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友谊》 第1章 《纯友谊》作者:海鸥叫嘎嘎【完结】 简介: 一场意外,姜明钰觉醒了炮灰意识。和他一同长大的好朋友裴珩,竟是一本耽美文中的主角攻。 书的结局,暗恋裴珩好多年的炮灰姜明钰难以接受裴珩爱上主角受,一路死缠烂打,最后一场车祸死在了去找裴珩的路上。 这什么破书,乱写的吧! 裴珩是同性恋并且谈恋爱的话,不就是对姜明钰宣布这家伙有了和他比起来更要好的朋友吗! 这个背叛友谊的混蛋还把他害死了。 姜明钰决定给裴珩点颜色瞧瞧。 · 对不起,是黄色。 · 不要听命运的声音,我知道我的爱人是谁。 · 阅读须知: 竹马竹马√ 不高兴和没头脑√ 裴珩(héng)x姜明钰 双初恋,攻受只有彼此。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暗恋 主角:姜明钰 裴珩 一句话简介:吻他一下会怎样。 立意:我爱你是因为我爱你,而不是所谓命运。 第1章 “滴——滴——滴——” 悠长的电子提示音响起,姜明钰在车上惊醒过来,还差一个转弯的路口就到学校了。 人流量很大的十字路口。 红绿灯闪烁两下。 一辆自行车轻盈快速地超过姜明钰家的车先行右转。 姜明钰凑去看车窗。 风把蓝白双色的夏季校服下摆吹得向后鼓起,骑车那人的头发也被风吹得向后梳似的露出那张标志而英俊的脸。 书包斜斜地单肩垂着,握着车把的左手手腕带着一支廉价的机械手表。 早上的阳光好轻快,燥热的夏天一下子变凉要成为秋天。 裴珩。居然是裴珩。 姜明钰急忙摇下车窗,想和裴珩打个招呼。 裴珩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也是一个很贱的坏蛋。 和姜明钰不一样,裴珩是因为成绩好免学费同时每年提供高额奖学金,才进入这家学费高昂的私立高中的。 昨天晚上他孤注一掷的想要问问裴珩有没有做完暑假作业,裴珩很敷衍地回了个不知道,导致姜明钰生了一晚上的闷气,正打算今天早上到校后教训这家伙一顿呢。 裴珩没注意到这辆车是姜明钰家的车,对面一辆直行的电动车横冲直撞了过来。 极短的瞬间里,目光所及的一切都在姜明钰的脑海中变长,这辆电动车的速度极快,一下子撞到了裴珩的身上。 裴珩被撞退了三步,他撑住车没摔倒,车轮被撞歪了一小部分。 撞他的男人正要立刻用“怎么不看路”、“长不长眼”等措辞使自己占据道德高地,十字路口正在缓慢转向的高级轿车内,传来了一声短促高亢的尖叫。 裴珩转过脸,半开的车窗使他很清晰的看见了姜明钰瞬间煞白的小脸。 漂亮但是愚蠢、愚蠢但是漂亮的姜明钰,就这么两眼一闭,装睡似的,慢慢、慢慢地躺下了。 看着好像是被吓到了。 司机听见姜明钰刚刚的尖叫声,喊了两声:“明钰、明钰!” 后视镜里,姜明钰很好说话的嘴唇微微下压,卷长的睫毛垂盖出一小片柔软的阴影,他的眉毛蹙着,怎么叫都叫不醒。 司机快速的做出决定,丝滑地掉头,同时打开通讯机,让管家联系姜明钰的医疗护理团队,将车开去了医院。 混乱的现场里,驾驶改装电动车的男人看着车尾气啐了一口:“这煞笔有钱人叫什么叫。”他一拧车把,打算迅速撤离,这种事情他没少经历。 裴珩早有准备,扣住他的手:“先赔钱。” “赔什么钱,赔你麻痹的!滚!”男子想要挥开裴珩的手,裴珩的手劲出奇得大,他被按着手,觉得整条手臂都发麻。 裴珩说:“那我叫交警来处理这场交通事故。” “你要赔什么钱,你都没受伤。”因为心虚,男子的声音变小,但也是因为心虚,他很快又加大了音量:“你一个学生在这里讹人,你哪个学校的,我要找你老师!” “找啊。”裴珩说:“我现在带你去?我这里有他电话,报给你你现在打?” “你要多少?” 裴珩说:“两百。”很公道的价格。 十块钱是他等会自己找个扳手修轮胎的人工费,五十是他的精神损失费,剩下的一百四,他有额外的用途。 等下午放了学,裴珩要买点水果,去医院看姜明钰这个一被吓到就要强直静止的娇气包。 这是他因为这场微型车祸造成的全部损失。 “两百你疯了吧!”男人说,“你自己看看,你连皮都没破!” 裴珩不和他讨价还价:“那报警。” 这人的电动车速很明显超过了限定范围,是改造过的超速电动车,男人只好妥协。 裴珩不是很满意的得到了两百块钱,理论上他小赚了一笔,但他还是不满意。 裴珩推着坏掉的自行车去停车,脑海中是姜明钰那张惨白的脸,好像要哭似的。 搞什么,被撞的是我。 怎么进医院的是他,我还要去看他。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子里盘踞了一整天。 最后他很不合算的拎着一袋子远超他预算的水果,站在了姜明钰的病房门口。 这是姜明钰家的医院之一,理论上这一整层都属于姜明钰的病房。 但裴珩站的这间房门口比较特殊,隔着紧闭的房门,有一个姜明钰一手抓着吸氧护罩,一边哭得快要断气的说:“你怎么能这样、你害我被车撞死了——” 姜明钰反反复复的说,语序和内容混乱得要死,声音更是一抽一噎,让裴珩根本没办法听清楚他到底在说什么。 裴珩在心里冷笑,他好想堵住姜明钰的嘴,随便什么东西。 姜明钰的话太密,他根本插不进去。 再这样下去,按照姜明钰的逻辑,他已经是个铁板钉钉、且手段究极残忍的杀人凶手。 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顺着姜明钰的逻辑思考,裴珩震惊到忍无可忍。 够了,是时候结束这场可笑的闹剧了。 姜明钰哭得喘不上气、正在小口地吸氧,还不忘小声的嘟囔:“你知道被车撞有多痛吗!” 他潸然泪下,两串眼泪不由分说地从通红的眼眶里滚出来,鼻音浓浓的。 “我知道。”裴珩说。因为早上被撞的人是他。 姜明钰情绪又激动起来了,他|胸|部|贴着的电极片忠实地向心电分析仪反应他此刻的心跳,那台仪器上的线条跳得很好看。 “你知道什么,你又没被车撞!” “首先,”裴珩静了大概二十秒的时间,他打断姜明钰,“早上被车撞的是我。” 短暂的沉默后,姜明钰想起一切。 姜明钰:“……” “……” 目前的事实是这样的。 姜明钰没法告诉裴珩,他在今天一个白天的昏迷中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他在昏迷中看到了一本莫名其妙的小说。 那是一个奇怪的小说网站,这部奇怪的小说名字叫《说谎》。 全都是莫名其妙到他脑子里的。 本来他还不以为然,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直到他看见,这部小说的第一主角,姜嘉。 姜明钰有一个认识的人也叫姜嘉,那是他堂弟,更准确的说是姜明钰的爸爸的弟弟的儿子。 接着,他看到自己。 再接着他看到裴珩。 …… 很荒谬,太荒谬,荒谬到姜明钰一想到那本小说的内容,他就要大叫荒谬。 于是他就在回忆时,大喊了一声:“荒谬至极!” 裴珩:“……” 姜明钰狡辩和倒打一耙的功底,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裴珩静了又静,在哄姜明钰和说出自己的内心想法里短暂的纠结片刻。 他真的后悔了。 不该为了两百块钱把人放走,如果他报了警,现在还能甩出一张道路交通事故认定书,不至于此时的哑口无言。 整个医院上千人,每一个人都是吃空饷的废物,姜明钰的脑子病得这么严重,为什么没人来给他看看? 又或者不是脑子的问题,是眼睛的问题。 裴珩一边想,一边冷静的措辞:“看得出你这次暑假补习了语文,还挺努力的,不过老师的水平好差,下一次换一个吧。” 姜明钰:“……” 荒谬至极……他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没等姜明钰说话,裴珩快速的略过了这个话题,他不想再和姜明钰纠结到底谁被车撞的问题了。 姜明钰说他没被车撞,那就是没被车撞。 姜明钰说他被他害得被车撞死了,那么就是他害的,好严重的问题,又罪证确凿,这下他只能道歉了。 第2章 裴珩说:“你作业是不是没写完,我帮你抄吧。” 反锁的门把锁扣“噔”地一声轻响,裴珩再次去扭动门把,门开了。 走廊一长条的射灯将室内照明得通透明亮,另一头的房间内却只开了一盏淡黄的小夜灯,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姜明钰穿着棉质的蓝色病服号,脸上亮晶晶的泪痕像很光滑的珠子上的闪光,眼睛哭得通红,不知道是不是泪腺连上了水龙头,哪里来那么多的水给他哭。 姜明钰期待的仰着脸看裴珩:“可是、可是我还有好多作业都没写,你真的帮我抄吗?” “嗯。”裴珩说:“我帮你抄完再回家。” 第2章 裴珩说帮姜明钰抄完,就是帮他抄完。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给他妈妈发讯息,解释自己迟回家的原因。 裴珩是单亲家庭。 姜明钰对裴珩的一切都心知肚明,他是在很小、大概七八岁的时候认识的裴珩。 尽管姜肃时和裴天华的关系很糟糕,廖兰英和程晓槐的关系却还不错。 两家经常一块儿聚餐吃饭,事情的转折点在一个很平淡的早上,裴珩家里毫无征兆的破产了。 因为裴天华的突然去世。 小小的姜明钰坐在餐桌上,他妈妈坐在他的边上。 桌子的另一头是姜肃时,有专门的人给姜肃时分门别类的念新闻,那个秘书的声音很好听,不过姜明钰听不太懂。 只知道裴天华的名字后面跟了一长串拗口的经济罪名,案子还在调查过程,警察上门询问,裴天华提前接到消息,慌忙之中雨夜逃亡,驾车过一条盘山公路,他的车侧翻从山上滚下去,车毁人亡。 尽管多年之后,新证据提交证明了他的无辜,但人都毕竟已经死了好多年,再无法复生。 姜明钰记得出事那天姜肃时面无表情的吃饭,嘴角坚毅的线条异常冰冷,饭他没有吃完就上了楼。 新闻同时继续在电视机内播放,与此同时还有秘书低声复述网络上网民们关于此事的各种评论,他念个不停,姜明钰的妈妈不乐意姜明钰听这些,偷偷的捂姜明钰的耳朵。 去年,那家公司被姜肃时以略带血腥又好像很温吞的方式吞并。 公司内部交接和项目合作方面没有丝毫的问题,但有好几个董事因此跳楼自杀。 那段时间姜明钰都有点怕上学,好在没有同学关注这件事,他没有被人指指点点。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裴天华死后,其实还是留了不少钱给裴珩和他妈妈的,同样也有一大笔没来及收尾的债务。 裴珩的妈妈廖兰英把别墅豪车都卖了,好不容易把债都还完,拿着仅存的钱开了一家饭店。 那是一栋三层的小房子,姜明钰经常去。 三楼是廖兰英的房间,裴珩住在二楼,一楼则是饭店的店面,红底黄字的灯带招牌往上,是裴珩的房间。他的房间对面有一个特别大的露台,朝向东,书桌靠窗的位置外是人行道,能看到一棵高大的悬铃木。 裴珩指的回家,就是回到这里。他和廖兰英发过信息,廖兰英没回话,正是饭点,这会儿可能是在忙。 姜明钰先去病床边找自己的书包,他说自己有好多作业没写那是真没掺一点假。 裴珩看着手上姜明钰没写几个字的语文作业本被气笑了,他怀疑姜明钰闹这一出就是骗他来帮他抄作业的。 姜明钰心虚,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哀求道:“拜托拜托啦。” 裴珩:“……” 趁着裴珩趴在床边帮他抄作业,姜明钰一边吃裴珩给他带来的提子,一边偷偷的看他。 抛开裴珩是个很贱的坏蛋这一点,裴珩确实长得很帅,他那张脸上的五官没有一处不是按照最顶配长的,薄而淡的嘴唇、高挺的鼻梁,尤其是那双眼睛,那双浓黑而阴郁、充满野心的眼睛。 这双眼睛很难让人陷进去,因为它太有攻击性。 虽然姜明钰是没看出这家伙有什么野心的,但既然书上说他有,那么就算是他有吧。 不然原著受姜嘉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 是的。 原著受姜嘉对裴珩是一见钟情。 尽管两人的爱情故事要到大学才会展开,但其实他们真正的见面时间早在姜明钰十八岁的生日宴会上,要真算起来,姜明钰是他俩的媒人。 姜明钰回忆那本离谱而荒谬的小说,这是姜嘉发现自己是男同的契机。 高三上的学期初,姜嘉只比他大一个月的堂哥姜明钰恰好过十八岁生日。 这场生日会办得极其的隆重奢华,看在姜肃时的面子上,到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 作为主人公的姜明钰自然是很忙的,他像只业绩不达标的蜜蜂,在花丛里懒散的转来转去。 举办宴会的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家公馆,水晶流苏的大吊灯使得这个夜晚格外的明亮。 裴珩从屋外走进来,他穿着校服,脚上是一双白球鞋,这样的装束和宴会上西装革履的宾客格格不入。 姜嘉起了好奇心,问姜明钰这人是谁。 姜明钰扭过脸,看了很长的一眼,说:我同学,叫裴珩,你不认识的。姜明钰还想说两句,但他被姜肃时的人叫走了。 姜明钰不在,姜嘉顿时觉得无聊,他想和同龄人说话,就想到刚刚见过的裴珩。结果他找了一圈,没找到裴珩,心想这人是不是走了。 他走在返回厅堂的走廊上,感觉到有冷冷的晚风吹拂过他的头发,空气中有很清新的桂花香味。 姜嘉一回头,发现是身后靠近小花园的露台门开了。 这条长廊有无数的房间、无数的大门,可偏偏被风吹开的是他身后的这一间。 闹市的光污染将半边天照得都泛白,裴珩低着头在露台抽烟,右手戴了一只黑色的皮质手套,站在黑暗里,脸上的神情被天色模糊。 手边的桌上放了一杯酒。 酒的颜色同样看不清,酒面和瓶身像两面角度不同的镜子,烟花在天上放,同时映在那杯酒上。 很难形容姜嘉当时的心情,他稀里糊涂踩在梦里的云朵上朝着裴珩走过去。 他看见裴珩手边摆着一支表,问他现在几点。 裴珩说不知道。 姜嘉看出裴珩不想和自己说话,想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便故作镇定地端起桌上的酒想要装作无事发生的离开。 他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酒。 天太黑了,他瞧不清酒的颜色,可等入口,姜嘉发现这杯原来是香槟酒。 裴珩忽然说:“你用错杯子,那杯酒我喝过了。” 很平铺直叙的语气,像是没什么感情。 这明明没什么,但被他这么一说,姜嘉仿佛能幻想出两个交叠在一起的唇印,他的脸在一瞬爆红。姜嘉感到近乎手足无措的尴尬。 姜嘉慌忙放下,心想应该没有碰到裴珩喝过的地方。 裴珩扫了他一眼,捻灭了烟头,他摘下手套,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姜明钰的亲戚?” 姜嘉说:“是的,我是他堂弟。” 裴珩问:“叫什么?” “姜嘉。”他看着裴珩,心跳得有点快。 裴珩又问:“知道我的名字吗?” 姜嘉摇摇头,其实姜明钰和他说过。 “裴珩。”裴珩说。 姜嘉这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是点头还是说什么? 裴珩说:“记住了吗,念一下。” 姜嘉感觉自己喝醉了,以至于脑子稀里糊涂。他顺着裴珩,小声的叫他的名字:“裴珩。” 裴珩笑了一声,像已有参考答案似的比较:“太轻了。” 那如果我现在再叫一声你的名字呢?姜嘉晕乎乎的想。 他的这个念头还没有付诸实际。 裴珩把熄灭的烟搁到手边那杯被姜嘉喝了一口的酒杯上,离开了露台。 夜晚,在捂热雾化的玻璃杯上,两个没有痕迹的唇印暧昧而缠绵的出现在姜嘉的梦中。那支烟继续在姜嘉的梦里燃烧。 姜嘉意识到自己对裴珩很有感觉后,觉得自己有可能是喜欢这个类型的男的,毕竟他只见过裴珩一面,完全没理由对这个人情根深种。 他本身是学艺术的,长得很好看,家里有钱,追他的人很多。 又过去了几天,他忍受不了这样音讯全无、没有回应的思念。 姜嘉只要稍稍的透露出自己想要和男人恋爱的心情,就有源源不断的人前仆后继地靠近他、讨好他。 他特意找了个和裴珩有点像的男生见面,想测试下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非裴珩不可,还是他可以轻松地将这种折磨的感情全然移交给另一个陌生人。 试了好几次,姜嘉在频繁的约会中,终于意识到不一样的人就是不一样。 他再没有体会到那种心跳加速、为一个人迷醉的感觉。 那段时间的每一次约会,他都仅止步于与人面对面的吃饭,心情烦躁的时候还往往提前结了帐就走。 第3章 尽管如此,仍旧总有男生缠着他不放、三番两次的给他打电话,腼腆的想约他再出去见面,或者是哭着哀求他再给他一次的机会。 姜嘉感到厌倦和反感,再这样下去,他甚至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 于是,姜嘉更加执着的想念裴珩身上那股摸不着无法描述的感觉。 他叫停了这场实验。 夜晚,姜嘉又梦到那个酒杯。 燃尽的烟灰落在玻璃的桌面,红色的火星跃动地闪动着。 第二天天不亮,他到了裴珩家门口。 他在之前就找了私家侦探打听裴珩的消息,知道裴珩家在哪很正常。 他觉得自己对裴珩很熟悉,因为他一遍遍的翻看过裴珩的资料,熟悉裴珩过去的每一天。 可裴珩对他来说又是陌生的,因为他们俩一共只说过两句话。 姜嘉怀着这样微妙的感觉,从早上四点等到五点,成功的堵到了裴珩。 裴珩对于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好像并不奇怪:“吃早饭去隔壁的晨晨早晨,我们这里不做。” 姜嘉大声的说:“我来找你的。” 裴珩说:“我耳朵又没聋,你这么大声干什么。”他又问,“你找我想做什么,我和你不熟吧?” 姜嘉说:“我知道你是同性恋。” 裴珩顿了一下,姜嘉猜想裴珩的反应,大概有两种,一种是大声的反驳说自己不是,一种是问他怎么知道的。 但是裴珩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低声笑了两下,是那种很随意、无所谓的笑:“然后呢,同性恋现在犯法了,你来逮捕我?” 姜嘉没想到能得到裴珩的回应,他来的时候凭着一腔的冲动,完全没想过接下去要做什么。 见他没别的话要说,裴珩进了店里,现在是早上五点钟。 姜嘉很丧气的蹲在店门口的路边,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路上渐渐多了人,裴珩走过去给姜嘉递过去一个饭团和一个早餐奶:“没吃早饭吧,我请你。” 姜嘉一喜,高兴的抬起头。 “别找人偷拍我了,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裴珩说。 “很变态。” 姜嘉落荒而逃。 后面他回去准备联考和高考,有一阵子没去骚扰裴珩,但是总是时不时的想起那个酒杯和裴珩骂他变态时的场景。 …… 现在姜明钰还没到十八岁生日,他是十月出生的。 既然他还没有办生日宴会,裴珩自然还没遇上主角受姜嘉,姜嘉也还没来得及对裴珩一见钟情。 第3章 想到这里,姜明钰很生气。 他对自己的死法记忆犹新,并且看到文字就仿佛身临其境。 姜明钰死在一个平凡的傍晚,他暗恋裴珩很多年,刚得知裴珩和姜嘉在一起的消息,握着手机魂不守舍地在路边走,一辆疲劳驾驶的小货车急刹不及,将他撞飞三米外。 离大谱!荒谬至极! 这书乱写的吧! 他哪里暗恋裴珩!!! 裴珩帮姜明钰抄完语文作业用了两个小时,姜明钰没好意思告诉裴珩他物理、化学作业也没写,裴珩已经回家去了。 姜明钰一想到这本离谱的小说污蔑他暗恋裴珩就十分生气,一怒之下把裴珩拉黑了。 半夜,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把裴珩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因为他想到一件事,他堂弟姜嘉是男的,裴珩也是男的,他俩会谈恋爱说明裴珩—— 【姜明钰:裴珩,你是不是喜欢男的啊】 半小时后,裴珩才回复。 【裴珩:为什么这么说。】 姜明钰看到那个句号就生气,他最讨厌发信息带句号的人。 【姜明钰:我猜的】 【裴珩:下次别乱猜了。】 贱人裴珩。 他不仅完全的无视了姜明钰的问题,还心机的让姜明钰没法再旁敲侧击了。 现在小说真的流行这种贱人当主角吗,裴珩的人气一定很低吧! 但他这样模棱两可的回复,只会让姜明钰更加好奇。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凭什么要说他在乱猜。 姜明钰生气又难耐地盯着这几行字,头脑空白的琢磨了好久,直到自己晕字,把手机一丢,他躺倒在床上。 小学和初中应该是裴珩最受欢迎的阶段,原因很简单,裴珩长得帅,成绩好,每次他去找裴珩玩游戏,总能察觉到有人在偷偷瞟他们两个。大着胆子去和裴珩告白的女生按照时间分摊,平均每年能有两到三个。那还有没有告白的呢。 裴珩回复她们的答案很标准,都是清一色的不想早恋。 姜明钰偷偷摸摸问过裴珩一个不一样的问题:“你真的不想早恋吗?” 裴珩顿了顿,说道:“那要看谁。” 姜明钰觉得裴珩假正经。 既然要看“是谁”,说明裴珩不是不想早恋,而是简单的不喜欢,裴珩说谎。 他总用一个很宽泛的理由拒绝别人,而不告诉喜欢他的女孩真实原因,这会让她们产生一种错觉,让她们觉得仅仅只是时间不对,其实哪儿都不对。 这种暧|昧的错觉是裴珩无往不利的武器,原文中的姜嘉同样被这种美妙而神奇的氛围捕获。 到了高中,喜欢裴珩的女孩开始断崖式的减少,取而代之是有男生偷偷摸摸的给他写情书。 裴珩同样婉拒了。 姜嘉只撞见过两次现场,都是放学后。 第一次裴珩拒绝的借口是他不喜欢男的,那一次向他告白的男生很好说话,被他拒绝后就支支吾吾的跑了。 第二个是个厚脸皮的硬茬子,他不信:“你不喜欢男的你每天和七班的姜明钰待在一起?你和他什么关系?!” 姜明钰当时十分生气的躲在教室后门,他准备了一百种可以骂回去的话,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两个男的每天待在一起怎么了,两个男的每天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放学怎么了,两个男的一起去看电影、喝同一杯饮料到底怎么了! 男同看男同才会觉得这世界上都是男同,他和裴珩一直以来都是非常纯粹的好朋友关系—— 裴珩没有这么说。 他冷淡的嗤笑了一声,语气难得有些不客气:“知道了还问?” “然后呢?”裴珩问。 那男生没想过裴珩会那么直接的说,他愣在当场,半分钟过去,突然发狂一样的往后门冲,他的本意是尽快的远离这个和他设想中不太一样、戾气十足的裴珩。 但姜明钰就躲在后门。 姜明钰和他撞了个正着。 原本设想自己要大发雷霆,怒骂这个人胡编乱造什么的姜明钰,相当胆小的举起手和他说了个嗨,那男生很没礼貌的把他推到了一边。 当天值日的裴珩半背着书包,将教室的日光灯、风扇全都关闭,他走出来,姜明钰还沉浸在刚刚的尴尬里,裴珩这个当事人却早已若无其事。 裴珩说:“不介意吧?” “不介意什么?”姜明钰晕乎乎的。 裴珩知道姜明钰听见了:“不介意我刚刚那么说吧?” “哦哦。”姜明钰欲言又止:“但是——” 裴珩笑了笑,解释道:“我不那么说他会缠着我。” 这算什么。姜明钰一边觉得裴珩好聪明,一边觉得为朋友两肋插刀十分光荣,顿时改口:“难怪你这么说。” 两个人从教室走出去,姜明钰有点纠结,他吞吞吐吐:“不过,男同啊——” 裴珩问:“怎么了。” 姜明钰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要不是有男生和裴珩告白,他是绝对想不到这世上还有男的喜欢男的。 可能是因为裴珩没有接受过女生的告白,于是让他们隐隐感觉到了同类的可能。 姜明钰一想到裴珩如果是个男同,要和一个陌生的、他不认识的男人做情侣之间的事情,拥抱、接吻……裴珩会和别人|亲|嘴|吗,仅仅联想到这儿,姜明钰就感觉到一阵心悸般的恶心和无法言说的头晕目眩。 他没回答裴珩的话,直接蹲在路边,捂着胸口干呕了。 姜明钰从小体弱多病,常年累月的吃保健品和补充剂,偶尔低血糖犯了头晕站不起来都是很正常的,但不会捂着胸口在路边想吐吐不出来的干呕。 裴珩愣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姜明钰感觉自己好了一点,他抓着裴珩伸过来的手站起来。 裴珩笑话他:“恶心啊?” 姜明钰正在用棉柔巾擦眼泪,他整张小脸煞白,眼眶和嘴唇却是红的,是那种充血的闷红。 刚刚蹲得有点久,他还有点头晕,半靠在裴珩的身上。 姜明钰闻到裴珩身上淡淡的洗衣剂的香味,讲不上具体是什么味,但挺好闻的,他舒服了许多,甚至想要抱着裴珩往他怀里钻。 裴珩曲起掌心,轻轻地拍他的后背。 第4章 姜明钰没听清裴珩说什么:“啊?” 裴珩接着说,这一次姜明钰听清了。裴珩说的是:“是挺恶心。” 姜明钰站住了,不知道自己该附和还是得说点什么,但他听到裴珩觉得恶心,第一反应是内心松了一口气。 他在干呕的那一刻想的就是这个。 裴珩千万不能爱上一个男人,不然他怎么办——裴珩是同性恋并且谈恋爱的话,和当场对姜明钰宣布这家伙有了和他比起来更要好的朋友有什么区别? 当时姜明钰是这样想的。 裴珩看他表情好转,玩笑的说:“你反应也太大太迟钝了,怎么刚刚别人和我告白的时候不吐,这会儿人走了再吐,更何况我又不是同性恋,你对着我吐什么呢?我好冤枉。” 姜明钰说:“刚才没反应过来。好了你别说了,我刚缓过来。” 裴珩没再说这件事,这件事发生在高一下的一个傍晚,只是一个很简短的片段。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骑了自行车去大平湖钓鱼,裴珩钓到一只五斤的大花鲢,两个人一直玩到晚上十二点才回家,到家快凌晨一点。 裴珩回去后有没有挨骂姜明钰不清楚,他的行程记录第二天到了姜肃时的手上,因为他凌晨才回家这件事,姜明钰挨了一顿骂。 姜明钰现在回忆起来,发现自己把这件事记得挺清楚的。 他闭上眼,能回忆起当时裴珩说话的语气,很自然,尤其是说自己不是同性恋的时候。 裴珩明明说过他不是同性恋的。 想到这里,姜明钰有点生气地翻了个身,裴珩为什么要在多年后爱上别人,就算是他堂弟也不可以。 他去摸自己的手机,手机界面还停留在裴珩叫他别乱猜的字段上。 那个时候能果断而自然的说自己不是男同,现在为什么又模棱两可的叫姜明钰别乱猜? 才过去一年,连自己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了吗。 姜明钰感到十分的愤怒,他迅速把裴珩再度拉黑,并且倒头就睡。 裴珩等了好久没有得到姜明钰发新的消息,他好像不好奇姜明钰为什么要这样问。 裴珩放下手机,明天要开学考,他的预备作业早在暑假的时候就完成过一遍了。 他开始写日记。 廖兰英在楼下切了一个苹果,放在盘子里拿上楼,裴珩正好写好日记,把本子塞回没有锁的抽屉。 早上七点一过,姜明钰迷迷糊糊的从梦里醒来,先将裴珩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给他发信息说自己想吃炒粉丝加两个鸡蛋和火腿肠。 他们学校在市中心,没有推车的早饭摊子。因为租金的高昂,连普通的早餐店都很难生存。姜明钰家有专门的厨师的,他按一下床头的按钮就有人给他打内线电话问他需要什么。 但姜明钰想吃裴珩给他做的。 他觉得裴珩未来会和姜嘉谈恋爱这件事,很对他不起,他要裴珩给他补偿和道歉,然后再向他发誓他绝不会谈恋爱。 裴珩一点儿不知道自己一晚上被姜明钰拉黑两次,尽管饭店要等到十点钟才会开门,但早上的备菜很忙,他在厨房削土豆到七点半,才脱掉围裙,看见姜明钰向他撒娇要吃炒粉丝。 厨房洗菜的两个帮工看到裴珩站在原地低头看手机,问道:“小裴怎么了?” “我同学让我帮他带早饭。” 另一个帮工说:“他让你带什么?你去隔壁拿吧。” 裴珩家在两个主城区的交界线,隔壁是一家早餐店。 更准确的说,这家店只有在早上是买早餐的,等中午一过,这家店就会改头换面变成一家江西小炒。 那边的房子也是程晓槐的,他妈将这间店面租给了两户人家,一户只做早饭,一户只做中晚餐,就这么合伙搭档了好多年。 两边彼此之间都很熟悉,偶尔裴珩会去那吃,但他们都不愿意收钱,裴珩就不大好意思去了。 裴珩说不,他从刚刚削好的土豆里挑了一个最圆的,拿去切成细丝。先下热油,打进鸡蛋,打散的鸡蛋没有提前搅匀,他拿锅铲翻炒了两下。刚把鸡蛋炒香就夹出来,接着用热油煎火腿肠放入土豆丝和包菜片。伴着炒进泡过的细粉,他先加调料和醋,最后再把鸡蛋放进去。这样炒出来的鸡蛋很嫩,粉也清爽。整个厨房一下子浸在朴素的饭菜香味里。 两个备菜的帮工笑嘻嘻的在边上说话。 “看不出来小裴炒菜还挺熟练的,我看别上学了,接替大起在店里当厨师算了,还是家业呢。” 大起是这儿的主勺,不少老主顾都是奔着他来的,手底下有三个学徒。以前在什么厨师比赛还拿过奖,上过电视。 另一人说:“你开什么玩笑呢,小裴什么成绩,来当厨子?” 裴珩没说话,他打包好炒粉丝。 他还没到学校,姜明钰觉得自己已经快要被饿死了,板着脸,一副“我在生气”的样子坐在位置上。 两个教室不在同一个教学楼,每单数层有一个长长的连廊,姜明钰每三秒就要假装不经意的看一眼,但因为太过频繁,看起来和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没区别。 有多期待某人出现,简直不言而喻。 坐在姜明钰后面的一对同桌分别是他的跟班一号和跟班二号,跟班一号叫赵溪平,跟班二号叫范濯。 这两人初中认识姜明钰,跟班的这个工作是直到高中才成功接替到手上的——之前给姜明钰做跟班的同学转学去了别的市。 他俩的主要作用是上学时帮姜明钰记作业,放学后帮姜明钰做作业,偶尔承接一些帮他跑腿的工作。 这是景城三中高三七班最受欢迎的工作,他俩不知道打败多少竞争对手才荣幸的坐到这里帮上姜明钰的忙。 但是姜明钰挺不乐意让他俩来帮自己的忙。 毕竟赵溪平和范濯也是两位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办起事情来笨手笨脚。 他俩办的糊涂事姜明钰多长十双手都数不清楚,最让他记忆犹新的是高一的运动会。 景城三中的运动会一贯来是租用市中心最大的体育场举办的。 裴珩去跑一千米,姜明钰想给裴珩送水,于是叫赵溪平和范濯去买两瓶水来。 结果这两人磨磨蹭蹭莫名其妙,直到裴珩跑完了,都没有买到矿泉水,借口也是十分难听可笑。 范濯说不知道哪里能买矿泉水,赵溪平说自己忽然浑身酸软走不动路。 把姜明钰气得不行,他本来在观众席上叉着腰训斥两个办事不利的属下。 裴珩跑完一千米拿了第三,他站在终点线靠边的位置,二班的班委给他递水,他一口喝掉小半瓶,瞧见姜明钰气得脸颊通红在那儿跳脚骂人,冲他招了招手。 姜明钰头一扭,懒得理这俩人,朝着裴珩就欢快地跑了。 裴珩是挺神奇的一人,姜明钰看他跑了一千米,边上跑了第一的体育生都面红耳赤地在疯狂流汗,偏偏他还没什么反应似的。 夏天炎热的风从他身边偷偷溜过,都好像会变得更凉快些。 裴珩问他:“怎么了,我看见你在生气。” 姜明钰不愿意说他差人去买给裴珩买水,结果这俩弱智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脑子,连瓶水都买不到。含含糊糊的说:“我想喝水,他俩买不到。” 裴珩笑了笑,他手上还有半瓶,他晃了晃,随手递给姜明钰:“不是什么大事,你喝我的吧。” 姜明钰其实一点都不渴,但被裴珩这么一说,毕竟今天确实很热,太阳晒得头晕,姜明钰抿了一下嘴巴觉得自己确实渴了,他接过裴珩的塑料矿泉水瓶。 那矿泉水瓶拧开盖后一直敞着被捏在裴珩的手上,或许裴珩没有让他对嘴喝的意思,但姜明钰稀里糊涂拿起来就喝。 他一口气喝完剩下半瓶,观众席上爆发出几声凄厉的惨叫。 叫得最响的是范濯,范濯大声嚎叫着:“小姜你不要喝他的水,我去买,我知道哪里能买!!!你不要喝他的水啊!!!” 赵溪平的音量不遑多让:“裴珩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有病!!!” 还有几个人也在叫,隔的太远再加上不认识,姜明钰不知道他们在叫什么。 他和裴珩本来偷偷摸摸在跑道边上喝水,大家都在看别人跑步比赛,没人看得到他们俩的,但被赵溪平和范濯这么一叫,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俩。 同喝一瓶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关键在于赵溪平和范濯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饭桶。如果他俩当时没有嚎叫得那么撕心裂肺,这根本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他和裴珩只是同喝一瓶水,又不是亲了个嘴。 ——后来姜明钰想过,高一那个向裴珩告白的男生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误以为裴珩喜欢男人。 第4章 这只是让他俩去帮忙买水,姜明钰不敢想要是下次交点大事给他俩办,他俩能把事情搞砸成什么样。 第5章 赵溪平和姜明钰是前后桌,他小心翼翼的问:“小姜你在等人吗。”范濯说:“呵呵,眼睛没瞎的都看出来了,在等谁你不知道啊,自取其辱。” 姜明钰是绝不会承认自己正在迫切的等待裴珩,他愠怒地先瞪范濯,再瞪赵溪平。 赵溪平锲而不舍的又问:“你昨天怎么没来上学?” 因为看见裴珩被车撞——而且是一辆电瓶车,然后吓得晕过去觉醒了原书内容。 一旦删除掉后面关键的“原书”内容,姜明钰不管怎么说,都会十分丢脸。 所以他选择不说,好在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只有他和裴珩知道了。 姜明钰在假装没听见和编借口之前稍作犹豫,他的救兵来了。 裴珩拎着透明塑料袋,走过架空长廊。 姜明钰不想显得自己很急迫,但有些时候他的脑子无法控制他的身体,他从座位上弹起来,然后冲了冲出去,嘴里叫嚷着:“裴珩,你还能不能再慢点!” 裴珩听见了,两人的距离还有一段,他淡淡的微笑说:“当然能。” 姜明钰气得像头小牛似的用脑袋顶撞了裴珩两下,裴珩笑着后退两步,将姜明钰点名要吃的早饭递给他。 姜明钰吃了一口,笃定的说:“你加了醋。”他喜欢吃醋。 裴珩说:“嗯,我加了醋。” 姜明钰吃得很快,早读结束的铃声正在敲响。 他填饱了肚子,把空的包装盒重新塞回裴珩手里。 大少爷拍拍手要走,他想给裴珩点脸色看看来着的,可不能让裴珩觉得给他带顿早饭,就能消磨他背着他偷偷和姜嘉谈恋爱的罪孽。 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划算的买卖,他姜明钰可是姜肃时这个奸商的儿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不把裴珩榨干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裴珩看了看,叫住他。 姜明钰正要瓮声瓮气的说:“你现在道歉也太早了点,我还没生气呢。” 裴珩取出一张纸帕巾,捏住了姜明钰的脸,他的尾指勾着塑料袋,炒粉的外带盒像钟一样敲在姜明钰的胸口。 忽然拉近的距离,裴珩凑得很近,姜明钰有点慌了:“你要干什么!”不能亲我的,我可是直男。 虽然裴珩只是掐住了他的脸,姜明钰也并没有抬手推开他的意思,仿佛要是裴珩这会儿真的亲上来了,他除了被亲完后软弱的嘟囔一句你怎么这样,没有别的第二条路可以选择。 “别动。”裴珩说:“东西粘在你脸上了。”他用纸帕巾给姜明钰擦嘴,纸帕巾对姜明钰来说其实有些粗糙了。 裴珩夹着薄薄的纸片,指腹摁在姜明钰饱满柔软的嘴唇上。 姜明钰有一粒小小的唇珠,偶尔当姜明钰需要做什么艰难的选择题时,他会无意识地轻轻咬住这里。 这对他的思考能力没什么提升的帮助,只会让他的嘴唇看起来更红润一些。 他这会儿没咬,但是嘴巴照样很红,裴珩只好很轻、很慢的帮他擦。 两人凑得很近,近到裴珩看见姜明钰颤抖眨动的睫毛,蝉鸣在这一刻变得特别大声,令裴珩联想到那些震动着的几近透明的淡绿色翅膀。 姜明钰不耐烦的说:“好了没?” 裴珩回过神,现在是九月的早上,没有虫鸣的声音。裴珩没说话,他松开手,把纸帕巾揉成团,丢进塑料袋。 原来是帮他擦嘴,好礼貌哦。 姜明钰觉得裴珩好像没有那么可恨了,视线无所顾忌地在裴珩的脸上左右巡视。 裴珩问:“在看什么?” 姜明钰恨恨的想,在看一个马上要谈恋爱的死男同。 他真的对裴珩要谈恋爱这件事感到无比的憎恨,刚刚还觉得裴珩其实人不错,现在心情又像天气一样忽晴忽雨。 其实也不能那么肯定的给裴珩下死刑。 首先那本书也不一定是真的,说不准是同名呢? 姜明钰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要不然提前把裴珩和姜嘉约见一面试试? 要真是命中注定,肯定会更早的擦出火花,要不是,看他怎么乱剪姻缘线。 姜明钰目光飘忽的说:“周末陪我去大平湖划船吧?” 裴珩说:“上次不是去过了?” 上一回在半月前。 两个人去划船,他们俩划手摇船,结果划到了湖中心,那离岸边太远,太阳正在落山,回不去了,他俩只好从船上跳下来游回去。 游到岸边时,天完全的黑了。 气温骤降,他们两个坐在湖边的石阶上。 姜明钰被冻得发抖,他只在恒温的泳池里游过泳。裴珩把他的手递过来,他的掌心很热,姜明钰把他的手贴在脸上取暖。裴珩说:“你的脸比我的手还热,我看你也不冷。” 这样狼狈的经历,姜明钰这辈子不想经历第二次。 可他一时半会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能做,他真怕裴珩和姜嘉看对眼了,把他往路边一丢,手牵手的跑了。 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会找人暗杀裴珩,到时候警察来抓他,他就得坐牢,再被判处死刑——他又要为裴珩死一次了,都是裴珩害的。 姜明钰忧心忡忡。 他的担忧暂时无人能知,裴珩不怎么体谅他的说:“快上课了,我先回去,你慢慢想吧。” 姜明钰挺想迁怒一下的,他白了裴珩一眼:“凭什么只有我想,你也要给我想。放学前至少给我六个方案。” 他说完这句话,自以为成功的移交了自己的焦灼,开心地跑回了教室。 班主任刚刚离开,今天有个转校生转入他们的班级,昨天来办过入学资料,今天正式来上学,他的位置在教室后一排靠近门的位置。 姜明钰昨天没来,所以不知道这件事,他看见教室里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多嘴问了一声赵溪平:“那人谁,走错教室了吧?” 赵溪平得意的先看了一眼范濯,然后夹着声音,低沉的说:“那是新来的转校生。” 姜明钰打断他:“好了,你不要说话了,嗓子生病了记得吃药,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他脸一转,下巴冲范濯扬了扬:“你知道我们这边市中心哪里适合……嗯,约会吗?” 范濯刚要狠狠嘲笑赵溪平,他每天都有很多犀利刻薄的话可以嘲讽赵溪平。此刻听见姜明钰问哪里可以约会,还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但是姜明钰的声音余音绕梁的在他的耳边发麻的打转。 范濯满脸通红的站起来转了个圈,用手捂住脸,尖叫道:“明钰、你说、你说你要和我约会……太突然了,我还还、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就是我的属下。 姜明钰无比绝望的心想。 赵溪平的嘴巴有问题,范濯的耳朵有毛病。这一对什么虾兵蟹将。 第5章 七班的 第一节课是数学考试,监考老师是他们的英语老师,她一走进来,敲了敲门怒斥道:“安静,还考不考试了!我还没走上来就听见你们在吵,大早上在吵什么呢?!” 范濯的脑袋还在晕乎,赵溪平的嗓子突然就好了,激烈的骂道:“谁和你说要去约会了,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这简直是姜明钰的嘴替,他想竖起手指给赵溪平点个赞。 英语老师拿着考卷说:“约什么约会,考试了知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观念!” 坐在他前排有个一来早读就闷头昏睡了半小时的女生,她被赵溪平和范濯的争吵吵醒,揉着眼睛问同桌:“发生了什么?” 她同桌是个戴眼镜的矮个子女生,她怯怯的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声音小声的造谣:“赵溪平说要和范濯去约会!” 姜明钰虽然亲历了这场造谣,不过没有半点要帮人澄清的意思,数学卷子一发下来,他先撑着下巴对着窗户发了半小时的呆。 等想起来要做卷子的时候,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姜明钰是高三七班唯一没有同桌的单人桌,他边上的空位给他堆满了他不爱看的课本。 这位置原来的主人是他的上一任跟班。 那位跟班家里做的进出口贸易,生意的规模对普通人来说很大,但对姜明钰家来说却又很小。 这人不管做事还是成绩都要比赵溪平和范濯这两个饭桶靠谱很多,初中的时候姜明钰懒得考试时,就抄这人的卷子。 那个跟班是个很腼腆的男生,一和姜明钰说话就要脸红。 姜明钰除了要抄作业和卷子时会功利性的搭理他几句,两个人没基本上没什么接触,他对这人的第一印象是不太熟。 这位同学转校的原因很简单。 某天体育课,姜明钰偷偷溜回教室拿手机玩消消乐,打算等下课铃一响就去二班找裴珩。 那男生跟着他上楼了,姜明钰一直等到回到教室,才发现这人像个尾巴一样的跟着自己。 他打游戏,那人就沉默的坐在他的边上。 第6章 姜明钰觉得奇怪,他不爱多管闲事,就懒得关心别人。 快到下课了,他突然的叫了一声姜明钰的名字,然后磕磕绊绊的开始说一些很无聊的话:“我、我从初中开始,就喜欢你了,我不是为了钱,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觉得我们俩有没有可能……” 姜明钰看了一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距离下课还有五分钟,他又点开了一盘消消乐,头也不抬的说:“你自己办转学,还是我帮你办?” 这位跟班转校走后,位置一直空着,现在连卷子都没地方抄。 不过对此姜明钰并没有感到惋惜,没卷子抄就没卷子抄,边上坐一个会莫名其妙喜欢上自己的男人就像按了一个定时炸弹一样恐怖。 那位同学后来四平八稳地去了隔壁市的重点高中,以他的成绩过去,跟上学习进度不难。 后来老师问他要不要给他安排同桌,他都拒绝了。 姜明钰假装看钟的扫了一眼赵溪平。 赵溪平所有选择题都选b,填空题都写了1,现在时间宽裕,正在拿草稿纸叠青蛙。 他一共叠了三个,大蛙叠中蛙,中蛙叠小蛙。 很幸福的青蛙一家。 姜明钰怀疑八门课考下来,赵溪平的抽屉会有一整个青蛙家族。 范濯的弱智程度和赵溪平不分上下,这会儿一个字没写,正在卷子上画灿烂的向日葵。 姜明钰自力更生的算了一下题,正打算放弃时,一个纸团丢到了他头上。 他扭脸一瞧,是新来的转校生。 那纸团是一个揉成团的字条,他打开一看,里面写着:“我叫纪别风,我们做个朋友吧。” 很好,写了名字。 姜明钰把纸团揉回原样,然后举起了手:“老师,有人想作弊!” 负责监考的老师一脸狐疑的看着姜明钰,他的学习成绩可谓是人尽皆知,谁那么不长眼来找他? 姜明钰将字团递给她,不一会儿后,她大声地喝道:“谁是纪别风!” 