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作死拯救修仙界》 第1章 [仙侠魔幻] 《我靠作死拯救修仙界》作者:七碗豆花【完结】 本书简介: 萧衔蝉是修仙界最穷门派三弟子,她的宗门画风清奇—— 小师妹拿大师兄头骨熬汤,二师兄挑大粪还债,师尊追着她写的宗门老祖同人磕生磕死! 为了赚灵石,萧衔蝉带着奇葩同门参加十方法会,立志苟进前六十,然而才离家,作死基因彻底觉醒—— 救了个神秘濒死美男,反手把送他参选花魁之比; 碰到厉鬼选新郎,造谣卖沟子文学张口就来:“姐姐,你选的新郎在外做零!” 佛子陷入执念不肯醒?她掏出同人文威胁:“你老婆是我书粉,你打我试试!” / 终于,萧衔蝉在十方法会上作了把大死——她一个手滑,导致终极秘境变成了她写的狗血皇文,全修仙界被迫参演狗血限制剧情啦! 体修因体质比不过虐文女主,气到道心破碎; 医修喜提“治不好她我让你们所有人都陪葬”套餐; 更有甚者,因保持霸总表情而面部抽搐,从此告别妈生脸! 修士们不语,只是一味刷新天骄榜排名,只见第一名赫然是:乙乙乙蓬莱岛代购咸鱼鲛珠花蜜量大有折扣。 萧衔蝉不语,只是一味后悔:“早知道我就收着点了,第一名奖品不是灵石啊!” / 后来,萧衔蝉天命加身,她杀上九霄,诛邪佞,定乾坤,在众人崇拜的眼神中哈哈大笑:“老娘真是帅爆了!” 九州修士们:……萧道友办事,我就死心了。 【小剧场】 萧衔蝉救了个柔弱貌美的男人,她一直以为他是个正直又心软的人,直到某日,这个男人被其他修士认出来:“你……你不是血洗原氏一族、屠了三门一宗的那个谁吗?” 萧衔蝉看向谢无柩:演我? 谢无柩超绝不经意跌进她怀里,咳了一下:啊,好冷~ * 1.我流修仙/虽然一章有系统出现,但这不是系统文。 2.女主苟着苟着就无敌了,男主白切黑但被女主克得死死的。 3.不是纯沙雕文,主线剧情。 4.修仙等级: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渡劫—飞升 [参赛理由]:女主及主角团通过奋斗提升自身实力和地位,最终成长逆袭。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励志成长 沙雕 群像 主角:萧衔蝉 谢无柩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萧道友办事,我就死心了 立意: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第1章 碧海青天,岛屿绵延。 海鸟洁白的羽翅掠开云朵,从云层空隙望下去,一座小岛树影扶疏,阳光跃在叶面上,脆生生的竹子和茂盛的苹果树掩映着一座小竹屋。 此时,竹屋里传来一声怒喝,几乎震塌朽坏的房梁。 “罪大恶极!极恶穷凶!凶相毕露!身为蓬莱岛的弟子,你竟然干出这样的事,太让师父失望了!” 萧衔蝉在师尊无法心道君严厉地批判下,心虚地垂下头,少女脑袋上的呆毛蔫哒哒的,打满补丁、磨出白絮的衣角几乎被她抠破。 她眼神乱飘,瞥到师尊手边的秃毛笔和一沓纸后,不由抿起嘴。 那沓纸正是她写的宗门老祖的同人文,非常不巧的是,放在第二页的就是车,还是豪华版强制sm车,只要师尊手劲再大点,震掉第一页…… 萧衔蝉闭上眼睛。 “这写的都是什么?”无法心道君将手里那沓纸甩得哗哗响,恶魔低语,“仙尊冷酷一笑:‘阿遥,是师尊太纵容你了,竟教出你这样残害同门的弟子’,阿遥眼泛桃色,哀声道:‘那是因为我发现师尊竟然把我当替身,您为什么不正眼看看我?您知道吗?我多想口口……’” 眼看师父要翻开第二页,**词马上就脱口而出,萧衔蝉尖叫一声:“师尊,这是我靠这本书赚的钱。” 她一个大跨步,双手奉上一堆亮闪闪的灵石, 满室骤然陷入寂静,只闻海浪拍岸声。 “咳。”无法心道君清了清嗓子,“这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你写的内容不符合老祖们的形象,道禅仙尊她老人家和你逍遥师公不是这个关系,更何况……” 体位怎么也怪怪的? 道禅仙尊,蓬莱岛开宗立派第一人,逍遥仙君是她的弟子,按照修仙界的传统,宗门老祖们是一个门派的根基、后代弟子心目中的天神,怎么恭敬侍奉都不为过。 但在蓬莱岛,传统是要向灵石低头的。 “师尊,这个叫四爱,现在四爱可火了,我加上这个设定,书肆老板的定金多给了这个数。” 萧衔蝉比划了个数字。 无法心道君沉默了,他看看灵石,摸摸良心,再看看灵石,又摸摸良心,许久,他长叹一声:“四爱,都四爱,四爱点好啊。” 他站起身,眼含热泪望向远方,似乎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手却以一种快诡异的速度将萧衔蝉奉上的灵石一把抓走。 “妙妙啊,好好写。”无法心道君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你从没让师父失望过。” 萧衔蝉送走师父,瘫倒在瘸腿椅子上。 识海里,系统化作的扑棱蛾子忽闪忽闪:“宿主,你已经旷工三万六千六百六十六天了,拯救男主就能立地飞升,快点去找男主吧。” 萧衔蝉一个关闭识海的大动作,将系统叨逼叨的声音隔绝在外。 如果说穿越已是惊喜(或惊吓),那么系统的存在无疑告诉她自己肩负天命,可是…… 谁家好人刚穿越就挨雷劈啊? 一百多年前她穿越到这里,刚睁眼,万钧雷霆就穿过四肢,激得她毛发耸起,她吓得转身就跑。 那一天,所有蓬莱岛的岛民都看到了一枝成了精的狗尾巴草在乌云下狂飙。 雷劫追着她劈,跑一步劈一道,一道更比一道粗,萧衔蝉被劈成焦炭当场晕死过去,这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修为越高,劫雷越多,据说飞升劫雷要劈九十九亿道,连劈数年,萧衔蝉同人文的两位主角——蓬莱岛的祖师们都死于飞升雷劫。 萧衔蝉想想就不寒而栗。 慢慢修炼,好歹还有筑基期的五百年寿命,要是突然上进,很可能活不到五百年就被雷劈死了,再说了,系统又不能帮她挨雷劫。 这个系统很没用。 别家主角的系统:我有系统商店、我能调低疼痛率、我能帮助主角走上巅峰! 萧衔蝉的系统:我会发布任务。 一个只会画大饼的系统是不配拥有主角的! 萧衔蝉将写好的小说仔细放进芥子袋,穿上破旧的外套。 扑棱蛾子奋力挣脱识海的禁制:“虽说雷劫难捱,但是你好好想想,救一个男人,换长生不老,多划算的买卖!” 萧衔蝉终于不耐烦了:“拯救男主的前提得是能遇见男主吧!你告诉我,我怎么出蓬莱岛与男主相遇?” 海面被阵阵微风吹皱,室内一片寂静,系统收起翅膀,窝在识海深处,彻底不说话了。 蓬莱岛,传说中的仙岛,位于鸿蒙海上。 鸿蒙者,东方之野,日出之处也,除此之外,亦有天地开辟之前,混沌元气之意。 此海被称作鸿蒙,便有海上生迷雾,混沌难以辨方向的缘故,更可怕的是,鸿蒙海片羽亦可沉,凡板不可浮,除了长居此海的鲛人和鱼群,也就只有长生木可以浮在海面上。 萧衔蝉在一百多年前,穿成了蓬莱岛的三弟子,上有两个师兄,下有一个师妹。 在蓬莱岛生活了百年有余,如果要萧衔蝉给蓬莱岛编撰门派志,那么可以选择以下三个主题—— 一:《活着。修仙界特困版》 蓬莱岛很穷,穷得令人发指! 也正因为穷,所以蓬莱岛千百年来无法御法器出海,不能与外界交流。 整个门派加上师父总共只有五个人,五个人没有一件不打补丁的衣服,除了师父和大师兄外,萧衔蝉和二师兄、小师妹,常常因为肚子饿而睡不着。 每每这时,师父无法心道君就对他们说:“来,按照我们门派祖传的秘方大家一起面朝西北方向,西北风含沙量高,喝些风就不饿了。” 好在 修士体魄强健,虽然会饿晕,但不会饿死。 人家修真是为了成仙,他们蓬莱岛修真,是为了生存。 二:《我们宗门,全员反派》 上面说到,大师兄不会肚子饿,不是因为他的修为高,而是因为,他是一个骷髅身的鬼修,不用吃饭。 哪个正派宗门里会有鬼修啊! 萧衔蝉刚穿来时,知道自己来到了修真界,兴奋极了,缠着师父问:“有没有妖魔鬼怪来找我们开战?” 无法心道君慈爱地看着三徒儿:“你大师兄是个鬼修,你二师兄是个怪人,你是妖修,你小师妹是魔修,咱们为什么要和自己开战?” 第2章 萧衔蝉还没转过弯来:“因为咱们是修士,一般而言,修士不是要斩妖除……等等,我是什么?” 谁是妖修?妖修是谁? 无法心道君担忧道:“你是小熊猫妖啊,刚捡到你时,岛上的人都以为你是猫咪,叫你喵喵,所以你的小字才叫妙妙。” 三:《珍稀野生修士保护法》 萧衔蝉穿成了一个妖修,姓萧名衔蝉,小字妙妙,原型是小熊猫,但时常被人当成猫咪、狐狸、小浣熊。 在现代是二级国保动物,在修真界是稀少的妖修。 因为大多数妖修,在几万年前诸天世界大战时,要么死了,要么搬到其他小世界去了。 妖魔鬼修素来倍受歧视,几千年来,本界这三道的修士数量急剧减少。 在萧衔蝉看来,蓬莱岛集齐了鬼人妖魔,简直是一个小型珍稀修士保护区,彰显了修士生态圈的多样性。 萧衔蝉刚穿来时,发现门派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同时,又发现自己不是人了,系统还在她脑子里哔哔,差点崩溃,毅然决然地对师父说,自己是穿越者,占据了这具身体,疑似夺舍,请师父赶紧杀了她。 无法心道君立刻检查了徒儿的脑袋,慈爱道:“难怪这样说话,你的灵台被雷劫劈失忆了!妙妙,你不是什么穿越,而是在筑基时神魂不稳,去异界游历了一圈,如今神魂归位,无甚大碍。” 灵台在脑袋里,换句话说,她的脑袋被雷劈坏了,失忆了,并不是什么穿越。 扑棱蛾子系统奋力突显存在感:“你是天命之人,只要拯救男主,就能成仙!” 行叭,萧衔蝉试图开始自己的女主生涯。 男主在哪?不知道; 怎么找到男主?不知道; 男主长什么模样总该知道吧?还是不知道。 萧衔蝉深吸一口气,穿越而来遇到的种种事情和各式各样的人,让她仿佛看到了三个纪录片。 修仙系统——走近科学; 居住环境——人与自然; 师父同门——脱贫攻坚战! 那天,被劫雷劈晕过去的萧衔蝉紧闭双眼,不愿醒来,思考这里是梦境还是现实时,冷冷的冰雨就在她脸上胡乱地拍。 她睁开眼,墙塌了,屋外的飓风与滂沱大雨尽入眼帘,师父兴奋地大喊:“天上下鱼了,乖徒快捡啊!” 大师兄卸下自己的脑壳,端碗似的举着,接了一脑壳鱼虾。 二师兄拨着算盘,阴阳怪气:“三师妹的雷劫就是不同凡响,都能引来水龙卷,对了,此次你的筑基雷劫造成的损失大概这个数,你看一下。” 萧衔蝉看着算盘珠子就要再晕过去,结果被身边一个冷若冰霜的少女扶住。 还不等萧衔蝉说声谢谢,少女恋恋不舍地放下她的胳膊,眼冒绿光:“师姐,咱们修士少一条胳膊还能长回来,你真的不能让我吃一口吗?一根手指也行,都吃了一百年鱼了,我现在闻到鱼味就恶心。” 萧衔蝉终于在自己筑基雷劫引起的龙卷风中确定,她拿到的剧本不是《【系统】拯救美强惨男主后我成仙了》,而是——《活着》 系统劝道:“男主现在富可敌国,手握九大灵脉,你只要找到他、拯救他,不就有钱了?” 在听到富可敌国四个字后,萧衔蝉终于开启任务,但才走到海边就止住了脚步,只见停在海滩上的独木舟细细伶伶,只有小腿粗,仿佛风一吹就会断。 系统和萧衔蝉:…… 系统无能狂怒:“堂堂蓬莱岛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萧衔蝉转身就走,结果回到蓬莱后,发现宗门更穷了,小师妹将大师兄的头骨放进锅里熬汤借味,每天混个水饱,看到师姐回来,秦含玉笑着捧起盛着大师兄脑袋的碗送到她面前。 “师姐要骨头汤不要?” 与大师兄的眼洞对视一秒,萧衔蝉十动然拒。 将系统和任务抛之脑后,当务之急是扶贫! 为此,她在红白喜事上吹过喇叭,在山林大海中打过猎,做过陪小孩做作业的家教,还在戏班子里当过扮和尚的临时演员,对着演蛇精的对手演员说“回头是岸”。 不仅自己身兼数职,萧衔蝉还激发师兄妹们的打工积极性:“你这个年纪怎么睡……不是,怎么能修仙?去打工吧!” 二师兄金不禁微微一笑,一脸高深莫测:“打工无法实现财富自由。” 萧衔蝉大受震撼,正想虚心请教,就听到破屋子外面的乡亲喊:“万两,金万两,你今个儿挑粪时撒了一桶,工钱倒扣三文,现在还欠大伙八千八百八十八两八钱。” 萧衔蝉:…… 这家伙渡劫时一个不慎,毁坏岛上财物无数,欠下万两巨款,导致宗门财政赤字愈加严重,人们赐他花名——金万两。 看着散装的大师兄、干啥啥不行的二师兄和吃啥啥不剩的小师妹,萧衔蝉悲愤望天:“这哪是修仙?分明是变形计之我在修仙界当扶贫主任!” 如今萧衔蝉靠写狗血黄……咳,靠写展现人性与感情、探讨世俗与道德的文学作品,发家致富。 今天就是她一月一次的交稿日。 走出小竹屋,萧衔蝉乘云前往最大的岛屿——碧游岛。 坐在云端向下看去,只见鸿蒙海如点缀着白羽的蓝玻璃,数十艘长生木小船漂在海面,鲛人游走在船只当中,鳞片在阳光下折射出绚烂的光芒。 灵活的鲛人将鱼群赶进渔民早就布好的网,两族合力捕捞一大网的海鱼,刚捕捞上的鱼在甲班上噼啪作响,渔民与鲛人平分。 渔民将上好的鲔鱼递给鲛人,鲛人则用利爪撬开贝壳,吃了鲜嫩的肉,将不用的珍珠递给渔民,一时间,海风里满是丰收的喜悦。 再往前飞几里,碧游岛便映入眼帘,今日正是赶集上会的日子,沿着海岸摆了一长串的小摊,花花绿绿的篷布宛如白沙里埋着的贝壳,渔民在沙滩上行走,海浪涌出朵朵泡沫,鲛人亦在浅海中游嬉。 一个卖鱼肉面的摊子两边都坐满了人,无论是人类还是鲛人,俱捧着一碗面吸溜,吃得额头冒汗,鲜香的味道飘到上空,萧衔蝉咽了咽口水,决定交完稿子就来吃面。 想到马上就要和书肆老板见面,萧衔蝉连忙观察四周环境,做贼心虚似的,悄悄溜进一条小路。 集市旁边的椰林里安安静静,远远的能听到热闹声音,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在一块大石头后碰头。 “货我带来了,钱呢?”一人压低声音。 “我得先验货。”身材圆润的人亦小声道。 萧衔蝉啧啧出声:“我们做了这么久生意,你还信不过我?” 圆滚滚的书肆老板笑得和蔼,眼冒精光:“毕竟你上次交来的稿子中,一万字有四千都在写男女主的容貌,我怕你又水字数。” 萧衔蝉涨红了脸:“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写主角容貌不能算水字数……主角盛世美颜的事,能算水么?” 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三分凉薄”,什么“五分霸道”。 老板不理她,只翻开萧衔蝉递给他的一沓纸,本是随意检查,但越看越入迷,眉头也越皱越紧:“什么?这个男主竟然真挖了同门的灵根?就因为他以为女主把她当替身?这么狠毒残忍的男主会有读者喜欢看吗?” 萧衔蝉胸有成竹:“等这一期发出去你就知道了,市场反应绝对热烈,健康的恋爱固然好,但畸形的恋爱更精彩!” 书肆老板摇头感慨:“你这话本写的……男主被抢机缘,在宗门比试被暗算,一身筋骨尽数断裂,经脉尽碎,灵根断绝,法力全无……妙妙啊,你在文学界对我毫无威胁,但在律法界, 我真担心你变成法外狂徒啊!” 萧衔蝉一脸嫌弃地接过老板递过来的一小块银子,懒得理他说的话,自去吃面。 小摊的左右两边各摆一排桌子,人坐了一排,鲛人趴着一排。 萧衔蝉坐下一边吸溜面,一边催眠自己:“这不是鱼肉面不是鱼肉面,这是鸡丝面是鸡丝面……” 有几个小孩子笑着围上来—— “妙妙姐,我想摸摸你的大尾巴。” “带我们飞高高。” “陪我们赛飞鱼嘛。” 赛飞鱼就是坐在云上,各人选一条飞鱼,用丝线系住鱼身,看谁的鱼飞出海面的时间更长,若逢飞鱼洄游,驾云从飞鱼群中飞过,更加有趣。 因为原型是小熊猫的缘故,萧衔蝉非常受小朋友们的欢迎,她的身后弹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来,红棕色的尾巴上有着十二个浅黄色的环形纹。 鱼肉面摊的老板笑道:“妙妙你别理这些猴孩子,今早他们跟着万两驾云上山,玩了一早上还不够,你们几个功课写完了吗?” 这一百年来萧衔蝉号召大家打工,终于攒够了她和二师兄的赔偿款,给岛民和鲛人赔偿完后,蓬莱岛是辛苦打工一百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第3章 但赚钱的步伐不能停。 萧衔蝉猜二师兄上山估计是去挖焰铁矿,这种铁矿非常好用,但产量稀少,且被熊熊烈火包围,难以挖掘,恰好二师兄是金火双灵根,所以岛民常雇他去矿上干活。 小孩子们不说话,将脸埋在萧衔蝉身后的尾巴里,尾巴巨大又蓬松,将几个小孩遮得严严实实。 萧衔蝉笑着用尾巴卷住几个小孩,正要带他们上天,忽见一只传音鸟飞来—— “蓬莱弟子秦含玉雷劫将至,临近漱玉岛者,请勿乱动,蓬莱弟子闻此言者,即刻以护佑百姓为先。” 一连说了三遍,传音鸟又飞去其他地方报信去了。 萧衔蝉回头看天,只见海天相交之际,顷刻间翻涌着聚了一大片黑云。 雷云暗沉如墨,与常见的青紫或金紫的劫云大不相同,轰鸣中带有天道威压,非应劫之人都觉得呼吸不畅。 狂风怒号,引起海浪滔天。 萧衔蝉瞳孔一缩,大尾巴将小孩子们轻轻卷起放到摊子里,飞身窜上天去,双手掐指结印,大喝一声:“艮卦,兑平,乾坤定——” 白色的灵力犹如两只凤凰,在漫天黑云下化成一个小小的八卦法印,旋转着护住这片小岛。 在传音鸟飞过的地方,凡人与鲛人井然有序地撤退,他们早已习惯蓬莱岛时不时引来的雷劫,有蓬莱岛的修士相护,最多也就损失点东西,所以并不担心。 果然,没多久,一个蕴含磅礴之力的太极两仪印,如日初升,温暖又强大,缓缓笼罩住所有凡人所在的岛屿与海域。 萧衔蝉看到师父无法心道君的法印后,心放下了大半,再转头看向师妹秦含玉居住的漱玉岛,担忧不已,驾云往漱玉岛去了。 蓬莱弟子一人居一岛,萧衔蝉的皦皦岛和师妹秦含玉所居的之岛相近。 来到漱玉岛上时,二师兄金不禁已经到了,两人顾不得斗嘴,联手将雷劫的威势圈在这座岛上,以免殃及凡人。 雷电风云之下,漱玉峰被劈得七零八落。 萧衔蝉有些担心地看着漱玉峰,狂风猎猎,小师妹秦含玉就站在峰顶上,迎接雷劫。 雷云愈发厚重,其间威压,隐隐透出金丹雷劫的架势,金萧二人忧心忡忡之际,忽闻一人到来。 “你们两个小家伙来得倒快,百姓们都安置好了吗?” 轻声慢语,音调柔和,来人正是蓬莱岛大弟子花沸雪。 只见一个身穿大红纱衣、骨生双花的白森森骷髅驾云而来。 红衣骷髅在一片风潇雨晦中越发显得悚然,犹如艳鬼,仿佛这是什么鬼哭神惊的可怖地界。 若是蓬莱岛外的人看到,说不定会吓昏过去,可金不禁与萧衔蝉才不会害怕大师兄,两人就像有了主心骨似的,一齐问花沸雪:“小师妹的雷劫非同寻常,不会有事吧?” 花沸雪一颗骷髅头骨,无法做出什么表情,但相处日久,萧衔蝉能从僵直的白骨中感受到大师兄也在担心。 见此,金不禁与萧衔蝉更不安了。 花沸雪安抚师弟师妹:“此番小玉的雷劫因她是魔修的缘故,天道多加威势也是有的,但终究只是筑基期的雷劫罢了,只要小玉正常渡劫……”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一道粗如天梁的雷打了下来,秦含玉一身玄衣,白色发带飘扬如龙,手持重刀,挥舞生风,硬是把降下来的雷劫给劈了回去。 现场寂静,花沸雪住口,他忘了,蓬莱岛没有正常渡劫的人。 劫雷轰鸣停歇,估计是懵了,从没见过这样的修士,反应过来后,威压顿时上升了好几个档次。 狂风怒号,花沸雪的衣服被风刃刮裂,一大块红纱似断翅红蝶被风卷走。 萧衔蝉在这恐怖的劫云下被压回了原型,变成一只小熊猫,浑身炸毛,尾巴一甩将自己裹成一个熊猫卷。 金不禁被千钧雷劫压得连指头都动不了,趴在地上,徒劳大喊:“小玉,你做个人吧,连累百姓损失财物是要赔钱的啊——” 粗壮刺眼的雷电中,清瘦的黑衣劲装少女站在断壁残垣上,横刀指天,怒喝:“贼老天,有本事劈死老娘,不然姑奶奶有朝一日定要劈了你!” 叫嚣之语一出,原本暗沉的雷云变得几乎压城欲摧,雷声震耳欲聋。 金不禁看见小师妹违抗天命,一身反骨的样子,竟然有所感悟,停滞许久的筑基初期,隐隐有突破小境界之状,他保持着五体投地、屁股撅起的姿势,就这样进入了悟道。 萧衔蝉欲哭无泪:“你这家伙,非得在这个时候练下犬式吗?” 金不禁咬牙切齿:“你以为我很愿意保持这种引人误会的姿势悟道吗?” 萧衔蝉和大师兄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分工,她伸出毛爪子,运出灵力,帮二师兄护法,大师兄则继续关注小师妹的情况。 雷云轰鸣,震耳欲聋,翻滚着笼罩了整座漱玉峰,宛若一只巨大的倒扣的碗,将漱玉峰笼得一丝光不见,惊涛拍岸,漱玉峰上的树木花草几乎拔根而起。 最后一道雷劫正在酝酿,观其形,竟像是金丹修士的雷劫。 花沸雪见状大吃一惊,连忙摘下头骨右耳孔中的白昙花,挥手一抛,白昙见风就长,形大如塔,挡在了秦含玉头顶。 就在此时,壮如天柱的雷劫劈下,白昙被劈散,朵朵花瓣化成白色清光飘散,中间的花蕊变成一颗金光,回到了花沸雪的头骨里。 秦含玉挨下这道雷劫,饶是白昙帮她吸收了一部分威力,也打得她咳血不止,劫雷降尽,雷云意犹未尽地盘旋了一会,才遗憾散去。 风歇雨收,天光大盛,秦含玉身背一人高的黑色无鞘大刀,从被雷劫削去一半的漱玉峰走出来。 金不禁恰好在此时突破完毕,升阶筑基大圆满,距离金丹期只有一步之遥。 萧衔蝉连忙上前扶住师妹,心疼地擦去她嘴角的血:“这雷劫是正经雷劫吗?修士突破,天道不降下甘霖也就算了,还要轰雷。” 秦含玉不在意地笑笑:“我没事,师姐放心。” 师妹顺利渡劫,蓬莱岛上的百姓们也都被太极印庇护着,没有发生人员伤亡事件,萧衔蝉松了一口气。 对了,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有财产损失。 萧衔蝉看向远处的一座岛屿,只见岛屿上房屋坍塌,徒留一地破木烂瓦,红彤彤的果子滚落,恰如残红。 “这是谁家房子塌了呀?”萧衔蝉眼尖,如丧考妣,“我们又要赔钱了。” 花沸雪的骷髅头转向三师妹,两个黑漆漆的眼洞透出同情的光芒。 秦含玉扶住师姐的后腰,有些犹豫道:“师姐,是你的房子塌了。” “太好了,不用赔!”金不禁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真心真意道,“幸好是你的房子塌了。” 萧衔蝉浑身僵硬,宗门穷到屋子没有房顶,更别说消耗灵石的防御阵法,所以房子被雷劫震塌,也情有可原…… 摔,这破门派穷成这样,迟早要完! 等师兄妹四人重新盖好屋子,个个都弄得灰头土脸时,一只传音鸟飞到他们头顶,口 吐人言——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来师父这一趟,为师有要事与你们相商。” 第2章 碧游岛从上空打眼看去,满是鲜红灿烂的花和青碧的叶子,风景优美。 红花名为红美人,花瓣如同轻纱披帛,又好似霞光彩云,千株万朵尽数盛放,层层叠叠的花瓣向心包裹,真似个羞答答的美女。 只见萧衔蝉他们驾云俯冲落地,吹散花瓣,露出花心,一点雏鸭绒毛般嫩黄的……牙齿便显露出来。 牙齿尖利,仿佛感应有人走过,美人面花瓣翕张,利齿咔咔作响,像是等不及将人肉吞噬殆尽,尚未消化的肉丝血污还挂在花心处,鱼鳞鱼骨被吐落在花根。 萧衔蝉面无表情,一巴掌打在艳丽的花冠上,给它一个大逼兜,张大利口的花怔愣一下,缓缓合上花瓣,又变回平素的模样,无害且清澈起来。 小径长满杂草,红花绿叶间,一座破败的茅草屋只剩下尺椽片瓦,屋顶被台风刮走了三重茅草,只能可怜地露出光秃秃的椽梁,从上面可以看见屋子里的景象。 无法心道君站在破了个大洞的屋顶下,一边亲切地招手叫徒儿们下来,一边把头发从美人花嘴里拉出来。 发梢上还滴滴答答着美人花黄绿色的粘液,无法心道君就这么坐在室内唯一一把保存完好的椅子上,平日里如春风般的脸难得严肃起来:“今日叫你们来,是有一件大事需得告知你们。” 萧衔蝉大惊失色:“师父,你不会又欠钱了吧?” 关龠,昆仑宗。 素元真人步履匆匆,一路上遇到的弟子无不低头行礼,口称师叔,素元真人无暇他顾,只点头示意,匆忙而过,全无往日轻松神情,昆仑宗弟子不由暗自思考,师叔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这又是要去哪? 第4章 走过九州台,云雾缭绕中,一座巍峨大殿渐显形状,此殿雕梁画栋,气势恢宏,铺以琉璃玉,饰以蛟龙角,富丽堂皇又不失威严庄重。 大殿中的每个座椅背上都镶嵌了寥影镜,此刻同时打开了数百面。 每面寥影镜光是开启就要耗费一颗上品灵石,开启的时间每增加一个时辰就再多耗费一颗,而这数百面寥影镜已经连续开了三日了,期间耗费灵石不可计数。 昆仑宗掌门太玄道君正与其他八方世界共百来个门派的掌门用寥影镜商议十方法会的事宜,众掌门的分身通过寥影镜落座于昆仑。 今年十方法会由昆仑宗做东,又称关龠法会,太玄道君极重视此次盛会,特命人不得打扰,然而此时…… 太玄见素元神情严肃,步履匆匆,知晓这个弟子一定是因为发生了重要的事才前来大殿,因而问道:“何事慌张?” 通过寥影镜落座昆仑的数百位掌门也看向素元,大能威压虽然收起,但仍让人两股战战。 素元真人清了清嗓子,压下心头的震惊:“禀告掌门师叔祖,传往摄取界蓬莱的星移玉印显示,蓬莱岛收到了我们的消息,并且回了消息。” 此话一出,诸位掌门具是一惊。 当年诸天万界大战时,九方世界的九大门派为传讯方便,特地与彼此赠送星移玉印传信,今日素元真人看到象征蓬莱的玉印突然亮起,吓了一跳。 摄取界位于关龠东北方,与密州界最近,东方密州的明月夜掌门玉箫道君问道:“蓬莱?可是那个近万年都未与外界互通有无的——摄取,鸿蒙海,蓬莱仙岛?” 北方丰乐界的春不过掌门奎星道君摸了把胡子:“老夫还以为,蓬莱岛的弟子全都飞升上界了,竟还能收到信?” 这话说得委婉,事实上,九方世界的修士们以为蓬莱修士都死光了,毕竟在诸天万界大战前,蓬莱的人丁就稀少,门下只道禅仙尊和他的弟子逍遥仙君,以及弟子的弟子无法心道君三个人。 大战时,鸿蒙海与山海界的弱水相邻,而山海界与其他小世界打得难舍难分,战场之一就在鸿蒙海。 是以众人都以为这近万年来蓬莱仙岛再没传出消息,是因为弟子都死光了,道统断绝。 东南饶益界,汨罗坞掌门昭平儒君道:“难道这许多年来,蓬莱仙岛竟是避世而居,广收门徒,壮大门派?他们行事如此隐蔽,我等竟一点消息也不知。” 诸天万界大战后,许多小世界之间墟空破碎,无法往来,然九方世界因距离相近,故而大战时结为联盟,休戚与共,大战之后也时常往来,消息互通,不忘情谊。 却只摄取界不得自由出入,蓬莱岛随之销声匿迹,近万年来不闻其声。 虽然即便一人也能参加关龠法会,参与法会散修也不少,但大门大派为了能有名次、面子好看,每次都会至少派出百来名弟子参赛,以保证胜率。 昭平儒君估摸着,蓬莱岛虽之前人丁稀少,然已过了近万年,恐怕如今门下弟子众多,如此看来,今年法会魁首花落谁家,已然又多了几分不确定。 素元真人道:“弟子收到蓬莱岛回信也讶异非常,蓬莱掌门无法心道君回信写到,蓬莱愿参加此届的十方法会。” 他给各位掌门展示一枚玉印,玉印是昆仑用来传信的灵力结印,触之光滑,轻轻一拂,正面显出关龠法会的消息,背面则刻着短短两行七个字—— “谢邀,会去。” 落款是无法心。 七个字,每一个都蕴含着金光灿灿的法力,法力又蕴含着渡劫期深厚的力量,足以证明篆刻人的身份及此回信的真伪。 “掌门竟是无法心道君!” 大殿响起嗡嗡声。 “当年逍遥仙君言说道禅仙尊已飞升,之后吾等便再不得入蓬莱仙岛,本以为如今蓬莱掌门应是逍遥仙君,不成想却是无法心道君。” “想来逍遥仙君已飞升了罢。” 议论声不断。 西方离垢界行客路掌门丹云子大掌狠狠一砸,粗声粗气道:“好一个蓬莱岛,行客路举办离垢法会时他们竟丝毫消息不回,这是看不起我们行客路么?这许多年不出世,他们还以为自己是九大派之一呢!” 昆仑宗太玄道君皱眉:“到底蓬莱岛建门立派于万年前,道禅仙尊与我派开宗立派的祖师交好,故而每次十方法会,我派都会给蓬莱岛传信,只是存着纪念的意思,法会千年一办,蓬莱岛前九次从未回过信,怎的这回……” 蓬莱竟然回了他们消息! 南方丰溢界,莲送归的济世大士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蓬莱此番出山入世,想是缘法到了。” 西北欢喜界,蜃楼的女桑道君一甩拂尘,白玉莲花冠衬得她笑容出尘:“看那封回信,竟没另起纸墨,而是在昆仑传信的星移玉印背后直接凿刻,然每个字又都蕴含法力,可见是用灵力刻成的,在星移方寸之地刻下如此小字,足见蓬莱掌门运灵如臂使指,深不可测。” “是极,是极”西南鲜少界的宝珠谷谷主吴萸真人道,“想来同为万年传承大宗,蓬莱仙岛底蕴深厚不在吾等之下,其弟子定个个不俗,此番参加法会,许是打着一举夺魁,彰显声名,重回九方世界视野的准备,甚至想争夺一下九方界宗门之首的位置,也未可知。” 九方世界皆为灵气充足之界,修真门派数不胜数,然每界也就只有一个门派可为本界之首,其余门派如星如砂,众门派又隐隐以关龠昆仑为首。 所有掌门们听了这话沉思片刻,打定主意,待会就去督促自家弟子勤勉修行。 蓬莱岛一朝出山,必定存着夺魁的心思,说不得会派出数千名弟子来,使出人海战术。 此次关龠法会夺魁之战难度瞬间上升,他们也不盼望夺魁了,至少本门派要拿到前百才是。 此番法会奖品十分优渥,魁首可得一件上古残武,第二名可得一仙界法器,第三名可得一本极品心法,第四名可得……总之都是于修炼极有用的东西。 到底是昆仑宗坐东,昆仑在大战前便是天下第一宗,如今更是修真界的庞然大物,无冕之皇,宗门宝物数不胜数,这些好东西拿出来做彩头,更显得昆仑宗大气。 而这一次法会与往届不同,未入前十的门派也有奖励,第六十名至十一名依次奖励一万至六 十万灵石。 这是昆仑宗体谅小门小派或散修不易,他们传承万年的大宗门要那灵石做什么?门派仓库里堆山积海,多得放不下。 哪个大门派参加十方法会是为了赢区区数万灵石?便是些要脸面的小门小派都不屑,这是在羞辱谁呢! 灵石作为彩头这个提议一经提出,便遭到了所有门派的反对,但太玄真人说,九方世界许多有天赋之人因一颗灵石而折腰,为了帮助这些人,这个彩头还是有必要的,如果哪些门派赢得了灵石,但不想要,尽管赠予他人,这才征得其他几位掌门同意。 待寥影镜熄灭,盖上灵鸟尾羽织成的镜披,众掌门立刻在自家门派召开了动员大会。 不出一天,九方所有修真者都知道,近万年不见踪影、只在老人口中存在、传说中的蓬莱仙岛要出山了! 参加此次关龠法会的弟子们听了掌门的训诫,于修炼上更加勤勉,生怕在法会上丢了自己门派的脸。 想来蓬莱岛的弟子们为了此番出山入世,必勤于修炼,亦不敢怠慢分毫罢。 九方世界所有修真门派一时严阵以待。 第3章 收到昆仑来信之后,无法心估摸了一下蓬莱岛的灵石,正犹豫要不要参加时,便看到了昆仑书写的关龠法会宣传单,看到奖品时,他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即刻便召徒儿们回来。 几千年来,无法心收到过很多次邀请蓬莱岛参加十方法会的来信,管是西方离垢法会、北方丰乐法会,他从没回复过,原因无他,穷啊! 蓬莱太穷了,穷到没有灵石支撑路费,再加上往年的奖品又不诱人,无法心便不将十方法会放在心上,但是今年昆仑宗做东召开的法会实在是给的太多了,竟然给第十一名至六十名奖励灵石! 无法心当即馋得眼睛都红了,掏出压箱底,算了又算。 从他接任掌门以来,蓬莱的财库就空空如也,又因为鸿蒙海上灾难频发,很快灵石就用得一干二净,还时常欠债。 好在孩子们渐渐长大了,惹事之余也能赚点钱,所以蓬莱的财务在今年终于不再是赤字,他们省吃俭用几千年,又赚了点钱,这才有盈余。 无法心立刻决定,要徒儿们去参加法会! 只是……看着自家四个弟子,无法心愁得头发都白了。 萧衔蝉和秦含玉趁师父沉思之际,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师父说要我们出去参加法会诶!” “路上便要耗费不少时间,只可惜咱们灵石太少了,驱不动大船”秦含玉道,“不然师父也能上船,出海时间还能缩短不少。” 第5章 金不禁叹息道:“是啊,听说那什么法会包吃包住,要是咱们灵石多,驱得动大船,我真想早早去法会上吃他们的、用他们的,这样下来,能省好多生活费呢!” 金不禁与无法心的想法不谋而合,师徒几人浑身透露出如出一辙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气质。 “此番参加法会,名次很重要!”无法心道,“法会第十一至六十名都有灵石做奖励,外界宗门林立,能力不凡者数不胜数,师父不得不逼一下你们,只要进了前六十,至少能拿到一万上品灵石的奖励! 这话听得草屋里的四人都激动起来,一万上品灵石啊!萧衔蝉来到这里这么久,她还没见过上品灵石呢,别说她了,估计师父都没见过。 有了灵石,他们的屋子就能驱使防台风的阵法,不必每次等台风过后重修屋子了! 无法心又道:“再者说,你们早一天去,便早一天为咱们门派省下伙食费,尤其妙妙,太能吃了,光是妙妙一人,就能省下好多呢。” 语气痛惜之深刻,着实令人感同身受。 萧衔蝉:? “师父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花沸雪温温柔柔,坐在一旁地上轻声细语地反驳师父。 萧衔蝉感动地看向大师兄,却听大师兄说:“光是妙妙能吃吗?看看万两和小玉,哪个不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幸而徒儿是鬼修,不用吃饭,不然咱们门派的灵石可经不起折腾,咱们还是早早去吃大户吧。” 金不禁、萧衔蝉和秦含玉三人一脸问号,他们不过每顿吃几车鱼、几盆汤、十五六盆小菜和三大桶米饭,饭后再吃一锅甜糕喝几碗茶灌个水饱也就够了,如何就被大师兄冠上“吃穷老子”的凶名? 无法心身材清瘦,打着补丁的褴褛道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容貌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周身却透出一股老父亲的气质。 他眯眼掐指计算路程距离,长叹一口气:“咱们门派赚取的金银炼化了一千零三十五颗下品灵石,提纯后就只有十颗中品灵石和三十五颗下品灵石,不够驱动凌云舟。” 蓬莱岛的凌云舟还是道禅仙尊在时用长生木做的,有一舱的、双舱的、四舱的……据说曾经最大的一座凌云舟有一个岛大小,但现在蓬莱岛只有一艘单舱的和一艘双舱的。 凌云舟可渡鸿蒙海,也可渡墟空,属于水陆空三栖工具。 但无论是鸿蒙海还是墟空,都太大了,海上有迷雾,墟空有乱流,若不用灵石做方向定位,极其容易迷失。 “难道师祖们从未离开过蓬莱岛吗?”萧衔蝉再次被自家门派的贫穷震住了。 无法心道:“那时咱们门派还有钱,上品灵石少说也有几百几千万,不仅用灵石给凌云舟定位方向,还用灵石驱动行驶,一天就能烧掉几百上品灵石,日行三万里,但今时不同往日……” “那么……咱们的灵石呢?”萧衔蝉问道。 无法心一脸惆怅,看向远方:“是啊,咱们的灵石呢?” 一番忆往昔后,无法心手指掐算不停:“小玉,为师记得你是百年前来到蓬莱的,你几岁上的长生木舟。” 萧衔蝉看去,秦含玉一双柳眉微蹙:“依稀记得,那年刚给我庆祝了九岁生辰。” 小师妹拜入师门时已经十二岁多了。 好家伙,原来没有灵石定位方向,得在墟空和海上飘三年才能飘到岛上,这还是非常幸运没有遇到墟空乱流的罕见案例。 “法会在三年后开始,你们最好马上出发,免得路上耽搁,为师还担心距离估错,十颗中品灵石不够用,到时候你们就得在墟空之中迷失,你们法力也不够冲破墟空。” 越说无法心越担心。 “咱们以前没钱,故而出不去,此番出海,你们师兄妹中要多加小心,万两和妙妙,你二人头脑灵活,为师打算叫你们带些咱们岛上的土特产给外界人售卖,多少也能赚点钱,哪怕赚金银也行,一两金子能炼成一块下品灵石呢。” 金不禁亦在考虑此事,闻言赞道:“到底是师父,就是有远见,与徒儿不谋而合,这样一来,回程驱使凌云舟所需的十颗中品灵石就有着落了。” 无法心拊掌大笑:“大善,大善,既是如此,为师便写下回信,传信于昆仑。” 花沸雪听闻师父的话,便要抽纸提笔,准备写下此番参加法会的名单,却被无法心夺下纸笔:“沸雪,快住手!咱们没剩多少纸墨了,万一日后你师弟妹们于儒修上有天赋,这些纸墨还要预备给你们日后用呢!” 花沸雪只好停手,无法心捏起印有昆仑宗印的灵力小玉牌,这玉牌只两指宽三指长,轻轻一抚,关龠法会宣传单便化为灵气,回到玉牌之中。 他以手结印,法力为墨,手指为笔,在玉牌上刻下“谢邀,会去”四字后,这小玉牌就只有一小溜的空白位置了。 无法心看着蚊子大小的位置,这点地方写不下参加法会的四个徒儿的名字,故而便刻下自己的名字,与昆仑示意身份,免得他们将这玉牌当成假的,然后徒手撑起一个传送阵,将刻在星移玉印上的消息送出去。 “你们回去准备一下,明日晨起便出发。” 萧衔蝉几人离开师父破破烂烂、刚经历过台风的茅草屋后,先去往附近的渔村的小酒馆,一起庆祝小师妹成功筑基,萧衔蝉大方请客,买了小师妹一直想喝但是舍不得买的春尽欢。 金色酒液泛着波光,散发果香和海盐香味,喝了便会让人情不自禁露出笑容。 秦含玉吸溜一小口,满足地眯起眼睛,长叹一声,好奇问道:“师姐,咱们每人每月只有十块灵石做零花钱,春 尽欢一壶就要用去五块,你怎么如此有钱?” 她身为刀修,每月灵石全被她用来锻造她的且停侯,是以灵石袋子掏出来比脸还干净。 萧衔蝉将小师妹闭关这几年的零花钱塞进她的芥子袋,许是小师妹这些年都没打开芥子袋,她的袋子里都有蜘蛛丝了。 萧衔在自己的芥子袋上擦擦手:“我发现了一个挣钱的好办法!” 金不禁对秦含玉笑道:“你闭关几年不晓得,三师妹如今可了不得,你道师父为何突然说我们当中说不定会有儒修的天赋?就是因为你三师姐写了话本子去卖,竟还赚了几两金银,这些炼化成了三百灵石,要不是有这钱,再加上咱们往年攒的,这次我们又出不去海。” 秦含玉惊讶地睁大眼睛:“三师姐,你写的什么话本?” 萧衔蝉看着小师妹出尘的容颜,深觉不能用这些不堪入耳的话本名字污了小师妹耳朵。 金不禁瞥了一眼萧衔蝉的脸色,看热闹道:“你喝完酒去书肆看一看不就得了,卖得最好的就是她写的。” 出于好奇,秦含玉一口干了杯中酒,拉着师兄师姐去了岛上唯一一家书肆,萧衔蝉抵死不从,奈何小师妹天生神力,端的是林黛玉倒拔垂杨柳之势,似扛刀般,扛着萧衔蝉就进了书肆。 岛上的书肆并不大,只有两个书架,上面多是记载养鱼种地之法的书,村民们对岛上唯一一个修真门派的弟子早就熟稔得不能在熟稔,对花沸雪骷髅生花的面容也不惊讶——这位是修真的五人中,最会治病的,村民的病都是他治好的。 蓬莱一大稳定经济来源就来自于花沸雪给人诊病的收入。 老板热情迎上来:“几位想买些什么?还是要卖些什么?” 蓬莱岛弟子为了生存,常常进村换东西,久而久之,渔民们早就习惯了。 听说要看卖的最火的书,老板在萧衔蝉一脸造孽的表情下,偷偷摸摸从柜子最下层取出一本没有书名的书。 看秦含玉不解,老板解释道:“无法心道君昨日无意间看到这话本,很是生气,让我们书肆不要再售卖,但是大家都喜欢看这书,所以我也只好偷偷卖。” 萧衔蝉笑道:“不用偷偷卖,今天早上我已经说服了师父。” 用钞能力说服的。 秦含玉忍痛花费一块灵石,拿到一本平平无奇的书册,翻开封面看到简介,一双凤眸霎时瞪大—— 她,世人眼中的清冷仙尊,实力卓绝,无欲无求。 他,蓬莱岛最出色的弟子,却无人知晓他心如黑泥,对高高在上的师尊抱有不可言说的心思。 他们的关系是为世所不容的禁忌。 他本以为与高山之月心意相通,他拼命努力,就是为了能在将来爱情暴露时与师尊共进退。 直到堕魔渊上,他被剥去灵根,夺走法力,看着他敬仰爱慕的人抱着另一个男子,他才明白错付一腔痴情。 秦含玉的眉眼皱巴起来,大掌一拍站起身,厚实的柳木桌裂了一条缝:“师姐这话本怎么如此狗血?” 萧衔蝉道:“赚钱啊,不磕碜,就是这样的话本才容易卖得出去。” 秦含玉想起宗门的财政状况,又坐回去,边看边道:“女主和男主的人设怎么这么眼熟?是错觉吗?” 第6章 萧衔蝉心虚地摸摸鼻子:“不是错觉,确实有原型。” 第4章 秦含玉一脸不可思议,看向自己的三师姐一言难尽。 清冷师尊? 不是她不尊师重道,只是他们师父小气又寒酸,是在晚上借着月光捏针补衣服的人,怎么也和书里无情无欲、铁血铁腕、不染凡尘的师尊对不上号。 萧衔蝉奇怪道:“你怎么会将冷情师尊和咱们师父扯上关系?我写的是师祖啊!” 道禅仙尊和逍遥仙君师徒二人在万年前的大战中坐地飞升,然后就消失不见,比起被雷劫劈死,师徒二人产生不伦之恋进而私奔避世这个夺人眼球的传闻,更广为流传一些。 秦含玉更佩服了,却原来师姐不仅不尊师重道,更是欺师灭祖啊!她看了眼封面——《九十九夜:冷情师尊的掌上娇》,真想不出师公怎么做师祖的掌上娇。 趁师兄妹们欣赏自己的“著作”,萧衔蝉将书肆老板拉到一旁说话,走出书肆时,她的芥子袋里多了一大包的书。 “不禁!” 黄泥街道尽头走来一个妇人,正是金不禁的母亲,她笑着向他们走来:“听说小玉修为又精进了,真是厉害! 秦含玉弯起一对杏眼,双手抱拳:“好说好说。” 金母热情招呼:“今儿都来家里吃饭,把你们师父也叫来,我听说你们门派为了省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肉了,连鱼虾都没得吃。” 萧衔蝉捂脸,自家门派的贫穷之名,岛上无人不知。 “你们叔叔今天一大早就抓了只大螃蟹,足有房子大,我决定一蟹三吃,做烤蟹、蒸蟹和蟹火锅。” 金母高兴地一拍手,眼睛不经意地瞥见萧衔蝉腰上挂的芥子袋,不由嗔道:“你这孩子到处乱跑,袋子都刮丝了。” 说着,伸手替萧衔蝉把飘荡的丝都拍去。 金不禁问道:“娘,你现在出来做什么?” 金母伸手,掌心躺着几颗珍珠:“家里没调料了,你爹才看着话本子哭出几颗珍珠来,我出来买椒盐。” 鲛人泣珠,聚群而居的鲛人一旦离群索居,因天性使然,常常会以泪洗面,然而金父每天都兴高采烈,别说泣珠,鱼尾纹都要笑出来了。 “也不知你爹怎么了,从来不哭的鱼,这几天捧着话本天天流珍珠,说在看什么掌上娇。” 萧衔蝉看天,脚趾不知不觉开始动工。 金不禁眉头紧皱,担忧极了:“爹这么哭下去可不行,珍珠本就是岛上货币之一,他要是总哭出珍珠来,会造成通货膨胀的。” 萧衔蝉继续望天,二师兄真是一个关心父亲的大孝子。 一行人来到金不禁家里,金家是岛上少有的茅草屋屋顶完整的人家,屋前一片椰树林。 岛上常吃鱼虾蟹,但比房子还大的螃蟹实在少见,故而金家请亲朋好友都来吃饭,大伙坐在沙滩上,一边吃烤蟹腿,一边听金父讲他过去的经历。 金父早年间遍游鸿蒙海,他也是岛上少数知晓墟空是何模样的人之一,他坐在海岸礁石上,金色的背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见了萧衔蝉他们,四棱形的尾部动了动就打碎了石头。 鸿蒙海上万物皆可沉,生活在此海域的鲛人为了适应环境,各个身体变的铜墙铁壁般坚实。 金母习以为常,面不改色地看着丈夫咬碎人腿差不多粗的蟹腿,金父双手破壳,一边剔肉给老婆吃一边说:“%¥…” 金母翻译他的人鱼语:“你们金叔叔说,界壁就像海上白雾,浓白厚重,穿过白雾就是墟空,据说墟空中有万千小世界。上古时候的十方世界其实是一个世界来着,那时我界与他界互通有无,非常方便。” 萧衔蝉想起看过的历史书和地方志:“那时神界也与下界相通,通过建木就可以登上界游玩。” 无法心闻言,擦了一把嘴角的油:“据说建木现如今在山海界,当年山海界因灵气丰沛充盈而被觊觎,引起大战,但最后人们却说是因为山海界的妖们作恶多端,咎由自取。” 总而言之,人、鬼、妖、魔四道修士看彼此都不顺眼。 无法心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徒儿们,又沉思片刻,在衣摆处擦了擦油手,伸出拇指,在徒儿们的额头上每人画了一个椒盐味的敛灵符:“有了这个符,除非是修为比师父高的修士,否则无人能看出你们的真身。” 徒儿们孤身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霎时,萧衔蝉与秦含玉周身的妖魔之气俱不见踪影,花沸雪在大家眼中也变成了个面容清雅的青年,只是这副肉身容貌是虚影,若去触碰他的身体,只能抓到一把骨头。 萧衔蝉他们三人围着大师兄看热闹,口中啧啧称奇。 花沸雪擦了擦留在额骨处的油,宽慰师父:“当初我沉入墟空之前,人修与其他修士相处虽说平平,但也井水不犯河水,师父不必担心。” 无法心只点点头:“傻徒啊,你们哪里知道人 心险恶。“看着吃得正香的徒儿们,无法心叹了口气,“你们可长点心吧!” 正埋头苦吃的金不禁、萧衔蝉和秦含玉齐齐抬头:“点心?有点心吃?” 不远处的海里,几个幼年小鲛人正用尾巴打球玩,脑壳大的椰子被他们的尾巴打来打去,最后不堪重负,在大伙头顶碎开,下了一场椰汁雨。 小鲛人们扒着岸石,央求花沸雪:“小花哥哥,借我们头踢嘛。” 花沸雪刚卸下骷髅头扔给他们,指骨就被师弟妹们借去剔蟹肉。 这群破孩子,花沸雪还没吐槽完,就听师父说:“烤鱼的竹签不够了,沸雪,卸根骨头来。” 在家的最后一顿饭其乐融融,萧衔蝉几人把酒言欢。 第二日一早,一艘一舱凌云舟停在青云岛旁,无法心眼泪汪汪地站在船下送别徒儿们,身后堆着好几个麻袋。 四个孩子除了沸雪,都是他看着长大的,从小到大还没离开过他,沸雪亦是与他师徒相伴千年,从无分离,此时分别之际,倒叫无法心生出几分不舍与惆怅来。 “沸雪,你与外界还有一段因果未了,为师万年来未出世,所谓沧海桑田,也不知如今外头情形,你一向心肠软,但对陌生人也要留有戒心。你弟妹们性子跳脱,你多看顾些。” 花沸雪的胳膊上搭着一条黑色大斗篷,因为肉身是虚影的缘故,身上需得罩一件大斗篷才能掩盖住奇怪之处,只是即便罩上斗篷,他看起来也瘦削得吓人。 他轻言细语:“师父放心,徒儿心里有数,此番出世,徒儿定会照顾好弟妹们。” 无法心叹了口气,看着大徒弟道:“你是金丹修为,又有法宝天月骨昙,为师没有不放心的。这一堆符篆是为师这几日写的,万一遇到危机时刻,便是遇上半步飞升的渡劫期大能也可抵挡一二。” 只见不可计数的符篆尽数飞入四个袋子里,将芥子袋装得鼓鼓囊囊,每一张符箓都是以指为笔,以灵为墨,刻在叶子上的。 金不禁的声音渐传渐近:“师父你干了什么?怎的今日小红们如此暴躁?” 他背着行囊走来,从一朵张着血盆大口的花嘴里拉出师父的袍子,本就破破烂烂的袍子更破了。 无法心道:“红美人食肉,太过危险,然养它可采蜜,花瓣亦能入药,只叶子粗粗大大,无甚用处,如今宗门俭省,其叶可代做符纸,为师便采了几片叶子,谁知开了灵智的小红们竟如此吝啬。” 几片叶子?金不禁只觉满目皆是红花,没有一片绿叶,原本团成一簇簇的食人花今日朵朵张着充满利牙的口器,听闻无法心的话,金不禁竟觉得这些食人花好似在委屈。 能不委屈吗,一夜之间被人薅光了叶子。 “万两,你是你们兄弟姐妹中最机灵的,在外留心着别叫你师兄师妹们被人骗了!”无法心忧心忡忡,“还有,你对外人一向悭吝,此番出世,要广结善缘才好。” 金不禁将要卖的花蜜、果干、鲛珠、咸鱼等土产装进自己的须弥芥子袋中,装不进去咸鱼干的就堆在船的甲班上,一双凤眼露出坚定,撩了撩额发,爽朗笑道:“师父放心。” “小玉,你脾气急,行走在外莫与人争锋,勿争强斗狠,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切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得你以命相博。” “师父放心!”秦含玉背着大刀,身似弱柳,声如洪钟。 无法心看着娇弱的小徒弟,总觉得缺点什么,左右看看:“妙妙呢?” 说曹操曹操到,一只小熊猫腰上系着七八只袋子,尾巴高高翘起,像一支鸡毛掸子,颠颠儿地从远处跑来。 最开始还不接受自己是小熊猫的萧衔蝉,现在已经很适应了,毕竟哪个毛茸控在自己就是毛茸茸的情况下能忍住不rua自己呢? 无法心看着一看就知是才醒过来的三徒儿,本就不放心,如今更不放心了:“唉,妙妙啊,你在外头可得多长个心眼,中不中?” 第7章 “中,师父,恁说啥都中!”萧衔蝉学师父的口音。 “你们在外若遇到麻烦,实在打不过,就先忍下来,回家后告诉师父,师父到时候秋后算账,给你们撑腰,千万不要自己作死!不要作死!不要作死!” 无法心再三叮嘱,又从自己破旧的芥子袋中取出四个小布包,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随着出行时间逼近,他越来越忧心。 “为师昨夜睡不着,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给你们几个留下锦囊妙计,若遇危急关头,只管掏出锦囊,为师保证,敌人一旦看到锦囊里的东西,绝对不敢动你们分毫。” 四人感动得眼泪汪汪,萧衔蝉接过小布包,正要打开看看,就被师父阻拦:“非千钧一发之时不可打开,切记切记。” 萧衔蝉使劲点头,感动地哽咽道:“放心吧师父,我们四个会照顾好自己的,您老人家独居岛上,也莫要闷在家里,多出去和大伙说说话,走动走动。” 四人拉着师父的手,皆是泪眼婆娑。 无法心心中觉得熨帖,感动得一腔老泪快要喷涌而出,却见四个徒儿一蹦一跳,兴奋地上了凌云舟。 三徒儿的尾巴尖摇了摇,示意再会,连头都没回一下,其余三个徒弟亦是如此,刚登上凌云舟就响起他们快活的聊天声,半分不舍都无。 无法心:……这群没良心的小兔崽子! 十块中品灵石被嵌在凌云舟的舵上,这艘小舟渐渐升上云雾,无法心终于控制不住,“嘤嘤嘤”哭了出来,擦了一把泪,舟侧探出四个脑袋——两个人脑袋,一个小熊猫脑袋,一个骷髅头。 小熊猫挥挥爪子,四人齐齐向无法心告别:“师父再见!” 天光大盛,晨雾散去,海浪拍击岛上岩石,无法心顿时生出一股雏鹰展翅,与天搏击的快慰,四个年轻人迎着朝阳,去找寻他们的道路了。 第5章 凌云舟扬起帆,悠悠地在白云间行驶,暖融融的阳光给柔软的白云镀上一层金色。 萧衔蝉很是想学学看过的小说或电视剧主角,站在甲板上迎风赋诗,只是现在船上所有的空地都堆放了货物,他们师兄妹四人挤在一个小舱里,甲班上堆满了货物。 他们在船上走路都要踮起脚尖,免得踩坏货物,卖不出好价钱,更别说站在这里迎风赋诗了。 哪个主角站在甲板上指点江山时,背景板是咸鱼干? 金不禁拿出几捆麻绳,让大家空闲时间编麻袋:“咱们芥子袋里全是师父给的符箓,再放不了多少东西,若没有麻袋,这许多货物怎么扛下去?也是走得太急了,没时间准备……” 金万两叹气。 于是在海上飘的日子里,他们师兄妹四人每人一捆麻绳,齐心协力编麻袋,闲暇时便打坐吐息,师兄妹们相伴,倒也不觉得无聊。 如是过了许久,凌云舟也从苍茫大海渐渐飘入一个海天一色、如同蓝玻璃盒子的地方。 “这是哪儿啊?”萧衔蝉看着船外的景色不由担心,凌云舟已经进入这个“蓝玻璃盒子”太久,这地方没有日月,不辨上下,更遑论方向,“要不是舵上嵌的灵石还在指明方向,我还以为咱们迷路在墟空了。” “这里应该是界壁,还没到墟空。”花沸雪道,“据书上记载,墟空中有万千世界,一刹便是亘古,亘古也不过一息,时与空毫无规则可言,不过我们如今既已到了界壁,想必离墟空不远了。” “我感觉咱们在界壁都漂了快一年了。”秦含玉道,“没想到还没到墟空。” 话音未落,四面渐渐弥漫起不易察觉的雾气,好似一团棉花包裹住了整艘小舟,雾气越来越有实质,凌云舟艰难地穿破雾气行驶。 终于,仿佛能听到“撕拉”一声,凌云舟的尖端穿破了界壁,墟空的景象徐徐在众人眼前展开。 不同世界的剪影如流星划过,生与死同时发生,安宁与战争顷刻间湮灭。 虚无,最寂寥阒然的地方也不会比这里更寂静;繁华,最人稠物穰的地方也没有这里热闹。 若没有灵石指路,萧衔蝉怀疑他们的凌云舟会当头撞进哪个小世界的时空乱流,然后永远迷失在墟空中。 “墟空,原来是这样子的吗?原来真有五彩斑斓的黑。“萧衔蝉喃喃,突然说道,“如果此时有人偷袭,将人随便扔进哪个小世界……” 金不禁摇摇头:“在墟空施展法力何等之难,再说了,万一将人扔进灵气丰沛的上界,岂不是助仇敌得机遇?” 萧衔蝉将窗子掀开一小条缝,却不敢伸手去触碰外面,怕被哪个世界吸过去,数个小世界从他们身边消失,似流星般绚烂。 在墟空中又飘了许久,现在他们四人也不打坐了,每日除了编麻袋就是观察小世界中发生的事,不过小世界消逝得太快了,往往他们只能看到模糊的一个画面。 许是盯着小世界太久,他们竟然练出了好眼力,从开始只能看到小世界的一个模糊画面,到能看到一段完整的时间线。 “在这里连时间过去多久也没办法分辨,别到时候咱们出去了,十方法会都结束了。”秦含玉揉揉眼睛,她对看其他小世界没兴趣,在墟空中无法练刀,她只能每日在甲板上挥刀一万下,闲得骨头都要长毛了。 “如果咱们有灵石的话,渡墟空不过一日功夫。”金不禁道,“可咱们穷啊,只能慢悠悠地飘个半年一年的。” 萧衔蝉却对这种躺平生活适应良好,她一直都饶有兴致地观察身边的小世界,就她目前看到的小世界里的人,经历比她写的小说还狗血,有真假少爷的、师徒禁断的、莫欺少年穷的…… 艺术果然来自于生活,一个人的人生或许在旁人看来如过眼烟云,不值一提,但对这个人自己来说,他就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不好,心境好像动了动,感觉要突破! 不可以! 萧衔蝉连忙集中精力,一如过往数百次那样,压制自己的修为,以她如今的修为,一旦突破就是金丹,离金丹近一步,就意味着离挨九十道雷劫近一步,要挨雷劫,就意味着有一半的可能会死! 像是压下打嗝冲动那样压下修为突破,萧衔蝉的动作熟练极了,在她没注意的地方,她的经脉和灵府又扩大了一点。 好险,差点就突破了!萧衔蝉擦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冷汗,习惯性地在识海中对系统说:“你别唠叨我……” 识海一片寂静。 诶?系统好像很久都没在她的识海里活动了! 第6章 萧衔蝉连忙内视识海、灵台、丹田、灵府,甚至每一根经脉,都没有发现系统的踪迹,系统不见了! 这个自她穿越而来就存在的、陪伴她度过百年的系统不见了! 从进入墟空时,系统说话的频次便减少了,萧衔蝉仔细回想,却无法确定系统是什么时候就再无动作,只能想起系统的最后一句话——“去拯救男主吧!拯救男主就是拯救世界啊!” 锤子哦!到最后一刻,这个疑似将她拐卖到异世界的家伙还在画大饼。 可是系统为什么突然消失了?明明她都离开鸿蒙海,眼看离男主越来越近,系统应该更加唠叨才对。 萧衔蝉疑虑满腹却不得而解,正沉思时,忽觉周身有些不对劲,她向窗外看去,只见丝丝缕缕、如线似雾的东西在他们四周升起。 这雾丝让人不易察觉,等他们反应过来时,凌云舟已经飘进一团灰色里了,方才不断消逝的小世界都不见了,四周全是灰蒙蒙的。 金不禁坐在萧衔蝉身边,和她一起查看外面景象,他皱眉:“我爹曾说过,他年轻时常在界壁和墟空游玩,那时只界壁与墟空之间是雾,怎的如今都进墟空许久了,遇到的却是这般景象。” 萧衔蝉小心翼翼的触碰那些雾,搓了搓手指,这些雾丝留下的触感让她想起蜘蛛丝,她满身不适,心中奇怪,难道墟空有雾霾?看样子也不像啊。 “界壁与墟空之间的雾因灵气激荡而生,都是白色的,这却是灰色。”萧衔蝉抿紧唇,试着运起法力,灰蒙蒙的东西一碰到法力就被净化了,她惊呼,“这是祟气,太过浓重,以至于如同实质。” 秦含玉沉思良久,忽然道,“会不会是有哪个鬼修或魔修在此修炼,因此引来了祟气?不过我感应不到魔气,估计是鬼修。” 说到鬼修,三人齐齐看向花沸雪,大师兄的骷髅头做不成表情,但他们却能看出几分无奈:“鬼修修炼总会带出鬼气来,可这雾如此浓重却无一丝鬼气,再者,我们还在墟空中,谁会在如此危险的墟空修炼?” “是不是是鬼王或者魔尊?传说中鬼王诞于幽冥,魔尊诞于恶域,大象无形,大音希声,他们身上可能就没有鬼气和魔气。”萧衔蝉道。 她自决定赚钱以来,写过不少话本子,除了主角是人修的掌上娇,还有主角身为鬼王、魔尊、妖皇的,因此要参考许多书籍,故而知晓不少事情。 第8章 她道:“说不定他们爱好特别,就喜欢在墟空里修炼呢?” 花沸雪摇头,向师妹科普:“鬼王、魔尊、妖皇,仙帝等都是传说中上古时期,应天地规则降生的先天神灵,且鬼魔妖三位因性情乖张,俱被仙帝降伏,即便他们要重出于世,也会选择灵气更加充沛的地方投胎,又怎会在墟空?这里又没香火供奉。” 花沸雪打坐,双手掐诀,耳孔里的一红一白两朵昙花越发光华灿烂,两粒黄豆似的灵珠从昙花芯飞出,没入墟空的黑暗中。 他声音温柔,安抚师弟师妹们:“不要慌张,墟空会压制所有修士的法力,没人能在这里设伏,再者,我们蓬莱岛许久不出世,也无仇敌,我已遣昙灵前去探路,想必不会有意外。” 越深入灰雾,他们越感觉到冷,灰色的雾丝几乎变成如夜深沉的墨色,他们呼出的气都变白了。 金不禁有些警惕地站起来:“我……我竟然感觉到冷了?” 他们都是筑基期以上的修士,金不禁还是金火双灵根,普通的气温变化怎么可能会影响到他们,但是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阴冷,宛如一盆冰水浇在他们身上,顺着骨头缝渗进去,冷得打哆嗦。 萧衔蝉干脆变回原型,她用尾巴盖住自己,团成一个团子,被秦含玉揣在怀里。 “师姐,你的原型真是太好用了。”秦含玉忍不住将手揣在毛茸茸的小熊猫毛里,满足地感叹。 萧衔蝉不满地抖抖小胡子,正在此时,年头已久的凌云舟忽然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放在窗边的袋子里掉出了萧衔蝉这些年写的所有狗血文合订本。 秦含玉见状,立刻一个投球将萧衔蝉扔到床上,飞身向前,然于事无补,那本合订本已经掉出窗棂了,秦含玉尔康手僵在原地,脸上留下宽带面条泪。 金不禁“哈”了一声,见小师妹如此真情实感,他不由怀疑自己:“那什么《掌上娇》《带球跑》你真能看得下去?” 秦含玉欲哭无泪:“师姐新写的《蚀骨危情:鬼王的天才王妃》可好看了,我才看到女主发现自己与男主是兄妹,……” 哦豁,骨科文。 萧衔蝉矜持地捋捋翘起来的胡子:“我的芥子袋里还有,等到了外界,就先找书肆出版,一定让你看到结局。” 四人围坐在一起,金不禁掐诀,一团火焰跳跃在众人之中,但这温暖却不足以抵挡寒冷,只能聊作慰藉。 两粒金灿灿的光点终于从浓雾中飞回,落在花沸雪面前,弹来弹去,渐渐抽条,变成两个小人,一个小人穿红色昙花瓣做的衣裳,一个小人穿白色昙花瓣做的衣裳。 花沸雪森白的指骨接住两个昙花灵,花灵立刻叽叽喳喳起来—— “看到啦看到啦!” “看到了灰灰红红的东西!” “我们被挡在外面了!” 花沸雪疑惑:“看到了什么?” 昙花灵身为新生的器灵,灵智还处于幼年状态,说话颠三倒四,花沸雪还没来得及仔细问,就见小熊猫的圆耳朵突然动了动。 萧衔蝉原本和师妹团在一起,运起灵力互相取暖,却突然听到很模糊的一丝声响动,好似一串泡泡在水面下破碎,又好像丝帛崩裂。 身为妖修,她在某些方面比同阶甚至高阶的其他修士要强,比如听力和嗅觉。 “这里有人!”萧衔蝉惊呼一声,她连忙直起身子,两只毛茸爪搭在贝壳窗上,映出两朵梅花。 “就在西面!呼吸微弱,无灵力。”小熊猫的 黑鼻尖动了动,“有血味,此人身负重伤。” 几人都严肃起来。 第7章 金不禁算算嵌在凌云舟舵上剩下的灵石:“还剩下两块,没有意外的话,我们已经快走出墟空了,这里竟然有人!莫非是外界人误入此处?” 墟空之中灵气稀薄,若有人在此,万一受伤,只能等死。 几人当即决定去甲班上看看。 花沸雪将白色昙花从耳孔摘下,细白的指骨拈着一朵白花,恰如佛祖拈花,白昙见风就长,霎时间与凌云舟大小相当,像一支羽箭,离弦般飞向西方。 与此同时,金不禁、萧衔蝉和秦含玉齐齐向凌云舟的舵输去灵力,加快凌云舟的速度,三人也因过快失去灵力而脸色苍白。 凌云舟越往西行驶,血腥味越浓重,就连灰色的雾丝也沾染了鲜血,可怎么也找不到伤者。 白昙似飞盘,在浓雾中无头苍蝇般回旋。 眼看师兄师妹的脸色愈加不好,萧衔蝉咬咬牙:“我去寻人。” 不顾师兄妹的劝阻,她跃过堆满货物的甲班,跳上栏杆,站在船头上,打满补丁的衣裙猎猎,一个用力,敏捷地跳到大师兄的白昙花上,乘着花寻找伤者。 终于在一片遍布红色雾丝的地方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躺在蛛网正中,被雾丝紧紧缠绕,细看可以看到灰色雾丝如同头发,紧紧嵌入那人的肉里,吮吸他的血肉。 “难怪这雾从灰色变成红色。”萧衔蝉暗道,“看着就疼死人了。” 她试着让白昙花靠近伤者那里,却被无孔不入的雾拦住。 这该怎么办? 萧衔蝉灵机一动,将毛茸茸的大尾巴甩了出来,尾巴不断变大变长,蓬松的绒毛将拦路的雾丝全部甩飞,靠近“蛛网”中的人,白色尾巴尖一卷,似墨西哥鸡肉卷,一下子就将人卷了上来,白昙花连忙载着两人飞回凌云舟。 她甩了尾巴上粘着的雾丝,在船上等着的三人纷纷围了过来,将救上来的人抱进船舱,让他躺在凌云舟里唯一的一张榻上。 此人浑身是血,气息微微,一身白衣破损不堪,被血浸透,双目紧闭,身上没一块好皮,看不出是修哪一道的修士,只能看出是个男人。 花沸雪的指骨搭在他的腕上,良久,他微微摇头叹气:“完了,晚了一步。” 萧衔蝉三人俱是一惊:“什么?他已经死了吗?” 花沸雪连忙摇头,“当然不是”他解释道,“我观此人经脉根骨,必是个修炼的天纵奇才,但他经脉尽裂,丹田破碎,灵府被毁,灵根已断,已然无法再修炼了。” 萧衔蝉听得瑟瑟发抖,她之前修炼时,光是吸收灵气拓宽经脉就疼得她打滚,实在想不出经脉碎裂是什么感觉。 “那他还有救吗?” “很麻烦”花沸雪道,“生死藤可重塑经脉,五色土可修复丹田,等他丹田修复好,便能用天乩石重建灵府,可即便能治好丹田灵府,他也没有灵根了,哪怕收集到所有天材地宝,但是重塑灵根……普天之下无人能做到。” 他说到这连连叹息,语气里满是对一个天才坠落的可惜。 “妙妙,给他止血还需九节狼毛,和这些药材烧成灰,抹在他身上。” 萧衔蝉伸出尾巴让大师兄薅毛,低下头看这个人,这人身上全是细密的、深可见骨的伤口,这些伤口好像一张网,将他死死勒住,鲜血慢慢渗出,流不完似的。 “不禁,来把他衣服脱了。” 花沸雪给男人塞了一片白昙花瓣吊住命,一边炮制药材一边吩咐师弟,师妹们都是姑娘,干这种活难免害羞。 金不禁运起的灵力刚碰到这个男人,就被一股极驳杂的气息打了回来,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一丝被打到的红痕也无,但他的确清晰地察觉到反抗的灵气。 花沸雪惊奇道:“他已无法引灵入体,竟还残留着一丝法力?果然是天纵奇才!” 只是经此一击后,这个天纵奇才身上的伤口更深了,鲜血跟小河似的,汩汩流出。 花沸雪想了想:“妙妙,你来给他脱衣吧,你是救他上来的人,说不定他对你没那么多的防备和抗拒。” 花沸雪有些不好意思叫师妹干这种活,师妹一个女孩子,平日里就跟他们几个师兄在一处,忽然叫她脱陌生男子衣裳,一定极让她感觉有压力…… 花沸雪正心疼师妹,然后他就看见师妹一点不好意思也无,直接上手,“唰”一声,榻上的男人上半身被扒个精光,裤子虽然没脱,但腰带、荷囊等物都被抽走了。 花沸雪:……他还是心疼心疼患者吧。 不等他上药,只见一道光芒快如闪电,嗖得一下就钻进了萧衔蝉的印堂。 众人大惊失色,立刻冲到萧衔蝉身边,还不待大家替她检查,便听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大家应声看去,却见一个罗盘似的法宝摔在地板上,四分五裂。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只是眨眼间,一个不知什么玩意的东西从罗盘冲出,钻进了萧衔蝉的灵台里。 “我只是想把他的衣服叠起来。”萧衔蝉声音颤抖,“我什么都没做!碰都没碰!”她看向大师兄,“师兄,我不会要死了吧?”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这不会是碰瓷讹人的吧?她真的一根指头都没有碰那个罗盘,而这个碎裂的罗盘一看就知是价值不菲的法宝。 第9章 花沸雪紧张道:“听闻一些法宝的器灵极为护主,或许你刚刚靠近使得器灵以为你是歹人。” 故而这法宝不惜同归于尽,也要钻到她的灵台里,想方设法杀了她,保护主人不被人偷袭。 凌云舟的气氛一改之前的闲散,每个人的表情都凝重不已。 花沸雪顾不上榻上的患者,先给师妹医治,温纯的灵力自上而下,由内到外,像x光一样将萧衔蝉“扫描”了好几遍。 “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师妹安然无恙,花沸雪略微平静了些。 “你的灵台虽然还是一片破损,不过依旧是之前筑基不稳造成的,未见新伤,识海、丹田、灵府、经脉全都好好的。” 秦含玉半蹲下来查看摔碎的法宝,猜测道:“估摸这是此人的本命法宝,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法宝肯定替他挡了不少攻击,这才如此不堪一击,摔在地上就碎,器灵护主,然心有余力不足,许是还未靠近师姐的灵台就消散了。” 再三确认自己没事后,萧衔蝉放下心来,她也蹲下,此刻方有心情去考虑这损毁的法宝价值几何—— 到底是因为她下手没轻重,将人衣服全脱了,这才导致器灵以为主人要被人轻薄,因此奋力护主,却又余力不逮,从而四分五裂,她总得赔偿。 萧衔蝉懊悔地抓头发:“完了,这得多少钱啊?” 金不禁拾起碎片,仔细看了半晌:“看不出是什么材料,但哪怕这个法宝只值一块灵石,咱们现在也赔不起,别忘了咱们就剩下两块中品灵石和三十多块下品灵石了。” 本就不富裕的蓬莱出海小分队,还未到达目的地就已负债,简直是雪上加霜。 金不禁安慰低迷的师妹:“不管怎样,我们救了他,他醒来后应当不会太怪罪我们,等上岸后,把我们的特产一卖,一有钱就赔给他!” 萧衔蝉怏怏点头:“如果特产不好卖的话,那就把我卖了吧,小熊猫灵宠应当很少见。” 花沸雪制好药,看见师弟师妹们围着蹲一圈,便走来道:“还没有到那种地步,等人家醒来后,妙妙先去道歉,本命法宝还能再寻,我想他会原谅……” 他的声音卡住了。 萧衔蝉觉得不对劲,看了眼大师兄,只见大师兄一张白森森的骷髅脸竟然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金不禁和秦含玉也看出不对劲来。 “怎么了,师兄?” 花沸雪定了定心神:“我观此法宝之灵气不凡,这是……这是轮回盘的碎片炼制的法宝!” 他笃定道。 “我翻看过记载上古神器的史书,轮回盘乃是幽冥界轮回道的化身,由仙帝掌管,在天妃红罗莲叛逃天庭后不知所踪,后来幽冥界与外界的墟空断裂,人们猜测是轮回盘碎裂之故。据说若得一片轮回盘碎片,便可勘破生死之道,须臾修为大增,若 炼制成法器,可保主人不死不灭。” 蹲着的三人听呆了。 花沸雪激动道:“难怪此人重伤至此却还活着!他得到了轮回盘的碎片,便仿照轮回盘的样式炼制了它。” 现在这个上古神器碎片炼制的法宝碎了。 萧衔蝉蹲不住了,天塌般一屁股坐下去,哀叹:“完了,这下真卖了我也赔不起。” 因为摔了人家如此珍贵的本命法宝,萧衔蝉格外殷勤地照顾昏迷的男人。 为考虑病人的舒适程度,萧衔蝉都没用大师兄给她的木质药板上药——那太硬了,她用自己的尾巴尖蘸取药膏,因为他受的伤太多太重,她涂了好多遍,最后尾巴上都浸透了药味。 金不禁自从得知摔碎的法宝异常珍贵后,就拿着自己的小算盘到甲班上算所有货物的价格去了,秦含玉和花沸雪则是试图修复碎成末的法器。 几番尝试无果,众人决定等榻上之人醒来后再做打算。 像以前一样,四人睡觉时轮流守夜,萧衔蝉在黑暗中醒来,拍了拍二师兄的肩膀,示意他去休息,她来守夜。 她坐到昏迷男人的榻边,展开一副师父给他们的地图,一边守夜一边仔细看,离摄取界最近的是密州界,算算日子,马上就能到。 大师兄说了,轮回盘碎了不知多少片,散入各个小世界,小世界无穷无尽,再寻到一片法宝碎片的概率非常低,可万一呢? 凌云舟慢悠悠地在墟空中行驶,不知何时,令小熊猫不适的灰色雾丝一扫而空,也没有流星一样的小世界,上下四方只是虚无的黑暗。 秦含玉向来勤于修炼,此时她已循着自己的习惯开始打坐了。 黑暗渐渐逝去,白雾与金色的阳光慢慢撕破虚无,在凌云舟冲入界壁后,萧衔蝉小声打了个哈欠,作为最后一个守夜的,是时候睡觉了。 谢无柩以为自己已经身死道消了,但是在一片黑暗混沌中,他清楚地感知到胸口处有种别样的感觉,像被一把包着绒布的棉花锤头一下一下轻轻敲击。 当他从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睁开眼睛,透过窗格看见了金色的阳光,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要化在这温暖的光芒下,胸口心脏的跳跃告诉他,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谢无柩无声冷笑,略微下移视线,一团棕红色暖融融的小东西趴在他的胸口处,红背环尾白耳尖,是一只普普通通的九节狼,毛绒绒的,光滑水溜,一看就知道吃的极好。 原来被棉花小锤头敲击胸口不是他的错觉,而是这只小熊猫的心跳在某一瞬间,与他的心跳重合了。 谢无柩愣了足有一息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堕魔渊,也不是墟空,他没有出现幻觉,那么,他这是在哪? 第8章 萧衔蝉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面前出现一只脆皮鸡腿,皮酥肉嫩,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蓬莱岛本就穷,他们几个十天半个月吃不上肉,就算桌上出现荤菜,也大多是鱼虾蟹贝等海鲜,吃了这几百年,闻见海鲜味就腻。 好不容易吃顿鸡腿,萧衔蝉只觉得委屈,一张小熊猫脸皱皱巴巴,这鸡腿肉少骨头多也就算了,为什么还吃不到肚子里呢? 当然吃不进去! 花沸雪尴尬地看着三师妹啃患者的锁骨,两只爪子紧紧抓着人家的肩膀,舔就算了,还亮出牙齿咬,咬出了两排小牙印。 好在修士踏入仙途的第一步就是锻体,寻常啃咬不能伤人,这才没在患者身上留下新添的伤口,只是……三师妹,你好歹收收你的口水啊! 这是梦见什么了? 刚修炼完毕走进船舱的秦含玉背过身去,假装没看见师姐丢人的样子,金不禁清了清嗓子,为自己师门和师兄妹们找补面子:“对不住,这是……我们养的灵宠,道长请勿见怪。” 谢无柩沉默着看向砸吧嘴的小熊猫。 此兽妖气大盛,一看就是修炼至能化人形的兽妖,只是资质平平,观其周身灵气运行,其规律与这凌云舟上其他三人有相似之处,可见修炼法门相同,所以他们应当是师出同门。 密州近处的界壁中突然出现一艘凌云舟,舟上载着一肉身幻影鬼修,一身背魔刀魔修,一灵根极纯人修,还有一个妖修? 没听说过哪个门派的弟子集齐了人鬼妖魔四修,这该是什么妖魔鬼怪乱七八糟的杂派? 而且他们身上的衣服要么破破烂烂打满补丁,要么短袖窄裤一看就不合身,哪个修士会穿得这么破旧?肯定是扒下别人的衣服伪装身份。 这四人有古怪! 心思百转千回,谢无柩眼睫低垂,遮住了沉沉目光,再抬头时,对着花沸雪露出一个大病初醒的虚弱笑容:“原来如此,在下姓谢名棺,字无柩,一介散修,几位的救命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已是惭愧,又怎会责怪恩公的灵宠。” 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他是谁,知道他做了什么,计划用妖修扮灵兽骗过他,接近他,然后好杀了他扬名? 仅是一息,谢无柩就已经想到不下十种阴谋诡计。 萧衔蝉正在此时醒了过来,刚睡醒的她还有些发懵,两只眼睛半张,不过声音很清楚:“什么……” 灵宠?他们什么时候养灵宠了?那玩意是他们能养的起的吗?不把她当做灵宠卖了换钱,就算是蓬莱岛资金充裕了。 话还未说完,就被横来一手握住了嘴筒子。 秦含玉赔着笑,将师姐从人家身上抱下来,打哈哈道:“诶呀,我们灵宠养得久了,叫声都和人有些相似。” 金不禁将目光从人家沾满口水和牙印的地方移开,忙羊补牢似的:“是啊是啊,许是要化形了。” 花沸雪虽然没有表情变化,但语气里的心虚和愧疚怎么都掩饰不住:“实在对不起,她弄脏了道长的肩膀。” 蓬莱岛的灵宠咬人,和蓬莱岛的弟子咬人,哪个听上去更丢人?为了不给师门丢人,花沸雪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指人为宠。 萧衔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睡着的时候都干了什么,看着靠在软垫上的半裸青年,像双开门冰箱似的肩膀处沾满了可疑的东西,萧衔蝉尴尬到全身的毛一下子炸开了,她僵硬得好像一个满是静电的毛绒掸子。 第10章 谢无柩不动声色道:“无妨,不过是小宠不听训罢了。” 金不禁用清尘诀将他打理干净,然后冲小师妹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将三师妹抱离这个尴尬的地方。 大师兄醒来后在熬药,他去将货物装到麻袋里,小师妹这个修炼狂魔抓紧时间打坐了一阵,三师妹是昨晚最后一个守夜的,故而才休息。 他看三师妹是坐在榻边倚着桌子睡觉,也没叫她,谁知错眼没看,三师妹就变成原型缩在榻上一角,不知怎的,他们三人再看时,三师妹已经趴在人家身上不肯下来了。 秦含玉一边抱着她往外走,一边找补:“说来也巧,我三师姐的原型也是只小熊猫,她现在在甲板上晒咸鱼干,我这就把我们的灵宠抱给三师姐,叫她好好教教,这只灵宠实在是不听话。” 萧衔蝉一张小熊猫脸木着,配合小师妹发出弱智小熊猫灵宠的“嘤嘤”声。 谢无柩目光闪了一下,看来是这群蠢货把他从墟空中捡了上来,假装他的救命恩人,以此获得他的好感,然后想用假装灵宠的妖修放松他的警惕,趁他不备再一举杀了他。 他敢说那个假装灵宠的妖修虽然看上去是只小小九节狼的模样,但其真身一定是能毁天灭地的渡劫灵体,伸出利爪就能将人开膛破肚,这几人虽然看上去都是筑基,修为最高者也不过金丹,但这肯定是伪装! 谢无柩在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温和:“无妨,这小宠趴在我身上,想是与我有缘,又是恩公们的灵宠,不如就放在我身边,由我照看吧。” 此刻先顺了他们的意,待到这妖修来到他身边,他就立刻…… 谢无柩一脸真诚地看着他们,仿佛因为救命恩人爱屋及乌,即使是对着他又啃又咬的小熊猫也喜欢得紧。 他的脸本就极为俊朗正派,眼睛清明温和,含着融融暖意,看着就像宗门里沉迷修炼、肩负重任、爱护师弟师妹们的大师兄。 花沸雪本就不善撒谎,秦含玉又心直口快为人豪爽,两人对 上谢无柩真挚的目光,不约而同撇开脑袋,金不禁虽然机灵,但对上真诚的人,他便也无法圆滑起来。 如此知恩图报的道长,他们竟然弄坏了人家珍贵的本命法宝,又对人家上下其手,三人看着榻上男子正派到好像背后有佛光的脸,默默自我谴责。 此刻这张正派的脸露出一丝苦笑:“我灵府破碎,灵根被毁,已无法再入仙途,如若连帮恩公照顾灵宠这件事都无法做,我不知该如何回报恩公。” 这些蠢货恐怕以为他经脉碎裂,丹田被毁,就再无一击之力,等他割下他们的头颅,捣碎他们的丹田时,不知他们会是什么表情。 听闻这位道长如此是说,花沸雪、金不禁和秦含玉一边在心中感激,一边将脑袋摇成拨浪鼓。 间接弄坏人家法宝已是不应该,还咬人家肩膀咬得口水横流,现在人家相信了他们所谓的灵宠之话,还提出要帮他们照顾灵宠,这位谢道长实在是太心善、太老实了! 大家的歉意更深了。 秦含玉不敢看这位道友,抱着三师姐跑出去了,金不禁低着头给人倒了一杯蓬莱岛特产的红美人花蜜茶——这是此次出来要卖了换灵石的货物中价格最贵的,他都没舍得给自己师兄妹喝。 花沸雪心道,真是对不住,道友,你这般信任我们,我们却为了保全师妹和宗门的面子骗你,他一双骷髅黑洞眼看向谢无柩,道:“这位道友还请放心,在下是医修,定会医好你的。” 谢无柩无声嗤笑,真是可笑,居然以为一个肉身幻影加敛灵符就能骗过他,或许这一招对其他人有用,但对他…… 谢无柩打眼一看就能看出鬼修的骷髅,竟然堂而皇之地撒谎说他是医修?他或许会一点岐黄之术,但绝不可能是医修。 “我重伤至此,能苟活已是幸事,不能奢求更多,医治之事便随缘吧。” 谢无柩诚恳得好似在掏心掏肺,说完这一段话后脸色更苍白了。 花沸雪有些着急,如果这位道长不求医治,那么他们如何才能赔偿他的法宝呢?难道真的再找一片轮回盘的碎片吗?找到的机率还不如他们师门所有人都修炼成仙、飞升上界的机率大。 萧衔蝉在门外踌躇片刻,待师兄师妹们与谢道友互通名姓,厮见完毕,她避无可避,这才走了进去。 谢无柩半靠在榻上,背后的窗户透出棉花糖似的云彩和蜂蜜流淌般的阳光。 面对已苏醒的青年,萧衔蝉深呼吸一口气,一揖到底,道:“谢道长,在下萧衔蝉,家人都叫我妙妙,不瞒你说,在治疗你时需要脱衣服上药,我便帮你脱了衣裳。” 谢无柩动作微滞,额角青筋跳了跳,他自来衣冠整洁,方才醒来时,还以为身上无片布遮挡,是因为衣服在堕魔渊被祟气侵蚀,又或在墟空被乱流撕破,这才如此失礼于人前,原来是被她脱了! “就在这时,你的法宝器灵护主心切,拼尽全力向我冲来,但许是为你挡了许多攻击,它只靠近我的印堂就消散了,然后……” 萧衔蝉声音越来越弱,心虚地掏出一个小布包,布包展开,里面放着几块黑如陨铁,阴刻阳刻着符文的碎块。 谢无柩眸光暗沉,好算计,他心道,这几人竟一眼便看出他的法宝不凡,想必他们趁他昏迷时先毁法宝,此后他若遇险便只能与人同归于尽,他们再伺机而动,其间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等手段一一使出,心计不可谓不深沉。 谢无柩一向自诩将人心玩弄股掌之间,此时竟一时有了棋逢对手之感,心中计算百般,虽还不晓得这伙人是何人,但肯定这伙人一定不一般。 第9章 萧衔蝉哪里知道谢棺内心已经给她颁发了最佳演员奖,她还在诚挚地道歉,并且想办法补救。 “我们知道这是上古神器轮回盘碎片所炼制,珍贵非常,说实话,我目前没有钱赔你,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找到轮回盘的碎片,即便没有,也要为你找到其他上古神器的碎片,如果没法找到,等我赚了灵石,一定会赔偿你,虽然这肯定是杯水车薪……” 萧衔蝉越说越小声,低着头不敢看人家。 谢无柩目光如水,心底却如三尺寒冰。 这妖修的表情、语气竟完全像真的歉疚一般,而且一丝杀意也未露出,谢无柩心道,一边隐藏杀机,一边还能做出这副情态,好演技。 谢无柩突然一笑,这正气凛然的脸露出笑容,恰如朗月入怀,冰消雪融,让人心旷神怡,他眸光清亮:“无妨,各位救了我,便是与我有恩,我又怎会因为区区法宝与各位计较。” 花沸雪熬药的手一顿,秦含玉替师姐着急的心一跳,金不禁悄悄划拉算盘的手一停。 萧衔蝉抬起头,一双圆眼睛蓦然一亮。 谢无柩只当没看见四双亮晶晶的眼睛,缓缓道:“只是我已是废人,此生再也无法修炼……” 他低下头,语气颓然。 花沸雪连忙道:“谢道长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 萧衔蝉在一旁连连点头:“所需药材尽管交给我去找,我们小熊猫……我虽然原型是小熊猫,可和那只灵宠不一样,我的鼻子可灵了,不输狗鼻子。” 天呐,这位谢道长竟然不要求她赔偿,这是怎样的大公无私,大爱无疆,大义凛然的大好人啊! 萧衔蝉决定,从今天开始,谢道长就是她的好朋友了。 她看着谢道友的眼睛,想从中探寻他的真实情绪,只看到一片如水的真诚,但看久了就会觉得谢道友的眼睛黑得像一口古井,没有波澜。 萧衔蝉笑了一下,从芥子袋里取出一盘红美人花蜜做的花糕:“谢道友,你醒来这么久都没吃什么,吃点糕吧。 谢无柩亦嘴角噙笑,靠在大引枕上,剑眉星目,一张俊脸差点让萧衔蝉忘了她负债累累的现实。 他拈起一块糕,只看着却不吃,指尖轻轻用力,花糕上就出现一丝裂纹。 好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人了,谢无柩面似春花秋月,心如深渊毒池,他要和他们好好玩一玩。 桌上的盘子突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凌云舟剧烈地晃了一下,骤然坠落,白云如练,从他们窗外快速划过。 萧衔蝉第一个反应过来:“糟了,灵石用完了!” 灵石不能再定方向,凌云舟一下子就乱了,开始疾风骤雨般颠簸起来。 刚刚还在船舱的四人都跑到甲板上,果不其然,白色的灵石已变成灰扑扑的石头,再看脚下,层层叠叠的白云下,一条运河宽广无边。 凌云舟行驶了一年之久,终于离开了旧家园,来到了新世界。 千里之外,密州中心,一座白玉似的山云雾缭绕,山脚下的市井街道城池堡垒如棋布星罗,一派繁华景象。 乐声泠泠,飞过无数山川河流来到几人耳边,可此时他们却无暇欣赏丝竹,风声猎猎,他们离河面越来越近。 第11章 萧衔蝉急道:“不能任由凌云舟颠簸,这样的高度,一旦落入河面,必会引起大浪,你我无事,可河上的凡人便要遭殃了!” 花沸雪道:“你我四人各护一方。” 说着便飞身舟外,脚踩风云立于凌云舟前,细长的指骨掐诀,一个法印遽然撑住舟身。 四人合力,四道金色灵气在凌云舟的底部聚在一起,形成一张泰山磐石印,稳住了凌云舟,使其缓缓降落,饶是如此,落在河面上时还是重重磕了一下,激起丈高的浪花。 好在他们操控凌云舟降落在一个老旧的渡口旁,周围没有其他船只,渡口有一个小码头,这码头破旧不堪,几乎被芦苇淹没。 萧衔蝉连忙跑进船舱,殷勤地服侍自己债主起身,他的衣裳早已用清尘诀洗干净,只是上面的破口他们不知该怎么办——在家时他们的衣裳破损了都是师父缝补。 这两个裂开的口子位置还挺尴尬,刚好在胸前x点处,只要风一吹,将布片吹开,就能看见结实的胸肌和x点,好像穿了件情q内衣似的。 萧衔蝉移开目光,不忍看衣裳胸口处破了两个大口子的谢无柩,语气愧疚:“我们不善女红,再加之……说实话,我们现在身无分文,每人都只有一件衣裳,破了补,补了破,大师兄的衣服还 是蚊帐改的,等下船后卖了货物,一定先给道长买件新衣服。” 这位道长的衣服虽然是纯白的,但是布料上隐隐有符文光华溢彩,一看就知不是凡品,他们哪里会补这样的衣裳,一不小心毁了法衣上的符文,那他们又要欠一笔账了。 萧衔蝉扶着谢无柩坐起来后,突然道:“对不住,谢道长,冒犯了。” 说着,旱地拔葱,一个公主抱就将谢无柩抱在怀里,然后从数尺高的凌云舟一跃而下,脚尖点水,在码头上站定。 谢无柩一双暗沉的眼危险地眯了一下,瞳孔紧缩。 他的脸紧贴着这个女妖修的肩膀,鼻腔满是花糕的甜香味道,肩膀与腰部被柔软但有力的胳膊紧紧抱着,陌生的体温透过衣物传递到他身上,谢无柩无所适从。 看着怀里娇花一样的谢道长,萧衔蝉慢慢将他放下,怕债主觉得被公主抱有损颜面,特意解释:“我们的凌云舟本来就旧,又在降落时颠了好几下,再待在上面恐有危险,为节省时间我这才……还请谢道长见谅。” 萧衔蝉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谢无柩的脸色,只见他脸颊绯红一片,连带眼睛也红了,可怜又可爱,于是心底不由赞叹,谢道友真是好颜色。 谢无柩默默深呼吸,他竟然被一个少女抱起来了!还是以这种姿势!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这般…… 他说不出在被抱起的瞬间是什么感觉,只觉羞耻,手在一侧握成拳头,眼睫垂下,遮住眼睛里压不下去的杀意,他很想杀了这个妖修,等他法力恢复后,他一定要杀了她! 平安落地后,花沸雪伸手掐诀,凌云舟迅速缩成核桃大小,变回核舟挂在他的腰间骨头上。 金不禁叮嘱道:“大师兄,这可是咱们蓬莱岛最贵重的财产,千万不能丢了。” 他将装满鱼干花蜜等物的大麻袋一一打结,塞满芥子袋,又扛起装不进去芥子袋的麻袋,每人负责扛两袋。 花沸雪扛起一个麻袋,又托着另一个麻袋,温和地回答师弟:“放心吧,我把它系在我的骨头上,打了个死结,如果有人要抢咱们的凌云舟,就连同我的盆骨一起带走。” 谢无柩无声冷笑,区区一个凌云舟竟然还是蓬莱岛最贵重的财产,他们蓬莱岛已经穷到这种程度了吗……等等!他们刚刚说什么? 蓬莱岛? 谢无柩眸光闪了闪,修长的手握成拳头抵在下巴处,轻咳出声以引起注意:“咳咳……” 萧衔蝉听到身边的人咳嗽起来,顾不得背上的麻袋,连忙伸出自己的大尾巴把他紧紧裹住,手动给他穿了件真皮大衣,看上去跟红色的米其林轮胎一样。 她关切道:“谢道长不舒服吗?” 又对师兄妹们说:“咱们现在先找个地方歇脚吧,这里风吹日晒的,谢道友才醒过来,不能久站。” 谢无柩摆了摆手:“无妨”。 他试图将裹着自己的小熊猫尾巴扒拉开,白色的尾巴尖簇在他的下巴处,搔得他痒痒的,却怎么也扒拉不开,只能忍受着与他人零距离接触的陌生感。 他继续攀谈道:“我听闻诸位交谈……诸位是蓬莱岛弟子?” 谢无柩打量着这几人,只见他们一面扛着麻袋一面念诀召云,每个人的白云上面都堆满了货物,就像是要去贩货的凡人,而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修士。 坐在萧衔蝉身后的谢无柩心中疑虑重重,蓬莱岛好歹曾是九方大派之一,怎会沦落到如此似贩夫走卒的地步,这几人定是冒充的。 但萧衔蝉的话打破了他的想法:“是,我们都是蓬莱岛无法心道君的弟子。”她又问道,“谢道友是哪门哪派的高徒?修的是什么道?” 谢无柩还在出神,闻言下意识道:“无门无派一散修,闲来养些……”他顿住,话锋一转,“养些东西,以此为道。” 萧衔蝉看着面前青年微滞的神情,敏感地察觉到他对她话语的不信任。 “你不相信我们是蓬莱弟子吗?”她取出宗门腰牌给谢棺瞧,“你看!” 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上面刻着“蓬莱岛萧衔蝉”六个字。 这腰牌的材料非常普通,既不是价值连城的海岩精玉所制,也没有珍贵的鲛人泪珠装饰,就是红尘凡间随处可见的木头,甚至还不如凡间的金丝楠紫檀值钱。 但这腰牌上的字是灵力錾刻,一笔画成,溢散出的浑厚灵气、蕴含着的独特法门,由不得谢无柩不信,面前这些穿得和乞丐一样、行事奇奇怪怪的人,他们竟然是九方大派之一、数千年未问世、神秘的蓬莱岛弟子。 眼前的少女眸光澄澈,许是知道了这人出身蓬莱岛,谢无柩竟然从她身上感觉出一丝世外桃源才能孕育出的出世之感。 见鬼的出世之感! 第10章 轻云飞过数重山,密州风土愈加清晰,此界好乐,一连飞了许久,他们都能在城池上空听到连绵不绝的丝竹管乐之声,身边偶有驾云飞过的修士,也多是腰间别萧或身后负琴的音修。 城镇中的交谈声时不时穿过薄云,传到他们耳畔,许是因为密州是个建在水上的州城,人们的话语也是软语娇音,听得人骨头都要酥掉。 “法力快支撑不住了,我们今天先落脚在此城罢。” 他们驾云飞了一天,天边的云霞给密州铺上一层金纱,十万里之外有座庞大的城池在霞光之下尤为好看,只可惜他们今晚不住在那儿。 花沸雪自凌云舟落下后就穿上黑色大斗篷,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幻影肉身的怪异之处亦被全数遮挡住。 他一抬手,被宽大的袖子遮住的指骨掐诀,小云渐渐化成雾气消散开来。 他们在凌云舟落地时为了稳住它,耗费了不少灵力,加之驾云疾行数千里,此时灵府空空,确实不能再前进了。 其他几人听从大师兄的,停云落地,一人扛起一个麻袋跟在师兄左右,向前方城池走去,身形狼狈,一些富裕的凡人都比他们体面。 来往的凡人和修士都侧目而视,似乎不能理解这是一群什么玩意儿。 谢无柩看着这一幕,捏了捏眉心:“诸位何不役使偃甲?” 一般大门派都会有道童去干杂活,或向偃甲大师处购买傀儡,如他们这般,奴隶似的扛麻袋,吭哧吭哧,一丝仙风道骨也无,周围凡人都觉得他们狼狈,看向他们的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同情。 谢无柩从来没有感到这么丢脸过。 萧衔蝉怕他重伤未痊愈,支撑不住,趁人不注意,变出尾巴缠住他的腰,免得他一时使不上力跌倒,又怕吓到凡人,便施法遮挡,让人看不出他腰间有条圆滚滚的尾巴。 闻言问道:“什么偃甲?” 谢无柩感受着腰间传来的热量,默默运气,逼自己忽略这种不适感,没有回答萧衔蝉的问题。 花沸雪答道:“是以木石等物制成的似人或似马的器物,只不过需借灵石驱使。” 而他们现在,兜掏出来比脸干净,今晚在哪里下榻都成问题。 金不禁道:“妙妙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在戏班子打工赚钱时演过皮影戏,偃甲就有点类似于皮影。” 萧衔蝉明白了,偃甲就是傀儡,就是他们现在还不配用的东西:“等我们把这些土产卖了,就能挣到灵石了!” 等有钱之后,想要什么得不到,她向前走去,城门渐近,上书悠然城。 谢无柩目光迟疑地看着面前这几位,心生不祥的预感,难道他们要…… 没过多久,这些人就证实了他不祥的预感,这一行人,大名鼎鼎传承已久的蓬莱弟子,此时竟然如凡人一般,将一堆咸鱼干铺开,然后当街叫卖! 第12章 嘴里的词一套接一套—— “海的味道你知道!” 一些路人被吸引了注意力。 海的味道是什么,谢无柩不知道,但丢人的味道是什么,他现在清楚极了! “一条提神醒脑,两条永不疲劳,三条长生不老。” 路人们的眼睛亮了,谢无柩的拳头硬了,闻着这又臭又咸的咸鱼味道,可不就提神醒脑吗? 竟然还有人编成了歌儿唱,谢无柩嘴角抽搐,听到萧衔蝉唱:“什么香香脆脆我们最爱?蓬莱鱼干!什么又干又硬打人必备?蓬莱鱼 干!什么居家出行不二选择?蓬莱鱼干!” 谢无柩以手覆面,无声长叹,当年他坠入堕魔渊前,蓬莱岛还是为九方所敬仰的神秘门派,九方修士闻蓬莱之名,无不心往神驰,他也曾生出过一丝心向往之,没想到,他“心向往之”的形象碎得那么快、那么彻底。 这些年蓬莱岛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别唱了!” 谢无柩试图阻止,这歌实在魔性,他竟然不自觉地在心里跟着哼起来。 他不由大惊,莫非此曲竟然有惑人心神的能力,他看萧衔蝉还兀自唱歌揽客,只得伸手摸索着,掐了一下缠在他腰上看不见的尾巴。 “嘶!”萧衔蝉倒吸一口冷气,尾巴立刻缩回,拧眉看向旁边的青年:“谢道友掐我干什么?” 谢无柩因着年少之际心生的那点向往,不想让这些人继续败坏蓬莱岛的形象,免得让他觉得自己年少时的想法是个错误,更不想和他们一起丢人,于是提醒道:“萧道友,各门各派的庶务会交由门派专司此职的弟子,且从不会在凡人城池进行……进行此等……” 有失身份之事! 正在叫卖的金不禁他们也停下来了,大家一起睁着清澈的眼睛看向谢无柩。 萧衔蝉突然想到什么,眼神闪了闪,用传音入密与师兄师妹说话:“食禄者不得与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师兄师妹,我们身为修者,这样与凡人争夺商利,是不是有些不妥?” 她看向渐渐向他们小摊子围过来的百姓们,人们穿得衣服虽然比他们的破衣旧衣整洁,但也只是普通麻布,看着日子过得并不富裕,高门大户压根看不上咸鱼这样的吃食,所以只有小民或穷苦的散修在观望。 花沸雪亦传音道:“师父也曾教导过我们这个道理,只是在家时咱们没有其他修士可贸易往来,又实在太缺钱了些,岛上随便哪个渔民鲛人都比咱们富,是以师父说哪怕赚些凡人的金银也是好的,只是……” “只是这些百姓最多只有铜钱。”秦含玉看看左右,此城虽然是凡人之城,但其间也有许多修者踏云而过,风姿翩翩,“如今看来,摄取之外的其他世界幅员辽阔,修士众多,我们何必还要挤占凡间本就不多的商利?” 旁边卖海货的小摊贩们都被他们的叫卖声盖住了,此时正一边“吨吨吨”喝水润嗓子,一边谴责地看着他们这些突如其来抢生意的。 金不禁将目光瞄准身上饰品价格不菲的修士以及穿金戴银的富户:“是啊,赚钱就要赚大户的钱,我们今天和普通百姓争利,在外人看来难免会败坏我们宗门的名声,进而看轻咱们蓬莱。” 这就好比一个地主非要和村民争夺村口挑大粪的活,合理吗? 谢无柩敏锐地察觉到那丝微弱的、元婴修士都不一定能察觉到的灵力波动。 传音入密?他眸光微动,难道他们这等有失身份之举是故意的?其实并非是真的为了卖东西,而是有什么谋划和目的? 他就说,堂堂蓬莱弟子,怎会堕落到为区区灵石而……嗯? 谢无柩虽身受重伤,但曾经为求仙途而一步一步锻造的身体并未退化,只是不如以前灵敏好使,他听到萧衔蝉最后的感慨声:“谢道友真是个好人呐,他如此替我们着想,我们应该好好谢谢他才是。” 谢无柩:? 发生了什么?望着这些人突然饱含感激之情的眼睛,谢无柩不明所以。 “你们说这是什么鱼干?什么莱?”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他们的眼神交流。 萧衔蝉寻声看去,是一个穿青袍的修士,她连忙清了清嗓子,开始狡辩:“是朋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朋来。” 可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蓬莱岛和凡人争利,这岂不是坏了宗门名声! “听上去,倒是和传说中的蓬莱很是相像。”站在萧衔蝉摊前的青袍修士蹙眉,“我们见南山坐镇悠然城九百年,从未听说过有朋来这个门派。” 他看了看摊子上的鱼干,这些鱼干蕴含着灵力,且个个硕大,一看就知肉质极好,青袍修士眼睛一亮:“我知道了,你们也是修生灵道的?” 谢无柩一直蹙起的眉头更紧了几分,生灵道?他想起来了,是那个以种田养殖为修行之道的门派,名叫见南山。 只是他坠入堕魔渊时,这个门派才将将成立,怎么此人却说他们见南山伫立了九百多年?难道他在堕魔渊度过了近千年? 花沸雪亦是微怔,他入蓬莱前在外行走,没听说过大道五十中,还有一条生灵道。 青袍修士却似找到志同道合的好友,非常友好道:“在下见南山弟子时青谷,请问,这些鱼是各位道友养的吗?” 鸿蒙海易沉难浮,生长于鸿蒙海的鱼很难捕捞,岛民要捕鱼为生,鲛人以鱼为食,蓬莱岛便用术法在几座岛之间圈出一片小海,鱼就养在其中,这才使得这些鱼好捕捞了些,使得这些鱼进入千家万户的餐桌,换言之,这些就是他们养的。 萧衔蝉只稍微思考了一息,就点头称是:“不错,鄙派以养鱼为修行之道。” 只听时青谷愈加惊喜的声音:“未曾想到除了我见南山,还有修生灵道的道友,几位道友可愿与我回见南山做客,一同探讨一下生灵道的修行之法?” 萧衔蝉转了转眼睛,笑道:“这当然好,只是我们还要将这些卖出去……” “这有何难,我尽数买下就是。”时青谷道,“这些共要多少灵石?” 萧衔蝉和二师兄交换了个眼神,在蓬莱岛,五条鱼干一块下品灵石,在外面,这个价就得涨一涨了,三条鱼干一块下品灵石。 萧衔蝉捂住良心,默默谴责自己,真是太黑了。 金不禁一眼扫过麻袋上放着的三十多条鱼干,抹去零头,冲着时青谷伸出手比了个十。 “十块灵石?”时青谷睁大眼睛。 萧衔蝉慌了一下,难道价要高了? 却听时青谷笑道:“道友太淳朴了!”他从芥子袋里取出十块透明的灵石放到金不禁手里。 下品灵石多是彩色的,颜色越艳丽意味着杂质越多,中品灵石是白色的,上品灵石是透明的,这十块透明的灵石,全是上品。 萧衔蝉愣住了。 第11章 金不禁的手颤了颤,收入一下子翻了好几倍,十块上品灵石,他们蓬莱岛可攒了好几年啊!第一场生意就把他们出岛的路费赚回来了! 秦含玉的脸瞬间露出笑容,声音都刻意温柔了几分:“我们帮道友扛回去!” 说着,以极不符合声音和外貌的架势,力拔山兮扛起两条与人一样高的大麻袋,拦住想要搭把手的陌生修士,语气铿锵有力道:“别要强,你的强来了。” 萧衔蝉被天降横财冲击到没注意小师妹的冷笑话,大伙脸上都挂着压不下去的笑容和丰收的喜悦,跟在时青谷的身后,一起向见南山飞去。 “我们也时常要下山向其他修士兜售种出来的稻谷菜蔬,知晓买卖的不易,不瞒道友,我们见南山弟子于大多种植一道颇有心得,只是养殖一道就不大精通了,各位道友将鱼养的这般好,我真想和道友一叙养殖之道。 不如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今晚诸位道友便歇在我们见南山吧。” 时青谷一边说,一边和众人驾云飞行,不消多时,几人就在一座青山下驻足。 此山青翠逼人,绵延不绝,整座山耕出一块块梯田,如同码好的点心匣子,时不时有布衣修士们站在田埂上施法,促使碧绿的田野生长,间或几头灵牛拉着爬犁淌过水田。 夕阳在稻田中投下波光粼粼的彩霞,一些修士躺在水牛身上,嘴里叼着草叶,晃晃悠悠回到山顶门派里。 说是修真门派,看上去却更像世代耕田为生的村庄。 谢无柩不动声色,准备和这个见南山修士套套话,问清楚如今距他跳入堕魔渊过了多少年,世间都发生了什么大事无有。 他捂着嘴正准备咳嗽几声,却在出声前将声音咽下去,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免得萧衔蝉听见他咳嗽,又手动用尾巴给他穿上真皮大衣,却见周围没有萧衔蝉的身影。 她人呢? 萧衔蝉拿着自己的大作走进几家书肆,然后带着几块上品 灵石走出来,算算自己目前的存款,总共有一百零一块灵石,上品! 第13章 这些年萧衔蝉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她呲着牙花子,兴奋地拿着钱走进一家店。 这家店是售卖法衣的,货架上挂着的衣服件件以灵力绣着符箓,或嵌有灵石催动的小型阵法,显得华贵非常仙气飘飘。 蓬莱岛没有这样的店,修士与凡人体质不同,穿凡人之衣很容易将衣服弄坏,所以他们的法衣都是师父用师祖们留下来的法衣,手工改动制作的。 每人只有一件,破了都是师父帮忙缝补,故而萧衔蝉对这些衣服的价格行市并不清楚。 这家店虽然小,但衣服样式却多,萧衔蝉左看右看,看中了一件华贵的白色法袍,衣袖与缘边上都绣着精美的金色符箓,一看就非常衬谢道友。 她大手一挥:“那件白衣服给我包起来。” 老板笑的谄媚:“仙长好眼光,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衣服,用的是蜃楼出品的天虫丝,符箓都是春不过篆刻的,又好看又实用。您是给心上人买吧?光是看这衣服都能想象出您二位是多么郎才女貌了,承惠一千块上品灵石。” 萧衔蝉摸了摸兜里的钱,豪气的笑容僵在脸上,外面的物价这么疯狂吗? 不慌,小场面,萧衔蝉安慰自己,不就是讲价嘛,讲价对半砍……对半砍她也没那么多钱买呀! “咳咳”萧衔蝉咳嗽了一下,一掌拍到桌子上,露出手里的灵石,“一百块上品灵石,卖不卖?” 现在换老板的笑容僵在脸上了,还以为今天来了个大财主,没想到……老板收起谄媚的笑,“一百?那您只能买那里的衣服。” 他指了指一堆卖不出去的打折品。 萧衔蝉看了一眼那堆衣服,瞬间被花花绿绿的颜色和审美超前的设计刺的眼疼,腹诽道,难怪这些衣服卖不出去,都是有原因的。 只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犹豫良久,只能在这堆奇奇怪怪的丑东西里选。 翻来翻去,萧衔蝉左手拿着一件红底绿叶牡丹东北大棉袄style的法衣,右手拿着一件黑色尖刺狼牙棒杀马特sm风格的法衣犹豫不决。 不是她审美不好,而是这里根本没有正常审美的玩意儿! 这两件已经算是正常的了。 思来想去,萧衔蝉买下了红底牡丹,毕竟红牡丹只能让人心灵受到冲击,狼牙棒却是让人心灵和身体都受到伤害。 而且这红花大棉袄让她觉得怪亲切的,看久了也不难看的……吧? 讨价还价下,老板同意在打折价的基础上再打五折,只求萧衔蝉不要再拿着红底大牡丹在他眼前晃,光是看这衣服,都能想象穿上衣服的男人有多么奇形怪状。 算着少赚的灵石,老板还有些不甘:“这件法衣还有特殊之处呢,这么卖给你我真是亏大了!” 萧衔蝉拿起衣服塞进芥子袋,欢欢喜喜地离开了。 悠然城如其名,百姓的日子过得很是悠然,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盛事,即便金乌西沉、夜色渐浓,城里还是非常热闹,街道两边摆满小摊,挂着幌子。 人群熙熙攘攘,天上修士南来北去,比白天的人还多。 “怎么这么多人?”萧衔蝉一边逆着人流前行,一边嘀嘀咕咕。 悠然城是一座凡人与修士混居的城池,眼下已是傍晚,大伙不在家中吃饭,都上到街道来做什么? 萧衔蝉走进一家糖铺,躲避汹涌的人潮顺带买些零嘴。 她问掌柜缘何此时这般多人,掌柜道:“仙姑有所不知,今年悠然城的青苗节恰好就在仙帝诞辰月,故而大伙将两节并在一处庆祝,才会这么热闹。” 旁边一穿着洗得发白的衣裳的人听见他们说话,道:“仙寿节间,晨起前往仙帝祠祈愿,便能受仙帝降下的福泽,这会子大伙便要去仙帝祠占位子,免得去晚了求不到福泽。” 他的眼睛里满是狂热的光,周围朝圣的人与他一样,听到仙帝尊号,各个像镀了金一样,容光焕发。 “原来如此。”萧衔蝉点点头,她还以为什么仙帝鬼王魔尊,都是传说里的人物,应该没有人会当真,没想到外界人如此虔诚。 望着这摩肩接踵的热闹场景,萧衔蝉索性在糖铺多待了一会,拎着买的东西回到见南山时,时青谷已经将谢无柩引为人生知己了。 他哥俩好地拍着谢无柩的肩膀:“谢道友待会一定要尝尝我们见南山新出栏的灵猪,虽然我派于养猪一道还未有什么进益,但见南山的猪和凡人的猪还是有所不同的。” 萧衔蝉没进门就听到他们谈话了,只是距离太远,她只听到了模糊的“谢道友”和“养猪”五个字。 一个呼吸间,她便飞身走进时青谷的房间,看向谢无柩:“养猪?难怪谢道友说自己养些东西,你原来是修养猪道的!” 时青谷听了萧衔蝉的话就更激动了,不等谢无柩说什么,声音就高了八度:“谢道友是修养猪道的?难怪我一见谢道友就觉得面善,待会看见我们的灵猪请务必多多指教。” 金不禁和秦含玉也惊讶不已,妙妙是怎么知道谢道友修养猪道? 不过仔细一想,来路上妙妙一直带着谢道友同乘一朵云,他们有些旁人不知道的交谈太正常了。 于是也便没有多想,只觉得好奇:“养猪一道要怎么修炼呢?是靠杀猪吗?杀一定数量的肥猪就能升阶突破?” 花沸雪恍然大悟,道:“难怪我给谢道友治病时,观你经脉残存的灵气凶煞非常。” 萧衔蝉听了大家一大篇的话,还以为自己猜对了,于是也道:“肯定是时常杀猪才导致灵气煞重。” 谢无柩:…… 就离谱,在他一句话没说的情况下,他突然就变成了一个杀猪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茶杯微微一顿,一丝裂痕就出现在杯壁里,杯外还光滑如初,他面沉如水,道:“我不是……” 看着谢无柩脸色不对劲,萧衔蝉瞬间福至心灵,谢道友身受重伤,已经不能修炼了,现在提起他曾经修炼之道肯定会勾起他的伤心事。 作为一个体贴的修士,萧衔蝉想转移谢道友的注意力,于是她连忙打断谢棺自怨自艾的话:“对了,我们今天赚到钱后,我就给你买了礼物,谢道友,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谢无柩一口解释的话被她打断,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只噎得他气管疼。 萧衔蝉拿出红底牡丹花布的衣服时,厅内聊天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时青谷看看这花里胡哨的衣服,再看看即使身体虚弱也不掩面容英俊的知己,有些犹豫要不要把那个评价说出来。 在他开口说“丑”前,金不禁说话了:“真是一件很好看的衣服。” 他的眼睛亮亮的,语气真诚,完全不像说假话。 花沸雪轻拍师弟的肩膀,声音柔和:“我也这么觉得。” 谢无柩如同无波古井的眼睛看向他们,他原本打算在杀人之前只折磨姓萧的一个人,现在看来,这两人的眼睛也需要在杀了他们之前挖出来碾碎。 秦含玉难得露出与自己容貌相匹配的表情,像林妹妹倒拔垂杨柳终于拔累了,蹙起秀气的眉:“我想家了,师姐,你也想小红了对不对?” 萧衔蝉看看红花大棉袄,再听听师妹的话,她突然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觉得大棉袄style的法衣莫名好看了,因为蓬莱岛上的红美人就是这么红、这么绿、这么艳! 那些花在岛上一长一大片,虽然时常吃他们的头发,搞得他们一个不防,身上就带上一团黄绿色的粘液,但是离家之后,这样的记忆也颇值得怀念。 她瞬间觉得这衣服更顺眼了。 “难怪说红配绿是经典配色,我现在觉得这衣服真是越看越好看。”萧衔蝉看着手里的衣服,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谢道友,你快换上吧。” 在诸多“好看”的评价中,时青谷开始怀疑自己,难道他的审美出问题了?现在修真界开始流行这种时尚了吗? 谢无柩:……他开始盘算自己目前残存的灵力能不能一击必杀面前这些人。 时青谷艰难地开口:“我许久未下山,未曾想山下已经开始时兴这种朴实又超前的衣裳了。” 他迫切希望从自己贫瘠的词汇 里,寻找出几个适合夸奖这衣服的话,可是怎么也说不出“好看”两个字。 “小师弟——” 一道声音传到时青谷房间,是他的同门师兄。 房门被大力推开,带起一阵风,这风好巧不巧,正好吹起谢无柩胸前的两片布,只见薄薄的布料掀起,露出了精壮的肌肉和x点,看上去既不健康也不道德。 来人看到这一幕,顿时尖叫如鸡,然后大喝:“时青谷,你竟然带小倌倌入山!” 第12章 密州临山傍水,物产丰富,是个温柔乡,此地之人多情,使得这里有一个他界无有的特色——青楼众多。 这里的青楼也不是普通青楼,而是修合欢道的人开的青楼,为吸引客人,提高竞争力,进而达到采阳补阴或采阴补阳的修炼目的,各大青楼卷生卷死,时常推出一些时(情)尚(趣)设(内)计(衣)招揽客人。 第14章 这种胸前开口的大胆设计,在这里只是基础款罢了。 看到师兄怒其不争的面容,时青谷还有些反应不上来:“谢道友是叫谢棺,但师兄为何称他为小棺棺?你们认识吗?” 额角青筋暴起,谢无柩觉得自己忍够了,他就是身死道消,也不能忍受如此奇耻大辱,杯子重重砸到桌子上,正要祭出自己最后的实力时,右臂被人拉住了。 萧衔蝉拉着谢无柩的右胳膊,在谢无柩森冷的目光下,悄悄把人拉到隔壁房子,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前厅的吵闹终于被隔绝开。 “快把衣服换了吧。” 一件花花绿绿的衣裳映入眼帘,谢无柩从未发现自己竟会陷入这般进退两难之地,这种丑衣服他看一眼都觉得委屈了眼睛,更遑论穿上。 可若不穿,按照密州当地风俗,他会被人误以为是风俗业的从业人员。 丑东西和小倌倌,他该何去何从? 萧衔蝉看他一脸为难,于是体贴劝道:“你的法宝因我们而碎,这是我们欠你的,所以不要觉得有负担。” 谢道友这么正直善良的好人,一定是觉得他们救了他已是大恩,此时再受他们帮助,定然不好意思接受,所以才左右为难。 萧衔蝉想到这,索性单手掐诀,红牡丹霎时间就套在了谢无柩身上,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谢无柩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 萧衔蝉道:“普通针线无法缝补法衣,你的法衣是如何制作的我也不懂,所以也没办法用术法修复,万一错了,那这件法衣上的符纹作用就得大打折扣。” 她看着谢道友俊美的脸,只觉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谢道友哪怕穿大棉袄二棉裤,头戴狗皮帽,恐怕也会有别样风采。 “你就先穿新衣服吧,瞧着大红大绿的,多喜庆,衬得你都容光焕发了。” 谢无柩因重伤未愈而苍白的一张脸,此时在衣服的衬托下一阵红一阵绿,与这件法衣相得益彰。 他深呼吸了一下,又深呼吸一下,死,都得死! 只要他自爆丹田,别说面前区区妖修,就是整个见南山他都能一并带走。 谢无柩的手在广袖的掩藏下,微微动作。 “对了,你尝尝这个。”萧衔蝉解开一个油纸包,香甜的味道霎时间萦绕在整个房间。 油纸包里包着两块花生酥糖,乳白与焦黄相间,许是在路上受了颠簸,有一块碎掉了。 “你吃这个整块的,我吃碎掉的。” 身为负债人,萧衔蝉极为殷勤地讨好债主,拿起卖相好的那块酥糖放在谢无柩手心,自己用油纸托着,将碎掉的糖倒进嘴里,像吃到什么珍馐美馔般感叹。 “哇!好甜哦!” 在蓬莱岛要吃糖时,便只有红美人花蜜做的饴糖,吃了这么些年,她已经腻的不能再腻了。 谢无柩一时不防,叫她往自己手心塞了一块糖,感受到从手掌里传来糖块粘腻的触感和簌簌掉下的碎渣,他的目光愈发深沉。 残存的灵气在碎掉的经脉里行走,他好似全感受不到这种细密的割肉断骨之痛,冷声道:“你和你的同门……”今日都得死。 可他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的嘴突然被塞进了一块又酥又甜又大的糖,这块糖填满了他的嘴,让他的腮帮子也鼓了起来。 谢无柩骤然睁大眼睛,只见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他,她小小声道:“你拿着糖不吃,傻站着干嘛?你也太心软良善了,别想着分给大家了,我日后再给师兄师妹们买糖吃,今天第一次赚到灵石,当然要给你先用!” 遇到人品这么好的债主,萧衔蝉自觉要好好对待他。 心软良善? 谢无柩愣住了,嘴被糖塞得满满当当,清晰地感受到她的指尖快速划过他的嘴的触感,轻飘飘的,一触即离,却让他觉得自己五感好像被放大到极致,霎时间,山林清溪边的禽鸟鸣叫、田间地头的牛羊蹄声、修士凡人的谈天说地都涌入他的耳朵。 好似他周身看不见的壁垒被人强行突破,他与这个陌生的世界第一次有了接触,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乃至于让他生出几分怪异的情绪。 谢无柩思忖良久,方知这种情绪名为不知所措。 第13章 时青谷的师兄钟青粟了解前因后果后,很是不好意思,他敲开萧衔蝉和谢无柩所在屋子的门,憨厚的脸上挂着尴尬的笑。 “实在对不住,密州多出美人,许多弟子因为青楼小倌倌的勾引,都欺师灭祖、不思正道了,最近又快到花魁大比,我们见南山有一弟子,近日被一小倌倌迷的晕头转向,为了捧他做花魁,都好几日没回来了,所以我一看到谢道友那副模样,还以为我小师弟也……” 谢无柩的脸又黑了。 一行人复回到前厅。 时青谷为师兄的鲁莽给谢无柩连连道歉:“真是对不住谢道友,说起来,我此番下山,也是为了打听各大青楼最近的消息,我打听清楚了。” 他对大师兄说,“吴师姐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白玉京的浮云阁,她为浮云阁的前任花魁卿鱼公子一掷千金,而后进入他的屋子,再未出来。 浮云阁即将举办选花会,要选出下一届花魁,许多修士为了支持自己喜欢的美人,一年前就去白玉京住下了,一些有钱的修士更是豪掷千金,直接住在浮云阁里。” 钟青粟皱眉:“白玉京可是明月夜直接辖治的地盘,有明月夜坐镇,合欢道竟也敢这般张扬?” “明月夜?”花沸雪开口,他回想了一下,“密州明月夜,可是那个明月夜?” 离家时师父给他们科普过其他八方代表性的门派都是什么,这八大门派如同一界帝王,以至于其他小门派和凡人的国家、城池都依附这八大门派而生,譬如密州的明月夜,饶益的汨罗坞,丰溢的莲送归,关龠的昆仑宗。 这些大宗派自诸天万界大战时便存在,如今坐镇一方,掌管一界之事,名为门派,实则是一界霸主。 但其他小门派的名字他们就不知道了,毕竟近万年来世事更迭,也只有八大门派每隔千年就和蓬莱传一次信。 钟青粟点头:“就是那个明月夜,许是大门大派事务繁杂,这些青楼的小事他们懒得管吧。” “浮云阁可不是小青楼,就是纵观九方世界,浮云阁也称得上第一楼。”时青谷道,“不过想来到底是青楼,明月夜不屑管,也情有可原,但是我们可得把吴师姐带回来,我这就出发去白玉京。” 钟青粟立刻拉住小师弟:“站住,你就是去了白玉京又能如何呢?从百年前,浮云阁定下了进阁得先交一千上品灵石买赏花令的规矩,无令不得入阁,你有这么多钱吗?” 时青谷哭丧着脸:“那怎么办?吴师姐养的鸡把我种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才出穗的金叶玉谷都吃光了,我呕心沥血培育出来,就指着这些谷子从筑基进阶到金丹呢!那浮云阁真是的,本就是个销金窟,如今还想出这么个雁过拔毛的法子敛财!哪家青楼光是进门就要交钱?不都是在楼里有花费才会要钱吗?” 萧衔蝉听明白了,这就好比一个农学生的论文把另一个农学生的论文给吃了,关键是该负责的人竟然还不在。 金不禁发现了一个华点:“你们口中的浮云阁,光 是进门就要先交一千上品灵石,时道友没有这么多钱,那为何时道友的师姐如此富裕?” 闻言,时青谷原就哭丧的脸更丧气了:“我们见南山精通养殖之道的不多,吴师姐就是其中一个,她养的鸡个个肉质肥美非常,吃了便灵气大增,延年益寿,于经脉丹田极有补益,故而能卖出好价钱,往日一只鸡就能卖三块上品灵石,一年至少能卖出几万只。” 萧衔蝉的眼睛亮了,和二师兄对视一眼,她开口道:“时道友,我有办法叫你进浮云阁还不用花钱,不若我们师兄妹随你同去?” 金不禁接话,佯装反对:“师妹,我们出门前师父交代过,让我们不要乱跑,卖完这几麻袋咸鱼干赚到钱就行了,你怎么还……” 时青谷只觉得柳暗花明又一村,这就是伟大的友谊,自己真没白结交这些朋友! 他激动道:“不就是鱼干嘛,我买了!” 他数了数麻袋里几乎和人一样高的鱼干,豪爽地掏出几百块上品灵石。 萧衔蝉笑的跟朵花似的,一边嘴上推辞:“时道友见外了。”一边手里动作不停,飞快地将灵石接过来。 充分发挥过年推辞长辈给红包时的演技。 谢无柩嘴角微乎其微地撇了一下,嘴上说见外,手里收钱的动作比谁都快。 他小声嘟囔一句:“表里不一,贪财成性。” 萧衔蝉忽然看向嘴唇翕动的谢无柩。 谢无柩微微挑眉,他没出声啊,难道她看出他说什么了?看出便看出吧,他实话实说罢了…… 却见萧衔蝉突然冲着他大声说:“鸡?什么鸡?还要啥自行车……啊不,还要啥鸡啊?谢无柩你放心,等我们赚了钱,马上就买只鸡来给你吃,我们不能看人家吴道友不在就吃人家的鸡!更不能觉得吴道友的鸡吃了时道友的谷子,我们就该吃她的鸡,冤冤相报何时了哇?” 第15章 她义正言辞,吐字清晰,表情认真到谢无柩怀疑自己真的说了什么。 时青谷茅塞顿开,对啊!吴师姐的鸡吃了他的谷子,他就该吃了吴师姐的鸡才公平! 第14章 他右手握拳捶向左手掌心,茅塞顿开,坚定道:“谢道友你稍等,我这就把那只孽障带来拔毛烧了!” 说着,步履匆匆出门驾着云往隔壁山头去了。 钟青粟拦不住生气的小师弟,一想到吴师妹回来后肯定要闹得人仰马翻,只觉得心累,在一旁唉声叹气。 谢无柩:……他说什么了吗? 第一次经历这等厚颜无耻的事情,他真是有口难言。 萧衔蝉将赚来的灵石往二师兄的芥子袋一塞,站到谢无柩身边,身形倾斜靠向他,传音入密道:“谢道友,我们配合得太默契了!” 谢无柩沉默不语,有种自己的节操被强行下拉的错觉,他斜眼看她,只看得见毛绒绒的头顶,浓墨发辫垂下,编织进辫子的鹅黄色发带一晃一晃地蹭着他。 既然是传音入密,她有必要靠的这么近吗?不等他推开萧衔蝉,只听见另一个声音也传音而来。 秦含玉道:“谢道友第一次和我们打配合,就立了大功一件!” 金不禁的声音紧随其后:“要不我觉得谢道友和咱们有缘呢,看谢道友第一眼我就觉得道友合该是我们蓬莱岛的家人。” 花沸雪也道:“待会的鸡得给谢道友留一只腿才是!” 谢无柩发现自从认识这群莫名其妙的人后,自己迷茫沉默的次数越来越多。 不多时,时青谷拎着一只拔干净毛、死不瞑目的鸡进来了。 不愧是能卖三块上品灵石的鸡,除了灵气充盈,体型也相当可观。 “我来做!”萧衔蝉自告奋勇地撸起袖子,赞叹道,“见南山有鸟,其名为鸡,鸡之大,一锅炖不下,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蜜汁,一个麻辣!” 谢无柩嘴角抽搐,上古神兽鲲鹏要听到这话该哭了吧。 秦含玉和师姐配合默契,熟练的将背上的刀舞得虎虎生风,刷刷两下,就将鸡切成几个小块,再把刀架在两块大石头上,做铁板烧。 金不禁打了个响指,火苗应声而燃,天级灵根的火自然不同凡响,不多时就将鸡烤得流油。 花沸雪用术法将天月骨昙花粉送出,均匀地撒在鸡肉上,霎时间一股异香环绕在见南山山头,与烤鸡相得益彰。 月光皎洁,青翠山顶上,几个少年人蹲在大树下,晚风拂面,本是诗情画意的场景,可他们双手抓着肉,眼冒绿光,宛如野人,生生破坏了这副美景。 钟青粟也顾不得师姐回来会生气了,他和时青谷两人嘴里塞满鸡肉,吃得喷香。 萧衔蝉扯下一只大鸡腿,塞到谢无柩手里:“吃!放开肚子吃!” 金不禁吃着鸡脯肉,道:“这鸡真是大,就是鸡腿和鸡翅都只有一对,要是多长些腿就好了。” 萧衔蝉一边啃骨头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倒有个思路,如果把章鱼生长因素‘嫁接’到鸡身上,或许能培育出多腿鸡,要是这种八条腿的鸡培育出来,肯定能让大伙啃个过瘾,到时候就叫它啃得鸡。” 众人嘴里塞满鸡肉,说不出话,只含糊点头赞同。 两只鸡腿一只给了谢无柩这个伤患兼债主,一只他们几人分着吃,时青谷还劝蓬莱岛四人吃烤稻花鱼,被他们十动然拒。 好不容易有鸡吃,谁还想吃鱼? 谢无柩却不着急吃,充满兴味,打量眼前这群人。 要是他没看错的话,那魔修手里的刀,看上去像是失踪许久的魔刀几千秋;那人修的火不同凡响,天阶火灵根也没有这般精纯的火力;那鬼修最后送出的东西更了不得,他怎么会有天月骨昙花粉? 生前有大功德者,死后骨殖可生花,纳月精化形,类昙花,故名天月骨昙。 可若此人生前有大功德,三魂七魄早就被引渡至上界,又或转世投个好胎,怎么会和执念未尽的厉鬼一般,化身为鬼修呢? 多番思绪在心里转了一圈后,谢无柩这才发现手里多了只大鸡腿,烤出来的油顺着他的手掌滑落,素来爱洁的谢无柩又想杀人了,正要放回去,却见旁边吃得满嘴是油的萧衔蝉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还有这个妖修,这个妖修看上去是最平平无奇的一个,谢无柩又沉思起来,这些修士个个不凡,身为这些人的同门,看来这个妖修一定有特别之处。 萧衔蝉目露渴望,看着谢棺手里的鸡腿,小熊猫是杂食性动物,可是她最爱吃的、梦里都忘不掉的鸡腿。 然而自穿越来,她想吃鸡都快想疯了,可惜蓬莱岛上要鱼多的是,要鸡,一根毛都没。 她此时正像一个无情的脱骨机器,管是鸡脖子、鸡爪子、鸡翅膀,凡是进了她的嘴,一息不到,骨头就干干净净吐出来了。 谢无柩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将手里的鸡腿塞回萧衔蝉手中,他明白了,这个妖修的特别之处就是她特别能吃! 接过鸡腿的萧衔蝉感动极了,谢道友真是好人,自己给他花生糖,他就给她最爱吃的鸡腿,她用法术将鸡腿一切两半,把一半的鸡腿肉剃出来放到盘子里,再端给谢棺。 “谢道友,我把肉都切成小块了,你伤病缠身,得吃些东西补身体,这鸡养的不错,吃了对身体有好处。” 肉质鲜嫩,肉汁四溢,整整齐齐的鸡肉块放在盘子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谢无柩看着盘子默不出声,久到萧衔蝉以为他真的不想吃,他才慢腾腾地挟起一块肉放入口中,动作优雅。 萧衔蝉默默欣赏谢道友的吃播,与他们这群直接上手用嘴啃的野蛮人相比,谢道友就好像仙界的仙君。 金不禁手拿鸡翅从她旁边路过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了萧衔蝉手里的鸡腿,萧衔蝉正看谢无柩吃饭,一回神,自己的鸡腿不见了,她大喊大叫地追着金不禁跑过去。 “金万两,你个小贼,竟敢抢我的肉,纳命来!” 秦含玉拿着另一只鸡腿,见二师兄和师姐跑过来,悄悄伸出脚,金不禁一时不察,被绊着了,脚步踉跄,一下子就被萧衔蝉追上,扑在他的背上张牙舞爪。 “秦小玉!你 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就知道向着你师姐!” “小玉,干得漂亮!姐姐给你买酒喝!金万两,你还想往哪里跑!” 秦含玉冲着金不禁摇头晃脑:“略略略。” 花沸雪在一旁“呀”了一声:“你们几个,都多大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点长进也没有,现在在人家家里做客,还不消停点。” 时青谷笑道:“没事没事。” 谢无柩咀嚼着口中食物,沉默在他周身铸就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一只灵鸡并没有多少,时青谷虽然记恨师姐的鸡吃了他的谷子,但还没有失去理智,没将这些鸡一网打尽。 蓬莱岛四人和编外人员谢无柩今晚歇在见南山,时青谷特意选了个清静的山顶洞府给他们,几个少年人并不着急去休息,今日是他们第一日接触外界人,满目新鲜,根本睡不着。 晚风拂过梯田,稻花香阵阵,偶尔一两声牛叫,让人觉得悠闲。 几人拍着肚子惬意地躺在草地上,回想这一日发生的事,绿草如茵,清风徐徐,满天繁星,忽有一颗星子闪着亮光拖着长尾划破天空,紧接着,数颗星星如雨幕般落下,万千星子照亮天幕。 萧衔蝉一下子弹坐起来,指着天空激动道:“是流星!快许愿!” 才出岛就看见流星,一定是好兆头! 秦含玉连忙虔诚闭眼:“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刀,还要喝遍天下美酒,贼老天你听到没?你若是敢阻拦老娘实现毕生所愿,老娘就捅破你!” 她背后的且停侯嗡鸣一声,仿佛在控诉主人把它这个未来第一刀当铁板。 金不禁也双手合十:“老天保佑,我只求自由自在,我还要兜里总是装满钱,我还要遍游九方世界,天南海北,深林雪山,无我不能去之地!” 金不禁贪心,嘴上只说个不停。 花沸雪静静看着天空,不发一言,萧衔蝉看去,对上师兄的目光,花沸雪温柔笑道:“我已经在心里许了愿——一愿天下长太平,二愿世间人无病,三愿如同棠棣花……” “三愿我们几个人永远在一起!”萧衔蝉笑道,“我知道师兄的愿望。” 花沸雪含笑点头:“是,如同棠棣花,亲友不相离。” 萧衔蝉又看身旁一直沉默的谢棺:“谢道友呢,你许愿了吗?” 谢无柩嗤笑:“你我皆是修士,难道不知星宿变动乃天机变化么?看这星坠如帚,定是彗星袭月,大灾降世之象,你还有心情许愿?” 萧衔蝉哎呦了一声:“谢道友,你这年纪轻轻怎么这么迷信?要知道物质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这就是一个客观天文现象。” 第16章 谢无柩:这个人在说什么? 萧衔蝉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我希望所有人的愿望都实现。” 花沸雪、金不禁和秦含玉满脸温柔地看向她。 只听萧衔蝉继续说:“实现愿望的人都自愿赠予我百万上品灵石,助我实现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成为富婆的梦想。” 花沸雪、金不禁和秦含玉一个鲤鱼打滚坐起来,捂住萧衔蝉的嘴,冲流星喊道:“撤回撤回,这个愿望不算!” 萧衔蝉挣扎喊出:“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合法合规包围我而来急急如律令!” 谢无柩坐看这幼稚的纷乱,嘴角抽搐,但心却平静下来,那永恒的痛苦与灼烧好像消散了一瞬。 第二日一大早,蓬莱岛一行人和时青谷出发前往白玉京。 第15章 他们一同坐在见南山的云车上,时青谷向几人介绍白玉京:“几百年前突然天降甘露,而后便出现了一座白玉山,据说这山其实是上界掉下来的一块神玉。” 原本的白玉京和密州其他城池相较,是诸多修士城池之一,因有明月夜在此地,故而更大一些,繁华一些,但自从有了白玉山之后,白玉京就成了名副其实的白玉京了。 明月夜特意从白玉山上凿下玉石,用于砌城。 “来白玉京的游玩的修士变得更多了,春江渡的鸳鸯舟都多了好几只,我种的谷子大半都卖给了春江渡,供他们喂鸳鸯。” 飞过几座春楼,将一众粉白黛绿唱的“白玉山,仙果酒,一个小虫往里钻,黑漆漆,滑溜溜,小虫原是条大龙”等淫词艳赋抛之脑后,几人像逃命般,又往前飞了几重天,直到一座恢宏秀丽的城池映入眼帘。 白玉砖、白玉瓦、白玉楼,白玉铺陈千里。 晨光普照,这座精致又华丽的城池泛起柔泽的光芒,如同一块放大的精美玉雕,又如同仙界的灵霄宝殿。 城门共有五个,皆刻有大型阵法,每个门钉都是支撑阵法的灵石,有役使灵兽拉车的,那身形庞大如山的灵兽也能从城门轻松通过,城中不知用了什么,萦绕着一股令人心醉的香气。 彩云环绕,灵光大盛,仙家气派,这便是白玉京,也是萧衔蝉几人出岛后见到的第一个大城,此时他们的脑袋里正不断滚动着同一句话——太有钱了! “什么家底啊,竟然用玉石修城!”萧衔蝉喃喃自语出声。 他们现在还没进入内城,脚下踩得砖都是白玉制成的,金不禁他们也齐齐张大嘴巴,露出没见识的表情。 谢无柩的嘴角抽搐几下,不留痕迹地远离了这些人。 时青谷笑道:“我时常来白玉京卖灵谷,对这里还算熟悉,等找到我师姐,到时候带几位道友四处转一转。” 时青谷话音刚落,就听见一个不甚和谐的声音:“我当是哪个穷乡僻壤出来修士这般没见识,在白玉京城门口丢人现眼,原来是见南山的乡巴佬!早知道他们站在这,我才不往这来。” 来人坐在雷金竹肩與上,透过变幻万千的海市纱帐,可以看到是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他衣服上的符文金光闪闪,镶嵌着打磨好的上品灵石,靠在肩與斜眼看人,声音里满是居高临下的嫌弃。 抬肩與的不是凡人,而是修士,这些被当做下仆的修士穿着亦华贵非常。 时青谷一张小麦色的脸气得通红,然他不善与人争辩,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那人挥了挥洒金扇,还要说些什么,余光扫到时青谷背后的几人身上,突然闭上嘴,直觉告诉他,这五人不一般。 他一甩桃花织金袍,敲敲扶手,示意下仆抬他进城,前呼后拥着好几个仆人,守城的修士一句都没多过问,就恭敬地放人进去了。 这一幕看得萧衔蝉皱眉:“这人谁啊?” 时青谷又是气急又是挫败:“是明月夜露白长老的侄孙夜犹良,夜家是密州的名门大族,他素来看不起我们修生灵道的,觉得我们与凡间老农无异。” “老农怎么了?没有农民种地,饿都饿死他。”萧衔蝉不快道。 官二代加富二代,难怪这么嚣张,只现在也不是计较此人无礼的时候,人家早就进城了,萧衔蝉一行人便到城门处,先进城再做打算。 守城的修士照例询问他们出身哪门哪派,听到他们说是“朋来”,一脸不屑,冷笑:“可是奇了,自从蓬莱岛说要参加关龠法会,九界一时间竟同时出现数百名蓬莱弟子,劝你们一句,别什么热度都蹭。” 蓬莱岛诸人对守城修士的话不明所以。 直到进城后,时青谷才告诉萧衔蝉他们缘由。 自从九方得知蓬莱出世的消息后,就出现了无数个号称蓬莱亲传的弟子,一开始还有人相信,让他们打着蓬莱的名号,招摇撞骗了好多灵石,后来随着骗局被揭穿,导致现在凡是出现“蓬莱”二字,都率先被认为是骗子。 骤闻此事的萧衔蝉他们:…… 秦含玉咬牙切齿地传音入密:“怎么这样的好事没让咱们遇到!” 金不禁也极为痛心:“还不是怪咱们太穷了,要是早一日来到九州,招摇撞骗能赚钱的就是咱们的了!” 萧衔蝉扼腕叹息:“唉,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谢无柩有些惊愕地看向他们,一是惊讶传音入密一般而言只能让一人听见,怎么他们交谈的密言彼此都能听到,而且还全部让他听见了?二是惊讶他们身为蓬莱弟子,怎么还想着骗人? 花沸雪温声细语,安慰师弟师妹们:“咱们怎么能去骗人钱财呢?” 谢无柩暗自点头, 看来蓬莱还是有正常修士的。 金不禁接话道:“咱们可是名副其实的蓬莱弟子,打着蓬莱的名号也不算招摇撞骗,用妙妙的话说,这应该叫拉投资。” 谢无柩:……没救了,蓬莱岛迟早要完,这个门派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修士。 萧衔蝉忽然想到些什么:“时道友,如果现在我们说我们是蓬莱……” 时青谷立刻打断她的话:“那你们立刻就会被受害者及其家属围殴!有个打着蓬莱名号的骗子,骗了一个行客路修士十万上品灵石呢,听说行客路都放出话来,在关龠法会之前再碰上自称蓬莱弟子的,直接打死。” 秦含玉有些着急:“若是我们有门派弟子令牌为证呢?” 时青谷道:“哪个出来行骗的不造个假令牌?那个骗了十万灵石的骗子,用仙器焰风火霞扇的扇羽做令牌,正是因为他的令牌罕见珍贵,这才轻易取得了受害者的信任,自他之后,凡是再言说自己是蓬莱弟子的,大家都不相信了。” 萧衔蝉默默将自己的令牌又塞了回去。 蓬莱岛的令牌是用椰子壳刻的,别说跟仙器比,就是和凡人的筷子比,也不算贵。 花沸雪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传音入密给师弟师妹们:“师父留在昆仑宗玉印上的神识可以给我们作证身份,但是也只有到达昆仑宗,在关龠法会上才可以证实,在此之前,咱们还是藏好身份,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大伙心有戚戚然地点点头。 人在他乡闯荡,还是以谨慎二字为上。 谢无柩终于出声了,他也给这群人传音入密:“你们就没发现,你们的密音都让我听到了?” 萧衔蝉理所当然地点头:“你要听不到那就说明我们的群聊出问题了!” 花沸雪也道:“这个群聊还是妙妙构造的,她用我们几个人的一丝识海之力共筑了一片飞讯密域,这样传音入密,想说什么,在密域里大伙都能听见,也省得一个一个通知,妙妙说这个叫群聊。” 萧衔蝉笑道:“幸好你的识海里还有残存的灵气,我才能拉你入群,怎么样,这个法术不错吧?” 谢无柩:…… 现在是让他夸这个群聊好不好的时候吗? 他们当着他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的面,说出玉印神识可以识别身份这样的机密,只要他有一丝不轨之心,潜入昆仑毁了玉印,再不济将玉印盗出,让他们无法取得昆仑信任,此事易如反掌。 一群修为最高也不过金丹的小修士,他们会在九方世界遇到大麻烦,而他们现在竟然还在向他炫耀他们的小法术? 这群人到底有没有脑子? “浮云楼每九日放出一批赏花令,算算日子,明天就是放令的时候。”时青谷领着众人来到一家五谷杂粮店,“这个粮油店是我们见南山开的,房子还算宽敞,为节省灵石,只能委屈大家住在店铺里,今晚我带大家在白玉京各处逛逛。” 第16章 蓬莱岛四人看着宽敞的店铺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又露出了没见识的神情,店中来往的修士买东西,价格单位基本都是上品灵石。 秦含玉感叹道:“这么看来,你们见南山不穷啊。” 时青谷不好意思道:“这都是宗门的一点小生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不然我们这些弟子的月俸也不会只有十块灵石而已。” 第17章 “十块灵石?”萧衔蝉现在对外界的灵石单位很是警惕,“是中品灵石还是……” “自然是上品,见南山虽然穷,倒不至于穷到揭不开锅,给弟子发中品灵石,虽然与明月夜这样的大派不能比,但我们都很满足了。”时青谷一连憨厚。 蓬莱岛四人差点呕出一口血,给弟子发中品灵石叫穷到揭不开锅,那给弟子发十块下品灵石的蓬莱岛是穷到什么地步了啊! 萧衔蝉又问时青谷:“那明月夜弟子的月俸呢?” 时青谷:“听闻外门弟子也有十块灵石。” 萧衔蝉不知是安慰同门还是安慰自己:“没事,我们如今赚了钱,以后还能赚更多钱,咱们日后也每月十块上品灵石!” 时青谷:“内门弟子的月俸最低是一百。” 萧衔蝉立刻开口问道:“明月夜还招弟子吗?” 谢无柩幽幽地看向萧衔蝉,这个妖修就这么轻易地背离师门?当着同门的面就这么说?再看蓬莱岛其余三人,个个眼冒绿光。 萧衔蝉深呼吸一口气:“明月夜主音修对吧?” 她抽出芥子袋里的唢呐,看向时青谷:“我有非常丰富的音乐艺术表演史,演绎过许多深入人心的悲伤或欢乐的乐曲,有没有机会进明月夜?” 岛上但凡红白喜事,她都去吹过唢呐,一百多年,从小孩满月吹到老人去世,若论起乐器,萧衔蝉自认不差。 “我们还可以组乐团!” 花沸雪拿出小鼓,金不禁取出镲,秦含玉左看看右看看,着急道:“我会哭灵,我哭得可大声了。” 他们蓬莱小队当年给人哭灵赚白事钱的时候,就是这个配制。 萧衔蝉连忙替师妹润色:“她的意思是,她会唱歌,那种端庄肃穆的歌,唱歌也算音修吧?” 谢无柩已经懒得腹诽什么了。 暮色渐浓,天边卷起瑰丽云霞,确认如今明月夜不再收弟子后,蓬莱岛一行人失望了好久,直到时青谷说带大家出门玩才开心起来。 时青谷一边走一边道:“明月夜已经好久不招新修士了,你们想,招生名额就那么多,他们门派自己弟子的亲戚都不够分这些名额,怎么还会向外招呢。” 刚刚走出粮油店的后门,萧衔蝉看见一个中年女人扶墙走来,这个女人衣衫褴褛,肤色黧黑,低垂着脑袋,似乎要把腰弯进地里,身上没有修炼的痕迹,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与白玉铺路的白玉京格格不入。 女人似是赶了许久的路,脚上的布鞋磨损严重,趾尖处渗出的血将鞋面布料染成深色,她突然眼一闭,直直栽了下去。 花沸雪常年行医,一眼就看出这妇人奔波日久,积劳成疾,不及时救治恐怕有生命危险,他忙上前去,手掌一翻正要帮她检查身体。 中年女子体力不支,眼神倒还不很迷糊,看到来人一身黑斗篷,又会法术,吓得尖叫一声,立刻软倒在地,不断叩头:“求仙人饶命,求仙人饶命。” 萧衔蝉急忙上前扶起她:“别怕,我师兄是看到你体力不支,想给你治病,他不是坏人。” 中年女子怯怯的,不敢相信听到的话,一双眼睛温润的像牛的眼。 萧衔蝉温柔又坚定地将倒地不起的妇人扶进他们住的房间,花沸雪快速熬好药送到她手中。 中年女子此刻才渐渐从惊惧中缓过来,她看看手中的药碗,又看看满目关心的女道长,她的眼睛突然亮起一抹豁出一切的光。 她将药碗放到桌上,对着萧衔蝉和花沸雪跪了下去:“贱民扰了仙人,还能有幸蒙仙人赐药,贱民感激不尽,贱民原将此一身尽数奉于仙人,只求仙人一件事。” 她眼睛肿胀,眼眶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只顾磕头,不多时,额头上便一片红肿。 萧衔蝉在女子跪下的时候就吓了一跳,她连忙扶起女子,阻止她近乎自残以示虔诚的叩头行为:“你遇到什么难事了么?阿婶不妨说与我们听听。” 女子眼含热泪:“我有一个朋友,乃明月夜外门弟子……” 中年女人姓张,名唤喜鹊,住在密州东部沿海的盐长国,盐长国早年遭邪祟作乱,百鬼夜行,在这场鬼怪灾祸中死了无数人,其中便有无数为国捐躯的士兵,士兵们留下的孩子大多成了孤儿。 盐长国遭逢大难,国中皇室与官府自顾不暇,不久就逃离国土了,邻国嫌弃这些遇到邪祟作乱的人们,认为他们不详,不肯让盐长国幸存的百姓靠近,百姓们生存求活已是不易,无法生出多余的善心。 这些孩子是互相帮扶着才勉强活下来。 张喜鹊和一个叫张小凤的姑娘一起长大,既是朋友,也是亲人,十年前,张小凤被检测出灵根,选入明月夜做了外门弟子。 踏入仙途第一件事就是斩断红尘,但张小凤与朋友们一同长大,感情深厚,时常与家中书信往来,但数月前,张小凤再没有向家中寄过信。 “我担心的不 得了,所以变卖家产田地,筹足路费,来到白玉京,好不容易求明月夜的弟子去打听,却听他们说明月夜里根本没有叫张小凤的弟子。” 张喜鹊说到这,不由哭了起来,两个青年眼眶泛红,抱着脑袋。 “可小凤当年分明被仙人带走了,她被测出土木双灵根,仙人一眼看中,她当时坐在仙人的云上还冲我挥手呢,这些年来的书信上也写了许多明月夜的新鲜事,怎么可能不是明月夜的弟子!” 张喜鹊形容枯槁,目如烈火,似被痛苦焚烧。 窗外突然响起咔擦一声,是小鸟压断树枝而发出的声音,鸟儿惊枝,霎时擦着月牙飞走了。 “咔擦!” 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某处,一个姑娘像蜘蛛一样在地面爬行,身躯虚弱,衣料与地板摩擦,姑娘抬头,眼睛赤红一片,看向另一个倒在地上的人,腐臭与腥甜萦绕在她的鼻尖。 花沸雪将拜帖递入明月夜名下的店铺里,店铺华丽无比,满室花果香,店老板是个练气期修士,收下拜帖,给他们一个号码牌,淡淡道:“且排着吧。” 萧衔蝉看号码牌,上面写着一万零一号,这代表他们是这个月第一万零一个要求上明月夜的人。 这是明月夜的规矩,但凡要求见者,若无人引荐,需得于门派名下店铺递上拜帖,等待召见。 “总不能一直等着吧。”秦含玉蹙眉,“万一张小凤遇到危险,咱们去迟了来不及救人。” 萧衔蝉摸着号码牌的字迹,沉思道:“为什么明月夜说没有叫张小凤的弟子呢?” 花沸雪叹了口气,尽量往好处想:“许是看不起凡人,故而也不查询,随口说的罢。” 金不禁双手抱胸:“等今天帮时道友找到他的师姐,咱们就直接去明月夜。” 萧衔蝉点头赞同,众人一起走出店铺,她深呼吸一口气,只觉沁人心脾:“好香啊!” 白玉京是密州乃至九界赫赫有名的大城之一,占地面积极广,人来人往,穿着华贵的名门修士雍容雅步地走在玉砖大路上,更多的修士则是驾云而飞。 他们一行人走了许久,才从见南山的粮油店走到城中心,越往城中心走,那股白玉京特有的香气就越浓郁,如兰似麝般馥郁。 这般香气环绕着整个白玉京,将萧衔蝉从忧虑的思绪中拉到现实里。 看着玉铺成的街道,萧衔蝉道:“白玉京如此富丽堂皇,听说明月夜就在白玉京,也不知明月夜是怎样的宏丽。” 时青谷微微一笑:“等到了每月十五晚上,你就能看见明月夜了,这可是我们密州的奇景,曾有凡人在白玉京游玩,震惊于白玉京的明月夜,写诗云‘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后来这个凡人还被人誉为诗仙呢。” 虽然还没看见明月夜,但浮云阁的富丽堂皇也给了蓬莱岛众人不少震撼。 这是一座极高的宝楼,位于白玉京八街九陌正中的湖心岛上,数百座恢宏的大桥架在湖畔与湖心岛之间,如同蜿蜒的神龙,拱卫正中的宝楼,宝楼直插云霄,雾阁云窗,飞桥玲珑,满楼红袖招。 轻薄的彩色鲛纱,使得白玉也染上一抹艳丽又朦胧的红,湖面上香气阵阵,水荡涨腻,仅是站在湖畔,便能想象出阁里的美人该是多么倾国倾城。 醉气熏人的欢客与美人作别,迈着醉生梦死的步子离去。 在富贵逼人的浮云阁前,时青谷还未进去就先有些气短:“听说有修士曾在浮云阁住了一百二十又三年,出来后说浮云之怡人惬怀,便是让他立地升仙也不换。” “那都是浮云阁打出来的扬名手段罢了”萧衔蝉不屑道,“时道友放心,有我们呢,保管叫你顺顺当当地进去。” 说着,她就一马当先,往浮云阁方向去了。 刚踏上桥面,时青谷就连忙拉住她:“几位道友助我,青谷铭记于心,只是还请萧道友告诉我,我们怎么进去?” 第18章 浮云阁进门就要先交一千上品灵石,这钱肯定不能让朋友们交,时青谷打定主意,要是萧道友他们为他凑份子,就算是他借他们的。 萧衔蝉清了清嗓子道:“非常简单,是这样的,我们进入浮云阁可以走特殊通道。” 时青谷有些发愣:“萧道友难道认识浮云阁的人?” 难道可以走后门? 秦含玉和金不禁对视一眼,花沸雪将头撇开,不忍再看接下来的发展。 谢无柩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以这个妖修不靠谱的程度,难道她…… 萧衔蝉打了个响指:“我们进入浮云阁的计划是这样的——”她顿了一下,“这个计划的全名叫‘没素质进入浮云阁计划’,你负责进入,我们负责没素质!” 时青谷还不明白,傻傻地问:“什么意思?” 浮云阁的护卫看着他们一直站在阁外,对着浮云阁窃窃私语,已经开始怀疑外面这群人是不是不怀好意,个个警惕起来。 萧衔蝉从芥子袋掏出师父给的符箓,秦含玉扛起用布条充当刀鞘的且停侯,金不禁一手捏金诀一手捏火诀,花沸雪在斗篷之下蓄势待发。 四人站在华丽的桥上排成一排,宛若四个赌上职业生涯的黄牛。 谢无柩已经明白了萧衔蝉的计划,只觉得额角青筋一跳一跳。 浮云阁的护卫隔着湖面水汽对他们喊道:“凡是进阁,先交一千上品灵石,否则的话,我们兄弟可不是吃素的!” 萧衔蝉小声对时青谷道:“你尽管进去,我们来帮你打架!” 说着,四人向浮云阁飞奔而去,护卫们大吃一惊:“兄弟们,他们果然是砸场子的!” 霎时间,各种法术法诀在雕栏玉砌之外炸开,映在湖水上,像是烟花一样五颜六色。 萧衔蝉一边把符箓甩得噼啪作响,一边冲时青谷喊:“快进去!这些护卫有我们拦着呢。” 时青谷还没反应过来,旁边想坐收渔翁之利,趁乱溜进浮云阁的人就先进去了。 不等侍卫们阻拦这“渔翁”,此人便被萧衔蝉一个力拔山兮举起来,扔向远方:“呔!好小子竟敢不买票!” 浮云阁的侍卫们:…… 到底谁是护卫?谁是逃票的? 时青谷从刚刚开始,就一脸好似被黄牛坑了的表情,呆在原地,此时咬了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朋友们为他连素质都不要了,他又何必坚持要道德呢? 况且他只进去找师姐,找到师姐就出来,一刻也不耽误。 想清楚后,时青谷立刻拉住谢无柩,飞身进入了浮云阁。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谢无柩:什么是飞来横祸?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红底绿叶大牡丹的衣摆在空中划出妖娆的路线,很快就消失在浮云阁的大门里。 看见他们都进去了,萧衔蝉心中一急,冲师兄师妹传音入密:“不好,谢道友也进去了,咱们还得进去把他拉出来!” 第17章 本来他们的计划是让时青谷一人进去就行了,他们在外面等他出来,结果时青谷把谢棺也拉到浮云阁里面,谢棺是才从死亡边界救回来的人,身体不好,万一被浮云阁的人发现他们是闯进去的,谢棺可吃不下别人一击之力啊! 想到此,蓬莱岛的人心有灵犀,萧衔蝉刷一下将手中写有“迷”的符箓抛向空中,瞬间,他们几人在护卫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护卫们大吃一惊,护卫长立刻做出决定,让几个护卫秘密搜寻,他去禀报管事。 浮云阁里极大,九十九层环形高楼,连栏杆上都雕有花纹,从阁顶向下有九十九层花灯,芙蓉、山茶、石蒜不一而足,每一层的花朵都乘风漂浮,状如天女散花,花朵以灵石为芯,照明取亮,奢侈靡费至极,令人咋舌。 红纱为帘,云锦为毯,美人天香国色;嬉笑怒骂,恣意寻欢,来客豪掷千金,说一声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也不为过。 萧衔蝉自从进入浮云阁后就与师兄师妹们走散了,距离太远,群聊也用不了,她假装是客人,大摇大摆沿着楼梯走,身边已经过去了许多搂着漂亮姐姐的臭男人和搂着帅气小哥的女修士。 正当萧衔蝉不知如何才能找到朋友们时,迎面看见了一个护卫,她瞳孔一缩,闪身躲入旁边的门里。 推开门,便好似进入了另一方天地,门内是一座梅花园,落英缤 纷,暗香浮动。 萧衔蝉瞠目结舌,原来浮云阁里的房间竟然不是普通房间,而是造了方寸奇景。 门外走廊上路过几个嬉笑着的姑娘,其中一个笑道:“梅娘为了几日后的选花会,买了好多漂亮衣裳,有一件石榴红的值一千八百灵石呢,她穿上后不满意,又花了五千灵石买了一件月光浮锦的。” “月光浮锦?那不是卿鱼公子最喜爱的料子吗?这可有意思了,今年花魁大比,别是到最后两个最有希望获胜的人撞衫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走远了。 萧衔蝉小心翼翼地走进梅园:“有人吗?” 梅园一片寂静,只有雪飘花落之景,她看到梅园正中有一座水镜,旁边立着好几个衣架,上面搭满华美的衣裳,倏尔,她灵机一动。 一刻钟后,房门打开,走出了一个穿着石榴红衣裙的美人,如云青丝上戴了一朵牡丹花。 萧衔蝉轻咳一声,双手握拳给自己打气,现在她假装自己是浮云阁的美人,浮云阁人来人往,想必护卫们不会怀疑。 她挺直脊背,下巴微抬,但一想到为了抵这身衣裳的钱,她往人家屋子里放了几罐红美人花蜜,就心疼得滴血,恨不能捂着心口哀嚎几声。 按照这边物价,再参考他们吃掉的价值三块上品灵石的鸡,一罐花蜜至少可以卖一百块块上品灵石,她为了买这件衣服,兼为不告自取给房间的主人道歉,放了好几罐。 “要是金万两知道了又要唠叨。”萧衔蝉嘟嘟囔囔,“希望我写的那些书能在密州大卖,在二师兄发现前,赶快给我些稿酬吧!” 浮云阁里到处都是言笑晏晏、寻欢作乐的人,萧衔蝉一个人走在其中有些显眼,毕竟哪个漂亮姑娘身边无人做伴? 就在几个纨绔子弟打算上前搭讪时,萧衔蝉突然加快脚步,她看见熟人了。 进入浮云阁后,时青谷才意识到让朋友在外等他,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慌乱之中,已经将谢道友带进来了。 一踏进浮云阁,谢无柩就发现这个地方有古怪,一股极熟悉的气息隐隐萦绕在阁中,若是他还有以前的实力,他当很快就能查明这股熟悉的气是什么,可现在…… 即便没有以前实力的万分之一,可学过的每一个法术,看过的每一本书籍,经历过的每一场战役都牢牢印在他的脑子里。 他靠自己照样可以查明,只是耗费时间久些。 谢无柩不想再跟着几个蠢货瞎晃荡,这几天下来,他已经看清楚了,蓬莱岛的这几个弟子都是蠢的不能再蠢的家伙,他没必要再跟几个蠢货一起浪费时间。 他让时青谷去找他的师姐,他则脱离时青谷单独调查心中疑虑之事,走到第三十八楼,他觉得那股气离他越来越近了,正当他要往第三十九层楼上去时,一个浮云阁护卫拦住了他。 “站住,你是什么人?”护卫回想,但怎么也想不到什么时间见过眼前人。 盖因在萧衔蝉他们行没素质之事时,谢无柩站在一旁没有参与,但到底是时青谷拽进来的,惊鸿一瞥下,护卫对那件花花绿绿的法衣有些印象,可只记得那法衣辣眼睛,却没记清具体是什么样子。 护卫盘问的时间有些久,来来往往的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其他楼层的护卫也有要往这里来的趋势。 谢无柩的手藏在衣袖下,他现在只有与人同归于尽的最后之力,可若为了区区一护卫便同归于尽,那就太不值了,他正想着如何找个借口糊弄过去,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极粘腻的声音。 “咳咳,谢公子~” 尾音拐了三个弯。 萧衔蝉刚要开口叫谢道友,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于是灵活拐了个弯,以自己最夹的夹子音喊出了“谢公子”三个字,妖里妖气地挽住谢棺的胳膊,轻轻一靠,斜眼看侍卫。 端的是恃宠而骄。 护卫看着阁里美人打扮的萧衔蝉,先入为主,以为眼前这人是阁里的客人,他客气道:“原来是谢公子。” 心中腹诽,许是在浮云阁待久了,外面时兴衣裳的设计,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一个头头模样的护卫走了过来,听明经过,很是不赞同地瞪了一眼这个小护卫。 小护卫心中一惊,若是没有拦人的正当缘由,自己怕不是要卷铺盖滚蛋了,于是解释道:“阁里方才闯入几个无礼的贼子,阁主吩咐我们检查客人们的赏花令,小的斗胆拦住公子,也是想查看一下赏花令。” 只要客人把一千上品灵石买的赏花令拿出来,他最多挨几句辱骂,倒也不至于丢了这份工。 第19章 然而空气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萧衔蝉立刻上前怒喝一声:“大胆,你对谢公子这样无礼,可是不想活了?” 又转身拉着谢无柩的胳膊,矫揉造作道,“谢公子,别与这小护卫一般见识,你答应了要与我买月光浮锦制的衣裳,咱们快去街上吧。” 说着,就拉起谢无柩向阁外走去,将一个怕金主跑了的金丝雀演得活灵活现,全程没有谢无柩可以发挥的地方。 只可怜谢无柩一边想查明心中疑惑之事,一边又想如何隐瞒侍卫,却被萧衔蝉横叉一脚,打乱计划,如今只得传音入密:“我不走,我要留在浮云阁!” 听到谢棺要留下的话,萧衔蝉微微不解,但很快就明白过来——谢道友一定是担心其他人,所以才想留下来。 她和师兄师妹们进浮云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谢棺,只要把他找到,他们几人都有自保之力,不用担心,但谢公子却想留下来,哪怕明知自己是以身犯险,也要确保朋友安危。 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萧衔蝉感动极了,握住谢棺的手:“好,如你所愿。” 她是筑基修为,又有师父给的半个芥子袋的符箓,多保谢棺一个不成问题。 谢无柩沉默,她好像很感动的样子,发生了什么? 护卫们看见离去的两人没走几步就停下,双眼相望,含情脉脉,只觉得眼疼。 护卫长越想越不对,这两人的行动处处透着诡异,尤其这位谢公子,阁里的客人哪个会穿得这般……花开富贵? 他想了想,还是上前先赔了个不是,然后礼貌又强硬道:“还请公子将赏花令与我等瞧瞧。” 谢无柩强逼自己运起灵气,看来今天不能善了,只能先设法避开护卫。 经脉传来剧痛,因强逼灵力,丹田突突的好像下一刻就要爆炸,残垣断壁的灵府岌岌可危,鲜血逆流,他强咽下逼到喉间的血。 萧衔蝉只觉得身边之人突然苍白的好似一只鬼,心中大呼不妙,莫不是谢道友的伤又加重了?再看看周围的护卫,她心中有了计较,握住了谢棺的手腕,把他带到她身后。 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萧衔蝉理直气壮道:“不妨告诉你们知晓,谢公子确实没有赏花令!” 护卫们眉头一皱,挥手就要缉拿,谢无柩诧异,垂眸看她。 萧衔蝉手一挥:“因为他是来参加选花会、竞选花魁的!”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所有人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往身穿红底花牡丹的青年身上一落。 谢无柩原本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陌生的暖意,再看看挡在身前,既没他高也没他壮,还试图保护他的少女,一时觉得这个妖修太过愚蠢,一时又心中情绪万千。 突然听到身前这人说他要竞选花魁,又感受到周围人诡异的眼神,霎时间,心中纷杂的情绪全部消失,只余要杀光这里所有人的念头。 第18章 “谢公子与你们口中那伙强闯的贼子没有丝毫干系。” 贼子之一萧衔蝉义正言辞。 “公子以前来浮云阁时,常问我,‘吾与卿鱼公子孰美’?每每我以实话答之,言说谢公子美甚,他便不信,以为我是被爱情蒙蔽了双眼,故而我便建议谢公子也来选花魁。” 她环顾四周,看了眼大伙被震住的表情,满意地继续道:“既然是来选花魁的,便与浮云阁是竞争关系,难道谢公子还要给竞争对手送钱不成?” 护卫长冷静的表情龟裂,他颤着声音:“他……他穿成这样,和卿鱼公子争夺花魁之位?” 花魁不仅要评比容貌,打扮、才艺、礼仪都是评比内容,这位谢公子单看容貌,确实不俗,可这衣裳…… 护卫长又看了一眼,觉得自己眼睛要被丑瞎了,这种审美对他而言着实太超前了。 萧衔蝉挑眉:“谢公子穿成这样难道不好看吗?你看看这花中之王,也只有谢公子这般出世嫡仙,才能以牡丹相比,艳压群芳!” 很好,萧衔蝉在心中给自己点了一个赞,还没开始正式选秀,艳压词条已经预备上了。 “再说了,谢公子穿牡丹也是为了与我相配。”萧衔蝉道,她抚了抚鬓边的牡丹,“我们是有名的牡丹侠侣。” 继续点赞,cp也已经安排上了,只待选秀101,啊不,选花会开始,她就疯狂地开炒! 我真是一个合格的爱豆经纪人,萧衔蝉骄傲自夸。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浮云阁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自诩美貌的公子,姓谢,别号牡丹侠侣,看不惯卿鱼公子被认为是九方最好看的男子,心中不忿,特来与卿鱼公子一较高下。 浮云阁行事大气,不愧它天下第一风流阁的名头,管事的很快吩咐开出一间上房与谢无柩居住。 谢无柩被迎入香气扑鼻的暖阁时,脑子里还在飘着离谱二字,他莫名其妙的,就成了备选花魁,想他活到如今这年岁,他什么没经历过,什么没见过,结果…… 这他还真没见过。 “哇,浮云阁真的有钱,他们房子里的照明用夜明珠诶!”萧衔蝉一脸没见识地摸灯台上镶嵌的珠子。 谢无柩虽然在神游天外,但还是习惯性道:“那是密春珠,密州被春江环绕,从春江河蚌里挖出来的珠子,一颗也不过……” 谢无柩顿住了,他竟然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清了清嗓子:“萧道友,你为何对他们说我要……”他嘴唇抿了又抿,终于不堪受辱般吐出那四个字,“竞!选!花!魁!”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全是压抑的怒火,要是他还有以前的法力,那必是言出法随,一个字就能将萧衔蝉碾碎,只可惜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谢无柩一向平静的眼睛要冒出火来,最会演戏的他终于没有了一丝掩饰情绪的想法。 萧衔蝉对危险毫无所觉,啧了一声:“你怎么不懂啊,这个浮云阁这么大,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其他人,当然得先找机会住下了,再者说,就算我们找不到他们,几日后的花魁大会上,所有人都能看到你,不就不用我们找了?这就是山不来就我,我就变成山!” 我真是一个小机灵鬼,萧衔蝉得意洋洋地翘起尾巴。 谢无柩深呼吸,阖眼调息,压下喉头涌起的鲜血。 也罢,终究他刚刚在浮云阁里感受到的气息还未查明,大丈夫能屈能伸,先留在这,待他查明就离开,想来最多两日,以他的能力,当是不费吹灰之力。 再睁眼时,谢无柩恢复了素日里正派又清俊的模样,一打量这个屋子,他迅速又闭上眼睛,声音发颤:“这……这是……” 只见暧昧的红纱从梁上垂落,恰好落在红色圆形床的两边,看上去很适合绑住手腕什么的,墙上还挂着蛇骨鞭、玲珑拷,春凳的一头放着春情烛,惑人心神的依兰香正从香炉里袅袅升起。 此屋的布置,无一处不与情爱相关。 “你告诉他们,我要换房间。”谢无柩双眼紧闭,不愿多看这腌臜之地一眼。 萧衔蝉为难道:“可是咱们在人家眼里,已经是砸场子的死对头了,再要三要四的,万一人家生气了,咱俩今晚睡哪?” 谢无柩气结:“就是睡屋顶我也不要……”他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咱俩?你今夜要与我同……同屋而眠?”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萧衔蝉点头:“当然了!” 轻浮!浅薄!愚不可及! 谢无柩在心里一连串给萧衔蝉下了三个评价,然后他怒而起身,甩袖直接离开这间屋子,不想再在这个愚蠢妖修身上浪费时间。 他现在在浮云阁的第五十五层,距方才感受到的气息更近了一点,循着这个熟悉的气息,他继续向上,只是身后跟了个小尾巴。 萧衔蝉看谢棺一手背在后,一手自然垂落,鹤膝蜂腰,矩步方行,一身大红牡丹棉袄风格的法袍都能穿出风度典雅之态,只觉得佩服。 “谢公子你出来做什么?”萧衔蝉拉着他衣袖的一角,怕人潮拥挤后找不到他。 谢无柩一扯袖子,扯不动,只得由她,丢下一句,“我在找人。” 萧衔蝉眼睛一亮:“你知道师兄师妹们在哪?” “不知道。”谢无柩道,“我在找熟人。” “这里有你的朋友?你看到你朋友了?”萧衔蝉惊讶。 她四处张望,只见到处都是搂着漂亮姑娘或漂亮公子的男修女修,欢声笑语不休,与他们擦肩而过,看不出哪个是谢道友的友人。 谢无柩嘴角微微泛出冷嘲,朋友?若那气息真是他心中所想的那些人,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杀了他们,剔骨灭魂,永世不得超生。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妖修,他们一层一层往上走,她的脸上不断出现一抹又一抹的花影,芙蓉的、茉莉的、水仙的,红柱金漆映着灵石散发的光芒,穷奢极侈,倒显得她一身灼灼红衣也天然几分。 第20章 “听说灵宠的鼻子都很灵,若是有萧道友相助,想必找人也能快几分。”谢无柩突然若有所指地看着萧衔蝉,传音入密。 萧衔蝉闻言浑身都僵住了,谢道友难道看出来她就是那个流了他一身口水的智障小熊猫? 她悄悄看走在前面的谢棺,只见他的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不不,萧衔蝉很快镇定下来。 离家前师父给他们师兄妹们画了敛灵符,谢道友如今重伤若此,虽然知道她是个妖修,但肯定不可能看出她的原型与那智障小熊猫一模一样。 萧衔蝉冷静道:“不错,我们确实养了只快要化形的小熊猫,不过它现在不在这,只能我帮谢道友了,我身为筑基期的妖修,凭气寻人不在话下,谢道友若有朋友的旧物,不妨与我一观。” 谢无柩微笑:“没有他们的旧物,只是他们的灵气与此物相同。” 说着,他拿出一块黑乎乎的小碎片,萧衔蝉一眼便认出这是他那仿照轮回盘炼造的法宝碎片。 她的心头顿时涌上铺天盖地的愧疚,二话不说,深深地嗅了碎片一下,将残留的气息味道记住,然后又仔细嗅着浮云阁里的气息。 谢无柩本也没指望靠她找到他们,他只是想让她安静下来,二人继续向上走。 萧衔蝉皱着眉头,边走边左闻闻右闻闻,阁里的人太多了,气息繁杂,她只感觉到隐隐约约的气息,却怎么也抓不到。 “子时已到,双月凌空——” 一个极悠长的声音自浮云阁顶而下,荡在阁中每个人的耳畔。 浮云阁里有灵石借光,通宵达旦,有风流不夜之号,然每逢子时,阁顶便会打开,让夜空中的月华与白玉京里醉人的香气流淌下来。 此时此刻,萧衔蝉终于明白了时青谷对明月夜的形容“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是什么意思了。 第19章 只见朗朗夜空中挂着两个月亮,一轮月亮虽皎洁出尘,却被另一轮“月”夺走全部光华,那是一座与月争辉的“天上白玉京”。 数不清的玉桥如虹,连接着画阁飞檐,琼楼玉宇,云雾缭绕仍不掩光华灿烂。 从地面看,仿佛有两轮月同在天际,甚至明月夜比真正的月亮更加明亮,在人们行走于黑暗时,指引方向。 偶有白衣修士或驾云、或踏花、或乘鹤,从瑶台银阙飞下,仙姿飘飘,当真让人分不清哪一个才是嫦娥居住的广寒。 浮云阁里璀璨的灵石和金粉在此刻都暗淡下来。 萧衔蝉痴迷地看着明月夜,仿佛被眼前无与伦比的神奇美景惑住心神。 谢无柩听见她喃喃自语:“这得多少钱啊……” 原来她是痴迷于钱。 谢无柩无语地看向别处,突然瞳孔一缩,正要再往上走,袖子被萧衔蝉拉住了, 她踮起脚靠近他耳边,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垂——“我闻到残留在你法宝里的气息了,看顶楼。” 谢无柩眸光微动,他也才感应到,她竟然同时闻到了,只是……他声音清冷:“下一次如果还是传音入密的话,无需靠我这般近。” 萧衔蝉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她习惯了说悄悄话就要靠近彼此,总是把普通人的习惯带到修真界来。 二人不再多言,向顶楼看去,只见一华服公子身旁有一白衣人,白袍遮得忒严实,还用了法术阻碍他人窥探,也亏他用了法术,萧衔蝉这才能从他的灵气里嗅到与法宝相近的味道。 “那个打扮富贵的公子,不正是咱们在城门口碰见的夜犹良吗?” 萧衔蝉对此人还有些印象,她又深呼吸,充分发挥妖修的天赋,总觉得夜犹良和旁边的白衣人的气息,还掺杂了别的不同寻常之气。 可是不多时,夜犹良和白衣人转身就不见了。 “我们还去找你朋友吗?他们在顶层诶!”萧衔蝉道,“那里好像是阁主的房间。” “不必”谢无柩盯着白衣人离去的背影道,“此人非我友人。” 不是朋友?萧衔蝉疑惑,那找他干什么?难道是仇敌? 在转过身去,谢无柩低垂着眼眸,眸光中的阴冷被全数遮住。 那人他不认识,想来只是他们派出在密州的一个喽啰,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想做鸠占鹊巢之事,也不问问他答不答应。 既然他们还做着与他打擂台的梦,他就把台子彻底掀翻! 之前还是手下留情了,谢无柩心想,只是自己在哪就顺手灭掉哪的灵脉,这一次他要把所有的灵脉根基都毁了,他要应了自己的名字,无柩无柩,死而无柩。 萧衔蝉正垂首思索方才嗅到的不同寻常之气,突然妙妙屋群聊中出现了小师妹的声音——“师姐师姐,你能听到吗?” 萧衔蝉瞬间抬头,和谢无柩对视一眼,她着急问道:“你在哪?” 秦含玉道:“我在你们上面一层,第八十八层。” 萧衔蝉连忙向上看去,隔着层层花朵和美人,只见斜对面,一个满身肥肉,满脸胡茬,眉毛连成一条线,脸上有一颗大痣,痣上还有毛的猥琐男人,正蹦蹦跳跳地向她打招呼,笑的一脸灿烂。 真是伤眼睛。 萧衔蝉:哪家如花出来了? 她把视线移开了,淡定地问道:“小玉你在八十八层的哪间房?” 秦含玉委屈:“我就是那个脸上有媒婆痣的男人,师姐你方才分明看见我了!” 师姐妹们一碰头,秦含玉就把萧衔蝉和谢无柩带进了身后的屋子。 进门便见竹林影动,鹤鸣泉响,竹林掩映着数座样式各异的竹屋,石子小径通幽处,一凉亭就在石子路的尽头,亭子里青纱浮动,飘逸出尘,时青谷就坐在亭子西面。 他的对面,是一位白衣公子,青纱被吹动,露出公子容颜,超逸绝尘,不似凡人,眉眼如同漩涡,能将人的心神全部卷去,让人为他痴狂。 见萧衔蝉与谢无柩进来,公子手持茶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邀他们同坐凉亭,天青瓷衬得他的手指如玉般光洁。 白衣公子温文尔雅道:“在下浮云阁公子,讳卿鱼,蒙秦姑娘相助,几位既是秦姑娘的同门,若有事只管与我说,我自然相帮。” 秦含玉笑道:“我已找到师姐和谢道友了,想来师兄们也能快快找到,卿鱼公子不必再为此操劳。” 萧衔蝉对这竹林之景赞叹不已。 方寸奇景,就是用足够的灵石,在房子乃至桃核的方寸之间,造出竹林、雪园、高山等奇景。 她欣赏完曾在书中记载的法术,坐到时青谷身边问道:“你不是来找你师姐的吗?找到了吗?” 时青谷沮丧地摇摇头:“没有,卿鱼公子倒是见过我师姐,但是他说几天前师姐就离开了,不知师姐现在又在哪个公子姑娘房中逍遥快活。” 萧衔蝉只得拍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慰,她看向师妹和卿鱼公子:“小玉你是怎么认识卿鱼公子的?” 秦含玉横刀阔马地坐下,豪爽一笑:“左不过是英雄救美。” 说到这她得意起来,手拍桌子开始吹嘘。 “那时我正蒙头往楼上跑,正巧见一女修欲对卿鱼公子霸王硬上弓,我又想救人又不想引人注目,索性易容成一个男人,上前言说卿鱼公子与我乃是龙阳之好,那女修便立刻离开了。 而后时道友便来了,打听他吴师姐的消息,阁里护卫巡逻也增加许多,我们二人就只得先留在卿鱼公子的房间里。” 萧衔蝉不知说什么,他们几个之中,数小师妹的易容术学得最不好,那女修怕是因为她这张易容后惨绝人寰的脸而吓跑的吧? 再看看那苍蝇似的痣,萧衔蝉不忍直视地转向一边,挥挥手:“快变回去,免得被那女修再找上门来。” 秦含玉乖乖恢复本来的样貌,她摸了摸下巴问:“师姐你们是怎么躲过护卫搜查的?” 谢无柩这才想起自己待选花魁的身份,拳头捏紧,刚想让萧衔蝉闭嘴,就听见她这个大嘴巴嘚吧嘚,直接简略交代一遍经过:“是因为谢道友要参选花魁,所以我们才能留下来。” 旁人听完倒还罢了,唯有卿鱼公子看向谢无柩,心中惊讶,这位道长看上去模样俊朗,光风霁月,未曾想他竟如此在意容貌,便道:“谢公子放心,你既是秦姑娘的朋友,我必助你夺得花魁之位。” 谢无柩一张脸黑了青,青了又黑,咬牙切齿道:“不必!” 卿鱼公子了然,看来这位不愿受嗟来之食,他得从别处想方设法助恩人之友得偿所愿才是,安置好恩人和她的朋友,卿鱼悄悄离开了房间。 浮云阁顶层。 夜犹良疯狂地将一把符贴在阵法的罡气罩上,他双手紧握,指甲深陷手掌中,,眼睛赤红,焦虑道:“祟气已经快压制不住了,很快就会冲破这些符箓,最迟到花魁大比那日,到时候所有人都会知晓……” 第21章 白衣人冷笑一声:“知晓便知晓,你只管让他们来降妖除魔就是,一群蠢货,能不能找到祟气源初之地都未知,就算找到了,有本座法宝坐镇,生人只能进不能出,旁人又岂会知晓我们的计划?若是失踪的人太多引起怀疑,大不了到时候再推出几个替罪羊便是。” 夜犹良慌张道:“已经有人怀疑了,今晚那两个修士一直盯着我,还有明月夜那边……” “那就让他们有来无回!”白衣人声音狠戾,似阴风呼啸。 “你疯了!”夜犹良惊恐,浮云阁日进斗金,若是因为这该死的阵法毁于一旦,岂非得不偿失? “区区浮云阁,蕞尔小利罢了。”白衣人不屑,声音阴冷,“若吾等大计可成,灵石算得了什么?你的眼界还是太窄了。” 到时候别说浮云阁,就是明月夜,也得在他的主人脚下俯首称臣。 黄色符纸上画着黑血色的纹路,被一股又一股凶悍凛冽的怨气冲击,发出荒林叶子被风吹动的“唰唰”声,在两轮皎洁月光之下,符纹亮起不祥的红光,诡谲骇异。 第20章 蓬莱众人自从有了卿鱼公子相助,心情放松许多,虽说浮云阁里还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但几人日落而息的习惯难以改变,见夜色已深,告别后便各自回房安睡。 两男人一起挤在卿鱼公子的屋子,萧衔蝉和师妹一起到浮云阁给谢棺这个待选花魁的屋子。 可是二人刚躺下没多久,肚子就开始叫了,非常默契地你一下我一下,在深夜中奏响合唱。 合唱到第二轮的时候,萧衔蝉终于忍无可忍地坐起来:“我还有几罐花蜜,去厨房换点吃的,你不要乱走,就在房间等我。” 秦含玉担忧人生地不熟,万一出什么差错:“师姐你行吗?咱们忍一晚算了,又不是没有挨着饿睡觉过。” “他们现在以为我是浮云阁里的姑娘,就算去不了厨房,大不了我去他们的宴席里拣剩菜,不会有事的。” 萧衔蝉一骨碌下床觅食去了。 浮云阁除了一楼大厅,其余的楼层都是如卿鱼公子的屋 子般,一屋一景,萧衔蝉决定去一楼,看看有没有剩下的干净的好酒好菜,她好顺走一些。 一楼的地板是一整块的玉,许是浸染过,这块玉呈现艳丽的红色,其上又有能工巧匠雕刻花纹,饰以彩漆,从上面看,一楼就像一幅百花毯。 酒桌呈圆形分布,环绕着这块“百花毯”,好几桌都有美人弹唱白玉京特有的淫词艳曲:“白玉山,仙果酒,一个小虫往里走,黑漆漆,滑溜溜,小虫原是条大龙。” 美人弹着琵琶,与客人笑闹在一处。 萧衔蝉心里感叹修真界的人就是大胆,什么样的东西都能编进曲子唱出来。 她沿着不起眼的墙边的走,一连路过好几桌残羹冷炙,终于发现有一桌客人被美人和公子们搀扶着离开,她立刻一个箭步上前,见这一桌空着好几个酒坛子,菜肴倒是动都没动,不由心中暗道“浪费”。 不过正好,倒便宜了她! 萧衔蝉趁人不注意,抄起一盘烧鸡就往芥子袋里扔,想了想师妹的饭量,又将肘子、烤鱼、大鹅等等菜肴也装了进去,还装了一壶师妹爱喝的酒,做贼心虚地左右看看,正要离开,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谢无柩趁时青谷与卿鱼公子进卧室后便离开了,这两人一个筑基期,一个练气期,即便他们都清醒,谢无柩也有把握在不惊动他们的前提下离开。 在白日时他看到浮云阁有九十九层花灯便有所怀疑了,再感受到那个熟悉的气息,他断定,他们必然把那东西压在地下。 以浮云阁为镇,凭花灯运灵,用血玉承接,这是一个大阵,血玉之上的花纹实则是上古时期锁魂镇祟的符纹。 这符纹经过伪装改造,看起来像是画一样,常人一般也不会盯着地板瞧,上面又有桌椅,人来人往的,也难怪这些年无一修士看出来。 若是他把他们的精心谋划全数提前拿走,待到日后,那群人以为计谋终于得逞,却发现功亏一篑,不得不随天下一起死无葬身之地时,他们的表情一定很好看。 想到此,谢无柩脸上浮现出一丝畅快到扭曲的表情,只可惜到时候自己却看不到,不过一想到那群人和天道的计划都全盘崩溃,他就觉得快活。 “谢道友!”一声清脆的招呼从背后传来,紧接着,一只手轻轻拍在他的胳膊上“你怎么在这?也是饿了出来找宵夜的吗?” 谢无柩一怔,满腹翻滚的尖戾情绪被这清脆的声音打散,又恢复成面带微笑的翩翩公子模样:“非也,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居然因为区区饿肚子就在陌生地方独自出门,这人可真是……他在心里不屑地嗤笑。 “睡不着?”萧衔蝉皱眉,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谢公子,你现在身体里没有任何灵气,除了锻造好的灵体,与凡人无异,如果不睡觉,你会被拖垮的。” 譬如凡人呼吸,一旦察觉到自己在呼吸,那么呼吸就会变成一件困难的事,修仙也是同理,一旦有意识地吸收灵气,这件事就会困难重重,而在睡梦中,身体会自然感应天地灵气,如果能休息好,那比醒着修行有用得多。 筑基以上的修士掌握了身体与灵气的天然规则,他们可以用打坐代替睡眠,但筑基以下的修士最好每日保持一定时辰的睡眠。 更别说像谢棺这样的重伤人士,睡觉可以帮助他疗伤。 萧衔蝉有些着急,她将夜宵抛之脑后,拉着谢无柩上楼,一想到他白天走了那么多层楼梯,她停下脚步。 谢道友的身体会吃不消吧? 谢无柩在她拉着他走的时候就表示了抗议,但抗议无效,此时他看着萧衔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心中突然又涌现出一股熟悉的不妙预感,紧接着,不待他说什么,这不妙的预感就成真了。 萧衔蝉一个拔树动作,又将他抱起来,谢无柩只觉得这种仰天看风景的姿势为什么这么熟悉,对了,他们初见之后没多久,她也是用这个动作把他抱下船的。 “睡不着的时候,就静静躺在床上数羊,不要出来乱晃,这里太亮太吵,太影响睡眠了。” 萧衔蝉抱着他,像呵护一朵娇花,稳稳地向卿鱼公子的房间走去,谢无柩僵硬笔直得像是在站岗的雕塑,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卿鱼公子不愧是蝉联多届的花魁,他的竹林里屋子极多,每一间都精致非常。 萧衔蝉抱着谢无柩进了一间空屋子,将他放在榻上,借着密珠灯的光芒看了一眼,她颇高兴道:“你现在脸色红润多了!这样一对比,白天时你的脸色苍白,想是劳累过度导致的,以后你要出行记得叫我,我抱你走。” 谢无柩运气压下自己涌向喉头的怒火,胸膛剧烈起伏两下,脸色红润?他这是被气的! 屋内灯光倏尔暗淡,只余一盏蒙上青纱的密珠灯,散发朦胧的光芒。 萧衔蝉坐到窗前的榻上,与谢无柩的床隔着一人多的距离,轻声道:“快睡吧。” 这句话就好像有魔力,谢无柩渐渐觉得浑身的疲乏与疼痛一起涌上来,他已经许久未曾有这般感受了,就是以前几度重伤濒死,他也从未放任自己,因为他不容忍自己处于弱势。 可他终究是人,人所能体会到的,他都能,今夜这一放松,好像前几百几千年的疲乏都浮现出来,谢无柩抗拒这种本能,但扛不住眼皮沉重,他终是睡了过去。 屋内静谧,烛光幽暗,萧衔蝉本是坐在一旁看护谢棺的,打算等一会就回去,却敌不过睡意,歪靠在榻上,也睡过去了。 竹林无风自动,时青谷夜半梦到师姐的鸡又在啄他的谷子,一时被气醒了,刚睁眼就听到有人进到卿鱼公子的房间,他悄悄看去,却见萧道友抱着谢道友进了屋子,而后屋子的灯很快就熄了。 这……孤男寡女夜半共处一室,能是因为什么啊! 时青谷默默消化掉这个惊人的新闻,心里已经给萧谢二人打上你侬我侬片刻不得分开的小情侣标签。 背着同门悄悄在一起,好刺激,好好磕,时青谷默默露出个姨母笑。 谢棺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就醒来了,意识刚刚回拢的瞬间,他就感觉到房间内还有一个呼吸声。 他一下子坐起身,满眼警觉,却看见斜对面的竹榻上,那个妖修睡得人事不知。 谢棺捏了捏眉心,他猜现在把她卖了,估计她都不会有反应。 第21章 早饭时,萧衔蝉满脸讨好地赔了小师妹一顿大餐——用她昨晚顺走的鸡鸭鱼肉和大肘子,秦含玉一边啃肘子,一边强烈谴责师姐一去不复还的行为。 时青谷则纠结要不要替萧道友解释一二,可仔细想想,人家亲师妹都不知道他们二人相好之事,说明他们不愿被人知晓,时青谷只好将“一起磕cp”的邀约伴着烧鸡又咽下去。 第22章 谢无柩察觉到时青谷看向他时诡异的眼神,但是因为身上的衣服,这几天凡是见到他的人在看向他时,视线都很诡异,他已经习惯了,只默默思索那个白衣人的事。 几人在卿鱼公子的屋子饱餐一顿,忽听到一个用了扬声术的声音敲锣打鼓喊道:“下注了下注了!买花蜜送票,正宗美人花蜂蜜,美容养颜,延年益寿,寿比南山!大家快买花蜜收集票,给自己心里的花魁投出宝贵的一票!” 全民选花人,请多指教!” 这声音很熟悉,秦含玉和萧衔蝉对视一眼,这不是她们二师兄吗? 一楼大厅此时人声鼎沸,大家都围着中间高台上的男子。 只见高台背后竖着一百零一木柱,柱子上挂着参选花魁的巨幅画像,下面堆放客人们下注的灵石、法宝等物,可唯有一根柱子空着,上面只孤零零刻着谢公子三个字。 萧衔蝉他们来到一楼时,金不禁正像一个掉进了钱堆的奸商,满面笑容从一位修士手里接过钱,谄笑的表情不变,挪向修士身旁:“几位要给哪名参选者下注……妙妙?小玉?你们怎么在这?” 对上师妹们的视线,金万两瞬间变回二师兄金不禁:“你们年纪小,不许赌博!” 萧衔蝉不理会师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行为,她先是张大嘴巴真情实感地赞美一声“握草!”,而后问道,“师 兄,你是怎么说服浮云阁的?他们竟然允许你在他们地盘上开赌!” 金不禁吊儿郎当地在台子边缘蹲下,左右看看,传音入密:“不过互许以利罢了,我和管事的说好了,我们一起操控赌盘和花魁之比,最后赚得的钱七成都归浮云阁,管事一听就同意了,还给我拨护卫和小二帮忙。” 好一副选秀背后操控票数的资本家嘴脸。 几人交换了自分别后的遇到事情,听完二师兄纯靠忽悠,空手套白狼的创业经历,萧衔蝉和秦含玉就只会鼓掌赞叹了。 “话说回来……”金不禁坐到高台边缘,“那个谢公子是谁?听说不是浮云阁的人,本来花魁之选已是旧节目了,无甚新意,大家都快腻了,这个谢公子横空出世来踢馆,一下子把大伙热情给提高了,大家都在议论这个谢公子该是一个怎样的绝世美人儿,他现在可是本届的黑马。” 谢无柩感觉自己的拳头又硬了,萧衔蝉看着“绝世美人儿”黑的跟锅底有一比的脸,有些心虚。 在萧衔蝉说话前,卿鱼公子遣人来找金不禁,来人言道卿鱼公子想与赌盘老板一叙,金不禁挠了挠头发,跟着来人去了,临走前还笑萧衔蝉:“你这脸色看上去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萧衔蝉张了张嘴,突然想到什么,双手拍在一起:“鬼!对了,是鬼!” 她激动地拉住谢棺,传音入密:“谢道友,你还记得那个白衣人吗?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我当时就觉得他的气息有些奇怪,现在想想,是祟气!” 一般生前惨死的厉鬼,走歪道的修士,或是生受非人折磨的活人才会产生祟气。 她一手摸着下巴仔细回想:“那祟气也不寻常,好似还夹杂着充盈的灵气。” 秦含玉也加入他们的聊天:“师姐你确定是祟气吗?”她严肃起一张静秀的脸,“如果你们说的是昨晚顶楼那个白衣人的话,我在他身上还感受到了魔气!” 她看向师姐和谢道友:“你们也知道我是魔修,对魔气简直熟的不能再熟,只是那魔气非常微弱,像是沾到他身上的。” 秦含玉思索,“我想那人应该有个修魔的朋友,一直待在他身边,才让他沾染了些许魔气。” 萧衔蝉更迷惑了:“祟气、灵气加魔气?他是修的什么道,怎么身上的气如此驳杂?难道他走火入魔了?” 谢无柩不想再看她犯蠢下去,直接了当道:“那人是个鬼修。” “鬼修?” 秦含玉和萧衔蝉齐齐惊讶出声,她们的大师兄也是鬼修,她们对鬼气也很是熟悉,黑衣人身上可一丝鬼气也无。 这声“鬼修”太大声,吸引了周围其他修士。 “这位道友,你说什么?鬼修?”几名客人皱眉看向萧衔蝉他们,“听你话中的意思……难道是在说浮云阁有鬼修?” 他们说起鬼修时,满脸厌恶。 自诸天万界分界而居后,九州的人修、魔修、妖修和鬼修之间爆发过数次战争,今天人修杀了妖修的族人,明天鬼修屠了魔修的满门,最后各族修士间的仇怨越积越深,乃至于各族之间再无往来,若是见到他族修士,轻则发生口角,重则师门火拼。 后来九州化成九方世界,人修繁衍速度极快,九方各地都生活着人修,倒是妖修、鬼修和魔修越来越少,这几百年来更是一个也见不着。 故而听到“鬼修”二字,浮云阁的客人想起祖祖辈辈的积怨,又是恨又是嫌恶。 听完谢无柩传音入密讲述了各族之间的矛盾,萧衔蝉和秦含玉更加心有戚戚然,好在师父有先见之明,离家前给他们画了敛灵符。 她们定了定心神,刚想对问话之人说清楚,他们只在一个黑衣人身上感受到了怨气,浮云阁的管事就来了。 “客官说笑了,浮云阁怎么会有鬼修?自千年前那作恶多端的明烛君被众门派高手杀了后,咱们九州可太平不少,再无邪修问世。” 一个轻柔的声音传来,人群散开,只见一位着碧青锦裙的女子从台阶缓步而下,她看着容貌端正,可是看过一眼后就会迅速忘记她长什么模样,身姿并不柔美,一板一眼地行走,好似萧衔蝉高中的教导主任。 碧衣女子看见谢无柩后,眼珠定住,声音轻柔:“小女子碧芳,公子好人品,想必公子就是要参与此次花魁之比的谢公子吧?” 谢无柩等人齐齐向碧芳看去,秦含玉眸光微闪,她见过这个人。 听到神秘的谢公子之名,人群一下子议论纷纷起来,将方才听到的“鬼修”一事抛诸脑后,纷纷挤到前面,想一睹传说中的谢公子芳颜。 碧芳又道:“阁主听闻谢公子品貌不俗,想邀谢公子一见,几位既是谢公子的朋友,不妨同去与阁主一叙。” 浮云阁的阁主常以白纱覆面,行踪不定,很是神秘,谢无柩只在心中计较一瞬便应邀而去,萧衔蝉因担心他,和秦含玉一起跟了过去。 第22章 浮云阁顶层是第九十九层,这一层的花灯是昙花。 留梦三更叹自怜,昙花是夜晚的花朵,顶层清静,整座浮云阁飞檐上挂的铃铛被风吹动,玲玲声不断。 看到昙花,萧衔蝉想到大师兄了,大师兄的本命法宝就是一对双生骨昙,混乱中大家一起进了浮云阁,然而直到现在,还是找不到大师兄的身影。 整个第九十九层就只有一个房间,雕花的门窗上糊的纱夹着金丝银线,看起来名贵非常,一打开门,只见里面云雾缭绕。 一团又一团厚重的云中,有一架似圆月般的玉屏,屏风后端坐一人,碧芳将人带到,便绕到玉屏后回禀。 萧衔蝉自踏进来心中就犹疑不定,她从玉屏背后的人身上嗅到了熟悉的气息,与那晚在白衣人身上闻到的一模一样,甚至,这里的祟气更重。 “诸位远道而来,浮云阁招待不周了。”那人开口,声音低沉又威严,使人听了便觉此人定是发号施令者,“碧芳,看座。” 碧芳手一挥,白云聚成玉椅,示意他们坐下。 那人却并没有转过身,从玉屏脚露出一截白衣,高深莫测。 “听碧芳说,诸位怀疑浮云阁有鬼修?” 萧衔蝉眼神闪烁,她只在一楼突然惊呼出“鬼修”二字,可从未指名道姓说这里有鬼修,但观此人语气,好似非常希望他们知道浮云阁里有鬼修似的。 那人继续道:“诸位说的不错,但浮云阁里的不是鬼修”他顿了顿,声音压低,“而是厉鬼!” 空旷房间,滚滚云层中不断回荡着“厉鬼”二字,显得可怖诡异。 萧秦二人对视一眼,很默契地没有接话,沉默听他说。 那人停顿了半天,不见身后传来预想中的惊呼,有些尴尬,只是话说到这不好停下来。 他道:“不知从何开始,密州突然出现了许多孤魂野鬼,浮云阁里也多了一个藏在深处的厉鬼,好在我们有一个缚鬼之阵,能压制住它,只是那鬼道行不浅,被阵法缚住之后,不知使了什么法术,连带阵法一起不见了踪影,我只知晓那鬼还在阁里,诸位都是英雄少年,我想请诸位帮我浮云阁降妖除魔。” 萧衔蝉她们还是一声不吭,室内一阵诡异的沉默。 玉屏背后的人终于装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从玉屏背后走了出来,只见一张脸被白色兜帽遮盖,只露出戴着银玉面具的下半张脸,面具缝隙中的肤色青白。 “诸位意下如何?当然,浮云阁不会让诸位白白出力。” 第23章 白衣人自信非常,接下来按照他的剧本,这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修士会毫不犹豫答应他,然后说些“降妖除魔为己任”之类的话,连报酬都不要就会兴冲冲地去捉鬼。 白衣人的嘴角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笑。 谢无柩和萧衔蝉同时开口了。 谢无柩:“好。” 萧衔蝉:“你要给我们多少钱,先说好了,钱少我们可不干!” 从金边白兜帽下露出的微笑僵住了。 萧衔蝉掰着手指计算了一下,按照悬赏任务的市价,筑基期修士通常能得五百上品灵石,金丹则是一千,虽然大师兄不在,但她可不能忘了师兄,谢道友现在没有法力不算在内,再加上时道友…… 她冲着白衣人伸出三根指头。 白衣人眯起眼睛,嘴角抽搐:“三万灵石,好,成交!” 胃口真大,也不看看他们自己值不值得这个价,他此番来到这里所携灵石也不过三十多万,大部分已经用作打点和阵法上, 如今再送去一部分,白衣人觉得自己心痛。 听到这个数字的萧衔蝉呼吸一窒,双手颤抖,比着三的手指头僵成了鸡爪。 这些外界的修士怎么回事?怎么喜欢十倍百倍的抬价呢? 她的嘴唇蠕动,握紧拳头,大声补充道:“我说的是上品灵石!” 白衣人皱眉:“当然是上品灵石!” 既然已经狮子大开口,现在却还多此一举的补充,是看不起他吗? 白衣人恼怒,迅速取出一张契符,只要他们寻到缚鬼阵,契符会自动给他们带去一万灵石,如果捉住鬼,剩下两万也会瞬间被契符送到他们手中。 只可惜捉到“鬼”的同时,他们会和三万灵石一起埋在地底下,他在心中冷笑。 “不过近日是浮云阁花魁之比,为了不影响此等盛事,你们便待花魁之比后再行捉鬼。” 免得人多口杂,一着不慎,被人看出端倪。 看着萧衔蝉一行人下楼,碧芳端茶走进来:“真人,那伙人未必真的察觉到咱们阁内的秘密,何必横生枝节呢?” 白衣人呷了一口清茶:“他们不是什么大门派出身,天赋不错,但修为低,又是外地人,就算丧命于此也没人知道。 明月夜那边传来消息,近些年消失的外门弟子太多了,已经引起了注意,最近不能再给咱们这里送弟子,若无低阶修士做耗材,难不成要本尊去么?” 碧芳讷讷不敢言。 白衣人冷笑,放下茶杯:“那夜家小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昨日阵法里误入了一个修士,这也便罢了,只把他吓得面无人色,依我看,还是告诉明月夜那边,浮云阁最好换个人来做主。” 金丝银线门外,一个身影一闪而过。 直到回到她们昨晚休息的屋子,萧衔蝉给房间布置了隔音符后,才取出一直揣在怀里的契符,与师妹和谢棺商量此事。 谢无柩第一句话便是:“今天这个故作神秘的阁主,就是我们那晚看到的白衣人。” 萧衔蝉连连点头:“气息一模一样,他竟是浮云阁阁主!” 秦含玉蹙眉:“师姐,此事有古怪,这钱不好赚。” 她话虽这么说,眼睛里却流露出挣扎。 “还有那个碧芳,她就是强抢卿鱼公子的女修!可是看卿鱼公子当时的神情,似乎不认识这个碧芳,虽然卿鱼公子深居简出,但作为浮云阁的摇钱树,阁主身旁的侍女他怎会不认识?我猜白衣人和碧芳是近些时候才来到浮云阁的。” “浮云阁已经伫立此地几百年了。”萧衔蝉喝了一大口茶水,“幕后老板不可能近些时候才派人来查看产业,只能说明幕后之人有势力可供驱使,每回派来的人都不同,那人主动提起的缚鬼阵,绝不会是普通的阵法。” 秦含玉更担忧了:“要不……还是算了?” 萧衔蝉叹气:“我本来打算只要三千,结果他一开口就是三万,那可是三万上品灵石!”她加重最后几个字的发音,“别说捉鬼,就是他让我把鬼的牌位请回去当祖先供奉都行。” 谢无柩对她这种视财如命的德行已经见怪不怪了,哪个蓬莱岛弟子不是这副穷疯了的样子呢。 萧衔蝉没说出的担忧是,那人说浮云阁有缚鬼阵,她们的大师兄恰好就是鬼修,虽然已是金丹修为,但万一呢,万一大师兄遭了暗算,被困在缚鬼阵里了呢? 这也是萧衔蝉为什么答应白衣人要求的原因之一,她倒要看看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此,秦含玉传信将二师兄叫回来说个明白。 不多时,金不禁和时青谷一同进来,一进门,二人看向谢棺的眼神都很奇怪。 卿鱼公子方才与他们说谢道友想夺得花魁之位,央告金不禁,将花魁位置内定给谢道友。 听了卿鱼公子话的金不禁连连感叹:“没想到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是个闷骚。” 他将谢无柩从头打量到脚,有种从新认识朋友的新奇感。 萧衔蝉几人将适才和浮云阁阁主的交谈和猜想,与他们说个明白。 金不禁被天降横财砸晕了,语无伦次:“三万?三万!还是上品灵石!等等,现在还没找到大师兄,他可能会遇到危险……大师兄已是金丹期,应当不会有危险!算了,赚钱要紧,我们先把那鬼捉住。”他突然清醒过来,“这么多钱,这契符不会做假、他们不会赖账吧?” 萧衔蝉抿了抿唇,对师兄妹传音入密:“那人说此处有缚鬼阵,咱们大师兄可是……” 话不必说完,他们都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语,金不禁脸上浮出忧色。 时青谷默不作声,虽然卿鱼公子说师姐已经离去,但他的师姐向来好奇心重胆子大,若是她也发现浮云阁的缚鬼阵困住一个厉鬼,会不会前去降伏? 正说着,突然传来敲门声。 金不禁瞬间收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熟人——夜犹良。 早在白玉京城门外初见时,这位贵公子对着他们就是一副高高在上冷嘲热讽的样子,可今天再看见他们,却面露尴尬和踌躇。 “原来要去捉鬼的是你们啊……”他趾高气扬。 萧衔蝉冷着脸:“不错,正是我们,你有何指教?” 莫非这人又是来嘲笑他们的? 夜犹良犹豫半天,终于开口:“那鬼非同凡响,你们几个筑基期,要不还是算了吧。” 萧衔蝉和金不禁第一反应——浮云阁嫌三万给的太多,要赖账。 他们不知道那个白衣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想管这里到底有没有厉鬼,可是他们大师兄直到今天也没找到,要知道,金不禁搞出这么大动静,如果大师兄还在浮云阁,一定会找到他们的。 听了白衣人说这里有缚鬼阵,哪怕大师兄被缚鬼阵缚住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足以让他们生出踏平一切艰难险阻的勇气,和必定要寻得大师兄踪迹的决心来,更别说那人给了他们三万。 夜犹良见怎么也劝不动他们,少爷脾气上来,绷着脸甩袖走了,边走边嘟囔,一群蠢货,难得他纡尊降贵发次善心,他们竟然不识货,要不是直觉告诉他时青谷身旁的这些人不一般,他才不会提醒他们。 “这可怎生是好?”夜犹良越走额头上的汗越多,发冠歪了也无心扶正,心中暗自思索,“早知道浮云阁是个吃人的魔窟,我就不在老祖面前争先表忠了,此事万一日后爆出,我就是第一个要被清算的啊!” 走到楼梯拐角时,夜犹良犹豫了又犹豫,进了一个房间,正是白衣人的侍女碧芳的房子。 一刻钟后,夜犹良走出来,思索片刻,决定先去找夜家老祖——明月夜仅次于掌门玉箫道君的露白长老。 “惟盼没了碧芳引路,那伙人不会跳进陷阱。” 夜犹良嘟嘟囔囔地向天上飞去。 因为此事可能涉及到自家师兄,蓬莱岛一行人便没想把时青谷牵扯进来,金不禁将自己开设的赌盘交给时青谷和卿鱼公子暂代运营,自己则和师妹与非要一道的谢道友去寻缚鬼阵、找师兄。 此事宜早不宜迟。 时青谷原还想和朋友一道去降鬼,看看缚鬼阵那里有无师姐踪迹,但萧衔蝉告诉他浮云阁阁主有古怪,若是那什么缚鬼阵是浮云阁的阴谋,他在外还可以活动一二,想办法救他们出来,他深以为然,便留在外面。 众人议定,各自行动。 红纱帐幔飞舞,满室春情装潢,一名少女立在当中,双眼紧闭,鼻尖微动,周围之人或站或坐,皆盯着她一动不动,好似虔诚的教徒在期盼一个结果。 几息过后。 “虽然抓到了丝丝祟气,应当是从这一层的下方传来的。”萧衔蝉失落地低着脑袋,“浮云阁人太多了,除非一寸地一寸地这样查过去,否则我根本找不到缚鬼阵。” 缚鬼阵常常伴有极重的祟气,想来那个白衣人身上的祟气,也是因为靠近缚鬼阵才沾染到的,可他们在黑衣人出现的第九十九层走过,除了那人充满云团的房间,根本没有发现丝毫祟气。 第24章 谢无柩捏了捏眉心,他实在不想自己行事时有这群蠢货跟着,可这群人觉得他病得快死了,时时刻刻盯着他,他难以单独行动,若不把自己知道的线索说出来,恐怕这几天都没机会实行自己计划。 “再试一次,师姐不要着急。”秦含玉安慰道。 待萧衔蝉再要深呼吸一口气,慢慢分辨其中驳杂的气息时,谢无柩开口了:“你们没发现浮云阁造型之异处吗?” 浮云阁高九十九层,每层花灯九百盏,九为阳数之极,从里看,整座阁是一层套一层,根本不是阁的样式,更像是塔,且层层飞檐上都挂有铃铛,铃铛又有安魂辟邪之效。 “这浮云阁根本就是仿镇妖塔而建的,既然它要镇邪,我们要找的自然在地底。”谢无柩道,“只管去一楼便是。” 谢无柩的一番推测方出口,就引来所有人充满敬意的目光,这种目光的含义非常明显——真聪明啊! 谢无柩丝毫没有因为被他们敬佩而感到开心。 因为金不禁在浮云阁开设了赌盘,各个参选花魁之比的公子美人都殷勤地扶着客人往自己屋子去拉选票了,一楼如今只一座高台空荡荡,周围也没多少人。 一行人来到一楼,在百来根挂着巨幅画像的木柱间行走,一个个都低着脑袋,仔细观察地板上的花纹。 独谢无柩一手背后,长身玉立,胸有成竹,听着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内心嫌弃他们行事太过粗糙,容易落在有心人眼里,表面却依旧温文尔雅道:“诸位道友不妨以吐纳之法来分辨此间浊气。” 不要一个个好像丢了灵石似的,都低着头坠在他身后,难道没看见一楼剩下的人都一脸古怪看着他们吗? 萧衔蝉了然,立刻运气于丹田,却只能感受到一楼气息驳杂,丝丝祟气掺杂其间,微乎其微,转瞬即逝,很容易让人忽视,就算察觉到了,也会以为是错觉。 谢无柩心神一动,快步走到高台上正中唯一没有挂画的柱子前:“萧道友,你观此处是否有别于他处。” 萧衔蝉紧随其后,细细感受一番后:“这里好像一丝祟气也无,甚至一丝驳杂的气息都没有!” 事出反常必有妖,浮云阁一楼迎来送往,是气息最杂的地方,怎么独独这一处这么清净呢? 秦含玉为难道:“可是我们怎么下到地下去寻那缚鬼阵,总不能把浮云阁炸了吧?” 谢无柩只思索了一瞬,便抬起头看向顶层。 萧衔蝉盯着这根通天柱,突然直指上方:“去地下不一定非得从一楼找入口呀!” 众人随着她指尖望去,只见层层花灯间,浮云阁的金顶都模糊起来。 明月夜,珍珠楼。 云雾缭绕的玉台上,一位白衣真人正在打坐,他身边只一张小案,案上放着他的法宝折扇。 小侍前来传话:“禀长老,夜公子求见。” 墨蓝的夜空中雾霭缭绕,一弯明月挂在天际,打坐的真人并未回头,只轻声道:“传。” “玄侄孙夜犹良见过老祖。”夜犹良一丁点嚣张跋扈的气焰也无,恭恭敬敬弯下腰。 露白长老双目微阖,只静静打坐,并不看他:“今日缘何求见?” 夜犹良头都不敢抬,隐去自己所作所为,将浮云阁今日发生之事说了个明白。 听罢,露白长老声色平常:“如此说来,黄真人很是想引人去看看浮云阁地下,甚至让他的侍女去掉阵法外的遮掩。” 看来阵中缚住的那东西发狂已经止不住了,黄真人这才想出引其他修士入阵,抢夺其灵力,压制那东西的祟气。 他心里清楚得很,表现出来却好似第一次听说的样子。 早在月前,黄真人就告诉他浮云阁试着引外界修士入阵,夺其灵气压制祟气,且无人发现,打算再引几个试试,若真可行,日后他再也不必忙于明月夜外门弟子的选拔工作了。 夜犹良口中的那批小修士既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只是恰好被他这个胆小怕事的玄侄孙碰上了,这才来禀告。 露白长老淡淡道:“我知晓了,退下吧。” 夜犹良面露讶异:“老祖,万一他们找到了怎么办?我们一切的谋划不就……” “通往地下的阵法在顶层,为避免意外,当初设了数百个阵法以假乱真,更别说还有屋内布置的方寸奇景障目,若无人刻意去掉障碍,他人根本无法寻到去地下的阵法入口。” 露白长老不屑道,心中却清楚,若无意外,黄真人他们已经将障眼法去掉了,就为了请君入瓮。 “你说的那群修士全是筑基,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根本察觉不到哪一处才是通往地下密境之阵。” 夜犹良心底一喜,那伙人就是一群老弱病残,肯定无法找到入口。 第23章 浮云阁里,萧衔蝉一行人往顶楼走去。 谢无柩看着毫无守卫楼层,眼睫闪了闪,心中冒出个猜测,如他所想,一路畅行无阻,甚至阁主的房间也无人把守,打开门,里面只有一团有一团快要淹没人头顶的云。 谢无柩微微皱眉,难道他想错了,那人并非故意诱他们深入,要不然,怎么这里依旧被障目法层层围住呢? “我猜地下入口就在白衣人房间里。”萧衔蝉压低声音, 谢无柩难得点头:“我赞同萧道友的看法。” 既然那白衣人有意请君入瓮,肯定会留给他们能“入瓮”的地方。 “这个房间有古怪。”谢无柩想一挥袖,将方寸奇景的法力撤掉,露出屋子本来面目,只可惜现在他与凡人无异,只得道,“萧道友,你试试能不能找到这里祟气最重的地方。” 萧衔蝉立刻上前,云团没过腰腹,她走在最前面,鼻子一耸一耸,将这看起来没有尽头的屋子走遍,终于在某团云旁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她笃定道,“虽然隐隐约约的好似根本没有,可相比较这间屋子其他地方,这里祟气最重!” 空茫的夜空上一颗星子也看不到,明月夜建在空中,与月比邻,能看见许多凡人看不见的微小的星星。 夜犹良忽又担忧,自己虽然打晕了碧芳,让她无法前去撤掉顶楼障眼法,但万一那伙人有什么定位法宝呢? 他道:“万一他们找到了通往地下的阵法呢?” 露白长老自信地拿起折扇扇了几下,一派淡然道:“缚在阵中的那凶物已经走火入魔,其魔气之煞,将整个阵法都染上了魔煞,若非飞檐上挂有五百九十又四盏安魂辟邪铃,那魔气早就冲破阵法了。 寻常筑基修士便是寻到阵法,也会被如此浓重凶煞的魔气引得灵台混沌,严重者还会生出心魔,寸步难行,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有我亲手画的辟邪符护体?” 一层套一层,除非他们故意引入,不然那些修士根本无法毫发无损地抵达深埋地下的那处。 浮云阁顶层的众人陷入为难,虽然寻到了祟气最重的地方,然而云雾遮蔽,他们无法真正看清里面是什么。 金不禁上前一步,示意师妹让开。 他双手结印,一道火红带金的灵力瞬间结出燃净印,火舌燎原一般将这里的云雾舔舐干净,一个贴满黄纸符箓的阵法出现在众人眼前。 秦含玉看着符箓边缘黑焦的痕迹,瞳孔一缩,迅速将三师姐拉到自己身后,又大声道:“等等!大家别急着入阵,这里有魔气!” 妖魔鬼人四修所修成的气各不相同,气之性也不相同。 魔修讲究顺心而为,无所顾忌,是以他们的魔气最为无状,容易伤人,若是魔修大能,他所散发的魔气甚至可以重伤没有防备的低阶小修士。 秦含玉右手抽出自己背上的且停侯,一察觉到主人严肃以待的护持之心,且停侯的锋芒利得要将人眼刺伤,丝毫没有充当铁板时的温顺。 黑色的魔气从且停侯的刀面溢散,渐渐形成一个球,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这样就好了”秦含玉道,“有我的魔气在外做抵挡,大家入阵时便不会太难受。” 金不禁和萧衔蝉松了一口气,方才那丝丝陌生魔气充满攻击性,确实让他们感到不适,但师妹的魔气就不同了,他们一同吃住一同修炼,视彼此为血亲家人, 自然不会对家人身上的气息产生不适。 萧衔蝉感慨:“幸好咱们门派生态平衡。” 若无魔修相助,普通修士在这里恐怕会受伤。 然而,谢无柩很不适应这种将背后交给朋友的行为,他曾经也有深信不疑的人,但换来的结局惨不忍睹,如今他谁都不信,但此时他不仅得交付后背,还要交付全副身家性命。 本能让他瞬间运气至丹田,可碎裂的经脉和灵府完全无法支撑灵气涤荡,在他三番两次强行运灵后,经脉碎得更彻底了。 谢无柩将喉间痒意和血腥一同咽下,他不能在外人面前示弱。 第25章 萧衔蝉敏锐的鼻子嗅到一丝血腥,连忙看去,在森寒的黑色魔气和诡异的红纹黄符衬托下,身旁谢道友的脸白得比大师兄洗了几遍的骷髅身还要白,这就使得他嘴角的一丝红愈发显眼。 她立刻伸出大尾巴将强撑的谢道友裹住,尾巴像米其林轮胎一层一层裹住的瞬间,她感受到了他的摇摇欲坠。 萧衔蝉焦急道:“谢道友,你本就身负重伤,别为了我们再伤身伤神了,我这就送你回去休息!” 萧衔蝉要感动死了,他们本是顺手将谢棺从墟空救起,甚至没能彻底治好他的身体,还间接将他的法宝弄得四分五裂,结果谢道友如此舍身报恩,先是为了找到他们其他人而留在浮云阁,现在又为了大师兄跑上跑下,劳心劳力。 谢无柩喘着气,连忙道:“不行,我一定要下去!” 他想要的东西肯定在地下,这几个蠢货干甚阻他的路? 自己都重伤若此,还要下去寻救命恩人,这就是纯朴的修真界才能生出的纯朴之人,一首感恩的心忽然作为bgm响起来,萧衔蝉感动得眼泪汪汪,金不禁和秦含玉也一脸感激看着谢无柩。 萧衔蝉心想,自己与谢道友相处虽时间不长,却能看出此人是个倔强非常的人,二师兄的燃净印只能支撑一刻钟,此时将他送走,再回来不知会不会生出波折,倒不如将他保护好,让他随他们一起走。 恐怖片里都是这样的,单个要走的角色都是第一个领盒饭的。 想到此,萧衔蝉的尾巴将谢棺裹得更紧了。 谢无柩缓缓吐纳,稳住已破的不能再破的灵府,之前几番强行运灵终究让他的伤更重了。 许是这个妖修自见面起就常常用尾巴触碰他,他对她的尾巴倒不陌生,现在被熟悉的暖乎乎毛茸茸包裹着,他觉得头顶笼罩的魔气也不是不能接受。 蓬莱三人将自己个的芥子袋翻了个底朝天,每人都匀出了五分之一师父亲手画的符箓给谢无柩。 金不禁道:“也是我们考虑不周,你如今无法用法术护身,这些符箓拿好了。” 秦含玉不多话,豪爽地将符箓塞到师姐尾巴的绒毛里,示意他自己拿。 萧衔蝉则直接挑出几张护身符箓,在谢棺的额头贴一张,脑后贴一张,胸前贴一张,背后贴一张,贴到他浑身全是绿油油,仿佛一个迎风的招财树后,才道:“好了,如此一来,便是半步飞升也不能伤你分毫了。” 