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昏君,但万人迷[重生]》 第1章 《病弱昏君,但万人迷(重生)》作者:倾寰【完结】 简介: *南荣宸死后才知道自己是一本书里的反派昏君。 他那自民间寻回的“胞弟”才是先帝圣心所向,是穿书的主角; 而他并非皇家血脉,只配当把心狠手辣的开疆利刃,为主角铺路,衬托主角的贤明。 他自知很不无辜,在位期间以雷霆手段攘外安内,手上没少沾血。 高洁秉直的帝师倒是不嫌他满身杀孽,陪他数年,说心悦他,于是他不自量力地揽明月在侧。 直到一箭破空,帝师目光寒凉劝他束手就擒。 就是那箭射偏了,害得他被主角囚于暗牢,还要忍痛再死一次。 挺好,别有下次了。 *混到他这个地步,却还要重生。 [系统365:宿主死后剧情崩塌,请重走昏君剧情,成功后可死遁活命] 他想开了,按照剧情折辱主角团,佛系拉仇恨值。 主角团却很不对劲—— 首先是他那主角弟弟,在被横加折辱后,笑着抹去他唇角的血,又惺惺作态对他嘘寒问暖,要许他一世平安; 钦慕他弟弟的异族世子,在被他当众扇几巴掌后,咬住他指尖,更是为了恶心他贴身收着他的锦帕; 恨他到极点的乖戾王兄也不正常,非要在他按照剧情寻欢作乐时拢上他的衣裳,又偷画他衣衫不整的画像,倒也不必为了报复他做到这个份上; 高洁如月的帝师也如疯了一般,… 这还不算,最后帝师立书著策为他正名,异族世子跪地献上数城,主角拱手奉上玉玺,乖戾王爷为他杀尽天下悖逆之人… 他们捧心奉权献江山,只为求他们昔日恨极的昏君活下去。 南荣宸拍开腕上帝师的手,推开拦腰按住他的主角,“诸位是在发什么疯?孤可是个反派。” *传说巫神世代护佑临越,南荣宸从不信神,曾满身浴血一剑刺破神像眉心。 于是重生后他遭报应了— 巫神白发红衣,鬼气森然,数道红线将他缠得不得解脱,却温柔地拭去他眼尾的泪。 “灵均,地狱容不下你,你只能同我渡这十万红尘劫。” *重生前杀伐决断带点疯的卷王,重生后超绝死感病弱吐血丧批昏君受&&人狠话多伪人外巫神攻 *文案废,总之就是人人都爱反派昏君,都不是啥三观正的好人,没啥家国情怀,纯放飞xp(划重点) *狗血修罗场,受箭头插满,修罗场练笔,玻璃心婉拒各种指导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重生 轻松 美强惨 万人迷 追爱火葬场 主角:南荣宸 谢尘(巫神) 一句话简介:反派也要万人迷? 立意:不要欺骗利用他人 第1章 恰逢新君登基,料峭春寒压不住满皇城的喜气,转而拢向小铜关。 南荣宸闭目躺在软塌上,数道锁链绕着的手腕伤痕交错,还在往外渗着血珠。 实际上睁开眼除了受累也没什么用,这方牢狱整日不见一丝光亮。 粗略推算下来,自他醒来,已然在此处待了十三天零三个时辰。 他无需知晓自己身在何处、外面情形如何,也就和不时来往的医者侍从默契地保持沉默。 不听不言不看,混沌度日,难得落个清静。 如无意外,在哑奴来送饭之前,他可以死于失血过多。 手腕上此刻只剩麻木的钝痛,演愈烈的眩晕袭来,耳边突然真真假假响起几句话声— “南荣宸,我说过你会落到我手里!” “…你沦落至此也是活该…” …… “明日我亲自提你回疏勒,你最好提前想明白该如何求饶!” 南荣宸意识昏沉,连真假虚实都不能辨得分明,更别提认出说话的是谁,毕竟视他为敌的人太多。 虽说下场惨淡可笑了些,他好歹是一国之君,被满朝忠臣良将和他的“父王母后”诓着为他人做了一辈子嫁衣已是足够愚蠢。 怎么死、何时死总要自己做主。 当然,他自知不是什么仁君,自十四岁那年淬着毒的短箭从他手臂上穿过起,那毒血便已经缠上他,渐入骨髓心脉。 天家情薄,手足相残是常事,好在他是中宫嫡子,素来得先帝爱重——经那一遭,先帝严惩凶手不说,又在他醒来第二日下旨册他为太子。 满朝上下都认可的偏袒爱护之意,他自然不曾怀疑过。 此后,为坐稳太子之位,也为了不辜负先帝的一番苦心,他剖去圣贤书养出的软心肠,一步步学会弄权制衡,那些上赶着与他斗的兄弟无不铩羽而归。 其中数肃王南荣显与他斗得最凶,接连妄图折去他身边亲信。 他虽然败得彻底,对权术人心也不至于一窍不通,可如今想来,仍是不懂南荣显为何曾视他身边一侍卫为眼中钉,几次欲除之而后快。 那侍卫名唤陈平,人如其名,官阶低微、功夫平平,就一张脸长得喜庆,活像年画娃娃。他第一次见就没忍住手欠捏了两下,后来索性把人放到身边当个吉祥物。 他入东宫的第二年,宫中又多一位皇子,是早年因叛军作乱流落在外的南荣承煜,他的弟弟。 南荣承煜小他三岁,在民间磋磨多年,通身无甚气度,回宫后华服加身却依旧缄默柔顺,见了他总是一副低眉顺眼的落拓模样,饶是多疑如他,也没觉出有什么威胁。 而后先帝驾崩,他登天子台,成了南越君王,以雷霆手段攘外安内,手上更是没少沾血。 许是真如当今天下人所说,是报应不爽:在位第七年,他在数日之间沦为全天下口诛笔伐的昏君。 往日忠臣以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为首,参他弑父杀兄,行窃国之事。 初时他只觉荒谬可笑,可后来才知道,可笑的是他— 太后捧出先帝遗诏昭告天下:他并非皇室血脉,再加上向巫神求得的一卦,他彻底成了会使南越二世而亡的窃国昏君。 而他那胞弟南荣承煜才是先帝圣心所向,天命所归,可为仁善明君。 抛开其他不提,南荣承煜很会做戏。半月前,他满身浴血杀红了眼,又被一箭穿膛,南荣承煜冲过来把他揽在怀里,手忙脚乱地斩断半截衣袍替他包裹伤处,又急召太医,像是很怕他死了。 对夺了自己君王之位的“兄长”都这么关怀备至,南荣承煜当真常怀仁心。 如果不是醒来时双腕两足上都缠着锁链,人还被关在机关精巧的暗牢中,恐怕他都要感激南荣承煜的不杀之恩。 临了他还要当南荣承煜手里的棋子,给南荣承煜的“仁”字加上一笔,沦落到他这个地步,实在够窝囊。 算起来是一支羽箭给了南荣承煜囚禁折辱他的机会,箭还是帝师萧元倾射的。 萧元倾早年是太子少傅,伴他数年,其人如皎皎天上月,在他登基那年抚琴一曲诉衷情。 自入东宫以来,他整日忙于阴谋阳谋,但也看过几册话本子,对情爱之事不算一无所知,不多时便压下惊讶,挺没出息地觉出几分庆幸:老师才华倾世、风光霁月,老师待他以真心,老师…心悦他。 除此之外,被宫中规矩和种种算计压得久了,离经叛道一番倒很是痛快。 他做到萧元倾身侧拨了下琴弦,像话本中的主角一般立誓,“老师,孤,我日后定会筑高台奉明月。” 可话本终究是假的,事实证明,他一个国君,哦,还是昏君,妄想一生一世一双人本就是自讨苦吃— 大业将成,高台还没来得及筑起,他就被重兵困于巫神殿。 萧元倾撑伞踏雪而来,目光寒凉,说天下当归明主,劝他束手就擒。 事已至此,他自然不会像话本里的痴男怨女一般问上一句“你可曾真心待我?” 可萧元倾非要答他,“南荣宸,你我从无恩义,惟有仇隙。” 他闻言只屈指抹去剑上的血,仇人便仇人,也不差萧元倾一个。 持剑杀出之前,他抬眸瞥向庄严如旧的巫神像,扯了下嘴角,昏君入地狱,合该血染新雪来迎。 一场大雪终停,王剑滑落,他无所谓地拔去穿透胸口的箭,反手插进身后袭来的兵卒脖颈。 帝师萧元倾高洁秉直,锦绣文章、诸般策论无不信手拈来,为当世文人之楷模,可终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 一箭射偏,没能杀了他这个仇人,反倒挡了他入轮回的路,致使他沦为阶下囚。 否则他现在也不用算好时辰寻死,更不用生生咬破腕上血管。满口血腥味让人作呕,他很不喜欢。 最重要的是,他这个昏君其实怕疼。 失去意识前,他只余一个念头:这世间自有月寒日暖、花团锦簇,可都与他无关,下次不来了。 三个时辰后,赫连翊去而复返。 本就挺拔如松的人一身利落玄色劲装,此时薄唇紧抿,鹰隼般的深邃双眸目光沉沉,看得守卫一阵冷汗。 第2章 守卫颤颤巍巍做起阿谀奉承的本行,“世子放心,属下时刻谨记大人们的吩咐,定会好好看管罪人南荣宸。” 朝野上下无不知晓,当年南荣宸亲自率兵打得疏勒节节败退,世子赫连翊因此入上京为质,没少受辱。 天道好轮回,如今云泥异位,赫连翊匡正社稷有功,又即将继任疏勒王,收拾一个被废的昏君十分轻易。 赫连翊一身烦躁正没处发泄,陡然停步抬脚,抬脚踹得那守卫呲牙咧嘴倒地。 “南荣宸也是你能叫的?” 定是这帮杂碎做了手脚,南荣宸才一句都不应他。 他现在便要将人带走,不为别的,他只是想让南荣宸留着气力当面向他低头。 *一阵刺啦声钻入魂窍,接着是几声怪异话声。 [《归掌天下权》世界重构系统正式绑定。] [因反派人设严重ooc,主角团恨意值不足,反派死后世界崩塌,书评混乱。] … [宿主:反派南荣宸,任务:重走剧情,避免ooc,拉满主角团仇恨值,奖励:死遁活命] 南荣宸抬手按了下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算是大概弄明白状况: 他是一本书里的反派昏君,是狸猫换太子里的“狸猫”,也是巫神预言的祸国昏君:心狠手辣残害手足,又穷兵黩武四处征伐使得民不聊生。 襄王南荣承煜是书中主角,历经万难回到皇城,韬光养晦数年,最终推翻昏君,登基以后励精图治一统天下,成为臣民爱护的一代明君。 他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当个丑角,衬托主角的贤明圣德。 不过据系统365所说,他死之后的实际发展和剧情有所偏差,还是他导致的。所以他要重来这一次,做个合格的反派,衬托主角的成功与才能。 作为奖励,事毕之后他能得一条活路。 南荣宸缓缓睁眼,透过眼前被晨曦暖亮的十二旒看向分列大殿两侧的诸位臣公。 十足威严的九根雕龙金柱晃得眼花,主战和主合两派大臣的吵嚷声不绝于耳,系统还在“滴滴滴”说个不停。 南荣宸自觉罪不至此,死都没个清静。 365:[任务开始前,宿主还应熟悉违规评论。任务过程中,系统将全程展示违规评论,以便宿主调整行为。] [违规评论示例如下:] [宝宝你是一只猫猫,猫猫吃个火锅怎么了?] [老婆你不要奖励他啊啊啊,你这一鞭下去赫连狗要gg爆了] … [天杀的一群狗登西,居然杀我老婆,呜呜呜。] [就说一句,南荣宸连死都死得这么带感,又疯又美,这谁顶得住啊?!] 南荣宸草草听完,只得出一个结论:那个世界的读书人骂人也没个新意,什么阿猫阿狗狐狸的,无趣至极。 [将从 第二十章修复剧情,任务一:威逼司命,借巫神卦象出兵月氏。] [请宿主遵守规则,尽快完成任务。] 脑中扰人的话声终于消失,南荣宸撑着脑袋听殿上还没停的争吵。 跳出国君之位再看,这几位大人也是老当益壮,一把年纪互揭老底吵个没完,就为了教他做事。 这次吵的是出兵月氏之事。 “王上,您刚登基便大兴征伐,恐有伤天和,此举也令周边属国不安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月氏与疏勒勾结已久,对我临越虎视眈眈,此刻不乘胜追击,难道要等疏勒恢复元气来犯边疆吗?” … “你个老匹夫整日就会喊打喊杀,粮草从何处来?你李家来筹吗?” “我李家出粮草,你赵家人配吃吗?一家子可有能拉开弓的?趁早缩回你的户部捞油水!” 眼看着这两派又吵到口不择言的地步,肃王南荣显边看戏边毫不避讳地打量起御座上的人。 一截如霜似雪的腕子自明黄帝袍中露出,正慵散地撑着头,微卷的乌发垂到手上,君王十二旒微微撇开,露出的大半张脸昳丽无双,却平白带着几分病态。 美则美矣,但那双翘挑凤眼平静如一潭死水,他觉得没甚兴味,握着笏板上前戏谑道,“再这么吵下去几位大人的老底都要揭光了,这让他们日后如何在朝中做人?还望王上早做决断。” 这话一出,殿中静了一瞬,方才吵得不可开交的几人同仇敌忾地斜了南荣显一眼,许是终于意识到今日吵得是久了些,旋即齐齐跪下,“还望王上早做决断。” 此情此景跟上辈子如出一辙,争的说到底还是粮草问题。 上辈子南荣宸费尽周折、不惜以身为饵坑了别国的粮草,得以顺利出兵月氏。 可到最后,他的罪状之一便是勾结他国扰乱边疆,为了稳固王权,不顾百姓死活。 这种费力讨骂的事他不会再做。 至于365给的任务,命司命解出“出兵月氏乃巫神之意,是上上之策”的卦象,再借此出兵,倒也不是难事。 可强征粮草致使国库空虚、赋税繁重的罪责,自然要他这个反派来担着。 上辈子就有人向他献过此策,可他从不信巫神,也没蠢到用这么个计策。 加上彼时他还妄想做个明君,先安百姓后兴征伐的道理还是懂的。 现下这两者他都不想选,麻烦。 他撑了下扶手起身,踱步走下五节白玉阶,衣袍掠过草草躬身的南荣显,最终站在书中主角南荣承煜面前。 南荣承煜一如既往地恭谨有礼,在他走近后躬得更深,唯恐冒犯天颜似的。 南荣宸看得好笑,也便没忍着,微微勾唇,两指抽去他手中的笏板,随手一掷,在玉质击地的声响中复又转身迈上玉阶。 “高忠,替孤传旨,禅位于…” 半句话出口,他心口猝然一痛。 [违规警告!请勿偏离剧情,否则将执行处罚。] 他恍若未闻,站稳身形后迈上最后一级玉阶,“南荣…” 刚吐出两个字,血腥味在喉头弥漫开来,呕出口血来,嘀嗒几下染红掌心。 他抹了下唇角的血迹,发现没什么用,便不再去管,垂眸睨着跪了一地的众臣,以及为首的二位亲王。 肃王南荣显非正统皇子,却非要来争这个王位,败在他手上之后仍不甘心。在他登基后,没少借母族势力跟他对着干。 许是执念成魔,南荣显行事也越发混邪,此时听了他刚念一半的旨意,正抬头看他,眼里的野心和欲望烧得近乎疯狂,连藏都没藏。 他有些幼稚的快感,系统这惩罚来得及时,让他只说出“南荣”二字,给他这个机会欣赏旁人希望落空的模样。 正如上辈子大业将成班师回朝却被整个临越围攻的他。 他复又前行几步,撑着御座坐下,再次看向南荣显,宣完整道旨意,“…承煜。” 至于任务、惩罚?他没答应要接这个任务。 他最厌恶受制于人,也不想要那个活命的奖励。 系统最好直接把他罚死。 左右他如今一无所求,南荣显如今空奢望一场的神情看过也没什么趣。 甚至哪怕上辈子所有讨伐过他的人此刻都血溅当场、抄家灭族,他也不会多看一眼,只觉得脏。 可见报仇这事也不过是折腾自己,不过废几句话的功夫耍弄一下还算值得。 至于抓住重生的机会改变命运,青天高黄土厚,人各有命,改它作甚。 一时之间,系统365狂报[一级违规],众臣齐呼“王上三思”,南荣承煜守礼仪知尊卑的面具似乎也碎了一角,不顾礼仪地跟南荣显一左一右踏上御台。 看来这次他又当了替南荣承煜立“心系君王”人设的工具,甚是扫兴。 这次没道理再忍,他隔着袖袍虚握住南荣显的手腕,“另,以肃王为摄政王,共襄朝政。” 南荣承煜这个主角要坐王位,总要跟疯狗互咬一场。 于此同时系统发来一条骂他做得过分的评论— [三级违规评论:猫猫怎么一次奖励两个人啊,太过分了,我也要!!(哎呀,人家摔倒了.jpg)] 第2章 这便过分了?另个世界的读书人见识也甚短。 目的达成,南荣宸松开那截袖袍,又补一句,“相信肃王兄定不会让新君和百姓失望。” 系统的惩罚一点不留情,以至于他恍惚间觉得掌心那片衣袖带着温度还扯了他一下。 一片“传太医”、“护驾”的混乱中,两道话声响起,“王兄,臣弟定会彻查此事,临越也只能有你一个王上。” 不用想便知道,这般漂亮话是南荣承煜说的,规矩有分寸,挑不出半点错处。 不过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南荣承煜虽跪在地上,手上却不忘趁他之危胁迫于他,攥得他手腕生疼。 他上辈子实在眼瞎,竟会觉得他这弟弟庸诺。 王位他给了,主角南荣承煜如何接下他管不着,别说这样暗暗威胁,就算杀了他他也懒得去编让位的理由。 第3章 且让这满朝忠臣贤王去争个痛快。 “襄王,这贼喊捉贼的把戏也是在民间学的么?” “阿宸,王兄带你回去。” 这两句尖酸黏腻的话出自南荣显。 这两人一个隐藏颇深,一个行迹疯魔,还都是正统皇家人,互咬起来正合适。 南荣宸没再动作,由着南荣显拨开南荣承煜的手,趁着二人较劲的间隙拂袖起身。 [警报!继续违规将强制休眠。] 闻言南荣宸看热闹的心思歇了大半,漫不经心地开口,“若还想让孤做那任务,就听孤的,要不了一刻钟便可见分晓。” 系统刺啦两声,似在思考,[请宿主尽快完成任务。] 南荣宸朝大监招了招手 ,“既然争不出个定论,便让王剑来断。高忠,取王剑来。” 高忠跪在地上,冷汗几乎浸透一身衣袍,上个早朝脑袋就这么被别在了裤腰带上,一口气没松下来心又提到嗓子眼。 饶是他曾在先帝身边侍奉数十年,一时也看不透当今王上要用王剑断何事,但也只能竭力稳住气息应下,“是,王上。” 王上为太子时便颇有手段,又染过一身战场的杀伐气,所幸登基一年来还没有成为暴君的苗头。 可看这情形,今日怕是要见血。 奉上王剑后,他自当退到一侧,省得血溅到身上。他一个阉人现在又能做什么,最多暗示史官记下今日这笔。 南荣宸摩挲几下剑柄纹路,利落抽出,在高忠欲起身退下时偏开力道,剑背打掉高忠头上的帽子,又削去他一缕灰白头发。 高忠是先帝那朝的大监,在新朝第二年便早早告老,直到南荣宸被讨伐之时,不知从何处赶来指认他弑父杀君。 眼看着高忠跪在地上直打哆嗦,南荣宸温声开口,“高公公不必紧张,孤只是试试剑锋。” 高忠闻言一脸惶恐地请“御前失仪”之罪。南荣宸配合地继续宽慰,“高公公侍奉先帝多年,今日又帮了孤大忙,如今也该回乡颐养天年,孤又岂会怪罪?来人,送高公公下去休息。” 两句话间,高忠额间冷汗再次覆了满头,总觉得王上那句“帮了大忙”意有所指,但也只能暂且稀里糊涂地应下,“奴才…多谢王上。” 什么人都杀只会脏了王剑,南荣宸略拂手示意他退下,“天下三分已久,临越问鼎天下是大势所趋。” 满朝大臣还没从国君当朝禅位的事中缓过来,就又听到他们王上这番雄图大志,暂时顾不上心中各怀的鬼胎,齐齐道了一声,“王上仁德圣明,大业指日可待。” 大业如何尚未可知,眼看着王上染上喜怒无常的毛病,他们日后恐怕前途堪忧。 南荣承煜自御台退下,恢复往日端雅模样,“月氏之事困在粮草,王上为此事急火攻心,臣弟愿为王上分忧,七日之内筹得粮草。” 见襄王跳出来把筹粮的事揽到自己身上,朝中老狐狸大概有了论断—今日这出闹剧多半是王上和襄王设的局,奔着筹粮草来的。 想想也是,王上虽年岁不大,但心思深不可测,做出当朝假意禅位的事,定然自有他的道理。 王上曾立誓不成大业便不娶妻生子,履诺至今,膝下无子。眼看着统一天下还不知要多少年,朝中襄王和肃王两党便开始重操旧业,斗个没完。 不论原因为何,王上传位于襄王的旨意满朝皆知,这等机会不能明着用,也不能放过。 户部侍郎许则安上前开口,“臣等替众将和边关百姓谢过王上与襄王…” 他刚说完客套话,暗示王上信任襄王、有传位之意的话还没奏出,就被一道玩世不恭的话声打断,“许大人怕是老眼昏花,人也糊涂了,从哪看出王上是急火攻心?还是说许大人也知道令郎在州府强抢良家妇女、打杀百姓,这才急着替襄王争权好包庇令郎?爱子之心嘛,本王也理解,不过还是要公私分明的好。” 许则安听完这话脸白了一圈,手中的笏板险些掰断,暗骂自家不争气的逆子之余,实在搞不懂究竟有什么地方开罪了肃王,竟惹得让这尊瘟神纡尊降贵地说这么多来驳他,斟酌半天也只回出两句,“王爷误会了,王爷慎言。” “许大人还是先劝襄王慎言,筹不来粮草是欺君之罪,强征粮草更是祸国之罪。” 粮草如何,开不开战,战果如何,南荣显都不关心,甚至这天下落到谁手里也都没差,他单纯喜欢看热闹。 今天这戏本来看得好好的,襄王非要顶着笑面出来碍眼,既扰了他的兴致,那就都别好过了。 南荣承煜偏偏很没眼色,格外话多, “有劳肃王兄担心,臣定不负王上信任。” 信任你?配么?南荣显冷嗤一声,他尚在御台上,不加遮掩地自侧面看向御座上的人,冕旒之下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此刻染上水色,眼看着眼眶也似是红了几分,南荣宸竟是…哭了? 也不奇怪,南荣宸儿时也曾为一只兔子哭上半天,那畜牲的坟估计还在书斋墙角。 不管是真是假,当朝哭出来都够懦弱,让旁人见到足以让皇家颜面尽失,可到底比平日那装模做样的尊容顺眼许多。 麻烦,他上前半步开口,“王上,国事不妨改日再议,还是先保重身体。” 南荣宸胸口痛意更甚,八成是那灵智不全的系统在借此威慑他。 眼中亦有湿意蔓延,钻心之痛虽然难捱,可他也不至于疼哭,但架不住血肉相牵,控制不了。 他这双眼上辈子就这么不中用,重来一次果然还不长进。 此前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因此轻视他的人打服便是。现在才恍然明白:懦弱惧痛、贪生怕死,遇到点伤就轻弹眼泪,这般反派才能衬托主角的飒爽英姿。 想通这处关窍后,他轻笑一声,伸出三指细细擦过剑锋,没管方才的争端,接上自己说了一半的话,“不过孤以为,诸位都做不了忠臣。” 殿上又是一片寂静,站在最首的周衍知神色微凛,拄着龙头杖起身,“王上,可是朝中有何变故?” “周大人不必担心,朝中自是一派平和,”南荣宸作势收剑,“只是孤思前想后,不愿趟这趟浑水。” 他习剑数年,腕上稍一用力,泛着寒光的剑锋便极有准头地刺进血肉,痛意更甚,不过无妨,一劳永逸的事,很值当。 上辈子他被萧元倾那箭射得丢了王剑,苟活半月,还要在狱中咬腕自尽,死得太不光彩。 重来一次总不能再被系统强制休眠,沦为鱼肉。 一剑穿心,他毫不留情地拔出王剑,彻底断送自己的生机,在王剑落地的叮当响中倚回御座上。 “王上!” “来人,快传太医!” “来人,护驾!” … 满朝大臣哭丧声一声大过一声,好像南荣宸说他们“不是忠臣”冤枉了他们。 系统也跟着滴滴个没完,南荣宸无所谓地开口,“反派早死晚死也没区别。” 系统显然没被安慰到,又报了几条违规评论— [呜呜呜,老婆不要啊,怎么这么想不开,死遁也好啊!] … [妈的一群老登,有能耐去舔主角啊,逼死南荣宸算什么本事!] [没逝的,我会自己看同人。。] 人之将死,另个世界有些读书人说话还算中听。这么看来,这辈子没白来,多了份临终关怀。 血色入目,南荣显两步间冲到南荣宸身侧,慌乱中踢开剑把人圈在怀里,柔声低唤两声没得到回应,便用染了血的手虚虚掐上那截白如雪玉的脖颈,“南荣宸,你又耍什么手段,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我要…” 还没等他“要”出个所以然,就被南荣承煜抓住衣袍一把掀开,“不想让王上死就别在这儿发疯。” “司命大人,还请替王上疗伤。” “他是死是活与本王有何干系?”南荣显挣开袖袍,目光仍然黏在南荣宸身上,如淬毒之蛇,人却难得收了反骨,没再上前。 司命承巫神之谕,卜卦问神自是不在话下,更通岐黄之术,曾救下几城身染疫病的百姓。 民间因此盛传,司命得巫神赐药,能起死回生。 作为从二十一世纪穿来的唯物主义者,南荣承煜当然不信这些,可架不住他知道后续剧情,别管是再世华佗还是装神弄鬼,司命确实能救活快死的人。 司命单膝跪在御座一侧替南荣宸把脉,万人之上的君王此刻苍白如瓷偶,他触及那截凝脂般的手腕时不自觉放轻了力道。 他本是奉太后密令前来献卦,谁知慢了一步,意外卷进这等稍有不慎便会脑袋搬家的事中。 此刻手中脉象渐无,君王唇角心口的血色反而愈发浓艳,似能蛊惑人心——能给王上陪葬也是人之所幸。 俗世君王可不配让他为之而死,待手中脉象全无,他起身后语气淡然,“殿下,这剑重伤心脉,臣无力回天。” 第4章 南荣承煜双眸晦暗不明,“司命想好再答。” “臣承巫神之命,前来献上新卦。”司命直视南荣承煜,有恃无恐地开口,“岂料王上不幸殒命,还望襄王莫乱了方寸。” 南荣承煜目光逐渐阴沉,炮灰么,之前没少见,刚开始都这么自信,非要被他的主角光环闪瞎眼才老实,“说起来本王都不清楚司命姓甚名谁,天下人想必也不知道。这么来看你这业务谁都能做,也是时候该换个听话的。” 都道襄王宽厚过头,也不慕权力,是梁家强行架起的傀儡。 原来是场骗局,襄王正打算用他的命演一出兄弟情深。 司命面上不变,“听话的未必忠心,臣自有太后和王上看重的长处。” 便是王上薨逝,明眼人都能看出,襄王身后的梁家也远不及太后的势力。 “没用的东西,”南荣显懒没再听他二人扯皮打哑谜,冷嗤一声,转身看向刚赶来的太医,嘴角倏然噙起两分笑,像是已经冷静下来,“若医得好王上,许你们满族荣耀。医不好么,举家给王上陪葬。” 满朝大臣并一排太医跪在殿上颤颤巍巍,不过但凡耳清目明的都能看出两位王爷此刻正在作戏,天家哪有手足情深这东西,等演完还有得乱。 肃王和襄王一党互看两眼,默不作声地拉开距离,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周衍知。 满朝皆知,周阁老蒙先帝所托,虽身居高位却从不结党、忠君为国,为朝中清流之首。 能得周阁老支持,这王位才能坐得名正言顺。 事关身家性命,他们想得投入,没注意到一袭白袍不偏不倚地自他们头顶拂过,极其招摇地轻步踏上御座。 “放心,死不了。” 第3章 他这句话成功吸引满朝数十人的目光,半个时辰折腾下来再被这么一吓,心态不好的大臣险些自掐人中,天知道这是上朝还是历劫。 一片惊疑算计中,只有那排太医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平日里看不上乡野游医的心气烟消云散——能来宫里放肆的,要么是嫌命长要么是来挣功名的。 眼前这位一袭白衣却绣着赤红暗纹,老大不小的人只用玉簪束了一半头发,脸长得花里胡哨,又能随意进出宫城,一看就是来扬名的。 还不等满殿的人开口,那人就自顾自地眯起眼,“司命,这么快就不认得师父了?” “忘了也无妨,旁的就由你来解释,为师救王上要紧。” 司命被这句话定在原处,险些端不住一身出尘仙姿:他师父死了二十年,还是他亲手殓的骨,眼前这人怕不是来找死的。 可此刻不是揭穿这狂悖之人的时机,他向来只做万全之事。司命的身份与巫神相通,有怪力乱神的成分在,南荣承煜给他安个“蛊惑君上”之类的罪名便可当众杀他,暗杀的手段更是防不胜防。 当务之急是离开宫城,待回了钦天殿他自有后路。 于是他拱手认下,“徒儿等待师父已久。钦天殿有一生阵,师父亲自启阵或有一线生机。” 谢尘信步迈上阶梯,“二位也听到了,我便先带王上去钦天殿。” 不仅襄王和肃王听到了,满朝大臣也听得明白,并信了大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司命这等孤高之人总不能胡乱认爹,况且到时这白衣人若医不好王上,欺君之罪也少不了司命一份。 南荣显把目光从南荣宸身上离开,抬手拦住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疯子,“本王凭什么信你?” “问他,”谢尘抬手指了下南荣承煜,“问太医也成,实在不行,周阁老也能替你解惑。” 南荣显一句“来人,拿下”还没出口,人就又被南荣承煜拉开,“神使请便。” 南荣宸是反派大boss,果然不会提前下线,这天降bug肯定是来救他的,否则剧情没法往下去。 这天降的bug肯定也是主角团的。 想到这南荣承煜心思稍定,用看智障的眼神扫了眼南荣显,暗骂一声妈的,病子,可还要顾忌着不能崩人设,“王兄若不放心,着人去守着便是。” “只是听说王上入东宫那年中毒昏迷,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王兄离开寝殿。” “再者说,王上若知道肃王兄百般阻挠神使救他,再误会了肃王兄可就不好了。” 他这话说得委婉,根据剧情,当日南荣宸说是让南荣显这疯子滚出去。 南荣显自然记得,扫了一眼那群不中用的废物太医泄愤,“本王与王上的关系轮得着你来置喙?” 南荣承煜没再作声,就嘚瑟呗,等他登基第一个收拾南荣显这个神经炮灰。 见襄王也称这白衣人一句神使,满朝文武对这人神使的身份信了大半。 传说巫神世代护佑临越,司命能通神谕,司命的师父当然当得起“神使”二字。 神使亲临,看来王上命不该绝,襄王肃王两党又互看一眼,双双庆幸方才没妄动。 庆幸之余又不忘鄙夷一句,对面的老不死平日叫得挺欢,真遇到事儿缩得比谁都快。 谢尘颇有风度地微微颔首,俯身拨开帝王面前十二道冕旒,又将其放回原处理好,随即揽上南荣宸的腰,轻巧地把人揽进怀里。 南荣宸身上未干的鲜血染上那袭月白衣袍,汇进暗红纹路中,将其染得鲜红,隐隐流动,分外诡异。 这般变化没逃过周衍知的眼,他将信将疑地开口问询,“还请神使告知王上伤情。” 谢尘微微皱眉,在数道目光注视下开口,“伤得不重,就是眼哭红了。这腰也不过盈盈一握,可见为国操劳。” 这叫伤得不重?王上会哭?这些是重点?这话简直有辱斯文,满朝大臣敢怒不敢言,“是臣等之过,日后定尽心辅佐王上。” 这话原只是客套,可亲眼看到王上无知无觉地依偎在这神使怀里,帝袍上的血迹触目惊心,整个人生气全无,一众老狐狸倒难得生了点真心。 王上十四岁入东宫,在朝听政时屡出良策;十六岁随军出征连下西吴五城,打下疏勒等蛮族小国;登基以来着手肃清朝政已见成效,是个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 只是可惜,注定做不了临越之明君。 “诸位误会,本使并无问责之意,不过是恰好见诸位个个身宽体胖,随口提上一句。” 这话一出,众臣险些挂不住脸色,又是周衍知上前岔开话题,“那便有劳神使照看王上。” “周阁老言重,”谢尘抱着怀中人走下最后一节白玉梯,“本使久不涉尘世,也是头一次见逼死君王的事,权当看个新鲜。” 神使这口舌恐怕肃王来了都得退让三分,何况他们。别说开口辩驳,恐怕应和一句都要得个新罪名,满朝大臣索性闭嘴装死。 见满朝无人再言语,谢尘留下一句“告辞,王上本月休沐,朝中事宜诸位看着办即可。”便飘然离去。 送这尊大佛时,众臣心性已经磨炼得差不多。是以那声尖细刺耳的“太后驾到”入耳时,他们已经没多少波澜,走流程一般跪下行礼静待后文。 一贯以温柔从容面示人的太后撑着雪棠的手急急走来,一脸担忧,“周阁老,王上人在何处,可有大碍?” 论血缘亲疏,襄王和肃王身份最高,可太后素来对他二人冷淡疏远,这一声“周阁老”不仅于无形中向朝臣证明这点,同时又彰显对周衍知的信任。 自然,太后的拳拳爱子之心也让人动容。 南荣承煜静静看着他这真正的生母表演,放到现代,奥斯卡没太后他不看。 趁太后与周衍知周旋的空当,他弯腰拾起地上断成几截的玉片,拂去灰尘妥帖地收进袖中,再抬头时眼中异色消失得干净,迎着南荣显嫌恶的目光真诚地笑了下。 南荣显回以冷嗤,又看了眼空着的御座 ,拂袖退朝。 得益于他平日的做派,没人去拦他。盼望着安稳退朝的众臣也只能对着他离去的背影一阵艳羡。 “那便好,那便好,巫神佑我临越,护我宸儿,”太后听完周衍知的话几乎喜极而泣,“此事实在蹊跷,王上素来心性坚韧,定是受人蛊惑才会…才会如此。哀家听闻这剑是高忠呈给王上的,便从他开始查,定要严惩谋害王上之人。” “朝政之事哀家一个深宫妇人所知甚少 ,还要有劳周阁老。不知王上可还有何交代?” 南荣承煜拱手作答,“启禀太后,王上令儿臣与肃王共襄朝政。” 太后眉目间染上两分不满,“且不说这口谕是否为王上本意,储君未立,两位王爷摄政恐怕不合规制。” 南荣承煜温声答话,“母后说的是,儿臣不堪大任,但愿竭力为王上分忧。还望周阁老多多指教。” 周衍知得赐龙头杖,是两朝元老、当今首辅,于王上有恙之时主持大局无可指摘,“王爷言重,此乃老臣应尽之责。” 周阁老如此说,向来不涉朝政的太后也就别无二话。 第5章 襄王一党略有几分欣慰,襄王向来不怎么精明,好在这次没直接把王上禅位于他的事拿到明面上来说,还歪打正着地扯上肃王、请深得太后与王上信任的周衍知坐镇。 如此一来既能暂领朝政立下威望,又不至于背上逼迫蛊惑王上禅位罪名。 可他们一句大智若愚还没夸完,就听到襄王哪壶不开提哪壶,“儿臣也会尽快筹得粮草,不会误了出兵月氏之机。” 他们怎么不知道襄王有筹粮的本事? 不出所料,明面上的支持者都一脸菜色,在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南荣承煜早就觉得他穿的书八成是古早爽文,爽点一个比一个老套。 相比之下,筹粮这个剧情点是他自己选的,不算太无聊。 按部就班地铺垫完爽点后,他望向御台上染血的王剑,有反派boss的爽点才叫爽点。 *夜半时分,月上柳梢。 雕花木窗“吱呀”两声,微凉夜风吹动烛火,火光随之乱摇,南荣宸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然后明白自己怕是没死成,心中一阵燥意,系统又不长眼地出来扰他。 [系统365:恭喜宿主完成出兵月氏任务,但请规避侥幸心理,严格遵守剧情安排。] 南荣宸不想知道任务怎么完成的,只觉得厌烦,“是你救了孤?” [365:宿主顺利完成任务,作为奖励,维持宿主生命体征直到被主角团救助。] [恭喜宿主,当朝禅位自刎,昏君人设立体度加一,主角团魅力大幅提升。] [检测到宿主超凶,即将进行心理疏导,据目前书评数据分析:反派南荣宸狠辣温柔,身娇体软,超绝美强惨…… 建议疏导方式:有点脾气怎么了?宠着呗 ……] [365:任务二,借春猎折辱赫连翊。] 乱七八糟的南荣宸一句没听进去,也没心思去猜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也暂时不想管是哪个不长眼的救了他。 活都活了,就先睡一觉。 系统仍在喋喋不休,又报起了违规评论。他扯了下锦被侧过身去,倏然瞳孔骤然紧缩,下意识摸向枕下。 于此同时,[系统365:滴滴滴,系统错误!] 多年来的谨慎猜疑早已如附骨之蛆,南荣宸寝宫的枕下放着把匕首。 按理说他此刻必定不在寝宫,可那把做工精巧的匕首却在此处,他来不及多想,将刀刃横在一段洁白脖颈之上。 面前那“人”不要命地靠前,脖颈穿短刃而过,不见血肉。 南荣宸上辈子不信鬼神,可既然他能重生,现在倒也接受良好—这“人”皮相姣好却透着森然寒意,再加上眉心一点诡异的红痕,多半是索命恶鬼。 那鬼东西屈起二指还贴近他眉心,带来冰凉触感,“啧,白救你了。” “本座还周到地替你取来枕下的匕首,喏,连你跟人定情这枚同心结都取来了,你就这么报答本座?” 第4章 原来是这东西救了他,南荣宸仰躺在榻上转了下手中的匕首,“这世道鬼物也能救人么?” 人神鬼魅都来追随效忠,南荣承煜不愧是主角。 鬼物像是受不了别人的话落在地上,立刻接上一句,“啧,没规矩,不想死就别动。” 南荣宸想死,所以他抬手掐住鬼物的脖颈。不出所料,鬼物按上他眉心时,已经有了人形。掌心冰凉如玉,手感还不错,“什么东西也敢来跟孤谈规矩。” 鬼物丝毫没有反抗,气急反笑,扼住他的手腕缓缓贴近。 二人间距离寸寸缩短,南荣宸手上力道加重,希望这鬼物一怒之下,能将他一击毙命。虽说最近死得有点多,也都没死成,可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 被系统烦得觉都睡不安生的日子,他一个骄奢淫逸的昏君怎能受得了?也就顾不得死在谁手里。 几息之间他唇上一凉,整个人随之无法动弹。 被鬼物碰了下而已,他还不至于没出息到僵住的地步,是被施了定身术法。 看来这鬼物走的是吸食阳气的路数,配上那副皮囊,是志怪话本里的艳鬼无疑。 这过程慢是慢了点,但胜在一点不痛。南荣宸满意地准备闭上眼静待死期。 窗外猝然响起一声惊雷,他后知后觉地想起系统刺啦几声消失的动静,艳鬼又在他耳边开口,“本座没有杀人的爱好,松开。” 南荣宸身上的术法随之消除,端起喜怒无常的昏君做派,抬手手重新握上鬼物脖颈,“没用的东西。” “小白眼狼,知道本座是谁么?小时候还会规规矩矩地行礼祭拜,”谢尘揉了下自己脖子,又不安分地将手将手伸向眼前这人脸颊,“手感八成也大不如前。” 祭拜?两辈子加起来南荣宸也只承祖制祭拜过巫神。彼时他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也只是做个表面功夫。 见他还不说话,谢尘手指一勾,一枚同心结自君王枕下飞出,落在他掌心,“难不成是怪本座轻薄于你,污了你对那帝师的情义?” 他没兴趣管这人间情爱之事,不过是见南荣宸不应声逗弄一下。 南荣宸没看那同心结一眼,“巫神有名字么?” 谢尘正琢磨着这小白眼狼的心思,有问必答,“谢尘。” 南荣宸重复一遍,“谢尘,你看孤命相如何,能做千古一帝么?” 谢尘毫不犹豫,“本座自会助你。” 他定是这世上最倒霉的神,历劫醒来身上多了九重命契,不知哪个闲人干的好事。 所幸凡世君王所愿无外乎统一九州。天下三分已久,也是时候合而为一,此事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助这冤家契主如愿便是。 只不过南荣宸年纪不大心思倒深,当朝自刎不说,神魂竟不愿苏醒,心口伤处也迟迟不见好转,颇为棘手。 南荣宸闻言勾起无害的笑容,这辈子真是精彩,不仅有个妄图管束他的系统,连巫神都亲自下凡来诓骗他。 上辈子他钟情帝师,生怕亵渎明月,唯一放肆之举便是让帝师替他挽发。 他指尖勾起谢尘垂落的白发,“谢尘,你们神仙都这般好看么?” 谢尘闻言一怔,这点微不可见的变化尽入南荣宸眼中,“孤对你一见倾心,可否也让孤看一看你的心?” 都说神仙无情,这话果然噎得谢尘无话可说。手起刀落,那把镶金嵌玉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进谢尘胸口。 鲜血染红月白衣袍,南荣宸出够了气,将短刃随手一扔躺回原处,“不想死就滚。” 窗外又起惊雷,一声响比一声。 谢尘垂眸看向心口的秾艳鲜血,于春雷声中又见一劫。 他掐诀将手心那枚碍眼的同心结烧成灰烬,顷刻间消失不见。 折腾半天又静下来,南荣宸才觉出心口伤处的痛意,默默给巫神记上一笔,既救了他又没本事医好他,无能的东西。 [系统365:…请宿主按要求执行任务,否则伤口不能痊愈。] 反派真不是好当的,自戕不能成功,系统又变着法子磋磨他,好吧,那便如他们所愿。 走昏君剧情么,可以,不过这昏君怎么做他说了算。 系统离开和冒出来的时间也过于巧合,南荣宸心中有些猜测,纡尊降贵地拾起匕首,轻生开口,“谢尘,你的心孤很满意。你若不回来,孤便当你已然陨落,只能自戕谢罪,不对,是自戕殉情。” 这话何其荒谬,他自己说完都没忍住笑了一声。 可殿门打开的吱呀声确实传来,他两指摩挲着匕首鞘上的宝石,垂着眼开口,“既没死,还不来替孤换药?” 司命闻言脚步一顿,接过盛着伤药的木盘,屏退侍从,独自步入君王暂住的正殿,放下手中木盘行礼,“是臣的疏忽。” [违规评论:谢尘没来是吧,老婆就当他死了吧。] … [系统365:宿主请勿偏离剧情。] 啧,猜错了,南荣宸扔掉手中的匕首,系统还在说个没完,他抬眸看向司命时眼中带着不悦。 但换药谁来都一样,都道司命妙手回春之术曾得巫神点拨,怎么也比上辈子那些军医强。 眼前君王只穿着明黄寝衣,外袍还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乌发随意散落,比之半月前殿上所见之人少了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不该在君王身上出现的蘼艳。 平日之隔着冠冕窥探不得的凤眼正睨着他,却隔着层水雾,让人看不真切。 他试探着开口,“王上已在此处休养半月,朝中…” 自入钦天殿以来,司命便被奉为神仙下凡。 黔首之言粗鄙无知,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入俗世庙堂,沾染阴诡谋算,是为他欲成之事。 谄媚事君王当然非他所愿,若不是南荣宸那句“既没死”,他不会主动经手给世间最狡诈的君王换药之事。 南荣宸没心思与他多说,习惯性敞开手示意侍奉之人替他宽衣,“换药便换药,司命何时关心起朝中之事了。” 第6章 司命动作一滞,旋即俯身握上寝衣袖袍,绸缎入掌丝滑,还沾着似有若无的温度。 掌下之人举手投足间满是奢靡疏懒,却透着股高贵冷清的瑞脑香,轻易惹得人乱了心神。 衣料摩挲间,司命又触及天子腕上的皮肤,泠然一片,和着晃荡的烛火将他的思绪拉到摸脉之日。 外袍尽数落入手中,他想起当日他断南荣宸再无生机,不由攥紧手中衣袍。 当日他“师父”道天子自戕前哭红了眼,他只当是缪言,可眼前天子眼尾这抹红… 满身血煞的命定昏君也会如此么? [一级违规评论:天台一位真香哥已就位。] … [啊啊啊,受不了了,谁来弄死司命?] 另个世界的读书人不知发的什么疯,违规个没完,不过弄死司命这个想法比早前骂他的那些顺耳。 司命这等自恃清高之人,跟南荣承煜如出一辙。 比起直接弄死,他突然更想看看不染纤尘的司命能忍到什么地步。 待南荣宸两指搭上贴身寝衣的系带,司命才回过神来转身取药,却见那药握在他“师父”手中。 [365:滴滴滴,系统错误!] 第5章 一声“系统错误”后,系统声音再度消失,南荣宸抬眸看向不知何时回来的谢尘。 虽然不知道系统和谢尘有何关联,可他确定谢尘有些用处。 他微抬下颌示意,“你来。” 司命闻言退到一旁,见天子随意扯下寝衣袖袍,露出心口被渗出的血染红的纱布,仿若凝脂玉偏偏染上胭脂。 销金帐垂落前,南荣宸才想起司命还杵在殿内,太后手下的人,看他的目光自然好不到哪去,“怎么,司命还有朝事要说与孤?” 金线纹绣的锦帐将那两道身影挡住,司命没行朝堂之礼,“臣告退。” “既无事,便替孤向巫神再求一卦,”南荣宸盯着谢尘正在收纱布的手,“问问孤是否能做临越的明君,成就大业?” 上辈子他在百姓心中坐实这昏君之位离不开司命那一卦——昏君南荣宸满身血煞,触怒巫神,是以腊月无雪。 既然这些人如今还想诓他,总得说些顺耳的来听他,至于愿不愿意说,就不干他的事了。 谢尘将伤药涂到南荣宸心口,说出去而复返后的头句话,“我替王上卜的卦不好么?” 巫神亲口所说,天底下都没有比之更准的卦,可惜是假的,南荣宸正要开口,就听司命应下这差事,“两日后臣入宫奏明卦象。” 主角团倒是上下一心,南荣宸淡声道,“如此便退下罢。” 见司命空着手从殿内走出,心腹侍从跟上前去,替他披上披风,“更深露重,师父当心身体。那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可有为难大人?” 司命淡声道了句,“不曾,王上已然醒来,着人尽心照顾。” 他这“师父”来历成迷,却有些本事。当日那“生阵”之说本是他脱身之计,没想到他“师父”不到两个时辰便将王上救回。 普天之下能有这等本事,又主动来与他攀扯关系的,多半与他师门有渊源。 如今的形势,手上无权就只能任人宰割,谋权免不了要用人,只要互相有价值,便先利用下去。 心腹接着追问,“独留那人与王上在一处,可会对师父不利?” 司命闻言捻了下手指,声音沉下去几分,“不会。” “莫要妄议君上。” 心腹急忙应下,虽然没明白他怎没就妄议王上来。 见司命不像动怒的模样,他瞧了眼漆黑的天色,这时候连鸡犬都在梦中,便是真议论两句,也没人知道。 如他所想,南荣宸自然不知道殿外的事,谢尘一言不发地系好绷带,又要去替他拉好方才褪下的袖袍。 方才响了几阵的雷终于有了用处,窗外响起淅沥雨声。 这番折腾下来,南荣宸有几分困意,想起系统那刻,一句“好了,巫神请滚吧”只得违心地换成了“谢尘,雨夜风急,今夜便歇在这殿中吧。” 风雨中雷声又起,谢尘看清这一劫为何,掐诀把地上那把匕首召到手中,洗去其上他的血迹,归鞘放回原处。 说完这话,他便躺回榻上,不偏不倚落在南荣宸身侧,“事已至此,便先一同就寝,剩下的明日再议。” 身侧锦被随之下陷,南荣宸还没沦落到要为了避开系统与旁人同榻的地步,正要开口赶人便失去意识。 一夜“好梦”。 *翌日云雨初霁,南荣宸醒来时天光大亮,入朝听政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等好梦。 榻上乃至殿内都只剩他一人,他索性只当昨夜谢尘没来过。 躺了许久浑身松泛,他抬手揽起半席锦帐,侍从连忙跪下问安,“参加王上,臣侍奉王上更衣。” 递上帕子后,他鼓起勇气接着开口,“王上,萧御史日日都来钦天殿,可都被司命大人的师父拦下了,怕是有要紧事。” 南荣宸接过帕子,见这侍从圆脸圆眼,闲闲问一句,“他今日又来了?” 侍从不敢再直视天颜,忙低下头去,可王上当真风华无双。 往日祭神大典他只远远见过王上,只能瞧见一身玄黄王袍和君王十二旒。 钦天殿上下都说王上狠辣果决,不近人情,乃俗世凶神恶煞之人,可王上如此好看,同他一个下臣说话都如此柔声细语,怎会是那样的人。 “萧大人每日早朝后都来钦天殿,今日还未走,王上要见萧大人么?” 南荣宸将用过的帕子递出,捏捏把哪小侍从的脸颊,拿谢尘当挡箭牌,“没办法,你们司命的师父不让孤见他。” 小侍从半张脸连带着耳根被烧得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早知道就不答应师兄代做这个差事。 南荣宸明知道这小侍从背后之人是想诱他猜疑谢尘,最好能将谢尘杀了,免得节外生枝。 原因么,自然是他对萧元倾宠信有加。 可对着这单纯得过了头的小侍从他没法生起气来,随手将枕下那把匕首递出去,“怕什么,他们的事与你无关,孤又不会罚你,赏你的。” 小侍从伸手接过那把嵌着足足三枚晶莹玉石的匕首,“臣…谢过王上。” 书上说得不假,眼见为实,王上分明跟“凶”“恶”二字不沾边,定能做个明君。 难得见着不掺半点假的喜色,南荣宸心情好上几分,连窗外的鸟叫声都动听了几分。 “肃王殿下,大人吩咐过王上本月不见朝臣,擅闯钦天殿可是重罪!” 南荣显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卫拦住这群钦天殿的废物,“本王还没问你们钦天殿关押王上的罪,不想株连九族就滚!” “快去禀报司命大人和…那位!” 南荣显径直走近主殿,一把推开虚掩着的殿门,却见南荣宸正抬手撑开雕花木窗,一只青羽鸟正在他掌心啄食。 而他身后站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侍从,手里握着南荣宸惯来放在枕下的匕首。 看来南荣宸永远不会长记性,又在骗他,“阿宸,王兄来接你回宫。” 掌中的青羽鸟本就胆小,一听到动静即刻飞了,南荣宸拍掉手心的糕点屑,“王兄,还要孤再说一遍么?滚出去。” 第6章 南荣显面色一白,两步之后,脸上又突然挂上些笑意,“阿宸以为这命令我还会听么?” 自从当年他负气离开南荣宸的寝殿,无论他使出什么手段,南荣宸从未再跟他耍脾气,更没再让他“滚”过。 明明说过永远与他在一起,却待宫女侍从都比待他亲厚,把他当傻子骗。 想到这,他看小侍从手里那把匕首更不顺眼,“擅动天子之物,司命就是这么给钦天殿立的规矩?” 小侍从没见过这架势,腿一软跪到地上,他早听说肃王行事乖戾,路过的狗只要惹了这位王爷都得脱层皮,结结巴巴开口,“王爷…不关司命大人的事…” 南荣宸伸出手安抚快被吓坏的小侍从,“王兄要与一个孩子过不去?” 肃王满京城出了名的手段狠辣,但幼时的他觉得南荣显肆意畅快又重情重义。 当年他刚开蒙,跟其余皇子贵族一同在国子监读书习武。时机不巧,正赶上先帝与太后生了嫌隙,有废后之意。 这等落井下石的机会其余皇子自然不会放过,趁下学的间隙将他堵到御花园一角。 “死了这条心吧,父皇岂会立废后的儿子为太子?” “听说咱们三弟生在邺州,没准是个野种呢?哈哈哈” … “跟个女娃娃似的,该不会要哭吧?” 当时南荣宸不过五岁,加上总也吃不壮实,又过于白净,跟那群人比不仅身板颇有差距,气势弱到极点。 他知道硬碰硬讨不到半点好处,于是朝为首那人招手,“前阵子我在勤政殿睡醒,偶然听到父王同周大人提到什么太子之事,王兄想听听么?” 第7章 不出意外,那人边说着“别想耍花样,否则被打哭你也是你自找的”,边朝他走近。 自他记事起先帝就待他极好,几乎与民间父子无二般,连勤政殿都由着他出入,听到两句先帝和周衍知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他当时不过稚子,只知道当了太子便要离开母后独自住进东宫,很是抵触,不过这帮人很想当太子就够了。 待那人附耳过来,南荣宸握住手中的梅花枝,踮起脚尖用尽力气戳进那人脖颈。 太后爱梅,他特意将梅花枝尾削尖,盼着梅花插在瓶中能晚几天枯萎,没想到还没回宫就这么糟蹋了。 那帮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一把将他推得后退两步,又揪住他领子接着骂他。 动手前他就已经做好挨一顿打的准备,算起来也不亏,“雪天路滑,王兄是自找的。” 可当时他还是心底还是不争气地害怕,磕碰一下都能让他疼出泪来,更别提被这几人揍上一顿。 虚握着拳好等了好半晌,没等来拳头,反而等来一道话声,“本世子正要去向王上请安,这种趣事正好能讲与他听。” 后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南荣宸已经记不清,只记得当日的世子热烈张扬,肯为他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几个皇子。 还帮他躲过一顿揍。 当时还是世子的南荣显人还正常,从树上拂下点雪搓在他掌心,又掏出帕子擦去血水,玩笑道,“有点意思,以后本世子护着你。” 此后一段时间他二人形影不离,他渐渐意识到南荣显待旁人乖戾无礼,尤其是对他身边的宫女侍从格外挑剔。 可他又觉得南荣显自幼爹不疼娘不爱,脾气差点无可厚非。 那等苦楚他当时自认受不住——有次南荣显被上一任肃王抽了顿鞭子,草草上药之后又被扔到祠堂罚跪,硬生生跪晕过去,烧了两天一夜。 当年的肃王妃自始至终没走出清修的祠堂看她儿子一眼,守在南荣显身边的“家人”也只有南荣宸。 他心中暗暗立誓要护好这个哥哥。 可护着护着,南荣显找人给了他一箭,淬着剧毒的箭穿透他手臂,要了他半条命。 彼时太后已经与先帝和好如初,先帝偏疼他已久,大发雷霆命人彻查此事,最后以斩首一班侍卫和一个御林军校尉结束。 太后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让他小心肃王,许是怕他不信,又把种种证据摆在他面前。 “宸儿,南荣显已是沈容妃名下的皇子,恐怕早已视你为敌…” 他当年没收住脾气,带着伤当面质问南荣显,没得到一句否定,只有神经兮兮的“阿宸,我说过你不准骗我。是你先骗我的,现在还怀疑我,我只能想办法让你乖乖听话。” 南荣宸闻言攥紧袍角,手臂上伤口绷裂开来,八成也痛得红了眼,厉声让南荣显滚出去。 自此之后,南荣显三番两次挑衅威胁他,屡次对他身边之人下手,用尽手段把他从东宫的位子上拉下来。 再后来,南荣显被他找由头遣往封地,蛰伏数年后亲自领兵前往上京围攻于他。 “本王没那个闲心,”南荣显上前拉开南荣宸覆在小侍从身上的手,暗骂一声“蛊惑君心的狗东西”,转而将那截手腕攥在掌心。 “跟我回宫。” 南荣宸不想回宫,使力气挣开。可他重伤刚醒伤了元气,使出的那点力气尽数回到自己身上,心口还没痊愈的伤处刺痛一下,“南荣显,你有完没完,松开。” 南荣显听见这话心下莫名一紧,又见南荣宸蹙起眉,忙松开手,“可是伤口还疼么?怎么看顾王上的,还不去请太医?!” 小侍从如蒙大赦,握住已经藏在袖中的匕首连忙离开。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又远去,南荣宸看到南荣显满脸的担忧,觉得稀奇,连他这王兄都能忍住性子演手足情深了。 可到底是术业有专攻,南荣显不是作戏的料,只演了几息的功夫就原形毕露,“这位子是王上自己选的,受点疼也是活该,哪轮得上本王担心。” “王上当朝禅位又…自戕,”南荣显难得地打个磕绊,继续下去,“是受襄王胁迫,本王只是希望王上尽快回宫处理此事,以免襄王专权,祸乱朝纲。” 原来是找他回去分权的,南荣宸抚了下心口的伤处,看向窗边那把简陋的椅子,慢悠悠地开口,“王兄…” 他刚唤出这两个字,就见南荣显满脸不情愿地从软榻上取来两层软垫,妥帖地铺在椅子上。 南荣宸心安理得地坐下,一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半边脸,“孤没受人胁迫,禅位与襄王不过是觉得他更有用,唔,至少比王兄有用。” 见南荣显脸色暗下去,他话音一转,“可后来觉得,还是王兄待我真心。” 这是实话,至少南荣显不是主角团的人,兴许也没少被利用,按系统的话说,是个炮灰工具人。 南荣显对他的恨意也从不藏着,可不就是满朝待他最真心之人? [违规评论:可怜的南荣显被狠狠拿捏] … [首先,猫猫傲娇,其次天塌下来有这哥的嘴硬顶着。] “违规评论”越来越听不懂,南荣宸把这归咎于另个世界读书人闲得没事胡言乱语,没多理会。 南荣显一口气上去又下来,僵硬地转开话题,“襄王此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筹的粮草,怕是对攻打月氏的事有所图谋,奉劝王上多加防备。” 别到时又要他收拾残局。 南荣宸空着的手习惯性地摩挲衣料,南荣承煜靠的自然是系统所说的主角光环。 至于为什么要助他出兵月氏,多半是为了把他突然禅位的事与筹粮之事掺和起来,从而营造出禅位是他与南荣承煜早有安排的假象。 如此一来,既能借筹粮之事向他表忠心,也能让朝臣知道他对南荣承煜信任有加。 这番行事漏洞颇多,可架不住周衍知和太后手下的老狐狸早已认定南荣承煜堪为明君。 阴差阳错之下,他又当了南荣承煜的工具人。 既如此,这昏君剧情就从南荣承煜开始。 要出兵月氏,疏勒那世子是个有趣的领兵人选。 第7章 “襄王素来不争不抢,不过是梁家用来争权的傀儡,想来不会有二心,”南荣宸开口时带着点为难,些许凉风入喉,虚掩着唇咳了两声,“梁有章一党倒当真不好对付...” 南荣承煜不会有二心?宁愿相信南荣承煜这个矫饰伪行的废物都不信他?南荣显当场就要发作,可眼见着南荣宸咳得眼尾潋滟,他满腹的恼意只能原路吞回去,阴沉着脸去关窗。 南荣宸见状懒声制止,“王兄,别关窗子,闷得慌。” 上辈子死前没能见上阳光,现如今既然还活着,多见一刻是一刻,照到身上总归是暖的。 南荣显已经握住支窗的木杆,闻言眉头一蹙,南荣宸眼盲心瞎、良心更是没半点,支使他起来倒是顺手。 他回头准备刺上几句,正看到那人整个人笼在阳光下,少见的恬淡安宁,话到嘴边成了,“多事,依你一回。” “不过幸好,”南荣宸扯了下南荣显盖在他身上的毯子,在对方起身前望过去,双眼一眨不眨,“有王兄在。” 当日让南荣显摄政的口谕都下了,虽说是临时起意,不用白不用。 用人不疑,他不担心南荣显借机别有所图,南荣显最好能直接把他从王位上拉下去。 左右南荣承煜和主角团那群老狐狸只想要一个对外征战对内弄权的工具人,此工具人还需残暴不仁,算起来南荣显也合适。 “麻烦,”南荣显被那一眼看得撂下毯子直起身来,“这时候倒想起来找本王了?” [系统365:请宿主严格遵守剧情!] 南荣宸不慌不忙地敷衍,“想让孤做任务就听孤的,时机到了自然会去找那疏勒世子。” 365暗中分析一通,没再出声:上次南荣宸总归是顺利完成任务,还触发主角的隐藏爽点,顺带在主角团之外的npc朝臣那立了一遍昏君人设。 最重要的是,南荣宸疯起来毫无征兆,他稍微晚一步,剧情全崩。 综合分析,反派就是反派,超凶,能顺就顺着… 打发完系统后,南荣宸没再说话,垂落的乌发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唇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 南荣显不自觉放缓了语气,将一盏清茶递上前去,“帮你这次便是,不过本王总要讨点好处。” “如王兄所愿,”南荣宸接过茶盏饮下一口,没甚茶香,口感也极一般,聊胜于无。 南荣显要权要名声要王位,给他就是,反正最后都会落到主角手里。 南荣显没想到他这弟弟答应得如此爽快,他不过随口一说,自己都不知道要讨些什么。 疑虑间,他打量南荣宸几眼,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两片被茶水浸润的唇上,南荣宸近日屡屡向他示好,只可能是想同他重归于好。可这么几句话就想打发他,简直是痴心妄想。 第8章 “阿宸可要记好今日之诺,”南荣显阴恻恻开口,想和解么,先把身边那群碍眼的杂碎处理掉再说。 王位的诱惑在前,南荣显也啰嗦起来,南荣宸放下茶盏准备送客,描金盏落到桌上时,一截月白袍角恰好落在其侧。 “随口一诺而已,忘了又如何?”谢尘毫不见外地坐在窗棂上,顺手将桌上的茶倒了,“这茶也太次。” 南荣显见到这人就来气,半个月以来,他明里暗里没少派人来钦天殿,都被司命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师父”拦下,偏偏他还动不得这人。 如今南荣宸醒了,新仇旧恨,顺带着收拾这惯会装神弄鬼的钦天殿。 他朝赶来报信的亲卫开口,“本王得到消息,此番王上遇害和你脱不了干系,来人,押到大理寺严加审问。” 自南荣显入沈容妃名下,以沈家为首的众臣都归到他麾下,其中包括大理寺卿。 这辈子走到此处,南荣宸登基不足一年,还没顾得上动大理寺,毕竟有刑部为其掣肘,上辈子他觉得刑部尚书忠于他。 可到最后,他那数道罪状里还有一条,“任用酷吏架空刑部尚书,以法谋私。” 南荣宸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不打算管这闲事,巫神何其神通,也用不着他出手相救。 谢尘抬手拦下南荣宸悠然看戏的手,摸住脉象,“王上已无性命之忧,好生养着即可,草民就算进大理寺也能安心了。” 草民?南荣宸迎着灿然日光看向谢尘,仍如看戏一般,由着他俯身贴近,不多时耳边传来混着热气的话,“王上也要记得,本座是为你进的监牢。” 这忠心表得还能再生硬一些吗?南荣宸向后一倚错开距离,无情到连目光也没分给巫神,朝南荣显开口,“肃王请便。” 刚才还王兄,一盏茶的功夫就肃王了,南荣显讪讪启唇,“那人同王上说了些什么?” 凑这么近,显得他是外人。 “肃王何时爱管起闲事了?”南荣宸掀开毯子起身,钦天殿这几日有的闹腾,他不想凑这热闹,“去猎场行宫。” 自几年前南荣宸背信弃义与他决裂,南荣显再未私下与南荣宸独处过,与旁人一样,见到的都是衣冠齐整的太子、君王。 而如今,南荣宸乌发半束,松松垮垮裹着玄色常服就要往外走,他从侍从手中接过披风,天子此貌旁人岂配看,“离三月春猎还有些日子,去那地方作甚?” 南荣宸自顾自系好锦带,懒得答他,“照做便是。” 姓谢的那句“还需静养”犹在耳边,南荣显只当让着病人,“本王随你去。” “不必,朝中需要王兄看着,”南荣宸随口拒绝,南荣显怕是被王位冲昏了头,这般多心又多话,“肃王若是不放心,着人跟着便是。” 钦天殿自诩物外之境,自正殿而出环山绕水,放眼望去不见红砖黛瓦,只余苍翠点缀着雅致殿宇,怪不得能养出青羽鸟。 南荣宸漫无目的地扫过一池春水,被一身绯色官袍扫去本就不多的兴致。 他只当没看见,死去活来又死期未卜,他只等着死遁之日,没人再配得上他的爱恨。 天地广阔、群山相叠,他上辈子只在宫墙和边关沙场当个困兽,尚比不得这青羽鸟。 “臣来请王上回宫。” 南荣宸垂眸看着立在一侧朝他行礼之人,萧元倾,他入东宫那年先帝亲点的状元郎,出身世代书香的萧家,六艺皆精,才华倾世。即便入仕也没磨去一身君子骨,将深红官袍都穿得清朗端正。 上辈子他最爱帝师穿这官袍的模样,此时却不想多看一眼,片刻没停地往前走,却被扼住手臂,“臣,担心王上。” 南荣宸停下脚步,极有耐心地一根一根掰开萧元倾的五指,“是么?老师若这般得闲便去替孤理一理御史台的旧账,也比说这些空话来得实际。” 若是上辈子萧元倾亲口说一句“担心”,他能一路考虑到成就大业之后退位归隐,过平淡日子,再不让萧元倾担心的事。 可此刻他只觉一阵恶寒,踏上马车前扔下身上的朱红披风,朝南荣显开口,“脏了,改日还王兄一件。” 虽然不解其中缘由,南荣显没管落到地上的披风,南荣宸这事做得合他心意,“萧元倾开罪你了?” 南荣宸闻言放下马车上的锦绣帷裳,“去九安行宫,你们肃王自行回去。” 肃王跟低调半点不搭边,每每出行必得全副仪仗,今日虽仓促,也带了半副亲王仪仗。 车马官战战兢兢地看向肃王,满朝皆知,肃王和王上争斗多年水火不容,如今肃王被王上当众下了面子,正是神仙打架,免不了殃及他这池鱼。 不出所料,肃王脸色一变,车马官做好跪下的打算,却见他们王爷扬唇一笑,“还愣着做什么?听王上吩咐。” 南荣宸坐在马车上听完南荣显分配守卫,将手靠近镂金暖炉上,暖意顺着十指流遍全身。 目送马车离去之后,南荣显领着亲卫堂而皇之地在钦天殿外拦住萧元倾,“萧大人平日都是这般冒犯王上的么?” “既得闲,不妨酒楼一叙,本王请客。” *马车一路奔波,傍晚时分方到京郊九安行宫。饶是这马车貂皮鲛绡铺了几层,华贵舒适,南荣宸也折腾得半身倦意。 他自幼习武,本不该如此不中用,只因以太子之身亲征疏勒时受了些伤,太医问诊后说伤及根本。 他没将这话放在心上,登基第五年仍御驾亲征,也是死前才知晓,这伤及根本是如何伤的。 身份最末的车马侍从俯身跪成人凳,南荣宸没有这等把人当物件使的习惯,挥手示意他退下。 车马官很快反应过来将那人喝走,又命人取来木梯,伸手要搀着南荣宸下车。 此人是肃王手下的人,聒噪一片惹人心烦,南荣宸指了下那刚站起身来的车马侍从,“你来,其余人不必跟得太近。” 车马官看贵人脸色的功夫修炼得炉火纯青,王上孤身一人秘密前往行宫自然不喜肃王的人跟着,“谨遵王命。只是舟车劳顿,可要臣着人备上汤泉?” 南荣宸点头应下,他倒也没这么急着要见那疏勒世子。 本就是消遣之事,早一分晚半刻无甚区别。 两个时辰之后,他无视被系统控制着愈合不了的伤处,迈入水汽氤氲的汤泉。 他来得突然,此时又不到春猎的日子,行宫上下还没张罗起来,是以能落个清静。 云雾素纱飘荡几下,几盏酒入喉,他抬手结果夜光杯,晃荡几下杯中葡萄酒,“此时无人,正是行刺的好时机,还不动手?” 第8章 正握着酒壶斟酒的车马侍从闻言松开壶柄,贴着袖子抽出薄刃直冲南荣宸脖颈而去。 可惜事与愿违,他使出去的力道被拨回自己身上,腕骨咔嚓响了几声,短剑随之滑落,不偏不倚落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中。 南荣宸垂眸看向手中的短剑,薄如蝉翼,剑刃泛着凛冽寒光,“云铁所制,怪不得能带进肃王府。” 仇人就在面前,竟还在把玩他的短剑,戚言蓄势准备殊死一搏,他本就没打算活着离开行宫,可肃王府查探严密,他身上并无其他武器,只能赤手空拳扼向暴君脖颈。 南荣宸从刺客手里救下夜光杯,索性以短剑替之,省得他又要去毁那琉璃酒壶。 戚言随之一怔,很快反应过来这暴君是在拿他作消遣,简直狂妄至极,用了十成力气朝前刺去。 剑刃破空,他背上猛然受力,跌入汤泉池中,水花四溅之下,手腕硬生生被带着转了方向,薄刃正抵在他恨不得啖肉饮血的暴君心口。 南荣宸靠着白琉璃池壁,衣料半敞,露出的纱布被利刃划破,“下次朝这儿刺,比较容易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伤口已经渗出些血来,系统却没动静,这人八成是主角团的,死遁么,总要假死一次,这人剑是快,人又不大聪明,留着有用。 他手上一动,仍借着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利刃落入水中又溅起些水珠,“今日你杀不了孤,还想活不想?” 这暴君竟有这般劲巧功夫,戚言咬牙开口,“我就算化为厉鬼也定会带你下地狱!” “有志气,”南荣宸上下扫过面前这刺客,顶多二十出头,周身气质疏朗,脸绝不该是这个模样,该是用了易容之术,说起来他只在话本中见过,“为了杀孤做了太监?” 戚言见这暴君一副自得模样,没再动作,本想着他只要忍下这一时,就还有机会将暴君一击毙命。 可这还能忍? “你他娘的才是太监,欺人太甚!” “哦,”南荣宸迈步上前,抬手覆上他脸颊边,沾着水的三指摩挲片刻终于瞧见假面边缘的痕迹,易容手法倒是不错,“那便留在孤身边做个侍卫。” 指腹温度掺着水汽隔着那层假面传到脸上,耳根又被指尖一触即离地碰了几下,戚言脑子里似有烟花炸开,定定地看着那道修长身影在哗啦水声中离开。 第9章 直到汤池中只余他一人,他紧咬牙关抹茶把脸上的黏腻,这暴君到底是何时识破他的? “你可知我是谁?” “名字而已,孤没兴趣,”南荣宸给自己斟了杯酒,喝下一口才想起他还有伤,“取些伤药来,别惊动旁人。” 如此不把人放在眼里,怪不得视人命如草芥,戚言眉头一蹙,从水中捞出他托人打了足足一月的的短剑,两步间翻身从池中走出,站到南荣宸身侧,目光随着那盏醇滑酒液晃荡,“不想知道是谁派我来的?” 整个京中能在南荣显眼皮子底下安插人的,不外乎两股势力,要么是南荣承煜,要么是周衍知和太后。 也都没差,不外乎是怕他与肃王勾结最后不好料理,使点手段让他二人斗得更厉害些。 “定是肃王,”南荣宸淡声开口,又在这刺客微微亮起双眸的空档接上,“满意了就去取药。” 这辈子真是什么人都想着来诓他。 *翌日乌云当空,春雨淅淅沥沥倒不特别扰人,南荣宸打断车马官的谄媚奉承,随口交代,“他日后就在孤身边做个侍卫。” 车马官拱起手磕磕绊绊,“王上,这恐怕…” 倒不是他心生嫉妒,自古以来哪有没了根的宦官当御前侍卫的道理? 戚言冷着脸开口,俨然一副飞上枝头的嘴脸,“王上之命,你有异议?” 他守在南荣宸殿外一夜未眠,既然这昏君以耍弄他为乐,便先忍下一时,缓缓图谋。 车马官自然不敢有意见,当今王上绝大部分时间能算得上性子好,可这好脾气都跟肃王无关,他一个明明白白的肃王爪牙哪有命多劝? 古往今来断袖之癖不是稀罕事,堂堂天子收个宦官作脔宠也无可厚非。 昨日守在汤泉殿外的宫女都能听到些动静,可见闹的不小,现今为表爱护封个御前侍卫也合常理。 只是这小太监姿色平平,也无纤弱之感,与王上实在不相配。 屏退多余侍从后,南荣宸身后只跟着戚言一人,雨点落在伞上,衬得周遭一片静。 南荣宸对此还算满意,看来这刺客当车马侍从时有一点不是装的——话少。 戚言一手握着紫竹伞柄,一手虚握着腰间的剑,亦步亦趋地跟在南荣宸身后,企图看明白眼前暴君的阴诡意图。 可视线受限,除了那身玄衣,入目的只有一片白得晃眼的后颈。他莫名焦躁,握紧手中剑鞘,一时间恨意迭起,恨不能生生咬断这暴君的脖子,却又不合时宜地想起数个时辰前南荣宸心口的血迹。 南荣宸拂了下被雨打湿的衣袖,“就算恨孤也要好生当差。” 戚言闻言将伞倾斜过去,这暴君果然心性近妖,怕不是背后长了眼睛,能随时随地蛊惑人心,实在该杀。 一路上没再被雨淋着,南荣宸也就懒得管戚言是何想法。 穿过三五道长廊,别有一番景象,几间陈旧偏殿比之主殿和东西各殿算得上陋室。 三年前赫连翊战败被俘,疏勒顺水推舟愿以赫连翊为质子,以表对临越的忠心。 原本最有可能继任疏勒王的世子入他国为质,王位自然另有人选,新王还跟赫连翊别有渊源。 守卫远远见两个玄衣人走过来,只当又是来找赫连翊撒气的,那蛮子没少杀害临越将士,被俘之后也还是桀骜难驯,纯粹是欠收拾。 待看清来人后,守卫才急忙跪下,“参见王上!” 南荣宸扫过几扇破旧木门及宫院里一片残破,赫连翊这三年过得屈辱至此,是他一手促成的。 “赫连翊呢?孤要见他。” 戚言冷着脸抱剑侍立一侧,临越破他城池固然可恨,当年疏勒屡屡来犯边疆同样可恶,这二人最好能咬起来。 守卫面不改色地开口,“王上,赫连翊正在厢房更衣,以免冲撞天颜。” 第9章 南荣宸示意守卫开门,抬步迈上两级石阶,停在灰瓦砌就的檐下,抽出锦帕擦去手上潮意,待戚言收好伞后,轻巧一掷,转身走进逼仄的正堂。 戚言下意识伸手去接,绸缎丝滑触感入手时才后知后觉暗骂一声,连一块帕子都极尽奢靡,还如此使唤他,真当他是侍从奴才,抬手就要将这帕子扔了,南荣宸却好巧不巧地瞥了他一眼。 他深呼一口气卧薪尝胆,将那帕子收好,消魂断梦的瑞脑香随之隐入袖中。 说是正堂,也只摆了一张朽木支起的四方木桌,两张椅子分立其侧,倒跟斑驳的四壁很是和谐。 守卫已经极有眼色地擦净木椅,南荣宸俯身拭过扶手,才将就着坐下。 戚言抱着剑站一侧,冷眼旁观他这骄奢行径,传闻这暴君为太子时屡战屡胜,怕是抢的旁人的军功。 “王上,赫连翊到了,”守卫恭敬地朝南荣宸行礼,看向赫连翊时见风使舵换了神情,“大胆赫连翊,还不快向王上行礼!” 赫连翊一身粗布衣衫只勉强能蔽体,打眼看过去黄皮寡瘦,却盖不住周身的桀傲不逊,硬生生将那抬脚踹他膝盖的守卫衬得寒碜滑稽。 上辈子南荣宸就知道赫连翊很有血性,在战场上重伤之下还能持剑捅死背叛他的亲卫。 但他当时一门心思地想着统一天下的大业,在赫连翊刚被押到上京时着人对他棍棒加身,算是为临越将士雪恨。 战事之下各为其国,他最终留赫连翊一命,扔到行宫任其自生自灭。 再之后周衍知向他进言,说他开疆扩土、杀伐果断是临越之幸,可也要恩威并施,提议让他将赫连翊放归疏勒。 一方面赫连翊数年间安分守己,而那疏勒王多番蠢蠢欲动,若助赫连翊夺回王位,能保疏勒忠心,另一方面也能让天下人知晓他不会对降将赶尽杀绝。 这番话发自肺腑,字字可见忠心,南荣宸没作他想,周衍知拖着病体为他筹谋,若连这都要怀疑,那他就不用为人了。 后来么,这事自然又是他的一条罪状。 待赫连翊被两个守卫按住,双膝即将触地之时,南荣宸闲闲开口,“愿意站便站着。” 两个守卫对着南荣宸堆起笑脸退到一侧,赫连翊随之得以起身。 南荣宸须得微微仰头才能瞧到赫连翊眼中的情绪,很简单,也是想弄死他。 这样的眼神他没少见,但这般被俾睨的感觉他不喜欢,“算了,戚言,帮世子跪下。” 戚言这次是真心实意地遵王命,利落卸下剑朝赫连翊双膝一击,那人便骤然跪到地上。 “孤此番前来是有事想请世子相助,”南荣宸没所谓地直视那双裹着滔天恨意的鹰眸,“春猎之后领兵攻打月氏。” “事成之后,你自可回疏勒去,找你那堂兄寻仇夺位也好,孤都不会干涉。” 听完这话,赫连翊双拳紧握脖颈上青筋尽露,“南荣宸,你痴心妄想,来日我定将你扒皮拆骨!” 上辈子赫连翊可不是这么说的,彼时他听从周衍知所奏召见赫连翊,赫连翊忍辱臣服,他还是把人扔到军营磋磨一个月。 当年与疏勒的几场硬仗,他的左右前锋一死一残,都是拜赫连翊所赐,如今算起来那应是为数不多真心为他冲锋陷阵之人。 他没这么大气量能容下这人,若处境颠倒,赫连翊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而如今赫连翊恶语相向,还作势要起身扑上来,三个守卫上前才将将把人按住,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南荣宸懒得多动,用鞋尖勾起这疯狗的下巴,“既然世子不愿意,那就先学会听话,再去打月氏。” “孤看你天资卓绝,适合当狼犬来驯。” 戚言在一旁看得很是解气,谁不知道赫连翊的母亲是月氏公主,两族历代通婚,血脉相连。 南荣宸让赫连翊领着临越的兵去打月氏可谓又阴又毒,但这屈辱赫连翊活该受着。 “还有一事,”南荣宸让守卫退下,俯身开口,“就算有千般不愿,你总要考虑一下孤那弟弟南荣承煜,准确来说是李成煜,他可是替你求过情的。” 这事说来话长,他也是死过一次才知道,南荣承煜流落民间时与赫连翊相识,交情不是一般的好,至少赫连翊单方面这么认为。 赫连翊如今还没学会收起脾气,大抵是还没跟南荣承煜相认。 他虽是个反派,但偶尔也能做件好事,帮他二人续上前缘。 帮人帮到底,也顺带着替南荣承煜圆一圆剧情,他这弟弟现在正一心藏拙,哪会冒着被猜疑的风险替赫连翊求情。 主角的成功也离不开各路人神相助,赫连翊不过是其中一环。 “南荣宸你什么意思?!”赫连翊被捆得没法动弹,暴怒之下的戾气都盛在眼里,仰着头怒斥时像极了草原上的狼王,“你敢!” 南荣宸用桌上的匕首挑起赫连翊衣袖,对着那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处诚恳发问,“随便一个人都能对世子拳脚相加,世子还反抗不得,孤又有何不敢?” 第10章 “孤相信世子也不想南荣承煜背上通敌叛国之罪...” 他这话说得委婉,根据剧情,主角南荣承煜丰神俊貌、温润端方又不失肆意,文武之事更是样样精通,总之就是无所不能。 这等人物自然人人爱慕,南荣承煜虽无断袖之癖,但架不住赫连翊钟情于他,用情至深。 训狼熬鹰的事急不得,他此时若捅出赫连翊心底那点私情,只会适得其反。 [三级违规评论:猫猫你...至少公式是对的...叹气] ... [别的不说,我作证,那些话本是真没白看] [说到这个,南荣承煜不是穿书的吗?拿出咱们的狗血小说,这不直接乱杀?] 看话本又如何?南荣宸眉头微蹙,另个世界的读书人品位堪忧,为人也一般,没处骂他就胡乱指摘,不如闭嘴。 “到了月氏你大可以借机反叛,届时孤又奈何不了你,这笔交易怎么看你都不亏。” 赫连翊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十分清楚其中藏着深不见底的阴谋,却看不透南荣宸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大苍神在上,你会遭报应的,总有一日我会让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你最好拜一拜你们中原的神,保佑你不会先死在我手上。” 拜神,谢尘吗?南荣宸觉得好笑,也没忍着,轻笑一声。 南荣显去搅朝局,赫连翊去乱边关,这两边事一成,足可以证明他无才无能,当不了主角的铺路石。 再加上他对这些人横加折辱,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借着系统假死脱身。 至于临越,他敛去笑意,临越百姓信奉巫神,历任君王每年亲往巫神殿,祭神之后再与民同乐。 他曾站在数丈城墙之上看万家安居、灯火鼎盛,心怀安民之志,也曾受万民唾骂,言他生而近妖,非死不可消其业障。 事实证明,临越该由南荣承煜守着,主角么,无所不能。 他这个昏君就不必多操这个心。 “来人,世子不慎受伤,替他换身衣服,带回宫中养着。” 戚言正琢磨着南荣宸屏退左右是在打什么主意,就听到这句命令,“你又想做什么?” 新雨初霁,南荣宸立在檐下看向靛青色的天空,“多话。” 看来没谈拢,自恃一切尽在掌握的南荣宸也有吃瘪的时候,戚言幸灾乐祸,“这次在赫连翊手上栽了跟头好歹命还在,下次犯在我手上可就不一定了。” 他的居心本就藏不住,就索性多给南荣宸找些不痛快再送他上路。 为君者多疑又惜命,南荣宸明面上对他不设防,背后怕是不知放了多少暗哨盯他,他偏要时刻提醒南荣宸他存着手刃暴君的心,一刻不会忘。 可南荣宸只“嗯”了一声,在满院子的“恭送王上”中留给他一个背影。 玄衣入云,无端带着几分萧然。 戚言迈步跟上前去,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吱呀两声,赫连翊毫发无伤地走出来,绕过他要去追南荣宸。 他握剑将人拦下,“赫连翊,你也有今天?” 守卫急忙上前打圆场,“这位…大人,王上有旨,让带赫…世子回宫。” 戚言不屑与这墙头草掰扯,回宫好啊,找时间一起杀了,这个念头还没散去,他腕骨倒先被赫连翊死死握住,还被骂了一句,“不知廉耻的东西。” 他娘的骂谁呢?戚言当即就要拔剑,可袖中的锦帕被扯得露出大半,赫连翊趁着他料理帕子的间隙与他擦身而过。 “娘的,回宫先杀你!” *九安行宫由机枢阁阁主亲自起草图纸、选材督建,楼阁相错、廊腰缦回,称得上巧夺天工。 自行宫落成开始,先帝便将三月春猎定在此处,南荣宸独自走到已有葱然绿意的塘边,朝端着鱼食的小宫女开口,“匀给孤一些。” 宫女递上鱼食时脸颊一红,这是她第一次得见天颜,王上竟是这副好模样,性子也是和善,对她一个小宫女都有笑脸。 招鱼逗鸟本就是人间乐事,南荣宸撑着栏杆细细撒下鱼食,看着那群鲤鱼聚起又散开,自在非常。 一轮抢食结束,一条红白鲤鱼撞到池壁却不长记性,打了个圈又撞过去,像是不信它所在的天地有所束缚。 “启禀王上,太后着人来请您回宫。” 第10章 “嗯,”南荣宸将手中的鱼食一股脑儿全撒出去,“回去告诉太后,孤明日去请安。” “王上,太后命奴才等护送王上回宫。” 护送?监视还差不多,南荣宸转身扫了一眼宋祥,这人是太后身边的内侍官,颇得太后信任。 “那便即刻回宫,”南荣宸说完这句径直从振翼亭走出,身后不远不近地缀着十余名宋祥领来的护卫,是御林卫的人,由太后的亲侄子李昌远统率,他上辈子信任太后,也就倚重他这表兄。 这自然又是一桩蠢事。 “孤记得你和高公公是同乡,”他边往前走边问闲话一般朝宋祥开口,“当日事发突然,也不知他可曾安然返乡。” 宋祥恭谨作答,“启禀王上,高忠勾结钦天殿星官蛊惑君上,已然招供伏法。高忠此举实在是有负王上这般挂怀。” 倒也不意外,太后和周衍知不会容许任何一个可能向他投诚的人活着,南荣宸接着宋祥的话往下圆,“怪不得孤当日神志恍惚。” 至于那被牵连的星官,多半是肃王的人,钦天殿至此恐怕尽归太后与周衍知,也就是落到襄王手里。 鬼神之说虽然虚无缥缈,可临越百姓世代信奉,朝中笃信巫神之人也不在少数。 将国运寄托在神仙身上何其荒谬,上辈子他原打算朝局彻底稳定之后着手裁撤钦天殿,没成想先被司命用巫神预言加固了昏君的帽子。 现在么,无所谓,谁爱信谁信,何况巫神确实存在,还是主角团的人,如此一来上辈子他死之后天下必定无忧。 不知剧情究竟崩在哪,值得系统把他拉回来重走剧情。 *数个时辰之后,南荣宸在建武门登上华盖相接的宝马香车,一路上守卫迤逦,最终停在紫宸殿。 在一声声“参见王上”里,太后扶着掌事宫女雪棠的手快步走到殿外,又喜又忧地握住南荣宸的手,拉着他往殿内走,“王上可还有何处不适?雪棠,去偏殿传太医来。” 太后年轻时便是天香国色、名动天下的才女,如今风韵愈浓,珠钗点缀之下华美威严而不失和婉。 南荣宸由着他母后拉着坐到软榻上,顺从地伸出手让太医号脉。 行动上配合至此,嘴上也就能借机偷闲懈怠。 他得个清静,太医和宫女奴才就因此遭了罪,在殿内诡异的静默中眼观鼻鼻观心。 其中在紫宸殿侍奉惯了的老人尤为心焦,往常他们王上见了太后格外亲近热络,比之民间母子也不显疏远,这般冷淡的模样可是头一回。 太医反复摸了三遍脉象才开口奏出,“王上重伤未愈,气血虚浮,须得好生将养进补。” 此时比当日王上自刎于殿上的情景好上太多,他忠心太后多年,这脑袋总比在肃王面前牢靠。 “姜太医如此说哀家便放心了,”太后眉头总算舒展开来,“雪棠,将哀家备好的药膳端来。” “再去传些清淡膳食,安神香也要备下。” 这一通吩咐下来,殿中宫女太监步履频频,忙碌间也不由感慨太后的爱子之心。 交代完一众事宜,太后温声开口,“高忠胆大妄为,不能再用,王上身边不能没个主事之人,可有看得上的内侍?” 南荣宸抬眸对上太后眼中的关切,不带感情地开口,“太后可有人选?” 高忠这颗棋子没了,再换一颗就是。 换成上辈子,这等琐事他向来全听太后安排。他是太后独子,自幼被悉心爱护着长大,没理由怀疑事事为他着想的母后。 太后闻言一顿,这是第一次南荣宸不唤她母后,“内侍局也有些老成持重的人...” 他二人说话间雪棠将药膳搁在桌上,一举一动都矜持不苟,南荣宸垂眸看向那白玉碗,其中盛着各种名贵药材经由繁琐工序炮制而成的膳食。 这药膳功效甚佳,益气补血不说,还能助人纾解烦恼。长久食用记忆衰减,变成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怎么不算再无烦恼? 为免发疯伤人,这药膳还能让人外强中干,日益衰弱下去。 他上辈子死之前才知道他母后的良苦用心:若是他脱离掌控或者再无价值,便让他突发疯疾,提前暴毙,免得挡了南荣承煜的路。 “内侍之事先不急,王上这两日带着伤前往九安行宫,先把这药膳用了。” 南荣宸闻言静静地透过柔暖日光打量太后,眼中隔世的茫然尽数褪尽,拾起玉勺捏在指间,“孤觉得雪棠便很好,不如母后把她留在紫宸殿。” 他这话一出,雪棠和太后脸色俱是一变,南荣宸面不改色地吃下口药膳,别的不说,入口清香软糯,口感倒不错。 第11章 “母后不忍割爱么?”南荣宸终于勾起进殿以来第一抹笑意, “孤登基也有一年,诸位大臣和母后顾及孤当年口出狂言,想给孤留几分脸面才不曾催促。” “可孤作为临越的君王,不能任性至此,不顾血脉传承。” 雪棠越听脸色越白,跪在地上戚声开口,“王上,奴婢卑贱之身,配不上这等福分…” 太后倒是已经恢复从容神色,语重心长地劝道:“王上有此心母后很是欣慰。可雪棠在哀家身旁多年,哀家总不忍薄待了她,若是因此破例高封,又会让王上为难。” “再者说,长子最好出自正宫皇后,王上不若先立后再看其他。 ” 南荣宸诚恳开口,“孤倒觉得无妨,无论皇子是何身份,只要能得母后扶持,想必都能坐稳王位。” 见太后面露难色没再说话,他目的达成,俯身扶起作势要叩头的雪棠,准备送客,“罢了,孤不喜勉强。” 他这等生来就是棋子的君王,自然没人希望他能留下子嗣。所幸上辈子他立誓不平天下不娶妻,更是打算只与萧元倾相守,将来从宗室中挑个可当大任之人。 太后一时摸不透南荣宸的意思,试探着开口,“可是朝局有变?亦或是半月前那星官的巫术还未全消?” 南荣宸吃完最后一口药膳,“不过是那帮大臣吵得恼人。母后,坐这王位太累,左右都是皇子,让襄王去当不好么?” 许是他这话说得真诚,一贯以温柔从容面示人的太后听了脸色忽变,“王上,切勿意气用事,莫要忘了你父王临终前的话。” 南荣宸当然没忘,先帝临终前拉住他的手托付江山,又留下以周衍知为首的一众忠臣良将。 这些人忠心不假,只不过忠的是先帝。 见他没说话,太后缓和了语气,也换了称呼,“宸儿,母后知晓如今你处境不易,先不论你父王所托,母后更不忍你这么多年的筹谋落空,白白便宜了南荣承煜和梁家。” 这话说得情理兼备,可南荣宸不想多听,“母后说服司命助我顺利出兵讨伐月氏,用心良苦,儿臣都知道。” “有母后这般扶持,襄王也定能成就大业。” 除了少时贪玩偷溜出尚书房的事,他从不对太后说假话,以前是不愿,现在是为了免去以后的虚与委蛇。 上辈子他就知道献策那人跟太后有关联,却也只当太后遭是人蒙蔽,毕竟整个宫里也就他母后和萧元倾二人能无所保留地真心待他。 现在么,索性直接摊开来说。 半个时辰间太后屡屡受挫,只能缓而图之,“宸儿,朝中之事母后所知不多,明日萧大人会入宫为你筹谋,今日且先好好休息。” 南荣宸随意应下,实话说到这份上,比巫神预言都要真,太后偏不信也没办法,只能随他们折腾罢。 太后最好能对他疑心更重,对他出手,这样他也好早日拉满太后的仇恨值。 等了半天,太后也着实疲累,由雪棠扶着起身,离开前还不忘吩咐人好生看顾王上。 好容易等到南荣宸归来,她心中疑虑非但没消,反而乱作一团。 当日南荣宸禅位自裁的契机过于巧合,刚好在司命上朝呈上卦象之前。在那之后,南荣承煜竟也掺进去,把筹粮的事揽到自己身上。 南荣宸究竟知道些什么,又使了什么手段逼迫承煜不仅为他所用,还被拿住把柄,不敢透露其中缘由? 还有南荣宸跟南荣显又在谋划什么? “太后,当心台阶,”雪棠已经看明白今日她只是王上和太后博弈筹码的由头,放下心来安抚太后,“依奴婢看您不必忧心,王上少年心性也是有的,许是真被吵烦了,才给星官以可乘之机,左右他还是信您,也愿意听您的。” 太后微微颔首,南荣宸多半对她起了疑心,试探南荣宸此番计划的事不能再由她来做。否则只会让多年悉心教养换来的信任付诸东流。 此刻急也无用,太后抬步坐上软轿,“明日召萧大人入宫。” *待那几人离开,殿内终于消停下来,安神香袅袅而起,南荣宸倚在软榻上随手翻开本书。 据说是南荣承煜在民间时所写,书名《桃花扇》,在民间广受欢迎,想来南荣承煜当年没少借此书赚银子。 他这主角弟弟上个月还在四方馆文人集会上大出一把风头,之后不忘来他这炫耀一把,美其名曰替他找的消遣。 书刚翻了几页,面前光线倏然一暗,他刚蹙起眉头书就被抽走。 “本座不过一日没在,你就吃了那带毒的药?” 第11章 满宫城的守卫在巫神面前都是摆设,这倒不是什么意外之事,不过很是碍眼。 这几日系统除了间或冒出几条没头没尾的“违规评论”没再多响,谢尘也就再没什么用。 没用又不讨喜的东西,理他作何。 重生这些日子,这般无所事事地过活本就无趣,还要同这群人虚伪做作地纠缠个没完,任谁都没法和颜悦色。 他没再分给谢尘半分目光,闭上眼去闻那清浅安神香,这香总不会因为他是个反派就凭空变了功效。 见南荣宸一副全无所谓的模样,谢尘莫名带上几分气恼,他都已经记不得上次有这俗世情感是在哪年哪月,南荣宸当真有些本事。 “知道那药膳有毒还吃?” 此时无需再装模作样地去号脉,他屈起两指点上南荣宸眉心,随即被不留情地拍开,作案的那只手还明目张胆地伸到他面前。 谢尘早已领教过南荣宸的狗脾气,转而伸手去摸脉,指间触及之前,又听南荣宸敛眸开口,“把书给孤,滚出去。” 君王本就不怒自威,南荣宸一双凤眼盛着不耐,换了旁的宫女太监怕是早已跪倒在地上颤颤巍巍谨听王命。 谢尘像是终于有了正常人的眼力见,抬手讲书放到南荣宸掌心,就是那双眼弯得着实有病。 [一级违规评论:再嚎一句,妈呀 这是男频小说吗?别告诉我这些都是兄弟情,哦不,他们是敌人。。。] [别问,问就是巫神自有他的节奏,只是为了渡劫和解命契哦(叠甲,圈地自萌别骂)] 南荣宸懒得多管这些,屈指握住书脊,撑着覆着锦布的檀木矮桌准备起身,闲来无事,与其跟那帮人虚言掰扯,睡觉是再好不过的消遣。 腰上猛然一松,他不受控制地跌坐回去,温凉两指终是触上他眉间,他下意识皱眉睨向谢尘,却被强硬地抚平眉心。 “本座同你有缘,不过救你很费功夫,这缘分也不是这么用的。”谢尘说话间从指尖取出两点血来,慢条斯理又不容抗拒地撬开南荣宸没多少血色的两片唇,被咬了几下依旧面不改色,“今日便先立下规矩。” 见血喂得够了,谢尘取出手指,临了在那唇瓣上轻抹两下,才拎着一身红袍歪坐在南荣宸身旁。 血腥味本该令人作呕,可南荣宸十分诚实地承认,巫神之血滋味不错。 这作用么,管他是直接要命的还是假意救他的,随他们折腾去罢。 “那是要孤对你感恩戴德?”南荣宸身上定身术法已解,撂下手里的书,“谢尘,你配么?” 原本也没什么配不配,两辈子加起来他第一次如此质问旁人 ,倒是上辈子许多人说他不配为君,枉为人。 但谢尘实在可恶,加上是反派昏君么,疾言厉色才是正常。 谢尘自动忽略他这话,伸手探向南荣宸的外袍的衣带,“以后不准自伤。” “莫非孤当真是真命天子,与巫神性命相系?”被定身便是完全受制于人,南荣宸知趣地没再动,在衣带解开时戏谑着接上,“这些都是旁人伤的,巫神替我杀了他们如何?” 谢尘手上动作一滞,意味不明地收回手,转而掐诀解开那第二道衣带,“叫谢尘。” 南荣宸冷嗤一声没答话,却听到连连几声“南荣宸”混在一群宫女太监的阻拦声里,接着看到戚言握着剑闯进紫宸殿。 再转头,谢尘已经化为初见时的模样,红衫白发,邪过于正,想必又是只有他能看到。 戚言本想给南荣宸找些不痛快,故意揣着腰牌不拿擅闯这暴君寝殿,却不曾想南荣宸如此…如此罔顾礼仪。 青天白日,就算已经临近傍晚,在外殿也不该是这副衣衫散乱的模样。 南荣宸只觉聒噪,挥手示意那群太监侍卫退下,又交代一声,“日后不必拦他。” 他找来的刀不安分,没理由整日搞得紫宸殿宫女太监终日惶惶。 待殿中明面上只剩他与戚言二人,南荣宸完全将谢尘视为空气,兀自朝戚言开口,“无事别来扰孤,有事去找陈平。” 他话音刚落,就瞥见谢尘那张亦仙亦鬼的脸上晕出一抹笑意。 已经到他嘴边的“退下吧”换成了“实在无事,去找你们肃王问清楚司命那师父的事。” 他们肃王?这暴君分明早就知道他不是肃王府的人,这是真要拿他当傻子耍,戚言将剑抱在胸前抢白一句,“我的任务只有杀…” 第12章 话到一半,南荣宸这暴君颈边露出的一截绷带晃进他眼中,惹得他莫名想起头日在汤池殿那回,极为后知后觉地脸上一臊,“你先把衣服穿好!” 南荣宸没兴趣知道戚言又在发什么疯,反倒是谢尘在虚空中掐诀,不动声色地施了个障眼法。 不就是要查看他心口的剑伤怕他死了么?拖沓至极,南荣宸没了给巫神找事的念头,重申一句,“无事就退下。” 最后一个字节吐出的空当,心口肌肤传来酥麻痒意,一阵暖流裹挟而来,南荣宸随之垂眸看去,却只看到自己裹得严实的衣袍。 [违规评论:都懂都懂,谢尘只是因为赶时间。。。] [我作证,戚言也是为了降低猫猫的警惕~他们都有自己的节奏。] 戚言迎着南荣宸明显不耐的目光,竟生出些荒谬的想法,有伤之人先饶他一次? 他好容易才想起今日他来这处的正事,语带别扭地扔下一句,“你以为赫连翊当真会为你所用吗?三月春猎,九安行宫众多侍从,未必都忠于你。” 本就没什么人对他忠心,南荣宸诚心开口,“他们那刀剑不够快,孤只等着你来杀。” 眼见着戚言中邪一般悻悻退下,南荣宸也没多问,毕竟上辈子他对戚言其人毫无印象。 横冲直撞又不加遮掩地直呼他暴君,多半是被利用的外邦人,工具人一个。 脚步声渐远及至消失,谢尘撤去障眼法,朝南荣宸道,“行了,毒解了伤也疗了,下面该做正事了。” 正事?主角团的正事与他有何关系,南荣宸再次起身走向内殿,仍是将谢尘视作无物。 谢尘现出原身坐到君王榻上,很不见外地开口,“先睡一觉,其他规矩明日再说。” 第12章 *经过昨日谢尘的一番折腾,虽没去看,南荣宸也大概清楚他心口的伤处应是好上许多。 至于谢尘何时走的,又为何有病似的非要来他这处休息,他都无心去管,左右他昨晚意识全无,反而得个好梦。 他抬手撩开明黄金线织就的云顶帐子,乌发曳了一臂,便有宫女捧来盂洗用具,在些微哗啦水声中小心翼翼地通传,“王上,萧御史在偏殿候了有些时候,但怕扰了王上休息...” “知道了,”南荣宸继续慢条斯理地擦完手,又不紧不慢地束发戴冠,带上换上绣着团龙的外袍,仿若只在谈论一个平常臣子,还是不得圣心那种,“帝师喜欢等便等着,坐着等站着等跪着等都随他,孤又不会阻他。” 合宫皆知,王上为太子时便对萧御史格外信重,登基之后更是宠信非常,连这紫宸殿都允他自由出入。 可如今,莫非是萧御史何处失了圣心?那宫女一时猜不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萧御史说是奉太后之命前来,许是有要紧事。” “有要紧事便去找太后,孤病中虚乏无力理这多余之事,”南荣宸依旧语气平平,却听得那宫女半身冷汗。 “王上恕罪。” 这会儿又来让他恕罪了?南荣宸见她跪在地上肩胛微颤的模样,终是抬手示意她起身,“司命那卦想来也应卜好了,宣他去含元殿,为孤和西夏使臣解卦助兴。” 整个紫宸殿不知有多少太后的人,不过无事,长嘴会传话便可。 看在系统给的任务没什么难度的份上,顺手做上一做也无妨,只当快速加上系统所说的仇恨值,好早日结束这等笼中困鸟的日子。 赫连翊么,傲骨铮铮又跟南荣承煜有几分关系,倒是个消遣。 待宫女理好那金玉冠冕垂下的嵌玉充耳后,他拂袖离开紫宸殿。 戚言抱着剑守在殿门外跟上,皱眉看南荣宸一眼,没头没尾地开口,“南荣宸,管好你宫里的宫女太监。” 自入宫以来,他没再白费力气弄那假面,露出的一张脸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乌发高束,虽穿着临越御前侍卫的暗紫锦衣服,却凭着那身浑然天成的逍遥侠气在一众侍卫中鹤立鸡群。 他这从上到下哪处看着像是这狗暴君的...娈宠,那群宫女太监还他娘的喊他什么侍君。 去他娘的侍君。 南荣宸没空管他,头也不回地发问,“进肃王府之前,你是西夏人士还是南梁人士?” 戚言心中警铃大作,南荣宸果然找人查过他,“与你何干?有种就杀了我!” 他这话一出,随侍的宫女太监大气不敢喘一下,心里飘出“祸国妖妃”四个字,有心人还要记下这戚言与肃王府有关系,当真是又怕又忙。 还是陈平眨着圆眼轻轻扯了下戚言的衣袖,“戚兄,慎言。” 戚言习武多年,随之敏锐地注意到落在他身上的数道目光,又想起那“侍君”二字,又臊又恼,握着剑息声。 目光空置间,正赶上南荣宸侧眸看他,他盯着那两片唇琢磨出一个结论,昨日南荣宸唇上染着血。 “若是西夏人士,今日刚好随孤见一见故土使臣,”南荣宸想到这处心情都好上几分,若真如此,一场国宴拉三份仇恨值,岂不美哉。 戚言这才从晃过神来,随即又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这暴君分明是在诈他,谁他娘的是西夏人? 见他脸又黑了一半,这可是关乎国家立场的大事,陈平干脆握剑拱手,“王上,戚兄昨夜轮值困懵了,臣先带他去后头醒醒神。” 瞧着陈平的圆脸作此严肃模样,南荣宸再次忍俊不禁,这番重生归来,还是陈平看着顺眼些。 上辈子他找人护送陈平离去,也不知他最后结局如何。如今与戚言走得近些,日后也算多一重潜在保障。 绕过一湾曲水,一行人来到紫宸殿最西侧的偏殿,戚言插手把赫连翊安置在此处。 虽是紫宸殿最偏僻陈旧的殿宇,可到底比九安行宫那处好上许多,至少宽敞整洁,一应齐全。 见天子亲临,太监极有眼色地去传赫连翊。 南荣宸很不见外地抬步迈入,戚言见状从最末之处跟上,美其名曰“赫连翊就是个疯狗,担忧王上安全。” 秉持着能坐着为何要站的好习惯,南荣宸倚坐在红木椅上静待今日的目标之一。 一连串的脚步声响起,南荣宸噙着笑看赫连翊抬步迈过台阶,站定在他面前。 “跪下。” 赫连翊鹰眸微动,握拳站在原处,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看得心惊肉跳,宫中盛传王上看这赫连翊极为不顺眼。 他犹豫一瞬,梗着脖子上前准备将赫连翊按下,大不了挨上两下也总比惹得王上龙颜不悦的好。 “大胆,还不跪下?”他虚张声势地喊了一声,伸手按上赫连翊的肩膀,却没能碰到顶点。 赫连翊直直跪了下去。 “西夏使臣等在含元殿,据说要献上一头吊睛虎,孤也总要有能撑场面的兽宠,这不,第一时间便想到你了。” 南荣宸在肘下的桌子上翻翻捡捡,拾出一颗贡柑,随手掷出,“可莫要让孤失望。” 赫连翊抬头直视座上的人,阳光镀在金线玄袍上,如夜幕星河,白皙如玉的手腕在其下一伸一收,随即撑回颈侧。 他侧手拦接住破空掷来的微凉柑果,手指微动,仿若将那截脖颈扣在手中。 只消一用力,便有血水会从其中溢出。 既然是来拉仇恨值的,没道理让自己不快,南荣宸撑着手稍微后靠,半张脸浸在阴影里,在上一刻脸上笑容的衬托下显得诡谲多变,“回话。” 赫连翊嘴角绷直,手里将那贡柑掐出汁水,眸中惊涛叫嚣着要撕碎眼前这人。 南荣宸伸手从戚言腰上抽出剑来,剑上寒光射到脸上,戚言正要喝斥他的话尽数咽回去。 将一把剑拔出刀光血影,带着沙场的肃杀气,南荣宸…很不好杀。 有天子受人蛊惑当朝局剑自戕的前车之鉴在,小太监忙上前去,“王上,奴才求您了…” 因那一场,他干爹高公公都命丧刑部,何况是他。 南荣宸倒是想一剑自我了结,可惜他不允,加上他这两日总想起《秦淮志》中的江南风光,上辈子没机会,这次得空总要去看一眼。 “世子都不怕,”南荣宸手腕一动持剑掷出,“你怕什么?” 利刃破空,夹带着风声直逼赫连翊喉心,他额上沁出冷汗来,他怕死。 疏勒那帮背叛他的人还好好活在王廷,他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敌国囚笼? 恨意和着惧意骤然袭来,他强撑着没有去躲,更不能再向南荣宸这仇人低头。 “罢了。” 在那副懒散声调中,暗器叮当击中长剑,赫连翊颈上一疼却顾不得看,目光紧盯着逐步朝他走来的人,心中余震颤颤。 却只碰到南荣宸一截袍角,绸缎自他脸侧掠过,一只手去而复返,压着那道伤处蘸足了血,一下一下抹在他唇上,“不会说话便慢慢学。” 赫连翊手上青筋暴起,借着启唇的动作用牙尖碰上那作恶的指尖,“是。” 第13章 南荣宸利落收手,“学会了便跟上。” [一级违规评论:不懂就问,你们仇人就是这么互咬的吗?] [老婆不要奖励他!!] [同人在哪,朕要立刻看他们做恨!] 这评论南荣宸很满意,这么一番折腾,赫连翊自然恨他。 他头次主动和系统搭话,“如何,赫连翊可有多恨孤一些?” [系统365:很开心宿主终于积极完成任务,花!据情绪分析分析,赫连翊此时愤怒、癫狂、偏执,仇恨值已飙升一截!] 南荣宸发自内心轻轻一笑,嘴角勾起的弧度落在戚言眼里,看得他恨恨无言,扯出南荣宸的锦帕擦去剑上的血。 抬眸时正对上赫连翊的阴鸷唬人的目光,他蹙眉嗤上一句,“怎么,当狗当爽了?上瘾了?” *一路走到紫宸殿正门,全副帝王仪仗停在殿门外,帷扇半却,富贵锦绣,车马侍从知道天子不喜用人凳,着人拿出木梯。 南荣宸确实不喜这般,不过,“下去罢,让世子来。” 太监侍从闻言迅速让出一条路来,赫连翊正对着抱臂倚在天子辇一侧的南荣宸,天子凤眼含带笑意,朱唇玉面,却透着股苍白病气,似乎能看出些在大殿之上自戕的影子。 那日他倒在阖眸泣血倒在谁身上? 赫连翊扫去心底的疑问抬步走到天子撵下,屈膝俯身,手肘撑着金砖铜石地面,极尽屈辱。 只要能回疏勒… 南荣宸抬步踩上赫连翊劲壮如虎的背脊,纹着龙纹的玄靴轻碾慢放,打着故意磋磨的注意。 上辈子死前赫连翊倒是没来碍眼,不过出兵上京,坐实他为得天下不择手段,不惜勾结外邦之罪的却是赫连翊。 脊背上的碾弄穿透皮肉骨血直踩到心上,赫连翊僵在原处,如木偶一般起身跟在天子辇后,锦绣丛中那抹身影深深刻进他眼中。 戚言抱着剑掠过他,将在九安行宫那句骂原封不动地奉还,“不知廉耻的东西!” 第13章 南荣宸自是没那精力去听到他二人如何互相呛白。这么些天从隔世的恍惚中冷静下来,他发现他也并非无事可做。 他到时真能死遁逍遥或是真能死了,都没差。 不过既然如今还活着,人也还在君王之位上,能铺一条路便是一条路。 *已是春二月,宫禁满园复苏,含元殿周遭高楼池榭皆全,远远望去便一派繁华。 这含元殿亦出自机枢阁首席之手,雅致其外,金玉其内。 在几声“王上到”的唱声中,南荣宸穿过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入眼,照出纷乱幡旄光影。 帷帐飞落迭起,雪衣乌发的舞女已经步入殿中的舞池,看来是他来迟了。 南荣宸摆手示意满殿的人起身,朝身旁的司礼太监开口,“给世子赐座。” 赐座倒是不难,关键是赐在何处?司礼太监暗中朝襄王看过去一眼,当初上头的人说王上伤重未愈,襄王全权操办此场会客宴,可如今王上怎的来了? 这疏勒世子又是该安置在何处? 他眼神还没收回,便见他那主心骨襄王正看往别处。他如蒙大赦,以为襄王已经看好了位置,忙随之看过去,却正巧对上天子那双看不出喜怒的凤眸,他腿上一软险些跌在地上。 静默间,南荣宸懒声开口,“便赐座在襄王身侧。” 做好事上瘾,也不知赫连翊可曾跟南荣承煜见过,他就再帮上一把。 “臣弟不知王兄今日有空前来。” 南荣宸坐在御座上,打量着南荣承煜见到他之后便亮起的双眼,这应该就是系统口中的“演技”。 炉火纯青,舍他其谁。 南荣承煜这话也没藏什么好意,这不,西夏的使臣正自然而然地顺着他这弟弟的话嘲讽他,“听闻临越天子为了些粮草,就被巫术蛊惑当朝自刎,本使在此恭问圣安。” “有劳使臣挂心,多亏襄王筹得粮草,”该是南荣承煜出风头的时候,南荣宸不会吝啬,“使臣得空可向襄王讨教一二,说不准也能在荒年筹到些粮。” 这话是真心的,其实西夏本也有这个能力挤出粮草,地里荒了,富户手里可没荒,上辈子出兵月氏的粮就是他从西夏坑来的。 很气,但又无法反驳,使臣咬牙吐出两句客套话坐回原处。 “此宴全赖襄王操办,便还由襄王安排,”南荣宸接过太监递来的酒,“孤今日也只是想同诸位使臣共赏本朝司命新得的巫神之预。” “旁的各自尽兴即可,不必拘着。” 他将这话一说,自顾自一饮而尽杯中醇酒,实打实准备做个甩手掌柜。 他是自在了,司命一身月白衣袍,周身银线绣足了二十八星宿,玉冠束得一丝不苟,本是清冷通神的谪仙人,却被天子一句话说成了供赏玩的物件。 甚至都没能分得南荣宸一分目光,他跪坐其下没作动静,只伸手按了下身前的木简。 先帝笃信巫神,为此用迂回手段或杀或收买,屠尽临越其余宗派。 几番交涉下来,这天子对巫神没甚敬意,当真是讽刺。 南荣承煜见状拱手敬上杯酒,借此光明正大地将他这王兄的面容神情收入眼中,半月未见,他这反派boss是有些不一样,“王上言重,此是臣弟分内之事。” 不过任是中间出现再多变故,南荣宸这个反派boss还是会按照剧情来到含元殿。 唯一意外的是,南荣宸竟还带上了赫连翊。 他纵着目光在南荣宸沾着酒的唇上一点而过,停在赫连翊颈间那道血痕上。 昨天晚上还没有这道伤口,看来是南荣宸干的,刀口利落,反派boss就是比那些炮灰有意思。 南荣宸象征性地微微点头,临越王座于南荣承煜这个主角而言从来都是囊中之物,那这宴会、朝事以及其余繁杂事务自然就是他分内之事。 上辈子他当冤大头替南荣承煜做了许久,现今也该轮到他清闲一二。 于是他撑着手看那殿中已起的歌舞,一派作壁上观的模样。 琵琶声如莺啼似落珠,琴声与其相和,奏出的乐声如清风拂过,吹散殿中些许酒意。 一众白衣舞女手执红梅翩然起舞,衣摆轻扬,快步移动,中间隐约可见红衣。 待吊足了众人胃口,众女倏然四散退开,如轻雪飘落。红衣女子舞步轻盈,盈盈纤腰微折,如玉双臂流连婉转,宛若雪中红梅迎风而立。轻纱遮面,却遮不住双眸中的楚楚动人之感。 乐声止,一舞随之而毕,红衣女子轻取面纱,盈盈下拜,头上红玉坠珠步摇轻摆,在如雪面颊上留下点点浅影,更显得娇艳动人。 “见过王上。” “临越王上,此舞姬是我西夏一等一的美人,”另一个青衣使臣拱手开口,不必看就知道没安好心,“听闻王上因年少时口出狂言,至今后宫空无一人,不妨今日收下她,省得临越真就后继无人。” 南荣宸闻言抬放下酒杯看那女子,这人他无甚印象,不过这本书中的美人,就算动心也只会心悦他那主角弟弟南荣承煜,“西夏国君若真想帮孤,不如直接写封降书,孤那誓言不就破了?” 见那使臣变了脸色,南荣宸体贴地递出台阶,“不过孤也不好拂了使臣一番好意,襄王也至今未娶,便将这舞姬赐给襄王。” “可不准推拒。” 南荣承煜握着酒杯的手一顿,溅出的几滴酒沾上指腹,湿黏几点正如天子眼中酒色浸出的潋滟。 这是南荣宸整个席间头次正眼看他,也能理解,反派boss嘛,没这么容易被打脸。 就算放在现代,这女子也算得上顶级美女,当明星做网红都能斩获一群死忠颜粉。 可跟他这反派王兄相比,少了点东西,南荣宸居然把这女子赐给他,“说起舞姬,西夏明月坊天下闻名,不过其中鱼龙混杂,本王当年也去还遇上不小的骚乱。” 明月坊?这是点他呢,南荣宸看了眼赫连翊,当着赫连翊的面给南荣承煜乱点鸳鸯谱,总能拉一些仇恨。 而南荣承煜这个主角,受了他的安排,自然要借机反击,他再次开口配合,“是何变故?” 眼见着南荣宸给他眼神的时间不到三秒,南荣承煜两指相搓抹去指腹的酒液,“据说是发现了别国间谍,还在周遭搜出一座…私炮坊。” 他故意咬重最后三个字,期待从南荣宸脸上看到些仅他可见的错愕惊讶。 可南荣宸恰好在此时又举杯饮酒,玄色袍服遮去大半张脸。 他再次无功而返。 西夏使臣见状接上一句,“此事不假,后来查出那桩事同明月楼无关。经襄王这么一提,本使回朝再请我朝天子查上一番,以绝后患。” 原来南荣承煜在这儿等着他,知道的倒挺多,“依孤看也不必在查,为了谢过使臣献给襄王的舞姬。孤便直说了,西夏有临越的眼线,当年也确实在明月楼,如今么,襄王也知道,早已换了地方,总不能困死在一根枝头上。” 第14章 “自然,孤知道临越也有西夏的探子,这才两相公平。” 听到这处,侍立在阶前的戚言腹诽一句,这是能直接说的么?他们南梁竟是亡在这种人手上。 大殿之中霎时又静默得下来,南荣宸转了下酒壶上的绯色宝石,倒打一耙,“襄王向来谨言慎行,今日怎的出现如此纰漏,害得孤只得透出我朝内情。” 