从未见过卫乔昔撒娇,尤其是对着他。 心上人肯撒个娇卖个乖,马文才哪里还有脾气,长叹一口气,“没生气,都听你的。”若这世上有人敢教训马文才还能让马文才心甘情愿接受,那必然只有一个卫乔昔了。 “走吧。”马文才调转马头。卫乔昔欢喜地驾着马儿跟上去,“文才兄你记得连我那一份一块儿打了。” 马文才这队的学子,除去卫乔昔,几乎都是射箭好手,再不济猎一只兔子还是轻松的。众人分散开来,收获颇丰。 最终自然是马文才这一队赢了。祝英台不忍杀生,梁山伯也迁就着她,最后一队的人都不曾用过弓箭,选择用最原始的陷阱捕猎,清点完猎物的数量之后,祝英台还求着梁山伯把猎物全部放生。 “你要不要也把猎物放生了,毕竟兔子这么可爱。”马文才附着卫乔昔的耳朵问道。 马文才这队捕来的猎物全都中过箭,就算把它们放生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用来填肚子。“我觉得烤了之后的兔子浇点油上去更可爱。”卫乔昔严肃道。马文才失笑,他喜欢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这一堆的猎物自然是吃不完的。卫乔昔分了一些给梁山伯和他们那队的学子,拿着烤好的肉送给祝英台,祝英台笑着道了谢,倒也吃得很开心。 “这是什么肉啊?烤得真好吃。”祝英台咬了两口后随口问卫乔昔。 “这是烤兔腿。”卫乔昔道。原本笑得极开心的祝英台愣了一下,手里的烤兔腿掉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眼眶突然红了。 卫乔昔看着地上的烤兔腿,也瞪大了眼睛,多好的烤兔腿!就这么掉在地上了!你这是暴殄天物你知道吗! 等全书院都饱了口福,苏安对着墙角还堆成小山一样的猎物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处理。马文才这队的学子为求品状排行,表现得过于优秀了。 最后还是卫乔昔提议,把剩下的猎物都送给了山下的农户。王蓝田原是不愿意的,他堂堂世族子弟,要去给一群庶民送东西,有失身份。在被卫乔昔收拾一顿后还是老老实实地下了山。 意料之外的是,山长听说了此事,觉得马文才和卫乔昔懂得与同学分享,还帮助了山下的农户,评品状排行时将两人排到了榜首。 七夕(上) ==================== “文才兄,你一个大男人,三天两头的生病可不行啊。”卫乔昔嘴上调侃道,可还是动作轻柔地替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 “我生病怪谁?”床上的人俨然一副病美人的样子,面色有些苍白,眉眼间却还含着笑。 “我让你回去了,是你自己不回去的。”卫乔昔拉过凳子坐在床边。 “算了,就知道你没良心。”马文才无奈地偏了偏头,指着桌子,“你去那边坐着,你病才好,别又让我把病气过给你。” 那日狩猎大赛后,大家跑去后山烤野味,玩的兴起,都打闹起来乱作一团。也不知是谁撞了谁,总之离河最近的卫乔昔被撞进了水里,马文才匆忙将人救上来,也不管自己身上还湿淋淋的,先带着卫乔昔去医舍,可这夜深露重的,卫乔昔还是光荣的发烧了,马文才每日衣不解带的照顾她,等她这方好了,马文才又病倒了。 “少爷,老爷来了。”马统端着药进来。“他怎么来了?”马文才撑起身。 “老爷听说您生病了,所以就……”马统剩下的话不敢再说了,因为自家少爷正以一种脾气要发作的眼神看着他。 第42章 “是你说的?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马文才道。 “我看是你活得不耐烦了!”那声音不怒自威,正是马太守。 “爹,你来干什么?”马文才不情不愿的道。 “太守大人。”卫乔昔施了一礼。 “怎么,我不该来吗?要不是马统告诉我,再晚一点,只怕我只能给你收尸了。”马太守坐在桌边。 卫乔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马文才冷冷地看了马统一眼。 “爹,这只是小病,儿子没事的。”马文才道。 “哼,没事?你自小鲜少生病,不知道平日里不生病的人一病就是大病吗?你只怕是想我马家断子绝孙!”马太守越发生气,声音突然大起来,吓得卫乔昔一哆嗦。 “太守大人,实在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卫乔昔忍不住出声,郑重其事地向马太守赔罪。 自上次马文才受了伤,马太守放心不下马文才,特地嘱咐马统,若是少爷出了什么事,有病有伤,都必须第一时间写信告知他,不得替马文才隐瞒。信写得匆忙,马统给马太守的信上只写了马文才发烧,并没有写原因,见卫乔昔道歉,马太守有些不明白。 “文才兄是因为照顾我而病倒的。”卫乔昔一脸愧疚。 马文才紧抿着唇下了床,也不管自己还在发烧,将卫乔昔护在身后,“是儿子自己的问题,和乔昔无关。” “马文才你回床上躺着去,你烧还没退呢!”卫乔昔推他,可就算马文才在病中,男女之间力量悬殊,也不是卫乔昔能推动的。 “轻易不生病的人一病就是大病,你难道不知道吗?”马太守见马文才如此护着卫乔昔,倒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依旧拧着眉看着马文才。 “那是我的事。”马文才垂眸,冷声道。 “你先回去躺着。”卫乔昔拉了拉他的衣角,“马统,快扶你家少爷去床上。” “哦,是。”马统忙走上来扶着马文才。 “滚开。”马文才一拂袖子把马统推开。 “马文才!”卫乔昔见状有些着急,小声叫他的名字。见卫乔昔秀眉微蹙,似要生气的样子,马文才喉头梗了梗,只能乖乖回床上。 马太守不是第一次见马文才这样听卫乔昔的话了。抛去卫乔昔的身份不谈,能忍受得了马文才的脾气,还能管得住马文才的人,卫乔昔还是第一个,何况卫乔昔看着也是个识大体知分寸的人,这么一看,确实是马家儿媳的最好人选。 “乔昔你不用道歉,这小子没有照顾好你,一个大男人生了病居然还需要你来照顾,是他的不是。”马太守道。 马文才虽然不满,但马太守到底没为难卫乔昔,他也便不说话。 马太守这次倒是在书院住下了,虽然马文才并不乐意在书院见到他爹。 等马文才病好的差不多,转眼也就到了七夕,书院放假一天。 “七夕和书院有什么关系?大家是来读书的,又不是谈情说爱,无端端放什么假?”卫乔昔捏着马统从山下买来的糕点道。马文才和马太守去后山了,就她一人在屋里。 “公子,您的荷包绣好了吗?”卫林端上茶。“荷包?绣什么荷包?”卫乔昔接过茶。 “七夕之日,女子会给心仪的男子送上亲手绣的荷包啊,”卫林吃惊,“公子您不会没有绣吧?那马公子岂不是要失望了。” “你跟我那么久,见我绣出过几件像样的东西来?你若是给我一把算盘,我还能给你拨出花儿来,你让我绣荷包?那还不如要我的命。”卫乔昔道。 “不是,我为什么要给马文才送荷包?”卫乔昔突然回过神,“我说了我喜欢他吗?” 卫林道:“您对马公子那么好,难道不是喜欢他?” “我对他……我对谁都好,我还对祝英台好呢,你怎么不说我还喜欢祝英台呢?”卫乔昔无奈。 卫林撇嘴,“那能一样吗?您对马公子可是好的过分了,他那样的脾气,您以前几时愿意这样屡次迁就别人?” “他哪样的脾气?他脾气没你想的那么坏。”卫乔昔道。 卫林看着卫乔昔的目光里带着自信,“您看,您第一反应是帮马公子说话。” 卫乔昔一时语塞。 “小姐,”卫林放下茶壶,“我看马公子挺好的,家世样貌样样与您相配,永远第一个护着您,反正您也喜欢他,这不是正好吗?” 卫乔昔伸手止住她,“你先等等,你不是不喜欢马文才?” “小姐喜欢的,我们做奴才的就算不喜欢也没办法。”卫林叹了口气,好似为了卫乔昔,自己牺牲巨大。 “我不喜欢马文才。”卫乔昔反复强调。 卫林点头,“嗯,奴婢信了。” 态度敷衍至极。 “卫林,我发现你翅膀硬了,还知道挤兑我了。”卫乔昔默了默,道。 七夕(下) ==================== 梁山伯与祝英台正打算去后山喂马,行到一半,梁山伯一拍脑袋,“糟糕!”祝英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山伯,怎么了?” “我忘记带火折子了,”梁山伯道,“过会儿还要去给马熏蚊子呢。”祝英台从怀里拿出一个粉色的荷包,上头绣着两只栩栩如生的蝴蝶,“就知道你会忘,帮你带着呢。” “还是英台想的周到,”梁山伯将荷包接过来,捏了捏,捏到了火折子,“不过,一个火折子为何要用这么精致的荷包装着?” “给你的,好看吗?”祝英台眼含期待。 “好看是好看,但是为什么送我这个?”梁山伯将荷包左右看了看,不解地问。 “这是我……”祝英台顿了顿,“这是我家九妹绣的,给你一个戴着装东西,省得你总是忘东忘西的。” “哇,好漂亮的荷包!”卫乔昔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对着祝英台弯了弯眼睛,“英台你家九妹可真是心灵手巧啊。” 祝英台被卫乔昔突然凑近的脸吓得往后一退,臊红了脸,“乔昔你怎么走过来也没声音啊?” 卫林一直在卫乔昔耳边说若是她不送马文才荷包,马文才一定会生气。因此,趁马文才还没回来,卫乔昔干脆溜出来,不与马文才碰面。谁知道一出来就撞见祝英台含羞带怯,遮遮掩掩费了半天劲,就为了让梁山伯顺理成章地收下荷包。 卫乔昔眼拙,看不出那荷包绣的算不算精细,总之绝对比她绣的好上千百倍。 卫乔昔还想打趣祝英台两句,就听得身后有人叫了祝英台的名字。 “祝公子,祝公子!”王蕙提着裙摆小跑着追上来,跑到祝英台面前后羞羞答答地将荷包拿出来,“今天是七夕,这是人家特意送给你的。” 祝英台与梁山伯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满的尴尬。尴尬地接过王蕙的荷包,道了声谢。 “今晚乞巧夜宴,祝公子你一定要来哦。我会像织女等待牛郎一样等着你哦。”王蕙说完便红着脸跑了。 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的卫乔昔在后边捂着嘴偷笑。 接着荀巨伯也替王兰给梁山伯送了荷包,促狭鬼照例揶揄了梁山伯两句。祝英台有些醋,好巧不巧,谷心莲撞枪口上了,祝英台赶在谷心莲开口前拦住她,将她的荷包与王兰的荷包摆在一起,让谷心莲品鉴哪一个荷包绣的好看。 一记绝杀。 卫乔昔看着谷心莲将攥在手中的荷包偷偷地藏进袖子里,还瞪了梁山伯一眼,生生被气跑了。 情敌之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梁兄真是桃花朵朵开啊。”卫乔昔调侃道。梁山伯连忙摆手,“乔昔你不要胡说。” 祝英台从怀里拿出一个荷包递给卫乔昔,“这是银心的小妹绣的荷包,银心见你平日里也没一个荷包戴着,特意割爱,说要送给你。” “……” 你们主仆俩除了妹妹就想不出别的借口吗?你以为谁都和梁山伯一样蠢吗? 卫乔昔拿着藕粉色的荷包,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银心那个小丫头……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还有,为什么人人都会绣荷包,就她不会? 荀巨伯酸溜溜道:“好啊,你们都有姑娘送的荷包,就我没有。” *** 细白的指尖勾着荷包在空中转圈,卫乔昔连连叹气,她是几时招惹的银心那个小丫头?这一百多个学子,她怎么眼光如此毒辣,偏偏喜欢上了她? 指尖一空,卫乔昔抬头,眼见着荷包落入某个少年手里。 “你还我!”卫乔昔扑上去要把荷包抢回来。马文才一手扣着卫乔昔的肩膀往下压,拿荷包的手高举,唇角一勾,“怎么?不好意思了?” 卫乔昔扯着马文才的衣襟,踮着脚去够,奈何身高差距摆在那里,费了半天劲也只能抓到马文才的手腕。 “你把它还我!” “送我的就是我的了。”马文才故意勾着荷包在卫乔昔眼前晃了晃,在卫乔昔再次扑上来后又举起手。 第43章 马文才多半是误会了。卫乔昔鼓了鼓腮帮子,放弃挣扎,“那不是送给你的。” 原本盛满笑意的丹凤眼陡然冷了下来,连声音都沾上了寒意,“不是送给我的,那你想要送给谁?” “不是,”卫乔昔无奈又好笑,“那是别人送给我的。” “谁送你的?” “祝英台家的那个小书童银心。” 马文才收回手,盯着卫乔昔良久,咬着牙道:“你还真是,男女通吃啊。” 卫乔昔趁势把荷包抢了回来,“那也不是我想的。” 马文才摊开手,“你不打算送我点什么吗?” 卫乔昔莫名心虚,咽了咽口水,“没有。” “没有?”少年的声音凉凉的,手依旧没有收回来。 “说了没有!”卫乔昔大着胆子凶他,拍开马文才的手。 手被人握住,马文才弯腰,凑过去,额头短暂地碰了碰卫乔昔的额头,“那就把你送给我。” 杏眼瞪大,红晕从脖子一路爬到脸上,卫乔昔抽出手,推了马文才一把,没将少年推开,倒是自己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离我远点!”卫乔昔结结巴巴道。 马文才直起身,虚握着拳头掩唇,低沉的笑声落在卫乔昔的耳朵里,惊得卫乔昔心肝颤。 “乔昔,脸红了。” “你闭嘴啊!”卫乔昔双手捂着脸,从指缝中露出一双眼睛,奈何害羞的人瞪人也没有气势,反而让马文才笑得更开心。 卫乔昔干脆避着马文才,一直到乞巧夜宴,马文才走到她这一桌来,卫乔昔转头就挤着和梁山伯一桌。 马统看了看卫乔昔,看向自家少爷,“少爷,卫公子她……”马文才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看着山门前张灯结彩绚丽一片,心情大好,“没事。” 七夕乞巧夜,女子都要坐在一起,以丝线穿针,一炷香之内,穿线最多者就是织女娘娘最出色的弟子。 卫乔昔托着下巴看王兰十指翻飞,温柔恬静又心灵手巧,以后一定是一位贤妻良母,自己可能没办法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卫乔昔不自觉看向马文才,师母敲响手中的小锣,卫乔昔一惊,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卫乔昔用的力气有些大,梁山伯担忧地看着她,“乔昔,你怎么了?” 卫乔昔揉了揉发疼的脸颊,一想到妻子这种字眼,她为什么会看向马文才? “我没事,”卫乔昔含糊过去,“对了,英台怎么不在?” 梁山伯是一个很好搪塞过去的人,说什么他信什么,很快答道:“哦,他方才说要如厕。” “看,回来了。”梁山伯指着不远处,祝英台带着银心往这边走。 祝英台刚落座,书院里的姑娘手里捧着小木盒排着队拜织女娘娘。 “英台,她们这是在干什么?”梁山伯好奇地问。 “乞巧啊,每到七夕的夜晚,未出阁的少女都会捉一只蜘蛛放到锦盒里,任它们结网,等到隔天把锦盒打开,如果蛛网结的好的,那就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如果蛛网结的七零八落的,那就是个笨手笨脚的大姑娘。” 卫乔昔点点头,原来如此。 银心偷摸着看了卫乔昔一眼,道:“还有啊,如果姑娘们有中意的郎君,可以把自己的生辰八字和心上人的名字放在锦盒里面,听说织女娘娘会保佑他们终成眷属呢。” 卫乔昔长长的哦了一声,“还有这么有趣的习俗呢!” 旁边站着的卫林很是嫌弃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她家小姐什么都不知道,当个女子都如此失败。 凑完热闹,卫乔昔光是吃瓜果就已经饱了,再空不出肚子吃晚饭,索性回了宿舍。 “卫公子。”马统跑进来。 “马统你怎么每次都这么匆匆忙忙的啊?”卫乔昔笑他。 “卫公子,少爷让小的带您去一个地方。”马统道。“去哪儿?”卫乔昔疑惑。“您和小的去了就知道了。”马统笑的一脸神秘。 马统带着卫乔昔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四处静得吓人,平时根本不会有人往这边来。 “马统,你想干嘛?你不会是想把我杀人抛尸吧?”卫乔昔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很是怀疑。“小的哪敢啊,”马统道,“那少爷不得把我大卸八块啊。您就放心吧。” 借着月光行过黑暗处,眼前一片明亮。开阔处摆着一张案几,上头供奉着果品香烛。马文才就站在灯火明灭处,手里拿着一个锦盒,见她来了,将锦盒放在案几上。 “这是做什么?”卫乔昔走过去,抬头不解地看着马文才。 “拜织女娘娘。”马文才道。 卫乔昔指着自己的鼻尖,“让我拜吗?”马文才拉下她的手,带着她走到地上摆好的蒲团前,“自然是你,难不成还是我吗。” “不用拜了,我手笨,拜几百次也没法心灵手巧起来。”卫乔昔转身要走。马文才拉住她的后衣领把人又带了回来,“手笨就更要拜了。” 两人对视,僵持了一会儿,还是卫乔昔先败下阵来,“行行行,我拜。” 虽是嘴上说的敷衍,卫乔昔跪在蒲团上,还是虔诚地拜过织女娘娘。 马文才将锦盒收走。卫乔昔灵光一闪,拉住他,“你锦盒里面装的什么?”马文才茫然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蜘蛛,还要装什么吗?” 卫乔昔松了手,食指蹭了蹭鼻尖,马文才应该没听到银心说的话吧。 争吵 ============== 陶渊明盛名在外,听说他来尼山书院教书,马太守慕名而来,前来旁听。 卫乔昔有意让马文才父子俩多亲近一些,便主动让马太守和马文才坐在一起。 “哎呀,马大人,您是堂堂杭州太守,跑来当我的学生,实在是不敢当。”陶渊明其人,一向不喜欢官场中人,话语中轻佻意味明显。 “久闻五柳先生学问高深,见解超凡,今日得沐春风,实乃三生有幸啊,算是便宜马某人了。”马太守到底浸淫官场多年,圆滑老道,便是听出陶渊明话里的尖酸,还是面色如常。 马文才素来觉得他父亲虚伪,听着两人的对话,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来。 “你看看,我这个人啊,就是见不得人占便宜,”陶渊明边说着边坐下,“今天我不想讲课了,这样吧,我今天想听听学生们的心声,如何?” 马太守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陶先生教学实在是别出心裁,马某人一样受益匪浅啊。” 陶渊明竖起两根手指,“哎呀,一个官字两张口,马大人果然是会说好听话。让我老酒鬼,一样是受益匪浅啊。” 马太守面上有些绷不住了,却依旧忍耐着道:“哪里,哪里。” 陶渊明也不愿再搭理马太守了,随手指向王蓝田,“王蓝田,说说你以后想过的日子吧。” “这有什么好说的,不就是吃喝拉撒睡,衣来伸手,娇妻美妾,终此一生嘛。”王蓝田摊手,他实在没什么远大抱负。 “哈哈,”荀巨伯指着王蓝田大笑,“种猪好像也是过的这种日子啊。” 卫乔昔忍俊不禁,王蓝田这些日子看着虽是不那么游手好闲了,但是志向这事儿,各有不同,王蓝田的志向还就是舒舒坦坦地过一生。 陶渊明也笑,“有出息。” 王蓝田权当听不出陶渊明在嘲讽他。 陶渊明复又转头问秦京生,“秦京生,你呢?” “学生希望以后能飞黄腾达,入则高厦,出则华车,高官厚禄,富贵双全。”秦京生道。卫乔昔知秦京生家中算不得太富裕,一心往上爬,但到底书院大部分学生其实都是这样的想法,卫乔昔虽不能苟同,倒也表示理解。 “哼,你该请马太守给你讲课,如何高官厚禄,富贵双全,那他是行家啊。”陶渊明哼笑一声。 马太守面上尴尬。 卫乔昔知道陶渊明的秉性,只是于她看来,官场沉浮,一些手段和方式是必要的,至少从杭州如今的太平看来,马太守这官当的无甚过错,好歹杭州百姓也都安居乐业。有时总有落魄文人抨击官场,却不知官场也不是能随心所欲的。 “好说,好说。”马太守依旧维持着该有的素质。 “马文才,谈谈你的志向。”陶渊明刁难过马太守之后,又问马文才。 “开疆辟土,征战沙场,扬名天下。”马文才站起身来。 “嗯,”陶渊明对这个志向倒是表示了肯定,“沙场杀伐讲究战略,你有何妙法可出奇制胜啊?” “昔日苻坚以头辫断流之势渡江南侵,谢玄将军淝水一战,虽然以寡击众,以少胜多,却也赢的惊险。学生生不逢时,否则谢将军不必赢得那么辛苦。”马文才道,十分自信。 “愿闻其详。”陶渊明点头。 “北方军伍长于弓马骑射,南方之师应借地利之便,在水战策略上下功夫。假如由我掌印抗敌,我会在江岸设下大量的拍车拍船,趁敌军渡江而来,进退两难之际,以拍车拍船用巨石攻击,敌方自然尸沉江底,溃不成军。” 第44章 “嗯,这办法够好。”陶渊明道,顿了顿,“但也够狠呐。” “千万使不得,文才兄。”梁山伯匆匆站起来,“文才兄退敌之计虽然甚妙,但大量巨石和船只沉入河底,势必抬高河床,淤塞河道。近几年长江水患严重,百姓累江水肆虐,如果为了一时之胜利,而不顾黎民百年生计,导致江水溃决,可比战争死的人多上千万倍。这样的赢又有何益?” 马文才冷笑,不屑地看了梁山伯一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像你这种妇人之仁,岂可共谋天下之事。” “论文韬武略,文才兄将来必是国之栋梁,但眼前,世事纷乱,战事连连,百姓急需修生养息,穷兵黩武只会使天下苍生沦为刍狗啊。”梁山伯道。 “懦弱畏战,自甘败亡,才会沦为刍狗。”马文才坚持道。 陶渊明见争吵激烈,打断了两人,“好了好了,你们两个也别说了,这种经世卫国的大事,还是请身居庙堂的马大人来评评理好了。” 马太守正欲站起身来,荀巨伯比他先站了起来,“陶先生,要马太守来评理,岂不是要我们看一出父子连心的戏吗?” 卫乔昔看着马文才,她并不觉得马文才错了,可如今这架势,不是逼着马太守偏帮梁山伯? “大胆,怎么说话的,马太守身居高位,岂是偏心自己儿子的人?”陶渊明一挥戒条,“马大人,你说是吗?” 卫乔昔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微微皱着眉,这便是马文才有理也要当没理说了。 “老夫认为……”马太守甫一开口,荀巨伯又刻意提醒道:“马大人,梁山伯拟就的治水方略可是连谢丞相和谢道韫先生都称赞的哦。” 卫乔昔开始有一点点讨厌荀巨伯和陶先生了…… 果不其然。 “梁公子年纪轻轻便得谢丞相青睐,将来必成大器啊。”马太守对梁山伯笑道。 马文才显然没想到马太守会夸赞梁山伯,“爹,你怎么……”“放肆!”马太守面色一凛,“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你现在是上课的学生。” “是,马大人”马文才咬着牙点点头,却依旧倔着不肯服输,“马大人的意思,是认为梁山伯强过我?” “我是说,谢丞相看中梁公子治水大才。”马太守道。 “学生就是不明白,凭什么听谢丞相一言两语就下定论,难道仅凭位高权重,说的话就一定正确吗?”马文才梗着脖子质问马太守。 “文才!”马太守指着马文才,“注意你的言行!” “我就是不服气!” 陈子俊忙出来打圆场,“马公子,这在众人面前,马大人也不好太偏袒于你嘛。” 马文才冷笑一声,“你太小看马大人了,马大人从来不怕落人口舌,他是怕得罪谢安,妨碍仕途罢了!” “你说什么?”马太守一把推开陈子俊,扇了马文才一巴掌。 “马文才!”卫乔昔急的叫出声。 马文才眼眶渐红,却倔的厉害,“不公平,我不服气!我不服气!”说罢转身离开课堂。 “马文才!”卫乔昔起身去追,马太守叫住她,“乔昔你不许去!” 卫乔昔早就觉得这一堆人是合伙起来欺负马文才,一跺脚,“马文才哪里说错了?你梁山伯,说什么百姓要休养生息。大厦将倾,国将不国之时,百姓生死未知,土地被人侵占,让谁去休养生息?去哪里休养生息? 武将御敌,是为了更多的百姓能活着,是,梁山伯的规划多伟大,可你怎么不想想,若非武将御敌在外,你凭什么在这安心学习,你凭什么在这里做你的治水大梦?你们一个个凭什么高枕无忧?马文才没错,凭什么马大人赞同马文才就叫偏袒,说什么父子连心,不就是非逼着马大人承认梁山伯对了,马文才错了不是吗!” “乔昔你……”梁山伯见卫乔昔气急,想认个错,卫乔昔却匆匆跑出去寻马文才了。 解除心结 ================== 卫乔昔寻遍书院不见马文才,又跑到后山去寻,路过马厩时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那声音极弱,若不是卫乔昔跑累了,蹲在旁边休息了一阵,根本不会听见。 卫乔昔循声找过去,停在马厩旁边的柜子前,从柜子的缝里露出一小截衣角,是学子外衣常用的料子。 她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马文才每次都要躲进柜子里,但是就算不知道理由,单单想到他躲在柜子里孤独又脆弱的模样,卫乔昔就忍不住鼻子一酸。 卫乔昔打开柜门。 柜里的确是马文才,明明是高大的身躯,却蜷在了一起,显得十分脆弱,两眼通红,脸上犹见泪痕。 马文才见着卫乔昔,对着她大吼了一声“滚开”,又立刻把柜门关上。 突然被吼了的卫乔昔愣了一秒,拍了拍柜门,道:“马文才,你出来。” “走开,我不要你管!”柜里传来马文才的声音,倔强地拒绝着所有人来窥探他一个人的世界。 卫乔昔被马文才气笑了,“你不要我管是吧?马文才,你再说一遍!” “走开啊……”听了卫乔昔的话,里面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 卫乔昔无奈,蹲在地上,拉着柜门把手同马文才进行一场拔河拉锯战,“文才兄,你出来好不好?我找了你好久,腿都快废了,没力气走开了……” 卫乔昔那些撒娇哄人的经验通通用不上了,只能一遍遍低声劝着,让马文才出来。可马文才这次比以往更坚持,硬是不出来。 卫乔昔泄了气,腿又蹲麻了,只好挪到一边的长凳上坐着,甫一坐下,柜门立刻从里面被打开了。 “乔昔!”马文才慌乱地冲出来,他躲在里边,突然听不见卫乔昔的声音,以为卫乔昔当真被他气走了。 卫乔昔捶着腿的手一顿,“出来啦?” “你,”马文才觉得有些尴尬,嘴唇翕动,好久才低声道,“我以为你又走了。” 卫乔昔无奈,把马文才拉过她身边坐下,拿出帕子给他,“擦擦。”马文才接过手帕,面色依旧有些僵硬。 “或许你需要一个人静静?”卫乔昔见他不说话,起身佯装要走。 “陪我。”马文才连忙抓住卫乔昔的手腕,手指微微收紧,不至于弄疼她,却也让她挣脱不开。 卫乔昔低头,却看见马文才露出的那一节手臂上错落的鞭痕。 “这是怎么回事?”卫乔昔坐下,反手抓着马文才的手,问。 卫乔昔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有她那样幸福的童年。 原来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远没旁人钦羡的那般幸运,动辄打骂的父亲,稍逊于旁人便要加倍苦练还不允许吃饭的日子,无人敢为他求情,唯一将他护在身后的母亲也因为父亲的失手,失去了女子最在乎的容貌。毁容的母亲再也留不住父亲的心,一房一房的姨娘抬进了门,小少爷还在被惩罚后委屈地想要去讨母亲一个安慰,看到的却是梁上三尺白绫悬挂着的已经冰凉的尸体。 卫乔昔这才发觉她与马文才同屋而眠一年多,见他时永远是衣帽整齐的模样,便是从前他受了伤,卫乔昔替他上药,他都只肯露出肩膀给她看。原来整齐的衣冠下,是少年刻意掩饰的悲惨的童年。 细看他手臂上那些伤痕,许多都是旧疤,卫乔昔实在想象不出来小小的马文才被鞭子抽打,忍住不敢哭出声,只能躲在柜子里瑟瑟发抖的样子。 “外面的世界这么黑暗,只有这黑暗的柜子里,才最安全。”马文才紧紧抓着卫乔昔的手,卫乔昔不忍心抽开。 马文才不知道几时睡着的。 少年睡着了却也不安稳,平日里笑起来会舒展开来的剑眉皱起,低声呓语,断断续续,“娘,你不要走,不要走……文儿会好好读书,文儿会好好习武,不要丢下文儿,不要……” “马文才,马文才……”卫乔昔轻轻推了推马文才,用空着的手探了探马文才的额头,有些烫。 他上次发烧也才刚好,如今又烧上了。 马文才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连眼前人的样貌都模糊了。卫乔昔柔声道:“你发烧了,我去叫人,我们去医舍好不好?” “不要走,不要……”马文才也不知清没清醒,总之抓着卫乔昔只会重复着这一句话。 “好好好,我不走,不走。”卫乔昔没办法,只得妥协,像哄小孩子一般哄着他。 马文才烧着却还聪明地将卫乔昔整只手臂抱住,枕着卫乔昔的手臂再次昏睡过去。只是马文才烧的实在厉害,卫乔昔抽出手时他也毫无知觉。 卫乔昔还在生梁山伯几人的气,直接去寻了马统,等她带着马统回来时,马文才依旧趴在桌上,身上不知被谁披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哪里来的斗篷?”卫乔昔将快要掉在地上的斗篷往上拉了拉,替马文才盖好,四周张望,也没见着一个人影。 第45章 “这是老爷的斗篷。”马统一眼便认了出来。 卫乔昔拿手背贴着马文才的脸试了试体温,喃喃,“这父子俩,真是如出一辙的别扭。” *** “小姐,马公子醒了。” 卫乔昔守着马文才也有些无聊,便和卫林摆好了棋盘开始下棋。 卫林出声提醒正想着下一步棋怎么走的卫乔昔。 卫乔昔看了一眼床上闭着眼假装还没醒的马文才,示意马林把棋盘收走。 “文才兄,装什么啊?”卫乔昔笑着扭过身子,推了推马文才。马文才这才睁开眼,目光不自在地往别处瞟。 “马大人下山了。”卫乔昔道,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搬出一个箱子,“这是他临走前让我转交给你的。” 马文才坐起身来,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黄金。 “马大人说这一别不知何时再相见,怕你没钱花,所以把这些都给你了。”卫乔昔道。 马文才一时有些愣神。 “唔,”卫乔昔坐在床边,“虽然我觉得,马大人打你骂你,对你这么严格,实在是个很讨厌的父亲,但是他还是很关心你的。” 马文才撇过头,“关心我?他只会奉承谢安,他只关心他的权势。” “马大人那时若是支持你,别人一定会觉得马大人是在偏心自己的儿子,肯定不服。马大人是担心你被别人排挤非议,虽然你本来就挺受人排挤非议的。”最后一句卫乔昔说的很小声,马文才却是听见了,一把掐住卫乔昔的脸,“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见终于哄的马文才心情好了些,卫乔昔才笑嘻嘻地拉下马文才的手,替他掖了掖被角,“所以你也不要恨马大人,至少在这件事上不要恨他。” “他是拿了多少钱收买你,让你帮他说好话?”提到马太守,马文才神色还是有些不虞。 “你觉得拿钱能收买得了我吗?”卫乔昔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伸手拿过一件黑色斗篷,“他把斗篷留给你,自己顶着山风下山的。” 到了这个时候,马文才的神色才有些动容。 “他什么时候下山的?”马文才问。 “刚下山没多久。”卫乔昔道。 马文才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卫乔昔连忙摁住他,“你躺好。” “我是很想看你们父子情深的,但你病还没好全,再受点山风,你就别想好了。马大人嘱托我好好照顾你,你就给我乖乖听话。” 枕霞楼 ================ 马文才的药喝完了,留了马统照看着睡下的马文才,卫乔昔亲自去了一趟医舍,去向王兰取药。 一脚踏入医舍,耳边便响起女人尖锐刺耳的哭声,卫乔昔快步走进医舍,就见苏安浑身包着纱布,白色的纱布渗出殷红的鲜血,脸上还有几道黑紫的淤青。苏大娘和谷心莲的母亲在一旁抹泪,王蕙与祝英台各自安慰着一人,王兰有条不紊地在给苏安上药。 “这是怎么了?苏安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卫乔昔问。 “心莲姑娘被人卖去了青楼,苏安去救人,被青楼的人打了出来。”祝英台蹙着眉解释。 “卖去青楼?是谁干的?”卫乔昔问。 王蕙摇摇头,“不知道,梁公子和荀公子已经去赎她了。” “梁公子他们回来了!”王兰突然一指门口,梁山伯与荀巨伯跑着上了台阶。 “如何?”祝英台上前问道。 梁山伯肩膀一垮,摇头。 “不让赎吗?” “是啊,老鸨说,一个姑娘可以生出好多钱来,照她这样的说法,别说是二十两黄金了,就算是一千两黄金,也赎不回心莲姑娘了。” “那怎么办呢?”祝英台担心道。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一个比心莲姑娘更美,更能赚钱的姑娘,把心莲姑娘换回来。”梁山伯提议道。 王兰摇摇头否定了这个办法,“这个方法不妥,就算能换回心莲,可是那个去换人的姑娘不也一样脱不了身吗?” 这法子用不上,众人心情更是低落。 荀巨伯忽而上下打量着祝英台,祝英台心底有些不安,瞪着他,提高了声音,“荀巨伯,你看我干什么?” “我看你就很不错。”荀巨伯竖起三根手指,“一,你唇红齿白,若是扮起女装来,也一定艳压群芳。二,你是男子,若是进青楼也无伤大雅。三,你身手矫健,就算进了青楼也能轻易脱身。” “你住嘴!”祝英台扬手要打他。 荀巨伯顺势躲在梁山伯身后。祝英台对梁山伯控诉他,“山伯,你看他!” 梁山伯摸着下巴,很认真地道:“英台,我也觉得你特别合适。” “好啊,你和荀巨伯早就串通好了是不是?”祝英台一跺脚,生气地转过头。 目光落在卫乔昔身上。 祝英台眼睛一亮,拉过卫乔昔站在梁山伯面前,“你们看,乔昔比我生的好,若是她扮起女装来,不是比我更好看吗?” 卫乔昔淡淡地瞥了祝英台一眼。祝英台自己不愿意去青楼,就要拉着她来做挡箭牌吗? 原先课堂上争吵一事,梁山伯后来亦向卫乔昔道了歉,如今看着她还是有些尴尬。 谷心莲的母亲突然拉住卫乔昔的衣袖,“卫公子,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女儿吧。” 卫乔昔欲抽出手,苏大娘“扑通”跪在了地上,“卫公子,我替苏安求求你了,他这辈子如果不能和心莲有个结果,只怕是活不成了。我们苏家虽然贫穷,但也只有苏安一个独苗,万一他要想不开,苏家就要断子绝孙了,这叫我怎么跟苏安死去的爹交代啊。” 谷心莲的母亲和苏安也齐齐跪下。 卫乔昔有些无措。 祝英台走到她身边劝她,“乔昔,你看他们都这样了你就答应他们吧。” 卫乔昔冷笑了一声,对着梁山伯道:“好,我答应。” 众人喜上眉梢。 卫乔昔接着道:“只是你们也知道我的才艺一向拿不出手,比不得英台样样精通,万一青楼老鸨看不上我该如何?不如让英台陪我一起扮女装,我们两个总能有一个被老鸨瞧上。” 祝英台愣愣地看着卫乔昔。 卫乔昔没有理会她,弯腰将苏大娘扶了起来。 *** 卫乔昔换上女装的时候,祝英台终于反应了过来。 “你,你是女子?” 太久没穿过女装,卫乔昔再换上时还有些不适应,低头理了理裙摆,头也不抬道:“对,我是女子。” “你居然是女子,那你怎么会来尼山书院?” 祝英台陡然想起如今的状况,涨红了脸,羞愧道:“我不知道你是……我去和山伯说,让你不要去了。” 卫乔昔拦住她,“不必了,就这样吧,救人要紧。” 祝英台压下心中的慌张与疑惑,点了点头。 枕霞楼是杭州最大的青楼,入门就是甜腻的胭脂气味,姑娘们穿得妖娆娇艳,掐着娇滴滴的嗓子迎来送往。 四人直接找到了楼里的老鸨说明了来意。 老鸨围着卫乔昔与祝英台转了几圈,到底是做买卖的人,格外精明。“这两位姑娘气质高贵,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被你们送到这种地方来还不哭不闹,我看其中必有蹊跷吧?” 梁山伯与荀巨伯对视了一眼,荀巨伯道:“这两位姑娘是死对头,从小斗到大,都认为自己要比对方讨男人喜欢,谁也不服谁,所以立志当青楼女子,比一比男人更喜欢她们之中的哪一位。” 卫乔昔看了荀巨伯一眼,不愧是你促狭鬼,什么稀奇古怪的借口都能掰扯出来。 可怕的是老鸨居然深信不疑,“样貌气质都是顶尖的,不过干这一行根正苗好不一定就能栽成摇钱树。你看这两个姑娘,高傲冷漠,不见一点风情,要不然你们怎么不自己留着,舍得把她们卖到这儿来呢?” 卫乔昔有些不耐烦,偏头看着老鸨,“你到底要如何才能答应?” “这自然要看你们的表现了,若是这儿的男人都喜欢你们,那我自然就会答应。”老鸨道。 老鸨的确如卫乔昔所预料地那般,想看两人露一手才艺。歌舞卫乔昔一点不会,便向台上的琴姬借了一把琴,坐在台边,对着祝英台点头示意。 祝英台会舞,长长的水袖在空中转出漂亮的弧度,身姿曼妙,楚楚动人。 底下有客人看得痴了,问:“枕霞楼几时来了这样倾城的姑娘,还是两个。”老鸨显然对这样的效果很满意,笑容丝毫掩饰不住,“新来的,新来的。” “我出一百两,点那个跳舞的姑娘!”有客人站起来喊。 旁人也不甘示弱,“我出三百两,不,我愿意给出全部的身家,我要娶那个弹琴的姑娘回家!” 这样的喊声此起彼伏,老鸨自然乐意用两棵摇钱树去换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赚钱的谷心莲的卖身契。 第46章 梁山伯在此地盯着卫乔昔与祝英台的安全,荀巨伯去后院救谷心莲。 祝英台的眼神每每与台下的梁山伯对上时,便含羞带怯,带着浓浓的情意,落在其他客人眼里,添了许多风情。 卫乔昔对祝英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还不忘她的山伯无奈又无语。抬眼从台下色眯眯的客人脸上扫过去,指尖一用力,琴弦应声而断。 马文才怎么会在这儿? 陡然停下的琴音也拉回祝英台与梁山伯的注意。 “梁山伯,你干什么?”知道卫乔昔与祝英台是女子,马文才不便叫出她们的名字免得日后出什么事端影响了两人的名声。 卫乔昔去青楼的事情卫林是知道的。卫林同银心两个小丫头听说自家小姐要去青楼那种地方,还要代替谷心莲在青楼卖身,当时就要来青楼救人,却被四九拦了下来。四九哪里拦得住两个撒泼发狠的小姑娘,吵闹间被路过的马统听见了,小马统一听梁山伯要把他们马家的少夫人卖去青楼,两条小短腿跑得飞快,冲进宿舍就把听来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马文才,这才有马文才出现在青楼。 梁山伯见了马文才,拉过祝英台就往后院跑,落下一个卫乔昔,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差点被气笑。合着他们都跑了,丢下她一个人不管? 卫乔昔看见马文才冷冷的眼神,心里发怵,提着裙摆跟在梁山伯与祝英台后面。 梁山伯还算聪明,大喊了一声,“有人要抢姑娘了,谁如果拦住了他,这个姑娘就嫁给谁!” 美色误人,客人一拥而上,纷纷去抓马文才。 未婚妻 ================ 后院的回廊上坐着一群聊天的姑娘。 见马文才快要追上来了,梁山伯将祝英台的首饰卸下,给了姑娘们,求她们帮忙拦住马文才。 枕霞楼的姑娘各个都有缠人的本事,卫乔昔逃跑时还抽出空来回头看了马文才一眼。 马文才面对一群涌上来的姑娘,拍开她们摸上来的手,表情很是僵硬,耳朵通红,左右躲闪,唯恐避之不及。 卫乔昔见马文才暂时追不上,放下心来,恰好见到折返回来的荀巨伯,便拉着荀巨伯想从后院逃走。 卫乔昔偷偷摸摸地打开后门。 “卫乔昔,你给我站住!” 卫乔昔背脊一僵,推了推荀巨伯,“巨伯,你先回去吧。”她怕马文才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把她的女儿身秘密也一并抖了出来。 荀巨伯回头看了看脸上阴云密布的马文才,担忧道:“你一个人当真没事?” “总之……”卫乔昔心里也没有底,“总之死不了。” 荀巨伯留下一句自求多福,便先出了门。 卫乔昔慢吞吞地转过身子,垂着脑袋态度良好地喊了一句文才兄。 “卫乔昔,你本事见长是不是?”马文才走过来,眯着眼睛,语气不善。 卫乔昔干笑两声,准备转移话题,“那群姑娘这样缠着你,你居然都能这么快脱身啊。” “少同我扯别的话,青楼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你来这里干什么?”马文才冷声道。 卫乔昔伸出两根手指扯着马文才的袖子,“我们出去再说吧,这还在青楼里面呢。” 马文才脱下外衣披在卫乔昔身上,卫乔昔扯着衣带茫然抬头。 “披着。”马文才将衣服往上拢了拢,宽大的衣袍将小姑娘裹了个严实,环着卫乔昔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一间房。 马文才付钱的时候掌柜的还用很暧昧地眼神看着这一男一女两人。 卫乔昔:不是,掌柜的,你可能误会了,你听我解释。 上了楼,马文才反手把门一关,居高临下地看着卫乔昔,“你最好给我一个能接受的解释。” “我是去救人的。”卫乔昔道。 “救人?救人把自己卖进去了?卫乔昔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个女子?去那种地方对你的名声有多大的影响你不知道?万一,万一你逃不出来,那种地方……”马文才声音渐低。 “梁兄已经想出让我脱身的办法了。”卫乔昔低声辩解。 马文才冷笑一声,“他逃跑的时候只顾着祝英台你没看见吗?你还指望他?” 卫乔昔自知理亏,不敢再和马文才争辩,食指勾着马文才的食指,“对不起,我错了。” 马文才垂眼看着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火气终于熄下一些,只是语气还是不算好,“你这是做什么?谁教你的这样朝一个男人卖乖?” 卫乔昔收回手,算了,她还是不要喜欢马文才了,他这种人就不配娶媳妇儿,让他孤单到老吧。 马文才被卫乔昔这一举动惹得火气又噌噌噌往上涨,做什么哄到一半不哄了? “卫乔昔!”马文才咬着牙硬压着脾气。 “听得见。”卫乔昔皱着眉头坐在床边。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刚刚有多危险?” “可我现在不是没事吗?”卫乔昔道。 两人的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僵持着,安静着。 是马文才先低了头。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吗?”马文才道,“你想救人,可以同我商量,我可以与你一同想办法。” “你想要做的,我都可以帮你,可是你永远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 卫乔昔极好哄,对方服了软,她也会心软。 “当时实在情况紧急,而且你那时候还在发烧,我不想去打扰你休息。”卫乔昔叹了口气,解释。 “你往后,”马文才走到卫乔昔面前,手臂抬了抬,在卫乔昔脸边滞了一瞬,最后落在她的发顶,“有麻烦记得要找我来商量。你要去青楼救人,我可以帮你,马家在杭州还是说得上话的。” 卫乔昔乖巧地点点头,发顶的银簪子蹭着马文才的掌心。 “乔昔这样很好看。”马文才垂下手,认真地看着卫乔昔。卫乔昔意识到自己在马文才面前还是女装打扮,听见他的夸赞,微微低下头,藏在青丝下的耳尖有些发烫。 为了保证老鸨一定会应允用卫乔昔与祝英台来换谷心莲,他们特意去杭州最好的布庄买了一身衣裳。蓝色的长裙长至脚踝,上头绣着兰花的样式。交合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极漂亮的锁骨。妆娘是祝英台,她素来手巧,连面对着胭脂粉黛都要比卫乔昔得心应手。 卫乔昔本就生的一副好样貌,在祝英台的妆点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她垂着头时,看不到眉眼,只露出一段优美的后颈,发丝垂在她胸前,照着身段的起伏勾出一个弧度。 卫乔昔的琴技只能装装门面,如马文才这般样样力求最好的人,枕霞楼那一曲是入不得耳的,只是惊鸿一瞥,平庸的琴音彼时亦成了人间绝响。 “我们返回书院吧。”马文才道。 卫乔昔扯了扯裙角,为难地看着马文才,“我的衣服丢在了和祝英台他们一起歇脚的客栈了。” “还有,”卫乔昔小心翼翼地觑着马文才的脸色,“祝英台知道我是女子了。” 其实答应梁山伯他们换上女装时,卫乔昔就已经做好了被祝英台发现女儿身的准备。男子或许不大敏感,可同为女子,见了卫乔昔的女装,祝英台必定能认出这是个真真正正的女子。 “除去祝英台可还有旁人知晓?” 卫乔昔摇摇头,“没有了,只有她,一见我换上女装她就知道了。” 马文才虽不喜欢祝英台,却也还是相信祝英台的品性,她与卫乔昔同为女子,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一定会为卫乔昔守口如瓶。 “你先在此处待着,我去帮你寻一套男装过来。” 马文才不清楚卫乔昔衣服的尺寸,买来的衣裳大了一些。卫乔昔甩着宽大的袖子,整个手掌藏在里边,收腰处往上折了折,才勉强将拖地的衣摆往上提了几寸。 “文才兄,你这衣服买的太大了。”卫乔昔走在路上,时不时还要当心自己踩着衣摆摔倒了。 马文才落在她身侧后半步的位置,卫乔昔若是要摔倒,他也能及时扶住她。 “是你太矮了。” 卫乔昔一甩袖子,“啪”得一声甩在马文才的手臂上,“你才矮!” 布料甩在身上并不痛,马文才亦懒得同她计较。卫乔昔却越发得寸进尺,“我方才看见你被那群姑娘调戏了,你脸都红了。原来文才兄面对这么热情的姑娘也会害臊啊,咦——眼睛都不敢乱瞟。” 马文才本就面皮薄,为数不多的厚脸皮全用来逗卫乔昔了。少年守礼,在感情上单纯的如同白纸,对着心上人都不敢逾矩,何况是一群素不相识的姑娘。 “你老实一点。”马文才将卫乔昔过长的袖口抓在手心里,将她的手堵在里面,牵着马儿一般把人牵到了书院。 王蓝田正巧从书院里出来,见到马文才,高兴地跑过来,“文才兄,你可算回来了,你的未婚妻来找你了。” 身后的人用力一抽,将袖子抽了回去。 第47章 直道相思了无益 ======================== “乔昔,我真没有劳什子未婚妻,你相信我。”马文才追在卫乔昔身后解释。 卫乔昔气鼓鼓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马文才,“文才兄,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你的未婚妻还等着见你呢。” “我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未婚妻,你知道的,我只喜欢你。”马文才道。 卫乔昔皮笑肉不笑地道:“抱歉,这我还当真不知道。” 马文才一把将人拉住,“我们一起去见她,这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文才兄,你不能这样始乱终弃,人家姑娘都找上门来了。”卫乔昔道。 “我不与你争,到了那里见了人就都知道了。” 王蓝田说人在校场。 校场边上那一排屋子的屋檐底下,有个青衣姑娘坐在平日里卫乔昔看马文才练习射箭的地方。那姑娘原本专注地盯着一堵墙,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总之看得十分认真,听到了动静转头往马文才与卫乔昔这边看过来。 那姑娘生的好看,不是卫乔昔这样娇娇小小的模样,而是一种张扬艳丽的美,眉宇间带着英气。卫乔昔停着不肯往前走,“你们可真是心有灵犀,都穿了一身青。”马文才今日下山亦穿着一身青袍。 那姑娘见这边两人不动了,主动往这边走来。 “马少爷,许久不见了。”姑娘扬起一个笑容。 马文才拧着眉看着眼前的姑娘,“姚鸢?” “这是马少爷的同学吗?”姚鸢见了卫乔昔,笑眯眯地问。 马文才将卫乔昔拉到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姚鸢,“你来这里做什么?还有,你为何说你是我的未婚妻?” “我娘与山长夫人有些交情,我来替我娘探望山长夫人,顺便看看你。”姚鸢见着马文才护着卫乔昔的动作,眼里闪过笑意,“何况,太守大人不是与我爹商量过我俩的婚事?我怎么就不是你的未婚妻了?” 卫乔昔食指蹭了蹭鼻子,探出头来看着姚鸢笑,“你们先聊,我还有事,就不耽误你们叙旧了。”说罢对着姚鸢微一点头,趁着马文才还来不及反应,撒腿跑开。 虚假的笑脸终于维持不住,卫乔昔缓步走在桃花林边的小道上,垂着脑袋,长睫轻颤,盖住眼底的失落。 卫乔昔不蠢,虽说在情感一事上心思并不算细腻,被卫林点过一通后,自己琢磨也琢磨出一个大概了。 大概是商人的女儿,卫乔昔总喜欢将东西分得极其清楚,她不爱欠人东西,金钱也罢,人情也罢。梁山伯等人对她的好她会记得清楚并总想着要寻个机会还回去,可马文才对她的好,哪怕只是容忍她的小脾气,无奈地摸摸她的头,她也只会觉得开心,没有想着以后要报答马文才的负担。 卫乔昔认真思考过自己究竟是几时开始喜欢马文才,兴许是品状排行出来自己排上了前五一定要去找马文才炫耀,亦兴许是每天清晨睁开眼第一句话都是“文才兄,早”。 少女终于开了窍,结果兜头就是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王蓝田迎面走过来,笑得像个傻子。 “诶,卫兄,听说了吗,梁山伯和祝英台去逛青楼了。” “嗯。”卫乔昔兴致缺缺地点了点头,岂止听说,她还和梁山伯与祝英台一起去了呢。 王蓝田咂咂嘴,“没想到啊,那个梁山伯表面看着老实,心里居然这么放浪!” 卫乔昔掀起眼皮看他,“你当谁都和你一般龌龊吗?” 王蓝田被她的眼神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条件反射地捂住自己的脑袋,“你方才那眼神,我还以为自己看见了文才兄呢。” “诶?说起来,怎么不见文才兄,你俩平时不是最要好了吗?分都分不开。” 卫乔昔将落下的叶子碾进泥里,装作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和他的未婚妻叙旧呢。” “据说文才兄的未婚妻是马太守手下的女儿,两人青梅竹马。”王蓝田回想起姚鸢的样貌,摸着下巴,“你可别说,真是好标致的女人,文才兄艳福不浅。” 卫乔昔跳起来给王蓝田一个爆栗。王蓝田捂着脑袋哀嚎了一声,“卫兄你干嘛又打我?”卫乔昔揉了揉微微发疼的指节,道:“马文才的未婚妻你都敢想,是不是又嫌命长了?”