谢无柩顶着一身在魔气涤荡下唰唰作响的别致绿符箓,被萧衔蝉的尾巴圈着,觉得自己脸都快绿了。 高处不胜寒,明月夜上更是清寒。 夜犹良打了个哆嗦,小心翼翼道:“小子知晓老祖法力无边,又有黄真人在旁协助,那群人莫说寻到入地阵法,便是寻到了,也会慑于魔气,无法入内,可是万一,小子是说万一,万一他们进到了那个阵呢?” 出个万一,他的摇钱树浮云阁就会毁于一旦,他自己也会遗臭万年。 露白长老心说被寻到岂不更好,他就不用担心这段时间祟气压不住了。 他对这个畏畏缩缩,贪财又胆小的后辈很是看不上,不说与名扬九州的原家少君、左家少君相比,就是与其他门派一些凡人出身的弟子比,夜犹良也是比不过的,要不是夜家这一辈实在无人,他才不会让这个小辈参与到浮云阁的事。 露白长老冷哼一声:“你莫不是忘了地下阵法是什么了?只要他们入阵,便一丝法力也发不出,只能乖乖任阵法攫取法力和灵气。 除非他们有魄力散尽修为,即便散尽修为,阵法仍能以灵根为食,莫非他们还能有个经脉碎裂,灵根断绝的同伴不成? 若是他们发现阵眼是那东西……想当初我等降伏它都是趁沉睡之际,如今它虽走火入魔,实力大减,然元婴都不是它的对手,更别说散尽修为的修士,他们若是不自量力,去杀阵眼出阵,只能被那东西当做口粮。” 夜犹良心有戚戚然点头。 露白微抬眼皮,瞥了他一眼:“近一月来,黄真人已是第二次将人引到地下,那东西的祟气越来越猖狂,日后你要好好经营浮云阁,多引些外地来的散修。” 夜犹良讷讷道:“阵中的东西是魔物,折磨他倒还罢了,若是需要灵气,浮云阁赚到的灵石不在少数,何不用灵石……” 要是失踪的修士越来越多,他的浮云阁就开不下去了啊!可是在露白长老无言的威压下,他说不下去了。 “蠢货!” 露白长老声音冷漠,轻挥扇子,夜犹良只觉一阵罡风冲面而来,自己脚下站着的地板如龟背般裂开,他连忙跪下去,五体投地,不敢多言。 露白云淡风轻地收回扇扇子的手,珍珠楼瞬间恢复如初,他冷声道:“你看,月亮好看吗?” 夜犹良方从惊骇中回过神,听闻老祖问话,小心答道:“好看。” 露白看着朗朗夜空和云下如蚁的人群,道:“月亮要挂在天上才好看。” 明月夜乃密州无冕之主,自该被千万修士所供养。 夜犹良不敢多话,只心中庆幸,既然阵法所在机密无比,想来那伙人也找不到。 踏入遍布魔气与祟气的阵中,瞬间天旋地转,再睁眼时,萧衔蝉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处伸手不见五指的小洞。 金不禁中指与拇指一搓,指尖亮起一小簇明火,足以照亮此地,这里是个像坟包的地穴,一条阴暗小道就在几人面前。 四周铃铃声作响,是浮云阁飞檐上的铃铛,在阁里时这些铃声一个也听不见,这里听得倒是清楚得很。 萧衔蝉忽然道:“浮云阁阁主房间里的阵法上贴的符箓,是防止祟气溢散的,那个阁主,他是肯定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来的。” 金不禁和秦含玉一同点头:“看出来了,只是为避免大师兄被那缚鬼阵缠住,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咱们也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谢无柩倒有些意外,他还以为他们行事之前不细加思量,这么看来,这些人还是有脑子的。 第24章 金不禁走在最前面,右手指尖亮起明火,左手放出金灵气凝聚成的尖刀。 萧衔蝉紧随其后,妖修的五感较之普通修士更加敏感,她仔细探查前方情况,身后的尾巴则紧紧裹住贴满符箓的谢无柩。 秦含玉殿后,且停侯锋芒毕露,丝丝魔气与整个洞里的魔气交缠在一起。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走了许久,在大家以为这条路没有尽头时,一道幽蓝的光芒夹杂着金光,明明灭灭,闪烁在前方。 “不对劲,不要着急进去。”萧衔蝉眉头紧皱,她闻到了极重的血腥和煞气,“小玉,你送一缕魔气进去试探一二。” 秦含玉听从师姐吩咐,她的魔气甫一触碰到那抹幽蓝,就被绞杀得一干二净,她没有害怕,反而惊喜道:“我好像感觉到大师兄的气息了。” “可是如若大师兄在此,妙妙早就嗅到味道了。”金不禁道,他看向前方金蓝相间的光芒,有些不确定道,“那金光,好像……的确与大师兄的灵气相似。” 谢无柩本在思考那些人会把他想要的东西放在哪,闻言也看向前方,看到那缕缕金光灿如朝日,他微微讶异道:“花道友不是个鬼修么?为什么他的灵 气里有如此深厚的功德?” 恶尽曰功,善满称德,此等耀目金光,非救苦救难者,不可能有如此功德。 “这是功德?”萧衔蝉也很惊讶,功德不是佛修才会有的东西吗?他们大师兄施法时,其法术常含金光,她还以为修为到了金丹的修士,法术都会变成金色。 金不禁道:“这也不奇怪,大师兄是医修,他救了那么多人,积攒了功德也很正常。” “你们大师兄是个医修?”谢无柩挑眉惊讶道。 萧衔蝉点头:“你忘了,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我们就告诉你了呀。” 谢无柩惊诧于他们初见时自我介绍竟然是真的,又惊愕于世上竟还有以鬼身入医道的修士。 他语气满是惊讶:“我素来只知道鬼修走鬼道,魔修走魔道,竟还有不循自身而以他道修行的修士?” 萧衔蝉笑道:“照你这么说,人修就得走人道,那怎么还会有剑修、刀修、体修、音修、儒修、佛修等等入道方式了?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循一道自己喜欢的修行就是了。” 谢无柩想想自己见过的数不清的修士,心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既然有鬼修入医道,想这妖修也有特别造化吧。 几人疾行至光芒大盛处,过了极狭窄的漆黑小道,只见一处巍峨大殿现于眼前,环殿竖着十二根石柱,每一根柱子上都有一前爪似鹰后爪似虎的奇兽,威风凛凛。 兽口中伸出幽蓝色的铁链,层层捆缚着正中冒着黑气的白色玉柱。 十二奇兽石柱与铁链形成了一个镇压阵法,如同庞大的锅盖圈出这一片地方,阵法中的光芒像雷电一般,时不时攻击一下在南侧的骷髅——那是无法维持肉身幻影的花沸雪。 第26章 萧衔蝉被眼前这幕震住了,面露不忍,盖因这个阵法当中除了大师兄,还有数不清的累累白骨,宛如一个骷髅林。 漆灰骨末丹水沙,凄凄古血生铜花。颗颗朽坏的头颅犹如开败的荷花,一骨碌就从颈椎上断裂,跌在地上滚了好几圈,然后似烧干的柴火般,化为灰烬。 那骨灰顺着阵法中的灵气盘旋,在地上堆积了厚厚一层灰沙,分明处于水乡地下,却与西北大漠一样。 花沸雪的黑袍早已被抽得破破烂烂,肉身幻影也维持不住,骷髅身没入这堆小山丘般的白骨里,幽蓝阵法与飘荡的骨灰交织在一起。 他神情肃穆悲悯,分明打坐于危机四伏之中,却让他坐出了在佛前聆听慈音的架势。 此时,他双手合十,嘴里不断念出楞严经,身上金光大盛,与幽蓝和黑气斗在一起,有一个女修躺在他身后,形容消瘦,竟比花沸雪这个鬼修还像骷髅,她的身下还压着具白骨。 秦含玉正要上前叫大师兄,被萧衔蝉拦下:“先不要轻举妄动,大师兄现在真神出窍,正在超度那黑气,若是我们贸然打扰,说不得就会害大师兄受伤” 他们来到大师兄背后的石柱旁,时刻准备踏进阵法支援。 萧衔蝉好奇地指着柱子上口含铁链的怪兽:“这是什么兽?” 谢无柩正细细打量大殿装饰,闻言只说出一个字:“犼。” 犼,上古神兽,据说一犼可斗二龙三蛟,且这神兽喜食龙脑。 秦含玉随着他们的对话看向殿中的白色玉柱,道:“用犼来镇压,难不成这里有条龙?” 只见被幽蓝铁链束缚的玉柱里突然凝聚出一条模糊的龙影,其似是被缚在玉柱中,龙影仰天长啸,威势不比真龙之身,然其龙吟也震得几人耳朵渗血。 在阵外的几人听到龙吟都受了伤,何况身处阵法之中的花沸雪,他森森白骨上裂开几条纹,耳孔上生长的骨昙都蔫了,花瓣掉落好几片,本就法力大失的他几乎连骷髅体都快凝不住,要显出三魂七魄来。 “大师兄!” 几人焦急,半只脚差点进入阵法,却被花沸雪呵住。 “不要进来,这阵法会吸食修士法力,甚至连灵根都能炼化!”花沸雪急道,白色的指骨指向身旁的女修,“这位道友是土木双灵根,我入阵时她已经濒死,当时阵法为诱我深入,没有显现真面目,我便用回灵丹救了她,她醒来后才对我说了这阵法的邪处,便又昏倒了,如今她的灵根已被蚕食一半了。” 众人看向这位女修,她身形双颊凹陷,眼圈青黑,正苦苦抵抗攫取她灵气的阵法,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修者炼魂锻体,若非神魂难支,灵法散尽,其体魄一般不会有损伤,重伤如谢无柩者,从外表看,也不过是虚弱了点,可这位女修却已经像是被抽干了。 秦含玉怒火中烧:“怪道那浮云阁阁主千方百计把我们引来,想必就是为了借用这个邪阵炼化我们的修为。” 萧衔蝉看着已经快身死道消的女修,不忍道:“师兄,我们能把她拉出来吗?她不会就是失踪的张小凤吧?” 花沸雪摇头:“除非破了这阵法,否则阵中的东西一样也出不去。”他看向白色玉柱,“阵眼在这根白色柱子处,柱子的守护兽是一条黑龙,我也不确定阵眼究竟是柱子还是龙。” 这阵法很奇怪,阵中的玉柱看似束缚着黑龙,让他很是痛苦,可若有人要毁了玉柱时,这黑龙便凶性大发,护着玉柱不让任何人靠近。 且只要一踏入阵法,管你是多高修为,皆如黄沙奔泄,渐渐散得一干二净,只要还有一丝灵气,阵法就不会放人出去。 而踏入仙途的修士,连骨头缝里都充斥着灵气,是以只要修士入阵,就会被这个阵法扒皮吮血,敲骨吸髓,直至肉身湮灭、身死道消。 “我方才试图用楞严经去除黑龙魔障,也没成功。”花沸雪疲惫道。 “不如我们封了修为进阵?和师兄一起杀了那恶龙。”金不禁出主意。 花沸雪却不赞同:“这阵法高深的很,连灵根都会炼化,还是不要冒险了。” 阵法外一时陷入无言的焦躁与沉默。 “霹啪!”铁链过电般响动了一下,阵法中的几人脸色都更苍白了,阵中的玉柱愈加莹白。 “这也太白了,太干净了。” 见南山的粮油店里,张喜鹊坐在窗口,低头对着窗外白玉铺就的道路感慨。 白玉京少有凡人,她出现在白玉京,就如同误入人群的田鼠,处处被忽视、被厌恶,这些天她从没好好看看白玉京,现在于那几位好心道长的房间暂住,才有几分闲心观赏这座城池。 张喜鹊习惯先低头,然后再抬头看着夜空中的明月夜,她不由喃喃道:“月亮挂在天上真好看啊,也不知道小凤看没看到……” 谢无柩盯着阵中白色玉柱的某处,眼眸微微闪动,忽然抬手,食指戳到萧衔蝉的额头上,细微的光芒闪过,他的脸更苍白几分。 萧衔蝉感受到额头一触即离的微凉,惊愕地看他:“谢道友?” “我将剩下的一丝灵力给你了。”谢无柩道,“现在我与凡人无异,此阵对我也无效,不若我进阵看看?许是能找到其他破阵的法子。” 话音一落,众人皆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花沸雪动容道:“谢道友,我本没有治好你,你何必冒险呢?” 萧衔蝉补充道:“大师兄你还不知道吧,谢道友在外得知你不见了,急得不顾重伤在身,跑前跑后,就为了帮我们找到你。” 金不禁无言地拍拍谢无柩的肩膀,秦含玉抱刀感动地看着他。 大伙的眼神就只有一个意思,这位谢道友,真是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老好人。 老实人谢无柩捏捏眉心。 要是有人说谢无柩城府深,他非但不会生气,反而觉得是夸奖,要是有人说他狠毒,谢无柩也只会认为此人独具慧眼。 可现在有人说他是个好人! 好人?这是多么另类的侮辱啊! 谢无柩心绪复杂,他决定了,等他在这里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和这群人分道扬镳。 第25章 “此阵 脱胎于九转夺灵阵。“他看着十二犼石柱,“又融合了镇妖阵,缚鬼阵,锁魔阵等多个阵法,压制此间熊熊魔煞,又利用灵气净化祟气。 破它倒也不难,只需在灵力耗尽之前,感化阵中的魔龙,让他不再有怨,或寻到每个小阵眼,逐一击破。” 谢无柩的手指在半空比划,一一算出阵眼,只才算出一个阵眼,额头便冒出滴滴冷汗。 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分析,嘴唇渐渐失去血色,落在萧衔蝉眼中,就是他不顾自身安危,坚持入阵救人。 萧衔蝉的眼睛突然一亮,拍手道:“不如我们来点简单的法子?” 谢无柩想起上一次萧衔蝉说简单时,还是她带着一群人帮那个见南山修士逃票闯进浮云阁,他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莫名的不祥之感。 “俗话说得好,乱拳打死老师傅!”萧妙妙道,她的办法一向直接,“我们不搞那些说服黑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合作共赢的麻烦东西,谢无柩,你就记住一个字——九变十化、化繁为简、简单粗暴! 进去后,也不必寻找什么阵眼,将爆炸符贴满所有地方,通通炸了了事!” 谢无柩嘴角抽搐,这是一个字吗? 萧妙妙气粗胆壮,师父半步飞升的修为,给他们画了那么多法力无边的符箓,每张符箓的威力都至少相当于百吨tnt,这么多的符箓加在一起,怎么着也能和核弹媲美了,她就不信,阵法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核弹? 玄学和物理学,谁更强大,今日就要见分晓! 在谢无柩进入阵法前,萧衔蝉将护体的符箓在他身上贴得满满当当,又拿出一沓“杀”、“爆”、“破”的符箓交到谢棺手上。 本就绿油油的谢无柩更绿了。 萧衔蝉犹不放心,看着阵法里那些幽蓝铁链时不时爆出雷电,她皱眉,就谢棺这个娇弱的身体,被打一下会哭很久吧。 她突然又有了一个好主意:“大师兄,你说这个阵法为了诱你深入,开始时没有吸食你的修为?那我要是把尾巴伸进去,它应该也不会蚕食我的修为吧?” 棕红色环纹大尾巴在萧衔蝉身后晃来晃去,毛茸茸的尾巴尖勾出跃跃欲试的弧度。 谢无柩走进阵法里,如他猜测的一般无二,这阵法对他这个与凡人无异的废人一丝兴趣也无,但铁链上幽蓝的光芒会化成雷电,在阵里无规律地游荡。 “噼啪”一声,雷电没有击中谢无柩,一股焦味传来,黑色的灰从谢无柩头顶窸窸窣窣落下。 他抬头,头上罩着一片毛绒“伞”,正是萧衔蝉的尾巴。 萧衔蝉坐在阵外,屁股差一点就挨着阵法边缘,一条大尾巴在她的施法下越来越大,将谢无柩保护得密不透风,阵中的雷击被她的尾巴挡住,她在阵外疼得快哭出来了。 第27章 为了不体验雷劫的疼痛,她连再精进修为的想法都没有,结果现在在这里却体验到了雷击,真是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谢无柩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加快了,将几张符箓飞快地贴到玉柱、铁链以及地板上,如他预料的那样,这条黑龙对毫无修为和法力的凡人一个眼神都没给。 他大声道:“萧道友,未避免出现错漏,这根玉柱顶最好也贴几张,你可否将我送上去?” 话音未落,萧衔蝉便如他所愿,毛绒尾巴又长了几分,将谢无柩裹成一个卷,送到了玉柱上。 这玉柱两头粗中间细,谢无柩在上面看到玉柱好似是中空的,在圆形空洞上,一块灰扑扑的珠子卡在里面,他无声冷笑,一边借由贴符箓的动作,一边不留痕迹地将那灰珠子袖了。 想了想,又将自己早就碎了的法宝残片放了一块上去,这才招呼萧衔蝉将他放下。 等他一做示意完毕的动作,就如弹簧般被快速拉出阵法,谢无柩一时反应不及,双手失礼地在半空中乱晃了几下。 方于阵外站定,萧衔蝉的尾巴就将他裹得更紧几分,在尾巴缠绕上胳膊的瞬间,谢无柩袖中的那颗珠子就化为无形,悄悄没入萧衔蝉的体内,只谢无柩如今形如凡人,萧衔蝉又一向心大,摸摸似是被蚊子叮了的后脑勺,毫无所觉。 “师兄,快拿出师父给的符箓保护好自己!”萧衔蝉三人在阵外已经双手掐诀,准备引爆阵内符箓,花沸雪立刻将自己和阵中的两位女修护好,缩在一角。 幽蓝的光芒越来越盛,铁链铛铛作响,好像感受到了不安似的震动。 身为渡劫期的无法心道君虽然在徒儿面前总是一副男妈妈的和蔼温柔模样,但他一身半步飞升的修为不可小觑。 绿色叶子上刻有的金色符文好像抽丝般一条条清晰起来,紧接着,成百上千的绿符突然金光大盛,同时发力。 “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就被送上天和太阳,不,和月亮肩并肩了。 萧衔蝉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蘑菇云。 浮云阁正值花魁大比开幕式,阁顶大开,烟花在晚霞中璀璨夺目,红纱飞舞,美人图挂在木柱上千姿百态。 底下客人们欣赏美人表演,为自己心仪之人豪掷千金,一派潇洒恣意,热闹非凡。 时青谷被卿鱼公子拉上台,一同主持此等盛况。 所有人竞选花魁的人都自我介绍完毕,只差最后一个传说中的谢公子。 底下看客听卿鱼公子讲了半个时辰传说中的谢公子是多么天姿国色,已经个个对没有画像的谢公子心驰神往了。 有客人不满地泼冷水——“说到底,那个谢公子是何模样,修何大道,来自何门派,我等都不知晓,凭你们几句夸夸其谈,就想勾勒出一个天香国色的美人不成?我猜这个谢公子肯定是个丑八怪!” 时青谷气得脸都红了,想他的知己谢道友是多么光风霁月,为寻爱侣的师兄,都不顾身体,亲自操劳,品性与容貌俱佳,可谓才貌双全,这人怎么能如此贬低谢道友呢? 卿鱼公子悄悄对时青谷说:“你既然与谢道长熟识,不若替他做个介绍,待会谢道长来了,也免得面对这些咄咄逼人的无礼之人。” 时青谷小声道:“你知晓我是修生灵道的,谢道友亦是,九州修士少有看得起生灵道的,我怕……” 卿鱼公子不赞同道:“那又如何,那些人不过是坐井观天,心胸狭隘之辈罢了,我还是修合欢道的,那些人也从没看得起我,难道为了这些人看得起,便要隐藏真正的自己吗?这样做,岂不是自己看不起自己?” 时青谷想起谢道友无论何时都道心坚定的模样,心中惭愧自己妄自菲薄,又感谢卿鱼公子的点拨,他感激一笑,想到萧道友吃鸡腿时,夸赞南山修士都是踏实修道的好修士,说他们下接地气,上承天灵,生灵道是感悟天地的道路。 时青谷心中的底气越聚越多,他面朝台下看官,挺直脊背,大声道:“谢公子是修生灵道的,他是养猪的!” 全场静默了一瞬,所有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正当有人反应过来,要嘲笑时,忽觉地面震动。 血玉铸造的地板出现龟裂般丝丝裂纹,金光含电游走其中。 震感愈加强烈,人们犹如簸箕上的豆子,随地面起伏颠簸,众人惊慌失措,做鸟兽散。 只刹那,一道金光似利刃冲破高台,直接从大开的浮云阁顶冲向夜空,贯穿了整座浮云阁九十九层楼,隔开圆月与明月夜。 磅礴之力将所有人掀翻,飞檐上的铃铛震动,疯了似的响,浮云阁好像一串被金柱串起来的糖葫芦,人们被这千百年未有之景象震住了,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爆炸的瞬间,萧衔蝉他们就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冲击力冲向他们,即便他们有师父给的符箓护体,也不自控地被这股力道冲击得只能随波逐流。 在飞沙走石一片混乱中,秦含玉的怀里 突然“啪叽”一声,砸来一条黑乎乎的蛇一样的灵兽,黑兽睁着一双迷蒙的红眼睛,突然变成一个裸男,抱着秦含玉哭喊:“娘——” 秦含玉险些被眼前限制级画面刺瞎眼,这裸男突然又变回一条蛇,死了似的,软趴趴的挂在秦含玉脖子上 萧衔蝉几人惊诧,还不待他们回头看突然喜当妈的师妹,就被粗壮如定海神针的金光带到云霄之上。 露白真人每日太阳西斜之时都会来到珍珠楼的玉台上,他在此打坐,静侯夜晚降临,在这里,他能看到白玉京的灯火辉煌,游人如织,每个人都会在子时不约而同地抬头望月,目光尽是崇敬。 这就是明月夜,为众人所敬仰的明月夜,这样的明月夜传到日后登上掌门之位的自己手中,方才不会堕了他的名号。 露白真人满意地阖眼,手里的扇子微微动着,火烧云席卷天际,云蒸霞蔚中,一点月牙渐渐显露。 月亮就该挂在天上,正如明月夜就该为密州各门各派的魁首,没有人能将自己放到俯视明月夜的位置。 明月夜生来就应高高在上,他作为明月夜玉箫道君之下的第一人,日后也会如天边明月,不容任何蝼蚁看低他、俯视他! “啊啊啊———” 露白不满地蹙起眉头,缓缓睁开双眼。 何人聒噪? 但见眼前一片金光,好似金乌扑面,他诧异地顺着粗如神柱的金光抬头,和被“蘑菇云”冲上来的萧衔蝉一上一下双目对视,面面相觑。 露白真人:…… 萧衔蝉:…… 好尴尬呀。 沉默两秒,萧衔蝉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礼貌,她在云端保持撅屁股大马趴的姿势,露出友好的小白牙:“嗨!” 她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寒暄道:“我就上来打声招呼,嘿嘿嘿,这儿还挺冷的……” 话音未落,重力作用就来的猝不及防,她保持say“嗨”的姿势瞬间掉落,五官在冷风和修真界也要遵守的重力原则下乱飞。 为避免自己摔成肉泥,紧急之下,萧衔蝉也顾不得形象了,左脚踏右脚使出一个梯云纵,蹬掉自己两只鞋后,萧衔蝉成功为自己招来一片小云。 露白真人大吃一惊,被吓到双腿乱蹬,慌张地远离玉台边缘,几乎要大喊妖魔鬼怪快离开,什么怪东西也敢来明月夜! 怎么回事?他修练的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吗? 萧衔蝉庆幸自己五官乱飞的形象发生在空中,没人看见,不,那个在冷风里扇扇子的修士看见了,想想自己那时候不忍直视的形象,萧衔蝉默然,希望那位修士还好。 但很快,萧衔蝉就没心思乱想了,因为谢无柩像一只折断翅膀的鸟雀,从高空直直坠落。 “谢无柩!” 空中传来萧衔蝉声嘶力竭的呼喊,她双手掐诀,以从没有的流畅速度招来一大团又一大团的云。 可是哪怕用尽全身法力,也没能追上谢无柩坠落的速度。 第26章 谢无柩一身的符箓在刚刚抵挡数百爆破符时,为护住他毫无灵力、破碎不堪的身体,齐齐耗尽,此时他从云端直直落下。 此世不得好死,谢无柩心中默想自己注定的命运,曾被春不过掌门天枢仙君批过的命,这一世,他以为自己会死在堕魔渊里,结果悠悠千年,他又醒了,还遇到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本想着许是命不该绝,结果他又要死了。 却原来这一段时间,是侥幸得来的。 被摔成肉泥,骨头一根根碎掉,身体在掉到地面的瞬间就会变成碎块,如同砧板上的鸡一样死去,这是他此生命定的结局罢。 红云穿过他的发丝,眼前只有濒临死亡却依然灿烂的晚霞。 他睁大眼睛,正如他坠入堕魔渊时,亲眼见证自己最后的结局。 忽然,眼前氤氲起一片旖旎的红雾与彤云交织在一起,耳畔嘈杂声越来越响,一股不同于白玉京醉人香气的清雅馥郁缓缓攀上他的鼻尖。 第28章 谢无柩看见自己身上突然飘出无数花瓣,蹁跹而舞,这些花瓣合成一朵硕大的缓缓绽放的牡丹,将他轻轻托起。 红雾散去,谢无柩发现自己落在浮云阁一楼的高台上,浮云阁九十九层花灯簌簌从他头顶落下,落了一地花雨。 台子背后竖着无数道木柱,上面的美人图千娇百媚,唯有正中的木柱没有画像,而他,现在就在正中的木柱前。 牡丹花像宝座一样托着他从天而降,伴随着漫天飘舞的花朵落到台子上,正好遮住了他们方才从地底冲上来时冲破的大洞。 硕大的花瓣也挡住了断裂的梁柱,好似天下只有谢无柩一人不染尘埃,遗世独立。 萧衔蝉在天上看到这一幕,想起来给谢棺买法衣时,衣裳店的老板说这件法衣有特殊之处,原来特殊之处指的是在人遇到危险时,大花布棉袄上的牡丹花会救人! 绿叶牡丹花从衣服上脱离出来,衣服就变成普普通通的红衣,穿着正常衣服的谢无柩看上去更好看了。 所有看客被刚刚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到,现在如梦初醒般看着台子正中央被牡丹和百花围绕的青年。 这人的脸端方持重,看上去不容侵犯,宛如仙界的司法仙君,但眼睛狭长,眼尾勾起的弧度像妖精般夺人心魄,他现在面色苍白,脸上擦出几条血痕,实在是……实在是…… 太让人想将他拉下云端,让他一直稳重冷峻的脸露出失态的表情来。 时青谷以为自己眼花了,要不然他怎么在方才突如其来的金色光柱里看到了师姐的身影,他的师姐……上天了? 正在他仰天望月怀疑人生时,一朵妖艳的红色牡丹裹挟异香缓缓飘下,牡丹里……这、这人不是他的知己谢道友吗? 只一段时间不见,谢道友身上那件引人注目的花布衣不见了,但他出场的方式却更引人注目了。 谢道友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啊?等等,现在还在花魁大比中! 反应过来后,时青谷指着谢无柩大声道:“这就是我说的修杀猪道的谢公子,此等容貌与气度,难道还当不起花魁的名号吗?” 卿鱼公子连忙推波助澜,亦大声道:“我看了谢公子的容貌,心中惭愧,自愿退出花魁之比!大家看看这牡丹,也只有如谢公子般花中魁首,才配得上花中之王。” 好一副实力c位给皇族让位的景象。 在两人不遗余力地烘托下,底下从惊魂未定中恢复的客人们顺着天上降落的人看去,喃喃自语:“这就是天仙下凡啊!”人们激动起来,“天女,不,天男散花,牡丹仙男下凡了!” 观众纷纷将灵石和鲜花扔向台子上,卿鱼公子终于帮助恩公之友圆梦,他骄傲地大声喊道:“我宣布,本届九州花中魁首,乃是谢棺谢公子!” 浮云阁里一片喝彩,百花飞舞,所有人都很开心,唯独谢无柩硬了,拳头硬了。 他一脸呆滞地看高台之下人们的狂欢,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谢无柩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 在谢无柩以杀猪之身荣登花魁宝座之时,天上传来一声巨响,所有人从浮云阁顶看出去,只见圆月之旁的明月夜,不见了。 阁外传来止不住的惊呼和跑步声,所有人都说着同一句话——“老天爷下屌了?” 只见,方才因万千符箓齐齐爆炸造成的光柱还未散去,夹在明月夜和不甚明亮的月亮之间,远远看去,跟某种器官一模一样。 凡在密州大醉三千的人们看到这一幕,皆放浪形骸,效仿某部风靡九州大作中的主人公,在细雨中振臂大喊:“老天爷你下吊吧,c死我吧!” 今夜,花魁诞生之夜,亦是文豪诞生之夜,注 定有人成为鲁先生,有人成为余先生。 旁人尚可以此事为乐,唯独明月夜的修士们焦急不已,因为他们感觉到稳挂云端,不染尘埃的明月夜,根基不稳了。 一阵又一阵的震感传来,在惊呼中,挂在密州天上数千年的明月夜,坠落了。 明月夜落在了白玉山旁,撞击出无数玉屑,下雨般“泠泠”作响。 好在白玉山峰顶圆润平滑,没有给明月夜带来太大的损伤,加之明月夜的修士一齐出手,或操琴,或吹笛,袅袅仙音托住明月夜,拥有十二楼的明月夜只有十二楼正中的玉台破损得厉害。 白玉山造型奇特,好像一个倒扣的碗,旁边是一座大湖,名醉仙湖,湖水呈碧青色,白玉京里特有的香气在这里格外浓郁,几乎吸一口就能让人醉过去。 与这座湖一起观赏时,白玉山就像被打翻的碗,里面的酒液蜿蜒流出。 萧衔蝉刚落在岸边,便被泠泠碎玉击中额头,她一边捏诀抵挡,一边寻找师兄妹们。 先找到二师兄和小师妹,三人一同寻找大师兄,终于在浮云阁与醉仙湖之间的水面上找到非常显眼的两具骷髅。 两具? 萧衔蝉飞身过去,只见大师兄护着那名女修落下,而那名女修用腰带将一具骷髅捆在身下,骷髅的右腿已经被阵法侵蚀了一半。 即便昏迷,女修也似用本能保护身下的骷髅。 牡丹台上的谢无柩正要下台远离这场闹剧,就被时青谷拉住了:“谢道友,我看到萧道友还有我师姐他们了!” 不待谢无柩说话,时青谷就像拉着谢无柩进浮云阁那样,又带着谢无柩离开了浮云阁。 萧衔蝉和二师兄小师妹一起给两个情况不太好的人输送灵气,大师兄尚且意识清醒,那位女修只醒了片刻,艰难抬起眼皮,挣扎执礼道:“在下见南山弟子吴青雉,谢诸位道友救命之恩。” “吴师姐——”时青谷人未到,声先闻,满脸惊诧与焦急,“吴师姐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怎么变成这副模样?萧道友,你们怎么从地底突然窜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吴青雉道完谢转眼就又晕过去了,萧衔蝉轻咳一声:“咱们还是先回住处再叙旧吧。” 从诡谲的地底阵法出来,理智便重回大脑高地,萧衔蝉看着浮云阁破了一个大洞的玉地板、差点撞碎的明月夜宗门,还有乱成一团的白玉京,心中的算盘已经算出来一个巨额赔偿数字了。 也不知道那个居心叵测的浮云阁阁主给的契符能不能兑出灵石。 “可恶,那伙人明明看着不着调,怎会破了我布的阵法。”白衣人一掌拍到案桌上,牙关紧咬,发出木头摩擦似的咯吱声。 “主人,轮回盘灵珠还在阵法中,要不要找回来?”碧芳小心翼翼地问道。 白衣人摇摇头:“罢了,师尊命我亲手销毁灵珠,那颗灵珠被魔龙的魔气侵蚀多年,估计早就毁坏了,无需寻找,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你去收拾东西,今晚咱们就走。” “咱们要不要今晚就走?” 同样谋划跑路的,还有蓬莱岛的金不禁。 萧衔蝉挠挠头:“咱们闹出这么大动静,得赔偿才行吧。” 金不禁打着算盘,比小师妹更快地算出了赔偿金:“你知道明月夜宗门是什么做的吗?那是天庭玉池中诞生的仙玉,又久经月华照耀,一块玉值一块灵石,还是上品灵石,你算算明月夜碎下来的玉块有多少?你怎么就能想到爆炸这个法子呢?” 金不禁抓狂,算盘珠子哗啦啦响。 萧衔蝉讷讷道:“我不是着急嘛,大师兄还有这位道友都在阵中,谢无柩又没有法力,孤身入阵危险重重……金万两,你放心,大不了我卖身进明月夜,总能赚出赔偿给他们的灵石。” “赔什么赔?”金不禁没好气道,“明月夜那么富,还用咱们赔?” 快想办法跑路是正经,至于那张契符,金不禁已经把它和浮云阁阁主一起当成了骗局。 “明月夜?”一个沙哑的声音插入对话,“二位道友,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萧衔蝉看去,正是才转醒的吴青雉,她意识到了什么:“吴道友,你是不是知道浮云阁地底有个阴毒的阵法?那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的?” 吴青雉语含悲切:“我是为了找朋友才落入那个阵法的!” 众人又看向虚弱的吴青雉,她半靠在引枕上,气若游丝,眼圈泛红:“只可惜,我去晚了一步……” 想起被吴青雉护在身下的骷髅,众人若有所悟,皆面露不忍。 吴青雉剧烈地咳喘几声:“此事说来话长,我是生灵道修士,在见南山修炼,她是明月夜外门弟子,名叫张小凤。” 明月夜,九州十大门派之一,清北级别的top,同时还是密州无冕之王;见南山,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和野鸡大学差不多,修的还是不入流的生灵道。 按理说,张小凤和吴青雉这辈子恐怕都不会见到彼此,可她们却成了莫逆。 “道长……你说这是……这是小凤?”张喜鹊已经被请到这间房里,她颤抖着,手指轻轻抚摸骷髅的形状,“这怎么会是小凤呢?她不是修仙去了吗?她是我们村这么多年唯一一个被检测出有灵根的人啊!她很优秀的,很优秀的,她怎么会……” 第29章 她怎么会变成一具骷髅,脆弱的一碰就化成灰。 张喜鹊瞪大空茫的眼睛,屏住一口气,脸色愈加苍白,像是要昏厥过去。 萧衔蝉连忙扶住快要晕过去的张喜鹊,给她身体里渡入一点灵气。 吴青雉虚弱到哭不出声,干涩道:“我和小凤相识于浮云楼,我是去卖彩羽雉的,她是奉宗门长老之命,去那儿送东西的,我们就这样相识。” 吴青雉每月都去浮云阁卖彩羽雉,张小凤也每月去浮云阁送东西,作为一个小门派的弟子,吴青雉对明月夜这样享誉九州的大门派抱有极大的敬意和好奇,是以遇到明月夜弟子时,她难免按捺不住,前去搭话。 而张小凤并不像其他人那样,看不起见南山这样的小门派,更没有以明月夜弟子的身份自骄,二人发现彼此都是小村落出身,更觉亲密,于是渐渐成了朋友,吴青雉时常与她讨论修行的经历,张小凤也会与吴青雉倾吐自己的烦恼与梦想。 “她常和我说,只要听长老的话,再勤快点、会来事儿点,长老就会收她做内门弟子了。”吴青雉悲戚,“她说当年离开村子时还以为自己很厉害,结果到了明月夜,发现比自己厉害的大有人在,她只能垫底。” “可我不会放弃的!” 吴青雉好像听到了那个瘦削但坚韧的好友的声音。 “我有幸踏入仙途,更有幸入明月夜学习修行,见识天地之广阔,星河之灿烂,便不会半路而返,终有一天,我也会和他们一样厉害,即便前路不会如天才般闪耀。我走在我自己的道上,只要行走,便会前进。” 晶莹的泪水盈满眼眶,终于滑落下来,吴青雉哑声道:“就在两月前,我发现小凤不见了。” 暮霭沉沉,没了明月夜,天空中月亮的痕迹愈发明显。 “不见了?”露白长老怒喝,“姓黄的不见了?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封锁春江渡口!” 手下讷讷称是,迅速离开。 露白长老在困兽般洞府中踱步,一脚踢翻价值千金的香炉,嗅一下便能清心明目的珍贵香料倾倒一地,他视若无物,手不安地蜷起来,阴谋在心中疯狂滋生。 今夜浮云阁这般大动静,紧接着明月夜便坠落凡尘,普通修士哪有这个手笔,一定是姓黄的算计他! “好啊,姓黄的,你敢算计我,我也不会让你好过!”他保养得益的脸露出狰狞的表情,往日仙风道骨不染世俗的模样荡然无存。 “露白长老,掌门请你去今夕楼。” 门外一弟子匆忙赶来,露白的瞳孔猛然一缩。 余霞铺水中,风乍起,吹皱一江彩绮。 听完吴青雉的叙述,萧衔蝉试图理清思路:“你在明月夜和浮云阁多番询问未果,要离开浮云阁时却误入顶楼,发现了贴满符箓的阵法,你发觉不对劲,又 看这阵法也不怎么凶险,便入阵了?” “是。”吴青雉点头,“我自恃金丹期修为,又在此阵感受到一丝小凤的灵气,便入阵了,这阵法把我传送到了一处密室,我看到十二犼石柱,又在当中看到已气息奄奄的小凤,就赶忙过去想带她离开。” 她想起那时的景象,眼泪愈加多。 在吴青雉渡入的灵气后,张小凤恢复了一点意识,她看见好友的脸后大吃一惊,干裂苍白的嘴唇吐出两个字:“走……快走!快走!” 就在这时,阵法启动,她们俩都走不了了。 “我亲眼看着小凤渐渐逝去,她的灵气被掠夺、灵根被摧毁,皮肉化作气,骨头渐成灰。”吴青雉牙关紧咬,压抑着巨大的痛苦,记忆清晰无比,她强迫自己说清楚每一个字。 “小凤告诉我,她总共往浮云阁送了三个月的东西,开始还有师兄带领,后来师兄不见了,长老说师兄外出执行任务,她便开始自己一个人送东西。” 长老说他很信任张小凤,所以才告诉她这个关乎浮云阁名誉的秘密,浮云阁里囚禁着一只厉鬼,她送往浮云阁的是压制厉鬼的符箓,他要张小凤将符箓贴到楼顶的阵法罡气罩上。 张小凤便按照他说的做了,然后就落入阵中,在阵中看到了她的师兄赵成和一堆还没化成灰的骸骨。 吴青雉的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苦笑。 “你看,是不是很有趣,原来明月夜的弟子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来,也不过是可以随意消耗的物件罢了。” “可是道理不该是这样的。”萧衔蝉怔怔出神,“倘若能踏入修行之道的英才都生活得举步维艰,那普通人该怎么活呢?” 谢无柩若有所感,眉毛高高挑起,似乎要嘲笑她未出之语,他看向萧衔蝉:“你想做什么?” 萧衔蝉握紧拳头:“我想让犯罪之人受到惩处,我不相信明月夜就没有一个正义之士!我不信天下修士皆是蝇营狗苟之徒!” 明月夜,今夕楼。 玉箫道君高坐宝座,看到露白长老匆匆走来,他仿若未见,但露白长老在无言的沉默中已是汗如雨滴。 半晌,玉箫道君才语调幽幽道:“露白,你可知罪?” 声音平淡无波,却蕴含着骇人的威压。 露白长老立刻双膝跪地:“弟子有负掌门所托,请掌门容些时日,弟子一定会……” “露白。”玉箫道君打断他的话,“当年密州两条交叉的主灵脉断绝,灵脉冲气也随之中断,也因此,明月夜再不能遥挂天际,又断了一道进项,你站出来,说可让明月夜维持往日荣光,本尊信任你,才提拔你做四大长老之一,这些年也多倚重你,由得你们夜家借浮云阁赚得盆满钵满,你就是这样辜负本尊信任的吗?” 露白长老努力平静下来:“掌门容禀,弟子这些年夙兴夜寐,一心为明月夜效力,不敢有一日松懈,今日之事是个意外,求掌门容些时日,弟子一定会让我派与天上明月齐肩。” “全九州的人恐怕都知道明月夜坠落了!”玉箫怒喝,“你还不快去查清楚,到底因为什么你那个灵脉冲气阵才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是。”露白连连保证,转身就出去了。 玉箫道君的入室弟子前来禀报明月夜各处损失,听到他们二人的对话,好奇问道:“师尊,露白长老布了阵法才让明月夜继续遥挂天际?他布了什么阵法?还有这样的阵法?” 玉箫道君抚摸着一管雕龙纹的箫,淡声道:“你无需知晓。” 不管露白都干了什么才维持住明月夜的体面,只要面上不出差错,玉箫道君便懒得过问。 弟子不敢再过问,对着册子道:“唯独门派始祖飞升之地——潮生台破损严重,需得重建,其余各地因护持及时,左不过几万灵石便可修好。” 玉箫道君点点头,正与弟子商议该从哪处拨这一抿子钱,便听到一段悠扬古朴的乐曲,让人顿觉身心舒畅。 弟子听到不绝于耳的乐曲,大惊失色:“这是什么声音?” 玉箫道君吃惊地站起身来,没有注意到弟子的反应,他喃喃自语:“惊山铃响了?” 明月夜原本有三大奇景,一为天上白玉京,二为明月潮生台,三就是春涧惊山铃。 惊山铃是明月夜始祖所建,因她不喜他人贸然登门,也不耐烦看拜帖,所以造了一个铃铛法器,只有特定的人才能拉响铃铛,惊山铃一动,可响彻整个明月夜,无论她在哪处,都能知晓明月夜来人了。 “自始祖飞升后,惊山铃只在密州法会时响起过,至今,已有数千年不曾闻惊山铃之声了。”玉箫道君心道,他缩地成寸,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来人。 金桂簌簌飘落,裹挟着幽香扑面而来,青石之间,河流蜿蜒至断崖,猝然降落,形成一道瀑布,一座古朴的门楼跨越在瀑布之上,这座门楼小巧精致,下面还垂挂着一只石铃铛。 天际晚霞已经变成瑰丽的紫色,几人逆光而站,昂然挺立。 萧衔蝉又拉了一下石铃铛,石壁上浓翠的苔藓在暮霭余晖下晃出一片绿影。 “没人来啊。”她踮起脚看河流的源头,“谢无柩,你确定这就是明月夜的门铃吗?” “不会有错,我曾听说明月夜开宗立派的万壑松仙尊特地造出此法器,其友人前来寻她时就会拉响此铃,据说铃声会响彻整个明月夜。”谢无柩道,“你们来明月夜为的是什么?” 萧衔蝉握紧芥子袋里的东西,她斩钉截铁道:“自然是告状,要求明月夜严惩凶手!”语气铿锵,话语未落,她的眼睛突然瞪圆,“来人了!” 她激动地指着前方,一位看不出修为的白衣美男子蹁跹而至。 玉箫道君早在惊山铃响的那一刻就用神识挑剔地扫过这几人,两个修为不高的小修士,还有一个不能再修行的废物,以及一个身负重伤的金丹期女修。 一群老弱病残,穿着都很……随意,可见不是大宗门出身,估计是小门派的弟子,或是捉襟见肘的散修。 第30章 玉箫道君给他们下了定义。 至于那个凡人,玉箫道君如漏看了一只蝼蚁般,忽视了她。 因为惊山铃被他们拉响,他才纡尊降贵来到他们面前,如今看到他们的确都很普通,想来惊山铃许是坏了罢。 玉箫道君便不欲浪费时间:“尔等前来所为何事?拜帖何在?” 萧衔蝉道:“没有拜帖,我们是蓬莱弟子。” 看来又是打着蓬莱名号的骗子,玉箫道君甩袖便要走,忽听到这个女修说—— “我们就是炸了浮云阁、牵连你们明月夜摔下来的那伙人,我们宣布对此事负责。” 第27章 白玉莹润的大厅两侧,云雾散去,雁翅般站满了两排仙风道骨的明月夜长老,个个白衣翩翩,配箫抱琴。 玉箫道君高坐宝座,在幽幽香气中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深觉今晚去见自称蓬莱弟子的这群人是个错误。 对了,还不确定这伙人究竟是不是真的蓬莱弟子。 萧衔蝉三下五除二,将自己一行人入浮云阁以来所见所闻通通说出,末了,道:“明月夜既享密州供奉,便理应为密州百姓和修士做主。这等害人的阵法是如何出现在浮云阁的,明月夜外门弟子和其他修士又是如何被哄骗进阵法,进而被敲骨吸髓的,还望玉箫道君查个明白,还白玉京一个清净,还天下一个公道。” 玉箫道君不染尘埃坐高台,他不说话,自然有人替他说,明月夜的长老们率先责问—— “此等骇人听闻之事,未经查清怎可胡言乱语。” “依我看,尔等便是近来打着蓬莱名号、四处作乱的骗子。好大胆子,竟敢讹诈我们明月夜!” “区区小修士的话怎能当真,念在尔等年纪尚小,我们不欲计较,快些走吧!” 这事若是真的,那明月夜一个失察的罪名跑不了,若是再传扬出去,难免招致九州其他门派的耻笑。 萧衔蝉才告知真相,便听到一车话,全是讽刺贬低他们的,这些长老或心虚、或焦急、或色厉内荏,但没有一人去查清真相。 吴青雉强撑身体,扶着萧衔蝉站出来:“在下见南山弟子吴青雉,家师乃见南山掌门,在下险些死在白玉京,明月夜若不能给个说法,如何当得起密州之主的名号?如何令我等心悦诚服?” 明月夜众人听到见南山的名头,倒是安静片刻,却听不知哪人嘀咕:“一个小门派的小弟子,竟也敢叫嚣让明月夜给说法,果然是想讹钱吧?” 萧衔蝉深呼吸了一下,胸膛剧烈起伏,据吴青雉所说的话以及张小凤的遗言,死在那阵法的几乎全是明月夜外门弟子,明月夜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自家没了那么多弟子? 可他们没有任何追究查看的举措,不知是高傲到不屑听他人所言,还是浮云阁地下邪阵真的与明月夜脱不了干系。 她只死死盯着玉箫道君,若今天不能有个结果,她绝不善罢甘休! “罢了,既然几位小友这般说,那就去查吧。”玉箫道君不想浪费时间,况且他心中已有了打算。 这事肯定和露白脱不了干系,玉箫道君的手指轻点,暗自思索,到时候就将他推出去得了,至于明月夜还能不能遥挂天际……才给了密州几大世家入宗名额,不从他们那里收取些好处怎么行呢? 还有那露白,当初只是把他当做好用的刀来使,谁成想这些年竟喂大了他的心,正好趁此机会将他踢出去,也好出出这些年被人觊觎掌门之位的气。 在心中算计好所有利益,玉箫道君行事便立即雷厉风行起来,先着人去捉拿黄真人,又顺势在浮云阁里查出不少露白真人的传信玉印,还查出来浮云阁历代阁主全部都是夜家人——露白的族人。 被传唤来的露白真人又惊又怒,惊的是他已经销毁了所有传信往来,这些东西又怎会出现在掌门手里;怒的是他晓得玉箫道君有一箫谱,名曰归元曲,吹此曲可将销毁物件复原。 现如今看此场景,想必是明月夜要将他推出去了!掌门终是容不下他了。 “自从九百多年前密州两条灵脉突然断折,原本借由灵脉冲气才遥挂天际的我派便摇摇欲坠,谁不担心明月夜从此坠落?可谁又真的为明月夜殚精竭虑,做些什么? 唯独我!唯独我为明月夜不堕声名,这才听信了那个黄真人的谗言,掌门,你若是为此罚我,日后谁还敢为明月夜兢兢业业!何况没有修士因此伤亡,弟子并未酿成大祸。” 露白紧握折扇,跪地狡辩。 “我若是知道那孽障急功近利,阴设九转夺灵阵,将修士引入阵法夺其修为,岂会袖手旁观?掌门,徒儿亦是被歹人蒙蔽了!好在没有多少伤亡,还请掌门给徒儿一个亡羊补牢的机会。” 为了那些蝼蚁一样的人,难道要他堂堂明月夜长老赔命吗? 玉箫道君沉默着倚靠在宝座上,他有些动容和不忍,虽然露白贪欲过甚,觊觎掌门之位,但他着实是条好用的狗。 何况他说的有理,若处置了他,谁还会勤恳忠心为明月夜做事? 萧衔蝉不知暗设阵法,阴夺修为之事倒底有没有露白真人的手笔,但他此刻因为着急撇清干系,甚至说出无人伤亡这种视人命如草芥的话,这让她的心口燃起一簇火,她还记得在阵法中看到的肉烂泥、骨成灰的场景,这叫没多少伤亡? 萧衔蝉见玉箫道君陷入沉默,不由冷声道:“没有伤亡?明月夜外门弟子赵成因此阵而死,明月夜外门弟子张小凤因此阵而死,见南山弟子吴青雉因此阵而伤。” 她一字一顿说出这些名字,眼如利剑,盯着露白和诸位明月夜长老。 “且那法阵中骨灰堆积如沙漠,不知多少明月夜弟子丧命于此,那阵法里侵满他们的血肉法力,这在诸位眼中,也叫没什么伤亡?” 玉箫道君长叹一声:“然也,吾等修士虽脱离凡身,但怎可视人命如草芥,此话实在有伤天和,只可惜那阵法已破,再难找寻枉死之人的尸骨,对了,萧小友,你等入那阵法,可有用留影石记录证据?可曾救出些可怜人的尸骨魂魄?” “那阵法邪得很,魂魄亦能炼化何况尸骨……”萧衔蝉说到一半,心有所悟,慢慢换了说法,“我们没有留影石那等仙器,更没有救出一星半点的尸骨。” 她看到玉箫道君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仿佛很是满意她的回答,今夕楼紧张压抑的气氛也因此话而消散。 诸位长老如同吃了灵丹妙药,突然都挺直了脊背,又变回高大泰然的样子,个个挂上高深莫测的笑容。 萧衔蝉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抠出深深的痕迹。 这些修士并不是因为失察和逝去的人命而紧张,他们是为了自己可能消失的荣誉和声望而紧张。 她还看到大殿当中的露白没有掩藏的得意神情。 玉箫道君靠在宝座上,完全放松了下来,说出对露白的最终判决:“罢罢,露白,你管了许久外门弟子事,却失察至此,即便被人蒙骗也不能轻纵,便去思过崖,静思己过一百年。” 话音刚落,露白便消失在大殿中。 “他故意引弟子入邪阵,道君便只叫他静思己过?”一声怒喝响彻今夕楼,吴青雉因中气不足,声音越来越虚,“一百年,比起区区人命,真是好大的惩戒!” 玉箫道君似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吴小友,本座知晓见南山因比不上明月夜一直怀恨在心,但你不能因此就污蔑我派长老戕害外门弟子,你有什么证据?” “有证据!”吴青雉急道,她上前一步,试图唤醒他们的公义道心,“明月夜外门弟子张小凤曾给家乡好友写过书信,上面提到过长老令她将符箓贴在某一阵法上。” 那时她还以为自己的努力被人看到并认可了,她以为自己光明又灿烂的未来快要来了,她迫不及待地向所有朋友分享这份喜悦。 自从来到修真界就一直被忽略的张喜鹊站了出来,当着满殿修士打量的目光,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非常普通的黄麻纸,上面的字迹方正有力,清楚地记载了张小凤那时激动的心情,这也是她最后一封寄给家乡旧友的信。 玉箫道君长指微抬,那张纸如枯叶落到他的掌心,玉箫只垂眸一瞬,便道:“你怎么证明这是张……张小凤的信?” 张喜鹊愣住了,半晌,她结结巴巴道:“这就是小凤的字,自从她进了明月夜,几乎每月都会给我们寄信,尊者,我不会骗你……” “本尊晓得,谅你也没这个胆子。”玉箫道君淡然,声音充满怜悯,“只你是个凡人,不晓得修真界的规矩,明月夜从不许弟子向外传递消息,张小凤是如何寄信给你的?” 张喜鹊更加怔忡,小凤说过,规矩是规矩,人情是人情,凡是初入修真界的人,大多不能立即斩断凡尘,明月夜里也有凡人帝国的皇子公主,更有修真世家的子弟,这些人常与旧亲联络,明月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31章 她好像陷入这光怪陆离的大殿,高贵修士的话如五行山一样,将她越压越低。 “何况修真界世事复杂,远非你一个凡人能了解的。”玉箫道君宽容道,“这封信绝非我派外门弟子所写,许是你家人为避免你伤心,所以假装成踏入仙途的修者写信给你。” 他手指微动,那张枯叶般的信便成了灰:“也罢,你们小门派修行之路太难,心生嫉妒,有些歪心思也正常,本座徒长尔等数岁,便当结个善缘。” 白衣广袖一挥,伴随阵阵清香,一万上品灵石便出现在萧衔蝉眼前。 “你们拿了钱便好生修炼吧,再不可起歪心思了,须知天道轮回,善恶有终。” 萧衔蝉看向高坐在上的修士,他宽容又慈和,让她愈加恶心。 “呵。”一声冷笑打断大殿凝滞的气氛。 玉箫道君看去,原来是那个再不能修炼的废人。 谢无 柩浅红的嘴唇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难怪你们明月夜的惊山铃再没响过。” 玉箫道君和满殿长老一怔,喝问道:“什么意思?” 谢无柩并不搭话,只乜了一眼地上的灵石。 萧衔蝉盯着玉箫道君淡漠的眼睛:“明月夜的行事风格,在下领教了。” 她转身掐云诀,示意众人随她离开,至于灵石,她未给一丝视线。 洁白无瑕的明月夜在他们背后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点黯淡的光,闪烁一下,夜风穿过萧衔蝉的头发,片片绿叶红花漫天飞舞,像一曲挽歌。 秦含玉的手紧紧握住刀,魔气翻滚,双目赤红:“师姐,何不叫我去杀了他们,这些指鹿为马、尸位素餐的肉食者没一个无辜!” “打不过。”萧衔蝉闭了闭眼,“咱们还带着青雉喜鹊,我怕和他们打起来后,他们发现小凤的尸骨,到时候连她在这世上最后一点痕迹也保不住。” 看到玉箫毁坏张小凤书信的那一刻,萧衔蝉就庆幸自己没有说出张小凤的尸骨被救了出来。 “明月夜,亏我以前还觉得他们是才高行洁之辈,现在看来,呵。”秦含玉嗤笑。 “放心,不会叫他们好过的!”萧衔蝉冷笑,“还记得大师兄吗?” 秦含玉一愣,想起大师兄和他们一同出来,但是自从进了明月夜就没看见过他,她不由问道:“大师兄他?” 她话头止住,看见黑斗篷正在不远处等他们。 花沸雪迎上来:“没出什么事吧?妙妙,你交代师兄做的事,师兄都做好了。” 秦含玉和谢无柩一起看向萧衔蝉,只听她冷声道:“他们不愿给公道,便怨不得我们自取了——震卦,艮殛,破军!” 她双手掐诀,话音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瞬间响彻云霄。 只见远处那黯淡一点光变成数块粉尘,在无悲无喜的月光下,明月夜彻底变成尘埃了。 当着吴青雉和张喜鹊惊恐的眼神,萧衔蝉道:“放心,我不是什么杀人狂魔,没有滥杀无辜。” 吴青雉和张喜鹊看看已化成废墟的明月夜,又看看萧衔蝉,两人对视良久,突然握拳:“干得漂亮!” 第28章 见南山的粮油店里,萧衔蝉一行人围坐在一起,窗外嘈杂声不断,所有听说明月夜碎了的修士都赶来看热闹,搅动着一城迷醉的香气。 白玉京的人前所未有的多,逼得明月夜一边忙着修整自门派,一边还要派出人手严查各处关卡,免得有心人趁机生事。 吴青雉自从明月夜出来,强撑的身体便软了下来,时青谷抱着师姐喂药,此时他也不在意被师姐的灵鸡吃谷子之仇了,眼眶通红,咬牙切齿:“明月夜,好个明月夜!我原以为大门派定都是德才兼备者,没想到……” “没想到尽是衣冠禽兽之徒。”萧衔蝉面有怅然道,“我也以为名下无虚士……不过我没让他们讨着好。” 她和大师兄相视而笑:“大师兄,你将爆炸符都贴对了地方吧?” “放心。”花沸雪点头,“我用了师父给的潜行符,跟着露白去了思过崖,将符贴在他身旁,符箓的威力控制得刚刚好,除了离符最近的露白,不会伤到其他人,只会炸楼。” 早在萧衔蝉决定去明月夜时就做好两手准备,若明月夜当真清风明月,那最好;如若不是,她让二师兄在外等候消息,若有个万一,就去黑市买些假身份,助他们逃离密州,让大师兄随他们潜行进明月夜,时刻准备接应。 那时看到玉箫道君只粗略查探后就要保名下弟子,萧衔蝉便在飞讯密域知会大师兄。 倘若不是明月夜炸了,只怕他们也难顺利离开。 “只没想到他们的思过崖就在主楼下面,主楼炸了,连带整个宗门都碎了。” 秦含玉拊掌大笑:“这才痛快,恰好那群道貌岸然之辈都在主楼,活该遭报应。” 萧衔蝉与师妹笑闹,只笑不达眼底,她心中时而浮现明亮的今夕楼、威严的大能,时而浮现晦暗的浮云阁、森森的白骨。 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可是知道真相又能怎样?当人处于弱小时,连正义都得靠强者施舍才能得到,且最后得到的正义说不定还是虚伪的正义。 “娘——” 一道声音打断萧衔蝉沉浸的思绪,大家看向秦含玉,准确来说,是秦含玉袋子里的蛇。 这条黑蛇在爆炸时突然变成一个裸男,差点闪瞎大家的眼睛,好在裸男的样貌只维持了一息,也只有靠近他的秦含玉看清了他的样子。 很快,他就从裸男变回了黑蛇,然后时不时张大嘴巴,将嘴角的皮肤都撑薄,字正腔圆地喊一声“娘!” 秦含玉一脸烦躁与尴尬:“这小畜生不知怎么的,一开口就喊我娘!” “许是雏鸟效应。”萧衔蝉笑,“野兽会把睁眼看到的第一个活物当做母亲。” 她说着说着突然一顿,这条蛇是从浮云阁地下突然出现的,可那里明明镇压的是一条龙啊! 蛇,长虫,黑蛇,黑龙…… 她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时青谷:“时道友,你曾说过白玉京的白玉山是从天而降的,是来自上界的?” 时青谷不明所以地点头。 “白玉京以前也这么香吗?” 自打来到白玉京后,萧衔蝉就嗅到了这里不同别处的香气,非花非粉,而是一种醉人的酒香。 时青谷细想:“这香气好像是和白玉山一同出现的。” “我知道了!”萧衔蝉右手握拳砸桌,她看向师兄妹们,“你们还记得白玉京流传甚广的那个小曲吗?白玉山,仙果酒,一个小虫往里走,黑漆漆,滑溜溜,小虫原是条大龙。” 她念出这首本来寓意特别的词:“咱们在九转夺灵阵里只看到了龙影,那就说明这条蛇就是黑龙!蛇又名长虫,它又黑漆漆滑溜溜的,就像词里说的那样,小虫原是条大龙!” 花沸雪将前因后果联系,跟上师妹思路:“你是说这条龙是和白玉山一同出现的?它也来自上界?” “是!我有一个大胆猜测。”萧衔蝉道,“密州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灵脉断折,导致使明月夜千百年来能遥挂天边的灵脉冲气没有了,恰好此时,从上界掉下来一座山和一条龙,露白为了明月夜还能像以前一样维持大派作风,便和黄真人一起用邪阵窃取黑龙的修为,去支撑明月夜悬挂天边。” 想来明月夜捉龙时虽然隐匿身形,可倒底被人察觉,被人记下来,经过千年时间的冲刷,这段捉龙历史演变成人们熟知的曲子。 谢无柩垂眸道:“那个阵法里,阵眼中的玉柱,是龙骨。” 大家看向他。 谢无柩继续道:“龙之脊骨有九百块,上可撑天,下可立地,他们施以秘法,以龙骨去支撑明月夜,也难怪在没有灵脉冲气的情形下,还能不染尘埃这么多年。只是黑龙历经抽骨囚禁的屈辱,走火入魔,其祟气都快压不住了,他们这才布置了九转夺灵阵,试图用修士的灵力去压黑龙的祟气。” “原来是这样,仅仅为了让门派维持体面,便一而再再而三害人……”张喜鹊悲怒交加,瘫软在地上哀嚎,“这群王八蛋,我们凡人就这么贱吗?我们这些普通人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啊!难道连这点心愿都不能实现吗?” 萧衔蝉眼眶泛红,愧疚如潮水般,让她感到窒息,她蹲下身:“对不起,我没能帮小凤讨回公道。” 她想拍拍张喜鹊的肩膀,指尖却僵住,盖因她也是修士,此时此刻,萧衔蝉为自己能修行而自厌。 修者翻手为云覆手雨,视凡人如蝼蚁,萧衔蝉对此话一直没有确切认知,可今天,她看到凡人被修士当做蝼蚁,低阶修士被高阶修士当做蝼蚁,或许高阶修士在神仙眼中也是蝼蚁。 在这样的世道里,她没法堂堂正正地帮枉死之人讨个清 清白白的公道,只能泄愤,她感到深深的无力。 第32章 张喜鹊摇头,从领口掏出个东西:“萧道长,你是个好人,我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个福牌,是我爹娘在仙帝祠求来的,虽不值钱,却保佑我平安长大,又遇见你们这些好心人,如若萧道长不嫌弃,我想把福牌赠予你。” 萧衔蝉看着张喜鹊哭红的双眼,她想说自己懦弱,想说自己受之有愧,想说自己与那些修士并无不同,可最终她只是郑重接过福牌,缄口不言,悄悄推门出去。 哀哀哭声穿过门,和风远去。 萧衔蝉擦擦眼角,打开装灵石的芥子袋,准备取出一些灵石炼成金银赠予张喜鹊,也好买副棺材给张小凤,结果她刚打开袋子,就被满满一袋灵石闪花了眼。 萧衔蝉伸手进去,芥子袋都将她整条胳膊吞进去了,指尖却一直没有触到底还——那张契符竟然是真的! “你不是很喜欢钱吗?舍得送出这么一大笔?” 谢无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萧衔蝉娴熟地将灵石变成金子,手上动作不停,回答道:“是很喜欢,但有时候,有些东西远比钱重要。” “呵。” “你也别笑我天真,这些钱不全给喜鹊,还有那些早早死在浮云阁地下的人,他们也有家人,我想拜托吴道友将这些钱送到他们家人手中。” 谢无柩挑眉:“这些灵石是你和同门一起赚的,你这样处理他们的财产,他们会愿意?” 萧衔蝉自信道:“他们肯定愿意!” “谁说的?”金不禁也走了出来,看到一堆金银灵石,眼珠子都直了,正要说些什么,就对上师妹的眼睛,他烦躁地抓脑袋,“算了算了,大师兄是个烂好人,小师妹又是你的跟班,他们肯定同意。” 萧衔蝉微微一笑。 谢无柩有些意外:“金道友呢?” 金不禁蹲在萧衔蝉旁边:“我也同意,千金散尽还复来嘛。萧妙妙,你多少给咱们留点……” “知道了,这些灵石给你,你赶快买一些假身份回来,咱们快点离开密州。” 屋内几人痛哭一场,渐渐平复了心绪。 时青谷擦掉眼角的泪,准备离开白玉京:“明月夜行事实在不光明磊落,诸位要不随我回见南山吧,明月夜虽是密州最大的门派,但我们南山也是不容人任意欺辱的!” 萧衔蝉摇头:“不行,若他们真的丧心病狂到杀人灭口的地步,我们最好分头行动。”她站起身来,向吴青雉和时青谷作了一揖,“我有一事劳烦二位。” 时青谷不等她说完就道:“我明白,是送张小凤尸骨和她的朋友安全回家吧?你放心,我一定会护住她们的!” 粮油店的后院,米满仓豆满缸,时青谷和吴青雉带着张喜鹊一行人,与萧衔蝉他们作别。 时青谷依依不舍:“经此一事,我已将诸位视为莫逆,日后一定要常用传音符联系。” 他自觉为自己要找师姐的缘故,这才将诸位好友牵扯进明月夜的大阴谋里,心中愧疚不已。 在看到萧衔蝉和知己谢棺时他动情道:“好在此番谢道友能圆了做花魁的梦,我这心里才能稍感安慰些。” 谢无柩默默在自己日后杀人名单上,重重地将萧衔蝉三个字描红了。 时青谷又道:“愿谢道友与萧道友鸿案相庄,我黼子佩,比翼齐飞。” 秦含玉瞪大眼睛,猛得转头,花沸雪因为转头太快,脑袋差点掉了,他摁住头骨,将脑袋摁回颈椎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两人一左一右,目光透露着同一个含义:你俩什么时候背着我们搞在一起了? 谢无柩满头问号,什么?鸿案相庄我黼子佩比翼齐飞是他想的那几个成语吗?莫非这见南山修士以为这个妖修倾慕于他? 萧衔蝉自来到修真界后,为写狗血文水字数,水到文学素养迅速后退,前面的鸿案相庄、我黼子佩根本没听懂,只听懂了后面的比翼齐飞。 心想时道友用词真朴实,就因为她驾云时常带上谢道友,直接便用比翼齐飞这个成语。 修真界的修士真的需要九年义务教育提高文化水平啊! 她好心道:“这个成语形容我们不合适,我们俩……”她思索了一下,“应当是双宿双飞?不不不……应该是肝胆相照。” 果然将知识都还给老师了,竟然说出双宿双飞这样暧昧形容的词。 时青谷却一脸我懂的样子:“萧道友放心吧,我明白你的意思,双宿双飞这个词再合适不过!你们除了一同驾云,并肩齐飞,那天也同屋而眠,正是双宿双飞。” 时青谷抛下一颗炸弹,而后潇洒地挥了挥手:“祝愿我等再见之日,皆行满功圆。” 他身后的朋友们则一脸深沉地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 人走了,但让人窒息的尴尬还在。 花沸雪一脸怕自己孩子早恋,却又觉得二百五十岁着实不算孩子的纠结神情。 秦含玉则想起师姐一去杳无音信的那晚,原来是和谢道友…… “咳咳,我去找二师兄,顺带买些衣服,咱们得换个打扮。”萧衔蝉挠挠头,赶忙远离诡异的沉默。 夜色空茫,皓月当空,天上繁星点点,街上人影幢幢,个个都在看热闹,但没过多久,便有修士严查还在走动之人的身份。 萧衔蝉屏气敛息,躲在一旁,白玉京连天上驾云或驭舟的修士都要拦下盘问一二,她猜测明月夜已经发现阵法中的龙不见了。 她自出岛后第一次见识到九州大派的实力有多么强悍,凡是被明月夜拦下的修士,没有一个敢多置喙的,全都老老实实任明月夜检查。 这更坚定了她要抓紧时间逃出去的决定。 就在萧衔蝉买了衣服回来,还在纠结怎么解释为什么那晚和谢棺共处一室,意外陡生,谢无柩不见了。 室内气氛渐渐焦躁。 “这可怎么是好!”萧衔蝉焦急不已,“谢棺现在一身伤病,比凡人还不如,他一个人在外,遇到危险怎么办?” 花沸雪也着急:“我看他是跟着你出去,还以为他与你一起,原来他竟自行离开了。” 萧衔蝉皱眉,难过道:“他肯定是觉得我们要跑路,一路上危险重重,他怕自己是累赘,连累咱们。” 金不禁捏着手里一沓假文书:“我们一同出生入死,怎么可能觉得他是累赘,谢道友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我也为他备了一份身份文书,他肯定要跟我们一起走啊!” 几人当机立断,决定一边出城,一边沿路找一找谢棺,兵分四路,最后在渡口汇合,也免得一起出城,目标太大,被有心人发现踪迹。 天光熹微,月牙似掐痕,一轮红日渐出云霄,谢无柩坐在春江旁的茶棚里,等待最早离城的鸳鸯舟。 鸳鸯舟与凌云舟不同,它是被驯化的载人灵兽,鸳与鸯总是一起出行,比翼齐飞,可日行十万八千里,共载一万八千人。 谢无柩手指摩挲着光滑的茶杯,不动声色地打量周围,春江与白玉山下的大湖相通,春江渡自然有许多明月夜的修士,只不过无人注意这间小小的茶棚。 不过由于昨夜明月坠地,今日春江渡口的人极多,都是来看热闹的,这就显得着急离开的人有些明显。 他的眼神慢慢看向一个穿着黑袍的修士和一个青衣女修,这个气息……他的眼中星芒闪动,这两人不就是黄真人和碧芳么? 黄真人自昨夜浮云阁突然炸了时,他就意识到不好,赶快整理行装跑路了。 他心中恼怒多年在密州的基业毁于一旦,却又庆幸自己回身找寻那东西时,只发现了一块黑黢黢的玩意,想必压在龙骨之上的那东西被炸成碳了,也算遵照主上的命令,彻底毁了那东西, 心中稍感安慰。 谢无柩施施然站起来,他在浮云阁地下的九转夺灵阵中又寻得了一颗他一直找的东西,想来这人手里有更多他想找的东西,他决定跟着这个人走。 想到这里,谢无柩手指动了动,似乎在抚摸从玉柱顶拿到的真的轮回盘碎片,但他摸了个空,谢无柩蹙眉,怔愣在原地。 东西呢? “这位道爷,还请出示渡签。”鸳舟里的小修士走到站着不动的谢无柩面前。 所谓渡签,就是一条玉符,上端是红色,下端用法力写下渡者姓名及身份,谢无柩自然不可能用真实身份买渡签,他花了些灵石,让一个路人为他买了渡签。 他将玉符放到小修士手里,不着痕迹地观察已经上舟的黄真人,难道轮回盘碎片附了密法,又回到黄真人手里了? 检查渡签的修士一脸古怪地看着手里的玉签,心中狐疑,有心想叫谢无柩再出示一下身份文书,就听见旁边有人惊喜地喊了一声——“富贵!” 声音之大,渡口所有人都听到了。 听见这个声音的谢无柩浑身一僵,缓缓转头看去,果不其然是那个妖修,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脸喜出望外地看着他。 第33章 萧衔蝉从昨晚起就一直在找寻谢棺,几乎将白玉京寻了个底朝天,此时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在渡口,恰好与他们离城的方式相同,她高兴极了,正想喊“谢道友”时,又怕明月夜的人猜到身份,所以直接喊了二师兄为谢棺准备的假身份的名字。 她快步上前挽住谢棺的胳膊,生怕他又跑了。 春江渡的修士皱眉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狐疑道:“道爷,为何这位道姑叫你富贵,但渡签上你的名字是南宫……铁蛋?” 好别致的名字,小修士嘴角抽搐。 谢无柩:…… 他方才一直留心黄真人的动作,也没仔细看自己渡签上写了什么,原来那个帮他买渡签的修士竟然有如此特别的名字么? 此刻,看向面前的小修士,谢无柩正要琢磨寻个什么理由,将名字之事糊弄过去,就听见萧衔蝉道:“因为富贵是他的字,铁蛋是他的名。” 谢无柩所有的话都卡在嗓子里,上不去下不来。 倒霉是他的命,他心想。 好熟悉的憋屈感,真是似曾相识,不久前他因她神来一笔就成了参加花魁之比的小白脸,如今因为她神来一笔,他又多了个如此接地气的名和字。 没事,再多几次他就习惯了。 谢无柩神情木然,看向远方,他真是倒霉透顶,才会遇到她。 萧衔蝉正为自己的机智暗自鼓掌,古人有字有号,这里的修士也是如此,她真是太聪明了,能在瞬间想出如此天衣无缝的解释。 谢无柩目光凉凉地扫过她的发顶,不知心中已经略过多少折磨人的手段。 萧衔蝉一无所察,继续道:“我们穷苦人,取名当然也想取个吉利的好名字,盼望他富贵,所以才字富贵啦。” 春江渡口的修士心中仍有些疑惑,他检查萧衔蝉的渡签,只见签上写着的名字是轩辕翠芬,他一脸一言难尽,这两个修士来自九州的哪个州?莫非那里的起名方式就是这么特别? 看到小修士纠结的模样,萧衔蝉突然挺起小肚子,满脸慈爱地摸了摸肚子里满满的鸡腿:“我们刚刚成亲不久,此番是因为我怀孕了,所以回我娘家报喜,相公,你说咱们的孩儿取个什么名好?要不叫小黑吧?” 谢无柩行走江湖多年,今日喜当爹,他高兴得面部表情都扭曲了,双目瞪圆,露出又惊又喜、不知所措的神情,幸好他直直看向萧衔蝉,旁人的人才没察觉出他神情有异。 “诶呦相公,别乐过头中风了,不叫小黑,叫小红、小绿也行啊!” 萧衔蝉假装没看见谢无柩的表情,在群聊中对他说:“谢道友就是太正直了,我们蓬莱岛的人戏都很多,随便什么时候来都能接上词。” 谢无柩:…… 一同排队等待上鸳舟的其他客人对这详尽的检查早就不耐烦了,听闻萧衔蝉还是个孕妇,个个都劝渡口修士快放人上舟安坐。 隐匿在人群中的黄真人是唯一一个和谢无柩共情的人,他认出萧衔蝉和谢无柩了,亦觉得十分离谱。 婴儿会攫取母体修为成长,怀孕的女修为了安全起见,大都轻易不出门,这位可到好,不仅出门不说,还和一群人毁了他在密州多年的精心布置。 想到此,黄真人不免咬牙切齿,幸而他放置在阵中龙骨上的东西被炸飞了,他在浮云阁出事后特意悄悄回去探查过,没找到那东西的踪迹,想来经过多年极阳龙骨镇压,那东西已经脆弱不堪,化成齑粉了吧。 也算他多年经营不白费,不然他一定让这对小鸳鸯劳燕双飞、幽明永隔。 “使者,那些毁了咱们在密州布置的人都来了。”黄真人身旁的碧芳小声道,“我看见那个与我有过口角的修士了……”她悄悄看了眼队尾的秦含玉,突然话音一顿,“为什么他变成女的了?” 她之前欲将卿鱼公子收入囊中时,他相好的男修来了,她虽然好美色,可也不喜欢弯掰直,就此作罢,可这个男修怎么这么快就变成女的了?难道九转夺灵阵连男人的那啥都要夺走吗? 碧芳想到此,冷汗涔涔,真人为了检查阵法,时常下去查看,难道真人也? 她斜眼看向黄真人的下半身某处,好像黄真人这几年来心情时常阴晴不定,难道就是因为…… 不愧是真人设置的阵法,敌我双杀,竟恐怖如斯! 碧芳敬佩又敬畏地看了一眼黄真人,黄真人懒得理他这个蠢笨的下属,翻了个白眼就进到鸳舟里面去。 秦含玉用易容术把自己变成一字眉、媒婆痣的丑模样,将小黑龙藏进卖光鱼干的麻袋里,然后缩小袋子塞到腰间,镇定自若地拿出渡签,渡口的修士在放走南宫铁蛋和轩辕翠芬后,终于看到一个虽然丑但名字正常的乘客,稍加检查就要放人。 秦含玉松了一口气,正要上舟,一直沉默的黑龙开始作妖了,他虽然被装在袋子里,但不安分,张大嘴巴,声嘶力竭地大喊:“娘——” 春江渡口一静,孩童喊娘的声音在江水上游荡,登舟的萧衔蝉和排队的金不禁都紧张地看向秦含玉,小修士眉头一皱,手一挥,招来几个渡口修士,不远处明月夜的修士也注意到了这边。 蓬莱岛众人意识到大事不好,暗自拿出武器,蓄势待发。 小修士拦住秦含玉,目光充满谴责:“这位夫人,孩子三尺以上买半票,三尺六以上要买全票的,你莫不是逃票了?” 秦含玉:…… 当日在浮云阁因逃票而丢掉的素质,如今全得捡起来。 眼见负责的修士要带她去给孩子量身高,为避免他们查出袋子里的小黑龙,秦含玉忍痛付了小孩全票,然后捂着脸,看似羞愧实则心痛地跑进鸳鸯舟里的舱房。 “天呐,为了逃票,竟然把孩子装进袋子里。”人群里窃窃私语。 “也就是咱们修士身体抗造,要是凡人,孩子都得闷死!”大家纷纷谴责。 有了藏孩子逃票的风波,春江渡的工作人员们很是痛心疾首地来了一波宣传:“先买票票,再登舟舟,一人一票票,文明上路路。” 萧衔蝉:噫,叠字字,恶心心。 好在师妹也安全上来了,踩着彩色的羽毛地面,萧衔蝉忙去秦含玉的舱房找她汇合,却听闻背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悲怆哭声—— “爹啊啊啊——你死的好惨啊啊啊——” 这声音很熟悉,萧衔蝉躲到柱子背后探出头,秦含玉悄悄掀起舱房窗子,两人齐齐看向渡口,金不禁一身麻衣,脸上扑了十斤的粉,看上去白森森的,跪在一副薄 棺旁。 第29章 金不禁昨晚弄到好几个假身份文书,唯独大师兄的身份比较难以解决。 这几天他们也看出来了,岛外八州歧视妖魔鬼修,虽然他们有师父点的敛灵符,旁人轻易看不出他们的原型,但大师兄因为在夺灵阵中待了太长时间,肉身幻影暂未能恢复,现在身体是骷髅样,极其明显。 众人原还担心大师兄如何离开密州,金不禁却不以为意,只道让他们放心,他有办法和大师兄安全离开。 萧衔蝉控制自己的面部肌肉,可眼角还是忍不住抽抽,难道这就是二师兄说的办法? 金不禁趴在棺材上:“我只想扶灵回乡,安葬老父,你们为何要拦我呜呜呜……” 小修士很是为难:“我们也不想拦,可这是棺材啊,它要上舟,我们怕其他客人看了不舒服。” 金不禁继续干嚎:“世风日下,世态炎凉,我只想父亲长眠于乡土,竟也不能么?父亲呜呜呜……” 人群中又响起议论声,修士对待生死很是淡然,没有落叶归根的执念,有人便道:“曾有诗云,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你何不在密州寻一宝地,安葬令尊也就是了。” 金不禁:好有道理,谁会随身带棺材?一般人真没这么执着。 他脑子飞快地转动,突然灵光一闪:“我们家族对失怙者有额外补助,但得证明父亲真的逝世才行,我给家族长老出示了就医明细,葬礼记录,可他们说上述这些只能作为补充材料,无可奈何,我只得起棺,带父回乡。” 人群中有一修士感同身受:“不错不错,家族若是对族人有额外补助,其手续确实繁杂,我之前去领家族补助,还要证明我是我爹娘的儿子,不过手续虽然多,也是避免有人冒领。” 大伙想想这复杂的手续,个个深有同感。 金不禁再接再厉,声音百转千回:“我幼年时高烧不退,可山上没有郎中,父亲便背着我走了几百里的山路来到山脚的城镇里。 我还记得那夜好冷,雪好大,父亲的背却很温暖,为病中我没有胃口,爹爹便将家中仅有的几个铜板与我买橘子来吃,他对我说‘你就在此处不要动’…… 爹爹,孩儿就在此处,你睁开眼看看孩儿吧呜呜呜……” 好一篇优美范文《我的父亲》。 第34章 萧衔蝉和秦含玉:等金不禁回去后,金叔叔怕不是要拿尾巴抡死他。 纯朴的小修士和其他乘客被感动到眼泪汪汪。 修士们连鬼都不怕,何况只是一副棺材呢,大伙纷纷求情,渡口修士才放他和棺材上舟,只交代他不要带着棺材出来乱晃就行。 只是不出片刻,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小子,为了家族给的灵石,连他爹都不让入土为安。 谢无柩只想以后再不与这群人为伍,他脸偏向旁边,假装不认识这些人,准备悄悄溜走。 可惜事与愿违,他的美好期望总是因为萧衔蝉而落空,腰一紧,就被她带到房间里去了。 鸳鸯舟遮天蔽日的彩羽翅膀一挥,撩起磅礴的水雾,掠过浮云,向南飞去。 舟上的舱房并不大,几人挤在一个房间难免有些呼吸不畅,尤其当房间正中的棺材传来“刺啦刺啦”的挠棺材板的声音时,大家只觉得牙酸。 “这趟鸳鸯舟是前往饶益的,戌正落在九歌渡。”金不禁一进门就收了满脸悲戚,拿出自己打听好的消息。 萧衔蝉翻了翻师父给的地图:“距离关龠法会还有几个月,咱们从九歌渡再转搭青管筏前往关龠,时间很宽裕。” “饶益最大的门派是汨罗坞,明月夜不会伸手到汨罗坞的地盘去,咱们暂且安全。”花沸雪终于推开棺材板坐起来,声音温柔,“也罢,大家先回各自舱房稍作修整。” 一具骷髅从棺材里坐起来,这场景很是可怖,好在没有外人。 在大伙要离开时,金不禁急切道:“下舟的时候别忘了把房间里的澡豆、手巾等物带走,这可是咱们花了钱买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萧衔蝉挥挥手示意知道,拉着谢棺走了,现在她走到哪就把谢棺带到哪儿,生怕他趁人不注意又跑了。 饶益的风土与密州自是不同,鸳鸯比翼齐飞,柔软的云朵渐渐变成似纱幔般的青色云雾。 从云端往下看,只觉隔着一层青纱,雾里看花般,一座座青山氤氲着薄雾,川河在山与山之间流淌,吊脚楼样的竹屋依山而建,沿着江河,形成一条又一条的城镇、村落,青石板制的马齿桥间河水冲刷出汩汩白条。 与白玉京的温香软玉不同,饶益的几座城池看上去都很是幽肃雅正,听说饶益最大的门派汨罗坞专精儒修,想来这里的人都因此多几分书香气。 九歌渡口荡起一片涟漪,鸳鸯落下,互相用喙整理羽毛,萧衔蝉和师兄妹们在客栈落脚,只等明日最早的管青筏前往昆仑宗。 谢无柩多番寻找离去的机会无果,现下认命般地放弃离去,计划待到这群傻子去了昆仑宗参加关龠法会,忙起来后他再走。 为价格考虑,蓬莱岛一行人下舟后又驾云飞了一刻钟,来到附近一处名为青橘的小城,小城毗邻九歌江,城中有一条九歌的支流贯穿东西,当地人叫这条支流胭脂河,盖因河水上常有女儿家的脂粉香气。 夜黑风高,九歌江浪涛阵阵,胭脂河却静影沉璧,明月似玉盘一样,盛着清凌凌的水,沉在河里。 谢无柩躲在暗处,悄悄掀开窗子一角,看向无知无觉坐在外面的四人。 方才金不禁和花沸雪出门前特意检查他是否安睡,他凭借精湛的演技骗过他们,如今他却要听听这四人背着他要干什么。 萧衔蝉他们不着急睡觉,坐在客栈外面河畔的竹椅上,身边就是胭脂河,他们无暇欣赏夜河风景,个个神情严肃。 难道是担忧关龠法会?谢无柩心想,要么是蓬莱岛出了什么事? 萧衔蝉压低声音:“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相聚在这里,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好朋友,谢棺,他的心理健康状况及未来治疗方案,根据他之前的行为,我合理怀疑他目前的心理状况已经发烂!发臭!” 谢无柩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几个字他都认识,怎么组合到一起他就听不懂了呢? 秦含玉拉住萧衔蝉:“师姐你不要端着茶盏走来走去了,我总有种你要泼人茶的感觉。” 萧衔蝉轻咳一声,连忙坐下。 “虽然谢棺最后被我找到了。”她皱着眉,手指点桌,“但我认为,他这次悄悄离开,已经反应了一些问题,或者说,反应了他心里的创伤。” 花沸雪点点头,森白的骷髅在兜帽里露出一点,从医者角度给出专业意见:“不错,我行医多年,这样的患者也曾见过,大都修士突逢大难,不得再入大道后,都会意志消沉,自我厌弃,更有甚者心怀死志,何况谢道友天赋卓绝,本有可能得道飞升,如今却与凡人无异,难保他不会更绝望。” “修士灵根断绝,经脉破碎,比之普通人断腿断手更难承受。”金不禁道,“还记得咱们家隔壁岛上,有个鲛人与深海凶兽搏命时丢了半条尾巴,后来几次三番想寻死。” 秦含玉也想起来这件事:“那个鲛人开始时想脱离族人,觉得自己是族人拖累,这不就与谢道友如今一模一样?” 大伙想起谢道友时而望着他们,神情露出似好奇,似费解的模样,如今看来,可不就是在羡慕他们还能修行,自己却身受重伤,无可奈何。 听到此处,谢无柩突然想到,莫非这些人觉得他已是废人,不想再让他跟着?想到此他的目光瞬间充满期待,只觉得自己的苦日子要到头了,然而下一秒,他的希望就被打碎了。 花沸雪道:“我们以后说话得注意点,什么谢道友你以前是怎么修道的,谢道友你能不能用这个法术,诸如此类的话千万不能再说,也不要过度保护,免得谢道友越发心中郁结。” 萧衔蝉补充道: “还有,谢棺现在很脆弱,为了不让他继续消沉下去,日后我们一定要多多鼓励他,帮他重塑志气!” 谢无柩听了这许久,只觉得无语,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是个脆弱的人,若是从前有人这般轻慢于他,他定要这人知道他好不好相与。 但是为何今夜听这些蠢货言语对他诸多不敬的猜测,他一点也没有怒火中烧的感觉,反而有种胸口一点一点被水灌满的错觉。 不不不,他肯定在生气,谢无柩捂着胸口,皱眉躺回榻上,只是跟这些蠢货在一起久了,他的怒气也变得反应慢半拍了。 第二日清晨,他穿着一身白衣下楼,在楼梯上便看见大堂桌子围坐的几人。 见他下楼,萧衔蝉几人好像看见大美人的流氓,眼睛都亮了。 谢无柩与他们共享群聊,听见他们一个个传音入密—— “准备好了吗?” “我准备从衣食住行各个角度全方面进攻,绝对没问题!” “谢道友一定会感受到我们春风般的温暖。” “他要是感动哭了怎么办?” 谢无柩脚步微顿,看来他们要帮助他这个脆弱的修士重塑志气了,他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去。 只是,为什么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呢? 萧衔蝉一个站起身,将谢无柩拉到长板凳上与自己同坐,语气极其夸张:“天呐,谢棺你今天早上自己穿的衣服吗?真厉害!” 她夸得真心实意,刚来到修真界的时候,面对破破烂烂、缝补了不知多少回的衣服,萧衔蝉的确不会穿,毕竟那件衣服连正反都无法分辨,现在夸起谢棺来,萧衔蝉仿佛一个看着小朋友自己穿好衣服的幼教,骄傲极了。 谢无柩:…… 这就是他们帮他重塑志气的方法吗?好朴实。 等等,便是想通过贬低自己捧高他人,也无需将自己描述成一个智障啊!这个妖修如此自轻,想来还有其他目的。 谢无柩突然想到南山那个修士离开时说的话,莫非……这个妖修真的痴恋于他吗?痴恋到不惜贬低自己,也要仰望于他? 看着萧衔蝉亮晶晶的眼睛,谢无柩不知道该怎么办,耳根浮出一片红晕,看来得赶紧去昆仑宗,只有她忙起来,没时间看着他,也就渐渐息了对他的心思了。 坐下准备吃饭,刚挟起一片笋,萧衔蝉夸张的语气又传来了:“谢道友的筷子用得真好!” 谢无柩捏起筷子的手一抖,这种“妈妈为你骄傲”的语气是怎样啊! 客栈里同在一楼用早饭的修士们个个用余光看他们这桌。 谢无柩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明显,他加快吃饭速度,一定要在他们干出更丢人现眼的事前,想法子阻止他们那个可笑的帮他重塑信心计划。 第30章 吃完饭,大家上云前先去解决生理问题,谢无柩自从修为尽无后,不得不像个低阶修士和凡人一样,每日都需吃饭喝水,自然也需要前往五谷轮回之处。 但今天他去茅房只是为了思考出一个对策——如何叫那四个傻子放弃“拯救”他? 谢无柩在茅房里待了许久都没想出对策,蓬莱岛的人犟得和牛一样,只要他们认准的事,便是成百上千人阻拦,他们也要干。 第35章 这倒叫他无处下手。 谢无柩像个沧桑的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群人现在真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待谢无柩出来,脚步刚迈向前一步,看清厕所外的景象,顿时眼前一黑。 只见蓬莱岛四人列成一队,见他出来,齐齐为他鼓掌。 萧衔蝉看谢无柩脸色愈加沉郁,以为他还在自怨自艾,绞尽脑汁道:“谢无柩你太厉害了,都能独自……” 上茅厕三字未出口,萧衔蝉就被谢无柩捏住嘴,嘴唇被压成鸭子嘴,萧衔蝉瞪大眼睛,呜呜几声——才从茅厕出来,不要碰我! 周围人看见这一幕,个个眼神古怪地打量谢无柩,现在年轻道侣之间的相处他们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这么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怎么吃饭上厕所都要他的道侣夸奖督促呢? 谢无柩黑了,脸黑了。 他不想再等什么离开的最佳时机,如果他现在不走,早晚会被她气死! 谢无柩以袖遮面,迈向前方的脚步九十度右转,假装他们口中的谢道友不是自己,他觉得自己从没走得这么快过。 萧衔蝉在后面招呼师兄妹们:“谢道友害羞了,我们快点跟上去!” 谢无柩脚步踉跄一下,害羞?见鬼的害羞! 花沸雪却有些别的见解,他悄悄道:“妙妙,你夸得太刻意了,谢道友肯定察觉到咱们的用心了,我们得做的天衣无缝才行,不如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就让谢道友来相帮,不留痕迹地鼓励他。” 萧衔蝉紧张道:“我真的做的太明显了吗?” 大家齐齐点头,何止明显刻意,简直是变态了。 萧衔蝉虚心接受意见,改变计划,摩拳擦掌,等待下一次夸奖谢棺的机会。 驾云前往渡口,横跨青橘城时,谢无柩还能看见站在下面不远处,对他指指点点的修士,时不时一两句话飘入耳中—— “姑娘找了一个有脑疾的道侣。” “如果不提醒他吃饭上厕所,他就会忘记。” “天呐,那个姑娘真是深爱她的道侣啊!” 萧衔蝉他们听见云下越来越模糊的话,都很是惊讶—— 金不禁:“咱们昨晚投宿的客栈里还有这样一对苦命鸳鸯吗?” 秦含玉:“我怎么都没见过?” 花沸雪:“想来他们不愿忍受旁人异样的眼光,躲在房里不出来吧。” 萧衔蝉:“要是见到他们,也可以捐一些灵石,帮帮那个苦命的姑娘。” “苦命的姑娘”萧衔蝉坐在云上一脸同情。 “有脑疾的道侣”谢无柩坐在云上面无表情。 好像自从遇见他们,他的名声就一直朝着诡异的方向大跌特跌。 清晨的饶益上空有些冷,越靠近九歌江,青色的雾气就越浓重,像湿乎乎的棉花般从他们身边飘过。 以萧衔蝉来看,这里的青雾比现代最严重的雾霾天气还要严重,能见度不足二十米,好在修士们五感灵敏,这点雾气也不影响他们驾云。 许是饶益最大的门派汨罗坞多是儒修的缘故,这青雾里也夹杂着纸与墨的香气。 缕缕青云和丝丝墨香,原本是极文雅的晨景。 萧衔蝉忽然皱眉:“不太对劲,我为什么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了?” 他们能透过雾气看清前方,但耳畔却极其寂静,好像早起的青橘城一下子陷入死寂中,他们被裹在一团厚重的棉花里,连呼吸声也听不到,方向不明。 金不禁试图用火破开重重迷雾,然而被烈烈明火驱散的青雾很快又重聚一团。 花沸雪森白的骨头上沾上湿气,他突然警惕起来:“不好,我感受到了极其凶戾的鬼气!这城中有厉鬼!” 大家瞬间戒备起来。 萧衔蝉第一反应便是将尾巴一甩,把谢棺裹得严严实实。 谢无柩这时候倒希望她能如同昨夜说的那样,不要对他过度保护,现在自己这副小熊猫卷的模样,着实不成体统! “戾——” 几乎刺破耳膜的凄厉声音突然响起,打破诡异的寂静,穿过云雾,将仿佛地狱恶鬼般的尖叫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好像这一方天地中只有这只鬼,清雅的青色云雾中渐渐染上丝丝黑雾。 “不好,这厉鬼怕是要伤人!”花沸雪有些急道,“咱们得去救人!” 修士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这是无法心道君对每个蓬莱弟子自幼的教导。 花沸雪此时着急无法迅速找到这厉鬼,生怕去迟了,有人丧命。 萧衔蝉黑乎乎的发顶弹出两只尖耳朵,耳尖上的聪明毛扭来扭去,她歪着脑袋仔细听,“别着急,既能听到声音,我就能通过声音定位。” 驶向九歌江的小云转向相反的方向,向青橘城西飞去。 只见贯穿城镇的胭脂河一旦 流出城外,河面愈加宽广,在两侧青山下奔流不止,大半青山和竹楼被浓重到诡异的云雾遮住,什么也看不清。 唯有河中央水渚上有一人影,这人头顶菩萨戒,身着百衲衣,竟是一年轻和尚。 烟尘斗乱、天昏地暗中,一女鬼从天上黑云探出半个身子,黑发覆面,脸色惨白,唇却红得好似才喝过鲜血般,令人心惊。 小和尚半步未退,不动如山。 “呵……”女鬼的声音刻意娇柔,“小禅师,我美吗?” 女鬼突如其来的发问,让蓬莱岛几人愣住了,这好像与他们想象中剑拔弩张的情形不符啊。 小和尚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施主为人丑黑,遮佛前光明。” 女鬼娇柔面目立刻一变,嘴唇向两边扯去,几乎扯到耳朵,露出尖利牙齿,一脸凶相,倏尔,这可怖面容却又收回,轻笑出声。 少女的笑声原该是银铃般,听了让人心生美好,然而这女鬼的笑声恰似刀片刮铁,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呵,小禅师,便是你这般说,我也是要纳你进府的。”女鬼突然一个俯身,从黑云中探出更多身躯,似蛇一般绕到和尚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年轻男孩子的元阳之气我最是喜欢,小禅师,跟了我,我保你喝香吃辣,咱们一起做对西天欢喜佛可好?” 小和尚一句话未说,只阖眼,单手立掌,另一手捻佛珠。 眼看他要被女鬼卷吧卷吧,带回不知在哪的鬼宅,萧衔蝉他们着急不已,正待冲上去救下小和尚,却被大师兄拦下。 “此鬼道行不浅,即便是我也难以应对,你们不可轻举妄动。”花沸雪黑兜帽下的骷髅脸严肃得很,却也没让金不禁息了心思。 “鬼最怕阳火。”金不禁道,“不如我绕到那鬼背后,咱们再两面夹击,便是有通天本事,到时她也动弹不得了。” “可惜咱们的爆炸符快用完了,不然炸了她。”秦含玉暴躁道。 他们躲在云上,群聊里说得热闹,个个蓄势待发,却突然觉得周身寒意上涌,金不禁第一个反应过来,右手掐火诀,然而一小团火苗只微弱地闪了闪,便化作青烟消逝在他的指尖。 女鬼修为不浅,在火焰初生之际便觉察到。 所有人仿佛被猛兽盯上般,一动不敢动。 循着寒意的来源看去,只见那女鬼漆黑腐烂的眼眶正对准他们。 “青橘城何时来了这么些标志的小修士?”女鬼声音轻柔,微微裂开嘴角,“甚好,你们是来与我做夫君的么?” 萧衔蝉他们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此时也顾不得想这个,只疯狂思考该怎么脱身的同时还能保住那个被女鬼看上的小和尚。 见他们沉默不语,女鬼的嘴角裂得更大了,声音呕哑嘲哳:“看来你们不是与我做夫君的,难不成,和那些酸秀才一样,是来抢我夫君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女鬼浑身的鬼气已然大盛,仿佛暴雨之前的乌云般翻滚着,即刻就要朝他们冲去。 花沸雪传音入密:“此鬼的修为至少元婴,你们不是对手,待会你们带着和尚先逃,我来拖住她。” 秦含玉焦急:“大师兄,你有几成把握?” 金不禁道:“鬼为阴,火为阳,我得留下!” 萧衔蝉看着师兄妹们的争执,她不想他们中任何一人有受伤死亡的风险,电光火石间,突然眼睛一亮:“别吵了,我有一个主意,你们配合我!” 金不禁不解其意,但命悬一线时他也不敢转头看师妹,只希望师妹说的那个主意不会太冒险。 谢无柩却又心生不详预感,只觉得但凡她的主意,大抵都不太靠谱。 萧衔蝉走到所有人之前,站在云头大喊:“我们不是来抢你夫君的!” 女鬼冷笑,阴风阵阵:“哼,你们修士的这种话我听得多了,不就是怕我带走这和尚?你们想救他!” “诶哟喂!”萧衔蝉夸张地跺脚皱眉:“这位美女姐姐,我们是为了救你而来的!” 在场的几人一鬼俱是一怔。 第36章 萧衔蝉继续道:“我们是九州妇女保护协会的修士,妇女保护协会,顾名思义,是为了保护九州所有妇女合法权益而存在的公益组织。” 在场的几人一鬼:…… 那鬼脸上的腐肉都震惊到掉下来一块。 怎么每个字他们都能听清,但组合到一起他们却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女鬼裂到耳朵的嘴角抽了几下:“为了……我?” “正是!”萧衔蝉一脸真诚,“美女姐姐,你还不知道吧,你想带回去的小和尚,他……他……他有龙阳之好!只能对男人有反应,你若是与他成亲,可不就耽误了幸福生活了!” 女鬼震惊地看向面前的和尚,没有眼球的黑漆漆眼眶透露出迷茫来,可倒底这成百上千年的修为不是白来的,她抓住重点:“你们怎么知道他有龙阳之好?” 萧衔蝉义正言辞:“当然是因为他的前夫找到我们说的呀!他的前夫就是——” 她拧身,回头看身后的三个男人,点兵点将,骑马打仗,点到是谁就!是!谁! “就是这位!”萧衔蝉将食指对准谢棺,“你心心念念的小和尚在外做零,前夫就是他!” 江水涛涛,云雾冥冥,谢无柩一双好看的眼睛失去神采,神情木然,他说什么来着?她的主意大抵都不靠谱,嗯,一点也不意外会是这种场景呢,他已经习惯了呢。 女鬼呆愣半晌,看向面前容貌不俗的和尚,若是她还有瞳孔的话,此刻一定会瞳孔地震。 然而此刻和尚比她还要瞳孔地震,他的眼睛快要从眼框掉出来了,好像第一次知道自己正在为爱做零似的。 倏忽之间,女鬼一个黑蛇归穴,从半空中探出身体的洞钻了回去,仿佛背后有鬼在追似的快,只余丝丝戾气和那个江渚之上的小和尚。 第31章 黑雾消散,此间寂静无声,良久,被重重的呼气声打破寂静。 萧衔蝉他们在女鬼离去后,好一会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真打起来的话,他们一定不是对手,即便是大师兄也免不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能靠嘴皮子躲过危险,今天真是走了大运了。 他们落下小云,准备带和尚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在场的某人不这么想。 “这位道长,你怎能如此!”小和尚跌足拍手,懊恼不已,显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萧衔蝉眉毛高高扬起,以为他是不高兴自己被称为断袖:“命重要还是性取向重要?我方才若不这么说,你就被那女鬼带走了!为了自己小命着想,偶尔弯一下难道不可以?” 小和尚唉声叹气:“贫僧就是希望嫁给那女鬼,故而才来此地!” 萧衔蝉瞪大眼睛:“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和尚!” 且不说人和鬼之间阴阳相隔,有种族之差,就说这人是个和尚,出家人戒律之一,不是有禁欲这一条吗? 不等和尚说些什么,胭脂河四周的青云散去,平静的河流两畔零零散散伫立吊脚楼,竹门打开,走出许许多多穿弹墨白绫长衫的修士。 寂寥的山河之间霎时间多出许多原本隐匿着的人。 萧衔蝉他们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白绫长衫中为首的一位向他们走来,此人身形颀长,头戴玉冠,冠中横插一支毛笔,面貌如玉,一派书生气,行走间长衫上的泼墨诗词似要飞起。 来人对他们拱手作揖:“在下汨罗坞祝墨之,见过诸位道友。” 在蓬莱岛一行人怔愣时,祝墨之将原委慢慢道来。 原来饶益五百 年前出现了个修为高深的厉鬼,汨罗坞连同饶益其他门派都出手剿灭过,然每每这鬼明明三魂七魄俱散于他们面前,却每过一百年,又会卷土重来,奇诡非常。 这鬼今年七月初便在青橘城兴风作浪,她的鬼仆四处找寻体貌端正的男子,美名其曰带他们参加“鹊桥会”,实则是将强行绑来的儿郎进行挑选,然后将选好的“夫君”带回鬼宅。 鬼仆放出话,要挑一百名男子。 鹊桥会七月初一开办,直到七月三十结束,在此期间,只要女鬼的鬼仆在外看到样貌齐整的男子,也不顾人家愿不愿意,直接强行掳走,如今不过几天,已有不少年轻男子因此消失,致使青橘城百姓惶惶不得终日。 一般而言,厉鬼行动在外要躲避白天,但也不知她得了什么机遇,竟能白日行走,神出鬼没,饶益修士们多番追踪,也没能找到失踪男子被藏在哪儿。 恰好此时,莲送归的和尚迦象子与其师兄迦兕子游历至饶益,便言身为莲送归弟子,他们也要助汨罗坞一臂之力,他们二人会一种佛门超度阵法,保证这鬼会安然投胎,再不能作乱人间,不过此阵必须两人合力开启。 只可惜在外游荡的鬼仆趁所有人不注意,将迦兕子禅师瞬息卷走,徒留在外的迦象子小师傅,千方百计也联系不上师兄。 祝墨之便出了个引君入瓮、瓮中捉鳖的计划,迦象子做饵,汨罗坞修士埋伏四周,能杀了那鬼最好,杀不了的话,迦象子小师傅也能去女鬼的老巢寻找师兄迦兕子,到时与汨罗坞里应外合。 然而这计划只开个头,便被从天而降的萧衔蝉他们打断了。 迦象子在旁失望:“女鬼未曾将贫僧带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能联系上师兄。” 今日是七月六,他与汨罗坞修士早就等在胭脂河畔,待他诱鬼现身,盼望在今夜之前让女鬼选他入鬼宅,他再与师兄迦兕子合力布阵,超度女鬼,以免诸多鬼仆出来扰乱人间。 不成想半路杀出萧衔蝉他们一群程咬金。 “你们也不细想想,有我们汨罗坞在,我们掌门、长老怎么可能坐视鬼怪祸害人间?”一穿弹墨诗词长衫的女修不满地瞪了萧衔蝉他们一眼,嘟囔道,“要你们多管闲事,坏了师父计划。” 祝墨之连忙喝止:“词乎,不许无礼!诸位道友不晓得来龙去脉,也是好心办错事,快道歉!” 名为宋词乎的女修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虽然很不愿意,但还是遵照师父的话行事。 祝墨之这才满意,彬彬有礼道,“还未请教诸位道友尊门尊号。” 萧衔蝉因为扰了人家计划,正在内疚,闻言自我介绍道:“我们是朋来弟子,就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朋来。” 她说到这停了一下,尴尬笑道:“对于你们来说,会不会想把我们‘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啊?” 虽然“朋来”这个名字听上去奇奇怪怪,且疑似与近来猖獗地蹭蓬莱岛热度的诈骗团伙相差无二,这几个人看上去也很不靠谱,但祝墨之还是秉持着汨罗坞弟子应有的礼节,友善地招待了他们。 汨罗坞作为饶益之主,在青橘城也有落脚的地方,祝墨之引众人踏过马齿桥,走进城中的一座书肆,甫一转进影壁,便见成千上万册书卷打开,置于长桌上,晒在院子里,风吹过,书页沙沙作响。 阳光拂过一个个字,阵阵墨香袭来,此间温暖敞亮,自然与胭脂河的阴冷幽暗大相径庭。 众人入室坐定。 “为今之计,只有明日我自愿去选鬼侍君,再入鬼宅一探究竟了。”迦象子道,“只是不知已有多少凡人遭殃了。” 小禅师清秀的眉毛微蹙,流露出不忍之态。 祝墨之亦是上心,他道:“这也是无法躲避之事,事后咱们彻底降伏那鬼,为无辜牵连的凡人报仇雪恨也就是了。” 打扰了人家计划的萧衔蝉他们愧疚又尴尬,想了又想,几人对视一眼,萧衔蝉道:“此事因我们而横生枝节,我们也该尽一份绵薄之力,不如让我师兄们也与诸位一同去选鹊桥会?” 花沸雪和金不禁二人立刻连连点头,表示他们愿意。 打方才就一直沉默的谢无柩突然开口:“祝道长,你说这鬼是每百年便出现在青橘城,这是说……杀了此鬼多次,她却能复又归来?” 祝墨之点头称是。 谢无柩缓缓道:“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祝墨之苦笑,“可我们汨罗坞降伏那只鬼已有四次了,她便是再厉害,希夷之后也该化为乌有,怎可能还如现在般有形有声?” 谢无柩微微摇头:“夷皆以鬼为食,若被吞噬的鬼心甘情愿,夷便能保留原本的灵智。” 迦象子不解道:“可贫僧看《幽冥录》上说,鬼被所食时痛苦非常,怎会有心甘情愿被吞噬的鬼?且聻、希、夷居于聻冥幽境,怎会和鬼一样在外界游荡,难不成冥界崩了?” “的确如此。”谢无柩施施然道,不知是在赞同迦象子,还是赞同冥界崩了这句话,“我也只是突然想起,才有此一问。” 萧衔蝉生怕迦象子这番话会将谢无柩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一点自信又给打击了,她连忙补充道:“或许那鬼遇到什么机缘呢……” 第37章 话音未落,谢无柩的话就惊得她“腾”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谢无柩说:“我想同迦象子小师傅一起前去厉鬼老巢。” 萧衔蝉瞪大眼睛,声音提高了八度:“你选完花魁还不够,还想去选女鬼赘婿!” 她从不知道谢道友的胜负心竟然这么强,什么选拔比赛都要参加。 谢无柩不知萧衔蝉在想什么,不过他入鬼宅确实是别有目的,此时只怕萧衔蝉一行人打扰他的计划,尤其她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妖,于是不得不忍下“女鬼赘婿”这个称呼,咬牙切齿道:“我只是想尽自己的绵薄之力罢了。” 他顿了顿又道:“毕竟全是修士去那什么鹊桥会,那些鬼仆便是傻子也该觉察出不对劲来,我如今虽法力尽失,与凡人无异,可体魄却非凡人能比,何不叫我假做凡人,与汨罗坞和迦象子禅师一道。” 蓬莱岛的四人面面相觑,在他们心中,谢道友着实是个极富正义感的好修士,先前他如何不计前嫌、知恩图报就不提了,单看他如今为了一城百姓甘愿赴险,他伟岸的形象在蓬莱岛几人心中就更高大几分。 迦象子说出他们之前和汨罗坞议定的办法——他们打算先入鬼宅一探究竟,打探清楚这厉鬼因什么才能数次“死而复生”,然后他与师兄就在鬼宅布下地藏十轮阵,破解她“复生”的秘法,将她超度,送入轮回。 萧衔蝉听罢他们这个可行性全靠运气的法子,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方问:“诸位有没有调查过这女鬼生前是何人,因何而死?”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说不定寻到女鬼死因,就能寻到她为何在希夷之后还能作乱的原因。 宋词乎摇头:“之前那鬼扰乱人间都是由家师降伏的,家师事物繁忙,哪有时间调查鬼物过往,再说了,一只厉鬼罢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还要查前世今生么?。” 萧衔蝉悄悄翻了个白眼,不想和这个姓宋的女修多说话。 金不禁不解道:“那鬼不是每百年都会办一次什么鹊桥会吗?你们竟没觉得不对劲?” 祝墨之苦笑:“在下平日专心修炼,从不多看凡间,之前只是晓得青橘城每百年都有鬼怪作乱,再想不到这作乱的鬼怪竟是同一个,也是这次来相求的凡人多嘴一句鹊桥会,我们这才意识到……”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汨罗坞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之事,一心只走修仙大道。 萧衔蝉想了想又问迦象子:“小师傅,你确定你说的什么地藏十轮阵可以完全超度了那个厉害的女鬼?” 迦象子微微一笑,宝相庄严道:“此阵乃是我莲送归佛子玉蜉子师叔与其友人一同制出的阵法,曾在千年前丰溢举办的十方法会上超度了上万祟灵,功力极大,若是此阵都不能将那鬼送入轮回,我就去给她当赘婿去。” 地藏十轮阵自被创造出,就是莲送归的秘法,只有亲传弟子会布此阵,且此阵需一个在阵眼充当菩萨发宏愿,一个在阵眼充当谛听察人心,故而需要两个禅师合力完成此阵。 这也是迦象子为什么着急入鬼宅寻师兄的重要原因之一。 听到“超度祟灵”四个字,谢无柩的眼睛微不可见地沉了一瞬,修长的手指慢慢摩挲着扶手,暗沉的红木衬得他愈发沉稳。 第32章 窗外竹影掠过粉墙,窗内众人还在为如何骗过女鬼而商谈。 萧衔蝉见谢无柩表情虽然没有变化,可周身却萦绕着不愉之气,便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传音入密道:“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谢无柩只将袖子扯回来,亦传音入密回答她:“没什么”, 声音冷淡,原本不欲多说,可思及身旁这人是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又多说了一句:“只是觉得入轮回没人们想得那般好。” 难道还有更好的解决胭脂河女鬼的法子?萧衔蝉疑惑:“那你觉得比入轮回还好的法子是什么?” 谢无柩声音漠然:“自然是魂飞魄散,与天同殒,与地同亡。” 萧衔蝉撇嘴,还以为他能拿出什么好主意呢,没想到这么大个人竟还是个中二病。 她正要打趣几句,却忽觉不对劲,仔细看谢棺一张白玉似的面庞,黑漆漆的眼珠子像在寒潭里泡过般,周身更冷了几分。 萧衔蝉不由皱眉,看他这副模样竟是认真的!如此看来,很可能谢道友现在已经有了厌世甚至轻生的想法啊! 她扭头看向谢棺,心中焦急,想到谢棺因为再不能修炼,身体承受痛苦也就罢了,心里比身体还痛苦百倍,她就焦心。 不行!萧衔蝉打定主意,她一定要找到能帮助谢棺重新修炼的天灵地宝。 至于这次他说要与迦象子禅师他们一道入鬼宅,萧衔蝉虽然担忧不已,可一想到谢棺的心理状态,她就将阻拦的话又咽了回去,罢了罢了,看来只能多给他些保命的法宝和符箓了。 正在萧衔蝉陷入沉思时,窗外晒的书在微风吹拂下,印在纸上的墨字渐渐脱离纸张,浮现在书页之上,聚集在一起。 墨色似点水而散,晕染开来,云雾般的浓墨缓缓变成一个个连续的画面。 祝墨之见大家好奇地看过来,便介绍道:“这是我们汨罗坞的法术,名曰云蓝书,有道是‘道士有神传火枣,故人无字入云蓝’,便是如此了。” 说着,他拔下插在发冠里的毛笔,左手掐诀,一锭墨便自动在砚台里研出一汪浓淡得宜的墨,白玉竹管紫毫笔捏在他指尖,蘸墨,悬肘而书“盛世太平”四字。 只见四个墨字凭空出现,像墨水般汇聚一起,形成了一个墨色的框,框里有山民砍柴,渔歌互答,百姓安居乐业,青冥之上,修士们踏云而行,个个仙风道骨,好一派盛世之景。 金不禁赞道:“以字为景,好高明的术法!” 祝墨之谦虚道:“我这也不算什么,若是如我师父、师祖他们那般高的修为,甚至可一字定生死。” 他笑看还在展示盛世气象的墨画:“我们师父时常教导我们,汨罗坞既然是饶益百姓所敬仰之主,自然要为饶益百姓们多考虑,这安详之景,亦是我们汨罗坞多年努力之所向。” 祝墨之一席话说的掷地有声 他又笑道:“此番入鬼宅一探究竟,全是为一城百姓安危,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萧衔蝉也在想这件事,闻言道:“既然你们要通过选鹊桥会去鬼宅,易容改头换面自不必我多说,可你们知道女鬼会偏好怎样的男子吗?” 祝墨之和迦象子面面相觑,谢无柩波澜不惊的表情微微一僵,他又有种熟悉的不详预感了,这次这个妖修要怎样荼毒他? 萧衔蝉一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这群男人都如何讨女人欢心一点都不知道,她无奈摇头叹气:“也罢,在我们出门去查女鬼生前事之前,得给你们补一补男德课。” 祝墨之讶异地睁大俊秀的眼睛:“男德?在下孤陋寡闻,竟不知还有男德一书。” 萧衔蝉笑得高深莫测:“俗话说得好,男德男德,歪瑞古德。” 一堂由萧衔蝉教学的男德课持续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萧衔蝉带着小师妹和汨罗坞的女修们离开,这间清雅的书坊只留下几个或目光呆滞,或醍醐灌顶的男修。 谢无柩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感叹这妖修越发厉害,以前只是荼毒人的精神,如今竟然开始给人洗脑,若是能好好利用她,何愁他的大计不成? 但转念一想,要利用她就要与她长久相处,谢无柩还没有自信保证自己在大计成功前不会被她气死,只得作罢。 再看萧衔蝉这边,六名女孩子走过青石板大街上,两边是细巧的竹楼,穿过竹楼,楼畔是缓缓流淌的河流,马齿桥横跨河面,女孩子们拎起裙子,踮起脚尖走过马齿桥。 一块块微湿的桥面上是摇曳的妙龄女子,端的是一副美景。 相较于萧衔蝉和师妹一蹦一跳的姿势,汨罗坞的女弟子们行动坐卧都极有韵律,好似一排小竹子过河。 “如今我们还不知道那厉鬼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可有家人在世,若是她还有家族后人,说不得以亲缘也能感化她。”萧衔蝉蹙着眉头,低头看脚下从马齿桥缝冲刷过的白沫。 秦含玉道:“但凡她是青橘城人,必有户籍在官府造册,只是我们如何进得去官府查看?” 听到她们说要查一查那女鬼生平事,想要看青橘城近百年的户籍卷宗,宋词乎高傲道:“这有何难。” 萧衔蝉惊讶:“这些卷宗往往由凡间官府保存,即便我们是修士,想要看到这些也非易事吧。” 一名坠在队伍最后面的女修温婉一笑:“饶益各城皆由汨罗坞的修士管辖,我们去查这些卷宗便宜得很。” 萧衔蝉见人如此是说,惊讶不已,女修迎着她惊讶的目光笑道:“在下梁砚之。” 在队伍前方领路的宋词乎也道:“两位道友放心,饶益不似其他几州,还有凡人国度,饶益十二城皆由汨罗坞长老坐镇,各处关卡都是我汨罗坞人,调查个把凡人生平,再简单不过。” 第38章 在萧衔蝉为汨罗坞对饶益的掌控力震惊时,汨罗坞众女修直接寻到负责青橘城的修士唐诗乎。 唐修士二话不说,带着她们来到保存青橘城户籍、诉讼、田亩等卷宗的天禄阁。 天禄阁里整整齐齐码着成千上万个竹架,每个架子上都分门别类摆满籍册,这些架子填满了三个大房间。 光是看看这些书册的数目和厚度就知道,想从这浩如烟渺的册子里找出五百年前符合女鬼特征的人是多么大的一件工程。 萧衔蝉和秦含玉认命般叹口气,一人拿起一本册子,正要一页页翻过时,萧衔蝉见梁砚之的指尖轻点自己的法宝砚台,清澈的水渐渐从砚底汪出来,而后万千水珠腾空而起,宛如雨幕悬于空中,飞向一册册书,霎时间,水雾晕染开墨字,半空浮现出一幅又一幅的墨画。 倏尔,这些画齐齐动了起来,一幅幅动起来的墨画展示出一个个人的生平。 凡人生平都大差不离,混沌出生,一辈子为碎银几两忙忙碌碌,最后又混沌而死。 萧衔蝉和秦含玉一 起放出神识,所有画面似倒下的墨汁般,同时涌进她们的脑袋里。 秦含玉没坚持多久就痛呼出声,纷杂又庞大的画面挤得她脑仁疼。 萧衔蝉倒觉得自己还好,见小师妹如此,担忧地看过去,可是不知怎的,她觉得身体动不了,似乎是被这些墨画困住了一般。 梁砚之一对柳眉微蹙:“要不还是算了吧,不过区区一鬼魂而已,便是有些神通,也不足为惧。” 萧衔蝉和秦含玉却坚定地摇脑袋,继续探查这些凡人女子的生平,只是卷帙浩繁,两人看到最后,皆力竭筋乏地靠着书架,灵台里还被一股又一股的墨画冲击,太阳穴突突直跳。 萧衔蝉觉得自己本就残垣断壁的灵台更破了。 梁砚之劝道:“你们方才看过的只是一些没有灵根的凡人生平,有灵根的女子生平籍册你们还没看呢,何苦来,迦象子禅师有法超度她,咱们还管她生前事做甚?” 她以为面前这位朋来宗的女修会说“为了更好地降伏厉鬼。” 谁料萧衔蝉捏着眉心,脸色苍白道:“我好奇她以前是什么模样?” 初次见那名女鬼,只看得到她腐烂的脸、空洞的眼睛,蛆虫从她的鼻孔钻出来,满身痛苦与怨恨,这样的鬼做人时是什么模样?她又因何变成这般模样? 萧衔蝉和秦含玉不过都是筑基,看完所有籍册,再也支撑不住,坐在地上缓了好久,此时太阳西斜,也该回去。 秦含玉便去隔壁唤其他汨罗坞修士,在隔壁查验的宋词乎亦才看完籍册,她与秦含玉说:“两位道友先回去罢,我等许久不见下山历练的小师弟,想与他聚一聚。” 萧衔蝉在门口听到,发现梁砚之站在她边,于是问道:“梁道友不与同门相聚么?” 梁砚之扑哧一声:“萧道友真会说笑,你观我名砚之,可见我是之字辈的弟子,与乎字辈的弟子不大熟悉,谈何相聚?我送二位回去。” 萧衔蝉恍然大悟:“是了,梁道友应当与祝墨之道友是一辈的。” 秦含玉与宋词乎道别,和师姐一起离开天禄阁,外面又飘起牛毛般的小雨,青色云雾更加暗沉,一座座竹楼在烟雨中愈加温润,阵阵炊烟在雨丝中荡悠悠飘远,夹杂着腊肉青笋饭的香味。 秦含玉伸了个懒腰:“好香的味道,师姐,改日咱们也买头猪,叫谢无柩杀了腊起来。” 梁砚之笑道:“你们若想做腊肉,这个时节可不成,青橘城正值梅雨季,腊肉会发霉。” 萧衔蝉道:“是啊,梅雨季哪是做腊肉的时候?也不怕霉坏了。” 秦含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不妨事,凡人无法左右时气,我们做修士的难道还不能?” 青砖小路被雨润得玛瑙石子一样亮,一片雨幕在胭脂河上白蒙蒙飘着,走过家冒热气的竹楼,梁砚之笑问道:“我们青橘有出了名的甜酒,我请你们喝一碗?” 寻常修士非灵植灵兽不入口,甚至有些修士连灵植灵兽都入不了他们的眼,因为担心体外杂物入口,会污了经脉,耽误修行,但梁砚之不担心被拒绝,经过今日与朋来宗的两人相处,她想,这两人肯定会答应的。 果然,萧衔蝉点头,拉着秦含玉一起坐在甜酒铺子里,对老板娘吩咐:“给我们这桌每人上一碗甜酒酿。” 不多时,两碗热腾腾的甜酒就端了上来,二人接过碗,萧衔蝉却不见第三份,正要跟老板娘说,便听梁砚之道:“我不吃,二位道友不必管我。” 萧衔蝉只得作罢,粘稠的甜酒里还浮着糯糯的圆子,吃一口,酒酿和米香一齐将肺腑都暖起来。 她俩一边吃,一边听老板娘跟店里其他客人介绍胭脂河—— “这条河原名青橘河,与青橘城一个名,后来有一个仙子来到咱们青橘城游历,与她一同来的道长是她师兄,仙子极爱她师兄,可惜郎心似铁,道长怎么也不同意共结鸳盟,后来仙子就跳河死了,那仙子名叫胭脂,这条河也便叫胭脂了。” 听此传闻,众人皆是唏嘘不已,萧衔蝉她们却觉得匪夷所思,一个走修仙大道的女人怎会被河溺死? 梁砚之苦笑:“都是河岸人家为招揽生意编出这么个故事来,咱们何苦跳出来说不是,平白断了他们生计,吃甜酒罢。”她轻轻嗅闻一下,“这酒酿略微酿过头了,有些发酸,改日让萧道友尝尝我的手艺。” 萧衔蝉笑道好,秦含玉吃了一大口圆子,含糊道:“是好吃。” 萧衔蝉含笑敲敲师妹脑袋。 第33章 吃罢甜酒,三人各撑一把伞,一路无言,回到书坊,刚打开门,三人就被眼前景象惊到失语。 只见金不禁挽着谢棺的胳膊,翘起兰花指将头发抿到耳后,夹声夹气道:“姐姐你看他,就是他推倒了人家,好疼啊,嘤~” 顺着他的兰花指放向看去,迦象子小师父一脸佩服,然后从怀里掏出个本子,奋笔疾书地记着什么,嘴上还道:“原来这就是金道友说的‘男人会撒娇,女人魂会飘’,多谢金道友演示给贫僧看,贫僧定会好好观摩,不辜负道友苦心!” 迦象子小师父的语气很坚定。 金不禁豪爽笑道:“当年我和同门一起进戏班子赚钱,演员不够,少了个恶毒男配,我三师妹就推我去演,因为恶毒男配结局死了,我还多拿了个红包。不成想当年锻炼出的演技如今也派得上用场。” 迦象子颇有所悟,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所谓的凡所经历,铸就成人的意思吧?多谢金施主与谢施主开悟。”他合上本子,看向门口,“二位施主回来了,萧施主,你观我做派,可有几分金施主的风采?” 说着,他生硬地抛了个媚眼。 萧衔蝉抿了抿唇,看向谢无柩,却见他死死盯着门口。 萧衔蝉好奇走过去:“怎么了?” 大门已被关上,将夜风细雨挡在外面。 谢无柩微微蹙眉:“没事。” 青橘城天禄阁里,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修士细咂摸着酒,品味回甘,陶醉道:“这般好酒,唐师弟你不厚道啊,若非咱们师兄妹们做任务来到青橘城,恐怕也没机会品一品。” 唐诗乎笑道:“师兄哪里话?我还怕师兄看不上眼,不过是本地一些世家送的,也是看在家师曾做过此城城主的面子上,这是借我向家师示好呢。” 众人立刻笑骂道:“你们两个禄蠹,难得咱们同门相聚,提那些俗务做甚?还不快快联首诗来,不负你我相聚之乐!” 一修士喝得晕头转向,乐呵道:“我有一句戏本子里看来的话,便先说了,摆不完的阔气——” 正品酒的修士马上联道:“弄不完的权。吃不完的珍馐——” “花不完的钱。听不尽的颂歌——” “收不完的礼。享不尽的富贵——” 席中充满快活的气氛。 宋词乎一闻此话,满腹怒气压也压不住,这帮人哪还有一点汨罗坞修士的样子?她正要发火,便看到宗门传讯玉印亮了一下,她撇开越来越闹得没王法的宴会,来到天禄阁籍册处。 远远看见一人,玉笔绾发,白衣蹁跹,祝墨之正在此等候。 宋词乎连忙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祝墨之温和笑道:“我不是有意扰你们相聚,只是来问一句,可找到那鬼的生平?” 宋词乎道:“弟子遍查籍册,俱无相似者。”她踟蹰一番后又道,“且籍册保管失当,有些籍册已被虫蚀,更有甚者丢失数页。” 师父一向公正,宋词乎怕说出籍册保管失当这件事导致管理青橘城的师弟受责罚,但师父也教导她为人以诚、为人以正,她看到了,便不能当做没看到。 祝墨之看着窗外嘀嗒不尽的雨,点点头:“无妨,找不到也不要紧,一个鬼修罢了,我还是能应付得过来的,你回去吧,莫让我扰了你们雅兴。” 第39章 宋词乎敬仰地看着师父,在心中感慨一番师父的慈心,而后恭恭敬敬告退了。 第二日一大早,细雨绵绵,历经萧衔蝉男德课堂和金不禁玫瑰男人课堂洗礼的一行人,打扮一新,带着各自的传讯符出了门。 虽然迦象子的师兄也带了传讯符,可这几天依然没能联系到他,大家都怀疑传讯符在鬼宅是否有用,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了。 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 青橘城的百姓,凡人们每年七月都闭门不出,生怕被鬼拉去,从此生死不知,这就显得吊脚楼之间行走的他们非常惹眼。 青石子路那头突然出现一位八十岁的老大爷,大爷穿得破破烂烂,提着一兜子野菜,看见他们,压低嗓音好心提醒:“你们是外地人吧?怎么敢在城里大摇大摆地走?我们这闹鬼,专会抓俊俏郎君去做鬼夫婿,你们虽说长得不甚惹眼,但咱们男人在外也要保护好自己,快快寻间空房遮身罢!” 躲在书坊二楼看见这一幕的萧衔蝉感叹道:“这位大爷真是心善。” 就是审美不太好,他们那一行人,谢无柩光风霁月君子无双,金不禁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迦象子小师傅也圣洁青涩,别有一番风情,都是各具特色的美男子,怎么就长得不甚惹眼了? 那日几人从胭脂河走去青橘城书坊,一路上多少女修和小娘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 秦含玉感慨:“也不知道在大爷眼中,什么样的男子才算好看?” 她们几人在楼上可以一笑而之,但在楼下的几人可就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一行人就是为了引鬼注意,才打扮得俊朗无匹,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正想着怎么安抚老大爷,让老人家放心,就见不远处,接天如丝细雨中飘来一团灰色,不细看的话还以为那是云雾。 只饶益地界的云都碧青白翠的,萧衔蝉不多时便反应过来那是厉鬼的鬼仆。 常年在此地生活的大爷也发现了飘荡的鬼魂,他颤巍巍跪下,哀哀哭嚎:“鬼大人别逮老汉,虽说我长得好,但我已有爱妻,不堪服侍鬼大人。” 鬼魂飘近,看样子是一年轻女子,她一脸嫌弃:“便是你没有爱妻,也不堪服侍我们大人,你这老头也不把镜自照?长得跟橘子皮似的,侮辱谁的眼光呢?” 说着,鬼仆又看向谢棺几人:“哟呵,你们长得倒是不错,跟我走。” 说着,胳膊像云雾一样散开,又凝成一根云绳,紧紧捆住几人,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花沸雪看着远处雨雾缭绕山峦,担忧不已:“我能感觉到街上有不少鬼气,多是不入轮回的鬼魂,这地界忒古怪。” 人皆有三魂七魄,死后则魂灵入轮回,可如今饶益满是未入轮回的鬼气,也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萧衔蝉此时无暇思考这古怪之处,用潜行符掩盖身形痕迹,悄悄跟在谢无柩一行人之后,许是用了潜行符的缘故,她觉得自个身轻如燕,如影随形,竟比师兄师妹们跟得更紧。 只见鬼仆飞身千里,来到了胭脂河畔,河面如玉,雨丝如凿,将河面凿出成千上万的玉粒,两河沿岸青山苍翠,一群喜鹊破雨而出,这些喜鹊羽毛杂乱,有些已露出白骨,显然是已死去的喜鹊,鹊鸟翅膀相叠,宛如一座桥,搭在青山之上。 鬼仆飞身踏上鹊桥,鹊鸟簇成一个球,将其团团围住,霎时间化为墨雾,带着金不禁、谢无柩和迦象子小师傅消失了。 萧衔蝉一直悄悄跟在他们后面,但她刚踩上鹊桥就被颠了下去,在鹊鸟簇成球时,她连忙抓住最后一只喜鹊的脚,雨丝如针,扎着她的脸,萧衔蝉紧闭双眼,屏住呼吸,没入浓绿的青山时感到脚腕一凉,她回头看去,正是梁砚之。 梁砚之在这狼狈之际依然温婉,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我随道友一起。” 霎时间,人影消失不见,胭脂河两岸重归平静。 花沸雪与秦含玉大惊,连忙在飞讯密域中喊萧衔蝉,却不见回音,他们焦急地看向汨罗坞修士,想问他们眼下情况该如何是好,却见祝墨之脸色煞白。 “祝道友?祝道友?”花沸雪一连叫了几声,祝墨之方回神。 秦含玉脾气急,快人快语:“祝道友,眼下不是愣神的时候,汨罗坞坐镇饶益多年,可曾见过这样的术法?我等如何才能寻到那鬼盘踞之地?” 祝墨之喉头滚动,哑声道:“这等术法我也闻所未闻,不过诸位不必担忧,待我禀告我派掌门,求得掌门密宝,这些伎俩便不堪一击了。” 花秦二人不愿随祝墨之回去,在河岸担忧徘徊,遍寻而不得其法,更加焦急。 萧衔蝉抓着鹊鸟的利爪,在密集的山林里行进数百里,树枝如爪,在她脸上划出道道印子,她不得不紧闭双眼,可叹抓着她脚腕的梁砚之竟还能坚持下来,不被甩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衔蝉隐约感到鹊鸟带领她突破了什么结界,一阵白光闪过,紧接着,就看见群山遍布连绵不断的竹林,似一片翠绿的绒毯,其中一座最高的山峰之上挂着一轮圆月,月辉洒向大地,此处与外界雨急湿冷的感觉全然不同,这里温暖如春。 鹊鸟们飞向山谷,谷中竹林茂盛,一条清水河蜿蜒盘旋,倒映着一林新梢,河畔搭着一座吊脚楼,鹊鸟落在吊脚楼前的台子上。 清水河流向南,约三四里处便是断崖,河水无所防备坠落,形成瀑布,砯崖转石如雷鸣,激着竹叶簌簌飘落,显得精致的吊脚楼平添几分磅礴气势。 鹊鸟到目的地后就四散飞离,竹门无风自动,走出来几个鬼仆迎接:“可算又抓到人了,真是好货色,主人一定喜欢。” 他们打量谢无柩三人的面容,露出得意笑容,正要寒暄一番,突然肃了肃神情,押着谢无柩他们走入楼内。 萧衔蝉借由潜行符隐藏身迹,她见梁砚之亦未引起此处鬼仆注意,料想她也有秘法隐身,便只传音道:“梁道友,我们这就跟上去。” 大门紧闭,只有一处窗户留了一条缝,萧衔蝉小心翼翼地趴到缝隙往里看,空无一人,估摸那些鬼仆都往更里面去了,她这才一用力,翻了进去。 这里充作客厅,只摆桌椅等物,但布满灰尘,似无人打扫,柱子上挂着一对木匾,上面字迹已辨认不清,正中一幅画,画的是牛郎织女会七夕,只见鹊桥上一双身影被圆月映照,鹊桥下是广袤无垠的银河。 萧衔蝉慢慢踱步到一侧小门,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碰了碰,没成想这小门竟然开了,她没急着进去,站在原地沉思良久。 梁砚之不由问道:“为何不进去?” 萧衔蝉皱眉:“我觉得不对劲,这一趟未免太顺了吧?那鬼分明已是元婴,且身怀秘法,希夷之后尚能存世,她的老巢就没个鬼仆看守,任由我这个筑基期来去自如?” 她细细回想方才经过,越想越觉得蹊跷,好似自己一举一动都被人算计到了似的。 第34章 萧衔蝉觉得自己忽略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可越用力想越想不出,梁砚之蹙起一双柳叶眉劝解道:“萧道友会不会太多虑了,许是那些鬼仆偷懒,不曾好好当值。” 萧衔蝉摇摇头:“小心驶得万年船,梁道友,你伸手。”她将一张潜行符和一沓护身符放入梁砚之手中,“这是我师父写的符,威力巨大。” 说着,她自己也在身上贴了好几张符,远远看去,像系了一圈绿腰带。 做足准备,萧衔蝉这才说:“行了,咱们悄悄进去吧。” 小门通往内部回廊,这座吊脚楼是四合水式楼,不高,只三层,但极大,一层楼至少有百间屋舍。 萧衔蝉提高警惕,放出神识,沿着回廊慢慢走,每走过一间屋子,她都要用神识查看一番,发现这些屋子都是空的,但内部很干净,有人居住使用的痕迹。 夜幕降临,圆月高悬于云雾之后,月光丝毫也没从云层泄出,红色灯笼晃晃悠悠,仿若鬼影,突然,某处响起一片嘈杂声,间或夹杂着几个鬼仆说:“他跑了!” 萧衔蝉寻声望去,只见一抹红色身影飞上屋顶,月华照耀下,一颗光头显得格外耀眼,正是迦象子小师父。 迦象子不敌众鬼,终被压住,大声呼喊:“师兄,我是迦象子啊师兄,师兄你能听到吗?” 某个遥远的屋子中传出声音:“迦象子,师兄在这里,你怎么也进来了?” 二人“隔山对歌”的声音没保 持多久就被鬼仆打断了,鬼仆撕下一只手,迦象子的嘴被黑雾样的手死死塞住,想吐都吐不出来。 两名鬼仆押着他回到了最顶层的一间房里,顶楼像魔方一般转了几圈,再看时,关押迦象子的房舍已不在原来的位置。 而后二鬼也不做看守,直接飞身离开,鬼身在半空中化作一团轻雾,萧衔蝉仔细辨认,发现这团雾飘向了被团团厚云掩住的月亮。 她蹲在栏杆背后,隐匿身形,心道,迦象子与二师兄和谢道友一同被抓来,想必他们二人距离此处也不远。 第40章 于是掐诀在飞讯密域传音,传音道:“金万两,谢无柩,你们俩在哪个房间?” 金不禁很快便回应:“在二楼乙五号房,谢无柩在我隔壁。” 谢无柩亦惊讶道:“萧道友,你是如何来到此处的?” 听到好友的声音,知晓他们二人无事,萧衔蝉一直绷紧的神经瞬间松懈了一半:“我抓着鹊鸟的腿进来的,我现在就去找你们。” 说完,她正要起身,眼珠却转了转,拧身对梁砚之道:“梁道友,这里屋舍众多,我们还是分头行事吧,你先去找迦象子小师父,我再找找我师兄他们。” 梁砚之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萧衔蝉,白净的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点头道好。 萧衔蝉故作不知道师兄他们关在哪里,继续沿着一楼回廊行走,看到梁砚之去了三楼,才迅速跑到二楼,找到乙五号房。 她先用神识打量房舍内部,确认被符咒绑缚在椅子上的人是二师兄,而后才闪身进去。 这间屋子小巧,只有一床、一桌、一椅,桌上一柄烛台,在深沉如墨的夜里,红烛的灯火幽暗不明。 金不禁看到师妹满面焦急,感动不已。 “金万两!你见到女鬼了吗?” “我没事。” 嗯? 萧衔蝉和金不禁同时顿住了。 “我听见你的回信就确定你没事了。” “你见到师兄的第一句话就说这个?” 二人又顿住了。 “呵。”一个清冽的声音响起,正是隔壁的谢无柩,“我们没见到那个女鬼,听鬼仆说,他们此次已抓了近两百人,待鹊桥会那日便能见到女鬼了。” 听到靠谱的谢道友的声音,萧衔蝉才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想起这一路的所见所闻,她又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梁砚之有些不对劲?” 金不禁眨眨眼,隔壁的谢无柩也没立刻回答,静谧几秒后,二人一齐问道:“梁砚之是何人?” 萧衔蝉补充道:“就是汨罗坞那个女修,腰上系着砚台样的法器,当日我们七人一齐去天禄阁查籍册,回来前还去吃了酒酿圆子,就是她送我和小师妹回书坊的。” 金不禁轻嘶一声:“当日……你们总共六人去天禄阁的呀?” 谢无柩冷静道:“而且那日你和秦道友回来时,我并未看到你们身后还有人相送。” 一道闷雷轰然响起,阴暗的天际霎时爬满乌云,却迟迟不见落雨。 花沸雪与秦含玉已经在胭脂河畔走了很久了,但无论怎么走,最后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方向。 秦含玉多番查看无果,她本就性燥,加之修魔道,如今周身魔气渐浓,眼睛开始充血。 花沸雪轻拍小师妹的后背安抚她,声音温柔又坚定:“放心,他们不会有事的。” 秦含玉深呼吸了一下又一下,手握成拳,突然拿出系在腰间的酒葫芦,痛喝一大口,胡乱抹了一把嘴,魔气渐渐压了下去,道:“师兄,我们要不去找汨罗坞求助吧?” 花沸雪道:“祝道友已经回师门请援了,我们再去毫无意义,不如再仔细查看一番,无论多么高明的阵法或法宝,都有其缺点,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未找到。” 秦含玉叹了一声,认命般低下头,正要继续寻女鬼老巢的入口,便听到一声:“娘——” 她低头,袋子口探出一个光溜溜、黑漆漆的三角小脑袋,正是他们从密州带出的小傻龙。 傻龙头顶水,好似嗅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爬出袋子,沿着秦含玉的胳膊爬到她的头顶,盘在白色发带上,变成一条黑色发带,脑袋高高扬起,似乎在指引方向。 花秦二人对视一眼,心道不会如此之巧吧,难道这条傻龙还知道怎么找人? 却见小黑龙焦急地哼唧两声,又字正腔圆道:“娘!” 花沸雪道:“神兽有灵性,不若咱们就跟着它去瞧瞧?” 秦含玉眨眨眼,点了点头。 汨罗坞坐落于饶益最中间、最大的鹿鸣城,城中遍布书坊私塾,人人以读圣贤书为荣,此处真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祝墨之跪在师父下手,行了一礼:“那鬼狡诈狠毒,法力高深,弟子不敌,只得回宗门请师父施以援手,救黎民性命,还百姓安宁。” 昭平儒君道:“也罢,若那厉鬼果如你所说,你便用此物降伏她。” 说着,广袖一挥,伴随阵阵光辉的,是昭平儒君的法宝天地纸和生民笔。 祝墨之看见师尊给他的法宝,眼角留下一滴泪,感动首:“弟子叩谢师尊,必不负所托。” 他又行了一礼才离开,昭平儒君的关门弟子侍立一旁,好奇道:“师尊,我听说您的这套法宝原有四件,弟子入门许久,只今日有缘见了两件,另外两件呢?” 昭平儒君道:“一件在你祝师兄手里,另一件……”一滴雨落在他的手旁,昭平儒君看向连绵不断的雨丝,“今年雨水太多了,自从进了七月,只得一次晴天。” 小弟子很快转移了注意力:“是啊,我藏墨的地方多结了好几个法阵,以免墨受潮。” 昭平儒君问道:“各处可有发生洪涝灾害?” 小弟子挠挠头:“我没听到过,不过即便有洪涝,各城城主是我汨罗坞的修士,便不能补天填海,救个把凡人想必不在话下。” 昭平儒君点点头,挥手叫小徒弟退下,看着窗外连绵不尽的细雨,不发一言,平添几分惆怅。 萧衔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之前的记忆在她脑海里不断回放,现在想来,但凡梁砚之与她说话,周围人都视若无物,但凡她接梁砚之的话,小师妹就会奇怪的看她一眼。 还有梁砚之的体温,那么凉,抓着她脚脖子的时候,她感觉周身都被冰冻住了。 这么多不对劲,她竟然直到进了这座吊脚楼才发觉。 萧衔蝉死死咬唇,让自己平静下来,良久,她道:“我明白了,梁砚之可能就是那个抓迦象子的厉鬼,可她既然知道我们是故意被鬼仆所抓,为什么不设防?又为什么将我引入她的老巢?” 谢无柩却否定了她这个说法:“与人修一到筑基期便能驻颜不同,鬼修若有执念,便会一直保持死亡之时的模样,即便修至大乘期也不能改变容颜,她总不会短短几天就执念顿消吧。” “许是……肉身幻影?” 谢无柩摇头:“花道友也用了肉身幻影,但若触碰他,还是只能碰到骨头,你与你说的梁砚之接触却未曾察觉到异样。” 萧衔蝉思索道:“可厉鬼被杀了多次还能神智清明,留存于世,想必还有什么秘法也未可知。” 谢无柩便不再言语,细想萧衔蝉的话也有道理,他正在想是什么让此鬼有如此能力,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他循着气息看去,不知何时,围绕月亮的云雾散开,点点月华倾泻而下。 难道这里也有那个东西?这也便能解释那厉鬼身上种种奇特之处了。 正沉思时,萧衔蝉一个穿墙术,和金不禁一起出现在谢无柩身边,对上谢无柩不解的目光,她笑嘻嘻道:“我才发现这里没有设禁止法术的禁制。” 谢无柩无声叹气,由着萧衔蝉给她解开束缚,他 自顾自踱步来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条缝隙,任由月光撒进来。 他眼底含冰,嘴角勾出一个嘲讽的笑,那人费尽心思想要杀他夺取轮回盘,却原来即便轮回盘碎了也不能为他所用,毁又毁不掉,只能想出这种法子,将轮回盘散入各界,任人消耗。 如今他虽不能杀了他,但找回轮回盘的灵珠,重造轮回盘,与他同归于尽,想必不难…… “月亮上好像有东西。” “是不是有一个人影?” “看不清啊。” 谢无柩的嘴角抿了抿,微微抬头,头顶却压着沉甸甸的重量。 萧衔蝉和金不禁的脑袋叠罗汉一样放在谢无柩的脑袋上,三人的脑袋如同一串糖葫芦,保持同一角度,一起看月亮。 谢无柩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二位,你们不觉得这个姿势……有些过分亲密吗?” 金不禁大惊失色:“谢无柩,我们是朋友诶!” 萧衔蝉委屈巴巴:“朋友之间贴贴怎么了?” 谢无柩:“……不瞒二位,在下如今已有两千岁,做二位长辈都绰绰有余。” 金不禁和萧衔蝉终于挪开脑袋,谢无柩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正想着这两个家伙终于能看懂他人眼色,便看到他们二人古怪的神情。 萧衔蝉嘴唇动了动:“谢无柩,你不会是想当我俩的爹吧?” 金不禁完全不在乎这个:“行,今天让你一把,我喊你爹,你喊我大兄弟,明天咱俩再换。” 第35章 三人说笑,不,实际上,是萧衔蝉和金不禁单方面玩伦理笑话,谢无柩一张死人脸,逗得这俩人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萧衔蝉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遭了,我忘了迦象子了!” 第41章 她趴到窗户缝隙,却找不到关押迦象子的房间,也找不到梁砚之的身影,若梁砚之真是那个厉鬼,她可是害了迦象子。 谢无柩看她无头苍蝇似的转,冷静道:“放心,禅师不会有事,若我没猜错,厉鬼掳掠男子是为了男子阳气,她一时半会不会杀了禅师。” 萧衔蝉担心道:“可哪能将人之性命全权寄托于鬼怪身上,万一……我怎么对得起迦象子?” 她与其他二人商量如何相救,却卡在了第一步——找人。 这座吊脚楼遍布机关,每层楼都像魔方一样变化万千。 “其实每层楼也不过百余间房。”谢无柩出了个主意,“若你修为至金丹大圆满,便能用神识覆盖一层楼。” 萧衔蝉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正打算让二师兄保护谢无柩,她则上楼挨个房间寻找,便听到一阵猎猎风声。 本能让她做出反应,萧衔蝉一个滚身,藏到了谢无柩的床底下,金不禁也迅速用穿墙术回去了。 谢金二人假装依旧被绑缚在椅子上,静候来人。 吱呀一声,木门大开,夜幕中飘着一个黑雾样的鬼仆,二话不说,提溜着谢无柩离开了。 萧衔蝉等鬼仆飘远了才用潜行符跟上去,只见整座楼各屋都有人被鬼仆提溜出来,众鬼提着人往上飞,恰如一盏盏人形孔明灯,在夜幕中汇聚成河。 夜空中鹊鸟搭成了一座桥,桥上正中有座红色建筑,时不时便有个人影从红色建筑中被踢出。 被踢出的人惊恐地大叫,以为自己就要摔死,萧衔蝉准备救人时,有只鹊鸟飞出来,叼住坠落之人的领口,带他往外飞去。 萧衔蝉听到红色建筑内有声音道:“阳气这么少的男人你们竟也带回来了?” “主上息怒,还请主上告知我等该挑什么样的?” 那个声音很是无奈:“我都说了一千次了,只有两不挑,不要阳气少的,不要丑的!很难理解吗?” 嘭一声,鬼仆也被扇出来了,接连嘭嘭几声,又有一些男人被踢出来,萧衔蝉注意到,那些男人在被鹊鸟叼住后,神思就会变得恍惚,等他们离开这里,肯定就忘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萧衔蝉正要再上前看看女鬼真容是何模样,便见天边飞来两个人影。 夜风吹过,连绵的山林霎时作波浪状起伏,花沸雪和秦含玉还在山间行走,小黑龙领的路越来越离谱。 秦含玉看着它高高翘起的三角形脑袋,像指着上方的箭头,叹了一口气:“小黑,你不会是叫我们爬树吧?” 自从小黑龙领路,她和大师兄虽然没再回到原地,但翻了十个山头,从白天走到夜晚,再从夜晚走到凌晨,期间上山下河,过草地,渡沼泽,可还没走到目的地。 此时秦含玉看着眼前十人合抱的大树,又看看小黑坚定的眼神,无奈飞身向上,与花沸雪一起来到大树顶。 二人站在风中摇曳的树梢上,试图找藏在这里的暗阵——一些阵法就是会布置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只要触发,就会被传送到目的地。 找了半天,这里除了树叶和狂风,连鸟屎都没有。 秦含玉抓狂,一把薅下小黑:“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里?” 小黑钻出秦含玉的手掌,身体笔直像一把尺子,和秦含玉无言对峙。 花沸雪看着小黑直挺挺的身体,突然道:“它是不是叫我们飞上天去?” 天上一轮明月映照着天地都亮堂堂的,萧衔蝉在看到两个身影的瞬间就躲到鹊鸟后面,她悄悄观察,一人身量高挑,看不清容貌,另一人身穿大兜帽斗篷,戴一张银玉面具——这不是浮云阁阁主吗? 萧衔蝉瞪大眼睛,只见这两人冲着鹊桥会而去,不多时,里面便传来声音:“黄真人?你们怎么来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女鬼声音骤然拔高:“那东西既已给了我,你又为什么要它。” “我只借用一段时间,不会夺它而去。” 再不闻里面声音,女鬼似在沉思,不多时,鬼仆提溜着还没选完的众男子出来了。 萧衔蝉目送谢无柩和师兄被丢回原来的房间,继续躲在鹊桥后,试图听取更多信息。 女鬼沉思了很久,有一瞬间,萧衔蝉甚至都感受到了杀意,不过最后女鬼并没有动手,她声音满是戾气:“待过了鹊桥会我再给你。” 黄真人和随行之人住在了四合水楼后面的青山洞府里,地方很是隐蔽,萧衔蝉确定了他们所在之地,很快就用潜行符回去了。 与谢无柩和二师兄商议过这件事后,三人一致认为来人是黄真人无疑,对黄真人与密州、饶益的关系更是猜测万千。 还有他们对话中的“那个东西”是什么,萧衔蝉对此也有无尽猜测,但更让萧衔蝉疑惑的是谢无柩的反应,自从听到黄真人要“那个东西”,他的脸上就闪过一丝阴霾,萧衔蝉猜他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但显然谢无柩不愿意说。 黄真人来此地之后,鹊桥会明显加快了速度,吊脚楼周围的鬼仆也多了起来,萧衔蝉不敢再四处行走,想趁夜寻找迦兕子师傅和梁砚之都不能,只能等到第二天。 此地不分昼夜,无论何时都有一轮被黑雾笼罩的明月,萧衔蝉躺在谢无柩房间的桌子上睡觉,神识感应到有人靠近的瞬间,熟练地钻进谢无柩床下。 目睹一切的谢无柩心中莫名浮现“偷人”二字,他摇摇头,赶忙将这恐怖的字眼从脑海中抛出去。 来人是昨天那个鬼仆,现在带谢无柩继续去参加鹊桥会,萧衔蝉依旧悄悄跟了上去。 众郎君被厉鬼掳掠至此地皆惴惴不安,看到上首坐着的鬼气森森、面目可怖的鬼主,更觉害怕,皆瑟瑟发抖。 忽闻远处传来挣扎声,两个光头反射着月光而来,正是迦象子和他的师兄迦兕子。 迦兕子傲骨铮铮,正气凛然:“尔等恶鬼,有本事就冲我来,少打我师弟的主意!我师弟今年才三百零一岁,还是个孩子!” 迦象子感动得泪眼婆娑:“师兄……” 高坐在上的厉鬼冷眼旁观这幅兄弟情深 的画面,流着脓水的手挥了挥:“你丑成这副模样,还想本座准你随侍左右吗?” 一直挣扎的迦兕子停下来,不敢置信道:“你说我丑?” 厉鬼缠绕着蛆虫的手一指,迦兕子的嘴就被封住了,她的指尖缓缓点过面前的一排人,被她点到的人都浑身战栗,她迅速指出几人:“这几个都不要,太丑了!连同这个和尚一起扔出去!” 于是那几人皆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却只有迦象子露出天塌了的表情。 萧衔蝉看到迦象子便明白他在绝望什么,莲送归的地藏十轮阵必须由两位禅师一起发力才能成,迦象子费了好大劲才来到这里,可是才见到迦兕子,迦兕子便要被扔出去了。 她左右为难,是悄悄救下迦兕子,将他藏身此处的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你在这做什么呢?” 萧衔蝉听到背后有人出声,连忙用食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刚做完这个动作就觉不好,右手才掐诀,便被背后之人制住。 丝丝凉意穿透衣服,如蛛丝缠绕,蔓延至脊背,她扭头看去,身后之人白衣蹁跹,面容温婉,正是梁砚之。 萧衔蝉眨眨眼,又转头看鹊桥会,视线却被一群鬼仆挡住,云遮雾绕,她无法看清鬼主是否还在鹊桥会上。 “怎么不说话?”梁砚之声音柔柔,“我们要不现在就冲上去,与迦象子师兄弟联手,一起制服那厉鬼?” 萧衔蝉心道还不知你是人是鬼,何谈联手,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更加谨慎,抓住梁砚之的胳膊道:“不行不行,稍安勿躁。我们分开之后梁道友去哪了?” “我去找迦象子小禅师,却没找到,藏身于一间空屋。”梁砚之的回答滴水不漏,她又问道,“方才看见你躲在此处,便来寻你,你暗中观察了半天,都看到了什么?” 她嘴角含笑,声音又轻又快,一向口齿伶俐的萧衔蝉却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时间想不出如何糊弄过去,正额角冒汗,忽觉眼前一黑,一片浓雾裹挟着她飘进鹊桥会正中的红色大殿。 再见光亮时,萧衔蝉跪在大殿正中,下巴被爬着蛆虫的皮包骨手指挑起,两只眼睛正正对上一双黑洞洞的鬼眼。 “嘶——” 她倒抽一口冷气,差点一屁股坐下。 鬼主仿佛对她很感兴趣似的,绕着她转了一圈,湿答答的衣摆擦过她薄薄的裤子,凉意如同一把冰刀,插进她的小腿,萧衔蝉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我记得你。”鬼主开口,声音嘶哑,语调轻柔,“你那日说我的小禅师有龙阳之好,我回去查遍九州风云录,未见你所说的那个什么保护协会,敢是你骗我?”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突然上扬,森森冷风穿堂而过,吹得萧衔蝉的头发噼啪打在脸上。 第42章 萧衔蝉双臂被黑雾绑缚在后,她奋力向前膝行几步,眼含热泪,声音充满感情:“姐姐,我哪敢骗你啊!” 迎着女鬼毫无眼珠的眼洞,忽视背后众人的视线,萧衔蝉的大脑飞速运转。 女鬼冷笑一声:“莲送归的这两个弟子今年之前一直在丰溢修炼,从未出门,你从哪知道迦象子是断袖?且不说这个,我观你在我宅中藏身多时,想必与那群腐儒打一样的算盘,必要置我于死地才肯罢休,不必多言,今日便叫尔等有来无回!” 萧衔蝉感受到绑缚她的黑雾攀爬上她的脖颈,寸寸收紧,她连忙喊道:“姐姐,我是来带走我心上人的!” 生死关头,智慧与灵感以前所未有速度占据高地。 “我的心上人就是——迦象子!” 第36章 鹊桥会安静到落针可闻,但如果人的表情会发出声音的话,此处必是世上最喧闹之地。 众人与诸鬼齐齐看向正中的萧衔蝉,方才听到的惊世骇俗之语还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 女鬼哈哈大笑:“什么?你的心上人是小禅师?他此前从未离开过莲送归,你上哪儿去认识他,既不认识,何谈心悦?” 萧衔蝉一双眉毛微蹙,脸扭向一边,眼睛瞪了许久,终于因为眼酸而流出一滴差点看不出来的泪,她长叹一声,饱含深情的看向已经懵了的迦象子:“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迦象子,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萧衔蝉吗?” 迦象子脸部肌肉抽搐,嘴角翕动,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衔蝉猛地一甩头,似悲戚至极,哀哀道:“我也是莲送归的弟子,自幼与迦象子相识……” 女鬼惊讶地坐直身体:“莲送归不是佛修之地吗?” “我原是尼姑。”萧衔蝉很利索地回答,“贫尼法号,迦椰子。” 女鬼喃喃道:“都是迦字辈……” “不错!”萧衔蝉见女鬼好似信了几分,更加卖力,“我早就倾慕莲送归的迦象子小师兄,他是那么高雅、那么温柔、那么不染尘埃……” “吸溜——”迦象子没忍住,吸了下鼻涕,这里众鬼环绕,饶是他筑基,也难敌鬼气所带的寒冷侵扰,尤其此时,他被震撼到了。 萧衔蝉忽略掉崩人设的声音,继续道:“有句话说得好,世界上最难隐瞒的便是感冒时的喷嚏,和暗恋时的心情,我对迦象子小师兄的爱被发现了……” “等等,你对谁的爱?”门口突然传来声音,众人看去,只见一穿翠色衫群的女子走了进来。 萧衔蝉瞳孔微缩,这不是碧芳吗? 自己这般唱念做打,一是为了试探梁砚之与此厉鬼的关系,二是为了让迦象子与迦兕子师兄弟相聚一起——若不能同留在此地,最好一同离开,也好布置那什么地藏十轮阵。 只想着这两件事,却忽略了黄真人也在这里,是了,当初是碧芳将他们引见至黄真人处,黄真人在此,碧芳也当在此,失策了! “我在春江渡看到过你,你那时不是……”碧芳坐到女鬼身旁,抬了抬下巴,指向站在后面的谢无柩,“不是怀了他的孩子吗?” 萧衔蝉闭了闭眼,百密一疏,竟不知碧芳曾与他们同在春江渡口,不过剧本还能圆! 瞬间,构思过百万字狗血黄文的脑子又想出了新剧情,萧衔蝉在飞讯密域留下一句:谢无柩,准备上场。 对着曾经写过的三部狗血文发誓,这次剧情绝对会炸翻所有人! 谢无柩忽然被喊名字,深吸一口气,熟悉的不详预感又出现了。 “呵!”笑声柔滑,萧衔蝉一条腿屈膝,支撑着站起来,脑袋低垂,发丝遮挡她的脸,只露出嘴角诡异的弧度,她邪魅一笑:“没想到,这个真相会在今天揭开。” 与谢无柩的抗拒不同,金不禁在飞讯密域里上蹿下跳:妙妙,你的剧本是什么?给我一个发挥的角色啊! 萧衔蝉沉浸在自己足以拿下奥斯卡最佳影后的演技里:“我那时对迦象子爱的深沉,为他还俗,被逐出师门、废掉修为也在所不惜,因为我以为他也爱我。” 她声音凄楚,如同杜鹃啼血。 “谁知我只是一个挡箭牌呢?我原以为还俗之后,我二人会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可他竟然背着我与一个男人在一起!” 萧衔蝉蓦地看向谢无柩,哭嚎道:“谢无柩,你听清楚了,我们二人的不期而遇,都是我处心积虑勾引你,我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报复迦象子罢了!就连那个意外失去的孩子,也都是骗你的!我故意的,我不想与你生下孩子,我只想你们两个和我一样痛苦!” 话音落地,四周齐齐响起抽气声,一只鬼仆的眼睛被瞪出眼眶,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眼睛按回去。 这就是演技,能震掉观众眼睛的演技,萧衔蝉的嘴角浮现出微不可查的得意,眼神依然沉浸在戏里,三分痛苦三分讥讽三分大仇得报的快活。 而谢无柩,视线转向一边,像业务差的花瓶,一动不动,如果此时地面有缝,他一定会钻进去。 一秒过去了。 两秒过去了。 第三秒,萧衔蝉传音入密:谢无柩,快给点反应啊!你就问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谢无柩嘴唇张开又闭上,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演这么脑残的东西,谢无柩从不会反思自己,然而此刻,他却衷心反思起来,反思自己是不是过往作孽太多,以至于今日落入这等境地。 金不禁连忙趁此机会抢戏,他看上去就像连续被十八个女朋友抛弃的弃夫:“你可曾对他有过一丝真心?” 萧衔蝉憋着呼吸憋到眼眶泛红,声音颤抖,带着一分倔强:“从未!” 这场我爱他、他爱他、他爱我,包含佛子还俗,勾引替身的三角恋大戏终于落下帷幕。 萧衔蝉想着,这下女鬼至少会把迦象子师兄弟和谢无柩一起排除鬼夫选拔行列,她一边计划帮迦兕子迦象子去布下地藏十轮阵,一边给自己悄悄颁发最佳女演员奖。 我真是个小天才,她嘴角微翘。 众人不知是信了她的鬼话,还是被狗血剧情震撼到了,总之都在低头沉思,一时间鹊桥会鸦雀无声。 突然,萧衔蝉同时听到两个声音,好似两道刃,劈开了一室寂静—— 一个是小师妹在飞讯密域中的惊呼声:天呐师姐,才一会不见,你就陷入究极三角恋中了? 一个则是丝毫没有掩饰、大到惊天动地的:“娘——” 这个喊娘声刚出口,女鬼立刻五指成爪,尖利的指甲泛着黑光,一个用力,黑雾漫天,倏尔,花沸雪与秦含玉连同喊娘的傻蛇小黑一同五花大绑,出现在大殿之上。 花秦二人风尘仆仆,头顶草叶,脸上都是土,显然赶了许久的路。 女鬼似讽似怒:“呦,今日好生热闹,几位也来寒舍做客?” 萧衔蝉握紧拳头,在密域中恨铁不成钢:你们这是葫芦娃救爷爷,一个接一个的送啊! 金不禁怒道:这蛇傻成这样,谢无柩还说是龙,别是看错了吧?回去就剥了它的皮煲汤! 花沸雪解释道:是小黑带我们找到此处的,我们方才看到两个月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妙妙在说话,就忘了给它下禁制了。 简而言之,他们也被萧衔蝉绝妙的剧情和精湛的演技震住了。 秦含玉却不慌不忙,将卧于头顶与白色发带缠在一起的小黑抱下来,自信道:师姐放心,看我怎么接上你的戏往下演。 “鬼主容禀,我来贵宝地,也只是为了心上人的安危罢了。”秦含玉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悲戚的模样:“萧衔蝉,你以为那个孩子只是一个砝码吗?可我怎会忍心你的血脉就此死去呢?我以你师妹的身份陪伴你那么久,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呢?” 萧衔蝉一脸空白,两眼直视前方,若仔细看她的眼睛,只是空洞无物,谢无柩看到她看似平静实则呆滞脸,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笑容不会消失,笑容只会转移。 秦含玉道:“你打掉的那个孩子的魂魄被我捡回去了,孕育十月后,又将它生下来了。它还那么小,不该是筹码,不该是弃子!” 萧衔蝉抿了抿唇,但愿不要有人质疑两个人类为什么会生出蛇。 秦含玉弃子二字才说完,怀里那条自捡到后只会喊娘的傻蛇突然开口:“娘,为什么?好疼啊!” 秦含玉惊讶一瞬,立刻道:“是啊,多疼啊,我……” 她的话又被打断了,这次打断她的不是小黑,而是碧芳。 碧芳看了许久才认出来,这女子不正是她在浮云阁遇到的丑男人吗?怪不得她觉得眼熟呢。 “你不是个男的吗?”她问道,“我记得你,你还跟我抢花魁呢!你怎么又变成女人了?” 女鬼黑漆漆的眼睛霎时射出凌厉的风。 秦含玉到底年纪小,经验不足,一时反应不过来,余光看向师姐求助。 第43章 萧衔蝉连忙写下剧本3.0,在飞讯密域连连喊大师兄上场。 花沸雪熟练地替师妹圆场:“那是因为有我,在下恰好是个医修,常研制医药,替她做了女变男又变女的药丸。” 每个狗血文里都会有一个医生,这个医生要么是主角朋友,随叫随到,要么是法外狂徒,科学怪人,花沸雪专业对口,本色出演。 剧情一下子从恨海情天变成生物科技、人类实验伦理学。 四周人鬼俱静,都在捋关系,这是一个怎样的涵盖了bg、bl和三大领域、她爱她爱他爱他爱她加带球跑的复杂关系。 “药丸?我看你们要完!”女鬼愤而拍桌,指着这些胡言乱语的人道,“把那个丑和尚丢出去!还有这几个人,统统给我关起来!” 女鬼觉得方才差点信了萧衔蝉话的自己就是个傻子,从带动人心的复杂剧情中跳出来,就能发现这几人的话满是漏洞——怎么会有人真的这么脑残,而这么多脑残又恰好聚在一起? 与其说她们讲述的是故事,不如说她们讲述的是事故。 萧衔蝉灰溜溜地被丢进一间空屋子,滚了一身灰,虽然她未被捆绑起来,但这间屋子被下了禁制,她用不了法术。 她敲敲墙面,拉拉窗子,又试着推门,可都是徒劳无功,怎样都打不开,更看不到外间的景象。 萧衔蝉泄气般长吐一口气,将自己摔到竹床上,只听一阵阴风吹过,竹林沙沙作响,远处瀑布奔流,水击山石,似大珠小珠落玉盘。 晚风将云雾吹散些,月华便如同摘掉面纱的美人,清凌凌普照此间,萧衔蝉看着透过窗纱的朦胧月光,心中一片凝重,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此良夜,她却无心欣赏,只数着心跳,计算时间。 “咚,咚,咚。” 某个瞬间,好像有另一种节奏加入到了她的心跳。 “唰,唰,唰。” 萧衔蝉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侧耳仔细倾听,这个声音像是蛇腹摩擦地面,又像是衣料擦过栏杆。 有人来了! 萧衔蝉连忙站起来,手指掐诀,刚想迎战,就想起自己如今使不出法力,连芥子袋都打不开,更遑论与人相战。 她一个滚身,钻进了床底下,紧紧攥着腰上系的几张符箓,当时她进吊脚楼前给梁砚之符箓护身,自己也拿了几张,此时能依靠的战力,也唯有这些符箓了。 “吱呀——” 竹门无风自动,打开了,从床榻与地板之间的狭长空间看去,一个黑乎乎的影子逆光而站。 “唰,唰,唰。” 黑影向床的方向走来,越来越近,停在床边,萧衔蝉指尖泛白,死死盯着竹床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只看得到一双脚,她蓄势待发,额头渗出细汗,牙关紧咬。 “找到你了!” 乍然,萧衔蝉对上了一双眼,她猝不及防看到对方弯弯的嘴唇,殷红柔软,像钩子一样。 那黑影蹲下身,发现她了。 第37章 萧衔蝉不由短促地尖叫一声,打了个哆嗦,出了一身白毛汗。 面前那人噗嗤一下笑出声,眼睛弯弯:“吓到你了?你好歹也是个修士,怎的这般胆小?” 鹅蛋脸,柳叶眉,雪肤花貌,来人正是梁砚之。 萧衔蝉却不知自己是幸还是不幸,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时,来人却是敌友不明的梁砚之,卡在喉咙的一口气放松也不是,不放松也不是。 梁砚之好像没有敌意,她俏皮地问道:“怎么躺在床底?就这么怕鬼?” 萧衔蝉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裂开嘴,笑的比哭还难看,却还强撑着面子:“梁道友真是调皮,我一个修士,怎么会怕鬼?” 梁砚之好整以暇,抱着胳膊:“不怕鬼你藏在床底干什么?” 萧衔蝉嘴硬道:“我是想着我躺床上躺了这么久,公平起见,床也该躺我身上试试。” 她边说边从床底爬出来,手指紧紧捏着腰后的符箓,梁砚之现在的行为举止很奇怪啊,该怎么试探才能试探出她与此间厉鬼的关系呢? 梁砚之的笑声更大了,一双杏眼盯着萧衔蝉,满是戏谑:“你不怕鬼?真不怕鬼?” 看到面前人小鸡啄米般使劲点头,她突然阴森森道:“那这样你也不怕吗?” 萧衔蝉就看见梁砚之上一秒还白净平滑的皮肤突然变黑,紧缩在一起,连带着眼眶周围的皮肤也皱在一起, 黑白分明的眼珠消失不见,只余下空无一物的眼洞。 一颗脑袋变成干了的枣核,皱巴巴的,爬着蛆虫,跟才见过的此间鬼主一模一样。 柳眉杏眼的少女突然变成面容可怖的女鬼,身上整洁的衣饰也变成了湿答答的、好似在胭脂河里浸泡千年的破烂袍子。 萧衔蝉吓得后退几步,被竹床拦住脚步。 好家伙,她还想着该怎么试探,人家就直接摊牌了,不装了! “哈哈。”萧衔蝉干笑几声,“梁道友快别开玩笑了,赶紧变回来。” 梁砚之翻了个白眼——她现在没有眼球,萧衔蝉是看她脑袋动作的弧度猜她在翻白眼——梁砚之翻白眼道:“你不是早就察觉到我不对劲了吗?还给我符箓试图降低我的疑心,干嘛这么惊讶。” “我哪里早就察觉到你不对劲了?我是进了这座吊脚楼,觉得一切太顺才开始怀疑的,后来又见到我师兄,听他们说从未见过你,我才确定你身份不一般!” 萧衔蝉开始声音还在哆嗦,越说越觉得这人辜负了她的信任,还诓骗了师父给她的符箓,越想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我给你符箓的时候还没怀疑你呢!” 梁砚之有些惊讶地挑眉:“我以为你是装的,没想到你真这么……” 她清了清嗓子,把“傻”字咽下去,心底生出一丝愧疚。 看着她似有愧色的神情,萧衔蝉捏紧符箓的手指放松几分:“你为什么要装成生人接近我?又为什么突然摊牌了?” 梁砚之变回人的模样,突然凑近,压低声音:“因为我就要命不久矣了,临死前想交你这个朋友。” 萧衔蝉的干笑变得苦涩,也不知该不该为自己的亲和力和好人缘感到自豪:“你交朋友的方式真特别。” 她还想再说几句试探一下梁砚之的目的,便猝不及防被黑色鬼雾箍紧她的胳膊。 萧衔蝉瞳孔一缩,暗道不好,反手将藏匿于腰后的符箓甩出来:“吃老娘一记!” 只听符箓炸开,飞沙走石,萧衔蝉立即匿身于烟雾中,裤腿被风吹得鼓起,发辫在半空画出一个轻巧的弧度,她脚尖轻点,撑着窗台一跳,迅速从窗子钻了出去。 才贴着墙角疾行几步,便察觉不对,抬头,只见满院满楼都是鬼仆,所有鬼的视线都齐刷刷随着她的动作移动,她正在人家眼皮子底下逃跑。 萧衔蝉连忙试着运转法力,她正要掐诀施法,耳畔发丝忽然从背后被风吹起,一股极其阴寒的冷从肩膀蹿上来。 她微微侧头,只见一只皮肤干枯紧缩的黑色手掌紧紧扣着自己的肩头。 萧衔蝉立马认怂,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低眉顺眼:“姐姐我错了,求放过。” 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嗤笑,肩头的手越抓越紧,细长的指头几乎嵌进肉里,骤然疾风扑面,刮得她睁不开眼,她被女鬼抓着上天了。 月明星稀,深林之上乌鹊飞过几圈,卷起树梢上的叶子,一队修士驾云行于夜空,领队的宋词乎右手翻转,一个毛笔样的法器瞬间现于掌中,笔管乃是白玉,其上有一线阳绿,沿着绿雕了一棵挺拔的松。 她右手提笔,笔尖不知从哪带着墨,她在半空中悬腕而书,走笔龙蛇:“欲归迷路肯留无?”七个墨字凝结成一条浅淡的线。 后面一个小修士看着墨字拍马屁:“宋师姐,这法宝是不是师父的往圣绝学墨?到底是宋师姐,真是得师父倚重。” 那个“重”字还没说完,这个小修士就被旁边同门怼了怼胳膊,那人悄悄说:“那就是普通的墨,师父的往圣绝学墨赐给唐师兄了。” 而唐师兄所在的那队修士由师父亲领。 于是众人皆不敢多话了,那道指引方向的浅淡的线也消弭于山林草木香中。 宋词乎引领的修士小队气氛更加沉闷,众人心里都开始犯嘀咕——他们都看得出来,师父所有亲传弟子中,唯有宋师姐最勤勉好学,且最是赤胆忠心地敬重师父,可师父对宋师姐就是不如唐师兄信重。 宋词乎没有将师弟妹们的话放在心上,也没有气馁,复又提笔写下:“美人依约在西厢,只恐暗中迷路,认余香。” 山林中的竹子清香渐渐被冷冽的松针香盖住,宋词乎收了法宝,令众人沿着松香行走。 萧衔蝉坐在鹊桥之上那座红色大殿的屋顶上,坐在这里,感觉离月亮更近了,她都能看到月亮上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好像吴刚和嫦娥。 第44章 嗨,真是吓出毛病了,萧衔蝉心想,月亮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影?话说梁砚之把自个提溜上房顶后就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心里才这么想,就见一个样貌丑陋的女鬼掐着一个男人的脖子,从月亮那向下飞,衣袍猎猎,在半空中手一松,男人霎时掉下去,被骨翅鹊鸟叼住,飞向外面去了。 萧衔蝉看得清清楚楚,男人面色青白,眼底乌黑,显然是被吸干了阳气,就这样放出去,肯定命不久矣。 梁砚之丝毫没有才害死一个无辜人的样子,潇洒地撩开湿答答的衣袍,坐到萧衔蝉身边,自从她在萧衔蝉面前显露鬼身后,就再没变回人。 看萧衔蝉半晌不说话,梁砚之笑了:“你在天禄阁的时候不是对我好奇得很,怎么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你却不问问我生平呢?” 萧衔蝉的喉咙滚动几下,干巴巴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我什么吗?” 梁砚之使劲点了一下头,一只虫子就从她眼眶掉下来了。 萧衔蝉犹豫再三,问道:“我的朋友们还有迦象子小禅师没事吧?” 梁砚之直白道:“我没有动他们,放心,他们的阳气足得很,好东西我习惯留在后面享用。” 这意思就是大师兄他们和迦象子暂且平安。 萧衔蝉又问:“你本名也叫梁砚之吗?” 梁砚之摇头:“本名梁胭脂,就是红色的那个胭脂。” 砚之,胭脂,好一个谐音,萧衔蝉暗自恼恨,怎么当时听到胭脂河的传说时却没想起来。 想到胭脂河,萧衔蝉便想起那个甜酒摊子的老板娘讲过的故事,故事中的仙子苦求师兄的情意而不得,于是跳河自尽,可是梁砚之看起来不像这样恋爱脑的人啊。 她试探性地问道:“我看见月亮上有人影,你又办鹊桥会网罗阳气充足的男子,我用我满是狗血桥段的脑子斗胆猜一下,你不会是保存了你师兄的尸身,试图复活他吧?” 鬼、阳气、选新郎,多么充满邪气与粉红气息的故事。 “什么师兄?”梁砚之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声音拔高八度,像是被侮辱了,愤怒道:“月亮上是我爹娘的身体!” 萧衔蝉的脑子还沉浸在狗血里,发散思维:“你爹娘是胭脂河传说中的师兄和仙子?你是言情故事男女主的孩子?” 梁砚之大发雷霆,怒而站起,鬼身愈加可怖:“什么劳什子传说故事,那都是编出来粉饰太平的,与我们家毫无关系,这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记住了!” 萧衔蝉看梁砚之周身鬼雾翻滚,既怒且悲,她被鬼气冲得倒向后面,连连点头,讨饶道:“姐姐我错了,气大伤身,快消消气,只要你不生气,让我干什么都行!” 梁砚之斜眼乜她:“干什么都行?” 萧衔蝉哽了一下,补充道:“送死不行。” 想了想又补充道:“受伤也不行,如果非要受伤,那就不要太疼,我怕疼、怕伤、还怕死。” 梁砚之哼了一声:“这也怕,那也怕,你还修什么仙?”不过被她这么一耍宝,怒气倒逐渐平息了,“我不要你疼,不要你伤,也不要你死。” 萧衔蝉立即正了神色,坐直看向梁砚之,她明白戏肉来了,或许梁砚之要她做的事,就是她对她为什么这么特别的原因。 梁砚之道:“我要你写一个故事,传遍九州,无人不晓。” 萧衔蝉的脸色古怪起来,她一到密州和饶益就将自己写的书投进了各大书坊,只才没多久,她“文豪”的名声就已经传出去了?甚至连匿身于深山老林的梁砚之都知道她? 萧衔蝉又是觉得不可能,又是兴奋,惴惴道:“你是我的粉丝?在催我开新文?” 要求还不低,还要新文传遍九州,莫非是事业粉? 第38章 祝墨之在山林上空飞行,他脚踏生民笔,手握天地纸,气势全开,只等见了那鬼就解决了她,下方山林绿浪翻滚,似也在贺他旗开得胜。 唐诗乎紧跟其后,和其他师弟妹说“悄悄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吾等儒修心法第一句,但自古参透圣言且身体力行者少,追名逐利做禄蠹者多,也唯有咱们师父,以身践大道。” “我们不仅应该勤苦修炼,更应该向师父学习,勤勉修心。” “今日师父必会一举降伏厉鬼,还百姓安宁,我等能与师父同行,真是三生有幸。” 这些自以为高明的“悄悄话”并没有让祝墨之觉得快活,他看着山间错综复杂的地形,渐渐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月光清凌凌洒下来,他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往山林阴影中走去。 萧衔蝉的眼睛被一根绣有金色禁制符纹的红绫遮住,她紧紧握着梁砚之冰冷的胳膊,任由她带自己行走,不知转了几个弯,她感到脚好像踩在一个冰凉平滑的地方。 遮蔽视线的红绫褪下,萧衔蝉远远地看到一个环形池,池中不是水,而是升腾着的、金灿灿的阳气,这些阳气遵循池边石头上刻的符纹运转,向空中的一颗珠子汇聚。 珠子吸纳阳气后,愈发灿烂光华,如同神女普照,笼罩住底下之物。 只见环形阳气池正中被阳气笼罩着的,是两副冰棺,一副冰棺里是个面容栩栩如生的独臂中年男人,另一副冰棺里只有半只惨不忍睹的手掌。 梁砚之又变回了人形,她并不让萧衔蝉靠近阳气池,自己也不过去,只站在远处,久久凝视那两副冰棺。 悔恨、眷恋、痛苦、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的双眼蒙上一层薄雾。 萧衔蝉看到此情此景,总算明白梁砚之为什么会抓那么多男人了吸阳气了。 此间静默良久,久到萧衔蝉以为梁砚之要哭出来,梁砚之才开口:“这里,就是我爹娘的住所。” 萧衔蝉连忙对着两副冰棺一鞠躬,她想了想劝道:“你是想让你爹娘修成鬼相,这才四处抓阳气足的男人,好采阳补阴吗?我也怕亲友离去,所以能理解你的做法,但是你抓来的人又何辜?他们也有家人,他们的家人也会为失去亲人而痛苦……” “你懂什么!”梁砚之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都是一群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王八蛋,我便是屠尽青橘城,他们也不冤枉!” 黑雾翻滚,不等萧衔蝉想法安抚住她,梁砚之就迅速平复下了心情,看到她情绪起伏如此之大,萧衔蝉不敢继续说下去,她岔开话题:“可以和我聊一聊你父母的故事吗?他们一定是对恩爱的夫妻。” 梁砚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他们其实是兄妹。” 萧衔蝉的话一下子全噎在喉咙里,差点呛住,好在梁砚之并没有让她为难多久,自顾自说下去。 青橘城的凡人日子向来过得去,说过得去,其实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经不起一点打击和波折。 家家户户沿着青橘河,搭起一座座吊脚楼,种下一垄垄稻谷田,白天在梯田耕种,晚上听河水滔滔入眠。 丰年饿不死,饥馑时候,死了也就觉不到饿。 不过哪处的凡人不是这样呢?那些富贵繁华属于贵族,长生不老属于最顶端的修士,而普通的百姓,大概只有秋收时金灿灿的稻谷和发酸的青橘短暂属于他们。 梁砚之出生于一个渔民家庭,这个家庭在她之前已经有十个孩子了,活下来了六个,两个女儿,四个儿子,对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家庭而言,这些儿女太多了,第十一个出生的梁砚之是累赘,是来抢夺口粮的赔钱货,所以一出生就被亲爹丢进尿桶,提到河边扔了。 那里靠近鱼市,全是死鱼烂虾的味道,鱼鳞鱼骨裹着滑腻的粘液和鲜血流得到处都是,刚出生的梁砚之大概率会和这堆腥臭的血肉烂在一起。 不过她是幸运的。 “我爹娘是一对兄妹,老家在鹿鸣城,那一年鹿鸣城发生了旱灾,梁家只有他们二人一路乞讨,活着来到青橘城。”梁砚之的瞳孔里流露出讥讽和悲伤,“他们俩居无定所,却还烂好心,非把我捡回去,东讨一点水,西捡一点柴,卖艺买米粉,兑成米糊喂我,然后我就活下来了……呵,他们惯常烂好心,自己都吃不饱饭,还时而省下一口饭周济比他们更穷的人。” 她的笑声苦涩悲凉,沉寂一会,继续说了下去。 “我爹爹姓梁讳绛,我娘亲姓梁讳丹,他们二人便商议着,给我取名胭脂,他们说捡到我的那天,我身上红彤彤的,一看就跟他们有缘。” 萧衔蝉与梁砚之坐在距离阳气池很远的地方,这里搭了座石台,并无巧饰,只以一大片岩石为座,岩石正中微微凹陷,比别处平滑,显然梁砚之时常坐在这里。 面前是高堂安睡之地,金光灿烂,背后是一片暗沉夜空,一颗星子也无,只偶尔骨刺突出的鹊鸟叫几声,呕哑嘲哳不成调。 萧衔蝉心中对此处是何地已有了几分猜测。 第45章 梁砚之眼睛空蒙,陷入久远的回忆:“五岁时,我们在青橘城河畔村安了家,村子里的人很好,我家邻居黄四娘种了几垄苜蓿,苜蓿开花时很美,村头的水车总有吱呀声,阿公们就喜欢在水车旁磕烟袋,撑船的刘艄公和赵艄婆老吵架,赵婆婆一生气就拧刘阿公的耳朵……那几年日子虽然清贫,但很安宁。 十二岁时我爹娘带我去鹿鸣城,正逢汨罗坞收徒,我检测出了灵根,成了汨罗坞的外门弟子,那时我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我三四岁时就会一些小法术,我还以为我是怪物,谁知我居然能修行,难过的是,我放心不下爹娘,所以常与爹娘通信。 再后来,又成为昭平儒君的亲传弟子,师父说,若我能在五十岁前修成金丹,便放我下山见爹娘,为了早日见到爹娘,从凡人到金丹,我只走了二十年。” 萧衔蝉大吃一惊:“什么?你的意思是你不到四十就是金丹期?” 她下巴都快掉下去了,要知道,大师兄花沸雪天赋好且修炼勤恳,从筑基到金丹都修了一百余年,何况梁砚之起步是凡人,这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天赋! 梁砚之看她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觉得好玩,便多说了几句:“我占了灵根好的便宜,我是极品火灵根,加上悟性也还行,所以修行速度稍微快了点。” 萧衔蝉只觉得自己好像在和爽文大女主聊天。 “在我下山前,因为忙于修成金丹,故而已有一年不曾与爹娘通信了。”梁砚之的眼睛赤红,鬼相在皮囊下一鼓一鼓的,几要冲破皮肤,“我真是该死,早知道……” 她声音嘶哑,哽咽不能言,手掌一转,一四方砚台出现在掌心,大巧不工,这方砚台古朴无饰,似一块寒铁,微凹的砚中渐渐汪起一片清水,清水倏尔卷上半空,铺成一片水幕,水幕中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祝墨之。 汨罗坞遣弟子为饶益各城城主,令弟子入红尘,修己修心修行,因梁砚之的修为在同代弟子中一骑绝尘,所以她本该是那一代弟子中第一个被派为城主的人,但她因闭关冲金丹,故而一项不甚起眼的祝墨之被率先派遣到青橘城为城主。 祝墨之下山前,昭平儒君千叮咛万嘱咐:“此次入城为主,切记不可逞强,若遇不能化解之事,便与师父传讯符,若你不好意 思告知师父,待你师妹出关后,与她传讯符也是一样的。” 祝墨之原本感动的神色在听到“师妹”二字后,瞬间阴沉,下垂的手不知不觉攥紧。 祝墨之原本也是汨罗坞这代弟子中大名鼎鼎的人物,他出身好,性格温和,又是掌门的第一个亲传弟子,原本颇受众人看重,但自从梁砚之被昭平儒君收为第二个亲传弟子后,他就如同月亮旁边的星星,再也没人注意他的光芒。 “青橘城那年发生了极大的婴鬼作乱之灾。”梁砚之道,“因为此地百姓养活不起那么多孩子,所以很多婴儿一出生,就会像我一样被丢到河滩上,我生身父母还算手下留情,有些心狠之人直接将孩子与隔壁交换,为自己多添一道肉菜。” 萧衔蝉攥紧拳头:“粮食不够吃吗?不是修士管理一城吗?难道还会有苛捐杂税?” 梁砚之怅然道:“修士再神通广大,也就是一个人罢了,总有当地世家大族依附上来,许以重利,从城主手中分享权力,他们为了富贵奢靡的日子,又怎会不层层盘剥压榨? 别处我不太清楚,不过青橘城的百姓们自己吃饱饭都难,遑论再多养个婴孩,故而此地溺婴成风,若出生的是男孩,还有活命的机会,若出生的是女孩……故而出现婴鬼作乱,我毫不意外。” 萧衔蝉眉头紧皱,鼻尖已嗅到若有若无的血腥。 “祝墨之费尽全力,将作乱的婴鬼困在一处村子里,为了快点让青橘城恢复平静,好成为他往上爬的一份政绩,便不顾村中尚有无辜百姓,降下灭魂钉,将那处所有生魂连同婴鬼一起打散,那个村子,就是河畔村。” 血泪滚出梁砚之的眼眶。 “六十三户、四百四十一条人命,我爹娘也在其中。” 暗夜竹林之中,谢无柩与金不禁一同用潜行符来到吊脚楼背后的青山,山壁凿出零散的洞府,离远看像是青山长出的眼睛。 谢无柩原想自己行动的,奈何如今手不能提,肩不能抗,虽然萧衔蝉给了他不少符箓护身,可他一丁点法力都使不出,出门的时候让金不禁发现了,只能带上他。 “谢道友,那个黄真人真的住在这儿?你怎么知道的?你来这儿干什么?万一打不过他咱们可得快点跑,跑路时我扛着你能快点吧?” 谢无柩闭了闭眼,该说果然是她的同门吗?如出一辙的聒噪。 谢无柩并没有像金不禁想的那样去寻黄真人,与其刀对刀,而是找到黄真人所在的洞府后,示意金不禁与他藏身于阴影处。 黄真人正闭眼打坐,周身罡气阵阵,谢无柩仔细感应了又感应,还是没觉察到轮回盘的灵珠在哪里。 真是怪事!谢无柩不由暗道,自打他于浮云阁地下的龙柱上拿到灵珠,便置于袖中,好好保管,难道真是自己一个不小心,丢了? 多想无宜,此地也不宜久留,谢无柩听着金不禁好奇的啰嗦,又回去了。 萧衔蝉还在听梁砚之说话:“祝墨之降伏婴鬼的三天后,我出关了,回到家乡只看到爹娘和村人的尸身,怎么都寻不到魂魄,生魂会留在尸身所在之地七天,我觉得不对劲,只疑心婴鬼背后还有恶人,便将猜测告与祝墨之知晓,只恨那时我心盲眼瞎,一心视他为师兄,未曾察觉到他阴狠险恶。” 二人眼前的水幕终于动了起来,显示出梁砚之东奔西走,搜集当日婴鬼作乱时的细节,却受到无数阻拦,终于打听到有疍民在那夜于青橘河的舟上睡觉,那个疍民正好是梁绛梁丹兄妹接济过的人。 梁砚之以为终于有了眉目,兴冲冲前去,那人却连连摆手,推说睡过去了,什么也不知。 梁砚之失望极了,她察觉到那人神色不对劲,便悄悄躲在青橘河边,潜伏数日,未免师兄担忧,还给祝墨之传讯,告诉他,她要去安葬爹娘,请师兄不必担忧。 然后,在一个夜晚,她看见一样貌平平的人来到青橘河,要杀那个疍民灭口。 第39章 梁砚之自以为抓到了真凶,连忙冲了出去,救下疍民,与那个神秘人打成一团,只是那神秘人有法宝护身,瞬息便逃走了。 梁砚之却看着那人逃走的方向出神,皆因此人使出的法宝,模样像极了汨罗坞每个弟子都有的毛笔,这种毛笔是宗门赐给弟子保命用的,只能用于逃跑。 她再问疍民倒底那晚看到了什么,疍民却浑身打颤,求饶道:“别再来找我了,我什么都没看见,放我一条活路吧!” 梁砚之怒不可遏:“我爹娘在你快饿死时给你饭吃,就冲着这份恩情,你都不愿帮我找到真凶吗?” 疍民只顾着磕头:“我一个小老百姓,我招惹不起那些大人物,梁奶奶,我给你磕头了,我就是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 说完他就连滚带爬地跑了,连船都不要了,梁砚之站在小船上思索良久,还是决定求助宗门。 “我那时真是傻子,第一时间就将所有线索传讯给祝墨之、师父和各位长老,奈何师父那时闭关,各位长老以为不过是几百条人命,不值得因此大费周折彻查宗门,故而只有祝墨之与我一起查,他说查出了许多线索,不过他要坐镇青橘城,只能让我一个人去辨认线索真假。” 萧衔蝉静静听着她说话,面前早已摆出秃毛笔和一刀纸,毛笔上下挥舞,将梁砚之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墨字写满一张纸后,那纸就自动飞到半空晾干,不过一刻钟,萧衔蝉四周就环绕了好几张被墨字填满的纸。 水幕之中,梁砚之被祝墨之骗往各处险峻之地,又是遇厉鬼又是逢邪修,梁砚之每次都险象环生,好在她法力高强,性格坚韧,总能化险为夷。 最惊险的那次,梁砚之被一个用活人炼丹的邪修打碎全身经脉,法力尽失,掉下悬崖,幸而遇到一棵生死藤重塑经脉,这才活了下来。 如此折腾了一年,她虽没寻到爹娘魂魄,但排除了许多假线索,也正是因为假线索太多,梁砚之觉得不对劲,加上伤势过重,修为从金丹大圆满退至金丹初期,便决定暂缓行动,回青橘城休养生息。 这趟回去,发现宗门已经传遍她痴恋祝墨之,甘愿为他扫清一切障碍的谣言,她为寻爹娘魂魄和屠村真相而杀死的邪修厉鬼,都变成祝墨之政绩的一部分。 水幕之中,梁砚之脸色苍白,浑身是伤地站在青橘城门口,祝墨之迎上前,笑的包容又漂亮,这笑容像是看穿师妹的情意,想要拒绝却又怕惹师妹伤心,这副情态果然引得众人皆夸他涵养好。 “呸!”萧衔蝉骂了一句脏话:“好恶心的狗男人!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第46章 梁砚之看到这段过往,倒比萧衔蝉平静:“回去之后我打算闭关修复身上各处伤,祝墨之告诉我,他在青橘河附近发现了许多生魂的痕迹,我便赶忙过去,果然发现了爹娘的魂魄。” 水幕之中,梁砚之才与梁绛梁丹重逢,一家人正激动时,忽然河面升起龙吸水,庞大的水柱裹挟阴毒的法术直冲梁砚之三人而来,若这道水柱碰到梁绛梁丹,此二人必定瞬息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祝墨之来了,他还是一派温文尔雅,似乎很为梁砚之担忧,急道:“师妹,必定是那幕后黑手来了,你快带伯父伯母走,我来断后。” 梁砚之放心地将后背交给她信任的师兄,然后就被那道水柱打个正着,情急之下,为护住爹娘,顾此失彼,她被水柱形成的牢笼压个正着,她才重塑经脉不久,经此一遭,经脉又碎裂了一半。 她还以为师兄祝墨之不敌,很是担忧,压下喉头腥甜,回头便看见祝墨之五指成爪,向她打来。 萧衔蝉紧张地双手握拳,虽然已知注定的结局,她的心中还是生起一丝希冀,只可惜奇迹没有出现。 梁砚之被打中灵府,一颗光华灿烂的金丹如日初升,被祝墨之一把抓住,吞入腹中,她怒目圆睁,灵府大开,浑身鲜血淋漓躺在河畔,气息奄奄,却依然如同一株铮铮的铁莲花。 祝墨之吸纳了金丹蕴含的法力,满足地喟叹一声,步履矜贵地围着水笼转了几圈。 “梁胭脂,你一个弃婴出身的凡人,本不配入汨罗坞,可老天无眼,给了你这番造化,你老实当个外门弟子,度过你本该度过的匮乏一生,我也不屑与你计较,可你偏偏心机深沉,日日假装勤勉修炼,算计得了师尊青眼……你也配得赐之字?你也配得师父所赐法宝?” 梁砚之的怒火熊熊燃烧,此时此刻,她还有什么不明白,她落入圈套了! “不过几百口凡人性命,我杀便杀了,你为何非得求个真相?原本我不想杀你的,你虽然不驯,没有女子婉约之美,却非常好用,给我送了许多功劳,我可以说服自己接受你低劣的身世,允许你嫁入祝家……” “呕——” 梁砚之被恶心吐了。 祝墨之扭曲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掐着她的脖子低吼:“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我最讨厌你的眼睛!你的眼睛永远只盛得下比你强的人,我将你视为对手那么久,可你竟一点没察觉到!你怎能不知道?你怎能不知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阴刻尖利,说到最后,两指成勾,硬生生将梁砚之的眼睛挖出来,他没有用法力,而是用自己的手指将两颗总是泛着不屈光芒的眼睛碾碎。 梁绛梁丹浑身哆嗦,试图阻止他,可他们只是普通的凡人魂魄,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遭受碎丹剜眼之苦,痛苦得撕心裂肺。 梁砚之面对自己曾经的痛苦很是平静,可旁边却传来抽泣声。 梁砚之惊讶地看萧衔蝉:“你不会哭了吧?” 萧衔蝉脸扭向一边,发辫遮住脸,梁砚之一个俯身歪头,果然看到萧衔蝉果然眼睛通红,蓄着两泡泪。 “你真哭了!” 萧衔蝉不想让人看见她哭,低头,却撞上梁砚之戏谑的眼神,不服气地一把擦去眼泪,瞪她:“你不是天才吗?怎么就这么死了哇呜——” 说到最后,没憋住,哇的哭出声来。 梁砚之有些别扭地轻咳一声:“我的确有几分天赋,死了没多久,就变成鬼修了。” 她指了指水幕,只见祝墨之将梁砚之剜眼之后,吸走她所有法力,然后将她与爹娘抛入青橘河,河水滔滔,一个浪翻过,所有的鲜血就都被吞噬了。 汨罗坞弟子命灯堂中,名为梁砚之的灯熄灭了,青橘河里,被河床沙石冲刷的尸体似被一股莫名力量裹挟,来到一座瀑布下面。 “大概是我死了的第三年,我就又修至金丹期,这次是用鬼体修炼,难度较大,不过掌握了方法其实也不难。”梁砚之好像一个学霸,热情地分享自己的学习心得。 萧衔蝉奇怪地看着不再动的水幕:“怎么后面没有了?” 梁砚之道:“这个水幕是我法宝的能力之一,与留影石类似,也需要法力驱动,那时我都死了,哪来的法力驱动它?” 她一挥手,水幕又化作一股清水,被四方砚吸尽。 “我有了修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寻阳气足的男人,温养我爹娘的魂魄,第二件事,就是找祝墨之报仇!” 萧衔蝉默默听着,在她说“温养魂魄”时,眼睛不自觉瞥向那颗冰棺之上金灿灿的珠子。 普通魂魄惧怕阳气,但那颗珠子显然是个宝物,阳气经其转化,变成了可以温养魂魄的好东西,而这个宝物,恐怕就是黄真人此行索要的东西。 而梁砚之说完报仇,一直未说话,两人都陷入一阵沉默中,半晌,今日说了很多话的梁砚之倾诉道:“萧衔蝉,我直到如今,才想明白一件事,永远不要让仇恨蒙蔽双眼。” 萧衔蝉已经猜到几分,只是真相太惨烈她不敢确定,她看向安置半只手的冰棺,嘴唇蠕动,最终还是没问出那个问题。 《幽冥录》上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 若说鬼、聻、希还尚且有意识,那么夷便如同没有灵智的一股风、一片雾。 “我是鬼身时,才修至金丹便急于报仇,结果不出意料,败了;成聻时,我修至金丹大圆满,再度去报仇,结果又败了;成希时,我修至元婴大圆满,只差半步就是化神期,结果我快要杀了祝墨之那贱人时,昭平儒君现身救了他。” 萧衔蝉连忙打断她的话:“你师父没认出你来吗?” 她想梁砚之回想血淋淋事实的脚步慢一些,缓一些。 梁砚之无所谓道:“谁知道呢?或许没认出来,或许认出来了,只是认为一个是活着的金丹后期弟子,一个是死了的、变成鬼修的弟子,两者相较,自然是第一个弟子重要些。” 她的语调逐渐滞涩。 “那次被昭平儒君打散后,我就再无意识,等我醒来后——我都不知道我居然还能再有意识——等我再有意识后,发现我娘亲的魂体只剩下半只手掌,我爹爹的魂体也少了一只胳膊。” 梁砚之呆呆地看向萧衔蝉,因为极其痛苦,她动作迟缓,好像在不断撕扯伤口,任由伤口鲜血淋漓,只为了更加痛苦,而痛苦,就是她自己惩罚自己的刑具,但她如同饮下美酒般,饮下这痛苦。 梁砚之说:“萧衔蝉,我吃了我娘亲。” 萧衔蝉不顾梁砚之身上鬼气森森,冰冷刺骨,一把抱住她。 《幽冥录》记载,聻、希、夷皆以鬼为食,若被吞噬的鬼心甘情愿,其便能保留原有神智。 梁砚之鬼体僵硬,温度寒冷刺骨,脸上骨头尖利的部分压着萧衔蝉脸上的软肉,她还在一字一句地说话。 “她怎么那么傻,我未曾借她腹中出生,与她并非血肉相连的至亲,自她捡到我的那天就被我拖累,日子更加困苦,她以心血浇灌我,我却只承欢她膝下十二年,待我功成名就后,想要尽孝,然一天孝都不曾尽,却叫她受我牵累,同沉江水四百年。 我爹爹也是个傻子,被我啃了一条胳膊,疼得只剩一口气了,还要守着我清醒,待我醒后,他就该斥责我,骂我,打我,杀了我都好,可他竟然说不怪我,他竟然说……好好活着……” 两行血泪顺着萧衔蝉的脖颈流到她的肩膀上,冷得她打哆嗦。 “我还算活着吗?我现在确实不敢死,我身上有我爹娘的血肉,我要是龟缩一处,不找那贱人报仇雪恨,我爹娘就白死了,可我若是轻举妄动,我爹娘也白死了,我不敢死,也不敢不死,我怕死早了,爹娘会生气,我怕死晚了,追不上爹娘的脚步。” 梁砚之血泪流了满脸,露出鬼相,空洞的眼洞汩汩流出血泪,像两条河:“你知道我爹爹最后怎么说服我不自戕吗?” 她摸索怀里,从湿答答的衣服中取出一小片破破烂烂的纸,上面稚嫩的字迹写着:我梁胭脂长大后,肯定不会像个比二麻子,我会一直艾爹爹娘亲,听爹娘的花。 “他说我小时候向他们保证过,会听他们的话。”梁砚之又哭又笑,“里面还有好多错别字呢。” 第40章 宋词乎寻着那抹若有若无的香气一直往前走,走到诸多师弟妹们都不耐烦了,她终于停在一处山顶,那股香气直冲云霄。 宋词乎皱了皱眉,决定赌一把,她向着高处驾云飞去。 萧衔蝉已经回到了吊脚楼,她的周围环绕着写的密密麻麻的纸张,每一张都是梁砚之一家人和无辜丧命的凡人的血泪。 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萧衔蝉将这段与其说是话本,不如说是真相访谈的文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这些文字不加修饰,血淋淋地将高贵华丽的皮囊撕开,露出丑陋真实的历史,她不知道描写真相的文字能不能传播出去。 第47章 但可以预见的是,根本不会有书肆愿意售卖这些文字,即便有,也很可能在这些文字传播出去不久,就迎来上头的封印,大被一盖,销毁证据,掩藏真相,然后各打三十大板轻轻揭过,正如在明月夜经历过的那样。 可她答应了梁砚之,一定让这个故事传遍九州。 萧衔蝉眼珠转了转,突然想起一个法术,要是这个法术改得好…… “师姐。”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是头上盘着小黑的秦含玉。 萧衔蝉连忙开门,叫她进来,秦含玉疑惑道:“那个女鬼突然叫鬼仆来给我松绑,还说不禁止我在这里四处转悠,师姐,你说她是什么意思? 萧衔蝉看到师妹完好无损,放下心,问道:“待会再告诉你,大师兄他们呢?” 她与梁砚之做了交易,梁砚之既然要她写东西,定会对她的亲友们好一些。 “他们在迦象子小禅师的房间。”秦含玉道,“女鬼不限制我们的行动,但迦象子还被紧紧绑着。” 萧衔蝉便抱着一沓纸,与师妹一起去迦象子的房间,一进门,果然见大师兄二师兄和谢无柩在一起,正中的竹椅上,迦象子被黑雾五花大绑。 看到她二人进来,迦象子激动得眼睛都亮了:“太好了,人多力量大,贫僧正愁地藏十轮阵该怎么办呢。” 萧衔蝉目瞪口呆,听这话的意思……“迦象子,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们去布置十轮阵吧?” 且不说他们愿不愿意,布置此阵的法诀他们从没学过啊!而且此阵是莲送归的秘法,他们又非佛修,如何成事呢? 迦象子道:“法诀很简单,难的是真正有一颗愿意聆听天下苦难并为此伸张正义的心,心怀慈悲,虽万难却能证果,贫僧观诸位道友皆是心怀苍生之人,且师兄此时不在,故而也只能烦请诸位勉力一试。” 萧衔蝉长叹一声:“伸张正义?伸张谁的正义?” 她将梁砚之过去的来龙去脉与众人讲清楚。 秦含玉听完所有故事,立即柳眉倒竖,怒发冲冠:“亏我还以为那个祝墨之是个好人,只是酸唧唧了些,没想到他竟如此禽兽,待我们出去,我定把他的肠子打出来。” 花沸雪拦住她,不赞同道:“梁道友经历多舛,可悲可悯,只是你不能私自去殴打他人,万一被人捏住你的小辫子,不能帮梁道友申冤不说,你自己也要搭进去。” 金不禁补充大师兄的话外之意:“咱们到时候去套祝墨之麻袋,拖到无人处狠狠打一顿,然后把他的罪状公之于众!” 迦象子见众人围坐一团,早忽视了他的请求,不由高声道:“你们忘了,咱们来此是为了布下十轮阵的!梁砚之固然历经世上最惨痛之事,可被她掳掠至此的凡人也是无辜啊,难道他们就白死了?” 方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众人都不说话了,萧衔蝉想了想,坐到迦象子的面前:“我对布下十轮阵没有任何意见,只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在梁砚之魂飞魄散之前让她亲手报仇?” 迦象子无奈道:“那也得先布下十轮阵再说,你怎么知道梁砚之没有骗你呢?若你能布下十轮阵,于此阵中做谛听,便能听到万事万物之音,无矫无饰之语,便能分辨真假善恶。” 萧衔蝉问道:“若一人于此阵中做谛听,其人便可听见万事万物?” 迦象子点头:“然也。” 萧衔蝉的眼珠转了转:“那此阵稍作改变,是否可以让天下万物听见或看见一人的所言所语呢?” 迦象子一愣,这个要求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很难做到,阵法改动之艰深晦涩是一方面,灵力够不够支撑是另一方面,如今世上除却上界仙人,也就修士大能可以使天下万物瞬息听到自己声音。 萧衔蝉却不气馁,仔细观摩迦象子给出的阵法图和法诀,在迦象子的催促下,和师兄妹们出门,寻找适宜布阵的地方,但由于知晓了梁砚之的过去,秦含玉他们并不想竭尽全力捉拿厉鬼,只松松散散地在廊子下漫步。 迦象子被绑缚住,动弹不能,看见他们的样子,又是着急又是央告。 萧衔蝉不作理会,蹲在一边,双手掐诀,一个小型十轮阵法图就显于眼前,金色的法图梵音阵阵,她一挥指,阵法某处的细节就变了。 齿轮转动似的响了几响,阵法图随着响声变幻了好几次,萧衔蝉用变化后的阵法试验她的想法,历经多次失败后,终于成功了,她看到自己写下的梁砚之的故事投影到了小师妹眼前。 谢无柩冷眼旁观,看到萧衔蝉的动作,不由挑高眉毛,改动阵法虽不是难事,却也不能轻易得偿所愿,观萧衔蝉所作所为,可见她着实是个有巧思的聪慧人,既为人聪敏,为何又懒怠修行呢? 谢无柩不由问身旁的金不禁:“我观萧道友于修行上着实有慧根,既能创下飞讯密域,又能改动阵法,若她能勤于修炼,其修为绝不止于筑基,可为何世人趋之若鹜的修行,萧道友却不甚看重呢?是怕吃苦?” 金不禁叹道:“这事你算是问对人了,她啊,有个心结,连小师妹都不知道呢。当年我与她前后脚被师父收徒,又前后脚突破筑基,刚突破筑基那会,她还是踌躇满志的,一天到晚四处游历,于修炼一途不说勤勉也很是兴致勃勃,不过后来发生了一件事……” 萧衔蝉并未察觉到二师兄与谢无柩的对话,她还在修改十轮阵,确保其可反向操作,还能省着点用灵石。 金不禁看明白她在做什么后,不由啧啧出声,看着唰唰消失的灵石心疼道:“这可是咱们的灵石,你省着点用,那厉鬼既然要你帮她讨公道,也该她出钱才是。” 萧衔蝉头都没回:“她给钱了,几乎给了我她大半的财产,对了,还有半棵生死藤!谢道友,等此间事了,就可以为你重塑经脉了。” 花沸雪惊道:“这可是件大喜事!” 谢无柩却没有什么喜色,他心知即便经脉重塑,他也不想再修炼,他的心里只有自千百年前就生出的怒火与狠戾,催促着他去毁了这天下。 萧衔蝉感到身边温度似乎降低了些,扭头一看,便看到谢无柩一脸阴寒,她以为方才几句话勾起了谢无柩再不能修炼的伤心事,连忙想岔开话题,正绞尽脑汁思考新话题时,突然听到后山树林沙沙作响。 风起,烟云出岫,岚润翠浓。 萧衔蝉眨眨眼,一对毛茸茸的圆耳朵不由自主地弹出来,警惕地竖着,只听得见树梢摩擦,瀑布湍急,偶有一两声啾啾鸟鸣。 秦含玉慢悠悠的在一处布下阵眼,她是极不赞同用十轮阵超度梁砚之的,盖因大师兄和师姐同意了,且迦象子说的确实有理,她才行动起来,现在看见师姐突然现出部分妖型,便立即没了布阵的心思,连忙向师姐走去:“怎么了?听到什么了?” 萧衔蝉迟疑地摇摇头:“应该是我听错了吧?”好像有群小鹿在山林云雾中跳跃着离开了。 山石之后,宋词乎挥笔一蹴而就——欲求人迹不到处,忘形麋鹿与俱逝。杳杳白云青嶂间,千岁巢居常避世。 墨字化作水与雾,将她与身后的师弟妹们的身形掩藏起来,就在最后一个字写毕之时,宋词乎看到萧衔蝉的眼睛向她所在的方向看去,她不由暗赞一声:好灵敏的五感! 她才领着同门踏入此方地界,这妖修竟能立即觉察到,要不是她时刻警惕着,又有法宝在身,说不得甫一落地,就叫她发觉了,常听说妖修比之人修,五感更敏锐,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只没想到,这个看起 来无害的修士竟是妖修,也不知她是正是邪,常听人说妖修随心所欲,邪性的很,待会禀明师父,降伏那厉鬼后,再做定夺,若她手上有无辜人命,便也顾不得这几日相处之谊,需得杀了她。 宋词乎将所有事宜于心中过一遍,又用传讯玉印与师父传了消息,这才安定下来。 “呦呵。”一个轻佻的声音传来,梁砚之自月上飞来,她已隐去鬼相,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你们这就明目张胆地要布阵捉拿我了?” 见梁砚之现身,众人都怔忡一瞬,一时间继续布阵也不是,停下也不是。 萧衔蝉努力强硬起来:“既知道我们势必要超度了你,你还不速速离去?”想了想,她又说,“你托付我的事情,我已有了眉目,我既答应了你,必不会言而无信。” 梁砚之微微一笑:“萧衔蝉,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了,我才不会离开,且不说我爹娘俱在此处,就说我,我的的确确强夺生人阳气,致使数百凡人死去,这是我的孽债,我自担着,只看是你们的阵法拿下我,还是我破了你们的阵法,各凭本事。” 说罢,她张扬飞去鹊桥殿打坐了。 宋词乎躲藏一边,看到她们对话,不由冷笑,心道果然是妖修,与鬼怪一丘之貉,如此也好,她倒不必手下留情了。 秦含玉看着梁砚之离去的背影,问萧衔蝉:“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她不打算阻拦咱们布阵?” 第48章 萧衔蝉点头:“看样子是了。” 她也看不太明白梁砚之为人,却明白一点,梁砚之此人,骄傲得很。 秦含玉耸耸肩,正要继续去布阵,就被萧衔蝉拦住:“等等,我改了阵法,你按照这个阵法图去布阵。” 花沸雪与金不禁也被萧衔蝉交待下去,众人金色的法力凝聚成河,在半空画出复杂的符号。 迦象子看着逐渐成型的阵法绝望呐喊:“这不是十轮阵啊!” 第41章 不知何时,一抹薄云盖住弯月,牛毛细雨渐次飘下,一片蒙蒙雨雾中,金色的大阵愈发光华璀璨。 萧衔蝉立于阵中,双手掐诀,片片纸张飞入阵眼,似万千雪花乘风而起,她正待试一试此阵的效果,便忽听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 “轰隆——” 天际突然裂开一条缝,缝隙如同天眼缓缓张开,苍穹如布,被刀劈开,向两边卷去,露出外界的凛风冰雨。 梁砚之立即自鹊桥殿飞身而出,长袍猎猎,不知她使了什么术法,天上的明月化作一颗珠子投入她怀中。 天空上的缝隙越裂越大,火焰舔舐画卷般露出底色,只见裂开的缝隙那处有仙人白衣翩翩,长身玉立,正是祝墨之等人。 梁砚之不屑地哼笑一声:“姓祝的,我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今日正是你的死期,还我爹娘命来!” 说罢,不等祝墨之说话,便一手托着法宝砚台,一手掐诀向他打去,砚台中霎时盘旋出一股水龙卷,祝墨之泼墨挥毫,挡住这一击。 仿佛一个开战的信号,众鬼仆跟随梁砚之身后齐齐攻去,祝墨之身后的唐诗乎率汨罗坞诸弟子立即襄助。 梁砚之与多人同战,竟也未落下风,诸多繁杂的灵力对撞在一起,发出巨响的同时,天际亮起烟花般的灵气波。 祝墨之一个回身,躲避来自梁砚之的攻击,他提笔书写了一句法诀打过去,却是落空了,长眉紧蹙,晃眼间却突然看到底下阵法中雪片似的纸张,白纸黑字,如呈堂证供,那些轻飘飘的纸在萧衔蝉的操纵下,即将掀起一场滔天骇浪。 祝墨之压下一闪而过的慌乱神色,忙吩咐唐诗乎:“你速去除了阵中那个姓萧的!” 话音一落,攻击唐诗乎的鬼仆更多了,他实在分身无术,祝墨之见心腹大弟子不中用,自己亦被梁砚之缠住脱不开身,一边挥笔,一边怒喝一声:“宋词乎,还不来助阵?” 一道白色身影如离弦之箭划破雨幕,宋词乎以绿松白玉笔为武器,就要向梁砚之打去,却突然听到师父的传音入密:阵中萧道友似被厉鬼蛊惑,你速去除了她。 宋词乎颇以为然,果然是师父,一眼就能看出那人是妖修,不安好意,她迅速转身,向下飞去。 萧衔蝉正在布阵的最后关头,额头渗出滴滴冷汗,与试验用的小阵不同,要操纵一个非常精密的大阵法并非易事,她将自己的全部神识都投入阵法,让构造成阵法的每一条符纹都变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耳边纸张的沙沙声响突然被突兀的刀枪相对的铿锵声打破,金色大阵几乎被一杆长枪戳破,萧衔蝉的神识一动,胸口闷痛,她睁开眼睛,只见宋词乎的长枪被小师妹一刀挡住,大师兄二师兄都挡在她身前。 宋词乎怒道:“好啊,你们与妖修厮混一起,果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接招!” 她带着一众汨罗坞弟子攻向大阵,墨字墨画皆化作水火兵器,招式凌厉,秦含玉双手握紧且停侯迎上,花沸雪与金不禁护住阵法两侧,双方顿时打得天昏地暗。 萧衔蝉立刻加快了布阵的动作,万千纸张汇聚在一起,墨字亦整整齐齐,形似渐次铺陈开的卷轴,最终变成一条直上云霄的大道,梁砚之与祝墨之正立于青云上卷轴的顶端。 看到那清晰的墨字,祝墨之愈发急切,正要出手诛杀萧衔蝉,却忽闻得一声不知从何而来的鸣叫,如仙如兽,又非仙非兽。 只见金色的卍字金轮在萧衔蝉背后旋转,一支长角刺破金色绸缎似的金轮,从萧衔蝉背后走出,现于众人眼前,先是长角,而后是眼睛、脑袋、四爪,金轮褪去,一只巨兽显现出具体的模样,独角、犬耳、龙身、虎头、狮子尾、麒麟足——正是谛听。 巨兽昂首挺立,高过吊脚楼,盘据半个院子,甫一现身就震住了所有人。 萧衔蝉念诀:“天心自然,人心如灰。谛听谛听,真假鉴心。” 谛听坐地听八百,卧地听三千,只见它俯伏在地,而后缓缓抬头,顶着众人众鬼的眼神慢开尊口,道了一字:“真。” 萧衔蝉瞳孔猛然缩了一下,种种惨剧竟真的发生过,自听了梁砚之的诉说,她的心理就很矛盾,既希望梁砚之所说为真,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又希望她在骗自己,这样的话,起码没有无辜之人枉送性命。 宋词乎喝问:“你这妖修,骗了禅师,哄得莲送归的法阵入手,如今又装神弄鬼些甚?” 萧衔蝉深深看了她一眼,抬头看向字轴顶端的一人一鬼,一手提起她的秃毛笔,身形翩若惊鸿:“道士有神传火枣,故人无字入云蓝。” 金色的灵力从毛笔尖流出,为一个个墨字描上金边,这些字化作一幕幕动起来的画,将深埋地底的惨剧与龌龊展露于众人眼前。 云蓝书! 宋词乎瞪大眼睛,这个妖修竟偷学他们汨罗坞的法术!她正要再向萧衔蝉攻去,却在云蓝书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飞身半空,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掌便杀死了一村的无辜百姓。 此人阴狠狡诈,恃强凌弱,微微垂眸,眼中全是看蝼蚁的不屑漠然,却偏偏顶着她最敬重的师尊的脸。 宋词乎嘴唇颤抖,目眦欲裂,狠声道:“你敢污蔑我师尊,我定要你魂飞魄散!” 她提笔书写出的斧钺被秦含玉一刀挡了回去,秦含玉怒骂道:“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看,我们用得着污蔑他?” 云蓝书中,四百四十一条人命魂飞魄散,霎那间,一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小村庄没了生机。 浅紫的苜蓿花上溅了一层鲜血,吱呀转动的老水车被几颗人头卡住,再也动不了,河面上铺了一层血污,变成一条血河,村子里的黄土路上盖了一层肉泥,一只风车斜插在泥土瓦砾中。 凡人的惨叫将水墨震动,宋词乎的脚扎根一样,立在这副人间惨剧前,她看着那只风车,就在之前,这只风车还在一个小姑娘的手里,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跑回家,后面跟着一群 羡慕她的小朋友。 而现在,喧闹的童言稚语都变成了一层肉泥。 萧衔蝉到底只看祝墨之做过一次云蓝书,加上方才召唤谛听现身耗费不少法力,灵力流淌到一半便再难以攀援而上,她待要搜刮干净经脉中最后一丝灵力,突然,阵法中进来了一个人。 是谢无柩。 他往常光风霁月面容露出讥嘲,突然刻薄起来:“人家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元婴期大鬼,要你为她伸张正义?” “碰上了,难道不管么?”萧衔蝉咬牙坚持,“你赶快离开,此处混战,当心伤着你!” 谢无柩却没听她的话,而是走到另一处阵眼,萧衔蝉倒吸一口气,地藏十轮阵需要两人合力完成,那个阵眼原是留给他们之中修为最高的大师兄的。 “谢无柩你疯了?你如今一丝灵力也没有,过来难道就是为了送命?”说到这,萧衔蝉忽然想起谢无柩的确不愿活命,她一下子慌张起来,他难道要自杀? “你别死,谢无柩!” 谢无柩嘴角抽搐,没好气道:“我不死。” 想了想,软下声音道:“放心吧。” 没人比他更懂如何使用地藏十轮阵,没人比他更适合入阵。 他不理会萧衔蝉担忧的目光,取出一堆又一堆的灵石,将它们堆在身旁,摆了一个灵阵,郑重道:“谢无柩在此发宏愿,愿以己身襄助萧衔蝉,吾身吾神,予取予求,愿其心想事成。” 话音落地,宝相庄严的佛像拔地而起,佛像一手持戒一手托雨,拈花一笑,慈悲悯恤。 