南荣承煜死盯着南荣宸指下的酒壶,摸不准南荣宸这是走的什么路数,语气带上几分委屈,“臣弟自知素来不得圣心,可王兄也不必拿国事下臣弟的面子。” “臣弟但凭王上发落就是。” 要不是南荣宸在西夏的部署他还有用,他肯定不会用这种绿茶技能。 南荣宸又噙上三分笑,好脾气地自省 ,“看来是孤素日薄待了襄王,筹粮一事做得不错,今日这舞姬就算先补偿一二。” 主角么,约莫着都自视甚高,他这强行赐下的赏于南荣承煜而言应当是屈辱是惩罚。 此行倒有意外收获。 南荣承煜竭力稳下脸色,继续陪南荣宸演兄友弟恭,“臣谢过王上。” 南荣宸非要把这舞姬塞给他,一准是藏着阴谋,那他就收下,看看到底有什么花招。 南荣宸本人并无花招,随手的事儿,“今日是国宴也是家宴,唤孤王兄即可。” 南荣承煜听话地唤上一声“是,王兄。”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这么看事情就明朗了,南荣宸这是想将他纳为己用。 他筹粮那事显然被当成投名状了,他找乐子的一个爽点竟然能有这个额外用处,主角光环倒真是好用。 那句“家宴”听得使臣狐疑又不适,但又没法反驳,这走向也跟头日商议的也不一样,看南荣宸那小儿一脸无谓的模样,那暗探是否还在西夏都难说,临越这帮奸人是在耍他们。 “王上,光看些柔歌曼舞也没什么趣味,不如再来一赏我朝贡品。” 这场宴会南荣宸有印象,接下来便是他记忆中,他这“胞弟”首次出风头的时候。 上辈子他就没放在心上,这次他也不打算干涉。 既然系统口中的所谓“主角光环”那般好用,拿来灭灭西夏的锐气也算物尽其用。 “准了。” 第14章 见南荣宸混不在意,乃至兴致缺缺的模样,使臣皮笑肉不笑地拍了几下手,便有着西夏服饰的侍从搬上来一颗直径如碗大的瓷白明珠,其上两端分别分布一个孔隙。 “此乃我朝首屈一指的石器工匠耗时数月精心打磨的莹石,其中千孔纵横,却只露出其二。早听闻临越机枢阁多有能人,不知可否能引线穿孔而过?” 上辈子早已看过的流程,南荣宸着实没多少兴味,索性省略掉种种前奏,直接把这事推给南荣承煜,“机枢阁首席自有职责在身,无暇出席,此事不难,襄王一试便可。” 南荣承煜故意作出为难的模样,“承蒙王兄高看,可臣弟…不擅此道。” 虽然这是他在原剧情就要走的爽点,可南荣宸用他用得也太过顺手。 他为什么要这么听南荣宸的? 那使臣见南荣宸像是栽了跟头,笑着阴阳怪气,“莫非临越无人可用么?” 啧,看来是这排面不到位,主角看不上,那就换个人来做。 南荣宸启唇轻哂,“司命前日还替孤卜了一卦,说襄王今日可解西夏三重局。怕孤不信,还在孤面前提过襄王在四方馆智斗四方的事作为引证。” “更说襄王日后可堪大用,让孤或杀或重用襄王。” 南荣承煜顺着他的话看向坐在斜侧方的司命,果然见那不好用的炮灰刚掩去脸上的错愕。 不管南荣宸所说是真是假,司命都该换人了。 这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这好端端的普通爽点被搅成骑虎难下的局面,南荣承煜只好拱手请罪,其实破局的方法没多少技术含量,帮南荣宸一次也无妨。 可话到嘴边就被南荣宸抬手打断。 “不过襄王莫怕,孤又不会为难你,”南荣宸朝赫连翊招手,“世子且过来。” 都是主角团的,这事谁做都一样,也免得系统跳出来说他扰乱剧情。 赫连翊滴酒未沾,神思清醒,是以敏锐地察觉到南荣承煜的灼灼目光,犹豫片刻走到南荣宸身前站立。 “没规矩,”南荣宸仰头看他,“孤教你的这么快就忘了?” 赫连翊指尖掐紧掌心软肉,敛眸屈膝跪在御座之下,一副彻底臣服的模样,却是难掩侵略性,十足的一头假意蛰伏的狼。 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咬断脖子。 赫连翊确有此意,南荣宸当着西夏人的面如此折辱于他,他定会让南荣宸付出代价,教他求生不得,求死不…南荣宸竟在俯身朝他贴进? 微弱话声混在酒气里贴着耳垂钻进来,激得他血脉偾张,掐着掌心竭力冷静才分辨那话中之意,“…若做好了,孤有赏。” 这等难捱的折磨随着最后那道上扬的尾音结束,他带着耳边残留的热意提膝离地,南荣宸这是把他当成犬宠来逗弄了。 他心中恨意还没再次聚起来,就又被南荣宸按下,手指被强硬地掰开,掌心塞进一盏上好的镶金玉杯,其中晃荡着半杯酒。 “届时孤赏你带疏勒旧部离京,且许你们同家人相聚。” 南荣宸上辈子最终确实让赫连翊带那群旧部回疏勒夺权。 他与仁慈这圣贤人品性搭不上边,可也懂得天下分和、战争迭起本为大势所趋,各国兵士不过是卷进这洪流的芥子。 为临越士兵报仇雪恨之时他不会手软,可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如今看来,他真的不是当明君的料,竟然隐隐羡慕那群士兵生死皆有归处。 他上辈子死后估计连个坟茔都无。 赫连翊闻言一怔,企图从南荣宸眼中看出阴谋诡计,却一不小心溺进两潭深水中,还不及挣脱,南荣宸便已经侧身去看那两排古铜编钟。 这一幕恰巧落入戚言眼中,隔着有些距离,他没能听清南荣宸和赫连翊所谋的勾当,继续去消化这场荒谬的宴会。 把临越国事不要命地往西夏抖搂,不知在憋着什么后招,搞权术的心都脏。 赫连翊端着酒走回座上,放下酒杯时莫名带上几分小心,生怕那酒撒了似的。 放下酒之后,他按着南荣宸的话命令身旁的太监去捉蚂蚁取蜜糖,靠不靠谱尚未可知,这法子确实奇巧。 趁着这空当,殿中响起恢宏燕乐。 眼看着太监在赫连翊的指使下在孔洞上涂满蜜糖,又用简易版放大镜和镊子将细线系在蚂蚁身上,南荣承煜一阵不耐,南荣宸这个反派竟失控到扰乱他的爽点。 被他拒绝就去换别人,用的还是他的办法,只有这么点诚意还想笼络他? 南荣宸怎会知道这个办法? 这些当然不能直接问,“王上好巧思。” 南荣宸正指使身旁的太监端起一道炙羊腿,“这法子还是司命向巫神求得的,孤正要赏他。” 他说完又从御桌上拾起一颗贡柑,“再把这个拿给世子。” 太监几步路的功夫之后,司命对着面前的荤肉蹙起眉头,这场看似随意的宴会对他来说是鸿门宴无疑。 想通这处关窍,他坦然看向南荣承煜,果不其然,这位襄王面色不善,应是再也容不下他。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终于有一只蚂蚁将那线头引到出口,使臣也垮下脸去。 细算下来,抛开事不关己的礼官,满殿人里只有南荣宸一个心情不错。 [违规评论:老婆主打一个全场乱回,雨露均沾…] … [南荣承煜别灰心哈,别人有赐菜,你有美女啊。] [猫猫又在奖励他们,我也要!] [全场最大冤种,司命。。。] 另个世界的读书人难得看明白一次,他就是要搅乱这局,不乱怎么一石多鸟,主角团这么些人,他总不能挨个去刷仇恨值。 来都来了,见者有份。 使臣又设下第二局,是一场棋局,要求对弈双方只可指挥落子位置,不可观棋盘,而由侍棋官代为落子。 下棋便下棋,也能整出这些累赘规则,看来西夏这场大旱闹得还是太轻,朝中之人还有心思折腾这些玩意儿。 不多时侍棋官已经在殿中布好棋盘,南荣宸还没开口,就见南荣承煜拱手行礼说要将功折罪。 南荣宸懒得客套,这本就是南荣承煜这个主角该出的风头,“准了。” 见南荣宸这般不在意,南荣承煜布棋的指令停了一瞬,最终还是在使臣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指挥侍官将棋子放到正确位置。 既然南荣宸嚣张至此,就多陪他玩玩,前摇铺得好,爽点才能达到高潮。 他早晚要让南荣宸这个反派心甘情愿仰视他,也只能倚仗他一人。 棋局过了大半,西夏使臣才愤愤下了定论,南荣承煜这厮是在伙同赫连翊耍他,没准背后之人还是南荣宸。 第15章 黄口小儿也敢如此,真当他是好糊弄的。 “明月楼的事临越王上如此坦诚,我等也就不再客气。我等前日从襄王那处听说过一桩事,当年明月楼旁侧那座私炮坊是王上与我朝叛徒共建的。” “不知可有此事?” 南荣承煜险些因这半句话落错一子,这西夏使臣是不想活了。 事到如今,这场宴会走向和原剧情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不相干。但这么些年他在这个三国斗得只剩两国的古代社会也不是白混的。 “使臣此刻说这些来构陷本王,扰本王思绪,是打算胜之不武吗?” 这话不卑不亢,简直同南荣承煜平日的窝囊做派背道而驰,南荣宸不置可否,“孤现在自然与襄王同心,待棋局终了再议。” “临越王上手足情深,可襄王未必如此,”见南荣承煜方寸丝毫未乱,青衣使臣接着拱火,“那私炮坊如何运作,收支几何,昧了我西夏多少银两,都记录在襄王给我等的那本册子上。” “来人,呈上去。” 上辈子也有这么本册子,不过是在宴会结束之后才由西夏使臣送到他手中。看来南荣承煜这次是将这西夏使臣得罪狠了。 南荣宸接过册子翻看几页,这册子一笔一画都记录精准,可见西夏也有能人。 只可惜,那座私炮坊只是用来试探的幌子,金蝉早已脱壳而去,南荣承煜就算知道他真是目的为何,也不会透漏给西夏。 毕竟那是他为主角铺的路里必不可少的一环。 一局棋终了,西夏那位宣称练了数年的棋手开局时写在脸上“嚣张”二字早就不知所踪,气急败坏地吵着要在西夏使臣面前自裁谢罪。 又打脸一个炮灰,南荣承煜心情好上几分,不过也就一点,也很不牢靠,不用风吹,在看到南荣宸仍在翻那册子时顷刻间消散。 南荣宸不信他就算了,竟然去信外邦人? “王兄,臣弟负责此次宴会,自然免不了要与西夏使臣有来往,可臣弟绝不会勾结西夏…” 南荣宸闻言放下册子,眸色深深,“孤知道。” 你知道个屁!南荣承煜继续接上,“臣弟此前对王兄的疏远是有怨言,可那日在大殿之上,王兄对我委以重任,臣弟便立誓效忠王兄。今日也是见王兄竟还不信我,还用那舞姬来试探臣弟,臣弟才提起明月楼之事,想替王兄试探西夏,不想弄巧成拙,臣弟一时糊涂…” 根据剧情,不论他解不解释,南荣宸都会因此疑心他,他本不该在意,只是因为如今剧情有偏差,他需要谨慎。 仅此而已。 上辈子南荣宸很少饮酒,因为他那帝师萧元倾不喜欢,不想喝了几杯便酒气上涌,此刻听这长篇大论听得头疼,“既如此,诸位使臣知道得太多,不用留了。” 第15章 戚言正抱剑看这出兄弟相疑的戏,顺带着费劲琢磨明月楼究竟有什么玄机,就听到这么句命令,他下意识握住剑柄。 那个非要跟他一见如故的圆脸侍卫陈平再次拉住他。 “戚兄,王上吩咐过,这种事不用我们动手。” 戚言冷哼一声,谁说他要动手了?他还未必乐意听南荣宸的令。 “你平日就这么跟在南…王上”,戚言话到嘴边改了口,免得陈平又絮叨,南荣宸八成是故意派陈平这个嘴碎蘑菇来折磨他的,“身边吃白饭?” 陈平不好意思地挠头一笑,“啊…是这样吧,我在王上身边当差已有五六年,就连去边疆战场那几年,王上从没让我动刀杀过人。” 谁家侍卫做成这副模样?戚言上下打量陈平,越看脸越黑,合着这陈平才是南荣宸养在身边的…人,怪不得紫宸殿那帮宫女太监这么编排他。 在南荣宸这荒淫之人身边待久了,眼浊心污,看什么都脏! 虽然不知道戚言是从哪来的,对王上也不大恭敬,可王上领回来的人自然有王上的道理,陈平借此机会接着劝,“总之王上很好的,从没罚过我,应该是天底下最仁善…” 他“善”字刚出口,御林卫就已经披甲持剑冲进含元殿。 西夏使臣没料到南荣宸会直接撕破脸,也就没带多少护卫。 当下两方寡众差距过大,为首的青衣使臣有恃无恐,自以为很有一国使臣气度地镇静开口,“王上此举恐怕会伤了两国的和气。” 聒噪,醉意渐浓,南荣宸直接朝为首的御林卫颔首示意。 手起刀落不过片刻,三颗头骨碌碌滚到地上,那青衣使臣的头滚到西夏所设的第三局,一头吊睛白虎的笼前,诱得它虎口大张,流出涎水来。 溅到金砖玉石上的血蒙上戚言的眼,这比之当年南梁边城的滔天河水只是小场面,他朝陈平讽刺道,“南荣宸当真是仁善至极。” 为了攻城不择手段的暴君,也配得上“仁善”二字? 陈平觑见戚言眼里的戾气,抬手遮住戚言的眼,露出两颗虎牙,“是西夏这帮使臣先挑衅王上,他们死有余辜。” 旁的也就罢了,不能让戚言坏了王上心情。 戚言拍开眼上的手,暗骂一声自欺欺人,不耐烦地看了眼陈平掺半点假的眼神,陈平是彻底没救了。 染血的三具无头尸体摄去西夏其余随从脸上全部血色,方才还各怀鬼胎的使臣随从被羽林军压得跪在剑下 ,“临越王上,你这是为何?!王朝国君遣我等来诚心会谈,你怎能滥杀我国使臣?” 如今南梁已亡,天下二分,临越跟西夏哪还有什么诚心? 南荣宸拂了下衣袖开门见山,“使臣入上京第三日,便遣人去了妙语阁,妙语阁是何来历应当孤不用孤多提。之后数日你等去了何处,见了哪几位官员,你们也都心知肚明。” 西夏使臣没一点顾忌地入上京重启被他折断的眼线,不外乎是看他正准备出兵月氏,不能堂而皇之与西夏撕破脸。 上辈子确实如此,可如今有南荣承煜这个未来天下之主的主角光环在,月氏他不用多管,也就没必要容西夏人放肆。 那随从本就是强撑着发问,被敌国天子一番质问下来,脸色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南荣宸淡声下令,“含元殿脏了,不宜待客,只好请诸位去大理寺坐坐,跟大理寺卿谈谈心。” 为首的御林卫提剑拱手领命,押着数名西夏随从退出大殿。 明眼人都能看出,宴会至此已经结束,南荣宸体贴地开口,“今日含元殿出了些岔子,诸位爱卿无事便都退下罢。” 在场的礼官第一次见这等场面,恨不得脚底抹油乘风而去,听到这话连连行礼告退。 [365:检测到主角爽点缺失,请宿主尽快弥补。] 殿内总算安生下来,南荣宸凤眼微扬,菀然而笑,因多饮了酒,因伤病少见血色的双颊上泛起酡红,他一一扫过座下还留着的三人,朝座下慵然招了下手。 方才那血溅含元殿的阵仗彻底出乎南荣承煜意料,可现在被南荣宸那一眼扫得寒意直蹿脊背而上,却又被蛊惑着想顺从、想靠近、直到与之骨血相融。 他一时无暇去想这剧情为何会变,满心满眼都是南荣宸的人设。 根据书中描述,反派昏君心智近妖、生来就是亡国之人,先帝早知道此事,下了一盘棋把这妖孽炼成手中的一柄开疆利刃。 可在南荣宸登基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南荣宸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一个中庸之君,不管朝堂上那帮大臣怎么争吵,他面上都没真正动过怒,反倒是恩威并重,将朝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脾气和业务能力简直掉打现代社会那群脑子里都是水的各种傻x“总裁”。 唯一缺点,南荣宸从没正眼看过他,算起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南荣宸下令杀人。 御座上的天子不似寻常虎背熊腰的领兵将领,窄腰削背,在战场上滚了一遭依旧如诗文里说的那般“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只不过不似神仙中人,眼波流转间倒像是能摄人心的鬼魅。 西夏人的血明明溅在几米开外的大殿上,不知何时已经乘金踏玉涌上玉台,为天子增上几分醉态横生的惑人之感。 南荣承煜深信不疑,在含元殿余下的几人里,南荣宸只可能是在指他,“臣弟遵命。” 西夏使臣指认的是他,南荣宸疑心的是他,南荣宸应该放在心上、视为劲敌的也只能是他。 “襄王先自行入席,”南荣宸不悦地瞥了眼碍事的主角,“赫连翊,过来。” [系统:请宿主尽快弥补爽点。] 酒意冲得头晕,南荣宸撑着头倚在御座上,“等会儿自会轮到他。” 赫连翊这次倒长了记性,不用他说就跪在御座之下。 今日这恨意值拉得也够了,本不该来这一遭,只不过赫连翊、南荣承煜跟西夏这勾当着实惹得他不悦。 上辈子他自知在西夏的筹谋是步险棋,千防万防,没想到这一切对南荣承煜来说都只是寥寥数笔书中剧情。 第16章 他因此折损两个心腹,而南荣承煜踩着他们的血拉满爽点,坐享其成,还因此得了个“仁义而不失果决”的美名。 抱月楼那座私炮坊本也不该过早暴露,只是为了满足南荣承煜在民间的爽点,就白白搭了几条人命进去。 当下这所谓“爽点”他不补又如何? 至于赫连翊,手都动了,索性教到底。否则真让这群人以为人人都能来诓他一把,那他得多出多少麻烦。 南荣宸伸手捏起赫连翊下巴,骨节分明的手指弧度姣好,落在南荣承煜眼中可恨又勾人。 酒意作祟,加之南荣宸早就没什么可警惕的,也就没察觉那来自主角的两道幽幽目光,自顾自朝赫连翊启唇,“是西夏待你比孤好么?” 距离陡然拉进,赫连翊自知已经暴露,敛着眉心咬牙同南荣宸四目相对,清冷的不知名中原香混着醇野酒气绕在他鼻尖,硬生生于剑拔弩张间勾出一派活色生香。 南荣宸嗤笑一声,掌心轻拍了下脚边之人的侧脸,“也是,当谁的狗不是当?” “可惜只有孤能养得下你。” 赫连翊沉默不言,静待下文,成王败寇,这场折辱他必须得忍下。天子朱唇皓齿,一张一合皆是君威,平白被那宫廷酒液浸出几分旖旎,看得他喉头一紧。 南荣宸看出他卧薪尝胆的忍辱心思,却不打算自己动手,教训兽宠这等事哪能次次亲自动手 ,那他不得累死,“不过孤乏了,戚言…” 他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落入宽厚且遍布薄茧的掌中,赫连翊压着恨意沉声道,“南荣宸,是你要把我当狼犬来驯,要罚我就自己来,何必假他人之手?!” 南荣宸蜷了下贴在赫连翊脸颊上的手指,明君没当明白,总不能连当昏君也当不够格。 他抽出手利落赏了赫连翊一巴掌,“跟孤说说,都同西夏使臣说了什么?” 当着南荣承煜这个心上人的面受辱,赫连翊的恨意值还有得提升,主角的爽点他管不着,左右这一趟他来得很值。 赫连翊半张脸侧过去 ,嘴角勾起挑衅的笑,“自然是要你的命。” 许是酒性点燃了他这个昏君骨子里的暴虐,南荣宸丝毫没压着,抬掌又是几下,末了重新捏住赫连翊下颌,“你以为西夏是真心助你回疏勒?不识好歹的东西。” 别的不说,赫连翊这头骨不错,很适合切下来剥皮剔肉,做成话本里的珍奇藏品。 赫连翊抬手擦去嘴角的血,顶着红了半边的脸低笑几声,“王上,赫连翊受教了。” [违规评论:给他打爽了是吧?] … [这个好疼,这个我不要了,老婆给南荣承煜安排一份吧,他喜欢。] 南荣宸也没指望能从赫连翊嘴里问出什么东西,赫连翊八成还没他知道的多,“在你能杀了孤之前学聪明点,别让孤发现有下次。” “来人,送世子入席。” 趁着赫连翊拨开来搀他的太监走下玉阶的空当,南荣宸取出锦帕擦了下泛红的掌心,默叹一句昏君也难当。 “襄王刚才说是替孤试探西夏?” 南荣承煜闻言拱手起身,将眼里残存的情绪收得干净,“启禀王兄,是臣弟办事不力。” 挑出私炮坊的事本来就是按剧情来的,也是为他后续揭露南荣宸为了统一天下不择手段的伏笔。 按照剧情,西夏那帮两面三刀的人会在宴会后把那册子交给南荣宸,不过这事后续会被他化解。而现在,因为南荣宸的言语相激,使臣在大殿之上将他捅出来,南荣宸竟然又当场质问他。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南荣宸丢开锦帕接上一句,“襄王此番是办事不力。” 南荣承煜拱着的手压得更低,“请王兄治罪。” “治罪?”南荣宸故作为难地开口,“你也听到了,司命曾言孤要么重用你,要么杀了你。” “孤自是不愿意手足相残,可襄王又刻意藏拙,不肯彻底为孤所用,实在是教孤为难。” 去tm的藏拙,南荣承煜终于找到罪魁祸首,又给司命记上一笔:如果不是司命,南荣宸怎么会知道这些,又怎么会对他起了杀心。 “王兄知道的,臣弟自幼长在民间,侥幸通了些诗书棋技,对国事却是一窍不通。” “说得也有理,”南荣宸边说边从御座起身,路过陈平身侧甫一伸手,一把匕首就落在掌心,他捏了把陈平脸颊的软肉,跟上辈子一样软,“回去赏你。” 眼看着陈平变成一颗红头蘑菇,戚言暗骂一句没脸没皮的玩意儿,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做此等龌龊事,当真是怕旁人不知道他这断袖之癖。 南荣承煜本以为是主角光环起了作用,却见南荣宸转了下匕首朝他走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孤很想信你,”见天子不胜酒力脚步虚浮,南荣承煜伸手去扶,又听南荣宸道,“可巫神预言孤也不能不信,不如就让司命再来问上一卦。” 司命端坐在下座,满身星宿银纹被透进来的光染得熠然生辉,朝南荣宸行了钦天殿侍奉巫神之礼,“自当从命。” 倒是识时务,南荣宸当着主角的面拔出匕首,“孤听闻这卦若想卜得准,当以血祭。” 这话不是他乱编的,他死后才在上辈子的剧情中得知,他入东宫之前,先帝便着人取了他的血送往钦天殿。 而上辈子南荣承煜废这么大力气将他救下,无外乎是想用他祭天,好圆上巫神预言。 思及此处,他拂袖挣开被南荣承煜攥着的手臂,用匕首利刃慢慢划过南荣承煜颈上皮肉。 大费周章报仇的事他没那功夫,动动手指的事他倒很乐意做。 是卑劣了些,今日酒都喝了,难得醉一场,他高兴就行。 脖子上丝丝缕缕的痛意磨人,还有混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有一搭没一搭地扑在其上,南荣承煜下意识一把推开,可伸出的手最终虚虚环在南荣宸腰际,“王兄是要杀我吗?” 第16章 [365:严重违规,禁止伤害主角南荣承煜!!] 南荣宸本来没这个想法,但系统都这么说了,吵得他心烦,他握着匕首的三指微一用力,“若孤偏要杀呢?” 结果很显然,心口处的皮肉撕裂开的痛意卷土重来,他唇角亦是有点点湿腻,系统只会这么折磨人。 他戏谑着嘲讽一句,“有意思么?” 系统依旧滴滴个不停,他瞧着匕首上已然染了半刃宽的血痕,自顾自答了一句,“是没甚意思。” 南荣宸现下是真的觉得没趣了,人么,心思情感瞬息万变。 他并起两指点了些匕首上的血,在浓重的眩晕之感中艰难凝神,盯着指尖看得颇为认真。 南荣承煜自是没听到他跟系统说的两句话,只被南荣宸唇角多出的冶艳消去痛意,取而代之的是心底难以捉摸的躁动。 南荣宸此时此态与那日大殿上相差无几,只不过,这次没有南荣显来碍眼。 而南荣宸像在观察珍奇宝贝一般的眼神,无形中在进一步予他鼓励。 南荣宸、他的…哥哥、当今天子,如今一双眼里只容得下他的血。 眼看着南荣宸握着匕首要退开,他伸手握住垂落的玄色衣袍,得寸进尺地加重环在南荣宸腰上的力道,又做出在南荣宸面前最最僭越之事— 他屈指擦去南荣宸唇角的血迹,“王兄,可是旧伤复发,臣弟送你回去。” “饮酒伤身,王兄下次莫要再这般醉了。” [365:检测到主角情绪值持续上升,恭喜宿主,主角爽点已经补足。] 南荣宸闻言去看他这主角弟弟的神情,觉得自己真是醉了,要么就是被系统折腾得出现癔症,南荣承煜这分明是气到极点,否则怎会故技重施地紧攥他这半截手臂以示威胁? 事已至此,他侧身挣开手臂上的桎梏,朝缩在南荣承煜席位之后不敢动弹的舞姬招手,“你既已经是襄王的人,孤恕你无罪。” “上前来。” 南荣承煜掌心一空,就见南荣宸正对那舞姬勾唇轻笑,沤珠槿艳。 亲眼目睹这一场杀戮,那舞姬受了惊还没缓过来,脸色煞白,衬得唇上口脂和脸颊的胭脂分外靡艳。 南荣宸比了比手上的血珠,朝南荣承煜开口,“襄王这血比之歌舞姬的胭脂还要艳上几分,倒真不愧是来自民间,不知染了多少风尘之气。” 既然南荣承煜把“民间”挂在嘴上,他不用岂非可惜。 说完这句,他在一阵违规评论的噪声中将那舞姬的手放在南荣承煜空着的掌中。 “孤不甚下手重了些,好生带佳人回府养伤,也好不误政事。” 他后半句是真心的,政事舍南荣承煜其谁? 料理完主角,他没作停留,拂袖与南荣承煜这对“眷侣”擦身而过。 期间还寻机瞥了眼赫连翊的神色,别的不说,他这是又做了一桩好事:民间讲究成双成对,眼下赫连翊和南荣承煜颈上都有伤处,还都出自他手。 第17章 天下怕是没有比之更独特的情人信契了,也算是聊慰赫连翊的念想。 至于那些违规评论,不外乎在说南荣承煜多恼他、多恨他,这正如他所愿。 随后他踱步至司命席前,在司命拱手行礼前,用沾着血的手握上那截干净得不沾片尘的袖袍,将那匕首搁在司命手里,“有劳司命,三日之后再来见孤。” 这场宴会到这,物尽其用,南荣宸几步间撑上陈平的肩,“诸位爱卿,今日这宴便到此处。” 南荣承煜松开舞姬的手,差点戴不回在南荣宸面前装孙子的面具,朝着由陈平揽着的玄衣背影拱手行礼,“臣弟,恭送王兄。” 这是南荣宸第二次拒绝他相送。 “恭送王上”和“起驾”迭起几声,含元殿这出热闹彻底落幕。 南荣承煜跟跟赫连翊不动声色地对上一眼,没了南荣宸这个变数,他已经熟练地换上一副温润模样,拱手做足贤德的姿态,目送赫连翊离开。 赫连翊脸上还有浅淡掌印,忍着无处可藏的窘态朝南荣承煜投去些愧疚目光,他这番到底是连累南荣承煜了。 这目光交集也只能有一瞬,跟他一同来上京做降兵俘虏的将士们的身家性命还在南荣宸手上。 纵是再不懂中原人,尤其是南荣宸这个临越国君的权谋之术,他也反应过来,南荣宸那句赏,实际是威胁。 不仅如此,南荣宸支使他去解西夏的局,是要彻底断了他同西夏结盟的后路。 南荣承煜此刻没多少心思去顾赫连翊,转身跟到司命身侧,与他并肩离开含元殿,“司命可要好好替王上卜这一卦。” 司命手中握着没派上用场的竹简,连礼都没行,“三日之后,襄王若有兴趣,可来看这一卦。” “毕竟簿的是襄王卜的命格。” 南荣承煜面上不改辞色,心中杀意已起,“自然。” 可偏偏这三日他还不能动司命,否则难免有欲盖弥彰之嫌。 穿书这么多年,这场宴会是第二场和书中剧情不一样的变局。 惊诧散去,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未知性多么难得,他总算有几分真实地活在这书中世界的感觉。 出了含元殿抬头望去,恰好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南荣承煜借着余晖照了下指尖的殷红,来自他的反派boss南荣宸心口的血。 *南荣宸由陈平搀着走上天子辇,带着点冬日余寒的风吹到脸上。 醉意随之散去几分,心口伤处的痛意也就愈加明显,他虚虚握住扶手,丢下一句威胁,“若有下次,孤必定让南荣承煜感同身受。” [365(瑟瑟发抖版):检测到宿主生命无碍,请及时包扎伤口。] [365:请宿主谨记,禁止杀害主角。] 一路上陈平视线没离开过天子辇,恨不得跳上去替南荣宸受痛,想让轿辇快些又怕颠着王上。 他这模样看得戚言一阵牙酸,提着剑吐出风凉话,“放心,死不了。” 然后被陈平一眼瞪得汗毛竖起几分,当然,他不会承认。 南荣宸一句君令下来,不知要死多少人,这么容易就让他死了也太便宜他。 就该也教他尝一下万箭穿心或生生溺亡的滋味,一剑穿心…莫不是上次他那一剑伤了南荣宸未愈的伤处,才致使南荣宸此番旧伤复发? 他隔着衣袍布料摸了下怀里被他拿来擦剑的锦帕,在落日余晖中看向倚在辇上的暴君,若南荣宸真死了… 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在不设防的情况下被陈平扯着胳膊拽到一旁,与南荣宸的距离拉得更远,视线也被明黄帷幔遮得干净。 “戚言,不准再这么说。” 陈平这个暴君身边的蘑菇还管起他来了?还直呼起他的名字来了,戚言不屑地嗤笑一声,可终究没再开口。 君子不逞口舌之快,仅此而已! 一行人终于停在紫宸殿,陈平迈步上来扶住南荣宸,眼看着王上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他心中顾虑太多,加上第一次见王上这般模样,反倒瞻前顾后、不敢使全力。 自高忠死后,紫宸殿领事太监之位还没定下,偌大一个紫宸殿,一时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陈平打量过周遭一圈人,首先保证戚言不得离王上太近,随手指了个侍卫,“你,帮我扶王上进去,动作要轻…” 麻烦,南荣宸安抚似地拍了下陈平的肩,他不喜生人触碰,“不过几步路功夫,退下…” 见那侍卫听令退回原处,他稳了下步子准备往前走,却被一道身影拦下,是赫连翊。 他还没勤恳到这会儿还要强撑着跟赫连翊拉仇恨值的地步,“退下。” 这句命令的威慑力显然大大削弱,南荣宸撩起眼皮看向赫连翊,带着十足十的不悦和威慑。 可下一秒便被赫连翊拦腰带过,“别动,你现在还不能死。” 陈平没料到会有这般变故,又不敢动真格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荣宸落入这疏勒世子之手。 赫连翊是王上带回来的人,陈平从来不多问,也就不知道这世子底细,只好领着一群侍卫亦步亦趋地跟进寝殿,若有异动,即刻拿下。 可到最后,他们刀剑短弩都已备好,赫连翊竟真的只是把王上放在卧榻上,然后绷着脸离开。 南荣宸整个人陷在锦被中,赫连翊大概真怕他死了,连放下他的动作都很轻。 但他此时意识昏沉混乱,无暇去细想赫连翊又发的什么疯,只知道紫宸殿乱成一片,光是脚步声就听得他厌烦。 这伤处怕是被系统折腾得不比自戕当日好上多少,疼痛钻心,他喃喃一声,“谢尘。” 随即就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巫神又岂会时时来管他的闲事。 所幸,他从谢尘那处图的也只是减轻些痛意,他自己也能捱过。 太医应是还没来,他遵循本能抬手按上心口的伤处,手便被温柔而不容拒绝地握住,塞回锦被中。 “太后驾到!” 殿外太监尖细刺耳的唱声响起,接着是“参见太后”,“参见萧大人”的错杂行礼声。 南荣宸看向那道红衣虚影,“谢尘,许孤一个愿望,带我离开此处。” 第17章 云锦龙纹帐施然落下,遮出一方隐秘天地,南荣宸理所当然地把这当作是谢尘的回应,在团丝被下动了下手指,一只精巧的梅花镖随之滑落到手中。 他也是昏了头,竟会如百姓一般向谢尘请愿,“做不到就滚。” 伤重到这个地步,最好的应对之法当然是自己再补一刀,晕过去既能逃过一阵疼痛,又能避开令人作呕的虚以委蛇。 拉仇恨值这事,也不能一日做这许多。 若是手下太重不幸死了,那也是时也命也。 锦被之下那点动静没逃过谢尘的眼,他隔着明黄锦被扣住南荣宸的手腕,压着薄怒启唇,“如你所愿。” 南荣宸瞧见那双总是弯起讨嫌弧度的桃花眼此刻微凛,见巫神尚有不痛快的时候,他心情莫名好上几分,恶劣开口,“怎么,你也怕孤死了?” “你待孤这般好,孤怕是真要倾心于你了。” “谢尘…” 骤然响起的春日惊雷声吞没他的话,无法窥见窗外之景,目之所及只有一袭红衣,其上隐约现出银白纹路,正如巫神殿随风扬起的经幡。 “本座说过,不准自伤。” 一句似真还假的空茫话声唤回南荣宸的意识,掌心梅花镖已然不知所踪,他蹙着眉不悦地睁眼,正对上谢尘那双现了原型的异瞳。 一黑一赤,加上那一身雪发红袍,该是艳鬼邪魅才是,跟“神”之一字没半点关系。 “信女与夫君成婚多年,却子孙缘薄,未能得子,求巫神赐子。” “…求巫神保佑家母沉疴得愈,长命百岁” “求巫神保佑我弟弟安全归来…” 数道祈愿声绕在耳边,南荣宸侧过头去看,浅金色帷幔之外四根淡金色石柱支起穹顶,正有一名素衣女子跪在蒲团上,双目闭着,神情虔诚。 “信女不知犯了何错,才要受无后的惩罚…如能顺利得子,信女愿用半生性命来换…” 临越境内,百姓能这么堂而皇之来拜的,惟有巫神像。 看来他这是在巫神殿,南荣宸撑了下手要从榻上起身,却动弹不得,垂眼看去,身上只剩两层中衣。 他没作挣扎,乖顺地躺在原处,目光随意散在帷帐顶上,“所以,这便是巫神降下的惩罚么?” 谢尘本就不是正经的医仙,事实是,九洲之内,他从未见过旁的神仙,许是经的年岁太久,或是渡哪一场劫时坏了脑子,他连自己的来历都已经记不得了。 而南荣宸的伤势仍然同上次一般棘手,他虽能缓解伤处的疼痛,不过也只是表面功夫,无法完全将其治好,只能借着凡人的法子,慢慢将养。 可南荣宸岂是安分之人,他捏着那把轻盈如羽的梅花镖,在其上绕了一周红光,“是该罚。” 第18章 这用意再明显不过,是要毁了那梅花镖。可它得来不易,南荣宸也很是喜欢,软下语气开口,“有巫神在,孤又怎会自伤?” “不过是想见你一面,何必迁怒那枚梅花镖。” 这般耍赖示弱的手段,他少年时早已在太后和萧元倾面前用了多次,实打实的熟能生巧。 谢尘气极反笑又觉得稀奇,刀斧加身南荣宸都未必会有一句软话,如今倒是突然乖顺下来。 他两指捻过那泛着冷光的镖身 ,顺着南荣宸的话说下去,“想见我直接去大理寺便是,也不枉费本座为你筹谋这两日。” 谢尘充其量算是主角团的边缘人物,南荣宸本就没打算同他多周旋,更不想关他在大理寺做了些什么,如今梅花镖已经回到手中,他不翻脸已经不错了。 耳边那妇人的话已经由求子转为忏悔,他借此岔开话题,“巫神平日里都是如何与信徒应愿?” 谢尘依旧知无不言,毕竟也难得有人问他这等问题,“同你批奏折差不了多少,命簿之内,随缘应愿。” 南荣宸身上定身术法不知何时已经解了,别的不说,巫神止痛的手段很有效果。 他拂开白金色云缦,赤着脚走下床榻,踩在汉白玉铺就的地上,穿过缭绕的云雾,停在四散漂浮在空中的靛青色“符纸”之间。 一张“符纸”落在他手中,其上密密麻麻写着那妇人的心酸苦楚。 既然谢尘没拦着,他也就没必要见外,按谢尘所说的章程提笔批复:无子非你之过,明日午时去往妙语阁,许你百金与和离书,且自去逍遥。 他甫一落笔,那“符纸”便那夹在那妇人并起的两掌之间,他抱着手臂看那妇人的神情由惊到喜,继而口中不断念着,“巫神在上,受信女三拜,信女都听巫神的!” 南荣宸唇角那抹浅淡笑意落在谢尘眼里,惹得他心下泛起些从未体会过的酥麻之意,“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王上好狠的心。” 说话间他目光落在南荣宸赤着的脚上,已经有些泛红,许是冰的。他稍一抬手,青毡铺了满地,柔软绒毛妥帖地裹在肌肤之侧。 “要真算起来你也是帮凶,”见谢尘这般有眼力见,南荣宸打量过这座太过素丽简雅,显得有些空旷的殿宇,大发慈悲赏出几句话,“况且这妇人本就该早日脱离苦海,只是差个机会。” 谢尘拢了下衣袍在南荣宸身侧现身,“何以见得?命簿上可没这么写。” 南荣宸目送那妇人珍之重之地装好那符纸,挽着香篮离去,“她说了半天,统共也就三句话在求子,其余都在控诉夫家的薄待。” “巫神也不过如此。” 谢尘没法反驳这话,他自知并非无所不能,尤其是在南荣宸面前,既治不好他的伤,也看不透他所思所求为何。 结那九重命契之人属实同他有深仇大恨,用南荣宸这契主来折磨他。 南荣宸于他就好比宫宴上西夏使臣带来的那颗瓷珠,其中弯绕相叠,所见只有表象。 浮世千劫过,比不得眼前这一个。 此刻,他又从南荣宸的语气中品出几分怨怼,顺理成章地生出补偿的心思,“本座再许你一愿。” 南荣宸抬眼看向谢尘,抛开诚心不谈,两辈子加起来他参拜过数十次巫神殿这座神像,通体玉石、庄严神圣,可也不曾得到半分护佑。 就连他那最后一愿,在巫神殿外的大雪中死得畅快,都没能如愿。 他盯着那只赤红的瞳孔看了半晌,指尖点上谢尘眼尾,“好啊,我想要这个。” 差点忘了,谢尘也是来保证他这把开疆利剑足够听话、足够有用的。 不自量力的东西。 谢尘虽没看懂南荣宸怎的突然想到此处,但难得知道这小白眼狼明确地想要点什么。 他抬手探到眼边,碰上南荣宸正收回的指尖,边琢磨着待会儿要给南荣宸加上件披风,边三指微一用力,轻巧地如在把玩那只梅花镖。 不多时那只通体赤红,镶着点白边的眼珠便捏在他指尖,他想了想,又体贴地掐诀洗去其上的血污,才拉过南荣宸的手,将其放在掌心。 随后弯起还剩一只的桃花眼,“怪不得你喜欢,这等赤红颜色是不多见。” 南荣宸挑衅的笑意凝固在嘴角,怔然看着谢尘流着一道血痕的半张脸,那颗眼珠变成琉璃质地,滚在他掌心,触感凉润。 直到谢尘调笑的一句“现在怕了?”,他才回过神来,收拢四指,将那颗琉璃眼珠归为己有。 谢尘见他这模样,意识到自己如今这副尊容不太雅观,掐诀洗去脸上的血迹,又抬头去看穹顶上的各色明珠,挑来选去还是红色顺眼,极为草率地将其塞进眼眶。 南荣宸眼睁睁看完他这一系列动作,拂袖而去,重新躺回不知何材质所制的榻上,隔着浅金纱帐将他惯用的话术原封不动地奉还,“孤累了,旁的明日再议。” *紫宸殿中,太后满头珠翠依旧,养护得当的发被烛火晕上光泽,依旧是那副温柔而不乏威严的得体模样。 只是眼下透着脂粉遮不住的倦意,可她还牢牢握住从锦被中伸出的手,“张太医,王上当真无碍么?” “启秉太后,王上近日忧思过重,”张太医支吾半天才敢接上下文,“加上本就在战场上…落下了病根,又在殿上重伤心脉,体弱也是有的,实在不宜多用那…” “哀家知道了,”太后开口打断他的话,满目担忧地看向榻上的天子,“王上何时能醒?” “启禀太后,王上虽无性命之忧,可脉象虚浮,恐怕最早也要明日。” 太后接过雪棠递来的参汤,在她的劝导下喝了两口,“罢了,下去煎药,不得有失。” “萧大人也先回去罢,所幸朝中还有周阁老坐镇。” 天子躺在锦绣堆就的榻上,满头乌发散在枕上,衬得脸和脖颈愈发苍白,唇角的血迹又被下人擦得干净,周身一片死气。 美人就算死了也是艳鬼。 自从成功进到紫宸殿,萧元倾都不曾在榻上的皮囊之上觅得半点活气。 就连南荣宸曾给递到他面前的同心结,也掩在枕下,无法窥见。 他朝太后行礼,“臣告退。” 在小太监的引领下迈出寝殿,他仍没从那股窒息中缓过劲来,自欺欺人地给这种心焦找了个由头,南荣宸究竟在谋划什么? 彼时南荣宸本人连梦都没有,更没空谋划什么,他第二日刚醒来便接过谢尘递来的玉碗,飘着清香。 他将玉碗圈在掌中,不自觉地对上谢尘那只用来凑数的赤瞳,终于下了定论:谢尘为了骗他真是煞费苦心。 “送孤回去。” 谢尘一副任劳任怨的模样,“紫宸殿留有分身,不急这一时半刻。” 南荣宸咽下口中的清粥,这滋味与谢尘的血难分伯仲,“可孤有急事,急着与孤的爱卿同往妙语阁赏乐。” 第18章 倒不是因为西夏使臣的事,如果没记错,妙语阁应有一桩案子,牵扯到大理寺和刑部。 这桩案件上辈子都没能到他手上,却助他一举把大理寺卿薛宣贬谪出京,折去南荣显一条臂膀。 左右他如今旧伤复发,自然无法上朝,就趁空闲看一看这桩能把御林卫、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都掺和进去的稀奇案子。 谢尘又弯起那双桃花眼,“林珂本是妙语阁的歌伎,赎身后嫁人,三年前守寡,现在跟我同为大理寺的阶下囚。” 南荣宸放下玉勺,无端在谢尘的笑眼中看出几分危险意味,笃定地将其视为威胁,“巫神还真是事无巨细,倒是孤冤枉了你。” 谢尘是主角团的人,插手这案子明面上自是要帮他打压南荣显,等他费功夫把南荣显贬到封地,说到底受益的还是南荣承煜。 顺带着再借他的手替南荣承煜博个亲民爱民的美名。 那“巫神”二字听得谢尘牙痒,“林珂险些被屈打成招,我已经把人护下,念着你的伤势本不打算催你。” “那妙语阁又是有什么人在,值得你带伤去见?” 南荣宸彻底将玉碗搁下,谢尘特意在他面前提上这句,屈打成招这事自然得扣在大理寺头上,“巫神但请吩咐,想让孤治大理寺卿什么罪?” 是谢尘非要在大早上扰他用饭的心情,礼尚往来,他意味不明地补上一句,“只要你开口,孤自会答应,绕来绕去的多累。” 天子胡乱歪坐在榻上,凤眸含情,两件玄袍松垮地垂在身上,把金蓝两色为主的卧榻倚出酒池肉林的意味,而能当妖妃的,殿中除了谢尘也没别人。 妖妃本人倾身上去,眼眶里的赤色宝石在光下泛着流光,二人间距离陡然拉进,生生给庄严肃穆的巫神殿染上暧昧颜色。 南荣宸也不闪躲,纡尊降贵伸手地扣住近在咫尺的下巴,“只可惜,孤现在没这兴致。” 谢尘拍开下颌上的冰凉三指,凭空拿出一条靛青色貂绒披风,搭在南荣宸肩上,淡定开口,“少拿这套对付本座,没用。” 第19章 “林珂人在大理寺,这案子怎么判随你。” 几声惊雷又起,神殿外闪电如剑破空,映在南荣宸脸上,他懒得去管虚空中为何会犯病一般电闪雷鸣起来,“好啊,屈打成招便屈打成招,朝局为大,冤杀两条命也没什么。” 按民间的话说,南荣宸这等做派大有长歪成昏君的迹象,可若真如此,南荣宸也没必要宣之于口,谢尘掐诀开口,“你不会,本座在大理寺等你。” *旭阳高悬,天空澄碧纤云不染。 宫女按照太医的吩咐放轻动作打开两扇窗,不敢有丝毫懈怠。 当今王上后宫空悬,亦无子嗣,也就无人侍疾。 那位从行宫带回的“贵人”勉强也能算个后宫之人,可那贵人脾气古怪,昨日萧大人离开之后才到正殿问了句,又板着脸离去。 “王上醒了,你们且在此守着,我去禀告太后。” 宫女闻言手上一颤,垂首走到天子榻前,纤纤柔夷挽起销金帐,屈膝就要跪地。 却被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拦下,“外头响了多久的雷?” 那宫女没听懂其中的意思,两膝还是落到地上,“启...启禀王上,今日是个晴天。” 南荣宸撑起身靠在软枕上,没来由地笑了下,“是么?看来有人欺君。” 那宫女恨不得把头埋进地下,省得被拉出去砍了,“王上,奴婢不敢...” 南荣宸掩唇轻咳了声,懒声开口,“不干你的事,退下吧。” 可他终究没得到清净,唱礼声响了一圈,太后疾步走来,头上的凤头步摇难得地晃荡几下,满脸喜色地坐在南荣宸榻前。 南荣宸被扑面而来的脂粉和檀香味呛得又咳了几声,借着掩唇从太后手中抽出腕子,率先开口打断那些黏糊的关心话,“上次太后提到紫宸殿少个管事之人,不知可有人选?” 太后虽没料到南荣宸开口就提这事,也是温声开口,“王上可有人选?” 南荣宸身边的人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嘴够严实,这二者都不难办到,说到底这人是谁也就没什么所谓。 “没有,”南荣宸诚恳开口,这话依旧不假,“母后安排就是。” 太后再度拉起南荣宸的手,两弯柳叶眉微蹙,俨然一副被伤了心的慈母模样,“宸儿,司命之事是母后思虑不周,母后也是思及你父皇大业未成抱憾而终。母后一深宫妇人,也只能求巫神庇佑。” 南荣宸这次没作挣扎,“母后多虑,说起司命,孤昨日让他新卜了一卦,替襄王问的。” “说起来那引子很是有趣,是襄王这处的血,”他抬指按上自己颈侧,血脉隔着皮肉在他指腹下跳动不息,“届时母后若得闲,可来一听。” “当个消遣乐子也算够格。” 含元殿里的情状早就有人报给太后,她依旧温声开口,“襄王是要防着,可也要有个分寸,免得在御史台落下话柄。” “看王上如此,母后也放心了。” 南荣宸跟着笑了下,“母后放心,孤一定注意,寻个由头暗中弄死他。” 太后却是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了,找了个理由掩饰这份惊慌,“王上这伤,是襄王动的手?” “怎么会,有表兄亲率御林位相护,什么人能动得了孤,”南荣宸盯着他母子二人交握的手,带着遗憾开口,“表兄若是能净身入宫,在紫宸殿做个总管就好了。” 太后去接药碗的四指一僵,正琢磨着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南荣宸的笑语,“是我失言,吓着母后了。” 南荣宸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和着药的苦涩开口,“说起来,司命确实可用,孤之前并不诚心信这巫神预言,现在看来是不可不信,比如,他说襄王有倾世之才,要么重用,要么杀之。” 太后面上只剩两分笑,司命是留不得了,“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你父王也不会怪你。” 先帝当然会怪他,青史之上先帝可是临越开国明君,怎会容得下残害手足的儿子? 当年他那几位皇兄一心想弄死他,最后败了,还不是苟全性命好好活在封地么? 南荣宸从雪棠端着的金碟中拿出颗蜜饯,“父王不喜杀戮,孤也惜才,襄王筹粮功不可没,在含元殿上又对孤忠心耿耿,是个可用之才。” “现在想来,孤又打算重用他,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还能觉得如何,“哀家不懂政事,王上心中有数便可。” 甜味冲淡口中苦涩,反倒有些腻,正跟眼前这份感天动地的母子亲情一般,南荣宸用帕子擦了下指间的糖渍,“母后不怪我就好,梁太妃此前同母后多有积怨,我却重用他的儿子。” “不过也没办法,正是用人之际。” 雪棠撑起王上特意从西夏贡品里挑出的银缕罗伞,从正午的日头底下抢出一片隐蔽,“太后现下大可宽心了,王上对您是知无不言呐。” 太后手中动了下手中的团扇说起场面话,“王上能将心放在政事上,哀家才能放心。” 要么说恭维的场面话能让人听得舒心,她自己心中的悬了几天的石头也落下去一时半刻,经司命那事,南荣宸反倒同她论起国事了,未必真就疑心她了。 至于南荣宸性情变得如何琢磨不透,大概都是注定的。 “去内侍局支几个老人过来,要忠心稳重的,等王上得空,领到紫宸殿让王上挑一挑,紫宸殿无人管事成什么体统。” *好容易清净半日,南荣宸没闲到给自己找事做的地步,何况不过二月,外头晴得晃眼。 直到第二日,他才着人去中书省取来那三司悬案的折子,跟着折子一起来的,还有肃王和萧元倾。 他倚在寝殿的檀木靠背椅上,做了昏君当然没必要守那些繁琐的君子坐卧之礼,“传肃王进来。” 南荣宸抬手将折子扔给刚在他面前站定的肃王,“病中疏懒,王兄念予孤听。” 殿中侍候的宫女太监满脸惶恐,随着南荣显进来的那人更是时刻准备去捡折子。 内宫之人不得干政,自他们来当差,肃王从未进过紫宸殿,据说他同王上颇有嫌隙。 定是当值没看黄历,碰上王上与肃王在紫宸殿对峙,这二位谁的余怒落到头上,都够他们脱层皮的。 南荣显本就因为南荣宸将那萧元倾拦在殿外心情大好,抬掌拦下,险些忘了自己是做什么来的,很不见外地择一把椅子坐上去,展开奏折。 [系统364:检测到萧元倾剧情线缺失,请尽快与萧元倾交涉。] 交涉便交涉,心口伤处的痛意好容易才轻了几分,犯不上为一个萧元倾再受一回,“再去叫萧大人进来。” 南荣显将要念出的字随着这道王令咽回去,抢白一句,“王上叫他来作甚,这桩案子再怎么算也与他无关。” “是与他无关,孤是为了王兄才特意要审这案子,”南荣宸没什么耐心,“说来也是王兄没用,手里的大理寺都保握不牢。” 南荣显只听进去前半句,看来那日在钦天监的话都不是假的,南荣宸是真想拉拢他,“还不是那群欺君罔上的狗东西,连奏折都敢扣,论起来,本王也有话要问萧大人。” 萧元倾着一身朱红官袍,芝兰玉树,拱手行礼时也难掩风骨,“见过王上,臣特来请罪。” 南荣宸“嗯”了一声就将他晾在一旁,将果盘里的一颗葡萄捏在手里,“王兄接着念。” 南荣显心中的火气被南荣宸待旁人的冷淡浇去大半,要说南荣宸身边最碍眼的人,除了那个侍卫陈平,就是萧元倾。 一个毛还没长齐,一个比南荣承煜还能装,做奴才当臣子,做成佞幸模样,恶心透顶。 所幸南荣宸还没荒唐到喜好龙阳的地步,他翻开折子,一不留神,目光就粘在南荣宸指间那颗水嫩的紫晶果子上,汁水染上指间的薄茧还不够,又浸得那两瓣唇一片水润,软烂果肉贴着粉白舌尖入口,他手中的折子跟着黏滑起来,拇指不自觉地捏紧。 南荣宸等得不耐,接过帕子擦了下手,不知道南荣显又抽的什么凤,“既然王兄不愿,那萧大人来。” 上辈子别说让萧元倾站着替他念奏折,他恨不得寻来全天下最最贵重的鲛纱貂绒铺满高台,最好不教萧元倾沾染半分尘土。 彼时他认为萧元倾合该做世上谪仙,而非在官场尔虞我诈,可他这帝师就愿意来官场这摊烂泥中打转,挣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美名,那就如他所愿,顺带着拉个仇恨值。 “要他做甚,”南荣显眉间又积起戾气,“这折子净是啰嗦,京兆尹高越对一孀居女子屈打成招,大理寺卿薛宣顺着案宗上的疑点替她翻了案,刑部拖着不放,拉着御史台掺和进来,官官勾结着扣下折子要陷害薛宣。” “说到底是看本王和善可欺,这才打压薛宣,折我一条臂膀罢了,”南荣显走上前去将折子递还给座上的南荣宸,借机居高临下睨着萧元倾,“本王说得对吗?萧大人。” 第20章 上赶着送来的机会不用白不用,南荣宸没接那折子,“孤这紫宸殿缺了个总管,正愁没有趁手的太监来替孤剥果子,王兄来得正好。” 南荣显虽然爹不疼娘不爱,却从不会薄待自己,记在沈淑妃名下之后,衣食坐卧、出行派头比之当日为东宫太子的他也并不逊色。 还有一点,南荣显最厌恶太监内侍,如今将他同太监说在一处,按照南荣显的脾气就算不当场发作,也会记上一笔。 按理说南荣显不是主角团的人,但这葡萄剥起来很是麻烦,南荣显金尊玉贵养出来的一双手难得有些用途,不能浪费。 左右给南荣显找不痛快也是他这个昏君该做的。 “啪”地一声之后,折子被撂到南荣宸的面前,他无所谓地移开目光,“既然王兄不愿,那这案子便按萧大人的意思办。” 第19章 说完这话,南荣宸从金碟里捡出一颗葡萄,没骨头一般地倚回去,目光闲闲落在萧元倾身上,果然见他眸光平静,只有眼睑微动了下。 帝师孤高又不失温润,从不疾声厉色,便是气急了眉头都不会蹙一下,只有眼睑会不受控制地扬起些。 他上辈子也是闲的,日夜观察琢磨好些日子,才抓到萧元倾这点破绽,还为此沾沾自喜许久,跟有病似的。 现下都已经按照系统要求同萧元倾交涉到这,萧元倾该恼也都恼了,总不好半途而废,他在指间转了几下那颗葡萄,“作为交换,老师须得上前来接下肃王看不上的差事。” 萧元倾这人骨子里也有傲气,这骄傲不比南荣显少,一颗葡萄能拉两份仇恨值,意外之喜。 满殿的宫女太监气都不敢多出一下,腾出心思来默默替萧元倾捏了把汗,也不知萧大人究竟因何失了圣心,圣心他们也没能琢磨透,毕竟他们王上此刻还在唤萧大人“老师”。 有心的还要默默记下这殿中发生的事,好回禀上头的人。 在满殿的安静中,僵持不过几息,萧元倾迈步朝殿中走去,几步之间,他终是没能自抑,分出几分目光落到座上的天子身上,心思也自作主张地飘出几分去算南荣宸过去几年究竟唤了他多少声“老师”。 心中一分不该有的庆幸浮上来,幸好南荣宸此刻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开口前他极为镇静地给这份庆幸找了个理由——南荣宸现在必须活着坐稳王位。 “王上,是臣失职,臣御下不严。” 这没管好的下属说的是王文,时任殿中侍御史,按照阶品归于萧元倾御下,跟薛宣有过节,过节说大不大,薛宣几年前翻过一桩案子,斩了一个仗着姐夫势力犯案的衙内,恰好就是王文的妻弟。 大理寺卿薛宣,当之无愧的肃王门下肱骨,连性子和行事作风都跟南荣显如出一辙,在朝中树几个敌简直易如反掌。 别说那帮大臣,就连南荣宸这个国君,都没能忽略他那些“逆耳忠言”,看出他办案刚正不阿的直臣本性来。 想到这处,南荣宸再度确认自己确实有昏君的潜质,自身都没能持正,将南荣显手下的人尽数视为敌方。 周衍知为首的清流一党直谏几句,他接受良好,并视其为直臣,而肃王一党诸如薛宣之流同他抬几句杠,他就认为是南荣显又在着人跟他找茬。 他挑着疑惑的尾音明知故问,“这跟老师有何干系?时辰尚早,先同孤吃几个葡萄再论其他。” 萧元倾闻言怔愣几息,当年南荣宸在一众文官中选刚入仕的他作太傅,之后没少邀他一同品尝各类吃食,可绝不是如今这般。 遑论这般变化的原因,他甚至说不清南荣宸何时开始变的。 南荣宸转了下指间滚圆的果子,抬腕扔出之前朝南荣显开口,“王兄是留在这儿碍眼么?” 碍眼个屁 ,南荣显抬手按住那截皓腕,将那枚葡萄夺到自己手中,绷着脸掀起一角淡紫色果皮,“萧大人既然知错,就识趣点滚出去。” 他只查到王文因为记恨薛宣,才勾结中书省扣下折子的事,还没查到萧元倾跟这事的关系。 萧元倾不想着把自己撇干净也就罢了,反而主动凑上来,无外乎是仗着做过南荣宸几年少傅。 在南荣宸眼里,那点情分哪够看的。 看来南荣显为了把薛宣捞出去,也真是忍辱负重,还真洗净手剥起葡萄来,南荣宸似是而非地开口,“薛宣是否真的无罪还有待商榷,孤总不能只凭肃王的一面之词就胡乱断案。” 南荣显手上力道一重,纯属气的,指甲险些戳进那青色果肉。 南荣宸自幼挑剔,比如贡柑不吃带络的,葡萄但凡剥的时候缺了一滴果肉,他都不会入口。 可又没法因此训斥他,因为南荣宸对于不喜欢的东西从来不会明说,只单纯冷着脸离得远远的。 旁人只道南荣宸温和乖顺,从不任性,这属实是被骗得彻底。 南荣宸在外藏得深、姿态做得也足,底子里再难伺候不过。 现在他伺候到这个地步,南荣宸却又翻脸了,他看了眼指间的剥了一半的葡萄,抬手就要扔了,却被南荣宸的话生生止住。 南荣宸靠在座上微仰着头朝他开口,“孤又没说不管这案子,王兄又要误会孤么?” 南荣显捏稳手里的果子,只觉得他二人忽然间挨得太近,下意识后退半步,一只手还搭在御案上。 南荣宸就算想拉拢他,再顺便借薛宣这事牵扯几个看不顺眼的老东西,也大可不必这样,他岂会吃这套...,南荣宸对不喜欢的人事都不愿靠近分毫,此前就是这么冷眼对他数年,那现在岂不是....? 他最终剥好最后一角果皮,递到南荣宸手边,就当看在他这弟弟还不算太瞎,总算能辨出孰忠孰奸的份上。 见南荣显不答话,南荣宸看都没看那葡萄一眼,无他,单纯不想吃了,“王兄剥了这么久,不会用毒了吧?” “莫非是孤哪处做的不好,又惹得王兄故技重施?” 这故技重施指的是什么,南荣显再清楚不过,将那枚葡萄捏得软烂,汁水溅到桌案上,成功讨得南荣宸一个白眼,“王上既然疑心本王,又何必惺惺作态?” 也不知道南荣显这副委屈掺着恼意的模样怎么做出来的,南荣臣没所谓地照着南荣显的话回上一句,“用人不疑,王兄若不信孤,退下就是。” 当年那一箭是否有隐情他没心思去追究,就算有隐情又如何? 人人都有自己的志向,不择手段、或是利用旁人、权衡利弊之后舍去些什么人,都无可厚非,但总要承担起代价。 按照剧情来看,南荣显虽然跟他同为主角的工具人,作用却不同。 他属于铺路做对照的,南荣显却跟主角有共同的敌人,最后化敌为盟、殊途同归,勉强算是成功改邪归正,最后的结局比他好上不知多少。 而那个共同的敌人自然就是他,上辈子南荣显就是打着“诛奸勤王”的旗号领兵入上京。 刚重生那几日南荣显对他还算有用,他存着用南荣显搅局的心思。 现在么,也不能说不需要,但也没到不可或缺的地步,折辱着玩也好、重用也罢,全看他心情。 南荣显忍了半晌的怒气一并窜到嗓子眼,却被那一句“用人不疑”硬生生压回去,偏偏他还不觉得憋屈:南荣宸愿意主动同他重提旧事,定是奔着和解去的,只是说出的话不甚好听。 况且,当年之事,虽然南荣宸不义在先,可那一箭也跟他有关。 加上含元殿上南荣宸旧伤复发,鬼门关走一遭,才会连他也一并疑心上了,就再让他一回。 这笔账该记在南荣承煜和司命头上。 可低头认错这种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王上心中有数便好,还请尽早处理这桩案子,免得别有用心之人借机陷害忠良。” [违规评论:南荣显请保持你的高傲,千万别让我看见你低头] ... [保真,南荣显头上绝壁有王冠,低头会掉呢。] 南荣显能咽下这口气,倒是对薛宣看得极重,对得起薛宣的忠心, 为了看个折子在紫宸殿同这二人掰扯了这么久,很是没趣,南荣宸从御座上起身,淡声吩咐,“时辰还早,去大理寺见见人证。” 这正合南荣显所愿,谢尘虽然碍眼,倒出乎意料地有些用处,不仅从京兆尹的严刑逼供之下保住林珂几人的命,还算出南荣宸会过问这桩案子。 眼见着南荣宸起身,萧元倾记起数个时辰之前烛火下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再度拱手开口,“王上旧伤未愈,不宜操劳。臣愿尽绵薄之力查清这桩案子,将功折罪。” 南荣宸体贴地宽慰一句,“老师不必自责,扣下折子的是中书省,与中书省有私的是王文,怎么论也怪不到老师头上。” “若老师真心过意不去,那便辞官回家去罢。毕竟御史台这么些人,哪能一直无错,老师光忙着自责就够累的了。” 第21章 他没弄懂萧元倾为何来这一趟,毕竟这事明面上与萧元倾无关,想动手脚暗着来就是,怕不是昼夜思虑,累坏了脑子。 况且若是换成上辈子,不论御史台何人犯了何种过错,都不会牵扯到萧元倾。 这是萧元倾升任御史中丞之日他亲口承诺过的,就在这紫宸殿中。 可显而易见,萧元倾没信,那就没办法了,毕竟这副在众人眼中无情无义的尊容也不是他想要的。 南荣显听到这句险些笑出声,他当年果真没看错,南荣宸很有意思,十分好玩。 [系统365:请勿扰乱萧元倾的剧情线。] 多事,南荣宸停下走去内室宽衣的脚步,“不过萧大人之才有目共睹,在朝中又素来中立,连周阁老都在孤面前提过你,便一同去听听。” 萧元倾可并不中立,恐怕入朝不久就暗入周衍知麾下。 御史台监察百官,南荣宸之前一心想把大理寺握在手里,加上又对极为萧元倾极为信任,这才一笔朱批将薛宣贬黜出京,换上自己的人。 岂不知,那所谓的自己人,忠的是周衍知,到头来又是替主角做嫁衣。 同样的蠢事没人会做两次,他抬步走入内室更衣,这次他配合萧元倾的剧情线,春闱放榜之后要收些利息才算公平。 有了这个念头,他朝身旁的内侍开口,“将这锦盒送给萧大人。” 南荣显坐回椅子上,瞥了眼萧元倾,中立?南荣宸眼神真不怎么好。 以周衍知为首的所谓清流更是讽刺,沽名钓誉也配得上这个“清”字? 可他还没嘲讽完,就见一个太监将一个做工不凡的锦盒递给萧元倾。 *张罗车辇费劲又招摇,南荣宸选择乘上肃王府的车驾,虽然也没低调多少。 南荣显盯了南荣宸一路,终于得到一个白眼和一句“肃王有话直说”。 在朝会上难觅敌手的肃王此时憋不出一个字,拐弯抹角地提了一句,“王上是一国之君,眼光太差怕是会辱我临越国威。” 那锦盒过于繁复,俗不可耐...盒子里装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品貌好的东西,饶是如此,萧元倾也配不上。 南荣宸染了一身的瓜果清香,做了几条街的车也没觉得疲累,别的不说,南荣显在享乐这方面很有造诣。就是脑子多少不正常:他在识人方面是有些瞎,但跟国威又有何干系? *临越开国以来,除去先帝在时那桩巫妖案,从无国君亲临大理寺的先例,说起来这两桩案子都跟当今王上有关。 薛宣领着寺丞在外等着,一通行礼之后跟在南荣宸身后准备禀明案情,不见半分惶恐,浑身上下大写着“本官无罪”四个字。 南荣宸开口打断他,“直接带孤去狱中见林珂。” 寺丞听到这话恭谨劝道,“狱中脏乱,不如臣着人把林氏带上来。” 大理寺诏狱他不是没进过,南荣宸握了下掌心那枚赤红琉璃珠,好奇谢尘能在狱中翻出什么花样。 还没等他开口驳回,就听到薛宣肃声教育下属,“罗大人,不必太过谄媚。” 也是个人才,不枉他走这一趟,“薛宣与孤同去便可。” 南荣显看了眼萧元倾,“本王与王上同去,萧大人在此处等着就是。” 南荣宸没理他,直接朝薛宣开口,“看来肃王是要包庇薛爱卿。” 薛宣这张嘴倒是好用,贬黜出京确实屈才,直来直去的几句话就把南荣显噎在原地,他也就能得个清净。 从正门步入,阳光陡然被遮去大半,留了满室的冬日余寒,灰尘裹在为数不多的光束里纠缠不休。 南荣宸由薛宣领着穿过一众监牢,在外候着薛宣解开狱门上缠了数圈的铁链。 谢尘的医术用在百姓身上立竿见影,林珂已经恢复如初。 本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原则,南荣宸抬手免了林珂的礼,招呼她同坐在木榻边缘,“如实说即可。” 两天前刚见识过仙人的妙手医术,林珂以为她已经长够了见识,没成想那位仙人口中的贵人竟是当今天子,她看了眼薛宣,才勉力平静下来开口奏上,“御林卫的校尉袁立疆对民女百般骚扰,见民女不从,竟..竟构陷我与 ... 我那女婿有私情,被我夫君撞破之后才联手杀夫,还找了个江湖术士,编出什么害命的符纸来,又买通京兆尹高越那狗官对民女屈打成招...求王上为民女做主。” “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只要能得清白,民女愿意按律滚钉床...” 清白二字对林珂来说不止是名声。袁立疆平日里不声不响,干起缺德事倒是狠绝,构陷林珂和女婿私通,无异于把她逼到绝路,加上那名被牵扯进来的江湖术士,一桩案子让这世上至少多出三条冤魂。 南荣宸递出条帕子去,知道自己大有假慈悲的嫌疑,“孤信你,即刻将林珂放归,再支些银子作抚恤。” 林珂没想到这么轻易,颤巍巍伸手接过面前的锦帕,匆匆擦了几下泪才想起来要谢恩。 薛宣按着南荣宸的示意免了她的礼,着人送林珂等涉案的几人离开。 袖中的赤红琉璃珠温热起来,南荣宸抬眼去看,果然瞧见一道月白衣袍的身影,正被狱卒压着带出去。 大理寺都来了,总得去一趟内狱,南荣宸错开目光,朝薛宣开口,“看来薛大人同孤的御林卫积怨颇深。袁立疆暂且不提,副指挥使马顺同你也有怨,再就是孤那表兄李昌远,大理寺应当还扣着与他有关的一桩案子。” 薛宣也没打算瞒着,直接将南荣宸领到专门关押罪官亲属的“从”字狱外,却难得犹豫下来,“王上,这处关押的是裴家公子裴濯,裴家只剩他一人,今日李昌远刚把他带来归案,贸然进去恐怕会...为他所伤。” 裴家南荣宸倒有印象,不过这些跟他没多大关系的旁支剧情,他所知不多,也便对裴濯更加好奇,他对着裴濯那双点漆目开口,“无妨,开门便是。” 哗啦一阵响声之后,南荣宸迎着那道刺在他身上的目光兀自走进牢中。 木榻之上那道身影一动不动,南荣宸也就没客气,俯身拨开那头带着杂草土屑的散乱乌发,刚拨开一半,手腕就被一道锁链死死缠住,裴濯随之露出的脖颈手腕上遍布红痕,依稀可见旖旎难言的指印与牙痕。 第20章 手腕被几圈铁链勒得生疼,南荣宸不仅没恼还笑了下,他上辈子怎么没想到这镣铐间的锁链有这等用处? 薛宣原本就打着十二分的警惕,见状几步上前去,为保万无一失还抬手召来几名狱卒,却被南荣宸出声拦下。 他本就对裴家通敌一事带着些疑虑,想为裴濯谋一条生路,抬手止住应召前来的狱卒,沉声开口,“裴濯,莫要冲动,你若有冤情,大可秉明王上。” 薛宣不劝还好,裴濯听完这句“秉明王上”,嘴角生生噙上些狰狞的笑意,手上的力道随之加上几分,像是恨到极点,要生生绞断这昏君的手腕泄愤。 他本就生得冷清,这么一笑,更显得凄然冷冽,南荣宸只当没觉出痛,因为他有更感兴趣的事,伸出另只手接着去拨开裴濯的头发,俯身细细端详那双恨他的眼,“长得不错,跟孤回宫如何?” “李昌远,乃至整个御林卫,只要你有本事,随便杀。” 裴濯恨他再正常不过,上辈子这等强权相压下的冤案不知还有多少,他果真是个昏君。 既然现在还活着坐在这王位上,就学着惺惺作态的模样,给上辈子的裴濯报仇的机会,虽然他也有条件就是了。 跟太后周旋来周旋去也实在令人厌烦,索性加一把火,就用他那表兄李昌远做个引子。 还有一点,裴濯这张脸是陈平喜欢看的模样,索性带回去让他赏个够。 裴濯直接笑出声来,倾身向前几分,“我若是有机会,先杀你!” 南荣宸伸手拂去他头上的草屑,答得认真,“这事容易,等你把李昌远灭了,届时宫里自然会有一番动荡。” “孤身边还有个侍卫戚言,你二人商量一番,他用剑、你投毒,岂不是万无一失?” “退路也是有的,回宫之后让戚言做个中间人,领着你投奔明主去。” 裴濯已经做好被拖出去砍了的准备,没成想得到这么句疯疯癫癫的答复,手上力道松下去几分,死死盯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眼,却只看到十足十的坦然和诚恳—— 南荣宸不怕死,甚至提及“死”之一字时带着点解脱的兴奋,仿佛这世道也在煎着天子的寿数。 南荣宸借机抽出腕子,揉了下手腕上那道勒出的红痕,懒得再多说,“薛蒙,放人。” 薛宣没想到事态是这么发展的,可断案自然要遵国法,“王上,裴濯还不能放,臣会尽快查明裴家通敌一事的真相。” 南荣宸耐下性子问这位临越青天,“那薛爱卿说说,裴家因为何事灭门,又需要多久方可翻案?” “启禀王上,邺州与南梁旧土相邻。按照御林卫递来的卷宗所言,裴家勾结南梁余孽,一年前已...”薛宣想到些什么,顿了下才开口,“尽数伏法。” 第22章 南梁余党已灭,死无对证,又已经过来一年,这怕是只能成一桩悬案。 意识到这点后,薛宣自为何想明白南荣宸为何要来内狱,再度开口,“原来王上早已知晓这桩案子。” 裴濯闻言眸光一动,再度抬起头来,却没法再窥见南荣宸那双眼,目光只能落在那袭玄袍上。 他对圣贤书一向没什么兴趣,此生只想抚琴弄诗、闲云野鹤,也因此阴差阳错苟活下来。 可如今灭门之仇只能落在他身上,南荣宸是唯一的机会,谁当棋子又如何,只要能把御林卫送下地狱,他命都可以不要。 他从无兼济天下的志向,更遑论此时临越已经冤杀他全家十余条性命。 南荣宸这个昏君想死想活也都跟他无关。 他用锁链裹上自己腕上的艳红指痕,在碾碎皮肉的痛意中立下此生第一个誓言,他要李昌远死! 事实上,南荣宸是头次知晓这桩案子:李昌远其人,表面正直忠勇,既然敢下手造这一桩冤案,不说能做到万无一失,能糊弄过临越法度和他这个昏君的眼是绰绰有余。 用南梁当幌子,上辈子他倒真不会起疑。 大理寺卿薛宣树敌虽多,但是位直臣,南荣宸自认还留有一点良心,想把他从这趟党争的浑水中摘出去,就当积德,“薛爱卿,现在可以放人了么?” 薛宣犹豫片刻,还是搬出临越法度来,“王上,此事还是不妥...臣会派心腹暗中去往邺州,也会着人保护裴公子的安全。” 倒真当得起“青天”二字,南荣宸没那自信能用几句话把薛宣哄成佞臣,索性另辟蹊径,又伸出手去,玉指环贴上裴濯下颌“孤等不了了,裴濯长得甚和孤心意。” 裴濯闻言一阵恶寒,发狠一般攥住已经勾住他下颌的手,眉关紧缩,星目冷比三九天。 这么恨,没准真会给他投毒,南荣宸对着这意外之喜凤眸微扬,“孤不喜勉强,那便即日结案,裴濯是李大人擒拿归案的,还交由御林卫处置。” 死和死遁有什么区别?没准死了之后能更自在。 他维持着笑意扫过薛宣,一副色令智昏、当场翻脸的模样,“薛大人还需要孤提醒你么?违抗圣旨、按律当斩。” 若想让薛宣好端端地立足于朝堂,也不能让薛宣跟他这个昏君牵连过深,他淡声吩咐薛宣身后的狱卒,“取钥匙来,替裴卿解下镣铐。”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那狱卒很快有了决断,绕过薛宣捧着钥匙上前。 裴濯冷眼看完这昏君的荒唐举止,忍着怒意任由那狱卒解开他手脚上的镣铐,耳边是南荣宸轻飘飘一句胁迫,“去了镣铐,无论是回宫还是去断头台总归都能方便些。” 若当真报仇无望,他自是不会苟活,可偏偏南荣宸给了他希望和选择,又借此迫他就范。 手脚上的镣铐取下之后,裴濯在木榻上试着移动被折断的小腿,险些不争气地从木榻上滑落,多日的压抑和恨意突然得到一个发泄口——他握拳狠狠击向小腿。 可他如今是阶下囚,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随意做主,被拦下之后抬眸看向南荣宸,依旧一言不发。 南荣宸对此视若无睹,只撂开他的手腕,抬手掩住那双泛红的剑眸,“死也别死得这么窝囊。” 视线被遮住,那只手掌心的薄茧磨着眼尾,裴濯没避开,就着这个姿势冷声开口,“臣,请王上赐名。” 赐名?南荣宸倒没这爱好,旁若无人地问这新得的“佳人”,“想去何处当差?除了周阁老的位子,孤立时着人安排。” 裴濯无意官场沉浮一场,他害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些龌龊勾当,踩着临越百姓的尸体往上爬。 要报仇不过是要权,天下哪还有比做天子的佞幸得权更快的,“臣愿同王上回宫。” 就当自欺欺人,报仇之后,他自会去地下向父亲请罪。 南荣宸取下拇指上的玉指环,戴在裴濯指上,“来人,带裴总管回宫。” 吩咐完这话,他又扫了一眼薛宣,“大理寺卿薛宣公然抗旨,罚俸三月。” “肃王殿下,擅闯内狱可是重罪...!” 南荣显一脚踹开身后碍事的狱卒,开口就是大逆不道的话,“王命本王都不一定要听,不想死就滚开!” 啧,南荣宸握了下手中的赤红琉璃珠,他还当谢尘能有多大能耐,一个南荣显都牵制不住,没用的东西,“肃王这又是作何?” 又成肃王了?南荣显君臣之礼都没行,一把攥住南荣显的手腕,语气却收敛了许多,“阿宸,你这又是把我当傻子耍吗?” 一众狱卒倒霉催地被卷进这场争斗中,颤巍巍跪了一片。 听到肃王已经口不择言,当众直呼天子之名,争相把头压得更低。 南荣宸也没挣开,语气里带着不耐,“肃王又发的什么疯?孤不是替你保下大理寺了?” 发疯?他早该疯了,南荣显指了下还端坐在榻上的裴濯、蛊惑君心的狐媚东西,恶狠狠开口,“你瞒着我,计划着来大理寺带他回宫?你怎么答应我的?!” 他最终没再完整地说出那句“你不是说要永远只同我在一起?”,指望着南荣宸还能有点良心,南荣宸如今要拉拢他,不敢不该也不能再骗他! 南荣宸这下明白了,合着南荣显还想把他架空成一个事事都要报备的傀儡皇帝,八成还有替薛宣鸣不平的心思,但很遗憾,他没这个受制于人的爱好。 他扣住手腕上紧攥的五指,冷冷开口,“这大理寺肃王若是不想要,孤给襄王就是。” 南荣显心中的怒火越窜越高,还有南荣承煜那个废物的事?南荣宸这是真瞎了! 他猛然用力一拽,将他二人的距离拉到最近,清楚地看到南荣宸吃痛得蹙了下眉头,他这弟弟就这个时候不会装模作样,那股邪火原地熄灭大半,手上也松开些许。 可他还没开口呢,就听到南荣宸倒打一耙,“孤说过看中王肃王待孤真心,可如今,肃王看起来毫无长处。” 南荣宸冷静下去几分,这要归功于南荣宸腕上那道红痕,他既隐隐后悔自己力气使得大了些,又带着点癫狂的兴奋,南荣宸身上有了独属于他的痕迹。 还有那“真心”二字,南荣宸果然也还是信他的。 几息之间,南荣显自行泼灭心头的余火,就当再让一回,“王上知道就好,不过这等来路不明的人不能带回宫。” 南荣宸不知道自己该知道些什么,也犯不上琢磨这些疯言疯语,侧开一步,“孤从太子做到一国之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悦裴濯,带他回宫不可么?” 心悦??!南荣显在朗朗晴日之下、隔着内狱的层层砖瓦被雷劈了。 第21章 各样思绪在脑子里轮番炸了一通,南荣显心里只剩最后一个念头:南荣宸怎能心悦旁人?南荣宸冷心凉薄,脑子里只有他那大业,不可能把心拘于一人身上...... 南荣宸却是没空多理他,扯下腰间系的竹节昆仑玉佩,扔给方才有胆子越过大理寺卿给裴濯解镣铐的狱卒,“赏你的,内狱湿冷,先带裴大人离开,寻处厢房休整一番。” 那狱卒从惶恐到惊喜不过一瞬间,将那块玉佩拾到手里磕头谢恩,这趟差当的真他娘的值! 见裴濯没作反抗,由两名狱卒搭着胳膊离开,南荣宸回身朝南荣显开口,全然没顾忌他那王兄正黑着半张脸,“肃王冒犯天威的罪责就免了。” 只要人能用,脑子有病就有病吧。 “薛宣这案子到此结束难免可惜,王兄得空去见见王文,孤在勤政殿等着看这桩案子究竟是怎么勾结的。” 别的事不好说,这事交给南荣显去办,怎么也得咬下清流一党在中书省的一块肉。 南荣显压根没怎么听进去这两句话,裴濯的身影掩在层叠牢狱的木栏杆之后,他才终于找到合适的理由,开口时目光幽幽,希望得到南荣宸本人的肯定,“阿宸,今日这事不会有人说出去,你日后也莫要再为着带走什么人说喜欢男子之类的话。” 还什么“内狱湿冷”,这出戏做得为免太过。 这是又在嫌他有辱国威,也是,南荣显厌恶断袖的程度不比厌恶阉人的少,南荣宸凑上前去,“王兄多虑,孤单纯喜欢美人。” “美人”二字入耳,南荣显不自觉地看向面前那张离他不过寸许的白玉点朱美人面庞,这才注意到南荣宸鼻尖有一颗墨色小痣,看得他心痒想去触碰,最终只徒然摆了下袖袍,与那截玄色衣袍相接又错开。 见南荣显果真蹙着眉头侧开半步,八成是被恶心的,南荣宸敷衍地笼络一句人心,“不过美人暂时比不上王兄有用,王文就交给王兄了,否则孤也保不下薛宣。” 待南荣宸领着薛宣离开,南荣显终于找回走失的三魄,横眉扫过还跪在地上的几个狱卒,“怪只怪你们倒霉又无用,没能及时劝阻王上,听话点,本王会替你们照顾好亲眷。” 第23章 肃王府的亲卫上前将几名狱卒拉走,显而易见,这一去就是人头落地。 最后一名幸存者死马当活马医,压着声音低声哭嚎,“殿下,王上绝不是断袖,都是那裴濯刻意引导王上...王上刚也说了,同王爷更亲厚!” “就算王上真喜欢男子,也只能喜欢您呐!” “奴才绝不会说出去半句!” 南荣显摆手示意亲卫把人松开,纡尊降贵地在那狱卒身前蹲下,“你这舌头是不想要了?” 狱卒魂都快吓飞了,只凭着本能继续胡诌,“全上京都知道,王上跟殿下从小一处长大,情谊深厚......!”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是失言了,却见这位阎罗突然语带笑意,“将王上在这狱的所行所言都讲与本王听,漏一处,就用一根手指来抵。” *穿过几排牢房,终于又得见阳光,监牢大门在身后关上,割出昏晓两重天。 薛宣一路跟在南荣宸身后,没说一句话,无外乎是在琢磨着如何劝谏昏君,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 上赶着挨骂这事儿正常人都不会做,于是南荣宸在薛宣开口之前打发他退下。 掌心那枚赤红琉璃珠再次温热起来,南荣宸抬眼看去,果然见谢尘正站在廊下。 四目相对间,谢尘很自觉地自行走上前去。 约莫是使了障眼法,他眼眶中此时是一双与常人无异的褐色眼珠,连眼白都细致地多了几分。 周身也换回那日在钦天殿上装模作样的星官服饰,行走间半身星宿宛若流淌的银河,跟白日的阳光虚实难分。 能有这身楚楚衣冠,多半已经在朝中投了明主。 这人还装模做样地行了个礼,“见过王上。” 南荣宸将那枚赤色眼珠在指尖转了一周,“多日不见,谢大人选了肃王还是太后?” 谢尘自行直起身来,实话实说,“目前是肃王,日后不好说。” 答话间他心思却已落在别处——玄色龙纹衣袍下的腕子上若隐若现地漏出条艳色红痕来。 一看便知,这次是旁人弄的,若是南荣宸自己动的手,血液就不会只在凝脂皮肤下结成这道红痕,看得他牙痒—— 与其等着南荣宸被旁人弄伤,倒不如他自己动手。 他勾起三指,从掌心扯出丝缕红线,刺向那截手腕手腕,在触及前又寻回理智、陡然停下:命契委实刁钻,从初次触到契主南荣宸开始,他便不受控地想靠近,同榻而眠不够,将人弄晕圈在怀里还不够,只恨不得把他吞拆入腹。 可他好歹是个巫神,要给自己留几分脸皮,也不能吓到南荣宸这小白眼狼,只能勉强做出个人样。 若南荣宸再这么任由旁人动手动脚,他就不确定能不能忍住不动口。 南荣宸对此一无所知,太后和襄王早已视司命为弃子,估计是顾忌他那三日之期才会暂时留司命一条命,日后势必会另择他人执掌钦天殿。 否则没有巫神预言,又怎么彻底坐实他这昏君的命数。 上辈子司命一纸卦象给他扣牢了昏君的帽子,这辈子因他的几句话反遭猜忌,被太后和南荣承煜视为他这一党,也是有意思。 之前南荣宸只不过是临时起意,拿司命当个引子来拉仇恨值,他有没有命能活,都看造化。 钦天殿之位,就让司命和他侍奉的巫神去争。 不过谢尘此时有别的用处,“孤来大理寺见你,没有白跑一趟的道理,再替孤医一个人。” 谢尘闻言弯起眼,“医好了王上有赏吗?” 南荣宸浑身上下也就那两件玉器品质尚可,都已经随手赏人了,“巫神说过要帮孤成就大业,裴濯也是孤的大业,本就是你该做的,哪来的脸讨赏呐?” 谢尘自然知道裴濯是谁,戚言、赫连翊,如今又加上一个裴濯,都对南荣宸心怀恨意。 他不信南荣宸看不出来,南荣宸是没入虎穴,倒直接把虎拢到自己身边,“王上,与虎谋皮也要有个度,否则就成了以身饲虎。” 南荣宸作出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既然巫神亲自开口,孤把他们都逐出宫去。” 巫神当救人的医仙还算够格,可入人间朝堂玩弄人心的手段也太拙劣,得了机会就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助赫连翊脱困。 只可惜,赫连翊如今未必想出宫,他接着开口,很是无辜,“不过他们都不愿,孤又有什么办法?” 萧元倾自主殿出来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个的场景:南荣宸靠在赭红廊柱上,对着已经偏西日头细细打量两指间的赤红琉璃珠。 顺着看过去,可见一个步轻如云的白衣人离开。 他缓步走上前去,不偏不倚刚好隔断南荣宸的视线,“灵均,此间事若了了,便尽早回宫休养。” 南荣宸悻悻将琉璃珠收回袖中,明知故问一句,没别的目的,单纯想打断这令人厌烦的虚情假意,“孤以为此案与老师无关,不知老师为何非要趟这趟浑水?” 萧元倾本就在浑水中, 因着那锦盒中的玉佩,萧元倾对南荣宸近日的反常态度有所猜测,加之南荣宸仍如过去那般直接问出心中疑虑,他借机试探一句,“王上想借此案肃清中书省和御史台,臣自当相助。” 南荣宸听笑了,若按照上辈子是正常走向,由御史台呈上的折子上只会写着:京兆尹断案严明,薛宣受肃王之命百般阻挠,对林珂屈打成招,逼其攀咬御林卫,存着欺君之心! 其中王文勾结中书省扣下薛宣折子这处重要关窍,怕是离不开萧元倾的提点。 现在本该扣在中书省的折子到了他手上,萧元倾又立时把自己摘得干净,不愧是他的好帝师。 据系统所说,萧元倾来大理寺是有自己的剧情线。 既然萧元倾要用坦诚来取信于他,那就给足他机会,“有老师在,孤自然放心,不知老师来大理寺是为了见什么人?” 萧元倾伸手替南荣宸拂去肩上飘落的早衰新叶,“王上旧伤未愈,又碍于政事不便见臣,臣放心不下。” 这话要是放上辈子,南荣宸恨不得抄录以后裱起来,毕竟疏远淡漠之人偶尔漏出的些许温情最是难能可贵。 此时他也配合地接下去,随口换了私下对着萧元倾的自称,“这些日子是我冷落老师,日后紫宸殿照旧随老师出入。” 接着又面不改色地圆上那日在钦天殿的冷待,顺带着颠倒黑白, “我知道老师与我同舟共济数年、心意相通,定能知晓我那日在钦天殿的用意,果不其然,老师放任王文勾结中书省,否则我也不会得此机会。” 那日他不过随口讽刺,让萧元倾料理御史台的烂账,没成想还有意外用途。 既然要动中书省,他就没打算瞒着周衍知,萧元倾这个现成的传话人还算能用。 萧元倾此人他实在不愿多牵扯,但又不能过分冷着,否则误了萧元倾向他诉衷情的剧情,他可怎么拉仇恨值? 在此期间,萧元倾也不必闲着,“今岁南梁士子第一年参与我朝春闱,孤思来想去,没有比老师更合适主理此事的人。” 萧元倾与南荣宸并排而立,这本与礼数不合,可挡不住南荣宸当年花了半个月的软磨硬泡,“臣自当尽力。” 可南荣宸没再像往日一般同他讲东论西,片刻之后就极其利落地离开廊下,走向一身青衣凌冽如松的裴濯。 南荣宸要从内狱带进宫的佳人。 第22章 事到此处,南荣宸的图谋已见分晓,他这此生唯一的“学生”是要从周阁老手里收权,颇有先帝行事之风。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南荣宸是先帝亲自栽培多年的临越二世之君,子继父德、非他明主。 萧元倾放下拱手行礼的动作,对着那道渐远的身影起了个念头—届时只要南荣宸肯降,恩怨两清,他二人还有师生之谊。 别的不论,南荣宸是他此生唯一的学生,也是他精心雕琢的倾世之作。 见萧元倾还站在那处,南荣宸领着裴濯去而复返,“老师,这是裴濯,孤瞧着他颇有老师当年的风姿,过些时日让他去御史台。” 萧元倾打量过裴濯,见了那截鹤颈上的红痕,第一次没行君臣之礼,“灵均,御史台选官皆取自历年举子,法度不可破。” 南荣宸将手搭上裴濯的小臂,“才冠京华的萧御史,当年也曾被拦在科举考场外三年,空耗一身才华,孤不忍有人步老师后尘。” “当然,裴濯较之老师还差得多。” 裴濯此时已经能行走,站在一旁听得不怎么痛快,开口将自己与萧元倾划开界线,“王上,我不入仕,只在做个内官苟全性命便已经满足。” 南荣宸大抵能懂他的心思,可不怎么想成全:他很想看看裴濯费心筹谋、大仇得报之后,会是个怎么样的心境。 若裴濯将这出戏唱得好了,自然要赏他一条退路,裴濯要不要另说,“裴卿日后未必会这么想。” 第24章 作势安抚完裴濯,南荣宸留下一句,“老师不允也无妨,孤当年怎么让老师进的考场,日后便怎么让裴濯入御史台。” 说完这话,他领着裴濯扬长而去,到大理寺门外乘上肃王府的车辇。 见那二人离去,南荣显才从侧廊绕出来,走到萧元倾身旁轻嗤一声,“萧大人上赶着跟过来,又什么都不做,难不成是专门来朝王上表衷心的?现在还不走么?” 来此一趟的真实目的被南荣显点破,萧元倾坦荡荡没作掩饰,他现在确实不能失信于南荣宸。 见萧元倾没反驳,南荣显心中火气烧得更旺:萧元倾当真打着在南荣宸面前示弱卖惨的心,没脸没皮的东西! 他上下打量一番萧元倾,抬臂把人拦下,“萧大人年岁渐长,本王瞧着这张脸也撑不了多久,自然比不上王上的新欢。” “不过你我二人既然有着交易,不如先联手除掉裴濯那碍眼的罪奴。” 饶是早已习惯南荣显尖锐放肆的言语,萧元倾也被激得眼睑微颤,错开身去,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但裴濯绝不能入御史台。 等廊下只剩自己人,南荣显的心腹护卫夏昭真诚开口,“咱们既然同那萧元倾有盟约,殿下不如赏他几分好脸色。” 次次都是这样针锋相对的阵仗,就算去朝会上吆喝肃王和御史中丞暗中结党,也没人会信。 旁的也就算了,萧大人出了名的才貌无双,愣是被他家王爷当面说成了色衰失宠的下堂妻。 也就是萧大人能在此情状下八方不动,怪不得能为天子心腹。 在萧元倾这处出了口气,南荣显心中的火气下去几分,“不过是个棋子,他也配?” 夏昭没胆子再接话,恰逢车马官怀着坎坷心情前来禀告,“殿下,王上方才乘着咱们王府的车辇回宫了,差奴才来回禀王上。” 这般不见外的行径南荣显受用了片刻,想起裴濯时笑意凝固在嘴角,“裴濯那罪奴也上了本王的车辇?” 车马官不敢隐瞒,“王上亲自带裴大...裴濯上的车辇,奴才实在不敢阻拦。” 肃王的心思没人能猜的准,车马官跪在地上不敢抬头,日常指望祖宗保佑。 南荣显没管他,走到那个刚向他回话的狱卒跟前,“是你说的,王上同本王最亲厚,可他如今带旁人乘本王的车辇回宫,是不是该罚?” 狱卒听到这话两眼一黑,双腿瞬间软下来瘫跪在地上,肃王要罚天子,这简直是倒反天罡!他哪敢回话?! 好在南荣显只是走个询问的流程,自顾自思考,“可阿宸还有旧伤在身,此时要罚他,本王也不忍心。” “阿宸不外乎是因为没经过男女情事,才会觉得自己喜欢男子,继而被这些别有用心的混账玩意儿蛊惑,夏昭,你说是不是?” 夏昭自己也是个女人的手都没碰过的处男,哪能答得了这个,但已经被点名了,只能顺着他家王爷作答,“殿下说得是。” 南荣显就这么把自己说服了,扬起笑大赦方圆三米,“还跪着做何?找你们薛大人套一辆车,本王先去见见王文。 “否则本王特意安排的私宴,王上不愿意来可怎么好?” *南荣宸也没指望着裴濯真能做伺候人的差事,遥遥指了下缀在身后的裴濯,把人丢给陈平安置 “他长得可像你那房间里的木雕?上次含元殿那匕首递得好,孤寻来赏你的。” 听到“木雕”二字,陈平脸颊上两团肉乎乎的软肉泛出些绯色,更像年画娃娃,王上竟然知道他那雕像?! 南荣宸也就读书偷闲时隔着东宫的木窗见过一眼,见陈平这模样,知道他算是没记错,“那便带他下去安置。” 这是陈平本月安置的第三个人,是多了点,但王上做什么都自有他的道理。 陈平平生第一次犯了欺君之罪,也顾不上惶恐,没有什么比王命更要紧的。 他走到裴濯身旁,“请随我来。” 时值日暮,金乌将坠,流金赤紫交错,透过碧檐金瓦,将紫宸殿烧得似橙似彤,余火落在天子身上,却没损那副皮囊分毫。 裴濯拂开面前这侍卫的手,踏着满地石砖走进天子寝殿,“王上,臣的伤已经好了,今日便可来伺候。” 南荣宸倚在浅金锦帐之后的美人榻上,卸了骨头一般任由一双素纤柔荑取下玉冠,褪去玄色外袍,不欲理会裴濯。 上辈子妄想当明君的时候还能有休沐的日子,没道理做了昏君还要日日不得安生。 他把这份多出来的麻烦事怪到谢尘头上,把裴濯那腿治得这么彻底,没眼力见的蠢东西。 [系统365:检测到宿主解锁主角团隐藏人物,请完成支线任务:处死李昌远,促成裴濯投奔南荣承煜。] [365:另外,鉴于宿主已完成折辱赫连翊初级任务,开启恨意值读取权限。] 啧,这是又要拿他当工具人,南荣宸摆手示意宫女卷起一半锦帐,掀起眼皮瞧见裴濯头上的窄长方条,这奖励还算有趣。 他都差点忘了,他一个反派能给裴濯什么生路,入主角团才是正道。 还有赫连翊,既然所谓任务完成了一半,他这紫宸殿也装不下这许多人,“去拟一份旨,着疏勒世子后日出宫,前往景林军统领疏勒降兵。” 裴濯虽然不问朝事,可也知道疏勒与临越那几场硬仗,“王上,当心放虎归山。” 今天也是稀奇,怎的都来劝他? 南荣宸坐起身来,正对着占了整整一张檀木案的沙盘,其上城池兼备,如今主要只剩两色军旗分别代表临越和西夏。 他之前得是多想做这天下的主人,才会丧心病狂到在寝殿也要摆上沙盘。 随后抬手拔下一枚写着“临越”二字的玄黄军旗,在沙盘上圈出“疏勒”和“月氏”二地,“左右都是两块地,插上哪国的军旗又有何区别?” 裴濯没有折腰事天子的心,四处游历时却没少听当今天子的伟绩,冷静下来再看,南荣宸在内狱那出昏君做派八成也是障眼法。 可如今,虚实难辨— 南荣宸对埋骨数万打下的城池尚且带着透骨的轻视,他父亲在邺城以民为天、守一方平安,落到南荣宸眼中怕是比不得京中党争下一府一司的得失。 南荣宸饶有兴味地看裴濯头顶的仇恨值涨了几分,决定将其当个消遣,指腹捻着旗子转了一圈,“不是说要伺候孤?若能让孤满意,你把这旗子插到哪处,孤便把哪处封给你。” 果不其然,裴濯头顶的仇恨值又加了一段,又是一个忧国的忠臣,南荣宸将旗子挪了个地方,抬眼去看效果。 裴濯盯着挂在天子玉腰带上的玄黄军旗,没来由想起风月场中的唱词“转盼如波眼,娉婷若柳腰”。 当庭将天子作此比,他也不是什么好货,也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单膝跪地,环腰探向贴着衣衫的镶金托云龙纹玉钩带,瑞脑香绕在鼻尖直教他魂销梦断。 他不打算挣扎,他就是来做天子佞幸的。 南荣宸随他动作,屈指点向裴濯颈上的暧昧痕迹,八成跟李昌远脱不了干系,“美人有损,白玉带瑕,孤果然没看错裴卿。” 这话说完,那本来好生生上升着的仇恨值犯病似地下来一段,南荣宸心中的期待落空,登时没了兴致,拂袖起身,“滚出去拟旨。” 腰带上的玉扣终究已经解开,顺着衣袍落在裴濯手边,唤回他三分清明神志。 他拾起落在地上的旗子,将其插回沙盘上的原处,又把腰带递给一旁侍立的宫女,“替王上收好。” 那宫女清楚自己看到了些了不得的事儿,谨慎伸手接下。 这位裴总管倒比之前那位脾气好,日后定然更得圣眷。 *翌日天上依旧晴得片云不染,远不及紫宸殿外热闹。 以南荣宸和周衍知为首的几位大臣手握笏板候在殿外,紫宸殿一众侍从不敢直视两朝首辅拄着的龙头杖。 紫宸殿新任总管裴濯倒是无所畏惧,穿着一席不该出现在紫宸殿的绣竹青衫,“诸位大人,王上难得好梦,请回吧。” 又是不知道哪冒出来的炮灰,南荣承煜站在道德制高点开口,“今日是月中大朝会,王上从未缺席,本王怀疑紫宸殿有人祸乱君心。” 昨天南荣宸突然去大理寺,捞了薛宣不说,还从大理寺强行带走一个罪臣之后,更是直接把人带回了紫宸殿。 南荣承煜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可南荣宸竟然直接翘了一月三次的大朝会。 剧情里没有这一part,有含元殿的前车之鉴在,南荣宸的一举一动都要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众侍暗自佩服这位裴总管的胆量,等着看这两相交锋,没成想裴总管立刻怂了下来,“那臣便再去通秉,有劳诸位候在殿外。” 南荣承煜装孙子装多了,第一次见到比他还能装的,望着那道招摇的身影朝周衍知开口,“王兄定是被奸人迷惑,还请周阁老莫要放在心上。” 第25章 周衍知握着龙头杖掩唇咳了两声,身后几位官员无不动容—周阁老为国鞠躬尽瘁。 除了站在一侧的司命,依旧满身星宿、墨发由玉簪束了一半,无悲无喜、仙骨自成。身后领着的侍从捧着两卷竹简,是司命向巫神问了三日的卦。 还没等周衍知咳完,还没等周衍知礼尚往来客套一番,满宫院的人朝正殿门外齐齐下跪,“参见王上。” 南荣宸满头墨发未束,只随意披了件外袍,用金羽凌云弓拦下裴濯欲行的礼,“裴卿进宫得巧,刚好能与孤同赏司命的卦。” “单纯赏卦也是无趣,孤许久不曾拉弓,玩个游戏如何,孤输了便把裴濯砍了,再去上朝。” 第23章 红墙黛瓦圈出的寂静天地里, 裴濯指腹按上弓尾的云纹,配合地给南荣宸当幌子,“王上, 臣的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虽对朝事所知不多,却还是有自知之明在的:当朝首辅和襄王一同来天子寝宫堵人, 不可能只为了他这么一个祸国罪民。 多半是跟那党争有关。 性命被当作取乐的筹码,裴濯头顶的仇恨值还是没有大动的趋势, 南荣宸此时是真想射他一箭看看效果。 可裴濯到底是还有用, 他又懒得因为杀一个裴濯引得系统犯病罚他,把弓扔给裴濯,先处理眼前麻烦,“方才听周阁老咳了几声,冬寒未尽, 可要好生保重身体。”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直起身来, 双眼浑浊却不减精明和威严, 此时还带着点相劝晚辈的苦心, “王上已有一月不曾临朝, 老臣知道王上并未懈怠,可也要分清轻重缓急,大局为重。” “国不可一日无主。” 这是在说他有空当有精力去处理大理寺的微末案子, 却枉顾朝中大事。 身为一国之君却不早朝,实在是该受唾弃,可他有苦衷的,他这不是给男主留出提前临朝历练的机会么? 见南荣承煜的仇恨值果然已经升了几分, 熟知剧情的主角,哪能忍得了事态在他的掌握之外,南荣宸漫不经心地开口, “周阁老说的是,要成就大业,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孤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想来想去也只能趁着空闲操心一下“天时”。” 南荣承煜一贯地礼数周全、挑不出半分错处,躬身拱手,垂下的视线稍微一动就落在台阶上云纹玄履上,柔暖阳光晕在其上,使得露出的一块白皙皮肤看不真切,平白多出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这“哥哥”当真去边关战场风吹日晒国吗?怎么这么…白。 他听出南荣宸话里的威胁,知道今日自己怕是不能轻易离宫,却半点没怕,“只要于大业有益,臣弟愿为王上驱策。” 不愧是他深明大义的好弟弟,南荣宸作出欣慰的神态,“如此甚好,孤出来得急,只顾着拿弓,倒没取箭,襄王先同司命去登阙台候着。” 南荣承煜事先没料到南荣宸不是玩笑,难道真要与他赌裴濯的命? 如果真玩那游戏,南荣宸押上裴濯的命,他八成也要押上对等的东西,还要由南荣宸这个天子说了算。 他一边气愤反派南荣宸屡次打破剧情,一边又不可控地对即将面对的惊喜期待到战栗,“臣弟遵命。” 周衍知拄着龙头杖再度行礼,亮明不打算插手天子和襄王之间争端的态度,至少明面上不会,“臣请王上早日临朝听政。” 昏君剧情里暂时可没有“临朝听政”四个字,主角该做的劳碌事与他何干? 南荣宸伸手搭上裴濯青衫下屈着的小臂,诚心找了个借口,“按照先帝旧制,早朝定在卯时,孤旧伤难愈,起不了这么早,总不能因此改了先帝定下的规制。” “思来想去,还是不去了,左右朝中有襄王和周阁老在,肃王也是可用之才,朝中也不算无主,”南荣宸前一秒还是商量的语气,下一刻敛起笑意,“此为王命,抗旨者斩。” 他上辈子怎么没空好生感受一下“王命”二字的用处,能省去不少麻烦事,相比之下,天下人几句议论又算得了什么? 天子此话一出,满院跪着的人齐齐叩首,异口同声,“臣等不敢。” 上下翻看两百年史书,他们这天子怕是第一个因为倦于起床翘了朝会的。 君心本就难测,更何况面前这位,周衍知身后的几位大人心思弯弯绕绕转了不知多少圈,却没一人敢上前请离,原因倒也简单:若他们就这么离去,襄王怕是不能全身而退。 自古以来,帝王家手足相残不是稀罕事,杀兄弑弟的动手之机总也是有迹可循。 可近些年来襄王一向安分守己,当然,他们暂时也没看出襄王有兴风作浪的本事,王上如今为何突然要对襄王下手? 就算要党同伐异,难道不更应该从那一举一动都写着狼子野心的肃王开始么? 见满院的人没有离开的意思,南荣宸体贴地给他们找些事做,“若觉得让孤临朝比先帝旧制来得要紧,诸位爱卿不如去勤政殿商量一番,看怎么能把朝会推后几个时辰,又不至于伤了孤的名声。” 这是重点?跪在殿外的几位大臣此时已经歇了借着劝谏王上远离佞幸,从而在史书上得个忠心直臣名声的心思,恨不得回到下朝的档口,兜头一顿骂把自己骂回府上,“臣惶恐。” 南荣宸又看了眼司命和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条,“诸位不必惶恐,放心离宫便是,孤又不会趁诸位不在吃了襄王。” “尤其是周阁老,年事已高又是我朝栋梁。平日中书省诸事都已经足够烦琐,还是放宽心、少琢磨些事比较好。” “否则若是周阁老病倒了,临越基业可就只能由肃王和襄王顶着了。” 把话挑明到这个份上,看来今天南荣宸不会善罢甘休,南荣承煜简直太期待了:一眼看到头的满潭死水里突然多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还足够漂亮惹眼,任谁都要多看几眼。 反正鱼再能蹦跶,也不会咬到他这个池外之人。 除了跟南荣宸沾边的,其余剧情线到现在没有一点差错。 玩玩而已,不会影响他作为主角的最后赢家结局。 他拱手朝周衍知开口,“王兄说得是,早春风凉,周阁老不如先同几位大臣回去,免得王上多加误会。” 几位大臣第二次对南荣承煜这个不声不响的闷葫芦稍稍改观,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稳住心神,倒也有几分胆色,上次还是筹粮那回。 周衍知对他这有半师之谊的学生还算了解,知道他不会堂而皇之地斩杀亲弟,侧目看了眼司命,“老臣告退。” 主心骨周阁老都这么说了,几位大臣交换几轮眼神之后,跟着拱手告退,“王上和襄王的手足之情天下皆知,臣等不敢置喙,此番前来只是挂心王上龙体。” 司命只当没察觉周衍知那一眼中的威胁意味,在周衍知离开后走到南荣承煜身侧,拱手开口,“臣在登阙台待命。” 他初入上京选择投太后一党,不过是因为别无选择:先帝即位之后或杀或逐、用尽手段屠尽其它教派,临越境内只能拜巫神。 而南荣宸是先帝一手培养的最凶最听话的儿子。入东宫以来,年年跟随先帝祭拜巫神,他只当南荣宸跟先帝一般无二。 这一路看下来,南荣宸也只不过将所谓巫神预言视为可利用的筹码。 怪力乱神之说,可以是巫神预言,就也能是别的。 南荣承煜没分给司命半分目光,对着南荣宸搭在青衫袖袍上的手,默默捏紧了行礼的三指——裴濯不用再留了。 隔着数道宫墙的宣德门外,两匹油光水滑的枣溜马稳稳拉着马车往长街外走去,周衍知端坐其中。 谨守弟子礼端坐在他身侧的中书省参知政事方鸿恭谨作答,“学生以为,赵景元和王文勾结之事虽然会引起王上猜疑,可此事与中书省、御林卫、大理寺乃至御史台都有干系。” “不如就依萧大人所说,只当不知,王上亲自选来顶替赵景元这右丞之职的人,若能为我们所用,反而是因祸得福。” “老师在朝中素有清名,朝野上下想做老师门生的不知几何,从中选一人即可。” “再者说,那赵景元年岁越长越没作为,如今又因为私怨作出这等蠢事,早该退了。” 周衍知依旧阖着眼,最终是颔首表示认可。 “老师,王上自半月前当朝自刎之后,行事颇为…”方鸿答完恩师之问,再度开口,“不寻常。那裴濯全家命丧御林卫之手,王上带他进宫,怕是要对李指挥使下手,将御林卫握在手里。” “王上此举,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周衍知缓缓睁开眼,目视挂在马车上的锦绣山河图,“莫要自乱阵脚,先帝在时也曾设局削兵权。” “李昌远自己不中用,送把柄上去,若是王上连这等机会都抓不住,先帝数年苦心栽培才是付诸东流。” 方鸿听出其中意思,“学生受教。” 第26章 御林卫虽以指挥使为尊,还另设左右副指挥使,不止李昌远一人可用。 “那襄王在宫中当真无事吗?” 许是车辙碾到什么东西,马车颠簸一下,周衍知撑着龙头杖稳住身形,“襄王若连这等场面都应付不了,是死是活也就无甚区别,我等合该另择明主。” *紫宸殿闲人尽散之后,总算清静几分,不知哪位太妃宫里养的白尾翠鸟借着春光飞到紫宸殿。 南荣宸为这那两声鸟鸣站在廊下,随意垂在肩上的墨发被风卷起几缕,他没心思去管,从袖中摸出那枚从谢尘手下保住的梅花镖,隔空朝裴濯颈侧比了比,“裴濯,你说孤要玩个怎么样的游戏?” 裴濯没闪躲,他如今只是还没正式上棋盘的棋子,被南荣宸捏在手里、随时可以扔了。 边关万千白骨尚且不能入南荣宸的眼,更何况他这条命和那点私仇,“臣都听王上的。” 南荣宸打量过他头顶上又涨了一点的仇恨值,这仇恨值怕是有延迟,“孤不过是动了大理寺两桩旧案,就惹得周阁老和襄王特意来紫宸殿劝谏,还是用裴卿做的幌子,甚是麻烦呐。 “若继续留着裴卿,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琉璃瓦折射下的光打在梅花镖上,裴濯在其中窥见天子的半张侧脸,铁影凉冽,半米之间却仿若隔着天堑。 而南荣宸正在天堑之外朝他开口,“看来留着裴卿不是什么划算事,想怎么上路?孤成全你。” 裴濯自出生之日便日日逍遥,南荣宸和他的临越朝廷却让他尝尽受制于人的可恨滋味,“王上最好今日真下手杀了我,否则来日...” 见裴濯头顶的仇恨值升了一大段,比之头日加起来还要多,南荣宸在指尖转了下那枚梅花镖,手腕蓄力,一击即出。 利刃撕裂空气,裴濯握紧手中那把金羽弓,死便死,左右李昌远已经为君王猜忌,活不了了。 铁器破空声在耳边响起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化为厉鬼冤魂也要缠得南荣宸这昏君不得往生。 可那梅花镖只削下他几根头发,将空中飞过的一只白尾鸟射了个对穿,不知落在殿外何处。 南荣宸倒不是突然善心大发,只是玩够了,用王权操控旁人恨意的乐趣也不过尔尔。 某种角度上说,此时的裴濯和当日被困巫神殿的他也没什么区别,折辱裴濯与自虐自辱有什么区别? “裴卿有胆色,孤没看错人,命人将昨日那道旨传与赫连翊,让他不必来谢恩。” “孤也最厌恶要挟,裴卿的命,孤替你留下了。” 他又为何事事都听系统的?裴濯这仇恨值到此为止。 本就是上辈子没什么交集的人,他没坏到这地步、也没闲到这程度。 他象征性地将这个决定通知系统。 [系统365(松了一口气并受宠若惊版):检测到裴濯并非主要人物,可以计入仇恨值,但宿主需要促成裴濯完成支线任务——除掉李昌远,并加入主角团。] [系统365:并且需要用上周目ooc最严重的主角团成员:南荣承煜、赫连翊、萧元倾等三人的仇恨值补足。] 裴濯掌心覆了一层薄汗,在心底补上没能出口的半句话,“来日恩仇一起报。” 圣贤书他也听过几句,明君心怀天下、为民生为民死。 南荣宸不怎么像明君,他既入皇宫这处金玉囚笼,不止报仇,他还要染指天子。 见南荣宸兴致缺缺地拂袖回殿内,他抬手召来一个内侍太监,“去将王上的梅花镖寻回来,再把那鸟寻个远处的地界好生葬了,免得惹王上不快。” 内侍听这位裴总管和他们王上打了半天哑谜,还平白殃及了一只鸟。 虽说没怎么懂,但见这位冷清得让人不敢近看的美人,此刻笑得矜贵张扬,也就明白过来,那是王上在同贵人玩笑呢,“奴才遵命。” 打发完那内侍太监,裴濯将金羽凌云弓举起,弓尾的赤金云纹璀璨更甚,他吻了吻其上阳光。 软的、暖的,跟那日覆在他眼上的掌心一般无二。 等他安置好金羽弓,再回内殿时,南荣宸已经束好了头日他亲手取下的玉腰带,靠在红木圈椅上,是个将君子坐卧之礼抛诸脑后的闲散姿态,整个人却凛然不可侵犯。 他走上前去,“王上保臣一命,臣无以为报,替王上束发可好?” 南荣宸扫他一眼,不知道裴濯是吃错了什么药,但懒得去琢磨裴濯这张冷面下藏着什么心思,“准了。” 内侍很有眼力见地退开几步,这位新来的贵人当真比那戚言更得圣心。 裴濯拿过桌上的檀木梳,如愿将那如缎墨发拢到掌中。 在外游历这些年,他没少同诗友流连风月场,自然不会是李昌远口中的冷骨头顽石。 *登阙台亦出自如今的机枢阁首席之手,坐落在在御花园东侧,同行宫的仙台一样, 虽然只同外界连着一处曲径,却不是孤楼,几个楼阁亭榭绵延相连,飞檐画角,俯瞰着烟波渺渺的御河。 主亭上最瞩目的当数那脊上的雕龙,麟爪张舞,双须飞动,似要腾空而起。 司命和襄王已经候在主亭中,听得司礼太监一声“王上到”,各自起身行礼。 天子甫一挥手,裴濯便尽起内监总管的本分,一系列举止无可指摘,唯一不足的只有,他不是个太监。 南荣宸看得稀罕,头一日在大理寺,裴濯还一副“多提一句皇宫都嫌脏”的模样,不过几个时辰、被梅花镖削去几根头发,就转了性子。 能为报仇做到这份儿上,他不成功谁成功? 司命依旧没行宫中的礼仪,捧上一卷竹简,“王上,此为第一卦。” 南荣宸已经坐到主亭中的藤椅上,取出玄色锦帕擦拭手中的羽箭,冷铁锻出的箭头被阳光一照反增杀意。 所谓第一卦不过是他当日拿司命作消遣的由头,如今已经没了兴趣,”孤知道了,呈第二卦来,总不好让襄王久等,毕竟朝事繁忙。” 他说完这话看向司命头顶的仇恨值,已经有一段长度,对半是因为含元殿上他用几句话毁了司命在主角团面前的信任。 现在再当着他的面把钦天殿一心侍奉多年的巫神当个赏玩取乐的玩意儿,那仇恨值总能再多上几分。 司命闻言握紧了手中的竹简,那是他连燃三日长明香,跪在巫神像前卜了三日的卦,尽管他并不信巫神,并视巫神为世间最污浊愚蠢之信仰。 这卦本是用来博天子的信任,可如今,南荣宸看都没看一眼。 可谓是,正合他意。 南荣宸对着那条一动不动反而隐隐有下滑之势的仇恨值看得来气,朝身旁的内侍开口,“司命日夜问卦辛苦,襄王那卦还是用血作引,去取鹿茸血酒来,赐给司命。” 钦天殿自诩物外之境,以“入世为民、不染红尘”为训,其中上至司命下至大小星官,都守着许多繁琐戒规。 一盏鹿茸血酒足以连坏两条规矩,再加上那酒又腥又烈,实在不是什么好物,用来给司命添上几分污糟再合适不过。 小太监片刻不敢耽误,领了命急急下了登阙台。离开主亭那刻,莫名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连喘了几口气,真不是他胆小不经事,着实是那亭中气氛太过诡异! 小太监去取酒的功夫当然要闲着,南荣宸侧头靠在藤椅上,朝裴濯开口,“再替孤按按那几处穴位,手艺不错,把孤伺候舒服了有赏。” 裴濯上前几步,成为整座登阙阁中离天子最近的人。 纤长劲瘦的四指按上朱红衣领上露出的一截脖颈,仿若终于将世间美玉攥到手中,沿着凝脂皮肤一路往上,按在天子耳后的穴位上。 别的不说,裴濯这手艺着实不错,南荣宸这辈子年岁还不怎么不大,却因为闲着没事操心太多、加上太后那一碗碗药膳,染上了头痛的毛病。 这个书中世界待他这个反派实在是太不厚道。 他旁若无人地阖上眼,随着裴濯指尖力道的一松一紧舒服地轻叹,昏君享乐而已,没必要顾什么君威不君威的。 再者说,慢待主角也是他这个反派该做的。 南荣承煜端坐在主亭一角,面上依旧一副谦诺模样,两道目光却死死落在藤椅上的南荣宸身上,跟着裴濯的手指滑过那截颈子上每一寸皮肤,又恨不能掐断那截脖子,将南荣宸据为己有,不让旁人沾染半分。 