王蓝田听了卫乔昔的话,缩着脖子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见马文才并没有从哪儿冒出来,才一脸憋屈道:“是,我不说了。” “往后少提马文才的未婚妻。”卫乔昔道,摆了摆手,“赶紧滚滚滚。” 王蓝田揉着脑袋往食堂走,嘀嘀咕咕,“马文才的未婚妻他那么激动干什么?”走了两步,王蓝田突然如同石化一般定在原地,“糟糕!卫乔昔不会看上马文才的未婚妻了吧!” 步子在进入学子宿舍的前一刻转了方向,往院子的东角去了。比起马文才,她如今还是与祝英台待在一起更为心安。 过东窗,透过支起的窗户便见屋里祝英台满面愁容,卫乔昔想了想,走过去,搭着窗口将脑袋探了进去,“咦?你们两个吵架了吗?” 祝英台被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忍不住瞪了卫乔昔一眼,“你怎么和马文才一样喜欢从窗户里冒出来。” 卫乔昔:……不提马文才不会说话是不是? 卫乔昔转头问梁山伯,“梁兄,发生了什么事吗?”梁山伯刚一张口,祝英台抢先截过他的话,“山长知道了我们去青楼的事,说要处罚我们,我们明明就是为了救心莲姑娘,可山伯不让我向山长解释。” “我们受罚事小,心莲姑娘毕竟是女子,若是因为这事失了名节该多不好。”梁山伯道。 卫乔昔托着下巴,指尖搭在唇角,“梁兄这么想也没错,毕竟人言可畏,心莲姑娘虽说是清白的,可保不准别人怎么想。” “嘶——”卫乔昔眯了眯眼,“说起来,究竟是谁把心莲姑娘卖去了青楼。” 梁山伯也皱眉思考,“心莲姑娘善良柔弱,不可能得罪人的。” 祝英台沉吟了一会儿,看向卫乔昔,“会不会是王蓝田?” “我们初来书院时,在路上曾见到王蓝田调戏心莲姑娘,兴许是他怀恨在心呢?” 卫乔昔忆起方才见到王蓝田他脸上的表情,摇摇头,坚定地否决了这个可能性。王蓝田最近确实能称得上改邪归正了,也没什么坏心眼,就是特别缺心眼。 “对了,”梁山伯突然站起来认真地对着卫乔昔施了一礼,“在枕霞楼时,情况有些混乱,当时你又离得较远,来不及带你一起走,让你落入困境,实在是对不起。” 卫乔昔愣了愣,摆摆手,“无事,当时事出紧急,能脱身一个是一个。何况若不是你让那些宾客拦住马文才,我也无法顺利脱身。” 祝英台也紧张地看着她,“你没被马文才抓到吧?” ……抓到了,还被摁着骂了一顿。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没事了。” 相知 ============== 卫乔昔在祝英台与梁山伯的宿舍里一直待到月上柳梢,进了屋子再也不肯出去,便连晚饭都是梁山伯从食堂带来的。 “所以,你打第一次见我就知道我是女子了?”祝英台惊呼。 卫乔昔庆幸一早就将梁山伯支走了,否则就凭着祝英台这般大声,在屋外都能听得见。 卫乔昔点点头,“我非但知道你是女子,我还知道你喜欢梁山伯。”语罢,便见祝英台突然浑身僵硬起来,连摆手的动作都宛如木头玩偶一般,“我没有,你不要胡说。” “可是你脸红了呀。”卫乔昔捧着脸,手指在祝英台面前虚指了一道,笑眯眯地看着祝英台。原来看别人脸红是这么好玩儿的事情。 祝英台一把捉住卫乔昔的手指,攥在手心里,“你,你千万别和别人说。”“你放心吧,我会保密的。”卫乔昔保证。 “你们两个有什么秘密?”梁山伯提着食盒从外边进来。 祝英台搂着卫乔昔,朝着梁山伯哼哼两声,“这是我和乔昔的秘密,才不告诉你。” 梁山伯放下食盒,笑着摇摇头,“小弟和大哥不亲了,还有事瞒着我了。” “对了,乔昔,我方才见文才兄在找你。”梁山伯道,“我看他挺着急的,不过我同他说了你在我们这儿,他说让你好好吃饭。” “那他人呢?”卫乔昔问。 梁山伯抬头想了想,“他好像陪他的未婚妻去和师母吃饭了。” 卫乔昔盯着桌上红漆的食盒淡淡地哦了声,便若无其事地和梁山伯与祝英台一起吃晚饭。 “乔昔你可知我们今日在枕霞楼见到了谁?”祝英台端着碗道。梁山伯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祝英台碗中,见祝英台的模样,像是早就习以为常。 忽略两人毫不自知的亲密动作,卫乔昔问,“谁?” “是马太守。”祝英台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筷子戳进了米饭之中,卫乔昔抬起头,有些惊讶,而后定了定神,道:“这事一定不要让马文才知道。” 第48章 “放心吧。”祝英台也并非一点分寸都不懂,马家父子俩的事情她毕竟是个外人,不便参与,何况这事若被马文才知晓,只会让这两父子矛盾激化。 看完整顿晚饭祝英台与梁山伯两人你为我夹一筷子白菜,我为你盛一碗汤,吃过晚饭后,卫乔昔很识趣地向两人道了别。 从祝英台的宿舍出来时,月亮已经在空中驻足许久,柔和的光辉披在卫乔昔身上,一同方才在屋里的卫乔昔,闪闪发亮。 踩着鹅卵石小路的边缘,卫乔昔伸展开双手,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让自己每一步都在一条直线上。步子迈得极碎,照这个速度,回到自己的宿舍大概要到后半夜。 依借着月光照清前路有些难,路上无人,卫乔昔便放心地低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要走的那条直线。 “怎么总是不看路?”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只是卫乔昔如今并不怎么想见到这声音的主人。 “卫乔昔,我等你很久了。”马文才道。 卫乔昔这才迟缓地抬起头,“你不是陪你的未婚妻去吃饭了吗?” “姚鸢不认得路,我只是送她过去师母那边,没有陪她吃饭。” 卫乔昔暗暗撇嘴,看吧,都不再否认那个姑娘是他未婚妻了。 “为什么丢下我就跑?”马文才问。 布鞋的鞋底柔软,久站在鹅卵石路上有些硌脚,卫乔昔偷偷地踮了踮脚,目光看向旁边的树,“打扰你和那位姑娘叙旧不太好。” 静谧夜色里,少年有些烦恼地轻啧了一声,“我与她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哪有旧可叙?” 喔,听这语气,还挺遗憾和人姑娘见面见得太少了。 卫乔昔心里一股一股的酸气往外冒,偏偏脑子过于清醒,她与马文才说破天了也不过是同窗关系,她深知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去吃醋,这是最让她委屈的。 “卫乔昔,说话。”马文才抬手,捏住卫乔昔的下巴强硬地逼迫她看着自己。 “嗯。”卫乔昔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算是回应。 “别的姑娘都寻我寻到书院来了,你就没一点反应吗?”卫乔昔甚至能听见马文才磨牙的声音。 卫乔昔垂眸看着马文才露出的一截手腕,她最喜欢的是马文才的手,下棋泡茶的时候,血管突出的手腕翻转,修长的手指拿着些什么东西的样子好看极了,那种时候连马文才的样貌都要屈居第二。 要有什么反应?卫乔昔暗自腹诽,难不成还要祝贺马文才和别的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脱口而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那一瞬间,卫乔昔想给自己一嘴巴。 马文才松开手,看着她,眸色深深。黑夜里其实看不清马文才的眼睛,但卫乔昔就是能知道马文才的眼底此时一定蕴着不可预测的风暴。 不知道马文才会不会打女人?都到了这时候,卫乔昔还有闲心去想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 看着马文才甩袖离开的背影,卫乔昔有些恍惚,马文才多久没对她发过脾气了?按照她平日里的样子,哄一哄马文才就可以过去了。只是发现自己喜欢马文才后,在他有了未婚妻的情况下,卫乔昔没办法再顺其自然的插科打诨对着马文才卖乖了。明明是自己作的死,可是卫乔昔还是觉得很委屈。她真的就是脱口而出,谁知道嘴巴动得比脑子还快呢。 不仔细听声音,路过的人绝不会发现树下有人在哭。 卫乔昔胡乱抹了两把眼泪,吸了吸鼻子。喜欢马文才真是一笔很不划算的买卖,她分明是极其理智的人,才不会随便对谁发脾气,也不会哭,理智又清醒,喜欢马文才之后,只有神志不清了。 有人踩过枯叶,站在了卫乔昔面前,弯下身,一手抄过卫乔昔的腿弯,将人横抱起来。 掺着艾草的香气。 一直到回了宿舍,卫乔昔还在啜泣。 马文才将人放下来,素来爱干净的少年不顾自己衣襟前皱巴巴黏糊糊的一片,转身拧了帕子给卫乔昔擦脸。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次的经验,马文才这次的力度好了许多。 只怪他实在没什么出息,才发完脾气把人抛在身后,见人没跟上,气了半天,还是转头去找人。见到小姑娘蹲在树下哭得可怜兮兮,心软的一塌糊涂,气全消了,只剩下心疼。 “别哭了。”马文才拧着眉道。 “你凶我,你说以后不会同我发脾气的,可是你凶了我!”委屈到了巅峰,卫乔昔也不在乎理智,撒泼撒娇什么都好,大不了就是今晚就走。 马文才将毛巾随手搁在一边,无奈地看着她,“卫乔昔,你不要总气我。” “谁气你了,明明是你,你都有未婚妻了,就不能同我划清界限吗?”与人吵架时实在不能大声,越大声说话反而觉着自己越委屈,一委屈眼泪就止不住的掉,“说完喜欢我就去找你的未婚妻,你还是不是人?” 马文才百口莫辩。 “我不喜欢你了!” 这话听起来像小孩子吵架,委委屈屈吵了半天,憋出来这一句,自己觉得这是十分有威慑力的话。 马文才头一次庆幸自己如此聪明,能从卫乔昔孩子气的一句话里听出了自己最想得到的信息。 把小姑娘抱在怀里的时候嘴角都忍不住往上翘。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少年笑得春心荡漾,这场景,无论如何看都很是滑稽。 “是我的错。”马文才抱着小姑娘,眼尾沾着滟滟的笑意,好声好气地哄着。 “是我不曾对你解释清楚,那个姚鸢,是我爹手下的女儿,我爹曾经有意让我娶她,可我同爹说我非你不娶。”马文才揉了揉卫乔昔的头发,“她说是我的未婚妻不过是开玩笑,她来书院就是为了看看我的小姑娘有多好看,能够让我如此欢喜。” “谁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卫乔昔的脑袋还窝在马文才怀里,声音听着闷闷的。 “她从来不在意名声,比我幼时还要难以管束。她从小便与我不对付,是无论如何不会喜欢上我的,因着我拒绝娶她,她觉着自己没面子,才到书院来报复我。”马文才叹了口气,解释。 姚鸢这报复手段实在成功,让小姑娘同他闹了一天的别扭,好在,有意外之喜,也算得上因祸得福。 “乔昔终于承认喜欢我了。”马文才将卫乔昔汗湿黏在脸上的碎发别在她的耳后,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小姑娘身子僵了僵,挣扎着从马文才怀里扑腾出来,一把将人推开,“我没有,你听错了。” 撒泼打滚的丢脸事全干完,小姑娘终于意识到要面子了。 “嗯,我听错了,是我喜欢乔昔。”少年眉眼舒展,长臂一揽又将人圈入怀里,任凭小姑娘怎么扑腾也不松手。 蜡烛罩在灯罩底下,发出“噼啪”的声响。 卫乔昔扯了扯马文才后背的衣服,“你究竟还要抱多久?你还要不要睡觉了?” 枕霞楼之客 ==================== 昨夜里哭得太厉害,今日清晨起来两只眼睛都是肿的。卫乔昔仰着脑袋,马文才只手拿着热毛巾按在小姑娘的眼睛上。 卫乔昔的手搭在毛巾的一边,“我自己来吧。”“不必,你乖乖坐着,我来就行。”马文才将毛巾松了松,换了一边又将毛巾覆上去,“好一些没有?” “唔,好多了。”卫乔昔没法点头,轻轻唔了一声。 如此这般换了两三趟毛巾,卫乔昔的眼睛才算是消了肿,只是眼睛周围还是红的,尚有些睁不开眼。马文才俯身,大拇指的指腹轻轻蹭过卫乔昔的眼底,仔细看了看,“果然是消肿了。” 门外不合时宜地响起敲门声,接着便是女子的声音,“马少爷,起了吗?” 卫乔昔歪着脑袋,“是你的未婚妻。” 马文才手指下移,捏着小姑娘的脸,“不是同你说过了,姚鸢不是我的未婚妻。” 卫乔昔拉下他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实在是顺口就这样说出来了。 马文才走到门边开了门。 姚鸢今日穿了件蓝衣裳,见马文才开了门,便探着脑袋往里面看。 “看什么看?是你能看的吗?”马文才对旁的姑娘素来没什么好脾气,随手要把门关上。 姚鸢一只脚伸进去将门卡住,笑了笑,声音拔高了些,“文才,你昨日不是说要陪我用早饭吗?” 马文才面无表情,冷冰冰地吐出一个滚字。 “嘿!”姚鸢叉着腰,压低了声音,严肃地看着他,“怎么回事?说好的我俩演场戏,你怎么第二天就变卦了?” 昨日马文才同她说了他与卫乔昔的事情,姚鸢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当即兴致勃勃地说要与马文才演一场戏,装作关系亲密的样子,试一试卫乔昔是否喜欢马文才。 马文才那时心里也是没底的,他那样喜欢小姑娘,却从来不知道小姑娘对他究竟是怎样的心思,便也被姚鸢说动了。只是如今…… 第49章 马文才偏头往屋内看了一眼,小姑娘状似不经意地看着这边的动静。马文才低头笑了笑,既已知晓小姑娘的心意,他虽是喜欢小姑娘吃醋的模样,只是小姑娘若是再像昨日那样哭一场……再哭一次他连命都能给她。 “不演了,你往后离我远一点,乔昔会不高兴。”马文才道。 “哈!”姚鸢被气笑了,食指指着马文才,忽然又想到马文才脾气实在不好,半路又将手收了回来,“我还真是,你家那小姑娘喜欢你可真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了。” 姚鸢扒着门框,勉强能将脑袋伸进去,“小姑娘,这种人真不值得喜欢,改日姐姐给你介绍比马文才好上百倍的男人!” 马文才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将姚鸢一把推开,把门关上。 姚鸢揉着肩膀,马文才真是对女人动手也丝毫不心软,这一推,力气一点没收敛。 青楼之事,山长只知梁山伯同祝英台掺进去了,未免牵连,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将卫乔昔与荀巨伯从此事中撇开。不过好在谷心莲终是愿意为梁山伯辩驳,最终借此,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双双上榜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卫乔昔还颇有些可惜,“明明我也有出力英雄救美。” “你去枕霞楼一事最好谁也不知晓。”马文才摁了摁眉心,小姑娘的心实在是大,这种时候,还想着出风头,一点不考虑姑娘家跑去烟花之地对自己的名声影响有多大。 两人在榜前滞留了一会儿,才折返往回走。 “诶,马兄,乔昔,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啊?”迎面正好碰见刘伯锡,卫乔昔道:“不在这里在哪里?” “你们不知道吗?书院门口来了个青楼女子。”刘伯锡道,“我们正要去看呢。”说罢,匆匆跑了。 “文才兄,我们也去看看吧?”卫乔昔担忧是上次大闹了枕霞楼,恐惹出了什么乱子。 马文才本不愿答应,若是因着上次的事情,卫乔昔不露面方是最好的,免得引火上身。只是见小姑娘势必要去的样子,只能板着脸道:“就远远的看一眼。” 卫乔昔点了点头,便拉着马文才往山门口去,路上还遇上了姚鸢。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姚鸢才从师母的房里出来,恰巧碰上两人。她其实对卫乔昔有些兴趣,实在是马文才素来看不起女人,偏偏对这个小姑娘上心的很。总归是有些与众不同,才能让马文才喜欢上的。 马文才不欲搭理她,倒是卫乔昔回答了她,“据说山门口有个青楼的姑娘来了,我们正要去看看。” “青楼女子?我还从未见过呢!不如带上我一起吧!”姚鸢不由分说地跟着二人一起走。 “你是来找谁的?”王蓝田不耐烦的问。他面前站着位衣着艳丽的女子,卫乔昔从前见过许多穿艳色的女子,皆不如这位十分之一好看。 “我是来找……”那女子向山门张望,似乎在找谁。 “快说啊,找谁?我来替他付钱。”王蓝田道。 卫乔昔刚想夸这女子好看,就见秦京生跑了下去,“你来找死啊。”“你,你说什么?”那女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滚!”秦京生推开那女子,“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来这里干什么,谁叫你来的?你没看见这里都是干干净净的士族子弟吗?没有人和你这种贱人有任何关系,你别不知好歹,牵连了别人。” 卫乔昔倒是第一次见秦京生这么凶。 “什么?你骂我是贱人?”那女子瞪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对,我骂你是贱人,你还不快滚!”秦京生吼道。 “不,我不会走,我没有见到我要见的人我是不会走的。”那女子坚决道。“说了老半天,到底谁才是你的老相好嘛?”王蓝田显然没有耐心了。 “我要找梁山伯!”那女子道。 “哇……”挤在山门口的学子显然没料到是这样一个答案。 “诶,文才兄,文才……”卫乔昔见马文才久叫不应,抬头,却见马文才盯着那女子,眉头紧锁。 “怎么了?”卫乔昔拉了拉马文才的衣袖。 马文才没应她,倒是身边的姚鸢轻轻扯了一下卫乔昔,见马文才并未注意这边,才附着卫乔昔的耳朵道:“那个女子,同马文才的母亲生的有七八分像。” 卫乔昔知道已故的马夫人对马文才有多重要,一个妓,同自己的母亲长相相似,马文才为人子,大概接受不了吧。 “梁山伯?你还真是贱啊,勾三搭四,不知羞耻!”秦京生扇了那女子一巴掌,转头便有人给了他一巴掌,“她也是你能打的?” 是祝英台。 “英……祝公子……”那女子拉着祝英台的手,看着与祝英台关系似乎不一般。 祝英台冷着一张脸,“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你回去吧,我不想见到你。”“祝公子……”那女子显然想与祝英台私下聊聊,可惜祝英台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将人塞进轿子里,“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王蓝田摸着下巴嘟囔,“这秦京生平时最是窝囊,怎么今天对个妓女这么凶悍了。” 马文才揉了揉卫乔昔的发顶,声音恹恹,“我先回去了。” 卫乔昔应了声好,目送着马文才离开。姚鸢问:“你不去陪陪他吗?” “文才兄想一个人呆会儿,我不好去打扰他。” 姚鸢啧啧称奇,“马文才那种心思不定的人,你居然能懂他在想什么,实在了不得。” 姚鸢话里行间似乎都不太喜欢马文才,不过不喜欢马文才的人太多了,卫乔昔也能理解。 枕霞楼的那位姑娘才走不久,书院又来了客人。 两匹马绝尘而来,马上两人,一人着了白衣,一人着了蓝衣。 卫季贤 ================ 卫林提着药箱进了宿舍。 “马公子,这是我家公子让我送来的。” 马文才用手背蹭了蹭唇角,将血擦去,“你家小姐怎么样了?” 卫林摇摇头,“在挨训。”见马文才起身,卫林忙道:“我家公子说了,让你千万别去找她,少爷如今还在气头上呢。” 事情的缘由还需从送走枕霞楼那位姑娘说起。 那位姑娘走后不久,卫季贤与祝英台的八哥祝英齐便来了书院。 祝家与卫家有生意往来,卫季贤又许久未见过卫乔昔了,便亲自来了一趟杭州,恰巧祝英齐亦有此想法,两人甫一照面,知道彼此的小妹都女扮男装在尼山书院上学,便一同来了书院。 卫季贤与卫乔昔走在一起时总爱勾着卫乔昔的肩,恰巧就被马统看见了,火急火燎地向马文才告知了他所见的情形。马文才见到卫季贤时,卫季贤正掐着卫乔昔的脸取笑她又胖了,马文才气急,不由分说与卫季贤打起来了。 “马文才,你快住手!”卫乔昔打不过这两人,只能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只是说出这话,打架的两人就越发上火。 卫季贤一听面前正是退了自家小妹亲事的小子,下手加重了。马文才一听自家小姑娘帮着别的男人劝他停手,反而发了狠。 若是能重来,马文才决计不会再去和大舅哥打架。 给大舅哥留下了极差的印象,还连累小姑娘挨了骂。 “卫乔昔,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卫季贤坐在山长给他安排的屋子里,屈指敲着桌子。 卫乔昔盯着脚尖不说话。 “你当初说自己来书院是做什么的?报复马家的小子报复到与他住同一间房吗?” “我是想一人住一间房的,是山长不许。”卫乔昔道。 卫季贤一拍桌子,“你还和我顶嘴是不是?” “哥你别气嘛,”卫乔昔坐到卫季贤面前,“我与他是分开睡的,我睡床上,他睡地上。”至于马文才骗她同床的那一段时间还是不告诉卫季贤为好。 “分开睡也不行!我去同山长说,让你与祝家的那个姑娘住一起。”卫季贤道。 知道两人住一间房的祝英齐此时亦在另一间房里训斥祝英台。 “我没意见,都听你的。”卫乔昔极会看眼色,老老实实地答应了。若是让卫季贤知道马文才早就知道卫乔昔的女子身份,且她还喜欢上了马文才,她估计也在书院待不下去了,这种时候,服从是最佳的办法。 卫季贤这才勉强消了气,喝了一杯茶后,道:“小花亦来了杭州,如今阮熄在陪着她,你若得空,可以去见见他们。” “怎么把小花带来了?”卫乔昔问。 “西边的大夫试了遍,也不曾治好小花的病,阮熄想借此机会,看看杭州这边可有名医。”卫季贤道。 小花幼时出过事,后来人虽平安,只是人却有些呆傻,大夫道是有癔症,卫家堡与阮熄寻遍良医亦无人能将其治好。 “马文才的爹是杭州太守,可以去问问他有无认识的名医。”卫乔昔建议道。 卫季贤放下杯子,狐疑地打量着卫乔昔,“我看你的样子,似乎同马文才走得很近?” 第50章 “好歹是一个屋子,我总不能和他天天打架吧。而且和他熟了些,其实他人也还不错。”卫乔昔面色如常,仿佛与马文才只是普通朋友。 卫季贤并未起疑心,点头,“也好,趁此机会顺道去拜访马太守,两家虽说退了亲,也不好撕破脸。” 卫乔昔搬屋子时,马文才坐在一旁看着,好不哀怨。 卫乔昔进进出出几回,被马文才盯得浑身难受,让马统与卫林先搬着,自己坐在了马文才面前。 “一定要搬?”马文才握着卫乔昔的手腕,他与卫乔昔互通心意不过两日,结果又要分开,自然不情愿。 “我若非要留下来与你住一间房,我哥会起疑的,何况我哥不会许我同男子同屋的。”卫乔昔无奈道。 “我对你分明很守礼。” “拉着小姑娘的手说自己守礼,这谁会信?”姚鸢不知几时出现,靠着门框笑道。 卫乔昔尴尬地收回手。 马文才不悦地看着姚鸢,“你来作甚?” 姚鸢站直身子,往屋内走,“我来看看乔昔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头一次进学子宿舍,姚鸢新奇地左右看了看,“马文才你如今不该想办法在乔昔的兄长面前好好表现吗?过不了卫家人这一关,你便是留着乔昔与你住一间房也是无用。” 姚鸢这几日同卫乔昔走的很近,卫乔昔意外地与她极其投缘,至于当初马文才退了卫乔昔的亲事,她也是知道的。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说的便是你罢。” 这一直是马文才无比后悔之事。为了不至于给卫季贤留下恶劣的印象,马文才也只好妥协。 姚鸢陪着卫乔昔去新换的宿舍,顺口问道:“你兄长都多大年纪了,怎么还不娶妻?” “寻不到合适的吧。卫家将来是要交由我哥掌管的,要寻个与他门当户对并且他喜欢的,实在很难。”卫季贤如今已是二十四五的年纪了,与他同龄的男子,儿子都会读书识字了,也就余他一个,连结婚的苗头都未见着。 姚鸢笑了笑,“你父母倒是不着急。” “怎么不急?我爹同我娘见着别家的小孙子都眼馋着呢,只是感情这事也急不来。” 卫乔昔偏过头看着姚鸢,“你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只是好奇罢了,毕竟你当初都要与马文才议亲了,你的兄长居然还不曾娶亲。” 说是换宿舍,不过是卫乔昔与梁山伯换了换罢了。进了屋子,祝英台看着并不怎么高兴,梁山伯手足无措地看着祝英台,见卫乔昔来了,忙求助一般看向卫乔昔。 “这是怎么了?”卫乔昔问。也不知怎么了,她两回来这间屋子,这两人之间的氛围都很微妙。 “英台与他八哥置气,乔昔,你帮我一起劝劝他吧。” “梁山伯!”祝英台突然抬高了声音,“我八哥让我与你分开,你怎么还要劝我原谅我八哥!” 这样的争吵,卫乔昔明智地选择不参与,与姚鸢一人占了一边的门框,如同看客一般看着两人。 梁山伯脾气虽好,在祝英台面前永远是最先服软的,可哄祝英台总也不得要领。这样看来,马文才在这方面实在是比梁山伯聪明许多。 抓不住祝英台生气的缘由,自然也无法哄好祝英台。梁山伯无奈,只好拍了拍卫乔昔的肩膀,“乔昔,就拜托你照顾英台了。” 卫乔昔不动声色避过梁山伯的手,道:“梁兄放心吧。”停了停,又道:“文才兄脾气不太好,还请梁兄多多包涵。” 待梁山伯三步一回头地离开,姚鸢捂着嘴抖着肩膀笑个不停,“你和梁山伯实在像家里的长辈,离开一段时间,还要拜托朋友照顾自家小辈。” 衬托 ============== 被人扰了清梦实在是极令人生气的事情,尤其是昨夜祝英台还拉着卫乔昔倾诉心事直到了后半夜。少女心事总是春,卫乔昔从前与祝英台交流不算多,并不实在了解祝英台的性格,凭着半夜的谈话,卫乔昔深刻认识到祝英台是个多么崇尚爱情的人。爱情与自由比家人还重要,这一点卫乔昔实在不能苟同。 从祝英台的故事里,当日来书院的青楼女子终于有了名姓。那姑娘是枕霞楼的头牌玉无瑕,亦是祝英台的青梅竹马,原本该是她八嫂的千金小姐——黄良玉。只是黄良玉与一书生私定终身,祝英台为了保护黄良玉的爱情,在祝英齐与黄良玉大婚之日,放走了黄良玉,当着宾客的面,毁了最宠爱自己的八哥的婚礼。 “我原以为我成全了一对神仙眷侣,却不想,竟是造就了一个芳名远播的花魁娘子。” 卫乔昔靠在床中间摞起的书堆上打了个哈欠。 祝英台放黄良玉自由时,不知那书生的品性,亦不曾考虑过黄良玉一个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离了家里,光靠一介书生,如何度过私奔的日子。爱情是个不知未来的东西,光凭爱情,亦解决不了温饱,若是能解决的了,谁又愿意自堕风尘。 实在是困的紧,卫乔昔也没心思与祝英台说她的想法,头一点一点,撑着脑袋听祝英台絮絮叨叨。卫乔昔听的朦朦胧胧,只大概知道祝英台说的是她有多喜欢梁山伯,梁山伯是个多好的人。最后也不知怎么睡着了。 敲门声持续不断,卫乔昔翻了个身,坐起来,暴躁地抓了抓头发,下床开了门。 “卫公子,怎么是你,梁公子呢?”敲门的是苏安。 卫乔昔压着起床气,语气还算好,“我与梁兄换了宿舍,他现在和马文才住在一起。” “苏安,你找山伯有事吗?”祝英台也起了。 “祝公子,心莲她走了。”苏安看着很着急。 “怎么走了也不吭一声啊?”祝英台道。 苏安急的团团转,“她去哪儿了?她能去哪儿呢?” 自上次苏安拼了命也要去枕霞楼救谷心莲,卫乔昔看得出苏安不是一般的喜欢谷心莲,他大概早就将谷心莲当做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不过只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 “这一阵子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心莲姑娘留在书院倍受流言蜚语,想必是回了老家吧。”卫乔昔道。 苏安得卫乔昔一点,眼睛亮了亮,道:“那我去找她!” 往外头跑了两步,苏安突然转身,有些腼腆的看着两人,“祝公子,卫公子,你们不知道,我一天见不到心莲我就没法活,你们,你们不会笑话我吧。” “怎么会呢。”祝英台握着拳头,“只要你不怕困难,勇敢追求,有志者事竟成!” “对,有志者事竟成!还是你们读书人有学问。”苏安也攥紧了拳头,信心百倍,“谢谢你,祝公子。” 见苏安在她的鼓励下努力追求真爱,祝英台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卫乔昔不置可否,有些时候,有志者,也有成不了的事。 上琴课时,师母道陶渊明已经离开书院,大家都唏嘘不已,尤其是祝英台,对陶渊明的不告而别有些失落。 师母还私下与卫乔昔说了话,说是陶渊明临走前,特意让她转告卫乔昔,当日马太守在书院的那一堂课,是他做的有些过分了,他对卫乔昔与马文才感到很抱歉。 卫乔昔一笑而过,她倒也没那么小心眼,何况受委屈的是马文才,陶渊明能放下对官宦子弟的成见,向马文才道歉也足矣了。 此次琴课,卫季贤,祝英齐与姚鸢也都来了。姚鸢毕竟是个姑娘,不好与男子同桌,师母便叫来王兰与她作伴。 卫季贤一进学堂,马文才立刻将他的位置让出来,让卫季贤与卫乔昔同桌,自己则坐到了卫乔昔身后的位置上。 卫乔昔跟在卫季贤身后落了座,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马文才勾唇对她笑了笑。卫乔昔一脸迷茫地转过身去,也不知马文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卫乔昔才坐下不久,祝英齐也进了学堂,直接走到了梁山伯面前,拍了拍他,“你,起来,你占了我的位置了。” 梁山伯与祝英台对视了一眼,不解,“这一直是我的位置啊。” “我知道,我与夫子说了,从今天起这就是我的位置,你到别处去坐。” 祝英台瞪了祝英齐一眼,叫梁山伯先起来,等祝英齐坐在祝英台身边,祝英台干脆收拾了书拉着梁山伯到别处去坐。 祝英齐面色一沉,碍于师母进来了,不便发作。 卫乔昔忽然明白马文才的用意了,倒没想到一向心高气傲的少年居然还是一个人精。 祝英台拉着梁山伯一起下祝英齐的面子,祝英齐若是因此觉得祝英台为了外人与自己生嫌隙,反而更不会喜欢梁山伯。 卫季贤低声道:“这人也是没眼色,人家兄妹俩一起来上课,他也不知道将地方让给祝兄。这么看来,马家那小子懂事得多。” 卫乔昔扯着唇角干笑了两声。 下课时,祝英齐冷着脸将祝英台带走,路过时不当心撞了姚鸢一下,姚鸢一个踉跄,先是踩了卫季贤的脚,又撞了一下卫乔昔的肩膀。 第51章 “他这人怎么这样?撞了人也不道歉!”姚鸢对着祝英齐的背影瞪了一眼,才回过头,看了一眼卫季贤蓝色鞋面上黑色的脚印,咬着唇,“卫公子,实在是抱歉。” “无碍,你也不是有心的。” “这样吧,要不然我帮你把鞋洗干净了,或是我再赔你一双鞋可好。”姚鸢见卫季贤要走,拦在他面前。 卫季贤随意地扫了一眼鞋面,道:“不过一双鞋,不必这样麻烦。” “要的,我这人平素最不愿意欠人东西,既是我犯了错,我就该弥补的。”姚鸢坚持道。两人如此这般推辞半天,听得在一旁等着的卫乔昔有些烦,推了一把卫季贤,“人家姑娘要赔你就让她赔不就好了,怎么婆婆妈妈的。” “走吧卫公子,我带你去量一量鞋的尺寸。”姚鸢说着将人拉走。 路过的王蓝田看着马文才的未婚妻和卫乔昔的兄长拉扯在一起,瞪大了眼睛。这卫乔昔自己看上了马文才的未婚妻还不算,连他兄长莫非也看上了姚鸢?看着马文才也没有不乐意的模样,这几人的关系怎么越发错综复杂了呢? “你有没有发现马文才和卫乔昔有些不对劲。”王蓝田用胳膊肘捅了捅秦京生。 “啊?啊?你说什么?”秦京生一脸懵然的看着王蓝田。 “我看你也不对劲,你这几天怎么回事?老是魂不守舍的?”王蓝田狐疑地看着秦京生。 卫乔昔与马文才并肩往学子宿舍那边走。 “是你让姚鸢支走我哥的?”卫乔昔问。 马文才摇头,“我没有,我以为是你想与我待在一起,才让姚鸢将你哥带走。” “我想和你待在一起?你想的倒美。”卫乔昔弋了他一眼加快步子往前走。马文才追上去,挡在她面前,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你当真不想我?” 马文才离得太近,卫乔昔甚至能清晰地看见马文才的睫毛,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映着她的倒影,温柔得不像话。 “不想。”卫乔昔将头往后仰了仰,错开马文才的目光。 “可我很想你。”少年的声音清朗低沉,说着让卫乔昔红了耳尖的话,“见不到你,我昨夜都在想你。” 长而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卫乔昔看着马文才,才发现少年的脸也泛着红。 卫乔昔推开马文才,自己往后退了两步,“你不要离我这么近!” “可我想见你。”马文才叹了口气,感情之事他没什么经验,许多埋在心里的话原本难以开口,可是小姑娘也面皮薄,若他不主动些,两人的距离总也不远不近。他不放心,总害怕这样的距离让卫乔昔有抽身的机会。他不可能放她走的。 “你白日里总与你哥在一起,晚上又与祝英台住在一起,我想同你说话都没有机会。”马文才垂眸,有些落寞。 “你……”卫乔昔是最见不得马文才落寞沮丧的样子,一见他这样,总会不自觉地想象当初的小马文才有多可怜,立马就心软了,“这样吧,晚上等大家都睡了,我来找你。” “当真?”马文才抬头,凤眼闪着亮光。 “当真。”卫乔昔点头,莫名觉着自己好像又上了马文才的套。不过算了吧,就算知道马文才有时是故意在她面前演戏,但她就是不愿意看见马文才失落的样子。意气风发的马少爷才最好看。 深夜 ============== 不等卫乔昔想好该用什么借口溜出去与马文才见面,祝英台反倒先开了口。 “乔昔,我今晚要去见山伯,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八哥。” “啊,好。”卫乔昔笑着点点头。 祝英台走后一刻钟,卫乔昔估摸着祝英台和梁山伯应该出了学子宿舍,才放轻了脚步声出了门。 猫着腰,一听见风吹草动就要在树荫墙角下藏起来,卫乔昔废了半天劲才走到马文才住的屋子。屋内已经熄了灯,黑漆漆的一片。 “睡了吗?”卫乔昔疑惑地低语,敲门的手抬起又放下,如此来回几次,最后放弃,转身准备回去。 “为什么不敲门?”墙角阴影里传来声音。 卫乔昔的心瞬间悬在空中落不下来,脑袋里一片空白,毫无意识地张开嘴想大叫。 “叫什么?要把旁人吵醒吗?”一只手捂住卫乔昔的嘴,挡住她要发出的叫声。熟悉的掺着艾草的淡淡的香味。 卫乔昔掰下马文才的手,经过短时间的空白后,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即便是知道漆黑的夜里马文才看不清她的表情,还是忍不住对他翻了一个白眼。“你吓死我了!” “你与我见个面需要这样躲躲藏藏吗?”马文才道。 卫乔昔左右探了探头,见四下安静无人,才放下心来,“万一被其他学子或是我哥发现就不妙了。” “怎的祝英台就什么都不怕,一路飞奔过来,拍门都拍得大力,就怕梁山伯听不见。”马文才的语气有些不悦。 祝英台来寻梁山伯后,他原以为卫乔昔也很快就会来找他,谁知等了许久不见人,他便主动去寻卫乔昔,才到宿舍,卫乔昔偷偷摸摸地出了门,他跟着她,看她一路像做贼一般东躲西藏,终于到了他住的屋子,最后连门也不敢敲。 他与卫乔昔分明是互通心意过了,反倒不如梁山伯那个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呆子待遇好。 “不一样,”卫乔昔仰起头,“英台虽喜欢梁兄,可梁兄只当她是小弟,但凡只要一方不知情,这便可以看成是兄弟之间的夜谈。” 拽着马文才的手腕晃了晃,卫乔昔笑道:“而我是知道你的心意,也清楚我欢喜你,才会心虚,怕旁人瞧出我俩关系的。” 在说完这句话后,卫乔昔明显感觉得到马文才的心情明朗了许多。 “罢了,”马文才反手握住卫乔昔的手,带着人往学子宿舍外走去,“难得能与你独处,还是抓紧时间吧。” 卫乔昔由着马文才牵着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笑意问他,“文才兄你是不是又脸红了?” 马文才将人拉到面前,借着月光轻轻弹了一下卫乔昔的额头,“卫乔昔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卫乔昔捂着额头偷笑。 假山传闻是书院的第三任山长请工匠修建,只是不知为何,修建到一半而不了了之,弃置许久,直到如今的山长见工程未峻,又请工匠加以修补,新添花草,又引山泉,缀以玲珑小巧的亭台楼阁,成了书院一道独特的风景。 月明星稀,花草与假山都已没入黑夜,唯独潺潺的山泉与楼阁上的琉璃瓦映着星光,闪烁明亮。 卫乔昔坐在假山下,手指穿过流水拨来拨去。 “文才兄你这几日可有和梁兄吵架?” “夜里凉,你当心玩水着了凉。”马文才将卫乔昔的手捉回来替她擦干,“我在你心中就只会与人起冲突?” “没有自然最好。”卫乔昔将手在马文才衣服上蹭了蹭,一抬头,月下有一只硕大的蝴蝶,定睛一看,竟是一只风筝。 “文才兄,你看,风筝!” 马文才随着她的目光往天上看去,天上飞着一只蝴蝶样式的风筝,牵着的线远望时看不见,看起来就像是月光下一只蝴蝶左右飞舞。 马文才背靠假山坐着,一条腿伸直,单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另一只手落在卫乔昔身侧,免得卫乔昔不当心歪倒在旁边的引水道里。 “那是梁山伯的风筝。” 他与梁山伯这几日能和谐相处,有一部分原因是得益于梁山伯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院子里扎风筝,两人除去晚上睡觉的时间,并不经常碰面。 “啊,”卫乔昔了然地点了点头,“好漂亮的风筝。”梁山伯虽是男子,手却是格外灵巧,她与祝英台住在一块后,在书柜上见到了好些木雕草编的小玩意儿,都是梁山伯做来给祝英台闲暇时间解闷玩的。 马文才对此嗤之以鼻,“蝴蝶有什么好看的,花花绿绿的颜色,艳俗。” “便是艳俗你也不会做啊。”卫乔昔好笑地推了推他的腿。 两人打闹了一小会儿,卫乔昔偃了气,双手抱膝,侧着脸贴在膝盖上看着马文才,“文才兄,我可能要回襄樊了。” 噙着的笑凝固在脸上,马文才的声音低沉犹如落入深幽冰谷,“乔昔,我说过的,你不准离开我。” “我哥知道书院宿舍是两人一间便不再可能让我留在书院了。” “你可以与祝英台住在一起。” “祝英台也留不久了,祝英齐已经知道她对梁山伯有意,以梁山伯的身份,祝家不会同意的。” “卫乔昔。”少年表情隐忍。卫乔昔在他说出剩下的话之前伸手握住少年的手,见少年面上并无缓和,又试探着去伸开他的掌心,少年维持着握拳的姿势,卫乔昔掰不开他的手。 “马文才……”卫乔昔的手就搭在马文才的腕上,“不是我想走,我哥要带我走,没办法的。” “我要你留下,”马文才看着她,“我想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第52章 “我留下,之后呢?我爹娘与我哥哥更加不喜欢你,我与你又当如何?” “我……” “马文才,你不要冲动。我和你的未来是两个家族的事情,”商量未来对于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确是羞于启齿的事情,卫乔昔却不得不与马文才说清楚,“我不可能为了你背离我的家族和父母。” “所以呢?”马文才的喉头梗了梗,冷笑了一声,“所以你选择放弃我是吗?” “所以只有我回去,让我的爹娘知道我喜欢的人有多好,才能让他们祝福我们的未来。”卫乔昔再一次尝试展开马文才的手掌,这一次成功了。 温软的小手与马文才宽厚的手掌十指相扣,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轻。 “一份感情的开花结果是要靠两个人一起付出的,马文才,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 马文才一度怀疑卫乔昔的感情。实在是因为小姑娘过于冷静,他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与小姑娘待在一起,可小姑娘对于两人独处时间过少并没什么意见。祝英台的目光时时刻刻黏在梁山伯身上,比较之下,小姑娘显得并没那么喜欢他。 小姑娘认真地与他商量未来的时候,犹疑不定的心才终于可以安放,原来这份感情,不止是他一人在认真对待。 “好。” 风筝 ============== 赶在祝英台回宿舍前,马文才先将卫乔昔送回了宿舍。卫乔昔在床上装睡,谁知祝英台回来的实在是晚,一直到卫乔昔熟睡过去还不见祝英台回来。 次日卫乔昔见了桌上放着的蝴蝶风筝,明知是梁山伯送与祝英台的,还是装作不知想打趣祝英台,“英台,你这风筝是哪里来的?” “是山伯送我的。”祝英台果真如卫乔昔所料红了脸。 不消一会儿,银心道祝英齐叫祝英台过去,进屋子时看卫乔昔在,十分别扭地同她问了好便又匆匆离开。卫乔昔失笑,自从银心知道她为女子之后,一直都避着尽量不见她,便是无可避免见到了她,也都不与她对视说话,不说银心别扭,她也尴尬得很。 “唉!怪我生得过分风流。”卫乔昔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鼻子一痒,卫乔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随着一晃,茶壶里的茶倒了出来,将桌上纸糊的蝴蝶风筝打湿了。 卫乔昔忙将茶壶放下,拿起蝴蝶风筝将上头的水抖下去,只是糊风筝的纸原就比普通的纸张要薄上许多,何况上头还用了颜料,卫乔昔这样一抖,原本被打湿的蝴蝶翅膀破了一个洞,周边的颜料也都晕在了一起。 “完蛋了。”卫乔昔无力地闭了闭眼。 不多时卫林亦来了宿舍,道卫季贤寻她,卫乔昔只好暂时把蝴蝶风筝放下,打算从卫季贤那里回来之后再想办法补救。 “哥,你找我?”卫乔昔进了屋子,卫季贤便对她招了招手。 卫乔昔坐在卫季贤面前。 “我要去拜访一趟马太守,顺便去询问一下杭州可有医治癔症的大夫,或许要花几天的时间。” “真的?”卫乔昔一听卫季贤要离开一段时间,两眼“噌”地亮起。 “我一说要离开你就这么兴奋,是不是背着我干了什么坏事?”卫季贤怀疑道。 “没有,”卫乔昔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是为小花的病有治好的可能而高兴,哥你一定要找到大夫治好小花。” 卫季贤不疑有他,便嘱咐卫乔昔,“那我不在的这几日你给我老实本分一些,少与书院的学子来往,无聊时就去找祝小姐或是姚鸢玩,禁止与男子说话。” “大家都在课堂,我怎么可能不与男子说话,哥你这样的要求未免太为难我了。”卫乔昔撅着嘴,突然听出一些不对劲来,“不对啊哥,你几时和姚鸢关系那么好了?” “我哪里与她关系好了?” “一个叫祝小姐,一个叫姚鸢,你还问我哪里与她关系好了?” “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你怎么还揪着不放了?”卫季贤不耐烦地敲了一下卫乔昔的头。 卫乔昔皱了皱鼻子不再说话,但是怎么就嗅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了呢? 知道卫季贤要下山一段时间的卫乔昔心情愉悦,午饭时见了打饭的苏大娘还笑眯眯地同她问了好。 “苏大娘好啊,今日怎么是您在食堂,苏安呢?” “唉,苏安那孩子在屋里读书呢,说是心莲喜欢读书人,他要努力读书才能配得上心莲。”苏大娘忧心忡忡道。 苏大娘只苏安一个儿子,把他当成自己唯一的骄傲,却被别的姑娘说苏安大字不识,配不上人家姑娘,为人母亲总是不乐意的。 “苏安找到了心莲姑娘?”卫乔昔问。 苏大娘点点头。 卫乔昔不予置评,只是告诉苏大娘,“苏安能读书识字那是好事啊,努力读书总没错的。” 苏大娘被她这一句话宽慰许多,也笑道:“对,读书是好事。” 卫乔昔打好饭,举目在食堂看去,看见独自一人吃饭的马文才。卫季贤如今应该已经下山,卫乔昔便放心地走到马文才所坐之地。 “文才兄!”卫乔昔坐在马文才对面。 马文才抬头,见了卫乔昔,把自己碗里的肉全部夹到卫乔昔的碗里,“怎么不见你哥哥?” 见马文才碗里的肉都快被夹空了,卫乔昔拦住他,“够了够了,你自己吃吧。” “我哥要下山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他都没法子盯着我了。” “那很好。”马文才道。 王蓝田端着碗路过时恰巧听见卫乔昔说卫季贤要下山一段时间,又听马文才回答那很好,当即停在了原地,看着卫乔昔欲言又止。 看来马文才终于发现卫乔昔的兄长喜欢他的未婚妻了吗?但是都已经发现了,怎么还对卫乔昔那么好?他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卫乔昔,朋友妻不可欺,马文才对卫乔昔这么好,卫乔昔可不能做对不起马文才的事情。 马文才来得早,吃好后搁下筷子,准备等卫乔昔吃完后送她回宿舍,一抬头就见王蓝田正以一种难以言喻地表情看着他家的小姑娘。 “王蓝田,你看什么?” 马文才的脾气已经不如从前那样暴躁了,可王蓝田心底里还是怵他,只是被他凉凉地看了一眼,连脊梁骨都冷的发麻。 “没,没什么。”王蓝田摇摇头,又怕自己的话不够有说服力,补充道,“我就是看卫兄碗里的肉看着挺好吃的。” 卫乔昔闻言,用袖子挡住了碗,回头斜了王蓝田一眼,“苏大娘是没给你肉吃吗?” “给了给了,我这就去吃饭,你们慢吃。”王蓝田点头哈腰着离开。 卫乔昔与马文才对视,后者挑眉,“我也不知道,你继续吃。” “最近书院的人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卫乔昔抿着唇一筷子戳进米饭里。 两人用过午饭就回了宿舍,在见到祝英台拿着那只蝴蝶风筝时,卫乔昔才记起今早的事情,三步并两步走进去,捏着手指一脸歉疚道:“实在是抱歉啊英台,我今早不当心弄坏了你的风筝。” “你明明知道这是山伯送我的蝴蝶风筝,你为什么要把它弄坏!”祝英台把风筝往卫乔昔面前一摆,用来做支架的竹篾条堪堪擦过卫乔昔的鼻尖,划出一道白痕。 卫乔昔往后退了一步,避开竹篾条,捂着鼻子道:“我今早倒茶时不当心将茶水洒了上去,我确实是无心的,不然我赔你一个吧?” “你赔我一个也不是山伯做的,赔了又有何用!”祝英台咬着牙关怒视卫乔昔。 “卫乔昔也是你能骂的?”马文才一把挥开祝英台手中的风筝,将卫乔昔护在身后。 风筝本就骨架轻,马文才只挥了挥手,竹篾条轻易就断了,半边蝴蝶翅膀都残破不堪。 “马文才。”卫乔昔拽住他,“原本就是我不对。” “反正我不管谁对谁错,就是不准有人欺负你。”马文才冷淡地瞥了一眼祝英台,将卫乔昔带走。 苏安 ============== 做错的事情不该就如此不了了之,总要想办法去弥补,卫乔昔与马文才出门不久,便去寻了梁山伯,想请他再做一只风筝。 只是一踏进院子,从敞开的门后看见了苏安与梁山伯。 苏安个子矮,身材也干瘦,比不得梁山伯魁梧健硕,却抓着梁山伯的衣领把梁山伯摁在墙上。苏大娘着急忙慌地想把两人分开,只是年迈的老妇人丝毫撼动不了壮年男子一分。 “梁山伯,你是个伪君子,伪君子!”苏安被苏大娘往后拉着,手却不肯松开梁山伯的衣领,“梁山伯,你这样耍我,很好玩是吗?” 梁山伯的衣领被苏安抓的十分紧,脖子那块已经见了红痕,梁山伯的脸也被勒得通红,看着有些喘不过气来。 卫乔昔大步踏进房里,“苏安你在干什么!” 马文才提着苏安的手臂把人甩到一边,苏安站不住脚,跌跌撞撞靠在身后的墙上,带倒了两只凳子。 第53章 “梁兄你没事吧?”卫乔昔上前扶梁山伯,被马文才先一步将人扶起。 “我没事,多谢文才兄。”梁山伯靠着马文才的手臂猛地大喘了几口气,看向苏安,“苏安,你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苏安看梁山伯的眼神如同仇敌一般,“我正要问你呢,我又没得罪过你,你们为什么要联手糟蹋我,为什么!为什么!” 苏安有些疯魔地对着梁山伯大喊大叫,苏大娘见儿子这样的状况,忍不住红了眼眶,“你给我闭嘴!” “你什么都不知道!”苏安对着苏大娘大吼了一声,夺门而出。 梁山伯在马文才的搀扶下坐下,“苏大娘,苏安他这是怎么了?”苏大娘拿着袖子抹眼泪,伤心又痛苦,“苏安这孩子,上回他去找心莲,心莲说自己喜欢读书人,苏安回来之后就彻夜不眠地读书,等他读完梁公子借给他的书之后,他又去找了趟心莲,一回来就这样了……” 梁山伯眉头紧锁,“怎么会这样……” 马文才嗤笑一声,“因为谷心莲根本不喜欢苏安,她喜欢的是你梁山伯。” 卫乔昔扯了扯马文才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说了。这些个爱恨情仇他们身为局外人掺和进去反而会越搅越乱。 “文才兄,你在说什么?”梁山伯对马文才的话感到震惊,“我,我只把心莲姑娘看作妹妹。” 梁山伯善良忠厚,无论士族庶民,皆掏心掏肺不求回报地对人好,只是他对所有人都太好了,好到每个接受过他善意的姑娘都以为他心属自己,可梁山伯又不开窍,王兰,谷心莲,祝英台,这三人对他的感情他偏偏全然不知,说他对也不是,错也不是。 “可心莲并不是这样以为的。”苏大娘道,“我一早就看出心莲喜欢梁公子,只是害怕苏安那孩子受伤,才一直未告诉他,没想到最后竟害了他……”苏大娘说着双手捂脸,嚎啕大哭。 马文才最讨厌女人哭,听见苏大娘刺耳的哭声便忍不住皱眉。卫乔昔察觉到马文才的情绪,见梁山伯与苏大娘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这边,偷偷拉住马文才的手。 软乎乎的小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下与他十指相扣,马文才微一怔愣,小姑娘对着他弯着眼睛笑。 马文才被哭声扰起来的烦闷情绪瞬间消失不见。 