转校生低声骂了句“操”,他站起来。 范濯立刻停下手里的画笔,他立即有话要问了:“明钰,他为什么给你丢纸条?总不至于想抄你的答案吧?” 姜明钰一怒再怒:“你看不起谁呢,我数学也是考过七十五的高分的。” 虽然总分一百五。 叫做纪别风的转校生个子倒是挺高的。 这是他刚转来的第一天,他没有校服,穿了一件粉色的牛仔夹克衣,底下是黑色的带链条牛仔裤,手上好几个戒指。 姜明钰刚进教室一眼就看见这人了,纪别风的打扮在一众灰扑扑的蓝白校服衬托下显得很亮眼。 来上学穿得这么骚,装什么装。 他最讨厌这种时刻开屏的装逼男。 而且这男的不知道为什么在姜明钰进来的时候,一直紧紧的盯着他看,那种眼神让他觉得有点不舒服。 姜明钰心想自己虽然是卡着点进来的,但老师又没来,他不算迟到。 再加上自己的嘴巴被裴珩擦过了,脸上没有食物的碎片,自己没有惹人注目的必要。 这人莫名其妙盯着自己干嘛,这神经病啊。 纪别风被英语老师叫出去,他特意从靠近姜明钰的这一条过道经过,将他和范濯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笑了一声。 姜明钰很不爽,感觉纪别风在嘲笑他数学最多只能考七十五这件事。 比姜明钰更不爽的是范濯,范濯一副要为姜明钰讨回公道的做派,大声的叫起来:“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你觉得姜哥数学只考了七十五分还大声说自己数学不差这件事很好笑吗,姜哥虽然是只考了七十五分,你怎么知道他只能考七十五分呢,他虽然只考了七十五分,但其实他还有考八十五、九十五的潜力没有发挥出来,你怎么能笑话他只考了七十五分——” 这么一听是挺丢人的。 姜明钰转过去,很无助的趴在了桌上。 他想出价七十五暗杀掉范濯。 第6章 英语老师及时的叫停了范濯的胡言乱语:“闭嘴,你还考不考试了!” “其余同学继续考试。” 等纪别风被英语老师叫出去后,姜明钰往后一靠,因为有点记仇的缘故,现在他不愿意和范濯说话了,悄悄问赵溪平:“这人谁啊,他能不能别在我们班,把他换去二班把裴珩给我换过来。” 姜明钰经常这样异想天开,然后莫名其妙拐到裴珩的身上去。 赵溪平自动忽略掉他的后半句话,假装自己没听见,说道:“云顺制药纪董的儿子,以前在b市一中上学的。” b市一中是全国知名的高压高中,要真是吃不消转来他们这里的,应该早转才对,而不是在高三了才转学。 赵溪平还知道一些额外的细节:“听说好像有什么基因病一直在做维持治疗,今年上半年的时候他的主治医生家庭出了事,于是转团队到省专科。” 原来是真的有病,姜明钰仁慈的决定对病人更宽容点。 铃声响起,这堂数学考试结束了,卷子依次从后往前传。 第二门的考试内容是语文,监考老师是别的班级的老师,这算是少有的姜明钰能考得还不错的科目。 卷子发下来,姜明钰信手写了几个字,顿觉自信十足。 纪别风被老师放回来了,毕竟b市一中的学霸要和姜明钰联合作弊,更想作弊的应该是姜明钰才对。 那张字条被英语老师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没瞧出有什么端倪,她收走了字条,并且警告了一句纪别风:“少耍滑头,考试是让你来交朋友的吗?” 纪别风眼睛放空在别处,他转过脸来,脸上带着微笑。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显然倘若时光倒流,他还会再固执的丢一次。 瞧见纪别风进来,姜明钰故意把头低得更低了一些,假装将卷子写得很认真。 结束了考试后,他从赵溪平的桌上捉了一只新的大纸青蛙揣进兜里。赵溪平问:“明钰你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姜明钰摇了摇手,他不清楚裴珩考完试了没,说不准会有人围着他要对答案,他才不想这会儿去二班接受知识的熏陶:“我去食堂三楼等裴珩。” 他们学校的食堂有四层,一楼是普通学生食堂,二楼是教师食堂,二楼以上能用包厢内的电子屏点餐,裴珩通常在一楼吃饭,所以姜明钰打算等会儿出了教室就给裴珩发信息。 要是这家伙没看到,他就完蛋了。 姜明钰轻快地走向食堂,点了几个爱吃的菜,裴珩每次考完试总要迟到一会儿,这让姜明钰很受不了。 姜明钰有些怨气地趴在桌上刷手机,这时候他想起来自己有计划周末约裴珩和姜嘉见一面。这件事他目前还没有告诉姜嘉,他把聊天软件的界面调成和姜嘉的。 他上一次和姜嘉聊天是两个月前。 那天姜肃时请客在老宅吃饭,几个人难得碰上面,姜嘉问了姜明钰最近在做什么,当时正是暑假,姜明钰很老实的说外面太热,他在家吹空调睡觉。 尽管目前集团的控制权仍由姜肃时牢牢的把控在手里,但姜嘉的父亲姜尤天同样在公司身居高位,姜明钰的爷爷去世时一视同仁的将手里的遗产平分给了他的两个儿子。 平心而论,姜明钰和姜嘉的关系其实还不错,他给姜嘉发消息。 【姜明钰:周末出来玩吗?】 姜嘉隔了一会儿回道:【不了。】 再过了一会儿,姜嘉像是发现自己刚刚的那句话说得太敷衍,发了好长的一段话过来解释。 【姜嘉:我之前不是和同学一起仿制了一款产品和别人打低价战吗……说来话长,最近发生了点事,我和我同学周末要商量商量。】 姜明钰纳闷了。 【姜明钰:这事你不是之前就说过了?】 两月前饭桌上姜嘉提起过这件事,他前段时间参加了一个创业比赛,和人杠上了,非要下场和人玩商业游戏,即使比赛早就结束,仍旧缠着人不放,他做得很幼稚,疯狂压价想要打败那个轻易胜过他的对手。 结果他默认的竞争对手在和他纠缠的时候不降反升了价格,市面上又出现了一款新的竞品,售价正好和姜嘉的一模一样。 那人一边开新的店铺做新的竞品和姜嘉打价格战,一边用姜嘉的售价找工厂压价。 这份调查结果是姜肃时提供给姜嘉的,直到吃饭前姜嘉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在饭桌上气得要疯。 明摆着这人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在这里调戏似的耍他玩。 说不定这份调查结果也是他故意透露的,想看看姜嘉这个蠢货什么时候才会发现。 这样赤|裸|裸|的挑衅,姜嘉一想到这点,他被气得浑身发抖。 姜肃时淡淡的说:“你既然下场跟人比了,不赢怎么行呢。” “难道要再降价吗?继续卷价格下去,你就算赢了也很难看,这样的手段太低级。更何况那不叫赢,赚钱的才是赢家,你赚到钱了吗?算整垮了他,输的其实是你。人生中遇到的第一个对手,结果输得那么难看,他要变成一片阴云笼罩你一辈子了。” 第7章 工厂老板的名片放在那张调查报告上,姜肃时很恰当的提了一个建议:“有资源就要用,他给你看过他的货,你觉得不错让他以后专供你的产品,嗯,这是很简单的交易行为,不算恶性的商业竞争。不舍得投入太多的成本,总要承担更多的风险,这人给你送一个教训,看你的笑话,你也送他一个教训。怎么样呢?” 第7章 如果姜嘉真的这样做,他的对手货源跟不上,再找新的厂家也来不及,这段时间的空白区,是抢占市场的最好时机。 只有一个问题,太难看了。 和姜嘉仅用压价的手段对付人,难看得相差无几。 够狠毒还体面的办法有千种万种,姜明钰不知道为什么姜肃时会提一个这样啰嗦的建议,他刚吃完了一个香草冰淇淋,这种餐后甜点其实不该在这个时候上,但他想吃,所有人就只能容忍他。 姜嘉看着那张名片,面露出犹豫。 当然他犹豫的原因并不是在道德和胜利之间考量,而是他在纠结如何回绝姜肃时的建议。 他是想赢过那个素未谋面的敌人,但他更想堂堂正正的赢,不择手段的办法他自己也有,不过失去了公平竞争的意义,不就是他自己也承认他不如人吗。 “我看算了。”姜尤天捻起那张名片,推回姜肃时的桌前:“小嘉就是想和朋友一起玩玩,真认真起来,我反而觉得没必要。孩子们搞出来的小玩意儿而已,生意上多点朋友总比多点敌人要好,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姜肃时不紧不慢的说:“我不过是给一个建议而已,紧张什么?” 这件事短暂的揭过不提,毕竟姜嘉的小游戏和大人们动辄上亿的生意没法比。 用过餐后,姜肃时和姜尤天在龙湖山的茶庄组了局约人喝茶,那儿有个占地八十公顷的高尔夫球场,姜肃时给姜明钰一张信用卡,让司机带他和姜嘉去相邻的购物中心消费。 离这里最近的消费中心是全国知名的“奢侈品样板”,里面消费最低的地方是二楼的咖啡小吧,最便宜的咖啡要三百。 之前姜明钰带着裴珩误闯过这里一次,他先要在这里买咖啡,差使裴珩付钱的时候,裴珩一看价格就扭脸对他说:“我不会在这里给你买饮料的,你撒娇也不行,我将徒步走两百米去外面的商场给你买。” 对此,姜明钰没有撒娇,也并没有怒气冲冲地反驳裴珩说自己从来没有撒过娇。 因为裴珩最后没有徒步走两百米出去给姜明钰买咖啡。 他俩上了五楼,姜明钰去修表,他的表带有些磨损得去换一根。 从手表店里出来,裴珩突然就同意给姜明钰在二楼的咖啡小吧买咖啡了。 那天姜明钰其实有看中的手表,遗憾的是姜肃时给他的亲属卡限额,他刷爆了刚好只够付个订金。 正好这次姜肃时让司机带他和姜嘉去那边玩,姜明钰格外兴高采烈,他拿起那张信用卡,往外走几步,又中途折返,他谨慎的问姜肃时:“爸,这张卡能买多少东西?” 饭店的工作人员带着白手套,恭敬地将账单递给姜肃时,姜肃时正在签字。 姜明钰不耐地等待着,要是姜肃时说给他的这张信用卡也限额,他当场就要大发雷霆。 姜肃时说:“够你买想买的所有东西,钱不够找小李要支票簿。” 不过最后姜明钰也没买到这支手表,他到了flora xanthe的专柜店,那个展览橱窗换成了另外一款手表,店员告诉姜明钰,那支手表已经被人预订。 姜嘉初出茅庐和人商战,结果一败涂地的事情,姜明钰自然是清楚的。 不过兄弟情在他心里很单薄,再加上他从来觉得争来争去没什么意思,并不能感同身受姜嘉的气愤。 对他而言,这件事在他心里的分量,还没有他那天没有买到自己想要的那支表重要。因为裴珩的生日在八月,他喜欢那支表是想送给裴珩做生日礼物。 后来没有办法,姜明钰只好换了一个ursulad的戒指送给裴珩。 这是姜明钰第一次买戒指,他没有经验,没有量过裴珩的手指,胡乱的拿自己试了试,结果裴珩的手比他大一圈,五个手指中只有小指勉强能戴。 他长那么大干什么,很可恶诶。 后来叫裴珩自己去店里改尺寸,也不知道裴珩去了没去。 姜明钰看着手机屏幕,一会儿就魂游天外。 姜嘉回了第三条消息。 【姜嘉:不一样很复杂,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吧】 看来是约不上了哦。 姜明钰也没有很遗憾,他将聊天界面调回和裴珩的,裴珩还没有回复他。快到十二点半了,那些人准备让裴珩在教室里吃卷子吗? 他的生气没有保持太久,紧接着一条消息弹出来。 【裴珩:我在楼下了。】 姜明钰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正常情况下,裴珩会附带解释的告诉姜明钰自己迟到的原因。 【姜明钰:谁找你了?】 【裴珩:=_=。】 突然卖什么萌,他以为自己很可爱吗? 而且为什么还有句号,是冷汗的意思吗。 姜明钰真是受不了了,他打算逼问一下,包厢的门被敲了,他以为是裴珩,自做矜持地冷冷道:“进来解释吧。” 进来的其实是送餐的食堂阿姨,后面跟了两个端盘子的小伙。 阿姨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正常就是要半小时才能上菜的,现在我们太忙了。” 姜明钰:“……” 姜明钰尴尬的笑了两声:“我知道的,没事,我以为进来的是我朋友呢。” 目送着食堂阿姨和两位小伙离去的背影,包厢的门再度关上。 姜明钰咬牙切齿的要把这一次的丢脸算到裴珩害的头上,他在心里想象裴珩上楼的模样,计算裴珩什么时候会敲门。 敲门声和他的幻想几乎是同时重叠,姜明钰立即再度大声的说:“到底谁找你了!快说!你别想着逃避!” 两个端菜的小哥飞快地跑进来,低着头在桌上留下一盘子蛋黄南瓜和一碗糖醋里脊,又沉默不语的飞速逃离了现场。 姜明钰早不记得自己到底点了几个菜了。 这下子他被裴珩害得变成了一个没礼貌的坏蛋,以前别人帮他送菜,他都会礼貌的说谢谢的。 等第三次有人敲门。 姜明钰想见裴珩的心情也在这一次达到顶峰,他有两个念头同时在敲门的这一刹那产生,一个念头说:总不能还是送菜的吧?另一个念头说:是裴珩。 吃过两次亏,现实开始把他打磨得光滑点了。 姜明钰没再假装出高贵严厉的姿态,他用手支着头,歪着脑袋,额前的碎发贴附得往一侧微微倾斜,他专注认真的静静看着那扇门被拧动把手,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像以往每一次思考艰难抉择的那样无意识地抿着嘴巴、轻轻咬住嘴唇。 裴珩走进来。 怒气也讲究一而再、再而衰的道理。 尽管这一次真的是裴珩了,但姜明钰奇异的没有觉得生气,反而有点期待,更何况,裴珩的手里居然拿了一个蛋挞和一个香草味的冰淇淋。 裴珩用脚尖关上门,再走向姜明钰,他先把蛋挞放在桌上,将握着冰淇淋的手递到姜明钰的面前。 蛋挞和能打冰淇淋的窗口都在学校西北门的面包房,裴珩一路走过来,那冰淇淋的雪顶有点融化。 姜明钰眼看着雪顶上的冰淇淋液融化了,沿着加了芝麻的蛋卷筒一路滑落,他想也不想的张嘴就舔,舔过一边,另一侧有新的冰淇淋液开始融化,滴落到裴珩的手上,姜明钰只有一张嘴,他忙得不行,又要去舔新的。 他吃得手忙脚乱。 裴珩说:“这是你新想出来折磨我的办法吗,自己拿着吃。” 姜明钰抽空瞪了他一眼,美滋滋的心想,自己能想到用裴珩的手吃冰淇淋也真是太天才了一点,真是妙手偶得,这甚至不会弄脏自己的手。 被这个美味的香草冰淇淋一打岔,姜明钰没有及时追究裴珩的责任。 他一直到吃过饭,和裴珩在操场上散步,才想到吃饭前裴珩给他发的【=_=。】 裴珩从前从来不会这样遮遮掩掩的。 到底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姜明钰心事重重的想到,他有点忧愁了,那本小说里描述裴珩的字眼都是很邪恶的,姜嘉的朋友形容裴珩是一个很擅长断崖式冷暴力和钓人的渣男,松绳和紧绳这两项技能被他用的张弛有度,导致姜嘉这条蠢鱼被他玩得团团转。 姜明钰觉得裴珩不是这样的人,这也是他几次反复想要验证那篇小说到底是不是真的的真正原因,他不相信那本小说里的主角攻真的是裴珩。 可那个哄他的冰淇淋现在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哄他,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姜明钰觉得自己要变得敏感多疑了,从前他从来不想这些。 第8章 如果那本小说是真的,他要怎么办呢,裴珩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姜明钰的思绪没有发散太久,他想到什么就问了:“刚刚有人和你告白了啊?” 裴珩说:“嗯。” 姜明钰心一紧,他试探问:“男的啊?” 操场上的人很多,这个点集训的体育生还在拉力,一堆人吹着口哨从他俩边上经过,很吵,但姜明钰还是听见了裴珩很轻、仿佛若有似无的“嗯”。 一个恐怖的念头升起。 如果裴珩真的喜欢男的,如果裴珩其实私底下有他偷偷喜欢的人,如果裴珩背着他偷偷和喜欢的人恋爱了,如果那个人又和裴珩分手,如果这一切都在姜明钰不知道的时候发生—— 那么裴珩在姜嘉面前的改变,是否就有迹可循了? 姜明钰听见自己的心如擂般跳动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在这一刻被放大数十倍、数百倍,还有别的很多声音,它们很远又很近,很响又很轻,他看见裴珩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在动,似乎在对他说话,姜明钰想凑上去听来着的,但他现在有点耳鸣了。 还有一阵天旋地转般的头晕目眩,姜明钰抓住裴珩的双手,靠在裴珩的身上。 晕过去了。 第8章 第一次晕倒,姜明钰还有自我安慰的理由,但第二次,就太糟糕了一点,他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在和裴珩一块儿饭后消食的时候,倒在裴珩的怀里晕过去了。 这一次晕倒,他没有觉醒任何的东西。 姜明钰醒来的时候,隐约听见纸笔摩挲“沙沙”的声音,他虚弱地睁开眼,自己躺在学校医务室里,窗户开了一条缝,夏末的晚风将窗帘都吹得飞扬起来。没有星星,太阳还在,橘粉色的晚霞被初中部的教学楼遮掉一部分,大楼的阴影模糊而粗糙。 裴珩戴了一副有线耳机,白色的耳机线垂落下来,蹭过突起的喉结,脸上的表情阴郁而冷淡。他手里握着一支黑色水笔,正在用文件板夹着卷子做题。 病床的对面贴着一本名录册,里面是值班医生开具的请假单和生病原由。 姜明钰体弱多病得可怕,那张单子上他的名字能占去大半—— 有时他不是真的生病了,他想逃课而已。 姜明钰才从昏迷中渐渐苏醒,他注意力和目光涣散地飘来飘去,眯了一下眼睛想让自己的视力好一点。 裴珩摘掉耳机,他以为姜明钰是想看那张贴在病床对面的病历单。 “我没说你晕倒是因为恶心男同向我告白——” “你答应他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率先打破沉默的还是裴珩:“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在操场上就告诉过你,我拒绝他了。” “我那个时候没听见。”姜明钰理所当然的说。 他紧接着追问:“为什么吃饭的时候不告诉我?” “我考虑过不把这件事告诉你,你一直问我,”裴珩先是短暂的停顿了一下,接着他很无奈地笑了笑:“然后呢,你就晕倒了。” 姜明钰生气的想,如果裴珩一开始就告诉他,他才不会生气。 但这番说辞很没有说服力。 反而像他在嘴硬。 姜明钰躺回去。 裴珩收拾东西,把卷子和文具袋都整理好放进书包:“你既然醒了,我回去了。我不知道你们班上有没有安排回家作业,你记得问下赵溪平。” 姜明钰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裴珩对他说这个。 他情绪激动得快要发抖:“你还说你没有答应他!” 姜明钰虽然有时候很迟钝,他有时候又很敏感。 他觉得裴珩变了。 就在这一瞬间,在他眼前。 姜明钰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了:“你急着回去是不是要和别人谈恋爱?我还在病床上躺着,你不能这样对我。” 裴珩本来已经背上书包要走了,他不得不停下来,去病床边的抽屉里拿餐巾纸,先给姜明钰擦眼泪。 姜明钰把他的手挥开了:“这些纸你留着给别人擦吧!不要碰我!” 裴珩的沉默更是让他疑心大作,姜明钰大叫起来:“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我能说什么。我说过我没有答应别人的告白,我没有和别人谈恋爱,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不知道你用什么立场来质问我这些问题,你总是这样理直气壮。” 裴珩用自己的语气复述姜明钰的话:“我不能这样对你……你却可以这样对我。” “从昨天到今天,你问过我几次了,就这么警惕我和男人谈恋爱啊,”他冷冷地低笑了一声,“换我问你问题了,恶心吗,害怕吗?” 裴珩惯用模棱两可的语言艺术,很少用像今晚这样确切的字眼,他直视着姜明钰的眼睛。 少见会营造出一种微妙的反差,尤其是这间病房没有开灯,窗外的晚霞开始因为落日余晖的冷却而逐渐黯淡。 当然害怕。 姜明钰从没直面过说辞这么严厉的裴珩。 真的生气了? 他硬着头皮又拉不下脸和裴珩道歉,更不敢和裴珩的眼神对视,眼神飘了一下,想找点诡计摆脱眼前恐怖的局面。 裴珩会和他绝交吗? 拉一下裴珩的手,会不会消气? 没谈就没谈,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冷淡?要不是刚刚裴珩态度变了,他会觉得裴珩有东西瞒着他是背着他去谈恋爱了吗? 姜明钰觉得委屈,刚一侧过脸,裴珩不由分说地伸出一只手把他的脸掰过来了,他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看着我,不要躲。 姜明钰有点害怕,他感觉两个人凑得太近,裴珩把他呼吸的氧气都吸走导致他有点呼吸不过来,而且裴珩掐他脸了,他觉得有点疼。 每到关键时刻,他总要这样稀里糊涂的游神一下。 并不是他注意力不集中,只是他太紧张了。 裴珩没有放过他:“回答我啊,你现在想我做什么?” 姜明钰犹豫了一下,磕磕绊绊的命令道:“你、你送我回家。” 裴珩等了好久,没有想到等来的是这个。他被逗笑了:“大少爷,你家司机还在学校的停车场等你。” “我让他回去。”姜明钰说。 裴珩没说话,他背上自己的书包,还附带拎上了姜明钰的。 姜明钰赶紧叫道:“我都晕倒了,今天才不做作业,你留在医务室吧,我明天告诉老师我忘记带回家了。” 裴珩不怎么听话,他装没听见,还是带上了姜明钰的书包。 医务室的器材有限,下午的时候,医生检查过姜明钰的心率和血压、血氧这些基本指标都没问题后,就让他躺在这里了,没有换过他的衣服。 姜明钰下了床,找到床尾自己的鞋子穿上,裴珩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 姜明钰给司机打完电话,裴珩在楼道的尽头等他。 漆黑的楼道像黑洞洞的井口,亮绿色的逃生通道标识勉强能算光源,但某种意义上这样的光源很吓人,姜明钰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走到裴珩的边上,说道:“好黑啊,我们学校穷成这样,为什么不开灯?” 裴珩说:“因为我们俩是唯二这个点还在医务室逗留的学生。” 姜明钰听了其实挺生气的,毕竟难道他不值得学校单独为他不分昼夜的亮三年的灯吗。 裴珩又说:“你怕黑可以牵我的手。” 姜明钰小声嘀咕道:“我才不怕呢。” 隔了一会儿,他们要从三楼往下走,姜明钰假装自己没有说过那句话,他确实不怕黑,但他觉得在黑暗中下楼的时候抓住裴珩的手以防万一是很有必要的。 裴珩牵着姜明钰的手—— 其实不能叫做牵,更准确的形容词是握住。 裴珩的手心很热,甚至好像烫得有点吓人,姜明钰不禁怀疑裴珩是不是生病了,比如发烧,他晕倒的时候裴珩也该找医生看一看的。 如果是发烧的话,需要很警惕是不是具有传染性的发烧,姜明钰初步诊疗,觉得裴珩这应该是能传染的发烧。 因为在裴珩牵着他走的这一段很短暂的路程里,他觉得自己好像也发烧似的开始体温升高。 第9章 出了教学楼,裴珩松开牵着姜明钰的手。 尽管教师办公楼第三层连着医务室的部分是漆黑一片,第三层往上却还有很多灯亮着。 出办公楼有一条通往操场的绿荫道,两旁不怎么明亮的路灯顶上,有好几只的黑点小虫绕着飞。 姜明钰本来以为裴珩的手那么烫,他的脸也应该是红的才对,可实际上裴珩的脸色并没有什么变化。 裴珩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往学校的自行车场走,通常情况下他都是骑自行车上学的。 姜明钰倒也会骑自行车,内心跃跃欲试的想:要是裴珩非要让他骑自行车,他要怎么办才好。 他要不要一溜烟地骑走自行车,然后让裴珩追着赶他呢? 第9章 结果到了自行车停车场,裴珩并没有非要姜明钰骑自行车,姜明钰的深沉思考白费了。 裴珩解开车锁将车推着走,姜明钰走在他的右边。 裴珩还在沉默。 走出教师办公楼后,他没再说过话。 姜明钰这时有点搞不懂,刚刚到底是谁晕倒了,身体不舒服的到底又是谁呢。 他想要帮裴珩找借口,或许还是楼道里的那场发烧害的。裴珩被黑暗中悄无声息的高温灼伤,变成了哑巴和聋子。 而且最最要紧的是,裴珩准备怎么送他回家呢? 如果是裴珩骑自行车,而他姜明钰用双脚走着回去。那么他觉得他还是现在改变主意,打电话给司机让他回来接他的比较好。 裴珩的嘴巴这时突然的恢复了:“去我家吧。” 没头没尾的。 姜明钰在心里说:去你家干什么,你难道很想我在你家过夜吗,我不去。 但是他好像默认似的没法张嘴。 这下他也是没法拒绝的哑巴了。 裴珩接着问:“你想吃什么?”他顿了顿,“我给你做。” 姜明钰没说话。天完全的黑了,气温却还没来得及同步骤降,温吞的风慢悠悠地绕着鸣笛的汽车、沙沙作响的树叶,漂浮在他的周围。 一种很微妙的感情袭击了姜明钰。 他开始感到迟来的饥饿,伴随着一种复苏的微妙感觉,好像下午那场昏迷和因为误以为裴珩答应别人告白而带来的后遗症,都在此刻因为饥饿而消散。 姜明钰说:“想吃猪肝炒面。”他雀跃的又重复一遍:“我要吃猪肝炒面。” 他俩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揭过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姜明钰和裴珩提起今天故意往他头上丢纸条的转校生。 说到这儿,姜明钰把手放进裤兜,他的左边口袋里有一个被压扁的纸青蛙。 姜明钰郑重其事的把它放到裴珩的手里:“保管好它,这是我叠的。” 裴珩问:“哪一部分?” 姜明钰十分骄傲的说:“扁的这部分。” 晚上是裴珩家的小饭店生意最好的时候,姜明钰和裴珩一块儿走了二十分钟,隔着一条大马路,远远看见红底黄字的灯带招牌。 这儿的马路很宽,晚上没什么车经过这边,店里搭了一个红色的小棚往外延伸,店门口的食客坐在塑料板凳上纳凉,木制的折叠桌上摆满了菜,红彤彤的辣油很有视觉冲击力,姜明钰瞧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要被呛得掉眼泪。 裴珩将自行车在门口的悬铃木下锁好车,拉着姜明钰穿过一桌桌的食客,有熟客和裴珩打招呼。 廖兰英大部分时候会在店里算账,今天很巧她不在。在收银台站着的是另外一个员工。 裴珩问在端菜的帮工:“我妈呢?” 帮工忙得晕头转向:“不知道呢,有事出去了吧。” 裴珩让姜明钰先上楼,等下他烧好了端上来。姜明钰来过裴珩家里好几次,沿着后厨长狭的楼梯往上走,是一道铁门,他熟练的从裴珩的包里摸出钥匙。 二楼很黑,楼下食客喝酒说话的声音偶尔能传上来。因为一楼到二楼的层高很高,这些声音被混凝土隔绝了一大部分。 姜明钰走到了裴珩的房间,将自己的包往床尾一丢,就躺倒在床上。 裴珩的床上有股香香的桂花味,估计是新换了洗涤剂。 姜明钰小躺片刻,休息够了就开始像国王一样的巡视领地。 床边是裴珩的书桌,他的书桌右侧有一整面的书柜,最底下是带拼音的幼儿读写书,再往上认读的难度开始加大,出现一些很厚的书籍,甚至全外文的原版书。 笔记本电脑摆在书桌左侧,只占据了一个很小的位置。 姜明钰其实挺想像探索地图一样把柜子里的每个抽屉都打开,看看裴珩这个假正经的家伙有没有藏了点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可惜裴珩毕竟只是帮他炒碗面条,随时有可能会偷偷上来,他不敢想自己要是在探索途中被裴珩逮了个正着的下场。 书桌上还有点别的东西。 一本牛皮外壳的厚笔记本很快引起了姜明钰新的注意力,他原以为这可能是一本习题本或者错题本,打开翻了翻。 【11.16 都是很简单的题目,想不明白考砸的原因,为什么会做错,为什么会不是第一?】 …… 这是裴珩的日记本。 姜明钰火速合上了,虽然他强烈的窥探欲催促着他赶紧趁着裴珩没回来多看两眼,最好翻一翻裴珩到底有没有暗恋的人,里面说不定有姜明钰纠结了整整一天的答案和秘密。 理智阻止了他。 翻裴珩的书柜,裴珩顶了天踹他一脚,但他要是偷看裴珩的日记,可就是原则性的问题了。他不能做一个没有道德的人。 ——裴珩为什么总要考验他做人的底线。这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姜明钰坐在床边上,苦大仇深地瞪着这本日记本十分钟。 裴珩端着两碗面上来了。 切成三角形的猪肝边缘微焦,肉汁丰盈地覆在猪肝的纹理上,他切了一些茭白、豆干混着炒进去,面条炒之前简单的焯过水,应该很有韧性。 姜明钰像做贼心虚似的立刻邀功:“我没有看你的日记!” 同时他还飞快地接过裴珩手里的面。 裴珩扫了一眼那本日记本,笔记本的位置已经和原来的不一样了。 他的这一眼让姜明钰觉得自己真是个蠢货。 明明没怎么看,为什么不摆回原位呢。 他顶着裴珩的视线,伸出自己的手,悄悄地把本子的位置往里戳了戳。 内心祈祷了一下,希望裴珩没有注意到。 第10章 裴珩的眼睛又没瞎,他伸出一根手指,贱兮兮地把日记本拨回原来的位置了。 姜明钰赶紧拿着筷子埋脸吃面。 吃了没几口,姜明钰实在忍受不了这种被误解的酷刑,解释道:“我只看了第一页!那里什么都没写,全部都是你在说考试考砸了——没有考到第一也算考砸了吗,你竟然还整整三天都在纠结这件事。” 裴珩显然自己清楚那本日记本的第一页记得是哪天的内容,他纠正:“是两周,那次我考得真的很差。” 前面崩溃的十一天日记写在另一个本子上,像个漫长的雨季,忧郁地爬进他的新日记本里。 没考到第一是很委婉的说法,那次考试他的实际名次是年级第二十七。 裴珩这辈子除了幼儿园的纸飞机大赛,还没有拿过比这个更糟糕的名次。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无法感同身受,姜明钰除了英语称得上十分不错,可以在年级名列前茅。其余几门课都是踩一脚答题卡就能得到的分数,非常的平易近人。 他对裴珩给出客观的评价:“你这个贪心的家伙。” “哈哈。”裴珩面无表情的回复道。 姜明钰伸了一筷子,夹走了裴珩碗里的炒蛋和猪肝,过了会儿再礼尚往来的把碗里的胡萝卜交换给裴珩。 这里怎么会有胡萝卜。裴珩这个家伙怎么连炒菜都莫名其妙的。 吃过东西后是写作业的时间,二班的作业模式和七班不一样,二班的主课老师每周一会把要做的作业一次性的下发下去,让学生根据自己的能力自行挑选完成,裴珩不至于一收到作业就做完,但大致的翻他的作业本,他挑着难度高的部分做,已经将本周的作业任务完成了三分之二。 相比之下,姜明钰的本子是全新的。 对此裴珩很有发言权,因为这是他去帮姜明钰领来的。 开学第一天,姜明钰晕倒了,他的书由范濯代领,范濯连自己的书都没领齐,裴珩在他的位置上清点姜明钰的新书,才发现姜明钰语数英再加上物化生六门课,算上练习本,每门课各少一本书。体育保健和音乐美术这三门课却是齐的。 裴珩问范濯这是怎么回事,去年开学姜明钰出国旅游去了,书也是范濯代领的。 范濯从刚入学就和裴珩针锋相对,话也不好好说,吊儿郎当的回应:“一直这样啊,我看着书单领取的。你怀疑我少领了书吗?!” 坐边上的赵溪平没吭声。 ‘一直这样’的范濯从去年起,就在上课和他拼书看。 赵溪平不缺书的原因是他的书是自己领的,没有经过范濯这个蠢货的手。 倒霉的姜明钰没有同桌,只好拿着上册当下册看。 赵溪平是范濯的好兄弟,他不会揭穿范濯的。 一番思绪如流水般的从赵溪平心头划过,立刻便有了定夺。 赵溪平搭腔道:“怎么着儿,你小子要去找明钰告状啊!”他伸出两个手指:“你就一个人,我们有两个,你猜明钰是信你,还是信我们俩。” 裴珩懒得多说,转身要走。 范濯以为裴珩真要去找姜明钰,极有自知之明地态度大变了,伸手抱着裴珩的腰,哭着喊着不让他走,哀求道:“珩哥,你别去。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书有上下两册——明钰还以为他的书是自己弄丢的——” 第10章 姜明钰对此毫不知情,他拿起自己的书包,打开一看,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这哪儿来的。”他拿出一本陌生的数学书,转头塞进裴珩的包里:“不是我的。” 裴珩看着他,姜明钰和他对视两眼。 又两眼。 姜明钰只好从裴珩的包里把那本数学书拿出来还给自己。 裴珩总算明白为什么姜明钰今年还敢让范濯帮自己领书。 第11章 姜明钰在裴珩的注视下,硬着头皮的拿着黑笔把每本书上先写了名字,片刻的功夫,他开始感到坐立难安。 往边上一瞥,裴珩已经摊开作业本开始写作业了。 嵌在壁柜里的台灯散射的灯光自左而右地映照着裴珩的半边脸,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鼻梁高而挺直,睫毛微微垂着,光和暗的界限在他的脸上模糊的融合,完美得像一尊目光怜悯的玉像。 裴珩眼也不抬:“你的答案在我的脸上吗?” 姜明钰扭过脸去,一时想不明白怎么就开始写作业了,恨恨地落笔。他倒也不是完全不会,但动脑子总是比不动脑子困难。 写到晚上九点半左右,裴珩问他:“做好了吗?” 姜明钰连忙点头:“够了够了。”至于好不好,那不是他能决定的。 裴珩去拿床尾的外套:“我送你回家。” 姜明钰本来还以为今天还在裴珩家过夜呢,他毫无准备,觉得裴珩很不懂得人情世故,这么迟了干嘛还送他回家。他刚刚都想好要用哪个枕头抱着睡觉了。 不懂人情世故的裴珩扫了他一眼,姜明钰穿着夏季的校服,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白得晃眼睛,虽然有点锻炼后的肌肉线条,但和裴珩比起来仍太瘦了一些。 裴珩打开衣柜又找了一件薄外套,他丢给姜明钰:“会冷,你穿上吧。” 姜明钰不要:“哪里冷了,我不穿。” 他爱穿不穿,裴珩不强求,姜明钰背上书包,跟在裴珩的身后出去,外面的灯仍然是关着的,显然裴珩的妈妈还没回家。 姜明钰的眼睛乱瞟两下,发现客厅的电视机柜边上有个daisy的蛋糕礼品包装袋,他来的时候都没注意。 daisy是城北的一家精品蛋糕店,总部在法国巴黎,今年刚在国内开了分店。 姜明钰在国内的店还没开业的时候,吃过别人空运送来的,但他妈妈说这样口感会有轻微的偏差,让他坐私人飞机再去吃了一遍。 刚开业时,店门口的队伍排了很长。 姜明钰故意带裴珩路过,叫裴珩去给他排队。裴珩说不要在他没发神经的时候提这种神经的要求,他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结果裴珩这小子竟然背着他偷偷去买。 姜明钰大发雷霆的走过去举起这个袋子,包装袋里放的是一盒清宏私厨的伴手茶点,这家店姜明钰有一张姜肃时的副卡,他去吃过一次,店里的椒麻多宝鱼还不错。 姜明钰还没来得及开口,裴珩看着他举起袋子,以为他想吃,说道:“冰箱里还有,我妈买的。她昨天从那边路过。” “你要吃吗,要吃我给你拿出来。” 姜明钰灰溜溜的说:“不用了。”他是硬汉,不爱吃甜食。 下了楼,这个点店里还有很多人,姜明钰以为裴珩要骑自行车呢,准备原路返回,裴珩在店里的储物室里拿了两个头盔,他递给姜明钰一个,带他去了车棚。 裴珩去年暑假考了摩托车的驾照,不过姜明钰不知道他还买了一辆电动摩托车。这辆电动摩托车是白色的,比普通的小电瓶要稍微大一些,裴珩顺手把姜明钰的书包挂在车前的挂钩上。 姜明钰小心翼翼地坐在裴珩的身后,他虽然自己会骑自行车,坐这种两轮车后座还是他平生第一次,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总觉得不安全。 犹豫了一下,他伸出两根手指揪住了裴珩的外套——要不是裴珩戴了头盔,他其实更想揪裴珩的头发。 他没能摧残裴珩的外套太久,到路口,那有个红绿灯。 指示灯闪了两下,飞快的从绿灯跳成黄灯、接着是红灯,裴珩一直到十字路才猛地停下。 姜明钰看不见红绿灯,只知道裴珩刚刚急刹了一下,吓得松开揪着外套的手,扑上去就抱住了裴珩。 一直等到红灯再变绿,惊魂未定的姜明钰都没松开手,他怕自己从车上摔下去。将裴珩抱得很紧。 凉凉的晚风轻抚过姜明钰的手臂。裴珩问:“冷吗?”姜明钰说:“我觉得不冷。” 又过了一会儿,还是姜明钰:“有点。” 第12章 有点什么。有点冷。 姜明钰心里这样自言自语的对话了一番,裴珩在路边停下车,把外套脱下来给姜明钰。 他其实不用管,但裴珩一想到暑假的时候,姜明钰只因为在空调房里没有穿他的羊绒袜,就头晕脑热的感冒了整整一周,不得不十分谨慎。 姜明钰穿上外套,又重新抱住裴珩。 车辆从弯道分岔驶向半山,裴珩这时想到:“你家里有人吗?” 姜明钰想了想:“不知道,说不定有。” 程晓槐和姜肃时的婚姻并不幸福,据姜明钰所知程晓槐曾有一个十分相爱的初恋男友,不过当时她家的公司出了很大的纰漏,距离宣布破产仅有一步之遥。 姜明钰的外公在一场酒会机缘巧合的结识了姜肃时后,很迫切地推着女儿走到了联姻洽谈的这一步。 程晓槐有不得不嫁给姜肃时的原因,在商场以‘肃’杀冷酷著称的姜肃时却没有不得不娶她的原因。 如果真的有,那想必是因为程晓槐年轻时无与伦比的美貌,以及他或许真的曾经爱过。 所以他才会同意这场地位并不平等的商业联姻。 但男人的喜欢总是变质得很快。 姜肃时很快厌倦了程晓槐的美貌和她无趣的性格。 不过没关系,这段婚姻暂时还不需要终止,他需要有一个听话的妻子,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的情妇。 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三四年前程晓槐和姜肃时就不严格的分居了—— 姜肃时能暂时被称作家庭的房子太多,并没有太多的空时常回来。姜明钰两三个月见不着他爸一面都是很正常的。 而程晓槐呢,她倒没有另一个家庭,姜明钰的外公在四年前去世,那间靠她牺牲婚姻死而复生的公司最后留给了程晓槐继承。 这家公司在c市,距离这儿太远。 她在她公司的附近有一套私人住宅,最近几年她常住在那,只在周末回来陪一陪姜明钰。 所以就算姜明钰,他其实根本无法确定自己家里有没有人。 毕竟姜肃时和程晓槐才是大人,没有必要向他报备自己的行程。 反倒是他今晚要真的在裴珩家过夜,管家一定会向他俩报备的——太不公平了,姜明钰也想当大人。 裴珩没有嘲笑姜明钰怎么连自己的父母回不回家都不知道,载有两个人的电动摩托车转过山路的弯道,一堵巨大的门映入眼帘,铁质的尖顶围墙连绵地隐入远处深山的树林。 旁边保安室走出来两个保安,这儿附近是很有名的景区,裴珩骑的是陌生电动车,没法通过车牌识别身份,他们不确定这两个带着头盔无法确认面孔的人是不是误闯的游客。 姜明钰把头盔摘下来,冲这俩人招了招手。 保安认出姜明钰,喊了一声:“小姜总好。”另一个保安很自然的对裴珩说:“车钥匙给我们吧。” 裴珩来过姜明钰家两三次,知道里面还有一段路,会有代步车,送他们再往里去。 姜明钰说:“不用了,你俩开门吧,我等下让他把车停门口。” 等保安开门的那段时间,姜明钰抱着头盔很得意的说:“我家大吧?” 他凑过去帮裴珩摘头盔,这下他收获了两个头盔,全部一个叠着一个地抱在怀里。 姜明钰怕硌到裴珩,伸手压着头盔摸了一下裴珩的背,结果他发现裴珩的背肌结实又很好摸,倒回去既是羡慕又是一种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地摸了一把,指尖从裴珩的背部快要滑着摸到腰。 他其实还想摸一把裴珩的腹肌,之前体育课二班和七班撞过体育课,他俩在一个更衣室换过衣服。 姜明钰害羞地偷瞄过裴珩两眼,知道这家伙看起来高高瘦瘦的,身材却很好。 他当时想摸来着的,但怕裴珩礼尚往来的也来摸他的肚子,那就有点糟糕了。 而且姜明钰很|敏|感,他怕痒,力气还没有裴珩大,要是裴珩一直摁着他摸,他又没什么力气反抗,那就更糟糕了。 做人就是要像他这样深谋远虑,才能规避一些可怕的风险。 姜明钰微红着脸抬眼看了一下,两个保安都背过身返回去操作电子屏开大门了。 现在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毕竟他家的保安还在,裴珩总不能当着保安的面来欺负他。 第11章 夏季校服的衣服很薄,姜明钰偷偷伸手要绕到前面摸裴珩的小腹,裴珩突然一把捏住了姜明钰乱摸的手,他没说什么,大部分时候裴珩都不怎么说话。 因为从小体弱,姜明钰的手是凉的,裴珩正好相反,裴珩的手热得一覆在他手上,就好像能烫得在他身上留个印子。 刚刚还在喊冷要裴珩外套穿的姜明钰感觉自己一下子全身都热起来了。 摸两下怎么了,不准摸啊? 裴珩这个人好小气哦。 姜明钰心虚地把手收回来,随即转移话题,逼问裴珩:“你哑巴了吗,裴珩?” 裴珩说:“嗯,是很大。” 什么大? 姜明钰已经忘记掉自己说了什么了。 裴珩把姜明钰抱着的两个头盔都挂在了把手边的挂钩上。 姜明钰终于很快想起来,原来裴珩是在夸他家很大。 他更加得意了,甚至突发奇想:“既然大的话,你今天晚上不要回去了,和我一起睡觉吧。” 裴珩:“……” 保安开了门,裴珩面无表情的启动了电动摩托车,姜明钰立马抱紧了裴珩,没有头盔的阻拦,他把头靠在裴珩的肩头。离得太近,裴珩听着姜明钰呼吸的声音说:“有什么联系吗?” 姜明钰说:“当然有,我家有很多客房的。” 裴珩说:“可你不是想我和你一起睡觉吗,这和客房有什么关系。” 姜明钰心想就你这家伙话多,隔了一会儿,裴珩载着他穿越过低矮的茶田、栽种了许多名贵牡丹的花园。 裴珩把车停在了他房间的楼下。 台阶往上,这栋大部分时间只有姜明钰一个人居住的房子,映入眼帘的先是半高台上一个四季恒温的户外游泳池。右侧一面半墙上挂嵌着一个巨大的纯金鹿头,鹿的眼睛是两颗拳头大小的深蓝色宝石。 据裴珩的回忆,姜明钰小时候成哭着闹着要把这个鹿头换掉,换成自己在草地上学羊打滚的巨幅写真,姜肃时当然不同意。 这张照片最后仍在姜明钰的强烈要求下洗出来,挂在了全世界上唯一一个赞同姜明钰想法的裴珩的房间里,一直到裴珩十三岁才撤下来。 裴珩说:“少爷,上去吧,明天还要上学呢。” 姜明钰先下车,往石阶上走了两步,他想到了什么,折返回去。裴珩还停在原地,他一下子凑到裴珩的耳边,悄悄的说:“有关系的,我的床也很大。” 有张大床的姜明钰说完这句话后,就乐颠颠地跑上楼。 他隐隐听见裴珩好像在叫他,估计是要说些无聊的话吧。故意假装没听见。 有些事情只有一次机会,谁让裴珩刚刚不给他面子说客房多与留在他家陪他一起睡一个房间没关系的,就算裴珩哀求他想要住在他家,这一次姜明钰也绝不会同意了。 姜明钰连电梯也不坐,一口气跑到二楼,跳水似地跃到沙发上。再扭脸朝着整面的高透玻璃望出去,这里原本能视野很好的一直看到裴珩下山。 他原本想看下裴珩走了没,那辆电动摩托车还停在楼下,但裴珩不见了。 姜明钰正在纳闷,裴珩去哪儿了。 “我在这里。”裴珩说。 失踪的裴珩走上楼,出现在姜明钰面前,手里拎着一个很眼熟的书包。 裴珩另一只空着的手去揪姜明钰的耳朵:“聋了?我说你书包没有拿,怎么跑得跟兔子一样快。” 他作势要揪,其实只是捏了姜明钰的耳朵一下。 姜明钰捂着耳朵往后退,整个人贴在沙发上,觉得自己整张脸都被裴珩捏红了。 早知道,他就该趁着裴珩没有戴头盔的时候,偷偷地拔他的头发。 他为自己辩解:“我困了,想睡觉!” 裴珩的目光越过姜明钰,这栋房子的室内构造大多都由采光度极高的玻璃搭建,房内仅留了几根作为支撑的柱子,是设计师asher近二十年来的杰作。这套房子目前只有姜明钰长期居住,从二楼以上,都可以称作他的卧室。沙发后面做了垂直防溅处理的水台隔断了休息区与休闲区,但稍偏转下角度,依然能见到姜明钰口中的那张‘大床’了,确实挺大的。 他垂下眼睫,短促地笑了一声。 这声笑里轻佻的意味太浓,姜明钰立刻恼羞成怒。 客房在别的房子里,他当然不准裴珩去睡客房,他本来就要和裴珩一起睡觉的。裴珩会笑一定是知道他刚刚拿客房当幌子,想骗他留下来陪他。这有什么好笑的,姜明钰愤愤的想,我就是没长大,我就是够幼稚,我就是想要你陪我,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们的思维总是能跳跃到一块儿去,姜明钰知道裴珩在笑什么,裴珩也确实在笑话他的小心思。 姜明钰生气地去捂裴珩的眼睛:“我准你乱看了?” 