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山神,在线还债》 第1章 《落魄山神,在线还债》作者:衷言【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冰山女主x偏执男主 *高傲冷淡的山神x忠实信徒小熊猫 *sc1v1冰山融化 *跟杀过的前夫哥变成同事怎么办?在线等,急。 --------------- 山神符叶自沉睡中苏醒,俯仰间人世已过五百年。 横烟山一如往昔,满目衰败,就连她的雕像也裂开缝隙,昭示她的时日无多。还没来得及感慨,破败的山神庙就闯进几个怪人——自称是妖管局的员工。 “所有的妖怪,都要服从妖管局管理。” 符叶冷嗤一声,在对方戒备的目光中,扛着筋脉干涸的灼烧感,手指结印,凝出雪花般的小小绒毛。 那样轻盈,那样不起眼,颤巍巍降落,几近融化。 “这是什——” 轰隆巨响,本就歪斜的破庙直接炸塌半座,身处爆炸源的妖管局员工更是足球般弹射起飞。 虽说最终还是被抓,但符叶一战成名,凭着爆破的本事加入妖管局,打工还罚款。 愕然再见转世为妖的喻观寒。 凡人轮回,洗髓换骨。他的转世环节却不知道出现什么差错,依旧记得五百年前,他们之间的旧怨。 “你真是无情,即使是枕边人,也手起刀落,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喻观寒拿起符叶的罚单,嗓音柔和,“罚款也不少,靠打工还钱,恐怕要还上一阵。” 符叶垂眼,并不应答。 众所周知,横烟山第二十七代山神拥有一颗透明的妖芯,任何人使用都不会排斥。 面对想要夺她妖芯的妖怪,符叶语气冰冷:“我双修。” 坏消息:妖力告罄 好消息:还有神力。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悬疑推理 冰山 忠犬 主角视角符叶喻观寒 一句话简介:冰山融化/21世纪再就业指南 立意:宽厚之德包容万物,万物各遂其生。 第1章 001从见鬼开始 秋末,阴雨连绵。 符叶广袖窄腰的青色外袍溅满泥汤,仅露出巴掌宽的白色裙角泛黄,冰冷潮湿地黏在脚腕。 她回望,横烟山高大巍峨,山峰连绵不断,环抱着剔透如镜的仙女湖。仅露出脊背的巨龙卷着明珠沉睡,与山巅的薄雾作伴,一如往昔。 “别看了。”背后有人使出全力推她,不由分说将她塞进狭窄的车后座,“快点上车。” 符叶浅浅蹙眉。 手腕被泛着银光的镣铐禁锢着,失去平衡的她只能狼狈地用胳膊肘撑在轿车的皮面座位稳住身体,才沉沉吸气,摆正姿态。 左边钻进一个棕色及肩发女孩,右边黑长直的女人也紧挨着符叶坐,随后拽紧车门,红唇扬起,嗓音婉转。 “出发。” 车轮碾过泥泞土路,泥水飞溅。 这也是妖怪符叶自翅膀受伤掉落横烟山,莫名其妙成为继任山神后,第一次离开横烟山的地界——被一群自称是妖怪管理局的怪人挟持着。 数个时辰前。 横烟山山巅,冷风萧瑟,叶片微卷,孤零零从枝头坠落,一片衰败景象。世代传承的山神所住庙宇位于最高峰,俯瞰众生,空荡寂寥。 符叶盘腿坐在蒲团上,双臂环抱,仰头瞧自己的神像。 身后半扇门投进破庙的光影由暖变冷,转至晦暗,她却没有移动分毫,像是在与丹顶鹤雕像角力。 骤然从沉睡中苏醒的缘由找到了,她想。 答案就在雕像飞扬的翅膀上,尾羽挂着蛛丝,原先瞧着是禁锢她自由的锁链,如今倒是成为撕碎她翅膀的利刃,雕像裂了一条缝隙。 对于半神半妖的符叶来说,雕像与妖芯都是她本源的象征,雕像裂隙即妖力告罄。 妖怪寿命漫长,却非不死不灭,妖力是左右寿命长短的重要因素。油尽灯枯之时,寿命也将到达尽头。 “叮铃——” 短暂的清脆铃音像是试探,紧接着,铃声阵阵,急促如急雨,声势愈发浩大,将原本能听见的细微鸟鸣掩盖得一干二净,铛铛声不绝于耳。 沉浸在伤怀中的人自然无法忍受这样的噪音。 符叶下意识摸袖子,空荡荡的衣袖使她愣神一瞬,随即大步走到祭台后摸索。软布早已在时光中腐朽,青玉筷子虽蒙尘,但还完好,她利落甩甩灰,用筷子将柔韧长发绾起。 夜风柔软,她额前的碎发摇晃,漆黑眼珠盯着三个不速之客瞧,神情冷冰冰。 瞧她不受摄魄铃的影响,队伍中央的领头人浅浅抬手,铃铛声暂歇,隔空喊话。 “我们是妖管局的,你叫什么名字,在妖管局登记过吗?” “知道你今天闯祸了吗?” 领头那人个子不高,五官扁平,让人看过就忘。 倒是身旁的棕色齐肩发女孩很有特色,凭借着良好的夜视能力,符叶还能瞧见她脸颊的小雀斑,莫名有点娇憨可爱。 小雀斑低头看纸条,音色脆生生。 “随地变回原形两次、损害公共财物、惊吓人类、黑户...妖管局的守则你快违反一半了。” “走吧,跟我们去妖管局一趟。”黑长直的女人手中,精致小巧的铃铛滴溜溜转。 她从未听说过妖管局的名号,觉得这三人的要求莫名其妙。转身的一瞬,符叶眼眶睁大,敏捷后仰。 绷紧的腰背如弦月。 飞扬的柔韧碎发与锐利刀刃碰撞,被削去一撮。那几段发丝还未落地,匕首就在皮手套中挽花,再次划来。 她翻掌格挡黑影的手腕,借着对方的力道轻巧撤出两步,原来还有隐藏气息躲在暗处的第四人。 被四个人围在中央,符叶呼吸不稳,忍着怒气攥拳,指尖戳着柔软手心:“你们的规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不会离开横烟山的。” “那就别怪我们了!” 小雀斑怒喝一声,手伸向背后,从淡蓝光芒中抽出一张弓,搭好箭矢,羽箭与急促的铃音齐发,破空袭向符叶。 即使迅捷扭身,箭簇还是擦过她的脸颊,划出血痕。 符叶眼明手快攥住带着离弦力道的箭杆,抬手去挡正面劈来的匕首。 “咔嚓——” 她顺势松手,借着身体轻盈的优势侧闪,衣袖翻飞,蓄力一掌推向浑身遮掩严实的皮手套,毫不恋战,转身就跑。 皮手套自然不会放任她逃,不断过招的两人使小雀斑的箭准心摇摆不定,最终只能叹一声“不按套路出牌”,无奈收势,顺便建议身边的同事放弃摇铃铛,噪音。 “师泠,你说多奇怪,这横烟山近百年都没有新出生的妖怪,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师泠五指张开,浅灰光芒闪烁,手心里的摄魄铃不知去向,正要回复自己的猜测,就听小雀斑尖叫:“别进去打啊!” “危房打塌了咱们可赔不起呀!” 破庙仅存的半扇门板发挥余热——在符叶被一拳砸飞撞倒它时,心甘情愿垫在主人身下保护她最后一次。 尘土飞扬,符叶吃痛地轻咳一声。 黑影已经借门槛高高跃起,匕首闪着寒光,她肘间发力翻滚一圈,听利刃扎进木门的钝音,被自己只能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激起怒气。 符叶踉跄着爬起,青衫与白色裙角都染上灰尘,倒与身后的落魄雕像有点相似之处。 “为什么抓我?” “你违反了妖管局守则。” 皮手套拔出匕首,瞧一眼她的穿着,声音平稳无波:“看来你还不清楚,时代变了,所有的妖怪都要服从妖管局管理。” “今天肯定是要带你回去的,老老实实跟我走,真把你打得缺胳膊少腿就不好玩了。” 符叶冷嗤一声,浑身的血液奔涌,微翘睫毛轻轻颤。 在皮手套戒备的目光中,她扛着筋脉干涸的灼烧感,手指结印,咬牙切齿凝出雪花般的小小绒毛,那样轻盈,那样不起眼,颤颤巍巍降落在皮手套的手背,几近融化。 “这是什——” 轰隆巨响,本就歪斜的破庙直接炸塌半座,身处爆炸源的皮手套更是足球般弹射起飞,斜斜飞出去头朝下杵进密林中,惊起鸟雀,不见踪影。 符叶在砖块滚落中回身望雕像,此时这脱身于泥胎的雕像翅膀上,裂缝增长一指宽。 昭示她未来的命运,也是无言的警告,妖力几近干涸的她再强行使用,只会加速雕像开裂。换言之,她会随着雕像一起化为齑粉。 并排蹲着的小雀斑和师泠齐齐看向皮手套划出的抛物线,愣在原地。 破败山神庙只剩后 半截的框架,前半段塌成墙垛,而破口处,飞出一只羽翼洁白的丹顶鹤。 小雀斑喃喃:“不是吧?” 就在她们俩以为丹顶鹤会脱困之际,横烟山的主峰突兀凝起阴云,眨眼间豆大雨点噼里啪啦往下砸,沉重如鼓点,将丹顶鹤强行压低一格。 第2章 透明雨滴似有千斤重,导致它挥翅膀艰难。 师泠将自己的武器召唤在手心,随时待命,忍不住吐槽李局出手的速度越来越慢。 “理解一下,法师嘛,都是要读条的。” 小雀斑蹦起来,笑容明媚,淡蓝光芒闪过,三箭齐发,呈三角之势夹攻目标。大雨虽使她的准头偏移,还是有一箭命中目标的翅膀。 空中散落一根黑色尾羽,清脆鹤唳绕着山壁回环,久久不息。 李局拖着昏厥的皮手套气喘吁吁爬上来,看到师泠已经在给“罪犯”符叶上手铐,刚想松口气,又被塌成废墟的破庙捏住嗓子。 “谁干的?!” 小雀斑连连摆手:“是这妖怪自己炸的,可不怪咱们,要赔钱也是她赔。” 符叶听不见似的,垂眼瞧手铐中央,那里严丝合缝镶嵌一块灰扑扑的石头,表面是凹凸不平的凿痕,仅指甲大小。 随着冰冷手铐咔哒一声合拢,自那不起眼的石头处,隐隐浮出某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她胸腔中黯淡的妖芯包裹。 妖芯颤动,微弱挣扎后,如被拥在襁褓中安慰的孩子,乖乖陷入沉睡。 符叶轻轻叹气。 打在车窗外稀稀落落的雨滴变得密集,汇聚成水柱,飞速向下流淌,符叶甚至能闻到渗过车窗的,雨水独有的腥味。 车厢昏暗,小雀斑和师泠正隔着她小声讨论宵夜吃什么。 开车的李局在颠簸中拧圆形钮,滋啦滋啦的杂音后,柔和女声缓缓流淌。 “新闻在路上,路况早知道。” “欢迎您收听临江市交通广播,我是您的好朋友晓薇。” “正在...滋...滋滋..入城高速堵车的赵先生拨打热线电话提醒大家,因大雨天气,入城高速发生一起连环交通事故。此时路面拥堵严重,水泄不通。” “如有入城需求,请您改走小路。” “今天是2020年9月29日,星期二..滋...诸事不宜宜...我是您的好..好友...” 皮手套纳闷拍拍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屏幕,有些新奇:“这是怎么了,信号不好?” “也许吧。” 电流缭乱的嘈杂声音使李局心烦,他伸手关掉卡顿的广播,微微抬下巴瞧路边指示牌。 车灯照射出的水泥路两边杂草丛生,黑影重重。 “挺久没走过这条路了。” 李局咕哝着转方向盘,伴随着车底盘咯噔一声,缓缓驶入。载着五人的轿车在雨夜前行,雨刮器规则的摇摆与耳边絮絮低语使符叶眼皮打架。 朦胧里,小雀斑的声音悠远。 “我好像忘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了...李局,你开快点呗,省得后面的大货车总摁喇叭,听着怪烦的。” 符叶下意识扭身去看,开合的视线越眨越快,除浓稠如实质的黑暗其余什么也没瞧见。 后面哪儿有东西?符叶的瞌睡被激得四散。 她惊犹未定瞧向小雀斑,对方煞有其事,提醒道:“哎呀,他下来了,肯定要来找麻烦。” 寒意从符叶的脊背攀爬,窜到耳后,四散成霜花。她的神经紧绷,像是一条被大力拉扯后无法回弹的棉线,头痛至极。 在她惊愕的视线里。 “咚咚——”李局旁边的车窗被不耐烦敲响。 第2章 002你最在意的人是谁? “咚咚——” 无人回应,车外的人更加急躁,从有节奏的指节敲击变成手掌拍窗,留下的指痕鲜明。砰砰声中,车窗不堪重负地吱嘎出声。 符叶清晰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师泠明艳有神的表情变得直愣愣,小雀斑依旧在胡言乱语。令符叶感觉不妙的是,李局的手指缓缓搭在车门的把手上。 两只手印并排显现,愈发清晰,是车外的人用力撑着车窗。 符叶一口气哽在喉间,呼吸紊乱之际,车窗在森冷月光下如同一弯清潭——自水面中浮出一张脸。 先是压得圆钝的鼻尖,随后是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色皮肤,愤怒眼球紧贴着车玻璃磨蹭,睫毛倒扎,一副想把眼睛挤进来的夸张模样。 同一时刻,李局手指微动。 符叶利落倾身,胳膊伸直的同时双手交握,狠狠杵在李局背上。力道之大,直接将李局与隔着车窗的人怼了个脸贴脸。 掺没掺着私怨,实在难说。 李局深吸气,司机位狭小,导致他想回身瞪符叶要往后挪一大截。 “你怎么?” “来者不善。”符叶想想又补充,“此时开门绝非明智之举。” “我用你提醒?我就想锁个车门,这给我怼的。” 李局抹把脸,二话不说转方向盘。