安慰好苏大娘后,梁山伯才终于从得知谷心莲喜欢他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文才兄,乔昔,你们找我有事吗?” “是这样,”卫乔昔有些愧疚,“我不当心弄坏了你送英台的蝴蝶风筝,原想赔她一个,只是我买来的风筝到底与你亲手做的风筝意义不同,所以想劳烦你再做一个,会不会有些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过是一个风筝,做起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得了梁山伯的允诺后,卫乔昔才放下心。 “文才兄,你是不是不喜欢听见女子的哭声?”卫乔昔问出方才就藏在心底的疑惑。马文才诧异于卫乔昔的细心,似乎从两人初识起,卫乔昔就能轻而易举地知道他的一切情绪,也总是能有许多办法安抚他的情绪。 “是。” 卫乔昔犹豫着开口,“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见马文才没有说话,卫乔昔转过头去,“自然,你不说也可以的。” “因为她们会让我想起我娘。 我娘是个极其软懦的人,分明是我爹高娶,她却一直对我爹逆来顺受,她永远学不会反抗,我爹毁了她的容貌也好,我爹娶妾也好,除了哭她什么也不会做。我有时也会恨她,恨她为什么不反抗……” 卫乔昔依稀记得她从前许多次和马文才的对话,她好像总能记得住她与马文才的那些事,她记得她说谢先生是勇于反抗命运的女子时马文才怔忡的神色。马文才讨厌女人,是因为从那些女人身上看见了自己娘亲懦弱地接受一切的影子吗? “我那次哭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很烦我?”卫乔昔突然问。 马文才揉揉卫乔昔的脑袋,笑道:“没有,怎么会烦你。”卫乔昔单单是红个眼眶他都要心疼半天,哪里会觉得她烦。 卫乔昔背着手走在前边蹦跶了几下,还是忍不住回头,“文才兄,我发现自打我俩在一起后,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以前就不会说话?”马文才含笑跟在她身后。 “你知道我与你初识之时在想什么吗?”卫乔昔问。 “想什么?” “我在想……长得多好看的男子啊,可惜就是长了一张嘴。”卫乔昔啧啧了几声,当时觉着马文才睡着的时候世界都美好了许多。 马文才眯了眯眼,“我还是太惯着你了。”以前一个眼神扫过去就乖乖噤声的小姑娘如今大胆到对着他呼来喝去,确实是胆子大了不少。 “你想干什么?”卫乔昔觉着有些不妙,警惕地看着马文才。 在被马文才熟练地拎着后衣领拉回去箍在怀里之后,卫乔昔明白了一个道理,千万不要闲着没事去挑衅看起来转了性子的马文才,不然就会变成被拎来拎去的小鸡崽子。 苍鹰 ============== 卫乔昔回屋前是下了决心要向祝英台认真道歉,谁想到还来不及开口,反倒是祝英台先向她道了歉。 “乔昔,实在是对不起,我今日与我八哥吵了一架,心情有些坏,对你的态度不太好,请你原谅我。” “啊,啊,没事。” 祝英台早把卫乔昔当成知心好友,什么心事都与卫乔昔说。听完祝英台为了留下来和梁山伯在一起而以黄良玉作比,道祝英齐都忘不了黄良玉,又如何能让她忘了梁山伯,生生将祝英齐气走了,卫乔昔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是在揭你八哥的伤疤。” “可他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又要求我能做到呢?” 执迷不悟者,万人拉不回。 卫乔昔面无表情道:“我想起来我还要去找姚鸢,就先走了。” 卫乔昔对外身份毕竟是男子,不好进姚鸢的房间,两人便约在了桃花林旁边的凉亭。 深秋时节,桃花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一阵秋风来,姚鸢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抱怨道:“就算你是男子又怎么样嘛,我与你清清白白,有什么好怕的,外边冷死了。” 卫乔昔握着装了热茶的杯子,觑她一眼,“你还真是一点不在意你的名声。” 姚鸢指着卫乔昔,“就是这个眼神,一模一样!你和马文才连看人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你怎么那么讨厌马文才?” “这话要我问你吧?”姚鸢放下茶杯,“你怎么就喜欢马文才呢?你看看书院那么多人不喜欢他,你就很特别,瞎了眼看上他。” 卫乔昔一言不发盯着姚鸢。姚鸢摆摆手,“行行行,你没瞎眼,我不骂你家文才兄。” “我爹是马太守的手下,我打小就见过马文才,他忙的很,什么都要学,而且脾气特别坏,所以我们这群小孩子都不爱和他玩儿的。”姚鸢咂了咂嘴,“我是真的没想到,马文才喜欢的人居然会是你,还真是奇了。” 卫乔昔随手扯下一根枯草折来折去,问:“你几时离开书院?” “看心情,我爹娘都不怎么管我,我自由得很。” “你若是长留在书院,劳烦你帮我看着点马文才。” 姚鸢贼兮兮地凑过去,“怎么?怕他背着你拈花惹草啊?” “不是,”卫乔昔摇摇头,“我怕我不在,他偶尔冲动,你拉着他点。” 姚鸢愣了愣。 “大概过完这个月吧,我便要与我哥回襄樊了。”卫乔昔不会编草,那截枯草在她手里揉了一圈,惨不忍睹。 姚鸢起身,站在亭子外伸了伸懒腰,秋日午后的阳光实在让人犯困。搓了搓有些冰凉的手,姚鸢长叹一声。 “看来你是真喜欢他啊,说不定因为你的存在,他真的有所改变呢。 不过,我看你与他相处,总觉着你在哄孩子一般。” 卫乔昔把枯草往亭子外一扔,也起了身。深秋之景满眼荒芜,可待到来年春天,此地依旧有姹紫嫣红,疯狂生长。 其实马文才待卫乔昔,又何尝不像哄孩子一般。马文才给卫乔昔最大的纵容,卫乔昔也给马文才最足的耐心。 “不过我可拉不住这位大少爷,我看他只听你的话。”两人往回走,姚鸢道,“况且我可能不会在书院待太久。” 两人迎面碰上王蓝田,卫乔昔朝他打了声招呼。 王蓝田愣在原地,嘴巴张开又闭上,如此几次,让卫乔昔一头雾水,“你想说什么?” “今日之事我没看见,”王蓝田支支吾吾道,“你们,你们以后千万不要这么光明正大,当,当心被文才兄看见了。” 卫乔昔越发不解,“你到底想要讲什么?” “卫兄,文才兄对你不薄,你却……唉!”王蓝田摇摇头走开。 “嘶——”卫乔昔皱眉,“是不是又欠收拾了,说一堆稀奇古怪的话。” 第54章 “看来真的所有的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姚鸢拍了拍裙摆沾上的碎草屑,没等卫乔昔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拍了拍她的肩,“大少爷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卫乔昔顺着姚鸢的目光看去,少年背着手站在青松之下,一袭月白竹裳,衣袂临风,唇角微扬,对着卫乔昔招手。 卫乔昔心底叹了声美色误人,兴冲冲地跑过去,“你怎么来找我了?” 马文才伸出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手中拿了一只风筝,苍青色的雄鹰画得栩栩如生。 “陪你放风筝。”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放风筝?”卫乔昔好奇。 马文才拿着线轴,将线放长,“上次梁山伯与祝英台放风筝,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我来,我来放。”卫乔昔拿过线轴,扯着风筝线迎风而跑,只是一直不得要领,风筝才有要飞的势头,又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 卫乔昔瞪着躺在地上的风筝,捡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只风筝画得挺好看的,就是做得糙了些。” 马文才接过风筝,“再来一次,我帮你将风筝托着。” 这一次很顺利。 秋高气爽,本就是放风筝的好季节,卫乔昔轻轻扯动着风筝线,看着飞在天际的苍鹰,眯起眼睛。 “这只鹰好像你啊。”卫乔昔道,“你看像不像你生气的样子,好凶。” “再凶不也一样掌握在你手中,你让它飞它就飞,你让它落它就落,对你不会有丝毫违背。” 风筝有些歪,看着像要掉下来,马文才顺手扯了一下风筝线,苍鹰复又扶摇直上。 卫乔昔使了些力气生生将风筝线扯断,手心摊开,苍鹰带着扯断的风筝线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乔昔你这是做什么?”马文才的手里被卫乔昔塞了线轴,心情一瞬间荡入谷底。 踮起脚尖,卫乔昔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鹰是天空霸主,自由翱翔时才最是意气风发,不该被人所操控。你也一样,潇洒不羁的马文才才是最好的马文才。” 马文才捏着线轴的把转了一圈,沉默了半晌,道:“话虽如此,可你弄丢了我的风筝,又该如何赔我?” 卫乔昔踢了踢马文才的鞋尖,“我这么煽情,你不感动吗?居然还要我赔你风筝?” “你赔了祝英台的风筝,却不赔我,乔昔,你偏心。” “马文才你真幼稚。” “谁幼稚?” “你幼稚,幼稚死了!”一只风筝都要和祝英台比,可太幼稚了。 查赃捉贼 ================== 卫乔昔与马文才千瞒万瞒,却漏掉了一个人。卫季贤从马太守口中得知马文才属意卫乔昔后,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卫乔昔,你可真是长进了,还学会骗你哥了!” “卫乔昔你学坏了。”阮熄摇着扇子在卫季贤身后附和。 卫乔昔与阮熄从小的乐趣就是互相看对方挨骂,听说对方要挨家法,即便不吃饭都要去对方家里看热闹。遇上卫季贤骂卫乔昔这样好的机会,阮熄自然要来幸灾乐祸一番。 卫乔昔对着阮熄呲了呲牙,低头乖乖道:“哥,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你们如果知道这件事肯定会生气的,所以我才不敢告诉你。” “然后你哥我就在别人口中听到我的妹妹被人发现了女儿身?”卫季贤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茶壶都跟着震了两震,“这样我就不生气了?” “这样更气人。”阮熄回答道。 卫乔昔一指房门,“阮熄你给我滚。” 阮熄展开扇面,遮住半张脸,一双眼睛写着大大的“幸灾乐祸”四个字。 “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那个马文才?”卫季贤问。 卫乔昔无奈地点点头,“我喜欢他。” 阮熄夸张地叹了口气,“你喜欢他有什么用?卫伯父和伯母是不会喜欢他的。” 鼓了鼓腮帮,卫乔昔对着卫季贤双手合十,“哥我求你了,你让阮熄这个王八蛋赶紧滚好不好?” “阮熄没说错,爹娘不会喜欢马家那小子,我也不喜欢他。” “马文才人很好的,文采出众,武功高强,对我也很好。” “可我却听说他欺压同学,顶撞师长,是个不折不扣的霸王。” “他改了很多了,真的,哥你最近在书院也看见了,马文才如今脾气温和了许多。” 卫季贤敲了敲桌子,“乔昔,马文才那样的人,谁知道他如今温和的脾气是不是装的,万一你当真与他在一起后,他本性暴露欺负你怎么办?” “哥,你不能拿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当借口,我们做生意,也从不会因为有谈不成的可能性就不去谈那一桩生意不是吗?”卫乔昔蹲下,双手搭在卫季贤的膝上,可怜巴巴道。 卫季贤拂开她的手,“装可怜也没有用,卫乔昔,你到底是来读书的还是来谈情说爱的?” 卫乔昔没法子,对着阮熄使眼色 ——“快帮帮我!” 阮熄——“你求我啊。” 卫乔昔——“你不帮我我也不帮你,看看谁更惨。” “哥,乔昔也不是故意的,动心本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情。”阮熄收好折扇,道。 “控制不住,那我们便回家,只要见不到那小子,你迟早能忘了他。”卫季贤道。 “可是小花的病还没治好呢。”卫乔昔道。 卫季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笑一声,“你又不是大夫,你在不在,和小花的病治没治好又有何干?” 卫乔昔蹲久了,腿有些麻,撑着凳子站起来,揉了揉小腿,“行,我跟你回去。” 阮熄“唰”地展开扇子遮住嘴,弯腰附在卫乔昔耳边,“你真就这么乖乖地回襄樊了?” “权宜之计,我若是要死要活不回去,我娘更加不会同意我和马文才的事。” “你真喜欢那小子啊?” 卫乔昔点头。 “那我怎么办啊?”阮熄的眉眼耷拉了下来,“我同我娘说我是在等你才久久不娶妻,你若真同那小子成了,我还怎么推掉我娘给我安排的相亲?” 卫乔昔拍着阮熄的肩膀鼓励他,“小弟,你长大了,要学会勇敢面对问题,不要只一昧地逃避。” 阮熄白她一眼,“你是真的没良心。” 卫季贤依旧忍不住训斥卫乔昔,卫乔昔耷拉着脑袋乖乖听着,阮熄在旁边,看卫季贤说得口渴了不欲再往下说时,便递上一杯茶,卫季贤喝完茶又继续说道卫乔昔。 卫乔昔拿起桌上的空茶杯砸向阮熄,被阮熄轻巧接过。 陈夫子便在这时率着一众学子进来了。 卫季贤停下来,起身对着陈夫子施了一礼,“夫子前来所为何事?” 陈夫子回以一礼,“卫公子。” “是这样,祝公子有一箱黄金失窃,怀疑是学院之中的学子偷了,故而由我率学子搜查学子宿舍,不当心误入了卫公子的屋子,实在是抱歉,我这就带学子们离开。” 卫家家大业大,卫季贤又与祝英齐同时进入书院,陈夫子自然不会怀疑卫季贤偷了祝英齐的黄金,只是误入了卫季贤的屋子,当时便要离开。 卫季贤叫住陈夫子,“既然是祝兄丢了黄金,书院之中的人都有嫌疑,我也不例外,夫子搜查也没有问题。” 卫季贤身正不怕影子斜,何况若是只有他一人例外,旁的学子自然会有意见,倒不如让陈夫子搜一遍。 陈夫子道了一句得罪,王蓝田与刘伯锡走过场一般随意搜了搜。 “卫兄,卫公子是清白的。”王蓝田对着卫乔昔讨好地拱了拱手。卫乔昔这个小霸王在,王蓝田哪里敢像翻其他学子的屋子那样大胆,惹了卫乔昔不高兴,倒霉的可是他。 卫乔昔敷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知道了,你们去其他地方搜吧。” 阮熄看着王蓝田离开,凑了过来,“看起来,你在书院还是小霸王啊。” “这是我小弟二号,是你的后辈。” 卫乔昔得意洋洋地朝他扬了扬眉。 阮熄往外走,对着卫乔昔勾了勾手指,“走,我们看热闹去。” 卫乔昔看向卫季贤,征求他的意见。 卫季贤点头。 两人跟着大队伍浩浩荡荡地来到王蓝田与秦京生住的屋子,在秦京生床底下翻出一箱金子。 “这么快就找到小偷了,真没意思。”阮熄用扇子敲了敲下巴。 秦京生一再辩解自己没有偷钱,祝英齐仔细鉴定箱子里的金子,数目太少,金子底下也没有祝家庄钦赐的烙印,确实不是秦京生所偷。 阮熄站在卫乔昔身边摇扇子,秋日里凉,扇子扇来的风直往卫乔昔脖子里钻,卫乔昔便一把夺过阮熄的扇子,“扇扇扇,冻不死你。” “就扇,我乐意,你把扇子还我。”阮熄朝她摊开手。 “不还。”卫乔昔把扇子藏在身后。忽地手里一空,她手里的扇子被人抽走扔给了阮熄。 第55章 “谁这么不长……”瞧着马文才阴沉的脸,最后一个眼字硬生生被卫乔昔吞了回去。 “文,文才兄……” 阮熄颇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的男子,对着卫乔昔一挑眉,“这就是马文才?” 马文才冷冷地看着阮熄。 卫乔昔咽了咽口水,“文才兄,这是我发小阮熄。” 卫乔昔搂着自己的胳膊,觉着突然有点冷。 马文才盯着阮熄,目光森然。 两人对峙,卫乔昔站在一旁,觉着两人的眼神夹着刀枪棍棒,凶狠异常。 好在一声哗然打破了这诡谲的气氛。 “你说这是你枕霞楼的朋友送你的金子?没想到你居然和青楼女子有往来,你!”陈夫子气急败坏地扬起手要打秦京生,祝英齐拦住他,“夫子,查赃捉贼要紧。” 陈夫子这才作罢,恨恨地瞪了秦京生一眼,“等我腾出手来,看我怎么处置你。” 卫乔昔迈脚挤进马文才与阮熄中间,道:“陈夫子都走了,我们也走吧。” 马文才不动。 卫乔昔面对阮熄使眼色。 “长大了,胳膊肘学会往外拐了。”阮熄故作老成,摇着扇子先走。 卫乔昔这才有功夫哄小朋友。 “文才兄?” 真相大白 ================== “我吃醋了。” 卫乔昔“噗嗤”笑出声,看着眼前木着脸的少年,忍俊不禁,“你说什么?” “我吃醋了。”少年认真地重复道。 卫乔昔笑够后,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颊,道:“我和阮熄只是朋友。” “哪有睡一张床还在一起过年的朋友?”马文才臭着脸道。 “我哪有和他睡一张……”卫乔昔顿了顿,见左右无人,笑嘻嘻地扑上去搂住马文才的胳膊,“我们那时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之间睡一张床有什么关系?” 马文才没有抽开手,只是依旧僵着脸,“小孩子也不行。” “那睡都睡过了,也没办法了。”卫乔昔装作无奈道,偷偷掀起眼皮瞧马文才的表情。 马文才脸更黑了。 摇着马文才的手臂,卫乔昔道:“你别气了,阮熄他有心上人的,他不喜欢我。” 马文才的表情这才终于有些微的松动,半信半疑地看着她,“当真?” “当真。”卫乔昔重重点头。 “你往后还是要离他远点,不许与他说话。”马文才道。 “保证不和他说话!”卫乔昔竖起三根指头发誓,拉着他往外走,“走,我们去抓贼去。” 卫乔昔与马文才到达时,听说贼已经被抓住了,现下送去了山长那里,两人便又去了山长书房。 才一踏进书房,阮熄朝着两人招手,“来来来,给你们留了好位置。” 卫乔昔默念了一声抱歉,与马文才走到另一边。 “哎呦喂,真是长大了啊,有了男人就忘了发小。”阮熄撇嘴。 “卫兄,文才兄。”王蓝田极有眼力见的给两人腾出位置,把两人错过的剧情描述了一遍。 祝英齐的金子最后是从梁山伯的床底下翻出来的,但是梁山伯不承认自己偷了金子。王蓝田不屑地看了梁山伯一眼,“真是道貌岸然,祝英台与他关系那么好,他连祝英台兄长的钱都敢偷。” 梁山伯偷钱,这比梁山伯自己发现祝英台是女儿身更没办法令人相信。 面对山长的质问,梁山伯脊梁挺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钱不是我偷的。”陈夫子轻蔑道:“没有一个贼不喊冤的。” “难道喊冤的都是贼吗?”梁山伯反驳。 “山伯说的没错,而且也没有人看见他偷啊!”祝英台站出来道,却被祝英齐黑着脸拽了回去。 “我看见了!”苏安从外面跑进来,对着山长弯腰鞠了一躬,“山长,那箱金子确实是梁山伯偷的。”接着便说出梁山伯行窃的过程,梁山伯百口莫辩。 依照书院规矩,行窃金钱者需受全员师生杖责,若侥幸不死,便逐出书院。 “钱不是我偷的,我知道这钱是谁偷的,但我不能说。”梁山伯道。 阮熄不知几时从对面绕了过来,扇子轻轻拍了拍掌心,“知道谁是贼还不说出来,你这同学怕不是个傻子吧。” 卫乔昔点点头,还真就是个傻子。 梁山伯坚持不说出到底是谁偷了金子,书院规矩严格,梁山伯无法自证清白,就必须受杖责之刑。祝英台情急之下站了出来,“钱是我偷给山伯的!” “你们书院这么多傻子吗?怪不得你也越变越蠢。”阮熄道。 卫乔昔面无表情狠狠踩了阮熄一脚。 阮熄身子猛地一震,这样严肃的场合,阮熄即便是吃痛也不敢大叫,只是瞪着卫乔昔。卫乔昔旁边的男子动了动,将卫乔昔挡在身后,冷冷地看着他。 阮熄温文一笑,也不打算再看下去,离开时趁着马文才不注意,用扇柄戳了戳卫乔昔的帽子以示报复。卫乔昔对着阮熄舞了舞拳头,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卫乔昔立刻乖觉地放下手,抬头委屈地看着马文才,“他欺负我。” 一边的王蓝田恶心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胳膊,道:“卫兄,你怎么娘们兮兮的。” 卫乔昔听罢,踹了王蓝田一脚,扬起下巴,半掀着眼皮看他,“现在够爷们了吗?” 王蓝田跛着脚离她远了些,全书院一百多个学子,天天只逮着他欺负,谁有他惨? 自己被泼了污水也不见梁山伯紧张,可见到贤弟祝英台为了他主动背负窃贼之名,梁山伯突然决定说出偷窃者的身份,只是到底心地善良,还是求了山长千万不要给偷窃者惩罚。 “偷窃乃品行不当,必要加以惩处,不过杖责之刑可免。”山长原也不赞同施行杖责之刑,便顺着梁山伯的话道。 得了山长的承诺,梁山伯吩咐四九去打一桶水来。 要指出谁是偷窃者直接指名道姓不就好了,卫乔昔不太明白梁山伯为何非要卖什么关子。等的无聊,便拉着马文才在阶梯上坐着。 这事情闹得有些大,原本无甚兴趣的卫季贤也循声而来。一来却见自家小妹与马家的小子坐在一起,肩挨着肩举止亲密。 “卫乔昔。” 听见卫季贤的声音,卫乔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远离马文才,十足老实地站在了卫季贤面前。 “哥,这么多外人在呢,你就别训我,给我留点面子吧。”卫乔昔抢在卫季贤之前先开口。 书院的学子都聚集于此,卫季贤也没骂她,他怕当真下了卫乔昔的面子小妹会和她闹,卫乔昔平日里都很听话,但是真惹恼了她,连卫夫人都劝不住。 马文才起身,对着卫季贤拱手施礼,“卫兄。” 卫季贤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 卫季贤自来书院,对马文才的态度虽不够温和,却还是彬彬有礼,这是头一回对他如此冷淡。马文才有些不解地看向卫乔昔。 卫乔昔指着卫季贤,摆了摆手,撇嘴,那意思——“我哥生气了”。 马文才不知卫季贤为何突然变了态度,但到底是未来的大舅哥,马文才依旧好脸色。 等四九提了一桶水回来,梁山伯将祝英齐的金子倒进水里,不久水里泛起一片油花,梁山伯掏出手帕沾上桶里的水递给师母,“师母在书院这么长时间,应该对这个味道很熟悉吧?” 师母接过闻了闻,“是伙房的香烤菜油。” 众人看向苏安。 苏安一直负责在伙房烧菜,只有他日日与香烤菜油打交道,也只有他碰过祝英齐的金子,才会留下油迹。 “苏安呐苏安,你不但偷窃钱财还诬陷他人,来人呐,给我打!”陈夫子古板,最憎恶他人行鸡鸣狗盗之事,当即吩咐学子。 梁山伯冲过去护在苏安面前,“山长答应过我免去苏安杖责之刑。” 苏安打小就在书院干活,山长看着他长大,也于心不忍,恨铁不成钢道:“苏安,你为何要偷祝公子的钱财呢?” “我,我……”苏安心底慌乱,他一心认为梁山伯与谷心莲合起伙来侮辱他,心里愤愤不懑,上回给祝英齐送洗澡水时不经意看见祝英齐的金子,脑子一昏才出此下策。如今他被发现了,不但他会被逐出书院,连他娘都要被他牵连。 他不能离开书院! “是,是马文才!”苏安指着马文才,“是他,他看不惯梁公子,让我去陷害梁公子!” 马文才愕然。 “苏安,你再给我说一遍,谁指使你陷害梁山伯?”卫乔昔站在马文才身前,看着苏安冷笑。 除去王蓝田和马文才,书院再也没有学子真正见过卫乔昔发怒的模样,连苏安都被震在原地,只是他如今无路可走,只能死咬着马文才不放,“是,是马文才。” “证据呢?”卫乔昔一步步走下阶梯,步步紧逼,“就凭你一张嘴,诬赖梁山伯不够,又要诬赖马文才?” 第56章 “就,就是他指使我。” 身后有人拉住卫乔昔,马文才捏了捏卫乔昔的手腕,低声道:“乔昔,没事,你冷静一些,我可以处理。” 马文才抬头,对卫季贤道:“卫兄,麻烦你照顾乔昔。” 卫季贤走下来,拉着卫乔昔,看马文才有什么办法。 “苏安我问你,你说是我指使你,我是如何指使你,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我同你说了什么?我又如何知道祝八公子有一箱黄金?”马文才很冷静,脸上看不出喜怒。 “你,你是,你是昨天晚上找到的我……” “可我昨晚去了陈夫子的住处。”马文才道。 “是,昨日我让马文才替我整理了一些文章。”陈夫子点头。其实昨夜他将马文才叫去,不过是因为他有一篇夸赞谢相的赋想借马太守之手送到谢相面前,好在谢相面前留下点好印象,只是这话他自然不敢说。 苏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我,是我记错了,是前天晚上。” 梁山伯坚信苏安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可听到此处,终于失望地开口,“文才兄前晚一直与我在一起学如何做风筝,苏安,你为什么要撒谎呢?” 卫乔昔一时怔忡,那只风筝,居然是马文才亲手做的吗?马文才养尊处优,她都想象不出马文才主动找梁山伯,让他教他做风筝的样子。她以为风筝是买来的,若是早知道,她当时绝不会将风筝扯断。 苏安终于哑口无言。 山长也对苏安失望透顶,给他留了一晚时间收拾行李,明日一早离开书院。 大火 ============== 卫季贤把卫乔昔带回去又训了一遍,怪她强出头,在卫乔昔再三保证自己深刻认识到错误后才把人放回去。 阮熄站在门外,等卫乔昔出门,走在她身边。 “你都多久没发过这样大的脾气了?”阮熄道,“你是真的很喜欢他啊。” 卫乔昔不吭声。 阮熄往前跨了一步,拦住卫乔昔,“怎么?还在发脾气呢。” 安静了一会儿,卫乔昔说:“文才兄不让我和你说话。” “哈!哈!”阮熄摇着扇子在原地转了两圈,“我俩这么多年的情分居然比不上一个认识一年多的男人。痛心疾首!痛心疾首!” “你堂堂少东家,能不能正常一点?”卫乔昔摆了摆手,“去去去,你赶紧下山去,谁让你把小花一个人丢在山下了。” “你放心,我雇了人照顾她,今天晚上我就赶回去。”阮熄道。 卫乔昔想了想,道:“你是要陪着小花留在杭州治病吗?”阮熄终于收起不正经的样子,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马太守推荐了一位大夫,这病若是痊愈需要花些时间,恰好阮家与你卫家堡也有意将生意做到杭州来,我恰好留在这里,顺便照顾她。” 卫乔昔握拳,轻轻锤了一下阮熄的胸口,“祝你得偿所愿。” “你也一样。”阮熄用折扇轻轻敲了一下卫乔昔的脑袋,“那小子在外面等你呢,抓紧时间好好与他道个别。” 才踏出院子,卫乔昔一眼就看见靠墙站着的马文才,便笑着朝他走过去。 马文才紧张地看着她,“怎么样,你哥有没有骂你?”“我没事,我哥骂来骂去也就那么几句话,估计是找不到媳妇儿我娘又催得紧,给他催出毛病来了。”卫乔昔道。 “你哥似乎对我有什么意见。”思及卫季贤今日对他的态度,马文才想了许久也未想出自己究竟是几时得罪了卫季贤。 卫乔昔屈指蹭了蹭鼻尖,“我哥从马太守那里得知了你和我的事情,我可能要提前回襄樊了。” 秋风簌簌,将树上仅存的几片泛黄的叶子卷了下来。 许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一次,马文才的情绪不再那么激动了。 “你乖乖在襄樊等着我。”马文才揉了揉卫乔昔的头发,温声道。 卫乔昔抿着唇点点头。 回了宿舍后,祝英台不在,听卫林所说,是去找梁山伯了。这一日折腾了太久,卫乔昔有些累,就先睡了。祝英台回来时见卫乔昔已经睡着,匆匆洗漱过后也睡下了。 *** 夜晚月色黯淡,只有檐角挂着的几盏灯笼发着幽幽的光。 一身酒气的男人迈着歪歪扭扭的步子走在石子路上,他两眼朦胧,一不当心撞在了树干上。 “滚开,别挡着我!”男人狠狠地一推树干,倒是把自己推倒在地。男人艰难地站起来,咬着牙,双眼通红,恨意滔天,“你们都看不起我!你们都看不起我!”凌乱的脚步,走向的是东角的院子。 掏出怀里收着的火折子,这原本是平日里点炉灶所用,只是它再也不能用来点炉灶了。男人对着火折子吹了一口气,火折子“噗”的冒出一簇橘黄色的火苗来,照亮了男人酡红的脸,不能用来点炉灶了,那就点点别的东西吧。 男人笑了一声,把火折子扔在窗棂上,火苗吞噬着薄薄的窗户纸,逐渐旺盛,最后蔓延到了屋顶。 明亮的火光照醒了男人,男人打了一个嗝,看着偌大的火势,瞪大了眼,惊慌失措。他放火了!他放火了!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声尖叫,“走水了!”男人一惊,转身逃跑,一个不当心,跌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逃之夭夭。 大火将黑暗的天空照的通亮,惊动了学院里早已睡下的人。 马统和四九拽着一心要往大火里跑的卫林和银心。 马文才赶过来,连外衣都来不及穿,抓过卫林,双眼通红,“乔昔呢?卫乔昔呢?” “公子,公子她在里面,马公子你救救她,你快救救她!”卫林紧紧抓着马文才,双腿已经软了。 马文才往大火里跑,马统在他身后大喊,“少爷,少爷您不能进去啊!” 大火已经吞噬了整个屋顶,屋上的横梁被火烧去了一截,轰然坍塌,就砸在马文才前一秒站过的地方。 “乔昔!乔昔!”黑色的烟雾熏着马文才的眼睛,眼前除了无边的火光什么也看不清。马文才用力揉了揉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一点东西。 原本该是两人睡觉的地方已经被火舌席卷,锦被也被烧成了黑炭。马文才心里越发慌乱,大喊了一声卫乔昔的名字,被浓重的烟雾呛了一大口。 “我们在这里……”烈火噼啪作响中,有人用微弱的声音在呼救,书柜下,两个娇小的身影抱作一团,卫乔昔怀里躺着早已被烟雾熏得昏迷的祝英台。 马文才快步跑过去,顾不得屋顶掉落的木屑沾着火星落在他身上,一把抱住了卫乔昔,“你有没有事?” “我没事。”卫乔昔剧烈地咳嗽了一声。 “我们出去。”马文才护着卫乔昔的头将她拉起来。卫乔昔拉着祝英台,“不行,英台昏迷了。” “乔昔,我只能救你!”马文才踢开掉下的木梁,喊道。 闯入火场的不止马文才一个,梁山伯循声而来,卫乔昔靠在马文才身上,对着梁山伯喊:“梁山伯,快救英台出去!”梁山伯背上祝英台,马文才也一把揽过卫乔昔。 曾经被马文才嫌弃过太过狭窄的宿舍突然变得很大,逃出去的时间过得很漫长。支撑屋顶的梁柱轰然倒塌,擦着马文才的肩膀砸在地上,拦住他们逃生的唯一出路。 “你有没有事?有没有砸到你?” 忽略自己已经被火舌烧伤的手臂,马文才将卫乔昔的头护住,问。 卫乔昔埋在马文才的怀里,看不到周围的状况,慌乱地摇头。 “马文才,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卫乔昔揪着马文才的衣襟,颤抖着问。 “没关系,我们会出去的。”马文才搂着卫乔昔的腰,避开蔓延过来的火苗,声音显得安定又有力量,“不怕,就算死,也有我陪你。” 火势从书柜的脚下一路向上攀爬,成了黑炭的柜脚被重量压断,对着两人直直压下来,马文才反应极快,抱着卫乔昔往旁边一跳,单手垫着卫乔昔的脑袋摔在地上。 昏迷前,卫乔昔只听见了一句“有我”。 苏醒 ============== 天将亮时,大火已经被扑灭,屋子只剩下半面被烟燎过的残垣。 卫季贤一身脏污,身上的衣服在昨夜的大火里燎出几个洞来,一向爱整洁的卫家大少爷浑身脱力,坐在屋子外面,靠着墙等着自家小妹醒来。等待的人不止他一个,还有祝英齐。 昨夜的大火里,梁祝与卫乔昔马文才都一脚迈进了鬼门关。 伤的最重的马文才反而是最先醒过来的人。 一见马文才有了反应,马统最先扑上去,扯着已经哭哑的嗓子哀嚎,“少爷,少爷!” 马文才睁眼,不顾身上的伤坐了起来,“乔昔呢?乔昔呢?” 王兰闻声赶来,就见少年抓着足有两个他那么重的马统在询问另一个人的下落,而包扎着他手臂的纱布,早就因为少年用力太猛,被鲜血浸透。 第57章 “你不必担心,卫公子的命已经救了回来。”王兰道。 马文才这才松开马统,低声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马文才复又抬起头,掀开被子,“我要去见她,我要守着她,等她醒来。” 王兰拦在他面前,“不行,你伤的最重,不能下地。” “我要见她!”马文才激动道。 王兰坚持,“不行,你不能去!” “我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从来没有!”马文才身子向前倾着,目眦欲裂。 王兰深知拦不住他,可作为医者,她必须要对患者的身体负责,突然计上心来,“卫公子需要绝对的静养,任何人都不能打扰,一旦打扰了她,她便随时会有危险。” 这话出奇的管用,马文才定在那里,再也不说要见卫乔昔。 王兰恍惚就记起昨夜那一幕。 马文才冲进火场之后,梁山伯也紧跟着冲了进去,接着是卫季贤,祝英齐。最先救出来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梁山伯抱着昏迷的祝英台,撑着一口气说了一句“快去救马文才和卫乔昔”才昏迷过去。 马文才和卫乔昔是被抬着出来的,当时马文才一身血污,身上一处干净的地方都没有,却将卫乔昔护在怀里,一手护着卫乔昔的头顶,一手垫在卫乔昔脑袋下,将人抱得很紧。王蓝田和卫季贤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两人分开。卫乔昔除了一点轻微的烫伤以外居然没受一点皮肉伤。 马文才在拿命护着卫乔昔。王兰以前对马文才的那些刻板又恶劣的印象瞬间改观,原来傲慢跋扈的大少爷,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也会奋不顾身。 马文才受的伤最为严重,却清醒的如此早,可能就是因为想要见到卫乔昔安然无恙的心太过坚定,足以让他与生命搏斗。 第二个醒来的是卫乔昔。 她是被烟雾呛晕的,伤势轻微,自然醒的快。 卫乔昔醒来时,师母正在给她擦脸,见她醒来,才长舒一口气,“可算是醒来了。” “师,师母,马文才呢?”头还有些疼,卫乔昔扶着额头坐起。 “他已经醒了。”师母忆起王兰向她描绘的马文才醒来时的场景,心有不忍。卫乔昔却没发现,只是低着头,反复道“醒了就好”,好似在安慰自己。 自己有些异样。卫乔昔看着身上的衣服,又摸摸头发,终于反应过来,慌张地看着师母。 师母笑道:“你放心,除了我和兰儿,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师母会替你保密的。” “多谢师母。”卫乔昔下了床,抓着师母的手,“师母,我的衣服呢?” 卫乔昔伤势不重,可以下床自如走动,师母替她穿好了衣服,卫乔昔匆匆道了声多谢,便往外头跑。 她想见马文才。 可马文才不在房里。 迎面撞上王蓝田。 王蓝田见到卫乔昔,松了一口气,“卫兄你可算是醒了,把我们都吓死了。”“王蓝田,马文才呢,他在哪儿?”卫乔昔问。 “桃花林那边吧,我看马统刚刚往那边走。你别说,文才兄伤的那么重,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身体还真是好。” 卫乔昔怔了怔,“他伤得很重吗?”声音带着自己听不出来的颤抖。 “我们把你们救出来的时候,他的衣服都被血染黑了。” 卫乔昔奋力往桃花林跑去时,耳边只剩下这一句话。 *** “四方鬼神听着,你们如果要抓人,就抓我马文才好了,千万不要动我的乔昔!” 卫乔昔在台阶上停下了脚步。 马文才从来不信鬼神,少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志在必得,要怎么害怕,才会去求鬼神保佑呢? “马文才……”卫乔昔红了眼眶,在马文才欣喜又惊惶地回了头之后,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她看见马文才手上厚重的纱布,还有转身时牵动了伤口来不及掩饰的表情。 马文才牵起苍白的嘴角,露出一个心安的笑,“鬼神听到了我的话,把你还给我了。” 慢慢走近,卫乔昔的手指微屈,在将要碰到马文才的手臂时又收了回来,呜咽了两声,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所有的害怕与惶恐尽数释放。马文才抬起还算灵活的那只手臂将人抱在怀里,哄小孩一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了,都没事了。” 小姑娘的眼泪浸过衣料,落在伤口上,马文才只是咬牙笑着。小姑娘能在他面前哭,总比惶惶看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要好。 “你疼不疼?”卫乔昔突然记起来马文才有伤,挣脱开来,抽噎着问他。 马文才摇头,“不疼,皮外伤,不碍事的。” “你还有没有哪里受伤了?”卫乔昔着急地问,却不敢伸手摸索,怕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 马文才强忍着胸口火辣辣的痛摇摇头,“没有了。” 卫乔昔小心翼翼地拉着马文才的手,“你要回去休息,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好,”马文才抬手,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我去休息,你也别哭了。” 看着马文才喝完药睡下,卫乔昔才放心出去。才走了不到两步,卫林突然蹿了出来,扑在卫乔昔身上嚎啕大哭。“小姐!小姐!你可算是醒了!你吓死人家了!” 卫乔昔好笑地拍着卫林的背,“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卫林松开卫乔昔,扯着袖子揩眼泪,抽抽搭搭,“昨天晚上可把我们吓坏了,要不是马统拦着我,我一定冲进去救你。还好少爷把你救出来了……” 卫乔昔这才记起卫季贤,“我哥呢,他有没有事?” “少爷在屋外守了您一晚上,我们怎么劝他去休息他都不听,最后是姚小姐一掌把他劈晕了,把他送回去休息的。”卫林道。 “把,把我哥打晕了?”卫乔昔缓缓挑眉,姚鸢真是个奇人啊。 嫂子 ============== 屋内卫季贤仍在安睡,屋外卫乔昔与姚鸢两人蹲在门槛上聊天。 “你可真厉害,居然把我哥打晕了。”卫乔昔竖起大拇指。姚鸢洋洋得意,“这就叫非暴力,不合作,你是没见到卫季贤那个样子,从火场把你们救出来后,王兰也不让他进屋看你,他就穿着那身被火烧的破破烂烂的衣裳在外面守着你,眼睛里都是血丝了还不肯回房休息。” 卫乔昔终于察出些许的不对劲来,“你叫我哥什么?” “卫季贤啊。”姚鸢理所当然道。 蹲久了有些腿麻,卫乔昔干脆掀起袍子坐在门槛上,摸着下巴,“你几时背着我与我哥这般相熟了?” 姚鸢探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见里面的人还未醒,神秘兮兮地凑到卫乔昔耳边问她,“你想要个嫂子吗?” “你!”卫乔昔愕然,姚鸢将食指抵在她唇上,示意她小声,“别把卫季贤吵醒了。” “你,你怎么会喜欢上我哥啊?”卫乔昔问。 “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吗?”姚鸢道,“我说我为什么会特别想来书院,原来是因为我的真命天子在此,是命运!让我们相遇!” 姚鸢突然站起来,一手叉腰,一手握拳,眼神坚定。 “可是……”卫乔昔双手托着下巴抬头看她,“你现在的身份,可是马文才的未婚妻,我哥很重规矩,断不可能对你有别的心思。” “可未婚妻的身份本就是为了报复马文才的借口。” “但一般人都不会相信有姑娘毁坏自己的名声就为捉弄人。”卫乔昔道,“我哥不会信的。” “而且,”卫乔昔补充,“即便是他信了你的话,我哥最不喜欢不爱惜自己名声的人了。” 姚鸢有一瞬间突然明白了马文才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反正现在就是很后悔,特别的后悔。 阮熄听说卫乔昔差点葬身火海,带着小花匆忙上了山,看见卫乔昔与卫季贤安然无恙,这才放下了心。 “宿舍怎么会突然起火呢?”阮熄顺手将小花的披风解下来,问。 卫林将披风接过来放好。卫乔昔抱着朝她飞扑而来的小花,摇头,“不清楚,书院的防火措施做得一向不错,学子宿舍里除了灯火也不许学子私自用火,按理来说不该失火才对。” “既然不是意外,那想必是有人蓄意纵火,可是你与谁结了仇?”阮熄谢过卫林端来的茶,轻啜了一口。 “我亦想过这个可能,可我和书院学子关系都还不错,不可能与谁结仇。” 卫林在一旁提醒,“会不会是祝公子与人结了仇?” 卫乔昔立刻否认,“不会,祝英台平日里只与王蓝田他们不对付,而王蓝田虽说骄傲自大了点,如今收敛了许多,我看的出来他待我也算真心,不会为了报复祝英台而将我一并烧死。” 小花听着两人的对话,抬起头,问:“谁要烧死乔昔吗?谁这么坏!” 阮熄朝她微微一笑,“没有人要烧死乔昔。”又转头问卫林,“这里可有点心?” 第58章 “有,小姐爱吃点心,马公子都给小姐常备着呢。”卫林笑道,转身去里间拿点心。卫乔昔与小花打小就嘴馋,平日里总爱吃些点心,小花又活泼,什么都爱玩儿,也唯有吃点心时才会安静下来。 提到了马文才,阮熄随口问了一句,“听说是马家那位公子救了你?” “阮公子您当时不在,马公子和小姐被救出来时都昏迷了,两个人抱在一起,分都分不开,马公子受了很严重的伤,但却把小姐护得好好的。”卫林亲眼见过那晚的场景,深知那是多么震撼人心。 卫林神色感动,阮熄打趣地看着卫乔昔,“这一场大火,可大大改观了这小丫头对马公子的印象,想必哥也不会如之前那样反对你们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卫乔昔但笑不语,这样的因祸得福她倒宁愿不要。 所有人都替马文才隐瞒他的伤势,她也就在神经大条的王蓝田那里听他描述过马文才的伤情,但没有亲眼见过,总是不放心。马文才也不让她看,正是因为这样,卫乔昔才更加害怕,马文才平日里练武受了点伤都要在她这里卖个可怜,这次藏的这么严实,是怕她真的看到了会忍不住哭吧。 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卫乔昔另起话头,“可有找到好大夫?” 小花坐在阮熄与卫乔昔中间,低头乖巧地吃着点心,阮熄见她那模样便忍不住笑,替她擦掉唇边的糕点屑。小花吃点心吃得正欢,突然被人打扰,抬头见是阮熄,又低头继续吃。 “马太守推荐的大夫医术高超,她如今也在按时吃药,大夫说希望很大。” 被逼着喝了好几天的药,小花如今对药这个字眼反应极大,当即扔了手里的点心,指着阮熄,委屈地对卫乔昔控诉他,“乔昔,阮熄哥哥可坏了,他让我喝好多好苦好苦的药,还要全部喝完!” 卫乔昔也一拍桌子指着阮熄,“太过分了,居然逼我们小花喝药,小花我们别理他了!”小花跟着重重地嗯了一声。 两人统一战线谴责他,阮熄把扇子往桌上一扔,看着卫乔昔咬牙切齿,“你知道我每日哄她喝药要费多大的力气吗?你还撺掇她跟我闹,卫乔昔你能不能做个人?” 卫乔昔扬眉,抱住小花,“小花是我卫家堡的人,我自然要和我们小花站在一边。”“迟早就不是你们卫家堡的人。”阮熄没忍住对她翻了一个白眼,未免卫乔昔再指使小花闹着跟他发脾气不喝药,便要把人打发走,“马文才为了救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不用去照顾他吗?” 卫乔昔这才看了看外边的日头,估摸着这个时间马文才也该醒了,才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要去马文才的住处。 走之前还非要膈应一下阮熄。 “前路坎坷,阮熄你还需加油啊。” *** 前些天的天色总是阴沉沉的,看着要下雨,可好几次也只是打闷雷,也不见雨点。卫乔昔原以为这几日会下一场大雨,却不想今日天气格外的好。 卫乔昔去寻马文才的路上碰见荀巨伯与王兰。王兰见了她便走了过来,“卫公子,你的身体没问题了吧?”抖了抖胳膊还嫌不够,卫乔昔又原地蹦跶了两下,“兰姑娘你看,我现在好着呢。” 自打王兰知道卫乔昔是女儿家,再看她这样活泼的动作就觉着卫乔昔娇憨可爱,忍不住掩嘴轻笑,“是,我看见了,痊愈了便好。”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卫乔昔问。指了指身后背着的背篓,荀巨伯道:“我陪兰儿上山采药去。” “兰儿?”卫乔昔见王兰一脸娇羞,也不拒绝荀巨伯对她的称呼,心中微讶。但转念想想,梁山伯与祝英台已经生死与共过,王兰若还喜欢梁山伯也不过是无果的单相思罢了,倒不若与荀巨伯成一对,并肩站着,看着倒也般配。 对荀巨伯竖起大拇指,卫乔昔揶揄道:“巨伯兄你可真行,背着我们不声不响的,竟把我们书院最漂亮的姑娘追到手了。” “去去去,瞎说什么。”荀巨伯对她摆了摆手。一贯促狭的荀巨伯也有被别人一句促狭话弄的脸红的一天。 作别王兰与荀巨伯,卫乔昔好心情地伸了伸懒腰,“找文才兄去了!” 回 ============ 卫家家族庞大,便连祠堂都要比普通人家的房子大两倍,其中供奉共七十二尊牌位,祠堂内常年香火不断,靠远了看屋顶也是烟雾缭绕。卫乔昔幼时最喜欢去祠堂的日子,只因每次家族举行祭祀时,卫乔昔总能吃到许多好吃的,且她辈分小,同辈的多是她的兄长姐姐,自己又是族长女儿,族中长辈总会给她塞许多零花。 但是被罚跪在祠堂,卫乔昔可就不喜欢了。 卫乔昔原以为经历那次大火后,卫季贤应该不会再反对她与马文才的事,只是卫季贤虽的确没再反对,却仍坚持要将她带回襄樊。 毕竟自家小妹一个大家闺秀女扮男装去求学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事,何况又被旁人发现了女儿身,再如何纵容卫乔昔,也该有个底线。且卫乔昔主动回了襄樊,卫夫人觉着卫乔昔还是将家人摆在第一位,或许不会过分反对卫乔昔与马文才的事。在马文才学业完成之前的时间,也足矣卫乔昔与卫季贤两人想法子让卫夫人对马文才改观。 卫乔昔跪在蒲团上,暗暗地骂了卫季贤一句骗子,说好的帮她,结果一回襄樊就将她身份暴露的事情告知给卫夫人,害得她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在祠堂罚跪。 “谁都不许为她求情,让她跪在祖宗面前好好反省反省!” 卫夫人手里拿着竹条,在空中一挥,“咻”的一声,吓得卫乔昔一抖,“娘——” “别叫我娘,我不是你娘!”卫夫人将竹条往卫乔昔头顶一挥,卫员外忙拉住她的手,“夫人打不得啊,乔昔也不是故意暴露的!” “你就惯着她!都是你惯的!她要是故意的还能在这儿?她要是故意的你们就准备给我和这个臭丫头准备后事吧,我先打死她再自刎!” “不至于不至于……”卫员外赔着笑小心翼翼地把卫夫人手里的竹条拿走。 竹条被拿走,卫夫人也没抢回来,叉着腰站在卫乔昔面前,“你老老实实告诉娘,有多少人知道你的女儿身份?” 卫乔昔不敢吭声,偷偷给卫季贤使眼色。 卫季贤往前站了一步,“娘放心,只有马文才知道。” 卫乔昔缓缓抬头,看着卫季贤疑惑地歪着脑袋。 卫乔昔:……为什么要提马文才?你是嫌你妹还不够惨吗? “谁知道?”陡然听到了个耳熟的名字,卫夫人一下子没想起来马文才是谁。 “马太守之子马文才。”卫季贤提醒道。 “卫!乔!昔!”卫夫人转过身,怒视卫乔昔,底气十足地喊出她的名字,扬手要打她。 “爹!”卫乔昔“噌”的从蒲团上站起来,呲溜躲在卫员外身后。卫夫人追过来要打她,卫员外拦在她面前,“夫人消消气,消消气,咱姑娘可打不得。” “你打不得,我打得!”卫夫人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卫员外的鼻子,“你给我让开,不然我连你一块儿打!” 卫员外是不敢惹卫夫人生气的,权衡之下对着卫乔昔说了一句“乖女儿,对不起”,然后往旁边挪了一步。 “哥,救命!”卫乔昔又扑向卫季贤。 卫季贤将卫乔昔护在身后。 亲哥就是亲哥,和某些怕媳妇儿的人就是不一样。 “卫季贤你是不是也想挨打!” 卫季贤道:“娘,这事儿只有马文才知道,他也从未向旁人说起乔昔的事,且乔昔好几次差点暴露了身份,都是马文才帮她隐瞒过去的。” “就只有他知道?”卫夫人依旧存疑。 卫季贤点头点得极其坚决,“是。” “算马家那小子还懂点事儿,”卫夫人轻哼一声,伸指点了点躲在卫季贤身后的女儿,“多亏马家那小子,若你的身份真闹得满书院皆知,我第一个拉你去沉塘!” 卫乔昔认错态度良好,趁着卫夫人不注意,拍了一下卫季贤,对他竖起大拇指,“哥,高明。” 不愧是卫家最会揣摩当家主母心思的人,一下让卫乔昔免了一顿打,还让马文才在卫夫人心里留下了一个好印象。 事情没闹大,卫夫人也放下了心,只是该罚的还得罚,无论是在族中长辈面前做个样子亦或是让卫乔昔长个记性,“卫乔昔,给我回去跪着。” “哦。”卫乔昔磨磨蹭蹭地跪在蒲团上。 “都给我听着,今日不许给大小姐吃饭,卫乔昔你给我跪到明日,再将卫家祖训抄五十遍,谁也不许帮!我见谁帮了一次,就再加五十遍!” 宛如晴天霹雳。 卫乔昔这几日在马车上颠簸,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回来第一天,不但要罚跪,还不给饭吃!而且卫家祖训一本足有三百条,抄五十遍!五十遍!这是什么惨无人道的虐待手段! 第59章 当家主母发话,连卫员外都不敢反驳,还有谁敢不从?祠堂安安静静,无人吭声。 有下人从外头进来,“老爷,夫人,有一位叫姚鸢的姑娘来府上拜访。” “姚鸢是谁?”卫夫人不曾听过这个名字。 卫乔昔微讶,倒是没想到姚鸢大胆如斯,竟是追着卫季贤一路从杭州追到了襄樊。不过卫夫人若是知道有姑娘主动追求卫季贤,想必心情一好,也就不会罚她了吧? 思及此,卫乔昔起来附到卫夫人耳边,“娘,姚鸢是哥在杭州认识的姑娘,她可喜欢我哥了。” 长子久不娶妻都成了卫夫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听见终于有姑娘喜欢自家这个大龄未婚男自然开心,那下一步就可以抱孙子了! “当真?” “千真万确。” 卫夫人立刻笑眯眯道:“快请姚姑娘去正厅坐着,好生招待,我立刻就去。” 下人应了是离去。 卫夫人斜弋了卫乔昔一眼,“让你起来了吗?回去跪着!” 卫乔昔:……果然她还是不够了解她娘。 *** “马文才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礼射课上,荀巨伯放下弓暂时休息,问依旧在苦练的梁山伯。 