裴珩很轻易地抓住他的手腕:“你不是困了吗,去睡觉吧,明天别忘了带书包,你今天做了作业呢。” 这会儿已经快要十点半了,姜明钰做了个“去去去”的动作,毫不留情的将裴珩赶跑。 说自己困了是假话。 姜明钰昏倒了一下午,夜里他一点都不困,抱着自己的枕头,计算了一会儿裴珩到家多久了,迫不及待地摁亮手机屏幕,给裴珩打电话。 裴珩过了一会儿才接起:“你不是睡了吗?” 隔着手机,裴珩的声音失真得很有磁性,叫姜明钰无法分辨裴珩是一直没睡还是被他从睡梦中吵醒。 姜明钰有点老实的说:“骗你的。”他给裴珩打电话是想求助的,语气上带了点无助:“裴珩,我睡不着。” “那么你想我怎么做呢?”裴珩问道。 第13章 姜明钰一时半会想不到自己失眠为什么要给裴珩打电话,但怎么裴珩竟然还没有睡觉。 他用一种发现新大陆般新奇的语气问:“你怎么还没睡?” 裴珩无奈的说:“你难道只允许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能睡不着吗?” 姜明钰好奇的问:“你躺在床上吗?” “没有。”裴珩说:“我在看书。” 顿时,姜明钰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义正言辞的纠正:“那你这不叫睡不着,你这叫没有睡。” 裴珩说:“哦。”他没有向姜明钰解释,自己曾经躺下,是尝试过无法入眠再起的床看书。 姜明钰接着问:“你看的什么书?讲给我听听好不好,我好无聊的。” 姜明钰自己不知道,他总是能把一句很普通的话说得像撒娇,一旦达不成,世界都要天崩地裂。 明亮的台灯下,裴珩翻页,哑然失笑的说:“你想听什么,要听睡前的童话故事吗?好吧,我从你十岁以后就不要看的那本一千零一夜继续讲起。我上一回给你念到哪里了,是海姑娘和她儿子的故事?” 裴珩显然是故意的。 讨厌的裴珩,一定要强调小时候的事情吗。 姜明钰捂着发热的耳尖,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这种被当小孩哄着戏弄的感觉,让他很不爽,可偏偏这个电话是他主动打过去,是他自己心甘其愿凑上去的。姜明钰!没出息!三个小时不去找裴珩会怎么样,天又不会塌下来! 哼,裴珩,哼,有什么了不起的。 哼,你以为我很需要你讲故事来哄我睡觉吗。 他挂了电话,转头就立刻打了床头的内线电话,叫值班的保安和管理钥匙的库房,帮他把隔壁的图书馆打开。打算自己去找一本书看。 说来很惭愧,这栋图书馆是从这边新造起时,姜肃时叫人特地给姜明钰建的。每周还要请人来维护,但姜明钰踏入这里的次数屈指可数。上回进来还是带裴珩来这里炫耀,他俩在里面写了一下午作业。 他也要去找本书看,好明天很得意的告诉裴珩,自己花了一晚上看了一本很高级的书。 管家得知他半夜突然起床,还是去看书,特意电话询问他:“二楼的阅读室恒温二十六度,阅读需要搭配热红酒或者牛奶吗?我帮您端过来。” 姜明钰一进图书馆,直奔二楼的检索电脑搜索备受好评的许多佳作,一连拿了好几本进阅读室,打开的每本都不太惹他注意。像上语文课。挺想说自己不看了,可他半夜搞个这么大的阵仗,辛苦的从床上爬起来,最后半途而废确实是有点可惜。 想了想,对管家说道:“你帮我拿一杯热红酒,多放水果和糖。” 他在二楼的阅读室小看一会儿,书没有看进去几个字,倒是感觉有点困。 管家提着酒桶过来了。 管家的职务不是指他只管理这一处作为“家”实物的房子,管家需要负责处理姜明钰的许多私人事务、甚至包括学业、外出日程,这些东西姜肃时和程晓槐是决没空来替他安排。 姜明钰的实际管家是个三十五岁的年轻女性,不仅做事干练有条不紊,还会多国语言,小提琴拉得特别好,姜明钰管她叫陈姐。 第12章 她还有两个助理,给姜明钰端红酒的这位管家是她今年新招的助理之一。好像才大学毕业没多久,不管是长相还是做事都透着一股无措的青涩。 尽管半夜临时来给姜明钰送热红酒,他仍旧穿了正装,甚至连头发都梳的一丝不苟。 姜明钰看书早就看得耐心全无,年轻的管家助理将放在保温桶里的热红酒舀了倒进玻璃杯,放在他手边。 这个时间点其实还不到喝热红酒的时候,但宁静的阅读时光搭配容易让人微醺的酒类会比较有感觉。 姜明钰随手接过酒杯,无意中发现管家助理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异常,耳朵尖却红得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阅读室很热吗?” 管家先是摇头,接着有点结巴的说:“您觉得热吗,我去把恒温调低——” 夏天过去了,秋天是凉爽的季节,更何况阅读室四季恒温在人类觉得最舒适的温度。 姜明钰当然没觉得热,他其实是在怀疑这人脸这么红是不是端酒来的时候,在厨房偷喝他酒了。 不过每次做热红酒,都需要后厨烧一小锅,姜明钰每次只能喝一小点,剩下的他们分着一起喝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姜明钰打断他,点点头说:“够了,这个温度差不多。” 他翻过一页书,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余光看见这位管家还踌躇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待他的吩咐。 姜明钰想了想,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如果以后毕业了,他雇佣裴珩做他的管家,裴珩也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刻不停的守着他,然后静静的看着他,哪里都不能去。 普通的雇佣合约是不会提这样苛刻的条件的,但他想对裴珩提。 想到这,姜明钰往后微微靠着座椅的软枕,轻佻又慵懒地上下打量这位年轻管家身上的穿着。 裴珩身高约莫一米八五,比这位管家要再高一些。 他想象裴珩穿着雪白衬衫和被熨烫得笔直的黑色西装裤的样子,管家被他看得紧张到身体都有些不自觉地发抖。 姜明钰没留意到这点,出神的又一次想到那本或许写有他和裴珩未来的小说。 作为男主角,原文裴珩和姜嘉的初遇带了点宿命感的色彩,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穿了最肃穆庄重的西装,偏偏裴珩穿着最普通的校服。 亮如白昼的大厅、走廊和阴郁黑暗夜色中能闻到桂花花香的花园阳台,天边轰隆的烟火和裴珩戴着黑手套的指间正在燃烧的香烟。 爱情是人类进化过程中保留的一部分动物野性。 面对直觉的预警,姜嘉很难不在这种氛围中心动。 而姜明钰和裴珩的相遇就没有那么浪漫了。 是普通的一天,普通到那甚至是个淅淅沥沥的冬季雨天。 年幼的姜明钰被冻得鼻尖通红。 一块儿的还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陌生小孩,姜明钰怕冷,大人给他穿了一套白色的羽绒衣和黑色的加绒牛仔裤,暖和的羊绒衫搭配着脖子上很厚的围巾,被包得像一只白色的企鹅。 这个男孩却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里面仅穿了一件夹绒的米棕条纹衬衫,底下是一条宽大的暗系黑红色长裤。尽管脸色很苍白,包括嘴唇也没什么颜色,仍秾丽得像一幅忧郁的油画,浓点的颜料晕了水,一点点的顺着画布往下滴。湿润的水汽冰冷地钻进皮肤里。 姜明钰问:“你不冷吗?” 男孩淡淡的说:“不冷。” 姜明钰想了想,把自己的外套拉链解开了,对男孩说:“我身上很暖,你要不要摸一摸。” 男孩说:“不要。” 姜明钰去抓他的手,男孩的手被冻得发白,姜明钰把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感觉到男孩不知不觉的抱住他,感觉到这个冰凉的怀抱,和因为靠得太近而要重叠到一起的心跳声。 男孩的呼吸轻盈地在他的耳边响,姜明钰觉得痒:“你叫什么?” 男孩说:“裴珩。不是衡山的衡,是王字旁一个行。” 他松开手,其实只短暂的抱了姜明钰一下。 “嗯。”他说:“你很暖和。” 第14章 姜明钰思索着,阅读室里很安静,他的手指无意识的点在书页上,每次他思考的时候并不是总要咬嘴唇的,半晌,他有了主意。 在一切还没有发生之前,他想略微的改动一些剧情,好让这本小说的全部内容崩塌。 目前来看,这个初遇是能很容易改动的地方。 如果生日宴那天裴珩没有穿校服而是穿了普通的西装,姜嘉或许不会一眼看到格格不入的他,而姜明钰只要把裴珩看得紧点,他俩甚至可能不会遇上——他还得管着不让裴珩抽烟。 不过话又说回来,裴珩这家伙怎么还抽烟? 以前没看到过他抽烟啊,是这两个月学坏的吗。 太坏了。 姜明钰胡思乱想着,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他想看裴珩穿西装给他看。随口说道:“带东西了吗,记一下。” 这一句话说得很突然,完全没有征兆。 管家一时猝不及防,愣了一下才答上来:“啊,您说什么、有的有的。”立刻从怀里的内夹取出用于记录事情的平板和匹配的电子笔。 “你明天去找我们学校的生活老师,上半年的时候裴珩订过制服。” 制服和普通的运动校服不一样,是偏正式的制式校服,裴珩作为常年领奖学金的学生需要配合学校拍照,每次出镜他都得穿制服。 姜明钰吩咐道:“她那应该有裴珩的尺寸明细,你去找她要,然后……”他卡顿了一下,因为他没想好要给裴珩买什么牌子、颜色的衣服,他自己的衣服都是设计师专门搭配好给他整理好的,他对这些东西一窃不通。 不过他刚从姜肃时那儿学来了一项技能。 他将自己的要求和预期模糊,“你找人给他定做一套西装,设计稿完成后先给我过目,我生日宴会那天他要穿的。” 现在距离他生日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就算做的西服效果不好重做再来一套仍来得及。 姜明钰把自己手上的书搁在手边,抿了一口热红酒,准备下楼回自己的房间去,这里会有人来打扫和将书籍放回原来的位置。 他沿着用鹅卵石铺成的小石子路穿过两边栽种了茶花的花园,那位年轻的管家追上来:“小姜总。” 姜明钰转过身。 今天的天气出奇得好,皎洁无暇的月光照得他仿若透明,茶花一路蜿蜒地开满整片花园,绿森森的叶子和红灿灿的花朵映在他那张美丽生动的脸侧,时间似乎在这个瞬间放缓、凝固。 姜明钰穿着灰色的卫衣和校裤,手插在兜里,侧面的轮廓线条很优越,背挺得很直,嘴唇抿着下压,那张漂亮的脸上,流露出一种见谁都看不起的冷酷。 他从来不会主动搭理别人,等待着管家叫住他的原因。 “西装是给裴珩定做对吗,”年轻的管家局促地咽了咽口水,似乎是想要劝阻,他虽然没有见过裴珩本人,但知道裴珩是姜明钰最好的朋友,姜明钰对裴珩很好,好到要让人心生警惕。 姜明钰的生日宴会并不是简单的庆祝他的十八岁生日,成人礼是很|敏|感|的,宣誓了姜明钰能正式开始向他的父亲学习管理他家族中代代相传的财富——以裴珩的身份,他其实根本就不该去姜明钰的生日宴会,更别说让姜明钰给他订衣服。 管家仿佛善意的提醒:“按理来说——” 姜明钰知道这人要说什么,譬如他的权限不够需要请示下他的领导,不耐的说:“你明天把我刚刚说的话转述给陈姐就行,她会安排的。” 第二天姜明钰考完开学考,一解锁手机,发现陈姐给他的邮箱发了进度明细邮件。 她联系了近期有空的几位设计师,同时还发了一部分设计成品的摄影照片给姜明钰。 意思言简意赅:尽管姜明钰只需要西装定制,由于冬季服装秀太多,大部分设计师都很忙碌,尤其是如果没有本人配合,定制难度会加大很多,大部分都要一两个月才能出稿子,这种手工裁定的西装没有姜明钰想得那么快就能做出来。 她插队找了几个设计师,为了保险起见,姜明钰最好同步看下今年新出的成品设计款式,如果有看中的,她可以联系和裴珩身材很相近的模特,在姜明钰家中办个小型的走秀,让他对比下实际效果。 姜明钰一看到选择题,倍感头大,他不爱做选择,尤其是裴珩穿什么衣服这种选择题,真是的,裴珩穿什么衣服为什么要他来定呢。 到时候裴珩要是来问他为什么给他定这样的衣服,难道要他说因为他喜欢吗。 姜明钰实在说不出口。 他谨慎的给陈姐发消息:【你看着办吧】 陈姐很快发来回复:【好】 姜明钰谨慎的把这通对话截了屏。 如果裴珩真的来问他这个问题,他好把这个截图甩给裴珩看,告诉他这一切都是陈姐安排的,叫裴珩不准自作多情,他才没有给他挑衣服穿。 第13章 这个周末他约了裴珩在家里看电影,是国外新出的一部小众电影。 考试的时候赵溪平和范濯瞎叭叭地说了一上午,姜明钰原本对这种略带血腥的惊悚片毫无兴趣,直到范濯提了一嘴:“啧,有点黄。” 趴在桌上涂答题卡的姜明钰竖起耳朵,灵机一动。 原本他是能理直气壮的告诉所有人裴珩不喜欢男的,现在不一样了。 尽管过去了好几天,裴珩被男同告白一事仍叫姜明钰如鲠在喉,再加上那本混乱可怕的小说,裴珩的性向成了个迷。 范濯和赵溪平提的这部电影姜明钰有点印象,姜肃时投资过很多资质不错的国内外影视公司,大部分电影上映前会将原片寄送到姜肃时这里。 姜明钰家的地下放映室内有封存好的一卷卷卡带硬盘,是个另类的电影博物馆。这部片子想必也不会例外。 姜明钰心想,黄的好,不黄的他还不看。 等到时候放过激|情|戏,他就伸手那么一抓,看看裴珩|硬|了没。 要是|硬|了,说明裴珩目前还是比较纯正的直男,他可以稍微安心。 要是没|硬,他就斥重金给裴珩治阳|痿|的毛病。 第15章 姜明钰脆弱的心理状态,让他暂时不能考虑第三种情况。 裴珩放学回到家才回他的消息,而且仅仅是不冷不淡的两个字。 【好的】 这次没有可恨的标点符号。 毕竟就算是裴珩,也不一定每一次都记得在对话框里加上句号。 看电影那天定在周六的下午,裴珩早上上过奥数班的补习课,一整个中午都在自家后厨打杂,如果有熟客打电话来要外送,通常就是裴珩去送餐。 姜明钰卡着裴珩快要休息的时间给店里打电话,接起座机电话的还是裴珩:“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裴珩吐字清晰又标准,还带点一本正经的严肃。震在耳边还会有种麻麻的感觉,姜明钰揣测,可能是因为老式的座机收音不太好,他上一次听裴珩这么正经的说话还是校庆。 姜明钰咳嗽了一声,认真的为自己点菜,刚开了个头:“我想要吃蛋黄鸡翅、开心果冰淇淋、酱爆烤鱼……” 姜明钰每报一个菜名,裴珩就“嗯”一声。 他一连报了十个菜名,大少爷姜明钰随便吃一桌至少要十个菜。 裴珩问:“结束了吗?” “好像。”他暂时没有别的很想吃的东西。 裴珩说:“我们这边不卖这些东西,我挂了。” 姜明钰:“……”那你刚刚嗯什么,嗯给我听的吗。 趁着裴珩真要挂电话前,他紧急叫停:“我还没吃饭呢。” 裴珩说:“我也没有吃。” 姜明钰知道他的潜台词是“我会给你带饭,我们等会一起吃”,很满意的挂了电话,然后通知门卫等会自己的好朋友要来陪他看电影,记得把裴珩放进来,然后带他去放映室。 他去冲了个澡,窝在沙发里打了一会儿的游戏。 直到门卫给他发消息,说裴珩已经到门口了,他才慢吞吞地站起来,走去放映厅。 他早就和人说过自己今天要看哪部电影了,磁盘摆在放映室里的桌子上。 不一会儿,裴珩提着两大袋子出现在姜明钰的眼中。 姜明钰以己度人,考虑到一边吃饭一边看电影,激|情|戏的激|情|部分可能会因为饭香大打折扣——电影里面男女主角正在互啃嘴巴,底下裴珩盯着自己的饭碗快速夹菜,那太搞笑了,还有什么氛围可言呢!姜明钰绝不允许裴珩把菜拎进去。 他俩坐在放映室门口,姜明钰看着裴珩从袋子里取出一盆酸菜鱼片、一盒子炸虾球、辣子鸡,清炒的小青菜,和一只完整切块的酥脆大烤鸭,主食是两大碗的干拌卤面和一大碗饭。 这和姜明钰刚刚点的菜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没有一个菜对得上的。 可恶的裴珩,竟然连他这样小小的愿望都不愿意满足。 姜明钰决定开始恨他。 恨了一会儿,姜明钰实在忍不住了,无助的问道:“裴珩,我的冰淇淋呢?我每次吃完饭都要吃冰淇淋的。” 裴珩在拌面,柔韧的面条很快裹满了油亮的酱汁,他把碗筷一块儿递给姜明钰,然后淡淡道:“那么我找到你老是喊肚子疼的原因了。” 姜明钰怒瞪他一眼,埋碗吃面,他原本打算只吃完这碗没有配菜的卤面,再去吃那碗白米饭。这真的很可怜,是他无声的反抗。如果裴珩有人类的感情,知道羞愧是怎样的一种情绪,就该立刻举起双手地向他投降,然后对他说:实在很对不起,小钰,我现在就出去给你买开心果冰淇淋。 但姜明钰只吃了两口面,忍不住放低了碗,一双黑亮亮的眼睛先盯着炸的香脆炒得红酥的辣子鸡,再悄悄地往裴珩看。 那双狡黠明亮的眼睛扫过来的第一瞬间,裴珩就察觉到了。 姜明钰看不出来,还当裴珩没留意他,他偷偷笑了一下,伸着筷子去夹那块看起来很好吃的辣子鸡块。 而此时距离他刚刚下定决心让裴珩后悔,才过去两分钟不到。 薄弱的意志力是导致姜明钰每次面对裴珩都很容易溃不成军的重要原因,他迅速吃完一大碗卤面,又挖走一半米饭,将一整盘的炸虾球和辣子鸡吃得干干净净,左手握着烤鸭腿,右手夹着鱼片,忙得不亦乐乎。 他们坐在地上像秋游一样吃完午饭,裴珩将吃剩的盒子合上再塞回他带来的包装袋,姜明钰把自己抓过烤鸭腿的左手张开伸到裴珩的面前,细长白皙的手上只有关节和指尖透着淡淡的粉,其实他全身都是这样的,裴珩习惯地用湿巾给他擦手。 擦完左手,姜明钰又把右手伸过去。 裴珩从手边的袋子里摸出一个更小的纸袋子,这袋子原本被压在最底下,里面是一袋没化的冰袋和一小盒冰淇淋。他不动声色地把这盒冰淇淋按到姜明钰的手上:“吃吧,等会你喊肚子疼,我不会给你揉的。” 姜明钰刚刚还在犹豫要不要重新启动讨厌裴珩的计划,和自己的挚爱重逢的喜悦轻而易举地击晕了他,姜明钰晕乎乎的问:“这里怎么有冰淇淋?” 裴珩低笑说:“不知道呢,可能是一个叫裴珩的家伙买的。” 姜明钰用勺子挖着冰淇淋,甜蜜地走进放映室的时候,还有点头重脚轻的眩晕感。 趁着裴珩把电影的硬盘插|进放映机,姜明钰吃着冰淇淋,舒服地躺入下沉的沙发。 放映室陷入黑暗,片刻,荧幕亮起光。 先是一行英文,接着光影涌动,出现一片广阔无垠的黄色荒凉沙漠。 这部电影的主要内容讲的是一队探险队接到了研究院的委托,进入沙漠寻找战争时期遗留在地下实验室的资料。 他们进入无人区后,一开始是很顺利的,直到他们在沙漠中行驶了很久,仍没有到达地图上的目的地。 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迷路了。 紧接着,车上的水和食物不翼而飞。 频频发生的怪事让队内互相猜忌,这趟历险是有去无回的不归路。 很典型的惊悚恐怖片。 一开始看到故事梗概的时候,姜明钰曾明智的怀疑过一瞬,这种高压环境,怎么黄啊? 但范濯人挺流氓的,不至于骗人,说黄,应该是真的黄。 于是,姜明钰轻轻松松的吃着冰淇淋,抱着一种“到底谁在黄”的揣测怀疑,迎来了第一个突脸的惊悚片段。 被剖开腹部流出肠子内脏的尸体从一棵没长叶子的枯树上,吊着脚悬挂着撞上画面。 姜明钰的惨叫声和电影里的一起响起,他把冰淇淋盒子往裴珩手上一丢,像只家里来客人的猫,夹着尾巴扭头就钻进裴珩背后的沙发里。 裴珩听着姜明钰的嚎叫,感受姜明钰抱着靠枕贴着他的背传递给他的微弱颤抖。 姜明钰放在边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消息弹出来,他的管家给他发消息询问他需不需要餐后甜点,他准备了生巧冰淇淋和千层蛋糕,饮品是奶霜红茶。 裴珩面无表情的用姜明钰用过的勺子挖下一大口冰淇淋塞入嘴里。 这个恐怖的画面只是很短的一瞬间,电影转场,尸体被放下来搁在地上。 立体的环绕音箱响起主角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姜明钰谨慎的问道:“结束了吗?” “结束了。” 得到裴珩肯定的回答,姜明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他改变了策略,只直起上半身,微微转头去看荧幕,随时准备好了要往沙发里钻。 他在心里把范濯骂了一千遍。 过了会儿,因为维持转头的动作有点累脖子,他微微下定了决心,要抱着枕头走出安全区。 下一个恐怖镜头又出现了—— 裴珩说:“姜明钰,你要不直接趴我身上看完剩下的部分吧。” 第14章 姜明钰转过身,凑过来一张因为被吓出冷汗而微微发热的脸。 黑暗中,那双眼睛闪着潋滟的水光,眨得像梦里的星星。他张张嘴,裴珩盯着那抹温热湿润的红看。 姜明钰天真的问:“真的?” 裴珩心想,这呆瓜听不出好赖话。 “这么怕为什么还要看?”裴珩很不解,“我们换一部吧。” 姜明钰的反驳型人格觉醒了:“谁说我怕的,你哪里看出来我怕的?” 裴珩点点头说:“好吧,你不怕。” 姜明钰刚觉得裴珩今天识相得有点离奇,裴珩紧接着说:“那么惨叫着钻进沙发两次的人一定是我了。” 姜明钰:“……” 无论如何,他是不可能告诉裴珩,他是因为想和他一起看|色|情|片段才看这部电影的。 要是让裴珩知道他大费周章、支支吾吾,为的是这个可笑的原因,恐怕裴珩才要担忧他是个男同性恋了。 毕竟夸下海口说自己不怕,姜明钰不得不再次走出安全区,乖巧笔直地在裴珩的身边坐下,他的两只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仅用紧张的脚尖点地,坐立不安地等待着下一次的惊悚片段。 在他第无数次祈祷范濯说的“有点黄”片段赶快出现时,姜明钰忽然意识到,“黄”在中文的语境中有多种含义,而它的本意是颜色形容词。 范濯并没有和他说这部电影有很多|色|情|片段,他只是说这部电影“有点黄”。 这部电影的黄色元素很多,尤其是作为大背景的黄色沙漠。而范濯对颜色很敏感。姜明钰目光呆滞地去看电影不是沙漠的地方,其实不止是沙漠是黄色的,其实整个电影的色调都是热烈而死寂、带点老旧色彩的黄色,显然是导演的故意为之。 所以。 范濯指的黄,是,这部电影,颜色很黄。 姜明钰发誓自己下次绝不会再偷听别人的话,然后莫名其妙的灵机一动了。他还不如直接神神秘秘的告诉裴珩,他找到了一部|黄|片,反而不会叫裴珩觉得他很奇怪。 第三个惊悚片段,在姜明钰灵魂出窍的这一瞬间袭来。 但姜明钰沉浸在自己计划失败的沮丧里,这会儿他才义正言辞地拒绝了裴珩要换电影的提议,现在说要看|黄|片,裴珩肯定觉得他是个变态,完全没有注意到荧幕里正在放着什么画面。 等他回过神,荧幕上是两个接吻的男人。 剧情进展到仅存的探险队成员终于找到了那个地下研究所,他们按照地图和笔记指示找到了存放在密室里的保险箱,但他们的雇主没有告诉他们,保险箱里的东西其实是能让人高度致幻的高辐射物。 这两个同为探险队成员,做了大半辈子生死交付同伴的男人,在辐射致幻的影响下意乱情迷,车辆高速地在沙漠中行驶,他们在主驾和副驾上疯狂的接吻,揉|弄|对方的身体,唇舌交缠的啧啧水声,压抑但控制不住的低|喘,从音质极好的环绕音响中如水般的潺潺流出。 范濯没骗人,真的有点黄。虽然是两个男的。 高速移动的车辆和大幅度的动作使得两个主演的脸很模糊,电影的场景在他脑海中迅速的搭建,仍是这辆飞速行驶在沙漠中的汽车,那两个鼻尖相抵,好像怎么都亲不够的人却成了他和裴珩。 亲密的片段还没结束,裴珩忽然轻声说:“关了吧,换一部。” 画面还在继续,姜明钰没反应。 裴珩看向姜明钰,他的脸上没有裴珩想象中厌恶的神情,反而是一种好奇、探究,和迷茫。 姜明钰微妙地夹了下腿,愣愣的说:“亲嘴就能有这么……爽吗。” 第16章 裴珩想了想:“你想试试?” 无法看清裴珩脸上神情的放映室给姜明钰一种模糊的安全感,电影里的声音像白噪音,充斥着耳朵,心缓慢而大声地一下、一下敲动。 他们坐得太接近,姜明钰看见裴珩的下半张脸,目光聚焦在裴珩颜色淡而薄的嘴唇上。 这张刻薄的嘴和他吵过架,和他开过玩笑,给他讲过题…… 裴珩用手掌将晃神的姜明钰额前的碎发全都捋到头顶,他要看清,也想要姜明钰看清。 那其实很短暂的沉默里,他看见姜明钰脸上跃跃欲试的好奇,欲说又怯地看着他。 姜明钰实在害羞,嘴巴说不出来,狡猾的用眼神委婉同意。 空气中的尘埃漂浮摇动,裴珩似乎是勾了下唇角,他捧着姜明钰的脸,一寸寸接近,轻轻地压上柔软的嘴唇。 时间在这一瞬间变得缓慢,慢得让人在心里一秒一秒细数。说不好是让他快点,还是想让他更慢点。幸福得让人感到痛苦。 姜明钰局促而紧张地紧闭牙关,感受着裴珩在他唇上的摸索。 好在裴珩似乎也没有要伸舌头的意思,他笨拙地贴着姜明钰,好像单纯只为了履行姜明钰说要试一试接吻的感觉。 彼此对亲吻的生疏使得这个吻不怎么美妙,相撞的牙齿和碰在一块儿的鼻梁,让这个吻带着隐秘的刺痛。 一触而分,姜明钰急忙往后躲,终于摆脱了那种叫他喘不上气的可怕感觉。 接吻原来是这么紧张的一件事,和电影里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估计是裴珩的问题。 姜明钰假装若无其事的哈哈大笑起来:“裴珩,你亲得也太烂啦,我的初吻居然葬送在这么烂的吻技里。” 裴珩垂下眼睫,忧郁的沉声说:“真的很烂吗?” 姜明钰其实也想不明白,裴珩明明长着一张很会亲的脸,怎么吻技这么烂。 亲吻课的一号差生教育二号差生,“当然,你看看电影。” 电影只有几个晃动的镜头,并没有很深入的刻画吻戏,那些难舍难分的|激|情|戏是他脑子里自己和裴珩演的。 姜明钰喋喋不休:“你看看人家亲的,和我们两个亲的。” 裴珩要去观摩电影,姜明钰不要他真的去学,很不讲理地用双手把他的脸掰过来:“真是的,我还没说完,”接着,抱怨般的说:“你还硌到我的牙齿了。好疼。” 姜明钰如果不是被刚刚那个吻亲得昏了头,以他对裴珩的了解,就不该给裴珩的初吻打出这么低的评分——裴珩这种仅仅因为一次考试没有考入年级前十,就在日记里把自己狠狠批斗半个月的复盘型人格,是绝无法忍受自己的答卷上有这么低的分数的。 裴珩其实很不爽,笑了笑:“好糟糕。” “太糟糕。”姜明钰点着头复述强调。 “再试一次,好不好。” “试什么?” 姜明钰眉毛一皱,这是他要叽里呱啦说话的前兆,裴珩不给他机会,手指压上他的嘴唇,倾身过去。 柔软的舌头代替了仅在嘴唇上停留片刻的手指,裴珩吮住他的上唇——一个有点|色|情|的吻。如果不是裴珩死死摁在姜明钰后脑勺上的那只手,姜明钰恐怕会被吓得跳起来仓皇逃跑。 在姜明钰的错愕和惊异中,裴珩深入他微张的唇缝,与他紧紧纠缠。 银幕中的镜头再度切换,那辆急速行驶的汽车,在绚烂的白光和毁灭的地动山摇里,一头扎入粉身碎骨的爆炸深处。 灯光像肃白的雷鸣,“轰隆”着穿过一场虚幻的阵雨,姜明钰觉得自己一定湿透了,像那天从湖里刚爬上岸,裴珩将这股阴冷的湿寒传递给他,他们一起在夜晚的冷风里颤抖—— 可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只是裴珩在吻他而已。 一个刹那间发生的事情,在姜明钰的眼睛里流转。 荧幕熄灭了。 姜明钰闭上眼睛,较劲似地胡乱回吻过去。 能吻出声音的深吻变成一下一下的啄吻,他们不再局限于只亲吻对方的嘴唇。所有感官的冲动被一种兽性的直觉驱使,人类进化历史上仍保留的那抹动物本能在这一时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裴珩吻姜明钰的喉结,伴随着轻咬和很微妙的吮|吸,姜明钰仰起头,他的身体削瘦,薄薄的一片几乎像是被嵌在裴珩的怀里,他被吻得受不住一只手撑在身后,这是个想要逃跑的姿态,裴珩握住他的腰,一指一指地掰开他揪住沙发软垫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压着摁向自己。 姜明钰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热过,他的大脑昏昏沉沉,浑身|酥|软,荧幕上被导演特意多幅拍摄的沙漠阳光穿过万里的尺度,照在他通红的脸颊上,原本抵在裴珩|胸|口|的手无意识的从裴珩的衣服下摆摸进去。 贴着裴珩的腹肌往上摸,他摸到一个垂下来的东西,是一条细细的挂在裴珩脖子上的金属链子。 这条项链被戴在衣服里,外人无法察觉,坠子是一枚被套在里面的戒指。 裴珩身上怎么会有戒指,他从来不带项链和戒指的。姜明钰稀里糊涂的想,还没来得及分辨这是一枚怎么样的戒指,裴珩隔着衣服握住了他抓着戒指的这只手,用力地几乎要捏得姜明钰手骨响动。 第15章 暗室中,裴珩脸上的表情被阴影隐去,只剩下那双本该和黑暗融为一体的双眸,好似两团悬浮半空,鬼气森森的幽碧火光。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姜明钰,微妙的距离给人一种危险的压迫感。 姜明钰猛地从迷离的状态中惊醒,这不是他熟悉的裴珩。他从没有见裴珩这么生气过,可话又说回来,裴珩生什么气? 他推搡、想要挣脱,裴珩一松开,他把自己摔在了沙发上。 电影短暂地陷入黑幕,响起悠远的背景音乐,开始播放片尾曲。结束了。 这一切都突如其来,姜明钰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温度在下降,新风系统嗡嗡作响的声音难耐得像是冷空气在烧。他跪着靠在软垫上,头发都乱得不成样子,衣服被推到|胸|口,裤子的拉链和扣子不知道为什么都莫名其妙的打开着。 是我自己打开的吗?姜明钰想不起来是不是自己蹭开的了。 他不敢伸手去拉,怕拉链的声音惊动裴珩。 没有人操作的荧幕灰蒙蒙的亮着一层稀薄的光,目光所及的所有都笼罩着一种不真切的迟钝。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姜明钰心想要是裴珩想和他玩谁先开口的游戏,自己还是趁早认输算了,手软脚软地要爬去开灯。 裴珩忽然说:“别开灯。”他的声音好像有点沙哑,是那种讲不上来的感觉,问道:“卫生间在楼上吗?我出去下。” 姜明钰“唔”了一声,其实这一层楼也有卫生间,但裴珩要是能去得远点,对他俩都会好一些。 他还在想两个人是怎么莫名其妙的亲成这样的,不能说全都是自己的错,因为“试一试”的这个说法是裴珩提出来的,也不能说是裴珩的错,因为裴珩亲他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还乖乖的张开嘴让他的舌头进来了。 可要是谁都没有错,事情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和裴珩接吻了? 他和裴珩接吻了?! 姜明钰仍难以消化这个恐怖的现实。 这件事放昨晚上告诉他明天下午你要和裴珩亲嘴,而且一亲就是亲了十来分钟,拉都拉不开,把嘴巴都亲肿了,他能把这当成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听。 裴珩说不开灯的是对的,要是开了灯,他要怎么面对裴珩呢。 姜明钰一想到这,立刻做贼心虚的去遮自己的嘴巴,很愚蠢的没有想到,要是他被亲肿的嘴巴给裴珩看见了,该心虚的人是裴珩。 魂不守舍的说:“你出去……” 一出声姜明钰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停顿了一下,才强装镇定的继续说:“右转有电梯,楼上是看书的地方,二楼阅读室边上就有厕所,你找找吧。” 沙发一侧的重量消失,软垫开始复原。 听见断续的脚步声和关门声,裴珩出去了。 寂静的放映室里只留下了姜明钰。 电影结束后,放映机就结束了工作,姜明钰失力地陷入沙发里,衣服领口被扯得不成样子。他不急着先把裤子穿好,而是闭上眼轻轻地喘气,隐约间甚至有种裴珩还在吻他的错觉。 在这个透不进阳光的放映室里,有种好像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恍惚感。可姜明钰清晰的知道,那两个莫名其妙的吻是真实存在的。 怎么会这样。 如果只是嘴对嘴碰了一下,那似乎确实没什么。 那么第二个吻呢? 他这会儿能隐约琢磨出裴珩为什么要吻第二次的原因,只因为裴珩是个很自傲的家伙,骄傲到忍不了一点的不完美。裴珩吻上来前不爽的唇角,和不服气的眼神证明了很多东西,他想要用较为完美的第二次覆盖掉失败的第一次。 如果这真是裴珩想要“再试一次”的原因,那么他成功了。 琢磨出裴珩的动机后,本该松口气的姜明钰愈发心乱如麻。 裴珩怎么能、他怎么能用这么简单而糟糕的原因来吻他。 姜明钰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堵着一口气。 他设想,要是裴珩不把今天接吻这回事当回事,那么他也就不当回事好了,可是裴珩凭什么不把这当回事? 可要是裴珩真的把这件事当回事,那他又要怎么办? 姜明钰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暗暗计较了下,他叫裴珩来陪他看电影原本是打算试一试裴珩到底是不是直男。 现在电影是囫囵吞枣似的看完了,具体讲了什么,他连结局都没看到。 甚至都没有试出裴珩到底是不是直男,因为多嘴问了一句“亲嘴就能有这么爽吗”,他被摁在沙发里亲了大半天的嘴,搭上了自己的初吻,脸在裴珩这儿丢光了。 好多的困惑还没来得及得到答案,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这笔划不来的买卖,他做得算是亏到家了。 他埋怨的想,这两个吻破坏了好多东西。 当有人问起,姜明钰无法再正大光明的说他和裴珩只是朋友。裴珩给他很糟糕的初吻体验,没有人告诉过姜明钰,亲个嘴需要思考那么多的东西。 没有对错是因为两个人都有错。 他们对友谊不忠诚,因为|欲|望|恍惚了,不管是他还是裴珩都要为此负责。 第17章 短暂的片刻里,姜明钰想了好几遍的裴珩,似乎裴珩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一下子从朋友的位置,忽然拔高变形,成了一个横亘在那儿没有答案的问题。 探知欲催促他跑步前进,奔向这个谜团的本身,可没有答案就是没有答案,如果他非要刨根问底,将会是一场永远无法停止的追逐。 想了太久,姜明钰才意识到裴珩出去的时间不对。 他急忙穿好身上的衣物,爬起身。 这时他意识到一点,尽管刚刚裴珩瞧上去没有任何异常,还冷静的叫他别开灯,请保持原状,但这本就充斥着不寻常。 无所谓,裴珩就该叫他开灯,然后看着他被亲肿的嘴巴笑得倒在一起,摸他被揉乱的头发然后轻佻又随便的问要不要再来一次。 无法接受和最好的朋友接吻的,除了充满迷茫的姜明钰,还有裴珩。 姜明钰惴惴的揣测,裴珩是什么意思,他要偷偷的逃跑,从此不再和我做朋友了吗? 从侧边的电梯上去,穿过图书层找到阅读室,裴珩不在里面。 他只好开始寻找,不得不寻找,不得不追逐。姜明钰给出口的门卫打电话,问裴珩出去了吗,没有。那么裴珩躲到哪里去了。 姜明钰冲出房子,意想不到的裴珩并没有像个胆小鬼一样逃避。 很相反,他坦荡地站在白色阶梯伸引的尽头。红砖外墙的爬藤从四楼窗户外搭的花盆里长出来,洋洋洒洒地四处生长,丝状的藤蔓垂下来,像一片绿洋断流时无可奈何溢出的瀑布。 裴珩在抽烟。他听见姜明钰的脚步声,先是惊讶,很快恢复了平静:“很久了吗,我没算过时间。” 烟上暗红色的火光,冲姜明钰大胆的抛了个媚眼。 这是姜明钰第一次看到裴珩抽烟,但他猜测这应该不是裴珩第一次抽烟,裴珩夹烟的姿态很熟练。 熟练到,姜明钰觉得,姜嘉第一次看到的裴珩,就是现在他眼中的裴珩。 天气真好。 黄澄澄的阳光照在姜明钰的身上,他觉得自己像只沉睡多年的吸血鬼,即将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下灰飞烟灭。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 姜明钰要头晕了,他的心揪地一下,再次想到那本小说的开头。 好残忍。好残忍! “你——你怎么、”你怎么会抽烟啊,我都不知道—— 姜明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要说不下去。 他意识到,裴珩确实是有东西瞒着他的。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刻,揭露那本离奇小说有可能的真实性:既然裴珩都背着他偷偷学会抽烟了,那么若干年后再背弃他们的友谊,偷偷爱上姜嘉似乎也很正常。 这个认知像用锤子敲没熟的鸡蛋,一声下去,近乎当头击中,将姜明钰整个人砸得粉碎。 裴珩等待姜明钰的下半句话,他想过要怎么回答了,可姜明钰迟迟没说。于是,侧过脸去,促狭地笑着问:“知道答案了吗?” 好完美的一通免责声明,证实他吻姜明钰原因只为了学术探讨,他们看电影时的那个困惑,姜明钰问他的那句“接吻有这么爽吗”。 姜明钰的思绪还在游离,他看着裴珩,眼睛一眨就开始无声的掉眼泪。他哭得好惨,两行泪痕从脸颊滑下去,像大雨后的屋檐,一滴、一滴地从他尖尖的下巴滴落。整张脸都是惨白的。 裴珩无法看到姜明钰这个样子,慌忙地用手指捏灭了烟头,手足无措地去扶,姜明钰一副生了闷气的样子去推他,也不吭声,掉着眼泪就转头走了。 这一幕对裴珩来说并不陌生,姜明钰是惯用眼泪做武器的绝妙杀手,初中升高中填志愿的那天,姜明钰也一句话都不说。 第16章 他们考完第三次全区模拟考试,出了学校,沿途经过一条长长的河堤。裴珩去搭公车回家,姜明钰闷头走路,裴珩一连问他好几遍,他都不说话。 裴珩只好陪着他走过他要搭车的车站,走过那条河堤,河岸边上种了很多的青菜和向日葵,黄灿灿的花铺出一条仿若打翻金粉的阔道。 他这时发现姜明钰在哭,不是那种故意惹人注意的哭泣,他哭得无声无息,只是掉了一路眼泪。 裴珩拉住他:“你哭什么?” 姜明钰摇摇头,他咬住嘴唇,眼泪是不掉了,情绪难免从别的地方发泄出来:“我又没要你和我上一个高中。” 裴珩就知道他在想这个:“是啊,你没要和我上一个高中,志愿是我自己填的。还哭什么呢?” “我好自私。”姜明钰小声的说,“你没填志愿以前,我就想和你上一个高中了,可你真的要和我上同个学校,我又觉得难过。我好自私,都没有替你想过。” 这番话从姜明钰的嘴里说出来,不知道能惊掉多少人的下巴,这个天真、骄傲矜持得仿佛自然般无理的姜明钰——怎么能有一天哭着对人说“我好自私”呢。 这正是他的狡诈之处。 裴珩在他无往不利的武器下甘拜下风,只好心甘情愿用手指给他擦眼泪:“那又怎么样了,我没觉得这不好。” 时隔两年,裴珩再一次拉住姜明钰,问道:“你哭什么?”他猜想或者仍是有关亲吻的问题,拿出自己想过的答案:“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 和亲密无间的朋友发生亲吻关系确实很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对姜明钰这种纯粹直得没法再直的直男来说,一时冲动,事后总要面对狼藉的现实——还能怎么办,他们难道不做朋友了吗。 姜明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裴珩,仿佛裴珩说的不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吧”,这句话里音节全部重复排列,变成了一句全新的话,听到他的耳朵里自然而然的变成了:我要用亲过你的嘴巴再去吻别人。 这个时候姜明钰就很想自己能像上次一样晕过去了,可他的身体很不听话,他尽管气得发抖,但仍旧顽强的站在裴珩的面前。 “怎么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姜明钰喃喃的说。 裴珩笑了笑,轻松的说:“怎么不能,你失去什么了吗,我失去了什么吗?我们一如既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靠近姜明钰,用眼神细细的摩挲过他脸上的每一寸。 阳光穿过绿藤间隙遗留下来的光斑调皮的跳跃在姜明钰的脸上,光影,是姜明钰脸上的一只漂亮蝴蝶,挥舞着翅膀,洒下带毒的、金色的鳞粉。 姜明钰侧过脸去,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理智上他该觉得裴珩是对的。 为了他们纯粹伟大的友谊,最好是绝口不提此事。 那就是假装无事发生的意思了。 他闭了闭眼,再转回来看向裴珩:“你衣服里戴的项链是怎么一回事?”他没忘刚刚和裴珩亲到一半时,因为自己抓住了那串链子裴珩的过度反应。谁送的?姜明钰咬牙切齿的想。 裴珩拽着领口,把衣服直接从下往上地脱了,露出很有力量感却不显得夸张的薄肌,腰很窄,他今天没系皮带,牛仔裤的腰线松松垮垮地套着,人鱼线往他的小腹下隐去。 能当主角攻,他的身材很不错,接吻的时候姜明钰摸过裴珩的腹肌,软薄的皮肤组织下是紧实的肌肉。 那条姜明钰摸到过的细链子还在他脖子上挂着,打了个活结套进去的戒指垂在胸口的位置。 裴珩问他:“要拿回去吗?” 这戒指是姜明钰八月送他的生日礼物,裴珩说:“这么贵的东西怕丢了,想了想干脆串起来戴了。”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紧张,也很容易解释,“你叫我去改,我总是忘了去,正怕你问呢,今天被你逮了个正着,没生气吧?” “这样啊。”真见鬼了,姜明钰没想到这戒指就是自己送的,他对自己东西很没有戒心。 瞅了两眼,心中琢磨裴珩偷梁换柱的概念有多大,可疑的盯着裴珩的裤兜看,挺想理直气壮的指使“你裤子里有什么?翻出来我瞧瞧!”又怕真相很难堪,干脆自己伸手去搜了。 裴珩眼疾手快的按住他的手:“你干什么?” 姜明钰无辜的仰脸:“我看看有没有别的戒指。” “没有。” 裴珩把姜明钰的手抽出来,没好气的说:“拿我当嫌疑犯啊?”他把两个口袋都翻出来,里面分别是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一小包手帕纸,以及手机和两张一百元的纸币,裴珩有会带随身带一点现金的习惯。 姜明钰巡视过一圈,勉强安了下心,裴珩戴的那个戒指确实是他送的,并没有别的小妖精。 今天难得的好消息让他的心忽上忽下,刚被重重地摔了一下,现在又轻飘飘地飞起来,他忘记了刚刚掉着眼泪发誓再也不要和裴珩说话的决心。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姜明钰指指那包烟和打火机,认真的说:“你不准抽烟了,你再抽烟,我们就没法做朋友了。” 这句话不掺杂一点的水分,天知道姜嘉喜欢的是裴珩,还是那天抽烟的裴珩。他不想裴珩有事瞒着他,更不想现实一点点地贴向那本可怕荒谬的小说。 “你不喜欢?” 姜明钰斩钉截铁的说:“很讨厌。你再抽烟,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妈妈。” “好吧。”裴珩将手帕纸递给姜明钰:“现在你能擦眼泪了吗,别人还以为我怎么样你了。” 姜明钰一脚踹过去:“你就是怎么样我了,忏悔吧!”他故意将手帕纸整齐的全部摊开,摁着让纸巾吸收脸上狼狈斑驳的泪痕,闷声问:“你怎么会抽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吗,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裴珩说,“去年生物竞赛集训的时候就开始抽了。” 姜明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把盖在自己脸上的手帕纸折了一边,用纸巾很害羞似的捂着脸,但露出一双狡黠笑着的眼睛,嘻地笑着,用很无辜的姿态说非常|色|情|的话:“你怎么喜欢放在右边,我好像摸到了哦。” 