发动机嗡鸣激怒车外的人,开始踢踹,车身随着震荡微微摇晃。 来自车灯的两道光束艰难突破黑暗,最初的倒退是缓缓的。 似是自言自语,李局咕哝:“不能往前,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东西等着,幸好开进小道没多久,往后退还——” 闷滞的撞击声中,不可抗拒的冲击力中,符叶啪的双膝跪地,胳膊斜斜撑住前座的椅背,被小雀斑磕上来的头砸到了拇指。 “嘶——” 同一时间,后窗的玻璃里,映出一辆红色载货车。车头破破烂烂,铁皮外掀,露出内里的铁骨,没有玻璃的遮挡,瞧得出驾驶室空空荡荡。 染血的玻璃碎茬仍扎在窗框中,像是曾嚼碎活人血肉的尖牙。 符叶回头,恰好瞧见红色车头诡异地摇晃两下。变形扭曲的车门不知道是弹开还是被某个她看不见的存在拽开,随后,货车仅剩电线缀连的车灯爆闪,灯光直直扎进她的眼睛。 与货车的光柱相比,小轿车的光芒还不如手电。 轿厢变成曝光舞台,有的揉额头,有的闭眼睛克制干呕的冲动,还有的呆愣愣放下手,注视掌心殷红的血迹。 “嘀——” “嘀嘀——” 急躁的喇叭声后,轿车前移。符叶费力眨眼,这才注意到李局的双手并没放在方向盘上,也就是说,是货车在顶着轿车向前——带着想把他们碾成废铁的架势。 空气停滞两秒。 “跑。”李局低吼,“快跑!” 符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半边脸染血的李局打开车门往外窜,一边拽着移动中的前座车门踉跄,一边不忘将后座车门拉开。 “都下车!” 令李局庆幸的是,即使失去理智,剩余的三人仍听从他的指令。见三人分散下车,没有管符叶的死活,李局直接松手往后退一步,被脚底的石头硌得摇晃。 他挥胳膊示意属下往来时的方向跑,边倒腾双腿边掏出手机瞧信号,额角渗出细汗。 位置的原因,符叶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车上的重量减轻,轿车被推移的速度快不少。更令她气愤的是,李局没有等她下来就松手后退,导致车门回弹,虚虚合上,而她的双手被铐,严重限制动作的灵活程度。 所以准确来说,她是硬着头皮翻滚下来的,胳膊和小腿都蹭破皮火辣辣,还不小心呛进一口浮灰,满嘴苦涩。 来不及喘息,符叶屏气爬起,于夜色中朝着四人狂奔的背影追去,隐约听到身后一声车门闭合的闷响。 呼哧呼哧急喘的李局下意识回头瞧,就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无视空气重量似的,飞掠到他身边,轻而易举与他并肩。 他的眼珠都要瞪出来。 绾头发的青玉筷不知所踪,符叶柔韧的黑色长发如水波般荡漾,下颌纤瘦,眼珠也黑漆漆。风拂过,碎发轻抚她的眉眼,她却连眼睫都未翕动。 那张精致漂亮却毫无亲和力的脸转向他,讲话时连大气都不喘。 “把我手上的东西解开行吗?” “呼—呼—” “我戴着它很不方便,没法变原形。” 李局在急促换气中频频扭头,这长跑拉力赛的最后一名参赛选手绝对是路怒症,顶着瘪掉一半的脑袋呲着牙狂追,衣衫褴褛碎肉横飞,仅是两次回头的间隙,距离就拉近不少。 符叶又开口:“实在为难,你等会儿再给我戴上。” 李局烦躁低吼:“做梦哪!” “还敢变原形?”化愤怒为动力,李局迈出去的步子都坚定许多,“呼—呼——” “别怪我不提醒你!随地变原形,罚款一万!” 虽然听不懂这罚金的数量是多少,符叶还是应景不再提及,转而问起身后的事:“我看不见,那人还在追咱们吗?” 李局这次连声音都在颤,惊恐说道:“他都要抓到你头发了。” “这样啊。” 符叶平静点头,良好的夜视能力使她分辨出前方不远就是岔路口,小雀斑和皮衣男都选择了向左拐,也就是来时的方向。而师泠独自往右边冲,手里还挥舞着她的高跟鞋。 “应该往哪边跑呢?” “右边,右边。” 分叉路口,右边通向原本要走的入城高速。 第3章 李局话音刚落,身边的符叶就陡然加速。似绿似蓝的宽袖长袍被风托起,如风中翩翩起舞的蓝色蝴蝶,缀满褶皱的裙摆绽开,美丽妖冶的同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危机——当你被队友超越的那一刻,就是危机降临之时。 李局打起寒颤。 * 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1] 不出意外,今晚这状况就是上任山神符越曾说过的“鬼打墙”。符叶久居深山,极难与鬼魂打交道,此时陷入僵局却束手无策,暗恼当时不认真听符越的教导。 总不能刚醒来就死在这里吧? 雨幕中,入城高速堵塞的灯光晕成彩色河流,在符叶晃动的视线中缓缓流淌。 一缕浅灰雾气似有似无缠绕符叶的腰,察觉滞涩,她立刻戒备转身,却惊愕睁大眼睛。来路的尽头,有人身着青袍负手而立,笑意盈盈,与她记忆中温润书生模样的符越别无二致。 视线相撞,符越朝她招招手。 开什么玩笑? 此时的符越都不知道投胎几个轮回,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符叶咬牙切齿移开视线,无视愈发浓重的雾气,脚下生风。 收费站,铁皮焦黑。 一颗人头以长发做绳,悬挂在后门玻璃内,沿着脖颈截断面,血迹蜿蜒成河。远远瞧见人影,人头立刻呼唤起背对着她的无头身体。 “还打瞌睡,有人来啦!” “被经理发现又要找麻烦。” 姿势慵懒,瘫坐在椅子中的无头身体腾地一颤,好似经理两字是闹钟。 脊背挺直的同时,枯瘦手指摸索荧光黄的外套,抚平衣服,系好纽扣,下意识摸头却摸空,她还怔愣半晌。 人头清嗓,提起嘴角:“咳咳,你好,欢迎...欢迎来...什么来着?” 面带疑惑的头被细柴似的手指捧起,端到脖颈上,恰好瞧见“微笑相迎,温暖临江”的标语。 “哦,对。”她坐回椅子,待青色的身影接近时努力扯起嘴角。 “你好,欢迎来到入城站!”正常流程下,她会在操作后将通行卡还给对方,然后微笑附赠,“请拿好,再见!” 但今天这位行人显然没有素质,她仅是用寒霜似的视线扫一眼收费站,就双手撑着杆,轻巧翻越。 人头的嘴角垮下来。 身体慢吞吞将人头系回后门,打手势与她交流,人头皱眉:“她很明显没办etc啊!” 身体:[手势] 人头叹气:“算啦,追也追不上,再说这收费亭不能离开人,找谁顶班啊?” 符叶本以为,到达高速就能离开这鬼魅横行的区域。但双脚踏上高速路面的一瞬,浅灰雾气如潮水般涌来,海浪滔滔不绝,席卷着无数的手臂与残念,让她瞬间生出不悦之感。 没完没了。 烟雾似是游纱,环绕着符叶涌动。她瞪眼瞧半晌,在狰狞嚎叫的千百张鬼脸中分辨出一道柔和的嗓音,纯净清澈,如夜晚的低低絮语。 “你有在意的人吗?”那声音忽远忽近,又突然清晰,贴近她的耳廓,气息携带着冷冷铁锈味,“你的心里,有没有重要的人?” 符叶侧目,看颊边的灰雾。 “不要装神弄鬼。” 对方回应一声轻笑,似是嘲笑她的嘴硬,随之而来的是烟雾四散。 踩在柏油路的脚底滚烫,仿佛她站在这里许久。符叶迷茫瞧向天际,那里骄阳似火,光线刺眼,被烤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微微麻痒,正是炽热的午后。 废车破烂不堪,如失去生命力再无重塑可能的颓废尸体,堆叠交错,零件散落折射光芒,铺满高速路面。 如此颓唐的场景,被高温扭曲。 符叶姿势古怪地用衣袖抹掉额角渗出的汗,正想开口问给她看这景象有何用意,她的手就紧紧攥起,戒备盯着前方。 远远的,一辆只剩框架的公交车横冲直撞,路障并没影响它的速度,反而叫它燃起斗志。在刺耳的剐蹭声中摇头摆尾,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横亘在符叶眼前。 “嘭——” 车门在闷响中弹开,随之飞出来的,是一道眼熟无比的身影。面色如沉静湖水般的女人即使被踢出来,狼狈无比,也神情不改。 反倒是符叶因为瞧见另一个自己,有些新奇地挑挑眉。 假符叶绾头发的雕花簪子摔落,翻折到她的手边。檀木温润,花样并不繁复,花朵仅在簪子的末端盛开。 符叶的视线凝在那簪子上,心脏被捏紧,隐隐发觉到什么。 果然,下一秒。 迈下来的青年如她记忆中鲜活,穿着在她看来怪模怪样的宽松运动衫,个子高挑却不壮硕,挺拔清瘦,俊秀出挑。 随着他的手势,细细链条如蛇般缠绕蜷缩在地的假符叶,捆得结结实实。 她捂着腹部面色如纸,神情哀怨:“你忍心杀我吗?” 甚至没有回答,蓝色焰火自缠绕的链条中熊熊燃起,温度高得将周遭空气都点燃几分。假符叶认命,缓缓合眼。 骨节分明的手指去捡地上的雕花簪子,却摸空,他并不意外地捻捻指尖灰尘,叹气转身,迎上观望许久的符叶凉飕飕的眼神,愣在原地。 符叶微抿嘴唇,就连他右眼下的小小泪痣——那颗带着体温的,她亲吻过无数次的泪痣,依旧点缀着眼尾,给他冷冽的神情添了一丝温柔。 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喻观寒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视线相撞,喻观寒率先移开眼睛,低垂的眉眼瞧她的手铐。随后二话不说迈上前,将颇感意外的符叶拦腰抱起,一同踏上生锈斑驳的公交车,轻松得像是捞起一捧溪水。 车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中合上。 公交启动,热风拂过。两个人的声音重叠,纠纠缠缠。 “放我下来。”\“怎么受伤的?” 第3章 003what'syourna…… “谁把你打伤的?” 符叶躲避他伸向脸颊擦伤的手指,柔韧发尾轻扫揽着后腰的手背,导致喻观寒怕痒似的,将结实有力的手臂收紧些。 “怎么不说话?” 符叶仰脸,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她能感受喻观寒清浅的呼吸,在闷热滞涩的空气中,有一缕淡淡的苹果清甜。 “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刚才装成符越的样子,现在又来装别人,何必这样遮遮掩掩的,想做什么不妨直接动手。” 广播噗噗两声闷响,喷出小股烟尘,将喻观寒想说出口的话打断。他神色认真,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符叶先听公交的广播。 用于报站的喇叭好像糊上了几层砂纸,经过打磨的声音含糊又低哑。 “欢迎乘坐31路无人售票车,本车开往婚礼殿堂,请扶好扶手,文明乘车。” “你到底...” 喻观寒下意识去捂符叶的嘴唇,在指腹触到柔软唇瓣时被烫了似的缩回手。 “下一站,淮师路夜校。请下车的乘客前往后门下车,前门只上不下,谢谢合作。” 静默几秒,确认接下来不再有广播,喻观寒迎上符叶冷冰冰的眼神,无奈勾起唇角:“都说人会第一眼就认出自己的爱人,你为什么认不出我呢?” “因为他绝不可能出现在我面前。”符叶的语气坚定,丝毫不拖泥带水,“你演的这个人,是我杀的。” 她亲手杀了他,见过他命殒时的不甘;也亲手埋葬他,看黄土覆盖他犹 如沉睡的脸。凡人轮回,洗髓换骨,再难解的爱恨情仇都与沉重肉身一起湮灭。 满心充斥的违和感随着对方脸上的笑容淡去。 这般冷目灼灼的模样才对,符叶心底的声音说道,喻观寒怎么会风轻云淡地面对她呢?毫不手软报仇才是他会做的事。 “放开我。” 喻观寒恍若未闻,一言不发轻推她向后。 零件废旧,锈迹斑驳的后车厢中,符叶的裙角扫过狭窄座椅上的铁锈咯啦啦直响。 令人惊奇的是,交锋后居然是看似柔软的布料胜出,丝毫没有刮丝,反倒是铁锈如雪花般散落一地。 “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是误入这里的。” 注意到喻观寒的视线凝在她绘满淤泥的脚背,符叶下意识蜷缩脚趾,藏进裙角。 “如果你无心取我性命,希望你能放我离开,我...” 说到这她犯难,妖力告罄又身无分文,还被妖管局视为罪犯,实在没什么能回报的方式,于是她接下来的话声若蚊蝇。 “...我谢谢你。” 那一瞬间,她确信喻观寒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原本心情不太美妙,眉间微蹙,被逗笑又想起自己还在生气,于是将眉头皱得更紧,唇角反倒抿起。 “我倒是想放你出去,可惜我真的是喻观寒。”他叹气,从包里掏出一双仍保留着外包装的女士拖鞋,慢条斯理放在符叶脚边,“穿上吧,没来得及给你买好看的拖鞋,凑合一下。” 第4章 符叶在心底浅浅骂他执迷不悟。 喻观寒有特异能力似的,又补充道:“关于我是不是真的喻观寒,出去再说,我没兴趣把咱们之间的事儿说给这结界的妖鬼听。” “妖鬼?” “嗯。” 公交骤然变暗,颠簸中驶入隧道。 喻观寒的轮廓模糊不清,干净温柔的声音却清晰,语气平缓给符叶讲妖鬼结界是如何形成的。 众所周知,妖无来世,身死魂消。 但也有例外,如果某个妖怪在生前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或创伤,这种痛苦会长长久久附着灵魂生长,不得剥离,无法消亡。 他们会反复去往记忆中印象深刻之地,反复去品尝痛苦与甜蜜,可加深执念对于妖鬼来说,只是掺了蜜饯的毒药。 因为死亡的痛苦无法轻易磨灭。 最终,甜蜜记忆会沦为养料,会成为遗憾,让难以消解的痛苦占据灵魂的每一处。怨念、执着驱使着日渐丢失美好记忆的痛苦灵魂,在世间孤寂游荡。 绝望的妖鬼游荡时,会吸引到附近的孤魂野鬼,逐渐形成聚集区,也就是“妖鬼结界”。相比以生人为食,他们更愿意见到的,是误入者痛苦死去。 符叶迟疑:“他们喜欢诛心后再杀?” “可以这么理解。” “没有解决办法吗?” “当然有,追根溯源,将形成这一切的妖鬼找出来消灭掉,结界自然会消失。” 车窗外热闹起来,清风拂面,绿树成荫,显然又是另一个季节。符叶的侧边窗外,走过两个手挽手扎着马尾的女孩,注意到她的视线,她们羞涩地张开手掌,小幅度朝符叶挥手。 细细手腕上,伤口深可见骨,缀连的皮肉因摇晃而松动上窜,女孩连忙将手掌往手腕处怼一怼固定。 “结界里这么多鬼,怎么才能知道哪一个是源头?” “还记得我说的吗?妖鬼会反复去往记忆中印象深刻之地,从而在游荡中形成妖鬼结界。也就是说,这里有一只妖怪,跟所有的地点都有关联。” “不管伪装得多么像人类,哪怕这妖怪忘记自己是谁,关联却是抹不掉的。” “叮咚——” “淮师路夜校,车站到了,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前门上车,后门下车。” 随着车门哐一声开启,喻观寒快速从背包中掏出棕色皮面小本,一边用手翻页,撑开纸张,一边咬掉水性笔的盖子,含着透明塑料,紧盯上车的几个身影。 符叶好奇探头,他没藏着掖着,大方展示给符叶瞧。 [3.淮师路夜校:喻观寒、售票员、孕妇、帅哥、红格裙、单肩包] 除了他自己,其余几人代号后面都画着向上的箭头。他语气轻柔,给符叶解释,向上箭头代表着是这一站上车。相比于记忆,他更依赖于纸笔做记录,更清晰便捷。 “售票..后面的字怎么读?” 符叶指向其中一行,喻观寒视线从符叶澄澈的眼神移到那三个字,连忙开口:“忘了你看不懂简体,售票员。” 售票员后方的空白处,有个龙飞凤舞的“排除”字样。 上了车就忙前忙后收钱的售票员远远飞来一个眼刀,等喻观寒顺着符叶的视线望过去,他又连忙捂紧腰包,扯着帅哥挡在自己面前,仅露出半个眼睛咕咕哝哝。 无声似万言,符叶可能从怨念的小眼神中明白售票员是如何被排除了的。 她看向棕色皮面本:“你记下这些人,是觉得源头就在这辆车上?” “嗯。” 喻观寒向前翻一页,记录的是这辆公交的站点,只有六站。 从齐山镇始发,第二站是见到符叶的入城高速,第三站则是淮师路夜校,第四站与第五站的名字普普通通,平安小区、花园街,最后一站叫友达人力资源。 符叶指向最后一站:“可我记得,广播说终点站叫婚礼殿堂。”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 喻观寒在友达人力资源的旁边画上问号:“这是我坐的第二趟,第一趟的时候,公交到友达,乘客全部下了车,只剩下我自己。车直接开去了齐山镇,也就是始发站,根本没有叫婚礼殿堂的地方。” 喻观寒确认五个人都如记载中上车,再次回到公交路线图。黑色水性笔的墨迹串联起站点,也仿佛勾勒出一个陌生妖怪的生平。 怀疑对象只剩下四位。 明明是莺飞草长的春季,却穿着厚重针织毛衣裙子的孕妇;戴着耳机注视窗外,扯着拉环的银发帅哥;对着粉饼自带的小圆镜化妆,身着鲜艳红格裙的女孩;扎着低丸子头,手轻轻搭着黑色单肩包打瞌睡的女孩。 “他们四个谁更像妖怪?” “你不是可以...”符叶手指翻飞,试图复刻喻观寒早前在入城高速的那一招,“直接把他们捆上,点火,就结束了。” 喻观寒拳头抵在唇边轻轻笑一下:“虽然误伤的情况难以避免,但能不伤害人类就不伤害是我们的原则。因为人类的灵魂很轻的,一旦受损,可能无法顺利转世。” “再说人类也不属于妖管局的管辖范围,我唯一能处理的,只有妖鬼的魂魄。” “要不是在结界里,日常生活中是根本看不见人类鬼魂的...” 喻观寒还在说什么符叶已经没有接收了,因为她满脑袋妖管局、管辖范围、我、能处理几个关键词。 “你是妖管局的人?!” 喻观寒耸肩:“准确来说,是正在上班听说李局来抓你,我立刻请假跟过来,没想到因为交通事故堵在入城高速上,莫名其妙被卷进妖鬼结界,却恰好遇见你的故事。” 符叶冷嗤一声:“你说的谎真是越来越离谱。” 提起这茬,喻观寒终于想起关心自己的四位同事,还颇为认真地回头瞧瞧,仿佛他的同事会闪电般降临在公交光秃秃的后窗。 符叶没好气地告知,她不知道那四个人在哪儿,因为大家都是分散逃命的。 他好似根本不关心几个人的下落,未接话题,没头没脑讲:“我知道戴着手铐很难受,但这种镶着天工石的手铐是危险妖怪专用的。会限制妖芯,钥匙只有一把通常都在领导手里,我没法帮你解开。” “忍一忍,咱们很快就能出去。” 说完,喻观寒将皮面本收好,犹带着体温的黑色背包落到符叶怀里,温声叮嘱她帮自己照看片刻。 符叶用胳膊框住背包,转念又想,万一这自称是喻观寒的妖怪一去不回,死在这里,她又戴着手铐无法自救,岂不是更无出去的可能? 她立刻侧脸:“你有没有稳妥的计划?” “我有个想法,想去试试。”喻观寒前倾,作势起身,又靠回座位与她解释,“这妖怪会来夜校学习。” “所以呢?” “所以这是一个有文化的妖怪。” 符叶还是 没听懂他具体想做什么,于是用眼神追随喻观寒的背影,无意间将呼吸放缓。 夸张一点说,身为凡人的喻观寒是她看着长大的。 体验过随风飞翔,见过余霞成绮的小妖怪,初被困在横烟山,不得已接任山神时,她根本无法适应。 山间的日子孤寂,她愈发沉默。 就在她以为这漫长无趣的生活会持续几百年,几千年时,某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破旧的庙门被小心翼翼推开,潮湿水汽瞬间荡漾。 那时她还不知道,在并不遥远的未来,眼前之人在她心中多么重要。 浑身湿漉漉的小鬼匍匐在地,不知是冷还是害怕,哆哆嗦嗦地说妹妹时日无多,他带着妹妹求医问药,在山脚下偶遇一个怪人指引他来此求机缘。 “那人..那人说,横烟山有山神驻守,护佑这一方天地。山神仁善,不拘妖怪还是凡人,定能治好我妹妹的怪病。” 那时她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缘分浅薄,最终只能在午夜梦回时相见。 25岁的喻观寒已经成长为脊背宽厚却不掩清俊的男人,符叶眨眨眼,此时她视线中的背影,大约处在20岁的年纪。 于她印象中清瘦许多,也年轻许多。他的皮肤柔软,眼神却清亮得像是一汪水潭,朝气蓬勃。 喻观寒走近坐在下客门前方的红格裙,单手撑扶手,迎着对方不满意斜晲过来的神情,一本正经开口:“what'syourname” 第4章 004妈,有人打我 “什么年代了,还用这种方式搭讪。”红格裙皱皱鼻子,仔细对着小圆镜,用指腹晕染唇妆,想想又补上一句,“老土。” 喻观寒不死心,追着问红格裙是从哪儿来的,出生何处,她啪地合上粉饼盒。 “我说你这人有没有眼色,我要是记得家在哪儿,还坐在这跟你说话?” 另一边也是同样不顺利。 针织毛衣的孕妇察觉到喻观寒靠近,就条件反射佝起脊背,双臂护着身前圆滚滚的肚子,紧紧贴着车身。要不是车身实在牢固,她恐怕能硬生生挤出人形轮廓来。 第5章 注意到这点,喻观寒脚步微顿,立即后退半步。 “别怕,就问几个问题,好吗?” 孕妇惊恐摇头,她的发丝细软,色泽偏土黄,两根手指粗的头发软塌塌垂在后背,此时扎头发用的朴素发圈都快被她甩掉。 汗湿的额发缝隙,占据眼白的血丝如蛛网,黑洞洞瞳仁涣散。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身前站着的喻观寒融化成黑影,肆无忌惮踹向她的肚子,她不由自主尖叫出声,护着肚子连连求饶。 喻观寒手足无措,想要安抚却又怕孕妇再受刺激,于是摇摇头转向位置更靠近司机位的帅哥。 同一时间,售票员为了与他拉开距离,慌张将腰包解下,包带绕着手掌捆几圈固定,就跳上操作台,揽住原本镶嵌着挡风玻璃的车头位置。 跳下去前,还不忘给喻观寒竖中指。 “i...i'mfine,thankyou.”没等问,帅哥就将头戴式耳机摘下,抢先答道,随着与喻观寒四目相对,他的脸色越来越尴尬,又轻声添上半句,“an...andyou” 远处的红格裙笑声清脆,评价帅哥的知识属于“学杂了”那一派。帅哥耳根涨红,脸上的局促不像是演的。 喻观寒静默片刻:“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可可以。” “只要你..你不嫌我说话慢。” “你听过齐山镇吗?” 帅哥的眼睛亮起来,兴奋表示自己就出生于齐山镇。更巧的是,他在淮师路夜校学习,目标是专升本,家住在花园街,平日里会去友达人力资源做短期劳务派遣。 这填空似的答案使喻观寒垂在腿边的手轻轻攥起。 公交车厢的后半段地势略高,他瞧向高位端坐的符叶寻求意见,见她轻轻瞧一眼仍疲惫打瞌睡的单肩包,瞬间明白她的用意。 “叮咚——” “平安小区,车站到了...” 播报声中,前后车门双双弹开。脑袋低垂的单肩包浑身一震,立即拢一下黑色包带,睡眼惺忪地往下走。 “开门请当心,下车后请注意安全。” “等一下!”喻观寒出声阻拦,正要去追,前门却突然扑倒一个人影,正是刚跳下车的售票员。 他膝盖跪在最下阶,胳膊努力往车厢内爬,但好像极度恐惧腿软似的,越使劲反而越无力,只是将斑驳的地板划出几道擦痕。 欲哭无泪的售票员身后,传来一道婉转柔和的嗓音:“至于吗?吓成这样。” 说着,她抓起售票员背后的衣服,拎鸡崽一样将他扔到驾驶位附近,免得堵住上车的路。视角受限的符叶这才瞧见,售票员两条胳膊的末端,都空荡荡的——他的手掌被齐根削去。 同样注意到的红格裙尖叫一声,与慌乱的孕妇在后门撞到,干脆抱着她的胳膊一同下车。 平安小区正处于寂静冬季,纷纷扬扬的细雪洒落。公交启动,符叶隔着只剩交叉框架的车门看向单肩包。 她睫毛缀着星星点点的雪,注视仍困在车上的帅哥。 神情沉默忧郁,流露一丝难以割舍。注意到符叶瞧她,她轻轻眨眼,最后一眼化为簌簌冷风,席卷着雪花向前飞去,头也不回。 符叶心底隐隐生出些懊恼,上车的两人不是别人,正是来自妖管局的李局与师泠。 早已死过一次,手掌被割断损伤的并非是售票员的躯体,而是魂魄。 只是魂魄生生割裂带来的痛苦并不比鲜血淋漓少,售票员失去对四肢的控制,疼得满地打滚。身边施施然走过一双漆皮高跟鞋,随后是鳄鱼皮制的皮鞋。 他们的脚步匆匆,丝毫没有为他停留,只留下浅浅的融雪痕迹。 瞧见喻观寒,师泠的反应显然是应对熟人的,俏皮眨眨眼。喻观寒先是点点头,才扬起笑脸,主动对李局打招呼。 “李局。” 李局颇有些意外,抬高眼皮:“你怎么在这呢?” “我今天请假,出来散散心,谁知道莫名其妙就进来了。” “挺巧呀。”李局环视,瞧见后车厢独自坐着的符叶微微一愣,转向喻观寒的神情意味深长,“她是你救的?” “也谈不上救,恰好遇见,看见她戴着手铐,就知道是妖管局抓的,所以让她跟着我。” 笑意未达眼底,喻观寒的假笑实在刺眼。虽然不懂他为什么两套说辞,符叶还是将怀里的背包不着痕迹放回身旁的空座。 后窗窸窸窣窣,她警觉回头的一瞬,恰好瞧见几缕发丝倒悬着往回缩。就好像——刚才正有人倒挂在后窗,窥伺车内。 她呼吸发紧,犹豫要不要换个位置。 而此时的帅哥被妖管局三人围堵在爱心座椅上,犹带惊恐看完售票员,才结结巴巴问他们想做什么。 喻观寒后撤一步将中间位置让给李局,自己站在边缘守卫。 “他就是源头?” “还不能确定。”