梁山伯一箭射得有些偏,不太满意,“文才兄哪里奇怪了?” “感觉他最近心情不是很好。”荀巨伯道,“可他若是心情不好,王蓝田应该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才对。”荀巨伯摸着下巴分析。 梁山伯回头看向马文才,马文才本就是弓箭好手,箭无虚发,却依旧在练习,实在让人钦佩。“毕竟乔昔回家了,文才兄朋友不多,应该是不舍吧。” 恰巧从旁边路过的王蓝田抬头挺胸走了过去,他们这些无知之辈懂什么,只有他掌握着一个天大的秘密。自己的未婚妻追着自己的好兄弟走了,谁的心情能好起来?没见卫乔昔离开书院时马文才都没去送他?只怕马文才现在巴不得杀了卫乔昔。 身上的伤都已结了疤,只是握弓拉弦都需力道,马文才又持续不断练了近一个时辰,手臂处仍会隐隐作痛,可马文才还没有停下的打算。 那日卫乔昔离开书院,他并没去送。离开书院前的那段日子卫乔昔为何对他如此体贴主动他并非不懂,不过是因为要离开而心怀歉疚。竟然卫乔昔要走,他也就放她走,不去送她只是怕在见到她离开的那一刻会冲动的将她拦下来。只是小姑娘总要回到他身边的,他也合该去谋划一个好前程,能让卫家放心将小姑娘交给他。 来信 ============== 闺房处处透着女子的喜好,烟紫色的轻纱帐幔,雕镂兰花的红漆木窗,古朴典雅的古琴正对着向阳的窗子,兽型铜炉之中飘来掺杂着艾草的熏香。 姑娘盘坐在榻上,一手捏针线,一手执绣绷。 外头有姑娘进来,三步并两步走到她面前,趴在案上,啧啧称奇,“你这鹰都绣了大半年了,怎么还没绣完?” 卫乔昔的针走错了,又退了回来,头也不抬地问:“今日怎么不去陪我娘了?” “这几日有许多难民逃入襄樊,夫人去东城门施粥布粮,我毕竟还不是你们卫家的儿媳妇儿,那地方我也不便出面。”姚鸢百无聊赖地拨着筐里的绣线团。 眼睛有些酸,卫乔昔放下绣绷,闭上眼休息,“这都快一年了,也不见我哥对你有什么意思,你追的不累吗?” 姚鸢在襄樊待了近一年,卫府上下都极喜欢她,只是偏偏最该喜欢她的卫季贤仍旧不接受她。 姚鸢无所谓地笑了笑,“你与马文才一年不见尚能坚持下来,我每日都能见到他,又有什么放弃的理由?” “不过你这绣功,便是绣成了,以马文才那个挑剔的性子,当真会要吗?”姚鸢换了话题。 “哼,”卫乔昔睁开眼,冷笑一声,“他不要就扔了呗,他敢不要我的荷包,我就敢不要他。” 姚鸢默默叹息一声,她对卫季贤就没有这样的魄力,她要敢这样,卫季贤估计能把她从卫家堡扔出去。 “对了,听说梁山伯要去鄮县做县令了。”姚鸢忽然道。 “梁山伯一心为民,做了地方父母官也算得偿所愿吧,不过县官毕竟职位过低,恐怕不能让他一展抱负。”卫乔昔道。 “我听说梁山伯还未识出祝英台的女子身份,你说世上真的有这么蠢的人吗?祝英台暗示得如此明显,他居然一点没明白。”提起梁山伯,姚鸢便记起他与祝英台的事情来,祝英台比卫乔昔还要早离开书院,临别前又是写情诗,又是送蝴蝶玉佩,就差没直说“梁山伯,我是女子,我喜欢你”了,可梁山伯还是把祝英台当兄弟。相比之下,姚鸢觉着自己都比祝英台要幸运一些。 “嗤,”卫乔昔伸直了坐的有些发麻的腿,半倚在榻上,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在祝英台说她有个九妹梁山伯还深信不疑时,你就合该知道他有多蠢了,前有八哥后有九妹,他居然没想过祝英台在家究竟排行第几。” 姚鸢抱臂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姑娘,爱情着实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明明是两个来往都只能靠她的人,为何每每看卫乔昔的举止都仿佛让她看见了马文才。 为了保护卫乔昔的名声,自卫乔昔回襄樊后,卫夫人极其果断地断掉了卫乔昔与杭州的所有联系,不许卫乔昔写信去杭州也就罢了,连杭州送来的信,除了阮熄的信,一律不接收。卫乔昔与马文才的联系只能靠姚鸢,偷偷地把信带出卫家堡,再偷偷地把信送进卫家堡。 姚·人形鹊桥·鸢 *** 卫乔昔在卫家堡过了七夕。外面的天空挂着半片明月,皎洁的月光落在庭前的院子里,铺了一地清辉。 每逢七夕,卫员外都要陪卫夫人去赌坊,据小花的爹,也就是花管家说,卫夫人与卫员外是在赌坊相识,彼时卫员外还是一个纨绔少爷,比起阮熄这样虽说没个正经可依旧能将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卫员外当初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游手好闲,不学无术。但好歹是卫家长子,还有分寸,即便去赌坊也只是小赌怡情。 卫夫人那时还是钱庄老板的女儿,恰巧那日来了兴致,女扮男装去赌坊玩了一把。 两人对赌,赌钱这事儿除了运气还要靠点脑子,卫夫人小小年纪掌握着家里一半的生意,脑子要比卫员外一个纨绔好太多,局多半都是她赢了,赢了也罢,她还非要嘲笑卫员外,那日一卫员外直到把身上最后一块值钱的玉佩都输了才回了家。自然,之后卫员外依着父母之命娶了亲,发现夫人是那日赢了他所有钱的臭小子也不必再说。 往日还有卫季贤陪着卫乔昔在家吃饭,可惜这一次,卫夫人把卫季贤踢出去陪姚鸢逛街。 卫乔昔收了针,放下剪刀,终于将香包做好了。 家中其他人都不在,卫乔昔也没让厨子大动干戈,只让他们随便炒了几个小菜送去她房里。一个人吃总是没什么意思,卫乔昔叫了卫林陪她一起吃,卫家主子与下人之间相处还算随和,尤其是卫林自小跟着卫乔昔,私下无人时,卫林与卫乔昔相处也犹如姐妹,坐下来一起吃饭亦是常有的事情。 襄樊的菜要辣一些,加上卫家人偏好辣味,饭桌上总是辣菜偏多。 水煮鱼里飘着一层红艳艳的辣油,卫乔昔夹了一筷子,入口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几日有些上火,也不知几时生的口疮,方才被鱼辣的有些痛才发现。 “小姐怎么了?”卫林闻声放下筷子。 卫乔昔摆摆手,“无事,许是近来有些上火,生了口疮。” “那我让厨子换菜吧。” “不用了,就这样吧,今天七夕,厨子也要回去陪妻儿。”卫乔昔摆摆手,不欲再麻烦人,只挑清淡的时蔬吃。 说起来她初去杭州时还不太适应杭州的口味,每每吃饭还要去找苏大娘要一罐辣椒酱才行,马文才有幸吃过一次卫乔昔的菜,辣的一边擦眼泪一边说这简直不是人吃的菜。 卫乔昔第二日早晨就往马文才的馒头片里抹了一层厚厚的辣椒酱,然后书院的学子就见到了红着眼眶的马文才撵着卫乔昔满书院的跑。 七夕这种日子总不免让人触景生情,卫乔昔自然不能免俗。 等吃好后卫林收拾碗筷,外边就有人冲进来,红着眼眶扑到卫乔昔怀里。卫乔昔有时会疑惑,怎么姑娘都爱向她投怀送抱,难不成是当年投胎投错了女儿身? “乔昔,我不当你嫂子了,卫季贤那个王八蛋就活该单身一辈子!”姚鸢哑着嗓子说。 卫乔昔很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她就说卫季贤这厮一辈子娶不到媳妇儿。 也没问姚鸢究竟与卫季贤之间发生了什么,反正一定是卫季贤的错。卫乔昔陪着姚鸢喝酒,说是陪着,卫乔昔倒是滴酒未沾,毕竟卫家家规,女儿出嫁前不许喝酒,家规抄过五十遍,想忘都没法子。 第60章 在姚鸢抱着酒坛子骂了卫季贤半宿然后睡过去后,卫乔昔意识到自今日之后,卫季贤身后不可能再有个小尾巴跟着了。不过一边是她的好友,一边是她的兄长,她不好插手。 第二日姚鸢就与卫乔昔告别,说她要回杭州去了。卫夫人气得把卫季贤骂了一顿,卫乔昔想着没了姚鸢,自己以后该如何与马文才联系。 思考间信使送了信来,杭州的信,能送到卫乔昔手上自然是阮熄寄来的。卫乔昔展开信,看完之后,将信揉成了一团,想想不太够,又将信纸撕碎。 卫夫人看着她的表情,问:“阮熄写了什么?” 卫乔昔没答她,只道:“娘,我要去一趟杭州。” “去杭州作甚?” “杀人!”卫乔昔咬牙切齿。 流年不利 ================== 按理来说,卫夫人不可能再让卫乔昔去杭州,只是在卫乔昔将信中内容给卫夫人完整地复述了一遍后,卫夫人立刻命卫林去给卫乔昔收拾行李。临别前卫夫人还将卫乔昔偷偷拉到一旁,“你想办法把姚鸢给娘劝回来,娘怪舍不得她的。还有,你在杭州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有需要时去找太守府帮忙也可,好歹两家有交情,马文才那孩子热心肠,应该会帮你。” 这便是卫乔昔回襄樊这一年努力出来的成果。卫夫人与卫员外是不晓得马文才喜欢自家姑娘的,这一年偶尔听自家两个孩子提起马文才在书院如何照顾卫乔昔,卫员外偶尔也听卫乔昔说过马文才作的诗篇文章,也忍不住夸赞他的才华。马文才在卫家两位当家的心里已经从马家那小子成了马文才那孩子。 不过卫乔昔此次去杭州并非是为了马文才,而是为了其他的事。 卫乔昔离开襄樊时正巧碰上姚鸢,姚鸢作了男装打扮,一身灰扑扑的长袍,看着像是普通百姓。姚鸢看起来心情还算不错,见到她时还跳起来朝她挥了挥手。 卫乔昔还算机灵,扮的男装,这样在路上既安全也方便,不过姚鸢扯了扯她的衣裳,还是忍不住道:“你这样打扮不太好。”卫乔昔不解,“怎么不好了?” “近来杭州那一块贼寇流窜,你瞧瞧你锦衣玉冠,很容易成为劫匪的目标。”卫乔昔在襄樊待着,消息不通,并不知杭州一带动荡,姚鸢与杭州常有书信,倒是大致了解那里的情况。 卫乔昔依言换了身布衣。 一路过去,满目疮痍。 自襄樊至杭州一带皆是富庶之地,土地肥沃,原本应该是安居乐业的景象,只是北方灾祸连年,大量流民南迁,其中大部分都往扬州,江北,荆州一线涌入。有流民的地方随之而来的便是暴/乱,跋山涉水,饥肠辘辘的难民从北而来,为了活命,老实本分一些的便沿街乞讨,或是在世家的庄子底下做佃户,心思歪一些的哄抢食物,更有甚者做起山贼流寇。 而愈往杭州走,杭州今年大雨未断,水灾导致粮食收成并不太好,天灾人祸,实在是不得安生。 姚鸢好几次见到饥肠辘辘的老妇幼童,都忍不住想从包裹里拿出钱财来救济他们,却被卫乔昔制止住。 “如今各城严守,不许流民入城,你便是给他们钱,他们也无处花。且你自己钱财外露,免不得被心思不正者盯上,到时便是自找麻烦。” 姚鸢看着拄着木棍面黄肌瘦的老妇心有不忍,“难道就让他们这样饿死吗?” 卫乔昔招卫林过来,“卫林,将我们带的烙饼分给老幼妇孺,记得隐秘些,在周围人不多时再给。”卫林点点头。 为保安全,卫乔昔与姚鸢一路走的大道,虽说这样花的时间多了些,但总是小命最重要。她们每日宿在城中,身上带的粮食不够,还能在城中采买,倒不如分给需要之人,解燃眉之急。 姚鸢不解,“为何要在人不多时再分?” 卫乔昔偷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簇流民,压低了声音,“流民一多,听见有食物就会哄抢,我们身上带的食物不够,再说即便是饿着,流民之中的男子力气也要比我们大许多,若真是要抢我们身上的东西,我们也打不赢他们,何况那些老弱妇孺,最后或许一点食物也拿不到,反而在推搡之中受了伤。” 姚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奇道:“你怎么懂这么多?” “我从前与我爹去北方做过生意,北方早有动荡,这都是当地的人教我的。我原以为南方富庶安康,怕是这辈子都用不上这些技巧,没想到最终还是用上了。”卫乔昔抿着唇笑得有些苦涩。 原本七八天的路程生生赶了半个月,卫乔昔带的盘缠也快用完了,总算是入了杭州城。 赶路时三人吃饭也不算好,原本打算入城吃顿好的,谁知一摸身上,也凑不到上酒楼的钱,便在路边摊上点了三碗馄饨面。 卫乔昔端着海碗喝了一口汤,舒服地叹了一声,“其实馄饨面也挺好吃的。”姚鸢咬了一口馄饨,“去酒楼主要是为了一种仪式感你知道吧?就是那种风尘仆仆之后要来顿接风宴那样。其实我们可以先回我家拿点钱然后去酒楼大吃一顿。” 卫乔昔吃饱喝足,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可别,等你从家里拿了钱,我们就饿死了。” 卫林疑惑道:“姚公子,您离家这么久,您的父母不会生气吗?” 姚鸢吞下一整个馄饨,烫得整个人倒吸凉气,用手在嘴边扇风,等囫囵吞下后才道:“我打小就这样没着落,我爹从小就为这打我,发现怎么打都改不了也就不管我了,反正他是马太守得力的手下,马太守也挺喜欢我,我在杭州怎么浑都有人罩着。” 卫林撑着下巴看着自家小姐,“那与我们家小姐挺像的。” 卫乔昔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卫林你是不是皮痒了?” 卫林缩了缩脖子。 卫乔昔要去找阮熄,姚鸢在外面一整年,再混不吝也该回家一趟,两人这身打扮看着寒酸,姚鸢担心她这样回去,她那温柔如水的娘看着心疼,哭哭啼啼又得水漫姚府,便拉着卫乔昔去布庄买衣裳。 卫乔昔指了指自己的钱袋,“我们可没有买衣服的钱了。”姚鸢得意地指着自己的脸,“没事儿,有我这张脸就够了。我娘天天拿我当个娃娃打扮,一个月里七八天都要去布庄,布庄掌柜的都眼熟我了。” 相比之下,卫乔昔觉着卫夫人可能是把她当成儿子在放养。 布庄掌柜的果真识得姚鸢,迎着她去挑衣裳,卫乔昔与卫林借着姚鸢的面子也赊了一身衣裳。 卫乔昔换完衣裳,姚鸢还在里间挑,卫乔昔便在外间坐着,看着掌柜的迎来送往。也是毛病,总喜欢看人家是如何做生意的。 有个姑娘走了进来,“掌柜的,我上回定的那匹料子到了吗?” “到了到了,”掌柜的应该是认识姑娘,转身让伙计去里头拿料子。 姑娘在旁边等着,外头又有一簇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为首那人穿着打扮看着还挺富贵,操着一副鸭公嗓,嘶哑又难听,“那女人要什么蜀锦,老子上哪里给她找去!” 掌柜的见来了客,迎了上来。那人趾高气昂,“掌柜的,你们这里有没有蜀锦?”掌柜的有些为难,“这位大人,实在不好意思,这,已经卖完了。” 小伙计抱着一匹布跑出来,“姑娘,这是您要的蜀锦,给您。” 那人摸着一撇小胡子笑了一声,看着掌柜的语气不善,“卖完了?那这是什么?” 掌柜的点头哈腰,“这是这位姑娘定下的。” 那人看着并不是很好惹的模样,姑娘拿了自己要的布便准备离开,却被那人身后带的家丁拦住了。 “姑娘,你手里的布我要了。” 姑娘个子娇小,圆脸,看着又嫩又可爱,可见着那人也不怕,语气淡淡,“抱歉,恕我不能让。” 那人冷笑了一声,觉着眼前的人实在是有些不识好歹,“你可知我们家老爷是谁?我们家老爷是杭州太守,要你的布那是你莫大的荣幸,识相的该自己双手奉上才是。” 姑娘轻轻蹙了一下眉,声音不急不缓,“这匹蜀锦我已付过钱,便是我自己的布,我说不让就不让。” “给你脸你不要脸,那也别怪我们不怜香惜玉了,可惜了好好一个姑娘。”那人状似遗憾地笑了笑,家丁都往前走了一步。 白菜被猪拱了 ====================== “你们难道没有王法吗?” 家丁想从姑娘手里将蜀绣抢过来,边上有一个容貌清丽的姑娘走来,眉眼弯弯,看着很讨喜,只是说出来的话并不讨喜。 马太守新纳了一房小妾,宠爱有加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那夫人今日忽说要一匹蜀锦裁衣裳,马泰为了在马太守面前讨个好便主动说要去给夫人寻布。只是如今货物往来不比平常顺利,他寻了许多布庄也没寻到一尺蜀锦,这才找到这里。 眼前的姑娘样貌上佳,气质不俗,若非真正的高门大户也养不出这样的气质。马泰上下打量了一下,见她衣着朴素,料子也普通,心里便有了计较,想必是哪个大户人家家道中落的小姐。那便也没什么好怕的。 第61章 “王法?当然有王法,不过王法是给有权势者说的,普通百姓要什么王法?” 马泰双手扣着腰带,“当然,你们两个姑娘生的这样标致,若是跟了我,这样的蜀锦,要多少有多少。” 那姑娘紧抱着蜀锦,咬唇瞪着马泰,觉着那话轻薄又下流。 卫乔昔微微挑了挑眉,将那姑娘护在身后,“青天大白日的,确实挺适合做白日梦。” 马泰摸了摸小胡子,看着卫乔昔的眼神越发大胆起来,“是不是白日梦你现在就能知道。” “乔昔,你怎么这么快啊。”姚鸢一边理着裙带一边走到卫乔昔身边。 “姚小姐,您回来了?”马泰见了姚鸢,方才那股傲得不行的态度立刻转变了。 姚鸢看了他一眼,随意地嗯了一声,又问卫乔昔,“这是怎么了?” “哦,”卫乔昔看着马泰勾唇,马泰莫名觉着背脊发凉,就听得卫乔昔道:“他要我跟了他吃香喝辣。” “马泰,”姚鸢笑得不怀好意,“你可真是有勇气。” 马泰不明所以,却忍不住双腿打颤,接着听见姚鸢幽幽道:“马文才要八抬大轿娶回家的人,你敢让她做你姘头,你这是吃了多少熊心豹子胆?” “这话要是落到马文才耳朵里,太守大人都保不住你,”姚鸢忽而一手握拳锤在掌心,“你轻薄的是卫家堡的大小姐,指不定不用马文才出手,太守大人就要先解决了你。” 这事儿自然以马泰赔着笑脸送卫乔昔与姚鸢出了布庄作结,马泰也不敢再为难买蜀锦的姑娘,那姑娘对着两人道了谢,便抱着蜀锦离开。 “那人是马府的管家马泰,因为办事办的好,在马太守面前挺得脸,不过这人也势利,打着马太守的幌子在杭州可干了不少坏事,狐假虎威惯了,谁知道今天一踢就踢到了最硬的铁板。”姚鸢搭着卫乔昔的肩笑得直不起腰。 卫乔昔也没答她的话,先在心里给马泰记了一笔,告状这事儿,卫乔昔驾轻就熟,知道什么时候告状才能让对方挨最重的罚。 与姚鸢分开后,卫乔昔直奔北边别苑。阮熄陪着小花住在那一块养病。 下人进去通报时,卫乔昔招招手让卫林过来,“卫林,给我找根棍子来,要粗的,越粗越好。” 卫林兜了一圈,折了一根竹条来,“小姐,找不到棍子,竹条可以吗?”卫乔昔拿着竹条挥了挥,细长坚韧的竹条划破空气,发出尖啸的声音,“也挺趁手。” 下人这时也从宅里出来,迎着卫乔昔进去。 阮熄站在屋檐下喊了她一声。 下一秒,迎着卫乔昔进来的下人就看见自己刚迎进来的姑娘追着他们主子满院子的跑,主子偶尔慢了些,那竹条就一点不收力地打在主子背上,听着就肉疼。 “阮熄你个畜生,王八蛋,你还是不是人,你简直禽兽不如!”卫乔昔一边甩着手里的竹条一边追着阮熄破口大骂,“我知道你不是个东西,可没想到你这么不是个东西!” 阮熄在前边跑得狼狈,越过栏杆,躲在柱子后面左躲右闪,“乔昔,你放下竹条,我们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吗?” “我和畜生没什么好谈的!”卫乔昔扔掉竹条,扑上去抓着阮熄的衣领照着脸上一顿打。 阮熄逃也逃不掉,也不能还手,最后只能顶着鼻青脸肿的一张脸蔫哒哒地坐在卫乔昔面前,还要低声下气地求卫乔昔帮忙。 “乔昔,你帮帮我吧。” “帮你?你想的倒美,我们小花不可能嫁给你的。”卫乔昔冷笑一声。 “可她怀了我的骨肉,不嫁给我她该怎么办?” “我卫家堡家大业大,还养不起小花同她肚子里的孩子吗?” 卫乔昔自接到阮熄的信后,那一肚子火窝到了现在。从小宠到大的妹妹被一头无耻下流的猪拱了,她要做的当然是杀猪了。 “乔昔你明明知道的,我喜欢她喜欢了那么多年。”阮熄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只是在那样一张满是淤青的脸上,看着有些滑稽。 阮熄喜欢小花,这在卫家小辈里已经不算秘密了,卫乔昔与卫季贤都晓得阮熄每次同他娘说要去卫家堡寻卫乔昔,其实都只是打着幌子见小花罢了。卫季贤虽说墨守成规了些,对卫乔昔和阮熄还是无限纵容的,也帮着阮熄打掩护。 “你就是这么喜欢她的?”卫乔昔双手环臂,轻笑一声,“我让你好好照顾她,你给我整出一个小侄子来?你明知道小花也还只是个孩子。” “我那日实在是喝多了酒!”阮熄急忙解释,却也知道这不是他该找的借口,声音也低了下来,还带着一些希冀,“她的病有好转了,真的,大夫说她就快痊愈了。” “就快也就是还未痊愈。”卫乔昔没好气地弋他一眼,“小花人呢?” “在房里睡午觉。” 卫乔昔去看了一眼小花。阮熄的心意她都知道,只是他与小花之间本就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抛去小花的病不谈,小花也只是一个管家的女儿,即便卫夫人待她有如亲生,阮家主母也不会接受一个下人的女儿做她的儿媳妇。最重要的是,于卫乔昔而言,她考虑的不单是阮熄对小花的心,更是小花是否真的喜欢阮熄,小花如今还是孩子的样子,若是将来她痊愈后,发现只将阮熄当哥哥。小花与阮熄,卫乔昔总是偏心小花一些。 当事情变得有些棘手,卫乔昔便想找人商量,只是一下子居然找不到人。 去找马文才吧,卫乔昔想。 重逢 ============== 太守府的路,卫乔昔不是很熟。说是在杭州待过两年,大半的时间都在书院,走东街只多穿了一条巷子,卫乔昔就只能在原地等人来寻了。 好在卫乔昔嘴甜,看着又乖,左右打听打听,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太守府。 太守府看着很是气派,大门左右站着的应该是马家养的府兵,各个披坚执锐,看着训练有素。 “打扰了这位大哥,劳烦您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卫乔昔来拜访马太守。” 有府兵看了她一眼,问:“你说你叫什么?” “卫乔昔。”卫乔昔虽是不解府兵为何问她的名字,却还是答道。 “我们太守大人去府衙了,没空见你。”府兵转过头,目视前方,语气不算太好。 “那我可否见一见你家少爷?” “我们少爷出远门了。” “出远门?请问他是去哪儿了?” “我们少爷的动向是你能打听的吗?去去去去,一边待着去!”府兵不耐烦地把人推开。 卫乔昔往后趔趄了两步,摁着有些发疼的肩,总觉着有哪儿不对劲。按理说有人来访,无论是否知晓来访者的身份,守门的人总要进去通报一声的,这是士族的待客之道,除非是府里主人特意嘱咐过不想见某些人。难道是马太守或是马文才不想见她? 这可能性虽小,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卫乔昔看了一眼太守府的额匾,想了想,便要离开。 回到住处只用了两刻钟,卫乔昔有些郁闷。 见不到马文才,卫乔昔便琢磨着回书院见一见旧友,却被告知时局动荡不安,山长考虑学子们的安危,便将学子们都遣散回家了,而山长一家也隐逸山林,不知如今在何处。 卫乔昔最后让卫林简单收拾了一下动身去鄮县。从书院学子成了一方县令,卫乔昔也想去看看梁山伯到底能不能遵从他的本心且有所得。 从杭州城内到鄮县莫约要花上半日的时间,这半日走过的路程,恰是从繁华太平到凄惨荒芜的距离。 听闻这里前几日才被贼匪洗劫过一次。 狭窄的街道因两边摆的小摊显得越发狭窄,好些摊子在那一场洗劫当中七零八落,地上划过的一道五颜六色的弧线是被打落的胭脂水粉,红彤彤的灯笼上用毛笔写了一个有些难看的“酒”字,冷风一刮,骨碌碌滚到路中央,沾着廉价的酒渍。有个小孩从摊子底下的缝里找到了一个不知道掉了多久的馒头,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连馒头上沾的灰尘脚印也来不及抹,张口吃得狼吞虎咽…… 久居盛世太平处,当真就以为整片土地都欣欣向荣。骄阳之下,丝竹管弦原来是与哀鸿遍野同奏。 “娘,我饿……”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小孩手里的馒头,扯着身边妇人的衣裳。那小孩看见有大人盯着他,一口将剩下的馒头全部塞进嘴里,捂着嘴巴跑开。 “小宝,再过一会儿就到鄮县了,那里有一个清官梁大人,他有好多好多粮食,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吃饱饭了。”妇人蹲下来,抱着小姑娘。 “看来梁公子这个县官做的声名远扬呢。”卫林高兴地道。 “梁兄步入仕途后一定会爱民如子,这一点我倒是从来不曾怀疑过。”卫乔昔道。 “走吧,”卫乔昔紧了紧肩上的包袱,“去看看我们爱民如子的梁大人。” 第62章 鄮县外边的环境与其他地方并无太大的区别,只是远远看着,却透出一股别处没有的安宁。 灰白色的城墙外,高立的白底紫边的旌旗在风里猎猎作响,卫乔昔心有疑惑,不明白一座小县城外为何会有一队兵马。 “公子快别往鄮县走了,朝廷派了兵马下来,说要把梁大人绑回去伏法呢,现在鄮县闹得厉害呢!”在这附近砍柴的樵夫见有两人要去鄮县,忙拦住他们。 “大叔,我能问一下,梁大人可是犯了什么法吗?”卫乔昔问。 樵夫放下肩上的一捆柴,擦了擦汗,无奈叹气,“唉,今年发大水,地里的粮食都淹死了,到处都在闹饥荒,鄮县的百姓们没办法,就去抢了朝廷的粮仓……” 卫乔昔谢过樵夫的提醒,卫林问:“公子,我们还进去吗?” 卫乔昔沉吟了一会儿,点头,“先去看看吧,或许我们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朝廷派下来的兵马就驻扎在城门之外,打眼看去,人数不算少,纪律却很是严明。 还有三四名将士把守着城门,卫乔昔走近时,在路边的矮木桌后见到了熟人。 “马统?” 小胖子穿着一身银色盔甲,束紧的腰带之上是一个圆鼓鼓的肚子,头盔对他来说可能有些小,脸颊上的肉被挤在一起,抱着一柄红缨长/枪,看着有些滑稽。 马统原本打着盹,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揉了揉眼睛。 “卫……”马统看着卫乔昔的装束,“姑娘”二字在嘴边兜了一圈,变成了“卫公子。” “卫公子,您是来找我们少爷吗?”马统激动地站起来,小肚子晃了两晃。 卫乔昔愣了愣,“你们少爷不是出远门了吗?” “少爷就在营帐里。”马统指了指不远处的营帐。 卫乔昔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被马统乐颠颠地推进了营帐里。 “少爷!”马统高兴地喊了一声。 营帐主座上坐着的男子已经不能再称为少年。男子披着银色甲胄,帘子掀起的那一刻,曜阳刺破空气,笼着鳞甲将他的面容模糊了一半,只能看清他整齐的鬓角与斜飞入鬓的剑眉。 男子听到马统的声音,头也未抬,道:“马统,拿我披风来,随我进城捉拿梁山伯。” 那方无人应。 “马统,拿我披风来。”马文才又重复了一句,皱着眉抬头。 卫林走在最后,此刻恰好进了营帐,转身将帘子放下。 渐渐没去的光辉里,站在营帐内的人逐渐清晰。先是一个隐约的轮廓,再是模糊的五官与衣袍,最后是曾经朝夕相处,后来又日思夜想的一张脸,是熟悉的对着他弯起的杏眼。 一年未见的小姑娘就站在他面前,歪着脑袋,“你的披风在哪儿?” 小将军 ================ 在卫乔昔离开杭州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马文才都很不习惯。有时开口问马统可有下山买糕点,在看见马统疑惑的表情时才记起这屋子里早就没有吃糕点的人了。 那场大火后,祝英台与梁山伯原先住的屋子也不能再住,梁山伯便成了马文才的室友。马文才偶尔半夜醒来还迷迷糊糊想着小姑娘是不是又踢被子了,清醒过来才看见旁边安然入睡的梁山伯。 书院的学子或担忧,或高兴,准备看马文才如何欺负梁山伯,却发现马文才基本不搭理梁山伯,独自吃饭上课,从前还可能会有王蓝田与秦京生坐在他身边与他同桌吃饭,如今真真正正只有他一个人。书院教授的课程,他听得比谁都认真,夫子布下的练习,他练的比谁都勤奋,排名榜的榜首,他再也没下来过。 他允诺过小姑娘的,都会为她一一实现。 马文才站起来,看着小姑娘,哑着声音,“过来。” 卫林与马统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卫乔昔往前慢走了两步,突然小跑起来,扑进马文才怀里,马文才就势搂着她,下巴搁在她的发顶,将人箍得极紧。隔着厚重的盔甲,卫乔昔都能听到从马文才心脏处传来的沸腾的心跳声。 那颗自卫乔昔离开后惶恐不定的心才终于安放,然后开始欢欣地叫嚣。 “文才兄,你的盔甲硌着我了……”卫乔昔揪着马文才露在盔甲外的一截衣袖,闷闷地说。 小姑娘一如既往,总是在情深时自己破坏气氛。可这样熟悉的小姑娘,才能让马文才彻底放心。一年的分离并不曾改变了些什么,他的小姑娘,依旧是一年前的那个小姑娘。 马文才稍稍松了松手臂,让小姑娘能抬起脑袋。 马文才垂下头,“你是来找我的?” 卫乔昔心虚地撇开眼。 小姑娘的小习惯早就刻在马文才心里,即便是过了一年也未抹去半分。见她那样子,马文才哪里还能不知道,小姑娘此行并非来寻他的,面色一沉。 “一见面你就要凶我是不是?”卫乔昔惯会看眼色,先发制人。 雷厉风行,杀伐果决,在卫乔昔面前毫无用处。但凡卫乔昔撒个娇跺个脚,对马文才来说,只能是卫乔昔说什么是什么。 “不凶你。”马文才无奈,放开卫乔昔,背过身去,将身上盔甲卸下,盔甲冰冷坚硬,免得冻着硌着卫乔昔。 带着卫乔昔坐到主座上,马文才捏了捏她的手腕,“你怎么来鄮县了?” “我来杭州后去了一趟太守府,可守门的士兵说太守大人在衙门,你也出远门了,不让我进去,我找不到你,然后才决定来看看梁山伯混得怎么样了。”卫乔昔先告知马文才自己第一个找的是他,果真见马文才的嘴角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马文才是世上顶顶好哄的人。 “朝廷封我为尚书曹郎,命我查清鄮县哄抢军粮一事,这不过是前两日的事情,我写给你的信还来不及到襄樊。”马文才解释道。 “原来是你要抓梁兄啊。”卫乔昔道。 “梁山伯管辖之地有人哄抢军粮,他却不加以阻拦,这责任本就该他承担。”马文才语气淡漠,半靠在座位上,垂下眼把玩着卫乔昔的手指,仿佛是什么好玩儿的玩具。 “可我听说你要把他就地正法。”卫乔昔道。 马文才抬眼看她,勾唇笑了笑,捏着她的脸颊往两边轻轻一拉,“该如何处置梁山伯朝廷自然有主意,我如何将他就地正法?你倒是信旁人也不愿意信我。” 卫乔昔扒下马文才的手,皱了皱鼻子,“我也就是听别人那么一说……”揉着脸,卫乔昔问:“那你要把梁兄怎么样?” “带回去,待朝廷发落。”马文才道。 “那鄮县的百姓该怎么办?” “朝廷自然会派人来接管。” 梁山伯的县令早已深得民心,若是将梁山伯带走,可能会引起鄮县百姓的不满,何况,若是接手之人不如梁山伯关心百姓,百姓或许民怨更甚。 “当着我的面担心旁的男子?”马文才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卫乔昔的额头以示惩戒。 “没有,”卫乔昔将心中想法与马文才说了,“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马文才不曾考虑过这些方面,亦或者说,他根本不关心这些,他本就薄情,一腔深情全在卫乔昔身上,旁的人如何,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除非他能将功赎过,否则别无他法。”马文才道。 将功赎过的法子并非没有,将哄抢军粮的百姓抓起来处罚,梁山伯便能免罪,但梁山伯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情。这样看来,便是个死局。 卫乔昔也想不出别的法子,若马文才不将梁山伯抓回去便相当于违抗圣旨,她并非无私大义之人,不可能让自己的心上人落入困难之中。 “我要去抓捕梁山伯,你乖乖待在这里,有事吩咐马统,我很快回来。”马文才起身,拍了拍卫乔昔的脑袋,拿起旁边的盔甲。 卫乔昔跟着起身,“我帮你。” 盔甲掂在手中沉甸甸的,卫乔昔举着有些吃力。 “你弯下腰,我够不到。” 马文才含笑,听话地弯下腰。 卫乔昔微微踮了踮脚,才替马文才将盔甲穿上,然后又犯了难,盔甲的束甲带看着有些繁琐,她从前并未替谁穿戴过盔甲,不知该如何将束甲带系上。 马文才稍稍直起身,看着卫乔昔的眼里都是笑意,“这次便罢了,你认真学一学,下回再替我穿戴盔甲可好?” 自己有些笨手笨脚,卫乔昔红了脸,“我帮你叫马统进来。” 马统替马文才穿戴盔甲时,卫乔昔坐在主位的扶手上看得极其仔细,披膊,护膊,肩吞,卫乔昔无一不看得仔细。 黑色的披风在马文才身后撩起的那一刻,卫乔昔觉着心跳似乎漏了一拍,手执书卷偏头时书生气极浓的书院学子,在她不知道的这一年成了碧血银枪挥斥方遒的大将军,成了另一种更让人心悸的好看。 马文才微微扬起下巴,理着披风带子,稍稍偏头,英气从凤眼眼角瞥过来,下颔线略显凌厉。 第63章 “怎么呆了?没学会?” 卫乔昔摇了摇头,“不是,是贪图你的美貌一时失神。” 马文才握拳掩嘴虚咳了一声,看着卫乔昔,眼角眉梢具是无奈又宠溺。 卫乔昔毫不害羞地对着他笑眯眯,真当她没看见他发红的耳朵一路红到了脖子。 是她面皮薄的小将军。 鼠疫 ============== 梁山伯任鄮县县令期间的确做到了以百姓为先,是以当马文才要带走梁山伯时,看到的便是百姓们或拿着铁铲,或拿着扫帚,气势汹汹地横亘在梁山伯与马文才带的军队中间。 卫乔昔穿着士兵的衣服跟着过来,见对面百姓一副大不了就玉石俱焚的气势,便凑到了马文才身边。 “文才兄,不宜与百姓起冲突。” 民情激愤,只会两败俱伤。 马文才微一颔首,抬手,“撤退。” 马文才的兵马甫一退到城门之外,鄮县的百姓便将城门关上,不再让兵马进入。 城门其实已经算不得坚固,门漆斑驳,早已老化,马文才的兵马若是非要攻城,这门其实抵挡不了多久。 马文才却似乎并不欲攻城。 这委实有些不像他。马文才坐在主座上看兵书时,卫乔昔坐在窗边看外头一列列的士兵走过。 她如今扮的男装,与马文才住在一个帐篷里,底下士兵只知道她是尚书曹郎的旧友,当她是男子,除却对她恭敬了几分,也无别的不同。 卫乔昔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马文才。座上的人被这毫无规律的视线扰得静不下心看书,干脆将书反手扣下,起身朝卫乔昔走过去。 抬手将挂起的窗布放下,马文才站在卫乔昔面前看她,“你想问什么?” 马文才站着,卫乔昔坐着,卫乔昔只能将头抬起才能看到马文才,“文才兄,我们就这样守在城外不动吗?” “不是都说梁山伯聪明?我给他五日时间,让他自己想办法脱出困境,若是想不出,我自然要抓他。也算是同窗三年给他留的最后一点情分。” 卫乔昔怔怔看着眼前人,这一年他似乎稳重了许多,也似乎比从前更有人情味儿了些。以前觉着他一人在无尽深渊里困宥着,人间俗世烟火与他格格不入,如今看他,正在一步步踏入人间。 “怎么又发呆?”马文才将卫乔昔鬓边的碎发别在耳后,语气温和。 卫乔昔猛地站起来,脑袋磕在马文才的下巴上。 头往后一仰,马文才捂着下巴嘶了一声,见卫乔昔捂着头顶也叫唤了一声,也不顾自己,揉了揉卫乔昔的脑袋,“疼不疼?怎么一惊一乍的。” 卫乔昔突然跳起来搂住马文才的脖子,眼里有星河灿烂,“文才兄,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世界!” 马文才双手扶住她的腰,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我特别特别喜欢这个世界,因为这个世界有我特别特别喜欢的你。 *** 还没等到梁山伯想出解决的办法,鼠疫却突然爆发。 起先还只是营中的两个士兵,半夜忽然高热,大家都以为只是风寒发烧,谁知不过半日,却突然开始呕吐,接着又有士兵出现这样的状况,军医诊察后才发现这是染上鼠疫的症状。 一时人心惶惶。 马文才去了士兵住的营帐里看过,回来便喊了马统进来,要马统将卫乔昔送回杭州城去。 “我不回去。”卫乔昔摇头。 马文才早已让人将他方才穿过的衣服烧掉,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认真对卫乔昔道:“鼠疫传染极强,如今军营许多士兵染了病,我不能让你也染上。” “那你呢?”卫乔昔问。 “我是军中统帅,我该留在这里。” 卫乔昔不是马文才,有安定军心的作用,亦不是大夫,可以医治染鼠疫者。即使不愿意离开,卫乔昔也不得不认识到一个事实,她留在军营里并无作用,反而在马文才焦头烂额时还要让他分心照顾她。 “好,我回杭州城。”卫乔昔纠结一番后,选择对马文才妥协,揪着马文才的衣领,卫乔昔道:“可你要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不能让你自己染上鼠疫。” “我有分寸。” “我不要什么分寸,总之你不能让自己染上鼠疫!”卫乔昔瞪着他,大有一副不答应就哭给他看的气势。 “我答应。”马文才无奈地勾了勾唇。 扬声将马统喊入帐中,“马统,送乔昔回杭州城。” 马统看向卫乔昔,“卫姑娘。” 卫乔昔稍稍使了点力,马文才便顺着她的力道弯下了腰,猝不及防,下一秒便觉着唇上有一点温软,虽是转瞬即逝,却感受得真切。 待马文才回过神来,小姑娘早已随着马统出了营帐。 按着方才被小姑娘蜻蜓点水吻过的地方,马文才脸上的笑容肆意扩大,丝毫收敛不住。 去杭州城的路上,马统觑着卫乔昔的表情,不得不佩服少爷看上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亲完少爷居然面无表情,淡定从容! 卫林拎着包袱跟在卫乔昔身后,有些疑惑,怎么觉着小姐今天走路有点飘? 护送卫乔昔进杭州城后马统就立刻赶了回去。卫乔昔也不闲着,她答应马文才回杭州城,一是为了让马文才安心,再就是杭州城里大夫不少,或许有法子可治鼠疫。 杭州城里卫乔昔不熟,便喊了阮熄与姚鸢同她一起找大夫。 鼠疫如今并没有可以彻底医治的方法,反倒是感染上却轻而易举。如今时局动荡,只有杭州城还维持着虚无表面的太平,越是世道不堪,见过路有饿殍,瘦骨横尸,活着的人就越是惜命。那些“悬壶济世”匾额高挂堂上的大夫们,鲜有人愿意踏出安定的杭州城,穿过山贼横行的道路,冒着感染鼠疫的危险去救治那些不知能否救治成功的将士。 在又被大夫以年老体迈医术不精的借口拒之门外后,卫乔昔坐在馄饨摊里,沉默了半晌,道:“我想去鄮县。” “鄮县如今鼠疫横起,人人都想从那里逃出来,你怎么偏偏就要往那里面扎?”阮熄不赞同,“万一你出了什么好歹,我该如何向伯父伯母交代?” 卫乔昔不说话。 阮熄知道她倔,又道:“我知道你担心马文才,可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呢,如果也染上了鼠疫,那马文才送你回来的目的何在?” 姚鸢撑着下巴,“乔昔理智了这么久,难得冲动一次也没什么不可,我相信会没事的。” “鄮县人人自危,你说没事就没事?”阮熄对卫乔昔这个朋友的话很是不满。 阮熄还欲劝卫乔昔,却见有位姑娘朝他们走来。 “你们是在找可以医治鼠疫的大夫吗?” 卫乔昔抬头,眼前之人有几分眼熟,是那日在布庄买蜀锦的姑娘。那姑娘也认出了她,对着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我有一方或可治鼠疫,我也可以与你们一起去鄮县,只要你们愿意付给我我想要的价钱。” “姑娘此话当真?”卫乔昔站起身。 “自然。” 能治好鼠疫,价钱对于卫乔昔并不是问题。卫乔昔当即就要动身去鄮县。 姚鸢眯着眼看着卫乔昔,道:“看吧,我就说没事。” 下地狱 ================ 再回鄮县,鼠疫却是肆虐得越发严重。似乎是为了应这人心惶惶的景,之前还有些生机的鄮县,如今死寂荒凉。 卫乔昔带来的姑娘叫灵枢,听着不像是真名,卫乔昔却也没在意,真名假名,只要能除掉鼠疫便可。灵枢一来鄮县便撇开卫乔昔,只身去观察染病者的病情。听闻马文才也染上了鼠疫,卫乔昔急急奔向马文才住的主营,却被马统拦在了营外。 马统显然没想过卫乔昔会回来,诧异过后立刻拦住了她。 “卫姑娘,您不能进去,少爷不让人入帐。” “别拦我!”卫乔昔蹙着眉将马统往旁边一推,卫乔昔本就力气大,马统也没防备,就这么被她推开。 连下几天的大雨,到今日才成了阴雨绵绵,空气里都是充足的潮气。营帐里没有点灯,光线比外边还要暗上几分,笼着水汽湿乎乎的。马文才就躺在床上咳了几声,听着嗓子都有些劈了。 听到脚步声,床上的人偏头看了一眼,见到卫乔昔,顿了一顿,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你怎么来了?快出去。” 卫乔昔将马文才的话置若罔闻,反而走近床边。 也不知马文才究竟病了几天,脸色看起来异常苍白,他原就是在太阳底下站上一天也晒不黑,此刻越发白得瘆人,薄唇也是干裂着没有血色,唯一的亮色居然是眼底的红血丝。 卫乔昔鼻子泛酸,却也及时的忍住不敢在马文才面前哭出来,只是瓮声瓮气还要佯装无事,“说好的要照顾好你自己呢?马文才你食言了。” 身为军中统帅,马文才不得不奔走于各营查看将士们的状况,也不知几时染上的鼠疫,的确是他食言了。 第64章 “乔昔你先出去,离我远一点。”马文才偏过头,说话都不愿对着她,生怕说句话都会传染给她。 “我不,我要看着你好起来。”卫乔昔坚持道,早知会如此,她当初绝不会答应马文才离开。 “我会好的,我同你保证。” 卫乔昔趁着马文才没注意,用手背抹去忍不住滚下来的泪水,“这次你不许食言,你若食言我就去喜欢别人,我,我就去亲别人……” 这威胁听着有些滑稽,却偏偏对马文才最是有效,马文才登时就转过脸来看着她,眼睛似乎更红了些,“就算下地狱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亲别人,你大可试试。” “好啊,如果你好不了,我就陪你下地狱。”卫乔昔的语气显得格外轻松,接着做出了有生以来最冲动的事。 姑娘撑着床板,俯下身靠近了马文才的唇。 床上的人用了十足的力气,在嘴唇相碰的前一秒将人推开了。 病中的人虚弱了不少,将人推开后自己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卫乔昔,你疯了!”咳嗽涨红的脸倒让马文才看起来不那么病殃殃了。 “我带来一位大夫说有治鼠疫的法子,我守着你,直到你好起来为止。”卫乔昔又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眶咬着唇的样子落在马文才眼里只剩下心疼。 马文才向来迁就卫乔昔,只是这一次关乎卫乔昔的身体,即便在病中无力,他也十分强硬,“你若要守着我,也只许在营外看着,大夫配的防鼠疫的药你也要按时喝。” 卫乔昔应下了。一人退一步,都是为了对方。 *** 诊察完患病士兵的病情,灵枢的药方交给了营中随队的军医。方子倒没什么大问题,只是此次来鄮县并未料到会爆发出这样大一场瘟疫,带来的药材并不够。卫乔昔便写了信送去杭州城,让阮熄想法子送一批药来。 主帅病倒,军中不能无人料理,许多事情都被交由卫乔昔处理,马文才在营内教她,慌乱中倒也有条理。 灵枢偶尔会来给卫乔昔送防疫病的药,一般只是把药端来便离开,这一回却停留了一会儿。 “鄮县城门紧闭,城中若有鼠疫,无人进去行医,不久之后岂非成了死城?” “难道里面无人出来过吗?”卫乔昔在军营时间不长,并不清楚鄮县的动静。马统答她,“没见过里面有人出来。” “如今粮食短缺,又有疫病横行,他们不出来求救,是要等死吗?”卫乔昔蹙眉。 “许是城里百姓觉得出来就会被士兵抓走才不敢出来吧。”灵枢道。 马统不屑地撇嘴,“我们可没紧盯着他们,他们若想溜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前几日祝英台还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入了鄮县。” “鄮县危险,她还要搅和进来,是不是傻。”卫乔昔道。 里间帐篷里传来声音,“你同祝英台倒是傻到一块儿去了。” “你闭嘴养你的病!”卫乔昔明知隔着帐篷里边的人也看不到她,还是恼了他一眼。 灵枢熬的第一批药先在马文才身上试了试,倒是真的让马文才有所好转,烧也退了,如今教卫乔昔处理军中事务时还能有力气与她拌嘴。 担心鄮县百姓之余,卫乔昔倒是想出了一个办法。阮家在杭州的财力只能算一般,不比祝家庄在杭州盘踞多年,实力雄厚。药材价格在这样的时候都明目张胆地如洪水高涨,若是让祝家庄知道祝家的九小姐困在鄮县,依祝员外爱女如珠玉的性子,让他送来一大批药材应该不是难事。 这法子有些趁人之危了,却是能救士兵与百姓最好的法子了。同马文才商议一番后,卫乔昔便提笔给祝家庄送去一封信。 阮熄在杭州毕竟是新起,落在杭州根基深厚的门阀眼里是异军突起,对他们有极大的威胁,故而寻药时也过分艰难,若非有马太守从中帮衬,恐怕药价都要抬到天上去了。又一枇药送来后,阮熄还遣人捎来一句话,让卫乔昔回头记得将买药的钱都给他报销了。 马文才此时已经可以下地,能亲自处理军中事务,坐在桌前听马统报告这几日军中士兵恢复情况时听到阮熄的话,淡淡道:“就当是他随的份子钱吧。” 卫乔昔瞪大眼睛看着他,“治鼠疫的药难道还有让脸皮变厚的效用吗?” 担心自己病未全好,马文才还是不愿离卫乔昔太近,与卫乔昔两人,一人在营帐内,一人在营帐外,隔着窗子对着。 “地狱都肯陪我一起下,难道不肯嫁我吗?” 卫乔昔木着脸,“唰”地将窗上的帘子放下来,挡住马文才的视线。 马文才臭不要脸! 马统看着两人旁若无人的调笑打闹,自觉地退了出去。 拜访太守府 ==================== 祝家庄那方得了祝英台在鄮县的消息,果真派了八少爷祝英齐送了药材过来。 鄮县百姓见来人是祝英台的兄长,才终于肯打开城门。 军中将士已有好转,卫乔昔便让灵枢与祝英齐一同进城救治鄮县百姓。 如今杭州城内也风云暗涌,马太守在任上也忙得焦头烂额,分不出时间来看马文才,便让姚鸢代他到鄮县看一眼。 姚鸢下了马,见马文才与卫乔昔两人同案看书,岁月静好的样子,笑道:“也不知道太守大人在担心什么,我看马大少爷面色红润,满面春风,快意得很。” 马文才无视了她的调侃,反道:“自然比你孤家寡人要快意。” 这两人与卫乔昔和阮熄的相处模式十分相像,不过卫乔昔与阮熄那只是好友间的打闹,这两人却是实实在在地看对方不顺眼,偏偏还要相互膈应。 “不劳马大少爷担心,不久我就可能要成亲了,而你马大少爷,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卫家堡的女婿。”姚鸢往别处一瞟,将眼底的情绪撇开,又翘着唇角嘲讽马文才。 说马文才娶不到卫乔昔这样的话是绝对会刺痛马大少爷坚固如铁的心,马文才眯了眯眼,当时便要喊马统把姚鸢赶出去。 卫乔昔拦住了马文才,相比起两人在这儿针锋相对,她如今更关心的是姚鸢居然要成亲了。 “你要成亲了吗?” “啊,”姚鸢抿了抿唇,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来,“对啊,有人上门提亲了,杭州城里的人家,我年纪也不小了,闹腾了那么久,也要给我爹娘省点心了。” 卫乔昔迟疑,“那我哥……”她其实也没立场说这话,毕竟是卫季贤先伤的姚鸢。 姚鸢身后有一列巡逻的士兵走过,铿锵的脚步声里,姚鸢揶揄道:“我又不是马文才,死皮赖脸追不到还作死的追。” 马文才牵着卫乔昔的手举到姚鸢面前,“抱歉,追到了。” “马大少爷健健康康,我就回去告诉太守大人让他放心了,告辞。”姚鸢木着脸抱拳。 卫乔昔离开襄樊前卫夫人还心心念念让卫乔昔把姚鸢劝回去,如今儿媳妇儿是没了,卫夫人要想抱孙子估计又是遥遥无期。应该抽个时间给卫季贤算上那么一卦,看他这辈子是不是命里无妻。 想了想,卫乔昔还是觉得把这一悲惨的消息告诉卫夫人。 鼠疫消除,朝廷嘉奖马文才,又升了他的官,官至从四品轻车都尉,又赐良田屋宅,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至于梁山伯,谢相从前最是欣赏他,此次力保他,倒是免了他的罪,听说只是罚了两月俸禄。而祝英台原是从祝家庄偷溜出来的,梁山伯如今终于知晓了她的女儿身份,两人互表情意也才不久,又被祝英齐给押了回去。 尘埃落定,马文才便率领着军队打道回府,卫乔昔看着马统将轻车都尉的官印珍而重之地妥帖收起来,啧啧了两声,“明明大夫是我寻来的,结果功劳全被文才兄抢走了。” “你若想要,良田屋宅是你的,轻车都尉,”马文才指了指自己,“也是你的。” 卫乔昔发觉自打上回分离后主动亲了马文才,仿佛给他施了什么不得了的法术,之后马文才的情话说的是信手拈来,毫不害臊。 “还我当初会脸红的文才兄来。” *** 卫乔昔刚回杭州城不久,太守府就遣了人邀卫乔昔一聚。 “现在才邀你是不是晚了些。”阮熄嗤笑一声,当时卫乔昔去寻马文才被拒之门外的事情他也知道,若不是马文才授意,那多半就是马太守指使了。 卫乔昔坐在小花床边喂她喝安胎药。小花肚里的孩子也有快四个月大了,毕竟是个生命,阮熄不可能不要自己的孩子,卫家也觉得孩子无辜,都沉默地保持一致,决定让小花把孩子生下来。 大夫的确是神医妙手,小花在杭州这一年确实好了不少,人也逐渐清明,大部分时间与常人无异。 “到底是谁不想让我找马文才,去了就知道了。”看着小花将药喝完,卫乔昔朝阮熄伸手,阮熄便从手里的油纸包里拿出一块麦芽糖递过去,卫乔昔将麦芽糖塞进小花嘴里,得到小花笑眯眯地一句谢谢乔昔。 第65章 卫乔昔如今不许阮熄在小花面前晃,明明是自己买来的麦芽糖,最后丫头却对着卫乔昔道谢,阮熄心都碎了。 稍作收拾后卫乔昔便去了太守府,有了上次绕远路的经验,卫乔昔这次总算是顺利地到了太守府。 府兵列成两排,台阶上站着锦衣男子,白衣玉冠,分明是极儒雅的打扮,在长缨盔甲的围绕下,居然丝毫不突兀。他的确是属于沙场的人,只要刀剑在侧,无论他作何打扮,都宛如睥睨天下的苍鹰。 那原本凌厉的眉眼在看见卫乔昔的那一刻陡然柔和下来,还不等卫乔昔对他挥手,他便提步朝她走来。 两人并肩拾级而上,配着边上目不斜视的府兵,有一瞬间像是在进行什么允诺一生的仪式。 马太守是长辈,自然不太好亲自去迎接晚辈,却也早早地在正厅等着。 鄮县之事,他虽并未亲眼见过,却也听姚鸢描述过。卫家堡的女儿,冷静,聪明,能顾全大局,最重要的是可以为了马文才不顾生命,作为马家的儿媳妇儿,马文才的妻子,再合适不过。 见两个小辈有说有笑地走来,马太守站了起来。 卫乔昔如今做的女儿装扮,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对着马太守行男子礼,便规矩地行了万福礼。 “不必多礼。”马太守笑呵呵的虚抬了一下手,“我听说乔昔早就来杭州了,你来杭州应该知会伯父一声,我与你父亲是旧识,你同文儿关系又好,我应该早邀你见面的。” “乔昔来杭州时曾来拜访过伯父,只是当时府兵称伯父忙于政务,文才兄出远门了,才未得一见。”