倒不是他将南荣宸看得多重要,跟那手办差不多,21世纪有人碰了他的老婆手办,他不能跟人拼命,因为犯法,可现在是古代,裴濯真是活腻了! 南荣宸只顾着自己舒适了,又觉得少些趣味,“这么等着也是无趣,那一卦卜都卜了,司命念与孤听。”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他抬眼再去看,司命和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都涨了一节,无心栽柳柳成荫,多半是有病。 司命也是个能装会演的,心里仇恨值蹭蹭上涨,脸上没一点破绽,甚至还体贴地上前几步,把南荣承煜挡了个严实,“...王上受命于天,当为临越明君,开万世太平...” 第27章 这个书中世界是生怕南荣承煜有半点不测。 气氛都到这了,自然不能再闲着,南荣宸听完那大写着“奉承”二字的卦象,淡声吩咐,“孤觉得司命这第二卦也没什么看的必要。 “巫神也在六道轮回天地之间,跟孤也没什么区别,不如就让孤这金羽箭来断一断,襄王当用还是当杀。” 这话何其狂妄,司命身后的星官侍从下意识看向司命,王上赏卦是假,借故渎神、顺带着警告襄王是真! 南荣承煜自然也听出南荣宸话里的意思,非但没一点怕的,反倒因为南荣宸终于挥手让裴濯那狗东西退下,舒心几分,带着警告扫了裴濯一眼,“王上,臣弟斗胆一问,若臣弟在箭下活了下来,能为王兄所用,王兄当真会砍了裴濯吗?” “臣弟虽在民间蹉跎数年,但也懂得佞幸误国的道理,还请王兄识清忠奸。” 还真是忠君为国,南荣宸接过裴濯手中的长弓,把那支亲手擦得泛起寒光的羽箭搭在其上,正对他这忠心非常、以命谏君的好弟弟。 [系统365:警报警报!!!宿主禁止射杀男主!] 好巧不巧,御林卫执剑来报,“王上,赫连翊在外求见!” 第24章 南荣宸也是真的许久没动过这金羽凌云弓了, 说起来还是他入东宫那年,先帝特地赐给他的。 机枢阁首席亲自量算尺寸、绘制图纸,又砸了不知多少珍稀金玉进去, 最后先帝亲自赐名,望太子有志可凌云。 朝中无人不道一句“先帝宠信太子殿下, 对其寄予厚望”。 宠信是真的,厚望也是真的, 若非如此, 南荣宸也不会上赶着将自己活成一把开疆利刃。 现在这金羽凌云弓即将染上先帝亲儿子的血,倒也是一桩圆满美事,南荣宸很乐意促成,“孤就是在拉仇恨值,没打算杀我这弟弟。” [系统365:经过分析, 上一周目主角对反派宿主仇恨值严重不足, 为以防万一, 准许宿主采取特殊手段。但请勿重伤男主。] 系统也是够无情, 在拉满弓之前, 南荣宸想起在外面心急如焚地挂念南荣承煜的疏勒世子,开口成全这对苦命鸳鸯,虽然是单方面的, “让世子进来。” 好事做到底,等赫连翊行完礼,他才将弓拉到最满,箭锋直指南荣承煜眉间, 果然南荣承头顶的仇恨值又长了一截。 三指甫一松开,泛着寒光的箭直直射出,他眼都不舍得眨一下, 生怕错过南荣承煜眼中滋长的恨意和惧意。 倒不是他看不起南荣承煜,经常死的都知道,第一次难免不受控地害怕。 南荣承煜知道自己不会死,却还是心跳如鼓,几乎盖过白羽箭在耳边破空的声音,右脸被箭支划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他赌赢了。 “王兄终于愿意信我用我?” 他终于得到主角应有的待遇——南荣宸这把弓和这支箭只射过他,射之前还擦了许久。 这一箭又快又准,干净利落,比上次那只匕首划过的感觉好上很多。 他十分确定,他这个母单当时感受到了心动的感觉。 这他妈的不比蹦极攀岩、对着书里面这群古板的npc装x更有意思?! 他愿称之为丘比特之箭。 南荣宸笃定他这主角弟弟眼里的激动情绪是滔天恨意,他对这一箭也很满意,如果没看到南荣承煜头顶起起伏伏、最终只涨了一点的仇恨值的话。 啧,又白忙活一场,不过不算无趣就是了,他朝没得到他允准,还跪在地上的赫连翊开口,“孤说过世子不必来谢恩,世子是要抗旨吗?” 见赫连翊许是惊魂未定,没及时答话,他用金羽弓挑起这条几天没见的狼犬的下巴,“还要孤再教你说话?” 见那把金羽弓抵在赫连翊下颌,南荣承煜的好心情褪去一半,但他顾不上赫连翊,带着半张脸的血迹开口,“王上,臣弟赢了,请将裴濯逐出宫去。” 裴濯只要出宫,必死无疑。 好心情其实没消失,只是转移到了南荣宸这边,因为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涨了一大截。 思来想去也只能有一个原因:南荣承煜和赫连翊实际上是两情相悦,见心上人受辱自然恨意疯涨。 这样就更有意思了。 他俯身拍了拍赫连翊的脸,附到他耳边开口,是个侧位来看极其亲近的姿势,“孤今日没这闲工夫,去将那箭捡回来。” 果不其然,他指腹之下,赫连翊的半张脸一下子红到耳朵尖,显然是被气的,再看南荣承煜,头顶的恨意值又涨了一段。 真是一段可歌可泣、双相奔赴的旷世绝恋,比话本里的还要精彩几分。 赫连翊本人对这段爱情一无所知,他本只是来试探南荣宸下那道旨的用意:他这个一军统帅尚且怕死,想苟全一条性命,绝对不能让那些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丢了性命。 南荣承煜也是于他有恩之人,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南荣承煜受他连累而死。 可他此行试探的目的还没达到,就如中了蛊一般自檐壁一跃而下,去替南荣宸拾箭。 “将裴濯逐出宫去怎么够,愿赌服输,襄王大可用这金羽凌云弓射杀他,不过只有一次机会。” 小太监刚捧来鹿茸血酒,就听到他们王上又要射杀什么人,直呼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还是裴总管接过他手里的白玉酒壶。 真是个好人,可惜...怕是活不久了! 南荣承煜丝毫没客气,穿书这么多年也是难得冲动一次,搭上箭直指裴濯颈间,“臣弟遵命。” 几息之间成了人肉靶子,裴濯瞥了眼站在他身旁抱臂看戏的南荣宸,“若是臣侥幸没死,可有什么赏?” 他不过是一颗棋子,除了信南荣宸也没别的办法,索性借机为自己挣点好处。 南荣宸依旧看着南荣承煜,眉眼似笑非笑,一副彻底置身事外的姿态,“要什么都行,就是天上的月亮,孤也亲自给你射下来。” 当年巫神殿,除了那座通体冰冷、万年如一的巫神像,也没什么人站在他身旁,南荣宸突然可怜起自己来,两辈子加起来没少赏旁人东西,他决定也赏自己一回。 他二人这番举动落在南荣承煜眼里亲密无间,他冷着脸拉开金羽弓,随着张弓的动作,默默为裴濯这碍眼的东西倒计时,“三,二,...” 南荣宸竟然侧身挡在裴濯身前,只留给他一道玄朱两色交错的背影。 他手上一滑,那箭“啪嗒”两下掉在地上,“王兄这是何意?” 南荣宸转身看他这主角弟弟吃瘪的模样,却是蹙着眉头,按住裴濯的时候不慎多用了两分力道,心口的伤处又猛地一痛,“孤说过只有一次机会,襄王日后再动裴濯便是抗旨。” 裴濯没想到南荣宸用这么朴实直接的法子护下他,上前两步撑住天子的手,“…臣很喜欢王上赐下的这份赏。” 巧了,南荣宸自己也喜欢。 他跟南荣承煜此时是互为掣肘的关系,系统拦着不让他杀南荣承煜,又还想着继续利用他,不能让他死了。 这点平衡不拿来利用一二岂不可惜? 系统和这个书中世界能设局耍他,他有兴致的时候自然也能反击,这只是一个开始。 主角的路走得太顺也不是什么好事,他这也是为主角着想。 南荣承煜拦下过来拾箭的侍从,亲自弯腰把箭握在手里,“臣弟遵命。” 一丝庆幸自心底飘出,愈演愈烈——幸好南荣宸没死在他箭下。 南荣宸若是死了谁替他斗倒南荣显,谁替他打下西夏,他现在还没将南荣宸在西夏的布置握在手里... 深埋在心底的念头呼之欲出,刚好被南荣宸的话打断。 “今日这卦也赏了,诸位若无事便先退下,鹿茸血酒改日再赏司命。” 南荣宸撑着裴濯的小臂坐回藤椅上,“襄王可堪重用,着加封为七衔亲王,另中书省右丞之为空悬已久,提梁有章为右丞。” [系统365:恭喜宿主提前完成加封主角的任务,检测到主角得到龙傲天必备爽点:扮猪吃老虎取信反派。] 爽点?南荣宸没空去管这个,他也没这么想去完成任务。 有中书省在,王权注定分散,不知有多少折子被拦在中书省。 他上辈子就打算等周衍知告老之后裁撤中书省,可惜没赶上。 现在是个尝试的好时机:不过任命几个人的事儿,王权集中之后多出来的折子也不用他亲自来批,有主角在,必不会出差错。 除此之外,届时这仇恨值也该足够了。 三月春猎之后不久便是四月十七巫神祭,死或者死遁,都是个黄道吉日。 鹿茸血酒的腥味飘进鼻尖,南荣宸看向差点被他忽略的司命,“司命这卦问得好,孤闲着无事,日后每十日进宫一次。就算脑袋掉了也得来。” 这道王命诈听起来没什么道理,南荣承煜却很清楚:南荣宸这是要保下司命,也不知司命哪处入了南荣宸的眼。 第28章 眼见着天子要拂袖离去,赫连翊上前奉上那只捡来的羽箭,“王上,臣有一事不明。” 南荣宸嫌那支沾着主角的血的羽箭脏,“这箭你留着便是,有何事非要此时说?” 赫连翊单手将那箭握在手中,向南荣宸行疏勒王庭的礼,“王上为何要命我统率疏勒旧部?” 赫连翊这有话直说的优点南荣宸很满意,礼尚往来,他也实话实说,“孤说过春猎之后允你领他们回疏勒,回去之前总要操练一二。” 至于赫连翊信不信,同他无关。 待天子仪仗离了登阙台,南荣承煜才得空接过侍从递来的锦帕擦去脸上的血迹。 一股腥味,比不上含元殿那是南荣宸嘴角的血迹。 递回帕子时,他瞥见赫连翊正握着圣旨直愣愣地盯着南荣宸的身影,两步走上前去,“世子安心去景元军,王上那处有本王在。” 他定会说服南荣宸让赫连翊尽快回疏勒,免得他时常在南荣宸面前碍眼。 赫连翊一心扑在旧部身上,要说多出的一点杂念,也尽数落在临越天子赏的这支羽箭上,没察觉到这些弯弯绕绕,“谢过襄王,襄王也多保重。” 司命与他二人没什么好说的,纵着两指沾了点溅在桌上的鹿茸血酒,天子所赐,自是不同寻常。 侍从见状连忙拿出帕子擦去司命指尖的红点,生怕晚了一步就会惊扰巫神似的,“大人怎可沾这腥物?!” 司命接过帕子一点一点擦去指尖的血点,在钦天殿待久了,他都快真以为自己是侍奉巫神不染片尘的神使了。 *许是前几日晴过了头,一连阴雨几日,南荣宸称病留在紫宸殿,懒得去应付为着各样目的来紫宸殿“探病”的人。 也不知裴濯用了什么法子,竟真将那群聒噪之人拦了个彻底。 [系统365:检测到宿主上周目错过的昏君专属剧情点:前往肃王私宴寻欢作乐。] 南荣宸放下手里看了一半的书,对人不对事,他不会因为南荣承煜而对这书有什么偏见,看得津津有味。 只可惜还没完本,左右日后跟南荣承煜还有得纠缠,改日催上一句。 系统刚停了滴滴声,裴濯便领着个人进来,“王上,肃王府来人邀您赴宴。” 若换了旁人,裴濯定不会放进来,这人是肃王府的人,多半事关薛宣那案子,想来是有要紧事。 南荣宸从书页上分出几分目光,“王兄这又是闹的哪出?” “王爷已经把王文王大人请到肃王府,宫里人多眼杂,还请王上驾临肃王府相商,”夏昭在心里捏了把汗,接着道,“王爷说,为免走漏消息,让您别带裴...大人。” 再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出肃王的原话——告诉阿宸,带了裴濯那罪奴,王文就只能暴毙在肃王府了。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这话虽然很是安全,可那话里的威胁大大减弱,正琢磨着如何圆上一圆,就听王上出声应下了。 ...这么容易的吗? 南荣宸本来不吃威胁这套,可在宫里闷了两日,正缺个消遣地方,肃王府勉强算是个好去处。 流连宴席寻欢作乐,话本里必不可少的戏码,应当不会无聊。 听完夏昭的话,裴濯私心里后悔放这人进来,却也只能暗骂自己一句,将那念头忍下,着人来替天子更衣。 南荣宸实在看不过眼,抬脚抵住裴濯作势要屈膝替他穿足衣的动作,“裴卿僭越了。” 他已经保下裴濯的命,裴濯何至于为了报仇做到如此全无尊严的份上? 天子足底的温度隔着几层衣衫传到肩头,裴濯呼吸一滞,含混着道了句,“此乃臣的本分。” 往日那风月场多半是白去了。 夏昭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回头恰好寻到一个正作出同款表情的同伴—— 一身侍卫装束的戚言险些扯掉腰间的长剑,“南荣宸,你...当真是荒谬至极!” 来都来了,南荣宸正缺个掌灯撑伞的随侍,“来得正巧,随孤同去肃王府,见见你那旧主。” *自从南荣显袭爵,肃王府的奢华一日胜过一日。 近几年已经楼阁迭起,歌舞宴饮通宵达旦,没少被朝臣明里暗里参奏。 凡是涉及贪墨之案,查一查肃王府甚至成了不成文的公约。 可查了这么多年,襄王一党不得不接受一个足够他们吐出一口老血的事实——肃王府如流水一般的金银,皆是已过世的王妃留下的。 夏昭持一盏坠着七宝璎珞的琉璃宫灯在一侧引路,南荣宸也没过问他那王兄究竟是何打算,这若是场鸿门宴对他来说也不打紧。 一行人最终停在白琉璃瓦为顶、红漆披墙的宫殿之外。 夏昭斟酌着开口,“王上,肃王殿下此时正在宴客,怕人多嘈杂扰了您的兴致,命臣先带您来听一出《东乐记》。” 这出戏南荣宸熟得不能再熟,早年来肃王府回回都能听到,倒也不会腻。 这处殿宇外面已经极尽奢华,内里有过之而无不及,上好的云顶梁木作梁、香桂为柱,再加上一地金砖,天上宫阙也不过如此。 台上戏子步伐轻盈,一袭彩衣仙人步如履祥云之上,纤纤玉指呈兰花往前方一指,再往回一扣,浓妆墨眼下一双含情眼惹得人心弦荡漾,水袖一挥,翩翩间唱尽秋苦,一丝一缕婉转悠扬。 南荣宸抬手解去斗篷,倚在铺着数层鲛纱的软榻上,刚听了没几句,就有三名淡妆浓抹、各有风姿的伶人,身姿婀娜地从内殿走出。 原来是出美人计,就是不知道药会藏在何处,南荣宸来着不拒,由着其中一名伶人揉捏左肩,寻了个自在姿势赏戏,目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案边那伶人端来的酒壶上。 数层紫琉璃纱帐后,南荣显提着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握在手中迟迟没凑到唇边。 他可真是小瞧南荣宸了,这般驾轻就熟,不知偷去过多少次妙语阁。 倒是白费了那价贵的幻香,南荣宸可用不着这个。 烦躁间那嵌玉的金盏递到南荣宸唇边,染得两片薄唇一片盈润,他才想起自己手中还端着杯酒,鬼迷心窍地跟着喝了一口。 酒液入喉,南荣宸竟已经调笑着凑过去嗅那伶人指上的蔻丹。 南荣显顾不上想那蔻丹上的迷情药,只觉得自己指尖也有热气扑来,只消一抬,就能触到南荣宸鼻尖的小痣。 琉璃盏从手中滑落,他猛然回过神来,却见南荣宸已经侧过身去,墨绿外袍被一伶人捏在素指之间,稍一用力就能褪到肩上。 还有那只束了一半,撩得他心火骤起的乌发,无不蛊惑着他用折扇拨开琉璃帘走出去,全然否定自己当日的念头—— 男子狐媚,女子惑主,都不能在阿宸身边,都会把阿宸带坏、弄脏。 他从小与阿宸一处长大,同塌而眠、手已经牵过,抱也抱过,比那些人都要早上许多。 南荣宸要亲要吻要抵死缠绵,也都该是与他。 毕竟,他是阿宸的哥哥。 不远处珠帘翻滚的轻响中,南荣宸握着伶人的纤纤柔荑,“王兄还真是一番苦心,可让孤如何治你这欺君之罪?” 南荣显用手中折扇拨开那伶人的手,接上自己那念头的后半句,“阿宸,只有王兄是真心待你的。” 第25章 那伶人本来正顺着力道窝在府上贵人一身华缎上, 整只手柔若无骨地任其施为,一时竟忘了指尖蔻丹上藏着的祸心,只怕惊扰这神仙一般的人物。 台上台下她早已见遍各样俊生美伶, 可还是被这贵人的好颜色晃了眼。 直到那把珐琅彩绘玉竹折扇拍得她指尖吃痛,跟南荣显镶滚彩晕锦绛纱罗衣如出一辙得华贵逼人。 她从贵人织就的缠绵旖旎梦中惊醒, 哆嗦着收回手,却被贵人如玉的一双手拉住, 还替她挡开那冰凉的扇骨。 贵人又凑过来把玩她五指上掺着迷情药的蔻丹, 两相为难间,她鬼迷心窍一般不舍得收回手去,抬眼看向肃王。 肃王召她们来不就是为了勾得这贵人共赴巫山尝云雨? 如今只差一步,为何又出来拦着? 手中的扇子被拍开,南荣显心中火气更盛, “阿宸不是要治本王的罪吗?拉着这伶人不放成何体统?” 那伶人闻言又是一颤, 从那句“欺君之罪”中回过神来, 这下连手都不敢抽回了。 这贵人竟是天子? 另外两个伶人同样反应过来, 颤着云锦衣下的香肩跪伏在地。 南荣宸这才松开身侧那伶人的手, “孤想明白了,王兄这是心疼孤因为早年那句誓言没法享受男女欢爱。” 他本以为药会在蔻丹上,可南荣显又这般反应, 倒让他拿不准主意。 要么是这药毒性很烈,南荣显本就没下定决心,这才临场变卦。 要么那药藏在别处,南荣显见他迟迟不上钩, 前来引导一番。 第29章 巧了,他还就喜欢这解谜的消遣,不仅要知道药在哪, 还要亲自试一试那药。 就算暴毙当场,也不过时也命也运也。 那酒壶本身应当无甚玄机,毕竟伶人也尝过其中的酒,南荣显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 那么除了能在蔻丹里藏药,借着喂酒之机下在酒里,寻欢作乐之人最有可能尝到的便是那这几名美伶的唇上的口脂。 他将离得最近的伶人揽在怀里,凑过去瞧那朱唇上的口脂。 南荣显以为他这弟弟是被那幻烟蛊惑着要亲过去,一扇子掷出去灭了那稀罕幻香,“阿宸,你要当着我的面亲别人吗?” 原来那香也有玄机,这场宴没少费心思,南荣宸伸手蹭了下那伶人唇上的口脂,没所谓地开口,“亲了又如何?孤还尝过男子的唇,没了这腻人的口脂,反而别有滋味。” 上辈子,萧元倾在飞鸣阁同他诉衷情那日,难得下凡一次,将他按在朱红栏杆上,吻了他。 他当时很没出息,都没怎么记得那一触即离的滋味,还为此可惜了许久。 因为萧元倾只同他亲近过那一次。 他那时候眼瞎心盲病得不轻,现在拿这事恶心一下南荣显这个视断袖如洪水猛兽的人,再合适不过。 这招对南荣显的确有用,他得了个清静,捻了下指尖的口脂,“王兄府上伶人的口脂倒不见黏腻。” 见南荣显又变了脸色,他将那伶人拉得更近,几乎确定这口脂上确实别有玄机。 那伶人已经在惶恐中权衡利弊,若能得天子庇护,入后宫为妃,肃王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顺从地凑上前去,指尖卷起天子只束了一半的乌发,尽显娇媚风情,下一秒便有三指挡在她唇上,冷声呵斥“滚出去。” 南荣宸拍开挡在面前的手,“王兄这是改主意了,怕孤暴毙在这几个美伶身上不好收场吗?” 南荣显出生以来就没学过“自省”二字,就着“都是别人的错”的惯有思维,俯身蹲在他这犯了错的弟弟身前,“阿宸又误会我,又骗我,不是说了只有我对你真心吗?” “答应我好不好,不准去亲别人,碰一下也不行,否则…” 否则就用王文威胁他呗,南荣宸本就没什么好脾气,忍不了这一而再的威胁,抬手赏出一巴掌,“行啊,孤以后就只这么碰王兄。” “孤已经命人去寻王文,今日也定会把人提走,王兄还真是没用。” 说到王文,他好歹为了薛宣这案子跑了趟大理寺,怎么也要看着它善终,那口脂和蔻丹上的药,只好下次再尝。 清脆的巴掌声将那三名伶人吓得云鬓微颤,往日里只有这位肃王心情不好打别人的份儿,他哪能受得了这委屈? 而这又是在肃王府上,她们突然可能成为肃王弑君的见证者?! 南荣宸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他当年亲眼见过他这王兄因为宫人打碎一只越窑瓷杯就险些要了那人的命。 尽管那宫人明明是撞在了他身上,撒出的茶水打湿的也是他的衣裳。 南荣显已经很多年没尝过巴掌的滋味,从他那实际该叫一声“五叔”的爹瘫在床上之后,普天之下没人敢这么动他。 见肃王迟迟没开口,那名最为大胆主动的伶人抬头瞧了眼形势,却见肃王脸色越沉越黑,盛着勃然怒意,然后…勾唇笑了? “阿宸说得有理,王兄下次一定让王上满意。” 南荣宸懒得理他又在发什么疯,台上的《东乐记》还在继续,那花旦正捏着兰花指唱上半折戏的最后一句。 夏昭硬着头皮闯进戏阁,暗暗庆幸自己没看的什么不该看的,跪地通传,“启禀王上,御林卫指挥使在外求见王上。” 南荣显嘴角的笑意扭曲起来,挨了一下的侧脸火辣辣地疼,他这弟弟对他当真是毫不留情,那赤色玉扳指生生在他脸上划出一条殷红痕迹。 来他府上赴宴还不能卸下戒心,让那李昌远来守着,他难道会伤害南荣宸吗? 他窝着火吩咐一句,“夏昭,把王文带上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南荣宸的意料:按理说南荣显不会把御林卫放在眼里,八成是要闹上一场,可没想到,南荣显这忍耐蛰伏的功夫一天好比一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话诚不欺他。 南荣宸边取帕子擦净掌心和指尖的口脂边吩咐夏昭,“让李大人在外头候着。” 薛宣那案子能不能牵扯到中书省赵景元,王文的口供是个关键,周衍知自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王文或赵景元拿他的清流名声作赌注。 李昌远却不会如此,这人自恃有勇有谋,实则整整缺了一半。 是个还算擅长统领御林卫的莽夫。 只要他手下的副指挥使替与王文勾结的赵景元说几句好话、再来回诋毁薛宣几次,最重要的,给够银两,就足以哄得他对王文做手脚。 毕竟从肃王府到大理寺或刑部,亦或是勤政殿,这路程都足够李昌远用手段改了王文的供词。 赵景元在中书省多年,有些人脉很正常,沦为周衍知手中的弃子之后,只能死命扑腾,搏一线生机。 “阿宸宁愿信李昌远那奸人,也不信王兄吗?” 南荣宸谁都不信,“王兄都设宴算计孤了,让孤如何信你?” 又在南荣显咬牙切齿之前接上一句,“不过饶是如此,孤还是信王兄,否则怎么又会把李大人拦在外面。” “希望王兄莫要再让孤失望。” 对此,南荣显信得易如反掌,“王上知道便好,现在大可听一听王文的供词,看是否满意?” “阿宸放心,便是在阴曹地府,他都会如实交代自己是如何与薛宣有怨,又是如何与赵景元勾结着将折子扣在中书省。” 说话间王文已经被押上前来,一身鸦青常服,鎏金发冠束得端正,看着倒像是单纯来肃王府赴宴的。 “启禀王上,臣罪该万死,臣被私仇蒙了心窍,才伙同赵景元拦下那奏折、构陷薛…薛大人,请王上问罪。” 两日前,肃王着人邀他前往肃王府赴宴,他虽因着大理寺卿的事隐隐心虚,却还是上了轿辇。 岂料这是场地府血宴——南荣显当着他的面审起一桩通敌案,只说了三句话: “一个一个挨着砍,直到有人愿意张嘴为止。” 几颗头落地,终于有人颤抖着供出些南梁私兵的踪迹。 这位阎罗又说了一句,“继续,说不出新东西的接着砍。” 奢华无比的天上宫阙被血洗成人间炼狱,南荣显终于注意到他这个看客,“王大人看得还满意吗?本王找人算过,王大人府上也正好五十六口人。” 他当即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 这供词南荣宸并不意外,也不怀疑南荣显的手段,“那便有劳王兄送王大人去刑部,改日三司会审。” “这戏也唱完了,今日便先到此处。” 至于南荣显威胁他赴这私宴是打的什么算盘,为何想给他用毒,又突然冲出来拦下,都没什么所谓。 南荣显最好是真想弄死他,没准到时候能帮他死遁。 南荣显这次没拦着,亦步亦趋地把天子送上车辇,一举一动都正常得很不正常。 直到车马消失在茫茫夜幕中,连车轴相牵的声音都远得再也听不到,他吩咐身边的夏昭,“明日本王要见萧大人。” 夏昭瞧见自家王爷右脸上那条几欲渗血的指环痕迹,不敢置喙政事,拱手开口,“臣先替殿下取些药来。” 南荣显闻言不知道第几次摸上右脸他那不怎么听话的好弟弟留下的划痕,“王上赏的,自然要好好留着。” 夜幕茫茫,阴雨天不见半颗星子。 南荣显重回戏殿,朝那三个没得他允准,还跪在原处的伶人开口,“过来,怎么伺候王上的,就怎么伺候本王。” 许是得益于此,袅袅幻香中,南荣宸入了他的梦。 还依旧赏了他一巴掌,不过那整条手臂赤裸裸露在空中,“王兄,你就这般没用吗?” 第26章 脸上丝丝麻麻传出些痛意来, 说是痛,还带着些欲撩还拒的难耐痒麻,千百只蚂蚁从右脸一只啮咬到心头, 死活不肯给他个痛快。 普天之下能教他尝得这个滋味的,只有他这个总是花言巧语骗他哄他的弟弟。 南荣显咬牙切齿要骂出去, 那只不着寸缕的手臂却虚虚搭上他的肩,他自认没蠢到这么就能被打发的地步, “阿宸, 你应当知道,天底下敢这么打我骂我的,坟上的草都够给你那紫宸殿当盆景了。” “要是换个人做天子,我早就反了,你怎么就一点都不领情呢?” “阿宸, 南荣承煜、萧元倾和你那一朝文武, 谁能比得上我对你的好?” 回答他的只有那条依然不安分的手臂, 如游蛇一般灵活而撩人, 却比之还要细腻滑嫩几分, 已经缠绕上他的脖颈。 第30章 南荣宸依旧没一句好话,回回都是这样,真当他是这么好哄的。 他抬手扒开颈上的手臂, 不留一点情,南荣宸却还又恼了,“说王兄没用倒真没冤枉你,那便滚下去。” 凝脂玉肤顺着他脖颈撤开几分, 南荣显心头又积出火来,真当他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了?! 他按住颈上那只可恨的手,二人距离猛然拉进几分, 他这才发现南荣宸眼尾正泛着潋滟红意,比之那日在大殿御台上还要艳上几分,好在这次只有他能看到。 这个念头将他心底的火兜头浇灭大半,南荣宸眼尾的泪莫名带着些哀怜伤情,看得他心头一松,凑过想替南荣宸擦去那泪,再多哄几句也不是不行,胸口却生生挨了一脚。 小臂磕碰到金玉扶手上,没一点衣料隔着,那处的皮被激得寒意战战。 他这才想起来挂心自己——他竟只穿了一条亵裤,还穿得不怎么规整,虚虚搭在膝盖上,受了那一脚之后被绊得站不稳当,跪倒在御座之下。 而在此之前,他与南荣宸亲密无间、连命门都挨在一起?!! 终于是胜过从前所有。 素日远在数道玉阶之上的明黄御座庄严而不容亵渎,此时却染上些浊液,近在他眼前。 压抑日久、久到无可溯源的疯狂在脑中炸开,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让他兴奋欲狂的事了——他的弟弟,当今天子南荣宸只属于他一人。 还没等那狂喜褪去,他再看过去时,南荣宸已经穿好一身玄色朝服,又变回那副对他不假辞色的冰冷模样。 两相对比之下,他衣衫不整跪在地上,倒真像一条乖顺听话的狗,跪在主人脚下摇尾乞怜。 好在南荣宸玄衣之下露出的冷玉皮肤上遍布斑驳红痕,咬的、掐的、轻捻慢挑的,都是经由他手,一路向下蔓延到看不到的衣料之下,平白惹人遐想。 看着讨喜很多。 “好看吗?王兄,”南荣宸俯身凑过来,似笑非笑,活像一只专门来魅惑他的妖精,勾得他甘愿奉上命去,“下次再这么没用,孤可就不只是赏这一巴掌了。” “你那东西也就不必留了,不是想永远同孤在一起么?当个太监刚好能做孤的贴身内侍。” 掌心压到他脸上,温热柔软,如安抚又像是折磨,要烧尽他的皮肉,却又伴着冰冷凉薄的话,“现在,滚回你的王府。” 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下,南荣宸许是见他没动,收回手靠回御座上,再次踹来一脚。 白皙泛着粉的足整个贴在他胸口,用了十足十的力道,他当然要讨回来,攥住那只脚腕,说了句他素来看不上的荤话,“阿宸好狠的心,王兄都已经滚出来了,还要滚到哪儿去?” 几下挣扎间,南荣足底的皮肤和他心口贴得越发近,足腕本来就没消下去的红痕又红上几分。 他那点理智早已灭成灰烬,扑回御座上,重新把人压在身下,人伦他都罔顾了,又何况这君臣之别,“只要阿宸听话,只跟我永远在一起,王兄都听你的。” “凭什么裴濯那罪奴当了你的内侍还能留着那东西?” “你知道宫里都传成什么样了吗?说他名为内侍总管,实为阿宸的宠妃…” 在一声声咬牙切齿的话里,他二人距离逐渐拉近,连呼吸都缠着一起。南荣宸突然不再没反抗,眼中却连冷冽都没了,活像失了魂魄的瓷偶。 只属于他一人,任他摆布正如他一直想要的那样。 可南荣显莫名心慌,扶上他脖颈上的红痕,“阿宸,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裴濯有什么好,值得你为了他冷落我?” 南荣宸还是没搭话,他将人整个圈在怀里,却还是不足以压制心底的惧意——那双正对着他的凤眼,眼尾弧度依然翘挑惑人,却盛着一双空茫茫的眸子,黯然失了颜色。 褪去素日的深不见底的幽然,带着几分柔和温柔。 他下意识放轻了力道,放轻语气出声诱哄,“阿宸,日后只这么看着我、摸我碰我好么?我会守着你,朝中那些老不死的,谁惹你不高兴,我就灭了谁九族。” “阿宸,你好久没让我抱你了。” 他自顾自说着,见南荣宸眨了眼,顿时大受鼓舞,将人抱得紧了些,“当年在王府祠堂里,是你先抱我的。” “我当时快死了,只有你抱我,还对我笑,是你先招惹我的!” “我本来只把你当成个好玩的玩意儿,可你就这么握着我的手,”他边说边将搭在御座上的那只手捏在掌心,竭力证明些什么,“你说,只要我醒过来,就会永远护着我,永远同我在一起。” “再对我笑一下吧,阿宸,笑一下,这都是你欠我的...” 南荣宸垂下去的眼皮迟迟没再睁开,嘴角霎时流出血来,他慌忙抬手去擦,带着余热的血迹染红他掌心,又迅速凉下去,怀里的身体也逐渐冷下去。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贴身上去,异想天开地企图渡过去些自己血肉的热意。 可没一点用处,不过片刻之间,怀里的身体逐渐冷下去,彻底成为一块冷玉,任他雕琢。 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彻底吞没,下一息又撕开口子照进光亮来—— 他随手救下南荣宸的第二天,这雪人一般的小团子,故作神秘地摸出一块裹了几层的锦帕递到他面前,上面绣着梅花。 雪人没说话,他带着嫌弃一层一层揭开帕子,里面放着几块梅花糕。 他被雪人看得烦了,才拾起一块放进嘴里,又甜又糯。 那雪人自顾自笑起来,两颊的软肉上现出酒窝来,“我就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母后做的梅花糕。” 太后当时还是皇后,都快被废了,不知道有什么可骄傲的,他可没夸这梅花糕一句。 可还没等他暗自嘲讽完,雪人长大了,走到金龙绕柱的大殿之上。 十二道冕旒晃了几下,南荣宸坐到御座之上,看不清神情,只能看到天子正低头一下一下咬着手腕。 那处腕子已经血肉模糊,南荣宸本人如失了智一般,明明疼得蹙起眉却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再也看不下去,冲上前去握住那截腕子,好在他也确实握住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散去,他猛然睁眼,正对着跪在地上的伶人那张沁出香汗的脸。 他手上干干净净没染上半点污遭血迹,握着的也不是南荣宸。 只有那浸湿了里衣的冷汗是真的。 伶人不知发生了何事,颤巍巍跪地请罪,“奴婢罪该万死,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饶奴婢一命。” 南荣显没什么表情,低头翻看掌心那只手,凑近过去闻了又嗅,“王上好看吗?他最爱用瑞脑香,燃在金兽炉里整夜不息,好闻吗?” 伶人几乎要怕得跪不住,“殿下,今夜奴婢什么都不会记得,奴婢愿意服下哑药,还请王上留饶奴婢性命...” 回应她的只有南荣显自顾自接上的话,“摸也摸了,碰也碰了,怎么就染不上一分香味?” ”也对,王上自幼娇生惯养,又这么好闻,坐在王位上不知有多少人在暗地里觊觎,没有本王护着可怎么好?” 南荣宸坐在王位上总归是不听话,为着从前的事恨他,就连近日的讨好也不过是想利用他,宁愿死都要离开他。 既然如此,他就争一争权,把南荣宸养在紫宸殿,养得金尊玉贵。 他也是先帝的亲儿子。 他与南荣宸连血脉相连的兄弟都做了,真做了夫妻又如何? 这般相亲相爱,岂不是正如先帝当年所愿? “再唱一出《东乐记》,不准让人来扰。” 那伶人如蒙大赦,恨不得自己染上粉墨登台去唱。 连她这个伶人都晓得,王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去过沙场,连胜多次,怎会跟“娇生惯养”扯上关系? 但她一个字不敢多说,保命要紧。 一个时辰之后,夜幕擦得更黑,夏昭身后跟着被黑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完全看不出是素日光风霁月的萧御史。 夏昭带着一头雾水拱手请示,“殿下,萧大人听说您有急事,特地赶来了。” 肃王府多晚设宴全看南荣显心情,多一个萧元倾自然不会惹出多大的怀疑。 南荣显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下,“萧大人来得及时,还算有几分眼力见,本王心悦阿宸。” “民间素来讲究亲上加亲,表兄妹、堂兄妹结成连理当属佳话,兄弟也是一样,萧大人若识趣,届时本王赏你一杯喜酒。” 第27章 这话功效卓绝, 直接把夏昭的满头雾水冻成了冰渣子: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们王爷一天之前还说要让王上尝尝那男女之情,免得遭佞幸蛊惑。 结果不过一场宴会的功夫,台上唱的还是那出他都快能倒背如流的《东乐记》, 他家王爷就这么改了主意,要起亲自去当奸佞了? 一时间殿内没人再说话, 只有台上那些粉脸霞衣的青衣花旦仍在掐指浅唱,水袖不时扬出弧度, 南荣显将那酒杯搁到近身的伶人手中, 几步间走到戏阁之下,说出的话却是对着萧元倾,“萧大人平日在朝堂上参这个告那个,现在为何不说话了?” 第31章 夏昭默默替萧元倾捏了把汗,此情此景之下还能说个什么啊? 繁华笙歌中, 萧元倾摘下垂着的兜帽, 声音依然淡漠, 仿佛没什么能扰动他的心绪, “此为殿下的私事, 微臣不应干涉。” 这话听得南荣显很不满意,什么叫不应?萧元倾该说“不敢”才是,他伸手拨了下戏台上垂下的珍珠帷幔, 将一颗硕大的圆润东珠捏在手里,“看在萧大人这般识趣的份上,本王也同萧大人推心置腹一回。” “萧大人看看这颗东珠,阿宸入东宫之前只因为本王病中多问了一句, 就送了本王一斛,整整五十二颗。 据说是当年先帝新赏的,在阿宸手里都没能捂热。 他那时待本王好到那个地步, 后来他恼了本王,许多年连紫宸殿都没再让本王进过。” “他就是这般狠心绝情,萧大人觉得,若是他知道你背后做的那些勾当,还会称你一声老师么?” 这般威胁手段属实上不了台面,太卑鄙,南荣显在那出《东乐记》的最后一折中暗自喟叹一声,“阿宸啊阿宸,本王可都是为了你才做到这等地步。” 萧元倾在朝中的“淡泊奉公”的名声不比周衍知和他身后那帮清流少多少。 这名头也就朝内朝外那群蠢货会信:萧元倾入仕之前就以萧府庶子的白衣身份进宫,一举入了南荣宸的眼,成为太子少傅。 通过科举入仕之后,短短几年时间就连爬几个品阶,成为几十年以来最年轻的御史中丞不说,还把那位子坐得稳稳当当,一直到如今。 不仅如此,还堂堂正正入了萧家嫡系族谱,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颂的“萧御史”。 明面上是如松似鹤,芯子里早已烂透了,虚伪至极。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送上门来的棋子,大不了用完就扔了。 南荣显说是要推心置腹,那通身的逼人气势仿佛敛去了几分,可话里的威胁和眼中的冷意不减反增。 在官场浸淫多年,萧元倾自然能察觉到这点,暗示一句,“臣同肃王殿下一般,不好男风。” 他跟南荣显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信任不用太多,但也不能一点没有。 “那日殿下也看到了,王上早已对我起了疑心。 我同殿下的合作各有所图,上一次也都各偿所愿,如今何必为了如此荒谬的理由自乱阵脚?” “如此一来,受益的只有襄王。” 这时候提南荣承煜那蠢货做什么?南荣显将那颗东珠囫囵转了一圈,仿佛没听进去萧元倾难得的啰嗦,“怎么,你不相信本王心悦王上?” 萧元倾险些挂不住戴了数年的假面,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他第一次摸不清南荣显的想法,这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京中盛传,殿下厌恶男风。” “不过此乃殿下的私事,臣不宜久留,肃王不如先谈正事。” 当事人夏昭表示可以作证,数年前,王府中有个戏子扮上女子戏装引诱府上的客人,他们王爷亲自下令让那戏子躺着出去,说是龙阳之好污了他双眼,实在该死。 肃王府本来就在风口浪尖上,有这等把柄,自然少不了一通编排指摘。 不过两日,整个上京都知道肃王草菅人命、厌恶男风。 因为前者对肃王来说不是什么新鲜事,传到最后就只有剩后半句,连戏楼往王府送人都愈发小心谨慎,生怕犯了晦气,丢却性命。 一出戏唱完,南荣显终于屏退一众戏子伶人,一副要说正事的架势,不仅夏昭,萧元倾也这么认为,摒弃心中还没成形的杂念,等着南荣显的下文。 静默之后,却只听到南荣显还在接那断了的话题,“本王是看不上那污淫勾当,本王也只对阿宸有那心思,平生就这一回。 这便是今日的正事,萧大人现在记住了么?” 萧元倾眸光暗了一瞬,“殿下是要为了这些私情放弃大业吗?” 大业大业,萧元倾能被南荣宸看上,去当那帝师不是没理由的,南荣显难得自省一次,他大抵真的误会萧元倾了,萧元倾这脑子怕是没空装“情爱”二字。 见南荣显似在思考,萧元倾最后出声劝上一句,“殿下,王上…美如冠玉,许是殿下近日事务繁忙,乱了心神,连天家无情这话都抛诸脑后了。” 他同南荣显为盟,最初也只是为了扳倒萧家在御史台的爪牙。 他做献策的幕后谋士,南荣显做挥刀之人,只有如此,他才能一边在御史台站稳脚跟,一边做好萧家的后起之秀。 若南荣显当真要为了那点不顾人伦纲常的“情爱私欲”,自此洗心革面做个忠心王爷,那也就再无价值,他只能另找一柄戾气够足又有权势的刀。 至于南荣显在天子面前如何参他,没有留下任何证据的事,被猜疑的未必是他。 南荣显本就所剩不多的戒心又散去几分,当然,他还是看萧元倾不顺眼就是了,“大业自然要成,不然本王用什么把王上养在紫宸殿?” 什么江山社稷大业小功,他从来都不放在心上,也就萧元倾这种满脑子尽是“权势”的俗人才会自以为是地把他视为狼子野心、觊觎王位的人。 南荣宸多半也这么觉得,不过阿宸跟那群蠢货不一样。 “届时萧大人便是萧家新的家主,如此,可愿追随本王?” 萧元倾迎上那道目光,神情如旧,“仍旧是笔交易,殿下助我让萧家易主,我帮殿下为王上铸金屋。” 算他会说话,南荣显撂下酒杯,看在这句话的份上,拂袖离去之前,吩咐夏昭把人送回去。 殿外满目漆黑,只有那盏七宝璎珞宫灯闪着光亮,萧元倾蓦地问了句,“此灯怎么少了一角?” 夏昭不擅长扯谎,想着这事也不是不能说,“殿下吩咐的,这一角宫灯碰了王上的袖袍,该掰下来藏在锦绣香囊里,好好供起来。” 他早已经放弃去猜他们王爷的心思,这宫灯造型奇巧,有琉璃做灯罩,夜间照起来格外莹亮。既然王爷饶它一命,怎么也不能废弃,是以他提着这劫后余生的灯来送萧元倾。 有夜色和兜帽做掩饰,萧元倾定定看着那盏琉璃宫灯,指腹碾在缺口处,“得幸于天子,自然是要好好珍藏。” 当年南荣宸也是这么提着灯去往御史台接他进宫,具体为了什么事他已经忘了,多半是怕他被先帝贬斥,来透露圣意的。 他不会让南荣宸落到肃王手里。 南荣宸向来喜欢这些稀罕物件,诸如琉璃宫灯八角环之类,闲来无事又爱翻看秦淮游记,届时都一一满足他。 只要他肯降。 *从肃王府离开时,南荣宸浑身上下一处未变,赤色玉簪半束着墨发,披风也系得规整。 对比之下,戚言显得分外狼狈,他抱剑跳上马车时,衣袖破了几道,染着斑斑血迹,唯一的好消息——这血是旁人的,“你他娘的是在耍我吗?那处关押的分明是你临越的奸臣!” 见南荣宸不搭话,他接着沉声斥道,“救也就救了,为何要中途变卦,想杀我大可以直接动手。” 替这昏君救一个临越的奸臣,也算是为灭了临越出一份力。 可他当时刚破开那奸臣所在的房门,就听一侍卫前来通传,说南荣宸和肃王要见那奸臣。 早不来晚不来,断没有这等巧合。 南荣宸自顾自窝在马车一角,手里把玩着那枚裴濯寻回来的梅花镖,只不过掩在宽大的袖袍之下,没能入戚言的眼。 “孤怎能料到你竟然这么听话?再者说,你不是肃王府的人么,在自家地盘救个人还能伤着?” 这么啰嗦的一段话里,不外乎是“没用”两个字,戚言回过味来,依旧忍不了,“你说谁没用呢?!怕不是这些时日安生久了,都已经忘了,我是来杀你的!真他娘的把我当侍卫用了?!” 南荣宸没搭话,只是细细打量他这张画得极为仓促的假面,用来转移注意力。 打眼看过去,戚言这次连骨相都变了,他很不见外地伸出两指去按那颧骨,“说实话,孤觉得你很有用,易容的手艺挺好。” 那三指只是搭在假面皮上,掩在其下的皮肤本该无甚感觉,可戚言莫名脸上一热,九安行宫汤池中的热气仿佛又扑在他脸上。 又是这般,这是把他杂耍的消遣来用了,戚言回神之后拍开作乱的三指,却被拂开,随之而来的是南荣宸的话,“明日你出宫去城南柏成巷,有你南梁的故人在,同他们走也好,继续回来杀孤也罢,都随你。” 他按在剑上的手顿在原处,“南荣宸,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南荣宸此时实在没精力跟戚言耍什么花招,南荣显纵出折扇打灭的那支线香,多半是有着扰乱神志的功效,“再吵滚下车去。” 那两个“故人”是南梁旧民,本是为了逃到上京寻一条活路,却撞到林珂那个案子上,在京兆尹手下屈打成招,成了蓄意用带毒的符纸害死林珂丈夫的江湖术士。 第32章 他也是听裴濯提起才知道,倒也算是一桩“缘分”。 至于戚言,如今这么多人想杀他,何必留一只露出聒噪本性的鹩哥在身边? 戚言本想一问到底,见南荣宸已经闭上眼靠在云锦堆里,眉眼之间满是倦意,终是没再出声,自顾自地卸下他那随手画成的假面。 也不晓得南荣宸为何对这易容术如此好奇,其中多半有诈。 但他还能怕了不成?城南柏成巷,他还就去定了! 御林卫护送车辇在玄德门停下,李昌远恭敬行礼,躬身迎天子乘上御辇。 南荣宸自车辇上下来,手里依旧握着那枚梅花镖,却没有乘御辇的打算,一场春雨初霁,掺着夜里的凉风正适合醒神。 “有李大人在,孤也能安心走回紫宸殿。” 戚言半点没打算藏着,露出真容跟在南荣宸身后,巴不得多给他添些麻烦事。 李昌远一身鱼龙甲,在夜间也可窥见其上麟纹层叠的模糊形状,腰间的墨鞘长剑尽染杀意,“得王上信任是臣之幸,不知王上在肃王府可曾遇险?” 南荣宸缓步踏在宫道的石砖上,连语调都带着几分懒意,“幸而表兄想得长远,前往肃王府接应孤,肃王自然不敢造次。” 听到那句“表兄”,李昌远更拿不准他这“表弟”的心思,“此为臣职责所在。” 南荣宸从大理寺把裴濯接回来的事人尽皆知,非但如此,还对其宠信有加,甚至不惜翘了大朝会,又不敬周阁老。 登阙台上那出戏更是大有“烽火戏诸侯”的风范,怎么看都该轮到处置他这个曾伤了裴濯的“罪魁祸首”。 除了那张在边城吟乐楼各色群芳中都分外惹眼的清俊容颜,裴濯也真是处处给他惊喜,不仅能在大理寺牢中入天子的眼,还仗着天子的势把太后拦在紫宸殿外。 教人不得不问一句,谁人能过美人关? 他自然不能坐以待毙,借着肃王府来邀天子赴宴的空当,着人去试探圣心,没成想南荣宸答应得十分痛快,只交待他切勿打草惊蛇。 一切都很顺利,包括他应承下的那点私事——王文被押到肃王府戏阁中,只要南荣宸派御林卫护送王文,不管去往何处,他都能让王文改了证词。 文官而已,那把脊梁骨碾碎了给他下酒喝他都嫌太软烂。 可事情坏在最后一步,南荣宸下令把他拦在殿外,只差一步,他走这一趟的目的败了一半。 “林珂那案子是臣御下不严,还请王上降罪。” 南荣宸没停下脚步,闲闲道一声,“要这么算起来,有罪的是孤才是。孤在位不谋其政,连近身的御林卫都管不好。” 李昌远无话可说,拱手道一句,“臣不敢。” “真论起来,此事表兄当赏,林珂一个案子,帮孤在中书省抢出一个右丞之位,还有裴濯,若没有表兄,孤怎能见识到如此玉骨冰肌的绝色?” “裴濯”这个名字入耳,李昌远心下一凛,“臣只懂得领兵之道和临越的一二法度,不敢揣测王上所谋,至于裴濯…” 还没等他编出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听南荣宸没所谓地拦下他的话,“表兄不必多说,美人在前,做什么都情有可原。” 李昌远故作镇定地答了句,“谢王上恕罪。” 南荣宸虽然喊他一声表兄,跟他的却没多亲近的关系。 皇家一条条规矩约束出来的人,不仅整日守着那些规矩、还要管着旁人去守规矩,更别提南荣宸小时候一副女娃娃的样子,他看一眼都嫌软弱。 后来南荣宸入东宫,当了一国之君,一道圣旨就能要了他的脑袋。 他只能俯首听命。 说起来这是南荣宸在他面前说的第一句中听话。 南荣宸拂了下被夜风吹起的头发,“说起来孤今日在肃王府也见了几个美人,却远比不得裴濯。” 李昌远心道一句“要是人人都能比得上裴濯,我何必费这功夫把人掳到上京来,到头来却便宜了别人!” “不过再是绝色,也有赏腻了的时候,表兄可有别的好去处?” 李昌远怀疑是他这几日思虑太多,今日这时辰又太晚,将话听错了,“王上说笑。” 南荣宸悠悠开口,“孤犯不上开这等玩笑。孤没坐这王位时已经批了三五年折子,现在歇上几年也是应该,出宫倒是真有些麻烦,弄不好就会被周衍知缠上来撞柱死谏。” 李昌远此时没心思去顾那些繁琐理解,抬头直视天子的身影,这他娘的是南荣宸能说出的话? “那便定在三月春猎,表兄替孤寻些美人,莫要惊扰了旁人。” 眼看着已经到了紫宸殿门外,裴濯沾着深重夜露迎上来,南荣宸话音一转,“办好了将功折罪,办不好,裴卿想让李大人怎么死,就怎么死。” 三月春猎,又多了一出好戏。 李昌远隐约觉得自己被耍弄了一路,可又觉得南荣宸装不出这副昏聩荒**子,只得按兵不动,“臣遵命。” 若南荣宸真想到温香软玉中走一趟,那就如他所愿,但愿美人面下的蛇蝎毒不敢沾染天子。 第28章 天子夜半未归, 紫宸殿内的紫檀六角宫灯一路亮到正宫门,柔黄灯火代替月光晕在裴濯那身靛蓝色长衫上。 更深露重,他没让太多侍卫和内侍徒然等在外头。 不过几日过去, 紫宸殿的一众人都知道这位新来的“裴大人”身份特殊,对他比对待高忠都要恭敬顺从几分, 纷纷安心听命。 夜风卷起那靛蓝色长袍一角,再被宫灯的火一照, 像极了那日巫神殿里的符纸, 南荣宸又想去把玩那枚没怎么离过手的赤红琉璃珠。 只可惜他怕在肃王府会弄脏,特意没带在身上。 想到这处,他再次确定自己八成也不怎么清醒:那琉璃珠本来就是谢尘的眼化就的,从来都沾着血。 裴濯头次见到南荣宸这般神情,更遑论用这般神情对着他, 愣是被那轻飘飘一眼看得无所适从, “王上, 夜深露重, 当心着凉。” 一句话入耳, 南荣宸这才回过神来,止住伸手去碰那涨“符纸”的冲动,南荣显府上的幻香效果不俗, 改日讨来一些。 不为别的,那香或许能送他一场幻梦,作个慰藉。反派做久了,也会想回忆一下没当上恶人的时候。 他抬手搭上裴濯的肩, 掌下衣料足够单薄,比不上那符纸的柔韧质感,这时他怎么也该关心一句, “裴卿穿得单薄,若是想同李大人叙旧,也莫要在风口久站。” 说完这话,他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按下裴濯要挣扎的动作,随手把披风搭在裴濯身上。 他这么做当然不能是因为他突然心善,不过是因为他突然又不想见到那靛青色。 巫神护佑万民,也没分给他半点悲悯,幸好他从不信神。 裴濯顿了片刻才伸手理好肩上的披风,觉得夜风都变暖了不少,南荣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明明对他没那个心思,又横加撩拨,不论是不是另有谋划,都真的是可恨...可爱。 待南荣宸的身影掩在朱墙之后,他才把目光放到李昌远身上,恰好与之四目相对,一双星目在如漆夜色中更显冷冽。 李昌远从上到下把他打量一遍,是个在风月场看花魁美娈的促狭目光,语带嘲讽,“裴濯,你真是好本事。” “也是本官的错,当日只顾着教你规矩,耽误了时间,否则你以为王上还会看上你吗?多半得嫌你下贱又肮脏。” 裴濯不怒反笑,甚至还很有礼数地拱了下手,“如果我没记错,第一次见你还是在边城,今日在皇宫又见,当真是有缘。” 他这一低头,那柔暖灯光刚好晕暖半张脸,李昌远对狎妓玩乐之事向来别有心得,灯下看美人自是妙趣横生。 若能再羞辱一番,更是能让他身心畅快,也发泄下在南荣宸那处窝的火,“天家情薄,王上现在弄出如此大的阵仗,你以为是无上恩宠?” “闲来无事也别忘了替自己操心操心,若是日后王上腻烦了你,满朝上下该有多少刀子要扎在你身上?本官虽然也嫌你低贱,可也不介意尝尝咱们王上品过的绝色。” “到时在本官府上再聚,那才叫有缘。” 裴濯越听笑意越深,走上前几步,抬手按在李昌远腰间的剑上,“这么说来,我现在该当提前讨好李大人,也好少吃些苦头。” “当日不是想看我用剑吗?现如今有胆子看就松手。” 为免冒犯天威,御林卫只守在紫宸殿一侧。宫城护卫一半由御林卫负责,周围这方圆之地都是御林卫自己人。 在只隔着一道宫墙的地界折辱天子的人,还是南荣宸生生从他手里抢回去的美人,这无端勾起李昌远心中的隐秘快感,他由着裴濯拔出剑,“要是早这么识相,本官又怎会那般狠心对你?” 左右他跟裴濯的纠葛已经被南荣宸记恨上了,再过分一些又如何? 第33章 就算南荣宸要问罪,这也是裴濯先动的手。 剑柄的纹路紧紧压在掌心,裴濯对着灯火拂过剑上寒光,缓缓回身。 他这身段美则美矣,却着实不像会使剑的,加上指挥使李昌远都这般胆大妄为了,随行的御林卫都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裴濯这厮长得人模狗样,也太过没脸没皮。 那把剑在裴濯手里转了一圈,依旧还是花里胡哨的假把式。 离李昌远最近的御林卫借机走上前去,准备奉承几句,借机露个脸。 可还没等他迈开步子,就再也开不了口了——用来发声的喉管被一剑洞穿,他连最后几声痛苦的呜咽都没能发出。 “咚咚”两声巨响之后,那御林卫横死当场,李昌远当即大怒,三步迈上前去,一副要活活掐死裴濯的架势。 裴濯仍旧站在原处,在灯火下开口,“这一剑李大人还满意么?我倒瞧着你这部下倒地去死的模样别有一番风姿,妙极了。” “就是这血太脏,脏了紫宸宫的地界。” 李昌远怒火更盛,又被那句“紫宸殿”提醒着自己身在何处,两相压抑之下,咬着牙去拎面前这贱种的衣领。 可他还没沾到裴濯半点衣衫,就被一道声音拦下,是南荣宸身边那个没什么本事的侍卫。 “王上嫌外头的呼吸声太吵,还请李大人速速领人离开。” 这他娘的是什么理由? 过去几年间,有太后这层关系在,加上南荣宸对他还算客气,李昌远也就在太后和他亲爹的耳提面命下好生在御林卫当差,给足南荣宸面子和恭敬。 可现在,南荣宸铁了心要为裴濯下他的面子,他也只能…听命退下,“裴濯,你他娘的可真没让我失望,这条命不出一月,本官要你当牛做狗来偿。” 裴濯从袖中掏出帕子擦干净手,淡声应上一句,“他从前说话太难听,这么死半点不冤。李大人稍安勿躁呐,这条命可只是个开始,现在就恼,日后可怎么玩?” 他带着冷然笑意把帕子撂到地上那具尸体上,如同看一堆垃圾,“再者说,他明明是死在李大人剑下,同我有何干系?李大人要寻仇,倒不如捅自己一刀。” 王上吩咐过不准拦着裴濯,陈平听话地等到裴濯说完,才打断李昌远的啰嗦。 虽然带着嫌恶,说出的话还是挺有礼数,“李大人,请把这处料理干净,速速退下,否则抗旨当斩!” 这个小侍卫又算什么东西,也敢跳出来面前放肆?李昌远走上前去从那尸体中拔出他的配剑,鲜血淋漓四溅,“裴濯当庭斩杀御林卫,王上是要徇私吗?” 陈平没理他,又重复一句,“请李大人速速退下。” 茫茫夜色中,两方在天子寝殿外焦灼下来。 荒谬又合理。 李昌远身旁一个御林卫被地上那具尸体吓破了胆子,生怕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凑上前去,“大人,裴濯心黑手狠,这么放肆怕是就为了逼您在此处冒犯王上,不如留着这桩把柄从长计议。” 这话对李昌远来说也是个台阶,他就是再怒意翻涌,也不至于完全失了理智——如果把这事闹大,太后和他亲爹免不了对他一顿打罚。 “裴濯,来日刑部大狱,本官定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一众御林卫分散而去,转而去巡逻宫禁,紫宸殿总算清静下来。 裴濯转头看向陈平,声音算得上温柔,“王上让你来的?” 陈平点头应下 ,这确是王上吩咐,同此前每一次一样,他都不需要知道原因。 裴濯知道这点,也就没多问陈平,在灯下照了照自己那双手,看来杀人也没多难,只要血溅不到身上,就不会脏。 四处游历少不得有剑术傍身,他向来兴致宽泛,什么都能学,这剑术也不在话下。 只不过此前他都没机会能用得上,因为他父兄总是会派人暗中护着他。 同陈平作别后,他独自进了内殿,此时殿内只有一个在剪烛芯的宫女,南荣宸倚在榻上又在玩那颗赤红珠子,昏暗烛火下更教人看不清神情。 那珠子倒是显眼,通体赤红镶着白边,莹润夺目,实为上品。 可一颗珠子都能得天子如此青睐,看得裴濯莫名生起些妒意,解下那件披风妥帖地挂在手臂上,“王上,这琉璃珠可是有何玄机?” 南荣宸扫他一眼,不想多提,“杀人杀痛快了就下去休息,今夜不必守着。” 裴濯唇角勾出真心诚意的笑意,在烛火之下温柔极了,这会儿是真带着些讨好意味,“王上待臣这般好,还让陈平去接应臣臣实在不知该如何感谢王上。” [系统365:请宿主配合支线,促成裴濯加入主角团。] 南荣宸现在没那心情去配合,可那“滴滴”声听得心烦。 还有,这么些第一次见他就喊着要杀他的人,一个一个不动手也就算了,话也多起来,实在麻烦。 他随口敷衍一句,“裴卿在紫宸殿外杀人,却没有脱身之计,可真是让孤失望。” 见裴濯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迈步上前,将那披风妥帖搁下,南荣宸接着空口乱编,“陈平是该罚,擅自去给孤揽下麻烦。” “有空闲别在孤面前转悠,多为自己寻一条旁的后路。” 若是戚言走了,日后陈平难免少了一重保障,裴濯刚好可以顶上。 此时恰好能替陈平加一段舍命相救的恩情。 裴濯能信最好,不信也没损失。 裴濯一字不落地听完天子的话,其中的意思很明显:南荣宸没有护着他报仇的打算,如今不会,日后恐怕也不会。杀了李昌远之后能否活着脱身,全看他的本事。 饶是如此,裴濯依旧生不起气来,谁让登阙台那日,南荣宸用血肉之躯在箭下救了他。 在南荣宸身边这几日,他也算摸索出南荣宸对他的微妙态度:给一颗甜枣必要打一把棒子。 生怕他心中恨意消减,不会再如在大理寺中说得那样下毒似的。 时日尚短,他无从得知圣心,也看不明白南荣宸身为一国之君,明明忠臣满殿、母慈子孝,为何还是心存死志。 临越这个国家他都还恨着,却想把天子伺候得舒服无忧,“天色已晚,王上早些安歇,臣伺候王上更衣。” 矛盾虚伪令人作呕,但他改不了,也,不想去改,谁让南荣宸救了他三次。 眼看着裴濯没完没了下去,南荣宸侧撑着头看过去,“下去,今夜不必守着。” 幻香的功效依旧没散尽,搅得他头晕,还牵出些陌生的、不知哪辈子发生的荒诞记忆—— 他两只手腕上缠着层层洁白绷带,整个人成了一具任人摆布的尸体,身上穿着一袭天子规制的玄袍,躺在赤龙纹锦缎铺就的水晶棺材里,正对着巫神殿。 滑稽又可笑。 他那主角弟弟南荣承煜正伏在水晶棺壁上,神神叨叨地说着什么,八成是些成王败寇的嘲讽话语。 他懒得去听,南荣承煜却铁了心让他死不安生,抬手掐住他的脖颈,说是掐也不怎么恰当,总之就是连他的尸体都不放过。 他看得恶心,并隐隐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就该想法子放一把火烧得干净。 南荣承煜掐也掐过了,还是没有放过他那尸体的打算,目光阴鸷地捏住他那尸体的下颌,凑得很近,像是要把他碎尸万段才能解恨,眼里却假惺惺盛着泪,“王兄,你若再不醒来,我便把临越毁给你看。” “你不是一直看不起我吗?那你当年春猎救我又送我袖剑做什么?你送了我袖剑又不愿意多看我一眼,我才是你唯一的仇人!” 临越新帝在巫神殿说出这种混账话,直接激得玉石雕就的巫神像泛起红光。 刹那间满殿丝丝红线相缠,不见半分曦光,谢尘八成是被自己选的这“明君”气得不轻,甚至没易形,就着那红衣白发的非神非鬼模样落到他躺尸的水晶棺一侧。 “回神。” 南荣宸只当这话是对幻梦中的南荣承煜说的,连眼皮都懒得抬,直到眉心一点温凉传来。 他都能猜出谢尘下一句要说什么,索性先发制人,“是你如今的主君…肃王做的,要算账去找他。” 见谢尘没搭话,他又厌烦了幻香的效果。因为这幻香没让他想起丁点温情回忆,反而狠狠恶心了他一把,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伸手扒拉下眉心的两根手指,握紧没丢开,“怎么不替孤解毒了?你的血滋味还不错。” 谢尘两根手指被裹在带着薄茧的软肉中,又想起南荣宸是在肃王府染的幻香之毒,八成又是自己凑上去的。 他差点压不住掌心的红线,却终究是没有抽回手。 既然南荣宸开口要了,不过是几滴血,给他便是,他掐诀割破指尖的皮肉,递到南荣宸唇边,“肃王起了夺权之心。” 南荣宸听得很不高兴,这是多怕他跟南荣显冰释前嫌,从而误了主角的剧情? 第34章 他刚从肃王府回来,谢尘就特意来挑拨。 这血他不想尝了,不过是半根幻香,割破自己的皮肉,疼一阵也就过去了。 袖中的梅花镖总算派上正经用场—如果没被谢尘掐诀夺走的话。 他忍无可忍,也不知道谢尘惹他不快的本事怎么修炼得这么高强,启唇就要斥上一句。 可带着点甘甜和香味的血混在舌尖,他最终只能发出几声含糊的呜咽,人也一下没了脾气。 屈服于口腹之欲不是什么没出息的事,暴君尚且不杀厨子。 见了南荣宸快比六月雨的神情变化,谢尘收回两指,定定看了半晌才开口问,“本座的血是什么味的?就这么好喝。” 南荣宸眨了下眼,诚恳回答,“很甜。” 记不得在哪本书上看过,说人周身血液皆产自心脏,他睁眼看向谢尘,“孤还想尝尝你的心头血。” 谢尘并不怎么知道“甜”是个什么滋味,但却很受用,在窗外又响起的惊雷中伸手探向自己的心口。 心头血也就是血,南荣宸开口要了,就也给他。 扪心而问,他怕南荣宸对他一无所求。他尚不清楚其后原因,大抵又是命契的作用。 见谢尘真要动手,南荣宸手中的琉璃珠重新热得发烫,他低头摸了几下,想起这珠子是如何来的, “罢了,孤不会跟肃王结盟,满意了就滚。” 他只是怕谢尘的血弄脏这寝殿。 *一场雨终于到了头,翌日阳光晴好,南荣宸倚在榻上撩起袖袍,看了眼腕上的红痕,怕是和谢尘脱不了干系。 不过就跟他向来懒得操心谢尘何时离开的一样,他也不会分心思去想这红痕的来历,左右也不痛。 今日天气不错,适合了却薛宣那案子。 第29章 不过在那之前, 他朝裴濯招了下手,“再拟一道旨,御林卫指挥使李昌远护卫不利, 在紫宸殿外竟都能发生命案,着鞭笞十下, 罚俸半年。” 裴濯手中稳稳捧着那件玄色龙袍,“王上, 李昌远统率御林卫多年, 直接这般折辱恐怕会…危及宫闱安危。” 这有什么,整个宫里也就他不安全,南荣宸扬了下衣袍,赤足从御榻上下去,微展双臂, 由着裴濯替他打理衣衫, “说得也是, 那再赐些金银玉玩, 另找太医去替他疗伤。” “赏的时候算着些, 别超过李昌远六个月的该得的俸禄。” 裴濯:“……” 十下鞭笞说白了就是个当众赤膊的侮辱刑罚,至多破皮见点血,哪用得上太医? 他这下彻底看明白了, 南荣宸巴不得李昌远起反心,又不想让他动手太早,“王上,狗熊蠢笨莽撞, 惹急了恐怕不是两根绳子能拴住的。” 南荣宸将那颗赤色琉璃珠收进袖中,“这不是有裴卿能替孤杀他吗?” 他本就没打算把李昌远栓得多久,李昌远能等到春猎动手最好, 等不了也没多大区别。 他对自己做国君的能力很有自知之明:能不能在王位上活到裁撤中书省的时候,以及王权集中的利弊几何,这辈子他都没那信心能确定。 既然不能确定,那就都没差,左右他这个反派死之后,天下尽归临越,四海九州无不安乐升平。 裴濯没再言语,目光不由落在朱红下裳底下露出的赤足上,红莲玉藕,诗中绝韵不过如此。 他一时顾不上其他,迈出两步跟上前去,“王上,春寒未尽,先把鞋穿好。” 经裴濯这么一提,地上确实有几分凉意,南荣宸踏上内侍早已备好的玄履,真诚道一句,“裴卿,孤的命可就交到你手上了。” 他让陈平去查过,裴家虽权势不盛,却世代忠良,忠的还是百姓。是以朝代更迭对他们来说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到了临越这朝,裴濯的父亲和兄长仍守在在邺州,且颇得民心。 整个裴家也就一个裴濯,闲云野鹤,不到及冠之年就四处游历,烟花风月之所、名川大江之地,都来者不拒。 听得他都要生出几分羡慕。 这样的世家出来的人,怕是不需要他多做什么,都会对他这种昏君恨之入骨。 只要时机合适,群狼环伺之下,他再任用一二奸臣,他就不信不能提前结束这该死的剧情。 裴濯想忍辱负重也随他去,左右这人侍奉的功夫还不错。 事实上,裴濯做起传旨拟旨的差事也又快又靠得住。 当日晌午,李昌远坐在榻上,背上数道鲜血淋漓的长条伤疤交错,涂了药也没能舒缓多少。 受命前来宣旨的太监将拂尘一收,“李大人好生休息,奴才就先告退。” 李昌远连起身都没起身,待那侍卫走了直接一把掀了桌上的圣旨。 完全是颠倒黑白,把那条命案算到他头上,当真是把他当玩意儿来耍弄。 府上的幕僚早已习惯李昌远私下的莽撞脾气,“大人息怒,此番王上罚了又赏,说到底还是顾忌着太后和您手上的御林卫。” “大人不如徐徐图之,三月春闱,就算大人不说,太后和将军也不会让裴濯活着回来。” “届时太后和将军也会联手替您向王上争来一笔封赏,补偿您这几日的委屈。” 李昌远拾起桌上的一枚翡翠如意,嫌恶地撂开,冷声开口,“本官等着那日就是。” 这幕僚是他那官至大将军,却还谨慎到庸诺地步的父亲挑来的,他自然不能对他说实话。 围猎场上箭矢无眼,猛兽层出,南荣宸死在那又有何妨? 况且,南荣宸都交代了,要在九安行宫享美人在侧的极乐,他怎敢不从王命? 先帝的儿子多了去了,只要南荣宸死在九安行宫,太后和他那亲爹选谁当天子不能。 算起来南荣宸当年是打过几场胜仗,换了旁人也未必不行,这王位怎么就非他不可了? *午后时分,纤云当空,天子御辇从御花园绕了一圈,时隔他自己都懒得算清的日子后,南荣宸再次踏进勤政殿。 殿内已经候着些熟人,一些是他宣来的,另一些么,显而易见是来夺权的。 别管什么目的,礼法在前,他们都齐齐在司礼太监的唱礼声中行跪拜之礼。 南荣宸踏上几层玉阶,坐到主位之上,将桌上碍事的折子随手推开,开门见山,“可有要主动认罪的?” 有肃王府那一遭,王文知道这是在说他,跪在启奏。 过去几天他已经做好丢了这条命的准备,故而认起罪来镇定而熟练,“启禀王上,臣身在御史台却不能持身公正,与赵景元赵大人勾结,私扣奏折,险些使忠臣蒙冤。 “臣罪该万死,但请王上看在臣多年苦劳的份上,放臣全家人一条活路。” 赵景元听了这话霎时间心凉了一半,他在府上被监视了数日,形如软禁。 除了那一帮旧日同僚,最后连御林卫的副指挥使马顺他都想法子求见了,金银更是不知给出去多少,结果王文还是就这么...招了? “王上,臣实在是一时疏忽,才不慎将那折子落下,但臣绝无欺君之心啊!” 南荣宸看了眼站在御座左下方的南荣显,“王大人可有凭证吗?” 他这肃王兄有空出现在此处,自然是想争一争赵景元占着的这右丞之位。 这也无可厚非,但若只指望着这么几句证词定赵景元的罪,南荣显就是真的蠢到家了。 南荣显终于从南荣宸那处分得一分目光,阴沉的脸色晴了几分,带着警告扫了王文一眼,又毫无顾忌地窥视起天子。 可总觉得离得太远,远不及那日梦中一半得近。 玄色袖袍之下的瓷白腕子时隐时现,看得他移不开眼,只恨不得走上御座,把那场梦变为现实。 那份破烂折子又是何德何能,能被南荣宸捏在手里? 南荣宸翻了几下呈上来的信件,真假都已经不重要,南荣显做事向来没什么顾忌,就差写上,“就是本王做的,你能怎么样?”几个大字。也是难得谨慎到这个地步,看来是早就想在中书省插进自己的人。 “孤刚登基不过一载,无心斩杀朝廷命官。领着你赵氏满门回乡去,赵大人以为如何?” “自然了,家产只能带走一成。” 王赵两家数十年财产田地没入国库,就当是他稍微偿还些这辈子所受的万民供养,毕竟实在没做什么实事。 他知道这想法又蠢又虚伪,只当做个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赵景元听了天子这话,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王上为太子时办的几桩案子可都半分也不手软。 不过他顾不上这么多了,活到他这把年纪,命都保住了,还能以为如何?自然是赶紧谢恩。 “臣遵旨,谢王上。” 料理完赵景元,南荣宸又用同样的法子打发了王文,在折子上朱批几笔,便交由薛宣去办。 其实这都不是什么要事,他来这一趟的主要目的是,把右丞之位定下来,”今日襄王和肃王都在,顺带着梁左丞也在,中书省为我朝机要所在,长久空置下来难免是要辛苦周阁老,诸位可有人选?” 第35章 南荣显冷冷扫了眼站在他对面的南荣承煜,“王上不是要重用襄王么?七衔亲王都封了,何必又来问本王?” 麻烦,南荣宸懒得去管南荣显又是要闹哪出,随口敷衍一句,“王兄应当也知晓,巫神之谕襄王可堪大用。孤不过是顺应天时。怎么,王兄对此有意见?” 果然是因为巫神预言,南荣显缓和了两分语气,“本王也想问问襄王,襄王的舅父已经占着左丞之位。这右丞之位,襄王可还有哪门亲戚想引荐吗?” 南荣承煜前两天人设差点崩,现在正努力弥补,作出一副没听出那些嘲讽的模样,决定再忍这神经病一回,“梁大人乃王上亲自任命,臣弟不敢揣测圣意。” 推诿个没完了是吧?南荣宸懒得多听他二人的车轱辘话,“既然二位没有人选,那便让清河郡王的之子,赵泽缨出任右丞。” “赵爱卿虽然年岁不长,但也是一路寒窗苦读来的,为人爽利…” 剩下的南荣宸实在夸不下去,头一次觉得夸一个人能比两辈子加起来看过写过的策论还要难。 不过这赵泽缨是个人才,不仅同南荣显交好,还在南荣承煜进京当日就当街惊过他的马车,又以“惊扰本世子车架”的罪名把南荣承煜押送到京兆尹。 结果么,自然是南荣承煜在京兆尹亮明先帝亲子的身份,清河郡王领着他那混账儿子亲自进宫请罪。 如果没猜错,这八成又是系统所说的主角爽点。 抛开这些不谈,如果说李昌远是个暗着玩的伪忠臣,这赵泽缨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奸臣,肚子里墨水没有几两,仗着家势结党、逆他者死的心思却藏也不藏、 主角一路爽下去多没意思,“诸位以为如何?” 主角没搭话,看来是火候不够,南荣宸转而朝南荣显开口,“这般安排,王兄可还满意么?王文这案子办得不错,就当是个赏赐。” [违规评论:别问,问就是一般般满意,可惜没有尾巴,不能原地螺旋升天。] [很爽,但没爽死,建议亲一口(别骂,看到哪对磕哪对)。] ...... 这些所谓违规评论,南荣宸已经习惯性忽略,不知道在扯些什么。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南荣显心情应是不错,他也不差:不破不立,赵泽缨这等恩赏两次就能上天的人,正适合当破了清流垄断中书省这困局的口子。 自然,南荣承煜一党可就没这么高兴了,开口的是梁有章,“王上三思,赵大人入仕不足两年,也只在翰林院编书修史,不曾参与过政事。 “若王上有心重用,不如先让赵大人稍加历练两年。” 两年他可等不了了,南荣宸懒得去费口舌,再次看向南荣显,好处总不能白领。 果然,南荣显没让他失望,“那梁大人以为,赵景元资历够深吗?到最后不还是老眼昏花?” “说到此处,梁大人身为左丞,竟然半点不曾察觉,倒不如也去翰林院修两年书,磨磨脑子。” “还是说,周阁老和襄王的中书省,就这么容不下本王吗?但凡跟本王说过几句话的都不配入中书省为官,非但如此,中书省有机会还都要踩上一脚。” 梁有章不是第一次被肃王气得胡子乱颤,早已深知不能跟他多纠缠的道理,“请王上三思。” 两相僵持之下,南荣承煜最终没忍住,什么人设不人设的,南荣宸什么时候跟南荣显勾搭在一起了? “王上,赵泽缨罔顾法度、终日宴饮作乐,臣弟也曾险些为其所欺压。臣弟斗胆一问,若是贸然让他入中书省,是要将朝局置于何处?” 很好,朝局对吧,南荣宸从御座上起身,玄袍上的金龙在阳光下几欲冲天,“这倒是个好问题,不过有襄王和周阁老在,朝局自然是,蒸蒸日上。” 可喜可贺,南荣承煜头顶那截仇恨值又升了几分,这趟没白来。 今日南荣宸是决心要扶持南荣显跟他作对了,南荣承煜差点把怒意写在脸上,“王兄,可是那日奸人的巫蛊之术还没清?臣弟虽愚钝,可也知道朝事为公,岂能沾染私情?” 按照剧情,南荣宸和南荣显早已决裂多年。南荣宸这个反派怎么出格他都能纵着,可绝不能跟南荣显勾搭在一起和他作对。 没别的原因,南荣显又疯又奸,是个彻头彻尾的癫公,不仅误国害人,还会影响南荣宸给他铺的路,他只是为了把剧情拉回去。 南荣宸疑惑开口,“孤何时论过私情?莫非襄王怀疑孤跟那赵泽缨牵扯不清?” 别的npc臣子劝到这地步也该消停下去,可他南荣承煜是主角,“王上,外有西夏环伺,临越不可自乱,臣弟请王上收回成命。” 他这王兄就是再出格,也不会拿大业做赌注,南荣宸这么聪明,不会听不出“西夏”二字里的威胁。 南荣宸是听出来了,但那又怎样? 他迈下两节玉阶,走到主角身旁站定,近得几乎能碰到主角头顶的仇恨条,“襄王觉得孤这龙袍好看吗?” 为了国事气成这样,倒有几分明君的样子,那日他在幻香里的所见所闻果然荒唐。 南荣承煜鬼使神差地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因着拱手的姿势,只能瞧见那龙身绕着的领口,其下是朱红中衣领,再往下...是羊脂玉一般的肌肤,那截脖颈何其脆弱,像是下一秒就会被那金龙吞咬入腹。 他莫名跟着滚了下喉头,,“臣弟愚钝,不懂王兄何意,还请王兄明示。” 南荣宸低头摸了下袖子上的龙头,“孤问你好看吗?” “...好看,”南荣承煜捏紧行礼的三指,在痛意中找回自己的理智,语气也软下去几分,”王兄若有兴致,臣弟改日来宫中与王兄赏画。今日还是,先谈朝事。” 他都差点忘了,南荣宸似乎跟萧元倾有一腿,之前他没放在心上,因为他是个24k纯直男,理解不了南荣宸这种爱好。 现在想想也还是没什么,走到最后,南荣宸只会把他这个主角兼宿敌放在眼里心上。 “孤就当你喜欢,”南荣宸伸手一扯,外袍褪下一半,“都是先帝的儿子,这龙袍襄王既然喜欢,自然也能穿。” 玄色龙袍脱下之后,天子只着一身朱红衣袍,腰间系着一条玄色为底,通体缀玉的腰带,不过盈盈一握。 无端让他想到满树的凤凰花,艳极美极,足以烧红半边天,可他此时却想把花撕烂,将那花蕊捏在指尖,制成标本。 南荣承煜生生忍下这荒谬的念头,并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他与南荣宸是注定的宿敌,想把宿敌撕烂咬烂,吞拆入腹,吃干抹净…,有什么不正常的? 想明白这个关窍,他拱手要跪在地上以表决心,却被南荣宸伸手拦下。 他的反派boss掌心很烫,他手臂上传来几层衣料都挡不住的温度,“臣弟愿再次以命相谏,陪王兄玩个游戏。” 这就大可不必,南荣宸弯起唇角,将手中的玄袍搭在主角肩上,指腹擦过他脸上那道还没好全的疤,“襄王言重,孤怎么舍得再来第二次。” “直接把王位给襄王便是。” 书到用时方恨少,南荣承煜脑子要炸了,只能靠着本能蹦出一句“卧槽”,好在嘴上忍住了,“王兄执意要用赵泽缨?” 见仇恨值又隐隐有下降的趋势,过盈则亏这道理用在哪处都合适,南荣宸手上一松,那没搭稳的玄袍滑落在地上,“襄王聪明。” 南荣显没料到事态是这么个发展,也是终于找到理由能碰一碰梦中与他缠绵过的人。 他上前几步,一把攥住南荣的手腕,“阿宸何必同他废话这许多?” 下一秒,闭嘴的成了他自己——他手中那截本该白皙如瓷的腕子上,几条红痕交缠纵横。 一如他梦中那般。 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第30章 本不该有南荣显什么事, 南荣宸带着些不耐烦收回手,转身迈上两级台阶,“裴濯, 准备着拟旨。” 顺滑的袖袍划过掌心之后,南荣显手里空荡荡的, 莫名想起那夜的惊梦,定定望着那道背影:南荣宸向来娇贵, 受伤了止血困难, 平日里多碰几下皮肤上都会留下痕迹,又极为挑剔,不喜闲杂人等近身。 手腕上那些红痕定是他身边藏着祸心的歹人做的——萧元倾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胆子,那么能有机会近天子身的,只有裴濯这个罪奴。 等南荣宸重新坐回御座上, 双手好好搭在金玉扶手上, 他才阴测测开口, “本王在宫外都知道, 裴濯乃罪臣之后。昨日又在紫宸殿外杀了御林卫, 这么个祸害,王上还要留着么?” 连南荣显都知道用裴濯当幌子,真不枉他从大理寺把人捞出来, 南荣宸转头看向裴濯,“此事裴卿同肃王解释。” 谁的事谁自己料理,否则他得多累? 裴濯立站在御座之后,依然穿着一身不成规制的云锦长袍, 对此也没人敢置喙,只当天子就喜好这身清雅装扮。 第36章 他面不改色地把上午那道旨转述出来,“殿下误会, 昨夜不过是李大人护卫不利,跟臣并无干系。” “至于王上留不留臣,臣自是做不了主,只能尽心侍候。” “说起来臣也有一事不明,怎么御林卫刚从肃王府回宫,宫里就出了命案呢?” 南荣显脸色阴沉得能洇出水来,“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敢当庭挑拨本王同王上的关系?依本王看,你这舌头也不必留了。” [违规评论: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俩的关系不用别人挑拨?] 裴濯没再答话,反而看向南荣宸,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南荣显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能装乖扮惨,当着他的面找死的人了。 可南荣宸却信了裴濯这套狐媚把戏,不悦地打断他的话,“王兄连紫宸殿昨夜的事都知道得这么清楚,现在又要怀疑圣旨,那要不要让襄王把龙袍也分你一半?” 数个时辰之前,谢尘挑拨过的那句“肃王有夺权之心”,南荣宸从未怀疑过。 同刚重生之时一样,他依旧不打算拦着,甚至南荣显想要什么他能给什么,前提是,南荣显别当庭碍眼给他添乱。 现在看来,真要碍眼了也无妨,肃王手上的兵若也能在春猎当日动上一动,岂不是更热闹? “王兄若要处置孤身边的人,也无不可。” 南荣显闻言眸光一闪,随即听到南荣宸接着道,“先坐稳王位,届时别说裴濯,孤也会对你言听计从,任你处置。” 梁有章并余下的几个大臣已有数日不曾面圣,没成想一入勤政殿,就又碰到两位王爷当堂相争,王上更是连龙袍都脱了。 见这局势越发焦灼下来,他们一时拿不准天子非要任赵泽缨为左丞的意图,只能纷纷下跪,“王上息怒。” 南荣显没有下跪的打算,南荣宸在梦里为了裴濯冷待他还不够,如今又在勤政殿敲打他。 可尽管如此,他哪舍得南荣宸对他言听计从,他恨不得能亲自伺候阿宸,让往东不往西,不比旁人来得妥帖听话? 那些红痕也不是阿宸的错,届时当着阿宸的面将裴濯的两只狗爪子削了喂狗便是。 “王上误会,本王是担心佞幸误国。” 见南荣显竟拂袖退后一步,南荣宸倒是有些欣赏他了,不过短短数日,这忍耐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虽说比起南荣承煜还是差了点。 他重新看向殿内几位臣公,最后将目光落在南荣承煜身上,“赵泽缨入中书省任左丞之职,诸位可还有异议?” 殿内几位大臣,除了南荣显一党,其余明里暗里都是主角和清流一党,在天子这般阵仗的震慑下,再加上南荣显这尊大佛还在,他们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一阵静默中,南荣宸再次开口,“看来诸位是都听襄王的。” 几位大臣连连否认,“臣等不敢。” “不敢问呐,那孤替你们问问襄王,”南荣宸弯着唇角看向南荣承煜,“襄王可还有异议?” 南荣承煜这会儿终于记起自己的人设了,带着惶恐看了眼他的主心骨——他名义上的舅舅梁有章,才恭谨开口,“臣弟一时僭越,还请王上恕罪,臣弟自然谨遵王命。” 没趣,他还是更喜欢南荣承煜桀骜不驯的样子,南荣宸握了下手中那颗赤色琉璃珠,起身离开,“那诸位接着忙。” 别说殿内几位大臣,就连南荣承煜和南荣显都以为,南荣宸此前不上朝,是为了混淆周衍知等一众清流的视线,进而往中书省插进自己的人。 如今这赵泽缨也插进去了,南荣宸怎么还不打算多理朝政? 如此行事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南荣承煜将地上那件玄袍拾起来,小心地拍去其上尘土,“王兄恕罪,可否允臣弟亲自送这玄袍回紫宸殿,就当将功折罪。” “襄王有心,”南荣宸倒是真有事要私下找南荣承煜,不过要先把打发走他那随时犯病的王兄,“若是孤没记错,肃王与清河郡王有些交情,便去替孤知会清河郡王一声,免得惊了他。” 眼看着南荣承煜那个废物已经装模作样地跟在南荣宸身后,南荣显哪还有心思去见什么清河郡王,“王上,此事不急,本王别有些趣事要说与王上。” 南荣宸没兴趣,“王兄是要抗命?” 狗屁王命,南荣显连先帝之命都不一定听,可谁让如今的王上是他的阿宸,他最终移步让开。 一年之内,他定让南荣宸履行那约定,永远同他在一处。 如今就当再让让南荣宸,免得逼急,伤了他二人的情分。 *春光正好,又已近黄昏,南荣宸没打算乘御辇,在迈出勤政殿之前朝南荣承煜开口,“肃王向来口无遮拦,襄王先替孤安抚一下梁大人,孤便在流芳亭候着。” 他说得不容拒绝,说完便径直朝御花园走去。 裴濯随之走上前去,“襄王殿下,这玄袍不如先交给臣。” 不止南荣显,南荣承煜也被裴濯在勤政殿的作派膈应得不清,妈的,哪朝哪代都有绿茶,还他妈的是个恶心人的男绿茶。 可他今日已经做过出格的事,只能顺从地把那玄袍递出去,又用南荣宸能听到的声音开口,“还是裴大人心细,当日本王误信谣传,对你多有误会…” 裴濯将那接过玄袍,极其自然地拢在臂弯上,“襄王言重,倒也不全是误会。” 南荣承煜脸上差点挂不住笑,南荣宸是个断袖不假,可按照剧情,他该对萧元倾一片痴心才对。 他兀自思考片刻,才反应过来,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也就没再理裴濯,转身走向候在勤政殿一侧的梁有章。 梁有章没遮没掩,拧着眉出声,“襄王近日为何如此莽撞?” 梁家强行扶持南荣承煜之事,满朝满宫皆知,没必要藏着。 他们当日选中南荣承煜这个民间来的皇子,无外乎看中他适合做个提线木偶。可近一个月以来,从上次筹粮开始,南荣承煜锋芒渐露,隐隐有脱离掌控之势。 也是时候该告诫一二。 这剧情南荣承煜再熟悉不过,拾起老演员的职业操守,“舅…梁大人,本王以为,在其位谋其政,我既然领着俸禄,总要以国事为重。” “上个月母妃生辰,曾言我过于…软弱,我…本王…可是又做错了?” 见南荣承煜私下还是这副样子,梁有章当场给下马威的心思歇了一半。 并深深怀疑自己可走眼了——南荣承煜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跟着周衍知去紫宸殿梗着脖子诛杀奸臣,更不会在勤政殿公然跟天子对着干。 自从天子“因病”不理政事,南荣承煜折子批得尚可,周阁老都没能挑出太多错处。于大事之上也不曾擅作主张,事事问过他,说起来也算是听话。 少有的几桩冲动事追究起来,竟然因为梁妃几句话,“殿下下次莫要冒犯天威,若要为民生计,做好你该做的便是,臣会助殿下。” 当得起一句,赤子心性。 应付梁有章这种事,南荣承煜穿书这么多年早已做腻,此时一颗心飞到流芳阁,“王上还在候着本王,本王定会谨慎行事。” 梁有章拱手送他这外甥离开,可控又不至于蠢笨,当年许是没选错。 *流芳阁位于御花园西南侧,与勤政殿隔得不算远,南荣承煜穿过早春争艳的各样花朵,却没心思多看一眼。 等走近些许,他不由一愣,流芳阁的金字檀木匾只露出一个“流”字,其余二字被那道窄红身影挡着。 “臣弟见过王兄。” 南荣宸没回头,瞧着檐下的鸟窝,“襄王来了?” 天子身上的朱红衣袍除了广袖,本就不甚宽松,此时看过去,恰好勾出天子润肩窄腰,南荣承煜没压下目光,“王兄好兴致。” 南荣宸撑着木梯回身,“孤刚好有个问题,襄王以为,人和这鸟兽有何区别?” 史书上什么“指鹿为马”之类的典故中,古代王公大臣多爱用飞鸟走兽当引子,要么阴阳怪气,要么试探臣下,一旦答错,没准脑袋就搬家。 可此时花香鸟语,南荣承煜固执地把这当成闲聊。 自从南荣宸登基,已经很久没这么同他单独说过话,剧情里没有这一段,他索性放飞自我,“鸟兽没什么灵智,低级的甚至不用大脑思考,当然跟人没法比。” “要说区别,人和走兽是哺乳动物…” “王兄为何突然操心这个?” 南荣宸接着回头看那鸟窝,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从木梯上下来,“孤如今就想当个闲人,不招猫逗鸟,该操心什么?” “孤倒觉得,人和畜牲也没什么区别,弑父杀亲、饿极了连人都吃,襄王在民间可曾遇到过这等事?” 南荣承煜清醒几分,听出这又是一场试探,“王兄,臣弟长在乡野,每日奔波只为了谋生计,旁的实在知之甚少…” 南荣宸仿佛没听进他的话,“孤找你来确有一事要问。” 第37章 南荣承煜当即打起十二分警惕,带着兴奋期待新的未知,只属于他自己的,反派特供惊喜。 不知道南荣宸这次想玩什么。 南荣宸下了梯子朝他走进,每一步都如同踩在他心上,勾得他呼吸都紧绷起来,却又轻飘飘落下—— “也没什么大事,你写的那书不错,孤想看结局。” 第31章 这是在…催更? 南荣承煜心中一惊, 抬头看去,只觉得落日熔金,漫天红霞都要沦为亭中那道身影的陪衬, “王兄想知道哪个角色的结局?” 而那得青天为衬的天子,正站在亭中看他。 [系统365:警报警报!禁止宿主与男主产生过多交流。] 南荣宸听笑了, 抬手拍了下身旁的石凳,他还能吃了他这好弟弟不成? 那点笑意十分浅淡, 从亭中人眼底流出, 如墨一般泼在南荣承煜心上,模糊了其他思绪。 他迈步走进亭中,撩起衣袍在南荣宸身旁坐下,有恃无恐地瞥了眼碍事的裴濯,“王兄, 臣还要靠这书挣些银钱帮衬旧日乡里, 可否请王兄屏退左右?” 说起来裴濯早晚要加入主角团, 也不知南荣承煜怎么也对他如此有敌意, 不过这暂时不归他这个反派管, 南荣宸摆手示意裴濯离开,“都依襄王便是。” 裴濯自然懂得进退有度、张驰有法的道理,“臣告退。” 南荣承煜没料到南荣宸答应得这么轻易, 毕竟他这王兄是他在这个书中世界命中的宿敌。 各方各面,从不轻易让他称心如愿。 除此之外,他穿书之前就是个孤儿,熙熙攘攘的世界中, 除了“承煜”这个他父母留下的名字,没什么是真正属于他的,更别提体会被纵容着的滋味。 穿书之后也是个父母双亡故的龙傲天标配身世, 那群乡亲对他是不错,可到底是只知道温饱果腹的乡民,从没有人对他说过“依你”之类的话。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下意识拱手谢恩,却被按住左肩,听到南荣宸接着说,“既然已经出了勤政殿,今日此时不论君臣,只谈书中风月。” 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其实他稍微一挣就能抽回,可不知为何,他没能动得了,隔着很近的距离直视天子—— 南荣宸想利用拉拢什么人的时候都会这么...不择手段吗? 但凡他不知道剧情,但凡他是个gay,恐怕早就... 可惜他不是,也不吃南荣宸这套,“王兄喜欢那书,是臣弟之幸。说起来臣弟还要先向王兄请罪,那书里有一处情节,昏君治下的南明最后亡了。 请王兄恕罪,臣弟这么设计剧情,只是因为当下百姓爱看虐心的,并无冒犯王权之意。” 他也不想这么啰嗦,可没办法,南荣宸如今态度不明,没准就会给他加个“文字狱”。 南荣宸听完他这些话,于虚空中嘲讽系统一句,“孤不仅同你的主角说话,还这么触碰他,他不也还好端端坐在那?怕什么?” 麻烦的东西。 [系统365(答非所问版):检测到主角心跳过快,请宿主尽快弥补。] 南荣宸本来没打算再理会这灵智不全的东西,却见主角头顶的仇恨值下降了一截,这可就不得不管了。 他按住桌上的酒壶,“书里的南明亡国,孤为何要怪你?巫神预言都曾道,只要重用襄王,临越必定百年昌顺,孤还没昏聩到连这都不信的地步。” 又是这预言!南荣宸每提一次就变一个说法,敷衍至极。 南荣承煜听到这就来气,按照当日南荣宸的轻蔑态度,八成只把巫神预言当成几句废话。 南荣宸恐怕连那竹简都没看过,从含元殿那日起,就只是用司命当由头来欺辱他。 现在正是他隐忍蛰伏的剧情,被反派踩着脸打压几下也是必要剧情。可南荣宸走剧情就走剧情,凭什么要跟剧情之外的人勾结在一起,来与他作对? 之前是司命,现在又是南荣显那个癫公。 他敛眸开口,“王兄莫要误会臣弟。” 见那仇恨值又涨回去一些,南荣宸有种在玩稀罕游戏的感觉,人心中深藏的恨意就这么摆在他面前,由他操控,“这不是在说书中剧情么?襄王何必拘谨至此,就这么怕孤?” 南荣承煜一句“不曾”都没机会说出口,就听他这王兄自顾自接上后话,“既然如此,孤总不能让你白怕一场。” “这只九曲鸳鸯壶还是孤在东宫时寻得的,等你的时候有些无聊,随便放了点毒进去,也不知有没有影响酒香。” “时日太久,孤记不清这酒壶的关窍,倒出的酒有毒没毒也就不太好说。” ......他这王兄可真是疼他,南荣承煜强撑着装下去,“臣弟愚钝,不懂王兄之意。” 南荣宸亲自斟出一杯酒,稍一伸手就递到南荣承煜唇边,“倒也简单,想让襄王替孤尝尝这酒。” “不过也不急,先说说李香君的结局,孤倒是好奇是怎么个虐法。 “万一这杯酒不幸有毒,书的结局成谜,那多遗憾。” 南荣承煜伸手按住眼前端着酒的那截腕子,目光落在他这贴心的好王兄虚虚撑着的半张脸上,“王兄,剧透不怎么道德,李香君和侯方城生离死别,还是双双入地狱臣弟也说不好。” “没准那侯方城推翻南明当了皇帝呢?” 这是他瞎扯的,作为一个穿书者,用21世纪各种名著诗词闪瞎书里原住民的眼,是个基本爽点。 他穿的这个老套爽文当然不会缺少这种情节。 不过他真心觉得如果侯方城当了皇帝,别管李香君是人是鬼,都得是皇后。 南荣宸没挣扎,他真挺喜欢看南荣承煜快装不下去的样子,当然,那仇恨条也涨得挺好看,“说得有理,也不急在这一时,孤等你慢慢写便是。” [系统365:检测到酒壶里真的有毒,禁止宿主杀害男主!!] 什么叫真的有毒?南荣宸从来不说假话,等得无聊临时起意是真的,毒也是真的,“襄王讲了这许久,想必口渴,刚好尝尝孤去岁新酿的梅花酒。” 南荣承煜低头看向那白玉盏里的酒,梅花清香绕鼻,却是来自地狱的催命香,“王兄非要如此吗?” 不如此怎么拉仇恨值?南荣宸松了力道,作势要将那酒递出去,一直端着也挺累。 南荣承煜收紧手上的力气,将那只藏着杀机的颀长玉手握在手中,就着这个姿势低头一下一下喝着白玉盏中的醇酒。 入口醇香而清冽,别管有毒没毒,他喝的这梅花酒,是南荣宸亲自喂来的,天底下只此一份。 还是他的反派boss亲手酿的。 这些还不够,南荣宸回回这么随心情欺负他,真当他不会报复吗? 他从那白玉盏上移开唇,手上的力道半点没松,拇指状似无意地擦过掌心握着的手,“王兄,这毒几时发作,臣弟如今就觉得心口疼。” “王兄别推开我。” 南荣宸决定听他的,勾唇等着他下一步动作,“孤也不知道,孤下次替你试试。” 这说的是人话吗?南荣承煜忍无可忍,低头咬上那只要毒杀耍弄他的手。 尖牙咬破虎口,血腥味在口中蔓延,甜味盖过血腥,他没忍住舔了一下。 南荣宸就这么看着终于被他玩疯的主角,“真没想到,襄王也会用这么幼稚的手段撒气?” 他就说嘛,人和禽兽没什么区别,恨极了还不是会咬人。 那截仇恨条忽上忽下,波动个没完,看他眼花心烦,“看来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襄王是一点都没给孤。这酒没毒,孤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 “至于为何会有这个玩笑,孤最讨厌被人威胁。襄王若想继续被孤重用,最好牢牢记住这点。” 南荣承煜没听进去几个字,盯着反派虎口上的齿痕,他咬的。 他恨死南荣宸了,咬得这么深,吹弹可破的白皙皮肉上,还在往外渗出血珠。 就算疼也是南荣宸自找的,谁让南荣宸亲口说出那句“都依襄王”。 事已至此,他只能跪地请罪,否则人设就真崩没了,“臣弟知错。” 南荣宸弯腰将地上的人扶起来,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这梅花酒好喝吗?” ……不得不承认,没人能摸透南荣宸的思绪,这话题跳得未免太快,南荣承煜垂眸诚恳道,“好喝。” 南荣宸将酒壶递出去,“那便赏你。这九曲鸳鸯壶做得精巧,可莫要浪费。” 用来杀他最好。 “哦,对了,你那书每写一折,都记得先给孤送一份。” 见他这王兄玩够了又要走,一副翻脸无情的渣男模样,南荣承煜上前两步,“王兄若想收回中书省,臣弟愿意鼎力相助。” “臣弟虽然愚笨,可也能猜出,王兄让梁有章坐右丞之位,应是别有谋算。” 南荣宸回头看他一眼,将手中那琉璃珠抛出去又接回来,“聪明,襄王是当够了傀儡,打算自己拼一条路?” 第38章 这珠子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南荣承煜演出心思被看穿的心虚模样,“臣弟不甘受制于人,臣弟的母妃是他们手中的棋子,臣弟不过是大棋子生的小棋子。” “还请王兄给臣弟一个机会。” 按照剧情,这话应当在很多章之后由南荣宸来说,可他等不了了。 南荣显和司命不过有些虚张声势的本领,南荣宸都能看得上,还跟他们勾搭在一起。 他要带着更大的价值主动送上门去,伺机反客为主,一边利用一边咬下南荣宸一块肉。 这样南荣宸才能安心当他的宿敌。 他有自己的计划,不会乱了剧情。 南荣宸将赤红琉璃珠在手里转上几圈,只有谢尘在的时候它才会温热几分,早知今日就喝几口毒酒,没准就让这珠子再热起来。 只是因为,晚风有些凉。 至于南荣承煜这话术,抢的是他的台词,也不知系统怎么修复的剧情。 上辈子他同南荣承煜为数不多的交集便是,合作除去梁有章一党。 后来么,梁有章摇身一变成了党争下的牺牲品,昏聩无能致使忠臣蒙冤,是他的另一罪名。 已经记不得当年具体是在何时何地,他也是这么扶起南荣承煜,自作聪明地游说,“若不论君臣,孤该唤你一句承煜,如今梁家势大,你应当知道自己的处境,大棋子生的小棋子,一旦不听话,就只能烂在枯叶堆里。” “连梁妃也会受牵连。” 南荣承煜当时一副怯懦的模样,“王兄,臣弟想救母妃。可万一…失败,舅父会杀了我和母妃…” 他…已经说倦了,他当时眼瞎,“承煜莫怕,届时孤允你将梁妃接出宫去,想留在京中便留,不想留,孤就把秦淮之地封给你。” “如你所愿,做个富贵闲人。” 他当时大概还真心实意地怜悯过襄王母子情深,可事实证明,他有功夫不如心疼心疼自己—— 他的亲生母亲早已不在人世,而他那母后,是南荣承煜的亲生母亲。 他屈指抹去虎口上的血,“孤自然会给你机会。” 第32章 亭檐下恰好传来几声微弱鸟叫, 南荣宸回头去看,见一只白羽鸟衔着断枝归巢,南荣承煜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鸟兽是没有灵智,否则怎么会挑在宫里的亭中筑巢。 稍不留神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再碰上他这种阴晴不定的反派,还会当场被梅花镖击落。 南荣承煜也跟着看向那鸟巢, 没看出其中玄机, 就又把目光落到他的反派从哪个角度看都..美得不可方物的脸上。 落日余晖从琉璃瓦上反射出来,晃得他有些看不清,心头跟着莫名升起恐慌——好像稍不留神南荣宸就会从他眼前消失。 他迫切地开口,“臣弟和母妃谢过王兄。” 可南荣宸没理他,只是将手指贴在唇上,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走下流芳亭的几节石阶, 朝着裴濯的方向而去。 他没心思去管南荣宸丢开他去找裴濯的事, 丢了魂一般亦步亦趋地跟上前去。 南荣宸是真心不想惊着那刚“回家”的白羽鸟, 侧身朝裴濯轻声开口,“将这鸟窝护好,不得有半点闪失。” 耳畔热意袭来, 灼人得紧,裴濯好容易才忍住逃开的动作,“臣遵命,王上今日怎的有如此兴致?” 南荣宸实话实说, “你也知道孤前日杀了一只白羽鸟,心里过意不去,今日恰巧有机会, 行善积德。” 他二人并身而立,交鬓低语的模样落在身旁一众侍从眼里,自然是柔情蜜意:裴濯裴大人不仅模样清俊好看,为人也温和大方,比之前任总管高忠仗势欺人的模样不知好了多少,他们也打心底里希望裴大人能常得圣宠。 可他二人这耳鬓厮磨的姿态落在南荣承煜眼里就变了味儿,他心中的怅然一扫而光,迈步走上前去,用最朴素的方法刷一波存在感,“王兄,臣弟如今该如何做?” 晚风又起,南荣宸由着裴濯替他披上披风,主角怎么做何须他多提,但是不用白不用,“赵濯缨如今任左丞,肃王手中权势更盛,襄王想法子让梁大人压一压赵泽缨的气焰。” 他依然认为,南荣承煜和南荣显这一静一动两条皇家纯种疯狗,很适合互咬,咬得越凶越好,省得有这么多空当来扰他清净。 “勤政殿的折子要好好批着,你那书也要快些写,景元军那处的疏勒旧部,也需要多留意.....” 遇到古代版无量黑心甲方了,南荣承煜没想到穿书之后,他在21世纪当卷王老板时候的回旋镖能这么扎回他身上。 不过员工也要有年终奖,他接着开口,“臣弟自当尽力,届时臣弟若能做得让王兄满意,可否向王兄讨个赏?” 南荣宸边整理披风边朝前走,有意思,主角怎么有脸皮向他讨赏,上辈子他倒是赏了,可南荣承煜不甘心只做一个富贵闲人。 他带着些讽刺意味开口,“龙袍孤都赏你了,襄王还想要什么?” 看来是还没消气,南荣承煜默默记下南荣宸“厌恶被威胁”的逆鳞,决定试试安抚之法,不为别的,知己知彼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他要把南荣宸的喜恶软肋捏在手中。 他伸手扯住他这王兄的衣袍,熟练地示弱,“王兄,兄长,臣弟此前与兄长多有嫌隙,今日以后,定不会再惹兄长不快。” “兄长那杯酒已经罚过我了,我日后怕是都要对梅花酒有阴影了,兄长就莫要生我的气了。” 见南荣宸没理他,却也没摆开他的手,他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接上,“兄长就当念在我多日苦劳的份上,满足我一个愿望。” 他的王兄、南荣宸只觉得稀奇,怎么连南荣承煜也话多起来,“行啊,到时候襄王要什么都成。” 他巴不得现在就把王位扔给南荣承煜,只可惜诸多禁锢,贸然离宫一时断不干净。 他上辈子死得就已经够窝囊,这辈子总不能东躲西藏苟活下半生。 可他暂时又死不了,难办极了。 见南荣宸当真应承下来,南荣承煜莫名生出一种满足感,“臣弟多谢王兄。” 他这王兄还真是,吃软不吃硬。 其实他心底略有些遗憾——若是南荣宸再晚一些答应他,他就能再拉住那只还带着他齿痕的手,好让南荣宸再痛几分。 最好永远也不会忘记他给的滋味。 [系统365:恭喜宿主,再次解锁男主隐藏爽点——成功玩弄人心。] 南荣宸回头看了眼主角头顶的仇恨值,只觉得系统病得不轻。 天子一行人在御花园中极为惹眼,雪棠急急走上前去,“奴婢参见王上,太后病了几日,昏迷中仍在唤着王上,奴婢斗胆,求王上去看看太后。” 又来一个雪棠,今日也是不宜出行,南荣宸故作疑惑问道,“太后病重至此,怎的没人来知会孤一声?” 这话正中雪棠下怀,她带着三分怯意五分敢怒不敢言看向裴濯,意有所指地回禀,“奴婢去过紫宸殿,可是都被...拦下,没机会面圣。奴婢也是没办法,才冒死来惊扰圣驾。” 如她所愿,南荣宸当众问罪,“裴大人就是这么替孤照管紫宸殿的?太后病重这种大事也敢拦着,真是胆、大、包、天。” 裴濯立于天子身侧,手臂上还拢着龙袍,不急不慢地配合着回禀,做足了恃宠而骄的姿态,“王上那几日也病着,臣也是担心王上和太后互相过了病气。” “你也听到了,裴大人有苦衷的,孤没办法治他的罪,免得让阖宫上下寒心,”南荣宸带着点无奈看向雪棠,“你说太后病中唤着孤,她怎么唤的?” 见南荣宸已经倚在太液池的石砌栏杆上,雪棠这才惊觉,王上毫无着急之意,完全一副看戏的态度,一股寒意窜上她脊髓,“启禀王上,奴婢不敢...唤王上名讳,只求王上去看望太后。”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太后自然唤的是“阿宸”,上辈子南荣宸从小听到大的称呼。 随着年岁渐长,太后要么唤他“太子”,要么唤他“王上”,他还为此暗自深感遗憾。 是以,每每太后唤一声“阿宸”,他都觉得亲近舒心。 天家情薄,难得有一点自然要珍之重之。 而如今,要说南荣宸最不想见的人,太后必定得居其首,可总是躲着避着算什么办法,刚好,他突然起意,想试一条新路,“太后病重,做儿臣的自然要去看望。” 雪棠如蒙大赦,太后尚且在忧心琢磨圣心,她自然更看不分明,只要王上与太后相见,无论何事都必有转机,“奴婢多谢...” 南荣宸暗自摸了下袖中的瓷瓶,打断她的话,“多谢孤和襄王,走吧,免得让太后多等。” 他也去?南荣承煜心底生疑:梁妃和太后不睦已久,说“不睦”都是避重就轻,按照书中剧情,早年先帝还是藩王之时,太后曾失去第一个孩子,此事跟梁妃脱不了干系。 第39章 有这重明面上的杀子之仇在,太后向来不待见他,南荣宸不会不知道。 可如今,太后病重,南荣宸居然让他去见太后。 他直接问出口,“王兄,太后向来对臣弟...颇有微词,臣弟还是回避为好,免得坏了太后的心情。” 南荣宸伸手虚虚揽住他这能说会演的弟弟,“太后重病要见儿子,你也是先帝的儿子,又何不妥?” “先帝这么多妃子儿子,弄错也是有的,没准襄王才是太后的亲子。” 雪棠本来正要起身,听了这话差点吓瘫在原处。 在勤政殿外候着的随从也都吓傻在原处——他们王上素来对太后和先帝恭敬有加,如今怎会如此言语无状,像…疯了一样? 一片静默中,他们又听到天子像是想明白什么趣事一般,兀自开口,“这么说来,孤那龙袍赏得甚是有道理。” 身为主角的南荣承煜同样愣在原处,不过他跟那些npc不一样,被南荣宸两句话吓成这样可太没出息。 他只是觉得,南荣宸怎么随便抱人啊?!!! 幸好,他是个直男,他决定拿出主角的魄力,看看南荣宸究竟要耍什么花样,“臣弟都听王兄的。” [系统365:警报警报宿主禁止与主角亲密接触!!!否则将进行惩罚。] 南荣宸这下彻底懂了那群违规评论中的“神经”二字是什么意思。 沉寂多年的反骨彻底痒了,他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用那只被狗咬过的手搭上主角的小臂,“今日一同去见过母后,承煜日后可别这么怕孤了。” 他不仅碰了,还当众唤男主的名字,让男主做太监内侍的差事,那又如何? 这次倒有些别的效果,南荣承煜一路上没再多嘴说话,裴濯也安静成一个哑巴。 世界终于清净下来,白羽鸟的叫声都动听几分,很是划算。 *天子亲临,寿康宫知道些近日情状的宫女侍从都松了口气,太后与王上母子情深如旧,他们也能安稳过活。 南荣宸拂袖走进寿康宫,径直步入内殿。 因着雪棠已经提前入内卷起帷幔,他刚好对上太后病容上强行堆起的欣慰笑容,“王上素日忙碌,今日本不必来的。” 南荣宸实话实说,“孤本来也不想来扰母后,是雪棠在御花园拦下孤。” 随后就坐在侍从搬来的檀木凳上,血脉相连的亲母子相见的感人场景,他这个外人也是难得能凑上热闹。 太后脸上的笑僵在原处,又听襄王拱手请安,“儿臣见过母后,还望母后保重身体。” 承煜怎么会跟王上一处来寿康宫?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雪棠,答话的却是南荣宸,“母后见谅,孤上次同母后说过,要重用襄王。 “不过今日自作主张带他来看望母后,倒是别有原因,说起来也有趣,孤越看越觉得襄王眉眼处同母后很是相似。” 这话是南荣宸乱绉的,他其实不怎么能看出来相貌像与不像,不过太后眼中的惊诧,他倒是看得很清。 太后眉头微蹙了下,很快恢复如常,看起来确是在听笑话,“王上这玩笑不好,先帝曾说过,襄王肖似他母妃。” 南荣宸动了下袖中的两指,将那小瓷瓶捏住,“是么,本还想博母后一笑,求个见谅。孤一直旧疾未愈,怕过了病气给母后,又惹得母后担心。” “不过今日来都来了,母后和襄王滴血认亲怎么样?” “不然孤也没法安心重用襄王。” “啪嚓”一声,来送药的宫女直接打碎了手中的玉碗,“王上恕罪,太后恕罪!” 满殿的宫女侍从,有一个算一个,都跟着跪在地上,却不知道能请什么罪,只恨不能原地消失。 南荣宸扫过满殿受了无妄之灾的宫女侍从,“无碍,都先退下,孤与太后刚好有家事要料理。” 太后脸上彻底挂不住笑,瞥了南荣承煜一眼,示意他别出声,“阿宸,你今日胡闹过头了。” 南荣承煜跟他这亲生母亲、临越当朝太后,见面实在不多,话说得加起来不过几十句,也就听话地静默在原处,他更想看看南荣承煜打的什么算盘。 他这反派,真是,太好玩了。 “孤昨夜惊梦,梦到襄王才是母后的儿子,母后为了襄王要废了孤,”南荣宸神色没变,语气却带着委屈,将手上的齿痕递到太后面前,“孤自幼在母后膝下长大,母后应是天底下对孤最好最真心的人,就依孤这一次。” 太后一时无法言语,自从南荣宸入东宫,或者说,自从她知道南荣宸身世的龃龉,有段时间待南荣宸忽冷忽热,她也没法子,她若心疼南荣宸,谁又来怜悯她? 可南荣宸当时只是稚子,从未疑心她,反而换着法子来讨她开心—— 她说南荣宸应当稳重,南荣宸便很少再同她撒娇使性子; 她说南荣宸应当作出表率,别失了先帝的圣心,南荣宸便收了淘气爱玩的性子,发着热都不肯多歇息; 还有南荣显那一箭... 回忆涌上心头,一个念头轻飘飘拂过:南荣宸已经有很久没像如此这般在她面前撒娇抱怨了,“王上此举,怕是会让先帝失望。” 南荣宸本来也只是知会太后一声,“裴濯,去准备着。” 太后心里那点不该有的柔软情丝散了个彻底,“王上当真要一意孤行吗?” 南荣宸回头看了眼南荣承煜,“母后,趁现在你还是孤一个人的母后,再让雪棠替孤端来一碗药膳如何?” “药膳”二字入耳,太后冷静下来,此前她遵从太医的建议,把那药膳中的药材换了,还未曾给南荣宸尝过。 若是南荣宸是怀疑那药膳,才作出此举,此时恰好可以掩盖弥补一二,“雪棠,去给王上取一碗药膳,哀家吩咐你时时备着的。” 脚步声响起又远去,寝殿只剩三人,南荣宸回头看向他那主角弟弟,若是这一遭能成,南荣承煜真是有的辛苦,那都是他应得的,”襄王怎么不说话?” 