谢无柩身旁的灵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失,他面如金纸,轰然单膝跪地,勉强支撑住身体,压下喉头腥甜。 “谢无柩!” 萧衔蝉焦急不已却无可奈何,只能加快动作,灵石化作灵力汇入卷轴上,她笔尖遇到的滞涩霎时冰雪消融,她感受到春日中的小溪畅快流淌,流淌到末尾时却被祝墨之打断。 “纳命来!”祝墨之眼睛赤红,形同鬼魅,狠戾地向萧衔蝉打去,不等萧衔蝉防御,他就被梁砚之拦住。 几个回合下,他手中的毛笔法宝被梁砚之缴获,众汨罗坞弟子大惊失色,若门派至宝被贼人夺去,他们可是丢尽了颜面,遂围攻上来。 电光火石间,梁砚之做出决定,她双手施法,刹那间,生民笔便出现在了萧衔蝉面前。 萧衔蝉不假思索地用生民笔换下她用了一百年的秃毛笔,她双手掐诀,操控着生民笔:“巽卦,坎渊,文曲出!” 第49章 金光乍起,有了法宝助阵,最后的凝滞终被打破,随着最后一个字被描上金边,字轴暴涨数丈,远远看去好似天梯,又如白缎,这白缎化作雨水,降入千家万户,每一滴雨滴都包裹着梁砚之与无辜百姓的冤屈。 祝墨之恼羞成怒,大喝:“宋词乎,还不速速诛杀此獠!” 宋词乎今日被震撼了三次,第一次是看到萧衔蝉于莲送归的阵法中用汨罗坞的法术云蓝书,第二次是看到自己仰之弥高的师尊过往原来如此不堪,第三次便是现在了。 “你为什么能用生民笔?”宋词乎不可置信,摇头喃喃,忽而声音拔高,“你为什么能用生民笔?” 不仅她在震惊,祝墨之亦然。 天地纸、生民笔、往圣绝学墨、万世太平砚,此四法宝都是汨罗坞的镇派之宝,颇具灵性,除了掌门昭平儒君,旁人轻易使用不得,可如今生民笔竟乖乖为萧衔蝉所驱使。 “不可能,不可能。” 祝墨之身形晃悠,即便由师父赐下,他使用生民笔时还是常有滞涩感,若不是此法宝的确威力甚大,他绝不会用,可如今,为什么这个人可以用生民笔如臂使指? 梁砚之一看祝墨之的样子就知他在想什么:“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汨罗坞心法开篇第一句,祝墨之,你扪心自问,你做到了吗?你愿追逐真理、哪怕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吗?” 祝墨之握紧拳头,看向梁砚之的眼神阴冷,手下攻势愈发狠辣,招招毙命。 萧衔蝉横眉冷对众汨罗坞弟子:“提笔写尽天下事,不肯俯首见苍生。你们既不愿为苍生所言,何怪苍生为自己提笔而写。” 她不再看一副空白表情的宋词乎,转向恼羞成怒的祝墨之道:“你也不必想着杀我灭口了,我逆转了十轮阵,不仅此间众人能看到你的真面目,凡是今日在饶益者,都能看到。” 祝墨之动作一顿,转身妄图抓住纷杂的雨滴,只是雨滴随风潜入夜,无孔不入,他阻挡不及,怒喝道:“唐诗乎、宋词乎,快拦住!” 宋词乎呆愣在原地,久久不动,唐诗乎本就被众鬼仆围攻,自顾不暇,见状喊道:“宋师姐,你还不快来帮师父,师父多年教养,难不成养出个白眼狼?” 宋词乎的脸部肌肉鼓起一小块,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掐痕,良久,她道:“师父教我‘正德厚生,臻于至善’,师父还教我‘骄人好好,劳人草草。苍天苍天,视彼骄人’,师父你教我不要做‘骄人’,要做为苍生言者、为劳人权者……”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泪珠滑倒腮边,终于和着怒吼滚落下去:“可是师父,你既如此教导我,为什么自己要做这样的事?莫非你的话都是假的?莫非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贪功而杀村人,嫉妒而杀同门,你不配做我师父!” 眼泪落在泥地上,溅出一个小洼。 绵绵细雨不知何时停止,太阳高悬,深埋地底的过往无遮无藏,终于大白于天下。 第42章 萧衔蝉力竭倒地,脸颊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她看到不远处的谢无柩亦匍匐在地,只是他的动作优雅得多,像一杆被雪压倒的竹,她看到小师妹他们想进阵帮忙,奈何现在进不来,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萧衔蝉微微侧头,阳光耀眼,透过四合水式吊脚楼的天井,撒在她身上,半空中梁砚之与祝墨之对峙僵持,他们二人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杀死对方的机会。 旭日东升,璀璨阳光映照得白云变成绮霞,不知何时,云霞渐渐赤红,彤云越来越厚重,盘踞蜿蜒在整个天际,太阳好似一条红龙的金色眼睛。 “轰隆——” 这声雷鸣隐含威压。 花沸雪猛然抬起头,这是…… “轰隆——” 雷鸣声逼近,似在催促着什么。 宋词乎突然反应了过来,这是…… “轰隆——” 雷鸣在赤云之上翻滚,梁砚之与祝墨之的对峙停了一瞬。 萧衔蝉趴在地上,露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这是雷劫吧?谁这么倒霉,在这生死关头历雷劫?” 谢无柩面如金纸,气息奄奄,身体巨大的疼痛让他无法维持光风霁月的假面,一副谁都欠他八百万的语气:“萧衔蝉,这是你的雷劫。” 萧衔蝉保持着大马趴的姿势,僵住了。 哦,原来倒霉蛋子是自己呀,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被自己倒霉笑了。 “噼啪——” 雷电终于乍破天际,银色的闪电直直打向还趴在地上的萧衔蝉。 萧衔蝉只感到一股电流瞬间穿过四肢百骸,使得她立刻弹飞在半空,浑身包括指尖都哆嗦起来,她通过光滑的、积水的青石板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嗯,她变得很是露骨。 劫雷一连击中数下,萧衔蝉像炒锅里的鱼,被电得一上一下。 “妙妙,引导雷劫,注意自己的经脉和丹田!”花沸雪在阵外大喊,此时他也顾不得在外人面前暴露鬼修身份,一手摘下白色天月骨昙,随时准备帮师妹。 祝墨之突然大笑:“天助我也!众弟子听令,诛杀此地贼人!” 他指向下方,梁砚之、鬼仆,还有莫名其妙又诡异非常的朋来宗弟子,一个也不能放过。 看到他的动作,梁砚之立刻挡住:“祝墨之,当年你趁人之危杀我,如今又趁人之危试图伤人,你这个懦夫,这辈子,你都赶不上我!” 祝墨之勃然大怒,回手一挥,天地纸如山如海,向梁砚之而去,铺天盖地。 梁砚之一个翻身,脚尖轻点纸面,右手一个用力,砚 台悬于掌心:“万世太平!” 古朴无巧的砚台上浮现四个字,恰是万世太平,这四字压在天地纸上,压得纸张颤抖起来。 祝墨之不可置信道:“天地纸怎会承载不了万世太平?” 梁砚之冷笑:“用天地者为鬼为蜮、徇私废公,如何承担得了万世太平!” 粗如桥墩的闪电之外,汨罗坞弟子与鬼仆陷入一片混战,蓬莱岛三人只围在十轮阵法外,为萧衔蝉渡劫护法。 萧衔蝉开始被雷劫打得措手不及,很快,她压下恐慌,试着爬起来,她不能就这么被雷劈死了,她不能死在这里。 哆嗦着手,从芥子袋里掏出几张护身符、镇痛符贴在身上,被劫雷打出的疼痛感好了很多,只手脚还跟帕金森患者似的,萧衔蝉盘腿坐在地上,掐握本守元诀,闭目仔细感受在经脉里流窜的劫雷。 不知过了多久,十轮阵里充满点点金色灵力,如萤火虫飞舞,萧衔蝉感受到一股悲悯的灵力来到她的灵府,这股灵力托着她在无垠宇宙中飞行,仿佛天地万物皆臣服她脚下,任她指点。 突然,无垠宇宙消失了,一股风托着她来到了一个小村庄,萧衔蝉看到了张喜鹊,时青谷送她回到了张家村,她安葬了张小凤的骸骨,小小的坟包边长了新生的翠嫩的谷苗。 张喜鹊精心侍弄田地,田垄上走来系着围裙时青谷:“喜鹊,这是我们见南山新培育出的谷苗,比普通谷苗一亩地多产一百斤谷子。”话音才落,他转头一脸凶狠看向某处,“师姐,你的彩色大公鸡又吃我的苗!” 吴青雉笑嘻嘻走来:“就是小鸡也得吃饭呀,再说了,它吃的是野草。” 画面突然变幻,变成两个拾荒老人,他们杖藜淌过河流,循着有力的哭声前进,在一片血污腥臭中捡起个大哭的娃娃。 “绛哥,这孩子真可爱。”女人道,她粗糙的手摸了摸孩子的脸,将一只蚂蚁拍了下去,“我们养这个孩子吧。” “咱们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丹妹。”男人道,倏尔,他长长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不管她,她只怕活不过今天。” 两个拾荒老人抱着孩子走远了,蚂蚁在鱼鳞鱼血中翻山越岭,往蚁穴中搬去食物。 未来过去,凡是生灵,皆为活着忙碌,人与蚂蚁有何区别? 萧衔蝉突然心神大快,她畅快地浮在这股悲悯的灵力上,这灵力顺着经脉来到她的丹田,进入她的灵府,灵府中原本的内丹只是普通的暗红色,这灵力裹着内丹,像鎏金,光华灿烂,不知过了多久,金光大亮,暗红色的普通内丹变成了金色。 她铸成金丹了。 风停雷歇,萧衔蝉再度睁开眼,只觉来到了一个新世界,她的五感比之以往更加灵敏,云天之上,阳光如金;泥土之下,虫豸爬行;还有后山之中鸟鸣啁啾,浓翠暗影中,有人窥伺……是黄真人!这个自始至终都神秘无比的黄真人,还有他身旁的碧芳。 萧衔蝉突然停顿了一下,她看到碧芳的脖颈有丝线一样的细痕,就好像有人将头颅安在她的脖子上一样。 萧衔蝉还要再仔细观察,突然对上了黄真人的眼睛,他好像发现她了,她迅速收回视线,睁开眼睛,迎上师兄妹们关切的目光。 第50章 花沸雪看到师妹没事,放下心来,转去诊治重伤的谢无柩。 金不禁上下打量她:“还行,没缺胳膊少腿,还能活蹦乱跳。” 秦含玉重刀拖地,笑眯眯向她跑来。 现在梁砚之与汨罗坞弟子打得不可开交,没人注意他们这里,万世太平四字已经压穿天地纸,最终化作一把利剑,刺向祝墨之的丹田,利剑裹挟起千般怨气、万般孽债,旁人无法近身,宋词乎却突然飞身而起,挡在祝墨之身前。 梁砚之怒道:“你既说他不配为师,挡着做甚?还不滚开?” 宋词乎摇头:“固然他不配为师,然教导我是真,做弟子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师父死。”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砚之的左手重重打了一掌,霎时嘴角渗出鲜血,倒了下去。 萧衔蝉翻了个白眼,立即驾云而上,接住宋词乎,转身后退,迅速离开漩涡中心。 梁砚之的剑时隔五百年,终于刺进了祝墨之的丹田,灵府撕裂,元婴支离破碎,祝墨之再也不能睁开眼睛了,他的魂魄才堪堪出窍,就被梁砚之一把抓住,撕成了两半。 目睹了师父被手撕的惨剧,汨罗坞弟子尖叫着逃离这里,并没有人或鬼去追他们,喧闹的鬼宅又寂静下来。 隔了五百年的复仇,四百四十一条人命,父母的血债,梁砚之终于让凶手血偿,可她却开心不起来,对她而言,五百年前的雨一直下到现在,她试着笑一下,嘴角艰难勾起,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执念消散,梁砚之枯黑的皮肤渐渐爬上健康的皮肤,她原本的模样和之前在萧衔蝉面前用的易容一模一样。 无言半晌,她看向萧衔蝉:“我为我爹娘报仇了,也是时候为我犯下的罪偿命了。” 萧衔蝉的瞳孔微微震动了一下:“我还以为你不会……” “我不会去赎罪?”梁砚之笑了一下,“血债血偿才是天地正理,你小瞧我了。” “你已是夷,此番赴死,再无醒转的可能,你不怕吗?” “我这一辈子虽然坎坷,但已很值了。”梁砚之突然露出温柔的笑容:“再说了,我爹娘会来接我的。” 就像他们在她小时候出门做工前,把她托付给邻居照顾,傍晚夕阳西斜,他们回家,推开邻居家的茅草门,站在逆光处,接她回家。 菜刀与案板碰撞嚓嚓作响,风箱呼呼吹,袅袅炊烟中,她拉着爹娘的手蹦蹦跳跳回家,那是她这辈子最安心的时候。 萧衔蝉神识一扫,吊脚楼里的凡人们皆瑟瑟发抖,她暗暗叹了口气,梁砚之说得不错,血债血偿,这些凡人又有何辜呢? “我想托付给你两件事。”梁砚之道,她向萧衔蝉怀里丢了个芥子袋和一卷画轴。 萧衔蝉展开画轴看,鹊桥明月,牛郎织女会七夕,画布中间裂了一条大缝,破坏了完整的画面,仔细瞧,裂开的缝隙正在牛郎织女中间,那里还有个小人,她意识到,这副画可能不是七夕之画,而是梁砚之为自己一家人所画。 “芥子袋里是我全部的财产,请你把我爹娘葬在我身死道消之地,还有,那些被我无辜掳掠来的凡人,若还活着的,请你把他们送回去,若已经死了,请你把金银分给他们的家人。” 萧衔蝉点点头,郑重答应。 “这副画便是此间结界,祝墨之那狗贼撕开了,以至于这结界空间也没用了,这个术法叫画中界,我教你,这是你帮忙的报酬。”梁砚之指尖轻点萧衔蝉的额头,将自己修炼心得倾囊相授,冰凉的手指一触既离,“谢谢你,萧衔蝉。” 看着萧衔蝉眼泪啪嗒的样子,梁砚之微微一笑:“行了,我要去奔赴刑场了”她轻快道,“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 她从怀里取出一颗金珠,轻轻一抚,两副冰棺先出现在十轮阵里,之前总想着将爹娘的魂体重塑完整,让他们的意识回归,如今她大仇得报,执念消散,细想这些年的作为,梁砚之觉得自己无颜见爹娘。 萧衔蝉眼神顺着她的手上动作而动。 “这珠子可以吸取阳气温养魂体,是个好东西,但这是别人的,我不能给你。”见萧衔蝉一直盯着她手中的珠子,梁砚之有些抱歉,“当年我的尸体随青橘河水往下沉,有人拔出我的魂体,给了我珠子,还教我珠子的用法,现在她的人来取回,我只能给她了。” 说完,她冲着后山方向喊:“姓黄的,你不是说要这颗灵珠吗?还不来取?” 萧衔蝉意外地挑了挑眉,灵珠?黄真人来此是为了这颗珠子?这珠子倒底是什么。 还躺在一旁的谢无柩看到这 颗灵珠,瞪大眼睛,刚想起身,却被浑身的伤牵制得动弹不得。 黄真人咬牙切齿,这种事本该私下悄悄转赠,如今这蠢鬼大喊大叫什么!可他又非要珠子不可,只得现身人前。 萧衔蝉看到了熟悉的面具,黄真人看到了熟悉了惹祸精们,双方自浮云阁之后第二次会面,气氛尴尬,彼此都觉得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 黄真人不发一言,伸出右掌施了个吸星法。 梁砚之正好站在萧衔蝉与黄真人之间,她松开手,轻轻向上一抛,珠子飞到半空中,就在它要飞向黄真人时,突然灵活转了个弯,神龙摆尾,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进萧衔蝉的身体里。 第43章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晴空之上飞过一只老鸹,叫得难听,几片竹叶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谢无柩眼睛瞪得快要脱眶,翩翩君子的假面碎落一地。 原来如此! 他就说为什么从浮云阁地下取到的灵珠会突然不见,为什么他的轮回盘碎裂后里面的灵珠亦不见踪影,原来都进了这个家伙的身体里! 他怀疑过有旧敌暗暗追踪,怀疑过有人认出自己而盗窃,他甚至怀疑过自己受伤后记忆力不佳,或者手脚哆嗦以至于不甚将灵珠弄丢了,就是没有怀疑过这个家伙。 没想到……萧衔蝉这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家伙,于修炼之道上颇为懒怠,活脱脱一个市井无赖小民的模样,除了有一颗鲁莽的烂好心之外,她有什么特别之处,让轮回盘的灵珠选择了她? 黄真人亦是大惊,心中产生了与谢无柩一样的想法——灵珠为何会进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修士体内? 轮回盘是轮回道的化身,内含九颗灵珠,最大的珠子镶在中央,其余八颗拱卫八方,蕴含无上法力,据说掌握轮回盘就掌握了生死之力。 这等法器万年前不知因何而裂,其碎片不知所踪,灵珠亦只留下八颗,主人命他将八颗灵珠分散各地,以各种祟气损耗灵珠,除了不知在哪的摄取界,其余八界各有一颗。 灵珠之间互有吸引力,若两颗灵珠距离不远,便能借用其中一颗寻到另一颗。 密州浮云阁地下的灵珠不见了,虽然他希望灵珠已经被毁,让他完成主人所命,但是事有万一,万一灵珠被识货的带出去了呢? 九百多年前,藏于昆仑宗的灵珠失踪之后,主人便对他失去信任,不再倚重,如今藏在浮云阁的灵珠亦不见了踪影,他怕主人待他更加冷淡,故而才来寻这厉鬼,想要灵珠来寻失踪的那颗,谁成想又遇到了这群莫名其妙的人。 黄真人不欲多言,右掌一翻,一块黑色八卦镜亮起金光,刺向萧衔蝉。 萧衔蝉感到一股巨大的力撕扯她的灵魂,连带她的丹田经脉都疼起来,她咬牙忍痛,猛地一用力,一张护身符出现,挡住了这道让她不舒服的光芒。 梁砚之见状立刻挡在萧衔蝉身前。 秦含玉怒喝:“妖道,敢欺负我师姐,看老娘不劈了你!” 她正要提刀上前,却听到花沸雪于飞讯密域道:这个修士不对劲,他的修为很奇怪,小玉,不要冲动,我们得智取。 金不禁亦道:我看不穿他的修为,但他的法宝不一般,我在《九州法宝录》上看到过,是春不过的雪山寒铁所制。 三人齐齐甩出盾符,符纹抽丝般从叶子上剥离出来,形成一个金色小盾,帮萧衔蝉挡住黄真人的攻击。 萧衔蝉听到这些分析,仔细观察黄真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他的修为的确奇怪,开始只是金丹初期,这才几个呼吸的时间,他的修为已经到元婴中阶了,若说他隐藏修为或压制修为,但是,以法力恢复的速度来看又不像这两个法术。 萧衔蝉心中焦急,若他的修为再升高一点,他们几人合力都打不过,她的眼珠子转了一下,内视全身,遍察经脉灵府,连识海都没放过,可那颗古怪珠子如同一滴水掉进大海,她没发现一丁点痕迹。 完蛋了,萧衔蝉闭眼,想投降滑跪跑路都不成了。 这个时候萧衔蝉特别想念只会催她做任务的系统,要是系统现在还在,她就可以让系统帮忙找灵珠了,金色小盾为她挡住几次攻击后,便化作乌有。 黄真人的银玉面具下露出轻蔑的笑,看着萧衔蝉一脸绝望的表情,高高在上道:“我劝你们别挣扎了,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第51章 梁砚之冷笑一声:“当着我的面就要杀我恩人,你做梦……” “想杀我师姐,先过我这一关……”秦含玉横刀威胁。 “我错了,我投降!” 萧衔蝉迅速利落地滑跪,求饶声打断了梁砚之和小师妹的话,生死关头的紧张气氛散去一些,所有人都一脸无语。 黄真人轻蔑的笑僵住,他还没见过这么不讲究、不体面的修士,他暴涨的修为渐落,看来他高看他们了,这一行人,尤其这个女修,实在没必要让他动用秘法。 萧衔蝉笑得一脸谄媚:“玉树临风高深莫测的大仙呐,我也不知道那珠子是什么东西,它突然就飞进我的身体,我也很奇怪……” “少废话。”黄真人不耐烦道,“待本尊搜魂再说。”说着,他又祭出八卦镜,要将面前这个人的古怪之处尽数找出来。 “你这么照万一把珠子照坏了怎么办?”萧衔蝉抱头蹲下,躲避掉“x光”,她不想再疼一次了。 黄真人冷笑:“那我倒要谢谢你。” 这人要珠子,又不在乎珠子是否完整无缺,好生奇怪,萧衔蝉一边躲避,一边思索对策,黄真人的八卦镜就像逗猫棒般,将萧衔蝉慢慢逼近。 萧衔蝉眨了眨眼,脚步顺着黄真人的意思,向他靠近,忖度着距离,她突然一个滑倒,扑倒在地,还是脸刹,疼得“诶呦诶呦”叫着。 黄真人脸上的轻蔑表情愈加明显,他好整以暇道:“行了,乖乖让我搜魂,若你不挣扎,等搜魂完或许还有机会恢复神智。” 你大爷的!萧衔蝉在心里痛骂,她的手压在身下,在黄真人的视线盲区,她继续口中求饶:“善良的大仙啊,我求你了,我自己检查自己,找到那颗破珠子就立刻还给你,你这么帅气,修为又高,还有钱,何必跟我计较呢?” 她说尽好话,卑微之态尽显无疑,右手却悄悄蘸灰,慢慢地、不留痕迹地在胸前画了道符,与此同时,她在飞讯密域里说了句话。 黄真人并未注意到,他的表情像吃了屎似的:“你好歹也是修士,怎么一身市井无赖泼皮作风?罢了,快着点。” 萧衔蝉一脸谄媚地站起来,身上全是泥巴灰尘,黄真人嫌弃地后退几步,只见萧衔蝉的脸部表情突然变得极为讶异:“诶?我好像看到珠子了!” 黄真人全部心神都被吸引过去,正色道:“快拿出来!” 萧衔蝉作势伸手往怀里摸,突然手指一紧,抓起写在胸口衣服上的灰尘符向黄真人扔去,这道符立即变成灰,糊了黄真人一脸,趁其不备,萧衔蝉抓起师尊写的水符铺天盖地扔过去。 金不禁和秦含玉也同时从黄真人后面扔雷电符,水符包裹住黄真人的一瞬,雷电符没入水球中,刹那间爆炸,一路火花带闪电,噼里啪啦的巨响足足持续了半刻钟。 尘土飞扬、硝烟弥漫,灰尘沙砾散开少许后,萧衔蝉看见黄真人顶着鸡窝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感觉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萧衔蝉警惕地一手抓符,一手抓生民笔,只待黄真人若还有一口气反扑,就利落结果了他,等了好半天,见他没有动作,她这才放下心来,秦含玉从他背后补了一刀,确定他死了。 梁砚之收起万世太平砚,放到萧衔蝉手中:“这个也送你了,我要去死了。真是的,我只想安静地死一死,结果那姓黄的狗贼突然冲出来,闹出这么大动静。”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十轮阵,“得了,快超度我吧。” 萧衔蝉一脸歉疚:“要不是 我,也不会耽搁你的时间,我这就……“超度你。 等等,超度,她不会超度咒语呀! 蓬莱岛众人面面相觑,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还被绑缚在椅子上的迦象子已经把嗓子喊劈了,看到梁砚之进来解开捆绑他的鬼绳时翻了个白眼,看到萧衔蝉一行人心虚的表情时,白眼都快翻不过来了。 “现在想起我了?早你们干嘛去了?”迦象子声音嘶哑,又对梁砚之没好气道,“进去吧。” 迦象子一手持戒一手转动佛珠,一刻钟过去了,梁砚之抱臂站在阵中怀疑地看他。 迦象子:“……” 梁砚之道:“你真的是莲送归的和尚?” 迦象子一脸专业被质疑侮辱的表情,用破锣嗓子喊道:“我当然是了,你什么意思?!” 但嗓子太哑,他最后一个字都有些破声,像一条蛇在生命最后一刻的怒吼。 花沸雪看不下去了:“妙妙,你来扶住谢道友,我给小禅师送些药。” 萧衔蝉接手大师兄的任务,甩出隐形的大尾巴,将谢无柩裹住,帮助受伤的他保持体温,和其他人站在一边看好戏,冲迦象子起哄道:“你行不行啊。” 迦象子吃了花沸雪递给他的金嗓丹,一股薄荷清凉瞬间抚平了他焦渴干燥的喉咙,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恢复正常,没好气回怼:“我倒底是因为谁嗓子才变成这样的。” 从萧衔蝉他们自作主张要改阵那时起,他就一直在呐喊,试图劝说他们不要节外生枝,以免误信恶鬼,不仅浪费自己的善心,还容易耽误任务,好在结局是好的,恶鬼并未骗人,不过迦象子在看到云蓝书时因为生气,喊得太大声了,嗓子早岔劈了。 恢复声音后,迦象子继续超度,梁砚之安详地闭上眼睛。 画中界已破,此处听不到瀑布湍流落在竹叶上的声音,不过胭脂河奔流不息,浪涛击石的声音很明显。 萧衔蝉满腹复杂情绪,正低头自我消解时,忽听到一声怒喝——“你这贱人,竟敢偷袭本尊。” 但见来人一身碧色,正是碧芳无疑,可听她话里的意思,却又像才死了的黄真人。 碧芳以白绫为武器,白绫看似轻飘飘的,实则能击穿寸厚的青砖。 萧衔蝉连忙卷着谢无柩后退,将谢无柩放到安全地方后,她迎了上去。 “黄真人?”萧衔蝉不敢置信,语调上扬,她轻盈地躲避碧芳,不,躲避黄真人的白绫。 黄真人的攻击比之方才弱了不少,不知是换了身体的缘故还是死了一次的缘故。 他瞅准时机,全力一击,萧衔蝉恰站在谢无柩前,若她躲了,这一击必会打向谢无柩,萧衔蝉没犹豫就决定硬碰硬,挡下这一击。 白绫如鹰,势不可挡,萧衔蝉目光坚定,正要出手,然而衣襟后摆被谢无柩狠狠一拽,将她拉到一边,那一道白绫打中谢无柩,他立刻口喷鲜血,向后仰倒,不知死活。 “谢无柩!”萧衔蝉忧急,使了个眼色,金不禁和秦含玉立即缠住黄真人,她四指搭向谢无柩的脉搏,只感受到微弱的跳动,她连忙为他输送了一段灵力,保住他的心脉。 此时再看四周,鲜血如片片红梅,萧衔蝉眼睛通红,冲碧芳皮囊下的黄真人怒目而视,不发一语,提起生民笔,调动大半灵力书写了一个大大的“伤”字。 这个字化作无数刀刃,飞向黄真人,在其身上留下无数道伤痕,奇怪的是,这些伤痕没有流一滴血。 黄真人见状,又向谢无柩打去一掌,萧衔蝉立刻阻拦,飞身上前,与他掌对掌,二人角力,灵力对撞,形成一道灵力波,膨胀爆炸,二人都被掀飞。 萧衔蝉重重摔在地上,被灵力打中,咳出一口血,一时不察,忘了遮掩,毛茸茸的大尾巴就这么暴露了。 黄真人目瞪口呆:“你……你是妖修!” 萧衔蝉顾不得被人发现真身,心中疑虑万千,这个碧芳的身体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何竟没一丝血? 第44章 黄真人甩了甩已经断了的胳膊,不耐地皱眉,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团东西,糊在断了的胳膊上,捏面人儿一样揉捏了一会,方才还断折的胳膊一下子就好了。 萧衔蝉他们看得目瞪口呆,趁其在治疗胳膊,她与秦含玉又如法炮制方才炸黄真人的招数,水符和雷电符一起上,水球遇到雷电,科学小实验又将黄真人炸了,这次爆炸更激烈,将青石地炸出了个大坑。 只他们还没松口气,就看到顶着爆炸头的碧芳好端端地站在大坑里。 他竟然没有死! 梁砚之焦急,想出去帮忙,只鬼体一旦入了十轮阵再无法出去,她只能急得在阵中团团转。 萧衔蝉瞠目结舌,电光石火间,她突然回想起碧芳脖子上的那条细线,当时她觉得奇怪,那道线不似活人身上的纹路,更像将一个脑袋安在身体上留下的吻合线。 黄真人除却外表蒙上一层黑灰,竟毫发无损,他看见萧衔蝉惊讶的眼神,猖狂大笑:“本尊的秘法,岂是你能破的?引颈就戮吧!” 他又使出白绫,双手变幻,白绫变化成九条,如同九尾狐,在他身后张牙舞爪,萧衔蝉与金不禁、秦含玉一同对阵,只九条白绫变幻万千,时而化剑、时而化刺、时而喷出毒药,让人防不胜防。 金不禁与秦含玉已有些气喘,在碧芳身体里的黄真人却好似永远不会累一般,他不屑地嗤笑一声:“还以为你们多厉害呢,不过如此。” 第52章 虽然口中如是说,但黄真人心里却暗自讶异,这个妖修方才使出的各种招数几乎能耗尽金丹期的全部灵力了,怎么如今还能与他对峙不落下风? 事实上,萧衔蝉的灵力的确比寻常金丹期的灵力多一些,恢复也快一些,但现在也是强弩之末了。 眼看金不禁被一条白绫缠住不能动弹,危急关头,萧衔蝉只能赌一把,她在飞讯密域与花沸雪对话。 秦含玉蹙眉,大师兄还在为谢无柩吊着一条命,将他扯进战局,谢无柩就只能等死了,可听完师姐安排,她发现这件事又非大师兄不可。 萧衔蝉交待完毕,假装不敌,在数条白绫之间东倒西歪,黄真人冷笑,这次没给萧衔蝉机会,白绫在半空勾成弯弯的样子,宛如一只白凤凰垂首,与萧衔蝉交锋,正要捆住她时,一条念珠飞来,挡在萧衔蝉面前——是迦象子出手相助。 黄真人当即看向迦象子,抽出一条白绫向其冲去。 好机会! 萧衔蝉眼睛一亮,飞身向前,于飞讯密域倒数三、二、一! 一张烈火符向黄真人飞去,与此同时,花沸雪摘下耳孔中的红昙花,昙花在他手中旋转如轮,喷出一股白色的粉末,向黄真人飞去。 火焰遇到白色粉末的瞬间便形成熊熊大火,烈焰滔天,萧衔蝉立即反手砍断白绫,将金不禁救下,一手二师兄一手小师妹,拉着他俩往后退,花沸雪反应迅速,立即又用了一个困地符,将黄真人困在原地。 那些白色粉末落在哪里,哪里瞬间就起了火,无论如何也灭不了,困地符形成一个半球形的结界,从外面看,只能看到一团火球,其中爆炸声不断。 秦含玉充满敬意地看向师姐:“你让大师兄扔的粉末是什么?” 萧衔蝉得意地挑了挑眉毛:“白磷!” 大师兄花沸雪是鬼修,且恰好身体是骷髅,而骨头是可以作为原材料,制出白磷的! 自从决定于修炼一途上偷懒,萧衔蝉便想找些自保的方法,**就是她想出的自保方法之一,只是她制作出白磷的瞬间,就差点烧了自己的房子,于是这个危险物品就交给大师兄保管了。 今天天气凉爽,气温不高,因担心白磷无法自燃,所以她才使出一张火符,帮助白磷燃烧。 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金不禁听完,瞠目结舌,僵硬地鼓掌:“萧妙妙,你可以啊!” 花沸雪温 柔笑道:“妙妙总有些奇思妙想。”他一边给谢无柩保命,一边还有些担忧地看向黄真人处,“火烧有用吗?” 萧衔蝉摸着下巴,将自己看到的碧芳的怪异之处说明:“我怀疑她是傀儡,一般而言,傀儡要么是纸做的,要么是木头做的,这些东西都怕火烧。” 一个时辰后,白磷终于燃烧殆尽,困地符本就是低阶符箓,也只能持续一个时辰左右,结界散开,灰烬喷涌而出,一阵黑烟直冲云霄,众人被这烟呛住,咳嗽了好几声。 烟尘散尽,只见一堆还有余温的灰烬正中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萧衔蝉警惕地走过去,她先摸了摸灰尘,确定是木头烧尽后留下的,再看那团白花花,莹润无比,像羊脂玉,又像一块上好无暇的肥肉,散发着一股特别的香气,像血腥,却又清甜。 “这是什么?”萧衔蝉点了点,这团东西弹了几下,飞到半空中,好让众人都看清楚。 金不禁和秦含玉皆摇头,而花沸雪和迦象子却不约而同,惊呼:“活死肉!” 活死肉,一种长于乱葬岗中的菇类灵植,说是灵植,但长得像块白生生的肥肉,有开化灵智之效。 凡豢养灵兽、驱使偃甲者都喜欢这个东西,普通灵兽吃下活死肉,可即刻开智化形,于傀儡中枢放入活死肉,菌丝会蔓延至各处,可以使傀儡看上去与生人无异。 “这东西非常罕见,我上一次见活死肉还是……”迦象子突然截住话头,因为太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只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引起众人的不解,见大伙都看着他,他心虚道:“我上次见到活死肉,还是我小师叔一百年前从密州夜家夜犹良那里买来了一块活死肉。” 看到大家的眼神从不解变成怀疑,迦象子大声嚷嚷:“我小师叔可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佛子,最守十戒,他才不会杀生呢!再说我十年前出门时,我小师叔已经闭关了,要从化神冲渡劫,没有个几百年不会出关。” 萧衔蝉摸了摸鼻子:“我们又没说一定是你小师叔干的。” 迦象子哼哼:“你们随我回莲送归就知道了,我小师叔绝不可能是凶手。” 梁砚之在阵中抱臂看热闹:“我几月前听说过一段趣事,据说莲送归的佛子要还俗,最后又没了动静,莫不是你们那个济世大士不许他还俗,他因此怀恨在心,于是兴风作浪?” 迦象子怒道:“贫僧倒是忘了你,这就超度了你!” 梁砚之笑了一下,并不搭话,她看向萧衔蝉,潇洒地挥了挥手,伴随着阵阵梵音消散在天地间。 梁砚之,本名梁胭脂,出生便是弃婴,五岁时随爹娘在河畔村安家,过了几年安定日子,十二岁就进了汨罗坞,不到四十便是金丹真人,步入金丹后成了孤家寡人,背上血海深仇,历经背叛苦痛,有了执念,成了鬼修。 几番报仇失败,爹娘用三魂七魄教会了她不要被仇恨占据心神,然而她的执念愈加刻骨铭心,如今终于大仇得报,她可以轻松离开了。 萧衔蝉握紧万世太平砚,怅然若失。 忽闻一道破风声自背后传来,她转头看去,只见小师妹惊诧错愕地仰着脑袋,似乎天上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众人随着秦含玉的视线看去,俱呆愣在原地。 破风声响,引起洞府两边火盆里的火苗倒伏,纱幔飞扬。 石床上的男子睁开眼睛,旋即喷出一口鲜血,他狼狈倒地,意识模糊前对着传音玉印声音嘶哑、断断续续道:“弟子有负重望,求师尊责罚。” 他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一个柔滑靡丽的声音:“好可怜啊,小明。” 飞舞的纱幔模糊了他的视线。 金不禁揉揉眼,以为自己看错了,仰头望了老半天,喃喃自语:“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这么帅!” 萧衔蝉回过神来,问秦含玉:“小黑吃了活死肉?” 秦含玉点点头:“我一个没看住它就窜出去了,一口吞了活死肉,连渣都没剩下!” 金不禁在心里将算盘打得噼啪响:“这个只知道吃喝的智障,什么好处都没给过咱们,还抢咱们的战利品,至少让它给咱们打工一百年才能放它走。” 青云之上的黑龙听不到下面的谈话,它肆意舒展身体,在云霞中自由穿梭,风儿吹过它的胡须和鳞片,一点一点唤醒它做龙的本能。 秦含玉喊了一声“小黑”,黑龙从玩闹中回神,乖乖飞下来,它已不是昔日小黑蛇,身形巨大,无法从天井挤进来,只好将身体落在外面,脑袋搭着房顶,两只眼睛像硕大的探照灯,金灿灿的,此时直勾勾地看着秦含玉。 “真是想不到小黑还能耍帅。”萧衔蝉感慨道,她的耳朵突然动了动,捕捉到远处的喧闹,听了一会,神情古怪道,“小黑方才上天,惊动了附近仙帝祠的百姓,他们都以为是仙帝显灵了,又降世为冤屈之人申冤,又现真身为百姓布下福泽。” 秦含玉不满:“且不说小黑这事,为冤屈之人申冤分明是师姐你做的事,他们竟能厚脸皮地安到仙帝头上。汨罗坞的修士都不会注意到凡人之事,何况仙帝,仙帝哪有闲工夫为凡人申冤?” 萧衔蝉点头:“就是就是,也就是我不爱出风头,不然一定把我干的好人好事刻碑立在此处,让过往的人都知道!” 迦象子幽幽道:“这个风头恐怕不好出,你忘了,你可是间接杀了汨罗坞这一代最优秀的两个弟子,还捡走了汨罗坞的两件法宝,昭平儒君恐怕恨你恨得牙痒痒,要贫僧说,你们还是快些离开饶益吧。” 萧衔蝉摇摇头:“不成,还有一件事没做呢。” “什么?”迦象子不解。 萧衔蝉摇摇梁砚之留下的芥子袋:“给被梁砚之伤害的凡人赔偿!” 花沸雪道:“你们先去吧,我给谢道友治好伤再去找你们,他现在太过虚弱,连生死藤都用不了,更不宜挪动,我想个法子先吊住他的命。” “此地不安全,安知黄真人背后势力会不会找来。”萧衔蝉抿嘴,既担忧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又担心谢无柩的身体,“我有个办法能让谢无柩无性命之忧。” 第45章 夕阳铺满天空,满江金橙赤红,青山万朵,江烟如织,这个傍晚,好多吊脚楼里都传出哭声,哀哀哭泣悠悠飘远,寄托着人们对逝去亲人的无尽哀思。 萧衔蝉和师兄妹们跑前跑后,终于安置好了所有受害者及其家属,她一屁股坐在江边的石头上,垂打按摩灌了铅似的腿。 第53章 秦含玉和金不禁驾云落到她身旁,金不禁没好气道:“你逞什么强,这事交给我们来做就行,你非得跑一趟做什么,信不过我们?” 秦含玉坐到师姐身边,沉默着将一段灵气输到师姐体内,帮她缓解疲劳。 萧衔蝉诶呦一声:“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信不过你们了!我想着好歹梁砚之的法宝都给了我,那么我最好亲力亲为,让这件事有头有尾,圆满结束。” “我们现在又没钱了!”金不禁倒在大石头上,“梁砚之的芥子袋里灵石本就没多少,全是各色法宝药材,咱们现在一文钱都没了,要凑路费的话,得卖一些法宝药材才行,可是在饶益摆摊做买卖……不安全吧。” 萧衔蝉叹了口气不说话,她也在愁这件事,要不,反正小黑现在也能飞了,不如…… 秦含玉愁眉不展:“咱们是不是犯太岁啊,怎么好不容易赚一大笔钱,就必有个不能拒绝的理由,不得不将钱财散尽。” 这话说得几人都深以 为然。 “改天找个卦修算算命。”萧衔蝉靠着大石头,“出门前我还给咱们卜过一卦,说是此行有惊无险,必能发大财……” “发大财?”金不禁苦涩,“大财只在咱们手里短暂地停留一会,就散入千家万户了。” “可见师姐的卦不准。”秦含玉道。 萧衔蝉赞同地点头,自己还是适合做法修,发明术法口诀比算命容易多了。 “修士大人,那边是修士大人不是?”一个八十岁老大爷从远处跑来,正是萧衔蝉他们入鹊桥会前见过的那位。 老大爷跑到几人面前,气喘吁吁,单薄的胸膛在打满补丁的破衣服小起伏:“大伙托我来谢谢几位修士大人,厉鬼被除已是喜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得到失踪家人的消息,更想不到修士大人愿意纡尊降贵来给我们补偿金,谢谢你们。” 老大爷深深地弯下他的腰,一株干枯的稻穗般,颤颤巍巍 萧衔蝉连忙扶起老大爷,连连摆手:“我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 老大爷摇头:“修士大人,你们能上天遁地,无所不能,我见过有些修士,好一点的,不把我们凡人放在眼里也就是了,心地坏了的,将凡人视作牲畜,随意打杀取乐都是有的,你们和那些修士不一样。” 萧衔蝉有些脸红。 老大爷道:“我们也没什么值钱东西谢你们,各家都出了米,打了一袋年糕,摘了头茬的橘子,你们千万要收下。” 说着,不由分说就将鼓鼓囊囊的麻袋塞到萧衔蝉手里,然后生怕别人不收下,撒开脚丫子跑回去了。 萧衔蝉躲避不及,提着两个麻袋站在原地,沉甸甸的,半晌,她笑出声来,将麻袋给师兄师妹:“走,咱们要离开了!” 胭脂河上浮光跃金,水木明瑟,两岸山间青橘挂果,酸涩清香,正是一年好时节。 婉拒了迦象子的邀请,蓬莱岛一行人颇具冒险精神,用绳子把自个捆在小黑背上。 迦象子看得眼角抽搐,无语道:“那我们关龠法会再见。” 蓬莱岛众人抱拳:“山高水远,咱们有缘再见。” 迦象子从怀里取出一只莲花宝座,盘腿坐在其上,往丰溢莲送归的方向飞去了。 蓬莱岛这边也要出发,秦含玉担忧道:“师姐,你把内丹给了谢无柩,那你怎么办,我从没骑着小黑飞过,不知它飞得稳不稳当。” 谢无柩身受重伤,命悬一线,萧衔蝉便将自己的内丹送到谢无柩的丹田里,帮他温养身体,此时他还昏迷着,可没了内丹,萧衔蝉便无法使出法力,与凡人差不多。 一想到师姐为这个男的承担了这么大的风险,秦含玉就不由自主地瞪了无知无觉的谢无柩一眼。 但萧衔蝉倒不怎么担心自个儿,她笑道:“有你们呀,你们还能看着我从天上掉下去。” 秦含玉一想也是,她坐到前面,让师姐抱紧她的腰,萧衔蝉后面则是金不禁和花沸雪,他们几人将她夹在中间,萧衔蝉饶有兴致地摸摸小黑的鳞片,这可是龙,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御龙飞行的机会。 小黑的两根触须被秦含玉抓在手中,当成缰绳,她一声令下,小黑便如箭离弦,直冲云霄。 坐在小黑背上的众人只觉风刀割面,让他们都睁不开眼,几息之后,小黑已上云天,云朵如海,铺在他们脚下,轻轻晃脚,就能荡起一小片云雾,夕阳如金,霞光万丈,无遮无挡,令他们脚下的云海都变成了金色。 萧衔蝉无心观赏美景,掐着脖子道:“等一下,是不是到了平流层?我呼吸不上来了!” 秦含玉连忙操控小黑降低高度,他们穿梭在云间,萧衔蝉憋红的脸色好了很多,正要松一口气,小黑突然神龙摆尾,几乎将大伙甩下去,尖叫声连绵不断,响彻云霄。 萧衔蝉才正常下来的面色又变得苍白,她抱紧师妹,眼睛紧闭,坐过山车似的,头朝下脚朝天,紧接着,随着小黑旋转前进,时而从两山之间穿过,时而俯冲湖面,引起波涛,她也呈三百六十度螺旋式前进,脑瓜子嗡嗡的。 “怎么了,这个智障为什么突然失控了?”金不禁想大骂小黑一声却不能,因为在他张嘴的一瞬间,风就全灌进嘴里了。 “不知道啊。”秦含玉紧紧抓着小黑的两根触须。 “快点让它落地吧!”萧衔蝉痛苦道,“我快吐了!” 花沸雪也说:“是啊,谢道友已经青了。” 秦含玉试着用触须控制小黑,但小黑完全不做理会,她怒从心底生,狠狠给它一个大比兜,小黑撒欢的爪子滞了一下,咧开的大嘴巴慢慢收合,委屈巴巴地“啪叽”一下,变回小蛇的模样。 众人大惊失色,双腿绝望地扑腾几下,直挺挺砸进了一个草棚子。 萧衔蝉此时只感谢自己身体底子好,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只是有些疼,可见修士的身体真是不一样。 她撑着身体爬起来,只觉得手下软软的,定睛一看,她大吃一惊,谢无柩被她压在身下,历经颠簸飞行后,谢无柩看起来又青又白又紫,脸色是五彩斑斓的白,已是死人微活的模样,萧衔蝉连忙扶起他,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大伙也头晕脑胀地从砸出来的小坑爬起来,对上了一双惊诧的眼睛,上下打量,光头、禅袍、佛珠,这人是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迦兕子! “迦兕子小禅师?”萧衔蝉瞪大眼睛,吃惊道,“你怎么在这儿?这里是哪里呀?” 她左右打量,只见这个草棚子搭在一条大一些的船上,船漂在水面,周围全是乘着小舟围绕草棚而聚的凡人,大家看到从天而降的几人也很是惊讶。 迦兕子神情复杂:“莫非萧檀越真的错付真心,以至于追着我那不成器的师弟至此?” 迦兕子身后的小沙弥们听到这话,发出久闻其名终见其人的恍然大悟声—— “就是她啊!” “迦兕子师兄说的竟是真的。” “怎不见迦象子师兄?” 听到这些话,萧衔蝉一脸懵,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迦象子自远处天边飞来,莲花座落地便化成清光,消失不见,他一身素衣,看到萧衔蝉一行人,满脸惊讶:“萧施主、秦施主、花施主、金施主,你们不是说要去关龠么?怎又来到了丰溢?” 萧衔蝉看到他,正要解释,便听到旁边一个小沙弥取出传信玉印,自以为隐蔽道:“住持,有个道姑来和我佛门抢师兄了!” 这个声音传遍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萧衔蝉浑身一震,并不久远的记忆开始攻击她——“我原是尼姑,法号迦椰子”、“我暗恋迦象子多年”、“我要让他痛苦后悔!” 啊啊啊!痛苦面具挂在萧衔蝉的脸上,她扭曲,她挣扎,她无声呐喊救命啊!她重回平静,她表情空白。 迦象子眼角抽搐,嘴角抽搐,脸部肌肉抽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一旁秦含玉死死攥住变回小蛇样试图乱窜的小黑,小黑奋力挣扎,三角脑袋歪着,搭在旁边的大缸,使劲闻,恨不得把脑袋塞进缸里。 秦含玉叹气,这小黑偏要钻进缸里是什么意思啊!缸里倒底有什么啊! 迦象子岔开话题,试图打破尴尬:“师兄师弟们,你们怎么都离开宗门了?” 迦兕子不肯放弃,继续追问:“小师弟,你与萧檀越究竟是怎么回事?色皆骷髅,可不能误入歧途,令多年修为毁于一旦。” 此地一时间谣言声、八卦声、你拽我拉声等等,声声不绝于耳,都快乱成一锅粥了。 几位大娘悄悄打量萧衔蝉和迦象子,嘴巴一动一动的,萧衔蝉对上其中一位大娘八卦的视线,绝望地发现,她的名誉好像、大概、也许,不存在了。 一刻钟后,迦兕子将草棚子交给师弟们修复,带着萧衔蝉一行人,御莲花舟而行,将喧闹与讨论落在身后。 第54章 丰溢是个水上之界,举目望去,四周皆是青碧的水,高大的杉树扎根在水下,直挺挺的树干破开水面,像一根根插在水里的筷子,蓬勃的树冠在空中搭在一起,织成翠色的天。 莲花舟在树与树之间穿行,越往深处走越安静,只有水面下气泡的一嘟噜一嘟噜的破碎声。 一路上,迦兕子保持着恨铁不成钢的脸色,不管迦象子和萧衔蝉如何解释,哪怕磨破 嘴皮,他就是一句话——“真的吗?我不信。” 萧衔蝉内丹给了谢无柩,这一路上被小黑过山车式的飞行害的又困又累,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但对上迦象子一脸风评被害的表情,她难得生出一点愧疚心。 萧衔蝉道:“这只是当初为了稳住梁砚之的权宜之计罢了,到底要我怎么解释你才会相信呢?” 迦象子绝望极了,他捶胸顿足:“师兄,我自幼出家,怎么会破戒呢?” 迦兕子哼哼道:“玉蜉子师叔要还俗。” 迦象子:“……” 迦兕子撇嘴:“玉蜉子师叔还是十世佛子呢。” 迦象子:“……” 迦兕子痛心疾首:“玉蜉子师叔都不能堪破情之一字,何况你个初出茅庐的和尚!” 萧衔蝉:“……哇哦!” 你要说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第46章 所谓十世佛子,便是有一个人每一世都入佛门修行,每一世都行善积德,如是轮回到第十世,即将功德圆满,由上界西天接引,飞升佛祖座下,从此不再受红尘之难、轮回之苦。 迦象子目光呆滞,魂飞天外,半晌,他的嗓子跟鸡打鸣似的尖叫一声:“玉蜉子师叔要还俗?!还是因为勘不破情之一字?!” 天呐,竟真有此事! 迦兕子叹道:“是啊,玉蜉子师叔爱上了一个妖女……唉,眼看十世佛子之身将要修完,就能飞升上界了,谁成想师叔这般执迷不悟。” 迦象子嘴唇颤抖:“那……玉蜉子师叔现在……” “掌门把他关在静室里了,已经关了一年了,玉蜉子师叔一句话都不肯说。”迦兕子道,“迦象子,不是师兄不信你,玉蜉子师叔以前和妖女来往密切,掌门劝阻,师叔只说他一心向佛,别无他念,可后来……所以保险起见,还是让师父看一看你的命格有无变化。” 萧衔蝉安静如鸡,她正在快乐吃瓜,佛子妖女,多么热门又传统的cp,作为一个写手,她的脑子蠢蠢欲动,霎时便构思出了三千字,正快乐地沉浸在脑洞时,突然听到迦兕子的话。 她很是无语地看了眼迦象子,两人如出一辙的无奈表情。 莲花舟恰如摇曳在水面上的一朵莲花,漂出森绿的水上杉树林,来至一片开阔之地,天与云与水俱成一色,蓝得发冷,令萧衔蝉想起界壁。 迦兕子左手持戒,佛珠一挥,平静的水面乍然荡起丈高的浪涛,这高大的浪涛形成一扇水门,一股水波将莲花舟顶起,一枝莲花漂进水门,骤然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萧衔蝉他们几人惊讶地瞪大眼睛,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只见数座巍峨庙宇伫立在青山之间,青山之上却不是蓝天,而是水面,一条条鱼在他们头顶的水中穿梭,密集的小气泡从水藻叶面上浮起,形成一连串透明的小珍珠。 好一个冰雪玻璃罩,衬得这里既瑰丽又出尘。 檀香氤氲着此地,梵音阵阵,悠远的钟声震得头顶的水泛起涟漪,一条红色鲤鱼从萧衔蝉头顶游过,尾巴一甩,“噼啪”一声,将萧衔蝉拉回现实。 一个麻衣和尚正从高高的台阶上飞奔下来,石阶悠长,两侧长满等人高的荷花,荷枝粗粗大大,粉白的花冠伞盖一样,小和尚“唰”的一下,与两侧荷花擦肩而过。 “大师兄,不好了!”小和尚一边跑一边喊。 萧衔蝉不由自主地小声接了一句:“师父被妖怪抓走了。” 眨眼间小和尚已跑到了他们面前,听到这话,眼睛瞪得溜圆:“这位檀越,你怎么知道?” 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迦兕子和迦象子齐齐惊呼:“什么?” 小和尚喘着气:“大师兄、二师兄,师父也被妖怪抓走了!” 迦兕子急道:“快走,快让我看看师父。” 迦象子一头雾水:“什么妖怪敢在咱们这里作祟?什么叫也被妖怪抓走了?师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迦兕子叹了口气,边走边娓娓道来。 自被梁砚之丢出去后,他本想“卷土重来”,谁知忽然收到宗门传讯,令他速回宗门。 迦兕子思忖着,厉鬼作乱之事有汨罗坞做主,他在外遍寻不得再入鬼宅,再加上宗门催得急,故而他便先回莲送归了。 回到莲送归后他才知道,丰溢不知从何开始,有一妖怪作祟,此怪倒也不杀生,只是会在人们睡觉时,将其拉入梦境之中,怎样都唤不醒。 不过半年时间,丰溢已有小半人陷入睡梦中,再未醒来。 莲送归众佛修连忙出山,使出术法,保护好沉睡之人,免得凡人不进食水,梦中而死,但即便如此,过了半年,他们还是没有发现作乱妖怪的踪迹,沉睡良久的凡人们的生气也开始消散了。 如此下去,必定造成无数无辜凡人梦中丧命。 “掌门与家师怀疑,正是那引得玉蜉子师叔破戒的妖女怀恨在心,暗中作祟。三月前,家师发现活死肉、雪菊花、五色土、决明子与茶同煮成五味汤,可以防止人们在睡觉时被拉入梦境。”迦兕子道,“五味汤闻起来与酒相似,令人熏熏然,但尝起来酸甜咸辣苦,五味俱全,故名五味汤。” “既如此,令师想必也饮下了五味汤,如何会陷入沉睡?”金不禁问道。 迦兕子摇头:“我也不知。” 一行人说着话,已来到了迦兕子师父所在的禅室。 只见古朴的禅室里只有一桌一榻一蒲团,面容坚毅的老者盘腿坐在蒲团上,双目紧闭,身前只有一木鱼,寂静无声。 迦兕子与迦象子心头大恸,双双上前,带着哭腔喊道:“师父。” 坚毅老者身旁还有一穿着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须眉齐长,白纷纷的簇着满是沟壑的脸,迦兕子确定无法唤醒师父后,转向老者:“掌门,我师父他……” 老和尚道:“暂且无事,只五味汤为何失效,却要再查。” 迦兕子道:“目前为止,陷入沉睡无法唤醒的都是凡人,师父是第一个被拉入梦境的修士,掌门,这是否说明那妖怪的功力更强了?” 老和尚摇头,不知他的意思是“不是”还是“不知”。 迦兕子与迦象子失望地退到一旁,老和尚看见了萧衔蝉一行人,打了个佛号:“老衲法号济世,不知几位小友名姓?” 萧衔蝉与师兄妹们立即鞠了一躬:“在下乃有朋自远方来的朋来宗弟子。” 这一路上丢人的事儿做多了,萧衔蝉越来越不敢在外人面前说他们是蓬莱岛的弟子,倒是朋来宗三个字越说越顺溜。 几人一一报了名字,济世大士盯着被萧衔蝉背着的谢无柩看了一会,安宁又锐利的眼睛又扫过花沸雪、秦含玉几人。 “既然几位与老衲徒孙结识,又阴差阳错来了莲送归,想必与我佛有缘,不如就在鄙地宿几日吧,只是莲送归正值多事之秋,恐无法招待诸位了。” 花沸雪看了眼被三师妹抱着的谢道友,心想正好需要个安稳地方,给谢无柩用生死藤修复经脉,便真诚道:“多谢禅师。” 萧衔蝉他们住在了一处清静的禅房里,禅房被一条小溪环绕,溪中的荷花与房子齐高,粗大的花枝和树一样,粉白的花冠低垂着,搭在屋顶上,露出饱满的莲蓬,莲蓬里的莲子个个有拳头大。 萧衔蝉看得流口水,拍拍金不禁,二人对视,一起露出个坏笑,默契地开挖荷花下面的泥,挖得四只手黢黑,终于看到了一截白生生的藕。 金不禁连忙喊:“小玉、 玉玉,快带你的刀过来。” 秦含玉正在帮大师兄看着药炉,闻言过来,看到藕,也是眼睛一亮,立即拔出背上重刀,以刀为锄,将巨大的莲藕挖了出来。 萧衔蝉看着水缸一样粗的藕,感慨道:“这能熬多少莲藕排骨汤呀!” 花沸雪端着药碗,站在窗前摇头:“我才一会没看住你们,你们就不干好事,咱们现在住在人家宗门里,你们还这么不让人省心。” 萧衔蝉三人立刻低眉顺眼状,任由大师兄训诫,花沸雪见师弟妹们这副做错事可怜巴巴的样子,明知他们是装的,可他还是训不下去了:“罢了罢了,妙妙,你将咱们带来的花蜜给济世大士送一些,便当作咱们的使费,还有这莲藕的费用。” 听大师兄不怪他们了,三人立即眉开眼笑起来,商量如何做这根莲藕,晚餐时,桌上摆满了清炒藕片、凉拌藕丝,甜品是糯米蜜藕和莲蓉糕,还有一大盆莲藕鱼汤——鱼是他们悄悄从头顶的水里抓的。 第55章 在佛门吃肉,真是罪过,他们敲了好一会儿木鱼。 四人自离开家,就在见南山的那一晚好好吃了一顿饭,现在这一餐是第二顿,吃得很是香甜,许是他们吃饭吃得太香了,香到谢无柩都醒了。 谢无柩在踏入十轮阵后,只觉得自己疯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只是看到萧衔蝉为求一个公道——甚至不是自己的公道——目光似火、坚定不屈的模样,他也仿佛被那簇火苗点着了。 谢无柩直至发宏愿时,才不情不愿不确定地想,他应是被正义感染了,这么想真的很肉麻也很无聊,修仙路上本就满是阴谋诡计、弱肉强食、欺大压小,所谓正义公平、善良仁厚都是没用的,都是容易害死人的。 梁砚之那样天才陨落并非罕事,张小凤那样的普通修士为他人做嫁人更是常见,要怪也只能怪她们太蠢。 倚仗得天独厚的天赋和背景,凌驾于不曾被命运眷顾的人,更是被那些顶尖修士视为默认的规则,那些没有能力、地位卑微的人算什么呀,不过蝼蚁罢了。 可有一个人站出来了,大声告诉所有人这事不该是这样,人不该踩着他人尸骨爬到高处,名利双收。 便有人嘲笑她,年轻、天真、等以后长成大人就不会这样了,她也嘲笑那些人,忘了初心的短命鬼,没有信念的胆小鬼,她上蹿下跳,势必让所有人听到她的声音,像只夏蝉般聒噪,要叫破沉闷的天。 真蠢,谢无柩想,然后他就走进了十轮阵,和她站在一起,简直分不清楚谁更蠢。 看来愚蠢是会传染的,谢无柩心想,他狠狠压着自己的心脏,要离她远一点,太危险了。 他睁眼,看见了她。 萧衔蝉端着一小盆凉拌藕丝,藕用滚水焯过,撒上花椒、葱丝、蒜末、芝麻和辣椒面,用热油炝过,点上香醋,酸辣开胃,萧衔蝉嚼得嘎吱响。 她是听到屏风后面的榻上有动静才进来的,过来一看,只见谢无柩眉毛抽搐,一手按着心脏,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她吓得忙喊大师兄。 这一喊,大伙都进来了,一人端着一个饭盆,边吃边观察,谢无柩继看到萧衔蝉后,又接连看到了其他人,这四人在他头顶围了一圈,他嘴角抽动。 花沸雪施了个检查身体的术法,高兴道:“谢无柩,你没事了,经脉全被生死藤续上了。” 萧衔蝉又夹了一筷子藕丝:“以后他就不会疼了吧?” “灵府还没好,还是会疼的。”花沸雪道,“不过没有之前疼了。” 金不禁道:“好事啊,兄弟,赶紧起来,你算赶上好时候了,我们刚做了饭。” “给你留的饭还放在灶里温着呢。”萧衔蝉使了个法术,热腾腾的饭菜瞬间出现在桌上,“鱼汤还是热的。” 秦含玉哼哼着,不想好好说话,只时不时斜眼看谢无柩,不甚友善的样子。 萧衔蝉拉拉小师妹的手,又冲向谢无柩:“咱们现在在莲送归,这边荷花长得特别大,藕也特别大,又鲜又嫩又脆,我们做了一大桌,这鱼是悄悄抓的,你别声张……” 她一边絮叨一边拉谢无柩坐起来。 谢无柩眨眨眼,棉被从身上滑下,但他并不觉得冷,他的脚又踏上了实地,半晌,沙哑的声音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众人回头,一脸嫌弃,乱七八糟的声音齐齐响起。 “啧。” “噫——” “你干啥?” 萧衔蝉脑袋后仰:“谢无柩你有病啊?” 尽会肉麻。 晚风、月光、荷香、蛙鸣、水面一圈圈荡开的涟漪,谢无柩周围模糊的一切渐渐清晰,他觉得自己与这个深恶痛绝的世界好像有了一丝联系。 第47章 屏风外摆了张圆桌,桌上全是各种各样的藕,望着藕片上的眼儿,谢无柩只怔愣了一会,就又恢复了过往谦谦君子的模样。 他端起碗,筷子刚碰上一片藕,就感到藕片上的丝丝灵气往他丹田里的灵府中钻去,可是他的丹田早就坏了,更别说建在其上的灵府。 他已经很久没有观察自己的丹田了,此时有灵气钻进来,他才发觉不对劲,闭目感受,破损的丹田里竟然有一颗光华灿烂的内丹,这内丹甚至是金丹级别,上面还有丝丝傻乎乎的妖气。 谢无柩猛然睁大眼:“这内丹……” 秦含玉早就憋不住了,语气酸溜溜的:“这是我师姐的内丹!” 萧衔蝉正和金不禁抢蜜藕,闻言,嘚瑟地看他:“听到了吧,要说什么感谢的话就快说吧,我听着呢…… 怎么不说话?被我光辉的人格闪耀到了?唉,你当时的状态就是死人微活,要是没内丹撑着,你立马就嗝屁了,更别说撑过生死藤修复经脉了。 我说你也是,明知自己身体不好,逞什么能啊,大师兄当时只是被缠住了,又不是再没机会入阵,你非得……” 谢无柩怔怔看着萧衔蝉开开合合的嘴,他似乎被震撼住了,可看起来他只是在发呆,他声音干涩:“你知不知道将内丹送给一个人意味着什么?” 他打断了她的话。 一个修士踏上仙途的第一件事,就是引气入体,这些灵气凝聚成内丹后,才能真正为修士所用,筑基会让内丹更加坚实,金丹则会令内丹脱胎换骨,内丹之于修士相当于油箱之于汽车,非常重要。 修真界不乏杀人夺丹的事件,为了修炼进阶,便是对着亲友也能口蜜腹剑、算计背叛,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她竟然就这样将自己的内丹放在他的丹田里。 谢无柩觉得一切都安静了下来,耳边一丝声音也无,唯有一个人是鲜活的,她轻快的声音是自己唯一能听到的,这个声音带着他,走进了一个新世界。 萧衔蝉啧了一声:“意味着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了!我救了你好几次了吧?谢无柩,你的命至少有半条是我的,以后要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昂!” 谢无柩默不作声,垂下眼眸,睫毛在脸上投下蝶翼样的阴影,忽闪一下,他抬手将内丹逼出,送到萧衔蝉面前,萧衔蝉也不客气,随手一挥,圆乎乎的内丹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谢无柩又瞪大了眼睛:“你不检查一下吗?万一我在上面做手脚,这内丹一旦进入你的丹田就会即刻取你性命!你怎能如此轻信他人?” 萧衔蝉翻了个白眼:“干嘛说的我好像心很大一样,这不是你给我的嘛?” 要是不熟悉的人的话,萧衔蝉肯定会仔细检查,不,她压根不会把自己的内丹交给不熟悉的人。 可谢无柩不一样,他这个人善良正直,为朋友两肋插刀、仗义疏财,跟他们一起下浮云阁、入鹊桥会,是过命的交情。 看着面前几人皆是 一脸“谢道友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人”,看得谢无柩胃疼,他沉默良久,突然出声:“那是轮回盘的灵珠。” “什么?” 众人先是不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萧衔蝉摸摸自己的脑袋:“你被我们救起那天,你的法宝中也有个珠子一样的东西飞进我的身体里,那时我们还以为是法宝器灵呢。” “那就是轮回盘的灵珠。”谢无柩道,“轮回盘共有九颗灵珠,你体内已有三颗了。” “三颗?”萧衔蝉数数自己见过的珠子,怎么数都是两颗。 谢无柩道:“有一颗灵珠镇压在浮云阁地下,那日混乱不堪,应当是在你没注意时进入到你的身体里。” 在他们说话之际,花沸雪已经用术法将萧衔蝉的身体检查过数次了。 萧衔蝉亦自查过无数次,可是灵珠一旦没入她的体内,便毫无踪迹,她乐观道:“说不定我是鬼王转世呢,轮回盘灵珠这是在寻主!” 谢无柩一脸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可能。” 他的声音被其他人盖住了,金不禁打了个响指:“我觉得很有可能,就算你不是鬼王,可一旦集齐灵珠修好轮回盘,那也能增进一大截修为,继承幽冥界的权柄和钱财!妙妙,苟富贵,勿相忘啊!” 他激动地拍师妹的肩膀,眼睛冒光。 秦含玉充满期待:“要真是这样,师姐,你得多有钱啊?” “鬼王么……”萧衔蝉发挥想象力,“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用鬼王这个身份挣钱,但感觉能和仙帝比肩的人物,应该不缺钱吧……到时候你的酒师姐全包了,就买*春尽欢,一次买两壶,咱喝一壶扔一壶。” “我想要一个金算盘!”金不禁激动地举起手,“纯金的!” “没问题,包了!” “我还要……” 花沸雪无奈地摇摇头,看着师弟妹们玩闹。 谢无柩嗤了一声:“鬼王没什么钱,穷得叮当响。” “就不能让人有一些美好的幻想吗?”萧衔蝉撇嘴,将藕片嚼得嘎吱响,“你为什么觉得鬼王没钱?” 谢无柩道:“上古四神——仙帝、魔尊、妖皇和鬼王,如今九州却只有仙帝祠,为何只有仙帝广受香火?为何魔所生存的修罗界、妖所生存的山海界以及鬼所生存的幽冥界都消失了?你们有想过吗?” 第56章 萧衔蝉只消片刻就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你是说,仙帝与其他神仙相斗,夺走了他们的权柄?” 谢无柩点点头,声音低沉:“九州视妖魔鬼三者如仇雠,源头便是万年之前的小世界大战,这场战争的源头,就是仙帝。 神界凋零,被仙界吞并,合称九重天,为了争夺灵脉,仙帝又联合了修罗界、幽冥界,齐攻山海界,山海界为自保,用开天斧斩断了与其他界的墟空,万年来不知所踪。 九州原本是一个世界,然万年前的大战罡炁浩荡,导致九州裂成了九块,如今渐渐分散……原本的九州之间压根没有墟空。” 众人闻言,俱暗自思量,一时室内唯有佛香悠悠,静观沧海桑田。 萧衔蝉正想问谢无柩,这些历史他是怎么知道的,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焦急的脚步声,紧接着,奔走声、呼告声不绝于耳,嘈杂之音将她从伏尸百万、生灵涂炭的历史中拉出来。 萧衔蝉忙推开门,只见莲送归的青山石径间奔走着许多小沙弥,这些穿麻衣的小沙弥皆一脸惊慌失措,向正中山上的大殿跑去,穿梭时带起一阵风,荷香乘风,随月光潜入千家万户。 不多时,迦象子端着一个茶壶进来了,甫一进门,第一句话便问:“你们都还没安睡吧?” 萧衔蝉等人齐齐摇头,他们挖藕做饭耗费了不少时间,故而现在这个点还未就寝。 迦象子松了一口气:“方才众师弟传信,我寺修为金丹以下者,俱在安睡或打坐时被妖女拉入梦境,怎么都叫不醒,丰溢各处百姓陷入梦境者,已有半数之多。” 他将茶壶放到桌上:“我知晓花道友是医修,想烦请道友看看,这五味汤有何问题,因何无效?” 茶壶与桌面相碰,发出轻响,迦象子低头看去,看到了一条还没吃完的鱼,他霎时瞪大了眼。 “你们……你们竟然吃了水梭花!你们在佛门杀生?” “什么水梭花?”萧衔蝉顺着迦象子颤抖的手指看去,沉默片刻,狡辩道:“这不是鱼,是莲藕雕的鱼模子。” 佛修会将鱼称作水梭花,萧衔蝉没想到迦象子会这时候来,她连遮掩“犯案现场”都来不及。 花沸雪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挡住残羹冷炙,掀开茶盖,浓郁的酒香飘荡出来,酒香余韵中夹杂着淡淡苦涩,他啜饮一小口,仔细咂摸了一会:“决明子明目、雪菊花清心、活死肉开智、茶可醒神,俱是对症好药,只这五色土为何也在其中?在下却是不明白。” “五色土取自一个地方,家师言说此为五味汤最重要的一味药。”迦象子的注意力被转移,思量半晌,道:“还请诸位随我而来。” 入夜,水波已被夜幕侵染成藏蓝色,一尾尾鱼儿甩着尾巴从众人头顶游过,倒悬的水面映照着青山荷花,暗沉得似一幅水墨画。 不知走了多久,这幅水墨画渐渐染上光芒,馥郁的花香愈加浓,光芒亦愈加盛,将水面照得波光粼粼。 众人已来至一座荒山,此山壁立千仞,山顶如剑,直插水中,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一点翠色,转过山脚,却见一棵巨大的、开满鹅黄色小花的灌木从灰白的岩壁伸展开来,这棵花木长在半山腰,花海从山上倾泻而下,葳蕤如同瀑布。 这道花树形成的瀑布被劈成两半,一半露出浅绿的树心,一半黑如焦土。 一个大型阵法将这座山圈住,金色的阵法中,这棵花树的灵气不断溢散,生机越来越弱。 伴随着不断消散的灵力,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萧衔蝉只闻了一下,便似喝醉了似的熏熏然,她眼神迷离,几乎阖眼睡去,一片枯萎的、发白的浅黄花瓣打着旋儿落在她的眉心。 带着深夜露水的花瓣冰凉,将萧衔蝉刺得打了个激灵,她茫然地从恍惚中醒来,发现周围大伙都快要睡过去。 “醒!” 不等萧衔蝉叫醒众人,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棒喝当头,大伙的眼神瞬间清明,从快要落入睡梦中的迷蒙清醒过来。 转头看去,来人白眉白须,身披袈裟,正是济世大士。 济世大士不赞同地看了眼迦象子:“妖精皆天性凶残,不通人性,其生长处更是凶险之地,若非我夜不能寐,前来查看,迦象子,你便要将诸位施主拉入险境了。” 萧衔蝉闻言,微微蹙眉,不甚赞同他的观点,只是不好在人家宗门多言,便只沉默地站在一边。 迦象子惭愧极了,脸颊通红:“是我不好,举止轻浮,未曾料到这妖女的法力竟如此高深,只白日和师兄也来过此处加固法阵,那时却不曾发现妖女的法术有如此之威。” 济世大士摇头,恨铁不成钢道:“此乃结香树,别名解梦花,既以梦为名,可见其与睡梦有关,自然在夜间功力更盛。此树于《草本妖怪经》、《宝珠药材纲目》俱有记载,你竟连书上的知识都没记牢,可见素日荒废课业,懒怠至此。” 迦象子恍然大悟,讷讷不敢言。 花沸雪温言解释:“迦象子禅师焦心无辜之人逢此劫难,因五味汤无效之故,特来诹访,在下自问于医一道尚有些心得,愿尽绵薄之力,只才疏学浅,不明五色土于此汤中的功效,迦象子禅师这才携我等来此。” 他顿了顿,继续道:“见到结香树,在下也便明白了为何要在汤中加入五色土。迦象子禅师一片善心,还请大士勿怪。” 因有人求情,济世大士便不再多言,只令迦象子退下,右手轻挥,又将阵法加固一层,方与花沸雪交谈:“施主既已晓得为何用五色土,不妨说说,依施主之见,五味汤为何无效?” 花沸雪沉默不语,却并非没有想法,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衔蝉在看到结香树的那刻,就知道为何五味汤中有一味五色土了,只是方才听到济世大士的话,对他能接受他们的猜想不抱期望。 第48章 萧衔 蝉的嘴唇抿成直线,与花沸雪对视一眼,她道:“凡草木花树有灵,其下必生五色土。万物相生相克,所谓五步之内必有解药,五色土与草木亦是如此,故草木若有毒,其下的五色土必能解毒,草木若致幻,其下的五色土必能解幻。想必五味汤中的五色土,就取自这棵结香树下吧。” 她说的虽是问句,口气却很笃定。 “只是丰溢各处还是有人陷入沉睡,无法唤醒,连莲送归的诸位亦未幸免,在下大胆直言,或许从一开始,方向便错了,这棵结香树,并非是拉人入梦的元凶。” 济世大士雪白的长眉紧皱,苍老的面容浮现一抹忧色,不知在想什么,虽然神色未变,可萧衔蝉还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不对劲,像是雪压枯枝,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正在摇摇欲坠。 不过这种岌岌可危的感觉只有一瞬,很快,济世大士的身上又充满了笃定的佛法,凝寂悠远,他像是拒绝不速之客似的,将某种猜测连同萧衔蝉一齐拒之门外,微微转头:“原小友有什么看法吗?” 萧衔蝉怔愣片刻,顺着济世大士转头的方向,看到了自己、二师兄和谢无柩,她几乎以为老和尚年老体衰,记忆力减退——他们这群人哪有姓袁的?敢情初见时的自我介绍,老禅师完全没记住。 “老禅师,我不姓袁,我叫萧衔蝉。”萧衔蝉的食指指着自己,眨眨眼。 “老禅师,在下姓谢,不姓原。”谢无柩微微低头,语气平淡。 金不禁也指着自己,挑眉道:“我叫金不禁,也不姓袁。” 另一边的花沸雪和秦含玉目光怀疑地看着济世大士——记忆力衰退症实锤了。 济世大士并未多言:“那谢小友有何见解?” 谢无柩冷淡道:“萧衔蝉的看法,就是我的看法。” 萧衔蝉连连点头,与师兄妹们交换了个眼神,大家都是一个想法——致人沉睡不醒的元凶并非这棵结香树妖。 济世大士不再多言,步履稳健走在前方,声音沉稳,坚定不移:“妖类生性狡诈,此花妖蛊惑我派弟子不成,恼羞成怒,便想残害众生,如今功力大成,连五色土都无法破其迷障。” 他如同说着一个普世真理般,说着这番话,字字铿锵有力。 “是吗?”萧衔蝉疑惑地挠挠头,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回头看那座灰白的、毫无生机的山,只见山顶闪过缕缕光华,那是困妖阵闪过的灵气,卍字在阵法顶上盘旋。 “老衲必会与此妖斗到底。”济世大士道,老迈浑浊的眼睛闪过坚毅的光。 他们走到岔路口,小路两侧皆是高如树的荷花,萧衔蝉他们要直行回住宿之地,济世大士从另一条路离开了,不知从哪飘来一片云,将月亮遮得严严实实。 迦象子与他们一道回到宿处,桌上留下的五味汤还有余热,距离尚远都能闻到五味汤散发的浓郁酒味,虽尝起来五味俱全,难喝极了,但闻起来却如果经年的老酒。 第57章 小黑闻到酒味又躁动起来,秦含玉一把把他按下去,好奇地看着汤碗:“这汤咱们还喝吗?” 萧衔蝉本着聊胜于无的心态,尝了一口,顿时五官移位,脸都皱在一起:“闻起来酒香挺浓,喝起来怎么这个味?” 秦含玉也好奇地尝了一口,顿时苦了脸:“就这个味道,谁能分得清楚它和毒药啊?” 金不禁喝完后脸上立刻出现痛苦面具,连一向无甚表情的谢无柩喝了一口后,嘴角都微微撇了一下,花沸雪因为没有肉身,逃过了五味汤对味觉的屠戮 萧衔蝉喝了几大口茶才将嘴里那股古怪的味道冲干净:“就这东西,你们丰溢老百姓也是够信任你们的,让喝就喝,一点不打折扣。” 该怎么形容呢,这味道好比腌酸菜的大缸里放了臭袜子然后发霉了。 迦象子很是自豪地挺了挺胸膛:“我们丰溢的百姓最是信任我们掌门。以前济世师祖还不是莲送归的掌门,只是监寺,那时他发现有莲送归的佛修侵吞百姓财产,役使无辜百姓为奴,勃然大怒,严惩元凶。 原来的掌门不欲闹大,恐有损佛修脸面,但济世师祖说‘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岂以佛祖之身凌驾众生之上’,是以不仅向受害百姓归还财产,还出面向丰溢百姓们道歉。自那之后,丰溢无有不敬者。” 众人听这一段过往,连连点头,济世大士果然为得道高僧,佛法精妙,品行高洁。 分喝完五味汤,送走迦象子,因为害怕那拖人入梦的精怪,几个人挤在一张榻上,头挨头,脚挨脚,晚间的风愈加清冷,他们的被窝却暖烘烘的,谢无柩悄悄在暗处撇嘴,将自己更往墙那边靠,尽力与旁边的热源远一点。 “大师兄,你也觉得那棵结香树不是元凶?”金不禁脑袋枕着手,慢悠悠道。 “嗯。”花沸雪点头,“莲送归的梵音阵极出名,镇妖辟邪,那结香树虽已是化神期,但梵音阵压制了其修为,灵力也因阵法不断溢散,哪有精力织这么一场大梦,将这么多人拉进去。” 秦含玉枕着且停侯,侧过身:“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棵结香树好像快死了。” “是啊。”萧衔蝉的指尖捏着一小片花瓣,“她快要枯萎了,那些溢散的灵力中掺杂着生机,梵音阵无法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在她入阵前,就被人打成重伤了。” 那片花瓣发白,边缘蜷曲,似被烧焦,枯萎的花瓣上还残留的花香悄悄钻进众人的鼻子。 草木花树之妖修行比之兽类更为不易,能修炼至化神期,可见结香树妖不是无能之辈,又怎会被人重伤至此? 脑中万千思绪还没理出个头,萧衔蝉就伴着浅淡的花香入睡了,屋内渐次响起沉沉入眠的鼾声。 灰白山峰之上水波粼粼,几尾水梭花灵动游过,山峰之下,济世大士单手持戒,手掌翻转,一串念珠旋即飞出,每颗珠子上的卍字纹都亮起来,念珠越来越大,落到地面,圈出一个可供人进出的洞口。 济世大士念了声佛号,走入不知通往何处的洞道。 高大的荷花背后,迦象子看到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掌门方才还说要研制五味汤,令众人都出去了,怎的现在又夤夜至此? 迦象子不愿怀疑掌门,忽想起小师叔曾教过他一个变化模样的法术,他想,何不跟上前看看,施法变成个小飞蛾,尾随济世大士进入洞中。 洞内别有一番天地,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尽头,石门之上的卍字纹在济世大士的手下亮起来,紧闭的门缓缓打开,内里石潭阴寒无比,石潭之上有一朵极大的石莲花,正中坐着一人。 迦象子看到此人,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萧衔蝉只觉得自己美美睡了一觉,浑身骨头缝都懒了,阳光慢慢爬上她的脸颊,照得皮肤微微发烫,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她双臂张开,伸了个懒腰,关节发出咯吱声,睁开眼睛,伴随光亮一起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浓密的眉毛,亮晶晶的眼,微黑光洁的皮肤,脸上几点雀斑增添几分活泼可爱,鬓边发丝被海风吹起。 “妙妙,你醒了?” 她曾在记忆里将这张脸细细描绘过,也曾多少次午夜梦回中都面对过这张脸的诘问,现在,这张脸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了。 看着这人,萧衔蝉愣在当场,嘴唇颤抖,似是怕眼前之人消失,她的眼睛一眨不眨,一抹红渐渐攀援到眼眶。 “傻了?”一只手在萧衔蝉眼前挥了挥,“说好今天去海上找生灵草,你快点起床!” “杨噙鱼,你快歇了这心思吧,生灵草只能蕴养已有的灵根,没法平白让人多长出个灵根来。”金不禁从窗户翻进来,“萧妙妙,你今天和我去挖焰铁矿吧,在旁边给师兄端个茶递个水的,好 大儿,你也该表表你的孝心。” “金万两你个不要脸的!”杨噙鱼撸起袖子就要扇他,只金不禁已是筑基期,岂是凡人能追得上的,气得杨噙鱼一脚踩在台阶上,右手直扇风,“金万两,你等着,等我也有灵根能修仙了,看我不打死你!” 不,不会有灵根,二师兄说的没错,世间的灵丹妙药都只能在已有的基础上蕴养提炼,使灵根更壮更纯粹,无法凭空捏造。 此去鸿蒙海的结局,只能是无功而返。 这个注定的结局,萧衔蝉已经历过一次了。 “妙妙,快来啊!” 布裙荆钗的少女面庞温润,布满薄茧的手伸向萧衔蝉,阳光从破了洞的屋顶打下来,穿透时空和遗憾,细微的浮尘飘在空中。 她该拒绝的。 醒醒,快醒醒,她听见有人这么说。 萧衔蝉知道自己入了梦,只要现在拒绝,她就不会坠入无法醒转的梦境。 “好。” 她伸手回握住了那只有些粗糙的手,一如握住了自己多年无法解开的执念。 皦皦岛的浅滩边系着一艘白色的小船,小船是一截长生木挖出两格座位制成的,很是粗糙,但鸿蒙海片羽可沉,唯长生木能漂浮,故而人们在海上只能用这个。 小舟如一片白羽,任由海波将它涌起,时不时有调皮的少年鲛人从海中跃出,溅起水花,折射出彩色的光芒,看到熟悉的景色,勾起萧衔蝉的思乡之情。 不过现在她看到的岛上居民和布置,俱是一百年前的样子,那时她才来到修真界。 “听金叔叔说,生灵草就长在界壁边。”杨噙鱼撑舟,浆板划开碧蓝的海面,忽而,小舟打了个旋,杨噙鱼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金万两,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金不禁坐在萧衔蝉背后,嘴里叼着条鱼干,含糊道:“萧妙妙脑子被劫雷劈坏了,我不跟来,看着你和我师妹去作死啊?” 萧衔蝉默默划桨,听着两人斗嘴的声音。 “妙妙妙妙,趁这个机会,划船出鸿蒙海吧!”好久没听到的扑棱蛾子系统声音又在识海响起,“你再不去获得男主全心全意的爱就来不及了!” 萧衔蝉在识海与它斗嘴:“我都快被饿死了也不见你着急,就知道让我去找男主。” 扑棱蛾子置若罔闻,自顾自道:“相信我,男主对你很重要,你快想想办法呀!” 萧衔蝉摆烂:“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连出都出不去。” 扑棱蛾子无能地焦虑了好半天,小发雷霆,“哼”了一声,然后沉入识海深处,不再说话。 海面折射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小舟在海浪中摇摇晃晃,海风的咸腥味让人发晕作呕。 许是因为在梦中,萧衔蝉感觉很快他们就到了生灵草所在的位置,还是那片熟悉的暗蓝色海域,回想起曾经在此发生的事情,她捏紧拳头。 第49章 海面蓝汪汪的,美丽非凡,浓密的海藻生长在岩石上,在海面下摇曳生姿。 “金叔叔说曾在附近的海下某处海沟里见到过生灵草。”萧衔蝉从长生木舟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简易的指南针——两根小木棍组装起来的,她左右张望,分辨方向。 杨噙鱼擦了一把汗,她是凡人,虽然有两个修士相助,但在海上漂泊良久,吃喝睡都在船上,不免劳累过度,闻言,心中很是敬佩能在海中自由行走的鲛人族:“金叔叔真厉害,胸怀天下,不畏艰险,踏遍摄取州的千山万水,见识不凡。” 金万两不屑地哼了一声:“什么胸怀天下,我爹那时是为了找适宜生产的地方,这才游遍摄取每片海域,偶然来到界壁周边罢了。” 杨噙鱼怔怔地问:“寻找适宜生产之地?金婶婶难道要在海里把你生出来?” 迎着两个姑娘疑惑的眼神,金不禁带着一丝小得意,道:“我爹是鲛人族群中的海马一族,他们那一族都是男人生子,不然以我娘练气八阶的修为,产子于她而言就是断送修行之路的祸事。” 萧衔蝉听得连连赞叹:“真好,我以后要是想谈恋爱,就找你们海马族的。” 第58章 杨噙鱼道:“我要是能踏上修行之路才不会想着去谈恋爱,长生不老、水火不侵的未来就在眼前,小情小爱只会阻拦我前进的脚步。” 她陷入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中,话语余音悠悠。 萧衔蝉不忍打破她的希望,咽下所有实话自带的残酷尖刺,这些尖刺划破她的嗓子,让她说不出话,强颜欢笑。 简易指南针不再转动,显示这片茫茫海域就是目的地,四周白雾升腾,只能勉强辨别方向。 萧衔蝉从芥子袋里取出两颗避水珠,与师兄分了,用粗麻绳绑住腰,麻绳的另一端系在长生木舟上,才要从舟上往下跳,就被杨噙鱼拉住手。 “是我一心想求修仙之路,怎能让你为我冒险,我同你们一起去。” 萧衔蝉还没说话,金不禁就没好气道:“姑奶奶,你一个凡人往海里跳,寻死么?” 萧衔蝉拍了二师兄一下,劝道:“生灵草乃天才地宝,不知是否有海中灵兽守护,倘若与你同去,我恐遇到危险,来不及救你。” 杨噙鱼很是坚定:“这是我的命,是我自己希望改变命运,便不得不搏一把,我不能让你们为我去拼命。如果在海中遇到危险,你自己保命为上,不必顾及我。” 这话说得有些凉薄诛心,好似杨噙鱼以为朋友会嫌弃她、抛弃她,但她们都知道不是这个意思。 杨噙鱼想,但凡求仙问道,必会经历一番彻骨痛苦,使人体肤固、心志坚,增益其所不能,倘若自己连危险都不敢面对,又怎能踏上求道之路?她不能让爱她的人为她挡住所有风雨,把果实直接送到她手中。 她要去拼、去搏,去跌跤、去受伤,去撞南墙,去经历风雨,迎着闪电雷霆肆意大笑,在狂风中对命运说,我永不会被你征服! 萧衔蝉犹豫许久,一只布满茧子的手搭上她的手背,杨噙鱼目光坚定道:“这是我的路,我要走一走。” “若一去不回?” “便一去不回。” “若一败涂地?” “便一败涂地。”杨噙鱼笑着说,“实在不成,我还回去做我的鱼肉面去。”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撞到南墙头破血流也定要试试,这就是杨噙鱼的道。 萧衔蝉默默将芥子袋中的避水珠递到她面前,避水珠洁白如玉,表面闪过七彩的光晕,如果一个美梦,她毫不犹豫地接过,一口吞了下去。 “避水珠只有十二个时辰的作用,我们必须在舟上的公鸡打鸣之时回来。”萧衔蝉道,她才芥子袋取出个苹果木雕的小公鸡放在坐板上,“下水后,你一定要听我和二师兄的话。” 杨噙鱼点头,避水珠在她的身上覆盖一层浅白的隔水薄膜,三人做好准备,一同潜入海中,“咕嘟”一声,如同水滴,被大海轻盈地吸纳进去。 下潜数十米,海中尚有惨淡的阳光透过水面照亮四方,周围鱼群游过,海藻扎根在礁石上飘荡,丛丛赤红珊瑚衬得海洋如同水下仙宫,然而继续向前游百米,就能看见一片巨大的黑洞出现在脚下,他们行进至了海沟边缘。 能吞噬一切光芒的黑色就在眼前,深不可测,不知这个海底断崖有多深,倘若现在于天空往下看,就能看到这片碧蓝的海域中有一条黑线,这条黑线就是此处海沟。 几尾半人长的大鱼晃动漂亮的薄纱般的鱼鳍从他们头顶游过,遮住浅薄的光芒,像是怕黑暗中窜出大怪物似的,游至断崖边缘就一个甩尾,快速游走了,只留下一串串气泡咕噜噜响。 有大型猎物出现的地方必然有大型捕食者,人类本能的危险预警机制让萧衔蝉浑身发麻,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脑海中仿佛突然出现一阵悠扬震撼的鲸鸣,萧衔蝉打了个激灵: “金不禁,金叔叔当年居然考虑过在这里产子?” 杨噙鱼问出她未尽之语:“他是怎么想的?” 避水珠让他们能在海中自由行走,自在说话,只是较陆地而言稍显笨拙。 “我爹说只有强者才配做他和我娘的孩子。”金不禁耸耸肩,“后来我娘提着他耳朵把他拎回家,要不然我这个天纵奇才可能刚出生就夭折了。” 三人深吸一口气,往自己身上加了好几张符箓,远远看着跟水草成精了似的,像三根针,直直往海沟深处游去。 越往下游,鱼群越大,萧衔蝉感到脚被什么黏滑的东西碰了一下,转头一看,一条长相狰狞的鱼从她的脚底游过,那鱼牙齿外露,鱼眼死白,脑袋奇大,长满疙瘩,黑色的鱼鳞足有四分之一个手掌大,整条鱼比人还长。 萧衔蝉甩甩脚,试图把黏糊糊感觉甩掉,搅动着阴冷的海水,随着他们越往下潜,视线越暗,周围越冷,只有他们身上因为避水珠而散发的一点白色光芒,四周寂静得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让人心中发毛。 “那是什么?”杨噙鱼指着下方崖壁上生长的水草说道,“与寻常海藻不同,也不像带鱼。” 三人看去,只见一丛丛白色的水藻贴伏在崖壁之上,直直的往上飘,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是疏松的崖壁空洞吐露的气泡,这些气泡非常密集,形成了带鱼状的白色飘带。 “好像有点热。”萧衔蝉伸出手仔细感受,“是错觉吗?” 金不禁闻言,从兜里取出个小算盘,双手结印,算盘浮在海水中,不多时,算盘珠子上端呈冷蓝,下端呈赤红。 “奇怪,这里已是深海区,怎会突然变热?” “事出反常必有妖。”杨噙鱼神情凝重,“我们要多加小心。” 复又往下游了千米,三人皆筋酸骨软,气喘吁吁,不知何处传来的鲸鸣震得海水泛起波浪,令他们心中惴惴。 “对了,你们俩说要找生灵草,那东西长什么样子?”金不禁为了缓解周围寂静带来了压力,开玩笑道,“不会真和书上画的一样,像个屎橛橛吧?” “才不会。”杨噙鱼反驳,“这样的天才地宝,肯定别有一番风采。” 萧衔蝉微微一笑,突然拉住两人:“别再往下走了。” 前面是断崖相接处,嶙峋的崖壁好似利齿,张着大嘴等猎物往里跳,百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差点被鱼吞吃入腹,杨噙鱼受了极重的伤,若非有奇遇,她就会死在海底。 “我等前来求生灵草一枝。”萧衔蝉突然大声说话,突如其来的声音惊走在岩石边缘游动的大鱼,水波将她的声音传至远方。 金不禁和杨噙鱼面面相觑:“你在跟谁说话?” 萧衔蝉不语,鱼群四散,剩下密集的气泡破开消散,什么东西由远至近。 “好机敏的小友,阿大,退后。” 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年轻有力。 三人只见身前尖利的石壁突然动起来,那哪是什么长得奇怪的石头,而是一张血盆大口,与鲸一般大的鱼突然张着满是尖牙的大嘴疾冲而来,那嘴庞大得可以吞下一个鱼群,三个人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萧衔蝉连忙拉着杨噙鱼往上游,泛着寒光的利齿紧追不放,周围海波涌起,碎石乱飞,鱼群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冲散,鱼尾打在她们脸上,扇了她们好几个巴掌。 “诶呦!” 金不禁的惨叫穿透海水,萧衔蝉她们立刻担心地冲过去,只见金不禁捂着屁股,一耸一耸地往上游,如粪海狂蛆,费力地踩水。 “阿大快停下,不是,快前进!” 那个陌生的青年声音再度响起,奇怪的是,他的命令是前进,可是大鱼却停了下来。 海波渐平,凌乱的碎石和海藻随着海流漂走,鱼群也从惊慌失措中缓过来,萧衔蝉看到一个人从海沟底下漂了上来。 那人头发顺滑如海带,扎了根尾端有烧焦痕迹的发带,面容白皙,一双狭长的凤眼,身穿白衣,腰间系着一只斑驳的葫芦,身形飘荡,好似一个水鬼。 他的眼睛滴溜溜将三人扫视一圈:“你们三个小鬼,为求生灵草而来?” 萧衔蝉三人还未说话,那条形似岩石、堪比鲸鱼的大鱼开口了:“不给不给!” 金不禁捂着屁股直喊疼,闻言说道:“不给就不给,至于把我屁股咬出血吗?我还是黄花大小伙呢!你这么咬一口,我以后怎么找媳妇?” 白衣“水鬼”啧了一声:“谁让你们喊什么为生灵草而来,生灵草乃是我家阿大的爱物,它又是才修出神智,形同稚子,自然会咬你了。” “那你咬她啊!咬我干嘛?”金不禁委屈地冲萧衔蝉抬下巴,萧衔蝉心虚地低下头。 可惜阿大只是只灵兽,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撒泼打滚道:“不给不给!” 它这个体型的大鱼撒泼可不得了,只搅得海底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一个巨大的漩涡逐渐形成。 青年见状,连忙出手打散漩涡,然后手掌聚力,一巴掌扇到阿大头上,大鱼的眼神瞬间清澈,安静下来。 “你们要生灵草,也不难,不过要替我做一件事。” 第59章 “好!”杨噙鱼道,“请前辈告知我需要做什么才能拿到生灵草?” 青年却不着急,施施然道:“你们三个小鬼闯入人家家里,不先报出名号吗?” 他抱胸悬停在海中,袍子自然垂落,如水母触手随波摇曳,看不见他的脚。 萧衔蝉连忙自报家门,又行了一礼:“在下蓬莱岛弟子,携师兄与好友冒然来此,请前辈见谅,不知前辈尊姓大名,我等日后也好报答。” 白衣青年挥挥手:“我叫阿逍,报答就不必了,随我来干活吧。” 第50章 阿逍飘在阿大的头顶,萧衔蝉三人坐在他身后,阿大形似放大的鮟鱇鱼,头顶有一截弯弯的骨刺,尖端发亮,恰能照明,皮肤坚硬,上有石块凸起状的疙瘩,坐感不甚舒适。 海水轻盈地抚过耳畔,阿大的巨型身体在狭长的海沟中很是灵活迅疾,随着不断下潜,四周的鱼长得越来越奇怪,好像知道海底没有人欣赏,所以随便长长。 一股硫磺味混在海水中,愈来愈浓,萧衔蝉摸摸自己的脸,滚烫发热,若说方才只她是感到海水变热,那么现在她感觉自己周围的海水已经沸腾了。 “咕嘟,咕嘟。” 古怪的气泡声响起,不似海水中的水泡,这个声音更加沉闷,如同一个藏在海底的巨兽于酣睡之际打得呼噜。 “到了。”阿逍拍拍阿大的脑袋,示意停下来,“这就是你们待会做工的地方。” 不断拂过他们面颊的海水轻盈地荡漾着,似蒸笼里被滚水浸透的蒸布裹住人的全身,连呼吸都难。 一个暗红的洞嵌在海底岩石之间,洞口不断网上喷涌着滚烫的灰,洞顶有一个银蓝色的阵法,其符纹布置与萧衔蝉曾学过的阵法规律很是不同。 “这是什么阵?这个洞里有什么?”萧衔蝉问道,“海底火山?” 阿逍并不答话,指着那个古怪洞口的后面说:“看到那个堆石头了吗?旁边还有三把刀,你们的工作,就是挑一块石头砍,砍九百九十九刀。” 三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堆石头不过半人高,黑漆漆的,零零散散的几块石头被从中劈开,中心是凹陷的,石心里应当藏有东西。 “然后呢?” “然后等你们砍完后我再说接下来干什么。”阿逍纵身从阿大背上跳下去,衣摆鱼尾似的,他躺在一个凹下去的大岩石上,闲适地晃着腿,随手抓了一把小虾往嘴里丢。 杨噙鱼拦住萧衔蝉和金不禁,道:“是我要生灵草,你们不要……” “我生气了。”萧衔蝉生气地打断 她的话,率先捡起那把刀,“一天天就知道把我当外人,臭咸鱼。” 她嘟囔着骂杨噙鱼的外号。 金不禁道:“姑奶奶,你可别逞能,真叫你自个儿去,等你砍完了石头,我们也早就淹死了。” “我是认真的。”杨噙鱼拉住他俩的手腕。 “嘀咕什么呢?”阿逍打断他们的话,“都去干活,别想躲懒,个人干个人的。” 杨噙鱼无法,只得松手,萧衔蝉和金不禁也无法,他们原想着那石头看着就古怪,三人共砍一块,应当会快一些,没想到最后分开干活。 叮叮咣咣的声音震得周围海水一颤一颤,那石头也古怪,一连砍了好几刀,胳膊都酸了,那石头表面只留了几道痕迹。 萧衔蝉蹲下一模,这哪是石头,分明是一个光滑的金属球。 金不禁速度快,半刻钟就已经砍完了九百多刀,萧衔蝉看他胳膊都抡出残影了,刀口已经卷刃,这把刀废掉了,那个小金属球那层黑色的壳裂开,露出里面暗灰色的纹理。 金不禁揉揉肩膀,问阿逍:“前辈,砍完了。” 阿逍夸张地鼓着掌坐起来:“恭喜你,运气王,砍掉一刀,已超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再砍两刀就能拿到生灵草了!” 金不禁看看手里的破铜烂铁:“可是这把刀已经不能用了。” “用这个。”阿逍不知从哪拿出一把锤子和一个钉子,“锤九百九十九下相当于一刀。” 金不禁人麻了。 萧衔蝉:“……” 好一个修真界并夕夕。 萧衔蝉要来钉锤,摩挲一下,发现钉子的质感和他们砍的金属球一样,她又用大拇指仔细剐蹭了一下刀刃,手指上立即出现一条口子,鲜血如雾溢散在水中,此刀坚韧非常,她连忙疗伤。 刀与钉的取材都是取自于这些金属球,如今阿逍要他们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阿逍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忽然开口道:“这些球是金子。” “金子?”金不禁激动起来,拿起黑黝黝的小球仔细看,“金子怎么是黑的?” “此处有一条天庚金精脉,如黄金这般柔软的金属埋在此处,过个三五千年也会变得刀枪不入、无坚不摧。”阿逍慢悠悠道,“我看你们今天要白跑一趟了。” 萧衔蝉生出几分好胜心:“那可未必。” 她复低下头,认真的挥刀,很快,她也劈开了那层黑壳,忽略阿逍咋咋呼呼的并夕夕恭喜语音包,接过钉锤,她转头看向杨噙鱼,她的面颊通红,紧咬牙关,双臂一次又一次的挥起落下,手指紧握刀把,指节泛白。 身为一个凡人,她已经快要力竭,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她竭尽全力。 萧衔蝉走过去,她没有劝她放弃,而是在她背后输送了一段灵气,顿时,杨噙鱼感到酸软的胳膊又有了力气,疲乏的身体又充满了活力,她转头,感激地看了眼萧衔蝉,就又投入到无尽的挥刀姿势中。 “前辈,您要我们劈开金球,所求为何?”萧衔蝉掂着手里的球,此球平平无奇,晃了晃,里面似乎有东西。 阿逍躺在石板做的躺椅上摇摇晃晃:“土聚成山,山必生石,金居石之心,浸润而生,故土生金。少阴之气温润流泽,销金亦为水,所以山云而从润,故金生水。” “里面是水?”金不禁惊讶极了,他停下挥锤的手,拿起暗灰色的金属球在耳边晃来晃去,“没有声音啊……” “蠢材蠢材,我看蓬莱岛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阿逍摇头晃脑,“天庚金精乃是灵脉之一,其中之水,自然非同凡响,乃是一粒天壬水精。” 萧衔蝉福至心灵,看向“海底火山”上方,那片银蓝色的阵法散发着水泽之光…… 金不禁则目瞪口呆:“前辈怎么知道我们是蓬莱岛的弟子?” 阿逍挑眉:“摄取难道还有第二个门派吗?” 金不禁正想直言问他究竟是谁,忽然发现此人虽躺在石板躺椅上,但衣摆宛如鱼尾样散开,塌成薄薄的一片,他竟然没有腿! 他方才在海中游走时,也并未用腿,而是像水母一样沽涌着走,要不是他身姿优美,就又是一个粪海狂蛆。 金不禁皱眉想了一会,突然右手锤向左手心:“我知道了,你是那个被海兽咬断尾巴的鲛人吧?我听说断尾鲛人不愿成为族群拖累,悄悄离群索居,原来你竟然在这里隐居……我大师兄是医修,我叫他帮你治伤吧!” 阿逍嘴角抽搐,被咬断尾巴的鲛人分明是八爪鱼一族,咬断几根尾巴算什么,很快就能长好;再说鲛人面上有鳞,耳上有棘刺,这么容易分辨的特点,这小子居然还猜他是鲛人,傻子吗…… 算了。 金不禁嘚瑟地坐到一旁岩石上翘起二郎腿,说道:“既然帮你治伤,我们就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那什么,阿逍,还不快抬把软椅来,你的救命恩人累了,再把生灵草取来,让我们挑挑……” “阿大。”声音幽幽,暗含威胁。 “我错了!”金不禁立刻立正,滑跪速度非常之快。 阿逍无语,半晌,撇了撇嘴:“赶紧干活,唉,多看你们一眼我都感觉少活三年。” 他的语气嫌弃又亲近。 不绝于耳的咣当声突然停了下来,杨噙鱼胳膊颤抖,卷刃的刀“当啷”一下掉在地上:“前辈,请给我钉与锤。” 阿逍挥手,钉锤被一团水包裹着,顺着海浪送到她手上,杨噙鱼握着钉锤,不多时,叮当声再度响起。 “所谓水克火、火克金……”萧衔蝉灵机一动,“二师兄,你快试试烧这个球。” 阿逍啧道:“你与你师兄傻得不相上下、如出一辙,这里是海底,怎么烧火?你还别不信,鸿蒙海的海水不是寻常凡间之水,施法使出的火在海底很快就会熄灭。” 萧衔蝉自信地歪嘴,邪魅一笑,用气泡音道:“前辈,时代变了!” 高中化学小实验,镁条于水下可燃烧,而镁,可以用海水作为原材料提炼出来! 想到就干,萧衔蝉迅速行动起来,阿逍看不懂,但是不明觉厉。 过了好半天,金不禁已经开始砍第二个球了,萧衔蝉终于提炼出了点粗糙的镁,她造了个真空泡泡,包裹着镁,让它靠近金球,镁一离开真空,遇到水就开始燃烧,熊熊火焰在海底窜高,爆发出白光,似一从高大的玉珊瑚。 第60章 然后这团火就像屁一样,转瞬熄灭,徒留一点燃烧过后的黑渣。 “前辈~时代变了~”阿逍学萧衔蝉的语气,在她耳边恶魔低语,露出个嘲讽意味十足的表情,然后呵斥道,“你嗓子夹苍蝇了?赶紧老实干活,个臭丫头底子也不牢,灵台还坏了,无法心是怎么教你们的?你们真是蓬莱岛最差的一届弟子。” 萧衔蝉夹紧尾巴,老实挨骂,听他说到师父的名字,不想师父因她而白背骂名,连忙道:“我再试一次……” “哟,再试一次,那你的避水珠功效一定非同一般吧?一定是包年不限时畅游款避水珠吧!”阿逍又开始阴阳怪气,“诶呀呀,你好有钱呀,这样的避水珠没有个几块上品灵石可炼不出来呢,你这么有钱,借我两块灵石花花吧。” 萧衔蝉沉默了,她捡起钉锤,瞪了一眼幸灾乐祸到大笑的金不禁,老老实实开始她的“叮叮当当”。 “前辈,我钉完了。”杨噙鱼已累到坐在海底,她的胳膊完全抬不起来了,暗灰色的壳终于裂成两半,露出里面金色的心,“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用这个。”阿逍的食指 与拇指连成一个圆月,将一根针弹出去,“用针划开金壳,还是九百九十九下。” 萧衔蝉默默又向她送了一段灵气,杨噙鱼向她笑了一下,灵气可以缓解疲劳,但不能常使用,否则对凡人而言是负担,等熟悉的酸麻疲劳感又降临在手腕、肩颈处,杨噙鱼却连揉一揉的想法都没有。 她在全力追赶时间,追赶看不见前路的未来。 萧衔蝉终于锤开暗灰色的壳,也看到了一枚小金球,捏着绣花针磨起来。 古有铁杵磨成针,今有铁针磨大球,真是倒反天罡。 她在心中悄悄吐槽。 “快着点吧,你们自入海来,已经过了十个时辰了,我可不想你们淹死在这里。”阿逍的语气似乎有些伤心,低头喃喃道,“多污染海水呀。” 萧衔蝉:……大爷的,白感动了。 第51章 三寸长的针磨到指头都捏不住的长度时,金壳终于裂了条缝,萧衔蝉三人跟看着个活宝贝诞生一样看着那条缝,只见一粒银蓝色的水精缓缓从缝隙中飘出。 那一粒水精渺若微尘,灿如星辰,顺着海水旋转,轻轻触碰了一下萧衔蝉的鼻尖,在燥热的海水中,这点触碰给她带去一丝清凉。 顺着阿逍的法术,蓝色的水精汇入银蓝阵法,就在那粒水精如雨落大海般流入阵法的瞬间,阵法光芒大盛,萧衔蝉看到她们所站立的海底地面突兀地浮现月白的符纹,自中心向外辐射,颜色越来越浅淡,直至没入到不可视的暗黑远方,好似整片海底都是阵盘。 那些符纹圆似龙眼、长如蛇行,每一条符纹都蕴含着无上的法妙,原来那个银蓝色阵法仅是大阵的一小部分。 这样磅礴巨大的阵法,看一眼都会觉得被不可言说的天道规则压得喘不过气。 “这到底是什么阵?”萧衔蝉和金不禁严肃起来,“这个阵法太古怪了,生机死亡交织一起,此阵做何用?” 阿逍吊儿郎当道:“呦呵,还算有几分眼力,能看出这个阵法的不凡之处。” 他修长的眉毛突然压低,狭长眼眸射出凶狠的光:“既然被你们发现了……” 金不禁立刻打断他的话:“前辈,我们仨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不会瞎了吧?” 萧衔蝉默契地配合他,伸出双手,盲人摸象:“天呐,为什么突然变黑了,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摸到什么了?这样光滑的皮肤,俊秀的眉眼,挺拔的鼻子,天呐,我不会摸到前辈的脸了吧?好帅气的脸,太让人自卑了,我们自惭形秽,这就回去找块豆腐撞死自己。” 她往阿逍的脸上胡乱摸上几把,趁阿逍嫌弃地抹脸,立刻拉着金不禁和杨噙鱼就要跑。 “好你们几个小鬼,往哪儿跑?”阿逍当即发现他们的阴谋,“阿大,放走他们!” 阿大忠诚地反向执行命令,大嘴张开,吸溜一下,鲸吞万海,三人如浮萍,顺着水波流入阿大嘴中。 “好臭好臭!” “这黏黏的是什么?好恶心!” “呕——” 阿大尖利的牙齿长了三排,丛林密布,其中鱼骨水藻不计其数,许是经年不刷牙的缘故,臭不可闻,这里与其说是嘴,不如说是垃圾场、沤肥池! “吃了他们!” 阿逍冷酷的声音在外响起,三人大惊,萧金二人迅速从芥子袋中取出武器,杨噙鱼拔出腰间的菜刀,正要搏命,忽然顺着一股冲击力从寒光森森的牙齿上飞了出去。 “呸呸呸,he—tui!” 阿大以一种老烟民吐痰的气势,将三个人吐了出来。 湿答答的唾液混着咸腥的海水包裹住他们的身体,萧衔蝉捂住嘴,一边半真半假地呕吐,一边伺机找阿逍的破绽。 阿逍看着狼狈的三人,突然哈哈大笑:“你们几个小鬼可真有意思,得了,跟你们开玩笑的,不是要生灵草吗?随我来。” 三人面面相觑,半信半疑。 阿逍翻了个白眼:“怎么,怕我吃了你们不成?看,是你们要的生灵草不是?” 广袖在海水中画了个圈,一根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阿逍手中,那东西形似一种名为紫玄月的多肉植物,只是更长些,底段与中段圆润呈圆柱体,前段渐薄,呈卷曲叶子状,表面粗糙,细看之下就会发现粗糙的纹理更像天然的道法,偶有几丝金红蓝绿黑的光华从其上一闪而过。 杨噙鱼怔怔地看着那棵草,那是她通往向往世界的钥匙。 “多谢前辈!”她激动地跪下磕了好几个头。 “诶诶诶!快别跪我,没的把我跪老了。”阿逍灵活地往旁边一扭。 萧衔蝉扶起杨噙鱼,郑重道:“多谢前辈,只晚辈还有一事不明,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银蓝阵法究竟是什么阵。” 此阵布局于鸿蒙海下,而海上就是摄取一众生灵生存之地,萧衔蝉不得不万分警惕。 金不禁左右手掐诀,以防未然。 阿逍眉头紧缩,身形微微倒仰,叹了一口气,高深莫测道:“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此阵,名为青春无敌美少年高高大大白白嫩嫩阵。” 一片寂静,三脸呆滞。 良久之后,金不禁表情扭曲:“青春无敌美少年……” “说出来!”阿逍用一种奶茶店员遇到客人不好意思念出奶茶名的鼓励表情看着他。 金不禁的嘴唇噘来噘去,如两条菜虫飞舞:“高高大大…白白…嫩嫩?”最后两个字他含糊说出,脸都皱在一起。 “噗,哈哈哈——”阿逍终于憋不住大笑出声,笑弯了腰,捂着肚子靠在阿大身上,“好了,我不逗你们了,回去之后问你们师尊无法心,他知道我在此布阵。” 萧衔蝉瞳孔放大:“什么……” 最后一字话音未落,阿逍手掌翻转,一个大水球包裹住他们三人,温柔的推背力迅疾将他们推向上方。 “小鬼头尽会给人惹麻烦。”阿逍的脸上不知何时挂起一个真心实意浅笑,仰头看着三人消失的身影,定定看了许久。 破海而出,乘舟回家,托大师兄帮杨噙鱼炼药,服下生灵草,然后不出意外地目睹失败。 接下来的梦境快得如同走马灯,光怪陆离的晕黄圈起一幕幕熟悉又遥远的记忆,一幅幅画面在萧衔蝉面前闪过,令她头晕目眩。 最终,画面停在一个苍老的脸上。 杨噙鱼已经九十九岁了,生灵草没有让她长出可以修炼的灵根,自那以后,她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她开了一家鱼肉面铺子,后来遇到喜欢的人,与那人成亲,生儿育女,如今九十九岁将逝之时,一双儿女与一群孙子孙女都围在床边。 她摆摆苍老且无力的手,示意孩子们都出去,房间一下子空了下来,萧衔蝉走到她身旁。 “妙妙,修仙好玩吗?” 她们初见时,萧衔蝉还顶着筑基雷劫造成的鸡窝头,那时,十二岁的杨噙鱼也是这么问她的。 “我不知道。” 萧衔蝉的回答一如既往。 她真的不知道,最开始来到修真界,她高兴过一段时间,为自己平静如死水的生活终于泛起不同凡响的波澜而高兴,可是现在,看着好友垂垂老矣的身体,她突然失去了目标。 或者说,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没有目标。 “当年我不认命,吃下生灵草后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向往的世界真的拒绝了我,我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妙妙,现在我回首一生,没有遗憾,我为自己拼过,虽然最后还是回归平凡,但这一生并不平庸,妙妙,谢谢你,这些年有你做我的朋友,我很开心。” 她在萧衔蝉闪烁的泪花下,含笑而终。 淡淡花香萦绕在鼻尖,萧衔蝉试图睁开眼睛,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无法挣脱梦境的低语。 第61章 唢呐吹奏的哀乐里,片片白纸钱迎风起舞,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师尊,没有人会一直陪着我,是不是?” “是的,虽然这么说有些残酷,但是妙妙,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师尊不能,你的兄弟姐妹们不能,你未来的伴侣不能,你的孩子也不能,人这一辈子从生至死,都是一个人。” “既然相遇就是为了离开,为什么还要相遇呢?” “相遇不是为了离开。” 那是为了什么 呢? 那时的萧衔蝉想不出答案,但她知道真的很软弱,无法承担时间消逝的洪流,无法承担送别亲友、全世界只剩自己的悲伤,与其如此,不如自私一些,做那个率先离开的人。 何必苦寻飞升之路,逍遥百年亦非辜负自己。 可出海后遇到的一切人和事又动摇了她,怎么可以不战而退呢?不是与长生或孤独而战,是与恐惧而战。 结成没多久的金丹发出耀目的光芒,它更加凝实了。 花香似近似远,若有若无。 萧衔蝉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身下是一根巨大的树枝,上面长满金灿灿的小花,这根树枝非常柔软,打成了一个结,结形成一个“树洞”样的半圆空隙,她正躺在这个半圆里。 她慢慢站起来,左手握紧一沓符箓,右手掐诀蓄势待发,脚步落地无声,缓缓走出这个地方。 “洞口”处似乎覆盖了一层透明泡泡,色彩晕黄,如同从泛黄记忆中提取出来的。 萧衔蝉破洞而出,顿时目瞪口呆,久久失声,她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巨大的棕色树枝交错攀援,浅黄色的小花繁盛的如同夏夜星空,在一团团一簇簇的花朵里,成千上万个树枝打成的结映在她眼中,每个结里都有一个人。 这些人双目微阖,或面带笑容,或眉头紧蹙,结外那层泡泡里闪过一幕又一幕情景,萧衔蝉立刻猜出那些画面就是这些人梦中的景象。 这是结香树! 莲送归布阵压住的根本不是它的本体,这才是它的真身!难道造成丰溢多起沉睡不醒事件的元凶,真的是结香树? 萧衔蝉立即隐匿身形,悄悄沿着树枝行走,她要救出朋友家人。 “快醒醒。” 萧衔蝉停住脚步,环顾四周,她好像听到了什么。 “帮帮我。” 没有听错,是一个幽灵般空茫虚弱的声音,萧衔蝉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立即爬满全身,她的警惕阈值拉满。 “请你帮帮我。” 萧衔蝉小声吐槽:“要人帮忙总得先说清楚帮什么忙才行吧。” 她一边不耽误嘴巴说话,一边充满戒备,继续大胆往前走。 泡泡里演绎的梦境千奇百怪,有人被各种怪物追着咬屁股;有人被一个接一个的女人扇巴掌;有人在梦中是孩童模样,缠着尚且年轻的父母撒娇;有人迎娶公主、当上皇帝,然后潜心修炼立地成仙。 萧衔蝉没有打算细看这些梦,直到她看到一个青年被剥皮抽骨。 冰天雪地,凛风呼号,悬崖峭壁上,他的双手被铁链死死拷住,整个人被高高吊起,脊背开裂,皮肉外翻,一截骨头从他的脊柱中慢慢抽出,鲜血淋淋还冒着热气。 惨烈的鲜血几乎迸到她脸上。 伤害青年的人身着华衣,面貌矜贵,见了这跟骨头,却如同饿了许久的鬣狗,垂涎欲滴,眼睛冒出的光使得他和野兽别无两样,丝毫没有高高在上、仙风道骨的样子。 青年浑身是伤,冷笑一声,铁链脱落,他重重摔在地上,那华衣人大惊失色,即便面前的人重伤至此,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想要我的命?做梦。” 青年纵身从悬崖一跃而下,倦鸟投林,没入浓浓的云雾中。 悬崖上那人负手而立,手上鲜血凝固:“死了好,终于死了。” 身负重伤的青年并不像话本里写的那样,坠入悬崖后遇到隐世大能或不世密法,他过得很困苦,生存都是问题,他靠喝雨水吃蚯蚓,挣扎着活下来,站起来,走出荒山,逃离追杀,来到城镇。 萧衔蝉看见他不甚熟练地顺走了一个小孩手里的窝窝头,在小孩大哭声中又掰下一半还给他,小孩嫌窝窝头被叫花子拿过了,将那一半窝窝头扔到地上,少年面无表情捡起沾满泥灰的窝窝头,一口一口吃掉了。 不知梦中过了几年,忽然浓稠的黑暗和不详的鲜红舔舐掉整片结香镜,梦境倏然结束,只剩下晕黄的泡泡和残留的最后一句梦话,嘶哑声中饱含仇恨与怨毒:“我要你们都给我陪葬!” 萧衔蝉的脚扎根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结,一朵浅黄色的花瓣落下,谢无柩眼皮挣扎,他快从梦中醒来了。 第52章 谢无柩从久远的梦境中清醒过来,那段充满动荡、变故与背叛的记忆清晰的仿佛发生在昨日,如同一把泛着血腥味的铁钩,插入他的心脏,令他痛得撕心裂肺,到最后渐渐麻木。 眼皮微睁,狭长的凤眼中还残留着凶狠,却在晕黄的光圈中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清澈见底的圆眼睛眨了眨,弯成两个有些傻气的弧度。 她看到了! 谢无柩的大脑空白一瞬,警鸣在他耳中响起,有人看到他曾经多么愚蠢可笑,多么潦倒不堪,看到他埋藏最深、最不愿回想的记忆。 “谢无柩,你醒了!”声音喜出望外,仿佛等了他许久,“太好了,我还以为这鬼地方就我一个醒着。” 萧衔蝉的手伸进结香花枝间的梦境泡泡里,如同打破一个屏障,不由分说地拉住谢无柩的手,那双手微凉,修长的手指被她握着,微微发抖,她故作不知,一用力,将他拉出梦境。 那些残忍血腥的梦随着晕黄的光片片碎裂,消失在空气中。 手中触感有些不对,她低头,只见谢无柩的掌心里印着几个深深的掐痕,几乎渗出血。 “这是怎么回事?”萧衔蝉连忙捧起他的手仔细看,“是不是做噩梦了?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谢无柩站在她面前,看她忽然向自己靠近,踮起脚尖,五寸、三寸、呼吸交织,头顶忽然落下一个暖烘烘的手掌,那只手将他的头发揉乱,也将他心底的恨与怒一起揉散。 “都过去了,不要怕,有我呢。” 算了。 不问她了。 花枝打成的结似画框圈住他们,数不胜数的梦境呈现出的晕黄光线将这里渲染成温暖的色彩,片片浅黄卷曲的结香花瓣落下。 噩梦已经结束了。 “走吧。”谢无柩反手拉住萧衔蝉的手,“此地陌生,不知是否有危险,你我最好不要分开。” 他背对着萧衔蝉说,率先抬脚向前走去。 “成!”萧衔蝉回握住他的手。 粗大的结香树枝繁叶茂,他们沿着脚下宽大的树杆走了两刻钟也没走到尽头,反而沿路看到了许多人的梦境,这些梦千奇百怪,甚至还有人做春梦的。 哇哦,好刺激! 萧衔蝉悄悄瞥了一眼,心中啧啧,还没看清就被谢无柩拉走了,再环顾四周,看看其他人所在的花结,都是陌生人,没有大师兄他们的身影。 她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拉拉谢无柩的手:“等一下,我有个猜测要证实。” 两人停下脚步,萧衔蝉观察自己所在的地方,周围的梦境都是晕黄的,她趴在脚下极宽的树枝往下看,下面的梦境颜色更深,像是蜡烛,她再抬头往上看,上面的梦境颜色亮的像灯泡。 “我知道了。”萧衔蝉激动道,“这些梦境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人们的执念,执念越轻,颜色越暗,执念越深,颜色越亮!” 谢无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似你我这样放下执念的人才能醒来!” 萧衔蝉打了个响指,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又听到那个空茫的声音—— “帮帮我,帮帮我,请你帮帮我。” 萧谢二人默契地一个转身,衣摆在空中画了个圈,后背靠在一起,戒备地看向四周。 浅黄花瓣簌簌落下,一团团在花结中的梦境萤火虫般环绕着他们。 “我方才就听到过这句话。”萧衔蝉压低声音,“只不知到底是谁。” 此处无非三类人,一是从结香梦中醒转之人,二是尚在梦中之人,三就是这巨大的结香树本体。 萧谢二人遍寻声音之源无果,鼻子嗅到的花香差点让他们二人再度入梦,只得怀着满腹 心事先找出路。 结香花落如细雨,不多时便积了一层花毯,越发芬芳馥郁。 今日丰溢依然是个大晴天,迦象子脚步沉重地踏过鹅卵石小径,脑袋低垂,不知在想什么。 迦兕子推着一辆放置大瓮的小车,看着迦象子的背影,惊讶地大喊一声:“师弟!” 迦象子猛然一惊,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自己前面就是河,自个儿差点掉进去。 第62章 迦兕子推着装满五味汤的小车走过来:“你怎么了,怎么从昨晚就一直没精神?” 迦象子犹豫了又犹豫,道:“师兄,小师叔真的在静室吗?你有没有看过他?” 迦兕子没当一回事,招了一片莲花舟,推车上去:“当然在静室,师祖说了,小师叔若是不出静室,我们便不能进去,所以没法去看他。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迦象子沉默良久,离开水门来到外界,在浓绿的水上杉树林间前行,他忽然问,“师兄,咱们佛修也会走火入魔吗?” 迦兕子点头:“任何修士,只要有欲求,都必然有执念,我们佛修虽然要修行放下,可谁能轻易放下,放不下愈久,执念愈深,难免走火入魔。” 迦象子不再说话,阵阵清香随风而去,他静静听着莲花舟破水而行的声音。 今日来领取五味汤的人并不多,丰溢的百姓已十之八九都陷入了梦境。 花香扑面而来,萧衔蝉与谢无柩警戒许久也不见异像,二人便保持警惕心继续往前走。 “你是怎么猜出梦境颜色深浅与执念有关的?”谢无柩问道。 “以己度人呗。”萧衔蝉说,“也不知这结香树到底为什么要将这么多人拉入执念梦境中。” 她试着在飞讯密域中联系师兄师妹们,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不知他们到底有没有进入梦境,是不是已经醒了,还是尚沉湎于梦中,可这里也不好久留,只得先行离开再做打算。 他们环顾四周,分辨出口,仔细观察后,不再沿着树杆走,而是纵身向下跳跃,花枝层层交叠,形成不太好走的阶梯,两人顺着一直垂到地面的花枝滑了下去。 繁茂的花树不再遮挡视线,他们这才发现远处就有个小村落。 丰溢多水,水上杉树林密集,深绿的树冠夹杂着火红的叶子,告知世人秋季将要降临,夕阳西斜,小村庄屋顶上的袅袅炊烟预示着正是吃饭的时间。 萧衔蝉与谢无柩走到村口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巨大结香的形态与他们在莲送归看到的结香大致一样。 “二位道长从哪来?”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萧衔蝉忙回头,眼前之人穿了一身绿色长衫,头发用一支包了金漆的莲蓬簪住,墨发如水盖在后背,长相斯文。 她对这位绿衫村人做了自我介绍,忖度着日色,她道:“可否在贵地借宿一段时间?” 不知师兄妹们而今安在,她得在此处等一等。 绿衫青年欣然接受,一边带他们进村,一边热情地自我介绍:“在下伏玉,是个教书匠,这几日总有客人远道而来,在我们桃源村借宿,村里的空屋子都快被住满了,好在我家隔壁的场院还有两间空房,客人对付着住吧。” 谢无柩声音满是玩味道:“伏玉?” “是。”伏玉转头,“道长有什么事吗?” “无事。”谢无柩拉长音调,难得有几分开玩笑的意思,“只是觉得你的名字颠倒过来就是玉蜉,听起来和莲送归佛子之名一个样。” 伏玉忙正色道:“在下一介凡人,怎能与佛子相提并论,道长莫要拿在下寻开心了。” 他们走过村里窄窄的小路,两边皆是才割好的稻田,农人们辛勤劳作了一天,迎着晚霞赶着水牛回家。 不多时,他们走到了今晚住宿的地方,场院很大,院子一角有个大磨盘,几间屋子里堆满了钉耙、麻袋等农具。 伏玉道:“两位便住在这儿吧,若要食水,只管朝我家喊一声就行,天色不早了,我娘子还等我回家呢,在下先告辞了。” 谢无柩在伏玉转身的刹那拦住了他,以一种看到小猫后空翻的惊奇语气道:“你成亲了?” 伏玉茫然地点点头:“在下已成亲多年了。” 谢无柩道:“不知我等是否有幸与伏小哥共餐?” 萧衔蝉在一边都看呆了,她还是第一次见谢无柩这么自来熟,她都怀疑这人是不是被附身了,伏玉也以一种怀疑的眼神看谢无柩。 谢无柩则非常坦荡,任他们二人从头看到尾,直到他意识到这种怀疑的眼神意味着什么,才被侮辱了似的道:“我对你娘子没有任何不轨企图!” 这话颇有空穴来风之意。 伏玉不置可否,犹豫许久,不情不愿道:“两位既然想来,那便来吧。” 从场院出来,转身就是伏玉的家,正巧遇见对门回家的大婶,大神脚上全是泥巴,肩上扛着锄头,与伏玉打过招呼就进了家门。 两家都是一样的茅草门、木篱笆,谢无柩已经走进去了,萧衔蝉还站在原地,看着大婶的家门。 好半天,她摇摇头,暂时放下心中的那个没有证据的揣测,走进伏玉家。 “有客人来家了?” 从厨房出来一个清秀的妇人,黑发微微发黄,被一块头巾包着,斜簪着两支簪子,一支金漆莲花簪,一支喜鹊登梅银簪,面如瓜子,眼似杏核,皮肤薄薄的,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她站在门牙子上,手扶门框,身姿伶仃,实在是一位病美人。 可即便再怎么倾国倾城,谢无柩也不该失礼地盯着人家打量。 “你怎么了?”萧衔蝉拉拉谢无柩的袖子,难道有什么问题? 妇人笑得客气:“我这就多做几个菜,客人稍坐。” 说着,转身进了厨房,伏玉忙跟上去,急切道:“小花,你身子不好,别劳累,我来做饭。” 谢无柩收回视线,对上两道怀疑的眼神,他不解地看看萧衔蝉:“盯着我做甚?快进去坐下罢。” 他倒是不客气,也不等主人家相让,率先进了堂屋,大马金刀一屁股坐下,还贴心地拉开另一条凳子,示意萧衔蝉也坐。 萧衔蝉没有他那么不要脸,撸起袖子想去厨房帮忙,却被伏玉娘子赶回客厅,伏玉娘子一边与他们寒暄,一边倒茶,茶叶不是什么名品,就是干荷叶,滚水冲泡后透出清苦的味道。 萧衔蝉在飞讯密域对谢无柩道:你怀疑伏玉就是莲送归的玉蜉子禅师? 谢无柩借着饮茶的动作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萧衔蝉继续问他:你见过玉蜉子?认得他的脸? 谢无柩也继续点头,在密域中的声音有些不确定的飘忽:他是我……朋友?我曾来过丰溢,与他讨教过阵法,地藏十轮阵就是与他一起研制出的。 萧衔蝉的眼睛蓦地睁大几分,才要再问,便听见伏玉进来了。 “晚饭做好了。” 他端着一个托盘,盘上有四菜一汤,有荤有素,伏玉娘子忙接过放在桌上,又去端碗装饭,行动利落。 谢无柩非常没有客人的自觉,接过饭也不先谢谢主人家,而是很突兀地问:“不知伏娘子如何称呼?” 伏玉娘子笑道:“妾身姓孟,小字泽兰,二位道长唤我孟娘子就是。” 萧衔蝉客气地向孟娘子笑笑,心中已有了个猜测,听见谢无柩传音入密道:她就是那棵结香树。 结香,别名梦花,又叫岩泽兰。 第53章 伏玉,桃源村教书先生。 孟泽兰,桃源村孤女。 “二人成婚多年,恩爱非常。”谢无柩用扫帚杆将下午的所见所闻写在泥地上,“我怀疑那结香妖用妖术洗去玉蜉子的记忆,将他困在这处与世隔绝的小村庄,你怎么看?” 他转头看坐在磨盘上的萧衔蝉,却发现她没有在听他说话,一直 怔怔出神,直到他拍拍她的肩膀,方才回过神来。 “孟泽兰的法术那么高超吗?我们都见过她在梵音阵中的本体,重伤无治、华而不实,还能有这么高的法力困住莲送归的佛子吗?我听说玉蜉子已是化神期了。” 谢无柩点头:“这是一个疑点,不过,也说不准她有什么机遇,或许在莲送归的那棵结香根本就不是她的本体。” 他指了指远处山顶堆成金云般的结香树,那棵树巨大如峰,远比他们在莲送归见到的大。 二人一时无言,都在思索,良久,谢无柩突然问:“你方才在想什么?发呆?” 萧衔蝉摇头,迟疑道:“我好像见过那个大婶。” “哪个?” “伏玉和孟娘子对门家的那个大婶。”萧衔蝉仔细回想,“我们第一天来到丰溢时,正逢莲送归向各处百姓送五味汤,我好像在人群中看到过那个大婶。” 大婶坐在小舟上,好奇地看着从天而降的他们一行人,难道那位大婶的家在此地?如果是这样,那么桃源村离莲送归不会太远。 二人一时无言,想着伏玉与孟泽兰,场院安静下来,草叶间偶尔一两声虫鸣啁啾,隔壁突然响起椅子重重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不消多时,伏玉便出了门。 萧衔蝉与谢无柩正想跟上去,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咋咋呼呼在飞讯密域响起:诶呦我的娘嘞,有人在吗? 二师兄? 萧衔蝉连忙用飞讯密域传信:二师兄你现在在哪儿? 第63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距离的缘故,金不禁的声音断断续续。 一刻钟后,桃源村口,萧衔蝉和谢无柩看见了金不禁,三人一起回到场院,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萧衔蝉连忙布下结界,却在掐诀从丹田用力的时候停了下来。 “怎么了?”谢无柩问道。 金不禁察觉到了什么,也掐诀运气,他的结界倒是撑起来了,只是没坚持多久,就噗嗤一下破了。 他们体内的灵气正在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下降。 “这里不对劲!”萧衔蝉压低声音,“这里不是现实!” 秋月挂在丛丛水杉林上,碧波荡漾,一只横在荒凉渡口的小舟轻轻划开月亮,水杉犹如站在水面的鬼,幽幽地看着舟上的三人。 天上月,水中树,周围静谧,唯有桨划船的破水声,吱吱呀呀响了许久,水杉褪去,村庄远离,在巨大的结香树与村庄之间,小舟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别人。”萧衔蝉仔细聆听四周动静,而后确定道,“咱们长话短说,我认为,我们并没有真正醒来,而是完全入梦了!” 住在莲送归附近的大婶,体内渐渐消散的法力,古怪的伏玉和孟泽兰,这一切都让萧衔蝉产生了不详的猜测。 金不禁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咱们之前还觉得结香妖不是元凶,没想到真妖不露相!大师兄和小玉还没来到村子里,他们应当还在结香树的花结里,得找到叫醒他俩。” “妙妙发现执念越深的人,梦境越亮,越难醒转,执念越浅的人则相反。”谢无柩道,“我猜测,这陷入执梦中的人是无法被外界叫醒的,需得自己放下。” 金不禁和萧衔蝉对视一眼,金不禁道:“难道大师兄和小玉都有放不下的执念?” 他皱眉深思,萧衔蝉问道:“金万两,你一向大大咧咧,心境不染尘埃的,怎么比我和谢无柩醒得还晚?” 金不禁叹了口气:“别提了,我做了个忒古怪的梦,我竟梦到我是仙界一炼丹的仙童,机缘巧合帮了一个仙人,我以为会和人家成为朋友,结果人家怕我挟恩图报,跟我一起炼丹的另一个仙童还骂我,总找我茬……总之乱七八糟的,不是什么好梦,你们呢,你们梦到什么了?” 谢无柩沉默着看他们二人说梦中都经历了什么,他也不可避免地又想起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一千年了。 一千年够凡人的王朝兴衰三次,修士闭关两次,谢无柩获得新生一次。 “谢无柩,你梦到什么了?” “诶呀,现在先想想怎么救出大伙,然后从这里出去吧。”萧衔蝉打断了金不禁的话,“要不,我们再去结香树上看看,大师兄和小玉到现在还没踪影。” 她的语气透露出担忧和焦躁。 大师兄是第一个从外界漂到鸿蒙海上的人,听师尊说,那年大师兄被海浪冲上岸,吓了蓬莱岛居民们一大跳,都以为是谁家的祖坟被海啸冲塌了,亦或是发生了命案。 好热闹的百姓们个个化身推官,摸着下巴说:“真相只有一个”时,被海水泡得发白的骷髅竟然站起来了,当场把人吓得闭过气去,还是终于得见天日的花沸雪以骷髅之身,给人做人工呼吸才把人救了回来。 只可怜晕过去那人,醒来后看见一颗骷髅头又吓晕过去,如此反复,折腾不轻。 小师妹是第二个从外界来到摄取的,那会儿她窝在简易的长生木舟上,奄奄一息,瘦得皮包骨,但仍掩不住一身杀气,才十岁左右的小孩,身背比她还高的宽刃且停侯,一身杀意已经让她入了魔道。 蓬莱岛总共也就他们两个不是土生土长的岛民,这些年他们二人但凡修为进阶,必定要经历一次心魔劫,心魔出现的频率比台风还要多。 想到这,萧衔蝉心中更加不安,后悔还在结香树上时怎么没再仔细一点,三人议定,再去结香树上探一探,正要划船,忽见一个人远处山间小径走来。 桃源村三面环水,一面靠山,山谷之间有一条人走出来的小路,翠屏叠嶂上,金黄浅黄的花朵堆成团团云雾盖在浓绿的山顶,远远看着,如梦如幻。 走在小路上的人身穿绿色长衫,眉眼清浅,正是伏玉。 只见他神情呆滞,好似梦游,路边草叶划过他的手背,他毫无所觉,慢慢走到自己家门前。 萧衔蝉与二师兄和谢无柩对视一眼,立即划舟藏身到芦苇荡里,猫着腰来到伏玉家斜后方,几声神游天外般的自言自语断续传到他们耳边—— “不是假的……不是假的……” 他说什么? “小花骗我的……我不信……” 什么? 柴门忽的一下被打开,里面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伏玉。 萧衔蝉还欲再往前,好听得清晰些,忽然身下的小舟重重沉了一下,平静的水面开始动荡,水中的杉树东倒西歪。 小舟如同一张纸片,几乎被突如其来的浪涛击破,谢无柩差点掉进水里,千钧一发之际,萧衔蝉忙甩出大尾巴卷住他。 金不禁咬牙坚持:“地震了?” 三人紧紧扶住舟板,萧衔蝉还分神盯着伏玉,便见他被孟泽兰拉进门扉,女声温柔抚慰道:“好好好,真的,都是真的……” 杉树重新站得笔直,风声渐歇,虫鸣复起,水面剧烈的浪涛慢慢变成一圈圈涟漪,泛开、消散,归于平静,好似方才的动荡只是他们的错觉。 “这个梦境随时会坍塌。”萧衔蝉握紧拳头,“我们的法力在迅速流逝,如果我们死在梦境中,那么外界的身体……” “一定会死。”谢无柩道。 金不禁抓狂:“这鬼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咱们先去救出大师兄和小玉,然后赶紧想法子离开!” 三人趁着夜色将小舟划到山下,沿着山间小径往上走,与下山的轻松不同,上山极困难,腿上像拖着几十斤的沙袋,越爬越使不上劲,到最后,三人手脚并用,粗粝的石砾将手磨得生疼,口腔里弥漫着运动过度产生的铁腥味。 萧衔蝉抓着草茎,又细又韧的草将手勒得发白,她正要使劲,忽然想到什么,停止动作,手上的触感让她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 “等等!”她慌张道,手掌用力抓了一把草,她确定了什么,“我们不是流失了法力……” 金不禁喘 着粗气,半靠在石头上,一句话也不想说,谢无柩躺在萧衔蝉的尾巴上,静等她说话。 萧衔蝉道:“我们正在变回凡人!” 修行在纳入灵气变为法力的同时,修士的身体也会得到淬炼,放在往常,即便法力流失,他们也根本不会被区区草茎勒疼手。 这条路有古怪,下来容易上去难,经历一番折腾,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可他们三人只爬到半山腰。 方才见伏玉下山,可见他之前一定上过山,他怎么能如此轻松地在山上山下往来? “一定是结香妖与了他方便!”金不禁愤愤道,“谢无柩,要不咱俩打扮一下,去勾搭孟泽兰,咱俩长得也不差啊!” 谢无柩翻了个白眼,把头转过去,头顶蹭到尾巴上柔软的绒毛,缓解了他的疲劳,他欲再蹭蹭,忽然僵住了。 萧衔蝉笑了一声:“金万两,都这会儿了你还贫嘴,咱们得快点想办法赶紧上山,不然……” 不然就怎样? 连成线的记忆突兀的空出一段,萧衔蝉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上山做什么。 要做什么来着? 晨光熹微,一阵药香飘来,伴随着刀与案板碰撞的“哒哒”声,村子里渐渐有人起床,熬药做饭,喂鸡,走动起来。 对了,大师兄和小玉! 萧衔蝉大骇:“我们要找大师兄和小玉,我竟然忘了他们!忘记了我们要去做什么!这个地方会洗去人的记忆!” 金不禁连忙坐直身体,满目惊惶。 谢无柩突然握紧萧衔蝉的手,他声音颤抖:“我方才差点忘了你是谁,我躺在你的尾巴上,却有一瞬间不知道这条尾巴是谁的!” 金不禁嘴唇哆嗦:“你们俩不要吓我,我方才没有忘掉什么东西……” 他意识到了什么,三人异口同声:“时间!” 金不禁比他们俩晚来半天,所以他的记忆尚算清晰,可如果在此处待久了,记忆肯定会模糊。 按照现在他们法力与记忆流失的速度,不超三天,他们就会变成一无所知的凡人,永远生活在桃源村。 清晨的山风夹杂着水汽,太阳如同一丸蛋黄,慢慢从结香树顶爬到天上,暖阳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温暖,一股恶寒从后背生起。 第54章 自山腰上下来,萧衔蝉三人立即走向场院,一路上遇见日出劳作的村民,其中不乏眼熟的人,竟还有几个在莲送归看到过的小沙弥,他们头发茂密,一点儿也看不出是和尚。 要不是有个小沙弥在萧衔蝉落到迦兕子面前时拿出传讯法器,说有道姑和佛门抢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也不能快速认出这个头发黑又密的少男曾是个出家人。 第64章 几人擦肩而过,草叶簌簌作响。 曾是和尚的少男和同行之人说:“去抓鱼,中午熬鱼汤!” 萧衔蝉嘴角抽搐,要是他能醒过来,知道自己吃了鱼破了戒,怕是会后悔,正如此是想,便见一个短发男人拦住了少男们。 那短发男人皮肤黝黑,面貌坚毅,头发只寸长,看着像中学严厉的的教导主任。 萧衔蝉三人换了个眼色,这位是迦兕子与迦象子的师尊,他们来到莲送归的当天,这位老禅师就入梦了。 短发男人对那群少男呵斥道:“不许吃鱼!不许吃鱼!” 少男们不理会,嘴上打哈哈答应着,实则脚步不停往岸边走去,徒留短发男人愤怒的声音在村子回荡。 “他叫郁缠,是个老光棍。”后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忙转身看去,是孟泽兰,她笑容浅浅,“听起来是不是与莲送归的监寺禅师法号相似?” 莲送归的监寺禅师就是迦兕子师兄弟的师尊,法号玉蟾子。 孟泽兰挎着个木枝篮子,用一块蓝粗布盖着,阵阵清香自布下升腾起来,她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可话里大有深意,垮着篮子从各家各户屋舍后面的小路走了,一阵清风吹起篮子上的粗布,露出朵朵浅黄的结香花。 萧衔蝉看见孟泽兰沿着小路缓步行走,她动作随意,可是篮子里的花朵仿佛有意识般,从木篮与粗布之间的缝隙飘出,精准地飘到各家各户墙上、门下、院子里,小小的花瓣碾落成泥,几个呼吸间就化为片片碎光,消失在天地间。 结香有止痛安神、祛风明目之效。 这些散入千家万户的花,会让所有人都忘却现实,沉湎于梦境吗? 一阵清风拂过,那些消散的结香花于微风中如金砂扬起落下,归于虚无。 秦含玉在梦中挣扎许久,终于一刀破障,她怒喝着从梦中醒来,手中紧紧攥着刀柄,脸上血色尽退,她喘着粗气,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金黄透明的泡泡,但这泡泡只有一半,另一半是云雾缭绕的仙宫,秦含玉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偏头时看到躺在她旁边的小黑。 小黑尚在梦中,秦含玉盯着雕梁画栋的仙宫看了好一会,才明白这是小黑的梦境。 神妃仙子身披霞衣云裳,个个仙风道骨,仙倌们乘鹤驾云,俱是清俊高傲的模样,这是一场云端之上的宴会,仙乐飘遥,百花齐放,与会者无不是翻手云覆手雨的仙。 倏尔,祥和的宴会被打断了,一个美貌非常的仙子蓦地穿进宴会,将躲在一旁与奢华宴会格格不入的男孩带走。 秦含玉还想再看,不由靠近小黑的梦,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的缘故,梦一下子就破碎了,如龟背般裂开几条纹路,小黑立刻睁开了眼。 秦含玉对上小黑的黑豆眼,一人一蛇对视良久,小黑忽然张大嘴巴,字正腔圆地喊:“娘——” 大爷的,为什么又喊娘! 回到场院,萧衔蝉三人不约而同坐到屋子里的方桌旁,趁还有法力和记忆,将芥子袋的护身符取出来,贴身粘住。 萧衔蝉提笔在纸上唰唰写下自来到丰溢后遇到的一切事物,生怕自己又忘了,金不禁也在纸上记下重要的东西,两人恨不得秒速三千,结果坐在一边的谢无柩却毫无动作。 萧衔蝉好奇道:“谢无柩,你没有重要的东西要记下吗?” 谢无柩摇摇头,他的过去不该记下,也不值得记下,况且纸张脆弱,就算写下东西也会被轻易毁坏,他转身出去了。 身后两人一齐道—— “别走远嗷。” “小心隔壁那谁哈。” 用得着他们担心?谢无柩嘴角悄悄弯了下。 将写满回忆的纸藏在屋内隐蔽处,已是夕阳时分,三人商议再度上山寻花沸雪他们,才走出村口就看见了伏玉。 青衫公子手持书卷,与散学回家的学生告别,看见他们三人从隔壁出来,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三位要去哪儿?” 金不禁笑着打哈哈:“我昨晚才来到村子,想好好欣赏一下村中景色。” 伏玉朗笑着:“我们桃源村没什么好景,只山水还算清明,或可娱目,不过贵客不要往山上去,那山有山神,山神不喜凡人打扰,我们村的人都不去山上。” 萧衔蝉心道,此一行就是要往山上去的,口中却道:“是是,我们就在附近转转,马上就要吃晚饭了,我们还要回来吃饭呢。” 伏玉很是为他们着想,道:“若来不及做饭,就来我家吧,我钓了几尾水梭花,打算熬汤,大家待会来尝尝。” 三人答应着离开了,伏玉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许久。 “回去吧。”孟泽兰拎着空了的篮子,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伏玉淡漠的脸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回来了,累不累?喝了药后感觉有好点吗?我们快回家吧。” 他接过孟泽兰手中的篮子,愉快地走进家门,孟泽兰在门外凝视伏玉欢快的身影,暖色的夕阳给她的脸镀了一层哀伤的光。 她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她抬起头,看向隔壁的场院。 萧衔蝉走到村口,停住了脚步,淡紫发带系着的发梢,像一把扇子似的散着,在她后背被风微微吹起,紫色发带蝴蝶般飘起,风从杉树林间吹来,静谧如镜的水面被吹皱,清风又打着旋儿从三人头顶吹过。 萧衔蝉站在原地太久了,金不禁好奇道:“走啊,站这儿干嘛?” 萧衔蝉歪歪头,不解道:“走?走去干嘛?” 金不禁被她一问,乱纷纷的脑袋兀的一空,将要说出的话噎在喉咙里,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是啊,去干嘛? 等等,她是谁? 金不禁猛然看向萧衔蝉,眼前人看起来面善,但混沌的脑子里找不出她清晰的模样,二人相交的视线渐渐变的警惕陌生。 谢无柩并未对身边两个陌生人产生些许好奇,他径直与萧衔蝉擦肩而过,回到了村子里,他模糊记的,自己好像住在这里。 萧衔蝉在村口站了足足一刻钟,已踏出的半只脚踩在村口的界线处,不知该不该收回来,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她要出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但她的身体和理智都在说该回家了。 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打架,正混乱时,突然有个声音传来:“诶?姑娘怎么还没回家?都这么晚了,家中有饭吗?不如来我家用一点?拙荆的手艺是极好的。” 萧衔蝉转头看去,这个人是……是了,这个人是村子里唯一一个教书先生,叫伏玉,与孟娘子结为夫妻,夫妇二人感情深厚,鸾俦凤侣,在村子里人缘很好。 在伏玉的注视下,她慢慢收回要离开村子的脚,跟着他踏进伏家的柴门。 孟娘子用碎花蓝布包住头发,两支簪子斜斜簪着,看到他们二人,她道:“姑娘,你哥哥还在家里等你呢,你们兄妹总不做饭,我将晚饭分出些给你,这篮子里装的就是,你带回去和你哥哥一起吃吧。” 伏玉掀开篮子,只见里面三个瓦罐,一罐米饭,一罐装菜,还有一罐水梭花熬得汤,他又盖上篮子上的布,将提篮送到萧衔蝉手上:“是了,你快家去吧,对了,再过三天,就是我们桃源村为山神庆诞辰的日子,到时候山神会降下甘霖,别忘了早点去山脚下敬等。” 伏玉后面的话萧衔蝉全都忽略掉了,她只听到“快家去吧”四个字。 家? 不知为什么,萧衔蝉一听到家,就想到蓝汪汪的大海、肤色黧黑的渔民、鳞片瑰丽的鲛人、高大的椰树林、咸咸的海风和海鲜。 但这些模糊的画面渐渐被青山绿水间的小村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高大的水杉树、袅袅炊烟和柴火覆盖住。 她接过伏玉手中的篮子,恍恍惚惚出去了。 家……她的家应当是窗外有红彤彤苹果的小竹屋……不对,应当是有磨盘的场院,这个场院……好像就在隔壁。 是了,就在隔壁。 萧衔蝉眼睛空洞了一瞬,转身回家去了。 推开门走进院子,院内屋里都没有人,自己的床上莫名其妙多了一沓纸,很是醒目,萧衔蝉将饭篮放在桌上,好奇地走到床边。 纸上写着一个佛门弟子与妖女相爱的故事,非常简短,像是大纲。 萧衔蝉将这个故事大纲从头至尾看了好几遍,她总觉得这个故事很眼熟,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不管她怎么回想都想不起,直到想得头疼,她懊丧地将自己重重摔在床上,脑袋与枕头相撞,碰出古怪的“沙沙”声。 萧衔蝉一个咕噜坐起来,摸摸枕头,枕巾下似乎缝了什么东西。 她拆开枕巾,只见荞麦枕头里嵌着三本书,书名是……《九十九夜:冷情师尊的掌上娇》、《蚀骨危情:双面鬼王的天才王妃》。 看看这两本书,再看看那沓写着和尚与妖女爱情故事的纸,萧衔蝉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 第65章 这些都是她写的话本子,她想起来了,她叫萧衔蝉,是个靠写话本赚钱的人! 萧衔蝉忙拿着珍贵的稿子坐到书桌旁,提笔蘸墨,郑重地在稿子的扉页上写下《邪魅妖女:十世佛子狠撩人》几个字。 如此精彩的小说,取名当然得选个有内涵的。 她忽然有了灵感,提笔开始扩写故事大纲,才写了几个字,萧衔蝉就停了笔:“咦?字迹为什么有些不一样……” 她捏着一角拿起稿子,却发现纸张的背面还有两句诗。 “一觉睡西天,谁知梦里乾坤大。只身眠净土,只道其中日月长。”萧衔蝉轻声念出,语气不可思议,“……老娘竟然还能写出这么有文化的东西?” 清风吹拂她写的另两本书,书页翻过一页又一页,上面不是狗血就是肉,看的人小脸通黄,脑瓜子嗡嗡的。 第55章 阴凉的小房子里,只有一床、一桌,几张凳子,房间的砖地上有几个脚印,顺着脚印看过去,谢无柩正端坐在床上,脱下一半衣服,露出精壮的肩膀和左臂。 肌肉虬结、血管突出的左臂握拳竖在面前,只见小臂上面刻着血淋淋的三个字——萧衔蝉。 萧衔蝉……是谁? 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突然浮现在脑海深处,在迷蒙的白雾里横冲四撞,谢无柩难耐地摇摇头,试图将脑袋里那条尾巴甩出去。 等等,他想起自己的名字了,谢棺,字无柩,这就是他的姓名。 可是,萧衔蝉是谁? 他努力回想,脑仁生疼,却只能于朦胧之中看到一条大尾巴,那尾巴对自己又拉又卷,暖融融毛乎乎的触感似还残留在他的腰腹上。 谢无柩揉捏着太阳穴,暗自思索,已知,他将这个人的名字刻在胳膊上,推测得出,此人对自己而言肯定很重要!他定定看着小臂结痂的地方,刻字深的地方皮肉尚且翻卷,鲜血在贴身衣物上留下干涸的红色,难道…… 名为萧衔蝉的人是自己的死生大敌?! 他在用鲜血和疼痛警示自个儿,这人很危险! 一定是这样!谢无柩肯定,凤眸一暗,霎时,他浑身都警惕起来,一如经年应对危险的老江湖。 “哒哒哒。” 门被敲响了。 谢无柩穿好衣服,一个闪身到门后,轻轻打开木门,狭窄的门缝里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垂在肩头,发辫编进丁香色的发带,耳边别了一朵鹅黄的小花,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洗的发白的紫色灯笼裤。 看打扮,是一个贫穷的姑娘。 萧衔蝉终于敲开了门,她丝毫没有谢无柩那般深重的戒心,轻松道:“请问,你是我哥吗?” 谢无柩:“……” “你不是么?”萧衔蝉锲而不舍地追问,她从门缝看到一张光风霁月的脸,男人的凤眸如皓月当空,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喃喃自语,“和我住在一起,却不是我哥哥……” 东厢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金不禁饱含热泪,看着萧衔蝉,情至深处,哽咽地大喊一声:“妹妹!” 萧衔蝉撇了下嘴,不知为什么,不是很想跟这个人做兄妹呢。 二人蹲在谢无柩门口,如同坐在播放“爸爸的爸爸是爷爷”的摇摇车上,试图摇清楚彼此的关系。 “你说你是我哥哥,有什么证据吗?” 金不禁激动地拉住萧衔蝉的手,从袋子中取出一卷纸展开:“你看。” 纸上写着:如果你忘记了所有记忆,一定记住,你叫金不禁,蓬莱岛弟子,行二,上有长兄,下有两个小妹,长兄名花沸雪,三妹名萧衔蝉,小妹名秦含玉,同行者还有好友谢无柩,长兄体貌异于常人,小妹貌似娇花,有倒拔垂杨柳之力,三妹、好友现在与你同住一院,你看到三妹就会有种她要抢你钱的紧迫感,你还有私房钱…… 纸上内容戛然而止。 萧衔蝉好奇问道:“你的私房钱有多少?” 谢无柩的嘴角抽了抽,金不禁哀叹道:“不知道,我回到房间后只看到了一张纸,估计剩下的信息都丢了。” “你叫萧衔蝉?”一个冷冷的声音在金萧二人背后传来。 萧衔蝉忙回头,门缝关得更紧了,她看看门缝里的男子,再看看旁边的金不禁,灵光乍现,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是我相公!” 金不禁和谢无柩都呆滞了。 萧衔蝉说出她的推测:“我哥哥跟我住在一起很合理,但你为什么也和我们住一起呢?只有一个答案,你是我相公,而且 还是赘婿。” 金不禁也明白了:“所以你是谢无柩!如此便能说通了,兄长的好友与自己的妹妹结为夫妻,这很合理。” 当他们理清逻辑后,脑海中朦胧的记忆忽然清晰了,滞涩的过往开始一幕幕动起来,像是排练好的戏剧,但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些都是真实的,接受吧。 谢无柩愕然听完眼前两人的分析,无法反驳,并且发现自己的潜意识正在接受这个设定。 他有些迷茫,声音略微颤抖,吐出陌生的两个字节:“娘子?” “啊哈!”萧衔蝉抬头,“叫我干啥?” 谢无柩轻轻摇头,一种诡异的感觉爬上心头,但并不让他抗拒,薄红慢慢爬上他的耳尖,逐渐攀上他的后颈、脸颊,他看起来快要自燃了。 理清楚自己的身份关系,另一种迫切的渴求浮现在心底。 “蓬莱岛在哪儿?”谢无柩问,他渴求了解自己从哪来,要到哪儿去,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我们没钱了。” “我们得赚钱。” 萧衔蝉和金不禁异口同声,他们俩纯喜欢钱,这种自灵魂深处产生的对钱的渴望,让他们哪怕被钉在棺材里,也要用腐朽的声音表达对钱的热爱。 三人走进谢无柩的屋子坐下来,交换彼此所有的东西和信息,而后,金不禁得出一个结论:“山神诞辰日所有人都会在山脚下集会?有商机啊!” “我也这么想。”萧衔蝉笑道,“我们现在身无长物,只有几本我写的话本,不如到时候卖话本?” 谢无柩摇头:“短短几日哪有时间刊印。” 他放弃思考令人头秃的哲学问题,选择加入他们。 萧衔蝉打了个响指:“我有个法子,不如咱们排演一出戏,赚些打赏。” 金不禁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好像看见自己与一群人又唱又跳、又吹又弹,搞一些戏曲艺术,想必他们曾经以唱戏为生过。 三人越说越投机,忽听得外间传来敲门声。 “萧姑娘,你在家吗?” 声音婉转,是隔壁的孟娘子。 萧衔蝉去开门,门外孟泽兰笑容温柔:“我又做了些莲蓉饼,给你们送过来。” 她边说边走进来,看见篮子还未动,便劝道:“怎么还没用晚饭?当心饿坏肚子。” 金不禁道:“孟娘子,你来的正好,我们有个绝妙的赚钱主意,你听听好不好。”他将计划娓娓道来,“只是现在有三个话本子,倒不知该选哪个好……” 他将三本话本子的内容大致描述出来。 “佛子与妖女!”孟泽兰的声音拔高,不复往日和缓,见三人都看向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佛子与妖女,相信我,这出戏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 她的眼睛亮亮的,看到了曙光似的,身体激动地前倾,焦急地抿了抿嘴,不等别人问她为何这般激动,她伸手推盘子,像是在岔开话题:“快尝尝我做的莲蓉糕吧。” 萧衔蝉不忍拂她好意,取出篮子里的饭菜,她给自己盛了碗鱼汤,咕咚咕咚喝完,又咬了一口莲蓉糕,莲蓉洁白绵密,里面夹着些浅黄的东西。 谢无柩对食物很警惕,他轻轻咬下莲蓉糕的一点饼皮,感到有一道视线一直在他们三人身上逡巡,他猛地抬眸,对上孟泽兰的灼热的眼睛。 她在看什么? 孟泽兰看到谢无柩戒备的眼神,有些局促地掐自己的指尖:“谢公子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谢无柩慢慢放下莲蓉糕,孟泽兰的视线紧随他的动作。 这糕有问题! 谢无柩顿时警铃大作,他忙喊道:“不要吃!” 只是他说晚了,金不禁吃了一半的糕,萧衔蝉已经将最后一口糕都咽下去了。 谢无柩心中焦急,下意识抓住萧衔蝉的手腕,萧衔蝉和金不禁都疑惑地看着他,转瞬间便明白这些食物可能有问题,立即将防备和质问的眼神投到孟泽兰身上。 室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啾啾,啾啾。” 门外秋草中埋伏的虫子鸣声啁啾,有风声鹤唳之态,衬得房内气氛愈加凝滞。 见到萧金二人都吃了糕,孟泽兰的眼底浮现出一种期望,只是好半天,他们二人毫无异常,她眼底的希望渐渐消散,见三人还怀疑地看她,她自然而然地拿了一块莲蓉糕吃了。 第66章 见她大方吃下同一个盘子里同样的糕,谢无柩的戒心略微放下,只眉心还蹙着,不解她为何是那般眼神。 孟泽兰沉默收拾好盘子和篮子,准备回去。 萧衔蝉的视线随着孟泽兰收拾盘子的手而动,她看到自己喝鱼汤的碗,忽然脑海中浮现出好几张画幕,瞬间涌入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她无法一一分辨,脱口而出:“水梭花!” 水梭花? 等自己说出口,萧衔蝉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三个字,她呆愣在原地,拼命回想自己是从哪听到这个词。 “水梭花?”其余三人疑惑的声音同时响起。 孟泽兰小心翼翼道:“我相公将鱼称作水梭花,萧姑娘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她一语未尽,萧衔蝉却摇头,不是从伏玉那听到的这个词,她第一次听人这样称呼鱼,是在……是在…… 莲送归! 高大粗壮的荷花与夜间清风一起冲破记忆的屏障,如梦似幻的假象潮水般褪去,真实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 在莲送归头顶水、脚踩山的特殊风景回到脑海中的瞬间,萧衔蝉一个暴起,翻身掐着孟泽兰的脖颈将她压在桌子上,轻易得就像攀折下一根花枝。 “孟娘子,你最好解释一下。”萧衔蝉做出恶狠狠的表情,不熟练地威胁人。 金不禁和谢无柩还不明白她要干什么,但他们很熟练地关门插闩,当她的同谋,他们二人一左一右站在萧衔蝉两边,进可攻退可守,与此同时,真实渐渐战胜虚假,记忆慢慢回笼。 头脑昏涨过后,二人俱露出惊骇的神情。 他们竟然真的忘了所有过往,竟然将虚假当作真实!太可怖了,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个梦境了。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 孟泽兰的脸上并没有露出丝毫惊慌失措的表情,反而快慰地笑起来:“太好了,你还没有忘记所有记忆,果然,选择你是正确的。” 第56章 “选择我?”萧衔蝉高高挑起眉毛,忽然反手贴了一张真言符到孟泽兰身上,松开了她,“你最好将来龙去脉讲清楚,丰溢为何会大面积陷入沉睡,梦中人为何都忘却了记忆,什么叫你选择了我……这些究竟是怎么回事?” 孟泽兰坐回板凳上,娓娓道来:“我本是莲送归无言峰上的一棵结香树……” 孟泽兰生出灵智的那天很寻常,几道雷声轰轰隆隆过后,惊蛰之雨簌簌落在莲送归天顶上的水中,又从那化作天幕的水面簌簌掉落,作为一棵树,孟泽兰开始思考,为什么水在天上? 她未开灵智、混沌迷昧时,曾凭借结香树的本能,入过小和尚们的梦,在他们梦中,外面的世界里,水都是在脚下的。 孟泽兰想不明白,为什么莲送归不一样。 直到有一天,莲送归天顶的水忽然震颤,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些涟漪慢慢变成金色的经文,梵音如云,笼罩住整个莲送归,往来的人们个个欣悦非常,口中道—— “找到佛子转世了。” “十世佛子,一出生就有元婴期的修为。” “佛子才到我派,祖师留下的如是钵 就响了,以迎佛子。” 孟泽兰对他们口中的佛子很是好奇,她借着别人的梦看了一眼,就是普通的小孩子,济世大士按照字辈,给他取名玉蜉子,古里古怪的名字,没有自己的名字好听,孟泽兰想。 第二天,那个叫玉蜉子的小孩就来到了无言峰,他说无言峰没有人,安静,适合修禅,他选择在结香树旁挖洞府。 三头身的小孩脸蛋圆乎乎的,但表情很严肃,与他身边的师尊、师兄如出一辙。 小屁孩修什么禅?孟泽兰以为玉蜉子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真的会修禅,每日寅时起,戌时睡,餐食只是清水、野菜,糙米饭而已,就这样修禅修了五百年,修为一日千里,从元婴修至化神,成为闻名九州的莲送归佛子。 他没有嗜好,不爱说话,少与人交际,每日唯一称得上放松的,就是给洞府门口的结香树浇浇水,或许这世上,结香树是与他相处时间最久的生物。 冬去春来,花谢花开,哒哒的木鱼声和悠悠的颂经声不知传了多久。 在诞生灵智五百年后,孟泽兰终于修出人形,她开心极了,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常给自己浇水的邻居这件喜讯,玉蜉子得知洞府外的结香树化形了,没有欣喜,也没有厌恶,就像一个不会有情绪的人。 他依旧偶尔给结香树浇水,在孟泽兰突然变出人形试图吓他一跳时无动于衷,但孟泽兰对跟玉蜉子交朋友这件事很有毅力,在她的锲而不舍下,玉蜉子渐渐开始回应她的话。 无言峰上除了玉蜉子参禅颂经敲木鱼的声音外,一直都是寂静的,直到孟泽兰化形后,无言峰突然喧闹起来。 东风扑面而来,吹响了结香树上一千一万片的叶子,吹起了结香树一千一万片的花瓣,在孟泽兰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偶尔还能听到玉蜉子淡漠的回答。 花木妖与其他妖不一样,不能轻易离开本体,否则于修行有妨碍,孟泽兰不能离开无言峰,她想学新的法术,想自在行走,想知道莲送归外面是什么样的,她一开始只能借助小和尚们的梦去窥见外界天光,有了玉蜉子这个朋友后,她了解外界的渠道多了一个。 渐渐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玉蜉子与莲送归之外的人的交际多了起来,多到济世大士、玉蟾子等人都觉得他活泼开朗了,又不知过了多久,玉蜉子说要离开莲送归,入红尘参禅。 离开那天,他什么都没带,只怀里藏了一个陶钵,钵里长着一枝结香花。 孟泽兰分神附在自己的花枝上,第一次离开生长的地方,她开心极了,每天都给玉蜉子编织美梦,他们在红尘中一起游历数百年,忽然有一天,玉蜉子对自己的梦境下了禁制。 “小虫,为什么不让我进你的梦里?你的梦不是一直都任我出入吗?” 玉蜉子背向她,阖眸低声诵经。 “汝意不可信,慎勿与色会,色会即祸生,得阿罗汉已,乃可信汝意……” 孟泽兰听不清,上前几步,只听到一句“意马莫纵”。 玉蜉子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也没有听见她说话,即使诵经声歇,他还是闭眼打坐,不想看见她似的。 孟泽兰生气了,她以为她的朋友也和别人一样,开始嫌弃妖修,不想继续和她做朋友了,他们冷战了很久,直到回到莲送归,玉蜉子闭关,他们还在冷战。 室内只有孟泽兰的声音:“后来我想明白了,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理我了,我想自己好歹比他大几岁,就让让他吧,打算找他和好那天,突然来了一群和尚,把我的本体劈了一半,然后我就来到这里了。” 萧衔蝉试探地问道:“那这里是……” “小虫的梦境。”孟泽兰说,“这小子学了我的看家本领,造了个结香梦。” “他做梦都想和你结为夫妻啊。”萧衔蝉一不小心说了大实话,嘴上戏谑,心中却更加不安,化神期佛修的梦,可不是那么好破的。 “我早就看出来这小子不怀好意了!”孟泽兰突然激动道,“他喜欢我就跟我说啊!不声不响地把我拉进他的梦里,直接让我跟他做了老夫老妻,这狗东西。” 她越说越激动,手掌拍桌,桌上的茶杯被震得叮当响。 “你所说的选择妙妙是何意?”谢无柩站在萧衔蝉身旁冷声打断。 孟泽兰终于正了神色:“我觉得你能让小虫醒过来。” 她认真地看着萧衔蝉,眼里流露出不知从何而来的深深信任。 萧衔蝉表情一肃,不敢承担这份如山似海般沉甸甸的信任,犹豫道:“我?为什么?” 她才迈入金丹期,如何能与化神期的修士掰手腕。 孟泽兰道:“我看过你的话本,所谓文如其人,从你的话本里我可以看出你是个对人性有深刻思考、对事物有自己见解的人!” 她语气坚定,眼睛亮亮的,像是看见了冲破绝望的希望。 萧衔蝉:⊙▽⊙ “哈?” “你的《冷情师尊》,表面是写师徒禁忌相恋,实则你将师尊塑造成权势与规则的意象,通过描写师徒二人的感情,探讨礼教与权势异化人性,让读者反思现今修仙界上层对底层的压迫,是不是?” 萧衔蝉:“是……是吗?” 这就是一篇宗门老祖的同人文而已啊。 “你的《双面鬼王》,表面是写婢女出身的王妃与鬼王展开你追我逃、插翅难飞的虐恋,实则你通过描写大量床笫之欢,告诉读者,剖开权力与财富的华袍,那个男主也不过是个庸人,你告诫读者,与其追求掌握权力的人,不如自己掌握权力,不要被浮华迷眼,对不对?” 萧衔蝉:“对……对吗?” 这只是一本强制爱黄文而已! 第67章 “还有你写的各种短篇小说,诸如《魔尊囚妻一胎108宝》、《妖皇公主狠倾城》无不是描述人性世情、令人深思的佳作!你还怀有正义之心,于青橘城为胭脂姑娘申冤,我笔写我心,一篇《大师兄为何那样》让天下人都看清了汨罗坞首徒的真面目,也让我佩服至极!” 孟泽兰激动的眼睛都红了,慷慨激昂的声音环绕在室内,铿锵有力,久久不散,她饱含深情看着萧衔蝉,紧紧握着萧衔蝉的手不肯松开。 “我的真身被囚在梵音阵,真魂又被小虫拉入梦中,为了看完你的著作,我跑遍丰溢所有人的梦,萧道友,我不会看错的,你就是那个可解此处危机之人!” 萧衔蝉手指颤抖地指向自己的鼻尖,一脸呆滞:“啊……我吗?” 这些真的只是狗血文而已啊!此时此刻,一首“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以立体环绕式音频在萧衔蝉耳畔响起。 金不禁的表情难以言喻,低声和谢无柩耳语:“孟娘子是不是……” 他轻点脑袋,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怀疑。 哪个正常人会对着三师妹那堆东西产生这么多想法,这位孟娘子一定有毛病。 谢无柩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莫非她真是个文学天才?” 金不禁骇了一跳,身体大幅度地抽搐了一下,如同一只被抽掉虾线的虾,腰腹带动胸膛带动脑袋,极富韵律地抽了几下,声音都在发颤,他难以置信道:“谢无柩你清醒一点!” 孟泽兰平复下激荡的心绪,吐出一口气:“再过三天,就是山神会,也是小虫的结香梦大成之日,若到那天还无法唤醒入梦者,那么他们就再也无法醒来了。” 萧衔蝉猛地握紧拳头。 “为今之计,只有让他自己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只是梦境,才能让大家都 醒来。” 如何潜移默化地让玉蜉子接受这一切都是梦境,是个非常难以解决但不得不解决的难题。 孟泽兰建议由萧衔蝉书写他们二人的故事,令玉蜉子看到,借此唤醒他:“在山神庙会上搭戏台,演一出戏,我到时带他过去,令他看到我二人过往故事谱写的戏,他定会想起所有。” 但萧衔蝉很是犹豫,毕竟她亲眼见到过玉蜉子因心神大动,导致梦境差点坍塌,差点让所有人都丧命梦中的场景,倘若玉蜉子记忆恢复的时候心绪起伏跌宕,还是会令所有入梦之人死在此地。 一时间众人商议不出个法子,房间静了下来。 谢无柩突然道:“想稳住玉蜉子的心神倒也不难,莲送归的菩提摩诃咒、宝珠谷的冰魄明心丸、蜃楼的三魂牵丝术都可以控制人的心神。” 只这三样物事,他们几人无一人会,无一人有。 孟泽兰忽然道:“还有一个东西可以令人神安气宁——蜚花剑法” 迎着几人的目光,她道:“我还未修炼成型的时候,小虫有一日和一朋友辩法,小虫认为菩提摩诃咒的清心效果最好,那人认为他自创的剑法平心静气的效果最好,二人争执不下,便比试起来……我后来在小虫的梦里看到过半篇那个剑法,的确有奇效。” “现在学来得及吗?”萧衔蝉蹙眉,“况且你也只有半篇……” “我可以教你。”谢无柩蓦然插声,“蜚花剑法,我会一点。” 第57章 几人就此议定,三日后山神庙会,他们要在那时演一出戏,一出记载孟泽兰与玉蜉子过去的戏,在戏中融入蜚花剑法,唤醒玉蜉子记忆的同时,稳住他的心绪,避免梦境坍塌,酿成惨剧。 孟泽兰将他二人相处细节早就写在给萧衔蝉的话本里,交待几句,便匆匆离开,家去了。 “蜚花剑法?”萧衔蝉迟疑的声音响起,“谢无柩,你不是个杀猪的吗?为什么会剑法?” 谢无柩抬眸,对上她满是疑惑的眼睛,她要发现了吗?这么长时间,便是再笨的人,恐怕都会有所怀疑。 “你是剑修?” 谢无柩握紧拳头,那些埋藏已久的过往,夹杂着尘土与血腥扑面而来,以为早就忘了的刀光剑影,忽然就晃了一下他的眼,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萧衔蝉目瞪口呆:“你是剑修!那你为什么会杀猪?” 她还记得初见时他说的话,闲来养些东西,以此为道,她还以为他是养猪的呢,是了,他体内凌厉的气息想必就是残存剑意,他说的应当是蕴养剑意,以此为道。 谢无柩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我……” 要告诉她们吗?告诉她,他不堪的过去,被人当作一个物件的过去。 他才吐出半个音节,就被人打断了。 金不禁啧了一声:“笨!” 萧衔蝉又看向二师兄。 金不禁斩钉截铁道:“肯定是因为太穷了,兼职呗!”他如数家珍般举例子,“咱们几年前不也因为太穷了,兼职给人哭灵挑粪跳大神嘛。” “噢——”萧衔蝉恍然大悟地点头,是了,为了赚钱,他们什么没干过,想必谢无柩也是如此,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 萦绕在谢无柩周遭的沉郁气息一顿,谢无柩:“等……”等等,我知道你恍然大悟,但你先别恍然大悟。 “难怪你想当花魁,想必也是因为太缺钱了!”萧衔蝉一下子就明白了。 谢无柩:“我没……”我没想当花魁,这不都是你起的幺蛾子吗? “师尊说过,剑修是所有修士中最穷的那个。”金不禁摸着下巴感慨,“师尊诚不欺我。” “他们有武器的修士都是这样。”萧衔蝉表示理解,“想想小师妹,为了锻造淬炼且停侯,填进去多少灵石,本命武器就是个吞金兽。” “对了,大师兄和小师妹怎么还没来?”金不禁担忧道。 萧衔蝉的眉头拧紧:“是啊,我们再去找找吧。” “可是,昨天咱们连半山腰都没爬上去,后来又失忆,今天却又如何去找他们?”金不禁道。 萧衔蝉道:“总等着也不是事儿啊……谢无柩,你怎么看?” “对啊,谢无柩,你给个建议呗。”金不禁道。 “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二人看向他,异口同声。 谢无柩:……你们也没给我说话的机会啊! 三人待要二探后山,寻找大师兄和小师妹,才走到山脚下,便见踩着月光飞奔下山的熟悉人影。 秦含玉醒来后就带着小黑在虬结繁茂的结香树中寻找出路,然而重重花朵、叠叠花枝搭出了个迷障般的所在,四周全是打成结的结香花,里面挂满亮如太阳的“梦泡”,她在迷宫中被晃得看不清路,好在误打误撞,找到了尚在“梦泡”中的大师兄。 看见大师兄的梦,秦含玉体内的魔气霎时就不能自控,疯狂涌出,好在花沸雪当时即将苏醒,适时制止住马上暴走的小师妹。 二人一蛇在结香树顶兜兜转转,好不容易才找到出路。 此刻已是亥末,蓬莱岛五人终于相见,将所遇之事一一告知彼此,得知两日后就要上台演戏,花秦二人表示这不是又干回老本行了吗? 桃源村只有一座破旧的戏台子,搭在山脚下,戏台面水而建,近台的那片水域平静无波,芦苇不甚丰茂,如今那里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萧衔蝉一手翻着记载孟泽兰与玉蜉子过往的剧本,一手指点尚有灵力的大师兄和小师妹布置舞台。 一个个普通麻袋被画上图,生民笔落,水墨成景,破烂麻袋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幅幅巨大的舞台背景。 秦含玉以甩大刀的姿势画完最后一笔,揉揉肩膀:“师姐,你说在此地我们的法力会逐渐消失,如果演出那天我的法力消失了,这些麻袋就会现出原形……” “没事,算算时间,应该能撑到那个时候。”萧衔蝉确认布景,“对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麻袋?” 他们出岛时带的麻袋都装了土特产,好多土特产还没卖出去呢。 秦含玉道:“当初给金阿姨过生日时,金万两因为渡劫欠了一大笔钱,没钱给金阿姨买礼物,他就捡破烂卖,那时他捡了好多别人剩下的麻袋。” 她笔一挥,麻袋上的画景如同被吹散的墨,露出底色,只见上面写着硕大的一行广告语——“小马痔疮膏,让你腚无忧”。 “痔疮膏”三个字下面有一朵绽开的菊花,菊花中心画着一坨黑乎乎的东西,生动形象地展示了该商品的外貌和效用。 萧衔蝉:“……等天亮我就去劝劝孟泽兰,让她说服玉蜉子,提前举办庙会。” 要是他们演出时露出这行字……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水墨复又聚在一起,呈现出颇具抽象风格的一坨东西。 花沸雪正努力背萧衔蝉布置给他的台词,抬头看见这坨,痛苦地闭上眼睛,金不禁直言不讳:“这出戏有喝醉呕吐这一出吗?就算有,也不要画一个呕吐物的特写啊!” 第68章 秦含玉:“……这是无言峰。” 熟悉的场景有助于恢复记忆,所以萧衔蝉特意让小师妹将孟泽兰提到的地点都画成背景图,但现在看来…… “没事,意思到了就行。”萧衔蝉道,舞台布景不好,她还有绝美bgm呢,“大师兄,留声石还能用吗?咱们当年在各大红白喜事上的奏乐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花沸雪从芥子袋中拿出一块蜂窝状的小石头,有些犹豫:“用倒是能用……” 就是这个留声石有点问题,没办法,老物件嘛,小毛病多。 “那就好!”萧衔蝉胡乱应了一声,看见一红一白两只昙花花灵提溜着各种变形后的道具往戏台上放,一个没拿稳,精致地蒲团落地变成了尿壶,她一个激灵,连忙催大师兄再施一次法。 刚确定好道具,金不禁就拿着剧本来了:“妙妙啊,我觉得我要扮演的玉蟾子戏 份太少了,无法发挥我的演技,不如把他塑造成玉蜉子的生身父亲!他原本想踏入佛道,但高堂因无后而苦苦哀求,于是他便与一女子成亲,生下玉蜉子后立刻抛妻弃子,踏入佛修之路,多年后,他在莲送归看到新来的佛子有故人之姿,却原来是故人之子……” “滚。” “好嘞……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谢无柩道:“你若想要多一点戏份,我可以把我的给你。” 他对他那一卷乱七八糟谈情说爱的剧本雷得外焦里嫩。 萧衔蝉一个头两个大,正要批评他们几句,陈旧的戏台“夸擦”一下,从天而降了一根椽梁。 萧衔蝉无暇顾及金谢二人琐碎的抱怨,赶忙一个一字马,将落下来的椽梁又踢上去,花沸雪拔了根指骨,当钉子把椽梁钉得更结实些。 萧衔蝉指挥大师兄再贡献几根骨头,整个戏台子就是灰姑娘的南瓜马车,一旦法力时效过了,这里的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天光大亮,破旧的戏台焕然一新,萧衔蝉更忙了,又要去和孟泽兰沟通,又要改剧本,又要分派角色,这出戏事关重大,只能他们蓬莱岛自行出演,人数不够,花沸雪的两朵昙花花灵也被迫当场务兼职群演。 排练得很顺利,但现在有个棘手的问题。 “谢无柩,上!” 谢无柩被这出你爱我我爱你但我们就是不说出来的戏折磨得欲生欲死,正虚脱时,忽然听到萧衔蝉叫他。 “玉蜉子闭关前用剑劈碎孟泽兰送给他的手帕,二人因此真的开始冷战。”萧衔蝉有点小得意,“这是玉蜉子唯一一次用剑,正好融入蜚花剑法。该上场了,男主角。” 谢无柩的手慢慢攥紧,睫毛低垂,削骨割筋的痛楚又浮现出来,丝丝缕缕,勒紧他的血肉。 “愣着干嘛?”萧衔蝉跳下戏台,两条辫子晃悠悠,忽然想起什么,拍手惊呼,“完蛋!我忘了,没给你准备剑……” “我拿不起剑了。” 二人同时开口。 什么? 萧衔蝉愣住了,什么叫拿不起剑了? 谢无柩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似乎用尽所有力气说出这句话,而后,突兀地笑了一下—— “妙妙,我无法拿起剑。”他自嘲道,“神仙的剑、修士的剑、凡人的剑,无论什么剑,我都没办法拿起来了。” 他过往的经历太过惨烈,以至于曾经坚定选择的剑,现在的自己也无法再拿起来。 他微微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枝梨花:“我用树枝给你演示一遍蜚花剑法,由你上台舞剑。” 梨花枝向前一挑,雪白的花在枝头颤颤巍巍。 “蜚者,同飞,蜚语之意也,亦有椿象小虫的意思,蜚语出自他人之口,无根无据却最是扰人。” 梨花枝挽出好几个剑花,纷乱无序,看得人眼花缭乱,莫名烦躁。 “在佛门中花华无二,《阿毗昙毗婆沙论》有以树说明十二因缘法之言,‘无明行是其根,识名色六入触受是其体,爱取有是其花,生老死是其果。” 梨花枝倏尔向下划,时而上挑,凌空一挥,刚柔并济,花开花落,烦躁的心绪随着簌簌落下的梨花消弭。 萧衔蝉观摩了一场梨花雨中的剑法。 “于纷扰中不动不摇,是为蜚花。” 谢无柩握着花枝的手垂下,因为演示剑法,削薄的颧骨上浮出淡淡的红晕,他微微喘着气,在萧衔蝉面前站定。 “你来舞剑,我已是不能了。” “不对。”萧衔蝉轻声道,“你说的不对。” “什么?”谢无柩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们先自行排练吧。”萧衔蝉道,“我去去就来。” “时间紧迫,你要去哪儿?”谢无柩的眉心皱出一道痕。 真是,这个人怎么还是如此不靠谱!再看看她的同门,竟然真的听她的话,自顾自排练,一连串肉麻兮兮的话说出,谢无柩恨不得现在就聋掉。 真想不出,玉蜉子动了凡心后竟然是这副样子,作为曾经认识玉蜉子的人,谢无柩只觉得丢人,他最看不起这些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的人。 与长生大道相比,情爱简直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个修为有成、地位超然的修士,竟然会被另一人控制,喜那人所喜,忧那人所忧,真是可笑。 谢无柩不想待在这里继续看,于是寻着萧衔蝉离去的方向找她。 山脚下有一片不大的竹林,谢无柩才踩上铺满竹叶的地,就看见萧衔蝉拿着菜刀正在削竹子。 莫非她想吃竹筒饭了? 第58章 萧衔蝉将手里的竹竿削来削去,终于削出了个尖尖,又用菜刀砍了砍,将竹竿削成一把剑。 谢无柩霎时变了脸色,语气硬邦邦的:“我不需要!” 萧衔蝉不作理会,掂着剑试了试,很顺手。她看了谢无柩一眼,突然,竹剑向前一挑,剑尖冲向谢无柩,剑气吹过竹林。 沙沙—— “你说于纷扰中不动不摇,我且问你,如何做到不动不摇?” 竹剑挽起数个连环剑花,地面的竹叶纷纷扬起,杂乱无章。 “不听不看,不闻不言……” “错!” 竹剑向上挑,罡气穿透陈腐妥协的假面,狂风呼啸。 “你既说蜚花之花字取自爱取有,我再问你,何为爱取有?” 谢无柩服帖的发被风吹起,宽大的衣袍在风中显得他身影伶仃。 “人有欲望本是自然,既贪爱,则生取着心,既生取着心,必造其因,既有因,必造其果。寻本心而行,纵得苦果,那又如何,我走过这条路了,我经历过了!” 竹林中的风渐息,蹁跹的竹叶在空中飞舞。 “你分明还想拿起剑!” “自以为是。” “谢无柩,拿剑!” 谢无柩不听不看,不闻不言。 “谢无柩,拿剑。” 谢无柩咬牙,眼睛赤红,狠狠瞪着面前之人,后牙咬紧,咯吱作响,好似在瞪不甘的自己。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回首九百年前,曾是风流帅。 他手握成拳,青筋贲起,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面前的少女坚定地看着他,素白的手握着剑,未动分毫。 只是一把竹剑而已,没有奇珍异宝装饰,并非陨铁天火铸造,如同凡人给小儿做的玩具,可谢无柩越看越移不开眼神,两只眼睛几乎粘在剑上,一时不知他是在看剑,还是在审视自己。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接过了剑。 在触碰到剑的瞬间,谢无柩指尖的神经微微抽搐一下,一股电流在他身体内新生的经脉上迅速蔓延,这股莫名的感觉使得他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 咚!咚! 似远方战鼓重响。 咚!咚! 似早春惊蛰雷鸣。 谢无柩仔细倾听良久,终于发现,那是他深埋六尺之下的不平心。 他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凌厉的剑风将四周翠绿的竹叶刮下,久违的快意萦绕在胸膛,长风穿过他的头发,衣袍猎猎,无形的枷锁倏尔消失不见。 “诶,这就对了嘛!”萧衔蝉满意地抱胸站在他身旁,“明明心里在意得要死,看到剑就像看到老婆一样,觉得自己的剑术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表面却说什么拿不起剑,啧啧啧……拿不起哥,快请去排练吧。” 谢无柩试图压下翘起来的嘴角,嘴硬依旧:“你就不怕我真的断绝剑之一道,在你强迫之下,道心种魔,日后为非作歹,拉着九州一起死吗?” “哟,你这是要黑化啊?”萧衔蝉笑着撞撞他的肩膀,眯起眼睛,猥琐兮兮道,“更刺激了。” 谢无柩终是没忍住,露出个不带任何含义的笑来。 对桃源村的人而言,山神庙会是个大日子,这天一大早,山脚下就聚集了一大堆村民。 人们虔诚地跪在地上,对着山上霞云般的结香树拜了三拜。 萧衔蝉站在水岸边的戏台上啧啧称奇:“好家伙,跟邪教现场似的。” 第69章 谢无柩了然道:“人在梦境中的行事受到自己经历与习惯的影响,这些村民如此虔诚,并非因为他们信仰山神。”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信仰的神明,在梦境中就变成了对山神的信仰?”金不禁问道。 谢无柩点点头:“九州大陆无人不祀天帝。” 村民们之所以对山神如此虔诚,是因为他们把现 实中自己对天帝的信仰带到梦境中了。 “天帝帝倒底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九州如此崇敬祂呢?”秦含玉听几人说话,忍不住插嘴,在密州时,天帝仙寿节的热闹她是旁观过的。 谢无柩摇头:“我只知道天帝法力无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天下兴衰只在他一念之间。据说他为人公正,乃天道化身,他在俗世修行时与山海界的妖族育有一子,但是那孩子本性恶劣,于是他大义灭亲,亲手将其打入凡间,令其永不能再入天界。” “天帝竟然有妻儿?”萧衔蝉惊讶极了,“不是说神仙不得有私情么?他的孩子被他大义灭亲了,那他的妻子呢?” 谢无柩道:“天后名为红罗莲,在山海界与天界开战时不知所踪,世人传言她自尽了,实则她因盗走轮回盘,被天兵天将追杀,最后死于乱兵之中。” 金不禁听得直摇头:“这么说天帝的老婆孩子都被他自个儿杀了?好家伙,这个天帝一定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秦含玉连连感叹:“以此可见,男人都是靠不住的。” 萧衔蝉反驳道:“这根本不符合常理啊,难道修无情道的只对妻子有情?他们怎么不杀父母证道,怎么不杀师尊、杀同门证道?那天帝杀妻杀子指不定有什么内情呢。” 秦含玉刚要附和师姐的话,忽然“嘶”了一声,原是盘在她头顶的小黑不知怎的,忽然发力,扯到她的头皮,几根黑油油的发丝被扯了下来。 “好你个小黑,想让我和你一样秃头是不是!”秦含玉捏着小黑的脖子把他拉下来,小黑缠着她的小臂,尖尖的脑袋看向另一边,假装没听到秦含玉的话。 萧衔蝉弹了弹小黑的脑袋,笑道:“这家伙越来越聪明了,也不知他的傻病好点没。” 花沸雪惋惜道:“小黑是好不了了,我检查过他的身体,灵根被齐根斩断,神魂不仅有走火入魔之相,甚至还缺少了一魂一魄。” 显而易见,如今小黑能稍微减退走火入魔已是极大的庆事。 也知小黑曾经历过什么,秦含玉慢慢摩挲小黑光华坚硬的鳞片。 五人一蛇坐在戏台子的边边,两腿垂下,晃来晃去,一边背台词一边聊天,顺带等候孟泽兰的信号。需得孟泽兰将玉蜉子诓到此,他们才好演戏。 金不禁拿着一卷剧本蹲到萧衔蝉身边,不放弃给自己加戏的机会:“妙妙,我还是觉得把玉蟾子塑造成玉蜉子从未谋面的父亲、身怀秘密、内心痛苦的形象比较好。” “滚。” “好嘞。” 直到傍晚,村民们祭祀完山神,三三两两撑着船来到戏台子前面的水域,催着开戏的人越来越多。 夕阳铺满整个桃源村,水杉树披光戴影,站得笔直,水面波光粼粼。 一朵淡黄的结香花乘风来到萧衔蝉面前,她眼睛一亮,打了个手势,金不禁见状,连忙举着一对铜镲敲了一下。 清脆的声音盖过大伙的催促声,金不禁清了清嗓子:“劳诸位乡邻久候,咱们今晚的戏,现在开场!” 戏台的幕布缓缓拉起,玉蜉子掌篙慢慢挤进人群,看戏的人多,故而此处的舟也多,一不留神,他的小舟就和另一艘碰撞在一起。 玉蜉子一看,那舟上的人是郁缠和一群短头发的男孩,不知为何,警惕从他的心底涌出,他几乎要转头拉着孟泽兰就跑——每次看到郁缠,他都有这种感觉,这次娘子就在他身边,这种警惕感爆涨数倍。 “小虫。”孟泽兰向前挪了一下,轻抚他的小臂。 那种莫名的恐惧淡了几分,玉蜉子露出个笑容,撑船往前行进几尺,与郁缠所在的小舟拉开距离。 重重人影隔挡住他和郁缠,四周人们的议论声、桨板破水声、嗑瓜子的窸窣声将他拉回凡间,玉蜉子的心仿佛被人间烟火熨烫一遍,心潮渐平,他与娘子并肩坐在舟上,静待开戏。 幕布拉开,悠扬的梵音在戏台上响起,古老的钟鸣徜徉在整个村庄,涤荡所有人的心灵,这戏与玉蜉子所有看过的戏都不同,不用锣鼓弦板,不用傅粉涂面,看起来很是清爽。 随着莫名熟悉的梵音,玉蜉子的心如雨中湖面,渐渐泛起涟漪,他好似看铺天盖地的荷花在记忆中生长,一枝青翠的花苞缓缓从心底萌芽……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忽然,一道由唢呐锣鼓伴奏的喜庆音乐石破天惊,打断了禅意,玉蜉子猛然清醒,心底的荷花在锣鼓喧天中静悄悄的死了。 萧衔蝉目瞪口呆,赶忙做手势示意大师兄快关掉留声石。 花沸雪看到三师妹的手势,奈何他站在戏台“出将”的那一侧,师妹则在“入相”那侧,无法与师妹直接对话,如今因师妹没有法力的缘故,也无法用他们的群聊,故而现在只能靠他们一起生活百年培养出来的默契了。 花沸雪指了指自己。 萧衔蝉肯定地点了点头。 花沸雪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萧衔蝉更加肯定地点了点头。 花沸雪不解,但尊重。 于是他帅气地一个大跨步上台了。 萧衔蝉:? 由于人数限制,这出戏只有五个角色,一个是扮演玉蜉子的谢无柩,一个是扮演孟泽兰的秦含玉,一个是扮演济世大士的花沸雪,一个是扮演玉蟾子的金不禁。 至于萧衔蝉自己,由于她灵活的演技和敏捷的身形,她在这出戏里扮演各种路人甲乙丙丁。 第一个上场亮相的应该是女主角,也就是秦含玉,她现在正裹在纸做的树壳子里,背对观众,站得笔直cos结香树。 秦含玉的余光看到大师兄上场,她慢慢移动脖子,看了眼师姐,只见师姐正杀鸡抹脖子似的使眼色。 秦含玉眨眨眼,明白了,阻止大师兄上场!她悄悄往前挪了一下,偷偷扭头看了眼前方,脚下充当树根的木杆也往前了一点,她放心了,大师兄应该会明白她的意思。 观众们就看到戏台中央的那棵树突然睁开眼睛,突然开始动了,然后,一颗顶着树杈的脑袋贼眉鼠眼地扭来扭去,后又归于平静。 大家揉揉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花沸雪已经上台了,踩着好日子欢快的节奏,挂着苦日子逼出的笑容,慢慢靠近戏台中心,灵光一闪,他终于想出个救场的好办法——旁白! 先讲一下故事背景好了。 花沸雪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一边走一边道:“说一段神话,话说那么一——诶哟!” 秦含玉的树根绊倒了大师兄,花沸雪脸朝地一个大马趴,水灵灵地滑出了戏台。 萧衔蝉低头,看着脸刹到自己脚边的大师兄,心里浮现出一句广告词:x芙,纵享丝滑。 第59章 萧衔蝉揉着太阳穴绝望地闭上眼,她鼓起勇气,从幕布后面看台下观众的反应,只见坐在小舟上的村民好似一个个草原上的狐獴——大家都被丝滑的花沸雪和鬼鬼祟祟的结香树惊呆了。 现在需要一个惊艳的亮相让大家忘记这个插曲,萧衔蝉叹了口气,好在曾于各大喜事发挥重要作用的好日子终于停下来了,留声石重归正常工作,古老钟鸣带着浓重的禅意复又响起。 “谢无柩,上!”萧导指挥完男主角后,转头就和花沸雪开始探讨留声石的问题。 谢无柩上场前摸摸衣服里的木鱼道具,确定道具万无一失后才上台,然而,他坐到结香树下才拿出道具就僵住了。 “那个留声石怎么回事?” “都用了五百年了,有点小毛病也正常。” “该怎么修啊?能修好吗?” “等它停下来就能修,不过一旦打开留声石,不把储存的所有音乐播完它是不会停的。” “什么?!” “本来有两个留声石的,因为咱们都不在家,好的那个我留给师尊解闷玩,这个有毛病的我带出来了。” “里面都记录了什么?” “我记得红白喜事上常用的 歌都有,对了,之前给岛上几户人家出租过,里面还有商家的叫卖,鲛人的骂仗,小孩作业辅导课……” 萧衔蝉还要再说些什么,就被台下的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力—— 观众们个个目瞪口呆盯着台上,只见扮演玉蜉子的谢无柩一手持戒,一手敲木鱼,随着木鱼咚咚的节奏声,小黑慢慢从木鱼开口处爬出。 莲送归佛修瞬间爆改印度吹蛇人。 谢无柩的演技一直不好,此刻他面瘫道:“我乃莲送归佛子,法号玉蜉子,如今居住在无言峰上,只有一棵结香树相伴,这树亦在修行,也不知何日会修炼出人形。” 第70章 秦含玉饰演的孟泽兰还是树妖的模样,她身上缠了一层树皮,头上戴着黄纸剪成的结香花,随着木鱼声,她需要扯下外面一层树妖的打扮,表演修炼成人这个过程。 秦含玉于是开始脱外面的服装,她扯啊、扯啊、扯啊,扯到呲牙咧嘴、五官乱飞,脚跟踩地,双手用力,猛的一下,终于把上半身的那层过于牢固的服装扯飞了。 “啊!我终于修炼成人了,瞧瞧,我的人形多么轻巧呀!” 秦含玉试图踮起脚转个圈,然而她的双腿还在牢固的树皮服装里,她微笑了一下,开始像一只僵硬的蛆向前沽涌。 “瞧瞧,我是多么灵活呀!” 啪踏一声,秦含玉头顶纸杆做的花枝全都掉了,偏偏正中心固定花枝的底座还留着,宛如一个中老年男人迎风招展的地中海发型。 秦含玉保持微笑,咦?谢无柩这家伙怎么不接台词呢? 她往旁边扫了一眼,谢无柩被她甩出来的树皮击中,倒在舞台上人事不省。 伏玉认真盯着舞台,恍惚间,他好像感受到了一阵孤独的风扑面而来,他的背后有树随风摇曳,树影覆住他的身体,浅黄的花瓣从他的头顶坠落入怀,每一片花瓣都肆意飘舞,那是一万次春天的喧闹。 这出戏分三幕,第一幕是无言峰孟玉二人初相识,第二幕是入红尘孟玉二人始动心,第三幕是莲送归众和尚棒打鸳鸯,结果现在才第一幕就已经出了这么多幺蛾子。 萧衔蝉无力地靠在大师兄的肩膀上:“大师兄,本宫的头好痛。” 花沸雪连忙唤出两只花灵,一红一白两只花灵飞上台,一左一右把谢无柩往幕布后拉,但是两只小花灵力气小,只能拉住谢无柩肩膀上的一点点布料,谢无柩移动了两米,布料就不堪重负,裂开了。 白花花的一片就这样露出来了。 “哇哦——” 台下的观众发出欢呼声。 两只小花灵也因为惯性,直接被弹到了背景幕布上,撞开了上面绘着的背景图,只见小马痔疮膏的广告语大白天下。 萧衔蝉一个箭步飞上台,双手在胸前交握,露出八颗牙齿微笑,用播音腔道:“总而言之,无言峰上的结香树化形了,接下来,她会与莲送归的佛子发展出什么样的爱恨情仇呢?不要走开,广告之后,马上回来。” 孟泽兰悄悄看了眼旁边的男人,只见他笑得欢畅,正和所有观众一起鼓掌,边鼓掌边笑道:“这出谐戏演得好!” 孟泽兰:……这是正经爱情戏啊! 天菩萨,听到自己原本的大名都没反应,小虫究竟能不能想起记忆啊?这事交给萧道友他们,她真的能放心吗? 谢无柩脑壳鼓起一个大包,萧衔蝉一边抢救他,一边让金不禁先上场——不能把小师妹一个人留在台上啊。 金不禁一身和尚的打扮,板起脸走上台,一边走一边念台词:“无言峰上竟然有一个妖修!呔,妖精吃俺和尚一棒!” 秦含玉对有人陪她一起在台上感激涕零,连忙接戏,她法力不济,被打得连连后退,然后一个屁股墩摔下去,“夸擦”一声,舞台被她坐出了一个坑。 秦含玉:……“我自诞生来,一直住在无言峰,从未害过人,你为何要伤我。” 金不禁挑了挑眉毛,对着众人微笑,把剧本里的台词全都抛下,开始临场发挥—— “为了保护我的孩子!玉蜉子,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秦含玉:? 萧衔蝉:? 刚醒过来的谢无柩:? 金不禁沉浸在自己“高超”的演技与高能的剧情中:“那年他娘早产生下他后,我就出家了,现在想想,我玉蟾子此生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家人。” 秦含玉:不知该怎么接戏所以表情痴呆.jpg 台下的观众们起哄:“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你的儿子呢?” 毕竟只在出生当天见过一面。 金不禁戏瘾大发,他一只眼演悲伤,一只眼演愧疚,鼻子演后悔,嘴巴演颤抖,充分向观众表现他扇形图演技,他刚要开口,就听见留声石的背景音乐画风突变—— “隔壁春风吹海浪,娘子给我戴绿帽,这个世界太疯狂,我儿子亲爹是老王……” ——几年前蓬莱岛上一个男鲛人发现儿子鱼尾颜色不随他,进而发现儿子亲爹疑似是他人后,专门要来留声石录下声音宣告天下,誓要与妻子和小三闹到底。 那时金父还对金不禁说幸好他是海马一族,可以亲自孕育子嗣。 金不禁想起这茬,再看看如今台上的剧情,真想扶额苦笑:这留声石也真是的。 台下观众发出一片倒吸气声。 同在台下的郁缠不知怎的,突然觉得脑袋上痒痒的。 金不禁坚强地演下去:“不论如何,你是妖修,天性狡诈阴毒,我绝不能留你。” “住手!”终于醒过来的谢无柩上场,他张嘴念词:…… 等等,台词都是什么来着?算了,谢无柩打算一掌过去,直接把金不禁打进幕布,结束这一场。 金不禁正演得高兴,岂容他打断,他大手一挥,开始抢戏:“玉蜉子,你说什么?你说众生平等,皆天性向善?” 谢无柩:?我没说话啊!不过这句话好耳熟,这不是他的台词吗? 金不禁:“你还说要带这个妖修去九州历练?” 谢无柩终于想起来了一句台词:“没错,师兄,佛修讲出世,可若不曾入世,如何出世?师兄你看——” 他手指幕布。 “世界这么美,我想去看看!” 金不禁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幕布,上面抽象的风景画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开的黄菊花,以及菊花中心的一坨黑撅撅和下面的痔疮膏广告。 他微笑点头:“是很美。” 金不禁笑得灿烂如菊花。 谢无柩面瘫.ing 而台上的另一个主角秦含玉,还在坑里挣扎。 第一幕终于结束了,萧衔蝉觉得备受折磨,不过好在孟泽兰说无言峰的相伴并无重要记忆,他们二人感情的转折点在凡间。 那时他们二人遇到一个大鬼,那鬼造了一个法器将他二人囚在其中,那法器催生他们内心最隐秘的执念,让他们苦苦追求执念数百年,但现实中只过了三天,从那大鬼的法器里出来,伏玉待她就有些不同寻常了。 花沸雪在幕后转动轴承,幕布替换了痔疮膏广告,一座阴森的大殿浮现在幕布上。 谢无柩和秦含玉之间隔了好几尺,萧衔蝉对着花灵比了个稍等的动作,她在这出戏中扮演大鬼,打算上台先把小师妹拉出坑,再让花灵打开机关,把充当法器的犯栏降下来。 萧衔蝉穿着特制戏服上场,这件戏服在肩膀处垫了两个猪水泡,这样可以让她看起来更魁梧一些。 她大摇大摆地走上台,站到小师妹的前方:“哈哈哈,两个生人,本大王正想着吸生人的阳气,老天就把你们二人送到我手里。” 说着,她一掌伸出,秦含玉立刻会意握住,二人一边拉扯一边对话。 “你这恶鬼,看招!”秦含玉说台词,然后把萧衔蝉的手握紧了。 萧衔蝉使劲拽她:“桀桀桀,就凭你也想打我,本大王定要把你们都关进本大王的法宝里!” 终于一个用力,秦含玉被拉出来,惯性连累萧衔蝉被她扑倒,右肩的猪水泡一下子就破了,魁梧结实的 “肩肌”没了。 二人面面相觑之际,一只四方竹栅从天而降,关住了谢无柩。 萧衔蝉桀桀桀笑声一下子没了,她看向两只花灵,两只土豆大小的家伙心虚不敢对视。 她拿出毕生的演技继续:“你们二人都被本大王关进法宝里,再也出不来了,等着化成一缕幽魂吧。” 秦含玉只好假装自己也在竹栅里,抓住面前无形的栏杆,嘶吼:“老娘定会拆了这破玩意!” 真正被关进去的谢无柩:…… 萧衔蝉继续桀桀桀:“本大王的法宝坚固非常,就是九天雷轰也不可能……” 轰的一下,谢无柩侧边的竹栅倒了,正正好好压在萧衔蝉的脑袋上,谢无柩默默竖起竹栅,抓着栏杆的手都不敢松,然后他另一侧的竹栅也倒了。 台下一片轰笑。 萧衔蝉默默绕过去将其推起来,谢无柩左右开弓,一手抓着一扇竹栅,将自己囚禁得很好。 紧接着,他面前和后面的竹栅都倒了。 萧衔蝉扶起这边那边倒,扶起那边这边倒,等她终于搞定两扇东倒西歪的竹栅,她发现自己把自己关进去了。 此时她张开双臂抓紧栏杆,和谢无柩呈现出个十字。 秦含玉站在犯栏外:“你这恶鬼,以为将我二人囚禁在法宝里,我们便毫无办法吗?待我们出去,定要灭你三魂七魄。” 萧衔蝉站在竹栅里:“好叫你知道,我这法宝最擅挖出人心幽微隐秘之事,令人走火入魔,如今我在外你在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跟我斗。” 第71章 台下的观众们笑得都快岔气了。 孟泽兰记得她当时被法宝催生出诞生之初的记忆,那时她还只是一粒结香树种,从一棵大树上掉落,那棵大树生长在山海界,那是所有妖修的家乡,那本该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但是在她的记忆里全是一片血红。 这段记忆催生出她的杀心。 从那个法宝出来后,小虫好像突然开始有意识地避嫌,也不知那时他被催生出了什么记忆。 孟泽兰看向伏玉,却见他依然毫无所觉的模样,她失望极了。 难道真的无法让小虫清醒过来吗? 第60章 两只花灵拉着黑色破布条绕场三圈半,模仿邪恶不详的灵力,在秦含玉和孟泽兰的表演下,她们一齐被打飞,萧衔蝉表演不敌,抱头鼠窜。 孟泽兰又看了眼伏玉,见他笑容开朗,她失望地转过头去。 伏玉看着台上的戏子打败了反派,但男女主却不像其他戏中的男女那样亲密,反而更生疏了,表演继续行走江湖的内容时,二人没有一句对话。 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张经文,那是受十戒文。 他看见一个和尚身穿麻衣,清癯的手握着一支笔写下受戒忏悔文——此诸罪障,若多若少,若轻若重,今日今时,愿皆消灭。 写下那经文的纸张脆薄,背面似乎也有字,伏玉想看看经文背面写了什么,他这么想,经文无风自动,翻转过来,月光凌凌,照亮一张纸——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和尚双眼紧闭,口中不住念佛经,但经文背后的那首情诗却是他所写。耳畔传来敲门声,一个女人站在门外,想要进来。 哒哒,门被敲得天摇地动。 哒哒,心门亦被敲得地动天摇。 和尚不作理会,愈加虔诚地诵经:“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悠悠佛经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和尚坐在蒲团上,敲门声、诵经声、女人的呼唤声,一时间闹的伏玉太阳穴生疼,他欲再细看,只看到意马莫纵四个字。 “哈哈哈——” 观众们突如其来的爆笑声打破了伏玉脑海中的画面,他抬头看向台上,正扮演和尚的男角正在舞剑,衣袂蹁跹,仙风道骨,然而女角要给他擦汗时,从怀里取出一张葱油大煎饼,男角看看煎饼,眼中透露出疑惑,惹得大伙哄笑。 伏玉微微侧头看娘子,她也笑得前仰后合,他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长舒一口气,心绪平复下来。 不知从哪里涌出一道波浪,荡得戏台下的小舟如荷叶起起伏伏,众人的笑声中夹杂着惊呼,更加热闹了。 萧衔蝉下场时差点摔倒,她没放在心上,赶快换衣服赶场,第三场是济世大士和玉蟾子棒打鸳鸯,她在这一场中演小和尚。 背景幕布换成庄严的大殿,殿上一尊佛像宝相庄严。 谢无柩跪在夜壶上努力保持平衡,花沸雪上场了。 “玉蜉子,你的命格一夕之间大变,原本是十世佛子,此世飞升之命,却为何忽然之间前路无踪、此身陷入幻海情天?” 谢无柩悄悄伸手看台词:“弟子不知。” “你抬头看佛。” 谢无柩抬头,只见幕布上的佛像忽然勾起一个嘲讽笑容来。 萧衔蝉:歪嘴龙王?靠!这佛像怎么突然笑得像耐克。 秦含玉在幕布后亦奇怪,她的法力还没一退到底,只要没有外力,维持幕布画像是轻而易举的,为何这佛像却…… 谢无柩看着佛像,心中莫名想打人。 花沸雪道:“为师赠你一本清规,你跪在这里诵读百遍。” 说着,他递出手里的东西,就在这时,戏台猛地颤了一下,哗啦啦掉了好多木梁,站在下面的几人跟打地鼠里的地鼠一样,梆梆梆被兜头打了好几下。 原本钉住房梁的骨头亦随之而落,在落到半空时忽然转了轨迹,聚集在一起,变成一截白森森的前臂手骨,回到花沸雪的手上。 于是一本清规变成一截骨头。 谢无柩盯了骨头一会,无语地接过,在一片废墟中假装翻看。 萧衔蝉心中莫名不安,戏台怎么突然生出这么大的动静,蜚花剑法不是已经舞过了吗? 她看向台下,寻找孟泽兰的身影,她还坐在小舟上,萧衔蝉提着的心略微放松了一点,蓦地,一道凌厉的视线瞬间攫住她。 萧衔蝉愣在原地,是伏玉…… 伏玉又看见那座大殿了。 诸佛在上,师尊、师兄肃立在前,莲送归的戒律清规他早就烂熟于心,玉蜉子垂眸,一字一句地背着,但命运之中的红鸾星依然亮得发烫。 玉蟾子怒气上头:“师弟,你到底是因谁而破戒?是不是因为那个树妖?” 大有只要听到肯定答案,就去结果了“元凶”的气势。 “我尚未破戒。”玉蜉子低眉敛目。 他说的是实话,在未安顿好一切之前,他不敢轻浮地将心意宣之于口。 玉蟾子又急又怒:“你背了这许久清规,回心转意否?” 玉蜉子终于抬起头:“我想还俗。” 玉蟾子被气个倒仰,摔袖离去。 济世大士上前,他手掌翻转,变出一碗清水来:“痴儿,你修行十世,殊为不易,如今却要因红尘孽债功亏一篑,岂不可惜?为师劝你,饮下忘情水,谢尘缘,反莲台,早悟兰因。” 玉蜉子声音轻如微风,却异常坚定,他直视师尊道:“弟子不饮,弟子要入红尘、进浮世,咽下絮果。” 济世大士连连摇头:“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痴儿,一夕之间改弦更张,十世苦修付之一炬,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玉蜉子直视师父苍老的眼睛,不避不让:“师父,弟子察觉佛心有异时,心中惶恐,长跪在佛祖面前默经,然弟 子每念一句经,便想一回她,每写一篇经,便写一笔情。 弟子默了一百二十三篇经,写了一百二十三笔情。 弟子亦曾扶乩问佛:诸佛在上,弟子叩问己心,佛曰,非是风动,非是幡动,弟子便知,是我心动。自那之后,弟子决心还俗,此心如石,不可转也。” 济世大士连叹“痴也、痴也”,摇着头出去了。 莲送归并非不能还俗,早年间也有年轻佛修吃不了清修的苦,半途而废,还俗归家或另择他道,济世大士从未拦过。 但玉蜉子不一样,他不是普通佛修,他是十世佛子,是莲送归这一代修为最高的弟子,是名扬九州的佛修,如无差错,他会比济世大士更早飞升。 他是莲送归最好的活名片、最著名的象征,他的还俗会给莲送归带去一场大地动,他不能就这样轻易地离去。 玉蜉子曾因佛子这个名号得到过多少名利,如今便要因此付出更多。 但他甘之如饴。 他以闭关为由,杜绝孟泽兰参与到他的计划里,在闭关的这段时日,他其实在九州各地遍寻灵矿灵脉、取天才地宝以供宗门。 莫说佛门清净,若真的清净,佛像金身又从何塑起? 那日,他回到莲送归后师父还想劝他,他却坚定地封掉供在莲送归的命灯,放下芥子袋,他赤条条来,当赤条条走,浮财名利一概不要,他只想带走他的树。 师父既骄傲又失望地看着他,骄傲在于玉蜉子出去为宗门遍寻奇珍异宝,不仅修为提高了,禅心也愈发坚固,失望在于,他还是要还俗。 “你历遍千难万险,禅心愈固,如今还坚持要还俗?抛却袈裟菩提、修为法力暂且不论,禅心呢?禅心你也不要了吗?” 玉蜉子释然笑道:“若我一心向善,不侍奉佛前禅心亦坚如磐石,若我心浊如泥,长跪在佛前也于修行无益。师尊您看,天下佛修何其多也,信众何其多也,每日焚香供花,殷勤侍奉,有的甚至长跪佛前诵经以示虔诚,可他们究竟是跪佛,还是跪自己的欲|望?” 济世大士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良久,他长叹一声,摆手示意他去罢。 玉蜉子脱下僧袍,放下念珠,怀揣着礼物,那是一支喜鹊登梅簪,是他特意带回用来道歉的礼物。 他向无言峰跑去,当时他走得急,都没和小花告别,这次回来,他一定要解释清楚始末。 无言峰依旧寂静无声,一点绿意都看不到,可玉蜉子知道,绕过山脚就能看见一棵挺立在山腰的结香树,那棵树开满浅黄色的花朵,将整个无言峰染上富有生机的清香。 他来到山阴之处,头顶的水面被鲤鱼的尾巴甩出股股泡沫。 山上的结香树一大半枝干被雷击中似的,变得焦黑,只余下不到三分之一苟延残喘,生机消散,颓势尽显,已是覆水难收、不可挽回。 一小片花瓣带着焦味落在玉蜉子的额上,他好似听到什么碎裂的声音。 “遭了,完球子了!那和尚疯了!” 第72章 记忆深处的怒吼和现实中的声音重叠,玉蜉子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 花沸雪和秦含玉两个尚有法力的联手撑起一片结界,叫此间所有人都躲进去,只是他们的法力也在快速消褪,这片结界逐渐不稳。 安详的假象一朝破碎,此间凡人惶急犹如惊鸟。 萧衔蝉突然想起什么,忙叫小师妹从她的芥子袋中取出梁砚之给她的画中界。 划开一条大口子的画中界勉强能用,海纳百川般,将所有生魂都吸进去,一时间画中的月光被熙熙攘攘、挤挤挨挨的人头填满,人们经历骤变,个个惶恐不安。 祥和的桃源村开始扭曲成诡异的弧线,如镜的水面击打岸边,响起狰狞可怖的声浪。 花沸雪的肉身幻影维持不住,全身变回骷髅架子,他喊道:“你们快躲去画中界!” 但师弟妹们没一个人听他的话,一向温柔的花沸雪难得生气:“听到没有,快进去。” “不要!” 三人齐齐回答,倒是萧衔蝉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谢无柩,让他坠在人群的尾巴处,被画中界吸进去了。 花沸雪心中焦急,只暗骂自己素来溺爱弟妹,惯得他们连兄长的话都不听。 画轴一卷,回到萧衔蝉手中,本以为所有人应当都在其中,却见幽暗的半空一小片衣袂飘飘,众人抬头看去,郁缠被无形的法力扼住喉咙,已然晕死过去。 这样下去,郁缠必死无疑,萧衔蝉的心凉了半截,她紧盯玉蜉子的动静。 周遭一切都变得动荡,犹如一个滚来滚去的水球,只有玉蜉子和孟泽兰所在的小舟那一片安然无恙,而孟泽兰此时闭眼靠在玉蜉子的肩头,像是睡着了。 此间无声,但如果人身上有预警,那么此刻将会听到震耳欲聋的警笛声。 玉蜉子眼神幽幽,萧衔蝉从中看到审视,化神期修士的凝视几乎化成实质,洪波涌起滔天巨浪,搅得他们站的一小片戏台摇摇欲坠。 悬在半空中的郁缠脸色苍白,命悬一线。 “那什么,你控制一下情绪,再这样下去,小心假发没了。” 萧衔蝉突然出声,打断了玉蜉子的攻击。 玉蜉子是个和尚,和尚是没有头发的,这里是他的梦境,一切变化随他心意,所以才长出发质很好的秀发来,可若他心绪不稳,变幻出的头发也会消失。 听到萧衔蝉如是说,他愣住片刻,脑袋上油黑飘逸、厚实浓密的头发丝似乎也僵住了。 萧衔蝉忙趁着这刹那喘息的空档道:“你老婆是我的粉丝,你要是现在敢伤我和我的同门,等你老婆醒了,绝对没你好果子吃!” 玉蜉子:…… 四周动荡如海啸的潮水一下子褪去了,幽静的黑暗渐渐吞噬这片梦境,唯有玉蜉子和孟泽兰坐的小舟是亮的,像一点萤光。 萧衔蝉稍微松了一口气,一直苦苦抵挡梦境动荡的花秦二人也能休息一下,两拨人无言地对望彼此。 良久,玉蜉子率先开口:“你就是那个以俗喻理的文人?她很喜欢你。” 萧衔蝉嘿嘿笑了一下:“好说好说,那什么,你把他也放下来呗。” 她指了指斜上方,郁缠还是被扼住命运的脖子,摇摇欲坠。 第61章 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让玉蜉子清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杀郁缠! “郁缠是你的师兄玉蟾子吧?”