马太守有意将关系拉近,卫乔昔便也顺着他的意思识趣地叫了一声伯父。 “是吗?可我从未听手下人来报,是底下的人疏忽了,改日必要好好罚他们一顿。” 卫乔昔微笑着,她最是记仇,当初守门的府兵推了她,现在就别想指望她去求情。 寒暄了几句,又留了卫乔昔在府里吃饭,马太守见马文才的眼神由始至终黏在卫乔昔身上未离开过,便借口还有事务要处理,留两个小辈相处。 太守府 ================ “带你四处逛逛?”马文才偏头问。 “好。” 杭州园林以湖山甚,凡是大户,家中院子必有人工挖的湖,有匠人凿的山,太守府亦然。 秋日里许多草木失了灿烂光景,太守府里的花草看着很少,白石桥跨过的莲花湖里只剩下几只夏日里的残荷,不远处的假山,依势落下的流水也带着凉意,有几片枯叶夹在缝隙当中。逛了一半,马文才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太守府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地方。 “我与我爹不爱侍弄花草,所以府里鲜少有什么植物。”马文才不自在地撇开眼,为自己提出要逛一逛的建议而懊恼。 “没事的,秋日里本就见不到多少植物。”卫乔昔摇头。 马文才沉吟了一会儿,道:“外边冷,我带你去我院子里?” “……” 男子邀姑娘去他房里这合适吗? “这不合适吧……” 马文才听出她的意思,忍俊不禁,“你我同住两年都不觉得不合适,现在连去我院子都害羞了?” 玩激将法是不是? ……她还就吃这一套! “我有什么好害羞的!去就去!你带路!”卫乔昔鼓着腮帮子瞪他。 马文才展眉,轻笑一声,自觉地走在前面做她的一个“引路小厮”。 看人的住处往往就能看出此人的性格。像卫季贤屋里除却四书五经便是一些写着各地风土人情的地理志,地理志都是他的资料,好叫他与外地客人做生意时能照顾到他们的喜好。阮熄的屋子都是他收藏的一些字画扇面,还有一些自己做的小东西,都是用来哄小花的。 马文才的院子很大,白墙上挂着箭靶,立式的兵器架上放着刀枪棍棒,院里一棵粗壮的榕树,树下一张石桌两条石凳。很空荡,但正好适合练武。 卫乔昔兴致勃勃地跑到兵器架前转了一圈,随手捞上一柄红缨枪,才拔出来,就忍不住喊马文才,“文才兄,好重,帮我一下!” 马文才走过去,单手拎着红缨枪放回原位,“这些兵器都有些分量,就算你力气大也不是都拿得起的。” “你平日里都在这里习武吗?”卫乔昔问。 马文才嗯了声。 倏尔起了风,马文才移了一步站在了上风口的位置,“起风了,外面冷,去里面坐吧。” 卫乔昔今日见马文才是花了点心思打扮的,为了显得好看,穿得有些单薄,被风一吹,打了个激灵,拢紧领口小跑着上了台阶钻进马文才房里。 一转身,兜头就被人盖上了一件外衣,那外衣料子上乘,有淡淡的皂角香,还有卫乔昔熟悉的艾香。 卫乔昔把外衣扒拉下来,抱在怀里,“干什么啊?” “披上。”马文才将外衣抽过来,伸手一抖,披在卫乔昔身上。外衣宽大,将小姑娘捂的严严实实,衣摆还拖了一截在地上,“天气冷,也不知道注意自己的身子。”马文才边说着,边将卫乔昔的两只手捂在自己的掌心。 马文才的掌心温热,卫乔昔贪图暖意,不自觉的手就蹭着马文才的掌心摩挲两下。 突然,门开了,外头小胖子端着茶和点心跑了进来,“少爷,老爷让我给卫姑娘送点……” 马统常常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总是惹少爷烦,明明自己机灵又忠心。 卫乔昔一见马统进来,反射性地要把手抽出来,只是马文才抓她抓得牢,竟一点没动弹。 马文才弋着马统,眼尾扫过一阵凌厉的眼风。 “心,来。”马统呆滞地将未说完的话说完,往后退了一步,“我这就走!” 马文才压着嗓子不悦地喊住他,“东西放下。” “哦,哦!”马统赶忙将端来的茶和点心放在桌上,垂手站在一旁。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等本少爷请你喝茶吗?”马文才道。 “小的这就走!”马统立刻跑出去,还贴心将门带上。然后心如死灰地想,这次少爷是让他扫马厩还是让他洗茅厕…… 卫乔昔看着门关上,仰头问马文才,“我一直很好奇,你对马统这么坏,怎么他就对你忠心耿耿呢?” 马文才垂着眼,似是不满卫乔昔这样诋毁他,“你怎么不说马统那么蠢的人,我怎么还留他在身边伺候呢?” 卫乔昔细想了想,倒还别说,马统偶尔会有不机灵的时候,但马文才虽是总呵斥马统,却也没见他打过马统。 “行了,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暴戾嚣张,十恶不赦的人是不是?”马文才牵着卫乔昔坐下,勾着托盘过来,将点心送到卫乔昔面前。 “文才兄,你终于有自知之明了。”卫乔昔一手捏着点心,一手郑重地拍了拍马文才的肩。 “我十恶不赦?”马文才凤眸微眯,有些危险。 若换做以前,卫乔昔一见马文才这样的表情,自己定然会先怂,只是如今,按姚鸢教她的话来说,那就是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知道马文才有多喜欢自己的卫乔昔很是嚣张。 “对,你十恶不赦。”卫乔昔咬下点心。 眼前忽然就有一张放大的俊颜,清冽的艾香钻到她的鼻尖。 马文才俯身,一手撑在卫乔昔坐的凳子上,一手托住卫乔昔的后脑勺,吻住她的唇。 许是被茶水润过的原因,小姑娘的唇温软柔嫩,还沾着一点点心的碎屑。原本打算浅尝辄止的,只是看见小姑娘有些惊慌地瞪大了一双杏眼,马文才便起了坏心,轻轻咬了咬小姑娘的下唇瓣,惹得小姑娘张口呼痛。他就这样趁势撬开小姑娘的贝齿,攻城掠池。 卫乔昔没防备,脑子一时有些懵,等回过神来才猛地把马文才一把推开。 “马文才你干什么!”卫乔昔涨红了脸,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砸向马文才。 白衣上登时落下一块污渍,马文才也不恼,随意地将糕点掸开,一双凤眼盯着小姑娘艳红的唇一错不错,“乔昔说我十恶不赦,那我自然要做些十恶不赦的事,总不能白担这个罪名吧。” “马文才你,你不要脸!”卫乔昔气急败坏地抬腿踢他。 小姑娘不过是害臊装作发脾气,踢在他腿上的力道大可忽略,马文才心情颇好,由着她踢,只是笑声越发清朗。 腿上忽然一重。小姑娘真生气了。 马文才压着小姑娘的腿,将小姑娘拉过来抱在怀里,“我错了。”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笑笑笑!”小姑娘满脸通红地瞪他。 “嗯,不笑,”马文才忍着笑,只是声音里带着的笑意实在遮掩不住,“是我错了,我不该笑。”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卫乔昔气鼓鼓地去掐马文才的脸,“你以前没这么不要脸的!” 能让小姑娘解气,掐个脸对马大少爷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大事。 第66章 就许小姑娘亲他,他吻小姑娘就叫不要脸,就这么双标。能怎么办,自己的小姑娘,双标就双标吧,他惯着。 “还有,你怎么这么熟练?你说,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卫乔昔掐完马文才的脸,又去扯他耳朵。 马文才眉眼舒展,他怎么就这么喜欢小姑娘吃醋的样子。 “乔昔,男人想要做些什么事情,有时候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 “马文才你不要脸!” “嗯,我不要脸!” “马文才你臭不要脸!” “是,我臭不要脸。” “马文才你闭嘴别说话!” “好,我不说话。” 藏不住 ================ 卫乔昔闹了一通,倒是觉得有些热,便把马文才给她的外衣脱了。 “文才兄,为何你这么喜欢艾草的味道,从前在书院也是,似乎都在用这样的熏香,我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没用过这样的熏香啊。” “只是忽然觉着艾草的味道还不错。”马文才随手将她手中的外衣接过来,又替她倒了一杯茶,免得她光吃糕点会腻着。 卫乔昔点点头。 门外有人敲门,接着便听见马统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少爷。” “说。” “老爷请您去书房一趟。” “知道了。” 马文才起身,将外衣挂在架子上,弯腰揉了揉卫乔昔的发顶,“我去一趟,你自己在这里待一会儿,若是无聊了,就看看书解解闷,不想看书,屋里的东西你都可以随便玩。” 卫乔昔推了推他的肩,“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你去吧。” 马文才出去不久,卫乔昔把盘里的点心吃完了,掏出帕子擦了擦手。自己干坐着倒还真有些无聊,马文才既然说她可以动屋里的东西,她也不至于扭捏,便背着手在屋子里乱晃。 马文才的屋子与他的书房是相通的,卫乔昔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来,架子上的书大多都是一些正儿八经的史书与名人文章,还有些是市面上寻不到的绝迹。这些书无不透露着马文才要进仕的野心,卫乔昔倒不觉得这样的野心有什么不对,马文才的才能,本就该配这样的野心。 不过卫乔昔是不爱看这些书的,太正经的书,若是没人讲给她听,她是决计不会翻开一页的。卫乔昔扫过书桌,湖笔徽墨宣纸歙砚,上好的文房四宝。卫乔昔坐下来,摊开宣纸默了一篇《孙子兵法》中的《作战》。 卫乔昔的字娟秀,不比马文才笔力遒劲,看着总少了那么一点意思。卫乔昔倒也不在乎,很是满意地看了一遍,拉开抽屉找马文才的印准备印上去。 拉开抽屉最显眼的便是一个锦盒,卫乔昔想着马文才真是大手笔,收一枚印章居然要用如此好看的锦盒。将锦盒打开时里边的东西却让卫乔昔意想不到——一枚香包,两条五色绳,还有两条手帕。那香包上头憨胖的小麻雀都有些旧了。 指尖顺着小麻雀的图样绕了一圈,卫乔昔终是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这人居然还偷偷地藏东西。 马文才回来时便见着卫乔昔拿着他的锦盒笑,见到马文才回来更是笑疯了。 被发现了。 马文才抱胸靠在门边有些无奈,任卫乔昔嘲笑。 卫乔昔笑够后才抱着锦盒走向马文才,举着五色绳道:“我终于知道为何你总是多灾多祸了,五色绳是要被大雨冲走才能避免灾祸,结果你居然把它拿了回来,不是把厄运带回来了?” “可这是你送我的。”马文才看着她有些委屈,“你送我的东西本就不多……” 一年前的招数一年后依旧故技重施,但别说,还真是屡试不爽。 “我以后送你,逢年过节都给你送东西好不好?这两条绳子还是扔了吧。”卫乔昔心软道。 马文才将五色绳攥在手里,“我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卫乔昔复又把它抢回来,“我信,你就当我求个心安行吗?” “担心我?”马文才看着她,忽而哑着嗓子笑了一声,目光灼灼。 “是,”卫乔昔把剩下的东西全部还给他,“担心你,所以让我把它扔了好不好?” “好。”马文才将其他东西妥帖放好,又将它放回原处。 不远处铜制兽炉袅袅飘烟,卫乔昔转过头看着天上暖阳,咧开嘴笑,她好像懂了马文才为何喜欢艾香了。 一同用过饭后卫乔昔也打算告辞,马文才送她回去,马太守自然不会阻拦。 杭州并无卫家的产业,卫乔昔暂时寄住在阮熄的别院里。阮熄与小花的事情马文才倒也有所耳闻,不过他一向不爱议论旁人的事,只是确定无人与他争卫乔昔,让他放心许多。 才出太守府的门,迎面碰上马家的管家马泰。马泰见了卫乔昔,神情有些不对劲,着急忙慌地过来问好。 “少爷,卫姑娘。” 马文才微微挑眉,问卫乔昔,“你与他见过?” 卫乔昔好笑,马泰一个四十好几的人了,这醋也能吃?怎么那么酸? 不过马泰对她做的事她还记着,自然没有不还的道理,便笑着道:“之前去布庄买衣裳时见过的,他说我跟了他,能吃香的喝辣的。” 一滴冷汗顺着马泰的鬓角流了下来,一直滴到脖子里,马泰却顾不上擦,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小的那是有眼不识泰山,实在是无心,若是知道您是少爷的人,小的哪敢呐。” “跟了你?”马文才凤眸微眯,眸子里淬着寒意,一脚踹向马泰肩窝,将人踹翻在地,“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本少爷的人?” 午后大街上人来人往,有不少好事者虽然碍着太守的威严,却还是忍不住装作无意往这边瞥一眼。 卫乔昔要报复,却也不能因为她伤了太守府的脸面,让马太守难堪,便偷偷扯了扯马文才的衣袖,“马文才,我们先走吧。” 马文才反手握住卫乔昔的手,他明白卫乔昔不想将事闹大,冷声道:“来人,将马泰绑起来关进柴房,等我回来再做处置。” 旁边立刻有府兵一左一右将马泰拖走,路人见没有戏看了,也都作鸟兽散。 只是马文才的脸色还是差到极点,牵着卫乔昔一路不说话。 马文才生气时极吓人,明知不是对自己生气,卫乔昔也有些心里发毛,便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太过分了。她本意只是想报复马泰,若是用其他方法也可以报复他,其实没必要把这件事告诉马文才让他这样生气。 “文才兄。”卫乔昔忽然停下,牵着的人不走了,马文才觉得手中一滞,也停下来看着卫乔昔。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我亦没亏什么,而且当时姚鸢也在,早替我报复回来了。” 马文才听出小姑娘说的是马泰。 马文才气的是有不长眼的人觊觎他的小姑娘,还敢对他的小姑娘大放厥词,对小姑娘他自然是没有脾气的。 “我知道了,我不会放过他的。欺负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不,你不知道。 “我不是替他求情,欺负我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只是你不要生气,你生气的样子看着挺吓人的。”卫乔昔挠了挠马文才的掌心,低声道。 “吓到你了?”马文才闻言,放软了声音,只是心里怒气未消,听着有些僵硬。 卫乔昔点头。 “好,我不生气。”马文才敛睫,轻而易举将愤怒藏起,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将情绪掩藏,是他这一年学会的事。 只要卫乔昔想,他能在她面前将温柔谦和的面具戴一辈子。她想要的,他都能给。 清醒 ============== 将卫乔昔送到阮家别院,卫乔昔道:“你等我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说罢提着裙摆小跑进去。 进院子时居然见到了卫季贤。 “乔昔。” “哥,你怎么来了?”卫乔昔暂时停下脚,还不等卫季贤回答,又道,“等一下,我要去拿点东西,文才兄还在外面等着,我回来再和你说。” 说罢一阵风一般进了屋。 卫季贤微微挑眉,作为兄长的地位在一落千丈啊。 打开从襄樊带来的包裹,卫乔昔拿了东西又一阵风地跑出去。 “文才兄!”卫乔昔跑下阶梯。马文才略张开手臂,怕她摔着,“不要着急。” 卫乔昔在马文才面前站定,喘了两下才将气顺下,神秘兮兮地弯着眼,“把手伸出来。” 马文才抿着唇勾起,摊开掌心,一个荷包落在他手里。 “送你的。” 马文才勾着络子仔细端详,在卫乔昔充满期待的眼神里给予了高度的评价,“这只……小鸡崽子很可爱。” 卫乔昔的脸肉眼可见地拉了下来,你才小鸡崽子! “这是鹰!鹰!”卫乔昔抓着荷包怼到马文才脸上,气呼呼道。 第67章 马文才往后仰了一下,手指搭上卫乔昔的手腕勾下来,又拿起荷包重新看了一遍,恍然,“对,是鹰,方才是我看花眼了。” “看花眼了?你看我信不信?”卫乔昔看着马文才敷衍的演技,道。 “你自己绣的?”马文才转移话题。 “不然呢,买来的荷包能把鹰绣成小鸡崽子吗?”卫乔昔鼓了鼓腮帮子不情不愿道,“去年七夕欠你的荷包,这次还你。” “那今年的呢?”马文才问。 得寸进尺。 “今年没有。”卫乔昔不耐烦地推他,“东西送给你了,你回去吧。” 得了礼物,马文才心满意足,也不再逗她,揉了揉她的发顶,“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告别马文才,卫乔昔才去找卫季贤。 卫季贤坐在院子里给自己斟了茶,翘着二郎腿,看见卫乔昔过来斜睨了她一眼,“这不是我妹妹卫乔昔吗?” 卫乔昔嘿嘿了两声,聊起裙摆坐在他旁边,拿起茶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哥,你怎么来杭州了?” “娘把我扔过来的,”卫季贤垂下眼,手指擦着白瓷杯上的花纹,看不清神色,只是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让我给姚鸢道歉。” 卫乔昔咬着茶杯的动作顿了一下,内心挣扎了一番才放下茶杯开口,“我觉得姚鸢现在应该不想见你……她在准备待嫁了,你还是不要打扰她的好。” 从喉间溢出一声嗯,卫季贤抬头时眼底清明,坦荡得有些无情,“是不好去打扰她。” 作为姚鸢的朋友,卫乔昔其实不太喜欢卫季贤的态度,可作为卫季贤的妹妹,她又不好对卫季贤指责什么,不喜欢姚鸢也不是他的错。卫乔昔只好转移话题,“阮熄呢?怎么没看到他。” “被我打了一顿,在养伤。” 卫家人护短,卫季贤把小花也是当做妹妹看的,出了这档子事,做兄长的自然要好好教训始作俑者。 阮熄这次估摸着伤的不轻。 “娘让你带小花回去,说卫家堡再养个孩子也是养得起的。”卫季贤复又道。 “就回去吗?”卫乔昔迟疑着开口。 “……怎么?舍不得马文才?”卫季贤一眼窥穿卫乔昔的心思。 卫乔昔沉默着点了点头。 看着自家小妹因为一个臭小子露出羞涩的笑容,卫季贤心里不是很高兴,没有谁会因为自家的白菜被别家的猪拱了而高兴的,尤其是自家白菜隐隐还有自己长了腿往猪那边跑的趋势。 于是卫季贤刻意忘记卫夫人和他说的“让乔昔在那边陪小花把胎稳住再回来”,斩钉截铁地点头,“对,马上回去。” 卫季贤从来不拿卫夫人与她说谎,所以卫乔昔信了。 “就没有通融的余地吗?”卫乔昔怀着侥幸的心理问。 卫季贤面无表情,“你问问娘能不能通融。” 卫乔昔起身,“我回房收拾东西。” 卫家的族长是卫员外,但是卫家卫夫人说了算。卫夫人的地位可见一斑。 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卫乔昔带着卫林去给小花收拾东西,孰料一进门就被阮熄堵了。 卫乔昔刚看到他的时候吓了一跳,开口就是一句“你是谁”,在知道面前的人是阮熄后,不得不感叹卫季贤下手也太狠了。 阮熄一向是个花孔雀,打扮得讲究又精致,哪天脸色不好都不肯出门,现在却顶着一张人畜莫辨的脸拦在卫乔昔面前,委屈地恳求,“别带她走。” 面对对方的委屈会心软这一点只针对马文才,更何况卫乔昔是个颜控,阮熄要是用平日里那张脸,说不定她还会动摇,现在这张脸,想都别想。 卫乔昔啧了一声,很是为难地看着他,“你别这样,看着像是我棒打鸳鸯一样。” 阮熄难得一本正经,“卫乔昔你别嬉皮笑脸,我和你说认真的。” 卫乔昔也收回不正经的表情,严肃道:“阮熄你知道的,阮伯父伯母是不可能让你娶她的,你要怎么办?和家里断绝关系,与小花一辈子留在杭州吗? 你能一心一意待她又如何?聘为妻奔为妾,你让她一辈子顶着这样的名声吗?莫说花伯不愿意,我们卫家也不会同意的。等你几时能娶小花为妻再来找她吧。” 大家对于这件事其实很早以前就心知肚明,只是那时谁也不愿意戳破,小花天真懵懂,阮熄藏爱于心,表面是玩伴的关系,保持着一线之差的距离,恰好能装住阮熄的那一点心思。若是阮熄不喝那一壶酒,兴许这份和平还能维持下去,只是如今的情况严峻,摆在阮熄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放手或争取。 此时也只不过是把未来将可能发生的事情提前罢了。 门阀士族的公子与普通门户的姑娘的爱情故事,在这世道本就为大多数人所不容,阮熄想要成功,就必须要有放手一搏的勇气,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这样的勇气。 小花被门外的动静吵醒,下了床走了出来。怀胎四月,已经显怀了,走起路来有些笨重,像是初破壳学走路的小鸭子摇摇晃晃。阮熄快步走上去扶着她。 小花看见阮熄的脸,微微张着嘴有些吃惊,“阮熄哥哥你被谁打了吗?” 卫乔昔笑了笑,“难得你都被打成这样了她还认得你。” 阮熄垂下眼,睫毛在眼底打下一层厚重的阴影,没去接卫乔昔的话,只答了小花,“没有,只是不当心摔了一跤。” 这话旁人一听就知道是瞎扯,可阮熄从前用这样的借口骗过小花无数次,无一不成功。 这次也不例外。小花闻言道:“你怎么这么笨啊。” “嗯,”阮熄弯出一个极勉强的笑来,“我太笨了。” 小花乐呵呵地嘲笑了阮熄一阵才转过头看卫乔昔,“乔昔你怎么来啦?” 卫乔昔觑着阮熄的神色,一时有些不忍说出口。 “花伯想你了,让乔昔带你回去。”阮熄倒是开了口。 小花懵懵地眨了两下眼,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好啊,我想爹了!” 阮熄将小花扶到床上,对着卫乔昔道:“路上颠簸,我去安排一些人手护送你们回去。”说罢离开,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自从小花房里出来后卫乔昔的情绪便有些低落,一想到还要向马文才告别,心情更是荡到了谷底,总是这样不知归期的离开,任凭谁都不会愿意。 卫乔昔却没料到马文才表现得很平常,只叮嘱她路上小心,担心她的安危,还提议派马家的府兵护送她回襄樊。 “文才兄,我要回襄樊,你就没有什么感觉吗?” 卫乔昔不死心地问。 马文才的笑容有些戏谑,“怎么?舍不得我?” 难不成一年的时间真的能消磨掉马文才对她的感情?卫乔昔有些怀疑自我。 “回襄樊之后乖乖待在家中,好好练习女红。”马文才笑道,在接收到小姑娘恼怒地一瞪后立马改了口,“自然,不会也无大碍,我马府有的是手艺精湛的绣娘。” 卫乔昔最后还是没有把那句“你可是不喜欢我了”问出来,她还是姑娘家,要点面子的。 婉拒了马文才派府兵护送她回襄樊的提议,卫乔昔带着小花踏上了回襄樊的路。杭州城外,卫乔昔放下帘子,将前来送别的阮熄与一整个杭州城格挡在马车之外,回过头却见小花泪流满面。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卫乔昔紧张地问。 小花的语气在平静中带着一丝颤抖,连被卫乔昔握着的手都一片冰凉。 “乔昔,我留下这个孩子,是对还是错?” 卫乔昔怔住,努力地看着小花的脸,清明的眼神,不是痴傻,头一次见她有这样悲伤又惶恐的表情。 卫乔昔忽然意识到,小花可能早就清醒了,至于之前她表现的那些憨傻天真,或许只是呈现在阮熄面前的一场表演。 乱世 ============== 回到襄樊,卫乔昔才明白分开时马文才的那份平静是为了哪般。 卫夫人坐在厅中正座上,一双保养得当的手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你老实交代,怎么去了一趟杭州,马家就跑来提亲了?” 卫乔昔瑟缩了一下,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卫员外,只是卫员外听说有小子觊觎自家闺女,如今也气得吹胡子瞪眼,压根不可能帮卫乔昔。 卫季贤也不在,真是孤身一人无人帮衬。 “我也不知道。”卫乔昔答,提亲这事儿马文才确实没与她商量过,她也不算撒谎。 “你不知道,那马文才怎么会无端又要娶你了呢?”卫夫人问。 “兴许他与女儿认识后发现女儿是一个天真善良聪明伶俐的人就偷偷喜欢上我了呗。”卫乔昔发誓,她说的都是真话,包括对自己天真善良聪明伶俐的修饰词也是真的。 卫夫人见自家女儿这样有自信,忍不住笑了一声,就连卫员外都道:“女儿啊,我们有自信是好事,可过分自大就不好了。” 第68章 “……” 卫乔昔:好了,别说了,我知道我不是亲生的了。 卫夫人嘲笑够才恢复正经的神色,“那乔昔你意下如何?你可喜欢马文才?” 卫乔昔一时揣摩不出卫夫人的心思,只能换了一种保险的问法,“娘,什么样才叫喜欢?” 卫夫人与卫员外这才记起自家女儿年纪尚小,身边出现的男子左右也不过一个阮熄,哪里懂得什么叫喜欢。卫夫人便放下了一半的心,卫乔昔尚且不懂自己的心意,那在书院的两年想必确实是专心致志在读书的。 “这样,娘换个方式问你,你觉着马文才是个怎样的人?” “马文才吗?”卫乔昔装作一脸茫然不懂卫夫人用意的样子,“文韬武略在书院几乎无人能比的上他,且他这人看着不大好相与,不过相处久了其实还挺会照顾人,性子古怪了些也是因为他的父亲待他太过严厉。他朋友不太多,不过或许正是如此,我与他略熟络一些后,他待我极好,我之前困于大火之中,也是他冲进火场救我脱困。” “乔昔你几时被困于大火之中了?”卫员外听闻卫乔昔遇险,一颗心便悬了起来。 “我在宿舍睡觉时,许是天干物燥,沾了点火星子不当心起了火。爹你放心,我无大碍的,倒是马文才受伤不轻。”卫乔昔风轻云淡地一句话带过,也不愿告诉卫员外其实或许是有人蓄意纵火,免得两老过于担心。 卫夫人听说卫乔昔无大碍,也稍稍放下心来,只轻皱着眉头责怪卫乔昔不当心。 听罢卫乔昔的话卫夫人心里也有了计较,卫乔昔的心思她尚不明确,不过看着应该对马文才印象是不错的,至于那马文才,恐怕早在卫乔昔还在书院之时就已经对卫乔昔有意了。 卫夫人撑着头摆摆手,“行了,这事容我与你爹再商量商量,你先回房休息吧。” 卫乔昔应了一声是,转身时才松了一口气,她与马文才之事其实与私相授受无异,若是真让卫夫人知道真相,先不论她与马文才的结果,就她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回到房里,卫乔昔卸了一身的力气栽倒在床上。马文才在卫夫人与卫员外心里的印象已经不比初时那样差了,如今马家再提亲,卫夫人也会再考虑考虑,这一切可都是卫乔昔努力的结果。 卫乔昔轻啧了一声,在床上翻了个身。不对啊,这样看着,怎么像她一心系在马文才身上?弄的跟她恨嫁一般。凭什么马文才什么都不做,全靠她在周旋,这不公平。 “凭什么啊,”卫乔昔从床上坐起,“又不是我要娶他!” 卫林刚抱着卫乔昔要的绣线进来,就见她家小姐忽然从床上坐起还自言自语。被吓了一跳后卫林将绣线放在桌上去,“小姐,您要的绣线给您拿来了。” “拿走,我才不给他绣。”卫乔昔又一头栽进褥子里,对着卫林摆手。 卫林摸不着头脑,要给谁绣? *** 卫夫人还是将这门亲事给拒了。上回马家退了卫家的姑娘,卫家不把马家的少爷给拒了那还要不要面子了,卫家绝不会吃一点亏。若是真心想娶他卫家的女儿,那就拿出一点诚意来,刘备还知道三顾茅庐呢,这也不过才第一顾。卫员外绝对不承认这次拒婚还有他日日在卫夫人面前撒泼打滚不许卫乔昔嫁给别人的原因在里头。卫夫人实在是被他弄烦了,想要求个清静。 卫乔昔起初还有些失落,但也没有维持多久。她该做的都做了,就看马文才接下来该如何了。 可接下来就杳无音讯了。 群民暴/乱,流寇四起,混乱已不限杭州一带,而向着整个东晋的土地蔓延。天灾之后,终是成了人祸的引子。 苍生涂涂,天下缭燎。 动乱逐渐波及到襄樊。卫员外站在府中高台之上,看着偌大的襄樊,卫乔昔站在他身边,听见他捋着胡子,缓慢而无奈道:“这种时候,又有多少人可以浑水摸鱼?” 卫乔昔心里一惊。尼山书院培养的是未来从政的人才,卫乔昔就读于其中,对这些事情多少有些敏感。 东晋的太平其实一直都维持在一个小心翼翼的局面,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在此之后的东晋更像是在苦苦支撑,可再瘦弱也是一块肉,都会有饿狼在暗处蛰伏伺机出动。这一片国土,那一个帝位,无论是否姓司马,他们都在窥伺。而那些目不识丁的百姓,在这场混乱之中或许早就成为了他们的棋子,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们的弃子。 卫家堡在襄樊声望颇高,襄樊百姓在心底还是维护着它的,依借此,还有卫家堡的势力,卫家堡如今在风雨里还算安全。 可未必所有的门阀世家都是如此。 那些乱起的百姓恨的是谁?门阀世家大多都有自己的府兵,可这天下,其实是高位者最容易忽略的百姓所撑起的,没有什么能比百姓的数量多,那些势力不大的小士族有些甚至在一夜之间就被扫荡一空。 波涛汹涌的浪潮与伸手不见指的黑夜一同降临,高门大姓,寒门庶民,在这乱世之中,其实都说不准究竟谁会更幸运,又其实,都只是被滔天大浪打翻在海底的浮萍罢了。 这世道,卫乔昔连与卫季贤的联系都断断续续,又何况与马文才。 小花就在这种时候将孩子生下。未婚生子本是惹人非议的笑柄,可人人都自顾不暇,谁又有闲心去关心别人的家长里短,这可能是乱世对她唯一的仁慈。 阮熄人仍在杭州,至今杳无音讯,没来得及听他的孩子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啼哭。 皆如刍狗 ================== 乱世该如何?大抵是民不聊生,生灵涂炭。战火纷乱,谁还胆敢农作,物流闭塞,物价哄抬,又是一轮新起的动乱。 稳定整个东晋卫家堡或许做不到,可安定襄樊卫家堡还是能有余力。卫员外与卫夫人一向很清楚,卫家堡的财富其实是从百姓的身上获得的,稳定百姓,卫家堡才能有长远的发展,所以卫员外在思考过后才做了决定,以卫家堡的财力,稳住襄樊的物价。 卫乔昔换上男装奔走于各个商户之中,与各大商户联手垄断了襄樊的货物,杜绝外来的黑心商户蓄意涌进阻挠他们的计划。 从商会出来,卫乔昔望着灼热的太阳,手脚却是冰冷的。 稳定物价其实并不容易,即便是拦住了外面的虎视眈眈,可襄樊之内,也有别有用心的商人,商会里的一些人,仗着卫乔昔年轻,是个姑娘,还要老老实实称他们一声叔叔伯伯,各种虚与委蛇,与她打着太极,不想加入这项计划,而是趁乱捞取油水。 同那些老奸巨猾的商人说话实在是提心吊胆,永远要绷紧精神防止陷入他们设下的言语陷阱。 卫乔昔将扇子扔掉,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乔昔啊。”一个四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从商会里走向卫乔昔。 卫乔昔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朝来人施了一个礼,“阮伯父。” 阮员外和善地笑了笑,“季贤不在,卫兄又要主持大局,难为你一个姑娘家做这样艰难的事情。” “我既担着这卫姓,就该为卫家堡出一份力。”卫乔昔礼貌地抿着唇。 “如阳和孩子现在怎么样,可还好?”阮员外忽然问。 如阳是小花的名字。 “小花在帮着花伯处理卫家堡的内务,孩子如今也很健康,很乖,几乎不哭不闹。” 阮员外笑,连唇边的小胡子都跟着扬了一下,“阮熄打小就闹腾,看来孩子是像如阳。”小花的孩子是阮熄的,阮员外与阮夫人早就知晓。 卫乔昔摸不准阮员外的意思,只好跟着笑了一下。 阮员外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浑浊,眺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阮熄如今没有音讯,生死未卜。若是,若是……如阳的孩子是我阮家唯一的后代了。” 卫乔昔眉梢一动,阮员外这是要把孩子要回去。卫乔昔盯着鞋尖,低声道:“这也是小花唯一的孩子。” “乔昔啊,你年纪还小,很多事情你都不懂,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它是对的就一定是最好的,那孩子在阮家才会更好。” “那花如阳呢?伯父想要她在哪儿?”卫乔昔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冷漠。 “若是要做阮家的继承人,他就该有一个配得上他身份的母亲。” 最后一丝虚伪的笑容都留不住了,卫乔昔垂下眼,眼底含着冰冷的嘲讽,“我爹娘待孩子有如亲孙子,那孩子即便是姓花,在我卫家堡也会与姓卫的小辈享受同样的待遇。” 不等阮员外再开口,卫乔昔揖了一礼,“乔昔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卫乔昔回到卫家堡后,先回房换回了女装。卫林替她梳头时看着她的耳垂道:“小姐,您这耳洞都已经愈合了,不如再扎一个吧。” 卫乔昔捏了捏耳垂,铜镜里的面容落在眼里有些看不真切,更不用说一边小巧的耳垂。 第69章 卫乔昔放下手,“不了,我怕疼。”从前看那些精致的耳坠子觉着尤其好看,好看到能忍痛为了它们在耳垂上扎上一个洞,现在就不行了,越长大就越怕疼,怕得可以放弃许多东西。 换好女装后卫乔昔才去小花的住处。 屋里摆着一个摇篮,上边的架子上挂了一溜可爱又好玩的小玩意儿,摇篮里的孩子盯着脑袋上晃来晃去的小蚂蚱,欢乐得手舞足蹈,笑起来就没长牙的嘴咧得特别开。 小花就坐在摇篮边上拨着挂起来的小玩意儿吸引孩子的注意。 “小宝贝,姨姨来啦!”卫乔昔快步走过去,声音的调子都特别得轻快。 小花笑着给她搬来一张凳子,“天天早出晚归,我都许久不曾见过你了。” 小花与从前的性格大相径庭,变得稳重温婉许多,不知是癔症好了的缘故,还是因为成了母亲。 “都赖卫季贤,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让我这个做妹妹的这么辛苦。”卫乔昔佯装抱怨了一句,又伸出手指去戳孩子的脸。孩子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很健康,养的白白胖胖的,脸上的肉戳起来十分软乎,卫乔昔爱不释手。 小花笑道:“这么喜欢自己生一个啊。” “我怎么生?”卫乔昔没好气地看她。 “自然是和马公子一起生。” “他未必娶得了我,我干嘛给他生。”卫乔昔对着孩子做鬼脸,逗得孩子咯咯咯直笑。都联系不到的人,谁知道有什么变数,万一马文才变心了呢,卫乔昔磨了磨牙,那她一定找一个比马文才更好看的天天在他跟前晃,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气死他! 想着想着,卫乔昔居然兀自生起了气。 时间一晃新年又过了,襄樊有卫家堡的协助,加上父母官还算机灵勤勉,倒是还算安稳。卫家堡里也过了一个好年。眨眼又到了开春,卫乔昔和小花惊异于孩子居然会坐了,卫林进来,告诉她王凝之去世了。 卫乔昔摇着拨浪鼓的手停下,将拨浪鼓放下后带着卫林出去。 说起来,她与王凝之也不过几面之缘,连话都不曾说上几句,实在没有交情,感慨过后,她担心的倒是谢先生。 “谢先生被起义军首领所俘,不过起义军慑于谢先生的正气,又将她放了。” 卫乔昔松了一口气。 纵是王谢两家,在这乱世,也不过如刍狗。 卫林看着有些高兴,道:“我听闻朝廷的云麾将军战无不胜,已经连挫数支起义军,想必过不了多久天下就能太平了!” 卫乔昔也跟着她笑,卫林的想法很简单,无论当政者是谁,只要天下太平,她能安全活着就好,天下的百姓亦都是这样的想法。权贵还要考虑哪个当政者可以让他们获得最大的利益,而对于百姓来说,有口饭吃就是最大的利益。 反贼 ============== 反贼攻进茶庄时卫乔昔恰好在与茶庄老板商讨今年新茶的事。 反贼包围了整个大厅,将茶庄所有人都抓到大厅当中,卫乔昔被一群男女老少挤在角落,心中慌乱,却还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 臂上绑着白布的小兵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大人,司马狗贼的军队快到了。” 为首之人显得很焦灼,黝黑的脸上显出几丝诡异的红来,即便脖子是棕黑色的,暴起的青筋也清晰可见。那人挥着刀大吼,“告诉那群狗官,只要他们敢进来,我就把这茶庄里的人都杀了!” 他这一声吼得过于用力,整个大厅都回响着他的声音,厅内胆小的人都开始哭起来。 男女老少的哭声夹杂在一起是十分刺耳难听的,首领听的心中烦闷异常,甩着大刀劈开旁边上好的红漆雕花八仙桌,“再哭老子把你们都大卸八块!” 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孩子是忍不住的,就被身边的大人死死地捂住了嘴,只剩下细微的啜泣。 小兵又跑了进来,“大人,狗官说……” “说什么?”首领目眦欲裂。 “说……就当庄子里的人都为了天下的太平献身了。” “他娘的真的就是狗官,好狠毒的心肠!”首领狠狠地踹向配套的红漆雕花椅,椅子撞在柱子上四分五裂,还有细碎的木屑撒下来。 外面的人想要牺牲茶庄里的人,卫乔昔不能坐以待毙。思忖过后,她便装出慌乱的样子,其实她不用装,她的确很慌乱。 “大人,求大人开恩,别杀我!”卫乔昔跌跌撞撞地冲出去,跪在首领面前抓住他的衣摆。首领见忽然有人窜出来,警惕地一挥刀,在卫乔昔手臂上豁开一个口子,直从手肘处划到近手腕那一块,险些将手腕一并划过。 卫乔昔惨叫了一声捂住手臂,眼里霎时盈满了泪水,拦也不拦就流了下来。卫乔昔强撑着,将自己贪生怕死的一面表现出来。 “我是卫家堡的少爷,大人,您可以拿我与外面的人换大家的安全!我爹说话,外面的人一定听的!真的!求大人放过我!”卫乔昔无比庆幸自己今日做的男装打扮,在已经疯魔的反贼面前,卫家堡的少爷远比卫家堡的小姐要安全,筹码也更高。 首领一脚踩在卫乔昔肩上,卫乔昔肩上一痛,跪着趴在了地上,狼狈不堪,“你当真是卫家堡的少爷?” 卫乔昔暗骂了一声,王八蛋,对你们求生唯一的筹码就这个态度吗? 茶庄老板惊骇过后,也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他们求生的机会,忙不迭地点头,“对,她是卫家堡的少爷,我们都认得她的!”求生的本能让旁边的人也点头如捣蒜。 首领抓着卫乔昔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她提起来。那张脸上有一条刀疤从左耳横亘到右眼,说话时更加狰狞可怖,“你爹真的能让狗官放我们走?” “能。”卫乔昔战战兢兢地点头。 首领狞笑一声,几乎是半拖着将卫乔昔带到茶庄的望台上。 望台之下,白底紫边的旌旗在空中翻飞,看着嚣张又霸道。 为首的人是朝廷所封的云麾将军。手握银枪,银甲披身,身后黑色的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头盔上的一点红缨落在首领眼里格外刺眼。 首领对着台下的云麾将军大喊,“狗官,卫家堡的公子如今在我手里,你若是想让他活命,就放我们离开!” 云麾将军抬眼看他,眼底的嘲讽之色毫不收敛,嘴角勾起的弧度让首领气血翻涌。卫家堡的少爷卫季贤如今还在从杭州赶往襄樊的路上,哪里还有什么卫家堡的少爷,不过是哪个怕死的冒名顶替罢了。 “苟延残喘之辈,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么?” 首领稍使力,将躺在地上的卫乔昔拎起来,一手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在台下所有人面前露出脸来。卫乔昔的头皮发疼,忍不住龇牙。 “你们当真不要卫家堡少爷的命了?” 台下为首的云麾将军面色突变,望着狼狈的卫乔昔,瞳孔骤缩。 “放了她。”马文才沉声道,握着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放了他自然可以,只要你们放我们离开。”首领见威胁有效,喜从中来,手握筹码,气势都足了许多。 马文才身边的副将走上前来提醒他,“将军,不能放,这是将他们一网打尽的好机会。” “滚!”银枪在马文才手里抡了一个圈,枪柄重重打在副将身上,将其扫下马。 马文才盯着卫乔昔吃痛的表情,冷声道:“好,我放你们走。” 马文才抬手,身后跟着的将士整齐地向后退。 首领的眼睛亮了亮,看着卫乔昔哈哈大笑,“果然,官商勾结,只有钱才能让这群狗官屈服。” 卫乔昔的手臂还在往外滴血,头皮被拽的生疼,眼睛已经有些模糊,耳边首领的声音听不真切,反倒像是一群蜜蜂在嗡嗡响。 首领拖着他的筹码走下阶梯,走出茶庄。卫乔昔的双腿在地上拖着,无意识地砸在一层一层的青石阶梯上,再擦过泥泞的土地,磨过粗糙的地面,水蓝色的裤子上渗出一片血迹。 卫乔昔迷迷糊糊地想,这么对待人质,难怪起不了事,这么没脑子的人,不失败都对不起自己的脑子。 茶庄的门被打开,反贼围成一个圈,小心翼翼地往外走,首领就被他们包围在最中间,提着刀架在卫乔昔的脖子上,那刀很是锋利,走路间就在卫乔昔的脖子上割出一道显眼的血红。 马文才早已下了马,垂在两侧的手握成了拳,双眼猩红,一瞬不瞬地看着首领手中已经耷拉着脑袋不省人事的人质,压抑着所有的怒气,“我放你走了,你把她放了。” 首领回想起他被云麾将军围追堵截势如破竹地打败逼退的场景,终于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好啊,我放了他,你亲自来接。” “将军!”马文才身后的人焦急地低声唤他。 马文才神色坚定,抬手,微微扬起两根手指。身后的人全部噤了声,有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摇头往军队后方走。 第70章 首领发出桀桀的笑声,许久的耻辱与憋屈似乎都在这一刻抒发了出来。 反贼围成的保护圈分开一个口子,马文才一步步走进去,站在首领面前,伸出手。 首领古怪地咧开嘴,将手里的人一把推向马文才,接着手一挥,大刀朝两人劈过去。马文才猛地一转身,用背部硬生生接了那一刀,从袖口划出一柄小刀,反手一刺,刺穿了首领的大腿。 首领失去重心,跪在地上。 弓箭手阵里,有人高喊了一声“放箭”,万箭齐发,带着白色的尾翎朝反贼飞来。 马文才抱着怀里的人奋力一蹬,在反贼面对空中羽箭时,撞开保护圈,冲了出去。 背后响起无数的惨叫声。 “将军!”左右的副将冲了上来。马文才咬牙站起来,护着怀里的人,一字一句道:“叫大夫。” 惟愿太平 ================== 卫夫人与卫员外听见消息就立刻往襄樊城外马家军驻扎的营帐直奔而去。在营帐外见到了马文才。 卫夫人与卫员外从前并未见过马文才,倒是马文才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卫伯父,卫伯母。” 卫员外还是认得云麾将军的装束,看着浑身是血的男子,迟疑了一下,“马文才马将军?” 卫夫人此时无心理会这些,眼里只有卫乔昔的安危,“乔昔呢,乔昔怎么样了?” “大夫在替她包扎。”马文才垂下头,“是我没保护好她。” 卫乔昔手臂上那一道伤口如同在他心脏上划出一道等长的刀痕,肩上大片的淤青,腿下模糊的血肉,都让马文才差点疯过去。 “怎么会这样……”大夫治疗时不好让人打扰,卫夫人只能提心吊胆在外面干着急。 卫员外注意到马文才背后的伤口,忍不住道:“马将军,我看你伤势也很重,不如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马文才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自己也受了伤,伸手往后背一摸,摸了一手鲜血。 “无碍,一点小伤,我还是等大夫出来告诉乔昔的情况。” 那伤口的深度,一点不像小伤。 等大夫出来,马文才大步走上去,“她如何了?” “伤的是皮肉,性命无虞。” 马文才松了一口气,腿一软,直接从阶梯上滚了下去。早就在不远处看着的两名副将冲上来将马文才扶起,让大夫去看看他们将军的伤口。 卫员外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是我考虑不周,如今还不太平,我不该让她去城外茶庄谈生意的。” 他反手握住卫夫人的手安抚她,“没事了,乔昔回来了,我们进去看看。” 马文才特意雇了婆子替卫乔昔擦拭身体,换上干净的里衣,因此卫员外二人进去时,看见的是卫乔昔干干净净地躺在床上,若不是她的脸色过于苍白,都会以为她只是睡了过去,可即便如此,卫夫人见着时还是忍不住落泪。 换下婆子,卫夫人亲自上手照顾卫乔昔。卫员外出于礼貌,出了营帐去探望马文才。 马文才趴在床上由大夫为他上药。首领那一刀是切切实实冲着要两人的命来的,下手一点不轻,若非马文才早有提防,在他挥刀时借力往前窜了一步,只怕脊梁骨都要断了。 上药不可能不痛,只是马文才素来是一个不愿示弱的人,闭着眼忍痛忍得汗涔涔也不曾出过一声。一边是剧痛,一边又还担心着卫乔昔,脑子里已经是混沌一片,周边的声响都在耳中消匿,连卫员外进帐都未能注意到。 卫员外便站在离床边不远处打量着面前的男子。 卫乔昔一直忙于襄樊内的事务,对城外的事情知晓的不多,而卫员外要盯着这整个东晋的动向好掌控大局,自然也知道云麾将军马文才。本人杀伐果决,铁血手腕,所率马家军纪律严明训练有素,且一看便是深谙兵法之人,常用出其不意的手段以少制多,大半个东晋都将他称为战神。 原本卫员外是不看好马文才的,有他爹马太守在前,他本人的性子据说亦是桀骜不驯,若当真把卫乔昔嫁去,卫员外是怕卫乔昔受欺负的。卫乔昔性子也倔,两人真杠上了,马文才作为男子,吃亏的必会是卫乔昔。之前卫乔昔说马文才不顾生命危险救她出火场,他不曾亲眼见过,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如今见了实在震慑。 卫员外并未多言,将卫乔昔带回卫家堡疗养后不久,又派了人送了上好的疗伤药材过来。马文才也不推辞,照单全收,这也表示卫员外与卫夫人在接纳他了。 只是马文才并不能在襄樊久留,反贼虽已剿灭,却还有余党该清除,他不得不奉命离开。 疗养不过三五日,背后的伤口连疤都尚来不及结。马文才离开前依旧拖着病躯拜访了一趟卫家堡。 男子是不好入未出阁的女子的闺房的,但卫乔昔的命是马文才救下的,卫员外与卫夫人都保持着沉默,默许了马文才进去。 卫乔昔仍在昏迷。 一直镇定自若的云麾将军在握着床上女子的手时,却要几番调整才将纷乱的思绪压下来。 救出卫乔昔之后,冷静下来马文才突然一阵后怕。他不喜受人威胁,从前也并非没有反贼以人质威胁他,只是他本就寡情,那些人质与他关系不大,权衡之下自然是牺牲少部分人以剿灭反贼,换更多人平安最为划算。是以,这一次反贼威胁他时,他想的也不过是若茶庄里的人救不下来,那便牺牲了。 他万万没想到卫乔昔竟在里面。若不是她机灵,以卫家堡少爷的身份哄骗反贼首领,若不是反贼首领将她抓到了高台上…… 马文才的眼底涌起不安。 他一声令下强闯茶庄,卫乔昔会死的。他立誓要护她一辈子的,却差一点害死她。 在卫乔昔床边坐了约莫半个时辰,马文才才打算出去,起身时脑子一阵眩晕,唇色白了几分。马文才忍着背上的痛走出去,战事须得尽快结束,天下不太平,卫乔昔又不在他眼前,他不能安心。他得让卫乔昔嫁给他后依旧能平安快乐地出去游玩,得让她过太平无忧的日子。 向卫员外与卫夫人告辞时,卫员外忍不住开口,“你如今有伤在身,疲于战争可还受得住?” 马文才面色苍白,唇角勾起,眼里有光,“如今不过残留些余党,无需晚辈亲自披甲,只是仍要坐镇军中以定军心。且,保家卫国,原是吾辈之责。” 这倒不是说给卫员外的场面话。原先想上阵杀敌,不过是因为这是最快升上仕途也最易博得名声的方法,但真正上了战场,家国山河,一臂护苍生,让他越发热血沸腾。 卫员外眼有赞许,卫夫人原也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眼界开阔,听了马文才的话,印象又好了几分。 “如此,祝将军旗开得胜。”卫员外捋着胡须淡笑。 “承伯父吉言。”马文才走出卫家堡。 卫员外远远看着,满意道:“倒是有我当年风范。”卫夫人嗤笑一声,“你当年风范?当年将钱输给我后追着我跑了三条街的风范吗?” 皇商 ============== 卫乔昔醒来后听闻马文才为救她差点丢了性命,怔忡了一会儿便恢复如常。小花坐在旁边好奇道:“你不心疼?” “心疼啊,”卫乔昔盯着自己的手臂,稍稍动了一下便刺骨的痛,“可我如今看不到他,心疼也没用,倒不如祈祷他别糟蹋自己的身体。” “你伤势严重,也要好好调养,如今外面已经渐渐安定下来了,少爷也回来了,你就能好好养伤了。”小花道。 提及卫季贤,卫乔昔眯着眼咬紧后槽牙,“若不是他不在襄樊,何至于让我一个姑娘出去谈生意,都赖他,当初好好接受姚鸢不好吗?闹得我丢了一个大嫂还受了伤。” 小花默了默,这都能冤枉到卫季贤头上,也太牵强了吧。 卫乔昔其实是醒过来后发现没见到马文才,再加上伤口日日都疼,还要喝苦药,心里有些不舒服,总要找个人发泄,找来找去,卫季贤是最好的人选。 故而卫季贤这几日忙得很,既要接手卫乔昔手上的生意,还要日日陪着卫乔昔喝药。这小妮子也是故意的,他一到卫乔昔房里,卫乔昔不管是喝药还是换药,必定要嚎啕大哭一番,偶尔见她掉两滴眼泪都是她上了心,其他多半时候连假眼泪都见不到,就听她在那干嚎,嚎得卫季贤头疼。 “卫乔昔,折腾我那么久了还不够吗?”卫季贤烦不胜烦。 “不够。”卫乔昔收了嗓子,接过卫林端上来的菊花茶润喉。 第二日听卫林说卫季贤来了,卫乔昔请了清嗓子准备开嗓,就见卫季贤从容不迫地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睡着的孩子。 卫乔昔:卫季贤,卑鄙! 又过两月,反贼尽缴,朝廷里也是一阵风云,果然是有人浑水摸鱼,还是皇帝身边有血缘关系之人。宫闱秘史于百姓而言不过是一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反的是皇帝的叔叔还是舅舅都不重要。 第71章 云麾将军平乱有功,官升骠骑大将军。 卫乔昔正在喝茶,听到消息的时候手一抖,杯子里晃出去一半的茶水。武将升官也没有这么快的吧,这皇帝还真是大方,高兴起来想怎么升官怎么升官。 卫林倒想的不是这个。 “马公子如今成了骠骑大将军,那我们小姐嫁他岂不成了高攀了?” 卫乔昔没接她的话。士农工商,商者最轻贱,虽说商人做到卫家堡这样的朝廷动他们都要考虑一下,可毕竟还是商人。