南荣承煜实在无话可说,“王兄,当日臣弟回宫,鸿胪寺几经查验,臣弟当真不是太后亲子。” “而且,民间有句俗语,梦都是反着的。” 南荣宸按了几下手上的齿痕,还带着痛,就当提前适应,“孤本来也没打算信这梦,可在梦里襄王也咬了孤。 “襄王咬的是孤的脖子,像是要杀了孤呐。” 这也是他胡乱编造的,单纯因为他这人做什么都善始善终,既然编了个梦,自然要圆好。 南荣承煜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他在梦里咬了南荣宸...的脖子? 他不受控地去想那是个什么梦境,他咬了南荣宸的脖子,他为什么会咬南荣宸的脖子? 南荣宸的脖子修长白皙,轻轻一咬就能留下红痕,肯定会…更糜艳好看。 已知他跟南荣宸是宿敌,南荣宸是反派,是他名义上的哥哥,是个断袖,那么,他咬南荣宸的脖子,还能是在哪?只能是在床上,南荣宸做了与他一度春宵的春梦?!! 南荣宸脾气不怎么好,在床上这么骤然被他咬了,会是什么反应?会痛得流泪么?会哄着眼尾抓破他的背么? “王兄此话当真?” 南荣宸面不改色地回答,“自然,否则孤也不会贸然来伤母后的心。” [系统365:宿主请勿偏离剧情!!!] 恰好雪棠端着玉碗回来,南荣宸当场实践了一下从话本里看到的下毒技巧,他学东西向来很快,否则也没资格给主角当垫脚石。 那药膳中本就有毒,他不过是加快毒发的进程,若是成了,便再也不用受制于这麻烦的系统。 若成不了,他刚好…找谢尘有事。 耳边南荣承煜还在聒噪,说什么“王兄此事不妥”“王兄还请自重”。 他懒得多理,一勺一勺将那清香可口的药膳送进口中,“母后,儿臣想明白了,梦岂能当真,这次是儿臣胡闹。 “儿臣祝母后早日痊愈,福寿万年。” 太后心头疑云更重,总有些恍惚不安,却找不到源头,“自先帝走后,阿宸是辛苦了,这几日便好生歇息...” 她那句“朝中有周阁老和萧御史在”还没说完,就见南荣宸擦了下唇角,唇角正溢出一道黑紫的血迹来。 “雪棠,快传太医!!!” 南荣宸没所谓地擦去唇角的血,这一套章程谁都没他熟悉,他朝南荣承煜招了下手,“南荣承煜,孤可从来没骗过你。 “日后临越的国君是你。” “孤就是知道。” 第33章 那几句话, 南荣承煜几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紫黑色血迹汇在南荣宸手上,将他留下的牙印完全掩去。 他两步上前,踉跄几下, 单膝跪在那只紫檀木凳下,下意识伸出手去, 却不敢落下——南荣宸正看着他,那双幽石一般的瞳孔中只映着他一人, 可他只觉得那双眼一眨, 就再也不会睁开。 第40章 他的反派、南荣宸唇角的血越流越多,从指缝中溢出,滴在朱红衣摆上,带走脸上本就没养回来多少的血色,他终于颤抖着用锦帕去擦南荣宸手上的血, “王兄, 太医很快就来了...” 明明几个时辰之前, 这只手还递给他一杯毒酒, 要弄死他、欺负他, 现在口吐毒血的怎么会、怎么能是南荣宸? 没有他的允许,南荣宸怎么敢擅自去死?!! 血色蒙上他的眼,跟月余之前金銮殿上那柄王剑上的血迹重合。 他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 朝冲进来的护驾的御林卫开口,“去钦天殿,把司命和他那师父都请来!胆敢耽误半分,就他妈的提头来见!” 南荣宸没拦着他, 御林卫之首李昌远巴不得他能这么死了,自然会从中作梗。 系统也没动静,看来这次他是真能死了。 啧, 人生两世,其中所经世事暂不评说,好歹都死在自己手里,没教旁人脏了他轮回的路。 他握了下袖中已经空了的瓷瓶,拍开南荣承煜的手,他都要死了,做什么还要陪南荣承煜演戏? 那两句比巫神预言还真的话,也就算他人之将死的善行。 如今只剩一件事,他笑着看向刚回来的裴濯,“裴濯,上前来。” 裴濯三魂几乎尽失,箭步上前,顾不得君臣之礼,把天子环在身前。 他们之间只隔着几层衣料,几乎共享血肉之下的心跳,是从未有过的亲密,南荣宸竟也没治他的罪。 他不过是出去替南荣宸办一趟差,怎会弄成这副模样,他怒目看向单膝跪在地上的襄王,却被南荣宸扯了下衣袖,“靠近一些。” 他连忙收了视线,听话地贴耳过去,天子那又轻又弱却带着几分释然笑意的话贴着耳垂飘进,“孤今日是死于御林卫李昌远的毒杀,证据孤会交与你,就当助你报仇。 “为保万无一失,孤还会留一道旨,许你一条生路。” “唯一遗憾的是,孤没法听你讲一讲大仇得报的心情,孤是真的好奇.....” 死?南荣宸这昏君怎么会死?可南荣宸唇角在流血,止不住似的,他自欺欺人地擦去天子唇边的血迹,“不,王上,南荣宸,你不会死...我还没找你...” 南荣宸默默叹了口气,裴濯也太不会看时机,当着主角和御林卫的面掰扯他的私仇,还想不想活了? 他用那只还算干净的手擦去裴濯手上沾的的血,“噤声,也别死得这么蠢,那就白费孤都这样了,还替你打算着。” 好在裴濯手上血迹还没干,锦帕擦几下就干净如初,他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才满意地松开,借着裴濯半边身子的遮掩,把那瓷瓶放在他手里,“去李昌远在宫中的居所搜上一番,你自可报仇,襄王也容不下他。” “传孤旨意,不管今日情状如何,谁若动裴大人,诛九族。” 心口一阵绞痛传来,他皱着眉呕出口血来,难受是难受了点,可忍下之后就能解脱,他垂眸瞧着自己掌中的血,勾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 窗外恰好掠过一只青羽鸟,就当是来送他的。 急忙赶来的太医捏了把汗,朝襄王开口,“殿下,臣...定会尽力救治王上,还请殿下..暂且让开。” 天下怕是无人能感同身受他的心情,回回天子重伤,都能让他赶上,稍不留神就会九族一起掉脑袋。 这次更是倒霉之至,来太后宫里轮值的暂时只有他一个。 南荣承煜死死扣住他王兄的虎口,却没得到半点回应—他的反派此时面色惨白,除却唇上的暗红,只有凤眸尾端还有些潋滟红色。 当日司命那师父说,南荣宸将眼都哭红了… 太医又提醒一句,“殿下...” 他这才松开手起身,扬声命令已经退守到外殿的御林卫,“再去催,若误了时间,钦天殿和御林卫统统不用留了。” 太医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肃王说这话也就罢了,怎么数日不见,襄王也如此...形似疯癫? 明明上次王上于大殿上当场自刎,这位襄王都不曾真正乱了方寸。 接下来翩然而至人更是让他怀疑自己的记忆——那位已经一举扬名,入职钦天殿的神使,依旧是一袭白衣,玉簪挽发,只是其上诡异的鲜红纹路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灿然星图。 他知趣的退后半步,恨不得给这屡次救他命的神仙磕一个。 “本座这便带王上回紫宸殿,”谢尘俯身将他这契主揽进怀里,却不怎么顺利,他弯起眼去看环着南荣宸不肯松手的裴濯,“王上都死了还不放手,你也要殉情呐?” 南荣承煜这才有心思想起裴濯这碍事的男绿茶,“裴大人再这么阻拦,本王就算抗旨也定会取你的命。” 裴濯只听进去“殉情”二字,愣了片刻才松开手,垂眸用抚过那张了无生机的玉面,用的是天子亲自擦干净的手。 他痴痴垂眸看去,俯身凑得更近,最终只用指尖沾了天子唇角的毒血,点在自己舌尖。 月余之前,天子遭巫蛊之术所害自刎当场,便是由这位神使所救。 南荣宸这么个昏君,定是要留得万年的,而他会永远陪着。 无论是在人世还是十方地狱。 “王上,这就当是那日登阙阁,臣该得的赏赐。” 这一幕几乎灼红南荣承煜的双眼,妈的,南荣宸都胡乱招惹的什么人啊?凭什么在梦里跟他翻云覆雨,梦外面又让裴濯这么碰他? 这他妈的跟间接接吻有什么区别? 他竭力套回贤王的壳子,朝谢尘拱手,先把南荣宸和裴濯分开,“还请神使尽心救治王上,本王和...太后都会有赏。” 相比之下,谢宸从里到外都淡定异常,甚至还调侃了句,“裴大人跟王上真是...情深一片。” “短短两月之内,王上屡屡涉险,诸位若能彻查此事,才是对天下苍生万民的赏。” 南荣承煜心思又飘忽不定起来,因为谢尘一只手正揽着南荣宸的腰,可他没办法拦着,只能看着他的反派boss被别人抱走。 只有这样,南荣宸才能活。 他强行按住自己那只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再次确认,他想让南荣宸活下来,一定还是因为,如果南荣宸死了,他的剧情就没办法继续下去。 跟大殿上那次一般无二。 待内殿空下来,他扫过那只紫檀木凳旁侧的血污,“裴大人,本王觉得此事跟你脱不了干系。” 裴濯已经恢复平日那气定神闲的模样,暂时没打算拿出那只瓷瓶,“可惜王上非要留着这条命,就算这事确是我所为,王上,也不舍得杀我。” “襄王信不信?” 他说完便领着紫宸殿的宫人扬长而去,他要等南荣宸醒来再行事。 他是天子佞幸,没了天子庇护,活不下去的。 人人都想杀他。 南荣承煜对着那道背影冷笑几声,心里默默给裴濯记上几笔,三月春猎,他定会清君侧。 他自内殿走出之时,正遇上太后扶着雪棠的手走来,“太后可有受伤?” 为免再生意外,御林卫暂且护着太后往偏殿去。 可南荣宸那句“是儿臣胡闹”自从入了她的耳便再没安生半分,翻腾不息,搅出她脑海中许多不知何时的记忆来。 多年以前,南荣宸每每惹了麻烦,总是这么扑到她怀里,一边认错一边哄她开心。 她失宠几乎被废那两年,宫人惯常地拜高踩低,只有南荣宸那个稚子,始终陪着她。 她撑着雪棠的手,掩唇轻咳两声,“王上可有大碍,可还...说了什么?” 南荣承煜佩服起他这亲生母亲的演技来,此时殿内可都是自己人,“母后,王兄今日行为确是教人难以琢磨,可母后直接对王兄用毒也太过…冒进。” 太后闻言心头酸涩更甚,心里忍不住去比对,南荣宸从不会…这般对她妄下定论,“承煜这是何意?哀家怎会在寿康宫对王上用毒?” 南荣承煜这才反应过来,拱手挽回形象,“母后恕罪,儿臣也是怕母后为了儿臣涉险。” 见面前素来温顺的亲子低头认错,太后伸手虚握住他的手,借着血浓于水的紧密相贴压下心中不该有的恻隐,“因着裴濯之事,他恨上了你那表兄李昌远,或许今日这遭与此相干。” “不枉先帝亲自教养他多年,连情种这条都学上了。” 后半句听得南荣承煜眉头一蹙,去他妈的情种,他的反派绝对不能跟肥皂剧里的一样,也是个恋爱脑,那就没趣极了,“儿臣记住了。” 太后淡淡扫过她这亲子的神情,终是松了手,“王上近日屡屡行为出格,连中书省都要动上一动,许是别有依靠,要多留意他同那南荣显的交集。” 南荣承煜轻蔑开口,也没注意到自己忘了人设,“肃王算个什么东西?王兄选肃王为盟还不如选儿臣。” 太后蛾眉微蹙,接着道,“王上打着让你二人相争的心思,可莫要…假戏真做。 第41章 “施计让王上除去南荣显才是上策,莫要自己动手。” 南荣承煜点头应下,剧情确实是这么写的,南荣宸会替他扫清前路,无论临越内外。 可书中并没提南荣宸的结局,既然没提,就由他这个主角来定——把南荣宸养在宫里,再不能去招惹旁人。 “朝中之事尚有周阁老在,应当无碍。重要的是军中,先帝当年走得突然,陆将军御下的赤焰军如今态度不明,需得留意。” 手背上空下来,南荣承煜也重新得了自在,他实在没有和父母相处的经验,“母后放心,处死陆老将军的旨意,可是当年太子亲自去传的。” “说起来陆将军在外追缴南梁余孽,恰好能赶上三月春猎。” *沉沉夜幕,烂然星陈。 裴濯握着那只瓷瓶候在紫宸殿外,看了眼漫天星辰,他虽是第一次见这神使,可总有种奇诡的熟悉感。 仿佛也是在紫宸殿,他上一刻还在同说话,一道红衣身影闪过之后,他就再没了记忆。 他问身旁的宫女,“神使可曾来过紫宸殿?” 宫女只当他在忧心,恭谨作答,“回禀裴大人,神使不曾来过紫宸殿。大人不必太过担心,上次便是神使救了王上。” “巫神定会庇佑王上。” 这话说得不假,隔着几道窗墙的内殿之中,谢尘屈指一点一点抹去南荣宸唇角的血迹。 接着又沉沉盯着那两瓣苍白如纸的唇,终年如无波古井的心中溅出几层浪来。 掌心的红线伺机挣扎而出,织出一面方镜,其中正映着天子染血的唇,正被那名叫裴濯的凡人轻轻碰了下。 谢尘压着心口的燥意打散红线,剩下的那只漆黑眸子盯着那两处被凡人碰过的地方。 他手上也没闲着,掐诀割破了自己的指尖,重新用自己的血抹红榻上天子的唇。 可他还是觉得没能掩盖干净。 被打散的红线重新聚集,这次换了角度,画面依然是那凡人碰了南荣宸唇角。 谢尘决定不再管那红线,约莫是命契催生的心魔。 做神仙的,若生了心魔,当斩当除当绞杀之。 没人教过他如何灭心魔,他只好自行摸索,俯瞰苍生万万年,治水之道,堵不如疏。 他俯身凑得更近,轻轻尝过南荣宸唇上他的血。 他的味觉早就不知去了何处,此时却似乎懂了什么是“很甜。” 南荣宸的唇已经这么甜,他想尝尝更深处也属正常。 他这个做神仙的,从混沌成形,就没尝过五味。 南荣宸要做明君,泽被众生,也该可怜可怜他。 窗外雷声滚滚,南荣宸恍惚间睁开眼,心口还留有余痛,唇间嘴里仍弥漫着清甜的血腥味。 睁眼见到谢尘的那刻,他还是没忍住,抬手扼住谢尘的脖颈,冷声威胁,“谢尘,你这么三番两次救孤,是想堕神么?” 系统都没拦他,偏偏谢尘要来救他。 多管闲事的东西。 自从带南荣宸去巫神殿,谢尘见众生愿时,破天荒地读了许多凡人情丝,倒也似乎懂了南荣宸想用什么法子堕神。 初见之时,南荣宸就曾言对他一见倾心。 情之一劫,他确实还没历过。 他握住脖颈上的手,对着南荣宸唇上的艳色,“本座历尽千劫还能端坐巫神殿,就算近日因你那几句话生了些心魔,也没这么容易就陨落。” “只要还居于神位,本座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千万次。” 南荣宸早就可怜过他,让他那难以抑制的躁乱红线有了缠绕栖息之地。 “灵均还是先管好你宫里的裴濯,他可是对你,心怀不轨。” 第34章 裴濯当然对他心怀不轨, 一直想要他这个间接害了裴氏满门的昏君的性命。 这倒不用谢尘特意来提醒。 胸口传来痛意,南荣宸冷静下去几分,敛眸收回手。 手上也就腾出空来, 他第一反应是想去握那颗赤红琉璃珠,有谢尘在, 现在应当是温热的。 他靠回枕上,气势瞬间软了下去, 将喜怒无常做到极致, “孤自然知道裴濯心怀不轨。巫神平日就这般得闲,连宫里的琐事都要管?” 谢尘眉头微蹙,散在空中还没能收回的红线随之交杂,不复镜子的轮廓形状,“王上知道, 却还纵着他?” 南荣宸依然在想着那赤红琉璃珠, 这辈子走到此处, 除了这条命, 只有那颗琉璃珠是真正属于他的。 不用去谋去争就能属于他。 讽刺的是, 予他琉璃珠之人别有所图,屡次挡了他解脱的路。 他冷眼看向谢尘,正要说些什么发泄一二不满, 掌心却忽然有温度传来,他所想之物竟在他掌心现形。 鬼神的存在他都已经接受良好,对此也就没多诧异 ,只觉得心情好上几分, “孤纵着他又如何?裴濯说到底都是替孤做事。” 巫神不愧是巫神,广爱世人,因为他放纵裴濯杀了御林卫中一个人, 就来兴师问罪。 他把珠子递到琉璃珠主人的面前,“巫神这眼珠孤都能当个玩意儿把玩。改日心情好了,杀几个人,心情不好再多杀几个,都无不可。说起来孤正想收一个好看周正的…头骨。” “届时巫神不要后悔三番五次救孤才好。” 谢尘至今不懂南荣宸为什么孜孜不倦地要当这口头上的昏君,可还是当场揭穿南荣宸的不实之词,“上次有人说要屈打成招,可本座怎么还在巫神殿见林珂好端端的来还愿呢?” “王上不妨说说,这次又是为何自伤?” 南荣宸把玩琉璃珠的手一顿,随即答上一句,“自然是为了见你。” “见巫神一面也是艰难,每每都要搭半条命进去。” 笑话,他还能在谢尘面前落了言语上的下风? 巫神不染凡尘,他更不会就此乱半分心绪,他强行转了自己的念头:既然这次系统没管,就说明只要推动剧情已有的杀机,他就能早日结束这剧情。 与其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一眼看到头的反派剧情上,靠系统促成什么“死遁”,倒不如得空就琢磨一下怎么找死。 毕竟,世上想杀他之人不知几何。 在此之前,他首先要想法子规避谢尘这个屡次救他的麻烦。 谢尘当然没怎么信这套敷衍至极的甜言蜜语,但还是顺着他说下去,“不准自伤”的规矩是他定的,可如今罚是罚不了了,“本座日后随唤随到就是,王上这次找我是有何吩咐?” 南荣宸目光狡黠,直接开门见山,他莫名相信谢尘都会回答他,“吩咐之前,孤有件事一直想不明白,巫神为何每次都能及时赶来…救孤?” 眼前的契主面色依旧苍白,偏偏生得昳丽张扬。 一派病艳之色入眼,“救”之一字在他心头徘徊不定,谢尘依旧知无不答,“本座要助王上成就大业,自然与王上性命相系。” 这跟没答有什么两样?南荣宸掩唇咳了几声,“巫神每次都神出鬼没,可是不能在凡尘久留?” 话本上倒是有过这个说法,若真是如此,他下次定要挑个巫神不得出行的黄道吉日动手。 谢尘依旧坦诚,“不错,本座暂时…不能久离巫神殿。” 原因他也不怎么清楚,约莫也跟那命契有关。 至于命契究竟束缚他几成,他也无从得知。醒来之后他就没了前尘记忆,无从知晓他沉睡之前,自己是个什么情况。 一时没人再说话,南荣宸手里转着他的眼珠在沉思些什么,他接着开口,“王上问完了,也该本座问上几句。王上近日所行之事,本座看不明朗,不过此举太过冒险。” 南荣宸斜他一眼,“世间竟有巫神看不透的事?” 谢尘没弯弯绕绕,毕竟早聊完早能休息,他那红线已经在空中绞成一团,“如果本座没猜错,王上让赵泽缨出任左丞,应是为了牵制梁有章,可中书省为朝中机要,若是肃王和襄王斗过了头,怕是会扰乱朝政。” 他这番啰嗦之话说完,南荣宸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兀自觉得是自己多虑,他对于南荣宸那大业的帮助,目前为止只有替南荣宸续命。 朝政之事,南荣宸自会料理妥当。 万物皆有缘法,他此前从不干涉,也从不…优柔寡断。 他如今这般作派,大概还是那命契的作用。 眼看着谢尘说个没完,南荣宸开口打断,“看在你多次救孤的份上,孤近日给你个惊喜。” 谢尘先是为了裴濯手上那条命兴师问罪,又来劝他安分守己、做好男主的铺路石,这般爱护临越之心,真教人感动,换了上辈子他八成也要成了巫神信徒。 这次么,他定让谢尘死了救他骗他之心。 又是一阵安静,若是换了旁人,早就很有眼色地退下。可谢尘不一样,他向来知道,南荣宸没让他“滚”,就是还能聊。 第42章 他看着自己的眼球在南荣宸指尖打了个转,诚恳建议,“本座这只眼成色应当也尚可,也给你怎么样?” 这样南荣宸就没法空出手去碰尘世凡人了。 南荣宸是俗世君王,爱才也好、取貌也罢,动心动情都理所应当,只要不妨碍大业,不妨碍那命契,都不是他该管的,可—— “为何是裴濯?” 南荣宸越来越觉得稀奇,怎么一个个都对裴濯这么大意见,人裴濯也就只想报个仇,这仇家也不是他们。就连裴濯那仇家李昌远,分明也是品行不端,主角为着所谓正义要除去之人。 “为何不能是裴濯?巫神这么怕孤和他同流合污,当日倒不如别替他疗伤。” 谢尘思考了一下“不救裴濯”的可行性,一个不良于行的凡人,或许就不会…… 但如今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夜空中红鸾星动,正是好梦之时。 *翌日不知什么时辰,南荣宸缓缓撩开眼皮,下意识抬手要去挡本就不存在的阳光,却是没抬动手腕。 他带着不悦撇过去一眼,只见几缕白发落在他枕畔——谢尘没走。 不知为何竟还现了红衣白发的原貌,眼眶中那枚赤红宝石几可乱真,隐隐可见莹动流光。 “巫神怎么还在?” 谢尘松开南荣宸的手腕,尽数除去其上的红痕,“灵均昨日说我神出鬼没,我想了一下,往日确实走得匆忙,是不怎么合适。 “本座越想越觉得自己心狠无情,枉为神仙。” “所以今日特意等你醒来。” 南荣宸:“……” 他觉得谢尘很有病,昨日装模作样地一口一个“王上”“本座”,现在又神经似的,如此亲昵。 不过这事他熟,不外乎是想套话,“真想知道那惊喜是什么大可以直接问,其实也简单,孤只是想让巫神看看孤做昏君的能力。” “现在可以滚了么?” 他这话刚落,谢尘真的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他眼前。 他捏住那枚赤红琉璃珠,“啧,你这主人演都演不像。” [系统365(卡顿修复版):检测到未知错误,现已完全修复。] [警报警报,宿主禁止自裁脱离剧情线,禁止与男主过度亲密!!!] …… 都差点忘了,谢尘唯一的用处——只要谢尘在,系统就会“错误”下线。 有点意思,可以琢磨着利用一下。 等紫宸殿主殿之外的红光散去,裴濯才走进殿中,放轻动作撩起两边锦绣帷幔。 锦帐半开,就见锦被凌乱,南荣宸已经起身倚在榻上,只着一身朱红寝衣,手肘随意成在膝头,正对着那颗琉璃珠出神。 他心中悬了整夜的石头猝然落下,平日里舌灿莲花的功夫发挥不出一成。 南荣宸抬手挡了下透进来的光亮,“司命那师父何时走的?” 经昨日那遭,裴濯恨不得对天子百依百顺,此时自然知无不答,“神使今晨三更天便出宫离去,刚出宫就被肃王府的人拦到府上去了。” “神使嘱托不得打扰,否则臣定不会等到此时才来见王上。” 南荣宸自己是觉得早一时晚一时没什么差,不过倒也理解,裴濯报仇心切,“无妨,孤虽然没死成,李昌远在宫中那处惯常用于休整的偏殿你只要领人去搜,孤就当场治他死罪。” 其实这么让李昌远死了,很是可惜,春猎之时就少了个添乱的人。 但谁让他已经答应过裴濯?这笔帐,该当记在谢尘头上。 裴濯从袖中取出那瓷瓶,“臣不想用王上的命当赌注报仇,臣会在春猎场上杀他。” “春猎之后若臣还活着……” 南荣宸懂他意思,“孤说过会许你一条生路,届时山川庙堂,随你挑便是。” 裴濯咽下“可否让臣继续待在紫宸殿”,深深叹了口气,南荣宸就是块木头。 紫宸殿外当值的小太监却是连气都不敢叹,“萧大人见谅,裴总管在内殿,奴才…现在去通禀。” 第35章 小太监第一次通禀, 正碰上去侧殿取药的裴总管,被塞了句“王上病中体弱,今日不见外臣”。 自从王上登基, 对萧御使宠信日盛,隔几日便要密谈国事, 可近一个月以来,萧御使连紫宸殿的正殿都没能进去。 小太监原话回禀完, 忐忑地看向面前人, 只见萧御使面色无波,声音温润而疏离,“有劳通禀王上,此事事关今春科考。” 他暗自叹一声这般气度不愧是近年来升官最快的天子宠臣,连忙入殿, 很有眼色地隔着那道千里江山屏风通禀, “王上, 萧大人命奴才再来回禀, 说是事关春闱。” 南荣宸正无所事事地倚在珠帘后, 一下一下地啄着玉汤匙中的药,挺苦的,他本不怎么想喝, 可裴濯啰嗦个没完。 以及,谢尘那个废物,自作主张救他,却没救彻底。 这药勉强能缓解几分痛。 见南荣宸蹙着眉翻身躺回原处, 裴濯放下玉碗,指尖捏着一颗蜜饯递到天子唇边,蜜果沾染唇舌, 被卷入口中,隔着珠帘屏风,只甜了他与天子二人的口 他捻了下指尖的蜜渍,试探着开口,“王上昨日中毒未愈,今日不妨好生休息,臣为王上按一按。” 这裴濯不愧是久历坊间之人,享乐的手段建议向来不错,南荣宸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准备纳了裴濯的谏言。 [系统365:请宿主切勿逃避主要人物萧元倾得剧情线,检测到萧元倾当前仇恨值较低。] [系统365:请宿主补齐上周目缺失剧情——折辱萧元倾,引得天下文人不满。] “逃避”二字可太冤枉,南荣宸话锋一转,“孤一早便说过,紫宸殿随帝师出入,都把孤的话当耳边风吗? “还不快请帝师进来。” 裴濯捏着那脂玉颈窝的手没收住力,在南荣宸皱眉起身之前赶忙找补着轻揉两下,“王上和帝师情谊深厚。” 南荣宸拉着裴濯的手往下移了两寸,他跟萧元倾,情谊自然深厚,要命的那种,“那是当然,萧元倾可是孤的老师,不过孤与裴卿也情谊不浅。” 裴濯这手艺不知道在哪处学来的,他是真爱上了。 手指骤然被带着薄茧的软肉裹住,又被无情松开,大大降低南荣宸那后半句话的可信度,却还是燥了裴濯的心。 他只能忍住,他如今大仇未报,所能做的只有好好侍候天子。 萧元倾一身朱红官袍,乌纱帽都比一般官员戴得端雅,立于那千里江山图前,天上文曲臣不过如是,“臣见过王上。”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呼,并一句带着恼意的,“裴卿想趁着孤正舒坦弄死孤吗?” 小太监闻言红了耳朵尖,总觉得这声儿与萧御史不配,可他一个小小内侍也只能这么暗自感叹两声,站在一旁候命。 隔着屏风和珠帘只能窥见内殿两道人影一坐一卧,萧元倾眼睑微颤,袖中的折子也多受了几分力。 他只看一眼就移开目光,礼数周到地静候在殿外,直到听到隔着屏障与珠帘的一句,“老师几时与孤如此见外了,莫不是真为之前的事恼了孤?” “臣知晓王上用意,”萧元倾再次拱手,“听闻王上昨日遇刺,臣挂心王上。” 内殿传来一句带着笑的话,“既然挂心,老师不妨进来看看孤。” ”好与不好,口说无凭。” 萧元倾再次看向那屏风,耳边又传来天子不悦的话声,“孤病体难支,老师是要孤亲自去请么?” 他终是找到理由迈开步子,走过千里江山图得见天子。 数道晶白珠串之后,他的学生、当朝天子,正靠在榻上。墨发散乱,垂在裴濯那袭青衫上,朱红寝衣领口微敞,露出弯起姣好弧度的修长脖颈,以及,一节延伸到隐秘处的绷带。 应是当日金銮殿自戕,留在心口的旧伤。 君子正衣冠,是以南荣宸每次见他都衣冠齐整,无论是着天子蟒服还是天子龙袍。 今日此时的一切,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光景。 他心头莫名一紧,南荣宸从前意气风发、仿佛世上无事能阻他,绝不该是这副病恹之姿。 他抬手拨开半面珠帘,见南荣宸正拍开颈侧的手,枕在京中盛传的“天子妖妃”腿上朝他慵然一笑。 他松开珠帘想走得更近,却被那噼里啪啦一阵响拦着脚步。 是铁器破空,精准削散了他手中的珠帘。 南荣宸抬手打发走裴濯,“裴卿也不提醒孤,倒让孤在老师面前失了体统。” 裴濯顺从认错,“王上教训的是,不知这珠帘又怎么惹了王上?” “自然是因为这珠帘挡了帝师的路,”南荣宸屈指敲了几下扶手,看着那颗滚到毯子上的东珠,“不过孤现在很后悔,旁的也就罢了,这珠帘正中的东珠可是先帝在时赏的渤辽贡品,珍贵得紧。” “只好有劳老师替孤找回来。” 第43章 “东珠是先帝所赐,怕是不能用手触碰,老师只能用你这锦绣口齿,帮孤取回来。” 别说是那没经几年事的小太监,就连裴濯都听得眯了下眼,南荣宸这是何意? 想是这么想,没有宫人敢冒着风险,插手天子与帝师的私事就是了,裴濯倒是有本事劝上一句,可惜他想看戏。 见萧元倾立在原处、面色如常,握着那奏折又要拱手,南荣宸懒得听他多废话,“怪孤,一心念着先帝,倒忘了老师这折子。” “孤与老师相识数年,尽是读书写策论去了,也没什么趣。今日老师陪孤玩点新鲜的,”他将那精巧沙漏端在掌心,说起来还是萧元倾几年前赠他的,“这沙漏流完之前,老师把那东珠放在孤掌心,孤便拖着病体批这折子,如何?” 他也只是通知一声,就将那沙漏一转,合上眼去问系统,“把人逼急了,他不来找孤诉衷情,可跟孤没关。” [系统365(自信版):宿主放心,根据上周目经验,只要宿主遵守剧情,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这话南荣宸听得不爽,说得全天下仅他一个坏人似的。 不过他自然比不了他这皎如天上月的帝师,忍着恶心在他身边待了这些年,不仅要教他管他,还要作出心悦他的模样,当真比主角还要辛苦。 昏君的命数已定,他懒得去改。这昏君怎么做,可就要他说了算。 他又补上一句,“都退下,免得扰了孤和老师的游戏。” 琉璃围成的孔眼中,细沙已经开始流动,殿内静得仿佛能听到流沙的窸窣声,和在天子敲动木扶手的声响中。 萧元倾将折子收回袖中,看了眼闭目养神的天子,迈步转身,步履端方如旧,在那颗莹润东珠之前弯下膝盖,官袍随之折出褶皱。 膝盖触地之前,他右眼余光不受控地瞥了眼榻上天子,南荣显那日的话“王上若知道你背地里的谋划,会怎么对你?”犹在耳边。 很快又被南荣显那句,“这东珠是阿宸送的,足足五十二颗”盖住。 他凑近过去衔起那颗东珠,随之落地的,是多年筹谋得来的风骨与骄傲。 好在只落在他唯一的学生灵均、仰仗的天子南荣宸面前。 他撩起官袍准备起身,终于听到天子的第一句回应,“老师怕是不能起身,这东珠可是御赐之物。” 他跪回原处。 他这尊严和风骨,也是御赐之物,当年如果没有南荣宸,他连贡院都进不去。 流沙窸窣声止,南荣宸把当朝御史衔来搁在他掌心的东珠随手一扔,屈指点上萧元倾唇侧,“孤记错了,这东珠不是先帝赏的,委屈老师了。” 萧元倾深棕色的眸子寒冰初融,约莫是气得,嘴上却是缱绻情深,“王上为了大业不惜以身试毒,臣自然事事与王上同心。” 南荣宸像是听得满意了,凤眸上挑显出笑意,其实是因为萧元倾头顶动了一段的仇恨值,他手指擦过萧元倾的唇,“孤还是过意不去,替老师擦擦。” 他这话不作假,萧元倾上辈子亲他那回,约莫也是嫌恶心嫌脏的,他这人心善,隔了一世也要替他这帝师擦干净。 萧元倾抬手扼住唇上的手,“灵均与我,有话可以直说。” 别的不说,萧元倾简直是上天为他量身打造的“心上人”,素来端方持重的人跪在他面前,眸光如水,再加上这么句抛却尊卑的话放在上辈子,能把他感动死。 可见王位坐久了,人难免不正常,哭天抢地要去找些温情。 他利落抽回手,从萧元倾袖中摸出折子,“老师说的是,这游戏老师赢了,孤现在就批折子。” 折子上所奏之事,正是今春科考中南梁士子的规制,大理寺那日他特意交给萧元倾去办的。 除了人尽其用,还有个原因,按照先帝旧制,前朝遗民后人三代不可科举入仕,萧元倾生母便是前朝遗民, 这制度南荣宸在东宫时就想废除,实在不利于国家真正统一。 可惜朝中大臣一致否决,原因简单,他们自己在朝中钻营数年,自己的儿孙后人前途还未定,哪能容得了外邦人来分一杯羹? 按理说萧元倾是萧氏子,不该受此法度约束,可架不住家宅争斗,萧元倾生母的身世“一不小心”露了出去。 为了打下南梁,南荣宸不仅为此在战场滚一遭,在京中也没少废心为军费周旋。 既然如今有机会,能安置一分是一分,科举之事事关选才授官,只有南梁士子能公平参与科举,入朝为官,才算为两国融合开个好头。 这事他都能懂,想必主角也能明白,可没人比萧元倾更适合做这差事。 走剧情的时候顺手的事。 顺便,就拿萧元倾当个开始,让巫神看看他这昏君有多过分。 不过好容易拉的仇恨值不能轻易掉了,他抬手取下萧元倾头上的乌纱,替萧元倾将带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如今没旁人在,孤病重疲懒,有劳帝师伺候笔墨。” 萧元倾浑身紧绷,接力掩盖耳后的滚烫,“臣去取笔墨檀桌。” 南荣宸贴心开口,“檀桌笨重,我怎么舍得劳动老师。取笔墨即可,就要老师赠我那只狼毫玉笔。” 见萧元倾颔首应下,定是恼得连话都说不出了,南荣宸看得满意,展开那折子细细翻看。 折子里的条目还是太收着,按照朝中那群“忠臣”的秉性,这折子里写的南梁举子占三成,到最后放榜之日能有一成就不错了。 “灵均觉得,可还有何处不妥?” 南荣宸接下那蘸着朱砂的笔,递到萧元倾面前,“孤提不动笔。” 萧元倾闻言心头微动,几年前南荣宸也这么哄着他代写策论,他伸手去接那狼毫玉笔,却被拍开。 片刻之后,狼毫玉笔含在他口中,耳边是天子赏下的解释,“老师的字迹太好认,孤也只有这个法子。” 少了一条的珠帘之内,风光霁月的萧御史跪在美人塌之前,照着天子的批复,落下他此生最潦草的字迹,“南梁举子须占其中之五,着御史中丞萧元倾为主考官……” 朱批落在白纸上,如来自地狱的歃血枷锁一般压得萧元倾动弹不得。 他深知,从此刻起,他再也做不成南荣宸的帝师。 眼见着萧元倾耳后的发丝又落下来,南荣宸俯身替他理好,“萧大人可要用心,否则丢的是孤的颜面。” 萧元倾受辱至此,耳朵都红了,还因为含着笔发不出半分声音,头顶的仇恨值却几乎没动。 南荣宸将手搭到他心头歪曲事实,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看看萧元倾这仇恨值为何这么难升,“老师对孤安得什么心呐?跳得这么快。” 仇恨值又只动了一点,南荣宸没趣地收回手,他也是求成心切,萧元倾如今哪能出言答他? 见南荣宸像玩够了一眼倚回原处,萧元倾终于得以喘息。 南荣宸当日在朝堂之上替他夺回的尊严和机会,是“萧御史”的根骨。 “萧御史”以帝师的身份接近天子,不择手段取信天子,如今这些都是该付出的代价。 他希望这代价更沉重猛烈一些,至少能有足够的分量当他乱了心的理由。 最后一笔落下,他将那狼毫玉笔擦得干净,“灵均看看可还有纰漏?” 南荣宸拾起那奏折随手翻看,多费了些时日,单纯因为晕字,“萧大人不愧为孤的心腹。” 他说完拾起那颗萧元倾废了功夫取回的东珠,朝萧元倾腰间比了比,“这东珠就赏给爱卿,镶在你这腰带上正好。” 萧元倾伸出手去,东珠落在他掌心,是南荣宸送的。 南荣宸纵然疑心他,还是送了他这颗莹润东珠。 “今日孤很是尽心,不如老师日日都来紫宸殿陪孤?” 南荣宸也还让他进紫宸殿。 南荣显说的,不尽为真。 *萧元倾至午才出宫门,朱红官袍缭乱,胸前还染着几滴深色朱砂红痕。 随行的小厮丁棋扶着他一时口不择言,“连我都知道,大人为着春闱熬了数日,今日下了朝就带着奏折赶去紫宸殿,王上也太狠心……” 萧元倾安抚他一句,丁棋说得不尽为真,有前车之鉴在,若没那本折子,南荣宸未必会见他。 刨根问底,错是在他,若那日他没在紫宸殿见过南荣宸毫无生机躺在榻上的模样,他也不会因此…非要在南荣宸中毒第二日奉上奏折。 也就不会因此,又陷一步。 萧府的人恰好候在宫门外,“萧大人,家主有请。” 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萧元倾忍着膝上的痛麻登上马车,刚到萧府就又因“父命”跪下。 “混账,你以为你爬上御史中丞的位子就能忘了本吗?” 萧元倾依旧淡漠,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终于有机会找回在天子面前弯折的骨头,“父亲多虑。” “多虑?你在朝中屡屡树敌也就罢了,现在还遭王上猜忌,是要拖整个萧家下水才能安心吗?” 第44章 比之站着之人的气急败坏,萧元倾显得格外云淡风轻,好似站着的是他,“父亲说过,如今萧家仰仗我一人,这便是代价。” “仰仗”二字戳中萧父的逆鳞,“逆子!萧家岂能因你受牵连。从明日起,你便告病假在家,何时反省好了,何时再出去。” 萧元倾终于抬眼看向他这父亲,身后传来杂乱脚步声,他撑了下地站身来,对上的却是宫中内侍。 “王上有旨,萧御史勤国济民,深得朕心,赐封文侯,追封其母二品诰命。” 丁棋跪在内监身后笑得解恨,这样一来,公子就不必受制于萧家了。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南荣显一把火烧了密信,“再去查,萧元倾究竟同王上再殿中做了什么勾当?” 第36章 萧元倾将圣旨手在掌中, 稳住身形,“臣谢过王上。” 仿佛宠辱加身于他都是轻比鸿毛。 传旨的内侍客套一句“奴才恭喜文侯”,接着走近过去, 从袖中摸出一方金银丝线环绕的锦盒,“王上还有一道口谕, 文侯每日下了朝,便去紫宸殿伴驾。” “王上还说, 紫宸殿自有文侯处理公务的地方。” 内监说完退后一步, 将拂尘妥帖地拢在臂弯,“萧大人,奴才告退。” 待那一行蓝衣内监离去,萧元倾再次转身看向堂前之人,“父亲, 若无事我便先回去。” 萧父脸色青白, 先帝旧制, 为保朝局安稳, 御史台、中书省在任文官不封王侯。 如今新王登基不过一年, 就破了先帝旧制,无缘无故、连政绩都不曾明说,便封萧元倾为文侯。 那周衍知周阁老乃两朝元老, 都尚未封衔授爵。 当今天子素来是与他这庶子亲厚,可也不曾公然偏私,如今这般,怕是别有所谋。 他这庶子一人也就罢了, 萧家世代中立,素有清名,绝不能毁在萧元倾手上。 “萧元倾, 为父今日以萧氏家主的身份问你,你与王上在谋划些什么?王上此举又究竟是何意?” 萧元倾借着官袍广袖的遮掩,用拇指抚过手中圣旨,目光冷薄,“父亲昔日教导,无论为太子少傅还是天子信臣,都不可擅自揣摩圣心,元倾谨记教诲。” “如今自是,一无所知。” 萧父面色铁青,昔日他只当萧元倾空有些表面才华,为官过于冷拗、不知变通,在御史台做个副手已是他的造化,难成大事。 这正如他所愿,萧家只需要一个权臣,合该是他那嫡子。 至于萧元倾,过去几年唯一的用处便是,让他有地方做一做清流之臣。 可这逆子今日竟当场忤逆他,“混账东西,今日走出此门,萧家与你再无干系!” 萧元倾面上终于有了变化,“父亲息怒,元倾自然不忍见萧家式微。” 他要留着萧家,他要萧家。 “式微”二字直戳萧父心窝,不得不承认,如今这局势,若没了萧元倾,萧家就成了真正的清贵之家,空有那块匾额,在朝中势力几近于无。 他抛却脸皮走上萧元倾递来的台阶,只是缓兵之计,“元倾,你该当知晓,你与萧家同气连枝,断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 见萧元倾没接话,他接着道,“即便王上如今宠信你,你也不该贸然为你母亲请封,你母亲身份...敏感,为父已然准她入族谱,你也该收敛一二。” 萧元倾看着他这生父,淡声作答,“父亲不会不知,天恩难得更难拒,也应当没忘,母亲入族谱,亦是昔年天恩。” “至于母亲的身份,当年太子曾言,既入临越,便是临越子民。元倾劝父亲慎言,免得欺君而不自知。” 一句“告退”之后,萧元倾迈步离去,全然没再顾“萧氏家主”。 待离了萧府正厅,丁棋才得以上前搀住他家公子,惊喜散去生出几分忧虑来,“公子,你与王上…,丁棋看不懂王上之意,只希望公子保重身体。” 萧元倾望向天边灿红一片的流云,不知如何作答。 人人都问他与天子有何谋划,可他自己他连与天子如今有何关系都看不分明。 不过无碍,他本就计划要接近天子,届时自有答案。 马车驶过巷道,沐着夕阳一路朝南,在萧元倾入仕那年另立的府上停下。 萧元倾抬手撩开帷帘,靴履触地之前膝上一痛,空着的手虚虚扶住丁棋的小臂,连眉头都没蹙一下。 丁棋刚去安置马车,肃王府上一侍卫就在萧元倾面前现身,“肃王吩咐,萧大人近日多有懈怠,梁有章侄子的事,明日之前需得办好。” *暮云开合,紫宸殿外已经渐次点起八角宫灯。 南荣宸披了件外袍,微微弯腰给那株叫不出名的花草剪枝。 宣旨归来的内监刚复命告退,裴濯亲手收拾起断枝,状似随口一问,“王上怎的突然要封萧大人为侯?” 当日他遵王命离去,自然不知紫宸殿后来发生了何事,几个时辰之间竟能让南荣宸转了心思,加封萧元倾。 明明他离开时,天子正行折辱之事。 南荣宸心情尚可,撂下剪刀笑答一句,“自然是因为帝师日后会立大功。” 根据系统所说,只要他接连陪萧元倾玩个几天游戏,就会顺利走到下一处剧情点:四方馆中,萧元倾会设计揭露他肆意折辱萧元倾这个天下文人楷模之事。 届时一一传开,那群读书人无不对他口诛笔伐,甚至会有人当场刺杀他。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会怀疑萧元倾,仍对他一片痴心,在萧元倾诉衷情的剧情到来之时,欣然接受。 这是他上辈子漏掉的完整剧情线。 他们做反派的也太惨,连脑子都不配留着。 被骂不是什么好事,可这刺杀的机会,实在不能错过一试。 就算只成一半,也替他坐实“昏君”之名开个好头。 裴濯早就习惯天子这语出惊人的话术,将剪刀收好,“时候不早了,王上可要传膳?” 他这话刚落,就见听太后走进,身旁还跟着襄王。 这次养病期间,南荣宸突然改了性子,特意交代紫宸殿随太后和襄王出入。 南荣宸抬眸扫过面前这对亲母子,南荣承煜还就那样,太后脸上脂粉肉眼可见得比往日厚重,满头珠翠如旧,却还是难掩苍白病气。 他真心朝太后开口,“母后昨日还缠绵病榻,今日实在不必强撑着来看孤。” “若实在有事,让襄王来自己便是,孤又不会吃了他。” 太后至今不知南荣宸为何突然怀疑起她和承煜的关系来,只能堆了满面的关切与忧心, “昨日寿康宫一片混乱,哀家挂心王上,这两月之内王上屡遭不测,不可能都是巧合。” “哀家昨日着人去查,那日毒竟藏在药膳中,哀家将寿康宫查了个遍,也未找出可疑之人。” “如此一来,就只能请当日也在场的襄王进宫一叙。” 话到此处,南荣宸算是明白了,这是特意来他面前演戏,好打消他对南荣承煜身世的怀疑。 他看了眼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条,权当作陪,“太后多虑,昨日那毒是孤与襄王共同的主意,当日我二人在流芳亭闲话,商量着要借此除去我那表兄。” “不过孤已经断了那荒谬的念头,怎能因为裴濯的私仇除去临越忠臣。除了表兄,无人能掌御林卫。” “孤以为母后能看出其中端倪,毕竟襄王一传,神使即刻便到。” “说到这,孤早就叮嘱过襄王不必瞒着母后,襄王竟忘了知会母后?” 南荣承煜本来正站在太后身侧,目光着魔一般,落在南荣宸重获生机的脸上。 他这王兄本就白得过分,平日不点而朱的唇衬着,糜丽非常。 而今日刚从鬼门关走一趟,唇上血色被那日的毒血带走大半,倒显得...柔软易碎。 就今日而言,南荣宸那场春梦做得不怎么对,他怎么舍得咬他这王兄的脖子,要哄着劝着才对,免得磕碰着这如瓷一般的人。 可他这王兄心机颇深,也不能轻易放过,要用些手段磋磨着,不让他轻易得了痛快,半逼半哄地让他在情动之时答应以后会...听话。 当然,他是个直男,这只是在想南荣宸的梦。 现实也太果敢,此时他只有一串“......” 南荣宸倒也不用这么张口就来,他是要杀李昌远,不过走的是为受欺压的民女伸张正义、诛杀奸臣的老套剧情。 没想到被他这好王兄三句话歪曲成这样。 开玩笑,他能间接替裴濯那个狗绿茶报仇? 可他一时真没把握能向太后解释清楚,他这反派王兄还是这么有能耐。 他斟酌着开口,“王兄实在不必用这等手段替臣弟开脱,臣弟分明只在流芳亭与王兄饮酒看鸟。 “臣弟问心无愧,太后大可随意搜查。” 南荣宸抬手搭上他这弟弟的肩,接着乱编,“行吧,孤知道太后与梁妃有旧怨,连带着也与你多有嫌隙。这事不愿意认就不认,孤许你的事,又不会漏了。” 第45章 太后将他二人熟络的动作言语收入眼中,“既如此,一切听从王上定夺,哀家不懂朝事,也无权去查襄王。” 承煜究竟跟南荣宸做了什么交易?南荣宸又答应了些什么? 若那毒药真是他二人的一场谋划,承煜为何要瞒着她? 还有李昌远,南荣宸为人心机颇深,真实意图从不会摆到明面上,那么他真正所图为何? … 南荣宸收回手,他这母后向来心细如发、谨慎非常。 他从前对太后说真话时,太后尚且不信,此时他就更说不好太后已经怀疑到谁身上。 幸好那不归他管,“母后也看到了,孤病中体虚,无力去管这事。若母后实在放心不下,便有劳母后着手去查。” 眼看着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涨了些许,他附到他这弟弟耳边说了句实话,“那毒药跟九曲鸳鸯壶中的是同一种。” “孤向来说话算话,替你尝了。药效么,心口绞痛、呕血不止,不到半刻钟便可要了人命。” 南荣承煜原地僵了半边身子,于耳畔的温热吐息中想起十几个时辰前的情状——南荣宸嘴角不断溢出毒血,南荣宸在他面前闭上眼,南荣宸还说了什么话,是只对他一人说的。 虚实交错,让他忽登云端又骤入地狱,他遵从本能反应,要抓住些实物。 他最终扼住刚从他肩头逃走的手,“臣弟多谢王兄厚爱。” 他终于记起那两句话,染着淋漓鲜血的—— “襄王日后定为临越国君,孤就是知道。” 南荣宸这话说得如此笃定,莫非他也……不是单纯的书中人物? 他借机试探一句,“王兄那日的话着实吓到臣弟了,在臣弟心中,临越国君只有王兄一人。” 经他提醒,南荣宸这才想起那日白说一场的临终善言,可惜他没死成,“孤闲来无事吓你作何?” “自从为神使所救,孤频频梦到前尘,没准梦中都是真的,孤确实死过一次,而襄王坐拥天下,为千古明君。” “还恨极了孤,连孤的尸体都不放过。” [系统365:宿主禁止透露额外信息,禁止与男主亲密接触!] 南荣宸垂眸扫了眼自己手腕上的桎梏,回系统一句,“你的男主自己不松手,与孤何干?” 理智告诉他,这话不能全信,南荣承煜还是难以自抑地收紧手上力道,像是这样就能把人留下似的。 南荣宸绝不能死。 “王兄,梦都是反的,臣弟定会护王兄一世平安。” 南荣宸心道一声“可别,哪有人愿意先当铺路石,再当苟活的狗?” 他拍开南荣承煜拂袖坐到软榻上,与太后隔着一道矮桌,“母后可还有旁的事,若无事,也该回寿康宫用膳去 ” 太后眉间忧色未减,“王上好生休养。” 她在南荣宸刚空闲下来便来这一趟的目的无非有二,一是试探南荣宸态度,二是掩盖她与承煜的关系。 最终倒给自己加了重重疑云,她竟不知,南荣宸已经与承煜走得这般近。 她瞥了眼南荣承煜,后者拱手配合,“母后若要查,儿臣自当配合。” 南荣宸瞧着面前的母慈子孝,开口送客,“既如此,便有劳母后替孤好生查一查襄王。” “若无端倪,还请母后日后如孤一般,信任襄王。” 一行人来去匆匆,不过也属正常,宫人见状只觉得太后与王上舐犊情深。 借着搜查的名头,南荣承煜再次走进寿康宫。 太后扶着雪棠的手坐下,发间的上等玉钗在烛火下熠然生辉,“承煜,母后问你一句,王上拿李昌远做幌子,是要动谁?” 南荣承煜简直气笑了,南荣宸当场乱编的话,太后还真听进去了,剧情没有这一part,他哪知道南荣宸想动谁? 不过无碍,太后是他的生母,也是忠心他的剧情npc,“母后,今日王上所言做不得真,不过王上要除李昌远这事不假,大约是为了裴濯。” 太后放下钧瓷描兰茶碗,“李昌远说到底是你表兄,可要保他?” 人心隔肚皮,亲母子也是如此,只是她没料到,承煜如今对她隐瞒至此。 她从前只当她这亲子在天子面前藏得极好,却不想,连她都只能窥见十之三四。 她本打算问一句“那毒究竟怎么回事”,到此时终是没问出口。 南荣承煜其实没怎么在意太后的心思,总不会有人离谱到听了南荣宸几句话就来怀疑亲儿子。 “王上此番用意不明,不妨先静观其变,只要表兄近日安分守己,王上暂时也寻不到由头动他,毕竟满朝上下,王兄一时也找不到人掌管御林卫。” *临近午时,轩窗天光旭朗。 南荣宸撑着头看向输了“游戏”跪在地上批折子的萧元倾。 他将亲自晾了三遍的茶递到萧元倾唇边,拍开那只将要来接的手,“老师这几日实在辛苦,就这么喝。” 这是他陪萧元倾玩这无聊游戏的第五日,剧情点就在几个时辰之后。 萧元倾敛眸看向描金瓷盏中的清茶,启唇抿上一口。 这也是天恩。 在朝会上炙手可热的新贵,下朝进了紫宸殿,谨遵王命,亲手磨去自己一身尊严。 南荣宸将茶盏搁回矮桌上,拾起一本奏折去看,“肃王一党弹劾梁有章那侄子当年科举舞弊,老师怎么看?” 萧元倾浑身紧绷,不得一刻放松——因他进紫宸殿时脸上沁着汗,南荣宸特意在春日里赐了冰让他跪在那上头纳凉。 他大可以离开,因为南荣宸每日必会给他选择,“老师若不想陪孤玩这些新鲜游戏,随时离开,孤不会怪老师。” 可他不能,他十分清楚,这是他还能进紫宸殿的代价。 膝下冰水滑腻,他借着提笔朱批的力道,才堪堪稳住身形,启唇作答,口中还弥漫着新茶的清香,“依律处置便是。” 南荣宸从他手中抽回御笔,体贴地扶了他这帝师一把,“那就依老师所言,老师一定也想看看梁有章怎么揽下这桩案子,替听他这侄子开脱。” 上辈子他怎么也想不到,萧元倾还做过肃王一党,有意思。 党争之下,哪来的出淤泥而不染。 “老师伸手。” 萧元倾顺从地将手递上前去,南荣宸的手正撑在他肩头,温热柔软,与他膝下的冰凉极为矛盾。 正如“萧御史”其人。 朱砂在掌心纵横交错,上等牛毫磨过掌心,将痛痒送到他心底,直到一个“祸”字成形, 天子提笔解释一句,“孤这几日可是对老师言听计从,老师大有做祸国妖妃的潜质。” 几日下来,临世的文曲星早已尽染尘埃。 不过无妨,污毁的也只是皮囊,皮肉之下那把君子骨依然潇潇而立。 在他这昏君手上受尽磋磨,依然风骨卓立,如此方能尽显萧御史的品性。 萧元倾看向掌心朱批的“祸”字,压了几日的念头呼之欲出——他希望南荣宸不要停。 第37章 萧元倾做了三五载御史中丞, 朝中上下无不赞一句“萧御史清正廉明”,天下文人的追捧之言,光是在四方馆, 都层出不穷,如此种种, 塑成了文曲君子“萧御史”。 他那父亲倒是对此嗤之以鼻,不过也只知斥他仰赖天恩, 不能鞭辟入里, 也就索然无味。 算来算去只有他这唯一的学生,替他铸起傲骨,又能看透他这根上的淤泥,揭穿之、鄙夷之,让搅弄阴诡谋算的的萧元倾也能活过来一回。 南荣宸非他明君, 更是与他深有仇隙。 事成之后, 就做他一人的昏君, 恨他也好, 无论何种游戏, 他都陪南荣宸玩下去,这于他而言该是世间难求的赏赐。 世上任何稀奇玩意、话本书册、珍馐玉食,他也都拱手奉上, 以报君恩。 南荣宸看了眼他这帝师那波动了几下的仇恨值,“怎么,老师不喜欢?” 萧元倾屈起五指,将那鲜红的“祸”字虚虚拢在掌心, 力道正好,不会弄花那朱批,“灵均亲笔所书, 我怎会不喜欢?” “当日四方馆你与陈王辩攻梁之策,样样全胜,只有这一手字输得彻底,如今这字倒是大有长进。” 这事南荣宸倒有印象,先帝在时,他那几个王兄见到机会就轮着来与他斗,自然不会放过在四方馆文人面前胜他一筹的机会。 彼时他还没看出先帝就爱看儿子争来咬去,只觉得先帝力排众议册他为太子,他绝不能让先帝因他蒙羞。 对这等事他向来奉陪到底。 也是那日在四方馆,他见到雪袍玉冠的萧元倾,谪仙人物在前,惊鸿一瞥乱心曲。 更别提谪仙还将手中的竹签投给他,助他完备策言,凑近时还带着股天上来的清雅梅香。 这个书中世界的缔造者十分了解他,如此情状,若他没有往日的记忆,再来十次他都会栽在萧元倾手里。 第46章 入东宫之后,他第一次忤逆他先帝,就是把先帝择来的朝中新入仕的才俊挑剔个遍,设计让困于身世入仕无门的萧元倾做太子少傅。 因为担心自己的私心染污萧元倾,还把此举美其名曰“不忍明珠蒙尘”。 结果萧元倾是真明珠,还投得明主,一捧黄土掩了他的骨。 上辈子在暗牢那几日他浑浑噩噩,也没精力去骗自己,把那过往回忆翻来覆去想过数遍,也没弄明白萧元倾为何与他有仇。 如今算来都不重要,算起来当时他也是因祸得福:先帝选来那些才俊八成也是用来监视他的,萧元倾么,刚开始或许不是。 不过怎么萧元倾也话多起来?这些往事可不配占他这帝师的心,“写在老师掌心的,当然要是最好的。” 他说完将那折子放到批好的一堆折子顶上,这游戏他早玩腻了,屈肘撑在折子堆上进入正题,没错,按照剧情这坑还得他自己主动跳。 “方才听老师说起四方馆,孤也是许久未去,听闻老师每月今日在四方馆论书讲学,今日孤与老师同去如何?” 经过这几日,萧元倾了解南荣宸的脾气,知道今日这“游戏”到此结束,他站起身来,依旧长身玉立,“难得王上有兴致。” 到这算是糊弄完了,南荣宸两指抹上牛毫上的朱砂,点在那枚赤红琉璃珠上,“老师可不要让我失望。” *晌午刚过,南荣宸看了眼安坐在案前挥毫的萧元倾,那身朱红官袍已然换下去,正穿着早年他备好的广袖青衫。 他的审美就这么俗而极端,最喜欢看萧元倾要么红衣加身、金线团簇,要么孤高出尘,连缝衣裳的都要是银线。 说起来萧元倾能忍他这样百般控制干涉,也是很有本事。 许是他看得久了,萧元倾提笔看过来一眼,他不介意再恶心萧元倾一句,“当年在四方馆,老师就是这般,什么都没做,就摄去孤三魂七魄。” “可惜老师从来端方自持,不愿分给孤半分私心,要把孤折磨疯。这几日孤既开心又不开心,委屈老师了。” 这话他自己听得都作呕,把这几日的折辱同污糟情欲联系起来,估计萧元倾恨不能杀了他,以他之血洗去这几日的污浊耻辱。 果然见萧元倾手中的笔一顿,墨滴在纸上,他目的达成,转身走进内殿,拨开外袍,解开寝衣衣带,伸手按上心口一直没能痊愈的伤处,直到雪白绷带染上血。 他已经失手两次,这次怎么也该能成功。 他隔着屏风吩咐裴濯,“今日去四方馆,由李昌远率御林卫随行护卫。” “替孤更衣。” 一炷香之后,萧元倾在殿外朝南荣宸行礼。 南荣宸身着玄红两色朝服,其上赤龙环绕,栖在天子肩头。 裙袍繁复,赤龙环伺,再加上那镶遍明珠的君王十二旒,巍巍皇权似乎随时都能吞噬天子。 萧元倾依旧守礼,不敢直视南荣宸,心头异样感更重:当年南荣宸重伤归朝,脸上血色不比如今多上多少,可依旧难掩张扬锐气—— “老师不必担心,三年之内若能打下南梁,许我一个愿望如何?” 而如今,朝服冠冕之下的仿佛是一张神魂都恹得彻底的皮囊。 如此种种,他都没立场去过问一句,因为今日四方馆之行他别有所图。 这是裴濯第一次见南荣宸朝服加身,只觉得天子太过...瘦削,临越这国确实可恨,不仅于他有家恨,更是强压在南荣宸身上。 往日南荣宸嫌麻烦,将御辇的规格削到极致,所以这也是裴濯第一次见到天子辇的全副仪仗。 临越世代信奉巫神,不知哪年卜出的数字,以七为尊。是以天子出巡,三四分行,两排七匹上等汗血宝马驱车,以银铛为饰,连马蹄铁都要时时打理,生怕冲撞天子与巫神。 车身以轻如蝉翼的浅金云锦为饰,内里也奢华至极,铺着鲛纱狐毛,冉冉瑞脑香自金兽炉子里飘出,这倒是没什么讲究,全赖天子偏好。 南荣宸撩起云锦帐,眼尾上挑扬起笑意,“老师与孤同坐。” 见萧元倾没动,他眨了下眼,“老师是觉得孤此行过于张扬,要怪我吗?” 他这也是为了帮助萧元倾,天子出行的阵仗越大,才能有更多人知道今日这事。 周衍知、太后以及那没什么灵智的系统才能看出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做不了主角的铺路石。 两相僵持之下,陈平上前一步,“还请文侯听命,莫要让王上不高兴。” 萧元倾深知自己不该僭越,但若他上了车辇,南荣宸便会多高兴几分么? 这个念头磨着他的心弦,他最终撩起衣袍迈步踏上御辇,在南荣宸身侧坐下。 陈平果然最能讨喜,对萧元倾都有用,南荣宸随手扯下腰间的双龙祥云玉佩,撂到陈平怀里,“做得好,跟裴大人好生守在紫宸殿。” 一行人浩荡出宣德门,李昌远扬鞭掠过裴濯,他看不透南荣宸跟裴濯的算来算去的弯弯绕绕,也看不上 管他南荣宸打的什么算盘,御林卫在手,南荣宸什么时辰死在京中哪个地方,都是他说了算。 这也是南荣宸非让李昌远随行的原因,万一能派上用场岂不正好? *先帝生前没功夫出巡,是以百姓都是头次得见天子辇。 寻常百姓不懂朝事,只知道如今的王上是太子时就改革田桑、放粮赈灾,还废了行商之人所受的几道限制,给足他们好处,定是巫神派来护佑临越的明君。 加上早有王命下来,无需清街不必跪迎,街道两端的楼阁挤满男女老少,他们认准了新君仁善。 更有大胆的百姓扔出果子和春日里开得正好的山茶花。 托他这帝师的福,南荣宸第一次见到何为掷果盈车,把落到他手上的山茶花别在萧元倾衣上,物归原主。 恰巧一阵风起,眼尖的百姓又掷来几朵,喊出一句,“王上,留下一朵吧。” 南荣宸捏起袖袍上的山茶花,钗头玉茗妙天下,名不虚传。 他手痒了,险些取下满身的金玉作为交换,但这显然不太方便。 他最终撩起锦帐朝外看去,可惜可惜,这般盛景,终究是与他没多少关系。 不知道日后这人想起自己的花扔给一个昏君,会不会连带着迁怒这世上所有的山茶花,怪可怜的。 萧元倾看清南荣宸全部神情变化,摘下胸前的花朵,一时晃神——他如今所行之事无异于把这热烈张扬的花碾碎。 锦帐一开一合,掷出花的人险些丢了手中的竹篮,没有人说过,当今天子生得如此好看,就是瘦得过分,可见为国操劳。 南荣宸已经闭目歇了一路,他同萧元倾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此时倒是得到消遣,捻着花在指尖轻转一圈,又凑到鼻尖轻嗅。 他突然觉得如果这次还死不成也并非再无盼头,可以在紫宸殿种一树山茶。 如果不幸没能种活,就让谢尘来救,谁让这花的颜色与谢尘那眼珠的颜色一样。 这一幕再入萧元倾的眼,直到车辇在四方馆停下,他终于做出决定。 丁棋早已侯在正门,饶是早知道王上会同来,还是发怵,行礼之后搀着他家公子站定。 自从那日加封文侯的旨意下来,他家公子每日从宫里出来时连路都走不稳,官袍上也时常沾着墨,他就是再蠢笨,也该知道,王上这是明赏暗罚,存着折辱的心! 可他家公子不准他妄议天子,他只能听命,好在他家公子不是愚忠之人,已经有法子自救。 所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如今耳边这道命令,“将那内监带回去,今日一切如常即可。” 南荣宸特意走在前头,给萧元倾留足布置筹谋的时机,他只需等着看戏。 四方馆众人早就听闻天子会亲临,有意入仕的人早就侯在外厅,齐齐行礼,看得那群不愿事权贵的文人连翻白眼。 南荣宸不是头次来四方馆,文人士子各抒己见,本就不必拘于身份。 他道一声免礼便走向阁楼上的僻静处,免得扰了这诸子争鸣的盛况。 当然,他这地方也选得极为考究,明枪暗箭都无处可避,又因为地方靠里,逃跑都不容易。 袖中的梅花镖也已经备好,他最终一定要死在自己手上。 四方馆建筑布局同书院一般无二,四面楼阁之上字画空悬,环出正中的一方天地。萧元倾握着书卷立于其中,与之浑然一体,满座文人士子此时也都息了声——能听当朝帝师萧元倾谈诗论策讲史,既能有所得,又不失为是一种风雅享受。 相比起来,南荣宸自知有几分身在福中不知福,打眼扫过萧元倾,许是太过巧合,又与他这帝师对上一眼。 他摘下山茶花一片花瓣,嘴角扯出几分真心笑意:萧元倾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非他托大,萧元倾讲出第一句,他都能即刻接上下一句。 第47章 他这人别无长处,就是学东西极快,萧元倾教他数载,足够他把帝师的学问路数摸个彻底。 尽管如此,若换成上辈子,他定然还是比座下那群文人都听得认真百倍。 现在他只觉得无趣,提笔在桌上的宣纸上落下笔墨,纯属有备无患:他多半没机会去种山茶花,便给自己画一树。 他画得认真,没怎么注意萧元倾在讲什么。 注意到周遭一片哗然时,才搁下画笔抬头去看去听,其实他不是很想听,都是斥他骂他的话。 可章程总是要走,他将那画好一半的山茶花树压在笔下,走出两步凭栏而立,“诸位这说得太乱孤听不清,岂不是白费力气?” 天子起身那刻,周遭已经静了下来,其中为首的蓝袍文人拱手上前。 南荣宸轻扣栏杆,看向这位倒霉士子。 按照剧情,他这个昏君听了四方馆文人的谩骂,一怒之下将涉事之人全部下狱。 还是南荣承煜从中周旋,保他们一命,再加上萧元倾忍辱求全,才救下这满堂士子。 经此一事,天下文人暗自归心襄王,但为了不连累襄王与萧元倾,隐忍许久,待到他被围困上京之时,才著书立策相助襄王,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说起来主角团也是够累,个个忍辱负重。 “四方馆本就无所限制,但说无妨。” 早说完早走下一项章程,也不知刺杀他的人是座下哪位。 “草民常怀安,现今仍为白衣之身,竟今日才知那一句“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出自王上之手,许兄是想说王上昔日写的策论能否广传天下?那半篇《祥地论》已经让人佩服不已,还有周兄,他最好辞赋...” “今春科举,草民定当全力以赴,请王上亲临殿试...” “王上,草民没那兼济天下的志向,想向王上求几阙词...” 天子武能破城,文可惊鸿,实为当世明君! 南荣宸敲栏杆的手再也没动起来,一双凤眼幽如寒潭。 [系统365(瑟瑟发抖版):请宿主冷静!检测到剧情临时调整...都是铺垫!!] 它也很蒙圈,萧元倾怎么突然就这么崩了?总不能是抖m吧? 还有宿主,这这...不该高兴吗?怎么气成这样,他可是按照数据严格分析的! 冷静?南荣宸冷冷看向萧元倾,好大一盘棋,现在把他捧上云端,日后看他跌落泥潭,粉身碎骨,这么耍他好玩么? 气血翻涌之下,在紫宸殿为了提前适应痛意按裂的伤口痛意更甚,他擦去唇角溢出的血,朝萧元倾遥遥开口,“老师当真是对孤...恩深情重。” 天子唇侧那道血痕入眼,萧元倾几步迈上环形台阶,膝头痛意刺骨,他撑了下扶手稳住身形,没停下片刻。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临时改变主意,也不清楚...南荣宸为何反而更不高兴。 他当年也是初为人师,到底是带着不纯的目的将他这唯一学生的策论诗赋尽数收录。 方才当众念出之时他才惊觉,南荣宸是他的倾世之作,亦是世上…最懂他之人。 他想替南荣宸留得才名,只要南荣宸到时肯降。 南荣宸没再多理这满堂的糟心意外,走回案前,用指尖的血给那一树山茶花添色,也没挣开萧元倾的搀扶,“老师可真是让孤失望。” 他掌心还染着血污,抬手一握,就弄脏萧元倾那截鹤颈。 因着他这处本就偏僻,满堂的文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肃王亲自破门而入,跟一个疏朗的江湖剑客当场对峙。 戚言剑眸冷冽,手中将剑一横,“肃王自重,王上没允你面圣。” 第38章 四方馆开设之初, 便有王命——四方馆之内不得兴兵,王侯臣公乃至天子都不得在四方馆擅权。 可这满上京乃至全天下,无人不知肃王向来枉顾法规、我行我素, 人命于他如草芥。 因此近处的文人大多不敢去拦他,面前剑指肃王这尊罗刹的江湖客就显得格外有胆识。 南荣显身着墨绿广袖华服, 腰间金丝蛛纹带夺目异常,加上一顶镶碧鎏金冠, 本就权势迫人, 此时眼中淬着火,如地狱修罗,“你在王上面前说是本王府上的人?现在听命滚开,本王赏你全尸。 南荣承煜那个卑鄙东西,竟让戚言去挑拨他与阿宸的关系, 早晚把他碎尸万段, 喂于狗吃。 戚言背上两道剑痕伤口狰狞, 还没来得及好生处理, 但他一时顾不上, 自袖中摸出块腰牌,“王上亲赐的腰牌在此,肃王要抗命?” 他娘的, 没怨没仇的,他到现在也没真做什么妨碍南荣显的事。 南荣显却跟条疯狗似的派人追杀他一路,他好容易才安置好南梁旧城的两位百姓,逃出一条生路。 刚混入城中, 就听说天子驾临四方馆。南荣宸跟他想的一样怕死,出个宫随行的护卫能绕四方馆三圈。 南荣宸是死是活与他没关,他只是借机混在人潮中休整, 顺便看热闹。 没成想前有御林卫,后有南荣显率兵来势汹汹,一副要当场篡位的架势。相比之下,南荣宸手下的御林卫就是实打实的纸老虎,竟不敢去拦。 兄弟阋墙也是南荣宸这个暴君的报应,与他唯一的关系就是,他能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那么他为什么会混进四方馆,与南荣显对峙当场? 自然是因为——拔剑那刻他才终于有所论断,暗道一句“我他娘的真是个天才,假意投诚,再用上苦肉计取信南荣宸,岂不是有大把机会除去这暴君?” 剑芒在前,南荣显盯着戚言手中那块金牌,吩咐身后的亲卫,“什么人也敢偷王上的令牌?本王仁心,就先替王上剁了你的手。” 眼看着这难得一见的侠义人要被肃王斩断手脚,十多个文人结伴上前怒斥,“肃王要枉顾临越法度吗?王上尚在阁楼之上!” “早听说肃王心狠手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南荣显不怒反笑:阿宸啊阿宸,本王可都是为你挨的骂。若你也能赏本王一块什么令牌,本王今日又怎会被这群文人当面痛斥? 他抬头朝阁楼上看去,只见到一片玄色衣袍,南荣宸的身影被萧元倾那个碍眼的东西掩去大半。 他的阿宸哪哪都好,就是眼神不行,看不出那萧元倾对他没一点真心,从接近他开始就是为了算计 被萧元倾蒙在鼓里,还对萧元倾青睐有加。 南荣宸对谁都比对他亲近,甚至知道他来到四方馆,都不愿意从阁楼上看他一眼。 萧元倾不过是比他能装会演顺着南荣宸,这又有何难? 他当场改了主意,抬手拦下要拿下戚言的亲卫,朝那骂的最不难听之人掷出腰间的玉佩,“本王岂敢冒犯王上?赏你的,你,去替本王通传一声。” 上好的羊脂玉掷到面前,那书生连忙小心接下,却是没舍得丢,非是他没有骨气,他这进京赶考真是用银子的时候,“......是。” 戚言没料到有此转折,强行收回剑招,背上的伤口疼得他险些呲牙,南荣显这随手扯下玉佩赏人的做派,似曾相识。 四方馆众人更是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那肃王竟真就一撩衣袍做到椅子上,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都是他们这些人的错觉。 那书生揣好玉佩绕过环形台阶,谨收礼数,隔着萧元倾朝天子通传,“王上,肃王求见。” 今日方知天子才华冠世,不输萧御史,他自然心悦诚服。 南荣宸倚在椅子上,整个人几乎被萧元倾完全挡住,手也落在他这帝师掌中,“让肃王上来。” 那书生不敢多留片刻,转身迈下台阶。 脚步声远去,萧元倾掌心一空,听见南荣宸终于同他讲话,“老师怕肃王借机怪罪于你?” 数道珠旒之下,鸦羽般的睫毛扑簌几下,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挠在萧元倾掌心,南荣宸的话声也气若游丝,“这本该是老师让孤不高兴的代价。” 他平生第一次僭越,用指背擦去南荣宸唇角的血迹,“臣谨遵王命。” 南荣宸偏头避开,今日这出戏总不能仅他一人受挫,“不过孤怎么舍得老师受肃王刁难?只有孤的血能弄脏老师。” “鹤颈染血,老师活色生香春色一片,孤恨不得一人独占。” 既然萧元倾这么喜欢算计,那他不介意奉陪,就当打发时间。 现在还不是南荣显和萧元倾决裂的时候,否则谁去斗梁有章? “怎么舍得”四字如梵音贯耳,让揽尽天下学问的萧御史哑然当场,也唤回他的理智。 他直起身侧开半步,颈子上属于南荣宸的血痕如有实质,勒着他去替南荣宸拨正君王冕旒,如往常每一次一般以君臣之礼作答,“臣谢过王上。” 今日四方馆这遭,他已经理不通自己的所思所行。 庸人自扰只会误事,就当今日从未经历过,从南荣宸在紫宸殿说出“乱心曲”那话开始。 第48章 他也看不透南荣宸话里有几分真。 这条路行至中途,不能有任何差池。 得到那书生的回话之后,南荣显斜过戚言一眼,颇有耀武扬威的架势,恨不得一步三节阶梯,走上阁楼,撩开垂下的诗章锦缎,就见南荣宸正看着他,一如那日梦里。 待走进几步,他才惊觉南荣宸唇角沾着些没擦干净的血痕,三步迈上前去,生怕一眨眼那梦的后半截也成真,冷声斥道,“萧大人明知王上前几日刚遇刺,今日又教唆王上来这四方馆,究竟是何居心?” 南荣宸眼前晕着黑斑,滋味不怎么好受,心中无处发泄的火气更甚:说起来他跟南荣承煜一般愚蠢自大,竟认为自己能操纵全局。 眼见着南荣显越靠越近,手落在他袖袍上,这场景他熟,跟当日金銮殿上一般无二,也是冲着王位与权来的。 那就拿出些代价来,让他撒撒心里的火气。 他移开袖袍,在南荣显扑空单膝跪下之时,扼住临越第一睚眦必报之人的喉珠,稍一用力就能夺去他的呼吸,“王兄跪好,孤求你一件事。” 南荣显心如鼓擂,不受控地想滚动喉结,却不被允许,颈侧青筋暴起,人却顺势跪在天子脚下,乖顺地像条等到指令的狼犬。 “要弹压梁有章,王兄日后可要与文侯好生合作。今日之事也要多谢文侯替孤扬名。只不过孤近日元气大伤,乐极生悲才会如此,与文侯无关。王兄不可对文侯无礼。” 南荣显脸色一沉,攥住正掌控着他的手,“阿宸又要为了旁人这么对我,我也会伤心。” 先不论南荣宸破例加封萧元倾的事,他的阿宸怎能为了萧元倾求他? 还挺会演,南荣宸撑着扶手俯身,手指按得更重,他现在是真的想杀点什么东西,这个书中世界握着他的命,他又把旁人的命握在掌中,是欺软怕硬,但好玩,“那孤只好就这么杀了王兄。” 喉中空气逐渐稀薄,南荣显近乎痴迷地享受这独属于他的濒死感,但他现在怎么能死,依依不舍地挣开桎梏着他的极乐,“阿宸日后会明白我的苦心,届时要好好补偿我。” 总有一日,南荣宸会知道,天底下只有他最真心。 不过眼前当务之急是,南荣宸苍白的面色揪着他的心,“王兄带你回去。” 南荣宸再次认同那些违规评论对南荣显的评价,又疯又神经,逼急了未必没有那群带着仇恨条的废物好用。 他抬脚踩在他这好王兄的膝上,将那华锦璋服踏在脚下。平心而论,若有人这么弄污他的衣袍,他定不让那人活过当日。 “好啊,不过御辇远在四方馆之外,有劳王兄当一次人辇。” [系统365:检测到萧元倾主线已经恢复正常,请宿主放心...] [违规评论:啊啊啊啊,老婆又奖励南荣显] [这福气还是让给他吧...等我喝中药调理成抖m再来] ... [无人在意的角落,萧元倾又去搞事业了,呵呵] 这些违规评论南荣宸耳朵都要听出茧子,萧元倾如何也跟他没多大关系,他只需要看戏。 不出所料,他都忍不了的事,南荣显更咽不下这口气,正一动不动怒目看他,萧元倾也开口替他这暂时的“主君”周旋,“王上,四方馆中天下文人齐聚,此举不妥,不如传软轿上来。” 天下文人议论此事,南荣宸求之不得,脚上踩得更重,“寻常的轿子孤看不上,比不得王兄天潢贵胄,正合孤意。” “王兄若抗旨,今日午后孤便抄了肃王府;若做得好,孤心情一好,就封王兄为九衔亲王,让王兄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襄王才不过七衔。” 权势诱人,连南荣显这般骄傲之人都被勾得弯下脊梁。当然,这又是在忍辱负重,等着有一日将他啖肉饮血。 衣袍翻飞一通,南荣显自地上起身,带着警告意味看向萧元倾,当着他的面还要挑拨。 事成之后,他定会让阿宸亲自给萧元倾选个死法,以慰他二人这感天动地的师生情谊。 南荣宸意识昏沉,几番折腾下来,都不用太医诊治他也能知道,他如今真是伤了根本,没准哪天就骤然病逝。 生老病死,顺循自然之道,也不失为圆满结局。 “王兄可要稳着些,否则孤就治你谋杀天子之罪。” 往日端坐御座之上不给他半分好颜色的人此时正伏在背上,只隔着几件碍眼的衣袍,近得能听到南荣宸的心跳。 冕旒上垂下的珠玉不时打上他后颈的皮肉,如腊月冰锥,已经足够能磋磨他,偏偏南荣宸不轻易放过他,又用温热吐息一路烧到他的骨血中。 如此种种南荣显甘之如饴——阿宸此时只同他一人讲话,心跳也只给他一人听。 他二人本就亲密无间。 如萧元倾所说,南荣宸就着这般昏君尊荣刚下了旋梯,就引得满堂文人纷纷侧目。 不用想也知道,那群人是觉得自己瞎了眼,竟被几页策论诗赋蒙蔽心智,错信骄奢淫逸的昏君。 待走到天子辇下,南荣宸终于熬到头合上眼去,好事多磨,这趟其实也没白来。 戚言就不近不远地跟在其后,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箭步上前,“来人,即刻带王上回宫。” 他说完又怕南荣显捣乱,咬牙安抚一句,“宫中太医医术非民间大夫能比,还请肃王不要阻拦。” 南荣宸就算死也要死在他手上,如此他才算报了仇。 梦境一一应验,南荣显循着本能把天子抱上御辇,跟戚言都有商有量,“此处离肃王府最近,钦天殿也不远。” “传谢尘即刻去肃王府。” 夏昭没看太懂,但大为震惊——原来他家王爷竟然还能在这种时候这么正常。 一众文人跟在萧元倾身后走出,拱手恭送天子,当场天子为国操劳至此,还拖着病体来四方馆,他们必当倾力追随。 “恭送王上。” 肃王难得冷静一回,襄王府上,南荣承煜却难得失态,险些端不稳手中的茶碗。 数个时辰之前南荣显带人闯到他府上,犯病都赶不上热乎的,攥住他的衣领虚张声势,“南荣承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怂恿阿宸服毒,本王看你倒很适合万毒噬心、横死当场。” 紫宸殿早就被各路眼线监视成处处漏风的筛子,他不信南荣宸不知道,毕竟南荣宸如今连太后都未必全信。 可南荣宸就这么放任着,肯定别有目的。 今日肃王来这一趟应该就是南荣宸放纵那些密探的成效之一。 关于那毒药,没有证据的事,他也没必要在南荣显面前装孙子,“肃王何出此言?” 接着又把裴濯那日的话送给南荣显这个逼人,“就算当真如此,王上都没动本王,哪轮得到肃王插手?” 结果不出所料,南荣显脸色一黑,但他没工夫听南荣显多废话,“肃王有功夫来找本王,倒不如去一趟四方馆,今日天子与文侯亲至,声势浩大,可见王上对文侯的宠信。” 萧元倾是他的羽翼,明面上他不能亲自动手,让南荣显去找萧元倾麻烦,定会讨到他那好王兄的晦气,可谓一石二鸟。 反正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南荣显这人是个究极弟控,病症表现为看不得南荣宸跟别人走得近。 加上萧元倾现在在南荣显手下当双面间谍,就让他们内部消化,免得又接连去他那好王兄面前碍眼。 他竟然没查到,这几日萧元倾究竟跟南荣宸在紫宸殿做着什么…苟且勾当。 说不准南荣显这一搅和,他那好王兄会对萧元倾起疑心...就不会再继续后面断袖的剧情。 他是个直男,单纯受不了gay。 一切都在他计划之内,除了面前这眼线的通传,“王上旧伤复发,当场...吐血晕厥,被肃王亲自背出四方馆。 “天子辇眼下也正去往肃王府。” 距离中毒之日已经过了五日,南荣宸一直按时吃药休息,怎么会旧伤复发吐血昏迷? 南荣宸这种骨子里生人勿进、高贵冷艳的天子,又怎么会允许肃王那个癫公背他? 还他妈的又去了肃王府?!! 按照剧情,南荣宸本该和癫公决裂多年,怎么会走得这么近? 他放下手中茶盏,压下满头问号,套回冷静自持的壳子,“肃王可曾请太医,可曾去钦天殿请谢尘?” 眼线没想到他家王爷面色凝重地思考良久,最后就问这等事,但还是拱手回答,“回禀王爷,太医已经出宫往肃王府去,神使也已经去了。” 南荣承煜将茶碗在掌心转了一周,“回禀太后,尽快着人接王上回宫。” “万金之躯,岂能在肃王府久留。” *朝霞如金,烧得肃王府越发金碧辉煌。 太医久违地拾回自己的自信,这次王上总算只是气急攻心,“殿下,王上此前伤势未愈,昨日一时气急攻心,才会有此症候,好生将养必会无碍。” 第49章 南荣宸此时已经醒来,随意听着那太医的话,暗自琢磨:谢尘这回迟迟没现身,要么是这次他不算受伤,性命无虞,要么是因为谢尘此时不可离开巫神殿。 当然,他巴不得是第三种理由——谢尘终于放弃在他这处耗着时间,筹谋着直接帮主角平乱打天下。 这样,就无人能拦他。 他被南荣显看得一阵恶寒,“肃王这么看孤,是看不死的。” 南荣显这才回过神来,朝太医开口,“先下去煎药,如有闪失,本王亲自看着你人头落地。” 见南荣显又要迁怒他人,南荣宸掀开锦被下榻,“不必麻烦,太医即刻随孤回宫。” 这么快就要回宫?南荣显阴恻恻开口,“王上此时恐怕不宜奔波,不如明日本王亲自送王上回宫。” 这提议一点不好,南荣显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选在肃王府动手,南荣宸冷声拒绝,“王兄昨日这人辇做得孤不满意,对付不乖驯的马,合该抽上几鞭子。” “王兄这样留孤,是想试试么?” 不出所料,南荣显站在原处,恨不能用目光剜去他一块肉。 南荣显的逆鳞,他再清楚不过:早年老肃王对南荣显动辄家法伺候,惯用的就是三节马鞭。 没了南荣显的阻拦,天子辇在晨曦中一路朝宣德门赶去,正撞上快马送来的战报。 “陆揽洲于朔州擒下南梁残余王军,下月初十回京述职。” 南荣宸将那战报封回原处,伸手虚虚握住瑞脑香烟,决定好生休养,再尽快把那山茶花树种了。 三月春猎,总不会再失手。 第39章 李昌远甲胄加身, 打马在天子辇旁,拧着眉看那急送战报的士官扬鞭往勤政殿方向去。 朝中皆知,天子如今都不怎么去勤政殿, 作出一派不理朝政的样子。 南荣宸若真是有那魄力能尽数放权,他还能敬南荣宸两分。 可如今这般寡断矫作, 哪能配得上王位?更不足为惧。 只是不知那军报写着什么,许会影响他在春猎时的打算。毕竟他上任以来便从未离京, 对南荣宸昔日在军中之事只有耳闻, 太后和他那上了年岁的爹也不喜他多问。 放下云锦帐的空档,南荣宸将李昌远的神情收入眼中,说闲话一般开口,“那军报上书陆揽洲三月初十回京。” “算起来恰能赶上春猎,李大人可要尽好护驾之职。” “届时在围猎场上少不了要跟李大人切磋一番, 李大人莫要折了天家颜面, 也莫要忘了…答应孤的差事。” 李昌远骤然侧目看去, 正对上香车之上悠然垂下、紧闭着的云锦, 只能瞧见一道慵然斜倚的侧影, 五指下意识攥紧手中乌色缰绳,一时不敢再生别的念头,只因他正被擅剖人心的妖窥伺——南荣宸怎么如此清楚他在想什么? 枣红马被勒得顿步, 他才松了力道,继续跟在天子辇侧贴身护卫,方才定然只是巧合。 那陆揽洲怕是比他更想弄死南荣宸。 南荣宸自然也知道这点,这才特地提起护驾之事。 无外乎是觉得他受制于太后和他父亲、不敢造次, 这才把他堂堂御林卫指挥使当成一条看家护院的狗,用他牵制陆揽洲。 贪生怕死之徒,更不配坐王位。 那陆揽洲回来的倒正是时候, 可当他手里的屠龙刀。 折损皇家颜面对他没好处,他索性直接折了南荣宸这不配其位的天子。 “臣定不辱命。” 南荣宸捏起一枚南红玛瑙云子放在棋盘正中,李昌远不辱命大约不怎么够,他这表兄唯一的能耐也就是把御林卫管得尚可。 仔细算下来,自李昌远统率御林位,除了先帝驾崩那次有些动荡,其余不过护卫宫禁,这等差事在朝中随意提个将军前锋,八成也都能办得稳妥。 李昌远这人却因此眼高于顶,又有裴濯要杀他报仇,怕是不足成事。 最后还是要陆揽洲来动手,这位陆将军上辈子就没赶上趟,率兵从西北边陲赶来时他约莫已经在往生的路上。 真可谓一件憾事,这次,他就亲自成全陆揽洲。 见李昌远挥鞭往御林位前头去,戚言才纵马跟在天子辇一侧,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南荣宸,你别以为用两个我城中的百姓就能收买我替你卖命!” 南荣宸真没那个心,没了萧元倾在旁,他觉得在御辇上放置棋盘的人当赏,就着自弈的兴致又落下一子,“孤用不上你。” 距离戚言出宫已经过去几日,他甚至没料到戚言会回来。 戚言也是被当头棒喝,南荣宸用不上他? 他还不愿为南荣宸所用呢! 当日可是南荣宸强行逼他进宫做什么侍卫,如今倒好,把他耍弄一通就想这么把他打发了? 真当他是那挥之即来的玩意儿了。 他开口就要怼上几句,好巧不巧被云锦帐里传来的几声咳嗽声拦下,南荣宸当日献“水淹”之策破他旧城时,绝对不是这么个弱不禁风模样。 若此时报仇,他不就成了跟南荣宸一样不择手段之人? 他策马靠近天子辇,在咳嗽声止下之后才道,“你以为我愿意回来?拜你在肃王府那日对我的利用所赐,肃王追杀我一路。我好容易混进四方馆暂避追杀,就又撞上你去找死。” 见南荣宸没搭话,隔着云锦帐可见倒有闲情逸致在那处下棋,戚言扬鞭挑起锦帐,“征伐攻城也好、党同伐异也罢,你总以为自己掌控全局,为执棋者。 “可到头来连命都勉强守住,我看也是,用不着我动手,你早晚死在自己手上。” 曦光再无遮挡,打在指尖的云子上,南荣宸很认同戚言的话,难得主动与他多话,“孤觉得你说得很对,不过南梁城池众多,孤都不记得你那城是如何破的。准确来说,孤没闲心知道你只要为那座旧城寻仇。” 他抬手握住锦帐上的鞭尾,“不过有一点孤很清楚,异势而处,南梁也不会轻易放过临越一城一人。” 戚言冷嗤一声要收回乌马鞭,理不直气不壮地暗骂一声,好战便好战,找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作甚?! 鞭尾坠着的力道不轻反重,拽得他向下倾倒,他握紧缰绳稳住身形,不慎勒得马蹄高抬。 骏马嘶鸣一声,随行御林卫握剑横眉看过去,随时准备拿下那当众直呼天子之名、还对其出口不逊的狂悖侍卫。 不过几息之间,那匹惊了圣驾的马驰骋而出,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玄红交错的身影。 戚言胸膛之下狂跳不止,几乎要盖住身后传来的话声,“昔日征伐罪业不可恕,南梁旧民之怨也不必急着消。如今南梁尽归临越,便也是临越百姓,无论寻仇还是蛰伏,当务之急是留着命好生过活。” 他低头看去,手中的皮革马缰不知何时已经落到南荣宸手里。 他整个人被南荣宸拢在马上,其实这么说也不怎么准确,南荣宸身形不如他高大,却在谆谆嘱咐他,或者说是承诺,“新君得道多助,定会容得百家争鸣,南梁往日之国学、民俗、诗书六艺都会得到包容,与临越乃至西夏互相融合。”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数年之后,天下归一,四海升平,货币、文字、语言尽数归一,哪里都是临越、哪里都是南梁。” “所以戚言,留着命的好处很多,说不准都能看到。” 凉风在耳边呼啸,戚言找回自己的意识,去握马缰,“南荣宸,你未免自视甚高。” 不得不承认,当年临越、南梁两国交战,没有绝对的受害者,可南荣宸连他那临越都管不好,哪来的脸皮向他许诺这些? 还新君,新君不就是他南荣宸吗? 他去夺缰绳的手被拍开,忍无可忍回头看去,就见冕旒在曦光之下绚然夺目,他险些被那碎玉流玑乱去心神,“别的先不论,十年之内你能保证天下一统?” “如若不能,百姓的命你偿得起吗?” 南荣宸握住缰绳转道往太医署去,他确实偿不起才,坦然地转了话题,“既然宫外待着不安全,就先留在宫里。 “活下去才能知道孤有没有骗你。” 不过天下一统确实要不了十年,按照剧情,就算只看书名也能知道,南荣承煜日后会掌天下权,为万世明君。 其他的尚不得见,南荣承煜处理政事至今没出差错,剧情大约还是能信的。 戚言默默去算,短短不到一刻钟里,这已是南荣宸第三次说“活下去”,仿佛他一个亡国之民的命多重似的。 他还要再问,人就被扔到太医署,“把伤处理了再回去,省得吓着陈平。 当值的侍官听到动静,带着被扰醒清梦的怨气出去,就见天子朝服的背影,连忙跪地参拜。 戚言一把将他扶起,“你再殷勤南…王上也听不到,有这功夫不如快替我疗伤,这是王命。” 喝住那人之后,他自己倒转头看向那道玄色背影,旧城中百姓的话犹在耳边,“如今朝…临越朝廷已经重建旧城,城中旧民免赋税十年…,……大人勿怪,我们绝对不会因为这么点恩惠忘记国耻,…我们就是平民百姓,总要先活下去…” 第50章 他当时追问一句,“那你们为何要冒险来上京?” 得到的回答是,“大人明鉴,小人不敢忘南梁法制,以我等的身份去南梁旧都也只能在下苑看一看皇城的繁华。都是鬼迷心窍,才借机来上京长长见识,谁知道就倒了大霉了,幸好王…临越那南荣宸救了我们…” 南梁自建国起就等级森严,最初时甚至白衣黔首不得入南梁皇都,历经数代,才宽宥些许,辟出下苑供“下民”瞻仰天威。 戚言从前还为之欣慰,笃定假以时日南梁定能辟除旧习。 只可惜,也许南荣宸说得对,大势所趋,等不了南梁许多时候。 他跟着士官步入太医署,决定看在南荣宸近日体弱的份上,再留他数日,借机取信于他。 到时是杀是留,决定权都在他手中。 *当日晌午,南荣宸坐在窗前,伸手让那胆大的白羽鸟啄他手上的吃食,“去花房替孤寻一棵山茶花树,要长势好的,养死了拿你是问。” 对于王命,裴濯此时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他刚拱手应下,就听太监唱礼,“太后到。” 这回倒在南荣宸意料之外,太后可能的来意过多,他一时倒把握不准,拍下掌中的鸟食跳过诸多寒暄,“太后可是从襄王那处查出些什么了?” 太后由雪棠扶着坐在矮桌右侧,透着大病初愈的倦意,却难得不复温和,“王上当日那回也太过胡闹,岂能为一个…佞幸赌上自己的性命。” 南荣宸挑眉不语,太后这是打算装作信了他当日乱编的话,对太后的打算他没多少兴趣,他更想看看太后如今信主角几成。 “太后教训得是,不过襄王终究无辜,母后日后看在孤的份上,莫要再对他多加怀疑。 “先帝予他封号为“襄”,襄者助也,孤如今才懂其中良苦用心。” 太后神色缓和两分,又听南荣宸主动说起四方馆之事,“还有昨日,孤本只是去四方馆听我临越文人百家争鸣,顺便,替老师撑撑场面,朝中许多人都对孤的加封颇有微词。” “孤却觉得,老师与孤风雨同舟数年,当得起这份封赏,不知周阁老可曾怪罪?” 自从上次寿康宫一事之后,这是南荣宸第一次主动与她提起朝中之事,太后虚虚握住南荣宸的手,“帝师与阿宸的情谊,母后都看在眼里,周阁老也不会因此怪你。” 虽则尚不知晓萧元倾在紫宸殿经了何事,但能让南荣宸态度如此转变,左不过跟“情”有关。南荣宸再看重裴濯,也只是把他养在宫里当个玩意。 终究比不得萧元倾。 南荣宸没抽回手,“还是说回襄王,昨日四方馆,肃王率兵去找孤的麻烦,也是孤与襄王设的一计。肃王终日藐视王权,孤还要借襄王的手除去他。” “从筹粮那事起,襄王屡屡助孤成事,可见襄王颇有能力,司命所卜巫神预言半点不假。” 太后又笑不出来了,南荣承煜着人送来的密信中只道让她派人去肃王府接回南荣宸,免得南荣宸与那肃王有机会化敌为盟。 承煜竟是又瞒了一半。 她明明早已提醒过承煜,不宜过多参与南荣宸与肃王之争。 不过南荣宸的话也不可全信,“哀家不懂朝政。只是那肃王确实不宜久留,当年他可是一箭重伤阿宸,若非老肃王战功赫赫,先帝也不会只当不知,对他恩赦有加。” 南荣宸没指望太后能全信,信任这东西,如果能做成仇恨条,八成也挺好玩,说不准一句话能动一大截,“母后说得是。” 说这番话时自然是屏退所有侍从,太后深知这紫宸殿她能安插眼线,旁人也能,包括承煜。 他二人又闲话几句,太后才传人进来,“阿宸今日服药应当没少尝苦味,哀家问了太医,特意做了杏梅酪。” 南荣宸也是许久没吃过,从宫人手中接过玉碗,“看到这梅花孤才想起,为免太后又忧心,先与太后交个底,春猎之事儿臣会交由肃王主理。” 太后手上一顿,委婉道,“行宫不比宫里,此举怕是不妥。” 南荣宸像是没听出她话里的意思,“这也是孤提前知会母后的原因。肃王此人野心勃勃又矜傲不驯,捧得越高越能漏破绽,孤也就越容易找到由头遣他去封地。” 太后眉头微展,用余光扫过前来伺候的几个内侍,“围猎场上本就诸多危险,此举过于冒险,不如另寻时机。” 南荣宸用玉匙搅动碗中的乳酪,光看着就知其美味,“所以孤让襄王从旁协助,再者说,还有表兄在。” “自然,孤会好生安抚表兄,让他为孤尽心。” *三月初九,桃李风前多妩媚,杨柳温柔。 车马浩荡出京,武将自是不必多说,不少文官也弃了轿子打马郊外。 戚言背上的伤处已经好了大半,带着心虚偷偷打量御驾,郊外空气怡人,帷帐此时正敞开着。 南荣宸浑身骨头又软回去,闭目靠在金丝团绕的软枕上,从四方馆回去静养十多日,脸上倒是多了分血色,不过还是跟康健的常人没法比。 也不知道当日南荣宸如何纵身上他的马,又罔顾宫规在宫中迎风策马? 他当日可是刚在四方馆伤至昏迷。 身旁一人一马直奔御驾而来,许是急着通传,戚言被吹了半身的土,冒出个荒谬念头——围猎场上能再见南荣宸策马弯弓吗? 没别的原因,他需要摸透南荣宸的功夫实力。 来的并非通传之人,而是当今中书省第一奸臣——赵泽缨。 这位的事迹已经传遍朝野,旁的先不论,这人借着天子养伤的空当,日日下朝就往紫宸殿跑,净是带些坊间稀罕玩意儿。 今日是替天子亲尝河豚,“王上,河豚有毒但味道鲜美至极,王上怎能错过这等美味,臣替王上试毒。” 明日是不知在何处挖到的见手青,是被抬着出紫宸殿的,嘴上还叽里咕噜,“王上不用管臣,臣下辈子就活了…下辈子臣要做个美人,伺候王上…” 偏偏王上可能巫蛊之术还未消,竟吃这套。 由放任赵泽缨把周阁老气得告病三日,中书省一时只有梁大人能与之抗衡。 九安山的猴子都没赵泽缨能蹦跶。 至于这烂摊子么,只能仰赖襄王收拾,据说襄王如今每日只睡三个时辰。 南荣宸没拦着他亲封的左丞,却也不想靠得太近,“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能等到九安山再说?孤今日没功夫。” 他说完看向李昌远,后者朝他一笑。 九安行宫盈月泉,他要赴美人宴。 第40章 戚言看赵泽缨那狗腿模样就来气, 他娘的,南荣宸那双眼也就长得好看,没一点用处。 赵泽缨一出宫门恨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什么招猫逗狗、欺霸一方的勾当没干过?南荣宸还力排众议让这么个东西出任左丞。 临越迟早要完。 他屈指一弹,指尖飞出的石子正中赵泽缨**的马腿, 那马侧奔两步冲御辇而去。 他看准机会挥出剑鞘,击中马屁股, 对着近处的御林卫开口, “御林卫就这么护驾的?还不快把赵大人和马一起请出方圆三里?” 赵泽缨骑在马上回头看戚言一眼,明晃晃写着“本大人记住你了”,看向南荣宸时又换成弯眼咧嘴的讨喜模样,“王上恕罪,臣不敢耽误王上正事, 明日再来向王上请安。” 南荣宸摆手让他离去, 没去理会戚言, 从裴濯那处接过一丝橘络都没带的两瓣橘子, “今晚直接动手即可。” 裴濯把手中剩下的橘子放在银盘里, 近乎哄劝地开口,“王上可否答臣一个问题,今日去赴李昌远的美人宴怀着什么目的?” 他至今不知南荣宸上次服毒是为着什么, 南荣宸那套“为了替裴濯报仇,以身为饵”的痴情种说法说法,他是天底下最不可能信的人。 当日大理寺初见,南荣宸便有求死之意, 滔天自毁之欲该是心里满得装不下了,才溢到眼底。 可又藏起得很快,表面上起居饮食、一言一行都看不出任何异样, 让人防不胜防。 好比现在,他也跟着草木皆兵到,简直要怀疑南荣宸用那软嫩舌尖尝完橘子汁,下一秒就会咬舌自尽。 南荣宸看向窗外青葱绿意,一路车马的眩晕之意散去些许,“孤做太子的第三年,也可能是第四年,记不太清。” 毕竟加起来都已经过去两辈子。 “朝中有过一桩巫蛊案,牵扯甚广,当日先帝就在九安行宫称病不出,看孤以命相搏。不过么,孤也没吃亏,先帝特意在九安行宫建盈月泉,以示补偿嘉奖。” “孤也是想在那处遥谢先帝,当然主要还是看美人,美人谁不喜欢?” 他说完这些不相干的话,三指转了下裴濯拇指上的玉指环,还是当日他在大理寺为了做戏赏出的,裴濯竟也还真戴着。 有这毅力,裴濯报仇不成功都是老天无眼。 第51章 “旁的不用管,盈月泉会有孤安排的刺客,届时将李昌远引出,你跟上去便即刻动手。”南荣宸收回手靠回原处,“上次孤给你的瓷瓶可还留着?” 裴濯点头,南荣宸“死”前所托,他恨不得从不离身。 南荣宸接着道,“那便好办,如今仍能在李昌远殿中搜到毒药,不必再寻新的借口。” “孤早已拟好定他谋逆之罪的圣旨,新任御林卫孤已经有人选,没什么可顾虑的。” “陈平会带人助你。” 好歹是一国之君,他还是有一队唯他之名是从的影卫在的,只是上辈子因为太忠心,都先他一步下了地狱。 这次大抵会有转机。 改别人的命倒是有趣。 天子这话避开裴濯想问的问题,但他知道自己暂时问不出真相,只能递上一盏养身的茶,“臣都听王上的,只是不知,王上早先说杀李昌远全凭臣的本事,怎么如今又如此帮臣?” 茶香在口中晕开,南荣宸如实回答,“孤闲来无事,近几日就喜欢**。” “也爱看戏。” 裴濯瞧着天子侧颜,““王上的恩情,臣无以为报。” 不论是不是巧合,也无论南荣宸究竟为何帮他,最终的结果都是,临越天子帮他让李昌远也死于谋逆罪,天道好轮回。 一声声愈发诚恳的谢恩之话入耳,南荣宸都替裴濯担心,怕裴濯演得太投入,把自己都骗过去,“孤近日越发觉得跟裴卿这张脸看多了也会腻,比不得赵泽缨会替孤解闷。” 他不是在帮裴濯,反倒是利用,情况越乱,他越容易死于意外。 不是他不想按系统说的,走完剧情死遁,而是他认清现实,从东宫到紫宸带你,他骄奢惯了,吃不了隐藏身份苟活的苦。 死没什么好怕的,可怕的是日子波澜不惊、命运早已注定,无趣又没盼头。 “此番之后,裴卿就不必在紫宸殿碍眼,孤也是很怕哪日什么东西入口,就真死在裴卿手上。” 他嘴上这么说着,低头去喝那茶时没一点犹豫,这些裴濯都看在眼里,他接上一句,“看来古人说得不错,以色侍人果然不得长久。” 可惜天子压根没给过他这机会,否则他定让天子得享人间极乐。 南荣宸低头去尝那茶,春猎场上想要他命的不知有多少,裴濯和戚言也就无关紧要,他懒得同裴濯多说。 这出报仇的戏,他已经越俎代庖插手许多,把戏台搭到这个地步,只希望裴濯别把戏唱砸。 车内一时静下来,车辙混着鸟啼声听得人昏昏欲睡,南荣宸放下茶盏,撑着头合上眼,听到裴濯莫名其妙的一句,“王上如何才能,给臣一个留在紫宸殿的机会?” “现在外头都说臣是妖妃,都等着臣遭王上厌弃,好借机杀臣。王上是当世明君,不打算负责?” 南荣宸只听进去后半句,并且再次认可自己做昏君的能力,他早就向裴濯许诺过不知多少次生路与前途,都没换来半点信任,害得他次次都要重复,“负责有何难?孤会着人替你...”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人愿意替他洗去污名,若裴濯也要受这种委屈,那他未免太失败。 裴濯只听开头就能知道后面是什么,索性塞过去一瓣橘子让木头闭嘴,“臣多谢王上。” *众人奔波日久,依照规制在九安山安营。 南荣宸撂下一句“王帐要什么没什么,住不舒心”,由李昌远亲率御林卫护送着往九安行宫去。 连全权负责此事的肃王也只能道一声“遵旨”,一众朝臣自然也不能有什么异议。 两处营帐围出的僻静地界,许则安朝身旁的同僚低声嘀咕一声,“如今王上不理朝政也就罢了,还屡屡重用佞幸,此番更是肃王主理春猎之事,临越国运…怕是堪忧。” 尤其是肃王,一个月前的大朝会上,用他那混账儿子的事威胁于他。 等他终于筹算好如何去捞他那逆子,才发现那事竟是肃王当庭胡诌的。 而他竟就这么信了,简直老脸丢尽。 同僚低声提醒,“许兄慎言,旁的不说,难道许兄将忘了那巫蛊案?当年险些查封东宫的丁大人可还好端端在朝中。” “王上筹谋颇深,今日所为,定然有他的道理,我等还是静观其变,免得引火烧身。” 许则安这才想起丁放那事,能容得下这个大的“仇人”在宫里,可见天子深谙适时蛰伏、伺机而动之道。 他环视四周低声道,“多谢柳兄提醒,幸而如今风波都在中书省,你我暂且可得安枕。” 话到此处,同僚接着问出心中所想,“许兄以为,王上究竟要弹压肃王还是襄王?” 许则安踌躇道,“坐山观虎斗也未可知。” 那同僚跟着叹一句,“若王上真有此心,我等全力助襄王去斗便是,当年先帝不也是这么看着太子和几位王爷相争。赢下来的,便是新朝之肱骨,比如那文侯。” 许则安颔首表示认同,但,“襄王将政事理得倒没出什么乱子,可骨子里软弱不知变通,只能盼着梁大人多多指点。” 他二人对视一眼,没点破二人皆知的事实,若襄王临朝,梁有章只会比周阁老更得重用。 此时正是明月上中天,清辉漫拢之下,他们议论的天子刚在九安行宫下御辇。 南荣宸松开裴濯的小臂,走向院落里的浅塘,此时还不到夏日,荷花还没露头,水中映着一轮圆月和他的影子。 他撩起袖子在浅塘中捞月亮,搅得碧波荡漾,再也不能映出他的脸。 “表兄不与孤同乐?” 李昌远拱手应下,话里带着亵玩之意,“臣自当随行护卫,不过王上领着裴濯同往,是要他同享温柔乡还是…承欢盈月泉?” 南荣宸略一思忖就应下,“表兄说得在理,美人多有脾性,免得惹她们不快。裴濯就在外头候着。” 裴濯颔首应下,上前推开两扇百蝶穿花的红木门,“臣晚些陪王上回主殿。” 殿门再度合上,为护天子安然,周围御林卫围得水泄不通,鸟都飞不进去。 裴濯拢着袖子侍立门外,仰首望明月,他报仇这出戏对南荣宸来说大约没什么新鲜劲,不过总能留他到明日。 南荣宸刚入盈月泉,便见识到李昌远的手笔。 “王上勿怪,少而精,这两位皆是世间难寻的美人,比之裴濯也没差所少。” 他这话不假,两个舞姬一清一艳,新月笼眉、春桃拂脸,意态幽花未艳,露出的寸许肌肤嫩玉生香。 舟车劳顿,南荣宸没那力气多去试探,盈月泉修建之时便大有玄机,足足有三道暗门,以便遇险时出逃。 他这人还有一美德叫乐意分享——因为紫宸殿那帮人好用,传话很快,如今这玄机少说也有三路人马知晓。 舞姬柔弱无骨的手褪去玄金色外衫之后,南荣宸步入热气氤氲的汤泉。 美人将酒递到唇边,他就凑过去浅尝,美人将黑绸缚在他眼上,让他静心听曲儿,他照做,完全来者不拒,就差死在牡丹花下。 唯一遗憾,她们比不上裴濯手艺好。 再有就是,李昌远还是不够大胆,连南荣显都比不上,酒里竟然没毒。 这般情态看得李昌远从上到下躁了个遍,恨不得跳进汤泉以毒攻毒。 直到一箭破空而来,划破殿中旖旎,李昌远给那两个舞姬看去一眼,“有刺客,护驾!” 盈月泉外都是李昌远亲信,护驾是不可能护的,南荣宸袖中依然藏着梅花镖,作势要扯下眼上的绸缎。 可没能成行——不知是谁将他的手钳在身后,一圈一圈缚住。 不知道是谁,但有意思。 第41章 习武多年, 失去视觉之后,感觉更加灵敏。 南荣宸光凭手腕上力道就能大致断出对方的动作,那人刚开始动手快准狠, 从第二圈往后,愈显犹豫。 这怎么行?万一动手的时候也这么磨蹭犹豫, 受苦的是他,南荣宸善意规劝一句, “孤该夸你有胆色, 还是该骂你无用?殿外可都是御林卫,多耽误一分就成不了事。” 当然,御林卫就算在也不会救他。 那人很听劝,手上动作随之又快起来。 他丝毫没反抗,那人估计与他有些私仇, 将他从汤泉中揽出时还打起他那右手的主意, 五指紧紧箍住他的五跟指头, 像是要生生掰断。 多半是他一纸朱批下旨或贬或罚过的人。 其实这很没必要, 就算留着他的手, 他也不会再去批折子。 从汤池迈步而上,赤足踩上灰白云石,凉意混着汤池中的湿意袭来, 不怎么好受。 他腿上无力险些没站稳,这才察觉到李昌远比他认为的有胆子,在无形之中下过药。 其实杀他没必要这么麻烦,不过能理解:无论是南荣显, 还是终于决定提前除去他的主角团,都不想平白担上弑君之罪,哪怕是他这么个昏君。 第52章 药效愈演愈烈, 走出不过三步,他就彻底失去意识。 隔着漆黑绸缎闭上眼时,他也是释怀了,如果这药足够争气,死在别人手上也成。 毕竟,经常死的都知道,如果清醒着,别管伤在何处,也不论细水长流血尽而亡,还是一剑穿心、心脉断得干净利落,都挺疼的。 唯一遗憾的事,那人似乎给他裹上件柔软衣袍,他还没来得及琢磨懂这是何意。 *盈月泉殿外乱作一团,刀枪剑戟寒光将夜色擦亮,李昌远提剑朝心腹吩咐,“盈月泉刺客已经全数肃清,本官亲自去捉拿刺客,以除后患。” “你等在此处守着,若王上有何闪失,本官决不轻饶!” 裴濯朝殿脊看过去一眼,陈平正潜藏在其侧。 他朝持剑拦他的副指挥使开口,“王上遇刺,你敢拦我?” 李昌远此举无外乎是要把他这些心腹留在盈月泉当替死鬼,届时大义灭亲,给他们安个“护卫不力”或者“勾结刺客”的罪,也能把自己多摘干净几分。 副指挥使显然没看透这点,拔剑横在裴濯剑上,“在王上身边待了几日就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狗仗人势的东西!别忘了当日是本官亲自把你送进李府,你现在跪下相求,本官还能给你个痛快。” 他说完便见裴濯抿唇笑起来,还真在没脸没皮地朝他拱手。 他轻蔑地睨过去,正对上裴濯宽大袖袍遮不住的上半张脸,被那剑眸中盛着的森然笑意看得遍体生寒。 故弄玄虚的狗东西,他挥剑刺向裴濯的右腿,这等浪荡妖孽只配跪在他脚边求饶。 李大人只说留裴濯一命,可没说不能是缺胳膊少腿的。 不过是个玩物,能在李大人心里有多少分量? 几息之后,剑柄只来得及在他手里转了寸许弧度,就当啷落地,随之落地的还有他的头。 切口平整的头颅骨碌碌滚到阶梯下,没合上的眼盖在土里。 身着甲胄的无头尸随之向后倒去,扬起尘土的同时顺带把一众御林卫吓成木鸡。 裴濯扔了手上沾满污血的琴弦,顾不上袍角上的脏血,连带着自己一起骗进去,“今日御林卫谋逆,王上早有预料。” “李昌远一个时辰内便会伏法,负隅顽抗者犹如此人!” 一众御林卫握着剑看向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眼镇定而不失锋芒的天子近臣裴濯,竟是不敢上前去。 裴濯恨不能推开殿门冲进去,但若不能先震慑这群御林卫,他就算贸然见到南荣宸也是无济于事。 如今这盈月泉大约只有陈平一人守着,南荣宸今夜看他报仇这出戏是假,没想着从盈月泉活着离开才是真。 “陈常安,家住永平巷尾,家中妻儿父母四人。柳遇知,家住北街,母亲重病在身,每旬需往同医堂取药....”他压下心中情绪,一一扫过近处的御林卫,“旁的我不想多说,此剑击出之前弃剑跪降者,阖家无忧。” 不降的自然是,诛灭九族。 “事到如今,诸位还看不清?今日留守盈月泉的,都是你们李大人的替罪羔羊。” 一众御林卫光听了前半句,就几乎要把李大人许诺的滔天富贵抛到脑后:王上竟然筹谋至此,连他们的家室都了如指掌!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就连没反应过来裴濯后一句话意思的御林卫也都双膝一软跪倒在地,“臣等只是听命行事,求王上饶命!!” 院内御林卫跪了一地,裴濯敛眸扫过还握剑站着的两人,其中一人还是熟人,“眼下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出来之前,此处不能有站着的人。” 他说完这话,迈步上前去推殿门,回头时就见方才站着的御林卫身首异处。 而他这次被一跃而下的陈平挡在身前,“王上有命...” 他抬手止住陈平的话,凑上前去压低声音,“今夜你若非要听王命,王上就会死,明白么?” 今夜的王命半句也听不得。 陈平平生第一次动摇,自从入东宫,他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需要听从太子之令、天子之命。 他看向裴濯,最终跟在他身后走进盈月泉,违抗一半王命——此次的王命是“守在裴濯身边,跟他走、听他的。 今夜之后跟着影卫出城潜藏个三五载,种地做生意应该都饿不死。 无诏不得回京,也不得入盈月泉。” 步入殿内后,裴濯回头安抚身后一言不发的执拗蘑菇,“你也不算抗命,王上不是让你跟着我?” 陈平瞬间被安慰到了,连连点头。 裴濯却是看得直咬牙,南荣宸还真是思虑周全,给所有人留好后路,怪不得平日里陈平总是有事没事来他这处“奉命”献殷勤。 原来南荣宸是要把他当陈平的后路,多半还是条备选后路。 他二人搜寻一番,几乎确认殿内空无一人,只在热气氤氲的汤池一侧横躺着两个舞姬。 陈平收回探到舞姬鼻下的两指,隐约意识到不怎么对,这个念头与“王上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的念头打得不可开交,“只是晕了,还活着。” 裴濯总体环顾盈月泉四周布置,“去传王上口谕,院内的御林卫暂押偏牢。 再去寻影卫,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入盈月泉。” 这命令后半段与王命一致,可如此一来,他就不能跟着裴濯,王上也没说过如果有冲突,究竟要遵哪一半王命,因此,陈平再次看向裴濯。 裴濯试着转动檀木架上的青铜人俑,在随之传来些微声响中无奈补上一句,“我在这等你,带影卫来盈月泉时不可惊动旁人。” *睁眼时仍是一片漆黑,南荣宸下意识挣动手腕,带起些长久束缚导致的酸痛。 还有痛觉意味着他尚在人世。 身下锦被柔软不输紫宸殿,但并不能散去他心里窝的火气。 杀人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合着临越这满朝肱骨、正统皇室都是一群废物。 另外,最重要的事,他那贴身衣袍在汤泉里滚了一遭,此时也黏腻得厉害,没有一处称心的。 他一连串动作惊动了守卫,约莫还是掳他来此的人,身上都带着股上好的金丝檀香。 此香价贵,由此可见,此人没准是哪位王公贵胄。 他倒有几分好奇,想寻个舒服地姿势躺好再弄清自己命丧谁手,权当个消遣。 可那人显然对他恨极,没能让他如愿,将他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扣在手臂间,又折磨起他那右手,对着他虎口啃咬舔舐,与南荣承煜当时的发狠不同,存的是折辱磋磨之心。 他使力挣开,带得心口始终未愈的伤处又痛起来,那人安抚似地挠过他手掌心,松开手又撩起他半截未干透的袖袍。 