裴珩:“……” 第18章 裴珩晚上有数学补习班要上,看完电影已经是四点半多了,他要先赶回家吃饭,再去上课的地方,没空和这个呆瓜计较被摸了一把的事情。 姜明钰顺杆子往上爬,见状拦着裴珩,非要先收缴了他的烟和打火机。 裴珩拿他一如既往的没有办法。 他走后,姜明钰再回到放映室。 这会儿,他才看到管家叫他去吃下午茶的信息。都马上要吃晚饭,这条消息过期了。 姜明钰将手机熄屏,并没有回复。 他的心情其实没有转好,只是在裴珩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时,沉重的想到,自己必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今天和裴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放慢得一帧帧在他的脑海中回放,最后停留在裴珩站在绿藤架下,那个捉弄般的笑容上:“知道答案了吗?” 什么答案。爽不爽的答案。 姜明钰“啊”地一声,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夜晚,他做了个梦。 那是远处灯火渐渐熄灭的一个凌晨,太阳还没有升起,世界处在混沌的灰暗里,他和裴珩一块儿站在一个露台上。 姜明钰并不清楚这里是哪儿,这是个很陌生的地方,直觉隐隐的提示他,这里是他幻想出来书中裴珩和姜嘉遇到的那个露台。 裴珩将脸转过来,很静的看着他,再一寸寸地凑近他,这一幕远比放映室要更清晰。迎面的风扑面而来,他们靠得太近,仿佛气息要不分你我地纠缠在一起。 姜明钰从未如此深刻的意识到裴珩要吻他,或者说,他想要裴珩吻他。 这个念头一开始很简短的,似乎他只是突然想到,但很快,渴望实现的|欲|望越来越大,大到他在这个虚幻的梦境里感到了一种极为真实的——难堪。 唇齿相触前,裴珩停下来。 他又问了一遍:“知道答案了吗?” 是什么问题的答案呢? 这一次姜明钰提出的难题,并不是简单的“接吻爽不爽”这种只要实践一下就能得到答案的问题。 他回忆起去年秋季,下过大雨的傍晚,季节变化的感觉从未如此清晰的被姜明钰察觉过,他和裴珩打完篮球,走在街上。 橙黄色的路灯映在有水洼的地面上,一辆蓝白外壳颜色的出租车滴滴地驶过去。 不远处七夕节的广告牌还没有撤下,三三两两的情侣在长有一列梧桐树的道路旁散步。 姜明钰问道:“裴珩,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 裴珩说:“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姜明钰怒了:“我说爱情的那种喜欢!” 那时,裴珩说:“我怎么知道。等你知道了告诉我吧。” 第17章 此时此刻,两个不同时期的裴珩面容重叠在一起,姜明钰愣怔地看着裴珩的嘴唇一张一合,风里那抹淡淡的桂花香味是那么的冷,带着刺骨的潮湿。 他惊恐的想要尖叫:不要说。 可不管他如何张大嘴巴、歇斯底里,姜明钰仍发不出一点的声音,他无法阻止裴珩问出那个问题,他只是站在那儿,流着泪等待天崩地裂的审判末日。 这个安静的梦成了一出荒诞的哑剧。 在这片死寂之中,裴珩笑了:“喜欢我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可以告诉我了吗?” 话音刚落的瞬间,裴珩和他的距离开始无限地拉长,远到姜明钰将再也看不见他。 下一刻,姜明钰冷汗直流地从梦中醒来。 他在万籁俱寂中惊醒,裴珩的烟放在他床头,他慌忙抽了一根出来,没有点燃,只是含着,用牙齿轻轻地咬。 仿佛在抽同一根烟,齿痕交叠的时候,是他在咬裴珩的嘴唇。 这种自欺欺人的错觉,让姜明钰崩溃。 爱包含着去爱和被爱的两种动作,当姜明钰意识到自己爱着裴珩的同时,他想要被裴珩爱的贪婪,就要化作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折磨他。 姜明钰呆坐在床上,再无法找借口否认。 不用找别的证据了,那本小说是真的。 要怎么办。 他喜欢裴珩。 第19章 裴珩在姜明钰生日的前两天收到生日宴会的邀约,一起送去的还有姜明钰让管家定的一套黑色的高定西装,他没亲自去。 姜肃时住院了,医院体检出他有早期胰腺癌。 怕影响公司股价,这个消息被压下去,少有人知道。 姜肃时突如其来的病情逼着姜明钰不得不长大,需要学的东西太多,并没有姜肃时轻描淡写的一句“看得懂财报就行”那么简单。 姜明钰为此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有快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到过裴珩。 那天下午看电影时发生的一点小插曲似乎并没有影响他俩的友谊,两个人都对此事守口如瓶。只要没人提,就是不恰当的意外从没发生过。 宴会晚上十点开始,用餐过后,姜明钰将上台发言。 他昨天在f市旁听会议,坐私人飞机在机场降落,再乘坐更便捷的交通工具连轴转回来,时间快到六点。 姜嘉来得比他更早。 得知姜明钰的直升飞机要在三公里外的行政大厦的顶楼降落,已经在会馆坐立难安等了一下午的姜嘉立刻动身。 他在上行电梯中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光洁平滑的灰色电梯壁完整的映出他的影子。 姜嘉今天看上去还不错,半长的头发做过造型,并不松散凌乱,穿了一套白色的西装,没扣扣子,内搭是蓝色的条纹衬衣。 他的长相一直以来都很优越,本该挑不出一点错,更何况是由着少年向青年迈进的这个迷人年纪,但如果是站在姜明钰的面前—— 那么没有人能不自卑。 姜嘉呼出一口气,从电梯里走出去。 二十米挑高的高透强化玻璃和银色的竖立钢架,共同组建了这个一百米高空的半开放空中花园。 整场被清空过,顶楼有很多穿着黑色防暴制服的保安,姜明钰还没到。 关于姜明钰,姜嘉对这个接触不算很多的堂哥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他倒是挺想和姜明钰有一个良好关系,毕竟家族的产业被姜肃时牢牢的握在手中,早晚有一天会落到姜明钰的手上去。 可姜明钰总是很淡的态度,他对什么都不上心,因为什么都不想要,所以什么都不在乎。 姜嘉看了一眼时间,上次的事情现在有了结果,他并不打算告诉姜明钰。 就在上次姜明钰约他周末出去玩的前不久,那个人突然联系了他,说要以二十万的价格,将手上洽谈的所有项目无风险的转让给他。 当时尽管他们的商业竞赛已经结束,这个提议对他来说仍旧诱惑力十足。 不过鉴于这人给他的第一印象是狡猾和可恶,姜嘉将信将疑的提问:【你应该知道这些东西带给你的后期收益远不止这一点吧?】 区区二十万而已,他难道连二十万的现金都拿不出来? 还是一个新的陷阱? 姜嘉盯着那人朴素的简笔小狗头像,难以置信这就是折磨了他那么久的梦魇。 小狗头像很快发来两条信息。 【知道】 【你也说了后期,但我现在急着用钱】 姜嘉很不解:【你很缺钱吗,有什么急着用钱的?】 【不用你操心吧。】 姜嘉和这人几次交手,从始至终都觉得他对市场的敏锐度和决策行动力惊人得不可思议,后者可以说是天生的,而前者的培养需要累堆大量的金钱。 除非他的天赋就是这么可怕,能够穿透固化的阶级。 如果承认,姜嘉很难原谅自己的平庸。 在这人主动找上他以前,姜嘉一直认为这人就算家世远不如自己,应该也不会太差。 他故意用天真的语气,装作对人间疾苦一无所知的态度,恶劣的试探: 【你为什么不向家里要钱,你的零花钱呢?】 难道是个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的花花公子? 自己就和这种毫无自制力的人当了这么久的对手吗,想到这种可能,姜嘉竟然觉得愤怒。 两个小时后,小狗头像发来一条语音,他的声音和姜嘉想象中的很像,微低清亮的音色、上扬轻佻的语调,和不管如何忍耐心中的不适都无法忽略的那股通过电脉冲传递过来如冷雨结冰般阴郁的气息。 他承认姜嘉最不愿意的那个猜想:“不是所有人生来就能拥有很多的,你连想象别人的贫穷都做不到吗。” 一周后,姜嘉尽管不相信这人的说辞。在他看来说不定是这人私底下得知了他的身份,故意编造了借口,想要来讨好他罢了。 经过多次权衡,他还是短暂的和这个对手握手言和。 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东西能带给他远超他付出的收益,想到此人的狡猾、恶劣,姜嘉愤怒而好奇,仿佛一道神秘的光环。 他其实一直都挺想见见这人的。 这件事卡在姜嘉心里有段时间,他不知道找谁分享。 螺旋桨转动的嗡鸣声越来越近,旁边有人迎上去,姜嘉回过神,看见一架深蓝近黑的共轴双旋翼直升飞机从头顶的天空降落。 夹道迎接的保镖堵着舱门,电动舱门打开后,姜明钰下来了,黑色的隔音耳罩几乎能包住他整张脸,只露着一点尖下巴,颜色的对比强烈得是两个极端。 有人捧过姜明钰的黑色耳罩,有人热情简述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有人拿着平板翻不停的念今晚即将到场的人物,送给他的礼物将多到能用一栋房子来摆…… 姜明钰低垂眼睫,拿着一份紧急文件游刃有余地签名,冷淡的表情,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他从来对这些围着自己的喧闹追捧泰然处之。 极闹又极静的画面。摄影师拍照,定格。 隔得好远,看着姜明钰模糊走近的侧影,姜嘉心中微微一动,不知怎的冒出一个念头,哥哥瘦了。 第20章 裴珩迟到了。 他到达会场的时候,主场的角落请来的交响乐队正在演奏一首姜明钰很喜欢的曲子。 姜明钰的讲话已经结束,和姜嘉站在二楼的阶梯往下观察每一个端着酒杯聊天或随着音乐轻轻摇摆身体的客人。 他早就想好裴珩穿着他准备的西装入场的模样。 等裴珩穿越人群站到他阶梯的楼下,他要举起酒杯和他打个招呼,然后像展示自己已经成年地慢慢嘬一口手里的酒。 考虑到今天是周四,裴珩像原著那样迟到了一会儿,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 姜嘉笑着问他:“今天要来什么很重要的人吗,我看你一直在等着门口。” 姜明钰想着有那么明显吗,嘴硬说道:“才没有。” 姜嘉看他不想多说,转而提起另外一个话题:“叔叔婶婶看上去关系缓和了很多。”他不知道姜肃时生病的消息,姜明钰对于这件事更不愿多说,淡淡的说:“今天毕竟是我生日,总不能打起来吧。” 黄铜门忽然从外面打开了,一阵冷风灌进来,吹飘垂在会馆中白色丝绸般悠扬的小提琴声。 一种拨开幕布的感觉,裴珩走进来。 姜嘉看见他,用手肘推了姜明钰一把,好奇的问:“这人是谁?”景城三中的校服是蓝白两色的,左胸口处一个校徽,很容易认,“你认识吧,你同学?” 看到裴珩的那一刻,姜明钰有种大脑嗡嗡作响的感觉,那一刹那,他几乎错以为是名为命运的万米海潮掀起巨浪,接着劈头盖脸地浇下,要粉碎碎骨地淹没他—— 裴珩没有穿他准备的西装,他还是穿了校服。 为什么—— 第18章 在此之前预知所有的痛苦降临了。 姜明钰用眼睛无声的尖叫,他想过裴珩或许不管怎样总会爱上姜嘉的可能,想过他怎么都没法改变命运的也许,但不管怎样,那都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他摇摇欲坠的期待过另一种可能。 仿佛大地开裂凹陷,他要被埋入地底,他要万劫不复。 他下意识想撇清关系,微弱地希望姜嘉不要留意裴珩、不要爱上裴珩:“我同学,叫裴珩,你不认识的。” 话在出口的那一瞬间凝固。 姜明钰愣住,这句话和他看到的那本小说里,“姜明钰”说的那句话一模一样,可他却信这句话没有被任何神秘力量控制。 他不知所措地想再说两句,盖过去自己意外的失误。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拍拍姜明钰的肩,打断了他的话:“先生,有人找您。” 心底有一个声音悲鸣着对姜明钰喊道:不要去、不准去了!不能被命运再得逞一次了,你要失去他了! 姜明钰有种抽离感,脑子卡得没法转,对眼前滚滚推进要朝着他倾碾过来的一切都感到抗拒。 姜嘉问服务员:“谁找?” 那服务员“嗯……”的应了一声,指着姜明钰说:“这位先生的父亲。” 又是原文中明确提到的对话。 姜明钰陡然间懂得了那天车祸自己初看到那本小说时感到荒谬的原因,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些荒谬在现实的演化中变得顺理成章且不可抗拒了。 他突然明白这一次的改变命运为什么失败。 小说的视角以姜嘉展开,诡辩的视角描述让他忽略了太多的东西。 开学后不久,高三需要晚自习。裴珩迟到是因为今天周四,二班周四晚自习的管课老师是年级最严厉的教导主任,她不肯让裴珩请假,所以裴珩一定会迟到。 除非姜明钰给校领导打电话,执拗的不准裴珩缺席他的讲话,可姜明钰不会这样做,为什么。 因为不久前他们偷偷接吻。 姜明钰惶恐地不敢让裴珩到得太早,他明悟自己喜欢裴珩后,其实一直在悄悄的躲着裴珩,他害怕裴珩发觉,不愿意让裴珩发现那点微妙变质的友谊。 所以裴珩必然的迟到了。 然后呢。 是姜嘉为什么会撞见裴珩一个人在露台抽烟? 自己的生日,不管有没有那本书,他都一定会像平时一样缠着裴珩聊天,两个人偷偷躲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去形影不离的待在一块。 为什么这一次姜肃时找人叫他走,他就真的听话的走了? 姜明钰又不是什么听话的乖宝宝—— 因为姜肃时生病了,而且是几乎无法治愈的胰腺癌。 在这种极端的情况下,姜明钰怕出意外,必然会上楼去找姜肃时。 还有一个问题,裴珩今晚为什么会在有他送去的特制衣服的情况下,仍旧穿着校服过来? 这是姜明钰目前已知条件内无法解释的一个问题。 不过他也想明白了一部分。 因为就算他没有看到那本小说,他也会体谅的考虑到裴珩可能没有衣服穿来参加他的生日会,这套衣服他一定会定—— 没有改变命运的原因是,他根本没有跳出命运设下的框架。 裴珩穿着校服入场,一定有别的原因,是比他没有合适西装更深层的东西。 第21章 见姜明钰好像没反应,服务员再试探的提醒:“先生?” 姜明钰手脚冰凉地下定了决心,他不能再犯错。 这一次他一定要将裴珩和姜嘉在露台上的再遇扼杀掉,阻止姜嘉对裴珩的进一步好奇。 姜肃时是个很讲究效率的人,他真要人立刻来找他而不是电话视频沟通,一定是因为要紧事。他必须尽快回来,看住裴珩,避免他和姜嘉的独处。 “你带我去吧。” 姜明钰跟着服务员上楼走了一段路。 到了其中一个房间门口,服务员对姜明钰说了声:“先生,我就不进去了。” 姜明钰留意到他用了“我就”这个自主意味很强烈的词语,以为是这个服务员害怕姜肃时。 害怕姜肃时是人之常情啦。 他推门进去。 里面是一间带露台的会客厅。 露台的视野很开阔,将不远处的几棵桂花树都框进来,阳台摆了一张玻璃圆桌。 姜明钰第一次进到房间里,才知道原来这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带露台。 他的心一沉,恍然意识到一个很恐怖的事实—— 如果这里的每一间房间都带了露台,他等会要怎么一间间敲过去的寻找裴珩。 原著中没有写到的文字空白间隙,在此时残忍的向姜明钰解答了新的秘密。 站在露台栏杆边有个背影,是个高瘦的男人。 尽管露台处有些光亮,但仍将他的身影模糊地隐成一团,听见门把声,他猛地转过身来。 姜明钰看清他的脸,一张清秀文雅的脸,因为消瘦,而两颊凹陷。不是姜肃时,而是他从前初中那个给他提供作业抄的男同桌。 先是错愕,和不解。毕竟姜明钰是抱着姜肃时有要紧事非要当面和他说的心态才过来的,怎么会是这个人,姜明钰连他名字都不记得了。 他冷静的要退出去:“服务员记错房间号了,要道歉的话你找会馆解决。” 那人立马说:“没弄错,是我让他带你来的……我故意让他这么说的,不然我怕你不肯见我。” 滑稽的荒诞带着灰色阴影再度出现。 就因为这个? 仅仅因为这么荒谬的原因,因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就要错过裴珩的人生了? 极大的空白情绪中,姜明钰最先有力气感知到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好笑”。 不记得是叫石文理还是叫石学科的同学,全然不明白姜明钰的沉默是因为什么,继续喋喋不休的说:“转去别的市以后,我确实冷静了一段时间,很快我又想到你,你对我来说……你根本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和你当了三年的同桌,有时候我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梦到你,梦到我们一起上课、一起下课,课间休息的时候你趴在桌上睡觉,我一扭头就能看见你……” 说着到最后,他甚至要哭起来。 而姜明钰只觉得恶心。 石理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礼盒,袋子一扯就开了,盒盖往两侧打开,露出里面用高级丝帕垫着的一块手表:“我出去玩的时候,看到这只表,我第一眼就感觉很适合你,很适合带在你的手上。我觉得你会喜欢的,正好今天是你的生日,我送给你。” 深蓝色的珐琅面镶嵌了黄宝石的星星,乳白色的圆形漆盘上,指针带着尾巴上的镶嵌淡黄色亮钻,分秒不停的显示着时间的游走。 姜明钰至今记得五楼flora xanthe的柜员这样向他介绍:“……它的名字叫静谧深夜,盘面共有二十八颗黄宝石,和三粒较大的黄钻,这是国内唯二的现货,目前已经停产。” ——那支原来他想送给裴珩做生日礼物,结果别人订走的手表。 石理文捧着盒子,递到姜明钰的面前。 姜明钰一动未动,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他想到石理文叫服务员骗他进房间,还抢先订走这只表,导致他送给裴珩一个戴不上的戒指做生日礼物,姜明钰无法保持礼貌:“我不需要。” 石理文僵住了,过了一会儿给自己找补:“你有那么好的家世,我、你不需要也很正常,它要七十六万呢,我以为你会喜欢贵点的东西,我原先想买的时候我爸妈都不同意,可我说是要送给你,他们都觉得送你的就应该是这样昂贵的东西。” 他苦笑了一下,把盒子合上,重新放回口袋,“我爸妈还以为我们俩同班又是同桌,和你的关系一定很好,他们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莫名其妙的转校。既然你不喜欢,我再补送你一份怎么样……” “是我第一遍的时候,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姜明钰冷漠的打断他:“我不喜欢你,你别做梦以为只要每天向上天祈祷或者做暗戳戳做什么我其实觉得很烦的小动作,就当作很伟大的暗恋了,偶像剧看多了吧?” “你做的这些除了对我造成困扰外,全部毫无意义。” “上次太委婉只让你转学,是我的问题,我今天公开布诚的告诉你,我不喜欢的是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还不理解我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自己去翻字典。” 他说完要走,一只手已经去拉开房门,石理文发了疯似得扑过来,抓住了姜明钰的右手,他的双眼红肿而满布血丝,是很憔悴的神情,几乎是哀求的语气:“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觉?我、我……”他语无伦次。 姜明钰觉得他可怜,叹了一口气:“你要说是朋友的感情,我是真的把你当朋友看过的,但你要问我有没有对你产生过‘感觉’,我直白而肯定的告诉你,答案是没有。我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你居然会喜欢我。” 第19章 紧接着,他补充道:“没有的意思是,完全没有、一丁点都没有的意思。” 石理文完全瘫软倒在地的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巨大的悲伤让他的脸扭曲变形,像一只悲伤的猩猩。 姜明钰只好又叹气,看石理文哭得那么伤心难过,郁结的那股愤怒自胸口抒发出来,散了许多。最后千言万语都化成无奈的感慨:算了。 他从房间里找了包放在抽屉的抽纸,丢给石理文:“擦擦吧,真难看。” 石理文抽了几张,将脸捂进去继续痛哭。 姜明钰准备走了,石理文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姜明钰。” 姜明钰心想,真是没完没了了,难道自己刚给石理文一点同情心,这家伙就要迫不及待的消耗掉吗。 然而石理文要说的不是这个了。 “如果裴珩向你告白,你会考虑和他试一试吗。”石理文从湿透的纸巾中抬起头。 姜明钰心虚到要暴跳如雷:“你提他干什么!” 他当然拒绝承认。 几乎是欲盖弥彰,慌张到展露出强硬,带着决绝的惨痛:“什么如果,不要再假设下去了!你以为他是你?他不会,我也不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你知道永远的意思吗,我们一辈子都是朋友!” 微不可闻的惶恐令他再次想到那本小说,石理文的假设让他心跳紊乱,他不敢设想要和裴珩越界的关系,于是一边边地回味未来的痛苦。 他急切的冲出去,气急败坏的说:“我不准你胡乱瞎想我和裴珩的关系!” 姜明钰甩门而逃。 他这一走,没有开灯的房间就如同浸没在这浓郁的秋日夜幕中。石理文用擦过眼泪的餐巾纸擤鼻涕,粗重的呼吸声下,还有一个声音在响。 咔哒咔哒。 是秒针在走。 石理文拍拍自己的脸,尖头皮鞋踩着柔软的地毯,没发出一点声响,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他往楼下去,想喝点酒,让自己的痛苦有一点的发泄途径。 石理文离开后不久,隔壁的门开了。 跟着姜明钰过来的裴珩走出来,再走进那间姜明钰进过的房间。 他趴在窗台上往下看。 月光淡得没什么味道,冷冷的从他的头顶淋下去。 裴珩的手边放着一支今夜已经出现过一次的手表,是那支他和姜明钰一起在flora xanthe专柜看过的手表。 今天有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想到送给姜明钰几乎一模一样的礼物,由此可见,这份礼物真的很适合姜明钰。不过一个人得到了咒骂,一个人得到了赞誉。 能做一辈子朋友的关系,多么至高无上的荣誉。 悄无声息中,听见慢慢地、细微的声音。 在香槟酒气泡破裂的寂静中,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一辈子的漫长,都在这寂寞的秒针旋转中悄无声息的度过了。永远啊。 第22章 姜明钰迫不及待的想要找到裴珩,甚至不惜用自己最喜欢吃的冰淇淋许愿。 只要裴珩没有和姜嘉遇到,他愿意今年都不吃冰淇淋。 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姜明钰,当然知道这种无助的许愿没什么用。快到一楼的时候,转而安慰自己没有上来太久,大概只用了半小时的时间,说不定裴珩还在楼下等他呢—— 重新回到他和姜嘉分别的地点,姜明钰的心凉了半截。 不仅裴珩不见了,姜嘉也不见了。 恍然间,姜明钰仿佛看到厚重而辉煌的幕布正在朝着两侧缓缓拉起,一场看不见的演出,将在世界的背面以文字的形式向观众展示。 不公平。 姜明钰绝望的想。不要开始,不要开始! 对他来说,八岁就认识并到无所不知地步的裴珩是个固化的标签,是一条贯|穿他生命的河流,占据他现有人生的大半时间。 可如果说,河流是错觉,裴珩只是一支误射的箭,射穿他后,就要离他而去。多么残忍。 越到这样的时刻,他越有一种发疯似的执着。 姜明钰一边打裴珩的电话,一边从一楼开始,一间间房门地推过去,一层层的走上去—— 他记得小说里说裴珩在的那个露台,房门是被风吹开的。 打到第十三个的时候,电话打通了。 姜明钰没等裴珩说话,急着问:“你在哪?” “准备回去了。”裴珩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刚刚下楼不久,正在会馆外侧的小花园里,还差几步路走到主道上,就能从侧门出去。 抬头往上看,会馆的轮廓被路灯里漂浮的尘埃蒙得像是裹了一层纱。靠近闹市的那一侧,天空泛着灰色的白,像翻得卷边的书页。 考虑到姜明钰的方向感很不好,裴珩尽可能准确的描述能让姜明钰立刻看到他的方式。 “你在一楼吗,在圆厅转一圈,西南侧他们放了一个插了蝴蝶兰的冰裂素色花瓶,边上是个黄铜门。黄铜门过来,有一条长廊,你数八个房间,右侧有个外出通道,隔着玻璃门,你就能看到我。” 裴珩没有累赘的多加一句:我等你。 今天姜明钰很忙,会有很多人找他,“我等你”三个字难以启齿到很没有自知之明,或者姜明钰并没有想来找他,只是体贴的想到裴珩注定要在这场宴会里被冷遇,随口问了他一句而已。他凭什么认定姜明钰该来找他呢。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说出口,意味他要逼姜明钰来见他。 姜明钰不喜欢一切会让他感到压力的东西,说不定从今天开始姜明钰就决定开始讨厌他了。 两次呼和吸的停顿,裴珩说:“我手机从学校拿出来,一直是静音的,你给我打了好多的电话,在找我吗?” 姜明钰顿时有种要掉眼泪的感觉,不想讲,好难堪的心情,草草道:“我来找你。” 他去找那个插了蝴蝶兰的花瓶,会馆的管理人迎面朝他走来,递过来一个数字板遥控器,快到十二点了,问他什么时候准备放生日烟花。 姜明钰随便摁了个数字,不管到底什么时候会开始放,他跑过那个花瓶,往无法数清有几个房间的长廊奔跑,尽头是一扇贴着小心碰头的玻璃门。几乎是同时,远处开始放烟花,作为最佳观影的公馆,这儿听不见一点的声音。 裴珩冲他招招手。 姜明钰不再奔跑,他放缓脚步,慢慢的走过去,感觉世界变成了哑巴和聋子,失去了听觉后,视觉和触觉变得很敏锐。他看见光线传播的痕迹,像电磁线一样一圈圈的围着他和裴珩。 直到烟花结束了,他才重新听见声音。 花园里的广播和公馆内部的音乐系统不是同一套。 空旷而带着杂音的广播正在循环播放一首发行很多年的旧歌曲。 姜明钰明明那么想见到裴珩,但在裴珩面前,他有点无措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你有没有看见我弟弟姜嘉我不准你和他做朋友你只能当我一个人的朋友,还是说上一次他们在昏暗无光的放映室里偷偷接吻的事情? 他有那么多的东西想说,可一件都不能说,他要憋坏了。他想淹没裴珩。 他一走到裴珩的边上,裴珩就自动的往外走,花园的小路铺了鹅卵石,他们往主道走,还是裴珩先说话:“今天过得怎么样,切蛋糕了吗。” “早切过了。”姜明钰一提起蛋糕就生气,“我给你留了一块的,现在都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 “好吧。” 裴珩揶揄的说:“跳舞了吗,你邀请了谁?” 姜明钰立刻急得喊起来:“我忘了!” 本来今天该他在十点的时候邀请人在舞厅跳第一支舞的,但石理文找服务员把他从圆厅骗走后,他忙着找裴珩,早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承办人和会馆的管理员找不到他,用别的话术叫人顶上了这段时间的空白。 姜明钰少了一段成年的仪式。 裴珩看了一眼手表:“快十二点了。” 他侧过脸,笑了笑:“不如我请你跳吧。” 姜明钰怒了:“什么叫你请我跳,懂不懂规矩。”他义正言辞的纠正,“是我请你跳。” “没差别。”裴珩说着,倒退一步,冲姜明钰伸出右手。 姜明钰尽管只会一些基础的社交舞,但是仍用很唬人的姿态,标准的将自己交给裴珩:“我们跳什么舞?” 裴珩说:“随便跳跳。” 这世上哪有叫做“随便跳跳”的舞蹈,随便是很难把握的尺度。 他们一开始牵着手磕磕绊绊的躲对方的脚,很快,他们默契的熟练了,不再用余光瞥对方的脚,姜明钰偷偷的看裴珩的脸,察觉到一起跳舞其实很暧昧,是一件不需要迟钝的想很久才能明白的事情。 裴珩忽然说:“感觉好像童话。” “啊?”姜明钰数错拍子,一脚踩到裴珩的球鞋上。 裴珩数给姜明钰听今晚和童话的相似处:“今天是你生日,现在是十二点,我和你在十二点前跳了最后一支舞,你有没有觉得很像灰姑娘。” 第20章 光注意听裴珩说话,姜明钰又数错拍子,踩在裴珩的脚上,恼羞成怒的说:“你又没掉水晶鞋,算什么灰姑娘。” 裴珩低笑一声:“怎么不算了,我的新鞋子被你踩得这么脏。” 想通一件事只需要刹那的时间。 这一刻,姜明钰难以掩饰内心的震撼,痛苦得大叫起来:“我忘记给你准备鞋子了!我忘记给你准备鞋子了!” 十二点的钟声响得恰当其时,钟塔要回响整整一分钟,盖过了广播飘渺的音乐声。随即钟响停歇,广播的音乐到了最激烈的部分,两人脚下的舞步突然加快,裴珩将姜明钰甩出去,又拉住他抱在怀里。 一来一去带给姜明钰强烈的反差,他的心意犹未尽地跳动着,想往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跳,再一次感受不可控的恐惧。 裴珩却松开了他:“好了,准备什么鞋子,你难不成真的要我和你跳完舞以后掉一只水晶鞋给你?回去吧,他们应该都在等你。” 姜明钰不走,硬邦邦地僵在原地。 裴珩以为他在讨要自己的生日礼物,在姜明钰的手心放了一个很小的盒子:“回去再看。” 姜明钰呆呆的问:“这是什么?” 裴珩笑着说:“小王子,拿去吧,灰姑娘的水晶鞋。” 第23章 可能是默认来这里的客人都有车,这块地方的交通不方便,要想乘车回家,裴珩得步行十来分钟去另外一条街搭乘公交车,再转地铁回家。 裴珩来之前查过这儿的公交路线,他等走到了公交车站,才发现网络上提供的公交信息并不准确,m3127本该一直到凌晨三点才停运,但他在停靠站等了半小时,仍没有车辆经过。 这个点连车都打不到,他错过了最后的地铁时间。 唯一幸运的是,他的手机还有电,够他徒步两小时走回家。 裴珩走了一段路,晴朗的夜晚飘过来一片浮云,干燥的秋季下起小雨,接着雨突然开始没有征兆的下大。 没有伞。 雨将他淋透了,裴珩却不怎么在乎。 雨水在他的脸颊上蜿蜒的滑落,裴珩轻轻地哼今晚广播里的那首歌曲。 “love is blind close my eye” 低哼的歌声若有似无地穿梭着,在翻转现实的另一层空间里,有钢琴、小号和鼓点的声音一同响起。裴珩漫步雨中,感到自己好像被浸在水里,浮在一个应该被关馆的游泳池。 其实他们的初吻不在那个放映室的下午,而在更早以前。 某年暑假,他和姜明钰上午去上共同的兴趣班,下午姜明钰喊热,一块儿去了市中心的游泳馆。 这家游泳馆顶楼的门票,价格高昂到了一个叫人肉疼的金额,很少有人来。那天没有别的顾客,临近五点,游泳馆的巡回保安仅用手电筒扫过一圈,并未留意到还有两个少年在玩谁能潜水更久的游戏,就粗心的锁上了出口的大门。 这个幼稚的比赛是姜明钰提出来的。听见锁门的声音,姜明钰用手指了指水面,裴珩并不上他的当,摇了摇头。 裴珩那时还不懂得迁就姜明钰的坏脾气和坏心眼,他不要认输。 他们浮在水中,看着彼此的眼睛和向上漂浮的半短头发,淡蓝色的透明水流动着,两分钟的僵持被拉长得好像就有永远那么长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要因为好胜心把彼此都淹死在游泳池里啦。 姜明钰不要这么傻乎乎的和裴珩一块儿做水鬼,他恶劣地想到了一个坏主意,一个他很快就会遗忘的可怕坏想法。 裴珩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姜明钰划动双手游到了他的边上。 水流组成一个小小的浪花拍了下他身体,裴珩悬浮在水中摇晃,感受到姜明钰柔韧的身体如一根纤细的水草纠缠上来。 他要推开姜明钰,姜明钰才不管,恶作剧般地凑过来。当他靠近,裴珩产生了一种抽离感,他察觉到姜明钰的意图,可那种感觉很模糊,更接近一种将要被“淹没”的想象。 直到姜明钰捧着他的脸啄了他的嘴唇一下,想象落地成为现实,裴珩仿佛真的被淹没了,闷闷的抽离感消失不见,被擦干净的世界再次清晰,水底脆响的噪音被放大。 姜明钰不会明白。 爱发生在这静止和寂然无声的瞬间。 裴珩错愕中,遗忘了那场水下憋气的比赛,他惊恐地控制不住自己,混乱的气泡一长串地炸开,冰冷的池水灌进他的咽喉,浓稠的窒息中,裴珩甚至怀疑自己死过一次。但他又活过来,姜明钰拉住了他,他们在水中抱在一起。 姜明钰担忧而焦急地再度将唇凑过来,将气渡给裴珩。 他们一块儿爬上岸,裴珩锤着地面不停的咳嗽,刚有种死里逃生的复苏感,他忽然意识到姜明钰莫名其妙的亲他那么一下的原因—— 他只是想赢。 没有别的什么原因,姜明钰只是想赢。 姜明钰蹲坐在地上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不停的滴水,他机敏的预感到裴珩的沉默,可仅将这理解成裴珩的愤怒,他不想惩罚自己来让裴珩出气,说了一句很无耻的话:“不要生气了,我让你亲回来好啦,小气鬼!” 说着姜明钰嘟起嘴巴,闭上眼睛,煞白的小脸朝着裴珩的方向扬起,薄薄的眼皮下饱满的眼珠不安地转了转,睫毛颤巍巍地抖,仿佛早有心理准备,如果裴珩落下来的不是吻,而是一个耳光,他做过心理准备,也勉强能够接受。 裴珩当然没有吻他,而是看了姜明钰好一会儿。最后一口咬下来,泄愤般地咬在姜明钰的左脸上。 姜明钰觉得疼,一把推开裴珩,现在做错事情的人是裴珩了。 他噙着眼泪,理直气壮地站起来,生气的说:“我不会原谅你了!” 他头一扭,转身就跑,熟练地攀上墙,打开墙上的窗户从里面钻了出去。 姜明钰赤着脚留下一条蜿蜒的水痕,当时是夏天,痕迹在闷热的房间被蒸发得无影无踪。 不过裴珩留在姜明钰左脸上的牙印直到一天后,还能看得清轮廓。一周后,这个齿痕彻底的消失不见。 姜明钰每次照镜子的时候,余光偶尔扫过他左脸颊被裴珩咬过的位置,他能记得起来自己被裴珩咬了一次,却不再记得自己亲过裴珩。 只有裴珩自己记得。 关于姜明钰提出的“喜欢是一种怎样感觉”的困惑,他有答案的,如果一定要他回答,他会说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倘若再具体,是奇怪和莫名其妙的意思。 那家市中心的游泳馆早在两年前就因为经营不善被推翻重做成商场,工程至今没有结束,淋着暴雨的裴珩路过,无人的黑窗户一扇连着一扇,环形的建筑物一层层地包围住裴珩,仿佛一座巨大的囚笼栅栏。 他的面前是一扇透明的玻璃,姜明钰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袍,站在他的面前,苍白的脸上一双浓黑水亮的眼睛正在悲悯的望着他。 裴珩想问姜明钰,你怎么被关起来了? 他的声音传不过去,他们静静的对视了一会儿。 姜明钰担忧的问:“鳄鱼,你怎么了?” 这时裴珩才猛然发现,被关起来的不是姜明钰而是他自己,他仓皇地低下头,看到自己畸变出皮甲的爪子,丑陋而庞大的身体。 那面玻璃反光出它可怖的模样。 这是一头鳄鱼。 冷血的鳄鱼,贪婪的鳄鱼,说谎的鳄鱼—— 姜明钰仿佛没有看到它自躯壳内部膨胀得穿刺出厚甲,在它背后密生累堆如巨山压倒般,重压得无法令人|喘|息|的漆黑欲望。 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里仍有一个完整的、作为人的裴珩。 他继续用那种怜悯而天真的语气,低声安慰:“没关系的,鳄鱼,你想要继续和我玩假装做朋友的游戏吗,这一次玩多久,是一辈子还是永远?你有这份要和我一直玩下去的决心吗?” 第24章 裴珩从梦里醒来时恰好是早上六点,他像往常一样洗漱,然后坐在书桌前补写昨天的日记。 10.21 阴雨 小钰的生日蛋糕很好吃。很可惜,去得太迟了,没有看到小钰生日会的第一支舞邀请的谁。 夜间公交也太不准时了,还好我有带伞,不然被淋透了,可能会生病。 裴珩写到这里停笔。 搁在床头的手表一秒一秒地走针,裴珩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的伸长手,将这块手表拿在手里。 既然姜明钰说过自己不需要,裴珩没有送出这个准备了很久的手表,他送了另外一份朋友应该送的礼物。 他对着灯光变换角度,手表上镶嵌的黄色碎钻闪得像夜晚的流星。另一侧,手机屏幕亮着光,是昨天晚上没有看到的消息。 缄默中,裴珩转动指针,将手表的时光倒流回昨夜的12点。 生日会当天的凌晨。 当时天空刚放过烟花,姜嘉收到父亲的消息要求他下楼,但他一动不动、连气都不敢喘地躲在二楼露台的阴影面。 第21章 如果有一束光从他的侧边打过去,穿过空间的限制,这束光会和路灯重合,落到正在一起跳舞的裴珩和姜明钰身上—— 建筑物顶的檐边阴影自上而下的投射下来,遮住姜嘉的半边脸,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一次悄悄的回头。 无数的声音叫嚣着在他的脑子里不断重播,先是姜明钰的: “我同学,叫裴珩,你不认识的。” 再是裴珩: “你用错杯子,那杯酒我喝过了。” “叫什么?” “知道我的名字吗?” “记住了吗,念一下。” 他们是什么关系。 姜嘉发觉自己的身体里有一根弦,狂跳的心脏拉紧它、再弹奏他。 极度的不安和隐隐的兴奋中,一种血脉偾张的冲动,让他身体所有的器官都兴奋得微微颤抖起来,仿佛他在知晓这个秘密的瞬间,就成了他们隐秘的共犯。 哈? 姜明钰就喜欢那样的?! 用数不清的金钱和财富珠宝浇灌养育起来、几乎是被所有人捧着长大的姜明钰,原来就喜欢一个这样的下等人? 一个出现在这里都会让人怀疑是钻狗洞进来,站在他边上连空气都会变得肮脏的穷鬼? 姜嘉疯狂的想要找最恶劣的形容词去描述裴珩,他开始傲慢地挑剔裴珩展露出来的所有—— 姜明钰为什么要喜欢他? 好失望!好失望! 他要把这件事告诉叔叔,说他看见姜明钰和一个男的在花园里跳舞,他要让姜明钰因此失去继承权…… 他要逼裴珩退学,他要找人打断裴珩的手—— 不够不够! 但在情绪反转到极点的背面,其实是让他感到无法控制的恐惧。 极端的情绪垒堆出难以抑制的倾诉欲,姜嘉在第一时刻就想到了那个人。 他想到要转移这种让他惊惶的心颤,几乎是求助式地躲在黑暗的角落拿出手机,点开小狗头像的聊天框。 这几天他给那人发了很多消息,那人有时候会回,有时候懒得搭理他,姜嘉不怎么在乎他的忽冷忽淡。 他再次提出那个他已经提过好几次的议题。 这一次姜嘉不再像以前一样委婉的商议,而是难得强硬的说:【我们见一面吧,你一定知道我是谁,挑个时间,不要说你没空。】 姜嘉原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过好多天再回复他,甚至是干脆无视了。没关系。这次姜嘉打算放弃游戏底线,找人查下他到底是谁。 仅仅是在姜嘉准备下楼的间隙,那人发来了回复: 【你不是见到了吗。】 姜嘉抓着手机打字:【什么意思?】 他想到这个人难道今天也正在姜明钰的生日会上? 很正常,因为姜家继承人的身份本来就很重。看在姜肃时的面子上,很多业内巨擘即使本人没来,也有人代为送上祝福。 说自己缺钱果然是骗人的假话! 他幻想出一个站在他面前的背影,这个念头让姜嘉加快了下楼的脚步,不要走! 聊天框再次弹出信息,那个人只发来了一句话: 【我们今晚见过三次了。】 裴珩昨夜发完这句话后,再没有点开和姜嘉的聊天框,他当然留意到姜嘉在楼上偷窥他和姜明钰的目光,但那又怎么了。 他拉黑姜嘉,将日记本合页放在书桌上,手表则是塞进书包。 裴珩下楼时,与要上楼拿东西的廖兰英擦肩而过。 尽管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遭受过不幸的磋磨,廖兰英看上去仍很年轻,她今天穿了一条墨绿色的贴身长裙,染成棕栗色的长发半高盘着,有一张和裴珩隐约能看出相似,但眉宇间又很不一样的美丽脸庞。时间似乎只在她身上留下一份知性的温婉。 她叫住裴珩:“你早上别去上学了。”同时招呼着说:“你去吃点东西,然后上去再休息,我给你老师打电话请假!昨天你怎么会回来得这么迟!是姜明钰留你到这么迟的吗,他自己不用读书,难道不知道你今天要上学?” 裴珩的脸色很苍白:“今天要考试,等我考完再说。”他在这方面表现出异常的执着。 今明两天傍晚仍旧有雨,廖兰英去帮儿子拿伞,走到楼上发现雨伞桶是空的,打开收纳柜,看到伞在柜子里。 裴珩最后还是缺考了四门课。 那天早上他到学校不久,就发了高烧。 姜明钰下午到校,赵溪平告诉他裴珩今天请假了。 他和裴珩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晚上他问裴珩在哪,但是裴珩没有回复的界面上。 凌晨时分,和裴珩跳完第一支也是最后一支舞,姜明钰独自一个人返回到热闹的会馆。 等人群散去,刚上车,他就发了大火。 姜明钰大部分时候都很好说话,是非常公认的软脾气,正是因此,他少有的愤怒不仅反常,更难以被轻易安抚。 这是非常严重的安排事故。 他需要陈姐给他一个解释。 为什么给裴珩安排服装,会没有想到配套的鞋子?想必能做搭配的手表、胸针,更加完全没有准备。 如此一来,裴珩当然不会穿他准备好的衣服出现。 他将这些事情全权委托给管家处理,并不是想在事情办砸后,听到啜泣着说我没想到的道歉。 天没亮。 结果的报告书发到了他的邮箱,陈姐将她手底下的实习生助理辞退了。 再去纠结到底是无意的转述导致表达出错,致使陈姐以为是仅需准备服装即可,还是有意的刁难,故意想要让裴珩出糗,随着邮件的句号而失去深究的意义。 姜明钰找不到借口向裴珩解释这不是他的错,因为的确是他的错。 如果他不因为难以启齿的害羞,怕被人发现他对裴珩的认真,坦率的和陈姐将事情细无遗漏地交代全部,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根本不会存在恶意的可趁之机。 姜明钰拿着手机,在和裴珩的聊天框,将一行话反复删删改改,最后只是问道:【你怎么请假了?】 隔了四五个小时,裴珩回复他:【发烧,在医院。你今天去学校了?】 不然姜明钰怎么会知道他今天请假了。 姜肃时的病情恢复了一些,姜明钰不喜欢处理集团里的事情。他年纪轻,没有经验,动辄千万上亿的案子呈递到他面前,他根本看不懂。事情做不好,他就要挨骂,这不像普通考试考砸了一样简单,会有一长串的连锁反应,更何况他处理过的事情最后还是会呈交给病中的姜肃时,他签上去的名字不过是姜肃时的另一枚小小印章。 前几天姜肃时还叹着气和程晓槐十分惆怅的说:“看来还是得给他找个代理人,做个信托组织。不然我死了没几年,你儿子就要被人骗得身无分文的去大街上要饭了。” 这当然是玩笑话,程晓槐又没要死,世界上有的是人要抢着养姜明钰。 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核,姜明钰觉得姜肃时恐怕是已经放弃了让他掌管集团的打算,早上他还在公司听会,姜肃时的秘书突然打电话给他让他回学校上课。 姜明钰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听到自己能去上课会这么开心。 唯一的败笔是裴珩今天竟然请了假。 裴珩一直到下周三才来上课。 他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病,久到让姜明钰感到寂寞。 