卫乔昔便是嫁给当时还无一点功名的太守之子都已经是高攀了。 这个消息尚未消化完,又来了一个天大的消息。阮熄成了皇商。 皇帝还真就把封赏当玩儿似的。 接下来的事情卫乔昔也无暇顾及,只因襄樊如今风言风语,据说阮家知晓自己儿子成了皇商,已经在琢磨将小花的孩子抢回去了,卫家堡家大业大,但是比皇商是比不得的。 小花有些慌,怕自己的孩子被人抢了去,天天守着他,一眼不敢移开。外头对她的那些下人妄图爬主子的床,未婚先孕不检点的流言都无暇顾及。 卫夫人头一次气得将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我们这么些年的交情,我万想不到他阮家是这样不要脸的东西!” 卫季贤与卫乔昔也面色不虞,借着皇商的势抢人?便是阮熄这个皇商亲自来抢人,他们两兄妹也要把人打出去。 卫乔昔不放心小花,有时间便陪她一起守着孩子。早在阮员外之前有意要将孩子要回去后,卫乔昔便告诉小花让孩子跟着她姓花,气死阮家那群人,孩子便取了名叫花卫,唯独不和阮沾亲带故。 花卫如今已经会说话,看见小花在他眼前掉眼泪,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娘,也跟着一起哭。一大一小一起哭,哭得卫乔昔火气蹭蹭往上涨,若是阮熄在她面前,她能把他腿给打折。 火气正大着,卫林进来,附在她耳边说了些话,卫乔昔面色只变了一瞬,又恢复正常。 “别哭了,让花卫跟着你一起哭你羞不羞。”卫乔昔推了推小花。小花只是被惊惶压得有些崩溃,哭过一场后倒是好了不少,擦了擦眼泪,又去哄花卫。卫乔昔见她情绪稳定了,才出门。 “卫林,”卫乔昔迈出去的步子气势汹汹,语气也森冷,“拿马鞭来。”卫林应了一声,立刻跑开。 快到大门,卫乔昔撞见卫季贤,两兄妹对视了一眼,卫林也将马鞭拿了回来。卫季贤看了一眼,道:“轻了,该去土里拔几根蒺藜来。”卫乔昔甩了甩鞭子,咧嘴,“一时没想起来,先将就着用吧。” 阮熄自建康而来,甚至还来不及回阮家,先到了卫家堡,孰知才要进去就被门卫拦了下来,说要进去通报一声。阮熄平素进卫家堡都是大摇大摆,从不需通报,虽不知为何,却还是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 大门打开,阮熄见到卫季贤与卫乔昔两兄妹,伸开双臂要与两人来个许久不见的拥抱,结果劈头就是一鞭子甩下来,阮熄反应快,堪堪躲过,旁边又有人出其不意往他脸上招呼了一拳,这一拳阮熄没能躲过去。 阮熄不知为何这两兄妹一见到他便要打他,他不好还手,也不敌这两兄妹联手,只能一边挡着卫季贤的拳头,还要一边防着卫乔昔的阴招。 “干嘛啊这是,我才回来,哪里招你们了?” 两兄妹都不说话,只是下手又狠了些。 卫家堡外一下子聚集了许多人,阮熄向来爱惜面子,忍不住道:“我好歹是皇商,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卫乔昔冷哼一声,“皇商又如何?任你想干嘛就干嘛?” 三人这场架一直到阮家闻风赶来才停止。 阮夫人扶着自家被打得浑身是伤,衣衫不整的儿子,心疼得不行,忍不住道:“季贤,乔昔,你们是不是太过分了!” 卫乔昔将鞭子甩在地上,发出令人心惊的一响,面如冷霜,“若非我伤未好全,我还能更过分。” 阮员外不愿将事情闹大伤了与卫家堡的和气,只能转而对卫季贤道:“季贤,你素来知礼懂事,怎么跟着乔昔一起胡闹。” “阮伯父的儿子不洁身自好,养不教父之过,又怎么能来指责晚辈。”卫季贤单手背于身后,身姿挺拔,说出的话却并不好听。 阮熄虽不明白两人为何对他敌意如此之大,却也明白应该是有缘由的。 “哥,乔昔,到底怎么了?” “阮熄,”卫乔昔将马鞭往地上一扔,“你往后莫要再来卫家堡了,小花不会缠着你,但你若敢抢她的孩子,任你是皇商我卫家堡也不会怕。” “我哪里抢小花的……不是,那本就是我的孩子。”阮熄道。 “你是皇商,未来要什么千金小姐为妻没有,妻妾成群还怕没有子嗣吗?小花的孩子还请你留给她。”卫季贤说完这句话后便与卫乔昔一同进了卫家堡,任阮熄在身后怎么喊也不曾回头。 “熄儿,那孩子虽说是下人所生,但好歹是我们阮家的长子,可不能任他入奴籍。”阮夫人道。 这话落到阮熄耳里,心里立刻有了分辨,脸色陡然一沉,“你们究竟干了什么?” 赐婚 ============== 小花知阮熄回来后也只是晃了晃神,比起阮熄,她更爱自己的孩子。 阮熄自上次被卫家两兄妹联手打了一顿后便再也没来过。卫家堡恢复如常,生意也回到正轨。 不过几日,朝廷派下人来,道卫家堡在襄樊大乱时广开粮仓救济百姓,临危不乱稳定物价,稳定了民心,特意赏了一块皇上御笔写下的“卫家堡”匾额。卫乔昔看着那块匾额,与旁边的卫季贤耳语,“有这一块匾额我们可以干掉阮熄那个皇商吗?” 正耳语着,又是一道圣旨下来,赐婚骠骑大将军与卫家堡之女。 领了圣旨的卫乔昔还有一些回不过神来,卫季贤忍笑与她道:“御赐的匾额能不能干掉皇商我不知道,不过骠骑大将军一定可以。” 卫乔昔有些不高兴,马文才又不同她商量就擅作决定。 卫夫人有些不高兴,马文才还没三顾茅庐,乔昔怎么可以嫁给他。 卫员外有些不高兴,虽然他很欣赏马文才,也做好了将乔昔嫁给他的打算,但乔昔真要嫁给马文才他就是不高兴。 卫季贤?卫季贤没什么不高兴的,骠骑大将军要喊他哥,他不但没吃亏,还赚了。 故而马文才兴冲冲地来下聘时毫无意外地吃了一个闭门羹。 卫季贤一早候在卫家堡外面,同马文才做了一笔交易后才将卫夫人生气的原因告诉他,解决了卫夫人,一切都好说。 在马文才第五次人虽未进去却依旧将礼留在卫家堡后,卫夫人终于允许马文才进去了。 卫乔昔听到消息只有一个想法,卫夫人这是在卖女儿。不过她的脾气也留不长,气了几天后也就不气了,唯独卫员外,见着马文才时还吹胡子瞪眼的。 马文才的礼数很周到,挑不出一点错来,备的礼也厚,故而卫夫人对他态度极其温和。但卫员外就一直在找茬了。 “晚辈见过卫伯父,卫伯母。”马文才一见两人便恭恭敬敬行了礼,卫夫人笑着微一点头,卫员外哼唧了两声,“可别,我们可受不起骠骑大将军这礼。” 马文才笑容不变,“伯父是长辈,又是乔昔父亲,怎会受不得。” 卫员外小声嘟囔,“我是乔昔父亲又不是你父亲。”被卫夫人偷偷在他腰间狠掐了一把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马太守近来身子不适,无法来替马文才提亲,便派了族里的一位长辈陪马文才前来,但马文才是骠骑大将军,这位长辈也不敢在马文才面前说话,婚嫁下聘都是由马文才经手。 因此,在马文才将聘礼的单子拿出来时,族中的长辈也吓了一跳,那张单子上大约是马文才的所有身家。 “单子上有晚辈所有的房产地契,加上金银珠宝与银票。” 卫夫人览过一遍单子,惊异于马文才的大手笔,也越发笃定他是真的喜欢卫乔昔。 卫员外看完单子后,又哼唧了一声,“我卫家堡财力雄厚,你这点身家算什么。” 卫夫人面上挂着微笑,暗地里狠狠踩了卫员外一脚。 卫乔昔就在旁边坐着,眼见卫员外忍痛忍得脸都成了猪肝色,忍俊不禁,抬头便见马文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卫乔昔对他投去一个无奈的笑,她爹有时确实像个傲娇的小孩儿。 “往后将军府的中馈都交由乔昔来管。”马文才许诺。 卫员外得了教训,低着脑袋小声嘀咕,“我们家乔昔又不是你们马家的管家婆。” 卫乔昔扶额,这嘀咕声真的不小,不过连卫夫人都懒得搭理身边这个浑身酸的冒泡的人了。 卫夫人将聘礼的单子放在一旁,看了一眼卫乔昔,对马文才道:“乔昔是我们家的掌上明珠,打小都将她做眼珠子那样疼……” 第72章 “晚辈会一心一意待乔昔,她想要的晚辈都将尽我所能给她,且我此生只会有乔昔一个妻子。”马文才的话掷地有声,将卫夫人说得一愣。 卫员外抬头看向马文才,又觑了一眼底下卫乔昔的神色,复低下头,“说的好听。”卫夫人这次没再警告卫员外,接着他的话道:“未来的事情没有定数,你如今许下诺也不能叫我们放心。既然是皇上赐的婚,那便改不了,我们唯一不舍的便是襄樊离杭州遥远,她嫁去杭州,做父母的难免会思念。” “那我可以与乔昔定居襄樊。” 马家的长辈瞪大了眼。 “不管女儿住在哪儿,爹娘只要想见女儿,女儿都会回来的。”卫乔昔忙开口道,她有感觉,马文才这是为了她什么底线都不要了,怕是卫员外过会儿让他入赘到卫家堡他都愿意。马太守只这么一个儿子,还是对他老人家善良些吧。 卫员外委屈,“还没嫁人呢胳膊肘就朝外拐。” 卫乔昔有些尴尬,见不远处的男子微微挑起唇,眼底带了些促狭看她,更加尴尬。 既赐了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马文才来与卫家堡商讨,也不过是因为看重卫乔昔,商定好聘礼后,连日子都不用挑选,钦天监都选好了日子,定在七月底,恰好暑热过去,天气也转凉。 卫夫人与卫员外还有要事处理,便先一步离开,马家的长辈自觉要给两个小辈留一点相处的空间,也告辞了。 两人面面相觑。 还是马文才先站起来,伸开双臂,对她笑得轻佻又温柔,“过来给我抱一下。” 卫乔昔脸上有些热,“这可是在我家。” 小姑娘不过来,他只好走过去,俯身将小姑娘抱在怀里,埋首在她发间,闻着她身上清甜的香味,声音闷着,却十分愉悦,“在你家有什么打紧,还不许我抱我娘子了。” “呸,不要脸。”卫乔昔的脸贴在马文才的颈边,轻轻捶了他一下。谁知下一秒那人就不安分地低下头,在她颈边咬了一口。 “呀!”卫乔昔低低叫了一声,把人推开,瞪着面前的人又羞又恼,“马文才你干什么!” 马文才抿着翘起的唇角,长指一勾,将脖子那块的衣料稍稍勾下来一块,将脖子伸过去,声音里带着笑,“不若让你咬回来?” 小姑娘一巴掌甩到他脖子上,马文才立刻站直,估摸着这下脖子该红了。小姑娘如今这样害羞,成亲之后该怎么办,马文才看着小姑娘通红的脸,眸色暗了一瞬。 “好,我的错。”马文才将衣裳整理好,去牵小姑娘的手,小姑娘挣了挣没挣脱,就由着他牵了,“乔昔可还记得从前答应过我,若我来襄樊,要带我吃一顿好的?” 卫乔昔拧着眉努力回忆了许久,愕然地看着他,“一顿饭你居然记这么久?”那年端午他带她下山,在酒楼吃饭时,她的确说过这么一句话。 “乔昔说的话,我都记得。”马文才道。 卫乔昔不欲与他将这个话题聊下去,拉着他往外头走。现下的马文才活脱脱就是话本里出来的男主角,好听的话信手拈来,她招架不住。 襄樊如今太平安乐,走在街上亦是热闹。繁华的地方总归是大同小异,热闹起来同样是喧嚣,两侧的叫卖声不绝于耳,面摊上馄饨面的热气飘了过来,到了卫乔昔脸上便化成了水,黏糊糊的,却也凉快。 襄樊里的百姓没有不认识卫乔昔的,活泼又好心肠的卫家大小姐,百姓们都很喜欢她。 “大小姐,来,送您一串糖葫芦。”卖糖葫芦的人将一串糖葫芦送过来,卫乔昔笑眯眯地道过谢。马文才跟在她身后,一路见到卫乔昔怀里满满当当的东西,紧接着他怀里也满满当当的东西。 小姑娘特别招人喜欢,人缘好的让人惊讶。卫乔昔离开书院后,马文才偶然一次听到山长与师母聊天,提及卫乔昔离开都有些惋惜。王卓然不喜梁山伯这样愚直之辈,陶渊明谢先生不喜马文才这样野心勃勃之人,可他们唯独对卫乔昔一致赞赏。 马文才将卫乔昔怀里的东西拿走一半,“这里的百姓似乎都很喜欢你。”“自然,”小姑娘骄傲得像只小孔雀,“我打小就在襄樊城里到处跑,我小时候可爱又嘴甜,大家都喜欢我。” 马文才盯着小姑娘发间的发簪子一哂,她夸自己倒是一点不脸红。 卫乔昔带着马文才大摇大摆地进了酒楼,小二一见是她,立刻跑上来接过卫乔昔手里的东西,“大小姐您来啦。” “来了,我的雅间可还留着?”卫乔昔抱着一堆东西有些手酸,边揉着手腕边问。 “自然是留着的。”小二道。马文才将东西一并给小二后,又有另外的小二引两人上去。 马文才旁若无人地拉过卫乔昔的手,边走边替她揉着手腕。所谓久病成医也是有道理的,马文才常年习武,身上偶有酸痛,自然知道如何才能缓解。卫乔昔起初还有些害羞,但马文才确实揉的舒服,卫乔昔想了想,算了,脸什么的,一时半会儿不要也不打紧。 小二鬼精,在前面走着还注意着后面的动静,等上了二楼,便笑着道:“这就是大小姐的姑爷骠骑大将军吧。” 那句姑爷实在很得马文才的心,让马文才难得嗯了一声,想着待会儿给他点赏钱。 小二见马文才心情不错,上赶着拍马屁,“将军龙章凤姿,气宇轩昂,与我们大小姐站在一起实在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 马文才眯着眼,继续说,不要停。 卫乔昔觑着马文才那得意的小表情,忍俊不禁。 “将军实在好眼光,我们大小姐可是襄樊第一美人,莫说是襄樊,小的敢保证,整个东晋都未必找的出几个比我们大小姐好看的,且我们大小姐非但人生得好看,心地善良,温柔聪敏……” 卫乔昔面上一红,怎么变成夸她了?一见马文才,得,原来夸她他更高兴,这小二可比她还会瞧眼色。 “从前居然有人退我们大小姐的婚,真是没长眼,我们大小姐那是良人啊,多少人求娶不得。大将军不愧是大将军,就是比那眼浅之人眼光好上不知多少。” 若不是马文才现在脸黑的如同锅底,卫乔昔是要笑出声的。 你的赏钱没了你知道吗? 免得马文才待会儿生气,卫乔昔打住小二的滔滔不绝,扔给他一锭银子,“行了,老规矩,将店里的招牌菜都上来一份,我们不用人伺候,你下去吧。” “诶!”小二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应了一声,便跑了下楼。 进了雅间,卫乔昔靠在门上笑疯了。 马文才委屈地看她一眼。 “看什么?”卫乔昔笑得身子都在抖,“当年不是你退的婚吗?” 这话马文才反驳不了,原本早就该成了的事,就为他一句话,拖了近四年,马文才觉着自己很亏,却还要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卫乔昔的笑还是止不住,马文才恼了一下,长手一揽,将人揽在怀里吻了下去。 这吻带着些报复意味,侵略性明显,缠着她的小舌也不放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大小姐,茶水送来了。” 马文才这才作罢。 卫乔昔被吻的有些晕,腿也是软的,若不是马文才箍着她的腰,她定会摔在地上。 卫乔昔恨恨地瞪着始作俑者,只是才被吻过的小姑娘眼里带着水光,瞪人时水光潋滟,艳色惊人,马文才差点没把持住。 覆着她的眼睛将人抱到凳子上坐着,马文才将门开了一个不大的缝,面色如常,“给我就行。”接过送上来的茶水后立刻将门关上了。 小姑娘面皮薄,接下来任凭马文才替她倒茶夹菜,就是不与马文才说话。 酒楼的招牌菜口味都偏辛辣,马文才也吃不了多少,只是他本意也不在吃饭,夹了两筷子不辣的蔬菜也就不动了。 饭毕,马文才才叹了口气,道:“你的伤可好了?” 卫乔昔咬了咬嘴里软肉,将袖子挽起给马文才看,白藕似的手臂光滑白嫩,一点伤疤不见,“好了。”顿了顿,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的愈合能力比你好多了,自然也好了。”马文才道。 两人吃过饭又在外面转了一圈,买了一堆卫乔昔喜欢的小玩意儿才回去。 卫乔昔才踏进屋子便发现卫夫人在等着她,敛起脸上的笑走过去,“娘。” “过来与娘说说话。”卫夫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卫乔昔乖巧地伏在卫夫人膝头,“娘要说什么?” “乔昔你早喜欢上马文才了是不是?”卫夫人突然问。 卫乔昔愣了愣,哈哈两声,“娘您说什么呢?” “你之前与我说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可你今日与马文才相视一笑时却显得尤为熟稔,眼底的情意可骗不了人,你是娘生的,娘还不了解你吗?你与娘老实交代,究竟是几时的事。” 第73章 “是我还在书院时……”卫乔昔觑着卫夫人的脸色,竖掌保证,“娘,我们两个发乎情止乎礼,绝对没有越界!”越了也不能让卫夫人知道。 卫夫人幽幽叹了一口气,摸着卫乔昔的头,“罢了,我原先还担心你不喜欢马文才,嫁过去苦的是你,我们又不能违抗圣旨,即是两情相悦,我也就放心许多。” “娘……”卫乔昔依赖地在卫夫人掌心蹭了蹭。 “不过你既犯了家规,便要罚你抄十遍家规。” 卫乔昔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待嫁(一) ==================== 卫乔昔第二日见到马文才,就将家规全扔给他去抄了。可怜骠骑大将军,一边处理军中事务,一边筹备婚礼,还要腾出时间来帮未婚妻抄家规。 卫家家规多,马文才抄了几遍手腕处亦有些酸,身边副将见了便道:“将军您歇着吧,末将替你来抄。”马文才揉了揉手腕,重新提笔,睨了他一眼,“这是卫家家规,你是卫家人吗?” “……” 副将:有未婚妻果然了不起。 襄樊与杭州相去甚远,卫家堡在襄樊又是举足轻重,便意味着两个小辈的婚礼要在襄樊杭州各办一次。 “婚礼自然要先在我襄樊办。”卫员外道。 卫季贤用茶盖撇去茶盏上的一层沫,道:“爹,皇上御赐的婚,首办自然要在将军府的。” 卫员外胡子一颤,老脸一皱,捂着心口颤巍巍的,“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也不问问我的意见就嫁了那么远,这也就算了,连婚礼都不能让我先操办,我这心呐,疼的呀……” 卫夫人抬脚踢他,“行了,差不多可以了,乔昔成亲,你别捣乱。”“我一心为咱女儿,怎么就是捣乱了。”卫员外不服,在心里头嘀咕,若不是卫夫人当年同意卫乔昔去尼山书院,卫乔昔现在才不会便宜马家那小子。 “这婚礼首办在将军府我们是没法变了,就是乔昔该从哪里开始送亲才好?”卫夫人担忧道。 “娘莫忧心,我在杭州置办了一处宅子,届时乔昔从那里出嫁便可。”卫季贤道,话音未落便被卫员外一枚糕点砸个正着。 卫季贤将糕点拨开,看向卫员外,“爹您这是干嘛?” “你妹妹在襄樊替你收拾烂摊子,你倒好,在杭州作威作福!买房买田!”卫员外瞪他。 “我这不是为了卫家堡在杭州的生意打基础吗?”卫季贤委屈。 “你别理他,你爹最近精神不太正常。”卫夫人嫌弃地看着卫员外,一天天的想到卫乔昔要嫁人就舍不得,再不舍,赐婚都下来了,卫员外也只能找找别人的茬了。 离卫乔昔出嫁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马文才在襄樊留了几日便也回了杭州。 毕竟是嫁入别家作新妇,卫夫人不放心,想着趁这点时间好好教导卫乔昔,做媳妇儿的礼仪规矩都该学一学。 卫乔昔起先还算配合,早起了三日后实在是起不来了,卫夫人来叫她就将自己裹在被子里撒娇,总之就是不愿起床。 “你这样赖床,往后该如何侍奉公婆。”卫夫人轻轻拍了拍卫乔昔的被子。 卫乔昔将被子紧了紧,“我只有公公,没有婆婆。” 卫夫人被她气笑,“你嫁去马家是要守马家的规矩的。” “马文才说不用守的。”卫乔昔翻了个身,嘟囔。 “你这丫头,他如今惯着你,可未必惯着你一辈子,仗着夫君的宠爱过一辈子可不长久。”卫夫人在她床边坐下。 “母亲若要教我掌管中馈,我自幼跟随父亲学做生意,掌管中馈自是不难。母亲要教我礼仪,我平日里虽懒散,礼仪规矩也是都会的。该会的我都会了,除非娘您是要教我女红,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学的会的。”卫乔昔露出脑袋眨巴眼看着卫夫人,“何况做妻子的不仗着夫君的宠爱还要仗谁的宠爱。” “你学做生意,就学会了讲歪理。”卫夫人心下好笑,点了点卫乔昔的额头,“只是你不会女红,出嫁的嫁衣就该请绣娘来做了。” “不必,马文才早就请了绣娘,用不着我们担心。”卫乔昔道。 卫夫人微微一笑,对马文才的印象又好上那么几分,“文才那孩子自幼丧母也可怜,你往后待他好些,莫欺负他。” “……” 卫乔昔暗自撇嘴,一向只有她被像个小鸡崽子一样拎来拎去,她哪里能欺负的了马文才。 总之待嫁的日子卫乔昔过得极为舒坦,成日里吃喝玩乐,什么事也无需她去操心,卫林看在眼里,某日卫乔昔要吃点心时,卫林拒绝了,“小姐,再吃喜服可就穿不下了。” 卫乔昔摸着腰间的肉,默了默,“我胖了吗?”卫林认真点头,“脸都圆了一圈了。” 卫乔昔终于有些要嫁人的心慌了。 卫季贤看着卫乔昔近来吃的极少,也终于有意识往梳妆台上添了许多胭脂水粉。到底是个姑娘,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形象。 卫员外见不得卫乔昔饿着自己,便叫着厨子将各式的饭菜往卫乔昔面前送,被卫夫人骂过一顿后就老实了许多。 卫家堡忙得鸡飞狗跳,却也其乐融融。事情紧凑起来了,日子自然也过得快,转眼也差不多该启程去杭州,卫夫人与卫员外自然是都要去的,就留了花伯打理卫家堡的内务,生意暂时放手一段时间让手下人去做也不打紧。 卫乔昔有些心慌,马车来时抱着卫家堡门前的大柱子不撒手,“我不去了,我不想嫁。”卫员外立马笑逐颜开,大手一挥,“不嫁了,爹养你一辈子,马车都散了吧。” 卫夫人:“都给我上去!” 父女俩对视一眼,老老实实地上了马车。 ***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充斥着腐臭的血腥味,地上一片的暗色分不清是溅洒出来的水渍亦或是飞溅而出的鲜血。摇曳的火苗将高悬起来的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的很长。噼啪的火星溅着,伴随着惨痛的叫声跳跃得越发欢快。 有人抬来一把椅子,穿着黑衣的男子掀起衣袍,随意地坐着,一只手撑着头,漂亮的丹凤眼里映着火光,显得邪肆又可怕。 被吊在架子上的人,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头发凌乱,挡住半张脏污的脸,身上是错布的伤痕,仔细看,十指鲜血淋漓,指甲居然都被人拔掉了! “你不得好死!”那人见到来人,挣扎着对他吼道。他受刑太多,喉咙早已喊废了,发出的声音粗哑难听。 “如今你为阶下囚,还不知道究竟是谁不得好死吗?”男子微抬着下巴,眼里不屑。 “你滥用私刑,不怕被朝廷发现吗?”那人不顾喉咙剧痛,大喊道。 “山贼首领落网,但恐有余党逃逸在外,臣为保百姓安全,迫不得已用刑拷问,以逼其供出同谋。”男子挑唇,气定神闲道。 “你究竟为何要这样折磨我!”那人问。 “自然是为了你放的那把火。”丹凤眼中陡然冷了下来,男子的声音也带着寒意。 吊起来的那人抬头,将脸露出来,若卫乔昔在,该是认得他的,是苏安。 苏安当时是要烧死梁山伯的,只是喝了酒脑子里混沌,还以为梁山伯与祝英台住在一起,才将学子宿舍东边的屋子点了。逃下山后,苏安便成了山贼,抢掠鄮县时见梁山伯未死,自己将真相说了出来。 马文才奉命剿匪时留了后手,将苏安的命留了下来,囚于地牢里酷刑折磨。 伤了卫乔昔的人哪能就这么轻易死了。 有人走过来附在马文才耳边说了些什么,马文才颔首,抬眼看向苏安,“一个起义军首领居然还比不得你一个山贼头子,这才几日就受不住了。” 马文才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朝地牢外走去,“将军府要办喜事了,痛快点送他上路,就当积德吧。” 杭州今日阳光明媚,马文才出地牢时迎着刺眼的阳光眯了眯眼。 马统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跑过来,“将军,卫员外他们快到杭州了。” 马文才脸上带了些暖意,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那件沾着血腥味的衣服,“回府更衣,去码头迎接伯父伯母。” 待嫁(二) ==================== 午时烈日当空,船夫站在船尾撑船,穿着薄衫的姑娘搭着船舷,挽起袖子,将手伸进流淌的河水中。 “不热?”卫季贤撑着伞出来,将卫乔昔挡在油纸伞画出的阴影里。 卫乔昔将手收回来,对着卫季贤的脸弹指,清凉的河水溅了卫季贤一脸,卫季贤收了伞戳着卫乔昔的肩,“当心我待会儿将你推下去。” “你推我我就告诉娘!”卫乔昔抓着伞起身。 两兄妹对视良久,齐齐笑出声。 卫乔昔比卫季贤小了五六岁,家里也偏心她,小时候打架吵架,无论错在哪一方,卫乔昔都会理直气壮地告诉卫季贤她要向爹娘告状。 第74章 卫季贤揉了揉卫乔昔的头,“可算嫁出去了,不能只祸害我们卫家。” “我都嫁了,你怎么还没一点娶妻的苗头呢?”卫乔昔皱眉,卫季贤再一个人下去,连她都要担心卫家无后了。 “你只管操心你的婚事,哥的事情哥有打算。”卫季贤道。 一眼望到岸边码头,卫季贤道:“有人来接你了。”卫乔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岸上的人。 士兵列在两侧,金甲银枪,逆阳而站。中间有个白衣少年郎,愈近便能瞧请他的脸,干净儒雅的书生模样。 卫乔昔看的入神,卫季贤凉凉道:“表情收敛一些,魂都被人勾去了,被爹看见又要伤心了。” 卫乔昔脸上有些热,错过脸轻咳了一声。 船渐渐靠岸,卫员外与卫夫人先下船,卫季贤与卫夫人跟在身后。 “听闻伯父伯母将至杭州,文才特来迎接。”马文才施了一礼,道。 卫员外在船上时早就被卫夫人警告了一番,不情不愿地嗯一声算是应了。 卫季贤带卫员外与卫夫人去他购置的宅子,马文才作为小辈自然是跟在长辈后面,马家军则在最后。 趁着卫员外与卫夫人看着杭州的街景,卫乔昔扯了扯马文才的衣袖,压着声音,“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士兵来?”“怎么了?不喜欢?”马文才问。 “有一点尴尬。”卫乔昔老实道,有一列士兵跟在身后实在引人注目,众目睽睽卫乔昔有些不太适应。 “我让他们退下?” “算了,不用了。”卫乔昔有些头疼,这些士兵半路离开,更加引人注目。 卫季贤置办的宅子雇了人打扫,卫员外与卫夫人直接住进去便可,留马文才吃了一顿饭后,马文才才离开,离开前卫夫人叫住他,“按习俗,夫妻未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希望你能遵守这个习俗。” 马文才原本春风和煦的脸登时便拉了下来,看了一眼卫乔昔,小姑娘跟在卫员外身边在宅子里四处绕着,对着卫季贤买来的花瓶评头论足,也不知道来送他,估摸着对不能相见这件事没什么意见。 罢了,一年不见都扛过来了,不过半个月,不见就不见吧。 “是,文才知道。”马文才应着,抬眼去看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卫夫人看出他的心思,男方看重她的女儿,她自然是开心的,便笑着招卫乔昔过来,“乔昔,过来送送文才。” “就来。”卫乔昔放下捧着的笔架,跑过来,站在卫夫人身后不远处对着马文才摆摆手,“文才兄再见。” 马文才眼里的光暗了一瞬。 卫夫人轻啧了一声,拍着卫乔昔的后脑勺,“都要嫁给人家了,还叫什么文才兄。” 卫乔昔一脸震惊地看着卫夫人,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 卫乔昔暗自悔恨,就不该将马文才的身世告诉卫夫人,卫夫人如今心疼马文才可比她多,女儿像儿媳,倒是女婿像儿子。 顶着马文才灼热的目光,卫乔昔硬着头皮挣扎许久,才勉强道:“文,文才,再见。” 这两字说出来实在是难为情。 马文才得了意外之喜,眉眼舒展,倒也不觉得半月不见有多难熬了,微笑着同卫夫人告了辞。 卫夫人往回走,见卫乔昔还尴尬地站在原地,道:“怎么?叫一声文才就难为情了?” 卫乔昔屈着食指蹭了蹭鼻尖,“我不太习惯这样叫他。” 在与卫员外据理力争他买回来的汉朝香炉鼎是真的之后,卫季贤溜溜达达过来调侃她,“这样不习惯,往后若是要叫他夫君不是要了你的命?” 卫乔昔朝他龇了龇牙,“连妻子的影儿都没有的人没资格说我!” 卫夫人在一旁附和,“确实没资格。” 卫季贤无奈,他在卫家的确是最没地位的那个。 *** 于卫乔昔而言,在襄樊与在杭州倒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她人缘好,故而在哪儿都有朋友,才到杭州不久,就有人寻她出去玩。 卫乔昔围着姚鸢转了一圈,好奇道:“你不是已经嫁人了,怎么没做妇人装扮?”姚鸢置之一笑,“出了点意外,这亲没能成。” 卫乔昔直觉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意外,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姚鸢虽未成卫家的儿媳妇,卫夫人依旧待她极亲近,听闻姚鸢寻卫乔昔出去玩,爽快地答应了。孰知一出门,姚鸢直接拉着卫乔昔去了最近的布庄换了一身男装。 卫乔昔理了理压衣角的玉佩,好奇,“换这身衣裳是要干嘛?” “你都快要嫁做人妇了,自然是要在你成亲之前好好地玩一玩。”姚鸢将扇子一展,侧身站着,“如何,像不像风流公子?” “还行。” 姚鸢本就生得英气,扮起男装是要比卫乔昔还像一些。 卫乔昔依旧不明所以,直到姚鸢带她到了枕霞楼门前。 “姚鸢,你不会是想要进去吧?”卫乔昔往后退了一步。卫员外,卫夫人,卫季贤与马文才,任其中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来这种地方,她都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别怕,卫家与马文才都在忙婚事,谁知道你来这里,况且这里各式各样的姑娘,晓得各种讨人欢心的手段,你多瞧瞧,万一哪天惹马文才不高兴了还能哄他不是。”姚鸢将卫乔昔拽进去。 不必了,马文才是这世上最好哄的人,真不用再学什么手段了。 卫乔昔想溜,里边早有人迎了出来。 “卫兄?” 卫乔昔坐在房间里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王蓝田你怎么在枕霞楼?”卫乔昔问,方才出来的正是许久不见的王蓝田。 王蓝田的目光一会儿落在卫乔昔身上,一会儿又落在姚鸢身上,眼神一言难尽,却还是记得回答卫乔昔的问题,“如今枕霞楼是我名下的生意了。” 原来卫乔昔离开书院之后的一年,王蓝田的父亲突然病逝,王蓝田赶回家中时家里的兄弟早在分家了,他们想要的都是当家人的位置,而王蓝田没什么本事,旁的兄弟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意见一致地给了他足够的钱与地契就不再管他。王家乌烟瘴气,王蓝田不欲再待下去,便带着钱回到杭州。 后来战事起了,枕霞楼生意不好做,王蓝田就以低价将枕霞楼买了下来。马文才被封为云麾将军,首先就将杭州安定了下来,倒是让王蓝田赚了个盆满钵满。 “你也知道,我旁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最在行,打仗的时候,许多中小门阀都没落了,许多千金小姐就都进了枕霞楼。”王蓝田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讨欢客喜欢。” “逼良为娼?”卫乔昔突然冷下脸。 虽是近三年不见,王蓝田还是怕卫乔昔揍他的,忙摆手,“我以前虽然混不吝,如今也改了许多了,是那些女子家里没落,自己锦衣玉食惯了,不愿意抛弃绫罗绸缎,自愿进的枕霞楼。” 卫乔昔忆起方才从楼下走上来,确实没有在那些迎客的姑娘见到不愿意。一朝从云端跌入泥,要清白还是要生活,都是那些姑娘自己选的。王蓝田出钱养着她们,让她们依旧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卫乔昔也没立场去指责王蓝田或是那些姑娘。 “不过,”王蓝田冷笑一声,“真千金认得清眼前贫穷,破落户却还端着假清高。” 卫乔昔看他。 “卫兄可还记得谷心莲?”王蓝田问。卫乔昔点头,“她不是早就回老家了吗?” “卫兄可能有所不知,谷心莲回家不久后就被流寇玷污了身子,后来遇上苏安,那苏安早成了山贼头子,还一心挂着这娼妇,这娼妇也不看看自己还配么,一边假意讨好苏安,一边还念着梁山伯。不过梁山伯那时早就和祝英台私定终身了。哦,你可能还不知道,祝英台居然是个女儿身。” “我知道,”卫乔昔不耐烦地点点头,“你继续说。” “谷心莲便借苏安之手将祝英台推下河要淹死她,好在祝英台命大,被梁山伯给救了回来,再后来文才兄奉旨平乱,苏安抵抗不住,谷心莲转头就将他抛弃了。”王蓝田说得有些口渴,停下来喝水。 卫乔昔不太喜欢谷心莲,而为着苏安陷害马文才的事,对苏安也无所谓了,除了有些唏嘘苏安居然成了山贼,倒也无什么感觉。 “对了,我接手枕霞楼的时候,老鸨同我交代过一些事情。梁山伯原先不是到枕霞楼救过谷心莲么,其实都是谷心莲设的局,她自己将自己卖进来时还同老鸨道,她要证明给别人看,梁山伯一定是喜欢她的,一定会来救她。” 姚鸢听了半天,皱眉,“她这人有病吧。” “是个疯子。”卫乔昔淡淡道,她自己疯也就罢了,差点将她与祝英台给害了。 “谷心莲后来辗转给人做过妾,还做过军妓,最后卖进枕霞楼,还清高着不肯接客。”王蓝田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她如今人呢?”卫乔昔问。 第75章 “在柴房做活,我心善,给她一口残羹冷饭,让她住在柴房。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我手底下的姑娘随便挑出来一个出身不比她高贵?不过也无所谓,她这样的也卖不了几个钱,还恶心客人。” 自视清高这么久,却一生都在泥泞里翻滚,对谷心莲来说,像个笑话。 卫乔昔皱了皱眉,也不愿再谈论别人,掀起眼皮对王蓝田道:“你楼里的姑娘是自愿卖身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你但凡敢逼良为娼,我就掀了你这枕霞楼。” 王蓝田缩了缩脖子,嘟囔,“卫兄你不能仗着自己是文才兄的大舅哥就这样扬威耀武啊。” 姚鸢听清楚王蓝田的话,忍不住笑出声,“你说什么?” 王蓝田壮着胆子道:“卫兄,这我不得不说你了,你这样实在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 “你抢了文才兄的未婚妻,”王蓝田悄悄指了指姚鸢,“文才兄待你不薄,朋友妻不可欺,你这是不是不厚道?” “其次,我知你抢了文才兄的未婚妻对他心有愧疚,可你不能因为你自己愧疚就将你妹妹换给文才兄做妻子啊。若文才兄记恨于你,将气全撒在令妹身上该如何?” “再有,你既已经抢了文才兄的未婚妻,就该好好待人家,怎么好带着姑娘到枕霞楼这样的地方看你寻欢作乐呢?你这未免太薄情了。” 王蓝田总结,“我从前是混账,可你的确比我还混账。” 姚鸢已经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了。 卫乔昔默了默,终于明白王蓝田在书院那些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了。她如今在王蓝田心里就是畜生不如。 “王蓝田,”卫乔昔咬着后槽牙开口,“你既知道祝英台是女扮男装求学,也一眼看出来姚鸢女扮男装,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也有可能是女扮男装呢?” 王蓝田端起茶要喝,“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手一抖,一半的茶水撒在了身上,王蓝田瞪大了眼。 “你!你!你是!” 姚鸢揉了揉笑僵的脸,“对,她是女子,且你说的那个嫁过去可能会被马文才折磨的妹妹就是她自己。” “你居然也是!”王蓝田猛地站起来转了两个圈,“不对!不对!” 王蓝田突然跪在卫乔昔面前,“卫兄,不是,姑奶奶,你既然是个姑娘你往枕霞楼进来是做什么?这要是被文才兄知道他未过门的妻子进了我这地方,别说枕霞楼了,我这条小命也不保了。两位姑奶奶可赶紧走吧,千万别被文才兄知道了!” “你放心,他不知道。”卫乔昔面色如常。 “不知道您两位也赶紧走吧,这是你们两个该待的地方吗?给你们两个磕头了行不行,赶紧走!”王蓝田双手合十摇了摇。 卫乔昔与姚鸢便依言离开,王蓝田松了一口气将两人送出门,一见着门口的人,腿都软了。 完了,彻底完了。 这是王蓝田与卫乔昔的想法。 门口的人脸色沉的能掉冰渣,一双丹凤眼里蕴着怒气。 卫乔昔心下一慌,快步走上去,刚站定在马文才面前,马文才便一甩袖上了马车,卫乔昔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姚鸢与王蓝田在身后小声道:“赶紧跟着上去啊!快上去!” 卫乔昔便赶紧上了马车,刚在马车里坐稳,马车便开始动了起来。 觑一眼,再觑一眼,卫乔昔终于鼓起勇气往马文才身边靠了靠,揪着他的衣袖。 “文才兄……文才兄……” 马文才不理她。 卫乔昔闭了闭眼,反正都要嫁给他了,不要脸一点就不要脸吧。心一横,扑上去搂着马文才的脖子亲了亲那张因生气而紧抿的薄唇,“文才,我错了。” 说了马文才是世上最好哄的人就一定是世上最好哄的人。 马文才脸色稍霁,扣着卫乔昔的腰往下压了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将唇覆上去,把方才小鸡啄米一样的吻加深,到卫乔昔晕晕乎乎了才作罢。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不许再去那种地方?” 卫乔昔趴在马文才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脑子转了转,不能将姚鸢卖了,否则马文才很有可能不让她再与姚鸢来往。 “我听说王蓝田是枕霞楼的老板,是来告诉他我们成亲时他一定要送份大礼来。” “财迷。”听着这个理由,马文才低笑了一声,捏了捏卫乔昔的后颈。 “我这是在帮你赚钱!”卫乔昔不满道,倒像她去枕霞楼真是为了要礼去的。 马文才微微一哂,小姑娘撒娇卖好都做全套了,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是还要警告她一番,“往后再去那样的地方我就将你的腿打断了。” “不去了不去了,”卫乔昔连忙保证,突然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推了推马文才,扳着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老实交代,你去枕霞楼干什么!” “抓我的夫人回去打断腿。” “谁是你夫人!还没呢!”卫乔昔嗔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枕霞楼?”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马文才道。 马文才是骠骑大将军位高权重,何况杭州又是他的地盘,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也是轻而易举。卫乔昔倒不恼他,总之马文才不会害她。 笑嘻嘻地扯了扯马文才的脸,卫乔昔道:“不是说好成亲前不见面的吗?你可不遵守诺言啊。”马文才任她放肆,只是双手箍着她的腰免得她摔了,“夫人太过顽劣,我也是无奈才破坏了规矩,前来抓人。” 马文才说的是实话,他原是不打算在成亲前再见卫乔昔的,这样不吉利,而他惟求与卫乔昔白首一生,不愿有一点差池,只是有人告诉他小姑娘跑去枕霞楼了,他才去抓人。 马车停下,车夫在外喊了一声将军。 马文才淡淡应了,松了卫乔昔,捏了捏她的脸,“卫府到了,你我本不该在此时见面,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只是你记着,不许再跟着姚鸢胡闹了,乖乖等我娶你知道吗?” “知道了。”卫乔昔扯下马文才的手,响亮地在马文才脸上啾了一下,然后匆匆跑下车,生怕被马文才又逮回去。 大结局 ================ 那日枕霞楼回来后,卫乔昔确实安分地待在家中,轻易不出门,姚鸢不知是不是被马文才警告过,也没再来找她。 卫乔昔无所事事,成日陪卫员外遛鸟下棋,要不就是看着卫夫人侍弄花草,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打发过去,眨眼便要成亲了。 成亲前一天晚上姚鸢又跑来找她,坐在窗户边上晃着两条腿,“马少爷还说你会紧张,让我来陪陪你,我看你自在的很。” 卫乔昔微微笑着,她未来杭州之前的确是紧张的,可见了马文才之后便莫名心安。 她记得初识马文才时,作为他的室友,她总担心马文才惹是生非树敌无数,每天都要头疼地缓和他与其他学子的关系,那时马文才在她眼里还只是个骄纵跋扈的少爷。只是后来,马文才的脾气沉稳了许多,不知不觉竟是马文才在一声不吭地照顾卫乔昔的生活,抬手便是她喜爱的吃食,看书时她不自觉地咬咬手指,他便走过来问她哪里有疑惑,她的好恶一一记下。到后来卫乔昔叫“文才兄”的次数竟比她叫卫林的次数还要多。 姚鸢见到卫乔昔脸上浮起的笑容,啧啧捂住眼睛,“受不了了,你瞧瞧自己现在那个荡漾的表情,简直没眼看。” 卫乔昔并不害羞。 “我是真没想到马文才居然会娶你。”姚鸢抬手将窗上有些松落的喜字抚平。 “那你觉得他会娶谁?”卫乔昔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生气,她一直很好奇姚鸢对于马文才喜欢她的这件事情总是怀抱着一点不确定性。 不过姚鸢似乎是误解了,“我不是说他会娶别的人,我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他。”姚鸢突然盯着卫乔昔,像是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真幸运,居然遇到了你。” 卫乔昔不明白她的感慨从何而来,还是认真地告诉她,“你也会很幸运的。” 姚鸢突然呜了一声,跳下窗扑上去抱住卫乔昔,“我要是个男儿身一定要娶你。”卫乔昔忍俊不禁。 姚鸢按道理应该是马文才那边的人,可是姚鸢非说自己是卫乔昔的闺中密友,硬要加入送嫁的队伍,就在卫家住下了。 *** 繁星满天,马统揣着手靠着柱子,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打了个哈欠,“宋副将,我打个盹,有事叫我啊。” 宋副将在门前站的笔直,听见马统的话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又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屋里有人喊了马统一声,马统脑袋靠着柱子,睡得迷糊,并没有听见,宋副将表情不变地用刀把杵了他一下,马统脚一蹬,醒了过来。 “马统,现在几时了?”房里的人问。 马统揉了揉眼,望天,“少爷,才子时呢。” 第76章 里边没了声响。 马统被这一激灵将睡意吓散了,嘟嘟囔囔地爬了起来,“少爷这才睡下没多久,怎么就问时间了。” 马统靠墙站着,站久了又有些瞌睡。 “马统,现在几时了?” “莫约快到丑时了吧。”马统又清醒了。 “到时辰了一定要记得叫我起来。”屋内的人不放心,又嘱咐道。 “小的知道。”马统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背,应道。 马统与宋副将又站了会儿。 “马统……” “少爷,现在是丑时。”屋内人话未说完,马统立刻道。 “唉,”马统摇头,“咱俩今晚估计是没法睡了。”隔了一会儿,又道:“少爷今晚估计也不会睡了。” 如此往复了不下十回,马统终于答了一声,“少爷,寅时了。”宋副将开口,“夫人这时该起床梳妆了。” 马文才听了这话,立刻坐了起来,扬声道:“马统,替我更衣,做好准备接夫人。” 马统引着下人进屋,就见马文才坐在床边,只着了里衣,看着精神抖擞,马统一眼瞧见床上的被子,没有摊开过的痕迹。 替马文才穿喜服时,马统没忍住说了一句“少爷,夫人那边才在梳妆,您也不必起那么早。”“不能误了吉时。”马文才道,见马统动作太慢,索性推开他,自己将衣服的带子系好。 马文才手下的刘副将赶来,恰好见到这一幕,搭着宋副将的肩膀好奇,“老宋,我觉着我们将军紧张了。”宋副将面无表情将肩膀一抖,把刘副将抖开,“还用你觉着吗?就是紧张了。”当初军中有人叛敌以至全军被困山谷近十日,都不见将军这样紧张过。 将军府紧张有序的准备着,卫府的侍女却在卫乔昔院子外面面相觑。 “小姐,该起来梳妆了。”卫林大声喊道。床上的人翻了个身,将头蒙在被子里,“我要睡觉!” “不行啊,”卫林半跪在床上与卫乔昔抢被子,“您再不起来姑爷都要来接人了。” “那你和他说我不嫁了!”卫乔昔死拽着被子蹬腿。 “你这话得多伤马少爷的心啊。”姚鸢打了个哈欠走进来。 新妇寅时要起床梳妆,卫乔昔昨夜睡得有些晚,现下根本没有睡足,脾气便有些大,听了姚鸢的话却还是改了口,“那就让他改天再来。” “你有这能耐就让皇上把婚期改日!”卫夫人原在前厅坐着,听人报小姐还不起床,便也过来了。 床上一阵窸窸窣窣,卫乔昔坐了起来。卫林松了一口气,卫夫人吩咐,“将全福太太请进来。” 全福太太一边念着十梳歌一边替卫乔昔梳头,卫乔昔坐得端正,捏着手指望着镜中的自己发愣。 “看什么呢?你别不是后悔嫁给马文才了吧?”姚鸢双手交叠搭在梳妆台上,笑眯眯地问她。 边上不少马文才安插的人,闻言都偷偷摸摸地在卫乔昔与姚鸢两人身上打量。 “不是,醒个觉。”卫乔昔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周围,“你们,谁敢将我方才说的话告诉马文才,我就将谁扔出去。” 原本各自忙活的人都僵了一瞬。 “噗哈哈哈,”姚鸢站起来哈哈大笑,“你也怕马少爷知道啊。” 卫乔昔终于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她的确是有些起床气,说话不过脑子,虽是气话,也怕被马文才听了,伤了他心。 梳洗过后,卫林与另一名侍女一起伺候卫乔昔穿上喜服。 将头发从衣领中折出来,卫乔昔微微抬起下巴,卫林将卫乔昔的领口扣上,垂手往后退了一步。 卫乔昔转过身,晃了晃衣袖,发间的金步摇跟着叮当响。微微蹙着眉,卫乔昔扶着头,“好重啊。” 姚鸢的瞳孔渐渐缩小,愣了半晌,惊呼一声,“我也要穿嫁衣,也太漂亮了吧!” 卫乔昔跟着全福太太往前厅走,卫林扶着她,另有两名侍女托着衣摆,“我敢担保你穿了之后这辈子都不愿意穿第二次。” 姚鸢背着手跟在后边,卫乔昔这辈子自然只会穿一次嫁衣,想穿第二次,那还得问将军府那位同不同意。 龙凤呈祥的红盖头一盖,卫乔昔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外边应该是卫季贤堵在门口找马文才要催妆诗,这个自是不难。 催妆诗过了关,卫季贤便进门要将卫乔昔背出去,卫员外抓着卫夫人的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们家乔昔才出生时就只有那么小一个,后来我渐渐看她长大,出落得越发漂亮,这也才多少年啊,眨眼间就过了,我还没看够呢,怎么就被人给骗走了呢……” “行了,”卫夫人推他,“看不够等往后他们夫妻俩回门时你再看不行?一家之主哭什么?将我的任务给抢了。” 卫乔昔噗嗤一笑。 卫季贤蹲在卫乔昔面前,声音清朗地说了一声上来,卫乔昔依言伏在卫季贤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抱紧了。”卫季贤笑道,背着卫乔昔往府外走。 府内外俱是喧闹一片,卫乔昔安静地伏在卫季贤背上。卫季贤的背很宽广,背着她一步步走得极其稳健。 “幼时你总爱坐在卫家堡的门槛上等爹回来,我也陪你一起等着,有时坐到半宿也不见爹,你困的紧,又不愿意回房,都是我将你背回去的。”卫季贤淡淡地说着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所见之处都是大红的喜色,“你从前总是闯祸惹我生气,然后又巴巴跑到我门外搬个小板凳坐在那里哭,哥这么久还没见过比你能哭的,不哭到我出门哄你便不会停。” 卫季贤的声音一如他的脚步一样稳,“我知道你懂事,可你是我们卫家堡捧着长大的,卫家堡没让你受过委屈,别的人哪怕是你夫君也不行。往后若是马文才欺负了你,你就回卫家堡,任他是什么大将军,也不许欺负我卫家堡的大小姐。” 面前的盖头晃得卫乔昔鼻子一酸,瓮声瓮气道:“爹娘面前我都没哭,你怎么非要我在你面前哭。” “哭什么?”卫季贤笑了一声,门外站着的红色身影越来越近,“你暗度陈仓这么久终于修成正果,不得偷着乐?” “我当然偷着乐。”卫乔昔呐呐道。幼时得父母疼爱,成长中有兄长保护,而如今又有良人携手,上天如此厚待她,她如何不偷着乐。 卫乔昔失神时卫季贤已将她放下,拉着她的手放在另一人手中,那手掌温厚,在碰到的一瞬就将她的手牢牢握住。卫乔昔听见卫季贤说了一句“好好待她”,温厚的手掌微微收了收,男子声音低沉而郑重,只简洁答了两个字——“自然”。 唢呐锣鼓一路吹吹打打,晃得卫乔昔有些晕了才落了轿,跨火盆过马鞍,拜过天地,卫乔昔的任务才总算是告一段落。 马文才是新郎官,又是将军府的主人,自然还要应付宾客。卫乔昔在新床上坐了会儿,估摸着宴席快散了,才吩咐卫林去煮一碗醒酒汤。 许是从前也与马文才共处一室过的原因,卫乔昔其实并不太紧张,不过脑子却有些停滞,直到起哄的声音渐近,门被人打开,卫乔昔才像被吓了一跳的样子。 起哄的人应该是马文才的手下,他素来没什么朋友,领兵打仗这一年却揽了许多忠诚的部下,将他当生死之交看待。 门又被关上,将一众喧闹隔在门外,外边的人许是看不到热闹,很快便散了。 一双压了银线的皂靴落在卫乔昔面前,卫乔昔呼吸一滞。 屋内还候着一个喜婆与两名侍女,喜婆使了一个眼色,侍女端着放喜竿的托盘过来。“请新郎拿起喜竿挑开新娘的盖头。” 喜婆的声音里透着笑,马文才拿起喜竿,喜婆开始念词—— “一挑,眉清目秀,二挑,口红齿白,三挑,称心如意……蒙头红,挑三挑,过不了三年有两小,新郎官称心如意啦!” 称心如意时,马文才终于将盖头挑开。 屋内点着喜烛,敞亮的不行,卫乔昔眯了会儿眼才能适应屋里的光线。