喻观寒迟疑,“这么多年,我第一次遇见妖鬼结界,了解不多,都是计宋告诉我的。” “试试不就知道了。” 师泠手腕翻花,携着浅灰的光芒绽放,刻印着符文的铃铛激动在她手心里打滚,跃跃欲试。画着上挑眼线的灰绿色眼眸绽放一丝笑意,指尖优雅,悬空控制着铃铛。 “叮铃——” “叮铃——” 清脆声音从小巧的铃铛中蔓延,那声音更像是遥远山巅回荡的钟声,遥遥传递而来,染了几分空灵。 摄魄铃,师泠的本命武器。 当她持续注入妖力铃声却消失时,就代表着她成功控制了对方的心神,将目标对象变成手中的提线木偶,任由她摆布,是捉拿妖怪时的大杀器。 唯有面对精神力比她强大的妖怪,才会不断响铃,提醒主人它未能起到作用。 铃铛很快就悄无声息,师泠与李局对视,不约而同松一口气。要是摄魄铃一天两次失去作用变成闹钟,这工作报告怕是不好写。 顾盼生辉的眼眸盯紧帅哥,朱唇轻启:“你是人类还是妖怪?” 令她疑惑的是,帅哥的表情仿佛定格在了某一帧,对外界全无反应。认定他装 傻,李局抓住他的银发,迫使他仰头,将匕首抵在凸出的喉结上方。 “说话。” “不说可就没机会了。” 突然,棚顶咚咚两声闷响,听着有重量不轻的东西落在了公交上方,顿时吸引车内所有人的目光。 铁锈碎屑打着旋坠落,触及帅哥的眼球没有一丝停留,彻底融化在他的眼里,将眼球染成了血红。 符叶心觉不妙,站起身想去找妖管局的几人,脚步却惊在原地。 转瞬间眼前的局势便逆转。 匕首咕噜噜滚到对面的单人椅下,帅哥双眼猩红,将李局掐着脖子原地提起。 李局脚尖与对方的膝盖齐平,挥舞胳膊却奈何不到帅哥分毫,只得铁青着脸,不再尝试踢踹,而是用尽全力去掰帅哥力如铁环的手掌。 “放开你的手!” 师泠愤怒尖叫,下一秒就被帅哥侧踢,飞出几米匍匐在地。精心打理的直发散落一地,让她看起来像是张牙舞爪的黑色蜘蛛。 反应过来的喻观寒立即并指,随着他指尖的引导,一道拳头粗的锁链哗啦啦从左边袖口窜出,如蛇般缠绕盘旋,紧紧锁住帅哥的前臂。 锁链绷直,随着喻观寒扬手,帅哥被拉扯着踉跄后退,用手撑着椅背站稳。 而李局终于被放开,勉强揉揉喉咙顺气,就哑着嗓子命令。 “杀了他。” 短暂的寂静成为所有人的喘息时间,吸进肺里的新鲜空气随着激烈局势爆燃。 同时动作的不只是对峙的四人,还有公交。它有自主意识般不断提速,飞驰在平安小区曲线起伏的破旧柏油马路上。 符叶在颠簸中站不稳,不得已缩回座位。 狂风透过窗框喷涌着往公交里灌,被风席卷着的碎石与烟尘直扑脸,导致她的长发乱飞,压根不敢睁眼。 “叮咚——” “花园街,车站到了...” 公交却没停车的趋势,反而开足马力猛冲,车身乱颤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窗外的景色被拉成细线,融为模糊朦胧的背景。 “叮咚——” “友达人力资...” 人影伴随着巨响砸到符叶前排座位,差点将座椅撞得仰面翻折。喻观寒将痛吟咽下,余光瞟到帅哥已追杀到眼前,慌忙弹起,避开山石般沉重砸下来的灭火器。 劲风拂过耳侧,他不免庆幸,要是被这灭火器结结实实砸到头,他怕是小命难保。 于是符叶因骤响而费力睁眼,用眼泪浸湿硌在眼眶里的小小石块时,恰好瞧见喻观寒微微有肉的柔软嘴唇抿着,单臂勾住公交的栏杆借力,敏捷起跳,踹向帅哥的肩膀。 帅哥趔趄后仰陷入李局和师泠的交手范围,喻观寒则轻巧落地,下意识回头瞧符叶。 “叮咚——” 第6章 “齐山镇...” 李局带领的队伍作为妖管局执法部门,分配人员时已做过衡量,会将能力互补,组合优势最佳的职员安排到一起,来执行任务。 偏偏今日四人走散,擅长近战的不在,擅长远攻的也不在。 李局自己被迫用巴掌大的匕首反击,无暇喘息,更是没机会吟唱召唤出法阵。导致他与师泠加起来,也敌不过帅哥三招。 眼睁睁瞧着帅哥又挥舞起灭火器朝喻观寒砸去,锁链灵活弯曲,在喻观寒的背后形成护盾。他的注意力却没有放在此处,而是焦急对符叶大喊:“身后!” 细密如网的发丝比喻观寒的提醒先到,眨眼间就将符叶的脸颊割出血痕。 公交后窗涌进来的发丝无穷无尽一般,几乎填满车厢的后半段。 符叶被发丝淹没前,只瞧见一条细细的银色链条穿过疾风骤雨,想到达她的身边,却半路被发丝缠绕,动弹不得。 发丝裹挟着符叶,像是网到满意的猎物,缓缓从后窗撤退。 “叮咚——” “入城...” 广播甚至来不及将一条语音完整播报,就会被下一声沉闷的叮咚所覆盖,间隙越来越短,给人的观感越来越急。 比之更急切的是喻观寒,他喘着粗气将帅哥摁住,直直瞪视帅哥红得滴血的眼眶。 “我知道这只是具空壳,别躲在背后耍花招!” “有本事出来打。” 帅哥见他急躁,忍不住提起嘴角,眼神里满是胜利者的优越。喻观寒见状咬牙切齿,压低声音:“你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持续不断的提示音中,窗外背景像是电视机闪屏,快得无法用肉眼捕捉。 “李局,这公交什么情况?” 师泠揉着酸痛的手臂,哀怨猜测是公交陷入癫狂。李局却不这样想,在他看来,这公交更像是回家找父母撑腰的孩子。 一边往家里跑,一边嚷嚷:“妈,有人打我!” “叮——咚——” 公交缓缓停在一座外观漆成纯白的二层小楼前,李局看清环境,神色逐渐阴霾。 “喻观寒。”他从西装口袋中夹出一张金黄符纸示意,“等会儿下车,你去吸引火力,给我争取点时间。” 师泠瞧见那绘着符咒的符纸,忍不住肉痛:“李局,这可是你珍藏了几百年的天雷符啊。” “再珍贵也没有咱们的命重要,这妖怪难对付,不得不上杀手锏。”说着,他严肃看向喻观寒,语气斩钉截铁,“一击必杀。” 第5章 005灰灰和小白 雾气滚滚翻腾,随后被无形的利刃划开,映在符叶眼帘的,是月色幽幽下的寂静山林。圆月悬挂,极度安静,连鸟鸣也无,着实诡异。 她后退一步,粉红色毛绒拖鞋将枯枝踩断,清脆的咔嚓声让她忍不住吸气。 “你胆子好小呀。” 单肩包笑容暖得像是面对挚友,她语气轻柔感慨完,在符叶戒备的神情中走近,与她并肩。 “你被我拖走的时候,看没看见他的表情?”符叶并不接话,她也不在意,自然地往下说,“想把我碎成八块似的。” “这里是什么地方?” “应付几下还行,真打起来我根本不是对手,也许我只能活到今天了。”单肩包答非所问,言语间满是惋惜。 “你想活着,为什么不放我们走?” “我倒是也想放。”单肩包扯下一片树叶,放在手心中轻轻吹气,看树叶在无风森林中打着旋飘落,无奈道,“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因为我也被困在这里,与你们没什么不同。” “既然没有活路,我想着,总要把我的事情说与人听,免得我什么痕迹都没能留下。” 单肩包径直向下走,矮跟鞋在山间小径如履平地,很快就化为树荫下的模糊黑影。 “没时间了,快来呀。”黑影催促道。 山中无岁月可计,符叶并不清楚自己沉睡多久,人间沧海桑田,世事变化。她虽看不懂这陌生世界的文字,却能从衣着中分辨出不同。 自称是喻观寒的妖怪衣料柔软,恰到好处留有富余,既合身又不会在行走间限制活动;师泠的衣物更加服帖,色彩明艳,拼凑间衬得身姿曼妙,相比于蔽体,衣物在她身上的作用更像是点缀;而李局的衣服笔挺,量体裁衣,恰好能修饰身材上的瑕疵,凭面料的质感和走线裁剪,也能想到价格不菲。 单肩包的衣服很像李局,细瞧却能找出许多不同来。 整体看布料粗糙许多,没有纹理感。腰身略肥大,衣摆还有一小段线头冒出来,随着她走动,西装裤的腿窝处鼓起一团不自然的褶皱。 她撑着一副不合衬的外壳行走。 “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妈妈刨出来的土坑。” 符叶走近些,借着微弱的月光往里瞧,要不是夜色里萤火般的犀利绿眼珠,她根本分辨不出洞中有一只母狼。 它正凝神瞧着洞外,警戒危险,两道人影的动作并未影响它瞳孔中的光影。 符叶试探着挥挥手掌。 “看不见的。”单肩包站起身,环视并无生机的荒山野岭,“这里只是我脑海中的某一瞬,我那时年幼,对这里的印象太浅。” “你是狼妖?” “对呀,看没看见泥巴团似的狼崽子?那就是我。” 符叶评价:“像小狗。” “喂!” 单肩包畅快的笑声将符叶感染,她眉眼柔和,想起许多年前,一只总是把肉烤成碳黑的红尾狼妖,忍不住眨眨眼,心绪翻涌间将“我 有个朋友也是狼妖“咽下,跟上单肩包的脚步。 “好久没这样跟人聊天,我都快忘了说话是什么感觉。” 愁苦无处诉说,日复一日的空寂着实消磨人,沉默寡言,无言以对是孤独者的常态,符叶也曾感受过。 于是她别扭地用双手拨开挡路荆棘,边爬边讲:“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咳咳。”单肩包吸引符叶的注意力,她脸颊鼓起一团肉,显然是在憋笑,用秀气手指拢拢衬衫领口,压低声线,“mynameiszhaozihan.” 符叶歪歪头:“我听不懂。” “你没上过学?” “没有。” 赵子涵惊愕追问:“九年义务教育呢?” “那是什么?”符叶甩甩手腕咔哒作响的银质手铐,“我被抓之前,一直在横烟山睡觉。” “好吧,你是只不谙世事的妖怪。”赵子涵又重复,“我叫赵子涵,涵养的涵。” “我叫符叶。” “你的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符叶的目光飘远,逆光中,手拿书卷的符越脸庞模糊不清,询问翅膀受伤的丹顶鹤是否有姓名。 小妖怪啄啄自己的羽毛不答话。 “给你起个名字吧,你来得不巧,夏季已过,错过满山的枝繁叶茂。但没关系,明年这个时节,你会瞧见的。” “符叶。” 横烟山的夏季在第二年如约而至,风拂过,树影婆娑,沙沙声悦耳。美则美矣,符叶却没体会到哪里特殊,才使得符越念念不忘总是挂怀,想来特殊的并不是郁郁葱葱之夏。 符叶答道:“没有含义,随便起的。” “我的名字也是。”赵子涵给符叶指方向,示意她往斜上方爬,“我呀,本来叫灰灰,后来去换身份证,妖管局管这件事的漂亮美女突然说我的名字不正规,不像人类有名有姓。” “我又实在想不出合适的名字,于是用妖管局的起名软件随机起的,付费九块九。” 新证件拿到手,她才知道子涵正是当年的热门名字,依照妖管局的制度,想改名字又要等二十年,不免失落。 “等会儿会有只兔子从你脚边窜过去,你别吓到。” 赵子涵的话音刚落,符叶低头就瞧见脚边飞过去一道白影。这还没完,惊慌失措逃命的兔子身后,还跟着灰影,正全神贯注追逐猎物,银灰色毛发被梳理出风的痕迹,迅捷矫健。 泥团子似的小狼崽褪去稚气,体型匀称,四肢修长,蓬松的尾巴低垂。 符叶还在惊奇灰灰的成长,赵子涵却没分给灰灰半点眼神,反而瞧向某个草木稀疏的土坡,眼含期待。 三两下跳进兔子洞的白影不见踪迹,灰灰的速度太快,不好刹车,两只前爪炸成花才勉勉强强在洞口稳住身形,惊起一片尘土。 猎物滑手,它气得龇牙咧嘴,吭哧吭哧刨土。随后微翘的鼻尖动动,在圆月下昂起头颅。 “嗷呜——”狼啸悠远空灵,召唤着同伴。 很快,一只通体白色,长毛末端些许泛黄的狼从光秃秃山坡处跳下,小步踮着,凑近灰灰时还谄媚地甩甩尾巴。 符叶莫名觉得这只狼的毛色眼熟。 合作猎到兔子,灰灰叼着食物到背风处大快朵颐。白狼也不争抢,四爪伏地,将嘴筒子杵到杂草里玩,被草叶的毛茸茸边缘戳到,痒得小小打喷嚏。 第7章 “真笨。” 可明明是在骂白狼笨,赵子涵的眼眶却湿漉漉,盛满夏季的雨。 这场绵延无尽的雨中,两只狼在深山中恣意奔跑,合作捕猎,灰灰总是要多争抢些,吃饱了两只毛团就依偎着取暖,在山洞里等雨停。 符叶伸手接洞外滴滴答答的雨,回身问:“你的朋友...这只白狼成妖了吗?” “嗯,我们俩都不是天赋异禀的妖怪,相比未开智的动物,也只是脑袋灵光些,花费很长时间才化形。” “小白这个笨蛋,比我晚了三十年呢!” “他叫小白?” “准确来说叫赵玫瑰。”赵子涵笑容洋溢,“他最开始叫小白,后来还是妖管局整改嘛,要求妖怪的名字必须看起来正常些。所以随我姓,改名叫赵玫瑰,肉丝,多洋气啊。” 符叶倒不清楚这名字洋气与否,只是很快她就发现为何觉得白狼眼熟,因为赵子涵的记忆中时间流速飞快,眨眼间便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穿着入城高速制服的赵子涵年轻稚嫩,视线触及远处铁丝网,那里正有只毛茸茸的白狼佝偻着跑远,尾巴紧紧夹着,做贼心虚似的,她温和灿烂的微笑顿时挂不住。 