等裴珩病假结束回来上课,他们约好周五晚上放了学,一起骑自行车去黑胶市场淘唱片。 姜明钰因为生日那天的广播爱上这首歌,回去后他就找到这首歌听了好多遍,后面突发奇想,想要这张专辑的黑胶唱片。 他在网络上求购过,响应几乎没有,这才想到去店里看看。 裴珩陪姜明钰在三楼逛了一圈,他俩运气很好,在闭店前找到了这张唱片。 时间差不多快到十点,裴珩结了帐,他最后送出给姜明钰的生日礼物是一枚满天星戒指,姜明钰觉得他好没有新意,照抄了他之前送给裴珩的礼物,因此发了大火,过来的一路上,都在碎碎念裴珩对他不好,没有重视他的十八岁。 这枚戒指现在很合适的戴在姜明钰的右手中指上,裴珩并不解释,这枚戒指能戴在右手上就也能戴在左手上,只向姜明钰承诺,如果找到了唱片他去付钱,将礼物再送一次。 这个说辞哄好了姜明钰,他高高兴兴的收了第二份礼物,用塑料袋将唱片挂在自行车的把手上。裴珩家有合适的唱片机,他今晚要去裴珩家听歌。 这个唱片市场在城西的一片创意园区内,房子大多数是三四层的老房子,道路两旁栽种了一些正在掉叶子的香樟树,到了夜晚,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姜明钰在一个高坡,松开刹车,骑着自行车畅快地滑下去,裴珩则是要慢点,摁着刹车慢慢地跟在姜明钰的后面。 他们共同享有这片凉爽的秋意,感受这份无人街道只有彼此的默契。 第22章 姜明钰故意等裴珩追上来后,去撞裴珩的后轮,裴珩送他的戒指内侧有一行英文小字:you are my destiny。中文大意是:你是我的天命。 他猜测裴珩应该不知道这是婚戒,这个粗心鬼。 “你知道你送我的礼物里面有什么吗,他们在戒指里刻了字的。”姜明钰那天对着戒指看了好久,角角落落都没有放过。 裴珩问:“刻了什么?” 姜明钰卡壳了,他不好意思在裴珩的面前复述这句情话,尽管英语是他所有科目里唯一一个能考出一百四十分高分的科目,闷声地驶出去一段路,撒谎道:“有个单词不认识。” 为了转移话题,他立马说起别的事情:“我送你的戒指你去改了吗?” “没有。”裴珩说:“很合适,不需要改。” 姜明钰困惑的问:“哪里合适了,我明明记得那天你都戴不上。”要不然上次怎么用链子串起来做吊坠挂脖子上。 “小指不是能戴上吗。” 裴珩笑了笑:“我是不婚主义,说不准你要看我戴一辈子了。” 第25章 不婚主义。好沉重的话题。 姜明钰原本飞扬的心情在他联想到婚姻的这一刻, 瞬间掉到了谷底。凉爽的秋意变得刺骨到难以忍受,他感觉自己糟糕透顶,他因为裴珩送错戒指而感到暗自窃喜, 可这根本就不是该送给他的东西。 在今天之前, 他从没有想过裴珩是不婚主义。恋爱和婚姻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很少提及的禁忌话题,可如果裴珩从始至终没有想过婚姻, 那么他该有多爱姜嘉,才会在若干年后, 让姜嘉打乱他所有的计划呢。 尽管他只看到自己死亡的那部分,但没有爱情小说的男主角会对另外一位男主角说自己永远不婚。 他们会去国外领证,会携手相约温馨的走完剩下的一生。 炮灰姜明钰怎么办? 他要活不下去了,他一定会痛苦地大闹, 然后丑态百出的哀求。 裴珩无法再像从前容忍他的一切无理取闹,作者懂得谅解男主角的为难, 于是大笔一挥地要他去死。 无助的悲哀在姜明钰的身体里凿开一个漆黑的洞,冷风灌进来, 一阵阵的回声像在哭,他动不了了,停在原地。他诘问裴珩:“你为什么不婚。” 裴珩说:“这不重要。” 姜明钰心想, 没有比这个更重要。他的身体沉重了一百倍, 没法再让自行车顺滑地从高坡上溜下去。 他把自己拷打了一遍,始终没法宽容的祝福裴珩找到真爱。 不甘心。还是不甘心。 裴珩是没法懂刚刚还像一只麻雀般叽叽喳喳像唱歌似的说话的姜明钰为什么突然不说话了,姜明钰的沉默和难过是肉眼可见的,他连骑自行车都没什么力气了, 要不是裴珩在这儿,他怀疑姜明钰可能会找个没人的角落,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仅仅因为他说自己不婚吗? “你是不是听错了什么,”裴珩说,“我说的是我不婚,我也没说是因为你送我的戒指导致我不婚,你难过什么呢。” 他是真怕姜明钰这个爱哭鬼在偷偷掉眼泪,想掰过姜明钰的脸,仔细地借着月光看他脸上的表情。 姜明钰细声细气的说:“裴珩,你不要再说了,我不高兴你说这个。” 裴珩从来不知道姜明钰会对自己的终生大事这么上心,可如果姜明钰要逼他若无其事畅谈未来的爱人,对他来说是否太残忍了一些,他做不到,“为什么,你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看到我结婚是你的愿望之一?可我不想,你要我怎么办。” 姜明钰闷闷的警告他:“我要哭了。” “那些东西太遥远,我一想到就难过。”姜明钰幼稚又执拗的说,“我想和你一直这样骑自行车,路的尽头是路,时间不会流逝,什么都不变。” 他以为自己的愿望很朴实,不知道自己给裴珩出了一个多大的难题。 裴珩并没有暂停时间的魔力,只好绝口不提此事。 他们在车棚锁掉自行车,做贼一样的抱着黑胶唱片溜上楼去。三楼实际上做了两个房间,裴珩很少上楼,从前廖兰英在阁楼上养了一只白色长毛的蓝眼睛波斯猫,那只猫很笨,高点的地方都跳不上去,寿终正寝后,它的小房间就成了一个杂物室。 靠窗台的位置摆了一盆晚香玉,推门进去就闻到那股馥郁的花香,窗户是开着的,凉风伴着花香徐徐地推进房间,白纱材质的窗帘像鱼尾巴,时不时拍打两下墙面。 唱片机放在墙角的五斗柜子上,边上还有一个咖啡机。这是一个气味丰富的房间,姜明钰进去嗅了嗅,很敏锐的在放咖啡豆的抽屉里找到了一盒拆过的巧克力。 他一边装模作样的问:“裴珩,这个我能吃吗?”一边在裴珩开口前,塞进嘴里。 裴珩将窗户关小,拆了姜明钰的唱片,唱片机的唱盘上还在放了一张唱片,这张唱片属于廖兰英,是一张专门的定制唱片。 他不清楚这台唱片机是否还能正常使用,打开电源并连接音响,调整了一下唱针和唱臂的位置,试了下音量和转速。 音响里响起忧郁的女声,这同样是一首很老的歌曲,大约是在二十年前发行的流行乐。 裴珩暂停掉歌曲,换上姜明钰的唱片,再将唱针调整到他喜欢的那首歌曲的轨道上。 一会儿的功夫,姜明钰连着嚼完两块巧克力。想到裴珩没有说允许他吃巧克力,很可怜的再请求了一遍:“裴珩,我想吃巧克力。” 裴珩说:“你自己已经去掉那个想字了。” 姜明钰“嘿”地一笑,当裴珩已经同意。这一盒手工巧克力是姜明钰常吃的牌子,程晓槐经常买。 里面原本就只剩下四个没拆过包装的巧克力,他一口气吃掉两个,正好还剩下两个,够他再和裴珩一人一只。 他很大方的和裴珩分享,撕开四方的包装纸,举着递给裴珩。 裴珩正在将原来放在唱盘上的那张唱片放进纸袋,唱片的外包装纸袋在唱片机边上。他装好唱片,低头去咬,刚就着姜明钰的手咬下一口。 温热的触感隔着包装纸像他吻了一下连着这块巧克力姜明钰的手,姜明钰受了惊吓,收手要躲。 裴珩不容许他后退,愈迫近,按住他的手吃完这块巧克力,低笑一声:“当我是狗啊,又咬不到你的指头上。”荒唐的比喻,糟糕的联想。 姜明钰僵在那儿。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他的呼吸绒绒地抚过裴珩的脸侧时,他自己也并不是毫无反应的,延伸的触觉让他清晰的感受到裴珩的体温——仿佛他正用自己红透了的脸贴在裴珩的肩颈默数两人脉搏的跳动。 上一次他和裴珩抵不住诱惑接吻一事真是百害而无一利,姜明钰觉得自己将来再也没法和裴珩单独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待着了,他会无法呼吸、他会喘不过气。 他没法不去想上一次自己是怎么和裴珩接吻的,裴珩又是怎么揉着他快要融化的身体。那种陌生而茫然的快乐有着浓郁的禁忌感,他不敢。 沉默故意在此时蔓延开来。 有一些问题横亘在姜明钰和裴珩之间,假装没有,固然是解决办法的一种。但即使没人说话,这些顽固的问题,仍旧会从两个人的心里默契地跳出来,直到真的有答案的那一天。 唱片机转跳到下首歌,再下下首。 裴珩要将歌曲拨回去,俯下身去调整,姜明钰忽然有一种没由来的空白冲动,探手过去,捏住了裴珩的手。 姜明钰一直等碰到了裴珩的手,才恍惚的意识到,是自己在摸裴珩的手,忐忑和紧张后知后觉地袭来。 他的手心湿热、滑溜地贴过去,力气很轻。 这其中调情的意味太过拙劣,姜明钰不擅长做这个。 裴珩似乎是愣住了,定定地转过头看他。 几乎有种幻觉,空气中有一种花香也盖不住的无形气息——那气息是没有味道的,是一种虚无的感觉,从姜明钰湿漉漉的眼睛中流泻出来,引诱裴珩去吻。 姜明钰握着裴珩的手放在脸上,再侧过脸去,一边胆小的微笑,一边吻了一下裴珩的手指。 这是个非常方便的动作,暗示得更加明显,如果裴珩要握住他的脸吻上来,他现在就可以这样做。 但裴珩并没有这样。 他将自己的手抽回来,脸上流露出一种堪称严肃的冰冷,他转过身,委婉的拒绝了姜明钰,继续调整唱片。 调试一张唱片的歌曲需要用多久? 一分钟而已。 裴珩总要面对姜明钰。 姜明钰还维持着刚才被裴珩抽走手的姿势,鼓起勇气的试探被强硬地拒绝和视而不见,足够击溃姜明钰的理智。他要崩溃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伴随着攀升的嫉妒心,绳子似的绞在他的脖子上—— 裴珩凭什么拒绝他,既然拒绝了他,为什么后来要接受姜嘉? 第23章 未来的姜嘉和我比起来要更重要? 爱情的感情比友谊的感情要更重要吗? 兜兜转转又要重回问题的起点,所有的问题积聚、熔化、再膨大,最后难以抑制地全部喷发出来。 裴珩却问他:“还听吗?” 姜明钰咀嚼着苦涩的自尊心,他开始憎恨长大,成熟使他无法像个孩子那样撒泼打滚的逼要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听了。” 裴珩没有动。 姜明钰垂下脸,再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听了。” 裴珩这才动动手指,“啪”地一声,关掉了唱片机。 姜明钰倒是想假装无事发生的回家,然后过上十天半月,再慢慢地疏远裴珩,这是一种他能构想出来最狠的自杀式报复。 难点在于他根本做不到。 他在裴珩关掉唱片机的那一刻,情绪便再也压抑不住,立刻用最激烈地情绪回馈了:“还给你!” 姜明钰指的是自己手上的戴着的戒指。 他把戒指摘下,丢到裴珩的身上:“我不要了!” 姜明钰跑下楼,裴珩追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 姜明钰清楚裴珩其实知道得一清二楚,可他偏偏无耻的装作自己不知道。 如此一来,他不能当那个捅破一切的人,不得不继续维持这场骗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个事实宛如一场风暴,席卷他的所有情绪,姜明钰就此安静下来。他张张嘴:“我困了想睡觉——” 裴珩很平静的问他:“睡觉和摘戒指有联系吗。为什么要还给我?” 那双钳住姜明钰手臂的手仍不松开,几乎要拧断姜明钰的骨头。一圈恐怕都要青紫,姜明钰本来该喊疼,但是他没有。 他告诉自己不能说,这一刻他明白了裴珩假装不知情的原因。 如果裴珩真的要拒绝他,在有决心能真正舍弃这份友情之前,为了维护这份友谊,他们只能这么做。 姜明钰转过脸,不去瞧裴珩的神情,他不敢看,说谎道:“要去洗澡了,我得摘下来再洗澡。” 裴珩容忍地对这个谎言视而不见:“好。” 姜明钰小声说:“我有点疼了,你松手吧。” 裴珩还是说:“好。” 嘴上是这样说的,但他继续仍旧抓着姜明钰的手,且更用力。 被姜明钰随手丢掉的戒指握在他另一只手的手心。 裴珩慢条斯理地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为姜明钰重新戴上:“可你不应该说不要他,你总是这样,喜欢的时候很喜欢,喜欢得又很短暂。” “那又怎么了?”姜明钰说,“我就是这样啊。” 裴珩问他:“弄丢了怎么办,找不到了要怎么办。” 姜明钰赌气说:“那就换一枚。” 这不是他的真心话,刚说出口,他想到这枚戒指是裴珩送他的生日礼物,不能这样说,可话已出口,怎么来得及叫停。 裴珩想了想,竟莞尔一笑:“嗯,你说得对,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松开了手,像是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随意的问道:“你要先洗澡吗,介意穿我的睡衣吗,我看你好像没有带。” 姜明钰预想裴珩听到自己这么说会很生气,然后两个人一块儿怒不可遏的大吵一架。 他俩从前经常这样吵架,但从前的无数次没有一次比这一次更让姜明钰觉得无助。 心里有只孤独的动物像是被割断尾巴一样的哀嚎,恍然的剧痛使他木讷地无法让自己的语言连贯,再顾及不上其他隐瞒,嘴巴只留下了诉说痛苦的唯一用途。 这下换他拉住了裴珩的手结结巴巴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不会换的。我喜欢的,嗯、我会喜欢很久,你明明知道我不可能换掉、你明明……” “一枚戒指而已,需要什么承诺?”裴珩打断他:“你的说法很奇怪,我在说戒指,你在说什么?” 这句话像漩涡,姜明钰被卷进去咀嚼。 他从使他粉身碎骨的唇齿之间爬出来,爬过狭小的阁楼、没有灯的楼道、热气流淌的淋浴间,最后穿着裴珩的睡衣,躺在裴珩的床上。 第26章 裴珩在洗澡, 床的另一半还是空的。 姜明钰警告自己最好在裴珩回来之前快快地入睡,或者假装睡着了,好跳过他以往最期待的睡前交谈环节。 以前他最喜欢这个时候, 他和裴珩面对面地侧躺着, 他说一句,裴珩说一句, 无聊地说着没有结论的话题直到快天亮,两个人才逃难似的要用被子蒙头赶快睡觉, 第二天醒来都不记得昨晚说过什么。 几个月前发生过的事情现在想来,就和上辈子一样遥远。 会变成这样显而易见都是裴珩的错。 姜明钰抱着枕头把自己的脸很深的埋进去,闪着金属冷光的恨意代替他呼吸。 如果裴珩没有爱上别人,就不会有那部小说的出现, 他不会预知未来命运似的发现那本小说,他不会发现自己的友谊变了质, 他们能一直躺在床上漫无目的的聊天,一直漫无目的的在街头骑自行车……不要改变, 永永远远,没有尽头。 归根结底都是裴珩的错。 枕头边有餐巾纸,姜明钰非要很缺德的用裴珩的被子擦眼泪。 这出于他一个很幼稚的想法, 既然裴珩让他伤心, 他就要裴珩伴他的眼泪入眠。 裴珩洗漱好,看见姜明钰像|根|标|枪|似的笔直僵硬地躺在床上,眼皮红彤彤的肿了一点。 他的床单被套昨天换的,是灰色的格子图案, 一小块的湿痕在上面很明显。 裴珩很讲究讯问的渐进性:“你睡了吗?” “睡了。”姜明钰紧闭双眼,如是答道。 裴珩开始加大难度:“我被子上为什么有块湿的?” 眼泪代表懦弱的一部分,而承认自己的懦弱又需要勇气。可勇敢的人为什么会怯弱地流泪? 这是个很严肃的悖论, 探讨需要时间,姜明钰和裴珩今晚的议题不是这个。 姜明钰否认自己的流泪,郑重而严肃地告诉裴珩:“是我的口水。” 裴珩的困惑加深了:“你为什么要在我的被子上吐口水?” 姜明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想裴珩是白痴。 ——因为裴珩是很贱的坏蛋,而他恨他,所以他躺在仇人的床上掉眼泪。 ——因为裴珩分不清口水和眼泪的区别,所以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转过身去,背对着裴珩偷笑。 结果,无知的裴珩在他的窃笑声中关了灯,他立即感受到身侧的床陷下去一块弧度。姜明钰有种很柔软的错觉,仿佛自己是弧面上的一颗圆球,要在重力的作用下朝着裴珩滚落。 这种错觉让他惊惶,他不得不死死地用双手抓着平滑而没有着力的墙面。 过了会儿,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姜明钰悄悄的长吁一口气,他非常遗憾宣布重力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强大,并不需要他展现出殊死搏斗的姿态。 “因为好奇吗?”黑暗中,裴珩问。 裴珩好老土,那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还要问。 相较之下,姜明钰更愿意继续和重力殊死搏斗。 可他背对着裴珩,恍惚感觉到这里被宇宙遗弃,是漂浮星空一处居无定所的尘埃。 行星的牵引力在这里被抹除消失,只剩下他和裴珩在宇宙的背面悬浮。 既然刚刚假装不知道,现在又为什么要问?裴珩出尔反尔的诡计似乎只为了挑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撕烂他的自尊心。 姜明钰闭了闭眼睛:“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裴珩笃定的说:“你明白的。”他继续问:“为什么要抓住我的手?还有在阁楼上的时候为什么要突然生气?” 姜明钰感觉裴珩在逼他,逼他必须要将那三个字吐出来。 他想破罐子破摔,干脆全都说出来,想要坐到裴珩身上去,掐着裴珩的脖子任性的说你敢不喜欢我你完蛋了! 可有个声音呓语般的在他的心中低吟,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裴珩的身影在他过去十八年里的回忆中一幕幕地抹去,准备好那些无可替代的记忆因为得不到而变得痛苦,准备好未来每一个独自的瞬间都要不受控制地想到他。 不、不、不!还能更深刻,更具体! 是这个名字从他生活中的随处可见,变得莫讳如深连自己都不敢提起。 说出来很简单,不简单的是要有这份宁愿失去也不容许自己错过,要摔烂一切桎梏的决心。 被拒绝爱的羞耻会摧毁所有,它远胜过了承认爱的勇气。姜明钰是胆小鬼,他宁愿装聋作哑、装疯卖傻,宁愿说谎,也要逃避那三个字的分量。 他不要失去裴珩。 不能说,决不能承认。 第24章 姜明钰小声说:“你在说什么?不明白。不知道。我不懂。”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你不要再问了,好吗?我不会告诉你的。” 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在此刻揭晓,裴珩说:“不是口水,是眼泪。” 月光轻慢地穿过白纱质地的窗帘,框住床上的两人,窗户中梃的阴影劈天盖脸地随月光一起落下,成了一副十字架似的镣铐重重地压下来。 剔透的月光中,裴珩看见姜明钰脸上湿润的水光。 啊,又哭了。 裴珩没法不再问下去,因为姜明钰的痛苦关乎到他的痛苦,而他痛苦要比姜明钰的更深邃孤独。 姜明钰是出于那天下午接吻后更延伸的好奇,还是从人尽皆知的事实里,终于敏|感|的感知到了他爱意的妥协? 这两条路分别走向两条通往黑暗的道路,都是万劫不复的恐怖深渊。 裴珩问:“最近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姜明钰不回答。 裴珩的手伸过去,他让姜明钰转过身来。姜明钰当然不愿意,他推拒,甚至是恨恨地攻击。裴珩纵容他,将手背递给他咬。 姜明钰咬了非常用力的一口,裴珩轻轻地“嘶”了一声,却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回,反而更逼近。他凑到姜明钰的边上,用那只被咬过的手别过姜明钰泪痕还没有干透的脸颊。 静默过后,裴珩在姜明钰的耳边对所有的事情道歉:“对不起。” “谁要你道歉!”姜明钰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上蓄着颤抖的眼泪。 裴珩为什么道歉,为不爱他吗? 精神要再次崩溃,他不要听裴珩说对不起,他要裴珩对他说我爱你。 因为裴珩的注视,地心引力又开始生效。 姜明钰不愿意,但这个房间里的东西都不听他的话。 一滴眼泪斜着滚落挂在他的鼻尖。 裴珩去吻姜明钰的脸,吻掉那滴眼泪,他又道歉:“对不起。” 姜明钰颤巍巍地睁开眼,先见到是裴珩背对月光而显得很暗的脸,他的影子正好将姜明钰全部笼罩,他们在明亮月光里的阴影中对视。 裴珩见到的是姜明钰泛着水光,如夜晚映着月色的湖水般,粼粼波光忽隐忽现的眼睛,姜明钰见到只是裴珩黑暗的轮廓。 他想象裴珩,想象那个不属于他的裴珩,想象占据他大半人生的拼图从他的人生中抽离。他越想越觉得陌生,越来越觉得恐惧。 “裴珩。”姜明钰低声呼唤裴珩的名字,并将自己的双手抱住裴珩的肩膀,他闻到风中传过来这个季节本不该有的楼上即将凋零晚香玉的香味,着迷又疯狂的想要看清裴珩的脸,他在心里说,“我要看清,让我看清你的脸——”却闭上了眼睛。 裴珩将额头抵住姜明钰的额头,接着蹭了蹭鼻尖,开始接吻。 这是他吻掉那滴眼泪后,注定会发生的事情。 姜明钰躺在这张熟悉的床上,用一种新奇而羞怯的情绪敞开自己,再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 一种共同的默契,他们怕惊醒对方似的,在这个梦一样的夜晚,只用呼吸表达自己。语言是文明的标志,而他们要像最原始的野兽那样交|媾。 八岁的时候,裴珩帮他系鞋带,九岁的时候,裴珩教他做手工作业……从互相纠正拉丁语发音,不服输地嘴硬坚称自己才是对的,到生物实验课解剖鲫鱼。他们相互摸索,生涩都到娴熟。 以至于姜明钰有个理所当然的念头,这是他从小到大,天然如此认为的。 既然裴珩教过他那么多东西,为了负责,这种事情,现在理应以及必须由裴珩继续耐心地一直指导下去。 裴珩用膝盖顶开姜明钰的腿心,继续吻他。从朋友可以吻的脸颊,到朋友不能触碰的地方。 时轻时慢、或轻或重的让姜明钰无所适从地手忙脚乱。 他的睡衣和裤子扯散了,裴珩却不肯帮他脱,松垮套在他瘦削柔韧的少年躯体上。 姜明钰的身材很薄,骨肉匀称的一双腿又白又长,裴珩亲他几下,姜明钰就感觉自己浑身发软到失力。身体动不了,很奇怪的反应,像主动投降。他侧过脸去,胸口起伏,双眼失焦地小口呼吸,颈侧一枚湿漉的吻痕像瞄准镜上的十字点。 裴珩再覆盖上去,留下一个更深的牙印。 姜明钰觉得热,他有点不想贴着裴珩了,刚朝着裴珩伸出双手,他想要推拒的手被裴珩抓紧按住,几乎是整个人朝后陷在裴珩怀里的姿势。严丝合缝地贴蹭了一下。他夹紧双腿,惊烫得要尖叫,裴珩去捂他的嘴。 呼吸轻飘飘地和裴珩缠在一起,意识此刻起混沌,姜明钰昏头地凑过去,主动伸出舌尖舔了一下裴珩的手心。引诱到裴珩掐着他的脸再次吻上来,他出尔反尔地深|喘|着去推。 剔透月光下,粉白的脸,黑而湿的眼睛,姜明钰这张纯真漂亮的脸透出一种色彩纷呈的美感。 他是愧疚的。 裴珩不知道未来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可姜明钰是知道的。 裴珩未来会不会后悔,觉得做了一件错事? 姜明钰的心不安地怦怦直跳。 一种莫名的恐惧开始后知后觉地席卷他。 会满足吗,会觉得我不够好吗? 他豁出去地想,等会不管裴珩要对他做什么,他都绝不会对裴珩说不的。 姜明钰将脸埋进枕头,任由裴珩在他身上摸索,被翻过来的时候,身体几乎绷直到打颤,几缕汗津津的头发贴在脸边,他乖到这一次学会自己伸手捂住嘴,只微微睁大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裴珩。好像在求,又好像在讨饶。色|得|要|命。 裴珩盯着他很轻慢地翘了一下嘴角,抽过床头的餐巾纸,把脸上的东西擦掉,姜明钰看得脸更红,轮到他想道歉,裴珩起身去了卫生间。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裴珩关掉水龙头后,穿好衣服出了门。 姜明钰想叫住裴珩,他不敢问,好难以启齿。 用被子把头闷上,恨不得自己就这么晕过去。 是不是觉得和他做这种事好没意思? 做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是他不够sao还是他还不够主动?裴珩难道不知道,第一次他能放任到这种程度,明明已经很了不起了。 姜明钰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将脸一扭,想到裴珩是直接走了,根本看不到他硬撑出来的样子,差点要委屈的再哭起来。 他一会儿又羞又怒的想,裴珩凭什么这样对他,一会儿难过地考量自己是不是还不够好吃。 不知道裴珩离开了多久,他在焦灼中睡着,又惊醒过来。 裴珩带着夜晚的湿气走进房间,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是三盒味道不一样的安全套,和一束桔梗花。 选择权现在给到姜明钰。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去拿那束花。 裴珩等了一会儿,看到姜明钰茫然的拿着花,很天真的仰脸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拿起放在最上面那盒草莓味的。 …… 姜明钰以为裴珩还想再做,赶紧紧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已经累得睡着,毕竟天都快要亮了。他假装得很真,先瞒过了自己,很快真的睡着了。 裴珩静静地看着他,即使只是黑暗中朦胧的轮廓。 过了一会儿,他俯下身来,吻了吻姜明钰柔软的小腹,将脸靠在了他的胸口。呼,吸,心跳的频率。 第27章 姜明钰醒来的时候房间已经打扫完毕了, 他一直睡到下午两点才起。 床边的书桌上放着那束白色的桔梗花。 那里本来是裴珩日记的位置。 吃晚饭的时候,姜明钰自然没好意思问裴珩你日记本哪儿去了。他没有上楼去拿走那张属于自己的唱片,只等待一个借口, 下次再来, 再是下下次。 他们之间加深了那种原本就已远超常人的默契,甚至不知为何同样默契的对这份越界关系保持缄默。 这个小意外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像上次他们接完吻,仍旧像往常一样一起上学, 一起在食堂吃饭,饭后又一块儿散步,周末一起去玩一样。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对彼此守口如瓶。 既将这个美妙的夜晚心照不宣地营造成一个需要避讳的错误, 又让它在记忆中的每一帧都压缩成一张书页,最后装订成册, 在每一个寂寞的时刻拿出来翻阅。 姜明钰后来经常性地在和裴珩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幻想裴珩会突然丢开笔然后开始吻他。他们吻得很疯狂, 吻得一起倒下去。 可是裴珩这个人很坏,他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吻他。 姜明钰幻想了大概有十来次,最后在幻想中疲惫, 不得不将幻想时刻从和裴珩在一起时挪到了睡前。 这大大地提升了他的睡眠品质, 姜明钰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十分满意。 高三春季的春游结束后,姜明钰从学校返程去看请假了的裴珩。他原以为裴珩会是因为今天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不去春游的。 第25章 一到裴珩家,他就轻车熟路地上楼。 裴珩的房间里很空, 因为裴珩不在那。 姜明钰再去阳台,从离地将近五米高的阳台往下望。 裴珩在车棚里给自己养的花换盆。 姜明钰看着裴珩枯燥的将花从原本的花盆中腾出来,再移到新的大花盆里填土,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裴珩将身边大大小小的十来个盆栽挨个自小而大地换过去,抬头时看见了倚靠在窗台上望着他的姜明钰,冲他招了招手,姜明钰顿时感觉到心中有一种特殊的情感油然而生了。 他跑下楼,心中有种踏实地轻快无比。 不等裴珩问他,就迫不及待地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抖落得一干二净。 他们春游的地点是h市一个景观,h市以水多闻名,最出名的景观就是西南角神乌山的兰乌河。 这条河自海拔三千米的高原发源,经过无数的曲折,到了神乌山已经变得平缓得不像是一处宽阔的河流,而是一汪水肥的大湖。 今天只发生了一件大事。午后学生自由活动的时候,姜明钰在湖边桥上给水鸟拍照,他夹在口袋里一条用来擦手的丝巾掉进了湖里。那条丝巾的右标绣了一只小蛇,是一整套的十二生肖特别款,而且全球限量,丢了一条,姜明钰一整套都不想再用。他下意识想伸手去捞,又觉得远。在水边眼巴巴的看着。 转校来已有小半年的转校老生纪别风当时在姜明钰身边游荡,反复提问他为什么怎么讨厌自己。 姜明钰指着水里飘着的丝巾,微笑说:“这个好办,你帮我把这条丝巾捞上来,我就考虑一下不讨厌你的条件。否则免谈。” 说这个话的时候,姜明钰其实并不相信纪别风真的会跳下去。 纪别风刚入校不久,学校里就有他的许多风言风语,说他在之前的学校里很“渣”,辜负别人的真心,又将人不屑一顾的抛弃,而抛弃的原因多半是有了新欢。 种种指控,皆有实际证据作为支撑,一点也不冤枉了他。 转校来新学校后,纪别风虽然没有了四处勾搭人的毛病,他轻|佻|的行为和|浪|荡|的作风,却仍没有丝毫的改善。 姜明钰虽然知道纪别风之前追人的阵仗很夸张,但兰乌河毕竟是一条河。 纪别风看了姜明钰一眼,大概想也没想,他就这么扑通一声的跳进了河里。 为爱跳河这种事情,对纪别风来说伴随着超脱的浪漫感和对自我牺牲的自怜,他从水底浮起来,脸上沾了几片绿色的树叶,冲岸上脸色难看到苍白的姜明钰大喊:“我为你跳下去了!可以了吗,够证明了吗?” 有人跳河一事当即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尤其是纪别风穿着校服,好多学生围过来看。 纪别风全然不顾,他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大声地喊:“姜明钰我爱你,我爱姜明钰!我爱你,我说我爱你,姜明钰,你听见了吗?” 在一切尚未发酵得更严重以前,和赵溪平正在吵架青提拌饭加薯片到底好不好吃的范濯从树丛里钻出来,他肃正地拨开人群:“请让一下,更重要的人物在这里!” ——这臭小子看不起谁呢,我也能跳! 范濯捏着鼻子,头也不回地,用标准的跳河姿势,“砰”地砸进水里。他游过去向姜明钰求爱,并在刚刚还在大喊“我爱姜明钰”的纪别风边上,情绪激烈地嚷嚷:“我也爱你,我也爱姜明钰!”他比纪别风的声音更大,也更吵。 纪别风哪里忍得了聒噪的范濯,他俩就像两只浮在水上的大鸭,头顶头地开始打架。 理论上,范濯的情敌赵溪平就该作为第三个求爱者一起跳下来了。但赵溪平不会游泳,他体育中考很老实的跑了一千米,虽然能在游泳池里蛙泳地扑腾几下,可无法真像他考试时叠的青蛙一家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来。 范濯一想到这点就很得意,他出神,纪别风一拳头打到他左脸上,才慢半拍地嚎叫起来。 一个人为了姜明钰跳河,和两个为了姜明钰跳河,以及数十人为了姜明钰跳河,是三种不同程度的概念。 赵溪平虽然紧随着范濯一起从树丛里出来,他同样跟着范濯冲到了河边的护栏上,但他很快从范濯的举动上意识到扭转这件事性质的关键。立即掏出手机,同时用匿名马甲,在班级聊天室发送消息: 【这会儿和我一起跳河的,奖励五十万元,一边喊我爱姜明钰一边跳河的,奖励一百万元,回校后凭视频领奖,老子说到做到! ——本条消息发送人:范濯】 【红包随机分配五十人:伍仟元】 很快有了响应,河堤上出现一个接一个边喊我爱姜明钰,一边跳河的人。情绪开始有传染性地一层层递增,到了后来甚至有不是他们班级的人,只当这是什么当地的特色游泳活动,脱了外衣一起跳了下去。尖叫的狂欢中,河里的水花翻起啤酒般细密的泡沫。 七班大半个班都跳了,部分人甚至不是为了钱,只是觉得好玩。 这一行为得到了校方的严肃批评。 原本要一直到下午三点才返程的春游活动,在一点半紧急叫停。 姜明钰到裴珩家的时候,率先跳河的纪别风和范濯都还没从校领导室被放出来。 这件事被校方定性为故意恶作剧的超恶劣行为。 没人再提姜明钰,尽管当时每个人都喊着姜明钰的名字。 范濯一直被关押到六点半被放出来,回家要写一千字的检讨书,他披着一条浴巾,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玩手机。 可能被他的英勇震撼,赵溪平无比温柔的对他说:“我觉得你说得不错,你爱在饭里加青提就加青提吧,加巧克力、加可乐、加雪碧,加泥巴我都不拦着你。” 范濯疑神疑鬼的说:“我不吃泥巴。” 七班几个同样刚被放出来的同学笑嘻嘻地举着手机来找他兑奖,范濯在他们的指引下第一次看到聊天室里备注是他发送的悬赏信息。 范濯:“……” 范濯:“我没……” 赵溪平凑到他耳边:“我发的。” 范濯:“……发。” 其实返校中途,姜明钰有看到这条信息,他清楚的记得范濯跳下去的时间,早猜到这条信息是赵溪平发的了。 赵溪平此举,完美的将本该推到风口浪尖上的姜明钰摘了出去。 他当然很感激,于是和赵溪平说:“我把钱给你。” 赵溪平推拒不要。 为姜明钰做一切,他都心甘情愿。 范濯并不知道这个插曲,他听说一条一百万的价格是赵溪平开的,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转头,震惊的看着赵溪平:“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和范濯家不一样,赵溪平头顶上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而且他的父亲在家族中并没有什么实权,每年给他的零花钱都不够用。 赵溪平看着范濯,沉默了一会儿,将那条信息里的【本条消息发送人:范濯】指给范濯看。 几个同学已经迫不及待的拿着pos机等着范濯刷卡。 范濯:“……” 他从没想过自己一跳,不仅跳出了一千字检讨书,还跳没了三千万。 这是史上最贵的一次跳水运动,可他甚至没有在历史上拿到奖。唯一的见证者,还是赵溪平这个可恶的情敌。 “这里为什么会有pos机?”范濯茫然的问。 同学a说:“跑腿拿来的。”同学b说:“我爸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同学c说:“我家里是卖pos机的。” 范濯刷了十张卡以后开始限额,不得不开始签支票,签了没几张,他想到自己户头不一定有这么多现金,最后问道:“能不能用我家的超市卡抵?” “……” “国王你要自己发行货币了吗,你家哪来的超市?” “……” 打发走所有人已经将近七点半。 身无分文的范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掐住赵溪平的肩膀狂摇,撕心裂肺得像有人在拔他的毛。 他确信,自己如果有一天即将遗忘世界上的所有人,他独独不会忘了赵溪平。 铁公鸡范濯打鸣道:“还钱!!!赵溪平!还钱!你还我攒了十年的血汗钱!!!” 第28章 姜明钰给裴珩的描述仅到他说要把钱给赵溪平, 而赵溪平不要这里。听完,裴珩想了想,他问姜明钰:“纪别风把你的丝巾捞上来了吗?” “啊!” 姜明钰这时想起那条不知道被他忘到哪里去的丝巾。 纪别风当然没有把他的丝巾捞上来, 毕竟后来他和范濯架打得不可开交, 将河水搅得很乱,这条丝巾早就沉底陷进河底的淤泥里了。 裴珩笑着说:“那么你还是可以继续讨厌他的。” 他将花盆一盆盆地往楼上搬, 很快将阳台摆满。等到春天的痕迹再深一些,这些植物将会花团锦簇地盛放。 第26章 姜明钰看着他平淡的表情和冷淡的反应, 就知道裴珩并没有将今天发生的事情放在心上。 不管是纪别风、还是石学科……甚至是范濯和赵溪平,裴珩哪一个都不在意。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在意。这种刻骨的冷漠,源于裴珩极有自信的有恃无恐。而他这份胜券在握的依仗, 恰恰是姜明钰亲自捧给他的。 一想到这儿,姜明钰几乎要为两人之间不对等的关系气得发抖。 裴珩搬到最后一盆茉莉花的时候, 姜明钰和他一起上楼。裴珩问姜明钰要不要去阁楼听歌,姜明钰生气的说不要。裴珩说好吧。 他拿了个水壶给花浇定根水, 姜明钰绕着他转悠,眼见纪别风的话题将要过去,他不甘心裴珩若无其事的反应:“可我要是决定不讨厌他了怎么办?他都为我跳河了。” 话一出口, 姜明钰立刻觉得自己可悲。 裴珩的回答总不让他失望。 “什么怎么办。”裴珩将倒空的水壶, 拿到水龙头下灌水,哗哗地水声几乎遮住了他的声音。 “不讨厌就是不讨厌,”裴珩笑了一下,“既然你已经不讨厌他了, 为什么要问我怎么办?” 裴珩浇完最后一次水,去卫生间洗澡换衣服。 姜明钰坐在他的床上发呆,希望天上降下一颗大陨石, 把正在洗澡的裴珩砸死算了。 仿佛死亡是一种保鲜剂,能将裴珩定格在此刻,然后无论他的可恶还是他的迷人之处,姜明钰照单全收。 这个任性的念头只出现了三秒,他立马胆战心惊地祈求上苍千万不要这样。 多亏如此,天气预报说小行星暂时没有撞击地球的计划。 裴珩平安无事的洗好澡从房间里出来。 这个混账没有向仁慈的姜明钰表达感谢,也没有打算出去买束花,再邀请姜明钰去楼上听歌。 他们无趣地打游戏到晚上十点钟。姜明钰一直输,裴珩一直赢。 十一点,裴珩在地板上铺好晒过的被褥,而姜明钰睡在他的床上。 关灯后,姜明钰很小声的对睡在地上的裴珩说:“晚安,裴珩,我睡觉了。” 紧接着,他似乎很快入眠。 呼吸声像潮汐一样有规律地起伏。 银亮的月光照穿透明的玻璃,涂在姜明钰光洁的脸蛋上,那双眼睛紧闭着,睫毛却不自然地抖动,还有他抿得紧紧绷直的嘴唇。 吻一下他会怎么样。 谁在想。 第29章 姜明钰原以为自己要承受纪别风、范濯两人跳河告白一事所带来的代价至少一个月, 事实上,当周一上午,班主任腾空一节体育课, 向大家宣布了一周后即将到来的全区五校联考, 大部分人就把春游发生的事情给忘了。 范濯一早上迟到了两节课,错过了班主任在体育课上热血宣讲, 以他全年级六百号人,几乎次次拿六百名的成绩来说, 听不听就像鱼的自行车一样意义重大。 课间操的广播响起的时候,范濯打开教室的门进来,身上有没有散干净的酒气,衣服甚至还不是校服, 领口被人扯过,松松垮垮地套着, 像是揉丢在地上慌忙中捡起来穿回去的,脸上说不上来的松弛神采, 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显得亢奋非常。一副酒品很差,喝醉了非说自己没醉, 嘴硬到来上学的样子。 他到了教室, 趴到桌上。他的同桌赵溪平比他来得还迟,座位空着。 赵溪平是自己联系班主任请过假的,他因为过敏进了医院,班委拿了请假条放到了赵溪平的位置上, 用没有带走的课本压着一角,防止被风吹跑。 范濯伸手抽出这张请假条看了又看。 班委很贴心的已经将赵溪平的请假事项用黑笔写上:季节性过敏。 只等待签名,就能在赵溪平回校后, 附上病历给班主任销假。 范濯却对这个原因不满意,他醉得离谱,晕乎乎地抽出一只铅笔,在下面欲盖弥彰地解释: 春天本来就是容易过敏的季节。 姜明钰对此深有感悟,他坐在位置上连打了三个喷嚏,将问题都怪在满城飘扬的柳絮上,紧接着戴上了口罩,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揭下。 晚上他本来要和裴珩去打羽毛球,管家和他课间通电,说这几天姜肃时都要回家。姜明钰告诉裴珩,这几天他都不去裴珩家了。裴珩没说什么。 下午放学,姜明钰正在整理书包,他刻意检查过,没有把要做的作业放进书包。 前桌的两个女孩刚打过下课铃,瞬间拎着包手牵手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纪别风揽过椅子,坐到了姜明钰的面前,他用手撑着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很快摸清规律:“一刻练要写两页。” 姜明钰慢吞吞地“哦”了一声,把数学一刻练抽出来,快速地塞进抽屉。 纪别风勾唇,无声地笑了一下:“你不写作业,带书包回去干嘛,多累啊。” 姜明钰有点被揭穿戳破的恼怒,谁说他不做作业的。 就算他不做作业,偶尔要是想拿起书翻翻怎么办。不过他才不会中激将法,真的把作业本带回去,而是瞪了纪别风一眼:“要你管,和你又没关系。” 纪别风将两手一摊:“好好好,我的错。” 姜明钰不理他了,将包背上就走,实际上他个子高挑人又瘦,漂亮得很有攻击性,偏偏书包背得很老实,阳光下会折点棕栗色的头发蓬松柔软,都是会让人觉得很反差的可爱之处。 纪别风追上去拦住他:“你还讨厌我吗?” 姜明钰昨天才因为裴珩对这件事的无动于衷而勃然大怒过,尽管如此,他其实认同裴珩的话,甚至他原来就是这样想的。 姜明钰反问纪别风:“那条丝巾,你捞上来了吗?” 纪别风一时语塞,脸上阴晴不定,片刻的愣怔后,陡然冒出一句:“如果我这次考到第一呢?” 姜明钰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纪别风说的是两周的五校联考。 纪别风的成绩虽然不错,却远够不上全区第一,拿到全校第一都要靠点运气。 姜明钰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准备毫不留余地嘲笑他做什么梦,余光一瞥,瞧见裴珩站在教室的后门等他,嘴里的话绕了个圈,变成了:“等你考到第一再说。” 其实他同样说给裴珩听,姜明钰却不在乎裴珩到底有没有听见。仿佛只要话一出口,裴珩也就纳入了这条规则中,被迫成为了他的选项之一。这是独属于他一个人在玩的阴暗小游戏。 裴珩朝他走过来,视线越过他,在纪别风的身上停留了一秒。目光又移回到姜明钰的身上,姜明钰好奇的看着他:“你怎么来找我了?” 中午的时候,他明明已经告诉裴珩,他晚上要回家,不能一起去打羽毛球了。 裴珩说:“嗯,我知道。” 他俩并肩往外走,走过楼道的长廊,和拐弯的楼梯,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姜明钰在说,他总觉得裴珩似乎有话要说,可裴珩又偏偏不说,真是急死他了。 一直走到停车场,姜明钰家有个固定车位,他家的司机一般都在那等他。要分别了,姜明钰终于忍不住了:“裴珩,你来找我干嘛!” 裴珩说:“没什么,我想看一眼你的新朋友,纪别风,就是他对吧?已经看到了。” 姜明钰听到回答的第一瞬间,好想大闹一场。 他不明白,就算他们只是朋友,他也容忍不了裴珩有除他之外新热络的朋友,可裴珩却永远不会这样要求他。 姜明钰对感情的要求太高,他自愿且主动地为裴珩守护他们感情的贞洁,同样要求裴珩也要永远无条件将他放在友谊的第一位,他原以为裴珩也会有这样的感情需求,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裴珩从来没有要求他这样做过,需求和义务相当,所以他也就没有义务,要主动且热烈的视姜明钰为他的第一位。 占有和被占有,明明是同样大的两种感情需求啊。 姜明钰心想,原来自己只是占有了裴珩,却没有被占有。好痛苦的事实,他尽量假装维系从昨天到今天的谎言,微笑说:“你觉得他怎么样?” 裴珩回避了这个问题,似乎在他看来,他无法对此做出评价:“周末还去我家吗?” 姜明钰闷声说:“不去了。” 他打开轿车后排的车门坐进去,没有和裴珩说再见。 