萧衔蝉试着劝解道,“要是没什么大仇……” 玉蟾子脖颈上无形的手猛地用力,他的脸色瞬间变青了,脖颈在压力之下发出脆弱的声响,萧衔蝉听得胆战心惊,连忙住口,不敢再刺激他。 “寻常修士根本不可能在我布下的梦境中清醒过来,你们是奉莲送归济世大士之命,特地以身试险,就为了降伏我二人吧?” 玉蜉子虽是问句,但语气很肯定。 “想必家师将始末已与你们讲清楚了,不过我劝你们最好识趣些,玉蟾子杀了我妻,我若不杀之为我妻报仇雪恨,枉为人夫!” 四人听到此话,齐齐看向似是睡过去的孟泽兰,她的面色红润,正好梦沉酣。 “等等,你怎么确定是他杀了孟娘子?” “什么叫’杀了‘?孟娘子她……” 四人惊讶的询问乱七八糟响起,玉蜉子置若罔闻,他轻握妻子的手,眼神眷恋地一寸寸滑过孟泽兰的脸庞,嘴角浮现温和的笑:“时间到了……” 蓬莱岛四人没能理解他说的话,随着玉蜉子话音的最后一个字落下,闭目沉睡的孟泽兰裙角忽然化成一片浅黄色的结香花瓣。 一片、两片、三片四片,那一点花瓣瞬间蔓延出成千上万片,在沉闷的黑暗中流光般飞舞,为这里的危机点缀绚烂的美景。 “她……” 众人愕然。 结香花瓣散发着阵阵清香,将人一下子拉入有萤火虫的静谧夏夜,只是这梦幻的景色并未吸引住除了玉蜉子外的旁观者。 花沸雪面色凝重,压低声音:“他的执念越发重了。” 他们所在的空间愈加暗,仿佛一桶浓稠的黑漆倾盆而下,吸纳所有色彩,压得人呼吸不畅,若无法化解玉蜉子的执念,他 们所有人今天都会丧命于此。 萧衔蝉神情严肃,玉蜉子的执念到底是什么?若真如他所说,孟泽兰已死,那之前与她说话的是谁? 难道…… “你知道孟泽兰是有意识的吗?” 花瓣已经蔓延至孟泽兰的腰间,每一片花瓣都带着一点微芒,蝴蝶振翅般飞翔,如一曲挽歌,那是她消散的灵力。 玉蜉子专注而贪婪地看着妻子,听到萧衔蝉这话,眉头压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师兄妹四人至此地,忘却所有记忆的当天,孟娘子来找寻我们,她让我们恢复记忆,并将你们的过往一一说与我听。” “你说什么?”玉蜉子瞳孔颤动,双手握紧,指甲嵌进掌心,不敢置信道。 萧衔蝉意识到了什么,她对玉蜉子的执念是什么,已有了猜测。 她进入结香梦境,醒来后落脚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山顶的结香树,在那里,她听到了极清楚的求救声,那应是孟泽兰的声音。那夜,他们三人看到玉蜉子心绪不稳,结香梦境差点崩塌,还是孟泽兰安抚他才稳住他的情绪。 可玉蜉子不知道。 “你一直都以为你的妻子是你在梦境杜撰出来的幻影,是吗?”萧衔蝉问道,“但事实并非如此,你的妻子尚留有一缕魂魄,她伴你左右,想帮你走出迷障、放下执念……” “住口!”玉蜉子怒喝,“我只杀玉蟾子一人,若你还要胡言乱语,莫怪我破了杀戒。” 杀玉蟾子不算破杀戒吗…… 萧衔蝉不顾玉蜉子掩藏在恼怒下的慌张,她快速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于戏台上所演的故事,完全是孟泽兰的视角,我们知道孟泽兰于执梦中看到的是被血洗的山海界,但完全不知道你在疏远她之时经历了什么。” 玉蜉子浮于面上的薄怒渐渐消去,他的眼睛有几分迷茫,抱着孟泽兰的手收紧,他无措地抚上她的侧脸,喃喃道:“我分明试过招魂,可是一无所获……他告诉我虽然你真身犹在,然三魂七魄早已步入轮回,我去寻黄泉路、奈何桥,还是一无所得……小花……” 萧衔蝉的眉毛一挑,敏锐地抓住玉蜉子话中的重点——谁告诉玉蜉子孟泽兰神魂散尽的? 孟泽兰的头颅以下都变成了花瓣,这花瓣蔓延得极快,像是一柱香终于烧到了尽头,几个呼吸间,温婉白皙的美人面就全都变成了花瓣。 “她神魂犹在,生机尚存。”萧衔蝉肯定道,“我们看到过她在莲送归的本体,被劈了一大半,灵力消散,本体难活,不过,至少那个时候,她的神魂的确还在。” 玉蜉子怔愣,眼底忽闪过一丝晶莹,他慌乱地站起来,试图抓住飞舞的花瓣,脚步踉跄,笨拙的像个抓蝴蝶的孩子。 浅黄的花瓣似是在逗他玩儿,飘来飘去不让他抓住,倏尔,又全部扑向他,将他抱了个满怀。 “你的所言所行,她都知道。”萧衔蝉看向轻盈的花瓣,“她早就知道你的心意了,在你借口闭关之时,她就想明白你为什么突然冷淡,突然疏远——你那时陷入的执梦,和孟泽兰有关。” 她肯定道。 一滴哀恸的泪滑落,玉蜉子栽烛般颓然跪下,漫天花瓣包裹着、拥抱着他,一片花瓣飞到他的下巴处,接住那滴泪,温柔得仿佛一个轻吻。: 那场执梦里,他和孟泽兰结为夫妻,是凡间最普通不过的一对小夫妻,梦中没有血腥背叛、没有欺骗龌龊,偏偏这样满是真心和美好的梦是最难醒的,最后还是先醒过来的孟泽兰唤醒了他。 击退恶鬼后,玉蜉子挣扎良久,不敢接受,所以才忽然性情大变,拒绝与她如往常一样相处。 这就是玉蜉子的执念——莫名的疏远,怎么都压不住的心意,想要长相厮守的愿望,这些他都没来得及说出,没来得及解释,什么都还没说出来,他们就阴阳两隔。 第73章 他试过禁术招魂,也妄图找寻地府入口,为了一朵活死肉忍气吞声做小伏低也在所不惜,可是禁术无用,地府无踪,好不容易寻到的活死肉被玉蟾子毁掉,一夕之间,佛心入魔,自从在梦中见到过一次爱人,他从此把梦当现实,把现实当梦。 只想见她,看看她,哪怕是梦也行。 但这一切都是枉然,假的就是假的,一旦人死了,活人所做的一切就都只是弥补遗憾,可是这种遗憾是弥补不了的。 可是,她知道。 她听到了、看到了,而且,她用自己的方式回应了他。 莲送归某处密室,重重阵法中,佛修的真身渐渐消散,玉蜉子只觉得沉重的枷锁忽然卸下,他拢住扑入怀中的花瓣,掐着玉蟾子脖颈的法术一松,他重重的摔在地上。 听到沉闷的撞地声,萧衔蝉都怕玉蟾子摔死了,她正要去将玉蟾子拉过来,一道金光忽然罩住他,是搜魂术。 花沸雪几人迅速摆出防御的姿势,却见使出搜魂术的玉蜉子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 “果然……果然如此。”玉蜉子的眼中出现深刻的悔色,“他虽伤了我妻,但杀我妻之人不是他。” 萧衔蝉与师兄妹们交换了个眼色,她试探地问道:“那你知道谁是真凶吗?” 玉蜉子摇摇头,一张玉面又悔又愧:“我一意孤行,错认凶手,如今犯下大错,身魂已是强弩之末,也不能再为我妻报仇了。” 他越说越恨,脸扭曲得爆出青筋,萧衔蝉生怕他再度陷入执念,忙道:“我们可以帮你报仇!” 玉蜉子看向她,忽然右手掐算几下,浓厚的灵力在他的指尖聚起命运的奥旨,一刻钟过去后,他停下掐算。 “所谓恩恩相报,我本想算一算你我前因宿债,但算出来的结果却是我早已还了你的恩。” “什么?”萧衔蝉不解。 玉蜉子道:“你答应我为我妻报仇,我本该还恩与你,但卦象显示,我早就还了你的恩。” 他轻轻拢了拢怀里的一抔花瓣,散尽修为:“如此,我夫妻二人的杀身之仇,便托付给你了。” “等等……”我就客气客气,并没有答应你的意思! 萧衔蝉无声呐喊,但玉蜉子的身躯在几个呼吸间就化成几缕光,不见了。 浓稠的黑暗如同幕布,飞舞的光点渐渐聚成光束,越来越多的光束好似利剑,划破暗色,璀璨的光芒中,万千结香花瓣肆意飞舞,将性命变作火焰恣情绽放。 其中一片温暖的花瓣上卧着一只蜉蝣,月沉日升,二者一起化作光点,消失在天地间。 萧衔蝉轻叹:“乾卦,七政俱出。” 日月水金火木土七大星从天际升起,划破夜幕,天亮了。 孟泽兰和玉蜉子做了五百年邻居、五百年朋友、五百年陌路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做了一对心意相通的爱人,也算佛祖慈悲、天道开恩,成全了一对有情人。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萧衔蝉将他们在结香梦境的经历向济世大士和盘托出,“玉蜉子才是缔造梦境之人,丰溢此番之祸,非妖修孟泽兰所为。” 济世大士沉默良久,禅室寂静无声,窗外偶有几声泡沫破裂之声。 “玉蜉子是莲送归首徒,九州佛修的领头人……” 苍老的声音没有说完下半句,但萧衔蝉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作为莲送归和佛修的代表人物,玉蜉子不能有道德瑕疵,所以他不能有错,但是此事波及甚广,必须有人出面承担责任,那么谁是背锅的最佳人选呢? “天下岂有尊让卑的道理?”济世大士莲花坐状,闭目缓言,就 像一个教导小辈的和蔼长辈。 天下都是卑者为尊者隐。 尊者,佛修之首玉蜉子也,卑者,籍籍无名、人人喊打的妖修孟泽兰也。 短暂的嗤笑声忽然在禅室中响起,萧衔蝉的嘴角只弯了一下,她说了段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我听说,几千年前有个器修制出了一个法器,这个法器看起来只是个小口袋,然而这个口袋可以装下比它大数百倍、数千倍的东西,器修为法器命名,选了佛家芥子须弥的典故,将此法器命名为芥子袋。 毛吞大海,芥纳须弥。今我有一事不明,请大士为我解惑,何为芥子,何为须弥?” 孟泽兰虽身份如芥子之微,但她有救人性命之举,玉蜉子虽身份如须弥之大,但正是他陷所有无辜之人于险境,孰对孰错?孰卑孰尊? 禅室愈发静,檀香幽幽。 萧衔蝉冷声道:“看来大士也不能解惑,然我是个笨嘴拙腮的,一根直肠子,恐怕不能如大士所愿。” 济世大士的拇指拨过一颗佛珠,檀香笼罩住打坐的老僧,他忽然想起他的徒儿玉蜉子问过的一句话——他们日日跪佛,跪的究竟是佛,还是自己的欲望? 他抬头看去,只见佛像在檀香的背后,越发看不清。 济世大士忽然想起自己还是个小和尚的时候,那时他与师兄一同管理莲送归布施等事,时常与凡人接触,师兄被供奉者的敬畏和恭维迷了眼,收受凡间大族投献,帮那些大族奴役欺压百姓。 他知晓后,毫不犹豫地捆了师兄,交与师尊和执法师叔处置,后来师尊告诉他,已严厉惩治了师兄,一切结束了,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时他说什么来着? 济世大士在陈旧的记忆里翻来找去,终于想起来了—— “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岂以佛祖之身凌驾众生之上?” 他看到年轻时的自己站在掌门师尊面前一步不肯退,坚持莲送归应当向众百姓道歉谢罪。 那时的他真青涩啊,将书本奉若圭臬,暗暗发誓要为众生脱苦解难,修出属于自己的禅心,如今的他身居高位,阅遍书籍,却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禅心了。 香灰骤然从香上坠落,火心随着香灰的坠落也燃至尽头,一如他曾经的赤子之心。 第62章 萧衔蝉来到了玉蟾子的禅房,自众人醒来后,大多只是浑身乏力,只需饮水吃饭,就能慢慢将养回来,只玉蟾子在梦中先是差点被玉蜉子掐死,后又经历了一番搜魂,身负重伤,由花沸雪医治。 花沸雪按奇经八脉施以金针:“我先以金针定魂,医治他神魂上的伤,再辅以汤药,不日他就会醒来,到时细细修养,不能再耗费精神和法力。” 玉蟾子的徒弟迦兕子和迦象子连连道谢,二人见师尊无虞,才有心情问他们梦中发生了什么。 蓬莱岛四人将所见所闻告知,迦兕子和迦象子一齐露出震惊的表情,许久才反应过来,缠着花沸雪和金不禁问来问去。 萧衔蝉躲到一边,用讯符联系各大书肆老板,要将《邪魅妖女:十世佛子狠撩人》这本书立刻发表出去,先下手为强,免得济世大士找到机会将黑锅全都推到孟泽兰头上。 给书肆老板送去稿子后,萧衔蝉坐在台阶上发呆。 谢无柩抱臂靠在墙上,自她来到这间禅室就一直盯着她,他不满她当时一把将他丢进画中界,独自在外面对危险,所以自从醒来后一直不与她说话,可她竟然也不来找他!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算了……想必是这几日她焦头烂额,太累了。 谢无柩掸掸台阶上的灰,坐到萧衔蝉身边,声音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怎么了?自从醒来后就一直不说话。” 萧衔蝉了抿嘴,将济世大士的话告诉谢无柩:“我不明白,为什么修真界是这副样子,为了利益可以视人命如蝼蚁,背叛嫉恨、颠倒黑白,无所不用其极。” “这里不是世外桃源。”谢无柩道,他很见惯了这样的腌臜东西,“有人的地方必然有龌龊。” “可是这样的人不该居高位。”萧衔蝉道,“修行修心,缺一不可,他们的心有脏东西,天道怎能允许他们提高修为阶品?怎不降下雷劫劈死他们!” 谢无柩看看她嫉恶如仇的模样,又望向天:“许是……天道也认可这样的道理……” “那便是天道错了!”萧衔蝉斩钉截铁道,她怒而望天,“这样的天道,不该存在。” 天际滚过一声闷雷,震得莲送归顶上的水颤了又颤,鱼儿全部沉到水底,在水面下的人看到头顶一片一片的锦鲤聚在一起,连绵成一片红云。 闷雷响了好一阵,水暗潮涨,直到雷声消失一切才恢复平静。 “莲送归的天顶为什么会是一片水?”萧衔蝉凝望着水面良久,心境平复,她换了个轻松的话题。 “这是须弥云水。”谢无柩道,“莲送归的开宗老祖法号如是尊者,她原是个农妇,据说她某日种田时听到一首偈子——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如是尊者当即开悟,皈依三宝,游历九州,此后每一世都行善积德,遵守十戒,最终尸解成仙。 第74章 她成仙的那一世来到了丰溢,丰溢多水,她见了颇有感悟,写了一卷经,其中有一句——如来藏中,性水真空,性水真空,清净本然,周遍法界。 如是尊者手一挥,便将水与地颠倒过来,从此她日日观水,坐化成仙。 佛修们自此便觉得观水通禅意,闻香去染心,众佛修从此在如是尊者的故居修行,久而久之,便成了莲送归。” 萧衔蝉有个疑问:“既是观水,为什么非得将水与地颠倒过来呢?低头观水不是更容易些吗?” 谢无柩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二人正在说话,忽见头顶的水面反射出一个白须飘飘的人影,鱼群追着影子游荡。 萧衔蝉看去,正是济世大士,她连忙站起来:“前辈是来看望玉蟾子禅师的吗?我师兄正在为他医治。” 济世大士轻轻摇头,而后郑重向萧衔蝉行了一揖,白胡子随着弯腰的动作垂至膝盖,吓得萧衔蝉往后蹦哒了三四米。 玉蟾子禅房的佛修们看到这一幕,个个目瞪口呆。 “师祖!” “师尊!” 小沙弥和刚醒来的玉蟾子齐齐惊呼。 “大士这是什么意思?”萧衔蝉声音颤抖。 济世大士道:“贫僧自诩参佛悟经多年,可如今却连佛祖所说的众生平等一语都忘了,此前贫僧贪图浮利,不肯遂了玉蜉子的愿,以至于他步入歧途,连累无辜之人,而今贫僧还是执迷不悟,一心只有名利……听小友之语,真如当头棒喝,贫僧一直以为我那徒儿是个痴人,没想到,自己也入了迷障,成了痴人。” “师尊……” 才醒过来的玉蟾子气息微微,看到自己一向尊敬的师尊如此之态,他恨不能以身相代。 “其实,我早就发现玉蜉子有异,只是,心中的偏见让我不能正视真相,经此一事,贫僧发觉自己禅心不坚,原该闭关修行,只是十方法会在即,等十方法会结束,贫僧便将身上俗事俗职移交宗门弟子,至于结香梦境之祸,贫僧已命莲送归众弟子将始末告知百姓,届时贫僧会同众弟子一起去谢罪。” 说罢,济世大士又是一揖。 萧衔蝉此时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她避开济世大士的礼,给谢无柩使了个眼色,二人扶起济世,她挠挠头:“我说话语气也冲了些,我也向您道歉,大士别这样……对了,孟泽兰究竟亡于谁手?大士知道吗?” 三人一同走进室内,坐到玉蟾子旁边。 说到这个,济世大士面露愧色:“是玉蟾子打了孟姑娘一掌,不过孟姑娘自身修为已到元婴,且有玉蜉子所制的莲花簪 护体,且玉蟾子杀戒未破,贫僧亦感到奇怪。” 玉蟾子回想起几百年前的事情:“我那时气不过玉蜉子自断前程,的确起了杀心,寻那妖修打了几个回合,可是经过五百年尘世历练,她修为深厚,非昔日阿蒙。 后来不知怎的,她居然被我一掌打中,可那一掌对她而言绝不致命,我离开之前,她还与我放狠话呢,谁知过了几日,等玉蜉子回来后,孟姑娘的本体就已被劈裂,焦了一半,生机渐消。” 众人一时陷入沉思,若济世大士与玉蟾子所言不假,他们的确不是杀害孟泽兰的真凶,那么,真凶究竟是谁,杀害孟泽兰又所图为何? “会不会是雷劫?”金不禁提出个假设,“因雷劫强劲,她没能渡劫成功,所以才……” “不会。”玉蟾子道,“若有雷劫,我们这些居住在莲送归的人怎会一点儿不知,而且结香树焦死的部分的确受了红莲业火掌,此掌法独莲送归佛修会。” 秦含玉抓抓脑袋:“好复杂啊。” 她还记得师姐答应了玉蜉子要为他们二人找到真凶报仇,可如今这事倒成了无头公案,小黑和她的动作一致,用尾巴尖挠头,好痒啊,感觉要长脑子了。 萧衔蝉将所有已知线索理清楚,忽然想到什么:“玉蟾子禅师,你为什么会起杀心?” 济世大士身为玉蜉子嫡亲的师尊,都没有下死手,玉蟾子又是为什么对孟泽兰的敌意这么大。 这问题好像难住了玉蟾子,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诸位施主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什么?” 蓬莱岛五人彼此对视,知道什么? 玉蟾子神情复杂:“我尚记得你们在结香梦中的戏,你们不是借金施主之口,道出了全部吗?” 萧衔蝉几人齐齐看向金不禁,金万两说了什么来着?哦,对了,他擅自加戏,说玉蟾子是玉蜉子的亲生父亲来着…… “什么?!!” 几人差点破音。 玉蟾子长吁短叹:“我在莲送归初见玉蜉子时就知道,他是我在俗世留下的孩子,那时候我一心向佛,害苦了父母妻子,可大错铸成,再无回转可能,直到我在莲送归看到他……” 自己的孩子竟是十世佛子,玉蟾子又是愧疚,又是骄傲。 骄傲的是自己的孩子生来不凡,愧疚的是此生他最对不起的就是俗世里的家人,可他们早就身亡,他连谢罪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歉疚越积越多,直到遇见玉蜉子后全部爆发。 “玉蜉子从血脉上论是我的儿子,从辈分上论,我二人却是师兄弟,我一直暗中照顾他、保护他,他也一心向佛,勤加修炼,修为一日千里,我看在眼里,真为他高兴,可是他才独自在尘世历练五百年,就想还俗!” 玉蟾子拔高声音,正如天底下所有父母一样,看到玉蜉子巨大变化的玉蟾子觉得,自己的儿子是被人带坏了。 萧衔蝉悄悄“噢”了一声,估计在玉蟾子眼中,孟泽兰就是带坏高三清北种子考生的女版黄毛,开着鬼火来到他面前说:“老登,你的儿子fine,现在他是mine。” 玉蟾子激动道:“试问天底下的父母,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堕落还无动于衷?我当时真想杀了孟泽兰,但我敢向佛祖、向我的禅心起誓,我真的没能杀了她。” 推测陷入僵局,可已知的线索就这么多,萧衔蝉暂且放下这件事,她需得仔细想想,是否还漏掉了其他细节。 蓬莱岛众人还记得谢无柩的丹田需五色土医治,向莲送归要了些,回到他们在此地的居所,关上门后,谢无柩示意萧衔蝉布下结界,众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萧衔蝉依言行事。 结界布好,谢无柩方道:“你还记得你初见我那天,有一颗轮回灵珠进入你的身体里吗?” 萧衔蝉点点头:“记得。” “那颗灵珠是我从无言峰这里拿到的。”谢无柩淡定地放出个大雷。 “什么?!”众人尖叫。 萧衔蝉很快就反应过来:“目前已知的轮回珠都与浮云阁黄真人有关,难道这颗也?” 谢无柩将自己的那段经历精简了些,挑着能说的道:“那时我被人追杀,逃至玉蜉子的无言峰上躲几日,只是那时他不在无言峰,我偶然间发现了结香树根系缠绕的轮回珠。” “那轮回珠不是孟泽兰或玉蜉子之物吗?”萧衔蝉问道。 “不是。”谢无柩摇头,“我传讯问过玉蜉子,他言说他们二人皆不知道,恐是假的云云。因被根系缠绕,我也分辨不清楚是真是假,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轮回珠,故而我取出来后,仿制了一个轮回盘,将此物嵌入其中试试威力,发现居然是真的。” 轮回珠、黄真人、九州……越发扑朔迷离了。 众人一时间都陷入沉思,自从离开蓬莱岛,踏入九州后,他们一行人遇到的人和事好似被一根无形的丝线串联在一起。 有人端坐云端,躲藏在面纱背后,操纵着这些事件,而他们误入人家的道场,如今想要抽身退步已是不能了。 荷花随风摇曳,鱼群聚又散,一束光穿透水面撒在窗棂上,折射出七彩的光。 “我们该出发了。” 第63章 碧水荡起一圈圈涟漪,倏尔水波拱起,形成一道晶莹剔透的门,一艘莲花舟破水而出,溅起朵朵水花。 迦象子站在莲花舟上,送别蓬莱岛一行人,他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与众人告别方才离去。 站在渡口处,四下无人,唯有水杉笔直得仿若训练有素的精兵,秦含玉张开双臂,呼喊:“变大吧,我的小黑!” 小黑立刻舒展身体,不到三尺长的黑蛇暴涨数丈,鳞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背脊上生出的鬃毛油黑发亮,棘刺藏在厚实的毛下,暗含锋芒。小黑在水中游了个痛快,玩够了才将湿淋淋的脑袋搭在秦含玉身前,喷出灼热的鼻息,吹起面前人的头发。 金不禁摸着小黑的鳞片笑道:“现在看来这家伙倒还有些用,至少能帮我们省下路费。” “出发了。” 萧衔蝉一甩尾巴,卷住谢无柩,毛茸茸的棕红色尾巴再度将谢无柩卷成一个卷,谢无柩习惯性地调整了一下身体动作,任由大尾巴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第75章 众人坐定,黑龙长啸一声,乍然冲破云层,厚实的云被冲击出一片雾,在云端之上的太阳照耀中仿若美人纱帛。 由于上次飞得太放飞自我,小黑刚落地就被秦含玉逮着打了好几个大比兜,这次小黑吸取教训,飞行姿势和速度得温和了许多。 萧衔蝉感到云朵从她身上滑过,偶有贴上皮肤的云,凉凉的,让她打了个寒颤,她索性伸长尾巴,把自己也裹成一个小熊猫卷,两只大耳朵也弹出来,灵活地包住脸。 花沸雪道:“记住,一定要用法术遮掩原型,咱们出来这许久,我也看出来了,九州如今对非人修士偏见颇深,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让人看见我们的原型。” 秦含玉道:“我只要藏好魔气就成,大师兄三师姐,你们两个才要小心。” 金不禁“哈”了一声:“大师兄稳重,萧妙妙机灵,倒是你,秦小玉,你魔气不稳,遇事莽撞,你才要小心,别到时候被人欺负了,找我们来哭。” “我真想把你踹下去!” 秦含玉咬牙切齿,金不禁欠嗖嗖地摇头晃脑,几人打打闹闹,小黑飞过一座接一座城池,终于在数月后飞到了关龠的边境。 关龠地处九州中心,毗邻其他八州,此地平原广阔,山高林密,建筑恢宏大气,与丰溢等地比,又是别样风景。 由于关龠法会在即,天上时常有修士飞过,或是御剑飞行,长身玉立在青锋剑上,潇洒不羁;或是驾驶香车,美人侍立在车外,护卫车内之人,花瓣逶迤,华贵非常;或是役使灵兽,小龙老虎仙鹤灵龟等等不一而足,各显神通。 蓬莱岛的小黑瞪着一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夹在其他修士之中,显得平平无奇。 天穹之上白云厚实如毯,因修士飞行掠过而扬起片片云絮,这云絮似仙人遗落的银纱,又像鲸鱼群聚,晨光初绽,铺开一卷金纱,照破青山万朵。 昆仑宗所在的苍梧城人流如织,十二个高九丈的城门分隔出十二条密集的人流,玄铁门上篆刻着护城符箓,随着人进人出明明灭灭。 入城后,长街两侧朱甍碧瓦,以灵雾为阶,浮空的楼阁数不胜数,其飞檐间悬着数万盏为庆贺十方法会召开的宫灯,乘风而行的修士穿梭其间,白衣广袖,迎风招展,喧闹响彻云霄,星河欲转千帆舞。 “人流如此之多……” “住宿费如此之高……” “饭钱也不便宜……” 蓬莱岛一行人站在城门口张大嘴巴,被繁华的景象震住了—— “这是赚钱的好机会啊!”金不禁眼睛亮了。 谢无柩顿时生出不详之感,好在萧衔蝉及时出声:“就算咱们现在摆摊,也卖不出去多少,你看看人家都穿的什么?” 大伙随着萧衔蝉的话看去,只见往来修士无不穿着得体,不是低调华贵的法袍,就是精致鲜亮的盛服,行动间香气扑鼻,花瓣飘飘。 萧衔蝉忽然想起一篇古文——同舍生皆披绮绣,戴朱璎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 穿着爱马仕的人会去两元店买东西吗?何况他们的土特产连两元店产品都算不上。 金不禁想想也是,失望地收起麻袋,和大伙一起去苍梧城最大的酒楼步虚楼……的旁边的小食摊。 步虚楼雕梁画栋,宛若仙宫,建在浮空水榭上,其下水幕如素练,飞流直下三千尺,声如轰雷,水幕如瀑,在地面溅起水花,于步虚楼吃饭的人可以俯瞰整个苍梧城。 小食摊虽然建在步虚楼旁,但距离步虚楼的大门足有三千尺,隔着恢宏的水幕,摊主非常聪明地搭起雨棚,蹭人家步虚楼飞溅的水花,充当自己的“连绵雨幕”的窗景招徕客人。 虽然食肆规模甚小,但其老板也是筑基八阶的修士——整个苍梧城没有一个凡人。 “多少灵石?”金不禁惊呼。 小食摊老板将抹布甩到肩上,扭了扭系着的裙子:“五十上品灵石一碗面,道友可以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黄四娘的吃食物美价廉,做面的麦子都是从见南山买的,绝对是灵植,对修为大有补益!” “你怎么不去抢?”秦含玉重重将刀往地面一砸。 黄四娘当即瞪圆虎目,将袖子撸起:“嘿,老娘我可不是吓大的,诸位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苍梧城,步虚楼,就是这里的地砖都比别处贵。” 四人随着她的话低头看,果见铺满整个苍梧城的地砖都刻着清心符纹——因十方法会在昆仑宗举办,苍梧城免不了要迎接九州修士,人多就容易出事,所以在每块砖上刻清心符纹,帮助各修士平心静气。 “我这里已是苍梧城最便宜的饭馆了,步虚楼的蓝金九钳蟹黄面要三百灵石一碗呢,那才叫贵。” 可是蓬莱岛上的面只要七文钱,都不到一颗下品灵石的价值,而且他们一路走来,在餐食上总共也就花了三十灵石。 黄四娘见面前这些人沉默,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些人看起来的确很困难的样子:“得了,我今天发一回善心,这还有一篮玉米面菜团子,本来是我自个吃的,卖给你们了,也是五十上品灵石一篮,你们要不要?” 金不禁揭开菜篮子上的布,篮子里有二十个拳头大的菜团子,这可比一碗面划算多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点头,今天第一次来到苍梧城,好歹消费一点,讨个吉利的彩头。 “本店有低消,一百灵石,你们没达到低消,不能在店里用饭。”黄四娘还想劝他们再买点,结果面前几人提着篮子就出门了。 几人在食摊后面蹲成一排,一人手里拿着一个老大的菜团子开吃,玉米面微甜,里面是荠菜豆腐鸡蛋馅,很是清香,咬一口微微渗油,几人吃得一脸满足。 其实修士本不用吃饭,但蓬莱岛的几人觉得,第一次来苍梧城好歹得吃点什么,也算给自己接风洗尘。 萧衔蝉仰头看瀑布般的水幕,隐约看到一丝步虚楼瓦片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像灵石一样流光溢彩,一边吃菜团子,一边自言自语:“三百灵石一碗的蟹黄面,那得是什么滋味啊?” 谢无柩坐在她旁边,道:“其实味道也就那样,我曾吃过几次,觉得蟹黄被剔出来后烂糊糊一碗,很是不好看,远不如其他菜肴,依我说,咱们在莲送归吃的藕片就很好。” 几个慕名瞻仰步虚楼的修士才走近水幕一点,就听到有人吹牛,低头看去,只见一排五个人,个个穿的破破烂烂,身上连一件玉佩都没有,修士们露出“这是什么新时尚”的表情,都这样了还吹牛说自己吃过步虚楼的蟹黄面,这一岔子的修士太抽象了。 萧衔蝉他们蹲在小食肆的窗户下面,正好他们背后靠窗的桌子迎来客人,两个修士一边吃喝一边聊天。 “这届十方法会真是盛大,十大门派俱出动,也不知此届魁首花落谁家。” “依我之见,有久不出世的蓬莱岛参加,想必魁首之位必是蓬莱岛弟子。” 听到这话,萧衔蝉几人瞬间体会到被恭维的感觉,嘴角比ak难压。 “也不尽然,此届高手如云,听说宝珠谷的五月霜、行客路的青三娘、蜃楼的左洞明都会参加,魁首之争激烈得很呐。” 蓬莱岛一行人神情凝重,他们只要能挺进六十名就很好了,听两人的话,这届高手如云,看来竞争很激烈,也不知他们能不能进前六十。 萧衔蝉一边偷听,一边将两个食客的聊天内容记下来。 “左洞明?他已是元婴期了吧?我记得他参加上届丰溢法会时还只是金丹,不到五百年就修至元婴,天赋真是好。” “若说天赋,上届法会魁首的天赋才真叫人嫉妒呢,不到三百岁就是剑尊,只可惜……” “快别提那十恶不赦之人,晦气!别说大宗世家的弟子了,这次来的小门派弟子、散修们也不容小觑。” “哦?” 那个食客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个神秘门派,其真名真姓无从考究,但这个门派有跟莲送归抢和尚的尼姑,研制男人生子药丸的医修,喜欢背着亲爹尸骨到处走的修士、男变女变男又变女的怪人,还有一个伪装重伤没有法力的修士。” 另一个食客蹙眉:“听你这么说,这个门派看起来有些不正经啊。” “你可不要小瞧他们,他们才在江湖崭露头角,便已犯下多起大乱,明月夜、汨罗坞更是对其深恶痛绝,可见这个门派着实是个下手狠辣的硬角色!” 萧衔蝉倒吸一口凉气,忙在群聊里跟师兄妹们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高手,我们要躲远点。 十方法会真不亏是汇聚天下英才的九州盛会,大宗小派俱有高手,恐怖如斯。 花沸雪赞同道:是了,大门派有大门派的英才,小门派也有小门派的尖子,我们切不可轻敌。 秦含玉跃跃欲试:要是在法会上碰到他们,我倒想讨教几招。 第76章 金不禁道:咱们也不必妄自菲薄,依我看,咱们几个挺进前六十是没问题的。 萧衔蝉道:最好能拿下第十一名,咱们就能拿到最多的奖金了!诶,谢无柩,你为什么不说话? 谢无柩:…… 谢无柩满脸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表情。 “诶诶,这里不让蹲,你们赶紧走人。”黄四娘看见那伙舍不得花钱的穷修士蹲在她的食肆边,赶忙叫他们走,免得有碍观瞻影响她赚钱。 花沸雪忙致歉,带着弟妹们离开了。 坐在窗边的两个食客扫了他们的背影一眼,不屑地撇撇嘴,身为修士,行事如此无规矩,而且毫无刚性,真是一群软柿子,想必是什么偏远地方的穷修士来苍梧城见世面的,不足为惧。 第64章 步虚楼上,素元真人正在招待远道而来的好友们,说是好友却没有多少真情实意,都是各大门派的首徒,大家聚在一起,分享消息和资源,互惠互利罢了。 素元真人的笑容都快僵在嘴角上 了,他找了个借口出去透透气,他们这些天之骄子们聚会的地方在步虚楼最好的雅间,既能观赏步虚楼的飞瀑,又能俯瞰苍梧城,出门便见一层薄云,牛乳般泼出,蜿蜒一线,耳畔有水滴叮咚。 这些云和水按照符纹规律行动,构成可以使人心情愉快的小法术,每日单是维持符纹运转,就是一笔不菲的成本开销。 素元捏了捏眉心,端着一杯清茶随意垂首,下面的人和蝼蚁一样渺小,不值一看,忽然,素元的眼睛猛地定住,向是被黑洞攫住一般,倚靠栏杆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站直,他凝望着一个背影,久久不放。 “来人……来人……” 素元的声音嘶哑极了,话卡在嗓子里出不来,周身缭绕的薄云随着他的气息和动作剧烈颤抖起来。 “来人!” 他终于喊出声来,一个小侍童屁滚尿流地爬过来,“咚”的一下跪地,战战兢兢地请罪:“真人恕罪,小的来迟。” 素元无暇降罪于他,紧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不放:“查!去查这个人!” 由于苍梧城的住宿费贵到飞起,萧衔蝉他们本想找个桥洞待一晚,但城中心有修士查市容市貌,他们只得在苍梧城边缘找个树林休憩。 树杈子被人压得一晃一晃,在风中摇摆。 花沸雪闭目打坐,道:“明天就是十方法会开始的第一天,好好休息,蓄精养锐。” 金不禁翘着一只脚:“苍梧城的东西真是贵,也不知咱们什么时候能不愁钱花……” “没事。”萧衔蝉像个给员工画大饼的老板,“等我们赢下第十一名,再把剩下的几麻袋咸鱼卖了,到时候就有钱了。” 秦含玉用一块砂纸打磨且停侯,刀光在深夜里凛冽如冰:“也不知参会的修士其修为如何,我们与他们相较,比不比得过。” 萧衔蝉给大伙加油,握紧拳头:“我们肯定行,咱们这次的口号是,保六十争十一。” 谢无柩的神情在夜色的隐藏下透露出几分担忧,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拉了拉萧衔蝉的袖子,树叶簌簌作响,盖住了他的声音。 “保三争一,这就是我们在此次法会的目标。” 越过飞桥长廊,绕过飞瀑湖泊,群山万壑间伫立着无数风格各异的大殿,其中有一座尤其庄严奢华,大殿在云端之上,其下是一片广阔平整的玉台,台上站满了昆仑宗弟子,剑修、阵修、丹修、符修、法修不一而足,穿着统一的弟子袍,只有饰品区分他们所属哪个峰。 昆仑宗人多,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各个峰最出色的弟子,修为最低的都有筑基后期。 素元一身广袖青衣,金纹流转,他负手而立,正在与昆仑宗众参会弟子誓师。 “历届法会,我们昆仑宗就没有掉出过前三,此届法会我们是东道主,要是在此届发挥不好,不仅你们自己丢人,更是带累整个宗门跟你们一起丢人。” 弟子们齐齐抱拳应是,站在前面的是各个峰的首席弟子,少年轻狂,意气风发:“师叔放心,此次一去,我等定掀了那天骄榜!” 众弟子齐声喝道:“以身问道,九死不悔!” 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群山,压过瀑布流水,熊熊斗志燃烧起来,萦绕在少年们的心尖,九霄银月也因少年的热血而暖上几分。 素元一心二用,一边与弟子训话,一边目视远方,果然看见自己的侍童正从百里之外驾鹤飞来,他忙止住话音,挥退弟子们。 这座大殿是他的居所,他上前几步,站在玉台的栏杆边,虽然看上去还是一片淡然,但放在背后的手已经握紧了。 半刻钟后,侍童自鹤背下来,小步跑上前,忙恭恭敬敬地跪下,将打听来的消息双手呈上。 “真人叫小的打听的那个人叫谢棺,字无柩,是个普通修士,修为低微,与凡人无异,据说以杀猪为道,后不堪忍受修行清苦,在浮云阁参加花魁大比,竟赢了九州第一美人卿鱼公子,一举拿下花魁之位。” “什么?”素元目瞪口呆,满脸不敢置信,握拳的手隐隐颤抖,因为太过惊讶,以至于五官乱飞,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出声,“你说什么?此人是个杀猪的,还是花魁?!” 侍童不知真人为何这般模样,小心翼翼道:“小的绝不敢撒谎,小的向密州、饶益和丰溢三州修士打听来的,有人亲眼看见那谢棺参加花魁选秀,乘着一朵牡丹从天而降,卿鱼公子当即纳头便拜。据说他还和一个尼姑不清不楚……” “行了行了……”素元不耐烦地摆摆手,“你退下吧。” 侍童退下时瞄了素元真人一眼,只见他凝望着栏杆外的青云,正在出神。 “绝不可能……”素元喃喃自语,他的轻语被瀑布流水盖住。 那人性刚气烈,宁折不弯,如山巅之月、孤峰积雪,如果是他,哪怕修为全无、生命垂危,被人刀架在脖子上威胁,也不可能做出去参选花魁这一举动,更遑论与出家人传出桃色新闻,是他想多了,只是长相相似罢了。 一座浮岛慢悠悠从天空飘过,岛上遍布奇花异草,点点灵光流萤般飞舞,衬得此处绮丽迷幻非常。 一修士扶着流云雕栏,仰头欣赏银月,白纱骤然被风吹起,挡住月光,倏尔,衣袂落下,露出其背后垂首侍立的玄衣人。 “那伙人,真是让人好奇啊。” 轻柔的声音暗藏杀机,衬得月光寒凉如铁。 侍立在侧的玄衣人愈发恭敬:“师尊放心,交给弟子,保准他们出不了十方法会。” “你这狗才,行事还是这般不机灵。”那人嗔怪一声,眼波流转,“全是些妖魔鬼怪,哪里用得着我们动手。” 玄衣人会意点头:“弟子明白了。” “轮回珠因他们消失,你也几次三番因他们失利,这次……” 玄衣人栽烛般跪下,额头触地:“此次弟子定会全力以赴,叫他们有来无回。” “小明,你可莫要让师尊失望呀。” 玄衣人又磕了一个头,额头通红,掷地有声道:“是!” 风又起,将白纱吹得起起伏伏,偶有几次,白纱像一个调皮的少女,轻轻抚着玄衣人的额头,他慢慢抬头,只看得见月光下身前人高高在上的背影。 他的心跳逐渐加速,任由白纱扇他的脸颊,奇异的兴奋和快|感在心底滋生,他悄悄伸手,一寸一寸地抓住柔软的纱,好似一寸一寸抓住心中的月光。 第一缕晨光刺破天际的刹那,昆仑宗至高山巅便响起古老而悠久的号声,这号声似鲲鹏伏击海面,如凤凰翱翔九霄,自昆仑宗三千青山、五千长桥向外波荡,穿透云海,所到之处无不浮现七彩祥瑞。 万千修士齐齐向昆仑宗飞去,在天上交织成金色的网络。 苍山云海上,昆仑宗十二座山门大开,门内便是迎客台,恢宏的玉台上空,以云为地基,伫立着一座大殿,上书太虚无极,殿门外挂着一副对联——淬心三千遍,始闻玉阙叩天声;蜕凡九万劫,终见紫府通明光。 最先抵达昆仑宗迎客台的都是散修或小门派的弟子,他们抵达后,先前往迎客台正中心的九冥悬鉴,鉴中封有各门派或各散修送来的星移玉印,玉印中留存的神识便能证明其弟子身份。 站在悬鉴下,一道法力形成金色圆环自头顶落下,验明前来者的身份,而后,他们要去天骄榜的名碑上写下他们自己或所属门派的名字,这才算是一个完整的报名签到流程。 巳正,普通修士已到了不少,迎客台上设有数万张青鸾云锦毯,其上有琉璃支踵和案几,供修士们歇脚,但此刻,修士们正走来走去忙着寒暄应酬,没几人坐下,显得迎客台上杂乱无章、喧闹无比。 不多时,一串百辆仙乐环绕、香花开道的宝车自天际飞来,每辆车都有十二个女侍男仆抱琴执萧护卫,几个呼吸间,嵌有星陨砂的宝车落在昆仑宗的迎客台,自宝车上下来一百弟子,这是明月夜此次参会的弟子。 第77章 负责迎接的昆仑宗修士忙上 前,与明月夜带队弟子互相见礼,在其他修士艳羡好奇的目光中带着他们走特殊通道验明身份,而后直接飞身入殿。 第二个抵达昆仑宗的,是乘着万卷书舟的汨罗坞儒修和坐在青囊云车的宝珠谷医修。 巳末抵达昆仑宗的,是行客路的修士们,她们站在八荒战鼓上而来,领头的是个身高八尺、威风凛凛的女壮士,她就是上届丰溢法会的亚军——青三娘。 紧接着,莲送归的佛修们乘着千瓣莲花舟而来,每一瓣莲花上都显化佛国景象,佛修们与众修士见礼。 青三娘笑道:“往年你们莲送归到的最早,怎么今年反到落在我们行客路后面?” 玉蟾子道:“宗门多事,故而晚到。” 昆仑宗接引的弟子忙道:“哪里晚了,蜃楼和春不过都还没来呢。” 几人说说笑笑,一齐验明正身,无视其他修士艳羡的目光,如几团祥云飞入大殿,而后自然又是一番厮见。 一时八大门派都到了,眼看十方法会即将开幕,还不见蓬莱岛的踪影。 能在殿内等待的修士皆出身不凡,平日只有别人等他们,没有他们等别人的,个个心高气傲,便有人冷笑:“想必人家蓬莱岛家学渊源,看不起咱们。” 蜃楼的左洞明好脾气地劝道:“也是咱们到的早了,蓬莱岛初来乍到,一时找不到方向来的慢些,也是有的。” 九大门派的确是比往年到的早,原因也很简单,他们都想看看久不出世的蓬莱岛弟子是什么模样,只是已快到正午,还不见蓬莱岛的弟子。 几人打趣笑闹一番。 萧衔蝉在号声中醒来时,天已大亮,她连忙换上补丁最少的衣裳,和师兄妹们乘着小黑想昆仑宗赶去,只是他们落脚的地方距离昆仑宗太远,萧衔蝉在小黑身上贴了几张她画的加速符,紧赶慢赶,还是迟了。 “让让,快让一下!” 天际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迎客台上的修士们寻声看去,只见天上飞着一只……蚯蚓?等距离近了才发现,那是一条黑龙,龙的脑袋前好像还吊了根萝卜。 完蛋了,萧衔蝉心想,她只画了加速符,没有刹车符,这下好了,他们蓬莱岛完美的亮相没有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一道灰扑扑的残影在昆仑宗的山门上横冲直撞,倏尔,四个身影叠罗汉似的从黑龙背上滚下来。 “萧妙妙,我就说今天该老老实实去租个共享飞剑的。”金不禁扒开压在他腿上的萧衔蝉。 “花那冤枉钱干嘛,这又摔不死人。”秦含玉推开压在她身上的金不禁。 萧衔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袖子,从金不禁背上下去:“都怪小黑,这个智障,老娘迟早把它交给御兽宗好好管管。” “你们能赶紧起来吗?”底下传来闷闷的声音,“大师兄快要碎了。” 第65章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几人冲打量他们的修士拱拱手,低头看见台上的玉砖被他们压裂了几块,玉砾飞溅,萧衔蝉连忙挡住众人视线,金不禁用脚尖把玉砾拨回缺口,而后若无其事地走了。 迎客台上人来人往,他们几人站在台上,也没个人来接引,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在秦含玉眼睛尖,在人群中看到几熟人。 “那不是见南山的时青谷和吴青雉吗?” 几人忙相见,寒暄几句,吴青雉将如何用九冥悬鉴、如何去名碑天骄榜上写下名字细细告知。 吴青雉道:“你们快去验明身份,然后我们在迎客台等着便是,等九州所有参加十方法会的修士到齐了,昆仑宗与其他几大门派就会宣布开始了。” 时青谷和许久未见的朋友们叙旧,忽然发觉不对:“诶?谢道友呢?他怎么不在?” 谢无柩附身在竹剑上,挂在萧衔蝉腰间,听到声音却不搭话,他不适合在十方法会、尤其是在昆仑宗露面,他会给这伙傻子带去天大的麻烦。 九冥悬鉴处排了一队人,都是等着验明身份的修士,从上方看就像一条长蛇,众人正三三两两地闲谈,忽见队尾坠上四个从没见过的面孔。 站在前面的,是个梳了一条大辫子的姑娘,眼睛圆圆的,身穿浅碧藕粉二色圆领袍和丁香紫灯笼裤,衣裳宽宽大大,显得不合身,不知是不是新时尚,她的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 她后面的青年身量高瘦,一领黑色大斗篷裹全身,只从兜帽下露出一小截下巴。旁边的少女年纪尚小,头发编成几个小辫子束在一起,满脸柔弱稚气,一身白衣衬得她如娇花照水,却背着比人还高的重刀。 站在最后面的男子头发毛燥,一身短打,腰带上坠着几枚铜钱和一个算盘,凤眼露出算计的精明,看到众人打量的目光,挑眉回看过去。 众修士收回打量的目光,心想这四人虽看不出修为高低,但感觉不像实力强劲的样子,遂不放在心上,也没兴趣攀谈,只转头和在迎客台上做接待的昆仑宗弟子说笑,不过昆仑宗弟子也不是很能瞧得起小门派的弟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他们的奉承。 队伍一点点前进,终于快排到萧衔蝉他们了时,前面忽然发生了骚乱,两拨人推攘起来,大有发展成械斗的样子,迎客台上的昆仑宗修士连忙赶来制止,询问双方起冲突的原因。 “我说此届法会必定是昆仑宗夺魁,这人就疯了。” “你放屁,你怎么不跟大伙说说你方才说的话,奴颜婢膝,谄媚至极,恶心油腻,知道你们乙川门想扒上昆仑宗,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 “昆仑宗就是厉害,昆仑宗出过三大仙人、六大剑尊。” “哪个门派没出过大人物?蓬莱岛还出过佛道双修的仙尊呢!” 听到蓬莱岛三个字,萧衔蝉他们的耳朵动了动。 “昆仑宗灵气充足。” “蓬莱岛风景秀丽。” 萧衔蝉他们想起岛上东倒西歪、没有房顶的小木屋。 “昆仑宗门规森严,行事有度。” “蓬莱岛尊师重道,传承日久。” 萧衔蝉他们想起师尊毫不在意地观看老祖们的同人文。 “昆仑宗弟子们剑术独步天下,敢只身入噬魂阵,九死不悔。” “蓬莱岛弟子们法术举世无双,敢只身入堕魔渊,舍生取义。” “那个……我们不敢。”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越吵越上头的气势。 萧衔蝉听明白了,这人虽然口口声声夸赞蓬莱岛,实则是不想将其他大门派拉下水,拿他们蓬莱岛做筏子,和那人撕逼呢。 前面几人一齐看向她,似乎还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还有,蓬莱岛没你想的那么好,三天一台风,五天一海啸,风景不咋地,师尊也不是严师,徒弟们还常常偷懒,没有尊师重道的氛围。” 尤其每月审批灵石花销时,他们会立刻变成表面师徒。 那人正和人吵架上头,以为面前四人是想巴结乙川门,故意和他对着干,于是一副蓬莱岛毒唯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你既然说蓬莱岛不好,那你又是哪门哪派的高徒?” 萧衔蝉一脸诚恳:“我就是蓬莱岛弟子。”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她指了指师兄妹们。 “我们是蓬莱岛弟子。” 原本喧闹的迎客台骤然安静,负责接待的昆仑宗弟子立刻正色,吵架的二人也不吵了,一起瞪大眼睛,迎客台上刮过一阵风,远处灵兽的呼啸鸣叫更加清晰。 “什……什么?你……你是……弟子?” 他嘴唇颤抖好半天,还是没能将“蓬莱岛”三个字说出来,无它,只因眼前四人穿的忒破烂了,现在富裕点的凡人都不会这样穿。 等等,难道这是新流行的设计?是了,蓬莱岛可是九大门派之一,历史源远流长,宗门里的灵石肯定堆山填海一般多,人家穿的破,估计就和富贵人家喜欢穿麻衣一样,追求自然简朴风罢了。 负责接待的昆仑宗弟子维持面上微笑表情不变,做了个请的手势: “既是蓬莱岛道友,还请在九冥悬鉴下验身吧。” 萧衔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们这不是正在排队吗?” 昆仑宗弟子的微笑快要维持不住了:“排……排队?” 没听说过九大门派的弟子还会排队,有特权干嘛不用呢? 站在前面的修士一脸恍恍惚惚的通过了身份之验,而后也不离开,就在不远处等着,迎客台上的其他修士也渐渐围拢过来,大家都想看看蓬莱岛的弟子是什么模样。 九冥悬上有九根石龙柱,龙口含玉,玉冒金光,化成一圈旋转的金环围住萧衔蝉,站在金环里的萧衔蝉感到额头一点微凉,像是师父的神识点了点她的额头,倏尔,金光变白,预示身份已验,确认无误。 迎客台上霎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蝇鸣般嗡嗡成一片。 第78章 待花沸雪几人也验过身份,昆仑宗的弟子脸上表情真切了几分:“九州诸位前辈今日还没回下榻之处,都在太虚无极殿,估计就是在等候几位道友呢,几位快随我进殿吧。” 花沸雪声音温和:“是我们来迟了,本该随道友前去给前辈们见礼,但我们还没在天骄榜上写下名字,还请道友稍待片刻。” 天骄榜乃是一座墨碑,上面已写满各门派或散修的名字,莹莹白光如星子。 四人走到天骄榜前,只见排名第一的是乙丨门的弟子,门派不大,但占了前十位次,排名第二的是乙了派弟子,占了五个位次,再下面排名第三的,就是方才听到的乙川门,占了三十多个位次,萧衔蝉瞬间明白过来,在比试开始前,这里是按笔画多少排名的。 “我有一个主意!”萧衔蝉打了个响指,激动道。 金不禁几乎与她同时发现这个排序规律,二人对视一眼,在大师兄的纵容和小师妹崇拜的眼神下,于天骄榜写下门派名字—— 乙乙乙蓬莱岛土特产代购咸鱼鲛珠花蜜量大有折扣。 在其后坠上他们个人的名字,于是三个乙开头的名字力压乙丨门,占了天骄榜的前四名。 “这样就有更多人看到我们蓬莱岛出售土产的信息了。” “然后我们就能赚到更多钱!” “姐姐,我要喝酒,好久都没酒喝了。” 花沸雪无奈又好笑,心中赞弟妹聪明,骄傲不已,嘴上还得说说场面话:“你们还在这儿闹,浪费人家道友的时间。”他转头向昆仑宗弟子道,“对不住,道友,我家弟妹年纪小,总是有些奇思妙想,让你看笑话了。” 昆仑宗弟子嘴角抽搐,声音虚弱道:“没事,没事……那咱们这边走吧?” 这伙人真的是蓬莱岛弟子,而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吗? 萧衔蝉、金不禁和秦含玉站在师兄背后,闻言,便与时青谷几人摆手示意:“我们待会再来找你们。” 时青谷和吴青雉两脸懵,还没从冲击中醒过神来,吴青雉还好,时青谷是亲眼看见过他们卖咸鱼的场景,现在久久不能缓过神来。 萧衔蝉四人在昆仑宗弟子的带领下,从人群中走过,围在一起的修士们摩西分海般向两侧退开,让蓬莱岛几人通过,眼睛像山洞里倒挂的蝙蝠一样,随着他们的行动移动。 秦含玉在群聊中抱怨:我们好像闯入人群的灵猴啊。 金不禁道:我们要不开个有偿观赏?他们想看我们就让他们看好了,想问蓬莱岛的事也可以,只要向我们付钱就行。 萧衔蝉眼睛一亮,真不愧是金万两,干什么都能看到商机,她补充道:他们排队时我们还可以卖东西! 花沸雪笑看一眼二师弟,二师弟和三师妹凑在一起总会产生数不清的好(馊)主意。 一行人穿过迎客台,在昆仑宗弟子的示意下,抬头看去,只见一座云端之上的的大殿恢宏壮阔,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雕栏玉砌间探出一排脑袋,眼睛瞪的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光芒。 萧衔蝉他们一抬头就对上一排视线。 这些修士俱是听说蓬莱岛人来了后出来的,都想第一时间目睹近万年不出世的蓬莱岛弟子是何风采。 在他们的想象中,蓬莱岛弟子要么仙风道骨,要么气质矜贵,要么清尘超然,可是…… “啪嗒!” 茶碗掉落,在光华的玉砖地面滚了一圈,众修士好像听见自己下巴落地的声音。 这打着补丁的衣裳,这充当腰带的麻绳,这粗制滥造的竹剑,这毫无灵智可言的灵兽…… 面前这四个看起来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少年人,真的是蓬莱岛弟子吗? 一行客路的男修忽然瞳孔颤抖,惊呼道:“道友,你们的灵兽着火了!” 蓬莱岛一行人忙看去,只见小黑脑门上贴着的加速符在自燃。 萧衔蝉淡定地灭火,淡定地收回符纸,淡定道:“正常,我的符用的不是法力,而是太阳能,充能一刻钟,使用两时辰。”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在太阳底下晒久了或是使用时长太长了,会自燃。 小黑脑袋上茂密的鬃毛被烧秃了一块,不过它没反应,变小被秦含玉揣兜里,四人飞身上太虚无极殿,迎着八大门派精英弟子们打量的眼神,走进殿内。 “晚辈蓬莱岛弟子花沸雪,向诸位前辈见礼。” 这种正经场面,往往是大师兄打头阵,金不禁他们跟着大师兄就行。 殿内上首坐的便是昆仑宗掌门太玄道君,两侧椅子端坐其他门派此行法会的代表,萧衔蝉还看到了熟人玉蟾子。 太玄道君轻轻抬手,温和的灵力霎时扶起行礼的四人,他犹豫问道:“你们,真是蓬莱岛弟子?” 花沸雪道:“正是,除却家师在星移玉印留下的神识,弟子亦有令牌可证明身份。” 他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块黑乎乎的破木头,众大佬看去,只见这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椰子壳,甚至有一道裂纹贯穿了“蓬莱岛”三个字,使得整块令牌看起来不仅简陋,更是要裂开了,一如现在快要裂开的九州修士们。 太玄道君从中感受到丝丝半步飞升的气息,笑道:“敝派前任掌门云阳仙尊曾与无法心道君有过数月同学之谊,奈何这几千年来贵派不与外通音信,不得常往来,也是憾事。” 花沸雪彬彬有礼:“家师亦常与晚辈谈起摄取之外的事,常说云阳仙尊天赋异禀,晚辈虽不得见诸位前辈,但心向往之。” 坐在上首的太玄道君与花沸雪寒暄一阵,听到昆仑宗的铜钟响了十二下,已是午正。 十方法会,正式开始。 第66章 苍穹云海翻涌,光如利剑,破云而出,金铃玉磬声中,九大门派的修士踏霞而落。 素元真人号令昆仑宗弟子以剑舞祭会,三千剑光化虹贯日,太玄道君广袖一挥,九条灵气化作螭龙自袖中冲天而起,顺着剑光盘旋而上,一座等人高的巨大宫灯在螭龙的接引下,缓缓降落。 只见此灯高悬于空中,灯骨取自上古玄龙断角,鎏金宝盖嵌星陨砂螭龙纹,宝盖上延出的八个檐角,每个檐角都垂下缉珠小灯彩带索络,宝盖正中以龙筋为索,串起五座稍小的宫灯,四方、六角、八角、圆形和瓶式,恰是青黄赤白黑五色。 飞讯密域的群聊里,蓬莱岛一行人刷起了“震撼我全家”。 谢无柩留言:此灯名为九曜灯,乃是昆仑宗开宗立派的老祖——明羲仙尊所制,她与你们蓬莱岛的道禅仙尊曾一同修炼,明羲仙尊飞升后,此灯便作为镇派之宝,被昆仑宗妥善保管,后来此灯因一些原因受损,也不知是谁补好了这灯。 萧衔蝉好奇问 道:那这灯有什么用? 谢无柩道:我也不知,既为明羲仙尊所制的法器,想来定是不凡。 金不禁和旁边的时青谷、吴青雉二人聊天:“也不知昆仑宗祭出这个法器做什么。” 时青谷道:“我听说这九曜灯中的五个小灯就代表着五场比试,比试内容完全随机,借此保证公平。” 吴青雉压低声音道:“你们看见最底下的黑色宝瓶式灯了吗?其实那盏灯的灯面不是琉璃,而是大衍镜,据说照到什么就会根据那个东西衍化出一方世界,上届丰溢法会时,往大衍镜前放了一片莲花瓣,但是不甚照到了一簇火苗,导致大衍镜衍化出佛莲业火之境,好多弟子差点死在那次法会上。” 众人闻言,目光更加好奇,见那瓶式宫灯缉珠串宝,很是华贵,唯独灯面被黑色灵气罩住,其间滚动着点点符纹印记。 “也不知这青灯会给出个什么来?” 话音未落,只见九曜灯正中的青色四方灯旋转起来,灯面半透如碧水,上绘的山河社稷图随灵气流转变幻,青山绿水、城池村庄,最终停在某处,青光大盛。 太玄道君看清四方灯上显示的地址,朗声道:“十方法会第一比,凡间,盐长国。” 太玄道君只说了第一比的地点,至于细则,全权交给素元真人说。 “盐长国于百年前出现邪祟作乱,现已亡国,然国虽灭,故土却在,其上邪祟百万,为祸四方,而今十方法会第一比,比的是捉灭邪祟的数量,灭一邪祟得一筹,最多得五百筹,若能查清盐长国邪祟之兴的原因,消除执念,得五百筹。 公平起见,各人可自行组队,一队至多五人。” 组队这一规则是为了散修们考虑,也是防止大门派人多势众,强占他人成果,导致比赛结果不公。 第一轮的任务已发布,参加十方法会的修士都被安排在昆仑宗太歌峰,参会人数不够五人的修士忙联合素日交好的人组队,一时间太歌峰热闹不已。 萧衔蝉他们先回到在住宿的地方,昆仑宗特意给蓬莱岛安排了一个大院子,住他们四人一剑一蛇很是宽敞,四个脑袋围成一圈商量战术。 萧衔蝉转了转眼珠:“咱们初来乍到,不懂这里的修士修为如何,既然是第一场比试,不如咱们打散,加入到其他队伍中?” 第79章 金不禁一向和萧衔蝉臭味相投:“我赞同,这样做一来可以摸清其他修士的底子,二来避免鸡蛋装进同一个篮子的风险。” 花沸雪犹豫道:“可我们毕竟人生地不熟的,万一遇到不怀好意的……” 秦含玉自信满满:“怕什么,干他大爷的!” 花沸雪不赞同地拍拍小师妹的脑袋,叫她别说脏话,谢无柩附身的竹剑敲了敲桌子,众人看去,一缕真魂从竹剑上飘出。 谢无柩抱臂,道:“我倒是知道一些修士的品性,不过时移世易,我也不能完全保证他们如今还是如此,说与你们做个参考便是。” 萧衔蝉他们眼睛亮了,忙坐下来,三好小学生似的乖乖听讲。 谢无柩知晓自己在九州旧识颇多,之前在密州等地还好,纵然都知晓他的名字,也没几个人真见过他,可是关龠此地不一样,为了不给萧衔蝉他们添麻烦,谢无柩便要萧衔蝉将他真身放入画中界,真魂附到竹剑上。 此时,他回想着过往从来不愿意想的记忆,心中平静无波,再也没有那种熟悉的焦灼和不甘。 萧衔蝉他们并非不晓得谢无柩身份有异,如今听他说话,对九州各修士如数家珍,心中更是肯定,谢无柩此前必为九州修士,但他如今灵府未建,不得修炼,连附魂这种小法术都要萧衔蝉帮忙,故而他们也不敢多问,怕说中他的伤心事,况且谢无柩看起来也不想多说。 并非要知晓朋友所有过去才叫至交,不去触碰朋友不愿展示的伤疤,支持他正确的决定,也是至交。 几刻钟后,四人个个若有所思状出门,才走出院子,便见迎面来了两队人马,一队是见南山的吴青雉他们,另一队不论男女,皆是身高力大、壮硕如山,是行客路的修士。 吴青雉远远的便笑着问道:“我们见南山分出四队,我们这一队只有我、青粟和青谷三人,想邀请你们加入,不知……” 行客路的修士亦忙道:“我们也是来邀请诸位道友的,在下行客路明五娘,这个是我师弟梅九郎,这两位是蜃楼的张清、赵临川。” 明五娘生的比寻常男修还要高壮几分,这是行客路的特色,凡行客路修士,皆魁梧强健,明五娘身高八尺,腰围二尺五,全身都是块垒肌肉,穿一身短打,头发编成小辫梳在脑后。 三队人将蓬莱岛的院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蓬莱岛几人思量片刻,萧衔蝉决定加入明五娘的队伍,秦含玉加入吴青雉的队伍,花沸雪和金不禁还要再找队友。 大家做好决定,交换讯符,才要散开,忽见不远处走来一人,身穿星斗法袍,腰系琉璃罗盘,头上歪歪斜斜戴了顶幅巾,是春不过的卦修,她抬着下巴,道:“这里是蓬莱岛的住处?哪位是蓬莱岛的道友啊?” 这个春不过弟子在蓬莱岛来到昆仑宗时,恰好躲在清净处卜算本届十方法会的运道,故而没能见到蓬莱岛的风采,听同门说蓬莱岛很是不凡,也没来得及细问,就直接找上门。 她打量眼前这堆人,一撮人穿着简单的法袍,虽然简朴却不失体面,一撮人身形看起来就很是不凡,他们都可能是蓬莱岛弟子,至于旁边那一小撮看起来像凡间乞丐的,她直接忽略了。 “在下春不过弟子王璇鸣,与蓬莱岛道友见礼了。” 萧衔蝉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王璇鸣向见南山那边行礼,吴青雉连忙错开身,摆手否认。 王璇鸣挑眉,认错人了?那看来是身形高大的那撮人,她又行礼道:“春不过弟子王璇鸣,与蓬莱岛道友见礼了。” 明三娘挠挠头:“俺们……我们也不是。” 王璇鸣更加疑惑了:“在下几番打听,蓬莱岛的道友是住在这里没错啊。” 她踮起脚看院子,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落叶打着旋儿刮过。 “既然蓬莱岛道友今日不在,那我改日再来拜会。”说着她就要走。 两次见礼,两次忽略了萧衔蝉他们,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萧衔蝉皱眉咬牙:“我们就是蓬莱岛弟子。” 王璇鸣忽听到背后有人说话,一转头,看到了一个穿补丁衣裤的女修,她轻蔑地上下一打量,哼笑道:“你们?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靠! 萧衔蝉四人齐声暗骂,在他们几人的瞪视下,王璇鸣晃晃悠悠走了,边走还边用讯符说:“这下我的《九州新闻录》又要断稿一期了,你去与书肆老板说一声……” 吴青雉向蓬莱岛四人解释:“这位王璇鸣,乃是春不过已飞升老祖天枢星君的关门弟子,生性惫懒,听说她最好打听消息,是九州有名的百晓生。” 为了此行配合能更加默契,一行人结伴,聊聊修行感悟,也好对同行之人的实力有数。 昆仑宗十万青山由长桥串联,云雾缭绕,瀑布流水,萧衔蝉与明五娘他们走到一座桥上,看见不远处的另一座长桥走过一行人,其中还有两个熟人——夜犹良和宋词乎。 这行人人数不多,只八九个,个个身姿颀长,气度不凡,领头的那个女修身高八尺八,膀阔腰圆,穿着玄赤二色文武袖,头发高高束起,提着两把流星锤。 她身后半步的男修头戴幅巾,身穿月白道袍,其中隐约有银色符纹流转,左臂搭着一柄拂尘,腰系一块环佩,一枚香囊,他身上散发着说不出名字的清香,迈着四方步走过长桥。 明五娘看见萧衔蝉的视线,道:“他们是九大门派的首徒,为首的那个就是上届法会亚军,青三娘,是我们行客路的大师姐,后面那个男修是蜃楼的左洞明,最擅傀儡术。” 明五娘一一介绍,视线落到后面的夜犹良和宋词乎:“这位宋道友是汨罗坞的儒修,原本汨罗坞此次该派出之字辈大师兄祝墨之来领队,但姓祝的丧尽天良,被仇人手刃,这位宋道友由昭平儒君接去,虽名为徒孙,实则当了半个弟子看待,至于那个夜犹良……” “他怎么了?”金不禁好奇问道。 明五娘道:“你们才来九州,恐怕不晓得,夜家原本是白玉京的望族,却因招惹恶人, 间接害得明月夜整个宗门被恶人炸了,对了,那伙恶人听说叫什么’朋来宗‘,一听就是碰瓷蓬莱岛的……玉箫道君本要问罪于夜家,谁知夜犹良捐出全部家财,一半给明月夜修缮宗门,一半给白玉京各处百姓压惊,玉箫道君念在其认真悔改的份上,收他入门,也不知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玉箫道君的弟子流月收了他做徒弟。” 顿了顿,她撇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竟然收这种酒囊饭袋做徒弟,夜犹良旁边的那些人,都是九州各大世家的子弟,饶益祝家的、关龠云家的、鲜少鸠家的……都是些膏腴子弟。” 萧衔蝉忽然开口问道:“我们这一路上总听到丰溢法会亚军青三娘的名字,那冠军呢?上届法会的冠军是谁?” “是明烛君。”一道洪亮的女声传来,青三娘已看见他们这群人,飞身上前见礼,后面的左洞明、流月等人也跟青三娘一起飞来了,众修士如白鹤乘风,香气扑面,翩翩若仙人。 “只不过明烛君如今身死道消,故而人们不常提起。”青三娘道。 左洞明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追忆神情:“上届法会的前十名至今仍在的,不过四五人而已,修行之路九死一生,何等艰险,本届关龠法会,也就我与三娘还是回锅肉,要劳烦诸位多多指教。” 其他修士忙一迭声的说“不敢”。 左洞明又道:“在下与三娘、流月、词乎为一组,队里还有一位尚缺,是特意留出来的,不知是否有幸与蓬莱岛道友同行?” 蓬莱岛的三双大眼睛齐刷刷看向大师兄,花沸雪的脸被黑袍挡住大半,只看得出尖削的下巴,他微笑道:“君有所请,乃在下之幸,岂有不从之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左洞明身后的一个女修闻声,骤然抬起眼眸看向他。 第67章 继花沸雪、萧衔蝉和秦含玉之后,金不禁在宝珠谷五月霜的邀请下,加入了她所在的队伍,这个队伍里还有老熟人,莲送归迦兕子,以及蜃楼一个弟子。 一时交换讯符,寒暄问候,闹到傍晚萧衔蝉他们才得以回去。 晚间,昆仑青山间云雾愈浓,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萧衔蝉正在榻上打坐,运行功法一个大周天后,听到床头有响动,她睁开眼,只见谢无柩从附身的竹剑出来,正巧对上她的视线。 谢无柩心思百转千回,想了又想,眼见偷溜出去是不成了,如实道:“我想去一个地方……” “走呗。”萧衔蝉翻身下榻,提着剑就出去了,利索的动作将谢无柩一腔解释全卡在喉咙里。 月黑风高,山林静谧,越往昆仑宗深处走,人迹越少,躲过几个巡查的修士,在谢无柩的指挥下,他们来到了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前,再要靠近一步时,便见金色的护山法阵亮了一下。 第80章 “进不去呀。”萧衔蝉压低声音,“我倒是可以破解阵法,但是咱们明天就得出发去盐长国,时间不够。” “从东南角处走,走十字步,进**一,十步过后,换八方步,进五退三。”谢无柩果断道,“这是此阵的缺点。” “你怎么这么熟?”萧衔蝉按照谢无柩所说仔细观察阵法,发现的确如他所言,便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进入阵法,她这才行动。 谢无柩低声道:“无它,唯手熟尔。” “你经常来这儿?”萧衔蝉挑眉,她对谢无柩的身份已有了猜测,“这是什么地方?” 走过阵法,步入大山,只见眼前丛林密布,绿茵如云,看起来很是普通。 “这里是昆仑宗的刑狱峰。”谢无柩平静道,“我的确曾经常来这里。” 从山间隐蔽小径往上,到半山腰处,忽见一座金腰带似的阵法环山而生,流云环绕,法阵在云雾中明明灭灭,谢无柩死死盯着这座特殊的阵法,久久不动。 萧衔蝉猫在灌木丛中,忽听到靠近的脚步声,她忙掐诀:“归藏,影影。”黑色的影子成了她最好的藏身处。 两个修士御剑飞行,环绕着这座山飞了一圈,其中一个修士只顾低头看手中的书,另一个修士抱怨道:“你都看的什么?一胎一百零八宝?你就是因为看这个才把脑子看怀的!” 两个修士笑闹着从萧衔蝉与谢无柩藏身的地方擦肩而过。 谢无柩屏气凝神,却发现那两个修士压根没注意到他们这里,他一直盯着那两个巡查修士的背影飞远,才小声赞道:“你的法术真是高明,他们竟一点也没发现我们。” “隐藏身形的法术重点就是因地制宜,我把我们变成影子,藏在树影里,他们自然发现不了……嘿—tui!” 谢无柩被突兀的声音吸引,转头看去,一个趴在地上扭曲的身体映入眼帘,紧贴地面,粘了一脸土,羊驼般往外吐灰尘,他被这幅场景吓得真魂闪烁好几下,正要开口说什么,又来了新一波的巡视修士。 “你在看什么书啊?” “《十世佛子狠撩人》,据说是根据真实故事改编的,作者得到了莲送归玉蜉子大师的授权。” “这种书肯定是胡编乱造的,你与其信作者取得了玉蜉子大师的同意,不如信我是仙帝。” 萧衔蝉与谢无柩连忙又躲藏起来,等这两个巡查修士离开,谢无柩皱眉:“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巡查的变多了。” 分明来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巡查的人,他正沉思该如何离开,头发忽然被拽了一下,他转头,又看见萧衔蝉扭曲成麻花的身体。 萧衔蝉道:“我有办法。” 谢无柩双眼浮现出敬佩,既能改阵又能画符,连法术也能发明几个,萧衔蝉此人着实聪敏,他道:“快教教我。” “不……” “请务必教教我。”谢无柩声音柔和,“我想向你学习。” “好……吧。” 半晌,静谧的山林里,谢无柩脸通红,他声音沙哑:“这样真的好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萧衔蝉目光坚定的好像要入党,“准备好了吗?” “……嗯。”谢无柩的脸红到脖颈。 “那就开始行动吧!” 随着萧衔蝉一声令下,只见山间草木的影子里有两个人正飞速阴暗爬行,他们时而扭动身体,时而手脚并用,遇到难以越过的土丘,便用胸腹蠕动过去,由于牵引力,他们二人面目扭曲,身体痉挛般抽搐。 萧衔蝉这个隐藏身形的法术非常好用,只要有影子,就能将身形完全掩盖在影子中,但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缺点——身体必须吻合影子的轮廓。 而山林之间,最不缺形状各异的影子。 谢无柩越爬越顺,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被彻底释放了,仔细思考许久,方知道是他的节操和形象一起飞走了。 终于下山了,谢无柩双眼含泪,可以说是热泪盈眶。 萧衔蝉喘了口气:“快回到竹剑里,我带你回去。” 谢无柩正要钻进剑里,忽然想起什么,脸色慢慢僵硬:“……其实,或许,大概,我方才就进入剑中,由你带我下山,应该也是可行的吧?” “当然了。”萧衔蝉道,“可是,你让我教你,我以为你有自己的想法。” 谢无柩:……她一向这样,不理解但尊重别人,这是她的优点。 看见住处的檐角时,谢无柩已经连情绪波动也没有了,他人麻了,待在剑里自闭,却见萧衔蝉轻快的脚步忽然一顿,拐了个弯,一个翻身,藏进桥洞下。 谢无柩像个幽灵一样从竹剑飘出半个身体,奇怪问道:“怎么了?” 萧衔蝉忙比了个“嘘”的动作,指了指不远处的玉兰树下。 洁白的玉兰在月光下愈发高洁美丽,馥郁清香充盈着整个院落,一片美丽的花朵下站着一男一女两个身影,女子背向他们, 穿一身浅绿纱衣,如一片落在翠叶上的霜花,清冷幽静,只看不清是谁,男子却是萧衔蝉闭眼都能认出的人——大师兄花沸雪。 隐约的声音乘着花香传来,女子似乎很是焦急。 “阿雪……你……死而复生……掌门……” 花沸雪不知听到了什么,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你知晓我的道心,我无意与他相争。” “可你还是……” “不,我不是。”花沸雪一向温柔的脸冷若冰霜,“我只是蓬莱岛弟子,我只有一个师尊,只认我的三个师弟和师妹。” 对面女子似乎很是伤心,她摇头,声音高了几分:“我不信,我不信,你还在恨我,你恨我……” 萧衔蝉离得远,只能听到零星几句,从二人对话和动作推断大致内容:“这是什么恨海情天啊!” 万万没想到会看见大师兄陷入情感伦理大戏的现场。 花沸雪与绿衣女子还要说什么,忽然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打断了玉兰树下的言情戏份,对话的和偷听对话的人都愣住了。 寻声看去,只见秦含玉尴尬地从房顶滚下来,右手还提着一壶酒,头顶小黑的尾巴尖还插|在鼻孔里,就是这个家伙害得她没忍住打喷嚏的。 秦含玉待要说什么,一声短促的笑响起,向西处看去,金不禁背着“接代练、看风水、写符送情书,专业捉鬼降妖”这种一看就像坑蒙拐骗的招客幡,从石头背后站起来。 花沸雪叹了口气:“出来吧。” 萧衔蝉摸摸鼻子,抓住栏杆,从桥洞翻身上去,与二师兄和小师妹围绕大师兄二人,形成稳定的三角形关系。 三人都看清了与大师兄说话的人的身份——宝珠谷,五月霜。 被誉为小医仙的五月霜,宝珠谷的首徒,为什么夤夜前来,和他们的大师兄拉拉扯扯? 花沸雪眼神透出为难,他不知该怎么解释眼下这幅场景,为难到几乎掐破掌心。 萧衔蝉眨眨眼,明白了大师兄的难处,她忽然放空,眼睛无焦,骨头被抽走般倒在地上,喃喃自语:“梦游……梦游……” 四肢撑起身躯,萧衔蝉八爪蜘蛛般,四肢各爬各的,从五月霜身边经过,吓得她抖了一下。 秦含玉看见师姐动作,得了灵感,九十度转身,声音悲怆:“为什么,为什么我年纪轻轻就瞎了?” 她捂着心口惊天动地的嚎了一声,双眼无神,脚步踉跄,但速度极快奔进屋里。 金不禁刚想梦游,就被三师妹抢先,又想装瞎,这个借口也被小师妹用了,眼看场上只剩下他,金不禁对上大师兄的眼神,忽然咧出个傻笑,扎了个马步:“诶嘿嘿,我是傻子,嘿嘿。” 他挥舞着双手,以横行姿势摇头晃脑地跑进房间。 一进房门,就看见三个脑袋堆在一起偷看外面,五月霜不知和大师兄说了什么,大师兄竟然露出个温和的笑,二人又说了几句,五月霜似哀似泣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花沸雪闭眼长舒一口气,提步正要进去,便看见三个缩回去的脑袋,花沸雪无奈地摇摇头,进门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有什么问题就问吧。” “师兄与五月霜是旧识?” “她是你前女友吗?” “大师兄喜欢她吗?” 三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差点掀翻房顶,花沸雪笑道:“是,不是,不喜欢。” 六个字回答三个问题,简洁有力。 “没爱过也不喜欢啊。”萧衔蝉与二师兄小师妹失望对视,“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八卦呢。” 花沸雪没忍住,给他们三个一人一个脑瓜崩,板起脸:“还不快去休息,明日就要去盐长国了。” 四人各回屋子安置,躺在榻上后,萧衔蝉蓦地想到被自己遗忘的事,才要开口问,就被谢无柩推了推胳膊,她看向他:“怎么了?” 谢无柩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夜探昆仑宗刑狱峰吗?” 第81章 萧衔蝉翻了个身,看向谢无柩,问道:“为什么?” “我怀疑昆仑宗的云阳君没有飞升。”谢无柩声音低不可闻,尤其在说到“云阳君”三字时,更是轻微的如同呵气。 窗外忽然起风,白玉兰在风中沙沙响,浓郁的花香被吹散几分。 萧衔蝉面色凝重起来:“什么?” 云阳君,昆仑宗的上届掌门,太玄道君、素元真人等昆仑宗高层的师尊,如果他没有飞升,那是什么原因让昆仑宗捏造出一个飞升的假象? “可是……”萧衔蝉蹙眉,“我记得《九州风云录》有记载,云阳君修为极高,曾受人暗算,险些丧命,却在生死之际悟道,时有天雷降世,加诸云阳君之身,接引其飞升。” 谢无柩摇摇头:“刑狱峰山腰处的那个阵法有异,我于其中寻到一丝他的气息,云阳君此人并非外界所说的那样是个正人君子,妙妙,此次十方法会绝对不安稳,你一定要小心。” 萧衔蝉半靠在青锦枕头上,疑惑地打量谢无柩,她不怀疑谢无柩话的真假,她疑惑的是,谢无柩为什么知道这些。 青山连绵间蜿蜒着一江清水,有人于水边垂钓:“他们四人入了不同的队伍?分而化之,小明,你做的不错。” 鱼钩刺破江面一泓冰凉的月光。 玄衣人身高八尺,却恭敬地跪在那人背后:“弟子为避免引人注意,此次只能先除去一人。” “那便从最小的那个下手吧。” 水波乍破,鱼儿上钩却犹在挣扎。 第68章 云聚云散,一道金光划破天幕,萧衔蝉与队友们决定早点出发前往盐长国,故而天还没亮他们就走了。 托队友的福,萧衔蝉终于不用乘坐小黑牌轰炸机了,此刻,她坐在明五娘驾驭的八荒战鼓上,靠着她结实的肩膀,只觉得再也没有比此行更舒心的飞行了。 “五娘,你的肩膀好宽呀!”萧衔蝉羡慕地挽着新朋友的胳膊。 明五娘憨笑道:“俺……我们体修都是这样。” “你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不用改称呼。”萧衔蝉看出她身上时而浮现的窘迫,温声劝道。 明五娘松了口气:“俺是村里人,这说话方式总是改不了,在门派里还好,一出来就老是被人笑话。” “下次再遇见那种人,你就抽他,我帮你。”萧衔蝉愤慨道,而后又紧紧挽住明五娘的胳膊,靠在她的肩上,“五娘,你的胳膊好结实啊,靠上去好舒服。” “哈哈,我那流星锤单个重千斤,日日提着,胳膊怎会不结实,你捏捏。” 明五娘比了个握拳的姿势,萧衔蝉开心的捏上去。 笃笃! “天呐,你的腹肌好明显,八块诶!” “你摸摸。” 笃笃! “天呐,你的大腿也练得真结实,看上去就很有力!” “你拍拍。” 笃笃! “天呐,你的……” 笃笃笃!!! 明五娘好奇地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她清澈的眼睛露出迷茫:“妙妙,你的剑自从刚才就一直在响,它是不是病了?” 萧衔蝉将拖在地面的竹剑往腰带上系紧几分,打哈哈道:“可能是不小心磕碰到了。” 她在飞讯密域中问谢无柩:“你怎么了,总是动什么?” 谢无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本来心底莫名滋生的不虞随着萧衔蝉停下 的动作也渐渐平息,但听到她的问话,这种不虞似火一般烧起,他哼了一声,模仿萧衔蝉的语气阴阳道:你怎么了,总是动什么? 萧衔蝉:……这简直莫名其妙。 她皱眉拍了竹剑的剑柄一下,在飞讯密域中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从谢无柩身上下来! 谢无柩的真魂附在剑上,真魂与器灵、剑灵有所不同,五感是能感受到外界的,他只觉得一股阳光般的味道带着淡淡清香冲他袭来。 被打了一巴掌后,他的脸红了,别别扭扭坐正,正要说些什么,就发现视野转向了梅九郎。 出身行客路的梅九郎也是肌肉男一枚,身材与明五娘一样健壮高大,谢无柩顿时心生警惕,笃笃笃笃不断敲击,几乎戳破鼓面。 萧衔蝉开口:“梅九郎,我从方才就想问了,你的流星锤上粘的白片是法器的装饰吗?” 梅九郎沉默寡言,他的法器却非如此,听闻此话,霎时震的八荒战鼓咚咚作响,盖住了竹剑的响动。 梅九郎拉住自己的锤子,道:“五师姐早上拿它拍蒜来着,酉前生气了。” “有钱……”萧衔蝉嘀咕,行客路也缺钱吗? “它是酉时前锻造好出炉的,所以叫酉前。”明五娘解释道,“对了,妙妙你的剑叫什么?” 萧衔蝉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她的……剑叫什么名字?手不自觉地握紧剑柄,附在剑中的谢无柩脸色顿时通红。 “呃……”萧衔蝉吞吞吐吐,想起小师妹的且停侯,灵光乍现,“且慢,它叫且慢。” 飞讯密域中,她对谢无柩道:以后我要是说’且慢‘,你记得动一动嗷。 没听到谢无柩回话,萧衔蝉又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当他默认了。 蜃楼的张清五指勾红线,操控着一只傀儡在前探查,她的傀儡是只机关精巧的人偶,沿着红线飞回来,张清睁开双眼:“我探查了盐长国周遍情况,风平浪静。” 八荒战鼓上的五人神情凝重,都没有说话,他们明白风平浪静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我们从哪处进去呢?”明五娘与众人商量。 萧衔蝉回想来此之前看过的关于盐长国的记录,道:“史书上记载,盐长国的邪祟早生于京城,由国师降伏,然人力有所不及,有一只邪祟逃了出去,四方作乱,被邪祟伤了的人也会变成邪祟,这才酿成大祸。” 赵临川问:“他们没有求助于仙门吗?” 萧衔蝉摇摇头:“我在书上没有看见这方面的记载,只看到盐长国邪祟大乱,生人四散逃离故土,后来这里的仙门就将盐长国封起来,里面的人不得出,外面的人不得入,因为十方法会的缘故,如今这个阵法允许修士进入。” 明五娘愤愤不平道:“盐长国附近的仙门也忒惫懒,不愿相帮凡人就算了,还将此地封起来,万一国中还有活人,这不是逼人等死么!” 张清温温柔柔地劝道:“或许盐长国的幸存者在仙门的帮助下,全部都逃离这里,前往其他地方生活了。” 五人一时商议不出个所以然,八荒战鼓已驶至盐长国的周边,只见千里无鸡鸣,朗朗晴天,红日高悬,这一片土地却寂静得仿佛死了般。 几人御风而下,穿过封国之阵,落在郊外的泥路上,黄土路两侧的枯草足有人高,似要将他们淹没,几人提高警惕,沿着小路向前走去。 一座城墙渐渐出现在小路的尽头,残垣断壁,女墙倾颓,野草在砖缝里疯长,墙面一片深黑,仔细看方能看出是血污干涸在墙面的颜色,微风拂面,却没有一丝血腥味,可见这血污已是许久之前就存在此处的。 目不见人,耳不闻声,萧衔蝉他们的心里警鸣长响,正当他们要踏入城门时,吱呀吱呀,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传来。 五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老妇人推着一辆二轮板车沿着城墙边走来,老妇人穿着一身硬邦邦的黑棉袄,袖口上有一层油黑发亮的污垢,头上包着一块大头巾,白色枯燥的长发从头巾下飘出来。 老人家眼神不好,走近了才看见五个生人站在这,吓了一跳,扔下板车就跑,嘴里哇啦哇啦喊着,遇到土坷垃拦路,老太太一个跨栏的大动作,两条腿在空中连劈几个竖叉。 萧衔蝉才伸出一只手,挽留的话没来得及出口,眼睁睁看着老太太跑远,心底浮现出一股怪异荒诞的感觉——以一个老人家的身体素质而言,这位老太太腿脚未免太灵活了,简直可以说是刘翔版老太了。 张清操控着人偶靠近被老太太丢下的板车,人偶掀开板车上木桶的盖子,张清通过木偶才看了那桶一眼,就几欲作呕。 众人见没有危险,又好奇张清为何这般模样,于是一起上前,低头往桶里一看—— “哕——” 一桶粘稠的血浆里沉着好几块肉,仔细看还能辨认出这些肉是人体的哪个部位的,腐烂得都能看到骨头,诡异的是,这桶血肉中掺杂着一丝香甜,与腐臭血腥混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恶心非常。 萧衔蝉扶着墙干呕了一会,忽然想起什么,忙取出一个小瓶子,取了一点木桶里的血浆倒进去。 赵临川奇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觉得这个味道不对劲。”萧衔蝉道,她的眉毛皱着,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这个味道。 这股诡异的甜香攫住思绪,将她拉倒记忆深处,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只得暂且搁置。 五人寻着老太太消失的方向走,这条小路显然是有人常来常走,在半人高的枯黄野草丛中压出一条小径,走了约莫一刻钟,萧衔蝉看见在茂密的枯草掩映中,那处城门大开,隐约有人声从城中传出来。 第82章 五人各显神通,隐藏身形,明五娘与梅九郎将自己变成土块,张清与赵临川将自己变成木蜻蜓,在草木上轻点飞舞,四人不着痕迹地往城门处走去,都想混进去看看。 萧衔蝉跟在他们身后,因为法术限制,她的身形必须和影子轮廓吻合,而城墙低矮,缺口众多,所以她勾着腰,又甩胳膊又甩腿,活像医学生科普病人步态时的样子。 距离城门十米左右,萧衔蝉看清城门处竟然还有守卫,只见那守卫穿了一身破破的身甲,头盔歪戴在脑袋上,冲着城门里在和刚刚那个刘翔老太太说话,老太太离开后,守卫转过身来继续值守,萧衔蝉看清那守卫的面容后倒吸一口气。 明五娘和梅九郎默契地又向前挪了一步,化作城墙下的土堆,张清和赵临川仗着蜻蜓身形灵巧,率先飞向城门里。 “喝!” 守卫忽然大喝一声,双手疾如闪电,一下就捉住了两只木蜻蜓,一排穿烂甲的守卫从城中跑步出来,他们步态轻盈,手持木棍、菜刀、长瓢,齐齐对准明五娘二人化作的土堆。 刘翔老太太从守卫后面走出来,她走路的姿势还是那样不羁,一蹦三尺高,跳到城门口:“就是他们!” “你们是谁?!” “说话!” “还问什么,一定是那边派来的间谍!” “杀了他们!” “对,杀了他们!” 守卫们粗粝的声音此起彼伏,明五娘他们四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这些凡人是怎么看出他们的法术的,而且不知他们使了什么法术,他们几人的法力竟然一点也用不了了。 老太太数了数抓住的人数,忽然道:“不对,还有一个人,我看见他们共有五人,还有一人没被咱们抓住!” 领头的守卫将手里的长瓢狠狠一戳地:“老娘一定抓住他,刘老太你别急,不是还要给小王他们送东西吗,你先去,我再找找跑了的那个鼠辈!” 萧衔蝉默默腹诽,感情刘翔老太太还真姓刘,她悄悄往城墙垛子处躲,等待时机救下五娘他们。 “咚!咚咚咚!” 经年失修的城墙上滚下来一块脑袋大的砖头,紧接着,一堆石块哗啦啦倒下来,一个接一个砸在萧衔蝉的脑袋上,谱写了一曲节奏感极强的乐曲。 守卫们全都看过来了。 “这声音是不是有些……太清脆了?” 砖块砸土的声音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石块下,萧衔蝉绝望地闭上眼,在飞讯密域道:谢无柩,如果我不幸折在这里,你记得把我的一百零八块的私房钱取出来,买炸鸡放在我坟头,每年都记得给我烧纸。 谢无柩呸了一声:快别说丧气话。 他暗自蓄力,准备趁那伙守卫过 来时突袭。 长瓢扒拉开石块,萧衔蝉手指粘灰,在掌心画符,石块终于被扒拉开,萧衔蝉猛地就要一掌打出去,但是她忘了自己是保持着“归藏”法术的模样。 于是,整个人扭成s型的萧衔蝉才挥舞着巴掌打出去,腰就抻着了,刹那间,她的脸白了,她疼得呲牙咧嘴,五官乱飞,她眼球凸起,发出沙哑的“嗬嗬”声。 扒拉开石块的守卫愣了一秒,浑身失力,长瓢滚落,守卫突然跪下来,大手拍着腿:“嘻嘻,是你吗嘻嘻!” “什么?她是嘻嘻?” “老张,你别认错人了!” 守卫们稀稀拉拉的议论起来。 “就是嘻嘻,天杀的,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儿啊!” 粗哑的哀嚎在晨间响起,刺得人耳膜疼。 萧衔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姑且称之为女人,她的左脸像是被开水烫掉了一层,露出里面血肉和脂肪,右脸的皮肤下有条条黑色的东西跳动,她的身体露出来的部分长满肉瘤,瘤子里也全是黑色的东西。 她头发花白,只有一小把,没有头发的地方像是被刮骨刀剔掉了,露出筋膜和骨头,浑身冒着尸体腐烂时出现的绿烟。 她又笑又嚎,指关节长着瘤子的手抓住萧衔蝉的手:“就是嘻嘻,娘终于找到你了,娘就说你没死,你爹非说给你立衣冠冢,那个老不死的,净咒人。” 萧衔蝉拉着名为老张的女人的手站起来,咽了咽口水,她知道,此刻站起来的,是萧。导演。最佳编剧。影后。衔蝉! 第69章 刘翔老太太一如所有具备情报局特工能力的老头老太太们,她充分发挥自己的语言能力,于是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知道老张家失散几十年的女儿找到了。 老张兴奋地拉着萧衔蝉的手,一路狂奔进城,沿途不断有面目可怖的“人”从茅草屋里探出脑袋。 萧衔蝉的脖子僵着动弹不得,眼珠子倒是转得飞快——只见那些人有的脸上长满黑红色肉瘤,有些胳膊肘戳出森森白骨,有些肚腹大开,露出半截风干的肠子。 此刻他们齐刷刷露出慈祥微笑,冲她挥手喊:“老张家闺女回来啦!” 老张紧紧攥着“女儿”的手,生怕下一秒女儿就消失不见了,冲路边的街坊们道:“去找些油抹抹脸,你把肠子塞回去,你们一个个的,别吓着我闺女。” 明五娘他们的待遇就没这么好了,即便老张听“闺女”说,这几个修士都是好人,她还是对他们没什么好感,此时,明五娘他们跟在萧衔蝉身后,随老张一同前往张家。 他们决定先试着找找盐长国爆发邪祟的缘由,沿途这些面目可怖的人让他们大吃一惊,并非惊讶这些人的模样,而是惊讶,他们竟与书上记载的盐长国的邪祟长得一模一样。 “盐长国附近的海镜门有书:邪祟皮落肉掉,肉瘤满身,呈暗色,初时小而少,后遍大且多,理智全无,以食人血肉为生,被啃食者即便逃脱,也会同化为邪祟。” 张清悄悄和队友说话,不着痕迹地打量两边。 “可是……他们不像没有理智的样子。”明五娘道,“再者,若说他们是邪祟,那这些人怎么相处得会如此和谐?” 赵临川看看周围的人,他们身上都有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的香甜,和老太太板车木桶里的香味一样。 “那个,张……娘。”萧衔蝉小心翼翼地开口,“为什么您和大家都变成这个样子了?” 老张叹了口气:“还不是那该死的黄老鬼害的,皇帝老儿见姓黄的会几个术法,把人直接封为国师,不知道他搞了什么鬼,搞的我们这些老百姓人不人鬼不鬼,变成血尸,也搞得国破家亡。” “黄?”萧衔蝉对这个姓氏很敏感,只她不知道黄真人的名字,便不能向老张求证,只暗暗记下这个消息,“是姓黄的国师将人变成血尸,导致了这场亡国灾祸?” “可不是嘛,后来,上面的人都跑光了,留下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老张怅然又愤怒,“不说了,今天是咱们母女俩的重逢日,是喜日子,娘不说这些了,走,回家娘给你做鸭血粉丝汤吃。” 一行人走到岔路口,前方突然窜出一排浑身冒绿烟的血尸,他们手脚僵硬,却还排着队,步履一致,看起来井然有序,个个手里举着碗嘶吼:“肉!新鲜的肉!我们要吃肉!” 萧衔蝉顿时头皮发麻,却见老张淡定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根发黑的棍状物,甩手砸中那血尸脑门:“滚去排队!锅里肉多着呢!” 绿烟血尸接住不明物体,咬了一口就嫌弃地扔掉,与一排血尸乐呵呵地排在一群血尸的后面。 萧衔蝉这才发现,街道一侧支起一个小棚子,小棚前整整齐齐排着几十个血尸,他们的面目已经看不出人的模样,但队伍中却没有一个人插队,个个捧着豁口陶碗,排成方阵,整整齐齐。 棚子下有一个厨子打扮的血尸,举着大勺搅锅里的东西,勺子扬起,血红色的汤飞溅,腥臭与香甜融合在一起,吸引了无数苍蝇。 “到家了!” 老张拐过一棵枯树,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萧衔蝉在进屋前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如芒在背,她下意识回头看。 隔着一个个血肉模糊、肠子乱飞的血尸,她看见棚子那边倒扣的藤篮里,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为了庆祝老张找到闺女,这座小城的人都聚在老张的破房子里,夕阳西斜,小院里人头攒动,这个的肠子挂在那个的胳膊上了,那个又嫌这个脸上的蛆太多,不愿和他坐到一处,一时间院里闹嚷嚷的。 一些血尸除却容貌,与常人无异,另一些血尸们却形同稚子,但是他们相处得很和谐欢乐。 萧衔蝉与明五娘坐在这群人中,屏气凝神,生怕那股恶心的味道抓住机会,直冲她们的天灵盖。 老张端着一碗红汪汪的东西过来:“嘻嘻,快吃,这是娘亲手做的鸭血粉丝汤,你小时候最爱吃了。” 萧衔蝉的微笑僵在脸上,左手颤颤巍巍地赶走萦绕盘旋的苍蝇,右手拿起筷子,在这碗红彤彤血淋淋的汤里搅了几下。 第83章 这真的是鸭血吗…… 邪祟以人之血肉为食,萧衔蝉想到此,再看看这碗东西,仿佛看到了朊病毒在向她招手。 可是顶着老张慈爱的眼神,萧衔蝉很难拒绝。 张清悄悄问萧衔蝉:“她真的不是你娘吗?” 萧衔蝉连说不是,虽然她只有筑基之后的记忆,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知道父母的身份——人类是无法生出小熊猫的! “闺女快看,这是你二舅姥爷!”老张突然揪住个肚肠外翻、冒着绿烟的血尸过来。 那血尸眼球灰白,垂在眼眶处要掉不掉,颤巍巍从肋骨缝里掏出几条黑乎乎的东西:“嘻嘻最爱的梅花糕……” 萧衔蝉盯着糕点上蠕动的白蛆和黑色菌丝,又看着老人没有一丝作伪的关爱,硬着头皮接过,明五娘他们怜爱地看了眼萧衔蝉,在萧衔蝉求助的目光下迅速撇过脑袋。 二舅姥爷开心地唱着歌走远了:“正月里来是新年呐,边关急报催马鞭呐……” 赵临川小声道:“干嘛不直接杀了他?”这般冒犯修士,按照他的脾气,早就将人剥皮抽骨了,现在又在法会比试中,比的就是谁杀的邪祟多。 明五娘不赞同道:“这些血尸虽是邪祟,可对我们没有恶意,再说了,咱们还得查探邪祟之乱的原因。” 赵临川不语,心道女人就是麻烦,杀了这里的血尸能得不少筹子,不比辛苦找真相痛快?只是他如今和她们绑在一队,也只能随波逐流了。 谢无柩在竹剑里看到这种梅花糕,头皮发麻,生怕萧衔蝉一时心软真吃一口,连忙出主意:你就借口要更衣,先躲过这个。 萧衔 蝉深觉有理,这种看一眼都要中毒的梅花糕,婉拒了哈。 顶着明五娘他们四人“你小子背叛战友”的眼神尿遁出来,萧衔蝉小跑到房子后面的枯草地里,才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 此地全是血肉腐烂、蝇蛆绕身的血尸,那味道,嚯,那叫一个地道。 “也不知道小玉他们在哪?”萧衔蝉喃喃道,“谢无柩,你说他们会从哪进盐长国,怎么没有看见他们身影呢?” 盐长国国土广袤,萧衔蝉他们选择从边陲小城入国,一路上并没有看到熟人。 谢无柩道:“此届十方法会虽参会者不下一万之数,但相较于一个国家而言,一万人便如水滴入海,自然难以相遇,不过秦道友他们都是不凡之辈,你也不必太过忧虑。” 萧衔蝉点头:“也是,以小玉的身手,杀血尸就跟切瓜切菜一样。” “啪!” 一把柴刀擦着萧衔蝉的脑门飞过,钉在她面前的树干上,震得枯叶簌簌掉落,萧衔蝉吃惊地顺着柴刀飞来方向看去。 一个头发短短的小姑娘,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脸上身上全是污垢,一双眼睛亮得如同起火:“你果然是来害张姨他们的,姑奶奶绝不会让你得逞!” 说罢,她就要喊。 萧衔蝉忙用法术封住她的口,绑住她的脚,蹲在小姑娘面前,惊讶地打量她,不是惊讶于在白天藤篮下看见过她,而是惊讶于她身上没有一个肉瘤,脸上没有一块暴露在空气中的血肉。 这个小姑娘是正常人,和萧衔蝉、明五娘一样,和盐长国外面的人一样。 “你……” 萧衔蝉才张嘴要问,忽闻异声——“闼,闼,闼……”仿佛有几千几万个人的脚步声同时响起,震得人心脏共振起来。 前院里的热闹静了一瞬。 老张抄起长柄瓢一劈,破空声响:“那伙尸又来了!姊妹们抄家伙!” 萧衔蝉叉着小女孩的胳肢窝,给人脑门上贴了一张护身符,将其放置在僻静安全的地方,转身向街上跑去,只见城墙缺口已爬进一个双目无神的紫黑色血尸。 从上方看去,城外血尸压境,鸦群一般密密麻麻,他们除却皮肤紫黑之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只是行动缓慢,失去神智,僵尸一样。 方才还慈眉善目的血尸们突然炸了锅,集结成阵,前排持盾后排持枪冲出城门,与不速之客们开始对战,胳膊腿漫天乱飞。 老张挥舞着长瓢,掀翻了一个试图翻过城墙的血尸,其衣裳身甲被掀开,萧衔蝉看到新到来的血尸的特别之处—— 他们的腹腔处空出个贯穿身体前后的大洞,这个洞里,浮着一根金丝线样的事物。 一个已倒地的紫黑血尸缓慢站起来,似要从老张背后偷袭,萧衔蝉忙要掐诀,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怒喝:“杀!” 她转头看去,是方才那个小女孩。 老张正是“长瓢在手,天下我有”的暴走状态,杀了好几个紫黑血尸,听到小姑娘的声音,她急道:“小雁,你不躲在地窖好好照顾大家,竟还爬到地面上来,太危险了,快回去!” 小姑娘不语,只倔强地挥舞柴刀,萧衔蝉正要抓住名叫小雁的姑娘,身后突然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 不多时,一群头脸无瘤的正常人出现在众人眼中,他们衣服虽破旧肮脏,但皮肤光滑,的确是普通活人。 一向沉默寡言的梅九郎都惊叫一声:“不是说盐长国已经没有生人、全是邪祟了么?” 这群正常的、健康的活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小雁听到梅九郎的话,冷哼一声,讥讽道:“我们这些老百姓不当人惯了,这世上,只有贵族的老爷太太们是人,他们都跑了,盐长国自然再没有人,只剩邪祟了。” 萧衔蝉顿时便明白了小雁的话,恐怕当年仙门图省事,直接下了封住盐长国的命令时,上层先得到消息,全都跑了,下层百姓的消息没那么灵通,估计大半都被困在这里了。 她没有时间向小雁求证,因为小雁正在提着柴刀,与其他活人们一起并肩作战,一时间门闩铁锅菜刀乱飞,他们配合结成战阵的血尸,将紫黑血尸打得节节败退。 萧衔蝉等人疑云满腹,但现在不是查探真相的好时机,他们暂且收起好奇心,冲进打得不可开交的人群里,收割起那些紫黑血尸的脑袋来。 这些紫黑色的血尸并不好对付,他们如同傀儡一般,即便断胳膊断腿,还是不知疼痛不觉疲倦,只知往前冲。 萧衔蝉用竹剑挑起一桶血肉,紫黑血尸们便如嗅到胡萝卜的驴,脑袋随着血肉而移动,将血尸们引在一起后,萧衔蝉忙掐诀:“离卦,天罡地煞,破军!” 金色的法力霎时如火凤翱翔,掠过血尸大军,所过之处,亮起一团团火爆云,可即便身体的一部分被烧成焦炭,那些血尸仍没有痛感般向萧衔蝉冲去。 所谓蚁多咬死象,萧衔蝉并不恋战,脚尖连点数下,踩着血尸的脑袋在战场上游走,用血肉引着紫黑血尸自相残杀。 有一紫黑血尸忽然向老张和小雁跑去,萧衔蝉忙打出一掌,恰好打在他的腹腔处,那悬着的金丝霎时龟裂,一直追着老张跑的血尸断电般,蓦地栽倒在地。 这个金丝果然有问题,萧衔蝉心道,断掉的金丝仿佛断了的电线般,暗淡的光一闪而过。 第70章 丑时末,在萧衔蝉等人的帮助下,老张他们成功杀退紫黑血尸,将其打得丢盔弃甲,因有修士助阵,他们赢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萧衔蝉来到一具紫黑色的尸体前蹲下,伸手抓住其腹腔空洞出浮着的金丝,此物虽细小如丝,却蕴含着不详而澎湃的力量。 明五娘他们也搜集了些“金丝”,几人一起观察这东西,良久,明五娘道:“难不成是你们蜃楼会用的傀儡丝?” 张清反驳道:“不是,傀儡丝不是这个样子。” 萧衔蝉拈起一根细细的金丝,那东西仿佛是活物,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缠绕住她的手指,霎时,一股诡谲的灵力附在她的指腹处,仿佛要透过皮肤钻进去,萧衔蝉吓了一跳,忙施法抵御住那股灵力,许是因为无法寄生,那金丝很快就暗淡下来。 莫非此物脱胎于宝珠谷的蛊术?还是仿照蜃楼的傀儡丝而制? 月光给这座边陲小城镀上一层寒光,夜风乍起,吹得人骨头生凉,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萧衔蝉将所有猜测暂且搁置,走向正与大人炫耀自己杀了多少敌人的小雁。 小雁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余光忽然瞥见水绿的裤脚,邀功的话卡在喉咙里,这厢庆祝杀退敌军的热闹氛围,因萧衔蝉的到来戛然而止,他们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她的动作。 萧衔蝉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受过这般沉默又抗拒的对待,按理说,盐长国的正常人当害怕血尸、亲近修士才是,可事实恰恰相反。 “我……”萧衔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想问问诸位,盐长国邪祟之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暗夜中灯笼随风摇晃,人群沉默不语。 赵临川脾气傲,见凡人如此,他五指翻飞,操控着一只丈高的巨犬傀儡,犬嘴大张,尖牙森寒,嘶吼一声就要扑向那些人。 “我劝你们想清楚,这般无礼,我便是取了你们性命也无人能置喙什么!” 第84章 “赵道友!” 明五娘、梅九郎和萧衔蝉连忙喝止。 小雁与其他凡人的眼睛已然烧起熊熊烈火,握紧沙包大的拳头,手背青筋贲起,老张等正在处理紫黑血尸的也停下手中动作,蓄势待发。 眼看局势一触即发,一个诡异的声音在侧响起—— “嘬嘬嘬。” 众人一齐转头,萧衔蝉嘴巴撅起,正在叫那只巨犬傀儡,见大狗看向她,萧衔蝉忙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只咸鱼干,以投标枪的姿势,将鱼干扔出千米之外,大狗脑袋一歪,四肢刨地,刹那就追了过去。 五指绑住傀儡丝的赵临川一句话都还没说出来,就双 脚离地,被大狗带飞了。 “嘿嘿,赵道友遛狗去了。”萧衔蝉笑着拍拍手,拍去手上咸鱼干的盐粒,诚恳道,“小雁姑娘,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只是想探查清楚盐长国此乱的真相,救出无辜之人,若你们知晓些什么,还请告知。” “我们凡人命贱如泥,哪里配与你们说话!”小雁如是说,但语气已和缓下来,“我是在盐长封国后出生的,姨舅叔伯们当时年纪还小,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我的太爷爷经历过那事,你们要问什么,就去问他吧。” 老张走过来拉拉萧衔蝉的手:“走,娘带你去找二舅姥爷。” 等等,二舅姥爷,就是那个神志不清,硬要给她塞梅花糕的二舅姥爷? “娘,二舅姥爷会记得那些往事吗?” “肯定记得!”老张道,而后她看看后面跟上来的修士,撇嘴,“你这丫头怎么偏偏去修仙了?修仙的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别修了,去种田好了。” 明五娘快人快语:“张大娘这话怎么说来?修仙求长生,这还不好?” “哼,人都不会做,就想做仙,依我看,修仙不如修人。”老张不屑道,“修仙的若不能一心向善,倒不如不修,省的作孽,嘻嘻,你可不能做那种作孽的仙。” 萧衔蝉忙点头称是。 一行人来到城隍庙前,只见血尸两人成列三人成行,抬着面目全非的紫黑血尸在街上走,庙里搭起简易灶台,有厨子将这些血尸剁碎切块,刀起刀落,忙得热火朝天。 随着血肉骨骼被割开,一股甜香浓郁得充斥在这片腐臭血腥的地界。 张清一下子就想起他们昨天刚到这里时看到的那个木桶,她惊讶道:“难道他们就吃这个?” 以同类为食,邪祟无疑。 老张叹了一口气:“不吃怎么办,不吃我们就要死。” “那吃了这些血尸,对你们难道不会有影响吗?”明五娘问道。 老张突然笑了一下,指着自己脸上的肉瘤:“吃血尸的话,能延缓神智丧失的速度,但代价你们也看见了。” 书上记载的盐长国邪祟特点并不全,事实上,此地至少存在两种血尸,一波血尸不知以什么为食,皮肤紫黑光滑,腹部洞开有金丝,形同傀儡,一波血尸以同类为食,身上长满肉瘤,神智尚在,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二舅姥爷舞着肠子扭秧歌,嘴里哼哼唱着:“阿妹炕头缝战袍哇,针脚密过雪连天哟,爹娘捧出践行酒哇,半碗冰渣半碗愁,小儿抱住铁靴腿哇,笑说爹爹去逮星斗啊……” 已经没了神智的血尸们应和着二舅姥爷的歌,和他一起扭秧歌。 一截肠子打在萧衔蝉脸上,她抹了一把脸,二舅姥爷真的能正常沟通吗? “二舅!”老张扯着嗓子喊,二舅姥爷充耳不闻,与好朋尸们沉浸在城隍庙前的广场舞里,老张深呼吸一口气,“二舅——” 二舅姥爷打了个激灵:“瓜娃子,叫甚叫?” 萧衔蝉忙上前:“二舅姥爷,我们想问问你,当年盐长国的邪祟是从哪里开始出现的?” 总得有个零号病人吧。 二舅姥爷抓了抓白色头发,扣下一个虱子,他塞进嘴里:“吃糕,吃糕就能变强,一人更比六人强!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说着就要跪下,萧衔蝉忙扶住他,和二舅姥爷一起跳广场舞的血尸中就有人大声道:“不跪!不跪皇帝老儿!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好家伙,萧衔蝉一个后仰以示敬重,没想到星星之火在盐长国这个早被抛弃之地燃起。 张清失望道:“看来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了。” 明五娘与梅九郎亦是失望,萧衔蝉却摇摇头:“我觉得他们的话另有深意,只不过因为神志不清,无法准确表达。” 二舅姥爷他们对皇帝和修士的敌意很重,若说因为“黄国师”之故,导致他们不喜修士,那身为国民,又是因为什么不敬皇帝呢? 且他说“吃糕就能变强”,萧衔蝉猜测,莫不是二舅姥爷他们被皇帝和黄国师以变强的名义,哄骗着吃了什么,这才导致了血尸的出现? 可若是如此,皇帝为什么这么做呢?一个皇帝没道理自毁国民玩啊,难不成是“烽火戏诸侯”,就为了讨黄国师的欢心?可这也说不通,一国之君肯定见过很多修士,这个黄国师有什么过人之处,让皇帝为他戕害百姓呢? 她与队友说出自己的推测。 “既如此,咱们要不要去京城看看?”明五娘建议道。 萧衔蝉与其他人点头赞同,张清道:“可否慢些再走,赵师兄他被狗拽走,已有一刻钟了。” 梅九郎奇道:“你们蜃楼的傀儡不是完全听命于主人吗?赵兄的傀儡怎么……” 张清道:“赵师兄偶然间得了一小块活死肉,便喂给了傀儡,傀儡生出了一丝灵智,因赵师兄溺爱,平时便不甚服管教。那犬傀儡才生出灵智时,被关进傀儡盘里就吠叫,放在外头见天逼人跟它比试格斗,赵师兄给它取名’比格犬‘,很是喜爱。” 萧衔蝉揉揉耳朵,总觉得听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词汇。 “你们瞧,我遇见了谁?” 说曹操曹操到,赵临川骑在犬傀儡背上,身旁有几个眼熟的修士与他一起,夜幕仿佛裂开三寸缝隙,几道霜色身影踏云而来。 萧衔蝉看到其中一人后,眼睛亮了:“大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花沸雪的黑袍在空中飞舞,兜帽下,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左道友有个法宝,检测出盐长国尚有生人,我们本在京城处剿灭血尸,见状便先赶过来救人。” 他仔细打量师妹有无受伤,见她活蹦乱跳后才放心。 “京城?”萧衔蝉高兴极了,“我们正想去京城呢。” 两队修士互相行礼厮见,口中一个比一个亲热,但没有一个人说出自己得到的消息,大家都怕对方率先查出邪祟之乱的真相,拿到五百筹。 一时气氛僵持起来,左洞明蓦地笑了:“罢罢,不如我们先将此地血尸尽数剿灭后再谈其他?” 青三娘、宋词乎等人俱是赞同,他们的神识瞬间铺开,便要锁定正在搬运紫黑血尸的人们,萧衔蝉他们闻言,忙拦住要动手的青三娘等人。 “不可……” 话音未落,小雁与几个凡人手持充当武器的火把、菜刀、门闩等物,恨恨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修士滚出去!” “滚出去!滚得远远的!” “我们不欢迎你们!” 从来都是到一地便会迎来箪食壶浆飨宴的修士愣住了,这还是第一次他们遇见如此仇恨修士的凡人。 “你们修士害我盐长国儿女在先,封国断我们百姓的生路在后,如今又打着保护我们的旗号要伤害我们的亲人……” 火把的“毕剥”声中,火焰如同血泪,燃起冲天的怨气与悲愤。 “修仙?你们也配?我呸!”小雁恨声道,“我跟你们这群伪君子拼了!” 萧衔蝉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小雁的腰劝道:“姑奶奶,他们不知道内情,且容我跟他们说说。” 宋词乎皱眉:“我等初到此地,不分青红皂白先挨了一顿骂,这岂是待客的礼数?” 流月亦道:“便是有什么误会,也不该辱我等至此。” 偏偏此时赵临川还在拱火:“是了,我们到这也没少挨骂,偏他们几个心软,要我说,不如打杀几个,想咱们在外行走,哪处百姓不是恭恭敬敬的,偏这里穷山恶水出刁民。” 萧衔蝉咬牙:“赵临川,你要不还是抱着你的比格去跳楼吧。” 怪不得修仙界比格让他养了,他应得的。 第71章 待萧衔蝉与众人讲了某黄姓修士导致邪祟之乱的缘故后,众人这才理解为什么此地的凡人对修士的敌意如此之深。 在凡人警惕的目光中,一行人暂且在城隍庙安置。 夜半,萧衔蝉从老张家溜出来,往城隍庙背后走去,夜风掠过屋脊,与人等高的枯草如浪翻涌,细长的草茎在月光下投出伶仃的影,倏尔被一只手挡去,直到枯草荒地深处,这里突兀地出现几块种满水稻的田亩。 第85章 田垄上还辟了一小块种黄瓜,绿油油的黄瓜下,萧衔蝉低唤:“大师兄。” 这里丝毫没有总是萦绕在城中的腐臭,只有植物的清香,远处,几点幽绿的磷火在草尖上忽明忽暗。 花沸雪听到师妹的声音忙走来,磷火随着他的动作跳跃,许是因为此地死尸过多,这里每到夜晚都会生出磷火,在夜间显得绮丽又可怖。 二人在茂盛的草丛中蹲下去,谢无柩从竹剑飘出来,三人脑袋挨着脑袋,花沸雪并不废话,长袍撩开,一卷泛黄的、烧焦了一半的绢帛徐徐展开。 “这是我在京城废弃的文渊阁暗格里扒来的,永昌三年的皇榜。” 文渊阁是给皇帝起草文书的地方,凡文书一式两份,一份发放张贴,一份留档记录。 萧衔蝉凑过去细看,绢帛上朱砂字迹已褪成暗红,却仍能辨出内容——“不问出身,但求仙缘”,她的两条眉毛高高挑起:“这皇帝莫不是被江湖骗子灌了迷魂汤?谁人不知无灵根者不能修仙。” 没有灵根就与修行无缘,这是九州人尽皆知的常识。 等等! 萧衔蝉突然想到什么,她右手一翻,放置在芥子袋中的“金丝”便出现在她的掌心,她突然有个猜测。 花沸雪指尖凝霜,在绢帛末尾一点:“你们看这血手印。” 焦黑边缘上的血色已经暗淡发黑,不知当初抓着这皇榜的人有多用力,霜气漫过处,原本空白的绢帛上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小字,字迹杂乱无章,显然是人在慌乱之中写下的。 萧衍蝉眯眼念道:“黄真人献种灵术,称可移花接木,以凡骨承仙脉……”她突然停住话声,“种灵术?难道世上真有让人生出灵根的术法?这些金丝就是生出的’灵根‘?” “怎么可能?”谢无柩凉凉道,“逆天而行,必遭反噬。” 萧衔蝉下意识搓了搓手指间的金丝:“皇帝求长生,黄真人揭皇榜,献出种灵术,堂堂皇帝自然不能随便用术法,故而黄真人先在百姓身上做实验,所以那些血尸就是……” “种灵术失败的产物。”花沸雪道,“他们成功了,但只成功了一半。” 整座盐长国现在还有百万之多的血尸,可想而知当初黄真人在多少百姓身上做过实验。 夜风掠过城隍庙的残垣,枯草簌簌作响,如鬼手轻挠,萧衍蝉蹲在草丛里,指尖捻着那缕金丝,冷光映得她眉眼沉凝,花沸雪黑袍垂落,霜气无声漫开,将三人笼在一片隔音的结界中。 “师兄,这张皇榜……”她摩挲金黄色的绢帛,“你是怎么找到的?” 花沸雪指尖轻点绢帛,霜纹如涟漪荡开:“文渊阁的暗格藏在书册的夹层里。”他声音低缓,似在回忆,“我原以为是寻常遗落在此的文书,直到翻开书册……” 花沸雪所在的队伍全是九州各大门派的尖子,所谓艺高人胆大,他们直接选择了血尸最多的京城落脚。 血尸多如蚂蚁,五人分头行动,花沸雪一连杀了三百多个血尸,心中疑惑这些血尸的身体特征与此前看到的书中记载不同。 因与血尸作战,他与队友分散开,一人来到了一座塌了大半的大殿前,朱漆剥落,梁木腐朽,正门上的牌匾早已掉落,文渊阁三字蒙上一层厚厚的灰。 花沸雪踏着灰尘进入殿内,蛛网黏连衣摆,地板上出现两排清晰脚印。 书架倾倒,典籍散落一地,但有一架书架顽强地屹立不倒,在一片废墟中显得格格不入。 花沸雪走上前,书架上还放着半册《永昌纪事》,指尖刚触到书脊,忽觉纸页间夹着异物,他轻轻蹙眉,法力顺着书册游走,“喀哒”一声,书籍从中分开,脆弱的纸张在外界轻微的力道中碎成雪片,什么“承平”、“久安”之类的颂圣词汇逶迤一地,在这堆故纸背后,露出一个暗格。 暗格中堆着十余卷绢帛,皆盖着玉玺朱印,唯独最上方那卷边缘焦黑,像是被人仓促抢救而出,花沸雪展开一看,赫然是当年求仙的皇榜原件,末尾还附着一份血书: “……黄真人言’母体‘需壮,灵根则强,陛下诏令,选盐长行伍中的青壮栋梁入京,择优选优。癸卯年五月,三百二十四人试药,亡;十月,四百四十二人试药,亡;甲辰年三月,六百零八人试药,亡……” 人命变成冰冷的数字,一连串“亡”看得萧衔蝉几人心惊。 “七月,五百九十人试药,五百七十人亡,十日后,又亡十人,余下十者非人非鬼,力大无穷,不知疲倦,嗜血如狂,称之为血尸……将士未捐躯沙场以卫国,反毙命于君主丹鼎妖术下,悲!悲!悲! 乙巳年腊月,黄真人已失踪三月有余,血尸出逃,已有千人被他们咬后变成血尸,陛下震怒,命焚毁此录,然天道昭昭,我特留此证。 海镜门说他们要筹备仙帝诞辰会,没时间来灭邪祟,只留下了几件法器,我们有救了! 丙午年十月,京城已无活人踪迹,我听到外面有血尸寻觅新鲜血肉的声音,恐怕我也会变成他们中的一员,陛下与宗亲用法器护身,离开了盐长国,怕!惧!恨! 我要在死前留下些什么,就留下真相罢。” 署名已被血迹模糊,只余半个“史”字。 萧衍蝉看这绢帛出神,金丝在她指间无意识缠绕:“所以这皇榜是当年某位史官偷偷留下的?” 她仿佛看到血尸失控、为祸盐长国时,皇帝是多么惊慌地下令销毁一切证据,天子不愿在史书上留下昏庸无道的名号,他将一切真相付之一炬。 有史官从火焰中救下半卷证据,在火苗舔舐过绢帛上写下真相,她不知道这个史官姓甚名谁,但盐长灭国的真相因他或她而渐渐浮出水面。 一切都清晰了起来,总是唱军歌的二舅姥爷,行走成列、排队成阵的血尸们,那些失去神智都仍保留习惯的人们…… “竟然拿将士当作邪术的实验品,皇帝疯了吗?”萧衔蝉眼底浮现怒色,“皇帝已经拥有天下最大的权势了,他还有什么不满呢?还有那个海镜门,他们有毛病吗?千万人命难道不比什么劳什子仙帝诞辰重要?” 花沸雪自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暗格最底层还有这个。” 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半只金色虫子,这只虫子干瘪暗淡,蒙着一层浅灰,显然在这盒子里待了许久。 “这是蛊虫?” “这是宝珠谷的蚀仙丝。” 谢无柩和花沸雪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谢无柩奇怪地看了眼花沸雪,他都不知道这蛊虫的名字,花沸雪一个生长在蓬莱岛的人,怎么凭借半只残躯就认出这是什么蛊虫? 花沸雪并未在意谢无柩的惊讶,他幻影构造的肉身因情绪波动巨大而有些不稳,森白的骨头隐约从皮肤下出现。 “宝珠谷很早之前有个实验,将品阶较高的灵根替换到天赋不强的修士体内,蚀仙丝便是那个时候培育出来的,它像凡间的冬虫夏草,吞吃掉优质的灵根后就会陷入’冬眠‘,直到被移植到灵根普通的修士体内,复又苏醒,自行生长连接人体各处经脉,直至灵根于体内根植牢固,蚀仙丝会在完成使命后死亡。 因为蚀仙丝的作用并不如设想那般,副作用非常大,没有过一例成功案例,所以这个实验很快就停止了,我没想到会在盐长国看到它。” 一阵冷风吹过,磷火忽地炸开,映得花沸雪面色苍白。 “大师兄,你觉得这件事和宝珠谷有关?”萧衔蝉问道。 花沸雪摇摇头:“不是’我觉得‘,而是证据确凿,我不得不这样认为。” “那我们也不能仅凭半只蛊虫就认定黄真人是宝珠谷的修士。”萧衔蝉冷静分析,“现在只能确认,盐长国的血尸与蚀仙丝相关。” “你不了解宝珠谷。”花沸雪语气沉沉,他犹豫良久道,“宝珠谷豢养药奴试药,探索邪术邪药更是常见,或许海镜门不去救援盐长国,也是宝珠谷阻拦之故,他们想看看这场实验的结果。” 萧衔蝉有些意外,大师兄向来温温柔柔,与人为善,从不口出恶言,他为什么对宝珠谷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 “算了,先不想这些。”谢无柩道,“是不是宝珠谷在背后做的这些事有什么要紧?九州的各大门派没几个干净,总之,盐长国邪祟之乱的原因我们已经找到了,妙妙,你先写在星移玉印上交出去,先拿到五百筹要紧。” 萧衔蝉点点头,星移玉印化成一点白光消失在原地后,她叹了口气:“外面恐怕要大地动了。” 谢无柩笑了一下:“我们要不要打个赌,等我们出去后,九州绝对风平浪静,就算有一些关于宝珠谷的流言,也只会在九大门派上层流动。” “这可是亡国之祸!”萧衔蝉音调拔高了几个度,“就算宝珠谷无辜,是有人借刀杀人,可蚀仙丝是宝珠谷所产,怎么着也要治个管理不严的罪吧。” 第86章 谢无柩的嘴角笑出个讽刺的弧度:“亡国之祸?筑基期的修士寿五百年,有多少个王朝能绵延五百年?一个凡人国家罢了,千万凡人性命而已,你以为在真人、道君眼里,这些很重要吗?” 萧衔蝉一时被噎得说不出话。 花沸雪安慰地摸摸师妹的脑袋:“他们不在乎,我们在乎,这里还有很多无辜百姓,我们离开时也带他们离开。” 突然,远方传来一声闷雷似的巨响,震得地动山摇,萧衔蝉三人惊愕地站起身来,打坐休息的左洞明等人亦走出城隍庙,睡得正香的小雁、老张等人揉着眼睛走出家门。 大家都是被这突兀的巨响惊起来的。 只见小城东边百里之外的城池上空腾起滚滚黑烟,活像核弹爆炸时的蘑菇云,黑烟中的魔气跟不要钱似的积了厚厚一层。 左洞明等修士神情凝重,齐刷刷上前一步想要看清,梅九郎嗷一嗓子破了音:“魔、魔修?!” 萧衔蝉和花沸雪两人的脸瞬间白了,那浓重的魔气他们再熟悉不过——小师妹,秦含玉。 小玉一定出事了! 第72章 浓墨般的魔气自东城翻涌而起,夜幕霎时更暗了几分,数十道白光划破长空,各派修士踏着法宝乘风疾驰,皆向东方而去,头顶仿若划过数十道流星,人人口说:“魔修现世!” 萧衔蝉与花沸雪二人尽全力向东方飞去,长袍翻飞乌发凌乱,缩地成尺,几个呼吸间便看到东城的场景。 只见罡风阵阵,魔气如利刃割面,城池中的楼台院落全塌了,地面如蛛网般裂开,塌陷成一个大洞,烟尘斗乱中,秦含玉以刀撑地,半跪在地上,黑红色的魔纹顺着血管爬满全身,眼瞳赤红,鼻翼翕张,正在忍受魔气冲撞全身的痛苦。 以秦含玉为圆心,吴青雉等人分散两边,个个脸上都是不可置信,不敢相信同行之人竟是魔修,天际之上,凡在盐长国的修士或快或慢都赶来了,将此地围成一个圈。 “那是蓬莱岛弟子?” “蓬莱岛弟子是魔修?” “魔修人人得而诛之。” 萧衔蝉与花沸雪赶至此地时,几个修士或掐诀,或舞剑,就要向秦含玉打去—— “魔修现世,吾等正道仙门人人得而诛之!” 这些声音仿若洪吕大钟,剑气如虹,术法如星,为首的几人袖袍鼓起,一道道杀招向地面大洞中心打去。 秦含玉强撑身体,双手握刀横在身前,刀锋泛着寒光,与杀气凛凛的招数撞在一起,“当啷”一声,震得她手腕发麻,脚步踉跄,倒退好几步,一口鲜血喷出。 “快,趁她不敌,取她性命。” “谁敢!” 两道包含全击之力的法术对撞,恰如九天倾轧、五岳倒悬,煌煌金光轰然照亮整个夜空。 萧衔蝉如同离弦之箭冲进来,挡在秦含玉身前,漫天狂风中,宽大衣袍在魔气中飞舞:“谁敢动我师妹!” 高空之上,诸多修士如神佛般神情冷漠,垂眸审视。 萧衔蝉、花沸雪与赶来的金不禁坚定地和他们对视。 风暴中心的秦含玉赤红的双眸已全无理智,魔纹渐渐爬到她的脸上,素白秀丽的面容扭曲,巨大的痛苦让她发出低哑的嘶吼。 “道友,魔修诡谲,行事凭心,吸食祟气修行,留她性命只会害了无辜之人!念在你们是蓬莱岛弟子的份上,速速让开,我等不追究你们窝藏魔修之罪。” 有人深觉魔修会祸乱四方,因此善意劝解。 “荒谬!”金不禁喝道,“万物相生相克,既有清气灵气,便有浊气祟气,吸食祟气怎么就会害无辜之人,要我说,若非我小师妹是魔修,吸食了一些祟气,九州的祟气恐怕早就压过灵气了!” “诡辩,你才荒谬!”有人脸涨得通红,“此女乃是魔修,你们难道要为虎作伥么?” “魔修如何,魔修就该死吗?”花沸雪怒道,“我师妹从未杀过无辜之人,从未有个害人的心思,你们凭什么杀她!” “魔修便是魔修,何须等她害人?今日不杀,来日必成大患!我九州清平世间就要被她毁了。” “我呸!好一个莫须有。”萧衔蝉厉喝,“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若要清平世间,尔等何不自刎!” 话不投机半句多,修士们个个目含惋惜,似是在为本该与他们站在同一队伍的蓬莱岛的叛变而惋惜。 “何必多言,蓬莱岛诸位已被魔修所惑,我等速速诛杀此獠!” 千百道符纹自众修士手中飞出,于苍穹交织成一张遮天大阵,每一道符纹都闪烁着刺目金光,彼此构连,渐渐形成九条诛魔链。 花沸雪忙祭出天月白昙,雪白的昙花迎风变大,轻盈地落在地面,包裹住状态不对的秦含玉,将万千攻击威压尽数挡在外。 修士们广袖蹁跹,一齐发力—— “诛魔!” 九道诛魔链缠住昙花,似要勒破花瓣、勒死其中的秦含玉,萧衔蝉瞳孔一缩,足尖踏着八卦方位瞬移,她咬破指尖凌空画符,血色符纹在虚空中结成先天八卦阵,乾、坤二卦化作阴阳双鱼盘旋在上。 “天地有常,山泽通气——镇!” 罡气卷起她的衣摆,六十四卦如金印烙在昙花之上,九条诛魔链倏尔断裂。 与此同时,金不禁抛出他的金算盘,漆了金颜料的木珠浮起火光:“天三生火,地八成之——” 随着法诀,十三档算珠齐齐震颤,天机地数共九十一珠化作燃烧的铜钱,边缘锋利如刃,裹挟金与火向众修士下三路打去。 “归零。” 众人躲之不及,“嗤啦”一声,锦衣绸裤应声而裂,几百条白花花的大腿迎风招展,场面壮观。 “无耻!” 操控诛魔链的修士们慌忙护住裤腰,避免更丢人的事情发生。 “噗!”萧衔蝉忍不住笑出声,“诸位的心虽然是黑的,但这腿,好白啊。” “你们!” 眼看局势一发不可收拾,青三娘忙打圆场:“诸位且听我一言,秦含玉既为蓬莱岛弟子,想必其身份无法心道君心知肚明,既有无法心道君做保,诸位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此罢了。” 青三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蓬莱岛还有无法心这个 半步飞升的坐镇,要他们自己掂量是否与蓬莱岛为敌,众修士犹自不肯,但有青三娘游说,且蓬莱岛那几人的确难以攻破,只能暂且罢了。 萧衔蝉暗自松了口气,若他们真的不依不饶,他们三人也支撑不住,见危机散去,花沸雪的白昙花瓣渐次绽开,露出里面的人。 秦含玉跪坐白昙花之中,十指深深陷进泥土,眼前仿佛有血雾绽开、蔓延,数十具血尸头颅滚落,腹腔中的金丝断裂,横七竖八摞在一起,在她身边如同尸山。 萧衔蝉他们疑惑上前,这里为什么这么多沙子? “呃——啊!!!” 且停侯重重砸在地上,秦含玉抱住脑袋嘶吼,她看见那些血尸的过往仍在识海翻涌—— 她看见红缨枪挑落敌酋首级的将军,在庆功宴上饮下御赐的美酒,而后在不见天日的地牢里成为第一个成功的血尸; 她看见拼命保留历史真相的史官,在目睹皇帝弃国而去后悍然赴死,却变成自己最厌恶、最惧怕的东西,在意识丧失之前,史官用针缝住了自己的嘴; 她看见恩爱的夫妇二人将护身符系在女儿颈间,从怀中取东西,转眼却被血尸咬穿肩膀,变作不人不鬼的怪物…… 血尸闻到生人气息,扑向她,且停侯的刀锋划过血尸皮包骨的脖子,遽然,血尸变成了荆钗布裙的妇人,妇人面容包含风霜,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看她。 “为什么杀我?” 秦含玉动作猛然停住,腐臭腥气忽然充盈在鼻腔,紫黑的皮肤填满视线,她下意识刀锋用力,一颗头坠落,在地面上滚了几圈,一会儿是血尸腐烂发黑的头颅,一会儿是妇人惊惧苍白、鲜血淋漓的头颅。 一时竟分不清楚,自己杀的是血尸还是活人。 单薄腐烂的衣物碎裂,露出一颗发黑的饴糖,这就是血尸要从怀里取的东西,饴糖终是没能给出去。 “你错了。”魔气凝成的虚影贴在她耳畔低语,“你不该杀死他们,你手沾无辜之血,你错了,那些道貌岸然的仙人才是你的敌人,杀了他们……” “小玉,你快清醒过来!” “杀……” “小玉,醒醒,快醒醒!” “杀……杀了……” “小玉!秦含玉!” 地面忽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萧衔蝉的护体灵气被魔息灼得滋滋作响,且停侯似是感受到了主人剧烈起伏的心绪,刀身忽然燃起青焰扑向秦含玉。 “小玉!”萧衔蝉目眦欲裂,下意识伸手挡住,那青焰掠过她的胳膊,没有一点火焰的温度,冰冷得好像河底的沉沙,将秦含玉团团包裹住,寒意渗透骨头,令她发涨的头脑清明一瞬。 第87章 “师姐……”秦含玉双眸赤红。 萧衔蝉激动地抓紧师妹的胳膊:“我在,小玉你坚持住,大师兄马上给你治疗。” 花沸雪按奇经八脉给秦含玉扎金针,封住她体内暴涨的魔气,金针封住经脉,魔气滞留在其中,但秦含玉好似没感到疼痛似的。 “师姐……”秦含玉的眼角留下一滴血泪,“我让且停侯沾染了无辜之血,我是罪人……” 魔气翻涌,背上的金针几乎被震掉。 “什么无辜,他们是血尸,是尸体,已经没有意识了。”金不禁道,“你干嘛要有这么多的负罪感,害他们成为血尸的凶手、抛弃他们的皇帝才是该有负罪感的人。” “他们在成为血尸前都是普通百姓。”秦含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让且停侯对准无辜百姓,我对不起他们……” “不是的,不是的!”萧衔蝉连连摇头,“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盐长国尚有幸存者,如果你不杀了这些血尸,他们就会去伤害那些活人,小玉,你没有做错。” 她忽然想到什么。 “跟我走,现在我们去保护幸存者。” 众修士尚未反应过来,蓬莱岛四人已经乘云走了。 青三娘摇摇头:“罢了,咱们也散去吧。” 一些修士骂骂咧咧提着裤子走了,嘟囔着:“等出去我一定要向蓬莱岛讨回公道。” 却有一人暗自遗憾:没能趁乱要了秦含玉的命,不过发现她是魔修,还让她道心破碎也是好的。 “霜道友。”清亮的声音响起,“你与金道友是一队,我与花道友是一队,既然他们二人都向西去了,咱们也去罢。” 怔在原地出神的五月霜蓦地被外界声音唤醒,她看去,是蜃楼的左洞明与行客路的青三娘。 惨白月牙西斜,边陲小城的残垣下,老张手提长柄葫芦瓢,她与其他尚有意识的血尸后面还跟着一个小雁。 老张没好气道:“你这丫头赶紧躲到地窖去,这伙血尸就是闻到活人生气,来吃人的,有我们呢,哪用得着你。” 小雁不语,只握紧柴刀,城墙外的紫黑血尸们喉间发出“嗬嗬”声,老张一瓢打退爬上墙的血尸,小雁紧随其后,手起刀落,血尸成千上万,不知打了多久,城墙下垒起高高一层尸体。 老张与一血尸缠斗在一起,一时不察,被掐住脖颈,小雁见状就要上前,却被几只血尸拦住去路,眼看老张的脑袋就要被咬下来。 “唰——” 一道白光闪过,几只血尸的脑袋葫芦似的落了一地。 萧衔蝉赶回来就看见这惊险的一幕,她攥着秦含玉的手:“小玉,你看清楚了,谁是无辜之人。” 蚁群般密集的血尸踩着同类的尸体往上攀爬,城中不见天日的地窖里,幸存者们一如过去无数次大战一样,等待家人归来。 “他们……他们都是无辜之人。” “你要护谁?” “我……”秦含玉语涩。 萧衔蝉挥手斩退数十贪图生人血肉的血尸,又问一遍:“你要杀谁?” 老张瞪大眼睛:“小雁!” 小雁砍掉面前血尸的脑袋,却被背后血尸勒住脖子。 “咚。” 头颅滚落,与地面撞出沉重的闷响,腥臭尸液溅开,一道凛冽刀锋划破暗夜。 秦含玉握紧刀,她还没想明白师姐的问题,但刀在手中,先随心而动。 有修士动手,一夜之间,所有丧失意识的血尸尽数伏诛,当老张意识到,不止围城的紫黑血尸死了,整个盐长国的血尸都死了后,一直绷紧的弦松了,身体脱力般靠着城墙滑坐下去,脑袋嗡鸣,记忆与理智开始断断续续,偶尔闪过白花,老张手颤抖着撕下血尸胳膊上的一块黑肉。 吃了一块肉犹嫌不够,她索性扯下胳膊,将带着黑泥与血垢的指头咬得嘎吱响,“噗”一声,吐鱼刺一样吐出几个指甲。 这只手很厚实,即便成了血尸,手上的肉也很多,口感紧实,老张面无表情地吃着,吃到手腕时停了下来,她好像看见了什么。 这只手的手腕上有几道烫伤的疤痕,很是眼熟,在记忆的深处,她还是个小女孩时,每每路过村头铁匠家,老铁匠就会给她糖吃。 递给她糖的那只手,很宽大、很厚实,因常年打铁,手掌手腕不可避免被火星烫伤,麦色皮肤上鲜红的疤痕和此刻紫黑尸体上的伤疤重合了。 老张愣了一会。 “张姨,张姨,不好了。”一个妇人自地窖匆忙跑出来,“二舅开始对着活人淌涎水了。” 老张将所有属于自己的复杂情绪压下去。 萧衔蝉拉着秦含玉跟上去,在城隍庙前的枯树下,几个血尸排队列阵,将二舅姥爷围起来,昨日还唱歌的二舅姥爷此时嗓子里只会发出“嗬嗬”声,一截肠子拖在地上,身上的绿烟变得紫黑,黑漆漆的腹腔开始变得透明,一根金丝缓慢生长。 妇人跟着老张前去,二舅姥爷腐烂的鼻子迅猛地耸了一下,头颅转了一百八十度,死死盯住妇人所在的方向,潜意识告诉他,这里有新鲜的血肉。 老张站在外围只看了一眼,就确定二舅姥爷已彻底丧失神智,吃再多血尸也没用了。 “烧了吧。” 她道。 二舅姥爷被小雁一刀斩断头颅,尸身放在柴火上,火焰燃起,黑烟冲天,几个血尸围着二舅姥爷尸体燃烧的火焰, 兴高采烈,仿佛身处篝火晚会,他们欢笑,他们唱歌—— “三通战鼓响云霄呦,十万旌旗卷寒涛;此身已许山河重呦,忠魂烈骨埋沙场,忠魂烈骨埋沙场哟——” 悠扬轻快的歌声与火焰燃烧声组成一首怪异的挽歌。 “我们早就不是人了。”老张低语,若非萧衔蝉耳力好,恐怕都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嘻嘻,你能带活人走吗?把他们带出去,将他们安置好,有田种,有饭吃,让他们过上正常日子。” 萧衔蝉郑重点头:“我答应您,娘放心,等我们在此任务了结,就带你们出去。” 老张笑了笑,忽然道:“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嘻嘻。” 什么?萧衔蝉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过你身上有嘻嘻的福牌,我能感应到,是嘻嘻送给你的。”老张道,“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这里还活着的人。” 枯槁血污的脚踏过城中的土路,老张领着萧衍蝉走进地窖暗门,包括小雁在内的十三个青年男女年轻力壮,尚有战斗力,三十八个老弱蜷缩在霉湿的角落,孩童攥着发黑的麸饼,老人用碎布堵住婴儿啼哭的嘴——他们还不知外界的血尸已被杀光了。 “仙长看清楚了?”老张声音沙哑如磨砂,“这位是种田好手,城隍庙后的那几亩地全凭她侍候,那个是木匠,手可巧了,曾经给仙帝祠刻过像……都是好人,在哪都能活,只要带他们出去,他们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百姓的生命力如野草种子,只要给一片地,落下就能活。 小雁犹自咬紧牙关,盯着老张不肯动弹,老张叹口气,对她耳语几句,她才肯动身,转身时,小姑娘眼睛通红。 五十一个活人都登上了蓬莱岛的凌云舟,将本就不大的小舟挤得满满当当,在外看热闹的其他修士有些看不过眼,好歹也是传承日久的大门派,怎的如此寒酸。 青三娘抬手运气,一座八荒战鼓便浮在天边,她招呼凡人上这边来,有几个行客路的修士不满,他们觉得这些凡人脏污,但又不能违了大师姐的意思,只得忍下。 活人尽数离去,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自盐长国血尸之乱开始时就紧闭的地窖大门大开,晨间第一缕朝阳慢慢爬进阴暗的角落。 “真暖和啊——”老张直视着太阳,她说,“杀了我们吧。” 城隍庙外,穿破甲的血尸们排列成队,身上绿烟冲天,其他血尸稀稀拉拉站在旁边,腐烂的面孔依稀可辨昔日容貌,有戴着文士帽的书生,有脖子上套着绣绷的绣娘,甚至有个小童头顶歪斜的虎头帽,无意识地嚼自己的指头。 “动手吧。”老张很是从容,“我们不想再吃人肉了。” 一滴热泪从眼角滚落,秦含玉的且停侯在悲鸣。 “闭眼。” 萧衔蝉面容整肃,她用六十四枚八卦印结阵罩住这些血尸,让他们闭眼,阵中结香花开,她让他们做了一个美梦。 “小玉,你来动手,记住,你斩的是蚀仙丝,不是人,终断的是痛苦,不是性命。” 秦含玉双手颤抖地握紧刀柄,寒亮的刀锋渐渐抬起,重刀劈下,一颗嘴含释然笑容的头颅跌落。 刀光刺眼,秦含玉恍惚看见了老张记忆里最明亮的画面——女儿生日那天,她与丈夫在仙帝祠求了一个福牌系在女儿脖子上,那时山间槐花开得茂盛,清甜的槐花比蜜还香。 血尸面容恬静,腐烂的喉咙即使在梦中也哼着军歌,那是他们与同袍最常唱的歌—— 第88章 “待到雪化雁回时,包好汤圆煨春酒哟,虎符不抵家书贵,春草早生阖家圆哟——” 迦兕子与迦象子面容肃穆,就地打坐念往生咒,星河自焦土升起,悠悠飞上苍穹,每点星光都是一段尘封的笑语,铁匠举着新打的铁锅吆喝,绣娘把一朵并蒂莲绣上嫁衣,小童举着风车在巷口疯跑…… 且停侯的刀锋吞没最后一具尸身的刹那,天边卷起紫金色的云,轰隆雷声仿佛要震破天空,不等人反应过来,金丹雷劫轰然劈下。 秦含玉在雷鸣电击中看见了自己的道—— “慈悲不必低眉。” 她迎向九天雷劫,刀锋青焰愈加旺盛,满地血污被青焰燃烧干净,秦含玉感到一股悲悯的力量将她托起,她内视丹田,只见金丹在雷击中慢慢坚固, “我要护善者微命,不使风霜凌虐;我要杀恶业孽障,不容魑魅当道。” 且停侯在她手中被雷电淬炼,褪去一身锈蚀,刀芒照亮乾坤。 第73章 盐长国的血色雾气终于散去,露出久违的晴空,蓬莱岛一行人站在城门外,望着那座曾经被死亡笼罩的城池,一片连着一片的枯草披着阳光犹如金子,在泥土深处,有一点绿意正奋力生长。 盐长国遗民被吴青雉送到张喜鹊所在的村子里,他们会在那里度过平凡又安宁的人生。 将人送到后又回来,吴青雉站在不远处,面色复杂地看着蓬莱岛一行人,她犹豫了一会,对他们道:“秦道友的日子恐怕会不安宁了。” 昆仑宗山门依旧巍峨,云雾缭绕间,仙鹤振翅,长龙吐息,迎客台上人头攒动,大伙都在看天骄榜上排名的变化。 天骄榜已分成两个榜单,一个是门派排名,一个是个人排名,此时,众修士聚在墨色碑前窃窃私语,可当蓬莱岛一行人踏入迎客台时,周遭的气氛瞬间凝滞,先前对他们笑脸相迎的修士们,此刻远远望见秦含玉,神色皆是一变。 他们几人向前走,前面的人无声散开,似是怕沾染到什么,蓬莱岛四人的周围仿佛真空,没有一人靠近。 萧衔蝉神情冷肃,默默握住师妹的手,秦含玉微微一笑,反手回握:“师姐,师兄,你们别担心,我才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萧衔蝉点头:“这就对了,修咱们的道,让他们说去吧。” 金不禁道:“走,人家自动让路,咱们还不快去看看排名。” 四人抬头,只见墨碑分了两块,门派名字后面是按照“甲乙丙丁”排序,个人名字后面是按照筹数排序。 第一场比试结束后,门派得“甲”的共有三个,一个是春不过,一个是宝珠谷,还有一个就是“乙乙乙蓬莱岛土特产代购咸鱼鲛珠花蜜量大有折扣”这个奇葩的名字。 萧衔蝉看到同得“甲”的门派名字,暗自松了口气,她总觉得大师兄在文渊阁拿到那卷关键证据太巧了,怎么就那么巧,混乱中偏偏让大师兄一人看到了,他们探查盐长国血尸成因根本没费多少劲。 现在看见还有其他门派探查清楚,萧衔蝉放下心来。 个人得五百筹的就多了,除却耳熟能详的几大著名修士,蓬莱岛四人都在其上。 门派评分根据有二,其一是是否探查清楚盐长国血尸之谜,其二是按比例计算其弟子拿到的筹数。 比如蓬莱岛四人参会,四人都拿到了五百筹,比例是百分之百,且查清蚀仙丝与血尸之乱的关系,任务完成度也是百分百,因此在这一评定中可以得甲;而有一门派共五十人参会,但只有两人拿到五百筹,十人拿到三百筹……以此类推,比例不高,且只猜到血尸许是与“金丝”有关,任务完成度是百分之二十,所以门派评定就只有丙。 许多其他门派的弟子交头接耳,眼中满是不服。 “凭什么?蓬莱岛藏有魔修,理应取消资格!”不知道是哪个修士高声喊了一句,仿若火星燎原,霎时就有蜂群嗡鸣般的应和声响起。 萧衔蝉怒从心起,与金不禁使了个眼色。 那几个说闲话的修士突然发觉两腿间似有风吹过,低头一看,裤子没了,人群顿时骚乱起来。 萧衔蝉悄悄掐诀,几十条亵裤全都飞舞上天。 谢无柩在飞讯密域中道:那些脏东西有甚好玩的,直接烧了便是,你别往那边看。 萧衔蝉在心中笑道:我给你变个好玩的。 指尖闪过一点灵力,花花绿绿的亵裤在天上一会排成个一字,一会排成个人字。 迎客台上爆发出欢乐的笑声,王璇鸣还用留影石将这场景记录下来:“众修士当众裸奔为哪般……太好了,下一期稿子有素材了!” 蓬莱岛四人小发雷霆后便待在一边,静候第二场比试的内容,他们不与其他人说话,凭一己之力,孤立所有人。 修士们三三两两聊天,一如考完试对答案的学生。 “第一场比试一般而言都不会很难。”” 听说春不过的王璇鸣是起卦卜算出血尸成因,不愧是天枢星君的高徒啊。” “这场比试对宝珠谷而言就是白送嘛。” “听说血尸是宝珠谷……” “嘘,快别说了,你不要命了。” 宝珠谷修士白衣青衫,目不斜视地从空中飞过。 如谢无柩所说,外界果然没有追究宝珠谷看管蚀仙丝不利的过错,甚至连见死不救的海镜门也没受到什么苛责,毕竟他们给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为仙帝诞辰日做准备。 仙帝诞辰自然比凡人性命重要,再者,海镜门给盐长国送去了护身法宝,是王公贵族不愿与凡人分享生路,这又怎能怪到他们仙门身上。 小道消息纵然传得满天飞,但是没有一个人敢问到宝珠谷面上,海镜门背靠明月夜,虽会听到闲言碎语,可到底无关痛痒。 一昆仑宗小弟子从太虚无极殿下来,目标明确,直直向蓬莱岛几人所在的方向去:“蓬莱诸道友,请入太虚无极殿一叙。” 迎客台上又是一静,在所有修士或明或暗的打量中,萧衔蝉几人飞入大殿。 太虚无极殿冷香萦绕,昆仑掌门太玄道君端坐上首,下面两列全是本届法会各门派带队之人,萧衔蝉看见玉蟾子颇为担忧的眼神。 花沸雪挡住弟妹,行了一礼:“在下深知九州对魔修偏见极深,然我师妹并非滥杀无辜者,还请道君莫以出身论英雄。” 太玄道君浅笑一下:“花小友莫急,本尊知晓秦小友乃无法心道君弟子,自不会是奸恶之徒,本尊唤诸位前来,只是有一问请秦小友解惑。” 秦含玉站出来:“道君但说无妨。” 太玄道君面容温和,眼神锐利:“秦小友既是魔修,修的是什么道?” 魔修恣意,往往所修的道也很是诡谲,什么血煞道、噬魂道、淫邪道……无一不阴毒狠辣。 秦含玉抬眸,且停侯在粗布包裹中轻鸣。 “慈悲道。” 满殿哗然! “荒谬!”宝珠谷的带队长老拍案而起,“魔修也配谈慈悲?” 萧衔蝉目光冷然,就要上前,秦含玉向她摇摇头,示意自己处理,她突然反手抽刀,犹带血腥的刀光劈向那长老面门。 “锵!” 刀刃停在对方眉心三寸,一缕断发缓缓飘落。 “这一刀若砍下去了”她收刀,垂眸似是在看垃圾,“便是慈悲。” 萧衔蝉嘴角含笑,放下心来,金不禁与她说小话:“小玉的慈悲和超度是一个意思吧。” 满殿死寂中,太玄道君端着茶盏的手一僵,花沸雪不等其他人说话,就先开口:“小玉,你太胡闹了,这是什么地方,纵然诸位前辈慈和,你也不该开这种玩笑。” 他转头向太玄道君请罪:“都是在下没有教好师妹,还请道君看在家师的份上,宽恕她吧。” 蓬莱岛四人走出太虚无极殿时,殿中刹那便响起宝珠谷长老的喝骂声,太玄道君的劝解声,几人互相看看彼此,直到走远了,终是憋不住笑出声来。 金不禁扶着大师兄的胳膊笑弯了腰:“小玉啊小玉,你这个逼装的,满分!” 刚刚在殿里看熟人装逼他就想笑来着,现在终于能笑出声了。 秦含玉道:“我都是学师姐话本的那些主角,没想到装逼这么爽。” 萧衔蝉抽出金不禁腰上的招徕杆:“下面有请蓬莱岛专业劝人慈悲师秦女士发言。” 秦含玉配合地接过杆子:“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刀……” 花沸雪笑着摇头:“你们啊……” 昆仑宗的钟鸣响过三声,九曜灯的第二盏灯亮了,六角宫灯缉珠坠玉,渐渐亮起金黄的光,光影蹁跹中,一个太极两仪印浮现在灯面上。 昆仑宗几个长老皱眉,顿时议论出声—— “怎么偏偏是两仪境。” “那人身死道消前将所有财物都藏在两仪境,如果能……那可就发财了。” 第89章 “不愧是明烛君的朋友,和他一样不走正道。” “他最后死在……也是孽缘。” 其他修士竖起耳朵,仔细听昆仑宗的窸窣声,他们意识到,第二场比试的内容,昆仑宗的人很熟悉。 讲解比试规则的素元真人看到两仪境后,怔愣出神,被弟子叫了几声才醒过神来,他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十方法会第二场比试,明元君之遗物,两仪境;比试内容,寻找明元君的宝物,得五百筹,将宝物带出秘境,得五百筹,在秘境中尔等所获,俱归己有,昆仑宗不过问。” 迎客台哗然,这意味着即便没能赢了这一场,参会修士还是能有所收获。 “昆仑宗,大气!”金不禁立刻就吐出一连串甜言蜜语,“快快快,回去编麻袋了!” 他一手拽着一个师妹,匆匆回下榻处。 小院里树影婆娑,门外却没了其他好奇的修士围观。 金不禁吭哧吭哧编麻袋,絮絮叨叨:“也不知秘境里有没有灵石……没有灵石的话,有其他宝物也是好的,听说关龠地界有九州最大的拍卖楼,咱们若是拿到宝物去拍卖,肯定能赚一笔钱。” 他熟能生巧,不一会就编好一个袋子,抬头一看:“妙妙小玉,你们两个看什么呢?” 萧衔蝉拍了拍桌案堆成山的书:“我从昆仑宗的书阁里借来的书,听迎客台上那几个修士的话,这个秘境主人应当是昆仑宗弟子,去秘境前多看看总没坏处。” 秦含玉翻过一卷卷书册,忽然道:“找到了!师姐你看,明元君,云阳仙尊关门弟子也……” 两个师妹都在干正事,金不禁将视线投向大师兄,花沸雪在锅灶处摆摆手:“秘境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我多做些药丸你们带上,免得届时将我们传送到不同地方,你们受伤了我赶不过去。” 金不禁又看向花沸雪身后的人:“谢无柩,你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体,第一件事就是做炸鸡?” 真魂不能离开身体太久,所以回到宿处,萧衔蝉就把谢无柩的身体从画中界取出来了。 谢无柩系着围裙,胳膊上绑了两块玄铁,用筷子翻着油锅里的鸡腿:“萧衔蝉总是抱怨想吃炸鸡,我不想听她唠叨,做些吃的堵住她的嘴。” 萧妙妙什么时候抱怨过?金不禁只记得他们第一次见到谢无柩时,三师妹说的梦话里提及过炸鸡。 “你胳膊上绑俩铁块干嘛?”金不禁又问道。 谢无柩看起来很自然、很无所谓的样子:“我观行客路修士都是这样锻体,我如今不能修炼,随便练练身体也是好的。” 金不禁“哦”了一声又坐回去继续编麻袋,看书的看书,熬药的熬药,健身的健身,合着这里只有他一个是闲人。 “好了,这几卷都看过了,我去还给书阁。”萧衔蝉将翻看过的书册摞在一起,不小心把自己的狗血皇文掺进去了,不过她没注意到,一起放进传送法阵。 书阁里管理书籍归还法阵的修士将这些书册登记,忽然他的手一顿:“这是什么?掌上娇?书阁里有这样的书吗?” 后面还有好几本名字很奇怪的书,他没管那么多,一一登记。 九天云层上,一座浮岛被法术隐藏痕迹,有一人躺在美人塌上,轻轻翻过一页书。 玄衣人已跪了一个下午了,但上首之人无视了他,直到月亮爬上天边,云雾薄冥,白衣人才轻声道:“说吧。” 玄衣人叩首,道:“弟子办事不力,未能除掉秦含玉,请师尊责罚。” 他将秦含玉在盐长国的经历尽数说出来。 “魔修?慈悲道?”白衣人嗤笑一声,忽然想起什么,“以杀证慈,以刀入道……” 玄衣人不敢出声打扰师尊思绪。 “你可知道她的刀叫什么?” 玄衣人恭敬道:“听她说起过,那刀名且停侯。” 白衣人骤然握紧手里的书,眼睛在薄薄的眼皮下细微滑动。 “我记得你说他们之中还有妖修?” 玄衣人称是:“就是那个名萧衔蝉的,不过弟子尚不知晓其原型。” 白衣人身体坐直,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低声喃喃:“妖修,山海界……魔修,且停侯……” 良久,白衣人终于发话:“不要再追杀她们了,我们要换个计划。”白衣人道,“去获取蓬莱岛四人的信任。” 青灯幽微,萧衔蝉指尖掠过泛黄的书页,眉头微蹙。 案几上堆满了《昆仑历代掌门录》《云阳纪事》《九州风云录》之类的典籍,关于明元君的记载她全数提取出来,记在本子上。 “怪了……”她低声自语,“查遍书籍,怎么不见明元君的死因?” 正沉思间,一阵酥香飘来,谢无柩手里托着油纸包,臂膀肌肉隆起,手里炸鸡的金黄脆皮上还泛着油光。 “找明元君的生平?”他坐在萧衔蝉对面咬了口鸡腿,漫不经心道,“我倒是知道一点儿。” 萧衔蝉抬眸,看到他从单薄衣物透出来的肌肉线条,慢慢移开视线 “你熟?” “熟得不能再熟。”谢无柩懒洋洋地晃了晃油纸包,“边吃边聊?” 第74章 昆仑宗一百零八峰各有特色,有剑修所在的天剑峰,有丹修所在的丹霞峰,有阵修所在的玄机峰,有御兽师所在的百灵峰,甚至外界少见的食修、幻修都有其自己的峰头。 这其中,因昆仑宗前任掌门云阳仙尊是剑修的缘故,天剑峰是人数最多、资源最好的一个峰,明元君天资出众,被云阳仙尊收徒,为天剑峰的三弟子,但他比较特殊,直至他身陨道消,都没有契约一把本命剑。 “他不喜欢剑,也无意走剑之一道。”谢无柩陷入久远的回忆,“那时我并不懂他所求为何,现在回想起来,或许蓬莱岛的逍遥仙君与他所求相同,至于他的死因……呵!” 谢无柩想起什么似的,冷笑一声:“他们都说是明烛君狂性大发,屠杀原氏满门,明元君阻止他时,被明烛君杀了……妙妙,若我说,明元君实则是被原亭翁所杀,你信不信我?” 原亭翁,昆仑宗前任掌门云阳仙尊的俗名。 萧衔蝉眸光微动,有一个猜测破土而出,渐渐落实。 谢无柩盯着她:“你在想什么?” 他的目光灼热又锋利,像一柄出鞘的剑,直直刺进她的眼底,仿佛要剖开她的神魂,看清她最真实的想法。 “我在想……”萧衔蝉眼含深意,“你认识明元君?他可是一千年前就身陨道消了,所以……你至少有一千多岁了!” 她语气悠悠,谢无柩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她的未尽之语—— “你觉得我老?” “我可没有这么说!” 谢无柩看她理直气壮矢口否认的样子,方才紧张的情绪烟消云散,然后心中被什么莫名的东西塞住了。 “……我其实也只有一千多岁。” 萧衔蝉附和他似的点头:“嗯嗯,一千零一岁是一千多岁,一千九百九十九岁也是一千多岁。” 谢无柩沉默了一会,将桌上的盘子往萧衔蝉面前推了推:“快吃吧,别放凉了。” 萧衔蝉啃着鸡腿眯起了眼,心情愉悦地晃晃脚。 天色已暗,昆仑宗的夜空星河璀璨,远处山峦起伏,素元真人走过九州台,穿过一座巍峨大殿,来至殿后一座精巧雅致的小院。 院中一湖灵液旁用白玉砌的清修台上,太玄道君正扶额沉思,听到脚步声传来,他并未睁眼,只道:“两仪境是你师尊的遗物,你可有什么头绪?” 十方法会第二场比试,九曜灯怎么偏偏抽中了两仪境?若它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宝物的秘境也便罢了,可…… “昆仑建派之初,掌有二十条灵脉之多,如今却只剩下半数,千年前明烛君叛宗,毁了一条灵脉后,又锁住了其中九条灵脉,明元君素来与他交好,正是最后见过’钥匙‘的人。” 素元真人额角渗出冷汗,腰弓成虾子:“师尊他……从未提及钥匙之事。” 他袖中的手攥紧,指甲深深印入掌心,他确实不知钥匙是否在境中,更不知该如何寻找。 “罢了,此番两仪境开启,你也进去看看……” 晨光刺破暗夜,第一缕朝霞划过太虚无极殿的屋脊时,迎客台已有许多修士在等候了,众人摩拳擦掌,只待秘境开启就冲进去。 蓬莱岛几人在踩点来到迎客台,天穹之上,云海翻涌,黑白二气如两条锦鲤,交织流转,每一次游动都引得磅礴灵气震荡,渐渐形成一幅悬浮在云海中的巨型太极图。 萧衔蝉检查过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后,与师兄妹们道:“你们记住冲灵器的用法没?” 听说一些秘境会压制人的修为后,萧衔蝉在几日前就炼制了几块冲灵器,将灵力储存进去,以备不时之需。为了避免一些秘境不许灵力攻击的规则,萧衔蝉特意制作了太阳能版、电能版、水能版等多个版本,确保兄妹几人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还能自保。 第90章 四人整装待发,苍穹之上,阴阳二气愈发浓郁,金光大闪,耀眼夺目—— 两仪境开启了。 一阵天旋地转,萧衔蝉再睁眼时,置身在一团氤氲水汽的灰雾中,面前有一座巨大的天平秤,横枨简朴,整体看上去就是普通木头所制,但站牙非常精致,左边站牙是精雕獬豸纹,右边站牙则是精雕狴犴纹。 秤杆上刻有四个字——盈亏有数。 紧接着,灰雾散去,萧衔蝉发现自己待在一个小屋子里,屋子的装修风格她很熟悉——战损风。 墙体采用天然通风设计,躺平即可在室内观赏星空,庭院自带陨石坑别样风景,赠送小宠物陪伴服务。 将小强钉死在原地,看着它还在抽搐的长须,萧衔蝉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才住了几天带屋顶的房子,怎么又给我送到这种地方来了?” 谢无柩待着竹剑里,嘴角抽搐得比死去的小强还厉害,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这就是他炼制出的两仪境……” “你不是说和明元君很熟吗,干嘛这么吃惊?” “我没见过两仪境,只听他说要炼制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秘境。” 萧衔蝉打量四周:“确实够不可思议。” 房屋里除了一张瘸腿的竹床,还有一张朽坏的桌子,桌上一只破碗,她打开房门,外面的土路上泥土飞扬,两边不是倒塌的茅屋就是没用的枯草。 “真的太亲切了。”萧衔蝉感慨,“不瞒你说谢无柩,我在蓬莱岛的家跟这里差不多。” “蓬莱岛竟然没落至此!”谢无柩语气里满是痛惜,“你们好歹也是仙门,是摄取界的主人,怎会……” “摄取界生活了很多凡人和鲛人啊,我们怎么会是摄取的主人?”萧衔蝉惊讶反问。 谢无柩愣了一刹就明白了,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但世间大多是损不足而供有余,似蓬莱岛这般的反而少见。 萧衔蝉检查了一遍自身经脉灵力,一切正常,她试着用飞讯密域联系师兄师妹们却失败了,她不死心,取出讯符,讯符中代表他们三人通讯的符纹,只有小师妹的是亮着的。 代表大师兄和金万两的符纹自始至终没有光亮,萧衔蝉心底陡然生出一股不详之感。 她忙点了点代表小师妹讯符的符纹,给她发去问询的信息,但秦含玉一直没有回复她。 “算了,我先出去走走。”萧衔蝉推开摇摇欲坠的破门,“既要找出并带走明元君最珍贵的东西,想必这个东西四周一定有重重保护。” 谢无柩道:“也好,以我对明元君的了解,他必会在风花雪月的事物里插|入重要线索。” “风花雪月?” 萧衔蝉看看左边,一丛狗尾巴草,再看看右边,一座快要倒塌的城墙,城墙背后露出一个书棚。 她的眼睛顿时亮了。 书棚很破,比萧衔蝉在蓬莱岛住的柴房还破。 棚顶漏风,几缕阳光从茅草缝隙里钻进来,落在堆积如山的旧书上。书页泛黄,有些甚至被虫蛀得只剩半截,但 每一本都干干净净,没有半点灰尘。 书棚前的摇椅上坐着个老头,头发花白,眼睛微眯,他翘着二郎腿,手边一杯清茗,捧着本没有封皮的古籍,似看非看。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说道:“若是来问明元君珍宝下落的,便先去那墙上题字,明元君书法卓绝,只有书法超越他的人,才配知道他珍宝的下落。” 萧衔蝉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城墙,倏尔,她的眉间浮现出货真价实的疑惑神色—— “妇女之宝?” 正在喝茶的老头当即化身喷射战士,一口茶全喷出来了。 “咳咳咳——”老头咳得面红耳赤,半晌,他手指颤抖,指着萧衔蝉,怒气冲天道,“呱!” 萧衔蝉眨眨眼:“……咩?” 老头深呼吸,眼看要气撅过去。 “前辈莫要生气。”一个清凉的男声响起,不远处的土路走来一男修,风度翩翩,月白法袍,背着一把青霜剑,笑如三月梨花,“这位道友只是在和您开玩笑。” 他转头看向城墙,广袖翻飞,声音清朗:“明元君所书的’宾至如归‘四字,原本是为步虚楼所题,后来却没能送出去,这幅作品看似是潦草的草书,但相较于明元君的其他作品,其意境更圆融,透着一股过尽千帆的释然……” 这个陌生男修的解读非常专业,书棚老头连连抚须,若不看旁边的萧衔蝉,这就是标准的龙傲天装逼得到白胡子老头欣赏的经典剧情。 萧衔蝉摸摸鼻子,低声呢喃:“原来是从右往左看啊……” 老头耳聪目明,瞪了她一眼。 那男修终于结束了书法鉴赏内容,向萧衔蝉行礼:“在下苏云,一介散修,见过萧道友。” 二人厮见,老头躺在摇椅上颇为遗憾道:“小子,你能识明元君墨中三昧,倒也难得,只不知你的字如何,不论是谁,欲闻我所知之事,需得写出一幅超越明元君墨宝的字。” 苏云连道:“明元君墨宝天下无双,岂是小子可以超越的?还望前辈通融则个。” 老头满意地摸了摸胡须:“那便写出令凡见字者,纵不识其形、不解其意,亦能感其神、自生顿悟的字来,书道之妙,便在于此。” 苏云接过老头给的毛笔,沉思了一会,唰唰写下一个大字—— “屌?!” 萧衔蝉惊呼,这是在拍马屁? 苏云的手腕一抖,老头又是惊天动地剧烈咳嗽,谢无柩在飞讯密域里道:“那是个’虎‘字!” 老头掐着自己的人中,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连连摆手:“你赶紧走,你和别人不一样,千万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个上面。” 萧衔蝉不服气道:“前辈不能因为我不懂鉴赏,就以为我也不会写啊!” 老头斜眼看她:“就你还懂书法呢?” 萧衔蝉冷笑一声:“不就是不识其形、不解其意,亦能感其神、自生顿悟的字吗?” 她转身拿过苏云手里的毛笔,只沉吟一会,便在墙上刷刷写下几个字,一气呵成。 盯着她书写动作的老头、苏云以及竹剑里的谢无柩看着墙上的字,沉默了。 第75章 清风吹过,老头和苏云僵在原地,仿佛两个泥塑。 “这……这是……” 老头瞳孔颤抖。 “这……这是……” 苏云不敢置信。 萧衔蝉停笔,满意地端详墙上的字,她侧身问道:“如何?” 只见墙上写下几个墨字—— 莪噈媞伱の劫,噵吢誶殤唄! 老头瞳孔剧震,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衣襟,喉间挤出气音:“这、这字……” 这几个字一笔一画方大端正,只能说写得清楚工整,但……这不是书法吧? “你就说这些字单个拎出来,你能’识其形‘吗?” 老头很老实地摇头。 “那这些字组合在一起,你能’感其神‘吗?” 老头踟蹰良久,终于还是老实地点头。 “即便不能识其形,观者亦能感其神,这不是完美符合你的要求么?” 萧衔蝉理直气壮,以手拍墙,将墙灰震得簌簌掉落。 “可、可是……我、你、他……” 老头结巴起来,在两仪境住了近千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快道心破碎了。 “前辈息怒……”苏云怕老头生气,连忙劝阻。 萧衔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不会吧,不会吧,堂堂明元君两仪境里的老前辈不会不认账吧?” 苏云心惊胆战地悄悄看了眼书棚前的老前辈,只见他好像快自燃了。 “啪嗒”一声,一本小册子被老头砸在萧衔蝉头上,他悲愤道:“赶紧拿着你要的东西,呱——” 声如杜鹃泣血,老头的身影显得有些萧索凄凉。 萧衔蝉捡起小册子,自言自语:“家人们谁懂啊,这是什么神仙老前辈啊,后悔没有早点遇到,遇到您我真是积了大德了!” 正气得浑身打摆子的老头:……遇到你我可缺了大德了! 苏云的喉咙滚动一下,从未想到还有这种解题思路。 萧衔蝉拿着从老前辈手里取到的通关道具,并不着急查看,她现在地处一座小城之外,小城的大门上挂着一只褪色的牌匾,隐约可见“鸟”字,从倒塌了一半的城墙翻过去,黄土小路两侧是一大片油菜花田,远处零零落落散着几座低矮的茅草屋。 风一吹,整片油菜花田便哗啦啦地摇晃起来,苏云什么话都不说,只是跟着萧衔蝉同行,两侧油菜花金灿灿的,像撒了一桶金子,只他无心欣赏田园野趣,一味地施法保持衣摆和鞋底不会沾到一粒尘土。 走了大概一刻钟,萧衔蝉慢悠悠开口:“不知苏道友是哪门哪派的高徒?” 苏云不急不躁,行了个拱手礼:“在下无门无派,一介散修。” 第91章 萧衔蝉挑眉,无门无派,一介散修?这人跟着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心里很清楚,只是他一直不说话,眉眼略有不耐,显然是从前被人奉承惯了,此时拉不下脸求人。 苏云见她又沉默了,没话找话:“道友是蓬莱岛萧道友吧?” “你知道我?”萧衔蝉有些惊讶,倏尔她就想明白了,撩了下头发,“也是,谁见过我都会印象深刻的。” 苏云想说的话一下子就噎在喉咙里了 “咱们开门见山吧。”萧衔蝉直接打断他,“你想和我同看我找到的线索,可以,不过得付出一些东西。” 苏云松了口气:“萧道友尽管说,在下无有不应。” 萧衔蝉摸着下巴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在苏云等待的目光中抬头:“我暂时想不到要什么,你先欠着吧,咱们击掌为誓。” 她在掌心画了一道誓约符纹,举手看向苏云。 苏云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萧衔蝉藏在芥子袋里的那本册子,估摸在不惊动其他人的前提下抢走的几率不大。 一丛丛油菜花在风中起伏不定,荡起一波波金色的浪,苏云闭了闭眼,这才肃着一张脸,将手落在誓约符纹上。 两掌相贴,天道见证誓言成立,他目光微凉,只看着萧衔蝉不说话。 萧衔蝉笑得坦然:“行,既然已经立了誓言,咱们便一起看吧。” 她没有赘言,直接取出了那本薄薄的小册子,册子很破,没有封皮,钻了个眼,用麻绳串起来,书页泛黄,单薄脆弱,好像稍微一用力就会撕碎。 萧衔蝉与苏云看到册子的第一页上就写了一句话—— 「呐呐,人世间真的很肮脏啊,可是、可是……即便是像我这样的人, 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呢。」 萧衔蝉虎躯一震,这种语气…… 苏云一震虎躯,赞叹道:“不愧是明元君。” 萧衔蝉斜眼看他,什么鬼,就一句话而已,他在赞叹什么东西啊? 她连忙翻过一页—— 「冬天来了,雪花很美,但为何美丽的事物总是脆弱又哀伤?抱歉啊,我食言了,果然、果然我就是这样卑鄙的人,说什么守护,真是太可笑了!」 下面坠有日期和地址:泰平三十九年冬,鹅城,鸡鸣巷。 “泰平三十九年……”苏云喃喃,“明元君是关龠云氏九百零一代子弟中最出类拔萃的,他怎会以凡人王朝的年号为纪年?泰平三十九年,换成仙历的话……之后第五年就是明元君被选入昆仑宗天剑峰三弟子的那年。” 两仪境里的鹅城不大,似是城池被缩小后安放在秘境里,走过油菜花田,萧衔蝉看见一座爬满青苔的石头伫立在茅屋前,上刻鸡鸣巷三字。 两丈宽的巷子被违章搭盖的茅屋挤成蛇形,站在巷口往里看,视线被腐木支起的屋檐和晾晒的床单衣物挡住,漏下的天光在土路上切成碎金,是这条巷子唯一的明亮。 东家晾晒的破褥子还滴着水,西户窗根下堆着霉变的药渣,湿气裹着尿骚味在砖缝里生了根。 苏云驻足在巷口,有些骄矜地捂住鼻子。 萧衔蝉没理这个半路搭伙的队友,推开第一家摇摇欲坠的木门,霉味混着陈年的烟火气扑面而来,这是间荒废多年的屋舍,炉灶早已冷却,灶台摆着几只豁口的碗,但墙上还挂着几把生锈的农具。 苏云见萧衔蝉已经开始检查屋舍,唯恐她率先发现了什么,于是施法在这条狭窄潮湿的土路上铺了一层锦缎,这才慢踏贵足,缓步走进来。 看见萧衔蝉翻柴火堆时惊得老鼠满地爬,苏云在门外犹豫地喊:“道友且慢......” “闭嘴,要么滚进来,要么滚远点。” 看见苏云那副嫌弃这嫌弃那的表情萧衔蝉就不爽,她头也不回,指尖抚过积满灰尘的铁板火炉——上面有几道浅浅的凹痕,像是有人在此经年累月打铁留下的。 角落里堆着发黑的账本。她随手翻开,泛黄的纸页上记着: 「初五,李四锄头两把,欠十五文」 「初九,王大娘镰刀一把,欠二十文」 「十一,刘掌柜说铁料涨价,本月倒欠铺子三十文」 每笔账目后面都画了个小小的叉,力道大得几乎戳破纸张。 “这字迹……”苏云探头看,萧衔蝉接话,“不是明元君的字。” 她推开里间的破木板,露出个低矮的房间,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墙角堆着几个破瓦罐,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密密麻麻的“正”字,角落有浅浅的白色字痕,应当是滑石写上去的—— 「娘亲咳嗽好些了,太好了,燃烧吧,仙帝祛灾之火」 「我果然不可被低估呢,今日写的字得了有钱人的赏,多挣了两文钱」 「掌柜的赏半块馍,他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娘亲告诉我,我有灵根哦,哼,不愧是我」 越往后的字迹越潦草,最后几条已经模糊不清—— 「他们说娘亲跟货郎跑了」 「我不信,我要去找娘亲」 像日记的碎碎念到这里戛然而止。 “这些字定别有深意。”苏云道,“明元君许是将重要线索编纂进去,掩人耳目。” 萧衔蝉摇头:“我倒觉得未必,说不定这就是明元君幼时的日记。” 暮色四合,巷口忽然传来脚步响。 萧衔蝉与苏云忙出门,只见个披着星斗袍的女子踏着满地碎金似的夕照走来,她手托一只星盘,腰间挂着三枚磨得发亮的龟甲,每走一步就叮当作响。 “哟,在下春不过王璇鸣。”女子在五步外站定,弯腰行礼,“见过真。蓬莱岛萧道友。” 萧衔蝉笑了一下,这可真是…… “你现在不觉得我不是蓬莱岛弟子了?” 王璇鸣一脸那都过去的事了,道:“当时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没看出你藏在褴褛布衣下的灵魂,盐长国一战,你为秦道友挡下九州万法,一招就破了诛魔链,如今你们蓬莱岛几人的名字,早已传遍四海九州了。” 苏云皱眉:“王道友从何处来?你有没有遇到城外书棚的老前辈?” 王璇鸣笑道:“你是想问问我什么这么快就找到这儿的吧?实不相瞒,我过来之前,三百二十八个修士都在那儿舔笔磨墨,要写超越明元君墨宝的字呢。” 她翻手,龟甲悬浮在她掌心上方:“但我起了一卦,机缘……” 龟甲顺着纹路裂开,叮叮当当组成个箭头,直指萧衔蝉的方向,“在这儿。” 萧衔蝉顺着龟甲指的方向看去,她身后的爬满霉菌的墙壁上,那些白色字痕愈发显眼,她问道:“苏道友说明元君出身关龠云氏,你算得出云氏之子为何沦落至此?” “这个问题问得好!”王璇鸣胸有成竹地环视面前两人,双手叉腰仰天大笑,这笑引得苏云不由屏住呼吸,暗暗生出期待看向她,她笑完了,说:“不知道。” 萧衔蝉:……她一向以为自己够抽象了,没想到有人还能比她更抽象,可恶,输了。 因暂且查不到其他有用的信息,几人决定在这间屋子歇脚一晚,两个女修住在一起,王璇鸣在和布置房间的苏云说话,萧衔蝉找了个机会溜出去了。 走出去十几米,一道清冷的嗓音在萧衔蝉的飞讯密域响起,谢无柩因想起过去的一些记忆,现在心情不甚好:我只知道明元君灵根有问题,其他的你得自己查。 萧衔蝉歪嘴一笑:“放心,这种小问题根本难不倒我。” 她在原地踱步,突然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板,摆出一副龙傲天睥睨天下的姿态,将谢无柩附魂的竹剑挂在树上,对着他开演—— “娘亲咳嗽好些了吗?已经好了?仙帝祛灾之火真厉害,焚尽世间诸厄!” 念完,她自己先抖了抖,搓了搓胳膊:“嘶——这调调果然不适合我……” 谢无柩嘴角微抽:萧衔蝉,你没事儿吧? 萧衔蝉摆摆手:“别打岔,我这是在揣摩明元君的心境!若不出意外,这个秘境记录了对明元君而言比较重要的事物,只要顺着他的思路走下去,一定能查到他的珍爱之物是什么。” 王璇鸣在苏云摆出熏香炉后就走出来了,她受不了苏云这种精致可人儿的生活态度,行至一处偏僻的地方,她忽然听到响动,王璇鸣驻足,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蓦地,她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萧道友么,她在和谁说话? 萧衔蝉握拳,以拳抵住胸口,笑容邪魅似歪嘴龙王:“我果然不可被低估!今日多挣的两文钱,就是证据!” 王璇鸣左看又看,没有发现那处除了萧衔蝉还有何人,却见萧衔蝉突然转了语气—— “天呐,你好棒啊,竟然多赚了两文钱!” 死寂,诡异的死寂,王璇鸣额角渗出汗来。 不对,萧衔蝉心想,如果明元君在日常生活中能获得足够的正向反馈,他就不会在日记里自己给自己那么多鼓励。 第92章 她眨眨眼,又换了语气。 “两文钱而已,很多吗?穷疯了吧你?” “可恶,你竟敢这样对本大爷说话,我可是有灵根的!” “哦呵呵呵,有灵根又怎样?难道你还想修仙吗?” 她到底在和谁说话啊?!在无人在意的地方,王璇鸣已被吓到头皮发麻了。 萧衔蝉浑然不觉,反而越演越起劲,背着手佝偻着,语气沧桑道:“老夫给你半块馍,小伙子,你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啊?” 她一个转身转换角色。 “我当然要修仙啊,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谢谢您给的馍,我会报答你的!” 又一个转身,换上一幅霜之哀伤的神情。 “啊~美丽的事物总是脆弱的,我食言了……” 王璇鸣做足心里建设:要尊重其他人的爱好习惯,她向前踏出一只脚。 萧衔蝉乍然想到什么,双眼放着精光:“哈哈!” 王璇鸣迈出的脚一抖:“咦呀!” “哈哈哈哈!” “咦呀呀呀!” 萧衔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疑惑地看向王璇鸣:“王道友怎么这个时候开腔唱戏?” 王璇鸣:…… 萧衔蝉想抓住自己一闪而过的灵感赶快与人分享,她抓着竹剑就走,在飞讯密域里道:谢无柩,我跟你讲,明元君他……呃! 萧衔蝉突然浑身抽力一般,面朝土路,直直跌下去。 她的法力,开始流失 了。 第76章 “唰”一声,无形的屏障缓缓散开。 宝光氤氲成雾,金山玉海堆在宝库里,人站在其中,只能淌金玉而过,用脚踢开翡翠壶、夜明珠,露出一点宝库的地面,铺地的碎石,都是比灵石还名贵的星陨砂,每一步踏下都泛起细碎灵光。 远处另一堆珍宝中,有浑圆的凤凰果、一串串生死藤,数不胜数的灵植像路边摊似的,随意堆积。 金不禁与花沸雪踏入宝库,明珠彩宝镶嵌的穹顶下,遍地珍宝随意散落——翡翠灯盏斜插在金山上,寒晶果滚落一地,秘籍功法摊开在星陨砂上,整座宝库犹如一个珍宝匣。 “大师兄,看来我们运气不错。”金不禁弯腰拾起一尊嵌灵石的纯金酒壶,眼中全是对财富的渴望,“哇,这金子可太香了,这灵石可太亮了,我靠,大师兄你看这个,牛逼!” “光摇不夜天的青莲灯,醉见一缕真的金酒壶,赤焰加身抵万劫的凤凰果,的确都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宝。” 花沸雪的斗篷一角拂过宝物堆,一向稳重的他在面对如斯财富也会情绪外露。 “明珠韫椟,美玉蒙尘,倒是可惜了这般天灵地韵,若能择一二带离……” 金不禁的嘴几乎笑裂了,他忙着往芥子袋里塞宝物:“千年一遇的机缘,不拿白不拿。” 他们俩的运气不错,见过两仪境入口的天平后,再睁眼,二人已置身一座流光璀璨、物华天宝的宝库之前。 宝库前无人看守,长长的甬道尽头,透过无形的屏障看去,珍玩器物随意散落,似被遗弃多年,唾手可得。 然而他们才踏入甬道,忽有十二尊金像自暗处现身,对他们二人发起攻击,招招致命。 花沸雪与金不禁忙以法术抵挡,终于将金像打得七零八落,甬道再无阻挡,无形的屏障前,浮空的铭文随着金像被打倒而碎,露出以星陨砂铺就的道路。 萧衔蝉被黄泥土路磕得鼻子发酸,脸颊生疼,法力的流逝让她心慌,偏她此时必须忍受下来,身边有个不知所谓的王璇鸣,那边屋子里还有个敌友不明的苏云。 她揉揉鼻子,冲王璇鸣摆手示意没事,镇定地走回今晚落脚的地方,谢无柩在竹剑里急得团团转:“妙妙,你如何了?” 王璇鸣默默地与萧衔蝉保持距离,此人先是发疯自言自语,又是平地摔,自己绊自己,她怕这人有什么大病传染给自己。 萧衔蝉给谢无柩传去无事的讯息,回到下榻之处,只见此地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原本这茅草屋破得漏风,墙角堆着发霉的稻草,床榻上铺的粗布麻衣硬得能磨破皮,空气中还飘着一股陈年的臭味,混杂着隔壁猪圈的芬芳。 如今这里放置一张千年寒玉雕成的矮几,梁下悬着一盏青莲翡翠灯,柔光如水,室内明亮如昼。 萧衔蝉与王璇鸣目瞪口呆地看着苏云变戏法似的往外掏东西—— “这是南海沉香木的屏风,挡风。” “这是云锦织就的软垫,铺床。” “这是……” 他顿了顿,嫌弃地看了眼地上的尘土,指尖一弹,一层薄如蝉翼的鲛纱铺展开来,覆住了整片地面。 最后,他取出一只小巧的青铜香炉,指尖轻点,一缕清雅的檀香袅袅升起,顷刻间驱散了屋内异味。 王璇鸣咽了咽口水:“苏道友,咱们只是暂住一晚……” 苏云淡淡瞥她们一眼:“所以我才只取出这些物什将就,而不是重建洞府。” 说完,他优雅地拂了拂衣袖,在寒玉矮几旁坐下,取出一套白玉茶具,慢悠悠地煮起了灵茶,热水沸腾时,雾气氤氲,衬得他整个人如谪仙临尘,与这破败的屋子格格不入。 这竟然还只是将就…… 萧衔蝉与王璇鸣齐齐腹诽。 苏云斟好一杯茶,向萧衔蝉送去:“萧道友,今日全仰仗你,才能从那位老前辈手中拿得明元君的遗物,不曾想萧道友竟有如此巧智,令在下敬佩。” 萧衔蝉颇赞同地点头:“是啊,我也很佩服我自己。” 苏云:“……说来惭愧,我只翻阅一遍,总觉得其中暗含玄机,不知萧道友可愿再与我一同参详?” 萧衔蝉爽快道:“没问题。” 她从芥子袋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扔给苏云。 “尽管看。” 苏云忙慎之又慎地接过小册子,打开后——“葒尘煉吢10姩”“這嗰丹爐會誶,岢伱の噵卟會誶” 苏云第一次当人面做出不雅的动作,他揉揉眼睛,再睁眼,还是这些东西。 萧衔蝉道:“苏道友真是勤勉啊,尽管参详。” 苏云:…… 萧衔蝉躲在房间隐蔽处打坐,内视丹田,见金丹无恙,又查灵海、经脉,皆无一丝异样,但她的确如同被放水的游泳池一样,法力在渐渐流失。 过了最初的慌张,萧衔蝉判断她的法力异常与两仪境脱不了干系,只现在还不知道原因,她镇定自若地取出一厚沓符,好在有先见之明,几张储存了灵力的符足够她撑上一阵子。 肩膀被人怼了一下,萧衔蝉睁眼,看见王璇鸣的眼睛。 “萧道友,相逢即是有缘,咱们仨一起走呗,我免费给你俩送一卦。” 那厢打坐的苏云睁眼:“春不过天枢星君关门弟子的一卦,可遇不可求啊。” “是啊是啊!我的卦可值钱了,在外面什么关龠云家、鲜少鸠家求我去算一卦都要看我心情如何呢。”王璇鸣见有人附和她的话,激动地坐起来,手指翻覆,一枚龟甲就出现在掌心,她先面向萧衔蝉,“萧道友此行有惊无险,还会有意外收获。” 萧衔蝉挑挑眉,有惊无险吗? 王璇鸣又跑到苏云那里:“苏道友么……你此行不能得偿所愿,不过会带走另一个能让你心满意足的东西,不会空手而归。” 苏云神色不变,笑道:“那就借王道友吉言了。” 第二日,三人将这处贫瘠脏乱的巷子翻了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于是又踏着朝阳出发了。 他们才走出这处地方,便见一道金光闪过,被他们翻的乱七八糟的贫民窟恢复了原状,苏云用过后嫌脏丢在那儿的锦缎、玉灯、鲛纱、熏香等物也都不见了。 苏云御剑腾空,王璇鸣扔出龟甲御风,他二人站在云端望向萧衔蝉,一齐问道:“萧道友不上来吗?” 萧衔蝉:…… 萧衔蝉挤出淡定自若的笑容,“我这就来”,她一个踮脚起跳,轻盈地跃到王璇鸣身侧。 王璇鸣惊讶极了:“萧道友既不驾云也不御剑,更无半点法器,怎么……” 萧衔蝉笑得别有深意:“此乃我蓬莱岛之秘法,不必驾云亦能乘风而行,两位,咱们这便走吧?” 三人乘风行过一阵,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渐渐的,零零散散的人影多了起来。 萧衔蝉目视前方,但她的左脚在鞋里疯狂扭动,仿佛一个行走在外的脚气患者,想挠却挠不着。 方才她在脚下贴了加速符才飞起来,与往常无异,但她的加速符有个缺点,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符在萧衔蝉脚底烫得能烙饼,偏她还要端着“世外高人”的架子,双手负后作眺望山河状, 忽而一阵风过,左脚的符纸“刺啦”燃起一簇火苗。 “萧道友你……”王璇鸣蹲在龟甲上目瞪口呆,指着萧衔蝉,“你的脚在冒烟?” 第93章 萧衔蝉不搭话,暗中磨牙心里慌张,但面上稳如老狗,她的目光两分坚定三分超然五分置身事外,但在苏云和王璇鸣眼里,她复杂幽微的表情就是深不可测。 三道流光划过天际,萧衔蝉脚底符纸烧得噼啪作响,青烟拖出十丈长的尾迹,但她八风不动,甚至有空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 飞讯密域里,萧衔蝉对谢无柩道:呜呜江湖救急啊谢无柩…… 竹剑朝下的尖端渐渐浮现出一半透明的人脸,谢无柩一边心中想自己为何要这样做,一边深呼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 噗——” 苏云御剑时频频侧目,心中疑惑这一路火花带青烟的是什么?忽见那青烟凝成祥云状,时聚时散,似乎颇有玄机。 王璇鸣看到聚散有形的青烟,瞳孔骤然一缩,暗戳戳传音入密:苏道友快看!萧道友在用脚卜算! 苏云余光扫过烟迹,恍然大悟:以云卜算?我曾在书中看到过,这是一种沟通天地之灵的卜算方式! 王璇鸣以卦修身份给出专业解读:烟走乾位,火生离宫,她这是以足为卦盘,演算此行的吉凶……我师从天枢星君,都不敢如此随意地起卦,她竟举重若轻! 一阵疾风刮过,萧衔蝉左脚符纸彻底烧光了,谢无柩着急,这可怎么办是好!却见萧衔蝉顺势抬起右腿,单脚御空摆出金鸡独立式。 王璇鸣倒抽冷气:金鸡破晓式!我在春不过书阁禁书区里见过这姿势!她这是要以肉身为媒介,沟通天地! 苏云震撼不已,暗自思索,萧衔蝉如此旁征博引,随便出手便是春不过禁术,他最好不要与之交恶。 飞过油菜花田,一座高楼在他们眼中逐渐清晰,三人落地时,萧衔蝉脚底焦黑一片,她悄悄在地上蹭脚掌,微一用力,鞋底瞬间化成灰,她的脚落地了,萧衔蝉面容一僵。 谢无柩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得采用一些技巧了,萧衔蝉心想,她试图用脚趾夹住鞋面,以免被人看出异样,却见苏云二人向她走来。 王璇鸣恭敬作揖:“今日得见萧道友施展卦术,实乃在下三生有幸!” 苏云亦郑重道:“不知萧道友是否算出了明元君的珍贵之物?” 萧衔蝉默默把脚往宽大的裤子里缩了缩,眯起眼睛,就地开演:“啊……很复杂,这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明元君的珍宝……与我们想的不一样,呵,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苏云与王璇鸣不明觉厉,低下头思考这句话的意思,萧衔蝉趁此忙又往脚底贴了张符,粘住鞋面,免得被人看出来她的鞋烧了。 “大家快来看明元君的笔记。” 萧衔蝉取出小册子—— 「啊啦啊啦,诸君该不会以为用母亲大人威胁我就会奏效吧?就算是去当最低贱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如你们所愿哦,我永远铭记母亲大人的教诲!」 “明元君家中墙上那些话说明他与其母亲有过约定,他不会去做什么事,但有人以明元君的母亲要挟他,那么明元君不愿做的事情是什么呢?”萧衔蝉道,她回想自己查到的关于明元君的记录—— 明元君俗家名云月见,云家月字辈的人,但关于他家人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只知他的母亲乃云家女,生父不详,在明元君入昆仑宗之前完全没有任何记录。 萧衔蝉蹲在地上仔细回想,抬头时蓦地一顿,她慢慢起身,走近不远处倒塌的楼。 “这……这是步虚楼吗?” 苏云和王璇鸣看去。 “步虚楼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记得步虚楼的檐角上没有花纹啊。” 但萧衔蝉越靠近越肯定,她曾蹲在步虚楼下面啃菜团子,她看到过琉璃瓦折射的光芒照在檐角奇特的瓦片上。 “从楼下往上看和从楼上往下看是不一样的。”萧衔蝉道,“你们肯定没有在步虚楼下蹲过。” 她推开朽烂的门,只见颓败的大厅正中挂着一条横幅,上面暗淡的金漆写着—— 恭贺月公子登临步虚楼花魁之位。 横幅下摆着一幅巨画像,正是明元君的脸。 苏云与王璇鸣一齐张大了嘴巴。 在竹剑里的谢无柩:他竟然也当过花魁? 第77章 腐朽的木门一经推开,一股陈旧的腐味扑面而来,步虚楼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朱漆剥落,纱帐逶迤,但依稀能看出奢华。 大厅正中的巨幅画中人身着华服,眉目如画,正是年轻时的明元君,只是时过境迁,绚烂的颜料已经斑驳。 “月公子……明元君俗名云月见!”王璇鸣瞪大眼睛,“他居然真的在这里当过花魁?” 苏云盯着那幅画像,一时间竟忘了呼吸。 画中人身着绯红纱衣,玉簪斜绾,眉目间带着几分慵懒风流,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然而眉目间隐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和愤怒——那双眼睛,他熟悉得很。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剑柄。 “苏道友?”王璇鸣见他脸色发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苏云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嗓音干涩:“……这真的是他?堂堂云家嫡系,怎会沦落至……”他低声道,话到一半却哽住了。 萧衔蝉没有回答,而是走向大厅侧面的连廊:“分头找找,这里一定还有其他线索。” 这条连廊仿佛没有尽头,两侧墙壁梁柱像是被水浸透的宣纸,模糊扁平,唯有尽头的屋子连门上的雕花都纤毫毕现。 推开描金漆红的门,陈年脂粉香重得呛人,这是一间落满灰尘的妆阁,菱花镜上积了厚厚一层灰,镜面斑驳,不过妆台上的妆奁却意外地干净,像是经常被人翻动。 积灰的地板上有一条干净的痕迹,从梳妆台一直蜿蜒到窗前,显然有人曾经常往返于此。 萧衔蝉拉开妆奁,里面放着一颗药丸和一本书册,封面上写的是《步虚楼赏花录》,她刚翻开第一页,书页突然飞出无数金粉,在空中凝聚成两行闪烁的字: 寅时三刻听雨轩,千金难买玉搔头。 “这是什么意思?”王璇鸣挠头。 萧衔蝉盯着金粉字迹,思索道:“像是某种暗号,’听雨轩‘应该是步虚楼的某个房间,至于’玉搔头‘么……” 她突然拿起妆台上一堆金钗珠钏中唯一的一支玉簪,簪头上的花纹不是常见的喜鹊、梅花等物,而是一块阴刻阳刻着纹路的扇形,整支玉簪莹润极了,像是有人时常把玩。 “这是……钥匙!”萧衔蝉抚摸纹路的手骤然捏紧簪头,眼睛一亮。 “可是步虚楼没有一间叫听雨轩的屋子呀。”王璇鸣道,“十方法会开始前,我在步虚楼玩了一个月,上上下下的雅间我都去过,步虚楼为了保证雅间里的人不被打扰,雅间门上都没有编号,只有一枚印鉴可以将客人引入,每过一刻钟,雅间就会换位置,里面的客人也能观看到苍梧城不同的风景。” “雅间虽然会换位置,但其中肯定有规律可寻。”萧衔蝉道,“寅时三刻听雨轩……寅时三刻对应的就是’角宿‘,东方青龙七宿之首,也象征万物初生,也就是说,这个房间是一天之中第一个能听到雨声的房间!” “应当是在顶楼。”苏云突然道,“顶楼有间设有莲花台的雅间,每日清晨都能第一个听到步虚楼雨幕飞瀑开启的声音。” 但是顶楼一共有八十一间屋子,难道要在这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又升起吗? 王璇鸣从袖中掏出法宝星盘,托在掌中,星盘分有三层,星宿金纹渐次亮起,在星盘之上自动排列,形成一幅星宿图:“我来卜一卦!” 星盘中射出一道金光,直直指向顶楼一个地方。 “在这里!”她指着那处率先飞身上去,苏云紧随其后,萧衔蝉叹了口气,一个跳跃,跟上他们。 三人在一扇紧闭的门前站定,那扇门通体乌木,光滑如镜,没有锁孔,没有雕纹,甚至连一条缝隙都寻不见,仿佛只是一块完整的木头嵌在墙中。 萧衔蝉盯着手中的玉簪——簪头的扇形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她迟疑片刻,将簪尖轻轻抵上门面。 一声极轻的响动,像是某种机关被唤醒,玉簪上的阴刻纹路突然亮起微光,扇形图案如活物般舒展,竟与门上隐现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 门无声滑开,露出一线微光。 若在步虚楼里,此时早已听到连绵不断的水滴声,但两仪境 里的步虚楼只是明元君根据自己的记忆建造的仿版,此时窗棂之外空无一物,室内没有丝毫华贵装饰,只有一高几,几上一只古朴的盒子。 盒上挂着一把重锁,锁眼形状奇特,萧衔蝉将玉簪插|入,轻轻一转,重锁应声而开,匣子打开后,里面只有一根暗金色的、人参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下垫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行血色小字: 第94章 “蚀仙成仙,不如一死。” “蚀仙?”王璇鸣皱眉,“这是……” 萧衔蝉盯着那行字,和那暗金色的“人参”,灵光一闪:“盐长国的蚀仙丝!是那个害人无数的蚀仙丝!被植入蚀仙丝的人要么变成理智全无的怪物,要么吃人肉延缓理智丧失的速度。” 苏云脸色一变:“这字迹与此前在明元君故居看到的账本上的字一样,难道明元君的母亲……” “对。”萧衔蝉肯定道,“有人用蚀仙丝控制了明元君的母亲,逼明元君做违背本心的事。” 就在这时,王璇鸣在翻看匣子时误打误撞发现了暗格,从里面摸出一本册子,翻开一看,上面是明元君的字迹,记录的全是很古怪的交易明细: “癸卯年腊月,收散修张涛水木双灵根一支。” “甲辰年二月,购王刚强火灵根未成,其人自爆金丹。” “乙巳年六月,买凡人新生灵根,孩子年幼,灵根被生生抽离时,连声都来不及发出,就蜷缩着死了。” 三人盯着那页泛黄的账册,空气仿佛突然凝固。 萧衔蝉的手指微微发抖,才看到第一页,纸面上的几行字像刀子般戳进眼里,墨迹已经褪色,却仍能看出记录者当时的恐惧与恶心,以书法闻名九州的明元君,字迹越来越杂乱无章。 王璇鸣突然干呕了一声,她死死捂住嘴,眼睛却无法从“其人年十二,抽灵根时经脉尽断”那行字上移开。 苏云的剑“锵”地一声出鞘又生生被按回,他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录,每一笔都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任是哪个尚有良心的人看到这些记录都不会无动于衷。 萧衔蝉拿出明元君日记小册子,她与这本账册,或者说罪证,对比着看—— 「我偷偷潜入云家的宅邸,终于见到了母亲大人,她让我杀了她,母亲大人用那双枯瘦的手紧紧攥住我的衣袖,声音轻得像是快要消失的晨露:月见啊……答应我,放弃吧,好吗?」 「她的眼神明明那么温柔,却又带着深深的哀伤,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母亲知道我做的事情了吗?可是不这样做的话,母亲就没有药吃了,她会变成依赖人肉的怪物,她被云家植入他人灵根,她的道心被云家毁了!我该怎么做?」 窗外忽然刮进一阵冷风,账册哗啦啦翻动,萧衔蝉猛地合上册子,指尖发白。 “原来如此……”王璇鸣道,“云家向明元君的母亲体内植入了别人的灵根,然而他人灵根与自身绝不相容,久而久之,让被植入他人灵根的人只知以活人血肉为食,云家许是能用秘药减轻痛苦,以这秘药和母亲要挟明元君!” “蚀仙丝是种灵术的产物,结合这些灵根交易记录,我猜云家很可能早就四处掳掠侵吞修士的灵根。”萧衔蝉道,“明元君的母亲不愿与家族同流合污,于是逃离家族,结果又被云家找到,将她控制起来,威胁明元君从事灵根交易,否则就不给解药,明元君宁可在步虚楼卖艺,为母亲买药,也不愿去害人。” 苏云沉默片刻,声音微不可察:“难怪他视云氏为仇雠……” 整座步虚楼突然剧烈震动,仿佛某种禁制被触发,三人来不及多想,抓起账本和匣子冲出去,就在他们踏出大门的瞬间,身后的楼阁轰然倒塌,烟尘四起。 萧衔蝉握紧手中的证据,望向远方:“这样骇人听闻的恶事,我一定要昭告九州,曝于青天之下!” 王璇鸣赞同:“我与各大书肆有来往,我同你一起!” 苏云静立良久,眼底的波澜渐渐归于沉寂。 修道几百载,他早已过了黑白分明、仗剑鸣不平的年岁,修仙界的腌臜事见得太多,他早就无力去愤怒。 他最终只是轻叹一声,指尖拂过那泛黄的纸页:“原来……这便是明元君的珍宝。” 王璇鸣问道:“该怎么验证这些物证是否是明元君的珍贵之物呢?” 苏云道:“二位还记得入两仪境时看到的天平吗?此物可称量万物,若物证是明元君最珍贵之物,天平一定会在托盘上加最大的权。” 三人一起将这些物证各录拓了一份,一齐前往天平处,走近就能看见这架天平下置的九枚环形权,按重量从小到大依次排列,芥子大小的文曲权、豆粒大的禄存权、铜钱般的巨门权、枣核状的贪狼权、龙眼大的武曲权、鸡蛋大小的破军权、拳头般的廉贞权、香炉状的紫微权,最后是足有孩童头颅大的太一权。 每枚权注入灵力便会浮现金色篆文,将证物置于天平一侧的托盘上,然而秤盘另一侧只落了一枚紫微权,平衡相持,未现倾覆之象。 苏云瞠目结舌:“这些物证放出去足以在九州掀起滔天巨浪,竟还不是明元君心中最珍贵之物?” 第78章 费了一番力气,却没能达成所愿,几人站在天平前出神,都在思考什么才是明元君心中最珍贵之物。 正在几人发呆之际,倏尔,一阵打斗声由远至近。 秦含玉奋力向前跑,五柄飞剑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为首的玄袍修士冷笑道:“魔道妖女人人得而诛之!” 她不由握紧且停侯,心中愈发暴躁,也是倒霉,她来到两仪境后一睁眼,周围全是人,还都是那种正义凛然、视魔修为邪物的固执修士,那些人也不忙着比试了,竟合起伙来对付她,若非明五娘出手相帮,她恐怕早就负伤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秦含玉越运气飞奔越觉得不对劲,她体内的灵气在流失,偏后面的人追得紧,剑阵在她身边快要结成。 “休逃,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是吗?” 一道略带薄怒的女声突然从剑阵外传来,萧衔蝉双手持符,向他们飞去,磨出白絮的衣摆无风自动,她双手用力抛出符箓,五道紫色的符瞬间出现在五名修士额头。 “定!” 简单一字,却让五柄飞剑同时凝滞半空,如同被无形之手攥住,玄袍修士瞳孔骤缩,额头青筋暴起,却连指尖都无法移动分毫。 “定身符?不,不对,定身符不会让人有这种感觉……这是什么邪术?!” 玄袍修士声带电音,仿佛下一秒就能成为dj。 萧衔蝉指尖轻抚符箓上跳动的雷纹,唇角微扬:“改良版定身符而已,借用雷电之力,麻翻诸位经脉。” 秦含玉噗嗤笑出声,周身暴躁的魔气欢快旋转:“师姐,不愧是你。” 五人眼珠乱转,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却连半根手指都抬不起来,活像五尊被雷劈了的泥塑,他们经脉里电流乱窜,舌头都麻得打结,这哪是定身符,分明是雷劫体验券啊。 “放心,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萧衔蝉收起符箓,与秦含玉走到一僻静处。 飞讯密域中,秦含玉急切道:“师姐,我的法力……” 秦含 玉蹙眉,撤去进秘境前萧衔蝉给她的冲灵符,她周身的魔气竟淡薄了五六成。 萧衔蝉蓦地抓紧师妹的手:“我的法力也……”她忽然顿住,“没道理只有我们二人会流失法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所有入秘境之人,灵力都在流失。” “可是法力流失总该有原因。”秦含玉道,“在结香梦境时,我们法力流失是因为玉蜉子操控了梦中所有人,在这里呢?” “是啊……”萧衔蝉愁眉不展,“对了,你能联系上大师兄他们吗?” 秦含玉摇头:“大师兄他们的飞讯符纹是暗色的,不能联系他们。” “飞讯符不同于飞讯密域,但凡共处一界,不论多远,都可以通过飞讯符联系。”萧衔蝉道,“现在大师兄他们的飞讯符都是暗的,只能说明他们二人与我们不在同一个秘境。” “可是,昆仑宗第二场比试只开了两仪境一个秘境啊!”秦含玉挠头,她不擅长思考这些复杂问题,“大师兄他们没被传送到秘境里?” 萧衔蝉回想进两仪境前,看到盘旋在昆仑宗之上的黑白二气,若有所思:“我现在还不能肯定我的推测,小玉,你仔细说说你进秘境之后遇到的事。” “我一进来就被追杀,没机会探查秘境,不过在逃命途中看到了一件特殊之物……” 秦含玉想起自己躲避追杀时闯入的那间书库。 她从芥子袋里取出几张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画,最大的画足有三丈余长,泼墨长卷,自下向上展开—— 最底层以焦墨勾勒出佝偻如虾的凡人,他们像蝼蚁般背负着雕梁画栋的仙家楼阁;中段用靛青晕染的修士们脚踏祥云,华衣美服,却朝着上端虔诚跪拜;最上面那里用金粉混合朱砂绘制的九重天阙几乎灼伤人眼,仙人们的衣袂每一道褶皱都缀满星屑,整片天穹竟是用上品灵石磨粉而绘! 最小的画只有巴掌大小,画中,瘦弱孩童跪地,双手捧着一截被斩断的灵根,而高台之上,锦衣修士袖口云纹刺眼,正轻笑着掂量一袋金银。 第95章 这些画都是明元君的笔墨。 “我觉得这些画许是有其他含义,师姐你看这些东西有没有用?” 明五娘远远望见萧衔蝉与秦含玉站在油菜花里交谈,萧衔蝉神情严肃似有所悟,秦含玉则全无在外人面前的冷面寡言、雷厉风行,像个等待姐姐帮助的小妹妹,她犹豫片刻,终是捧着那本泛黄的册子走了过去。 “两位道友,”明五娘轻声道,将手中书册往前递了递,“我在秘境中的书阁里找到了这个。” 萧衔蝉转头,明五娘手里拿着本名为《草木之人修仙录》的书。 秦含玉挑眉,率先接过册子翻了两页:“灵气图样、吐纳法门、保护灵根、修仙界常识……这些都是很基础的修仙知识,写得很详尽,若把这本书学会了,有灵根的人不需拜师,便能踏入仙途。” 明五娘点头,指着末页的一行小字,那里写的是:草莽寒门亦可通天,月见赠予天下人。 “游历九州时,我曾听修士们提起过这本《草木之人修仙录》。”明五娘唇角泛起一丝苦笑,“他们称其为’邪书‘,说此书乱了天道规矩,如今在这秘境中得见真容,才知这竟是明元君的手笔。” 书页在风中轻轻翻动,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诉说那些被刻意掩埋的往事。 明五娘的声音更轻了几分:“我在九州看到的那本书的内容和这本略有不同,其中几章很是潦草,若跟着学恐怕会气血逆流,现在想来,或许那本书是被有心人修改过的,他们怕有灵根的人读了,不投靠仙门就能踏上仙途。” 油菜花轻轻摇晃,金黄与草绿交织出一片生机。 萧衔蝉合上书,道,“看来,这秘境是依照明元君记忆里的书阁、贫民窟、步虚楼等物所建,藏的,是他的过往。” 明元君这一生,曾蜷缩在漏雨的茅檐下为两文钱、半块馍欢欣鼓舞,也披着云锦华服饮过琼浆玉露,他记得寒冬里卖儿鬻女的哭声,也记得拍卖会上修士们为一条地阶灵根一掷千金时,那装着灵根的琉璃匣下还沾着原主人的血渍。 萧衔蝉胸口忽然一窒,她想起自己离家后的所有见闻,她曾见过凡人泣血只求一个公道,而修士却对凶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她曾见过家国顷刻覆灭,枯骨成为他人野望的垫脚石。 世道如秤,可众生从未在盘中。 “原来如此……” 萧衔蝉大步走向獬豸狴犴站牙纹天平,将泛黄的账册、书本与画轴一股脑置于盘中,然而另一只托盘上,还是只有一枚紫微权。 她提起生民笔,在托盘上写下“公正”二字。 “轰——!” 秤盘剧烈震颤,九枚环形权腾空而起,化作星辰环绕她周身,巨大天平下,她闭目而立,耳边仿佛听见明元君的叹息:“若天道不公,我便做那秤上权,为微末之人加些重量。” 刹那间,磅礴灵力自天平倒灌入体! 澎湃的灵潮犹如长河,将萧衔蝉周身尽数吞没,七彩的灵气凝成实质,在她衣袂间流转不息,恍若云绡,又似玉带,每一缕灵气都裹挟着秘境最精纯的天地之力,注入她的金丹里。 “灵气倒灌?这是破境之兆!”远处窥探的修士惊呼,“她竟在此刻破境?!” 花沸雪和金不禁拖着鼓鼓囊囊的麻袋在甬道中蹒跚前行,麻袋被宝物撑得几乎破裂。 “万两,你这麻袋是不是装得太满了?”花沸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骨头架子咯吱作响,“我都快拉不动了。” 他觉得不对劲,他是鬼修啊,不知饥渴、不觉劳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金不禁刚要反驳,突然发现大师兄脚下亮起一抹诡异的金色,那金色如同活物,正顺着他的脚踝向上蔓延。 “大师兄!你的脚……” 花沸雪低头,发现自己的右脚已经化作金骷髅,沉重的金属质感让他一个踉跄,麻袋砸在地上,滚出几颗夜明珠,在长廊地砖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金不禁发现自己指着大师兄的那根食指,也开始泛起同样的金色光泽,他突然想起入宝库时看到的十二尊金像。 花沸雪脸色骤变,一把拽住金不禁的衣袖:“万两,这些宝物有古怪!”他抬起已经变成金子的右脚挪动,指节僵硬得如同生锈的机括。 “快扔掉!” 金不禁盯着怀里沉甸甸的麻袋,喉结滚动了下——那里头可都是千年难遇的宝贝啊,有了这些东西,他们蓬莱岛就再也不用为灵石发愁了。 可他身上的金色蔓延速度比花沸雪快多了,几个呼吸间,金不禁的四肢乃至半个胸膛都金化了,只有脑袋和半个手掌能动,他终于咬牙松手,麻袋歪倒,珍宝撒了一地。 宝库突然扭曲起来,堆山填海的金玉宛若海啸般,向他们涌来。 “跑!”花沸雪拖着半条金化的腿,一手扛起师弟,转身就逃。 在宝物吞噬他们的前一秒,他们二人跑出了宝库,无形的屏障重新汇聚,浮空的铭文复又出现,数不尽的宝物在屏障之后,仿佛唾手可得,一点也看不出危机。 金不禁最后瞥了眼满地珠光宝气,几乎咬碎银牙:“靠,这哪是机缘,根本是索命的饵!” 花沸雪眉头紧锁:“妙妙和小玉至今音讯全无,该不会……” “不会!”金不禁道,不知是不是在给自己打气,“她们俩一个脑子转得比刀还快,一个刀刃利得堪比雷暴,这组合,别说区区两仪境,就是九重天也能打上几个来回。” 他们顺着原路返回,路面是由灵石铺就的,两侧奇花异草灵气深厚,这些灵植比之他们在宝库里见到的略有逊色,但仍是外界难得一见的珍宝。 他们原本打算,取完宝库里的珍宝若还有余地,就将外面的灵植也收入囊中。 可现在,一尊尊金像以各种扭曲姿态凝固在原地,有死死抱住金叶玉树的老者,有脖子上缠满忘尘莲 与血胭棠的青年,甚至有个孩童模样的修士,金化的手掌还保持着撬灵石的动作。 他们的表情永远定格在贪婪与惊恐交织的瞬间,金子泛着诡异的色泽。 “都是舍不得放手的。”金不禁声音发紧,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方才险些金化的右臂。 花沸雪寻了个僻静处,取出金针为二人疗伤,金不禁现在看到金子就抖了抖。 正平心静气运转灵力时,远处传来“当啷”一声脆响,二人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修士正拼命往储物袋里塞东西,他的指尖已经泛起金色,却还在喃喃自语:“再拿一件……就一件……” 花沸雪刚要冲过去救人,金不禁一把按住他:“大师兄,没用的。” 话音刚落,那修士彻底凝固成一尊伸手索取的雕像,手指蜷缩紧握着,露出半截没来得及塞芥子袋的燃魂草。 一群霜爪宽尾鼠从金叶玉树爬下来,从金手中扣出燃魂草,三瓣嘴动了动,将汁水丰盈的草吃了个干净,但它没有丝毫要变成金像的样子。 “是贪婪。”金不禁突然道,他盯着两侧那些姿态扭曲的金像和灵巧的霜爪鼠,重复一遍,“是贪婪!这个秘境会令贪婪之人变成金子。” “走吧。”花沸雪收回金针,叮嘱师弟,“记住,接下来就算看见仙器堆成山……” “我也当是粪土。”金不禁接话,他有些后怕,“师兄,我们怎样才能找到师妹她们?” 萧衔蝉周身澎湃的灵潮渐渐平息,在破境之时,她借秘境灵气遍览全局,识海中浮现出整个秘境的轮廓——分明是半幅缓缓旋转的太极阴鱼图! “我明白了!”她猛地睁眼,“太极两仪,和而不同,我们在阴鱼中!” 秦含玉与一旁的其他修士听闻此话,乍然明白过来,所谓两仪境,境如其名,分阴阳,入境者随机被传送在阴阳两仪中,分处两境,所以她们才一直联系不上师兄。 “所谓阴阳,一饮一啄,此消彼长……”谢无柩的声音在飞讯密域响起,“妙妙,你的法力流失可能和阳鱼中的修士有关。” 萧衔蝉点头:“我也这样想,阴阳相反,我们所在的阴鱼主衰,想必阳鱼主盛,那里许是被天才地宝填满了。” 第79章 “公正……” 苏云沉思,喃喃自语,其他修士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 “明元君最珍贵之物,是公正?”追杀秦含玉的玄袍修士表情古怪,“这玩意怎么带出秘境呢?” 两仪境比试的要求,一是查出什么是明元君最珍贵的宝物,二是带这个宝物出去,可是“公正”二字看不见摸不着,怎么带出去呢? 金不禁的靴底踩在阳鱼秘境的灵石小路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低头望去,上品灵石晶莹剔透,仿若一块琉璃,只需弯腰便可拾取。 蓬莱岛经年台风海啸,护岛的阵法早就因为没有灵石而破,每逢风浪为祸岛屿之时,他们四人就要与师尊一起护岛,要是有灵石…… 第96章 金色在他的脚掌故态复萌,金不禁突然踉跄了一下。 “小心!”花沸雪的声音从身旁传来,他担忧道,“万两,这里虽然步步珍宝,可实际上却是步步杀机,你比我先看出不可生贪婪心,怎么反而着相了呢?” 金不禁点头不语,他不是大师兄和小师妹,对灵石无感,早就定了自己的道,他也不是小师妹,以赚取灵石为乐趣,却不贪多,他很喜欢钱握在手里的感觉,世俗的成功才会给人最大的自由,他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走着走着,目光被前方悬崖上一株通体金黄的灵芝吸引,那灵芝表面流转着璀璨的金光,分明是传说中的“金灵凝气芝”,服用此灵芝,筑基期可一步入金丹,金丹可当场破境,即便是元婴服用,也能精进修为,这足以让任一见到它的修士疯狂。 “万两!”花沸雪一把拉住金不禁下意识伸出的手,“你忘了方才自己说了什么吗?你看那边!” 花沸雪又急又怒,生怕师弟因一时贪心而葬送在这秘境里。 