她住在单位的宿舍,玫瑰依旧住在齐山镇,只有假期才能见面。银发瘦高的男孩因为被训斥,委委屈屈地将胳膊伸直,趴在桌上。 符叶认真凑上去瞧,真的是“帅哥”。 赵子涵气得上去揪他的耳朵:“说多少遍才记得呀!随地变原形罚款一万,被妖管局抓到是要罚款的,巨款!” “那我不被抓到就好了嘛。” “说得容易,我们经理说,以后日子好起来,到处都是摄像头,边边角角都不放过。你前一秒变原形,下一秒就被抓到。” “哼。”小白满不在乎,“经理说,经理说,人类说什么你都信。” 他昂起下巴,很骄傲似的:“人类也没那么聪明,前段时间我回山里,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人,他们根本认不出我来,叫我...叫我萨摩耶。” 赵子涵气得伸出手指:“我问你,如果你被罚,你拿得出一万块吗?” 小白眼珠瞧瞧这,又瞧瞧那,被赵子涵强硬地捧起脸四目相对后,嘟囔着问:“咱们不能回到山里吗?我不喜欢待在全是人的地方。” “没办法回去的。” 现今的妖怪都受统一管理,建档时妖管局宣讲过:化形为妖的那一刻,就脱离了动物的行列。妖怪既非人类,也不再是动物,想要全新的栖息之地已不可能。最优解就是融进人群里,不被当做异类。 “你别再固执了,好不好?” “我没有固执,我只是...”说到这,他白净的脸庞闪过一丝红晕,“我很想你,很想见见你,你穿着树皮似的大黄衣服也很好看。” 赵子涵噗呲一声被逗乐:“那你下次用人类的样子来见我。” 舞台中央,年轻妖怪的爱情萌芽正悄然生长。穿着黑西装的赵子涵则像是误入舞台无所适从的旅人,孤零零缩在角落,神情恍惚地望着曾在自己身上上演的爱情桥段。 良久,她用手捂住脸,滚烫的泪水透过指缝,在水泥地板开出朵朵梅花印。 第6章 006493岁 之后的几年,零碎片段闪过。 即使是旁观者符叶的角度,也感同身受般疲惫起来,赵子涵肉眼可见的忙碌。 她辞去收费站的工作,边打零工边在淮师路夜校学习,提升学历。眼下挂着淡淡黑眼圈,细纹横生,精神却极好,斗志昂扬。 而彼时的小白,在她的不懈劝说下,终于迈出了融入社会的第一步。 恰好他们租住的平安小区水站缺送水工,没什么要求,年轻力壮扛得动水桶便可。就这样,小白开始了妖生的第一份工作,最大的烦恼就是骑不好三轮车。 四条腿的狼为了征服三轮车,梦里都在嘟囔着“骑车窍门”。 两个忙碌充实的人无暇做饭,通常都是由小白买两份盒饭回家,草草填饱肚子。这出租屋的小方桌只有膝盖高,小白得蜷着腿才能缩在沙发与方桌之间的空隙。 瞧着赵子涵吃饭都放不下背单词的词卡,小白故意夹走她饭盒里的鸡腿,等待赵子涵的筷子慢悠悠伸过去。 夹空以后,她仅是淡淡一瞥,视线就再度回到歪歪扭扭的字母上。小白啪地放下筷子,不满控诉。 “你变了!灰灰。” “我怎么变了?”赵子涵眼含笑意,暂时将词卡推远些,注意到小白的饭盒里有两只鸡腿,她手速极快地挨个夹出来,撕咬一口。 心里美滋滋,先沾上谁的口水就是谁的。 本想用“你都不护食了”的条目控诉她,看到这场景,小白的气势又蔫下来,戳戳清炒白菜:“你黑天白夜的学习有什么用啊?考这试考那证的,二十年就得换一次身份证,到时候不都变成废纸了吗?” “我 不这样想。” “即使考下来的证书变成了废纸,但我是实打实学到了知识嘛,虽然证书的有效期只有二十年,可你凭心说,二十年短吗?” “真想要永久的证书,大不了二十年后再考呗,到时候我知识丰富,技能纯熟,考什么都会一次通过。” 赵子涵仿佛想象到了自己笑傲考场,横扫一片的场景,忍不住单手撑下巴,满脸憧憬。 “你真不嫌累。” “小白,你难道就没想过尝试更多的工作吗?我最开始只想要一份打电脑的工作,但现在,我又想试试做英语翻译,像电视里那样。” 小白摇头:“我从来没想过。” “你就是只知道吃的笨狼!”赵子涵拍他的头顶,恨铁不成钢。 后来平安小区的房东满含歉意上门,提出要卖房。小白肩膀上搭着擦汗的白毛巾,骑着小三轮辗转于平安小区与花园街的房子,将为数不多的家当一点点挪过去。 老街区冬天冷,夏天闷,小白苦哈哈地伸着舌头散热,但也不起效。夏天的闷热之气藏在每一寸皮肤里,找不到出路,胀得头痛,他干脆凑近落地风扇,喉咙里呜呜低叫。 很快,他耳尖微动。 卧室里传来一阵噔噔脚步声,赵子涵披头散发地蹦跳出来,旱地拔葱将小白从地上拽起,兴奋搂着他的脖子转圈。 “哈哈!小白,我找到好工作啦。” “超级适合我的好工作!” 小白迷茫低头,即使天气热,仍旧没推开赵子涵,听她语无伦次地说起新工作。 一家身处于临江市的公司,名叫友达人力资源,可以介绍她去做家庭补习的英语老师,待遇丰厚。 妖管局就设立在临江,对于妖怪来说,临江的工作自带光环,待遇高的同时,有事儿可以及时去妖管局办理,简直完美。 更难得的是,她各项条件都符合。 “临江?” “对呀。”赵子涵摸出震动的手机低头瞧。 小白的脸色像是吞了七八条青菜虫子似的,古怪起来,他正想开口,又被赵子涵轻轻拍一下,示意他噤声。 赵子涵涨红着脸,带着一丝兴奋之意接起电话。 似有所感,符叶侧头瞧与她并肩坐在沙发上的黑衣赵子涵。友达人力资源是公交线路的终点站,也是赵子涵人生的最后一站。她的脸色灰败,眼睁睁瞧着彼时的自己还在因工作机会欣喜,殊不知丧钟早已在接起电话的那一刻敲响。 “男朋友?”赵子涵迟疑地扫一眼小白,立刻接上,“没有,没有男朋友,近两年也没有结婚的打算。” 小白呲牙,露出来的犬齿尖利。 好呀,现在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强硬倒进去苦瓜汁了!酸苦噌噌往上冒,小白踩着拖鞋气哼哼摔进沙发里,幸好符叶动作敏捷弹起来,堪堪避开,不然小白的幻影就要坐到她腿上了。 “我周一就可以报道,好的好的。” 黑衣赵子涵起身,同时身着宽松睡衣的赵子涵挨着小白坐下,完成交替,笑容不减地捏捏他的脸,询问他为什么黑着脸。 符叶预见,接下来的吵架也许会很难堪,这才导致黑衣赵子涵对老式万年历感兴趣似的,视线凝在电子屏上,背对着争吵现场。 争吵的重点无非是小白寻求安稳,舍不得一点一滴攒下来的家,而赵子涵想去更广阔的世界体验妖生。 “更让我生气的是,你还撒谎!你说自己没有男朋友,没有结婚的打算。”小白抱起胳膊,神色哀怨,“那我算什么?我知道,你喜欢有上进心的人,所以你早就计划好抛弃我,是不是?” 赵子涵脸色呆滞:“你哪儿来的这么多联想?” 她温热的手心覆住小白的手臂,期望他的心跳能与自己同频,理解自己的想法:“我听同学说,现在人类的就业环境不好,要是说自己打算结婚,是不会被录用的...” 电子万年历上印着精美的山水画,符叶略惊奇地感慨出声。 第8章 “现在是公历2110年吗?” “这显示屏有问题,第二位应该是零,我现在的记忆是2010年。”电子屏的时间停止在2010,她的生命也同样停驻于此,“实际上,外面的世界已然是2020年了,十年真快呀。” 赵子涵说完,察觉到怪异之处,即使对时间不敏感,也不至于认知的跨度如此大吧?她幽幽将目光挪到符叶精致白净的侧脸。 “你之前说,你一直在山里睡觉?” “嗯,横烟山。” “那你记忆中最后一年是什么时候?” 符叶微微歪头,盘算起来。提起年份,她下意识想起正德十六年,往后数三十年,她缩进雕像沉睡,不问世事,沉浸在梦境中直到今天醒来被抓。 赵子涵嘴唇微张:“所以你快五百岁?” 不是她少见多怪,而是现今已是末法时代,能随便呼风唤雨,扬手间天崩地裂的妖怪消失殆尽,留下来的都是小打小闹。 比如她自己,技能仅是有致幻作用的灰雾,于打架一途毫无优势,花里胡哨根本抵不过拳脚功夫。 “不,不是我出生在这一年。” 符叶的语调冷淡些:“我只是对这个年份印象比较深罢了,我不知道自己准确的生辰,但我猜测...我也许是六年后出生的,在无名芦苇丛里。” 赵子涵嗓音干哑:“那也是快五百岁,怪不得妖管局要用四个人去抓你,你一定是很厉害的妖怪,寻常妖怪的妖力哪能撑得住四百多年不吃不喝。” 提起妖力,符叶想起黯淡的妖芯与开裂雕像,轻轻叹气:“穷途末路而已,没什么不同。” “啪——” 一本《星火英语》打断两人的交谈,它直直穿过赵子涵的心口,狠狠拍到墙面上,震得细小灰尘簌簌落下。 “要去你去,我是不会去的!”小白昂着下巴,赌气讲道,“我才不管什么大城市,什么临江,我就要在这住!” “好,这是你自己说的,别后悔。” 赵子涵无视狼藉一片的地面,大步走回卧室,没一会儿就穿戴整齐,拎出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气呼呼提着行李出门。 关门前,她的目光遥遥瞧向倔强背对着门的身影,张张嘴却终究没说出服软的话来,任由愈发狭窄的门缝吞噬爱人的背影。 片段记忆到了此处,便开始消融,温馨的小家瞬间分崩瓦解。 符叶的语气轻得连羽毛都吹不走:“这是你们见的最后一面吗?” 她们一同踏上通往死亡的旅途,赵子涵沉默半晌,反而问符叶有没有过这样的瞬间,明明心底有懊悔,却又因赌气放弃回头的时机。 以至于错过春满人间,错过橙黄橘绿,睁眼时只剩萧索与后悔。 “也有过的。” 符叶没再细说,反而说起小白与公交上的“帅哥”明明长相一致,但给人的感觉却不同。帅哥呆呆的,反应慢半拍,小白的神态更纯真灵动些。 “喻观寒叫他帅哥?”赵子涵忍俊不禁,“这要是让小白知道了,保准尾巴翘到天上去。” 公交上的小白只是她难以忍受寂寞时,照着小白的模样捏出来的壳,内里并无灵魂。这循环往复只会加深痛苦的旅途上,即使他只是作为擦肩而过的路人,她也能得到三分慰藉。 仿佛他们从未分开过。 “那确实是我们的最后一面。” 但却不是最后一次交谈,赵子涵看拎着编织袋的自己走下公交,感慨雇主的家如花园般漂亮。白色的二层小洋房静默伫立,铁艺栅栏样式繁复,典雅高贵。 年轻的赵子涵摁门铃前,抻抻不算合身的西装衣摆,用手抹去鞋尖蹭到的尘土,才心怀忐忑地直起腰身。 她的声音苦涩:“来的路上,小白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后悔,说收拾好家里的一切就来临江找我。如果我不想结婚,可以等下一个二十年,他等得起。” 妖怪结婚不似人类的婚礼流程繁复,只需去本地神灵牌位前拜拜,受到一丝神灵的祝福便可。发展至今,也只是增加一条去妖管局记录婚姻关系的流程。 “但我没有说话。” 门铃响了良久也无人回应,突然雕花铁门咔哒一声弹开,赵子涵犹豫着提起行李进门,脚踏在石砖小径,念叨着打扰。 符叶眉头皱 起:“你是怎么被杀的,看见凶手的脸了吗?” “没有。”赵子涵摇头,面色苍白,“他把我关在地下室,每次来看我都蒙得很严实,在我被关的三四天里,总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说着,赵子涵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白衬衫被血染透,心口处的十字刀口触目惊心。符叶的视线看到伤口,浑身一震,嘴唇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你的妖芯被挖了?” 赵子涵回头看向二层小楼,怀清路51号,她再也没有出来。 第7章 007别为我伤心 符叶用深吸气压抑自己不断上涌的愤怒,当年,狼妖小红也是被这般手段害死的。他们活活剖出了小红的妖芯,害她衰竭而亡。 直到血迹变冷,任凭她如何呼唤,小红都没能再睁开眼。 如今百年过去,同样的桥段又在她面前上演,她如何不愤怒呢?即使知道希望渺茫,她还是捏着拳头问:“他挖你的妖芯做什么?” “我不知道。” 赵子涵面露难色,回忆起濒死时刻带来的绝望与窒息,那种足以碾碎灵魂的痛苦再度袭来,她浑身震颤不停,弓着背,哆嗦着握住铁门栏杆:“我...我可以肯定的是,我从来没见过他。” “我从不与人结仇,不可能是仇杀。但很蹊跷的是,凶手认得我,证明我并不是他随随便便想杀就杀的目标,而是蓄谋已久。”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也许连友达人力资源都是圈套。” “就到这吧。”她面色晦暗,手指伸向门铃,含糊不清地说道,“妖管局的人都在里面,只要走进去...” “等等。” 赵子涵的手掌很冰,符叶握住就下意识摩挲,想给她取暖。瞧着赵子涵黄褐色的圆眼露出疑惑,符叶又心酸想到,她的体温早已随血液流尽,无法回升。 “你有什么愿望吗?” “或者说,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带给小白?”她神色认真,许下承诺,“如果我重获自由,我可以替你找他,给他带话。” 赵子涵眨眨眼,因为喉咙间的酸胀比濒死的恐惧还痛,她不得不花上几秒钟强压心绪,勉强维持声线的平稳。 “跟小白吗?” “嗯。” 她轻轻吐气,机会难得,如果真的能将心意转达给小白,那真是再好不过。 最开始,她想回应小白的那通电话。她想诚实直白地面对自己的心,听见小白关于结婚的邀约,她欣喜非常,多年相伴,早就无数次幻想过跟他结婚。 梦想着如人类那样,亲朋好友齐聚,在祝福声中办热热闹闹的婚礼。 只是覆水难收,破镜难圆,提起这过期的约定总是要徒增伤感的。她又想,跟小白道歉如何? 说自己并非志向远大,只是想通过努力拼个好生活。如果她有能力赚很多钱,覆盖两个人的生活所需,那么小白就不必再勉强自己与人类打交道。 她怎么会嫌弃他,明明每一步的规划,落笔之时心中都在憧憬着他们的未来,怪她没有坦诚相对。 但是... “十年过去,不知道小白现在怎么样。”赵子涵垂眼看她们交握的手,两行血泪缓缓流,“希望他过得好,如果他把我忘掉,认真生活,那也很好。” “但如果...他还记得我,希望他别为我伤心。” * 进门的一瞬间,符叶甚至没来得及瞧见庭院的全貌,就被横向拉扯,如风筝收线般,跌落在师泠的脚边。 而师泠无动于衷,仿佛看不见符叶挣扎着爬起身。她涂着饱满红唇的嘴角提起几分,灰绿色眼眸注视院子的中央,满是消遣与戏谑。 天边乌云聚集,阴风阵阵。 赵子涵整齐梳在脑后的发型在被拖拽时散乱几缕,几道拳头粗的锁链将她拖行至庭院中央便松开桎梏,绕着她缓缓流动,钢铁锁链形成的牢笼将她困于其中。 符叶没错过站在门廊下的李局。 他双指并拢,两手于眉心前拉开,随即缓缓前推。一张氤氲着雷电气息的符箓漂浮在他指间,无风而动,猎猎作响。 属于李局的水蓝色妖力沿着符箓上的朱砂痕迹缓缓流淌,随着他灌注的妖力越来越多,天际的阴云也翻涌腾挪,细小闪电时隐时现。 符叶明白,描摹成功之时,就是激发符咒之时。 扪心自问,如果这一幕发生在她刚被卷进妖鬼结界的时候,她绝对会作壁上观。任谁劈了赵子涵,于她眼中不过是几道闪电,不会引起一丝情绪波动。 可此刻不同,知晓赵子涵来时的路多么艰难,她无法袖手旁观。无法容忍什么都没做错的赵子涵无声无息死在今日,更无法容忍她的遗憾痛苦消弭无形。 第9章 “住手!” 她被师泠压制在原地,搭在肩上的手掌冷如冰块。符叶立即甩开,肘间发力挡住师泠再次抓来的手掌。四目相对,满是互不相让。 师泠顿时怒目圆睁,提膝想把符叶撞倒,没想到她灵活侧身躲避,反叫自己因为穿着高跟鞋单腿站立,重心不稳,不得不先选择放下腿稳住身形。 “你不要多管闲事!” “被残忍杀掉,也叫闲事?”符叶提气,在师泠挥拳时钳制她的手腕,质问道,“你们妖管局宣称管理所有妖怪,为什么有妖怪被杀你们却不知道?” 师泠抽不出左手,闻言只是冷笑:“可死了就是死了,难不成我们这些人要为她陪葬?” 不管是灵活程度还是力道,她都敌不过符叶,师泠干脆兵出奇招,将符叶的几缕发丝勉力攥在手心,随后使劲拉扯反制符叶。 瞧她被迫顺着力道歪头,师泠立即胳膊拐弯,绕到符叶身后。左边肘间卡住喉咙,右边手臂抵住她后脑。 俨然是再不配合就要扭断她脑袋的模样。 远处全副身心控制锁链的喻观寒分神瞧扭打的二人,转过脸来,俊秀漂亮的眉眼瞬间染上阴翳。细碎的刘海遮住半只眼,使他本就站在树荫下的面目融进阴影,模糊不清。 符叶没法畅快呼吸,紧紧扒着师泠的手臂,仰面看青灰的天:“你们该为她讨个公道,揪出凶手。” “她被别的妖怪挖了妖芯,活生生挖了妖芯,才死掉的。” “咳...咳...” 这般痛苦的死法,谁能不恨呢?师泠闻言走神,手臂紧绷的肌肉放松。符叶趁着这机会,腰间发力,用自己的身体做弯弓,将师泠狠狠摔过头顶。 一线电光照亮天际,也同时照亮师泠因为背摔在地而疼痛的模样,符叶快步上前用膝盖抵住想起身的师泠,一记手刀将她敲晕。 李局指间的符箓因妖力充盈而光芒大盛,它迎风飞翔,没入阴云密布的天空。 下一秒,惊雷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迅疾游出,光芒闪如白昼,劈向庭院中央的赵子涵。她恐慌却找不到出路,被困在囚笼,直面恐惧。 “轰隆隆——” 赵子涵的凄厉叫声淹没在雷声带来的地动山摇中。 雷声尽,焦黑的坑中央人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灰狼。血迹从嘴角蜿蜒流下,它明亮的黄褐色眼眸黯淡,皮毛焦黑泛着糊味,挣扎着用最后一丝力气在炭黑的泥土中挪动,望向符叶。 如同与她告别。 周围的景色像蜡烛燃烧般融化,这妖鬼结界正在崩塌。意识到这一点,李局垂眼瞧丝毫没力气挪动的灰狼,再次并指,手腕翻折指向天际。 阴云被煮沸般再次沸腾,酝酿下一道足以使妖怪神魂破碎的罚雷。 符叶不敢相信睁大眼睛,明明一道雷就达到目的,赵子涵眼看着已无生路。李局却紧追着不放,非要赶尽杀绝。 脚下踩的坚实土地已经松软。 一切发生得太快,符叶在深一脚浅一脚的摇晃中,什么都顾不上,全力向赵子涵的方向飞奔。 所以她也没瞧见,原本用作禁锢的锁链在第二道雷降下之前,就全部升空聚拢,蓝色焰火熊熊燃起,恰好在她到达时笼罩于头顶,硬生生将穿透过去的雷削弱一半。 李局瞧香樟树下骤然捂嘴,指缝里鲜血淋漓的喻观寒,微微眯眼。 半道雷仅仅将符叶击倒,没伤到她一丝皮肉。 符叶跪倒在地,身旁已无赵子涵。她纤细秀美的手指 抓出痕迹,又缓缓捏紧焦炭化的泥土,迟迟未抬头,仿佛在因没抓住赵子涵而懊悔不已。 乳白色的光芒从天而降,似是落雪。缓缓坠落到符叶后心,隐没于她身体中,在场却无一人察觉,包括符叶自己。 结界彻底破碎。 众人皆是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他们正站在入城高速的指示牌前,小轿车将脸埋进指示牌的铁柱,一丝烟气都没冒,显然拥抱已久。 小雨淅淅沥沥,打在轿车的棚顶如玉珠落盘,滴滴答答很是清脆。 小雀斑惊呼一声,跟皮衣男一起接过李局手中仍昏迷不醒的师泠,忧愁为她擦去脸颊的雨滴,这直接抹花了师泠的粉底,导致小雀斑在心里直呼抱歉。 “李局,什么情况?” “师泠这是被打的还是出了别的事情,没大问题吧?” “跟你们分开后发生什么了呀?” 李局挥挥手,示意这事儿以后再说,现在的难题是他们四个如何带着犯人回到妖管局。他啧几声,命令皮衣男先带着无法自主行动的师泠去找喻观寒汇合,由他和小雀斑等待妖管局派车来接,押送符叶回去。 “喻观寒也在?”皮衣男颇感意外。 李局不愿谈及喻观寒似的,没有应声,令他眉头紧锁的是,电话那边的喻观寒声音冷硬,直言自己已经在掉头回家的路上,无法来接他们。 “那你们注意安全,李局。” 无比熟悉的声线自皮衣男握着的方铁块中响起,喻观寒居然真的存在,符叶心情复杂地垂眼瞧脚下,被雨滴打湿的毛茸茸粉红色拖鞋很是显眼。 在这极其普通的雨夜,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第8章 008实习中的第二十七代山神 雨夜,逃不开惆怅二字。 黑暗室内一片静谧,喻观寒深深吸气,将淤积在身体里的疲惫散去些,才伸手摁开关。客厅灯光柔柔亮起,无声欢迎他回家。 蹭了灰的运动衫扔进脏衣篓,拽掉黏在身上的棉t恤,他径直走进花洒下任温水冲刷尘土。 水流沾湿睫毛的下一秒,他气血翻涌,原本想去抹脸的手改为捂住嘴。再放开时手心里已经积了一汪血色水迹,他满不在乎地将手抬高些,冲刷血丝。 真够蠢的,他想,总是忘记符叶很强。 一道雷对她来说不过是挠痒,他却不自量力去拦,差点将自己葬送在今天。手心里的纹路在水流冲刷下越发清晰,喻观寒轻轻攥拳,告诫自己不要忘记几百年前的教训,不要重蹈覆辙。 凌晨00:25分。 床头柜上的闹钟摆件成为寂静卧室内唯一的光源,像是广袤无垠的黑暗虚空中,漫无目的漂浮的小小星球。 这孤独星球的身边,正躺着满腹心事无法入睡的妖怪。 无数次窸窸窣窣后,喻观寒认命坐起,轻手轻脚下床,蹲在冰箱前翻找。厨房的灯光橙黄,将慢条斯理准备食材的身影衬出几分恬淡来。 化冻后的虾仅虾尾处保留硬壳,其余全部剥去。锋利的刀刃开背,将虾线细心清理好,撒上调味料,不忘用刀背将虾肉拍得略松散些。 随后裹上蛋糊与面包糠在油温适当时滑入锅中。 凌晨01:35分。 院中驶进来的车熄火,保安室内正沉浸在手游中的夜班保安熊四动动耳朵,手指摁住麦克风,瓮声瓮气道:“赫兹,我回家补个装备,你别贪我兵线啊。” 一边回程,一边还不忘将视角挪到好友操控的角色上,生怕对方抢自己的资源。 熊四推开保安室的窗探头,恰好瞧见喻观寒提着保温盒上台阶,顿时咧嘴一笑,拿起手机迎出去,开门的整个过程都没将视线放在喻观寒身上。 手机屏幕花花绿绿的光照亮他长相憨厚的脸:“我当是谁呢,你这么晚来加班?” “闲着也是闲着。”喻观寒微笑,合拢大门,“还不如来替娇姐值班,让她回家休息。” “哈哈,那我嫂子准能乐开花!” 果不出熊四所料,掌管监押室的娇妹喜笑颜开,立即摘下墙边挂着的铁鞭塞进包里,又去整理织到一半的童码毛衣,热情问喻观寒:“带什么好吃的?” “随便做点夜宵。” 瞧自己没落下物品,娇妹边走边寒暄:“哪天你三哥休息,就到我们家撸串去。” 他应声,刚拉开椅子又见娇妹拍着额头去而复返:“我忘了叮嘱一声,今晚新关的妖怪在3号拘留室,李局说了是重点专注对象,你没事儿的时候就在监控里看看她。” 喻观寒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两人齐齐看向被划分成八个格子的监控画面。 编号为3的拘留室仅有一张窄窄长凳,被拘留的对象正侧卧在上,用手臂做枕头,颇有些随遇而安的淡然。 “不过她有些奇怪。” 喻观寒闻言一怔,不明白娇妹指何处奇怪,娇妹干脆将鼠标握在手中,将3号拘留室的监控单独放大,随后聚焦符叶的脸。 “看,她对着袖子自言自语呢。” “声音太小,压根听不清她说什么,这么漂亮的妖怪,精神不正常,真是可惜。” * “我最开始是想替你带话的,但我后来又想...”胳膊被枕麻,符叶动动脑袋,继续面壁,小声道,“不管你想对小白说什么,都亲自跟他说吧。” 回答从她的衣袖口袋中传出,此刻赵子涵灵魂孱弱,声音也细细弱弱,导致符叶不得不将耳朵贴在袖子边,方能听清她的话。 第10章 “我也是突发奇想,没想到你真的可以待在我袖子里。”静待片刻,她抿抿唇,“不是我厉害,是这件衣服特殊,山神世代传承下来的衣服,历经不知多少个百年,有些神奇之处也正常。” 时光倒流,春去秋来的很多年前。 在某个太阳炙烤不休的秋日,向南迁徙的途中,符叶翅膀受伤掉落横烟山,被一身青衣的山神符越所救。 她自出生起便明白自己与同伴们格格不入,区别是,她拥有更为复杂的情绪,有思考,所以至今未能理解那普普通通的一箭,为何躲不开。 时任山神的符越是个话痨,俗称碎嘴子。 扛着她爬坡,还有力气讲什么宿命论,说万事万物皆有缘法。要不是后山两只狼为了争小红打得不可开交,到了互撕耳朵的程度,他也不会到这偏僻的后山来。 晕头晕脑的丹顶鹤根本不好奇他为何出现在这,也不好奇小红的爱情故事,她只希望自己赶紧着陆,倒栽在符越肩上颠得实在想吐。 山神庙虽破,好歹能遮风避雨。 符越将手掌悬在她的伤口之上,丹顶鹤也睁着明亮双眼歪头瞧,满含期待。 符越青筋暴起——伤口毫无变化。 他的肩膀顿时塌下,认命翻出旧衣给她包扎,并慷慨将神坛下的空地提供给她休息。 神坛之上,衣袂飘飘的青年石雕爬满裂缝,碎裂痕迹细密如蛛网,好似能将它当做蒲公英,吹口气便化为粉末,四散各地。 养伤期间,每日醒来,她都会瞧见符越穿着那件青色宽袖长袍,顶着朝阳朗声读书。 清朗的声音回荡山巅,旁人瞧了只觉寂寥,他却不倦。独自诵读也有滋有味,总是笑呵呵的,春风拂面。 真是怪人,丹顶鹤抖毛。 伤势好转,她迫不及待与符越告别,却惶恐无措地发现,她无法离开横烟山,一次次围着边缘打转,无形的隔膜将她困在此地,撞得脑袋晕眩也未能冲破。 符越仰面长叹:“天命攸归。” 山神庙里,青年形象的石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丹顶鹤石像,展翅欲飞。 “横烟山山神世代传承,到我这里,已是第二十六代。”