没了黏湿的衣料,小臂上反倒成为全身上下唯一清爽之处。 那人依旧没安什么好心,撩起袖袍自然不是为着让他好过,正用两指抚过小臂上那块陈年旧疤,当年一箭穿过留下的。 他此时最该怀疑他那王兄南荣显,毕竟这疤是拜他所赐。 “这么爱不释手,好看么?” 回应他的是不安分地两根手指,正一寸一寸按在他唇角脸畔摩挲。 如此一来,就不可能是南荣显。满上京皆知他这王兄最厌恶断袖,恨不能把天下断袖全杀了,得个干净。 南荣显当年伤重之时,被他抱了下都大发雷霆,定然不会为了辱杀他同他如此接触。 那会是谁? 不管是谁,最好真能杀他,否则他定让其数箭穿身。 他借机松下脊椎上的力道,整个人彻底软成任人宰割的鱼肉,趁着这个空当用梅花镖割起腕上的绸缎,“还喜欢孤的脸?” 揽着他的力道一轻。 没想到是色胆包天,他朝那人接着道,“孤也想喜欢你。” 衣袖被拉回原处。 “可惜,孤手臂上的疤是旁人留的。” “孤允你在孤心口上刺一箭。此后,孤这张脸和整颗心,都只属于你一人。” 那人终于说出第一句话,手不安分地抚上他心口的伤处,“旁人?” 嗓音低哑,是南荣宸从未听过的,但又不尽陌生,八成是用药伪装的,“孤没准你说话,不敢动手?” 那人突然把他抱得更紧,王位坐这么些年,他从未想过有人会对他色迷心窍。 连他手上的动作都没注意。 也不知眼光怎么如此奇葩,他自认尚不及中人之姿。 不过这很好,他伸手环上那人脊背,将梅花镖一寸一寸刺入那人血肉,空着的手也没去扯眼上的黑绸,“这次做得不好,该罚。” 那人手臂上力道停滞片刻,随之把他勒得更紧,忍下痛出的吸气声,凑到他颈间,温热吐息让他几欲作呕,他偏头避开,手上的梅花镖又刺得深了几分。 东南方向有脚步声逐渐逼近,他没带半点犹豫地拔出梅花镖,“作为奖励,孤再给你一次机会。” 第53章 毕竟这人是第一个潜入盈月泉的,已经是其中最中用的。 不管所图为何,被他刺上一刀,那点因色起意的绮思也该散得干净。 就算真对他有点什么情意,也该因爱生恨什么的,话本都是这么写的。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试探一句,“有人来了,还不快走,你若死了,下次谁来陪孤?” 那人不知在犹豫什么,放开他伺机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在他手中塞上一张锦帛。 看来那人也没本事把他带离九安行宫,乃至盈月泉。他后悔了,这般优柔寡断、无用又恶心的宵小,合该先送他下地狱。 他抬手取下眼上的黑绸,想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却被一道张扬至极的声音打断,也正告诉他答案,“南荣宸在京中这些年也真是出息,在盈月泉养了这么个…媚骨尤物。” 第42章 这恐怕是今日最有趣的笑话, 南荣宸接着去扯眼上的黑绸,想看清这个不带眼睛就来刺杀他的狂妄人。 三指刚碰到黑绸缎就被捏住,混着酒气的热气灼在指尖, “他平日就这么玩你?” 南荣宸开始怀疑今日是不是诸事不宜,这都是些什么病得不轻的人? 他利落抽回手指, 接着去扯下黑绸尾巴。 那人又攥住他的手腕,“别动, 这么系着好看。” “方才那人不是南荣宸, 你都能主动扑到他怀里,随他闻你看你,怎么就不理我?” “再不回话,我便告诉南荣宸,你同旁人偷情, 让他把你赏给我玩。” 南荣宸勾起唇来, 纯属被气笑的。 他竟不知道, 自己何时有这么个能共享美人的兄弟。 他这一笑得了那人一句夸奖, 那人还得寸进尺地捏起他后颈肉, “笑得是很好看,但我要听你说话,再不说话我要罚你。” 那人说完还自我反省起来, “怪我,问的问题不好,惹得美人含羞。换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含羞?南荣宸彻底气笑了, 也是许久没这么无语,手腕上佯作顺从,“南荣...灵均。” 他说出名字之后, 那人果然没再废话, 他借机把握准方向屈腿踹出,手上借机挣出,逆转攻守之势。 可药效还没散,他手脚差了些力道,跟那人手脚相缠。对这个局面他已经满意,互相牵制总比受制于人的好。 那人如今知晓他的身份,既然能在此时潜入盈月泉,倒也不是没有动手杀他的可能。 就是死在这么个脑子不好用的人手里,很没排面。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薄如蝉翼的云锦纱帐四下翻飞,垂在他肩上颈侧,先前落荒而逃那人塞过来的锦帛平铺开来,落在地上。 教人一侧目就能看清其上活色生香的画。 血腥味在鼻尖弥漫,那人约莫正捏着他那枚梅花镖,说出的话很不中听—— “南荣宸也太卑鄙,日/日/逼你如此承欢,还让你冠他的姓氏,实在过分。 你这梅花镖好看,我准你捅我一次,你就冠我的姓怎么样?啧,陆灵均好像不怎么好听?” “放心,我日后会好好待你,不会让你连衣袍都穿不齐整。你我二人没必要顾念那些繁文缛节,直接坦诚相见就好。” 南荣宸:“......” 这辈子什么人都能来刺杀他这一国之君吗? 他接过那梅花镖握在手里,“你不怕孤...王上砍了你的脑袋么?” 那人诚恳道,“南荣宸那手下还算有本事,现在只剩一道密道门没开。今日我本来是来刺杀他的,不方便带你走。” “等我一日,我找南荣宸把你讨回来再杀他。” 南荣宸:“......” 两辈子加起来没有这么...无话可说过。 但这不妨碍他利落刺出梅花镖,权当是个记号,春猎重头戏还在后面,他死之前定要把今天这两个龌龊废物先送下地狱,“太麻烦,我今日就禀告王上,先杀你。” 那人吃痛一声,“好狠,怪不得南荣宸喜欢,我也喜欢。” “本将军知道你不会告诉南荣宸,因为…你肯定不想你那情夫被他知道。” 南荣宸没心思去计较他的胡言乱语,拔出梅花镖,黑着脸开口,“你见到他的脸了?” 沾了这么多脏血,是时候该换一把。 那人轻笑一声,又捏上他的后颈,“秘密,在盈月泉等我。” “别想着逃走,本将军过目不忘,已经记住你后颈上的红痣。” “吱呀”声传来,最后一道密室门即将打开,南荣宸身侧空无一人。 他抬手取下眼上的黑绸,险些被晃动的烛火晃得目眩,缓了会儿才看清楚周围布置。 盈月泉之内,竟还有他不知道的密阁。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锦帛,只看一眼就重新合上,朝系统冷声道,“今日之事,给孤一个解释。” [系统365(紧急公关版):...此为意外剧情,但请宿主放心,今天来的人一点都不喜欢你啊啊啊!请专注剧情!] [检测到男主已经完成诛杀李昌远剧情] [检测到剧情人设裴濯偏离主线,不予加入主角团,划入宿主反派团队,会另外安排炮灰反派剧情…] [下一剧情点:请宿主配合炮灰组质疑男主才华,解锁男主打脸爽点。] 南荣宸耐心即将告磬,“孤问你他们是谁?” 第一个人他没多少头绪,至于第二人,“陆”这个姓氏,多半出自赤焰军。 首先不会是陆揽洲,当年与南梁和疏勒数战,他没少跟陆揽洲配合作战,却阴差阳错没会过面。 陆揽洲自幼长在边境,从陆老将军死后,更是未曾入过京,与他也就更没机会谋面。 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陆揽洲这次回京很想弄死他,派人来刺杀之前怎么也会做足准备,总不至于连他这人都认不出。 当然,“陆”这个姓氏,也不一定是真的。 [系统365:系统错误、系统错误,一级加密、一级加密....] 南荣宸冷笑一声,“装死好啊,今日围猎场上,你的主角缺胳膊少腿,也接着装。” [系统365:……是主要人物干的,系统只能透露这么多。] 裴濯持剑走进时,就见南荣宸对着那把沾血的梅花镖坐在榻上,眼中满是戾气。 天子又只穿了件玄色里衣,露出的手腕上也多出两圈红痕,他上前将披风裹在天子肩上,“王上,是臣护卫不周。” 自此时起,他在临越有新的仇人。 南荣宸一把掷出那梅花镖,把手中锦帛背面朝外定死在石壁上,“李昌远死在谁手上?” 裴濯正百感交集,最终还是“南荣宸安然无恙就好”的念头占据上风,如实作答,“影卫追杀途中,遇上襄王手下上山救驾。臣和陈平知晓王上不愿折损影卫,便借襄王的刀杀了他。” 南荣宸没再说什么,想来是他干涉过多,才把裴濯拉进只有死路的反派阵营,“襄王现在何处?” 裴濯又看了眼那块锦帛,不知上面画着什么,“襄王正侯在盈月泉外,遵王上口谕,不得入内。” 南荣宸端起烛台走到石壁前,看着火舌吞没那张锦帛,其上的画不堪入目,虽说没画脸,也不可能画的是他,但实在污秽。 那整整一面的画简直颠覆他看话本多年对民间情爱的想象,爱恨之事都让人恶心。 这个书中世界也荒谬至极,不是什么好待的地方。 他看了眼裴濯,想起裴濯大理寺牢中的屈辱模样,伸手拍了下裴濯的肩,“。” 思来想去,只有不好男色、一心报仇的裴濯,能懂他的感受。 “罢了,让襄王先回去。” 把裴濯捞出去的事,不差这一晚。 但如果裴濯留在他身边是为了向他这个罪魁祸首报仇,事情会好办许多。 算起来大约也是如此,否则裴濯为什么会因为影卫的安危放弃手刃李昌远的机会? 不过在一切之前,他问出一直挺有兴趣的问题,“李昌远和那些御林卫死的时候,你作何感想?” 裴濯抬眼直视天子,南荣宸助他报仇的百般原因里,或许存着想让他高兴欢喜这一条,他拱手作答,“回禀王上,今日是臣这三年来最为畅快的一日,除了,臣有愧裴家。” 裴氏一门世代忠烈,如今只剩他一人,偏他离经叛道,妄图谋夺君心。 这“愧”字落到南荣宸耳中是另一个意思,他淡了语气,“大仇已报,没能手刃李昌远是你能力不济,回去想想是入朝还是回故城,明日给孤答复。” 他只是这出“报仇”大戏的旁观者,理解不了其中畅快,也没什么趣味。 裴濯坚定开口,“王上,臣想留在紫宸殿。” 南荣宸闻言证实自己的猜想,又是一个想混在他身边骗取他信任的,他们做反派的惨上加惨,身边人都是奸细。 “孤允了。” 第54章 裴濯目视天子,端在天子手中的烛台燃出光亮之余,热到极点爆出“噼啪”声,也只能晕暖天子半张侧脸,暖不热其内冷薄残败的骨血,“王上,夜间寒凉,臣伺候王上沐浴休息。” 但南荣宸允他留下,也不是全无希望。 盈月泉外,南荣承煜几乎拿出在哄孩子的架势,“陈平,王上在盈月泉遇刺,本王若不搜查一二,恐怕会留有后患,本王知道,你也不想王上深陷险境。” 陈平握剑守在门外,又重复一遍,“王上有令,无诏不准入盈月泉。” 南荣承煜都要佩服起他,陈平简直是aka碳水驱动全智能机器人,程序设定为只听南荣宸的话。 随时随地原地化身复读机。 二者僵持不下,南荣承煜最终以退为进,朝身后的护卫开口,“既如此,你们留守此处,本王明日来求见王上。” 转身之后,他脸上的温润笑容在夜幕下消失无踪,“回去禀告梁大人,今夜刺客尚未完全抓获,本王亲自率人下山追查刺客,以便一争御林卫指挥使之职。” 刺客来历成谜,剧情里只说有一队人马属于陆揽洲,这人回京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刺杀南荣宸。 对此,南荣宸先是假意纵容几次,再伺机将陆揽洲的亲卫当场擒下,以此为引,重提“陆氏之案”,一举把赤焰军尽数收回。 当然,为兵权冤杀良将是南荣宸的又一条罪证。 至于从盈月泉殿内逃出的刺客,他至今不确定是谁的人。 八成跟南荣显脱不了干系,是他亲眼所见。 想到这地方,他策马离开九安山,好巧不巧,正迎头撞上一身骑射劲装的南荣显。 花枝招展的东西。 一黑一白两匹上品宝马在夜幕之下竞相扬蹄嘶鸣。 他二人头次很有默契地同时屏退随从,勒马对峙当场。 南荣显扬眉冷嗤一声,把背上擦着骨头的伤口当作他独有的令牌,“你以为自作主张插手李昌远这事,王上就会信你用你?” “你猜错了,王上从不信外人,他只会怀疑你。本王劝你一句,不想死滚去封地。” 南荣承煜脸上冻起一层冰,有南荣显这张脸在,数个时辰之前云帐香榻之上的苟且事态在他眼前实时放映,“南荣显,你他妈的才该滚去封地。” 南荣显恬不知耻,不仅违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还违背人伦,死gay一个! 还有南荣宸,知道那是谁吗?就投怀送抱。 就算不知道是谁也不能投怀送抱! 一边讲着和他共梦春情、缠绵卧榻,一边这么...,但这不能怪南荣宸,南荣宸就是个反派npc,没有自我意识。 都是南荣显的错,该死的癫公。 被兜头骂上一句,南荣显反而笑起来,会咬人的狗能装会演不会叫,南荣承煜这个废物连狗都当不好,“襄王还是先管好自己,否则本王只能大发慈悲,去你那封地替你扫墓。” 南荣承煜策马走上半圈,与南荣显侧身而过,“王上能知道你当年那一箭怎么射的,就也会知道你今日干了什么好事。” 南荣显勒紧缰绳睨着直奔山下的身影,浑不在意,阿宸亲口所说,也想喜欢他。 *正值万物复苏时节,鸟兽新生,是以春猎不会过度杀生。 旌旗猎猎飒然风中,游云西驰,号角声连营而过。 开猎第一日,天子当与群臣共欢同乐。 群臣今年却乐得不怎么彻底。 三日之前,王上在盈月泉遇刺之事传遍九安山围猎场,可天子有令,“诸位各自尽兴,孤三日之后会依祖制前往围猎场射下头筹,在此之前,一干事宜交由肃王处理,无诏不得入盈月泉”。 一众大臣谨遵王命,只知道御林卫勾结刺客,行刺天子,已经尽数伏法。 据盈月泉可靠消息,对于御林卫谋逆之事,王上早已察觉,以身入局,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半数御林卫。 实在是智勇兼备,运筹帷幄于一室之内。 只有在王上遇刺第二日,才孤身一人姗姗来迟的陆揽洲视圣旨为无物,对王上更是谈不上恭敬,当场直言,“告诉王上,三日之后,本将军要向他讨一样东西。” 此时此刻,陆揽洲一身窄袖劲装,腰间暗红色革带张扬夺目,就着混不吝的疏散坐姿露出乌金马靴。 银冠高束的马尾之下鬓角线利落分明,深邃鹰眸正饶有兴味地打量空着的御台,放荡不羁,又威压十足。 “王上到!” 以肃王和襄王为首,众人齐齐起身参拜,唯独陆揽洲慢了一步,最后只剩他的声音响在碧空之下,“参见…王、上。” 陆揽洲隔着漫卷军旗看向天子,抬手将新近熬服的海东青召到肩上。 他与南荣宸,有缘。 第43章 遥遥一声含珠噙玉的“免礼”在苍穹之下传来。 陆揽洲跟肩上的海东青一道盯着临越当今天子南荣宸。 由先帝亲手教养长大, 扶入东宫的太子,也是一柄惟先帝之命是从的刀。 南荣宸也在看他,用那双内勾外翘的凤眼, 其中盛着两颗深不见底的黑曜石。 他当日就该扯下那道黑绸。 “你我君臣二人初次相见,陆将军就这般看着孤, 莫不是与孤一见如故?” 先帝疑心深重,比千年老龟都要谨慎, 南荣宸有样学样, 在东宫时就谋算满心,连他派去支援的前锋都要试探。 不过才过去几年,陆揽洲不信南荣宸辩不出他的声音,敷衍地微一拱手,“臣岂敢与王上一见如故?” 南荣宸此时倒是话多起来, 却不及盈月泉那日可爱, 远在御台上接着同他叙话, “虽是初见, 孤和满朝文武都对陆将军心折已久, 不必拘礼。” 其余众人已经入座,平视天子的只有他一人,南荣宸演得让他牙痒, “臣自然不会与王上见外。” “那便好,来的路上听人说陆将军想找孤讨一样东西。但说无妨,孤只怕天底下没东西能配得上陆将军的赫赫战功。” 这是在兴师问罪,陆揽洲自然不怕, 扬眉道,“既然王上开口,臣像王上讨个恕罪的恩旨——臣未能及时赶往九安行宫, 害王上在盈月泉遇刺受、辱。” “遇刺不假,受辱从何说起?陆将军怎知孤不是乐在其中?” 天子这话出口,众臣确信盈月泉刺杀和御林卫之事都在王上掌握之中,敬佩又惶恐。 那李昌远背地里没少仗着太后亲侄、天子近卫之首的身份作威作福,他们没想到王上能不顾太后和李老将军,大义灭亲。 这么一来,过去一个月王上突然宠信裴濯的原因,也就清晰明朗——这都是寻机为了诛杀奸臣! 南荣显和南荣承煜将那“乐在其中”四字入耳琢磨一番,一人喜上眉梢,一人趁着行礼的功夫撕破伪装,结了半张脸的冰渣。 陆揽洲把指骨捏得“咔嚓”作响,目光落在南荣宸翕动的两片薄唇上,今日不怎么红,“臣不敢揣测圣心。” 那两片唇轻轻一碰,又拐弯抹角起来,“陆将军与孤生分至此,孤心中不忍。今日将军与孤一起出猎,增进君臣感情。” 陆揽洲大逆不道地将天子打量个遍,南荣宸一身浅金团绣衣袍穿得齐整,只有玉带束起的那把窄腰有些当日榻上到销魂模样。 南荣宸无外乎是忌惮赤焰军,没胆子明着发作,要跟他玩阴的。 他都已经白白被捅了一刀,此时不会让南荣宸如愿,拖起散漫腔调开口,“王上恕罪,昨日襄王追击刺客时在九安山下遇刺。臣也不幸受伤,此番怕是无法奉陪。” 襄王遇刺?九安山怕不是成了刺客窝?只是那刺客也太不长眼,连主角都敢动。 南荣宸拂袖坐下,此处群山连绵,驰骋弯弓猎鸟兽,是他上辈子不会错过的乐事。 而现在,他连骑装都没换,只因穿戴过于麻烦。 也就更没心情跟陆揽洲同猎,主动提出此事也是因为围猎场上箭矢无眼,陆揽洲或许能让他意外身亡。 还有当日第一个潜入盈月泉的废物,他挺想把人揪出来,再决定是直接处死,还是慢慢玩死。 如果那人争气,勉为其难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是不行。 可现在陆揽洲不肯听话地上套,他朝陈平招手,“你那短弩让孤玩玩。” 陈平乐颠颠地拱手递上短弩,王上在盈月泉昏睡两日,醒时也没怎么理他,定是因为他擅自违抗王命。 幸好现在王上终于消气了。 南荣宸接过短弩,回头去可陈平,盈月泉之事不怎么顺利,那药比他想得烈,倒是因祸得福,让他昏沉着多安睡了几日。 自重生以来,他没得过几日安睡。 就是不知为何陈平一直哭丧着脸,还是现在这张笑脸顺眼,他抬手撂给陈平一个果子,应是新摘的。 陆揽洲立在宴席中央,看着南荣宸两条长腿翘在矮桌上,衣袍之下,薄蓝裤管裹着的纤薄肌肉松弛着,反而绷出曼妙弧度,举在面前的短弩正对着他。 第55章 算南荣宸有几分魄力,他这次连手都没拱就要开口,却见南荣宸指了下他肩上的海东青,将两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他坦然承认,他看不透南荣宸在耍什么花招,只觉得那两根手指力道不够,轻饶了那两片惯会诓人的唇。 若南荣宸射杀他的海东青,合该赔他一个新玩意儿。 满座无人不知陆氏一案:当年陆老将军通敌被下狱,在狱中承认有把柄落在西夏手中,实属被逼无奈。 先帝念及陆家满门忠烈,宽赦陆家,把陆老夫人供养在京中,又让陆家独子留守边关统率赤焰军。 陆揽洲在边关数年还算安分守己,可见将门风骨,也可见,当年先帝把陆家老幼养在上京的用意,以人为质,是最好的威胁。 现如今陆揽洲初次面见新君就如此嚣张,怕是犯了天家大忌——武将恃功而骄,还是个身份复杂的武将。 今日陆揽洲怕是要受些威慑。 南荣宸将那短弩指向陆揽洲,没怎么找准头,凭着手感扣动弩机。 箭矢以红羽为尾,凌空而去,陆揽洲立在原处,掌心捏着柄匕首。 他和海东青流多少血,南荣宸就要偿还多少。 利器将空气割出哨声,杀伤力十足,却只有有三五根羽毛悠然飘落,海东青振翅高飞。 陆揽洲伸手捏着一根羽毛,遗憾地收起匕首,“王上这是何意?” 南荣宸将短弩扔还给陈平,淡声开口,“将军也看到了,孤射艺不精,没有将军保驾护航,今日这头场围猎怕是会使皇家蒙羞。” 南荣宸射艺不精?这话谁信他陆揽洲都不可能信,“王上这理由臣喜欢,臣遵旨。” 对于陆揽洲这嚣张至极的答复,满座文官武将没人敢去反驳,他们也看不真切天子的意图所在,风波迭起之时,明哲保身才是上策。 南荣显跟他们不一样,“陆将军这话怎么说?难不成王上还要讨你欢喜仰仗你?” 南荣宸本也有话要训斥他这没用的王兄,此时也没急着打断,端起桌上的鹿茸血酒浅尝一口,还是这么腥。 从成色到味道,都比不上谢尘的血,他因此真有些想念谢尘,把赤红琉璃珠握在掌心,乐得看戏。 陆揽洲依旧看着南荣宸,沾着血酒的唇红过了头,擦掉一些才恰到好处,至于这南荣显,他回上一句,“本将军讨王上欢心还来不及,肃王不也是么?” 当日密探来报,盈月泉有三道密道。 他本来也没全信,但不入虎穴怎么知道里面究竟有何玄机,没成想他在那三道密道上一无所获,反倒在一处密室险些扰了旁人的好事。 其中一人正是肃王南荣显,另一人就更有意思,他当日只知道是个狠厉美人,今日才得知,美人是当今王上。 南荣宸当日问他见没见过那人的脸,多半还不知道南荣显的身份。 他偏偏不让南荣宸轻易知道。 南荣显隐约听出他话中之意,他也没打算瞒多久,但他是世上最了解南荣宸脾性的人,三日不足够南荣宸消气。 这一遭也不能怪他,谁让南荣宸无心无情,不留情地戳他痛处,还同太后计划着要对他先捧后杀。 他不能太惯着南荣宸,绑他罚他,也是给自己讨两分补偿。 可他万万没想到,阿宸喜欢被他触碰,还说也想喜欢他,喜欢他喜欢到用那把最爱的梅花镖捅他,还说要再给他一个机会。 只可惜被不长眼的人坏了好事,他又不能贸然惹南荣宸生气。 不管怎么说,想到当日之情形,他心情再次好起来,看在这个份上暂且不同陆揽洲计较,但南荣宸应当与他同猎,“王上,陆将军有伤在身,恐怕不能护好王上,王兄陪你打猎如何?” 南荣宸睨他一眼,“王兄有这空闲不如先三省己身。” “孤将春猎事宜交由王兄主理,御林卫之事是怪不到王兄。可如今襄王也遇刺受伤,孤很是失望,两日之内务必查清此事,否则王兄就不必回京。” “孤会替王兄寻一处封地。” 又是这般无情,南荣显却没觉得生气,南荣宸最好多罚他几回,到时候才能多奖他补偿他,“遵旨。” 对于肃王突然的正常,南荣宸和满座大臣都没作他想:不管怎么说,这次确实是南荣显失职。 就算为了那心心念念的权势,南荣显也会查清事端,以免落得个无能的话柄。 陆揽洲打断他二人的话,“昨日本将军也不幸受伤,走得匆忙,还没问过襄王伤在何处,伤势如何?” 剧情里没有那场突然而来的刺杀,不过那场刺杀对南荣承煜有利,能给肃王那癫公扣一条办事不力的罪名。 更有意外之喜,只要南荣显查不清真相,他便有机会送癫公去封地。 他忍癫公很久了。 至于那伤,是主角团的陆揽洲问出的,想来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背上中了一箭,有劳将军挂怀。” 南荣宸闻言转了目光,看向南荣承煜。 事情巧合过头,就多半是人为。 当年他与陆揽洲也是这么靠着“默契”遥相配合着攻城略地。 陆揽洲还算识趣。 第44章 南荣承煜被天子带着玩味的一眼看得脊柱发麻, 勉强稳住人设,“臣弟还未得机会亲口问一句,王兄圣体可有损伤?” 南荣宸用帕子擦去唇上腥人的鹿血, 半点不好喝,还是回京赏给司命为好, “有襄王这份心,孤当然会无碍。” 按理说陆揽洲也是主角团一员, 若那日的废物真是南荣承煜, 陆揽洲合该替他遮掩,如今却主动把嫌疑往他身上引去。 站在书中世界的角度来看,他这个昏君猜疑心重,早晚会因为背上的伤处怀疑到南荣承煜,倒不如主动露出一二马脚, 假作真时真亦假, 没准能蒙蔽过去。 前提是, 那人确实是南荣承煜。 他看着南荣承煜没一点心虚的神情, 于虚空中问系统365, “你的主角究竟对孤安的什么心?” [系统365(信誓旦旦版):再次重申本书为龙傲天权谋升级爽文。 主角与反派不共戴天,主角痛恨反派,现在所做的一切示好和亲近, 都只是为了在反派手下蛰伏,暗中谋划,铺垫最终打脸剧情。] [系统365:请宿主牢记人设属性,不要自作多情, 认真走反派剧情!] 南荣宸扔去帕子,对着南荣承煜头顶已经过半的仇恨条,又问一句, “所以,他会不择手段地报复折辱孤,欺骗孤,最后让孤身败名裂?” [系统365(威胁脸):是的,所以请宿主认真走剧情,不要与男主亲密接触,当好反派,不然会影响死遁活命。] 它其实不太明白,这不是一早就知道的剧情么?南荣宸怎么到这时候还在问? 最近虽然剧情出现差错,比如南荣显居然还是图反派身子!好在他这人无关紧要。 再比如主角团武力值背景板陆揽洲居然被反派的脸硬控,当了几分钟弱智?! 但最终走向是好的,因为它的主角南荣承煜,在书中世界,每时每刻都有“掉下山崖都能找到秘籍”的主角光环,出去刺探一波敌情也能偶然撞见反派的秘密,手上又多一条反派的把柄。 剧情走到后期#反派南荣宸居然跟南荣显断袖#的词条,肯定又能增加昏君立体度。 它就知道,上周目绝对只是个意外,这次它亲自监督反派,就不信世界还能因为反派崩塌! 南荣宸心中依旧存疑,但也不是说不通,南荣承煜向来伪装颇深,没准是要借此抓住他的把柄,让他来日不仅有各种罪名,还有不光彩的野史秘辛传世。 不管是真是假,他现在怎么看南荣承煜怎么不顺眼,没必要忍着。 蒙着眼触碰几下,不至于让他生出羞耻心,单纯是觉得脏。 而且,他看不惯手段卑劣的废物。 据系统所说,那人是剧情主要人物,九安山之内,主要人物也没几个。 猜错也无妨。 他侧身抽过裴濯手中的折扇,是把从盈月泉随手取出的玉清桃花扇。 昔日他热衷于布置盈月泉,搜寻到的珍奇清雅玉玩摆件都往那处送,还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讨萧元倾欢心。 若没理解错,那群违规评论里说的“恋爱脑”,他估计当了两辈子,好在他每一世都没活过二十四载,没丢脸丢到家。 他将玉扇展开转了几下,准备以公谋私,就算那人不是南荣承煜,也能拉一波仇恨值,“孤瞧着朝中上下没有人比襄王行礼更恭敬,上前来,孤将这玉清桃花扇赏你。” 御台上的目光如有实质,无形中勾着人听命走上前去,换了旁人早就把持不住,但他南荣承煜可是主角,他竭力保持最后的理性,“臣弟谢过王兄,但不敢冒犯王兄,王兄打发内侍赏臣弟就是。” 南荣宸重申一遍,“开宴在即,上前来。” 第56章 南荣承煜从座上起身,迎着各种带着揣度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向御座,这不是他想去,是被逼无奈。 算南荣宸这次终于眼神好,知道该仰仗谁、奖赏谁。 他瞥了眼南荣显无能狂怒的眼神,朝天子躬身拱手,“臣弟谢过王兄。” 南荣宸指尖寸寸拂过扇面上的纷繁桃花,又将那扇子合上,“孤刚夸过襄王,襄王就忘了。” “跪下谢恩,方合礼法。” 跪、下、谢、恩,四个字压在南荣承煜肩上,他忍下心中的错愕,看向南荣宸,作出委屈模样,“王兄,可是臣弟又有哪处做得不好?” 没办法,谁让南荣宸似乎吃这套。 南荣宸扫他一眼,声音虽轻,却透着威严质问,“孤让你掺和李昌远的事了么?孤给你安排的差事不好生办着,偏要自作主张?” 南荣承煜没想到是为了这件事,肩上落上一只手,分明没多少力道,却压得他膝盖一弯。 耳边的训斥还在继续,“孤允你擅自下九安山捉拿刺客了么?御林卫指挥使之职,孤本就是要给你的。孤的好弟弟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最后带伤归来,还让陆揽洲撞上。” “朝中谁人不知你是孤的人?孤的好弟弟可真会让孤颜面尽失。” 他是南荣宸的人?南荣承煜在那一句句训斥中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跪在天子脚下,脑子里多出一个念头:这是第一次有人管他,以…哥哥的身份。 在原来的世界,为了成绩、地位、钱,他努力上学、创业、应酬,连熬通宵、醉倒街边、算计来算你去,为自己打拼一条前路,没人能替他“安排好”哪怕一间安全屋。 穿书之后他有金手指在身,想教他做事的人要么死要么被他的操作闪瞎眼。 普天之下,也就只有南荣宸敢安排他管着他。 不知天高地厚。 南荣宸不觉得自己在扯谎,上辈子他连封地食邑都替南荣承煜筹划好,“孤是为你好,受罚才能长记性,左手伸出来。” 右手,要留着批折子。 南荣承煜觉得自己被邪恶的封建势力pua了。 作为大一就开始创业、大学毕业就坐拥上市公司的21世纪的资深资本家,从来只有他画饼pua旁人的份,他怎么会吃这套? 是他的手自作主张地伸出去,心跳过快带得呼吸都急促起来。 南荣宸睨着那只有重大嫌疑的手掌,他其实很想一刀砍了,但是不太行。若真砍了,他们临越未来的国君就只剩一只手,太没气度。 但他还是把用来削牛羊肉的短刀钉到桌子上,“孤在盈月泉中了些迷情毒药,头脑不怎么清明。襄王自己数着,你杀了李昌远在内的二十五个御林卫,就数到二十五下。” “数错一下,孤亲自砍下你这只手,免得襄王又不顾念自身安危,出去在旁人手下受伤。” 主角头顶的仇恨值上下波动,勉强涨了一小截,南荣宸也没多生气,这一遭他目的不纯,他想报私仇。 南荣承煜听到“迷情香”二字眸光也微动,难不成真被他欺侮着玩到那个地步,当日在宫里同疯狗一样咬他还不够,竟还要亲自折磨他那只右手? 扇子白玉包边,又镶着几颗晶蓝宝石,“啪”地一下落在掌心,又带着坏地一碾一拉,掌心痛痒混杂、灼心而去,南荣承煜抬眼看向南荣宸,得到一句善意提醒,“刚开始就忘了数,是要逼孤剁了你的手?还是说,孤该屏退在坐列位臣工,免得折了襄王的脸面。” 南荣承煜觉得那扇子无形中扇在他脸上,当众被这么打手心,他脸上烧得火辣一片,但他又有种诡异的惶恐,他怕南荣宸停下,“一” 南荣宸觉得遗憾,怎么说也是主角,这么听话多没意思,他又落下一扇,目光投向远处的群山。 这一轻一重的落差让南荣承煜不自主地去反省自己究竟哪处做的不够好,他的好王兄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他掌心明明又红又痛,却忍着战粟和屈辱将手凑得更近,“二” 玉扇两边不尽相同,这次是又凉又平整的一面落在他掌心,生生留下一道红痕,他从跟第一次一般的力道中得到莫大的安全感,“三。” 又是几下打在掌心,不止是掌心,指腹、掌跟,位置不定、轻重不一,一切的一切都捉摸不定,都由南荣宸,他的哥哥为他做主,他只需要顺从。 ...... “十五。” 羞耻感、安全感、被当众当稚子一般打罚的委屈和恨,在一下又一下的击打中将他淹没,滋生出从未有过的...快感。 “二十四。” 只剩最后一下,他确认南荣宸不会再有停下的机会,再也忍不住更大的贪欲,他想让南荣宸看他一眼,试探着握住扇身,冰凉细腻,还是比不得南荣宸正捏着扇柄的手。 南荣宸耐心本就不多,但会反抗的主角总归好玩几分,他用扇子滑过主角脸上浅淡的疤痕,是他上次一箭射出的,“孤让你动了么?还不听话,下次打的可是别的地方。” 比如脸。 南荣承煜顺着他的话去想,身下某处猝然一紧,好在青蓝锦袍宽大,“二十五。” 在他恼羞成怒之时,南荣宸指尖轻轻按过他的掌心,“孤也不想罚你,当日孤给你机会,不是让你出去丢人现眼找伤受的。” “孤知道你要杀李昌远,御林卫也是要交到你手上,莫要再辜负孤的苦心。” 南荣承煜坚信这就是安抚,可他满身欲望得不到半分纾解。 他好恨南荣宸,说着给他机会、帮他安排好一切,却不肯多看他一眼,多让他碰一下抱一下,南荣显就可以。 都是因为迷情香,南荣显那个癫公,迟早剁了喂狗。 但,南荣宸选择把御林卫给他。 南荣宸一边妄图拉拢他掌控他,一边又不得不依附他,待他坐上王位,当让南荣宸看着他如何掌天下权。 再也不能轻视他一分。 南荣宸看着他头顶又涨了的仇恨值,“放心,今日没人听到你是怎么数的,下次可不一定,长点教训。” “下去入席。” [系统365:恭喜宿主补足主角在斩杀李昌远一案中损失的爽感。] 南荣宸觉得系统有病,“你那主角也是有意思,孤第一次见被打出爽点的。” [系统365:检测到数据库尚无此种指标,有待研究,请宿主再接再厉继续走剧情。] 待南荣承煜握着那把玉清桃花扇起身、神情空茫地走下御台,陆揽洲借着指尖三根银针的力道,将手中的洁白羽毛送到天子面前的桌子上,惊得传膳的内侍脚步一顿。 御林卫死伤一半,围场上护卫多半是当年肃王手下,少部分听命襄王,此时都按剑看向陆揽洲,随时将叛臣拿下。 南荣宸用指尖在那三根银针上逐次刺过,最后把渗出的血珠抹在白羽上,随手扬去,“这银针没毒,都退下。” 他再看向陆揽洲时,那人也在看他,朝他无声比了句,“灵均,够狠。” 无聊的把戏,他伸手去削面前新烤的羊腿,却被裴濯扯住袖袍,还又得寸进尺地用帕子细细擦过他手上每一处地方,从手心到指缝。 他没挣扎,他也觉得脏。 留下裴濯比他想的多了几分用处,这人做事细致又懂眼色,“裴卿这差当得越发熟练。” 裴濯连那锦帕都丢了,“对王上尽心尽力是臣的本分。” 南荣宸勾唇问一句,“裴卿如今又不恨孤了?” 裴濯不知如何作答,“王上喜欢这浩然山川么?臣在北境有一处宅子,若哪日王上不想在上京,臣带王上遍游山川。” 南荣宸用刀插起一块肉,“可惜,孤不喜欢。” *午后,围猎场上。 南荣宸扯着缰绳,闲庭信步一般穿梭林间,金羽凌云弓随意系在马身上,似在控诉天子暴殄天物。 陆揽洲勒住缰绳靠过去,躬身捞过金羽弓,噤声搭箭,一击即中在灌木中穿行的梅花鹿,“王上打算将御林卫给谁?” 南荣宸看着那梅花鹿在箭下抵死挣扎,身下血迹越流越多,打马上前,一剑穿心而过,“陆将军手握赤焰军不够,还想要御林卫?” 王剑浴血,在阳光下瑰魅生寒,可谓剑如其人,陆揽洲盯着天子后颈的红痣,手痒,“本将军没看错,灵均何时都不会手软。” “不过王上这番大动御林卫,此前又在寿康宫要“滴血认亲”,今日还当众给襄王难堪,太后和周衍知恐怕不会放任王上这般。” 知道的挺多,南荣宸拔出王剑瞧着其上的血,没多绕弯子,“怎么,陆将军不打算杀孤,反而要帮孤?” 陆揽洲取下身侧的酒壶,淋漓浇下,冲去王剑上的血,“都是先帝的种,与其来日追随襄王那个废物,臣不如选择当王上的刀。” 南荣宸难得觉得意外,陆揽洲上辈子不声不响,局势看得比他清楚,“孤不缺刀,只缺一条黄狗。” 第57章 百里之外的寿康宫,太后手上捻着佛珠,终于做出抉择,“王上近日锋芒太盛,隐隐要背离先帝初衷,不能不防。 哀家与王上到底有多年情分在,不忍亲自动手,在王上生辰宴之前加一把火,诱梁有章动手。” “生死由命,全赖我佛之缘法。” 雪棠翻开一页佛经,“王上若提前察觉,不去生辰宴…有御林卫前车之鉴在,奴婢担心。” 太后点燃三根檀香,“有萧大人在,王上不会不去。” 第45章 相隔数百里, 太后在宫中私供佛像,虔诚对佛经。 在她谋算之中的南荣宸正对着只濒死的梅花鹿,要害处血流如柱, 不多时就闭上眼,气息殆尽, 再不会醒来。 他与这鹿是同病相怜,挣扎着想活的死了, 想死的却活到现在, 都不称心。 直接来看,都是拜陆揽洲所赐,该杀的不杀,不该杀反而一箭射去。 他勒起缰绳回看陆揽洲,双眸幽如深潭, “孤也不是什么狗都愿意养, 孤不信陆将军。” 当年那道圣旨是他奉先帝之命去传的。 不管从先帝那边算, 还是怎么论, 陆揽洲都视他为杀父仇人之一, 初次回京就会在围猎场设伏杀他。 当然,陆揽洲没能成功,否则他也活不到替主角铺完路的时候。 这辈子他想成全陆揽洲, 谁知道陆揽洲次次不中用——盈月泉去过、围猎他也特意留出机会,陆揽洲都没动手。 他看不透陆揽洲从何得知南荣承煜与太后的牵扯,更看不透陆揽洲究竟知道其中多少纠葛。 他不加遮掩地投去探究的目光。 陆揽洲被打量得很受用,也跟着去看那生息全无的梅花鹿, 没看明白,便又去瞥眼南荣宸后颈雪肤上的红痣,施施然回道, “王上相信臣会在此杀你,所以特意与臣同猎。还有,王上是因为相信臣,才当众辱罚那日在盈月泉犯上的襄王。” 看不透就不看,南荣宸选择不为难自己,陆揽洲觉得他确信盈月泉那废物是南荣承煜,那就当他真信了,“孤倒喜欢将军这份坦诚,将军辅佐孤是想为陆老将军昭雪?还是想要孤这条命?” 真心换真心,只要杀了他,陆揽洲这两愿都能达成。 陆揽洲转了下手上的玉扳指,驭马靠过去,夹着马身的腿抵上南荣宸的,劲薄肌肉隔着几层衣料相贴,“臣当日去盈月泉是想刺杀王上,如今却是后悔极了。区区杀父之仇,拦不住臣想做王后的心。” “只是本将军小臂伤势未愈,怕是伺候不好王上,免不了劳烦王上自己动。” 南荣宸丝毫没躲,挥剑挑过他腰间的酒葫芦,“将军在外替孤打江山,回京还不忘想着伺候孤。如此劳苦功高,过来,孤有赏。” 他会留下陆揽洲,看不透的东西才能给他惊喜——没准不知何时就给他致命一击,他就不必费心思筹谋。 陆揽洲在边境没少听关于当今王上如何英明神武、不图享乐,为了大业誓不立后。 盈月泉那遭勉强算南荣宸以身入局,浑身上下分明一身泠然玄袍,却勾人得很。让他无论如何不能把灵均和当今天子联系在一起。 而如今南荣宸衣冠规整,浅金合着薄蓝,加上缺了些血色的脸,清贵疏离不可亵渎。 听了他的混账话之后,却是要赏他。 他自然要领赏谢恩,“王上赏什么臣都受着,还要供起来日日追念天恩,谁让臣对王上一见如故。” “孤帮陆将军清醒清醒,”烈酒淋头浇下,天子嫌恶地扔去他的酒葫芦,嘴上却又说得好听,“陆将军不必与孤客气,私下还唤孤的表字即可,孤也不会怪罪。” 陆揽洲回京前亲手从树下挖出的醇香酒液顺着他脖颈淌下,热辣撩人又醇香绵延,教人欲罢不能。 他谨听王命,“灵均,你同酒置什么气?若还在为那事恼我,再捅我一刀便是。” 南荣宸将王剑归鞘,心中已有论断:不管他冤没冤枉南荣承煜,那些胆敢动主角的刺客都跟陆揽洲脱不了干系。 他纵马向前,与陆揽洲拉开距离,“孤没那兴致,带上猎物回营。” 实打实的扫兴,他期盼许久的春猎,一半荒谬,一半捉摸不透。 不过也不算没收获,陆揽洲留着大有用处。 可惜御林卫只有一队,是要留给主角襄王,“御林卫死伤惨重,訾待休整。陆将军便入宫护卫 ,少说也要到下月巫神祭。” “陆揽洲,你意下如何?” 春猎到这算是指望不上了,幸而还有他借襄王和肃王之手扰乱的中书省。 梁有章和赵泽缨,亦或是太后,不知道谁先坐不住。 陆揽洲从没觉得自己的名字这么好听过,“此刻起,臣必定尽心护卫王上。” 至于旧日仇怨,他还知道该找谁去讨。 南荣宸与陆揽洲同猎,不让旁人随侍,要说最放不下心的人,裴濯、肃王、襄王,乃至太后,根本分不出个上下。 不过只有裴濯能名正言顺地远远护卫天子。 裴濯跟陈平并肩纵马,身后隐藏者春猎结束就要被勒令离京“蛰伏”的影卫,一行人远远坠在天子与陆揽洲身后。 经过盈月泉一事,陈平对裴濯信任有加,当然,还是王命最大。 裴濯望着远处那道身影,“王上与陆揽洲,确实是第一次见?” 春光正好,把陈平的圆脸圆眼照得越发像年画娃娃,他如实回答,“对,几年前在边境陆将军求见过,当时王上伤重封锁消息,没见他。后来王上回朝,陆将军驻守边关,更没机会相见。” 裴濯微微颔首,仍在思忖困扰他几日的问题,那日盈月泉,南荣宸究竟经了何事? 马蹄声由远而近,他转头看去,是赵泽缨,正不要命地策马奔往南荣宸所在之处。 陈平拔剑喝止,“赵大人留步,王上今日不见闲人。” 眼看着赵泽缨要发作,裴濯温声问询,“赵大人何事如此惊慌?冲撞圣驾可是大罪。” 朝中没人不知道这位赵大人,背靠清河郡王,早早凭着会寻乐子会来事与肃王臭味相投,如今又成了天子面前的大红人。 什么事能让他慌成这样? 短短两日,他被南荣显明里暗里追杀这么多次,生死一线也没成这般模样。 赵泽缨带着火气啐一句,“王上交代的差事也是你们能问的?” “让开,否则本官定向王上参你们一本妨碍公务。” 这威胁其实很有分量,赵泽缨在中书省这么些天上表参的人,别管以什么罪名,王上几乎事事过问,亲自降旨处罚。 罚又罚得让人看不出头绪,罚俸、禁闭、鞭笞,看起来全凭心情。 大理寺卿薛宣为这些案子数次求见,王上却是见都没见,还一并又罚他三月俸禄。 裴濯示意陈平放下剑,依旧温言温语,“我与陈平在朝中并无官职,跟赵大人的中书省更是不掺不连,随赵大人参就是。” 赵泽缨纨绔本性已成多年,如今又成了天子面前的红人,哪受得了这等委屈。 幸好连老天都看不惯他堂堂副丞相,竟被裴濯这等人蹬鼻子上脸,刚巧南荣宸正骑马而来。 他朝天子呼道,“王上救臣,有人勾结刑部颠倒黑白,要诬陷臣满门清白!” 陆揽洲同样听到这话,侧头看过去,“王上回京这些年转了性子,喜欢养这种蠢出生天的狗?” 对此,南荣宸淡声回一句,“比不上陆将军,在边关多年把赤焰军练得诸事皆通。” 外能对敌,内能扮刺客,连主角都能伤到,很有能耐。 陆揽洲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臣陪王上一同听听这肃王门下之人能被冤到什么地步。” 南荣宸没多搭话,策马掠过赵泽缨时撂下句话,“回王帐再说。” 任用这么个蠢笨奸臣,恐怕是他一生的污点。 若不是清河郡王手上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当日肯定要三挑四选。 放眼整个上京,只要当过主角南荣承煜爽点工具人的,都有当奸臣的潜质,怎么也不会比赵泽缨更丢他的脸面。 *王帐之外,士兵身披暗金甲胄,听从肃王之命严阵以待。 南荣宸拂袖坐在软椅上,接过裴濯递来的茶盏驱寒润喉,听裴濯妥帖发问,“赵大人不妨直说,王上正听着。” 饶是赵泽缨向来以“老子高兴最重要,其他爱谁谁”自我标榜,也能觉出天子的不悦,来不及去思考背后缘由,“王上,臣不眠不休地查了数日,才在春猎前找到梁有章梁大人以权谋私,包庇他那侄子科考舞弊的证据。” “可臣亲眼见王上夙兴夜寐、操劳至极。不想让此事扰了王上春猎的心情,便打算回朝之后再递折子,谁知那梁有章竟然勾结刑部颠倒黑白,反咬臣诬陷忠良。” “更是趁着臣不在京中,将臣的人证屈打成招!” 第58章 南荣宸放下茶盏明知故问,“不是还有大理寺么?为何要把案子投往刑部?” 这下赵泽缨有些哑口无言,简直要怀疑自己当日记错了,明明是南荣宸说刑部尚书背地里投靠襄王,暗示他用这桩案子一石二鸟,把刑部握在手里。 怎么如今翻脸不认人,他继续挣扎着解释,“王上知道的,朝中素来把臣与肃王划为一党,大理寺卿薛宣也归于肃王麾下,臣是为了避嫌,这才一时错信刑部。” 南荣宸没所谓地开口,“案子既然到了刑部,就由刑部先审,大理寺随后复核。” “刑部尚书公允廉正,是先帝和周阁老为孤选的临越法绳,赵大人慎言。” 赵泽缨彻底说不出话,暗道君心比坊间女子之心难琢磨得多。 裴濯很有眼色地开口送客,“赵大人且回去候着,王上总不能明着偏私。” 待赵泽缨脸色凝重地离去,陆揽洲看够了戏,“是臣误会王上,原来王上养狗是为了闲来无事逗着玩。” 南荣宸撩起眼皮看他,说话却是对着裴濯,“襄王可是听令在偏帐养伤?” 裴濯拱手答道,“是,襄王今日闭门谢客,在帐中休养。” 南荣宸这才回望陆揽洲,意味不明地开口,“那日刺客来得蹊跷,孤去看看襄王背上的伤。” *肃王帐中,赵泽缨随着侍从落座,“殿下,王上这是何意?王上就算看在殿下的面子上,也不该…把臣当弃子。” 开宴之前,南荣承煜那句“伤在背上”,彻底替南荣显解惑,当日九安山下那句“王上也会知道你今日做了何事”,不是南荣承煜那废物虚张声势。 当日南荣承煜确实在。 如此一来也不是坏事,免得阿宸对他疑心渐深,“怕什么?王上连本王都能耍弄,你就受着这天恩。” 玉清桃花扇,迟早会回到他手中。 第46章 都这时候了, 赵泽缨没那魄力不慌,“请殿下明示,帮泽缨指一条明路。” 南荣显脸上挂上些笑, “按照王上说的做便是,到时候自有你一条升官路, 本王会帮你。” 他自己都没法在南荣宸手上寻一处坦荡明路,能做的只有, 帮赵泽缨断了后路。 如此一来, 清河郡王才有可能破釜沉舟,先替他试试宫变的路,也能当个声东击西的靶子。 赵泽缨将信将疑,拱手试探,也是难得谨慎犹豫一回, “王上近日对殿下重用非常。殿下定是世上最懂圣心之人, 还请殿下告知王上的意图, 给泽缨一个安心。” 不是他突然瞻前顾后, 入朝前他父亲就反复叮嘱, 伴君如伴虎,他多少听进去几句。 最重要的是,李昌远浑身上下被捅满血窟窿的惨状在前, 他不得不小心。 南荣显摆手示意他免礼,大发慈悲赏下些安抚,“当日大理寺卿薛宣的案子你应当还记得。林珂在京兆尹屈打成招,襄王一党和清流巴不得把薛宣当场罢黜, 可王上走一趟大理寺,就把案子翻了。” “梁有章插手他侄子科举舞弊一案,说到底也差不了多少。本王会吩咐下去, 当日谢尘怎么救、怎么策反的林珂,来日也会怎么救你那人证。” 赵泽缨心中的石头落下一半,“殿下英明,得神使效忠。” 薛宣那事他当时只当个乐子听,王上是看在肃王的份上亲入大理寺替薛宣翻案,可那薛宣太过耿介,敢当场拦着王上带走裴濯,这才保住官职而丢了三个月俸禄和圣心。 他不会犯这种错误,顺着王上捧着王上,没少得好处。 南荣显听到“神使”二字轻蔑一笑,谢尘算哪门子神使,不过也是追名逐利的俗人——当日谢尘愿意入他麾下的条件是,一年之内,名正言顺地做上司命之职。 说白了就是觊觎徒弟天下皆知的名声,又拉不下老脸自己去争,这才找他献殷勤,跟萧元倾一个德行。 这么个人哪值得他多提,“至于王上今日这态度,梁有章是多少年的老狐狸,你应该知道。打草惊蛇和隔墙有耳,还要本王同你细讲?” 他说完仰头把金盏中的元正酒一饮而尽,他都是为了阿宸才如此自降身段,跟区区一个赵泽缨啰嗦到这地步。 赵泽缨越听心中的石头越轻,说到底圣心所在才是此案的关键,也是他扳倒梁有章的关键。 他跟着南荣显各处厮混这么些年,了解这位肃王的脾气,更佩服他的胆大放肆,忙找补几句,掩盖自己方才的慌乱,“殿下说的是。泽缨也是一时着急怕连累殿下,险些都忘了,梁有章侄子去年科举舞弊一案的物证,还是文…萧元倾送来的,可见圣心在我们这处。” 萧元倾算个屁的圣心所向?南荣显暗讽一句,到底没说出口,转而骗赵泽缨最后一句,“旁的不必多想,尽心帮王上收回刑部,少不了你的好处。” 营帐中只剩他与夏昭两人,他噙着笑问道,“王上这么做,是想逼出清河郡王手上的西夏情报网,本王猜得对吗?” 夏昭哪懂这些,“殿下最懂圣心,刑部尚书可是先帝亲选的辅政之臣,王上为何要动他?” 南荣显笑答一句,“先帝是什么好东西么?他留的人也就阿宸傻乎乎地重用。 不过现在好了,阿宸终于想明白了,现在设局收拾刑部尚书,日后就是周衍知。这帮忠心耿耿的老东西都到地下继续效忠先帝,岂不美哉?” *霞光万道,风和日暄。 因为天子一句“王帐要什么没什么”,上好的兽皮貂毛、云锦鲛纱不要钱似地往王帐送。 南荣宸倚在软榻上,面前陆揽洲亲手递来的药膳,味道甚至比不上太后那碗带毒的,他迟迟没伸手去接,朝裴濯发问,“赵修诚可有插手梁有章侄子的案子?” 赵修诚是刑部侍郎,上辈子他的罪名之一,便是任用赵修诚这酷吏,架空刑部尚书左知宗。 论起来赵修诚比他还冤,因为办差太尽心,屡破奇案,遭左知宗记恨,最终落得个跟他这个昏君同党的下场。 既然如此,他就再做件好事,让赵修诚坐上刑部尚书之位,让左知宗的忌惮成真。 不然左知宗岂不就白白猜忌一场?多可怜。 裴濯看了眼陆揽洲,终于得机会上前两步,“王上,赵大人被您罚三月禁闭,如今尚在府上。刑部之事全由刑部尚书左大人主理。” 面前药膳透着浓重苦味,闻得南荣宸眉头微蹙,他抬手拍开,“朝中众臣弹劾赵泽缨的折子攒了许久,罪名也该凑得差不多,再加上诬陷梁有章之罪,回京之后即刻下狱,秋后问斩。” 他纵容赵泽缨这许多日,一是为了行捧杀之事,积累些罪名一举判他死罪,尝试借此逼清河郡王为了赵泽缨暴露西夏在上京的布置。 毕竟赵泽缨是清河郡王的独子。 上辈子他筹谋得过于复杂,吃力不讨好,这次借着肃王和襄王相斗之机,也做上一回捡利的渔翁。 二是,纵着赵泽缨跟梁有章对着干,再在弦绷到极致之时,处置赵泽缨,让梁有章憋屈到极致之后骤然独掌中书省大权。毕竟周衍知是“清流”,不会明着与梁有章争权。 再有就是,梁有章硬着头皮插手他侄子科举舞弊一案,本就存着冒险心理,让他成功蒙蔽天子一回,多少能给他些错觉。 至于怎么成功颠倒黑白,由南荣承煜搭线主角团工具人,刑部尚书左知宗对人证屈打成招,再用些手段掩盖物证,不是什么难事。 上辈子实践所得,梁有章这种圆滑至极的老狐狸,不如此先压后扬折腾个几回,飘不起来。 一旦他彻底飘起来,后面就不难办。 陆揽洲手臂横在原处,手中的银碗没动半寸,“王上进补些药膳,才好有力气看狗咬狗。” 南荣宸拂袖起身,“是时候去看襄王,陆将军退下。” 他看不透的事又多一桩,裴濯、戚言现在又来一个陆揽洲,明明等着要他的命,又这么坚持不懈地劝他养身。 多此一举。 陆揽洲没退开,打眼扫过天子常服下的薄肉窄腰,手掌一弓就把那截腕子裹了一圈,“王上回京这些年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瘦,为王上养着是臣的本分。” 南荣宸懒得挣扎,“陆将军的本分是什么孤说了算,再这么擅作主张就滚出王帐。” 他新毒叠旧伤,身子本就亏空,春日的暖风入喉都能带出几声咳嗽,更不想闻那药膳的苦味,空出的手直接把药膳掀了,好在是只银碗,碎不了。 外头的赤焰军听到动静持剑入内查看,南荣宸得到机会抽回手,“陆将军什么时候亲自收拾好了,孤再回来。” 堂堂赤焰军统帅,被当众当成仆从使唤,陆揽洲脸色一沉,强行忍下没冒犯他这个尚在王位的天子。 待他二人出了营帐,裴濯意有所指地开口,“连臣都略有耳闻,陆将军…身份颇为复杂,王上为何让赤焰军随行护卫?影卫更可靠也更尽心…” 第59章 南荣宸没怎么答他,能是为何,他连裴濯都能留在寝殿,多留个陆揽洲又有何妨? 除了碍眼。 不过几百步之后,南荣宸免去一众侍卫的行礼,负手走进襄王营帐。 [系统365:警报警报,宿主不应看望主角!] 南荣宸回它一句,“孤没闲到来特意看他的地步。” 南荣承煜正披着衣袍展开梁有章送来的密信,左手掌心红肿未消。 他没料到南荣宸竟然会亲自来他这营帐,演出的惶恐里带着三分货真价实的惊讶,起身行礼,却被托着左手背制止。 他不会承认,那点惊讶,不知何时成了惊喜。 南荣宸握着把新折扇,撑着他这主角弟弟的手看了片刻,“孤着人送来的金创药没用么?” 耽误批折子可就不好了。 南荣承煜正要解释一句,就见南荣宸收了竹扇,拂袖坐到他帐中的榻上,出声打断他的话,“过来,把衣服脱了。” 他愣在原处,南荣宸坐在他的床上让他脱衣服? ……脱完衣服要做什么? 南荣宸没再重复,只微扬手中的折扇,“孤替你上药。” 他两辈子加起来只在战场上替人疗过伤,当然不会这么好心来替主角上药。 他冲着主角背上的伤口来的,他那梅花镖的刀口他不会认错。 闲着也是闲着,找赵那废物,勉强算个消遣。 折扇晃的那两下仿佛拍在南荣承煜身上,他缓步走上前去,宽衣解带,又伸手去解绕肩缠过的绷带。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觉得脱衣服这么难。 南荣宸看着麻烦,用折扇拨开他的手,又敲了下床榻,“跪上来,孤替你解。” 南荣承煜平生头一次在旁人面前赤裸上身,春日里的温暖阳光此时于他而言热得过分,肩上一触即离的凉意非但没能帮他解热,反而让他更加难捱,全身细胞叫嚣着想要多点凉意。 他应当想法子拒绝听话地跪在南荣宸身前,他才是主角,他太纵容南荣宸。 可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背过身跪在南荣宸身侧,赤裸上身,露出背部任南荣宸宰割。 看不见的地方,冷铁压过皮肤,比折扇凉得太多,刺激得他汗毛直立,他下意识回头,却被折扇拨着脸推回去,闷声问道,“王兄又要罚我吗?” 南荣宸没那打算,罚人也挺累的,他用薄刃割破一圈绷带,这比拆绷带快上许多。 跳去纱布后,露出的伤口紫红一片,残留着些溃烂的皮肉,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刀口。 他不想用手去碰,染上血怪脏的。 “伤口怎么弄成这模样?” 南荣承煜深陷不得窥见的痛麻折磨之中,隐隐期望南荣宸能用指尖抚他皮肤一下,一次次期待落空之后,只固执地希望那冷铁刀片不要离开。 那意味着南荣宸在看他的伤。 他狼狈地看向身下不受控的某处,“太医说,那箭上有毒,伤处溃烂,清了腐肉之后便成了这模样。臣弟不曾看过,冒犯王兄。” 南荣宸有些不悦,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不管那人是谁,都不会留着伤等他来捉赃。 但这趟不能白来,“襄王三日前可曾去过盈月泉?” 南荣承煜脊背一僵,又被控制着无法窥见南荣宸的神情,对着帷帐答道,“不曾,王兄怀疑臣弟?” 这点反应尽数落到南荣宸眼中,他一展折扇,单纯为了眼不见清净,“孤以为那日是襄王。” 南荣承煜猛地抬头。 却听南荣宸已经转了话题,“左知宗那事办得尚可。” 第47章 南荣承煜无暇他顾, 只剩一个想法:南荣宸说以为当日是他?!!以为是他才会主动靠近,任由他亲吻闻嗅掌心掌背,连小臂上箭矢留下的伤疤都递上前去。 他觉得荒谬而不可思议, 南荣宸此时的身份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可...当日在流芳亭, 咬破南荣宸虎口,留下牙印的是他, 也只有他。 南荣宸过目不忘又习惯猜疑推理, 还很可能曾梦到与他一度春宵,认为当日的人是他,也很有可能。 盈月泉的密道和路线是从紫宸殿传出的,如果本来只想透露给他府上的眼线… 妈的南荣显,居然耍心机冒充他! 但他此时没有多问一句, 继续谦声回答, “王兄运筹帷幄, 臣弟想不了这般全面, 全赖王兄费心筹谋。” 南荣宸将薄刃扔去, 拍拍衣袍起身,手中折扇一开一合,凑到鼻尖轻碰, 云淡风清地开口,“孤能有什么筹谋?只是多知道些事,比如,孤并非皇家血脉。” 这扇子由湘妃竹雕刻制成, 又以金蓝红三色雕漆染画,与巫神殿配色相仿,透着股好闻的清甜香味, 刚好能盖去混着血腥的金疮药浓苦。 [系统365:禁止宿主透漏重生真相!!!] 他没理会系统的滴滴声,也没看南荣承煜,一猜便知,无外乎是短暂的惊讶、害怕之后,又开始算计着怎么圆过去,继续把他蒙在鼓里。 他都听腻了,不打算配合主角圆过去,“孤信任襄王,才说与你听,替孤保密。” 系统所说的什么“逼主角七步成诗,反被主角的才华打脸”、“在朝会上弹压主角,却发现主角的计策才是正途”之类的剧情,太慢太无聊。 春猎没能如愿,他更没多少耐心继续慢慢走剧情,要攒仇恨值,就借着梁家和清河郡王玩一盘大棋。 昏君死于宫变,主角挽大厦于将倾,以此事为由平乱征外,一统天下,多合情合理的结局。 南荣承煜再也抑制不住,半握着拳头直视他的反派、他的哥哥。 却只有一道背影,南荣宸玉冠之下只束起一半乌发,垂下的头发把后颈挡得严实,他什么也看不清,“王兄乃巫神预言中的明君,莫要轻信谣言。” 他隐约意识到,南荣宸失控的程度早已超出他预料范围:当日在寿康宫,南荣宸含着毒酒说出“襄王日后会为临越明君……”“孤就是知道”,后来又在紫宸殿说出“孤梦到会因襄王而死。” 当日的些微怀疑卷土重来,声势浩大地在他脑中席卷而过,南荣宸究竟是如何得知这些秘密? 可他拿南荣宸没办法,连质问都不能,只能试探这么一句。 南荣宸合上折扇从桌案上拾起密信,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扇子,“当日在寿康宫那碗药膳,往日太后每每亲手做好送到紫宸殿,清糯爽口,效用也奇佳,长久服用能突发疯疾、暴毙而亡。” 还是说实话比较省心,而且这桩事南荣承煜本来也该知晓,既能让主角觉出威胁,又能勾起更多疑心。 毕竟按照剧情和上辈子的走向,他到死都不该知道这桩事。 一颗失控的棋子,就尽快毁去,皆大欢喜的事。 南荣承煜草草披上件衣袍从榻上走下,方才南荣宸所说的都是真的,原文中只草草提过一句。 他快步走到南荣宸面前,狠狠掐住掌心才控制住自己按照礼法拱手,不至于崩人设。 他此时应该试探南荣宸,分析他的反派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又为何会知道这些。 或者他应该借着对剧情的掌握和主角光环,把这剧情bug圆过去,把南荣宸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借此报复南荣宸这些天对他的欺负。也能让南荣宸知道,他才是绝对主导,南荣宸就应该听话认命当他一个人的反派。 可他只吐出一句,“王兄,那毒可有解药?若太医束手无策,不如去请神使谢尘。” 药膳的毒确实是谢尘解的,也是多管闲事。 除此之外,南荣宸再次佩服他这主角弟弟的演技,将手中的密信折好,折扇挑起南荣承煜的掌心,拾起木签蘸起些金疮药随手抹在南荣承煜红肿的掌心,“襄王这般为孤着想,孤很感动。那么襄王觉得,太后有意扶持何人?” 他手上力道只随自己愿意,一不小心就弄得南荣承煜痛得眉心微蹙,八成也是因此没能及时答他的话。 他没心情多绕弯子,“据孤所知,梁妃非襄王生母,太后才是。” “太后要扶持的自然是你。” 南荣承煜没再拱手跪地说什么“王兄恕罪”之类的废话,掌心金疮药冰冰凉凉,是南荣宸亲自为他抹的,却实在不安好心,一边替他缓解疼痛,一边又使坏加重力道让他更痛,说出的话也存心在折磨他——明明说要信他又疑他威胁他,可恨至极。 他掌心一拢,顺着那根还没抽回的竹签往上,用被打红的掌心覆上南荣宸这个罪魁祸首的手,柔软透着凉,比世间任何伤药都让他舒服,“臣弟不知此事,但臣弟都听王兄的,绝无二心。” 他渴求已久、却被旁人捷足先登的,他的反派,终于被他握在手里。 南荣宸这条线再怎么崩坏,结局都应该由他来定。 猎物都是以猎人的形式出现,南荣宸把他视为掌中玩物,时不时露出信息让他踌躇难安,自以为能掌握着他的喜怒惊惧,那么翻车之后,就该把他自己赔进去。 第60章 南荣宸抽回手,用帕子擦去手背上黏腻的药膏,把话绕回去,“盈月泉那日,孤以为那人是襄王,同他多说了几句话。襄王如今这般忠心赤诚模样,孤真要觉得那话也传到襄王耳中了。” 盈月泉那日南荣宸说的话每一句都刻在南荣承煜脑中,如今被三两下点醒,又要冒出来作乱。 但他不想一直被牵着鼻子走,南荣宸想问什么他就要答什么,凭什么?,“还请王兄明示,臣弟的身世...” 身世这事简单,南荣宸如他所愿,但那档子陈年旧事足够编一册话本,南荣承煜身为主角,本来就知道这事,还在这处装模作样骗他,让人厌烦。 他来这一趟不是受累讲故事来的,也就长话短说。 “太后第一个孩子,算起来是襄王的亲兄长,是梁妃一碗安胎药送走的。安胎药里的堕胎秘药出自南梁,是梁有章的手笔。太后为此衔恨数年,也没放过梁妃的孩子,那孩子一出生就被用死婴调包,扔到野外喂狼,再后来襄王应该能猜到。” 太后当年还是王后,正是因为动了梁妃的孩子与先帝才生的嫌隙。 他上辈子就知道此事,是以上辈子答应南荣承煜饶梁妃一命时,还特意同太后解释许久,只要能纾解太后心结,他还考量过暗中用药让梁妃病逝。 到头来这事与他没有半分关系。 见南荣承煜欲言又止,他补上最后一句,“梁家被自己亲手扶持的傀儡,还是好容易寻回的梁家血脉,灭族抄家。这对太后而言,该是天下最痛快的报复。” 这些前置剧情南荣承煜其实都知道,但还是那个问题,南荣宸为何会知道他的身世?又为何选择直接告诉他? 其后的原因危险又诱人,他看着自己空着的掌心重复一遍,“王兄说的臣弟都信,王兄既然直接说与臣弟听,想必是决定信臣弟,不知王兄有何打算?” 南荣宸进一步混淆盈月泉那日的话,“孤再给你一次机会,替孤找个废掉太后的原因。” “放心,孤会留太后一命,送她去行宫颐养天年,否则寿康宫与紫宸殿太近,孤睡不安稳。” “王兄好狠心,让臣弟去废亲生母亲。”南荣承煜演出震惊的样子,借机把手伸上前去,“很疼,求王兄再帮我涂些药。” 当日在盈月泉,南荣宸目不能视,对着南荣显那癫公给出过一个机会。 如今南荣宸说以为当日那人是他,现在也把机会给了他,他不会要这个机会,不会为了南荣宸扰乱剧情,但他要奖励。 他要南荣宸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南荣宸那日在盈月泉说过“孤也想喜欢你”,天子一言九鼎,既然以为那人是他,就要对他负责。 南荣宸扫了眼桌上的金疮药,轻笑一声,“疼点好,不疼怎么长记性?” 他不至于蠢到真威胁南荣承煜去动太后的地步,废这么多口舌只是觉得李昌远一条命或许不够,索性把砝码加到最大,推太后乃至整个主角团一把,让他们尽快动手。 当然,他也不会明说自己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疑点越多,才能让主角团越早下决心除去他。 他把折扇在指尖转了一圈,王位不拿来玩多可惜,“孤是念着你的,孤此生不会立后生子,事成之后,你便是王储。” 南荣承煜只听进去前半句,按原剧情,南荣宸不立后生子是为了萧元倾,今日已经疯到这地步,他直接问出口,“王上为了文侯不留子嗣,甘愿把王位让与旁支?” 南荣宸如实相告,“襄王当真心细又聪明。从前确实如此,如今孤有私心。” 主角团杀他这事做得废物至极,问的问题倒是屡屡让他意外。 “襄王若有兴趣就自己去猜孤这私心,猜对了早日助孤如愿。” 他什么都没有,空有一条命。如今被磨得没什么要求和脾气,随便来个人拿走他的命即可。 南荣承煜浪涛惊天的心潮落进一颗石子,荡起的波浪把几处疑窦连在一起:寿康宫饮毒那日,南荣宸该是已经知道他二人的身世,才会有那一遭,却压到如今才彻底挑明,在盈月泉那天之后。 南荣宸那私心,只可能与他有关。 为了进一步试探南荣宸的态度,他主动提起梁有章的密信,“王兄,梁有章来密信问臣弟,他暗中插手他侄子那桩舞弊案的事王兄可曾察觉。” 一切发展都合心意,南荣宸伸手抓了下阳光,是从窗格里透进来的,形成如幻光条,比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看着顺眼。 “孤疑心过,但不打算追究。且孤当日让赵泽缨入中书省,就是打算着要凑足罪名好问赵泽缨的罪,好动清河郡王。 孤非但不打算动梁家,还打算重用梁有章,原因么,大概是不想周阁老一家独大,听明白了?” “以上都是襄王的眼线打探到的孤的意图,写在密信上回他便是。” 要动太后又要动梁有章,南荣承煜确认反派这条线已经彻底失控。 但他的反派还对着他亲昵开口,“这事做成,襄王要什么孤给什么。” 他不信这话,“王上当真打算要用梁有章?” 南荣宸诚实回答,“不重用梁有章怎么让他露出破绽?虽然襄王现在已经换了生母,孤答应襄王的一样都不会少,梁家还是要除,也是替你撤去枷锁,扫平前路。” 各凭本事去斗的事,南荣承煜不会被这三言两语蒙蔽,他也不打算将过去两个时辰里的种种秘密告诉太后——南荣宸要主动提出要替他扫平前路,又做了他两个世界中的第一人。何其狂妄?但南荣宸说出来了,就要履行诺言。 他拱手回答,“臣弟定不负王兄的宠信。” 可他失算,紫宸殿有各家的眼线,他的帐中不知何时也隔墙有耳。 七日之后,圣驾回鸾第二日,裴濯亲传圣旨,赵泽缨恕罪并罚,下刑部大牢。 他在王府中将太后的密信扔进火舌,上书“南荣宸不可留,借梁家的手肃清皇家即可,皇儿不必插手。” 他默了片刻提笔写下,“儿臣都听母后和周阁老的。” 第48章 *勤政殿中, 赤金雕成的龙头盘桓在御座上,一双红宝石目在光下灼目骇人,唯一能与之相配的天子已经久不涉此处, 龙头愈加无所忌惮,作势要与龙头杖上那条缠斗一番。 南荣承煜面露难色看向对面的周衍知, “周阁老,可要请清河郡王进来?” 在九安山终日只能骑马打猎喝酒, 别说美伶歌姬, 就连女子也是少见,赵泽缨早就憋坏了,又吃了南荣显几颗定心丸,回京第二日就一头扎进妙语阁去寻他的解语花。 据刑部来报,当日是在云清藕花帐中将赵泽缨拿下, 赵泽缨很是心大, 正坦胸露腹醉卧美人怀中, 朝着兵卒怒斥, “知道本丞是谁吗?敢来扰本丞的清梦, 信不信本丞让王上砍了你们?!” 兵卒只道摊上倒霉差事,杀猪一样按着这二世祖给套上枷锁之后,又用粗布死死堵住这人的嘴, 才得以安生。 清河郡王听闻此事气得险些背过气去,拖着把老骨头套了车直奔刑部而去。 满朝皆知,刑部尚书左知宗只忠于天子,素来断案铁面无私, 递过去洋洋洒洒一叠罪状,自然也没破例让清河郡王进刑部大牢。 南荣承煜手下眼线来报,清河郡王从刑部离去之后就没再私下勾连旁人来捞他那不中用的儿子, 反而直奔勤政殿而来。 不过也不意外,清河郡王在先帝那朝就凭祖荫袭爵,彼时赵家已经日趋没落,没多少实权,能撑着这么一个赵家在京中立足,清河郡王怎么会是个一心求仙问道的昏聩老翁? 单就这副不敢结党营私,只望王上恕罪的姿态,就足见其谨慎。 在原剧情里,南荣宸借陆揽洲刺杀之事引出多年前陆老将军的叛国案,除了收回陆揽洲的赤焰军,还借此牵连出一众先帝之时的旧臣,其中就包括清河郡王,罪名是勾结西夏细作。 不过书中只提了两句,原剧情里连赵泽缨入中书省这事都没有发生,但没关系,南荣宸这条线崩溃带出的蝴蝶效应影响其它剧情,也能理解,更不足为患。 他抬头看着周衍知,这位周阁老告病多日,还是春猎朝中缺人之时,他亲自去请回来坐镇勤政殿的。 满朝权臣之中,这是他手里最好用也是隐藏最深的后盾,尽管现在已经在南荣宸那处藏不住,也依旧很有用。 前提是,若有朝一日太后对他疑心到极点,他能让周衍知在他与太后之间选择他。 现在没到担心这事的时候,除了他,太后别无选择。 周衍知年迈体虚,往往力不从心,天冷了畏寒咳嗽不止,天暖了又时常瞌睡,此时一双浊目强强睁着,“襄王以为,把清河郡王请进来又当如何?” 南荣承煜谦声给出自己的见解,“西夏使臣来朝之时曾暗中前往妙语阁,私下见过的官员我也已经处置过。因为一时疏忽没能留意赵泽缨是妙语阁多年常客,现在想来,清河郡王许是有勾结西夏的嫌疑。” 第61章 除了这个原因,他想不到南荣宸为何突然要动一直在壳子里缩着的清河郡王,恐怕从让赵泽缨入朝开始,南荣宸就已经开始布这一局。这书里的人设几乎没夸张,南荣宸心智近妖。 从他回宫以来,一向藏拙,明面上入不了周衍知的眼,也就鲜少交流。如今在勤政殿共事数日,他又阴差阳错得南荣宸“重用”,周衍知提点他几句变得合情合理。 不管为什么,太后现在都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扪心自问,他也没从心底里全信过太后。 孑然一身二三十年,别说书里的亲生父母,就算他妈妈站在他面前,他也做不到全心托付。 局势如此,再隐藏下去就不明智:别的私心先不论,周衍知奉先帝之命辅佐他,就算再忠心,也不会愿意辅佐一个废物。 周衍知端起杯热茶饮下,才止住咳声,“若真如此,又当如何?” 南荣承煜没想到还有这一问,有种面对学生时期老师的感觉,周衍知于他确实有半师之谊,“承煜以为,当从赵泽缨那处下手,他...不甚圆滑,又与学生有些私仇,诓骗一二,借他的口去试探清河郡王,周阁老以为如何?” 周衍知不置可否,“景元军即将开拔攻打月氏,我等知晓上京有西夏细作,线索也已然在手上。襄王以为,继续徐徐图之于战局可有益处?” 若换了他另一个学生,应当不会如此优柔寡断。 南荣承煜真把景元军的事忘了,月氏和疏勒地处临越和西夏的交界处,西夏免不了要掺和进战事,细作确实应该尽快除去。 无论在哪个地方,狐狸还是老的精明。 他斟酌着要再次回答,就听内侍进来通传,“襄王殿下,周阁老,裴大人前来宣旨。” 周衍知撑着扶手起身,南荣承煜见状走上前去恭敬地虚虚搀扶。 裴濯捧着圣旨开口,完全不把面前这两人对他的杀心放在眼里,“周阁老,王上口谕,您不必跪着接旨。” 见周衍知还是谨收君臣之礼要去下跪,南荣承煜跟上前劝几句,这才把人劝住。 他跪在内殿,在裴濯身前,敬听南荣宸的旨意。 春猎场上变故频出,他曾令人刺杀裴濯三次,第一次跟南荣显那癫公的人莫名其妙打了一场。 第二次被陆揽洲拦下,第三次更他妈的气人,他都假意跟南荣显合作了,结果那癫公反手把他卖了。最后还是他那群死士自尽而亡,省去在南荣显手上受尽刑罚,他也勉强没有暴露。 “王上有旨,原中书省左丞赵泽缨在外欺压百姓、在内欺君罔上,为官不仁、为臣不忠,数罪并罚,三日后于南市斩立决。” 周衍知一双浊眼看向裴濯手中的圣旨,眸光微亮又迅速暗下去。 可惜了他这最得意的门生。 南荣承煜捧着圣旨起身,隐隐明白周衍知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三日为期才能把清河郡王逼到绝境。 裴濯依旧没穿宫中服制,青衫玉冠,噙着笑朝南荣承煜开口,“王上让臣嘱咐襄王,好生安抚梁大人,他这些时日没少被赵泽缨折腾。” 南荣承煜回上一句,“本王谨遵王命,王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虽然他知道南荣宸让他安抚梁有章的用意,却还是不爽,就记得梁有章被折腾,这些时日最辛苦的难道不是他吗?一边熬夜批折子一边忍着赵泽缨那个傻缺。 还有裴濯,李昌远都已经死了,南荣宸为何还要把裴濯留在宫里,这么做把他置于何地? 裴濯不经意地抬手拍去胳膊上的白色绒毛,“王上没别的吩咐。襄王若有事,改日去紫宸殿,不过记得莫要用檀香,王上新养的狐狸犬不喜欢那味道。” 这话怎么听怎么恼人,南荣承煜追问道,“王兄养了条狗?何处得来的?禽兽不通灵智,伤到王兄你担得起责任么?” 南荣宸怎么能跟裴濯一起养狗?抱同一条狗跟间接拥抱有什么区别。 裴濯依旧笑着,“襄王怎么又问这种问题?当日臣在寿康宫臣就答过,王上不会怪罪于臣。” 南荣承煜很快反应过来裴濯指的是什么,冷嗤一声,“今非昔比,未来也难预料,裴大人还是处处留心为好。” “无事便先退下。” 裴濯没多言语,转身离去前解释一句,“肃王今日就用了檀香,险些被王上赶出紫宸殿。” 原本等在殿外的清河郡王正由人扶着坐到太师椅上,听到圣旨惊惧交加之下,他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裴濯在四道警惕的目光中走上前去,“王爷可还能行走?王上说让赵泽缨入朝是他思虑不周,这才酿成大错。但法不可违,王爷若有两全之法,可随臣去紫宸殿。” 清河郡王半条胳膊搭在扶手上,刚顺匀气息,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 他早就说过赵泽缨不是当权臣的料,可赵泽缨难得上进一回,还有肃王一党的名头在,也就他随去了。 他本以为南荣宸只是用赵泽缨来当个牵制梁有章和襄王一党的傀儡,用完之后贬就贬了,赵泽缨至少能历练一番,总好过终日寻花问柳。 见势不对让赵泽缨自请辞官也无不可。 岂料他还是没看透南荣宸这小儿的心思,是冲着他来的。 三日,是给他下的通牒。 他正要开口试探,就听南荣宸身边的妖孽又补上一句,“若没有两全之法,王上在紫宸殿等着,亲自安抚王爷。” 事已至此,他由侍从扶着起身,“本王去求见王上,只希望王上能留犬子一条命。” 勤政殿内殿又只剩两人,南荣承煜明知故问,“周阁老,为何不借清河郡王的手除去…他?” 原因他知道,周衍知无外乎是想用南荣宸肃清西夏奸细,发挥他最后的作用。 但他害怕会生出变故,南荣宸不能出一点意外,更不能死。 除了他谁还会为了南荣宸冒着让周衍知失望的风险? 可惜南荣宸看不到他的用心,还允许南荣显那癫公进紫宸殿。 周衍知答他一句,“人尽其用,不可心急。” 他放下心来,如此以来,只需要防着西夏刺客狗急跳墙即可。 *临近晌午,柔熙日光裹在一树山茶花上,色泽愈发明妍。 檐下放着张铺着云锦软被的木椅,南荣宸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得摸过狐狸犬头上的洁白软毛,又在它靠近之时推开。 这是裴濯在宫外带来的狐狸犬,狗不如其名,从上到下不见半分狐狸的精明,蓬松柔软,整日除了微笑就会凑到他面前。 他一时比不出南荣显跟这狐狸犬谁更碍眼。 南荣显在内殿熏了一个时辰的瑞脑香,才盖去身上的惯用的檀香味。 盈月泉那日他就是用的檀香,现在气味被盖了个干净,裴濯找来的这条狗也该死。 他在南荣宸身旁坐下,把一颗剥好洗净的葡萄递到南荣宸唇边,“阿宸可还记得我府上的檀香?” 南荣宸手上沾着狐狸犬的毛,将就着凑过去衔过葡萄,入口凉润,不足以消解他在日头下晒出的懒意,他没往别处想,敷衍着点了下头。 至于盈月泉,他早没兴趣去管,那废物是谁跟他有何干系? 南荣显侧目瞧着那张病芍药一般的脸,此时眼皮垂着,见不到那双黑水银珠一般的眼珠,反倒显得秀丽温和。 他知道南荣宸生得白,少了些血色的唇也被衬得如晶莹积雪上落的红梅,此时还沾着汁水,他探出两指去擦。 南荣宸又没让他如愿,长眉一轩拍开他的手,半点不留情。 如今也过了十多日,赵泽缨已经如南荣宸的愿进刑部大狱,却仍然不到他跟南荣宸说实话的时候。 他要等清河郡王为了他那废物儿子做出些什么,闹得越大越好。 不过,若是南荣宸自己猜出来那日是他,他也没办法,他的阿宸向来聪明。 南荣宸心思一点没留在盈月泉,算算时辰裴濯也该从勤政殿回来,他把手里南荣承煜新出的《桃花扇》合上,正逢一整朵红花从枝头落下,肆意决绝。 不多时,清河郡王挺直腰背跪在紫宸殿中,“臣自知犬子罪孽深重,还请王上饶犬子一命,臣愿意以命相抵啊,王上!” 南荣宸示意裴濯把人扶起来,“孤理解郡王的爱子之心,可也不能枉顾临越法度。清河郡王府世代忠良,孤都看在眼里,不如便赏赵泽缨一份死后哀荣,以公侯之礼安葬?” 见清河郡王俯身要叩头,谁出来的话估计也是在绕弯子,他觉得麻烦,“晌午日头毒,王爷随孤来内殿,其余人在外候着。” 万事皆有利弊,紫宸殿各方安插的眼线此时格外碍事。 南荣显方才还在暗叹陪南荣宸赏花吃果子是一件乐事,如果没有当年那些腌臜事,他与南荣宸本就该这么岁月悠悠地过下去。 可惜南荣宸现在只是表面上信他用他,背地里跟太后筹谋着要等他放松警惕之时对付他。 第62章 哪怕他的阿宸在盈月泉说“想喜欢你”,也不会抛却身份和旧事喜欢“南荣显”。 争权夺势、抢着去接先帝留下的烂摊子朝局是件彻头彻尾的蠢事,可他现在不得不做,只有这样,南荣宸才能没有顾忌、无法拒绝地完全属于他。 他扯住南荣宸的衣袍,出乎意料地在南荣宸那儿如愿一次——南荣宸终于回头看他一眼,“王兄也来就是。” 千里江山屏风前,南荣宸拾起沙盘上的微型军旗捻在指尖,“妙语阁也是王爷的手笔?” 清河郡王对着沙盘开口,“王上都已经查明,何必还来问臣?” 南荣宸将那旗子递到清河郡王手中,“自然是为了给你一条生路,用上京城中的西夏眼线换赵泽缨一条命如何?王爷如果觉得不够,就换赵氏满门的命。” 南荣显觉得遗憾,他没想到南荣宸行事如此快而直接,跟前些天大相径庭,清河郡王算是反不了了。 清河郡王追问一句,“老臣如何相信王上,王上又如何相信老臣?” 南荣宸淡声开口,“王爷除了信孤别无选择,孤派人屠个王府该当用不了半柱香的功夫。 至于孤因何信王爷,王爷因为当年陆老将军一案受制于西夏,也是为了在西夏寻个退路,才与西夏勾结。 可王爷应当明白,背主之人到西夏早晚也会丢了活路。” 南荣显听得有趣,跟着劝一句,“横竖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在旧主手底下活。” 阿宸还是什么都瞒着他,他不知道清河郡王落在南荣宸手里的把柄是什么。 陆氏之案已经过去整整十年,历经更朝换代,清河郡王没想到会在新君南荣宸口中再听到此事。 南荣宸还知道他隐藏多年的秘密,真是不容小觑。 他将那旗子盖在手心,“老臣会助王上一举肃清上京,敢问王上,犬子何时能出狱?” 南荣宸瞥了眼南荣显,“赵泽缨的案子和梁有章徇私的案子并案重审,交由大理寺去办,王兄出宫时知会薛宣一句。” 大理寺卿薛宣那人跟刑部侍郎赵修诚不相上下,都铁面无私。赵修诚现在不方便趟这趟浑水,只能薛宣来做,他也能做成。 翻案重审之后,刑部尚书左知宗对人证屈打成招,包庇梁有章的事便会暴露。 如此一来,赵泽缨查到梁有章包庇亲侄科举舞弊的证据,也算有功,留他一命终身拘在府上也无不可。 清河郡王彻底明白过来,南荣宸的目标岂止是他,但他只能认命,谁让是赵泽缨看见鱼钩就不要命地冲过去。 也算因祸得福,他落在西夏手上的把柄再无用处,至于天子日后如何处置赵家… 他刚想到此处,就从天子口中得到答案,“清河郡王府便如往日一般,继续当京中清贵人家。” “哪天做腻了又想生事,再灭门也不迟。” 他对新君这话深信不疑,也实在无心再入朝,如今王府一脉青黄不接,赵泽缨更是半点指望不上,守着门匾过清闲日子才是上策,“老臣谢王上不杀之恩。” 留得青山在,光耀清河郡王府门楣一事,晚个一百年也不算迟。 南荣显同样听明白南荣宸让他来的用意,薛宣搜查刑部若有不便之处,他要出手相助。 他甘愿去做这苦差事,清河郡王不中用,梁有章可别让他失望。 一日之后,夜幕深沉,一个黑衣人潜进疏勒旧部帅帐,递上一封染血的密信,“世子殿下,妙语阁全军覆没,后日率军出城必要引得南荣宸来相送,这是最后的机会。” 第49章 赫连翊身披鸦黑轻甲, 接过那密信打开看过两眼,就着烛火烧成灰烬,一双狼目在烛火下阴煞非常, “谁准你此时来找我?” 当日西夏来朝,派人前往九安山他的圈禁之地, 与他达成交易:他在临越假意臣服、当西夏的内应,以待有朝一日助西夏攻下临越。 作为交换, 西夏使臣会寻机助他离开九安山, 夺回疏勒王位。 可事到如今,是南荣宸带他离开的九安山,也是南荣宸给他兵权,允他率疏勒旧部离京。 黑衣人伤得极重,见赫连翊没搭话如同心急火燎一般, 捂着腹部的伤口直点要害, “世子莫不是真以为南荣宸是真心放你和疏勒旧部离京吧?” “别忘了, 南荣宸是要派你去打月氏, 月氏可是你的母族!” 赫连翊一刻都不曾忘, “后日大军开拔,南荣宸会在久宁门相送。” 那黑衣人目的达成,一口气松下去, 横死当场。 他提剑朝那刺客腹部补上一刀,转而唤不远处的亲卫进来料理,“有刺客,全营戒备。” 景元军中人听到这处的动静, 立刻着人去请主帅柳元泰,自己领着人将赫连翊的营帐团团围住,“这刺客怎的就不偏不倚闯进世子帐中?世子回去问问你们大苍神, 天下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在景元军帅驻地待了数十日,比这更过分的话赫连翊明里暗里都没少听,试想一下,若景元军和疏勒旧部地位颠倒,景元军在疏勒最好的下场便是去羊圈石场为奴,项上的头也得随时备着去祭大苍神。 当日她握着那份意味不明的圣旨到景元军驻地,这处士兵的只言片语和练兵之法成了他进一步了解南荣宸、猜测南荣宸意图的唯一途径。 不得不承认,跟中原人比起来,他们疏勒的军队像一群只有蛮力的疯狼,空有凶狠。 除此之外,跟疏勒信奉大苍神一般,中原人也信奉巫神,却严禁以活人为祭,这是南荣宸入东宫之后上奏的第一条法令。 ...... 往日与临越战场厮杀无暇他顾,如今才发觉,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疏勒被衬得如刚开化一般。 他抬手拦下身旁要横枪理论的亲卫,“刺客已死在我刀下,其余的我自会同王上解释。” 景元军那人闻言接着开口嘲讽,世子又如何,还不是在临越军中当着丧家犬? 却见柳元泰抬手示意景元军放下枪矛,“不得放肆,世子是领着圣旨来的景元军,面见王上实为妥当之举。” 正是夜深时候,账外篝火已经剩不下多少,火光昏黄,映在赫连翊本就深邃的眉眼上,看得柳元泰想弯弓射狼。 但他既然选择明哲保身,跟着周衍知转投明主,只能忍着帮赫连翊行事。 赫连翊回视他,终于下定决心,“我明日进宫求见王上。” 中原人向来狡诈多疑,南荣宸更是远胜一般人,不会全信他关于这刺客的说辞。 他需要先见到南荣宸,能诱南荣宸去久宁门最好,不费疏勒一兵一卒的绝佳机会,不能连试都不试。若能成功杀了南荣宸,临越必会大乱,届时他再回月氏就是去结盟,而非攻打。 如果不能将南荣宸引到久宁门,他要尽力消减南荣宸对他的怀疑,确保他和疏勒士兵能顺利离开上京。 *翌日一早,南荣宸撩开锦帐,将裴濯喊到近前,“今日没人要求见孤?随便是谁孤都见。” 裴濯瞧着帐中人眼下的浅淡的乌青,知晓南荣宸又是没睡好,“今日只有赫连翊请见,现下应当在勤政殿。” 南荣宸闭目按了几下太阳穴,他不是突然要奋进又想当明君,只因躺久了太无聊。 昨夜梦里,他身在一滩死水之中,空虚无聊得...让他害怕。 偏偏他还尚有意识。 赫连翊么,他都快把这人给忘了,“想必有急事,替孤更衣,去见他。” 随着起身下榻的动作,乌发铺满南荣宸半肩,不安分地往他领口里去,整个人凌乱倦怠,又是不打算穿鞋袜,裴濯见状劝道,“王上,晨起容易着凉。” 南荣宸斜他一眼,半宿没得安睡的火气窜上来几分,“孤还是喜欢裴卿当个冷美人,再多嘴就出去跪着。” 他至今想不明白裴濯是怎么演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看着近期也没有动手的打算,怎么看怎么不中用。 还很没有眼色,正单膝跪在地上继续劝他,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以死劝谏朝事。 他不打算理会,抬脚踩在裴濯衣袍上走过,省得他又凑过来,被一团毛茸茸的脑袋拦住去路,狐狸犬正微笑着蹭上他脚踝。 他捏着后颈把狐狸犬拎起来,总算想起来问裴濯一句这狗的来历,“究竟是从哪捡回来的碍眼玩意儿?” 裴濯如实回答,“有百姓在见它从巫神殿出来,认定此为祥瑞,臣便带回来给王上作个消遣。” 他也有私心,春猎之时有惊无险,尽管他处处提防,也还是放不下心来。 听说南荣宸幼时养过一只兔子,对它感情颇深,还为那兔子的死伤心落泪。 如今若能再养只什么东西,时间久了或许能成一个牵绊,把南荣宸留在世间。 巫神殿?南荣宸这才想起已经多日没碰过那赤色琉璃珠,伸手拨了下狐狸犬的毛绒耳朵,“巫神殿的狗,怪不得这般碍眼。” 第63章 裴濯以为南荣宸说完这话要将狗扔开,却见他亲自俯身把狗放在地上,“巫神殿的狗也该有些本事,你算算孤今年运势如何?” 狐狸犬白绒毛之中的两颗黑豆闪过红光,南荣宸勾唇摸上它的头,“若运势极好,你就叫一声。” 除了裴濯,前来伺候天子洗漱更衣的宫女太监也都被眼前这一幕看软了心肠,他们几个都是从东宫之前就跟着南荣宸的老人,知道南荣宸一向宽厚,爱玩爱闹又时常随手赏东西,比襄王性子有趣,又比肃王脾气好。 然后他们又听那狐狸犬“汪”了一声,巫神殿来的狐狸犬没白费他们轮着又喂又陪玩,不仅蓬松可爱,还会察言观色讨王上欢心。 南荣宸来了兴致,坐在软毯上凑近过去,用只有他跟着狐狸犬能听到的声音问道,“赫连翊是准备要杀孤的么?” 谢尘远在巫神殿之中,擦去眼角和唇角溢出的四道血痕,缓缓睁眼,艰难抬起两指掐了个诀。 狐狸犬眼中随之闪过一点红意,借机凑到南荣宸怀里,“呜~汪。” 南荣宸拎着后颈把狗撂到身旁的宫人怀里,“答得不好,今日不准用饭。” 巫神殿的狗哪用吃东西? 不过临时他改了主意,勤政殿很闷得慌,紫宸殿又待得腻味,既然是为了散心,他舒服为先,“传赫连翊去振鹭阁。” 赫连翊来得太巧,多半跟西夏的眼线脱不了干系。 他随意穿着身玄色常服走出紫宸殿,陆揽洲率赤焰军护送他上了王辇。 御林卫留在校场由襄王着人重组重练,赤焰军拨出两队人马暂时入宫补上。太后昨日还特意为了这事来劝过他,还是老一套说辞,无非是“先帝,陆氏一案”云云。 这些他自然不放在心上,他另有不悦之处,抬脚踩上陆揽洲已经折起来踏上木阶的腿,“陆将军还要命么?孤命你留守紫宸殿。” 陆揽洲常年习武,腿上不动分毫,撩起云锦帐打量过南荣宸,“王上昨夜未得安枕,臣没能近身护卫,难辞其咎。如今王上去见赫连翊,臣不敢再次渎职,免生变故。” 他这般忠心,得到的却是天子的斥责,“若孤没记错,陆将军与疏勒交战,也不是全胜。中用和听命陆将军总要占一个,滚回紫宸殿。” 他自认为中用,也就,没必要听话,南荣宸这几年在京中怕是懈怠,仔细想想也不尽然,毕竟当日是重伤回京。 总之,他腿上施力,攥着南荣宸的小腿轻易跃上木梯,识趣地在离天子最远的地方持剑站着,“灵均当日说要同我培养君臣感情,今日正是好时机。” 南荣宸冷眼看过去,那狐狸犬很不中用,他今日这运势半点都不好,“孤不缺忠臣,缺条听话的狗。” 面前人一张芙蓉面上倦意和薄怒交杂,凤眼中的黑水晶染上活色生气,看得陆揽洲心里只剩后悔,当日就该扯下南荣灵均眼上的黑绸,“灵均也不缺狗,缺的该是豺狼伥虎,我甘为灵均驱策。” 南荣宸撩起云锦帐看满园春景,没多赏陆揽洲一分目光,问出的话却惹人遐想,“陆将军这般忠心,让孤赏你些什么好?” 天子亲自开口问了,陆揽洲分毫没客气,凑上前去深深看进那两汪含着水的幽潭,“灵均赏我些他们不曾有的。” “当日盈月泉,襄王看到的得到的,我都要。” 王辇在鹅卵石路上颠簸几下,南荣宸按住扶手稳住身形,直到从王辇走下之前才开口,“疏勒旧军离京出城之日,若陆将军做的让孤满意,孤赏你。” 下了王辇步入振鹭亭,赫连翊抬头便见南荣宸身后跟着的人,近几年在边关打得疏勒元气大伤的陆揽洲,“臣见过王上。” 南荣宸拂袖倚在栏杆上,“世子出征在即,有何事非要见孤?” 赫连翊将那刺客的事斟酌着说出,他虽熟读中原的兵法,还是看不透中原人惯爱玩的权术,他们疏勒抢夺王位向来光明正大,比不了中原人的阴谋算计。 而南荣宸,是算计之种的胜者,他没把握能瞒过南荣宸。 亭中静默得可闻风声,暖风穿过皮肉划在他心上,如一场凌迟。 这场赌的结果只在南荣宸一句话之间。 可南荣宸开口时并未让他解脱,“景元军中有刺客,还是冲着世子去的,可见世子忠心。 刺客约莫是西夏的细作,为保万无一失,便推到半月后开拔出征,碰巧能赶上孤的生辰宴。” 梁有章和赫连翊这两张牌要缓着用,用完他怎么也该顺利上路了。 第50章 赫连翊此时还跪在地上, 膝下石砖的凉意恰好散了欲要沁到他身上的汗,让他还能镇定开口,“是。” 上辈子出兵月氏之时, 赫连翊尚困在九安行宫,自然没能随景元军出兵疏勒, 如今这番情形南荣宸也是第一次经历,又是件新鲜事。 他垂眼看着赫连翊, 大约能猜那刺客与西夏相关, 尚不清楚赫连翊究竟要在何时何地、如何与西夏配合着对他动手。 过去两日间,已经按照清河郡王的供词将妙语阁掀了个彻底,西夏剩余的细作也该到了鱼死网破之时,他走近两步,垂眼抚上赫连翊束发的墨冠, 手法跟摸那狐狸犬一般无二, “不过若半月之后出征, 又会给月氏喘息之机, 世子可有两全之策?” 赫连翊手掌不受控地弓起, 他又岂会不知南荣宸这动作的侮辱警告意味? 但他甚至不能抬头去看南荣宸的手指究竟落在何处,上次南荣宸察觉他跟西夏有勾结,便是用这只手罚的他。 如今与当日不同, 他身后还有疏勒旧部,真到了在南荣宸面前,他竟退缩下去,不敢轻易去赌, “臣无计可施。” 见赫连翊头顶的仇恨值高了一截,南荣宸大约确认心中猜测:他记性向来不算差,上次在含光殿, 他点明赫连翊勾结西夏,赏出几巴掌之时,赫连翊就是这么个动作反应,看来对他动手的计划已经成形,估计还定好了时间。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了几下墨冠,跟出兵之日有关,又能引他自投罗网的事,只有亲自送大军出征。 他微微俯下身去,三指往下移,摸过这具他看上很久的头骨轮廓,只有一点不好,活人的血肉带着热,没把玩几下就黏糊糊的,粘着不知道是谁的薄汗。 赫连翊此番贸然来见他的原因不难理解,这位世子殿下若是能玩透这些弯弯绕绕,也就不会被疏勒王室坑成丧家狼犬,他没那折磨人心智的爱好,有话直接问,“世子希望孤在哪处城门送大军出征?” 赫连翊避无可避,右脸上寸寸抚过的触感赢热牵心,若世上真有大苍神史中的食心魔,大约也是像南荣宸这般隔着皮肉骨骼就能摸到他的心,猜透他所想的一切。 他无可挣扎,“赫连翊向大苍神起誓,疏勒旧部并不知情。” 赌输了就要认,但疏勒旧部不能因他而死。 他二人这哑谜陆揽洲听得一知半解,倒是对南荣宸的所作所为越来越感兴趣,上前去搭上南荣宸的手腕,“王上说话便说话,何必亲自动手?” 南荣宸借力避开,垂眸瞧着赫连翊,指尖已经握上他的下颌骨,“慌什么?孤又没说不去。” 赫连翊已经无话可说,余光瞥了下险些碰到南荣宸的陆揽洲,后悔害怕憎恶之余,还生出些无名火气,“赫连翊这条命任由王上处置。” “孤是挺喜欢,”南荣宸收回手指点评一句赫连翊这头骨,将粘着汗的手递到闲人陆揽洲面前,“世子还没说呢,希望孤去哪处城门?” 赫连翊终于得了自由,一双狼目仍跟着南荣宸,不知是在窥伺猎人还是猎物,“久宁门。” 陆揽洲愣了会儿才明白南荣宸伸手到他面前的用意。 他是个武将,没那随身带锦帕的习惯,自作主张地摸进面前的玄色衣袖,没落空,摸到一块锦帕。 他用靛青锦帕仔细擦过南荣宸递过来的手,“王上要把这帕子赏臣?。” 南荣宸上辈子对萧元倾有情是不假,可在盈月泉见了那张活春宫后,他更觉得恶心,伸手将那锦帕捏在手中撂到赫连翊面前,物尽其用,“该赏世子才是,算世子做贼心虚的凭证。” 赫连翊跟南荣承煜两情相悦,只会觉得恶心,果不其然,他抬头看去,赫连翊头顶的仇恨值升了一截。 到手的锦帕飞到别人面前,陆揽洲眸光一暗,他虽无所顾忌惯了,如今却是真心要讨灵均的喜爱,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提剑退到一侧。 捡了便宜的人却一时没有伸手去拿,赫连翊冷声开口,“王上早知臣的打算,故意耍着臣玩,就算得上磊落?” 中原人果然狡诈至极。 陆揽洲不要的东西才赏他。 南荣宸倚回栏杆上实话实说,“孤只有一双眼一颗心,哪能知道这么多。还不是世子对临越忠心太过而不自知,来蒙骗孤的时候才心虚成这样,一眼就能看出。” 第64章 “孤登基不足一年,不喜杀生,也不会动疏勒旧部。半月之后孤亲自去久宁门送景元军出京,其余的交由世子安排。” 如今越过越暖和,不必像冬日那样顾忌边关气候会扰乱作战,推迟半月也无甚影响。 借机混淆出兵时日,令边关守军袭营几回,说不准会有意外之喜。 赫连翊顺着南荣宸的话去想他究竟何处露了破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将那锦帕拾起,拂去其上尘土才收进袖中,“臣遵旨。” 他就是再蠢笨也该能看出南荣宸的意图:要借他的手铲除西夏细作,一石二鸟,再断了他跟西夏合盟的可能。 又是一个忍辱会演的人,南荣宸挺满意,如果梁有章失手,到时他死在久宁门乱箭之中也不是不行。当然,他还是要死在自己手上,西夏和疏勒不配杀他。 也不会耽误肃清西夏细作。 听到这处,陆揽洲依旧没多少头绪,不过无妨,别说是久宁门,就算是黄泉碧落,他都会贴身护卫天子,定能万无一失。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南荣宸随手把赫连翊打发走,兀自迈上台阶,在两处亭子间的连廊上驻足,撑着栏杆翻身跃坐其上,开口问陆揽洲,“陆将军,此处就你我君臣二人,孤给你个机会,你这番回京当真不想找孤寻仇?” 他近日很想同人说话,完全不挑,今日的赫连翊除外,一惊一乍的,麻烦。 陆揽洲扔出短剑斩去挡着南荣宸视线的枝叶,一时间落叶簌簌,他在其中开口,“臣喜欢王上都来不及,岂会找王上寻仇?” 南荣宸听得嗤笑一声,“陆揽洲,再这么说下去,孤今日就下旨封你入后宫。” “当年战场上缘薄得连面都没见过,如今又有血海深仇,想骗孤也该寻个可信的由头。” 他说完垂眸看向底下的池塘,看不清却也能猜到,水中该是正映着他的脸。 陆揽洲攥着他悬空的手腕搭回栏杆上,莫名觉得如果下面是万丈深渊,南荣宸会毫不犹豫一跃而下。 不该是这样,他已经着人去细查京中几年的旧事,“战场那地方尸横遍野,在那处见有什么好的?天命既定,自有相见的契机。” 回京途中,天命当真落到他面前过——行至白城时,一个红衣白发的人深夜入他帐中,招摇过头,连双眼都是异色,不怎么像人,也确实不是人,那人自称巫神。 临越还是周朝属地之时,就世代信奉巫神,却从没人见过,偶尔见的几处神迹传得怎么听怎么邪乎,带点脑子的都不会信,于是他也没信,抬手按在麒麟剑上。 结果下一刻他就老实地信了,他的剑凭空消失,展开成一面铜镜,他暗中查了数年的旧案真相尽数显现在他面前。 待他看完之后巫神才弯着眼开口,“陆将军准备自愿扶持王上,还是需要本座用些法决?” 他至今记得当日猛松一口气的感受:他与南荣宸尚没见过面,凭什么就要先结下血海深仇? 南荣宸没理会他不知所名的话,将手中的赤色琉璃珠扔进廊下的池水中,搅乱一池水,水面再也留不住他的面容。 他不觉得那琉璃珠可惜,只要他想,赤色琉璃珠还会回到他手中。 只是陆揽洲态度不明,梁有章动手之日,还是把这人支开为好。 *朝中上下消停几日之后,南荣承煜在勤政殿展开大理寺薛宣递上来的折子,跟南荣宸想要的结果没多大出入:赵泽缨将功折罪,已经放归清河郡王府。 刑部尚书徇私枉法,他按照南荣宸的意思在折子上朱笔判下极刑。 而梁有章已如惊弓之鸟,还是只被他与南荣宸一同喂肥了胆子飘飘然的鸟,自以为鸢,要伺机啄杀天子。 他朝周衍知拱手告退,“周阁老,本王该去一趟紫宸殿,否则恐怕会惹人生疑。” 当日在九安山,太后那封信上所书,诱梁有章动手,说起来倒也简单:赵泽缨入狱的时间巧妙,恰好赶上梁有章犹豫要不要掺和走私之事捞油水的档口。 时间没有这么巧合的事,大约又是南荣宸算计好的,他时常怀疑,南荣宸跟他一样也知道剧情。 梁有章在赵泽缨那案子上成功颠倒黑白,又加上瞒天过海在当处极刑的科举舞弊案中救了亲侄,再有自圣驾回鸾以来,周衍知病势汹涌,回府修养数日,今日也是为着大朝会才来的勤政殿。 如此种种之下,梁有章自恃将中书省握在手中,毕竟连他这个襄王都是梁有章手中傀儡。 他再在中间当个双面间谍用信息差边拱火边用密报给足梁有章底气,梁有章终于要动手。 所用的兵多半是梁有章纠集的私兵,还打上他手中御林卫的主意。 虽然跟原书剧情有出入,但结果一样,他会借南荣宸的手除去梁有章。 按照太后的意思,若梁有章的部署得手,就将梁有章击杀,再给梁有章安个忠臣的名头,让梁有章讨伐昏君师出有名,而他会在周衍知的扶持下名正言顺地坐上王位。 没了梁有章,梁家也就不足为惧。 若梁有章没能得手,也还是把梁有章当场击杀,他能赚个救驾有功、统帅御林卫得力的美名。 怎么算他都不会亏,唯一不同的是,太后希望是前者,而他要留着南荣宸。 他的反派boss,怎么能在剧情中途下线?到结局也不能死! 思绪乱飞之间,他人已经站在南荣宸面前行礼,那条狐狸犬又凑在南荣宸身旁,人设里也没说南荣宸喜欢这种毛茸茸,要是喜欢,他日后送一条新的,比这条傻狗好上百倍。 “臣弟已经密信告知梁有章,王兄决定数罪并罚除去梁家。梁有章怕是会选在…” 南荣宸捏了下狐狸犬的耳朵,这狗倒是吃胖了一圈,“先不必说,省得孤担惊受怕等着那天。” 南荣承煜被精准戳中心里那根弦,“王兄放心,臣弟会以命护卫王兄。” 南荣宸的全部都要在他的控制之中,是南荣宸先企图安排控制他的! 第51章 *晚膳时分, 南荣承煜往梁有章府上去,一如往常。 梁妃远在宫里,他每次从梁妃宫中出来, 都会去梁有章府上替轻易不得相见的梁家兄妹,他名义上的母妃和舅舅传话, 以慰思念之情。 这本与法度不合,可他向来传的都是些与政事毫不相干的闲话, 从先帝到南荣宸, 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却不同,满载书册的黑木书架前,他朝梁有章拱手,“舅父当真要动手么?承煜今日特意去紫宸殿为舅父说情,可惜笨嘴拙舌, 不敢明说, 但王兄未必不会开恩, 还请舅父三思。” 梁有章坐在太师椅上, 眉头越蹙越深, 梁家怎么就摊上个如此懦弱的皇子,“开恩?刑部尚书三日后问斩,赵泽缨终身幽禁清河郡王府, 本官何德何能,能得宽赦?” “襄王只当不知即可,不必插手此事。事成之后,那王位便是你的。” 废物有废物的好处, 能当听话的傀儡,他对南荣承煜没旁的指望,别坏他的事即可。 南荣承煜深知他的意思, 只是刑部尚书被南荣宸亲自下狱,那么剧情后期,南荣宸的昏君罪名就少了一条,剧情不该是这样。 不过没关系,困兽犹斗,他允许南荣宸挣扎,南荣宸逃不出既定结局。 按照剧情,借南荣宸的手除去梁有章是他后期一石二鸟的重大伏笔,向来轻看他的梁有章死在他手上,也是一大爽点。 他算是明白短视频里“三年之期已到”的爽,打脸梁有章算什么本事,让南荣显滚去封地或者地府才叫爽点,“承煜都听舅父的,舅父准备如何处置肃...南荣显?” 梁有章提笔在宣旨上挥毫泼墨,最终勾出“敌友”二字,开口时换了对南荣宸的称呼,“肃王与南荣宸决裂多年,又在东宫斗得没完,近些时日是与南荣宸虚与委蛇。” 他说完放下笔看向南荣承煜,不指望他这笨拙的外甥能看出这层。 南荣承煜配合地作出疑惑姿态,“舅父如何得知,万一南荣显与王上合谋...?” 行事在即,又是暗中进行,梁有章一面被来日即将把控朝局的狂喜冲得飘飘然,一面又无人可说,此时对着他这不怎么机敏的外甥不吐不快,“赵泽缨与肃王交好多年,本官只需告知肃王,南荣宸有借此事折断肃王羽翼,逐他出京的打算。” “如此一来,肃王只能与我们合盟。” 南荣承煜继续虚心求教,“舅父英明,只是南荣显岂会全信?承煜担心...” “英明”二字梁有章颇为受用,耐心也多上几分,“有清河郡王为证,肃王自然是信的。咱们这肃王觊觎王位多年,半点被逐去封地的威胁搁到他面前,都会越积越多,他断然容不下。” 清河郡王果然没表面上那么安分守己,南荣承煜有些幸灾乐祸:南荣宸再深谋远虑又怎样,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不还是被清河郡王这个墙头草坑了? 第65章 南荣宸指望谁都不如指望他! 他接着恭维梁有章,“舅父甚得人心,连清河郡王都能为舅父所用。” 梁有章带着些微蔑视答他,“清河郡王府能在上京这么些年,经朝历代都没能衰败下去,不过是因为网撒得广,世代都如墙头草一边四面倒。” 他说完清河郡王又想起他的一大心病,“就是那周衍知,也不过是比本官早入朝十年,占尽先机,才得以扶持新君,有今日的地位。” “我梁家何处比不上周家?天地人皆无眼,本官得先帝重用至此,是”梁党奸臣”,他周衍知却是清流,哪有这般道理?” “本官索性掀了这天,到时自有公正。” 见南荣承煜默然无语,一副被他这大逆不道的话吓到的鹌鹑摸样,他又接着训诫,“肃王也是这般看王上的。但襄王放心,本官不会留他多久。” 被一个南荣显吓成这个模样,他这外甥很没出息。 不过还是那个道理,南荣显乖戾无常,又颇有手段,比不得南荣承煜好控制。 南荣承煜听完他这激情澎湃的造反宣言都有点同情他了,“舅父定能成事,届时承煜定会为舅父正名,朝中之事还要多多仰仗舅父。” 梁有章将笔毫上蘸到清水里,睨着墨汁慢慢晕到水里,“本官能到今时这地步,都要多谢王上赶尽杀绝。” 南荣承煜闻言暗讽一句:梁有章私吞贡品、参与走私、勾结刑部,再有别的罪名不计其数,换谁当王上都忍不了,这话他当然不能明说,“是王上...南荣宸分不清谁忠谁奸。” 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说出“南荣宸”三个字,南荣显那个癫公“阿宸阿宸”乱叫个没完,他也配? 二人又交谈几句,梁有章还不至于把“谨慎”二字完全抛到脑后,并未将控制王城的详细计划告知南荣承煜。 南荣承煜识趣地没问,他也不乐意去听废话:梁有章谋反这剧情原书就有,只不过谋反的诱因被南荣宸改了,最终的行事之机定在南荣宸生辰宴上。 他离开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王上近日不理朝政,万一不去含元殿赴宴...?” 梁有章心情好到连这个蠢问题都回答,“萧元倾邀王上赴宴,王上早就允了。” 他心情倒好,南荣承煜心里起了火气,紫宸殿真是被各路眼线插成筛子,还有萧元倾,为何人人都认为南荣宸是因为萧元倾才去赴生辰宴? 这次,南荣宸明明是为了跟他南荣承煜的谋划而去。 *四月初七,天子诞辰,与巫神祭只差十日,又是新王登基 第一回,王城周围喜上加喜,衢歌巷舞,击壤高嵩。 九门内外各色彩灯长燃三日,依照旧制建起锦坊彩亭。 一时间层楼宝榭,云霞瑰丽,万状千名,到了傍晚更是当得起“金碧辉煌”四字。 南荣宸抬步迈上天子辇,看过周遭之景,阵仗弄得这么大,没亏他特意让南荣显安排这宴会。 他反握住裴濯的小臂,朝他勾唇,“老师守着礼制不肯与孤同坐,裴卿陪孤。否则孤自己一人赏火树银花不夜天,怪无趣的。” 他这话带着可惜,人却没多看萧元倾一眼。萧元倾今日仍穿着那件绯红官袍,鹤纹松枝团绣其上。 间或看了这么些时日,他多少有些腻。人呐,善变,就算没喜欢上新的,也会厌弃旧的。 今日怎么说也是他名义上的生辰,他不会把这怪在自己头上。 裴濯原本与萧元倾分立天子两侧,谁也不至于成为谁的影子,得了天子恩旨后,桃花眼漾出十足十的诚挚笑意,“臣遵旨。” 云锦帐垂下,南荣宸没穿朝服,一身浅金绣云纹的衣袍,乌发也只用玉冠束起,慵然倚在靠枕上,话里说是要看外面的不夜盛景,却是连帷帘都没去掀开。 他朝裴濯开口,“今日襄王和肃王都在,裴卿顾着些陈平。” 安排身后事的流程他都走厌倦了,却又不得不嘱托,只希望这是最后一回。 裴濯暗中决定宴席结束之后再请一回太医,王上近日难得能安睡,那股恹弱却几乎泡烂骨头,不知是由内而外还是由外而内,“是。” 南荣宸懒得多言语,基本上没多理会裴濯偶尔挑的话头。 待轿子停到含元殿,他掀开锦帐走下御辇,抬头看向南荣显的手笔——含元殿本就为宴请之殿,宫殿制式恢宏,周遭假山湖水兼备,楼阁相连,如今在夜幕下琳宇珠容自是不说,周遭钟鼓迭喧,笙歌瓦起,温馨热闹。 他步入主殿,抬手免了乐师的礼,坐到主位上朝裴濯夸一句,“肃王倒是有心,知道孤的喜好,他人呢?” 还不等裴濯作答,南荣显就迈进殿中,目光一下粘在南荣宸身上,见南荣宸正拿着夜光杯轻嗅酒香,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放松姿态,雪腮荔唇,好看到他不想让他的阿宸落在这满殿闲杂人眼中。 “臣参见王上。” 南荣宸正猜着这是哪处酿的酒,没空理他,随意摆手让他落座。 他特意要求南荣显把含元殿这场生辰宴办成家宴,对外只称他新近登基、无甚政绩,不该大办。 实际上,既然他并非先帝亲子,今日未必是他的生辰。 他希望今日能成他的忌日,也不想闹得太大,满殿之中都是熟人。 “王兄把这生辰宴办得如此奢靡,存心败坏孤的名声么?” 南荣显答得理直气壮,“阿宸放心,本王又不曾用国库的金银,谁若是敢多嘴,本王亲自去跟他...解释。” 所谓解释,连夏昭都知道,是轻则割舌头重则割头那种,他只希望千万别有人来触他家王爷的霉头。 这个回答南荣宸无话可说,他也只是随口一说,作为一个昏君,他实在不差骄奢淫逸这一条罪名。 [系统365:检测到萧元倾剧情点,在殿中为宿主弹琴表白,请宿主认真走剧情。] 他都已经那般对待萧元倾,这所谓剧情居然还能继续下去,可见帝师为了暗中辅佐明主呕心沥血,忍着如此屈辱向他抚琴诉衷情。 再说那把“存今”琴,萧元倾随身带着数年,珍视非常,堪称他露在外面的风骨。 为了辅佐主角,拿着这把爱琴来与他这个昏君虚情假意,也是代价不小。 南荣宸无聊了几日,不介意再玩玩萧元倾得仇恨条,“老师怎的还没到?” 裴濯欲言又止,但难得见南荣宸起兴,拱手应下,“文侯侯在偏殿。” 把萧元倾拦在偏殿的事,是他做的,萧元倾此人表里不一。 南荣宸倒真没想透这处关窍,“还不快去请老师来?孤等着老师的生辰礼。” 殿中乐师又换了一曲,入耳如闻仙乐,南荣显找的乐师不会差,他这王兄于享乐之道冠绝上京。 不知其名的曲子奏到一半,萧元倾拱手行礼,“臣参见王上。” 南荣宸已经大约猜出手中醇酒的来历,把九曲连觞壶握在掌心,朝萧元倾笑得真诚,“老师不是要抚琴一曲,作孤的生辰礼么?怎么不见“存今”?” 见萧元倾眼睑微动,他接着补上一句,语气轻快,“孤想让天下人知道老师的琴音为当世一绝。” 他从御座起身,朝萧元倾走近,欢愉笑意浸软几分嗓音,“老师勿怪,孤只是太好奇老师的生辰礼了,孤想与老师...名正言顺。” 转个身的空当却又不带感情地下了王命,“去取老师的琴来。” 萧元倾微微颔首,拱手而立,绯红官袍盖不住如鹤清绝身姿,却能遮住南荣宸那句“名正言顺”划过他心头的痕迹。 今日的南荣宸,仿佛身在东宫。 他看着南荣宸命人在御座之侧加了黑檀琴桌,想起数年之前,他在东宫偶然看到的画像,其上书“四方馆一面惊鸿,灵均此生,唯此一眼”。 那画像画的是他,用的上好的宣州贡纸。 他把画像放回原处,将其当做手中为数不多的筹码。 行至如今,他手中棋子众多,这枚筹码无特别之处,但他用得艰涩。 