顺着大师兄手指的方向,金不禁看到山崖之下,一尊栩栩如生的金像,保持着伸手采摘的姿势,脸上凝固着狂喜与惊恐交织的表情,他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方才贪婪的表情恐怕和这个人如出一辙。 “我错了!”金不禁的指尖又生出金色,花沸雪熟练地为他治疗,自从宝库出来,师弟这一路上就像长了根金手指一样,那指头总是出现金色。 “唉,这对你来说确实太为难了些。”花沸雪叹气,二师弟见财宝,如老鼠见到大米,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喜欢、想要。 “我不明白,既然这里遍地珍宝,就代表秘境主人允许人们觊觎,可为什么不允许人生出贪婪之心?”金不禁叫屈,“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二人正说话间,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花沸雪与金不禁对视一眼,忙隐匿身形,只见前方十五六个修士轻盈地落在山崖上,围着一枝迎风招展的灵芝——正是方才他们见到的金灵凝气芝。 为首的修士是熟人,宝珠谷的五月霜,她身后站着许多宝珠谷医修,身着青衣,不过还有身穿蓝衣白裳、气息驳杂的修士。 五月霜看着那株凝神芝,志在必得:“尔等速速取来。” 一蓝衣修士面露恐惧,慢慢向凝气芝伸手,面对可以让人“一步登天”的灵植,蓝衣修士在触碰到灵芝浓郁的灵气时,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刹那间,金色就从指尖开始蔓延,瞬息覆盖全身。 五月霜无喜无悲,不用她开口吩咐,另一蓝衣修士便替换了上一个已凝固成金像的人,只一刻钟不到,三四个蓝衣修士变成了金像,付出如此之多人命代价,这株金灵凝气芝终于被五月霜收入囊中。 一个青衣小修士面露不忍:“师姐,他们太可怜了,我们还是不要……” “鸠师妹,他们心生贪念,被秘境规则所杀,咎由自取。”五月霜一张暖如春花的芙蓉面,却偏偏说出如此冷酷的话语,“你莫要被这些药奴现在的可怜相蒙蔽,谁知道他们心里的贪婪有多肮脏呢?” 山崖清风吹起,裹挟着一股浓郁的冰魄明心丸的味道。 青衣修士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潇洒的走了,跟在他们身后的蓝衣修士们个个面如死灰,劫后余生。 金不禁觉得自己有一万句脏话卡在喉咙里:“大师兄,你真的和那五月霜没有关系吗?保持住,千万不要和她有关系。” 他转头想与花沸雪说话,却不见身边有大师兄的身影,金不禁疑惑地转了转脑袋,发现大师兄一个飞身,落在山崖上。 最后一个取凝气芝的蓝衣修士还有一小半胸膛没有被金子吞噬,微弱地起伏着,花沸雪施以金针,保护其心脉,向她体内输入灵气,逼退金化,渐渐的,一小截下巴露出本来的肤色,花沸雪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塞进她口中。 “诶?那人干嘛呢?”一宝珠谷修士不经意地回头,忽看见山崖之上这幕。 金不禁怕这伙心狠手辣的人伤害大师兄,连忙挡在师兄身前:“显而易见,救人。” 那出声的宝珠谷男修高高挑起眉毛,仔细看花沸雪的动作,忽而眉毛紧皱:“十二针齐出,同时刺入百会、神堂等穴,辅以真气封穴,这是我宝珠谷的玄冰金针锁脉法!” 众宝珠谷修士乍然议论起来—— “蓬莱岛的人为何会我们宝珠谷的针法?” “你们……偷师?” “你把斗篷掀开,有胆子偷师,没胆子露出真面目吗?” 金不禁被气笑了:“诶呀,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脸,你们宝珠谷真让我长见识!人体的穴位就那么多,救人的方法也就那么点,怎么就是你宝珠谷的东西了?你干脆说你们是宇宙之源得了。” 那男修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要与金不禁争辩,被另一 女修拦住了:“师弟,你仔细看,此人虽用十二金针锁脉,却并未以玄冰之气封穴。” 女修上前一步,行礼道:“在下丰溢鸠不浊,字逢清,诸位唤我逢清便是,在下浸淫医道数百年,第一次见不用玄冰之气、只用自己真气就能封穴的例子,还请道友指教一二。” 花沸雪捻转金针,待到蓝衣修士被救下来后,方对鸠不浊点了点头回礼,这般轻忽礼数,惹得宝珠谷修士又是一阵不忿。 “许是因为在下的真气浸染了药气。”花沸雪淡淡道。 医修以真气救助患者,并非罕事,只不过大多医修会选择用玄冰之气“冻”住患者体内之气,免得二气冲突,造成内伤,似花沸雪这般直接用自己的真气救人,非医道大能,不可妄施此术。 花沸雪收拾好针囊药瓶,对金不禁道:“我们走吧。” 身后,那蓝衣小修士颤颤巍巍跪下,拜别救命恩人,她是幸运的,但她的同伴们就没这份幸运了,花沸雪检查过那些金像,回天乏术。 走出一段距离,花沸雪叹道:“上位者贪一寸,下位者死一片,或许凡事论迹不论心适用于普通人,但绝不适用于掌权者,因为掌权者只要动心,便有数不胜数的人察觉’圣意‘,前赴后继为他达成所愿,这其中会牵连多少微末之人,谁也说不清。” 金不禁道:“可是师兄,我走的是逍遥道,若是不能自由自在……再说了,我算什么掌权者上位者啊?” 他的尾音随风飘散。 花沸雪摇摇头:“不禁,相较于那个药奴、相较于千千万万凡人,你我就是上位者。什么是逍遥?难道只有无所顾忌、心随意动才是逍遥吗?” 金不禁待要再问,花沸雪却不肯多说了。 阴鱼中,萧衔蝉正在寻找鱼眼的位置,阴阳互依,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鱼中的鱼眼是阳,必然是与阴鱼格格不入的事物。 她览尽阴鱼,只见此处植满油菜花,在金黄与浓绿中,点缀几点破败屋舍楼阁,一派田园朴拙风光,并无与阴鱼相反的奢华之物。 太极两仪境……阴鱼阳鱼…… 萧衔蝉的眼睛突然亮了,她着相了,所谓太极,从无到有为太极,一极两体气也,没有极限、没有边界,形神合一,所以,阴鱼中的鱼眼不在外物,而是众生的心! 她盘腿打坐,背靠獬豸狴犴天平,合上眼睛,细细感应天地之气,发现自己体内的法力竟渐渐回来了,虽不知法力为何恢复,但这是好事,她念诀—— “一有太极,是生两仪;同声互应,同气相衡;一阴一阳谓之道,众生心即天道心。” 这是她被师尊领着入道时,背的第一句法诀。 “聚!” 萧衔蝉睁眼,点点光芒从阴鱼所有修士身上飘出,在广袤的油菜花田上飞舞,仿佛夏夜的萤火虫,这些光芒渐渐凝聚成白色的鱼眼,流转着温和的光晕。 金山上以彩宝为阶,在阳光下璀璨夺目,花沸雪与金不禁行走在上,在这里待久了,太多天才地宝看惯了,他们竟也慢慢练就了视金钱如粪土的精神。 金不禁道:“这座山是目前咱们见到的最大的一座山了,若是这里都找不到明元君最珍贵的宝物,咱们此次比试恐怕要交白卷了。” 花沸雪笑了笑:“平常心对待就好,就算这场比试失败,后面还有三场呢,听说最后一场比试才是定胜负的关键。” “啊——” 花沸雪与金不禁正边聊天边爬山,爬至半山腰,忽而身侧坠下一个血葫芦,二人惊得后退几步,金不禁忙施法,几道术法附着金山迅速生长,交织成一片网,兜住下坠之人。 “喂——” 山顶有一修士吊儿郎当斜倚玉树:“我倒要看看什么人管闲事管到我们头上了……” “临川,我说了多少次你这性子得改改……”有一人从背后而来,看见山腰两人,语气一滞。 花沸雪与金不禁抬头看去,都是熟人,正是蜃楼的左洞明和赵临川。 第97章 几人相遇自要一番厮见,金不禁扶起落在网上、站起来腿肚子还打战的人,救人一命也罢了,他不想管闲事,但花沸雪已经问出口了:“非是在下好管闲事,只是此人不过筑基初期,一身是伤,赵道友将人从山顶扔下去,是要他的命啊,不知这位道友何处得罪了赵道友?” 第80章 赵临川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左洞明彬彬有礼道:“临川年轻气盛,是我管教失当。” 蜃楼一行十几个人,尊左洞明为首,他们也在找明元君在此珍藏的宝物,山头不大,十几个修士几乎将山翻过来,除了一些在秘境常见的财宝,竟无特别之物,几人便要分开。 金不禁才转身,就听见那个他们才救下的人,被赵临川像踢狗一样一脚踢开,花沸雪又要上前,被金不禁拉住了,待到蜃楼几人身影远去,金不禁方与花沸雪一同上前。 那人穿着紫色纱袍,腰系傀儡盘,这是蜃楼的弟子服。 花沸雪给他喂了一枚药丸,吊住他的气,小修身很快醒了过来,他咳嗽起来,似要把肺也咳出来。 金不禁轻踢他的脚:“喂,你做了什么引得赵临川这么欺负?你是筑基期,他也是筑基期,打回去啊。” 小修士剧烈咳嗽几下,才小声道:“我不知道,突然有一天,赵师兄开始处处针对我……我不能打回去,赵师兄是师叔的人,我若是打回去,就是打师叔的脸。” 蜃楼内部的事,金不禁不欲多管,花沸雪却感同身受地叹气:“你应当是得罪了左洞明道长吧?” 小修士不解:“我不过微末之人,左师叔是掌门唯一的弟子,身边的红人,我怎会得罪他呢?” 金不禁吃惊地一屁股坐到师兄身边:“为什么这么说?” 花沸雪似是回忆起什么,脸色不太好:“我早年间经历过这种事,往往手段明显的那个只是为主人打前阵的狗腿子……你被赵临川百般欺辱,左洞明却只淡淡一句管教失当,连责骂都不曾有。” 小修士不敢置信:“可是左师叔人很好,从不曾表现出对谁的厌弃……” 花沸雪摇头不语,他当年也是如此想,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为什么会针对他呢?左不过是因为忌妒罢了,因着想起往事,花沸雪对小修士有种同病相怜感,给他几枚药丸,与他话别,正要叫二师弟一起离开,便见二师弟怔然出神。 金不禁脑海中全是大师兄说过的话和他入秘境后见到的事,他突然想通了。 世上强弱是对比出来的,诚如大师兄所言,相较于凡人,他是强者,相较于九州大能乃至于仙人,他是弱者,他求逍遥道,可若山巅之人不克制欲/望,不被规则约束,他便如蝼蚁一样,振翅尚且战战兢兢,又谈何自在逍遥? 真正的逍遥,恰恰是克制。 只有规则有度、万事公道,才能让所有人都在阳光下自在行走,得到逍遥。 “我悟了……”金不禁喃喃。 尾音未落,他体内灵力突然自行运转,形成一个完美的周天循环,秘境之外忽然天雷滚滚,在外的昆仑宗修士奇怪地看着突如其来的雷劫。 花沸雪满目惊讶看着师弟,只见金不禁周身灵气翻涌,头顶隐约有金光。 “你要结丹了!”花沸雪立刻布下防护阵法,二师弟不愧是他们之中天赋最好的,“快稳住心神!” 金不禁盘膝而坐,内视丹田,他看到自己的丹田上有灵气渐渐凝结成团,聚结成丹。 刺目的劫雷穿透秘境,轰然炸响在头顶,萧衔蝉不由看去,暗自惊讶:“我只是找阴鱼之眼罢了,竟然招来了雷劫吗?” 金不禁闭目坐在山巅之上,雷云如墨,他不动如山,第一道劫雷直直劈向他,疼得他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 被撕裂,在恍惚之际,他好像看到眼前出现一本书——《天衡自在》。 书页无风自动,翻开第一页,上写“断我逍遥剑,铸我公道骨”,几个金色大字熠熠生辉,雷声轰鸣中,金不禁刹那便看完了这本自动翻页的功法。 最后一道道天雷落下时,不断吸纳灵气迎接雷劫的金丹愈发凝实,光滑璀璨的金丹上渐渐浮现丹纹,金不禁念诀抵抗天雷劈身的痛楚:“世道不公,逍遥是妄。” 天雷威压愈加深沉,仿佛在逼问他公道是否真的那么重要。 萧衔蝉凝视着乳白色的鱼眼,那灵光流转间仿佛蕴含着无尽玄机,这个鱼眼,就是直通阳鱼所在之处的通道。 “找到了!”她轻喝一声,纵身而上,萧衔蝉想找到两个师兄,她很担心他们,她的身体没入鱼眼,倏尔,就来到了阳鱼处,这里凡映入眼中的,都是金灿灿的金子和数不尽的宝物。 萧衔蝉环顾四周,还来不及仔细打量,一道天雷劈中了她所在的区域,她的头发根根竖起! 靠,金属导电! 这天,所有身处阳鱼但没来得及护体的修士,都变身成精的狗尾巴草。 身后,金不禁的雷劫已至尾声,最后一缕天雷消散时,他周身灵光大盛,至此,金丹大成。 紧接着,两仪境就像剥去颜料的绘画,露出斑驳的底色,眼前的景象令人愕然—— 遍地灵石法宝化为灰白的顽石,难得一见的天才地宝不过就是杂草而已,被人珍重放入芥子袋的宝贝都变成了一抔土,秘境中一座座金像遽然化成砂,这显得他们之前的贪婪与争夺可笑至极。 “幻象……这才是秘境的真相。”萧衔蝉沉声道,“既然如此,明元君的珍宝究竟……” 金不禁若有所悟,在他的识海中,一卷功法的虚影微微发烫,他挠挠头,在飞讯密域中道:“我好像知道是什么了!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咱们赶紧撤吧?” 所有修士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还没反应过来时,整座秘境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谢无柩突然道:“妙妙,待会记得把那把天平带走。” 萧衔蝉不懂,但她还是遂了谢无柩的意,秘境如同翻涌的胃袋,要将在这里的人全部吐出来,下一秒,天地倒悬,阴阳交汇,所有人被无形之力抛向高空,狂风呼啸,将人卷入其中。 阴阳之间,那架天平岿然不动。 萧衔蝉借着无形的风,人群混乱之际,悄悄潜入天平旁。 “这玩意太大了,塞进芥子袋时动静一定很大,法术对它也不起作用,怎么带走?” “你带走那九枚环形权就行。” 狂风怒号,耳边有如厉鬼嘶吼,天地一片混浊,但那九枚权丝毫没被影响,连位置都未移分毫,萧衔蝉把住秤杆,被风吹成一面旗子,就连附在竹剑上的谢无柩,也被秘境中肆虐的风吹得几乎飘出竹剑。 将最后一枚太一权收入囊中,萧衔蝉不再抵抗,被风卷出秘境。 再睁眼时,昆仑宗迎客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数千修士,此次两仪境之比,众修士进去前有多志得意满,出来后就有多挫败,忙忙碌碌寻宝藏,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巨大的落差就显得唯一有所收获的门派鹤立鸡群。 众修士缓过劲来,或明或暗地打量蓬莱岛那四个人,好家伙,人家昆仑宗主场,你们蓬莱岛在里面又是破境又渡劫的。 迎客台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蓬莱岛成为所有人口中的话题。 这场秘境比试的结果甚至惊动了太玄道君,道君飞下太虚无极殿,神识一扫,落在蓬莱岛四人身上。 萧衔蝉他们又迎来了被所有人从头到脚的打量和评估,她深感自己就像动物园的猴子。 “所以……明元君珍视之物是公正,金小友带出来了一本《天衡自在》?”太玄道君的声音不辩喜怒。 玉蟾子笑道:“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道君,看到蓬莱岛这几位小友,贫僧都觉得自己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 太玄道君笑了一下:“你还年轻,若你都哀叹韶华,我们这些老家伙岂不是该找坟地了?” 玩笑让迎客台上莫名凝滞的气氛散去了些。 太玄道君看向金不禁:“既然明元君选择你来继承修行他的功法,那你便潜心修炼吧,也是你与昆仑宗有缘。” 天骄榜的排名开始变动,第二场比试没有拿到筹子的比比皆是,这显得牢牢占据榜首的蓬莱岛的筹数一骑绝尘,非常突出。 素元真人从一侧走上前来,宣布三日后九曜灯将显示第三场比试的消息,忽而发现那夺了榜首的蓬莱岛四人正围成一圈,说些什么,他眉心一动,悄悄用神识看去。 萧衔蝉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现在有个很严峻的问题,我们是第一名,门派排名是第一,个人排名也是第一。” 金不禁的表情比她更严肃几分,还多了一点痛心疾首:“众所周知,十方法会只有第十一到六十名的奖品是灵石……” 秦含玉唉声叹气:“偏这一场比试大多修士一筹未得,挂了鸭蛋。” 花沸雪安慰弟妹们:“别着急,后面还有三场比试呢,接下来的第三场,咱们不要太拼了,让其他门派追追分,说不定能把排名压下来。” 第98章 萧衔蝉叹气:“如今也只能这样……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我们再拿第一了。” 比试结束,昆仑宗人声鼎沸,云间几声鹤鸣龙吟,萧衔蝉的声音被喧嚣淹没。 “师尊……师尊……” 素元真人回过神来:“啊?何事?” 弟子担忧道:“我观师尊面有异色,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素元真人这才发现自己嘴角都抽搐了,他连忙抹了一把脸,挥退献殷勤的小弟子,心中回想那四个人说的话,思来想去,脑海中只有一行大字—— 这伙人是不是有病啊? 第81章 昆仑宗一处灵气充沛的小院里,太玄道君端坐在清修台上打坐,素元真人在他背后恭恭敬敬跪下,禀报他在两仪境中的见闻。 “秘境中一切如常,弟子并未找到’钥匙‘,请师叔祖责罚。” 太玄道君揉着眉心:“唉……我观那两仪境遍地珍宝,还以为明元君会将钥匙藏于其中,大隐隐于市,却不曾想他的幻术如此精进,也是,他当年不愿从剑道,常习幻术,既如此,想必两仪境不是他藏’钥匙‘的地方……素元,你再去步虚楼查探一番。” 素元领命而去,回到自己的居所,吩咐任何人都不要进来,他方卸下枷锁般,以手撑额,靠坐在檀木案几旁长出一口气,名贵的香燃起悠悠白烟,模糊了他的脸,他闭目沉思,在离开两仪境的瞬间,他看见萧衔蝉在獬豸狴犴纹天平附近,她一直系在腰间的竹剑,突然浮出一张故人脸。 素元想起在十方法会开始前,他于步虚楼宴请各大门派首徒时,曾在茫茫人海看见的那张脸。 莫非…… 素元睁开眼睛。 莫非他成了剑灵? 玉兰树肆意吐放馥郁花香,萧衔蝉懒洋洋地躺在床榻上,月洞窗大开,一树玉兰透过窗子在她的脸上投下婆娑树影。 谢无柩坐在脚踏上,看了许久,犹豫地推了推闭目养神的少年—— “妙妙,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儿?” “步虚楼。”谢无柩道,想了想,他补充道,“你去了肯定开心!” “是吗?”萧衔蝉狐疑地坐起来,“你要请我吃大餐、点花魁?” 谢无柩一张俊脸瞬间冷了下来。 “我没钱。”萧衔蝉又躺了回去,“步虚楼那么贵……” “不用你花钱。”谢无柩打断她的话,“我给你钱。” “走走走!” 萧衔蝉套上外套,挎上芥子袋,趿拉着鞋就 出门了,谢无柩在她身后无奈地笑了笑,戴了个幂篱追上她。 苍梧城热闹依旧,浮空的亭台楼阁檐牙高啄,步虚楼位于苍梧城中心,高耸入云,琉璃瓦上的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不同的花纹影子,飞瀑湍急,溅起水雾。 上次来到这里,萧衔蝉还是蹲在三千水幕下啃菜团子的穷人,这回来这里,她就是从步虚楼正门大摇大摆走进去的……穷人。 步虚楼高八十一层,整座楼似是一块精雕的玉,浑然一体,没有一阶楼梯,入内者凭印鉴直接进入预订的房间。 萧衔蝉跟在谢无枢身后,穿过步虚楼灵气氤氲的大厅,一位穿浅碧短衫法衣的小侍童殷勤地迎接。 不愧是步虚楼,服务人员穿的都是法衣,萧衔蝉默默感慨,谢无柩似乎对步虚楼很是熟悉,他道:“我要你们这里每日能第一个听见雨声的房间。” 萧衔蝉疑惑地挑了下眉毛,这不是那个“寅时三刻听雨轩”么? 小侍童笑得似菊花一样:“得嘞,贵客您来的真是巧,素日里这雅间总是宾客盈门,,今日恰巧空着,倒像是专为您留的。 谢无柩不置可否,凭印鉴直入房间,房间看似只是一间精巧的屋子,推门一架屏风,屏风前设一高几,几上有一九层鬼工球,其余桌椅挂画等陈设不过是些普通的名贵物件。 但推窗步入莲花台,便可见其上灵雾飘渺,脚下是如白练般的瀑布,自玉台奔腾而下,如银河落九天,点点滴滴的声音如夜漏,与灵雾一起循着阵法规律而动,交织成一成一曲让人愉悦的乐曲,这些瀑布看似只是清水,实则每一滴水、每一缕雾,都蕴含着丝丝灵气。 谢无柩吩咐侍童先下去,不要入内打扰,侍童保持着专业的服务态度合上了门,心中却腹诽:这两人看起来不像富贵人,待会不会吃霸王餐吧?得叫几个护卫过来。 “我的老天爷,谢无柩你要在这里请我吃饭?你哪来的钱?”萧衔蝉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啧啧称奇,她好奇地翻开菜单,里面最便宜的东西是清水,要五十上品灵石。 萧衔蝉倒吸一口凉气:“谢无柩,咱们还是走吧,这价格,把咱俩打包卖了都买不起。” 谢无柩笑笑:“步虚楼的规矩,不管点不点菜,只要开了雅间,就要五百上品灵石。” “啊?”萧衔蝉瞪大眼睛,一个箭步上去揪住谢无柩的领子,“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要把我卖了!” 谢无柩怕她跌倒,笑着轻揽她的腰,脸上染上几分薄红:“怎么会,你放心,待会你能把步虚楼买下来。” 他走到那只鬼工球前,咬破手指,滴了一滴血,霎时,那滴血顺着鬼工球巧夺天工的纹路游走,在其表面形成诡异又绮丽的脉络,“喀哒”一声轻响,九层嵌套的鬼工球骤然膨胀,悬浮在空中,柔和的白光从镂空的空洞射出,好似通往神秘之处的大门。 谢无柩做了个请的手势,萧衔蝉惊奇地看着这一幕,扭头问他:“你在这里藏了什么?” 谢无枢低笑:“我以前赚的一点小钱。” 萧衔蝉了然,她猜谢无柩早年间是昆仑宗弟子,可能执行宗门任务时攒了一点钱,觉得跟着他们白吃白喝这么久不太好,想给她一点钱充当医药生活费用。 “咚咚”传来敲门声,门外的侍童通过印鉴道:“客人,您点好菜了吗?” 谢无柩蹙眉,压低声音:“我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扰吗?” 侍童刚想说什么,他的肩膀就被轻拍了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于是侍童立刻闭嘴,道歉后忙关了印鉴,转身对身后那人道:“实在对不住,贵客,这间雅间已经有客人了。” 那人穿一身月华锦袍,头戴玉冠,看起来清然出尘,他道:“无事,隔壁若有空屋子也可。” 关上印鉴,谢无柩拉起萧衔蝉的手,二人身影没入白光。 再睁眼时,四周寂寥阒然,上下俱黑,不是那种常见的黑色,而是能吞没一切的虚无。 “这里是……”萧衔蝉疑惑地蹙眉,突然瞳孔一缩,“这里是墟空!” 因为早些年席卷六界的战争,九州裂开,之间形成墟空,有些州之间分裂的裂隙不大,有些州之间几乎被裂隙——墟空占满了。 “这是关龠与你们摄取之间的墟空。”谢无柩道,“万年前的战争导致罡气震荡、九州分裂,形成墟空,这处墟空与当初你捡到我的那处墟空相连。” “那个鬼工球就是联通两地的大门!”萧衔蝉恍然大悟。 谢无柩点头:“那个鬼工球的原料取自堕魔渊中的九转混沌石,只是看起来像普通的檀木。” 萧衔蝉突然想到什么,打开芥子袋:“在两仪境时,你让我拿了九枚环形权,莫非就是要用在这里?” 谢无柩点头,萧衔蝉忙取出,九枚权在他们面前一字排开,犹如九枚星子。 谢无柩往九枚环形权上各点一滴血,血珠甫一落到权上,九枚权突然亮起能炫目的金光,这光直接照的他们所在之地如同白昼,没有尽头的光柱没入没有尽头的墟空。 第一枚芥子大小的权旋转变成城门大小,而后每一枚权都膨胀变大,如同九座南天门将他二人环绕。 “走吧。” 谢无柩轻拉萧衔蝉的袖子,二人踏入金光璀璨的“门”里。 一条浓稠如牛乳的灵脉骤然出现在萧衔蝉的瞳仁中,灵气凝成的光晕将整个空间映得如同白昼。 灵脉不同于灵矿,矿藏有尽头,但灵脉没有,灵脉是孕育天地而生的基础,灵气就是灵脉的溢散之气,若在灵脉附近打坐修炼,修行速度一日千里。 往灵脉里扔几块顽石,或几件法器,过上几百上千年,法器的威力就会变大,顽石就会变成上品灵石——眼前这条灵脉周围的岩洞就完全是上品灵石。 萧衔蝉倒吸一口凉气,芥子袋从手里滑落:“你管这叫……一点小钱?!” 她一个站不住就要往后跌倒,谢无柩忙扶住她。 “早些年偶然所得。”谢无枢看向如岩浆般奔腾流淌的灵脉,目光晦暗,“原本是留给前宗门的,却不成想……” 他止住话音,抬起萧衔蝉的右手,不等她反应过来,尖利的虎牙就咬破了她的指腹,一滴血渗出,谢无柩拉起她的手。 二人面前无形的屏障亮起,谢无柩修长的手覆上萧衔蝉的手背,掌心相贴处亮起细碎光芒,他引着她的手按向虚空,原本无形的屏障骤然浮现出繁复又璀璨的图案,古老的铭文在空中流转。 第99章 谢无柩道,“走吧,还有八个。” 九条灵脉中蕴含的东西各不相同,第一条都是灵石,第二条都是灵植,第三条都是灵兽,第四条……直到看完第九条全是各种法器的灵脉,萧衔蝉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再为其他宝物而心动了——她见的太多了,麻木了。 她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指尖:“谢无柩,你让我滴血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可以用你的灵石了?” 谢无柩轻笑:“现在它们是你的了。” “等等,什么叫……是我的了?”萧衔蝉圆溜溜的眼睛登时瞪得更圆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谢无柩笑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你是说这些……全部……都是我的了?”萧衔蝉像被雷劈中般僵在原地,有些语无伦次,“九条灵脉啊,不是九块灵石……你全给我了?你疯了?” 谢无柩却笑得好似三月花开,语气认真:“没错,都是你的了。” 萧衔蝉张大嘴巴,缓了一会儿还是没缓过来,怀疑道:“你是不是又不想活了?你别这样……” 谢无柩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快去数数你的灵石吧,小财迷。” 萧衔蝉当真去数灵石了,奈何灵脉四周的灵石太多,她数到手抽筋、数到脑发涨都没数完一小堆,更别提还有数不胜数的各种天才地宝,比之她在两仪境里见到过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萧衔蝉坐在灵石堆里呆滞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她现在变成有钱人了,她像只坐在松果堆里的松鼠般,欢快地一跃而起,猛地抱住谢无柩,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毛茸茸的头发贴在他的脸颊上使劲蹭了蹭。 “谢无柩,我爱死你了!” 谢无柩猝不及防被她撞得后退半步,后背抵在了岩洞壁突出的灵石上,白玉般的耳尖瞬间染上一抹薄红,一路蔓延至脸颊,整个人好似要烧起来,原本要扶住她腰肢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不敢落下去。 “我现在看你,真是觉得你眉清目秀,越看越帅!”萧衔蝉浑然不觉,兴奋地晃着他,“你快掐我一下,我一定是在做梦!快掐我一下!” 她仰起脸,眼睛亮得吓人。 这可是九条灵脉啊! 据说昆仑宗有二十条灵脉,在九州独占鳌头,是为九州之首,明月夜仅次于昆仑宗,有十条灵脉,九州仙门世族若有一条、半条的灵脉,就能让整个家族在九州有一份话语权,她现在拥有的东西,可以媲美一座大型门派,一州之主也不过如此。 谢无柩终于回过神来,喉结微动,身体僵硬的像钢板,声音喑哑,他刚要说“松手”,萧衔蝉就已像只离巢的鸟儿,远离了他。 萧衔蝉绕着灵石堆跑来跑去,蹦蹦跳跳:“我现在可是有九条灵脉的人了!天呐,这辈子我都没想到我竟然会这么有钱!” 她兴奋到都露出了原型,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一下子弹出来了,棕红色的大尾巴在身后摇来摇去。 谢无柩压下心中莫名生出的不舍,脸颊上似乎还沾染着她发间的清香,他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 萧衔蝉兀自高兴一会,突然凑近他耳边:“谢无柩,你该不会是什么隐世大佬吧?” 谢无柩无奈地笑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佬……我是……” 萧衔蝉听他诉说自己的过往,开始还托着腮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唇角的笑容慢慢凝固,手中把玩的灵石滚落,她的拳头越握越紧,指节泛白,指甲在掌心印出深深的月牙痕。 谢无柩见状,忙她的手,抚平她的掌心,道:“我已经不在意了,别生气。” “我怎么可能不生气,他们害你到这种地步,当初要是你没遇见我们,你肯定会死在墟空里!”萧衔蝉握紧拳头,“我一定会帮你找回你的东西,你放心,我不白收你好处……” “我不是为了让你帮我报仇才送你这些!”谢无柩有些生气地打断她的话,“我是想让你高兴。” “我高兴啊!”萧衔蝉道,“帮你报了仇我就更高兴了!” 她还要说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等等!”萧衔蝉仔细感受经脉灵府中的灵气,“我好像又要破境了……” 第82章 不知是不是此前萧衔蝉经常压着自己修为的缘故,她的经脉和丹田比寻常修士要大不少,故而每回升阶的时候,需要的灵气多很多。 前不久她在两仪境中破境,只化用了阴鱼的灵气,勉强升到金丹中期,现在来到灵脉里,她的丹田就像一块旱田,迫切地汲取灵脉中醇厚的灵气。 于是在萧衔蝉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她已是金丹后期了。 谢无柩听萧衔蝉如此说,他道:“这很正常,灵脉是灵气的源头,在这里就是会一不小心就破境,我以前寻到这些灵脉时,也是找到一条就破一次境。” “噢,原来如此。”萧衔蝉点点头,“咱们快回去吧,那步虚楼的伙计肯定等了很久,咱俩老不回去,人家该寻思咱们在房间里干嘛呢。” 萧衔蝉说者无心,谢无柩却又脸红了。 从灵脉中出来,那九枚环形权化作九颗珠子,萧衔蝉手一挥,九棵珠子变成了平平无奇的木珠。 二人从鬼工球中出来,萧衔蝉将鬼工球塞进芥子袋里,又从袋子里取出几个椰子壳,掐诀念咒,须臾间,那几个椰子壳便层层嵌套,九窍相通,与这个鬼工球一般无二。 原本的那颗鬼工球被缩小,与九棵珠子一起连成一条手串,戴在萧衔蝉的腕上。 步虚楼的侍童终于等来了雅间客人的点菜需求,他连忙仔细倾听印鉴里传来的声音—— “哗啦啦” 是翻菜单的声音。 “炒一本。” 一个女声道。 侍童条件反射地应道:“好的,炒……炒一本?!” 女声突然猖狂大笑起来:“哈哈哈你知道我多有钱吗?哈哈哈哈我都不知道我多有钱!” 疯了吧…… 侍童挠挠头,忙去禀告了楼中管事,管事一边吩咐厨房照做,一边唤来好几个护卫盯紧那个房间的客人,做两手准备。 这厢,萧衔蝉躺在莲花台上的躺椅上,正把玩讯符,便见讯符亮了,是金不禁用讯符联系她。 她接起讯符:“喂,你哪位?” 金不禁在讯符那头沉默了一下:“萧妙妙,你没事吧?放饭了,再不回来,你的那份我和小玉可就笑纳了。” 萧衔蝉哈哈大笑:“我现在暴富了!我暴富后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忘本!姑奶奶我要在步虚楼享受吃一碗扔一碗的土豪烦恼,以前穷人的乐趣我再也体会不到了。” 花沸雪、金不禁与秦含玉赶到时,步虚楼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闹,各处雅间的门大开,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一个客人要步虚楼“炒一本”的壕无人性的要求。 上菜的侍童侍女仿若仙子,来楼中飞舞,彩帛飘飘,手中端菜的托盘都是能自动保温保鲜的紫极竹木。 金不禁看着往来翩然的人,啧啧称奇:“萧妙妙该不会是要吃折箩吧?” 秦含玉道:“折箩就折箩,步虚楼的菜,折箩也值了。” 待他们三人来到雅间内,望着满桌的山珍海味,个个眼睛瞪得溜圆。 “这、这……”花沸雪结巴了,脚半天不敢往前踏一步,“妙妙,你终于还是走了抢劫这条道?” 金不禁抄起一个肘子,含糊不清地嘟囔:“萧妙妙,你是不是捡到什么大宝贝了?分我一半行不行?” 萧衔蝉端着盘子,笑眯眯挨个给他们夹菜:“可不是大宝贝!我捡到了个大宝贝!” 她笑嘻嘻地用肩膀怼了怼谢无柩。 正笑闹之际,桌上的印鉴突然发亮—— “这位客人,不可抢夺印鉴……” “给本少爷让开!” 有人在抢夺印鉴,萧衔蝉才从心底生出疑惑,骤然室内就出现了个人影,还是个熟人—— 夜犹良通过印鉴来到这间雅间时,脸上的表情堪称精彩,他原本只是听说有人在步虚楼“炒一本”,炫富炫的他这个败家子都自愧不如,他想看看是谁比他还嚣张,结果一抬眼,竟对上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这几个围着桌子大快朵颐的,不正是先炸了浮云阁,又炸了明月夜,害得他捐出大半家产的罪魁祸首吗? 分明前几日在昆仑宗看见他们时,他们还是一幅穷酸模样。 “竟然是你们!”夜犹良惊愕,几乎破音。 萧衔蝉正啃着一只鸡腿,比曾经在见南山吃到的鸡腿还要香,她抬头笑眯眯地冲他挥挥手,珠串在手腕晃了晃:“哟,这不是夜少爷嘛,要不要一起?” 夜犹良恰好堵在门口,原本与墙融为一体的门因此大开,步虚楼里的人都伸长脑袋看热闹,大家都想知道是谁能在步虚楼点一本。 菜果酒水已经上完了,几个抱着乐器、穿着清凉的男修和女修踩着飘带翩然而落,从他们身上的气息很轻易就能判断出,这些是修合欢道的,修为不高。 第100章 原本含笑坐在一旁的谢无柩,脸瞬间黑了。 “萧、衔、蝉。”他一字一顿,最后一个字轻得只有身边的人可以听到,眼神淬了冰似的冷,“你还点了这些?” 萧衔蝉正举着鸡腿的手一僵,连忙道:“我发誓我没有点!你也听到了呀,我只说炒一本。” 引合欢道修士入内的侍童忙笑着迎上来:“没错,咱们步虚楼的菜单写有这几位合欢道长的名号,名仙乐侍宴,您说 要炒一本……嗨,这不,炒了,一本嘛。” 他笑得别有深意,说到那个“炒”字时,更是猥琐极了。 谢无柩冰冷的视线扫过那些眼波流转的修士,死死钉在萧衔蝉身上,仿佛只要她接受那些人,他就要杀人了。 秦含玉看他这幅样子就翻白眼:“我师姐一个大女人,在外行走劳累,点几个合欢道的放松一下怎么了,你怎么小鼻子小眼的。” 秦含玉一直以来就不甚喜欢谢无柩,自从救下谢无柩,师姐跟他越走越近,原本师姐要出门做什么事都是叫她陪同的,现在师姐身边的位置竟然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小白脸占了。 萧衔蝉悄悄拉了下师妹的手,声音压低:“呃……我点菜的钱是谢无柩的。” 她将桌上那坛一杯就要一百灵石的酒往师妹那边推了一下。 秦含玉:…… “话又说回来了,师姐,你花这个冤枉钱干啥?看来你当时点菜的时候没注意,这次算了,下次不许这样了哈。” 金不禁奇怪地看了谢无柩一眼,悄悄与大师兄咬耳朵:“谢无柩怎么了?萧妙妙点几个花魁而已,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花沸雪但笑不语,听到这话的夜犹良突然反应过来,指着谢无柩惊呼:“你是那个浮云阁花魁?!” 他转头看向萧衔蝉:“你参加十方法会竟然还要带花魁?” 他的眼神痛心疾首,仿佛看到了比自己还荒唐的纨绔。 那几个原本以为今晚可以开张,与人双修,提高修为的合欢道修士们炸了,窃窃私语—— “有病吧,出来玩还带相好。” “我们还没靠近呢,你看他那眼神,看不起谁呢。” “都是出来双修的,谁又比谁高贵呢?” “那位道长灵气醇厚,一看就很适合采阴补阳,我们等他不在了再……” 萧衔蝉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头大如斗,她现在就感觉自己好像带着自家猫去猫咖的主人,可问题是,她和谢无柩不是他们想的那个关系, 那厢谢无柩猛地站起来:“你们说什么?只要我在一天,你们这些人就别想靠近她一步!” 几个合欢道修士翻了个白眼走了。 夜犹良犹豫了下,斜身进来,而在他身后,有人用玉骨扇柄敲了敲门边的案几,声音温润:“在下不请自来,还请诸位恕罪。” 萧衔蝉看去,正是在两仪境时与她同行的苏云。 九天重重云层上,浮空岛的灵液池边,琼花玉草上蝴蝶轻舞,一白衣修士素手轻拂水面,引得锦鲤跳跃。 “哦?云氏要杀那个蓬莱岛的妖修?” 黑衣人恭敬地侍立在侧,应道:“是,他们寻了三家杀手,甚至还找上了徒儿。” “也是病急乱投医,看了真让人觉得可怜。” “依徒儿看,倒是咱们的好机会。” “英雄救美?老招数了。” “招数不在老,好用就行,此事之后,一不会有人怀疑徒儿身份,二又能赚一笔云家的钱,三还能取得萧衔蝉的信任。” 白衣人轻笑:“取得她信任之后……” “徒儿一定让她吐出轮回珠。” 步虚楼雅间在夜犹良说完一句话后,陷入了死寂,空气都凝滞了。 秦含玉“啪”一下站起身来:“云氏要暗杀我师姐?还请了三家杀手?” 花沸雪与金不禁神情严肃,萧衔蝉离开秘境后就告诉了他们秘境中发生的事情,对于这种抢夺他人灵根的罪行,他们也很是愤慨,支持师妹将证据公布于天下,现在不免担心师妹的安全。 谢无柩的手下意识按在剑柄上:“哪三家?” 苏云轻晃折扇,笑道:“这位公子身无半点灵气,又是个以色侍人的,就算知道是谁要杀萧道友,难不成还能用你手中的竹剑去与人拼个你死我活吗?” 谢无柩眼眸深沉,如一口古井,苏云咬紧牙关,紧盯他的反应。 夜犹良一点也没看懂这两人的眼神官司,他道:“一个是九州有名的邪修,名血鸦,是御兽师;一个叫白无痕,身份神秘,不辩男女,没人知道白无痕是怎么杀人的;还有一个……” 他突然停住话音。 “我不能白白告诉你们消息,你们得拿出有价值的东西和我交换。” 萧衔蝉暗自翻个白眼,这货明显是看他们暴富了,而夜家因为浮云阁的事,颓势尽显,于是想狮子大开口,狠赚一笔罢了。 她忙把面前的灵果塞进夜犹良嘴里:“夜大少爷,谈钱多伤感情,这样,我把我搜集来的证据也给你一份,你们夜家名下有书肆吗?用这份证据赚钱吧。” 夜犹良默默在心中打算盘,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这不变成他给萧衔蝉打白工了吗? “你们知道第三场比试的主题是什么吗?”金不禁道,“我从迦象子那里得了个消息,每届十方法会的第三场比试内容都是同一个。” “是山海遗境吗?五娘也告诉我了。”萧衔蝉说起明五娘,语气亲昵,“据说当年六界混战,山海界有意避乱,以开天斧劈开界与界之间的联系,但罡气震荡,导致其一部分留在了墟空。” “是,自天后红罗莲叛逃天庭,山海遗境中的妖兽被仙帝尽数诛灭,如今那里只有未开灵智的妖兽和灵植。”花沸雪道,“遗境千年一开,准许九州修士进去寻找天才地宝,以寻到的宝物价值排名。” 夜犹良插话:“其实,如果能找到一块天乩石,可直接获得第三场比试的魁首,但是九州六界已有万年不见天乩石了。” 苏云微微一笑:“是啊,纵然是千年前声名赫赫的明烛君,于十方法会独占鳌头,可在山海遗境中也只能寻到一些平平无奇的妖兽草木,在他全胜的履历上留下一句惜乎败北。” 他这么说话,眼睛却依旧死盯着谢无柩不放。 谢无柩看到苏云打量怀疑的眼神,烦不胜烦,蓦地微微一笑,以手掩唇,咳嗽起来。 果不其然,萧衔蝉听到他咳嗽,条件反射似的立刻关注谢无柩,担忧道:“是不是出来太久着凉了?我们要不回去吧?” 在苏云震惊的目光中,谢无柩娇弱地倚靠在萧衔蝉怀中:“没事,做男人的,伺候道侣是本分,再苦再累也得受着,我这条贱名算什么,只要妙妙你好,我死也甘心。” 夜犹良将手里的灵果捏碎了,汁液溅了金不禁一脸,金不禁舀汤的手一抖,汤勺霎时落在花沸雪的斗篷上,侵出一片水痕,秦含玉张大嘴,半块妖兽肝脏从嘴角滑落浑然不觉。 萧衔蝉瞳孔骤缩,小心翼翼地问道:“谢无柩……你被夺舍了?” 看着苏云快裂开的表情,谢无柩只觉得痛快,他现在才明白萧衔蝉为什么这么爱演,原来是这种感觉! 第83章 “他不是明烛君……”苏云咬牙切齿,在房间里犹如困兽般,丝毫不见往日清俊模样,“他绝对不是明烛君!” 他不顾形象地抓着头发框框撞墙,今日在步虚楼的见闻,几乎毁了他记忆里那个不染尘埃的君子形象,他都在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真实了。 记忆中那个人身姿如松,剑意在其举手投足间锋芒毕露,他如高山雪云间月,宁折不弯,可是今天他在步虚楼看见的那人,那人,分明就是勾栏作派! “是……不是……是……不是……” 洞开的大窗边,苏云随手揪着花瓣,嘴里喃喃自语。 奢华的大殿角落,两个道童头挨头嘀咕:“真人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自从十方法会开始,真人就越来越奇怪。” 萧衔蝉回到下榻处,谢无柩还紧紧粘着她。 她要喝茶,谢无柩立刻捧上:“茶烫,我给你吹吹。” 她要画符,谢无柩立刻磨墨:“墨浓,我给你研研。” 她要休息,谢无柩立刻上床:“夜寒衾冷,我给你暖床。” 萧衔蝉浑身一颤,悄悄在飞讯密域中问师兄妹们:你们说,谢无柩现在这种情况,我撒糯米、泼狗血管用吗? 飞讯密域一片寂静,良久,金不禁道:谢道友给了那么多钱,你忍忍吧。 好一个劝闺蜜忍受富豪老公怪癖的见利忘义的家伙。 谢无柩躺在床上,他现在彻底放飞自我了,原来抛却一切外在形象这么爽,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发疯了,在已经失去灵根的如今,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境好像动了动,如果灵根还在,他现在必定会小破一境。 第101章 萧衔蝉握紧手里的驱邪符,一脸正气地躺在床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谢无柩扔到竹剑里了。 在昆仑宗的书阁阅遍山海遗境的书籍,萧衔蝉牢记山海遗境特点离开书阁,原来山海遗境虽然生长许多外界难得一见的宝物,但其中妖兽横行、灵植可怖,若要取得珍宝,非是易事。 前几届十方法会,不乏有人埋骨于山海遗境。 萧衔蝉一边心中恻然,一边整理看到的资料,走了几步,忽觉不对劲——怎么往来修士俱以一种别有深意的目光打量她?” 瞧,那就是蓬莱岛的萧衔蝉。” “就是她啊!听说她一掷千金,包了浮云阁的新花魁。” “带着男宠来十方法会,当真是世风日下……” 窸窸窣窣的八卦声飘进萧衔蝉耳朵里,她猛地回头,正议论她的修士们作鸟兽散状。 人群散去后,露出藏身在人后的王璇鸣,她一手提笔一手托纸,口中念念有词:“男宠?花魁?萧衔蝉的不羁人生大曝光……” 从两仪境出来后,萧衔蝉与王璇鸣一起向九州公布了云氏一族抢夺灵根的恶行,二人也算有了些交情,思及此,萧衔蝉便上前告知了王璇鸣云氏雇佣杀手一事,请她在秘境小心行事。 王璇鸣闻言却不惊慌:“实不相瞒,我出身仙门世家,知道我要参加十方法会,我家中长辈与掌门师兄都派了人来,不出我所料的话,云家应该没那么蠢来硬碰硬。” “你的意思是……我是个比较好捏的软柿子?”萧衔蝉指着自己问道。 王璇鸣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不然呢?如果别人惹到你你怎么报复回去?” “炸了他!”萧衔蝉不假思索地说,“实不相瞒,我很擅长画爆炸符。” 九曜灯宝盖下的第三盏赤色八角灯亮起,在素元真人宣布第三场比试开始后,八角灯面的赤色立刻化作成千上万张地图,飞入参赛修士手中。 众修士接过地图,各显神通,数百道金光划破天穹,御剑驭兽不一而足。 秦含玉召唤来小黑,萧衔蝉熟练地在小黑脑门贴了张加速符,小黑如离弦之箭冲破云霄,飞了几刻钟,便已飞至关龠与其他州之间的墟空处,一入墟空,众修士宛如滴水入海,霎时就不见了踪影。 小黑脊背上,萧衔蝉道:“即便咱们现在有钱了,但也不能忘了初心,我们来十方法会的目的只有三个。” 金不禁与萧衔蝉就是一丘之貉,他道:“赚钱,赚钱,还是他大爷的赚钱!” 花沸雪叮嘱:“如果在秘境中遇到罕见的珍宝,也可以拿,但一定得藏好了,往届也有修士因不想招至觊觎,于是得到宝物也不声张,任由旁人的筹数超过。” 秦含玉若有所思:“竟还可以这样?” 萧衔蝉坐在最前头,打开一张暗红色的地图,图上未标南北,不分左右,在墟空这种不好辨别方向的地方,更难找到目的地。 “奇怪,怎么其他修士嗖嗖飞,咱们就一直找不到准确方向呢?” 谢无柩从竹剑里冒头:“去过山海秘境的门派会在入口处留下印鉴,凭印鉴就能找到,但你们此前从未去过,所以……” “没关系,我们总能找到正确路线的。”萧衔蝉握拳打气,“反正比试期间遗境入口不会关。” 寂寥的墟空中,只有一龙一魂四人。 萧衔蝉此时尚有心情打量四周:“真奇怪,你们还记得咱们从蓬莱岛出发时经过的墟空吗?那里到处都是小世界,怎么此处墟空反而干干净净,一个小世界都没有呢?” “小世界?”谢无柩奇道,“墟空本就是九州之间的裂隙,怎会有小世界穿插而过?” 这话一出,连花沸雪也惊讶了:“谢道友曾在墟空中,从没见小世界吗?” 谢无柩肯定道:“我曾进过九州所有墟空,我敢向天道起誓,我从未见过小世界。” 蓬莱岛四人顿时后背发麻,如果墟空中根本没有小世界穿插而行,那他们在出岛时看到无数人的生老病死是什么? 花沸雪神情严肃:“我这就传信给师尊。” 如恒河沙数的不明事物在摄取界壁外游荡,也不知有没有危险。 他当即修书一封,用星移玉印将书信传送回去,只是蓬莱岛距离他们所处之地实在太远,不知师尊收到信是什么时候。 小黑在一片黑暗虚无中飞了许久,久到它不想维持大型状态,频频回头冲秦含玉哼唧撒娇,秦含玉无奈,摸了摸小黑的脑袋,看向众人。 花沸雪道:“也罢,让小黑休息会儿,我们用凌云舟。” 山海遗境的入口处人山人海,俱是用印鉴直接瞬移过来的修士,在稠密的人群中,有个人不动声色地压低斗笠。 她就抱胸站在一旁,似是在等人,一衣饰华贵的道长路过,不经意地与她交换眼神,传音入密:“萧衔蝉已经离开昆仑宗了,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斗笠下,红唇勾起一抹微笑,她道:“血鸦从不失手。” 一刻钟后,入口前人数骤减。 两刻钟后,入口前廖廖两三人。 …… 一个时辰后,入口前只有血鸦还在等着,她凹造型都凹得身体僵硬了,还是没看见萧衔蝉的人影。 好,很好,血鸦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她重重吐出一口气,双手掐诀,召唤自己的契约兽,一只雕有各种各样兽首的万兽盘在她面前旋转,光芒散去,一群乌鸦在她身边拍翅膀。 “去找这个人,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数百只乌鸦如墨汁般飞射出去,瞬间消失在墟空中。 “阿嚏!”萧衔蝉揉揉鼻子,将手里的地图翻来覆去的看,“这地图是不是有毛病,我们怎么还没找到入口?” 血鸦可以借助乌鸦的眼睛,看到它们看到的画面,终于在一片深沉无光的墟空中看到一艘挂着灯的小破舟。 因为这艘凌云舟太破了,她一开始下意识地忽略了,猛然想起雇佣她的人说起的目标特征——穷,这才赶忙回头。 好家伙,这伙人完全在往山海遗境入口的反方向飞! 萧衔蝉坐在甲班上,谢无柩与她一起研究地图,道:“是不是飞错方向了?拐个弯试试呢?” 血鸦看见谢无柩,心中完全确认了萧衔蝉的身份,雇主说了,目标带了个男宠。 那男宠指的方向也大错特错,若是任由他们这样飞下去,她就是等到明年也等不来目标,她命令乌鸦叫了一声。 “嘎——” 突兀的鸟叫吸引了凌云舟上所有人的注意力,萧衔蝉看去,发出声音的地方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她正眯眼打量那片黑暗,突然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扑棱飞到船头灯笼下,众人这才看清,油光水滑的黑羽,坚硬弯钩的黑喙,尖利有劲的黑爪,这是…… “八哥?”萧衔蝉诧异地叫了一声,“嚯,这儿怎么会有八哥?” 听到这句话的血鸦:…… 竟敢把她神俊灵动的金乌看成低贱的八哥,简直放肆! 乌鸦挥着翅膀就要往萧衔蝉脸上扑,还没飞起来就被金不禁一把抓住:“八哥?来说句话听听。” 我的金乌拥有上古血脉,岂会如此做?血鸦高傲地撇过脑袋,心想,我就是死,也不会学八哥说话的。 萧衔蝉期待地看着黑鸟,见它久久不开口,失望道:“原本还以为是山海遗境里飞出的八哥,可以给我们指明方向呢。” 血鸦闻言,瞬间来了精神,她扑腾来扑腾去,金不禁的手捏了一下,示意这黑鸟老实点,自己则转头去研究地图。 血鸦眼见他们越商量方向越偏,想到云家给的丰厚拥金,终于还是屈从了,她操控金乌口吐人言—— “跟我走。” 鸟语音调高,在寂寥的墟空中显得惊悚。 萧衔蝉几人瞬间好奇地围上来:“我就说是八哥!”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血鸦发誓,她一定要这伙人——尤其是萧衔蝉好看! 第84章 乌鸦飞在凌云舟前,时不时回头“嘎”一声,催促他们跟上,没过多久,黑暗虚无的墟空中出现了一个光点,随着凌云舟越飞越近,那光点也越来越大,光点其实是一个环绕铭文的圆形,其中有浓郁的灵气溢散。 “还真是山海遗境入口!”金不禁惊呼,“这八哥真有用。” 血鸦回头看了这群人一眼,心中冷笑,马 上就是你们的死期! 她抽出附魂,乌鸦黑豆般的小眼睛眨了眨,拍打翅膀,如一支黑箭,飞入山海遗境。 血鸦埋伏在暗处,只待萧衔蝉入秘境就出手,她等啊等,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不进来?! 血鸦暴躁地双手抓头发,一个弓步从埋伏的暗处跃起,无声呐喊,五官扭曲。 第102章 然后她就对上了萧衔蝉好奇的眼睛。 血鸦立刻做表情管理,她歪嘴一笑:“你终于……” “道友好。”萧衔蝉轻快地打招呼,“在下蓬莱岛萧衔蝉,不知道友师承何处,是否愿意与在下同行?” 血鸦邪魅的笑容一窒,她突然有个好主意,不如骗去目标的信任,再残忍地杀害的,欣赏她绝望的神情,方才能报被她的宝贝金乌认成八哥之辱! “在下薛涯,一介散修,道友既有所请,在下岂敢不从?” 待会进了秘境深处,定要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原来是薛道友呀。”萧衔蝉笑得毫无心机的样子,她道:“我与同门分头行动,幸好遇见了道友,不然此处就我一个人,怪害怕的。” 血鸦歪嘴一笑:“我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幸好遇见了你。” 二人结伴而行,苍翠山峦间飞瀑湍急,古木参天,枝桠交错,斑驳光影落在山路与溪流上,偶有一两只松鼠自树上窜过,山风掠过,树影婆娑,湿润的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真是一派祥和安宁。 血鸦的斗笠微微抬起,她盯着前方的背影,右手暗暗蓄力,铭文在万兽盘上盘旋,她召唤出一只腐骨鼠。 这种老鼠是她在堕魔渊附近契约到的,当时为了降伏它,血鸦差点没命,腐骨鼠浑身都是黑色,若是仔细看它油亮的皮毛,就能看见毛发是湿的,其上全是腺体渗出的毒液,只要修士粘上一点,修为立即跌落,若无解药,修士甚至会失去全部法力。 最妙的是,腐骨鼠擅长潜藏,难以被人发现。 一只黑色老鼠从草木下爬过,所经之处被毒液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它悄悄爬到目标脚边,张开细长的嘴,一滴毒液顺着发黄尖牙滑落,将要一口咬下去时—— “诶呀!那是不是七窍通神草?”萧衔蝉小跑几步,指着河对岸一丛翠绿说道,那翠绿的茎叶上有银蓝色的叶脉,散发着淡淡清香。 腐骨鼠咬了个空,血鸦顺着萧衔蝉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河岸那边,一丛七窍通神草银光流转,清香沁脾,是安神定魂的好东西,她时常附魂在契约兽上,正需要这样的宝物。 于是暂且放下暗杀行动,当即悄悄掐诀命令腐骨鼠继续潜藏,她自己则改道飞向河对岸。 血鸦刚落到草丛边,忽听一声颇有气势的“喵呜!” 一团黑影从天而降,四只雪白的爪子精准踩住她的脑袋,厚实的毛发遮住她的眼睛,尖利的爪子紧紧勾住她的头发,也不知这猫有什么神通,血鸦竟觉泰山压顶,利爪似抓透了皮肤直接钩住她的神魂,疼得她痛不欲生。 “嘶——” 血鸦痛呼出声,她连忙掐诀施法,因为太过疼痛又看不清,几道术法都打偏了,被抓着她脑袋的东西灵活躲过,反倒是她自己,被那东西尖利的爪子抓破皮肤,留下好几道血痕。 河对岸的萧衔蝉只见一只黑背白腹奶牛猫紧紧抓着薛涯不放,她忙高声道:“薛道友坚持住,我来救你,摘走灵草!” 血鸦骂道:“你声音小点,生怕这畜牲听不见吗?” 山海遗境灵兽聪慧,听得懂人言,果不其然,那只守护七窍通神草的黑白猫抓得更用力了。 萧衔蝉咋咋呼呼,边跑边喊:“薛道友,你一定要坚持住——啊!诶呀!我摔倒啦……” 血鸦还在与脑袋上的猫奋战,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 “诶呀?这是什么呀?” 血鸦的骂声被萧衔蝉打断,她用法术拎起一只脏兮兮的老鼠,老鼠发出虚弱的“吱吱吱”。 血鸦一僵,她想起来了,这是遵从她命令藏匿在草丛中的腐骨鼠。 听到老鼠的声音,黑白猫两只碧荧荧的眼珠似两个探照灯,直直看向那只老鼠,目光如电,四爪用力,踩着血鸦的脑袋借力。 一道黑白闪电扑来,萧衔蝉连忙松手,任由黑白猫抓走腐骨鼠。 血鸦被那猫踩得跪倒在地,脑袋昏昏涨涨,头发乱七八糟,斗笠已经变成口水巾套在脖子上,露出了的脸和手上全是红痕,那些红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发黑。 看见自己好不容易契约到的腐骨鼠被猫爪勾住,她伸出挽留的手:“不——” 腐骨鼠的脓液对这猫丝毫不起作用,它百毒不侵,雪白的爪子精准踩在腐骨鼠圆滚滚的肚皮上,一用力,噗嗤,汁液四溅,腐骨鼠死了。 几滴黑色液体挂在猫咪莹白如玉的爪尖上,它低头嗅了嗅,嫌弃地甩爪子。 萧衔蝉似是因为看见无辜老鼠被小猫残忍杀害而不忍,她在风中旋转三圈,躲过飞溅的毒液,然后整个如蝶落花枝般,跌倒在地,以手掩面:“啊,好可怕啊~” “啊——” 凄厉的声音自河对岸响起,血鸦胸口一痛,几乎吐出血来,那是她在堕魔渊几乎丢了半条命才契约到的腐骨鼠啊! 没了……就这么没了…… 不仅如此,她方才躲避不及,被一滴毒液打中,即便她当机立断服下解药,失去的法力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哎,薛道友……” “没用的东西!”血鸦飞身过河,她的脑袋又肿又黑,浑身上下哪里都疼,“你这废物,若不是你……” “哎呀!薛道友!” “闭嘴!”血鸦厉声打断,“你装模作样害我,现在还想狡辩?” “可、可是……”萧衔蝉被血鸦逼得步步紧退,“可是,你还要七窍通神草不要?” “废话!” 血鸦的口水几乎要喷到萧衔蝉脸上,废了那么大功夫,就是为了七窍通神草,她现在先取这个废物的性命再说。 “可是……”萧衔蝉颤巍巍指向她身后,“七窍通神草……” 血鸦猛地回头,却见河对岸此时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踪影。 “我方才看见一个白色身影掠过,紧接着,七窍通神草就全没了。”萧衔蝉眼睫挂着几滴泪珠,哭道,“都怪我,我太柔弱了呜呜呜……” 血鸦不敢置信,血鸦揉揉眼睛,血鸦恶狠狠地看向正在捂脸哭的萧衔蝉。 萧衔蝉擦去眼角的泪水:“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九神安魂莲,我帮你摘下来,补偿给你吧。” 血鸦收回召唤契约兽的手,狐疑道:“你会这么好心?也罢,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二人重新整装,待要出发,黑白猫伸出爪子勾住萧衔蝉裤脚—— 喂,九节狼,那里有东西昏倒了,你去救它。 “什么?”萧衔蝉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低头看去,只见黑白猫两只绿色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仿佛方才听到的声音只是个幻象。 血鸦不耐烦道:“什么什么?你走不走?” 萧衔蝉迟疑地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血鸦扣扣耳朵:“你不会是想反悔吧?” 萧衔蝉压下心底的震惊,她竟然听到了猫在说话,黑白猫轻盈地越过河面,冲她“喵”了一声,示意她跟上。 萧衔蝉犹豫了一下,道:“我看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去看看。” 她飞过河面,跟着黑白猫绕过小土丘,杂草碎石间趴着个人,看模样,是个白头发的老奶奶。 修真界之人跨过练气就可以驻颜,年岁外表一切随心,萧衔蝉还是第一次看见外貌老态龙钟的修士。 她上前检查一番,这位老奶奶的修为竟然只有练气八层,十方法会对参会修士的修为有限制,不允许练气期修士参加,这位老奶奶肯定是遭人暗算,才会修为尽退。 萧衔蝉忽然想起飞溅的毒液,不会是因为那个吧? 她给老奶奶体内送入一点灵气,扶起 她对薛涯道:“薛道友,这位道友昏倒在此,十分可怜,我们带她同行吧。” 血鸦不置可否,反正她要杀萧衔蝉,带几个累赘也无所谓,萧衔蝉招来一片小云,将昏迷的老奶奶放上去,驾云贴地飞行。 “唉,也不知抢走咱们七窍通神草的贼子是谁?我只看见那人穿一身白衣。”萧衔蝉叹气,“那人太厉害了,身形诡谲,我竟连他是男是女也没看清。” 血鸦忽然想起她接云家任务时得知的消息,云家除了她还雇了两名杀手,谁能取得萧衔蝉性命谁就能获得全部赏金。 其中一个杀手就是以神秘著称的白无痕,此人行踪不定,每回出场都有易容,据说凡是见过他真容的人都死了,难道…… 白无痕想截胡,独吞云家赏金? 若是如此,她必定要在杀萧衔蝉前,先除了白无痕,她绝不允许别人截胡她的赏金。 “薛道友在江湖闯荡多年,可知晓九州哪位道友行事作风如此飘忽?”萧衔蝉看着血鸦陷入沉思的表情轻叹,“哎呀,是谁呀,好难猜啊。” 白无痕,一定是白无痕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她绝不会让此事发生,云家的赏金必定独属于她! 第103章 血鸦心中已有了人选,她同情地看了眼萧衔蝉。 此女如此天真,想必还不知道吧,她与那个白无痕都是来取她性命的。 第85章 厚实的云贴着河流低飞,扑面而来的清风时不时将云的边缘吹薄,萧衔蝉垂下双腿,脚尖一点一点的击打水面,鞋底被河水打湿,沁出一片深色。 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丁香色的发带晃来晃去,双手撑在身后,哼着不成调的歌。 血鸦冷眼打量,都什么时候了这人还这么悠哉,她真的靠谱吗? 她讥讽道:“萧道友好兴致。” 萧衔蝉头也不回,笑道:“薛道友不妨放下凡尘琐事,山海遗境灵气浓郁,风景秀丽,不畅快游玩一番实在可惜。” 真是个贫穷败落户出身,没有远见,只知眼前玩乐,血鸦冷哼一声,心想只待找到九神安魂莲就杀了这个人。 在她们身后,秦含玉驾着贴了隐身符的小黑慢慢跟随,小黑仿佛也知道他们在干坏事,屏气凝神,轻轻呼出鼻息。 金不禁盘腿坐在鳞甲上,仔细数着手里的灵草:“十二、十三……二十一,总共二十一枝七窍通神草,太好了,这些至少值两千灵石,多亏了血鸦引开守护灵草的踏云猫,我才能轻松拿到,谁说这血鸦不好,这血鸦可太好了。” 花沸雪笑了一下:“可不能掉以轻心,万一血鸦反应过来,要对妙妙不利,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 “也不知那白无痕到底是什么人。”秦含玉道,“血鸦能不能解决掉他?” 河水在平摊的草木间奔流,在嶙峋的山石间奔流,两侧河岸草木茂盛,山石崎岖,渐渐的,水面越来越宽,水汽越来越重,河流悄然汇入了一片大泽。 大泽宽广无边,烟波浩渺,湖面浮动着青白的薄雾,远远看着,只觉这些云雾仿若白龙,盘踞湖面之上,近观时,水色暗沉,深不见底,偶尔有巨鱼游动,一条鱼尾破水而出,这尾巴大如排扇,没入水面带起的波浪犹如一场大雨,淋了萧衔蝉满头满脸。 人在看到磅礴巨大的事物时,内心会不由自主生出恐惧,萧衔蝉缩回垂在云边的腿,驾云往上飞,远离无边无际的大泽。 从上空看,大泽中的州渚如星罗棋布,飞鸟时而掠过水面,时而落在州渚上,几只白喙青鹭长颈高扬,鸣叫声响彻云霄,又有赤喙玄羽的灵鹤单足立在芦苇荡里,黑羽沁透了大泽水汽,油光发亮。 谢无柩在飞讯密域道:这片大泽名洞庭泽,我曾在此九死一生寻得一朵九神安魂莲,凭借这一朵莲花便稳赢第三场比试。 有谢无柩的指路,萧衔蝉驾云慢慢飞向九神安魂莲所在之地。 洞庭泽的水面浮雾缭绕,似有若无,许是深入大泽,那雾气渐渐浓郁起来,就像泼洒在空中的牛乳,栖息在此的水鸟消失了,芦苇荡消失了,连近在咫尺的水波也被乳白色的雾气遮住。 万籁俱寂,上下一白。 萧衔蝉警惕心骤然提高到嗓子眼,双手掐诀,金色的法术在她身上浮现一瞬而又暗下,她悄悄护住了自己的心脉与丹田。 情况不对! 血鸦多年了刀尖上行走的经验告诉她,这片看似无害的白,实则潜藏着致命的危险。 莫非…… “哟,好俊俏的道长,却要在今日送命,真是可惜。” 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在白雾中响起,萧衔蝉一手拿符一手掐诀,蓄势待发。 白雾骤然翻涌,转瞬间飞出八十一道身影将她团团围住,萧衔蝉瞪大眼睛,那数十道身影皆着白衣、白帽,戴白色面具,身高胖瘦一模一样,连衣袂翻飞的角度都一样。 哪个才是白无痕? 是幻术?还是他诡异身法留下的残影? 谢无柩替萧衔蝉叫苦,这种法术叫雾里看花,施法者可化出无数与真身一样的幻身,且能同步施展法术,便是化神期修士也难以分辨虚实真假。 血鸦怒道:“果然是白无痕,看招!” 万兽盘在她身前升起,一道金光过后,一群毒蜂嗡嗡从盘中飞出,最小的蜂子也有半个手掌那么大,铺天盖地如同黑云,一起向白无痕扑去。 毒蜂尾针闪着寒光,向八十一的白无痕扎去,只见那些身影齐齐腾空,衣袂翻飞如白翅,一道罡风自他们足下迸发,在空中炸开环形气浪。 “嗡嗡嗡——” 黑云般的蜂群还没靠近,就尽数被这道气浪震落,噼里啪啦落进洞庭泽里。 白无痕的幻身一起发出轻笑,仿佛在嘲讽挑衅。 先失去腐骨鼠,又失去黑毒蜂,两个契约兽的死亡让血鸦生生喷出一口血,她怒吼:“啊——” 吼着吼着突然觉得不对劲,她低头,发现萧衔蝉把她举起来了! “继续喊,不要停!” 萧衔蝉将血鸦举过头顶,一个用力,血鸦三百六十度旋转起来,越转越快,在空中形成一道虚影。 这下也不用萧衔蝉嘱咐,血鸦自己就忍不住继续:“啊啊啊——” 随着血鸦高亢、嘹亮又富有感情的尖叫,只见她张大的嘴巴里突然吐出一条七彩霓虹,活像吞了一条彩虹桥又吐出来。 谢无柩惊道:这、这是…… 萧衔蝉念诀:“彩虹屁,吃定彩虹!” 这个小法术是她无聊时发明,有一阵子,金不禁实在是不想继续挑大粪还债了,天天缠着岛上的居民吹彩虹屁求情,萧衔蝉听得耳朵起茧子,于是发明了这个可以给声波染色的小法术捉弄他。 术如其名,被施法者一旦说话,就会像吐出彩虹一般。 这条彩虹沿着声波的方向不断扩散,在碰到半空中环形围绕的白无痕时,毫无阻力地穿过了他们,唯独撞上东北方向的那个白无痕时,彩虹桥又反射了回来。 声波遇到障碍物会衍射或者反射。 “哈哈。” 萧衔蝉歪嘴一笑,顺手抛出旋转如螺旋桨的血鸦,脑大如斗的血鸦化身彩虹战士,砸向东北方向的白无痕。 “扑通!” 两道重物落水声响起。 萧衔蝉双手呈剑指,两道金色灵气交织成一片网,将落水的两人捞起来。 血鸦一回到白云上,就撑不住咳嗽起来,她现在脑袋 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又黑又红又青,浑身湿淋淋的,像落水乌鸦,脖子还歪成了个诡异角度,虚弱的话都说不出来。 萧衔蝉专注地看向被五花大绑的白无痕。 白衣被水浸透,紧贴在他身上,露出薄肌轮廓,白玉面具下,那双眼睛仿若无机制般,冷冷看着她。 萧衔蝉死死盯着白无痕,看到他白腻的脖子时,瞳孔一缩。 小黑落在一片不大不小的州渚上,将庞大的身躯盘起来,秦含玉几人站在小黑身体上,看向前方明显不太正常的乳白云雾。 金秦含玉挑眉:“师姐虽然在飞讯密域里说了她没事,捉住了白无痕,但这雾气怎么还不散?我觉得有些诡异。” 花沸雪想了想,道:“妙妙说照原计划继续,咱们便不要插手了,这样,我们合力在此处设一个结界,免得那两个杀手逃脱,也好细细查看一番此处是否还有人埋伏。” 金不禁与秦含玉点头,同花沸雪一起运气,三道灵力在空中交汇,交织成一张天网落下。 就在天网即将落下时,花沸雪余光一瞥,看见不远处的结界边缘出现了几个人,一人手持拂尘,一人腰系龟甲,另一人身形魁梧,正是左洞明、王璇鸣与明五娘三人。 茫茫白雾中,萧衔蝉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削去了白无痕的脑袋。 “果不其然……” 她轻声低喃。 脚下一颗脑袋滚落,面前只余脖颈身躯,但没有一滴血,但却散发出带有血腥味的清香。 萧衔蝉方才看到白无痕的脖子上有条线似的纹路时,突然想起碧芳,果然,眼前的事实证明了她的猜想,白无痕与碧芳一样,俱是傀儡。 血鸦缓过劲来,看见这一幕,惊呼道:“白无痕不是人!” 萧衔蝉现在脑子一团乱,她不知道白无痕与碧芳是不是听命于同一人,云家追杀她,到底是因为她发现了世家抢夺灵根的证据,还是因为轮回珠?黄真人是云家的吗? 正在她想得出神之际,萧衔蝉忽然感到屁股下的云在颤抖,她看去,只见那个昏迷的老奶奶醒来,正惊恐地看着她:“你好残忍啊。” 萧衔蝉无语,想解释,却又觉得不足为外人道。 她翻了个白眼:“得了,我现在要去找宝贝,等我拿到了,就靠岸放你走。” 一挥手,那具已毁坏的傀儡白无痕就被她收进芥子袋。 血鸦看见这一幕,兀自在一旁震惊。 已知:萧衔蝉柔弱无能,打不过自己; 还已知:萧衔蝉打败了白无痕; 得出结论:血鸦能力碾压白无痕! 可是这些年在九州杀手榜上,白无痕稳居第一,她常年老二,难道白无痕的名声都是买出来的?真是个诡计多端的男人。 第104章 这趟任务接得值,不仅能拿下九神安魂莲,还能拿下云家赏金,最重要的是,从山海遗境出去,她就是九州杀手榜第一了! 萧衔蝉驾云穿破层层白雾,眼前忽然出现一抹光点,只见几座州渚围成一圈,中心的水色与大泽的暗蓝截然不同,竟是碧绿如玉的一汪潭水,碧潭之上一支莲花静静生长。 那莲花通体如冰,花瓣都是透明的,透过花瓣映出花芯七彩的光晕,走近看,那花芯犹如一枚会发光的金丸,七彩光晕仿佛会呼吸般明灭闪烁,碧潭映着莲影,在水面折射出万千霞光,为整片潭水绘上绮丽璀璨的颜色。 萧衔蝉惊呼:“莫非这就是九神安魂莲?” 血鸦的眼中射出贪婪的光芒,她探身欲摘,忽又收回手,命令道:“你去摘!” 萧衔蝉惊恐地看向她,哭求:“不行啊,万物有灵,万一谁先摘下就认谁为主怎么办?我不能抢薛道友的机缘!” 坐在一旁的老奶奶眨眨眼。 血鸦摸着下巴道:“也是,山海遗境中的灵植说不定也开了灵智。” 萧衔蝉忙奉承:“道友聪慧。” 血鸦不再犹豫,召唤出一群绛烟蝴蝶,一片轻薄的红云从万兽盘里飞出,飘然向九神安魂莲而去,潭水陡然沸腾!无数食人鱼破水而出,牙齿漆黑尖锐,咬向空中如云的蝴蝶。 废了一番功夫,那群蝴蝶不辱使命,将莲花带了出来,血鸦得意洋洋地欣赏了一番,正要把它装进匣子时,萧衔蝉开口了。 “薛道友,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莲花,像我这样修为低微的人,若非与薛道友同行,恐怕一辈子就见不到这样的宝物,从洞庭泽出去后,你我二人便要分道扬镳了,不知我是否可以欣赏一下薛道友的九神安魂莲?” 血鸦有些不愿意。 萧衔蝉的眼睛当即红了:“原是我不配……” 血鸦有些不忍,想这个萧衔蝉被她骗了一路,待会出去她就要下杀手了,这个愿望可能是她的遗愿。 血鸦将九神安魂莲放在萧衔蝉手里:“看吧,只能看一小会儿。” 萧衔蝉连连点头,她的手托住琉璃般清透的莲花,掌心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光,在莲花上打下一个印记。 做完这一切,她依依不舍地将莲花交还给血鸦,二人原路返回。 洞庭泽上牛乳般的白雾渐渐散去,血鸦盯着萧衔蝉的背影目露杀意,手掌蓄力,正要动手—— 萧衔蝉突然站起身来冲前方挥手:“我在这里!” 前方小黑盘起来的背上,坐着六个人,血鸦的手一僵,悄悄收了回去。 萧衔蝉兴高采烈地向众人介绍薛涯,众人面色不变,仿佛听不出来薛涯与血鸦名字谐音,上前围着血鸦寒暄。 血鸦一个独来独往的杀手突然被一群人围住,还没有斗笠遮面,差点社恐发作,随便应付几句就要走,临走时忽然觉得不对,她忙查看自己的芥子袋,果然,方才放进去的九神安魂莲不见了。 第86章 血鸦瞳孔骤缩,猛地回首,手肘如刃向萧衔蝉斩去。 “是你,你偷走了九神安魂莲!” 萧衔蝉连连后退,身形如柳枝弯腰,一个后仰躲开了攻击,她娇弱地跌在地上:“你要是这样污蔑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血鸦怒不可遏:“方才只有你接触过九神安魂莲,然后它就不见了,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说啊!” 萧衔蝉嘴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薛道友,我百口莫辩。” 血鸦怒不可遏,当即要召唤万兽盘,花沸雪他们几人见状,忙挡住血鸦的第二波攻击,两道法术相撞,气浪打破洞庭泽平静的水面,溅起丈高的水花。 萧衔蝉的表情更加凄楚了:“薛道友,你非要赶尽杀绝、弃你我之情于不顾吗?你只是失去了一朵九神安魂莲,而我,失去的是我们的友情啊!” 围观的几人大加震撼。 血鸦本想继续打下去,但她如今伤重,修为下跌,趁着水花迷人眼,她以绛烟蝶掩护,转身逃走了。 这厢,萧衔蝉与明五娘三人寒暄几句,他们言说是来寻九神安魂莲的,三人与蓬莱岛一行人道别,自去寻宝物不提,萧衔蝉忙与师兄妹们乘着小黑离开洞庭泽,来至水边,那个被救的老奶奶也与萧衔蝉道别。 一时此处没有外人,萧衔蝉忙问金不禁:“金万两,拿到九神安魂莲了吗?” 金不禁讶异:“没有啊,不是已经被你拿到手了吗?” 萧衔蝉瞪大眼睛:“我没有拿啊,我怕引起血鸦的警惕心,只在莲花上打了青蚨子印!” “我动用了青蚨母印,但没有召唤出,还以为你已经将它拿到手了。”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终于发现事情好像大条了。 花沸雪提出假设:“会不会是血鸦察觉到了不对劲,瞒天过海?” “或许是左洞明他们看出了什么,渔翁得利?”秦含玉猜测道。 几人商量不出个结果,决定兵分几路,追踪已跑远的血鸦、左洞明几人,才跑出一里,萧衔蝉突然想到什么。 “那个人!”她脚掌刹地,“那个练气八层的女修,因为她修为太低,一直被我们忽略了!” 现在想想,萧衔蝉觉得那个女修怎么看嫌疑都很大。 密林深处,一人对着讯符低声道:“弟子出手之际,发现萧衔蝉同门一直跟在她身后,故而错失良机。” 讯符那边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废物。” 那人身体僵住了,五指不自觉攥紧,眼底的光如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是我的错……师尊……” 声音隐隐带上哭腔。 讯符那边的人冷哼一声:“罢了,既然此计已败,那便行第二计……本不 必如此麻烦,你这个废物。” “是,师尊,弟子绝不会让你再失望了。” 苍翠山峦间,萧衔蝉身形如惊鸿,脚下参天古木连成一片绿毯,碧浪翻涌,她一边飞奔一边寻找方才那个身影。 一个练气八层的修士,她寻了一个时辰都没找到,说明此人肯定换了容貌、藏了身形,怪她当时放松警惕,以为修为低的人不会对她造成威胁。 谢无柩从竹剑探出半个魂体,安慰她:“妙妙,别着急,若是追不回九神安魂莲,我知道有个地方还有天庚金精,也是外面罕见且能卖上好价的东西。” 萧衔蝉严肃道:“九神安魂莲倒在其次,我最讨厌被人当猴耍,她必定与那踏云猫串通好,合谋欺骗我。” “与踏云猫串通?”谢无柩不懂萧衔蝉为什么这样说,“对了,你当时怎么发现她的?” 萧衔蝉道:“就是那踏云猫叫我带走那个晕倒的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只猫分明只是喵喵叫,但落在我耳中,就变成了我能听懂的话。” “难怪。”谢无柩恍然大悟,“如此说来,那只灵猫的确颇有嫌疑。” 二人正说话时,下方密林突然簌簌颤动起来,平静浓绿的树起伏不定,仿佛活了一般,忽然—— “啊——” 几声凄厉的尖叫冲破密林,萧衔蝉凌空的脚步一滞,循着声音,轻盈地落在远处的树上。 只见静谧的林中响起蛇腹摩擦青苔落叶的沙沙声,极目远眺,千百条碗口粗的墨绿藤蔓自密林深处蜿蜒而出,如毒蛇似长枪,势不可挡,十几名修士被藤蔓穿胸而过,血淋淋的挂在上面。 剩下的修士御风疾遁,身后藤蔓如碧海怒涛,遮天蔽日,紧追不舍。 其中还有几个萧衔蝉眼熟的人,宋词乎、明五娘、吴青雉、张清,看来是几个门派一起合作,要在密林中找天才地宝,可惜触怒了看守者。 眼看一支犹如巨蟒的藤蔓要追上吴青雉,萧衔蝉双手掐诀:“巽风,天雷殛——” 一道金色巽卦化作带有雷火之力的利箭,将那条藤蔓钉死在地面,藤蔓犹不死心,奋力挣扎,但触碰到利箭上熊熊烈火,就猛地萎缩起来。 吴青雉死里逃生,欣喜若狂,抬头看去:“萧道友!” 还未来得及道谢,身后藤蔓已如狂潮再度席卷而来。 萧衔蝉忙又掐诀,风刃如刀,尾带烈火,斩断数根藤蔓:“这东西怕火,别愣着,大家一起来!” 由宋词乎和明五娘牵头,众修士合力结阵,一道金色烈焰在地面燃起,迅速烧成一条线,这火线仿佛结界,拦住了穷追猛打的藤蔓。 众人这才呼出一口气。 张清站在火线边,忍不住哭出声:“赵师兄被那藤蔓……” 她不忍说出未尽之语,萧衔蝉看去,果然一支藤蔓上挂着一具熟悉的尸体,赵临川被藤蔓穿胸而过,早已没了生息,除他以外,还有好几个修士都死了,他们仿佛人形幡一样,风一吹,就在密林中摇晃。 萧衔蝉劝道:“此处危险,咱们还是快走吧……” 最后一个字尚未说完,谢无柩在飞讯密域中惊呼:“危险!妙妙!” 第105章 只见一蟒蛇般的藤蔓冲破火线,须臾便已来至萧衔蝉身后,它仿佛知道就是这个人用雷火困住了它们,藤蔓尖对准了她的后心。 那藤蔓上遍布倒刺,刺上有毒液,蔓尖又细又长,能轻松穿透修士锻造的躯体。 萧衔蝉迅速转身,一道天雷殛已蓄势待发,却见那根藤蔓似小猫歪头般扭了扭,然后就绕过她,转而攻击她旁边的张清。 在场修士皆目睹此状,他们看萧衔蝉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之前还是几分崇敬几分感激,现在他们的眼神就全是警惕和怀疑。 “我……” 火线渐渐被藤蔓碾过,徒留一点黑烟,那海啸般的藤蔓从萧衔蝉身侧奔涌而过,没有一条伤害她。 萧衔蝉现在是真的百口莫辩了,她着急忙慌地使出天雷殛,被击中的藤蔓顿时焦黑一片,然而其他藤蔓丝毫没有攻击她这个罪魁祸首的意思。 一支细如竹叶青的藤蔓绕到萧衔蝉背后,趁她不备,裹住她的腿,把她放在这里最高最坚固的树上,萧衔蝉愕然,青翠藤蔓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安,光滑的表皮上顿时长出芽苞,几个呼吸间,就生长出紫色的小花。 谢无柩目瞪口呆,萧衔蝉比他还惊讶,她还想着去帮帮朋友,但大腿被青翠的藤蔓紧紧捆在树上,迫使她只能坐下。 好在吴青雉她们已经跑远了,那边天际突然飞来一抹白色身影,是蜃楼的左洞明,他是金丹后期的修士,据说有元婴期的法力,他一出手,追杀吴青雉她们的藤蔓霎时被打得七零八落,不情不愿地退后。 张清看见救星,顿时就哭了出来,她指着密林深处说了些什么,左洞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经意间看到了树上的萧衔蝉,也看到正在逗她开心而长出小花的藤蔓。 藤蔓如潮水般撤退,云雾渐渐凝聚,挡住了密林外的人的视线。 萧衔蝉哀叹:“完蛋了,他们不会以为这是我布下的陷阱吧?” 谢无柩道:“肯定会,以左洞明多疑的性子,他肯定已经知会了蜃楼的女桑道君,说不定等你一出去,就要面对几大掌门的审讯。” 萧衔蝉没好气地弹了下开花的藤蔓:“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青翠的藤蔓裹着萧衔蝉从树上攀爬下来,化作一张开着紫花的椅子,带着萧衔蝉与其他粗壮的藤蔓撤回密林深处。 十几具人类尸体被抛在林间,血腥味已经引来了食肉的灵兽,林中昏暗,萧衔蝉看见好几双在暗处碧荧荧的眼睛虎视眈眈。 顺着藤蔓之海,不知过了多久,两侧参天古树变成了层层垂落的藤帘,一棵通天古藤盘踞在幽谷,藤身粗壮似宫殿,墨绿、翠绿、嫩绿的表皮上开满紫色的小花,在幽暗的谷中犹如萤火。 萧衔蝉从椅子上下来,身后那条青翠的藤蔓推了推她,示意她往深处走,她才踏出一步,地面上一根藤枝忽然隆起,紧接着,数条藤枝错落搭成一座长桥。 萧衔蝉迟疑片刻,踩上这座特别的桥,警惕地向前走,直至走到桥的尽头,她看见了古藤的主干。 “你……要做什么?”萧衔蝉小心翼翼地问。 一枝藤伸到她面前,那枝藤颜色发黄,上面的紫花也萎靡不振,一朵紫花突然掉落,露出根部的异物,那里竟然盘着一条指头大小的红色虫子,状似毛毛虫,但通体如同红玉,正在啃食藤蔓。 萧衔蝉恍然大悟:“你要我除虫?” 发黄的藤蔓蔫哒哒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在点头。 “早说嘛。”萧衔蝉松了口气,双手掐诀,一道巽风刃便将虫子斩成两半。 藤蔓开心地缩回去,然后,数不清的藤蔓都涌到萧衔蝉面前。 萧衔蝉:…… 她任劳任怨地开始除虫,那些虫子有大有小,在有宫殿高的藤蔓上面,她除掉了最大的红虫,那条虫子的大小和人一样。 萧衔蝉一道离火将那条虫子烧死,火息灭后,一股极香 的味道扑鼻而来,萧衔蝉不由自主地吸了吸,这味道跟炸鸡腿一样,香得她肚子叫了两声。 谢无柩从竹剑飞出:“这虫子应该是赤霞虫,以植物为食,有微毒,本不宜食用,不过……” 他看向萧衔蝉:“它是小熊猫的食物之一。” 青翠的藤蔓碰了碰萧衔蝉,似乎在劝她不要客气,快吃吧。 萧衔蝉正在思考要不要尝试一下新东西,耳朵忽然动了动,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弹出来,风吹过白色的耳尖,带来远处的声音—— “快放了我,你个王八蛋快放开!” 这里还有其他人。 第87章 “狗藤、坏藤、恶藤!竟敢绑我,等我回去非叫上全族人来,一口一口把你啃干净!放开我——” 萧衔蝉从粗壮的藤蔓间穿过,拨开面前垂挂的长藤,鞋底踩在光滑的藤枝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着靠近,那骂声越加清晰,几分恼怒几分委屈。 只见前方藤蔓细条绞成一股绳,末端吊着个穿油绿衫子的女修,她的手腕被反绑在身后,头发毛刺刺的,似是挣扎了很久,见有人来,女修突然噤声,眼底浮现出惊讶。 萧衔蝉站在几米远,细细打量她,是个没见过的面孔。 “这位……道友。”那个女修开口,方才嚣张的声音陡然变软,“能不能帮我砍一刀?” “没问题!”萧衔蝉答应得爽快,被绑住吊起来的女修松了口气,但见救星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她不由心生期待。 萧衔蝉靠近那个女修,伸出手,一点青色印记亮了,她的眉毛微微挑起,在藤蔓上掐了一下,藤蔓倏尔松开,那个女修一下子摔在地上,她坐起来揉屁股。 “谢了啊。”女修站起来,“我叫归小满,你叫什么名字?” “萧衔蝉。”她道,“归道友怎么会在这里?” 说起这个事,归小满一肚子吐不完的苦水:“还不是这个紫花藤,专跟我过不去,我只不过路过这里,就被它绑起来了。” 说着,归小满恶狠狠地拍了下古藤,藤蔓慢悠悠地在她面前晃了晃,似乎在威胁,归小满吓得立刻缩回手,躲在萧衔蝉身后。 谢无柩传音入密:“此人不对劲,若说这古藤不攻击你是因为你是妖修的缘故,却又为何也不攻击她?方才古藤将好几个修士穿心杀死,怎对她就仅仅是绑缚吊起来?” 萧衔蝉答道:“放心,我晓得,我方才用了青蚨母印,在她身上发现了青蚨子印。” 谢无柩瞬间了然,看来这个突兀出现在此处的女修就是盗走九神安魂莲的人。 夜幕降临,幽谷更加暗沉寂静,几枝藤蔓搭成一个开满紫花的吊床,萧衔蝉忖度深夜继续在外行走恐怕不安全,于是爬上吊床打算闭目休息,却见那吊床上有一枝藤蔓,蔓尖开着两枝紫花,花苞合拢,包着两个灵气极浓的东西,透过花瓣隐约能看出是浅碧色的,犹如两盏灯,挂在头上。 萧衔蝉仔细看去,竟是地乙木精。 金精、木精、水精、火精和土精那都是最纯净、最浓郁的灵气凝聚而成的,若说灵脉代表灵气之多,那灵精就代表灵气之纯。 藤蔓向前推了推,萧衔蝉犹豫地接过一粒地乙木精,浅碧色的亮点才触碰到她的手,就没入了皮肤肌理下,霎时间,乙木灵气如涓涓细流,顺着她的经脉游走,乙木婉约绵长,所过之处皆被木气滋养,终于灵气汇入丹田之上的灵府,被金丹吸收。 “哗啦啦——” 藤蔓与花在风中簌簌作响,萧衔蝉的衣袍翩然飘起,她倏尔睁眼,感受体内灵气,修为大涨! 除虫还能有这样的奇遇,她乐得合不拢嘴,藤蔓又往她面前伸了一下,还有一枚地乙木精,萧衔蝉盘算着二师兄和小师妹都没有木灵根,倒是大师兄,是土木灵根,且灵根上有旧伤,这枚木精给他正好。 归小满气哼哼跺脚,小声抱怨:“臭藤,我们当了多少年邻居了,你对她都比对老邻居好!” 萧衔蝉将那粒地乙木精收在一个小匣子里,放在芥子袋中,听到归小满在嘀咕什么,她没放在心上,才吸收了一粒木精,她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打算再配几付打虫药给古藤。 归小满看她走来走去忙忙碌碌,撇嘴道:“这棵藤树下可是有一条手指粗细九寸长的地乙木精脉,它只不过给了你一粒木精而已,你就这么高兴?” 萧衔蝉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人要有感恩之心,你说是吗?” 感恩二字咬得特别重,说完她拿着配好的打虫药放在藤蔓根部,光芒闪过,药包消失在原地。 归小满不知听没听懂她话中深意,哼了一声:“人才没有感恩心呢。” 萧衔蝉没搭理她,拍拍手,爬上吊床休息,归小满眼珠转了转,趁萧衔蝉背对她,悄悄伸手摸向芥子袋,袋子上的禁制很轻松就被她破解,归小满窃喜,正要再探,萧衔蝉忽然翻了个身。 归小满吓得浑身一僵,但见萧衔蝉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归小满胆子又大了起来,她迅速找到装着地乙木精的匣子,揣进袖中,立刻施法飞走了。 第106章 萧衔蝉慢慢睁开眼睛,盯着归小满离开的方向。 谢无柩从竹剑里飘出来:“就这么放她走了?你有把握吗?” “放心。”萧衔蝉胸有成竹,手一翻,掌心里赫然托着一粒地乙木精,“我在匣子上涂了七步倒,暂且让她先得意一会儿,走,咱们跟上去。” 归小满在林中驾云穿行,山谷树木从她身边擦肩而过,不多时,她来到了一座平平无奇的湖泊旁,湖水清澈见底,岸边散落着爬满苔藓的青石,归小满落地走了几步,边走边掐诀。 湖水中倒映的明月突然浮起,好似一颗夜明珠出水,旋转变大,归小满正要再往前几步,忽然脚底一软,扑通一下,面朝青石栽了下去,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惊恐地发现灵力滞涩。 “怎么回事?”归小满惊恐地爬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形迅速缩小——易容法术正在消褪,原本成年的体型变得矮小圆润,背上突然多了一只深绿色的龟壳,脸上浮现出翠绿的纹路。 最终,她的身体变回半人半妖的五岁女童模样,滞涩的灵力淤积在她的腿部,让她的腿动弹不得。 “一定是那个臭藤树给我下毒了!”龟妖小女孩恶狠狠地砸了一下地,咬牙切齿的脸蛋变得沮丧,“这下可怎么办,难道在这里坐到天明?要不喊醒奶奶……不行,本来就是瞒着奶奶出来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咦?小娃娃?还背着龟壳!” 熟悉的声音让归小满一僵,她眼珠子转了一圈,立刻闭上眼睛装晕。 萧衔蝉的惊讶货真价实,她是真的没想到归小满竟是龟妖,而且她的本来面容还是五岁孩童的样子,年纪这样小。 谢无柩从竹剑飘出来,与她同行,见状,悄悄问道:“你早就猜到了?” 萧衔蝉摇头:“没有,我用七步倒原本只想限制她的法力而已。” 她蹲下身,假装检查小姑娘的身体情况:“诶呀,更深露重、荒郊野岭的,谁家好小孩会昏倒在这儿啊?” 谢无柩配合道:“看样子是妖修,我竟不知山海遗境还有妖修。” 萧衔蝉道:“咱们快禀报长老们,速来捉妖吧!” 归小满愤而睁眼:“九节狼,你也是妖修,你竟然要让人来捉我!” 她睁眼后才发现面前两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没有通风报信的意思,她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萧衔蝉蹲下来,往前凑了下:“喂,同为妖修,你先是假装昏倒,让我救你,趁机偷走我的九神安魂莲,被我从古藤那里救下后,又偷走我的地乙木精。” 萧衔蝉伸手,在归小满的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嘣。 “我跟你有仇啊?你可着我一个人使劲祸害?” 归小满疼出两包眼泪,捂着脑门怒视她:“你……你怎么知道是我偷的九神安魂莲?你有证据吗?” 萧衔蝉嗤笑:“你那小把戏可太容易看穿了,实话告诉你,早点交出我们的东西,我就放了你,不然的话……桀桀桀……” 她狞笑的表情在夜幕中很是瘆人,后面还站着一个疑似阿飘的冷面男修,吓得归小满当即脸色发白,七步倒的药力渐渐散去,她的腿慢慢可以动了。 归小满正谋划怎么逃回家,湖面上的夜明珠忽然光芒大盛,将岸上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归小满见状,霎时慌了,拼命扒拉着往石头后面躲,结果腿麻,一个踉跄,她又跌倒了,龟壳卡在石缝里,小短腿在空中扑腾。 璀璨光芒中,一位手持木杖的老妇人缓步而出,她看起来已有六七十岁,皱纹里全是岁月沉淀的温和,眉眼间却有着一族大家长的威严气势。 “老身前日卜卦,见客星入垣。”老妇人向萧衔蝉微微颔首,“却没想到竟是故人血脉。” 萧衔蝉与谢无柩忙恭敬行礼,先自报家门,然后道:“叨扰老前辈了” “老身归玳。”老妇人笑得温和,转头便换了一副严肃神情,“归、小、满!我有没有说过,不满一千五百岁的灵龟不许独自出杻阳泽!” 归小满扑腾的四肢猛地缩回壳里。 归玳手持木杖轻点地面,卡住归小满的青石突然噼里啪啦的震动起来,归小满被石头弹飞了,骨碌碌滚到老妇人脚边,她的脑袋也缩在壳里,心虚地偷看奶奶,小声狡辩:“我就是出来玩……” “撒谎,偷盗,这就是你说的玩?” 归小满自知理亏,讷讷不敢言。 归玳又向萧衔蝉二人行了一礼:“这孩子顽劣,给二位添麻烦了,老身有心赔礼,二位不妨入我杻阳泽一叙?” 归小满顿时不干了,告状道:“奶奶,那个九节狼耍了我一路,她还弹我脑门!” 归玳用木杖轻敲了下她的壳:“你偷走人家两件东西,这个怎么说?” 归小满当即噤声,嘴巴瘪起来,委屈巴巴地揉着额头。 萧衔蝉的脚要没入湖面上的光芒时,谢无柩悄悄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当心有诈,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萧衔蝉抿了抿嘴,传音入密:“我没有关于父母家人的记忆,这位归老前辈说什么’故人血脉‘,我想搞清楚我的身世。” 第88章 夜明珠入水,复又变回一轮圆月倒影,水面漾开碎银般的波光,萧衔蝉再一眨眼,她已经来到了一处灵气氤氲之地。 环顾四周,青山绵延,围着一座烟波浩渺的大泽,才至此地,萧衔蝉便感受到好几道打量的目光。 “咚!” 一只苹果砸中她的脑袋,萧衔蝉抬头看去,只见头上苹果树冠晃了晃,树叶沙沙作响,似乎在与她打招呼。 归玳露出怀念的笑容:“当年我们杻阳龟与你们小熊猫一族毗邻而居,这棵苹果树还是那时你的族人所植,今年才生出灵智……沧海桑田啊……” 一阵清风吹过,将大泽上缭绕的云雾吹散些许,水面上浮着巨大的荷叶,风吹过,荷叶翻转,露出下面的青石,石头上坐着好几只闭目养神的灵龟,龟背上还有好几只青喙鸟在啄吸附在龟壳上的螺。 归玳用木杖轻点地面,荷叶应声而动,在水面上铺成一条绿油油的桥,那桥高低错落,在水中心没入水面下,归玳再用木杖点地,萧衔蝉身上出现了一层避水术,她踏上荷叶桥,亦步亦趋,随归玳入水。 脚底触及水的刹那,萧衔蝉感受到了一点温暖的热度,水流轻柔地包裹着她下沉。 起初,四周暗淡无光,偶尔有小乌龟从她身边游过,被追上来的大乌龟快速带走,他们好奇地打量她这个外来者,慢慢的,随着下潜,水色更加深沉,但光亮未减半分,水底浮现星星点点的光,这些光交织闪烁,连成一片。 “这是……”萧衔蝉的脚碰到了实地,她睁大眼睛打量面前的一切。 她的面前正是一座没入大泽的水中古城。 古朴城门后,青石铺成的街道一直蜿蜒至看不见的尽头,两侧石屋错落有致,檐角上种着发光的水藻,街道上全是形形色色的龟族,背着龟壳的少男少女追逐打闹,偶尔有一两只河虾从多孔石篓里逃出,被少年龟们一口吞下。 归玳领着萧衔蝉来到一座小屋子里,几人安坐,归玳用贝壳盛了一盏碧荧荧的水草汁给萧衔蝉,道:“这是我们杻阳龟一族最爱喝的水竹汁,尝尝,你们小熊猫也最爱吃这个。” 萧衔蝉接过喝了一口,果然很是清甜,她套近乎道:“看来龟族与我们小熊猫口味相近,我们二族毗邻而居时,应是最相得的邻居吧。” 归玳高高挑起眉毛:“啊,那倒不是。” 萧衔蝉套近乎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们杻阳龟喜静,你们小熊猫闹腾,我们杻阳龟沉稳如山,你们小熊猫一惊一乍,最讨厌的是,你们和我们口味相近,总抢我们的水竹、苔藓和果子吃,你们小熊猫还喜欢掏水鸟的鸟蛋吃,这些水鸟可以啄掉吸附在龟壳上的螺,可是这些好鸟全被你们祸祸了。” 归玳越说越义愤填膺,她想起久远的记忆。 “本来都做了千百年邻居,我们忍一忍也就算了,有一年你们小熊猫族中出了一对新婚的年轻夫妻,他们二人的作死之能为我平生罕见。 他们先是决定在我家旁边的树上安家,于是我天天都能听到框框的装修声,后来又乱停坐骑,随手把他们的竹叶舟扔到树下,好几次都砸中了我的壳!时常和一些狐朋狗友在树上唱歌跳舞,子时啊,我正闭目养气呢,他们一嗓子给我嗷醒了!” 归玳激动地拍桌子。 “他们自己这么没素质也就算了,等他们有了孩子后,竟然完全换了张面孔。” 她从芥子袋里取出几张保存多年的纸,纸张显然是撕碎后又粘起来的,应该是归玳当时看到这些一怒之下撕了,气不过又粘回去和那对夫妻理论,只见纸上写的是—— 「天天找一群鸟来,叽叽喳喳的,吵的很,现在的山海一境被年青人弄的乌烟障气得。」 第107章 「我不管你什么天性,我就问你这这么多鸟,吵的我女儿睡不着,嗓子都哭压了,你给我个说法!」 「你害参我们家了,得挠人处且挠人!」 纸条下角的名字是芳芳/爱心/小恩。 “他们自己吵得震天响时不为邻居着想,邻居略微发出一些声音时他们不依不饶!” 谢无柩看得啧啧称奇,萧衔蝉光是看这些纸条就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了,这语气,这错别字,这分明就是妖修群里的通天代,山海遗境的找事王! “呃……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吧。”她虚弱道。 归玳激动地指指点点:“能有什么误会!你们小熊猫太邪恶了!” 萧衔蝉赔笑:“那我代我们小熊猫道个歉。” 归玳渐渐平静下来:“也罢,斯人已逝,我也早就放下了,你不用替你爹娘道歉。” 萧衔蝉瞳孔地震,猛地站起来。 “我爹娘?!” 谢无柩立刻捧起那几张破破烂烂的纸:“诶呀,这些墨宝很珍贵,前辈可否赠予我等。” 萧衔蝉大步上前:“前辈所言是真是假?” 归玳道:“老身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人,一千五百年前我与你爹娘理论时,你就躺在吊床上。” 萧衔蝉半信半疑:“一千五百年前?可是在下如今只有二百五十多岁。” 归玳惊讶地睁大眼睛:“什么?二百五十多岁?” 她看起来比萧衔蝉还震惊,低头思索片刻,道:“山海界的妖可以看到彼此的真身,我能看到你的耳朵尖上的白毛稍长,尾巴上有十二个环形纹,这些与其他小熊猫不一样,是你的特点,我不可能记错。” 萧衔蝉与谢无柩对视一眼,这些的确是她原型的特点。 “我自有记忆起,就一直生活 在蓬莱岛,蓬莱岛距离山海遗境天高路远,我怎会出现在蓬莱岛呢?” 归玳突然想到什么,面色复杂:“山海遗境在墟空中,你爹娘应是以身为盾,护着你逃出了山海界,藏身在墟空中。” “逃出?藏身?” 什么样的灾祸,导致两个普通的小熊猫妖修逃出山海遗境 归玳陷入久远的回忆:“一万年前,山海界用开天斧斩断与其余五界的墟空,但有一片山海界之地因罡气震荡而断裂,留在六界之中,这片被遗忘之地,正是山海遗境。 八千年前,山海遗境最大的族群是龙族,龙族少君红罗莲联姻登南天少君韩飞光,红罗莲带领山海遗境所有妖修推韩飞光为登南天宗主。” 萧衔蝉不由打断道:“红罗莲不是仙后么?” 归玳点点头:“不错,如今的仙帝,正是原振音州登南天宗主韩飞光,如今的’仙界‘,原本是振音州。” 萧衔蝉福至心灵:“我说历来只听说九州,却为何九州修士盛会叫十方法会,所谓十方,就是振音、关龠、摄取、密州、饶益、丰溢、羡少、离垢、欢喜和丰乐这十方!” 归玳道:“正是如此,振音原本也只是十方之一,但不知韩飞光用了什么秘法,携振音举境飞升,代仙界而立,自封为仙帝,统御十方,而后没过多少年,仙帝便以红罗莲叛逃天庭为由,迁怒山海遗境,命人屠杀山海遗境的妖修,我们要么四散逃离,要么动用秘法在遗境中藏身。 此后数千年,韩飞光法旨所至之处,妖族无不死绝,山海遗境原本有数百妖族、千万妖修,因屠杀之故,数量迅速衰减,不足原本万分之三。 一千五百年前,韩飞光又派人来山海遗境,这一回比以往所有加起来都严峻,那些人将山海遗境掀了个底朝天,我们灵龟一族藏至遗境最深处,封眠假死才逃过一劫。但其他妖修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后来但凡生活在山海遗境中开了灵智的妖族,都会伪装成普通灵兽。” 归玳的声音如同被风穿过的古老弄堂,萧索寂寥。 “你爹娘说他们不会封眠假死,为避免连累其他人,他们要离开山海遗境逃命,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你既说你在蓬莱岛长大,想必他们二人护着你逃进墟空,你在墟空里飘了几百年,误打误撞进了摄取。” “可是……”躲在屏风背后的归小满插话,“奶奶若你说的都是真的,她当时应该才出生没多久,她怎么能在墟空里生存数千年呢?”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归玳目光虚虚落在不远处,下意识地答道,回答完才反应过来,“归小满,我不是叫你去找归岩要七步倒的解药吗?你怎么在这?” 归小满心虚地缩了下脑袋:“我向隔壁的归守姨姨要了解药了。” “归守医术不怎么样,还是问归岩寻药的好。” “为什么?” “三百年前归守给我诊脉时,说我小心眼爱记仇,如此误诊,难道还不能证明她医术不好吗?” 归小满缩着脑袋不敢回话。 萧衔蝉与谢无柩对视一眼,将自己爹娘写过的纸条放进芥子袋。 归玳喝了一口水竹汁润了润嗓子:“还有一件事,归小满,你偷了人家的九神安魂莲,还不赶紧还回去。” “我不!”归小满猛地站起来,犟着脑袋,两手握拳。 归玳神情严肃,方才温和老奶奶的模样一扫而空,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归小满。” 归小满胸膛起伏,眼眶慢慢红了,委屈地看着归玳,但是在归玳严肃的目光下,她还是低下了脑袋,不情不愿地取出一朵花瓣透明、花芯如金丸的莲花,塞到萧衔蝉手里后,转身跑了。 萧衔蝉猝不及防地接过花,看着归小满跑远的背影,手足无措。 归玳见归小满将偷盗之物归还后,方才满意地笑了:“这孩子顽劣,我代她跟你们道歉。山海遗境马上就要关闭了,我给你一方印鉴,日后你想来玩随时可以过来。” 归玳右手一翻,一方莹润的黑色甲片出现在她掌心,甲片上錾刻有金色的铭文,只要摧动铭文,不管山海遗境开没开启,你都可以身随意动,来到这里。 萧衔蝉收下甲片,与归玳告别,她故意放慢回去的脚步,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想看到的身影。 第89章 月影破水而出,萧衔蝉自水中踏出,她站在这片普通小湖边久久不动,风吹皱水面,太阳东升,湖面的月影渐渐消失不见,这预示着杻阳泽关闭了。 谢无柩问道:“你在等归小满?” 萧衔蝉点点头:“看她的眼神我觉得她偷盗之举事出有因。” 她在青石上又站了许久,日头渐渐爬上天中,萧衔蝉叹了口气,转身离去。在飞讯密域给师兄妹们留了消息,她向着山海遗境出口位置飞去。 出口在酉时正关闭,山海遗境地形复杂,其中灵兽灵植凶悍,误入其领地者必遭反击,现在是未时末,大多修士已向出口飞去,唯恐被困在这里。 萧衔蝉乘云而起,从偏僻的山坳飞起,途径一处幽深的山谷,周遭的山几乎上与浮云齐,其间的山谷如深渊,密集的树林与雾气遮住谷底,若非山间数条蜿蜒痕迹,她都不会想到这里是那棵古藤的所在之地,她这才惊觉,原来那棵藤蔓托着她行进了如此之远。 又飞了许久,脚下出现了洞庭泽,萧衔蝉知道,快到出口处了。 “喂——”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喂,你等等我——” 萧衔蝉转身,是归小满追来了,她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无,二人落在一片草地上。 归小满上气不接下气:“我是来要九神安魂莲的,你别误会,我不白要,我拿这个东西跟你换。” 她从怀里取出一块龟壳样的石头,这块石头看起来灰扑扑的,表面粗糙,平平无奇,形似普通长有苔藓的顽石,但仔细看就能看到石面上的细纹以一种特殊的纹路游走,仔细看这纹路,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其吸引,一瞬间能窥见六界的未来。 萧衔蝉鼻尖动了动,有股血腥味。 谢无柩蓦地瞪大眼睛,惊呼出声:“天乩石?!” 这块普普通通的石头竟然万年来未曾面世的天乩石,是六界所有人都想一观的至宝。 萧衔蝉眉头皱起:“我不会要天乩石的。” 这个太贵重了,用作交换九神安魂莲实在不公平。 归小满急得快哭了:“这可是天乩石,就连天上的神仙都想要,上古时期天皇氏为占卜六界之事,特来求了一块天乩石,我白送你你竟然还不要,那你要怎样才愿意与我换九神安魂莲呜呜……” 说到最后,她哭出声来。 萧衔蝉蹲下去,看着她的眼睛:“你只要告诉我你要九神安魂莲做什么就行了。” 归小满哭得打了个嗝:“给奶奶入药,奶奶为了将杻阳泽藏到遗境深处,耗费了太多神魂之力,如今神魂受损,必须用九神安魂莲才能修复,九神安魂莲太难找了,一千年才开一次花,每次开花的地方都不一样,奶奶的药一直用七窍通神草将就,但是七窍通神草也被你全部拿走了呜呜呜……” 第108章 “好,我给你。”萧衔 蝉爽快地取出装有九神安魂莲的匣子,“还有这块天乩石,我不要,你拿回去。” 归小满擦擦眼睛:“真的?你白给我?” 她哭了太长时间,苍白的脸都哭红了,但嘴唇还是一点血色也无。 萧衔蝉点头:“对,白给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偷东西了。天乩石是灵龟一族的珍藏之物吧?你是不是打伤了看守的人才偷出来的?赶紧还回去吧。” 归小满抱着九神安魂莲哭了一会,喜极而泣,听到萧衔蝉问话,她擦擦眼睛:“不是偷的。” 她还想说话,可是两眼一翻,身子一软,突然晕了过去,瘫倒在地,萧衔蝉忙扶住她,却见一道金光闪过,维持化形的法术散去,她的后背上出现了本体龟壳,圆形的壳边缘破了一块,正滴滴答答流着血。 萧衔蝉瞳孔骤缩,忙将大师兄搓的药丸子塞进归小满的嘴巴里,一把抄起昏迷的她往回跑,手触及背部,摸到一片濡湿,归小满的脸色越发苍白。 “撑住!” 萧衔蝉坐在云上犹嫌太慢,索性跑起来,足尖踏过,身形如电,带起的劲风将她的头发尽数吹起,她奋力向前,流云被她冲得七零八落。 回到那个熟悉的青石湖畔,青石上苔藓依旧浓绿,但湖面上早就没了圆月的倒影,月影是通往杻阳泽的门,如今门没有了,该怎么进去? 归小满气息越发微弱,萧衔蝉心急如焚。 “冷静……冷静……” 她深呼吸,她在湖畔从日出等到日中,都不见有人出来,可见归小满是才出来不久的,既然如此,说明应当有打开“月影”之门的方法。 会不会是…… 萧衔蝉眼睛突然一亮,忙拿着还粘有血迹的龟壳置入水中,龟壳边缘的血是很淡的红色,这抹红混在水里,变成一条红线,红线蜿蜒,不断伸出分支,这些分支组成了一块完整的龟壳图案。 “哗——” 湖水暴涨,几道粗壮的水柱骤然从湖底喷涌而出,溅起的水浪将萧衔蝉全身浇湿。 红色的龟纹搅动湖水,一道水龙卷逐渐成型,归玳自水龙卷中心飞身而出,慈和的眉目满含怒火,她现在不是杻阳灵龟一族的族长,而是一个焦心孙女的祖母。 “姓萧的,可是你诱骗小满自断甲壳?” 归玳已是化神后期,她的怒火变成实质,一捧威压极盛的火焰直直向萧衔蝉袭去。 谢无柩忙挡在她身前,但他不过一具魂体,动作慢了半步,那道火焰擦过他的脸,攻向他身后。 萧衔蝉抱着归小满的手一僵,她心知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用,不躲不避,硬生生抗下这道攻击,喉头腥甜,一口血霎时从嘴角渗出。 “你……你怎么不躲?” “我问心无愧。”萧衔蝉嘴角含血,“现在与您做什么解释都是无用,请您快救救她,待她醒来后,我的清白自当明了。” 归玳又急又悔,木杖点水,带着岸上几人一同回到杻阳泽。 山海遗境入口处。 秦含玉坐在一棵树上远眺,金不禁靠着树干,百无聊赖道:“萧妙妙不会迷路了吧?怎么还不见她人影?” 花沸雪道:“应该快了。” “咱们在山海遗境可找到不少好东西,卖了这些宝物能赚不少钱呢!到时候就请谢无柩吃饭,还了他那一席,决不能让师姐欠了他的人情。” “妙妙也和我说过,虽说谢道友大方不计较,可我们不能太实诚了,若要做长久的朋友,彩帛之物还是有来有往,分明些的好。” 三人说话,谁也没注意到暗处有个身影一晃而过,那个身影离开之后,露出一小片棕黄色的粉末,风吹过,但这些粉末不动如山。 杻阳泽中,归玳将那片龟壳放到断裂处,但不论用什么法术,都无法将龟壳复原,好在经过杻阳泽医师灌下一碗药后,后归小满醒了。 萧衔蝉站在门外,听屋内传来祖孙二人的说话声,心才放了下来,谢无柩抱胸站在她身边,神情晦暗不明,过了一会儿,身后的门打开了,归玳拄着木杖走出,面容已不复先前的凌厉肃穆。 她凝视着萧衔蝉衣襟上未干的血迹,突然躬身,竟朝着萧衔蝉深深一揖。 “是老身糊涂了。”她声音沙哑,愧疚真诚,“小满这孩子不知轻重,好在你不顾遗境关闭在即,还将她送回来,请受我一拜。” 萧衔蝉连忙侧身避开,却被归玳一把抓住手腕,拉着她走进屋子,归小满小脸苍白,躺在贝壳床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她,归玳手掌一翻,归小满那片状如顽石的断裂龟壳就出现在她掌心里。 “小满既愿意将此物赠予你,老身不会阻拦。” “不不不……”萧衔蝉连忙推拒,“此物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况且我只是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 归玳摇摇头,不容置疑地将天乩石放入萧衔蝉的手中,她坐到贝壳床边,轻轻抚摸孙女的头发:“这孩子身怀至宝却懵懂无知,如同小儿抱金行于闹市,我设下龟族不满一千五百岁不得出杻阳泽的规矩,就是怕她引人觊觎。” 归玳娓娓道来天乩石的故事。 灵龟分有几族,各族天赋不同,有一族灵龟极擅卜筮,其龟壳更是能助人占卜六界万物的未来,引的人人觊觎,杀龟取壳,此族因擅卜筮而兴,也因擅卜筮而亡。 归小满便是此族如今唯一的血脉了。 “天乩石不仅可以助人推演天机,还能温养灵府根基,是以人人争夺。”归玳看向萧衔蝉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良善,赠你天乩石,一是算作与你交换九神安魂莲的使费,二是谢你救下小满,三来断裂的龟壳也安不回去,留在杻阳泽亦无用处。” 躺在床上的归小满别扭道:“你就收下吧,我不想欠你人情。” 归玳嗔怪地看了她一眼。 萧衔蝉实在推拒不过,见山海遗境入口关闭在即,便将那块看起来像长了苔藓的天乩石收下了。 山海遗境入口处,那光圈开始逐渐收拢,可还是不见萧衔蝉的影子,花沸雪甩出几张符,试图延缓入口关闭的速度,符文刚亮起就“啪”的一下炸成碎片。 “还有半刻钟。” 秦含玉盯着遗境深处,她正向回头再探查一翻遗境,或许师姐陷被灵兽或灵植困住了,远方出现了一个身影,秦含玉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清楚来者是谁。 明五娘在空中疾驰,到入口处却见蓬莱岛几人都在这,她问道:“遗境就要关闭了,你们还在这做什么?小心被关进遗境里,下一次开启可要等上一千年,曾经也有修士被关在遗境里,没有一个活到下一次遗境开启。” 待听完蓬莱岛几人的解释后,她挠挠头:“或许萧道友已经出去了,你们两下走散了也说不定啊?先出去吧。” 蓬莱岛几人摇头,他们了解萧衔蝉,若是她先到了入口处,必会等他们几人一同出去的。 明五娘不能理解他们门派如此深厚的情谊,要说他们行客路,比之明月夜、汨罗坞这种全是心眼子的门派,他们已经算是姊妹相得了,可也不会有人为同门甘冒生命危险,蓬莱岛这些人的情谊看得她又震撼又羡慕。 明五娘已转身离开,山海遗境入口与昆仑宗迎客台的阵法相通,不同于来时需修士自行寻找道路,从山海遗境出来,便预示着比试结束,故而昆仑宗会设下阵法,免去修士通行之费。 迎客台上人来人往,从光圈似的阵法才冒头,便有数不清的修士围上来——他们并非参会修士,而是来此做贸易的,山海遗境宝物有如恒河沙数,他们知晓参会修士只要活着从山海遗境出来必有所获。 一时间迎客台扩大了数百倍,这才能容纳下这般多的修士。 昆仑宗也知晓出山海遗境后做交易的“传统”,他们派了弟子在迎客台上接引,凡参会者先寻昆仑宗弟子登记宝物,评估价值,也好计算筹数。 天骄榜上名单更换极快,往往这一个才上升,另一个就又爬到它头上。 迎客台上交易声、围观天骄榜惊呼声、昆仑宗弟子维持纪律声连成一片,几乎响彻云霄。 这边的喧闹与山海遗境的寂静截然相反。 萧衔蝉足踏流云疾驰,绑头发的发带被疾风吹得歪斜,眼见入口光圈已缩得仅剩几尺宽,三个熟悉的身影却在那徒劳地施法,试图延缓入口关闭。 “喂——” 她一边跑一边大喊。 “我来了,咱们快点出去——” 花沸雪三人一直紧绷的脸终于放松了,金万两指着她点了几下,先弯腰跨过了光圈,花沸 雪拉着小玉紧随其后。 一阵风吹过,空气里染上不知名的香味,萧衔蝉没在意这些,一个猛子扎向入口的光圈。 就在她穿越的刹那,一双毛茸茸的小熊猫耳朵“噗”地弹出来,十二条淡黄色环形纹的尾巴险些被闭合的入口夹去一撮毛。 第109章 “啪哒!” 因为惯性萧衔蝉直接摔倒在地上,斜挎的芥子袋也重重的摔了一下,里面滚出来一颗平平无奇的石头。 “妙妙!” 花沸雪几人忙跑过来扶起她,站在太虚无极殿前的素元骤然惊呼:“天乩石!你从山海遗境里找到了天乩石!” “等等……”素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妖修,你竟是妖修?” 萧衔蝉揉着胳膊肘站起来,略长的白色耳朵尖动了一下。 第90章 云天之下,迎客台上,所有喧闹与交易都沉寂下去,修士们的神情骤然变得惊讶,眼底浮现出敌意与贪婪。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妖修!”紧接着,人群中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怒斥——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亡于山海遗境里的修士,必遭她之毒手!” “天乩石岂能落于妖修手中?还不交出来!” 几名汨罗坞与明月夜修士率先出手,琴音渺渺,笔墨成刀,无数道法术如毒蛇般朝萧衔蝉袭去,她忙侧身闪避,掐诀抵挡,可四面八方的攻击无孔不入,一道墨影化作利箭,狠狠击中她的后背,一团墨水在身后炸开。 萧衔蝉闷哼一声,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归玳那一击造成的内伤未愈,本来身有暗伤,如今力有不逮,射中她的墨箭顺着她的经脉游走,撕扯着身体,她疼得耳朵在头顶抽了一下,尾巴上的毛炸成鸡毛掸子。 “住手!” 花沸雪厉喝,慌忙跑到师妹身边,先以金针封脉,连点了好几个穴位,才暂时抑制在萧衔蝉体内乱窜的墨箭。 金不禁与秦含玉合力,金火法术与刀锋横扫一片,逼退最近的几名修士,可蚁多咬死象,更多修士已围了上来。 有人狞笑着:“区区蓬莱岛,竟敢包庇妖修魔修,今日我等便替仙门清理门户!” 萧衔蝉见状,忙扔出一方砚台,砚台在空中不断变大,挡住所有法术。 汨罗坞修士恨恨道:“你这妖修盗我汨罗坞生民笔与万世太平砚两样至宝,如今在山海遗境残害仙门弟子,若不除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这人正是他们曾见过的唐诗乎,说着,一道极暴烈的术法就要在他手中成型。 金不禁祭出法宝算盘,每一颗算珠都燃起烈焰,以天衡自在功法运行,秦含玉横刀立马,双手把住重刀,狠狠向那个偷袭萧衔蝉的汨罗坞修士砍去。 空气仿佛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 萧衔蝉焦心金万两与小师妹安危,叫大师兄不要管她,先去助金秦二人一臂之力,花沸雪见她脉息凌乱,唯恐那支墨箭攻入丹田,又岂能弃她不顾,如今二师弟小师妹御敌,他也担心,正是两头为难。 有人高喊:“那个蓬莱岛女修什么畜生成精?” 另一人则阴笑:“妖修戕害汨罗坞修士,夺走汨罗坞至宝,在遗境兴风作浪,可见是邪修。” 还有人说:“先剥了那妖修的皮,取了她的妖丹,为我仙门除害。” 萧衔蝉咬紧牙关,这些苍蝇似的话让她越发暴躁。 说话的人愈加猖狂:“蓬莱岛包庇邪修,人人得而诛之,不若我等诛杀其弟子,再打进蓬莱岛!” 利剑、狂刀、阵法、符箓,数不清的法宝形成翻天覆地之力,打向中心的萧衔蝉,万世太平砚颤抖起来。 “今日我等便要替天行道!” “轰——” 花沸雪、金不禁与秦含玉三人抵挡不了,俱喷出一口鲜血。 萧衔蝉忍无可忍,丹田之中灵气狂乱涌动,左手扶地,右手掐诀,纵身飞跃,迎上那雷霆之击。 “乾元无极,天道煌煌——落!” 霎时天穹之顶日月同出,流云消散,万千星斗陨落如雨。 “坤德有常,地脉泱泱——起!” 地面剧烈的震颤起来,似有地龙翻身,九州地气喷涌如泉。 “震雷巽风,万钧赫赫——荡!” 一道紫黑雷电从青天白云边滚滚而来,那足以劈山断岳的雷光渐渐成型,狂风大起,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离火坎水,两仪昭昭——逆!” 所有本要加身蓬莱岛几人的法术忽而逆转,尽数落在使出法术之人身上,数道爆破光亮起,迎客台上炸开好几朵烟花。 萧衔蝉只觉丹田剧痛,经脉逆转,气血不断上涌,她咬牙掐诀。 “艮山兑泽,八荒浩浩——镇!” 素元大惊失色,以往闲看风云的谪仙模样荡然无存,这五条法诀不过是最基础的功法中、最基础的法诀,他从不知道,这样基础的法诀竟能被人用出天道降临的威势。 随着萧衔蝉“镇”字落音,山岳渐渐在云端显形,呈倾倒之势,细雨如针,八个金色卦象盘旋而出,势不可挡。 那些围攻蓬莱岛的修士苦苦抵挡,无数法宝在空中变成废铜烂铁,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萧衔蝉额头渗出冷汗,嘴角流出一丝血,脸色煞白,但她的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内视躯体,她看到三颗轮回灵珠在灵府中连成一串,渐渐化作金光,彻底融入她的身体。 “混元一气……” 萧衔蝉突然发现,看见轮回珠后,自己的自动领悟了什么,她还来不及细细思考,嘴巴就不受控地动了起来。 不能说出来! 萧衔蝉的直觉告诉她。 乾坤震巽离坎艮兑这五条法诀出自《易经》,是修道者的基础功法,当年师尊教导她时,曾说:“你天性质朴,与《易》最为契合,不如抛开其他花里胡哨的功法,专练一门,《易》虽看似简单,实则是万法之源,若能学透,便能融会贯通。” 是以萧衔蝉这些年潜心练《易经》,用《易》得心应手,故而今日她便用了《易经》中杀伤力最大的五条法诀,可是那第六条“混元一气”根本从未出现在功法上! “……道劫同湮……” 萧衔蝉艰难地咬住牙,可这四个字还是慢慢从齿缝中挤出,天地霎时变色。 “住手——” 一道威严的声音如九天雷霆压下,紫电墨云狂风中一位渡劫期大能飞身而来,玉冠绫带,道袍翩跹,面庞严肃,双眼如同寒冰利剑,凌厉的让人不敢直视,来者正是太玄道君,他所过之处风停雨歇,狂乱的法术骤然温顺。 萧衔蝉死死咬住牙,不肯说出的法诀被她噙在口中,太玄道君一挥手,那股莫名的力量渐渐消散,萧衔蝉猛地松了一口气,那口气泄出,她顿时感到浑身每一寸血肉都在疼。 迎客台的玉栏杆断了好几根,周遭青山上的树被连根拔起,修士们在地上或躺或趴,横七竖八,他们看见有人能制住那个妖修,气焰瞬间嚣张起来—— “这妖修盗走汨罗坞至宝在先,与山海遗境残害仙门弟子在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拿到天乩石,阴狠毒辣,作恶多端,还请道君明正典刑,诛杀此獠!” 秦含玉当即就要撕烂这人的嘴。 金不禁面含讥讽:“法宝有灵,生民笔与万世太平砚不堪忍受你们汨罗坞蝇营狗苟之辈,自己巴巴跑来找我三师妹认主,这也怪得了我师妹? 山海遗境危险重重,你们九州修士平日只知钻营,不知潜心修炼,送了命却又怨天尤人; 再说天乩石,你们寻摸了几千年不见一颗,偏被我三师妹寻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天乩石慧眼识珠,一眼就看出谁才是配拥有它的人! 瞧你们这些人的嘴脸,啧啧啧……别十方法会还没结束,你们先把自己酸死了。” “你……” 修士们被气了个倒仰。 花沸雪此时也不打圆场了:“我三师妹是师尊亲自照看长大的,从妖化形,从练气到筑基,步步都有师尊亲自教导;我小师妹亦是自幼由师尊养大,知她入魔道,为她修改功法,日夜守护,我的两个师妹从未滥杀无辜,从未行过恶事,你们若还有异议,便去寻我师尊理论吧。” 说着,无法心道君曾在几个徒儿身上留下的符印便亮了起来,渡劫期的威压与太玄道君的威压相撞,不落下风。 素元忙要打圆场,汨罗坞宋词乎站了出来:“便不说其他,只说山海遗境修士惨死之事,我与其他门派几位道友在寻地乙木精时触怒了看守木精的古藤,那藤树霎时便将蜃楼赵临川道友杀死,又接连杀死几十人,我们门派皆有人身亡,唯独萧道友置身古藤中没有受到任何攻击,那古藤甚至将她奉为座上宾,此事如何解释?” 太玄道君眼眸一凛:“还有此事?” 宋词乎不卑不亢:“行客路明道友,见南山吴道友,蜃楼左道友都能作证。” 明五娘与吴青雉在她的点名下只好站出来。 左洞明一甩拂尘,温文尔雅道:“当日在下见此一幕便有所怀疑,还请萧道友解惑,也好还自己一个清白。” 所有修士都看向萧衔蝉,她叹了口气,知道即便自己实话实说,这些人也不会相信的。 第110章 “那古藤身上长了数条赤霞虫,它拖我过去是为了让我除虫的。” 果不其然,修士们齐齐嗤笑,宋词乎皱眉:“萧道友若是觉得说不出口,就不要说了,竟然给出这么幼稚的借口。” “我……”萧衔蝉噎住了,她打开芥子袋,取出一块赤红如玉喷香的肉,“有赤霞虫为证。” 太玄道君仔细检查,慢悠悠地点头:“这的确是赤霞虫不过,不过……” 萧衔蝉提着心。 “此虫沾染了极重的木精气息,可见是与地乙木精放在一处的。” 顿时人声鼎沸:“果然是联手设局,妖物其心可诛!” 唐诗乎一个箭步冲上去:“我这就杀了你给我师弟师妹报仇——” 人群一片叫好,都在夸他友爱同门,急公好义。 “铛!” 一道雪亮剑光挡住他,素元冷着脸道:“昆仑宗要审的人,轮不到你来动私刑。” 唐诗乎这才悻悻退后,可盯着萧衔蝉的目光仍如豺狼。 素元单手收剑,向太玄道君行礼:“掌门,不如暂且将萧道友关入刑狱峰,查明真相后,若果然与萧道友无关,我们昆仑宗便还她清白。” 蓬莱岛几人见势不妙,立刻挡在萧衔蝉身前,花沸雪冷声道:“关我师妹便是与我蓬莱岛为敌,还请诸位前辈三思。” 金不禁与秦含玉沉着脸,四人俨然一副同进退、共生死的模样。 太玄道君不悦:“花小友,你这是要让蓬莱岛与整个九州为敌吗?” 才放晴的天空骤然阴沉,迎客台上空气凝滞。 萧衔蝉拉了下大师兄的手,向他微微摇头,她转向太玄道君:“好,我跟你们走。” 太玄道君抬了抬下巴,素元上前,他手里拿着一条锁链,萧衔蝉任他用刻满符咒的锁链捆住双手,符纹光芒一闪而过,她体内修为瞬间被压制,变成了一个没有法力的普通人。 秦含玉怒道:“好大狗胆,竟敢封我师姐法力!” 太玄目光凌厉:“妖修现身山海遗境本就可疑,更何况九州禁止仙门弟子互相戕害,事关重大,必须严查!” 金不禁冷笑:“九州禁止仙门弟子互相戕害?这话说出来你都不脸红吗?我们一路走来可没少看见同门互相暗害,你们九州打从根上就烂透了!” 不等太玄道君说话,素元便已下了一道禁语咒,他压着萧衔蝉就要往刑狱峰去,忽而自天边传来一道声音—— “且慢!” 第91章 “咚、咚、咚!” 颇有节奏的沉闷动静响起,一个巨大的傀儡一步一步踏云而来,那傀儡巍峨如拔地而起的山岳,关节随着走动发出摩擦轰鸣,每踏出一步,便有一朵云消散,傀儡的阴影完全笼罩住昆仑宗迎客台。 它步步走近仰望它的修士们,手臂伸出,搭在玉栏杆上,巨大的手掌缓缓打开,露出站在手上的人。 只见此人头戴白玉莲花冠,披一领白纱逍遥巾,一身雪色绡衣,衣裙上似有月光浮动,手臂搭着一柄拂尘,她细眉凤眼,面似观音,素净的仿佛不染凡尘,周身清冷如积雪,却在开口说话时,雪化春来。 “妖修如何?魔修如何?天道之下,众生皆如刍狗,何分贵贱?” 太玄道君叹了口气:“女桑道君,你何必……” 女桑道君一甩拂尘,声音温婉,说出的话却字字戳人心:“我不喜欢九州如今的风气,众修士的眼界忒窄,气性太狭,一个个只知追求长生,却不知寻自己的’道‘。这位蓬莱岛的萧小友罪名未定,你们便喊打喊杀,无非是看无法心道君不在此地,欺负人家小孩罢了。” 太玄道君叹道:“可是在山海遗境中藤妖大开杀戒,却独独放过她,若不查明真相,难以服众啊。” 女桑道君的唇抿了一下,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即便如此,暂时关进刑狱峰也便罢了,何必封住她的法力呢?” 太玄道君冲素元真人点点头,素元手一松,那封人法力的锁链立刻被收回了,一道光芒闪过,他带着萧衔蝉消失在原地。 “哗啦,哗啦——” 风将山上树叶吹得翻飞,萧衔蝉被素元真人押着,踏上通往刑狱峰的石阶,不同于她此前探查刑狱峰时走的山路,刑狱峰的石阶每踏一步都会感到森寒的气息钻入脚底。 山路越来越陡,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萧衔蝉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霜,石阶两侧的绿意越来越少,最终,那点绿上覆了一层霜,满目只余黑白二色,黑的是山石,白的是霜雪。 不远处,一个黑沉沉的洞口渐渐出现在她眼中,这就是刑狱峰的大门。 这座大门嵌在山壁中,呈铁灰色,翘出的飞檐上站着獬豸瑞兽,檐角上站着一只形似秃鹫的灵兽,它看见有人来,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门柱上贴着一副对联—— “铁狱锁邪魔,九丈冰寒镇魑魅;青冥悬日月,三尺霜锋斩魍魉。” 横批“正法明刑”。 “到了。” 素元带着她来到“正法明刑”前面。 萧衔蝉注意到这个入口虽然看起来没有门,但黑漆漆的洞口上似有无形的屏障,偶尔,奇特的纹路一闪而过,那些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红光,如同血管般,透露着不详。 素元抬手结印,按在那屏障上,血红色的铭文立即亮了,倏尔,屏障开启,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腐臭和血腥味,萧衔蝉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素元嫌弃地用一方素帕捂住鼻子,声音被帕子遮住,闷闷的:“走吧,我已经给你挑好了房间了。” 二人踏入一条向下延伸的甬道,两侧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嵌着一盏暗黄的灯,照亮湿滑的甬道,随着往深处走去,呜咽声、喘气声、尖叫声渐渐变大,幽暗的光线将这些痛苦放大了数倍。 萧衔蝉对这些人的绝望感同身受,她露出一丝不忍,不是对被关进来的人不忍,而是对自己即将经历的未来不忍。 “你还有空同情他们?”素元斜眼看她,“刑狱峰现在关的几个人全是昆仑宗弟子,他们虽然犯了错,但不至于断送性命,这里只有你可能会在几天后被送上天刑台。” 天刑台,昆仑宗的砍头台。 萧衔蝉一脸正气凛然:“清者自清,我相信昆仑宗会还我公道的!” 素元真人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现在你勾没勾结藤妖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身怀至宝天乩石,而天乩石恰好九州修士都觊觎的,所以你清不清白有什么要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衔蝉戏谑道:“真人不是昆仑宗的人吗?我听说素元真人在昆仑宗的地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怎么这么说你们门派?” 素元真人本来在认真与她分析前景多么严峻,结果她满不在乎,他闭眼深呼吸,不再搭理她。 随着深入,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素元拐了个弯,甬道地势向上,行进数十米,这里有一个宽阔的洞窟,洞窟里干干净净,不仅没有萧衔蝉想象的蛛网、老鼠和臭水,甚至散发着刚打扫完的香气。 一个小侍童正站在洞口的隔栏旁,看见素元真人忙行礼:“真人,您令我收拾的狱房已经收拾好了。 说完他就退下了,素元冲萧衔蝉道:“进去吧,我也只能做这些,你还是叫你的同门快寻你师尊来吧。” 说着,素元叹了口气,高深莫测道:“这里头的水太深,你把握不住。” 萧衔蝉惊讶地看着这间明显被特意准备过的牢房:“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 只是这个问题才说了一个字,素元真人就像再也忍受不了牢狱脏乱,身影立刻消失在原地。 萧衔蝉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随后她环顾四周,走到石床边坐下,这个石床上铺了厚厚一层稻草,稻草上铺了兽皮,兽皮柔软干净,显然是前不久才拿出来的。 墙上挂着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温暖光芒,映出一实一虚两个影子。 谢无柩从竹剑中飘出,幸好修士们见这把竹剑只是凡物,没有多加检查,这才让他能一直陪在萧衔蝉身边。 他压抑着怒火:“你不该这样做,太冒险了!” “这是最好的进入刑狱峰的方法。”萧衔蝉轻声道,“你难道不想查明云阳仙尊到底有没有飞升吗?” “我是想查明真相,但不是以这种方式,我不想你以身犯险!”谢无柩与她争论起来,“我不想你受伤。” 萧衔蝉有些怔愣,她是一个好奇心极强的人,自从知道云阳仙尊或许没有飞升后,她就一直想解开这个迷。 在迎客台上与九州修士对抗时,她不想蓬莱岛因她而与九州为敌——她知道他们护犊子的师尊的绝对做得出这种事,于是暂且示弱,原本打算大不了就跑,反正出来一趟已经赚够钱了,十方法会的奖金不过锦上添花而已,但在听到“刑狱峰”三字时,她转变了想法。 第111章 在飞讯密域告诉师兄妹她要进刑狱峰,师兄妹他们虽然不解,但还是支持她的,可唯独谢无柩,反抗激烈,在进入刑狱峰后,从来波澜不惊的青年,此刻他的眼睛里好像盛着岩浆,全是萧衔蝉读不懂的情绪。 “谢无柩,我有把握,我忖度过的……” “忖度?刑狱峰外屏障上的铭文至少有三千道,可以承受仙人全力一击,一旦进了狱里,插翅难飞;刑狱峰内遍地机关,若轻举妄动,会立刻死无全尸,而我现在连替你挡一剑都做不到!” 谢无柩压低嗓子,这些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最后这句话似乎抽干了他的全部力气,魂体颤抖起来,他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虽然魂体不会流血,但萧衔蝉还是替他觉得疼。 “谢无柩……”她想拉起谢无柩的手,但她的手穿过了谢无柩的魂体,她只好挨着他,“机会稍纵即逝,十方法会只剩下两场比试了,我们一直没有机会接近刑狱峰,你该怎么办?找不到云阳仙尊,就找不到你被夺走的灵根,可能你这辈子再也不能踏入仙途了。” 谢无柩冷声道:“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萧衔蝉道,“我在乎你被磋磨冤屈的人生,我在乎你千年不见天日的愁苦。” 她的影子在监牢石壁上晃动起来。 “你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吗?”萧衔蝉手指向外面,似乎要穿透石壁,穿透刑狱峰抵达远方,“这世上还有千千万万个如同你的人,他们也在遭受灵根被夺的痛苦,无辜丧命的百姓不知凡几!宝珠谷、云家,还有藏在暗处犹如臭虫的世族大能,他们如此轻易地毁掉他人生命和希望,凌驾于苍生之上,却一点惩罚都没有,这个世道不该是这种样子。” “世道苍生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就凭我亦是苍生!”萧衔蝉盯着谢无柩,良久,突然冷笑,“他们占尽天才地宝,享受苍生跪拜,他们断人仙路,还要苍生认命,我偏要与他们斗上一斗!” 萧衔蝉心口有团火,这火许是在看到明元君留下的名册时燃起的,许是在目睹盐长国惨剧时燃起的,又或许更远,在她第一次离开旧桃源,迎来外界风刀霜剑时就燃起。 这团火一直在她胸膛里熊熊燃烧,烧出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道”。 谢无柩看着她坚定的眼睛,终究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和你吵,我只是……我只是恨自己无能为力。” “谁说的?”萧衔蝉笑了一下,“你可是我的小词典,哪里不会点哪里,快跟我说说云阳仙尊,如果你是他,要躲在刑狱峰里,你会躲在哪儿?” 第92章 整座昆仑宗被夜色笼罩,石阶在青山绿水的上空连成数条线,偶有守夜弟子提灯飞过,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晃晃悠悠,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玉兰花瓣含露,晶莹的露珠映出星子的微光,空气氤氲着淡淡的香味,这样的夜,适合独坐悟道,也适合密谋。 无形的结界里,花沸雪与师弟妹们坐在房间的桌子旁,金不禁道:“萧妙妙说她必须要进刑狱峰,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有和你们说过吗?” 秦含玉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咱们才来昆仑宗那天晚上,我好像看见师姐和谢无柩从刑狱峰那头来。” 那天她带着小黑夜探昆仑宗食修的洞府,发现了几坛好酒,于是与那食修买了一坛,坐在小黑背上痛饮几口,擦了擦嘴,突然看见师姐从远处那座黑漆漆的山头飞来,后面还跟着鬼魂似的谢无柩。 当时大师兄与那五月霜在玉兰花树下说话,她忙着看八卦,于是也没多想,现在仔细思索,师姐第一次来昆仑宗,人生地不熟,如何就会去刑狱峰? “必是谢无柩蛊惑了师姐!”秦含玉拍案而起,“自从他来了,就时常粘着师姐,总是一副弱柳扶风的勾栏作派,骗得师姐围着他团团转……” 花沸雪知道她这是妹妹对姐姐的独占欲作祟,示意她坐下:“妙妙要去刑狱峰必有她的道理,她走之前说了’灵根‘二字,你们想想盐长国和明元君,我猜她找到了一些线索……” 想到灵根被侵夺的案件,金不禁叹了口气:“太玄道君还说什么九州不许修士互相戕害,真是冠冕堂皇……大师兄,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金秦二人看向花沸雪,只听他说:“一切照旧,该参加比试就参加比试。” “什么?” 二人站起来,很是不满。 花沸雪拍拍他们的胳膊:“我们在外上蹿下跳,恐怕会连累妙妙,最好让他们以为我们毫无成算心计,不过……” 他眸光一闪,招招手,在师弟师妹二人耳边低语几句。 “哗——” 牢房石墙上灯影婆娑,骤然多出个人影,萧衔蝉向纸人吹了一口气,那个纸人立刻变成她的模样,慢慢躺在石床上。 谢无柩道:“这样能瞒过看守吗?万一被发现了……” 萧衔蝉道:“大不了我就炸了这破地方,又不是没有经验,总不会吃亏的,放心吧,快走。” 她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小飞蛾,口念法诀,瞒天过海,钻出刻着符纹的隔栏,在甬道中振翅飞翔,她的耳朵和尾巴不知因为什么,还无法收回去,变成飞蛾后,看起来就像一只毛茸茸的熊蜂。 刑狱峰的甬道错综复杂,墙壁上偶尔闪过一丝符纹的光亮,好在萧衔蝉法术精妙,加上谢无柩对昆仑宗的阵法和巡逻规则熟悉,二人避开巡逻的弟子,一路往深处潜行。 “谢无柩,这里的看守变少了。”萧衔蝉传音入密,她已在刑狱峰中数百条交叉相通的甬道飞过了,现在看 见的这条甬道并无特别之处,没有看守巡逻。 “这里有问题。” 二人异口同声。 萧衔蝉凝聚全身法力,试图寻找特殊的符纹、阵法或法宝,谢无柩突然叫住她。 “我是这世上最了解原亭翁的人,我来。” 他仔细观察石墙上看似天然的石头纹路,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身动九幽,见龙无咎,这里是阵眼,妙妙,你以初九、九二、九五三个卦象破解。” 萧衔蝉与他配合默契,当即三个金印拓在这个小点上,那一点骤然亮起,紧接着,石纹便如水波般流动起来。 “咔哒——” 石壁无声裂开一道缝隙,起初细如发丝,而后缓缓扩张,露出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也无灵力暴动的征兆,仿佛这扇门本就存在于此,只是世人从未得见。 萧衔蝉与谢无柩对视一眼,小飞蛾义无反顾地飞入黑暗,那道裂隙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拢,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将萧衔蝉包裹起来,她扑腾着翅膀,只觉周围寂静的连翅膀卷起的风声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暗的看不到一点希望,但萧衔蝉只是拍着翅膀往前。 “咔嗒!” 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但这这寂静的路上,这个声音不啻于惊雷。 两人连忙停住,仔细聆听。 仿佛与他们作对似的,越是想仔细听,这声音反而归于寂静,二人等了许久都不闻一丝声音,却见黑暗尽头浮出小小的两点幽蓝光芒,接着是四点、八点……转眼间,整条甬道亮起无数点蓝光,如同一条星河。 在蓝光出现的瞬间,寂静的黑暗中就又出现了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越来越响,那幽蓝的光芒也越来越大。 数十具青铜傀儡从黑暗中现身,它们通体泛着古铜光泽,关节处刻着符文,每具傀儡手中都持着不同的兵器。 萧衔蝉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又缩小了身形,从小飞蛾变成小蚊子。 “谢无柩藏好了,我带你飞。” “这些应是原亭翁向蜃楼买的傀儡。”谢无柩冷笑,“贪生怕死之徒。” 为首的傀儡眼中蓝光暴涨,手中长戟直指二人,虽没有声音,但萧衔蝉从它的动作看出了它的意思——闯入者,死。 萧衔蝉如风中利箭般,在傀儡间穿梭,这些大家伙只是看起来笨重,实则动作很轻盈敏捷,稍有不慎就会被它们挥动的兵刃碾碎。 她轻振翅膀,躲过横扫的长剑,剑风差点劈掉她的翅膀,那长剑没收住,与对面打来的斧钺相撞,发出几乎震聋耳朵的嗡鸣。 萧衔蝉落在为首的那个傀儡的脖子上,洋洋得意,这个好地方可不容易被发现,即便那些傀儡发现了她,她就不信它们还真能对同伴下手。 “咔哒、咔哒。” 傀儡们不知遵守着什么机制,它们手中的兵器从掌心的洞里缩了进去。 萧衔蝉正在仔细研究傀儡身上的符纹,这些符纹不仅刻有开启指令,还有关闭指令,但不知道触发关闭的条件是什么,不过可以肯定,蛮力是不能毁掉它们的,她的头脑中卷起一阵风暴。 第112章 “妙妙小心!” 谢无柩的话惊醒了沉思的萧衔蝉,她忙抬头,只见足下的傀儡突然抬起双臂,猛地用力,直接拧下了自己的脑袋! 脑瓜子像球一样在它掌中旋转一百八十度,幽蓝的眼睛骤亮,射出两道光柱,萧衔蝉一吓,忙振翅飞翔,转头看去,只见她方才落脚的地方已被那两道光柱熔出一个洞。 所有傀儡都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一道接一道的光柱向她射来,萧衔蝉左躲右避,忽然道:“我奉云阳仙尊之命,来送他想要的东西!” 谢无柩惊讶极了:“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问出来,那些围攻萧衔蝉的傀儡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幽蓝色的眼睛突然唰唰划过白花,像是代码坏掉了。 良久,为首傀儡无机制的声音响起:“仙尊有令,答对三问者,可入内。” 傀儡幽蓝的眼又闪烁着白花,似是在调动数据库。 “第一问,一个修士闭关潜心修炼,闭关的第一年,他的妻子来看他;闭关第二年,他的儿子来看他;闭关第三年,他的朋友们来看他……不知从第几年开始,再也没有人来看望他了,某日,修士终于结束闭关,现在的他得到了长生,法术高强,容貌如少男,走出洞府后,发现他的子孙后代、亲朋好友全部变成白骨,然后他就被心魔缠身了,请问为什么?” 谢无柩眉头紧锁,低声道:“莫非是因为他独得长生,却尽失所爱,所以疯了?” 萧衔蝉摇头,这个傀儡问的问题不就是海龟汤吗?以她的经验,问题的答案可不会这么简单。 傀儡两眼射出的光柱一寸一寸靠近萧衔蝉,无声地催促她答题,那靠近的光柱仿佛倒计时,在即将移动到萧衔蝉脚边时,她开口了—— “答案是,他把所有来看望他的人都吃了!剔骨吃肉,骨头扔在门边。” 傀儡的机械音卡住,不情不愿道:“回答……正确。” 谢无柩此时像傀儡一样,僵硬转头:“……你为何答的如此顺畅?” 萧衔蝉谦虚:“也没有很顺畅啦哈哈哈。” 傀儡抛出第二个问题:“一大族公子娶了一个普通女修,结婚百年,女修的肚子总共大了百次,但他们二人没有一个孩子,女修死了,死状凄惨,女修的婢女在女修的床下发现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血肉模糊,看见婢女,一口咬断了婢女的脖子,请问为什么?” 谢无柩这次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着。 萧衔蝉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拊掌:“因为女修的孩子被植入了蚀仙丝!大族公子娶这个女修,就是为了让她生孩子,然后用孩子做蚀仙丝的实验品,那个孩子因为蚀仙丝的缘故,变成了只知吃人血肉的怪物,他吃了他的母亲,也吃了那个婢女!” 傀儡双眼的蓝光剧烈闪烁:“回答正确。” 谢无柩故作轻松道:“妙妙,你怎么这么……厉害?” 他把可怕二字咽下去。 萧衔蝉得意道:“撒撒水了,也没有很厉害。” 傀儡仿佛被萧衔蝉游刃有余的态度激怒了,他很快抛出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富商新娶的填房太太颇擅缫丝,富商与这位太太很是恩爱,太太喜食桑叶所做的食物,富商就亲自去采摘,可惜好景不长,富商暴毙,太太在灵前哭晕了过去,人们都称赞她深情,头七,富商的徒弟来祭奠,发现富商的尸体只剩下一层皮,皮里裹着一个白色物体,为什么?” 这次萧衔蝉思考的时间长了些,鞋尖被光柱灼出黑烟时,她道:“那个填房太太实际是蚕妖,她侵吞了富商的所有资财,吃了富商血肉,为了不被人发现,她在富商体内结了一个茧撑起富商的皮。” 傀儡:“回答正确……仙尊曾说过,能答对这三个问题的人一定是他的知己,您请入内吧。” 所有傀儡的关节突然扭转移动,它们变成数个青铜方块,堆在道路两侧。 谢无柩盯着萧衔蝉,缓缓道:“……你真的是正经修士?” 萧衔蝉挠头:“啊哈哈哈,我只是擅长玩这个游戏而已,这都有套路的,回答越变态,正确率越高,不代表我本人就是变态哈,你信我。” 谢无柩犹豫道:“我……信你。” “我听到你说’不‘字了!”萧衔蝉继续往里飞,“也不知云阳仙尊设下的这些问题有没有隐喻……” 夜色沉沉,金不禁在刑狱峰的树林中穿梭,他忽然看到了一个身影—— “素元真人?他来这里做什么?” 刑狱峰的甬道内幽暗寂静,素元真人一袭玄衣,无声地来到萧衔蝉的牢房前。 今日天骄榜自动更新了排名,蓬莱岛因为有天乩石,牢牢占住魁首之位,蓬莱岛的四个人也占据了个人榜的前四,所有参加十方法会的修士群情激愤,而掌门他…… 素元知道,太玄道君也想将天乩石据为己有,所以,萧衔蝉如果想活命,最好直接逃狱。 牢房内,萧衔蝉背对着门,静静躺在石床上,长发垂落,身影单薄。 素元真人微微皱眉,低声道:“萧小友?” 无人应答。 他眸光一沉,抬手掐诀,一道灵光自指尖飞 出,轻轻落在“萧衔蝉”身上,没有任何异动,但这却让素元感到不对劲,他加大了法力,下一瞬,那身影竟如薄纸般轻飘飘地晃了晃。 “纸人替身?”素元真人瞳孔骤缩。 第93章 素元真人看着石床上轻晃的纸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轻抬手指,一道法术无声没入纸人眉心,正在摇晃的障眼法顿时凝实了几分。 “竟能将符箓与幻术结合到如此地步。” 他低喃一声,眼底掠过一抹赞赏,若非他修为已至化神,恐怕也难以察觉异样。 素元真人并未揭穿,反而掐诀,又在纸人周身布下一层隐匿阵法,确保刑狱峰的看守修士无法看破,随后,他闭目感应。 一丝无形的力量如丝线般在冥冥中牵引,素元真人循着这缕感应,悄然穿过重重甬道,最终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甬道中,此处无守卫巡逻,看起来仿佛被刻意遗忘。 素元真人眸光微沉,手掌抚过石壁,触到一丝极淡的灵力残留,应是萧衔蝉的灵气留下的痕迹。 她来这儿做什么? 若问素元从昆仑宗学习了什么,除却法术,就只有一样——和光同尘。 要不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素元暗自思索。 通过傀儡拦路后,萧衔蝉又飞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太累了的缘故,她开始流汗,翅膀越来越沉,起初只是薄汗落在翅上,鳞粉被汗浸湿,飞起来略微吃力,可随着越飞越远,四周温度攀升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连空气都变得滚烫,她的飞行愈加困难。 “不对劲!” 萧衔蝉停了下来,恢复原型,她的耳朵和尾巴上的毛已经被汗湿成一缕一缕的了。 “怎么会这么热?” 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才向前走了数十米,四周黑暗如土块般轰然倒塌,一片赤红裹挟着灼热扑面而来,炽热的岩浆河横亘在前,翻涌沸腾,灼热气浪扭曲了空气。 脚下的甬道断裂,变成一块石砖,无数块石砖连成一线,浮在热浪蒸腾的岩浆上,萧衔蝉吃了一惊,她试探着踩了踩漂浮的石砖,砖块往下沉了一寸,虽然很快漂稳当了,但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火海。 而在连成一线的石砖尽头没入黑暗中,洞口像一张巨口,沸腾的岩浆与灼热的光都无法穿透那张黑漆漆的巨口。 “噼啪。” 岩浆迸射的火星子溅到萧衔蝉的尾巴上,当即尾巴毛蜷缩焦黑,一股焦味悠悠荡荡,岩浆正在侵吞她所踩着的地方。 谢无柩眸光一沉:“我们得动起来。” 他率先往前,踩在第二块石砖上,好在石砖下的岩浆平静无波,不过魂体在热气的灼烧下有些扭曲,萧衔蝉忙取出他的肉身,至少躯壳经历过锻体,不怕火烧。 谢无柩钻进自己的肉身里,萧衔蝉正要踏上第二块砖,突然,两块石砖之间的缝隙喷出丈高的火柱,她连忙后退回到第一块石砖上,火柱这才落下。 无数粒火星落在她的身上,虽然身体无事,不过耳朵和尾巴毛又烧糊了,萧衔蝉抖抖身子,抖落一地黑灰,新生的棕红色的毛迅速长成,没让她成为麻麻赖赖的小熊猫。 谢无柩忽地跪在石砖上,双臂前伸,他要以身作桥,让萧衔蝉踩着他过去。 “反正修士的身体不会被烫伤,踩上来。” 萧衔蝉拎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提起来,盯着眼前浮沉的石砖,眉头微蹙。 “小笨蛋,动动你聪明的脑瓜子。” 她点了点他的额头。 谢无柩有些无措地站在石砖上,看到萧衔蝉鼓励且信任的目光,扭头看向石砖,忽然灵机一动:“难道同一个人不能连续踩过石砖?” 萧衔蝉没回答,而是蹲下身,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条咸鱼,轻轻面前第一块石砖。 第113章 “啪叽。” 咸鱼稳稳落在砖面上,砖块微微一沉,但很快浮稳,她随即又取出一条咸鱼,朝第二块砖丢去—— “唰!” 第二条咸鱼刚要飞过前面的石砖,两块石砖之间喷射出的火柱瞬间将咸鱼熔成焦灰。 “果然!”萧衔蝉眼睛一亮,“同一人不能连续通过两块砖。” 谢无柩蹙眉:“所以以身为桥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在检验经过此地之人的心够不够狠……” 萧衔蝉打了个响指:“搞什么以身为桥,我有个好主意。” 谢无柩心生不详:“通常你的’好主意‘都不太好……” 萧衔蝉啧了一声:“别废话,过来。”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做出一个“抱抱”的动作。 谢无柩沉默了一瞬:“你该不会是想……” 萧衔蝉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没错!我们手脚相扣,滚过去!我给这招取名’风火轮‘!” 谢无柩:“……” 他还没反应过来,萧衔蝉一个倒立,双手抓住他的脚踝,示意谢无柩也如法炮制,抓住她的脚腕,二人手脚相扣,瞬间团成了一个诡异的圆环。 然后,她开滚了。 “等——!” 谢无柩被她带得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说出话,两人瞬间化作一团手脚纠缠的人形风火轮,咕噜咕噜滚过石砖。 岩浆翻涌,热浪蒸腾,浮沉的石砖在赤红的熔岩上晃晃悠悠,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谢无柩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像个球一样和人滚着走,更离谱的是,这招居然真的有用! 每当他们滚到一块新石砖上,砖块微微下沉,但很快又浮起,缝隙之间的岩浆努力地鼓起几个泡,然后就消沉下去,看上去很是憋闷。 他们二人借着惯性往前滚,岩浆的火星子噼里啪啦地溅在周围,却愣是没有喷发烧他们俩。 萧衔蝉一边滚一边哈哈大笑:“看,我就说这招行吧!” 谢无柩:“……你说的对。” “加速喽!” 她猛地用脸顶地,给身体一个力,两人滚得更快了,惯性让他们半空中转了个三百六十度的圈,带起自由随性的风。 素元真人循着灵力痕迹赶到这里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足以载入修真界荒诞史册的画面—— 赤红岩浆之上,一条石砖铺就的浮桥起起伏伏,两个手脚相扣的人影正以诡异的姿态高速翻滚,咕噜咕噜碾过起伏的石砖。 热浪中隐约传来少女嚣张的大笑:“哈哈哈——谢无柩你抓紧点,我们要拐弯了!” 素元真人脚步骤停,道袍下摆被气浪掀得翻飞,他向来矜持稳重的脸上罕见地浮现一丝裂纹,手中的剑差点拿不稳掉在地上。 翻滚的风火轮恰好碾过最后一块石砖,“咚”一下砸在对面黑漆漆的洞口前,二人手脚散开,瘫在地上。 萧衔蝉得意洋洋道:“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谢无柩双目无神:“……我的一些美好的品质,没了……” 萧衔蝉顶着一头炸开的乱发蹦起来,捋捋耳朵和尾巴上的灰,正对上素元真人凝固的视线。 “哦豁。”她下意识道。 谢无柩看见素元真人,猛地转身以手挡脸。 “哟,素元真人前辈!”萧衔蝉欢快地挥手,“您怎么会来这里。” 她笑得一脸单纯,左手却在身后掐诀,蓄势待发。 素元真人看着滚滚岩浆、沉浮石砖尽头的萧衔蝉,以及旁边以手掩面的人,沉默片刻,终于缓缓开口:“萧小友,我并无恶意。”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只是察觉牢中的是纸人替身,又感应到你灵力波动,这才寻来。” 萧衔蝉眯起眼睛,手指仍悄悄掐着诀:“哦?昆仑宗的长老,专程来找我这个犯人有何贵干?” 素元真人神色不变:“刑狱峰凶险,外界又有诸多试图加害你的人,我恐你有不测。” 谢无柩放下挡脸的手,转过身,幽幽道:“……真人如今是要抓我们回去?” 素元真人握紧拳头,腮上鼓起一个小包,胸膛剧烈起伏,许久,他道:“不敢,我只是……” 他忽然红了眼眶:“我只是想帮你 ……你们。” 萧衔蝉眨了眨眼,突然咧嘴一笑:“来都来了,真人就上了我们这条贼船吧。” 她左手在后悄悄点了一张符,悠悠香气仿佛有思想般,钻到素元真人的鼻子里。 “先小人后君子。”萧衔蝉道,“这是诛恶符,闻到符香的人不能对烧符者有恶念,否则必遭反噬。” 然后她又一个倒立,抓住谢无柩的脚踝。 谢无柩惊慌:“……等等,你要干什么?” “把他带过来啊,石砖不能连续通过,你忘了?” 两人熟练地又变成圆圈,这个诡异的人形圈圈叽里咕噜滚到素元真人的脚边,萧衔蝉向他伸出手:“来吧,加入我们!” 谢无柩慢慢偏过头,闭上眼,一脸生无可恋。 素元真人:“……?” 十息之后,赤红岩浆之上,一个比之前更大的风火轮高速翻滚。 萧衔蝉扣住谢无枢的双脚,谢无枢扣住素元真人双脚,素元真人抓住萧衔蝉的双脚,三人串一串,连成一个圆。 他们旋转,他们跳跃,他们闭着眼, “出发,加速前进!”萧衔蝉兴奋大喊,“大家用力哈!” 素元真人:“……” 淡淡的后悔萦绕在他心间。 三人组成的超级风火轮咕噜咕噜碾过浮砖,热浪中,素元真人的道冠被甩飞,长发散乱,平日里清冷矜持的形象荡然无存。 终于,“咚”的一声,三人滚到黑漆漆的洞口前,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萧衔蝉第一个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得意自夸道:“我们很有耍杂技的天赋。” 谢无柩爬到一边,捂着脸喃喃道:“……我的尊严,全没了……” 素元真人缓缓坐起身,长发披散,道袍凌乱,和谢无柩如出一辙,出神喃喃:“我美好的容貌,我的清誉,没了,全没了……” 萧衔蝉滚的很高兴:“真好玩,下次我们试试四个人滚。” 谢无柩和素元真人异口同声:“没有下次了!” 刺骨的冷风从洞口吹来,与岩浆灼热格格不入,三人看向前方,素元点起一簇小火苗,但风一吹,火苗就冻在他手上了。 “取暖法术无用。”他道,“这里危险重重,我生于昆仑宗长于昆仑宗,掌管刑狱之事,却从不知道刑狱峰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你们确定要继续向前吗?” 萧衔蝉满不在乎地笑:“来都来了,试试呗。” 她向前走去,不知行进了多久,只知温度越来越低,与方才的灼热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眼前漆黑如墨的甬道突然崩塌了,一块蔚蓝的冰面出现在她脚下。 寒风凛冽,漫天鹅毛大雪,而他们脚下的冰蓝得剔透,像浸了一层冰水的玉石。 突然,冰面鼓起一个圆包,紧接着,无数尖锐的冰锥暴起,直刺三人要害,萧衔蝉忙要飞身,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脚被冻在冰面上,晶莹的冰层顺着小腿攀爬,令人不能动弹。 第94章 “咔嚓——” 萧衔蝉一个后仰下腰躲过直冲面门的冰刺,与此同时,三根蟒蛇般的冰锥一齐从侧身和背后袭来。 素元真人一剑将刺向自己和谢无柩的冰锥打得七零八落,看到这一幕,忙道:“萧道友,小心!” 萧衔蝉反手从芥子袋里取出一个画轴,画轴环绕她的身体徐徐展开,被冰刺击中,素元真人闭上眼,不忍看接下来的一幕,却见那些冰刺尽数被画吞入其中。 那正是一卷画中界。 谢无柩刚松了一口气,脑袋却被砸了一下,他仰头看去,只见天上飞舞的鹅毛大雪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鹅蛋冰雹。 这冰雹越下越大,竟须臾间就从鹅蛋大小变成了山头大小,好像长了眼睛似的,转往他们身上落。 “好家伙,我今天非死不可吗?”萧衔蝉提起生民笔,画了一把巨伞,撑开伞面,冰雹噼里啪啦砸在伞上,很快砸出一个洞,好在他们无人站在洞下,那些冰雹继续砸在伞上,却不往破了的洞里落。 萧衔蝉灵机一动,一手摧动法力化掉禁锢脚步的寒冰,一手提起生民笔,在空中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句诗:“万径人踪灭。” 墨迹浮空,化作点点灵光,将三人身形笼罩,冰雹骤然失去目标,在半空中茫然悬停,最终“哗啦”一声,尽数消融,冰雪世界随之崩塌,甬道复又出现在他们脚下。 甬道尽头,隐约闪烁红光,三人对视一眼,提高警惕心向前走去,只见那是一方血池,池中的液体早已变得干涸,时光流逝,连腥臭味都消散了不少,池中心有一高台,盘坐着一名枯瘦老者。 第114章 他低垂着头,白发披散,周身缠绕着锁链,锁链尽头没入血池深处,仿佛与整座刑狱峰连为一体。 “哐啷——” 素元真人手不稳,青锋剑骤然落地,谢无柩眼眸深沉如古井,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萧衔蝉看他们二人的反应就明白了:“云阳仙尊?” 早就飞升的云阳仙尊。 昆仑宗迎客台上,众修士再度聚首,为着第四场比试。 太虚无极殿投下的阴影里,素元真人的弟子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嘟囔道:“师尊去了哪里?不会被人发现台上的师尊是假人吧……” 九曜灯的第四盏圆形宫灯亮了,泛起白色的光芒,形似素元真人的纸人宣布十方法会第四场比试—— “度魂归冥,一魂一筹。” 众修士霎时炸开了锅。 “什么?超度亡魂还不够,还要将他们送至冥界?” “哪里去寻那许多鬼魂?” “自从六界大战后,冥界再也不许生人出入,如何度魂归冥?” “况且超度亡魂需要耗费功德之力,我的功德少得很,到时候别被亡魂超度了才是。” “或许只有佛修能赢了这场比试。” 人声鼎沸,众说纷纭,众修士一致认为,第四场比试就是在为难人。 素元真人轻拍手示意肃静:“近些年来九州常有游魂,久滞阳间,不入轮回,祸乱阴阳两界,吾昆仑辟秘境以安之,今邀诸道友共度亡魂,一来为比试,二来,此举也是提高功德的好机会,还望诸位尽全力而为。” 超度亡魂需要功德不错,但超度成功后天道也会反哺功德,只不过亡魂并非都是手无缚鸡之力者,说不得里面有些就是鬼修大能,见人过来超度就给人一拳。 众人担心自己超度失败,到时候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众人看看天骄榜排名,又想想超度亡魂的得失,一时间那白色圆形宫灯 已开启通往秘境的大门,洁白的光圈竖在广阔的高台上,却没一人靠近。 花沸雪与师弟师妹换了个眼色,他们打算在第四场比试里混一混就早点出来,免得萧衔蝉那边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赶不过去。 如果运气好的话,萧衔蝉证明了清白,他们也将排名拖到十名开外,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是现在这些修士迟迟不愿进场,蓬莱岛三人都没了耐性。 花沸雪大步向前,两个师弟师妹跟在他身后,莲送归的佛修们见状很是感慨,看看人家蓬莱岛,多么义无反顾自信张扬,他们都不惧亡魂侵蚀,反观自己,身为佛修却还犹犹豫豫,简直有悖佛祖经文。 于是莲送归的佛修们跟在了蓬莱岛三人的后面。 迎客台上所有人都注视他们一行人,等待看他们入秘境后会发生什么。 只见花沸雪才走到白色光圈前,突然那头就浮现出一张狰狞的鬼面。 昆仑宗弟子惊呼:“不好!那鬼要冲出来了!” 阴风怒号,黑雾翻涌,万千亡魂在秘境中嘶吼着,他们寻不到轮回入口,游走九州多年,又被束缚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早就恶念满身,此时见到一线自由的希望,亡魂汇聚一处,如决堤的冥河,咆哮着撞向白色圆形大门。 大门如镜,腐朽枯瘦的手指扒拉着,就在第一只亡魂即将破门而出的刹那—— 花沸雪正好踏前一步,黑色的斗篷被吹得鼓起,一直压低的兜帽也被吹起几分。 他未持法器,未念咒诀,只是静静立于门前,周身隐隐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如破晓晨曦为他镀了一层金,光芒柔和温暖。 亡魂的利爪刚触及他的面中,骤然僵住,凝滞了一瞬。 下一秒,金色光晕大盛,亡魂狰狞的面容忽然平和下来,扭曲的身形渐渐舒展,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雪融于阳光下,消散于虚空之中。 功德渡魂,一念往生。 花沸雪连忙掐诀念咒,周身功德愈发凝实,仿若灿灿黄金,亡魂循着他的念咒声涌来,如飞蛾扑火,在触碰到他的瞬间,恶念尽散,纯净的魂光升腾而起。 天骄榜上蓬莱岛的筹数跟疯了似的暴涨,迎客台上仿佛下了一场逆行的雪,无数光点自大地飞向天际,如星河倒悬,浩浩荡荡,直上九霄,照得天穹愈加明亮。 花沸雪立于光河之中,眉目低垂,如佛慈悲。 他的道,名济世。 亡魂太多,渐渐的,花沸雪法力不济,维持肉身幻影的法术晃了晃,突然—— “咔嚓!” 一声轻微的细响从花沸雪身上发出,他的指尖裂开一条细缝,这条裂缝蛛网般在他身上蔓延,为人的肌肤血肉从指尖剥落,露出森白如玉的白骨。 其余修士尚未察觉,仍在感慨蓬莱岛修士功法强劲的震撼中,竟然凭一己之力超度如此之多的亡魂。 直到一阵风吹过,吹起花沸雪的斗篷,他嶙峋的手臂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暴露了。 “啊!” 宝珠谷鸠不浊猛地瞪大眼睛,众人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亡魂飞出带起的阴风将花沸雪的兜帽掀开,露出的却不是黑发人面,而是一颗光洁的骷髅头,黑漆漆的眼洞,两侧耳孔上生长着一红一白两朵昙花。 “鬼修!他是鬼修!” “难怪能这么快超度亡魂,原来是遇见自己人,不,自己鬼了。” “蓬莱岛是个什么门派啊?竟集齐了妖魔鬼三修,剩下那个呢?他是人吗?”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鬼修人人得而诛之!” 修士们七嘴八舌地喊着,突然发现后面两句话好耳熟啊,好像之前也喊过,也是在冲蓬莱岛那几个怪胎喊的,参加这次十方法会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就是这两句话喊得特别熟练。 金不禁翻了个白眼,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与秦含玉一起挡住了大师兄,迎客台上战况一触即发。 躲在太虚无极殿阴影中的小弟子暗暗叫苦,现在台上的素元真人是纸人,可这种突发状况非得交给素元真人不可,这下可怎么是好? 就在几个修士要冲上去之时,天边梵音乍起,一个穿麻衣的的老僧踏莲而至,他手持九环锡杖,落在迎客台上,莲送归众佛修连忙行礼,来者正是济世大士。 “花小友以鬼身修得无量功德,可见行善无数,老衲叹服,若花小友是佛修,此时早就修成了肉身真佛了。” 花沸雪颌骨微动:“大士谬赞。” 天边传来香风阵阵,灵兽清鸣,数道身影踏云而来——正是九州各大门派掌门,已是十方法会第四比,按照以往习惯,各大掌门会在第五场比试为门下弟子振势,故而前来昆仑宗,不成想这么巧,遇到了千年难得一见的变故。 “听说蓬莱岛有妖魔鬼三修?” 玉箫道君率先开口,他看见迎客台上的老熟人可真是恨得牙根痒痒,虽没有证据,但他断定就是这伙人炸了明月夜,让明月夜一夕之间坠落云端,此时又见仇人,他连忙火上浇油。 “蓬莱岛是越发不济了,什么东西都收。” 昭平儒君正色道:“事情还未查明,怎能断定这几人是蓬莱岛弟子?” 丹云子看不惯这两老头久矣,她啧了一声呛道:“人家超度亡魂露出的功德比你俩加起来都多,鬼修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 她生的魁梧,又是体修,玉箫道君和昭平儒君不愿与她起争端,遂不言语。 奎星道君拨了拨龟甲,道:“我算了一卦,这位小友不是恶人。” 吴青雉与明五娘不约而同道:“道君可否再起一卦,算算蓬莱岛萧衔蝉。” 昆仑宗太玄道君原本打算高坐殿中,看鹬蚌相争,却未料到众掌门提前来至昆仑宗,只得现身,拂袖淡淡道:“花道友超度亡魂,功德无量,确有不凡之处。” 他示意素元真人来一同接待这些难缠的掌门,却见以往最会看眼色的师侄木愣愣的,太玄道君没好气的像素元真人压下一抹神识,突然发觉不对,目光凛冽,当即捕捉到了躲在暗处的小弟子。 他眸光微动,神识彻底放开,发现素元的灵气正在刑狱峰的某处。 难道…… 太玄道君瞳孔骤缩! 女桑道君一甩拂尘,走到花沸雪身前,语气温柔:“花小友功德加身,渡魂济世,善行不容存疑,令本座钦佩,不过你超度亡魂诸多,难免灵府有损,我请宝珠谷医修为你诊治。” 她头戴一领白纱逍遥巾,随着她抬臂招手的动作,逍遥巾在肩膀滑动,如同一泓月光。 “吴萸真人,你的医术堪称九州第一,可否劳你为这位小友诊治一番?” 吴萸真人站在原地,手中的药囊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他望着花沸雪那森然白骨,瞳孔微颤,嘴唇几度开合,却终究没能出声。 花沸雪空洞的眼眶对准吴萸,似是透过他看到了纷至杳来的时光,他很快收回目光,彬彬有礼道:“在下是医修,不劳真人。” 第115章 吴萸真人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金不禁和秦含玉交换眼神,怎么感觉大师兄和这位宝珠谷掌门认识? “对了,洞明,你过来。”女桑道君向左洞明招招手,左洞明立刻来到她身边。 女桑道君说,“前日,我让洞明细细讲他在山海遗境中的见闻,他说那古藤的确待萧小友很是特别,不过他发现古藤的树皮颜色发黄,或许萧小友没有撒谎,她真的是被古藤绑去除虫的。” 丹云子拊掌:“是了,我们五娘昨日查阅书籍,寻了好多藤妖生虫的例子,特地求我,让我给萧小友求情,女桑,咱们二人一起去跟太玄老儿说道说道,他那人忒古板,恐怕不会轻易放那萧小友出来。” 两位道君一拍即合,却遍寻太玄道君不见踪影。 血池干涸,池底龟裂的纹路如同蛛网,萧衔蝉小心翼翼地靠近云阳仙尊的尸体,挑起他的衣物。 素元真人爱洁,看到萧衔蝉的动作龇牙咧嘴:“你别用手碰啊……” “云阳仙尊灵根有问题!”萧衔蝉冷声道,“他也用了蚀仙丝。” 腐朽的衣物化作灰尘,云阳仙尊肚腹洞开,与盐长国血尸如出一辙。 素元真人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看向谢无柩:“你……” “这里没有灵根。”谢无柩一张脸寒如千年之冰。 萧衔蝉暗自推测:“莫非……因为不相容,灵根早就没了?” 她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仔细检查那具干巴巴的尸体。 “你们,在找灵根吗?” 阴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气氛突然凝滞,三人的脖子好似被无形之手扼住,他们慢慢转过脑袋,惊疑不定。 “哒、哒、哒……” 脚步声越来越近,素元真人握紧手中青锋剑,萧衔蝉挡在谢无柩身前,双手掐诀。 血池边缘,甬道尽头,一道身影慢慢从浓稠的黑暗浮现,玄色道袍垂落,丝滑地滑过地面,那人终于显露在三人眼前。 “哐啷!” 素元真人手中的剑又落地了,他嘴唇颤抖,嗓子好像被塞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 来人正是太玄道君。 第95章 阴风骤起,尘土飞扬。 太玄道君盯着谢无柩,嘴角缓缓咧开,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我就知道你没死,终于,让我等到了你。” 他抬起双臂,干涸的血池突然亮起暗红色的纹路,那些缚住云阳尸身 的锁链从池底窜出,如毒蛇般攻向谢无柩。 “当年云阳师兄夺你灵根,却因无法融合,死在雷劫之下……”太玄道君的声音沙哑而兴奋,“可雷劫散去后,灵根竟不翼而飞,我寻遍九州不见其踪影,今日,以它原主之血为祭,我就不信它不现身!” 素元真人踉跄后退一步,他嘴唇颤抖,瞳孔紧缩,仿佛连呼吸都忘记了。 “师叔祖……”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当年的事……竟是如此吗?他根本没有弑父杀母,是你们污蔑他,你们夺走了他的灵根,断了他的飞升之路!” 太玄道君袖袍翻飞,锁链无孔不入,每一条锁链都蕴含钧天之力,他闻言只是淡淡扫来一眼,那目光再不是素元记忆中的慈和,而是含有冰冷的狂热。 “废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昆仑。”他轻声道,“素元,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叔祖,就随我一起,讨伐叛逆!” 素元真人的手微微发抖。 萧衔蝉怒喝:“你并非看不到抢占他人灵根的后果,那些人全部变成只知吃人血肉的怪物,你身为一宗掌门,竟还执迷不悟?” “哼,你懂什么。”太玄道君轻蔑道,“我们夺的是仙缘,萧道友,你若乖乖归顺,本座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若一心求死,本座也只好让你身首异处了。” “呵。”萧衔蝉轻蔑地吐出一个字,“来战!” 一个金丹期的修士,对战渡劫初期的大能,横跨两个大境界越级相斗,怎么看都知道结果是必败无疑。 素元握紧手中剑,他下定了决心。 太虚无极殿投下阴影里,一个小弟子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好在没人发现迎客台上的师尊是纸人,他松了一口气,悄悄回去了,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人从玉石砌的花坛背后走出来,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人腰系龟甲,正是春不过王璇鸣,她起了一卦,只见卦上显示九死无生,王璇鸣骤然变色。 “完了完了,师尊托付给我的事我要办砸了!萧衔蝉可不能死……” 王璇鸣连忙又起一卦,这回卦象显示了一个方向,她连忙飞身而去。 太玄道君双手一展,灵力骤然凝固,如山岳般的威压轰然碾下:“区区蝼蚁,也敢在本座面前放肆!” 素元真人提剑欲挡,被他掀翻在地,好半天起不来,谢无柩抓着一根锁链,强撑着不肯后退。 萧衔蝉知道,今日便是生死之战,她反手将天乩石塞进谢无柩的嘴里,给他设了个结界,让他现在就重建灵府,她双手掐诀,太极两仪八卦金印浮现在面前。 太玄道君不屑地冷笑,手掌下压,萧衔蝉的喉头当即涌上一股腥甜,膝盖几乎要被压碎,那威压要她跪下臣服。 太玄道君嗤笑:“区区蝼蚁,也敢与本座做对,跪下请罪,本座留你一个全尸。” 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七窍流血,萧衔蝉却忽地笑了。 “要我跪下……”她染血的脸狰狞,“——你也配!” 她这区区蝼蚁,今日偏要咬死他那堂堂大能。 丹田内金丹疯狂旋转,竟在体表灼出炽烈金纹,四周灵气如百川归海,被她鲸吞入体,庞大的灵气撑破经脉,寸寸断裂又寸寸重生。 “咔嚓。” 金丹仿佛被撑大了,磅礴灵力凝聚在丹田,将她的修为短暂推至化神之境。 “混元一气,道劫同湮——灭!” 八卦金印倏尔涨大,如旭日东升,照得此地亮如白昼,太玄道君终于变色,他的法术在金印的灼烧下破碎。 “怎么会……”太玄道君仓皇失措,“你不过金丹而已,怎么会突然升至化神?” 王璇鸣飞身向刑狱峰而去,一边关注着卦象,突然卦象变化,九死无生之卦变成了凤凰涅槃、绝处逢生,王璇鸣震惊,脚步一顿,她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卦象。 “轰——” 正在沉思的王璇鸣被排山倒海的气浪掀翻了,连人带云被掀飞数百米,摔在迎客台上。 萧衔蝉掐诀的手轻抬,天地灵气在这一刻尽数在她丹田凝聚,八卦金印不断旋转,整座刑狱峰开始剧烈震颤。 太玄道君又慌又妒:“邪术,这是邪术!” 不可能,一个妖修,畜牲罢了,她怎会有如此之力,她该向他叩头请罪,在他的嗤笑下绝望赴死。 太玄道君再不甘,金印已冲破穹顶。 山崩地裂。 整座刑狱峰被连根掀起,万丈山体在金光中分崩离析,巨石如雨坠落,烟尘遮天蔽日。 太玄道君被气浪掀飞百丈,吐出一口血,境界竟倒退至化神初期,而且还在不断下跌。 昆仑宗一百零八峰同时震动,护山大阵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迎客台上、各个峰头、在外的闭关的,无论是谁,都被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所有人惊恐地看向动静发生的方向——刑狱峰。 那里,一道身影凌空而立,脚下是崩塌的山岳,身后是翻卷的云海。 山崩地裂的烟尘中,萧衔蝉的眼眸静如古井,发丝在气浪中翻飞,破旧的衣袍不染尘埃,仿佛与这方天地的混乱割裂开来。 太玄道君呕血跌落的身影,四周修士惊恐的呼喊,昆仑宗护山大阵的震颤,一切声响都如隔着一层无形的气体传入她耳中,遥远而模糊。 萧衔蝉的指尖还有残留的灵气,她恍惚感受到了生死之力,那种力量,可以让天道死,让劫数生,让六界死,让万物生。 这就是轮回珠的力量吗? 刑狱峰崩塌的气浪席卷而过,所有在外的人都摔了个倒仰,藏书阁亦被这气浪震动,无数古籍从阁顶的浑圆天洞喷涌而出,竹简、玉简、帛书漫天飞舞,宛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 狂风将盖在九曜灯第五盏宝瓶形宫灯上的黑布掀开,露出通体如墨玉的灯,灯面忽然随风旋转,墨底浮现出几丝灵光,恰在此时,几卷书被风吹到这里,墨色宫灯金光一闪,将那几卷书吞了进去。 不过现在没有人关注这里,众修士都看着已被炸成深坑的刑狱峰。 太玄道君毫无以往高深莫测的形象,嘶吼:“昆仑宗众弟子听令,诛杀此獠——” 无数昆仑宗弟子听到掌门号令,在长老的带领下疾驰到此地,萧衔蝉一张脸毫无波澜,她衣袍翻飞,落在自己炸出的坑底,她能感受到,在用完“道劫同湮”后,体内的灵气在迅速下降,她得在灵气消耗殆尽之前,带同门冲出去。 第116章 看到萧衔蝉的瞬间,花沸雪三人便如离弦之箭,冲了过来。 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太玄道君又是如此形容,他们深知此事无法善了。 花沸雪早脱下了黑斗篷,一身白骨在红纱之下显得绮丽可怖,秦含玉横刀向前,魔气冲天,金不禁可能是唯一较为正常的人。 九州修士们将大坑团团围住,居高临下。 蓬莱岛四人背对背而立,与彼此交付后背,与九州为敌。 太玄道君在弟子的搀扶下站起来,面目狰狞,声音沙哑:“蓬莱岛窝藏邪修,祸乱九州,罪不容诛!本座号令昆仑宗弟子,号召九州有识之士,合力歼灭蓬莱岛!” 萧衔蝉冷笑:“邪修?我们哪有你邪。” 她抛出万世太平砚,砚台含着一汪水,水滴渐渐凝成水幕,水幕上赫然显示萧衔蝉自从进了刑狱峰都遇到了什么事。 人群霎时躁动起来。 “昆仑宗的云阳仙尊竟然没有飞升?” “他竟然抢夺他人灵根,因此而死!” “昆仑宗不配为我仙门之首!” “那妖修妖术惑众,大家不要相信她。” “是了,吾等正道修士,哪能相信妖修。” “杀了他们,为蓬莱岛正名!” 两方修士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忽有一修士指着坑里一处结界道:“那里还有个人!” 烟尘渐散,结界消失,坑底的身影逐渐清晰,苍白的面容,剑眉星目,一袭残破的红袍,脊背挺直,气度非凡,隐约可以窥见曾经天 之骄子的风范。 “不可能……” 一名昆仑宗长老踉跄后退,手中的剑“啪嗒”落地,紧接着,几乎是所有九州大前辈们手中的法器都落地了,噼里啪啦响声不断。 年轻修士们茫然四顾,却见各派长老、师兄、师姐皆面色恍惚,仿佛见了鬼魅。 一位昆仑长老更是直接瘫软在地,嘴唇颤抖:“不可能,他死了,他一定早就死了……” 谢无柩缓缓抬眼,忽的轻笑:“诸位,别来无恙。” 一白发苍苍的昆仑宗长老突然弯腰,一揖到底—— “见过大师兄!” 十余名昆仑宗长老紧随其后,齐刷刷行礼:“见过大师兄。” 这些长老都是昆仑宗各个峰头的镇峰长老,在九州地位超然,他们如此作派,惊了九州众修士一跳。 看到谢无柩脸的左洞明和青三娘眉峰狠狠一跳,竟然是他! 一名修士突然反应过来:“你……你不是那个血洗原氏一族,屠了三门一宗的那个……” 萧衔蝉挑眉,斜看了谢无柩一眼,血洗?屠杀?这小子交代他的过去时可没和她说过。 谢无柩微含嘲意的表情一僵,突然捂嘴咳嗽:“咳咳咳,啊,好冷~” 他一个蝴蝶轻舞似的旋转,然后娇弱地靠在萧衔蝉的背上。 萧衔蝉嘴角抽搐,围住天坑的九州修士嘴角抽搐,知道谢无柩真实身份和过往的修士觉得天都塌了。 即便有谢无柩这个插曲,但此处凝滞的气氛丝毫未减。 太玄道君胸膛剧烈起伏:“蓬莱岛勾结邪修,又伙同我派叛宗恶徒,图谋不轨九州修士人人得而诛之!” “且慢——” 天际忽现莲香,女桑道君踏云而来,她身着素白纱衣,头戴白玉莲花冠和逍遥巾,手持拂尘,面露慈悲之色,宛如观音。 “太玄。”她开口,声如清泉漱玉,“你与云阳、云家勾结,夺人灵根之事证据确凿,而今不思悔改,还要一错再错吗?” 她一甩拂尘,一只留影石落地,点点灵光映出一幅画面,云阳仙尊手持被蚀仙丝包裹的灵根,太玄道君在侧护法的画面清晰可见。 “自从得知关龠云家夺人灵根之恶事,本座实在痛心,又恐是诬告,于是多方寻找证据,终于,在一个云家老仆手里拿到了这个留影石。” 她转向众人,眸光澄澈如琉璃。 “今日请九州诸位共审太玄,还无辜修士一个公道。” 昆仑宗的修士顿时炸了,一时觉得太玄道君不能受罚,恐伤了昆仑宗一派威严,一时又觉得太玄非受罚才能证明昆仑宗的公正。 而九州其他修士巴不得太玄赶快以死谢罪,太玄死了,昆仑宗青黄不接,无顶门立宗者,他们的门派才好往上爬,抢占九州无冕之王的位置。 就在众说纷纭之际,太玄道君眸中幽光骤闪,他袖中暗掐遁身诀,身形忽如青烟般虚化。 “哪里逃!”萧衔蝉两道法术砍去,却只斩落半截袍角。 只见那青烟一股脑钻入不远处的九曜灯中,墨色灯面如石落水般泛起涟漪,归为平静。 众人这才发现,原本镶嵌大衍镜的第五盏宫灯,不知何时已经亮起,这预示着第五场比试准备就绪,换句话说,大衍镜已经照到了足以衍化一方世界的东西。 想到上届大衍镜照到一瓣莲花和一簇火,造出了佛莲业火的地狱级秘境,凡入境者九死一生,所有人脊背一寒。 “大衍镜……照到了什么?” 修士战战兢兢地自言自语,方才那般天崩地裂,若是被大衍镜照到,衍化出的小世界肯定很危险,最倒霉的是,大衍镜不许参会修士放弃,凡登了名录的修士俱会被它吸进去,无论那个修士在哪。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蓬莱岛四人抛之脑后,萧衔蝉与同门换了个眼神,他们就要跑路,忽然,一个藏书阁修士尖叫一声—— “大衍镜照到了几卷书!” 书?修士们提起的心微微放松了些,想必是方才从藏书阁飞出来的书吧?昆仑宗应不会在藏书阁放禁书,那大衍镜照到的东西应不怎么危险。 藏书阁修士瞬息间便将所有藏书点了一遍,她疑惑道:“那几卷书的名字很是古怪……九十九夜,冷情师尊的掌上娇?” 第96章 “还有……《蚀骨危情:双面鬼王的天才王妃》、《魔尊逃妻带球跑》、《纨绔郡主狠倾城》” 藏书阁弟子将所有散乱的书籍收集放回,按照名录挨个查找,终于找到少了的那几卷书,只不过这些书名都很古怪,封皮上还用红色大字写着什么“不伦”、什么“强制爱”一些让人不解的词汇。 “就是这四本书被大衍镜吸纳。” “快去找到写这书的人!” 女桑道君焦急,与其他几派掌门齐声道。 太玄、云阳、云家夺人灵根,蓬莱岛四人身份可疑,早年为祸九州的人死而复生,但这些加起来都比不上大衍镜重要。 如果大衍镜出现问题,那所有入镜者只有死路一条,那些修士可都是各门各派的精英啊! 王璇鸣挠挠头:“我大概也许可能知道这书是谁写的。” 她时常去书肆交稿,遇见过和书肆老板谈报酬的萧衔蝉,那时萧衔蝉手中书的封面上写的,就是藏书阁弟子说出的名字。 “真的吗?” 有几个修士激动起来,他们都是看过这些书并非常喜欢的,如今得知自己喜欢的话本被大衍镜所照,高兴不已。 “还请王道友据实相告!” 王璇鸣慢慢看向萧衔蝉。 所有修士看到王璇鸣的动作,也随她看去。 一阵风卷过众人头顶,无数个脑袋齐刷刷看向一个方向。 自从听到那几个熟悉的名字,萧衔蝉就觉得两眼一黑,她隐隐感到自己好像要遇到劫数了。 昆仑宗清雅肃正,迎客台精致奢华,几位掌门都是化神后期或渡劫期的大能,在这里的修士全是各门派的高徒,他们齐聚一堂,只为搞清楚一件事—— “萧小友,你所写话本中的’不伦禁断‘是什么意思?”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问。 萧衔蝉:“啊这……” “萧小友,你所写话本中的’兄妹骨科强制爱‘是何意啊?” 一个和蔼温柔的老奶奶问。 萧衔蝉:“我那……” “萧小友,你所写话本中的’养成幼驯染‘作何解释?” 宛若观音般出尘的女桑道君问。 萧衔蝉:…… “还有这些’四爱‘、’性转‘、’高黄‘……这些都是什么意思呀?” 萧衔蝉冷汗涟涟,萧衔蝉嘴唇颤抖,萧衔蝉快哭了—— 如果我有罪,就让天道降下雷劫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在众目睽睽下解释这些虎狼之词! 在萧衔蝉硬着头皮解释之前,所有修士都是一幅“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的淡然。 在萧衔蝉硬着头皮解释之后,所有修士变成了“这场面我还真没见过”的震惊。 一夜过后,九州的每个修士见面问候语都从“吃了吗”变成“看了吗?”,每个修士手里拿的再也不是功法秘籍,而是一本本狗血皇文。 此前被人避之不及的蓬莱岛四人,如今广收欢迎,所有人都围着萧 衔蝉,想从她这个“创世神”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第117章 不过萧衔蝉觉得,那些人频繁拜访她,除了想了解话本,还想和谢无柩说话,只不过每次他们来时,谢无柩要不围着围裙做饭,要不在她旁边打扇,一幅受气包小赘婿的模样。 那些人要搭话,谢无柩就说:“家教严,我不能与外人说话,你们有什么要说的就跟她说。” 他指向萧衔蝉,那些人便哑巴了,有几个甚至眼含热泪,执手相看泪眼。 萧衔蝉与师兄妹们抱胸站在窗边,四脸严肃,连小黑都察觉到了严肃的气氛。 花沸雪叹气:“谢无柩怎么变成了这样?” 金不禁感慨:“跟第一次见面时相差甚远啊。” 秦含玉撇嘴:“哼!” 萧衔蝉摇头:“谢无柩这是跟谁学坏了啊?咱们几个都是正经人啊。” 这话得到了其他三人的赞同:“是啊,真是令人费解……” 拜访谢无柩的人固然让人觉得被打扰,但来找茬谢无柩的才是让蓬莱岛几人都觉得可恶的。 好在,第五场比试就要正式开始了,这次大衍镜的变故让人始料未及,没人知道大衍镜会衍化出什么来,修士们专心提高实力,增加在大衍镜中的生存率。 王璇鸣躲在自己屋舍内,设下十几个结界,确定四周无人窃听后,她忙取出九层星盘,按照规律扭动星盘,倏尔,那头浮现出一张脸,若要九州几位掌门看见,定会认出,此人就是春不过前任掌门,奎星真人的师尊,如今仙界的天枢星君。 “师尊,大衍镜吞了萧衔蝉的话本,怎么办呀?” 天枢星君为难地咂嘴:“如今也只能将就了,你把我给你的东西扔进去了吗?” “那天乱糟糟的,我趁乱丢进去了”王璇鸣道,“不过,师尊,你给我的是什么呀?” 天枢星君道:“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行了,那东西丢进去就行,反正我已经尽力了,只盼……”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消弭在空气中。 在所有人的不期待之下,时间还是来到了第五场比试开始的时候,昆仑宗如今由素元真人代掌门之职,这几天的变故闹得他焦头烂额,面对九州修士时,他却仍撑起气势,撑起昆仑宗万年不坠的门头。 九曜灯光芒大盛,大衍镜暗光微动,下一秒,迎客台上所有修士都消失了,全修仙界的精英都穿进狗血文里了。 镶嵌在宝瓶宫灯的大衍镜在空中投出四块光幕,在外的修士们可以看到参会修士都在干什么。 几个修士盯着四块光幕看了许久,道:“怎么不见蓬莱岛萧道友?” 另一修士答道:“入镜的修士如此之多,且大衍镜又衍化出无数生灵,想看到她,且得慢慢找呢。” 夕阳透过茜纱窗,一缕金线斜斜划过罗帐,落在榻上女子的脸上。 她穿一身月白直裾,外罩素纱襌衣,侧卧在榻,衣摆如水,迤逦在脚踏上,青丝散乱如云,几缕发丝沾了薄汗,黏在玉白的颈侧,细眉微蹙,似做了噩梦。 “夫人……” 小丫鬟推开门,匆匆走来,跪在脚踏上,靠近沉睡之人轻声唤道。 “夫人,午睡太久晚上容易走了困,还是起身罢。” “唔……” 沉睡的女子睫毛颤动,素手揉捏额头,还是不愿睁眼,随着她的动作,衣袖下滑,露出一截玉似的手臂,腕上戴了一串不知什么木头做的珠串。 袖中飘出一阵暗香,是昨夜熏的枕梦欢,旖旎暧昧。 小丫鬟坚持不懈:“夫人,城主交代过,戌时宴请本家少君,夫人快起身备宴罢。” 夫人终于睁眼,乌眸里还含着雾气,像两丸被春水浸泡过的黑琉璃,她圆圆的眼睛看起来娇憨又天真。 小丫鬟连忙扶着夫人来到镜前,朱雀纹铜镜里露出一张少女芙蓉面,萧衔蝉惊讶地摸摸脸, 丫鬟一边服侍梳洗,一边问戴什么首饰,她问了好几遍,夫人却似在出神般,没有回答,丫鬟在心里悄悄叹气,夫人出身不好,高嫁进城主府,虽然有城主相护,但老夫人却不是好相与的,也难怪夫人对影自怜。 她手脚麻利,梳好垂髻,用红罗带束好发尾,头上只插戴了一对金花蝴蝶玳瑁擿,垂下的蝶影在前额颤颤巍巍。 “小蝶,快着些,老夫人已经去厨房了。”门外一个丫鬟小声道。 小蝶惊了一跳,脸色苍白,忙搀起萧衔蝉:“夫人,快些,惹老夫人动怒,夫人又要受罚了。” 穿成了一个受气包?萧衔蝉有些不爽。 廊下的铜漏已过酉正,空气中飘来杏仁酪的甜香,原老夫人立在小灶前,袖子用襻膊挽到肘间,露出两只羊脂玉镯。 沉水般的青砖上传来木屐的哒哒声。 老夫人拿起木勺搅动银铫子里的杏仁酪,恍若未闻。 “夫人可算来了。”捧着食盒的老嬷嬷突然拔高了声量,笑道,“每回都是还没看见夫人身影,就先听到夫人脚步声。” 老夫人的眉间霎时皱起几道深痕。 长廊尽头,月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满屋子的丫鬟仆妇蒸糕的蒸糕,切菜的切菜,仿佛没有看见这个人,更没有行礼的意思。 萧衔蝉不知自己穿进了哪本书里,如今她按照这具身体原本的性格请罪:“母亲恕罪,媳妇方才……” “蓬门小户女,难配大家子。”老夫人淡淡道,“去蒸糕罢,这种粗活是你做惯了的,总不会出错。” 四周顿时响起细小的嗤声。 萧衔蝉莫名,这群人笑点被电击了?蒸糕她倒是会,只不过她只会做最普通的白糖糕,她到一边筛米粉,一边细细感受这屋里所有人的修为。 几乎全是练气期,修为最高的是老夫人和她身边的嬷嬷,都是筑基后期。 她又将神识扩大,这座宅子里有几个元婴期的修士,应当都是护卫一类的角色,正厅里三个男人在说话,一个元婴,一个金丹,一个筑基,她还要再看,忽然有一人似感受到了神识打量,敏锐地看向她,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萧衔蝉一惊,谢无柩? 白糖糕蒸好了,萧衔蝉沉浸在找到熟人的快乐里,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下,直接抓起热气腾腾的糕。 小蝶嘶了一声:“夫人,用布垫上吧,别烫着。” 萧衔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徒手抓一百摄氏度的糕这个举动有多么可怕,她连忙假装被烫到了:“诶呀,好烫~” 原老夫人不悦道:“神思不属,又狐媚作态,你都嫁进原家几年了,不能开枝散叶,礼数仪态也学不会么?” 萧衔蝉深呼吸,低眉顺眼道:“媳妇知错。” 原老夫人冷冷道:“明日将家规抄十遍,现在还不快带丫鬟将菜肴送到前头!” 老夫人一甩袖子就走了,她身边的老嬷嬷狐假虎威,讥笑地看了一眼站在灶前的萧衔蝉。 嘿,真是忍一时蹬鼻子上脸!萧衔蝉眉毛一挑,一道法术无声地向前面那两人腿弯打去。 长廊上,老夫人扶着嬷嬷的手,令丫鬟用托盘托着杏仁酪跟在身后,一行人的木屐踩着竟无一点声响,忽地,嬷嬷身子猛地前一扑,慌乱间竟拽住了原老夫人的裙子。 两人“哎哟”一声,齐齐栽进了廊旁的花丛,珠钗滚落,裙裾翻飞,木屐都掉了,素日里的矜贵消失的无 影无踪。 满院丫鬟慌忙上前搀扶,只见原老夫人涨红了脸,嬷嬷更是面如土色,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原老夫人嘴唇颤了颤,强忍疼痛和羞耻站起来,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今日之事,谁敢传出去……”话未说完,自己又踉跄了一下。 萧衔蝉哼了一声,恶狠狠地咬了口白糖糕后才想起来,这是给席上用的,她连忙将糕放回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端着盘子就走了。 朱雀灯映得满殿生辉,阶下乐师抚琴鼓瑟,奏响迎宾乐曲,今宵城城主原煜亲自执壶,为客斟酒。 他笑道一脸讨好:“少君莅临今宵城,赏脸赴宴,实乃今宵城之幸。” 酒樽递至眼前,琼浆微晃,映着原煜殷勤的目光。 那人头戴高山冠,身着玄色曲裾,广袖垂落,腰间束一条玉带钩,系一把长剑,只略一抬手,示意不饮酒,眉宇间不见倨傲,却自有一段疏离。 原煜的笑意僵了僵,旋即更热切地换了茶盏奉上。 那人垂眸颔首,神色淡淡,仿佛连推拒都是赏脸。 “少君难得来我今宵城,可一定要多游玩几天,今宵城虽不比苍梧城壮阔,却也有几处趣景可堪赏玩。” 原老夫人满脸堆笑地走进来,示意嬷嬷将杏仁酪呈上去。 “这是老身亲手所做,不知合不合少君口味。” 萧衔蝉在嬷嬷之后端上白糖糕,看见谢无柩,她悄悄冲他眨眼。 面前的已婚女子冲他眨眼,原烬怔了一下,眼眸低垂,突然发现一块白糖糕上印有小小的牙印,似是被人咬了一口。 第118章 第97章 金兽炉吐出沉水香,殿中仙乐缥缈,舞姬水袖翻飞如流云。 原老夫人端坐在原煜右手边的,与原烬笑着闲话家常,尽管原烬只冷淡地嗯几声,原老夫人依旧言笑晏晏。 原煜执爵与原烬谈笑,看起来豪爽大方,坐在原老夫人下手的原烁年纪尚幼,听到大哥夸原烬后生可畏,不满地哼了一声,旋即得到原煜和原老夫人两个严厉瞪视。 萧衔蝉做在谢无柩下手,按理说城主夫人不该坐在这个位次,但首位的左右都有人坐了,她也只好坐在这里。 她坐不惯支踵,屁股在月白裙裾下扭动了好几下,还是觉得不舒服。 原老夫人的眼睛就像鹰眼般,瞬间捕捉到了萧衔蝉的动作,严肃的眉间竖纹又深了些。 萧衔蝉借着吃东西的动作,冲谢无柩使了个眼色,现在显然他是被宴请的那个人,如果他说要退席,他们俩就能去一个安静的地方交流信息了。 可是谢无柩好像没看见,他正与原煜说话。 “……此次我下山历练,父亲令我来贵府拜访,不日我就会离开,不会多作停留。” 舞姬一同举着一朵牡丹花在殿中飞舞,宛如天仙下凡,忽然,不知怎的,那朵牡丹花从空中坠落,直直落在谢无柩的案几上。 “叮啷!” 案上的茶盏被撞到,茶水瞬间倾倒,落在衣服上浸出一片深痕。 原煜瞬间勃然大怒,叫人拉舞姬下去,他点头哈腰地向原烬道歉,那舞姬面色惨白。 萧衔蝉看得不忍,端起一盏酒樽起身来到谢无柩身边。 “公子远道而来,妾身聊以薄酒为公子洗尘。” 不等谢无柩说话,她已拿了酒樽递给谢无柩,原煜大惊失色,才要代妻子向原烬请罪,却见原烬接过了那杯酒。 萧衔蝉并未注意到自己名义上的丈夫的脸色,她借着给谢无柩递酒的动作,挠了挠他的掌心。 原烬瞬间绷紧了身体。 握着酒樽的手猛然收紧,酒液晃动了一下,溅出几滴。 他略沾了粘唇,道:“谢过夫人美酒,原城主,想必那舞姬并非有意,还请不要太过苛责于她。” 见原烬面无愠色,原煜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落了下去,他豪爽笑道:“少君既然为她求情,在下自当遵命。” 看到谢无柩明白她的暗示,出声给舞姬求情,萧衔蝉放下心,方才谢无柩那么冷漠,她还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她传音入密道:“喂,你今晚住在这吗?哪个房间?我去找你。” “咳咳咳!” 原烬猛地被呛住,剧烈咳嗽起来,脸颊脖颈都泛起红晕。 萧衔蝉有些担心地看向他,原煜和原老夫人更是被下了一跳,原少君天赋卓绝,法力高深,能呛住原少君的东西……难道有人下毒? 原烬渐渐平复,摆手示意不碍事。 这场穿插了各种小插曲的宴席终于散了。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萧衔蝉哄走丫鬟们,一缕神识悄然巡察整座城主府,方才问谢无柩这厮住在哪,这个家伙不知怎的,竟不告诉她,宴席散后也没机会找他面谈,害得她现在只能自己找。 神识掠过重重檐角,穿过巡逻侍卫,最终在城主府主院隔壁停驻,谢无柩独坐房中,正擦拭剑刃,灯光衬得他眉目冷冽,他依旧敏锐地感受到她的神识。 “就在隔壁啊……”萧衔蝉恍然大悟,原来不远,她连忙用生民笔隐身跑了过去。 原烬已将太霄剑擦了不下千次,布都快磨烂了,手中动作却没停,他眼睛定定盯着一处,显然在出神,不知想些什么,忽然,他好似感受到了神识的注视,一如他下午在前厅感受到的。 那抹神识很快就退去,院子里却多了一个呼吸,那个呼吸很快来到门前,原烬眸光微冷。 萧衔蝉走进隔壁院子,设下结界,这才安心地喊话:“谢无柩,开门!” “吱呀——”木门轻响,昏黄的灯光斜斜投出,在台阶上投下错落的影。 门里的男人半张脸浸在暖光里,眉骨投下的阴影将眸光遮得晦暗不明,即使已经是安睡之时,他依然冠服齐整,一丝不乱。 看见来人,原烬的睫毛扑朔几下,将身出来,反手关门。 合手弯腰,身形如竹,双手交叠抬至眉前,衣袖随动作在空中画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衣摆在躬身时轻轻扫过青砖地面,衣纹如浪,渊渟岳峙。 他深深行了一礼,道:“见过嫂嫂。” 书房里。 原烁不服气地喊道:“哥哥你是今宵城城主,论年纪,是那原烬的堂哥,你怕他做甚?” 原煜恨不得揍着没脑子的弟弟一顿:“原烬是原亭翁的儿子,原亭翁是昆仑宗的掌门,原烬是昆仑宗的少君,你哥我在人家面前,连提鞋都找不到机会,能招待一次原烬,攀上他这层关系,咱们家才能在九州站稳!” “可是他年纪还没我大呢,要我去讨好一个小屁孩……” “住嘴蠢货!” 原煜吼道,吼完又不忍心看弟弟伤心的样子,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给弟弟讲。 “原烬二十筑基一百结丹,修炼速度为我平生仅见,昆仑宗如今之所以能坐稳九州第一派的位置,全仰赖原烬又寻到的七条灵脉,灵脉是那么好找的吗?原烬偏能找到,此人天赋非凡,心性卓绝,若能与他交好,我们在九州都能横着走,即便不能交好,也不要得罪他。” 原烁不情不愿地点头,突然道:“他纵然千好万好,可有一样不如你我。” 原煜奇道:“哪里不如?” 原烁得意地抬起下巴:“他还是个雏。” 原煜喷笑,点了点弟弟。 月色淌过小院的青砖,衬得砖地寒凉如水。 男子维持着行礼躬身的姿势,曲裾垂落,腰间玉带钩勒出劲瘦的腰身,显得他整个人如同一杆弯腰的青竹,屋内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影子落在萧衔蝉的脚边。 院内一片寂静。 原烬看到一双踩着木屐的脚突然大跨步向他走来,他心中慌张了一下,发冠突然一歪——那女子竟然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嫂你爹个头啊!这又没别人,演什么呢?”萧衔蝉觉得莫名其妙,“赶紧过来,我跟你交换一下信息。” 说着,她率先走进屋内,一屁股坐在谢无柩方才坐过的位置。 “我是真不习惯坐支踵,腿疼屁股疼。”萧衔蝉将支踵推开,盘腿坐在软垫上,见谢无柩还站在门外出神,她没好气道,“赶紧过来啊,我那’夫君‘不知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要是回去看不见我,不定以为我大半夜跑出去找谁偷情呢!” 原烬的脸霎时间红到了脖子。 “你……你说什么呢……”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严厉几分羞涩,“我……我并非无礼之人……” “诶呀,谢无柩你别啰嗦了,快点!” 原烬听到这句话, 睫毛轻颤,眼睛转了转,脸上的红晕慢慢消褪,坐到桌子的对面的支踵上,身姿挺拔,与一边不羁的坐姿形成鲜明对比。 “好了,长话短说。”萧衔蝉正视谢无柩的眼睛,“我穿成了这个今宵城的城主夫人,好像出身不太好,姓名年龄和原身家庭什么的我还没打听清楚,不过我的修为都还在,我还是金丹期。 你呢?你穿成什么了?” 原烬看着萧衔蝉的眼睛,慢慢道:“我……穿成了什么?” 萧衔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我……名原烬。” 萧衔蝉啊了一声:“噢——你穿成了一千年前的你自己?” 原烬眨眨眼:“一千年前……的我自己?” “应该是一千年前吧?太霄剑还没被毁去,你才为昆仑宗寻到了第七条灵脉。” 萧衔蝉被他疑惑的语气弄的不自信起来,回想着谢无柩曾跟她说过的事。 “你现在还是昆仑宗天剑峰的大师兄吗?有两个师弟,你那该死的爹原亭翁还是昆仑宗掌门,兼任你的师尊?” 原烬眉头紧锁:“是。” “那就对了!第八条和第九条是十方法会结束后寻到的。” 萧衔蝉合掌发出清脆掌声,紧接着,她摸着下巴喃喃自语。 “奇怪,大衍镜吸纳的是我的书,怎么又融合了一千年前的历史呢?难道大衍镜会结合现实发生过的事情补充衍化世界,使其更具合理性……” 她才提出疑问没多久,就自己把自己说服了。 原烬不语,只紧盯面前这个人,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忽听到大衍镜,他眸光微动,有了一个猜测。 他的指尖触到茶盏,借饮茶的动作掩饰自己内心的动荡,正待再要问些什么,门外便传来脚步声。 “少君可歇下了?”原煜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 萧衔蝉瞳孔一缩,这人可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扮演什么角色,一步也不敢踏错,此时可不能让丈夫看见她三更半夜不睡觉,和他的堂弟坐在一起。 第119章 裙摆掠过案几,萧衔蝉飞身躲进里间,她左看右看,一个箭步冲上床榻,拉下罗帐遮掩身形。 鲛绡帐幔晃动的刹那,原烬瞥见她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脚,圆润的脚指踩进软褥里,他只觉得那只脚好像踩在他的心脏上,令他喘不上气来。 门外,原煜轻轻敲了下门,问能不能进来,原烬瞬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下意识就要拒绝,突然转念一想,等等,他行的正、坐的端,从未有过越矩,他为何要心慌? 想到此,原烬仿佛在和自己较劲般,一把拉开房门。 原煜仿佛没想到原烬会赏脸开门,惊喜地笑了。 “城主多虑了。”原烬淡淡道,“一切都好。” 茶汤热气袅袅上升,昏黄的灯光被两个高大的身影打断一瞬,原煜进来后坐到方才萧衔蝉坐的位置,正好背对着里屋。 原烬忽然觉得这屋子太静,静得能听见榻上女子缩进被褥的声音,能闻到她残留在空气中的香。 他的喉结微微动了下,看向原煜:“城主还有何事?” 原煜笑道:“我只是怕少君住不惯,特地来问问,怎么说我也算是少君的堂兄,照顾弟弟是应该的,需要什么,你尽管告诉我和你嫂子。” 原烬身形微不可察的僵住了。 该被他换作嫂子的那个女子,此时正在他的床榻上。 “诶?”原煜突然咦了一声,“少君,真不是我和你套近乎,你房内的熏香和你嫂子爱用的枕梦欢一模一样!你与你嫂子肯定投契,你嫂子温柔贤惠,你若有不惯,告诉她也是一样的。” 原烬的身体更僵硬了,头脑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发散。 温柔贤惠?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会在半夜跑到丈夫堂弟的房间里,躺在丈夫堂弟的床上吗? 第98章 原煜离开后,屋内一时寂静。 原烬眸光幽微,隔着罗帐,看向自己床榻上隆起的小包。 萧衔蝉撩开帐幔,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下外间,除了谢无柩没有旁人,她长舒一口气,撑着榻沿下来。 “你的夫君对你赞誉颇多。”原烬倚在案边,语气平淡,眼底却闪过一丝暗芒。 萧衔蝉瞪他一眼,压低声音:“少说风凉话!你现在是一千年前的你自己,那你为什么不在昆仑宗,来到这儿了呢?” 原烬心想此事事关重大,且只是他自己猜测而已,于是只道:“我要去拜访云氏,途径今宵城。” “云氏?你这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他们用蚀仙丝抢夺他人灵根了吗?”