而后才看见今日的新郎官。 马文才平素不穿红衣,只是如今喜服在身,眉眼间像是铺过一层浓烈的色彩,惊艳得卫乔昔有些失神。 马文才亦然,低头在小姑娘眼里看见了一汪春水,从前见她淡妆素衣,只觉是凡尘仙子,原是浓妆红裳太过勾人,才不得不敛去艳色。 喜婆在一旁看着小两口双双失神,像是早就见惯了,掩着嘴笑了一声,说了许多吉祥话,马文才摆手,“赏。”喜婆得了赏,笑逐颜开地退了出去。 卫林恰好回来,送了醒酒汤便自觉出去。 “醒酒汤?”马文才坐在卫乔昔身边,瞟了一眼,笑道:“莫非娘子知道自己不胜酒力,所以准备了醒酒汤,怕错过此等良辰美景?” 卫乔昔起先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马文才,只是见他越发笑得放肆,才恍然醒悟,红着脸瞪他一眼。 “我是担心你在外面招待宾客喝了太多酒,给你准备的!” 第77章 “我可不像某些人,一口就倒,”马文才早将房里的下人全部遣走,自己去拿了合卺酒过来,“你夫君我千杯不醉。” 卫乔昔接过酒,两人交手而挽,将酒饮下。 “咦?”卫乔昔好奇地看着酒杯,马文才替她拿走,道:“好奇为什么你没有醉?” 卫乔昔等他回答。 “知你酒量差,因此这酒并非酒,不过带着酒味儿罢了。”马文才俯身,同她额头贴着额头,“若是娘子醉酒,耽误了事情可就不好了。” 卫乔昔心跳如雷。这酒杯里装的分明是酒,不然她为何会觉得自己醉了,觉得见了那么多次的马文才今日格外好看。 “娘子,亲也成了,酒也喝了,那是不是该入洞房了?”马文才问,却不等卫乔昔回答,将红唇封缄。卫乔昔有些晕乎乎的,紧张地抓着马文才的衣襟,壮着胆子回应他。 马文才的眸色亮了亮,欢喜于她初次的主动,手从腰间逐渐往上移。 宽衣解带。马文才离开她的唇,动手去解自己的衣裳…… “你哭什么?”马文才忙将外衣穿好,心疼地去擦小姑娘脸上的眼泪。小姑娘执拗地扒下他的衣裳,手指轻轻拂过他身上的伤痕,背后那一道尤其狰狞。 “你痛不痛?”卫乔昔说话时眼泪不住往下掉。她知道他背上的伤是为了救她而来的,碰着时一丝一毫的力气都不敢用。 “不是早愈合了?不痛了。”马文才抱着她,心疼地亲她的眼睛。 “怎么可能不痛……”那刀疤几乎横亘了整个背部,加上其他地方还有好几处或大或小的伤疤,看得卫乔昔一阵心慌,她甚至不敢想象马文才受那些伤时是什么样子。 “能护着你,护着你喜欢的这个世界,受一点伤也没关系。”马文才怕她着凉,拉过被子拢住她。 卫乔昔泪眼朦胧,就记起当时在鄮县,她抱着他说她特别喜欢这个世界。她只是随口一说,他却记得这样牢,还真的豁出性命去保护她喜欢的东西。 卫乔昔哭得越发厉害。 马文才只好耐心哄她,终于将她哄睡着后才觉察出不对味来。 他的洞房花烛夜呢?这一天期待了这么久居然什么也没干成? 要不把卫乔昔叫起来洞房? 这个念头在看见小姑娘攥着他的手睡着,脸上还有泪痕时偃旗息鼓。 马文才脱去外衣,躺在卫乔昔身边抱着她,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这一生在未遇见卫乔昔之前,漆黑且空洞。他成日惶惶却又虚张声势,睁眼闭眼时所见无差,旁人的吹捧与咒骂于他不屑一顾,心里却早已计较千万遍。他知自己融不进这世道,这世道白茫茫一片,唯独他心底不见天日,他想抗争却又懦弱地妥协,他的世界像一个冰封的无底深渊。 直到某个时间他忽而听见哪有流水潺潺声,是冰封的深渊开始流动,他顺着水流而下,却在白茫蒹葭里见到一位姑娘,她牵着他爬出深渊。阳光落在他肩上时是温暖的,他的姑娘就在他的身边。 马文才翘起唇角,安心闭上眼睛,过了莫约一刻钟,忽然又睁开。明天就让马统给他找最好的祛疤药膏来,这些碍事的伤疤居然毁了他的洞房花烛夜! 阮熄x花如阳[番外] ============================ 小花被卫乔昔带回襄樊后,阮熄接连着几日情绪都不大高。 卫乔昔说的话,他心里其实一直都清楚得很,他虽是阮家的少东家,阮家却并不听他的,小花是下人的女儿,还有癔病,依他爹娘,怕是连妾都不让她做。莫说卫乔昔不同意,他也是不愿意的。 阮熄酒量其实一直都不差,生意桌上的人,有几个酒量差的。那日的生意是在画舫上谈的,免不了有舞姬相陪,阮熄自然照例将贴上来倒酒的舞姬推开。 东道主一手搂着舞姬纤细的腰肢,一手晃着酒杯,笑着看他,“阮公子何必如此拘谨,难不成是怕家中夫人生气?” “阮某不曾娶妻。”阮熄抿了一口酒,道。 “既不曾娶妻,哪个男人不风流,何况阮公子一表人才,这画舫里的姑娘都看着你,难道无一入得你眼的吗?” “员外说笑了。”阮熄道。 “这些姑娘出身轻贱,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胜在知道怎么伺候人,”东道主笑着吃下舞姬送来的橘子,“就是上不得台面,但阮公子若是喜欢,带回去做个通房丫头也是可以的。” 这话刺得阮熄心口有些疼,小花背后有卫家堡撑腰,在普通人家做个正妻绰绰有余,可嫁给他却只能为妾。 放手吗?他一路陪着她长大,放手又怎么甘心。 回府时,他远远就见门口有个红艳艳的身影。 小花从前是个极机灵的姑娘。 阮熄从前听阮夫人的话去找卫乔昔玩,卫乔昔身边就跟着她,他与卫乔昔读书写字,偶尔来了兴致教她,教过两遍就学会了。 只是某日三人偷偷溜出府去玩,当时阮熄最大也不过十岁,小花才六岁,孩子玩性大,玩着玩着就走散了,找不见小花。孩子没主意,只能回去找大人帮忙。 阮熄回家后被阮夫人安慰了一番,而卫乔昔跪了三天祠堂。 卫家堡要在襄樊寻人易如反掌,很快找到了小花。阮熄彼时不在场,听卫季贤说小花是落入人贩子手里,寻到时正要将她发卖,两脚被粗麻绳绑的紧,血都凝在了麻绳上。后来便得了癔病,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卫家怕她再丢,就让她穿着红色的衣裳,在人群中一眼就能找到她。 阮熄和卫乔昔很愧疚,待她越来越好。起先阮熄只将她做妹妹,后来不知怎么就变了味,看她缠着卫季贤叫了一声哥哥,就非要让她叫自己十声哥哥,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一股脑捧到她面前。后来觉出味儿来了,一边质疑自己怎么喜欢上了一个小傻子,一边却还是不遗余力地对她好。 听闻杭州有能治癔病的大夫,阮熄便借着拓展生意的由头将小花带了过来。若是小花癔病好了,阮员外与阮夫人或许会退一步也不一定。 阮熄收回恍惚的心神,走向小花。小花闻见他身上的酒气,皱了皱鼻子,“阮熄哥哥你喝了好多酒。” 阮熄看着她干净的眼睛,脑子一热就失了控。 那天晚上小花哭得很厉害,接下来半个月看见他都会发抖。 阮熄骂自己是畜生,又巴巴地去哄她,送吃的送玩的,知道她心软,故意淋了一身的雨坐在她房前,终于取得了她的原谅。 他想等着小花病好,然后去和阮家做拉锯战,小花怀孕,将他的计划与心神全部打乱。他只能寻求知情人的帮忙,所以他叫来了卫乔昔,卫乔昔来了之后打了他一顿,卫季贤来了之后又打了他一顿。 他请来的帮手将小花带走了。 卫乔昔和卫季贤做事一向比他果决,他们这是在逼他作出选择,为了刺激他,甚至连小花的消息都不再传给他。 后来战乱起,阮熄在杭州城里碰见了马文才,他才剿灭一窝山贼,知道他是卫乔昔的发小,同他一起喝了一杯茶。 阮熄很好奇马文才怎么舍得与卫乔昔分别这么久,马文才只告诉他为了变强大,然后保护卫乔昔。 阮熄一瞬间醍醐灌顶。他在阮家只是一个受限的少东家,可若他能成为阮家的话事人,想娶谁也没人拦得住他。 杭州初初安定下来,战乱之后的重建,处处充满商机。阮熄的嗅觉很灵敏,根基深厚的杭州世家在战乱中被打击,需要时间恢复,而他有资本,在杭州城迅速窜起。杭州城还不够,他下了决心,跟着马文才的大军后面,在每一个才经受重创的地方寻找商机。马文才似有所察,也在暗地里帮他,而阮熄又用赚来的钱为马家军提供后援。 战乱平定时,国库空虚,阮熄带头缴了一大笔钱,换得了一个皇商的名号,凭着这个名号,朝廷管控的盐米铁器生意,他也足以分一杯羹。 如今阮家已然仰仗着他的鼻息而活。 他一路风尘仆仆,却在卫家堡吃了一个闭门羹。他被封为皇商的事情早就传入襄樊,却被他的爹娘用来当做威胁小花交出孩子的筹码,他听着街头巷尾对他心爱女子的侮辱,内心惶惶。 “我要娶花如阳为妻。” 阮熄站在阮家祠堂,认真道。 “阮家未来的当家主母必不会是一个下人之女。”阮员外不同意。 阮夫人在一旁附和,“熄儿,你如今已是皇商,连卫家堡都大可不必放在眼里,你若想要,多少女子趋之若鹜,何必耿耿于怀一个下人之女呢?” “小花的孩子是我的骨肉,我不可能让他留在外面。”阮熄知道阮员外与阮夫人的心里一向只计较利益,不然也不会在他年纪尚小时就让他接近卫乔昔,结交卫季贤。 “卫夫人将小花看作半个女儿,而乔昔更将小花视作亲妹,如今乔昔已为将军夫人,大将军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爹娘认为我娶小花是赔本生意吗?” 第78章 阮员外忽而沉默,阮夫人权衡了一下,道:“只是花如阳毕竟是下人之女,身份上不得台面,阮家少夫人这个身份于她而言还是太高了,不如收为侧室……” “我虽为皇商,可毕竟不比大将军手握实权,若是乔昔吹枕头风,爹娘应该也对大将军宠妻一事有所耳闻,大将军真要为难我,我想我也没什么办法。而我一倒,卫家堡作为大将军的岳家,对付阮家应该绰绰有余。”阮熄打断阮夫人的话。 “熄儿,你是在威胁我们?”阮员外怒目,阮熄只微微垂着头,“儿子不敢,儿子只是在与爹娘分析其中利弊。” “我与卫员外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卫员外岂会为了一个花如阳转而对付我阮家。”阮员外沉着脸道。 “可爹并不了解乔昔,也不了解骠骑大将军。”阮熄抬眼,脸上的笑容有些冷淡。 阮员外哼了一声,“当年你对花如阳心怀愧疚时,我就不该允许你去补偿她!” 阮熄转头看着祠堂的牌位,淡淡道:“这或许就是为何卫家堡能成一方巨贾,而阮家只能屈居于后的原因吧。心里只有利益,爹,您的眼界,小了。” 阮员外愣了一下,他看着自己的儿子长大,却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样的表情,那个永远言听计从的儿子突然开始反抗他,他在他眼里看见了他这一生从未看见过的东西,是他凭借自己一步步成为皇商,所悟出来的东西。 阮员外收回目光,“如今阮家要靠你振兴,你要娶谁我也管不着,只是她必须是士族身份,这是我最后的让步。”说罢,甩袖离开。阮夫人也追着出去。 阮熄松了一口气,士族身份不难,只要卫员外愿意将小花认为义女,把她的名字刻入卫家族谱。 如今天下无战事,皇上又特意放了马文才婚假,马文才干脆带着卫乔昔回襄樊小住。 阮熄将想法与卫乔昔一说,卫乔昔道:“我娘喜欢小花,收为义女自是不难,可我偏不让小花嫁你。” “卫乔昔,你未免太过分。”阮熄咬牙。 “夫君,有人欺负我!”卫乔昔喊了一声,原本在一旁与大舅子品茶的马文才侧目朝这边看了一眼。 卫季贤也跟着往这边看了一眼,道:“乔昔这丫头嫁给你才几日,仗势欺人这一招倒是用得炉火纯青。”“我离了她这两年,不就是为了让她能有势可仗?”马文才唇边噙着笑。 “你当心把她惯坏了,我们卫家可不担这个责。”卫季贤悠悠道。马文才将茶盏放下,“自然是我自己担着。” “卫乔昔,我同你认真商量着。”阮熄皱眉。 “哦,”卫乔昔往椅背上一靠,“可是小花不愿嫁你啊,你应该听说她病好了吧,她说她只把你当哥哥。” 阮熄怔住,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小花可能不爱他。 卫乔昔握拳抵着唇,挡住唇边的笑意,她自然知道小花心悦阮熄,但是小花为了阮熄受了这么多委屈,她总不能让阮熄太好过。 阮熄失魂落魄离开,卫乔昔在房里看书,突然啊了一声,“阮熄不会因为我说小花不喜欢他所以就这么放弃了吧?” 马文才走过去,扫了一眼书,这是卫乔昔回襄樊之前姚鸢送她的话本子,这都看了几天了。 “你当初拒绝了我多少次,见我放弃了吗?他不坚持,只能说明他还不够喜欢花如阳。”马文才弯下腰,将下巴搁在卫乔昔的发顶。 卫乔昔想了一会儿,转身捧着马文才的脸,“我怎么总觉着你在拐弯抹角夸自己呢?” “夸自己什么?夸自己有多爱你?”马文才笑道。 卫乔昔睨他一眼。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马文才突然念起诗,卫乔昔听着有些耳熟,是姚鸢送她的话本子里的诗句,写的是男女主人公欢好的情景,她恰好看到这里。 “为夫很好奇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娘子不如教教为夫?”马文才将人横抱起,走向床榻。 “现在可是白天!”卫乔昔声音发颤。马文才将人放在床上,帘帐一拉,光线全被挡去,“现下不是晚上了吗?” 卫乔昔呜咽了一声,马文才臭流氓! *** 阮熄果真如马文才所言,接连几日都来卫家堡寻花如阳。 “小花如今不喜欢我也不打紧,总有一日我会让她喜欢上我。”卫林将阮熄的话转告给卫乔昔,卫乔昔在喂花卫吃米糊,看了一眼花如阳,花如阳似是红了眼眶。 “阮熄我替你罚了,他想娶你的确是表了极大的诚心的,答应或是不答应都只看你了。”毕竟与阮熄这么多年的交情,卫乔昔还是要帮阮熄说两句话的。 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事,当初阻拦在两人中间的无非是花如阳的病和身份。花如阳的病早在阮熄醉酒之后的那一段时间痊愈了,阮熄故意卖惨博她心软她都看得出来,之所以隐瞒,跟着卫乔昔回襄樊,也不过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可能嫁给阮熄。 如今阮熄努力将阻碍都清除了,花如阳也不是矫情之人,卫夫人便欢欢喜喜地认了义女。 阮熄眉开眼笑地来见未婚妻和儿子,听闻自家儿子叫花卫,脸黑了一半。“这是我与小花的儿子,凭什么要叫花卫!” 卫乔昔略过他,抱起花卫,笑眯眯地指着自己,“花卫,我是谁呀?” “姨!姨!”小花卫咧着嘴笑。 卫乔昔又指着花如阳,“那是谁呀?” “娘!抱!”小花卫对着花如阳张开手要抱抱,花如阳将孩子接过来。 卫乔昔又指着阮熄,“花卫,你知道他是谁吗?” 小花卫盯着阮熄半晌,为难地看着花如阳。 卫乔昔嗤笑一声,“看见了吗?他认识你吗?” “我是爹爹,花卫,我是你爹爹。”阮熄拉着花卫的小手,目光饱含期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小花卫扁了扁嘴,抽出手,埋在花如阳怀里大哭,“娘……” 卫乔昔毫不留情地放声大笑,就连马文才也抿着唇笑。 阮熄很挫败,幽幽盯着马文才,“你笑什么?你连不会喊爹的儿子都没有。” “……” 马文才:乔昔,他显摆他儿子,我也想要一个儿子显摆给他看。 卫乔昔:…… *** 哄着花卫睡着后,阮熄才有时间与花如阳独处。 当初与阮熄朝夕相处的那个是傻傻的小花,花如阳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阮熄。 阮熄像是察觉出她心里的忐忑,弯下腰掐着花如阳的脸,“叫声阮熄哥哥来听听。”“别掐我脸!”花如阳皱着眉头将阮熄的手拉开。 “那你掐我的脸?”阮熄将脸凑过去。 阮熄从前掐小花的脸,小花总是追着要掐回来。花如阳愣了一会儿,笑着去掐他的脸。“痛痛痛!”阮熄夸张地叫痛,“你怎么比以前还用力啊!是不是要谋杀亲夫!” “呸,你才不是我亲夫。”花如阳红着脸松手,却被阮熄握住,公子扬眉,“屋里睡着的是你我的儿子,我怎么就不是你丈夫了?” 花如阳的嘴唇动了几下,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你喜欢的是那个有些傻呆呆的小花,可如今的我并不是以前的我了……” “我喜欢的是你。” 阮熄将花如阳的另一只手牵起来,“我问你,小花是你吗?” 花如阳点头。 “花如阳是你吗?” 花如阳又点头。 “我喜欢的是你,而无论小花还是花如阳,都是你。”阮熄的眼睛在夜色下沉静如水,映着花如阳落下的眼泪。 卫季贤x姚鸢[番外] ============================ 姚鸢在很早以前都觉得自己是主角,穿越过来的不是主角那不符合穿越定律啊! 所以姚鸢在自己还是一个小豆丁的时候就成天yy自己开个美男后宫,直到她遇见了马文才。 东晋,马文才,杭州太守。姚鸢虽然历史不好,但是她看的电视剧多啊,这不就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吗? 姚鸢盘腿坐在小马文才面前,摸着下巴。梁祝是主角,她是没有拆官配的爱好,既然让她和男二做青梅竹马,难不成马文才就是她的男主角? 小马文才站在她面前,拧着眉头,“哪来的奴才,坐在我的座位上?” 姚鸢:? “这是太守大人让我坐的。” “本少爷没同意,给本少爷滚!” 姚鸢:要不是我现在比你矮我就揍死你! 在见到马文才一个小时后,姚鸢决定,如果马文才是她的男主角,那她宁愿选择拆官配。熊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没有之一。 女主角要个性,要不流于世俗,所以姚鸢从小就保持本性,要多跳有多跳,姚大人为此打断了好多根棍子,但是这是女主角必经的历练,姚鸢含泪忍了。 马文才退卫乔昔婚的时候,姚鸢表示理解,这是未来要看梁祝化蝶的人,怎么可能娶别人。马太守说要让姚鸢当他儿媳妇时,姚鸢表示无所谓,反正马文才一定不会娶她的。马太守说马文才喜欢上那个被他退了婚的姑娘,姚鸢表示…… 第79章 姚鸢震惊了,第一个反应是她是不是穿错地方了。戏说不是胡说,改编不是乱编,怎么可以篡改剧本?姚鸢头一次怀疑自己的女主角身份,她决定亲自去尼山书院看看这个变数。 接着她遇上了变数。 卫季贤真是长在了姚鸢的审美点上,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姚鸢觉得这才是她的男主角。 祝英齐撞到她时,她完全可以避开卫季贤,但她还是往卫季贤身上撞了过去,期待一场爱的魔力转圈圈,但是卫季贤没有伸手接住她。 这个剧本不对,换一个。 姚鸢借赔鞋的借口三番五次去找卫季贤。 “卫公子,你看这个布料你喜欢吗?” “都可以。” “卫公子,你看这个款式怎么样?” “很好。” “卫公子,鞋底这个厚度行吗?” “你看着办吧。” …… 姚鸢觉得不能孤军奋战,她要拉拢卫季贤的妹妹。 卫季贤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姚鸢琢磨之后,觉得自己应该拿的女追男剧本,所以卫季贤回襄樊的时候,姚鸢也跟着去了,然后又拉着卫夫人当助攻。 姚鸢自认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但是追了一年无果,在卫乔昔面前信誓旦旦说没有气馁,可却未必真的不气馁。 七夕夜,卫夫人逼着卫季贤陪她出去,她心底是欢喜的。 街上的灯笼有许多,在木架子上高高低低挂了好几排。东晋的民风还算开放,街上的男女走在一起时脸上都带着羞涩的笑容。 “卫季贤,你看这根簪子好看吗?”姚鸢拿起摊子上的簪子给卫季贤看,卫季贤神色平淡地看了一眼,道:“还行。” 摊主认得卫季贤,也知道有个姑娘喜欢卫季贤许久,追到了襄樊来,“大少爷,姑娘这样问,自然是要您说好看的,我看这簪子就很衬姑娘。”姚鸢闻言,一脸希冀地看着卫季贤。 卫季贤收回目光,“你既然喜欢,就自己买吧。” 姚鸢捏着簪子,周围的人声鼎沸一时间消匿,暖黄的灯笼晃得她有些眼酸。她扯了扯嘴角,将簪子放回去,“不了,我突然不想买了。” 卫季贤待她一直如此,从一开始就明确地说不喜欢她,劝她放弃,她不放弃,就一直与她保持距离,连一丝幻想都不给她留。 卫季贤也没说什么,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路上人来人往,偶尔有人挤到姚鸢,姚鸢被挤的东倒西歪,不慎踩在卫季贤脚上。 卫季贤扶了她一把,等她站稳就立刻松了手,淡淡道:“街上人多,姚姑娘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就赶紧回去吧。” 姚鸢与卫季贤所站的街边有一棵大榕树,上面挂着许多红色绸带,是经过的情侣一起挂在这上面的。红色绸带在风里飘扬,姚鸢抬头看了一眼,突然觉得有一点累了。 “卫季贤,我追了你这么久,你就真的一点感觉也没有?”姚鸢问。 卫季贤皱了皱眉,似乎不满意她这样大胆的说法,“姚姑娘,请自重。” “我自你!”姚鸢及时地收住嘴,冷笑了一声,“所以你就是不喜欢我?” “姚姑娘能不顾自己的名声谎称自己是马文才的未婚妻,又……” “行了,我知道,你就想说我这种人不自重不检点,你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和我待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定还觉得恶心是吗?行吧,我就不恶心你了,告辞。”姚鸢强忍着眼泪强撑着气势把话说完,转身跑开。 绝对不能在卫季贤面前哭,骂完人家自己先哭,太没气势太丢脸了。 一腔孤勇跑到襄樊来,结果就是伤心的时候连可以依靠的地方都没有,姚鸢只能去找卫乔昔。借着醉酒骂了卫季贤半宿,姚鸢终于意识到一个可悲的事实,她不是什么女主角,卫季贤也不会是她的男主角。 配角永远不可能像主角那样放肆的,姚鸢决定老老实实回去做她的配角。 姚鸢回到杭州才知道她娘已经病了大半年了,那个被绣花针刺破手都要哭得全府上下皆知的女人,这一次居然选择了瞒着她,见她回来还笑着问她,“鸢鸢呐,你成功了吗?” “没啊,太难了,不想再努力了,我能啃老吗?”姚鸢吸了吸鼻子,瘫在椅子上问。她想做一个有个性的女主角,她的爹娘就帮着她做,无限纵容她,纵容了这么久,也该轮到她收心,做一个孝顺的女儿了。 姚大人替她定了一门亲事,杭州本土人士,家中还算有钱,对方长的一表人才,文采也不错,洁身自好,身边连一个通房也没有。定之前姚大人还特意问过她的意见,姚鸢拉着一张小板凳坐在她娘床边剥橘子,喊道:“这么好的亲事您怎么不早说啊,您早说我还用跑那么老远吗?还问我?赶紧定下来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姚鸢与那位公子见过几面,最深的印象就是会说话,很体贴人。姚鸢应该是满意的,只是与他聊天时偶尔会走神。 再遇到卫季贤是在马文才的营帐里,姚鸢受马太守所托去给他送金疮药,一撩开帘子,就见到一个坐在桌后喝茶的男子。 撞上他的眼睛时,姚鸢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正常,笑着道:“卫公子也在啊。” 卫季贤端着茶杯,盯着她的脸,点头。 “马少爷不在吗?”姚鸢问。 “他,”卫季贤将茶杯放下,“方才有士兵将他叫出去了。” “哦,”姚鸢点了点头,将金疮药放到主位上,偏头看着卫季贤,“马太守托我给马少爷送金疮药,待会儿见了他麻烦替我转告他一声,我就先告辞了。” “姚,姚姑娘。”卫季贤叫住她。姚鸢有些烦,却还是很好地按捺住了,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卫公子有事吗?” “我听乔昔说,你要成亲了?” “对啊,要成亲了,卫公子若是不介意,届时可以来喝杯喜酒。”姚鸢觉得自己回答的应该很得体,像一个爱过之后果断放手的女侠客,特别洒脱。 “一定。”身后的人回答。姚鸢差点踩了自己的脚,趔趄了一下才站稳,卫季贤死直男,单身一辈子吧! 人生一大尴尬事是什么?你现任和你前任碰上了。比这还尴尬的呢?你现任看上你前任了。虽然严格来说卫季贤并不算姚鸢的前任。 姚鸢看见她的现任挑卫季贤的下巴,摸他的腰,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难怪身边连通房也没有,难怪这么体贴,这妥妥的gay密啊。 卫季贤脸色铁青,看着面前酒气熏天的男子,嫌恶地将人推开,那男子站不太稳,扶着旁边的桌子站定,又扑了上来,“公子你好好看啊。” 卫季贤忍无可忍,一脚将人踹倒。 姚鸢见再不阻止就要出人命了,也顾不得笑,忙跑到那位公子身边。 “刘公子,你没事吧?” 见刘公子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姚鸢瞪了卫季贤一眼,“卫季贤,你下那么狠的手干吗?” “我,”卫季贤看着有些心虚,梗了梗脖子,“你认识他?” “我未婚夫。”姚鸢随口答道,见刘公子带的家仆还愣在一边,道:“还看?还不扶你们公子去看大夫?”几个家仆如梦初醒,忙将刘公子抬去寻医。 “姚鸢你疯了?你要嫁那样的人吗?”姚鸢目送刘公子离开,手臂被人用力扯了一下。 姚鸢倒吸了一口冷气,皱着眉头掰开箍在她手臂上的手,“我爹娘都不管我嫁给谁,你谁啊管那么多?” “你没看到他好男风?” “好男风怎么了?你歧视人家啊?”姚鸢揉了揉手臂,“我先告辞了。” “姚鸢,”卫季贤叫住她,“你不必为了报复我而嫁给这样的人。” 姚鸢转过身,看着他冷冷笑了一声,“卫季贤,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为了报复你?你有什么值得我报复的?” 酒楼檐角挂的红灯笼摇摇晃晃,卫季贤摁着额角,无奈,“姚鸢,你别闹。” “卫季贤,”姚鸢走到他面前,踮起脚,在离他的唇只差两指的距离停下,“以前你让我别闹,我一定听你的,因为我喜欢你,但是现在我不喜欢你了,你的话对我没用了。”姚鸢勾起唇角,对着他弯眼睛,“告辞。” 卫季贤盯着蹦蹦跳跳离开的背影,眼底流出一丝悲伤。 刘公子酒醒后听说姚鸢知道他好男风的事情了,便主动去姚家退了婚。姚大人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姚鸢倒不是很在乎,她只是好奇为什么刘公子好男风还要娶她。刘公子离开姚府时,姚鸢在门外拦住了他。 “我原是不愿意祸害你的,只是我家中只有我一个儿子,我爹想我传宗接代,而姚姑娘您,”刘公子迟疑了一会儿,不好意思道:“您的名声不太好,我爹便选中了您,这样往后您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觉得太亏欠。” “实在是抱歉。”刘公子道歉。 姚鸢撇撇嘴,名声不好还要给人当同妻,这个世界对女子真不友好。 第80章 “没事,对了,你身体还好吧?”姚鸢关心道。 “我没事,”刘公子捂着肚子勉强笑了笑,“喝了些酒,一时冒犯了你朋友,还请你代我向他道个歉。” 目送刘公子离开,姚鸢望天,明明她都不是主角,干嘛给她安排这么戏剧化的情节? 回府时姚鸢一眼瞥见墙角站了一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卫季贤。 注意到姚鸢在看他,卫季贤抬脚朝她走去,却见姚鸢小跑了两步跑进府,然后姚府的门就在他面前关上了。 卫季贤:…… 姚鸢原本觉得从此应该与卫季贤再无瓜葛了,孰料她拎着东街的猪肉脯哼着歌回到家,却看见一个眼熟的人在厅内和她爹谈笑风生。 “你来干什么?”姚鸢臭着脸走进去。 姚大人瞪了她一眼,“姚鸢,怎么对客人这么没礼貌,过来给客人问好。” “爹,您是不是病了,恰好给娘看病的大夫还没走,让他给您也看看吧。”姚鸢无语,她爹到底知不知道他面前的这个人甩了他的亲女儿,还问好?没拿扫帚把他赶出去已经是她最后的温柔了。 卫季贤看着她微笑,笑得她心里发毛。 “算了,你们聊,我回房。”姚鸢摆摆手。 卫季贤来姚府的次数越来越多,与姚大人博古论今,给姚夫人送绫罗绸缎,讨足了二人欢心。姚鸢终于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这法子怎么感觉好像是她用在卫员外与卫夫人身上那套? 卫季贤提着茶叶进姚府时姚鸢拦住了他。 “卫公子,你到底想干嘛?”姚鸢双手环胸,靠在柱子上问。 卫季贤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道:“我在追你……是追吗,我没有用错词吧?” 空气诡异地沉默了。姚鸢艰难开口,“卫季贤你有病吗?” “我是认真的。”卫季贤道。 啧了一声,姚鸢斟酌了一下用词,“卫公子,您真没必要牺牲到这种地步,我被退婚是因为我爹挑女婿的眼光出了点差错,不是你的错。” “姚鸢,”卫季贤叹了口气,“我真的是认真的。” 姚鸢莫名有些烦躁,“你是吃饱了撑的要追我吗?” “我是喜欢你才要追你。” 姚鸢缓缓抬眼,紧盯着卫季贤的表情,好在他脸上找出一点端倪,一点他不喜欢她的端倪,好叫她死心,只是好像找不到。 姚鸢觉得有点委屈。“我追了你一年你都无动于衷,现在又说喜欢我,你觉得我会信吗?” “我……”卫季贤见姚鸢红了眼眶,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解释他其实早就喜欢上了她,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 七夕那天他对姚鸢冷淡,是因为白日里见她在茶楼里捧着脸对另一个男子夸他好看,那个男子他认得,姚鸢初来襄樊时接受过他的帮忙,一来二往两人便熟稔了起来。卫乔昔曾经无意间告诉过他姚鸢喜欢他自矜持重的样子,而那个男子亦是这样的人,甚至更懂得怎么让姚鸢开心。 他生气于姚鸢夸另外的男子好看,那晚说话就这么不过脑子。起先他还当自己是因为姚鸢过于轻浮有违姑娘家的样子而生气,可姚鸢离开后他的心里就有什么东西越来越大,压抑着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卫夫人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说他这是相思病。 相思谁?姚鸢吗?好像没有她缠着他喊卫季贤,跟在他身后做小尾巴,他既然这样不习惯。 卫夫人看他看烦了,就把他扔到杭州去找回姚鸢,却让他在卫乔昔口中听到她要成亲的消息。 姚鸢冷淡的表情让他很暴躁,忍不住想气她,后来他才记起,在襄樊姚鸢每天都要面对冷淡的他,坚持了整整一年。 好男风的未婚夫让卫季贤为姚鸢生气,却又暗喜,那个未婚夫的真面目被发现了,他就有机可乘了。 他决定效仿姚鸢的方法,她曾经那么坚持地喜欢他,他如今也就那么坚持地喜欢她。 姚鸢扯了扯唇角,揪住卫季贤的衣襟,“想追我啊?”卫季贤点头。 “行,”姚鸢松开手,不等卫季贤高兴起来,又道:“我当初追了你多久,你就也追我多久,一天都不能少。” 卫季贤笑着应下,“好。” 姚鸢傲娇地背过身往府里走,唇角的弧度一直压不下来。她就知道女追男剧本的后半截是男主追妻火葬场! 祝英齐x华灵[番外] ============================ 东晋朝廷为在南方站稳脚跟,预备推行土断政策。祝家庄早已收了许多南迁流民为役,此举无疑对祝家庄影响极大。为了将损失降低,祝英齐便跟着祝员外一起携礼去太守府探探口风。 迎他们进去的叫马福,是太守府的管家。在前厅稍等了一会儿,马太守才出现。 祝家庄与马太守其实不能算太相熟,马太守浸淫官场多年,面对祝员外直接或委婉的询问,说得一手漂亮又毫无意义的场面话。祝英齐听着有些烦闷,便借口如厕,想出去透透气。 太守府的院子里种了各色的花草,马福在前边引路,同他说这是少爷吩咐人种的。祝英齐在尼山书院是见过马文才的,他与卫家堡大小姐的事情也有所耳闻。马卫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且卫家堡大小姐极有分寸,家中与马文才这边的关系都处理的极好,不似他的九妹。 提起祝英台,祝英齐便有些头疼。祝英台想与梁山伯在一起,而祝夫人觉得梁山伯家里太过贫穷,祝英台嫁过去会受苦,故而一直反对,祝英台为此不惜与家中撕破脸,与梁山伯私奔。 祝英齐在廊桥上遇见了熟人。那个同他青梅竹马,差点成了他夫人,让他至今魂牵梦萦的人。黄良玉见了他,脸上原本淡淡的笑意逐渐转为惊愕,祝英齐听马福叫她玉夫人。 祝英齐一瞬间有许多话想质问她,可顾及她如今的身份,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胡诌了一个借口,也不等祝员外,落荒而逃。 灵枢路过院子时便看见祝家的八少爷捶墙大哭,见她经过,突然收了声,脸上有几分尴尬。灵枢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晚间里灵枢在厨房煎药,祝英齐来找她。 灵枢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生火的蒲扇,抬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子,眼里微微有些疑惑。 祝英齐有些尴尬,一个大男人哭成那样,还被一个女子看到,实在有些丢脸。 “灵枢姑娘,白天里我……”祝英齐想着怎么说才会比较不那么难堪,灵枢打断他,“我只是收钱为祝夫人治头风,至于旁的事情,我没有好奇心,八少爷大可放心。”从鄮县出来,祝夫人听闻灵枢医术了得,便请她为其治头风,后来祝英台与梁山伯私奔,祝夫人头风更甚,灵枢不得不久留。 祝英齐站在门边,有一瞬间的愣神。面前的姑娘那样冷清,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他反而很想向她倾诉,这样想着,他便开了口,“灵枢姑娘,你有时间吗?”“八少爷有何吩咐?”灵枢说着,却依旧坐在小板凳上没动。 “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你不用说话,你听我说就好,可以吗?”祝英齐眼含期待。 灵枢瞥了一眼炉上的药,道:“我是大夫,只能治身体上的病,心病我也没法治。” “我可以付你钱。” 灵枢眼里亮了亮,把蒲扇搁在一边,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得端正,“八少爷请说,我听着。” 祝英齐有些失笑,从厨房里找出一个小板凳,坐在灵枢对面,他那样高大的身材,坐在矮小的板凳上,看着有些憋屈,又有些滑稽。 灵枢听完祝英齐和他的心上人的故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恨过你妹妹吗?” “恨过,可她毕竟是我妹妹。事已至此,我恨她也没用了。”祝英齐笑得有些苦涩。 “你说着事已至此,可还是没放下。”灵枢掌握着时间,看药煎好了,起身拿着布将砂锅的盖子揭开。 祝英齐的眼睛轻轻颤了一下,他确实是没放下,今日才会那样失态。 “我帮你吧。”祝英齐敛了心神,帮灵枢将药倒进碗里,“我要去向娘道晚安,替你将药一并送去吧。”灵枢也没推辞,垂着眼道了一声谢。 似乎是像找到了一个树洞,祝英齐自那之后总会不时找她倾诉心事,灵枢收了钱,也听得很认真,但是鲜少对他的心事做出评价。 祝夫人近来思女心切,头风愈重,祝英齐看在眼里,决定去将祝英台找回来,却不巧遇上山贼掠城,山贼强抢妇女,祝英齐注意到有个姑娘,是从前在尼山书院做活的,似乎是叫谷心莲。既是认识的人,祝英齐自然没有不救的道理,孰料谷心莲却是与山贼一伙的。弯刀捅入腹部时,祝英齐心里却想着,若是这样死了,没了负担,也还不错。 祝英齐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安静的姑娘刚把药端进来,看他醒了,把药搁置在一边的凳子上,“你醒了?那就不用费劲把你的嘴掰开了。” 第81章 祝英齐没说话。 灵枢看过去,祝英齐两眼无神,一片阴翳,看着像对自己劫后重生并不太高兴。 灵枢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她坐着的样子一直都很乖,双脚并拢,看着像个小孩子,和她清冷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说话也很冷淡,“祝夫人许了我一大笔钱,要我把你救活,为了钱,我不能让你死。” 祝英齐的眼珠动了动,又归为平静。 灵枢用手碰了碰药碗,试着温度,缓缓道:“我听八少爷说了那么多心事,今天我也与八少爷说说我的故事吧。” 祝英齐没给反应,却是认真在听着。 灵枢是化名,她原本叫华灵,是华佗的后人。华佗留下了许多医学孤本,一代代传下来,不过他的后代似乎都不怎么聪明,拿着孤本医术却不见长,无奈只好把孤本一本本都卖了,华家也一代不如一代。可偏偏生了华灵,华灵不比她那个赤脚大夫的爹,她似乎天生就对医术有极高的天赋,可那些仅存没有卖出去的孤本,华灵只能偷偷地看,因为她爹认为女子不配学医。 等她才及笄,生得越发/漂亮,她爹就想让她给大户人家做妾,好去养他和她那不学无术的弟弟,她弟是继母生的,只会要钱,只因为是男孩儿,她爹无比疼他。华灵不愿意拿自己的未来去换那几两银子,带着家里仅存的孤本逃出来了。女子在这世道没有依靠是活不下去的,好在她遇到了一个愿意收留她的姐姐,那姐姐有个夫君,成亲第二天便上了战场,留她一人在家。华灵住在她家,靠着自学的医术往家里补贴。姐姐从不要她的钱,说小姑娘一个人在这世上活着不易,要会为自己打算。 半年前姐姐得了重病,又传来消息,说姐姐的夫君在抵挡山贼时死了,姐姐大恸,也跟着去了。姐姐生前总说自己也想穿一次大红的喜服,华灵用自己所有的积蓄买了一匹上好的蜀锦,为姐姐裁了嫁衣,然后将姐姐与她夫君的衣服葬在了一起。 姐姐说的没错,这世道,没有钱太难了,所以她才想挣钱,有了钱,或许她爹就不会为了几两银子将她卖了。 灵枢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很平静,把药递到祝英齐面前,道:“你看,我过得这么艰难也没有想过去死。” 祝英齐接过药碗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牵出一个笑,然后将药一饮而尽。 祝英齐之后一直很听话地喝药,配合治疗,祝员外与祝夫人看在眼里,终于松了一口气。 祝夫人到底疼爱女儿,最后还是松了口,允许祝英台与梁山伯在一起,毕竟娶为妻奔为妾,她不能让女儿落了个妾的名声,祝员外还送了一大笔银子过去。梁山伯以人穷不能短志将银子退了回来。 祝夫人都气坏了。 灵枢很不能理解,“有钱为什么不收?再说钱是给九小姐用的,又不是给梁山伯用的,梁山伯觉得短他志气了,不用不就好了。” 祝英齐帮她晾晒药材,道:“梁山伯有时确实有些倔过头了。” 灵枢不置可否。 将药材全部晒在地上后,灵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祝夫人头风已经大好,我也该离开了。” 祝英齐拿簸箕的手一抖,撒了一地的药。灵枢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你要走吗?”祝英齐听见自己有些晦涩的声音。 “嗯,我挣够钱了,想回亳州开一个医馆。”灵枢接过他手里的簸箕,放在架子上,蹲在地上将撒了的药材收起来。 祝英齐跟着她低头,指尖抬起,又无措地收回来,“在杭州不也可以开医馆吗?” 灵枢头也不抬,“亳州是我的家乡。” 第二日灵枢向祝夫人作别后,管家刚送她到门口,祝英齐院里的小厮跑出来,“灵枢姑娘,我们少爷突然昏倒了,您快去看看!” 灵枢虽然疑惑于昨日还活蹦乱跳的人今日怎么就昏倒了,还是收回步子往祝英齐的院子去。 床上的人双眼紧闭,灵枢把过脉,看向祝英齐的小厮,“他的身体没问题啊。”小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这我也不清楚。” 灵枢专注地盯着床上的人,推了推他,“你为什么装病?” 祝英齐的眼珠动了动,睁眼,看着床边的姑娘,嗫喏了许久,坐起来,“你能不能别走?” “为什么?”灵枢不解。 “我,我想你留下。”祝英齐看她。 良久,灵枢才不确定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祝英齐惊异于灵枢的直接,轻笑了一声,大方承认。 “可我不喜欢你。”灵枢说的直接,想了想,觉得这样似乎太残忍,又补上一句,“你可以找一个喜欢你的。” “可我就喜欢你。”祝英齐下了床,站在灵枢面前,表情认真。 “你不会一直喜欢我的。”就像你现在也不喜欢黄良玉一样。 灵枢直觉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会非常伤人,并没有说出口,可祝英齐莫名就觉得自己懂她没有说完的话。 “你和她不一样,如今想想,我对于她,或许是求而不得的执念更多。” 情爱一词于灵枢来说太过陌生,她也不想过分探究,“说不定你对我也只是执念呢?”灵枢拿起包袱往外走了几步,回头,“八少爷,我觉得你只是一时冲动,你需要冷静想想。” 灵枢的劝告没起作用,祝英齐居然跟着她去了亳州,买了座宅子在她的医馆对面,偶尔在医馆繁忙时过来帮忙打下手,连周边的邻居见到他都会笑着说,“华大夫,你的小徒弟又来了。” 灵枢起先还劝他回去,慢慢的就把他当空气,最后既然能无所顾忌地使唤这位富家公子。 回亳州半年后,灵枢锁了医馆的门,祝英齐替她将门栓上。 灵枢整理着药方,好奇地问他,“祝夫人居然不劝你回去吗?”当初祝英台与梁山伯离开,祝夫人可是连派好几人找祝英台回祝家庄,而祝英齐在亳州这半年,却不见祝家庄有人来寻他。 “她劝了,劝我将她的儿媳妇带回去。”祝英齐看着灵枢,露出不太正经的笑。 灵枢叹了一口气,将药方收进抽屉,走到祝英齐面前,“你还不放弃吗?” “我说过我并非冲动。”祝英齐垂眼看她。这半年里,灵枢出落的越发/漂亮,原本还有些圆的小脸也成了瓜子脸,气质清冷,越发吸引男子的目光,祝英齐为此头疼不已。 “行吧,”灵枢抿了抿唇,对他勾勾手指,“你过来。” 祝英齐疑惑地弯下腰。 灵枢扯着他的衣领,在他脸上落上一吻。 “你成功了,我跟你回去。” *** 黄良玉给马太守做小妾这事儿原是瞒着马文才的,马文才成为骠骑大将军回来后,发现马太守将一个与自己亲生母亲样貌相似的女人收入房中,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儿子与女人,马太守到底是选择了儿子。马太守给了黄良玉很大一笔钱,将她送出城。 黄良玉出城前去了一趟码头,那是她从黄家的千金小姐到枕霞楼的头牌开始的地方。为了一个将她卖进青楼换钱的小人书生秦京生,她舍弃了她的锦衣玉食,还有待她温柔体贴的青梅竹马。 尼山书院闭院后,秦京生还来找过她,她那时已经是马太守的小妾,他还让她看着旧日里的情分找她要钱,哪里还有情分,只剩怨恨了。马泰先发现秦京生来找她,将他打断腿扔出去了,还警告她既从了良,就要安分守己。太守府里的人,虽称她一声夫人,心底里还是看不起她曾是个妓。 不远的客船靠了岸,黄良玉见到了祝英齐。那人依旧是意气风发,谦和儒雅的模样,黄良玉有些犹豫该不该与他相见,就见他到了岸,转身伸出手去,有个好看的姑娘搭着他的手下了船,两只手再也没松开。 两人似乎在说什么有趣的话,他身边的姑娘抿着唇笑,仰头看着祝英齐,眼里干净又纯粹。 黄良玉想躲,可祝英齐抬眼,已经看到了这边,那姑娘也往这边看。 灵枢看着对面样貌极好的姑娘,察觉到旁边人的不对劲,问:“那是……你的执念吗?”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称呼这个曾经让祝英齐捶墙大哭的姑娘。 “不是,”祝英齐捏了捏她的手,“你才是我的执念,那一位……” “只是我的旧友。” 祝英齐这样形容黄良玉。 灵枢想要腾出空间让祝英齐与黄良玉说说话,祝英齐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牵着她走向黄良玉。 他最先开口,“良玉,好久不见。” 黄良玉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后也只是勉强地笑道:“好久不见。” 她看向灵枢,姑娘看着很冷清,祝英齐紧紧握着她的手。这样干净的姑娘,才能和祝英齐站在一起。 “这是华灵,我的……未婚妻。”祝英齐在黄良玉面前这样介绍他身边的姑娘,姑娘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谁是你未婚妻?我没有答应过。” 第82章 “你都跟我回来了,这还不算答应吗?”祝英齐不满。 “你怎么……强词夺理啊。”姑娘没什么气势地指责他。 黄良玉就在旁边看他们旁若无人地争论未婚妻这个话题,这个原该是她的身份,只是如今,是她不配。 两人争论了一会儿,还是灵枢注意到黄良玉还在这里,挠了挠祝英齐的手掌心提醒他。祝英齐才又看向黄良玉,“你这是要去哪里?” “离开杭州,去别的地方,往后可能就不回来了。”黄良玉低下头。 “一路顺风,珍重。”祝英齐的话简短。黄良玉微愣,抬头时,祝英齐的目光依旧落在旁边的姑娘身上。 告辞之后,祝英齐牵着姑娘走远,还像个孩子一样与姑娘在争。 “你说我成功了,不是成功把你娶回家的意思吗?” “你怎么能扭曲我的意思,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脸上有些凉,黄良玉伸手去摸的时候摸了一手的泪水,那些她抛弃的,终究是回不来了。 番外(一)[番外] ========================== 将军府的下人这几日是大气都不敢出,怪只怪府里两位主子在吵架。 两位主子鲜少吵架。将军素来是所有事情都依着夫人,要星星就绝不给月亮。将军偶有脾气不好的时候,夫人也会笑得乖乖软软地主动上去哄将军,过不了半刻钟,将军就一定眉开眼笑。 只是这一次不太一样。 卫乔昔在府里待的有些无聊。姚鸢嫁给卫季贤后就跟着卫季贤回了襄樊,她倒是有心去找王蓝田玩,可是每每才给了王蓝田消息,那边就给她送来一堆的金银首饰,胭脂水粉,求爷爷告奶奶让她别去祸害他的枕霞楼,他怕她前脚刚进去,后脚马文才就让人把枕霞楼和他一起拆了。 杭州太平后,尼山书院重新开学,卫乔昔闲来无事,便想去书院当个夫子。才和马文才商量,马文才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皇上听闻马文才与卫乔昔是在书院认识的,对此很感兴趣,一高兴就拨了款修缮尼山书院,还送了许多博学多才的才子去做夫子,里面不乏样貌好看者。卫乔昔最欣赏的就是知识渊博之人,最喜欢看见好看的人,若是让她与那些样貌上佳的才子们日日相对,而他又不能时刻在她身边,马文才真怕卫乔昔移情别恋。 卫乔昔觉得马文才很荒谬,嫁给马文才后,她发觉马文才对她的占有欲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府里的家丁,最好看的都只能是相貌平平。她若白日里夸了某个男子,晚上一定会被马文才在床上欺负哭。 与姚鸢通信时提起这件事,姚鸢说马文才可能是没有安全感。卫乔昔自觉自己已经将对他的爱表现的很明显了,她不明白为何马文才还是如此没有安全感。 吵架归吵架,马文才依旧三餐不落地陪着她用饭。 手握重兵的武将历来都被皇上忌惮,如今天下太平,马文才索性自请留在杭州,也不站党派,也不掺和政事,做个太平世道的闲散将军,让皇上放心。 马文才将鱼里的刺剔掉后放进卫乔昔碗里。卫乔昔咬着筷尖,看着马文才,最后放下了筷子。 “马文才。”卫乔昔叫他,她撒娇时叫他文才,平日里倒是更习惯叫他马文才或是文才兄。 “嗯。”马文才抬眼看她。 卫乔昔主动走到他面前,坐在他腿上。马文才放下筷子,抱住她。 卫乔昔搂住他的脖子,与他对视,“马文才,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马文才亲了亲她的鬓角。 “我爱你,”卫乔昔捧住他的脸不许他乱动,“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去书院做夫子会喜欢上别的人,我爱的是马文才,这世上只有一个马文才。” 马文才低低笑了一声,声音低沉又诱惑,“乔昔你有多爱我?”他没打算让卫乔昔回答,因为他开始不安分起来,好好的表白,最后表白到了床上去。 卫乔昔卷着被子浑身散架躺在床上的时候才发现,马文才根本没有同意她去尼山书院。他知道拒绝会让她生气,所以直接选择了避开这个话题。 这已经不是去尼山书院做夫子的事情了,马文才的没有安全感是在质疑卫乔昔对于他的真心。卫乔昔觉得很受委屈。 卫乔昔决定采用非常手段。 论哭,卫乔昔打遍卫家堡无敌手。 她开始当着马文才的面哭,可是马文才哄她,替她擦眼泪,就是不松口。连她哭了马文才都不在意,马文才变心了! 卫乔昔回到房里,越想越委屈,又跑回马文才的书房,搬着小板凳,坐在书房门外嚎啕大哭,哭了足足半个时辰,马文才居然都不出来哄她,卫乔昔越哭心越凉,马文才不爱她了。 卫乔昔哭得自己的脑袋都有点昏了。 把卫乔昔哄回房间后,马文才想着去买卫乔昔上回看上的首饰来哄卫乔昔开心,结果一回府就听说卫乔昔在书房外哭了半个时辰,吓得直往书房跑。 小姑娘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着书房的门,抱着膝盖,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马文才心都揪紧了,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把小姑娘抱在怀里。 卫乔昔看见马文才从外面回来,哭得更大声了。她现在不但觉得马文才不爱她了,还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她居然对着一个空房间哭了那么久。 “乖,不哭了,是我的错,你要做夫子就去做,我不拦你了,心肝儿,别哭了,你打我骂我,怎样都行,不哭了好不好?”马文才擦去她的眼泪,压着嗓子,是真的心疼得不行。 小姑娘哭得咳嗽起来,怎么也停不住,最后居然把自己哭吐了。 “快叫大夫!”马文才慌了神,高喊了一声,才抱着卫乔昔就近找了房间,将卫乔昔安置在床上。 卫乔昔哭得难受才渐渐停下来,窝在马文才怀里止不住地打哭嗝,马文才的衣服都皱巴巴的了,接过卫林送来的水喂卫乔昔喝。 