南荣宸同样在看,他在看自己上辈子的笑话之一,萧元倾惯常执笔的右手磨出些薄茧,反而衬得那双手如松柏指一般,正撩起衣袍落座。 殿中的乐师见状不敢喧宾夺主,很有眼色地停止演奏,帝师亲自为天子抚琴,他们岂能冒犯? 天子抬手示意他们继续。 他们猜不透圣心,却不敢抗命,各自拨弦击缶,唯恐冒犯天颜,露出马脚。 周遭又起酣然丝竹声,南荣宸淡声催促,“孤还是不想让旁人听到老师的琴音,此为两全之策,老师不会怪孤的。” 他催的不是萧元倾的琴声,是那根才晃几下就一动不动的仇恨条。 殿中的乐师都知道他命令帝师在旁人的乐声之下抚琴是冒犯是折辱,看来萧元倾是主角团演得最好的,演得表里如一。 但他就喜欢捏硬柿子,再次看向萧元倾,没掩饰眼中的探究,在萧元倾即将碰到琴弦之时拎起酒壶淋漓一斜,半壶醇香酒液尽数洒在琴上,“罢了,孤觉得老师还是适合弹靡靡之音,就用这酒替老师助兴。” 第66章 御台上这一连串事端看得南荣显抓心挠肝,险些捏碎手里的玉盏。 南荣承煜刚从勤政殿料理完正事赶来,就见御台上多了一个碍眼玩意儿和一把琴,看得心头火起,但他受制于人设和今晚的剧情,不方便动手赶人。 他朝凑到南荣显身旁说起风凉话,“谁又惹肃王兄生气了?玉盏总归无辜。” 南荣显也就这时候有点用。 南荣显阴着脸看向南荣承煜,送上门来供他出气的废物。 他暂时没法知道南荣宸都跟萧元倾说了些什么,对南荣承煜可就没必要手软,他陪梁有章演了这么些天的戏,今夜怎么说也得拿南荣承煜的血来当报酬。 他将杯盏撂下,下一刻便有冷箭破空,直指南荣承煜。 可他没机会欣赏南荣承煜的狼狈,从座上起身直奔御台,怎么会有箭射向他的阿宸?! 箭矢划破皮肉,南荣承煜顾不上自己右肩上刺骨的痛意,被御台上的一幕激得大惊失色,“来人护驾!” 又是“护驾”,南荣宸不想再多听一次,他握着萧元倾的手将那箭矢插得更深,“老师,孤今日是为你来的含元殿。” “自此之后,”他抹了下口中溢出的血,神色平和,像是在讲什么无趣的故事,“不对,是自当年雪中,孤与老师恩义全消,仇隙更是半点都无。” 他指尖沾着血,自萧元倾额间蜿蜒划过,又嫌恶地把人推开,“只因老师太脏,不配。” 第52章 “老师太脏...” “太脏...” “不配...” “孤为你而来...” 轻飘飘几句话落到萧元倾心里, 重比数年前佛寺的铜钟,摄去他三魂七魄,他受力跌坐在地上, 血腥味绕在鼻尖,圈出他一人的森罗地狱。 他凭着本能朝源头跪行过去, 周遭乱作一团,他只能听到“为你而来”, “恩义全消”, “不配,太脏”,不管不顾地凑到南荣宸身前,指尖即将碰到南荣宸又堪堪停下。 他怕南荣宸又借他的手把箭矢插得更深,“王...灵均, 你再多信我一回, 我不是...” 南荣宸人之将死, 脾气都好起来, 凤眸弯出弧度, 靠在御座上睨着萧元倾,“孤在听呢,萧元倾, 你不是什么?” 不是什么?萧元倾又被南荣宸问住,他不是处心积虑要把南荣宸请来含元殿? 他确实是遵照太后的安排和他自己原本的计划,准备在生辰宴之后与南荣宸剖白心意,以便消去这么些时日的隔阂和嫌隙。 他取信南荣宸是为王权。 ……今日是南荣宸的生辰。 [系统365:报错报错, 系统错误,系统错误!!] 南荣宸觉得这场戏好笑,系统看起来也没法出来捣乱, 他心情大好,除了心口的伤处有些痛,他可以假装只有一点点痛,“要孤信什么?” 萧元倾谨遵王命拼命去想,他能让南荣宸信什么,信什么? “灵均,我不会想杀你...” 他说出此话,甚至不敢看南荣宸的眼睛,伸手去擦南荣宸嘴角溢出的血,被毫不留情地拍开,与南荣宸四目相对的瞬间他就被处以极刑——南荣宸不信。 执棋多年,他从未这般慌不择路地寻找自己能取信南荣宸的筹码,他更不知道能用什么留下南荣宸,“我不知今日会有此变故...日后我什么都不做,就在紫宸殿陪你,怎样都行...” 可他无论怎么说都只能撞进一片黑阗阗的目光里,如一面坚硬光滑的琉璃镜,除却能照出他自己的狼狈疯态之外,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南荣宸看萧元倾神情就知道他八成是当了太后或者周衍知的棋子,但他无所谓真假,“可惜,孤看不上。” “孤只想,就此安睡。” 他说完当真眨了下眼,一旦合眼就懒得睁开去看这一遭乱局,有主角在,他没必要多操闲心。 直到手腕又被紧紧攥住,他没什么力气去挣开,撩起眼皮,是南荣显。 他这王兄约莫从小就不怎么正常,随时都能发疯,在说什么“阿宸,那天是王兄,你答应王兄的,给王兄一个机会,王兄带你走,谢尘会救你的...” 他给过机会的人多了,哪能一一记得清楚,敷衍一句,“孤知道了,退下。” 至于谢尘,他这么多日任用奸臣赵泽缨,加上旁的许多荒唐事,估计终于让谢尘看清他没能力替主角铺路,还会祸国殃民,不会打算管他。 耳边南荣显还在疯言疯语,“阿宸,是王兄不好,王兄没保护好你...王兄一定替你报仇。” 南荣宸不想再听他多话,“报仇好啊,肃王先射自己一箭。” 他莫名想起那枚被他当石头扔掉的赤色琉璃珠,凝神一想,珠子果然在他袖中现形,但有代价,那只狐狸犬冒出来凑到他腿边乱蹭。 这辈子虽生向死,没想到最后只有一条狗看得顺眼。 身边似有脚步声传来,不知又是什么人,他连敷衍都不想,伸出手去将心口的箭拔出随手扔了。 若连拔箭都能被拦下,那他这两辈子算是白活一场。 他终于失去意识。 *“灵均,景元军已经赢下一战,你若还不醒我就断了他们的粮草” 南荣宸刚有意识就听到这句威胁,恨不得再给自己补一刀,竭力放空,只想沉回虚无之中。 可意识如决堤的洪水,由不得他控制—— “王上,睁眼看看我...” “灵均,三日了,为何还不醒?” “灵均,七日了...” “灵均,你睡了十五日,你一日不醒,景元军一日不得发兵月氏,你就这么不要你的江山了吗?” ... 也不知那人是与他有多大的仇怨,日日来扰他的尸体。 他强行缩在混乱之中,直到一道不容拒绝的清冽声音冲破迷雾。 “灵均,该醒了。” 眉心传来熟悉的一点凉意,他下意识伸手去握,掌心裹住两根手指,是热的。 这无疑是在宣告他有一次的失败,他不惜牵动伤处也要用力捏碎这碍眼的手指,尽管巫神本就不在意肉体凡胎。 谢尘由着他耍脾气,认真分析,“是本座的错,没能注意宫中动向。” “看上我这两根手指了?” 没得到回答,他接着道,“待会儿做个骨哨给你。” 南荣宸撩开眼皮回一句,“孤看不上。” 他要谢尘的骨头有何用?巫神不愧是巫神,比一般人都难缠千百倍,偏偏还一身星宿月白袍,作着凡人的装扮。 他这一开口才注意到自己嗓子干涩,很快有人贴心地递来一盏清茶,用玉勺盛递到他唇边,他没多想,自然地凑过去,侧头啄饮几下。 直到嗓子润起来才看到谢尘带着异样的表情。 “王上如今身在钦天殿。当日臣救驾来迟,多亏神使妙手回春,”陆揽洲着人收起茶盏,勉力维持平静开口,南荣宸刚醒不宜多言,他捡重要的一一汇报,“当日宫宴的刺客均受梁有章指使,襄王与太后已经下令将梁氏全族缉拿下狱。” “当日的乐师也为梁氏一党,臣怀疑与南荣显脱不了干系,但没有证据,只能暗中监视肃王府,肃王至今并无异动。” 还有一句他没说,肃王率兵前来“求见”天子,却又在清街打起来之前莫名下令退走了,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南荣宸伤重刚醒,不宜多思多想,他本不打算说这些事端,可南荣宸是因为他以月氏战局胁迫才醒来的,是为江山大业,“王上放心休养,朝中一切皆安。” 南荣宸知道朝中不会有事,有南荣承煜那个主角在,可陆揽洲分明当日被他打发去收编南梁旧兵,怎会赶回宫救他? 他懒得自己琢磨,打算直接问。 雪玉一般的人倚在枕上正嗑着几声,许是因此牵动伤口,眼角眼红一,片却还犹豫着要问什么,陆揽洲就算再不想提也不舍得拒绝他,“萧元倾被肃王用当日伤了王上的那支箭刺穿肩胛骨,性命无碍。” 那一箭虽未伤心脉,却重伤筋骨,日后恢复如何尚未可知。 他虽没闲心多管萧元倾,但已着人监视他数日,这位光风霁月的文侯,怕是伤灵均不浅。 萧元倾究竟有什么好的?能让南荣宸如此念念不忘。 他亲自替南荣宸摆好长枕,动作比用银针杀人时还要谨慎轻柔,“王上,臣与王上互为援手多年,是世上最懂王上心思之人,萧元倾空有其貌,暗怀祸心。” 南荣宸只觉得无语,不知道陆揽洲怎会如此曲解他的意思——萧元倾是死是活与他何干? 谢尘趁着这一时半刻的安静面不改色地开口,“王上刚醒,还请陆将军暂且退下,本座为王上养心。” 陆揽洲深深看南荣宸一眼,当日梁有章意欲谋反之事,南荣宸不仅早已知会他,还命他在宫城布防。 他只当南荣宸总归还是挂心临越国运,信得彻底,可没想到,南荣宸告知他的起事时间是假的。 第67章 他很想听南荣宸几句真话,哄着求着逼着都行,但此时只能拱手告退。 巫神亲自现身命他扶持天子,神使医术卓然,只有他在,南荣宸才能安然无恙、恢复如初。 脚步声渐渐远去,以两声”吱吱呀呀”的关门声作结。 谢尘很不见外地坐在床榻边沿,“灵均,你想求死?” 他这不是问句,凡人的生死他早已见惯,万千生灵有生便有灭,生死之数跟花期一般无二。 是以,他不曾细想过南荣宸贵为天子,为何屡屡性命垂危。 若南荣宸不想,当今世上应当无人能轻易伤他。 南荣宸躺回锦被中,“孤贵为天子,追求长生还来不及,求死做甚?” “不以身入局才能彻底除去梁有章一党” 他伸手勾起谢尘的发丝,眸光煜然“有巫神在,孤这条命不会丢,当个砝码玩玩有何不可?” 窗外惊雷滚滚,白日里莫名亮起闪电,他不觉得心虚,哪怕他在骗巫神。 第53章 南荣宸说完就收回手, 自以为是的下场就是,梁有章和赫连翊这两张牌折损殆尽,他还是没有如愿。 这一切都跟谢尘脱不了干系。 黎民苍生多如繁叶, 谢尘护佑临越众生的道路条条光明,何必非要来扰他的路? 他刚说过谎, 只能旁敲侧击问一句,“谢尘, 非要孤快死了巫神才会现身吗?” 巫神殿建造之时人力物力财力都没少用, 却无用至极,困不住巫神。 谢尘见他窝回锦被,多半带着气,伸手撤去长枕,旋身上榻用自己的手臂替上, “灵均, 王上, 从前是我做的不好, 从今日起, 信我好不好?” 南荣宸这一场睡得着实太久,猝不及防间半张脸被迫埋在柔软星宿图里,巫神的心跳一声一声入他耳, 谢尘怕是疯了,“巫神想试试凡人的凌迟死法么?”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放肆犯上,盈月泉那个没能杀他的废物他憎恶至极,还用南荣承煜这个不知真假的人来撒了通气, 宁可错罚也不能放过。 同样的情景下,他应该也想杀了谢尘。 怎么人人都要取信于他?他一个一个信过去,岂不是直接累死当场。 谢尘拨开南荣宸垂落的发丝, “灵均在此处让我试过了,可惜我当时并无痛觉,辜负灵均的握匕首使出的力气。” 脸颊上痒意拂过,带得耳畔的心跳躁了心神,南荣宸烦到极点,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谢尘抢下先机,“王上当日说,想看看我的心。” 南荣宸暗嗤一声,谢尘最好是来算旧账寻仇的,弄死他吧。这么死是少了些体面,但……不得不承认,巫神这具造出的身体,很暖恨舒服。 他寻了个最舒坦的姿势,看向谢尘。活了两辈子,他不至于被远在云端的巫神扰了心绪。 他耳边的平稳心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谢尘伸手探进另一侧胸膛,掏出一颗血红心脏。 递过来时已经干干净净,不染血污。 南荣宸僵在原处,巫神的心脏在他掌心,巫神本人在他眼前弯着眸子,竟让他一时忘了他被圈在何处。 谢尘目的达成一半,过去数日间,于神殿中神魂几欲撕裂之时,他看遍巫神凡人脑海中的情爱之事。 置身百态之间,看尽他所能窥的前尘,他终于明白南荣宸为何喜欢把玩他那颗眼珠。 他抓住好容易找到的蛛丝马迹,抬手一挥,心脏化为一枚晶莹剔透的血玉扳,“还是本座不好,擅自用那颗讨你喜欢的眼珠补上你的心,这枚扳指先将就着赏玩。” 血玉环套在手上,南荣宸脑海中涌进不完全属于他的记忆:窗外雷雨大作,房中乱作一团,间或传来几声稚嫩的婴孩啼哭声,很快淹没在兵刃相接和嘈杂的“救火”呼喊声中。 婴儿同时被两名女子扯住襁褓,其中之一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太后。 南荣宸有所猜测,仍然抱着看戏的态度:一切平静下来之后,仆妇上前拉开锗衣女子,“林二姑娘,那孩子后颈有颗红痣,乃临越皇子。姑娘莫要冒犯天家,老奴带您下去休息。” 记忆断断续续,倏然闪过不知多少时日,他看着那锗衣女子把巫神玉像放在“皇子”手心,而后又凑过去亲了亲那只稚嫩的手。 太后拦住身旁的仆妇一脸慈悲样,“林姑娘失子之痛难消,阿宸与那孩子同日出生。合该让阿宸送林姑娘一程,了却这段缘分。” 锗衣女子随后持剑策马出城,“邺城”二字远远甩在她身后。 枣红马驰骋一路,在一处石碑前停下,那段记忆就此而止,南荣宸只来得及看清一个“楚”字。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血玉问谢尘,“为何自作主张给孤看这个?” 如今他骤然有了身世,多半还有要报的仇。 他拿不准谢尘要做什么,于理来讲,谢尘此举只有一个原因能说得通,是想诱他找太后寻仇,好彻底坐实昏君之名。 谢尘掐诀开了半扇窗,“自然因为灵均想知道,本座不会忤逆王上。” 他…想知道?南荣宸思绪和心都很乱,谢尘定然是故意的,趁他刚醒乱他的心神,“巫神自以为在遵王命?孤最厌恶自作主张的蠢东西。” 堂堂巫神一次次多管闲事救他,挡他的路。他都有些怀疑,上辈子巫神殿外他没能死得体面,会否也跟谢尘有关。 谢尘手动擦去唇角的血,心中猜想得以确定,南荣宸早已知道他身世有蹊跷,南荣宸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他身在神位,能见世间万物的前程过往,卜算数日也只得到这么些与南荣宸有关的旧事。 如此一来,他更不知晓南荣宸的意图,凑近过去狡辩,“灵均如今有身世,有本座精心献上的玩意儿打发时间,还有那条狐狸犬。” “寻仇或是大业本座都帮王上,这便是本座的心,灵均一早说过想看,可还满意?” “本座问过游魂,冷铁穿心十分难捱,”他俯身过去隔着衣料碰了下南荣宸心口的伤处,“日后我与灵均血脉想系,感同身受。” 谢尘方才提过是用那颗赤色琉璃珠为他疗伤,南荣宸终于为心跳不受控找到借口,都是因为谢尘。 巫神能随意掌控他的生死,他深受其害。 区区心跳又算得了什么? 他选择报复,伸手搭上谢尘闻着云纹的衣领,用力一扯,近得几乎与九天之上的神明鼻尖相碰,“谢尘,你这么做,是真的喜欢孤?” “喜欢到愿意为孤杀尽仇家,为孤堕神。” 从初见开始,谢尘就屡次栽在凡间谈情说爱的手段上。 至少能堵住巫神的嘴,让他得个清静。 不想这次他再次失策,巫神竟接上他的话,“天道有理,喜欢王上岂会堕神?” 喜欢?又是喜欢,南荣宸觉得在听笑话,萧元倾和陆揽洲还不够,谢尘也要凑这个热闹,手段如此拙劣,八成是为了取信于他临时学的。 他从不轻易认输,翻身落进锦被中,“口说无凭,孤允你伺候。” 如他所料,谢尘没有动作。 只有数道红线交错纠缠,现出那只狐狸犬的模样,趁他不备在他颈侧蹭个没完。 他捏住狐狸犬毛茸茸的后颈,“孤贵为天子,谁能讨孤喜欢谁就是好官,赵泽缨如此,萧元倾也是,也不能委屈了这狗,巫神觉得封它做个什么官好?” 谢尘伸手捏起狐狸犬的耳朵,“做史官为好,他听不懂人言,不会被灵均的话蒙骗,只会用眼去看,看灵均令十七州归一,语言文字互通,百姓不必信神佛。” 南荣宸勾唇想笑,在凡尘混得久,谢尘也这么会骗人,还在花言巧语,“届时还请灵均给本座留条后路。” *傍晚时分,陆揽洲照例亲自检查巡防,心思一直落在正殿方才醒转的天子身上,好容易等到神使从殿中出来。 神使胸前的衣袍带着褶皱,勾起他的警惕心,“王上这伤可是很棘手?” 谢尘行了星官之礼,“王上还需静养,不宜多见闲杂人。” 陆揽洲敏锐地觉出种敌意,旋即骂自己一句,“有劳神使。” 钦天殿之人不涉尘俗,神使谢尘的医术能得襄王和肃王信任,又是司命的师父,乃名副其实的通神之人。 不会对灵均有旁的企图。 话是这么说,他开口时没劝住自己的嘴,“神使无事也莫要去扰王上,本将军有事要回禀王上。” 谢尘脸上血色缓缓流失,深知该与陆揽洲速战速决,“朝事繁琐,陆将军与襄王都声称忠于王上,寻常小事不该劳烦王上。” “国破之外无大事。” 陆揽洲横眉回上一句,“本将军与王上多年君臣情谊,神使远离世俗多年,不懂也不必强行置喙。” 谢尘不会跟个凡人计较,“陆将军有空去可查查梁有章可还有同谋。比如丁放和太后,省得又吃了忠心的亏,不能及时护卫王上。” 第68章 陆揽洲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却没机会反驳,谢尘身轻如云,已经错开他走到几步之外。 梁党之众他与襄王已经着人尽数下狱,有嫌疑者也已经严加监视,丁放此人他有些印象,与当年巫蛊之案关联微妙。 至于太后,太后不该与梁党有关。她是南荣宸的亲生母亲。 但神使亲自开口提醒,他还是抬手招来副将杜桓,“着人暗中去查丁放,不必知会襄王。” 太后他要亲自去查。 他推门走进正殿,一眼就看见南荣宸拇指上多出的血玉,“王上可有不适?” 南荣宸斜他一眼,“攻打月氏之战,可有新战报?” 根据上辈子的了解,景元军主帅虽背着他被周衍知说服,另投明主而去,却颇有能力,知道军功才是立足朝中之根本。 战局不会有问题,他想问的是赫连翊。 眼看着陆揽洲奏起战报,南荣宸听得累,出声打断他,“疏勒旧部可有异动?” 陆揽洲这才明白圣意,又听南荣宸掩唇咳起来,从侍从那处取了养身茶递到南荣宸唇边,“此时尚无异动,稳妥起见,柳元帅命疏勒旧部分散去守营。” “不过赫连翊难免有与月氏合谋夺权之意。” 他至今不知南荣宸为何要让赫连翊去率旧部去攻打月氏。 几口热茶润过喉头,南荣宸没再说话,看来他提前让赫连翊随景元军出征终究影响到所谓剧情线。 景元军主帅本该重用赫连翊,保他战功,这么一来才能把赫连翊的羽翼养得丰满,成为主角的一大助力。 如今柳元泰反倒猜疑起赫连翊来,有意思,他想知道原因,陆揽洲在边关刚好有人手,不用很可惜,“养兵千日,陆将军,孤头次用你,可莫要让孤失望。” 陆揽洲拇指旋过描金杯的沿口,刚得天子主唇临幸过的地方,冷瓷都生起香,“臣定不负王上厚爱。” “灵均,我特意着人备了药泉,赏个脸。” 南荣宸颔首应下,血玉扳指中的记忆里,另一个与他同时出生的婴儿,遇刺死在那场大火中,过于巧合,八成是人为。 他合理怀疑上京周遭跟他犯冲,邺城是个好地方,也真是他出生之地。 在那之前,他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剑都提不动,如何去报他这新得的仇。 陆揽洲得了允准掀开锦被,臂弯轻松揽起南荣宸的腰,将人揽进怀里抱起。 过往数日他便是这么抱着南荣宸出去晒太阳,实在僭越,可南荣宸今日也没阻他。 门外值守的亲卫向来没个正形,朝他比了个口型,“恭喜将军。” 南荣宸对这些一无所知,他如今要求很低,什么也不挑,凑活活着即可。 他二人刚入后殿药泉,就听一侍官颤颤巍巍前来通传,“王上,肃王求见。” 南荣宸倚在药泉边的长榻上,混着各种草药味的热意闷得他沁出汗来,隔着珠帘帷幔闲闲开口,“孤不见王兄会如何?” 钦天殿有南荣显的人不足为奇,但太没眼色,扰了他的心情。 侍官扑通跪在地上,朝着珠帘后隐约可见的天子身影连连叩头,“求王上开恩,赏臣一条命。” 南荣宸也是刚知道自己还能赏让一条命,“也罢,王兄要见孤,孤哪能不见?” 就这么赏出一条命,他玩笑一句,“孤都为你见的王兄了,还不起身?” 自药泉晕出的热气颇多,侍从脸上燥热一片,“臣谢过王上,肃王现下在在镜止门候着。” 南荣宸扬眉朝陆揽洲道,“孤看人到眼光没错,陆将军不中用,钦天殿都守不妥当。” “不过王兄来得巧,正逢孤病中乏味,着人取九节长鞭引王兄进来。” 第54章 侍官刚站起来就差点又跌跪回去, 掩在宽大袖袍下的手直打哆嗦,王上所说的引肃王进来是何意? 惶恐归惶恐,他只有一颗脑袋, 没胆子置喙贵人的事,还是陆将军替他问出口, “王上方才醒转,何必此时见肃王?” “九节长鞭耍弄起来颇费力气, 王上改日再处置肃王也不迟。” 陆揽洲说这话时带着火气, 南荣宸如今刚醒就要去问责南荣显,多半与南荣显刺了萧元倾一箭相关。 也不知萧元倾究竟给灵均下了什么蛊? 说起来南荣显也是颇有手段,所有人都怀疑肃王与梁党合谋,却都拿不出证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肃王扔下梁党的壳子金蝉脱壳。 梁家一倒, 襄王身后再无依仗, 最终还是清流敢于直谏, 抓着“肃王当庭刺伤文侯”这条罪状, 屡屡上奏, 不知道的还以为清流要用折子把肃王砸死。 景元军出征不在京中,御林卫本就元气大伤,又经过含元殿一遭, 几乎成了空架子,京中只有赤焰军能与南荣显手中的城防营抗衡一二。 众朝臣又一次意识到先帝当年纵着诸皇子斗来斗去留下的后患,没有天子在朝,竟无人有十成把握能奈何肃王。知道实情的再次动摇:不知先帝设这一盘棋执意另扶襄王, 究竟是图什么?这局棋又能否成形? 不知道实情的门外人不知者无畏,在四方馆真心实意附合那群文人:王上以身入局拿下乱党,整肃朝局, 临越没王上得散! 所谓清流只能暗中拉拢陆揽洲,陆揽洲选择敷衍过去、按兵不动。先帝在朝的最后几年间,他在边关都能从他父亲的书信中看到上京那群臣子的尔虞我诈。 那帮清流爱绕弯子就绕个够,如果肃王能有本事把周衍知气死,也是有本事。 南荣宸嘴里都是清苦味,拾起桌上的葡萄放进嘴里,陆揽洲没来得及拦下他,“九节长鞭”四字一出,南荣显今日不会来扰他清闲。 至于他这屡次被触碰逆鳞的王兄能在背地里搅出多大的浪,他拭目以待。 只有一点不甚明朗:含元殿之变,梁有章一党,南荣显一党,再加上太后暗中的推手,三方人马,怎么就内讧起来? 到头来收拾乱局的成了赤焰军,阴差阳错地抢了主角的风头。 南荣显也是让他刮目相看,能命人一箭射穿主角左肩,是其中中用的人。 他此前大概走错路数,肃王需得彻底逼急了气狠了才会拿出些手段。左右梁有章一党已除,他也没必要与南荣显假意相合。 于是,他抬手撩起衣袍,露出手臂上那块狰狞箭痕,“这是肃王兄当年一箭留下的,若非含元殿那箭孤都险些忘了这桩旧怨。有陆将军护驾,孤处置肃王还要挑日子?” 拇指上这圈血玉成了他又一枷锁,报仇之前,他不能死,否则到了地下都无颜见他身份未明的父母。不知者无愧,谁让他如今知道了。 陆揽洲暂时不会让他死,他也用得上陆揽洲。 陆揽洲从不否认自己对南荣宸见色起意,眼前横着的手臂蒙着曾雾气,一不留神就会化成一滩雪水,他不舍得也不能够移开眼。 当日潜入盈月泉,他本来只想与南荣宸暗中结盟,若谈得顺利他二人或许能做一双流芳百世的君臣兄弟。 他二人曾数次隔着不知几座城守望相助。 甚至见到当日蒙着眼的美人时他还兀自觉得南荣宸不像他想的那般古板严苛,合他脾气,日后一起饮酒赏美人是一桩乐事。 不过始终事与愿违,没人能与灵均这么好看的人只当兄弟知己,刀剑磨出的掌心厚茧擦过那块伤疤,那块经年旧疤周围的皮肤稚嫩极了,已经在他掌下透出绯色。 他不禁将目光上移,近在咫尺的凤眼汪着水,只映着他一人,他恍惚觉得灵均正无声朝他说着委屈,南荣显早年就这么伤南荣宸,当日在盈月泉又占尽便宜,是该收拾一下。 南荣宸挥开手,“陆揽洲,孤准你碰了么?明日去领十军棍。” 陆揽洲那些跟情爱有关的混账话他一句不信。根据剧情,南荣承煜成为国君之后,陆揽洲封侯拜相、儿孙满堂,怎么会是个断袖? 他简直要怀疑这辈子人人都知道他跟萧元倾有旧情,才上赶着用这种事恶心他。 陆揽洲只觉得被猫抓了一下,“臣遵命。” 他还没酥酥痒痒中缓过来,就又听南荣宸带着懊恼开口,演得很不到位,“...孤方才又乱罚忠臣了,陆将军不会放在心上吧?孤的安危可都在陆将军手上。” 送上来的假甜枣他照旧接得痛快,重复一句,“臣遵命。” 一颗葡萄又扔进嘴里,南荣宸朝那侍官开口,“若你们肃王非要见孤,就命他寻两枚骰子,掷到几就替孤试几下新鞭子。” “肃王若不急就会王府等着,孤总会回宫的。” 侍官额头的冷汗越沁越多,颤声问道,“王上,何人执鞭?” 陆将军久经沙场,几鞭子下去没准会出人命。 南荣宸将一颗梅子扔到陆揽洲手里,“陆将军只需尽护卫之责,试鞭子的事全权交由肃王定夺。” 第69章 南荣显最多能忍到见着那长鞭的时候,他何必白费功夫安排? 钦天殿地处上京近郊,是在繁华中辟出的清雅地界,镜止门乃钦天殿正门,其侧一条巧夺天工的水瀑飞流直下,是为入钦天殿之人涤尽杂尘。 但这处过于僻静,是以王公贵族哪日突然惦记起钦天殿,往往选择从城中侧门而入,直到天子入钦天殿养伤,陆揽洲封锁其余数道门,只留镜止门。 肃王府的车架照例五匹汗血马开路,奢华无比,跟镜止门格格不入。 南荣显绮绣被身,金玉冠束着乌发,连腰间白玉环都烨然生辉。 侍官弓着身子扑通跪地,“肃王,王上...” 南荣显亲自掀起锦帘,“王上这般心软你都求不来,活着有什么意趣?” 这话入耳,侍官吓得也不结巴了,“王上说殿下若执意面圣,就寻两枚骰子来,掷出几点就替王上试几下新鞭子。” “殿下莫怪,王上还说,不勉强殿下,王上总会回宫的!” 周遭静下来,只剩水流激荡石头的声音,夏昭抱剑看向自家王爷,他已经不怕他们肃王府会当场造反,他怕南荣显不管不顾地入钦天殿。 世人都道肃王残暴嗜杀,他只知道,当年若不是肃王,他早已冻死在上京雪夜,是肃王招他入府做侍卫,还承诺他随时能走——“届时本王以百金酬你。” 他拱手开口,用上自己这辈子能学会的全部话术,“殿下,钦天殿由陆揽洲一手把持,或许王上也受制于陆揽洲,我率人护送殿下入内。” 他这话刚落,就见赤焰军中士兵捧着两枚骰子出来,“王上怕吵,肃王若决定面圣,选个挥鞭之人随侍即可。” 南荣显见状从马车上下来,腰间朱缨宝饰随之微动,“王上与本王的事,轮得到赤焰军插手?陆将军挟持王上意图谋反,赤焰军倒真是当惯了逆军。” 那士兵将骰子掀到地上,“南荣显,你他娘的才是叛军!不敢进钦天殿就滚回王府,王上如今宠信将军...” 宠信?南荣显从夏昭手中抽出长剑,出剑狠厉,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士兵颈上划出条血痕,但被镜止门石匾上的反光一照又堪堪停下,“罢了,怕你的血腥味呛着王上。” 他对练武没什么兴趣,被他那肃王爹逼着练上几年就更厌恶到极点,可没办法,南荣宸喜欢。 见军中兄弟被侮辱至此,值守的赤焰军将南荣显一众人团团围住,只见这位恶名远扬的肃王爷亲自蹲下拾起地上的骰子,随手指了个侍从,“你同本王前去。” 夏昭朝南荣显急道,“殿下!” 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家王爷在剑尖包围之下走进镜止门。 南荣显掌心紧握着两枚骰子,连日打探之下,他十分清楚南荣宸在哪处寝殿休养,两枚骰子棱角嵌进他肉里,压不下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焦躁。 阿宸流了这么多血,会不会很痛,有没有将养回来?阿宸是何时知晓当日盈月泉那人是他,他要如何解释阿宸才能相信含元殿那一箭不是他射的? 阿宸最最心软,定是被奸人在旁误导,才会误会他到这个地步,现在一定还不晚! 他将骰子放进侍从手中的瓷器里,轻晃几下,“本王要王上亲自开瓷盖。” 南荣宸少时就爱偷玩这中民间玩意儿,手法很好,没少调侃他的坏运气。 肃王府的侍卫自觉倒霉到家才被肃王选中,这差事还是比较适合夏昭大人来做,此时被两枚骰子上的血糊得晕头转向,默默祈祷能活着离开钦天殿。 驻守在此的杜桓上前开口,“将军方才刚送王上去药泉,殿下随我来。” 跟陆揽洲去药泉?南荣显当日只当盈月泉那几声脚步是前去救驾之人,后来才知,那日南荣承煜去过,陆揽洲也去过! 甚至南荣承煜在九安山那一箭,也是陆揽洲射的,他二人狼狈为奸,骗了南荣宸。又居心叵测把阿宸困在钦天殿,定然是活够了。 他朝杜桓一笑,“多谢。” 当务之急是要见到南荣宸。 肃王突然温和有礼,着实惊到周围的赤焰军和随行的肃王府侍卫:嚣张跋扈如肃王,还能有忍耐吃瘪的时候? 杜桓回他一笑,南荣显这孙子估计当年没少为了跟太子相斗,克扣他们赤焰军的粮草,这个热闹还没看他就觉得痛快! 待到了殿外,南荣显抬步迈入殿中,没人拦他,他心中兴奋几乎灭顶:阿宸果然不舍得罚他,阿宸不曾疑他恨他,阿宸...... 直到他站在最后一扇檀木门前,伸手触及之前难得犹豫,接着被一道他日夜肖想的声音拦下,“王兄来了,先看看孤新得的九节长鞭。” 一句轻得几乎揉碎在风里的话如阎罗判词,一笔抹去他心中欣悦,连带着封上他的喉,他低头去看木匣中的绕了几周的长鞭,说不出话。 又有问询之语传来,带着不耐烦,“孤的好王兄,不愿陪孤玩骰子就回去,孤没心情听旁的琐事。” 入目第一眼,木匣里的长鞭已经划破他的血肉,他猛然抬头看向檀木门,却不得见门后分毫光景。 杜桓抬手按上腰间的剑柄,肃王此人实在难测,不能让他惊扰天子。赤焰军忠于临越,他只忠于陆揽洲,既然陆揽洲选择扶持当今天子,他自当跟随。 默了片刻之后,南荣显弯腰拾起木匣中的长鞭,自顾自笑起来,吐出狰狞的两个字,“为何?” 他的阿宸对他狠心到这地步,却还愿意理他,“王兄不是一直找人查问孤跟萧元倾在紫宸殿做些什么吗?简单,玩骰子、转漏斗打发时间,他只赢了一回,孤封他做的文侯。” “王兄若能让孤满意,孤亲自为王兄加封九衔。” 南荣显笑都笑不出来,拂袖将瓷罐扔在地上,睨着碎片中的两枚骰子,“阿宸想玩,王兄自当奉陪。” “一共七点,本王凑个整,多出的王上需得补偿本王!” 他没等南荣宸的答复,转身走出殿门,南荣宸没言语就是答应他了,答应他就要补偿他,阿宸要在他这出气,他如何能不允? 侍卫接过鞭子时整条手臂都在微微颤抖,朗朗白日之下觉得南荣显笑得渗人,这位阎王还强他所难,“你们都是夏昭亲自选的,会用鞭子。既是天恩,若下手轻了,本王替王上治你的罪。” 侍从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要求,他是会用长鞭,但没人告诉他有一天要挥鞭向肃王啊! 眼看着肃王已经脱去外袍,立在火红夕阳之下,晃得他眼花,掌心的汗滴到地上,肃王还冷声催促,“动手,误了本王见王上的时机,你这手就不用留了。” 长鞭扬起,将空气抽出哨鸣声,皮革划破锦绸,在露出的皮肤上留下刺目的红痕。 直到第五鞭落下,南荣显才后退半步,勉强稳住身形看向夕阳染红的琉璃瓦,这鞭子皮革比不上老肃王,他名义上的父亲那根。 当年五鞭下来他就站不住。 站不住有站不住的好处,跪祠堂的时候没法动弹,听话得很。 疼久了便不会再疼,没死就行。 可阿宸偏偏要替他上药,把他抱在怀里,让他重新觉得疼,也觉得冷,却又狠心离开他。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又一鞭下来,他脑海中现出这一月以来反复折磨他的记忆碎片,他再次想得头痛欲裂:他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那支箭有毒,不能射出去!他最后明明不想射出那支毒箭,可他控制不住,他不想,阿宸一定会恨极他! 他不想的,阿宸会原谅他,会听话...... 背上再次传来刺痛,他想起南荣宸最后一次递给他的糕点中带着毒,五脏六腑连带着脑子都烧得痛极了,他要去问南荣宸。 南荣宸就站他面前,还是只雪团子,没对他笑,“南荣显,我早就厌恶透了你,我不会永远陪着你,你这种人还活着做什么?去死吧...死了我才能得个清净” 他不信,他不信的,他伸手去拉南荣宸要问个明白,他抓了个空,幸好这不是真的,他绝不会信... ...... 这是真的,是阿宸先毁约的,他信了。 他握着那把淬毒的箭,“阿宸,王兄可以去死,你陪我一起。” ...... 最后一声落下,侍从不敢扔下鞭子,跪在地上奉上染血的长鞭,“殿下,求殿下饶命。” 南荣显没理会那侍从,掀起外袍披上,俯身将那长鞭卷起攥在手中,黏腻腻的都是他自己的血。 步入殿内,伸手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热气氤氲满殿,其间一袭玄衣格外显眼。 他走上前去,南荣宸正倚在汤泉池壁上,又没看他。 “这鞭子比不上当年肃王那条,”他对着南荣宸的背影开口,指尖堪堪停在那截皓颈后,“若王上想要,本王亲自着人做一条最好的奉上。” 他想不起来,他只知道他此时想要南荣宸。 阿宸是热的暖的,想吻想抱,想与阿宸骨血相融。 第70章 可他无计可施,宫变当日南荣宸一箭穿心,睡了足足数十日,数日间他真的怕了。 他养不得南荣宸,他甘愿把阿宸奉为座上神明,只要他是唯一的信徒。 南荣宸越来越知道他这具身体彻底伤到根本,不知不觉在药泉中半睡半醒,南荣显竟然没走,他对鞭子没兴趣,“王兄就为了说这个?” 出乎意料的事太多,南荣显忍下当众被拔去逆鳞之辱,也要达成的目的,他想知道,如果很有趣,他会满足也未可知。 他为此提起精神睁开眼,垂眸看向他心口处还没痊愈的疤,那枚赤色琉璃珠随着他的心跳动。 南荣显脱下外袍,将九节长鞭放在其上,像对待一件呈给神明的贡品。 他顺着手臂而下摸到南荣宸的手,与之紧紧相扣,“阿宸,王兄又受了鞭伤,替王兄上药。你答应过的!” 南荣宸一时没挣扎,是他失算,盈月泉那日竟是南荣显,“王兄先松开,孤不会食言。” 知道结果之后,当日的一切似乎有迹可循起来,怪不得南荣显当日对他手臂上的陈年旧疤下手,还真是恨他到极点,忍着对断袖之癖好的厌恶来恶心他。 肃王心绪向来难以捉摸,因为变得诡谲而快。 他没那闲情逸致替南荣显上药,“ 王兄,梁有章一党已除,你没机会了。孤给你一个月时间准备,杀了孤去争王位,或者滚去封地圈禁终生。” 南荣显偏头去看他的阿宸,“阿宸又骗王兄,王兄没机会谁有机会?萧元倾吗,他瞒你骗你利用你,只为了他那的仕途和私仇,现在还为了他的明主南荣承煜!除了本王谁还会真心待你?” 当日含元殿他才得知萧元倾竟然已经跟他的阿宸互通心意,凭什么? 没关系,他杀了萧元倾就行。 连南荣显都拿萧元倾出来说事,南荣宸不是很想接话,“王兄有这空闲多替自己打算。” 南荣显没听进去,“王兄与阿宸血脉相连,岂是萧元倾能比的?” 南荣宸又合上眼靠在温泉石壁上,天家血脉能有几分温度?还比不上这药泉来得暖。 他实在没心力多想,只好说实话,“肃王错了,孤的生母以“林”为姓,孤没流着先帝的血脉。” “王兄没往这边猜过么?先帝不会放纵丁放用巫蛊案来磨砺王兄,只会这么来磨平一块铺路石。” 第55章 当年先帝在九安山骤然病重难起, 宫中太医束手无策,最后是丁放站出来大义灭亲,指认他那族兄借佛弥教的蛊术暗害天子。 先帝下令彻查此事, 之后就不省人事,受困九安山。 先帝还没来得及除去的世家大族、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的两位皇子, 诸如此类各方势力借机浑水摸鱼,半月之间刑部和大理寺刑罚用遍、不知道斩了多少人。 最终更是查到太子身上, 据此大作文章, 险些将太子和王后困死在皇城。 二皇子禹王兵围东宫,出师之名将当日太子逼近两难之地,“南荣宸,你纠集亲卫,莫不是想畏罪谋反?” 太子谋反被诛杀当场和太子在东宫自裁自尽, 他都乐见其成, 太子之位南荣宸早该识相让出来。 南荣宸一手从陈平手中接过太子印信, 走上前去, “成王败寇, 本宫自当亲自奉上印信,只望禹王留母后一命,留下母后, 禹王才算名正言顺。” “如果不够,本宫把周家也给禹王,只要留下他们性命。” 太子印信就在眼前,禹王扬眉冷嗤, 他终于把南荣宸踩在脚下。 他更没半点怀疑,为了母子之情甘愿俯首,是南荣宸能干出来的蠢事。 他任由南荣宸走到身前。 南荣宸一手递上印信, 凤眸睨着禹王脖颈上那块陈年未消的伤痕,借力旋手,扼住他颈上的脉搏,袖中飞出三枚银针,卸了禹王双臂,“禹王还是不长记性。” 那块疤就是他用断枝捅出来的,可惜禹王就是记不住。 而后他挟持禹王闯进大理寺逼出真相,平定上京,又直奔九安山勤王救驾,一时之间举国赞誉。 隔世之后,南荣宸提起此事只觉得在看一场逗乐的戏,旁观者才能看得清:巫蛊之乱后,先帝大怒,借机把忌惮许久的两大旧世家连根拔起,又屠尽佛弥教,定下律法日后临越境内只可信奉巫神。 巩固王权不说,还统一临越百姓信仰,提前过了把统一天下的瘾。 太后也没白受惊一场:李家勤王有功,将御林卫抢到手里。只可惜只李老将军告老之后,补上的李昌远空有其表,远远比不上周衍知。 当年之事后,他对周衍知信任有加,因为周衍知不惜搭上整个周家救他于东宫。 他当年身局中,只当经此一役辨清谁忠谁奸。 现在再看,这案子只是他一人的向死而生,在先帝手中是一场局,局中其余棋子围向他只是为了利用他、吞杀他。 若他无法破局死在东宫,先帝应该会换个人重新放到棋盘上,当年的世子南荣显未尝不可。 可他偏偏活下来了,还纵容丁放在朝中至今,上辈子足足到他即位第三年。 只因丁放是当年巫蛊案的揭发人,若处置丁放,先帝难免落个昏庸的身后名。 他依旧背对南荣显,接上自己的话,“不对,是先帝哪怕知道孤并非皇家血脉,还悉心教养数年,赏孤监国之权,替孤扫平前路,孤怎能怪先帝?” “王兄,这王位你比孤该坐,”南荣宸从药泉中伸出手,混着各种药味,轻点南荣显手臂上的鞭痕,“这药王兄将就着用,实在觉得痛、觉得生气,就杀了孤报仇。” 伤口上的濡湿热意落到南荣显眼里成了一下一下的吻舔,他握上阿宸正奖赏着他的那只手。 梦中夙愿得偿,他没法多享受一分心愿成真的欣喜,阿宸被他伤透了心,还是觉得他会杀他。 阿宸何其聪明,不会不知他与梁有章有所勾结。 他没有解释的机会,因为南荣宸又说,“看在你我二人年少相识的份上,王兄一个月之后再动手,孤不想与王兄兵戎相向。” “阿宸,含元殿之事不会再发生,”他屈起手裹住南荣宸的,不敢太用力,“王兄...不会杀你。” 这话听着耳熟,陆揽洲这么说过,南荣承煜也说过,上辈子这些人确实没杀他,“可惜孤容不下王兄在上京,一个月之后,孤寻个好日子送王兄回封地。” 南荣显这人他再了解不过,抛开当年冒险射他那支毒箭不说,仅仅因为知道他与太后合谋,要先捧后杀把南荣显逐去封地,南荣显就先是在盈月泉警告他,又暗中与梁有章密谋宫变。 这还是在这些时日他“重用”南荣显的情况下。 如今当面撕破脸皮,南荣显怕是想生剥他泄愤。 脚步声响起,他回头朝南荣显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方才那些是孤与王兄的秘密。” 南荣显转头看过去,只见陆揽洲拿着一袭干净的浅金衣袍从殿外进来,“王上,臣听说丁放和肃王走得挺近。” 南荣宸从药泉中起身,迈上台阶扫陆揽洲一眼,“陆将军听说得倒多,丁放当年于巫蛊案救驾有功,肃王多亲近些也是应该。” 他这身体算是被他亲手磋磨得根基尽毁,骤然从药泉中出来脚下冰凉,没所谓地踩上南荣显铺在那的外袍,将占了他落脚之地的九节长鞭踢进水中,“鞭子被王兄弄脏了,孤暂且饶王兄这回。” “王兄回去好生想想,选对了就无人再能让王兄受鞭刑。” 虽然他这动作轻佻,说出的话却是掺着几分真心。 按照剧情,南荣显会顺利改邪归正加入主角团,听起来是荒唐,可主角魅力大于天,也胸怀宽大,能容下南荣显。 他不介意当南荣显的投名状,南荣显“洗白”圆剧情的说辞他都已经想好:南荣显射主角那一箭,刚好帮襄王洗脱与梁家勾结的嫌疑。 南荣显心中已有定论,他听阿宸的,会选一条对的路:丁放正适合当他向阿宸献忠心、讨阿宸欢心的礼物。 盈月泉那日的话,阿宸绝对没有骗他。 他会学着哄好阿宸。 他拦下陆揽洲将要递出的衣袍,放轻动作替南荣宸披上,见没被推开,借机凑到南荣宸耳边,“自然该怪先帝,阿宸与我不需要血脉那等污糟玩意,心意相连最难得。” “当年肃王府之外,只有阿宸见过我满身的伤。” 后半句他没说出,阿宸也只愿让他知晓身世之事,他二人本就是世间最亲密之人,拥着取暖、互相舔舐伤处。 先帝人都死了还留下无穷祸患,扔下临越这么个烂摊子将阿宸困在其中,又惹得阿宸伤心到生出死意的地步,开皇陵鞭尸也不为过。 但当务之急是,先把活着的人料理了。 陆揽洲看得牙痒,可南荣宸没动作,他害怕贸然上前会扰了南荣宸的谋划,“王上,当心着凉,臣送你回正殿休息。” 第71章 南荣显自然不愿意,“陆将军当日分明出城练兵去了,怎的恰好赶回含元殿收拾残局?如此不清不白之身,只会冲撞王上。” 南荣宸没看他们一眼,去问系统,“莫非南荣显跟陆揽洲已经结盟,联合起来在孤面前做戏?” [系统365(有狗掐我网线所以断断续续版):是的,只需要继续...虐他们就行,不要自...作多情,他们...不…喜欢你!] 系统还算没蠢到家,知道变换剧情,南荣宸没自作多情,反倒觉得放心,垂眸看向摇着尾巴从殿门跑进来的狐狸犬,“肃王和陆将军都有嫌疑,孤跟它走,至少它听话。” 看在药泉泡得舒服的份上,他给南荣显和陆揽洲留足密谈的机会,“两位爱卿争不出个定论不必来见孤,此为王命。” 狐狸犬能听懂人言一般,立起身扑到南荣宸怀里,舌头舔过他掌心,就着那张笑脸蹭个没完。 药泉有扇门与寝殿相通,南荣宸跟在狐狸犬身后走回寝殿,正见谢尘在摆弄着些草药,他对医术几乎一无所知,都能看出那些药草珍稀异常。 更稀罕的是,他没料到谢尘还在,往常只要他性命无忧,巫神有多远离他多远,从不多待一刻。 “孤这伤竟这般难医?巫神还要用凡间的药草。” 谢尘拾起一株雪莲,“这药不苦。” 他的术法能轻易治愈世上任何一人,却只能保住南荣宸的命,替他缓解几分苦痛,在南荣宸这里,他是世上最无用的神。 这话南荣宸不信“药有什么用?巫神陪孤就寝。” 别管谢尘都是用了何等术法,往日他总能意识全无,勉强算是好梦一场。 狐狸犬闻言跟上来凑热闹,南荣宸拎着后颈揉他几下,尽兴之后朝谢尘伸出手,白色绒毛粘在掌心,“是你弄来的狗,替孤理干净。” 谢尘看了眼狐狸犬,他没想过能瞒南荣宸,他大可以直接掐诀不让狐狸犬再掉一根毛。 但他选择牵起南荣宸的手,用凡人的帕子替他擦干净。 *远在京中繁华之处的皇城,太后总算寻到机会召见南荣承煜,“当日哀家在寿康宫听闻承煜中箭,心慌到极点,好在天佑我儿。” 可南荣承煜以在府中养伤为由,襄王府拒不见客,连她的密信都送不进去。 南荣承煜跟她客气几句,主角光环的基操罢了。 太后依旧满头珠翠,作出的悠容淡然露出破绽,“梁家倒得太早,王上又起了疑心,承煜该当趁早准备。” 南荣承煜拱手朝太后开口,说出的话却不怎么乖顺,“为保母后安然,王上的事交由儿臣处理。” “含元殿之事,母后太过心急,不该着人射杀王兄,无论事成与否,都是隐患。” 太后搭上南荣承煜的手苦心规劝,藏在威胁,“王上惯会笼络人心,承煜若就此乱了心神,哀家和周阁老无颜去见先帝。” 当日南荣承煜手下的御林卫受命一心护驾,竟让梁有章活着进了刑部。 南荣承煜抽回手答得信誓旦旦,“母后放心,儿臣只是为确保明正言顺登上王位,以免辜负父皇的筹谋。” 第56章 太后闻言再次将掌心覆在她这亲儿子手上, 如今已经将近五月,不多时就捂出层薄汗。 南荣承煜寻机抽回手,“母后向来畏热, 儿臣不忍让母后因儿臣生汗。” 穿书这么多年,在古代社会有几场命案, 党争之下流血漂橹都不足为奇。但太后好歹与南荣宸十数年性命相系,下手半点不留情, 难免让人唏嘘。 当日他只专心防着、牵制着含元殿中南荣显和梁有章的人手, 却不想还有漏网之鱼,只可能是太后和周衍知手下的人。 连他都不知道南荣宸除了身世的秘密还知道些什么,更别提太后和周衍知,未知即威胁,情义和血脉是古代皇家最不可得的东西。 太后对他的母子情, 不知掺了多少怀疑和忌惮。 南荣宸就是栽在这上面, 他不会重蹈覆辙。 凉扇打出的风一吹, 掌心凉津津的, 钻到不知何处去, 太后侧眸看了眼那架雕漆柄君玉凉扇,四柄腰圆扇以瓷青绢罗为扇面,连柄把都极为精巧, 镂空透雕出对称的三组云头如意纹饰。 从颜色到纹样,都依着她素日的喜好,是南荣宸入东宫前一两年挤时间往机枢阁跑了一个月,琢磨着绘制机关图, 献给她的生辰礼。 她在脸上堆起笑容,开口打断自己的思绪,“伤处可痊愈了?太医恰好还在寿康宫。” 南荣承煜拱手作答, “多谢母后挂心,儿臣已无大碍,太医更是不必,母后莫要关心则乱。” 他受太后之诏入宫,名义上是来被盘问的,毕竟梁有章跟他脱不了干系,梁妃也同太后素有嫌隙。 如今梁家一倒,自然到了太后同他清算的时候。 一切都合情合理,朝中上下不会有人怀疑这点,却独独骗不了南荣宸,也就没什么意思。 太后本也只是试探,她对南荣承煜只知其表,看不透这副不甚精明的面皮下藏着多深的谋算,“那一箭跟南荣显脱不了干系,但依周阁老之意,此时不是动他的时候。既然他有宫变之意,便让他去做螳螂,承煜来做黄雀。” 南荣承煜谦虚求教,演得无可挑剔,“儿臣愚钝,还请母后明示。” 太后接过雪棠送来的西山白露,晾了会儿,此刻入口正是时候,“母后知晓,往日承煜在王上面前藏锋,受了颇多委屈,如今只有你我母子二人,莫要妄自菲薄了去。” “先帝在时,为了试炼昔日太子让南荣显权势颇盛,巡防营在他手上,逼上一把,再借王上的手除之,最后好处都是承煜的。” 南荣承煜作出恍然大悟又带着点惶恐的神态,“儿臣,都听母后的。” 太后示意他尝新茶,“母后不过是个深宫妇人,全赖周阁老筹谋。” 已经过去许多时日,南荣承煜端起面前茶盏时手依然微微颤抖。 含元殿那日,南荣宸的一颦一笑,如何噙住酒盏饮酒,如何拎起九曲流觞壶浇在那把琴上,如何一箭穿心,丢了手中那只越窑描金盏…… 如此种种都在他心里缠绕不知多少日,成了南荣宸赐予他一人的梦魇。 南荣宸跟萧元倾诉清旧情,听南荣显阐明当日盈月泉之事,唯独没看他一眼,他受伤了啊!南荣宸不是说要管着他,安排他,怎么能这么对他?! 他饮下一口茶水,脑海中尽是南宸当日端着茶盏的模样,没忍住旁敲侧击起来,“母后与周阁老是儿臣的良师。听了母后的话,儿臣有一粗陋想法,当日南荣显那箭也算替儿臣洗去些与梁有章勾结谋反的嫌疑,只是不知,王兄身后那箭出自何人?” 他不允许任何人越过他动南荣宸的命。 太后语带欣慰,“承煜聪慧,日后定如先帝所望,能成大业。至于王上那箭,左不过是梁有章和南荣显哪方急于求成,不足为惧。” 后半句她说的真话。 南荣承煜没再问,他只能指望自己去查。 太后又开口,“承煜在府中闭门数日,可是有何不得已之事?” 这又是试探,南荣承煜放下茶盏,“当日情况过去混乱,儿臣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想出以不变应万变的笨法子,免得连累母后和周阁老。” 太后今日画的远山眉,长眉入鬓,笑着时更显温和慈心,“承煜莫怕,母后和周阁老会护着你。” “说起来王上今日醒了,旁的都不论,哀家会着人去请王上回宫,顺带一探王上的打算。” 南荣宸知道多少犹未可知,但既然南荣宸没动作,她不妨以不变应万变。 二人又母慈子孝半晌,各自心中疑虑是半点没消。 南荣承煜拱手告退,走出寿康宫时,还笨拙地演着几分被太后磋磨得又恨又怕的模样。 丧家败犬也不过如此。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名为护送,实为监视。 太后亲手关了凉扇的枢纽,手指抚过扇面,“雪棠,哀家多久没用过瓷青色了?” 作为太后心腹,雪棠觉出太后心有愁绪,许是见着襄王思及先帝,温声宽慰,“当年先帝求娶太后,备了整整一屋瓷青色衣袍用具,是人人艳羡的情深,太后若要用,奴婢去取那套环银玉凤。” 太后脸上没半点笑意,摸上鬓角轻按,“缅念先帝自可去皇陵宗祠,何必拿旧物出来脏了寿康宫的地界?” 这话若是传出去,哪怕王上会护着,整个寿康宫都免不了会遭殃,雪棠不敢作声,又听太后说,“阿宸自小就怕疼,当年太医拔他手臂上那支毒箭时,眼尾就痛得又红又湿,攥着哀家的袖袍不松手。长到现在,能自己拔出心口的箭,是长大了。” 教养这么些年,她自己也未必能时时分清,死在邺城的究竟她的儿子,还是林氏的儿子。 既然已经死了一个,她一寸一寸拂过南荣宸当年亲自雕刻的扇柄,“着人去查查当日那冒进的一箭是谁做的。” 第72章 雪棠恭谨应下,“奴婢知道太后心慈,斗胆劝一句,多思伤神,还请太后保重身体。” 太后扶着雪棠的手起身,朝密室中的佛弥堂而去,“哀家替王上抄的往生经,有多少张?” 雪棠捧着佛经递上前去,“回禀太后,统共二十七张,太后今日还要抄吗?” 贵人们的谋划雪棠所知只有半数,当今天子和太后一路走来的母子情她却是看了个全,太后于心不忍抄写佛经是人之常情。 可谁知,太后接过佛经将其凑近火烛,翻到火盆里,“我佛慈悲,那药膳阿宸没少用,待事成之日,点一支香罢。让阿宸忘却烦恼,回邺城做个闲人,了却当年的缘分。” 不难听出,太后这是要抹去王上的记忆,留他一命,雪棠带着担忧问道,“太后不打算绝了后患吗?” 太后信她这心腹雪棠胜过亲子,“阿宸送的凉扇哀家用着很好,不忍教它沾上人命。” 寿康宫之外,南荣承煜刚拐过宫墙,迎面撞上裴濯,看起来是特意在等他。 自含元殿之后,整整过去数十天,他没机会能见南荣宸,一想到裴濯可能去过钦天殿,他恨不得剜掉面前这双祸主的眼,“裴总管在此处似乎不合规矩。” 南荣宸整日一口一个“裴卿”,裴濯这个留着根的太监,怎敢怎配肖想天子? 裴濯从手中的锦袋中取出圣旨,“王上有旨,近日梁有章一党意图不轨,念及意外难料,恐枉冤襄王。特留此王命:襄王忠君爱民,又承巫神之预言,与梁党之罪无干。” “襄王接旨,”裴濯将圣旨搁在南荣承煜掌心,朝他身后的侍卫开口,“王上命赤焰军亲自护送襄王出宫。” 南荣承煜握着圣旨起身,“王兄...今日特意下的旨?” 裴濯回头看了眼陈平,后者没懂他这眼神的意味。 陈平只知道宫外传来消息,王上醒了,他很高兴,很想去见王上,又怕惹王上不悦。 不过他这次差事办得好:王上之前交给他的三份圣旨,他一份都没弄丢,还顺利交给裴大人一份,把剩下的都烧了,王上定会奖赏他。 裴濯大概知道陈平在高兴什么,民间盛传南荣宸聪慧异常半点不虚。 南荣宸知人善用,选陈平来保管圣旨。他连哄带骗套了半天的话,才知道南荣宸留过三份圣旨,这只是其中一份。 另外两份圣旨写着些什么,只有南荣宸知道。 他不能再只依附天子守在紫宸殿,这样留不下南荣宸。 他朝南荣承煜答道,“这道圣旨王上一早便写下。王上为了保住襄王费尽苦心,还望襄王莫要辜负。” 一早?南荣承煜展开圣旨去看,手不受控地扼住边缘,试图触到其上残留的温度,他认得南荣宸的字迹,这是南荣宸在含元殿事变之前替他安排好的后路。 他忍着凑过去闻圣旨上瑞脑香的冲动,卷起圣旨,他等不了,他要去钦天殿谢恩。 裴濯望着那道身影自宫城消失,朝陈平开口,“想不想去见王上?” 陈平点了点头,又迅速摇头,“王上命我跟着你,没让我去钦天殿。” 裴濯摩挲过腰间的令牌,“我去见王上,你跟着,不过不是今日,先去见见梁妃。” *钦天殿中,南荣宸手肘撑着窗沿,是个最松散不过的站姿,手里端着白玉碗,微微倾斜着递到谢尘面前,稍一用力就能把星宿袍染成药色,“孤说了想长生不老,巫神还是一口咬定孤想找死,实在可疑呐。” 谢尘没侍奉他就寝,反而强行让他在午后太阳下跟那狐狸犬大眼瞪小眼半晌,如此违抗王命,杀了都不为过。 谢尘抬手摸上南荣宸的衣袍,带着阳光的余暖,“灵均怎样才能喝药?” 南荣宸带着恶劣心思隔空点了下巫神的唇,很有把握迫他知难而退,“就算你尝了一口,碗里的也未必没毒。孤思来想去,只有你用这儿喂孤。” 他对自己这身体没多少要求,活着能走动就行,上辈子他强弩之末照旧能举剑。 这具身体跟旁人无不同,却很难杀,他不打算养好。 见谢尘接过药碗,似要退走,他起了玩心追上一句,“若能让孤满意,孤就告诉你那箭是谁射的。” 他不信谢尘算不出那箭出自谁手,既然谢尘跟他装,他不介意多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殿中静下来,他勾唇朝内殿走去,一个“滚”字呼之欲出却被药味堵回去。 药被逼进嘴里,他来不及诧异,反骨起得彻底,咬破正放肆侵入他口中的唇舌。 谢尘今日又想找死。 他这个念头一起,手腕就被温柔而不容挣开的力道箍住,缓缓向前引,最后抵在一处凸起的骨头上。 那是九天之上巫神的喉结,他只要用力,就能掌控巫神的生死,将其变成一尾濒死的鱼。 他泄愤似地蓄力握紧,掌心血肉下的骨头整条下陷,谢尘仿若未觉,一心只想把药哺进他喉中。 拇指上的血玉环撵着巫神这具**的皮肉,都是热得暖的。 死了就会冷下去,他哪有那能耐弑神,他就此意识到自己又在做蠢事,谢尘已经在擦去他嘴角的药渍。 第57章 南荣宸抬手拍开谢尘的手指, 唇角留着些痒意,轻得如羽毛拂过。 他倚在窗下看向谢尘唇上的牙印,目光上移盯着那双幽黑眼珠, 戏谑开口,“巫神为救苍生把自己都搭进去, 跟孤这么个凡人君王唇舌纠缠过,日后可怎么配高坐巫神殿?” 谢尘稳稳当当地端着药碗走上前, 俯身凑过去真诚开口, “我试过,无碍。” 绕在鼻尖的清苦药味无疑是在提醒南荣宸方才落了下风的败局,这时候不当随心所欲的昏君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抬手就要掀去那白玉药碗,谢尘为了诓他付出这么多,他偏偏不让巫神如愿, 尽管他没懂谢尘那句“试过”是什么意思。 “谢尘, 孤不仅知道自己的身世, 还知道南荣承煜是太后亲子, 若要报仇自然少不了他, 还有...” 两根红线搭上他拇指上的血玉,他将要出口的话被谢尘打断。 谢尘弯起眼开口,神情一如在巫神殿祈愿的信徒, “试过的意思是,我近日才看破,我对灵均一见倾心,趁着灵均服毒伤重尝过灵均的唇舌, 当是甜的。” “可我如今还身在巫神之位,说明应是无妨。不过能得灵均挂怀,有妨碍也无妨。” 南荣宸盯着拇指血玉上的丝丝缕缕陷入沉思, 窗外惊雷已经响过一个来回,谢尘的声音继续混在其间,“除此之外,我渴慕灵均已久,千百年来头一遭,红线先看清的,它们曾不小心在灵均身上留下些红痕......” 南荣宸:“......” 晴日里的惊雷隔着窗子加于他身,让他一时忘了去掀白玉碗。 他暂时顾不上去论真假,不是谢尘疯了就是他疯了。 谢尘将白玉碗暂且搁下,红线勾着血玉扳指绕满一圈,顺毛似的换了称呼,“还望王上赐个恩典,不要怪罪。” 南荣宸还没从那些荒谬之言中缓过神来,面前就浮现出诸多记忆幻像:比如南荣承煜与太后在寿康宫合谋、赫连翊在边关伺机与疏勒旧臣取得联系,周衍知嘱咐萧元倾要亲自看今年春闱登科榜...... 种种画面轮番划过,几乎把满朝对他有二心的人事透了个遍,他很领情,把自己漏掉的两桩牢记在心。 届时从中挑个顺眼的帮上一把,他就可以如愿彻底摆脱这个结局既定、做什么都是徒然的书中世界。 只可惜,这枚血玉扳指和融进他心里的琉璃珠没法带走。 他两指捻过拇指上的血玉,已经开始盘算要选谁,眼前闪过新的画面,纵然谢尘已经用言语告知过他,他还是被乱了思绪—— 紫宸殿的锦帐之中,他估计昏睡得没半点意识,巫神红衣雪发眉心亮起一点红,泛着黑雾,将他揽在怀里,一红一黑两只眼眸死死凝着他,几乎要把他吞拆入腹。 数道红线随之探进他袖袍,他露出的手腕上随之红痕交错,更遑论衣袍下的...惨状。 巫神虽然碍眼,但他其实暗中琢磨过谢尘的脾性,是出于好奇,毕竟是第一次次得见真的神仙。 此时他隐隐下了定论:谢尘没有脾气秉性,初见之日谢尘油嘴滑舌、俨然一只拿他逗乐的老狐狸。 改日再见又沉稳如凡间儒生,再几日变得口有唇枪锋芒毕露,如今又朝他说着黏乎的情话... 以上种种都取自众生。 而他不过是肉体凡胎,这么一具连他自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身体,竟能引得巫神抛却那些装人的做派,如痴似执、魔障四绕,有意思。 他心中怔然很快一扫而空,撑着脑袋接着看空中幻像,凤眼轻挑,勾出十足的玩味,“谢尘,高坐云端的巫神竟喜欢孤到如此地步?孤与巫神,竟是两情相悦。” 谢尘没答他,很没眼力见地挥袖拂去幻象,“我往日在巫神殿见的人事过多,日后灵均可慢慢去看。” 第73章 “灵均所提的种种,本座都能算出,本座从未骗过王上,王上当为临越明君。” “灵均信我好不好?” 南荣宸觉得不好,所谓明君,他上辈子好歹做过几年,何须谢尘来帮? 但他还是扯住谢尘的衣袍将巫神拉到近侧,“今日此时,孤允你过往那些行径。你若早说,孤与你早便成就话本子里的佳话。” 然后再亲手将佳话毁掉,最好能逼得谢尘取回那枚赤色琉璃珠,这样他这具身体才能毁得彻底。 上辈子他是情爱佳话里的瞎了演的笑话、颜面全无,没成想这辈子巫神竟有望步他后尘。 谢尘对此不置可否,“那灵均先同我讲讲,当日那一箭是谁射的。” 南荣宸拉起谢尘撑着矮桌的手,罚他站得艰难,“方才孤不满意,巫神要么回去接着算那箭的来历,要么,陪孤就寝。” 谢尘这具肉身暖到极点,讨他喜欢。 “启禀王上,襄王在外求见。” 杜桓拱起手边步入殿内边禀报,就见王上几乎被神使拢在身前,二人连手都交叠着,他很想说服自己这只是神使在查探王上的伤势,可王上双唇艳如春花,神使唇上带着牙印儿! 敢情刚才那几声雷是为这事儿响的! 这么做把他们将军置于何地? 谢尘没分出半点目光,专心瞧着南荣宸,终是没错过南荣宸五指僵过的瞬间,他又想起当今天子后宫的妖妃,那个叫裴濯的凡人。 他随着自己的心意凑到南荣宸耳边威胁,“王上告诉本座那箭是谁射的,本座就抹去他的记忆。” 南荣宸脸颊被谢尘的鼻尖抵住,粉肉凹出小圆坑,他最不吃威胁这套,半点没打算解释,他与巫神论不上藏不藏的,“传襄王进来。” 他二人离得太近,近到谢尘不舍得退开,循着本能在南荣宸颈间嗅闻,挥手消了杜桓的记忆。 据说紫宸殿的斤兽炉中瑞脑香经日不断,清冷高贵又能勾人入靡靡之梦,但他闻不出。 好在南荣宸只是在他面前,就教他懂了瑞脑香的滋味。 可他不得不离开,他衣袍下的手臂估计已经形不成**,免得吓着南荣宸。 他好容易压制住困着南荣宸的桎梏,尚未算出那究竟是何物。 杜桓怔怔走到殿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总不能没出息到害怕面圣,可惜将军不在,“殿下请随我进来。” 南荣承煜依旧端方守礼,此时他很有理由光明正大地问及南荣宸,“王上醒来之后…心情如何?可有人好生伺候?” 杜桓虽不在京中,却懂他意思,梁家一朝成了逆贼,襄王怕是寝食难安数日,如今可不就要试探圣心吗? 他就算知道王上的打算也不会随意透露,更何况他不知道,上京玩权术的人心都脏。 但有的事能提,“将军寸步不离护卫王上,殿下不必忧心。” 好一个寸步不离,南荣承煜已经知道在九安山射他那箭的人不是南荣显,而是他手上不知道在犯什么病的兵权工具人陆揽洲。 但他没功夫多想别的,一心只有他马上就能亲眼见到南荣宸,他从没这么期待过剧情赶紧走向结局,他要把他的好王兄养在紫宸殿,只能依附于他。 这是南荣宸说要管着他,又不留情地罚他欺负他,还抛弃他擅自离宫的代价! 走完最后一级台阶,他急不可耐地找寻那抹玄色身影,却迟迟不得见。 哪怕他迈步走进,正厅的珠帘之后还是空无一人。 这些时日他如一张绷紧的弓,此时弓弦拉得极致,南荣宸究竟去了何处?南荣宸不会不想见他! “裴濯没给襄王传旨么?” 这句没什么情绪的话让南荣承煜骤然从谷底直上云端,“臣弟特来谢过王兄恩旨。” 南荣宸吐出“嗯”的音节,“孤没精力同襄王绕弯子,梁有章已除,襄王救驾有功,孤会赦梁妃无罪。” “多谢王兄,”南荣承煜听话地问出来意,“含元殿那箭实在凶险…” 他还没进正题就被南荣宸开口打断,话里的内容听得他惊诧非常—— 南荣宸已经倚在珠帘之后,“有何惊险的,那箭是孤自己所为。” 第58章 自己所为?南荣承煜闻言猝然抬头, 在他梦中成魇的颀长身影掩在数道珠帘之后,依旧看不真切,他却轻易能分出梦与现实。 在梦里南荣宸会走到他身侧, 高兴时会探过身来碰上他的唇,恼了时还是会吻他, 不过会多咬一口。 绝不会拒他于珠帘玉幕之外。 更不会想法子骗他。 与现实天差地别。 在襄王府多日,他仔细对照原书理了剧情线:南荣宸当日在寿康宫饮下毒酒, 固然与裴濯有关, 却也是太后对他生疑的开始。 在那之后李昌远死在九安山,死在他手上,御林卫因此落入他手中,不怪太后怀疑,他自己都觉得他怎么看怎么有跟南荣宸合谋当同伙的嫌疑。 按照原剧情, 是他设计借南荣宸的手诛杀李昌远, 既能得民心又能得周衍知赏识, 李昌远不该死得这么早, 御林卫也不该因此落到他手中。 南荣宸扰乱了他跟太后的剧情, 还在他面前口吐鲜血、失去意识。 南荣宸对他也太狠心。 含元殿那一箭正中南荣宸心脉,连书里的bug谢尘都差点无力回天,南荣宸怎么敢一边利用他, 一边瞒着他对自己用箭? “王兄,兄长,我不想听那圣旨,我只想求...哥哥信我, 与我说实话,”脑海中不愿意接受的混乱思绪把他整个淹没,他迈步上前, 撩起半卷玉幕,“就当可怜可怜我,我害怕了许多日...” 他面上委屈极了,确认南荣宸就在面前之后,他眼神再也规矩不下来:南荣宸生得很白很好看,什么颜色都与他相称,不过他更喜欢南荣宸穿在东宫时穿过的朱红搭墨绿的衣袍,紫金冠束发,脚踏云履,腰间系着澄澈透亮的司南佩,拇指上的鎏金指环上雕着兔子的形状。 那是他第一次见南荣宸。 这种久远又无关紧要的事不知何时在他心中攀牢。 都是南荣宸的手段,让他记得这么清楚,连当日南荣宸淡淡扫过他、没多看他一眼的表情他都记得清楚。 作为补偿,日后南荣宸要把他喜欢的衣裳一一穿给他看。 南荣宸任由主角走上前来,主角演得一日比一日精湛,也一日比一日讨嫌,“孤与襄王论什么兄弟?襄王又有何好怕的?” 那两片薄唇一开一合,吐出的都是南荣承煜不爱听的话,但最重要的是,南荣宸的唇红润得过分,好看得让他生恨生疑,他又拱手行礼,“我害怕哥哥再在我面前受伤,害怕保护不了哥哥。在承煜心里,哥哥永远是哥哥。” 他像把南荣宸的唇咬得更红,这是南荣宸在梦里勾他的代价。 一口一个“哥哥”,谁听了都要感动,南荣宸抬手示意南荣承煜上前来,“孤与襄王说的都是实话,孤一早就知道襄王心软又没用,自己都能受伤。” “孤不自己补上一箭怎么有十足的把握治梁有章的罪?” 走近之后,南荣承煜才发现南荣宸拇指上套着枚血玉扳指,正受着天子玉指的把玩,跟之前那枚赤色琉璃珠如出一辙的刺眼。 他心中生起嫉妒,他如此尽心,哪处比不上这枚扳指,“我有用的,哥哥,我知道是南荣显命人射了我一箭,还知道是兄长设计让太后对我起了疑心。现在只有兄长能帮我了,帮我向南荣显报仇好不好?” 这都是南荣宸欺负他的证据。 他又走近半步,南荣宸抬抬手就能碰到他。 [系统(天杀的终于能上线但信号好差是怎么回事版):检测到男主仇恨值飙升,请宿主与男主保持距离并再接再厉。] 虽然剧情有变,主角精神状态也有点…难以分析,但主角仇恨值没问题,就说明一千都没问题! 南荣宸看了眼那根已经过半很多的仇恨条,数日不见,他这主角弟弟也还有点用处,“襄王太没用,孤没闲心替你报仇,明日开始回勤政殿批折子,这是襄王最后的价值。” “下报仇自己动手,孤不会偏私。” 这次他听系统的,懒得多做闲事去拉仇恨值,左右过些时日,南荣承煜会恨到想杀了他。 明明只隔着半步的距离,南荣宸身下也并非龙椅,南荣承煜莫名心焦:他的反派比在往日朝上之时离得还要远,往日南荣宸这个人的命运都在他掌中,如今,自然还是在! 他不允许南荣宸死,南荣宸就这么活生生地在他面前。 只是他的反派太会乱人心,他又拱身行礼,视线随之略过南荣宸心口,又滑过那把窄腰,手臂不经意间碰上案上的茶盏,只等那茶水给他理由光明正大地碰一碰南荣宸。 都是南荣宸的错,此前为达目的对他又搂又抱,还强行令他脱衣服,把他逼成这个模样,用上这么low的手段。 第74章 他有用没有不是南荣宸说了算! 刚醒不到一日,加上早就强行卸下两辈子攒起来的戒备心,南荣宸接住茶盏时,茶水已经有一半倾在他身上,南荣承煜正大惊小怪地说着“恕罪”,倾身来擦他衣袍上的茶渍。 主角越擦只会越脏,南荣宸隔着袖袍挡住那只手,觉得南荣承煜讨嫌极了,谢尘就不会让药弄脏他的衣裳,“孤答应你的储君之位不会少了你的,无事便滚出去。” 南荣承煜压抑了几十天的焦躁、恐惧、愤怒被挡在他与南荣宸之间的衣料引得倾泻而出,反手撩开那截浅金色的布料,将这只折磨他日久的手握在掌心。南荣显能亲能碰,他凭什么不能,南荣宸凭什么不愿意碰他? 都是南荣宸的错。 他附身凑得更近,将人拢在软座上。在瑞脑香萦绕间,指尖隔着衣袍触上南荣宸的心口,“王上,兄长,哥哥,我很想你,我会护你一世平安。” “别再骗我,我会委屈,会害怕,会心痛…” 南荣宸会一世平安,永远在紫宸殿陪他,只看着他一人,这是他要给南荣宸的结局。 南荣宸听得作呕,当主角的这么没脸没皮,先跟他委屈上了? 啧,他最烦旁人弄脏他的衣袍,湿哒哒的,若不是临越未来国君只有一只手不怎么美观,南荣承煜这只手早该剁了。 他想掐死主角,瞥见那枚血玉扳指时又止住这个想法,嫌脏。 于是他就这么倚在椅背上,于虚空中指向桌上的茶盏,“这只茶盏挑拨孤与襄王的关系,襄王就用这只犯上的手把它捏碎,要见血,否则襄王不长记性。” “孤不会疼惜没记性的储君。” 南荣承煜找回些理智,事已至此,不管南荣宸是书里的土著,还是重生的,或者跟他一样是穿书的,他在南荣宸面前的人设都已经崩得没办法看。 他破罐子破摔起来,手掌盖住那只茶盏。 按照剧情设定,作为主角,他天生习武奇才,只是向来在南荣宸面前藏着,“手流血会痛,兄长会心疼我的,对吧?” 南荣宸见惯了疯子,也是已经想明白,疯子才更有可能把他撕碎。他敛眉应下,碎瓷声随之入耳。 主角自然要是文武全才,武功不是天下第一都不合适。 主角把手递到他眼前,掌心正渗出细密血珠,看着可怜极了,他伸出手指在其上按压几下,凑活当个墨水,“襄王一片忠心,不枉孤的重用。” “只不过,襄王忠心临越便是,好生料理政事,无事少来惹孤不悦。” 南荣承煜被掌心时轻时重,最后化为撩人痒意触碰抚平几分心绪,“还请王兄明示,臣弟何处惹王兄不悦,臣弟都会改。” 南荣宸点了他手心的“贤”字,粗略盘算着寻旧仇的方式,“襄王贤名远扬,若是孤要杀太后,襄王是要忠心还是孝心?” 第59章 南荣宸瞟了眼南荣承煜, 主角正垂眼看着他,一副被吓到的惶然模样,演得不错, 真跟条耷拉尾巴的丧家狗似的。 怎么说也听了几句“哥哥”,于情于理南荣宸都该安慰几句, “是孤记错了,不杀太后, 是把太后请去行宫。” “孤的好弟弟想好要帮谁, 再来见孤。” 见南荣宸侧身撑住扶手,广袖一拂就要起身离去,又是耍够了他就走,南荣承煜僭越到极点,单掌掐住玉腰带下的腰, 将人按回原处, “王兄, 臣弟自然会帮你。” 软椅上的人受力倚回原处, 他用手掌垫在南荣宸腰背之下, 因此几乎将往日高坐御台的天子圈在怀里,往日南荣宸都不愿多看他一眼,哪怕偶尔赏他几眼, 也如看蝼蚁土芥一般。 他忍无可忍,为那只受伤的手讨些补偿,抚上南荣宸的侧脸逼其将目光尽数落在他身上,“不过王兄逼臣弟对付亲生母亲, 就要再许臣弟一个愿望。” 这多少出乎南荣宸预料,果然会咬人的狗不叫,南荣宸没反抗, 撩起眼皮,唇角勾起些微弧度,淡漠而带着嘲弄,“孤的储君很有魄力、贤名远扬,如今再加一条至纯至孝,孤能满足你什么愿望?” 脸颊上主角掌心的血黏湿一片,跟南荣承煜其人一样让他恶心。 可有什么办法,这是整个书中世界的主角,是他们临越天定的明君,他没兴趣改自己的命,也不能改了临越的国运,否则南荣承煜早就该断去双手扔去乱葬岗喂狗。 南荣承煜不满意他这样的眼神,不满意他这么说活,明明当年他刚回宫,禹王带人在御花园找茬,是南荣宸领人救的他,还赠给他一把镶着金玉宝石的、勉强比得上当年太子十分之一好看的匕首。 天底下只有南荣宸能满足他的夙愿。 而南荣宸的命在他手中,人也在他掌间,他的手心已经在凝脂一般的侧脸上留下血痕,属于他的,这还远远不够,他要南荣宸亲口许他一个愿望。 “兄长可怜可怜我,答应我。” 南荣宸明明就吃这套软的,不答应也要答应! 果然,南荣宸双唇翕动,他期待极了,南荣宸即将答应会在紫宸殿永远陪他,让他在这个既定的书中世界中活得像个真实的人。 可入他耳的只有剧烈咳嗽声,南荣宸拍开他的手偏头咳着,脸颊上的血痕艳得骇人,他害怕起来,抚上南荣宸的脊背,却被不容拒绝地推开。 他心里生不起火气,只因南荣宸苍白得过分,凤眸里汪起水,眼尾湿红一片,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时间,他再也找寻不到。 他恭谨地跪回地上,仿佛方才的疯魔一场只是假象,“王兄可是伤口又痛了?钦天殿为何无人伺候?臣弟去找谢尘。” 南荣宸不想让谢尘知道,否则不知要多多少麻烦,谢尘让他喝药的法子数不胜数,还没完没了地让他答应不要再求死。 堂堂一个巫神很没操守地骗他,把那些黏糊的哀求和情话都说得看不出破绽。 那条狐狸犬也很烦,蹭来蹭去的,若不是看在它那一身雪绒毛手感尚可,他早就把狐狸犬剁了下黄泉去陪他的兔子。 地上的南荣承煜越看越碍眼,左右伤处都扯痛了,他抬腿踩上南荣承煜的左肩,向后一踹,“襄王滚出去孤自然会无碍。” 肩上受了一脚,南荣承煜堪堪没从台阶跌下去,他理好衣袍跪地行礼哄人,“王兄,钦天殿终究比不得紫宸殿,王兄跟臣弟回宫好不好?” 南荣宸越来越觉得主角不太正常,但他没凭证,很有自知之明地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多半是他不正常,才会以己度人。 “母后还没着人来请孤,孤怎么敢回宫?” 一串脚步声混在他的话里响起,是陆揽洲,还算有几分能耐,这么块就把南荣显打发走。 南荣承煜咬牙看着他的反派又去看别人,目光还染上温度,“王兄,臣弟不要愿望了,臣弟帮王兄,还请王兄相信臣弟。” 他与南荣宸来日方长,不差这一时半刻,可他都这么说了,还是换不回南荣宸看他一眼,只有一句冷然的“孤信你便是,无事就回勤政殿理政,免得周阁老再累病了。” 中书省如今左右丞空缺,梁有章在中书省多日,怕是整个中书省都免不了跟他有所交集,如此一来,谁是梁党只是一道圣旨的事。 看陆揽洲、南荣显和南荣承煜都有空第一时间来钦天殿见他,朝中当是无事,估计他没醒来时中书省官员提心吊胆选择边理事边观望。 如今他醒了,南荣承煜也该回勤政殿稳住大局,这是主角的应尽之责。 毕竟按照上辈子的走向,他死之后,南荣承煜会迅速终结乱局,稳定大业。巫神都是真的,还有系统在,南荣承煜身上的天命他怎能不信? 没准他早死几年,临越还能早统一天下几年。 陆揽洲刚拱手就隔着玉幕见到南荣宸侧脸上的一抹红,心陡然揪起来,礼都没行完就迈步上前撩起珠帘,“王上为何不传赤焰军?” 他不过跟南荣显谈了一场,南荣宸身上就添新伤,还是在脸上,他忍住一脚踹翻襄王的冲动,取出锦帕擦去灵均脸上的血痕,见其下露出完好无瑕的肌肤,他松了口气,又慌得更厉害,恨不能当场把灵均浑身上下都检查一遍,“王上伤到了何处?” 南荣宸拍开他的手,不用新伤,心口那处新伤叠旧伤,就够他疼的,“陆将军拿月氏战局威胁,孤哪敢擅自受伤?” 陆揽洲知道问不出来,又拿灵均没办法,甚至连碰都不敢多碰一分,朗声朝殿外的赤焰军吩咐,“去寻神使。” 说完这句,他见南荣宸撑着扶手眉头蹙得愈发深,连忙把人伏在臂弯间,“襄王究竟伤了王上何处?” 南荣承煜掌心的血口还在渗血,他却没功夫觉得痛,他怎会伤南荣宸?陆揽洲这么个工具人也配掺和他与南荣宸的事? 见陆揽洲已经着人去请剧情bug谢尘,他稍稍放下心来,“本王自然不会伤王兄,倒是陆将军,可知君臣上下有别?王上允你上前了吗?” 第75章 陆揽洲看着臂弯上南荣宸撑着的手,多瞧了眼灵均后颈上那颗让他爱不释手的红痣,就自信开口,“本将军在边关就听闻襄王纯良过头,不甚聪明,倒是没冤枉襄王,这都看不出来?” 至于襄王如何伤的灵均,日后有的是时间查算,但襄王还是没眼力见地拦着,他只好踹过去一脚,“襄王见谅,本将军也是急着带王上疗伤。” 南荣承煜跌坐在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兵权工具人,先是在九安山找人刺杀他,又是抬脚就踹,谁家工具人是这么当的?! 他在心里默默记下一笔,可他的当务之急确实是,回勤政殿处理政事,拉回自己还没崩的剧情线才能得偿所愿。 他不会当个可悲的纯种恋爱脑。 甫一回到内殿,南荣宸立时松开陆揽洲,后者跟裴濯一样有眼力见,很快指挥侍从端过来一盏清茶,他懒得去接,凑过去啄饮几口。 “孤不曾受伤,襄王也是可怜,刚在太后那处受了拷问,又被陆将军踹了一脚,”他啰嗦这么几句有他自己的目的在,“孤只想安生休息,让神使回去。” 具体要怎么跟谢尘玩“因爱生恨”的把戏,是个麻烦事,他暂时又没了兴致,不想见谢尘。 这道王命陆揽洲打算抗旨,但南荣宸周身的倦怠挠了下他的心,也罢,他见识过神使的医术,绝非凡有,不必亲自来也能诊出。 为了能让灵均安心就寝,他接着开口,“灵均不问问我跟肃王谈了什么?” 南荣宸没看他,朝系统问一句,“孤该问吗?” [系统365(啊啊啊他问我干什么?谁能先告诉断网的我,陆揽洲为什么会踹主角啊?)(算了,我也想知道南荣显和陆揽洲说了什么):请宿主询问。] 南荣宸向来不喜欢别人教他做事,“孤相信陆将军,自是不必问。” [系统365(呵呵,当系统的,被反派玩玩有什么版):检测到宿主剧情走得进展飞快,调整之后,下一剧情点,借梁党之案攀扯陆氏旧案,逼出陆揽洲反心。] 事已至此,来不及了,剧情线唯一宗旨,让南荣宸坐实昏君之名,扶主角坐上王位,统一天下的事主角以后再做。 陆揽洲险些端不住手里的茶盏,只因灵均眼里一闪而过的狡黠笑意。 当年太子率兵打的最后一场仗,南荣宸当是就这么笑着用计把敌军耍得彻底。 如今四下无人,被耍的只能是他。 *三日之后,日光朗然,给钦天殿神应泉镀上一层斑驳金光。 南荣宸身上披着一件薄蓝披风,跟巫神殿帷帐的颜色一般无二,将手中的鱼食拨出去两粒,“谢尘,怎么不见司命?” 谢尘与他并排而立,目光也落在同一圈涟漪上,“当日王上遇刺,巫神祭只能推后,如今王上醒了,太后传司命进宫商榷巫神祭之事,以安民心。” “巫神祭”,南荣宸重复一句,“巫神这么喜欢孤,舍得让孤带伤祭巫神?” 谢尘诚恳道,“不舍得。” 南荣宸倒了掌心的鱼食,引得群鱼游近争抢,如今的谢尘半点都不好玩,“那当如何?” 谢尘连自己都骗,“届时我使障眼法为灵均寻个替代,瞒过百姓也骗过巫神都不成问题。” 自入东宫以来,按律南荣宸每年都随先帝祭祀巫神,上辈子在位一年也便祭祀一年,他想起数个月之前谢尘在钦天殿那句“手感也大不如前”。 也不知先帝和太后若知往常每年都曾正对巫神,是会欢喜还是害怕? 谢尘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巫神可窥人心,“左右往年太子也是不真心拜祭本座,跟本座自己骗自己并无差别。” “至于先帝,乱局之中果断将临越自周朝分割,护临越一方百姓,功绩无可指摘,可惜年岁渐长为功业所困...” 南荣宸冷嗤一句,“巫神世代护佑临越,功绩亦无可指摘,可惜擅自用术法窥伺孤这个凡人所思所想,无赖至极。” 这着实是冤枉,谢宸放出两根红线搭上南荣宸拇指上的血玉,“本座与王上心有灵犀,无需用法决。” 南荣宸抬指掐断那两根红线,断线顺势贴上他手腕,他看向星宿披身、人模人样的巫神,“谢尘,做巫神太委屈你,你该去画春宫图。” 他不想提还在谢尘的记忆中看了什么,不过谢尘这回没骗他,确实没用法决。 不远处杜桓拱手通报,“王上,文侯在外求见,说是事关今春科考。” 第60章 按照上辈子事态发展, 南荣宸登基第一年的科考一切如常,南梁举子虽不足五成,却也有两三成, 直到他在位第三年,南梁学子无一人中举。 不知道这辈子能出什么新岔子。 他拍净手中的鱼食, “让萧元倾把折子递上来,若没折子, 为他备上纸笔, 当场写折子呈上来。” 杜桓奉命暗中查探上京中的形势多年,知道当朝帝师很受天子宠信,甚至破例晋升文侯。 含元殿那日他又不在场,看不明白天子陡然转变的态度,“是。” 作为一个认得些字的纯正武将, 出于对名满天下的萧御史骨子里的钦佩和敬意, 他多问一句, “若是文侯有要事当面奏禀…” 按着萧元倾当日满脸悔恨的做派, 少不得又要在他面前解释诉请, 以便重得他的信任,南荣宸作戏作倦了,当下不打算再管萧元倾的仇恨值, “没事多学学你们陆将军的智计,多给萧元倾备些纸笔还能不够他奏禀的?” 杜桓自知比不上他们陆将军的雄才伟略,反应过来不该多管萧元倾的闲事,“臣遵命。” 神应泉又安静下来, 吓跑的鱼儿却没能游回来,南荣宸撑着红木栏杆回看谢尘,“巫神这是什么眼神?孤坐这王位为的就是王权, 不想见萧元倾就不见,科考如何生乱都比不上孤的心情要紧。” 看透南荣宸一直在筹谋求死之后,谢尘如今大约猜出南荣宸为何屡屡说这些昏君话术,按照世人的说法,见到心悦之人如此,他会心疼,可惜他的心不在,无从考究。 他循着本能开口,“自然是王上的心情为上,萧元倾要奏之事,我奏与王上也是一样。” “本座在巫神殿被王上口中的“信奉”骗了多年,早就无可救药到王上说什么都信,除了一事,我不信灵均能狠下心来做个昏君。” 含元殿之乱前,南荣宸便亲笔写下数份殿试试题,又离京拜见因不愿困于宦海,自请归隐山间的当世大儒荀知。 那是当年太子年幼时的开蒙恩师。 他当时于巫神殿得见此事,只当南荣宸第一年登基,请荀知出山坐阵殿试,以便向天下读书人证科考取士的公平。 却没想到,南荣宸是在安排…身后之事。 南荣宸终是放不下临越。 既然放不下临越为何要求死?南荣宸在巫蛊之案、战场之上乃至东宫一日不停的斗争中都不曾退缩半步,往往向死而求生。 究竟是为何? 南荣宸说完就已经后悔,他觉得自己有病,早知谢尘会这么冠冕堂皇地圆上此前“当为明君”的虚言,却还是多嘴这几句。 只有一点让他满意,他拇指上环着的血玉温热起来,泛起的流光比池中鲤鱼身上的金鳞还要粲然夺目。 若不是做过太多眼瞎心盲、识人不清的蠢事,他都要信了巫神的掏心剜眼的真心,“可惜,孤还没到因为巫神色令智昏的地步,不会全信巫神。” 他没看谢尘,能让萧元倾亲自来找他奏禀的,多半是南荣承煜和周衍知不方便处理的事,要借他的手杀几个人平息这场乱局。 下令杀人这等事,会污了主角的贤名,他来做最合适。 放榜之后出现的乱局,要么是南梁举子过少,南梁读书人不甘不服,进而生怨,要么是南梁举子过多,临越读书人质疑科举已经沦为拉拢南梁旧民的工具。 上辈子发生的是前者,主考官萧元倾他自然不会怀疑,换了一批考官加上当年科考前三甲,再次阅卷。 众考官皆为临越高官,在官场数年的老狐狸突然没了眼力见,看不出他的用意,梗着脖子上奏“南梁士子文采鄙陋,不通策论,实在取无可取。” 这无疑是对王权的挑衅,更于新旧两朝融合无益。 萧元倾在第二日秘密上奏,“有考官与南梁有旧怨,故意把陋卷呈给王上。” 涉及朝政,他还算谨慎,又着人去查,最终信了这套说辞。 可他当时不知道,他的人与太后、周衍知一众纠葛太深,早就不可尽信。 总之,如主角团所愿,他下令杀斩杀三名考官,其中之一就是丁放。 自巫蛊案后,丁放检举有功,升入御史台为官,不是巧合,是萧元倾的设计。 萧元倾插手这事的理由很简单,却让南荣宸记了很多年,因为宫灯之下,萧元倾头次抛却什么“太子”、“臣”之类称呼,与他凑得极近,“巫蛊之案灵均受了委屈,我会替灵均出气。” 第76章 这于旁人或许只是寻常,可南荣宸因此陷得更深:科举之案萧元倾作为主考官处境艰难,却还给他制造机会斩杀丁放,他又感动又欣喜。 也就完全不会想到,最后他的一条罪状是,为杀丁放寻私仇,不惜扰乱科举。 可笑到极点。 但这桩事他不后悔,打下南梁之事他没少费心,用一条身后罪名换南梁文人心归临越,何其划算。 左右少这一条罪名他也还是昏君。 他这具身体如今应该已是强弩之末,撑着栏杆喂会儿鱼都觉得疲累。 南荣宸没为难自己,准备到临近的偏殿去等萧元倾的折子。 谢尘难得一路无话,直到整个殿中只剩他二人。 南荣宸转头就见谢尘手里多出一卷锦帛,一并递到他面前的还有一个精巧的骨哨。 他没去伸手接,“巫神给的孤就就要收下?这两样入不了孤的眼。” 同样的招数得逞两次也该见好就收,谢尘还真当已经摸清他的喜恶了? 谢尘半点没恼,挥袖一展锦帛,露出其上不断增加的墨色文字。 南荣宸随意扫过去几眼,是萧元倾的字迹无疑,他不会认错,看来萧元倾当真在钦天殿临场写折子。 连折子都不带着,不知哪来的自信笃定能见到他。 谢尘没多解释,他知道南荣宸已经信了他这锦帛上的文字。只把那只骨哨递上前去,“钦天殿初见之日,我烧了灵均一条同心结,今日暂且补上这枚骨哨。” 那条同心结烧得很对,但他遵从本能想填上南荣宸所失之物的空缺。 他不想让南荣宸再见萧元倾,世人称他这想法为“吃醋”。 骨哨落在掌心,南荣宸才记起谢尘说的是哪枚同心结。 看在这枚骨哨通体莹白、与其上系着的红绳相得益彰的份上,再加上合掌收下比扔了省力气,他屈指手下谢尘的指骨。 按照锦帛上所书,此次殿试之后,前三甲均为临越学子,南梁学子竟无一人登科,气愤之下当街拦住正在游街受贺的举子队伍。 看来是上辈子的科举之案提前了。 *钦天殿境止门内侧的厢房中,萧元倾按规制穿一身绯红官袍前来面圣,执笔端坐案前,挥毫之间笔下矫若游龙,与官袍上团绣的白鹤遥遥相对。 杜桓在他身后看得十分佩服,天知道他小时候因为一手烂字挨过多少手板。 萧元倾竭力将注意力全部放在笔下的奏报上,却怎么也压不下入镜止门以来愈加清晰的话声—— “孤与老师恩义全消,仇隙更是没有。” “可孤看不上…” 写到“丁放”二字,他不受控地想到不该属于他的记忆: 南荣宸端坐御座之上,脸上是他许久不曾见过的意气风发,“孤很高兴,能见老师的私心。” 大半篇折子下来,有胀痛从右肩传来,他不得不暂时搁笔。 他曾试过强行忍着捱过去,最后的结果是,整条手臂都会知觉全无。 当日太医曾委婉断言,他这右臂日后无法恢复如初,不能长久提笔。 南荣宸也不会再唤他老师。 文侯在含元殿受了肃王一箭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杜桓也听说过,只觉得惋惜,斟酌着宽慰一句,“文侯不必着急,王上正同神使在池塘边喂鱼,想来有空闲。” 南荣显目无法纪、仗势欺人,总有一日王上会动手收拾他。 萧元倾没被宽慰到,低头看着笔上被墨染黑的狼毫,从前南荣宸惯爱与他一同喂鱼。 他再度提笔,把殷殷解释揉进奏折中。 南荣宸说他脏他都认下,从他母亲烧死在废弃佛弥寺的古钟之内,化成一把灰飘到他衣袍上,他就再也无法干净地活下去。 他母亲是南梁旧民,是萧家微不足道的妾婢,本来入不了上京大人物的眼。 可他是萧家庶子,又不知天高地厚地非要读书听学,守着不切实际的凌云志,终于,他入了先帝的眼。 不是破格授官,而是当一颗棋子。 先帝要牵制打压萧家,要替当年的太子南荣宸铺路,需要一条忠心又足够恨萧家的狗。 因此,他母亲必须死在萧家手上,是因他费尽周折读过的诗书策论而死。 可他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完全相信这只是萧家所为,入四方馆,受太子恩惠得以入仕,登御史台,辅佐太子,取信于太子,蛰伏以待时机。 太子恩惠太过,替他拼起风骨,拂去尘埃,闯进他的心里书中,唤他老师又为他知己。 让他在含元殿忘记问一句:“灵均,我这算不算是因你而脏的?” 他落下最后一笔,“劳烦将军呈上奏折。” 杜桓接过奏折,又朝萧元倾拱手,往钦天监内而去,还没过百米就遇上神使。 神使这个做师父的,向来比冷着脸的司命像个活人,更好相与,此时破天荒地脸带不悦,“王上吩咐,让萧元倾进来。” 第61章 神使口中“萧元倾”三字入耳, 杜桓莫名听得毛骨悚然。 在钦天殿之内,司命与众星官不必守俗世之礼,神使自然不例外。 可神使对王上恭谨有礼, 对陆将军也算得上和善,比司命不知多出多少活人气儿, 怎么也不该对文侯有如此大的意见。 谢尘拢着袖袍随杜桓去见萧元倾。萧元倾得封文侯之前在紫宸殿那几日的种种,他在巫神殿幻镜中看得一清二楚, 唯独看不透南荣宸的意图。 不过有一点很明朗, 在南荣宸还是太子,每年一次到巫神殿对他拜得虚情假意、不信世间有巫神之时,萧元倾就已经入了太子的心。 萧元倾把太子这颗心当棋子作筹码,负尽灵均的真心。 当日他透过幻镜听了南荣宸呕血说与萧元倾的话,撕裂九重命契带来的雷劫往含元殿而去, 第一次对凡人起了杀心。 他眼眸微垂, 盛着压不住阴沉浪潮, “萧元倾, 本使给你一条路。” 萧元倾自小就能熟练地察言观色, 第一时间察觉到神使的敌意,当日是神使救了灵均,“不知神使有何指教。” 谢尘隔着桌案与他相对, 衣袍上的星宿在荫蔽的厢房内泛着寒光,“世间只有本使能医好你的右臂。” 名动天下、受尽仰慕的萧御史听了这话,冒着自作多情的风险起了个念头:莫非是...南荣宸让谢尘来过问他的伤? 他和着满心的酸涩问道,“王上...伤势可曾痊愈?” 杜桓没怎么听懂这两人的话, 出声提醒,“神使此番是来传王命,请文侯入内面圣。” 他说完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肯定是错觉。他在钦天殿的这些天,就差把“规矩”二字写在脸上,怎么会惹得神使白了他一眼。 谢尘眸光仍压在萧元倾脸上,没搭话,掩在袖中的两指往下一压。 萧元倾不偏不躲地受着他的打量,右肩不受控地一紧,心中随之燃起更深的希望,“有劳神使。” 各样目光流言他早已不会放在心上,向来只有南荣宸会替他在意,灵均还是会记得他的伤... 谢尘看出他的想法,噙着笑开口,说出的话却透着刻薄至极的嘲讽,“萧元倾,你不会觉得是王上命本使替你疗伤吧?” “世人各有取舍,文侯选了功名权路,怎么配再肖想别的?”谢尘弯起眼在两指上加重力道,“好在本使心善,可以替文侯疗伤。此后文侯自去提笔搅弄阴诡谋算,别来污了王上的眼。” 萧元倾身在御史台,贸然除去于朝局无益,否则南荣宸也不会突然改了主意要见萧元倾。 若非如此,他不介意杀个贪得无厌的凡人。 杜桓在一旁听得连连震惊,神使不是向来在钦天殿闭关吗?为什么会这么问文侯? 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文侯连清流一党都不涉,只忠于王上。 萧元倾心中的希望被冷水浇灭一半,“本官身在御史台,辅佐天子乃应尽之责,不敢因一己私伤答应神使不见王上。” 谢尘没耐性多跟他废话,屈指一转,直接将萧元倾皮肉之下的骨头掰得错位,“萧元倾,本使给过你机会,今日只是个开始。” “手臂若是真就此废了,是文侯面圣的代价。” 萧元倾额头上疼得覆上一层冷汗,掩在官袍下的右臂动弹不得,偏偏尚有知觉,饶是如此,他依旧站得如松似柏,没露半点破绽,“杜大人,有劳引路。” 若是错过此次传召,他才是无法再见南荣宸,今日无人能拦他,他自己都不能。 至于神使不知自何处而来的敌意,那是谢尘的事,与他无关。 杜桓反应过来时已经跟在文侯身后路过神应池,神使纹着星图的袖袍晃得他又是一阵恍惚。 三人沿着神应泉绕行半圈,他拱手目送神使和文侯入内殿,又是那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感,神使不愧是神使。 谢尘步履飘然,三两步落在南荣宸身后,挥手在珠帘之后又落一层云锦帷帐,掌心覆上南荣宸的眼。 第77章 南荣宸猝然被夺去视线,因为知道是谁做的,非但没恼,颇有兴致地眨了下眼,“谢尘,你犯病也不挑个时候,让旁人误会了可怎么好?” “亵渎神使的名声,孤可不想背着。” 掌心被睫毛扫了下,谢尘轻声开口,“再立个规矩,不准看萧元倾,太脏。” 南荣宸闻言轻笑一声,暂且不提萧元倾会怎么想,谢尘又在自作聪明,他往日在这帮人眼里得是个什么样的痴情种,导致巫神都觉得他被萧元倾伤得太深,见不得萧元倾的面。 他记得巫神早些时候单方面给他定过一条别的规矩——“不准自伤。” 他没守第一条规矩,谢尘给了他惩罚,每次都拦住他入轮回的路,还自作主张告知他身世,害得他人之将死还要寻旧仇。 所以这次他决定守规矩,没拍开双眼上的手,柔暖一片是挺舒服,“陆将军想奏何事?” 陆揽洲同萧元倾一道被隔在帘外,只能看到其后近到几乎贴着的两道身影,心中拢起层疑云,但此时顾不上旁的,“王上,南梁学子郑闻等人抬着同窗的尸身,在皇城外击鼓鸣冤,要求王上…下诏罪己。” 南荣宸拍开谢尘的手,眉头锁得愈发紧,“人是如何死的?” 科举之案跟上辈子相差甚多,还牵扯进来一条人命。 陆揽洲瞥了眼身旁的萧元倾,萧元倾为今春科举的主考官,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那士子名唤应无舟,留放榜之后引火自焚…” “事发突然,臣率赤焰军赶到时,城防营已经灭了火,没能救出应无舟,”陆揽洲不想提“下诏罪己”的原因,但又不得不接着禀明,“应无舟留下句荒谬之论,“临越天子无眼,空耗千里马。”” 南荣宸注意力都在前半句上,城防营,莫非这是南荣显预备给自己找的出师之名。 若真如此,南荣显当是无耻又愚蠢,他也好不到哪去。 萧元倾右臂动弹不得,更别提行礼,于静默中揣度此事。 他的筹谋和安排尚未开始,怎会如此?“王上,城防营统辖上京,及时赶去救火也…并不可疑。” 此事绝不是南荣显所为,不管南荣宸能信多少,他都该提醒这句。 南荣宸重伤刚愈,此时不能下诏罪己。 当日紫宸殿中,是南荣宸令他定下的取士规制,临越和南梁举子各五成。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日清晰——先帝若在,断不会允许南荣宸做出此策。 南荣宸由先帝教养,明明为太子时就意图打压南梁降城的官员百姓,将公平践踏得粉碎。跟先帝如出一辙地,打下江山却不一视同仁。 如今方才即位一年,对待南梁旧民的策论却陡然相反,究竟哪一面是真? 因先帝当年那道令他辅佐太子的密令而起,缠在他心上数年的茧房射进一线天光。 他一时不敢去看茧房外的光景。 陆揽洲本也要提城防营,现在没空想萧元倾又在耍什么花招,“王上,虽然此事牵扯到城防营,臣确信此事与肃王无关,臣会尽快找出幕后之人。” 今日也是稀奇,主角团一个个都突然信肃王,南荣显大约真跟此事无关。 否则主角团大可直接呈证据上来,不必利用他的多疑,如此牵强地攀扯南荣显。 那么会是谁?在二次阅卷之前就闹出这种动静,迫不及待地“帮”他坐实昏君之名。 第62章 南荣宸无意识地捻住袍角, “诸位就由着南梁学子留在皇城外等着孤的罪己诏?” 被围攻剿杀,临死之前背上数不清的罪名也就罢了,如今他还活着坐在王位上, 还要罪己,这就太没道理。 此事事发不过几个时辰, 赤焰军灭火救人之后,南梁学子并无异动, 只说功名比不得兄弟知交的情谊, 要先带同乡归故里安葬。 为免生变,陆揽洲特命赤焰军护送他们出城。 没想到这是场调虎离山的计策,他们带走的焦尸不是应无舟,真正的应无舟被放在木箱中带到皇城。 来击登闻鼓的都是些走投无路之人,沾几条人命也不奇怪, 皇城守卫也就没去阻拦。 等守卫听出那学子郑闻的状纸中的异样时, 围观身份各异的百姓也已经听明白。 一时之间, “王上当初就不该让南梁那群恶民来上京科考”和“南梁旧民也是临越百姓, 难道就不配考取功名?请王上给个交代, 莫要寒了天下读书人的心”吵作一团。 皇城守卫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还是襄王亲率御林卫出面安抚震慑,才暂时将这场风波压下。 南荣宸听了陆揽洲和赤焰军左副将的奏报, 手从衣袍上移开,微挑眼尾开口,“还是襄王靠得住,着人请襄王亲自来禀告此事。” 能在陆揽洲和赤焰军面前金蝉脱壳, 光凭那几个南梁学子怎么够? 如果不是南荣显,那便是太后和周衍知又要对他动手,顺便衬托主角南荣承煜的当机立断, 八成又是个所谓“爽点”。 他接着道,“此事说到底还是因今春南梁学子无人登科而起,萧元倾,孤给你机会将功折罪,领着你的几位考官重阅考卷。” “把今春科考料理好,孤怎么也能少一条罪名,若料理不好,也不必待在御史台。” 今年南梁之所以无人登科,无外乎是因为首次施行南梁和临越学子各取一半的选才之策。 南梁士子登科人数增多,免不了会占临越世家子和已经拜见过朝中清流的寒门学子的位置。 再有就是,先帝昔日种种举措都在广告天下,当年周朝分崩离析,西夏和南梁执意与临越为敌,如今成王败寇,留南梁降民一条命就已经是天恩,唯有以严苛法度打压管束,才能绝了南梁复国的隐患。 朝中不少人对此奉为圭臬。 他与先帝底子上本就政见不同,上辈子他即位之后徐徐谋划,软的硬的一并用上,倒也有些成效,彼时他自信非常,觉得自己所立国策都是对的。 最后事实证明,他这么个昏君,只有满身罪名。 再多的他没能耐去管,这桩科考案按上辈子那般走下去就行。 分久必合,一味弹压南梁绝对不利于统一安定,这是他为数不多还能笃信的。 其余之事不用他管,也与他无关,临越日后的百年兴盛,自有主角撑着。 但“下诏罪己”就大可不必,他没有逆来顺受的习惯。 萧元倾右臂骨头脱节得彻底,无法拱手,颔首应下,“臣遵命。” 他确实该将功折罪,折的是他被太后利用,无意之中引南荣宸去含元殿,险些命丧当场的私罪,无关其他。 但,他没压住困了他数日的冲动,对着云锦玉幕后的绰绰身影开口,“王上,臣有一事不明,可否允臣私下...?” 自含元殿离开之后,他强逼着自己遵从数年来的生存之道,做最坏的打算——南荣宸一箭穿心、重伤不治而亡。 他才想起,他与南荣宸素日只把谈过恩义,仇隙从未提过,也再无机会去提。 南荣宸是先帝言传身教的亲子,也是他与周阁老的学生。 他再也没机会问出,南荣宸为何只听先帝的教诲,为了先帝的认可,为了替先帝除去陆老将军冤杀南梁旧官? 南荣宸既然...对他有衷情,为何不愿意去看他的来路,反而要让南梁降民重走他母亲的旧路? 南荣宸看了眼谢尘,带着坏心思开口,“自然可以,孤也许久...” 谢尘闻言又弯起眼,掐诀隔空点上南荣宸的唇,抢过他的话,“王上是许久不曾与文侯深谈,不过文侯谨小慎微,当年不敢信王上,今日就敢问出口么?” 萧元倾在宽大袖袍下虚虚攥起拳头,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破绽,“王上,臣不知神使所言为何,臣只是想...” 闭口诀打断南荣宸的话之后就已经失效,他能说话,但没开口,倚在御座上静待谢尘的下文。 其实内容是什么不重要,萧元倾想什么与他无关。 他单纯是想看谢尘究竟在唱什么戏。 谢尘把南荣宸的沉默当作默许,接着道,“当年南梁旧官勾结陆老将军谋反之事,周衍知拦下所谓太子的奏折交与你看,不过是字迹相同,你便就此相信。” “除此之外,你还这么轻易信了襄王南荣承煜会治国以公正,就此以为觅得明主。” “文侯这般人物,本座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约莫是阴谋玩得多了,眼和心一道瞎得彻底。” “今日信与不信,本座和王上没闲心去管,”谢尘话中掺上些冷意,“别再用你的猜疑污了王上的耳朵。” 他这一字一句将云锦帐之外的空气彻底凝固,萧元倾在其间挣扎许久,忍着骨肉的锥心之痛生生托起右手行礼,抬眼想看南荣宸的神情。 可入目的只有帷幔上的祥云纹样和数道珠帘,他宁愿南荣宸跟在紫宸殿那日一般,割断珠帘,罚他逼他。 第78章 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留给他一道虚影,折磨得他分不清真假。 “王上,臣,想听王上说,”他拱手俯身,右臂上的痛意恰好给他发白的脸色和微颤的声音作借口,“求王上赐臣一个真相。” 巫神所提这事,南荣宸本人都没尽信。 上辈子他确实没能弄明白萧元倾所说的“仇隙”为何,陆老将军叛国事发之时,正逢他旧伤复发被迫在东宫休养,的确是写过折子,还趁着先帝来东宫当面呈上。 那是他第一次试图与先帝辩国策,自然不是很顺利,结果也不如他意。 陆老将军究竟有何把柄落在别国手中,又究竟是否有反心,恐怕只有先帝知道。 最终陆老将军认罪伏诛,保下陆氏满门的命,保住赤焰军。 他约莫还是在其中起了作用,作为代价,他作为此案临时主审亲自往陆府传旨,就此被陆氏满门视为仇敌。 在血淋淋的结果面前,信与不信,因何生疑都不再重要。 论起来谢尘那话把他也一起骂了,萧元倾是不敢信,而他当年不敢去怀疑:先帝是他生父,宠信教养他多年。他只能告诉自己先帝久居高位,想收归兵权巩固王权是帝王常情。 彻底断了陆家辅佐他的可能,是先帝为保江山稳固的深谋远虑。 纵然其后有私心,怕他这个太子权势过盛,羽翼丰满得太早,日后会翻了陆家的案子,坏先帝名声,也都是因为王位坐得太久,不得不如此提防。 加上周衍知多番暗示这是先帝的苦心,太后也是这个意思,他所信之人都这么说了,他顺势自欺欺人下去。 他是没想过萧元倾也涉身此事,隐约听出其后的种种曲折误会,多半与上辈子萧元倾口中的“仇隙”有关。 可他没兴趣多管所谓真相,“萧元倾,还用孤反过来教你吗?国事为重。” 两辈子加起来,他没少从萧元倾的口中行动中听“国事为重”四个字,甚至上辈子走到最后,他还要听萧元倾劝他为了大局投降。 如今扯这些私事做何? 他说完看了眼谢尘,眼神中写着“你惹的事你自己料理”,拂袖往内殿而去,“孤累了,诸位退下。” 神使所言之事,陆揽洲早已得巫神亲自临世告知,抬手拦下萧元倾,“文侯这是不打算听王命?” 第63章 陆揽洲挡在身前拦住去路, 萧元倾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僭越失控至此,起了撩起珠帘去拦下当今天子的心思。 尽管他并未想清楚把南荣宸拦下之后,他要问什么做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退回半步, “陆将军多虑,本官告辞。” 陆揽洲大约能看透他的意图, 压着目光冷声开口,“神使说得有理, 文侯有事大可问本将军, 免得扰王上清净。” 其实他心中带着些庆幸,幸好他虽然同萧元倾蠢到一处,也曾把南荣宸看作不共戴天的仇敌,但好在没伤到灵均。 萧元倾的大半思绪还困在谢尘那番话中,不想放过证明神使那番话有假的机会。 若真如谢尘所说, 那短短三句话将让他数年来的执着尽数倾覆。 他...不敢也不能往下深想, 云锦帐犹在, 其后已不见天子的身影, 随风飘荡几下, 搅得他脑海中乱成一片。 只有一点清晰异常,南荣宸重伤刚愈,加之此前旧伤相叠加, 已经到与朝臣议事都会疲累的地步,此前数年,他从未见南荣宸如此。 绝不能在此时让人借科举之事诬陷天子。 含元殿那场诀别之中,他对南荣宸的许诺尽是真的。他意图改变些什么, 可发现他的种种谋划改无可改,他的最终目的无可更改。饶是如此,来钦天殿之前, 他已经决定抹去南荣宸未来“扰乱科举,为一己之私冤杀丁放”的昏君罪名。 他退后半步,“本官告辞。” 面前人秉洁依旧,都是装的,陆揽洲带着嘲讽意味开口,“看来神使半点没冤枉文侯,萧元倾、萧大人、萧御史,当年不敢信王上,如今不敢信真相,当真是浸淫官场而始终如一。” “往日你那些阴谋阳谋本将军没空与你清算,科举之案,若是有损王上半分,本将军亲自带赤焰军踏平萧府。” 萧元倾没再接话,步履端雅,时刻谨守君子之礼,转身往殿外走去,所幸陆揽洲没再拦他。 折腾半日已是黄昏时候,天边流云烧得血红一片,镶着的金边正如巍巍皇权,压得他右臂又起一阵胀痛。 他当年为何不信南荣宸? 他未见南荣宸之时,已经把南荣宸视为先帝的附庸与传承。 丁棋守着马车等得心急火燎,见一道绯红身影出来,连忙上去迎接,远远见他家公子走得稳当,悬着的心放下些,走近看清那张比去时还要苍白的脸,心陡然提到嗓子眼。 他连忙伸手扶着萧元倾上马车,“公子,可是王上又为难公子?” 上上次他家公子从四方馆出来时脖子上染着血,骇人得紧,上次又是从含元殿王上生辰宴上带着箭伤离开,养了许久右臂还是没能痊愈,今日又这般。 连他都能看出,他家公子坐上马车之后跟丢了魂一般。 萧元倾从镜止门外的飞流瀑布上收回视线,“回府之后去请往日替我治伤的大夫,勿要惊动太医。” 丁棋险些惊呼出来,低头对着自己方才扶着萧元倾右臂的手一阵自责,“都是丁棋不好,公子右臂本就有旧伤,公子别吓我,从公子入朝为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过。” 他还是没说出“丢了魂”三个字,他家公子入朝以来向来谨慎,便是在他面前,也从来不将喜怒露在脸上分毫。 萧元倾听出丁棋的意思,不意外,他终于在南荣宸不愿再唤他“老师”时,卸下三分防备,“我当年本来入不了科举贡院,是先帝指点我去四方馆,得见当年的太子。” “丁棋,没有太子就没有今日的萧御史,”他从来不惧于承认这点,也确实懦弱,不知多少次拿他所谓匡扶明主的“大义”当作自己对南荣宸诸般可耻利用的理由。 “王上从未为难过萧御史,是我...” 丁棋知道当日先帝那道旨意,也在他家夫人遭奸人所害之后,听他家公子在病中梦里说出过只字片语,他当时管不好自己的嘴问出口,导致他家公子再也不准任何人服侍就寝。 他抬头去看萧元倾,凑出些蹩脚的安慰话准备用上,却被他家公子口中呕出的血惊得上前惊呼,“公子!” 在惊慌之中,他胡乱说起真心话,“公子在含元殿中箭昏迷,醒来之后没日没夜地料理科举事宜,夜里怕是也没睡好,一日一日地熬下去,就算是神仙也撑不住,公子若有什么好歹,丁棋再没有脸面去见夫人...” 车夫得了命令扬鞭一挥,萧元倾在马车颠簸之下两眼昏黑,意识乱到极致,反倒渐渐凑全折磨他数日的零星记忆——— 纷然大雪中,巫神殿外尸体横陈,南荣宸身着玄金铠甲,脸上身上尽是血污,脖子上那条血痕尤为狰狞,南荣宸手中的王剑正斩向那截脆弱至极的要害处。 涌进脑海中的上一世的记忆告诉他,那时的南荣宸已经在位七年,功业将成,在回上京之时被围攻于城下,除此之外,太后的懿旨和司命卜出的巫神预言,无一不在把天子逼上绝路。 还有他,他劝南荣宸投降保命,说与南荣宸“从无恩义”。 南荣宸只字未答他,只有破空断雪的王剑在答他——“命有何要紧?孤不降。” 王剑泛起的寒光和着血色,下一刻就要饮下南荣宸的血,刺得他心中一阵绞痛,扔下伞夺过身旁守卫的箭,搭弓直指王剑。 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当时所想,南荣宸不能死,只要南荣宸活下去,他会安顿好朝中之事,带南荣宸去江南秦淮河隐居,时日漫漫,南荣宸会原谅他。 从东宫到紫宸殿,南荣宸心思和手段愈发难测,只唯独对他...心软。 可他身后被什么人使力一撞,那箭射偏过去,刺入南荣宸的胸口。 他握着弓僵在原地,风雪刮得脸生疼,不该如此,他殚精竭虑谋算数年就是为了这一箭。他不该踉跄上前,不该在得知南荣宸留住一条命时欣喜万分,不该整日冒着为新君猜测的危险、甚至不惜威胁新君,只为了见他亲手拉入泥沼的“昏君”一眼。 事与愿违,他再听到南荣宸的消息,是昔日天子的死讯——“昏君南荣宸于小铜关咬腕自尽。” 天下没几个人知晓,纵横沙场、掌控朝局,让临越玄旗在九州扬起,又数日之间成为“昏君”的南荣宸,他的学生,曾经怕疼怕苦,为了一只兔子伤心了半年。 依照巫神预言,昏君尸骨当在巫神殿放血祭天,新君南荣承煜下旨照做,甚至亲临巫神殿,屏退众人守了南荣宸的尸骨三日。 直到第三日,巫神殿红霞当空,裹在红线织就的笼中,他不知道巫神殿中发生过什么,直到被新君论罪下诏狱,都没再得见当年“昏君”骨。 第79章 而他一心扶持的“明君”,即位以来频频颁布革新之策,不顾三国初合,朝局本就不稳。 南荣承煜一系列举措与其说是在治国,倒不如说是急着证明什么,临越国运最终如何,他没机会亲眼去看。 但他知道,南荣宸行事杀伐果决,亦不会如此冒进。 在狱中最后一夜,南荣承煜龙袍加身,君王玄金冠下的一双眼满是癫狂,一字一句向他道明真相,“萧元倾,你他妈的怎么就这么蠢,不相信王兄相信我?都是先帝和周衍知骗你的,王兄才该是明君,要不是你蠢到这地步,王兄怎么会死?” “我都按照剧情去变法改革了,王兄怎么还不入梦夸我几句,我不是主角吗?