萧衔蝉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也是,你应当是早就察觉到了,后来云氏帮你那渣爹夺走你的灵根和剑骨,也有报复的原因吧……” “哐啷!” 茶盏砸在桌子上,突兀的声响引起萧衔蝉注视。 “怎么了?” 原烬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极其古怪,良久,他说:“无事。” 萧衔蝉没在意,她继续道:“你说我们现在处于哪个话本里的世界啊?” 原烬扶起倾倒的茶盏,一挥手,倒在桌上的水就不见了,他若有所思道:“你有没有带上话本,我看看,说不定能想到。” 萧衔蝉不疑有他,取出几本厚厚的书。 原烬在看到封皮的瞬间就瞳孔一缩,他鼓起勇气,缓缓打开其中一本书,情不自禁念了出来:“馄饨天地,阴阳不分……馄饨天地?” 萧衔蝉白了他一眼:“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就这么没有文化,连’混沌‘两个字都不会写?这是盗文!我来到苍梧城才发现我的话本早就传遍九州了——全是盗版的!” “那大衍镜吸进去的书……” “不知道是不是盗版的呀。”萧衔蝉没好气道,“要是盗版的,那可有乐子看了。” 原烬点头,迅速看过四本书,不得不说这些话本虽然无逻辑,但是爽啊,他觉得看完话本后自己脑子变成糨糊,毫无形象地揉了一把脸,他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融合了哪个话本,这些人物我从来没见过。” “你才穿进来当然没见过了!”萧衔蝉理所当然道,“这样吧,我们先去探查云氏,说不定离开城主府就能遇到剧情点了。” “你的意思是,完成话本的剧情,你……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不知道。”萧衔蝉摇摇头,“大衍镜的通关方法都不一样,你参加过的佛莲业火世界是靠什么?” 原烬默默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大衍镜衍化出的世界不同,我的方法不足借鉴。” 萧衔蝉点点头:“也是……你既要查云氏,现在掌握了什么线索没有?” 原烬犹豫了一下,指尖在茶盏边缘轻轻一划,水纹荡开,映出一幅模糊的城廓虚影:“关龠一州近半年已有数十名修士灵根被夺,我几番探查,却发现那些灵根最后出现在今宵城的万宝阁里。” 茶水中的一处地方亮起微光。 萧衔蝉蹙眉:“所以你是怀疑……原煜?” “未必是他亲为,但一城之主怎会不清楚本城最大的拍卖行的买卖?即便他不是元凶,也是帮凶。” “倒也不一定吧,万宝阁这种地方一般属于私人产业,城主不一定会清楚底细……” 原烬抬眸:“城主夫人倒是信任你那夫君。” “阴阳怪气什么呢。”萧衔蝉不满,又白了他一眼,“我的几本书都出现过万宝阁的名字……正好又撞上原氏伙同九州门阀拍卖别人灵根,明天咱们就去万宝阁看看。” 原烬道:“你既知晓是原氏作恶,为何不直接打上门去,也好为九州除恶。” 萧衔蝉没好气道:“大哥,我拜托你诶,我一个金丹期去打一个大世族?我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吗?” 再说这里有没有原氏还不一定呢,她突然停顿了一下,想到什么。 “对啊,我怎么还是金丹期?你进到大衍镜后,修为直接从无到金丹,说明我们在镜中的法力是会随扮演的角色不同而有所变化的,我的修为怎么没变?” 原烬想了想道:“巧合吧。” 他一双凤眼坚定地看着萧衔蝉。 萧衔蝉心想要是能穿成一个满级大佬就好了,隔壁突然传来侍女小蝶惊慌的喊声:“夫人不见了!快禀报城主!” 两人神色骤变。 “糟了!”萧衔蝉一把抓住原烬的袖子,“原煜回房如果发现我不在,肯定会起疑。” 原烬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从后窗走,我掩护你。” 话音未落,他突然一窒,怎么这么像偷情…… 原烬连忙将脑子里的水摇出去。 萧衔蝉翻身跃出窗外,正要用法术隐身,忽然想起什么:“明日我们城主府外见面。” 说完她就跳出去了。 原烬耳根发红,这话听着和约定私奔似的,少男血气方刚,心驰神往不能自己,忽想起她唤他——谢无柩? 原烬的脸瞬间冷了,她只不过将自己错认成她的情郎罢了,水性杨花的女子! 他一掌灭了烛火,翻身上榻,碰到柔软床褥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抹粉白,原烬猛地坐起来。 可是仔细想想,原煜见利忘义,原老夫人势利,原烁是个没脑子的,她独自生活在原家定然不容易,她寻个情郎排解苦闷又有什么错呢? 还有,她说这是大衍镜衍化的世界,她在参加十方法会,又说了许多惊天动地的疯话,不管她所言是真是假,最起码说明在她心中,她与原煜并非夫妻,而且她将他错认成那姓谢的,说明他们肯定很长时间没见面,那么…… 原烬翻了个身,将自己以为不齿说出的词压下去,怎么能这样想,他堂堂原少君怎么能给人当替身、做外室? 她还与他约定明日府外见面。 他偏不去。 第二天一大早,萧衔蝉就被小蝶着急忙慌地拍门:“夫人,老夫人唤你去抄家规呢。” 抄个鬼呀! 昨夜她悄悄回到房间,吓了小蝶一跳,她哄了好久才哄好小蝶,但这丫头可能被吓破了胆,现在越发紧盯着她,生怕她又不见了。 萧衔蝉从芥子袋里取出一张纸人,吹了一口气,纸人瞬间变成了她的模样,她自己则隐身飞过院墙。 只见城主府外的大树旁,原烬早等在那里,萧衔蝉拉住他的手腕就跑,原烬突然感觉手腕被人拉住,他先是一慌,随即便闻到熟悉的熏香,心跳骤然加快。 是她。 今宵城的风从发间穿过,他们二人踏着亭台楼阁飞檐走壁,远处空中的万宝阁有一座金顶,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照的原烬一阵恍惚。 心神荡漾,不能自己,他从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可是自从遇到她,他就再也不能控制他的心,就好像…… 有人附在他身上,喜则同欢,悲则同戚。 原烬一凛,迅速内视,却发现神魂还是自己的神魂,契合无隙。 第120章 他这才渐渐打消怀疑,心想:难道我真的就是这样一个易被女色所惑的人吗? 万宝阁里人声鼎沸,金碧辉煌的楼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前龙鹤云辇络绎不绝,衣着华贵的修士从容入内,他们都是为了今日的拍卖盛会而来。 萧衔蝉拉着原烬混在人群中走进万宝阁里,此处人山人海,他们混进去也不显眼。 她道:“在我的话本里,万宝阁表面上是拍卖些珍稀灵药、法宝的普通拍卖行,但阁中一处隐蔽所在里,拍卖的全是禁忌之物,没有邀请,普通修士压根都找不到入口。” 原烬挑眉:“禁忌之物?比如?” “比如上古残武、被封印的凶兽、邪术功法……只要出的起价,什么都能买到。”萧衔蝉道,“不过我是个起名废,所有书里的拍卖行都叫万宝阁,现在也不知是哪本书……” 萧衔蝉按照自己的记忆,直接来到一处隐蔽的小院门前,守门的修士目光锐利,伸手拦截:“二位可有邀请玉印?” 萧衔蝉故作惊讶:“哎呀,忘带了,本座常来常往,还需玉印吗?” 原烬悄悄拉了下萧衔蝉的袖子,传音入密:“这样说他会让进吗?” 萧衔蝉也传音入密:“我可是创作这些书的人,这些书里的人相当于我的孩子,为娘的要孩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还能拒绝不成?” 原烬看向那守门的修士,只见那修士冷笑一声:“没有邀请玉印,不得入内。” 萧衔蝉:…… 有点点尴尬。 “那个……”萧衔蝉笑着与修士套近乎,还没说什么,忽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怒吼—— “本宫可是鬼王的王妃,尔等竟敢如此无礼。” 萧衔蝉突然想起这是什么剧情了! 《双面鬼王的天才王妃》这本书里,鬼王有一个痴恋他多年的女配,这个女配在外以鬼王的王妃自居,在剧情前期引起男女主误会无数。 只不过,她听到的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随着话音落下,整座万宝阁骤然震颤,但见以小院为中心,数十名修士突然面色剧变,丹田处迸出刺目金光。 “轰!” 第一声爆响炸开,萧衔蝉看见小院的上空爆炸出一捧血雾,一个修士,炸了。 而后是院中其他客人、守门修士、阁中的所有人……接二连三的爆裂声中,修士们如同烟火,在万宝阁里狠狠绽放。 萧衔蝉与原烬惊恐万状,二人转身就跑,身后爆炸声不绝于耳。 “里面发生了生死决斗吗?” “我不道啊。” 直到冲出万宝阁,萧衔蝉才意识到不对劲,万宝阁外天朗气清,人群如常,没有人受到里面修士丹田自爆的波及,这显然有问题,她突然想起什么,忙取出话本,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说出这句话后,全万宝阁都炸了!鬼王竟已有王妃……」 萧衔蝉与原烬脑袋凑在一处,看到这句话,原烬嘴唇颤抖:“莫非……” 萧衔蝉瞳孔皱缩,一脸呆滞:“那可完蛋了……” 如果是他们想的那样,书上的文字会一字不落地变作现实……萧衔蝉打了个哆嗦,她为了凑字数,可是写了很多个“全城都炸了”、“全九州都炸了”、“全修真界都炸了!” 萧衔蝉闭眼深呼吸,做足心理准备才敢睁眼,只见炸成血沫子的修士很快恢复原状,揉着隐隐作痛的丹田站起来,待最后一位修士复原,万宝阁中一切如常。 萧衔蝉猛地松了口气:“天呐,吓死我了,我以为我真害死了这么多人。” 她扶着原烬的胳膊差点站不稳。 原烬目光沉沉,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足以证明萧衔蝉所言非虚,这里真的是大衍镜根据话本衍化的世界,也就是说,他就是谢无柩,是一千年后的自己,可是他……他全无这一段记忆。 第99章 萧衔蝉拉着原烬又来到了万宝阁隐蔽的小院门口,守门的修士像人机一样,重复台词:“没有邀请玉印,不得入内。” 几名华服修士翩然来到这里,瞥见萧衔蝉二人,几人嗤笑道:“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万宝阁了,还寻到了这里。” 守门修士立刻堆笑躬身,恭敬地为他们解开院门禁制,迎他们进去。 萧衔蝉正掐诀欲隐去身形,随这伙人入内,门内一紫衣修士站在院中随意一瞥,目光如电般钉在门口的萧衔蝉脸上。 守门修士不愧是万宝阁的修士,他一眼就看穿了萧衔蝉的法术,手如疾风,一把拦住,几人正在僵持之际,院内突然走出一人。 紫衣修士抬手止住守门人,对着萧衔蝉恭敬道:“娘子,主人令属下来迎。” 守门修士脸色骤变,原烬脸色骤变,萧衔蝉脸色骤变。 莫非,有人认出她是城主夫人了? 随着紫衣修士走进小院,景象豁然开朗,成百上千个雅间层层堆叠,围成一个环形高阁,写有符纹 的屏风半掩,将每个雅间都罩上一层淡淡光晕,内里交谈声被隔绝得干干净净,隐约可见里面人影晃动。 “娘子,请。” 紫衣修士停在顶层的一个雅间前,敲了敲屏风,屏风便如水面般泛起涟漪,光晕稍淡,可容人通过。 萧衔蝉镇定地走进去,抬眼看去,只见里面坐了一个熟人。 原烁绕过万宝阁某个雅间的屏风,坐到原煜身边:“大哥,我方才好像看到嫂子了。” 原煜没放在心上:“你嫂子在家里呢,你看错了吧。” 原烁挠挠脑袋,遂也不将一闪而过的那张脸放在心上,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道:“万宝阁今天就会将那东西拿出来,大哥干嘛不把好东西留在自家?” 原煜瞪了弟弟一眼,传音入密道:“据说云家换了灵根的那位已是活死人了……可见宝珠谷新制出的药并无作用,那东西留在我们手里就是烫手山芋,不如早点脱手。” “可是本家那边言之凿凿……”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将我们当作投石问路的石头,再者,我听说用至亲血脉的灵根便无惧反噬,有了更好的选择,谁还要用不知从哪个腌臜地方得来的灵根?” 原烁恍然大悟:“我说哥哥为何要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子,原来是为了……” 原氏兄弟一时无言,这厢,萧衔蝉走进雅间,震惊地瞪大眼睛—— “夜犹良?” 只见安坐在内的人,赫然就是万事以利为先的夜犹良。 他生的胖大,却穿一身紫色女装曲裾,外罩的纱衣敞开,头发披散,腰间环佩叮当,端的一个辣眼睛的女装大佬,身姿柔软地歪在榻上,声音轻柔:“好久不见啊,萧娘子。” 萧衔蝉闭上眼睛,试图忘记这一幕。 为什么女配变成男人了?为什么夜犹良是女配? 原烬蓦地想起,这个人的声音就是方才他们在爆炸前听到的那个。 雅间用了方寸奇景法术,小小一间屋子里绿茵如毯、奇花缀锦,鲜花绿草中有一软榻,正对着屏风,这屏风既可遮掩雅间内景,又能映出外间景象,很是方便。 夜犹良千娇百媚地站起来,瞥了一眼原烬,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一拧身,撞开原烬,自己站在萧衔蝉身边,挽住她的胳膊。 “萧娘子~” 他的声音如同掺了十斤蜜,但在虚假的甜蜜亲切的表象下,暗含锋芒,他挽着萧衔蝉坐到铺着兽皮软垫的榻上。 “娘子好久没回冥界,让人甚是担忧呢。” 他拉起广袖,露出一截胖乎乎的手腕,剥了颗葡萄喂在萧衔蝉嘴边。 萧衔蝉木着脸用手接过葡萄,额头渗出冷汗,夜犹良在干什么呀? 夜犹良一甩袖子,娇俏地靠在萧衔蝉的右肩上,斜了站着的原烬一眼:“这位哥哥眼生,不知是萧娘子哪位蓝颜呢?” 原烬冷哼一声,坐到另一边,萧衔蝉顿时觉得左右为男。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在《鬼王》这本融合了男主男配雄竞和男女主强制爱的狗血文里,开篇一章,女主失去了自己的灵根,因为失去灵根,女主被鬼王强取豪夺,女主凭借天赋与智慧,先伏低做小,让鬼王以为她真的爱上了他,因此得到一件鬼界至宝,她用这个法宝差点反杀鬼王,与鬼王开启<a href=https:///tags_nan/xiangaixiangsha.html target=_blank >相爱相杀、虐恋情深的剧情。 而女配,不是导致女主失去灵根的元凶,她出现在万宝阁拍卖现场,纯粹就是为了看热闹。 夜犹良一个男修穿成女配……估计是大衍镜随机分配角色的结果,可是为什么他看上去好像失忆了? “小夜啊……”萧衔蝉开口,“这个…那个……你知道昆仑宗吗?” 夜犹良哼唧道:“当然知道啦,人鬼妖魔四族分居四界,昆仑宗就是人族仙门最大的宗派。” “那你听说过蓬莱岛、明月夜吗?” 夜犹良道:“这倒不曾听说过。” 第121章 萧衔蝉与原烬交换了眼神,这里与现实融合,却又不尽相同。 夜犹良撒娇似的推拉她的胳膊,意味深长:“萧娘子身边已有了新人,可还记得自己的誓言?” 萧衔蝉对衍化出的剧情一窍不通,便也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道:“我永志不忘。” “这就好,我还以为你只顾着为妹妹报仇,又沉迷男色,忘了答应过我的事呢。” 妹妹?萧衔蝉突然知道自己穿成谁了—— 她穿成了女配的跟班炮灰,忠心女配,针对女主,走在作死的第一线。 原著里,炮灰误以为自己妹妹被女主所害,于是跟着女配,一心想搞死女主,然后炮灰和女配一起死了。 正沉思之际,萧衔蝉对上了夜犹良冷冰冰的眼神,她忙指天誓日:“我是个纯洁的姑娘,从不沉迷男色,一心只有事业。” 原烬突然哼笑,虽未说一句,但萧衔蝉莫名觉得被嘲讽了,高阁之下的圆台上忽然响了一声钟鸣,拍卖会开始了。 随着一件件罕见的法宝、毒药、邪术功法被高价拍走,场内的气氛愈发高涨,终于,圆台上的拍卖师清了清嗓子,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诸位贵客,接下来是本场拍卖会的压轴之宝——” 圆台中心升起一个小台子,台子上放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匣子,拍卖师打开玉盖,一道湛蓝的光芒瞬间倾斜而出。 “一条极品天阶水灵根!” 那灵根只三寸长,表面流转波光,蕴含着极纯净的灵气。 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天阶水灵根?还是极品的!” “这等灵根若长在我身上,我定能飞升。” “听说有法子将自己灵根换了。” 被屏风法术遮挡的雅间里,原本懒散的世家子弟们纷纷直起身子,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角落里,几名尚有良心的修士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对失去灵根的那个不知名修士感同身受。 “起拍价,一百万上品灵石!” 拍卖师高声宣布。 话音刚落,竞价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一百五十万!” “两百万!” “五百万!” 价格以惊人的速度攀升,每一次加价都引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面色铁青,咬牙退出,有人则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地喊价。 萧衔蝉坐在雅间里,垂下眼睛。 此前她就有个疑虑,为何盐长国灭却久久无人知晓?为何蚀仙丝换灵使人变成怪物之事无人揭破?现在看到人们竞价疯狂之景,她明白了。 一来,打出“夺人灵根,以优易劣,襄助飞升”的名号,修士们趋之若鹜,自然能牟得破天富贵;二来,九州灵气就那么多,绝了普通人的仙途,免得他们来抢占,仙门世族的地位愈加稳固。 仙缘富贵,从来由门阀牢牢占据,容不得寒门撼动分毫。 即便未见加价之人的面貌,也能感受到他们的疯狂,价格一路飙升,已突破一千万大关,疯狂的气氛几乎要掀翻屋顶,萧衔蝉只觉得头皮发麻。 最后,那条灵根以两千万的价格被拍下。 拍卖师还未宣布得主,突然,玉匣中的灵根剧烈震颤,湛蓝光芒暴涨,万宝阁穹顶轰然炸裂! 一道血色身影冲破重重术法禁制,在烟尘斗乱中翩然而下。 女子悬空,墨发飞扬,手拿一本发黄的本子。 来者正是《鬼王》女主,她身形娇小,行动如弱柳扶风,一双含情目自带一股韧劲——这是萧衔蝉在原著中写下的原句,也是狗血虐文女主标配外貌。 然而,现在的女主…… 萧衔蝉瞳孔剧烈颤抖。 只见来人身高八尺,肩宽体阔,膀大腰圆,胳膊健壮得能跑马,她一头短发,眉目凌厉。 来者正是明五娘。 环形高阁之间,明五娘声如洪钟:“我的东西,你们也敢染指?” 她拿起手中发黄的本子——这是萧衔蝉给女主设计的法宝,用法类似死亡笔记,只要在其上写下名字,便能取其姓名。 明五娘拿起本子,把本子卷成一个卷,然后肱二头肌隆起,抡大锤似的抡起来,凡参与过竞价的人脑袋瞬间就跟一颗球似的,飞了出去,红红白白落了一地。 夜犹良尖叫着将萧衔蝉拉到身前,试图挡住这恐怖的一幕。 萧衔蝉悄悄拿起生民笔,往明五娘方向甩出一滴极小的墨点,那个墨点是一个缩小的回溯法术,可以看到此人之前经历过什么事。 萧衔蝉看到明五娘入镜后经历的事情,不由瞪圆了眼。 明五娘伸手,灵根自行飞入她掌心,没入丹田,她深呼吸,仔细感受力量重回体内的满足,再度睁眼,她的修为暴涨。 “两千万?”明五娘冷笑,“老娘买你们的命!” 隐藏这座小院的法术符纹颤抖,高阁剧烈震动起来。 穹顶炸裂的瞬间,整座小院如被巨手揉碎的纸屋,禁制崩裂,气浪翻涌,满堂修士被狂暴的灵力震出各自雅间,如落进沸水中的饺子。 萧衔蝉只觉天旋地转,她下意识要甩出尾巴保护谢无柩,但动作却没有身旁人快,眼前一花,整个人已被原烬拦腰抱起。 耳边风声呼啸,她余光瞥见夜犹良尖叫着抓住半条帐幔,如风筝般在空中飘遥,然后一股脑栽进花丛里。 明五娘眼利如刀,一眼便看见了倒栽葱的夜犹良,思及此人在冥界时常给她使绊子,想必她灵根被夺之事也少不了他的手笔。 她当即便要下狠手。 夜犹良看见明五娘的胳膊又要抡圆了,他连忙大喊:“此事与我无关,不信你问她!” 他手一动,指向一个方向,万宝阁中幸存者们一齐看去,看到一个被公主抱的女修。 月白直裾,素纱禪衣,红带系发,脸埋在抱着她的男修怀里。 和众修士一起被震飞的原煜瞬间眼睛一亮,顾不得衣冠散乱,连忙上前。 “不成想在这能偶遇原少君,我们真是有缘……诶?原少君,不是我和你套近乎,我夫人也有一件月白的衣裙,和你的红颜知己打扮一模一样!” 第100章 提问:被丈夫看见自己和陌生男子举止亲密该怎么办? 回答:装死。 萧衔蝉习惯性地保护谢无柩,但她忘了,在大衍镜里,谢无柩也是有修为的。 前一秒,她像言情剧女主一样,被公主抱着从天上飞下来,后一秒,她像限制剧出轨的人妻一般,被丈夫抓个正着,奇怪,这种剧里的丈夫一般都是眼瞎的呀,为什么她的“丈夫”这么清醒? 为了查清楚自己这个炮灰为什么会是城主夫人,萧衔蝉现在还不想将自己置于ntr修罗场,她将脑袋紧紧埋在原烬的胸肌上,不敢露出一点。 灼热的气息透过布料渗进皮肤里,好像一条柔软的柳枝不断撩拨胸部脆弱的某处。 原烬抱着怀中人的双臂一紧,他好似才意识到自己抱着的是别人的妻子,可他不愿放手,于是顺从本能,抱得更紧了。 原煜笑得一脸暧昧,心道这位原少君年少成名,却一直不近美色,不成想却叫他看见了原少君如此多情缠绵之景。 “快点离开这里,谢无柩。” 萧衔蝉传音入密,原烬仿佛感受到有人挨着他的耳朵说话,不由自主颤了一下,忽地听到“谢无柩”三字,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恼怒。 就算萧衔蝉所言非虚,可谢无柩到底不是现在的原烬,可她怎能在他的怀里喊别的男人的名字,难道她以为他会像千年后的自己一般供她驱使吗? 原烬寒着一张俊脸,不理会此地纷乱,径自飞身走了。 几息之后,他们二人远离了已成为废墟的万宝阁,原烬踏着轻风,在今宵城上飞过,他们的身影掠过重重屋脊,两侧浮空的楼阁和脚下的青瓦如流水般后退,微风拂过,她的长发被吹起来,搔得他想打喷嚏。 萧衔蝉微微仰头,原烬余光看见她清澈的眼睛,红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他心中一动,只听萧衔蝉道:“已经飞远了,放我下来吧。” 原烬:“……还是等会吧。” 萧衔蝉疑惑地看他,等什么啊?难道因为此前她时常对他公主抱,他现在要报复回来?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她索性也不挣扎了。 一直飞到城主府,原烬都没有放手,正要大摇大摆走进去,萧衔蝉觉得他要报复,这时长也足够了,连忙趁原烬不备跳了下来,给他留了几张通讯符就走了。 原烬的双手虚握了一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萧衔蝉刚踏进院门,小蝶便急匆匆迎上来:“少夫人,老夫人正在祠堂等您。” 萧衔蝉迎面看见小蝶时眉头一跳,看样子这丫头是专门在等她,纸人术被识破了?可是不管她怎么问,小蝶只摇头不说话。 祠堂内光线幽暗,香气缭绕,几缕惨白的日光从高处的窗棂斜斜漏入,浮尘在光中缓慢游动,犹如无数细小的亡魂在游荡。 第122章 层层叠叠的牌位被供在一座座高架上,黑漆金字,好像一座座小墓碑,寒意从地底渗出,顺着青砖爬上来,缠上脚踝,几乎渗进骨头缝里。 老夫人坐在大圈椅上,正对着门,手中捻着佛珠,那些牌位在她身上投下浓稠的黑影,像是要吞噬了她。 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纸人残片,萧衔蝉要迈过门槛的脚步一顿,然后镇定自若地走进去。 “戏法不错。”老夫人声音平静,目光如炬,狠狠拍了一下扶手,“你这欺瞒长辈、不孝不顺的贱妇。” 萧衔蝉真心好奇地发问:“老太太,你搞搞清楚,我是金丹期修士,你一个筑基期敢跟我这么说话,谁给你的勇气?” 原老夫人瞳孔骤缩,保养极好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胸口剧烈起伏着。 萧衔蝉的话像把尖刀,撬开她固执守着的岌岌可危的世界,原老夫人知道,她说的对,可是这认知比羞辱更令她难堪。 她面部肌肉颤抖着,指着萧衔蝉道:“你一个贫民出身的寒门修士,要不是煜儿再三说你宜孕,能生出更强壮的孩子,又是续弦,不好娶高门之女,你以为我会同意你进门?”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愠怒的神情突然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事,气得涨红的脸色浮现出怪异的畅快。 “不过……你马上就没用了,金丹期中期而已……呵,很了不起吗?我曾经是……” 原老夫人吞下了要说的话,在窗棂撒下来的苍白日光照耀下,她的脸如同蜡像。 曾经是什么? 这后半句话与前半句话连在一起,就好像原老夫人在说她曾经修为比金丹期还要高。 萧衔蝉暂且压下心中疑虑,眼珠子一转,暗道,原老夫人现在心绪不稳,正是套话的好时候,不如放手一搏,刺探一番。 “我已经知道你们原家打的主意了,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吗?” 她装得高深莫测道。 原老夫人光洁如二十岁人的脸霎时扭曲如恶鬼:“我儿日夜熏香,等你有孕,你的一身修为……” 她的话戛然而止,只余脸上狰狞的表情,似痛快,却更痛苦。 萧衔蝉顿时明白了 一切。 天道有衡,此消彼长,神仙长生却绝嗣;妖灵容易顿悟,但化形极慢;鬼魔二修武力超群却易爆体而亡;修士可追求长生之道,也可以孕育生命,但孕育过程极其艰难,代价是母体损失修为。 世上没有圆满。 眼前的牌位化作无数双本该惊才绝艳的修士的眼睛,最上面牌位的名字早已被岁月浸得模糊不清,下排的则较新,黑漆冷硬,仿佛仍在无声地凝视着生者的世界。 她的“妹妹”应是被原煜选做孕育孩子的母体,然后产育而亡,变成一个轻飘飘的牌位。 外间传来一阵脚步声,原煜踏入祠堂时,眼前景象让他脚步微顿,在香烛的烟气缭绕中,他看见萧衔蝉挺直的背影,以及母亲那张在牌位阴影下显得格外森冷的脸。 “煜儿”原老夫人沉声道,“将萧氏关在房内,无子不得出。” 萧衔蝉猛地抬头。 原煜皱眉:“母亲,此事何必急在一时?” 他的语气并无对妻子的爱护,而是对失去一个玩具的惋惜。 原老夫人冷声道:“原家列祖列宗看着呢!你若不尽快诞下灵根优异的后代,这家业迟早败了。” 她手指向牌位,话对着原煜说,眼睛却看向萧衔蝉,突然笑了,仿佛在告诉眼前女子:你迟早也是牌位中的一员。 一股不甚明显的悲伤浮上萧衔蝉的脸庞,她眼睛一眨,透过皮肉,看向老夫人干涸的丹田,那里有一颗圆润的、失去所有光华的金丹,这预示着原老夫人曾是金丹期修士。 她曾有机会问鼎大道,如今却卡在筑基期等死。 “你当年生下原煜兄弟后……” “住口!” 供桌上的烛火“啪”的爆开一朵灯花。 原老夫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露出个扭曲的笑:“现在轮到你了。” 她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快意。 “我倒要看看,你生完孩子还能剩几成修为?” 祠堂里死一般的寂静中,唯有牌位上的字在烛光下幽幽发亮,像无数双绝望的眼睛。 萧衔蝉手背在后面,轻轻敲了下通讯符。 原煜不想失去新玩具,但也不想违背母亲,毕竟他攫取母亲修为出生,一生下就有筑基修为,这是他欠母亲的。 “走吧。” 他向萧衔蝉伸手。 通讯符的微光亮起又熄灭,几息间,院门便被一阵罡风轰然破开,原烬一身劲风,迎着满室人惊讶的目光走了进来,冷若冰霜。 原煜伸到半空的手丝滑地转向原烬,做出迎接的姿势,脸上堆起谄笑:“原少君怎么亲自来这了?是我们打扰少君游玩的雅兴了……” 原烬不语,自进来就一直盯着站在当中的萧衔蝉。 原煜慌忙收回手,眼神不自觉小心起来:“可是这妇人惊扰了您?” 见她无事,原烬放下心来,正想带着萧衔蝉离开,忽听得一句传音入密,他猛地僵住。 什么? 萧衔蝉听到原烬的嗓子几乎要破音。 她坚定地点头。 原烬的眼珠差点瞪出眼眶,他以为他是来英雄救美的,可是…… “你确定要我这样说?可是……这样的话谁会信呐?” 他很是犹豫,要是说出这种话,他的脸面、名声、规矩,还有一些美好的东西就都失去了。 “诶呀谢无柩你怎么回事?你一直都很配合我,怎么现在不听我的话了?” 原烬一窒,这是说他不如那什么谢无柩的意思吗? 他眸光一冷,迅速配合,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抱拳—— “三年之期已过,属下原烬,请鬼王回归冥界!” 原老夫人手中的佛珠霎时被她扯断,佛珠滚了一地,骨碌碌滚到萧衔蝉脚边。 原煜不敢置信:“鬼、鬼王?!” 他的声音尖得变了调,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原烬木着一张脸,抽出腰间太霄剑:“敢辱鬼王者,杀!” 萧衔蝉抻了抻纱衣,昂起下巴,今日她写下的剧本,就是《最强赘媳,鬼王回归》 “你们原家,害我亲妹在先,后又辱我鬼王之尊,等着我们冥界的报复吧。” 萧衔蝉甩袖转身,留给原家母子一个高傲的背影,衣袂翻飞,大步跨出祠堂。 原烬皱眉跟上,在远离祠堂后终于开口:“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你傻啊?”萧衔蝉道,“不说原煜本是元婴期,祠堂里还藏着三个元婴期的护卫呢,硬碰硬是想让我俩都交代在那儿?”她顿了一下,“我已知晓如何’杀‘书中之人了。”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身边的屋舍、砖瓦、花草,乃至行走的丫鬟仆从,忽然如浸水的墨画般开始晕染出一片墨色,仔细看,就能看见他们的身体都变成了字。 小蝶看见夫人从祠堂出来,连忙迎上去,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正在行走的小蝶一身粉衣,乌发红绳,然而清秀的小丫鬟突然变成“丫鬟小蝶”四个字,这四个字还在向他们二人走来,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墨字变成一小片写着字的纸,不动了。 祠堂里,原煜呆滞地重复一句话:“不对,她怎么会是鬼王,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 他固有的世界崩塌了。 原老夫人与身后数十座牌位一起化作墨水,整座宅院在无声无息中坍塌溶解,最终只剩一地浓稠的墨渍,这些墨重新聚集,变成一个个字,一句句话。 萧衔蝉站在外面看向如瀑布般的墨字,疑惑地挠挠头:“原氏剧情根本不是我写的,是大衍镜根据历史衍化出来的,怎么会变成墨字呢?” 原烬问道:“你是用什么法子让他们现出原形的?” 萧衔蝉遂不再想原家剧情,她道:“我从明五娘身上看到的。” 第101章 萧衔蝉道:“那日我在明五娘身上留下了一个墨点,看到了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杀了书中比她修为高的角色。” 想到看到的场景,萧衔蝉神情微妙。 明五娘穿成被强制爱的女主,她穿来时,被金链子绑住四肢,困在床榻上,而在她四周行走的侍女npc压根没有发现原本的女主已经换了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可以一拳打死镇关西的女壮士。 他们对明五娘继续说书中台词,直到明五娘内视丹田时,忽然惊叫—— “俺的灵根被哪个瘪犊子抢走了?!老娘找到这个瘪犊子一拳打死他!” 那嗓音洪亮粗犷,响彻云霄,震得瓦片都颤了几下,侍女们循声望去,只见本该娇弱如柳的“女主”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言行举止全无半点往日的娴雅。 第123章 于是npc们瞬间面容扭曲,身形摇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着,下一瞬,他们化作一串串墨字漫天飘散。 萧衔蝉沉默一瞬,诚恳道:“我推测,只要我们的言行违背人设,话本中的其他人物就会崩坏。” 原烬的手握紧了一瞬:“若是完成原主心愿、跳出话本写就的轨道,是不是意味着你就会离开?” “当然不是啊!”萧衔蝉肯定道,“我本来也有这个想法,可是自从原家变成墨字后都过了多久了,我还在这里,说明这不是离开大衍镜的方法。” 原烬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上前一步攥紧她的手,几乎是不假思索道:“你走了我怎么办?” 萧衔蝉奇怪地看着他:“我要是能离开大衍镜,当然会带你一起走啊。” 原烬的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垂下眼眸,将那些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他怕说出自己不是那个与她几度出生入死的谢无柩后,她会就此离开。 “怎么了?”萧衔蝉歪头看他,自从进了大衍镜,谢无柩总是一幅有话说不出的模样。 “没什么。” 原烬勉强勾起嘴角,却在转身时咬紧了牙关,若她知道站在这里的从来都不是谢无柩,那些袒露的信任、明媚的笑容、直率的话语,会不会全部消失? “好了,我们得开拓新地图了,下一站去哪?” 萧衔蝉展开这个世界里的地图,正要翻开,就听谢无柩道:“我们先回昆仑宗一趟吧。” 萧衔蝉点头同意,今宵城在冥界和人界之间,她无所谓先探索哪一界,就听谢无柩的意见。 一座寒月浮岛在空中缓缓前行,这座浮岛十丈见方,当中一座雕栏玉砌的大殿,以晶莹剔透的琉璃盖成,四角悬着铃铛,风过时叮咚作响,如奏仙乐。 大殿四周植有奇花异草,还有几株树龄千年的月桂树, 亭亭如盖,幽香阵阵,花香透过月洞窗飘进来,熏得萧衔蝉的衣袂也染上几分香。 “我的天!我知道你有钱,但不知道你这么有钱!”萧衔蝉参观完大殿后,来到月桂树下,此处砌有白玉栏杆,可以俯视苍茫云海。 原烬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随手摘下腰间的芥子袋:“我还有很多浮岛,风格不一,你可以换着玩,除了浮岛,这个芥子袋里还有灵石、法宝、各类药丸、符箓……都给你。” 萧衔蝉闻言差点呛住,咳了一会才道:“你怎么这么喜欢给我送钱?送了我九条灵脉还不够,在大衍镜里还要送我东西?” 原烬缓缓放下捏着芥子袋的手,在袖中微微攥紧又缓缓松开。 是了,这是大衍镜,一切事物都是虚幻的,他的举动多么可笑,捧着一堆迟早会变成墨水的东西送人。 “让我看看现在的原少君有多少家当。” 原烬的手指突然触摸到一抹温热,是萧衔蝉拿走芥子袋时不小心碰到了,她毫无所觉,打开芥子袋就被眼前无尽的灵石和宝物震住了。 “天呐,你也太有钱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有钱?这些都是你们昆仑宗发的月例吗? 原烬不好意思道:“因为昆仑宗的七条灵脉是我找到的,父亲允我取走一点,这一点灵脉就足以蕴养出这么多灵石了,我素日一切有宗门供养,没什么花费。” 萧衔蝉听得目瞪口呆,又生出不甘与愤怒,很不是滋味道:“寻灵脉九死一生,原亭翁真是走狗屎运,生出你这样天赋卓绝的儿子,既能帮他坐稳掌门的位置,又能给他提供灵根……我一定要弄死他!” 原烬眉头蹙起,自几日前便听到她说父亲要取他灵根这样的话,只是他还是不敢相信。 虽说父亲平日里待他很是严厉,可母亲早逝,听人说,他是父亲一手抚育教养,父亲怎么会斩断他的灵根呢? 是不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对了,我听人们喊你少君,为什么?” “因为我父亲执掌昆仑,我又是这一辈中的首徒,其他修士便视我为准掌门,故而喊我少君。” 萧衔蝉明白了,这个词就和太子是一个意思。 在两人的闲聊中,浮岛掠过云层,激起云雾,昆仑宗十二座巍峨山门逐渐清晰,似十二座擎天柱冲破云端,牌楼高悬苍茫云海之上,半截门身没入云中。 浮岛穿过山门时,门上金色铭文亮起璀璨的光,昆仑宗附近正在练剑的弟子们最先发现了动静,不知是谁喊了声“大师兄回来了”,山门附近的弟子纷纷放下手中的事,三五成群地聚了过来。 最先赶到的是几个在附近的练御剑飞行的年轻弟子,他们踩在飞剑上,远远就朝浮岛行礼。 “恭迎大师兄回宗!” 年轻弟子们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欣喜和崇敬。 原烬走到浮岛的栏杆旁,笑着与几名年轻弟子寒暄几句,询问他们修行进度,是否有不懂的地方,弟子们因能与他交谈,激动得脸都红了。 萧衔蝉趴在月洞窗上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她见过的谢无柩,是警惕多疑厌世的,与他们相熟,交付信任后,谢无柩偶尔会显露几分跳脱,但这样沉稳平和的谢无柩,她还是第一次见。 有两个弟子从天际御剑飞来,眼神穿过原烬高大的身影,看到他背后浮岛大殿里好像有个人影。 小弟子差点从剑上掉下来,他拍拍身边人,声音都是虚的:“大师兄好像带回来了一个女子。” 身边的人没好气地白了朋友一眼:“你走火入魔了?” 那可是大师兄,眼里心里只有剑的大师兄,别看大师兄为人处世很温和,实际上他是个守礼到有点古板的人,九州修士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都会豢养几个性/奴,或者与合欢道修士有身体关系,但大师兄至今为止,元阳还在,不管与谁相交都保持一定距离。 他会带女子回昆仑宗?开什么玩笑。 寒月浮岛一路飞过昆仑宗三千青山,落在天剑峰某处洞府的门口。 原烬自浮岛台阶拾级而下,刚迈出一步,周围的弟子们立刻自发让出一条路。 “不必拘礼。”原烬温声道,他却没有将寒月浮岛收回芥子袋中,而是站在台阶旁,好像在等什么。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原烬忽然转身,朝浮岛上伸出手:“小心台阶。” 萧衔蝉的指尖刚触到原烬的掌心,便被他温热的手包裹住,他指腹的剑茧轻轻摩挲过她手心与手背,另一只手虚扶在她腰上,既守礼又亲密的分寸。 萧衔蝉搭着他的手跳下来时,此处瞬间鸦雀无声。 小弟子们张大了嘴,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集体从飞剑上栽下来。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他们相触的手,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昆仑宗大师兄,那个永远与人保持三尺距离的原烬,居然主动去扶一个女子? 原烬转头对众弟子道:“这位是萧衔蝉萧姑娘,是我的……客人,我们一路风尘仆仆,便先回去了。” 二人身影没入洞府的禁制里,洞府外的弟子们还是“石化”状态,良久,有个小弟子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大师兄的口吻……哪里是客人,分明是媳妇啊。” 踏入洞府的瞬间,萧衔蝉就迫不及待地打量谢无柩一千年前生活的地方。 只见三间竹屋背靠青山环抱灵湖,湖水泛着粼粼波光,湖畔种了一棵花树,树上开满雪白的烬荼花,花枝蜿蜒攀爬,将烬荼花带到屋顶上,满院都是开得盛大灿烂的花。 青山是灵石堆砌而成,但住在这里的人丝毫没有珍稀灵石的样子,山上全是练剑时劈砍出的痕迹。 竹屋里不是放置着剑,就是放置着剑谱功法,后院里有一处茅草蓬屋,遮着一座锻剑炉。 原烬向她介绍道:“我曾经得到过一把断了的神剑,那把剑是神界法器,但因断裂而形同废铁,我便将其重新锻造,就是这把太霄剑。” 萧衔蝉参观完这不大但灵气浓厚的地方,坐在梨花树下的石凳上:“那我住哪?” 原烬挥袖施法,一个木傀儡舒展四肢站了起来,胸口浮现出原烬的法印,这个傀儡并无完全类人,就像个简陋的木人,但很灵巧。 “自今日起,见她如见我。” 他剑指一点,所有傀儡胸口的印记亮了一瞬。 “我不惯用仆从,此处只有傀儡。”原烬有些歉疚道,“待会我就带仆从来。” “别!”萧衔蝉连忙阻止,“我也不喜欢奴役别人,傀儡挺好的。” 原烬听她如此说,笑得更温柔了:“我已将这处洞府所有禁制都录入你的法印,你可以随意走动。” 萧衔蝉挑眉,歪头开玩笑道:“这么放心我?就不怕我卖了你?” 原烬望着她的一双笑意盈盈的眼,脖颈渐渐晕出红色,顾左右而言他,指着站在一旁的傀儡道:“它叫深索,如果我不在,你尽可吩咐它。” “深索?”萧衔蝉饶有兴致地看傀儡收拾屋子,铺床叠被,智能家居机器人,她还是第一次见,“深度探索的意思?” 第124章 “……是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意思。”原烬道,“深度探索……有些意思。” 二人闲话时,一只传讯纸鹤撞在洞府外的禁制上,原烬感受到禁制一动,他剑指一挥,纸鹤便歪歪扭扭地飞了进来,开口吐出一个年轻的男声:“来。” 原烬道:“是我父亲,我得过去一趟,妙妙,你想休息就休息,想出去玩就在昆仑宗随意游玩。” “随意游玩?万一我误入你们昆仑宗的禁地呢?” “没事。” “万一我闯祸了呢?” “没事。” “万一我与人闹矛盾,打起来了呢?” “没事。” 原烬一连说了三个没事,想了想,道:“放心,一切有我。” 萧衔蝉挥别原烬,对着洞府口出神:“谢无柩怎么变得这么……难道他……想做我爹?” 紫霄殿内,上首坐了个年轻俊美的男子,看外貌,此人不过二十岁,但实 际上他就是昆仑宗的掌门,云阳道君原亭翁。 原亭翁深谙茶道,泡茶的动作行云流水,他提起茶壶三起三落,将金黄的茶汤倒入茶盏,然后用一股轻风托着茶盏放到原烬面前的案几上。 他慈爱道:“听说你带了位姑娘回来?” 原烬垂眸饮茶:“是。” 回答简短,却让人品出几分赧然。 “真没想到,我儿也长大了。”原亭翁饮下一口茶,突然发问,“灵根案查得如何?” 原烬放下茶盏:“没查出什么来。” “是么……我看你是被红颜绊住了,懒得再查吧?”原亭翁笑着,一如世上每个爱孩子的父亲,调侃儿子,“罢了罢了,想必是有邪修强夺他人灵根,你既已归来,此事便交与你师叔去查。” 原烬问道:“不知是哪位师叔?” “自然是你太玄师叔。” 第102章 天剑峰一处洞府门口,两个年轻男子一前一后御剑飞来。 明卿君足尖一点,自飞剑上翩然落下,手中折扇“唰”的一下展开,遮住半张俊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他回头瞥了眼握着剑踌躇的明元君,长眉高高挑起。 “杵着作甚?难道你不好奇咱们那不近女色的大师兄,究竟带了位怎样的女子回来?” 明元君攥着剑柄,犹豫怯懦道:“我们这般窥探师兄的私事,有些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明卿君扇骨一合,敲了敲明元君的额头,“你我此番前来是为了探访师兄,交流剑法的,恰好遇见了寄居在此的客人。” 明卿君说着,就已来到洞府禁制前,他指尖凝起一缕灵力,正要解开禁制,却发现大师兄已改了禁制符纹,原本的开门方式没有用了。 灵力被反弹回来,在明卿君手指上打出一道红痕。 “哟,护得这么紧。”明卿君被激出了斗志,“师弟,你我合力。” 明元君倒退几步,弱弱道:“这样不太好,我不要。” “胆小鬼。” 明卿君待要再破禁制,洞府大门无风自开,一袭红色曲裾的女子现身了,但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她姣好的面容,而是她满头珠翠,金灿灿的,像个移动的金库。 萧衔蝉打量眼前两人:“不知两位道友贵姓大名啊?” 眼前这两人,一个生了双桃花眼,眉梢含情,见人三分笑,折扇轻摇间自带一段风流;另一个眼睛澄澈,皮肤白皙,连衣襟都规整得一丝不苟,站在那儿活像只误入狼窝的小羔羊。 明卿君反应极快,合上折扇拱手道:“在下昆仑宗天剑峰明卿,这位是天剑峰小师弟,道号明元,我二人特来拜会姑娘。” 明元君落后二师兄半步,弯腰行了一礼,明卿君却自在得很,眼波流转间都扫了萧衔蝉全身,笑道:“姑娘不邀请我二人进去吗?” 明元君?这个名字萧衔蝉可太熟了,她前不久才从明元君的两仪境出来,至于明卿君…… “你也是谢……原烬的师弟?”萧衔蝉疑惑道,“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你?” 明卿君笑道:“在下离经叛道,不讨师尊和师兄的喜欢,想必因此师兄才未曾向姑娘提起我吧。” 萧衔蝉估摸他二人也不过是金丹初期的修为,料想若有不测她能打得过,便让开半个身子,请他们二人进去。 明卿君摇着折扇踏入洞府,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四周,还是熟悉的布置,却在看到烬荼树下的石桌上堆积如山的宝物时骤然顿住。 可以生出护体结界的上古凤羽钗、蕴含天雷之力的琥珀珠、好几对刻有预警阵法的流霞珰……这些宝物全都随意摊开在桌上,仿佛只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这……”明卿君扇子啪嗒掉在地上,指着那堆宝物,声音都变了调,“你哪来的这些东西?” 话语却在看见熟悉的芥子袋时卡住了。 大师兄生活简朴,不喜奢华,有什么东西也不爱用出来,身上穿戴的都是宗门分派的,芥子袋也是最普通的款式,一点装饰也无。 萧衔蝉顺着明卿君的视线拿起芥子袋:“这都是他给我的。” 她不喜欢顶一脑袋沉甸甸的东西,只是方才在芥子袋里看到好看的饰物,一时兴起把玩一番,簪满了一头金灿灿的钗环要卸下来时,不料他们二人突然造访。 明元君已经看呆了,结结巴巴道:“姑娘,你能打开大师兄芥子袋的禁制?” “嗯。”萧衔蝉点点头,她大概明白这两人惊讶什么。 果不其然,明卿君突然逼近一步,眼里闪着八卦的精光,问道:“你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竟能让大师兄如此信任你?” 他们大师兄看似平易近人,实则眼中只有剑和大道,他的洞府连师尊都进不去,这个姑娘却能出入自由。 什么关系……债主与欠债人的关系,几度同生共死的关系,现在是都想做对方爹的关系。 不同的是,谢无柩可能想做她的爹,但她想做了他的爹。 可这些都不能说。 看着明卿君和明元君八卦的眼神,萧衔蝉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做了个“请”的手势,看到明卿君端起茶杯,她才开口—— “我是他的堂嫂。” “噗——”明卿君一口茶喷了出来。 明元君直接滑倒在地上,嘴巴大的能吞下一个拳头。 “堂、堂、堂嫂?!”明卿君的尾音都劈了叉,两眼发直,“九州现在有什么职业叫’唐扫‘吗?” 一定不是他想的那个“堂嫂”,原烬都所有男修女修都退避三舍,他那样的人怎会和堂嫂……一定是他听错了! 明卿君擦了一把脸,看向萧衔蝉,却见她饶有兴致道:“不错,就是你想的那个堂嫂。” 明卿君和明元君一起僵住了。 萧衔蝉不知从哪里抹出一条手帕,沾了沾眼角不存在的泪水:“我夫君前不久去世了,我便成了寡妇,他说他会照顾我,让我忘了我的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过来,如果我不嫁过来,我的夫君也不会死,如果我的夫君不死……” 明卿君下意识握紧师弟的手,明元君也下意识回握住,两人像被雷劈过的鹌鹑,瑟瑟发抖,交换眼神,两道眼神透露着一个意思——没有想到大师兄竟然是这样的人! “强取豪夺!”明卿君痛心疾首地摇头。 “杀人夺妻!”明元君捶胸顿足地哀叹。 二人同情地看着萧衔蝉,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萧衔蝉捏着帕子掩住上扬的嘴角,肩膀恰到好处地颤了颤:“你们大师兄他每晚都来我院里……” 话音未落,洞府禁制突然被一阵劲风打开,原烬拎着一篮新摘的朱颜蟠桃走了进来,衣袂间还带着昆仑宗后山青草气息和妖兽的血腥气。 “大、大师兄?!” “你们在干什么?” 原烬皱眉看着两个师弟,他们的距离未免也太近了点。 两个师弟瞬间一凛,只觉得大师兄的眼神好像要把他俩活剜了。 “我们这就走!” 明卿君拽着明元君夺路而逃,临出门时突然转身,悲壮大喊:“师兄!虽然你修为通天,但强占寡妇实在有违道德,还请大师兄三思。” 原烬额角青筋跳了几跳,一道剑气差点打到明卿君的屁股,转头却见萧衔蝉靠在梨花树上笑出眼泪。 “哈哈哈哈——” “好玩吗?” 原烬板起脸,什么寡妇,她只是被大衍镜安排与人结为夫妻罢了,又不是真的。 萧衔蝉眨着湿漉漉的眼睛,讨好地拉拉他的手:“你别生气,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原烬板着脸将萧衔蝉从石凳上拽起来,轻轻掸了掸她方才被明卿君碰过的地方。 “我那两个师弟都不是什么善茬,你别看明元老实,实则是个疯子,他喜欢铸造秘境,为了寻能铸造秘境的材料,竟妄想直接撕下一片墟空;还有明卿,明明于剑道上颇有悟性,却偏偏喜欢合欢道,他这人男女不忌,师尊为此打断过他的腿,他竟然还死性不改,竟去参选九州花魁之比,还蝉联了三届花魁……” 第125章 “等等!”萧衔蝉突然打断他的话,“你说明卿君曾参选过花魁之比?” 原烬不明白她为什么还要问一遍,点头道:“是啊。” 萧衔蝉倒吸一口凉气:“啧啧啧,你们天剑峰的风水……肯定有点说法,你看,你当过花魁,你二师弟也当过花魁,你三师弟曾当过花魁……你们这哪里是剑修之峰啊,分明是花魁之家嘛!” 原烬没听到萧衔蝉后面说的内容,他的脑子里正循环播放一句话—— 你当过花魁…… 当过花魁…… 过花魁…… 花魁…… 千年后的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竟然去 当花魁? 萧衔蝉正在为自己的设想笑得前仰后合,忽然被原烬扣住手腕拽进怀里,她仰头去看他,下巴蹭过他结实的腹肌,原烬只觉腰腹一紧。 “别闹。”原烬声音低了下来,胸膛起伏几下平静下来,“师尊将灵根被夺案交给太玄师叔查办,我不放心,想随他一起。” 萧衔蝉猛地站起来,差点撞到原烬的下巴。 “太玄!”她瞪大眼睛,右手狠狠砸向掌心,“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正愁怎么找这老匹夫,他就送上门来了!我随你同去。” 原烬看到萧衔蝉激动的模样,眼睛一转,试探道:“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他修为极高,你打不过。” “你是进了大衍镜才有的修为,太玄心狠手辣,从原亭翁那学了夺他人灵根替换自己的邪术,你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原烬眸光一凝:“太玄会灵根替换邪术……的确很危险。” “等等……若这个太玄是大衍镜所化,未必是真身。”萧衔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她猛地拽住原烬衣袖,“带我去见他,我有办法试探。” 原烬自然不想带她去涉险,又不愿违逆她的意愿,道:“你要如何试探?” 萧衔蝉转了转生民笔:“我只要看看他之前的言行举止就能判断。” 原烬与萧衔蝉踏云同行,昆仑宗的山巅在脚下划过,霞光染透云海,映得他们二人脸红的像染了胭脂。 沿途的弟子纷纷侧目—— “天呐,那个消息是真的,大师兄竟然真带回来一个女子!” “那姑娘是谁?竟能与少君同行?” “听小道消息说,少君与那女子的关系,很禁忌!” 萧衔蝉闻言挑眉,故意贴近原烬半步,惹得身后一片低呼,原烬的耳尖微微泛红,瞥她一眼,却未拉开距离,只轻声道:“别闹。” 萧衔蝉笑道:“原少君很受宗门上下的敬重嘛。” 原烬赧然:“他们勤学好问,时常向我请教修行上的问题,久而久之,就把我当半个老师一般敬重了。” 萧衔蝉再要打趣,原烬却不好意思再说了,只觉自己有自卖自夸之嫌,道:“前面就是太玄的玄冥洞。” 话音未落,远处一道玄色身影自洞府而出,正是太玄。 他神色阴沉,一身深色曲裾,其上绣有红色符纹,看起来很是妖异,径直朝南飞去,那是原亭翁居所的方向。 “我们刚要找上门,他就去找你爹了?”萧衔蝉哼了一声,“正好,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是大衍镜里的假人,我也要先打一顿给你出出气!” 原烬听到这番话,真是甜蜜又烦恼,甜蜜的是萧衔蝉将他放在心上,烦恼的是,他自幼由父亲教导,父亲虽严厉,但他不认为父亲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可萧衔蝉认真的神情,他不忍心反驳她的好意。 第103章 两人隐去身形,远远跟在太玄身后,原烬指尖掐诀,一层薄雾般的结界笼罩周身,连呼吸声都消弭无形。 太玄落在掌门洞府前的青玉阶上,身形隐没禁制中,原烬与萧衔蝉待要进去,可无论是硬闯还是解开禁制,势必会惊到里面人的注意。 萧衔蝉低声问:“此处有没有狗洞?” 原烬摇头,忽想起什么,眼前一亮,拉着萧衔蝉来到洞府后面某处。 “我年幼时曾见父亲从这里进入洞府。” 洞府背后是山阴之处,丛林深处,藤蔓如帐幔般盘踞在山石之上,原烬一掌挥去,掌风将密不透风的杂草藤蔓吹开,露出一块圆形石盘,其上的铭文久经风吹日晒,早已模糊不清。 原烬盯着眼前废旧的阵法,眉头紧锁:“这阵法入口多年无人使用,怕是早已被封死。” “试试。”萧衔蝉提起裙子蹲在旁边,指尖凝起一缕灵光,“我先修复这石盘阵法上的铭文。” 萧衔蝉指尖凝出一缕金光,灵力精准地沿着石盘上模糊的纹路游走,先行至乾位,“此处天门不开,当补阳爻。” 随即转向东北,“艮为山,藏风聚气,旁边当是巽卦。”她指尖一勾,山形纹路顿时亮起光芒。 八方之印皆亮,萧衔蝉的灵力势如破竹,连通七个铭文,金光如网,勾勒出北斗七星状。 原烬看着这铭文竟觉得有些眼熟:“这是天罡步斗阵……我曾在父亲的藏书中看到过,本是一方残阵,你竟然靠着模糊铭文的修复了残阵!”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你是阵修?” “不啊,我是法修。”萧衔蝉抹去额角细汗,得意挑眉,“我还是有点东西的!想说什么佩服的话就先不必了,快走吧。” 原烬咽下将要说出的话,心想现在法修都这么厉害了么? 石盘上的铭文在二人步入的瞬间亮起金光,组成完整的阵法图案,而后二人便消失在原地,站在一处暗道里。 暗道向东,通往原亭翁的洞府,但暗道西面似乎也通往一个地方。 萧衔蝉拿了主意:“我们先去探探太玄虚实。” 二人沿着暗道向东而去,不知走了多久,忽看到前方一片白,萧衔蝉与原烬默契地停下了脚步。 萧衔蝉盯着前方那片刺目的白,瞳孔微微收缩,那根本不是暗道出口该有的光芒。 “你看。”她传音入密,指尖凝出一粒火光,微光映照下,那片白竟显出极淡的绢纹,还有浅淡的墨线勾勒出图画轮廓,透过这片白,隐约可见外面有两个人影。 萧衔蝉忙问原烬:“原亭翁的洞府里有没有屏风、挂画等物?” 原烬低头沉思片刻:“父亲的书房有一架屏风,其用琉璃绢所制,上面的百花图是用流云线绣上去的,特点就是薄、透、明、光。” “这个阵法将出口放在这架屏风上。”萧衔蝉道,忽地,她看见正在饮茶的太玄突然抬头,一双眼睛就要看向他们这里。 原亭翁看见师弟直直看向自己身后的屏风,也转身看去,只见百花图尽态极妍,琉璃绢连接的暗道里也无动静,再细看屏风上的每一朵花,没有异动。 他回身,笑呵呵道:“师弟也喜欢这幅百花图?我令人绣一幅赠予师弟。” 太玄连忙推辞,心道方才好像看到两个人影,难道看错了? 暗道里,萧衔蝉握着生民笔,与原烬一动不敢动,就在方才太玄要看过来的瞬间,萧衔蝉立刻提笔写下“何人剪碎天边桂。散作瑶田琼蕊。” 将二人变成落在梅花上的雪,这才躲过一劫。 瞅准时机,萧衔蝉指尖轻弹,一点墨痕无声落在太玄袖口,那墨迹如活物般渗入衣料,霎时,回溯法术启动了。 法术将太玄近些日子是如何度过的映在识海里,她仔细辨认,良久,没有发现太玄的异常,可是太玄并非参加十方法会的修士,且他是自己跑入大衍镜里的,他不可能像个被设置好的npc一样。 萧衔蝉攥紧原烬的衣袖传音:“这个太玄应该是大衍镜衍生的幻象。” 原烬压低声音:“那真的太玄……” 萧衔蝉摇摇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顺 着密道往西看看。” 密道尽头是一片黑色,这片黑仿佛能吞噬掉一切光芒。 萧衔蝉与原烬对视一眼,正要上前,手腕却突然被原烬扣住:“我先进去。” 他的嗓音干涩又坚定。 那原烬的身影渐渐没入黑暗,萧衔蝉紧随其后,跨过黑暗才发现,这里有一座密室,整座密室半球形,四周书架靠着墙壁,直通穹顶,歪斜欲倾,书架上的书册千奇百怪,内容不一,但这些书有一个共通点——都是邪书。 有的书是用人皮制作而成的,其上纹理细腻;有的书刻在白色的玉简上,仔细看便能看出,那些白色“玉简”全是人骨;有的书看起来平平,但其中内容可怖非常 密室正中是一座圆台,被通天的书架包围着,这座圆台的对面的一架书架上,放置了一面镜子,这镜子,就是充当此地出入口的东西,他们二人方才就是通过这面镜子来到了这里。 萧衔蝉随手翻开一本泛黄的《灵根鉴录》,只见扉页上写着序,第一句就是:“夫灵根者,分三品,上品灵根者修行如顺风行舟,中品者若逆水涉滩,下品者似负重攀崖。” 第126章 在这段序的旁边,另有一行批注,墨迹深浅不一,显是书写时心绪激荡:“吾苦修至今,已至渡劫,然寿将尽,寸功难进,盖因根骨鄙劣也!天道何其不公,既生我灵根,许我问道,何吝上品资材哉!” 原烬站在萧衔蝉背后看到这句话,他的瞳孔骤缩,这的确是他父亲原亭翁的笔迹无疑。 《灵根鉴录》下面是一堆厚厚的账册,萧衔蝉拿起账册,只见上面写着:“我以移灵之术授予云氏,一为结盟,二为试法,然异血灵根入体,必致畸变,此道不通……或可以血脉至亲灵根……” 原烬猛地合上书册,这些熟悉的字迹曾出现在他的剑谱上、功法上,他万万没想到,会看到这个字迹写出这样的话。 萧衔蝉抽出第二本账册,翻开第一页便触目惊心—— 「云氏姐弟,皆筑基期,互换灵根,三年而亡,无畸变; 林氏兄妹,兄筑基,妹金丹,互换灵根,妹五年而亡,兄十年而亡,无畸变; 原氏母子,母元婴,子练气,互换灵根,母十年而亡,子活,无畸变。」 萧衔蝉看完这本,又翻开第三本厚厚的账册,这一本的记录很古怪,记载的人全是女子,且修士凡人都有,与其说是花名册,不如说…… “我怎么感觉这像……彤史?” 萧衔蝉委婉道。 「庚子年冬,凡女谢氏昭阳生子,此子天生剑骨,灵根上品,佳。」 所有记录因这个孩子的出世而结束,那些罪恶好像停止了,庚子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盖住了所有腌臜脏污。 后面的账册上写的,如果不仔细看,完全就是父亲为孩子写的成长日记,可是在字里行间,满含着写作之人对这个孩子卓绝的天赋、聪颖的悟性和清正的人品的厌恶,或者说,嫉妒。 原烬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捏住那页记载着自己出生真相的书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那些曾令他敬仰的字迹,此刻化作利刃,一刀刀剜进心口。 “不可能……不可能……” 他眼前一花,突然看到了一幕——冰天雪地中,他被人用铁链死死绑住,皮开肉绽,一个熟悉的人冷面如霜,切开他的皮肉,生生抽走一截骨头。 原烬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整个人直直向后栽去。 萧衔蝉一惊,连忙扶住原烬,触到他冰冷的指尖,不由心疼。 当日在灵脉中,谢无柩向她说明自己过往,关于被替换灵根这段旧事,他说得轻描淡写,可是现在看来,他还没走出亲人的背叛。 萧衔蝉很理解谢无柩,谁能接受对自己最好的人、自己最敬爱的人一直都存着想杀了自己的心思呢? 她扶着原烬躺在圆台上,摸了摸他渗出冷汗的苍白脸庞,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不是所有父母都爱孩子,似原亭翁这般尊自己若菩萨,视他人如粪土的,更是将孩子看作自己的器官容器。 萧衔蝉正给原烬把脉,忽觉背后好像有动静,她眸光一凛,“唰”一下扔出一张石头符。 “诶呀!” 一个人被砸中了,发出痛呼声。 只见圆台对面那面漆黑的镜子突然泛起波动,一张模糊的人脸在镜中慢慢浮现,轮廓如同水中倒影般晃动不定,他好像正捂着额头“嘶嘶”吸气。 “天呐!你就用这个招待我?”镜中人没好气道。 萧衔蝉警惕地看着模糊人脸,试探道:“不知前辈是?” 镜中人“哼”了一声:“我千方百计地找机会联系你,你到好,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语调里带着熟悉的焦躁。 萧衔蝉瞳孔微缩,这声音…… “你……”她慢慢站起来,握着两把杀伤力极大的符箓靠近黑镜,“你是,系统?” “嗯,是我。”镜中人紧张地左右张望,仿佛在躲避什么,“长话短说,我是避开仙帝耳目来的,不能待太长时间,有几件事必须告诉你。” 萧衔蝉敏锐地抓住“系统”话语中的信息——什么叫“避开仙帝耳目”? “难道……你其实不是系统,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只是假扮系统?”萧衔蝉越说声音越高,“你到底是谁?!” 第104章 镜中人面容模糊,像一团迷云,雌雄莫辨,他高深莫测:“我现在不能将身份告诉你,免得你一时不察,在外人眼中露出破绽。” 萧衔蝉略一思索,便道:“你方才言说要避开仙帝耳目,所以,这个’外人‘特指仙帝吧?” 镜中人一滞,点头称是:“仙帝韩飞光,原是振音登南天宗主,其飞升之时失败了,但他将振音与其他九界之间的墟空撕碎,假以振音充作仙界,蒙骗飞升之人。” 萧衔蝉打断他的话:“我知道这段历史,山海遗境的龟族族长与我说过。” “你竟然都知道了……”镜中人又是一滞,“韩飞光本不会轻易当上登南天的宗主,他是借助……” “借助山海遗境龙族之力当上宗主,他与龙族少君红罗莲结为夫妻,借妻子娘家势力夺得大权后又卸磨杀驴。” “这个你也知道?”镜中人挠挠头,“还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轮回盘!韩飞光曾向我问卜,我算出他此生有三道死劫,其一就是’万物轮回,彼亦如是‘,他最后必定因轮回而湮灭,而你现在已融合了四颗轮回珠了。” 萧衔蝉眨眨眼,想起那些莫名其妙飞奔向她的灵珠,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将来会杀了仙帝?”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她现在修为至多金丹后期,年岁还不到三百,她怎么去杀一个修为至高,活了不知多久的神仙! “对了,你当初不是让我去攻略’男主‘吗?让男主上啊,他不是富可敌国……” 萧衔蝉突然顿了一下,当初“系统”说男主拥有九条灵脉,就在前不久,谢无柩送了她九条灵脉,难道…… 镜中人似乎很是焦急:“最开始,我卜算出轮回盘与原亭翁后人结缘,可是起卦八次,次次都看见此子虽然杀了韩飞光,但他会用轮回盘覆六合而灭八荒,六界因他更加不得安宁,直到在第九次卜算中,我看见了你。” 萧衔蝉努力消化这段话:“你是说谢无柩会灭世,然后我灭了他?” 难道她手拿与挚友反目成仇的大女主剧本? “不不不!”镜中人道,“他最后因你放弃了灭世,但因为你出现的时间太晚,此处世界无法挽救,他带着你去了异世,你们俩虽然活了下来,但是此界崩塌了。” 萧衔蝉现在非常平静,她明白了,自己这是遇到诈骗 了,还是一个用“霸道反派爱上我”大纲行骗的骗子。 “天呐!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萧衔蝉用此生最好的演技惊呼一声,“你接下来不会要说献出灵石,助力世界和平吧?” “不……等等,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骗子?”镜中人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你竟然觉得我是骗子?” 萧衔蝉翻了个白眼,这种低劣的骗术恐怕连小孩都骗不过去,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得知她曾有个系统的。 镜中人好像要炸了,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催他,他的语速飞快。 “我提前了你们相遇的时间,但没有想到轮回珠竟与你融合,拯救世界的天命落在了你的身上! 韩飞光一直监视着我,离开大衍镜后,我不能与你联系,现在我告诉你,韩飞光窃仙帝之位自居,掠夺九州灵气供振音一界,你肩负天命,务必克勤克俭,努力修行,有朝一日打败韩飞光,还九州清明。 哦,对了,你得帮原烬融合……” 镜中人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彻底消散了,黑镜重新归于沉寂。 萧衔蝉下意识上前一步,就在这时,原烬眉头微蹙,缓缓睁开了眼睛,他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目光已恢复清明。 “你醒了?”萧衔蝉收回盯着镜子的视线,伸手扶他坐起,“你方才晕过去了,吓了我一跳,刚刚我遇到个骗子,说什么天命啊拯救世界啊,还说什么仙帝窃位、九州灵气被夺……” 她突然回想起来在山海遗境中,归玳曾说过的话,似乎可以和这个自称“系统”的人互相印证,系统、仙帝飞升之密……是巧合吗? “什么骗子?”原烬慢慢撑起身体。 “估计是扰人心境的心魔。”萧衔蝉嘴上说得轻巧,心里却沉了沉,那镜中人的话,竟有一半让她隐隐觉得……可能是真的。 难道她真的被天命选中拯救世界? 太莫名其妙,她这么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妖修,修为不是至高,修行也不甚勤勉,悟性天赋虽然有,但也不是最好的,她就是一个各方面都还过得去,但都不是最好的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去拯救世界?这种剧本改编成剧都不会有人去看的。 人们期待生世复杂、天赋卓绝、实力超群的人做主角,而普通人,只是主角冒险成名踏上巅峰的背景板而已。 第127章 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萧衔蝉压下心中纷飞的思绪,问原烬:“你怎么晕过去了?我给你把了一下脉,没发现你身体有什么问题呀。” 原烬站了起来:“方才我的脑海里突然多出一段……东西。” 他不愿将自己看到的东西称之为记忆,他不相信那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此番密室之行颇有收获,两人悄然离开密室,顺着暗道返回,外界天光已暗,山林树影在晚间如鬼影,刚出洞口,萧衔蝉的耳朵一动,她听到不远处有人御剑而飞的声音,循声看去,站在剑上的背影正是太玄。 “跟上去。”原烬也发现了,他低声道,指尖掐诀,一层薄雾般的隐匿结界笼罩二人。 太霄剑似有灵智般飞到他们脚下,瞬间腾空,太玄似有所觉,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空无一物。 山林阴影处,原烬满脸通红:“我们……一定要用这种姿势吗?” 萧衔蝉低声道:“别动,小心被发现。” 她整个人扑在原烬背上,一手抓着他的脖子,一手按在他头顶,两腿向后飞起,像只定住的张牙舞爪的猫,原烬则半跪在剑上,双手撑着身体,一条长腿翘起,保持定住的托马斯全旋姿势。 方才太玄回头时,萧衔蝉立刻用了“归藏,影影”这个法术,让两人与山林影子完美契合,现在两人的姿势足以拿下奥运体操金牌。 只是…… 原烬耳尖通红,他感受到一股温暖柔软的触感,灼热的呼吸喷在他耳畔,热得他整个人快燃烧起来。 “别动!”萧衔蝉轻轻抓了下他的脖子,指腹陷入脆弱的脖颈肌肤中,“太玄还没走远呢。” 凸起的喉结在柔软的掌心下滚动了一下,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他们尾随太玄一路向南,一行人来到距离苍梧城三千里外的一座繁华的凡人城池——青阳城。 此城背山带水,城中院落楼阁不甚华贵,但颇有古朴之风,太玄隐去身形,七拐八绕,来到青阳城背后山上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前,宅院石壁土基,看起来平平无奇。 太玄左右环顾后,双手掐诀,一道法印亮起,似一片窗花贴在门上,木门无声开启,他闪身而入。 百米之外的树上,萧衔蝉眯起眼:“这宅子有古怪,里面没人生人气息,估计是中转站,迷惑人视线的,我们等等再行动。”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宅院里突然爆发出一道灵力深厚的结界,这个结界应当是用来分辨此地是否有外来者的。 萧衔蝉道:“看,他果然又有耐心又多疑,这种人最难搞了。” 原烬凝神细察,忽然指向宅院中的一口井:“那里有灵力波动,应是一个小型阵法。” 二人又等了一刻钟,果然井上阵法波动了一下,应是隐匿身形的太玄进去了,他们连忙绕至宅院外墙,萧衔蝉模仿太玄方才掐诀的动作,结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法印打开了木门。 “咔哒。” 两人进入院子,先在检查了一番宅中摆设,发现这就是一座荒废的古宅,只除了井上无形的阵法与修真界有关系。 原烬与萧衔蝉便凝神破解井上阵法,灵力改变数次,这预示着破阵方法也变了数次,始终无法撼动那层无形的屏障,原烬甚至试图用血为引,也是无用 萧衔蝉蹙眉低声道:“这阵法比想象的更棘手,恐怕需要特定的法术才能开启。” 就在二人愁眉不展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声音是从山上传来的,越来越近,不多时便来到院墙外,脚步声中夹杂着低低的交谈。 “快些,误了时辰可不好交代。” “谁家嫁女会在夜半三更?这轿子到底是哪家的?” “少打听,赶紧送到地方就是。” 萧衔蝉与原烬对视一眼,默契地收手,悄然翻出宅院,墙外的山路里,四个壮汉正抬着一顶暗红色的轿子正往此地来,红顶红花,显然是喜轿,可轿帘紧闭,夜间行路,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原烬眯起眼,传音入密道:“轿子里有灵力波动,尚不知是人还是傀儡。” 萧衔蝉高高挑起眉毛:“说不定这喜轿与此处宅院有关!” 原烬也不知道真相如何,二人沉默一瞬,萧衔蝉拍板定了主意 她指尖一抬,一道灵光无声掠过,四个轿夫顿时身形一滞,眼神涣散,僵在原地。 萧衔蝉朝原烬一扬下巴:“走,咱们坐进去。” 原烬犹豫道:“这不一定与太玄等事相关。” 萧衔蝉已经先一步掀开轿帘,钻了进去:“有枣没枣,打两杆子试试,即便此轿与太玄无关,也是夜半喜轿,诡异的事。” 原烬拗不过,只得跟上,只见轿子里只有一个穿着喜服的傀儡,他心道这事果然有异。 轿内空间狭窄,两人不得不紧挨着坐下,大腿贴着大腿,热度渐渐攀升,萧衔蝉奇怪地看了眼原烬,指尖一晃自己便变成了一只飞蛾,原烬这才反应过来,也连忙变成一只蛾子,二人落在傀儡的头上,一动不动。 随即,萧衔蝉解了定身术,四个轿夫浑身一抖,恍然回神。 “咦?刚才是不是走神了?” “别废话,赶紧走,迟了就拿不到赏钱了……” 轿子晃晃悠悠重新启程,萧衔蝉与原烬在黑暗中无声对视,轿帘缝隙透进微弱的月光,映得飞蛾翅膀上反闪过一丝光。 原烬回头看了眼渐行渐远的古宅,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只他佯做不察,还开玩笑道:“若这轿子是送去喂妖怪的,你可别拖我垫背。” 萧衔蝉轻哼一声,不搭理他,轿子晃晃悠悠,从小道进入城里,绕开了繁华人群,来到城中一处大宅院前。 第105章 轿帘掀开的瞬间,萧衔蝉瞬间取代了那个傀儡,原烬化作丫鬟坐在她的旁边,轿夫看见二人时惊讶了一瞬,可想到自己并未看到几人上轿,便料想轿中坐两个人也无妨。 萧衔蝉扶着原烬的手下轿,摆出一副高傲矜持的姿态,却见来接人的嬷嬷眼神古怪地打量他们二人,冲萧衔蝉道:“今日是我玉霄国郡主选秀的日子,你是何人?” 萧衔蝉愣了一下,忙放下搭在原烬掌心的手,指着原烬笑道:“我是他嫂子,特地送他来参选。” 玉 霄国?萧衔蝉心头一跳,这不是她在《纨绔郡主狠倾城》里写下的国名吗? 在《郡主》这本书里,她写了一个情深不移的女主,她爱上了他国质子,求了赐婚圣旨将他二人绑在一起,做了夫妻。可是质子并不爱她,经过一系列虐女剧情后,郡主一气之下举办了选秀,她选了四个风格各异的俊美男子,质子因此开始察觉到自己的心意,经历一系列狗血的爱恨情仇后,质子在郡主的帮助下登上皇位,郡主做了皇后,二人甜甜蜜蜜白头偕老。 萧衔蝉将大致剧情传音入密,告知原烬,推了他一把:“我这小叔子容貌上佳,可以参选吧?” 原烬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嬷嬷看到原烬的脸,笑得像朵菊花:“快进来吧,今天参选的儿郎们还在表演才艺,选秀没结束呢。” 萧衔蝉拉着原烬就走进去了,原烬敛眉低目。 她不想去解开井上阵法,故意横生枝节,拖延时间,为什么? 庭院深深,走过长廊来到内廷,中央花厅的珠帘徐徐向两侧分开,一个身着雪纱的男子赤足踏出。 他每一步落下,地上就会绽开一朵冰晶莲花,莲花一连开了九朵,他向高阁盈盈下拜:“在下的步步生莲,不知能否博得郡主一笑?” 高阁寂静无声,一个侍女扬声道:“撂牌子,赐花。” 没有留牌子,这预示着这个男子落选了。 嬷嬷道:“郡主今天见了几十个儿郎了,只挑出了一个,这位公子品貌俱佳,说不定能让郡主展颜呢。” 萧衔蝉眉头紧紧拧着,这与她写下的剧情不符啊,原著里女主很快就选出了四个夫侍,她低声道:“待会听我指挥。” 原烬顺从地点点头。 正在萧衔蝉思考该让原烬表演什么之际,一个熟悉的人影走上台,她露出一个三分凄凉五份屈辱的脸,任谁看见都得说一句:好一朵小白花。 萧衔蝉蓦地睁大眼睛,这不是…… 王璇鸣向高阁里的女子鞠了一躬,她一脸倔犟道:“各位老师好,我要献上的才艺表演是,跳舞。” 跳舞?跳舞好啊,帐幔之后的女子微抬下巴,示意开始。 一段呕哑嘲哳的二胡声响起,为她的舞姿配乐,萧衔蝉看去,猛地瞪圆了眼——金不禁! 竟然在这里看见了二师兄,真是意外收获。 王璇鸣在悲凉的音乐中低头,她似乎在找寻哀伤的情绪,突然,她触电般猛地抬头,摆出雄鸡凝视的表情管理,忽然,她抬起双臂开始挥舞,两腿倒腾似蹬三轮,四肢仿佛今天才认识一般,腰拧出一个天津大麻花,原地转圈如陀螺。 第128章 “这……这是跳舞?” 围观的人嘴角抽搐,这不是跳大神吗? 高阁之上的郡主摆摆手,压下让人五马分尸的暴虐欲|望,不耐烦地示意此人落选,就在侍女要说出宫斗剧大太监的台词时,突然,舞台之侧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 那人双目无神,佝偻着腰,他的左手无力地向前探索,右手抱着二胡,后背背着一个招客幡,上面写着“接代练、看风水、写符送情书、专业捉鬼降妖”。 那人眼睛红彤彤的,声音颤抖:“小鸣,你通过郡主娘娘的选拔了吗?从小咱们家就特别困难,你一边跳大神,一边练跳舞,爹娘因此将你赶出家门,哥哥虽然不懂你的梦想,但哥哥愿意为你燃烧自己! 我们一路乞讨来到青阳城,天那么冷,我点燃一根木柴,向老天许愿,请给我们一个发光的机会吧!终于,老天爷回应了我的祈祷,慈悲漂亮的郡主娘娘招募品才双全的人……小鸣,你跳的这样好,一定通过选拔了吧,这下哥哥死也甘心了。” 本来看完王璇鸣表演的人们,深觉自己的罪孽因看完这段舞蹈、听完这段音乐就一笔勾销了,现在看到这对兄妹如此凄惨,哥哥眼盲,妹妹……四肢有毛病,很是可怜。 侍女嬷嬷们不由看向郡主,高阁之上的郡主嘴角抽搐了下,无奈地摆摆手,于是侍女立刻高兴地喊道:“留牌子——” “搞这一手……我可是看过星光大道的人。”萧衔蝉轻蔑地呵了一声,“谢无柩亮相吧!” 原烬踏上舞台时,满心无奈,他知道萧衔蝉不想让他去探查太玄消失的那个井上阵法,同时,她也好奇这个青阳城将要发生的事情,原烬愿意配合她,可他不愿意登台献艺。 他原烬可不是那个一千年后无能的谢无柩,只能靠卖身卖艺才能养活自己和心上人。 他挺胸抬头、不卑不亢走上舞台,耳边瞬间传来萧衔蝉的低语:“快低下头,要露出柔顺的脖颈线条。” 原烬不甘不愿地低头。 “现在,我说一句你说一句——从小,我的父母就告诉我,家里条件不好。” 原烬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生无可恋的悲凉:“从小,我的父母就告诉我,家里条件不好……” 萧衔蝉传音入密:“语气再惨一点,带点颤抖!继续说,我的姐姐身体不好,我也体弱多病…… 原烬闭了闭眼,咬牙继续:“……大夫说我活不过三岁,我多么想在临死之前向姐姐证明我自己。” 高阁上的郡主:“……?请开始你的表演。” 原烬深呼吸一口气,身为昆仑宗少君,不到百岁就结丹的天才,他从来没有在人前做过此等优伶才会做的事,可是…… 萧衔蝉传音入密:“好,现在开始唱我教过你的歌。” 他看向萧衔蝉期待的眼神,无声地叹了口气,算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开口—— 萧衔蝉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可能会死在歌声里。 原烬第一个音出来就让人头皮发麻,那种声音很难形容,简单来说,就是不像人能发出的声音,他的歌声,姑且称之为歌声,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又像是生锈的锯子在拉扯木头,音准越跑越远,越跑越高,没有一个音在调上,到歌曲尾声时,他恨不能站在珠穆朗玛峰上唱。 没有丝毫艺术性可言,就是纯折磨人。 原烬满脸都写着“想逃”,可教养让他硬是站在原地,修长的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他知道,自己的某一部分,已经随着他的歌声永远的死去了。 当最后一个音终于艰难地挤出来后,原烬如释重负地睁开了眼,但所有听到他唱歌的人,都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们觉得自己背负了不属于自己的东 西。 高阁之上的郡主开口了:“拖出去……”毒哑嗓子四个字还没说出声就被打断了。 “啊——” 萧衔蝉当机立断,一个大跨步窜上台,所有人还没从折磨中缓过劲。 萧衔蝉一把拽过原烬的袖子,仅仅几个呼吸间,她就变得脸色苍白,声音虚浮:“小谢啊,郡主娘娘是不是同意你入府了?太好了,只要你有了出路,我这个耳聋眼花外加三级肺痨十级灰指甲的嫂嫂也就放心了。” 她突然双手抓住脖子,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她艰难地呼吸,还不忘安慰旁人,“没事,我只是太高兴了。” 王璇鸣身后拉二胡的金不禁微微抬头,他嗅出了同类的味道。 高阁之上的郡主闭了闭眼,算鸟算鸟,日行一善,能唱出这种歌的人若是被政敌得到,不就害苦她了吗? 侍女擦了擦被感动到渗出泪花的眼角,高声道:“留牌子——” 高阁之上轻纱飘扬,半透明的纱幔如水般滑开,露出一个女子的面容,她懒懒支颐,看着下面千奇百怪的表演露出嫌弃的表情。 “这就是云似雪?”王璇鸣低声道,“她怎么看起来又小又老的?” 王璇鸣并非无的放矢,纱幔之后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只是那双眼睛透着不符合外貌的沧桑,似乎她已是耄耋之年,看遍了世间万物,什么都不能打动她。 萧衔蝉跟着嬷嬷前往下榻之处,忍不住回头,这个人她从未见过,是大衍镜衍生出的npc吗? 原烬在听到“云似雪”三个字时就陷入沉思,他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名字。 萧衔蝉跟着嬷嬷穿过回廊快要离开这里时,突然听见身旁传来一阵骚动,她回头望去,只见原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瞳孔骤缩,像是被雷劈中一般。 “云似雪?云似雪!”原烬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系在腰间的太霄剑,“不可能,她怎么会在这里……一定是巧合!” “这位公子怎么了?”领路的嬷嬷疑惑道。 萧衔蝉眼疾手快地一把拽住原烬的袖子,拽回他的理智,她赔笑道:“我家小叔子是艺术家,他们搞艺术的都这样,一旦有了灵感就跟得了癔症似的。” 嬷嬷表情管理差点失败,歌唱成那样了,居然还是个艺术家? 原烬这才回过神来,回头见高阁上的轻纱再次扬起,云似雪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她的目光在原烬身上停顿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第106章 才进入院子,萧衔蝉就想去找二师兄一叙,试探他是否还保留外界的记忆,未及踏出门槛,原烬就拉住了她的衣袖。 “你听到了吗?这位郡主,名唤云似雪。” 他的神色间透着几分诡异。 萧衔蝉茫然颔首:“自然听到了,这个名字并非原女主的名字,想必是其他道友穿进来了。” “这个名字……”原烬的嗓音飘忽如烟,“明羲仙尊,俗家姓云,上似下雪。” 萧衔蝉蓦地瞪圆眼睛,她下意识道:“不会吧,这……应该只是巧合重名吧?你确定她就是明羲仙尊吗?” 明羲仙尊是昆仑宗开宗立派的老祖,几千年前就飞升了,怎会出现在大衍镜中? 原烬眉头紧锁,犹豫良久,摇摇头:“我没见过仙尊真容,但昆仑宗每年供奉仙帝时,都会供奉明羲仙尊,带领小弟子们习学昆仑宗的立派渊源,故而我们昆仑宗的弟子对明羲仙尊的俗家姓名很熟悉。” “明羲仙尊姓云……她也是云家人?” “不是,明羲仙尊本无亲族,孑然一身创立昆仑,后来云家见仙尊亦为云姓,便想方设法攀附,欲与仙尊牵亲连宗……对了,我曾听过几个好事者说过,仙尊在建立昆仑宗之前成过亲。” 萧衔蝉低头深思,她现在觉得大衍镜中发生的一切都混乱到不可思议,镜中人、云似雪……自从进入大衍镜,她就好像被一个接着一个的谜团环绕。 “咔嚓!” 身后传来一声脆响,打断了萧衔蝉的思绪,二人回头,只见充当王璇鸣那个拉二胡的兄长金不禁不小心正踩断一根树枝,一脸尴尬地挂在院外的树上。 “这位公子、姑娘……”金不禁尴尬地搓搓着手,“在下是跟着妹妹来的,不知怎么就迷路了……” 萧衔蝉听得“姑娘”这个客气的称呼,心头一颤。眼前这人分明是她的二师兄金不禁,可那双熟悉眼睛里却只有陌生。 她强压下相认的冲动,故作轻松道:“金大哥迷路……迷到了树上?” 金不禁挠挠头:“其实,我是想在这里观察一下原公子。” 他尴尬地爬下树。 “从小我的亲朋好友就对我说,’不禁啊,你和旁人不一样,千万别把时间浪费在音乐上面‘,我不服气,我不想放弃,一直以来,没人能欣赏我的音乐,直到今天我遇到了原公子……” 金不禁眼含热泪,声音颤抖。 “我发现,原来有人能唱出不亚于我的音乐,平生第一次,我感受到了共鸣。” 第129章 萧衔蝉:…… 原烬眨眨眼:“原来我唱的歌算是好听的吗?” 萧衔蝉震惊地瞪大眼睛:“不是…你这…算了……” 金不禁擦擦眼角的泪花:“除了音乐,我亦极擅长剖析自己,正面困难,帮助他人寻找自己失去的善心,籍此获得内心的平静。凭借这两个本领,我可谓是所向披靡。” 萧衔蝉无语地撇嘴,第一次见有人能把“卖惨”说的这么清新脱俗。 金不禁声音突然高亢:“今天,我却在此地发现音乐才能不输于我的原公子,又遇到剖析自己力度不亚于我的萧姑娘,你二人可谓是凤雏卧龙,我想与二位交个朋友。” 萧衔蝉和原烬:……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虽然听到的是金不禁在变着法地夸他们,可是内心就是莫名不爽,感觉他在拐着弯骂人。 是夜,萧衔蝉正和原烬等丫鬟端上晚膳时,两个嬷嬷突然走了进来:“唐公子来了,请诸位前往花厅一同用膳。” 不待两人问唐公子是谁,嬷嬷就叮嘱原烬:“唐公子虽是质子,但他可是郡主心尖上的人,你可不能得罪他。” 明白了,是男主。 萧衔蝉正要跟着原烬前往花厅,便被嬷嬷拦住了,嬷嬷眼神古怪:“小叔子已是郡主的人了,俗话说的好,女大避父儿大避母,你这个嫂子再怎么长嫂如母,也该避嫌吧。” 萧衔蝉后知后觉,她这是被人当成仙侠叔嫂版岁月至柔了!她倒吸一口凉气,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终是忍下这口气,硬是假装看不懂嬷嬷脸色,和原烬一起来到花厅。 同到花厅的还有王璇鸣和金不禁,除了他们四人,这里并没有那个叫他们前来的“唐公子”。 四张矮几整齐排开,青瓷碗中盛着莲子羹,琉璃盏堆着龙眼荔枝等蜜饯,朱漆盘上盛着各类菜肴,美味珍馐的香气在殿中袅袅不散。 “这莲子羹不错,不太甜,吸溜。”萧衔蝉舀了一勺,两颊鼓起,“不像荔枝蜜饯,甜得有点腻。” 金不禁一勺子舀了五六个荔枝,头也不抬:“甜吗?我觉得刚刚好,吸溜。” “那是因为你没吃过更好的。”一道冷冽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四人像狐獴一样被吓得抬头,只见花厅门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翩翩公子,那人一袭白衣胜雪,眉眼高傲,似是习惯高高在上的少爷。 但这高傲的气质并没有让萧衔蝉对这个男主生出好感,因为来人是个熟人——曾几次三番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唐诗乎。 呸!晦气! 萧衔蝉眼皮垂下,悄悄翻了个白眼,不打算理他,自顾自吃晚饭。 金不禁见萧衔蝉如此,心道难不成他们要走冷酷美男路线?心中百转千回,故而亦沉默不语。原烬和王璇鸣更不必说,一个心高气傲,不爱与人交际,一个眼中只有吃的。 唐诗乎等了半天没人搭理,皱眉道:“你们都是她选出的夫侍?” “吸溜。” “怎么还有女的?” “吸溜,吸溜。” “……能别吃了吗?” “吸溜,吸溜,吸溜。” 不开玩笑,唐诗乎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要被这几个人吸成真空的了。 云似雪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就是四个埋头苦吃的黑色发顶。 唐诗乎原本倚在主座上点茶,见云似雪来了,眼前一亮,突然想起什么,掩饰般低下眼眸,拿着茶筅的手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一切被萧衔蝉尽收眼底,原本写的时候她觉得男主这种傲娇很好吃,但换成唐诗乎那张脸,她只想骂一句strong男。 云似雪听着一室此起彼伏的吸溜声,跑向坐在上首的唐诗乎,声音轻快道:“你怎么来了?” 唐诗乎没理她,径自继续点茶。 “嘎吱嘎吱。”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吃饭的吸溜声。 唐诗乎一顿,什么声音? 萧衔蝉恶狠狠地盯着他磨牙,竟敢无视她的女主!你以为你忽视的是谁的爱? 唐诗乎自顾自点茶,将云似雪晾在一边,云似雪没有生气,反而很包容,她很闲适地坐着,一点也不为没人搭理而尴尬。 唐诗乎手下的茶终于咬盏了,他施施然放下茶筅:“郡主已经长大了,也该收收心,不要总是 做些惹人嫌的事,这样于你于我都不是好事。” 云似雪什么也没说,只看着他。 唐诗乎便叹了口气:“唉,你还是个小丫头,行事随心,不懂朝堂诡谲。” “哕——” 唐诗乎与云似雪身边萦绕的狗血文滤镜顿时碎了,二人看向声音发源地。 萧衔蝉捂着脖子,哕了好几声。 “对不住对不住,这发言太爹味了,恶心到我了。” 唐诗乎闭了闭眼,寒着一张脸:“这四位就是你选的夫侍?其他三个男人也便罢了,怎么还有一个女人?她身为女子,明知你在选夫侍还是参选了,分明是在羞辱你这个郡主。” 萧衔蝉动作极明显地翻了个白眼。 要不你再看看呢?王璇鸣也是女人啊!她现在可算是领会到剧情的威力有多大了。 云似雪顺着唐诗乎看向萧衔蝉,她很是不解地歪头,是啊,为什么会有女人? “来——”来人二字还没说完,萧衔蝉一个拍桌打断了云似雪。 “慢着!”她道,“我之所以来到郡主府,其实都是有原因的,我曾经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故事……” 原烬额角突突直跳,他的心底生出一种熟悉的不详感。 “我在寒窑挖了十八年的野菜,那天,我的大将军夫君凯旋回朝,可他身边带了一个女人……” 萧衔蝉声泪俱下,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说,那女子与他一同出生入死、伉俪情深,我这个糟糠妻什么都没做,只会在家享福,没过多久,我那夫君就要休了我,好给他的心上人腾地方…… 他当年家贫,是我贴补嫁妆才帮他在京城立足。我心疼他工作劳苦,求爹娘帮他疏通关系,我付出所有青春,为他操持家务,照顾母亲,养育幼弟,可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难怪大家说给男人花钱倒霉一阵子,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唐诗乎原本还听这个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最后一句,他瞬间觉得好像有人在骂他。 萧衔蝉还在假哭,正擦眼角时,忽然看到云似雪广袖下的指尖似有动作,眸光一顿。 金不禁坐在萧衔蝉对面,他大为震撼,同为同道中人,他太清楚萧衔蝉在干什么了——她在为小叔子夺得郡主信任。 卖惨立人设,下一步就要上位了!不行,他不允许! 萧衔蝉仔细观察云似雪暗中的动作,忽然,她感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抬头,正对上云似雪那双沧桑的双眸。 唐诗乎似有所觉,他不甚敏感的神经忽然跳了一下,就好像周身的线被无形的力绷紧了,但他却不知道谁是幕后之人。 他茫然地将要发问,突然,另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其实,我也和妹妹一样,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金不禁眼眶通红道,他藏起浸满姜汁的手帕,看向萧衔蝉的眼神满含挑衅—— 来啊,互演啊! 第107章 “我出身寒微,突然有一天,一群人来到我的茅屋前,他们说我是当朝丞相的儿子,当年,丞相夫人在一破庙产子,恰好附近一农妇也才产子,农妇因觊觎丞相家的富贵,便将自己的儿子与我调换……” 金不禁用手帕蹭蹭眼睛,可是因为浸满了姜汁,手帕里的汁水如同橙子皮的汁水一样,以势不可挡的速度喷射进眼睛里,金不禁顿时觉得眼球上炸开了烟花,鼻涕瞬间和喷泉似的留出来。 他涕泪横流,还不忘初心继续演。 “我回到家中,假少爷早已替代了我,他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我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更喜欢他,就连我的未婚妻,她也满心满眼都是假少爷!” 云似雪同情的眼神立刻来到金不禁身上。 “好在我的侍卫一直坚定地站在我这边,我二人结为异性兄弟,远离伤心地,来到青阳城。” 云似雪感动得泪眼婆娑,道:“你们以后就住在郡主府,不要再四处流离了。” 萧衔蝉感慨万千,恨不得当场鼓掌,她给原烬传音入密:“这么多年了,唯有二师兄是我知音,与我棋逢对手。” 原烬一愣,二师兄,这家伙的同门竟都如此有病! “……我离开了,我不要他们了,但他们却后悔了,呵,无论他们是真悔也罢,做戏也好,我都不会回头了,呵呵,那种失去了才追悔莫及的人,都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唐诗乎翩翩公子的面具差点裂了,他又生出一种被指桑骂槐的感觉。 今天听到云似雪选夫侍消息就赶过来的他,难道真的是来吃……啊不,是后悔了?不是的,一定不是的,他的梦想一直都是回到故国,登上皇位,吞并这个曾令他备受屈辱的国家,至于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郡主,虽然聒噪,但着实好用,他勉强会容忍她继续跟随他。 第130章 萧衔蝉与金不禁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犹如火花遇电,噼啪作响。 “那个……”云似雪左看看右看看,犹豫道,“你们俩也是我选出的夫侍吗?” 咦? 萧衔蝉猛地僵住,看向原烬,只见原烬不动如山。 金不禁忽然后仰,看向王璇鸣,但见王璇鸣还沉浸在狗血故事里。 身为郡主夫侍的两人毫无争宠的自觉。 萧衔蝉和金不禁的眼睛瞬间清澈起来。 是啊,他们俩顶多算是陪嫁,正主都不着急,他们这么急做什么。 回到下榻处,累了一天的萧衔蝉瞬间就扑倒在床上,她闭上眼睛,可思绪却天马行空,一时静不下来。 想到方才看到的云似雪广袖之下的手势,萧衔蝉的手指不由动了起来,那个动作其实很轻微,就是食指在腰间的玉佩上点了两下,可是…… 萧衔蝉想起自己与同门用讯符或玉印联系时,在符上敲击两下代表收到,但这本话本的背景是凡人世界,且女主是个一心追爱的人设啊。 月光如水,倾泻在青阳城的飞檐翘角上,原烬盘腿打坐,可是在黑暗中,他的一双眼睛却睁着,床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睡不着?”一个声音从窗边传来,原烬闻言差点滚落床榻,他一个鹞子翻身,看见萧衔蝉扒在雕花木窗台上,月光映得她的长发如一泓水。 原烬下意识低头查看自己是否穿着齐整。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云似雪那个手势。” 萧衔蝉的食指点了点。 “修仙界传讯符的确认信号。”原 烬接话,“一个凡人郡主,怎么会用修士的暗号?会不会是我们想多了,她可能只是习惯性地动了一下。” 萧衔蝉道:“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就不会到现在还睡不着了。” 原烬笑道:“我在打坐……你想夜探郡主府?” “我想夜探郡主府。” 两人不约而同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萧衔蝉嘴角勾起一抹笑:“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走!” 夜风拂过,裹挟着尘土被润湿的清香,三更时分,两道黑影悄然掠过郡主府的重重高墙。 萧衔蝉足尖轻点瓦片,如猫般轻盈地落在内院屋顶与高墙之间夹角的阴影处,原烬紧随其后,二人如同两只乌鸦,无声无息地落在房顶瓦片上。 “东厢房还亮着灯。”萧衔蝉传音入密道。 两人屏息靠近,透过雕花窗棂的缝隙,看见云似雪正坐在一张长案上,她提笔写着些什么,眉目带着几分严肃,与白日里娇柔的模样判若两人。 回廊上,几个仆从抬着大箱子正往内院来,他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着闲话。 “这么重的金子,这得值多少钱啊?” “老土,这箱子里是玉叶金树,每一片叶子都是翡翠做的,极品帝王绿,比金子值钱多了。” “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唐公子,咱们郡主可真舍得。” 屋顶上的萧衔蝉二人听了一耳朵,看着仆从们抬着箱子走进内院,他们连忙在屋顶上疾走几步。 突然,房间里传来一个声音,是云似雪开口了:“把东西呈上来。” 侍女挥退仆从,身为郡主身边的贴身侍女,这种搬东西的重活本不该她干,但她肃着一张脸,毫无不情愿的样子,亲自将大箱子挪进房间。 打开箱子,烛火落在玉叶金树上,清晰地映出其真容,枝叶由翡翠雕琢,果实是浑圆的东珠,枝干是金子扭成,在烛光下流转着华贵的光晕,反射出一室刺目金光。 那珍贵的玉叶金树被侍女随便放在案几上,她在大箱子的底部敲了敲,取出一扇隔板,从隔板下双手捧着一个紫檀木匣。 “郡主,这是我们的人从唐诗乎那里找到的。” 云似雪接过木匣,指尖在锁扣处轻轻一按,匣盖弹开的瞬间,萧衔蝉瞳孔一缩,匣子里只放着一方虎符,这虎符并不大,却承载着军队的调动和生死,维系着国家安危,更代表着号令千军万马的权力。 “郡主聪慧。”侍女低声道,脸上的骄傲和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唐诗乎还以为您真的心悦于他呢。” 云似雪将虎符重新藏好:“并非我高明,而是他的劣根性告诉他,女子都会选择天下英杰为夫,执掌中馈、出谋划策,辅佐夫君,换取安身立命的机会。他既与我父王借兵,便怨不得我近水楼台先得月,拿下虎符了。” 她细细看过这来之不易的虎符,嘴角的笑变得真心实意。 侍女笑道:“有了这方虎符,您又借选秀联络朝中诸臣,加上咱们这些年培养的私兵,拿下皇位,易如反掌。” 云似雪道眼底暗芒浮动:“不可操之过急,青阳城驻军尚需整顿,朝中那些老狐狸也该逐个敲打,三日后以秋狩为名调兵入城,待我父王亲临校场时……先安内,再攘外。” 话音戛然而止,杀气凛凛。 屋顶阴影处的萧衔蝉听得目瞪口呆,她笔下的女主将言情文爆改权谋文。 原烬传音入密:“这也是你写的剧情吗?” 萧衔蝉怔愣摇头。 女主这边剧情大变,萧衔蝉忽然想起什么,男主那边不会也变了吧?她连忙拉住原烬往外飞去。 飞跃过鳞次栉比的屋顶,还没到唐诗乎的府邸,便在青阳城的某处客栈小院里见到了熟悉的四个人——抬轿的轿夫。 一个遮着容貌的人将赏银一一发放,眼睛里闪过令人不寒而栗的狠辣光芒。四个轿夫拿着赏银笑得合不拢嘴,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人已抬起手,就要杀了他们。 萧衔蝉连忙掐诀,一道灵力瞬间化绳,缠上那遮面人的手腕,“走”她轻喝一声,袖中飞出一道清风,卷着轿夫们踉跄退出了院门。 那遮面人猛然发觉目标消失,正欲追击,却迎面撞上提起生民笔的萧衔蝉,她用笔修改此人记忆。 “你已得手。”她声音如雾,笔尖的墨水丝丝缕缕渗入对方神识,“那四个轿夫全都血溅三尺,尸骨无存。” 遮面人眼神逐渐涣散,木然点头,转身离去。 萧衔蝉与原烬对视一眼,悄然尾随,穿过曲折街巷,那人最终停在一座朱漆府门前——正是他们原本要去的唐诗乎的府邸! 萧衔蝉心头一跳,果然,男主这条线也脱轨了…… 她和原烬隐在暗处,一路跟进府内,看着遮面人单膝跪地,向唐诗乎复命:“殿下,那四个轿夫已死,无人知晓我们曾往郡主府送过人。” 唐诗乎指尖摩挲着玉印,神色莫测,良久,他道:“很好,下去吧。” 萧衔蝉心头一紧,那顶轿子竟是唐诗乎送入郡主府的!而她和原烬阴差阳错上了唐诗乎准备的轿子,取代了轿中的傀儡。 可是,唐诗乎往郡主府送傀儡做什么?虽然那傀儡雕得极好,恍若真人,但毕竟不是真人,他现在又是凡人,如何操控傀儡。 萧衔蝉正不解时,唐诗乎忽然从袖中拿出一方玉印,这玉印上刻着符纹,泛起金色光芒,那竟然是控制傀儡的玉印! 萧衔蝉呼吸微滞,下意识攥紧了原烬的手。 唐诗乎不会发现傀儡已毁吧? 几个呼吸后,玉印中显示出傀儡视角中郡主府的风景。 唐诗乎满意地勾起唇角:“果然如高人所说,傀儡若生人,我既有了这样的宝物,还愁不能登临天下至尊之位么?” 原烬瞳孔骤缩,传音入密道:“他在操控谁?” 他很确定,那顶喜轿中的傀儡早就被萧衔蝉扔进芥子袋里了,可是玉印中显示的景象又作何解释? 萧衔蝉茫然摇头,甜文爆改对抗路相杀,现在这个剧情,真是崩得她这个亲妈都不认识。 第108章 “你说……云似雪接下来会怎么做?” 萧衔蝉与原烬在天明之前回到住处,她心中激荡,关于之前的疑问已有了头绪。 “我们坐了那喜轿,替代了里面的傀儡人,可是方才唐诗乎还是能通过傀儡看到郡主府的景象。这要么说明他送了两个傀儡进郡主府,要么说明……傀儡根本就是云似雪送给他的!他的计谋被识破,云似雪将计就计而已!” 原烬肯定了她第二种猜测:“这里是凡人世界,但凡能与修士有关的法宝极其昂贵,唐诗乎不可能送出两具如此精妙的傀儡。” 萧衔蝉有些担忧:“之前明五娘身为《鬼王》那本话本的女主,虽然她的行为有些崩人设,但是她的举动勉强还算是在走剧情,现在云似雪这样做……我有些担心,如果剧情全部崩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完全不能预料到了。” “那你想阻止她吗?”原烬摸上腰间的剑,仿佛只要萧衔蝉一声令下,他就会为她扫平一切。 萧衔蝉犹豫良久,最终却是摇头:“我想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说实话,我只是个三流作者,但我笔下的角色不是三流角色,云似雪也好,明五娘也好,她们赋与了我的角色新的可能,我想看看跳出剧情,她们会走到哪一步。” 第131章 郡主府里风平浪静,青阳城的街道巷陌依旧响起百姓的喧闹,然而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城门女墙上多了几个生面孔守卫,如鹰隼般盯着进出城门的人。 夜色如墨,云似雪独自站在郡主府的密室中,她轻轻抚过面前一具人形傀儡的身体,傀儡面容精致,栩栩如生。 “那两个小家伙上了花轿,险些毁了我的大计。”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指尖凝聚一点金光,勾画出一副虚幻的景象,缓缓注入傀儡眉心,“姓唐的,你以为 靠一具傀儡就能监视我郡主府,在我身边兴风作浪么?呵……” 为了布局,她早在一年前就设计出了一个法力无边的“高人”,又装作不经意,在唐诗乎面前展露神通,渐渐的,唐诗乎对这个“高人”深信不疑。 三日前,她令人将特制的玉印和这具傀儡交给唐诗乎时,对方眼中的贪婪与窃喜几乎要溢出来,他根本不知道,并非玉印控制傀儡,而是傀儡控制玉印。 那方玉印只会显示出她愿意显露的东西。 “郡主,唐公子那边有动静了。”丫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密室门口。 云似雪头也不抬道:“说。” “他正在调集亲兵,准备三日后行动。” 唐诗乎以质子身份在异国他乡生活多年,他的故国早就将他视为弃子,可他不甘心,他的野心一直如燎原的火一样熊熊燃烧,他想回到故国,登基称帝,将所有羞辱过他的人踩在脚下。 为此,他含耻蛰伏多年,精准地发现了云似雪父亲的野望,舌灿莲花,说服了他,与其做了交易,又联系故国臣子,左右逢源。 若非云似雪这些年要借他做挡箭牌,隐藏自己的动作,在他身边待了多年,她也不能发现唐诗乎还有这样合纵连横的能为。 “我虽然野心勃勃,却也做不出用本国的兵帮他国皇室这种事,父王啊父王……”云似雪的笑容轻蔑不屑,“也好,通知禁军统领,按计划行事。” 丫鬟领命退下,云似雪的目光落在手中的虎符上,这枚能调动天下兵马的符印,很快就要真正属于她了。 三日后,青阳城桂子飘香,整座城都被笼在这馥郁的香气中。 萧衔蝉远远望见王爷入城的仪仗,这个在话本中着墨不多的背景板、宠女狂魔,却是整座青阳城真正的主宰。 几缕惨白的光透过明窗,落在案几上,云似雪将茶盏轻轻放在父王面前。 “待会外臣就要进来了,送完茶就回内院去吧。”老王爷头也不抬,仔细翻着手里的府中近些日子的账本。 “给您送安神茶。”云似雪声音轻柔,“您教导过的,女子需贞静柔顺,孝顺父母,女儿时刻铭记。您老在庄子上住了些时日,若非秋狩在际,您怕是要住到冬呢,咱们父女久不见面,女儿不能时常孝敬您,这才在您回城之际多多侍奉在您左右。” “近一年未见你,不成想你长大了。从前你总说些疯话,现在看来,倒是懂事了。”老王爷将茶饮尽,却见女儿还在书房里,不由皱眉,“你怎么还不走,若与外臣相撞,岂不有损名节?” “父王总说名节,好似名节对我而言就是顶顶重要的东西。” 云似雪的声音飘渺,像个幽灵环绕在书房里。 “您说怕名节有损,所以即便我功课再好,也不能同兄长一般继续随夫子念书;我偷偷向武师傅习学功夫,您却因此打断了我的腿;因为名节,我写出的策论必须署上兄长的名字,我用命博出的胜仗,也成了您的功劳……” “世上女子都是这样的,你不帮自家人要帮谁呢?难道要自己出门抛头露面吗?”老王爷痛心疾首,“父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啊,让你风雨不侵,衣食无忧,你还有什么不满?这么久之前的事都记得,你可真是记仇。” 云似雪的面容突然浮出一抹古怪的笑,她低声喃喃:“这话听了很多次……还是一样虚伪,一样令人恶心!” 她站起身,下巴微微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老王爷。 “您不知道吧,您每日批阅的军报,都是我先过目的。” 这一句话蕴含了太多意思,老王爷瞳孔骤缩,随即双目圆睁,猛地拍案而起,可刚一站起便摇摇欲坠,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口鲜血,溅在满案狼藉的文书上,像朵朵绽开的红梅。 “你……你……” 老王爷栽倒在地,手指颤抖地指着面容渐渐模糊的女儿。 云似雪蹲下来,用绣帕擦净他唇边血渍,喷在她手指上的气息犹如风中烛火,逐渐消失,她木然道:“父亲,抱歉,我不能做你想要的那种女儿……” 她的眼底中,隐晦的痛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慌失措。 “来人啊!”她踉跄冲出书房,声音凄厉,“父王中毒了!” 云似雪不知自己的泪水与悲恸是真是假,她也无意去探查自己心中隐秘的思绪,现在,她只知道自己要将计划完美地推行下去。 没多长时间,整座青阳城都知道老王爷身亡。 随之而来,各种消息甚嚣尘上—— “老王爷是被毒死的!” “听说是唐公子下的毒。” “世子也遭遇刺杀了!” 云似雪与老王爷交锋的时候,萧衔蝉就在屋顶上,她看云似雪刚下完毒,就哭得伤心欲绝,变脸速度之快平生罕见。 她轻声啧啧称奇,眼神却带着几分欣赏:“眼泪说来就来,有这样的演技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云似雪突然抬头,四目相对,在偷看的萧衔蝉顿时心头一凛,如同被野兽盯上的猎物。 “这位道友,”云似雪眼犹含泪,嘴角却微微翘起,“看够了吗?” 萧衔蝉干笑几声:“我这就圆润地离开……” 云似雪广袖轻拂,不知她用了什么法术,萧衔蝉竟动弹不得,再一眨眼,她被一团风裹着,摔进自己在此处的下榻之所。 萧衔蝉才呲牙咧嘴地坐起身,便看见原烬踏着屋脊回来,他道:“你让我盯着唐诗乎,他正在往这边来,还有老王爷的世子,也在向这边赶来。” 萧衔蝉忙站起来就要出门,迎面撞上云似雪身边的丫鬟,丫鬟恭敬地行礼,然后道:“郡主问您,可想看看日后她的登基大典?” 萧衔蝉一愣。 丫鬟继续道:“郡主还说了,若是想的话,就老实待在院子里,不要进入别人的执念里。” 萧衔蝉被“请”了回去,她抱臂坐在院中石凳上,不可思议道:“她或许真的是明羲仙尊!” 原烬听她说自己的推测。 “她叫我道友,又会法术,说明她有外界的记忆,除了我这个作者能在自己的话本中有特殊待遇,或许修为很高的修士也能在大衍镜中保留记忆!可是……她让丫鬟说的’执念‘又是什么意思?”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突然想起一件事——谢无柩好像也保留外界的记忆,他是怎么做到的? “对了,谢无柩……” 她还没问出心中所想的问题,隔壁突然传来一声杀猪般的乐声——是金不禁在拉二胡。 那调子七拐八扭,活像被掐住命运脖颈的猪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嘶吼,萧衔蝉闭了闭眼。 “金!不!禁!”萧衔蝉隔着院墙怒吼。 “哟,萧姑娘在家?”金不禁咧嘴一笑,手下弓弦一抖,又迸出个破音,“萧姑娘品鉴一下,我这《十面埋伏》拉的如何?” “你这是埋伏吗?”萧衔蝉恨不得聋掉,“你这是谋杀!霸王要有你这样的人才,何至于自刎与乌江!” 这边是插科打诨、欢笑之景,前院却哀乐阵阵、白幡飘飘。 老王爷之死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跟他有利益关系的人皆向王府跑去。 灵堂之上,唐诗乎与世子相对而立。 “唐诗乎!你这狼子野心的畜生!”世子双目赤红,长剑出鞘,“竟敢毒杀我父王!我这就杀你为我父王报仇!” 唐诗乎脸色骤变,他看过傀儡传来的画面里,分明是世子将毒药下到茶盏,亲手呈上的! “你血口喷人!”他一把拿出玉印,“诸位请看,我的傀儡之眼看得清清楚楚。”玉印上的铭文骤然发光,浮现出世子下毒的画面。 “你弑父夺权,还想嫁祸于我!” 世子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半步:“不是我!这不可能……”他猛地转头看向云似雪,“阿妹!真的不是我,是这妖人使的邪术!” 云似雪掩唇惊呼,倒退几步,像个没有主见的温室娇养的小孩。后院中的《十面埋伏》之曲越来越激烈,似乎在衬托现在这场面。 “你这妖人害了我父王又要害我,想将我父子一网打尽,你好占据王府!”唐诗乎越说越觉得真相就是这样,他拔出剑扑向世子,“妖人受死!” “拦住他!” 世子厉喝,只见自己的亲卫齐齐拔出刀,却只做不敌。 第132章 寒光闪过,世子的佩剑贯穿唐诗乎胸膛,唐诗乎的毒匕首也捅进世子心窝,两人死死瞪着对方,口中鲜血汩汩涌出。 两人同时气绝,至死都瞪着眼睛,像纠缠的鹬与蚌。 《十面埋伏》遽然停止,几息后,响起了难听的《好日子》 登基大典那日,晴空万里。 萧衔蝉站在观礼的人群中,看着云似雪一步步踏上玉阶,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十二旒冕冠的玉珠轻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定定看着云似雪,笑容像是在看女儿一般慈爱。 原烬因她这幅模样浑身不自在,怎么这人好像突然长了几百岁:“……就这么高兴?” “当然了,我笔下的角色在另一个世界能过的好,我当然高兴。”萧衔蝉笑得眯起眼,突然,笑容僵在脸上,“你看……” 她眉头紧蹙,指着一个方向,原烬看去,只见云似雪的袖口竟开始变得透明,随着她往上走,隐约可见墨色的字迹在她身上流动。 这个场景他们之前在今宵城见过。 “我明白了……”萧衔蝉突然低声喃喃,“之前我们的推测是错的,话本中的人不会因为看到角色崩人设就变回字,而是……” “朕承天命,必恪尽职守,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云似雪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淡,脚上的鞋子甚至已经变成“登云履”三个字。 当云似雪要坐在龙椅的瞬间,她的指尖也化作一缕墨色,“手指”两个字排列五行,看起来诡异非常。整座广场晃动扭曲起来,人群渐渐变成墨字。 云似雪似乎毫无所觉,她突然伸手一指,萧衔蝉顿时飞了起来,如同被栓了线的风筝,被云似雪拉了过去 “萧衔蝉,看在你写了这具身体的份上,本尊可以为你指点迷津。”在世界万物扭曲动荡时,云似雪的声音直接传入她的耳中,“你知道大衍镜又叫问心镜吗?” 萧衔蝉了悟,说出自己的新推测:“人皆有心,心生执念,要么了却,要么放下。” 云似雪笑了:“你果然有悟性,罢了,既你已知晓,本尊便赠你一物以做谢礼。” 一颗光点没入萧衔蝉眉心,她疑惑地摸摸额头。 云似雪的腿已经变成了字,萧衔蝉抓紧时间问道:“您是明羲仙尊?您这样的仙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大衍镜里?难道您有泽被苍生的执念,因执念太深,所以被大衍镜吸进来了?” 云似雪笑了,墨字已经蔓延到她的胸口:“我的执念么……我只是喜欢当老大,因为在振音当不了老大,执念越发深,老友便将我一魂一魄放入大衍镜,助我了却执念。” 萧衔蝉:…… 她怀疑明羲仙尊在驴她,可是不等她继续问,云似雪的身体突然崩成无数墨字,整个广场但凡是话本中的人与事物的,俱都化成了字。 萧衔蝉拂去眼前飘过的一条字,若有所思,原烬站在她身边,问出萧衔蝉正在深思的事情:“我们呢?我们的执念是什么?” 今宵城的原老夫人执念是因生育而失去修为,所以在她看到本该与她命运一样的萧衔蝉改变了命运后才会变回墨字;云似雪的执念是做领袖人物,登基后也变回了墨字,萧衔蝉知道,如果谢无柩随太玄下井后,也会了却或放下执念。 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是什么? 第109章 漫天墨字飘散,如雪片般簌簌落下,萧衔蝉与原烬皆陷入对自己内心深处执念的寻找,二人正问心之时,一个凄厉哀嚎突然响彻云霄—— “啊——我的灵石!!!” 金不禁仰头望天,嚎得撕心裂肺,萧衔蝉赶过去时,看见他颤抖着手,从芥子袋里掏出一把闪闪发光的……字。 是的,字。 原本将芥子袋装得沉甸甸的灵石,此刻全变成了一串串墨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三百上品灵石”、“五千中品灵石”、“一万两黄金”等字。 萧衔蝉凑近一看,乐了,二师兄的执念不会就是灵石吧? 金不禁悲愤捶地:“我攒了这么久的家底,全没了!一夜回到发家前,我的灵石啊!” 他抓起一把字往天上撒,字却像认主似的,又飘飘荡荡落回他怀里,原本沉甸甸的灵石变得轻飘飘的。 金不禁哭嚎着往远处跑走了。 “钱啊!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萧衔蝉忙要跟上去,却见王璇鸣的衣摆已经开始浸出墨色了,这意味着,她的执念已经完成或者放下了,她将要离开大衍镜。 萧衔蝉看见王璇鸣化作一抹水墨消失在眼前,她脚步不停,追着金不禁走了。 平静的天空突然划过一道云痕,喊着什么“灵石啊、羁绊啊”划破天穹,两道人影紧追不舍,萧衔蝉知道,二师兄现在的状态不对,他就像在九二年进入股市的股民,二二年世界杯小组赛上买阿根廷赢的赌狗,辛苦打拼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金不禁一边跑一边漫天撒钱,他跑出了范进的的疯狂,夸父的风采,一路火花带闪电,突然,迎面撞上个人,两人同时从千米之高的云端摔了下去,砸出两个深坑。 萧衔蝉赶过来时便听见一阵“哎哟哎哟”的呻吟声,她连忙从坑里刨出二师兄,金不禁撑着身体站起来,“诶呦,还是萧姑娘善良,要是其他人,撞了人早跑了,谁会像你一样扶起我呢?” 嘿,这是要讹人啊! 萧衔蝉一把就把他又推回坑里了。 转头一看,只见被金不禁撞到的男子捂着肚子,晕倒在地,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 金不禁被灵石变纸冲昏的头脑清醒过来,讹人者人恒讹之,他指着躺倒在地的男子:“我只是轻轻撞了他一下,不至于把人撞晕吧?” “你那是轻轻撞一下吗?”萧衔蝉没好气道,“不就是钱没了吗,跑什么呀?” 金不禁嘟囔:“你说的轻松,要是你的存款全变成废纸,你肯定比我还疯……” 原烬单膝跪下给那晕倒的男子把脉,指尖才搭上手腕没多久,他的眉头就是一跳。 萧衔蝉看出他表情不对来,问道:“怎么了?撞出内伤了?” 原烬沉默片刻,缓缓抬头:“要不……你也来把一下?” 萧衔蝉疑惑地蹲下身去,指下脉来流利圆滑,如珠走盘,寸弱尺壮,典型的妊娠初期脉象。 金不禁左看看右看看,见左右两人的都是一幅被天雷劈焦了的神情,他不由问道:“怎么了?问题很严重吗?这个人真的被我撞晕了?” 萧衔蝉沉默良久,终是道:“他怀孕了。” “什么?被我撞怀孕了?!” 金不禁的嚎叫声比刚才还要响亮。 有时候二师兄的脑子真的让人绝望,难道因为排行“二”所以人也“二”吗? 男子怀孕,世所罕见,若是大师兄在这,说不定能研究出原因来。 萧衔蝉几针下去,晕倒的男子悠悠转醒,他的嘴唇毫无血色,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慢吞吞地挪着步子站起来,肚子看起来就像个快要爆炸的南瓜。 “多谢几位救命之恩。”男子扶着腰勉强站定,他面容看起来只弱冠年纪,脸色煞白苦苦哀求,“求三位壮士……莫要将此事说出去,莫要与人说你们遇见过我。” 萧衔蝉盯着他平坦的胸膛和凸起的腹部,艰难开口:“我现在还是难以置信,你分明是男子,却如何……” “我有苦衷。”男子苦笑,犹豫许久,道,“此事隐情颇多,若是将始末说出来,可能会连累三位恩人。我名隐光,乃罗刹城人氏,意外有了这个孩子……若被她知道,定会追来,我只想寻个清净之地,平安诞下孩儿。” 金不禁一脸震撼:“你们罗刹城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 隐光苦笑不语。 金不禁盯着隐光看了半晌,摸了摸下巴道:“我瞧你甚是面善,说不定此前曾见过,既然是我撞了你,便让我送你回去,权当赔罪。” 隐光犹豫片刻,轻声道:“我住在罗刹城外的青山上,离此地不远。” “也罢,反正我们已经来到了这里,送佛送到西,也省得你一个孕……孕夫辛苦。” 萧衔蝉看了眼原烬,示意他一起去罗刹城,原烬面无表情,似是没看到萧衔蝉的眼色,萧衔蝉抿了抿嘴,装作没看出他的不情 愿。 隐光眉眼柔和,感激道:“多谢三位。” 四人驾云,沿着山脊向东前行,远处罗刹城的轮廓在正午阳光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层黑纱。 金不禁凑在隐光身旁,絮絮叨叨地问东问西,他想通过只言片语拼凑出隐光男人生子的真相,但隐光只是浅笑,偶尔答上一两句,手始终护在腹前,话语极少。 萧衔蝉在听到金不禁说隐光面善后,竟渐渐的也觉得他眼熟,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遇见过,她不由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你觉不觉得隐光眼熟?我真是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第133章 原烬还在生气,因为萧衔蝉故意不让他去探查太玄行踪,又不将原因据实以告,他本暗自发誓,这一次,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搭理她,直到她反省,可是在…… 算了,看在她真的很需要他来出谋划策的份上,先暂停生气一小会儿。 原烬仔细想了想,道:“我知道蜃楼有一弟子名洞明,洞明、隐光,乃左辅、右弼二星别名,名出同源,或许此人是你曾见过的蜃楼弟子。” 萧衔蝉疑惑地歪歪头,是吗?蜃楼有这号人物吗?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到了青山下,隐光停下脚步,指着山间道路:“前面岔路往右的山腰处便是寒舍所在,三位进去喝杯茶吧。” 话音未落,旁边的茶棚忽然骚乱起来,几名粗布麻衣的散修正围坐在油腻的木桌旁,端着豁口茶碗,俨然一副市井闲汉侃天侃地的模样。 其中一人压低嗓子,但萧衔蝉几个修士俱听得清清楚楚。 “嘿,你们听说了没?罗刹城里那位魔尊大人,近来可是夜夜笙歌,闹得满城风雨!我这有个小道消息,你们听不听?” 众人都竖起耳朵。 那人面有得色:“据说魔尊恋慕上了一个人,就是几月前当街掳走的小美人,啧啧,那美人烈得很,当众给魔尊甩脸色,被魔尊亲自揽着腰抱上玉辇带回宫中,小美人抵死不从,竟还跑了,魔尊现在伤了心,这才夜夜笙歌,以慰寂寞。” “真的假的?堂堂魔尊大人看上的人,还敢不从?” “嘘!”茶棚里的一人猛地打断他们的话,悄悄瞥了眼萧街蝉一行人,“要死啊!敢编排魔尊的闲话,你要是想死可别带累了我!” 茶棚瞬间安静,只剩炉上茶壶咕嘟沸腾的水声。 金不禁听得两眼放光,还要再问,却被人拽着衣领拉走了,他要说不满的话时,看到隐光面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呼吸也急促起来。 萧衔蝉神情严肃,一手拉着二师兄,却不和他说话,只低头沉默,方才她听到“魔尊”二字心头就是一跳,很可能他们已经来到了《魔尊》这本书里。她所忧者唯有一个,那就是小师妹。 小师妹秦含玉正是魔修,说不得被大衍镜分配到了罗刹城! 刚刚听到茶棚里的闲汉说话,听那魔尊行事很是荒唐,她难免担心小师妹。 “小玉性子犟,不知曲意逢迎,肯定会过的凄凉悲催,可恶,若是那劳什子魔尊欺负小玉,我一定宰了他!” 暮色四合时,隐光的竹屋亮起一盏昏黄的灯。 萧衔蝉本不想留宿,但隐光温声挽留:“山路夜寒,三位若不嫌弃,便在寒舍将就一晚。”他眉眼低垂,指尖轻轻搭在腹前,衣袍宽大却掩不住微微隆起的弧度。 萧衔蝉看得心软,心想他一个孕夫独居荒山,加之她也要在罗刹城及其附近寻找师妹,倒不如住下,与隐光互相照应。 是以,三人住进了这座窄小的竹屋,隐光的住处与他的气质很是相符,都是朴实简单的样子。 竹屋里面隔出三间屋子,一间客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四壁由粗粝的毛竹拼接而成,竹节处的凸起还未完全打磨平整,客厅墙角堆着一个盛水的大瓮,里间一张竹榻靠窗摆放,榻上的草席边缘已经有些卷边,屋顶的茅草有些稀疏,几缕夕阳残光从缝隙中漏进来,在泥地上投下昏暗的光影。 他们几人直接打地铺睡在书房,半夜,原烬与萧衔蝉一齐睁开眼睛,二人对视,无需说话,他们便已明白彼此的意思——他们都是被一阵细微的窸窣声惊醒的。 窗外月光惨白,竹影婆娑,忽有铁甲摩擦的“咔咔”声由远及近。 萧衔蝉猛地翻身而起,原烬的手按上剑柄,两人推醒睡得懵逼的金不禁,却见原本睡在隔壁的隐光好似知晓来者是谁的样子,不慌不乱,出门来到院中。 他还穿着素白的睡衣,夜风吹起单薄的衣物,凸现得他的肚子越发滚圆。 “你还是来了。”他轻声道。 竹屋外的树林里倏尔亮起数百双猩红眼瞳,那都是魔兵,黑压压的如潮水般涌来,他们身披玄铁重甲,面覆恶鬼面具,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竹屋外的篱笆对他们而言如同装饰品。 为首的人淡漠地看着隐光:“这就是你要的自由?住在这样破旧的屋子,身边没有奴仆服侍,还收留陌生人……隐光,是我给你的自由过了火。” 隐光笑容绝望:“你永远不会懂……” 那人亦绝望道:“你总说我不懂你,那你教我啊!你不能让我习惯了你之后又一走了之,你把我当什么了?把我们之间的感情当什么了?” 听了一耳朵偶像剧台词的萧衔蝉三人:…… 萧衔蝉心想,在场最绝望的人一定不是正在演偶像剧、将所有人都视为play中一环的男女主,最绝望的人,是她。 这个剧情和台词她可太熟悉了,没猜错的话,《魔尊逃妻带球跑》的话本已经展开了,就是剧情彻底崩了。 那个在魔兵簇拥下翩然而至的魔尊,她认识。 第110章 来人生了一张弱柳扶风的脸,苍白的面容上总带着三分病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时常含着雾气,风一吹就倒。 但这样柔弱的小姐却穿了一副玄色轻甲,甲衣泛着森冷寒光,身后拖着一条黑色披风,仿佛夜色凝成的翅膀,缀着几缕暗红流苏,随步伐轻晃时,如血珠滴落,护心镜上刻着狰狞魔纹,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魔尊,我不过是世上最平凡不过的男子,何至于劳动魔尊大驾。” 隐光一脸倔犟,要萧衔蝉说,他现在完全就是清冷小白花。 “你算什么东西,本尊驾临此地只为本尊血脉而已。”魔尊开口,充满狗血文强制那一方高高在上爱不自知嘴硬心软的味道。 隐光眼眶泛红,努力仰起高傲的头颅,不让眼泪滑出:“这个孩子与你无关,他只是我的孩子!” 魔尊大怒,上前一步攥住隐光的手腕:“他是本尊的孩子!你怎敢偷走本尊的心后又夺走本尊的孩儿!” 恨海情天四爱强制剧情一触即发。 萧衔蝉围观全程,满脸呆滞,低声喃喃:“天菩萨诶……”离开大衍镜后,小师妹可怎么做人啊! 眼前充满信念感说着羞耻台词的魔尊,正是她的小师妹秦含玉。 萧衔蝉本想着小师妹为人单纯率直,万一穿进她笔下波诡云谲的魔界,不知生活多么痛苦小心,可现在看来,竟全不似她所预料。 小师妹身居高位,号令魔界,更是将强制爱剧情走得完美无缺,与二师兄一样,她也没有外界的记忆。 秦含玉转动眼睛,视线移到隐光背后的三人身上,她邪魅一笑:“你不愿跟我回去,是因为早就有了偷情的对象?” 隐光倔犟道:“与旁人无关,这位萧姑娘是好人,救了我不说,又怕我无人照料,还陪我回家。” “好好好,是不是在你心里,旁人都是好人,只有我是罪大恶极的坏人!” 眼看要被拉入狗血剧情里,萧衔蝉后背一紧,她连忙道:“ 打住!小玉……咳,魔尊大人!” 她一把拽住原烬的袖子,将他拽到身边,拿出足以媲美奥斯卡影后的演技,声情并茂:“魔尊明鉴!我与这位隐光公子清清白白!” 她眼睛里似含着万千星辰,充满爱意地看向原烬,声音突然柔软得像一团融化的蜜糖。 “实不相瞒,我爱慕的人,是他。” 原烬呼吸一窒,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如万马狂奔,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越跳越快,几乎快冲破嗓子眼,喉结上下滚动,手指无意识地狠狠掐在掌心。 秦含玉眯起眼睛:“哦?” 萧衔蝉拾起自己的老本行,张嘴就编:“我与他也曾经历过种种磨难,当年我晕倒路边,失去记忆,是他救了我,我们过了一段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我的家人找到我,趁他不在,强行带我回家,我恢复记忆后忘记了他,忘记了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而他为了寻我,来到了我家,做了我的侍卫。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攀附权贵的人,我与他发生了很多误会,后来我遭遇仇家暗算,他拼死救我,千钧一发之际,我想起了所有……” 秦含玉原本不信面前两人竟会有比她还曲折的过往,可是当她看到原烬满眼藏不住的欣喜与爱意,不由信了七八分。 没有人的演技会好到这种地步,那盛满爱意却又强压下去的的眼神,炽热的能融化一个人。 她感慨道:“没想到世上还有你们这样一对苦命鸳鸯……” “魔尊大人,我们也经历过相思之苦,所以可太知道你与隐光公子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一步了,你们二人就是没张嘴,什么话都憋在心里,这才向虐文道路狂奔而去。”萧衔蝉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她拉拉原烬的手,十指相扣,“你说是吧谢无柩。” 原烬眼中的欣喜霎时破灭,他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方才在心上突突乱跳的小鹿好像死了。 第134章 秦含玉似有所悟:“不成想萧姑娘与本尊是同道中人,既如此,几位便一道去罗刹宫小住几日,我也好与萧姑娘探讨一二。” 萧衔蝉连道“好说”,拉着原烬和一脸状况外的金不禁跟着隐光背后走了。 秦含玉御刀飞行,重刀极宽,她盘腿坐在前面,指着罗刹城三山四海对隐光说:“男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秦含玉的男人。” 原烬传音入密:“为什么要跟过去?” 他怎么看都觉得他们在这里很多余。 萧衔蝉传音说:“我在这本书里写了很多句’整座城都炸了‘、’整个修仙界都炸了‘这样的剧情,我得看着点。” 想到曾在万宝阁见过的惨状,原烬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金不禁忽然窜到萧衔蝉与原烬之间,他压低声音:“我想起曾在哪见过隐光了!” 这话吸引了坐在前面的秦含玉和隐光的注意力,一时四个人都看向他,金不禁笃定道:“梦里!” …… 萧衔蝉严重怀疑二师兄进大衍镜时把脑子丢在外面了。 “我真的在梦里见过这张脸,应该是在一个与仙界有关的梦……”金不禁道,他努力回想,但怎么也想不出具体的梦境是什么样的,只能苍白又徒劳道,“我真的在梦里见过这张脸!” 秦含玉一脸古怪:“你不会有龙阳之好吧?” 她似乎怕被人抢走隐光似的,将他挡在身后。 金不禁面红耳赤辩驳道:“我不是!我没有!” 一行人吵吵闹闹来到了罗刹宫,玄铁铸就的殿身如蛰伏的巨兽,张大嘴巴择人而噬,踏上黑色石阶,只觉脚底冰冷刺骨,檐角悬挂的森白骨铃是唯一亮色,随风轻响,荡开森然魔气,整座宫殿沉在永夜之中。 墙壁上青铜火把架上跳动着赤红的魔火,为一片黑暗与冰冷添上一抹光亮与温暖。 秦含玉将隐光扶进寝殿,动作别扭又温柔。 萧衔蝉在他们背后啧啧称奇:“最该搞纯爱的去搞权谋了,最该搞皇的去搞纯爱了,人生剧本真是不可捉摸。” 不多时,在殿外的萧衔蝉几人听到了一声怒吼:“胎象不稳?怎会如此!治不好他,本尊要你们所有人陪葬!” 紧接着,一连串医修走了出来,萧衔蝉从中看到好几个宝珠谷的修士,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她几乎在所有书里都写过这句经典台词,可想而知会有多少医修遭受无礼医闹了。 原烬见萧衔蝉沉默不语,问她在想什么,萧衔蝉长叹:“在想我到底造了多少孽,别的不说,医修在我的话本里可是高危行业,而且,除了某某地全都炸了,我还写过很多其他可能会引起骚乱的台词。” “比如说呢?” 秦含玉怒气冲冲地走出寝殿,正巧听见萧衔蝉站在原烬旁边,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点的火,你自己负责灭。” “谁都知道,你皱一下眉毛,我就炸平三座城!” “你怕黑?这座城永远不会有黑夜。” 秦含玉脚步一顿,眼睛微微睁大。 这熟悉的台词!这霸道的语气!这不就是她平日里的说话风格吗? 她直勾勾走向萧衔蝉,眼神热情得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姐妹。 萧衔蝉正沉浸在自己写的经典台词里,忽然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一抬头,就见秦含玉大步走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激动:“你……你也懂?” 萧衔蝉眨了眨眼,瞬间反应过来,试探性地接了一句:“……女人,你这是在问我?” 秦含玉眼睛一亮:“太好了,这么多年,我竟然找到了和我说话风格一样的人!” 萧衔蝉:“……”有一种被无意间羞辱了的感觉。 原烬默默后退两步,试图远离精神污染。 下一秒,秦含玉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本尊的挚友,以后可以自由出入罗刹城,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罗刹城的出关令牌被你承包了!” 萧衔蝉十分感动:“一声姐妹大过天,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姐妹,谁若折我姐妹翅膀,我必毁他整个天堂!” 秦含玉感动得热泪盈眶:“挚友!” 萧衔蝉握紧她的双手:“姐妹。” 原烬:……扶额苦笑,妙妙她也真是的。 金不禁却颇有感触:“我好羡慕她们能随口就说出这样有深度又热血的话啊。” 原烬无语凝噎,不是,这人有病吧? 金不禁道:“但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天,我要变成她们那样的人!” 原烬嘶了一下,拍拍金不禁的肩膀:“金兄,你谦虚了,你已经是了。” 金不禁大喜过望:“真的吗?我已经这么有深度了吗?” 在罗刹城一连住了数日,每天都能目睹秦含玉与隐光别扭纯爱又强制四爱的撒狗粮现场。 隐光的肚子非常大,几乎大到有些恐怖的程度,青紫的经脉在薄薄的肚皮下清晰可见,好似他腹中胎儿将他的皮肤撑薄了,但医修们都说他的胎象很稳,没有问题。 隐光满脸爱意地看着肚子,时常呢喃一些儿歌唱给宝宝听,为了能顺利生产,医修要他每天多走一走,萧衔蝉便跟在秦含玉与隐光身后,与他们一起走。 她在想小师妹的执念是什么。 罗刹城一派祥和安宁,所有人各司其职,安居乐业,他们走在街道上,百姓们都很热情地招徕,一点也不怕秦含玉这个魔尊。 这幅恬淡的气氛似乎与普通人对魔界的设想格格不入。 暮色笼罩的罗刹城上空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只见天穹如同被利刃划破,两道璀璨流光破云而出,携势不可挡的威压飞向罗刹城。 那流光正是两人御剑飞行留下的灵光,萧衔蝉远眺,却见两柄剑上站着两个熟人——明卿君与明元君。 二人道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面容肃穆。 在二人身后,三个腰系不同门派令牌的修士脚踏祥云,率领身后数千名弟子,众修士皆手持飞剑,剑气如虹,剑锋滑过青芒,将半边天空映成碧色。 来者不善! 第111章 一 以明卿君与明元君为首,身后三个修士为辅,众正道修士在天际之上结成剑阵,阵法中央,一柄丈余长的虚幻巨剑正在缓缓成型,剑锋直指魔城,凌厉的剑气令城中之人不堪承受,皆跪伏下去,安宁的生活瞬间被打破。 “找死!” 秦含玉大怒,一把重刀瞬间出鞘,此刀正是且停侯。 “结诛魔大阵!” 明卿君一声令下,数千名弟子同时舞剑,漫天剑气交织成网,化作牢笼将罗刹城外围十里尽数封锁,挡住天上日光,黑云压城城欲摧,灵气与剑气交织,肃杀之气令人窒息。 罗刹城中的古木老屋在这威压下纷纷垮折,飞沙走石。 秦含玉玄衣猎猎,面对漫天剑阵,她纵身跃起,刀锋划破长空。 “破!” 她身后浮现一把如黑龙腾空的刀影,硬生生劈开剑阵,剑气崩碎,千名正道弟子齐齐后退。 她凌空而立,刀尖直指明卿君:“昆仑宗这是要与我罗刹城开战了?” 明卿君被刀气冲得后退几步,勉强站稳,收剑入鞘,折扇一甩,道:“好个魔尊,你们罗刹城杀修士夺灵根,罪行罄竹难书,恶贯满盈,我正道定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他一个神龙摆尾,带领众修士撤退,霎时,罗刹城重现天光。与来时的气势汹汹相比,明卿君的撤退可谓迅疾如雷,好似方才声势浩大的声讨只是儿戏。 萧衔蝉立于秦含玉身边,望着重回平静的天际,眉头微蹙。 “这不对……” 她低语。 在原本的世界里根本没有魔界,杀害修士掠夺灵根的罪魁祸首是原亭翁与其党羽,何来罗刹城?何来魔尊? 天光如洗,却洗不尽萧衔蝉眼中的阴翳,她望着明卿君远去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需要一个敌人。”她轻声道,声音散在风里,“一个足够邪恶、足够强大,又足够遥远的敌人。” 若承认作恶的是道貌岸然的正道魁首,那千年建立的秩序便会崩塌,人心需要黑白分明,需要将一切恶推给早已被定义的“魔”。 只要将污水泼出去,再站在岸边指指点点,这样,他们就能将自己撇干净,他们还会是德高望重不染尘埃正道修士。 秦含玉收刀入鞘,她冷笑:“一群鼠辈。” 城下,惊魂未定的罗刹城百姓开始收拾残局,他们扶起倒塌的房梁,捡起滚落一地的菜蔬。 一个孩童捡起被剑气撕裂的露出棉花的布偶,怯生生地问母亲:“娘,我们真的是坏人吗?” 萧衔蝉垂下眼睫,原烬感觉到手臂被人拉了一下,他明白萧衔蝉的意思了。 三更半夜,秦含玉与魔界众将领商议保卫魔界之事,萧衔蝉与原烬离开了罗刹城。 第135章 夜色如墨,两道身影潜行于伐魔大营,火把映照下,明卿君与明元君坐于帐中,二人不语,明卿君手中握着一枚留影石,神色沉凝。 “明卿。”原烬自阴影中走出,声音压得极低,“你怎么来到魔界了?这伐魔之事又是什么缘由?” 明卿君看见大师兄,激动地站起来:“今日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师兄的身影,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到底怎么回事?”原烬急匆匆进来,萧衔蝉跟在他身后,她急道,“秦含玉绝非夺人灵根的元凶,还请二位明察!” 明卿君叹了口气:“若非有人用留影石记录了这副画面,我等也不会出征罗刹城。” 他将留影石掷出:“你们看。” 石头在空中旋转,一副画面徐徐展开,只见一条黑影如鬼魅般在城池中穿梭,他掩藏面貌,趁人不备从后偷袭,一个个修士被他洞开腹腔,血流如注,灵根被生生抽出,化作流光没入黑影体内。 只几息之间,已闪过黑影在十几个城池中作恶的场景,最后一幕,那黑影疾掠至罗刹城外,骤然化作一缕暗芒,钻入一个人的腹中,那个人,原烬与萧衔蝉都认识——隐光。 萧衔蝉瞳孔骤缩:“这……这……” 莫非隐光的孩儿是天生恶种? “现在明白了吧?”明卿君收回留影石,“此人的踪迹做不得假,遁向罗刹城做不得假钻入男子腹中,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这个留影石并非独我看过,昆仑宗与其他城的修士都看过了。现在,罗刹城已是众矢之的,我负师命,带领仙门大宗世族弟子前来,若魔尊不给出个说法,恐难服天下。” “可这黑影绝非秦含玉!” 萧衔蝉有些焦躁,以她对正道修士品行的了解,现在真凶是不是秦含玉已经不重要了,查不查明真相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秦含玉必须成为“真凶”,好让声势浩大地讨伐变得正义。 “如果你们要救魔尊,最好的方法,是让那个怀了孩子的男人打掉孩子。”明卿君道,“否则,即便此次由我带队,可其他门派长老若是有异议,便是我有心信你们,也保不住罗刹城。” 原烬与萧衔蝉离开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明元君道:“我觉得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夜色沉沉,罗刹宫内烛火摇曳。 萧衔蝉将留影石置于案几之上,画面中那道黑影钻入隐光腹中的一幕再次浮现,隐光面色瞬间惨白,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隆起的腹部,指尖微微发颤。 “所以……”他声音低哑,眼睛通红,“我的孩子被……” 秦含玉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魔气自她掌心蔓延,笼罩隐光腹部细细探查,片刻后,她道:“只有一个元神。”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是隐光腹中胎儿自始至终安然无恙,二是隐光的孩子已经被那个黑影“吞噬”掉了,或者,他的怀孕根本就是那个黑影为躲藏在他腹中伪造的。 “能将腹中的元神取出来吗?”萧衔蝉问,若取出元神仔细辨认,未必没有将黑影与胎儿元神剥离的方法。 秦含玉声音发紧:“若隐光真的有孕了呢?强行剥离元神,孩子必不能保。” 隐光顿时扶着腰连连后退,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要这个孩子”他护住腹部,“无论他是什么,既在我腹中孕育,我便要保住他!我不会让他牺牲,谁也别想让我献祭他!” 秦含玉握紧他的手,转向萧衔蝉二人:“本尊乃是他的妻主,孩子的母亲,本尊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父子!” 萧衔蝉与原烬对视一眼,说实话,他们本就觉得男人妊娠之事诡异,方才看到留影石中的画面,已有几成相信隐光腹中的只是那团黑影。 可他们只开口了一个字,隐光便像看敌人一样看着他们,他现在觉得除了秦含玉,谁都是要害死他的孩子的敌人,根本不让别人靠近。 萧衔蝉叹气:“为今之计,我们再劝劝明卿君吧,或许等隐光生出孩子,一切皆可明了。” 天将亮时,城外突然传来震天号角。 “报——” 魔将仓皇闯入殿中,单膝跪地:“正道联军卷土重来,昆仑宗明卿君喊话……”他咽了咽口水,“要魔尊即刻交出隐光公子与胎儿。” 秦含玉玄甲瞬间覆体,且停侯“铮铮”嗡鸣,她冷笑:“好大的口气!” 萧衔蝉急道:“且慢!此事尚有疑点,暂且稍安勿躁,我们与他们谈谈。” 现 在这种局面,不用她写的“全炸了”文学出场,众多修士就会因魔界与仙门之战而死。 “不必多言,刀剑打不下来的东西,靠唇舌又能撼动几分?”秦含玉冷笑,“本尊倒要看看,这群伪君子能接我几刀?” 她大步踏出宫门,黑色披风猎猎如旗,隐光欲追,却被萧衔蝉拦住:“你留下。” 半空中,秦含玉重刀拖地,明卿君凌空而立,他身后数千修士结阵,剑光如雨,映亮半边天穹。 “魔尊!”明卿君声如雷霆,隐隐含着一丝不忍,“最后一次机会,交出祸胎,我可饶罗刹城无辜魔修一命。” 一人与一城,孰轻孰重?该做什么选择? 秦含玉刀锋一横:“来战!” 天穹之上,修士列阵,与魔修兵马打在一起,宛如一白一黑两条龙。 秦含玉玄甲浴血,且停侯斩出百丈刀影,横扫一片修士,与众修士剑气轰然相撞,气浪炸开,云层崩碎,两方人马皆被撞飞。 “魔尊!”明卿君没奈何,压低声音苦口婆心道,“你当真要为一己私情,葬送整座罗刹城?” 明明交出一人便可换取平安,何必如此执着。 秦含玉冷笑:“少废话!” 人,她要护住,城,她也要护住! 刀势再起,魔气化作黑龙咆哮而出。 另一边,与其他修士打在一处的萧衔蝉看得分明,小师妹已是强弩之末,可是以她的修为,不至于在开战没多久便损耗这般大,哪里有问题? 原烬的身影穿梭在城中,帮无辜百姓渡过此劫,渐渐的,他发现今日仙魔二界虽打斗得比昨日还要激烈,可城中却比昨日安然一些。 萧衔蝉的视线在战场上逡巡,直到看到某处,眸光一滞。 罗刹城的护城阵法不知何时已凝聚成型,那阵法的阵眼上,赫然是秦含玉的一颗赤心。 “阵成!万剑诛魔——” 数千修士齐声厉喝,剑阵中央凝聚出一柄横贯天地的巨剑虚影,带着毁天灭地之势直劈而下! 这个阵法与昨日示威的阵法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是真的能将人劈得魂飞魄散的阵法。 萧衔蝉身形如电,瞬间冲上去挡在小师妹面前。 万剑诛魔阵的威压令天地变色,巨剑虚影尚未完全落下,凌厉的剑气已在地面割裂出纵横沟壑。 因为失去心脏的缘故,秦含玉只是被诛魔剑碰到便开始嘴角溢血,玄甲胸口处裂开一道狰狞缝隙,她的披风上全是红色,分不清是装饰的流苏还是她伤口渗出的血。 她咬牙道:“让开!” 萧衔蝉没有回头,双手掐诀,一支生民笔在她面前旋转,画出一道巍峨如山岳的巨盾,最后一笔才落下,巨剑已至! “轰——” 剑与盾相撞的瞬间,刺目金光炸裂,如十个太阳齐齐普照大地,气浪呈环形爆开,方圆在百里山顶被削平,云层全散开。 巨盾在萧衔蝉头顶裂出网纹,硬生生扛住了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噗——”秦含玉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单膝跪地,魔尊的赤心虽出体,却仍与神魂相连,这一击虽未击中她,但也几乎震碎她的五脏六腑。 “小玉!”萧衔蝉顾不得自己身体剧痛,强忍着跑到秦含玉身边要为她医治。 “走……” 秦含玉染血的手指死死扣住地面,魔纹在惨白的脸上疯狂蔓延。 “我再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因我而死了……” 她声音很轻,似乎是在对萧衔蝉说话,又似乎是在透过萧衔蝉,与某个看不见的人说话。 萧衔蝉连忙施法护住她的心脉,反手一推,用一朵云托着她飞回罗刹宫。 明卿君见面前二人身负重伤,眼底划过一丝不忍,不愿赶尽杀绝,抽身退步之时,忽然万千长剑自他身后飞出,似无数条长龙翱翔九霄。 仙门正道修士联军动手了。 “萧衔蝉!”原烬目眦欲裂。 万千剑光如暴雨倾泻,萧衔蝉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切割成碎片,她下意识提笔护体,耳边却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 “萧衔蝉!” 一道白影如惊雷般破空而至,原烬横剑挡在她身前,无数剑影逼近的刹那,他周身突然迸发出刺目金芒。 “万剑归一。” 随着一声清喝,漫天剑雨竟齐齐凝滞,原烬长剑一挥,所有长剑如同受到不可抗拒的召唤,剑锋调转,对准那些偷袭者。 第136章 明卿君脸色剧变,大师兄潜藏在罗刹城,若无人发现还好,若被人发现身份,说不得就会被安上一个通敌叛宗的罪名。 太霄剑重重劈下,伴随着锐利的剑气,无数柄长剑势如破竹,瞬间,几千仙门修士们突觉腹部一凉,那把由他们发出的剑竟插/进了他们的丹田里。 原烬的剑气形成一个凌厉的结界,将奄奄一息的萧衔蝉护得密不透风,他看向众修士的眼神冰冷:“今日谁敢动她分毫,我必让其魂飞魄散!” 手中太霄“铮”地嗡鸣,剑光如虹,无声地威胁。 “是昆仑宗原少君?” “他竟在罗刹城?” “莫非……” 惊呼声响彻战场。 明卿君脸色骤变,他所担忧的事终究是发生了,明卿君闭眼叹气,几乎跣足拍手:“大师兄!你这又是何必……” 第112章 一青袍修士排众而出,直指原烬,厉声喝道:“原少君,你身为昆仑宗首徒,竟与这些邪魔歪道同流合污,可还对得起仙门正道的教诲?” 这个修士是昆仑宗附属的门派慈航宗的掌门,在关龠也是显赫一时,此时他言语满是恨铁不成钢,像个真心为原烬考虑的长辈。 原烬冷笑一声,手中太霄剑嗡鸣未止,目光如炬:“邪魔歪道?你们口口声声替天行道、正邪不两立,可今日这般兴师动众,究竟是为了伸张正义,还是着急找人背锅,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他字字诛心,听者遽然变色。 青袍修士脸色一僵,尚未开口,身后人群已传来阵阵骚动声。 “原少君,你大言炎炎,颠倒黑白,观你今日所行所言,你是打定主意要叛离正道,与魔族为伍了?” 气氛剑拔弩张,众修士站在原烬的对立面,目光如刃,似要将他生生剜出个窟窿来,四周灵力激荡,威压如潮,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原烬手中太霄剑一震,金光如怒涛狂涌,刹那间将无形的威压尽数绞碎,他衣袂翻飞,剑气所过之处,修士们纷纷被冲倒,竟无人能挡他一剑之威。 “原烬是天生剑骨,修为虽是金丹,但遇到元婴也有一战之力,再打下去,我们讨不了好!” 几名修士低声急道,语气已露怯意。 “退!先退!” 另一人咬牙挥手,众修士见状,纷纷后撤,气势汹汹的讨伐大军瞬间混乱。 明卿君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大师兄,他知道,等回去后,昆仑宗要发生一场大地震了。 原烬冷哼一声,不再追击,转身抱起萧衔蝉离开,就在此时,罗刹宫深处忽然溢散出一缕诡谲难言的气息,似雾非雾,似烟非烟,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为之凝滞。 萧衔蝉挣扎着从原烬怀中探出脑袋。 无论是罗刹城还是罗刹宫,都被秦含玉剖心压阵的阵法护得完好无损,隐光在宫殿里坐卧不宁,忽然看到侍女侍卫们神色张皇,不一会,一众医士匆匆跑过。 隐光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悄悄跟在医士后面,众人心中惶然,竟也没有注意到后面跟了一个孕夫。 “该用九神安魂莲入药?” “下金针封穴会更有效用……” “尊上命悬一线,我等必须竭尽全力啊!” 隐光还未走进殿,便闻到了一股血腥,视线穿过重重帐幔,绕过面色凝重的人们,他看到那个自己一直抵触厌恶的魔尊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宛如一具尸体。 心底突然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紧接着,这根针变成一只利爪,狠狠抓紧他的心脏,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痉挛。 “唔……” 一声虚弱地痛呼从他嘴角溢出,隐光下意识抓住身边的柱子,身体慢慢滑动下去。 “孩子……孩子……” 隐光跪坐在冰凉的青砖上,惨白的面容上冷汗涔涔,衣袍下摆渗出暗色的水痕。 “遭了,夫人!” 医士们恨不能会分身术,一半去救治魔尊,一半来救治魔尊的心尖子。 隐光的双臂紧紧护在腹前,喉间痛苦的闷哼声越来越大,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听不到,眼前闪过一片白光,模糊的意识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美丽非常的女人。 他干涩的唇蠕动了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娘……” 忽然,一团粘稠如墨的黑气从他腹腔破出,扭曲着升腾至半空。 萧衔蝉瞳孔骤缩,那黑气翻涌间隐约凝聚出一个人的轮廓,那轮廓开始只是模糊又抽象的线条,逐渐的,线条组成凹凸的面,形成一张熟悉的脸—— “太玄道君!” 萧衔蝉猛地从原烬怀里跳下来,她非常确定,这个太玄道君就是主动跳进大衍镜里的、那个真实的太玄道君。 罗刹宫被一片黑色笼罩,那团翻涌的黑雾发出刺耳的尖啸,太玄道君的面容在雾气中扭曲膨胀,阴冷的笑声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天灵地煞,听吾敕令;婴胎为鼎,灵根为薪;借新生之躯,融吾残缺之魂;血肉为引,魂魄为祭;此身不灭,此灵永存!” 黑雾之中,形成太玄道君的线条渐渐凝实,其上如同有人用画笔乱画,蔓延出诡谲的红色纹路,那些红色线条从四肢向心脏处蜿蜒,周身灵光暴涨,好一个恶鬼夺舍重 生之景。 “跳进大衍镜都没死的老东西,今日便让你魂飞魄散!” 萧衔蝉提起生民笔,凌空一划,撕裂空气,金芒暴涨如烈日坠地,将太玄凝出的飘渺身体硬生生劈开一道裂痕。 太玄的惨叫声中,她踏着崩裂的砖石纵身跃起,衣袂翻飞间笔尖连点八次,每一笔都结成一道金印,八道金印组成八个卦象,将太玄团团困住,使其不得动弹分毫。 萧衔蝉调整好内伤,好在她经脉比旁的修士结实,被剑阵掠伤后,只需几刻便能调理过来。 原烬的剑比雷霆更迅疾,大霄剑裹挟着刺目金光贯入太玄道君的心脏部位,长剑瞬间绞碎无数试图重聚的红色线条。 二人合力,八卦金印与长剑一齐发动,才凝聚成型的太玄道君被震成黑气。 “不——!”太玄哀嚎不休,黑雾在金印中努力重聚,“又是你,又是你!姓萧的,我必与你不死不休——啊!” 几颗算盘珠子穿透狰狞翻滚的黑雾,钉在背后的墙壁上。 金不禁慌里慌张跑来:“我听人说魔尊与隐光都出事了……萧姑娘,原公子,你们还好吧?快躲到我背后,我是修士……” 萧衔蝉和原烬忽然一起冲过来,金不禁所有的话吓得卡在喉咙里。 一笔一剑在空中画出无数条金线,将逃窜的黑雾撕成碎片,八卦金印乍然亮起刺目的光,整座宫殿被灵力激荡的气流掀得剧烈摇晃。 太玄道君不甘地嘶吼:“不可能,本尊特意选了入镜修士的**,怎么会……” 他在大衍镜里夺走了太多修士的灵根,他不断地将那些上品灵根替换进自己的丹躯体里,然而天行有常,他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 但太玄道君并不慌张,他能如此有恃无恐,当然是因为他知道该怎么将别人的灵根与自己的躯体完美融合。 当年师兄云阳仙尊向仙界之人求此禁术时,他暗中窥见,若要彻底融合掠夺来的灵根,必须寻一孕妇,夺舍其腹中胎儿,如此,才能使灵根如天生般与身体契合。 师兄当年夺舍失败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等孩儿长大,再夺亲生子的灵根。 可他夺舍成功了,怕寻到的孕妇是衍化世界的书中人,他千挑万选,非常确定这个隐光就是九州修士,且他腹中真的有胎儿,既如此,他破腹而出之日就是灵根融合、功力大成之时,现在却又为何如此轻易被他们打败? “你特意选了**?”萧衔蝉敏锐地从这句话中察觉到了信息,她一脸古怪,“你仔细看清楚了,他是孕夫,不是孕妇!” 萧衔蝉一直心存疑虑,除了海马一族,她还没见过男人妊娠有孕,现在看来,隐光虽是外界修士,但他腹中的“胎儿”,应当是大衍镜根据他的执念,衍化出的虚妄之物。 太玄道君千挑万选,自以为选中真实的修士,却没万万料想到,修士腹中的孩子根本不是真正的婴孩。 床榻上,隐光涣散的瞳孔倒映着这一幕,他虚弱的手臂还维持着攥握被褥、用力生子的姿势,可腹部已经变得平坦,一点也看不出他曾有孕。 太玄道君的黑雾剧烈翻涌,发出刺耳的尖啸:“不可能!本座明明探查过……”他突然僵住,雾气凝成的人脸线条扭曲变形,“你……你竟是真男子?!” 黑雾疯狂震颤着。 “本座以为你是怀有身孕却不得不女扮男装的修士,结果你他妈就是个想怀孕的以至于生出执念的男人?!” 这是多么稀有的种类,这种亿万分之一的概率竟然被他给碰到了! “受死吧!” 萧衔蝉不再多说废话,双手掐诀,八个金印瞬间变大如金轮,发出灼热的光,灵气汹涌地冲刷过她的经脉,萧衔蝉丹田生疼,金丹震颤,她咬紧牙关。 第137章 黑雾在这金光中如同滴在滚烫铁板上的水珠,渐渐蒸发。 “啊啊啊——” 撕心裂肺地痛戛然而止。 原烬负剑而立,颇与有荣焉道:“你杀了一个渡劫期大能。” 萧衔蝉喘着粗气,一个失力,跌坐在地上,但心里高兴得恨不得翘起尾巴:“虽然他因为自作孽,将自己身体弄得外强中干,但我一个金丹期连跨两阶与他对战,我还是很厉害的!” 原烬连忙给她输送灵气,安抚因为消耗太多而疼痛的丹田经脉。 萧衔蝉只修整了一会,便连忙来到小师妹身边。 秦含玉静静躺在床上,可她的心脏却在阵眼中感受晨光的温暖,微风拂过,带着城池中百姓的吵嚷,将人间烟火带进寂静的寝宫。 医士们自知此时再如何熬药针灸,都是无用,他们难挽大厦于将倾,个个脸上带出悲伤。 “我的家国……还在啊……” 秦含玉透过心脏望着完好的城墙,寂静的寝殿响起她的轻声呢喃,空洞的眼中泛起最后一丝光亮。 那些她拼死护住的土地,那些她以心压阵才保住的百姓,都在迎接新一天的朝阳。 “真好……” 温暖的阳光爬过街道,步上台阶,走进大殿,照在她渐渐变成墨字的身躯,在帐幔被褥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秦含玉的身体化作一连串水墨字痕,消散在空气中。 萧衔蝉徒劳地伸手抓了一下,她低声道:“小玉啊,师姐不久就出去,你在外头可得跟人家隐光道友道个歉,实在不行赔人家一点钱。” 能陪小师妹演这么久狗血四爱剧情,这位陌生道友付出太多了。 萧衔蝉转头再看躺在另一个榻上的隐光,只见他也化成了墨字,墨痕已至他的脖颈出,隐光脸上全是怅然与悲伤,倏尔,墨字爬上他的脸,他与秦含玉一起完成了执念,离开大衍镜。 整座罗刹城瞬间如万千雪片,写着“城墙”、“路人甲”、“一条街道”等字的纸片漫天飞舞,四周一片苍白。 金不禁望着逐渐消散的墨字,瞳孔微微颤动,有些惊恐:“我上次就想问了,为什么他们会变成字?王璇鸣、魔尊、隐光……我们也会这样吗?” 萧衔蝉正要解释,忽而发觉手腕生疼,她回头,撞进一双翻涌着执念的眼睛。 “怎么了?” 原烬死死盯着萧衔蝉的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所有执念消散便是离开之时,即便他天纵奇才也无法挽留,那么她的执念是什么? 阳光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原烬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松开手,轻声道:“没事。” 他心中默默祈祷,既然留不住,那便让这一刻长一些,再长一些。 伐魔大营。 明卿君正在与明元君商议,如何撇清大师兄与魔界勾结的嫌疑,忽而有人跑来。 “报——罗刹城消失了!” 来报信的修士脸上惊慌之色还未消散,明卿君闻言,猛地站起身来。 “什么?!” 未等他说出接下来的话,又一修士匆匆跑来。 “报——明烛君在外,他说杀害修士夺人灵根的恶人已被他降伏。” 明卿君与明元君对视一眼,忙离开营帐。 万丈霞光之中,一座座凌云舟浮于云海之上,以铁索连环钩在一起,形成一片大营,萧衔蝉三人坐在云上,看起来很是自在。 第113章 原烬神色自然,随明卿君一起踏入营帐,他甫一进来,随伐魔大军而来的昆仑宗三个附属宗派的掌门纷纷站起来,神情激动。 原烬不做理会,指尖一弹,一枚留影石凌空飞起,在众人面前展开光影,画面中太玄道君的黑雾在金光中嘶吼着消散,最后一丝残魂也被绞碎。 “那躲入婴胎之人乃是太玄,其人杀修士,夺灵根,罪大恶极,已然伏诛,证据在此。” 他声音平静,营帐内一片哗然。 “荒谬!”慈航门掌门拍案而起,“我等皆知太玄道君为人清正,且三日前才在昆仑山脚遇见过他,他又怎会是元凶?” 幻月门掌门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原少君,你先前为护罗刹城与我等兵戈相向,如今又突然呈上这等’证据‘……”他顿了顿,“未免太过巧合。” 青冥门掌门嗤笑一声:“这’证据‘怕不是伪造的罢?原烬,你这是要往自家师叔身上泼脏水?” 慈航、幻月、青冥三门附郭昆仑宗,三者唯昆仑宗马首是瞻,若云阳道君飞升,昆仑宗掌门之位必是其子原烬接手,可原烬为人刚直,不好亲近,但云阳道君的师弟太玄道君为人通达世故,言谈举止令人如沐春风。 若是原烬登上掌门之位,他们私底下做的生意被其察觉,恐怕会死在他的剑下,相比之下,太玄道君就很通人情,他们自然更愿意由太玄道君登上那个位置。 明卿君见帐内气氛剑拔弩张,立即上前一步,折扇一挥,挡在原烬身前:“诸位道友且慢”他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此事关系重大,不如由我昆仑宗先行查证。” 他转身向各派掌门拱手。 “若留影石有假,我宗必给诸位一个交代,若太玄当真是杀修士夺灵根的真凶……正好请诸位随我同赴昆仑,当面质询。” 幻月宗掌门冷笑:“明卿君是要包庇同门?” 谁不知道原烬在天剑峰乃至昆仑宗有多受敬仰。 “非也。”明卿君不疾不徐地摇着折扇,“只是诸位既不信留影石,总该信我等师尊吧?师尊法力高强,定有法子验证留影石是真是假。” 青冥门掌门还想反驳,却被慈航宗掌门拦住:“云阳道君的为人,我等自然是信得过的。” 明卿君顺势抬手结印,一道传讯金光直冲天际,凌云舟之间的铁索连环霎时消作片片云雾,千帆升起。 “如此,便请诸位随我回宗。” 千帆尽过,眨眼间便来到昆仑宗山门前,云霞翻涌,但如斯美景却无一人有心情欣赏。 明卿君悄悄传音给原烬:“大师兄放心,有师尊为你背书,想必那些老家伙也不敢再与你为难。” 这话被站在原烬身边的萧衔蝉听到了,她心中陡然升起危机感,就凭原亭翁这个将儿子视作人形器官容器的家伙,他不趁机要原烬的命才怪呢。 此番去昆仑宗可谓危机四伏,若趁现在就跑呢…… 她打量四周,入目所及全是若无其事实则盯梢的修士。 好吧,怎么也跑不出。 昆仑宗天剑峰大殿内,肃杀之气弥漫,数十名修士鱼贯而入,衣袍猎猎作响,昆仑宗其余弟子听闻天剑峰三位师兄都回宗了,个个激动地跑来看热闹,可还没靠近正殿,便听到咄咄逼人的质问。 为首的慈航门掌门一甩袖袍,厉声道:“原掌门!令郎污蔑太玄道君行夺灵根这等邪术,以此为借口,下手杀害太玄道君,可有何解释?” 原烬笔直地站在殿中央,眉目如刀,脊背挺得笔直。他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丝毫不为这咄咄逼人的架势所动。 “我若想杀害太玄,何需借口。”他声音沉稳有力,“留影石足以证明太玄所行恶事证据确凿。” 幻月门掌门冷笑一声:“好一个’证据确凿‘!”他转向原亭翁,眼中精光闪烁,“原掌门,令郎这般诬陷同门师叔,莫非是想提前继承掌门之位?”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骚动起来。 青冥门几位长老交换着眼色——他们私下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原亭翁可以容忍,但如果被这位刚正不阿的少君知晓…… 原亭翁高坐玉座之上,面容慈祥,他轻叹一声,仿佛一个为儿子操碎心的老父亲:“烬儿,为父自然信你,只是……”他环视众人,似是被人逼迫到极致,“只是此事的确疑点重重,诸位道友需要一个交代……” 原烬突然说了一个词,整座大殿霎时没了异议。 “搜魂?!”萧衔蝉猛地打断,声音因颤抖,死死拉住原烬的手腕,“为了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的质疑,你便要剖开肚子自证清白?不值得!” 原亭翁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所以的冷意,面上却仍挂着慈爱的笑容:“这位姑娘多虑了,若烬儿所言属实,我自会护他周全。”他又转向看原烬,“我儿,搜魂术难免伤及根本,为父有一法,既可证明你的清白,又不伤身。”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我昆仑宗禁地有一剑冢,剑冢之中万剑有灵。”原亭翁缓缓起身,宽大的衣袖在玉座前垂落,他慢慢踱步下来,“若你本心无愧,自可安然通过;若有一丝晦暗私心,万剑加身。” 他慈爱的眼底划过一丝暗芒:“烬儿,你可敢一试?” 萧衔蝉听到“剑冢”二字,心头巨震,她从谢无柩嘴里听说过这个地方,当年原亭翁将原烬抽剑骨拔灵根之地就在剑冢旁边! 第138章 她死死攥住原烬的衣袖,低声道:“别去……” 她曾在昆仑宗的史书上看到过剑冢的记载,早在原亭翁飞升之时,剑冢便被天雷击中,灰飞烟灭,可是从书中记载的只言片语中,她看到那是一个危机四伏的险地,即便是化神修士也难保全身而退。 况且原亭翁必定心怀叵测,此路艰险可见一斑。 原烬却轻轻拂开她的手,目光坚定如初升的朝阳:“我本清白,何惧去剑冢走一遭?” 原亭翁大笑:“好!不愧是我的孩儿,既如此,明日子时便是剑冢开启之时,你若能在三日中毫发无损地走出剑冢,清白自见。” 原烬毫不迟疑地应下:“三日为限。若我能出来,便证明所言非虚,太玄即为元凶。” 他转身大步走向殿外,玄色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殿内众修士不由自主让开一条路,讥讽、算计、不解,这些眼神追着他的背影,却无人敢直视他坦荡的目光。 天剑峰上,原烬洞府中。 洁白的烬荼花落满竹檐,如同一层厚厚的雪,院中一泓碧水映着天光,偶有风吹过,涟漪轻荡时,碎金般的日影便与飘落的雪白花瓣一同沉浮。 这里还是安宁的样子,外界的风风雨雨打不到这里的花。 “你明知道原亭翁不怀好意,为什么还要答应他?”萧衔蝉一进洞府,怒火再也压不下去,骂道,“还不如让人搜魂呢?要是搜魂,我还有办法护住你,可你要进剑冢……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活得太久了想死一死玩玩?萧衔蝉想再骂他几句,可一想到他马上就要进剑冢,便什么话也骂不出来了。 金不禁感慨地摇摇头:“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个个道貌岸然,却恁的狠毒!”他转头问原烬,“你是不是得罪慈航门那些人了?我看他们并不在意谁是真凶,什么是真相,他们就只想按死你。” 明元君怯怯道:“大师兄为人刚直,不喜慈航门等人逢迎,故而……” 明卿君靠在一边摇着折扇:“大师兄,要不你还是跑吧?且不说世上根本没有毫无私心之人,就是有,也难过剑冢,那里的剑根本就是凶煞之器,只会随机伤人。” 原烬摇摇头,让两个师弟带金不禁去客房下榻,待众人离去,洞府内安静得只剩烬荼花簌簌落下的声响。 他上前一步拉住面带愠色的萧衔蝉的手,讨好地摇一摇。 萧衔蝉一把甩开:“你疯了吗?剑冢里的剑都是被凶煞之气侵蚀透的残武、凶器,根本不分敌我,只知杀人饮血!世上没人能毫发无损地走出剑冢。” 她突然压低声音,试图劝说他。 “我们已经找到两个这个世界的核心了,还剩下两个,只要完成他们的执念,或劝他们放下执念,大衍镜衍化出的世界自然和崩塌,我们就能离开大衍镜!你何必听从原亭翁的话?别忘了,若是在这里受伤,现实中的肉身也会……” 原烬拉拉她的手,他正是不想她顺利找到哪两个核心,这才用入剑冢一事拖慢她的脚步,还有…… “我不信他当真狠心至此。” 原烬自幼有原亭翁亲自抚育,父亲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秉公持正的人,即便萧衔蝉几次三番言之凿凿说父亲对谢无柩的所作所为,他怀疑过,痛苦过,可他还是不愿相信。 “什么?”萧衔蝉没能理解他在说谁。 原烬没有接话,忽然转身,惊起一地雪白落花,他拔出太霄剑,剑光乍破的瞬间,湖面顿时炸开三尺浪花,长剑拔出,剑气震荡满院花瓣无风自起,如大雪纷纷。 “担心什么?” 原烬突然笑得张扬自信,这一点情绪的外露,让萧衔蝉透过漫长时光,看见了那个还不曾被折去傲骨的剑修少年。 他的眼中有一道灼灼的光芒流转。 “凶剑如何?残剑又如何?在我手里,照样要俯首称臣。”他道,“自我三岁之时踏上剑之一道,此世间便无我不能拿起之剑!” 第114章 子时,万籁俱寂。 昆仑宗众修士无不听说原烬要身入剑冢,以证清白之事,所有人都聚在剑冢镇守阵法外,以往无人问津、绕道远离的剑冢此时虽无一人出声,却萦绕着一股无言的沸反盈天的气氛。 原亭翁立于高台之上,宽袖翻飞,一道掌门印烙在镇守阵法上,霎时激起万千金光,剑冢入口的古老禁制应声而开。 刹那间,滔天凶煞之气如决堤血海般喷涌而出,整座山峰都为之一震。 冢内万剑如林,残武锈铁纵横插/在焦土里,如巨兽尖利齿牙,在冰冷月光下投出歪斜的影,剑身上缠绕的煞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鸣声。有的剑刃口翻卷,有的剑自中折断,但它们仍固执地指向苍穹。 原烬毫不犹豫,在阵法开启的瞬间便走进剑冢,连一句话都未说。 “大师兄!” 身后的弟子们惊呼,声音却传不进原烬耳边。 刚入剑冢,原烬便感到无数道森冷剑意锁定了自己,那些被煞气侵蚀的凶剑仿佛嗅到血腥的豺狼,剑身震颤,剑气齐刷刷锁定他所在的方向,倏尔,一道凛冽的剑气劈在他脚边,地面瞬间龟裂。 原烬指节扣上太霄剑柄的刹那,整座剑冢骤然嗡鸣,太霄还未完全出鞘,凛冽的剑气已如霜潮奔涌,震得四周残剑铮然作响,他手腕一翻,剑光乍破,似白虹贯日,空气被斩出裂帛之音。 他剑锋斜指,凶煞剑气组成的网均被斩碎,眉宇间尽是睥睨之色。 原烬且战且进,忽然脚下一沉,低头看去,靴底竟踩中一块隐现符文的青石板。 “这是……” 光芒大盛,原烬来不及说出别的话,失重感瞬间吞没了他,再睁眼时,眼前景象让他素来冷静的面具出现裂痕。 焦土之上立着一块石头,上面模糊的血色字迹写着——庚字墟。 “这里……这里为何……如此熟悉?”原烬忽然头痛欲裂,他想起来了,他全部都想起来了,他已经在这个执念里轮回了三千次了。 烬荼花下,萧衔蝉手中托着一只虫形金印,这印明明灭灭,忽而,光芒尽数熄灭。 她猛地站起身。 原烬入剑冢前,她放心不下,在他身上留下一枚青蚨子印,她掌心结下青蚨母印可以寻觅他的踪迹,确认他是否安全,可现在母印消散,这意味着原烬遇到了致命的危险,或者,去了一个未知的地方。 “萧姑娘!”明卿君跌跌撞撞冲进庭院,向来风流倜傥的他此时无比慌张,他一把抓住正在试图燃起青蚨印的萧衔蝉,“剑冢出事了!” 一捧烬荼花整朵坠落,砸在地上碎成片片雪白。 剑冢外,众人屏息凝望。 镇守阵法如同一个透明的壳子,里面的狂风如巨兽咆哮,裹挟着刺骨煞气,将冢内残剑尽数卷起,锈蚀的断刃、扭曲的剑骸,在风中疯狂旋转,碰撞出刺耳的金戈之声,似马上就能冲破阵法。 “不好!” “剑冢暴动了!” “从来都是平静无波的,怎的原小友一进去,就出现了这种事?” 围观的昆仑宗弟子和慈航门等门派修士的交谈声窸窸窣窣。 “大师兄还在里面!”明元君急得要往前冲,却被无形的阵法掀翻在地,他抬头时,正看见一柄断刃巨剑擦着阵法边缘划过,将狂风卷起的岩石削成齑粉。 萧衔蝉死死盯着风暴中心,她怕看见原烬的身影,也怕看不见原烬的身影,掌心的青蚨母印彻底熄灭,消弭无形。 “剑冢突发暴动,不知大师兄如何了……” “还请师尊开启阵法,允我等进去营救大师兄!” “请师尊打开阵法禁制!” 众昆仑宗弟子在明卿君与明元君的带领下,齐齐跪了下来。 原亭翁立于高台之上,眉宇间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忧色,雪白的广袖在风中飘飘,俨然一副慈父模样。 “烬儿秉性刚直,剑心通明,若当真问心无愧,必能化险为夷。”他声音沉痛,广袖一挥,掌门令符凌空化作一道金色结界,如一条金河,在剑冢划出一道禁制,使人不得靠近,“即日起,剑冢四周列为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以免干扰烬儿。” 众弟子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掌门之令,明元君红着眼眶被明卿君强行拉走,慈航门几位长老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也陆续离去。 场中很快只剩萧衔蝉一人独立,夜风卷起她的衣袂,一身馥郁的烬荼花香早就被风吹得一丝不剩。 明卿君与明元君想劝她先回去,毕竟他们师尊划下的禁制普天之下也难有人解开。 萧衔蝉死死盯着结界内翻涌的风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眉间传来一阵灼烫,那个被遗忘多日的光点骤然亮起璀璨光芒。 萧衔蝉闭目内视,只见云似雪留下的光点旋转着带起点点光明,倏尔破体而出,在她眼前化作一杆三尺长的龙头杆,静静悬浮在她面前。 第139章 杆身缠绕着复杂铭文,每一道凹槽里都嵌有星陨砂,宛如一条条星河,龙头细须长角,乃是上古玄龙的样子。 萧衔蝉呼吸一滞,这花纹……这花纹怎么如此眼熟? 她仔细思量,终想起在哪见过——这根龙头杆的纹路与九曜灯上的图案竟相辅相成! “原来如此……” 她轻喃出声,指尖不自觉地抚上面前的龙头杆,杆子微微震颤,龙首突然亮起一点金芒,恰似黑夜中的烛火。 九曜灯乃明羲仙尊亲手所制,她所赠之物,想必是九曜灯的灯笼杆。 她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忽然就有了个主意。 天剑峰,原烬洞府前 萧衔蝉猛地回头,死死扣住明卿君的腕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告诉我,九曜灯现在何处?” 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是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平静。 明卿君被她眼中翻涌的情绪惊得后退半步,折扇“咔”的一声摔在地上,折断了扇骨,他看看萧衔蝉,又看看那杆莫名出现的龙头杆,突然明白了什么。 “九曜灯?借给莲送归后还未收回,不过据弟子传信说,已在送回昆仑宗的路上了。” 萧衔蝉的脸色瞬间惨白,这里是大衍镜中的世界,只有四方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莲送归! 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成……不成!萧衔蝉坚定地握拳,突然提笔在龙头杆上画出条条符纹。 “这……这是……” 此物既然是明羲仙尊亲手相赠,又曾与九曜灯是配套的一对,她就不信,不能凭借灯杆找到灯笼。 世上寻物最快的法术莫过于青蚨印,只是九曜灯上没有子印,这个法印便得改上一改。 最后一笔符纹画完,龙头杆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倏尔腾空。 萧衔蝉眼睛一亮,那些嵌着星陨砂的纹路此刻全数亮起,汇聚在龙睛处,猛然迸射出刺目金光,光芒在夜色中勾连成一条金河,像是在指路。 “抓紧时间。” 她喃喃自语,一把抓住,翻身坐上悬浮的龙头杆。 明卿君只来得及看见她衣袂翻飞的残影,那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破云霄,沿着在空中飘荡的金色河流飞往未知的目的地。 夜风在 耳畔呼啸,下方山河化作暗影,龙头杆载着她穿过翻涌的云海,月光给她的直裾镀了一层银霜,萧衔蝉俯身紧握龙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只盼这杆子飞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忽而脚下掠过几个修士,他们惊奇地指着天上飞行的不明生物,纳罕道:“竟还有修士的飞行法器是扫帚?” 此情此景,“哈利波特骑着扫帚飞”这句歌不由分说地在萧衔蝉耳畔响起。 她笑了一下,希望自己的这个计划能有用…… “轰——” 龙头杆突然急转直下,金河流向一片暗林,萧衔蝉险些被甩出去。 她们正冲向一片黑雾弥漫的枯木林,那些扭曲的树干上爬满血色藤蔓,如同血管般搏动着,腐臭的瘴气扑面而来,尖利的树枝似鬼爪,抓破她的衣裙。 “再快些……” 萧衔蝉咬牙拍了下龙首,杆身顿时金光暴涨,金河硬生生在瘴雾中冲刷出一条通路,枯枝擦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 不知在这片密林飞了多久,当所有枯树都被她甩在身后,最后一丝黑雾也散去,眼前的景象让萧衔蝉呼吸一滞 焦黑的大地龟裂成蛛网状,裂缝中全是干涸的暗红色,像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这片死地的中央,伫立着半截断裂的石碑,上面刻着褪色的“字墟”二字,在其上还有一横,似是还有一个字,不过这个字许是已随着石碑断裂的部分消失了。 金河的流光在焦土上戛然而止,如水流渗入沙砾般消散无踪。 萧衔蝉从龙头杆上跃下,鞋底刚触到地面,便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竟踩碎了一截早就风化的白骨。 四周寂静得可怕。 身后焦黑的枯树上悬挂着破败的布幡,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放眼望去,眼前这片焦土上连一丝生气都没有,萧衔蝉握紧龙头杆,杆身的星砂纹路忽明忽暗,仿佛感应失灵。 “九曜灯到底在哪?”她轻声道,金河既然在这里消失,说明灯一定在此地,可是眼前只是一片荒芜。 “嘻嘻” 一道轻不可闻的笑声在身后响起,萧衔蝉连忙转身,可身后一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难道方才听到的声音是幻觉? “嘻嘻” 一阵三尺寒冰般的冷意爬上她的脊背,萧衔蝉猛地转身,还是什么都没有。 第115章 昆仑宗山门处,一袭玄色道袍自云层穿过,足下云影未散,宗门大阵竟无半分波动。 守山弟子们正偷得浮生半日闲,三三两两地坐在一处聊天,看见来人,手中玉盏“啪”的一下,从云端坠下,指着他声音颤抖:“太……太玄道君?!您不是被少君和萧姑娘斩于罗刹宫吗?” 一个死人,怎么又出现在昆仑宗了? 昆仑宗大殿中,留影石在众人眼前亮起,罗刹宫中那长着太玄面容的黑影一遍又一遍地碎裂。 “此事古怪,怎会出现两个太玄道君?”围观的修士们惊讶非常,齐声道,“还请掌门明鉴!” 原亭翁沉默半晌,道:“请萧姑娘来见我。” 殿中修士交头接耳,有人压低声音道:“原少君素来除却剑之一道,心中无外物,近来身边却多了一个萧姑娘,想来必定关系匪浅,此事始末说不定她会清楚。” 话音未落,执事弟子已领着一素衣女子入殿,女子规行矩步,每迈出一步,无论是步态还是距离,都好像是尺量好的,头上玳瑁擿垂下的金花随着步履颇有节奏地一点一点。 原亭翁看着越来越近的女子,他知道此人本是原氏分支原煜的妻子,算起来是原烬的堂嫂,对于原烬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这件事,原亭翁根本不在意,无论是谁,都不会撼动他即将完成的大计,可是现在看此人行动举止,似乎很是怪异。 手中茶盏突然一顿,原亭翁突然将手中茶杯倏地弹出,正击中萧衔蝉膝盖,发出“咚”一声闷响。 低眉顺眼缓缓走路的萧衔蝉定住,金花在脸上投下晃晃悠悠的影子,满殿之人俱疑惑地看向她。 突然,她的脖颈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缓缓转动,发出“咔咔”的机括声,裙下的小腿旋转三百六十度,将裙子顶得翻飞起来,差点变成竹蜻蜓飞起来。 满殿哗然。 “木傀儡!”众人惊呼。 太玄道君施法,法术划过傀儡眉心,瞬间,几张写有“脸”、“眼睛”、“直裾”等字的纸张纷纷扬扬剥落下来。 “此人以傀儡蒙蔽我等,尚不知其有何目的,此事与其有何干系,弟子请掌门发布追捕令!”太玄立时跪下请命。 原亭翁眼神幽深,掌门印霎时烙印在散布于天南地北的昆仑宗弟子玉印上,金光组成五个字——追捕萧衔蝉。 焦黑的大地如同巨龟腐烂的壳,枯死的树杈刺向黑暗的天空,冷风裹挟着淡淡的腐臭味拂过,偶尔空中飘来几片灰烬,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雪。 那声“嘻嘻”的笑声突然在耳畔放大,似是终于戏弄够了,大发慈悲显露真身,萧衔蝉猛地侧过脸,她温热柔软的脸颊贴上了一片冰冷的人皮。 一张惨白如纸的脸靠得极近,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挂着天真又诡异的弧度。 少女赤足悬浮,华贵的衣袍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前襟边缘带着焦黑的灼痕,左袖齐肩断裂,露出手臂,衣服上沾着斑驳血渍,后摆被扯出长絮,随着她的动作飘来飘去。 萧衔蝉蓦地睁大眼睛,她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了!她们有过一面之缘。 “流月道友?” “咦?你怎么知晓本王名讳?” 萧衔蝉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本王?据她所知,四本话本里,唯一会自称“本王”的,只有鬼王。 可是……可是鬼王不是男的吗? 萧衔蝉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回想起同样穿进《鬼王》话本的夜犹良,他一个男人,穿成了女配,那么流月这个女人穿成男主,也是很合理的事吧。 不过……她记得这个话本的女子现在是明五娘来着…… 嗯,萧衔蝉在心中默默点头,真是一片橘势大好。 她的目光落在流月手中那盏缩小的灯笼上,玄龙断角、珍珠联结,五盏小灯亮起五色,烛火光华流转——正是昆仑宗不见踪影的九曜灯。 “流……不,鬼王大人,我们打个商量。”萧衔蝉立刻笑得如同一朵菊花,“你手上所拿的九曜灯,正是我此行所求之物,可否割爱?我愿以灵石法宝相换。” 流月摸了摸手中灯笼,触手光滑如玉,她笑道:“巧了,这样的好东西,我也喜欢,不愿送人。” 第140章 “可这是昆仑宗的镇派之宝,你拿走不太好吧?” 流月染血的袖袍一甩,灯笼也随之旋转出一道光弧:“弱肉强食,我抢就抢了,你又能奈我何?”她忽然凑近,浮出看好戏的神情,凉的手指划过萧衔蝉颈侧,“倒是你,昆仑宗的追捕令都下了,你还惦记着给他们当狗腿?” 追捕令?萧衔蝉恍然大悟,一定是深索的易容被发现了,她得抓紧时间了。 她看向流月,眼 神中全是深思,流月和明五娘既穿成了《鬼王》话本的核心,她们的执念会是什么呢? 就在萧衔蝉思索之际,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远处传来一声暴喝:“流月!你这个夺我灵根的贼人,受死!” 一个魁梧身影如山石砸地,震得尘土飞扬,砂石四溅。 明五娘双臂肌肉虬结,玄铁护腕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她手里那个卷起来的本子已经是一卷烂纸,却被明五娘挥出金箍棒的气势,呼啸而至,在即将击中流月心口时微不可察地偏了几分,擦着衣襟而过,在她身上留下血痕。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你乖乖待在我的寝殿,做我的金丝雀有什么不好?” 流月轻盈后掠,手中九曜灯一晃,五色烛火骤然暴涨,倏尔熄灭,流月发觉九曜灯还是未认她为主,气恼地收入袖中,指尖凝聚灵气成索,直取明五娘咽喉。 萧衔蝉眯起眼睛,敏锐地注意到她们打架的不对劲,这两人看似招式狠辣,招招直取命门,却都在在最后关头都留了余地,好像并不想将对方置于死地。 奇怪,难道真的因为剧情影响,她们俩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对彼此的感情? 萧衔蝉轻摸下巴,看着两人在焦土上缠斗的身影,趸摸如何从流月袖中拿到九曜灯。 那厢,流月打出一掌,冷笑道:“轻松些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非得自讨苦吃?” 明五娘忙格挡,喝骂一声:“逢迎拍马、勾心斗角又有什么趣?你为什么不诚心求道?” “求道求道,即便飞升位列仙班,也不过在仙界泯然众人者,成为十万天兵之一而已,倒不如在凡间逍遥千年。” “亏你还是鬼王,眼界如此狭窄!” 人的思想是最难改变的,它像一堵无形的墙,不是用砖石砌成,而是由经历和习惯堆叠出的,可以站在墙外讲道理,但墙内的人若不愿开门,再响亮的声音也传不进去。 二人你来我往,谁也说服不了对方,越说越气,打得不可开交。 流月与明五娘激战的罡气震得整片焦土晃荡起来,剑气与鬼火将本就荒芜的大地砍出更多裂痕。 萧衔蝉在灵力乱流中艰难稳住身形,突然瞳孔一缩,她眨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很快,她们,包括正在打架的流月与明五娘都发觉了异样。 焦土的裂缝中好像渗出了粘稠的黑色东西,那些黑色先只是一点,渐渐的蔓延开,仿佛地心的石油正在汩汩涌出,只是这些黑色并非石油,它们越来越多,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好像一团团黑泥捏出的软趴趴的人。 “嘶!” 黑色的人站起来后萧衔蝉才发现,他们形状诡异,个个肚腹滚圆,手腕脚腕上似有铁链,组成他们身体的粘稠的黑色并非泥土,而是雾气,只不过雾气太浓,看起来像是实体。 “住手!”萧衔蝉厉喝一声,她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了,“厉鬼,是厉鬼!你们惊醒了厉鬼!” 生前饱受折磨者,死后魂魄会化作厉鬼,理智尚存者会一直保持死亡时的状态,直到执念消失,理智全无的,其魂魄便会是不可名状的黑色雾气,观其黑气之浓淡,可判断其戾气大小。 萧衔蝉现在疑惑的只有一件事,为何此地会汇聚如此之多的厉鬼? “嘶——” 被唤醒的厉鬼尖啸一声,纵身向此地唯三喘气的人打去,铺天盖地的黑影压的萧衔蝉差点喘不过气。 流月猛地后撤,鬼王印在掌心亮起,却倏尔熄灭,毫无反应,她脸色骤变:“不可能……我乃鬼王,为何号令不了这些厉鬼?” “因为不是一个剧本里的。”此地是昆仑宗辖制范围,不受《鬼王》话本世界规则所限。 “什么?” 流月不明白萧衔蝉的意思,三人暂时合作,在黑影密不透风的攻击下且战且退。 萧衔蝉盯着亡魂,寻找他们的弱点,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这些人的身形都很瘦弱,脸部线条柔和,再加上肚腹滚圆…… 她突然想起刚才来到这片焦土时看到的石碑,上书“字墟”二字,谢无柩曾与她说过,原亭翁在灵脉中按照十天干设立七墟,这七墟全是被强迫怀孕的女修,为了对比实验,每一墟的女修修为不同,所吃的药也不同,从凡人到元婴,不一而足。 谢无柩就出生在庚字墟,因他带着原亭翁梦寐以求的上品灵根和天生剑骨出生,这场惨无人道的实验才得以停止。 “是被原亭翁残害的女子们!” 流月与明五娘面面相觑,并不明白萧衔蝉话语中的意思。 萧衔蝉在厉鬼追杀下跑得飞快,却突然转身,向身后的厉鬼伸出手,指尖触到飘过的残魂的刹那,识海里炸开一段陈旧的记忆—— 冰冷的石台上,女修们被铁链固定四肢,抽去法力修为,她们被迫怀孕后,各种颜色怪异的药液灌进嘴里,金针、法术、法宝……这些东西毫不客气地往她们身上招呼。 她们在绝望之中仍不放弃,不知反抗过多少次,逃跑过多少次,石壁上的血手印层层叠叠,刺目的红钻进萧衔蝉的眼里,她惧怕似的转头,对上了一双濒死的眼睛。 女人的眼神里不是仇恨,而是茫然,直到咽气那一刻,她都没想明白,她本该顺遂的一生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有人会把同族之人当作培育灵根的器皿? 庚字墟传来一个天才降生的消息后,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做过的丧心病狂的事情,原亭翁毫不犹豫地下令烧毁一切,但凡活人一律焚烧灭口,于是曾流满血泪的地方化作一片焦土,唯有不甘的亡魂一遍遍在这里盘旋。 厉鬼呼啸声此起彼伏,萧衔蝉睁开眼睛,转向流月:“快把九曜灯给我,我有办法超度她们!” 这些厉鬼无不是法力高超、执念极深者,萧衔蝉知晓超度之法,却无深厚法力,唯有借助九曜灯。 第116章 “把灯给我!”萧衔蝉在亡魂的尖啸中朝流月伸出手,“任你法力再高强,在此地也是无用,快给我,我能超度她们!” 她手中的灯杆龙头微微发亮。 流月犹豫不决,袖中的九曜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发烫,明五娘一锤敲散扑来的亡魂,喊道:“信她一回!” 再犹豫下去,她们今天都得死在这里,流月咬牙,下定决心,自袖中取出九曜灯,抛向萧衔蝉。 九曜灯飞向萧衔蝉的刹那,她手中的灯杆倏尔飞出,龙首张口,衔住灯环,二者完美契合,浑然一体,五色烛火“轰”的暴涨,光芒所及之处,焦土褪去狰狞,露出原本青石砌成的高墙牢笼,其中隐约有人影憧憧,断裂的石碑在光中重组,显露出完整的“己字墟”三个血字。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若非原亭翁在庚字墟得到了原烬,说不得十天干都不够他给自己的实验禁地命名。 萧衔蝉飞身握住灯杆,九曜灯欢欣鼓舞,灵气柔和,似在认主,周身光芒大盛。这等由仙尊亲手制作,又受供奉多年的仙器法宝,有媲美 渡劫期大能的法力,这份法力便是萧衔蝉要借用九曜灯的缘由。 她启唇,待要念诵莲送归超度亡魂的往生咒,忽而一顿,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动,如同春雨落在叶面上,一滴水沿着叶脉缓缓滑动,轻盈却又搔得人痒痒。 内视丹田,只见四个光点连缀成串,欢快在经脉中穿行,留下一串璀璨星河般光芒,萧衔蝉正要发出疑惑之声,可她才张嘴,一段古老的咒语不受控制地从她唇间涌出—— “魂兮归兮,九曜引路,照尔前路。” 月白的直裾广袖在光华间翻飞,口出之语如神音梵文,飘荡到很远的地方,她每踏出一步,脚下便生出一朵金莲,莲花绽放化作片片金光,随着咒语没入黑色厉鬼的身体,浓稠的黑色渐渐变得浅淡,亡魂狰狞的面容逐渐平和。 “魂兮安兮,五火为舟,渡尔苦海。脱樊笼,乘光去,尘世悲欢皆作土,登紫虚兮朝太微。” 九曜灯光笼罩住整片废墟,五彩的光晕中,虚幻景象如墙皮般开始剥落,每一片虚无幻象都化作一只半透明的蝴蝶,四散飞舞。 亡魂们在蝴蝶之中变成一缕缕轻烟,飞入九曜灯中。 流月怔怔望着这一幕,无意识松开了抓着明五娘的手,明五娘反手一把握住与生死阴阳相比,她们之间的理念不和好似都不值一提了 最后一缕怨气消散时,流月与明五娘也放下执念,化作字纸,离开大衍镜了。 第141章 萧衔蝉这才有时间仔细观察自己体内轮回珠,可亡魂钻进九曜灯后,轮回珠便又在体内消失不见了,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象,可她记得分明,自己看见了四颗轮回珠。 四颗? 救起谢无柩时,一颗轮回珠飞入她体内,于浮云阁地下,一颗轮回珠飞入她体内,梁砚之赠她一颗轮回珠,总共是三颗,为何会多出一颗来? 她整理记忆,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且放下疑问,提着九曜灯,飞身向昆仑宗而去。 夜幕退散,一缕朝阳刺破天际,旭日东升。 云端之上,萧衔蝉乘云而行,纱衣轻舞,宛如仙人,她的指尖轻抚过九曜灯杆上流转的星陨砂纹,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心头越来越详细。 昆仑宗十二座山门穿破云海,飞檐玉瓦反射着璀璨阳光,无数修士御剑飞行,穿过顶天立地的山门,他们俱是接到追捕令,去捉拿萧衔蝉的。 就在众修士如箭雨般离开宗门时,却见翻涌的云海那头,一女子提灯,款款而来。 她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足尖点在云端,便有一圈云雾涟漪般荡开。 萧衔蝉微抬下颌,唇角微勾,她从未有过如此倨傲的神情,素纱禪衣被风吹得鼓起,月白直裾广袖在风中轻扬,锦衣上绣的暗纹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她双手握着九曜灯,五色烛火在朝阳下依旧璀璨夺目,仿若神国之火,将流云染上五彩的霞光。 她戴了一顶金面帘,暗金色的流苏光华灿烂,遮住前额,在她的脸上投下晃悠的阴影,透着不容亵渎的凛然与神秘。 昆仑宗弟子们御剑悬停,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个款款而来的女子,昨日还是一个身世可怜的寡妇、被全宗通缉的逃犯,今日却如九天神女降临凡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衔蝉神情漠然,眸光淡淡扫过众人,明明没有刻意的表情,却让人从她的眼神读出一句话——尔等蝼蚁,还不跪拜? “她……她手中所提的,是九曜灯!” 众人惊呼。 昆仑宗山巅之上,钟声长鸣,悠悠钟鸣传到十二山门。 数千名弟子悬剑列阵,剑光如星河垂落,将整片云海映照得寒光凛冽,长老们踏云而出,衣袍猎猎,威压如山。 此女孤身一人,却有恃无恐,手中还拿着昆仑宗镇派之宝九曜灯,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长老们立即联手开启护山大阵,金色符文在苍穹之上交织成天罗地网,连飞蛾蚊虫都难以寻到一丝缝隙逾越。 萧衔蝉独自立在众人对面,红色发带在狂风中飞舞,与面前铺天盖地的阵势相比,她的身影渺小如芥子,可昆仑宗弟子看她傲然自在的模样,不由心中惴惴,那盏九曜灯在她手中绽放的光芒,让他们心生警惕。 “萧衔蝉!”太玄道君排众而出,声如雷霆,“尔蛊惑我派弟子,与魔界勾结,擅盗我派至宝,该当何罪?” 萧衔蝉轻笑一声,气场全开:“叫原亭翁滚出来拜见。” 她并不回答太玄的话,仿佛压根没将他放在眼里。 “放肆!”太玄怒喝。 “听她直接喊名字,我心里咯噔一下,掌门的名字也是她能直呼的?” “是啊,云阳道君是掌门,是我昆仑宗弟子最崇拜的人。” “这名字太重,萧姑娘,请你尊称他一声道君。” 众昆仑宗弟子哗然。 萧衔蝉蓦地握紧手中灯杆,星陨砂纹路骤然苏醒,五色烛火冲天而起,在云间化作一条横贯天际的璀璨光河,笼罩住昆仑宗所有人,仿佛下一秒就能穿透所有人的心脉,无声威胁。 那些指着她的剑锋开始颤抖,修为稍弱的弟子甚至控制不住本命剑,“铛啷”坠地。 “我再说一次。”她缓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得云雾震荡,“叫原亭翁,滚出来拜见。” 九曜灯光所及之处,护山大阵的金色符文竟如雪遇烈阳,寸寸消融,她孤身一人,却逼退持剑相对的一众修士,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山巅云海骤然翻涌,一道苍青身影自昆仑山顶破空而出,衣袍猎猎,所过之处,护山大阵被萧衔蝉打断的符纹自行重组,化作屏障横亘于前。 “萧姑娘。”原亭翁凌空而立,声如古钟震荡四野,“你自以为倚仗九曜灯,便可以不将我昆仑宗放在眼里了吗?” 话音未落,他挥出一道玉白剑气,那剑势极缓,却压得山河倒卷,悬在萧衔蝉的头顶, 萧衔蝉眯起眼,心道,对手演员来了,就是现在,拿出足以媲美影后的演技来。 众人只见那女子忽然笑了,红唇微启:“老东西,终于舍得从龟壳里爬出来了?” “放肆!”太玄怒喝,当即就要替师兄斩了萧衔蝉。 “你才放肆!”萧衔蝉广袖翻飞,九曜灯光芒大盛,“本尊乃九曜灯之灵,明羲仙尊座前故友,你见了我,尚要唤一声姑奶奶。” 清冷的嗓音不大,却如惊雷般炸响在每个人耳畔,一片哗然。 “原亭翁小儿,本尊叫你出来拜见,你敢不见?” 最后一字落下,九曜灯蕴含的深厚玄妙的法力瞬间暴涨,化作无数利刃对准原亭翁,灯杆上的龙首双目放光,一声龙吟响彻云霄,如仙人降临的威压。 所有站在萧衔蝉对立面的人“噗通噗通”接连跪倒一片,这威压,分明是上古仙器认主时才有的天地异象! 原亭翁目光惊疑不定,九曜灯灵?他的剑气悬在萧衔蝉头顶三寸,却再难压下分毫,九曜灯绽放的五色光晕如天幕垂落,将那道剑气寸寸消融。 “原小友……”萧衔蝉啧啧摇头,“自明羲飞升,本尊沉睡数千年,千年不见,你倒是越发不知礼数了。” 她语气轻慢,仿佛真的在训斥一个不懂事的后辈,倏尔语气一变,慈爱道:“你小时候,本尊还抱过你哩。” 大玄道君怒极,本命剑“铮”地出鞘:“装神弄鬼!” “大胆!” 萧衔蝉眸光一凛,九曜灯突然爆发出刺目光华,大玄道君的双膝“砰”地砸在云层上,本命剑当空折断,那些跪地的弟子们更是口吐鲜血,修为稍弱者直接昏死过去。 她表面八风不动,心中暗叹,这就是强者的世界吗?可真是……太爽了! 原亭翁终于变了脸色,他死死盯着那盏灯,自明羲仙尊飞升后,任何人驱使九曜灯都会遭到反噬,可面前这人提着九曜灯如臂使指,莫非…… 这个认知让他自己都心生不可思议:“您当真是……” 萧衔蝉冷笑:“我本来想以普通人的身份与你们相处,谁知你们竟然敢诬陷戕害我的徒儿,不装了,我是渡劫期大佬,摊牌了。” 自从一连经历三个话本世界后萧衔蝉便有了个怀疑,大衍镜吸纳了四个话本,可衍化的世界却少了一个《师尊的掌上娇》,缺少的这个话本世界如今看起来,是被昆仑宗取代了。 可终究不能以假乱真,最起码,昆仑宗里没有师徒禁断之恋,她担心若是《掌上娇》世界未能成形,他们便不能顺利离开大衍镜,又想着横竖缺少一个世界核心,那这个核心为什么不能由她担任呢? 既然她做了师尊,那么掌上娇,便由谢无柩出演吧。 “渡劫期?她真的是渡劫期大佬?” “九曜灯?她真的是九曜灯器灵?” “怎么看都不像啊……” 人群众说纷纭,他们的怀疑也是有根有据。 “若真是渡劫期大能,何须倚仗九曜灯之威?”一名慈航门长老眯起眼睛,“老朽观她气息不过金丹,分明是仙器认主,借力逞威罢了!” 这话如同水滴入油锅,瞬间炸开一片哗然,弟子们纷纷抬头,果然发现萧衔蝉自始至终都在使用九曜灯本身的力量,而没有展露自己的修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从敬畏变成怀疑,萧衔蝉心中一凛。 第117章 “你竟敢怀疑本尊?”