丹顶鹤在符越身后撒泼打滚,他视若不见,只是凝望塑像,神情忧郁,“有了神像,便是成为山神的第一步。” “今天开始,你将以妖怪的身份守护横烟山,从此半神半妖。” 他将衣袍解开,待丹顶鹤骨碌碌滚到脚边时,亲手披在符叶身上。随后仅着中衣负手站在门边,任山巅的冷风吹拂。 良久,他不知想起什么,终是释怀地笑笑。 “符叶,直至泥胚化为金身,便能成为真正的山神,无所不能。”瞧丹顶鹤疑惑歪头,他又耐心补充,“记住,做善事即可, 做你认为对的事。” “这横烟山,以后就拜托给你了。” 符越的身影变淡,溶进夜色。好奇心旺盛、爱热闹、追逐自由的小妖怪卷着衣服翻身,连忙跌跌撞撞往前扑,期望留住符越,却只摸到冰冷门槛。 夜风寒凉,山神庙只剩她,仿佛这孤寂的天地也只余她。 白光轻闪,站起身恰好与门闸一般高的小女孩系紧腰带,咕咕哝哝挽起冗余衣袖,脸颊鼓起。 “我才不当什么山神。” 弦月高挂,在无数次灰头土脸砸进仙女湖后,符叶硬挺着咬牙往岸上爬。浸在冷水里的感受实在不妙,长发黏糊糊搅成一团搭在背后,沿着雪地里的足迹滴答成线。 想从湖水中离开横烟山也失败,她转身回望,群山巍峨,薄雾环绕,符越临终前的赠言犹在耳边。 “直至泥胚化为金身,便能成为真正的山神,无所不能。” 既是说了无所不能,肯定也包括离开横烟山吧? 符越的意思她懂得,立起塑像只是空有山神\的名头,而无匹配的实力,只有做善事,做好事方能成为真正的山神。 符越显然没有走到成功那一步,所以才雕像尽碎,归于长夜。 做善事还不简单?她摩拳擦掌,横烟山上至精怪,下至未开灵智的动物,都被她造访一遍...只是,大家见她为什么要跑呀? 月明月缺,符叶与毫无变化的神像对影相照,开始明白——成神之路道阻且长,其中艰难无法想象,远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轻松。 如今她的雕像也开裂,从此以后,只是数着日子苟活。 赵子涵惊呼:“你是山神?” “准确来说,我是横烟山的第二十七代山神,空有虚名。上任山神说我是半神半妖,我却没觉得自己与寻常妖怪有什么不同,何况我现在妖力干涸,消失是迟早的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神呢。”说太多话耗费精力,赵子涵露出疲态,语速变慢,“大部分神灵都在无声无息间消失,只有零星香火旺盛的神方能留存于世,那也不是我这等小妖怪能窥见的存在。” “...我要是也能强大些就好了,强大便不会任人宰割,强大便有力还击。” 符叶突然出声打断:“赵子涵。” “真可惜...你说什么?我有点困。” “赵子涵。”符叶咬住下唇,艰难出声,“你没见过凶手的样貌,但一定记得他的身形吧?” “唔...记得的。” “那你觉得,喻观寒像不像剖了你妖芯的凶手?” 第9章 009我先试试毒 符叶永不能忘,在幽暗憋闷的山洞里,喻观寒手持利刃挥向小红时的神情。狠厉、决绝、没有温度,眸子里没有一丝看待生灵的悲悯,唯有淡漠。 白净如玉的半边脸溅到血迹,他仅是垂下眼眸,没有去擦,碎发半掩的脸庞在火把燃烧爆出的火星中犹如恶鬼。 这也使好不容易找到喻观寒,便瞧见这血腥一幕的符叶瞠目结舌。惊诧到极致,她只能用绵软的手扶住石壁,屏息凝神偷看。 他修剪整齐的手指沾满鲜血。 用血液凝出的花朵中央,光芒流转的暗红色妖芯做花蕊,被喻观寒恭敬献给高台上的蒙面人。 浑身遮掩严实的蒙面人捏起妖芯,轻轻咳嗽,话语里难掩喜意:“听说,横烟山山神拥有一颗透明的妖芯,任何人使用都不会排斥,你会帮我吧?” “当然。”恭候一旁的喻观寒温顺垂首,许是短短两字无法言明衷心,他又补充道,“我是她最信任的人,没人比我更合适。” 此刻,也没人比你更合适去死。 符叶脸庞冷若冰霜,大步迈进山洞的同时扬起手,绒羽密集如鹅毛大雪,被无形气流席卷着,疾速飞向高台上的两人,万马奔腾,充斥杀伐之意。 “不好!” 蒙面人反应极快,作势要逃。却根本敌不过目标明确、快如流星的羽毛,长及脚腕的黑色罩袍沾染星星点点的下一秒:“砰——” 就像无形的手将蒙面人抛高,他瞬间腾空,没等坠落,下一道冲击便接踵而至。 “砰砰——” 暗红色妖芯清脆落地,滚过血迹却未停留,在碎石迸溅的背景声中,它骨碌碌跳下石阶,挨到符叶脚边。 叹息无声。 符叶捡起妖芯,余光中熟悉的身影好似断线风筝,被掼到墙面,伴着痛苦闷哼坠落,她眨眨眼忍住酸涩。 相伴五年,她自以为了解喻观寒。 所以近一段时间,她将喻观寒的反常归结于人类常有的伤春悲秋,喜怒无常。符叶想,虽不知道他忧心着什么,但横烟山的风终能带走一切愁绪。 可惜狂风席卷,唯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残留。 残忍才是他的本性,是她一直被蒙蔽着双眼,肆无忌惮剥夺他人生命的灵魂已经无可救药。 她将化为原形的红尾狼妖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被血浸湿的皮毛。不断响起的爆炸声似是为小红送行,察觉丧乐的节拍减弱,符叶拂袖,漫天大雪再次洋洋洒洒。 天崩地裂,声响震耳欲聋。 年轻山神在滚滚碎石中神态自若,用衣袖擦拭妖芯沾染的黏腻血迹,将光芒熄灭、近乎于血红色的妖芯归于原位,纤细手指颤抖着悬空在于十字刀口之上,不忍去摸外翻的伤口。 符叶垂眼,仿佛面对贪睡的孩子,语气轻柔无比。 “小红。” 直到血迹变冷,任凭她如何呼唤,小红都没能再睁开眼。 她只得去找凶手要答案,黑衣人压在石块下,四肢以极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像是被硬掰断了关节,胸腔也漏气般瘪着,明显没了起伏。 符叶将他蒙面的布料扯下,认真端详。 是张极其陌生的脸,满脸骇然,大约是没想到死期如此突然,他扩散的瞳孔里映出符叶严肃的神情,符叶停顿一秒,将布料扔回去,转而去找喻观寒。 狂轰滥炸时,对待喻观寒是留了几分力道的。 并不是余情未了不忍下手,而是符叶认为,喻观寒是为她解惑的合适人选,能为她解答为何身为人类却剖了小红的妖芯,以及需要她的透明妖芯做什么。 第11章 “为什么这样对她?” “你知道的,小红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喻观寒躺在碎石里,清俊的脸庞血色浸染。听到符叶呓语般的疑问,他眼珠颤动,艰难望了过来,染血的尾指微微颤抖,似乎是想抬起手。 “一直以来,你都是骗我的吗?” 察觉到符叶后退一步,他的神情顿时流露出哀怨来,那般缠绵不舍。 “只有你见过我的妖芯,也只有你知道它是透明的,为什么要打妖芯的主意?”符叶顿了顿,“我不能让小红枉死,但我可以给你个痛快。” 话音刚落,喻观寒就浑身一僵,嘴边顿时鲜血如注——他满眼不甘地望着符叶,就那般望着,可虚弱至极的身体已流不出泪来,他只得将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身影印在眼眸中,缓缓合眼。 符叶伸出手,抚摸妖管局监押室的粉刷墙,将回忆暂时关在门外。 “赵子涵?” 满室寂静,她抿抿嘴唇,正想问问赵子涵的答案,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咳。符叶回头,喻观寒正隔着指节粗的栏杆瞧她,睫毛在灯光下,晕出一小扇阴影。 吸引到她的注意力,喻观寒将保温饭盒从细密栏杆中某个缺口处递进来,放在小方桌板上,语气淡然:“饿了吧?” 符叶缓慢坐起,看喻观寒风淡云轻的脸,实在看不透他。总觉得那平稳无波的神情中央,隐藏着森冷杀意,他实在擅长伪装,真实想法没人摸得清,不得不提防。 “来吃点东西吧。” 饭盒掀开,咸香扑鼻。油浸后面衣酥脆,内里虾肉鲜美多汁,再配上一口清甜米饭,简直是绝佳搭配,最底层则是清炒时蔬。 他眼角眉梢都染上柔和,又问:“怎么不说话,走近点好不好?” 符叶戒备开口:“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值夜班。”说着喻观寒递过来一双木筷,瞧符叶没有接的意思,他慢条斯理搭在饭盒边缘,叮嘱道,“凉了就不好吃了,趁热吃。” “我不是在说这个。” 喻观寒与她隔着栏杆四目相对,舔舔嘴唇又抬起手,指向监押室内,示意她瞧:“看见了 吗?那是监控...就像眼睛一样,时刻看着你,甚至可以把你现在的行为、你说的话都刻录下来,随时能重复看。” 这是在提醒她不要乱说话? 符叶提气,正要发作,又见他凑近些,语调放软笑意盈盈:“但小声说话可以的,录不清楚。” “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能对你做什么?”喻观寒反问,他的视线落在炸虾上,捏起虾尾塞进自己嘴里,盯着符叶嚼完,才再度开口,“以现代毒药的毒性来看,发作只需要3-5分钟,甚至更快。” “实在不放心,你可以等一会儿再吃,看我那时候死没死。” 近乎赌咒,符叶被这直白的话语哽住,偏过头去避开香味,不着痕迹咽口水。 现在看来,妖管局为何能在她醒来的第一天就得到消息的疑惑也有了解答,那就是通过监控,赵子涵抑扬顿挫的声音在她脑海里生动响起。 “随地变原形,罚款一万!” ...刚醒来时意识不太清晰,只觉得胃里火烧火燎,于是遵循着本能去仙女湖捞鱼,那时身边还有人喋喋不休。 “我说小姑娘,你听不听得懂话?” “这是我们景区的鱼!不能随便捞,损坏财物得赔钱哇...你生吃啊?” 景区是谁?符叶衣袖湿漉漉坠着胳膊,想来人间变化不小,导致这人迹罕至的横烟山都有人久居于此,还将她的横烟山据为己有。 她嫌对方聒噪,干脆将鱼高抛,同时手指滑过肩膀似是拂去灰尘。眨眼间便变回原形,丹顶鹤原地跳跃叼住下落的鲤鱼,乘风飞起。 苦口婆心的大爷两眼一翻,原地入睡,徒留身边的黑色小方块嗡嗡直响。符叶倒吸气,所以她变了两次原形,罚款是会叠加的吗? 可她现在身无分文呀。 喻观寒读不懂符叶关于穷的烦恼,打破两人间的沉默:“看见手边的按钮了吗?” 顺着他的手势,符叶低头,小桌板旁边的墙壁上,有一颗红蘑菇似的按钮,她恹恹点头。 “你这房间是临时关押用的,所以没有厕所,需要上厕所的话就按按钮,我来带你去。”他又补充,“有事儿喊我也按这个,吃点东西吧,我不在这碍你的眼。” “喻观寒。” 他立即转身瞧她,只是叫出他的名字而已,脸上的惊喜与幸福却掩藏不住,瞬间春暖花开。符叶愣神一瞬,做贼心虚地回头望一眼监控。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诚实回答我。” 喻观寒不敢有大动作,轻轻点头,眼含期待。 “是不是你杀了赵子涵?” 他柔软的嘴唇微张,先是下意识问谁是赵子涵,接着发觉赵子涵是今天遇见的妖鬼。喻观寒眨眨眼,听见荒诞无稽的话,冷冷喘息。 “当然不是我!” 符叶还没来得及抓住他话语里的那一丝委屈,就见喻观寒大步消失在走廊尽头,近乎是逃跑。 一模一样的十字型刀口,同样为了挖妖芯,她不得不怀疑喻观寒与凶手的关联。更别提前世为人,本应该转世忘却前尘的喻观寒却以妖怪的身份再次出现,还对别人遮遮掩掩他们认识。 无论哪里都透着古怪。 虽说他倍感恼怒的模样不似作假....但喻观寒在她心里实不可信,纠结的符叶拿起筷子,轻轻戳米饭,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没有妖力支撑的身体需要进食来维持消耗,整日只吃了半条鲤鱼,肚子早就空荡荡,顿觉饥饿。 吃到一半,一道细细又尖利的声音传来,符叶左瞧右瞧,终于在对面监押室整齐排列的栏杆角落,发现一角深紫色的布料。 她试探开口:“是你在说话吗?” 紫色布料唰地缩回大半,只是墙壁的角落太狭窄,遮不住整个人,还是不可避免地露出一条。 “是是我...”那犹豫的尖利嗓音抖着抖着居然找回些平稳音调,略带祈求,“你在吃什么呀?能不能分给我一点。” “妖管局的饭太难吃,一个星期都没见过油水了,全是素菜...呜呜呜你的饭闻着好香,我闻到油炸食品的味道了。”说完还伴随着两声夸张抽吸,想将周围的香气都吸进肺里似的。 “我的筷子碰过了。” “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有口吃的就行。” 