我就要这个爽点!” “灵,神也。均,调也。言正平可法则者,莫过于天;养物均调者,莫神于地。父王许你表字“灵均”,言能正法则,善平理。” 先帝当年的话犹在耳边,他初听只觉得讽刺,如今才知道,他才是可悲可笑的愚人。 隔世的种种尽数涌现,裹挟着他沉入黑暗之中。 远方似有浑远钟声传来,风吹去他衣袍上他母亲的骨灰,先帝那困了他两辈子的茧房被南荣宸与神使破了个口子,又由上辈子的他亲手撕得粉碎。 南荣宸是他的学生,为他明主,早就入了他的心。 他要赎罪,也要挽回,好在为时不晚。 丁棋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见他家公子终于睁眼,欢喜地差点落泪,“公子,你终于醒了,我去喊大夫!” 太阳早已无处可寻,萧元倾伸出能活动的那只手,映在烛火下,灿然又将灭,“送信给周阁老,既然有南梁学子在皇城鸣冤,此案只牵扯一个丁放太过可惜,如今中书省空缺,让方鸿参与阅卷,立上一功,也好尽快入中书省。” 方鸿是周衍知的得意门生,是周衍知属意的右丞人选。 梁家一倒,中书省几乎尽数落在清流手中,王上想废中书省,他鼎力相助。 *钦天殿中,浅金色纱帐垂落在地,柔软日光洒了一层,银发自谢尘肩上垂落,搭在南荣宸脸侧。 算了一整夜也一无所得的巫神此时移不开眼,连熟睡着的人的呼吸声都不舍得放过。 与南荣宸有关的事向来棘手,八成又要经几次命契带来的雷劫才能算出些东西。 陆揽洲日前奏禀时,他尽数听到。先帝已逝,南荣宸的最该寻仇的人是太后。 于是南荣宸从一夜意识全无的安睡中醒来,抬手盖上双眼时,听巫神说,“灵均,不如我把寿康宫烧了,在太后濒死之时,逼她处理了那些南梁学子?” 南荣宸侧眸去看红衣银发的巫神,两指卷起落在脸侧的银发,“谢尘,你莫不是是艳鬼邪祟假扮的?滥杀凡人,哪有半分神的样子。” 经他这么一提醒,谢尘放弃这个念头, 尽管他真的很想一场天火把寿康宫烧个干净,免得南荣宸多伤一分心,但世事皆有缘法。 他由此而生,多几个劫数哪怕灰飞烟灭也无甚大碍,独独不能牵累南荣宸。 杜桓在外踌躇许久,总算捱到合适的时间,入殿拱手通传,“王上,宫里又着人来请您回宫。”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南荣宸坐起身来,袖袍随之顺着手臂滑到臂弯,露出手臂上的红痕。 他将手腕递到罪魁祸首面前,“巫神倒不如把孤这身皮/肉就着骨头吃了,也省得日日馋得发疯。” 杜桓脑子嗡嗡的,巫神? 巫神竟与王上同榻而眠,巫神都与王上在一张床上,这不是天命所归什么是天命所归?! 但吃了是什么意思?! 不太对,不太对。 手腕上红痕被谢尘抹得只剩一圈,南荣宸懒声打发杜桓,“宫中人人都想杀孤,母后与周阁老替孤料理好之前,孤不回去。” 送上门的传话人不用白不用,他接着道,“襄王就这般忙,没空来见孤?” 杜桓拱手说完后半句,“启禀王上,今日来请王上的,正是襄王。” 第64章 南荣宸透过纱帐往窗外看去, 已经天光大亮,到了日上三竿时候,他如今只有这身还没杀死的皮囊骨血, 拿去跟谢尘换几夜安眠和拇指上这枚血玉扳指,再划算不过。 “传襄王进来。” 谢尘掐诀消去杜桓不该留着的记忆, 看着南荣宸屈膝将胳膊撑在腿上,环在血玉中的拇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擦过脸颊上的软肉, 凡间写美人娇憨之态的辞赋不知凡几, 他过去一两月之间几乎揽遍群书,因为南荣宸喜欢此道。 此时却觉得没有能与南荣宸相配的。只一点他很清楚,南荣宸是在盘算些什么,他两指一勾,三根红线搭上血玉指环, 换得南荣宸蹙眉看过来一眼。 南荣宸正琢磨着如何一箭双雕寻仇之后也送自己个解脱, 被谢尘冲进来的记忆强行打断, 可谓是烦得真情实感, 谢尘最好是有正事。 谢尘勾着红线在血玉上转了一周, “灵均,听闻巫神祭当日明灯三千,连夜不灭, 我还未看过。” “劳烦王上陪本座去看看。” 南荣宸觉得不好,开口就要拒绝,但脑海中一同涌进来的思绪打断他,是谢尘此刻的所思所想—— “灵均知道, 我从成形之时就孑然一身,无人见我,更没人陪我赏过明灯。” “王上也知道, 没了王上,无人再与本座说话,本座只好苦寻身陨神消之法,省得日后饱尝万年孤寂” 这话任谁听了都要心生怜悯,但南荣宸觉得他并不知道,很想问问谢尘是在哪处学的这套,他活了两辈子还能上这个当不成,“巫神祭人多灯乱,没什么好看的,孤替你放一盏萤火玻璃绣球灯便是。” 说起来他还是幼时在邺城郊外的巫神殿识得的萤火虫,临越人皆信奉巫神,却连灯都不能陪巫神看,可见巫神过得也没比他好多少。 只是就算他大发慈悲想同谢尘去赏灯,也等不到巫神祭,只能怪太后和司命,以等他养伤为由,把巫神祭推到一个月之后。 他说完之后自榻上而下,随意披上见玄袍,笼在赤红衣袍之外,“实在闲得无事就去问问你那徒弟,用了什么手段重得太后信任,孤倒也想学学。” 谢尘垂眸看了眼自己又形成实体的手臂,算是有了论断,“命契”对得起它这名字,自结契之时就与南荣宸性命一体,痛他所痛,乐他所乐。 他歪打正着又知道南荣宸一条喜好——萤火虫,他记住了。 *日光洒满整个正殿,南荣承煜循着脚步声起身看过去时,就见他的反派满头乌发垂在玄袍上,落在胸前的几缕与红杉交相映衬,魅得近妖。 他的反派从来不止心智近妖。 南荣宸坐在窗下的矮桌前,掀起金兽炉,拨弄几下其中的残香,随意问道,“襄王替太后来请孤,是终于跟太后母子相认了?” 南荣承煜不喜欢南荣宸这么同他说话,太轻太淡,跟攥不住的风似的。 上次他已经在南荣宸面前崩了人设,也不介意再多崩点,他收回正在行礼的手,左右南荣宸也不看。 两步走到案前后,他低头去闻矮桌上的瑞脑香,是他府上那些东施效颦的香味比不了的,跟南荣宸身上一般无二的,勾得他恨不得当场剥去南荣宸身上这碍事的衣袍,贴着其下的皮肤一寸一寸闻过。 活色生香是为他的反派量身而定的词。 他今日是为他最终的目的而来,南荣宸那一问他并不准备回答,说了南荣宸也不信,他还说做什么? “王兄可曾听人奏禀那日南梁在皇城击登闻鼓的事?” 南荣宸将瑞脑香连带着金兽炉一并掀了,主角闻脏了他的香,“竟有此事?” 金兽炉滚落到地上,做工精细的兽首上沾满香灰,昭示着天子的嫌弃,南荣承煜收回目光,“王兄这个玩笑不好笑。” 南荣宸就着阳光拂去指尖的香灰尘,“襄王就算不打算再装,好歹也守个尊卑,孤允你免礼了么?” 南荣承煜再次看向满地的香灰,南荣宸又要欺负他,他右手掌的伤如今可还没好全。 但他不介意在小事上让着南荣宸,撩起衣袍跪地拱手,膝下是还带着余热的香灰,把空气中萦绕的清冷瑞脑香烧出几分旖旎,融进他心里。 “是臣弟关心则乱。” 左右闲着无事,陪主角绕弯子就当打发时间,南荣宸随口问道,“襄王还没答孤的问题。” “是臣弟之过,上次没能借梁有章之事把太后...迁去行宫”,南荣承煜拱手作答,“臣弟虽与太后道了实情,却无半分要与王兄为敌之意,若太后有异动,臣弟自然向着王兄。” 南荣宸终于赏主角一眼,拇指上的血玉压在颧骨上,跟垂落的墨发极为和谐,“襄王若真忠心至此,那些南梁学子就不会有机会到登闻鼓下逼孤罪己。” 他说完顿了一息,再开口时带着没什么温度的笑,“是孤又刚愎自用,不能这么说,该是襄王想拦着却有心无力,孤都差点忘了,襄王向来怯懦无用。” 第80章 南荣承煜抬眼看向他的反派,南荣宸两句话把他堵到两难之地骂得彻底,“既然王兄猜到了,臣弟不忍王兄再误会臣弟无用,便直说了。” 这话南荣宸真心觉得新鲜,“孤在听。” “剧情”跟上辈子变了许多,想来也不差他早日解脱这一条变数。 南荣承煜虽然跪着,眼中的汹涌情绪丝毫没掩饰,不见平日半分怯懦模样,“兄长跟我回宫,那南梁学子自会向天下百姓解释清楚。我会再以天下文人归心为礼,恭迎兄长回宫。” 这是威胁,倒是出乎南荣宸的意料,南荣承煜竟没再缩在太后和周衍知身后当得利的渔翁。他倒想正眼看主角几眼,与南荣承煜四目相对,“若孤不回,襄王会如何?” 南荣承煜知道他这王兄不会轻易受制于他,“臣弟还是希望王兄直接答应随臣弟回宫,免得伤了臣弟与王兄的情谊。” 南荣宸活了两辈子也没能如愿几回,没那善心顺着主角的希望做事,“襄王这么快便忘了?孤最厌恶威胁。” 南荣承煜当然没忘,南荣宸与他说的一字一句都牢牢扎根在他心底,“臣弟也不想的,但臣弟是王兄亲封的储君,看不得王兄置身险境。” 南荣宸唇角又漾出笑意,“钦天殿得巫神庇佑,竟会是险境。” “啧,比起威胁,孤还是更怕死,随你回去就是。” 怕死?南荣承煜不信,不过南荣宸就这么答应了?难道又是天天抽风的主角光环诈尸起作用? 见主角迟迟没搭话,南荣宸嘴角笑意更深,苍白的一张脸愈显病艳,“死的那个南梁学子叫什么?” 南荣承煜拉起十二分警惕,紧急思考那学子的名字能有何玄机,“启禀王兄…” 南荣宸没兴趣听他启禀,“也不重要,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告诉孤,孤就跟你回宫。” 南荣承煜不打算答他这诡计多端的王兄,一个字都不会多说,就此沉默地看向南荣宸那双黑水晶一般极具迷惑性的眼。 南荣宸当真是不择手段,这么撑着手看他,仿佛得不到答案,那双张扬凌厉的凤眼就会蒙上可怜的雾。 这换了谁都受不了,他开口答出句废话,也是假话,“应无舟是引火自焚而死,陆将军没禀告王兄么?如此看来,陆揽洲才是真的无用,王兄还要由着他执掌赤焰军吗?” 从陆揽洲手里收回赤焰军,是南荣宸上辈子做过的有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看来剧情还有绕过去的趋势,南荣宸没再废话,“应无舟第一次参加科考,家境殷实、父母尚在,与妻子新婚才不过三个月,襄王告诉孤他引火自焚而死?” 这些消息陆揽洲还没来得及查出,是戚言递来的消息。 看南荣承煜的反应,这消息不假,倒也合理,戚言忠心南梁,又勉强算有脑子,八成是想借他的手替南梁学子申冤。 南荣宸猜这是出来了,南荣承煜几乎压不住心底的兴奋,他好奇南荣宸还知道些什么,“王兄以为他是怎么死的?” 连太后和周衍知最多只当是他威逼应无舟自裁。 这是剧情之外的事,他期待南荣宸与他心有灵犀。 南荣宸眼神早已变了味儿,在清脆的巴掌声中道出心中猜想,“你许了应无舟那些同乡什么好处?官职还是今春登科?” “孤教襄王的,全成了耳旁风?孤准你自作主张了么?” 南荣承煜抬手抚上脸侧,疼得火辣,南荣宸留在他掌心的伤口触到他脸上南荣宸掌心的余温,他满意地勾唇,“都是母后逼我做的,王兄身在钦天殿,臣弟孤立无援,若不答应都走不出寿康宫。” “王兄该是最清楚,天家哪有亲情可言?再是血脉相连,也抵不过王兄昔日饮下毒酒之后的几句挑拨。” “母后怀疑我与王兄另有筹谋,王兄又不尽信臣弟。臣弟在府上寝食难安,生怕早上一睁眼,被王兄废了或是不知道死在谁手里、死无葬身之地啊。” 他说完这一番话,才恍然想起来,他是来威胁南荣宸的,怎么又卖起惨来了?谁家主角当成他这样? 南荣宸最好答应跟他回宫。 南荣宸于虚空中问系统,“你的主角说的是真的?” [系统365(只有被反派叫了才能连上网的我能知道什么,没事哒,反派相信我知道就行!):检测到主角团成员太后偏离剧情,请反派尽快除去太后,从而坐实昏君罪名。] 南荣宸碾过拇指上的血玉,“这么说来,孤更不能同襄王回宫。” 太后要除,他要在钦天殿当一箭双雕中的另一只。 第65章 只是不知, 主角南荣承煜可否知道,这个书中世界和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冷血系统,要让反派杀他的亲生母亲。 这事说到底与他无关, 南荣宸微抬了下手,示意主角起身, “这么看来太后实在过分,都把孤的储君逼成条丧家疯犬, 孤替你料理就是, 别疯起来连孤都咬。” 他没说实话,他只盼着南荣承煜能咬死他,替太后报仇,如此才能对得起太后为主角顺利登基的苦心筹谋数年。 南荣承煜觉得自己被骂成狗了,并且有证据, 他又拱起手, 不止为了行礼, “王兄都不愿再扶臣弟起来, 臣弟怎么敢信王兄?” 明明数日之前在流芳亭, 南荣宸会亲自扶他起来,任由他咬上虎口,勾得他欲壑丛生。 如今又嘴上一口一个储君, 实则弃他如敝履,可恨至极。 “得寸进尺,”南荣宸轻嗤一声,上辈子他倒是好好扶起南荣承煜, 结果南荣承煜连死都不让他好好死,连他的尸体估计都在巫神殿祭天,“襄王信不信孤都不重要, 孤只相信若襄王被困钦天殿,太后会来接襄王,毕竟母子情深。” 事到如今还搞什么弯弯绕绕的算计,他用方才理残香的银签挑起主角的手,“孤会吩咐人传话,就说襄王在钦天殿伤重难支,请太后亲自来钦天殿一趟,接襄王回宫。” “襄王觉得这个由头太后会信吗?” 不论信不信,太后都会来钦天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太后比他知道得早。 他上辈子帮主角扫清障碍,这辈子挟持主角当个人质,很公平。 太后会不会信南荣承煜不知道,但他对南荣宸的下一步动作好奇极了,两指捏住那只银签起身,“臣弟愿意配合王兄,只是不知王兄打算如何处置太后?” 南荣宸垂眸扫南荣承煜一眼,“襄王放心,孤只想送太后去行宫颐养天年。” 他在谢尘予他的昔年旧事中看得清楚,当年太后说服他母亲留在邺城的话术与他方才用在南荣承煜身上的异曲同工,“如今临越初立,楚家风头太盛,王上难免忌惮,若楚夫人愿意留在邺城,王上和朝臣也能安心。” 剩下谢尘给出的记忆中没有的,过去几日他也从陆揽洲奏禀的楚家旧事中猜得大差不差。 当年周朝分崩离析,楚家据邺城援助先帝,得先帝赐出临越第一块丹书铁券。 不过数日之后,巫神殿前现出神迹,不可计数的蚂蚁汇成一排字,“楚氏谋反祸国”。 见到这一幕的百姓纷纷上奏州府,请先帝明察此事。 先帝从善如流,又不愿怀疑亲赐过丹书铁券的功臣兄弟,在两难之中宣称“孤视楚家为心腹,此番查这一遭是为证楚家清白。” 半月之后,三司共查的结果是,楚家竟私铸武器,又暗中练兵,当真有反心! 于是先帝忍痛挥泪灭了楚家,实在不忍赶尽杀绝,下旨恩赦在邺城即将临盆的楚夫母子。 “楚夫人”是不能再叫,于是那些谢尘给的往日记忆中,当年的王后挺着同样笨重的身子温声宽慰,“林二姑娘,你肚子里可是…唯一的血脉,再如此伤心下去怕是会伤了身子…” 然而天要亡楚家,太后和林二姑娘同日临盆那日,大雨倾盆,刺客趁乱入内,楚家最后的血脉命丧当场。 留下的那个,便是他,临越初立以来第一位皇子,先帝大喜,亲自赐名“宸”,可见寄予厚望。 只可惜,如今看来,当日留下来的该是楚家的血脉。 太后第一个儿子死在梁家手里,第二个儿子死在邺城,也难怪她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还能隐忍数年,助南荣承煜这个唯一的亲子登上王位。 看在那枚当着他的眠掏心化成的血玉指环的份上,他暂且相信谢尘给他看的那些记忆。 至于陆揽洲的奏报,昔年旧案留有卷宗,大体都能对上。陆揽洲不会蠢到在这等陈年旧事上冒着被他猜疑的风险骗他。 他手下那帮已经离开上京的影卫,不知受谁之命,陆续送来当年旧事的消息,也都无甚出入。 陆揽洲忠心与否他这辈子从未放在心上,也懒得去管陆揽洲回京以来为何不对他动手,反而对他唯命是从。 但影卫的忠心毋庸置疑。 隔了两辈子,他也算弄清自己的身世。 第81章 南荣承煜丝毫没怀疑南荣宸的话,在襄王府闭门静思的空当,他算是捋明白南荣宸的亲情脑属性。 比如南荣宸当年明明知道先帝是忌惮他,才让命他主理陆氏之案,逼他与陆家结下血海深仇,却不怪先帝分毫,在巫蛊之案中以命为赌注,前往九安山勤王救驾。 再比如,南荣宸早已知道自己非太后亲子,却迟迟没动手,被含元殿那场骚乱逼急了才决心要动太后。 他的反派这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到含元殿之变有太后的手笔在,事到如今还是下不了狠手。 相比之下,他在这个世界的亲生母后狠心过头,竟然在他从钦天殿回府路上派人截杀他。 只是因为猜疑他与南荣宸别有谋划,断定他无法当个听话的傀儡。 这当然可能是有人陷害太后,可一审才知道,那帮刺客听的是太后身边的心腹太监的命令。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太后懂的道理,他也明白。借南荣宸之手把太后送进行宫,周衍知也拦不住。 “王兄向来心软,母后却不会,”南荣承煜开口时目光又沉下去,“臣弟是母后的亲儿子,与母后一般心狠,王兄利用完臣弟这回,要跟臣弟回宫,否则皇城外的登闻鼓只是今春科考之乱的开始。” “不到万不得已,臣弟也不忍心看王兄写下罪己诏,向黔首低头。” 这般狂悖之话入耳,南荣宸只伸手把红木窗支得更高,没看南荣承煜一眼。 他没仰视旁人的习惯,让南荣承煜跪下又太麻烦,他在暖烘烘的阳光下敷衍一句,“襄王话都说到这儿了,孤只能跟襄王回宫,否则真成乱了科考的罪魁祸首。” “孤倒好奇,孤的储君为何执意让孤回宫?” 面前人侧着的半张脸都被阳光晕得柔软至极,南荣承煜看得恍惚,“自然是因为,臣弟想好生辅佐王兄成就大业。” “大业”二字南荣宸都听倦了,他能有什么大业,他没再理主角。 南梁那个引火自焚的士子应无舟,是这辈子多出的因他而死之人,若他早死一些,许是不会有此事。 “辅佐孤?那襄王先了却应无舟的案子。今春科考破例二次阅卷,本就不甚稳妥,足够当襄王逼孤回宫的砝码。” 他不指望南荣承煜会因他一句话放弃逼他罪己的机会。 但说了也不吃亏,没准哪日能有用。 南荣承煜十分清楚他的反派不可能就这么轻易服软,背地里不有多少谋算报复在等着他。 但好容易见南荣宸栽跟头,他要狠狠拒绝,“王兄放心,太后入行宫之后,王兄想怎么处理应无舟的同乡,就怎么处理。” 拒绝不了一点。 都怪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把南荣宸勾勒得明明近在眼前,却朦胧一片。 别提拒绝,他上赶着讨好挽留才能多安心几分,他还是看不清南荣宸究竟在盘算什么,但这样才有意思,前提是南荣宸必须好好活着。 杜桓受诏入殿俯首听王命,听得一头雾水:朝中谁不知道,太后与襄王的母妃梁妃旧怨极深,梁家又意图杀害当今王上,也就是太后的亲儿子,就算襄王真受伤了,怎么也轮不上太后来接人。 但陆将军吩咐过,惟王命是从,他躬身答道,“臣遵旨,赤焰军会护送太后来钦天殿。” 南荣宸颔首示意他退下去办事,没枉费他命赤焰军留京护驾的安排。 陆揽洲要在他身边蛰伏,让他用用赤焰军也是应该。 第66章 待殿中闲杂人等又尽数退去, 南荣承煜弯腰拾起滚在香尘里的金兽炉,“钦天殿的用度比不上宫里,王兄回宫之后, 臣弟送王兄一只机关精巧的兽首炉好不好?还有《桃花扇》,臣弟新写了两卷, 一并送与王兄。” “王兄不想理政就不理,多理理臣弟, 管管臣弟, 臣弟绝不会让王兄无聊。” 《桃花扇》是个诱惑,但南荣宸也不是非知道结局不可。 他抬手挡着阳光,主角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正事都已经说完,还站在他面前碍眼, “孤真心好奇, 襄王非要逼孤回宫, 又百般讨好, 究竟是图什么?” “若是图王位, 孤禅位襄王百般推辞,孤立襄王为储君,圣旨这几日便能昭告天下, 襄王却非不信,”他话音一转,嗓音染上几分轻佻笑意,“莫非襄王知道与孤并非兄弟之后, 跟陆揽洲一般,也看上孤这张脸,要来心悦孤?” 绝无此种可能, 他单纯想恶心主角,好让主角少在他面前讨嫌。 南荣承煜五指扣紧手中的金兽炉,陆揽洲就是个兵权工具人,怎么敢觊觎他的反派boss? 他将香炉放到南荣宸面前的矮桌上,因为带着火气,金兽炉底座磕在桌上,发出的声响透着威胁,“王兄...姿容昳美...,陆揽洲此次回上京定然是为陆家旧案而来,他的话王兄一个字都不能信。” “臣弟会助王兄收回赤焰军。” 南荣宸没闲功夫去琢磨如今主角团内部当着他的面互相攀咬是演的哪出,更没有忍着主角脾气的义务,“孤就是真信了,襄王能如何?” 南荣承煜回他一个透着杀意的眼神,他看得好笑,“你看,孤现在真理你了,你又不高兴。” “看来襄王与孤天生犯冲,无事就滚出去。” 南荣承煜垂眸寸寸打量过他的反派,是南荣宸要把他拘在钦天殿,凭什么又能把他从正殿赶走,“既如此,王兄为何要立臣弟为储君?是又要利用臣弟么?” 南荣宸启唇如实答他,“襄王是巫神预言中的明君,孤一介凡人,就算再看不上襄王,也要顺应天命。” 主角文武双全、得应天命,能带临越统一九州,得万民敬仰,再丰功伟绩都与他无关。 拿他当铺路石也就算了,总不能还让他心甘情愿仰视主角。 好一个”看不上”,南荣承煜火气染到眼上,过去这段时日,是他稳定朝局,借着金手指赈南方的水患,连周衍知都对他频频嘉奖。 他这么努力,落到二十一世纪的无量资本家眼里至少也要夸一句“上等牛马”,怎么就得不到南荣宸一句好话? 但,南荣宸衣袍之下露出半截绷带,其下的肩颈比之初见之时瘦削非常,这次他不怪南荣宸,他会好生把南荣宸养回当年的模样。 他现在另有别的问题,“王兄没给过陆揽洲僭越的机会,对不对?” 没完没了了,南荣宸提起金兽炉扔出,“孤给过机会的人多了。远的不提,孤同时给过你们机会,可惜盈月泉那回襄王不中用。” 但凡有一个中用的,他早就早死早清净。 话到此地,南荣承煜头顶的仇恨值又长了一截,再往下看,额头上被金兽炉砸出的伤口已经淌出一条血痕,狼狈且难看,他不掩嫌恶地开口送客,“额头都流血了,滚下去包扎。” 南荣承煜摸上额角被香炉砸出的创口,“日后王兄的机会只能给臣弟,臣弟告退。” “盈月泉”三个字入耳时,当日陆揽洲和南荣显是怎么舔的亲的南荣宸,尽数涌回他脑海中,如果再不离开,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想当场给他的反派盖上新的、属于他的印记。 南荣显那个癫公舔了南荣宸手臂上那块箭伤留下的疤痕,陆揽洲捏了南荣宸后颈的红痣,他都要,也都会讨回来。 就算换了现代社会,他也有手段让南荣宸点头做他的情人,在这个以他为主角的书中世界,反派更是只能属于他。 *白日里晴得极好,晚间星辰漫天,要与明月争辉。 肃王府上的金楼玉阁中《东乐记》已经唱到最后一折,南荣显朝夏昭挥手,“让丁大人说话,别误了本王听下一出戏。” 殿内没有旁人,夏昭踩着地上的血水取下丁放口中污糟的破布团,上面沾着丁放熬不住时咬舌自尽的血,“殿下命你回话。” 丁放一身褐色衣袍早就破成布条,沾着烂开的皮肉,他已经在肃王府待了三日。 第一天他还能质问肃王“私自关押朝廷命官,肃王将法度置于何地?将王上置于何地?” 肃王笑着答他“本王自然把王上放在心里,丁大人还是好好想本王的第一个问题,当年巫蛊之案真相究竟如何?”。 数不清的酷刑折磨他一晚,是真正的求死不能,他实在熬不住,招供当年他给禹王献策,让禹王借机除去太子入主东宫,而他把丁家握在手里之事。 噬骨的疼没有尽头,只点上一支幻香,他就招供得干净,连萧元倾曾与禹王有书信往来都说出去。 他本意是想用萧元倾的秘密当个筹码,却没想到肃王根本没提萧元倾,只大逆不道地笑言,“本王的好父王倒是不挑,什么人都能拿来当刀使。” 他自身难保,顾不上细想“父王”二字背后的皇家密辛,因为肃王又问他,“这个问题丁大人答得本王还算满意,你儿子的头暂时保住了,明日再好好想想,你还跟什么人一同做过背叛王上的事,仔细想,漏一件用你儿子一截舌头来抵。” 第82章 他只有一个独子,宝贝一般供着长大,熬了一夜酷刑之后终于彻底丧失理智,冲上去要跟南荣显鱼死网破。 可他只能被夏昭一脚揣翻在地,肃王的话跟阎罗判词一样传来,“丁大人何必这么冲动,本王另外审了你暗中相护多年的几个佛弥教余孽,早已知道些东西。” “可本王不信,本王还是信丁大人的供词。” “至于令郎,你那儿子没少欺男霸女,还是妙语阁的常客,本王以为他定是西夏的间谍。清河郡王能留赵泽缨一命,举家活着流放,丁大人怕是没这个能耐。” “丁大人最好也别寻死,否则本王只好大发慈悲,即刻送丁家满门去地下团聚。” 肃王生杀予夺从不作玩笑,巫蛊之案后,禹王被圈禁封地,丁放就此不得各方世家所用,太后和周阁老更将他拒之门外,他无人可求。 是以,第二日他没有受刑就清醒着招了个干净,“佛弥教有一种蛊术,能篡改人的记忆,禹王当年查出太后曾命人用在两人身上,一人是肃王,另一人是...王上。” “臣不...不知道此事与先帝有何干系,臣...只听命于禹王。” “当年王上入主东宫之前,太后第一次命佛弥教徒用蛊....第二次约莫是,王上从边关重伤归来后,炖在养身药膳里。” 当年他是禹王心腹,各方机密都知道不少,后来看透先帝和太子不便明着动他这层关窍,藏着这些秘密在朝中踽踽数年,萧元倾、太后都各有把柄在他手上。 他本想先借当年从禹王府顺出来的书信威胁萧元倾,让他参与今春科考二次阅卷,再借机一搏青云路。 没想到在约见之地等来的是肃王。 肃王在含元殿射了萧元倾一箭,二人势如水火,他本以为肃王是要拿萧元倾的把柄,却没料到肃王句句不离当今王上。 他就是再愚钝也能想明白,肃王如今是听命于王上来审他,就算他这条鱼死透,也钻不破渔网。 追随禹王是他自己选的,成王败寇他认,只是不甘心,他先被先帝耍得仕途尽毁,现今又落到当今天子手中。 今日是第三日,他靠在镶金的梁柱上,“肃王殿下,臣今日招无可招,求肃王替臣向王上求情,放过臣的妻儿。” 南荣显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丁放托他向阿宸求情,算是有眼力见一回,“丁大人辛苦,听闻太后明日会去钦天殿。本王替丁大人搭好戏台,丁大人将太后勾结佛弥教、谋害天子之事广告天下,将功折罪,王上和本王才好有理由对你网开一面。” 事到如今,丁放别无他选,向着肃王及他身后的天子拱手,“臣遵旨。” 时辰已到,戏台上胡琴又起,戏子伶人抛起水袖,咿呀要唱出的依旧是那出《东乐记》。 南荣显挥手让他们停下,拎着酒壶跟丁放相对而坐,破天荒地没嫌弃地上的污糟,“既然今日奏无可奏,丁大人再讲一遍太后借先帝的手给本王下蛊,篡改本王的记忆,导致本王误会王上,又控制本王射伤王上的事。” 丁放放弃去猜上京这些大人物的想法,认命地开口,“当年太后得了蛊虫之后,派人暗杀那几名佛弥教徒,臣不敢声张,只救下他们中的两人,以备来日之需。” “这些年那两名佛弥教徒陆续透露,太后命他们暗中炼蛊,借以操控殿下暗杀当年的太子,挑拨殿下与王上的关系。” 他有一句话隐去没说,那蛊功效没好到能凭空织出记忆的地步,要篡改记忆,需要有疑心做引子。 天家又如何,还不是跟他一般,兄弟宗亲阋墙。 只有一点他万万比不上,他做不到南荣显这般,斗都斗了,还找借口惺惺作态,他连尸骨都没给昔日丁家那些手下败将留下。 ...... 等南荣显终于听够了,他手中的酒壶也空了一半,“夏昭,你听到了吗?本王当年没有怀疑阿宸,阿宸也没有要杀本王,明日阿宸就会原谅本王...” 夏昭不是第一次见他家王爷醉成这样,肃王每次听完整宿的戏都要醉上一出,他借机开口问道,“殿下,当日丁放在素园要见的是萧元倾,臣实在放心不下,万一这些都是丁放与萧元倾的计谋...?” 春意渐深,夜风也没多少凉意,再加上“萧元倾”这个名字,轻易燎起南荣显心里的火气,“计谋?本王还怕计谋吗?若不是阿宸的科考要用萧元倾,本王不会留他到今日...” 夏昭没再说什么,他不懂朝事,能做的只有忠心听命、护好肃王。 *钦天殿主殿前的庭院里,南荣宸拢起几只萤火虫,放在两个琉璃盏中,又用麻绳仔细系好,一举一动介于用心和随意之间,再加上时值深夜,院中轮值的守卫更看不明白天子的意图。 陆揽洲听了守卫来报,轻甲提剑走到南荣宸身侧,斟酌着开口,“灵均不必担心登闻鼓之事,臣已经暗中羁押应无舟的同乡。” 对此,南荣宸只随意道了句“知道了”,陆揽洲又试着开口,“明日赤焰军尽数归灵均驱策。” 南荣宸在夜色中看着泛着点点绿光的萤火虫,回上一句,“陆老将军是孤亲自传旨处死的,如今孤与太后反目成仇,陆将军该当觉得这是孤报应不爽。” 陆揽洲大致清楚登闻鼓那事跟太后脱不了干系,但他还没弄清楚太后与襄王有何牵扯,“明日我若做得忠心,灵均日后信我一分如何?” 南荣宸将手中的琉璃盏放入锦盒中,指尖略过盒身的浅金团绣,开口答非所问,“明日把这灯交给谢尘,萤火虫若是死了,让他自行救活。” 这辈子主角团都要求他的信任,毅力可嘉。 第67章 拇指上的血玉扳指划过锦盒, 南荣宸从秋千上起身,恰好一朵山茶花扑簌簌落在他肩上。 他捏起一片花瓣放到齿间舌上,仰头去看那一树开到现在的团簇山茶花。 也是委屈了谢尘, 堂堂一个巫神用术法替他养花搭秋千,可能还要去救萤火虫。 不管谢尘究竟图什么, 当年他生母放在他手中那块巫神玉像算是值得。 不知那玉像现在何处。 陆揽洲去接锦盒,天子手上那圈血玉在夜光下惹眼燎心, 托起锦盒时, 他使力气握紧掌下穿过血玉的手指,是他僭越,可血玉之外的手指太凉,没人会舍得松开。 锦盒没合上,萤火虫在琉璃瓶中泛着光亮, 经指尖的力道提醒, 南荣宸才算回过神来, 冷然抽回手, 无情到琉璃灯碎了也与他无关, “看在陆家世代忠良的份上,孤提醒陆将军一句,作出情柔意浓的模样骗骗孤也就算了, 别把自己都骗进去。” 血玉滑过手掌,陆揽洲手上只剩个天子要赐给旁人的锦盒,披在身上的亮银轻甲在夜里泛起骇人的寒芒,只可惜轻甲的主人气势缺缺, “王上明日见不见太后,回不回宫,都由王上说了算, 无人能阻王上。” 南荣宸笑得真诚,“若真如此,孤日后信陆将军十分。” 无人能阻,他希望陆揽洲说到做到。 主殿的门一开一合,染了满身夜色的玄色身影彻底无法觅见。 作为陆将军的贴心下属,杜桓上前劝道,“将军不必忧心,王上定是因为明日太后那摊子事心情不佳,天底下王上最信的肯定是将军,否则这几日也不会由着将军搂抱亲近!” 与南荣宸相处越久,陆揽洲越没这个自信,掀下锦盒盖,免得琉璃瓶中忽闪的光乱他心神,“父亲那桩旧案的人证物证,以及太子曾暗中呈给先帝的奏折可都已经备好?” 当日在关外逢神之时,巫神不知从何处得到数年前的奏折,是南荣宸当年亲笔所书,其上的太子印鉴沾着滴血污。 有了巫神告知的真相,回京数日之间就足够他在上京拿到赤焰军旧案关键证据。 其中离不了南荣显的相助,南荣显在京中素来为所欲为,又手握大理寺,搜查几个本来就不甚清白的官员府邸轻而易举。 当年之案要洗清,先帝的身后名污了就污了,不能牵扯当今天子。 见陆揽洲转了话头去说正事,杜桓正色答道,“将军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 他说完抬头看了眼高悬天上的月亮,“今日时辰太晚了,将军先回去休息,属下会守好此处。” 陆揽洲抬手搭上腰间的长剑,“今夜我守在此处。” 这回他长足了教训,就算王命也不能把他调走。 他会护好南荣宸,让灵均信他十分。 *翌日天朗气清,上京城中百姓纷纷驻足街边,对着当场太后所乘的雍华车辇行跪拜之礼。 车辇行过之处,一个葛衣青年在楼阁上朝同伴低声叹道,“王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极有孝心,太后能得王上如此孝顺,肯定也是个仁善人。” 同伴没好气地反驳一句,“张兄昔日也是南梁人,没听说那应无舟的绝命词吗?王上允南梁学子科考却引而不取,把科举当成弄权的工具。今日死的是应无舟,明日未必不是你我!” 第83章 葛衣青年知道这是又开始了,自登闻鼓那事传出,他已经记不清听这位赵兄说了多少遍,“赵兄既然如此介怀此事,不如与我同去四方馆一趟,文侯正在四方馆论今春科举。” 同伴一拍栏杆侧过身来,“张兄唤他“文侯”,就该清楚,萧元倾再是当今文人之首,也受制于天子,又是今春主考官,他能说出什么公允之话?” 葛衣青年依旧不缓不慢,“张兄说这么多似乎忽略了一事:张兄如何能认定王上是为了弄权才不取南梁学子?先帝在时,南梁学子本不能科举,是太子当朝直谏,南梁旧城才得以重开学监。” “如今王上登基不过一载,已经下令今春科考南梁与临越学子一视同仁,新朝伊始朝局复杂,我等该给王上时间。远的不说,王上已经下令文侯率一众考官二次阅卷。” 他最后委婉道了句,“赵兄向来聪颖,应当记得,依照昔日南梁的法度,下民连京都都入不成,而如今张兄身在上京,还有望中举。” 同伴脸上一臊,不自觉地回想自己究竟为何认定王上是为弄权才插手科举,“张兄说的在理,流言误人想必就是这么误的。可赵兄也只是一面之词,我等着应无舟那案子的定论…” 葛衣青年尊重理解,他相信二次阅卷之后,朝中定能料理好应无舟那案子,“我有幸在四方馆见过太子不曾为先帝采纳的国策,其中数条皆与南梁相关,届时张兄可去一观。” 他亲眼所见,当日天子拖着病体往四方馆听如今天下文人策论,哪怕真如最近正盛的流言所说,当日是天子和文侯一同做的戏,他仍相信,昔日太子未曾实现的种种共治之策,总有一日会一一实现。 他转头又问,;“赵兄要去四方馆么?” 太后的车辇正往钦天殿去,街上熙攘一片,同伴答了句,“萧元倾名满天下,我倒好奇他能说出什么花来,张兄先请。” 葛衣青年知道这话题算是揭过去了,又说回太后,“今日太后亲自来迎王上回宫,襄王也在钦天殿,意图谋反的贼人应当不会有可乘之机。” 同伴在踩着 第一节楼梯回头,玩笑一句,“正如张兄方才所问,又如何能知太后和襄王不是贼人?天家秘辛不比朝局简单。” 葛衣青年没接话,下了楼往四方馆而去。 太后所乘的香车宝辇一路穿街而过,幡扇伞盖飘扬街中,一改往日的淡泊低调,闹得满上京都知太后今日亲临钦天殿要迎回天子。 一行人在镜止门停下,太后扶着雪棠的手自车辇而下,“车辇留在外头,免得尘世金金银锦帛冲撞巫神。” 自崖壁飞流而下的瀑布响在周边,将太后的话洗得虔诚非常。 就算没有随行太监尖细刺耳的通传,殿门外的守卫也出眼前这华服妇人是当朝太后。 陆将军要效忠王上,赤焰军旧案大约跟王上无关,那便与先帝和太后等一众皇亲脱不了干系。 其中一人上前,没行礼,如对着一个寻常妇人呛声开口,“王上在奉神台同襄王下棋,太后跟我来。” 这守卫太过无礼,雪棠蹙着眉要开口斥责,被太后温声拦下,“见王上要紧。” 那守卫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同行的百夫长拉着胳膊把他按下,另寻旁人替太后越引路。等太后走远才开口,“你是有几颗脑袋,敢对太后无礼?还敢偷着换岗!” 守卫脸上写着不服,“我他娘的全家只剩这一颗脑袋,有种砍了啊!” 百夫长本就不痛不痒地斥责,听了这话抬手按在他肩上,“快了,将军会替…他们…洗清冤屈。你要是走在前头,拿什么去见你父兄?” *奉神台上,浅金合着薄蓝的几道纱帐薄如蝉翼,经风一扬,逸然不似人间,正如巫神殿的经幡。 南荣承煜跪坐在棋盘前,自行忘了他人设崩成什么地步,脸上堆着恭顺笑意,将指尖的云子落下,“母后想必已经要到了,王兄可以同臣弟说说打算给母后安个什么罪名吗?” 南荣宸闲敲两下棋子,主角这话话软得太腻人,恶心透了,“孤倒是忘了这事,交给襄王去想。” 面前他的反派发丝垂到云子上,南荣承煜捏紧手中那枚,不自觉地轻捻两下,“王兄本可以在宫中料理母后,却非要以臣弟为要挟将母后引来钦天殿,现在又让臣弟给母后定罪,未免太狠心。” “臣弟虽然都听王兄的,可臣弟也会伤心委屈。” 南荣宸瞥了眼那把金羽流云弓,不知谢尘怎么想到这弓,取来放在钦天殿主殿。 他将袖中的梅花镖放在棋盘一侧,朝主角开口,“孤本想用这只梅花镖,可后来觉得它配不上太后。” 梅花镖是他幼时在邺城所得,珍爱数年,总归不忍心一直用各种血糟蹋。 “寿康宫宫殿错杂,比不得此地宽敞,奉神台配上金羽凌云弓,才好送太后上路。” 南荣承煜脸颊上条件反射似得一痛,南荣宸也用这把金羽凌云弓搭箭划破过他的脸颊。 可南荣宸竟然要杀太后?! 在天子指尖辗转几圈的云子落在棋盘上,南荣承煜强行镇定下来,啪嗒落下一子,“王兄…为何突然要如此?母后…养育王兄数年。” 这一局棋他本是想同南荣宸打发时间,存着让着南荣宸的心思,可一局过半他才知道,南荣宸没领他的情,另杀了一条路出来。 远处太监“太后到”的通传声起,南荣宸在其间淡声道,“许是因为孤早就活过一遭,当够了被骗成一个笑话的铺路石。” “孤的储君,此间的主角,大可以杀了孤这个反派替太后报仇。” 第68章 薄蓝帷帐由风卷起, 露出天地一席帘。 碎玉冰壶里的线香断了一截,南荣承煜在淡竹香中骤然抬头,语调勉强还算正常, “王兄,何时知道的?” 他对南荣宸种种行为话语的异常早有猜测, 打算迎南荣宸回宫之后寻机试探,也相信他能试出。 可没想到, 南荣宸就这么闲聊似的说出来了—— 是他之前猜测的叠加版, 南荣宸重生而来,而且知道“反派”二字。 他彻底懂了什么叫“细思极恐”,飘在南荣宸红衣玄袍之后的轻纱仿若覆在美人玉面上,害他恍惚间失了三魂离了七魄,误坠云端, 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云子自南荣宸指尖而落, 在棋盘上叩出轻响, 他想起南荣宸最后说出的那句, “此间的主角”。 南荣宸还知道“主角”, 知道他的一切,究竟还知道些什么?到底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可南荣宸偏不答他。 轻纱飘得迷人眼, 他胸中气血喷张,胡乱重复问道,是威胁也是诱哄,“王兄什么时候知道的这事?!王兄还知道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棋盘上这一局胜败至此无可转圜, 南荣宸没趣地拂乱棋局,“这些小事有何要紧,襄王安静待着。” 这时候谁还能“安静待着”?南荣承煜气极反笑, 撑上放着棋盘的矮桌起身,可他没站起来的机会,两名赤焰军不知领了谁的令拾阶而上,死死来按住他的双肩。 穿书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真正受制于人,“臣弟劝王兄…三思,登闻鼓一案京中已有流言批判王兄借科举弄权,若太后再死在钦天殿,天下百姓如何看王兄?!” “王兄要做残暴不仁的…昏君么?” 南荣宸转了下拇指上的血玉,“登闻鼓,登闻鼓,襄王日日提起,孤都听腻了。” “不劳襄王费心,孤不会下诏罪己。” 今日他不都打算走出奉神台,哪有机会下诏罪己? 这是天底下最省事的,免去所谓“罪己”的法子。 对于应无舟之死,戚言比谁都上心,已经带着影卫递来的证据分别奏禀大理寺卿薛宣和现任刑部尚书赵修诚,这两位临越青天自会还此案公允。 能查到什么地步,事后如何收场,统统不归他管,主角自己不择手段惹出的麻烦,该自己尝尝后果。 他自身都不想保,能做的只有留下两道圣旨,必要时刻试着保下两位刚正不阿的青天。 至于主角用来威胁他的名声,他这辈子是彻底看懂身后名皆是浮云,在乎那作甚? 南荣承煜被迫跪坐在原处,被赤焰军用麻绳捆得结结实实,正要开口,就见他的反派抬手示意,那两名赤焰军登时往他口中塞上布团。 任心中眼里怒意滔天,他只能听天子之命安静待着。 那两名赤焰军像npc一般,把他绑完就拱手退下。 此间形势彻底失控,他仰着脖子与南荣宸四目相对,用眼神无声警告。 南荣宸怎么会狠得下心来杀太后?不应该,南荣宸就算是重生的,也是个书中人物,不会崩人设… 肯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南荣宸别有图谋。 眼看着太后领着三两太监宫女迈上汉白玉阶梯,他眼看着心中分明焦躁难安,却压不住地兴奋。 第84章 是南荣宸要杀太后,才把他逼到极点。 太后是他在这书里的生母啊,太后若真死在南荣宸箭下、死在他眼前。他就应该把南荣宸关起来折磨报复,直到他的反派向他求饶。 锁链加身,让他这坏透了的反派受制于他、依附于他。 只要南荣宸听话,他会让南荣宸好过一些——南荣宸除去太后也算是在管着他护着他。 他坚信自己没疯,是太后先命宋祥找人刺杀他这个亲儿子,真真正正下了死手,已经到了生死之界,伦理道义去他妈。 奉神台和飞升阁内殿各有密道,先帝临终前只告知他一人,他入钦天殿之前已经在密道外安排好人手。 按照剧情,他跟太后根本就不会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南荣宸更不会在此要将太后逐去冷宫,或杀太后。 他赌上辈子是按照剧情走完一世,南荣宸不知道此事。 他是主角,穿书以来从没赌输过,这次也会一样。 许是他眼神中的威胁起了作用,南荣宸从座上起身,俯身凑过来。 有两指拂过他颈上的疤,是南荣宸在含元殿放他的血问巫神时留下的。 早已愈合的疤痕不知为何被那两指被碰得痛痒难捱,磨得他抓心挠肝。 南荣宸出口的话惹他生气又…让他沉沦—— “南荣承煜,主角是么?往日你非要在孤面前藏拙敛锋,才弄了颈上脸上掌心伤口遍布,怪让人心疼的。” “不论孤的储君是何来历,要当临越明主就自己去当,别牵扯耽误孤的前路。” 他捏紧掌心的云铁刀片,事到如今他凭什么不能牵扯南荣宸? 反派南荣宸是为他而生、为他而存在的! 南荣宸说心疼他,在这个全是npc的书中世界,只有南荣宸配心疼他。 南荣宸回头时,太后恰好走完层层玉阶,与他遥遥相望。 赤焰军统帅陆揽洲紧随其后,绕过太后走到天子身侧。 奉神台随之起了一阵喧嚣,铠甲刀兵磕碰声沉而闷,将几人绕在其间。 襄王也五花大绑跪在一桌纷乱棋子前。 雪棠越看脸色越白,不自觉地绷紧手臂,得到太后轻拍两下作为安抚。 “不必紧张,赤焰军是临越最勇武之军,王上是哀家亲生的皇儿,现下该觉得安心才是,”太后这话显然是要让南荣宸听的,她没停下步子,再开口时满是慈爱关怀,“含元殿王上伤重,又在钦天殿迟迟不肯归朝,哀家在宫里寝食难安才…” 南荣宸用锦帕擦完手中的箭矢,打断太后的伪饰矫作,“原来母后这般挂念孤,为何不早来啊?” 他没给太后开口的机会,将箭搭在金羽凌云弓上,“是孤叫错了,问的问题也不好,差点忘了,孤的生母姓林。” “既如此,太后别再往前。免得离得太近,先帝亲赐的金羽凌云弓施展不开,误伤无辜的雪棠。” 太后在知道他身份之后,能忍着恨意教养他近十年,与他母慈子孝,自然是耐性非常。 今日见襄王被绑成那个模样依旧不漏出破绽,也就不稀奇。 太后闻言停下脚步,雪棠哆嗦着跪地,“王上恕罪,奴婢虽不知犯了何罪,奴婢都认,求王上莫要因奴婢卑贱之身牵累太后!” 南荣宸听她的,张弓之时转了方向。 雪棠额头贴在地上,看不到天子箭指何人,在羽箭离弦的刺啦破空声中闭起眼绷紧脊背。 她怕是不能活着离开钦天殿了! “扑通”几声响传来,想象中被射杀当场的剧痛迟迟未至,她依然全须全尾活在人间,太后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宋总管犯了何罪?惹得阿宸带伤亲自杀他。” 宋祥猝不及防中了一箭,一头仰倒下去,顺着白玉阶滚了半圈,血流泣在玉上,彻底玷污奉神台。 太后没多看宋祥一眼,凝起面色接着道,“金羽凌云弓不易张开,哀家瞧着阿宸的手臂在抖,当心扯到伤口。” “先帝赐阿宸这弓,不是为了让阿宸自伤。” 南荣宸岂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不外乎说他用这弓滥杀无辜,辜负先帝的教养规训。 他听劝地改了主意,将手中奢华无比的长弓抛到空中,顺手拔出陆揽洲腰间的剑一挥,金羽凌云弓拦中斩断,千金难换的先帝恩宠砸到地上不比寻常长弓多响几声,没换得南荣宸多看一眼。 空有名头又难用的弓,只会时时碍眼。 剑锋敛得极快,他垂眸看着手中陆揽洲的长剑,成色尚可,剑柄多有磨痕,想来血饮得足,剑芒中尽是杀伐煞气,“杀宋祥自然是为了替襄王清路,襄王来求孤做主的时候可怜得很呐,说审出刺杀他的幕后主使是宋祥,害怕太后会接着对他动手。可惜孤这弟弟心性柔软,秉性善良,不忍心将太后斩草除根。” 其实是因为宋祥与昔日楚家有旧怨,是让先帝疑心烧得更旺的木柴。 太后可不会让宋祥派人杀她那亲儿子,南荣承煜多半是在他面前演戏。毕竟在外人看来,太后和梁妃素有深仇,不会待见南荣承煜,也不会容忍南荣承煜日渐掌权,借梁家意图谋反之事明里暗里收拾南荣承煜再正常不过。 他回头去看时,主角头顶的仇恨条已经近乎全满,虽然所谓仇恨条已经没什么用,可流光异彩的,好看啊。 他多看了几眼,勾唇接上自己的话,“孤这才把他绑在此处,教他如何做个心狠手辣的储君。” “先帝就是这么教孤的,太后不会责怪吧?” 宋祥刺杀襄王?太后的温柔慈悲面碎了一角,又是在南荣宸面前。 可宋祥已死,其间究竟有何误会,她只能日后再问南荣承煜。现在要做的,是尽快将承煜带离钦天殿,最好将南荣宸也接回宫。 金羽弓已断,太后继续朝前走去,她笃定南荣宸不会杀她。 不止临越境内,天下九州提到昔年太子、新近登基的临越天子南荣宸,赞的说他天资过人、聪颖非常,恨骂一句“南荣宸那昏君满肚子阴诡谋算”,此话不虚,因此南荣宸不会半点看不出先帝昔日的种种算计利用和欺骗。 可南荣宸别说寻机反击,为了保先帝名声,连禹王的心腹丁放都能容下。 先帝尚且如此,她与南荣宸有多年养育之情,南荣宸最多把她幽禁行宫。 南荣宸只是受不了身世之变,今日把承煜绑在她面前,也只是觉得委屈,想听她解释宽慰。 她刚得知南荣宸身世,冷待他的那十几日,南荣宸还不到十岁,调皮捣蛋好一通,就是为了讨她的关心注意。 年岁再长,骨子里的秉性终是没变。 雪棠急忙起身跟上,扶起着主子的手,太后走到在离棋盘一步之遥的地方才驻足,她近在天子身前,却惶恐害怕极了,不敢多看一眼。 陆揽洲从灵均手中他的剑身收回视线,弯弓拔剑,昔年疆场上太子就该是这般模样。 如此意气风发的灵均被上京的暗潮淹得病骨难支。 连手背上的青色血管都一日比一日明显,轻轻一碰就会断似的。 他朝太后冷声开口,“太后可不配怪王上。至于先帝,赤焰军昔日主帅和那三万亡魂压身,先帝死有余辜。” “太后放心,先帝定不会在天有灵,他身在修罗地狱,登不上极乐天阙。” “不过臣有个好消息,太后今日就会与先帝团聚。” 南荣宸听明白了,陆揽洲这是知道当年陆家旧案的真相,也要来寻仇。 赤焰军分崩离析是太后和她母家献给先帝的投诚礼,为了换权换圣心。 陆揽洲日后还想找谁报仇,是看上他手中的王权还是想伺机找他父债子偿他都管不了。 临越交到他手上时暗疴遍布、脓肉满身,两辈子都是如此。 上辈子他剜肉补疗毒,没能免去动荡,这辈子有得承天命的主角亲自动手,没准能保临越安稳换血,用不上他多操心。 赤裸裸的嘲讽入耳,太后依旧没看陆揽洲,湖绿色衣裙轻移,上前半步,“陆将军因赤焰旧案对先帝和朝中旧怨难消,阿宸信他用他是为胸怀宽广,可钦天殿不能久留。” 当面挑拨上了,陆揽洲唇角讽意更深,可将要发作的话被南荣宸赏来的一眼塞回肚子里。 罢了,他会护好灵均。还有,他拱手让出手刃仇人的机会,灵均要补偿他。 临危不乱是当将军的基操,这么些年过去,他若这点定力都没有,早就被上京这帮人参到兵权尽失。 他贴近南荣宸的耳轻声留下凭证,“臣觉得自己今日做的好,王上日后要信臣三分,再…多看臣几眼。” 南荣宸嫌弃地偏开头,陆揽洲该拿着这番做派去挑逗主角,“太后说的有理,皇城没了太后的威胁,确是安全的去处。” “那便只能请太后殡天,好让孤在紫宸殿得以安寝。。” 剑身在柔暖日光下寒光泛泛,比之南荣宸那双凤眼中的幽意不遑多让,太后心中一凛,直接点出问题所在,“阿宸当真要怀疑你我的母子血缘吗?” 第85章 南荣宸不怀疑,他直接知道,“孤比不上太后的隐忍,但不逼太后承认这事,否则太后也不好去见先帝。” 雪棠早就被宋祥横死当场的惨状吓得一阵胆寒,太后也僵在原处,抬起来欲要按上剑柄的手于空中虚虚握住,“今日果真是场鸿门宴。” “王上没辜负先帝教养,哀家竟要命丧钦天殿。” “竟”这个字南荣宸身有同感,他也没想过他上辈子会咬腕自尽,没想过他母亲被人刺杀在夫君墓前。 人命何其脆弱,谁能算准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 但他他希望自己这次能算准。 他开口要答太后,却被杜桓带着粗重喘息的通传打断,跑的这么急,难不成主角一日不在,临越就要亡了? 杜桓拱手禀告,“肃王在外求见,说是事关太后与临越国运。” 第69章 雪棠被太后那句“命丧当场”强行拽回神志, 脸上沁出的汗将脂粉胭脂浮起一层,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王上真要杀太后! 惊骇到这个地步,连南荣显来钦天殿求见都能让她生出些盼望。 现下来的是谁都好, 都能给太后争取些时间,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太后, 是头次在太后脸上见到这般神情,一双美目不复温柔和善, 扬起的上眼睑之内情绪汹涌。 听到“襄王在钦天殿伤重难行, 请太后亲自去钦天殿接襄王回府”之时,太后面上平淡如旧,“王上便是要借承煜胁迫哀家,至多只会将哀家幽禁行宫。王上自幼心慈,连只兔子死了都能换王上半晌的眼泪。” “哀家年岁大了, 总爱想起旧事, 哀家得知阿宸身世之时, 阿宸才不到十岁, 那几日没少淘气惹事, 后来扑在哀家怀里小声说“儿臣不该惹母后生气儿臣只是...只是害怕母后再也不肯理儿臣。母后别不理儿臣,都是父王冤枉了母后,儿臣定不会让母后受委屈”。” 可如今这情状, 她只能寄希望于王上忌惮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和周阁老在朝中的威望。 天子就轻易把她寄托在南荣显身上的希望掐得粉碎,“没见到孤正忙么?让肃王回去。” 南荣宸说完扫了眼站在他身侧的陆揽洲,“陆将军,赤焰军能守好钦天殿么?” 陆揽洲手搭在腰间的赤金剑鞘上, “王上放心。” 此番他与南荣显合作,只是因为这次目标一致。南荣显狼子野心,不能不防。此次之后若南荣宸想, 他会寻把柄当朝弹劾,送南荣显去封地。 太后又拍了下雪棠的小臂,仍是在安抚,再想打感情牌也叫不出那声“阿宸”,“可哀家觉得王上不会,天家的血缘最为凉薄,王上与哀家相伴数年。 “哀家陪王上读书学史,春日有芙蓉醉,冬日有梅花糕,王上都最爱吃。王上也极为孝顺体贴,亲制凉扇是王上最微不足道的心意。” “还有巫蛊之案,你我母子性命相系,如此种种让哀家如何也不会相信,王上要杀哀家。” 南荣宸用指尖在剑上一划,用眼神斥退大惊小怪的陆揽洲,“太后才这个年岁就爱追忆往昔,往事多暗沉,多想难免自欺自苦。” “孤不忍心如此。孤替太后试过,这剑穿过心口,就会意识全无,是真正的再没一点烦恼,比母后亲手做的药膳管用得多。” 这话是在提醒太后别把自己都骗得信了所谓“母子情深”,听得太后脸色青白,还有那药膳,南荣宸不止知道自己非她亲子,知道的远比她估算的多。 她瞥了眼如今的赤焰军统帅陆揽洲,原来陆揽洲频频派人去往邺城,明面上是为了查当年赤焰旧案的证据,暗里还查了楚家。 陆揽洲定是受南荣宸之命,陆揽洲回京之后因何一改往日所为,转而投效南荣宸她已经顾不上去想。 她只想知道南荣宸最初是从何得知自己的身世,还去查楚家和那林氏那桩陈年旧事。 紫宸殿乃至钦天殿,都有她和周衍知的眼线,究竟是什么人避开重重监视帮南荣宸到这个地步? 定也是那人让南荣宸对她疑心渐深。 她强行借着这些疑虑压下心中的酸楚怅然,“旁的都不要紧,哀家该提醒王上,若哀家死在钦天殿,天下人该如何议论王上?哀家听闻登闻鼓那遭事王上至今未有破局之法。” 南荣宸打眼看过南荣承煜,是真觉得稀奇,“太后与襄王倒是心有同感,威胁孤的话术都一样。” 太后之前有句话说的不错,张弓确实扯到叠加数次的旧伤,他提剑的手没出息地在抖,时不久待,他转头吩咐陆揽洲,“肃王手上有城防营,若无陆将军亲自去守着,孤不放心。” 这套说辞陆揽洲太熟了,上回南荣宸便是说“若不除尽西夏眼线,孤总难安心,只有陆将军亲自去办此事,孤才能在紫宸殿高枕无忧。” 他当时为南荣宸的信任沾沾自喜,喜滋滋地率兵出宫,现在是吃一堑长一智,托住南荣宸握剑的手,“王上,镜止门和其余各处皆有臣的心腹守着,请王上放心。” 南荣宸一转剑柄,与陆揽洲拉开距离,“陆将军是要抗命?” 陆揽洲凝眸看向天子,答复尽在不言中,“王上要怎么罚臣,臣都受着。” 他做好南荣宸用“赤焰军究竟忠的是谁”之类的话来逼退他的打算,可南荣宸只轻笑一声,自行按上提剑的右手腕,“钦天殿尽在赤焰军手中,陆将军真要抗命孤也只能受着。” “那便请陆将军领着赤焰军先退到台下,孤与太后有些不怎么光彩的家事要论。” 南荣宸索性换了只手提剑,“孤如今多拿会儿剑手都在抖已经足够丢人,陆将军还想听别的看别的?” 天子的声音越来越轻,眉头微蹙,其下那对黑水晶蒙上层雾,精准触到陆揽洲深埋的酸楚——他的灵均当年仗剑策马可堪惊鸿,如今不复当年。 有关太后的那摊子陈年皇室密辛,他还未查出什么头绪,但见南荣宸如此,至少也能看出他是懊悔陷在太后的亲情谎言里数年,不欲让旁人知道其中密辛。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南荣宸当众提出自己非太后亲子已经足够...难堪。 他终是退后半步,“臣遵命。” 退下奉神台也不过与灵均隔着百十道台阶,他相信自己,也相信灵均会活着报仇的心。 他与灵均又多了一个相知之处。 他提剑退下之前看了南荣承煜一眼,透着在疆场之上杀红眼时的威压。 南荣宸其实刚起了个头,真正用王权压人的话还没说呢,陆揽洲就听命退下。 他也没心思去琢磨陆揽洲为何变得如此快,只要结果是如他所愿就行,“陆将军闲着也是闲着,寿康宫之人,尽数诛杀。” 尽数诛杀?! 雪棠腿一软险些站不稳当,这四字出自天子之口,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 赤焰军披甲退下的声音响彻耳边,昭示着台下之人的死期。 奉神台逍然物外,是临越百姓心中眼中最神圣庄严之地,天子竟下令血洗此地! 人言可畏,先帝在时都不会如此大开杀戒,王上难道不怕天下人口诛笔伐,不怕惹得太后母族不满吗? 她在惊惧之中终于攒足胆量看天子一眼,只觉得自己已经不在人间。 天子玄袍轻扬,给手中长剑添上条红绸。 天子手中长剑虽然垂在身侧,却好像抵在她颈上,随时能要了她的命。 她站在太后身侧不敢多动, 奉神台下响起尖叫哭嚎,南荣承煜无法言语一句。 至静至闹之地,南荣宸掩唇咳了下,还是经心口伤处的疼痛提醒,他才想起自己如今不是在巫神殿。 时值春日,也无上辈子那场雪。 奉神台杀伐尽起,巫神谢尘不知在何处。 这下谢尘总该不会再想救他,不会阻他入轮回的路。 看在这个份上,他会再送谢尘一盏白日里都能耀然天边的明灯。 比巫神祭那些都会好看。 他换回右手挽了个花里胡哨的剑花,“此处没外人了,太后有话直说,待这支香燃尽,孤就送太后登极乐。” 一声嚎叫又起,太后知道那是宋祥干儿子的声音,血腥味仿佛随风传到她鼻尖,让她喘不过气来。 南荣宸何时变得如此心狠? 从在寿康宫饮下那杯毒酒时?还是从发现她那药膳中的端倪之后? 她没有时间去问,撑着雪棠的手问出,“王上为了林氏要杀哀家?” 南荣宸说话算话,当即答她,“太后说的是。” 太后在人前戴了数年的面具全数撕烂,“林氏究竟有什么好的?先帝为了她暗夺臣妻,楚家那叛贼为了她不顾生死!” “就连哀家那儿子,都是被她害死的!” 夺臣妻?南荣宸闻言攥紧手中剑柄,掌心被其上纹路硌得生疼,他这辈子头次恨意灼心,他只恨先帝已经死了。 先帝暴毙而亡,死得太过轻易。 第86章 在这个书中世界,禽兽也能做巫神口中的过不掩功的开国之君。 太后看出他的讶然,“王上自幼聪颖,哀家以为王上已经查清所有。” “阿宸不敢信吗?可你敬了多年的父王就是这么个东西。” 南荣宸吮了口指尖没干的的血,腥得他恶心,好在很快就会被火烧得干净,“孤有何不敢信的?” “倒是有一事,孤再不问就没机会了。南荣承煜那死在邺城的兄长本不该死,是被那刺客在慌乱之中活活闷死的,只因,那刺客看透太后没打算给他们留活口。” “太后没少用死卫杀人,孤很好奇,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也死在他们手上么?” 一句叩问把太后压得跪在地上,不可能,绝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害死了自己的亲儿子! “阿宸,你不能这么骗母后…!母后在邺城历尽千辛生下你,母后帮你杀了林氏的儿子,不让他抢你的太子之位…” “你父王又骗母后,阿宸说过不会让母后再受委屈…” …… 太后的疯癫之语南荣宸不想多听一句,他也没有丁点愤恨亦或是悲痛。 如寻常一样,俯身拾起矮桌上用来点香的烛台,烛火晃动几下,一滴蜡油落在烛台上,猩红点点。 他手蓄力掷出长剑,剑锋随即穿透层层湖绿华服,刺穿掩在其下的心脏。 血溅到雪棠脸上,终是吓得她彻底昏死过去。 南荣承煜对着烛火之下的昳美玉面看得痴了,眼里容不下其他。南荣宸说他心慈手软,说要替他出气,说要教他心狠手辣。 南荣宸没骗他,南荣宸真的做到了,为他他杀了太后。 他在现实世界当了二十多年孤儿,年少困顿时没少受白眼,哪怕被霸凌也没人在意。 就算偶尔有“领导”“老师”大发善心给他个保证,也就是个空头支票。 南荣宸是第一个真正替他出气的人,他该爱南荣宸。 可南荣宸杀的是他在这个世界的亲生母亲,他恨南荣宸。 他分不清,也没时间去分,南荣宸正将烛台扔进祭坛,火势自其侧蔓延而来,咬上临近的薄蓝纱帐。 云铁刀片割破最后一截绳索,他踉跄着冲上前去,强行将那弯腰撑着祭台纤弱身躯揽在怀里。 南荣宸又背着他找死!他死死扣住南荣宸要挣扎的手腕,直奔奉神台之后的密道。 “南荣宸,我真是,恨透你了。” 第70章 恨他好啊, 南荣宸半点没挣扎,安心当主角手中待宰的鱼肉。 还有闲情侧目瞧着烧了一半的火油,还是没算准时候, 来不及用他的骨血皮肉做灯芯。 但雪棠和太后主仆情深,生死与共, 可歌可泣,送给巫神亲赏也合规制。 火光唤起他为数不多的良心, 这才想起这一遭下来, 奉神台被他亵渎得彻底。 谢尘最好因此多怪他几分,也算是让他完成对玩弄巫神情意的“壮志”。 南荣承煜紧箍着怀中人的腰身跃下密道,一转壁灯,石门在他身后轰然紧闭。 奉神台上愈演愈烈的祭火和朗朗天光一同隔绝在外。 四面石壁围出的窄道之内只有他与南荣宸二人。 襄王府的府兵之首吴轩守着那道“不准擅自出密道”的命令等了许久,心焦如焚, 听到声响就举着火折子走上前去, “殿下, 王上可曾…” 有了他手中的火光, 地上拉出两道颀长人影, 他看清襄王揽着的人之后,“曾”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什么情况?!殿下不是说这处的密道是为了以防万一周转逃命的安排吗? 殿下怎会带天子来此,难道要这么迎天子回宫?! 南荣承煜攥紧那只冰凉的手, 勉强缓和神色,边走边问吴轩,“外面情形如何?” 吴轩是个合格的人精,他们当侍卫的, 该瞎的时候就得瞎,不该问的千万不能问,“密道通往郊外山脚, 亲卫在那处接应殿下。” 南荣承煜还没捂暖掌心的手,心头燥意慢长,“今日这场惊变,是王兄早就算计好的,对不对?” 无人答他。 他接着道,“旁的不论,王兄先跟臣弟说说,奉神台上这遭杀戮打算如何善后,现在又在想着脱身?” “总不能回回都让臣弟不明不白地忍下委屈。” 回答他的只有他与吴轩的脚步声,响在石壁之内,空荡阔远,叫人无端生出惶然和惊疑。 但,南荣宸现在确确实实在他掌下。 又走了一段路,在他终于忍不住要停下脚步,掰过南荣宸因低头掩在阴影里的脸时,终于得到几声轻咳作为答复。 此时已经能见者密道口透出的光亮,他还没好好看过乖顺地倚在他怀里的南荣宸,更不想让旁人在朗日之下多看一眼。 “吴轩,此处暂时安全,你先出去,本王与王兄有事要议。” 吴轩留下个没用过的火折子,拱手告退,快步离去。 别问,问就是直觉告诉他此地不能久留! 襄王和王上议的事不是他能听的,可他还是跟着紧张起来,这可关系到襄王府的生死存亡! 吴轩的背影拐出石壁之后,南荣承煜终于把人安置在石凳上,撩起衣袍,单膝跪在石凳前,“兄长又不理我?” 南荣宸耳边嗡鸣时响,实在没听清主角又在啰嗦什么,不过主角既然已经停下来,估计套完他的话,主角就会杀他为母报仇。 主角藏着的那块云铁刀片,传闻中削铁如泥,千万别让他失望。 他掩唇轻咳几下,喘气都细弱游丝,敛起凤眼盯着南荣承煜打量半天,才蓄足力气启唇,“孤说了不会罪己,今日全凭襄王处置。” “孤杀了太后,又在奉神台纵火烧了她的尸身…襄王得要快些动手,才能赶上奉神台上的火油。” 动手?他伸手扯过南荣宸的手,找到他指头上划出的伤口,“臣弟说过不会杀王兄?兄长怎么就不信呢?” 他将那血迹未干的手指含进口中舔舐血和伤口,“王兄为何非要跟臣弟做对?臣弟为了王兄骗死应无舟,还被王兄当成杀太后的鱼饵。” “南荣宸,你也知道我是书中主角,我不该做这些坏事。” 他用袖袍把那根指头擦干净,“南荣宸,我是因为你偏轨到这个地步的,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不过兄长别怕,只要兄长听话,我会护兄长一世平安。” “兄长现在说说,究竟打算怎么“绝不罪己”?” 南荣宸绝不可能宁死也不朝他低头。 南荣宸贪着王权又志在大业,而这二者最后都会落在他这个主角手中。 陆揽洲既没忠心,又没光环,萧元倾南荣显之流的废物,还对南荣宸别有二心。 普天之下,无人能帮南荣宸,南荣宸只能依附于他。 南荣宸恶心欲呕,若不是太痛,他都想把那根手指砍了,主角约莫是受刺激过头还没缓过来,废话太多,“自然是用太后祭巫神,替襄王赎罪。” 他用那根脏了的手指划过南荣承煜的耳,玩够了才凑过去,“襄王再不动手,等孤脱身,太后不仅死得冤枉,还会背上襄王亲自造出的骂名。” “死了…咳咳,也身负污名,不得安生。” 这是违心话,太后不差这一点罪业。 南荣承煜满心的燥意被耳廓后的几下点燃,咬牙笑了声,手掌覆上南荣宸的脊背替他顺气,“王兄既然不信,臣弟只好带王兄回紫宸殿好好向王兄证明,臣弟不会杀王兄。” “臣弟既然许王兄一世平安,不会少一天一个时辰。” “臣弟是主角,王兄是臣弟一人的反派,合该栖在臣弟掌心,赎罪。” 他没给南荣宸开口的机会,从袖中取出条精心打造的金环,其上镶着细碎血钻,“兄长喜欢赤色,臣弟特意着人从北沙寻来,一颗一颗磨出来的,王兄会喜欢的对吗?” 他早就看南荣宸手里那个赤色琉璃珠和拇指上那圈血玉不顺眼,“南荣宸,兄长,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最好的。” “登闻鼓那案子,王兄知道是臣弟做的又能如何?除了臣弟没人能帮王兄,王兄别挣扎反抗了,在紫宸殿陪臣弟下棋不好么?” 南荣宸垂眸去看手上的血玉指环,没赏南荣承煜手中那污秽玩意儿一眼,至于赎罪,争斗之下必有输赢,流血丧命皆为入局下注的代价,他赎个什么罪? 怎么说也死了这么多回,他很长教训,多有准备,奉神台那场火、主角的杀母之仇,再不济还有他的梅花镖与上次试好的毒。 他没功夫陪主角玩那囚禁折磨的戏码。 南荣承煜看着他的反派扬起袖袍阖眸往后靠去,显然是厌极倦极,多亏他一眼都嫌污糟。 手中金环扣开的“咔嚓”声抹去他的怒意,他这王兄自幼骄矜,他愿意让着供着,让南荣宸继续万万人之上。 第87章 只要这金环将南荣宸圈在他身侧。 他如对待珍宝一样将金环扣在他的反派脚腕上,于浅淡的清贵瑞脑香中。 金环之下的足腕温白细润,凸起的骨头上烙着一颗浅赤色小痣。 似云间一点朱砂,烧得他喉间连滚几下。 这是他与南荣宸的秘密,南荣宸身上每一处肌肤汗毛都独属于他。 他的反派终将属于他一人。 南荣宸分明没沾上半点太后的血,五脏六腑却被血腥味紧紧缠绕,让他莫名亢奋,这具身体越发显得不争气,这些都承受不住。 昏昏沉沉间没精力也不想管南荣承煜的动作。 启唇饮下毒药之时,他手上突然一顿,如今仇已经报了,他却还惦记着他母亲放到他手里那枚巫神玉像。 现在不知所踪,多半已经碎成玉屑,零落成泥。 他于沉重的眩晕感之间,想起一事——他母亲留那方玉像是为什么来着? 是为了求巫神护佑他…平安顺遂。 他当真不孝,唇舌触及药丸的瞬间,数道红线缠上他的手腕,紧接着他落在一袭红衣之间,轻绸柔软,比这石凳舒服得多,他爱享乐贪图舒服,循着本能贴过去。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奉神台上火光滔天,将太后和雪棠卷下奉神台而不吞噬分毫。 火光转而化作赤金长龙盘旋钦天殿之上,环登闻鼓盘绕三圈,长啸一声腾云上九天。 四方馆中、钦天殿外,皇城之际,百姓无不跪地叩拜! 此前质疑丁放和萧元倾的文人游民无不噤声,还不受控地自省起来—— 天子蒙冤,神迹亲临。 第71章 赤金龙映得祥云曜然生辉, 绝非凡人方术术可得,又出自钦天殿,百姓无不认定此为巫神之昭示。 能引神迹亲临, 当今天子定为不世明君。 可惜,饶是赤金龙翻卷奔腾, 天下可见,灿然环日, 也无法穿透石壁, 落进天子阖着的眼中。 南荣承煜脸色黑沉,眼尾隐隐抽动几下,上一秒还在他掌中,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的南荣宸,此时正靠在旁人怀里, 脸颊贴着旁人的红衣上, 近得睫毛都被压得折起弧度。 他只知道裴濯那个狐媚玩意儿, 没想到南荣宸背着他同别的妖孽相识! 金环已然牢牢扣在他的反派腕上, 他转而攥紧南荣宸落在膝头的手腕, 都到这关头,他还能顾念着不碰到南荣宸指头上的伤口,“劫持天子是死罪, 你主子保不了你。本王不管你用了什么障眼法,现在滚出去,饶你一命。” 谢尘正看着怀中人的侧脸,眼都不舍得眨, 自然没多余的眼神分给南荣承煜,掐诀掀开南荣承煜的手,“障眼法?倒是可以学来讨王上欢心。” “若不是王上指着你批折子, 你这双手不必再留。” 南荣承煜左手筋骨断折,一动都不能动,但没出半点血,他因此能维持面上的干净体面,利落抽出吴轩留下的佩剑,横在妖孽脖颈上,“佛弥教余孽罪加一等,本王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放开王上。” 这妖孽红衣白发,半张脸隐在赤色雾后,很不像人。 最可能跟神使一样,是旁的教派的术士。 南荣宸眼皮沉重得没法睁开,意识昏沉之间泛起燥意。 他就不该想起那枚巫神玉像,招来了谢尘,平白误他的事。 可眼前的一片漆黑中,尽是他母亲当年搁在他手中的玉像模样,平安…顺遂。 上辈子这两样他可谓一个没占,但好在他不知道天底下还有人真心对他有此期许。 这辈子他知道了,不是什么好事,他越想越烦躁,掺着薄怒,他母亲虔诚相求巫神。 却没料到,巫神护佑临越众生,唯独会给他下“昏君”的判词。 上辈子连他的尸体都要烧之祭天,是为让九天之上的巫神消除他的业障,以免危害临越国运。 耳边什么都听不清,只剩嘈杂连连,他抬手狠狠推开这遭烦扰的源头。 可事与愿违,他虚耗过度,余下的的力道只够蜷起手握皱谢尘红衣上的银月云纹,不仅没威慑力,还给了谢尘握住他手的理由。 一来二去的动作之间,南荣承煜握剑的手微颤,纯属气得,他的王兄此时本就又没好好束发,露出的半张脸昳丽如人偶。 往日的凌厉威严收尽,病恹恹又漂亮,哪怕微蹙着眉也最多让他想起耍性子的猫,折起的睫毛颤得更是…可爱极了。 哪哪都好,可他妈的,南荣宸怎么敢当着他的面和别人撒娇扯衣袍! 原来,南荣宸是会同旁人亲近的,只是认不清现实,唯独轻看利用嫌恶他! 对他弃之如敝履。 谢尘两指一抬,颈间横着的长剑瞬间碾成铁粉,化为微尘。 当日若非神力骤然流失严重,半边身子都接近透明,他不会离开钦天殿。 但这一遭因祸得福,他终于看清命契:他与南荣宸同生共死,南荣宸一心向死,他自然要神力尽消作陪。 如今,他不自觉地弯起眼,并非如过往那般学着那些凡人——他能出现在此处,说明,他那枚血玉终是留住灵均。 他改了念头,当初下这命契的人,足智多谋做得甚好。 南荣承煜掌心一空,带着恼羞成怒握紧完好的那只手,心头无形的弦绷紧到极致,南荣宸若再多靠近妖孽一分,弦就会断在当场,“本王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此处毗邻钦天殿,神使正在此处,不想魂飞魄散就识相地,滚出去。” 剧情线亲派的bug神使,不是他的金手指还能是谁的? 这个世界剧情线崩坏到这,什么妖魔鬼怪都能冒出来,巫神未必不存在,也必然向着他。 因为如南荣宸所说,他是此间主角。 “放开王上。” 谢尘方才从南荣宸那处真切体悟到“喜”之一字,没空管这凡人,可南荣承煜的眼神阴沉而意图侵略,要占有天子之心昭然若揭。 他抬眼速战速决,“若不是王上用你批过折子,本座会废了你这双眼。” 掌心被两指挠了下,他不欲和南荣承煜多纠缠,“本座与王上交颈而卧,王上亲口所说,对本座,一见倾心。” “外人怎配让本座放开王上?” 他说完抬手挥出数根红线,“若非王上留着你许是有用,管你是什么此间主角,先杀了再看后果。” 红线在面前纠缠错杂,围出一道让南荣承煜身临其境,跟趴在御榻底下没什么两样视角,他只能听到锦帐之中,南荣宸慵懒惑人的话声,“孤对你,一见倾心。” 这话伴随着窸窣声响,听得他万蚁噬心,只想掀开锦帐证明这是假的,可他受制于幻境,只能在衣鬓摩挲的可恨声响中渴盼南荣宸再说一句否定的话。 他无法得见,幻境都是假的! 幻境消散之际,他强行扯回思绪,南荣宸能知道这是个书中世界,知道他是主角,进而失控至此,肯定跟这个谎话连篇的异教妖孽脱不了干系。 “这些把戏本王一个字都不会信,”他恨不能当即找神使来灭了这妖孽,“本王再说最后一遍,放开王上。” 这还是除南荣宸之外,第二个不信他的凡人,云泥之别,谢尘扔出句话,“萧元倾暗中投效周衍知和太后数年,对宋祥此人了如指掌,命人冒名顶替一二再容易不过。” “话说回来,如此轻易能成,也离不了襄王与太后母子相疑。” “信不信由你。” 话音起落,南荣承煜眨眼的功夫,密道之内只余他一人。 密道之外,吴轩乃至整队襄王府亲卫就算再忠心襄王,也没法说服自己全然不信巫神。 赤金龙盘旋天边,他们好容易才忍着膝盖着地的冲动。 吴轩喝出一声,稳住军心,可他才是这群人里最难安心的人,不管原因如何,王上可是在襄王手里,还肉眼可见的十分…虚弱。 巫神都站在王上那处,他们襄王府,情况不妙… 他犹豫半晌,留下句“我进去探查情况,管不住嘴的,我亲自用军棍替你们管”,转身走进密道门内。 然后对着空空荡荡,只剩襄王一个人的密道口信了——大抵真有巫神存在于世。 否则王上怎会在这么会儿功夫里消失不见。 南荣承煜本正对着那空了的石壁,目光阴狠骇人,听到脚步声回头之时已经套好尔雅端方的壳子,“今日王上不曾来过密道。” “吴轩,你是本王的心腹,应当懂本王之意。” 吴轩连忙拱手,“是,殿下放心。” 他可太懂了,幸好他苦练忍术多年,早就不是当年初入上京,看什么都新鲜,管不住嘴的皇城八卦中心。 南荣承煜拂袖自密道离开,吩咐吴轩,“萧元倾为南梁罪妇之子,早有二心,与南荣显勾结谋杀王上、构陷太后,致使太后命丧奉神台火中,王上也遭奸人挟持伤重,引得巫神震怒。” 第88章 “本王得王上亲封为储君,当拨乱反正,清剿反臣。” 一日之前,南荣宸已经将那立储诏书传与他,此时若是不用,是辜负了南荣宸。 剧情崩道这地步,那群主角团npc就是不忠心的狗,一并杀了算了。 尤其是萧元倾,得南荣宸爱慕多年,又骗得他眼睁睁看着太后死在奉神台。 太后是因他而至奉神台,命丧此处,命丧在南荣手上。 这笔帐他会算在萧元倾头上,若不是萧元倾突然犯病干涉剧情,让他以后太后要杀他,南荣宸绝对杀不了太后。 幸而如今朝中有周衍知和太后身后的赵家,无人能与他抗衡。 上面那些话他十分笃定,在说最后一道命令时于犹疑中烧起怒火,“另外,着人暗中搜城,去寻王上。” 那妖孽能凭空带走南荣宸,寻常搜寻法子恐不能及,他要去找神使谢尘。 *蓝溪水泛,月色银如钩。 南荣宸心口涌起暖流,意识随之越发清醒,经额间那点凉意一碰,再不情愿也要睁开眼。 嗓子里干涩异常,他只侧头默默打量周遭诡谲之景,碧霞笼夜不似人间。 谢尘很有眼力见地答他,“此处无人能涉足,灵均现今想让“南荣宸”活还是死,想去何处,本座都如你所愿。” 南荣宸正看着落在他指尖的萤火虫,躺在柔软草丛间轻笑一声,“南荣宸死了,孤要没名没分地苟活世间么?” “不过,听着还算有趣,孤要去邺城。” 当初系统所说的“死遁”,他看不上,但不是不能借巫神的手玩玩。 “巫神打算让孤如何“死”?” 谢尘于萤火虫的点点幽意中纵着红线勾起南荣宸的小指,“灵均不必打我的主意,最多掐诀化一具尸体即可。” 但他不打算做到化假尸体这个地步,临越朝根基腐烂,免不了一场动乱,虚虚实实正能引得上京朝臣彼此噬咬,自行拔除弊端。 当然,他全是私心,不想让南荣宸困死在先帝留下的局中,又想南荣宸浴火而生回朝一偿夙愿。 何时都行。 想做手脚寻死的心思被看穿了,南荣宸讪讪起身,动作仍旧不是很利落,他本以为会跟话本里一般,服个假死药之类。 但不能他一个人不痛快,“奉神台上太后一条命,台下血溅玉阶,巫神这回是冲着孤这份世无其二的大礼来救孤?” 谢尘答他,“恨血千年土中碧,陆氏旧案的亡魂含冤日久,该得以昭雪。” 南荣宸自认他只是当个笑话听听,绝无他想,“孤单纯想寻私仇。” 闹到这地步谢尘还来救他,很在他意料之外。 他在谢尘这处屡战屡败,不能他一人出乎意料,直接戳破他与谢尘演了多日的戏,“这出戏孤演腻了,这条命这具身体巫神自行处置。” “孤倒想问,襄王得承天命,巫神直接辅佐襄王登基不比诓骗孤来得快?” 他母亲已埋泉下,黄泥销骨,他已经报了仇,在这书里的世界命数已定,无可更改。 隐姓埋名苟兀自活下去只剩无趣。 谢尘握上南荣宸拇指上的血玉,不存在的心一阵涩然,但他出口却是,“本座好歹是个神,从不骗王上。” “比如现在,一别数日,我想亲王上。” 他握着南荣宸的手拉进自己,使血玉贴着他的心原本该在之地,“王上亲口应允,任我处置。王上两世在我这儿都是明君,不会自行违背王命。” 不知何处又起惊雷声,控诉着巫神正欺骗世人—— 奉神台上烧尽,留下一枚血玉和一顶金冠,南荣显持剑指向陆揽洲。 阿宸今日本该原谅他,同他回肃王府去紫宸殿,此后余生漫长。 铠甲和剑间摩擦出“刺啦”声响,陆揽洲竭力平静下来,“封锁上京,全力寻找王上。” 南荣显随之命令城防营,“找不到提头来见。” 他的阿宸不会死,不会舍得留他一人在世间。 第72章 南荣显将那枚从废墟中抢回的血玉扳指紧握在掌中, 借着碾着掌心的疼痛唤回些清醒神志。 他险些又惹阿宸不快,“暗中去寻,封锁此间消息。” “太后勾结佛弥教谋害王上之事由丁放击登闻鼓承奏, 证据确凿,已交由大理寺和刑部共审此案。” “昔年赤焰之案系太后和赵家陷害忠臣。” “王上为天下万民、三万英魂于奉神台依法灭亲, 气急攻心,现已回宫休养, 不见外臣。” “太后身后之事, 等王上亲自安排。” “今日凡在钦天殿之人,若管不好口舌,本王亲自替他保管项上人头!” 南荣宸自入东宫之后便心忧大业,他没能进紫宸,都能得知阿宸为国策宵衣旰食, 辛苦得紧。 临越国运如何, 天下如何, 他本都当成流血漂橹的几场大戏, 可阿宸忧心临越, 他只能鞍前马后。 如此,南荣宸方可安坐御台,与他百岁无分别。 阿宸会安然无恙回到他身边。 赤焰军早就看不惯南荣显罔顾人命的做派, 只当肃王张口闭口“脑袋”是在发疯,王上都失踪了,暗中搜寻能寻到个什么? 他们静待主帅陆揽洲的军令。 陆揽洲抬头看向奉神台上一片糊着黑灰的残垣,帷幔木器已经烧成灰烬, 其中只有数十枚云子完好如初。 奉神台上的烈火不寻常,足足烧了三个时辰,百般难灭。 但如今另有要事, 不论南荣显所谋为何,他方才所言有理,临越不能乱,“依肃王所言,违令者军法处置。” “另,神使闭关多日,”他每说一字,心中就多燃起一份分希望,也更多一分害怕,他不该下奉神台! “杜桓,去请司命,一同迎神使出关。” 神使?对,神使,南荣显从奉神台下几步迈下,走到陆揽洲身前,声音冷沉,“陆揽洲,你借王上的手杀太后,为赤焰军雪冤,其后用了怎样的手段,你心里清楚。” “过去这么些时日,本王将上京那些老狐狸的家底都抄给你,你本该呈上刑部与大理寺,王上于明堂之上几笔就可断你那案子。” “太后死在哪处都不会牵累王上,”他头上金冠在日光下淬着寒毒,“你害了阿宸这桩事,本王日后再同你算,现下带着你的旧案滚去勤政殿。” 陆揽洲一身银甲亮彻白日之间,其上尽是在战场滚了数遭的血腥杀伐,堂堂一军主帅被当场这么斥责,眉深眼重,气势冷冽。 杜桓紧握手中长剑,赤焰军和城防营再次对峙当场。 甲光向日、金麟将开,回来复命的赤焰军斥候不自觉地滚了下喉头,顿住脚步。 万分焦灼之时,陆揽洲终于开口,“本将军自会向王上请罪,肃王昔日所行,本将军也助王上一一讨回。” 斥候壮着胆子上前,他万万担不起误事之责,“襄王持王上圣旨,以储君之名摄政。” 他朝赤焰军多靠向一步,离南荣显要多远有多远,才敢开口,“襄王下令,文侯萧元倾和肃王南荣显勾结谋害太后和王上,即刻擒拿。” “此时襄王正赶来钦天殿,请神使出关。” 陆揽洲和南荣显各退后一步,对视一眼,双双忽略“储君”和“圣旨”—— 火起之时只有南荣承煜也在奉神台,他能捡回条命,南荣宸定然是别有谋划,肯定不会有事! 南荣显再次看向陆揽洲,心头的欣喜几乎压不住,“本王在此处等着南荣承煜,陆揽洲,本王和王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滚去勤政殿扶正南荣承煜那贱种颠倒的黑白。” 陆揽洲遥遥望了眼奉神台,终是持剑转身,步履身姿如狮虎信步待猎,“杜桓,代我去迎神使出关。” 他与南荣显擦肩而过,接上一句,“若神使今日能出关,务必将神使所言,一字不漏地记下。” 勤政殿在皇城之中,此为进宫探查的不二机会。 杜桓拱手领命,多年共战多有默契,他听出陆揽洲没说出的话,要盯紧南荣承煜和南荣显。 天子在钦天殿正殿养身,神使在其侧的揽星阁闭关卜算。 南荣显边走边朝司命冷嗤,“世上有无巫神尚未可知,王上和本王愿意信,神使才是神使。” “拆去钦天殿用不了一日。” 先帝当年三日之内屠尽周朝传下的佛弥教,他这做儿子的,哪能输。 神使又如何,还不早就为了能掌钦天殿投入他麾下。 司命一袭白衣不染尘埃,是方圆三米唯二的物外之人,眸光淡漠,“神使入揽星阁听巫神之命,何时出关皆由巫神来定。” 身后的侍从捏了把汗的同时暗叹一声“师父在强权面前不卑不亢,司命之位当之为愧!” 南荣显轻慢一哂,钦天殿这群神棍,过了多少年还在故弄玄虚,当年三年两语一纸卦词一场异端,就让他那肃王爹视他为不详煞星。 第89章 待阿宸安然无恙地归来,他定会哄阿宸废了钦天殿。 谢尘最好有医术之外的真本事。 他抬手一摆,夏昭当即拔剑抬脚,踹开揽星阁正门。 杜桓简直看不下去,“肃王殿下,还请勿要冲撞神使。” 肃王怕不是瞎?!临越玄龙现世,神迹天下可见,肃王怎么还敢在钦天殿放肆! 南荣显耳清目明,什么神迹?不过人为而已,看在那神迹于阿宸有益的份上,他不追究。 他回头扫了杜桓一眼,“想继续跟着就闭嘴,本王许久没拔过人舌头。” 杜桓讪讪合唇,默默希望巫神别把肃王当临越人算了。 眼看着南荣显阔步走进朝正殿鎏金雕云门而去,他再度劝道,“肃王且慢,容臣与司命先去通传!” 南荣显如何能慢?侧眸令夏昭破门。 只听“吱呀”一声,两扇门之后,立着星宿加身、银冠束发的谢尘。 他立于阶上,垂眸睨着南荣显,“本座已知肃王此来所为何事。” 南荣显沉声斥道,“知道还不快说?” 谢尘如他所愿,“本座正是为此事出关,王上沉疴难起,又带病诛奸,经襄王在奉神台密道威胁磋磨,已然回天乏力,命丧近郊,尸身随流水而逝。” “临越动乱存亡之际,巫神之意,此事不可为天下知,待内乱止息,再行天子葬礼。” 神使一番话淡然寡情,轻飘飘而出,落在满庭人身上重比东山。 王上…身陨??! 南荣显迈上台阶,锦袍猎然带风,扼住谢尘的喉咙,终是没来得及堵住他这谬言,“本王唤你两声“神使”,你便真胡言乱语起来,连本王都敢骗?!”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阿宸在哪?!”他吐息如毒蛇,说出的话让人胆寒,“否则,本王亲手剐了你。” 谢尘侧身挣开,“肃王觊觎东宫、九五之位已久,如今占了先机,这般悲痛之情该演给天下人去看。” “如此或可与襄王手中的圣旨相抗。” 南荣显狭长的双目赤红,本就偏多的下三白现出血丝,“夏昭,请神使下去用刑。” “王上不喜本王亲自沾血,问出王上的去处,和“神使”背着本王当了谁家的两姓狗,来报本王。” 谢尘似笑非笑地看他,广袖一挥,现出只有肃王能见的水镜,“巫神亲赐肃王的礼。” 念了数日的人就在眼前,南荣显目呲欲裂——水幕披在南荣宸身上,裹着天子散落的乌发无边无际,水中飘零而过的落花残叶环绕不休。 天子双眸紧闭,整张脸惨白如纸,无处可觅生机。 他拨开花叶去拉镜中天子的手,想嗅闻磨人已久、屡屡在他梦中成魇的瑞脑香。 天子没赏他机会,他手上落空,对着镜中天子、水中孤月困成人间囚兽。 水镜最终消失无踪。 临越肃王,天下最狂悖心狠之人,此时一身逼人锦袍只剩虚张声势。 谢尘默默佩服天家人,演得如斯情真意切,怪不得南荣宸怎么也不肯信他,“王上的尸身若能寻回,于肃王也有助益。” 尸身?南荣显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夏昭,命人沿河去找!” 得了王爷的命,夏昭才敢上前去,追随王爷数年,这是他第一次见王爷失态慌乱至此。 他用小臂撑起南荣显欲坠的身体,带着十足的敌意去看谢尘,“殿下,属下即刻擒下谢尘。” 南荣显改了自己的令,“神使,好生待在揽星阁,本王等着巫神的新礼。” 天上地下,他会找回阿宸。 司命立于门外观尽庭中疯癫众态,只在听到天子身陨之时眸光闪动。 天子除去太后,他又重得襄王“信任”,本想于巫神祭献给天子一场堕神奇观。 南荣宸要赏他鹿血酒,破他钦天戒,一样都未曾兑现。 身后侍从小声问道,“师父,王上当真…” 司命回身自这场乱局脱身,岂闻天子亦有死? 揽星阁层叠肃锦帐后,掩着一方素雅木桌,木简和玉笔之侧,摆着盏七宝琉璃萤火灯。 三千微尘一世界,灯内别有玄机。 南荣宸扣住巫神本体的下颌,开口比神使还要无情,“孤不准。” 他答得是谢尘那句神经兮兮的“想亲你”。 然后又嫌弃开口,“你就给孤编这么个死法?” 比上辈子还窝囊。 第73章 谢尘听出南荣宸话外的意思, 顺着他手上的力道靠上前去,“幻境终归是幻境,幻出什么死状都比比不上灵均万分之一。” “好在上京那...几人, 只配看幻境。” 南荣宸勾唇挑破巫神想提又不敢提、暗示个没完的“两辈子”,“神使闭关这几日收获颇丰, 莫不是也觉得孤上一世太过荒谬可笑,要来可怜孤?” 他刻意加重“神使”二字, 带着点揶揄。 听到谢尘说出“两辈子”之时, 他猜疑揣测的本能被激起,谢尘究竟何时知道前尘往事?是否也知道剧情?知道多少? 好在他及时止住,谢尘杀了他他不仅不怕,约莫还会感谢谢尘。既然如此,谢尘身上的疑团与他何干。 想明白这处之后, 他乐得看谢尘百般踌躇。 得是多大一盘棋, 才能让堂堂巫神说句话都要斟酌至此。 勉强得趣。 谢尘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半点办法也无, 自醒来之际, 他揽尽世间百态,能模仿学到九分精髓。 可在南荣宸面前,他挣扎半天最终要放弃拐弯抹角, “本座,我,又历了一场劫,白虹遮眼之际, 得以窥见前世。” “按道理讲,巫神在世间蹉跎不知多少年,本该比凡人更懂如何欲语还休, 道尽前尘又能不让灵均伤心。” “可惜本座此次醒来时,大约把此前所学忘得干净,到头来还是要直接奏禀王上。” “我知道灵均来过世间一遭,世人负尽灵均,”他遵循本能握住正扣着自己下颌的手,虔诚如在巫神殿忏悔的百姓,“当年巫神殿大雪倾覆,是我高坐云端,看灵均剑指巫神像、不肯弯折半分脊梁,只当是众生一态,也是我去得迟。” 南荣宸手上一顿,拇指上的血玉环暖得发烫,他抽回柔软覆盖之下的手,却还是为时已晚,启唇而出的话没办法收回,“巫神这么骗孤,甚好。” 好在他说出的不是“此话当真?”否则只会更可笑。 他将拇指上的血玉取下,搁在掌心,免得又被趁虚而入乱了心神。 不能怪他不长教训,又险些误信人言,实在是他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么真切的假话...或者真话。 谢尘弯起眼认下这句“甚好”,也认下那个“骗”字:上一世巫神殿大雪之时,他正斩下神魂赈疫灾。 神识浮沉之间,看临越天子在雪中受困被擒,在小铜关不言不语,在暗室之中咬腕自尽。 一个念头挥之不去,他该插手朝中之事,保下南荣宸。 可时不可待,直到天子尸体横陈玉棺中,他才再得机会。 失去的机会能再得,引来的天罚是茫茫天地之间,万万年之内,天道轮回对巫神唯一的慈悲。 他合上南荣宸五指,使得血玉暖热他掌心,“王上要不要信臣和天下百姓,皆由王上决定。” “臣和天下百姓皆信王上为“明主”。” 南荣宸伸出手指另一只,一只萤火虫落在莹白指尖,“孤,我倒好奇,巫神怎么让天下百姓信我?” 谢尘赤红广袖一展 ,“我知道灵均看不上用巫神预言掌握民心的把戏,灵均多担待些时日,日后想废巫神祭或是拆巫神殿,我都助你。” 上一世,巫神预言使天下百姓循神谕背弃天子,坐实南荣宸的昏君之名。 南荣宸将指尖的萤火虫送到谢尘肩上,没答一句,神使在南荣显面前编出的说辞有一句是真,他这具身体疲累难支。 他转而阖上眼,全无防备,掌心巫神心脏的暖流汇到全身。 若非苦处难捱,百姓自是不必去信虚无缥缈的巫神。 幸而此书中世界确有巫神,应世人之愿。 谢尘温声问,“去邺城?” 南荣宸“嗯”了声。 谢尘又问,“秦淮之地气候养人,我本以为灵均想去。” 南荣宸倦到极点,懒得答他。 邺城是周朝分裂之时临越的边境,疏勒和月氏环伺,战乱频起。 秦淮河富庶安定,锦绣春水一滩,不起波澜,他生于邺城战中,又没心思去改反派昏君的命,该有自知之明,不去扰乱安祥之处。 揽星阁前,神使转身关上殿门,一卷竹简落到杜桓手中。 他将将回神,颤着手打开竹简,数行巫神祭文入眼,将他彻底定在原地—— 王上,当真已然薨逝?! 四方馆高悬的新策、为大业练了多年的兵,都还没派上用场。 第90章 王上就这么薨了?甚至比不上寻常百姓,死后连尸身都不得善终。 可明明神迹刚临,怎会如此?还有襄王,梁家已经尽数入狱,襄王被太后多番苛待,还是王上下旨保下他,襄王怎么敢害王上? 南荣显攥着手中那枚血玉指环,从杜桓身旁而过,“回去告诉陆揽洲,若他敢有反心,本王先送他下地狱去见他爹。” 杜桓望着南荣显离去的背影,心中疑惑更甚,神使方才所说的,巫神独独赐给肃王的礼究竟是什么? 莫不是与临越国运有关,才把南荣显逼得当场失态至此。 他转身离开揽星阁,形势混乱之际,他只能守在钦天殿,等陆将军出宫归来再做定夺。 *离开揽星阁几步之后,南荣显松开夏昭的小臂,步履生风,片刻之前的事态都成了假象,“能在奉神台留下密道的,除了本王那好父王也没别人。” “猜来算去,倒是把机枢阁忘了,”他对着那枚血玉指环和缓了语调,“阿宸,是王兄愚钝,现在才看清先帝那些的谋算,你等等王兄,王兄回封地备好万全之策,让南荣承煜拿命来赔。” “临越的王上,只能是我的阿宸。” 夏昭跟在其后看得心中发紧,南荣显行事向来不计后果,“自我反省”这事更是天方夜谭。 他往日没少暗中盼着自家王爷能稍微…收敛一二,但他不希望肃王是如此收敛。 他不知道神使做了什么把王爷逼到这地步,也向来看不很懂王爷究竟对王上是何态度。 平常时候还能分心去琢磨两下,现在风雨欲来,他只知道连他都能听出,谢尘说的都有道理,若王上已薨,机不可失,当留在上京搏一搏王位。 肃王为之殚精极虑数年,此番若是还错失良机,新王绝对容不下肃王府。 “殿下,属下不懂朝局 可京中正值动乱,此时回封地…” 南荣显收起血玉扳指,珍而重之地用锦帕包好,“夏昭,本王这么多年结党争权本只是图个消遣,也是同王上赌气,如今倒能派上用场。” 夏昭条件反射地感慨一句,殿下你赌气的方式...很独特。这个念头没能缓和他凝重的面色,他恨不得用尽平生见过听过的劝谏之道劝下自家王爷。 南荣显话音一转,“出了钦天殿你自行离去,暗中命人去寻王上即可,当年允你的百金,往封地肃王府去取。” 夏昭紧跟他忠心之人,“王爷要夺王位,臣誓死追随。” 他十分清楚,肃王且慢府在朝中势力可与盛时的梁家抗衡,兵钱权一样不差,为何不能一争? 可王爷究竟觉得王上是否还在人间?他看不明白,也不敢去问。 南荣显听得喉间发苦,连夏昭都觉得他是为谋王位。 阿宸是不是也这般以为?阿宸该有多伤心 他对着锦帕之下的血玉默道,“王兄和阿宸一样,父母不是父母,可王兄有阿宸抱着我照顾我,让我好好活下去。” “可阿宸的老师不是老师,忠臣不是忠臣,世上无人真心对待阿宸。” “阿宸放心,王兄会找回阿宸,陪着阿宸。” 镜止门外,南荣显坐到五马车辇中,默许夏昭留下,夏昭自己选的,他从不劝人。 他将那把断成两截、金光暗淡的断弓放在身侧,手中拎着把短弩,是九安山春猎之日,南荣宸玩过用过的。 马蹄声连连靠近,是襄王率兵而来,夏昭躬身奉上三支羽箭。 南荣承煜没敢多停一刻,见完周衍知之后就率兵来钦天殿,往日南荣宸性命垂危之际,都是谢尘这个天降bug把人救回。 这次也一定可以。 在此之前,张扬非常的肃王府车架拦在镜止门外,他勒马停下,马蹄扬起的飞尘混到他沾血的衣袍上。 他揽住缰绳沉着脸下令,“肃王谋害王上,即刻拿下,城防营如不知悔改,即刻击杀!” 留下的城防营之首不怎么情愿地拱手上前,“城防营愿降,但臣等受老肃王所托,护卫肃王,断然做不出擒拿肃王之事,请襄王自行命人动手。” “臣向襄王献上兵符,换城防营一条生路。” 他此令一出,城防营将士退后数步,并到襄王领来的兵两侧。 献上兵符又自行解队,南荣承煜拾起兵符,勒马看向镜止门外的赤焰军守卫。 周衍知忌惮赤焰军,如今他有城防营在手,未必不能除去陆揽洲。 不论临越谁为王,觊觎南荣宸的,他一个都不会留。 将士行军的甲胄刀剑相击声止息,南荣显抬手掀起一边帷帘开口,“本王也是今日才知道,先帝和太后引本王和王上相斗数年,为的竟是襄王。” 南荣承煜纵马前行几步,“你与王上?你也配与王上放在一处?” 他忍南荣显很久了,谢尘那个bug不会张开翅膀飞了,他不介意耽误几分钟听完南荣显的炮灰下线感言。 南荣显听了这话难得没发怒,反而带着笑意追忆往昔,“本王是在御花园中第一次见王上,那会儿王上才五六岁,比雪人还白净好看,还比雪人有意思,可惜襄王这辈子都不配得见。” “本王帮了王上,用手帕擦干净王上掌心的血,王上很喜欢本王,日日给本王带糕点,拉着本王陪他看戏看画本子,说会永远陪着本王。” “温书习武,看花养兔子,本王都陪着王上。” “王上在肃王府抱着本王,喂本王喝药,让本王活下去…” “本王明明已经听王上的,都是拜先帝、太后和这污浊不堪的天家所赐,本王找不到阿宸了,阿宸还没原谅本王…” 南荣承煜听完他这番话,手上已经被缰绳勒出数道红痕,谁他妈的要听南荣显说这些? 谁问南荣显了? 可他终是没制止,都怪南荣宸,让他变成这么个上赶着犯贱的人,他想听更多南荣宸幼时的事。 都是他所不知道的,读书下棋听戏,他会统统陪南荣宸再做一次,掩盖过去的所有。 南荣显固定好另一侧的帷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险些忘了,初见之日,阿宸用梅花枝刺穿禹王那个蠢货的脖颈,本王同阿宸一起练了几年的箭,不能让阿宸看不上。” 南荣承煜冷嗤一声“王兄不会...”,“看你一眼”四个字没机会出口,就有利箭破空,他勒马躲过第一箭,还是被其后齐发的两支箭刺穿肩膀和膝下。 南荣显这个癫公居然玩阴的,他直接拔去肩上的箭,抬手下令,当场送南荣显上路。 身后刀兵相接、混在瀑布直下的声响中,钦天监由内而外,遍染鲜血。 他反应过来——城防营归降是假。 都怪南荣宸,让他担心则乱,犯了这么蠢的错,身上连剑都没配,拖着被夺走南荣宸的妖孽折断的手,气得脑中嗡鸣。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肃王府车辇扬长而去。 第74章 城防营人数落了下风, 但多为精兵,并不恋战,追随肃王车辇往久宁门而去。 肃王虽然近年来行事稍微过头, 但是很有他们肃王府和城防营的风范,繁文缛节不放在心里, 谨慎都用在正道上。 自赤焰军在久宁门清缴西夏细作之后,便揽下守久宁门之责, 肃王帮那陆揽洲查当年陆氏旧案, 他们起初还看不上来着,好在肃王没疯到蠢出生天的地步,借机在久宁门留了后手。 除此之外,还有先帝那道遗诏。 南荣显端坐车辇中,用锦帕擦干净那只短弩, 安放在檀木盒中, “若是王上动手, 今日南荣承煜定会没命。” 夏昭没能及时作答, 他被南荣显递过来的先帝遗诏惊得脑袋停摆, “殿,殿下,先帝留下这诏书...特许王爷随时回封地, 先帝怎么会知道?” “莫非先帝…要保殿下?” “先帝保本王?”南荣显只简单反问一句,他没资格斥骂旁人,他才是世上最蠢笨的人,蠢得能在史书上遗笑万年, “这道旨是王上刚从边疆回上京之时,先帝诏本王入宫赐下的。” “看来先帝是在那时候才决定要用王上,王上屡战屡胜, 落到先帝眼里成了把够格能打江山的刀,本王呢,是用来跟王上抗衡的刀鞘,不,是一块破石头。先帝早就断定本王斗不过王上,给本王逃出上京的机会,不然本王如何走投无路,跟南荣承煜合谋去夺阿宸的王位?” “夏昭,你猜先帝知不知道太后对本王下蛊?”南荣显对着檀木盒冷笑几声,自顾自答上,“本王猜先帝知道,都说“知子莫若父”,岂不闻,知父莫若子?” 夏昭不知道怎么答,干巴巴一句,“殿下说的是。” 南荣显向来用人不疑,也没什么好瞒着的,“先帝这么多儿子,偏偏选中本王,当真是皇恩浩荡。本王到时若有命离开上京,可要掀了皇陵好生谢恩才是。” “现今便遵先帝遗诏,回封地。” 他掀开帷帐,上赶着被“久宁门”匾上的字晃了眼,再朝城墙上看去,连玄袍红衣的一角都没能得见。 第91章 阿宸啊阿宸,王兄不信那什么神使的话,至此只能赌一把,待替你拿下临越,活着在世间找你,死了去地下等你。 王兄在你身旁见过姹紫嫣红遍开,如何能忍下断壁残垣、满目苍凉,《东乐记》王兄一个人听了很久。 *镜止门外一场厮杀被关在门外, 待肃王率人离开后,南荣承煜以监国储君的身份着人传旨,“肃王南荣显意图谋反,举国缉拿!” 随后,用民间手段简单包扎处理伤口后,持储君圣旨逼得杜桓放他入钦天殿。 吴轩弯腰搀着南荣承煜,委婉劝道,“殿下不如先回府休息,命神使去往府上即可。” 南荣承煜脸上甚至挂着笑,温润如旧,“本王不欲多加打扰神使清修,今日听闻肃王逼神使出关,特来尽绵薄之力相护,若是能得见神使,也能知道王兄的…去处。” 他心中的焦躁没露一分,南荣显那句“再也见不到阿宸了”正燎着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吴轩鼻头一痒,熟练地接上,“是属下思虑不周。” 这话是给杜桓和周遭人听的,王上在密道之中凭空消失,与襄王脱不了干系,他只希望襄王别真玩脱了。 他从乡野之间追随襄王到上京,不是来送死的。 杜桓刚见识过南荣显的做派,现在见了南荣承煜,在如此鲜明的对比之下,神情和缓不少,又不敢说出神使卜出的卦,“殿下思虑周全,神使仍在揽星阁,应是会见殿下。” 南荣承煜温声应了句。 谢尘当然会见他,谢尘这么个剧情bug,肯定是来帮主角的。 一行人刚行至主殿,见一道银白人影立于廊下。 南荣承煜自信更甚,在阶下遥遥开口,“叨扰神使,如今王上…下落不明,临越国运未知,还请神使告知巫神之意。” 谢尘对着那株他替灵均种的山茶花树开了,重复那套说辞,“王上身陨水中,魂归天地,肃王和杜将军没告知襄王么?” 他说完接过一整朵落下的山茶花,用只有他与南荣承煜能听到的话声又道,“本座确有一事没告知旁人,王上为人所劫持,巫神预言中写道,襄王唤其为“妖孽”。” “此事难以取信旁人,襄王应当会信。” 身陨?!南荣承煜拂开吴轩,走近一步,“还请神使,慎言。” 谢尘将山茶花收到袖中,接着故弄玄虚,“巫神预言中,只有襄王见过“妖孽”,襄王怎的也不信?” “襄王不必惊慌,做好储君应尽之责,自可顺利成临越新君。” 南荣承煜拖着带伤的小腿继续上前,低声道,“那妖孽明明,说与王兄有…私情,怎会杀王兄?神使莫要算错了。” 谢尘觉得“私情”二字很有意趣,上京众人,也就南荣承煜会全信他这番话。 南荣承煜自诩“主角”,南荣宸此前又一直铁了心认定他效命主角,可见南荣承煜很有可能把他当作麾下之人。 南荣宸走过一遭为君路,折在主角登基之日,南荣宸觉得是他判的“昏君”之名,是为了拥立主角。 难怪初见之时,南荣宸赏了他一刀,他半分不冤。 他睨着尽显狼狈的所谓“主角”,声音依旧冷淡寡情,仿佛只是传递巫神预言的使者,“襄王曾言敬爱王上为兄长,到头来也对王上多加威胁,那妖孽许是比襄王过分几分,襄王何须纠结此事?” 这话引得南荣承煜恼羞成怒,嘴唇轻颤,“本王只问神使一句,王兄现在何处?” 谢尘答非所问,“襄王是此间主角,与其纠结王上的去处,倒不如想想如何应对肃王之流?” “襄王跟王上这出兄友弟恭演到头了,剧情是时候回正轨。” 对此南荣承煜并无意外,书中世界剧情线混乱,来个兼职bug的npc替他引路,重塑剧情,再正常不过。 让他抓心挠肝、片刻不得安宁的还是南荣宸,“王兄是本王的反派boss,本王总要知道他在何处。” 谢尘拢起广袖,再次避开南荣承煜的问题,“襄王要做临越之君、天下之主,自行筹谋亦无不可。” “依本使看来,无论王上身在何处,都决计不想再见襄王,襄王知道原因。” 南荣承煜是这个反应,看来桎梏着南荣宸的“系统”漏出的几句倒是真的。 他问得真诚,落在南荣承煜眼里更像个npc,“总不会没了王上,襄王便稳不住朝局。若真如此,是该好生谋划。” 南荣承煜没听到想要的答案,他当然知道他的好王兄不想见他,无外乎是嫌他懦弱无能、觉得他要仰仗南荣宸才能走稳主角剧情。 很好,无论南荣宸身在何处,他都要亲手把他那王兄抓回来,让南荣宸戴着金环,看他如何翻了这天地,成就南荣宸梦寐以求的大业。 南荣显手握城防营还能多蹦跶一会儿,他决定先料理萧元倾。 找到事做之后,在21世纪多年的抗压经验起了作用,他退后几步,礼数周到,“本王告辞。” 他由吴轩搀着上了马车,刚到襄王府上就经人拦下,“见过襄王,周阁老请殿下往府上去一趟。” 南荣承煜微微蹙眉,“本王半刻钟之后启程。” 那人又是一拱手,“周阁老说,文侯也在府上,请殿下注意分寸。” 南荣承煜松开马车扶手,“劳烦转告周阁老,学生知道。” 等周衍知府上的人走了,吴轩才心虚地开口,“属下失职,四方馆那帮文人百般拥护萧元倾,这本不算什么,只要日后将萧元倾的罪处广告天下,那群文人自会写酸诗唾弃他。” “可没料到,周阁老要留萧元倾。” 南荣承煜在外人面前人设依旧完好无缺,此时裂了个口子,“吴轩,你等不如直接去周阁老门下听令。” 他很快理清其中利害,若要把持朝政离不开周衍知,萧元倾人在御史台,不知树敌几何。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周衍知护不了萧元倾长久。 他会在南荣宸回朝之前,除掉一切碍眼之人。 南荣宸一定会回京。 吴轩硬着头皮接着道,“还有一事,殿下困于密道之时,神迹亲临,赤金御龙绕过登闻鼓,百姓皆道应无舟那案子天子有冤,还纷等着王上亲临巫神祭。” “紫宸殿那侍卫戚言借机持状纸往刑部而去,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当是早有筹谋。” “还有…殿下受困钦天殿之时,肃王令丁放击登闻鼓,上京百姓皆知…太后昔日企图谋害王上,谋杀亲子…” “再有,萧元倾在四方馆…论今春科考,那群文人纷纷认同,连南梁学子都直言相信二次阅卷之时,朝中定会公允取士。” 他说到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襄王既然已经动怒,那就…一次性怒完…吧? 这些事本就不是他们这群当属下的能料理好的! “不过殿下无需担心,周阁老已经尽力帮殿下周旋,太后所为与殿下并无干系。刑部那赵修诚周阁老已经找人去料理,不会查到殿下身上。殿下依旧是王上亲封的储君…” 南荣承煜迈过红木门槛,往庭中而去,“有周阁老在,本王自然不担心。” 他就知道南荣宸不会甘心就此消失,看吧,南荣宸还留着后手同他作对。 输了可要付出代价。 吴轩目睹襄王骤然消气,还勾出抹笑意的过程,脊背不自觉地发凉。 第75章 *半刻钟之后, 南荣承煜换上一身藏青常服,袖摆上烫着银边祥云纹,银冠束发, 垂下两条冠带,除了略显不稳的步子, 一派清贵温雅。 吴轩再次暗叹襄王的耐力,换了常人中了两箭, 怎么也要躺几天。 车马暗中入周府, 南荣承煜由吴轩搀着绕过连廊回榭,披着暮色入正厅。 有南荣宸那道立储君的圣旨在,他拜见周衍知再正常不过,只是这只老狐狸谨慎惯了,明面上不愿与他联系过密。 他拱手行弟子礼, “学生见过周阁老。” 又同周衍知客套地论了几番礼, 他才撩起衣摆在堂下落座。 对面端坐的是萧元倾。 周衍知连声音都透着因老而致的虚弱, 仿若坐在堂中都耗了他半数的精力, “襄王在钦天殿得见神使, 神使如何说?” 萧元倾随之看向南荣承煜,琥珀色的浅瞳漠然如旧。 宽大袖摆掩住其下端倪,屡遭重创的右臂不自觉绷紧, 带动三指攥紧寸许布料。 神使能隔空卸去他一条胳膊,能数次救南荣宸于生死之间。 此次也能让灵均安然归来。 今春科举,往后千秋,都会如南荣宸所愿。 南荣承煜隐去“妖孽”的事, 如实转告神使余下的话,“想必周阁老已然知晓,奉神台上起了场大火, 学生带王兄自密道而出,可惜在郊外遇伏兵,王上不知所踪。” “神使特意遵巫神之意相告,王上已然身陨,”南荣承煜余光看向萧元倾,“学生已经派人沿神使所言的护城河去寻。” 第92章 周衍知浑浊的眼颤了下,“襄王以为,神使所言,可否尽信?” 南荣承煜脸上熟练地挂上些茫然惶恐,“是学生无能,没能护好王兄,没能追到叛贼。神使数次相救王兄,此次如此断言,当是实在无力回天。” 就算周衍知再狡猾谨慎,也不会半分不信。南荣宸当朝自戕,太医院之首和司马都道无力回天,是谢尘救了南荣宸,后面几次也是神使“活死人”。 “神使嘱托学生,如今应先稳住朝局,保临越国运无忧。” 周衍知于座上又问,“王上曾立襄王为储君,襄王如今有何打算?” 南荣承煜恭谨作答,“本王已经传旨,封锁消息,对外只道王上已经回宫休养,陆揽洲陆将军也有此意。” 现今赤焰军盘踞上京,他只能暂且安抚拉拢,日后若陆揽洲能安心滚回边境最好,否则,他不介意学一学杯酒释兵权,不忠的下属,留着只会是后患。 “待朝局稳定,铲除逆贼南荣显,再议其他,不知周阁老意下如何?” 周衍知呼出一口浊气,点头应允,二人又议定些事宜,他转而问萧元倾,“文侯觉得可有不妥?” 无人应声。 南荣承煜轻笑开口,语调藏着又欠又恼人的得意,“文侯莫不是不信王兄薨逝?也只愿追随王兄?” 满朝的王公权贵,包括南荣显那个癫公在内,只有他知道南荣宸… 他眸光一沉,他不知道南荣宸身在何处又如何?只有他能让南荣宸回来。 薨逝。 这二字唤回萧元倾的神志,他抬眼直视南荣承煜,答周衍知的话,“只有一事,今春科考二次阅卷,须得公允,须得与神迹…相合。” “如今神迹刚临,王上已立襄王为储君,足够名正言顺。 丁放又落入肃王手中,如若按原本的筹谋,借科举生事,只会适得其反,更会引得百姓怀疑巫神。” 周衍知状似随口一说,“文侯与王上有半师之谊,如此可保王上身后名,也于朝局安稳有益,甚是妥当。” 萧元倾淡声应答,“阁老知道,元倾追随清流,是为求个天下公允。谁能成全此愿,元倾便奉谁为主。” 周衍知受下这句威胁,“丁放如今在大理寺,所知甚多。” 南荣承煜一句话暗讽两个人,“承煜愚钝 至今仍不知丁放为何落到肃王手中,若非如此,太后也不会受尽天下骂名。” 