萧衔蝉突然邪魅一笑,“很好,男人,你成功吸引了本尊的注意。” 说话的慈航门长老一阵恶寒,忍着莫名的恶心道:“你既自言是九曜灯器灵,便证明给我等看。” 萧衔蝉面对万千质疑的目光,镇定自若,胸有成竹道:“都给我听好了!原烬乃本尊的徒儿,若有人敢伤他,我必要其性命;若天下人敢谤他, 我必屠尽天下人!” 这句话是《掌上娇》原著女主的原台词,在这句台词后还有一句——听到这句话,全修真界都炸了。 “轰——!!!” 以原亭翁为中心,萧衔蝉对面的所有人都炸了。 修为高深的大佬们爆炸可不是小事,他们的身体变成碎片的瞬间,产生了恐怖的灵力风暴,昆仑宗的护山大阵瞬间被崩碎,无数柄飞剑当空炸成齑粉,所有修士们的碎片如同破布般,被气浪掀飞,漫天狂舞。 萧衔蝉在血腥与狂风中勉强睁眼,好在有九曜灯为她挡住所有肉块,她才能保持不然尘埃、高深莫测的状态。 第142章 极目远眺,除却昆仑宗,其他地方也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炸声,这一天,大衍镜里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烟花和落不尽的雪。 灵力风暴渐息,漫天血雾如倒流的雨,簌簌聚拢,碎裂的飞剑残片震颤着拼合,修士们的躯体亦在法则之力下重塑。 原亭翁踉跄一步,低头看向自己复原的丹田,瞳孔骤缩,方才的爆炸竟似一场幻梦,若非丹田隐隐作痛,他几乎以为这一切都是萧衔蝉使出的幻术。 “她真的是九曜灯器灵!”有人又敬又畏地喊道。 萧衔蝉指尖轻抚灯杆,烛火璀璨,她睨着众人惊骇的脸,嗤笑一声:“现在,可还有人要本尊证明?” 四下死寂,方才叫嚣的长老们面如土色,喉头滚动,终是躬身退后。 狂风卷起萧衔蝉月白的袍角,她掩藏好得意,道:“既无异议,便记住今日。”她转身拂袖,声如寒刃,“本尊的徒儿被你们诬陷,不得不进入剑冢以证清白,本尊将话放在这儿,我要他安全地走出剑冢,如出现意外,我将问罪于在座的诸位。” 原烬进入剑冢后遭遇的意外,一定是原亭翁这个老东西弄的鬼!她这句话警告的也只有他。 昆仑群峰一片死寂,众修士噤若寒蝉。 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长老们此刻低眉顺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位“九曜灯灵”,萧衔蝉傲然独立,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无人敢直视她凌厉的眼睛。 暗处,太玄道君悄然传音入密:“师兄,剑冢的阵法是否已经启动?” 原亭翁微不可察地一僵,面上依旧恭敬地望着萧衔蝉方向,却冷冷回应道:“自然,庚字墟的幻境会让他亲眼目睹他母亲当年遭遇了什么。”他眼底闪过一丝阴鸷,“再坚固的道心,也扛不住至亲惨死的画面。” 太玄暗自心惊,他瞥向剑冢方向,那里镇守阵法中的风暴已渐渐染上暗红色,隐约能听见剑气暴动的轰鸣。 “若他……真的崩溃了?” “那不是正好?谁让他道心太过坚定,不好剥离灵根呢?”原亭翁的语气说不上是嫉恨还是什么,“待我暗中进入剑冢,剥下他的灵根,抽走他的剑骨,到时候飞升机缘加身,任是什么器灵也不能奈我何。” 他自信满满。 原烬跪在血泊中,太霄剑插在身旁,幻境中的景象如潮水般涌来—— 他看到一个名为“谢昭阳”的年轻的凡间孤女,因灵根纯净被带入昆仑,她眼中带着希冀,却在踏入“庚字墟”高墙的瞬间化为惊疑。 女修们被铁链锁在石床上,腹部高高隆起,一碗碗腥臭药汁灌入喉中,金针密密麻麻刺入穴位。有人惨叫一声便没了气息,有人诞下血肉模糊的畸胎后吐血而亡,有些人生下的孩子虽然健康,但看守们却连连摇头,说他们没有上品灵根。 谢昭阳终于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上品灵根诞生的几率可谓是万分之一,这群人要制作出一个万分之一的几率,在这个万里挑一的孩子出生之前,这里无辜的女修都将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谢昭阳的指甲抠进石缝,指节泛白,却始终紧咬牙关,她在深夜偷偷比划着看守使过的法诀,她天赋出众,很快便学会了很多法术。 “生不能由我,死总该由我!” 她被迫有了孩子,看守们对她的监视便放松了许多,一个没有学过一天法术的孕妇而已,他们不将她视为威胁。 那日原亭翁来视察时,一道微弱却凌厉的法术突然刺向他咽喉,画面戛然而止,最后定格在谢昭阳被剑气贯穿胸膛的瞬间,她倒下,脸上却带着畅快的笑。 原亭翁几乎被割断脑袋,脖颈与头颅之间只连着薄薄一层皮,若非他秉性多疑,随身带着保命法宝,不然一定会命丧当场。 醒来后的原亭翁大怒,下令要将谢昭阳尸体带到他面前,挫骨扬灰。 乱葬岗的腐尸堆里,已无气息的谢昭阳腹中突然透出纯净灵光,原亭翁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寻着浓郁灵气匆匆赶来,剑尖划开孕妇鼓胀的肚皮,从血污中抱出啼哭的婴孩。 原亭翁苍白的面容突然迸发出不正常的潮红,他激动地大笑,嗓子却发出“嗬嗬”的漏风声,他又喜又怒。 喜的是他终于得到了一个上品灵根、天生剑骨的儿子,怒的是他飞升的希望竟然是由一个卑贱的凡女、差点杀了他的贱妇生育出的。 “母亲……” 原烬的道心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太霄剑感应到主人道心震荡,“铮铮”嗡鸣。 原烬在昆仑宗长大,他天赋卓绝,人人称呼他为少君,他是九州这一代修行最快、道心最坚固的弟子,世上无不知晓他姓名者。 在他成长途中,原亭翁从未给予过他温情,可原烬以为父亲只是严厉,并未因此而使道心蒙上阴翳。 十方法会时,原亭翁试图干扰最后一场大衍镜的试炼,他想用业火使原烬的道心生出惧怕,可是那场火焰夺走了很多人的性命,都没有动摇原烬分毫。 终于,在十方法会结束后,原亭翁将他骗进剑冢,令他通过剑冢中的阵法来到庚字墟,目睹生母曾经遭受的一切苦难。 原烬伸出手,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幻影。 他看到慈航门的地牢里,被铁链锁住的修士们丹田血肉模糊;幻月门的密室内,一盒盒藏有各色灵根的琉璃匣反射着幽光;青冥门的账册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货物”的修为与售价。 他冲向一个正在被剖取灵根的修士,双手却穿过了行凶者的身体,他想救正在被抓入戊字墟、己字墟、庚字墟的女修们,却只能徒劳地在憧憧人影中打转。 “住手!” 怒吼在幻境中空洞地回荡,原烬颓然跪倒在地,双目赤红,他看见原亭翁持剑走来,剑尖挑开一名已死女子的肚腹,那女子的头颅无力地耷拉着,与谢昭阳如出一辙的眉眼直直望进他眼底。 “死,全都去死……” 虚影消散,太霄剑被主人紧紧握住,剑身上倒映出原烬猩红的双眼,那里头烧着的,是能将整个昆仑宗焚尽的业火。 原烬的剑在悲鸣。 慈航门的金顶大殿被原烬一剑削去,轰然崩塌,那些曾高谈“除魔卫道”的长老们,此刻像待宰的牲畜般蜷缩在角落;幻月门的幻术大阵被一剑劈开,充做阵眼的活剖出来的金丹全部脱离桎梏;青冥门主临死前还攥着灵根交易的名册,试图蛊惑原烬一起来赚取这泼天的利益,被太霄剑连手带册钉死在牌匾上。 三门之中湖泊染血,头颅作莲,再无生息。 三门之后,还有世族。 “少、少君饶命!”原氏族长瘫坐在宗祠的血泊里,“那些修士本就是凡人出身,本不配攀登成仙大道,牺牲一些人,成就我等世族,有何不可?他们怎比得过我们世代……” 剑光闪过,原烬面无表情地杀光了原氏一族,族谱上所有名字都被鲜血浸透,身后,是仓惶逃离此地人间炼狱的丫鬟小厮,他们恐惧的心跳响得如同敲鼓,但原烬没有追杀他们。 他的手慢慢翻过族谱,目光停在“原亭翁”三字上。 是了,罪魁祸首。 原烬右手提剑,左手拿着一本名册,名册上全是昆仑宗涉及杀修士夺灵根的弟子,他挨个杀过去。 终于,原亭翁现身了。 “烬儿!你……你怎会变成这般模样!”原亭翁踉跄后退,面上浮出悲戚之色,“我原氏一族世代清誉,怎会出了你这等弑亲灭族的孽障!你自幼天资卓绝,本该光耀门楣,飞升成仙,如今却走火入魔、堕入邪道,屠戮血亲……这、这岂是修仙之人所为?!” 他嗓音嘶哑,似含哽咽,手指向满地尸骸:“你看看这些人的眼睛!他们至死都不敢信,竟是你挥的剑!你被心魔所噬,犯下如此滔天罪业,为父不得不清理门户、以正纲纪!” 原烬漠然地看他表演。 究竟是谁堕入邪道,屠戮修士?究竟是谁该清理门户,以正纲纪? 他有很多话想问,可是他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他提起剑。 原亭翁自信满满地迎上去,却遽然变色:“你竟然已是化神期了?” 十方法会时,他还只是金丹后期,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化神。 剑光如虹,原烬的太霄剑携着化神期的威压直取原亭翁咽喉,原亭翁仓促举剑相迎,两剑相撞的刹那,他虎口崩裂,长剑“铮”地断成两截。 “逆子!”原亭翁踉跄后退,又妒又恨。 烟尘未散,明元君冲来:“师兄!” 他在外寻找能制作秘境的材料,回到宗门,却发现一地尸体,心中惊惧自不必说,转眼又看到大师兄和师尊打得不可开交,忙要上前问个清楚,却听到了师尊原来就是蚀仙丝、夺灵根这一切罪愆的元凶。 他与母亲原本安宁的生活,因为他而破灭。 明元君愤怒冲来,原亭翁眼中精光一闪,猛地揪住明元君的后领往前一拽! 第143章 “噗嗤!” 太霄剑穿透明元君的身体。 原烬瞳孔骤缩,抽剑的瞬息,原亭翁已启用一张遁地符,趁原烬分神时消失不见了。 明元君的身体向前倾倒,原烬颤抖着手,扶住他的肩头,少年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两人相触的衣袍。 “大师……兄……” “别说话,我给你治疗。” 可是化神期的一剑又岂会是那么好治愈的? “大师兄……”明元君固执地抓住原烬,“我不怪你……他害了我母亲,害了我……害了那么多人……” 温热的血顺着原烬的手腕往下淌,和地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混在一处,明元君瞳孔开始涣散,却还固执地抓着原烬,嘴唇微张,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我知道……”原烬哽咽,“我一定杀了他!” 自那天之后,原亭翁不知所踪。 而原烬,他屠杀三门一宗的事情传遍九州,成了人人喊打的魔头,不知道与“名门正道”交锋了多少次,三个月后,原烬一身重伤未愈,讯符里亮起明卿君的密令。 他知道这是个陷阱,可他必须去,他不能再失去一个师弟了。 “师兄!”雪崖上的青年嘴唇青紫,风流倜傥、最注重形象的明卿君浑身是血,破衣赤脚,脚下阵法泛着血光,“跑……快跑!” 可是话未说完,七十二道玄铁锁链已破雪而出,穿透明卿君的身体,犹带温热鲜血的锁链将原烬死死缠住。 原亭翁、太玄、还有数不胜数的人从阴影处走出,他们都是在原烬剑中苟活下来的人,每个人手中都有一方操控玄铁锁链的金印,他们高高在上,俯视他人的命运。 “喀嚓!” 无数根锁链刺入身体,绞断手筋脚筋,绞碎经脉骨头,原烬听见自己剑骨根基断裂的脆响。 原亭翁的指尖沾着冰渣,从他脊梁里抽出一截晶莹如玉的骨头:“天生剑骨有什么了不起?”风雪中传来血肉剥离的黏腻声响,“你不过是靠着它、靠着天赋才有此成就,没了它,你什么都不是!” 鲜血在雪地上蜿蜒成河,原烬模糊的视线里,看见自己的灵根缓缓飘出,太霄剑碎成一片片,像一场未落尽的雪。 曾经一剑闻名九州的原少君,再也无法拿起剑了。 第118章 原烬暗中积蓄力量,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雪崖边缘,他可以死,但不能受辱,这是他从母亲身上继承的傲骨。 重重玄铁锁链尽数崩断,在他身后犹如无数条黑色尾巴,他纵身而跃。 “拦住他——” 原亭翁的怒吼在身后炸响,数十道法术光芒交织成网,却只撕下几片染血的衣角。 原烬残破的躯体砸穿崖底冰层,被暗河冲进不知名的山洞,三日后,深山老林里多了一个渴了吃雪、饿了吃草的人,这个人拖着一条断腿,脊背的伤口洞开,跌跌撞撞地走路。 离开密林时,他的打扮已褴褛破烂得不成样子,他与乞丐争食,被小儿嘲笑,他睡在破庙里,成了以前的自己看都不会看的底层人。 他苟延残喘,活得像一条流浪狗。 没人知道,他就是曾经冠绝九州的明烛君。 原烬想不到能找谁帮忙,他流浪许久,来到了莲送归无言峰,如果说九州还有一个人算是他的朋友,那就是玉蜉子。 只是玉蜉子入红尘历练去了,并不在无言峰,原烬暂时藏身在玉蜉子的洞府疗伤,某日,他发现有人将一颗珠子埋在洞府前的结香树下。 待那人走后,他将结香树下的土一点点刨开,终于触到那枚温润的珠子,月光下,珠身内流转着神秘莫测的力量,甫一触及,便有磅礴的道意涌来,瞬间见天地,见生死。 原烬瞳孔骤缩,他在书上看到过,这是轮回珠! 过了几年,九州出现了一个手拿轮回盘的修士,他很古怪,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但他性喜屠杀,好几家世族都灭门于其手。 他的出现,在九州掀起轩然大波。 昆仑宗掌门云阳君飞升雷劫之时,他潜入了护法大阵中,雷劫过后,云阳君身陨的消息震惊昆仑宗上下,太玄当机立断隐瞒消息,可那个杀了云阳君的人,却遍寻九州而不见其踪迹。 风暴中心,剑刃与狂风撕扯着原烬的身躯,几乎将他身影撕开。 记忆如潮水涌来—— 他看见自己杀了原亭翁后,在躲避追杀时闯进了墟空,精疲力竭,从此沉睡千年。 他看见自己那根被原亭翁从脊梁中抽出的剑骨,晶莹的骨节被随意丢弃在剑冢深处,几经辗转,那根天之骄子的剑骨竟孕育出一缕意识。 “原来如此……” 原烬低头,嘴角溢出一丝惨笑。 意识生,则执念生,他其实是剑骨执念所化,所谓“原烬”的人生,不过是剑骨的执念将千年前的悲剧一次次重演,此地的一切都是虚幻,而这样的虚幻,他已经经历了无数次了。 萧衔蝉站在剑冢边缘,身后是无数畏惧的打量视线,她置若罔闻,眼看着四周的山川草木开始扭曲,她心中一凛,这是要变回话本墨字了!手中的九曜灯突然剧烈震颤,一道金光犹如金河奔流,钻进镇守阵法里,笔直流入风暴中心,那里正是原烬所在的方向。 “原来如此……” 她攥紧灯杆,指节发白,原来这方执念世界的话核心乃是谢无柩!可他既然同她一样保留外界记忆,就说明他也应当没有执念吧? 萧衔蝉借助九曜灯破开阵法,进入剑冢,迎着肆虐的剑风前行,衣袂翻飞,无数断剑被狂风卷起,在她身侧划出凌厉的弧光,割裂衣袍,在她身上留下细密的划痕。 可她半步不退,九曜灯的金芒如指明灯,硬生生在暴乱的剑冢中辟出一条路来。 终于,她踉跄着踏入风暴中心,这里的断剑凶煞之气比之外圈更深,原烬半跪在地,长发散乱,七窍渗出的血痕蜿蜒如赤蛇,皮肤寸寸皲裂,仿佛一尊将碎的瓷偶。 他的脊背虽然仍挺得笔直,却像是被无形的手按着脖颈,一寸寸压向深渊,周身浮现出一缕缕莹白的光影。 “谢无柩!” 萧衔蝉忙跑过去,扑跪在他身前,裙摆逶迤,灯笼滚地。掌心凝起疗愈法术的灵光,却不知该先触碰他哪一道伤口。 “这里应当是你的执念化作的幻境,谢无柩,你被执念困住了,放下执念,我们出去,好不好?” 原烬缓缓抬头,染血的睫毛下,一双了无生气的眼睛渐渐绽出亮得惊人光芒。 他忽然笑了,裂开的唇间溢出血沫,玄色广袖轻轻擦过月白的裙摆,手掌翻转,掌心里,一朵雪白的烬荼花静静绽放。 花瓣卷曲舒展,层层叠叠,在这狂风之中显得脆弱又珍贵。 “萧衔蝉……原烬,喜欢萧衔蝉。”他的声音轻缓又坚定,温柔如水,“我走不出大衍镜,你带一朵烬荼花离开吧。” 萧衔蝉还未从他的话中回神,原烬的身子却突然向前倾去,如同玉山将倾。 她下意识伸手抱住他,眉心突然触到一抹温暖的柔软,一触如雪落温泉,转瞬即逝。 怀里的身躯在骤然沉沉压下来,萧衔蝉感受到他的脑袋滑落至她的颈窝处,随即,无数莹白的光芒自他四肢百骸浮出,如月华流照,又似星河倾泻,那些光芒在半空交织缠绕,渐渐凝成一根剔透如玉的骨,浮在她面前。 白骨伸出几缕如触须般的光,小心地抚过她的脸颊,似是在留恋什么。 萧衔蝉猛地意识到什么,她张口呼喊:“原……” 倏尔,那根莹白骨节忽如归巢之燕,没入原烬身体里,整座剑冢徒留她声音的余波。 狂风骤止,断剑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万籁俱寂。 再睁眼时,刺目的天光倾泻而下,萧衔蝉下意识闭了闭眼,耳边骤然涌入窸窸窣窣的人声。 萧衔蝉仍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手臂微微发僵,低头看去,谢无枢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长睫低垂,呼吸轻得几乎察觉不到,唯有丹田处隐约透出一丝莹白微光,证明那根剑骨已与他彻底相融。 而她的左手,还托着一朵雪白的花。 迎客台上,修士们或喜极而泣,或哀嚎不止,有人抚掌大笑,“我在镜中悟得道法真谛!”亦有人身负重伤,痛呼出声。 笑闹声渐盛,血腥气被清风裹挟着扑面而来,萧衔蝉却恍若未闻,只将怀中人搂得更紧了些,转身向下榻处飞去,身后突然传来惊呼,萧衔蝉无暇他顾。 客房的门猛地撞开,又重重合拢。 她小心翼翼将谢无枢放在榻上,指尖凝起探查的灵气,气通经脉,检查过谢无柩的全身,却在他的丹田处停了下来。 那里原本空荡荡的,如同一个黑洞,此时却有一截莹白的东西扎根在丹田处,如孤灯照雪,又似灵根重塑。 窗外传来悠远钟声,是大衍镜关闭的讯号。 第144章 萧衔蝉坐在谢无柩榻边,手中的烬荼花还散发着浅淡的香气,她静静地看着烬荼花,发了一会呆,施法在这朵花外盖了一层无形的罩子,保护它永不凋零。 确认谢无柩气息平稳,暂无大碍,只是身体在缓慢修复后,萧衔蝉才稍稍松了口气,替他掖好被角,指尖在他眉心轻轻一点,留下一道护神咒,这才转身朝门外走去。 她还挂念师兄师妹他们,方才在迎客台上没有看见兄妹几人的身影,实在放心不下。 刚踏出房门,便听到隔壁厢房传来一阵古怪的动静,隐约夹杂着几声压抑的吼叫。 萧衔蝉眉头微蹙,推门而入,只见小师妹秦含玉整个人埋在被褥里,连脑袋都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一只蜷缩的鸵鸟。 “小玉?” 小师妹身体健康,四肢健全,萧衔蝉的心放下三分之一,走过去伸手轻推了推那团鼓起的被子,“你什么时候离开大衍镜的?这是怎么了?” 被褥猛地一颤,随即传来闷闷的、带着鼻音的声音:“……师姐别管我,我没脸见人了……” 萧衔蝉挑眉,干脆一把掀开被子,秦含玉立刻捂住脸,耳尖红得几乎滴血,声音细若蚊呐:“师姐!你再看下去,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唔!” 秦含玉反应过来,连忙捂住嘴。 她在大衍镜里当魔尊的那些年习惯这样说话,离开后这习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到底怎么了?”萧衔蝉见从来率性的小师妹突然如此,担心不已。 秦含玉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崩溃般捂住脸,从指缝里挤出一句:“我在大衍镜里和隐光……我还让他怀孕了!我……” 萧衔蝉:“……” 实在没想到她写过的四爱小黄文会应在小师妹身上,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秦含玉羞愤欲死,声音越来越小:“我怕一出去就会撞见他,所以离开大衍镜后我直接回到房间,都不敢出门!” 她猛地拽过盘在枕边的小黑,扯弹力带似的,用小黑遮住眼睛,闷声哀嚎:“我不想活了!” 小黑非常乖巧地任由她揉圆捏扁。 萧衔蝉憋住笑,沉默片刻,试图安慰小师妹:“没事,人这一辈子很短的,很快就过去了。” “啊啊啊啊——” 秦含玉在床上cos大鲤子鱼,berber乱跳。 萧衔蝉刚安抚完崩溃的小师妹,踏出院门,迎面便撞上一群气势汹汹的修士。 修士们衣袍猎猎,杀气凛然,正朝她疾步而来,为首的几人目光如过能变成武器,萧衔蝉早就不知道被杀死过多少回了。 来者不善啊! 萧衔蝉眸光一顿,停下脚步,手指无声地背在身后捏紧符箓,面上却不动声色。 “萧衔蝉!”一名灰袍老者厉声喝道,脸色又黑又青又红又白,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所有修士齐声附和:“对!今天你不道歉,就别想好过!” 人群骤然逼近,将她团团围得密不透风。 第119章 凡是从大衍镜出来的修士,陆陆续续都来到了萧衔蝉面前,乌压压的一片,天上地下站满了。 萧衔蝉虽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派兴师问罪的模样,却也强自镇定,余光一扫,竟还看到了明五娘、吴青雉等好友欲言又止的脸。 到底怎么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萧衔蝉微微一笑:“诸位道友如此气势汹汹,到底所谓何事?” 站在前面的是行客路的青三娘,她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从齿缝挤出一句话—— “我们的道心破碎了。” 道心破碎了?这可不是小事。 萧衔蝉神情一凛:“可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话音未落,修士们群情激愤:“还不都是你写的好、话、本!” 行客路修士:“为什么?为什么女主被挖心挖肾带球跑后还能身强体壮长命百岁,我行客路体修的体质竟不如虐文女主?!那我们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吃的这些苦算什么?” 萧衔蝉愕然:算你能吃苦…… 莲送归修士:“为什么?这些情情爱爱的不健康的东西根本没有我们和尚的事,为什么佛修一进去就控制不住想还俗呢?” 萧衔蝉撇嘴:你们压抑太久了,得释放…… 汨罗坞修士:“为什么,这种失忆剧情已经出现三次了,读者竟然还喜欢看,那我这些年呕心沥血写话本算什么?” 萧衔蝉恍然大 悟,这位应该与她投递过同一家书肆,结果被拒稿了。 还有一个春不过修士眼歪嘴斜走过来:“阿巴……阿巴阿巴……” 他在说什么? 身边的同门翻译他的话,众人这才知道,这位在大衍镜里待久了,因为一直保持“三分薄凉,三分霸道,三分邪肆,以及一分隐藏很好的深情”的表情而导致了五官扭曲,再难复原,现在话都说不利索。 萧衔蝉越听众人的控诉越心虚,忍不住嘴硬道:“也不是所有人都穿成有感情戏的角色吧,怎么你们个个都……” “还有一件事,因为你在你的话本子里有事没事就写上一句修真界所有人都炸了——男女主在一起,修真界炸了;男女主分手,修真界炸了;女主为男主堕入魔道,修真界炸了;男主为女主寻觅到灵药,修真界炸了!我们因为这些剧情,都炸了成千上万次,谁家好人炸了这么多次还能道心不乱啊!” 萧衔蝉心虚地挪开视线,看来她虽然尽力避免“炸了”剧情,但在她顾及不到的角落,还是有很多修士因此受伤啊。 就在众人群情激愤之时,一道凛冽剑意突然从萧衔蝉身后席卷而来。 空气瞬间凝滞。 原本吵嚷的修士们如同被掐住喉咙,齐刷刷望向萧衔蝉身后。 谢无柩推开大门,一袭玄衣,苍白修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身形颀长,他眉心泛着淡金色光芒,那是灵根重塑、灵气入体的征兆。 “原、原少君?!”昆仑宗几位长老神情难掩激动,纷纷弓腰行礼。 谢无柩缓缓走到萧衔蝉身边,声音沙哑:“在下谢无柩,不姓原,更非少君,诸位日后不必以此名唤我。” 他宽大的手掌温柔扣入萧衔蝉的指缝,胳膊一拉,将萧衔蝉抱起,竹剑感应主人心意,倏尔来到他脚下,乘风升起。 “抓紧我。” 他低声嘱咐,掌心传来灼热的温度,萧衔蝉的裙角在云间翻飞,发丝轻拂过他的肩头。 “诶——” 在众修士的惊呼声中,谢无柩萧衔蝉二人翩然而去。 “喂,快放我下来。” 眼见远离了风暴中心,萧衔蝉放下心,拍着谢无柩肩膀就要往下跳。 谢无柩颇为不舍地松手,低声嘟囔:“你抱过我那么多次,我只抱了你一次……” 竹剑载着二人穿云而过,青翠的剑身在晨光中透出玉色,剑尖轻点过连绵山峦,惊起几只白鹤。 萧衔蝉坐在剑上,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谢无柩坐下:“你现在灵根恢复啦?有没有不舒服?” 谢无柩顺从地挨着她坐下:“恢复了,没有不舒服。”他犹豫了一会才说,“新生的灵根是我的剑骨,原本就是我的东西,契合无异。” 萧衔蝉听了,思绪便渐渐飘渺,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朵烬荼花,干净脆弱,又珍贵无比。 “你在看谁?” 一个微冷的声音突然拉回萧衔蝉的思绪。 “什么?”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盯着谢无柩的眼睛。 谢无柩面无表情,眼底隐隐有些严厉和委屈,他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透过我的眼睛,在看谁?” 他并非没有大衍镜里的记忆,那时他便如同一个被人夺舍的躯壳,眼看那个更年轻、更意气风发的自己对她示好,与她并肩作战,可他什么也不能做。 想到此,谢无柩心中都要生出憎恨来了。 萧衔蝉掩饰性的清清嗓子,直视谢无柩的双眼,认真道:“我透过你的眼睛在看美貌与智慧并存的我自己啊。” 谢无柩:…… 无形的逼迫气氛渐渐消散。 山风掠过,谢无柩的衣袍与萧衔蝉的裙裾在空中交织翻飞,缠在一起,她的发丝轻轻拂过他下颌,带着淡淡的香气。 温度陡然上升,谢无柩的嘴角抖了又抖,终是忍不住,弯出一个弧度,弧度越来越大,他哈哈大笑出声。 萧衔蝉见他笑了,笑得好似将以往所有折磨苦难都放下,她也笑了。 忽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声穿透云层,传到他们二人耳中,低头看去只见一名宝珠谷女修扶着山石吐得昏天黑地,身旁的男子正轻拍她的背,面前端着一碗飘香小馄饨的食修不知所措。 萧衔蝉原本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却蓦地睁大眼睛,那穿着黑色大斗篷、黑色长袍的男子,不正是她那大师兄吗? 第145章 竹剑立刻拐弯,落在二人旁边。 “大师兄?” 花沸雪已经卸下了肉身幻影,一张骷髅白骨面硬是浮现出为难之色,旁边呕吐的女子萧衔蝉不认识,但另一个端着馄饨的食修,萧衔蝉在昆仑宗见过。 “这是怎么了?” 花沸雪见三师妹与谢道友安然无恙地从大衍镜出来,眼洞一亮:“我正想去迎客台上寻你们呢。” “哕——” 正在呕吐的女修又呕了一声。 “这位道友怎么了?”萧衔蝉八卦的眼神从大师兄和这位女修身上转来转去。 花沸雪一看就知道三师妹在想什么鬼东西,忙道:“还不都怪你。” “我?!”萧衔蝉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思议道。 “你写的’馄饨天地‘、’馄饨之气‘云云,可巧这位道友就成了大衍镜里使生于’馄饨‘,使’馄饨之力‘的角色,她一睁眼便满嘴馄饨,一使法术,满手馄饨,现在看见馄饨就反胃。” 那食修茫然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鲜香扑鼻,闻言苦笑,可女修一瞥见碗里浮沉的馄饨,顿时又弯腰吐了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这……”萧衔蝉突然想起什么,嘴角抽搐,“莫非是那……” 她记得盗版书商把“混沌天地”错印成了“馄饨天地”,她原本还好奇这本盗版会在大衍镜里如何衍化呢,没想到又害了一人。 “盗版真是害人啊……”萧衔蝉喃喃自语。” 花沸雪面无表情地点头:“这位道友走到哪,哪里下馄饨雨,现在她听见馄饨二字都会吐。” “在下鸠不浊,宝珠谷医修。”女修勉强直起身,擦了擦嘴角,“我与花道友在大衍镜开了间药堂……”说着,她的余光瞥见馄饨,不由捂住嘴,强压下又一阵恶心,“我们……哕……早出来了,在迎客台等了你们许久……” 话音未落,她腰间玉佩突然亮起,宝珠谷的传讯符在空中炸开,化作一行金字: 「全体弟子速至松涛阁」 松涛阁是宝珠谷带队长老的住处,鸠不浊脸色一变,匆忙告辞:“宗门急召,我先告辞了!花大哥,别忘了常与我联系。” 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那碗馄饨一眼。 食修无辜脸,端着馄饨飞走了。 萧衔蝉抱臂看着鸠不浊飞远的声音,发出一连串啧啧声:“花、大、哥……” 花沸雪没好气地敲了下师妹的脑门,难得有些气恼:“你的脑袋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他还要再敲一下,手却被谢无柩挡住了。 谢无柩笑得温和:“大师兄见谅,妙妙玩性重,不是有意冒犯。” 花沸雪愕然。 不是,谢道友你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是你和妙妙更加相熟? 萧妙妙刚被师父抱回宗门时,连化形都没化出来,毛茸茸脏兮兮的一团,毫不夸张地说,萧衔蝉是他这个大师兄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如兄如父。 谢无柩这话,花沸雪怎么听怎么不得劲。 昆仑宗青山之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几人抬头望去,只见宝珠谷的青囊云车遮天蔽日连成一片,划过天际,转眼消失在云海之中。 “这就离开了?十方法会结束后不是还有宴会吗?”萧衔蝉蹙眉,“奇怪,宝珠谷何事这般匆忙?” 花沸雪凝望天际,恰好与云车之上高阁被里面之人推开,他与吴萸真人四目相对。 那一瞬的目光交汇,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转瞬即逝。 宝珠谷匆忙离去之影才消散,突然,天边云层翻涌,又有数十道流光破空而来,剑芒、法宝、灵禽的辉光交织,如星河倾泻,转眼便至近前。 为首的修士脚踏长剑,风度翩翩,正是昆仑宗的素元真人,其身后众昆仑宗修士各执法器,气势如虹。 花沸雪与萧衔蝉眉头微蹙,警惕起来。 谢无柩则负手而立。 “原来在这里,师伯让我好找。” 素元真人已率昆仑众长老踏云而来,他落在谢无柩面前,广袖翻飞,郑重行礼,声音响彻山巅—— “请谢师伯执掌昆仑宗!” 身后数十位长老齐齐躬身,玉冠映着朝阳,在三人脚前投下一片晃动的光影。 第120章 “我的天!” 萧衔蝉一把抓住谢无柩的衣袖,眼睛瞪得溜圆。 “苟富贵勿相忘啊!” 谢无柩被她拽得 微微踉跄,眼底浮起一丝无奈,转身面对众长老时,却已恢复清冷神色:“谢某不认原氏血脉,亦不愿执掌昆仑,诸位请回吧。” “谢师伯三思啊!”素元真人不肯起身,身后众长老齐声附和,“昆仑不可一日无主,谢师叔天资卓绝,秉性清正,乃执掌昆仑宗的不二人选!” 谢无柩眉峰微蹙,再三回绝,素元等人不依,再三相邀。 萧衔蝉看得不耐烦,突然插话:“得了,再推辞下去天都黑了,不如我来当这个掌门?”她眨眨眼,半开玩笑地晃了晃谢无柩的袖子。 谢无柩眸光一动,竟当真沉吟起来:“如此……倒也未尝不可。” “等等!”萧衔蝉慌忙松手,连连后退,“我开玩笑的!我一个金丹期……” 话音未落,远方迎客台突然爆发出震天喧哗,只见一道五色流光破云而来,所过之处霞光漫天,竟是九曜灯挣脱重重禁制,携着雷霆之势直冲萧衔蝉。 灯盏悬停在她头顶时,龙首杆自行飞出,与灯身严丝合缝地嵌为一体,刹那间龙吟震九霄,五色光柱冲天而起,九曜灯变成一根直溜溜的棍子,杆身似竹节,五节异色,恰是五色。 光滑流转间星芒璀璨,静静悬在萧衔蝉面前。 “这是……九曜灯认主?!” 昆仑宗众修士遽然变色,他们昆仑宗的镇派之宝莫非从此就属于他人了? 苍穹骤然变色。滚滚雷云如墨倾泻,瞬间遮蔽了整座昆仑山。 “元婴雷劫?!”素元真人失声惊呼。 萧衔蝉还未来得及反应,第一道劫雷已劈落,九曜灯化作的五色混元棍自动飞旋,在她头顶撑开五色光幕,雷光与灯焰相撞,炸开万千星火,照亮她错愕的脸。 “等等,我才至金丹期没多久啊!为什么这么快就到元婴了?” 在场步入金丹后苦修千年、历经千辛万苦才到元婴的修士们:……萧道友,真是委屈你了呢。 第二道劫雷接踵而至。 这次直接穿透光幕,劈在萧衔蝉天灵盖上,她浑身剧颤,却惊觉经脉中灵力正在疯狂暴涨,她的经脉较常人而言更宽,此时灵力在经脉中冲刷,如同长河滔滔不绝。 “是九曜灯!”谢无柩突然明悟,“它在为你灌顶!” 第三道劫雷落下时,萧衔蝉已浮空而起。她的金丹在丹田内急速旋转,表面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每道雷光劈下,就有一块金丹碎片剥落,露出里面蜷缩的元婴雏形。 九百九十九道雷劫劈完,漫天乌云突然散尽。萧衔蝉缓缓睁眼,瞳孔中五色流光轮转,倏尔归于平静,她轻轻抬手,感受天地灵气穿过身体,相较之前,耳清目明,她睁眼,竟能看到整座苍梧城之景。 芸芸众生,无数渺小平凡的存在,为了生存努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繁衍生息代代相传。 萧衔蝉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感受着体内澎湃的灵力与天地间的共鸣,她抬头望向苍穹,目光仿佛穿透了云层,直达星河深处。 “修行之路,看似是与天争命,实则是在与自己对话。每一次劫难,都是对内心的拷问——你为何而修?你以何为道?” 现在,迷茫散去,萧衔蝉有了答案。 她的道,是苍生。 元婴期的雷劫一直持续了一个月,此地被劈的烟尘斗乱,萧衔蝉从烟雾中走出来,第一眼就看见师兄妹三人和谢无柩的身影,他们四个一直等候在此地。 谢无柩走到她身旁,眼含欢喜:“妙妙,恭喜你,你是九州最快破了元婴之境的人,就是当年的我也望尘莫及。” 萧衔蝉微微一笑,萦绕在周身久久不散的灵光终化作流萤散入风中。 劫云散去后,天光乍破,昆仑山上空霞光万丈,映得整座山峰熠熠生辉,远处,各派修士闻讯,纷纷驾云而来,脸上写满了惊叹与艳羡。 “萧道友!恭喜恭喜!听说你升至金丹不到三年就破境到元婴,怕是九州千年来第一人啊!”明五娘赞叹。 “是啊是啊,寻常修士苦修千年都未必能摸到元婴门槛,萧道友竟在短短数年内连破两境,真是……真是……”左洞明话到嘴边,竟一时词穷,只能摇头感慨。 萧衔蝉笑了一下,正想客套几句,忽然瞥见金不禁站在人群边缘,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她心头一跳,立刻拨开众人走过去:“二师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金不禁沉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妹,有个坏消息……” 第146章 萧衔蝉瞬间绷紧神经,手不自觉地攥紧:“难道是仙门众人要’降妖除魔‘?还是世族派人追杀?” 金不禁摇头,语气沉痛:“不……是我们得了十方法会的第一名。” 萧衔蝉一愣:“……啊?” “第一名。”金不禁重复道,神情仿佛在宣布什么噩耗,“宗门排行榜第一,个人排行榜前四都是我们。” 萧衔蝉瞪大眼睛,神情悲戚,声音陡然拔高:“怎么会得第一名呢?!” 她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一个能解释这荒谬结果的人。 “虽然前四场比试我们获得了第一,但是最后一场,在大衍镜里我们明明只是随便应付了一下啊!而且我分明是最后一个从大衍镜出来的,我们怎会得第一?那些老牌宗门不是派了精英弟子吗?他们怎么连我们这种临时凑数的队伍都打不过?!” 周围修士的表情瞬间精彩纷呈。 有人嘴角抽搐,有人眼角直跳,还有人捏断了手中的折扇,咔嚓一声脆响,在诡异的寂静中格外刺耳。 “临时凑数?” 某位苦修百年的精英弟子额头青筋暴起,手中的折扇“啪”的裂开一道缝。 “随便应付?” 另一位为法会准备了十年的修士捂住胸口,突然觉得心口疼。 他们站在这里不是为了来听这种暴论啊!众修士死死咬住下唇,生怕一松口就会吐出血来,他们才修复好的道心再给碎了。 您夺得魁首真是委屈您了。 众人目光悠悠,如果视线能杀死人,那么蓬莱岛几人将在这注视下尸骨无存。 谢无柩在一旁轻咳一声,委婉提醒,只是陷入奖金飞走噩耗的萧衔蝉与同门没有注意到。 萧衔蝉扶额,痛心疾首:“救命啊,第一名的奖品不是灵石,我要这第一名有何用?” 周围修士:“……” 硬了,拳头硬了。 素元真人轻咳一声,道:“萧道友有所不知,这第一名的奖励,已然认主,便是萧道友不喜,恐怕也来不及了。” 萧衔蝉闻言一愣,腰间挂着的五彩混元棍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发出清越的嗡鸣声,突然反应过来。 “什么?我记着第一名的奖励是一件上古残武,如何又是九曜灯变成的棍子?” 素元笑道:“鄙派老祖明羲仙尊曾在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开天斧的斧柄,她用这斧柄制作出了九曜灯,如今九曜灯认主,可见萧道友与我昆仑宗有缘。” 素元话音一转,朝谢无柩拱手道:“师伯,萧道友与昆仑宗如此有缘,可见天意如此,还请师伯执掌……” “素元道友,你更合适。”谢无柩未等他说完便含笑打断,“在下闲云野鹤惯了,且不知多少世族宗门都亡于我手,我若执掌昆仑,恐怕昆仑日后再无宁日。” 二人推让间,底下众修士已经看呆了眼——昆仑掌门之位竟被这般谦让? 最终,素元真人在谢无柩的一力举荐下即任掌门。 大典上,他肃然立于高台,接过昆仑宗掌门印,第一件事便是将原亭翁等人夺灵根的罪行公诸于世。 台下哗然,有修士当场痛哭失声。 “昆仑监管不力,愧对九州。”素元深深一揖,“我素元在此立誓,自今日起,凡此类恶行,必诛之。” 素元的即任大殿并不奢华,但很热闹,十方法会虽然结束了,九州修士除了宝珠谷,全都聚在苍梧城,久久不离,恰逢仙帝祠庙会,整座苍梧城灯 火如昼,修士畅游其中。 客舍里,萧衔蝉忽然想起一件事,九曜灯变成了一根五彩混元棍,可是镶嵌在其中的大衍镜呢?大衍镜不见了。 想到这件事,萧衔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忙扫视芥子袋,袋中没有大衍镜,她又内视身体,却见丹田里一颗轮回珠静静悬浮,转瞬便化作金光,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 是了,她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她这个身体不知因何缘故,自动吸纳轮回珠,大衍镜有衍化世界的威力,这等威力本就非人可造出的,想来大衍镜便是轮回珠所化。 可是……她的身体究竟因何缘故,竟会吸纳轮回珠? 轮回珠固然是六界难见的珍宝,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现在拥有这么多轮回珠,也不知是福是祸。 “罢了,不想了,苍梧城这么热闹,先去玩个痛快!” 长街十里,灯市如昼,空中浮阁的画檐下悬着琉璃盏,里头跳动着不熄的灵火,几个穿道袍的小童举着糖人,从众人头顶踏云跑过;路边捏面人的摊子叫卖声不断,那面人竟会自己变换形态,一只仙鹤一会做展翅状,一会儿做梳羽状,惹得众人惊呼连连。 转角处突然炸开一团星芒,金不禁与萧衔蝉最跳脱,拉着秦含玉,一头闯进围观的人群里,原是炼器的修士在演示自制的“星河散”,银粉抛向空中便化作微型星斗,组成流动的银河图案,围观修士纷纷掷出灵石购买。 身旁一人正在吃一颗发光的朱果,咬一口便有琼浆溢出,甜香勾得小黑蛇从秦含玉衣领里探出脑袋,趁人不注意,一口吞下人家的果子。 秦含玉忙掐住小黑命运的脖颈,代它道歉,那吃果子的人很好说话,并未追究,秦含玉弹弹小黑光滑的脑门,掏钱给它买了一兜各式各样的灵果,抱着果篮,果篮里躺着小黑,跟在萧衔蝉身边往别处去了。 一条青玉案后有女修士招徕客人,竟是他们第一天来苍梧城见过的黄四娘,她身边浮着数十盏未点亮的天灯。 “在灯面写上心愿,在下以三昧真火为引,可直上九霄,令仙帝与众仙尊看到。只需十块上品灵石,就有机会得到仙尊眷顾,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金不禁心道此人竟比他还会做生意些,再一回头,却见师兄妹们竟真买了一盏。 “写什么愿望?暴富!发财!” “我还是想成为天下第一刀,斩尽不平事!” “平安就好。” “就写,唯祈九州升平夜,万户灯明照清欢。” 金不禁哇哦了一声:“萧妙妙,你什么时候这么有文化了?背着我们偷偷读书了?” 萧衔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突然指向天际:“快看!” 但见成千上万盏写满祈愿的天灯同时升空,灯面上的墨字被火映得通透,有求大道的,有祈姻缘的,还有写着“愿师尊少布置些功课”,引得众人哄笑,还有几盏写着“愿鲜少瘟疫早日退散。” 灯火与星河交融,红尘清欢莫过于是。 第二日,蓬莱岛四人收拾行囊。 花沸雪将昆仑宗赠与第二名的仙界法宝随意塞进芥子袋,金不禁将第三名奖品一本功法卷成一卷,免得占地方,秦含玉的奖品是一棵吃了能得三百年修为的灵果,她吃下去后,如石沉大海,一点动静也无,于是也不放在心上。 萧衔蝉正兴致勃勃地往芥子袋里塞夜市买的小玩意,转头对谢无柩说:“等回去见了我师尊,他定会喜欢你这样的,剑法好、脾气好,为人还正直……” 一想到马上就能回家,几人脸上都挂起笑容。 “我要去鲜少。” 一个声音响起,热闹的气氛骤然凝固。 萧衔蝉三人疑惑地看向说话的大师兄。 “现在?”萧衔蝉松开正在系包袱的手。 金不禁怪叫:“大师兄,你不会真与那五月霜有什么吧?” 花沸雪卸下一只手砸向师弟的脑袋,然后熟练地召回自己的骨头,道:“鲜少,发生了瘟疫。” 萧衔蝉几人面面相觑,虽然这样说有些残忍,但是,鲜少的瘟疫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况且宝珠谷就坐落在鲜少,有医修在,想必瘟疫很快就能控制住。 花沸雪抬起眼,眸中映着窗外一树玉兰,他似乎有些迟疑,沉吟许久方说:“我与他们……还有一段因果未了。” 第121章 小黑伸展天蔽日的躯体,载着众人腾空而起。 萧衔蝉坐在龙首处,劲风将她的发带吹得猎猎作响,脚下山河飞速后退,云层间隐约可见西南方向笼罩着一层不祥的瘴气。 “前面就是鲜少州了。”花沸雪指尖凝聚灵力,在众人周身布下避瘴结界。 小黑突然竖起脑袋,警惕地嘶嘶吐信,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在众人鼻尖萦绕。 穿过云瘴,眼前的景象令所有人呼吸一滞,春夏之际,本该郁郁葱葱的群山枯黄如秋,河道里漂浮着泛白的鱼尸,山林里没有一丝虫鸣鸟叫,远处村落寂静得可怕,唯有纸钱灰烬在风中旋转飘摇。 金不禁突然指向某处:“有人!” 但见山道上,几个裹着粗麻布的身影正拖拽板车,车上堆叠着用草席包裹的尸体,板车经过,碾碎石子,小石砾迸到路边某个消小小的凸起,蜷缩的“骷髅”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血沫里竟带着诡异的青绿色。 第147章 花沸雪语气凝重:“不对……这不是寻常瘟疫。”他指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黑雾,“你们看那些瘴气的颜色……” 瘴气非黑非白,而是暗紫色,像尸斑的颜色。 萧衔蝉丹田突然发烫,似是轮回珠感应到了无数苍生冤魂,她望着死气沉沉的大地,恍惚看见无数半透明的亡魂正从尸身上浮起,却被某种力量禁锢在原地,扭曲成痛苦的形状。 一行人落地,就在路边发现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她额头上还有被石子打红的印记,瘦骨嶙峋,衣不蔽体,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紫黑色,嘴角还残留着血沫。 “还有救!”花沸雪立即蹲下,掌心凝聚莹白灵力,轻轻按在小女孩心口,灵力流转间,女孩皮肤下的紫黑纹路渐渐消退。 “我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的瘴毒,还需寻找治病良方才能根治。” 小女孩悠悠转醒,迷茫地眨了眨眼,突然惊喜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我……我不疼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只是暂时压制了而已。” 小女孩这才意识到四周还有人,只见五个人气度非凡,团团围着她,小女孩猛地抓住最近的花沸雪的衣袖,咚咚咚磕起头来。 “仙长,求您救救我娘亲!她还在家里……” 小女孩叫蒲娘,家住小赵村,就在山脚下。 萧衔蝉问道:“你娘亲病重在床,你怎么跑到山上来了?” 蒲娘道:“鸠家族人在山上仙帝祠布施神水,喝了神水就会病愈,我想上山为我娘求一碗。” “神水?” 萧衔蝉等 人疑惑,心道,这恐怕是鸠家研制出了治疗瘟疫的解药,为了让村民喝药,故意编出的话吧。 众人随蒲娘来到一处小院里,破墙烂瓦,房门卸下放在地上,门板上躺着一个双眼紧闭的妇人,已经是出气多喘气少了。 蒲娘啪哒啪哒跑进院子,蹲在瘦成一把骨头的娘亲身边,乞求地看着花沸雪,花沸雪用灵气检查妇人身体,发现其体内竟全是瘴毒,他连忙摧动灵力,妇人身上紫黑色的纹路渐渐消退,不消多时,她的脸已恢复原本的蜡黄色。 就在此时,大敞的院门口突然冲出几个手持农具的村民,为首的老者厉声喝道:“蒲娘!快过来!莫要被这些外乡人骗了!” “可是村长爷爷……”蒲娘急得直掉眼泪,“他们真的治好了我……” “胡说!”一个妇人冲出来拽回女孩,“定是你喝的神水起效了!这些日子多少外乡人来骗香火钱!” 村民们如临大敌般将蒲娘一把拽到身后,粗糙的手掌紧紧攥着锄头、镰刀等物,为首的老者满脸沟壑里都刻着警惕,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花沸雪还未收回的灵力光芒。 “是手上生光的骗术,咱们见过多少次了!这伙人就是来骗香火钱的!”一个盖着头巾的男人叫道,手里的扫帚直指众人,“上个月就有个穿道袍的,说什么能驱瘟,结果偷了祠堂的供银就跑!” 人群里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看那个背刀的,一身邪气,定是江湖骗子!” “还有那个圆脸的,年纪轻轻,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们一来蒲娘就好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有个精瘦汉子突然挤到前面,露出胳膊上正在消退的紫黑色纹路:“俺喝过神水已经见好,你们这些骗钱的都去死!” 说着竟举起扁担朝花沸雪挥去,花沸雪怕法术伤害凡人,只连连躲避,未曾还手。 蒲娘在人群后急得直跳脚:“不是的!他们真的……” 话音未落就被妇人捂住了嘴。 老者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符包,颤巍巍地举在胸前,威胁似的道:“你们快走!再不走我们就去请宝珠谷仙师们了!” 萧衔蝉拉着快要气炸了的小师妹,不愿与他们再纠缠,几人霎时驾云走了。 身后村民的议论声时不时传来—— “他们会驾云,莫非真的是仙长?” “胡说八道,驾云的幻术又不是没见过,只是障眼法罢了。” “他们若真是仙长,我们如此冒犯,却怎么不打杀几人泄愤?可见不是仙门中人。” 村民愈发笃定所见者就是骗子。 这话听得金不禁怒火中烧,转身就想理论,只是云早已飞远,再转身回去反而显得小家子气。 云头一转,众人来到小赵村旁边的颂德城。 此城在宝珠谷的管辖范围的边缘,毗邻鲜少最大的世家鸠氏本家之城,按理说,此城当是最繁华安全的了,可现在打眼看去,往日繁华的城池如今死气沉沉,青石板街上没有一个人,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药味,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驱疫的艾草,门窗紧闭。 “看来咱们今晚只能以天为被地为床喽……”金不禁踢开路中央一只腐烂的死鸟。 萧衔蝉撇嘴:“我们好歹是修士,现在也有一些法宝,根本不需要向人家借宿。” 说着,她摸向手腕上的珠串,打开藏有法宝的灵脉,在里面翻了翻,取出一栋精巧的小房子。 这个法宝名唤乾坤居,可以随意变幻形状大小,萧衔蝉正要施法,突然想到他们在街道上,两侧全是民居。 “需得寻个清静地方才行,不能在此地变大法宝。” 可他们几人初来颂德城,不清楚城中布局,秦含玉便要纵身云端之上,俯瞰城池,忽地被大师兄拉住手腕。 花沸雪忽然抬手指向城西:“去那里,那里是荒地。” 他目光幽微,看起来胸有成竹。 众人跟着他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座恢宏的仙帝祠前,祠堂的大门漆朱描金,雕龙画凤,门楣匾额上“泽被苍生”四字铁画银钩。 “荒地?” 萧衔蝉、金不禁和秦含玉三人齐齐发出疑问的声音。 花沸雪尴尬地摸摸鼻子:“我于几百年前来过此地,原本这里就是荒地来着……” 看着师弟师妹们沉默的眼神,花沸雪的声音越来越小。 好在仙帝祠背后的山上只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没有建筑和人群,几人吭哧吭哧砍掉一片竹子,萧衔蝉抛出那玲珑小巧的乾坤居,一缕灵力注入其中。 只见那不过巴掌大的小楼突然泛起莹润的青光,在空中滴溜溜旋转起来。 “大!”她轻喝一声。 霎时间,屋檐上的琉璃瓦片片舒展,雕梁画栋的阁楼如蝶翼般层层展开,原本拇指大小的房门转眼化作丈余高的朱漆大门,门环上细如蝇须的镇宅兽纹栩栩如生。 庭院里那株微缩的桃树,随着房屋扩大竟渐渐抽出新枝,舒展树干,转眼花开满树,落英缤纷。 萧衔蝉目瞪口呆地看着原本能放在掌心把玩的模型,转眼变成一座三进三出的精致宅院,亭台楼阁、飞檐斗拱,一泓灵池,粉桃绿竹,高墙上的淡金色的防护阵法如水波似的,偶然泛起涟漪。 她推开大门,小黑迫不及待地第一个窜进院子,在铺玉饰金的庭院里四处溜达,萧衔蝉好奇地触摸廊柱,发现看似木质的柱身实则温润如玉,隐约能看到里面流动的灵力脉络。 这座乾坤居竟然连一根柱子、一片瓦都非凡品。 一直沉默的谢无柩开口:“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乾坤居是可以悬于云端的?” 吭哧吭哧砍完树后,又如同刘姥姥进大观园的萧衔蝉几人:…… 谢无柩被他们的眼神盯得倒退了几步:“乾坤居可以云为基,坐于云上。” 萧衔蝉眨眨眼:“你怎么不早说?我们方才那么辛苦的砍竹子算什么?” 算你们能吃苦…… 谢无柩没敢说出口,拉着萧衔蝉去参观宅子了。 翌日天光未亮,萧衔蝉便被一阵窸窣声惊醒。 她推开阁楼的雕花窗棂,晨雾中赫然看见仙帝祠前的石阶上跪满了人,黑压压一片。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怀抱婴孩的妇人,还有几个病得直不起腰的,被人用门板抬着过来,发出痛苦地喘气呻吟。 他们之中病症较轻的,其瘴毒也蔓延至四肢,在寒露中瑟瑟发抖,却始终保持着虔诚的跪姿。 萧衔蝉破境至元婴后,耳力比之以往增强数倍。 “娘亲再撑一会儿。” “听说昨日小赵村家丫头喝了就好。” “神水有限,今日一定要祈到仙师垂怜。” 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滋生出绝对的虔诚,萧衔蝉看得于心不忍,索性关上窗,打算从灵脉储藏的书本中寻找有无解决瘟疫的法子。 她走下阁楼,却发现大师兄的屋子灯还亮着,她敲门进去,看见大师兄正坐在案边埋头苦读,身边放了好几摞比人还高的医书、脉案。 照明的灯在清晨已经不起作用了,但花沸雪好似压根没注意到天已经亮了。 随着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仙帝祠的大门缓缓开启。 第148章 三个身着青色法袍的宝珠谷修士踏出门槛,为首之人手持玉瓶,声音如冰泉般冷冽:“今日布施三十份,老弱妇孺优先。”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有个拄拐的老丈被挤倒在地,却仍拼命向前爬;抱着孩子的妇人哭喊着往前挤;更有人直接掏钱袋往修士手里塞。 那修士冷笑一声,袖袍轻挥,撒钱的富商顿时被无形之力掀翻在地。 “我说了,老弱妇孺优先。”她指尖轻点,三十道水线精准落入前排人捧着的碗中,没有得到神水的人瞬间不干了,群 情激愤,不管不顾地往前挤。 站在最前面的女修被挤得踉跄,她身后的修士大怒,就要惩罚凡人,忽地,一蓝袍弟子瑟瑟发抖地指着伸手教训人的修士:“师兄……你的胳膊……” 只见他的胳膊上,也出现了紫黑色的纹路。 正在室内与花沸雪探讨鲜少此次瘟疫本源是什么的萧衔蝉听到一阵喧闹—— “什么?这瘟疫竟然能侵入修士之体?” 第122章 “修士有灵力护体,寻常疫病根本近不得身。”花沸雪眉头紧锁,手中的《本草纪要》哗啦作响,“何等疫病既会侵害凡人,又会侵害修士?除非……”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疫病?”萧衔蝉提出猜测,“蛊毒之物,也未可知。” 窗外的喧闹声越来越大。 花沸雪起身:“我去取些这神水”来验看。“他袖中滑出个玉瓶,转眼已消失在晨雾中。 萧衔蝉紧随其后,二人穿过晨雾,下山来到仙帝祠前,布施的队伍已经乱作一团。领头的青衣修士正是鸠不浊,也算是萧花二人的熟人,正冷着脸训斥几个争抢神水的凡人。 见她正忙,两人也不便打扰,与另一个宝珠谷修士搭话。 “这位道友。”花沸雪上前拱手,“在下略通医道,想求些神水研……” 那宝珠谷弟子听了这话,嗤笑一声,眼睛滴溜溜扫过花沸雪与萧衔蝉二人,见二人穿着并不富贵,于是不屑道:“赤脚医生凑什么热闹?神水何等珍贵,岂能让你随意拿去?” 他上下打量,看不出眼前二人的修为,心道许是怕被人看穿修为不高,故而隐藏起来的小修士,于是满脸鄙夷。 花沸雪性子软,还要再好言好语地相求:“我也是医修,贵宝地瘟疫泛滥,竟连修士也不能幸免,可见不是普通疫病……” 那青袍修士不耐烦地摆摆手,花沸雪一时不察,被推了个踉跄。 萧衔蝉顿时火冒三丈:“你张狂什么?嘴巴要是不会说话就缝起来!” 她一生气,五彩混元棍立时飞出,元婴真人的威压霎时压得那修士趴了下去。 此处的混乱终于被人群中心的鸠不浊察觉到,她走过来。 “此水由我鸠氏一族传世之宝制作而成。”鸠不浊抬手制止同门不礼的行为,语气歉意,“因为那宝物举世难寻,九州独一份,珍贵非常,所以每日制作出的神水有限,供应染病之人都来不及,实在不能外借。” “是药草吗?什么药草这般难寻,莫非是仙界之物?”萧衔蝉疑惑道。 鸠不浊点头:“正是,听家父说,是鸠氏老祖五百年前悬壶济世,感动了仙人,所以仙人赐下神药,鸠氏原本只是一普通医家,得了此等仙药,这才一跃成为鲜少第一世家。” 可是仙界原是九州的一部分,若是仙人赐下,说明此物是可以生长的九州的,又怎会举世难寻? 鸠不浊说起自家家史,脸上不禁带出与有荣焉的神情,又欠了牵身:“神水还要用来救治病人,我实在不能答应二位的请求,二位请回吧。” 花沸雪与萧衔蝉也只好作罢,两人转身离开。 走出仙帝祠不远,萧衔蝉便忍不住拽住花沸雪的袖子:“大师兄,咱们回去多翻翻医书,既然这’神水‘是仙药所制,说不定古籍里会记载类似的方子……” 花沸雪却摇了摇头:“我来求药,是想通过药来倒推疫病之症,如今既无药,便先走访发病城镇,多治疗几位病人,说不得就能寻到疫病源头……医之一道,需知行合一,缺一不可。” 萧衔蝉望向身后面色紫黑、喘不上气的百姓们,眉头深锁:“我觉得这’神水‘来得蹊跷,若真是仙药,为何这么久都不能根治瘟疫?” “仙长,仙长留步——”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小声呼唤,花沸雪与萧衔蝉转头看去,只见是宝珠谷的一个蓝衣修士。 “是你!”花沸雪惊呼。 “大师兄认识?” 花沸雪点头:“我曾在两仪境与这位道友有过一面之缘。” 蓝衣修士道:“小人名癸十二,不过是宝珠谷一药奴而已,当不起仙长以’道友‘相称,仙长对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特来报恩。” 说着,她将一只小玉瓶塞进花沸雪手里,而后也不多留,急匆匆又回去了。 花沸雪和萧衔蝉回到乾坤居,才看见楼阁之顶上的瓦片,就听见前厅传来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 “求求各位仙师,救救我娘亲吧!” 只见前厅里,秦含玉正半蹲着身子,轻声安抚着满脸泪痕的蒲娘,金不禁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谢无柩则端坐在檀木案前,正在翻阅一本泛黄的典籍。 见他们二人进来,谢无柩放下书,迎了上去:“一大清早你出去做什么去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这是怎么回事?”花沸雪快步上前。 蒲娘一见他们回来,立刻扑过来抓住花沸雪的衣角:“仙长!我娘昨夜喝了神水后,虽然脸上颜色恢复了正常,可是、可是……” 她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粗布帕子,小心翼翼地展开。 “您看看这个……” 帕子上赫然是一片暗红色,散发着一股极浓重的腐臭味。 “这是什么?”秦含玉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半步。 “我娘吐血了。”蒲娘的声音带着哭腔,“昨晚娘亲说身上病痛已全部消除,还说要供奉仙帝与宝珠谷的牌位,可是没多久她就吐血了,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发现这件事后,蒲娘意识到神水或许已经不管用了,眼眶看母亲的生命在流逝,她顾不得其他,沿着昨天萧衔蝉等人离开的方向跑了过来,也是她运气好,赶了一晚上夜路来到颂德城,一进城就看见城隍庙后山顶秃了一大块。 萧衔蝉细细回想自己曾看过的医书:“《南疆毒物志》有载,会造成形愈而实腐者,尸蕈之毒、瘴气之毒、棺木之毒三者也,可是……” 这三种毒都不会将空气染成紫黑色,更不会造成瘟疫,使染病之人宛如生出尸斑的死人。 秦含玉二话不说,唤出小黑化作长龙,腾空直奔小赵村。 村口阻拦的村民见长龙当空,吓得当即跪下连连磕头,秦含玉视而不见,她径直闯入蒲娘家,只见妇人仰卧榻上,面色已从蜡黄变成惨白,嘴角不断渗出黑血,周身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 想起师兄师姐都说这疫病会传染给修士,秦含玉的手上缠裹了一层魔气,隔着魔气将妇人扶上龙背。 不多时便赶到乾坤居,萧衔蝉学着花沸雪的手法,将灵力注入妇人体内,然而灵力所过之处,皮肤下的紫黑色分毫不动,一点也不像昨日花沸雪施法那般灵验。 萧衔蝉“咦”了一声,花沸雪见状,上前一步,如昨日一般施法,紫黑色的纹路瞬间退散。 这下,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对劲。 萧衔蝉拉住谢无柩,让他也试着驱散妇人体内之毒,如她所料,丝毫没有 起色,秦含玉与金不禁轮番上阵,紫黑色依然如故。 四个人齐刷刷看向花沸雪。 花沸雪微怔,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手掌摧动法力,紫黑色如被水冲刷的墨痕,渐渐褪去,露出原本蜡黄的肤色。 “这……这是什么缘故?” 萧衔蝉吃惊,突然想起什么,忙运起灵气,指尖灵光一闪,点晕了蒲娘。 “诶!”花沸雪扶起蒲娘瘫软的身体躺好,看向师妹,“这是怎么了,为何给她用了昏睡诀?师尊教导我们不可对凡人动用法术……” “大师兄!”萧衔蝉急得跺脚,“现在只有你可以解这诡异的瘴毒瘟疫,要是让人知道了,你非得变成唐僧肉不可!” 她说完这话,金不禁已经先一步半跪在蒲娘身边,擦去她脑海中的记忆。 花沸雪凝视着昏睡的蒲娘母女,眼神有些空洞,轻声道:“若真只有我能解此毒……以一人换所有人的性命,是笔划算的买卖。” “放屁!” 萧衔蝉等人心有灵犀,齐声打断。 “天道贵生,岂有以命换命的道理?”她直视花沸雪的眼睛,“你又不欠他们的,不该为他们牺牲。” 所有人都警惕地盯着花沸雪,大家都知道他是他们中最心软的那个,素日在蓬莱岛时,遇到病人没钱,他也会免费给人治病,他不会拒绝别人,总是为别人想,却太亏欠委屈自己。 第149章 花沸雪怔了怔,随即苦笑一声:“你们说得对。”他低头,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发颤,“我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却没说出完整的话来。 萧衔蝉一把拉过他的手:“要救人,我们就一起想办法,放心吧大师兄,我们肯定能找出治病良方。” 谢无柩颔首:“妙妙说得在理,当务之急,是先送她们回去,再细究这神水的奥秘。” 花沸雪点头,见蒲娘与她母亲还昏睡着,但身体已然恢复如常,只是有些虚弱,他手指一点,两滴血从二人身上飘出来,花沸雪用两支玉瓶收了,以备研究病症。 等到夜幕降临,趁着夜色,几人将蒲娘母女悄悄送回小赵村。 往乾坤居回来时,萧衔蝉走在最后,忽觉颈后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月光下的树影婆娑,不见半个人影。 “怎么了?”谢无柩传音问道。 萧衔蝉摇头,神识扫过方圆百丈,依旧毫无异样:“许是我多心了。” 回到乾坤居,花沸雪取出那三滴神水悬浮于玉瓶之上,一股奇怪的味道飘出,萦绕在屋子里。众人围坐细观,只见三滴液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芒。 花沸雪以灵力凝针轻触,刚触及水滴表面,那神水便瞬间沸腾了似的,“滋啦”一声,花沸雪连忙收回灵力。 “奇怪,这味道我好像闻到过……” 萧衔蝉鼻尖动了动,为确保自己没有嗅错,变回了原型,一只穿着衣服的小熊猫的黑鼻头使劲闻,差点把房子抽成真空的,她这才又变了回来。 “这味道……是蚀仙丝!” “什么?” 众人闻言俱是惊疑不定。 “不,准确来说,是我在发现蚀仙丝的盐长国闻到过的味道,就是初入盐长国时,我遇到一个老太太拉着放满尸体肉块的板车,我在那时闻到的味道,和这三滴神水的味道差不多。” 萧衔蝉凑近又闻了一下,一股既香又臭的古怪气味直冲鼻端,熏得她连退三步。 “你的意思是说,是尸臭?这是尸水!” 与此同时,鸠家祠堂深处。 青铜灯映照着堂上牌位,漆黑的木牌连绵一片,恍若小山,影子倒映在正中那方寒玉池上,池水上飘着缕缕的紫雾,穿透紫雾,便能看见水中浮着一块模糊不清的腐肉。 鸠族长手持木杖,杖头轻点池中那块腐肉,那肉块早已看不出原形,表面布满蛛网般的紫黑纹路,正缓缓渗出脓血。 “老祖宗留下的仙肉,效力越来越弱了。” “不愧是仙肉,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蕴含了一丝药力。” “打从一百年前就再无药力了,现在更是成了毒药,如今瘟疫就是因为……” 几位大长老嘶声议论道。 “砰!” 族长木杖重重敲向地面,说话的人瞬间被封住嘴巴。 鸠族长浑浊的视线攫住话音未落的人,那人的面色瞬间惨白。 第123章 月色如水,小赵村的茅草屋顶上无声飞过两个黑影。 萧衔蝉与谢无柩悄然离开乾坤居,前往小赵村为村民们清除记忆,人心难测,萧衔蝉担心人们知晓只有大师兄可以救人性命后,求生心切、无所顾忌,做出伤害大师兄的事情。 萧衔蝉指尖凝聚灵力,一缕金光悄无声息地穿入茅草屋顶,没入熟睡村民的眉心。 她转头看向谢无柩:“学会了吗?这法术很简单。” 谢无柩微微颔首,自从他的剑骨代替灵根扎进丹田后,他就恢复了法力,只不过由于多年吃苦,原本化神期的修为跌落至元婴初期。 他抬手、翻身、弯腰,点点金色灵力宛如萤火虫般环绕着他飞舞,分明只是普通的术法,他却偏使出了别样的风姿。 灵力化风,风势忽强,倏尔穿过他的衣服,将所有衣物吹得翻飞,紧贴住他的身体,结实的手臂与倒三角形的身材一览无余,衣摆被吹到身后,露出两条修长的腿,和某个地方。 萧衔蝉化身盯裆猫,默然看了一会,突然出声:“你是不是没穿秋裤?” 谢无柩:…… “还是穿一件吧。” 谢无柩感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他垮着一张脸,收起了花里胡哨地施法动作,他发誓,自己绝不会再任她驱使了。 他冷脸消除了所有人记忆,不等萧衔蝉要求,就检查一遍所有人的记忆,然后冷脸御剑停在半空中。 萧衔蝉走之前不放心,第三遍检查所有村民的记忆,确保大师兄的身影不会出现在他们脑海里,这才一个纵身飞到谢无柩的剑上。 “竹剑是不是有些裂了?唉,这也不符合你的身份,要不你在法宝堆里再寻一把好剑吧?” “哼……” 萧衔蝉差点笑出声来,正向说些什么,耳朵突然动了动,她的目光转向不远处厚重的云层,只听一阵闷雷,进而淅淅沥沥落下雨来,她这才收回视线。 云层后面,一点暗芒闪过。 “师尊,我已经将村民们的记忆恢复了。” 一男子衣襟带雨,神情恭敬。 站在前头的白衣人冷笑:“废物,若非你无能,五场比试竟无一场得了蓬莱岛的信任,我又何需绕这么大一个弯?” 男子忙跪下,白衣人用脚踢了踢他的脸:“行了,起来吧。” 回到乾坤居时,晨光已洒满庭院。 二人返回各自卧房时,路过书房,却见花沸雪独自坐在书房里,手中握着那瓶神水,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听到脚步声,他像是突然惊醒,匆忙将玉瓶收入袖中。 “大师兄?你怎么还在书房?”萧衔蝉疑惑地问道,走近才发现花沸雪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花沸雪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我心里乱,无法打坐,索性翻翻医书。”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玉瓶,眉头微蹙。 萧衔蝉目光微沉,上前一步:“可是发现了什么?” 花沸雪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轻叹一声:“我总觉得……这’神水‘与我有些渊源。”他取出玉瓶,里面的液体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紫芒,“每次接触它,都有种奇怪的感觉……” 萧衔蝉与谢无柩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花沸雪向来温和从容,鲜少露出这般迷茫的神情。 “师兄要不要先休息……” 萧衔蝉话未说完,花沸雪突然颤抖一下,肉身幻影无法维持,变回白森森的骷髅 萧衔蝉连忙扶住他,施法检查他的身体,却见他丹田出凝聚了一团灰紫色的肉块。 “这、这是什么?” 萧衔蝉惊呼,那团肉块缠满死气,很是不详,花沸雪痛苦地弓起身子,衣袍下突然鼓起不规则的肿块,仿佛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萧衔蝉一把扯开他的前襟,眼前的景象让她胃部一阵痉挛,灰紫色的雾气从丹田处蔓延,所过之处,白骨竟诡异地生出猩红血肉,那些新生的肌理扭曲蠕动,血管如蚯蚓般在骨头蜿蜒凸起。 萧衔蝉与谢无柩大惊失色,二人连忙联手抑制这诡异血肉的生长,一道金光如同王母划下的天河般,挡住了隆起的红色肉块与下半截森森白骨。 倏尔,那些扭曲蠕动的血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融,速度快得让人觉得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觉。 可是那些血肉褪到花沸雪的腕骨处凝聚成一小块正常的肉,在他森森白骨上显得十分突兀。 “不对劲!”萧衔蝉压制住自己的紧张与慌乱,“一定是有人暗算……” 花沸雪的神情闪过一丝慌乱,他匆忙将神水玉瓶收入袖中,却还是被萧衔蝉看到了,玉瓶中的三滴神水已少了一滴。 “大师兄你喝了这玩意?!” 萧衔蝉声音陡然拔高,意识到了什么,不是有人暗算,而是大师兄自己作死。 花沸雪见瞒不过,苦笑道:“只通过嗅闻实在辨不出其中用了什么药材,我就尝了一滴,只尝了一滴。”他挠了挠腕骨上新生的那块肉,眼看三师妹的怒火越涨越高,他连忙道,“这神水里面有’药人‘的味道。” “药人?” 萧衔蝉见大师兄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配合大师兄,与谢无柩齐声喊出这个他们听过的名称,眉头紧锁。 “宝珠谷有豢养药奴试药的传统。”花沸雪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怀疑这神水是有人将活人血肉生生炼成了药。” 萧衔蝉想起那又香又臭的诡异气味,胃里一阵翻涌,就在这时,被花沸雪支开的秦含玉与金不禁也回来了,一人抱着一大堆药材,听到“药人”二字,两人还在想这是什么东西,忽而看见大师兄的异状,二人立刻围了上来。 得知大师兄找借口支开他们俩后,竟偷喝那诡异的神水,二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 花沸雪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避开师弟师妹们谴责的目光。 第150章 只有谢无柩不解地问道:“可是寻常药人只会被用作试药,却如何有起死回生、救治瘟疫的功效?” 花沸雪闻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瓶,眼神逐渐变得幽深:“宝珠谷的药人……并非你们想象中的药奴……” 宝珠谷里。 五月霜正在接待行客路的明五娘,明五娘喝了一杯荷叶茶,没咂摸出什么味道,想不通外面为何这么追捧宝珠谷的荷叶茶,她喝着就是普通荷叶的味道。 五月霜笑得彬彬有礼:“鲜少此番危机,多亏行客路愿意慷慨解囊,送来这些药材,在下感激不尽。” 明五娘道:“别客气,我们行客路就在宝珠谷旁边,听说这场瘟疫也会感染修士,九州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呢。” “有我们宝珠谷在,明道友与其他道友尽可放心。”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吴萸真人踏步而来。 明五娘道:“宝珠谷都是悬壶济世的医修、药修、丹修,少不得深入多发疫病之地,还请诸位多多保重。” 吴萸与五月霜自是点头,承了这一句关心。 半空中青囊云车响着铃铛飞过,车上只有零星几个青衣医修,剩下的全是蓝衣药奴。 花沸雪的声音悠悠—— “宝珠谷每年都会挑选根骨清秀的幼童,封住其经脉要穴,充作药奴,役使其做采药、试药等苦工,又以酷刑百般折磨锻炼心性。然后从药奴中挑选身体强健、天赋甚佳者做药人,喂食特制的养药散……” 花沸雪的声音越来越低。 “所谓养药散,就是世上所有药材,有毒者无毒者、相克者相生者,统统令药人吃下,慢慢地改变其血肉,让药人的血肉变成最好的药引,不过养药散剧毒无比,能撑过去的药奴,我所知者,只有一人而已。” 萧衔蝉看到师兄的指尖在微微发抖,白色的指骨“喀哒”脆响,书房一片静默 “最可怕的是第三阶段,在药人体内种入六月蛊,蛊虫会在六个月之内啃食掉药人内脏,使药人变成一尊只会喘气的紫玉雕像,这样培育出的药人,连眼泪都能解百毒。” 萧衔蝉嘴唇蠕动,犹豫良久:“大师兄,你……” 她正要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仙长!求仙长救命!” “我娘快不行了,求您发发慈悲!” “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几人脸色骤变,冲到书房窗户往外前一看,只见小赵村数十名村民跪在乾坤居门前,有人抬着奄奄一息的病人,有人抱着孩童,全都眼巴巴地望着。 “怎么会?”萧衔蝉难以置信,“我们明明消除了他们的记忆!” 人群中,有人挤到最前面,额头还带着磕头留下的血迹:“仙长,您昨日明明救了蒲娘母女,为何今日不肯再救?难道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他的话像一滴水落入油锅,顿时激起一片愤慨—— “修仙之人不是应该济世为怀吗?” “见死不救,算什么仙人!” “我孩子才八岁啊……” 花沸雪下意识就要上前,被萧衔蝉一把拉住。 乾坤居的大门缓缓打开,萧衔蝉飞身而出,发带飘飘,腰上系着的混元棍给她镀了一层五彩金光,使人望之生畏,人群下意识安静下来。 萧衔蝉冷眼一扫,元婴威压骤然释放,震得前排村民踉跄后退。 “谁告诉你们我等能治病的?” 她淡声问道。 村民们被她的气势所慑,纷纷后退,却不肯离去,只是跪在远处继续哭喊,听她问话,有人大胆回话:“仙长前日不是救过蒲娘吗?还有昨日,仙长骑着黑龙带走蒲娘的娘,她母女二人回来便彻底痊愈了,小人这才大胆前来求医。” 村民以为仙长们记恨他们被村人当作骗子赶走的事情,忙开始以头抢地,磕得鲜血直流。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给您磕头请罪……” 萧衔蝉愕然,怎么会,她分明与谢无柩消除了这些人的记忆,还检查了三遍,确认没有遗漏才离开的。 花沸雪面色惨白,身体颤抖,指骨无意识地揪住衣襟:“或许我该……” 秦含玉与金不禁一左一右拉住他,不让他动弹。 直到现在,乾坤居门外闹得这么大,仙帝祠里的宝珠谷修士却无一丝动静,这不代表他们没有关注这边,若花沸雪真的当着宝珠谷修士的面治好了他们都治不好的病症…… 萧衔蝉真怕大师兄被那群医学疯子拉去做人体实验。 仙帝祠的阁楼上,几名宝珠谷修士正透过窗棂冷眼旁观。 一青衣修士道:“也不知蓬莱岛的妖魔鬼怪使了什么障眼法,哄得那群愚民将他们视作救世主。” 鸠不浊并不搭话,心道,若是那位花道友出手,说不定他们真能做到宝珠谷与鸠家都做不到的事。 第124章 萧衔蝉察觉到仙帝祠内投来的注视,心中警铃大作,她不动声色地点点混元棍,五彩金光流转,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 “诸位”她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并非医修,前日救助蒲娘母女不过是机缘巧合,若真有疾病,还请前往宝珠谷求医。” 村民们闻言,哭声更甚。一名妇人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嘶声道:“宝珠谷的仙长们赐下神水,可喝了也不见好……求仙长开恩,孩子才八岁啊,你们要害死他吗?” “能救蒲娘和她娘,却不救我们,谁知道那两个娘们答应了这些修士什么……” “抬抬手的事,非要我们跪烂膝盖才肯大发善心。” 花沸雪的手骨蜷缩,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的声音,过往的记忆与现实中的声音交织,拉扯着他。 秦含玉低声道:“大师兄,不可冲动。” 村民的哀求的声音听得人又是感同身受,又是满心愤慨,感同身受的是,他们的确身受疫病苦痛折磨,为求活命,这才不得已如此作派;愤慨的是,他们现在在道德绑架,理所当然地要求别人牺牲。 萧衔蝉怒从心起,却还牢记师尊教导,不愿用法术伤害凡人,抬手封住了所有人的哑穴。 就在此时,鸠不浊自仙帝祠缓步而出,青色法袍随着步伐亮起冷冽的光泽。 “诸位父老。”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所有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鸠氏与宝珠谷已从离垢购得药材,新的神水明日便可炼制而成。我以鸠氏族人、宝珠谷弟子的身份担保,我等医修必不让任何一人无药可医。” 人群中的骚动渐渐平息,鸠不浊俯身扶起那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将一枚丹药塞进孩子口中:“这枚丹药是我鸠氏秘药,可保你儿性命无恙。” 丹药入口后,孩子脸上诡异的紫黑竟真的褪去几分。 另一宝珠谷修士走上前来,一脸肉痛:“这等秘药乃是至宝,你们真是占了大便宜了,还不赶紧走?再歪缠下去,道爷我可不比我师姐心善。” 村民们得了定心丸,又知宝珠谷修士素来严苛,互相看看,不敢再纠缠,相携而去,待最后一位村民离去,鸠不浊转身望向乾坤居,她令师弟回到仙帝祠等候谷中押送药材的云车,自个儿则向乾坤居抬步走去。 乾坤居门前,萧衔蝉的五彩屏障如水波般漾 开,鸠不浊并不硬闯,只是站在阶下拱手:“蓬莱诸位道友,可否容在下进去说话?” 萧衔蝉的五彩屏障微微波动,她眉头紧蹙,指尖下意识收紧混元棍,花沸雪却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散去屏障 “师兄!”萧衔蝉低声阻拦,眼中满是警惕。 花沸雪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让她进来吧。” 鸠不浊踏入乾坤居,她环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花沸雪身上,开门见山道:“诸位道友,这场疫病已肆虐数月,宝珠谷虽竭尽全力,却仍有不足,若你们真有救治之法,还望不吝赐教。我以鸠氏少君的身份担保,宝珠谷绝不会冒功邀赏。” 屋内一片沉寂,萧衔蝉、秦含玉和金不禁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无柩倚在窗边,抱臂而立,似笑非笑。 花沸雪垂眸,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心中早如同打翻了的酱料瓶一般,一时间酸甜苦辣都涌了上来,半晌才淡淡道:“鸠道友高看我们了。” 鸠不浊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仍维持着礼节:“既如此,打扰了。”她转身欲走,却在门口顿住,轻叹一声:“花大哥曾在大衍镜中说,自己不忍见人间病痛肆虐、百姓无医救治,故而才踏上医修一道。” “嘿,我说你……” 金不禁不忿地踏出一步,却被花沸雪拉住袖子。 鸠不浊这句话像一根细针,刺进他的心,他忽然开口:“等等。” 鸠不浊回头,只见花沸雪缓缓抬眸,露出一颗骷髅头,黑洞洞的眼洞看着她的方向。 “我可以去救治得了疫病的人。”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但有一个条件——” 第151章 “大师兄!” 蓬莱岛三人一起不赞同地出声。 “我要去鸠家。” 鸠不浊微微眯眼:“花大哥这是何意?” 花沸雪的骷髅头无法做出表情,但鸠不浊却从森森白骨中看出一丝嘲讽:“怎么,鸠家……不敢让我去?” 鸠不浊略一沉吟,随即颔首:“好,花大哥既有此意,鸠家自当扫榻相迎。” 萧衔蝉攥紧混元棍,指节发白,却终究未再阻拦,她已然明白大师兄为何要这样做了。 穿过缭绕的云雾,鸠不浊解开重重禁制,一行人踏入鸠家领地。 鸠家坐落于鲜少西南群山之巅,亭台楼阁依山势而建,飞檐翘角上悬挂着青铜铃铛,随风轻响。 建筑多以朱漆为底,饰以靛蓝、黑铜的繁复纹样,既有仙门世家的华贵,又带着西南部族的神秘色彩,廊下燃着永不熄灭的鲛人灯,火光幽蓝,照得满庭如坠幻境。 正厅内,两溜椅子上坐满鸠氏长老们,鸠家族长鸠霄端坐主位,他须发皆白,一双眼却锐利如鹰,手中握着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木杖,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冷眼见五个人意气风发的少年走进来,不屑道:“听说几位道友自言能解这场瘟疫?呵!好大口气,我鸠家世代为医,直到如今都没有头绪,你们到底年轻,太过轻狂了。” 花沸雪尚未开口,萧衔蝉忽然一步跨出,混元棍“铿”地杵在地上,震得案几茶盏叮当作响。 “族长何必如此?”她抬眸直视鸠霄,唇角勾起一抹讥诮,“你们不能,我们却能,盖因我等有你们渴求的药。” 鸠霄眯起眼:“萧小友,你什么意思?” 萧衔蝉故意摆出一脸自信的神情:“在下早年间得到过一瓶药水,据说里面有一滴药人之血,鸠族长想必清楚,药人血肉可治百病。” 鸠霄沉默着,他的脸隐藏在阴影之下。 鸠不浊闻言,登时拍桌:“什么?药人?制作药人之举实在丧尽天良,我鸠家绝不容忍用药人血肉治病。” 她站起来走到花沸雪面前:“我还以为花大哥医术精湛,才能治好得了疫病的患者,不成想你们竟然用药人的血肉……我奉劝你们一句,这样有伤天和的事,还是不要做为好。” 花沸雪一直没有说话,黑色兜帽将他的整颗头颅挡得死死的。 鸠霄呷一口玉荷叶茶,似不经意提起:“听说蓬莱岛四位道友中,有个鬼修道友,走医之一道。” “那你听错了。”萧衔蝉打断他的话,“其实我们蓬莱岛四个人都学过医。” “哦?”鸠霄将茶盏轻轻搁在案上,瓷底碰触檀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眼尾皱纹里藏着锋利的试探,“既然萧小友说四位都通医术……不如当场诊治几人,让我鸠家也开开眼界?” 不等回应,他已抬手击掌,厅外立刻传来脚步声,一名患者被仆从用春凳抬进来—— 是个面色惨白的少女,她穿一身蓝色衣服,脖颈处缠绕着一条活蛇般的诡异血纹,双眼紧闭。 萧衔蝉喉头一紧,这人她见过,正是给他们送来“神水”的宝珠谷药奴癸十二。 “请吧。”鸠霄倚回座中,“若四位真能妙手回春,三天之内将此人救醒,我鸠霄就认可蓬莱岛四位道友医术了得,愿意接纳你们治疗疫病的药。” 厅内死寂。 花沸雪看着躺在春凳上的癸十二,身躯在斗篷下微微发抖。 金不禁与秦谷玉不懂萧衔蝉要干什么,却默契地配合,装模作样围着癸十二转了一圈。 飞讯密域里,语音条刷屏了。 萧衔蝉悄悄戳了戳大师兄,花沸雪在飞讯密域留下此人得病原因,又无奈地说了一句:“妙妙,你不该替我遮掩。” “可快拉倒吧,我不遮掩,你就叫这里的人生吞活剥了。” “什么生吞活剥……等等!”金不禁突然反应过来,“大师兄,你不会是……” 秦含玉突然想起曾在结香梦境看到东西,那时她因那场景怒发冲冠,差点控制不住激荡的魔气,现在想来…… 鸠霄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萧道友既说会医,为何沉默不语呀?” 萧衔蝉背着手,走到鸠霄面前:“让我治这种病,说实话,分分钟就治好,不用三天,一天,这种病好治,太好治了,为什么我不说怎么治。” 她拍拍脸。 “姐们儿要脸。” 萧衔蝉一个转身,翠绿的灯笼裤兜风,两条发带飘扬,她回到癸十二身边—— “此人中了六月蛊!你们鸠家想制作出新的药人!” “你胡说八道!”鸠不浊厉声道,她气得面色涨红,胸膛一起一伏,“我鸠家仁心仁术,数百年前,先祖游遍九州,凡生病者,不论贵贱,不论付不付得起诊金,一视同仁。先祖曾见一贫苦孕妇难产,当街跪地接生,血污沾身而不避!你竟敢污蔑我鸠家制作药人!” 鸠霄亦道:“药人是宝珠谷一邪修所造的孽,那邪修名六月雪,乃吴萸真人与五月霜道友的师弟,其人天纵奇才,却走上歧路,实在可悲可叹。我鸠家不会制作药人,这太伤天害理了……萧道友,我晓得你想证明自己的医术,可不能污蔑我们鸠氏。” 这一席话说得正厅所有人对蓬莱岛四人怒目而视。 萧衔蝉被这一顶接着一顶的大帽子扣到头上,冷笑:“鸠族长真是大言炎炎,鲜少瘟疫肆虐,你们鸠家与宝珠谷拿不出药来,无论如何都治不好 这瘟疫,就好像此前数百年你们起死回生的医术是假的一样……怎么,原来的药人血肉已经用光了,现在不得不培养新的药人了?” 鸠霄眼神阴狠,鸠不浊与其他鸠氏族人大怒。 萧衔蝉丝毫不惧,与他们相对而立,元婴期的威压放出,混元棍在手中旋转一圈,登时正厅里的人大都被压得趴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躺在春凳上的癸十二突然全身泛起诡异的玉紫色。 “来不及了!” 花沸雪再也顾不得其他,黑袍一掀,森白指骨直接按在癸十二心口,只见他骷髅手掌点了几个穴位,癸十二的皮肤上突然隆起一个虫子样的凸起。 “这就是六月蛊。” 将人改成药人的六月蛊。 花沸雪指骨如刀,精准地划开那层皮肤,一条满是药香的紫色虫子被他的指骨掐断。 鸠霄的瞳孔骤然收缩,心痛得滴血,他勃然大怒道:“拿下此人!” 第125章 “谁敢!” 萧衔蝉的灵力如潮水般震荡开来,与金不禁等人分布四方,宛如四个守卫,灵力交织,将花沸雪围在中间,整座鸠家正堂随之震颤,屋檐上的青铜铃铛疯狂摇晃,发出嘈杂的嗡鸣。 针锋相对,空气凝滞。 突然,一声巨响从祠堂方向传来—— “轰!” 一道血光冲破屋顶,直射入正厅。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一块腐肉如离弦之箭,向此处飞来,倏尔停下,悬浮于花沸雪面前,腐烂的肉块散发出一丝与花沸雪如出一辙的气息。 “这、这是……”鸠不浊面色惨白,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先祖赐下的’仙肉‘?!” 她是鸠霄的女儿,鸠氏下一任家主,可是她从未见过家族秘宝,父亲与诸位长老告诉她,先祖赐下的秘宝可治百病、解百毒,她一直以为那是上界的灵丹妙药。 腐肉如有灵性,径直飞向花沸雪,骷髅指骨接住它的刹那,血肉如藤蔓般疯狂生长,白骨覆上经络,包裹肌肉,血淋淋的鲜肉上寸寸生出苍白的皮肤。 转瞬间,黑袍下竟显露出一张清俊如玉的脸,那张脸与花沸雪的肉身幻影一模一样,这就是他的血肉。 “仙肉怎么会……” “因为它本就是我的肉。” 花沸雪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又蕴含着无边怨恨,周身霎时荡开缕缕厉鬼之气,与他金色的功德缠绕在一起。 新生的皮肉突然开始扭曲蠕动,如同被无形的手撕扯,鲜红的血肉在他脸上、脖颈、手臂上疯狂生长,又在转瞬间腐烂剥落,露出森森白骨。 “呃——” 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手掌与地板摩擦,渗出点点鲜血。 每一次血肉重生都伴随着经脉撕裂的剧痛,每一次腐肉脱落都像是活生生剥去一层皮。 萧衔蝉扑过去扶住他,掌心触及的皮肉正在剥落,是因执念爆发而造成的。 “大师兄!” 鸠霄踉跄后退:“不可能!这明明是五百年前先祖传承下的……” “传承?”花沸雪惨笑一声,“你们忘恩负义、鸠占鹊巢,将他人之物据为己有,踏着他人血肉攫取财富权力,竟也敢说传承。” 周身怨气更加沸腾起来,白骨被黑色衬得更加森寒。 “不、不、不!”鸠霄踉跄后退,手掌一翻,露出一个沾满渡劫气息的蛊虫,“你们妖言惑众,我这就除了你们!” 第152章 这蛊虫是宝珠谷早已飞升的灵枢道君留下的,可钻入人体,操控人心,不知怎的流传到鸠家手里。 此时不宜硬刚。 萧衔蝉闭目凝神,体内轮回珠爆发出刺目金光,她双面微阖,左手剑指竖在眉心。 “巽入无间,离照幽玄。神游彼忆,如吾亲观。” 所有人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已置身于花沸雪的执念中。 五百年前的鲜少宝珠谷,与如今一般无二。 翠峰环抱间,云雾缭绕,一座青玉牌坊矗立谷口,上书“济世无争”四字。谷中灵田层叠,栽种奇花异草,药庐之中药香袅袅,与山间流岚和谷中草药灵气交融。 此处不问仙途争杀,只修草木枯荣,生死回春。 萧衔蝉发现自己站在宝珠谷的一处药庐外,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味,四周的景物泛着陈旧的光晕,仿佛隔着一层水雾。 透过半开的窗棂,她看见一个瘦弱的女孩被铁链锁在丹炉旁,她的脑袋无力地低垂,露出溃烂流脓的脸颊,脖子上戴了一条铁环,上面錾刻“庚五”二字。 此人……好似有些眼熟啊。 “记,戊辰年六月初九,试’千蛛蚀骨丹‘,其药虽可治骨寒之症,药毒致使皮肤溃烂,或可减少蛛丝用量。” 一个冷漠的声音响起。 萧衔蝉看见年轻的吴萸真人手持玉瓶走近,他身后跟着个满脸谄媚的青衣修士,奉承道:“大师兄医者仁心,为了救治患者,不辞劳苦地制药、试药。” “行了鸠成,你若把拍马屁的功力分三成在修炼上,也不至于至今还只是个筑基,药奴的修为都比你高。” 青衣修士恭敬柔顺地低下头,眼底浮现出几丝不甘与屈辱。 吴萸真人将新练出的丹药塞进女孩嘴里,刹那间,女孩全身血管暴起,皮肤下仿佛有无数蜘蛛在爬行,她蜷缩着咬破嘴唇,一声惨叫都无法发出。 吴萸继续观察服下新药后的症状变化,唏嘘道:“生病的是云家主母,年纪大了,却得了骨寒之症,真是可怜……庚五,你试的药是要呈给云家的,能救云家夫人免于病痛,你这条贱命死也算值了。” 药庐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蓝衣男孩闯了进来,他身形清瘦,脖子上戴着刻有“庚六”字样的铁环,显然是宝珠谷中最常见、最低贱的药奴。 而这张脸萧衔蝉再熟悉不过,即便年轻了好几岁,可这张脸分明就是大师兄年轻时的模样。 “师兄且慢!”少年花沸雪拦在吴萸面前,双手奉上一张纸,“此方以火蚕为君,辅以三叶凝神草,可解骨寒之毒而不伤肌理!” 吴萸眸光闪动几下,劈手夺过粗糙的纸张,扫视几行后瞳孔骤缩,他突然掐住花沸雪的脖子:“贱奴也配研读医典?!” “师兄……”花沸雪被掐得面色发青,却仍艰难指向角落的庚五,“我曾献过无数药方,每一张都有效用,师兄用过,再清楚不过,和之前一样,我愿将药方献给师兄,只求师兄放过庚五。” “你算什么东西?”吴萸甩开他,靴底踩过飘落的药方,又恶狠狠碾着花沸雪的手道,“写出这么个烂糟方子,还敢向我提要求。” 吴萸嘴上如此是说,心里却又酸又苦,这药奴怎会写出他都写不出的方子?嫉恨在他心中翻涌,喉间竟涌上一股腥甜。 “想必是这药奴从哪偷的。”鸠成顺着吴萸心意道,他悄悄用衣摆遮住地面上的那张药方。 花沸雪被掐得不能呼吸,断断续续道:“我参考了书阁里的古书,师兄若不放心,尽管拿我试药……” 吴萸突然暴怒,他知道,过会他还是不得不捡起那张药方,一如之前的几次治病经历。没人知道,他治好病人疑难杂症、饱受赞誉的药方就是庚六写的。 他依靠一个低贱的药奴得了师尊青眼与声誉,这个秘密压在他心里,时不时就化作巴掌扇在他脸上,更可恨的是,他不得不承认庚五于医道上的确有天赋,其天赋远超过他平生所见的所有人。 嫉妒如毒蛇啃噬心脏。 记忆如涟漪般荡漾,场景骤然变换。 萧衔蝉看见鸠成鬼鬼祟祟地从地上捡起那张被踩皱的药方,眼中闪过贪婪的光 三日后,云家张灯结彩宴请宾客——鸠成用偷来的方子治好了云夫人,得了云家与灵枢道君的青眼,从此与吴萸平起平坐。 “恭喜鸠师弟。”庆功宴上,吴萸表情古怪,突然高声 笑道,“只是不知,这火蚕配伍三叶凝神草的妙想,师弟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他青袖一甩,被铁链锁着的庚六出现在明堂之上。 “不会是从我这药奴处偷来的吧?” 满座哗然。 灵枢道君眉毛一挑,施法拿来鸠成袖中的药方,又看向一身寒素的庚六:“这药方,是你的?” 少年花沸雪沉默点头。 为了证明实力,连续一个月,花沸雪每天都接诊一名宝珠谷送过来的患者,三十个患有各种疑难杂症的患者被治好,痊愈回家,他的才华便如同金子,再也掩藏不住。 “从今日起。”灵枢道君一指点碎脖颈上的铁环,“你便是我的亲传弟子,道号……”他想了想,“六月雪。” 六月雪,一种常见的野草,于六月开出白色的花,可治水痢、恶疮等病症,是凡间穷苦人常用的药。 庚六这个充满敷衍的代号成为历史,而六月雪的名字传扬九州。 成为六月雪后,他救出庚五,灵枢道君看在他的面子上也收下庚五为徒,给她取名五月霜。 他以为自己从地狱中走出来了,他成了宝珠谷所有药奴最想成为的人。 萧衔蝉的眉头越皱越紧。 大师兄记忆中的画面越是美好,她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若灵枢道君真这般惜才,大师兄后来怎会沦为药人? 画面飞速流转,她看见成为亲传弟子后的花沸雪,每日清晨都要服下灵枢道君赐的“补天丹”。 那丹药通体暗紫,入喉便化作灼热气流,烧得他经脉剧痛。 “师尊说补天丹可以修补你早年亏空的身体,洗髓伐筋,助成大道。” 五月霜对百般不适的他解释,补天丹是她随着灵枢道君一起练出来的。 花沸雪道:“你很不必接下这个活计,眼下你该好好与师尊学习医道,提高修为,日日往返送药,反而耽搁了你。” 五月霜眼睫轻颤,她似是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出口。 眼前画面如水波般荡开,再度重聚,已是宝珠谷山下义诊的景象。 花沸雪在山道上遇见个难产的妇人,他忙走上前,跪在旁边准备接生。 不幸的是,妇人难产,孩子的一只脚已经出来了,一片血泊中,他瞥见妇人挣扎时腰间荷包里露出一枚青玉令牌——那是鸠家的嫡系信物,上面刻着“成”字。 她是鸠成的妻子,与鸠成青梅竹马,夫妻恩爱,即便她灵根不好,无法修成大道,鸠成还是不顾家族反对,娶她回家。二人成后,鸠成不止一次在宝珠谷炫耀过他的幸福。 记忆如潮水涌来。 鸠成为讨好吴萸,在他试药受伤、高烧不退时,鸠成笑着往他伤口撒盐折磨他;即便他被灵枢道君收为弟子,鸠成也曾当众以言辞羞辱他,骂他“药奴就该待在肮脏处”。 产妇的呻吟越来越弱,花沸雪的手微微一顿,此刻他只需离开,鸠成便会永远失去妻儿。 他甚至不用故意加害,只要见死不救,产妇必定一尸两命,鸠成会尝到妻离子散的痛苦。 “啊!” 妇人喊痛的呻吟声越来越虚弱。 花沸雪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掌心,一滴泛着药香、蕴含着一丝紫色的血珠坠入妇人口中,她灰败的脸色瞬间泛起生机。 “哇——” 婴儿的啼哭响彻山野。 匆匆赶来的鸠成僵在原地,他看见六月雪苍白如纸的脸,看见那仍在渗血的掌心,看见躺在妻子身旁健康啼哭的婴孩。 妻子不是宝珠谷修士,但她每月的月末都要来给他送东西,他总是下山去接妻子,今日被杂事缠身,晚了几刻,没成想妻子会早产。 差点永失所爱的惧怕让他浑身发颤。 花沸雪见母子均安,收拾好药箱,转身离开。 “站住!”鸠成声音嘶哑,“为什么?” 花沸雪用清濯术除去一身污秽,淡淡道:“我是医修。” 第126章 花沸雪转身继续下山,虚握的手掌挤出一丝紫色的血。 鸠成眸光一闪。 难道…… 他喉结滚动,眼中贪婪的精光霎时取代感激与提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是个机遇,是个能让他乃至整个鸠家一跃成为九州大世族之一的机遇。 难怪灵枢道君会破例收一个药奴为徒,难怪六月雪能治愈宝珠谷所有修士都束手无策的顽疾。 第153章 他忽然想起几年前曾听到的消息,宝珠谷与昆仑宗合力研制出蛊虫蚀仙丝,将他人上品灵根替换成自己的,但灵根替换不融于体,会让人变成怪物,而灵枢道君在得知蚀仙丝也无法让人换上极品灵根后,曾感慨过一句:“若有药人……” 就这四个字,被鸠成听到,记到如今。 “六月雪道友且留步!”鸠成突然追上几步,脸上堆起从未有过的热切笑容,“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愿与道友结为兄弟,不知道友可愿赏脸来鸠家做客?” 花沸雪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背影很快消失在山路尽头中。 鸠成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他抱着安睡的婴儿,突然低笑起来:“夫人,咱们孩子,单名一个’霄‘字如何?” 干霄凌云,他们鸠家从此要直冲云霄了。 萧衔蝉的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四周景象如血墨般晕染开来,所有景象都褪色了,唯有一片虚无的黑暗。 她踉跄一步,脚底便荡开一圈黑色的涟漪,她向前奔跑,发现自己站在一扇漆黑的铁门前,门缝里渗出暗红的血水,黏稠、新鲜的血液。 “妙妙,不要看……” 花沸雪虚弱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气若游丝,仿佛他已经被不堪的记忆折磨得再也说不出话。 萧衔蝉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已经意识到了这些鲜血是什么,指尖触到铁门的瞬间,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直冲心脏。 “咔嗒。” 生锈的门轴发出嘶哑的呻吟,仿佛尘封的记忆终被打开。 这段记忆没有被忘却,只是太过惨烈,被埋藏起来,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遍又一遍地凌迟着花沸雪。眼前的景象让萧衔蝉瞬间失去了呼吸—— 花沸雪被铁链悬吊在房梁上,曾经清俊的面容如今只剩半边血肉,他的右脸已被彻底剜去,裸露的颧骨上黏连着几缕神经和红色薄膜,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颤动,左眼空洞地睁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他的身体,从锁骨到腰腹,皮肤被整张剥落,露出猩红的肌肉纹理,十几道深可见骨的刀痕颇有规律的交错纵横,俱是新鲜的。 他的身下有一张玉案,案上摆了几百只玉匣子,里面盛着新鲜割下的肉块,每一片都泛着诡异的紫黑色光泽。 正中的玉匣子里珍藏着一只眼球,不期然对上了萧衔蝉的视线。 衣冠楚楚的鸠成与吴萸合力凌迟了花沸雪。 “这帮畜牲……” 萧衔蝉声音干涩。 鸠 成凭借花沸雪的血肉,彻底名扬九州,数不尽的财富与权力向他涌去,他说服吴萸与五月霜,杀死灵枢道君,伪装其已飞升的假象,从此吴萸坐稳宝珠谷掌门之位,鸠成坐稳鲜少第一世家家主之位,他们名利双收。 “这帮畜牲!” 五彩混元棍迸发金青赤白玄五色华光,如长虹裂空般横扫而出,萧衔蝉旋身跃起,足尖轻点虚空,体内轮回珠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芒,八枚卦象虚影随棍风狂旋成阵,化作一圈光点牢笼,每一个牢笼都困住一个鸠家人。 “乾天为鉴,坤地载德;离火明业,坎水涤惑;震雷醒妄,巽风察过;艮山止恶,兑泽悔错;阴阳循复,各归其果。” 萧衔蝉身后射出道道灿烂金光,仿若轮回珠幻化的轮回盘,又如同天道睁开一只眼,在云巅漠然一瞥。 “尔业,尽还!” 霎时,曾经做过助纣为虐之事的鸠家人,身上的血肉如雪花般片片飘落。 那些曾经参与剜肉取血、坐在他人血肉之上享尽名利的鸠家人,此刻正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他们的皮肉正一片片剥离,露出森森白骨,有人想去抓飘落的血肉,指头却被金光牢笼灼烧得疼痛难忍,再也不敢伸手。 身上的剧痛提醒他们,这不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啊——!” 惨叫声穿透整个鸠家,仆从们战战兢兢,瑟瑟发抖,有几个赶快传信给宝珠谷,不多时,吴萸与五月霜踏云而来,甫一进入鸠家,便听到穿透耳膜的惨叫。 吴萸竟嘴角勾起古怪的笑,心中一连说了三个好,鸠家这群狼子野心的小人,借着六月雪的血肉起势,渐渐的竟与他开始争夺宝珠谷的掌控权,如今终于遭了报应! 五月霜脸色煞白,她盯着正堂外半空中旋转发光的金色符纹禁制,嘴唇颤抖:“师兄,有人戕害鸠氏族人。” 冤有头债有主,正堂里的人不会是…… “管是谁与鸠家不对付。”吴萸幸灾乐祸地笑道,“等鸠氏这群老贼变成白骨,宝珠谷就是我……” 话音未落,他与五月霜身上突然被符纹抽出一丝业力,下一秒,二人就出现在一片虚无的黑暗里。 黑暗之中,萧衔蝉如神明垂堂,悬空而立,脚下似踩过瑶池水面般,随着步伐泛着涟漪,在她身边,无数金色牢笼似一圈金环,衬得她像一位高高在上、执掌轮回大权的神明,淡漠、公平。 身边惨像如炼狱,耳畔惨叫如鬼泣,她的眼睛却没有一丝为人的波澜或触动,混元棍突然指向跌坐在这片空间的吴萸与五月霜—— “你们今日陷于此间,盖因昔日种下恶因,业力昭昭,天道轮回。” 两个金色牢笼就要从天而降。 吴萸猛地掐诀,化神期的灵力如暴风般席卷而出,却如同泥牛入海,被这片虚无的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 五月霜青衣翩翩,水袖如剑劈向金色牢笼,却在触及栏杆的瞬间反弹,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这不可能!”吴萸额头渗出冷汗,“区区元婴期……”他突然换上慈和的笑容,语气亲切得令人作呕,“萧小友,这其中必有误会,本座身为宝珠谷掌门,向来济世救人……” 萧衔蝉缓缓抬手,身后的黑暗如幕布般拉开,花沸雪的身影逐渐显现,紧接着,谢无柩、金不禁、秦含玉几人也出现在她身后。 一行人双眼如刀,恨不能将面前两人身上的肉剜下来。 花沸雪已恢复人形,只有一双眼睛还是两个黑洞,黑袍下的身躯单薄如纸,仿佛随时会消散在这片黑暗中,却又无比挺拔,五百年前的天才医修,至今不改其志。 “师、师兄……”五月霜腿一软跪倒在地。 吴萸的瞳孔骤然紧缩,果然是他……果然是他! 那日在昆仑宗迎客台上,他还以为自己疯了、眼睛花了、走火入魔了,原来没有看错。 这一瞬间,好像多年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自数百年前,他接过还是药奴的庚六献上的药方,他借此获得了曾经想不到的利益与赞誉,从那时起,他的心就一直悬着了。 “吴萸、吴掌门。”花沸雪轻声道,“好久不见。” 他空洞的眼眶凝视着二人,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灰烬。 “这些年,没了我,吴掌门的医术可有精进?师妹的修为,可有突破?” 吴萸的面容骤然扭曲。 “住口!”他嘶吼着,化神期的修为差点因为这句话爆体,“我乃吴氏嫡子,生来就比你高贵!你一个山野孤儿、卑贱药奴,凭什么?!”他浑身发抖,“你以为离了你,我们就成了普通人?!” 五月霜瘫软在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这些年,没了师兄暗中指点,她的丹药再难炼成上品;想起师兄“身陨”、师尊“飞升”后,宝珠谷再没出过医术高深莫测、冠绝九州的神医。 萧衔蝉手中混元棍重重一顿,金光如涟漪荡开:“罪人未齐,鸠成何在?” 她掐诀,八卦虚影旋转,五颗轮回珠在她丹田里环绕成一个圈,她立于虚空之中,衣袂无风自动,身躯上迸发出璀璨清光,双眸化作纯粹的金色。 “三生石上照旧孽,黄泉路上引孤魂。” 混元棍在她手中射出一道金光,随着咒言在空中变成一条金河。 “天刑地律,听吾敕令。” 她的声音不再似凡人,带着三重回响,仿佛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发声,回荡在黑暗的虚空中。 “魂兮——归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整片鲜少天空骤然暗沉,唯有她周身笼罩在神圣的金光之中,混元棍化作的金河似是流淌进了黄泉里,无数苍白鬼手探出,一个虚弱的魂魄被硬生生从冥土扯回,众鬼手托举着他,将他送到萧衔蝉面前。 “不……不……”鸠成魂魄扭曲,“本尊乃是鸠氏家主,带领鸠氏重回世家之巅的功臣,你们岂敢……” 他突然消音,金河已裹挟着他来到众人面前,他抬头,对上一双不敢直视的眼睛。 “你……是你……”鸠成鬼影飘忽,惊惶四顾,声音越来越尖利,“你来报复我了……你来报复我了!你要做什么?你不能这样做,冥界已碎,我在黄泉路口徘徊经年,差点魂飞魄散,我已经受到惩罚了,你不能……” 他的魂魄剧烈颤抖,曾经高高在上、享九州供奉的人,此刻卑微得比奴隶还不如。 第154章 “不……你不能!我只是个普通人!”他歇斯底里,“我没有你这样的天赋,这世道,我们普通人不踩着别人怎么往上爬?我有什么错!” “世上十之八九都是普通人,然勤能补拙者终成大道,持心守正者自得善果,人可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萧衔蝉目光如刃,扫过面前三人。 “你们这般嫉贤妒能,戕害他人,一边瞧不起别人出身,一边贪占别人之功,忘恩负义、丧尽天良,坐在无辜之人血肉上成全你们的名与利,实在是不可饶恕。” 花沸雪慢慢走向两人,手掌按在吴萸天灵,金光骤亮:“一千三百九十九刀,今日尽还。” 吴萸被萧衔蝉捆缚住,一丝法术也用不出,他目眦欲裂,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躯寸寸龟裂。 五月霜瘫软下来:“师兄,我只是太害怕回到以往生不如死的日子,如果我没有脱离药奴的身份,我还能忍受这样的生活,可是……算了,事到如今,是我做了错事,亏欠于你,动手吧。” 她闭上双眼。 花沸雪踱步至她面前:“你爹娘曾在饥荒那年给过我一个窝窝头,我不杀你。” 他挥手,斩去了她的修为。 最后,他来到鸠成面前:“忘恩负义、杀人冒功,丧尽天良、天理不容。你的罪,罄竹难书。” 萧衔蝉的瞳孔中金光暴涨,她感到一股浩瀚古老的力量自九幽深处涌来,顺着轮回珠流遍全身。 “自今日起”她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悠远,带着亘古的回响,“凡亡者报应之事,一应由本尊裁定。善恶有报,因果轮回,此乃天道至理。” 她缓缓抬起右手,掌心浮现一个旋转的轮回盘虚影。 “鸠成,你罪业滔天,当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轮回盘之影自她掌心飞出,似一轮烈日炙烤鸠成的魂魄,鸠成发出凄厉惨叫,三魂七魄好似一张脆弱的纸被手搓揉,瞬间破碎。 最后一片魂魄消散时,那片被禁锢在鸠氏祠堂的血肉焕发新生,在地乙木精的帮助下,花沸雪的血肉之躯恢复如初。 一颗珠子从肉块中飘出,没入萧衔蝉的丹田。 又是轮回珠,她已有六颗了。 天地间响起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某个沉睡已久的存在被惊醒了。 天界,凌霄殿内。 琉璃盏中的琼浆突然震颤出波纹,殿外凤鸟发出长鸣,遮住御座的纱帘被撩开,仙帝猛然起身。 他衣着华贵,长袍上 有日月银光流转,可是他的肚腹却大开着,鲜血淋漓,他感觉不到痛似的,置若罔闻。 “帝君,下界……”一个天将匆匆赶来,“下界出现了一条冥河,疑似冥界现身。” “这简直是危言耸听!”天枢星君上前一步,“帝君身负重伤,千年未愈,切勿因这点小事而耽搁修养。” 仙帝并未理会两个心腹,他扶着栏杆,低头看向下界。 与此同时,九州各处的修士同时抬头。 昆仑山顶的剑冢嗡鸣,明月夜重建的天上明月宫再度坠落,春不过的大星罗盘上所有星子轨迹紊乱。 “冥河出世,冥界重现……”汨罗坞的昭平儒君站在窗户边,仰头看天,“天下,要大乱了。” 第127章 萧衔蝉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轮回之力,指尖轻抬,空中便出现一道璀璨的金色轨迹——那是规则之力的具现化。 “原来这就是掌控生死轮回的感觉。” 她低语着,已然明白轮回珠意味着什么。 被困在金色牢笼中的鸠家众人,此刻正经历着最残酷的凌迟刑罚,他们的血肉不断重生又剥落,每一次都伴随着真实的痛楚。 有人崩溃地喊压了嗓子,最后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萧真人饶命啊!” “我们真的不知情!”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求饶声此起彼伏,但萧衔蝉只是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金色,里面倒映着无数轮回的轨迹,却看不到一丝人性的温度。 谢无柩突然上前一步,温暖的手按在她肩上:“妙妙。” 这一触碰,让萧衔蝉猛地一震,她眼中的金光开始剧烈波动、消褪。 “我……我刚才……”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明,带着后怕的颤抖。 体会轮回之力带来的生杀予夺大权,她差点沉溺在这种可以掌控众生命运的力量里。 可是,这不是她修行的目的。 她为什么而修行呢?为殿宇之崇、侍从之盛、权力之广、兆民得其与?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 疯狂地席卷了整个鸠家的力量慢慢褪去,萧衔蝉身上却蒙了一层神性。 金色牢笼化作无数光河,所有被困住的鸠家人都跌落在地,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如清泉般流淌而来,带着令人心静的韵律:“罪止首恶,恩泽可偿。萧道友何必赶尽杀绝呢。” 萧衔蝉手中的轮回盘虚影渐渐淡去,周身流窜的金芒如退潮般消散,当她转身时,看见一位白衣女修立在十丈外,素纱逍遥巾在风中轻扬,她慈悲低眉。 “女桑道君……”萧衔蝉握棍的手微微放松,声音恢复往日的清亮,“您怎会来到这里?” “宝珠谷受瘟疫之苦,我听说鲜少已寻不到良药,特地送来蜃楼珍藏的秘药,却不成想看见了冥河出世这样的异状,我循着冥河,来到了此地。” 女桑指向天穹之上突然出现的一条金色河流。 “萧道友,你能引得冥河出世,可见你生来不凡、背负天命,既如此,何必赶尽杀绝,徒生罪业呢?” 萧衔蝉点头答是。 这位女桑道君曾在她暴露妖修身份时为她说过话,如今又说了这些道理,众人听了俱是觉得有理。 萧衔蝉知道,她好像掌握了一个不得了的力量,但越是力量深不可测,她越需要谨慎使用这种力量。 她转头看向鸠家人,有句话说得好,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这些鸠家新一代子弟虽然没有亲手杀害花沸雪,可他们毕竟躺在大师兄血肉铸造的金银塔上逍遥多年。 瘫软在地的鸠家人看到她的视线后瑟瑟发抖,生怕再回到方才不断被凌迟的痛苦中。 鸠不浊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向花沸雪:“花道友,我代表鸠家,向你赔罪。” 她深深一揖。 骄傲的鸠家少君从此刻担负起了身份带来的责任。 “我愿意将我们鸠家这些年得来的不义之财,尽数投入疫病良药的研制当中。” 花沸雪亲手杀了执念,现在已经平和下来,他点点头,赞成这个做法。 女桑道君笑道:“是了是了,如今百姓身陷疫病苦难之中,吾辈修士当以救治百姓为重,我蜃楼愿出三十万灵药,与诸位共济苍生。” 宝珠谷,药庐。 重新回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花沸雪心里五味陈杂,他所有屈辱、痛苦、辉煌的记忆都在这里。 恨吗?当然恨,可是现在,他最恨的那位早就死了。 “大师兄!” 萧衔蝉从藏有各色书籍的灵脉中出来,怀里抱了一厚摞,身后的谢无柩听她指挥,肩抗手提了四厚摞书,全是医书。 门外,金不禁和秦含玉跑来,吵吵嚷嚷:“大师兄,我们去看了药田,里面的药材长得壮实极了,就是不知道用什么药才能治好这场瘟疫。” 花沸雪微微一笑,他向弟弟妹妹们走去。 “你们不用忙,我知道这场瘟疫的源头是什么。” 他新生的手指展开,掌心浮现一团紫黑色的瘴气,那瘴气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 “这场瘟疫的源头,正是鸠家用我的血肉泡制的药水导致的。” 鸠氏一族以无病不治、无病不愈著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医术多么高超、药方多么有效,他们给病人的药一直以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用花沸雪血肉泡过的水。 “药人血肉虽然能治百病、解百毒,但六月蛊早就深植于心,虽随我身死而亡,但余毒未消。”他翻手收起雾气,“鸠家应当是用了有六月蛊的心脏泡水给百姓喝,这才引起了这场瘟疫。” “那该怎么治呢?” 萧衔蝉等人听得皱眉,鸠家真是害人不浅。 却见花沸雪从袖中取出一张药方:“这是我想出的方子,以我如今的血为引,配三味灵药炼成的’清瘟玉露‘。” 瓶中药液澄澈如泉,在光照下泛出淡淡的金紫色光晕。 花沸雪将药瓶递给萧衔蝉:“将清瘟玉露滴入泉水中,令病人饮下,便可以解此地瘟疫之害。” 药庐木门“咯吱”一声被推开,鸠不浊走了进来,突然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花道友以德报怨,救鲜少百姓于水火,鸠氏……愧不敢当!” 花沸雪道:“你不必如此,我是医修。” 第155章 晨雾未散,鲜少各地城池的空地上已搭起无数座青布药棚。了,每座棚前都架着一口半人高的青铜药釜,釜下灵火不熄,釜中药汤翻滚,蒸腾起带着淡淡的药香。 “排好队!每人一碗,不可多取!饮下药汤,疫病即消。” 宝珠谷的低阶弟子们站在长队旁维持秩序,队伍蜿蜒如龙,从城门口一直排到远处的山脚下,有面色青紫的壮年男子搀扶着颤颤巍巍的老母,有妇人怀抱着啼哭的婴孩,他们看起来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此时眼睛里却迸发出生的希望。 一个药棚里,萧衔蝉正在安慰饮下药汤的患者,这位患者不相信喝一碗药就能治好疫病,非得再喝一碗,可是现在清瘟玉露正是紧俏的时候,治疗得病的人都不够,哪里能让他再多喝一碗。 “我现在还是觉得呼吸不畅,脸上的紫黑怎么还没褪下来?我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了?我要死了是不是……” “道友,药效需要时间,不必心急。”萧衔蝉温声安抚。 “可、可万一没用呢?”病人声音发颤,额头渗出冷汗,“我听说病入肺腑者无药可医……” 萧衔蝉见状,灵力化成银针:“不如我替你扎两针?” 她看出这位病人太过惧怕,想起曾见过大师兄给人针灸,缓和那人情绪,使其安定下来,便想着自己也来试试。 病人犹豫着解开衣襟,手指仍止不住发抖,萧衔蝉捏着针,正要对着光滑的皮肤扎下去,忽然意识到,看大师兄扎针和自己动手,完全是两回事,她现在甚至无法确定穴位的具体位置。 “大夫,快扎啊!我不想死。” 萧衔蝉手持银针,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加油,萧衔蝉!” “大夫……”病人虚弱地抬起头,“我不叫萧衔蝉……” 药棚里瞬间安静,旁边排队的人群中传来几声憋笑,连维持秩序的宝珠谷弟子都肩膀直抖。 萧衔蝉耳根通红,强作镇定地轻咳一声:“我知道,我叫萧衔蝉。” “那个……”病人默默裹紧衣服,坐了起来,“要不我还是排队等花道友……” “不用!”萧衔蝉一把按住他,她指尖上的灵力化成一根极粗的金针:“我看我师兄行医多年,耳濡目染,我肯定行!” 病人看着那根堪比簪子的金针,连忙站起来:“我觉得我好多了,不用治了!” “真的吗?” “真的,真的不用 治了!” 病人裹着衣服跑远了。 花沸雪站在宝珠谷的祖师殿前,新生的肌肤血肉富有生机,令人几乎看不出他是个鬼修,萧衔蝉送他的地乙木精化作翠绿流光,在他经脉间游走,将那些仍不稳定的血肉牢牢固住。 “请花师兄继任掌门!”宝珠谷长老们齐齐跪拜。 花沸雪望向远处药棚下排队领药的百姓,摇了摇头:“我乃蓬莱弟子。” “可宝珠谷不能没有掌门啊!”鸠不浊劝道,“自前任掌门伏诛,至今已有三日,弟子们的课业都荒疏了,这么多天连一篇《神农本草经》都解读不全,宝珠谷需要一个定海神针。花道友,九州遭受病痛者甚多,而医者甚少,若宝珠谷能多培养出几个医修,也是解天下人燃眉之急的好事啊。” 花沸雪沉默片刻,从芥子袋中取出几个玉简:“这些都是我整理的医典、心得、药方,你们可以翻阅研读。” 玉简亮起,无数卷书籍浮空而起,都是他五百年来日日苦研医术的结晶。 “我们离家太久了,需得回去向师尊复命,待我复命后,再来继任罢。” 话音刚落,天际突然乌云密布,花沸雪黑袍猎猎作响,雷声滚滚,云中夹杂着万千金紫光点,竟是元婴雷劫将至! “我的天呐,你们蓬莱岛都是些什么妖孽啊?” 明五娘抱胸站在萧衔蝉身边,一脸羡慕嫉妒恨。 她送完药材后没有走,而是留在鲜少帮助医修们分发药汤,全程观看了萧衔蝉开大,心中感慨说不准这位朋友就是她日后的金大腿,这边还没从自己朋友好像是天命之女的惊喜中缓过来,就看到蓬莱岛又有一个人破镜成元婴了。 萧衔蝉道:“我大师兄也在金丹期待了很久呢,如今成元婴,其中吃了多少苦,别人看不到罢了。” 花沸雪一朝放下执念,如今道心坚定,灵台清明,正是破镜的时候,九百多道雷劫劈完,正式成为元婴真人。 他从雷劫劈出的废墟出来,只见宝珠谷“济世无争”的牌匾被雷雨洗涤得更加透亮,他左看右看,想找弟妹们的身影,只见明五娘已迫不及待地挤上前来,挡住了他的视线。 “花道友!”她眼睛亮得惊人,一把抓住花沸雪尚存雷光的袖子,“我们行客路最近出了桩怪事,短短半月,已有七位女修离奇失踪,更诡异的是,她们的命灯未灭,人却像凭空蒸发了一般。” 萧衔蝉挤过来,莫名道:“你想请我们查案?我们又不是什么断案高手。” “可是据说这件事是鬼修作乱。”明五娘一拍大腿,“我们行客路虽然身高体壮,却对这些事毫无办法,花道友时是我认识的最厉害的鬼修,你们蓬莱岛又人才辈出,所以我想请你们帮忙。” 明五娘掏出一块留影石,激活后浮现出一幅画面——深夜的巷子里,一位女修走着走着,影子突然自己站了起来,而后将她整个人吞了进去。 萧衔蝉的心脏突然跳得极快,她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在牵动她,是轮回珠的牵引力。 第128章 晨雾中的赤砂城矗立在千丈丹崖之上,赭红色的山体如同被天神巨斧劈砍过,裸露出层层叠叠的岩骨,城下是绵延不绝的丹霞红土,零星生长着几株小草。 行客路位于赤砂城最高的丹崖,各峰之间以铁索桥相连,索桥交错,横跨崖壁峡谷,锈迹斑斑的链环被穿过峡谷的罡风吹得玲玲作响。 站在行客路山门外,能听到宗门里体修锻体的呼喝声,偶尔闪过拎着大锤、身高体壮的男女脚踏战鼓,从天空飞过。 明五娘热情地叫萧衔蝉几人进来,行客路内部装饰朴拙壮阔,正堂大殿以整块赤岩凿成,粗犷的梁柱上未施朱漆,只以玄铁箍加固,四壁悬挂着硝制好的妖兽皮,上首宝座是一块巨石凿刻而成的,上面铺了一整条虎皮。 整座正堂与其说是仙门宗派,不如说是土匪老巢。 丹阳子道君端坐主位,身形如山岳般魁梧,肌肉虬结的手臂上缠绕着赤红铁链,她声如洪钟:“蓬莱诸位小友能来我们离垢做客,行客路蓬荜生辉。” 明五娘撇嘴嘀咕:“师尊竟然能说出这么文邹邹的话……” 丹阳子假装没有听到徒弟的话,道:“我们离垢近日突发的乱子,想必你们也从五娘那里听说了,影子突然吞噬主人,甚是诡异,还请花小友细细查探一番,是不是有厉鬼作乱?” 萧衔蝉一行人跟随明五娘穿过赤砂城狭窄的巷道,夕阳将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赭红色的岩壁上扭曲变形。 影子噬人事件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最近的一起案子就发生在几天前,案发地是城西一处小巷,巷子里住了一些散修,按理说若是鬼修作乱,也会避开修士居住之地,且住在此地的修士们都说案发时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夕阳划过宁静小巷,橙红色的晚霞将这座红色城池映照得更加灿烂。 花沸雪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感受良久,道:“没有鬼气。” “没有鬼气?不可能!”明五娘急道,“书籍有载’厉鬼潜藏于影中,伺机拘魂回巢,炼化生魂‘,那些修士分明是被影子吞掉,与书上记载一般无二。” “的确有此记载。”花沸雪声音温和,“但在下确实没有感受到鬼气。” 金不禁反复看留影石记载的影像:“你们看,影子突然暴起吞噬人时,侧边还有一缕黑色。” 几人脑袋围在一起。 明五娘道:“金道友是说,那侧边的黑色才是影子,而那个看起来是影子的东西,只是看起来像影子?” “或许……”萧衔蝉出声,方才争论得热火朝天的几人一起看向她,她眨眨眼,“你们有没有感受到一丝妖气?” 她身形一晃,化作一只赤褐色的小熊猫,毛茸茸的尾巴在夕阳下泛着金红光泽,鸡毛掸子似的翘得高高的,她鼻尖轻颤,贴着地面细细嗅闻,圆耳朵不时抖动两下。 “真古怪……”她突然竖起尾巴,肉垫踩过青石板,在一处砖缝上停下,“妖气突然没了,好像被泥土吞掉了一般。” 在她背后,不起眼的墙角阴影突然蠕动起来,黑暗之中,一双黑色色的竖瞳悄悄睁开,监视着这一切,那双眼睛眨了眨,将萧衔蝉身影看得分明后,又迅速隐入黑暗。 “妖气?”明五娘挠挠头,“我们用了罗盘探查,并未察觉到呀。” 萧衔蝉变回人形,发梢还沾着几根草屑:“我方才闻到了很多灵兽的气息,这条巷子里住的大都是御兽师吧?各种灵兽的气息混杂,反而掩盖了妖气。” 第156章 明五娘忙让师弟梅九郎去询问四周修士身份,果不其然,一半是御兽师,另一半家中都养了灵兽。 “凶手是妖,他借用灵兽的气息遮掩自己,这才神不知鬼不觉。” 萧衔蝉接过明五娘递来的纸张,看上面记录的受害 者姓名: 「达锦霞,御兽门弟子,三日前失踪; 靳尘,散修,五日前失踪; 尹静竹,散修,灵植园主,七日前失踪; 戚晶心,炼器师,九日前失踪。」 萧衔蝉眉头微蹙:“奇怪,这些受害者男女皆有,修为高低不一,出身门派不同,连遇袭时辰都毫无规律可循,他们之间毫无关联,凶手到底为什么行凶?” “其实……”明五娘突然压低声音,“我们行客路也有位师姐差点遇害,幸亏被大师姐及时发现。” 萧衔蝉挑高眉毛:“幸存者?是哪一位?我们能否前去拜访?” “嗯……”明五娘犹豫了一会,“虽然受了惊吓,现在但好歹保住性命,要去问问她吗?说不定她能想起什么。” 萧衔蝉一行人跟随明五娘穿过行客路蜿蜒的石阶与连绵的索桥,来到幸存的行客路修士位于半山腰的洞府,站在洞府外都能闻到空气中浓重的药味。 “四娘情况不太好。”明五娘压低声音,担忧道,“自那日遇袭后,她就……” 穿过洞府禁制,扑面而来的是药香与食物的混杂气息,左边堆着蒸笼和面粉袋,右边挂着几盏未完工的孔明灯。 黄四娘蜷缩在石榻一角,身上裹着厚厚的兽皮毯,行客路大师姐青三娘正在为她换药。 明五娘问道:“四娘好些了吗?” 青三娘轻轻摇头:“还是老样子,神志不清。” 萧衔蝉注意到黄四娘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布满抓痕,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和一点黑色,她应该在遇袭时挣扎过,以至于手指受伤。 “四娘?”明五娘蹲在榻前,声音放得极轻,“我带蓬莱的道友来一同查探此事,你要是还能记得什么就好了……” “我要回去!”黄四娘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猛地抓住明五娘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让我回去!” 她挣扎之间,萧衔蝉突然注意到她指甲缝里那点被她误认为干涸血迹的黑色,其实是嵌着的几缕黑色的毛发,她一把抓住黄四娘的手腕,凑近细看。 “等等!”她指尖捻起那撮毛发,仔细端详,“这不是人的头发!” “果然是妖?!” 青三娘与明五娘愤慨道,想要骂些什么,却又想到萧衔蝉也是妖修,她们二人竟一时没法开口。 萧衔蝉没注意到她们的别扭,快步上前,拉住黄四娘:“你要回哪里去?” 黄四娘并不搭理她,只一个劲儿地说要回去。 萧衔蝉换了个问题:“你要回去做什么?” “找狗!”黄四娘的眼睛空洞洞的,“我要找一条狗!” 青三娘叹了口气:“自那日后,她就这样整日念叨着要回去找狗。” 离垢近些日子突发怪事,行客路的修士们便组织起来,日夜巡逻,原以为凶手会因此有个顾忌,不敢出手,不成想其人竟胆大包天至此。 黄四娘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兽皮毯滑落在地,萧衔蝉这才发现,她的腰间缠着一条结实的锁链,将她牢牢固定在石榻上。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青三娘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按住不断扭动的黄四娘,声音里带着苦涩,“自那日后,她总想往外跑,好几次都险些从丹崖跳下去,我们这才捆住她。” 萧衔蝉蹲下身,仔细查看黄四娘涣散的瞳孔,那双眼眸深处,隐约泛着不自然的光晕。 “不是惊吓。”她抬头看向花沸雪,“像是被妖术迷了心智。” “妖术迷心?” 众人惊呼。 明五娘急道:“可四娘怎么说也是金丹期修士,她岂会轻易被迷惑心智?” 萧衔蝉神色严肃:“幕后元凶绝非简单人物……”她低头沉思片刻,突然说道,“放开她吧。”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萧衔蝉分析道:“她不是要逃跑,是被妖术指引着要去某个地方,不如我们放开她,跟在她身后,说不定能找到凶手老巢。” 青三娘犹豫片刻,终是解开了铁索,黄四娘立刻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洞府外,四肢着地的姿势古怪。 萧衔蝉迅速捏了个隐身诀,与众人紧随其后。 黄四娘带着众人来到一处小巷子里——就是他们白日里来过的小巷,夜幕降临,她像只无头苍蝇般在巷子青石板路上来回转圈,试图扣住石板缝隙,将铺路的石块掀开,指甲在石头上抓出一道道血痕,嘴里不断念叨着:“找狗……找狗……” 天际已慢慢显露出一丝昏暗的光,巷子里只剩下黄四娘焦躁的抓挠声和含糊不清的呓语。 萧衔蝉一行人隐匿身形良久,连花沸雪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金不禁揉了揉发酸的眼睛,秦含玉抱着刀,靠在师姐的背上。 明五娘与她传音入密,聊天缓和等待过久而焦躁的心情,她道:“秦道友当初在盐长国暴露魔修身份,可吓了我们一跳,话说你为何会走刀修一道?你这刀叫什么?” 秦含玉道:“这刀是我的亲人赠予我的,它叫且停侯。” 且停侯是重刀,刀身古朴,明五娘甚是喜爱这样的武器,只心中暗自思索:“且停侯?好耳熟的名字……” 萧衔蝉始终屏息凝神,竖起的兽耳微微颤动,没有一刻放松。 突然,她鼻尖一动,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热热的、臭臭的。 “来了!” 萧衔蝉心头一紧,众人全被黄四娘吸引了注意力,无人发现,萧衔蝉身后的影子突然变大。 谢无柩察觉到不对劲时,他猛地看向萧衔蝉,瞳孔骤缩,刚要出声,地面黑影骤然暴起,如同巨口般将萧衔蝉整个吞没,最后一瞬,众人只看见她竖起大拇指,嘴角还挂着狡黠的笑。 第129章 萧衔蝉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被拖入了一片粘稠的阴影中,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跌坐在一辆摇晃的驴车里。 “驾!”车帘外传来一声粗犷的吆喝,伴随着鞭子抽打的声响。 萧衔蝉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只见驾车的是个狗头人身的田园犬妖,头顶两只棕黄色的耳朵随着驴车颠簸一抖一抖,那狗妖突然回头,湿漉漉的鼻子抽动两下:“你醒了汪。” “这位狗大哥”萧衔蝉眨巴着眼睛,故意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咱们这是去哪儿呀?” 狗妖哼了一声,摇了摇尾巴:“少套近乎汪!等见了老大,有你好看的汪!”说着又狠狠抽了一鞭子。 萧衔蝉眼珠一转,突然扯开嗓子尖叫:“狗大哥,你看看这匹老驴,多么可怜,你与它同为动物,你怎忍心如此奴役它?!” 她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珠,愤慨得仿佛动保组织成员。 田园犬妖被吼的一愣,看萧衔蝉痛心疾首的模样,再看看任劳任怨的老驴,他竟真的生出几分愧疚来,结结巴巴道:“那……那我不打它了……” 萧衔蝉见状,立刻趁热打铁:“光是不打它怎么够?你看看这老驴,腿 都累得发抖了,你让它拉了这么久的车,难道不该补偿它吗?” 狗妖挠了挠头,耳朵困惑地抖动着:“那……那要怎么补偿?” “当然是让它休息啊!”萧衔蝉义正言辞地说,“不如……” 她刚想说不如休息一会儿,她好争取时间,趁机套近乎,摸清狗妖说的“老大”是谁,做好应对之策。 结果狗妖眼睛一亮,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汪!” 说着他就跳下车辕,一把抱起老驴放进了车厢里。 萧衔蝉:…… 她身旁突然多了个热热的、臭臭的生物,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狗妖把老驴安顿好,还贴心地给它盖了条毯子,然后狗妖自己套上了车绳,开始吭哧吭哧地拉起了车。 “这样才对汪!”狗妖一边卖力地拉着车,一边回头对萧衔蝉说,“动物之间要互相体谅汪!” 萧衔蝉嘴角抽搐,老驴一脸淡定地将她的头发当成草啃,她在老驴富有节奏感的咀嚼中心想,能有这样堪称卧龙凤雏的下属,那位“老大”想必很是不凡。 她推开嚼嚼嚼的老驴,捋了一把头发,道:“狗大哥这般聪明强壮,又善良灵敏,不知大哥高姓大名?” 狗妖努力抿紧嘴巴,身后的尾巴却立刻不受控地摇成螺旋桨:“那当然了,我可是大人麾下第一杀手,什么阿猫阿兔,都比不上我。”他骄傲地昂起头,红舌头呼哧呼哧露在外面,“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本大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大黄。” “好名字!”萧衔蝉捧场,装出肃然起敬的模样,“大黄哥居然是杀手!不过……你们大人要杀什么人啊?难道离垢失踪的修士都是被你们杀了?” 第157章 “才没有汪!”大黄不屑地甩甩耳朵,“我们可是专业的杀手组织,杀错人了雇主不给钱怎么办汪?” 萧衔蝉趁机凑近:“可是离垢失踪了那么多修士,他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他们都在……”大黄突然警觉地闭上嘴,耳朵警惕地竖起来,“差点被你套话,等见了大人你就知道了汪。” 他气呼呼地加快脚步,大脚丫子在地面留下两行梅花印。 就在这时,老驴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喷了大黄一身口水,狗妖手忙脚乱地甩着身上湿答答、黏糊糊的口水,萧衔蝉趁机悄悄将手伸出车厢,在泥土地上留下一道青蚨子印。 驴车,啊不,狗车吱呀吱呀地驶入一个破败的小村庄,萧衔蝉透过车帘缝隙,看到一群半化形的妖怪正在村口玩耍。 一只猫妖用尾巴卷着肉干逗弄小狗妖,兔妖们竖着长耳朵在玩跳格子游戏,金鱼妖和龟妖在河里比赛游泳。 风中传来静谧安宁的气息,与萧衔蝉想象中的元凶老巢半点不像。 “到啦汪!”大黄骄傲地挺起胸膛,“这里是恶人村,欢迎来到地狱,我的客人。” 萧衔蝉:…… 大黄说完,发现自己忘了按照老大教的那样,做出恐怖表情,于是连忙补了个龇牙的模样。 萧衔蝉:…… 她进入这个看起来很需要扶贫的村子,村口苹果树下坐了一排被封住修为的修士,他们正是此前失踪的修士们,每个修士面前都排着长长的妖怪队伍,妖怪们眼巴巴地等着。 萧衔蝉顺着队伍看到尽头,只见每个修士腿上都坐了一只毛茸茸,小猫小狗小兔小鸟……它们惬意地眯着眼,任由修士的手抚摸它们的毛发。 大黄恶狠狠地说:“我们恶人村可是心狠手辣的杀手组织,就算这些人不是任务目标,我们也要奴役他们汪!” 只见躺在一位女修膝上的橘猫舒服地打着呼噜,两只爪子一踩一踩的;再看旁边的男修,他手中正按摩着一只四眼铁包金犬,旁边的松狮便迫不及待地拱着他的手。 萧衔蝉违心道:“啊,你们太狠毒了,我好怕啊。” “哼,你怕就对了!”大黄得意道,“随我来,我们老大要见你。” 大黄领着萧衔蝉来到村中央的茅草屋前,一位身着白衣的高大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一把破椅子上,看起来高深莫测。 “老大汪!人带到了汪!” 大黄立正报告,尾巴不受控制地摇成了小风扇。 白衣男子缓缓转身,露出一张戴着面具的脸,萧衔蝉瞳孔骤缩,她好似在浮云阁见过这种装扮。 白衣男子的眼睛在面具后面上下打量了一下萧衔蝉,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衔蝉眨了眨眼:“小人叫甘翠眠。” “甘翠眠?”白衣老大突然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哗啦啦翻到某页,“奇怪,蓬莱岛里没这号人物啊。”他眯起眼睛,“我们恶人村的眼线看到你与蓬莱岛金不禁一行人同行,你可见过萧衔蝉?” 萧衔蝉故作惊慌地摆手:“大人明鉴,我只是被蓬莱岛临时雇佣带路的散修,跟他们真的不熟啊!” 白衣老大眯起眼睛,慢悠悠从袖中掏出一叠指甲盖大小的画:“是吗?那这些怎么解释?” 小小的纸片上用细如牛毛的线条画出萧衔蝉与师兄妹们同行的场景,在小巷探案的场景,每张画像角落都标注着精确的日期时辰。 “从你们进入赤砂城第一天,我就派手下盯着了。”白衣老大得意道,“现在,说说你和金不禁、萧衔蝉的关系?” 萧衔蝉咽了咽口水:“就……雇主和向导的关系……” “哦?”白衣老大冷笑,“好叫你知道,我能看出妖修原型,你的原型分明与探子给出的萧衔蝉原型画像一模一样!” 萧衔蝉狡辩道:“怎么可能!” 白衣人面前的矮桌上爬来一群蚂蚁,蚂蚁组成一行字——她就是萧衔蝉。 萧衔蝉瞬间意识到,蚂蚁就是监视他们的人,在一座庞大的城池里,唯有这些虫子是遍布最广、最不引人注目的生物,所以它们最适合做监视工作。 她心中一惊,尾巴上的毛瞬间炸开,遽然变回原型,用后肢站起来,毛茸茸的大尾巴鸡毛掸子似的,她张开前肢,像一个大字。 “老大您仔细看看,画像上的是小熊猫,我是小浣熊,不一样!” 白衣老大狐疑地眨眨眼:“小浣熊?” “对,小浣熊,我叫甘翠眠,不叫萧衔蝉。” 白衣老大因她肯定的语气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神,他低头看看指甲盖大小的画,又看看毛茸茸的萧衔蝉,犹豫道:“好像确实不太像……” 蚂蚁群也被这句话唬住了,在桌子上排来排去,排成一串乱码。 “算了,既然你不是萧衔蝉,本大王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你配合我给金不禁传个信,将他引到此地,我便不杀你。” 白衣人露出森白的牙齿。 萧衔蝉心头一跳:“大人为何非要找他们?” “本座要杀他们呀。”白衣人不耐烦道,仿佛萧衔蝉问了一个蠢问题,“本座接了一个任务,雇主要萧衔蝉的狗命,我也没办法。” 萧衔蝉想起还在苍梧城时,因她找到云家杀修士夺灵根的罪证,云氏雇了三个杀手,血鸦与白无痕皆败北,她还以为第三个无名杀手早就放弃这个任务了,没想到其人竟居住在离垢赤砂城。 能蛰伏如此长的时间,其人不可小觑,可是…… 金万两自幼长在蓬莱岛,他是如何与这位杀手大人有生死之仇的? 她突然意识到,那些失踪的、被抓到这里的修士们,他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jin”或“jing”发音的字。 萧衔蝉低头略一思索,就张口试探地问道:“大人几次三番寻金不禁,可是手下人办事不力,抓错了人不说,还引得行客路注意,真是……” 白衣人深觉有人说出了他的心声:“不错不错,这些人废物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萧衔蝉拍马屁:“您这 样英明神武的人,就是我想认的老大!老大,让我做您的手下吧!” 白衣人颇受用地听着她奉承,嘴角翘得老高,还故作矜持道:“既然你诚心诚意地求我了,我便大发慈悲收你做下属,你可要认真做任务,不要让我失望啊。” 萧衔蝉忙狗腿地上前,给白衣人端茶递水:“那是当然了,不过老大,我听说萧衔蝉曾遭受过血鸦和白无痕的联手追杀,她可能早就死了。” “什么?”白衣人大惊失色,但马上就平复下来,他问了一个问题,“那萧衔蝉的狗呢?” 萧衔蝉一愣:“什么?” 第130章 “我说,萧衔蝉的狗呢?”白衣人问道,“你既然与蓬莱岛的人接触过,想必知道她养的狗是生是死吧。” 萧衔蝉没能理解白衣人在说什么,他好像在说九州的语言,但组合在一起,她完全听不懂。 白衣人见她表情放空,道:“我知道这个问题难为你了,一条狗很难有人注意到,可是雇主要萧衔蝉的狗命,我也没办法,只能找她的狗。” 萧衔蝉:…… 白衣人:“你若能找到她养的狗,我给你分十分之一的佣金!” 萧衔蝉:“……我谢谢您。” 白衣人得意洋洋道:“别的地方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年轻人,要珍惜机会努力工作嗷。” 萧衔蝉:…… 微风拂过村口正在享受人类摸摸的小狗小猫,卷着些许尘埃沙石吹到外界,赤砂城的红土地在夕阳下仿佛一地鲜血。 谢无柩眉头紧锁,指节发白,手心里有一方青蚨母印,母印上的金纹明明灭灭,却始终感应不到萧衔蝉布下的子印,他心头涌起一阵不安。 萧衔蝉离开之时竖起的大拇指上,他分明看到了一方小小的青蚨子印,于是立刻明白她要深入虎穴的计划。 可是现在无论如何也感应不到她的踪迹,谢无柩急得如同困兽。 秦含玉几人差点将这条小巷掀翻,可是找不到任何传送阵法。 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他们忽略了,谢无柩定定看着墙角的阴影陷入思考。 突然,他眸中寒光一闪,手中竹剑泛起冷冽的青芒,没有半分犹豫,他抬手一剑劈向萧衔蝉最后消失的地方,剑气如虹,地面瞬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尘土飞扬间,碎石四溅。 待尘埃落定,谢无柩垂眸望去,只见地底深处竟藏着一处巨大的蚁巢。 巢穴蜿蜒曲折,通道交错纵横,宛如一张庞大的蛛网,又像是某种古老而诡异的纹路缠绕在一起。 他眯起眼睛,握紧长剑,缩小身形,纵身跃入黑暗之中。 谢无柩急速下坠,耳边风声呼啸,四周的黑暗铺天盖地涌来,然而,他的目光却紧紧锁定在两侧蚁巢的壁上,因他身形缩小,这些巢穴纹路在他眼中便如城池大道般,四通八达。 第158章 他仔细观摩了许久,发现那些蜿蜒交错的通道并非杂乱无章,而是以一种极其精妙的方式排列组合,形成了一道庞大而古老的符阵。 谢无柩瞳孔微缩,迅速调动神识,将所见的一切烙印在脑海中,通道的走势、符纹的转折……每一处细节都如同刀刻般清晰。 就在他即将坠入蚁巢最深处时,他猛然抬手,剑锋在虚空中划出一道弧光,身形骤然停滞,他脚尖轻点岩壁,借力向上跃起,衣袂翻飞间,整个人如一道流光般冲出地缝。 落地后,谢无柩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取出纸笔,将记忆中的符阵迅速勾勒出来,线条纵横交错,符文晦涩难辨,但他下笔如飞,没有丝毫迟疑。 秦含玉几人见状,立刻围拢过来。 “这是……”花沸雪盯着纸上繁复的图案,眉头紧锁。 “蚁巢穴道构造的符阵。”谢无柩沉声道,“导致妙妙失踪的阵法,恐怕就与此有关。” “能启动它吗?”金不禁问道,他蹲下来仔细看,阵法的符纹交错复杂,若没有布阵人的指点迷津,旁人很难找到入口所在。 谢无柩目光微冷:“试试便知。” 金不禁叹了口气:“这何其之难。” 在他身后,影子的边缘突然动了一下,金不禁没注意到,后退几步坐到台阶上,与朋友们一起研究这份阵法。 萧衔蝉坐在恶人村村口的树下,与此前被掳掠而来的修士们并排坐在一起。 左手撸着一只油光水滑的狸花猫,右手挠着一只脏兮兮的小黄狗的下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给这幅悠闲的画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几位道友,你们来到此地也有些日子了,没有想过跑吗?”萧衔蝉眯着眼睛,靠在椅子靠背上,惬意地摸着毛茸茸们。 她旁边的修士们模样与她如出一辙,都是舒服又休闲的模样。 尹道友喟叹一声:“开始想逃来着,后来发现这里的日子实在太安宁、太舒服了……不必操心宗门事宜,没有糟心的同门和工作,而且这里的灵气还如此纯净,出去干嘛呀。” 其他修士皆是面露赞同。 “而且我们最近才恢复神智,你也是被那白衣人的蚂蚁杀手团抓来的,应该晓得那些蚂蚁有毒,可以使人神志不清,只知道跟它们走,听命于它们。” “诶?可是你为什么看起来无碍呢?” 萧衔蝉眉头一挑,蚂蚁有毒?是了,难怪黄四娘会变成那副模样,想来虽然青三娘救了她,但毒已入体内,这才成了那个样子。 可是……她并没有被蚂蚁下毒呀! “呼噜……呼噜……”小猫被萧衔蝉摸得打起了呼噜,软成一摊猫饼,露出柔软的肚皮,大黄则眯着眼睛,脑袋搁在她的腿上,尾巴在地上拍打出欢快的节奏,扬起一小片尘土。 萧衔蝉的手左右开弓,划过猫咪耳后的绒毛,又挠着小狗的下巴。 村口的风带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拂过,几只麻雀在不远处蹦蹦跳跳地啄食,这一刻,仿佛这个恶人村真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庄。 然而静谧很快就被白衣人的怒吼打破了。 “我都派出去三波人了,你们怎么还没把金不禁带回来?!” 蚂蚁们有序地排列成几行小字: “禀报老大,毒素储备告急。” “最后剂量已用于黄四娘身上。” “金不禁实力非凡,一屁股坐下,折损了我方七名斥候。” 提起黄四娘,白衣人更生气了:“当初要不是你们说黄四娘别名黄金娘,我又怎会以为她就是我要找的人!这都是你们办事不力!” 小蚂蚁们瑟瑟发抖。 萧衔蝉不动声色地抚摸着膝上的大黄狗,听到白衣人的话,手指没控制好力气,在狗耳朵上一捏,大黄吃痛的“呜”了一声。 听白衣人话中的意思,再结合他的所作所为,好像他只是在找名字里有“金”音的人,可是他自己并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甚至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萧衔蝉眼波一转,指尖轻轻挠了挠大黄的耳根作为安抚,随即挂上狗腿的笑容,一手抱猫,一手牵狗,颠颠儿跑到房间里:“老大何必动怒?我方才听了一耳朵,倒觉得此事未必是兄弟们的过错。” 白衣人猛地转头,兜帽下的阴影里闪过两点寒光:“你懂什么?” 萧衔蝉丝毫不以为惧:“老大且听小人一言,您要找的人若连男女样貌都不清楚,光靠’金‘音一字岂非大海捞针?不如说说那人有什么特征,或是为何要寻他?小的在这江湖上混迹多年,三教九流的路子都有,定能帮您分忧!” 白衣人犹豫良久,高深莫测道:“其实,我是天上下凡的仙男。” 萧衔蝉一身好演技霎时僵在脸上。 “……” (☉_☉) “天规森严,我不堪忍受,所以下凡体验红尘。” “……好的,这位,呃……这位仙男。”萧衔蝉迅速调整脑海中的剧本,没有什么诡异台词能让身经百战的她离开舞台,“那么,您为什么要找名字有’金‘音的人呢?” 白衣人踟躇良久,慢慢道:“我私自下凡的事只有这个人知道,我怕他告密。” 萧衔蝉满脸问号:“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又上不了天。”白衣人理所当然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不会让你离开恶人村,你不会有机会去告诉其他人的!” “好家伙,还要搞囚禁……”萧衔蝉小声嘀咕,却还不得不为了二师兄的安危与白衣人继续套话,“还请老大将天上之事仔细告知,我也好帮您出谋划策。” 白衣人既已下定决心与萧衔蝉说,便不再犹豫。 “我本是一把鹅毛扇,仙名’焰风火霞‘,是给丹炉烧火时用的。那个看见我下凡的家伙就是我的老搭档——丹炉,我们二人时常说起下凡之事,某日,他得罪了一位仙人,我不想被他连累,便抢先一步从南天门跳下去,看见他也随我跳了下来……想必他就是来将我追捕归案的,与其被抓回天庭受罚,不如先下手为强,斩草除根。” “原来如此……”萧衔蝉缓缓点头,“那么,为什么你要找名字里有特定发音的人呢?” “还不是因为他,他说过,他自诞生以来就一直在炼金丹,如果要给自己取名字,名字里一定有’金‘字。” “可是……你的下属抓走的人名字里’靳‘、’静‘都有,这不是两种不一样的读音吗?” 焰风火霞扇叹了口气:“离垢的人说话就是这样的,轻重音不分,’滚出去‘都会说成’拱出去‘,这样一来,找人的难度大大增加,我又怕离开此地就被天界察觉到我私自下凡,所以只能躲在这里。” 萧衔蝉心中 暗喜此人太好被套话了,这几句之间竟已透露了惊天的内幕,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装出一副诚恳的模样。 “老大将这样体己的是与小人说,可见老大用人不疑的高尚品德,小人有幸得到老大信任,必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衣人摆摆手:“倒也不必如此客气,我已决定要娶你,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实在不必如此受宠若惊。” 嗯? 萧衔蝉眨眨眼,挠挠耳朵:“您……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白衣人道,“夫妻一体,有了天道见证,夫妻彼此立下誓约,你就不能将我的秘密说出去了。” 遭了,这家伙居然有脑子! 第131章 萧衔蝉嘴角一抽,连忙摆手:“等等!老大、仙男,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况且,您看它们——” 她指了指自己顺手带进来的大黄和狸花猫,还有窗外探头探脑的四眼铁包金、橘猫、小兔,还有正在慢吞吞爬过来的小乌龟。 “它们也听到老大的秘密了呀,难道也要和它们结婚吗?” 大黄闻言,特别欢快地变成人形狗脸的模样:“我愿意和老大结婚!” 小猫小兔们也个个变成人形,但都顶着原型脑袋,纷纷说:“我们也愿意和老大结婚!我们一起结婚吧!” 萧衔蝉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脑子一下就想到无数不健康的东西:“群……群那个p……” “什么?”白衣人没听清,他愉快地决定,“我觉得你们说的有道理,那我们就一起结婚吧!” 毛茸茸们眨着纯洁的眼睛,乐开了花。 “真的吗?真的吗?” “听说人们成亲后就是一家人了。” “我们是一家人了?”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了!” “太好了、太好了!” 萧衔蝉:“……” 她痛苦地捂着眼睛,深觉自己肮脏的思想与这里纯洁的环境格格不入。 白衣人满意地点头:“甚好,今日便在此地,我们四……五、六、七……”他数了半天,“我们十人,共结连理。” 第159章 毛茸茸妖怪们集体欢呼起来,小乌龟终于爬过来了:“什…么…” 在萧衔蝉绝望的神色与其他修士看热闹的表情下,红布盖到破损的瓦片上,黄土路旁用石头镇红纸,整个恶人村顿时红彤彤的,喜气洋洋。 谢无柩与金不禁几人将绘有阵法图的那张纸研究了许久,他剑指凝光,在被劈开的缝隙上方悬停许久,终于找准阵眼所在。他深吸一口气,一道剑光稳稳劈入阵法西北角的生门上。霎时间,幽蓝色的光芒如水波般在阵法纹路上流转开来,整个传送阵发出低沉的嗡鸣声。 “成了。”谢无枢声音平静,迫不及待地跳入缝隙。 “诶!好歹先给自己加几个护身符吧。” “他这么着急做什么?”秦含玉忍不住问道,手按在刀柄上,也随即跳下去,“师姐现在可是元婴期。” 谢无柩这么急切做什么?瞧不起师姐? 秦含玉“嘁”了一声,摸摸盘在肩膀上的小黑。 几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在蛛网般的阵法中消失了。 谢无柩再睁眼时,已经来到了一条黄土小路上,传送的眩晕感尚未消散,刺眼的阳光就让他眯起了眼。他手中的青蚨母印亮了,谢无柩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顺着子印的方向飞奔过去。 明五娘纳罕不已,十方法会谢无柩暴露身份后,听大师姐说起过这位千年前名扬天下的九州第一剑,听说他翩翩君子,为人进退有礼,后来又一人一剑连屠三门。如今这副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自从萧衔蝉在他眼前被黑影吞噬带走,谢无柩的表情就一直紧绷,心道“她向来心软又莽撞,做事全凭一腔热血。此去元凶老巢,不知会看到怎样一个备受折磨的她……” 心事重重,谢无柩已来到青蚨子印处,两方青蚨印相遇,亮光大盛,随着谢无柩的步伐,青蚨子印便如同感应灯般接连亮起,谢无柩顺着子印,看到了一处简朴村庄。 眼前的景象让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裂痕—— 村子里家家户户饰有红布,中央的空地上张灯结彩,萧衔蝉穿着大红嫁衣站在正中,脑袋上还挂着个用野花编成的花环。 而她手里,竟然牵着八条铁链,每根链子那头都拴着只盛装打扮的妖怪,那些妖怪的脖子上带着铁项圈,看起来就像一场爱死爱慕爱好者们组织的露天群p。 萧衔蝉一脚踩着石头,右手一挥:“不是我吹,我在外面,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你们以为同时与九个人成亲我就会害臊?我不害臊,我就是享受!我外面的三夫四侍知道了,肯定会高兴又有新兄弟……” 秦含玉突然摩挲了一下胳膊,怼了怼金不禁:“二师兄,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冷啊?” 她“嘶嘶”吸气,贴心地将小黑塞进衣服里,怕突如其来的降温冷着它,小黑好像的确怕冷,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金不禁看看场上的萧衔蝉,再看看旁边散发冷气的谢无柩,心底突然生出个想法,他情不自禁的“诶呦”了一声。 这声音吸引了正在参加婚礼的所有人注意力,众人看过来,只见一群陌生人突然出现在此地。 被掳掠而来的修士们尚且平静,修为不到家、蜗居在恶人村的妖怪们瞬间慌乱起来。 谢无柩无视那些想扑过来的妖怪,一步步向萧衔蝉走去,每踏出一步,脚下的黄土便无声龟裂,细碎的沙石簌簌滚落,仿佛承受不住他周身散发的寒意。 萧衔蝉终于察觉异样,转头时花环歪斜,几朵小花簌簌掉落,瞬间被谢无柩接住。她眨了眨眼,刚想问他们这么来了,便发现谢无柩已站定在她面前,神色莫名,阴影笼罩而下。 “三夫四侍?新兄弟?”谢无柩轻声重复着她方才的话,嗓音寒得像淬了冰,眼睛如一把利剑,扫过夹住尾巴的大黄、拱背炸毛的狸花猫 、瑟瑟发抖的小白兔等妖怪,“他们哪位是你要纳入后宅的?” 大黄即便害怕,但还是硬气道:“我们都是……不是,你谁啊?问这些做什么?你是她的什么人?大房?” 谢无柩:…… 萧衔蝉想解释几句,却碍于谢无柩此时的状态,不敢轻易开口。 总觉得谢无柩下一秒就要杀人了。 围观的人都发现谢无柩脸黑得吓人,齐刷刷打了个寒战。 倏尔,谢无柩冷笑一声:“你呢?你又是她什么人?” 大黄觉得莫名其妙,这人有眼难道自己不会看,他理直气壮道:“我是她的狗!” 谢无柩:…… 萧衔蝉几度试图张嘴解释这诡异的话,可是两张嘴唇都快扇出风了,还是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嚯——” “漂亮!” 金不禁与秦含玉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端的是幸灾乐祸,眼睛中流出一段弹幕:“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要是现在有瓜子,他俩能当场磕起来。 花沸雪无奈地摇头,刚想上前解围,被明五娘拉住:“别啊花道友,我想看他们打架,啊不,解开误会,没想到萧道友有这样的爱好,啧啧啧……” 萧衔蝉现在正是生无可恋,仰头望天,风评被害,风评被害啊! 谢无柩深呼吸一口气,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转向萧衔蝉:“解释。” 萧衔蝉无奈地拎起手中的八条铁链,链子在地上拖出几条痕迹:“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链子哗啦作响,小兔妖被拉了一个趔趄,红着眼说:“轻点。” “哇哦!”金不禁唯恐天下不乱地起哄。 萧衔蝉恶狠狠瞪过去,总有一天她要撕烂他的嘴!金不禁不以为意,摇头晃脑地挑衅。 谢无柩闭了闭眼:“我不是在问链子的事……” 萧衔蝉身后,反应慢半拍的小龟妖听到“链子”二字,认真解释道:“人类成亲都要牵红绸子的,而且但凡有家的小动物都有项圈,我们用链子代替红绸子,再带上项圈,从此我们就是有家的妖怪了。” “铁链比红绸结实多了,而且每根链子上都刻了名字呢!” 几个小妖怪七嘴八舌道,说着还骄傲地晃了晃自己那根刻着“最爱大黄”、“最爱兔兔”字样的链子。 谢无柩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手握成拳,骨骼嘎吱作响,萧衔蝉真怕他把自己的骨头捏碎。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她心虚地撇过头,打从看见谢无柩,她就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有点心虚…… 等等!她心虚什么?大女人在外总有些场面上虚情假意的应酬,他应该体谅才对。 嘶,这话听着有点渣啊……而且怪怪的,好像……好像他们俩有点什么似的。 萧衔蝉心中的话转过了几番,谢无柩看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低头转来转去,又抬眼看了他一下。 发现谢无柩一直盯着自己,萧衔蝉欲哭无泪道:“你还想听什么呀?” “你为什么要跟他……们成亲?”谢无柩艰难地加上“们”这个字。 “我说我是被逼的你信吗?” 大黄立刻委屈地插嘴:“明明是你自己答应老大要当我们的新娘汪!你还说最喜欢被毛茸茸包围的感觉,把我们村子里所有猫妖狗妖兔妖鸟妖摸了个遍!” 谢无柩的目光更冷了。 “那是因为——”萧衔蝉抓狂地跺脚,“你们老大非要给我讲他从前的事,逼着我成亲与他立下夫妻誓约!” “你是被逼的!”谢无柩仿佛一个在寒冬冻了很久的人突然得到一捧火一样,脸上的寒霜霎时化了,然后又迅速回冷,“是谁?谁如此不知死活?!” 就在谢无柩寒冷目光扫过围观的所有人时,一道白影骤然从人群边缘暴起。 那白衣人原本静静站着看好戏,此刻却化作一道刺目寒光直袭金不禁后心。金不禁正摇头晃脑地冲萧衔蝉做鬼脸,忽觉脊背发凉。 “二师兄小心!”萧衔蝉的尖叫与刀光破空声同时响起。 金不禁仓促侧身,衣襟仍被凌厉法术撕开一道裂口,若非秦含玉就在他身边,一刀挡住攻击,他早就被重伤了。 他踉跄后退,手中算盘“唰”地旋转,算珠似流星雨般打向白衣人:“这位兄台,我与你无冤无仇,你打我做甚?” 萧衔蝉急急赶去帮忙,白衣人见状,委屈道:“甘翠眠,你已是我的妻子,怎么帮着外人?” “甘翠眠?”谢无柩低声道,疑问之情毕现。 萧衔蝉道:“此事说来话长。” 她忙将白衣人说与她的事情在飞讯密域告知所有人,金不禁听了,更是委屈:“这位老大,我又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你追着我打是白费力气。” “胡说八道!”白衣人怒喝,“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能认出你,你就是丹炉!当年你得罪了太子殿下,被整个仙界孤立,你见我下凡,便想打小报告,重获上层青眼。” 第160章 “不是,你有病吧!”金不禁一边与之对打,一边连连后退,“你说的那些跟我毫无关系,老子是土生土长的蓬莱岛人。” 萧衔蝉心道,白衣人虽然行事如同稚子,修为不明,然而到底是仙界之人,有法宝傍身,他们这么多人格挡,竟也一时奈何不了他。 眼看白衣人术法如万箭齐发,打向周围,秦含玉以重刀挡身,却有一道术法觑空擦过刀柄,在她手上留下一道深痕。 窝在她衣服里的小黑见状,倏地笔直飞出,小黑豆眼瞪得溜圆,一口咬在白衣人的虎口处,把个白衣人咬得连连甩手,一时踉跄跌倒,兜帽震落,他周身突然泛起一阵扭曲的灵光。 原本高大的身形如水中倒影般晃动,骨骼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宽大的白袍瞬间松垮下来。 灵光散去,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显露在众人眼前,她杏眼怒睁,脸颊还带着婴儿肥,此刻却满脸倔犟,要哭不哭,虎口处两个细小的牙印渗出血珠,宽大的白衣像麻袋一样罩在她身上,衣摆拖在地上沾满尘土。 萧衔蝉愕然地张大嘴巴:“你……你……” 九州第三杀手、行客路的心腹大患、在离垢兴风作浪的恶人头头,竟然是个小姑娘?! 第132章 小姑娘跌坐在地上,宽大的白袍像一团雪堆般裹着她小小的身子,她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豆大的泪珠滚落脸颊:“你们欺负人!你就是金童,你身上有丹炉的味道!你也帮着他们欺负我,说话不算话!” 她指着金不禁和萧衔蝉,说话颠三倒四。 金不禁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算盘珠子都忘了收回来:“小祖宗,我真不是你口中说的那个人……不是,妙妙,她到底要找谁啊?” 萧衔蝉耸肩,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认准了金不禁。 “你我都是同一天被天工打造出的,你名金童,我名银童。”银童抽噎着打断他,“三千年前九州七夕节,我在瑶池边跟你说我要下凡玩的!”她抹着眼泪,袖口沾满了尘土,“结果你得罪了太子殿下,自己先跑了,把我一个人留在天庭挨骂……” 谢无柩的竹剑一挥,背到身后,他若有所思地看向金不禁,后者正抓耳挠腮,突然身形一僵。 在结香梦境中时,他好像做了一个梦,脑海中瞬间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滚烫的丹炉、仙雾缭绕的宫殿、还有一把总爱叽叽喳喳的扇子…… “等等!”金不禁按住太阳穴,“你说我是……丹炉?” 银童的哭声抽噎着停下来,她睁大红肿的眼睛,小脸上还挂着泪痕:“你……你想起来了?” “不是,我……”金不禁话到嘴边突然卡住。 他隐约看见记忆深处,自己救下一个华服少年,他自此与那人成了朋友,然而,做朋友一事其实只是他一厢情愿,其他人都以为他在挟恩图报,人们冷笑着踢翻丹炉,四周仙官们的窃笑声像针一样扎来…… “你不就是想要太子殿下赏赐吗?”华服仙人冷笑着将一把灵石砸在丹炉上,叮叮当当的声响刺痛耳膜。 “这么多灵石、法宝够不够?”仙官们围成一圈,戏谑的眼神像刀子般剐着他。 “有点自知之明,别再来了!”有人一脚踹翻丹炉,他叮铃桄榔,自云雾缭绕的玉阶上滚下。 记忆中的每一道声音都化作实质的疼痛,金不禁痛苦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他看见自己——那个叫金童的丹炉,日复一日地驻扎在偏僻的炼丹房,与其他同一批次被制造出来的成百上千个丹炉一样,只知机械地重复烧火炼丹的动作,这样枯燥无意义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二师兄!” 萧衔蝉与众人担心地一个箭步冲上前,却被 金不禁周身突然爆发的灵力震开。 谢无柩及时扶住她,目光凝重地看着跪倒在地的金不禁:“前世记忆在强行苏醒。” 天衡自在功法化作一抹柔和的灵光,将金不禁团团包围。 “太子殿下根本不喜欢你!”银童突然尖叫,“你以为帮过他一次就是朋友了?他们背地里都说你是’不安分的破炉子‘!”她越说越激动,小小的身子直发抖,“其他丹炉都排挤你,说你……说你想攀高枝……我劝了你那么多次,你就是不听。” 金不禁突然喷出一口鲜血,溅在黄土上格外刺目,他颤抖着抬起手,看着掌心的血迹,这具凡人的身躯,正在承受不该承受的前世记忆。 他从南天门一跃而下,身体被罡风撕碎,但神魂却阴差阳错进入一只海马的育儿袋,成了那只海马和人的孩子。 萧衔蝉慢慢松开攥着铁链的手,她看着金不禁逐渐苍白的脸色,终于确定,银童的话并非无的放矢,二师兄前世的身份真的不一般。 “后来我好久没看见你,在我跳下南天门时,看见你追着我跳下来了。”银童的声音低下去,“你这不就是想捉我回天,讨好上面?”她攥紧衣角,指节发白,“我先下手为强有什么错?”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你捉拿回天庭,更没想过要得到上面的青眼。”金不禁缓缓蹲下身,平视着银童泪痕斑驳的小脸,声音变得异常认真,全无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当年我跳南天门,不是为了抓你,而是为了逃离那个地方。” 银童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她抬起泪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金不禁:“可、可是上界仙人说……” 金不禁挑眉:“上界仙人告诉你我要抓你?” 银童点点头。 “他们骗你的。”金不禁嗤笑一声,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遥远,“天庭那个地方……每天被其他丹炉排挤,被仙官们嘲笑是不知好歹的器物,连走过回廊都能听见窃窃私语……我怎么会回去?” 银童盯着金不禁,似是在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记得那个总爱在背后说我闲话的丹炉吗?还有那些故意把我摆在下风口,让烟灰呛我的炼丹童子,总是成群结队笑话低阶小仙的鹤仙……”金不禁的声音越来越低,“那个地方,我受够了。” 萧衔蝉与秦含玉、花沸雪交换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她们从未见过玩世不恭的金万两露出这样疲惫的神情。 “那天我听见太子说,他从未当我是朋友,觉得我救下的那件事是我算计好的……”金不禁垂下眼睛,“我思考了很久,这样的地方不是我想要生活的地方,正好你也偷偷下凡了,给了我离开的勇气。” 银童慢慢松了一口气:“所以你跳下来是为了离开天庭?不是为了抓我?” “我那个时候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还有心思抓人?”金不禁苦笑着摇头,“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这样骗你……你说有上界仙人告诉你,我是为抓你而来?哪个仙人说的?什么时候说的?” 银童挠挠脑袋:“一个月前,有个仙人给我托梦,告诉我你是为缉拿我而来,若我不想被司法仙官剔掉仙骨,就必须先下手为强,将功补过。至于是谁……” 银童仔细思索良久,终是摇摇头。 “梦中白蒙蒙一片,我看不清他的脸。” 金不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暂时将这件事搁置,他中指与拇指勾成一个圈,狠狠地在银童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嘣:“蠢死了,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先不说这些了,去看看其他人吧。” 银童怒目而视,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另一边,萧衔蝉见二师兄与银童解开了误会,便不再操心这件事,与同门们为那些被掳来的修士检查身体,他们体内还有一点残余的蚂蚁妖的毒素,花沸雪灵力化针,仔细探查着每个人的经脉状况。 “幸好,都只是些皮外伤。”花沸雪收起药囊,松了口气,“妖修们似乎并未真正伤害他们。” 萧衔蝉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躲在角落、眼神怯懦的猫猫狗狗们,突然问道:“银童,你们为何要起’恶人村‘这个名字?我看你们从未真正害过人。” “因为我本体是鹅毛扇啊!”银童抬起头,小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她一转身,身上的白衣不知何时变出来一层光华灿烂的白羽,“原本是鹅人村,不知怎的,被大黄他们传来传去就成了’恶人村‘。” 放下一桩心事后,银童放松多了,她跳到萧衔蝉身边的大石头上,白袍随风飘动。 “后来我想着九州歧视妖修,我将这些无家可归的小妖聚在一起,总得取个狠毒点的名字震慑外人,恶人村就恶人村吧。”说着说着,她的小脸越来越得意,“你还真别说,自从取了这个名字,我们在外行走报上名号时威风多了!” 萧衔蝉略一沉吟,突然有了主意。 她抬起手,手腕上的珠串里串了一片龟壳,上面刻着复杂的铭文:“既然如此,你们可愿在山海遗境的生活?” “山海遗境?” 猫猫狗狗兔兔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第161章 “就是那个灵气丰沛的山海遗境?” “若是能在那里修炼,可是大有裨益!” “可是山海遗境入口神秘,每年十方法会时才开启一会。” 银童犹豫了一会:“自然是愿意的,可是你能找到山海遗境吗?” 萧衔蝉便利落地摧动铭文,不消多时,一方金轮旋转打开,露出灵气充盈、草木茂盛的山海遗境,她直接飞身而入,没一会儿就带出来一个人。 谢无柩见来人,忙恭敬行礼:“归族长安好。” 归玳点头:“许久不见,二位安好。” 归小满从归玳身后蹿出来:“咦?你的身体恢复了?竟然用天乩石重塑丹田,萧衔蝉,你也太宠他了吧。” 她哼哼唧唧不满道,总觉得自己的天乩石没有被用到刀刃上。 “什么宠不宠……”萧衔蝉尴尬道,连忙岔开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她扶着龟族族长归玳,指着这里的妖修们道,“能否请族长帮忙安置这些妖修?” 归玳没有异议,欣然应允:“山海遗境广袤无垠,正缺些热闹。” 妖修们闻言,纷纷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一只兔妖怯生生地问:“真、真的可以吗?”得到肯定答复后,欢呼声顿时响彻山谷。 夜幕降临,众人围着篝火欢聚一堂,归玳带来了珍藏的灵酒,好美酒的秦含玉早喝醉了,被萧衔蝉扶着回屋,再出门后,看见明五娘正一个人坐在村口的大树下。 “怎么了?你不是也挺喜欢热闹吗?” 明五娘望着与妖修们打成一片的蓬莱岛几人,轻声道:“行客路虽已是九州最不歧视鬼妖魔的门派,可我……还是难免存了些偏见。”她摩挲着酒杯,面露愧色,“不瞒你说,当初你暴露妖身时,我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你是不是包藏祸心,潜伏在九州伺机而动。” 萧衔蝉笑嘻嘻的,一点 儿也不生气,脑袋上弹出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现在知道妖修们有多可爱了吧?” 远处,银童正与金不禁碰杯,突然听他说了什么,于是眼睛转来转去,扫视全场,大喊起来:“什么?萧衔蝉,你给我出来,你竟然敢骗我!你根本不叫萧衔蝉!” 酒过三巡,欢笑一夜的人与妖们都醉醺醺的。 金不禁摇摇晃晃地向空屋子走去,他脚步踉跄,醉眼朦胧间,似乎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一个模糊的黑影,他眨了眨眼,那黑影突然靠近…… 第二天,秦含玉被雷打不动的生物钟唤醒,准备开始百年如一日的打坐。 她伸着懒腰走出茅屋,突然脚步顿住,村口那里趴着个人,正是金不禁,一动不动。 “二师兄,醒醒。”秦含玉无奈地走上前,推了推趴在地上的人,“别在这儿睡……” 她的手碰到金不禁身体的刹那,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手底下的这具身体触感太过僵硬,就好像……一具尸体。 秦含玉面色大变,声音颤抖,嘴唇张张合合几下,终于喊出声来:“不好了,快来人,二师兄他出事了!” 第133章 秦含玉的尖叫声划破清晨的宁静。 萧衔蝉第一个冲出来,睡意全无:“怎么了怎么了?!” 但见小师妹整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视线一动不动钉在一处地方。 萧衔蝉循着小师妹的视线看去,只见金不禁面朝下,静静地趴在地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但他的身体呈现出不自然的僵硬姿态,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灰色。 “不可能……”萧衔蝉僵在原地,好似眼前所见的一切都被镀了一层虚幻的影,“不可能……”她喃喃着踉跄扑过去。 花沸雪如一阵旋风,手指颤抖地探向金不禁的颈侧,良久,他苍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 没有脉搏,没有温度,就像一具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 “魂魄……魂魄也找不到了……怎么会这样?” 他声音干涩,不敢说出那个最坏的猜测。 仅仅一晚时间,就在几个时辰前,与他们载歌载舞预备回家的二师弟,他怎么会魂飞魄散? 谢无柩不知何时已站在萧衔蝉身后,手掌轻轻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向来从容不迫的他此刻面色惨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一种难以言述的死寂环绕着蓬莱岛四人。 “不可能……昨天还好好的……一定是金万两在恶作剧!”萧衔蝉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金不禁的肩膀摇晃他,“你给我起来,这个玩笑不好笑!” 金不禁身体如钢板一样,脖子僵直。 轮回珠在她的丹田里渐渐浮现出来,急速旋转,一道灵力疯狂地涌入金不禁胸口。 “神魂不灭,轮回不息。天刑地律,听吾敕令。魂兮,归来——” 珠子在丹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冥河之水绕着金不禁转了一圈,却没有任何魂魄应召唤而来。 “怎么会……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连魂魄也找不到?”萧衔蝉瞳孔骤缩,不甘心地又抬起手,“魂兮,归来!” 轻风卷起尘土,此间寂静无声。 银童跌跌撞撞地跑来,小小的身子直接跪倒在金不禁身边:“金童!”她颤抖的手刚碰到金不禁的衣袖,突然惊叫一声缩回手。 金不禁的身体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 “这是……”明五娘倒吸一口冷气。 在众人悲痛欲绝的目光中,金不禁的身体逐渐虚化,轮廓变得模糊,金光越来越盛,最终“嗡”的一声轻响,他的身躯遽然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尊三尺高的鎏金丹炉。 丹炉通体金色,炉身上刻着繁复的云纹,篆有四个小字——金吾炼星,四足稳稳立在地上,炉盖微微颤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仿佛肚腹里面的炉火就要掀翻炉盖冲出来。 银童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丹炉上:“这是金童的本体!”她哽咽着抚过炉身上熟悉的纹路。 秦含玉死死盯着丹炉,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揪住银童:“是不是你搞得鬼?” 银童被秦含玉揪住衣领,小脸涨得通红,眼泪扑簌簌往下掉,拼命摇头:“不是我!我们已经解开误会了,我怎么会害死他!” 萧衔蝉仍跪在丹炉前,双手死死按在炉身上,丹炉中似有一簇火苗,她的掌心感受到温度逐渐上升,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炉中,轮回珠在丹田内疯狂旋转。 火苗在炉膛时明时灭,脆弱的好似一口气就能吹灭它。 “等等……”她突然睁大眼睛,“我感应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他的魂魄还在!”萧衔蝉的声音干涩,手指微微颤抖,“就是这簇火苗!” “他不是魂飞魄散……是重伤后自动变回原形养伤!有人重伤了他!” 谢无柩单膝跪在丹炉另一侧,修长的手指轻触炉壁,向来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波动:“的确如此,是天衡自在功法护住了他的心脉,在他即将丧命时为他留下一线生机,让他变回丹炉本相。” 花拂雪猛地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所以……不禁只是这一世的肉身死了?” “嗯。”萧衔蝉点点头,终于松开紧咬的嘴唇,“但是他的神魂受了重创,需要时间恢复。” 银童挣脱秦含玉的手,扑到丹炉前,小脸贴在滚烫的炉壁上也不觉得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个祸害肯定遗千年。”她的眼泪在炉身上留下一道道水痕,突然想起来什么,“那个混蛋仙人……一定是他干的!他先怂恿我杀金童,见我没有动手,便自行杀了金童!” 明五娘蹲下身,她是在场所有人中最冷静的那个:“现在当务之急,是保护好这尊丹炉。”她看向萧衔蝉,“需要什么药材辅助恢复吗?” 萧衔蝉摇摇头:“他变成了丹炉,与人不同,没了肉身,其修复之道自也不同。”她抬头看向众人,红肿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些许神采,“我们轮流守着,等他醒来。” 明五娘犹豫道:“你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 花沸雪见师弟尚有一线生机,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从容,但微红的眼圈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他安排道:“我们带着不禁回家,师尊肯定有办法。” 秦含玉道:“那伤了二师兄的元凶呢?不找了吗?” 花沸雪摇摇头:“先回家再说。那人能在一群修士中来无影去无踪,重伤不禁,可见其修为之高,我们不是对手,俗话说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丹炉微微震动了一下,炉盖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回应他的话,仿佛金不禁那熟悉的、没心没肺的笑声。 萧衔蝉与秦含玉点点头,赞同大师兄的话,几人迅速收拾好行礼,秦含玉要驱使小黑时,却见它蜷缩着睡得正香,一呼一吸间还有些酒气,她想起昨晚小黑一头扎进酒缸里,便不叫醒它。 花沸雪抛出凌云舟,核舟见风便长,恶人村所有村民除了银童,昨晚都被归玳带回了山海遗境,剩下被掳掠而来的修士则坐上明五娘的八荒战鼓。 第162章 明五娘道:“诸位一路顺风,治疗金道友若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 萧衔蝉几人感激地抱拳,两拨人就此告别。 几人驾驭着凌云舟离出恶人村,自云海往下看,只见小小村落突然扭曲变幻,银童站在小舟甲班上,小手一挥,整个恶人村如同水墨画般褪色消散,最终化作一根洁白的鹅毛飘回她掌心。 “原来这是你用扇羽造的秘境呀。”萧衔蝉诧异地挑眉。 银童把玩着那根羽毛,露出几分得意。 凌云舟穿行在万丈高空之上,四周云海翻涌如雪,金色的晨光穿透薄雾,将云层染成绚丽的玫瑰金色,远处几座赤红山崖若隐若现,在阳光下宛如朱砂般绚烂。 舟侧偶尔掠过几只离垢特产的红隼,羽翼带起细碎的金粉,身形迅速如利箭。 突然,一阵刺骨的寒风席卷而来,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小小的凌云舟如一片坠入沧溟的落叶,风雨飘零。 萧衔蝉连忙与众人合力稳住小舟,蓦地,一阵战鼓声由远及近。 “咚咚!” 翻滚的墨云不断蔓延、扩大,随着凌云舟靠近,众人才看清,那环绕在天穹之上的黑云其实是无数金甲天兵列阵而出。 长戟如林,寒光凛冽。 “咚咚!” 战鼓声越来越大,几乎震耳欲聋。 为首的天将脚踏雷云,法相顶天立地,大如山岳,声如洪钟:“奉天帝敕令,诛杀叛逆!” 声波阵阵荡开,几乎掀翻小小的凌云舟。 刹那间,祥和的天幕被肃杀之气撕裂,萧衔蝉四周的空间仿佛凝固,连流动的云气都冻结成冰。心中的警笛声几乎炸破耳膜,如果她现在是原型,后背上的毛一定层层炸开。 秦含玉嘴角抿成一线,双手把住且停侯,小黑 蛇从她袖中惊醒,警觉地竖起脑袋。 花沸雪立刻催动凌云舟的防御阵法,谢无柩手握竹剑,剑气凛冽。 “尔等叛逆,速速伏诛!” 天将之音传遍九州,九州之上,所有凡人被吓得躲在家中瑟瑟发抖,修士们激动地仰头看天,这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仙界天使,他们期盼多靠近天将一点,好有机会获得仙人的青眼。 萧衔蝉一步跨出,来到甲班上,衣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她直视那如山岳般巍峨的天将法相,眼中毫无惧色:“你口口声声说捉拿叛逆,今日倒要问问,我们谁是叛逆?我们做了什么叛逆之事?” 天将的法相微微俯身,那张巨大的面孔几乎贴到凌云舟前,鼻孔中喷出的气息化作雷霆:“尔等鼠辈,盗窃天界至宝轮回盘,罪该万死!今日交出轮回盘,本将留你们全尸!” “放你爹的屁!”萧衔蝉气得破口大骂,连形象都顾不上了,“这轮回珠是我偶然间所得,何时成了你们天界的至宝?” 丹田内轮回珠感应到主人怒气,骤然绽放出耀眼的金光。 天将闻言大怒,手中长戟猛地一挥,带起万丈雷霆:“大胆!竟敢辱骂本将!轮回盘乃天帝执掌六道轮回之宝物,数千年前失窃,今日感应到气息才追查至此!你们若交出轮回珠倒还罢了,若负隅顽抗,少不得让你们尝尝本将的厉害!” 萧衔蝉几人严阵以待。 那天将见他们区区几个修士,竟敢不引颈就戮,狞笑着取出一颗流转光芒的宝珠:“你们既有取死之道,便让你们尝尝轮回珠的厉害!” 轮回珠?萧衔蝉一愣,如果是轮回珠的话…… 未等天将催动,那颗轮回珠突然剧烈震颤,挣脱他的掌控,化作一道流光直射向萧衔蝉,她下意识伸手,宝珠稳稳落入掌心,与她体内的那颗瞬间共鸣,没入丹田中。 轮回珠这副不值钱得倒贴样子好有一比——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让这片压抑的氛围凝滞了几分。 “这……”天将目瞪口呆。 萧衔蝉只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六枚轮回珠在她丹田里旋转,迸发出令天地变色的威压。 天将脸色骤变,巨大的法相因暴怒而扭曲:“大胆!” 他暴喝一声,手中长戟卷起万丈雷暴,朝凌云舟当头劈下,霎时间,天地失色,雷霆如怒龙狂舞,云层被撕开狰狞的裂痕。 “结阵!” 花沸雪厉喝一声,与秦含玉、谢无柩和银童合力,凌云舟防御大阵瞬间亮起刺目光芒。 天将双目赤红,法相再度膨胀:“本将要你们灰飞烟灭!”第二戟已然蓄势,比先前威势更盛十倍。 想仙帝在令他下凡捉拿叛逆时曾有叮嘱:下界之人恐已有轮回珠助力,轮回珠为轮回规则化身,不可与仙器相提并论,其蕴含力量之大,非常人能想象,故而将天界仅有的一颗轮回珠赐予襄助。 可现在,他才拿出天界仅剩的至宝,那至宝自己就颠颠儿跑向敌人了,天将深觉难以与仙帝交代。 为今之计,只有倾尽全力歼灭面前这群蝼蚁。 随着天将一声令下,云端之上的战阵骤然变幻,十万天兵同时结印,整片苍穹顿时化作沸腾的金色熔炉。黑云衬得金光交织成天罗地网更加刺目,战鼓声震碎流云,兵戈之气凝成实质,在天地间刮起锋利的金属风暴。 那攻势尚未及至,恐怖的威压已让方圆千里的城池高山开始崩塌。 凌云舟四周浮现出蛛网般的空间裂隙,狂暴的灵力乱流将云海撕成碎片,天兵天将的攻击迸发出的金光,将团团墨云映照得比正午骄阳还要刺目百倍。 萧衔蝉一人站在甲班上,身形伶仃,看起来不堪一击之力。 她的眼瞳中泛起金色光轮,嘴唇轻启,如同说着亘古不变的真理般。 “道劫同湮——” 她清喝一声,双手结印,刹那间,以她为中心,八道金印旋转展开,将整艘凌云舟笼罩其中,金印上流转着古老的符文,每一道纹路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天兵天将的攻击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却在触及金印的瞬间消弭于无形。雷霆炸裂,火光冲天,却无法撼动那层看似薄如蝉翼的金印分毫。 “不可能!”天将目眦欲裂,“区区下界修士怎能驾驭轮回珠!” 萧衔蝉立于舟首,双瞳已完全化为金色。她缓缓抬手,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金印随之扩张,霎时间,此间天地倾覆,风火过境,所到之处,天兵天将如遭重击,纷纷吐血倒飞。 “滚回你们振音。” 她的声音不再似往常,而是带着某种亘古的回响,金印骤然凝聚,化作一道通天彻地的光柱直冲云霄,将漫天乌云撕得粉碎。 光芒散去,天空已恢复清明,那些天兵天将早已不见踪影,凌云舟上寂静无声。 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明五娘,以及看到天降异象来到此地的修士们都震惊地望着萧衔蝉。 萧衔蝉尴尬地挠挠头,眼睛中的金色还未散去,看人的时候使人觉得好像被不可名状的神盯上了一般,毛骨悚然之余又觉得温暖。 金色渐渐散去,她道是:“我们赶快走吧……” “且慢。”一个清冷声音响起。 众人看去,只见一道白色身影翩然飞至凌云舟前,莲花冠、逍遥巾,是女桑道君。 萧衔蝉几人对女桑道君很有好感,便停下静听其言。 只见女桑道君袖中飞出一道玉简,从中飞出几张通缉令,每张通缉令上都清晰地印着萧衔蝉几人的面容,上方赫然写着“通缉犯”三个血红大字。 “萧小友,你们已被列入九州通缉榜。”女桑道君叹息一声,“方才那一战,整个九州都看见了,九州各大宗门都接到了天庭敕令……现在各派修士都在往这边赶,要捉拿你们去向天庭邀功。” 第134章 女桑道君收起玉简,神色凝重:“你们若要即刻回蓬莱岛,一路上必定会遭遇无数阻拦,不若前往蜃楼暂避风头。” 萧衔蝉几人低头沉思,分析利弊。 女桑道君又说:“且蜃楼位居欢喜,欢喜盛产’活死肉‘,可助器物生灵,说不得能唤醒金道友所化丹炉的灵智。” 听到这话,萧衔蝉眼睛一亮,与朋友们交换了个眼神。 花沸雪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君愿在此时收留我等,实乃大恩,还请道君指路。” “随我来。”女桑道君广袖一挥,一只傀儡从袖中抛出,迎风便长,直到长成一个顶天立地、巨大无比的傀儡。 傀儡张开大掌,女桑道君率先站了上去,萧衔蝉几人随后,傀儡的手就像五指山一样,稳稳托着他们,将人塞进胸腔。 傀儡向西北方向疾驰而去,它虽然体型庞大,但速度不慢,只几步,便跨出赤砂城。 随着深入西域,脚下的景色逐渐从红石红土变为无垠黄沙,烈日炙烤着沙丘,热浪扭曲着空气,偶尔可见几株顽强的骆驼刺驻扎在荒漠之中。 “跟踪的人越来越多了!” 第163章 秦含玉紧张地回头,只见沙海尽头,各色遁光如蝗虫般紧追不舍,在灼热的空气中拖出长长的尾迹。 自天将降世,九州修士便都知道蓬莱岛见恶于天庭,他们心思活泛起来,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试图抓住萧衔蝉等人。 这几天这些人如附骨之疽,紧盯着他们不放,好在女桑道君一直在他们身边,跟踪他们的人顾虑此地有渡劫期修士,不敢轻举妄动。 “别怕,马上就要到蜃楼了。抓紧了!”女桑道君突然掐诀,众人眼前一花,傀儡巨大的四肢缩回体内,整个身体机括变动,化作一个球滚动起来。 原本炙热的沙漠突然涌现出大片绿意,一座翡翠般的绿洲出现在沙海中央,绿洲中心,一片精巧的建筑群在热浪中若隐若现,琉璃瓦反射着七彩光晕。 “那就是鸣泉城。”女桑道君指着前方绿洲笑道,“蜃楼就在那里。” 萧衔蝉不由赞叹道:“听闻蜃楼有沙漠明珠的美誉,如今一见,名不虚传。” 就在傀儡即将抵达时,沙暴暴起,漫天黄沙遮掩住不远处的绿洲,只见几名修士破空而来:“休走!” 萧衔蝉刚要出手,女桑道君便自傀儡胸腔中飞出,广袖翻飞,无数傀儡蝴蝶翩翩组成屏障,拦截追杀他们的修士。 “快进去!” 女桑道君右手一推,盛着萧衔蝉几人的傀儡便已滚进了绿洲里,护城大阵升起, 当他们踏入绿洲的瞬间,四周温度骤降。 清澈的泉水在白石屋子间流淌下来,落在水渠中溅起水花,一阵微风吹过,绿树沙沙作响,沿着白石、绿树往里看,只见蜃楼矗立在白石城池中央,通体由千万枚七彩贝壳堆砌而成。 阳光下,那些贝壳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晕,将整座建筑笼罩在流动的虹彩之中,檐角垂下的珍珠帘随风轻响,发出清 越的碰撞声。 鸣泉城的泉水环绕楼阁,倒映着贝壳墙面变幻莫测的色泽,水面波纹荡漾时,整座蜃楼仿佛也在微微晃动,虚实难辨。 门廊两侧立着两株沙柳,细长的枝条轻抚过贝壳墙面,发出沙沙的细响。 左洞明一袭青衫,从蜃楼中快步迎出:“师尊已传音于我,诸位请随我来。”他恭敬地向萧衔蝉等人行礼,风度翩翩,礼貌中带着疏离,目光却不时瞥向远处与追兵交战的女桑道君。 他将萧衔蝉几人引入蜃楼最幽静的客房,贝壳墙壁内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地面虽是一片黄沙,踩上去松软无比,却并无尘土飞扬,显然有法术禁锢。 安置好众人后,左洞明匆匆告退:“诸位稍歇,我去助师尊一臂之力。” 萧衔蝉忙道:“我们也去!” 左洞明摇摇头:“那些追兵是为萧道友几位而来,我此去只对他们说你们已经离开,萧道友还是不要现身为好。” 鸣泉城外,沙暴渐息,女桑道君的傀儡蝴蝶与左洞明的傀儡人配合默契,很快击退了追兵,当他们回到蜃楼时,师徒二人都安然无恙,唯有女桑道君的白衣染了几点血迹。 回到女桑的洞府,左洞明再也无法忍受师尊裙摆上的血迹,他单膝跪下,伸手轻轻拉起洁白的纱裙,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师尊……” 女桑道君顺着左洞明的动作看去,道:“不过几点旁人的血,你也太小心了些。” 左洞明跪坐在女桑道君身旁,眼睛低垂,哑声道:“那些脏污的东西,怎能留在师尊的衣角上,还请师尊更衣。” 他的眼神炽热得仿佛要灼烧那层单薄的衣衫。 女桑道君嗤笑一声,突然用脚勾起左洞明的下巴:“小明啊,你要欺师灭祖?” 左洞明玉一样白皙的脸瞬间红到脖子,结结巴巴道:“弟子不敢。” “呵……” 一阵香风扇过左洞明的脸,再睁眼时,那条沾了别人血迹的裙子留在原地,女桑道君不见了踪影。 左洞明跪了许久,小心翼翼地将白裙捧起来,痴迷地嗅闻裙子上残留的师尊的体香。 萧衔蝉见两道流光飞进蜃楼,她与同门忙去拜会女桑道君,见她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郑重行礼:“前辈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若日后前辈有所求,在下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女桑道君轻轻一笑:“我看不惯天上那群仙人自以为高人一等的模样,救你们也是给自己出气,你不必在意。” 萧衔蝉又与女桑道君寒暄几句,见夜色已深,便告辞回到客房。 贝壳筑成的房间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珠光,窗外的泉水叮咚作响,水波将月光折射在贝壳墙面上,映出流动的银辉,她躺在柔软的床上,听着这安神的声响,渐渐沉入梦乡。 第二天,萧衔蝉几人起了个大早。 清晨的薄雾中,一阵悠扬的驼铃声由远及近,萧衔蝉推开贝壳窗,只见驼队正缓缓穿过鸣泉城的拱门,这支驼队很长,一直排到无垠的大漠上,仿佛没有尽头。 领头的白骆驼颈间系着铜铃,随着步伐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金光,驼背上坐着几个裹着头巾的人,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上写满疲惫,却在进入鸣泉城的护城大阵后,眼中瞬间焕发出欣喜的光彩。 驼队后面还跟着木轮车,上面堆满了各色货物——大漠特产的香料、西域的琉璃器皿,还有用彩绳捆扎的兽皮。 商人们互相吆喝着卸货,给清晨静谧的绿洲添了几分热闹,一个戴着银铃脚链的小女孩从驼峰间探出头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座由贝壳筑成的神奇楼阁。 “萧道友,你们醒了?”左洞明带着两个仆人,端着金盘子走了进来,“这是我们欢喜特产葡萄酒,用蜃楼种的紫霞珠酿造而成,十年得一壶,此酒有提升修炼速度的功效,在下特地拿来请诸位品鉴。” “这么好的酒?”萧衔蝉挑眉,看向秦含玉,“这下小玉有口福了。” 秦含玉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兴高采烈地扑向美酒,反而反常地沉默下来,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边缘,突然抬头问道:“现在……还有人种紫霞珠?” 左洞明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自然有,紫霞珠虽是不舟国的特产,随着不舟国灭,销声匿迹,但不舟国尚有遗民,他们又重建国土。”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听说诸位还要寻活死肉?鸣泉城西北七百里,正是不舟国地界,那里盛产此物。” 萧衔蝉注意到秦含玉的手指剧烈地颤了一下,她这个师妹向来沉稳,除了刀,没有什么东西能牵动心神,此刻却反常地抿着嘴唇,脸色苍白,眼底浸满哀伤。 “不舟国……”秦含玉低声重复着,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袖中的小黑蛇似乎感应到主人的情绪,悄悄探出头来,在她手腕上轻轻蹭了蹭。 秦含玉似是下定了决心,声音艰涩:“不舟国早在百年前就亡国了。” 左洞明诧异地点点头:“不成想秦道友竟知晓欢喜凡人国度之事!只是话虽如此,但百姓生生不息,早在几年前,不舟遗民就在原来的地方建国了。” 为了寻找活死肉,萧衔蝉一行人踏上了前往不舟国的路途。 黄沙漫天,即便他们都会清濯术,还是都围上了头纱,当那座黄土垒砌的城池终于出现在沙海尽头时,秦含玉突然僵在凌云舟的甲板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紧,差点掐死缠在她手上的小黑。 凌云舟落下后缩小,被花沸雪收回,萧衔蝉抱着丹炉,与谢无柩和大师兄并肩站在秦含玉背后。 她站在不舟国斑驳的城墙外,风沙掠过她苍白的脸颊,卷起几缕散落的发丝。 他们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看着这个向来果决的师妹第一次露出如此踌躇哀伤的神情。 良久,秦含玉终于踏出一步,脚尖触地,微微下陷,却又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脚步,熟悉的柔软的流沙触感仿佛一把钥匙,开启了秦含玉尘封的记忆。 一道无形的波纹荡开,城门处的阵法竟对她毫无排斥,温柔地将她纳了进去。 萧衔蝉几人紧随其后,踏入城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香料气息与悠扬的胡琴声,街道两旁的建筑皆由黄土夯筑而成,圆顶拱门处处可见西域风情,商贩们支着彩绸遮阳棚,摊位上摆满晶莹的琉璃器皿和色彩斑斓的织毯。 远处王庭的尖顶在烈日下闪烁着金光。 几人找了一家挂着驼铃招牌的客栈住下,客栈中庭种着几株耐旱的沙枣树,树荫下摆着矮几和坐垫。 店主人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端来的茶水里漂浮着几片薄荷,清凉解暑。 铜壶放在矮几上,老奶奶在围裙上擦擦手,端详着萧衔蝉几人的面容,笑道:“我们这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标致的人,你们尽管在这里住下,馕、皮牙子、手抓饭多得山一样的有,我给你们吃呀。” 秦含玉始终沉默不语,只是怔怔地望着不舟国王庭的位置。 第164章 老奶奶又看向秦含玉, 突然哦哟哦哟的喊起来:“老头子,你快来看,这个姑娘长得和鹰之神一样!” 坐在房顶拉着马尾琴的老爷爷耷拉着眼皮:“和鹰之神一样?一定是个勇敢的孩子……鹰之神,你的翅膀是九月的天光,扑向狼群剑锋一样;你衔来高山之巅的神花,清泉在你利爪之下;若问谁见过真神的模样,请看不舟国人脸上的笑容,鹰之神,我们追随你;鹰之神,我们追随你……” 苍凉的暮色中,一阵悠扬的歌声随风飘去,老爷爷的嗓音沙哑而深情,唱着古老的西域民谣,在空旷的大漠中回荡。 渐渐的,无数声音应和起来。 “伟大的鹰之神啊,请庇佑您的子民;美丽的鹰之神啊,请指引我们方向……” 萧衔蝉微微蹙眉,转头问身旁的老奶奶:“这鹰之神是何方神明?我游历九州多年,却从未听闻。” 老奶奶笑道:“鹰之神是我们不舟国的神明,喏,那面墙上画的,就是鹰之神了。” 萧衔蝉循着老奶奶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层层葡萄架下的墙面上,绘着一个穿着盔甲手提大刀的魁梧女人,坐在骆驼上,昂首挺胸。 