话是这么说的,周六下午一点,他出尔反尔,准时的出现在了裴珩家的楼下。那天说过自己不去后,裴珩再没和他聊过天,中午时虽然还会一起吃饭,但没有人说话,就像中年分居的夫妻,别人问起来都说感情没问题,其实只有他们俩知道问题大着呢。 姜明钰在裴珩家楼下喊了三遍裴珩的名字,后厨的帮工探出一个脑袋来告诉他:“小珩今天不在哦。我看他一大早就有事,拿着电脑出去了。” “哦。”姜明钰不好意思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 第27章 既然裴珩不在家,他不如还是回去算了。 正打算走,帮工说道:“你去楼上等吧,给他发个消息,说不定他马上回来了。” 姜明钰其实心里有气,他恨自己为什么要来。 早知道不来的好,裴珩要是知道他憋不住气来找过他了,一定会嘲笑他的。 “还是不上去了,我没事。我不是非要找他的。”姜明钰推脱说。想假装自己很坚强,裴珩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人物,他也不急着想要见到裴珩。 帮工是个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不由分说的拉住他:“来都来了,你去店里坐着等他好了。”她当然认识姜明钰,见过好几次,不过不知道他叫什么,偶尔听见裴珩管他叫“小玉”,“小玉是吧,我给裴珩打电话。” 怎么还要打电话。 姜明钰原来磨磨蹭蹭往店里走的双脚立刻灵活起来,他怕等会电话接通后,帮工阿姨要他亲口对裴珩说他想要裴珩回来陪他玩,好难为情,他太害羞了,想要立刻逃跑:“我去楼上、我去楼上等他!” 这会儿正是店里要闲下来的时候,另外一个跑腿端菜的店员从收银的柜台拿了楼上的备用钥匙:“我带你上去。” 姜明钰留意听见座机电话打给裴珩的声音,大概响了两声,裴珩那边接了,他赶紧跑上楼。 之前裴珩家二楼的露台上种了好多花的,现在大半花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光秃秃的花盆。明明上次他来,还看见裴珩在那辛勤地给花换盆。 姜明钰问:“楼上那些花怎么不见了?” 店员用本地的土话和姜明钰说:“小珩定根水不知道为什么浇多了,全都烂根死掉啦,他妈妈前天还在生气嘞。” 她把姜明钰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下楼继续去吃中午的大锅饭。 姜明钰的屁股还没坐热,那个给裴珩打电话的阿姨上来了,一脸不好意思的对他说:“诶呀,小玉是吧,小裴说他现在有事,一时半会回不了,你要不先回去吧,他回家了给你发信息。” “哦、哦,”姜明钰连着应了两声,才理解到一时半会见不到裴珩,这本来没什么,他理所当然的说,“那我在这儿等他回来吧。” 从前裴珩周末就要上很多课外补习课,到了高三下,反而退掉了部分课程。姜明钰原先还不理解廖阿姨为什么要这么安排,说不定是现在又重新让裴珩去上补习课了。他不怎么意外。 帮工阿姨却说:“你先回家去吧,要等很久的,他叫你不要等。” 姜明钰原先不以为意,直到这时,注视她的眼睛,一秒、两秒,终于从她脸上的尴尬和犹豫中的读懂了一些东西。 他呆呆的复述:“……他叫我不要等?” “嗯。”阿姨说,“他还说你可能要生气,他书包里有东西,本来想找个机会给你的,原本以为你今天不会来,没想到。” 姜明钰的脸色异常难看,他了解裴珩,就像照镜子般的了解自己。 不要等的意思是不想见。裴珩回避见他。 这比直接打他一个耳光,还让人难以接受,尤其是这句回绝居然来自于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裴珩。 最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既做朋友又做情人,就会情人、朋友一个都做不了。 姜明钰在阿姨的目光中,走进裴珩的房间,他想让自己的步履尽量保持正常,就像一个正常人听见自己朋友没法陪自己玩一样。 房间里白色的桔梗花换成了新的,半开的窗有温热的风涌进来。再度进入这个曾经很熟悉,现在却好像变得陌生的房间,姜明钰感到不知所措。 目光所及之处,场景变幻,一会儿是裴珩点着题要他算给他看,一会儿是裴珩吻他的嘴唇。 记忆像一片平静的大海,每一段值得在人生中算得上永恒的片段,都是一艘没来得及远航就坠落的沉船,姜明钰沉入海底,看到栩栩如生的幽灵船和与它一同坠入海下的时空。 于是,心情也和那天重合,他立刻感觉自己要崩溃。 不一样,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和自己的朋友做*。 没有裴珩在,他只是难过,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 裴珩的书包就放在床位的柜子上,很轻的包,他周末基本上不带作业回家,里面有个本该周五之前就交给姜明钰不知为何一直没有亲手送出的盒子。很有名的奢侈品牌子。 姜明钰带着一种冷酷的决然,用剪刀打开包装。 里面是一条丝巾,从右标的刺绣和盒子里的编号来看,和他之前春游掉进河里的那条是同批限量的款式。 姜明钰仅有一点点的诧异。 当天回去后,姜明钰就问了该品牌和他们对接的负责人,当时他们的回应是同批丝巾都已经全部售出,且因为限定限量,大概率以后都不会再复刻。 他不知道裴珩是从哪儿弄来的。 但他明白裴珩为什么没有当面亲自的把丝巾给他,裴珩应该知道如果他亲手给他,他会有多开心—— 这太暧昧了不是吗? 裴珩不要和他暧昧。 所以叫他自己拿走,所以不要见他,所以对他的所有追求者都无动于衷。 春游那天,纪别风跳河捞丝巾前,向姜明钰讨要的是一个:“不要讨厌他的条件。” 裴珩的记忆力那么好,一定记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场隔了小半年的回应,对于那天的意外,以及后来好几次多到将要数不清默认的错误,裴珩的回答是:我们继续做朋友,你不要讨厌我。 这是他反复权衡后的结果。 所以先回避姜明钰,与他保持距离,让他生气,再给姜明钰丝巾,想要让他不要讨厌他。 如果姜明钰够蠢,开开心心的拿着丝巾回家去了,裴珩就坦然的做回他的好朋友,将那些过往一笔勾销。他不管姜明钰,自然姜明钰也别先想管他。 如果姜明钰对此大发雷霆,不认可裴珩的回答,也仍有周旋的余地,不承认就行了。 好高明的手段。 下午两点,裴珩在会议室接到姜明钰怒气冲冲的电话:“不要等是什么意思?你从来知道我只要你告诉我等多久,你干脆和我说我们绝交算了!我最讨厌模棱两可的试探!” 夜晚十点,裴珩回到家。 那条丝巾姜明钰没有带回去,而是摊在他的床上,用红墨水恨恨地写了三个字: “我不要。” 第30章 周一刚到学校, 高三的楼层被封条封住,老师将考场号贴在教室楼下,一群学生叽叽喳喳地围着告示栏看自己的考场。 考场是按照成绩分配的, 纪别风在一号考场。 本次五校联考参与的学校, 除了他们所在的景城三中,还有七中、二中、x大附高、以及h市的十一中学。 按照常理, 这次考试拔尖的考生应该仍多数分布在三中和x大附中。 要在三中考到年级第一本身就是一件难事,更何况还有别的学校的卧虎藏龙, 纪别风上周五和姜明钰承诺自己能考到五校第一的宣言,听上去像永远的告别。 然而纪别风却知道,只要他想,这对他来说, 并不是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五校统一按照高考规格上午首都时间九点钟开始考试,唯一不同之处在于每门课的课题组长会提前半小时得到卷子和参考答案。 本次考试虽然不录入高考分数, 但对于提前批录取面试时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二中有人在上周刚出联考消息时便放出消息,说他有办法拿到这次考试的全部答案。 这正是纪别风夸口自己能考到五校第一的底气。 纪别风在走廊等待入场时间, 一字型的走廊,这层楼的第一个班级是五班,直到尽头的十班。 昨天下过雨, 长廊上有些积水, 外面的天色亮得出奇。 姜明钰捧着本语文书临时抱佛脚地背没有背完的古诗,一会儿功夫,他注意力就飞到语文书背后附录的课外阅读上,不背书他是决不会知道附录的国外小说有这么好看。 看书时, 阳光照在他手上捧着的书,像成了一面会发光的镜子,映在他微微带笑的脸上。风吹过去, 连衣服都要被鼓起一角,书页被他按住,空气中荡漾着春日的芬芳。 好安静的画面,让人本能的觉得这里安静。 可事实上恰恰相反,学生嘈杂的对话、拖沓的脚步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铃声,这里乱得出奇,唯有姜明钰是安静的,他本来就白得几近透明的肤色,在这样风流而富有活力的场景中,无瑕得像他自己本来就会发光。 纪别风难以将自己的目光移开,等他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太迟,姜明钰微微抬头看见他。 这是纪别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姜明钰看见”,念头诞生的那一刹那,足够他神魂颠倒,匍匐过去亲吻姜明钰的脚尖。 姜明钰合上书,刚刚背过的古诗立刻忘得一干二净,不知道等会考试自己要怎么办才好,有点感伤难过。 第28章 他注意到不远处偷看他的纪别风,偏过脸,好奇的问:“你真的要考第一?” 想到上周一的对话,自己为了好让裴珩吃醋、满足那么一点裴珩也很在乎他的自尊心,而让纪别风无辜地去挑战那么高难度的难题,姜明钰其实很不好意思。这份愧疚,让他觉得纪别风可能没有那么的讨厌。 浸泡在那双濡湿如鹿眼般纯洁的黑眼睛中,纪别风无法说谎,他低下头,手忙脚乱地摆弄手机,想要逃避又舍不得逃离。 与他对接答案的人发来一份答案文件,他下意识点开,反应过来后,立刻在文件没有全部加载完之前慌忙点掉,结结巴巴的说:“……也不一定真的能做到,需要碰碰运气。” ——我就说嘛。 哪有人能真的轻轻松松考到第一。 有一个裴珩就已经够讨厌心烦的了。 姜明钰长舒一口气的同时,露出一个笑来:“那么你考不到第一也没关系。” 他看了下时间,马上要进场考试了。 入学以来这么久,姜明钰居然会破天荒地给他好脸色看,纪别风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不讨厌我了?!” 天知道为什么上了高中以后,男同们会像地鼠一样莫名其妙的接连在他身边冒出头来,可能和自己本身就在一部男同小说里有关。 姜明钰胡乱想着,真正体会过爱是一件多么痛苦又无法自拔的事情,他已经愿意将心比心地去体谅别人。 他怜悯纪别风,就像怜悯自己,瓮声瓮气的说实话:“我没有讨厌你,是你太讨厌了,总要到处说些喜欢我这种让人困扰的话。我不会喜欢你的,总之,只要你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就不会讨厌你。” 纪别风只听到了前半句和最后半句,一个早上的语文考试都沉浸在无法思考的极度亢奋中,连考试都无暇顾及,当然也就根本没去看手机上的答案文件。 几门课连着三天考完,像生了一场急病。 考完联考,老师们忙着被召去批改卷子,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自由活动的体育课。 做完热身运动,姜明钰和七班的同学一起去打篮球。 远远能看见裴珩和二班的男生拿着羽毛球拍,去了羽毛球场。 那天的吵架,是之前冷战的延续。从周一开始,他们连饭都不一起吃了。 裴珩想过讨好他的办法,这两天给他打电话,姜明钰把他的电话拉黑。他换新的号码给姜明钰发短信,姜明钰看也不看。至于学校里碰面,姜明钰显得更加刻薄,不是白眼翻过去,就是将脸扭到一边,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两边的世界伴随着姜明钰的发誓要划清界限而瞬间变得泾渭分明,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裴珩说要做朋友就做朋友,那么选择权在姜明钰的手上,只要他不愿意,裴珩想都别想。 放学铃响起的时候,一群人还舍不得下课,勾肩搭背的要去别的场地继续玩。这周刚好轮到姜明钰还器材,赵溪平指使范濯去帮忙,姜明钰说:“我自己去,不要跟着我了。” 以前七班和二班撞体育课,姜明钰都和裴珩一块儿玩,他们值日表就潜移默化地同步了。今天二班还器材的人同样也是裴珩。 姜明钰推着篮球车先把男生的篮球还了,再去排球场找女生的排球和网球。撞上同样正在提着框子找器材的裴珩,只当自己眼睛瞎掉了,有个活人在面前也看不见。 他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裴珩要怎样向他道歉,才愿意原谅裴珩。 细想一下,这其实是一件非常自私的事情,裴珩既然不喜欢他,他为什么要逼裴珩喜欢他。可换位思考,他觉得裴珩也自私,既然他喜欢裴珩,裴珩凭什么不能迁就他,改变自己来喜欢他。 两个人之间的天平倾斜向一侧,只能说明其中有一个人把自己变轻了。 他们的僵持,正是为了这儿。 器材室在体育场的观众台下,一排的器材室连着室内的乒乓球室和室内羽毛球场,里面仅有几扇长年累月关闭着的一字型窗户。 空气里漂浮的尘埃被灯光照得亮晶晶的,姜明钰整理好器材,听见门突然“砰”地一声被关上,吓得他浑身一颤,竖起耳朵,警惕地回头,看见原来是提着器材收集框的裴珩。 裴珩先关上门。 姜明钰对裴珩没有什么戒备心,只是将头扭回去,心里生气刚刚的那一哆嗦,埋怨自己竟然在裴珩的面前露怯。 为了弥补这一点点的劣势,他不得不将下巴抬起,尽量使自己保持冷傲的态度,要是能吓退裴珩那就最好不过。 但裴珩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边上,影子长长地倾斜过来。 姜明钰怕裴珩逮住他偷看,忍了又忍,压下去问“你站那演什么柱子”的冲动,想要快点摆脱和裴珩共处一室的窘迫局面。 收拾好东西就要走,两步路走到门口,才发现裴珩站得位置很微妙,恰恰好挡住了门。 他要出去,非得先和裴珩说话。 姜明钰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裴珩变得这么陌生。 这实在不像是好朋友,尴尬得像是被前男友堵了。 他生疏地等了一会儿,裴珩半点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器材室的室内灯管是老化的钨丝灯泡,密闭的器材室没比正在太阳西沉的室外亮多少。三天没见过面,裴珩确实变得陌生了,脸还是那张英俊的脸,改变的是他身上那种永远清凉舒心的气质,撇去伪装出来的错觉,他真实的底色其实是一种会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郁。 姜明钰此时此刻就在深入的感受这份毛骨悚然。 他原先连余光都不敢往裴珩这里瞥,一直等面对面地对视上,他才意识到,裴珩正一点儿都不掩饰地紧盯着他瞧。 裴珩的目光落到姜明钰的喉结上,姜明钰忍不住吞咽;视线移到他的嘴唇上,姜明钰就要抿嘴……很|色|情|的看法,每一道视线的传递,都暗示一次绝不能被外人得知的隐秘。 恶意的欲|望无风地流动着,粘稠的空气散发着一种泥沼的质地。 明明更过分的事情裴珩都对他做过了,但姜明钰却是头一次如此鲜明地触及到这份欲望的本质。他本能的觉得无措。 爱是不能轻易预设的话题。 怜爱、心爱、疼爱……与爱相关的情绪太多,姜明钰喜欢混为一谈,一旦触及到欲,他就无能为力,害羞得不敢谈起。 裴珩与他完全相反,较真得近乎执着,非把每一份感情分毫不差地算得清清楚楚。 感受到裴珩的目光流连在|腰|胯,要故意移到更下|流|点的地方前,姜明钰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够了!我要走了!” 裴珩无声地笑了:“受不了了是吗?” 一句话他拆解两遍,神经质般的反复诘问:“是受不了了吗?” 第31章 姜明钰将他推开, 伸手去开门。 门刚揭一角,室内停滞的时间和凝固的空气似乎都有了出路,姜明钰还没来得及像它们一样松口气, 一股巨力先向他袭来。 淡红色的阳光飞快地在裴珩不耐盛怒的眉眼上一掠而过, 这道门缝成了摄像机的取景器,定格姜明钰脸上的困惑和不解, 又是一声巨响,门重重地合上。他被整个掀翻压在了门上。 姜明钰没有感觉到疼痛, 感觉到是一阵天旋地转的茫然,裴珩压住他,掐着他的脸吻上来。 没有试探,不需要婉转。这是一次很突然的袭击, 姜明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顺从地让裴珩撬开了他的牙关。 已经不是之前接吻一不小心就要撞牙撞鼻子, 惊呼着喊疼再分开埋怨对方的时候了,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彼此的身体这么熟悉。 抗拒的尖叫声很快变成间隙里暧|昧的喘|息。 一直等裴珩松开手, 姜明钰失力的靠在门上,他有点站不稳,又不想丢脸的靠在裴珩的怀里。这一吻让他先前敌意的矜持前功尽弃, 分别时, 还有一抹银丝连着两张口是心非的嘴,断裂时像个微风的耳光啪地打在姜明钰的脸上,他清醒过来了。 姜明钰用手背拼命抹嘴:“你是不是有病,谁准你亲我的?”要做朋友的是裴珩, 莫名其妙亲他的也是裴珩。 裴珩阴沉着一张脸,没有立刻应答,也不允许姜明钰离开。 正是放学的时间, 操场上留有需要在校晚自习的同学结伴去食堂吃饭的声音,不严肃的场合不能讨论太严肃的事情。 姜明钰隐隐听见外面有人提起自己的名字。 随着距离的接近,对话逐渐变得清晰。 “哇七班的那个姜明钰真的漂亮得不行。” “他男的,男的你也夸得出口漂亮?感觉不如高一十三班的那个宋佳佳。” “你懂个屁,上次运动会,我从后面看见他那双腿,真的又白又直,感觉夹起来要被爽死!而且你不知道他家多有钱,少走多年弯路,他要是喜欢男的,我咬咬牙改变下性取向也不是不可以。” 第29章 “好恶心啊!死基佬!!!”另一个男生夹着嗓子,嘲笑回去,两人没有进入器材室的打算,结伴走向操场,声音又很快嬉笑着变小,浑然不知被他们讨论的当事人就在不远处听到了全部的对话。 姜明钰气得要命,这俩哪来的脑残! 他酝酿好的情绪被打断一回,再次积累还需要点时间,混乱的情绪全被推在一起,连他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是该继续生裴珩的气,还是认真的研究下裴珩亲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裴珩同样听到了这两人的对话,他嗤笑了一声,非常冷淡而不屑的态度,似乎又一下子变回姜明钰熟悉的裴珩。 姜明钰有种得救的错觉,也想笑,他忍住了。 裴珩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他们说得恶不恶心?” 姜明钰下意识地回答:“恶心。” “我从后面cao你的时候,你觉得恶心吗?” “……” 其实被顶太深的时候,确实会有点肚子被捅|破|地想吐。 “我刚刚那样看你,你觉得恶心吗?” “……” “我刚刚亲你,你觉得恶心吗?” “……” 裴珩眼睛望过来,对视一瞬:“你觉得我恶心吗?” 姜明钰一开始以为裴珩是故意的,故意在接吻后,说点让他不高兴的话,来扫他的兴。 但问到后来,他意识到裴珩的严肃,感到一种比刚刚更好笑的荒谬,反问道:“你什么意思,我有没有觉得恶心,你看不出来是吗?” 这一回连续质问的人,换成了姜明钰:“我们是什么关系,你亲我?” 他忽然觉得裴珩是对的,有些事情不能不清不楚的就搁浅在岸边,等待时间的海浪去芜存菁,那太漫长了,会荒废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他等不起。 在裴珩开口前,姜明钰伸出左手,挡在裴珩的嘴边。 俯视的视角,姜明钰微微扬起下巴,被吻过的红润嘴唇,那双黑玻璃珠子般的眼睛自下而上的流露出一种认真的坚定:“你想清楚再告诉我。” 第32章 【联考泄题】【联考答案】【二中蒋姓老师停职查办】 【握草联考泄题那么大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吗】 【就一个老师停职啊?明显三门主课七门副科答案全漏了啊!】 【一个联考怎么也要作弊, 不至于吧】 【有多少学生买了?】 【怎么就我不知道,在哪买的,还来得及吗?】 …… 联考成绩下来的当天, 学校内部聊天室里几条消息反复滚动, 一条有关【联考泄题】的帖子被反复顶上首页。 范濯发完消息就把手机熄屏,恼怒地趴在桌上小睡起来。 这节生物课上到一半, 班主任敲门进来,将纪别风叫了出去。 范濯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 扭脸去问赵溪平:“诶,你说老师叫他出去干什么,他考到年级第一了?” 赵溪平不搭理他。 前面姜明钰倒是看过成绩单,纪别风这次考试和上一回月考总排浮动不大, 还掉了十二名,想也知道之前他说自己要考到年级第一是吹牛的了。 “我们班的年级第一是李正文, 不是他,估计老师找他有事吧。” 说着, 姜明钰翻过一页书,同时趁机鬼鬼祟祟地把脑袋低到抽屉里偷吃薯片。 范濯这次考试不负众望的考了年级五百五十七,对他来说进步非常, 姜明钰比他好一些, 排在三百七十五。 唯一让人奇怪的是范濯在倒数一百名内反复看名字,怎么都找不到赵溪平的成绩。 “你考试没涂答题卡啊?”范濯问,“怎么没成绩?” 赵溪平忍不了这个弱智一点,抢过范濯的手机, 在总成绩表的pdf狂往上拉,最后他略带一点得意,又怕范濯看出他的得意, 故意学出淡淡的口吻:“看见了吗,我在这里。” 爽! 他苦心孤诣的潜伏三年,忍受范濯的聒噪、范濯的傻逼、范濯的神经病,就是为了一鸣惊人的这一天、这一刻。 此时此刻,他的城府、心机,足以要所有人侧目。 如果姜明钰问他掩盖自己真实学习水平的这三年里在想什么,他要淡淡而深情的说:“为了和你站在一起,我不想不合群。” 赵溪平保持了这个姿势三秒钟,希冀自己的声音传递给范濯这个白痴的同时,还能让姜明钰也听见,但姜明钰可能中午没好好吃饭,一直在偷吃薯片,松松的薯片声压过了他的声音,姜明钰一点根本没听见赵溪平说了什么。 “我看看,握草三十八,这是分数?你总分才三十八,怎么考的?” 范濯比赵溪平还得意的说,“还没我语文成绩高,我语文有五十三分。” “你吗的是不是傻逼!”赵溪平忍无可忍,掏出范濯的手机拍在桌上,站起来就抓着范濯的脑袋压着手机,声音响亮得远远超过了正在讲解果蝇家族的生物老师:“瞪大你的狗眼!我的排名是三十八!” 生物老师咳嗽一声,大声的说:“所以bb基因型纯合致死——” 范濯定睛一看,嗷地大叫一声:“你买答案了啊!” 姜明钰终于放下了薯片。 “这个叫基因重组!”生物老师说。 赵溪平:“我买个大头鬼的答案!我自己考的!” 范濯显然不信:“好你个赵溪平,你肚子里多少墨水我不知道啊,积分号你都不认识你考年级三十八,还嘴硬,你嘴硬到高考完拿着总分一百多卷子哭着问我范濯我要怎么办吧,我不会出钱收你陪我出国做伴读的,你自己好自为之去读大专认命吧!” 生物老师:“该病为常显遗传病。” 赵溪平被气得抄起桌上的笔袋,像打地鼠一样,狂砸范濯的脑袋:“你是不是有病,你是不是有病!!!” 课上不下去了,生物老师放下电子笔,对范濯和赵溪平说:“大头鬼和常显病出去,常显病带上你的手机,我要给你们班主任。” 生物老师将范濯的手机交到七班班主任手上的时候,纪别风并不在办公室内,他被移交到了教导处,并收到了休学通知。 通过泄题人的聊天记录,纪别风接收过一次答案,是板上钉钉的作弊行为。 他根本无从辩驳。 而且事情也确实是他自己干出来的,解释会让尊严显得很可笑,纪别风甚至不打算认错。 他在教导处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听老师说他妈妈在和校董谈话。 纪别风若无其事的问道:“这次考试作弊规模很大吧,大概有多少人作弊?光我们学校就有不少人吧,要不要重考?” 老师摇摇头,并没有透露太多的信息:“我们学校就你一个,x大附中也有一个。” x大附中作弊那个人是姜嘉。 姜明钰晚上回到家,姜肃时一边接听姜尤天打来的电话,一边看手上的纸质材料,两边都没怎么耽误。 通话结束后,姜肃时面无表情地将桌上的文件纸一扬,雪白的纸片哗啦啦地掉在姜明钰的脚边。 文件的第一页是姜嘉考试作弊的事情。 他是艺术生,这次的联考对他来说很要紧。 第二页往后,则是一些散落的照片,是姜嘉和一些年轻男孩一起吃饭的照片,这些男生看上去或清秀、或腼腆,脸上有着稚气未脱的雀斑和懵懂羞涩的眼睛。 家里的阿姨和助理看出姜肃时现在很火大,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闷声地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要交还放回桌上前,沉默了一阵子的姜明钰说:“给我看看。” 距离他十八岁那天的生日,一整个小半年过去了。 姜明钰一直以来都以为姜嘉那天根本没遇上裴珩,可为什么姜嘉还是做了和那本小说里描述的一样的事情? 他悬着心连着翻看和姜嘉一起吃饭约会的男孩的脸,想从他们的身上找到裴珩的影子,越看越觉得怪异,这些人长得和裴珩一点都不像啊。 一连翻了好几张,姜明钰已经说服自己,就算没有裴珩,姜嘉也是男同性恋,有自己的审美和偏好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甚至都已经为此感到不正常的窃喜—— 原来那天裴珩真的没遇到姜嘉,原来这一切确实是可以改变的—— 倒数第七张。 放学骑自行车的裴珩。挽着袖子洗盘子的裴珩。在街头打电话的裴珩。 很明显的偷拍视角。回到正轨。 第33章 姜明钰翻动照片的速度越来越快, 直到将一整打照片翻完,他再去看剩下的纸质文件。 姜肃时走到他面前,将纸张抽走了。 “谁拍的?”姜明钰的心已经彻底沉底。 “你问我哪一部分?” 家庭医生提醒姜肃时需要去小音乐厅饭后服药, 临走前, 姜肃时弹了弹那张纸质报告拍到姜明钰的身上:“做得有够狠,真不愧是我儿子,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风格,真是和我如出一辙了。好消息, 出了这么大的丑闻,你叔叔没脸和你抢我的遗产了。” 第30章 姜明钰抓着那张纸看,姜肃时目前看起来状态良好只是因为优越的医疗团队,他真实病情实际上已经到了较为严重的地步, 根本瞒不住人。 董事会提议找人暂代他的工作,人选之一就有姜肃时的亲弟弟姜尤天。 公司里的事情, 姜明钰隐隐知道一些,但姜肃时根本不肯放权。 纸质文件分别是姜尤天的休假申请和调任通知, 仅是姜嘉作弊和同性传闻,当然不会对姜尤天的事业造成什么影响,只能算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正的致命一击是上周供应商那边实名举报的姜尤天及其团队私下受贿一事。 调任通知是体面一点的说法, 事实上公安纪委那边正在核查,这件事闹不好要成刑事案件。 姜明钰的脑袋嗡嗡响,张口要反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小音乐厅响起《唐璜》的序曲, 他坐在椅子上,将照片从最后一张,再翻回第一张。 一时间, 都有些手足无措。 什么意思。 说明姜嘉还是遇到了裴珩吗? 姜明钰不觉得预知未来是件好事,什么都不知道,他只需要往前走就行,可知道结局后,他反而停在原地不敢动。 会变好吗,还是更糟糕。 想到这里,他近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沉闷。 很想找裴珩聊聊,之前的僵持仍没有结果,现在放弃是他自己认输。要赢固然万般因素缺一不可,想输的决心和勇气,姜明钰同样没有。 纪别风休学只休了三天,他被班主任叫走后,下午就再没回过教室。东西书包丢在位置上,干脆一样都不要了。 周二上午,他又像他转学进来的那天一样,突然的出现在学校里。 不过不是在七班,而是到了二班。 一早上很多人都在课间看见纪别风,他从学校的正门走进来,很快速地穿过格子地砖的升旗广场,在实验楼的长廊径直走向教学楼,一路畅通直达高三二班。 数学课结束的课间,范濯和纪别风原本也算对头两只,这会儿在教室后排,不知道兔死狐悲还是幸灾乐祸的说人闲话。 尽管赵溪平一举跃升四百名的奇迹实在惊人,但这个成绩也不算什么特别出挑,惊到的只有范濯和姜明钰这两个以前和他一起在排名榜后排抱头痛哭的同党。 如今已在这个批斗环节丧失发言权,最好假装睡觉,不然范濯就会咬着牙,跳起来开始指责赵溪平的背叛。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一层层的传递到七班,盖过昏昏欲睡的瞌睡虫。 “纪别风来学校了!” 纪别风来学校本身不值得引起轩然大波,关键在他后面紧跟的半句话:“他跑去二班把裴珩打了!!!” 原本还趴在桌上装睡顺便小心眼地诅咒范濯晚上放学最好能骑着自行车一头栽进臭水沟的赵溪平立刻原地立正。 “什么!”范濯毫无征兆地抓起椅子挂着的外套,几个撑桌翻跳,眨眼就到了门口,往楼下二班冲。 倒不是惦记什么同学情,想过去劝架什么的,纯粹就是想看裴珩挨打。 赵溪平追上范濯,怕范濯比他多看两眼裴珩挨打,抓着范濯的校服,将他往后拖。 范濯同样不甘退让,两个人拉拉扯扯先在楼梯口打起来。 最后还是总分比范濯高四百分的赵溪平扇了范濯两个耳光,又肚子上反挨了两拳头以后,脑子顿悟般地灵活起来了:“诶呀,你去看裴珩那小子好了,我要回班上看小钰!” 他扭头就要走。 范濯更加不让。 赵溪平又抽了他两下。 范濯让了。 跑回七班,整个七班都跑空了,就他们两个傻瓜只把彼此当对手,在楼梯口为了抢观战席的最佳位置抢先打架。 两个人手拉手都不肯吃亏一点地赶到二班,原本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还没来得及全散去,零零散散地站在教室外围的长廊,各自若有似无地伸长着脖子,探头探脑地往里瞥,仿佛事件的主人公还坐在那个作为目光焦点的位置上。 二班的教室里中间两排的书桌连着座椅倒在地上没人扶,几个男生很兴奋地讨论刚刚发生的场景。 “我真的一点没反应过来,妈呀我说,七班那男的直接冲进来了,吓死人了,老王还在拖堂,他一拳就打到裴珩脸上了。” “他和裴珩有仇啊,专往裴珩脸上打。” “裴珩抢他女朋友了?你别说这小白脸,真的干得出来。我们班那群女生不是天天在那说他长得帅吗,哇,这下破相了。爽。这次联考他考得也烂,被人叫男神叫飘了是不是。我真不知道他哪里帅了,不就是个子高点,人又瘦,妈的我洗把脸比他帅多了。” 说完,对面那人瞅瞅兄弟的脸,气氛有瞬间的凝滞,心照不宣地没有接话,而是,带过这个话题:“啊哈哈哈哈哈哈真好笑,啊哈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笑哈哈哈哈哈。” 一声笑爆发成哄然大笑。 被嘲笑的男生恼凶成怒的说:“有什么好笑的。” 听到裴珩真的挨了打,赵溪平难过死了。 都怪范濯,赵溪平痛心疾首的想着,竟然没看到。 范濯说:“都怪裴珩。” “凭什么这小子挨打都有这么多人看。”范濯愤愤不平的说:“我人缘很差?你揍我的时候,都没人上来拉把手。” 赵溪平把腰上的衣服撩起来,腹部的薄肌上两个浮青的拳印,左边一个,正中一个,明天恐怕会变成淤青。 “你打我的时候难道很轻!” 范濯难免得意地凑前面再看了一眼,赵溪平恨不得再抽他两下。 大课间休息只有二十分钟,范濯和附近的人一起左右摇晃脑袋,想找到裴珩去哪儿了,小钰和纪别风又在哪儿。 赵溪平拦住一个二班的女生:“裴珩呢,纪别风呢?” “去医务室了。” 赵溪平捶胸顿足:“这么严重,纪别风下手真狠,小钰一定是一块儿跟去医务室了,唉多大仇多大恨,嘿嘿活该。” 女生古怪地看了一眼,提供了和男生那边不一样的部分事实:“裴珩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是纪别风不太好,他是被老师扶着下去的。” 她纠正道:“是裴珩下手狠吧,老师都叫他不要打了,他还压着人揍。男生打架真恐怖,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 “不过显然是纪别风的问题,我们本来上课好好的,他莫名其妙冲进来打人。吓了我们一跳。” 她又多说了一句:“希望老师别怪裴珩,是纪别风不讲道理先打人的,不能因为裴珩还手了,就给裴珩记处分。这人真是的,自己休学了,还来学校惹事情,完全是人品有问题。” 上课铃一打,围观的学生顿时鸟兽四散地溜回自己的班级。二班中间几个位置的学生,回去将自己的座椅扶正,分拣各自被推倒在地上的课本。 纪别风到二班时,高三二班的物理课还没有结束。 二班的座位两月轮换一次,裴珩坐在教室的正中间,纪别风仅花了五秒钟,便锁定了自己的敌人。 推门进去,讲台上的老师还没来得及问他是哪班的学生,纪别风径直走向裴珩。人口高度密集的教室内,他像走在一片无人的街道上,毫无阻拦地到达了裴珩的面前。 裴珩正在物理课上写英语卷子,连头也不抬,没有施舍目光给这位不速之客。 连对话都没有。纪别风在四周惊恐的尖叫声中抡起拳头,抓住裴珩的衣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贱人,你他妈地陷害我!” 裴珩的脸被打得歪向一侧,转回来时,他伸手在嘴边一抹,摸到了嘴角破裂的血。定定地看了一眼,好像这场突如其来的攻击只是令他感到困惑,然后他才真正意义上地看向纪别风。 裴珩笑了一下,疑惑的问:“你谁啊?” 纪别风顿住了,紧接着他怒气更盛:“我是谁你不知道?!” 他百分百确认裴珩在装,原本纪别风已经自认倒霉,一来他自己确实有作弊这个念头,二来确实是他自己找的人想作弊,他觉得无辜的地方只有自己其实真的没看答案,而这场考试实际上本就对他无关紧要。 休学的结果当他认了。 纪别风的家长却不同意,要他转学回b市参加高考。 原本行程安排,他明天就要回b市,昨天晚上,他心血来潮,想看一眼那份导致自己不得不休学的答案文件—— 第一天考试时,他因为和姜明钰说话,手抖点进去看过一眼。 手机自动备份了看过的文件。 答案对不上。 明明休学办手续当天,教导处老师拿的聊天记录定档里的明明是正确的—— 纪别风直到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被人搞了,从始至终没有泄题事故。 高高扬起的拳头,下一秒就要再往裴珩的脸上揍。 极快地瞬间中,裴珩挡住纪别风的拳头,反拧住他的手。两人缠斗在一起,纪别风仅在最开始的几下中占到上风,班上的学生包围成圈地退开到几米外的地方,只有讲台上的老师试图劝架,裴珩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他当然知道纪别风是谁,更加知道纪别风为什么要来找他。 第31章 桌椅间狭窄的空间,很难扭身退让,裴珩抽空一脚踹到纪别风的肚子上,中间一大片的课桌全都被撞翻。背后的剧痛致使纪别风再没什么力气站起来,裴珩却才开始因为肾上腺素的飙升而感到些许的兴奋。 得知学生打架,几个老师和保安从另一头的楼梯上来,为表醒目而吹哨子叫停的声音,更像百米赛跑冲刺前的信号枪,裴珩拽住纪别风,就像最开始纪别风抓着他的衣领一样,面无表情地一拳一拳往他的脸上揍。这闪烁着金属冷光般的平静显露出一种少见的决心,比大吼大叫地发泄更加可怕。 等终于有人敢冲进教室拦住裴珩,纪别风完全瘫软在地上。裴珩并没有比他好太多,脸上也有青肿的痕迹。 不知道剐蹭到那儿,纪别风觉得自己的脑袋后面湿漉漉的。以为是脑袋破了个洞,无痛是因为肾上腺素的回光返照,惨叫着去摸才发现原来只是他不小心压崩了矿泉水瓶。 黑压压的人群一角,姜明钰惨白地看着裴珩。 第34章 纪别风被半扶着去了医务室, 裴珩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四周狼藉一片,满地散落的白色书页, 纪别风下手不轻, 裴珩脸上的伤很快浮肿,嘴边火辣辣的疼。 “你也去医务室看下吧, 别破相了。”不知道哪个班过来帮忙的老师偷看了他一眼,劝他:“别逞强啊。” 姜明钰已经不站在那个位置了。 裴珩原本正在出神, 侧过脸,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仿佛刚刚和人在教室里打架的人完全不是他,只是碰巧经过这里正在等待下一节的语文课:“嗯, 您说得对。” 医务室在教师办公楼的二楼,且一整层都是, 里面有完整的药房和供给低血糖学生休息的休息室,姜明钰以前逃课总喜欢躲在这里玩手机。 纪别风其实刚被人扶出教室门, 就有力气了。他当时想自己站起来,但外面的人太多,每个人脸上都有非常赤|裸|的好奇, 这些目光将他扒光了看, 他的自尊心无法承受,下意识选择了逃避。 走到一楼,纪别风知道自己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他听见有学生在窃窃私语:“好可怜,他还醒着吗?” “打不过别人为什么要去找打, 莫名其妙。” “他们俩为什么打架?” “诶诶,他是不是七班那个退学的。不是说考试作弊,然后退学了吗。” 纪别风除了假装自己没听见, 别无他法。 医务室的医生先简单的看了下他的伤口,有擦伤的地方都做了消毒和简易包扎。 “有没有感觉头疼、头晕?” “有。” 医生一边写检查单一边说:“学校的仪器都比较简单,你最好是等缓缓,再去医院做个全套的检查,别伤到脑袋了。” “嗯。”纪别风也是这个想法,“我在这儿休息下就走了,你们别和我妈说。” “这可不行,你班主任肯定和你家长通话过了。” 纪别风适时露出一个“那我完蛋啦”的微笑。 送他来医务室的老师敲了敲开着的门:“还有一个和他一起打架的学生。”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裴珩在隔壁房间,别让两个人碰面又打起来。 “我过去看看。你先坐着打个补液吊针。”护士过来帮忙,纪别风很配合地拉起袖子,露出肌肉线条很流畅的小臂。 老师和医生的担忧并不无道理,比起打针,纪别风还想冲到隔壁病房去再找裴珩一决生死。 他觉得自己刚刚被摁着打,完全是自己实力没发挥出来的原因,自己一个常年健身骑行的运动系阳光男孩,怎么看都比裴珩一个每天坐教室里死读书的书呆子体力好吧! 护士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做着注射准备,同时笑嘻嘻的问他:“好好的怎么打架了,有什么恩怨?” 事情说来话长,纪别风的目光从护士清秀姣好的面容上擦过,大脑放空了两秒,本能让他下意识坦诚,但他想起姜明钰,理智归拢,于是想要倒豆子一样将所有话全盘托出的冲动被抑制住,只是正了正色,然后轻佻的说:“没什么特别的恩怨,这人犯贱,所以我揍他,就这么简单。” 倒不是他帮裴珩隐瞒什么,但一来他手上并没有很确凿的证据。 裴珩做事情很干净,这一整场的考题泻露案中,不管是疑似泄题的教师还是被钓鱼执法的学生、倒卖答案的贩子,从始至终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暴露地方在附中那个同样因为作弊而休学的学生发布的帖子上。那位同学坚称和他对话的人是七中的裴珩,而不是什么二中的答案贩子。 这是纪别风第一次注意到裴珩这个名字。 在此之前,他只在范濯和赵溪平的对话中,语焉不详的听过这个名字,知道这人是姜明钰的好朋友。 如果姜明钰是皇帝,范濯是经常犯错偶尔打发去冷宫洗衣服的宫女一号,赵溪平是运气好时当常在运气不好时和范濯一起洗衣服的宫女二号,那么这位久闻盛名但从没见过面的裴珩,无疑就是恩宠不断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七中的裴珩怎么会认识附中的人,而且附中这人还说裴珩才是号主。 纪别风觉得很奇怪,查到这条线索后,立刻找人去附中查了下具体信息。有质疑就得有调查,附中老师的调查结果非常清晰明了: 裴珩和这个名叫姜嘉的附中同学之前确实有联系方式,但早在去年,裴珩就把他给拉黑了。这个答案贩子只是用了裴珩之前的头像,姜嘉误以为这人就是裴珩。 一场乌龙。 纪别风却觉得没这么简单,里面肯定有没有深究到底的秘密。 裴珩的反应恰恰证实了这个猜测。他绝对和这场事件有关。 可猜测是不能当成证据的。 进展到此为止了,停在纪别风向裴珩挥出的第一拳,而裴珩脸上那个莫测而略带嘲弄的笑容上。 后面结局大家都知道了,纪别风不自量力地挑战过后,又成了校园热议,热议主题内容是【纪别风重拳出击反殴自己】【逃跑当然也算一种很有生命力的表现】。 纪别风一只手刷着手机,其实心里很生气,他心里的气没有发泄和目的地,在他的胸膛无处可去地乱撞,屏幕的光照着他的脸,学校的聊天室果不其然的正在讨论他和裴珩。眼见流言蜚语朝着他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向跑了,纪别风气得想骂人。 只是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裴珩大费周章的弄他这一下的目的所在,难道就是叫他退学滚回b市? 可他们在今天之前,连面都没碰过,什么仇什么怨? 又或者真的和这帮人说的一样,是他从前无意中招惹到的人里有裴珩喜欢的人,然后裴珩故意报复他? 不太可能吧,这小子情圣啊,b市离景城有一千两百公里,活动范围这么大。 一个聊天气泡从最底下浮上去。 【会不会和姜明钰有关系?】 第35章 【没听说裴珩有女朋友啊, 你们乱猜什么,倒是我看裴珩好像和姜明钰闹矛盾了,前两天看到姜明钰中午都和赵溪平他们一起吃饭。】 【你们记不记得之前春游的时候, 七班集体跳河玩的事情, 我听七班的人和我说,这个游戏是在纪别风先跳河以后发生的。他跳河之前在和姜明钰表白。】 【挖槽, 活的真男同啊。】 【姜明钰的话,也是情理之中了。没见过哪个男的长得这么……漂亮的……】 【我勒个去真的假的。】 【真的假的去七班找个人问下不就得了。】 姜明钰随手将聊天室里的消息往上滑, 一滑就滑到底,心不在焉地发了一条新的匿名消息: 【裴珩怎么样了?】 一个很明显是二班的同学回复道:【不知道,去医务室有半小时了吧,没见他回来。】 【不会是在医务室里又打起来吧?】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谁能给我说下。】 姜明钰课上不下去了,拿着黑水笔随便写了几道题, 转过身观察了下范濯和赵溪平,有点纳闷, 为什么裴珩和纪别风打架,但是范濯受的伤好像要比以上两个人都更重一点。明明上节课还没有的啊?由于找不出来犯罪嫌疑人,只好猜测范濯可能是做数学题做不出来, 自己扇的。 他赶到二班门口时, 裴珩已经扭转局势正压着纪别风打。 那种陌生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姜明钰当时看着裴珩,有种莫名的痛苦。 不只是因为两人之间断裂到难以复原的关系,更因为他忽然感觉自己原来不再是世界上最了解裴珩的人。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浑然不知的时候, 悄悄溜走了。这样刻骨铭心的认知,几乎象征一次灵魂的断臂。 