萧元倾当真是好手段,借周衍知的信任把丁放送到南荣显手中,又不知握着什么把柄,能让周衍知容他至此。 在这背后,南荣宸起了什么作用?难不成南荣宸与萧元倾旧情未了??! 萧元倾面色未改,“元倾与阁老问心无愧,何须畏惧一人所言?” “说起来襄王和阁老可曾想好如何应对刑部那赵修诚?” 周衍知骨子里都做惯了清流,“文侯曾言今春科考该当公允。除此之外,还当以稳为主,稍加商榷,赵大人会以大局为重。” 南荣承煜每每对着周衍知总有种让人头大的熟悉感,现在彻底悟了,这不就跟他公司那群老狐狸一样么? 把威胁赵修诚说得这么好听。 萧元倾颔首应下,“如此便好,赵大人是王上亲自提拔的新任刑部尚书,不宜在此时出事。” “若能如此,周阁老放心,丁放会做个哑巴。” 灵均过往最擅长在满盘乱棋之中落子布局,他这个做老师的,也可一试。 这是用丁放威胁周衍知不准动赵修诚,南荣承煜都要佩服周衍知的耐性,被叛臣萧元倾威胁到这个地步,周衍知也是能忍。 也是他往日没把萧元倾放在眼里,竟让他暗中留下这么多暗棋。 大理寺卿薛宣虽是肃王一党,可向来清廉,本该是他的忠臣。 他看了眼对面道貌岸然的萧元倾,等他将薛宣收入麾下,就是萧元倾身败名裂之日。 周衍知浊目之下看不出神情,又交代几句后,留下句,“襄王和文侯虽是第一次同室相谈,日后多有机会君臣共进。” 握着竹杖去往内室休息。 萧元倾拂袖起身,他自御史台而来,仍穿着身绯红官袍,“臣告退。” 南荣承煜与他并肩离去,“文侯好计谋,来日本王还要仰仗文侯。” 萧元倾本好容易止住要问的念头,此时南荣承煜又送上门来,他艰涩开口,“王上…在何处遭叛军劫持?” 四下无人,南荣承煜都已经要命人捉拿萧元倾,现在也不装了,“上京北郊,奉神台密道可通往那处。” “萧元倾,王兄选择用你来与本王相斗,可真是眼瞎。” “若王兄知道你私底下那些勾当还要用你,那就是王兄脑子有病。” 萧元倾拐过连廊,“襄王是说,王上另有谋划。” 南荣宸耳清目明、聪颖过人,南荣宸不会用他。 南荣承煜笑着掐断萧元倾假惺惺的希望,“实不相瞒,来周府只前便有人来报,在护城河畔,寻到王兄惯爱随身带着的梅花镖。” “上面可染着血呢。” “奉神台上也留着枚血玉指环,”他唇角换上讽刺,“可文侯一样都不配得见。” “不管王兄设的什么局,他人都死了,必败无疑。” 萧元倾知道那枚梅花镖,南荣宸当年出征之前撑着檀木桌玩笑道,“若是我不幸被抓了,这梅花镖杀敌杀己都顺手。” “老师到时候会为我伤心么?” 他忘了自己当时的表情,只记得南荣宸用那梅花镖在他掌心转了一圈,温情盛满整双凤眼,“老师碰过的梅花镖,我不忍心它沾血,老师放心,等我回来。” 南荣承煜见了萧元倾耷拉下来的眼尾,觉得痛快,最后又成了嫉妒—— 那枚梅花镖,莫不是萧元倾和南荣宸的定情信物? 南荣宸说他重生而来,又突然愿意用萧元倾,难不成上一世跟萧元倾恩爱…到老? 不可能,上周目一定是按照剧情走的! 二人各自沉默不语,分道而去。 丁棋不敢碰萧元倾右臂,满是担忧地开口,“公子,襄王可有为难公子?” 若不是公子早有安排,差点被襄王捉拿下狱! 萧元倾强行打起精神,“无妨。” 丁棋顾不上尊卑,用目光上下检查萧元倾周身,“公子,丁棋斗胆问一句,公子…得罪了周阁老和襄王,日后可会有危险?” 萧元倾合上眼,脑中一片乱麻越绕越紧,等马车停下才答了句,“不必忧心,我会保你们平安。” 等在正厅的小厮拱手禀告,“赵大人说,答应公子。” 萧元倾在水中溺了一路,终于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他会保下赵修诚,保下薛宣。 南荣承煜和神使都说,南荣宸…不在人间,他甚至不能确定是真是假。 往日在东宫在紫宸殿,他不能露出一分恨意,如今,他不能表现出半点悲痛。 朝局不能乱,肃王不能当叛臣,临越不能完全落进南荣承煜手里。 哪怕只有万一的机会,只要南荣宸回朝,他还是临越唯一的国君。 他又吩咐一句,“明日朝会,肃王一党可曾筹谋得当?” “公子放心,肃王一党有的是办法应对襄王那道圣旨。” “只是,肃王一党,当真不会…背主么?” 萧元倾答他,“肃王一党自有忠臣去拔墙头草。” 忠臣,南荣显和南荣承煜各有忠臣,南荣宸从前有几个忠心之臣? 他明白得迟,先帝要让南荣宸做孤王,用过则弃之。 *上京暗流涌到明面上,又平复下去,日升日落与往常无异,三日转眼即过。 南荣宸在客栈二楼拍开谢尘的手,饮下一盏鲜酿,“今日巫神不说朝局,倒有心思管起我来了。” 谢尘扣住他的手腕,“已至邺城,本座更不能忘了信徒所托,灵均一出生就被托付给本座。” 他们如凡人一般走这一路,南荣宸一日有半日在睡着,醒了又要听他说上京中事,有脾气也是应该。 都是他的错。 南荣宸懒得与他争辩,那酒浅尝尚可,回味辛辣苦涩,没多好喝,“襄王已经摄政,只待稳定朝局便能宣布孤的死讯,登基为君,巫神送我一路,如何才能信我并无回朝之心?” 一路而来,谢尘只有一个优点,使些障眼法,让他避过各路来寻他的人。 可若不是谢尘,他也不必被三路人马暗中搜寻,京中那些人连他的死讯都不信。 一颗圆润的紫葡萄递到唇边,一并而来的是谢尘的啰嗦,“科考已经二次放榜,南梁学子尽皆叩谢王上之策。” “萧元倾也是有用一回,以舞弊罪斩了方鸿。” 这倒新鲜,满口汁水润了南荣宸的喉,他托着下巴在阳光下随口问道,“方鸿是周衍知的得意门生,萧元倾动他做甚?” 他念起谢尘别的好处,留得住山茶花,也能寻得到不当季的甜葡萄。 第93章 第76章 谢尘知道今日南荣宸不会再提让他离开的事了, 抬手把窗子多支起几分,原先透过窗格而进的日光连成一片,落在南荣宸身上, “你那帝师,本座原本都不想提。” “但王上想知道, 臣只好说了。王上知道萧元倾原本的打算,让丁放参与科举二次阅卷, 再借“舞弊”之罪斩了他, 给王上扣一个借科举寻私仇的乌有之罪。” 他清楚南荣宸都知道,这些阴诡谋算,南荣宸都经过一遭。 他按在掌下的手没挣动,他得寸进尺揉捏两下南荣宸掌根的软肉,“这回“舞弊”的是方鸿, 证据确凿, 由刑部和大理寺合审, 周衍知没能保下他这学生。” “如此一来, 中书省左右丞之位空悬、周衍知断了一翼, 其余都等王上安排。” 南荣宸不想管萧元倾打的什么算盘,上辈子他死得太早,并不知晓方鸿官至何位。 但想想便知道, 方鸿初入仕便冒着风险趟科举这案子的浑水,自有他的图谋,比如左丞右丞之位。 既然决心入局,输赢自负。 谢尘都能看出来的事, 他没理由看不透。 他用左手持筷子伸向面前滚着的羊肉锅子,闲来无事试着玩,“看来巫神越发有贤臣之相, 只是萧元倾何时见罪于巫神了?” 羊肉沾着汤里的浅淡红油,诱人却不听话,南荣宸把竹筷一转,点了点自己那只被扣着的右手。 不多时他看上的那块肉就到了唇边,这是谢尘该做的,如若没有谢尘,羊肉上的红油不会少到这个地步。 谢尘边动作边答了句,“王上那帝师能得王上亲赐一枚同心结,本座心生妒意。” 也不知谢尘犯的什么病,一口一个“帝师”,南荣宸悠哉地咽下那口羊肉,赏他一眼,“忍着。” “还有,若依我的意思,左右丞谁做都不妨,”他隔着羊肉锅子上氤氲的热气轻笑,“直接废了中书省岂非一劳永逸?” “若我还朝,巫神要忍的事远多于此。毕竟,昏君擅权,多暴政。” 谢尘又夹起块肉,温声“拆穿”,“不破不立,中书省本为沿袭昔日周朝旧制,可由清流把持数年,早已背离初衷并且,臣得一句“贤臣”之夸赞,自然要能看出,废中书省后,王上会另设府司平衡君权。” 南荣宸抽回手,含着肉去看窗外苍翠群山。 是他自不量力,自入东宫起就没停过写下诸般国策。 谢尘知道得太多,知道的手段也光彩不到哪儿去。 温风拂面而过,谢尘为自己辩解,“最后一句是我猜的,看来猜得没错。” 南荣宸没理他,他接着道,“陆揽洲在勤政殿争得重审赤焰旧案,文人黔首不乏质疑先帝之人。” “襄王以此为由,想往后拖些时日。所幸,是裴濯宣读圣旨,世人更信新君。” “只是不知,灵均究竟留了多少道旨?” 南荣宸给足所有人退路,唯独不愿抬眼看自己前路。 南荣宸终于偏过头,凤眼微扬,其内黑玉泛着点点暖光,可惜只浮在表层,“巫神不是会猜么?自己猜便是。” 距奉神台那场大火不过三日,朝中尚未将他的“死讯”昭告天下,他的“圣旨”也就这几日还有效力。 书中世界结局已定,百姓会得南荣承煜这个明君的庇护,而他这么个折腾一遭又输得彻底的昏君,不必去凑热闹。 陈平会带着影卫离开上京,上京乃至天下没别的人需他庇护。 谢尘没再言语,拾起个蜜橘拿在手里剥起来。 周遭百姓的吃饭饮酒闲话,衬得他们这处角落太静,南荣宸难得主动问了句,“应无舟那事如何了?” 谢尘摘下最后一丝橘络,看着汁水染湿面前人的唇,“赵修诚会审好此案。” 橘子汁水在日光下闪得蛊人,他终是抵不住诱惑,抬手去擦,“应无舟因襄王而死,是因王上而能得真相大白。” 南荣宸由着他动作,他好奇谢尘能对他做到什么地步,“想哄我,也不必哄得如此牵强。” 谢尘答他,“当日是灵均保下赵修诚。世事无常,结局和天命,自然不是定数。” “不过,都随灵均心意。” 还有一句话如今没到问的时候。 南荣宸瞳孔微缩,“谢尘,你还知道什么,不妨一道说完,我怕哪日被你吓死。” 他话音刚落,那条狐狸犬就讨好地蹭蹭他的衣摆。 他揉了下那对毛茸茸的耳朵,几息之间又想开了,他琢磨不透的事远不止这一遭。 左右系统也没出来碍眼,再混沌着度一日,想这许多只会自寻烦恼。 他改了主意,止住谢尘的话。 如一路上一般,谢尘找店家结账,狐狸犬陪南荣宸等在窗下。 说是陪,大多数时候狐狸犬单方面拼命凑近,经过几日努力,南荣宸已经不会拎着后颈肉狠心把他推开。 等坐上马车,行至邺城郊外,谢尘素袍乌发尽数倾覆,潋滟红衣上垂着几缕雪发,指尖挣出数道红线缠上那只遍布碎钻的金环。 金环顷刻间碎为齑粉,消失在虚空之中。 南荣宸自己没把那金环放在心上,约莫是狐狸犬蹭到,谢尘由此得知。 他带着坏开口,绕了下指上的红线,“忍不了了?” 谢尘一双异瞳流光暗涌,诚实得要命,“忍得太久,妒烈成性。” 南荣宸觉得自己冤枉,说得跟他如何负了谢尘似的,“这般惨,可惜都是自找的。” “忍不了又无法掌控的人,除去最好,孤全凭你处置。” 同陆家不一样,当年楚氏满门皆为逆臣,又早做了数年忠君的孤臣,无后无臣属,就算有人为其申冤,也早已不再人世,自然也没有墓。 如今他到了邺城,无理取闹的念头愈发强烈,谢尘为何偏要告知他身世? 就算他仍身在王位,没有一分证据,亦无能为力。 此事在他掌握之外。 他勾唇直视谢尘,眼中乖戾半分不压,看谢尘红袍扬起,其下伸出的苍白五指探上前来,落在他下颌上。 “灵均更喜欢我这样。” 或许是逃避的本能,南荣宸思绪轻易跟着谢尘走,上下打量过谢尘,初见之日他便觉得,艳鬼大抵如此。 还是在榻上见的,现在想来有点趣儿。 谢尘的心都在他手上,眼融在他心里,现在他不很高兴,他扣着下颌上轻握的手,倾身上前,齿尖一咬,舌尖尝到巫神的血。 比那盏被谢尘拦下的酒滋味好很多。 马车之外本是朗日,此刻晴空起雷声,这么多次,必不可能是巧合,南荣宸幸灾乐祸起来,“孤都怕巫神先孤一步,堕神身陨。” 谢尘仅剩的黑眸好容易**常人形态,“我一直不知我与灵均是何关系,妒意总归不够明正言顺,多谢灵均心善,给我名分。” “楚家事发之日我不在此间,需要时日,”谢尘现在才是真在哄人,伸手垫在南荣宸半束的乌发之下,“生气就接着咬我,我求之不得。” 帷幔随风扬起,有光晃了眼,生生揉乱思绪与神魂。 南荣宸知道自己早就不正常,“谢尘,你敢吗?撕碎孤,也尝尝孤的血。” “孤可是巫神亲指的昏君。” “谢尘,陪我下地狱吧。” 马车之内红线轰然挣出,密密麻麻笼上还在行进的马车,巫神在其间吻上天道对他唯一的福泽。 舌在口中扫荡,攻城略地,南荣宸紧攥手中红袍,他喜好的颜色本就红得胜血。 唇齿攻伐撕咬,谁也没能占了上风,连绕在一起的头发都黑白各异。 本是人间君王衔恨,恨不得咬死巫神饮尽他的血,神明将堕,勉强用满心愧疚、心疼和无可奈何的恨压下不可言说的欲念,到了最后只剩疯。 分不清谁更可恨、谁更可怜,谁动了心起了执念,唇齿之间蔓延的甜成了唯一救药。 谢尘安抚似地舔了下身前人唇上他的血,指尖轻碰南荣宸泛着红意的眼尾,“是我不好。” 第77章 马车颠簸几下, 南荣宸偏头侧开,抽出手去碰狐狸犬的耳朵,“巫神管得太多。” 口中的还剩的甜迫他又去想压了许久的问题——谢尘究竟想做什么? 谢尘知道南荣宸在说楚家那事, “无妨。” 这话打断南荣宸的思绪,也给了他暂且不再去想这事的理由。 仍是, 与他无关。 *一晃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他醒来的第二天, 也是谢尘离开之日, 与此前不同,谢尘与他道过别——“上京以北灾疫横行,灵均在此等我。” 南荣宸当时随意应下,不是真心想听他的,把狐狸犬骗到客栈房中, 自己站在当日在谢尘那幻境中得见的邺城北门之外。 自疏勒受降, 此处不再是临越边境, 人却不多, 周遭再夏日里也萧索非常, 阴沉天色拢着空旷黄土路。 第94章 这般情状同如今正在位的疏勒王脱不了干系。 他看够了正要迈步离去,被几道匆匆步履引得顿步转身。 背着包袱匆匆而过的几人也注意到他,其中一个布衣荆钗的老妇朝他招手, “小公子快进城,疏勒乱了几天,城外死了不少人,那群兵正作乱呢!” 身旁的中年男人拉了她一把, “管旁人作甚,现在朝廷都不管我们,你还管别人?快走快走。” 那老妇还是回头又叮嘱他一句, “快进城快进城!” 南荣宸颔首道了声谢,随手扯下腰间的玉佩塞到妇人手中,没多言语。 几人逐渐走远,留下一道略显稚嫩的女声,“是王上打下疏勒,疏勒兵才忌惮邺城城门,王上不会不管的……” 还混着中年男子的惊呼,“娘,他给的这玉佩是真货啊!……可得好生收着。” 南荣宸依旧在城外,随意穿的一身惨绿罗衣经风扬起,一派孤瘦霜雪姿。 他迎风朝自己来时乘的马车走去。 [系统365(已黑化):刺啦刺啦…检测到宿主严重扰乱剧情,已为宿主重新规划剧情。] 系统不知从哪冒出来,本就难听的声音伴着“刺啦”声,混在远处可闻的马蹄声中。 南荣宸于虚空中凉声问,“你许孤的“死遁”奖励,孤已经得到,为何要听你的?” [系统365(好气,但先不气):主角在上京推行新政,本该顺利进行。 但因宿主扰乱剧情,主角团与主角暂时对立,如果不及时解决,书中世界将会再次崩塌,这是宿主造成的。 若宿主执意背离剧情,将会被彻底抹杀。] 都是他造成的?自省可以,由系统说出来这话,南荣宸听得反骨痒了,“那又如何?” “孤给你指条明路,少在孤这处浪费时间,去找你的主角。” [系统365(啊啊啊他怎么这么说话,是他先这样过分的!):宿主,你不会以为陆揽洲重修奉神台,用当年你做太子时为赤焰军筹谋后路之事收买赤焰军人心,又不死心地令赤焰军暗中找你,修缮奉神台,守着紫宸殿…是因为真的喜欢你!] 南荣宸脚步不停:“……” [系统365(呵呵,不说话了吧,被现实骨感得懵逼了吧!):你也不要以为,肃王回封地筹谋造反是为了迎你回朝,更不要觉得萧元倾在朝中与清流暗争,著书立策是真心想助你流芳百世!萧元倾怎么会对你旧情难忘! 还有裴濯,裴濯暗中带走梁妃,设计去争御林卫当然不是为了等你回宫,临越灭了他全家,他恨你还来不及!] 南荣宸漠然且无语。 [系统365(伤心了吧?幻灭了吧?这都是你逼我说的):他们都相信你已经死了,你的死无人在意。] 南荣宸轻笑问道,“是吗?那你还来找孤,哦,不对,来找我做什么?” [系统365(已经用尽统生所有的脑细胞.jpg):因为宿主死得太早,主角团各有误会没解开,纷纷利用你的死当作起事争权的出师之名。 你的死于他们而言,只是趁手好用的幌子。 请宿主重回主线,否则,将被抹杀!] 系统所说的种种,南荣宸几乎都亲身经历过,不会怀疑。 系统揪着什么“旧情”、“心悦”不放,多半是有病,更与他无关。 但他被别的事勾起些好奇心,“抹杀?准备怎么做?” [系统365:昏君南荣宸,将死于邺城之外,疏勒内乱之中。] 南荣宸笑了下,“好啊,什么时候?今日么?” [系统365:(死智脑你快分析啊,他怎么还一脸期待,你快分析出来他是演的啊!):你指望巫神谢尘来救你?] 南荣宸转了下拇指上的血玉,“为何不能指望?你说,他亲我、抱我、和我同榻而眠,就差把我吃了,是为什么?” [系统365(啊啊啊啊,欺人太甚,越秀死得越快!):宿主知道巫神为谁而生吗?是为主角!主角金手指开得很大,巫神存在的意义就是修补bug。 宿主也还不知道巫神怎么去灾佑民吧?巫神屡次斩下神魂,直到只剩混沌一片,格式化记忆,开始新一轮循环。] [系统365(是时候开始展示真正的表演和逻辑了):而现在这场灾异,是因为宿主乱了剧情,抢了属于主角的巫神之谕。 因此只能让巫神谢尘借这番灾异再造一个神迹补上。] 南荣宸依旧淡漠而无情,“想不到巫神也过得这么惨,就当给我陪葬。” [系统365(好好好,这反派可太好了):检测到新剧情——疏勒内乱。 选项1:宿主遵守剧情。 逻辑连接:宿主生性狠厉多疑、残暴好战,不愿听清流和襄王的谏言,烧毁奉神台扰乱朝局,又借机离京,暗中勾结疏勒杀回上京党同伐异,不顾百姓安危。 后续发展:赫连翊夺回疏勒,擒拿宿主回朝。宿主寻机刺杀主角,被主角诛杀当场。 奖励:假死死遁 选项2:宿主执意不遵守剧情,死在邺城暴乱之中! 惩罚:彻底抹杀。] [剧情正式开始——滴滴滴,警报警报,系统即将掉线!!] [系统365:(该死的,说好的巫神是工具人bug呢!!怎么还留着后手把我网线掐了啊啊啊,本系统苟了这么久的信号差点都不够把剧情推了!)] 南荣宸听那安排的剧情听笑了,若真要清流和主角下手,留在上京怎么谋划不好,哪需要跑到边疆来找赫连翊。 不过,百姓能信这说辞即可,百姓什么都信。 方才还有一女子说信他不会不管疏勒这场内乱。 系统嘈杂戛然而止,南荣宸凝眸看了眼车夫,抬步迈上马车。 用谢尘留下的钱财雇来的车夫弯腰上前扶他,“公子,这些时日疏勒不太平,当真不回城吗?” 南荣宸迈上最后一级木梯,探出手去,隔着层砂质衣袍一寸一寸按过“车夫”的下颌及耳后,“这易容术不好,比不上孤那侍卫。” 这“车夫”佝偻着身形、穿着身粗布衫,腰背却过宽,紧实的肌肉覆于其上,绝不是寻常车夫。 掌心遍布厚茧,虎口处最厚,好巧不巧与疏勒的侧双刀相合。 他三日之前就在客栈见过这“车夫”。 “车夫”一双狼目骤然沉下去,搭在南荣宸手下的掌风倏然袭出。 “我当临越王上真如传闻一般晓勇善战,原来是条苟活的丧家犬。” “连这一掌的受不住。” “长得倒是不错,临越人果然诡计多端。” *无月无星,帐中依旧明亮一片,南荣宸被烛火晃得抬手去挡。 衣袍之下随之响起叮当声,是条精铁制成的锁链。 守卫听到帐内的动作上前查看,“临越人,老实点,否则王爷宰了你。” 南荣宸适应了突然亮起的光线,吩咐一句,“我等你们王爷一刻钟。” 守卫本就看他这副傲然姿态不顺眼,加上这么句话,瞬间被点炸了,“临越人,王爷日理万机,也是你能见的?!” 这么个比书生还弱的小白脸也敢这么说话,“老实待着,乱动一下,把你这手剁了喂狼。” 南荣宸听话地倚回软榻之上,目光像是在看尸体。 如若没猜错,此处是疏勒王帐属地。 除了赫连翊和疏勒王,疏勒还活在世上的王爷只有赫连昭。 赫连昭是当今疏勒王的同胞兄弟。 系统这剧情安排得还算有意思,如今只有上京那几位知道他的“死讯”。 赫连昭从何时开始认出他,又守株待兔了多久,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身在疏勒王帐,而现任疏勒王他想换了。 待那守卫骂够了离开,南荣宸默算了下时间,从袖袍的夹层中取出枚银针。 他两辈子都爱去机枢阁看热闹,机关木工玩腻了,也打过诸类锁链的注意。 晚到最后,铁锁银环,只要有隙可寻,都逃不过他手上一根银针。 拜系统和剧情所赐,今日派上用场。 几声细微响动之后,锁链哗啦响了几下,那守卫又掀起帐子进来。 厚重的帐帘落在身后,带起些许尘埃。 随之剧烈颤抖的,还有南荣宸掌下的脖颈。 “咔嚓”两声响起,南荣宸松手撂下尸体,滚在带着羊皮的软榻上。 他算了下,一刻钟已过一半。 守卫掀开帘帐迎赫连昭入帐教训那“临越人”时,只见地上躺在一个胫骨断折的守卫,身上的甲胄不知失踪。 率先反应过来的人大喝一声,“来人,抓此刻,保护王爷!” 赫连昭抬手摸上耳根和下颌的交接处,他手上老茧过厚,只剩磨得慌。 与临越王上白而瘦、又凉又热的手指完全不同。 南荣宸好本事,用杀人的手碰他。 还用碰过他的手杀人。 第78章 第95章 赫连昭一剑把尸体挑下软榻, 用沾血的剑尖挑起空了的锁链,用疏勒话吩咐,“去, 把人找回来。” 这道命令还没从帐中传出,外头的嘈杂就先一步传遍半个营地。 夜色愈浓, 南荣宸穿得极其潦草的疏勒士兵甲胄也没引起多少怀疑。 谢尘在他沉睡期间治的伤没白费。 他提着从第一个死者那处捡来的刀,绕营一周, 在有人喊出“救命”之前数次落刀, 力道很有分寸,既能割破喉咙,又不至于斩下头颅。 他第一次杀生,杀的是他养的兔子,彼时他的手被先帝裹着, 一剑挥出, 兔子断成两半。 如今刀在他手中, 如先帝所愿, 他如今与“心慈手软”没半点关系, 他不想听人头滚落的声音就不听。 “不好了,粮草着火了。” “在这!快,抓住他!” 周遭惊呼声又起, 南荣宸混进乌泱泱涌来的士兵中,随意选了一人,点了他颈侧的穴道,用疏勒语道, “大苍神惩罚每一个背叛赫连翊的人,真不巧,就从你开始吧。” 他说完拔出短刃, 带着嫌弃收在腰间,在骚乱人群中往下一顶帐篷而去。 他找累了,决定换个玩法。一场火下去,兵器营或者王帐,总该能烧到一个。 他这般东找西寻、来回折返的行进路线落到疏勒守卫眼里都是阴谋诡计,扰得他们晕头转向—— “那临越人在哪?” “不可能这么快,去禀告王爷,赫连翊不知道派了多少兵偷袭,已经烧到粮仓!” “赫连翊跟临越人勾结,大苍神会罚他!” “临越人扮成我们的样子在杀人!” … 其中混进去一道明显被吓过头了的声音,“不,不是,大苍神向着赫连翊,背叛的人…已经死过几个了!” 一片混乱中,南荣宸将被他扰乱的半个军营抛在身后,抛出一个油桶浇上车弩,将其绑在枣红马上。 一把火点燃战弩,枣红马嘶鸣着四下冲撞,经东风一吹,点燃一片营帐。 周遭又起惊呼,“不好了,兵器营也着火了!”,“保护单于!” 南荣宸立于阴影中,听得心情愉悦起来,一下找到两个。 他十分嫌弃地拾起把双侧刀,在刀刃上涂了层粉末,挂在腰间,跟着疏勒兵往单于身边凑,用疏勒语拖着调子惊呼一声,“他在那!” 单于刚出了被火殃及的王帐,正是气急败坏的时候,四下张望没找到临越人,恼得更厉害,“在哪?!滚过来禀告!” 南荣宸带着半截疏勒兵惯用的狼面具,听命前行几步,突然抬头道,“在后面!” 许是因为他这疏勒话熟练而地道,单于立刻顺着他的话回身,他自然而然随着一众疏勒兵拔刀跟上前去,电光石火间,刀起头落。 饶是他利落闪身,溅出的血还是顺着侧脸自脖颈蜿蜒而下。 脏,但没办法,从身后下手不易割喉。 疏勒王怎么也料不到,就这么草率地死在王帐之外,死在他亲弟赫连昭带回的人手上。 一众守卫终于发现不对,立刻拔刀将南荣宸围在其中,“是他杀了单于!!” 南荣宸旋身闪避,双侧刀扫荡一侧,三五个疏勒兵只来得及看到影子,就血溅当场。 可终究寡众有别,围攻之下南荣宸右肩也捱了一刀,他当众杀了单于,引得大批疏勒兵团团持刀围过来。 拜了这么些年巫神,他好歹知道些装神弄鬼的精髓。 在僵持之下持刀挽了个“剑”花,刀刃直指疏勒王滚在地上的头颅,那头颅瞬间烧起。 疏勒兵纷纷惊骇起来,其中胆小的握着刀的手都抖起来。 他收刀再起,选了个最花里胡哨的刀式,挑起个火折子一样的东西抛往空中,大苍神图腾照亮夜空。 在疏勒士兵惊慌着抬头看天时,将食指放到唇边,用疏勒语轻声道,“大苍震怒,疏勒王篡位当杀。” 许是他造的神迹太像模像样,不仅那群疏勒兵进一步乱了方寸,他也受其蛊惑想起巫神谢尘离开前近乎请求的告别——“求王上垂怜,让臣回来还能见你。” 他握着刀柄冲出疏勒兵包围,他本不打算活着离开。 这遭来疏勒王帐巧合占大多数,他本以为那车夫是来系统口中来“抹杀”他的疏勒人。 可谁让那人正是赫连昭,而他又恰巧知道有一女子信他会管疏勒内乱。 他手中的刀一边抹脖子一边挑火把,又与营帐的火势相背而行,隐入一片漆黑中,所经之处兵器相击,尸身倒地的声音间或响了一路。 “来人,点起火把抓临越人!” “弓箭手何在?射杀他!” …… “可…大苍神,大苍神会降灾的!” 愈演愈烈的混乱之中,一支燃着火的箭破空而过,烧着一顶营帐,借此照亮周遭。 赫连昭策马掠过疏勒王的尸身,目呲欲裂,“临越南荣宸夜袭王帐,冒充大苍神,谁能抓到他,赏牛羊三百!” 南荣宸! 疏勒兵听令去追,可哪能这么轻易,粮草和兵器接连被烧,疏勒王亲征叛徒赫连翊却死在王帐,还有到处乱窜的战弩随走随然,不时有大苍神图腾照亮夜空。 疏勒兵一边怀疑同伴是不是临越人假扮的,一边又要纠结信大苍神还是信赫连昭。 不对,那人是南荣宸啊,三百只牛羊谁有命去领啊! 抵不住诱惑追上前去的人,被一刀穿心,当了一路的人肉盾牌,死成一副刺猬模样。 南荣宸策马而出,掀去染了不知多少血的甲胄。 赫连翊率疏勒旧部而来时,正见到勒马在沙丘下用锦帕擦手上鲜血的南荣宸。 此夜无月,他身后一众士兵手中的火把是其中唯一的光亮,暗黄柔光将将照清南荣宸右侧脖颈上的溅上的血痕。 那双凤眼微抬,其中分外明亮的黑玉瞳孔正对着他,散漫而带着笑意。 擅窥人心的鬼魅露出丁点儿情绪都能教人恨不得把心奉上,交换更多。 赫连翊朝左右下出两道军令,“我随后便到,切勿恋战。” 从斥候来报疏勒王帐起火时,他便纠集部下,往王帐赶去。 当日在久宁门,他并未等来南荣宸,西夏眼线尽数死在赤焰军刀下,他率疏勒旧部随景元军开拔。 行军途中,南荣承煜暗中派人传信,说决定助他,景元军主帅不会干涉他与疏勒内斗。 可事实并非如此,景元军主帅时时派人监视限制疏勒旧部,他此番也是在景元军乘胜追击月氏之时,才能得时机率兵夺疏勒。 只要能夺回疏勒,他便有筹谋与临越、与南荣宸谈判。 南梁在时,疏勒和月氏夹在两国之间还能谋个夹缝生存,如今两地尽在临越包围之内。 为一己权欲强行与临越为敌,只会让疏勒和月氏百姓再经战乱。 而且,南荣宸,对临越百姓平等待之。 南荣宸…逼他率兵他打月氏是真,准他率疏勒旧部活着返还边地也是真。 他至今没忘上次企图欺骗南荣宸而失败的事,直接开口问,“王上,为何在此处?” 南荣宸将血玉指环套回拇指,“孤自然是,为你而来。” 抛开主角团的身份和昔日战场上的仇怨,上一任疏勒王狂悖论自大,早晚会再起战火。 赫连翊做疏勒王,疏勒才能真正归属临越。 脖颈上的血已经凉透,他于一场疯狂厮杀后清醒几分:重生以来,他是恨的,恨所谓书中天命,恨无人信他。 怨愤混杂,时日已久,诸般混沌之中,只有一点始终明晰——为君者受万民养,安天下慰民心,己身死生自负。 今日,有百姓亲口所说,信他会管疏勒乱局,他勉强做到一半。 至此,也算还上百姓一分供养。 赫连翊黑甲下的心跳乱了一拍,真实想法脱口而出,“王上,此话当真?” 两支剑先于南荣宸的话到来,赫连翊挥剑挡下,一双鹰眼冷视骑在马上的赫连昭。 赫连昭握着弓弩,眼里怒火滔天,咬牙切齿,“南荣宸,束手就擒,我放你条生路,留着去羊圈里赎罪!” 又一个让他赎罪的,南荣宸轻笑着开口,“王帐尸体横陈,火光滔天,又有大苍神图腾现于空中,这分明是大苍神降的罚,与孤何干?” 赫连翊翻身上马,隔开二人交错的视线,“王上在此等臣。” 远方厮杀声迭起,战鼓响彻黑夜,南荣宸在其间看旁的王室同室操戈—— 赫连翊与赫连昭同时拔刀,刀刀直逼命门,三刀之后齐齐滚到马下。 赫连翊一刀刺向赫连昭颈侧,作为对不绝于耳的骂声的回应。 赫连昭嘴上已经不依不饶,“在临越当狗当惯了,不仅率兵去打你额吉的母族,还帮着南荣宸打疏勒?赫连翊,天底下再没有比你好用的狗了!” 第96章 赫连翊向来有事拔刀,不怎么会骂人,又砍出一刀,“赫连昌当年害了疏勒多少兵,又扰得疏勒边境难安,早就该死,赫连昭,你该与他一同去向大苍神忏悔赎罪!” 赫连昭右臂上中了一刀,避开一步去看南荣宸,嘴里吐出疯言疯语,“你以为南荣宸只想养你一条狗吗?本王才给他当了一路车夫,他就摸我的脸,主动跟我回疏勒。” “可结果呢,本王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不如我们杀了他,把他的皮剥下来做成人偶,他的手又软又滑,别的地方一定别有滋味……” 赫连翊拧眉砍向面前人的腿,“王上岂是你能亵渎的?” 这次没走空,赫连昭撑着刀跌跪在地。 他知道已是穷途末路,只想多拉几个人垫背,“南荣宸,你早知道我的身份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我和单于怎没可能败在你这么个从上京逃出来的丧家犬手里?!” 南荣宸答他,掺着自己的目的,“三日之前孤便在客栈见过你,那时你是个客商,你那易容术不精,骨相未变。” “孤刚到邺城你便找上来,是上京哪位给你透了消息。” 赫连昭狞笑几声,“本王凭什么告诉你?本王也不信你的话,疏勒王帐肯定有你的眼线,你们临越人最狡诈!” 南荣宸又道,编得很顺口,“知道还信临越人的话?孤在王帐没有眼线,给你透漏孤行踪的人,才是孤手里的牌。” 赫连昭脸色越来越扭曲,“不可能,司命那个狗东西不可能跟你合作。” “他娘的贱骨头,他忘了佛弥教灭在谁手里了吗?!”赫连昭怒得更厉害,骂司命骂得不尽兴,接着道,“南荣宸,你最无耻下贱,用你这张脸这双手骗得人人都上赶着当你的狗。” “蠢货,都是蠢货!” …… 他越骂越难入耳,赫连翊握着刀柄请示南荣宸。 南荣宸见状笑了,“真拿自己当孤的狼犬了?想杀便杀。” “血别溅到身上,太脏。” 第79章 得到南荣宸首肯之后, 赫连翊旋身挥出双侧刀,血溅三尺,赫连昭头颅骨碌碌滚远。 南荣宸勒着缰绳起身, 嫌恶地绕过饮了不知多少血的侧刀,“赫连翊, 孤的疏勒王,别让孤失望。” 不管系统说的剧情如何, 他是真心想让赫连翊做疏勒王, 如此邺城一带边地可得安宁。 寥寥一句话烧得赫连翊血热心烫,一时顾不上去想旧怨。 他提刀拱手,朝南荣宸行了疏勒王室之礼,“赫连翊,谨遵王命。” 夜风卷起黄沙打在脸上, 吹得他冷静几分, 策马又折返回去, “王上, 我于疏勒这场内乱…看懂了些事, 等我回来,禀告王上。” *一夜杀伐未止,火光烧彻半边夜空。 赫连翊重新走进疏勒王庭, 已是第三日。 王庭内殿之中,白金浑圆穹顶高悬,南荣宸坐在铺陈着上好兽皮的椅上,身前的水晶长桌上是一整张沙盘。 他手里正捏着只玄旗把玩。 赫连翊一身黑甲还未卸就赶来, 手里捧着一方纹着大苍神图腾的锦盒,走进王帐第一句却是问疏勒王医,“王上伤处恢复得如何?” 王医躬身回禀, “启禀单于,临…王上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右肩上的外伤伤及筋骨,需好生静养。” “往日积下的沉疴也不能掉以轻心。” 赫连翊又问了几句才放心两分,屏退侍从医者,急切地上前几步。 真走近了又不知该与南荣宸说些什么,只能用手中的王印作由头,“王上,此为疏勒王苍梧玺印。” 南荣宸身上随意披着的玄袍随动作滑落寸许,脸色苍白如纸,唇上的红是仅剩的血色,病极也艳极,闻言抬眼看去,“既是王印,疏勒王自行收好。” 疏勒、月氏和临越和平融合的路有很长,他却没什么好多交代的。赫连翊与南荣承煜感情甚笃,忠心自是不必说。 再者说,按照上辈子他死前所知,赫连翊在疏勒几年,能保疏勒安定也安分守己,不犯边疆。 总而言之,一切都无需他多操心。 于是,他最终只说了句,“孤相信,往后疏勒士兵不会再扰乱边境,疏勒王以为呢?” 赫连翊见南荣宸这般模样,又想起两日之前回营,见南荣宸紧闭双目昏迷不醒的样子,心里灌了铅一样沉甸甸的,比往日滔天的恨意更煎熬。 困在九安山恨南荣宸时,他可以告诉自己卧薪尝胆,盼着有一日能离开九安山杀了南荣宸报仇雪耻。 可带他离开九安山的是南荣宸。 他依旧恨南荣宸,在紫宸殿看南荣宸的每一眼都该是混着屈辱的仇视。 疏勒余部成了南荣宸拴着他的锁链。 他因此不能杀南荣宸,即便他离南荣宸很近很近。 近得他有机会将临越天子抱在怀里,只要伸出手就能掐断那截脆弱的脖颈。 但他不能,只能把即将昏迷、毫无还手之力的南荣宸放在软榻上。 他转而用尽办法,与西夏使臣诸般谋算,只待能带部下离开上京,回疏勒夺权。 届时他便能寻机…杀了南荣宸,以南荣宸的血雪耻,以南荣宸的骨祭疏勒士兵亡魂。 可他筹谋尽数失败,又是南荣宸放他离开上京。 南荣宸替他杀穿疏勒王帐,免去一番血战。 南荣宸说,为他而来。 如今他疏勒王印在手,脚下是疏勒王廷正殿,他看不清现在是什么压得他惴惴难安。 他只记得,发现南荣宸惨绿衣袍上的血迹,见着衣袍下那道狰狞伤痕时,他慌得彻底。 椅子上的临越天子脸色白而淡,凤眸中折出的光也是浅的,仿佛眨眼间就会消失无踪,只会留下玄衣下的红袍。 南荣宸想要什么?如何才能留下南荣宸? 他统统寻不到答案,他只有手里捧着的王印,他继续上前两步,跪在南荣宸身前,“臣谨遵王命。” “请王上收下苍梧玺印。” 南荣宸是个好国君,南梁子民受其庇护,再无种姓阶级之分。 南荣宸不想收,也懒得琢磨赫连翊在演哪出戏,但苍梧玺印已经奉到眼前,他就当见个新鲜,伸手碰了几下,拇指上的血玉与之碰出声响。 赫连翊瞧着那只骨节匀称的手,不用赫连昭说他便知道,白而好看,指根处有薄茧。 他觉得那几道青色血管都是冷的。 他将苍梧玺印又递上前几分,突然被赫连昭死前的话带偏——南荣宸收下玺印之后,能不能也摸摸他的脸? 他会捂热南荣宸的手,不让他受半点凉。 可南荣宸看过之后,对大苍玺印没来兴趣,“赫连昭说得不错,孤是从上京败逃而来的,赫连翊,此时是你动手的大好时机,再装就没意思了。” “杀了孤,疏勒子民更会觉得疏勒王骁勇,孤的疏勒王才能拿稳苍梧印。” 他这话目的不纯,与往常真心寻死不同,主要是为了试清赫连翊的目的。 八成是系统做的,赫连翊头顶的仇恨条没了,否则他也不必再问。 赫连翊莫名心慌,下意识去扯天子的手,身子随之直起来几分,看向南荣宸的鹰眼中没了往日的阴鸷狠厉,“王上,疏勒归降临越。” “自今日起,赫连翊奉临越天子为主,无有二心。” 他没得到回应,身体又向前倾去几分,可他已经献上手里最重的筹码,只能无力地重申,“王上,南荣宸,赫连翊向大苍神明起誓,我不再恨你,我忠于你。” “我不会杀你,我会倾力助你护你。” 南荣宸淡淡一笑,“孤的疏勒王如此忠心,不如明说,是想从孤这处要些什么?” 看来赫连翊至少今日不会杀他,他第一次没觉得厌烦或者无趣。 邺城他还没看遍,谢尘…的狐狸犬还关在客栈。 看在这个份上,他多等谢尘几日。 得到什么?赫连翊从未想过,遵王命想了半天没什么头绪,转而说了自己留了三日的话,“三日之前或者更早,疏勒内乱,同脉相杀。此乱是臣挑起,臣却不觉有罪,疏勒和邺城百姓无不迎臣为王。” “今时是赫连昌好战不仁,往日是疏勒强行征兵,屡次挑起边疆内乱,两国难安,以战止乱,王上…无罪。” “…赫连翊不会杀王上。” 这番话没在南荣宸心里掀起半点涟漪,战与不战之论,古往今来多少人都不曾论得分明,他当年也不是奔着“无罪”去的。 他垂眸命令,“松开。” “孤既然起兵,就能担得起骂名,有罪无罪有何好在乎的?” “忠心”他没少见过,既然赫连翊要献上真心,他回之与同样的真心相问,“襄王,南荣承煜,好看么?” 赫连翊正被还没散去的害怕以及南荣宸的冷淡折磨着,骤然听了这个问题,怔怔看向南荣宸,嘴唇动了几下都没能说出什么。 第97章 他不懂南荣宸是何意。 南荣宸却懂他因而震惊,也不点破,明知故问,“看着孤做什么?难不成觉得孤好看?孤比你那襄王还能入你的眼?” 赫连翊这次答得很快,也很诚实,毕竟他早知骗不过南荣宸。 “怕…说错话惹得王上误会。” “…好看。” “无人能与王上相比。” 南荣宸听得发笑,甚至要反省自己做反派做得太坏,都把赫连翊逼成这般模样。 他得了趣,重问一句,“孤再问你一次,想从孤这处得到什么?” 赫连翊垂眼不答,只差一寸,他的脸就能被南荣宸碰到。 南荣宸抬手取下赫连翊头上的黑羽盔,“孤早便觉得你这头骨不错,想要。南荣承煜也一样,早就想要孤的项上人头。” “赫连翊,你要忠于孤,怎么继续对南荣承煜痴心一片?是个麻烦。” “大麻烦。” 赫连翊总算反应过来,从脖子一路涨红到耳朵尖,又不知如何解释,“王上…误会,还请王上告知,为何会这么以为?” 他是与南荣承煜一早相识,有几分交情,可他们都是男人,男人怎么会心悦男人? 自证是一大蠢事,只是讨个乐子,南荣宸犯不上为此多想多说,左右当下无事,他选择给旁人找不痛快,“疏勒王好容易才对孤泯了仇怨,孤不舍得你再为了旁人与孤反目。 不如你在忠心之后添上几笔,弃了南荣承煜,改为对孤痴心?” 赫连翊心跳如鼓擂,视线落进南荣宸眼中,他想起赫连昭的话,南荣宸太招人,从前紫宸殿就有裴濯。 他比不得裴濯的清冷样貌,不能讨得南荣宸垂青。 南荣宸只在罚他时碰过他。 他只有一方大苍玺印,他想换奖赏,“王上…” 可南荣宸没给他机会,语气骤然冷下来,“疏勒王的忠心就这么拿不出手?” “带着你的玺印滚出去,着人去找司命。” 赫连翊自知差事做得没能让南荣宸满意,无话可说,缄默起身去执行王命。 迈步而出前一刻,他又想起什么,回身行礼,手搭在自己心口处,“王上若想回京,臣送王上回京,若想流连山川大漠,臣也随王上同去。” “若还看得上疏勒王廷,随王上赏玩。只请王上,保重身体。” 南荣宸没看他,不过没关系,医者会治好南荣宸,他会抓司命来换赏赐。 可他刚抱着黑羽盔出殿门,有侍从来报,“启禀王上,景元军昨日大败疏勒,今日已经率军闯到疏勒王廷来平乱。” 南荣宸听完整句话,闲闲一问,“柳大人来做什么?” 侍从听了一串极动听的声音,抬眼去追溯源头,是他从没见过的神仙人物。 漂亮好看到侍从都有些后悔,就该多与柳元泰套几句话,就能多与神仙人物说几句话。 南荣宸本就是随口一问,无意为难侍从,“让他进来。” 甲胄想接的声音时响时止,柳元泰走进殿中,“王上智勇双全啊,臣已经着手去安排,让天下人都知道王上此番仅靠一人入疏勒王帐斩杀赫连昌。” 第80章 王上?侍从随之“扑通”跪在地上, 疏勒上下无人不知,三日之前,临越王上南荣宸携大苍神谕斩杀赫连昌。 替疏勒迎来新王与希望。 他没想到南荣宸竟在疏勒王宫, 临越王上跟传闻中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样子截然相反。 脚步声响了几下,带着笑意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起来吧,孤有这么可怕?” 侍从缓缓抬头, 脸红成夏日里的桑果, “不,不怕的。” 南荣宸两辈子的喜好半点没变,这小侍从长得圆滚滚的,脸颊上还带着两坨红晕,想捏。 但这小侍从跟陈平不一样, 小侍从怕他, 他很遗憾地换了方向, 转而握住小侍从的胳膊, “不怕就起来, 今日通传得好。” 可惜,他身上没什么贵重物件,转而看向赫连翊, “疏勒王,替孤赏他。” 小侍从顺着胳膊上的力道起身,被南荣宸一通夸奖迷得晕头转向,临越王上还带着好闻的香味, 果然是大苍神派来救世的! 赫连翊再度折返,得了这么句吩咐,又见南荣宸亲自扶一个毛头小子侍从起身, 心中一阵羡慕嫉妒,“是,王上。” 他打发小侍从出去,接过柳元泰的话说起正事,“当日王上昏迷不醒,臣便擅作主张,借疏勒王帐那晚之事替王上造势。” “臣知道数日之前神迹降临,是天子有冤,他声音一顿,他不知南荣宸离京的具体缘由,但他也已经反应过来,南荣宸不会败逃,方才那番话多半是试探。 他不能让南荣宸对他再多疑心,“王上亲自来边境斩杀赫连昌,其后缘由臣不敢妄断,但机不可失,臣并未封锁消息。” “臣以为,可借此事再得民心,于王上有益。” 柳元泰抿唇听完殿中几人的话,瞥了眼赫连翊,拱手接上,“光是不封锁消息有何用?临越百姓也该知道。王上放心,臣今日已经派人去做,明日之前连上京百姓都会知道此事。” “臣先替百姓请王上尽快回朝理政。” 南荣宸一一扫过他二人的忠心模样,简直想鼓掌表示佩服,配合得如此完美。 消息传到上京的真实目的恐怕是:上京那帮王公皇亲,尤其是主角团,都将彻底知道他没死,还会知道他在疏勒。 是他错怪系统的剧情,这剧情倒真合理。 他唇角勾出笑意,“是么?襄王摄政,孤很放心,不急着回京。” “再者说,柳将军觉得孤因何离京?百姓该怪孤不理朝事才对。” 这明显是试探,柳元泰庆幸自己人在边疆也时刻留意京中动向,更是着重跟着文侯在四方馆中的策论学了很多说话的技巧。 他拱手答得自信,“王上刚登基一年,先帝在时积弊甚多,若不设法先稳朝局,正如盖房子根基不稳,迟早会危及临越国势。” “百姓自是会懂王上的苦心。” 南荣宸已经站回沙盘前,柳元泰这话着实中听,他只当信了,转而又问,“柳将军有空来此,可是月氏已经归降?” 柳元泰再度拱手,“王上英明,疏勒大乱三日,月氏少了一支助力。有王上在,赫连翊自然也不敢支援月氏,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景元军乘胜打到月氏王廷,月氏王已然归降。” 大军开拔之日,西夏眼线好巧不巧出现在久宁门,他当时就知道跟赫连翊脱不了干系。 他手握景元军,是要明哲保身,免得落得跟陆军同样的下场。 可不代表他能容得下与西夏勾结的赫连翊。 所以他赌了一把,严密监视,不让赫连翊与月氏作战,免得赫连翊与月氏暗中勾结。 王上下旨重审陆氏之案的消息传来,他决定纵容赫连翊回疏勒夺权。 他早就看不下去赫连昌的嚣张派头,在邺城之外屡生事端,周衍知却塞了一堆理由不允他插手。 赫连翊拿下疏勒之后,若有二心,邺城守卫和留守的景元军会诛杀赫连翊与疏勒残兵。 疏勒内部互咬完,临越刚好能当黄雀。 他自有一番说辞应付周衍知。 幸好他赌对了。 王上准许陆揽洲长留上京,还下旨重审陆氏旧案,诛杀太后。 甚至,他从陆揽洲亲笔写的信中得知,当年太子非但不曾利用陆家之事向先帝表忠心,还曾替陆家求情谋后路。 王上…很有可能不像先帝一般忌惮军权,若如此,他何必与周衍知为谋? 算计来算计去的,打仗都打得束手束脚,太他娘的憋屈! 南荣宸听了这个消息,心情好上几分,疏勒这趟没白来,“等疏勒和月氏稍加安稳,孤便如你们所愿,回京。” “无事便退下。” 连柳元泰都看出王上精神不佳,也是,王上单枪匹马闯疏勒王帐,据说身受刀伤,是该好生修养,“臣告退。” 他握着剑柄踌躇半晌,还是顿步拱手,这句是他自己的意思,“臣斗胆奏秉一二,周阁老年迈,襄王又…,总之,请王上谨慎用人。” 南荣宸觉得稀奇,没接话,敛眸又拾起一枚玄旗。 许是疏勒王帐那一场杀得太痛快,他再次想起第一次入军营,先帝曾对他说的,“临越玄旗主杀伐,以战止乱,可合九州。父王希望,阿宸能让临越玄旗插遍九州。” 别的不论,自开蒙之日起,他蒙先帝亲自教养,尽得先帝言传身教,终身难忘。 赫连翊在满殿静默中欲言又止,最后也说了句,“臣告退。” 南荣宸看出他想说什么,索性遂了他的愿,“届时由你派人护送孤回京。” 不带疏勒士兵回京,如何坐实他勾结疏勒的罪名? 跟上京那些人比,赫连翊决计不是演戏的料。 第98章 赫连翊眉梢上都是惊喜之色,“臣遵旨。” 南荣宸应该是终于肯相信他,相信他不会杀南荣宸,才会允他护送。 等打发了赫连翊和柳元泰二人,南荣宸将手中的玄旗分别插在疏勒和月氏。 这辈子进展不算慢,拿下月氏之后,天下二分,该与西夏交战。 不过,与他没什么干系。 殿门之外,柳元泰和赫连翊并肩而行,率先开口,“世子,或者本将军该称世子一声疏勒王。 本将军知道疏勒王与襄王有交情。看在同军一场、又同在王上面前进言的份上,本将军劝疏勒王一句,襄王不能坐龙椅。” 赫连翊握着刀柄目视前方殿上的大苍玺印,“本王自然懂得。” 自赫连翊入景元军,除了一门心思想回疏勒,最开始使过两次次绊子阻拦他出兵月氏,其余还算安分守己,柳元泰上下打量赫连翊一番,“月氏屡次与疏勒勾结,在边境挑起战乱,受苦的不止是临越。” “百姓本该通商互利,而不是各自困守贫瘠之地,疏勒王明白么?” 赫连翊已经明白,“疏勒和月氏,愿与临越永修为好,赫连翊,不会背叛王上。” 柳元泰闻言微微颔首,算赫连翊明理。 *于此同时,周府正厅笼罩在阴沉天幕之下。 南荣承煜自以为已经冷静下来,可还在又看了眼手中的线报,“周阁老,学生以为,当早日迎王上回朝。” 周衍知一双浊目都比往日清亮几分,大抵是被气的,“襄王如今手中有何筹码?襄王可知王上会以何名义回朝?” 不过半月之间,陆家旧案翻了,牵扯到几位清流老臣,大理寺和刑部揪着应无舟的案子不松口,最终**大白于天下,是他费心筹谋才保住南荣承煜的贤王清名。 他的门生方鸿折在萧元倾手上。 他握着竹杖的手收紧,抬眸又道,“当日因襄王的冲动,应无舟登闻鼓一事自伤一千,近日的新政又过于冒进,前路未知。 此时襄王准备凭借什么迎王上回朝?” 南荣承煜面上依旧谦诺,“登闻鼓一案周阁老当日并未反对,也已成过去。新政初行,乱是正常的,来日定会成效卓然。 至于王兄,周阁老当知先下手才能占得先机,若王上落到肃王手中,才会有大乱。” 南荣宸,他的好王兄,终于要回到他手中了。 第81章 夏日里雨来得大而急, 预先刮起的狂风摇得厅门乱响。 周衍知在溢进来的狂风中掩唇咳了几声,正厅没旁的人在,南荣承煜起身奉上一盏热茶, “周阁老保重身体。” 周衍知接过茶饮下几口,回了句, “襄王事事躬行是临越之幸,但此时新政仍有待商榷, 襄王需留守京中。” 南荣承煜暗自轻嘲, 周衍知不愧是三朝老狐狸,一句话绕这么些弯子,左不过是不完全相信他,不让他亲自出京去寻南荣宸。 他重新落座,“周阁老说的是, 本王已经派人暗中护卫王兄。” “此次王兄一人斩杀疏勒王, 平定疏勒之乱, 又得疏勒大苍神相助之事闹得举国皆知, 是柳元泰办事不力。” “周阁老于政事多有见地, 操劳过甚,军中之事学生会尽力处理。” 论阴阳的本事,他还能比不过周衍知?景元军主帅柳元泰可是受制于周衍知, 如今出了这么大岔子,说到底是周衍知办事不力。 他也不全信周衍知,周衍知对南荣宸起过杀心。 他要让南荣宸活着在紫宸殿赎罪。 太后之死是与剧情偏离,但太后从未真要对他不不利, 甚至…是为了他去的钦天殿。 说明剧情内线或许没崩,他的主角团大多数人心还是向着他,周衍知也是如此, 周衍知还比太后有用得多。 因此,他又许出好处,“新政诸多,还要仰仗中书省相助,左右丞空缺日久,还望老师举荐门生,学生会让有才之人明正言顺入中书省。” 周衍知饮了几口热茶,清了下嗓子,搁下茶盏时碰出声响,正厅中气氛诡异,导致这声响让人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 他缓声道,“襄王贤能,定能料理好此事。若襄王能容得下王上在京中,萧元倾该设法收于麾下。” “另外,赤焰军不宜在京中久留。” “柳元泰亦不会有二心,此番应是…疏漏,襄王放心。” 柳元泰是个只在脑子战场上灵光的十八线npc,斗不过南荣宸也是正常,南荣承煜颔首应下,心里算计别的,赫连翊已经夺回疏勒,不管柳元泰如何,赫连翊对他忠心。 他刚收到赫连翊禀报临越情形的密信,可惜赫连翊很不会揣测他的心思,信上全是公事,半句没提南荣宸。 还是司命有用,当真找到南荣宸,还第一时间来信告知。 若非太后死前告知,他真没想到钦天殿侍奉巫神的司命,竟是佛弥教余孽。 管他什么教,能为他所用即可。 神使亲往北方救灾疫为他谋名声,司命借闭关祈福做掩护,替他前往疏勒找南荣宸。 二者都有用,饼他是画下了,但来日天下信巫神还是信佛弥教,全看他与南荣宸心情。 他又回道,“柳将军常年在军中,比不过王兄心有七窍,学生自然相信周阁老所用之人。” “至于萧元倾和赤焰军,萧元倾有老师牵制弹压,赤焰军在京中留得太久,也该去打西夏。” 周衍知那句“收于麾下”也就是说得好听,真真实目的是让他设法动萧元倾。前些天他动手之时,周衍知非要插手拦他,现在他不打算管了。 能有人与周衍知互相制衡是好事。 “肃王在封地蠢蠢欲动,学生也会设法让肃王与王上再生嫌隙,那裴濯或可一用。” 要用裴濯简单,裴家一条活口和两句遗言便足够。 此前也是他没查到底,否则怎么也不该认为裴濯能喜欢上南荣宸。 裴濯那种清廉世家之后,如何受得了被南荣宸以复仇为筹码,扣在宫里毁尽名声,成了个妖妃佞臣,又如何会对南荣宸有情? 都是利用而已,他早说过,世上无人真心待南荣宸,唯有他。 他会让南荣宸亲眼见所有真相。 说起来他倒好奇萧元究竟给周衍知下了什么迷魂汤,准确来说是萧元倾握着什么把柄,让周衍知现在还能容得下他。 剧情没写,他静观其变即可,当下,新政和南荣宸最要紧。 门外雨势渐急,打在木门在砰砰作响,周衍知做了抉择,“王上回京也并非于襄王全然无益,西夏若能弄出些乱子,王上定会亲遣赤焰军出兵。” 王上精于政事又善战,王位不该他久坐,若能死于西夏战场,也算没全然埋没。 “至于肃王,襄王自行安排便是。” 南荣承煜拱手道,“周阁老思虑周全。” 除了遣赤焰军出征,他还会哄着南荣宸亲自下旨贬斥乃至斩杀萧元倾。 哄着不管用就逼着。 疾风骤雨连绵至皇城,在紫宸殿檐下织起细密雨帘。 自钦天殿神迹现世,太后死于神罚,满宫的宫女太监得知此事已经慌乱不堪,再加上太后的种种罪行,众人更是后知后觉地脊背发凉。 随后,朝中那群大人物下令“王上在紫宸殿休养”,紫宸殿满殿的宫女太监更是宫中最最惶恐之人。 还要守着秘密演出王上在紫宸殿闭门休养的模样,生怕哪日不小心漏了消息,当即人头落地。 好在有裴大人在宫中主持大局,手里又有一队赤焰军护卫宫城,众人才稍稍得以安枕。 毕竟,传闻是襄王和肃王联手在奉神台害了王上,让他们如何放心在襄王摄政时放心? 当值的内侍收起被雨浸透的油纸伞,试探着朝裴濯开口,“裴大人要出去办差么?雨下得太大,不如晚些时候再去?” 裴濯望着雨幕中的山茶花树,已经是盛夏,山茶花树仍旧开得正好,同过往几场雨中一样,整朵整朵往下落,方开到荼蘼就在泥里腐烂。 可不过几个时辰,山茶花又会绽放一树,热烈、妍丽。 他堆起笑容应了句,两指捏紧袖中的密信,生怕它是假的似地,“好,吩咐下去,今日休息,过不了几日要忙一场。” 裴大人向来好脾气,侍从又问一句,“裴大人,是有大事发生么?” 裴濯颔首应下,“是好事,到时便知。” 等侍从离开,他朝殿内叫了声,“陈平,想见王上么?” 这是陈平第一百二十八次听到这个问题,他还是冲到裴濯面前,“王上在哪?” 裴濯半张脸氤氲在大雨带来的水汽之中,天生多情桃花眼之中几乎盛不下翻涌的欢喜和劫后余生之感,他知道,南荣宸不会死。 陈平跟在他身后朝内殿走去,如往常每一次一样,紫宸殿内殿,昏黄烛火晃动,裴濯对着那套玄黄王袍低语。 第99章 就在他以为希望又要落空时,见到裴濯展开的纸条,他认得,是王上的字迹—— “抗命的罪孤这次饶了你们,留着命等孤回京。” 王上要回来了! 他就知道,王上不会不管他,王上没怪他抗命,王上是天底下最好最心软的人。 裴濯看着手中密信,又道,这回话里透着些苦涩,“想不到,巫神当真存在于世。” 陈平没听懂,但他知道神使救了王上许多次,跟着点了点头,“巫神也会护佑王上。” 再大的雨也没能跨国百里山河,疏勒此时炽日高悬,疏勒王廷拱起的灰白圆顶在其下折出光亮。 南荣宸右肩刚换好药,狐狸犬在殿中转来转去。 当日那一刀刺进肩胛骨,伤口挺深,王医的医术比谢尘还差,他微微蹙起眉头。 赫连翊上前两步,拾起贴着南荣宸脊背垂下的绸衣,视线紧紧盯在手中的赤色衣料上,乱看一眼就会遭大苍神降罚、不得超生似的。 提起袖袍之后,他出声提醒,声音哑了一半,“王上,当心着凉。” 天子闻言微抬右臂,琵琶骨随之微动,由衣料的赤红衬着,如展翅欲飞的红颈凤蝶。 赫连翊手上动作一顿,随即替天子理好衣袍,却还是不慎撩起一缕天子束了一半的乌发。 这动作属实难以忽视,南荣宸偏头看他,“怎么,孤的头发乱了?” 赫连翊凝眸看他,终究是被天子后颈那颗红痣迷了眼,他由此愈加诚实,“不曾,是臣乱了。” 从他还在上京,在开拔出城前一晚,将南荣宸扔出的锦帕握在手里,被蛊惑着深深嗅闻之时,他就已经无可救药。 物以稀为贵,南荣宸因此爱听真话,“月氏与疏勒同归临越,月氏此番来的是你的姨母,赫连翊,你慌什么?” 赫连翊回过神来,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犹豫之后顺着南荣宸的话往下答,“许是临越人说的…近乡情怯。” 天子已经子榻上起身,他追随而去的目光中一半庆幸一半遗憾。 临越的司命还未找到,他没资格向南荣宸讨赏。 但万一呢,万一他顺着那句险些露馅的“乱了”求南荣宸几句,南荣宸就会应下,至少多看他几眼。 他低头看了下不慎掠过南荣宸肩胛骨的两指,犹嫌不够,凑到鼻尖嗅了下。 他决心忠于南荣宸,南荣宸要他的痴心,他应该奉上。 但他还是在南荣宸回眸前收了动作,继续替天子穿上墨绿外裳。 南荣宸不愿接苍梧玺印,他能献上的只有司命。 “王上若不想去,今日臣自行去见月氏使臣即可,”他还是提了句,“臣已经寻到司命昨日所在,很快便会找到他,王上莫要忧心。” 南荣宸回头看他一眼,眼里漾着笑,“赫连翊,你知道你现在什么模样么?” 赫连翊不明所以,恨不得当即揽镜自照好给天子答复,但此间没有镜子,他抿唇没答。 暗自希望南荣宸多唤他几声,比“疏勒王”好听,他记得,他额吉便喜欢唤他父汗的名。 室内静了一瞬,南荣宸隔空点了点狐狸犬,“像它,是孤冤枉你,不是狼犬,像狗。” “赫连翊,孤简直要怀疑你真对孤痴心了,你说,孤该信吗?”他说话间始终看着狐狸犬,可狐狸犬那两颗黑豆眼不见一点红色,他自讨了没趣,狐狸犬察觉出他心情不佳,讨好地凑到他面前。 他俯身压下两只毛绒耳朵,轻声说,“我没信。” 谢尘在上京以北救济灾疫,这次便不同他计较。 赫连翊看着南荣宸的手掌落在狐狸犬脑袋上,觉得自己如今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南荣宸不信他的痴心。 他哪里做错了,哪里惹南荣宸怀疑,他明明,“王上,往后时日,赫连翊会证明。” 南荣宸笑了声,“孤明日便启程回上京。” “你的忠心留着给临越与疏勒,痴心奉给襄王,少拿来在孤面前碍眼。” 赫连翊拱手应下,却是主动岔开话,“王上,今晨邺城永城等几城百姓献上此物,望王上千年万岁,福泽绵长。” 他不知何处又惹南荣宸生疑,是他办事不力,他如今没资格再提自己的忠心,只好借旁的求南荣宸展颜。 不知为何,他依旧怕南荣宸会长眠不醒,届时他再破门而入,只能对着紧闭的一双眼。 他想要往后时日,南荣宸未必会等他。 南荣宸松开狐狸犬,转身看过去。 入眼的是铺在案上的万福图。 是边地百姓所献,他上辈子没见过。 见南荣宸神色微动,赫连翊接着道,“臣与柳将军为王上造势颇有成效,自然,王上向来是民心所向。” “巫神殿中也多有百姓为王上祈福,请王上还朝。” 他想了想还是如实说出,“王上,襄王在上京周遭辟出两城试行新政,百姓颇有怨言,无处可奏,只好在巫神殿求王上早日临朝。” 有一点他不会看错,南荣宸是临越国君,不会旁观百姓受苦。 南荣宸垂眸看那百福图。 往日只有巫神谢尘一人想让天子活,花言巧语诱天子回京去争,如今各色布块缝合成图,上面绣满大小不一的“福”、“寿”二字。 其中不乏邺城百姓所绣,不论前尘如何,边地百姓如今望天子万年存福,庇佑临越。 南荣宸看得眸光沉沉,不该如此,主角摄政,百姓当和乐安泰,怎会需要他? 上辈子最后,百姓文人对他恨得如同杀亲仇人,请求杀昏君祭巫神的登闻鼓响了三日,恨不能冲到小铜关亲手把凌迟泄愤。 但如今百福万寿千衣图就在眼前。 他转了下拇指上的血玉,他相信这是谢尘的心,也勉强信一回谢尘往日所谈之言,谢尘的声音比系统好听多了。 看在这个份上,他就尽量留着这条命,在上京等谢尘回来。 再一观主角的新政。 他神情几乎没变,随口应下,揉了下狐狸犬的后颈,拂袖往苍昭殿而去。 系统和上京那群忠臣对他安的究竟是什么心都不重要,只要他们争的是权,他便有机会当个得利的渔翁。 *苍昭殿是疏勒的“含元殿”,专供国宴所用。 金石为壁,琉璃玉作砖,胡乐飘扬其间,异域舞娘跳起宴舞妩媚而不失端肃。 南荣宸隔空抬手压下赫连翊欲要制止的话,仰头灌了杯酒,拂袖起身,“正事已经议毕,孤便先离席,固靖夫人与疏勒王自便。” 按照临越人称谓,固靖夫人是月氏王妃。 月氏王誓死不降,此前屡次与西夏配合着扰乱边疆,勾结疏勒王不说,死前还坑杀临越降兵,被柳元泰捅了几剑横死当场。 固靖夫人此番亲自来见他,也算忍着恨为月氏谋生路,他答应归答应,还要看他能不能在上京活下来。 固靖夫人右手放到胸前,起身躬腰,行的是月氏王族之礼,“王上请慢。” 南荣宸停下动作看她,静待后话。 固靖夫人端起杯酒,走到赫连翊座前,接着道,“抛却政事,我是赫连翊的姨母,从此刻开始,望王上勿要因家事牵连国事。” 赫连翊回礼接过酒杯,他额吉病逝得早,固靖夫人当年待他如亲子,他回礼之后接过酒盏,没半分疑心,“多谢姨母。” 酒盏刚握在手中,万虫噬咬之痛迅速从掌心蔓延,酒盏应声而落,混在固靖夫人的话里—— “赫连翊,你勾结外族灭我两族亲人,百姓和平安乐、大苍神授命于你,都是公事。” “于私,姨母要替族人和丈夫报仇。” 赫连翊扼住腕子,鹰目对着面前稍着银饰、素衣加身的女人,拔出腰间短刀顺着蛊虫行进的脉络刺进去,挑断整条手臂的筋脉。 “疏勒无主,本王如今不能死,暂时以这条手臂偿还姨母。” “来人,护送固靖夫人回去。” 固靖夫人所指的每一条罪,他都认下。 他说完退后半步,朝南荣宸道,“请王上勿要怪罪。” 其实他还想说旁的,说懂了当年太子征战之时种种不易,但他更记得南荣宸所说,既然决定出兵开战,就担得起万世骂名。 殿中侍从惊呼着去请王医,固靖夫人拂去脸上的泪痕,素袖上皆是紫黑污血。 是赫连翊的血,她亲手废了赫连翊日夜练刀的右臂。 筋脉尽毁,等于废了赫连翊数年的血汗,不足以偿血债,但她再也下不去手。 她在守卫的护送下离开苍昭殿。 赫连翊拖着血流不止的手臂迈上两级台阶,不顾僭越,与天子离得极近,垂眸唤了句,“王上,南荣宸。” 南荣宸坐回座中看完殿中这场乱,大苍神不比巫神仁慈。 他取出锦帕搭上赫连翊的手臂,“孤不会插手家事。” 第100章 第82章 赫连翊抬头看着天子平静如常的神情, 心中如同堵着块巨石,愈压愈重,几乎盖过右手臂上经脉断却的疼。 他渴盼南荣宸再多说哪怕一句话, 那样他就有理由不再去觉得南荣宸其实…厌恶他,厌恶到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自知昔日做过许多对南荣宸不利之事, 却又止不住想为自己解释:战场上是各为其主,在上京时是为了疏勒降兵安然回京, 日后他不会背叛南荣宸。 可他没有解释的机会, 因为南荣宸不会问,不想听,从不在意。 他由此后知后觉地明白,南荣宸就算怀疑他,也不会因此在他身上多花一分心思, 或者多试探他几句。 至于他如今正亲身体会的, 战与不战的万般难处, 南荣宸不需要他迟来的钦佩、宽慰亦或是惺惺相惜。 他已经夺回疏勒, 却仍是无计可施, “多谢王上。” 对此,南荣宸只微微颔首,拂袖欲走。 南荣宸明日便要回京, 如今疏勒和月氏局势不稳,他无法相送。 赫连翊兀自看向手臂上南荣宸新赐他的锦帕,艰涩开口,“臣愿做王上的狼犬, 今日是臣疏忽,请王上…罚臣。” 南荣宸说他的痴心碍眼,他不擅猜度人心, 当下只能想到昔日南荣宸曾要把他当狼犬来驯,迫他臣服。 那时南荣宸的手会落到他脸上。 现在他甘愿臣服,纵使南荣宸疑心他。他希望南荣宸能信疏勒,回上京之时能将疏勒随行兵士和整个疏勒当作手中可用的筹码。 最好,南荣宸能再碰他一下,南荣宸说过喜欢他的…头骨。 眼看着王医已经赶来,南荣宸侧目瞥向不知怎的又跪回地上的赫连翊,“听话的狼犬多无趣,既然没意思,孤为何还要罚你?” “疏勒王今日这惨状,该给襄王看,没准能得几分怜惜。” 他其实在想赫连翊掌心的蛊虫痕迹,从未听过月氏和疏勒有人会用蛊。 过去数日间,谢尘断断续续讲的事中包含一桩:佛弥教有一支擅用蛊,被先帝下旨全灭之后,暗中为太后所用。 这蛊虫未必是巧合。 赫连翊压不下心中恸然,哑声解释,“王上,臣与襄王,当年的李承煜不过数日之交。 臣昔年在上京,罔顾王上苦心,为了重回疏勒…勾结多方势力。襄王是其中之一,也是唯一被臣利用的人,臣因此不愿牵累他。” “若襄王与王上为敌,臣定会为王上所用。” 南荣宸依旧在想那蛊,他虽经过巫蛊案,其实没见过蛊虫,顿步回身,两指按上赫连翊的掌心,细细看那圈蛊虫噬咬痕迹,玩味开口,“这么看来确是孤误会。那好,你护送孤回京,再替孤杀了襄王。” 对那蛊虫,他最终没看出什么头绪,两辈子加起来,他唯独对医术毫无兴趣,也就没多为难自己,转而去看赫连翊,“可惜,疏勒王废了条手臂,随孤回上京也全无用处。” “王医到了,疏勒王该退下。” 全无用处,全无…用处,赫连翊取下手臂上的锦帕,蛊毒作用加上强行挑断筋脉,右臂几乎无法动弹。 他无话可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南荣宸拂袖而去。 他转身吩咐,“王医妙手回春,能替本王重续筋脉,这便是王医今日的诊治结果。” 王医听出他的意思,“遵命。” 疏勒人生来便在马背上策马骑射,在草原上舞弄双侧刀,疏勒王不能废了拉弓提刀的右臂。 可赫连翊在临越天子南荣宸手里成了个听话乖顺的废物狼犬。 他无用也无趣。 但南荣宸聪慧、果断、善战,连容貌都盛极,世间仅有,他会护天子高坐明堂。 *月升日落之间,天子即将自疏勒回上京的消息传遍天下。 边城百姓自然是欢欣一片,苦于襄王新政磋磨的几城百姓更是翘首以盼王上亲临。 为免西夏人伺机刺杀,天子由疏勒士兵和景元军派兵秘密护送回朝。 因此,上京朝臣明面上如往常一般上朝,向襄王奏秉朝事,私底下线报却是不知道传了多少,还时不时把旧事拎出来重论,以明晰当今朝局: 梁家倒台之后,肃王又背着谋逆罪回封地,御史台向来中立,朝中本该是清流一家独大。 可没想到肃王是奉先帝遗诏出城,肃王一党以此为引子大作文章,奇迹般地在朝中站稳脚跟。 肃王一党现今更是顺着王上回朝的消息把肃王回封地的缘由归为“王上察觉朝中有人生了二心,又不忍上京动乱,才冒险前往疏勒引蛇出洞,肃王是奉命回封地接应!” 至于有二心的是谁,懂的都懂。 一时之间,前些时日被压下的说辞,“当日襄王也在奉神台,王上回紫宸殿休养为假,伤重是真,是为襄王所害。” 众口铄金之下,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襄王与太后的关系。 毕竟王上在奉神台将太后正法,随后才为先帝所伤。 这些言论免不了传到襄王府,南荣承煜压着怒意斥道,是为了别的事,“派出去这么多人,都能把王上所乘的马车跟丢?” 都他妈的是废物! 作为襄王府上的心腹,吴轩敏锐地察觉到襄王眼中的阴寒煞气,担起责任拱手上前半步,“启禀殿下,昨日夜间,王上一行遇袭,不算我们的人,少说要有三队人马,混乱之间,我等誓死护卫王上所乘车马。 岂料中了金蝉脱壳之计,马车是空的。” 依照他对襄王的了解,襄王此时在忍着怒火,现在不是找借口推脱的时候,他接着奏禀,“肃王离开封地两日,也是在昨日失了行踪。” “文侯并无异样。” “赤焰军派去的人扑了空,也正在找寻王上。” “肃王”两个字听得南荣承煜牙根发痒,难道他千防万防还是让南荣显那个癫公占了先机,“司命可有消息?” 吴轩小心提醒,“许是殿下忙忘了,司命来信说过,得知殿下派人暗中护卫王上,便先行离开疏勒,去往北地几城助神使救灾。” 南荣承煜撑着红木扶手揉捏鼻梁,眉头越蹙越深,相助个屁,北方那几城的灾疫已经稳定下来,只差他亲自去走一趟博个名声,司命此时是去占功劳。 原因自然是从神使在金殿上救下天子之时,神使之名日渐压过司命。 目光短浅的蠢货不值得他此时为之生气,他理了理形势,“现下可有王上的踪迹?” 吴轩把说话的艺术拿捏到极致,“殿下,司命曾说过,王上身上留有那日从赫连翊伤口上沾的子蛊,想必很快便能找到王上行踪。” 南荣承煜松了手靠回红木椅上,素日里谦逊的伪装褪去大半,十足的上位者姿态,“三日之内,护送王上回上京。” 吴轩被那阴寒目光看得渗出冷汗,硬着头皮接下“军令状”,他合理怀疑,不接这令,他的命今日就得交代在这儿,“臣遵旨。” 他十分清楚,他们这次办砸的是件大事:襄王蛰伏这么些年,无外乎是为了王位,归根结底是为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若能抢占先机挟天子,临越自然是襄王说了算,几道王上亲宣的圣旨下来,在加上之前王上立襄王为储君的旨意,眼下所有流言之困都会迎刃而解。 其他各方势力若强行动手便是谋逆,师出无名,赵家和御林卫不缺镇压反贼的兵。 他没有失手第二次的机会。 南荣承煜摆手示意吴轩退下,他不会把希望尽数寄托在吴轩身上,近日他恰好要往北去,亲自安抚受灾疫所困的百姓。 他的好王兄即将回上京,从土地和经济入手的新政要在那之前全国施行。 南荣宸会知道,他不是无能之辈。 吴轩将将踏出殿门之时,南荣承煜又想起桩事,遥遥问道,“神使最近可有异样?” 吴轩快步走回殿中,回禀,“神使日夜研制新药,救治百姓,除了送往朝中的奏折,再无旁的书信往来。” “钦天殿的星官侍从都是司命的人,神使虽是司命的师父,手上却无人可用,殿下放心。” 南荣承煜点了下头,他总觉得神使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夏夜少风,偶有几声蝉鸣在星空下扰乱周遭幽静。 两匹马拉着驾四角马车穿行在荒野间,马车招摇,踪迹却隐秘。 南荣宸抿唇对着一个素衣人,是司命,指尖正捏着枚褐色药丸。 司命也话多起来,“王上不会愿意死在蛊毒上,臣伺候王上用今日的解药。” 南荣宸没动,双唇依旧闭着。 司命将那药丸递上前去,声音混在两声蝉鸣里,“王上是想知道现在何处,还是想知道臣与襄王的谋划?” 药丸几乎贴在唇上,南荣宸偏头避开,不掩厌恶,许是太久没说话,开口时嗓音有些哑,“孤的狐狸犬在哪儿?” 司命手上顿住,眼中随即闪出笑意,“是从巫神殿跑出的那条狐狸犬么?王上也跟那群愚民一般,以为一条狗是祥瑞?” 第101章 “臣以为王上不会。” “那让臣猜一下,神使其实是王上的人,会借此番灾疫之事,为王上再搏美名,顺带打压襄王。” 见南荣宸总算正眼看他,他自以为猜到些真相,重新将解药递到南荣宸唇边,“不过王上放心,臣没有告知襄王神使陪王上在邺城待了几日。襄王的人到邺城时,神使也已经走了。” “神使自称是臣的师父,可臣至今摸不清神使究竟有几分本事,王上与臣一同去百陵城看看如何?” 南荣宸抬手捏住那枚解药,撩起珍珠帘帐随手扔出去,又在司命刚沉下脸色时伸出手,“脏。” “孤竟不知,世人眼中孤高自洁的司命如此聒噪。” 司命将阴未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抬手取出一只白玉瓷瓶,拂开垂在天子掌根的赤红袖袍,倒出颗深褐药丸,“臣却是知道,王上只把神使当作手中棋子。” “王上不喜巫神,何必勉强自己用一枚不喜欢的棋,都是用神佛造势,臣也可用。” 南荣宸抬手将解药含到口中,利落咽下,“都是借天子之手重振你那什么教,襄王也可以。” “孤还知道,是你告知赫连昭孤在邺城。” 白玉捏成的喉头在眼前滚了下,司命眼中笑意更深:南荣宸果真不同寻常,竟真是嫌解药丸不干净,而非害怕解药有毒。 他点头认下赫连昭的事,又如实禀告天子,“不一样,临越天子世无其二,单论这副皮囊,都远非襄王能比。” 南荣宸听得都想揽镜自赏一番,他自己都算不清司命是第几个说他这具身体好看的。 司命继续为天子解惑,不自觉地凑上前几寸,依旧自称“臣”,“臣出生之时就伴着异象,那群村民怕得要死,臣因此长在山野,当时确实话少。” “可后来臣被师父捡走,王上别误会,臣的师父已经死了,是臣亲手埋的,不是神使。 臣跟着师父三年,有师兄师弟作陪,玩闹起来,话总是说个没完,大概是那时候。 说起来当年臣不喜欢蛇虫,只愿意学岐黄之术,师父也都由着臣。” “后来,他们都死了,只有臣活下来,靠着医术上的微末天赋入钦天殿。因在九安山救治先帝有功,成了侍奉巫神的司命。 司命身处繁华上京朝中,要当物外之人,自是该少言寡语。” “王上,太子殿下,先帝在九安山病重时正值巫蛊之乱呐,臣越说越觉得臣与王上缘分匪浅。” 司命取出一把镶嵌着金玉宝石的匕首,又恢复往常的凛然模样,“臣还想明白一件事,那些被太后处死的星官并无蛊惑操控王上的本事。那么金殿之上,王上是实实在在想自刎。” “往后数次混乱也是王上真心寻死。上京那群人不懂圣意,臣成全王上。” 南荣宸瞧着那匕首有些眼熟,伸手接过,“孤觉得司命的本事不比神使差多少,到头来还是司命懂孤。” “刺啦”几声之后,匕首出窍,在不时漏进来的漆黑夜幕中泛出寒光,司命冷眼看着,“王上要赏臣鹿茸血酒,王上也懂臣。” “不过人间事忙,想来王上早已忘了还欠臣的酒,正如王上也不会记得这柄匕首是王上赏给钦天殿一个小侍从的。” 天子骨节分明的拇指摩挲过匕首柄上的靛蓝宝石,握着匕首往颈侧靠去,司命想起当日大殿之上蜿蜒一地的血,血污到极点,他当时在不染尘埃的钦天殿待久了,竟也跟着觉得脏。 现在想来只觉得美,美得摄人心魄,他想再看一次,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伸手去按住匕首,“待臣用佛弥教的手段成全王上明君圣主的名声,自会亲自护送王上登极乐。” “届时王上得偿所愿,臣也能殉道而去。” 南荣宸借刀柄挑开碍事的手轻笑,“司命莫非忘了,孤现在正中着蛊毒呢,哪有力气自裁?” 经他提醒,司命才想起他本就是因为南荣宸现在筋脉全封才放心把匕首递出去 ,他松开手,“多谢王上提醒。” 固靖夫人带去的蛊虽然不可或缺,却只是个引子,加上他亲自喂到南荣宸口中的蛊毒,才能真正把天子握在手中。 他的手又重新搁回月白素衣盖着的腿上,目光没能收回,看着匕首斜出幅度,马车中烛火晃动的光和不时从珠帘透进来的皎月清辉混着投射到玄铁刃上,覆着天子映在铁刃上的半张脸。 因为蛊毒的作用,天子握着匕首的手腕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停下动作的意思,直到那把匕首横在颈侧。 天子低头凑过去,两片唇碰上刀背,吻了来日也许会送他下地狱的冷铁。 一时之间,世间万千光影都溺在那双凤眸中,司命不自觉屏住呼吸。 与冷铁一触即离,南荣宸不知第多少次看向拇指上的血玉,巫神谢尘的心,没边没际地想: 他为了活命都已经受制于人,忍了不知什么蛇虫炼成的蛊毒在体内,匕首握在手里他都没用,谢尘最好别让他空等。 这点微变没逃过司命的眼,他沉声命令,“王上生在天家,却兄弟阋墙、君臣父子疑心,亲手弑母,不比臣这么个生于村落的异种好过多少,可见红尘实苦。 臣不准王上在此时还想着尘世中人。” 马车内属实没什么别的消遣,南荣宸顺着司命的疯话问下去,“司命不也在念着你那佛弥教?” 司命垂眼去看南荣宸把玩匕首的手,“王上说的是,但臣不一样,臣不信神佛,最苦的时候都不曾信过,可惜臣要报仇,要圆了师父死前所托。” “王上放心,臣就再想几日。” “那王上呢?王上在想谁?总不能是想神使谢尘。” 司命最后半句像是在说笑话,南荣宸很是配合地笑了几声,“自然不是,孤在想…” 这回都不用南荣宸多说,司命主动凑过去想要听清,脖子一侧就此被冷铁划破。 南荣宸随手扔了匕首,“孤在想狐狸犬,想不到司命会如此在意一条狗。” 他没别的意图,单纯觉得司命碍眼,这招他从小就用过,每次都有不同的人上钩,偏偏又都不能杀了他泄愤。 昔日禹王是为王权,今日司命更可笑,是为莫名的好奇心。 他这个天子的身份对司命还有用,司命不会杀他。 司命确实不会在此时杀天子,取出月白锦帕盖住脖子上的伤口,一边强行扯过天子不知要过多少条人命的手,“王上手上沾过许多人的血,为何还能白净如斯?” “到时候臣就这么死在王上手上,此生无憾。” 司命边说边如同短暂坠入如痴似醉的美梦,短得只有几息,很快醒来,“肃王和襄王都在找王上,相比起来,王上落到臣手上也是个好归宿。” 第83章 恰逢夜风撩起纱帘, 南荣宸抽回手换了个方向,撩起垂落的珍珠帘帐,眉眼和语气都不掩嫌恶, “襄王贤名远扬,肃王颇善权术又手握重兵, 论做臣子,司命本就不配与他二人相比。” 司命捏着帕子的手一顿, 按得颈侧的伤口又渗出血。 南荣宸没管他, 接着道,“天家自然有天家的好处,百家诸教都不过是弄权的工具,司命不过其中之一,说来孤至今不知司命姓甚名谁。” “孤想不明白, 司命一介蝼蚁, ”南荣宸闭目呼吸了口马车外的空气, “不对, 比旁的蝼蚁还多了血污腥气, 如何配当孤的,好、归、宿。” 眼看着司命眉头越蹙越紧,南荣宸微扬唇角、轻笑一声, “司命生在村野,父母应也无权无势更…无心护你,因而彼时的异象便是不祥…” 南荣宸浅尝辄止,司命却听得分明, 眸光又沉下去几分,南荣宸这是闲来无事,要诛他的心作消遣, “臣比不得王上生而尊贵,可王上还是要求死,也只有臣能成全王上。” 见南荣宸终于再度看向他,素日不苟言笑的司命莫名笑了声,“请王上暂且恕臣僭越之罪,臣说过会死在王上手上。” “是以王上此时不必费心激怒臣,臣已替王上算好了时日,臣虽为蝼蚁,倒也知不可心急。” 马车再度颠簸,南荣宸靠在身后的软枕上,一副悉听尊便的随意模样,“如此说来,司命为了孤不惜背叛襄王?这么看来,孤麾下尚有忠臣在。” “有司命效忠,孤突然不想死了,可怎么办才好?” 司命正对着刚睁开的一双凤眼,心跳不由停了一拍——他知道南荣宸只是玩笑又或是试探,可那双蒙着雾的眼却仿若在告诉他:红尘这般苦,南荣宸说因他不想死了。 南荣宸本就随口一说,没得到回应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往下说,“可司命这戏作得太全,勾结疏勒谋害天子,哪条都是死罪。” “不过,孤给你辩解的机会。” 司命这才出声,“如今疏勒亦为王土,“勾结”二字实在冤枉,不过届时臣会死在王上手上,以谢其罪。” 第102章 “王上暂请息怒。” 同司命废话的功夫,南荣宸差不多弄明白自己是如何被劫的:司命受命于襄王,以协助神使赈灾为由离京,借机暗中前往疏勒寻他,再趁机下蛊劫他。 如今多半已背叛襄王,在襄王和肃王的监视下劫他去百陵城,要以他的血重振佛弥教。 司命背叛襄王的缘由暂时不甚明朗,百陵城会发生什么尚未可知,但他通通懒得深究。 算起来他知晓的只有一事——谢尘在百陵城。 *上京一场大雨落幕,却没添半点凉意,反倒日渐暖和下去。 萧元倾再度站在萧府正厅,身后匾额在日头下熠熠生辉,面前还是萧归绍,他的父亲,亦是周衍知用于招揽他的“大礼”。 萧归绍乌纱帽戴得规整如旧,只可惜散落的两根银发没能配合他欲要维持的体面,“文侯今日大义灭亲,痛快风光一时,日后无路可退之时,莫要后悔今日之异心。” 萧元倾面色无波,敛眸拂去袖上尘埃,没有应答的意思,侧出半步,御林卫当即押着萧父向厅外走去。 萧归绍见状冷笑几声,“萧元倾,你昔日有我萧家做倚仗,尚且要在王上面前当个弄臣,才能破例入仕,乃至青云直上,官至如今。” 萧元倾眼睑微动,脚步不知觉慢了半步。 这番微弱动作落在萧归绍眼中,他端起在昔日官场迎来送往的派头,朝他左右兵卫道,“文侯有话要与本官说,还不放开?” 左右兵士暗中对视一眼,稍稍放慢动作,却又不敢就此停下,其实放在前几些日他们还远没有这么畏惧这位连封号都带着儒雅的“文侯”。 可自钦天殿那场大火之后,这位文侯的权术手段日渐显现,狠辣之至,前后行径堪比话本子里一朝堕仙的神仙,甚至比之更让人胆寒。 上头的人都未必能看透萧元倾究竟站在哪方,更何况他们这等阶品的兵士。 但,当下他们押解的人可是文侯的亲生父亲!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押解“犯人”继续往前走。 萧归绍没多挣扎,侧目死死看向萧元倾,眼神中透着志在必得。 不过半步之间,不幸卷入文侯父子相争的两名兵士终于松了口气——文侯虽未说什么,但已经转过身来。 他二人公事公办地拱手,“属下遵命,但请侯爷…注意时间。” 萧元倾抬手止住他二人的动作,淡声开口,“不必,我只是想告知萧大人,冒犯天威之罪,萧大人如今担不起,慎言。” 此为他的真心话,南荣宸要做明君,不可有弄臣,不可有污点。 见他又要转身,萧归绍“哈哈”笑了几声,“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萧元倾,当年本官就不该把你留在萧府。” 萧元倾微微倾身凑上前去,“父亲说是便是,元倾这异心不多不少恰好足以抄没萧府,父亲应当满意。” 极轻的两句话击碎萧归绍仅存的理智,他挣扎着抬起手,“逆子!” 随行的兵士当即按住萧归绍,激得他目眦欲裂,过往十数年里,跪下的都是萧元倾那个逆子,而不该是他。 “萧元倾,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萧家倒了你便是罪臣之子,连亲族都能一手覆没,谁人又会真心用你信你?他日王上也未必能护你!” “为父都忘了,咱们那位王上心有七窍,何曾信过什么人?!” 萧元倾没再多说一句,拂袖转身而去,走到新任刑部尚书赵修诚身侧,“大人秉公处理即可,不必心有顾虑。” 赵修诚原本正领了罚紧闭在府上思过,虽忧心刑部事宜,却因平日不屑结党营私,无人可求,实属有心无力,谁料陆揽洲亲自到府上传旨,赦他出府,升任刑部尚书。 如今萧家这桩案子人证物证俱全,一条一条按着临越律法行事,他自是不会徇私,但本着对萧元倾这等清流贤臣的敬重,他还是客套两句,“文侯此番实为无私,下官佩服,但文侯总归姓萧,又与萧府素有联系,往后怕是要多叨扰。” 萧元倾拱手回礼,“只要于朝局国事有益,本官自然倾力相助。” 赵修诚颔首,“如此甚好,刑部诸事繁忙,下官告退。” 萧元倾目送赵修诚率人离去,独自在半天斜阳之下睨着萧府的牌匾,这一世他亲手乱了自己本来的谋划,变化诸多,唯有这满天如血斜阳与前世无异。 眼看着刑部众人离去,丁棋才依照规矩从角门进入,站在萧元倾身侧,“公子总算大仇得报,夫人总该…安心几分。” 萧元倾怎会听不出他说话时的吞吞吐吐,“你是要问周衍知?” “早该知道瞒不过公子,丁棋只是担心,周阁老并非真心要助公子,但公子放心,丁棋定会誓死追随公子…”,x棋低声应完,终究没能忍住,“公子一定有把握全身而退。” 萧元倾深深看向匾上的“匡”字,答非所问,“旧事已了,该去读一读圣贤书中的”一匡天下”,说起来还是王上当年亲选的考题。” 时至今日,他已知自己无才无德,做不成辅佐明君的忠臣。 丁棋此时书到用时方恨少,问得越发心虚,“还请公子明示。” 萧元倾如实道,“王上早便想废中书省,我便助王上成此事,还有襄王,既然违背了先帝命他辅佐君上的本意,也不必再居其位。” 他说完拍了下丁棋的手臂以示安抚,“放心。” 他面不改色地继续说下去,“若能成功,自然能握住足以光明正大封侯拜相的筹码,若不能成功,亦有退路。” 他这句话是在说谎。 他会成功,也不需要退路。 *百陵城连遭数日灾疫,虽然已经控制下来,但仍不甚热闹。 马车停在城外密道,司命躬身相迎,“王上请。” 南荣宸侧身避开,自行下了马车,隐隐觉得拇指上的血玉有些许温热,在袖袍之下屈指碾过,“这条密道通往何方?” 司命如实作答,“百陵城的巫神殿。” 第84章 南荣宸微一颔首, 没再说话,密道静得只剩两人的脚步声,且越往里走脚步声越大。 待停在两扇石门前, 南荣宸笑了声,“二十人, 都是司命的佛弥教众?” 司命将手按上石壁上的莲纹,“确是如此, 王上好耳力。” 莲纹微动, 石门随之洞开,南荣宸退后两步,又拍了下袖袍,没必要他还是不愿身上多沾尘土,挺脏的。 但这动作落在身后佛弥教众眼中, 成了别有意图, 南荣宸可是临越暴君, 又怎会束手就擒?他们齐齐将手按上腰间的剑柄, 只等司命下令便上前拿下南荣宸。 这动静没逃过司命的眼, 他抬手制止身后众人,又朝南荣宸道,“王上请。” 南荣宸拂袖抬步, 直到一行人穿过石门,不知何处起了些风吹起靛蓝经幡,他捂了下胸口,低吟一句, “倒真是巫神殿。” 这么说其实不甚准确,此处与巫神殿后殿约莫隔着一道墙,想来是司命暗中造的不知道什么偏殿厢房。 司命见状走上前, 目光自南荣宸按着的心口一路攀上脖颈,最终落在他轻蹙的眉上,不自觉地伸出两指点在君王眉心,仿佛中了蛊毒的是他。 蛊毒的源头正是南荣宸那句“有司命这样的忠臣在,孤不想死了”。 南荣宸本想就这么看着司命到底意欲何为,可终究没能成功勉强自己,退后半步,“司命改了主意,想让孤毒发身亡?” 司命摸出那只白色瓷瓶,将今日份的解药递到南荣宸面前,“是臣疏忽,还请王上用解药。” 南荣宸此次接得爽快,随手扔进口中,“孤乏了,司命自便。” 他说完便坐到美人榻上,慵然靠着。 司命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此行过于顺利,顺利到他安排在暗道中的二十名昔日族中高手都没有用武之地,他兀自对着南荣宸看了数息时间,释然一笑——世人皆惧南荣宸杀伐果决,没想到如今他没能免俗。 他都险些忘了南荣宸一心求死,世上只他与南荣宸同路,南荣宸本也不会真心与他为敌。 南荣宸抬手覆上双眼,懒声问道,“孤还不曾问过,司命打算如何护送孤上黄泉路?” 其实他本来没打算多和司命多话,但系统不知又出了什么错,上次威胁他之后就消失无踪,闲着也是闲着。 司命本也没打算瞒着,“王上还不知道,靠着神使的妙手,百陵城百姓疫病已经消了大半。 不过两日之后日便会复发,还会更严重,这自然是巫神之过。 届时臣会着人引他们齐聚巫神殿,诘问巫神。” “可世上并无巫神,神使正闭关修养,只有臣的佛弥教能救百姓。” 眼看着南荣宸越听脸色越冷,司命的话语中添了些得意,“王上息怒,臣早已用尽毕生所学备好灵药,届时会奉襄王之命,废巫神,重兴佛弥教,救治百姓。 第103章 其实这场灾疫也是臣一手操办的,说起来也是臣第一次用这么多人试毒药,竟还算成功。” 他说完伸手欲摸南荣宸的脉象,被躲开了也没恼,“王上不是一直好奇臣如何送王上同往极乐吗?王上的血便是灵药的引子。” “王上为民而死,臣深感有罪,自愿死于王上剑下,以平王上之怒。” 南荣宸没想到连这场天灾都是人为,“然后呢?” 司命拱手道,“那便是人间之事,百姓是生是死,全凭造化。” “王上好生休息,臣明日再来拜见王上。” 南荣宸冷声叫住司命,“孤的血当真是药引?” 司命回身又行了一礼,“自然不是,臣的解药从不沾染人的血腥。” “但百姓会信只有用天子之血为引方能救命,臣也没办法。” 南荣宸启唇又问,“司命今日说的,襄王知晓几成?” “襄王派人助臣用的毒,”司命如实答完,又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南荣宸握紧拇指上的血玉,他受控于系统,也就在南荣承煜眼前,更没少给各路仇人机会杀他,但主角和系统非要另辟绝路。 他很想问问系统,但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 这回他不配合了。 司命瞧着面前人的脸色白了几分,劝道,“蛊毒多多少少有损圣体,王上现在应当好生休息,其余之事,臣自会安排妥当。” “请王上恕罪,”此处只有一站一座的“君臣”二人,司命反倒规规矩矩地拱手行了君臣之礼,“臣失言,王上不必恕罪,臣到时自会以死谢罪。” 又是这番车轱辘话,南荣宸没心思听,司命走后他给自己搭了下脉,虽然对医术只知皮毛,他大致确定一事,他体内的蛊毒大概已经解了,与谢尘有关。 他又撩起袖袍,摸上拇指上的血玉,谢尘的心果然有别的用处。 他这会儿很想见谢尘,却又说不清理由,索性就拣了“当面问罪”当借口——算来算去,谢尘唯一的价值便是他那手能起死回天的医术,但这医术却“治本不治标”,既然能解毒灭蛊却不能全数消除痛感。 “谢尘,还真是没用。” 这句“问罪”声音极低,也没人会回应,这种情形他熟悉,上辈子死之前便是如此困于一隅。 他不自觉地在心中默默算起时间,直到手腕上毛茸茸的触感打断他。 南荣宸翻身反手扼住狐狸犬的短得几乎没有的脖子,“还知道回来?” 狐狸犬没叫也没动,只用那双黑豆眼望着南荣宸,乖巧极了。 一人一狗就这么对着僵持了不知多久,直到有红光闪现。 南荣宸勾起唇角,这次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等着不知道又从哪冒出来的红衣人去制裁他正欺负着狐狸犬的手,嘴上也没闲着,“几日不见,巫神见不得人了?” “给孤一个交代,不准绕弯子。” 谢尘笑得无奈,“灵均,我曾与系统打过一个赌。” 从谢尘口中听到“系统”二字,南荣宸难得惊讶,很快藏好这点情绪,打算开口,却被谢尘用两指按住唇。 他只能听谢尘说—— “我赌世上并无天命定数。” “筹码不多,但也不少,但请灵均为我赢下此局。” 谢尘每说一句,便多透明一分,直到完全消失,最后只留下一句,“往后时日无有尽时,随灵均去算,今日,不准再算,也不准多思。” 南荣宸厌恶任人摆布,此刻却握不住谢尘一根指头,甚至一时顾不上司命方才的话,摸着狐狸犬闪过一个念头:他倒要赢来看看,究竟是什么稀奇筹码。 那便两桩事一起办,他咬破指尖点上手上的血玉,这是谢尘那颗心的另一个用途。 凡尘之外,真正的巫神殿中,谢尘端坐红云之上,难得多了几分神的模样,面前是一团不知什么文字绕成的球状虚影,到百陵城那日他才知道,这东西就是一直妄图控制哪南荣宸做个“反派”的系统。 “系统”咬牙切齿,“我什么时候同意和你打赌?不遵守剧情的npc只能被抹杀。” 这个小世界它是真待不了一点,反派也就算了,巫神这么一个金手指也能这么对它??! 谢尘整个神都苍白透明,眯着眼笑答,“具体记不清了,大约是上辈子。本座当日大约是撕了你,你便提出此一局赌约,用灵均的一线生机换本座将你拼回去。” “哦,对了,你我当日各凭本事,大概封了彼此一段记忆。” “系统”完全不知道谢尘在说些什么,只见谢尘笑意更深,深得让它不自觉后滚两步。 谢尘从虚空在中召出一段“文字”织成的物件,又道,“在王上重来一世之时,赌局便已开始,此为本座凭本事留下的信物。” “系统”看着自己的“残骸”,差点气死机,又被迫读取一段记忆,挣扎片刻之后,终于认命——靠,巫神哪是和他打的赌,明明是和主空间打的赌。 “你你你输定了,反派永远是反派,主角才会是万民拥立的明君,就等着神魂俱灭,去主空间当燃料!” 谢尘淡定开口,“拭目以待。” 系统看到他这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愈发生气,巫神要用自己当赌注去打赌就打赌,带上它做什么?它可不想任务失败被主空间降级。 事已至此,它决定黑化,“巫神谢尘,不如先看看你如今什么模样,刚散了九成神魂赈灾,现在连人形都稳定不了,用什么赢?” 南荣宸说得对,它应该去找主角,但可惜,为时已晚。 谢尘缓缓闭上眼,巫神殿顿时淹没在大雾之中,系统也被束缚在其中。 巫神集天地之气而生,为临越灾祸而散,在红尘之外不死不灭。 而此次,凡间君王在红尘中唤了巫神的名字。 *当夜月朗星稀,大雨后第一个晴日,夜幕如缎。 裴濯处理完一干事务,习惯性鸽窗看那树山茶花,上次那封“信”便是山茶花化成。想来除了巫神,也无人有这等能耐。 可惜这么几天也只那一封,多半也是为了安抚陈平所写,他稍立片刻,便合上窗走向书案。 刚转身他便陡然加快步伐——案上多了一张纸,准确来说是一封信。 他拾起信纸时手隐隐颤抖,“两日之后护送梁妃来百陵城巫神殿。” 其后附了详细路线,连如何出上京进白陵城都写得详细。 裴濯将信纸收入袖中,他不会辜负南荣宸的信任。但凭他一己之力留不住南荣宸,他只能尽自己的人事,祈求巫神护佑天子。 陈平翻窗而入,例行每日的问询,“王上…在何处?” 裴濯提笔点在百陵城。 王上失踪以来,他已让陈平派影卫去打探各方势力的动向,却始终没有南荣宸的消息。 陈平一双圆眼登时睁大,“百陵城很不太平,我要去救王上。” 裴濯安抚完陈平之后,简要理顺如今形势,“南荣承煜即将行到百陵城,多半是为了博个“救民济世,天命所归”的名头,好平息百姓对新政的怨气。 御林卫虽已被我们圈在西郊,可南荣承煜身后还有周家相助,百陵城形势也尚不明晰,命人去给陆揽洲送信,告知王上所在。 我亲自去百陵城迎王上回京,宫中不能无人,是以,王上命你留守紫宸殿,用好王上留下的最后一道圣旨。” 陈平本想随裴濯去往百陵城,可他永远不会违背王上的命令,况且他就算再愚钝也能看出,紫宸殿乃至整个王宫,不能落在周衍知和南荣承煜手中。 半刻钟之后,裴濯用一柄匕首割了一个内监的喉,他早知道那是周衍知的眼线。 挂着周衍知眼线的腰牌出宫,是他能想到最稳妥的法子。 午日艳阳高悬,裴濯驾车穿过上京城门,马车中收敛尸骨的草席中正裹着梁妃,自然,是活的。 不久之后,陆揽洲在城外帐中收到从紫宸殿送来的信,率亲兵前往百陵城,可他百密一疏,没能拦下军中一人暗中放飞的信鸽。 斜阳染红半边天之时,肃王南荣显以奉命勤王为名,率军前往百陵城。 各方马蹄之下飞溅的尘土没能落到天子身上分毫,也没能乱了司命的心。 司命将他所知的各方异动告知南荣宸,语气轻快,像是在讲些坊间趣谈,“王上猜猜谁会是第一个到巫神殿的?南荣承煜还是…南荣显?” 南荣宸略一思忖,答道,“司命自己招惹来的人,谁先到孤都招架不了。” “无妨,臣不会让他们打扰王上。” 司命走后不久,轮值的教众走上前来,很不客气地蘸了杯中水拍,在桌子上写,“尚有转机?” 南荣宸自带补齐了没能说出的戚言的话,“南荣宸,这就是你说的尚有转机?” 估计还会有,“连两三城百姓都护不好,还说要一统天下?”云云。 第104章 解释最是无用,他点了下戚言的剑,在桌上写道,“药研究得如何?” 戚言简要禀告完之后,深深看向南荣宸,他一路从疏勒一直暗中跟着南荣宸,跟着司命,伺机易容,混进钦天殿,终于有机会问南荣宸究竟意欲何为。 结果这昏…这人居然反倒给他派了许多差事。 若非他曾是一城少主,广交门人,也有些亲信可用,绝不可能在两日之间做完这些。 南荣宸简直真把他当太监用! 想到这处,他恍然大悟,也气得不轻,蘸了水写得飞快,“你早知道我暗中跟着你?真他娘的卑鄙!” 南荣宸也没料到戚言这般好用,“承让。” 戚言临走之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不知南荣宸骄傲个什么劲?数日之间将自己折腾成这番模样。 他忍辱负重亲自来救南荣宸,竟也惨遭拒绝,真他娘的难伺候。 *翌日不过晌午,巫神殿便人声不断,靛蓝长幡高扬,上京巫神祭都未必有这等热闹。 百姓先是忍着痛楚祈求巫神,可回应他们但只有靛蓝长幡。 不知谁喊了一声,“求巫神有何用?!别说巫神,王上都不管我等死活,襄王用那什么新政迫害我们,又弃满城百姓于不顾!” “还有力气的跟我砸了巫神殿,再去上京讨个说法!” 百姓随之沸腾,怒骂巫神无能,枉受香火。 只有寥寥几名将士拦着,其余的实在抽不开身——只因肃王与陆揽洲僵持在城外。 巫神殿即将被百姓“攻破”之时,南荣承煜纵马停在巫神殿外,随行的侍从高喝一声,“襄王在此,不得放肆!” 百姓一听“襄王”二字,恨不得生啖其肉,但眼下襄王同样也是他们的救命稻草。 南荣承煜翻身下马,边走向祭神台边言辞恳切,“新政之利处,不出三月便会显现还请诸位宽限承煜几日。” 一名青衣男子高声骂道,“宽限?他娘的,我们还能活到那时候吗?别跟他废话,就算死也要拉南荣承煜陪葬!” 南荣承煜示意吴x去“请”司命,他也是昨日才知司命竟背着他劫持南荣宸,但眼下不是跟司命算账的时候,“承煜定会雨百陵三城百姓同生共死,司命已经亲自试好灵药。” “承煜会替诸位试药。” 司命闻言奉药上前,递给南荣承煜。 这几番动作稳住大半百姓,能活没人愿意死! 南荣承煜藏起眼中的不耐,“此药至少无毒,此次是承煜来迟,还请诸位再给承煜一次机会。” 他端起一碗药走下祭神台,弯腰敬上。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最终一名葛衣男子上前将药一饮而尽,“试了还有活的希望,不试只能等死!”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巫神像轰然倒塌,还没等私密上前查看,废墟中便扬起一面火旗,“巫神灭,佛弥生,普渡众生。” 刚服了药的青衣男子又上前来,“司命,这是什么意思?我刚喝了巫神赐的灵药!” 司命低吟几息,“当年先帝错信巫神,屠尽佛弥教,我苦苦蛰伏数载,只为完成师父所托,于今日救下诸位,以解百陵三城之困。” “居然真没那么疼了,看,我这儿的肿块也消了”,那青衣男子松开捂着胸口的手,激动之后又恶狠狠道,“诸位不觉得这场灾疫来得太巧,也去得太巧吗? 怎么偏偏襄王刚推行新政不久,我们便染了病,王上一收复疏勒,神使就把咱们治好了,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依我看就是王上命神使用我等的命扬名来了,可惜神使没用!” 众人越听越觉得有道理,“王上好狠的心亏我还信了他会来就我们!” “这种人怎配做王上?!” 南荣承煜撇了司命一眼,事出突然,但他也能看出,司命是想重振佛弥教。 他不信神佛,但南荣宸还在司命手中,他此时只能配合司命演完这场戏,“诸位稍安勿躁,先用了灵药,将病治了,承煜和王兄自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司命面露难色,“襄王恕罪,此药有一重药引,臣不敢妄自多取。” 南荣承煜只想结束这场闹剧,赶在南荣显和陆揽洲之前将他那好王兄带回上京,敷衍道,“本王自会全力助你。” 司命拱手道,“如此臣便放心了,来人,将王上请上来。” “诸位,药引便是天子之血,王上自愿以血赎罪,生死不论。” 他最后一句是对南荣承煜说的,“诸位勿怕,王上已留下诏书,死后自有襄王即位,诸位不必担心。” 襄王本人此时没空理司命,一双眼死死盯着南荣宸,让他日思夜想而不得剑的人此时就在他面前,一身红白交错的衣袍,风华无双。 可,那双凤眼没有半分生机。 他第一次在人前失态,执剑横在司命脖颈之上,厉声问道,“你对王兄做了什么?” 司命没理会他,却多少能看出襄王来这一遭是意欲何为想,转身朝台下百姓道,“我早知襄王仁善,舍不下兄弟之情,但诸位不一样 ,王上就在这儿,不来取血便只有死路一条。” 南荣承煜挥剑刺出,却被人拦下,足下砖块微动,下一刻便跟随行的几名护卫掉入机关之中。 现下没了闲杂人等的打扰,司命上前将剑递出,“此处机关只能拖住襄王半个时辰,肃王和陆将军也在城外,王上已皈依我佛,暂封神魂。 想活命就自己动手 时间不多了。” “我佛只渡自渡之人。” 谁也没料到,率先上前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她将孩子托付给邻里,颤巍巍走上台阶,接过匕首,口中念念有词,“王上别怪我,我相信王上,但我的孩子,我只想救我的孩子,他疼得在哭啊,对不起王上,对不起…” 南荣宸对此恍若未闻,双目一动不动地对着人群,不知在看什么。 妇人鼓起勇气刺出匕首,她是太着急了,才选在了天子手腕上,司命没说需要多少药引,她只多要一点点,多要一点点或许能再救了她的丈夫,再多一点点或许她自己也能活… 反正,反正王上一句神魂离体,王上不会疼的。 她端着两碗药踉跄着走下台,走到她孩子身侧,眼看着就要将药喂到孩子嘴里,却被人一手掀翻。 “南荣宸,你他娘的竟敢骗我!” 戚言又急又气,脚步登时加快,恨不得飞上祭神他,南荣宸居然骗他,不是说蛊毒已解,司命不敢对他做什么? 怎么一夜之间弄成这副鬼样子! 由戚言扶着的人实在吃不消,扯了下他的衣袍,“少…少侠,不是说要给乡亲们分解药?!” 戚言扔下一句,“你自己跟他们说”,正打算几步冲上祭神台,就见南荣宸终于眨了下眼,敛眸扫过在那妇人之后蜂拥而上的人,“退下,既然能信司命和佛弥教,信孤一回不会让你们更吃亏。” 面前的天子手腕上还在滴血,却已经踢起地上的长剑,回身掷出,不偏不倚正中司命右腿。 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事态变了又变,百姓终于怔愣在原处。 戚言带来的人借机大喊,“柳叔,方伯伯,千万别被那个妖道骗了,我们这里才是解药,你们看看我,三个时辰就快好全了!” 戚言避开又往祭台之下跑的百姓,也顾不上不知何处赶来的哪只军队,用匕首划破袖子,半跪在南荣宸身前,包扎昏君腕上没人管的伤处,“南荣宸,你到底中没中毒,能动怎么不躲?!” 南荣宸随他动作,顺带着答他几句,说话时看着司命,“可能中过蛊毒,不过早已解了,司命如此大费周折,孤怎能不陪他演完这出妙戏?” 司命倚在血泊中大笑,“臣认输了,王上也没赢。临越的百姓,王上的臣民不信王上呐。” “他们为了活命要喝王上的血,臣都心疼王上。” 这话听得戚言又气又心酸,但又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将动作放得更轻。 南荣宸低头看了看戚言的手艺,扔下句,“做得不错,回宫有赏”,便朝司命走去,“既然心疼孤,就替孤办一件事,也不枉孤没一剑杀了你。” “留一封血书,将你与襄王的行径昭告天下,孤留你那些教众一命。” 司命又笑起来,这几日该是他这么多年里笑得最多的,都是对着南荣宸,“臣都要死了,不插手凡尘中事。除非…王上给臣些天外之物。” 南荣宸早料到他不会轻易答应,“天外之物没有,天外之事倒有一些,比如世间却有巫神在,也是巫神替孤解的蛊,再比如,孤本来确实盼着你们谁能杀了孤…” “若非司命做什么都慢了一步,孤或许真会同司命一起…死。” 南荣宸废的这些口舌,大多只是为了免去伪造字迹的麻烦,但顺着司命说了这么些,已经足够麻烦,他极有耐心地等着司命的后话。 第105章 刚好留些时间,看南荣显和陆揽洲谁会先找到主角。 司命盯着南荣宸看了几息,见南荣宸的目光已经落在别处,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 ,“臣愿与王上做这个交易,王上边讲臣边写。” “王上不讲也无妨,就这么看着臣,臣便信王上是因为臣才不想死的。” 人之将死,拿一封血书换自己死而瞑目,怕是他这辈子做过最划算的交易。 南荣宸已经听腻了这些莫名其妙的疯话,转了下拇指上的血玉,在拿到血书起身时想,等此事了了,若他还能在系统手中活着,他还是更愿意当个正常人。 “不必再留。” 戚言早就想动手,这绝不算听命于男人宸,他利落挥剑,司命身首异处,溅出的血染红巫神台。 同司命周旋的空当,百姓奇迹般地在一片混乱中分服了药,跪在原处齐呼,“王上恕罪,草民日后会誓死追随王上。” 南荣宸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巫神殿,当年大雪之中,他便是死在上京的巫神殿。 如今朗日当空,他却要亲自为巫神赢下尚不知是什么的赌注。 他握着司命的血书刚要宣读,就见裴濯领着梁妃自巫神殿出来,看来他这回没信错裴濯,也没算错时机。 南荣宸将血书扔给裴濯,宣读诏书的差事还是裴濯做得顺手。 裴濯压下心中万千心绪,取出诏书,“司命死前留下血书,此番天灾实为人祸,若诸位心存疑虑,不出三个时辰便会有人证物证。” 好巧不巧,戚言将一人押上祭神台,“这也是人证,看看吧诸位,鼓动你们以命相搏、质疑王上的乡亲,是司命的走狗。” 裴濯借势坐实南荣承煜的罪状,“襄王为篡位不惜毒害三城百姓此为罪一,与太后勾结谋害天子此为罪二,急功近利擅自行新政,戕害百姓,此为罪三。 最后一罪,南荣承煜与梁有章勾结混淆王族血脉,有梁妃做证。” “以上种种本该当朝宣读,奈何王上遭奸人所困,又恐再生变故,故而在此地捉拿襄王。” 梁妃当众供认,准确来说是诬陷,南荣承煜并非先帝之子,更遑论“贤王”“明君”。 太后害了她的孩子,又骗她认贼作子,骗得她家破人亡,她只是在报仇。 百姓和百陵城守卫齐齐跪地,“王上圣明。” 南荣宸示意他们起身,他担不起“圣明”二字,但也知道他自始至终恨的只是既定的、做为反派的命运。 何其愚钝,好在他手上的血玉再度变暖了。 算是为谢尘、为自己,赢下一局。 *一场荒谬闹剧彻底终结时已经到了晚间,事态紧急,陆揽洲连夜护送天子回京。 临行前,南荣显终究是没忍住,在马车前拦下南荣宸,“阿宸 ,我…不放心陆揽洲护送你回京。” 南荣宸终于看向他,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甚至有年少时的意气风发,但南荣宸“身死”的这些时日足以他意识到一件事——他与阿宸早已不复当年,也无法再回到当年。 既然系统没出来搅局,南荣宸也就懒得再演下去,如今朝中已经免不了乱一场,那便借机刮骨疗毒,“肃王救驾有功,特赐回封地修养,不必离开封地。” “王兄,好自为之,莫要让孤为难。” 南荣显知道这是他唯一能为阿宸做的事,终是退后半步,“臣遵旨。” 他不会安分地守着封地,他要助阿宸平乱征西夏,直到南荣宸再见他一命,哪怕是为了赐死他。 天子在百陵城问罪襄王、襄王并非王室血脉、巫神像因天子重塑…等等一系列消息传出去,上京乱了个彻底,最终谁也没想到萧元倾竟上书罪己,供认与周衍知一党勾结的种种,与清流拼了个鱼死网破。 肃王这次回封地之后异常“老实”,门下诸臣反倒成了王上的忠臣,加上众人口中的“妖妃”裴濯入朝为官,称得上一鸣惊人,比之昔日那位萧大人也还不逊色。 南荣宸回朝之后便在勤政殿不眠不休地批了数日折子,朝中终于暂时稳定下来。 他能这么折腾自己,得益于如今没人管他,拇指上的血玉一直是暖的,却不见巫神踪迹。 南荣宸没犹豫半分回绝了萧元倾在狱中的求见,一纸折子将案子扔给刑部和大理寺去办。 除此之外,他还要出面安抚赤焰军主帅陆揽洲,送他出城回边塞练兵,以备来日远征西夏。 系统再也没有出现过,如今他已经完全抛开“角色设定”,算得上蹉跎两辈子过后重获新生,却仍旧听不懂陆揽洲除军务之外的许多话,但陆揽洲是“故人”中所剩不多的可用之才,用人不疑,倒也无伤大雅。 而他自己,终于得空去狱中见南荣承煜,谢尘仍旧不知所踪,久到他开始怀疑自己猜错了那所谓赌局。 他只能从南荣承煜身上下手。 昔日贤名远扬的襄王如今双目猩红,依旧跪地仰视南荣宸,“王兄不是说我是主角吗?为何又这么急着置臣弟于死地,臣弟一心为王兄,从未想过要害王兄!” “臣弟是来救王兄的,王兄不要听司命的。” “说起来要感谢司命,用他的命威胁南荣承煜不可带兵入百陵城,否则襄王怎会如此轻易就成为阶下囚?”南荣宸低头看他,眼中没有丁点情绪,“可惜孤不是个好王兄,还给襄王加了一条罪状,天下人如今都误以为襄王是鱼目混珠,并非父王的亲子。” “孤知道襄王是太后的亲子,先帝认定的临越明君,也是所谓主角。” “但孤不知道你从何处来,也不想杀你,往后你便在此处,勉强算是此间暗牢的“主角”。” 南荣承煜起身往前几步,走到与南荣宸最近的地方,隔着一道牢狱门望向本该属于他的反派,他的王兄,他的南荣宸,笑得骇人,“臣弟多谢王兄不杀之恩,但臣弟觉得王兄此番前来,是有求于臣弟。” 南荣宸也开门见山,“一直控制着孤的系统究竟是什么?” 他有的是时间与南荣承煜耗着,应当没人比他更懂无声的黑暗有多磋磨人的意志。 系统?南荣承煜握紧门上的锁链,“有系统控制王兄行事?王兄都是在骗我?王兄对我可有真心?!……” 南荣宸没答,只等着“主角”疯完再试探有关系统之事。 但,一道声音盖过狱中嘈杂,“灵均,去巫神殿听我说岂不更好?” 南荣宸当即留下一把匕首转身离去,生死由南荣承煜自己决定。 三步之后,南荣宸人已经在巫神殿。 谢尘自巫神台上翩然而下,向他的红尘讨了一个吻。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