她的模样…… 萧衔蝉惊愕,她竟与小师妹长得有几分相像! 第135章 秦含玉望着壁画上的女人,眼中闪过难以名状的情绪,好像一整个大漠的历史裹挟着尘砂扑面而来。 “她叫秦珩……”她轻声道,“她是不舟国的公主,是不舟国的勇士、守护神……” 萧衔蝉轻抚壁画,客栈外突然传来一声欢呼:“练成了!我练成了护生刀法!” 一个小男孩快活地从街道跑过,便有人说:“如今护生刀法少了最重要的一篇,你就算练成了,练的也是残篇。” 另一些人不赞同:“便是残篇又如何,半部护生刀法就足矣助人踏上修行了。” 萧衔蝉眉毛一挑,与花沸雪齐声道:“护生刀法?小玉,那不是你的刀法吗?” 修炼的功法不全,这可是大事,完整的功法会融会贯通全身,而不完整的功法,恰如倒塌的道路、崩落的山石,严重的甚至可能会导致修行者经脉寸断。 萧衔蝉立刻着急起来:“我们一定要找到全篇刀法!” / 一个小乞丐赤着脚在人群中奔跑,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兴奋:“仙人来了!有仙人来不舟国了!我看到他们从云端降落。”她拼命挤过人群想去看热闹,却被一个匆忙的行人撞倒在地。 她的伙伴惊呼:“小石头!” 就在此时,集市上一匹骆驼突然发狂,挣脱缰绳横冲直撞,碗口大的蹄子眼看就要踏碎小乞丐瘦弱的身躯,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刀破空而来,半空中,刀身旋转出无数刀影,困住骆驼,而后精准地贯穿了骆驼的眉心。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扬起一片黄沙。 众人惊魂未定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戎装的女子收起长弓,英姿飒爽地立于街角,阳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衬得她眉目如画。 “小心点啊。”戎装女子道。 名为小石头的小乞丐不知从哪而来的勇气,突然跪下,眼睛亮亮的:“请问,您是怎么做到的?” 她匮乏的语言不能形容那一刻看见漫天刀光剑影时自己的心情,但有一种陌生的情绪已在心底滋生——她想成为这样的人,这个想法一旦落地生根,就搔得她不得安宁。 戎装女子微微一笑:“我是刀修,练的护生刀法,你若想练,便来鸣军报名。” / “喂,小玉,你怎么都不着急啊?” 自从得知小师妹修行的功法不全,萧衔蝉与花沸雪就陷入焦虑之中,他们打听到不舟国的军队——鸣军,会给所有兵士教这本功法,于是千方百计地要去鸣军驻扎地看看。 秦含玉笑道:“放心吧,师姐,我不会有事的。鸣军那里许是生长有活死肉,咱们去那里也好。” 萧衔蝉被转移了注意力:“活死肉?活死肉不是多长在乱葬岗吗?也是,军队阳气重,肯定会驻扎在阴煞之地。” 谢无柩沉吟:“鸣军给所有兵士教导护生刀法?既如此,肯定有很多人都会这刀法,为何我从没见过?” 萧衔蝉道:“你看看不舟国这鸟不拉屎的偏远样子,信息堵塞也实属正常……不过,小玉,你怎么会将这样常见的刀法修成本命功法?” “我从拿刀伊始,练的就是护生刀法,这本刀法虽然基础,但正因为是基础,只要练透了它,就能将所有刀法融会贯通。” “也是……我练的易经也是万法之源,这种基础的功法若能练的精深,其效用要比其他功法高得多。” 萧衔蝉一行人来到鸣军驻扎地时,夕阳正将整片戈壁染成血色,军营在不舟国的边缘,因为不舟实在只是个小国,军队营帐距离王庭只有百里路程,在这边听到士兵操练的声音,还能看到王庭的轮廓。 “几位是来投军的?”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拦住了他们。 大漠风沙磨蚀了他的铁甲,甲片斑驳如枯树皮,腰间悬着一柄豁口的旧刀,褪色的红巾缠在额前,早已辨不出原本的颜色,几缕灰白鬓发从红巾飘出。 秦含玉看着老兵,眼中似有一点泪光。 花沸雪上前拱手:“我们想打听护生刀法的事。” 老兵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他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你们……是为最后一篇而来?” 萧衔蝉心头一跳,谢无柩不动声色地上前半步:“老丈何出此言?” 老兵叹了口气,指向营地中央的演武场,那里,数十名士兵正在操练刀法,动作整齐划一,却总在最后一式时出现微妙的停顿。 “看到了吗?”老兵苦笑,“当年不舟国灭时,护生刀法的最后一篇、也是最重要的一篇《乾坤》就遗失了。如今的鸣军刀法,就像断爪的老虎,徒有其形。” 秦含玉突然开口:“既如此,为何还要给士兵教这部不全的刀法?” “因为这是公主殿下留下的最后传承啊。”老兵望向王庭方向,眼中泛起泪光,“况且就算遗失了最后一篇,护生刀法的威力仍不可小觑,是唯一一部凡人练了可以与练气修士相抗的功法。” 秦含玉的手指微微颤抖,萧衔蝉轻轻拉住她的手,无声地安慰。 小玉当年九岁,坐在长生木上,独身一人漂洋过海,来到蓬莱岛。能让一个小姑娘经历这样的艰险,想必她的家人都遭遇了不测,小玉从来不讲她来到蓬莱岛之前的经历,可自从来了不舟国,她种种反常的行为与表情,无一不昭示了她的过往就在这座大漠小国里。 老兵感慨完,又道:“近日已经有很多人来此,说他们得到了护生刀法的最后一篇,借此领赏,我们几番查探,发现都是滥竽充数,几位若也是来献刀法残篇,还是想清楚为好。” “来献刀法?”萧衔蝉抓住重点,“为什么近日很多人来献刀法,此前没有吗?” 老兵道:“前几日仙界天兵天将降临离垢,此事谁人不知?我们怕重演百年前的灾难,这才急着寻护生刀法残篇。” / 小石头来到了鸣军,成了鸣军一个小小的火头兵,她很是不服气,明明她的身手比旁人好得多,为什么那人能被编入队列,她就只能做火头兵。 她躲在一丛胡杨树后,悄悄看演武场上的人练刀,刀光凌冽,唤起了她心中的壮志凌云。 那日救下她的戎装女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小家伙,看什么呢?” 小石头吓了一跳,她看看演武场上威武的刀法,又看看面前高大健壮的女子,嗫嚅道:“我想当兵。” “你不是已经是兵了吗?” “不是这样的兵!”小石头辩驳道,“我想做能上场杀敌的兵,和他们一样。” 她指向演武场的强壮的男青年、女青年们。 戎装女子突然笑出了声,爽朗的笑声像战鼓一样:“好啊,要 不你来我身边做亲卫吧,做我的亲卫,就有机会拿起刀。” 小石头握着木刀,和一群新兵在沙地里劈砍。 “这刀法叫’护生‘,练到极处,仙人来了也砍得!”教头咧嘴一笑,“这是主将根据《草木之人修仙录》编撰而成的刀法。” “可是主将是凡人,她编出的刀法怎么能与仙人相抗?” “主将是凡人不假,可她是个练了三十年刀的凡人,九州之中,论刀法,还没有哪个人能超越主将。且主将又有灵根,她编撰的刀法自然是最好的,只可惜现在刀法还没编撰完。” 众人便根据护生刀法究竟能不能与仙人之法匹敌而争辩起来。 小石头没说话,只是挥刀,木刀破空,竟似有一丝风声呜咽,远处黄沙漫天,天穹高悬。 / 萧衔蝉眉头微皱,追问道:“百年前的灾难……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65章 秦含玉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声音低哑如砂石摩擦:“百年前,仙人踏云而来,宣称不舟国藏有逆天之物,需以血洗之。”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仙人。 那人只是天庭最普通的一个天兵,他漫不经心地斜倚云端。 “我懒得动手,你们自己引颈就戮吧。” “怎么还不动手?天叫你死,你竟敢不死吗?” “若是你们不反抗,我便赠你们一场好梦,或予你们一锅好药,让你们死去的过程,能舒服一些。” 秦含玉的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成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那日,不舟国门被仙法碾碎,百姓跪地求饶,却见一阵金光如箭雨落下,紧接着,头颅滚进黄沙里,鲜血浸透大漠,三日未干。婴孩被钉在胡杨树上,妇人被剜眼剖腹,尸骸堆成了山。 “仙人说,天叫你死,你不得不死。” 远处忽起一阵狂风,卷着沙粒扑打在众人脸上,像百年前那场血雨的回响。 “可是……上界之人为什么要屠杀不舟?” 萧衔蝉不由问道,若说振音修士追杀她是为了轮回珠,这还能理解,但不舟只是一个位于九州边陲的凡人小国,甚至不如修士的一座城池大,这个小国又是因为什么,变成振音修士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秦含玉咬紧牙关:“我百般打听,终于听到一个消息,天帝得了一个预言,预言说——” “死尔之刃,出于不舟。” 天庭,凌霄殿 云海翻涌,金霞黯淡,九重天穹透着一层病态的灰白,天帝倚在御座之上,冕旒下的面容苍白如纸,宽大的帝袍空荡荡地垂落,仿佛一具腐朽的躯壳勉强撑着这至高之位。 天枢星君立于阶下,银袍逶迤,眉宇间隐现倦色。 “陛下,臣几次三番要卜筮第三场预言,却仍不得见其貌。”他低声道,“还请陛下宽限些时日。” “天枢,你是九州十方顶尖的卦师。”仙帝声音低沉,却隐隐透出威压。 天枢星君恭敬地垂下头颅:“陛下,您的命运与天下息息相关,即便是我,也只能窥见三次预言,许是前两次的预言已说尽了天机,第三场预言才迟迟未显现全貌。” “第一道预言,万物轮回,彼亦如是……第二道预言,死尔之刃,出于不舟……”天帝缓缓抬眸,眼底似有星火将熄,“天枢,你说,本尊已是天下之主,这天道,究竟护的是蝼蚁贱民,还是你我?” 天枢依旧恭敬道:“陛下洪福齐天,天道,自然护着您。” 一阵罡风掠过,翻滚的云海蒙上一层灰。 秦含玉的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一定要替不舟国人报仇。”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 且停侯的刀身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芒,萧衔蝉从未见过这样的秦含玉,她向来开朗的小师妹,此刻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杀意,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小玉……你,是谁?”萧衔蝉轻声问道。 “我是不舟国人。” 第136章 “她应是秦珩。” 女桑道君站在浮岛上,垂首俯瞰着不舟国的方向,她轻轻敲击着栏杆,发出清脆的声响。 “师尊为何这般说?”左洞明恭敬地立在一旁,目光却忍不住追随着女桑道君的侧脸,“当年仙人屠尽不舟,秦珩难道还能从仙人手里逃脱?” 女桑道君唇角微扬:“秦珩那丫头,虽然灵根不佳,但于刀之一道上天赋卓绝。”她转身望向自己的徒弟,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以她的悟性,岂会没有后手?” 左洞明若有所思:“师尊是说……夺舍?还是转世?” 女桑道君摇摇头:“以秦珩的性子,干不出夺舍一事,至于转世……仙帝怕那个预言成真,早就将冥界封锁,令轮回断绝,亡魂不得转生,所以也不会是转世。” 左洞明疑惑:“既如此,师尊何以认为秦含玉就是秦珩?” 女桑道君沉吟:“我也并不十分确定,但秦含玉用的那把刀,名且停侯,曾是秦珩的刀,即便她不是秦珩,也可能是她的女儿,她肯定有秦氏血脉,能打开藏有护生刀法的密室。” 左洞明立刻道:“恭贺师尊即将完成大业!” “不可轻狂。”女桑道君说,“仙帝为逃离命定结局,曾血洗山海遗境,倘若他知晓我的计划……” 左洞明忙道:“天枢星君预言从未出错,他既说仙帝会死于不舟之刃,那么,护生刀法很大可能就是杀死仙帝的东西,我们有了护生刀法,还愁什么呢?” / 萧衔蝉与谢无柩来到军营后方的大漠深处寻找活死肉,夕阳将沙丘染成血色,她循着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清香混合的气息,来到一处低洼的沙谷。 “萧道友——” 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萧衔蝉转身,只见左洞明从天边飞来,拂尘一甩,落在她身后不远处。 “活死肉不好找,师尊命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左洞明微微一笑,目光却扫视四周,“咦,秦道友怎么没来?” 萧衔蝉笑道:“小玉去寻护生刀法最后一篇了。” 左洞明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恢复如常:“哦?不舟广贴告示,寻护生刀法最后一篇,献功法者有重赏。但所赏之物也不过是些凡间俗物罢了,秦道友堂堂魔修,为何会去寻一篇凡人刀法?” 萧衔蝉看起来毫无防备,将所知者尽数相告:“舍妹曾是不舟国人,她对不舟国的事物自然有别样的感情。” “原来如此。”左洞明恍然大悟状,“那我们寻找活死肉吧。” 三人一前一后向沙谷深处走去,目光所及处全是黄沙。 突然,萧衔蝉停下脚步,她动了动脚,底下触感有些异样,她刨开沙土,只见脚下赫然埋着几块看起来像肥肉的蘑菇。 那些蘑菇通体白腻,散发着一丝血腥气,却又夹杂着浓烈的诡异的清香,正是她曾经见过的活死肉。 竟然这么简单就找到了? 萧衔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她将摘下的活死肉迅速收入芥子袋,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放进二师兄变成的丹炉。 “窸窸窣窣……” 一阵隐秘的异响在大漠中响起,萧衔蝉警惕地竖起耳朵,谢无柩早就来到她身边,与她背靠背,一手握紧竹剑。 “窸窸窣窣……” 声响更明显了。 突然,脚下的沙地如沸腾的水,开始鼓起一连串小包,霎时,一条赤红巨蟒破沙而出,鳞片在夕阳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竖瞳中燃烧着暴怒的火焰,张开血盆大口不由分说地向萧衔蝉他们喷火。 他们惊扰了这片沙漠的土著。 “小心!”谢无柩一剑抵挡,剑气如虹,在触及巨蟒鳞片时迸溅出刺目的火花,那畜生吃痛,长尾横扫,卷起漫天黄沙。 左洞明早已退至十丈开外,拂尘轻挥,召唤出一个傀儡人与赤蛇对仗,只不知是不是功力不到位的缘故,那傀儡人行动滞涩,无法帮上更多。 萧衔蝉迅速掐诀,一道金印正在显现,天空却突然暗了下来。 抬头望去,乌云翻滚间,无数金甲天兵列阵而出,为首的天将手持方天画戟,声震九霄:“萧衔蝉,尔为祸九州,杀害天将,今日吾奉仙帝敕令,诛杀尔等邪修!” 赤色巨蟒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暂时停止了攻击,萧衔蝉与谢无柩背靠背站立,腹背受敌。 谢无柩自尸山血海走出来,如今见此阵仗,分毫不惧,已想出几条突围路线,他道:“妙妙,别怕。” 话音未落,却听到萧衔蝉略带兴奋的声音—— “我新发明的小法术总算找到机会实验了!” 萧衔蝉嘴角轻勾,轮回珠自丹田浮现,她现在非吴下阿蒙,可以随心所欲地操控轮回珠,比之以前,轮回珠藏匿于她体内却遍寻不到的憋屈,现在她用轮回珠可谓是如臂使指。 象征轮回规则的轮回珠既然在她身体里,不管是巧合也好、天命也罢,她有幸获得力量,便不会将这力量拱手让人。 她左右看看,发现左洞明躲得远远的,便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讽刺笑容。 左洞明…… 想利用他们却还不愿做戏做全套,呵。 天将长戟一挥,万千金光如暴雨倾泻而下,与此同时,巨蟒也再次发动攻击,血盆大口直扑萧衔蝉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衔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来的好! 她双手快速结印,复杂的符纹错落有致的描绘在半空中,轮回珠在丹田急速旋转,光芒大盛。 “乾坤倒悬兮阴阳逆,坎离错位兮时空易。巽震相薄兮风雷激,艮兑相索兮山泽移。周流六虚,倒转璇玑——” 第166章 随着咒语落下,轮回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天将劈下的万丈金光与赤色巨蟒喷吐的烈火在半空中诡异地扭曲,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拧转。 天将的金光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轰然砸在巨蟒七寸之处,那畜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鸣,赤红鳞甲寸寸碎裂,鲜血如瀑喷涌,在黄沙上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深坑。 巨蟒疯狂扭动着百丈身躯,沙尘暴瞬间席卷整片荒漠。 与此同时,巨蟒喷吐的烈火如暴雨般洒落在天将身上中,金甲天将发出凄厉的惨叫,盔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里面的躯体,仙人之体居然挡不住这巨蟒的烈焰,这烈焰竟然是有剧毒的。 火焰所过之处,连空气都被热浪扭曲。 “不——!”天将怒吼着想要撤退,却为时已晚,萧衔蝉使出的术法使他周身的空间错乱,他无法逃离没有方向的地方。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天将的法相金身出现蛛网般的裂痕。 左洞明远远看到这一幕,握着拂尘的手不由自主地抓紧,指关节泛白。他从未想过,这个看似莽撞的蓬莱弟子竟能如此精妙地运用空间法则,空间法术高深莫测,她一个元婴竟然能将法术使用得如此纯熟。 不容小觑…… 左洞明微微迷起眼,心中对萧衔蝉的评估上调了几个等级。 谢无柩的竹剑在空中划出数道凌厉的弧线,将残余的天兵尽数逼退,他控制不住自己看向萧衔蝉,眼神敬佩又倾慕。 竹剑“啪”地收回,耳尖却悄悄红了,胸膛起伏越来越大,好像必须用深呼吸才能压下心底无法抑制的悸动。 “你看我做什么?”萧衔蝉突然回头,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脸颊上还粘着沙砾。 “没、没什么。”谢无柩慌忙别过脸,喉结滚了滚,怎么连这副模样都如此可爱。 “怎么?被我迷倒了?”萧衔蝉体内的轮回珠渐渐平息,她的脸色因为耗费太多灵力而略显苍白,但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她轻咳一声,自恋道,“我还是有点厉害的。” 谢无柩的耳朵更红了,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想辩驳几句掩饰尴尬,突然视线余光扫过站在旁边的左洞明,于是口中的话语暂时按下去。 旁观了这一幕的左洞明笑得彬彬有礼,心道,真是晦气。 萧衔蝉打开芥子袋,幸好活死肉被她及时收进去了,没有受到波及。 “我们这就回去救金万两。”她掩好斜挎的芥子袋,心情颇好地往回走了。 / 秦含玉被流沙吸进去后,在一条伸手不见五指的通道中艰难前行,且停侯刀面上全是血迹,衣袍被汗水浸透。 她已闯过了八重机关,精疲力竭,第九重刀阵启动,无数利刃破空激射,如暴雨倾泻,锋芒所过之处寒光交织成网,避无可避! 秦含玉勉力挡了几招,却还是无法闯过此地,终于,她力竭跪地,且停侯“当”一声抵在地道上。 她喘息着,以刀撑身,眼前阵阵发黑,一个撑不住,她靠在墙壁上喘气。 小黑焦急地爬上她的脖子,小小的黑色脑袋贴在她的皮肤上,秦含玉胀痛的脑子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清凉。 “小黑,不要给我渡灵气了……”她声音沙哑。 小黑的尾巴圈着她的脖子,身体却撑起来,两只黑豆眼严肃的看着她,似是在责怪她为什么一个人来闯这么危险的地方。 “这里是不舟皇室宗庙密道。”秦含玉道,眼神幽幽看向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刀阵,“我以前来过这里,如果将军要将刀法藏起来,她一定会选择藏在这里……” 她身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魔气控制不住地乱窜,但她连打开芥子袋取药疗伤的力气都没有。 小黑的眼睛显露出几分人性化的暴躁,秦含玉觉得自己应是伤势过重,出现了幻觉,她好像听到一声男子的叹息。 “这般对你那些同门掏心掏肺,可是他们却对你如此薄情,任由你一人来取刀法,他们不值得……” 好像真的有人贴在她耳畔说话,耳朵被搔得有些痒。 好熟悉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秦含玉视线模糊,丹田之中,花沸雪与萧衔蝉联手设下的保护法术就要启动,将她带离此地,就在这时,一阵清冷的幽香飘来。 “小玉。” 秦含玉恍惚抬头,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刀阵尽头——那女子一袭戎装,眉目端庄典雅,手拿大刀,目光温柔又严厉。 “站起来,我秦氏子孙岂会轻言放弃?” 声音如同清泉流淌。 秦含玉浑身一震:“秦珩将军……” “站起来。”秦珩看着秦含玉,坚定地鼓励她,“护生刀法尽数传授于你,如今,便由你取出来,将此刀法传于天下。” 第137章 秦含玉咬紧牙关,手指紧紧扣住刀柄。鲜血渗出密密麻麻的伤口,在身上蜿蜒出无数条小河,顺着指缝滴落,在地板上绽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她以刀拄地,一寸一寸地撑起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小腿在发抖,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小黑焦急地缠绕在她脖颈上,冰冷的鳞片贴着她滚烫的皮肤,浑厚的灵力不留痕迹地温养她的丹田,若秦含玉现在头脑清醒,定能发现小黑的不同寻常,可现在她身负重伤,连喘息都难,更无暇旁观其他。 通道尽头的禁制石门越来越近,上面的阴刻凹槽组成的古老符文感应到她的靠近,泛起点点金光。 当最后一步踉跄着迈出时,她整个人重重撞在石门上,额头抵着冰冷的石壁,喘息声在空荡的通道里格外清晰,汗水混着血水滑落,在石门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非常好,小玉。” 秦珩的声音响起,幽静的地道显得她的声线有些震动,好像在压抑着激动。 “将军……” 秦含玉轻声呢喃,颤抖的手指抚上石门,鲜血流入门上凹槽,仿佛有意识般开始流动。 “对……就是这样……” 秦珩盯着紧闭的石门,眼睛一动不动。 小黑有些着急,冰凉的鳞片在秦含玉脖子上留下数道凹痕,它想提醒她,这个“秦珩”有古怪! 鲜血如活物般在凹槽中蜿蜒游走,顷刻间便爬满 了所有古老仙纹,组成一片红莲花般的符纹,金色在血纹之下若隐若现。 就在金芒即将连成一片的刹那,竟像被掐住喉咙般骤然熄灭。 石门依旧冰冷地矗立着,连一丝颤动都没有,秦含玉的鲜血渗进石门里,仿佛方才的景象只是幻影。 “怎么会……” “秦珩”的身影突然扭曲了一瞬,那张端庄的脸上闪过一丝狰狞。 “怎会如此?!” 尖利的声音响彻地道。 “呵……” 秦含玉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她慢慢靠在石门上,看向“秦珩”,眼中满是讽刺。 “因为,我不是秦氏血脉啊。” / 鸣军驻扎地。 风卷黄沙,女将军立于军帐前,手中握着刚刚送达的王庭金令,金令上龙纹盘绕,盖着不舟国玺印。 “殿下,王上急召您回王庭议事。”传令官单膝跪地,声音沙哑。 女将军指尖摩挲着金令边缘,忽然冷笑一声:“陛下终于想通了?要向天庭摇尾乞怜,献出全国百姓换他一条性命?” 帐外风声骤紧。 传令官猛地抬头:“殿下误会了!王上说您做得对。”他压低声音,“三日前那个仙人血洗边境村庄时,王上就明白投降无用了。此番召您回去,是要共商抗仙大计。” 女将军身形微震,她想起前几日突然降临不舟的仙人,那个仙人凌空而立,白衣飘飘,却抬手间让三个村庄灰飞烟灭。 凡人与神仙对战,可谓是蚍蜉撼大树,即便她有金丹期的修为,对上神仙也是无用。 她曾跪在仙人脚下,愿以自己和所有皇族的性命换取百姓性命,但那个仙人嗤之以鼻。 “本座要的是不舟国寸草不生。”仙人当时如是说,手掌翻覆间,无数头颅滚落。 她也曾想方设法求助距离不舟最近的仙门蜃楼,但蜃楼至今未有消息传来。 不舟已经被放弃了。 于是他们只能蚍蜉撼树,博取生机。 仙人凌空而立,白衣胜雪,指尖轻点,便是一道灭世法术。 不舟国的将士们举着长矛、弯刀,向那高高在上的身影冲锋。可凡人的兵器,如何伤得了仙? 金光扫过,血肉横飞,铠甲如纸糊般碎裂,战马嘶鸣着倒地,将士们的躯体在仙威之下爆裂成血雾。 她站在城墙上,甲胄染血,长刀卷刃,她看着自己的士兵一个个倒下,看着城墙在仙法轰击下崩塌,看着百姓在逃亡途中被金光吞噬。 她嘶吼着,将一腔不甘与怨愤都喊出来,挥刀斩向仙人,刀锋未至,便被仙威震碎,她的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手腕流淌。可她只是甩了甩手,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剑,再次冲了上去。 第167章 “蝼蚁。”仙人冷笑,袖袍一挥,罡风如刀,将她的铠甲撕裂,在她身上割出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口。 将军一个闪身,腰身翻转,反手一刀劈在仙人光洁的额头。 那仙人大怒,金光闪过,将军踉跄倒地,却仍死死盯着仙人,嘴角溢出血沫,却咧出一个带血的不屑的笑:“仙……又如何?” 她撑着断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血顺着战靴滴落,在黄沙上砸出一个个深坑。 “只要我不舟国还有一人活着,日后亡尔天庭者,必为我不舟人。” 仙人眯起眼,终于露出一丝不耐,他抬手,凝聚出一道足以毁灭整座城池的法术。 可女将军依旧挺直脊背,目光如刀。 她可以死,但绝不能跪着死。 就在此时,蜃楼的女桑道君前来,不知与那仙人说了什么,那仙人愤恨地看了她们一眼,摔袖而去。 女桑道君温柔地给她治伤,说道:“仙人为护生刀法而来,秦珩,你天资卓绝,岂不知木秀于林风必催之的道理?你写的护生刀法若只是修士可修者倒还罢了,却偏偏给了凡人……不若你将护生刀法给我,我代你去与天庭使者说和说和?” 秦珩一生驰骋沙场,又于王庭的阴谋诡计中护着幼弟秦耀长大,还将弟弟推上王位,她只听女桑道君开口,便知此事必有隐情。 仙人屠杀不舟、女桑以救命恩人的姿态出场、护生刀法…… “殿下?”传令官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王上还说他在宗庙等您,那里有不舟皇室历代先祖留下的秘法,一定能为不舟挣得一线生机。” 秦珩瞳孔骤缩,她收起金令:“好,我这就回去。” 秦耀被她护着长大,自幼怯懦,他在仙人降临不舟的那日就要求饶,若非秦珩不同意,此时不舟早就被仙人灭国了。 可是他现在居然说要抵抗仙人…… 弟弟长大了,秦珩欣慰地想。 她只身骑马,只带了一个亲卫向王庭跑去。 / 萧衔蝉小心翼翼地将活死肉放入丹炉之中,那白腻如肥肉的蘑菇一触炉壁便生出无数菌丝,顺着炉道渗入鎏金炉壁。而后她取出一株七窍通神草,淡青色的草叶在掌心舒展,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她指尖轻弹,青碧色的草叶飘入炉口,霎时间,丹炉剧烈震颤,炉身上的云纹逐一亮起,整个炉体泛起温润的金光。 可是等了许久,金光散尽,丹炉还是如旧,没有动静。 银童着急的团团转,转身之间变回扇子,扇起一阵风,炉膛内的半死不活的火苗倒伏,蓦地借势而起,呼啦一下窜高数尺。 炉盖突然“砰”的一声弹开,四足“啪嗒啪嗒”在桌上拍打起来。 “这是……”好还是没好啊? 萧衔蝉挠挠头:“二师兄,如果你现在有意识了,就喷一下炉盖。” “噗!” 丹炉的火苗窜起,炉盖被冲开,与炉口相撞发出清脆一声。 “你有意识了?!”萧衔蝉激动得眼眶发热,一下子站起身来,“二师兄,是谁害的你?是银童吗?是的话你就喷一下炉盖,不是的话喷两下。” 银童愤怒地跺脚:“都说了不会是我!” 谢无柩与萧衔蝉紧盯着丹炉,在两人灼灼视线下,炉盖被顶起两次。 银童差点将脚下的地跺出个深坑:“我就说了不是我吧!” “竟然不是……”萧衔蝉略带歉意地给银童道歉,“可是,那会是谁呢?” 火苗跳跃起伏,激动地顶起炉盖:“噗、噗、噗、噗。” 四声噗。 萧衔蝉疑惑道:“四?害你的人与四相关?” 丹炉喷起一声“噗。” “四……什么和四相关?”萧衔蝉百思不得其解。 谢无柩抱臂:“四?若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师妹,不正行四?” “啧,怎么可能是小玉……” 萧衔蝉想都没想就否决了这个离谱的猜测,但她话音未落,丹炉喷起肯定的一声“噗。” / 进入宗庙不能佩刀,秦珩便卸下刀交给小石头,小石头抱着刀倚靠在胡杨林里,秦氏宗庙后的胡杨长相很奇怪,通体雪白,好像点缀在茫茫大漠中的一捧雪。 身为乞丐出身的鸣军士兵,如果不是此次不舟遭逢大劫,现在才九岁的她压根不够格上战场,即便现在不舟伤亡严重,连孩童也不不得不穿上战甲,但将军还是不愿让孩子们上前线。 小石头虽然是秦珩的亲卫,但从没来过王庭和宗庙,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舟最庄严漂亮的建筑,她好奇地悄悄跑到宗庙背后,发现了一个狗洞密道,狗洞直通宗庙里。 小石头从狗洞爬进宗庙里。 秦珩走进宗庙,神龛上原本供奉的麦穗和冷刀不见身影,只有一尊神像,冕旒垂下,法衣华贵,宛如仙帝。 不舟国的国王秦耀就站在神像前。 秦珩不欲浪费时间,看门见山道:“你说有办法对付恶贼,究竟是什么方法?” 秦耀站在神像前,面容隐在阴影里,声音轻柔:“阿姐,何必如此固执?仙人要的不过是不舟百姓的命,我们何必为了他们搭上自己?” 秦珩的拳头猛地收紧,上前一步拎起弟弟的衣领,铠甲相撞,发出刺耳的金属声:“秦耀!你身为国君,竟说出这等话?” 她久经沙场,身高八尺、体格健壮,拎着秦耀的样子就像在拎着一只鸡,眼中怒火灼灼。 “皇室受万民供奉,就该护佑子民!更何况……”她冷笑,“你以为献上百姓,仙人就会放过我们?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 秦耀忽然笑了,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瓶:“阿姐误会了,我怕阿姐抵抗仙人之志不坚,故而试探一二。我找到办法了,这是’通仙露‘,是一位黄真人给我的,饮下后可直接与仙帝对话,那仙人滥杀凡人,早犯了天条,只要向仙帝告状,想必仙帝定能庇护我等。” 秦珩皱眉:“荒谬!” 官官相护,蛇鼠一窝,能有那种仙人存在的天庭,想必早就烂到根里了,阿弟这又是被人骗了。 “阿姐不信我?”秦耀固执道,“我怎会害你?”他仰头先饮了一口,“你看,无毒。” “我哪里是怕有毒……”秦珩叹了口气,她晓得阿弟自幼没有主见,事事由她做主,长大后不想再给人留下幼 主的印象,行事便有些刚愎自用,此时她若不喝这劳什子,恐怕弟弟又有偏执伤心。 盯着弟弟看了会儿,秦耀脸上的表情差点维持不住,秦珩无奈地接过玉瓶,仰脖一口饮尽。 “行了,这种东西都是骗人,你买便买吧,我先回军营了……” 秦珩转身的瞬间突然踉跄了一下。 不对劲。 她不敢置信地偏头看向秦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弟弟,这个曾经与她在王庭里同生共死的弟弟。 “阿姐,对不住……”秦耀看着秦珩踉跄倒地,轻声道,“你总是与仙尊作对,为了那群贱民惹怒仙尊……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啊。” 秦珩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看到神像后钻出一个小女孩,是那个总跟在她身后的亲卫小石头,女孩惊恐地瞪大眼睛,手中还攥着她的刀,那把刀对她而言太大了。 秦珩吐出一口黑血,她的手悄悄摆了摆,一道灵光如电般擦着地砖射出,在灵光射入小石头体内,她瞬间明白了将军的遗言,转身向外跑去,一脚踏空,坠入地道。 “阿姐,对不起……” 秦耀双腿无力地跪下去,哭得不能自已。 秦珩的瞳孔渐渐涣散,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想,小石头一向机灵,应该明白她传给她的命令吧。 只可惜终究没能马革裹尸,战死沙场。 第138章 “呼哧呼哧——” 小石头的喘气声在地道想起,将军死前传给她的是一道密令,密令告诉她宗庙地下有一条暗道,直通密室,这个密室是秦氏先祖制作的,有一阵法通往外界,密室中藏有全篇护生刀法。 今日秦珩身死,不舟国人性命不保,既然女桑道君说仙人是为了护生刀法而来,那么一定要将护生刀法保全下来,图谋日后。 小石头跑到石门前,石门上有禁制,只有两个方法可以打开,一是用秦氏血脉,二是用她手里这把刀。 她颤抖着将刀插进石门上的插销里,刀刃插入的瞬间,机关发出“咔嗒”轻响,厚重的石门缓缓移开。 密室内摆放着秦珩与秦耀母亲的遗物,一件褪色的战袍,几封泛黄的家书,逗孩子的玩具…… 正中石桌上有一沓纸张,上绘小人舞刀身影。 小石头扑到桌前,眼泪模糊了视线——这正是完整的《护生刀法》。 小石头死死盯着《护生刀法》最后一页,每一个笔画都像刀子刻进脑海,然后,她一把火点燃了所有纸张。 第168章 此前所有的军事训练使得她即便脑子糨糊一样,身体也会机械地执行命令,她处理好一切,抱着短刀跳进石室角落的传送阵。 白光闪过,她跌入一片雪白的“胡杨林”,这里是宗庙后面的胡杨林深处,林中央的一汪小水泡泛着诡异的银光,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小石头蜷缩在高大白色的树林里,小小的身躯像一只老鼠。 仙人悬浮在半空,袖袍轻挥间,整条街巷的百姓便如熟透的西瓜般接连爆开,鲜血喷溅在半空中,像一场玫瑰花雨。 一个抱着婴孩的妇人踉跄奔逃,来到宗庙这里,却在转角处被金光贯穿胸膛,婴孩摔在血泊里,还没哭出声就被随后而来的法术碾成肉泥。 小石头浑身发抖,就要冲出去,手中的刀突然剧烈震颤——那是秦珩的刀,刀身却“铮”的插入地面,冰冷的刀背挡住了她。 血雨飘洒间,小石头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铁锈味,她看着自己的眼泪落在黄沙里,砸出两个小坑,激不起半点涟漪。 小石头机械地斩下一截白色的“胡杨”木枝,按照秦珩的遗言中说的那样,骑着白色木枝,纵身跳入水泡。 在没入水面的刹那,她最后看见的是自己倒影,脸上不知何时爬满了黑色的纹路。 水泡吞没了她,也吞没了一个九岁孩子最后的纯真。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叫小石头的亲卫,多了一个满心复仇的魔修秦含玉。 / “我没有秦氏血脉……”秦含玉靠在石门上,眼神轻蔑,“我只是一个乞丐,是将军的亲卫,我离开不舟那年只有九岁,无父无母,无牵无挂……” “怎会如此……” 眼前秦珩的幻影颤抖。 “怎么?没有按照你的剧本来,你很惊讶吗?”秦含玉脱力地靠着门,她分明毫无反抗之力,却好像不容侵犯。 秦珩的幻影面容骤然扭曲,周身泛起森冷杀意:“本尊本以为你是秦氏血脉,这才饶你一命,既如此,拿命来——” 她五指成爪,直取秦含玉咽喉。 “你不就是想要护生刀法最后一篇么。”秦含玉嗤笑一声,“我可以告诉你。” 幻影攻击的动作一滞:“你会这么好心?” “护生刀法最后一篇是一句心法。”秦含玉言简意赅,“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 已识乾坤大,尤怜草木青。护生刀法,至此大成。 “什么……”幻影震颤,不敢相信她苦苦寻求多年的刀法最后一篇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本尊不信,定是你胡言。” 她面容扭曲,就要攻击,且停侯飞身而出,旋转刀身挡住她的法术。 “且停侯必是你伪造的,我就说,秦珩的刀怎会是魔刀?” “当年我乘着长生木坠入墟空、离开不舟,身边所带者,唯有将军的刀,后来我走上刀之一道,不断锻造它,且停侯这才变了模样。”秦含玉道,“它原本,的确是将军的刀。” 且停侯是将军取的名,意思是在杀人之前且停一停,莫要因为执掌他人生杀大权就滥杀。 秦含玉自以为,自己还算不辜负将军的期望。 而她面前幻化成秦珩模样的人,快要气疯了。 “铛!” 幻影骤然出手,掌心迸出刺目金光直取秦含玉心口,电光火石间,两道精纯灵力同时闪现。 萧衔蝉的灵力与花拂雪的灵力如同两柄利剑,三股力量轰然相撞,三色灵流在地道炸开炫目光爆,气浪掀得秦含玉差点飞起来,且停侯在震荡中发出清越刀鸣,石门在法术撞击下,被震开了,露出空荡荡的穹顶密室。 罡气震荡,白石倒塌,密室穹顶塌了一多半,露出苍白天光。 一柄竹剑破空而来,精准抵住幻影的后心。 谢无柩踏风而至,剑气如霜:“你是何人?” 幻影身形一顿,她未曾料到他们几人竟如此之快赶到这里! 不对,方才弟子发来密讯,去寻活死肉的只有谢无柩与萧衔蝉二人,花沸雪又没有看守丹炉,莫非他一直跟着? “不愿说吗?不如让我猜猜……”萧衔蝉挡在小师妹身前,看着那具幻影,“女桑道君。” 秦珩幻影缓缓褪下,露出白衣芙蓉面,俨然一个清尘出世的菩萨。 女桑道君一甩拂尘,轻笑:“好好好,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不成想我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即便被人识破真面目,女桑道君却还是不紧不慢,细眉轻挑,略显俏皮道,“萧小友是何时认出我的?” 萧衔蝉并未答话,她道:“十方法会盐长国第一比时,我遇到了盐长国遗民,在他们拉的木桶里闻到了一股怪异的味道。” 她取出当时收集的木桶里液体的小瓶。 “而后小师妹突然走火入魔,暴露魔修身份,那时我匆匆赶去,发现小玉身下有许多沙尘,我只以为是她发狂击倒亭台楼阁……那是溯尘罢,我们自从踏入不舟国,目之所及,皆是幻象。” 萧衔蝉肯定道。 溯尘,形似流沙,细若烟霭,乃墟空边缘残屑所凝,扬之可幻化一地往昔。 女桑道君轻轻拍掌,目含欣赏与自得:“不错。” “至于这个东西……”萧衔蝉晃了晃手里的小瓶子,“这里头的香味我曾在左洞明的身上闻到过!左洞明,就是此前于浮云阁现身、号令碧芳意图杀了我,强占轮回珠的黄真人!” 四周的景物开始扭曲剥落,溯尘幻化的不舟国如沙堡般坍 塌,黄沙从天空簌簌落下,露出真实的、荒凉的戈壁景象。 女桑道君拂尘轻扫,笑意盈盈:“不错,萧小友,你说的都不错。不过……你们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她笑得有恃无恐,甚至轻轻晃动身体,丝毫不惧身后谢无柩的剑。 她的确有恃无恐,萧衔蝉几人现在是天庭通缉的逃犯,而她,是九州九大门派的掌门之一,九州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萧衔蝉盯着女桑道君,自己的确推测出了很多东西,可是少了动机,左洞明伪装成黄真人,将轮回珠四散分离于九州各地,究竟是为什么? 还有,仙人百年前为何要屠杀不舟?总不能是因为闲的没事干。 女桑道君一定知晓很多秘密,关于轮回珠,甚至是关于天庭…… “谢无柩,你胆敢对我师尊不敬!”一个阴寒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只见左洞明自天上而来,身后一片乌云,“把你的脏手从我师尊身上拿开!” 左洞明仿佛一只被抢走粮食的老鼠。 谢无柩露出一个“这个人是不是有病病”的表情,他无语道:“我请你看清楚,我是在用剑抵住你师尊,你少说的这么暧昧,搞得我们有什么似的。” 女桑道君对左洞明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很不满,斜眼冷冷看了他一眼,左洞明瞬间红了眼眶。 萧衔蝉多年狗血文写作经验告诉她,这两人之间一定有问题! “好了,萧小友,看在秦珩的面子上,交出轮回珠,我饶你们不死。”女桑道君好整以暇道,“提醒你们一句,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天际突然传来隆隆战鼓声,众人抬头,只见乌云压境,无数天兵天将踏云而来,更有各色修士遁光紧随,他们都是接了通缉令前来围剿的。 萧衔蝉冷笑,丝毫不惧,轮回珠在丹田旋转,祭出混元棍,一道金色冥河划破天际,挡住所有人,河面上伸出无数骷髅手,将追杀他们的人拉下去。 就在她催动轮回珠时,女桑道君突然一甩拂尘,一枚轮回珠自她袖中飞出。 那颗珠子颜色灰暗,表面布满裂痕,非但没有被萧衔蝉的轮回珠吸引,反而散发出诡异的排斥力。 萧衔蝉瞳孔一缩,即便这颗珠子面目全非,她还是感受到了轮回的力量,只是…… “你竟然污染了轮回珠!” 她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轮回珠四散分离于各地,原来左洞明化身黄真人,专挑怨气深重之地、执念浓重之人投放,那些怨气不断侵蚀着轮回珠的灵力。分而化之,耗费其力量,使其虚弱,便于掌控。 “谁让它不听话。”女桑道君清丽的脸露出一点狠辣,“交出轮回珠!” 萧衔蝉的丹田里,轮回珠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双目如金,身体也迸发出轮回珠的光芒,与女桑道君的灰暗珠子散发的力量激烈碰撞。 两股灵力相斥,罡气震荡,远处,一些天兵天将与修士们突破冥河阻挡,向此地飞来。 萧衔蝉与女桑且战且退,左洞明被谢无柩缠住,二人打得不相上下,一路激战至鸣泉城。 花沸雪张开斗篷,拢住小师妹,怀抱丹炉,炉子上挂着一把鹅毛扇,就这样拖家带口的消失在原地。 前有觊觎轮回珠的女桑,后有追杀不断的修士与仙人,眼见形势不利,萧衔蝉突然扬手洒出一把溯尘,蜃楼上空落下一片沙雨,沙粒飞舞间,过往幻象骤显—— 第169章 数百年前的蜃楼内,一只雪白的灵蚕日复一日地吐丝,那些晶莹的丝线变成结实的绳索,连接着无数傀儡的关节。 直到某个月夜,雪白的蚕为自己织了一个蚕茧,几年后,蚕茧中伸出一只纤纤玉手。 而后画面变换,蜃楼前掌门温柔地为化形的蚕妖梳发,指尖缠绕着发丝,显出缠绵之意。 女桑道君脸色骤变:“你!” 她手中拂尘猛地挥向溯尘幻化的幻象,却为时已晚。 “你是只蚕妖?” 萧衔蝉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溯尘幻化的景象继续展开,蜃楼前掌门对女桑的宠爱至极,他亲自为她打造奢华的居所,收集天材地宝喂养,向宝珠谷求得灵药为她洗髓。 即便知晓她是妖身,仍力排众议,与她结为道侣。 画面忽转,女桑卧房中,她正将一包丝线递给年轻的左洞明:“你是你师尊的大弟子,他最疼你,你出手,他不会怀疑。” 左洞明双手颤抖着接过,眼中却闪烁着病态的狂热,轻喃:“师娘……我必不会让师娘失望。” 前掌门身体里布满白色丝线,身体枯槁而亡,女桑慢条斯理地从他怀中摸出掌门印,登临蜃楼掌门之位。 即便已是掌门,她仍不敢有一日懈怠,刻苦修炼,执掌蜃楼诸事,渐渐的,她坐稳了蜃楼掌门之位,成了九州人人赞颂的菩萨掌门。 而后,溯尘显示的幻想里,女桑面前出现了一面寥影镜,镜面如水波荡漾,显出云雾缭绕中的凌霄宝殿。 她竟然与天庭有联系! 萧衔蝉蓦地瞪大眼睛,只可惜她慌忙之中只抓了一小把溯尘,只够幻化出这点内容。 女桑道君面沉如水,多年前的隐秘竟然被萧衔蝉今日曝于天下,蜃楼、鸣泉城、乃至于整个欢喜,所有人将会知晓她登临掌门之外的秘密,她虽不在意旁人如何说,可是一些冥顽不化的老东西肯定会找上门。 见女桑情绪不稳,萧衔蝉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变向,直取女桑手腕,谢无柩默契地剑势一转,竹剑如游龙般缠住女桑的拂尘。 “就是现在!” 花拂雪突然从暗处现身,一道传送阵法在众人脚下亮起,繁复的符文瞬间包裹住萧衔蝉和谢无柩。 女桑道君惊怒交加,正要追击,却见萧衔蝉指尖一勾,那颗黑色轮回珠竟被她卷走了! “多谢馈赠!” 萧衔蝉不忘皮一下,与谢无柩同时消失在阵法中,一眨眼,二人已站在墟空中凌云舟甲板上,花拂雪正在掌舵。 “幸好欢喜此地墟空裂缝多,不然我们今天就死定了!”萧衔蝉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下,正要研究那颗黑色的轮回珠,突然想起什么,忙去检查小师妹伤势。 秦含玉的伤在花沸雪现身后就被及时治好了,现在坐在萧衔蝉身边养神,萧衔蝉怼了怼秦含玉的肩膀,想要说话,却传音入密:“二师兄恢复意识了。” 飞讯密域里响起两声惊喜“真的?!” “等等,妙妙,你为什么……”传音入密? 花沸雪在飞讯密域里问道,这里全是他们自己人,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萧衔蝉忙道:“二师兄说害他的人和小玉有关。” 花沸雪惊讶极了,忙在飞讯密域问道:“小玉,在不禁出事前,你都接触过什么人?” 秦含玉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除了你们,就只有恶人村的人了……”她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可能是我,难道我发狂失智了?” 萧衔蝉也想不明白,她当时换了好几个问题问金不禁,确定不是小师妹动手,但金不禁被害一事又与她有关,这快要把萧衔蝉搞糊涂了。 银童在一旁看几人都不说话,心道他们不会又在怀疑她,商量怎么弄死她吧?必须在他们之前找到真凶!银童下定决心。 一时间凌云舟上陷入寂静,突然,墟空中响起一个声音—— “萧衔蝉,你的统来了!” 第139章 众人暂且搁置疑惑,转身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银白星纹长袍的男子踏空而来,他眉目如画,额上绘有银纹,周身环绕着淡淡的星辉,衣袂翻飞,其上锦绣纹路似是银河流动。 “你是何人?”萧衔蝉眯起眼睛,一手握紧混元棍,另一手中,八卦金印已在掌心蓄势待发。 男子微微一笑,翩然落至凌云舟上:“宿主,请快点攻略男主,你已旷工一百多年了!” 萧衔蝉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却见谢无柩面容已从警惕变至焦急,一剑劈向那男子,却被无形的结界挡住,在空中绽开一片金色 火花。 谢无柩嘴唇开合,看其口型,似在说:竖子敢尔,快快放开她! 无数剑光与结界相撞却未损结界分毫。 “在大衍镜云阳密室的镜子里,我也抽空与你见了一面。” “你究竟是谁?” “我名天枢。”男子道,“未飞升至振音时,我曾是春不过掌门。” 他声音温润,带着几分无奈,“假扮系统指引你,实属无奈。” 萧衔蝉握紧拳头,掌中金印渐渐暗下去:“这到底怎么回事?我的穿越,轮回珠,还有天庭追杀——” 天枢星君叹息一声,右手翻覆,一只罗盘显现,指尖轻点,星辉在空中勾勒出繁复的命盘。 “我曾在大衍镜里告诉过你,你是唯一能改变九州死局的变数。仙帝为逆天改命,血洗不舟国、奴役九州,倒行逆施,以至于亡魂不得入轮回……而我,只能借’系统‘之名,引你去襄助原本的天命之子,只是不知为何,你成了那个承担天命的人。” 萧衔蝉已信了大半,她示意天枢撤掉结界,转身安抚激动的谢无柩几人。 天枢轻轻摆手,结界无声散去,他叹息道:“诸位,且听我慢慢道来。” / 天枢飞升至“仙界”后,很快就与仙帝韩飞光成为朋友,在韩飞光的请求下,天枢为他起卦,得到了一句预言:“万物轮回,彼亦如是。” 因此次起卦算的是仙帝的命,天枢法力大失,闭关了好多年才修养回来,等他出关后,发现韩飞光肚腹大开,血流不止,天枢大惊失色,忙问缘由,韩飞光只说不慎被妖族偷袭,加之当时仙后红罗莲叛逃天庭,天枢便以为是妖族叛逆,意图杀害仙帝。 故而在韩飞光要求再起卦一次的时候,天枢答应了,第二次他也得到了一句预言:“死尔之刃,出于不舟。” 不舟,一个凡间小国,在天枢说出这句预言不久,这个小国就覆灭了。 天枢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追踪溯源,发现在韩飞光得到第一句预言后,他就用禁术将轮回盘困于他的腹中,但轮回盘虽看似是法宝,实则是规则化身,即便韩飞光法力无边,轮回盘还是破腹而出。 红罗莲便想利用轮回盘诛杀韩飞光,登临帝位,只是不敌,带着轮回盘跑回山海遗境,仓惶之下,轮回盘上的九颗灵珠散落不知所踪。 “仙帝这些年一直在找轮回珠。”天枢说,“他与云阳、女桑联合,赐予他们替换灵根的禁术,命他们寻找散落九州的轮回珠。” 萧衔蝉摩挲着从女桑那里夺来的黑色轮回珠沉思,云阳已死,暂且不必考虑他,但女桑虽然与仙帝联合,却有自己的心思,不然这些年她不会找到轮回珠却不告诉仙帝,而是想方设法消耗轮回珠的力量,使其为她所用。 他们的联合并不牢固。 “我卜算出了其中一颗轮回珠的下落,在这位谢小友身上,加之推算数次,算出他与九州气运息息相关,原本以为他会拯救世界,没成想最后竟算出他杀了仙帝后会灭世,而你,萧小友,你是他的道侣……” 谢无柩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猴屁股:“是、是吗?老前辈,可否再算算我们何时会结为道侣?” 银童抱着丹炉,低声嘀咕:“看看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 天枢星君被噎了一下,这人这么从善如流的吗?方才不还唤他竖子么? 他掌心星辉流转,命盘上浮现出未来景象——谢无柩立于凌霄殿上,九重天在他剑下化为废墟,生灵涂炭,画面一转,他怀里抱着一个人,二人身影转瞬消失,徒留九州走向毁灭。 “我推演出,若韩飞光不死,九州将会因其藏匿轮回、隐瞒天道而灭;若韩飞光被谢小友杀死,九州也会被覆灭……故而我特意隐瞒身份,假作系统,引导萧小友你去感化谢小友,只是我的神识对于当初的你而言太庞大,你承受不住,灵台受损,失去了之前的记忆。” “好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说为何师尊说我没有夺舍,但我却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 “嗯,你当时灵台不稳,为了避免你神智出现问题,我就随便编造了一段记忆……” 天枢星君的声音在萧衔蝉的逼视下越来越小,表情也越来越心虚。 “我……我也是为了拯救世界,你不知道,自从你离开蓬莱岛,我怕仙帝发现我一直关注你,就隐藏了所有痕迹,暗中观察,我看你不断作死,差点以为你走不到昆仑人就先没了。” 第170章 谢无柩见萧衔蝉表情不对,立刻换了副面孔:“什么叫作死?妙妙是一腔赤诚,满身正义,是那群蝇营狗苟、唯利是图的人在作死。” 天枢星君看着谢无柩,一言难尽,看多了自己推演出来的画面中严肃冷漠的脸,再看他现在这副赔钱货的样子,他觉得很割裂。 萧衔蝉握紧手中那颗黑色轮回珠,问了一个关键问题:“那你现在现身,就不怕被仙帝发现?” 天枢苦笑:“已经来不及了。”他抬头望向虚空,“自从冥河现世,韩飞光便已经察觉到了轮回盘的踪迹,不然你以为那么多天兵天将是追着你们玩的?” 话音未落,远处墟空突然裂开一道金光璀璨的缝隙,露出一轮黑色,那是韩飞光的眼睛,他正在窥视这一切。 裂缝中渐渐渗出金色黏液,那只布满血丝的黑色眼球竟分裂成无数复眼,每只瞳孔里都倒映着他们扭曲变形的脸,金光骤然暴涨,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而来,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那只眼眸的注视下战栗。 天枢星君袖袍一挥,星辉如瀑,罗盘旋转变大,笼罩住这艘破破烂烂的小舟,瞬间裹挟着破破烂烂的凌云舟,化作一道流光直冲天际。 “春不过乃我宗门所在,位于丰乐极北雪山之巅,有黄道星辰盘镇守,可暂避韩飞光探查!” 冲出墟空,一道空间术法闪过,虚无的黑暗瞬间被无尽的白雪替代,天枢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雪中显得格外凝重。 萧衔蝉在凛冽的寒风中回头望去,裂缝中,那只冰冷的黑瞳仍死死锁定着他们,她挑眉,面无表情地竖起中指。 谢无柩轻轻拉起萧衔蝉的手,他沉声道:“妙妙,若真逃不掉……今朝你我同淋雪……” “oi~”萧衔蝉直接打断他的话,搓搓鸡皮疙瘩,“再敢说这种又肉麻又丧气的话,我就把你扔下船!” 银童抱着丹炉,嘴都快从脸上撇下去了:“都什么时候,这两人……” 瞬息之间,他们已落在皑皑雪峰之巅,眼前景象令人震撼,一座巨大的雪堡屹立于悬崖峭壁之上,雪堡正中有一座庞大的黄道星辰盘悬浮于虚空,无数璀璨星辰在其间流转,为整个春不过撒下梦幻般的星辉。 四周飘雪纷飞,却奇异地避开了星辰盘的范围。 天枢快步走向星辰盘中央,袖中飞出数道星芒:“启动护山大阵!” 随着他行使掌门之令,此地风雪突然静止,阵法如水波般铺陈开。 风雪静止的刹那,数道身影自雪堡 中疾掠而出,为首的奎星真人手持星杖,衣袂翻飞间已落至众人身前,身后跟着腰系龟甲的王璇鸣。 “师尊,您可算回来了……”王璇鸣高兴地跑过来,话音未落,突然瞧见萧衔蝉几人,眉梢一挑,“哟,这不是把三界搅得天翻地覆的几位吗?现在各大仙门的通缉令、悬赏榜上,你们的脸可比启明星都亮。” 奎星真人啧啧道:“我就说春不过一向与世无争,为何方才十八路修士都来到山脚,说要拿什么逃犯的脑袋换赏金,师尊啊师尊,您可是给徒儿带来了大麻烦……啊!” 天枢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你这家伙真是,我就知道你要罗里吧嗦……” 话音未落,天际骤然传来雷霆般的战鼓声,众人抬头,只见乌云压顶,无数天兵驾着金焰战车破云而出,装备与人数都比之前上升了好几个层次,为首天将长戟一指:“捉拿逆贼!” 法术箭雨般落下,春不过的护山阵法尚未完全落下,四周还有无数城池,无数无辜的人。 萧衔蝉反手抽出混元棍,纵身跃上星辰盘边缘,贪狼、破军二星在她身后缓缓旋转,身影如银龙出海,混元棍将落下的攻击尽数挡住。 “要打便打!”她足尖轻点,身形如燕,远离春不过,反手直刺天将咽喉,对方急退,却见谢无柩不知何时已绕至身后,剑气如虹,一剑劈下。 奎星真人见状,星杖猛击地面:“启阵!” 黄道星辰盘骤然亮起,无数星子如箭雨激射,将无数修士逼退,王璇鸣忙祭出龟甲,春不过修士的攻击交织成网,将试图偷袭的敌人尽数拦腰斩断。 风雪再起时,春不过的雪山已染上血色,萧衔蝉打退最后一波兵将,回头一看:“嚯,好一盘糖拌西红柿。” 护山阵法终于落地,笼罩住群山,白雪皑皑,不消多时,此地的鲜红就被雪白覆盖。 天枢星君道:“快些进去,我告诉你们如何杀了韩飞光。。” 第140章 春不过,璇玑殿。 此殿通体雪白,穹顶洞开,映出一片苍茫宇宙璀璨星子,黄道缓缓旋转,在雪白的地面投下阴影。 天枢星君袖袍一挥,星辰盘上浮现出九州地图,指尖轻点,一道灵光锁定某处地方。 “韩飞光虽因强吞轮回盘导致腹破肠流,但别忘了,有句古话说得好,虎死威犹在。”天枢的声音凝重,“寻常兵器伤他不得,但有一样东西可以——神器,开天斧。” 萧衔蝉正用混元棍戳着地面玩,闻言突然棍尖一顿:“等等,您刚才说’死尔之刃,出于不舟‘,莫非开天斧在不舟?” “不知道。”天枢理直气壮道。 萧衔蝉:…… “开天斧在当年万千世界大战时毁坏,其符柄被明羲仙尊所得,制成九曜灯,就是如今萧小友手里的混元棍,但斧刃却不知所踪,我几次推演起卦,只得出’不舟‘这一个线索,许是开天斧的斧刃化成一条天庚金精脉,其源头就在不舟,我们去不舟一探便知。” “天庚金精脉?”萧衔蝉一棍子怼在地面上,语气低沉,“好耳熟啊……” 金不禁化作的丹炉在一旁不停地喷气引人注意,萧衔蝉按下他不断喷起来的炉盖。 “可是……你就如此确定我能破天门、斩仙帝吗?那可是仙帝诶!”萧衔蝉现在还有些不敢置信自己竟然走向了这样的命运,“不说其他,我只是个元婴期……当然了,放在九州修士中,我是挺厉害的,但不是我自视甚低,仙帝与我之间的差简直就是天堑嘛。” 天枢星君沉默片刻,挥手飞出一道星芒,那光芒在殿中央化作一片浮动的光影,画面中显现出一片朦胧的景象,但萧衔蝉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这里是蓬莱岛?” 蓝天白云、沙滩海浪,高大椰林,低矮蓬屋。狭窄的沙路上,萧衔蝉与两人在说些什么,画面太过朦胧,除了萧衔蝉,其他的人都看不清脸,但是…… 秦含玉惊呼:“诶?那不是我吗?” “还有……金阿姨?”萧衔蝉也惊讶地喊出声来。 金阿姨,金翠翘,金不禁的亲娘。 丹炉又噗噗喷起炉盖来。 “这个场景,小玉,这不是咱们离开家之前,在路上遇到金阿姨,她邀请我们去吃螃蟹的那天嘛!” 萧衔蝉一下子回想起来当时的景象,于是更加怀疑天枢星君的能力。 “这也是预言?这个预言场景里有三个人呢!” 这个人到底行不行啊…… 天枢星君被周围一圈人以怀疑的眼神扫视,他炸毛道:“你们怀疑我算卦的能力?我可是春不过的掌门!” 奎星真人提醒道:“前任掌门。” “孽徒,住嘴!”天枢星君开始解说预言的画面,试图为自己挽回一点公信力,“你们看,虽然这副场景有三个人,但其他两个都很朦胧啊,只有你是清晰的,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只能说明显示器有问题吧……”萧衔蝉嘟囔,“好吧好吧,就算你算对了吧。” “什么叫就算我算对了?” 璇玑殿的笑闹冲淡了几分之前的紧绷气氛,就在这时,花沸雪腰间的星移玉印突然亮起清冷的光。 花沸雪愣怔,连忙点开玉印,一封书信立刻从玉印中,他展开信,看到其上文字,神情愈加严肃。 “师尊回信了?写了什么?”萧衔蝉与秦含玉异口同声道。 花沸雪道:“师尊说近期暂且不要急着回家,还有此前所问墟空异象……”他的声音突然压低,瞪大眼睛,“那皆是不得轮回的亡魂。” 萧衔蝉手中把玩的混元棍“当啷”砸在地上,忙凑到师兄身边看师尊来信。 “仙帝强占轮回盘,封锁轮回道,致使九州亡魂无归处,道禅仙尊与逍遥道君只得将亡魂暂引至蓬莱外围墟空,至今仍以身布阵,**未入轮回的亡魂……” 花沸雪素来温和平静的神色不翼而飞:“我们的老祖和师祖竟然都没有死?!” 秦含玉反应过来:“所以我们离开家时看到的那些小世界……其实都是亡魂?” 亡魂不得入轮回,只得一遍遍重复自己过往。 “对了,阿逍!”萧衔蝉猛地站起来,转身要与金不禁说话,看到丹炉才意识到二师兄现在不能发声,她只能自己说当初在海底经历的一切,“后来从海底出来,我与二师兄就去问师尊,师尊说他知晓海底有一个’阿逍‘,现在想想,’阿逍‘许就是逍遥道君!对了,天庚金精脉就在鸿蒙海海底。” 第171章 方才听到“天庚金精”时就觉得耳熟,现在总算想起来了,那时看见阿逍所在的那处地方有一片几乎覆盖了整个海底的银蓝色大阵,现在想想,那阵法或许就是用来维持亡魂安稳的。 “天庚金精脉在蓬莱岛?”天枢星君诧异极了。 “我就说你的卦可能不准吧。” “我的卦绝不可能出错!既如此,说明那个护生刀法可能有点用,你用天庚金精锻造出开天斧刃后,就用斧子练习护生刀法吧。” “你认真的吗?我是法修,用斧子练刀法?” 这和让文科生穿帆布鞋跑马拉松有什么区别? “而且师尊要我们暂且不要回蓬莱岛。” 说到这,萧衔蝉眉眼浮现忧色。 就在众人还为开天斧一事争论不休时,璇玑殿穹顶的星象突然剧烈扭曲,黄道震动,无数星辰炸裂成血色光点。 天枢星君脸色骤变:“不好!韩飞光在强攻结界。” 万千天兵如金色洪流般压境,战鼓声震得丰乐雪山差点雪崩,金甲神将手持破界槌,率领众将轰击春不过结界,每一次撞击都激起刺目的星火,将方圆百里的云层都染成了金红色。 几番攻击,却久攻不下。 “没用的废物!”仙帝怒喝声响彻九霄,他困兽般在凌霄殿踱步,“天枢,你竟敢背叛本尊——!!!” 他洞开的肚腹渗出鲜血与脓液,倏尔,停住 脚步,韩飞光抬手,霎时云层翻涌,女桑应召而来。 她柔婉地垂下头颅:“陛下有何吩咐?” 仙帝手指轻轻一弹,一颗黑紫色的疫种如雨滴来到女桑面前。 “他们这些年轻人,最喜欢打着正义的旗号行事。此物名为黄粱梦,乃是疫种,患病之人会死于梦中,你将疫种投进水里,不出三月,九州就会陷入瘟疫海洋里。我到要看看,自诩正义的他们,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九州的命。” 女桑领命而去,回到蜃楼,迎面看见左洞明一直待在她的寝殿,临窗巴巴盼着她回来。 见师尊只上天几刻钟就回来了,左洞明心中刻毒的嫉妒收敛了几分,他知晓师尊与仙帝的关系,只是他虽然地位卑微,可仙帝如今那副样子,如何入得了师尊的眼? 此番师尊去见仙帝,并未在天庭待太长时间,足以佐证他的猜想。 女桑半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思索此次任务如何执。 左洞明像条狗一般跪在她脚旁,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彩:“师尊,您回来了。仙帝布下了什么任务?让弟子帮您吧,这等脏活怎配让您亲自动手?” 女桑神色淡漠,淡淡道:“不急。” 这件事不能急,仙帝颓势尽显,许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取灭亡,到时候…… 可是虎死威犹在,疫种不似轮回珠,九州有没有人得瘟疫,一看便知,她若现在阳奉阴违,恐怕…… 左洞明的手慢慢覆上雪白的脚腕,声音轻柔:“师尊,您知道我为了您死也愿意,若是您亲手投下疫种,那些人会恨您的,让我来吧,我愿意为您背负所有罪名。” 女桑微微蹙眉,并不答话,想抽回脚,却被他攥得更紧。 左洞明的眼神愈发痴迷:“师尊,您还记得吗?当年您与我同谋,我们一起杀了他,那时的我们日日在一处,多么快活!您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他的声音渐渐颤抖,“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您眼里只有仙帝的命令,我知道您心怀大计,可是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您不看我……” 他哀哀哭泣,像一个幼稚地顽童在讨要母亲的关注。 女桑终于开口,声音冷得像冰:“放手。” 冰面破开,垂下一只钩子,明知前路是死路,却还是勾人。 左洞明俯身,脸贴在那只上有青色脉络的雪白脚背:“师尊,求您看看我!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我才是您最忠诚的狗。”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师尊,求求你了。” 女桑垂下眼眸,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弟子,他们是一对豺狼虎豹,是共犯,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女桑道:“唉……小明,你怎么如此倔犟。你知道的,师尊对你,一向狠不下心。” / 黄粱梦疫种落地生根,患病者七窍流血,面带微笑,不出七日即死,转眼间,已有数座城池都笼罩在瘟疫的威慑下。 萧衔蝉趴在显示外界场景的镜子前,眼睁睁看着投影中一个孩童在母亲怀里挂着诡异的微笑和满脸血污咽了气。 指甲陷入掌心,她眼神悲戚。 奎星真人怕她中计,急忙按住她:“仙帝这是以天下人要挟,切不可中计!” 天枢星君道:“只要有开天斧,杀了仙帝,还九州安宁不在话下。” “那现在怎么办?天庚金精在蓬莱,师尊又不让我们回去,如何锻造开天斧?”她攥着混元棍的手青筋暴起,“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九州百姓死绝?” 花沸雪安抚她道:“妙妙,你忘了师兄是医修了?我现在就回宝珠谷,号召天下医修出山诊病。” 秦含玉道:“我当年从不舟长生木林的一处裂缝跳进墟空,不舟有许多通往墟空的裂缝,我们回去看看师尊为何不让我们回去。” 萧衔蝉有些颓然,她有些自我怀疑,她真的是能拯救九州的天命之女吗?可是她为何什么都做不了? 第141章 众人兵分两路,花沸雪只身去了宝珠谷,萧衔蝉一行人回到不舟。 不舟国的疆土在众人眼前铺展开来,却已不复往昔模样,漫天黄沙吞噬了城池与村落,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沙粒拍打残垣断壁的声响,一片荒芜中,唯有胡杨林挺立。 萧衔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滚烫的沙丘上,没了城池遮盖,刺目的阳光直接落在黄沙上,让人难以睁开眼睛。 “这地方太难走了……”她抹了把汗,眯眼望向远处,“这里真的有天庚金精脉吗?怎么看都只有沙子和土,没有一点灵气波动啊。” 谢无柩展开九州灵脉堪舆图,眉头紧锁:“我曾为寻灵脉走遍九州,不舟这里多有戊己土精脉,有道是土生金,或许金精脉埋藏得更深一些。” “挖吧!” 萧衔蝉抡起混元棍往沙地里一插,金色灵力“嗡”地激起一圈气浪,沙尘散去后,露出一个深坑。 几人开始兢兢业业地挖坑。 在大大的沙漠里面挖呀挖呀挖,挖出一个又一个深坑,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好像从地底钻出来的地鼠。 银童抱着丹炉直摇头:“萧衔蝉,你行不行啊,你不是天命之女吗?我看话本里都是天才地宝主动往主角身边凑的……” 萧衔蝉顶着一头一脸的灰从坑里站起来,现在不舟国遗址已经被他们挖成打地鼠的洞了,她拍拍衣摆的沙子,看了一眼周围能让密集恐惧症者表情失控的洞,道:“要不我们直接从这里的墟空跳进去回蓬莱算了,反正蓬莱鸿蒙海底有天庚金精,绕什么弯路嘛!” 天枢掐指一算,星盘却显示大凶,没等他开口,萧衔蝉几人腰间的玉简亮了一下,他们拿起玉简,眼睛一亮:“是大师兄来信!太好了,宝珠谷的医修准备待续,已出山前往瘟疫爆发的城池了。” 高兴之余,也难免担忧,秦含玉蹙眉道:“希望大师兄一切顺利,现在分开,我总觉得太危险了……” “是啊。”萧衔蝉叹息道,眉宇间尽显忧色。 几人披着大漠的沙砾,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回到春不过山门,黄道星辰盘上的星子正不安地跳动。 萧衔蝉搓了搓冻红的手,哈出一口白气:“老前辈,不舟国挖遍了连金精的影子都没有。” 天枢星君瞪着星盘沉吟不语,似是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失败里无法自拔。 “要不,我们还是回一趟蓬莱岛吧。”萧衔蝉道。 一来可以找到天庚金精,二来,师尊来信中说让他们不要回去,这句话很让她在意。 蓬莱岛究竟出了什么事…… 一天之内,几人再度从雪山回到不舟,长生木林里的水泡早就干涸了,秦含玉找了许久,终于在沙丘上发现了一道空间裂缝。 几人忙上前,合力以灵力撑开裂缝,墟空的入口像一张扭曲的巨口,边缘闪烁着不稳定的灵光。 萧衔蝉站在通道前,混元棍上的纹路闪烁着微弱的金光,照亮前方幽暗的、无尽的空间。 她与谢无柩对视一眼,从一条灵脉里寻出一艘豪华版凌云舟。 “我们走。”她回头对众人说道,声音在墟空诡异的回响中显得格外清晰。 谢无柩一把拉住她的手腕:“等等,我先进去。”他手中的竹剑凝聚出一道剑气,青白色的光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细线。 银童抱着丹炉瑟瑟发抖:“你们认真的吗?要不我还是在春不过等你们吧,随便找个墟空裂缝跳进去,很可能找不到目的地,更有可能的是被空间乱流撕成碎片……” 第172章 “怕什么。”萧衔蝉咧嘴一笑,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绿叶符箓,“我师尊在我们离家时给的保命符,还有剩,大家分点。” 几人接过绿叶符箓,将浑身贴得绿油油的,而后几道绿色身影没入了寂静的黑色里。 众人驾驶着凌云舟在墟空中穿梭,船舵上嵌着定位的灵石,但不知什么缘故,蓬莱岛的位置若隐若现,在墟空中仿佛一粒微尘,难以寻觅。 几块上品灵石不要钱似的消耗,整艘凌云舟像火箭一样在墟空里穿梭,四周还是一片虚无空茫的黑暗。 终于,萧衔蝉看到前方闪烁着微弱的光,渐渐的,无数光亮连成一片,每一点光亮里都有一个人演绎着自己的一生。 “就是这里!” 几个离开家太久的蓬莱岛人惊喜地喊出声。 “想当初咱们在墟空里飞了一年多,现在快多了……” “当初咱们哪里用的起上品灵石,还是有钱好啊。” 凌云舟在操控下就要往那片墟空驶去,然而,一股磅礴的力量如无形的墙般阻隔在前,完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萧衔蝉伸手触碰,指尖立刻传来海洋般温柔又不容置疑的力量,轻轻推开她。 “这是怎么回事?”秦含玉惊呼,“咱们离开家的时候可没有这东西。” 萧衔蝉打量无形的结界里,那里的光亮几乎填满整片空间,比他们之前见到的多了很多,这意味着这里的魂魄增多了。 “这力量……”谢无柩眉头紧锁,“不像是普通的结界。” 就在这时,无形的结界仿佛被风吹皱的水面,一道虚幻的身影似美人破水而出般,缓缓浮现。 一张熟悉的脸映在萧衔蝉眼中,白衣胜雪,身形却黯淡无光,整个人如同水墨画般淡薄透明。 “萧小友,我们又见面了。”她的声音空灵缥缈,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 萧衔蝉瞪大了眼睛:“明羲仙尊?!前辈,您怎么会……” “我一直在这里。”云似雪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萧衔蝉身上,“蓬莱岛现在不能进,亡魂已经超出了海底阵法的承受的极限。” 云似雪轻轻挥手,灵雾中浮现出蓬莱岛周围墟空的景象——密密麻麻的亡魂如同潮水般拥挤着,冲击着海底的阵法,而海底的银蓝色阵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 “轮回被锁千年,这些魂魄无处可去。”云似雪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我以魂魄为引,勉强维持着他们不散,但如今……” 萧衔蝉突然明白了什么:“是您在维持这些魂灵?可是,这里是蓬莱岛,而且海底布阵的人是我们蓬莱岛的逍遥道君……所以您既是昆仑老祖明羲仙尊,又是蓬莱的开山祖师道禅仙尊?!” 她惊讶得声音差点劈叉。 “不错。”云似雪的身影越发透明,“我小时候年轻气盛,总想着证明自己,不小心便成了两个门派的老祖。” 萧衔蝉:……好凡尔赛的发言。 “后来发现浮名虚利也不过如此,我虽成了世间第一人,却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道。” “直到我发现冥界被锁,轮回异常后,便决心查清楚这件危及九州的祸事,我一边调查真相,一边用毕生修为维持这些亡魂三魂七魄不散,只可惜……”她苦笑着看向自己的手掌,“终究是杯水车薪,为了让我的神识留得久一点,我曾在大衍镜里修养过一段时间,没想到突然被你的话本吸了进去……” 萧衔蝉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被自己老祖看到话本,尴尬度直接暴涨……等等! 她突然想起来,当初离开蓬莱岛在墟空中行驶时,自己写的老祖同人文不小心掉下去了,然后整个凌云舟突然一颤,那时她还以为是因为船身太旧了,难道…… 云似雪活了上万年,一看萧衔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微微一笑:“不错,你很有儒修的天赋,听说生民笔现在已认你为主了,也是应当的。” 萧衔蝉:……有些人活着,但她已经死了有一会了。 狗血黄色同人舞到正主面前了,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对不起,前辈,您要是生气的话就打我吧。” 她利索地滑跪道歉一条龙。 云似雪笑道:“蓬莱岛海底因布下阵法,帮助亡魂维持三魂七魄之故,总是掀起海啸台风,宗门赚一点钱就要填进海底阵法里,你为了赚钱写话本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是我是你,我也会这样做。” 萧衔蝉感动得眼泪汪汪,多好的老祖,又强大又温柔,她现在只有神识,而无肉身,已说明她为了这些亡魂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她还如此体贴。 “谢谢前辈。” 云似雪透明的手轻抚萧衔蝉毛茸茸的脑袋。 谢无柩问道:“所以无法心前辈不让我们回岛,是怕我们影响几位老祖的计划?” “非也,我们怕亡魂在墟空里迷失,所以封锁了一片空间,此地旁人无法出入。”云似雪轻声道,“故而你们暂时无法回到蓬莱岛。” 萧衔蝉看着云似雪透明如雾的身影,恭敬地深深一拜,发自内心道:“前辈大义。” 云似雪不在意这些虚礼,道:“我观你也选了苍生道,记住,苍生之道,不在九天之上,而在尘埃之中,其中奥妙,在于’看见‘二字,见众生,见自己。” 萧衔蝉恭敬道:“弟子谨领训。” 望着逐渐消散的云似雪,她急声道:“前辈,我们需要天庚金精来锻造开天斧刃,还请前辈襄助。” 她将天枢星君的话与九州现在正发生的事尽数讲出来。 “竟然有此事?天命应在你身上是好事。”云似雪的身影已淡如薄雾,轻轻颔首,唤了一声,“逍遥。” 虚空微荡,一道清癯的身影踏浪而来,正是当年海底遇到的“阿逍”,他衣摆如雨伞般散开,曾经他只是没有小腿,现在他胸部以下的部位都没有了,远远看着,像一只水母。 “好久不见啊,小家伙们。”他衣袖一挥,一截璀璨如星河的天庚金精浮现在众人面前,“拿去。” 萧衔蝉接过天庚金精,触手微凉,却隐隐有脉搏般的跳动感,蕴含着极强的灵力。 她郑重一礼:“多谢前辈。” 逍遥笑道:“都是自家孩子,谢什么,当初与你一起来海底的那个姓金的小子呢?” 萧衔蝉闻言,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金吾炼星丹炉,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云似雪和逍遥都很惊讶。 逍遥道:“唉,修行之路危机四伏,好歹现在保住一条命,也算幸事。我们会将此事告于你们师尊知晓,他最疼你们几个,知道这个消息要伤心了。” 云似雪的身影慢慢消散在墟空中:“去吧。” / 春不过的炼器房里,混元棍与天庚金精静静悬浮,萧衔蝉试遍天火、雷火、电火,那金精却纹丝不动。 室外白雪皑皑,室内热得人汗流浃背。 “凡火果然不行。”她盯着金精,忽然灵光一闪,转头看向银童怀里的丹炉,“二师兄,嘿嘿嘿……” 丹炉慌张地“噗噗噗”喷起炉盖,仿佛在抗议。 萧衔蝉:“谁让你是仙器呢,凡火无法锻造神器,二师兄,让我试试你炉子里的火。” 第142章 一大袋灵石不要钱似的扔进炉膛,丹炉“轰”地喷出三尺高的金赤色火焰,炉膛内三昧真火翻涌如浪,温度越来越高,似一只火凤凰展开双翅。 萧衔蝉毫不犹豫地将天庚金精投入其中,炽烈的火光映得她眉目如染金霞。 “二师兄,多吃点,再加把火!” 她双手掐诀,混元棍悬于炉上,棍身裂纹中透出渴求的嗡鸣,丹炉内金精渐渐熔成流动的金液,如星河般缠绕上混元棍。 随着一声清越的铮鸣,金精与混元棍开始融合,一道璀璨斧刃自棍端延伸而出,刃光过处,连空气都被割裂出细小的黑色裂缝。 “成了?!” 站在外面等候的秦含玉、王璇鸣等人欢呼,恰在此时,萧衔蝉腰间的玉简突然亮了一下,花沸雪的传讯化作光字浮空,“已暂定了药方,时疫可治。” 真好,看起来一切顺利。 萧衔蝉摸摸心脏,扛起新出炉的开天斧,斧刃上的金光如呼吸般明灭:“那我现在就去找仙帝开干?” 万事俱备,只差上天。 / 如果 有一张地图将九州与墟空绘制在一个平面上,那么就可以看到一块块黑暗不规则地分布,将九州隔开,有些州之间的墟空像一串串葡萄,小且多,有些州之间的墟空很大,仿佛深渊巨眼,紧盯着人类。 萧衔蝉站在混沌的墟空之中,四周没有光亮,没有声音,后面停着一艘凌云舟,谢无柩等人都站在舟上,静静看着她。 她放出神识查看之前,顿了一下。 “我还是没有实感,我就这样去拯救世界了?就靠这把开天斧,我就能杀了幕后大反派?” 第173章 天枢星君道:“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好草率啊……”萧衔蝉嘟囔,“我这种普通人……好吧好吧,我先找找通往振音的墟空吧。” 神识化作一只溜光水滑小熊猫,在黑暗中跳跃,爪垫踩在空中绽开一朵朵金花。 不知过了多久,萧衔蝉的神识似乎来到了黑暗的尽头,她闭目喃喃:“这里好奇怪。” 谢无柩皱眉:“你看到了什么?” 她歪头,犹豫道:“很难形容,好像被挡住了。” 众人驾驶着凌云舟向萧衔蝉所说的方向去了。 “到了,你们看。” 萧衔蝉指向前方的黑暗,众人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前空无一物,只有浓稠的黑暗,待凌云舟靠近了一点,他们才发现不对劲。 萧衔蝉试探着伸出手,却在空中触到一片冰凉光滑的平面。 “这里有堵看不见的墙。” 众人闻言,同时掐诀,合力打出一道探查法术。 灵光在触及到面前的冰凉后,于墟空中突然折射,分裂成数十道光线向四面八方散射开来。 众人这才惊觉,此处整片墟空中竟悬浮着无数透明的“镜子”,它们以精妙的角度排列,将黑暗无限反射,营造出永无尽头的错觉。 银童抱着丹炉凑近:“难道这里就是通往振音的墟空?” “墟空是空间裂缝造成的,本来四通八达,偏偏此地却有这样的东西,不过正因为这样,才更可疑!” 萧衔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她突然挥斧劈向那片布满镜子的墟空。 开天斧的金光划破黑暗,在无数镜面上反射、跳跃,射出刺目的光,原本黑暗的空间突然扭曲震颤,斧光所过之处,空间如琉璃般炸裂。 封锁万年的通往振音的结界轰然崩塌,金光破开的瞬间,万丈霞光倾泻而出。 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光芒刺得眯起眼睛,只见九重云海翻涌着七彩祥云,琼楼玉宇悬浮其间,檐角金铃在仙风中叮当作响,远处天河倒悬,星辰如瀑,龙鲤跳跃,仙鹤闲飞,鳞羽划过云层,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华。 萧衔蝉扛着开天斧踏云而上,鞋底碾碎了凝结成晶的灵雾,步步流霭飞扬。 忽然,云层中传来震天战鼓,一队金甲天兵驾着雷车疾驰而来,为首神将长戟一指:“何方鼠辈,竟敢偷渡上天!” 话音未落,萧衔蝉双手把着开天斧已横扫而出,金色斧光如新月掠空,所过之处雷车炸裂,天兵如雨坠落。 萧衔蝉不欲大开杀戒,便足尖轻点,踩着崩碎的战车残骸纵身飞跃,将人尽数打落凡间,第二波天将结阵阻拦,她却不避不闪,斧刃翻转间带起千丈罡风,将列阵的云盾劈得粉碎。 “我是来找韩飞光的,只要你们让开,我不与你们为难。” 几名天兵天将闻言,眨了眨眼,他们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为仙帝守住天门,便装作不敌,东倒西歪。 前进的道路非常顺遂,凌霄殿近在眼前,殿前最后一道屏障是金吾神将,他们同时睁眼,八十一名神将摆出一个迎敌的尖枪阵型,手中的降魔斩佞枪尚未举起,萧衔蝉已冷笑一声,开天斧脱手飞出,在空中化作一条咆哮的金龙,瞬间洞穿神将摆好阵型。 斧刃余势未消,“轰”地劈开凌霄殿的天门,带起的云雾宛如白色披风。 烟尘散尽,萧衔蝉踏着碎裂的天门走进大殿,开天斧飞回手中,斧尖直指高座之上那个腹部仍在渗血的身影:“你就是韩飞光,不好意思,我来请你解开对轮回道和冥界的封锁。” 天枢在后面抓狂道:“你这么有礼貌做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将“不好意思”、“请”字挂在嘴上? 无数天兵自后方如金甲洪流涌来,萧衔蝉不避不闪,斧刃横扫间带起千丈金光,所过之处战车粉碎、云阶断裂,凌霄殿前的金砖在斧威下化作齑粉,漫天金粉化作她的背景,她看着斜靠在御座上的男子,眼含真诚道:“你有什么诉求吗?” “呵呵……” 低沉柔滑的声音在凌霄殿里响起,萧衔蝉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韩飞光端坐九龙金座,雪色龙袍腹部浸着暗红血渍和黄色脓液,他苍白修长的手指轻叩扶手,每一声响都似天雷炸响在萧衔蝉几人的心上。那双半阖的眼眸深如墟空,倒映着萧衔蝉的身影,却不见半分波澜,仿佛他们只是一群蝼蚁。 韩飞光轻声道:“你是何人?” 萧衔蝉单手叉腰,开天斧懒散地扛在肩上,她歪头咧嘴一笑:“在下蓬莱岛弟子,萧衔蝉。” “萧衔蝉……” 韩飞光慢慢念出她的名字,仿佛用口齿将这三个字咀嚼了几遍,若非此人有些运道在身上,她连上天见他的资格都没有,韩飞光露出不屑又疏离的神情。 “你来做什么?” “杀了你,使振音落地,还九州清明,免去损天下之不足而供你一人之有余。” “哈哈哈……”韩飞光被这句话逗笑了,“本尊修炼了一千世,一世一千年,而你,区区妖修,呵,尔寿几何?尔力几何?竟妄自尊大,妄想战胜本尊,不自量力,本尊翻手覆掌,便叫尔灰飞烟灭!” 他面色倏尔一变,眼中寒芒暴涨,他缓缓起身,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势。 “找死!” 袖袍一挥,法术凝聚成黑箭,如暴雨倾泻而下,萧衔蝉开天斧横扫,使出护生刀法中的“乾坤”一式,金色斧光与黑剑相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整个凌霄殿剧烈摇晃,玉柱崩裂,穹顶的金龙浮雕纷纷坠落。 萧衔蝉纵身跃起,斧刃直劈韩飞光面门,仙帝不避不闪,指尖轻弹,一捧黑水化作巨掌将她拍飞。 在被那掌击中的瞬间,萧衔蝉体会到了韩飞光究竟有多么深厚的法力,若说她的丹田灵府如同一片湖泊,那韩飞光的丹田灵府就是一片海。 她撞碎数根玉柱,口中溢血,却借势翻身,斧光如虹,斩向韩飞光腹部的伤口,他全身上下肉眼可见的最薄弱的地方。 “呵。”韩飞光冷笑,腹部伤口突然翕张,竟将斧刃生生吞没,金精做的斧刃如同融化了一般,被那个洞口吞没了。 萧衔蝉虎口震裂,开天斧脱手而出,她骇得瞪大眼睛,这是什么东西?不是说轮回盘破其肚腹而出么?怎么这个合不上的洞还有这功效? 灵力化作的雾铺天盖地袭来,就在黑雾即将吞噬掉萧衔蝉的刹那,天枢的罗盘突然插入战局,罗盘旋转中飞出万千星砂,瞬间裹住萧衔蝉几人。 “走!” 罗盘爆发出刺目强光,待光芒散去,星砂落满一地,殿中已无众人踪影,只余韩飞光阴沉的面容,和满地狼藉的凌霄殿。 “天枢,你很好!”韩飞光咬牙切齿,“枉我还将你当做朋友,你竟敢背叛我!传本尊法旨,即刻捉拿萧衔蝉、天枢等人,生死不论!” 天兵天将们心道都送去好几波同袍了,全都有去无回,他们不甚情愿,但表面不敢露出内心的真实想法,领命而去。 韩飞光见殿中无人,方才捂着心口,猛地吐出一口血,他的手伸进肚腹里,将贴在肠子与胃袋表面的金精刮下来,托在手上仔细观察。 “天庚金精,呵,想用这种东西杀了我?做梦……”他突然回想起什么,自言自语道,“此前给那个逆子下了命令,要他杀了不舟遗民,但……” / “哗哗——” 一个球体狠狠砸进雪山里,倏尔散开,原是一群人抱团,从天而降。 萧衔蝉几人跌落在春不过的雪地上,溅起一片雪雾,幸而雪后,没有人受伤。 萧衔蝉撑着混元棍勉强站起,棍端断裂处还冒着丝丝黑气,那是被韩飞光腹部不知名的洞吞噬腐蚀的痕迹,现在她的开天斧已经没有斧了,只剩下棍。 秦含玉的衣服碎成布条,道道血痕浮现,谢无柩嘴角挂着血痕,手中竹剑差点从中间断裂,天枢的衣袖在方才的混战中被削去半截。 “咳咳……”萧衔蝉吐出一口血沫,握着手中残破的混元棍,“我就说太草率了,哪有拯救世界的主角就这么风风火火地去打反派,一看就是去送人头嘛。” 天枢扶着老腰站起来:“咱们再研究研究。嘶……没想到那家伙都受伤几千年了,功力还是那么深。” 银童看见春不过后山的异状,抱着丹炉“啪嗒啪嗒”跑来,问道:“怎么样,赢了吗……”她看到众人灰头土脸的模样,咽下口中话,“输了?” 萧衔蝉还没回答她这个显而易见的结果,腰间的玉简突然亮了。 花沸雪的传讯化作光字浮现:“药石罔效,患者复梦。”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努力现在都没有用。 众人沉默着回到了璇玑殿。 “师尊——师尊——” 第174章 刚进门,屁股还没坐热,就听见王璇鸣隔着老远的呼喊声,声音发颤。 她踉跄着冲进大殿,看见天枢星君时眼含希冀:“师尊,现有一百零九城急报,这些城池的百姓成片陷入昏睡,脸上都带着那种诡异的笑,七日而亡。现在九州管这种瘟疫叫黄粱梦。” 殿外风紧雪急,拍打着窗棂。 第143章 云海翻涌,倒塌倾颓的大殿在挥手间重铸,天门巍峨,白玉阶直插云霄,仿佛亘古不倒。 韩飞光端坐九天之上,凌霄殿内烛火明明灭灭,将殿下跪伏之人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那人低垂着头,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交握俯地的十指紧扣地面,透露出内心的挣扎。 仙帝的视线如附骨之疽,冰冷地钉在他身上。 “你放过了秦含玉,也没有将天枢之事及时上报,更没有出手杀了萧衔蝉。”仙帝的声音很轻,却让那人肩膀微微一颤,“这么久了,只杀了一个人,那人还神魂未散……” “怎么,连我的命令也敢违逆了?” “儿臣不敢。”沙哑的嗓音从阴影中传来,压抑着某种复杂的情绪,“只是萧衔蝉几人为人警惕,生性多疑,儿臣没有找到时机出手。” “是么……”韩飞光淡淡道,“我还以为,你还在记恨为父拿走了你的灵根,致使你无法再修炼呢。” 跪着的人越发恭敬:“能为父亲献上灵根,襄助父亲完成大业,乃儿臣之幸,儿臣岂会记恨,高兴还来不及。” “罢了。”仙帝抬手,一枚漆黑的、好似藤蔓缠绕成团的丹药悬浮在掌心,表面缠绕的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微微搏动,“此物名为’连枝引‘,服下后本人无知无觉,却能让接触者皆染剧毒,待接触者皆身死后,中毒者才会爆体而亡,你去……” 他大掌一送,丹药缓缓飘至那人面前。 “就用它,了结萧衔蝉。” 那人盯着眼前的丹药,喉结滚动,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他与秦含玉等人相处的场景。 “隐光,你不会让为父失望,对不对。” 御座上,父亲的目光是他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慈和,是千百年来从未得到过的认可。 一直低头,表情隐藏在阴影中的人抬头,他露出一张俊秀的面容,颤抖的手指慢慢收拢,将丹药攥入掌心。 “是,儿臣,遵命。” / 春不过,炼器房。 夜色已深,萧衔蝉盘腿坐在炉前,对着残缺的混元棍发呆,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头也不抬地挥手:“说了我不想吃……” “是茶。” 熟悉的声音让她一愣,抬头看见谢无柩端着茶碗站在门口,碗中除了茶叶,还有花生、芝麻等物,是一碗擂茶。 擂茶既能提神,还能饱腹,谢无柩考虑得很全面,他端着托盘来到萧衔蝉身边。 “好香啊,我来尝一尝。”她笑嘻嘻地接过,茶碗温热,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谢啦!” 杯沿触及唇瓣的刹那,窗外积雪的树枝轻轻晃动,一抹黑色影子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中。 在黑影消失的瞬间,萧衔蝉立刻侧头将口中茶水尽数吐进一旁的炭盆里,茶水与炭火相触,发出“嗤”的一声响,腾起一缕诡异的黑烟。 谢无柩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他一剑过去,灵气如笼,封住了那缕黑气,一手扣住萧衔蝉的手腕,怒道:“你明明答应我只做做样子!” 一缕灵气迅速钻入她的体内,检查她身体状况。 “哎呀,不真喝一口怎么骗得过他?”萧衔蝉满不在乎地抹了抹嘴角,却在看到谢无柩眼中翻涌的焦急时缩了缩脖子,“放心,你有分寸,我这不是没事嘛……” “没事?”谢无柩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都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就敢往嘴里送?若是入口封喉的剧毒呢?若是你……”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直在外面看着,我也没办法……”萧衔蝉眨眨眼,突然凑近,“你担心我啊?” 谢无柩被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得太阳穴直跳,萧衔蝉见他气得厉害,悄悄伸手,温暖的手掌慢慢拍着他的后背,像给炸毛的猫顺毛似的,一下一下地捋着。 “好啦好啦,”她声音软了几分,“下次我一定不会这么鲁莽。” 谢无柩被她摸得身子一僵,那股怒气像被戳破的皮球,噗的泄了大半,他别过脸去,耳尖却悄悄红了,憋了半天,道:“还想有下次?下次别再用这么危险的方法。” “一定一定。”萧衔蝉连连保证,又正色道,“现在他亲眼看见我喝下去,已经相信计划成功了,这下,该轮到我们收网了。” 窗外,积雪簌簌落下,掩盖了一条雪上仓皇逃离的痕迹。 秦含玉伏在案前,窗外的树枝被积雪压断,“咔嚓”一声落在地上,春不过的山峦一片素白,被一方小小的窗子圈起来。 她垂眸执笔,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字迹如刀锋般凌厉,将护生刀法一招一式写于纸上,偶尔有风卷着雪粒扑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却扰不乱她专注的眉眼。 墨迹未干,烛火轻晃。 一条小黑蛇无声无息地从窗缝游入,攀上了她的手腕,冰凉的触感让秦含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洇开一小片阴影。 小黑蛇熟练地攀上她的手腕,鳞片擦过肌肤,带着熟悉的寒意,慢慢往上攀爬,直到爬至她的颈窝处团起来,尖尖的蛇信子舔过她的脖颈,留下 一道湿滑的痕迹。 秦含玉睫毛轻颤,随即展颜一笑,左手如常地抚过小黑的头顶。 “写完这段刀法就陪你玩。”她声音轻柔,笔锋却凌厉了几分,在纸上划出刀光般的痕迹。 炼器房内,天枢星君盯着被谢无柩剑气笼起来的黑烟,脸色骤变,他袖中飞出一缕星辉,与黑烟纠缠片刻后,沉声道:“是’连枝引‘,中毒者无知无觉,待接触者皆亡后才会发作。” 萧衔蝉愤愤道:“仙帝果然身体有异,不敢用明刀明枪与我相斗,只会下毒,小人行径。” 天枢星君道:“也不尽然,他是个警惕多疑的人,不直接与你打,恐怕是担心天道发觉异样。” “他都做了那么多倒行逆施的事了,还怕天道发觉?天道恐怕早就察觉到了吧。” 天枢星君点头称是,又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那个下毒的内鬼?” 萧衔蝉眼中闪着冷光:“不急,让小玉继续陪他演。” 秦含玉将写好的刀法仔细卷起,系上丝带,她起身披上外袍,轻声道:“小黑,我去把这刀法送给师姐,若能传遍九州,或许百姓们强健体魄,就能多撑些时日……” 话音未落,小黑突然窜到她手腕上,身体紧紧缠住她的手指,脑袋一拱一拱的,秦含玉一怔,只见小黑蛇松开,转而身体变大一些,叼起案上的刀法卷轴,昂首望着她。 “你要替我送去?”秦含玉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指尖轻轻抚过蛇身,“可是外面天寒地冻的,你……” 小黑蛇固执地叼着卷轴,尾巴尖在窗棂上敲了两下,撑开窗子,窗外风雪呼啸,它的竖瞳映着烛火,竟透出几分坚决。 秦含玉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也好。” 她推开窗户,风雪立刻卷着碎雪扑进来,小黑身影攀上窗台时,秦含玉的手突然轻轻抚上它的背部鳞片,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小黑,你说这护生刀法,为何要以’护生‘为名?”她的指尖轻轻抚过蛇身,语气温柔却带着深意,“刀乃凶器,将军却用它守护不舟安宁,将军告诉过我,力量不是用来炫耀的。” 窗外风雪渐急,烛火在她眸中跳动,语气愈发凌厉。 秦含玉目光落在远方的雪山上,继续道:“我以前常说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将军说,可若高个子都弯下腰躲灾,这天下该由谁护着呢?如今九州瘟疫四起,便该由我们这些修士来顶着要塌的天了。” 小黑蛇叼着刀法卷轴,悄然游进萧衔蝉的炼器房,屋内炉火烧得正旺,她的脸色却没一点暖意,皮肤下隐约泛着一丝青黑,这正是连枝引发作的征兆。 “嗯?” 她察觉到了动静,抬头看向门口,在看到小黑蛇时强撑起一个笑容:“小黑?是你来送刀法啊……” 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皮肤下生出诡异的青黑丝线,转瞬即逝,小黑蛇的竖瞳骤然收缩,蛇信轻颤着探向她的手腕。 确认毒发无误后,小黑蛇迅速游出房门,它没注意到,就在转身的刹那,萧衔蝉身上那些青黑线条悄然褪去,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后山冰窟内,小黑蛇化作人形。 黑色鳞片褪去,露出一张与韩飞光三分相似的俊秀面容,他镇定自若地取出寥影镜,镜面泛起涟漪,映出韩飞光那张威严冰冷的脸。 “父亲。”他单膝跪地,声音发紧,“连枝引已下,萧衔蝉周围的人活不过十日,她在十日后必死无疑,孩儿想尽快离开。” 第175章 韩飞光轻叩龙椅扶手:“很好,你离开之前,尽快处理掉那个不舟余孽。” 隐光猛地抬头:“父亲!” “怎么?舍不得?”韩飞光的声音骤然转冷,“你要为了一个女人,与你父亲作对?”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严厉得像刀子。 隐光拳头攥得发白,低头:“儿臣,明白。” 镜光熄灭的瞬间,冰窟外传来“咔嚓”一声轻响,隐光蹙眉,忽然反应过来,浑身僵直,缓缓转头—— 三丈外的雪堆后,萧衔蝉正懒洋洋地靠在谢无柩臂膀上,指尖把玩着一枚留影石,秦含玉站在一旁,冷冷看着他。 隐光忽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秦含玉慢慢走上前。 “小黑,或者说,隐光。” 第144章 秦含玉缓步向前,她踏得极用力,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小坑,眼睛紧紧盯着僵硬的隐光。 “小黑,不,我应该唤你,隐光。”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般锋利。 隐光下意识低下头,想挡住自己的脸。 “自浮云阁地下相遇,你就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每日与我们同吃同住,共经风雨……你下毒的时候,可曾犹豫过?” 隐光像是被刺了一下,他的喉结滚动,衣袖下的手指微微颤抖。 秦含玉上前一步,慢慢逼近,隐光忽然掐诀,周身腾起浓稠如墨的黑雾,转身要遁走。 萧衔蝉早有准备,指尖金光迸射,九道灵力凝聚的锁链破空而来,瞬间绞碎黑雾,锁链与隐光的抵抗碰撞间发出铮鸣,在冰窟中回荡不绝,谢无柩的剑气紧跟其后,织成天罗地网,将隐光所有退路封死。 冰棱映出隐光苍白的脸色,他望向秦含玉,嘴唇动了动,直到被关进春不尽的地牢里,他还是没能说出一句话。 / 深夜的炼器房内,炉火将熄未熄,萧衔蝉盘坐在炉前,手指无意识地在丹炉上划着,脑海中不断闪过天枢说的预言的字句。 那颗从女桑手里夺走的轮回珠在她手边泛着诡异的灰光。 “不对……”她突然站起身,“我们可能都理解错了!” 她飞快地跑向天枢星君的居所,一路上啪嗒响,惊醒了打坐调息的天枢,萧衔蝉一把推开门。 “天枢星君,我觉得你可能理解错了!第一预言是’万物轮回,彼亦如是‘,第二预言是’死尔之刃,出于不舟‘,我们一直盯着’死尔之刃‘这句话,以为必须用不舟的刀法才能杀死仙帝,让他逃不掉轮回规则。” 她的声音重重点在“轮回”二字上。 “但会不会有另一种可能,杀死韩飞光的,就是轮回珠,他入轮回的,恐怕是这颗我在欢喜从女桑手里拿到的轮回珠。” 她手掌一翻,露出那颗诡异的灰黑色轮回珠。 天枢星君一边听她说话,一边频频点头:“可这珠子显然缠满了祟气,如何杀死韩飞光?” “我知道它被祟气污染了。”萧衔蝉一把抓起轮回珠,灰暗的珠体顿时黑雾翻涌,她任由黑雾缠绕上自己的手腕,“三昧真火炼过,灵力洗过,都不管用。但轮回珠是规则化身!现在九州苍生都在黄粱梦中挣扎,这不就是最纯粹的’轮回‘之力?” 天枢浑身一抖:“你不会要用逝者亡魂来净化祟气吧?可不能这样做,这样做只会加重……” “你想到哪去了?”萧衔蝉打断他的话,“我的意思是用苍生愿力,用千万百姓求生之愿,洗净这珠子上的祟气!” 萧衔蝉一字一顿道。 “轮回珠本不愿为女桑所用,她便用祟气强行压制轮回珠的灵性。既然如此,我们反其道而行,以苍生愿力洗涤,必能驱散这些污浊祟气,让轮回珠重归本源。” / 雨霖城的城门大开,街道上弥漫着诡异的寂静,正值白日,本该热闹的城市空无一人,只有几面褪色的酒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 这座城池位于春不过山下,自从黄粱梦瘟疫蔓延以来,雨霖城虽不是第一个沦陷的,却是沦陷最快的,从前日瘟疫爆发,到今天,不过三日,整座城池竟无一人幸免。 萧衔蝉踩着落满雪的青石板路,在一片洁白中踩出一串脚印,慢慢深入雨霖城居民区,但空无一人。 “师姐!”秦含玉突然指向城中央的祠堂,只见数百名百姓横七竖八地躺在祠堂内,每个人脸上都凝固着诡异的笑容,更骇人的是,他们的皮肤上长满了妖异的紫色纹路,呼吸声几乎听不见,显然中毒已深。 谢无柩剑眉紧蹙:“这些人……” “是已到黄粱梦第三阶段的患者。”天枢星君沉声道,“再过不了多久,他们都会……” “妙妙——小玉——”不远处传来花沸雪的喊声,只见他带着数十名宝珠谷医修匆匆赶来,衣袍上沾着药渍,“你们来得正好,我们人手不够……” 话音未落,祠堂外的屋舍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个孩童猛地坐起,他脸上的紫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瞬息之间,他从黄粱梦中睁开双眼,眼球几乎突出,即将痛苦地死去。 装着黑色轮回珠的芥子袋突然震颤起来,萧衔蝉一把掏出轮回珠,因为感应到此地有无数人在饱受折磨,灰暗的珠子簌簌旋转。 “我们能做什么?” “熬药,我们最缺熬药的人。” 花沸雪步履匆匆,端着一碗药走进来,给那个半只脚踏入阎王殿的小孩灌进去,不消多时,那个孩子便呼吸平稳下来。 奇怪,大师兄不是不久前还传信说药方失败了么?怎么会这么快就研制出了新药方? “咕咚咕咚……” 因为患者太多,所以好几个一人高的大缸下面生着火焰,一齐开工,药香熏得四周积雪都滑成汩汩涓流。 药炉的火光映照着萧衔蝉的脸,她机械地搅动着锅中浓稠的药汁,这活计简单得过分,大师兄早已备好药材与净水,她只需照看火候,适时搅动即可。 热气蒸腾,染得冰凉的空气朦胧一片,萧衔蝉突然耸了耸鼻尖,这缸药汤里隐约夹杂的一丝奇怪的味道,让她眉头紧锁。 “妙妙,大师兄之前不还说药方失效了吗?”谢无柩一甩长瓢,将刚熬好的汤药倾倒在排满桌子的碗里。 萧衔蝉端起药碗,凑近了闻,那古怪的味道更明显了,像是……像是一种混合了药材清香的甜味,可是她看过大师兄给出的药方,里面没有甜味的药材。 药汤送到祠堂内,垂死的病患饮下药后,纷纷睁开了眼睛,最令人惊骇的是,所有 已经全身布满紫纹、呼吸几近停止的濒死之人,在服药后皮肤上的纹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神了!”秦含玉抱着丹炉惊呼,“大师兄这药方真是神了,他的修为肯定提升了。” 萧衔蝉却没有说话,她盯着那些苏醒的病患,发现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与常人无异,只是病重太久,有些虚弱,她心中疑窦丛生。 忙碌一天,熬好的汤药散给了半个城,众人都觉得筋疲力尽,夜深人静时,萧衔蝉发现大师兄一直没有回来,她坐在床上出神了一会,溜出临时落脚的客舍。 寒风擦着地面呼啸而过,卷起飘飘扬扬的碎雪,城中的灯火在雪幕中晕染成模糊的光团,像是暖色的星辰,屋檐下的冰棱折射着微弱月光,在地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一双毛茸茸的耳朵弹出来,不多时棕红色的毛发上就落了一层白,萧衔蝉的耳朵动了动,在不远处的祠堂背后,她隐约听到花沸雪压低的嗓音,她眉毛一挑,循声而去。 “……必须继续!已经牺牲了这么多无辜百姓……” “你疯了!”这个生意有些耳熟,萧衔蝉躲到祠堂仙帝塑像背后,看到鸠不浊一脸焦急,“你才恢复肉身,又要这样做……” 萧衔蝉一怔,手下意识握紧了仙帝塑像凸起的花纹,没料到脆弱的石灰簌簌掉落,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祠堂后的争论声戛然而止。 萧衔蝉从阴影中走出,雪粒沾在她的睫毛上,在月光下泛着莹莹光点,她盯着花沸雪温柔的脸,声音发紧:“大师兄,这药里有你的血肉,对不对?” 花沸雪沉默地为师妹拢了拢衣领,长袖遮住胳膊上深刻入骨的刀痕。 鸠不浊急道:“他用自己的血肉为引,左臂都快剔成骨头了!” 花沸雪不赞同地瞪了鸠不浊一眼,转头对萧衔蝉说:“别听她瞎说……” 萧衔蝉上前一步,抓住花沸雪的手腕,将衣袖推上去,露出密密麻麻的割痕,新旧交错,鲜血与白骨刺得她眼睛发酸。 花沸雪难得有些心虚,踌躇不敢言。 “你忘了鸠成的事了?”萧衔蝉的声音陡然拔高,“当年你为他的娘子,被他知道你药人身份,最后被剔肉放血而亡。如今才恢复肉身多久啊,你又……” 花沸雪终于开口,声音轻轻得像一片雪,他安抚师妹:“妙妙,人命关天啊……” 第176章 “你的人命就不关天了吗?!”萧衔蝉哭道,“再这样下去,你又要是去肉身了。” 花沸雪却轻轻抚摸她的脑袋,神情温柔又坚决:“我是从山村走出来的凡人,见过百姓无医治病,无药疗伤,只能等死的场景,那时我发誓,若有一天我做了修士,必修医道,医者仁心,在于济世。” 他望向祠堂内安睡的百姓。 “这些人里,或许有如鸠成那般忘恩负义的鼠辈,但更多的是无辜稚子,垂暮老人,我怎能看着他们送死?” “可……” “妙妙。”花沸雪突然笑了,眼神坚定如磐石,“这是我的道。” 萧衔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他们对峙的身影。 第二日,雪停,天边露出久违的太阳。 萧衔蝉满腹心事,机械地熬药、装碗,祠堂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一惊,连忙跑过去,只见原本已经好转的患者们纷纷倒下,脸上的紫纹重新浮现,比之前更加狰狞可怖。 “怎会如此!”花沸雪踉跄着冲进祠堂,顾不得其他,割开手臂,放血喂进濒死之人口中,却只暂缓那人死亡的脚步。 萧衔蝉道:“师兄,黄粱梦是仙帝专门用来逼我就范的疫种,怎么可能这么容易破解!”她的声音带着颤抖,“你的血肉只能暂时压制。” 花沸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既然血肉不行……” 他没有再说话,心中在想什么却无人知晓。 萧衔蝉咬牙,从怀中掏出那颗灰暗的轮回珠:“我有一个办法,用这个。既然女桑能用祟气污染轮回珠,我们就能用这颗轮回珠吸收此地的祟气。” 她将珠子托起,推着它悬于空中。 第145章 黑色的轮回珠在空中高悬,灰暗的珠体于雪光的反衬中显得格外亮。 萧衔蝉盘算着,这座被瘟疫笼罩的城池里必然充斥着绝望与死气,正好,这颗轮回珠在女桑手里已经变成了一颗只知道吸收祟气的、被污染了的珠子,不如就让轮回珠吸收这些祟气,或许能减轻百姓的痛苦,死马当做活马医。 珠子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出乎意料的是,一缕缕金色的光点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从母亲紧握着孩子的手上,从年轻夫妻相拥的臂弯间,从那些奄奄一息的病患眼中,这些光点温暖明亮,与萧衔蝉预想中的黑色祟气截然不同。 “这是……”她愣住了。 珠子剧烈震颤起来,表面的灰黑色如潮水般褪去,那些金色光点越聚越多,渐渐形成一条璀璨的光河,将整颗轮回珠包裹其中。 萧衔蝉能清晰看见珠子内部的变化,污浊的祟气正在被金光一点点吞噬。 “他们……”萧衔蝉震惊地瞪大眼睛,“他们在绝望中,竟然还怀着这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她原以为这座死城只剩绝望,却没想到在最深的黑暗里,希望反而燃烧得更加明亮。 轮回珠越来越亮,最后“咔”的一声轻响,灰黑的表面裂开一道细纹,迸发出耀眼的金光。 当光芒散去,原本灰暗的珠子已变得晶莹剔透,内部流转着纯净的力量。 萧衔蝉突然笑了,这可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本想找办法恢复这颗轮回珠,没成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那颗晶莹剔透的轮回珠突然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没入萧衔蝉的心口。 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生生世世的轮回,沧海桑田的变迁,六道生灵的命数……轮回珠正在与她融合,每一寸经脉都仿佛被重塑。 “妙妙!” “师姐!” 秦含玉、花沸雪与谢无柩一齐惊呼出声,只见萧衔蝉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发丝无风自动,她缓缓飞到半空中,被海啸一般涌来的灵力包裹着,眉间隐约浮现一枚金色印记。 与此同时,九重天凌霄殿内。 女桑跪伏在玉阶之下,雪白的长袍似云一样铺展开来。 “陛下,黄粱梦已遍布九州。”她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只是……春不过那边似乎已有医修研制出了解药,那医修正是萧衔蝉的师兄。” 韩飞光斜倚在龙椅上,腹部的伤口渗出丝丝脓液,他道:“无妨,让他们挣扎。你只管放出消息,只要萧衔蝉愿意自刎谢罪,天庭愿意给九州一线生机。” 女桑低头称是。 韩飞光似是想起要给得力的下属一点甜头,于是道:“你我二人也有许久未见了,此事过后,你便为我生一个孩儿吧,隐光懦弱不堪大用,你我的孩儿才配继承帝位。” 女桑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感动的神色,她哽咽道:“陛下……你终于愿意相信我了,你终于愿意让我生下我们的孩子了……呜呜呜……” 韩飞光严厉面容露出一丝温和的安抚,还有掩藏不住的自得——看吧,这世上的女人都想生育他的子嗣,没有哪个女人不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去保护她。 女桑这些年一向忠心耿耿,这个孩子,就当是他补偿她了。 韩飞光挥挥手,女桑便一如既往地顺从地离开,转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 萧衔蝉悬浮在半空中,九颗轮回珠在她体内完全融合,九道光束从丹田中破出。 刹那间,她仿佛看到了万物轮回的轨迹,草木枯荣、王朝兴衰、星辰明灭,一切都在永恒的循环中生生不息。 一股浩瀚的力量在她经脉中奔涌,每一条经脉、每一滴血液都仿佛蕴含着轮回的法则,忽然间,萧衔蝉对自己要走的苍生道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 青。草木凝金魄,风雨自峥嵘。万物本同天,微躯亦有灵。 “苍生……” 她轻声道,眉心的金色印记越发璀璨。 天空骤然暗沉,厚重的劫云如墨般翻滚。 “轰隆——” 天斧似的巨雷劈下,将整座雪山都映出金紫色,萧衔蝉不躲不闪,任由雷光贯穿身躯,雷电在她体内游走,不仅没有造成伤害,反而将轮回之力淬炼得更加精纯,就好像天道在借由她的躯体,与轮回规则对话。 “她……她在破镜……”天枢震撼道,“若是顺利渡劫,不到三百岁就是化神?这修行速度比你当年都快啊!” 他一边感慨一边怼了怼谢无柩,谢无柩抱剑站在下面,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萧衔蝉,流露出担忧与骄傲。 第二道、第三道……天雷接连落下,整整劈了三十天,萧衔蝉的身影在雷光中若隐若现,每一次被劈中,她周身的光芒就更加明亮一分,一片金光中,萧衔蝉已经被劈成了鸡毛掸子,头发都炸起来了。 不知是第几道紫金神雷降临时,萧衔蝉突然睁开双眼,伸手抓住了迎面而来的那道雷霆! 她轻喝一声,掌心轮回之力流转,竟将那道足以劈碎山岳的天雷生生震碎,紧接着,她像打地鼠那样,将劫雷一道接一道震碎,被震碎的劫雷化作纯净的灵力,温和地钻进她的身体。 最后一道劫雷被震碎后,雷云散去,万丈金光洒落,萧衔蝉缓缓落地。 众人目光含着敬畏与倾佩,九州第一个不到三百岁的化神期,说是天才也不为过。 天枢上前一步,激动道:“萧小友,你这样的天赋……” “很厉害吧!”萧衔蝉一张脸上全是黑灰,呲出一排小白牙,“哈哈哈,我也这么觉得!” 她兴奋地原地蹦哒了几下,抖落一地灰。 “化神期的感觉真是太不一样了,我觉得浑身都是力量,天枢星君,你也曾当过化神期,你当时也是这种感觉吗?” 天枢被她噎了一下,转而听到她的问题,下意识回想起来。 他才张嘴还没回答这个问题,就听见萧衔蝉说:“不对,你和我的感觉肯定不一样,毕竟我才二百五十六岁,你当年几千岁才是化神期,我们之间有代沟。这么年轻就成为化神期,我压力很大啊……” 没看出压力,只看到得瑟。 天枢星君垮起一张晚娘脸:“那你真是好棒棒哦。” 谢无柩真心实意道:“是啊,真的很厉害。” 天枢一脸无语,ber你……算了。 / 蜃楼。 女桑轻抚着左洞明的脸颊,尖长的指甲在他颈侧留下一道红痕,她细眉微蹙,左洞明最见不得师尊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师尊,仙帝那老东西又要你做什么事?” 女桑叹了口气:“他要我告诉九州知道,只要萧衔蝉死,仙帝便收回疫种。” 她眼睫低垂,目光盈盈。 左洞明痴迷地蹭着她的掌心:“这有何难,弟子这就去办。” 说着,转身离去。 消息最先在垂死者间流传,他们回光返照时突然道:“天兵说了,那蓬莱岛女修一死,黄粱梦就解……” 第177章 他们的家人如获至宝,用最后力气将“仙谕”传遍街巷。 三日后,尚未被黄粱梦侵入的各城的茶楼都在上演新编的《诛仙记》,说书人拍案喝道:“那祸世妖女伏诛之日,便是治病甘露普降之时!” 台下面容憔悴的百姓纷纷叫好,眼中迸发出仇恨的光芒。 而这一切,还在雨霖城熬药的萧衔蝉一无所知。 花沸雪还在瞒着萧衔蝉他们悄悄割下血肉入药,轮回珠虽然蕴含了无上力量,却不是治病良药,它只是规则化身。 萧衔蝉觉得,若生灵因仙帝而亡,那么轮回珠能做到的,就是让仙帝也体验一遭他给予别人的痛苦,而不能解开人们现在的痛苦。 正在出神之际,一个拄拐的老汉突然来到了熬药的院子里,他混浊的眼睛在院中一扫,一下子就看见了萧衔蝉。 “噗通!” 他二话不说,栽烛般“垮察”一下跪在雪地里,萧衔蝉吓了一跳。 老汉颤巍巍道:“萧仙子,老朽愿用这条贱命换您点头!” “什么?” 萧衔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紧接着,院门外涌来一群人,老汉身后,人群如麦浪般跪倒,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出近日传遍九州的消息,然后齐齐跪求萧衔蝉去死。 萧衔蝉站在积雪的台阶上,看着曾经被他们亲手救治过的面孔,神情怔忡,似是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一道寒光乍现,将山门前的积雪劈出一道深沟,镇住了所有人。 谢无柩手握竹剑,站在萧衔蝉身前,眼中怒火如实质般灼人。 “好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他的声音含着压不住的怒火,“是谁救你们性命?是谁耗尽心血研制解药?如今倒有脸来逼她赴死?” 人群被剑气逼退数步。 谢无柩剑尖直指众人,字字诛心:“你们不过仗着她心软,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昆仑剑修、是明月夜音修、是春不过卦修,你们可敢这般相逼?怕是连抬头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最前排的老汉哆嗦着往后爬,却被谢无柩一道剑气拦住:“跑什么?方才不是要以命相换吗?” 他狞笑。 “我这条命也是她救的,若你要换她的命,不如先来取我的命?” 满山寂静,只剩风雪呜咽。 有个孩童“哇”的一声哭了,那哭声像打破某种魔咒,人群开始慌乱后退。 谢无柩收剑,转身看向萧衔蝉,担忧道:“你可别再心软了。” “我知道。”萧衔蝉回握住他的手,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我知道这传言是仙帝的计谋,即使我真的去死,他也不会放过九州万千生灵的性命。” “就算可以,你也不要去这样做。”谢无柩的心一下子提起来。 萧衔蝉笑了一下,突然卸去所有力气般栽向他的怀里。 “让我抱抱。” 她的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闷声道。 “我还是想去找韩飞光。” “你疯了!”谢无柩立刻握着萧衔蝉肩膀,看向她的眼睛。 “你别怕。”她笑道,“天枢星君不是有三条预言么,第二条不管用,我想试试第一条。” 九颗轮回珠尽在她手中,她现在就是轮回规则的化身,如今还是化神期,有堪比仙人的力量。 “且他做的事实在恶心人,我自然要与他一战。” / 这一次,萧衔蝉提着混元棍,独自飞上九天。 身后九州万千人的哭喊与咒骂言犹在耳,身前是九天之上无垠的云海。 “萧衔蝉!你还不速速自裁!” “都是你惹怒了仙帝!” “你想害死所有人吗?” 那些声音如刀似箭,萧衔蝉却觉得自己好像对苍生道的领悟更深刻了。 混元棍在地上重重一顿:“爱传谣言搞小动作,老娘今天打烂你的嘴。” 天 兵天将如潮水般涌来,她棍尖轻点,轮回之力化作万千金光,所过之处,金甲神尽数倒下。 凌霄殿前,韩飞光坐直了身体:“你以为集齐轮回珠就能胜我?”他不屑地笑着,“我曾举界飞升,自立为帝,做了数万年天地之主,区区轮回珠……” 萧衔蝉没有废话,直接结印,清喝咒诀:“乾坤倒悬,因果轮回。善恶有报,孽债当归!” 她的眉间骤现金印,宛如神灵。 韩飞光周身突然浮现无数血色锁链,正是他千年来种下的恶因孽债,锁链寸寸收紧,他“噗”的一下喷出一口血,给予九州的痛苦如今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 “这不可能!”仙帝咆哮戛然而止。 萧衔蝉趁韩飞光被轮回之力反噬的瞬间,混元棍裹挟着万钧之力横扫而出。 “咔嚓!” 棍影如电,重重砸在韩飞光脖颈处,骨骼碎裂声响,仙帝的头颅顿时歪斜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萧衔蝉手腕一翻,就要补上致命一击—— “铛!” 混元棍突然发出刺耳的哀鸣,在韩飞光脖颈处擦出一串火星。 萧衔蝉虎口震裂,鲜血顺着棍身滴落。 韩飞光抬手,掰直自己扭曲的头颅,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就凭一件残武……”仙帝的冷笑从歪斜的嘴里挤出,“也配伤我万年仙体?” 靠,这场面有点可怕,萧衔蝉心中吐槽。 韩飞光暴喝一声,法力凝聚成巨掌拍来。 萧衔蝉扭头就跑,混元棍往地上一撑,借力跃出十丈远,巨掌轰碎她方才所站的地面,碎石飞溅间,她已闪到云海深处。 韩飞光疯狂地不断打过去,一个个巨掌拍向云海,九州之人都看到了天上突然生出巴掌,好像在扇人。 萧衔蝉跑得飞快,韩飞光的法术没有伤到她,但她面色凝重。 三条预言不断在她心中滑过,她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146章 凌霄殿内,韩飞光的面容闪过一丝狰狞。 他正在在虚弱下去,不断的虚弱下去,如果不除掉预言中的那两个人,他一定会在不久之后死去。 可他是仙帝,帝王怎么能臣服于命运呢? 天庭云层骤然翻涌如墨,一场大雨如潮水倒灌,灌进九州大地,这场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九州每一寸土地、每一条河水都都被这场黑雨浇透了。 雨滴落进泥土、溅上人的皮肤,皮肤下立即浮现出一条虾线似的黑纹,这黑纹似活物,顺着皮肤机理往心脉爬去,不多时,那黑纹就钻进了心脉,紧接着,患者开始剧烈抽搐,瞬间死亡。 雨霖城洁白的雪山上蒙了一层灰,看起来脏兮兮的。森冷的空气中夹杂着一丝焦味,雪地里搭起数个火架,其上摆放着无数具尸体,因疫病而亡者必须火烧,这原本不为百姓们接受,只是大家要么患病,要么在患病的边缘,都没有力气去计较逝者的身体了。 一股怪异的烟味打着旋儿在空中飘过,架起火架的地方已融化了积雪,雪水又脏又泥泞。 围着逝者身体的家人们正在做最后的道别,他们孱弱到站都站不稳,坐在地上,牢牢抓紧逝者僵硬冰凉的手。 一道道黑烟窜上天,萧衔蝉出神的看着这一幕,脚步略动了动。 无力地坐在地上的人们精准地捕捉到这个声音,他们都看向了她,目光幽幽。 “杀了她!瘟疫就能停!” “都是因为她,我娘才会死!” “她就是祸害!” 萧衔蝉好似听到了无数嘈杂的声音,但又觉得眼前的人们一句话都没说。 无数道目光刺得萧衔蝉踉跄着后退两步,眼前阵阵发黑。 她低头,突然看到自己的掌心好像有一条黑色,她看到皮肤下那条黑色的细丝正在游走,逼近心脉。 眼前阵阵发黑,萧衔蝉眨眨眼,试图扶住什么东西,就在这恍惚的瞬间,她看到左洞明率领九州其他修士已经冲破雨霖城的护城阵法。 萧衔蝉强撑着举起混元棍,却在运力的刹那突然喷出一口黑血,她单膝跪地,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咒骂声,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谢无柩正不顾一切向她跑来。 昏迷中,无数记忆碎片如走马灯般闪现。 那个在瘟疫中紧紧抱着孩子的妇人,后来用憎恨的眼神看着她;那个曾经跪谢救命之恩的老者,后来用自己的性命要挟她,还有很多人,多到她自己开始怀疑,选择苍生道是否错了? 心底有个声音越来越响:这些人,真的值得你以命相护吗? 苍生道…… 不知在黑暗中过去了多久,萧衔蝉觉得自己好像沉在羊水中一样,周身温暖到她完全不愿醒来,不愿面对必须做出的选择。 耳畔突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呼唤声 “妙妙……” “妙妙……” “萧衔蝉!”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穿透黑暗,如同一条丝线,系了萧衔蝉漫无目的的意识。 第178章 萧衔蝉艰难地睁开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谢无柩正用沾湿的帕子擦拭她额头的冷汗,窗外传来久违的鸟鸣,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远山上的积雪反射着璀璨的金光。 她眨眨眼,看到谢无柩的眼眶好像红了。 “妙妙……” 谢无柩嘴唇干涩,眼窝深陷,好像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剧烈的心绪变化。 “妙妙!” 谢无柩一把抱住她。 “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萧衔蝉努力地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你昏迷了一个月,差点就……”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萧衔蝉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扶着谢无柩坐起来,“我昏迷了一个月?现在情况如何?九州的瘟疫控制住了吗?” 谢无柩因为看到她醒来而激动的神情突然僵在脸上,他道:“现在九州患者已全部痊愈了。” “真的?”萧衔蝉的手下意识用力,紧握住谢无柩的胳膊,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我就知道大师兄肯定会成功的!大师兄是最厉害的医修,他一定会写出最好的药方!” 她左右环顾,房间里除了谢无柩与她之外空无一人。 “大师兄、二师兄和小玉呢?” 她看向谢无柩。 谢无柩看向窗外,道:“他们都在外面呢,你先休息,我去叫他们来。” 他细致地扶她躺下,掖好被角,步履匆匆地离开。萧衔蝉挑眉,这么近的距离,直接在飞讯密域传音不就好了?干什么还要出去跑一趟? 院外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还有妇人吆喝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唤,萧衔蝉望向窗外的炊烟,嘴角不自禁地微微扬起,真好,他们都还活着。 生命活着本身,就是她选择苍生道的意义。 谢无柩推门出去,不一会儿便带着秦含玉回来了。 秦含玉怀里紧紧抱着金不禁化作的丹炉,萧衔蝉原本以为二师兄看见她醒了会兴奋地喷炉盖,没想到他还很沉稳,一点动静都没有,炉膛里的火也半死不活。 “师姐……”秦含玉声音有些发抖,丹炉在她怀里发出轻微的嗡鸣,她眼睛红肿,突然哽咽地扑向萧衔蝉,“师姐——!” 萧衔蝉撑着身子坐起来,目光扫过门口:“怎么就你们俩?大师兄呢?” 秦含玉的手指猛地攥紧了丹炉的角,指节发白。 谢无柩道:“花师兄去其他城池查看情况了,毕竟瘟疫刚退,其他城池正缺医修……” “不对!”萧衔蝉打断他的话,“你方才还说大家都在。”她一把抓住秦含玉的手腕,盯着她通红的眼眶,“你老实告诉我,大师兄到底去哪了?” 丹炉突然“哐当”一声掉在榻上,炉盖震开,露出里面跳跃的火苗和一层白灰。 萧衔蝉突然心跳得极快,好像预感到了极其不好的东西。 秦含玉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大师兄他……他把自己炼成了药。”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这是最后一份解药……他用二师兄炉膛里的三昧真火,把自己练成了药……” 秦含玉已哭得不 能自已。 萧衔蝉一把抢过玉瓶,只见小瓶里盛着苦涩的汤药,瓶底沉淀了一层金色的粉末。 / 瘟疫肆虐,九州已是十室九空。师妹又再次拜于仙帝之手,韩飞光恼羞成怒,对九州下了狠手,如今站在春不过里都能看见如蚁群般不息的攻击。 花沸雪的心沉甸甸的,若想解决现在这个局面,其实很简单,只要解决掉瘟疫就行,而解决瘟疫,其实也可以很简单。 花沸雪独自来到炼器房,自从要用二师弟来炼化天庚金精,二师弟就住在炼器房了。 他推门,金不禁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看见大师兄,炉盖往上蹦哒了几下。 花沸雪的手指轻轻抚着师弟化作的丹炉。 “不禁,害你的人是小黑,就是一直跟在小玉身边的那条小蛇,难怪你有了意识后喷了四次炉盖,那是在提醒我们吧。” “噗。” 炉盖掀起一下以示同意。 “不禁,丹炉能否变大呢?”花沸雪好奇地问道。 炉盖又喷起一次,表示可以。 花沸雪摸着炉身上的纹路,似在摸师弟的脑袋。 “那你变大一点,就变成药缸那么大。” 在他触碰下,丹炉纹路微微发亮,像是在无声地询问,在花沸雪坚持的目光下,金不禁虽不解,但还是照做。 丹炉剧烈震颤,炉身上的云纹泛起刺目金光,缓缓膨胀,直至几乎填满这间屋子。 丹炉一变大,衬得他面前的人身形极小,好似炉火能吞噬掉他。 花沸雪打开炉盖,金不禁意识到了什么,剧烈震颤,炉盖“当啷”一声又嵌回去,火焰噼啪作响表示抗议。 花沸雪叹了口气,直接掀开炉盖,三昧真火的热浪扑面而来,映得他眉目如画。 丹炉发出嗡鸣,震惊又焦急。 金不禁现在虽然说不出话,但花沸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摇摇头,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药方,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治疗黄粱梦和突如其来的黑雨毒线的药材,唯独最后那栏空着—— 直到花沸雪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当年他的血肉被尽数剔除,骨头架子被随手扔掉,坠入墟空,而后慢慢飘进鸿蒙海,鸿蒙海片羽不可浮,他自然也沉下海底,直到一场海啸将他的骨头架子推上岸,让他重见天日。 犹记那天,岸边围了一圈人,有人看见一具骷髅,吓得闭过气,昏倒在地,花沸雪还下意识去给他做了人工呼吸,结果那人醒来后看见一颗骷髅头,又吓得昏死过去。 后来,无法心道君来了,他成了师尊的第一个弟子,师尊问他叫什么,花沸雪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本姓花,但家里太过贫苦,父母压根没有给他取名字——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在第二天变成口粮的东西,是不会有名字的。 他在宝珠谷被人叫庚六、六月雪,可是,他从没觉得这些是他。 师尊得知了他的过往,沉吟许久,问道:“雪落千年,已白青岭,汝朝名扬四海而夕饮冰暗室,其内热欤?” 花沸雪答曰:“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师尊笑道:“好个饮冰十年,难凉热血!你有如此热血,济世道的真谛,便已领悟了五分了。” “济世之道。”他在心底默念着师尊当年的教诲。 作为药人,他太清楚以身入药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骨肉俱失,三魂七魄自此流离。 炉火映照下,他眼前浮现出那些在瘟疫中挣扎的面孔,妇人怀中奄奄一息的婴孩,老者微微起伏的枯瘦如柴的胸膛,还有妙妙濒死时惨白的脸色。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摆。 “值得吗?”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问。 花沸雪忽然笑了。 这问题多么可笑,当年那个从瘟疫中侥幸活下来的山村少年,那个在背叛、痛苦中重新活下来的鬼魂,多么渴望有人来帮帮他,救他离开绝望。 而现在,他可以让所有人不再绝望。 解开衣带的手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他想起妙妙总说他太傻,为了救人不惜代价,等妙妙醒来,恐怕又要这样说他了。 外袍滑落在地,他赤着脚踏入丹炉,真火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炉盖合上的瞬间,一道传讯符飞出窗外,直奔鸠不浊所在的方向。上面只有一行字:“戌时三刻,丹房取药。” 当鸠不浊踹开房门时,只看到满地衣袍,和炉中那一层闪着金光的粉末,那是花沸雪用自己换来的药。 第147章 萧衔蝉死死攥着玉瓶,用力到几乎要将瓶身捏碎。 “魂兮,归来——” 她突然抬手召来冥河之水,金浪翻涌间,万千亡魂呼啸而过,却没有一丝大师兄的气息。 药人以身入药,魂魄受损,难以寻回。 “大师兄……”她喉间溢出一声呜咽,强撑着,“魂兮,归来!” 一阵细雪在风中飞舞,窗含千岭雪,不见故人归。 春不过的山巅很快立起一座道观,紧接着,道观在九州遍地开花,观中供奉了一个人,徽号“济世慈航救苦真君”。 那些曾经逼迫萧衔蝉去死的百姓,如今正虔诚地跪在观前焚香祷告。 香火缭绕中,萧衔蝉站在远处看着,秦含玉递来一壶酒,她仰头灌下,辛辣的液体混着泪水滚落。 秦含玉仰头将剩下的酒都喝尽了:“师姐,我想回家。” 萧衔蝉沉默良久,悠悠香火模糊了她的眼,原以为一起离开家,也会一起回家。 九州各城的道观里,花沸雪的神像被塑成悲天悯人的模样,跟萧衔蝉记忆中的大师兄没有半点相似。 萧衔蝉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她望向东方,那里是家的方向,如今却像隔着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堑。 第179章 混元棍在腰间微微发颤,就像她此刻摇摇欲坠的道心。 救苍生?可苍生逼死了她最亲的人。 苍生……苍生…… “丫头,萧小友?”天枢星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雾。 她低头看着掌心,掌心里的玉瓶仿佛还残留着大师兄的温度。 “我要带大师兄回家。” 这句话说出口时,她才听见自己声音有多干涩,蓬莱岛的海风、师尊的唠叨、二师兄咋咋呼呼的喊声、大师兄无奈地给他们收拾烂摊子……那些记忆像刀子一样剐着她的心。 天枢瞬间急了,手杖重重顿地:“你是承担天命之人,你若不去杀了仙帝,九州焉能存在?” “够了!”她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什么狗屁天命,苍生之劫就该苍生去救,凭什么让我一人担这个担子?!如果该我来担这个担子,那我大师兄又凭什么……” 声音突然哽住,她再也说不下去。 萧衔蝉转身拉起秦含玉,小师妹的手冰凉得像块石头,她拉着师妹就走,谢无柩默默跟在她身后。 她不敢回头,怕看见天枢失望的眼神,怕看见自己的道心。 萧衔蝉一行人着凌云舟往蓬莱方向飞去,窗外云海金光万丈,如斯美景,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盯着远方。 离开蓬莱岛时,他们师兄妹四人一起坐着这艘船,船上堆满了麻袋,四个人挤在一个屋,舵上嵌的灵石都要精打细算。 现在要回蓬莱岛,大师兄不再了,二师兄也说不出话了,灵石多了,可是船舱了却更沉默了。 谢无枢站在她身侧,手中的剑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终只是沉默地望着远方。 银童留在春不过,秦含玉抱着丹炉坐在云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炉身上的纹路,炉火微弱得几乎要熄灭,偶尔发出几声“噼啪”的轻响,像是呜咽。 “二师兄,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 秦含玉望向远方,没有把“但是”后面的字说出来。 天边骤然暗了下来,厚重的云层如铁幕般压下,金光万丈的云海转瞬被黑压压的阴影吞噬,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战鼓声,每一声都似敲在人心上,震得凌云舟如海浪上颠簸的 小舟。 萧衔蝉猛地站起身,混元棍自腰间飞出,在她掌心嗡鸣不止。 她抬眼望去,只见天际密密麻麻的天兵天将如潮水排列开来,旌旗猎猎,战甲森寒,肃杀之气席卷万里长空。比之此前,这次追杀的架势显然上升了好几倍 最前方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隐光。 他一身玄金战袍,额间神纹熠熠生辉,四周众仙躬身退让,神色恭敬,口中皆称:“太子殿下。” “隐光,”萧衔蝉冷笑,眼中寒意凛冽,“你还是从春不过逃出来了。” 隐光神色淡漠,目光扫过三人,最终停在秦含玉身上一瞬,又迅速移开,他抬手一挥,身后天兵呼喝与战鼓声戛然而止。 他声如寒铁:“束手就擒,我可饶你们一命。” “饶?”萧衔蝉嗤笑一声,“来战!” 话音未落,天兵已如洪流般冲杀而来。 萧衔蝉纵身跃出,混元棍横扫千军,棍风所过之处,气浪翻腾,数十名天兵瞬间被掀飞。 谢无柩紧跟其后,剑光如电,身形如鬼魅般穿梭于敌阵,所到之处血雨纷飞。 秦含玉紧握且停侯,那把等人高的重刀魔气环绕,刀身漆黑如墨,刃口泛着冷冽的寒光。 看到隐光后,她心底的恨意似火焰般窜上来,重刀挥舞间,风声呼啸,竟硬生生劈开一条血路,直冲隐光而去。 隐光高立云端,千军万马中,他与秦含玉遥遥相望,一人眼底古井无波,一人双目赤红憎恶难藏。 敌众我寡,很快便有数名高手围剿而来,一道凌厉的掌风直袭秦含玉后心,千钧一发之际,那道掌风突兀地偏了方向,擦着她的衣角掠过。 秦含玉愕然回头,却见隐光立于高台之上,神色如常,仿佛方才的出手只是错觉。 有天兵却看得分明,低语:“太子殿下为何……”话未说完,便被同伴以眼神制止,隐光目光冷峻,无人敢再置喙,众人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秦含玉,所有攻势往萧衔蝉和谢无柩两人身上招呼。 萧衔蝉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混元棍蜿蜒而下,穿过云层,滴落下去。 她喘息着抬头,眼前的天兵天将仿佛杀之不尽,每一次冲锋都比先前更加凶猛。更可怕的是,这些人的实力远超以往,招式狠辣,竟隐隐压制住了她,她咬牙硬抗,手中混元棍再度横扫,将逼近的敌人逼退数丈,可自己的手臂却因反震之力微微发麻。 轮回珠在她丹田内微微颤动,似在呼应她的危机,却无法像此前那样使用随心,轮回力量在经脉之中滞涩无比。 萧衔蝉心里明白,她如今道心已乱,大师兄的死、苍生的重担、对于天枢给出的两个预言的猜测……种种杂念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意志。 “噗——” 一道金光直插后心,一口鲜血喷出,萧衔蝉踉跄往前走了几步,跪了下去,她看见谢无柩目眦欲裂,口中喊着什么,正不顾一切地向她跑来。 “师姐!” 秦含玉顾不得其他,重刀横扫,想要回援,却有一架灵力凝成的锁链拦住,她恨恨看去,果不其然看见隐光收回的手,倏尔,她消失在原地。 天兵们手中长剑高高举起,就要刺穿萧衔蝉的心脏。 谢无柩被敌阵隔开,竹剑几乎烂了,剑锋染血,却寸步难进。 “等等——!” 萧衔蝉突然大喊。 战场寂静了一瞬,隐光道:“你还有说什么?” 萧衔蝉悄悄摸向腰间芥子袋,她突然想起,师尊在他们离开家前,给了他们每人一个锦囊,说在生死危急时刻才能打开,现在就是这个时刻。 摸到锦囊了,萧衔蝉瞬间觉得有了底气,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开锦囊,一道精纯的灵力从精囊中溢散出来,渡劫期的灵力引得场上人都警惕防备起来。 萧衔蝉眼睛一亮,一定是师尊给的压箱底的保命之法。 只见来自无法心道君的渡劫期灵力在空中组成四个字——好汉饶命。 萧衔蝉:…… 希望突然破灭了。 隐光嘴角抽搐:“这就是你的……法宝。” 萧衔蝉的脸部表情都僵住了,她正要说什么,却见那行字突然爆炸,似炸弹冲击波,震得人仰马翻,以萧衔蝉为中心,方圆三里,空无一人。 轮回珠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化作屏障护住萧衔蝉,可那罡气震荡的威力太盛,虽没冲破屏障,却如同海啸狂风,颠簸起来。 萧衔蝉如断线风筝般从云端之上坠落,耳畔风声呼啸,眼前的天光与战火渐渐模糊,恍惚间,她看到谢无柩突然出现在她上方,追着她一起跳下来。 这家伙,笨死了,就这么喜欢她吗? 她的意识彻底陷入黑暗,身形穿过云层,朝着凡间无尽的山川坠去…… / 黑暗渐渐褪去,萧衔蝉的意识浮浮沉沉,耳边传来模糊的争吵声。 “……她身上有血!万一是被官府通缉的歹人怎么办?”一个粗犷的男声压低嗓子,语气里满是警惕。 “可她还有气!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清脆的女孩子声音反驳道,带着倔强,“爹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懂什么!这世道都乱了,你带回这个人又得造多少粮食?” 争吵声渐渐远去,萧衔蝉艰难地睁开眼,视线里是一间简陋的茅草屋棚顶,阳光从窗缝漏进来,落在她手边,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头仿佛被碾碎了一般疼痛。 “啊!她醒了!”一张稚嫩的脸凑过来,是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见她醒来,立刻转头喊起来,“爹——娘——她醒了!” 很快,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男人身材魁梧眉头紧锁,手里还握着锄头,显然刚刚还在劳作。 女人面容慈祥,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见她醒来,松了口气。她温声道:“姑娘,你可算醒了。” 萧衔蝉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女人连忙扶她起来,小心地喂她喝了一口温水。 “谢谢……”她终于能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男人站在一旁,神色复杂,最终叹了口气:“你伤得不轻,先养着吧,不过丑话说在前,我家里没有多余粮食,每天只有一碗稀粥。” 小女孩笑嘻嘻地凑过来:“我叫阿禾,是我先发现你的,你从天上掉下来,我还以为你是神仙呢!” 萧衔蝉怔了怔,随即苦笑。 接下来的日子,她在这户农家养伤,阿禾每日都来陪她说话,叽叽喳喳地讲村里的趣事。女人会给她熬药,偶尔还会给她的粥盛得稠一些。男人虽然话不多,但每次上山打猎,也会带回些草药给她疗伤。 第180章 萧衔蝉看着他们,心里某处渐渐松动。 她曾以为,苍生不过是一群冷漠的看客,逼死了她最亲的人,可如今,她在这小小的山村里,看到了截然不同的东西。 阿禾会为了救一只受伤的野兔,和父亲一起上山采药;女人会给上门 乞讨的乞丐送一碗稀粥;男人虽然嘴上说着“别多管闲事”,可村里谁家有事,他总是第一个帮忙。 他们不是圣人,会争吵,会自私,会害怕惹祸上身,贪生怕死,喜欢占小便宜,他们在尽自己所能,努力生活,他们不是坏人。 人性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善恶清浊会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当一个人濒临死亡时,善恶便很难自控,这是人之常情。 萧衔蝉抬头望向窗外的天空,云层之上,或许仍有天兵在搜寻她的踪迹,九州之中,肯定还有人想捉拿她去领赏,可此刻,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世上有人为恶,亦有人为善,若因恶人而憎恨苍生,那与那些恶人又有何异?真正的道,不是灭恶绝性,而是明知世间有恶,仍愿以善渡之。 轮回珠在她丹田内微微发亮,光芒温润如初春的晨光。 她的道心,终于重塑。 谢无柩找到她的时候,萧衔蝉正坐在农家小院的矮墙边,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与阿禾编草蚂蚱玩。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站在一棵老槐树下,衣袍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竹剑破烂不堪,风尘仆仆,他久久地望着眼前的身影,似是不敢相信终于找到了日思夜想的人,眼底翻涌着无数情绪,最终化作一声低哑的呼唤—— “妙妙。” 萧衔蝉指尖一颤,草蚂蚱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缓缓回头,对上谢无柩的眼睛。 空气仿佛凝滞了,这一刻,他们没有说一句话,却好像已经说完了千言万语。 阿禾好奇地打量着谢无柩,出声打破了安静:“妙妙姐姐,这个大哥哥是谁呀?” 谢无柩垂下眼,没有回答,萧衔蝉突然向前跑了几步,步速越来越快,她飞奔向他,紧紧抱着他。 槐树叶子沙沙作响,两个人同频的心跳愈加清晰。 谢无柩突然察觉到什么:“你的修为……” “嗯。”萧衔蝉在他怀里点头,肯定他的猜测,“我好像又要破镜了。” 第148章 夜色深沉,萧衔蝉站在农户的小院外,手掌轻轻一拂,一块沉甸甸的金子无声地出现在掌心,她将金子放在灶台上,望着黑沉沉的屋子,阿禾一家人已经熟睡,呼吸均匀而安宁。 “走吧。”谢无柩低声道。 她点点头,转身与他一同消失在夜色中,夜幕广袤无垠。 暗夜之中灰蓝的云连成一片。 秦含玉坐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丹炉的纹路,炉火缓缓跳跃,触感温热,窗外是浩瀚的云海,仙鹤掠过,静谧美好,却与她无关。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每日,这座华美的寝殿里只有她一个人,连伺候的仙侍们都被隐光勒令不得出声、不得靠近。 她唯一能见到的人,只有他——隐光,仙帝之子,如今的太子殿下。 门被推开,一抹银白的衣摆反射着粼粼月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秦含玉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今日又要说什么?劝我归顺仙庭?还是逼问我师姐的下落?” 隐光站在她身后,沉默片刻,才道:“……你瘦了。” 秦含玉顿时头皮发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托太子殿下的福。” 隐光走近,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却在即将触碰到时停住,最终收回,他低声道:“含玉,你知道我不想这样。” 秦含玉呲牙咧嘴,五官挤在一起,她觉得隐光有病,自从她被他关起来,他说话风格就变成这样了。 以前也没看出来这人这么肉麻又变态啊!难道是因为在大衍镜里她把他搞怀孕了,他的心理健康就出现问题了? “你到底想怎样?”她终于回头,气急败坏,“囚禁我,折磨我?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们追杀我的家人?这就是你的’不想‘?” 隐光闭了闭眼,眼底闪过一丝水光,声音微哑:“在你心里,我就这样不堪吗?” 秦含玉倒吸一口气,抓狂:“我求你了大哥,你说话正常一点成吗?!” 隐光:“……我只是不想你死。” 秦含玉一怔,随即讥讽地笑了:“不想我死?怎么,你把我关起来还是为了保护?那我得好好谢谢你。” 隐光没有回答,只是从袖中取出一颗南瓜大的明珠,放在桌上。 “这是瑶池明珠,可辅佐修行,好用的。” 秦含玉面无表情。 隐光见状,又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 “这是九天玄玉,装饰在衣服上可撑起百年护身符箓,好看的。” 秦含玉:? 隐光见她还是不为所动,又从袖中取出一颗火红的果子。 “这是炎焱果,吃了可增百年修为,好吃的。” 秦含玉:“……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要干嘛? 隐光顿了顿,声音极轻:“……这里只有我能进来,你安心待在这里,我会对你好的。” 说完,他转身离去,背影竟有几分仓皇。 秦含玉盯着桌上摆着的一堆天才地宝,指尖微微发抖,心中涌出一个不妙的猜想。 这么多贵重东西,他不会是…… 想买她的命吧?! 窗外,黑云翻滚,似有风暴将至。 凌霄殿 仙帝高坐于九天御座之上,周身萦绕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隐光单膝跪地,低垂着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萧衔蝉与谢无柩逃脱了,儿臣未能擒获。” 仙帝眸光一冷:“那个不舟遗民呢?” 隐光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颤,随即淡淡道:“已死在儿臣手里。” 仙帝盯着他,似在审视他话中真假,良久,才缓缓开口:“……很好”他站起身,袖袍一挥,“继续追查萧衔蝉等人的下落,务必斩草除根。” 隐光低头领命:“是。” 他转身离开,提着的心还没放下,后面突然传来韩飞光的声音—— “等等。” 隐光脚步一顿,回身跪下,心提到了嗓子。 韩飞光换了一幅温和的面孔:“隐光啊,父亲知道你怨怪我夺走了你的灵根,唉……当初若不是红罗莲这个妖女献上秘法,言说通过换灵根就能突破瓶颈,顺利飞升,又自作主张,断了你的灵根,你也不会坠落九州,你我父子不会分隔千年。” 隐光恭敬道:“儿臣从未怨怪过父亲。儿臣无用,灵根不能帮到父亲,却累父亲伤势重了几分。” 韩飞光和蔼极了:“这都是红罗莲挑唆你我,如今你回来了,当知道为父的心啊!” 隐光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贴到地面:“儿臣敬仰父皇,唯父皇马首是瞻。” 韩飞光与经年不见的儿子敷衍地联络了下感情,这才含情脉脉地送儿子离开,在隐光身影消失在凌霄殿后,他的目光立刻沉了下来。 夺灵根、落凡间、母早亡,这种经历若放在他身上,他绝不可能轻放罪魁祸首,更不可能相信所谓父亲的话。但隐光幼年似乎的确是个怯懦的孩子…… 韩飞光有些犹豫,这个陌生的儿子是站在他这边的吗?可恨现在心腹不够,他只能用他,也不知道那个不舟遗民究竟死没死。 一想到那两个预言,韩飞光坐立不安。 秦含玉站在窗前,望着翻涌的云海,怔忡出神。 “死尔之刃,出于不舟……” 她低声念着这句预言,眸中闪过一丝决然。 丹炉内,微弱的炉火忽然窜高,仿佛在回应她的低语。 南天门。 夜色深沉,云雾缭绕,两个四肢乱飞的生物潜藏在暗影里,不断靠近。萧衔蝉与谢无柩隐匿身形,避开守卫的耳目,悄然潜入天庭。 “你确定小玉真的在这里?”谢无柩低声问。 萧衔蝉爬行动作如同凌乱的章鱼哥,但眸光冷冽:“她一定在天庭,并且一定是隐光以保护的名义囚禁了她。” 谢无柩吃惊:“你这么肯定?” 萧衔蝉冷哼:“如果我们不及时救出小玉,接下来的剧情就是隐光强取豪夺,小玉誓死不愿,二人恨海情天,她逃他追,他们都插翅难飞。” 谢无柩充满敬畏:“你也能预言未来?” “不,我不能。”萧衔蝉道,“我只是了解剧情。” 南天门守卫像一座庞大的肉山,巡逻时脚步踏云,荡起层层云雾,两人对视一眼,好机会! 两道身如离弦之箭,穿进云雾,借云雾遮掩身形。萧衔蝉屏住呼吸,暗暗祈祷这个守卫没有脚气。 守卫的脚步声如闷雷,震得云层微颤,眼看就要进入南天门,突然—— 第181章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自九霄之上传来。 萧衔蝉浑身一僵,抬头望去,只见云海之中浮现出一具仙帝法相,巨大的眼睛太阳金轮一般,直刺二人藏身之处! 是仙帝! “本尊正要找你们,你们就送上门了。”仙帝法相威严一喝,整片云海骤然凝固,化作万千冰棱悬于二人头顶,“既然来了,便留下吧。” 谢无柩挥出竹剑,剑光割裂冻结的云雾:“走!” 下一瞬,仙帝指尖一落—— “轰!!!” 冰棱如暴雨倾泻,每一道都裹挟着磅礴力量,萧衔蝉混元棍横扫,棍风与冰棱相撞炸出漫天晶屑。 仙帝的身影已如鬼魅般逼近,一掌直取她天灵,与巨大的手掌相比,萧衔蝉渺小的就像一只蚂蚁,掌风徐徐,云层已崩裂出万丈深渊! “萧衔蝉,你的道,到此为止!” 无边墨色云海轰然炸出金色,坐在窗边的秦含玉猛地站起来。 是师姐,一定是师姐来了。 一直没有动静的飞讯密域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小玉,我在天庭。”萧衔蝉气喘吁吁,“仙帝这狗东西发现我和谢无柩了,我们拖住这里,你找机会离开。” 秦含玉闭了闭眼,这座殿宇如海上孤舟,门窗上都有禁制,除了隐光,没人能自由出入,该怎么做才能离开? 再睁开时,秦含玉眸中已浮起一层朦胧水光,她抬手抚上心口,似是强忍痛楚,踉跄着跌坐在榻边。 当隐光推门而入时,看到的便是她苍白如纸的脸色。 “你怎么了?”他快步上前,语气难掩焦 灼。 秦含玉抬眸看他,嘴角扯出一丝苦笑:“……突然被惊醒,旧伤发作罢了。”她顿了顿,声音轻若叹息,“隐光,发生了什么?我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一声巨响,那里怎么了?” 隐光忙道:“没什么,南天门之前被你们捅坏了,天兵正在修门。” “原来是这样……”秦含玉捂着心口斜靠在引枕上,她看向远方,“隐光,我活不久了……” 隐光瞳孔骤缩:“胡说什么!” “是真的。”秦含玉道,“魔修之路不好走,非杀戮不能修魔,而我,偏偏选了慈悲道。道选错了,如今,我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不然,你以为你囚禁我,我为何一点儿也不反抗?” 隐光嘴唇颤抖:“我这就去练九转还魂丹……” “不必了。”她轻轻抓住他的袖角,指尖冰凉,“我只想……最后看一眼九州。” 她的目光哀戚却平静,嘴角流出鲜血。 “我听说天庭有地方可以看见九州,你可以带我去看看吗?就当是……成全我最后一个心愿。” 隐光骇然,僵在原地,袖中的手攥得骨节发白,最终,他低声道:“……好。” 秦含玉倚在浮世井的白玉栏边,望着云海之井,通过这个井一样的器物,就能看到九州生灵,她眸中映着粼粼波光。 隐光站在她身后三步之遥,像一道沉默的影子,见秦含玉出神,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若还想看,我就把浮世井带回去。” 秦含玉身形有些僵硬,她只知道学习师姐话本里那些女主演戏时的样子,但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逃?隐光这小子现在挺有实力,又离她太近,恐怕她一抬腿,他就追上了,她逃不掉。 跟他回去?那她费劲出门做什么,这不脱裤子放屁? 秦含玉的脑袋快燃烧了。 仙帝的巨掌打地鼠般追着萧衔蝉,劈开云层,混元棍横扫千军,两股力量相撞的余波将方圆千里的云海震得粉碎! 灵力余波荡开,秦含玉踉跄后退,险些被一道崩裂的攻击击中。 “小心!” 隐光的身影倏然闪现,一把将她拽到身后,化作原型,龙尾一甩,化去那道致命攻击,他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声音却压得极低:“别动!” 秦含玉被他压在胸腔下,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 百丈外,仙帝突然收势,法相金瞳如电扫向这个方向:“谁在那里?” 隐光立刻掐诀,龙族天赋之术“潜龙在渊”无声笼罩住这里,秦含玉被他翕张的鳞片盖住,不露一丝气息。 萧衔蝉抓住仙帝分神的瞬间,身影瞬间模糊,消失在暗影里。 隐光的肚腹下又多了两个人。 萧衔蝉与谢无柩听到秦含玉在飞讯密域的声音,才来到这里,他们很怀疑隐光究竟会不会帮忙,但秦含玉既如此说,他们便信任她的话。 隐光叹了口气,方才秦含玉要冲出去,他好像压着一只脱缰的马,为了她不被仙帝发现,隐光只好答应秦含玉要保护萧衔蝉那两人的要求。 现在,四人一炉坐在一处殿宇中,面面相觑。 看到萧衔蝉来了,金不禁化作的丹炉炉火都明亮了几分。 隐光率先开口:“这里不能久留,你们快点离开吧。” 萧衔蝉同意这句话,站起身,谢无柩与秦含玉一起站起来。 隐光一把拉住秦含玉:“她不能走!” “不是……大哥?”秦含玉一脸无语。 萧衔蝉与谢无柩交换眼神。 “那我们就不走了”萧衔蝉一屁股坐回去,“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隐光面容有些扭曲:“那真是太好了,我真高兴。” 这座殿宇很大,隐光怕秦含玉趁他不注意就跟人跑了,于是留在外间暖阁。萧衔蝉怕隐光悄悄去向仙帝告密,于是让谢无柩盯紧他,外间两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相对而坐。 内殿只余一盏夜明珠灯,灯光柔和明亮。 萧衔蝉与秦含玉对坐在窗边矮榻上,中间隔着一方小几,几上摆着温热的茶,茶汤里映着两人严肃的面容。 萧衔蝉看了小师妹一会,好奇地问道:“你要说什么?” 方才她要闭目打坐,师妹却拉她过来坐下,说有话要说,但现在又迟迟不说话。 秦含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半晌才开口:“师姐……” “嗯。”萧衔蝉看着她的目光很柔和,“怎么了?” 秦含玉终于抬起头,鉴定道:“师姐,让我做你的刃吧。” 萧衔蝉倒抽一口凉气,她一个后仰,眼睛瞪大,浑身一颤,似是被吓到了,毛茸茸的耳朵都弹出来了。 “小玉,我不搞百合哈!” 第149章 秦含玉见萧衔蝉如此反应,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她目光坚定地望向萧衔蝉躲避的眼神,轻声道:“师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明白的。” 萧衔蝉嘶嘶地吸气:“小玉啊,我真不能和你搞百合,咱们俩是姐妹,这样做不对!” “师姐,我没有在开玩笑。”秦含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预言中的’死尔之刃,出于不舟‘,我想了很久,或许我就是……” “诶呀!”萧衔蝉突然打断她的话,“说起来我也该练练刀法了,小玉你快点休息吧,我出去……” 她站起身来,转身要走。 “师姐!”秦含玉拉住了萧衔蝉的手,她看着师姐的背影,一字一句道,“师姐,其实你也知道,我就是那个’刃‘!” 萧衔蝉眼睫低垂,死死咬住牙关,脸颊两侧鼓起一小块肌肉。 “不是护生刀法、不是天庚金脉,是我!开天斧需要一道刃,而我……就是那道刃。” 若说可杀仙帝的是护生刀法,那第一次上南天门时,韩飞光就该死在混元棍下了。至于天庚金脉,那更不可能。 现在,所有的线索和猜测指向一个人。 萧衔蝉的耳朵抖了抖,没有转过身,她继续低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地面:“小玉,你不清楚这些事……你、你也不知道要付出什么……” “我知道,我全都知道。”秦含玉语气坚定,“师姐,让我做你的刃吧。” 胸膛剧烈起伏,萧衔蝉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绝望与愤怒瞬间充满整个胸腔。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化身为刃,意味着你的神魂将永远与开天斧融为一体,你会变成器灵,你知道什么是器灵吗?!你将永远附在开天斧上,再无为人的喜悦,甚至不能轮回转世!” 秦含玉转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师姐,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捡到我的场景吗?” 那时候秦含玉乘着一截长生木,飘过无边无际的墟空,飘过危机四伏的鸿蒙海,终于来到蓬莱岛的沙滩上,孤身一人太久,她甚至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每天都陪着我,陪我修炼,陪我玩……师姐,你是我最重要的人,那时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你的力量,而不是你的累赘。” 萧衔蝉猛地站起身,茶盏被她的动作带翻,茶水洒了一地:“不行!我绝不同意!什么狗屁预言,大不了我们另寻他法!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第182章 外间的谢无柩和隐光听到动静,同时转头看向内殿,隐光皱了皱眉,正要起身,却被谢无柩抬手拦住:“她们的事,让她们自己解决。” 内殿中,秦含玉缓缓起身,走到萧衔蝉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师姐,师尊曾说过,修道之人当以苍生为重,如今三界倾覆在即,若我的牺牲能换一线生机,值得。” 萧衔蝉微微发抖,声音滞涩:“可、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我……” 她没有说完话,但秦含玉明白她在说什么。 “二师兄已不能动弹了,大师兄也……”一想到大师兄,萧衔蝉就哽咽到说不出话,“现在又是你,小玉,我不允许出现这样的事!我决不允许!” 萧衔蝉掐诀, 一道金光自手中飞出,化作细密锁链缠绕住秦含玉的手腕,秦含玉一惊,刚要挣扎,却见师姐咬破食指,凌空画下一道符咒。 “睡吧,小玉。”她声音沙哑,符咒没入秦含玉眉心。 金吾炼星炉火光忽明忽暗,似是二师兄在焦急,秦含玉踉跄栽进萧衔蝉怀里,睫毛颤动如蝶翼,她想挣扎着醒来,却终是无法,沉沉睡去。 萧衔蝉将人轻轻放倒在矮榻上,轻轻摸着小师妹的头发。 “小玉,我决不允许有人再因此牺牲了,你放心,有我在,三界不会倾覆,既然我是天命之女,我便与他,同归于尽。” 将秦含玉以术法禁锢在殿内,又在外间布下重重结界,萧衔蝉最后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小师妹,转身对谢无柩和隐光故作轻松道:“看好她。若她少了一根头发,我回来定不饶你们。” 谢无柩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皱眉:“你要做什么?” 隐光也察觉不对,起身阻拦:“萧衔蝉,别冲动,你若出了什么事,含玉知道了会恨死我的。” 萧衔蝉冷笑一声:“小玉现在难道没恨死你吗?” 隐光:…… 谢无柩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行,萧衔蝉,不管你要做什么,不可以!” 萧衔蝉眼神决然:“放心吧,我会回来的。” 谢无柩早将她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以什么形式回来?肉身还是鬼魂?” 萧衔蝉一噎,顿了顿,她道:“对不起。” 话音未落,她已化作一道流光冲出殿外,直奔凌霄殿。 “萧衔蝉——” 谢无柩就要跟她冲出去,这处殿宇却早被布下了阵法,他一时半会竟无法破阵而出。 凌霄殿外,云雾翻涌。 萧衔蝉手握混元棍,周身杀气凛然,就在她即将踏入殿门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拦住了她的去路。 萧衔蝉警惕地眯起眼:“女桑道君。” 她手背在后,混元棍蓄势待发。 女桑依旧一袭素衣,眉目如画,莲花冠逍遥巾,衬得云海之中的她像观音菩萨。 “不知女桑道君拦住在下,意欲何为呢?” 女桑轻笑一声,非但不退,反而上前一步:“萧姑娘何必着急?我今日来,可不是为了拦你。”她压低声音,“我是来帮你杀仙帝的。” 萧衔蝉瞳孔一缩:“你?帮我?” 她倏尔上前一步逼近,冷笑一声,混元棍横在胸前:“女桑道君,你与仙帝同流合污多年,如今倒戈相向,莫不是以为我会信?” 女桑轻叹一声,拂尘轻甩,一缕银丝悄然浮现:“你看这个。” 她将一根蚕丝托在掌心,细如发丝的蚕丝泛着幽光。 “千年前仙帝闭关时,我将本命蚕丝种入他丹田,这些年,他腹部的伤为何迟迟不愈?因为我在用蚕丝一点点蚕食他的元气。” 萧衔蝉盯着那缕蚕丝,果然察觉到其中蕴含的气息,与仙帝伤口渗出的脓液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为何?”她仍不敢松懈。 女桑眼波流转间,面容闪过一丝痛色:“我虽想做人上人,却不想踩着无辜之人往上走,可他威胁我……”她抽泣一声,“他敢威胁我供他驱使,就该想到会有反噬的一日。” 她忽然抓住萧衔蝉的手腕。 “现在蚕丝已遍布他全身经脉,但还差最后一步,只要你在蚕丝刺破他心脉的瞬间击中他的丹田,双管齐下,我们一定能一击即中,杀了韩飞光!” 说到最后,女桑杀气腾腾,往日素雅的模样不翼而飞。 女桑话音未落,凌霄殿内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冷笑。 “好一个’双管齐下‘!” 殿门轰然大开,仙帝韩飞光踏云而出,腹部洞开的伤口虽未愈合,周身威压却如渊似海。 他的伤口腐烂的肉芽上刺出一丝银线——正是女桑方才展示的蚕丝。 “自从轮回盘破腹而出,这伤口便再没有愈合,原以为轮回盘是天道规则化身,其所造的伤也与众不同,没想到……” 韩飞光缓缓抬手,像是察觉不到剧痛般,狠狠抽出一根蚕丝,经脉因这抽动而骤缩,剧痛使得他脸色惨白。 他咬牙切齿:“没想到,竟是你这贱人千年来日日’精心照料‘的结果!贱人,你找死——” 女桑面色骤变,拂尘一甩,脚尖点地向后飞去,云海被她的脚分成两侧白茫茫雾气。 韩飞光一掌劈下,金光如刀锋般撕裂云海,直取女桑咽喉,女桑侧身急避,却仍被余威扫中肩头,素衣顿时绽开一道血痕。 她踉跄后退,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却低低笑了起来:“韩飞光,几千年了,你的本事,还是只有这么一点。” 韩飞光怒极,已经快要气疯了,攻击毫无章法,雨点般密集。 萧衔蝉握紧混元棍,冷眼观察着战局,韩飞光每次出招前,腹部的伤口都会隐隐泛出黑气,右臂也随之迟滞半分。 “原来如此……” 她眯起眼,韩飞光每次攻击,每次调动法力,腹部的伤口处的蚕丝也会随之抽动。 蚕丝…… 萧衔蝉突然想起天枢星君的第三个预言,那是一幅画面,就是她在离开蓬莱岛之前,偶遇金阿姨的场景,那时金阿姨还说她的芥子袋上挂了丝。 那时她将灵石塞进小师妹的芥子袋时,触碰到了一些丝线,她没当回事,随手在自己的芥子袋上拍了拍。 莫非…… 小师妹是不舟人,说不得曾经偶然得到一些女桑的蚕丝,随手放进芥子袋里,而后来到蓬莱岛,忙于修炼,不修边幅,那些丝线便一直被放置在芥子袋里,不见天日,直到她打开了她的芥子袋。 天枢看到的那个预言,难道预示着韩飞光的死因也有蚕丝的缘故? “女桑,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甚至允许你生我的孩子。”韩飞光用盛怒掩藏他的羞耻。 已是撕破脸了,女桑索性不再演戏,她冷笑:“你以为与你生孩子是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吗?当初听到你说这话,差点恶心到我。” “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你到底图什么?” 女桑冷笑:“九天御座,六界之主,你坐得,我比你更坐得。” 韩飞光大怒,他感到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有些可笑。心底对于这件事的定义翻天覆地——他开始只以为是女人的爱恨情仇罢了,没想到她在掠夺他的权力。 “你竟敢妄图帝位!” 女桑悠然道:“怎么能是妄图呢?我就快要得到了。你这样的人都能稳坐天帝之位,我只会比你做得更好、更稳。” 韩飞光怒而摔袖,双手张开,做出挥斥方遒的姿态:“本尊曾是振音大族嫡长子,是南天一派开宗立派之祖,你一卑贱蚕奴,也配与本尊相提并论?只怪本尊一时不察,被你蒙骗过去,没能看出你的不安分!” 女桑冷笑:“不安分?大族的天之骄子将天下玩弄掌中就是雄韬伟略,我视天下为棋盘,众生皆棋子就是不安分?就因为我出身低?哈哈哈,韩飞光,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正是因为你从不放在眼里的人。” 韩飞光被戳中痛点,他想起他不曾放在眼里的红罗莲、云似雪、天枢,乃至于萧衔蝉等人,这些人无不予他痛击。 他气急败坏:“你以为你真的赢了吗?日后众生提起你,不仅会骂你得位不正,还会笑你曾在本尊身下婉转承欢。” 女桑丝毫没有因此而觉得恐惧,她笑了:“这又有什么妨碍?尽管去议论,好叫天下人知道,堂堂仙帝也不过是我登顶路上的装饰品。” 第150章 女桑臂弯搭着拂尘,莲步轻移,款款逼近韩飞光。 韩飞光踉跄后退,面色惨白,腹部的伤口渗出黑血,整个人仿佛随时会倒下,他突然广袖一挥,转身欲走,后背突然被一个人影笼罩。 左洞明无声地出现在韩飞光背后,挡住了他的去路。 “韩飞光,乖乖受死,我留你全尸。”女桑居高临下地问道,声音轻柔却透着寒意。 韩飞光恨恨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暗芒,他虚弱地抬手,指向凌霄殿深处的案几:“号令天兵的兵符,就……就在那里……我用兵符换……” 第183章 女桑唇角微扬,转身走向案几,果然看到一方流转着金光的符鉴摆放着案头,她伸手去取,指尖刚刚触碰到符鉴边缘—— “贱人!” 原本奄奄一息的韩飞光骤然暴起,周身金光炸裂,一掌直取女桑后心!女桑仓促回身格挡,蚕丝如瀑,却已然来不及。 倏尔,她身前闪过一个身影,左洞明奋不顾身挡在女桑身前,被这一击震飞出去,重重撞在殿柱上,喷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韩飞光冷笑,掌心又凝聚出一道攻击:“你以为本尊真的虚弱到任你宰割?受死!” 他猛地抬手,无数银丝竟从女桑体内刺出,如同万箭穿心,女桑立刻抬手,灵气化冰,根根丝线上凝出冰霜,虽疼痛难忍,但不再搅动经脉与血肉了。 韩飞光得意洋洋:“区区蚕丝也想破了本尊金体?你做梦!本尊早就察觉到身体有异,一直隐而不发,就是为了掌控你留下的蚕丝。若我没猜错的话,为了破本尊金体,你留下的是本命蚕丝吧。” 本命蚕丝与其他不同,一旦被他人掌控,便会反噬本体。 女桑怒道:“萧衔蝉,你身负轮回珠,杀了韩飞光,这天下我可与你共享!若今日不除掉韩飞光,待来日他休养生息,必将你除之而后快!” 韩飞光与女桑一起锁定萧衔蝉的身影。 萧衔蝉正打着渔翁得利的计谋,哪肯如他们的意,她倏尔身形一转,隐匿在影子里了。 女桑与韩飞光厮杀得近乎疯狂,蚕丝与法术绞缠,银白与金光交织,整座凌霄殿都在震颤。 萧衔蝉隐在殿柱之后,暗中观察,蓄势待发,只等二人两败俱伤之际自己再冲出去,突然,她腰间玉简亮起微光,她疑惑地挑眉,这个时候谁会给她发来讯息? 玉简里飞出一份来自一个月前的讯息。 “妙妙,立刻回来!”是师尊的声音,罕见的急促,“什么天命,什么大劫,都不必管了!为师只要你……” 话音戛然而止,玉简光芒骤灭,所有讯息只有这短短一句未完的话,仿佛被人强行掐断。 萧衔蝉心头一紧,师尊最后那句未完的话里,分明传来一声闷哼,像是被人禁锢住了,阻止他发声。 她的心陡然一沉,握紧玉简,指节发白。 前方韩飞光正掐着女桑的脖子将她提起,而女桑的蚕丝也深深勒进韩飞光的血肉,二人看起来斗得不可开交,萧衔蝉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冲出去,但一来被方才师尊的话分了心,二来担心眼前二人是否在演戏。 想到此,她脚步一顿。 女桑的修为虽与韩飞光比略低一些,却仍深不可测,且她是蚕妖,身负秘法,又在韩飞光身边多年,了解他的弱点,一时间韩飞光竟奈何不了她。 韩飞光见势不妙,突然狞笑一声,五指虚空一抓。 天庭中所有带着兵士符印的天兵突然浑身剧颤,周身灵力化作金色洪流,不受控制地涌向韩飞光掌心。 他们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变成枯槁皮囊,而韩飞光却肉眼可见的强壮起来。 他竟将他人的性命与修为化作自己的养料! 韩飞光周身威压暴涨,凌霄殿柱在这股力量下纷纷崩裂,穹顶簌簌坠落。 萧衔蝉握紧混元棍,心底发寒,一股愤怒直冲天灵盖。 / 茫茫墟空中传来激烈的争执声,灵力震荡,将无形的屏障几乎冲破。 “无法心,你疯了!”逍遥道君声音里带着雷霆怒意,水母一样单薄的身体颤抖着,“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打我的师尊、你的师祖!” “你们若是不拦我,我也不会如此。”无法心愤怒地涨红了脸,“我绝不会看着妙妙去送死。” “无法心!”明羲仙尊怒喝一声,周身灵力如潮水般压下,将无法心道君生生逼退三步,远离此地的屏障,“你可知何为’道‘?” 她的声音如古钟长鸣,回荡在茫茫墟空之中:“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我等修道之人,既承天地之灵,便当以苍生为念!” 无法心愤愤地一甩袖子:“我不听你们这些大道理,我也不管你们有多少大道理,总而言之,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妙妙去承担这个狗屁天命!” 说着,他就要冲破此地为了容纳亡魂而设起的屏障 逍遥道君失望极了:“无法心,你可还记得当年为师立下的誓言?愿以己身渡苦海,不教众生堕幽冥,如今,轮到衔蝉了。” 无法心道君双目赤红,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顾不得礼仪尊卑:“放屁的’轮到‘!你们口口声声苍生大义,可曾问过妙妙愿不愿意?她才不到三百岁,九州那么多老东西都避世不出,凭什么要她去?!” 逍遥道君闭了闭眼,单薄的身形在虚空中显得愈发透明:“无法心,你以为为师舍得?为师与你师祖为维持无法入轮回的亡魂不散,早已肉身消散,魂魄难为,若妙妙不能斩杀仙帝,还九州清明,到时候就是苍生魂魄俱归虚无!你心底还有没有苍生?” “我若心里没有苍生,就不会这么多年来如一日将灵石送往海底,供师尊布阵稳固诸多亡魂,不会在蓬莱岛数年,一日都不敢离开。” “苍生劫就该苍生救——” 一个女声突然插入几位法力高深的修士之中,众人看去,只见一农妇打扮的中年女子骑着一条大金鱼,顾涌顾涌往这儿飞来了。 无法心略有些惊讶:“翠翘?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金不禁的母亲,金翠翘。 金翠翘修为不高,幸而其夫是鸿蒙海鲛人,皮糙肉厚,夫妻二人合力,这才能来到墟空。 金翠翘道:“无法心道君,你这几人愁眉苦脸的,我便猜是几个孩子在外遇到麻烦了,见你离开蓬莱,与拙夫一起跟着你来到此地。” “你们几位的争论,我也听清了,我倒觉得,你们修士也太高傲了。怎么,拯救苍生这样的大事只能教大人物来做么?我们普通人,力虽微,却也能倾天呢。” 她拍了拍屁股底下的丈夫。 “走,老金,咱们出去给孩子撑腰。” 说着,二人身影便如离弦之箭,“嗖”得一下撞上了屏障。 无法心道君突然暴起,一剑刺向虚空屏障:“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散架呢!凭什么要孩子替天下人死?!” 两人一鱼的身影霎时消失在墟空中。 明羲仙尊叹息道:“能力愈高,责任愈重,衔蝉身负轮回珠,此乃天命所归……难道,我真的错了?” / 秦含玉站在丹炉前,指尖轻抚炉壁,三昧真火的焰光映在她坚毅的脸上。 “师姐……”她低喃一声,忽然来到前殿,对隐光和谢无柩二人道,“你 们快去找师姐!她一个人对付不了仙帝!” 隐光皱眉:“那你……” “我在此稍等等,万一师姐过不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呢?”她眉头微蹙,显然是一个担心师姐安危的模样。 待二人身影消失,秦含玉深吸一口气,转身来到内殿,金吾炼星的炉火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指尖掐诀,丹炉轰然开启,炽热的火浪扑面而来,她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萧衔蝉心头猛地一颤,仿佛感应到什么,她现在思绪有些乱,或许是师尊传来的话,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空气仿佛凝滞了,杂乱崩塌的凌霄殿突然寂静得好像从没有人居住。 萧衔蝉眨眨眼,眼前缠斗的女桑与仙帝的身影骤然消散,她瞳孔骤缩,突然反手,混元棍横扫身后—— “铛!” 韩飞光的金掌与棍身相撞,震得她虎口崩裂,她一个鹞子翻身,猛地向后撤去。 “就这点本事,也配称天命之女?”韩飞光冷笑,掌心金光暴涨,攻势愈发凌厉。 萧衔蝉一边与他对打,一边扫视周围环境,女桑呢?她一边观察,一边假装不敌,节节败退,眼神却冷静至极,她在等,等一个破绽。 就在仙帝一掌劈向她天灵盖的刹那,萧衔蝉一个翻身,躲过攻击。 她看到女桑了,左洞明破碎的身体肉块下,女桑已现出原型,一条通体莹白的蚕僵直地躺着。 她死了? 韩飞光见一击不中,就要再来,萧衔蝉眸光冷凝,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已到渡劫期边缘,待渡过天劫,就是铁板钉钉的渡劫期,如若能此时将天雷引来…… 她闭眼,渐渐放开对灵力的压制,远方天际云海悄悄染上墨色,就在此时,一道金光自凌霄殿外破空而来,如流星划破天穹,直冲萧衔蝉而来。 萧衔蝉见状,瞳孔猛然一缩,这金光…… 金光仿佛有意识般,缠上混元棍,棍身震颤,金光流转间化作锋锐的斧刃,寒芒凛冽。 开天斧,终成! 萧衔蝉握紧斧柄,熟悉的感觉让她瞬间就意识到了什么,她红了眼眶:“小玉……” 第184章 韩飞光脸色大变,那不舟遗民竟没死?! 死尔之刃,出于不舟…… 萧衔蝉手持开天斧,斧刃金光流转,与韩飞光的攻击轰然相撞!气浪炸开,整座凌霄殿的残垣断壁被震得粉碎。 与此同时,天际雷云翻滚,第一道天雷如巨龙般劈落,直击二人交战中心。 “轰——!” 电光撕裂长空,萧衔蝉借雷势一斧劈下,韩飞光被迫后撤,金袍被雷火灼出焦痕。 他怒极反笑:“好一个天命之女,连天劫都为你所用!” 萧衔蝉不答,斧锋再起,而第二道、第三道天雷已接连劈下,整个天庭仿佛陷入雷暴深渊。 无法心道君三人拼尽全力在墟空之中穿行,冲破界壁,落脚到密州悠然城,城门上贴了五张通缉令,通缉画像上,花沸雪、金不禁、萧衔蝉和秦含玉的面容用了法术,让他们的脸在纸上可以动作,生动极了,也更容易让人辨认。几人的通缉令旁还有一张写有“谢无柩”名字与画像的通缉令。 无法心瞬间了然,恐怕此人就是徒儿他们在外交的朋友。 城门口人来人往,有几个人挎着篮子边走边聊天,声音传到无法心耳朵里。 “听说花真君的生日要到了。” “是啊,明儿一起去庙里上柱香吧。” “该当的,我备些鲜果去。” 便有稚子问道:“花真君是谁啊?” “花真君为救九州百姓,不惜以身入药,是你我的救命恩人。” 无法心与金翠翘夫妇对视一眼,他忙拦住路人:“你们所说的花真君,是不是叫花沸雪?” “不是他还是哪个?”路人道,“你虽是修士,却不能直呼花真君之名,真君以身入药救下的不止我们凡人,还有你们修士,该敬重才是。” 无法心瞬觉五雷轰顶。 沸雪是药人,以身入药,这意味着…… 他脚下踉跄,被金翠翘扶住,她低声道:“说不得是重名,沸雪若要不顾惜自己身体,不禁、妙妙和小玉也会拦着他的。” 无法心颤抖着手拿出玉简讯符,联系萧衔蝉,玉简亮了,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轰鸣,无法心顾不得其他,大声问道:“妙妙,你现在在哪儿?在做什么?” 萧衔蝉一斧子将韩飞光的攻击打回去,斧刃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她听到玉简传来师尊嗡嗡声,气喘吁吁道:“我在天庭,正在造反!” 话音未落,韩飞光一道金刃袭来,罡气将她的玉简震碎,衣摆破絮。 “这帮小混蛋……”无法心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就要直上云霄去寻他的徒儿们,忽然察觉天色异变,头顶的天穹雷云如墨,电光如龙,云海之上似有雷劫。 “不好!”无法心脸色骤变,急忙掏出玉简,“妙妙!你在干什么?天劫是能随便引的吗?!” 金翠翘一把按住无法心的手,目光坚定:“事已至此,与其拦着他们,不如帮孩子们一把。”她转头望向天际翻滚的雷云,“既然要闹,就闹个天翻地覆!” 无法心深吸一口气,眼中终于现出决然之色。 他掐诀念咒,周身灵力暴涨,声音如洪钟般响彻九州云霄。 “韩飞光为避天命,私封冥界,断轮回之路!万千亡魂不得往生,皆因仙帝一己私欲!天庭本是振音一界,因韩飞光之力而赖九州供奉,韩飞光其人,本是振音南天门宗主,其人野心勃勃意欲为九州十界之主,如今轮回不通数千年,九州倾覆就在眼前。” 声浪所过之处,山河震颤。 田间劳作的农夫农妇、市集叫卖的商贩老板、书院读书的学子姑娘,全都惊愕抬头。 九州大地,民怨渐起。 无数修士御剑升空,意图查看此言真伪。 待无法心说出此番话后,明月夜、昆仑宗等门派的掌门陆续来到悠然城寻找这位经年不露面的道君,此时,无法心已被见南山掌门请去了。 / 天庭之上,韩飞光越发觉得力不从心,他有预感,他征程会在萧衔蝉手里终结,他不甘,试图威逼利诱,动摇萧衔蝉的道心。 “萧衔蝉,你看看四周,那十万天兵,无不是一州之大能,曾也是天之骄子,他们有的可一剑断三千生死,有的可一掌定十丈乾坤,天才,不过是入我上界的门槛罢了,他们尚且都只是我的养料罢了,你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打败呢?凭你那可笑的爱与正义吗?” 萧衔蝉未因他的话而动摇分毫。 她体内的轮回之力在一道又一道的雷劫中愈发纯粹,轮回珠将凡间的愿力带了上来,萧衔蝉的识海中浮现了一幅幅画面。 她冷声道:“如今二百五十岁,法力不过渡劫期,我的法力不如你,甚至不如这些天兵天将,我也的确战胜不了你,不过……” 她挥手,将轮回珠映照的世人画面设于云海天幕上。 衣衫褴褛的人们愤怒地冲进仙帝祠堂,将高高在上的泥胎神塑打碎,金粉红漆裂开,透出泥土本来的黄色。人们用水调和,把这泥土,重塑成墙,这墙伫在厨房,伫在茅厕,亦或又变回泥土本身,变成一条平整的路。 车去碾它,脚去踩它,雨雪去覆它,它不言不语,长出了庄稼。转眼间,麦子熟了几十次,这土盖在棺材上,不多时,一只绿油油的麦苗伴随着远处婴孩的哭声,拔地而起。 “我打败不了你,但万千百姓可以,你坐在天庭王座上,坐在这些百姓的背上,吸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奴役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将他们视作蝼蚁,你怕是早就忘了,天下人可成就你的霸业,亦能打败你的妄想!” “区区低贱凡人,他们也配打败本尊!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力。” “蚍蜉撼大树,可敬不量力。” 天雷如怒龙咆哮,与开天斧的金光同时贯穿韩飞光的胸膛,仙帝发出震天嘶吼,周身皮肤寸寸碎裂又修复。 萧衔蝉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斧柄流淌,却死死压着斧刃,一寸寸往下斩,韩飞光双目赤红,双手抵住斧锋,金光与黑气在二人之间疯狂绞杀。 九州上空,黑云翻涌,整整一年不散。 凡人抬头,只见云层中时而金光炸裂,时而雷暴轰鸣。 第一日,韩飞光折断萧衔蝉三根肋骨。 第三十日,萧衔蝉劈开仙帝半边臂膀。 第一百日,二人从九天打到黄泉,韩飞光修为流失如洪水,冥界再也封锁不住。 第三百日,最后一道渡劫期的金雷落下,九颗轮回珠连成一串,围成一个圆。 萧衔蝉只觉四肢百骸都被无形的力量蕴养,她的丹田里好像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一斧斩落—— “轰——” 韩飞光被开天斧劈中的瞬间,周身金光骤然崩碎。 斧刃将他的头颅斩断,仙帝的躯体开始龟裂。 “不……”他狰狞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指尖已化作飞灰。 萧衔蝉冷眼看着,斧刃再次举起。 最后一斧落下,韩飞光的身躯彻底爆裂开来,在墨色云层中爆发出刺目金光。 深渊传来锁链断裂的巨响,轮回道重新开始转动,无数被困的亡魂被无形的力量吸引,回归轮回,终于得以往生。 萧衔蝉喷出一口鲜血,踉跄着单膝跪地,开天斧深深插入地面才勉强撑住身体。 以渡劫期去对抗韩飞光,还是有些吃力,幸好结果是好的 九颗轮回珠悬浮在半空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被封锁千年的轮回规则开始重新流转,无数亡魂的虚影在天地间浮现。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 “多谢替我除掉这个麻烦。” 女桑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那条原本僵死的白蚕竟化作人形,一把将轮回珠拢在手中。 “现在,该由我来执掌轮回了。” 她竟然是诈死! 萧衔蝉想要起身阻拦,却因伤势过重再次呕出一口血,她翻手,轮回珠便似认主般,不顾一切往她这里飞。 “本尊已是轮回化身。”一道金芒自她眼底渐渐浮现。 女桑笑得猖狂,死死制住意图回去的轮回珠:“一个初生的天地规则罢了,连人间供奉都无,如今又身负重伤,你能奈我何?” 第151章 一道耀眼金光自九霄之上炸开,以其为中心,笼罩九州一年的黑色劫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 一团团金色与银色的云气在苍穹之上炸开,如同绚烂的烟火——那是萧衔蝉与女桑争夺轮回珠时,灵力碰撞引发的天地震荡。 “就凭你这副模样,也配与我争?”女桑指尖缠绕蚕丝,死死缠住连在一起的九颗轮回珠,冷笑连连,“你与韩飞光战至力竭,如今不过强弩之末,而我,蛰伏千年,为了这一刻,我准备了数千年!你拿什么和我争?” 萧衔蝉唇边血迹未干,却仍挺直脊背,掌心金光流转,与轮回珠共鸣,轮回珠已彻底与她变成一体,她变成了轮回规则的一部分,换句话说,她现在就是轮回本身,就是神明。 第185章 初生的神明才经历了一场恶斗,身体虚弱,每动一分神力,面色便苍白一分。 劫云散尽的刹那,谢无柩立刻冲向凌霄殿废墟。 整整一年,他在这片雷暴外围团团转,任是再如何焦心,都无法走进劫云环绕的里面。这场雷劫与其他不同,似是夹杂着极其庞大又神秘的力量,这种不同寻常的雷劫让他更担心。 身影飞速向中心冲去。 残垣断壁间,萧衔蝉浑身是血,茕茕孑立。她面前的女桑白衣焦黑,面容狰狞,二人之间悬浮着连成一圈的九颗轮回珠,而女桑正狞笑着,一根蚕丝向萧衔蝉心口钻去。 萧衔蝉心底有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她现在需要经历一场劫,才能将力量彻底掌握。 “我要轮回珠,我要成神——!” 女桑猛地用力,周身气息如渊似海。她只是轻轻抬手,整片天穹便骤然暗沉下来,云层中隐有雷光闪动却又迟迟不敢落下。 “你……你竟然已有飞升之力?!” “很奇怪么?”她衣摆带着烧焦的痕迹,高傲地抬起下巴,“早在五百年前,我的修为就已臻至巅峰,随时可以飞升,只不过那时登天路被韩飞光把持着,我不愿飞升之后沦为他的附庸,这才一直压抑修为。” 女桑缓缓抬起手,轮回珠慢慢向她飘去,轮回珠与萧衔蝉已融为一体的现状,若女桑得到轮回珠,必会彻底毁去萧衔蝉的肉身与魂魄。 “一个初生的神明罢了,你拿什么和我斗?!” 一道黑影骤然冲破残余的劫云屏障! “萧衔蝉!” 谢无柩浑身浴血,手中竹剑已断,却仍不管不顾地冲到她身旁。 当他看清她的模样时,瞳孔骤缩,她周身经脉尽碎,灵力枯竭,连站立都全靠开天斧支撑,可即便如此,她仍死死盯着女桑,半步不退。 女桑眯起眼:“又来一个送死的。” 谢无柩看向女桑,声音沙哑却坚定:“她的命,轮不到你来收。” “哈哈哈——”女桑笑得得意又张扬,“你尽管以卵击石试试。” 她五指成爪,轮回珠又往她的方向挪去几寸。 谢无柩抱起萧衔蝉,萧衔蝉推开他:“你快走,这是我和她的事。” 谢无柩摇摇头,他张口—— “谢无柩愿以吾之血肉精元、三魂七魄皆奉与吾主,只愿吾主得道证果!” 萧衔蝉浑身一震,突然感受到一股温暖而澎湃的力量从谢无柩体内传来,她惊愕地转头,看见谢无柩面色瞬间惨白如纸,一缕鲜血从他嘴角溢出,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 “你做了什么?!”她想要挣脱,却被谢无柩紧紧握住手腕。 “借你些灵力罢了。”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笑道,“死不了人的。” 就在这一刻,萧衔蝉突然感应到更多熟悉的力量——来自师尊、天枢星君、吴青雉、明五娘……来自许许多多的凡人。 女桑脸色骤变:“区区凡人愿力……” 她话音未落,轮回珠突然剧烈震颤,竟挣脱蚕丝束缚。 萧衔蝉周身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她稳稳接住飞来的轮回珠。 “今日便是尔之死期。” 萧衔蝉的眼睛已变成金色,她立于空中,就像一位悲悯的神明。 “乾元朗照,坤德载宁; 离火焚秽,坎水涤尘; 震雷破障,巽风扫阴; 艮山镇恶,兑泽生春。 四象归位,八卦合真; 晦暗尽消,九州晏清。 道劫同湮——” 云涡骤沉,风息俱寂,萧衔蝉周身金光如茧收束。天地之间荡起自上古而来的钟鸣,天际仿佛裂开般,绽出炽白光痕。 女桑癫狂嘶吼:“九州晏清?何以晏清?你以为杀了天帝、杀了我,这世上就不会再有恶人恶行吗?只有还有人,只要人还有欲望,恶念恶事就不会消失,萧衔蝉你所做一切,终究是白费工夫!” “有光的地方,自然会有黑暗,左不过是正邪相争罢了,我所做所为,只为后人知晓,即便蜉蝣,也有与天斗争之力,斗他个人仰马翻又如何!” 一道煌煌金芒如撑天之柱,自九霄劈落,如天罚降世,携着凛冽天道之威,直斩女桑眉心。 那金光所过之处,云海两分,雷霆退避;时空凝滞,万物噤声。 女桑仓皇抬掌,蚕丝结盾,银色触及金光的刹那—— “铮——!” 银丝寸断,莲冠粉碎。 金光贯体而过。 女桑踉跄后退,不可置信地抬手触碰额间:“这是……”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在金光中瞬间化为灰烬,尖啸余音环绕,她已经消失在天地间。 那道金光并未因为敌人丧命而消失,反而愈加明亮,迸发出比朝阳更刺目的光芒。 九州四海,上至仙门修士,下至凡夫 俗子,皆在这炽白光辉中本能闭目。 光芒中,萧衔蝉的身影渐渐虚化,她的血肉化作金色符文,骨骼凝为银白律令。 她开口,言出法随,轮回初立,规则即出,镌刻进三界根基—— “修士持法,妄伤凡人者,天刑加身,道基尽毁。” 字字如雷,响彻寰宇。 当众人再度睁眼时,山河依旧,却再无修士敢轻视凡尘。 九霄之上,金光未散,在九州万千凡人欢呼声中,萧衔蝉的指尖最先化作流金,衣袂寸寸飞散为星芒。 她垂眸望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躯,忽然对谢无柩笑了笑,那笑意还带着往日的狡黠。 “妙妙!” 谢无柩嘶吼着扑上前,却只抓住一把簌簌坠落的金光。 “你……你……” 话未尽,泪先流。 “我要变成轮回规则本身了。”萧衔蝉语气飘渺又轻快,“不要哭啊,谢无柩。” “变成规则……那你呢?你本身呢?你这个人本身呢?还……存在吗?” 谢无柩希冀听到想听的答案。 萧衔蝉只是沉默。 她预感到,肉身消散,就是她成神的最后一劫。 “若以我为基石,使轮回再立,冥界重现,那我就算消失,也是理所当然。” 谢无柩徒劳地抱住她不断溢散成金光的身体:“值得吗?为了这个人间,值得吗?” 萧衔蝉笑了:“哭什么啊?我会变成规则本身,简直帅爆了!” 她目光悠悠,看向九州大地—— 初生婴孩攥住的第一缕春风、垂暮老者烟杆里飘散的最后一星火、麦浪中直起腰的农妇额间汗珠坠入泥土、沙场上少年将士染血的甲胄下未寄出的家书。 无数生与死的光点如萤火升起,汇入她正在消散的躯体。 这个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死亡来临,每时每刻都有生命诞生。 所谓轮回,是千万次人间烟火的薪薪相传。 “我从不觉得自己被选中的勇士,并非天命选择了我,而是我选择了天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愿意不自量力地选择天命,仅仅因为我不愿被这样的世界改变,仅仅因为这一路上,我遇到了许多可爱又温暖的人,我不想他们被这样的世界改变。” 萧衔蝉收回目光,她看向谢无柩,伸手环抱住他。 “谢无柩,不必为我哭泣,下一个春天来临时,当你路过人间,山川是我,草木是我,若你感受到有春风扑面而来,那就是我来拥抱你了。” 谢无柩跪在云海之中,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属于萧衔蝉的轮廓消散。 没有嘶吼,没有痛哭,只是长久地凝视着她消散的方向。 胸腔里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却不见血,只余下钝钝的寒意渗进去。 过往的记忆忽然变得很轻,她笑着唤他名字的声音,生气时瞪圆的眼,还有最后那个拥抱的温度,都像隔着一层雾,怎么抓都抓不真切。 春风拂过他的鬓角,像是一个轻吻。 谢无柩怔忡,他在心中回应萧衔蝉最后一句话。 他的人生只有一个春天,不会爱上下一场盛开的繁华,他见过一棵树是多么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他只想和他的树在一起。 / 明羲仙尊广袖翻飞,万千亡魂在墟空中连成一条星河,自墟空淌入黄泉。 她轻笑:“苍生得渡,甚好。” 冥界封锁太久,亡魂们大都习惯在墟空中,乍然来到冥界,难免迷茫,明羲仙尊与逍遥道君便承担了引渡这一职责。 逍遥道君引亡魂进入忘川迷雾,闻言颔首:“九州大劫得以解决,草木重萌,山河无恙,确是大善。” 无法心道君站在冥界入口,他望着鱼贯而入的亡魂,突然道:“九州大劫?最后只有我的四个孩子死了。” 最后,他只捡到了一个小玉瓶,一只丹炉,一把破斧子和一个妙妙留下来的人。 “无法心,你一直无法突破渡劫期成功飞升,就是因为心性不够,修无情道不够无情,修多情道不够多情,修苍生道眼界太小,修个人道又心太空。” 第186章 无法心自那日之后,就看淡了一切:“不够就不够,我也不在乎能不能飞升。” 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个萧索的背影。 / 又是一年十方法会,满城桃花纷扬如雨。 几个青衫、红衫的修士聚在浮空的阁楼上喝酒聊天。 “听说振音一州的大族这次派了人来?” “早不是大族啦,自韩飞光死后,振音还有什么大族……” “咦,那是不是昆仑宗的掌门素元和宝珠谷的掌门鸠不浊?” “还有行客路的明前辈,春不过的王前辈!哇,那边是不是近些年兴起的见南山的弟子?啧啧,见南山可是抖起来了。” “嘘!那几位的名字你也敢直呼?” 一人从议论声中走过,玄色斗篷沾满风尘。 “有什么不敢直呼的,论起来那一辈中他们不是最厉害的,我听说上届十方法会的魁首有四个,都是蓬莱岛弟子,第一名好像叫……萧衔蝉!” 身披玄色斗篷的人脚步一顿。 “那位才叫厉害呢!飞升成神,吾辈楷模!” “什么成神,我听说她为了承担神力,化为虚无了。” “那不就是死了?” “砰——” 口无遮拦的那人面前的茶盏霎时碎了。 几个人都是年轻气盛,登时站起来怒目而视,忽而其中一人察觉到什么,忙收敛神色,好声好气地赔礼道歉,同伴不解,她忙示意众人不要多嘴,见那玄色斗篷人走远了,方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看见那人的佩剑了吗?竹剑!” “竹剑有什么了不起……” 电光火石间,同伴明白了什么,忙收声。 九州只有一个剑修的本命剑是竹剑——谢无柩。 此人淡漠冷情,不爱与人交际,但一手剑法出神入化,用腰间这把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竹剑,打败了昆仑宗的素元掌门,打败了无数个给剑附魔、嵌宝的修士,当之无愧的九州第一剑。 阁楼霎时安静下来,人们的视线时不时越过层层帐幔,往那人身上瞥去。奈何此楼的帐幔上都绣有符纹,人们看不清他在和谁面谈。 自萧衔蝉消失后,谢无柩寻遍九州,怎奈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今日他来此,是与无法心道君辞行的。 他决定离开此方世界,三千小世界如恒河沙数,但只要他一个个找过去,总会再见到她。 无法心道君叹了口气:“也好,这些年我总梦到他们,我有种感觉,妙妙一定没事,她肯定会回来的。” 谢无柩微微笑了一下,为有人与他一样坚信着某种东西。 无法心道君也扯出一抹笑,努力打散此间萦绕的悲凉气氛:“你金阿姨最近又破镜了,她挨雷劫时还在大骂,’那混小子金不禁怎的还不恢复意识,老娘为了见他最后一眼,这些年修行得比牛都勤快,再这样下去,逼得老娘要成仙了,老娘只想看他醒来,不想成仙!‘” 谢无柩配合地笑了一下。 “对了,还得谢谢你,小玉和不禁现在都有赖于你的灵脉蕴养神魂,这些年你为了蓬莱,做的太多了。” “我是为了妙妙,我想她一回来,就看到她在乎的人都还好好的。” 身后突然多出了一抹气息。 谢无柩猛地暴起。 “可是,你看起来并不好啊。” 他看到了一个人。 圆圆的眼睛,笑吟吟的,映着他胡子拉碴的脸。 春风卷着桃花瓣扑在他脸上,恍惚间,喧闹的看客、灿烂的云霞都远去了。 “我回来啦!” (正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