昨天夜里,得知姜尤天和姜肃时通过话, 姜嘉没过多久主动联系了姜明钰:“哥,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有作弊!我是被人陷害的,那个号我早就不用了,而且那天很多讯息,我根本都没看……” 第32章 “……我已经报警了。”姜嘉急切地解释自己。 姜明钰根本不关心姜嘉到底作弊了没,夜晚把很远处的风都吹拂过他的脸颊。 四周黑漆漆的,亮着灯的房子在半山腰上像一座海上的灯塔,演奏着小夜曲的小提琴声中,树林是白花花的海浪。 姜明钰洗过澡,穿着浴袍躺在阳台的躺椅上抽烟。 水果味的烟被风一吹,先往脸上扑,若有似无地四散了。 对比姜嘉的焦灼,姜明钰完全相反地展露出一种游刃有余的淡定,单刀直入的问:“你是不是喜欢男的。” 姜嘉张嘴欲答,他慌张的想要否认,不过姜明钰快他一步:“先不要急着否认。” 姜明钰把指尖夹着的细烟在水晶烟灰缸里摁灭,“你为什么要找人偷拍裴珩?” “我……” ——当然是因为自己在姜明钰生日的那场宴会上,看到姜明钰和裴珩在跳舞,所以对哥哥的男朋友起了好奇心——姜明钰怎么会喜欢男人——姜明钰会喜欢怎样的人——他为什么会喜欢裴珩? 再加上之前商业竞争行为时,他隐约对“裴珩”另一个身份的惺惺相惜,难以启齿的嫉恨。 他想要了解裴珩,更确切的说法,是他想要入侵这份隐私,更深入地了解姜明钰和裴珩之间的秘密,加深这种无法言喻的共犯感。 ——我想要了解他,是为了了解你。 每一条理由,都无法坦诚的告诉姜明钰。 姜明钰将姜嘉的沉默理解成另一种含义:“我知道了,你不要再和裴珩接触了,他是我朋友,我会和你翻脸的。” 兜兜转转唯一能被正大光明提及的关系,仍是“朋友”二字。 姜明钰想了想,就算只是朋友,他想去医务室看下裴珩的伤势也是情有可原的。 范濯正被姜明钰直勾勾的眼光看得有点难为情,姜明钰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你,去和老师说要我陪你去医务室。” 很难得姜明钰居然有关心他伤势的一天,功夫不负有心人,范濯要掉眼泪了。 “我不疼。” “?” 又发什么神经了? 赵溪平觉得自己肚子上挨打确实是肉眼可见的比较吃亏,以至于姜明钰关心了范濯却没有关心自己,还没来得及闷声委屈的说:我比较疼。 姜明钰及时一脚踹过去打断了范濯的感动:“我要去医务室看裴珩。” 范濯悲愤交加地举起手。 老师说:“上厕所直接去。” 第36章 医生看了下裴珩身上没什么擦伤外伤, 简单地给他的脸部消肿,叫他在休息室里坐会儿就能回去听课。 中途隔壁的护士过来和医生说了一嘴,纪别风挂好补充液已经走了。 裴珩穿回上衣:“不用了老师, 我现在回去吧。” “行, 那你回去吧。这两天伤口不要碰水。”医生低着头写值班日报。 裴珩一路畅通地从教师行政楼的楼梯通道往下走,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只剩下十来分钟就要下课, 一位不速之客坐在台阶的最后一阶沉默地等待着。 纪别风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玩手机,深蓝色冲锋衣服外套是脏的, 被他很随便地半搭在左肩上。右手的手背贴了一片止血棉,英气俊美的脸上依稀可见没被擦干净的血迹,苍白的脸色很难看。 “你为什么陷害我作弊?” 这至今是纪别风最想不通的问题。 现在架也打过了,理论上握手言和的可能很小, 没有理由的恶意和恨世界上当然存在,但被选中总也要个原因:“到底是为什么?” 裴珩在转弯时就看见楼下坐着的纪别风了, 他原本不打算理会纪别风,继续坚持自己根本就不认识纪别风的说辞。 但当他经过纪别风, 听见纪别风近乎低喃的质问,他有点忍受不了了:“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 “你敢说你没有动过作弊的念头?你没有就不会主动去找人, 你没有就不会在考前就大肆宣扬你这次一定会考到第一。” “说陷害, ”裴珩冷哼地笑了一声,“算不上吧?倒不如问问你为什么会被我陷害。不是我为什么选中你,是为什么你被我选中。” “你发我的答案根本就对不上,本来就是假的, 我根本就没作弊!” 裴珩唇角上扬的弧度分毫未变,用玩味的口吻说:“你搞错了两件事情。” “首先,你要问的是人们相不相信你没有作弊, 这是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的辩题,而不是你和我之前的。很可惜大部分人嘴上相信唯物主义,行为上倾向唯心主义。你冲我大吼大叫,改变不了旁人对你的看法,毫无用处。” “其次,你说是我发你的答案。” 裴珩微笑着拍拍纪别风的脸,戏谑地说:“同学,证据呢?” “考试泄题的老师和学生都因为提起公诉,被拘留监禁了,这件事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有些话没有证据就最好不要讲出口。” “你吗的,”纪别风一把推开裴珩的手,“根本就没有考题泻露一回事,你怎么做到的,整个考区这么多人,你买通多少人?!” 裴珩又流露出那种“你怎么能愚蠢到这种地步”的表情,夹杂着些许十分伤人自尊的诧异:“你怎么会这样想?” 然后残忍的说道:“你也配?” “只有给你的答案是假的。” “什么意思?” 裴珩说:“你一直到考试结束的一周后才意识到这件事,已经够我十分震惊了,没想到今天还敢两手空空什么准备都没有的,出现在我面前——只为了打我一拳,然后来问我为什么?真好笑,太好笑了。生活在一场规模宏大的解谜游戏中,你得拿到入场券才能和所有人玩游戏,现在你连一点线索都没有,你来问我,期待我回答你什么呢,我只能告诉你,在你意识到这点时,你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考虑到纪别风或许没有那个理解能力,裴珩最后一次善解人意的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就连问得都太迟了,连明白的资格都丧失了。” 第37章 “裴珩这人怎么这么坏, 我就说成绩好的人心眼多吧。” 裴珩和纪别风在教师行政楼下对峙争吵时,姜明钰和范濯正从道路的另一头走过来,他们在建筑物的另一端, 隔着二十公分厚的建筑水泥听到了全部。 回教室的路上, 范濯暗戳戳的说:“不过纪别风活该,他要不是自己想作弊, 怎么被裴珩收拾了?” “真是人心隔肚皮,换成一个月前, 打死我都想不到赵溪平瞒着我们俩背地里偷偷用功。” 范濯既不关心同样和他打过架的纪别风,更不关心非常碍事的裴珩,听到纪别风作弊一事的内幕,只能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丝滑地从脑子里飘过去了, 一点儿没放在心上。 俨然一副天底下只有自己是个好东西的姿态,继续津津有味的说:“小钰, 你大学想考去哪里,反正我们俩成绩都这样了, 不如我们去留学吧,我act成绩上次考得还不错,但是目前申报学校还没填, 虽然主要是想看你想去哪, 你喜欢哪里呢。” 姜明钰蹙着眉毛,没心情和范濯说闲话,提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打发范濯和赵溪平走人:“等会吃饭你和赵溪平先去吃吧, 我今天不饿,不想吃了。” 午间休息的铃声打过两遍,一群学生嘻嘻哈哈地结伴下楼去吃饭, 姜明钰坐在位置上用手撑着脸发呆,几乎感觉不到饥饿,只有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席卷他。 上午的作业一个字没动,姜明钰趴在桌上握着黑水笔玩填空游戏,幼稚又愤怒地将每一个句号都涂黑。 本该早早离校的纪别风心不在焉的走进教室,他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可能是想再看姜明钰一眼,这次他回b市,恐怕至少要待到高考结束。 等到高考结束,他就算想再见姜明钰,也找不到借口约人出来玩。 更何况姜明钰和裴珩的关系更好,他肯定更相信裴珩,早上他跑去二班揍了裴珩一顿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姜明钰这会儿要怎么看他呢。 今天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 往往总是要事情发生后才会觉得不妥,纪别风一路细数自己不妥帖的地方,这次的考试作弊案对他来说影响没有别人那么大,转校后,他可以假装风轻云淡的无事发生过。正因如此,他一开始才会默认要退学的处理方案。 最离奇的是今天自己怎么会这么不理智,难道真的是只是因为发现自己被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毫无缘由地耍了? 很正常,就算是他脸皮这么厚的人,像今天这样被一群人观猴一样看热闹,心理上也是很难接受的。 纪别风浑然忘记掉是他主动找裴珩在课间打架的,一股脑把所有的账都往裴珩的头上算。 没料到姜明钰没有下去吃饭,愣了一下:“你怎么……” 第33章 一句话说不完,他自己戛然而止。 是有点尴尬,纪别风扬言要考到第一的办法是作弊,尽管他最后没有作弊也没有考到第一,但在无法澄清的当下,或许所有人都觉得是他作了弊都没有考到第一。 而且自己刚刚才把姜明钰的好朋友裴珩打了一架。 后者在姜明钰眼中说不定比前者还要严重千倍百倍。 这个念头诞生的一瞬间,纪别风醒悟到自己想要见姜明钰仅仅只是想要看他一眼,而非现在这样面面相觑。 他实际上根本无法面对姜明钰即使没有明说也会从目光流露出来的鄙夷,这比千人万人所有的总量加起来的还要伤人。 纪别风醒悟的太迟,慢半拍的预警响起来时,他开天辟地头一遭想要夹着尾巴立刻一路奔到后门离开。 姜明钰以为纪别风回来是想要拿东西的,先开口:“你上周说不回来上学了,赵溪平就立马联系了一个收废品的,把你留下的东西都卖掉了。” 他一指讲台上一个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两只花:“卖掉的钱就在那,你可以把花瓶拿走,赵溪平不敢有意见的。” 说到这里,姜明钰有点吞吞吐吐:“花可能不行,花是范濯自费买的。你要是拿走了,他会叫起来的。特别吵,我下午还要上课呢。”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纪别风当然不要范濯的花,他也不想要什么花瓶。 一开始做的心理预设太差,于是当姜明钰竟然态度正常的和他说话时,纪别风又有了向姜明钰澄清解释的|欲|望。 他无所谓姜明钰信还是不信,觉得自己必须得说:“其实我没有作弊,他虽然给我发了答案,但那份答案是假的,和题目都对不上,我也根本没有看。” “我退学是回b市了,我知道你和裴珩的关系好,可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早上来学校揍裴珩,就是因为他才是陷害我的那个人——” “我相信你的。”姜明钰说。 纪别风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被姜明钰无视,他将话一连串地吐出来,以至于他都没反应过来姜明钰说了什么。 姜明钰肯定不会相信他,凭什么相信他呢,一边是三好学生裴珩,一边是中途转学来声名狼藉的坏学生纪别风,这两者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纪别风继续说:“我要回b市了,你要小心裴珩,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你就算不相信我没有作弊,但你这件事一定要当心——你说什么?” 姜明钰放下手里的水笔,再次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说的。” 裴珩就是有这么坏。 纪别风原地站定,感觉到一种无法呼吸的狂喜,背对着窗户的姜明钰浑身都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真的?你真的相信我?” “嗯。”姜明钰很慢地点了下头。 然后他说:“对不起。” 前一句“我相信你”的幸福刚刚将纪别风砸晕,他现在脑子几乎转不过弯:“你说相信我,我已经够满足了,你怎么还说对不起我,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是我对不起你,明明答应你要考到第一才和你做朋友的,结果我自己动歪脑筋想要作弊,要不是我自己这样,怎么会有空子给人钻,是我要对你说对不起才对。” 姜明钰不知道要说对纪别风说什么,转开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我替裴珩向向你道歉,真对不起你。” “啊,你为什么要替裴珩向我道歉?”纪别风先是觉得茫然。 纪别风听到姜明钰相信他以后,其实已经不在乎裴珩陷害他的事情了,但更残酷的事情紧随其后,他颤抖着想,姜明钰为什么要替裴珩道歉,这完全是两码事,将三个人卷在一起的事件中,最无辜的只有姜明钰,可姜明钰为什么要替裴珩道歉,这意味着什么? 他压下那股玄之又玄地预感,期望一切能朝着他语气的方向发展,设想姜明钰的回答应该是:因为我和裴珩是朋友,又或者是:裴珩做得不好,就算姜明钰说这件事他也有参与,只是想要教训他一顿,纪别风全都能全盘接受。 然而不是,姜明钰说:“我和裴珩不是朋友了,我们俩不是那种大家眼中的关系,我和他是那种——” 好难说清,但他的犹豫和闪躲,已经代表很多。尤其是姜明钰最后还说出来了:“我和他接过吻,还有……我不知道现在我和他算什么,总之不是朋友了。” “他害你这样,我觉得我也有责任。” 每一个散落的点被穿成线,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一个轰然的声音,左耳到右耳,再右耳到左耳,虫群一拥而上,在他的脑子里作乱。 纪别风干笑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他想尽量有点风度的挽回点什么,“那你也没必要和我道歉,他是他,你是你,你的道歉我没有资格接受,他呢?他绝不会和我道歉。这件事对我的影响没你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我本来就要回b市考试的,和你没关系哈哈哈,不考试都没关系。如果你真的在意,好吧,我原谅他了。” 短暂的无声沉默后,姜明钰不太好意思地垂下眼睫:“我知道你好像喜欢我,但是我真的无法喜欢别人。”不是不能,而是无法。 姜明钰习惯性要把话讲开,至于剩下的苦恼,都是别人的事情:“所以不止是裴珩,我也要和你说对不起的。” 纪别风感觉自己在被姜明钰一脸无辜的追杀,情感上延续了想要赶紧落荒而逃的逃避想法,理智上又被定在原地,认真的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自己的毛病。” 毕竟事已至此,他也需要一些坦白:“我有花痴症——不是钟情妄想症,是另一种罕见基因病,全称叫做厄洛斯综合症,因为无时不刻都像在被爱神之箭射中心脏,吃药可以缓解,但没法根治。我经常会有喜欢的人,喜欢过的人再次看到说不定还会再次喜欢上,只要是在我审美线上的人,我全都喜欢,不过一次只能喜欢一个人。” “你没犯任何错误,只是被我喜欢了。完全相反,是我还做了不少让你苦恼的事情。”纪别风当然知道那天如果大半个班一起跳下去,他跳河给姜明钰告白这件事会给姜明钰带来多大的困扰。 他一边忍受失恋的心碎,一边还要劝姜明钰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喜欢你很正常,我这句话是真心的,就算我没有这个病,我也要这样和你说。” 同时有点气不过,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你和裴珩那小子不是朋友吗,他是不是先仗着你们俩的朋友关系和你告白,然后逼你亲他的?” 裴珩在纪别风心目中就是这样一个无耻霸道的形象。 姜明钰不想和纪别风讨论和裴珩有关的话题,但纪别风现在是除了他和裴珩这两位当事人以外第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纪别风也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了。 分享秘密容易让距离拉近。 姜明钰忽然坏笑着问纪别风:“那你一共喜欢过多少人,我排在第几位?” 纪别风脸倒是没红,脖子连着耳朵发胀地烫起来。 姜明钰笑嘻嘻的说:“我听说你之前乱搞男女关系被拉过横幅,觉得你这家伙很坏,才那么讨厌你的。唉,你早告诉我你是生病了就好……” 纪别风急切的打断姜明钰:“我、我没有乱搞,我有亲密关系恐惧,其实是无法接受和人亲密接触的。” 姜明钰有点好奇:“亲密关系,哪种亲密关系?” “就比如,拥抱啊,”纪别风支支吾吾:“接吻啊什么的之类的。” 姜明钰歪了一下脸,换个角度看纪别风那张痞帅的脸:“任何人都不可以吗?” 纪别风胡乱点头。 姜明钰笑了一下:“我也不可以吗?” 走廊的拐角,教室的后门,裴珩静静的站在后窗的玻璃外。 尽管他出现得突然,但不算毫无征兆,教室一排临着操场的窗户大开着,噼里啪啦的风先用吵闹的声音吹飘淡黄色的窗帘,再猛地一下收紧,然后周而复始。 姜明钰没有等到纪别风的回答,不过他站起来,走过去拥抱了一下纪别风。 然后他抬起脸,用上午 第三节课下课课间裴珩看他的那种眼神看向裴珩。 每一种行为在不同的人看来都会有不同的解读,姜明钰对自己的解读向来很到位,这是一种故意的挑衅。 第38章 这个拥抱不算短暂, 姜明钰侧过脸看见纪别风彻底红透的耳朵,和脖子上隐忍鼓起的|青|筋。纪别风没有回抱他,双手礼仪性的悬空僵在姜明钰的背部。 姜明钰松开手, 笑着说了一声:“明明可以的。” 接着又问道:“那接吻呢, 你是不是也说不可以?” 纪别风脸上的红晕开始从脖子往脸上爬,俨然一副花痴病压过恐惧症的样子。 姜明钰笑着说:“我看你也没有很恐惧, 我帮你介绍医生吧,以后治得好的。” 第34章 纪别风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 他来不及再维持自己矜持风流的假面,慌忙地逃跑,后门已经没有裴珩了。 除了在场的三人,无人再知道纪别风后来还回过教室。 纪别风候机时才回过味姜明钰的反常, 而且莫名感觉后背有种起了鸡皮疙瘩一直消不下去的感觉。 他发了一条信息: 【你突然抱我一下,是不是有人在看?】 不会是裴珩吧…… 姜明钰没下去吃饭, 会不会就是在等裴珩? 纪别风突然想到,如果姜明钰和裴珩是地下恋情侣, 自己被裴珩记恨不会是因为自己春游和姜明钰告白—— 话又说回来,裴珩那天春游在吗,他为什么不搞范濯, 那傻子不是也和姜明钰告白了吗? 还是因为范濯是傻子, 裴珩根本没把他当对手。 【嗯,又对不起了。】 纪别风看着这行字,午间的对话场景,包括在他面前的姜明钰, 都有种再现眼前的感觉。爱情真是一种残酷无情的东西。 姜明钰踌躇一下:【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会帮你的。】 他摁灭手机屏幕,放到餐盘的一边。 对面坐着姜肃时和程晓槐。姜明钰和程晓槐长得很像, 她一袭素色的长裙,脖子上戴了一串红宝石项链,脸上粉黛未施,尽管年过四十,仍然落落大方清纯动人。 前面姜肃时还在谈论姜尤天的职位变动,这个较为严肃的话题到了饭桌上立刻变得轻描淡写。 姜肃时看到姜明钰将手机放到边上,转头突然问起八竿子打不着的纪别风:“你们班那个叫纪别风的是不是转校回b市了?” “嗯。”姜明钰知道姜肃时能问主动问他,一定是已经知道了部分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姜肃时知不知道这件事可能和裴珩有关。 姜明钰只说了纪别风目前的事实:“和小嘉一个原因,考试作弊,他家里人要他转学回去,以免影响后面。好像说今晚的飞机,他今天就回b市。” “哦,你连他今天就回b市都知道啊。看来这一年同班他没算白读,和你关系不错?” 姜明钰抿了下嘴:“我看他朋友圈的。” 姜肃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叔叔打算让小嘉休学一年再换个学校。要我说还折腾什么呢,马上高考了,浪费了一年的时间。” 再次谈到这个话题,程晓槐问:“你把尤天调走了,他现在的职位给谁?” 其实安排上周就下来了,程晓槐是听到风声今天才特地回来的。 顶位置的人很年轻,才不到三十岁,比姜明钰大五岁,今年刚大学毕业。 履历在这个年纪算可以拿得出手,但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实在于理不合。 公司里有风言风语,说这位叫做林天成的青年,实际上是姜肃时的私生子,姜肃时有意叫这个私生子拿走他的大头遗产。 以姜肃时死也不撒手的执着,和几近变态的控制欲,这样的流言居然能在集团内部传了一周,说不定其中本就有他的授意。 姜肃时反问程晓槐:“你不知道?” “我就是知道才来问你,你到底几个意思。”程晓槐冷冷地看着姜肃时。 姜肃时若无其事地喝汤,等碗放下,嬉皮笑脸地问:“你这次回来几天?我都没几天好活了,我们一家三口还能有多少时间坐在一起吃饭呢。” “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活了你为什么还减药,我来的时候和你的主治医师交流过了,你惜命为什么一直保守治疗?” “我也会累啊。”姜肃时说,“反正都治不好,死得毫无尊严不像我。” 程晓槐知道姜肃时有意拿生病的事情卖惨:“你不要逃避话题!” 姜肃时不回答程晓槐,反而去和姜明钰说话:“小钰,你要有一个哥哥了,高不高兴?” 姜明钰一时间无助地看向妈妈。 “你什么意思!”程晓槐语调尖起来。 姜肃时这么多年在外面的情人那么多,有一两个私生子她事先不是不知道,只要姜肃时最后的遗产都给姜明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全都可以忍。 眼下姜肃时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时间不多了,他突然提拔一个私生子到高位,还对着姜明钰说有哥哥这种好似要人认祖归宗的说法,完全彻底地触及到了她岌岌可危的安全线。 姜肃时浑然不在乎程晓槐的看法,继续问姜明钰:“你怎么不说话,不高兴?不喜欢哥哥?” “姜肃时,你把话说清楚?!”程晓槐一副要吵架的样子。 姜肃时伸出食指指了指楼上,淡定的说:“好了,晚饭吃过了,你今天在这栋房子睡觉,上楼去吧,晚上不要下来也不要出门。” 姜明钰有点怕两个人打架,尽管和裴珩做过大人才能做的事情,他的心态还像个孩子。 张望着看了一圈,几个做饭阿姨还没走,等会应该会有人拦架。 程晓槐也朝着他看了一眼,示意他听话,叫他赶快上楼,不要牵扯到大人的吵架里。 等姜明钰不情不愿地上去,姜肃时转过脸看了下几乎有点歇斯底里的妻子,程晓槐站着,用目光逼问着他。 有很久程晓槐没拿这种目光看他了。 姜肃时真的觉得好笑,他轻轻笑起来:“好了,坐下聊一聊吧。我们俩是最应该好好聊一聊的人。” 姜明钰在楼上心惊胆战地等待着摔盘子或者砸东西的怒吼,但一整个晚上都十分安静,他没听到程晓槐的尖叫或者姜肃时带些威胁的辩驳,安静得就像楼下一个人都没有,自然不知道他俩究竟聊了什么内容。 楼上的房间是姜明钰十岁以前睡过的,他当时太小,只能和父母挨着睡。左右两间主人房分别是姜肃时和程晓槐的房间,直到半夜才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 保姆把每一个房间都打扫得很干净,但时间过去,终究和记忆中不太一样。 姜明钰躺在床上,枕着不合适的枕头,发现自己竟然认床,翻来覆去几下都没睡着。他本来今晚也没打算睡觉。 默默地想姜肃时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哥哥的意思,是指爸爸的私生子比自己还大一点吗? 姜明钰发现自己竟然同样不意外这件事。 之前姜肃时刚刚查出自己生病的事情,是考虑过将一切都交予姜明钰接手的,奈何姜明钰实在不是这块料,姜肃时只好去找别的办法。 看来这位“哥哥”就是新的办法了。 姜明钰没有像程晓槐那么在乎姜肃时的遗产,他生下来的时候,姜家就非常有钱了。从来没有吃过金钱的苦,自然无法深刻的体会财富的重要性。 他坐起来,打开窗户,老式别墅外开的窗户将月亮完整的框起来,将没开灯的房间都照得格外明亮。 姜明钰看了一眼手机,晚上的两点整。 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 姜明钰数自己的心跳声,两个节拍,在即将掐断前的最后一秒接通电话。 对面一字不发,任凭沉默通过手机在彼此之间反复传递。 姜明钰问:“你是谁,为什么这么迟了给我打电话?” 空荡的回声传回来,加重了这种无话可说的寂静。 姜明钰说:“你再不说话,我就要挂掉了哦。” 回应他的是微微颤抖的呼吸声。 姜明钰真的别无他法了,他悠悠地叹气。 “裴珩,你和我究竟还要浪费多少时间。” 第39章 被一语叫破身份, 裴珩没法再拿着手机装哑巴了。 “小钰,我……” “无聊的废话就不要说了,”姜明钰说, “你已经说得够多了。” “我不会永远待在原地只为了等你一个有可能会打的电话, 这对我不公平。” 姜明钰的那句“我们还要浪费多少时间”,不久前他曾在那天体育课后的器材室同样对裴珩说一遍。 那天直到最后裴珩都没有开口。 一座沉默的石像, 就算世界毁灭,只会毁灭他的躯体, 而撬不开他僵硬的嘴巴。 姜明钰失望至极,推开裴珩就走了。 他知道裴珩是在乎他的,不然不会千方百计的想要寻求他的原谅。 可然后呢,他们要在泥潭里彼此对望, 直到时间吞没,变成两座相邻但永远无法在一起的坟墓吗。 姜明钰不要这样:“裴珩, 你说话,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今天打电话给我是为了什么?” 裴珩静了一会儿:“你真的要和纪别风做朋友,是做朋友,还是做别的?” 姜明钰就知道裴珩会问这个问题, 纪别风不明白裴珩为什么做局陷害他, 还给他假答案,姜明钰知道—— 很简单的原因,裴珩不想要纪别风考到第一,假的都不行。 幼稚到不像裴珩了。 听到纪别风和裴珩对峙内容的那一刻, 姜明钰很想笑。 第35章 他想,原来折磨和煎熬不止是我独有,知道它们也在折磨裴珩, 他感觉好受好多,想到裴珩的折磨是为他受的,他又感到了一种近乎窃喜的幸福。 当时他觉得很严肃,并没有笑。 不过现在笑也来得及,不过这时他是嘲笑的:“你有什么资格我问我这个问题?” “我们,”裴珩顿了顿,他们之间还有那个唯一能说出口的关系。 如果想要维持岌岌可危的体面,说出来吧,就算彻底激怒姜明钰,但裴珩不知道怎么无法开口。 姜明钰知道他想说什么:“你是不是想说我们是朋友,你关心我而已?” “朋友会和朋友|zuo|爱|吗,朋友会在凌晨两点打电话给我,阻止我交新朋友吗,朋友会吃醋得失眠,想方设法地阻止我和新男友的恋情?” “哦不对,不是新男友。是初恋。”姜明钰冷漠地咬文嚼字,纠正微妙的错误。 “还是你想告诉我,你问这件事没有别的目的,甚至是想要祝福我的?” 姜明钰的语速越来越快,冷静之中,他咄咄逼人到流露出少见的强硬,“我和别人做朋友,甚至谈恋爱,这一切的一切和你有关系吗?” “今天我只是和纪别风拥抱了一下,那么明天呢,如果我和别人结婚,我带着我的爱人,约你出来吃饭,并对你指着他说,我爱上他了,我会爱他一辈子。你是苦笑地给我敬酒,还是要继续一言不发地躲在角落里,直到半夜,狼狈地给我打电话吗?” “裴珩,你这个胆小鬼,胆小鬼!!!” 这种绝无可能的事情,只要提起,就会让两个人同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姜明钰说出口的,其实是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 同频生长纠缠连根的代价是会将捅给另一人的刀子,反方向地戳进自己的怀里。 姜明钰无法不感到恐惧,因为书的结局就白纸黑字地写在上面,定格他的人生,再定格他和裴珩的结局。 他用一种自己要和裴珩一辈子僵持在这儿的绝望,“凭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朋友就做朋友,你问过我没有?错误是两个人一起犯的,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你太自私了!” 这种无法从对话中体会到的歇斯底里来源姜明钰的灵魂深处,他和裴珩正在一场古老的击剑比赛上,那把银剑必须穿透某一个人的身体。 “你为什么半夜打电话给我,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质问我。你明明也不可以,你明明也——很在乎我。” 背离彼此的第一步意味着要自残似地撕裂自己一半的灵魂,裴珩生命中有关姜明钰的那部分不会同意,姜明钰身体里属于裴珩的那块精神也绝不答应。 “一定要等到再没有周旋的余地,一定要等到彻底撕裂,一定要绝无可能,你才要从你石头做成的棺材里出来吗?” “我可以什么都不怕,为什么你不可以?!” 说到最后,姜明钰反而放轻了声音,于是质问变得轻盈。裴珩站在路灯下,春天的夜晚,小飞蚊绕着路灯打转,卷着柳絮的风从他耳边飘过,一种玄之又玄地预感,倘若它飘过今晚的夜色翻越过无数的高山,裴珩就将真的再也抓不住他。 “裴珩,你告诉我啊,你为什么?” 裴珩那边总是很安静的,仿佛夜晚没有风,电话线的另一头是一个很静谧的梦,很模糊的画面在里面闪回。 脚下的石子路铺到看不见的漆黑深处,半边昏暗的灯打在他的脸上,五官变成一团无法看清的模糊静谧的蓝。 裴珩一直在希望今天能下一场暴雨,这一次不是十月七号那天晚上他明知道要下雨,还刻意不带伞。 他真真切切的祈祷能下一场雨,好让他的狼狈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无可预料的天气。 裴珩将烟头在垃圾桶中间铁质的烟灰缸上摁灭,带着无可奈何的、甘愿的肯定,他十分肯定输的是自己,抛开种种因素,在伪善完美的假象之中层层抽丝剥茧,有些事情他仍不得不承认。 “为了你没有后悔的那一天。”裴珩说,“好吧,你说得对,我确实自私,我一直想着……如果你有一天要后悔了,那么我怎么办。” 剑刺透肉|体的声音,像巨斧劈开世界。 “你问我为什么,”裴珩无声地笑了笑,“其实答案你也很清楚,因为爱你,因为我爱你。” “这句话的份量够不够形成动机,驱使我卑微地向你求和,可不可以,好不好?” 明明是裴珩受的伤,却因为共鸣到同样的痛楚,吝啬地要分毫不减地同样出现在姜明钰的身体上。 姜明钰确确实实地在自己胸腔左侧附近摸到了这一处皮肉翻开的伤口,不过没有血,温热的血液从眼睛里流出来。 姜明钰用手捂着手机,泣不成声地说:“不是朋友吗,是朋友你为什么要爱我。你这样很过分,一会儿说要和我做朋友,一会儿又说要爱我。” “嗯。”裴珩说,“是很过分,你愿意原谅我吗?” 第40章 姜明钰有点说不出话, 话筒里清晰可闻地听见他带着哭泣痕迹的呼吸声。 “今天好迟了,”裴珩看了一眼天空,灰蒙蒙的夜色, 厚厚的积云, 一个阴天,“我们早上见。” 姜明钰:“你别挂电话, 你不在家吧?在哪儿?” “你家山下第一个转弯的路口,那里的路灯底下, 边上有个木制外壳的垃圾桶。” “你怎么在那儿。”姜明钰困惑地问。 裴珩说:“有些话总要当面讲才够份量,但今天太迟了,做不到,离你更近点也好。” 很显然裴珩是故意的, 他就要这样刺姜明钰的心一下。 姜明钰趴到窗边上去,郁郁葱葱的树林覆盖住盘山公路的来路, 什么都看不见:“啊……看不到你。” “想见我吗?”裴珩问。 七点过后他照样能在学校里看见裴珩,明明不差这么几个小时, 姜明钰抹不开脸,不愿意坦诚,承认得很害羞:“好吧。” 裴珩穷追不舍, 低笑问他:“好什么, 怎么个好法,你好得太勉强,听上去像在说不好,我晚上要睡不着了, 一直想你怎么办。” 姜明钰刚刚还在怨怼裴珩爱情上的冷漠,这会儿听着手机脸红彤彤想找盆冰水把脸埋进去。 他拍拍红透了的脸,突发奇想:“你还记不记得我家花园那棵柠檬树, 有个学期我考得特别差,我爸不准我放学后出去玩,我想跟你一起打电动,就等晚上爬树出去,要你在墙的另一边接着我。” 那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他们的年纪太小,连回忆都很清晰。 这是他和裴珩之间又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虽然没两次,姜肃时就立刻发现了他大变活人的奥秘,这棵柠檬树也一直没有砍,好端端地种在原地。 裴珩说:“好。” 这一次轮到姜明钰穷追不舍,他佯装出不情不愿的样子,嘴碎地说话:“好什么好,我又没答应你要去爬树,我已经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 姜明钰一面要将自己的嫌疑摆脱得一干二净,一面又暗暗期待裴珩发现他的蛛丝马迹:“我有我自己的忍耐力,少见你一面又不会怎样,我见你见得够多了,昨天还在学校里看见过你,更何况我没有非常非常想你。” 裴珩问:“一个小时够不够?” “够什么?”姜明钰很快反应过来,裴珩的意思是等他一小时够不够。 傻子才会在半夜翻墙,裴珩以为在和他表演莎士比亚的戏剧吗。 然而裴珩却说:“一个小时够不够你非常非常想我?” 非常狡诈的问法,姜明钰没法回答。踮着脚尖悄悄地下楼,猫一样翘着尾巴,轻快地穿过花园。 那棵柠檬树还是瘦瘦小小地长在墙边,树叶间长满了花。 通话一直挂着,姜明钰把手机放在兜里,去爬这棵柠檬树,原以为要很费劲,但他确实长大了,骑在墙头,看到裴珩就站在墙下。 两米多高的围墙。 上一次相似的场景,姜明钰几乎是撞进裴珩怀里的,他们一起栽倒在草丛里,等胡乱地爬起来,谁也不提疼不疼,都觉得好有意思,哈哈大笑地骑自行车下山。 姜明钰更深刻的感到了一阵莫名的恍惚,好有意思、好神奇,他看见裴珩的眼睛,忽然就看到自己,从他第一次在飘着雨丝的秋天抱住裴珩起,他们牵着手一起奔跑过的那些时间,只为了此时此刻的裴珩伸出双臂将他从墙上抱下来。 几十厘米的高度,仍有一定的冲击。裴珩抱着姜明钰后退了两步,还没有把人放下来,姜明钰嗅着裴珩的脖子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花的香味。” 裴珩说:“你身上的,柠檬花的味道。” 还不到一个小时。裴珩去吻姜明钰的嘴唇。 非常非常想,就是非常非常爱的意思。 第36章 第41章 姜明钰只想到见裴珩一面, 至于见面后做什么,他全然没想过现在已经将要四点钟,再过几个小时天亮了, 他们还得去上学。 时间在他翻过墙的那一刻停止计时, 姜明钰揽着裴珩的肩膀,能很熟练的接吻了, 用力地亲吻彼此。 抵着的鼻尖,温热的呼吸断续地扑在脸上, 微风里他身上还没消散的柠檬花的香气,姜明钰睁开眼,泛着水光的眼睛像一片很安静的湖泊。 裴珩专注地看着扬起小脸向他索吻的姜明钰。 对视中,两个人几乎是同时笑起来的。 “什么嘛, 你怎么不闭眼睛。你不要看着我,我要害羞的。” 说笑嬉闹的间隙, 姜明钰再去吻了裴珩,他吻得比裴珩笨一点, 碰了几下就分开了。 天空忽然这时候哗啦啦的开始下雨。天气预报没说今天要下雨,骤雨气势汹汹地往人身上砸,浪漫的氛围瞬间没有了。 裴珩牵着姜明钰的手往山下跑, 四周的雨点都漂浮起来。 他们以为跑得越快, 身上不至于被这场倾盆大雨淋透,事实上没有区别,等终于跑到裴珩上山的那条公路,两人像刚从湖里游上来。 在公交车站台下站定, 裴珩扭过脸,看见姜明钰一脸生气地用手在拨弄自己一缕一缕的头发。水流汇聚到他尖瘦的下巴,滴滴嗒嗒地往下滴, 湿透的衣服裤子粘在身上。 姜明钰生气的说:“谁准它下雨的,都没有通知,好任性。” 他要大发雷霆了:“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它把一切都毁掉了。” 裴珩没有特权,并没有比姜明钰好到哪儿去,但他心情却很好,凑过去亲了一口姜明钰的脸蛋。 姜明钰立刻像鹌鹑一样闭上嘴巴,左右张望了一下,见附近没有人,眨眨眼睛对裴珩说:“右边也要亲。” 裴珩从善如流。 雨停后,他们下山去附近的星级酒店。 …… 床头的固定电话标准的连响两声,姜明钰蜷缩着半靠在裴珩怀里,两个人都没穿衣服,姜明钰要让自己缓一缓,裴珩伸长手臂接起电话。 这只手的手掌上正好有个姜明钰刚刚留下的牙印,明晃晃地从姜明钰眼前擦过去,姜明钰心虚地移开目光,假装没看到。 是酒店工作人员打来叫醒电话:“姜先生,现在是北京时间上午六点三十分,请问您是需要再睡一会儿,还是去用早餐呢?” 听到对面称呼姜明钰叫姜先生,裴珩笑了笑,将姜明钰汗湿贴在额前的碎发拨了拨,姜明钰还迷迷糊糊的正在发懵,脸颊温热,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到他脸边上来。 裴珩说:“给,姜先生。” 姜明钰没听清前台说了什么,有点呆的应:“好。” 裴珩把电话拿走:“我们再睡一会儿,我会叫他的。” “好。”那边又说:“清洗的衣服已经烘干好了,什么时候适合送上去呢。” “再过半小时。” 裴珩挂了电话,姜明钰爽过就觉得热,爬开一点,找了个合适的地方,扯了被子蒙住脑袋,要继续睡觉。 裴珩拍拍他的脸:“大少爷,要上课了。” 姜明钰把他的手拍掉,眼睛都没睁开,极端的亢奋过后,越来越觉得困,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 裴珩估计是觉得这么催姜明钰上学很有意思,又推了他一把:“醒醒,早上了。” 姜明钰翻了个身,拿屁股对着裴珩。 裴珩说:“你书包还在家里,等会我先送你回家,还是直接去上学?” 贱人裴珩。 原来他还知道要上学! 姜明钰眼睛都睁不开,脸埋在枕头里,对裴珩比出一个中指。 天杀的,这小子怎么不觉得困。 裴珩预估的半小时很精准,姜明钰趴了一会儿,熬过去那阵困劲,脑子反而异常清晰的感到亢奋起来。 酒店的服务人员按了门铃,裴珩套了浴衣取来,还没走到起居室门口,姜明钰抓起枕头往他身上砸。 除了第一次,他们还没有像这个晚上一样做得这么激烈过。偶尔几次默契的亲密,也都发生地很克制,姜明钰一直以为裴珩是不喜欢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的,在浴室里对着镜子粗略一照,姜明钰觉得自己这辈子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裴珩还有哪里是不敢下嘴的,怎么这么爱咬人!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他咬牙切齿地换好衣服,像个炮弹蹭蹭地冲出去,要找裴珩兴师问罪。 裴珩正背对着他换衣服,宽阔的背上好几条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刮出来的血条条。 姜明钰看看自己的双手,一双非常完美的手,纤长、骨节分明,重要的是很白,完全是一双根本挑不出一点毛病的手。 裴珩转过来的时候,姜明钰已经把手背过身后去唱歌了,脸上完全掩盖不住自己的得意。 过了会儿,又做贼心虚地把手晃到裴珩面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看好了,我没有指甲的,你背上的伤不是我弄的。” 裴珩不说话,只是含笑地看着他,姜明钰自己走完一整套裴珩正在偷偷嘲笑他的假设,怒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对于事件发生的时间和他俩正在做什么的场景,姜明钰一怒之下就想起来了:“我都说了你不要顶那个地方,我本来抓着床单抓得好好的,是你自己把我手掰开放身上的,还想干嘛!”显而易见,是裴珩自己的问题。 以往他们每次做完,都要有人回避,大部分情况是裴珩先走,等到过几小时,再假装无事发生的继续先前的话题。 事后一起醒来,对姜明钰来说是完全空白新经历,因为裴珩还没来得及抽离出朋友的身份,变成他的恋人。 这种心里打鼓的忐忑让姜明钰紧张,他越想越委屈,觉得还是自己吃的苦头比较多,指着裴珩又急又气的说:还有、还有,我都说了太深了,我不要骑上去,是你非要架着我,你还抓我脚——” 姜明钰每说一句,就有个具体的画面带着他被|喘|息|揉碎的哭叫在裴珩脑子里闪过:“好了,宝宝不要再说了。” 姜明钰毫无感觉,迟钝的以为这些近乎调|情|的抱怨和自己之前带情绪的埋怨差不多,他十分天真的追问:“你承认都是你的错啦?”没遮干净的|吻|痕能从脖子一直往下看个彻底,像开袋即食的包装虚线拉链。 裴珩闭闭眼睛,然后睁开,微笑说:“小钰,我找到借口写请假条了,早上不用去上课了。” 第42章 裴珩想到的请假理由是e大的校外招生, 现场报名的时候,姜明钰学考成绩正好达标,面试过后, 需要回校等面试成绩, 高考后按总分和竞争者排名,择优录取。 这毕竟只是用来逃课的借口, 姜明钰没想到自己最后竟然真的险之又险地考上了e大,只比后一名高了0.31分。 裴珩在隔壁学校, 他俩过了军训就从学校里搬出来住一起了。 姜肃时病情加重了很多,情况不容乐观。姜明钰每周五都会回家,陪一陪姜肃时和程晓槐,等到周日晚上再回他和裴珩校外的家。 他周三下午没课, 去菜市场买了点虾和豆腐准备晚上烧粥。 这间三室两厅的房子没留客房的空位,主卧以外的两个房间一个留作了姜明钰的衣帽间, 一个成了裴珩的书房。 姜明钰一边在厨房煮粥,一边视线飘过半开放的厨房, 直勾勾的看电视机上面的人演宫斗剧。裴珩回来的时候,他正沉浸在电视剧情中。 裴珩倚在冰箱旁的柜子边,敲敲柜门。 很有节奏的三下: 第一下, 姜明钰悚然一惊;第二下, 姜明钰猛然看向裴珩;第三下,两个人很慢地对视一眼,裴珩冲他一笑。 姜明钰其实也知道正常的夜晚流程是两个人一起先把饭吃了,再抱盆零食, 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到晚上七八点钟,轮流洗好澡后,再非常默契的静静等待夜晚的荷尔蒙像闹钟一样地提醒他们该是时候浪漫一下了。 如此细水长流, 才能慢慢地流淌到他们七八十岁以后。 然而爱情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意识到的那一瞬间,就必须如火焰烟花一样激烈地迸发出来,要么永远燃烧,要么快速熄灭。 只顾得上关掉燃气阀,姜明钰还没得及讲解自己的杰作,两个人已经决定好了分享彼此夜晚的方式,他们亲了又抱,裴珩从姜明钰的喉结往下吻,姜明钰一边|喘|气一边抓着裴珩的手摸自己,衣服脱得满地都是。 姜明钰一直到后半夜才想起自己辛苦跑去菜市场买的大虾豆腐,有人砸门的时候,他一时幻听,还以为是自己的粥复活了,厨房里的虾从锅里跳出来了。 他在梦中惊醒,推了抱着他睡觉的裴珩一把,自己倒是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虾,我的虾,我的虾蹦出来了——” 裴珩左右端详一下,姜明钰睡得很迷糊,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句梦话。 