大夫来的很快,把了脉后才道:“夫人这是哭的时候刺激到了喉咙才会呕吐。” 卫乔昔把头埋进马文才怀里,把自己哭吐了,没有比这更丢人的事情了。 “另外,”大夫将声音拖长了,马文才皱眉,“有什么就快说!” “我方才摸脉,发现夫人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恭喜将军,恭喜夫人。” 卫乔昔闻言愣了愣,察觉到自己靠着的那具身子也有些僵硬。 头上传来男子有些滞涩的声音,“当真?” “我摸脉多年,还从未有过差池。” 大夫走后,卫乔昔还将脸埋在马文才怀里,现在有了比哭吐了还丢脸的事情了,她揣着她的孩子在孩子他爹面前哭吐了,她还是别做人了。 “乔昔。”马文才轻轻将卫乔昔的脸托起来,卫乔昔看见他眼里喜悦的光芒,有些心软,马文才自小缺少父爱,如今为人父,他一定激动又小心吧。 “有了孩子就不好去书院教书了吧。” 卫乔昔:当我什么都没说,请记住马文才是粗森!大粗森! 卫乔昔看着马文才,一脸无语。 马文才忽然笑了一声,捧着卫乔昔的脸,拭过她脸上的泪痕,“心肝儿,我要当爹了。” 番外(二)[番外] ========================== 姚鸢从襄樊回杭州了,提着一壶桃花酿气势汹汹地跑到了将军府,酒坛子往桌上一甩,长靴蹬在石凳上,衣袍一掀,豪气云天,“乔昔,陪我喝酒!” 卫乔昔将账本翻了一页,头也不抬,“你当心马文才回来。” 姚鸢将腿放下,揭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盈满了院子,“我打听到他今日出城了才来找你的。让他知道我带着我未来小侄子喝酒,就算我是他嫂子他也能一刀把我劈了。” 院子里起了风,卫乔昔压住被吹起的页脚,笑了笑,“你怎么回杭州了?” “我要和卫季贤和离!”姚鸢拂开卫林递杯子的手,“给我换碗来,换最大的碗!” “怎么又和他吵起来了?”卫乔昔看着为难的卫林,点了点头。 “我和刘公子互通书信被他看见了。”姚鸢道,接过酒碗,倒了满满一碗酒。 “你那个差点成亲的刘公子?” 姚鸢仰头将酒喝尽,袖子一糊嘴巴,“人家刘公子好男风,我和他关系好卫季贤有什么好生气的!刘公子又不会喜欢我!” “我哥许是怕你会喜欢上刘公子。”卫乔昔双手托腮看着姚鸢喝酒,她沾酒就醉,腹里还有孩子,沾不得酒。 “他那样的脾气,天天管我这管我那,我哪天烦了我还真就去喜欢别人了!”姚鸢将酒喝了一半,索性把酒碗推到一边,抱起酒坛子咕嘟嘟直灌,打了个响亮的酒嗝,双眼迷瞪地看着卫乔昔,“乔昔你为什么就能受得了马文才的脾气呢?” 姚鸢总是会问卫乔昔为什么会喜欢马文才,一直不信会有人喜欢马文才。 第83章 “你为什么总问我这个问题呢?”卫乔昔好奇。 马文才晚上赶回将军府时,看见卫乔昔坐在石凳上,姚鸢抱着石凳放声唱歌,隐隐约约能听清她唱的什么“你算什么男人”。马文才皱着眉头快步走进院子,将披风披在卫乔昔肩上,“外边夜寒露重,怎么不进去?” 卫乔昔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听见马文才的声音,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指了指姚鸢,“姚鸢要留在外面。”马文才有些嫌弃地看了姚鸢一眼,冷声吩咐马统,“马统,把人扔出府去。” 马统:……好歹是您嫂子您就这么无情吗? “别闹,让人安排个房间给姚鸢休息吧。”卫乔昔道。 马文才看着发酒疯的姚鸢,坚决不能让这个疯女人在他府上再把卫乔昔带坏了,“马统,把她扔回姚府,将军府可不是她家。”说罢揽着卫乔昔的肩将人带回房。 捂着卫乔昔有些凉的手,马文才紧着眉头,“她要发疯你就让她去疯,何必陪她在外面站着。” 卫乔昔将手抽出来,“我有些困了。” 马文才微微扬着唇,道:“孕妇是贪睡,折腾了那么久你也是累了,我扶你去睡觉。” “就几步路,”卫乔昔往床走去,“你不是还有事要处理?赶紧去吧。” “等你睡着我再去。”马文才跪在床边替她将鞋脱去,又为她盖好被子。卫乔昔没再说什么,看了马文才一眼便闭上眼准备睡觉。 半夜里卫乔昔惊醒,刚一坐起,身边的人也跟着坐起,“怎么了?” 梦里的场景让卫乔昔有些慌乱,慌着慌着就落下眼泪来。马文才见她突然流泪也慌了起来,将人抱在怀里哄孩子一般安慰她,“怎么了?不怕,我在,是不是做噩梦了?没事,只是做噩梦,没事的。”卫乔昔哭过的次数极少,马文才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哄这样的卫乔昔,拍着卫乔昔的背的动作都有几分生疏。 “做什么噩梦了?”马文才问,卫乔昔没回答他,只是攥紧了他的衣服,一直到哭累了才睡下。 马文才屈起食指将留在卫乔昔眼角的眼泪擦去,只手搭在床头,看卫乔昔睡着了也不太安稳。似乎是今日见了姚鸢后,她的情绪就一直不太高,马文才眯了眯眼,姚鸢到底和他的小姑娘说了什么。 第二日姚鸢醒来,宿醉过后头疼地要紧,她娘就推开了她的房门,“鸢儿,快起来,将军来找你了。”杭州城里能来找她的将军就一个。 姚鸢换好衣服,揉着快要炸的脑袋出了门,招呼还没来得及打,对方就冷着脸问她,“你昨日究竟和乔昔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啊。”姚鸢有些口渴,伸手去倒茶。 “自昨日见到你乔昔情绪就不太高,晚上还做了噩梦,我问她她也不答我。” “我没说什……”昨日喝醉后的片段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姚鸢手一抖,茶倒在了桌子上。看着马文才要杀人的脸色,姚鸢咽了口口水,“那什么……我,我给你讲个故事?” 千金小姐女扮男装去求学,与正直贫穷的公子意气相投,同窗数载,小姐倾心公子,奈何书院中有一恶少,识破小姐的女儿身,横刀夺爱,棒打鸳鸯,使计骗娶了小姐,还间接害死了公子,小姐出嫁那日,穿着嫁衣奔向公子的坟墓,坟墓应声而开,小姐公子双双化蝶。 马文才听罢便晓得那个所谓恶少是他自己,而小姐与公子,应该说的就是祝英台与梁山伯了。 警告过姚鸢往后不要再在卫乔昔面前胡言乱语后,马文才回了将军府。卫乔昔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依旧怏怏的。 马文才走过去吻了吻卫乔昔的鬓角,倾身将人抱住,“我已经问过姚鸢了,一个故事罢了,夫人是怕为夫变心喜欢上别人?” “没有。”卫乔昔有些依恋地在马文才颈边蹭了蹭。马文才闷闷地笑了一声,“夫人放心,为夫这辈子都不会变心,见了你,旁人哪里还能入得了我眼。” “油嘴滑舌。”卫乔昔轻轻扯着马文才的耳朵。 当天晚上,马文才亦做了一个梦。 梦里还在尼山书院,众人皆在,唯独少了一个人。马文才像一个局外人,旁观着梦里的马文才换了室友,换了同桌,他的小姑娘不见了,他爱上了祝英台。 旁观一切的马文才看着心里直冷笑,他是疯了才会喜欢祝英台,他的小姑娘哪里不比祝英台好上千百倍。 梁祝化蝶时,梦里的马文才伤心欲绝,一病不起,马太守四处为其寻找良医,才渐渐有了起色。梦中马文才睡着时,马文才抽出架子上摆着的剑,一剑刺穿了梦里的马文才的心脏,冷眼看着床上的人没了呼吸,马文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马文才绝不容许自己爱上别的人,哪怕是梦里,哪怕只是一个虚构的故事,那也不行。 睁眼时,马文才微微低下头,他的小姑娘窝在他怀里睡得正熟。马文才将人往怀里带了带,又安心地闭上眼。 姚鸢趁着马文才不在,翻墙爬进了将军府,在卫乔昔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 “姚鸢?”卫乔昔有些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不走正门?” 姚鸢揉着屁股扶墙站了起来,“马文才下了命令,不准我见你,我是偷偷来的。” 卫乔昔失笑,这的确是马文才的风格。 “我听说你因为我讲的那个故事做噩梦了?”姚鸢摆摆手,“你别放在心上,我那就是一个故事,马文才不会变心的。” 卫乔昔远远看见马文才走过来,白衣男子迎着光,眉眼桀骜又有些戾气,目光落在她身上却立刻软了三分。 梦里少年逐渐阴鸷孤僻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滑过,卫乔昔看着走向她的白衣男子缓缓一笑,同旁边四处寻地方躲的姚鸢道:“我不怕他变心,我只是害怕我不在,还有谁能拉着他逃离地狱。” 番外(三)[番外] ========================== 近来众人都在为卫乔昔腹中孩子的名字而绞尽脑汁,卫乔昔躺在榕树下的藤椅上,吃着卫林送到嘴边的桃子,懒懒散散地说:“这件事情还是交给公公吧。” 卫乔昔如今与马文才住在将军府,马太守一人住在太守府,父子俩关系虽已经缓和不少,平日里来往还是很少,马太守待马文才依旧有些小心翼翼。自卫乔昔怀孕后,马太守自己虽是鲜少来将军府,却隔三差五地派人给卫乔昔送一些补品或是孩子玩的玩具。 老人年纪大了,还是要寻些事情让他高兴高兴。 马太守知道为孙儿取名的重任落到了自己身上,高兴地在书房里翻了三日的书,就为了取一个好名字。 晚间里马文才在书案前看军报,他虽不在建康都城,打算做个闲散将军,但军中要务还是要过他的手。 卫乔昔窝在他怀里犯困,脑袋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地方靠着。 “困了?让卫林扶你回去休息?”马文才低声问她。卫乔昔摇头,嗓子糯糯的,“我陪你。” “这样黏为夫?”马文才低笑,却收了收手臂,将她抱紧了些。 马文才近来有些忙,却还是要抽出时间来陪她,故而常常卫乔昔睡下后,马文才还要去书房处理事务,卫乔昔索性就陪着他办公务。 马文才这样说,卫乔昔也没反驳,亲了亲他的下巴,笑眯眯道:“是呀,一步都不愿意离开你。” 马文才噙笑吻了吻卫乔昔的眼,道:“爹给孩子取好名字了。” “嗯,叫什么?” “叫马斌,文武斌,希望他做一个文武全才。” 卫乔昔的身体僵了僵,“公公是认真的?” 马文才倒没觉得这名字有何不好,不过见卫乔昔不太喜欢,便也道:“我也觉着这名字取得不好。” “那你觉得该取什么好?听说英台两月前生了个女儿,叫梁双蝶。”卫乔昔问。 马文才嗤笑一声,不屑道:“双蝶这样的名字太小家子气了,我马文才的孩子不可能叫这样的名字。” 卫乔昔饶有兴致地挠了挠马文才的下巴,“那该叫什么?” “叫马大虎,虎字最是霸气!” 卫乔昔挠下巴的动作停住,良久,才问:“那若是生了个女儿呢?” “那便叫马大凤。” 话音刚落,怀里的人扑腾了两下站了起来,站定在马文才两步远处,面无表情,“马文才我劝你再好好想想。”卫乔昔绝对不想等孩子长大后诘问她为何在他爹给他取名的时候不阻拦。 “难道不好吗?”马文才丝毫不觉得自己取的名字有什么不好。 卫乔昔觉得自己动了胎气。她怎么就没想到,一个马文才,一个马统,他们马家不会取名果然是祖传的。 卫乔昔冷笑了一声。马文才立刻放下军报,起身抱着卫乔昔,言辞恳切,“为夫也觉着这名字取得不妥,不如还是夫人来取吧。” 卫乔昔有些头疼,虽然后悔,可都说了孩子的名字让马太守取了,总不能同老人家说您这名字取得不好,我不想让您取了吧。 第84章 掐着马文才的脸撒了会儿气,卫乔昔看见他脸上的红印又有些心疼,一边揉着马文才的脸,一边道:“不如让公公多取几个备用着吧。”多取几个总能挑出一个好一点的名字吧。 马文才闷声笑,“取着备用?那我们还要多生几个才能用得上这么多名字啊。” 卫乔昔手一顿,一巴掌糊马文才脸上。 马太守给出了几个名字,卫乔昔坚决不让马文才与她一起挑,最后选定“怀信”二字,《九章·涉江》里有——怀信侘傺,忽乎吾将行兮。心怀忠信,于君为忠,待人有信。 敲定名字后,马文才委屈地看了卫乔昔许久,哼哼唧唧道:“下回我一定要给孩子取名字,夫人不许剥夺我做父亲该行使的权利。” 卫乔昔忍俊不禁,搂着他的脖子踮脚献上一吻,安抚他的小情绪。 定下名字后卫乔昔才想起一个严肃的事情,他们压根不知道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就早早地定下了名字,好在孩子也没让他们为难,秋日里卫乔昔生产,是个大胖小子。 卫乔昔待产时卫员外与卫夫人也在杭州,而阮熄担心花如阳在杭州会被阮员外与阮夫人为难,一早带着妻儿定居了杭州。 生产那日将军府的院子里站了一片人,屋内卫乔昔哭得撕心裂肺,好几次马文才都想冲进去看她,被卫夫人拦下,“女人生孩子就是这样,你如今进去,乔昔反而会分心。”马文才只能捏着拳头在外面等着。 婴儿嘹亮的啼哭声让院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马文才再也没忍住冲了进去,产婆刚开门就看见马文才,忙拦住他,“将军,屋子里都是血,当心冲撞了您。” “我在战场上见的血还少吗?”马文才将人推开,冲到了床边。 卫乔昔的脸已经汗湿,发丝糊在脸上,无力地喘着气,马文才心疼地握着她的手。 “马文才,王八蛋!”卫乔昔哑着声音骂他,马文才将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嗯,我王八蛋。”卫乔昔微微皱着眉,“你别动我,我难受……”马文才立刻将她的手放下,不敢再动她。 马文才不太喜欢这个让卫乔昔难受了这么久还抢了卫乔昔宠爱的臭小子,但这并不妨碍马大将军为他办了一个风光的满月宴。 卫乔昔终于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抱着马怀信出去见客。 山长与师母将书院交给荀巨伯与王兰后游览山水去了,王蕙最近瘦了许多,听闻近来喜欢上了书院新来的夫子。陈夫子依旧孤身一人,偶尔会去探望谢先生。 王蓝田寻人打了一块纯金的长命锁送给马怀信,腆着脸对卫乔昔道:“嫂子,你看就别让文才兄总去查我的枕霞楼不是,我们做生意也难啊。”卫乔昔哼哼了两声,偏过头看身后的马文才,马文才懒懒抬眼,“今年就不查了。”王蓝田双手合十,“谢文才兄!” 王兰与荀巨伯走过来,王兰逗着孩子,荀巨伯打趣儿道:“乔昔,等孩子再大些,你可有兴趣来书院做夫子?”还不等卫乔昔答应,马文才拦在二人中间,脸色一沉,“没兴趣。”卫乔昔无奈地对着荀巨伯笑了笑。 马统道王卓然也前来贺喜,马文才嘱咐了卫乔昔两句,又拢了拢卫乔昔身上的披风让她当心见风,才去前面见王卓然。 “乔昔,喜得麟儿,恭喜。”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卫乔昔转过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祝英台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卫乔昔许久未与二人见面,同他们叙了会儿旧。祝英台身上穿着粗布衣裳,不过倒也整洁,只是原本与卫乔昔同岁,却显得老了些。 卫乔昔也有打听过梁祝二人的近况,夫妻二人鲜少接受祝家庄的接济,前年梁山伯的母亲逝世后,家中就只有祝英台一人打理。梁山伯如今还只是个县令,马文才道梁山伯为人太过正直,得罪了不少人,官场手段他又不屑,至今升迁无望,虽说有谢相赏识,可梁山伯终究不是谢家人,谢相也不可能时时提携他,梁山伯又爱民如子,总拿自己不多的俸禄接济百姓,自己家里如今依旧困苦。 马文才接待过王卓然后又立刻来寻卫乔昔,“夫人,你要的香露。”马怀信由卫林抱着,卫乔昔拔开塞子闻了闻,又将瓶子扔回给马文才,“这是玫瑰香露,我都说了要兰花香露。” “那我让铺子再送一批来。”卫乔昔近来身体不适,日日睡不好觉,脾气有些暴躁,马文才心疼她,自然是有求必应。 卫乔昔气过后自己也觉得不对,又将玫瑰香露拿回来,“就这个吧,你公务忙,别再在这种小事上上心了。” “将军,夫人,老爷来了。”马统小跑着过来,马文才对着梁祝二人道了声失陪,牵着卫乔昔的手去接马太守。 祝英台看着卫乔昔,不免有些歆羡。她从前也是没有玫瑰香露就不愿意洗澡的世家小姐,如今哪里能奢求这么多,一瓶玫瑰香露就足以抵梁山伯半月的俸禄。银心被配给了四九,梁山伯放他们回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如今家中洗衣做饭一切事情都是她亲力亲为,看看卫乔昔,依旧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皮肤实在比她好许多。 “英台,辛苦你了。”梁山伯握住她的手道,祝英台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好在卫乔昔虽然有马文才千娇百宠,她也有梁山伯理解,柴米油盐的日子虽然难熬,她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后悔,但是山伯只要一体恤她,她也没什么怨气了。 溯洄(一)[番外] ========================== 尼山学院是一所贵族学校,所谓贵族学校顾名思义就是有钱人才能读的学校。学院靠着它强大的财力挖走了一批精英教师,又通过精英教师不断吸引更多的精英教师,以此形成了永动。 卫乔昔就是被家里爸妈给打包扔进尼山学院就读的学生。 不过两老送她进来并不是全是为了深造,主要目的还是联姻,联姻对象是隔壁马家太子爷马佛念。 卫乔昔一直以来都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两家父母都致力于把他们两个拉一对,明明他们从小就不对盘。 马佛念这名字听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一个多善良的人,只有卫乔昔知道他这人有多么丧心病狂。马佛念还小的时候,指着安眠药告诉卫乔昔说那是糖,卫乔昔半瓶下肚,被送去医院洗胃。当然卫乔昔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刚出院就把不会游泳的马佛念给推水里了。最后卫乔昔挨了自家亲妈两巴掌,马佛念挨了他爸一顿皮带。这都快把对方的孩子送去见阎王了,卫乔昔不太明白两家关系为什么还这么好,可能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吧。 金钱的力量是伟大的,伟大到让不缺钱的尼山学院还能在收了卫总捐的两栋楼后把卫乔昔和马佛念安排成为同桌。 卫乔昔把书包甩到桌子上的时候还在想,把她和那位太子爷安排坐在一起,尼山学院怕是不想办下去了。 靠窗坐着的马佛念微微偏着头看她。 马佛念很好看,剑眉星目,脸部的轮廓棱角分明,半抬眼看人的时候又傲又飒,帅到如果现在要卫乔昔把他推下水,她一定会犹豫两秒钟,然后再把他推下水。 “好久不见啊。”卫乔昔懒懒散散地和同桌打了一声招呼,坐在椅子上,拿着书包往外掏东西。她是插班生,没有拿书,掏出来的都是一些五颜六色的笔和本子,书有没有读进去不重要,但是读书的仪式感必须要有,这是卫乔昔的执着。 一只红色的荧光笔滚到了马佛念桌上,马佛念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那只笔,在卫乔昔的眼前,两指一折,把笔生生折断了。 卫乔昔瞪着他,一句话没说,哼了一声转过头,把笔全部扒拉到自己桌子上。不是她不想打马佛念,实在是马佛念这人从小就崇尚武力,空手道柔道什么都学,学的杂七杂八就算了,还都学得好,卫乔昔实在打不赢他。 卫乔昔感慨她爸妈为了马家的钱,居然都不担心她万一真嫁给了马佛念,那不得被家暴到死?卖女求荣,作为被卖的那一个,卫乔昔心很痛。 卫总卫太太以为把卫乔昔和马佛念安排在一起就能促进他俩的感情,天真,太天真!开学一个礼拜,卫乔昔和马佛念说话的次数都不超过五次,倒是让她认识了一帮朋友。 家里是风筝产业龙头的祝英台,据说家里开夜总会的王蓝田,校长的女儿王兰王蕙,星二代荀巨伯,还有两个考进来的贫困生——梁山伯和秦京生。 和马佛念那种到哪儿都没人愿意搭理他的人相比,卫乔昔就是妥妥的交际花,过不了多久就和全班同学打得一片火热。 数学老师王凝之刚发了一套奥赛卷子下来,贵族学校一般都比较追求高端,吃得高端用得高端,就连学的也要高端,普通数学直接跳过,要来就来最高难度! 卫乔昔咬着笔头想第一题的时候,马佛念已经下笔了。卫乔昔咬着手指写下第一题的解后,马佛念已经交卷了。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第85章 王凝之最后没有收她的卷子,毕竟打零分也是要浪费墨水的。 卫乔昔抱着卷子继续咬笔头,温柔善良的梁山伯过来问她要不要帮忙。卫乔昔疯狂点头两眼泪汪汪,就差没有握着梁山伯的手喊一句感谢同志。 旁边一只手把卫乔昔才写了一个解的卷子拿过去撕了,“蠢材,这都写不出来干脆也别学了,反正也学不会。” 梁山伯愕然看着马佛念,“佛念同学,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乔昔呢?” 马佛念把手里的纸屑揉成团,随手一扔,勾着唇,看着他冷笑,“乔昔?和人家认识多久就叫那么亲密?知道她家有钱,就这么急着攀关系?” 旁边和梁山伯关系好的祝英台听了有些坐不住,“马佛念,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净一点,山伯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卫乔昔很赞赏祝英台的一点就是她是这个班唯二敢和马佛念叫板的人,另一个是鼓起勇气的她自己。 周围的同学都在看戏。 卫乔昔看了看眼底泛着冷光的马佛念,站起来缓和气氛,“没事没事,别吵了,我待会儿找老师再拿一张卷子就好了,山伯,谢谢你的好意。” 马佛念有轻微的狂躁症,这件事只有卫乔昔知道,就连马总都不知道。卫乔昔怕他动手打人。 梁山伯脾气好地把祝英台劝走,卫乔昔才转过头看划手机的马佛念。 “你刚骂谁蠢材?马佛念,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语言。”卫乔昔一手盖住马佛念的手机,后者微微皱着眉,有些不耐烦地抬头。 可能因为两人从小到大掐的架不计其数,马佛念对卫乔昔的容忍度要比其他人高一些,卫乔昔偶尔也会仗着这多出来的一点容忍度去刺马佛念。 “欠打?”男生的声音有些低沉。 “马同学,你侮辱了我的人格,你需要向我道歉。”马佛念有他的绅士风度,不打女生,卫乔昔就是抓着这一点才这么有底气。 “我只是在说事实。”马佛念啧了一声,拍开卫乔昔的手,继续划手机。 卫乔昔把脑袋凑过去,“你到底在看什么好看的?”入眼是一堆复杂的英文单词,卫乔昔英语还不错,但是看这样的文章还有一点难度,只隐约看见一个狂躁症的单词。 马佛念一手覆着她的额头,把她往外推。卫乔昔有些匆忙地把他的手拽下来,又凑了过去,声音压的很低,“你最近有没有按时吃药啊?” “和你有关系吗?”马佛念把自己的手从卫乔昔手里抽回来。 “怎么没有,”卫乔昔撇嘴,“万一我真屈服于商业联姻嫁给你了,你病没好,会控制不住家暴我的。” 马佛念把手机屏幕锁了,垂下眼,长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声音淡淡的,“不会。” “不会什么不会?你爸和我爸为了把我们两个凑一对坚持了多少年,万一我俩就真被捆绑了呢?”持之以恒不放弃可能就是卫总和马总成为商业巨鳄的原因吧。 马佛念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手机放回口袋,马佛念随手拿过卫乔昔桌子上的本子和笔,“蠢材,过来,给你讲题。” “你再喊我蠢材我真的生气了!”卫乔昔咬着后槽牙。 马佛念把第一道奥赛题的条件在本子上列了出来,他的字很好看,笔力遒劲,两个人从小一起学书法,书法老师说马佛念的字有大将之风。 笔尖在最后一个字的尾部停了停,马佛念似乎是叹了口气,“卫乔昔,过来,给你讲题。” 溯洄(二)[番外] ========================== 马佛念坐在窗边看书的时候,卫乔昔从教室外面跑进来,噌的凑到他耳边,神神秘秘地跟他说:“你知道刚刚我去医务室看到了什么吗?” 马佛念一手压着被卫乔昔跑过带来的风吹起的书页,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你去医务室干什么?” “感冒了,去拿点药。”卫乔昔老实回答完后才发现话题歪了,摆了摆手,“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那你的药呢?”马佛念看着她空荡荡的两手,问。 “我的药……哎呀,说了这不是重点!”卫乔昔对于马佛念三番两次带偏她表示很不耐烦,一手拽住了他的领带,“你知不知道重点是什么!” 马佛念猝不及防被卫乔昔一拽,身子跟着往前倾,领口有些紧。 垂眸看着拽着他领带的手,马佛念又抬眼,“你在医务室看到了什么?” “我看见……”卫乔昔压低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和梁山伯热烈讨论的祝英台,然后凑到马佛念耳边,“我看见祝英台她哥在和华医生接吻。” “嗯。” “嗯?你居然就只嗯一声?你不惊讶吗?”卫乔昔不可置信地看着马佛念,想了想,又松开他的领带,“对不起,我忘了你这人是没有好奇心的。” 马佛念皱着眉头指了指自己被卫乔昔扯歪的领带,卫乔昔立马悻悻地帮他重新把领带系好,还顺便替他理了理衣领。 扫了扫衬衫上的褶皱,马佛念直起身,“好奇心害死猪。” “……” 卫乔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马佛念,我有理有据地怀疑你在骂我。” 马佛念不明不白地哼笑了一声,继续看自己的书。 才看了两行,书被人抽走,马佛念眯了眯眼,一脚踩在卫乔昔课桌的横杠上,语气有些凉,“卫乔昔,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于嚣张了?” “你敢打我我就告老师,告我爸,告马叔叔。”卫乔昔把书藏在身后,有恃无恐。 “你就只会告状。” “那没办法嘛,打又打不过你,只能告告家长欺负欺负你这样子。”卫乔昔扬着下巴,得逞地笑了笑。 “你到底想干吗?”马佛念一手抓住卫乔昔的马尾,只要往下扯一扯,卫乔昔一定会哭。 卫乔昔立刻把书扔在课桌上,双手去掰马佛念的手,“你居然扯女孩子的头发,你幼不幼稚!” “你去告状就很成熟?”马佛念嗤笑一声。 “佛念哥哥我错了。”能屈能伸是卫家的信条。 马佛念支着头,把卫乔昔的发圈扯了下来,发圈在两根手指间绕了一圈,手掌一张,黑色的发圈就落在了马佛念的手腕上。 卫乔昔盯着马佛念有些得意的表情,抿了抿唇,从桌洞里摸出一根新的发圈把头发扎上。 “马佛念,问你个问题。”卫乔昔晃了晃扎好的马尾。 “问。” “你接过吻吗?”卫乔昔露出八卦的表情。 “你觉得呢?” “你这种天天跟别人欠你钱的表情,应该没人看得上你。” 卫乔昔上午说完这句话,下午就尝到了打脸的滋味。 转着装药的袋子上了楼梯,卫乔昔在楼梯转角撞见了马佛念和另一个女生。 马佛念一只手肘搭着走廊的栏杆,一脚搭在栏杆下的水泥台上,低着头,下巴藏在运动外套的衣领里,神色淡漠地刷着手机。女生和他告了白,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咬咬唇,鼓起勇气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拽住马佛念的外套下摆,踮起脚想去亲他。 马佛念垂下眼,从女生的角度能看见男生好看的丹凤眼里透出的冷意,初秋里让她心里莫名一寒。女生立刻松了手,退到墙边,有些害怕地看了马佛念一眼,匆匆跑开。 “还没看够?”马佛念头也没抬。 卫乔昔走出来,指尖的塑料袋发出摩擦的声音。 马佛念把手机塞进裤兜,一手扯着衣领,一手把拉链拉下来,脱了之后扔给卫乔昔,“帮我洗了。” “洗你大爷!”卫乔昔莫名有些烦躁,把外套又砸在马佛念脸上,转身离开。 下午国学课,陈子俊在上面把声调拖得特别长念着之乎者也,卫乔昔原本就因为感冒脑子有点昏,被他这催眠曲一样念,双手枕着头,借着前面有一个身材高大的荀巨伯挡着,整个人开始犯迷糊。 一只带了些凉意的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你没吃药?” 卫乔昔掀起一半眼皮看清那只手是谁的,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拍开,换了个方向继续犯迷糊。 迷糊着就渐渐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有个身材高挑的人站在她面前,手里拿着她的杯子。 “药呢?”马佛念面无表情地问。 卫乔昔打了个哈欠,慢慢坐起来,从桌洞里摸出一板胶囊扔在桌子上。 马佛念抠出两粒胶囊,把装着热水的杯子往卫乔昔面前一送,“把药吃了。” 卫乔昔把胶囊往嘴里一扔,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又把药收进桌洞里。 祝英台和王兰跑了过来,“乔昔,下节网球课,我们去换衣服吧。” 卫乔昔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旁边的人就先替她回答了,“她不去。” “我去。”卫乔昔撑着课桌站起来。 “你需要休息。”马佛念挡在她面前。 第86章 卫乔昔推他,没推动,脾气上来了,“你给我让开。” “去医务室。”马佛念说。 “干你……”修养让卫乔昔最终还是没有说脏话,卫乔昔用力把人推开,在祝英台和王兰面面相觑的时候拉着两人去更衣室。 马佛念的眼神跟着前面小姑娘的背影暗了暗。 换好运动服,王兰还有些不放心卫乔昔,“乔昔,你感冒了是不是去医务室比较好。” 卫乔昔挥着网球拍原地蹦跶了两下,“没事,等我运动完出了汗就好了。” 进网球场的时候,马佛念一手拎着网球拍,站在谢道韫身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等站队的时候,谢道韫点了卫乔昔的名,“卫乔昔,你和马佛念对打。” “是。”卫乔昔转着手里的网球拍。 两个人在网球场两边站好了,卫乔昔先发球,把球一抛,用力挥拍,把球打了过去。 网球飞速地飞向马佛念,马佛念没有动拍,网球砸在他身上。 周围的同学都愣了,马佛念接不住球,这谁信啊。 卫乔昔愣了一下,把球拍塞到王兰手上,气冲冲地走到马佛念面前,仰着头看他,“你为什么不接球?” 马佛念没接她的话,垂着眼睛看她,“现在气消了吗?” 卫乔昔有一点后悔,她刚刚不应该把球拍给王兰,她就应该带着球拍过来照着马佛念头上挥过去,把他的脑子给他砸清醒。 从小到大他就只会这一招,每次惹卫乔昔生气了就一声不吭地让她对着他撒气,等她撒完气了再面无表情地问她气消了没。 “这要是上的射击课你也不躲是不是?”卫乔昔咬着牙问。偏偏是这一套从小用到大的方法每次都有效。 “我又不是你,我没那么蠢。”马佛念揉了揉肩膀。 卫乔昔抿着唇踢了马佛念小腿肚一脚,气呼呼地去他的外套口袋里掏东西。 “找什么?”隔着布料,马佛念摁住她的手。“找纸巾,擤鼻涕。”卫乔昔没好气。 马佛念没忍住,手背贴着脸偏过头笑了一声,才把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新换的外套,没带纸巾。”卫乔昔鼓了鼓腮帮子,转身走开,“我去找英台问问。” 马佛念一把拎住卫乔昔的后衣领把人当小鸡崽子一样拎回来,在卫乔昔愤怒的小眼神里一脸无奈,“包里有,我拿给你。” 卫乔昔吸了吸鼻子,跟在他身后,背着手问他,“你之前的外套呢?” “一股酸味,我把它扔了。”马佛念微微扬着唇,走进休息室,找到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一包纸巾给卫乔昔。 荀巨伯跑回休息室喝水,看见马佛念从自己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咋舌,“你包里居然还放了纸巾啊。” 卫乔昔默默躲在马佛念背后擤鼻涕。马佛念包里可不止纸巾,还有发圈奶糖和创可贴,都是她塞进去的。 溯洄(三)[番外] ========================== 祝英台给大家展示她家推出的新品风筝时,卫乔昔抬头张着嘴看着天上飞的那个五颜六色的东西。真当她没见过世面么?无人机就是做成风筝的样子它也肯定不是风筝啊。 不过梁山伯倒是很喜欢这个“无人筝”,吹了一篇四百字的小作文,惹得祝英台眉开眼笑,不愧是市作文比赛一等奖获得者梁山伯! 卫乔昔这样想,也这样说了,竖起大拇指对着梁山伯重重一点头,“山伯同学,不愧是你。” 梁山伯腼腆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英台家里的研发公司真厉害,不像我,只会做纸糊的风筝。”祝英台立马摇头,“怎么会,我最喜欢纸糊的风筝了,最原始的形式反而最浪漫。” 卫乔昔偏过头,看见站得离大家很远的马佛念,跑了过去。 “马佛念,我们两家今年还是去你家的小岛上度假吗?那坐你家的私人飞机还是坐我家的啊?” 路过的秦京生听了一耳朵,震惊了,有钱人家的暑假都是这么壕无人性的吗? 马佛念没有回答她,反而反问她,“你很喜欢梁山伯?” “啊?”卫乔昔不明所以。 马佛念的唇抿得很直,垂睫看着卫乔昔时眼底幽幽看着有些吓人,“你刚刚夸他。” “……” 虽然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但是卫乔昔偶尔不太能理解马佛念的脑回路,比如现在,“夸他就是喜欢他?我还天天夸马少爷又帅又酷又聪明呢,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啊。” “你没有。”马佛念说 “什么没有?” “你没有天天夸我。”卫乔昔听出了一丝诡异的委屈。 张了张口,卫乔昔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天天只是一个大概的说法,就像“吾日三省吾身”也不是每天只反省自己三次的意思。 “……马少爷,我们以后上国学课一定要认真听讲好吗?”卫乔昔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马佛念似乎理解歪了,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声音冷淡,“你觉得我没有梁山伯认真是吗?” 卫乔昔要疯了,马少爷九曲十八弯的脑回路她是真的跟不上。 还要说些什么,卫乔昔的手机忽然响了,看着手机上跳动的名字,卫乔昔看了马佛念一眼才接起电话。 通话完毕,卫乔昔拧着眉看向马佛念,“马佛念,你是不是很久没去复诊了?” 卫乔昔在发现马佛念的狂躁症之后陪他一起去找了医生做定期的治疗,刚刚医生打电话过来,说马佛念已经很久没去过接受治疗了。 “我不想去。”马佛念冷冷地别过眼。 “不行,”卫乔昔很坚决地摇头,“你要去,这是为你好。我陪你,现在就去。” 和祝英台几人打过招呼,卫乔昔拉着马佛念去了医生家里。 华灵坐在办公桌后,看见卫乔昔愕然的眼神,开口,“钱都花去给你买100000台iphone和2333辆限量版劳斯莱斯了,剩下的恰钱只能付得起我一个医生的出场费。” 行叭。 华灵和马佛念开始沟通的时候,卫乔昔自觉地走到了屋子外面,她从来不去偷听马佛念的情况,除非马佛念主动告诉她。 从落地的玻璃窗能看见卫乔昔在花园里逗狗,华灵看着少年黏在卫乔昔身上的目光,环臂往办公椅的椅背上一靠,“你不能另外选个时间来吗?非要是今天,你知不知道我们做医生的也要约会的。” 马佛念收回目光,眼底的温柔瞬间被寒冰取代,“作为医生,你应该要有职业道德。” 华灵挑了挑眉,“什么职业道德?帮你骗小姑娘,说你有病叫做职业道德?不就是借狂躁症的由头行约会之实嘛,这么喜欢她直接告诉她不就好了,你害羞我可以帮你。” 马佛念表情淡淡,“你收钱办事就行,不该你管的你不要插手。” 华灵托着下巴,看着卫乔昔被萨摩耶扑在地上,“算了,你给钱,我办事,有钱人的爱情我弄不清楚。” 卫乔昔好不容易从萨摩耶的魔爪底下爬起来,回头看了眼屋里的情况,华灵对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卫乔昔连忙跑进屋里,“怎么样?” 马佛念抿着唇站起来走到卫乔昔身边,华灵也跟着站了起来,“情况好了许多,不过我的建议是最好有人能多陪陪他,既然你们两个向家里隐瞒了他的病,那就只好麻烦你多多陪陪他了。” 看着马佛念,卫乔昔弯了弯眼,对着华灵郑重保证,“我会的!” 离开前,马佛念淡淡对华灵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在卫乔昔“你饿不饿”“你想不想去哪儿玩”的嘘寒问暖里走出华灵的房子。 华灵看着两人的背影,摇了摇头,“啧,男人啊。” “乔昔,和佛念相处得怎么样啊?”卫乔昔才进家门,卫夫人就笑眯眯地问。 “他很好,我很好,各自安好。”卫乔昔草草应付了一句便想上楼,又被卫夫人拽着书包带子拉了回来。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各自安好?” 卫乔昔垮下肩,一脸哀怨地往沙发上一倒,“你们干嘛老想把我和马佛念凑一对啊?” “佛念那孩子打小就优秀,对你也好。”卫夫人把卫乔昔的书包交给阿姨,坐在她身边。 卫乔昔从沙发上爬起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卫夫人,“妈,您说什么呢?他对我好,您忘了进我肚里的那半瓶安眠药啦?” “你不还把人推水里了?”卫季贤拿着一盒酸奶走过来,才插上吸管就被卫乔昔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卫季贤嘶了一声,往卫乔昔发顶使力一摁。 卫夫人嗔怪地拍开卫季贤的手,依旧劝导卫乔昔,“你看你和佛念从小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在一起我们也放心不是。” “什么青梅竹马,要真论起来,我和阮熄更是青梅竹马,也没见您把我和阮熄往一对凑啊,不就是看马佛念家有钱想卖女求荣嘛。”卫乔昔咬着吸管说。 “你这是说阮熄家没钱了?”卫季贤插嘴。 第87章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否认三连。 卫夫人轻轻推搡了卫乔昔一下,“你个丧良心的,你表妹的男朋友你也想抢啊。” “真是好大一口黑锅,”卫乔昔撇嘴,“这不应该啊,按剧情发展应该是我和马佛念苦恋情深,您和我爸还有马叔叔横加阻扰,然后双方公司倾轧,我和马佛念在重压之下被迫分离才对啊,你们怎么老想把我打包送去马家啊。” “我倒是想把你打包送过去,你想和马佛念相恋情深我是一百个支持,后面的情节你想都不要想。”卫夫人说。 把喝完的酸奶盒子往卫季贤手里一塞,卫乔昔嘟囔,“您这哪里是想当人丈母娘啊,您这是要当人亲妈,我才是您儿媳妇儿吧。” 卫夫人好笑地拍了拍她的头,“你这脑子一天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行了,这几天收拾收拾,我们去你马叔叔家岛上度假。” 溯洄(四)[番外] ========================== 小岛上有一个小型的射击训练场,是专门为马佛念而设。马佛念家是标准的严父慈母家庭,马佛念从小到大几乎是完全按照马总为他设定的路而走,马佛念很少有自己的兴趣爱好,射击是为数不多的一个。 “陪我去射击场。”卫乔昔躺在沙滩椅上等吃的时候,马佛念走了过来,高大的身躯将卫乔昔前面的阳光挡去大半。 “不去。”卫乔昔把太阳帽往下一拉遮住脸。不是她不想陪马佛念,实在是她的射击技术简直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与马佛念相比更是天差地别,所以每次卫乔昔进射击场都有一股浓重的被羞辱感。 脸上的太阳帽被人拿走,卫乔昔眼看着马佛念俯下身子,伸指把架在她鼻梁上的太阳眼镜勾下去。 “刺眼!”卫乔昔闭着眼抓住马佛念的手腕,反而被他用力一拉,从沙滩椅上拉起来,扑进他怀里。 卫季贤端着果汁目不斜视地走过。 替卫乔昔披上一件薄外套,马佛念反手把遮阳帽盖在她头上,“走吧。” 对着马佛念的背影呲了会儿牙,卫乔昔还是不情不愿地跟在他身后去了射击场。 射击场一般都有专门的人员在照顾,不过马佛念不太喜欢有人在,所以等两人进了射击场,工作人员就自觉地离开了。 卫乔昔跟着马佛念上了二楼,空旷的场地,墙上摆着一列列射击训练用的枪。 马佛念手里拿着射击服,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卫乔昔瞄了一眼射击服,有些嫌弃,“不要,这衣服太丑了。” 马佛念走过去替她把射击服穿上,扣好系扣。卫乔昔嘟囔:“你自己玩就好了,非要拉上我。” 揉了揉卫乔昔的头发,马佛念又替她戴上护目镜和降噪耳机,挑了一把小巧的手枪给她。 “我不会。”卫乔昔摆着手往后退。 “我教你。”马佛念拉着她的手把她带过来,“拉保险栓。” “嗯?”戴着降噪耳机,卫乔昔听不清马佛念的话,只能摘下半边耳机。 马佛念附着卫乔昔的耳朵,“拉保险栓。” “哦。”卫乔昔依言乖乖拉开保险栓。 马佛念握着卫乔昔的左手腕,右手扣着她的肩膀,像拥她入怀的姿势。马佛念点一下卫乔昔的肩膀,卫乔昔扣下扳机。 几枪后卫乔昔有些跃跃欲试,干脆把马佛念一把推开,打算自己玩。马佛念有些无奈地松了手,自己去换射击服。 等马佛念换好衣服回来,小姑娘已经摘下了耳机和护目镜,伸直了腿瘫坐在椅子上。 “怎么不玩了?”马佛念走过去,揉了揉卫乔昔被耳机压红的耳垂,卫乔昔扁了扁嘴。马佛念似有所感,摁下射击台上的按钮,枪靶移近,上面只有一个孔。 马佛念含笑,“开了几枪?”卫乔昔把摘下的护目镜往他身上砸。 马佛念接住,“人体描边大师?” “马佛念你闭嘴!”卫乔昔气恼地要去打他,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眉眼舒展,低低地笑。 卫乔昔扭了扭手腕挣脱不开,索性也不再挣扎,别过脸,“我不玩了,我要回去。” “乖一点,”马佛念松了手,把人摁在椅子上,弯下腰,与她对视,“陪我一会儿。” 卫乔昔能看见他眼里满满都是她的影子。那张她从小看到大的脸眉眼如同一幅好看的水墨画,按理说她应该看习惯了才对,可马佛念忽然靠这么近,卫乔昔还是有一瞬的心滞。 “你,”卫乔昔干咳了一声,推开他的脸,有些不自在的转过头,“快去快去!” 马佛念射击时卫乔昔就在一边玩手机,偶尔抬头就能看见马佛念挺拔的身姿,单手插兜,下巴微收,从卫乔昔的角度能看见他线条凌厉的下颔,护目镜泛着冷蓝的光。 卫乔昔默默地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摁下键的一瞬间,马佛念忽然放下了枪,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安静的训练室里只有响亮的快门声。 卫乔昔脸上一僵,满脸写着“尴尬”两个大字。 她现在只期望马佛念戴着降噪耳机,没有听到快门声。 马佛念放下枪,取下降噪耳机和护目镜,朝她走过去。 卫乔昔把手机收好,对着他粲然一笑,“要走了吗?” “好看吗?”马佛念弯下腰,眼尾扬起好看的弧度。 “你,你说什么?”卫乔昔心虚地往后仰。 “偷拍我?”马佛念对着卫乔昔的手机虚虚指了指。 “你听到声音了?”卫乔昔的眼睛四处乱瞟,就是不看马佛念。 马佛念轻轻笑了笑,“降噪耳机只能降低枪声,不能完全隔绝声音。” 卫乔昔抿着嘴,忘了这一茬了。 “所以,刚刚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吗?”马佛念又往下弯了弯,与卫乔昔靠的更近。 卫乔昔瞪大了眼睛,脸迅速变得通红。 刚才马佛念教她射击的时候,她听见从她左耳传来的马佛念认真又深情的声音——“乔昔,我喜欢你。” 不用卫乔昔再回答,从她的表情马佛念已经全然知晓。 马佛念眼里盛着笑意,“乔昔,我戴降噪耳机的次数比你多太多了,在我面前假装听不见,是不是太笨了点。” 卫乔昔梗了梗脖子,有些恼地瞪着他,却在对上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时又莫名没了气势,“就知道捉弄我……” “是你太笨了。”马佛念半蹲在卫乔昔面前,将卫乔昔被耳机压乱的头发别在她耳后。 “所以,”马佛念的声音清隽温柔,“你的回答呢?” “为什么?”卫乔昔呐呐,“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不是你一直不喜欢我吗?”马佛念低笑。 “你还笑?”卫乔昔伸手去掐马佛念的脸,“你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很希望我答应的样子吗?” 马佛念由她作乱,满眼无奈又宠溺。 卫乔昔悻悻收回手,又揉了揉被她捏红的脸,马佛念的皮肤有点过分好了。 “可我一点没看出来你喜欢我。”卫乔昔说。 “你这么笨,当然看不出来。” 卫乔昔鼓了鼓腮帮子,“你这是追女生该有的样子吗?” 马佛念轻咳了一声,“好,那你想我怎么样?” 卫乔昔居然认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以前看到的所有追女生的方法,但是一想象马佛念做这些事情,卫乔昔总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算了,就这样吧。”卫乔昔摆摆手。 “所以你答应了?”马佛念站了起来。 卫乔昔愣了愣,哪里听出她答应了? 还没等她开口,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她额上,马佛念的声音低沉如暖玉入湖底,“我的,女朋友。” 等回到自己的房间,卫乔昔的脑子还有些懵,她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成了马佛念的女朋友了? “凭什么?他都没追过我!”卫乔昔愤愤地拍着抱枕。 卫乔昔也不蠢,上回有人对马佛念告白,她自己生了会儿气,很快就想通了。可能是和马佛念相处太久,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卫乔昔并不太清楚自己对马佛念的感情,加上卫夫人总喜欢硬把她和马佛念凑一对,她反而有些逆反,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喜欢上马佛念。 但她确实是吃醋了。 敲门声响起,卫乔昔放下抱枕,踩着拖鞋去开门。 “阿姨。”卫乔昔讶然。 门外站着的是马佛念的母亲。 “乔昔啊。”马佛念更像马夫人,但马夫人性格温柔,待人都是笑眯眯的。 “阿姨请进。”卫乔昔侧过身子。 马夫人拉着卫乔昔的手,“听说你和我们家佛念在一起了?” 这消息可真够快的。 “马佛念告诉您的?”卫乔昔问。 “他那个闷葫芦性子,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和我们说,我看他回来的时候心情很好,就猜一定是你答应和他在一起了。”马夫人拉着她坐在沙发上。 第88章 卫乔昔低下头,要不要这么直白。 “对了,”马夫人从包里掏出厚厚一沓文件摆在桌上,“你看看,这是佛念从小到大的资料,履历,体检报告……本来还准备了他得的证书,不过你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拿了什么奖你应该都清楚,就不给你看了。” 卫乔昔随手把最上面的体检报告拿在手上,“阿姨,您这是……干嘛呢?” “资料你都看看,了解清楚后我们两家就可以准备订婚了。”马夫人笑眯眯的。 “阿姨,不用这么……”卫乔昔为了缓解尴尬,低头看马佛念的体检报告,忽然抬起头,“阿姨,你们每年都有做心理检查吗?” “哦,佛念这孩子打小就比较孤僻,我担心他有什么心理疾病,所以都会定时让他去做心理检查,不过你放心,他心理很健康,完全正常。” “完全正常?”卫乔昔拧着眉。 “身心健康。”马夫人再三保证,“乔昔你放心,嫁过来佛念肯定不会欺负你的,他敢欺负你,你马叔叔也不会放过他。” 卫乔昔哭笑不得,好说歹说把马夫人劝回去,接着掏出了手机。 马佛念上来叫卫乔昔下楼吃饭,进门就看见卫乔昔抱着抱枕,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脸愤怒。 “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马佛念走过去。 “你站着别动。”卫乔昔指着不远处点了点,马佛念依言站住。 卫乔昔冷笑一声,“马佛念,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什么?”马佛念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隐瞒了什么就坦白什么。”卫乔昔鼓着腮帮子。 “我不知道。”马佛念唇边噙笑。 卫乔昔把抱枕扔过去,马佛念站在原地依旧不躲不避。 “你为什么骗我你有狂躁症?” 马佛念微微愣了愣,“你知道了?” “骗我有意思吗?”卫乔昔又扔了一个抱枕过去,马佛念依旧没躲。 卫乔昔被他的举动惹得更加生气,又抓起一个抱枕在手上,“你不躲我们就分手!”说完又把手上的抱枕扔出去。 唇忽然被人吻住,卫乔昔愣愣地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马佛念揽住她的腰,稍稍使了劲让她专心,又将吻加深。 卫季贤看着两位在门外偷看的母亲,摇了摇头,转身下楼。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