第37章 烧熟的虾要想死而复生是绝无可能的,门口倒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裴珩走去开门的路上随手抓起地上的裤子穿上,门把刚拧开,就被人大力地往外拽。 廖兰英闯进来:“是不是你干的?” 在房间里听见廖兰英声音的那一刻,姜明钰昏昏沉沉的瞌睡虫立刻被吓醒了。 这套房子是裴珩出钱租的,廖兰英在开学那天来过,知道裴珩住这里不奇怪。 换个时间点,姜明钰必然要腼腆害羞的走出去叫下阿姨,但现在十二点半,他浑身一件衣服都没穿,衣服都脱在外面。 空荡荡的卧室除了一张床就是地毯,要是廖兰英进房间把他逮住,他连个地缝都没法找。 姜明钰缩在被子里发抖,虽然他有出柜的打算,可现在还是太突然了点。脑子里闪过很多桩社会新闻,很怕廖兰英把他这个不要脸勾引他儿子的男同性恋揪出来打。 好在廖兰英根本无暇顾及满地的衣服,一进门,将裴珩堵在客厅,她大晚上赶回来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人是不是你杀的!” “谁?”裴珩觉得莫名其妙。 廖兰英:“林天成。”很熟悉的名字。 她走过去将电视机打开,机顶盒没关过,一打开自动连播姜明钰之前看的傻瓜宫斗剧。 廖兰英皱了下眉:“你还看这个?” 视线在茶几上拆了半包的薯片停留片刻,她很清楚自己儿子的口味,这包薯片不是他吃的。 她没有多说,将电视频道转移到新闻专频。 文质彬彬的电台记者标准的诵读文本: “死者被发现在他公寓中的浴缸中,法医初步鉴定结果是自杀,死亡日期大约是两日前的徬晚五点到八点之间。” 电视机的左下角有一张打码的死者证件照,一件普通的自杀事件原本根本涉及不到需要上电视台播放解说,关键之处在于这人的身份,林天成—— 几乎板上钉钉的说法,他是姜肃时的私生子。 裴珩哂笑一下:“我杀他?” “妈,你是太看不起我,还是太看得起他?” 裴珩微笑着指向电视剧说:“我杀他干什么,这种蠢货活着的时候才是价值最高的时候。就算是交通意外我也不会用这么笨的办法,带他去盘山公路遛几圈,让他认识几个朋友,再给他几百万买一辆跑车,他早晚就死在公路上。用得着冒这么大的风险,大费周章的伪造成自杀吗?” 裴珩说这么多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然而他冷血的说辞,让廖兰英看着裴珩胆寒。 怎么能这么像,怎么能真的这么像。 暴怒下,她随手抄起左边的台灯就往裴珩的身上砸,口不择言地骂:“你不学好!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不明白裴珩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说他不是你杀的,你敢说他自杀和你没关系?!你爸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姜明钰还没想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一会儿瞳孔地震我便宜哥哥死了,这事怎么会和裴珩有关系,一会儿在房间急得团团转。 一边想别打我老公,一边怕自己要是这么出去,裴珩这下真非得被打死不可。 隔着房间,听到一声闷响。 裴珩躲也不躲,他的脑袋被砸破了,血从额角往下流,顺着眉骨往下滴:“记得,怎么不记得,经济罪,被通缉,交通意外。” 他摸了一把血开始笑:“妈,你生我真是生迟了。” 他只说了半句话,廖兰英能听懂。 但裴珩要是早出生十五年会怎么样,廖兰英忽然感觉到了无与伦比的恐惧,她在裴珩的脸上看见那和他生父肖似的睥睨的傲气,裴珩早出生十五年是什么样子——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姜明钰披着床上的毯子,急要下床去看看,然而刚一下床,他就腿软地跌坐在地上。 “谁?”廖兰英听见房间里姜明钰的声音,“里面有人?” 裴珩想拦,她一把推开了。 几步的路程近似可以缩短成一刹那的功夫。 里面裹着毯子,顶着一头乱绒绒头发的姜明钰不知道自己是该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还是假装脸皮厚大大方方地和廖兰英打招呼。 事实根本无可辩驳,姜明钰身上的痕迹太多了。 还没等他想好,廖兰英呼吸声都乱了,正在大喘气。她其实对于房子里还有个第三人的事实并不意外,从裴珩根本不会看的电视剧,到厨房里裴珩不会浪费时间烧、冷掉的粥,茶几上裴珩不会吃即使开袋了也绝不会大大咧咧随意敞开着的薯片。 可不能是姜明钰。 不管是性别、身份、关系,不能是姜明钰,绝不能是姜明钰。 她转头看向裴珩,这时她才留意到这套房子里本该一开始就意识到但被她下意识忽略的浓郁的情欲气息。 姜明钰心想糟糕,完蛋了。 硬着头皮说:“阿姨,你不要生气,我和——” “畜牲!你怎么可以,你明明知道!!!你是畜牲啊,还有你干不出来的事情吗!”廖兰英带着哭腔的尖叫起来。 第43章 “你还有没有正常人的道德伦理观念, 钱有这么重要吗?妈妈记得你小时候不是这样的,难道是我把你教坏的吗?” 说着,她的理智近要岌岌可危, 廖兰英一个耳光往裴珩的脸上打:“你故意的, 为了报复我是吗?我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做出这样——你怎么可以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 这一次裴珩出手挡下了廖兰英的手:“你没有, 我也没有。” 他必须要为这件事真心的澄清,脸上为了让自己装出轻松模样的笑意淡去, 变得严肃认真:“我真的爱他。” 廖兰英定在原地,她先是难以置信地盯着裴珩,猛地回头,看到了一脸一言难尽的姜明钰。 姜明钰不想裴珩在这种时候当着长辈的面说这样让他害羞的话, 头低低地垂下去,希望眼睛看不到, 恐惧和尴尬也能减少一点。 事实上,这种无措的害羞, 让他看起来有种任人揉捏搓扁的可怜软弱。 廖兰英怕自己再多待一分一秒,自己就要彻底的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几乎是带着仓皇的恐惧逃离了。 姜明钰倒是想追上去解释一下, 他身上不太方便。 随便找了一条裤子套上, 裴珩脸上的血迹已经模糊了,他看了一会儿手机,抬起头对姜明钰说:“有点吓人吧?” 姜明钰犹犹豫豫地“嗯”了一声:“我们俩这样,还是我们的错多一点, 要不要给阿姨打个电话。” 姜明钰凑到裴珩的脸前,很担忧地看着裴珩头上的伤:“疼不疼啊,要不要去趟医院?我先陪你去医院吧。” 角度原因, 他这双本就圆润的眼睛微微睁大一点,裴珩的目光平视落在姜明钰尖尖的下巴和被过分吻过的红润嘴唇上。 裴珩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姜明钰催他:“怎么不说话?” 姜明钰性子急,忧心忡忡地害怕起来,不会是被砸了脑袋,裴珩也成傻瓜了吧。 嗯?这里为什么是也? “裴珩,你还会说话吗?”姜明钰斟酌道。 裴珩回过神:“家里没有酒精碘伏,伤口需要处理,我去趟医院,你明天还要上课先回去睡觉吧。” 姜明钰不太放心,裴珩哑然失笑:“我还没有这么脆弱,相信我好吗。” 勉为其难的说服了姜明钰,裴珩换了一身简装,头上的血迹简单地在卫生间处理好,他出门前悄悄地去卧室看了一眼假装自己睡得很好的姜明钰。 林天成忽然自杀,消息是谁透露给廖兰英的? 她根本不是那种没事会打开电视机看财经新闻的女人。 这件事是谁告诉她的,她为什么会怀疑和自己有关系? 林天成一死,烂摊子要往谁身上甩呢? 想必姜肃时现在正在焦头烂额吧,哈哈,近百亿的资产,这个世界上最该为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死亡而高兴的人,现在却在楼上呼呼大睡—— 姜明钰、姜明钰、姜明钰…… 念头一旦触及到姜明钰,裴珩的心就要突然柔软下来。 他站在楼下,一层一层地往上数,数到自己家卧室的窗户,仿佛就能看见姜明钰闭着眼睛睡在他身边,轻柔的呼吸声,微微颤抖的睫毛,组成他宁静的夜晚。 裴珩一点不急着去医院,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姜肃时的秘书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先挂掉了第一个,再打开录音笔,接第二个。 “新闻看到了吧,”秘书说:“姜总让你明天早上十点去集团二十七层1703会议室开会。会议主题内容是他的遗产。” 裴珩嘲讽的想,太子死了,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吗。 这对姜明钰来说公平吗。 裴珩说:“我会叫上明钰。” 这时,姜肃时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裴珩才知道姜肃时居然在旁听:“没有必要,他的那份我有别的通知。” 第38章 姜肃时的胰腺癌,前几年是早期,胰腺癌恶化的速度和程度超出想象,他只选择保守治疗,对此他的说法是他也会疲惫。过得是普通人几十倍内容的人生,要早他们几倍去死已经算是他赚了。 算算时间也没几月了。 裴珩计算着时间,姜肃时的医疗团队很庞大,能经手看他医疗报告的没几个,他买通了其中的三个,会发送定时销毁短信来告诉他姜肃时未来的预期治疗计划和大概的病危时间。 抛开姜明钰,他无非只是姜肃时情妇和死掉前夫生的拖油瓶小孩而已—— 廖兰英开的饭店只是幌子,这么多年来,她依然保持着自己曾经是富太太的生活水平,其中少不了姜肃时给予的经济支援。 不奇怪,她拥有的东西和程晓槐重合的太多。 只有姜明钰看不出来。 好在姜肃时要死了,这件事摆不到台面上来讲,所有人都能勉强的维持体面。两全其美的好事。 裴珩曾经有一段时间很难堪地担忧过,可命运的选择总是很玄妙,决定权不在裴珩手上,而在姜明钰那儿,未知的忐忑总有一种迷人的光泽。 不过姜肃时宣布遗产为什么要叫他单独去。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和姜肃时没见过几次面,根本不熟。 裴珩皱着眉头想,从急诊外科出来,他看了一眼时间。 将要四点。 他上楼洗了把脸,怕吵醒姜明钰,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姜明钰以为这只是一个很短暂的分别,像往常一样,到了下午裴珩就会回来,他其实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听见裴珩回来的声音,很想去和裴珩说两句,但又觉得这个时候让裴珩一个人呆着比较好。 他有意让裴珩开心一点,下午的课结束早早就会到家买了菜,还偷偷去无人商店买了情|趣|衣。 那天晚上菜凉了,裴珩没回来。 姜明钰内心有一种惴惴不安的恐惧和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的淡然,他忽然想起那个暑假开学的早上,他坐着车因为看见裴珩被电动车撞了,一时情绪激动晕过去。两年过去,他有时候怀疑那书是假的,有时候又觉得处处印证那是真的。 一个很晴朗的下午,姜明钰坐在沙发上,继续看自己几天前没看完的宫斗剧结尾。接到裴珩电话时,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意外。 依旧是很轻的呼吸声通过电流传过话筒,到达姜明钰的耳朵。在裴珩说话以前,他没法从中判断裴珩的情绪。 好在没等太久,裴珩终于将那句话说出口:“姜明钰,我们分手吧。” 要不是看到来电显示是裴珩,姜明钰会以诈骗电话为由挂断这个电话。 和原文差不多的时间。 这一次姜嘉休学一年没和裴珩上一个大学,裴珩没有契机“爱上”姜嘉,可他还是接到了裴珩说要和他分手的电话。 姜明钰感觉到有一把步步逼近卡在他喉口处的利剑,冰冷刺骨的金属贴住他的肌肤。 滢滢的刺痛让他在无边的愤怒中抽离出一丝冷静。 裴珩把这句话又说了一遍:“我们分手。” 很像他们上一次半夜的电话,不过两个人的位置颠倒了个,追着说话的人变成了裴珩:“我们两个不合适,你太幼稚,我太自我,有些话之前顾虑太多,我害怕失去你这个朋友,我想对你来说也是,所以我们从来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该深谈的内容我们高三的时候说过一遍,事实上我们高二在一起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裴珩的语速不急不缓,很游刃有余的口吻。以往他们之间每每存在分歧,他总要假装自己无所不知,然后用这样的面具唬住姜明钰。 “其实你也不爱我,你只是分不清占有欲和爱情。”裴珩说得好像他没有爱,所以不值得将他的感情放到能谈论的地方,只顾得上议论姜明钰。 “两者之间太过容易混淆,你只是以为,爱情能够站得比友情更高,为了占有我这一份更高更远的感情,牺牲自己来爱我也值得而已。” “真的值得吗?” 裴珩说:“爱情是一种很容易消退的激情,我们今天相爱,明天可能就要互相憎恨,不会长久就对不起我们认识的这么多年。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肯定会后悔,没在我们两个还有点感情的时候就及时止损。如果我们现在分手,我们还能做朋友,做到我们两个人一直变老为止。” “你说了很多,”姜明钰终于说了他接起电话的第一句话,“但你只是在说我,那么你呢,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说?” 喋喋不休的裴珩卡住了。 姜明钰知道那天裴珩他妈撞破两人关系后,裴珩去过医院回来,一定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但他最好不问。 常人的惯用思维,就是必须要一切问个明白,最好知道得清清楚楚。 然而这恰和谈判思维相驳。 裴珩会打电话和他分手,在这通电话接通之前,必然下过了决心。他不能提起这件事,好让裴珩一同回忆起他的决心。 裴珩短暂地停顿了一下:“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我们之间不适合用爱这个词,我们两人也不适合恋爱。” 仿佛那个当着廖兰英的面,无比确凿和肯定自己真的爱姜明钰的人并不是他一样。 姜明钰问:“你不爱我了吗,你说要永远爱我是假的吗。” 裴珩回避了这个问题。 “不一样。”他顿了顿,“爱分很多种。” “告诉我哪几种是我,哪几种不是我。” “姜明钰!”裴珩提高了音量,再无法维持那副故作淡然的假面,“恋爱关系不是婚姻,我不需要等你的通知。我说我们分手了,就是真的分手了!” 裴珩说得越多,姜明钰越感到那些栩栩如生的文字,在他面前起舞的讽刺。文字有可能是假的,感情才是真的。裴珩说得有几分真,要几分假呢。 情变得毫无征兆,只能说明巨澜发生在海面之下。 “那你告诉我,你不爱我哪里了,是我哪里变了吗,你明明白白的告诉我一遍,再告诉我你真的不爱我了,你永远不会爱我了——” “纵然文字有巧言令色的虚假成分,十句话里只有一句话是真的,说十遍也有十成。” 姜明钰说:“说十遍不爱我了,我就相信你。能做得到吗?” “我……”裴珩艰涩地开口,怎么都无法往下说。 长久而寂然的沉默中, 姜明钰轻声问:“裴珩,我们这次又要浪费多久的时间?” 第44章 没有等到裴珩的回答, 另外有一个电话打进来。 僵持得不到结果,姜明钰觉得需要给裴珩时间思考:“有些话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你自己想好了, 再来告诉我。” 他话刚说完, 刚才还在犹豫的裴珩,忽然态度骤变:“你不要——” 手快了一步, 姜明钰已经把他的电话挂了,第二通电话自动接通, 是姜肃时的私人助理:“小姜先生,姜总今天中午突然病危,我们等下派车去接您。您在哪?” 姜明钰立刻站起来:“怎么会这么突然,你们的车还要多久?” 他上周日还回去看过姜肃时一次, 程晓槐说他一切正常。 怎么会突然病危。 姜肃时的病也有两三年了,姜明钰虽然有心理准备, 但这么突然,还是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他连忙把自己现在住的地址报给秘书:“还有十分钟到达时, 你电联我下楼。” 挂掉和秘书的电话,手机消息弹出来很多消息,有一大部分都来自程晓槐, 消息内容和助理说的内容大差不差。 姜明钰犹豫了一下, 还是给裴珩发了一条信息:【我爸病重了,我去医院看他,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见面再说。】 他们上次对话还是那天裴珩回来以前,姜明钰得意的告诉他自己学会了煮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姜明钰坐到车后座时, 心情还是乱糟糟的,心里一会儿记挂着命不久矣的姜肃时,一会儿想到裴珩为什么要和他提分手。 开来接姜明钰的司机是个生面孔, 姜肃时的惯用私人助理坐在副驾驶。 车子驶过两个主干道,在一个转弯的街口堵住。这条主路一半支干道路被黄色警示栏为主,旁边的绿色告示牌贴着道路抢修的字样。 司机请示助理:“我们要不然绕路算了。” 助理问:“绕路去哪条路?” 姜肃时大概是在另外一个区的私人医院,他的医疗团队都在那儿,地理位置靠近他工作的大楼,正是下午的晚高峰时间,几条高架路都不好走,现在姜肃时接的又是病危通知,时间越快越好—— 司机说道:“走新国道,再绕实秋高架。” “那要上高速了,这条国道新通,应该没什么人,”助理和司机聊了几句,再问姜明钰:“小姜先生,我们要不绕路吧。” 第39章 姜明钰冷不丁地问:“我爸前两天不是好好的?” 前面亮绿灯,司机打转向灯,掉头开去另一条路。 助理向姜明钰解释:“原本是好好的,但是本来就已经是这个时间了。估计还是前两天林天成林先生自杀的事情,给姜总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昨天晚上他还吃了流食,今天早上忽然陷入昏迷,心率和血压都降到一个极危险的范围,我们本来想早上就通知您的,程夫人说‘这样的事情之前也有发生过,先不急,叫他一个小孩子来能有什么用’,到了中午医生说人快不行,程夫人连忙叫我安排车接您过来。” “林天成真死了?” 姜明钰其实对这位应该是哥哥的人完全没有什么实感,一来他没有真见过面,二来他连死讯都是通过社交媒体和廖兰英与裴珩的对话中得知的。 林天成和廖兰英、裴珩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林天成死了,廖兰英要来追问无辜的裴珩。 姜明钰有点纳闷。 助理说:“葬礼是前天举行的,这两天一总是下雨,到场的人只有几个亲友,媒体上没有消息。” 提及葬礼,姜明钰的心更沉,不免想到姜肃时。 原文里其实有提及到姜肃时的葬礼,不过姜明钰已经是炮灰一个,姜肃时作为炮灰的附带炮灰爹,占据的字数极少,仅是说到姜肃时一死,留下一笔令无数人眼红的惊人遗产。 姜家无数年轻的血缘后辈,甚至是没什么血缘关系的人,都牟足了劲想要从这场鲸落中谋取到足够的利益,街头巷尾都在津津乐道这笔无主的遗产—— 为什么是无主? 按照原本的轨迹,姜明钰会死在姜肃时的前头—— 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 车停下,姜明钰一头往后排座椅上撞了一下。 他们和前车碰撞,司机当即怒骂着:“会不会开车啊,急刹什么!” 这是个车流量很大的路口。 司机将车一停,拔了安全带,下车要和前车理论。 刚刚的相撞措不及防,力道又还不够弹出安全气囊,助理皱了下眉,对姜明钰说:“这下交通事故要处理好一会儿了,我们打车先去医院。” 姜明钰“嗯”了一声,对这个处理办法没有异议。 助理用打车软件定位地点,最近的确切地标是街对面去的公交车站,需要走一个红绿灯:“我叫了专车,我们去对面等。” 姜明钰拿着手机要下车,正要推开车门。 太阳正在日落,将白色的云染成大片大片粉蓝色的晚霞,一直延伸到很远很远。 姜明钰的目光下移,看见自己手里握着的手机。 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油然而生,自己真的是因为跑出去找裴珩被车撞死的吗? 他从前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意外是很容易就能改变的结局,像台球游戏,他只要轻轻拨弄台球杆,局势可能会随着每一下而变得大不相同。 然而现实完全相反,意外才是最不可控制的。 更重要的问题是,这真的是意外吗? 原文中描述他出车祸的到底是哪一条街,什么时候—— 见姜明钰迟迟不下车,助理敲敲车窗,问道:“我们得快点了,小姜先生?” 可要是书的结局真的只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意外,只是他想多了而已呢,在车上难道会比下车换车更好? 姜明钰坐在车上,隔着淡灰色的玻璃,他绷紧的下颚,清晰的唇线,光影遮住半张美丽的脸。 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红绿灯转跳。 绿灯跳秒。 三、二、一,一辆困顿的货车从直行的道路横冲直撞地袭向黑底白线的斑马线。 鲜血砰开的瞬间,世界的色调转为黑白二色。 货车上的重物太多,刹车根本刹不住,急转方向盘的下场是这辆货车几乎没有停歇地一头撞向了停在道路中央等待处理交通事故的两辆私家车。 尖叫声中、刺耳的车阻刹车声中,小货车推行着轿车的残骸,一头扎进等待行驶的晚高峰车队。 黄灯仅闪烁了三下,特大交通事故。 它跳转为红灯。 并伴随着警笛、吸氧机滴滴滴的工作音,变成了医院重症医学科的红色指示灯。 · 周四,集团二十七层1703会议室。 裴珩看过时间,是在约莫着还有十分钟,假装出刚到的模样,行事匆匆地赶到地点。 负责遗产整理的律师和公证人正在整理文书,姜肃时的几位秘书助理同样在场。 “到得真早。”裴珩说。 他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并不明白自己出现这里的意义。 一直到十点,会议室的门再开一次,专职的护理推着姜肃时的轮椅走进来。 姜肃时现在还能保持一个人样坐着已经很不容易了,昨晚上能正常说话简直是个意志力惊人的奇迹。 秘书替他传话,先递给裴珩一份文件。 他打开快速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庞大得吓人。 裴珩快速翻回第一页,确认这份文件内容的受益人是自己而不是姜明钰,他把文件放回桌上:“这是明钰的东西,你不用试探我。” “他有另外的安排。”秘书一板一眼的说:“这就是给你的,这是一份已经公证过有法律效益的遗嘱。” “你们开什么玩笑,我和这些东西有关系吗?” 凭空而降的甜饵更像是要致人死地的陷阱,裴珩指了下自己,他脸上的表情和错愕不是假装出来的:“是不是认错人了,我,裴珩,不是姜明钰。” 孰轻孰重,廖兰英分得清。 自己和姜明钰的事情,她绝不会告诉姜肃时。 而且文件准备得这么齐全,不可能是一晚上能弄得出来的。更可能是原因是,姜肃时一早就全都准备好了。甚至是早在林天成自杀之前。 秘书说道:“就是给你的。” 裴珩一副毫无心理准备的样子:“可是为什么?” 就算是裴天华还活着的时候,裴珩也没有和姜肃时很熟悉;廖兰英在姜肃时那儿不算最受宠,这些年来关系也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淡了;更何况还有姜明钰这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他完全没有理由代位继承姜肃时的遗产,姜肃时为什么要将大部分的遗产留给他? “这不合理。” “啊,你还不知道吗。”这位和裴珩正面对话的秘书取出第二个文件袋,递给裴珩,“我原来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里面是资料很完整血缘鉴定报告,样人分别是裴珩,和姜肃时。 直接翻到最后看鉴定结果。 够成亲缘关系:父子。 裴珩警告自己要保持冷静:“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是不是采错血本了,要不然再做一次。” 秘书似乎早有预料,他再取出两份另外机构做的鉴定书。 鉴定一共做过三次,每一份的结果都一样。 “哈哈,原来我和小钰是兄弟啊。”裴珩说,“难怪我们两个从小关系就这么好,是生来天定的缘分。” 裴珩笑了笑:“不过遗产确认我不会签的,你就算都给我,我也会让给他。我和他做这么多年朋友,我不想他恨我。” 姜肃时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怕他恨你,现在就去分手,睡自己亲弟弟的感觉怎么样?” 第45章 裴珩捏着文件的手用力到鼓出青筋, 血脉|偾|张|到几近颤抖,整个人陷入一种近惊近怒的极端情绪。 如果他手里的是一把刀,姜肃时毫不怀疑, 在情绪上头的此时此刻, 裴珩会忍不住把这里在场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捅死。 然而这才是本次会议的主题。 姜肃时指点秘书拿出一支手机放在手上,电话显示姜明钰的号码, 姜肃时说:“你去说,还是我去说?” 败露的原因有太多, 难道他们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 姜肃时的手指点在桌上,“你自己去说,痛苦的只有你自己,我去说, 以后明钰看见你的名字——他会不会想吐,想起和自己的亲哥哥|做|爱——一定会恶心吧——要这样吗, 至少要有一个人能有幸福的回忆吧?” “还是说你只是在赌,赌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去死, 死不了的也能摆平?” “哈哈,”姜肃时像是看到很好笑的东西,他笑起来,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 你很惊讶吗,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说着,他压低了音量:“你妈妈不是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你了吗?” “不对,在她告诉你之前, 你就自己猜到了对吗。不然明钰生日那天,为什么要装可怜,哈哈, 兰英和晓槐的矛盾好多年了,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和明钰妈妈结婚的时候,你妈才是我的女朋友,我抢你爸心爱的女人,他最后捡走了我不要的。” “我以为大人的事情,最好不要牵扯到孩子。” 第40章 裴珩打断姜肃时的陈述,他语速越来越快,“我父母很恩爱,你和我妈妈是后来发生的故事,我爸毕竟去世很久,她交新男友很正常,有婚外情的是你。” “很恩爱你就不会出生了,”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实际上已经惹恼了姜肃时,“说这些话,你自己不会觉得好笑吗,现在装得好像一无所知,你和明钰是悲剧,还是你故意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那天叫人给你准备了合适的衣服鞋子,你为什么不穿?明钰那个助理管家动手脚想让你出丑,你一眼看出来了的对吗,就是故意想要明钰为你生气,把人辞退掉。会馆里没有专线送你回去吗,非要淋雨走回家生病,再写假日记,让你妈心疼你,她本来就觉得是程晓槐抢了她的东西。”姜肃时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被人在书桌抽屉里忽视两年之久的手表从未一刻停止转动,这是裴珩的红舞鞋。 从那天深夜,他抱着姜明钰开始跳舞起,就要一直跳到他生命的尽头。 裴珩写日记的习惯要从他小学学会写第一个字“人”开始说起,很简单的一撇一捺,加上一横变成了“大”。 日记写满五天,再补上一篇周记,就是周一的家庭作业。 裴珩每周的周记都是要作为范文在班级朗读流传的。 这一次也毫不例外,他写周末父母带他出游去城郊的游乐场,游乐场是裴天华负责的项目,建成后的利润非常可观,那时裴珩并不懂这些,只写到徬晚的摩天轮和闪烁得像碎破璃的城市灯光。 家长会,这篇日记流传过班级一轮,最后到了廖兰英的手上。 廖兰英对这上面九十八的标分不算非常满意,但较之姜明钰无法及格的分数,和程晓槐难看的脸色,她又觉得自己可以满意了,全然忘记了她和裴天华其实忙碌到根本没有带裴珩去过游乐园。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小孩子的日记就是要写给大人看的,目的是为了得到高分。 裴珩的日记本来就是都写给廖兰英看的。 写到虚假部分时,他信手拈来的度量廖兰英应该有的反应。在学校被班主任叫出去,让他提早回家时,他也毫不意外,这是他应该得到的高分。 姜肃时微笑地拍手:“你现在不该满意吗,你本来就想抢明钰的东西,不过确实不是为了钱。” “多重的疑心病,只是爱你还不够,还要永远都离不开你。” 第46章 促使裴珩这么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如果姜明钰不想见他,他连他家门都进不去,裴珩意识到两人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这种恐惧的情绪, 在姜明钰生日那天到达顶峰。 喜欢他的人太多了, 感情会变得不珍贵。 他在连绵的阴雨和突如其来的高热、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中,下定了决心。爱是很飘渺容易被扯断的丝带, 需求才是能将两个人牢牢系在一起的铁链。 “我会和小钰分手。” 裴珩低下头,会议灯从头顶打下来, 他的神情隐秘在阴影里。双手交叠放在桌前,左侧一杯水一点都没动过:“我需要时间。” 姜肃时拒绝了这个提议,似笑非笑的说:“时间?我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你知道我发现你们两个乱|搞|在一起的时候有多生气吗, 我要你们两个现在、立刻分手,不要在这里耍花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着什么主意。” “无非就是等熬死我以后再找到新的借口去圆过这一轮的谎,可是你想过没有, 我一死,等遗产公布,你同样瞒不住他。” 姜肃时说:“你现在有三个选择, 一个是现在打电话告诉他真相和他分手, 他会很难过,会很崩溃,可等时间过去,过上几个月, 他就会缓过去,然后走出失恋的阴影,去找到自己新的、可以度过余生的爱人。” 裴珩抬起头, 眼神里没有太多的东西,只是紧咬牙关,纯粹的恨意无法遮掩地渗出来。 姜肃时视若无睹,继续说:“或者我打电话告诉他,当然我不止会把你俩的血缘关系告诉他,还会透露更多的东西——” “再或者,等我死了,他自己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真相。” “我对你够仁慈了,至少你自己去和他说,他不一定会恨你。这个机会我给你了,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不管怎么样,你都要放手。” 姜肃时莞尔:“当然还有一个选择,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去做,但我想你应该已经想到了。” ——让姜明钰死在知道真相之前。 他就会永远不知道真相,永远爱着裴珩。 将他的一生都固定在最爱裴珩的那一刻,盖棺论定。 裴珩匆忙赶到医院,这儿是距离重大车祸最近的三甲医院。 急诊科人来人往,楼道都在随着心跳仪的抖动而摇晃,白炽灯肉眼无法分辨的频闪,将人晃得头晃眼花,到处是声音,但到处很安静,死寂般的坍塌感。 裴珩几乎站不稳,他坐在等候区,恍惚觉得自己在做梦,要醒来就得从窗外跳下去。 程晓槐一直到两个小时后才出现在这个医院,混乱的现场都找不到人问,连环车祸的伤亡惨重,这其中甚至有辆被完全挤扁的私家车,连尸首的完整都不能保证,目前还没确定死者身份,她匆匆看过车牌,不是姜明钰坐的那辆。 她看到裴珩坐在门口,赶过去问他:“明钰呢,你看到他没有?” “电话打不通,医院方不肯向无关人员透露具体信息,叫家属等通知——” 裴珩惨笑一下:“我是他哥,怎么不算家属。” 姜肃时从早上开始陷入昏迷,医院那边抢救过但不起作用,大概也就是这两天了。 程晓槐不知道姜肃时前几天安排过和裴珩谈话,一时之间,有点愣住了。 隔了好久,才说:“你妈那么要面子的人,她不会和你说的,你怎么知道的?” 裴珩说:“亲子鉴定,我和姜肃时的亲子鉴定。” “我和小钰高考前就在一起了,前几天姜肃时找我谈话,要我和小钰分手,给我看了我和他的亲子鉴定。” 过了一会儿,裴珩崩溃的说:“都是我的错,姜肃时说得没错,我是要放手。如果我早一点去找他,他不会在家里等我,司机不会开那条路,他不会遇上车祸。” 他一滴眼泪都没掉,表情是一种愣在那儿的茫然,这对于向来游刃有余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难事的裴珩来说,是完全空白的经历。他又一次感受到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爱上姜明钰时的那种抽离感,世界浸没在水中,他喘不上气:“是我太自私了,明明知道不能爱上他,还要|引|诱|他。” 可倘若时光倒回呢。 那么仅仅是倒退回那个错误的夜晚还不够,时间的指针要退到他们第一次接吻的下午,退回水波涌动的游泳馆他们对视的双眼,甚至是最开始的开始,姜明钰抱住他让他感受自己的温暖—— 只有倒退回那一天,一切从未开始,裴珩才能真正的对姜明钰说不。 但真的能做得到吗? 否定自己和姜明钰的十年,想象没有他的人生。 背离彼此的第一步意味着要自残似地撕裂自己一半的灵魂,裴珩生命中有关姜明钰的那部分不会同意,姜明钰身体里属于裴珩的那块精神也绝不答应。 他浑身颤抖起来,缓慢地掩面,却从未如此刻般清晰的意识到,就算重来千次万次,他都要承受如此刻骨的相爱的代价。 裴珩终于痛哭。 时间的锚点刻在当下,人生的尺度分做两半,一个叫在此之前,一个叫在此之后。 程晓槐问道:“他给你看的亲子鉴定只是你和他的吗?” 她指的人是姜肃时。 裴珩说:“是。” 程晓槐定在那,她呼出一口气,脸上不见半点释然,复杂的说:“原来他知道的。” “知道什么?”裴珩问道。 程晓槐没回答裴珩,她在一边的等候椅上坐下,以为自己坐在二十年前的咖啡馆,服务员端着餐盘,礼貌地将一杯果汁放在她的桌前。 裴天华坐在她对面。 她闻到一股柠檬气泡水的气息。 紧接着,她想到的是昨天下午在家中撞破的丑闻,混乱的床上,没有穿衣服的男女,是她的丈夫,和面前这人的妻子。程晓槐想冲进去拽开两个人,可她没有勇气,在门外浑身瘫软地跪坐下来,用手捂住嘴巴,恶心得不断干呕。 这种可耻的狼狈,她想找一个人共享。 或者不止是两个人,它也可以是四个人一起承担的秘密。 可姜肃时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程晓槐想到,姜肃时要裴珩和明钰分手,裴珩和明钰的血缘鉴定明明更容易一举击溃裴珩的心理防线。 两份血缘鉴定摆在一起,才是姜肃时的风格。 他早就知道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往来穿梭的医护和过道处一张张躺满了人的病床,极其平静的说:“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明钰的错,这世上谁爱上谁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第41章 裴珩掩抑不住声线中的颤抖和痛苦:“阿姨,你还不明白吗,我说我和小钰在一起了,我们两个相爱着——这是分明是这世上最不应该的事情。” 程晓槐轻轻道:“没关系的。” 她将那个放在心里二十年的秘密说出:“明钰不是姜肃时的小孩。” 裴珩短暂的愣了一下,又哭又笑的说:“太迟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放包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起来,程晓槐表情丝毫没变,细看又仿佛一瞬之间老了十岁,岁月不经意间发现了这个貌美的女人,于是在这一念之间的须臾,恶狠狠地扑上来给了她致命一刀。 程晓槐看了看手机,姜肃时快不行了,那边医院问她什么时候过来。她将手机放回包里,最后站起来,感到天昏地暗般的头晕目眩。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姜肃时,那时的他很年轻,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微笑着朝她伸出一只手:“和我跳一支舞,好吗?” 天色像剧场落幕,天鹅绒沉重的幕布自天空下坠,沉沉地盖在了她的脸上。 月亮西沉,太阳东升。 实秋立交桥下十字路口发生的特大车祸新闻在热搜上挂了一整天,紧随其后的便是姜肃时凌晨去世和姜明钰在车祸中生死未卜的简讯。 姜明钰的手机在车祸中碾坏了。 他在拿着手机下车的那一刻,顿悟自己书中的真正结局。他不是因为听到裴珩和姜嘉在一起的消息,失魂落魄地死在去找裴珩的途中。 真正的结局,应该是他死在去医院找姜肃时的路上。 书里掐头去尾地仅呈现出了部分真相,将前半段他与裴珩的电话,和后半段他拿着手机走在路边的场景拼接在了一起。 不是他不去找裴珩,就能避开死亡的。 裴珩不是造成他死亡的真相。 这本讨厌的书。 凭什么认定他是必死的炮灰呢。 姜明钰感到荒谬和不服气,助理再次敲击窗户催促他下车。书里很明确的写了他是失魂落魄的拿着手机走在路边,才被车撞死的。 那么他还要下车吗? 当然要。 难道他要永远躲在车上,然后提心吊胆地等待命运的车轮朝他倾碾过来吗。 姜明钰下车不久,红绿灯已经开始跳秒,他见走不过去,就要等下一次。那辆不受控制的货车,横冲直撞地在他面前撞飞了路过的行人,紧接着是一场毁灭性的混乱。 几息功夫,油箱毫无征兆地爆炸。 火是后来才烧起来的,震撼的冲击波凝固住它所笼罩住的一切,包括被气流掀到半空的姜明钰。 世界被定格的一秒钟。 姜明钰伸出在空中挣扎的双手,这是一个想要奔跑的姿势,然而他的身体好笨重,他被困在这里啦,要想从这冰冻般凝固粘稠河流里游出去,需得把自己的皮肤像鱼鳞一样一片片的裂解,然后他变小了。 他坐回车中,那车子的发动仓是倒着的,他回到了他和裴珩的公寓,他坐到高考的考场上,他拿着笔,将卷子涂回空白的样子,他翻过院子的墙壁,从柠檬树上爬回自己的家,掉进河里的丝巾被风吹回他的手上。 唱片机的转盘转啊转,哗啦哗啦,是他变成碎片,再重组的声音。 他掉到了地上,他又要开始长大了。 故事从婴儿时重新讲起,姜明钰刚刚出生,程晓槐牵引着他要他学会爬行,接着从行走开始,幼儿园的接力跑道,他第一次学会奔跑,跑过终点,他拍了一下裴珩的手。可要再回头跑一个来回,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变成了一个粉红色毛线球,他编出一只毛毛虫,偷偷塞进裴珩的书包里,抽出来的是一本没写完的作业,抬起头老师问他作业写完了没有。 “滴——滴——滴——” 什么东西在响。 是闹铃的声音。 一个很平常的早晨,姜明钰睁开眼。 这是个似曾熟悉的场景,他住过无数次的医院,监控他心跳的电极片贴在他胸口,边上有一台仪器正在忠诚的反馈他的心跳。 姜明钰解开电极片,他想下地,忽然间所有的仪器都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发生什么了,怎么乱成一团了。 姜明钰觉得好害怕,他将病房门反锁住。 外面不断有惊慌的医护赶来,用哄用吓的语气叫他将门打开。 “赶快通知裴先生和程女士。” “姜先生醒了,他怎么会突然醒来。” “真是奇迹,昨天刚做完的检查,还说近期没有苏醒迹象。” “病人情绪很激动,千万不要刺激到他,否则他容易再度陷入昏迷。” 姜明钰一概不听,这些陌生的声音他从前都没有接触过,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之前照顾他的医护去哪儿了,怎么都是些没见过的陌生人,她们是哪儿来的? 裴珩呢,裴珩去哪儿了? 世界是一瞬之间安静下来的。 姜明钰靠着门坐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敲门声。 “谁?”姜明钰大声的说,“我不会给你的开门的。” 那敲门声一顿,接着竟然是裴珩的声音,他贴着门,声音低而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欣喜若狂和姿态低到尘埃的哀求:“小钰,是我。我想见你,你开开门好不好。” 想到裴珩,姜明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知不知道我被车撞死了,有多痛你知道吗——” 门外的人说不出话,良久才说:“我知道。对不起。” 因为过度相似的场景,造成了姜明钰记忆的混乱。 他以为现在还是那个高二过完暑假的秋季,有点得意又腼腆害羞的要求道:“你只是向我道歉是不够的……我作业还没写完,你得帮我抄作业……” 话一说完,姜明钰自己都觉得好赖皮。 但裴珩说:“好。” 姜明钰满意地拧开门把,可他面前的却不是应该穿着校服的裴珩。 站在病房前的男人仍有记忆中裴珩的轮廓,还是那么英俊,气质上却发生了几近翻天覆地的变化,时间赋予他难以言喻的神秘魅力。 姜明钰的目光流连在裴珩的眉目、唇角,好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熟悉是因为裴珩,陌生也是因为裴珩。 谁偷走了裴珩的时间? 姜明钰觉得奇怪,他比划:“裴珩,你怎么变大了。我感觉你应该还只比我高这么一点点的。” 裴珩定定地看着姜明钰,像是要把这一幕永远铭记:“因为我们好久没见了。” “为什么好久不见?”姜明钰尽管对此毫无印象,仍理所当然的说:“我们只是一个暑假没有见,而且是你不想见我多一点,我每次来找你玩,你总说自己有事,你的错要比我的多一点。” 裴珩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哭着要来吻他的嘴唇。 姜明钰伸出双臂,像叹息似感慨地把这个长大了还爱哭的裴珩抱在怀里,依旧是那带着天真的口吻: “好啦,我原谅你。” 姜明钰宽容的想, 谁让我爱你。我的朋友,恋人,爱人。 end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