符叶有些为难,但瞧对面的紫色衣服因为她的沉默而瞬间塌陷一块砖的高度,她又打着商量:“饭和青菜没法分给你了,虾还剩四条,没碰过,是干净的,你要吗?” “要要要要...” 注视监控的喻观寒无奈叹气,视线仅是瞟一眼4号监押室角落里兴奋咬手指的紫色尖瘦脸男人,就认命弯腰去柜子里翻一次性纸碗和筷子,冷着脸去给符叶帮忙。 凌晨03:00分。 手机屏幕亮起,提醒事项跳到屏幕中央,喻观寒将凝在符叶沉睡背影的视线收回,疲惫垂眼,熟练点开手机邮箱。 [to:暴富哥] [将今晚换班后的监控视频覆盖干净。] [from:暴富哥] [350,骨灰打折价,已自刀。] [to:暴富哥] [成交。] 第10章 010罚款43万 赵子涵的魂魄经过一整晚的养精蓄锐,在清晨打起精神,声音清脆:“你怎么会这样觉得?不是不是,绝对不是喻观寒。” 她短暂停顿:“凶手比他壮,声音也不一样。” 走廊里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响声,符叶连忙摁住袖子,提醒赵子涵有人在门外。 一个是喻观寒,还有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皮肤是阳光晒足的健康浅棕,笑起来八颗牙齿整齐。响声正是来源于她手中的环形铁片,铁片边缘缀满钥匙,铃铛般丁零当啷。 喻观寒称呼她娇姐,符叶还注意到娇姐的衬衫袖口上挽,露出的前臂环着铁鞭,缠绕的铁鞭下肌肉紧实,有种打她一拳她能飞出十米的力量感。 娇姐先是握拳捶捶4号的铁门,大声吆喝起床,随后摸着钥匙转身,打开3号监押室的门锁。她将铁门拉到最大,嗓音软几度:“出来吧,他带你去洗漱。” 不知道怎么,符叶莫名从娇姐看她的眼神中分辨出一丝怜爱。 他们并肩站在白瓷洗手盆前,仍能听见娇姐中气十足的吼声,喻观寒叼着自己的牙刷,脸颊鼓起一团,拆完新的牙刷,顺势将牙膏挤上,塞在符叶手里。 符叶依样画葫芦,学着喻观寒的模样慢慢刷,银质手铐在手腕间乱窜。 明明在给她做示范,喻观寒却一言不发,漱口后停下动作,等待符叶弯腰复刻,他才趁着符叶看不见的瞬间提起嘴角,缀着泪痣的眼尾柔和。 双手凑近水龙头,堆积在手心里的水清澈透明,符叶认真抹脸,抬头时棉柔巾已经递到了眼前。 第12章 没人说话的怪异氛围终于在此刻打破,她轻声道谢,声音在空旷的盥洗室回荡。 “头发要不要扎起来?” 喻观寒后退半步,不知道从哪儿摸出黑色发圈。他们都心知肚明,符叶戴着手铐无法完成扎头发这样的动作,所以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委婉问要不要帮你扎头发。 “不必。” 扎头发时手指会触到后颈,她难以避免回想起干燥手指抚过皮肤的感觉,酥酥麻麻的电流窜到耳后,符叶忍不住摇摇头,这般亲密的行为实在不适合此时的他们。 喻观寒面色自若收回,接过符叶手中的棉柔巾扔进垃圾桶。 “等会儿李局会带着财务科的人来给你做笔录,宣布一下处罚。没大事,就是罚点钱而已,不用紧张。” 符叶轻轻摩挲指节:“没有钱的话,怎么办?” “嗯...一般的情况,就是登记一下银行卡账号,约定好还钱的期限。如果到了期限仍没还完,会先去扣银行卡的余额,余额也不够的话,会把你抓回来商议新的还款方式。” “并且会在原本的欠款上加利息,加因为去抓你而产生的各种费用,总的来说还是挺不划算的,你对面的4号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符叶消化几秒,名词她听不懂,但大致意思是理解的。她又思考,如果她走出妖管局大门就立刻逃跑,跑到没人能找到她的地方,岂 不是不用还钱。 喻观寒像是看穿她的想法,补充:“你知道我们在哪儿抓回4号的吗?在一栋居民楼的外置排水管里,不可能抓不到的。” 他摸摸脸颊:“不过你不需要担心这些,不管罚款是多少,我都会替你还。” 古今道理相通,涉及钱财的从不是小事。喻观寒替她还钱,不像随手递来一张棉柔巾,一句感谢就能了事。他们之间会产生新的牵扯,初时不显,未来的某一刻,这份债定会被讨回。 她早已因为牵扯吃过亏,不能忘记教训,更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符叶冷淡开口:“不用,我会自己看着办。” * 李局的车没有维修的必要,终究是与他说了再见。变成方正废铁前,废车场的工作人员将轿车拆分,搬出座椅,从座椅的缝隙滑出两根青玉筷。 于是审讯尚未开始,符叶绾头发的青玉筷失而复得,再次回到她身边。 此刻,她的两条手腕分别与椅子的木质扶手绑紧,随着低头,碎发会滑到脸颊,如羽毛轻扫皮肤,痒意细微缠绵。 她抬头看桌后端坐的二人,刚才已自我介绍过,一个是她熟知的李局,另一位叫孔陶,自称是“财务科的光杆司令”。 有李局平庸的外貌做对比,孔陶简直称得上光彩照人。 中年妇人颈间缀着圆润珍珠,皮肤细腻,丹凤眼极具韵味。她的头发利落盘在脑后,与满身翠羽明珠相辅相成,是半分苦也不曾体验过的雍容模样。 孔陶掏出一把折扇摆在桌沿,身旁的李局还在跟钢笔作斗争,她也不管,兀自开场白。 “符叶是吧?你不要紧张,今天主要是谈谈你9月29号在横烟山违反妖管局守则的问题。” 雪上加霜的是,当天她化了三次原形,模糊的记忆忽略掉她是飞到仙女湖捞鱼的。记忆虽不记得,监控却替她记得。 下山一次,上山一次,炸山神庙后逃跑一次。 仙女湖位于整个横烟山景区的最低点,水深百米有余,中央水黑成渊,掉下去不是闹着玩的,连尸体都见不着。所以景区并未开放去仙女湖的通道,仅能远远观赏。 而趴在岸边将半个身体都浸在湖水中的符叶,是被游客当做灵异事件报给横烟山景区游客中心的。 “有人在仙女湖边淹死了...”游客惊惶喊道,信誓旦旦,“但也有可能是水鬼,总之不是活人!” 符叶忍不住叹气,要是知道这条鲤鱼的身价是三万块,她定会倍感珍惜,多吃它几口。 孔陶清嗓:“接下来是...” “李局。”略有些憋闷的房间被人急匆匆拉开,师泠的高跟鞋踏在水泥地面铿锵有力,边大步走边说,“后勤部打不通你的电话,让我告诉你一声,泡泡水库存不够,需要马上去补。” “知道了。” 李局钢笔敲敲桌面,看师泠消息传达到位却没离开,立刻默契地倾身细听耳语。 妖怪的耳力向来不错,即使师泠降低的音量甚至不如铅笔滑过纸张的窸窸窣窣,声音依旧清晰传达到符叶的耳朵里。 “...总投诉咱们的妖怪又来了。” 李局眉头皱起:“这次在哪儿闹呢?” “这次没闹。”师泠伸出涂着猩红色甲油的手指,将黑发掖到耳后,回想起来哭笑不得,“他这次在一楼大厅的意见簿留言,要求把咱们枪毙。” 李局怀疑自己的耳朵。 师泠复述,还没说完自己就绷不住笑意:“说咱们无视他的诉求,尸位素餐,没有一丁点责任心,要求把事故处理科的五个人全部枪毙。” 工作的时间越长,无厘头事件就遇到得越多,这种荒唐情况大家都是一笑了之。出乎师泠的意料,这次李局反而神情严肃,询问她那妖怪现在哪儿。 师泠收敛笑意:“还在大厅坐着。” “你先把他带到我办公室去。”说完,李局看向孔陶,孔陶立即表示自己能坐镇,李局可以先忙急事。 目送两人出门,孔陶将折扇挪到正前方,垂眼看罚单:“接下来是横烟山景区的鲤鱼赔偿问题,景区主张罚款五百块,你有异议吗?” 符叶摩挲手指,轻轻摇头。 面对下一项“保安老张的精神损失费一千,全身体检八百五”,符叶疑惑歪头,看过赵子涵的记忆,她对妖怪如何生存在人类世界有粗浅认知,那就是妖怪需要伪装成人类,而她昨天已然露馅。 “他会记得我的事吗?” “是个好问题。”孔陶嘴角撇到左边,又撇到右边,才管理好表情,“下一项就是关于这个的,善后费用,也叫人类记忆消除程序费。” “人类...”名称太长,符叶跟着说两字就放弃,再次问,“他会记得我的事吗?” “会记得,只不过不合理的部分会被修改,变得符合人类的常识与逻辑。” “比如说你这件事儿,在老张的眼里,会变成有精神不正常的游客偷捞仙女湖的鱼,他去制止的时候,游客大喊大叫,说自己会变成丹顶鹤飞走,还把他打晕过去。” 孔陶耸肩:“最后游客的家属赔偿他一千块精神损失费,并报销体检费。” 符叶不出声,实际上已经被叠加的账单绕晕,完全不知道自己背负了多少债务。但还没完,孔陶又继续:“山神庙需要重修,预计十万,后续多退少补。” 她将身体重心交付于椅背,颇有些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感受。 “每一条都清楚了吧?既然你没有异议,那这432350块的罚单我就盖章了...” “等等。”符叶惊觉手指不太够用,“是不是哪里不对,怎么会是四十三万?” “哦忘了说,善后费用是三十万。” 符叶茫然睁大双眼,孔陶解释,随地变原形罚款一万仅是针对“变原形”这一行为的,而后续产生的影响需要消除,情况不定所以额外算钱。 简单来说,看见的人少就好解决,善后费用低,反之,善后费用会随着需要修改记忆的人数增多而水涨船高。 很不巧,9月29日临近长假,很多游客都是错峰出行来爬山的。可以说,昨天的妖管局倾尽人力,为了收拾这件事从上到下忙得团团转,当然,不包括借口身体不舒服而请假的喻观寒。 “能用它抵吗?” 孔陶瞧她面前摆着的青玉筷,惋惜摇头:“我瞧着,你这玉料质地略粗,恐怕卖不上好价钱。而且妖管局不支持以物抵账,你想用它还钱,只能自己卖掉。” 符叶失望垂眼,微翘的睫毛轻轻扫眼睑,又听见孔陶峰回路转的下文。 “没钱没关系,现在有个绝佳机会在你面前。” 第11章 011欢迎加入妖管局大家庭 孔陶单手撑脸,笑眯眯:“李局发现你的战斗力很强,正好他手底还缺人手,你很合适,有兴趣吗?” 符叶沉默,还真是从未设想的道路。 她一时间竟难以说有兴趣还是没兴趣,横烟山的山神庙再破旧,也是她在这方天地唯一的容身之处,是她的家,她从未做过离开家的假设。 然而变化就是如此猝不及防。 正如回头路无法走,家也难再回,她对此了然于怀。今后的日子,注定要漂泊于人间,等待生命的最后时刻。 只是去李局手下做事... “客观来说,加入妖管局是你目前最好的选择。”孔陶拽过计算器,在清脆的归零声后噼啪计算,将结果说给符叶听,“成为妖管局的员工,每个月的基础工资是5000块,如果你全部用来还罚款,只需要还87个月。” 第13章 以年计,只需要7年零3个月。 “再加上你的原身是丹顶鹤,一级保护动物,那么鉴于保护等级,妖管局每月会给你发放800块的妖怪生活补助。用工资还罚款,用800块补助生活,省省还是可以维持的。” 符叶水波般的长发轻柔搭在背,拥着修长美丽的脖颈,神色晦暗不明。沉默是抵触的反应,孔陶见状,用手指拨弄颈边的珍珠项链,再次敲起计算器。 “你还有另一种选择,很摆烂的选择,那就是坐牢。” “正如我说的,以你现在的情况,想在人间以不违法的方式赚到钱,非常困难,所以你也可以选择坐牢。” “每月80 0块补助发下来,300块交伙食费,剩余500块用来还罚款...那么你需要坐牢865个月,也就是72年左右。” 失去自由72年,或为妖管局效力7年,想必只要是精神正常的妖怪,都会选择留在妖管局工作。 符叶嗓子干涩,当初被拘在横烟山做山神,是迫不得已。如今她曾期待的自由以怪异的方式到来,还未来得及体验,就面临另一桩迫不得已。 她不由自主想起符越的话,那就是宿命已然定好,并不容人置喙。 符叶嗓音发哑:“听说妖管局的饭菜很难吃,看来坐牢不是好选择。” “那我们达成共识啦?” “只是...我战斗力不强,留在妖管局工作恐怕也派不上用场。”这话说得属实委婉,若不是妖力干涸不便与人说,她甚至想直白托出,现在根本没有战斗力。 面对擅长精神控制并不擅拳打脚踢的师泠,她们仍打得有来有回,这样的状态想必不符合李局关于“打手”的期待。 孔陶转转无名指上的戒指,细细戒指嵌着一圈细碎钻石,繁星中央拥着一颗珍珠,泛着粉的珍珠色泽油润。 她微微一笑:“这你不必担心,李局选你有他的用意,你定能胜任。” 人类以年龄来界定工作与否,妖怪则以妖力状态来判断适不适合继续工作。而妖怪的寿命漫长,待机时间久,所以妖管局的工作机会千载难逢,有空缺的话,大家定是要争破头的。 令孔陶些许意外的是,符叶的职位并不是补空缺,而是在事故处理科已经有五个职员的前提条件下,又新增一个名额。 李局以人力不足为由申请符叶加入,几乎是报告到达妖管局局长海藻办公桌的当天,申请就被海藻通过,甚至没有多问一句符叶是谁,整套流程一帆风顺,顺利得令人惊奇。 所以谈话间符叶犹豫之时,孔陶差点以为自己会搞砸符叶入职,连忙将威逼利诱端上桌。 大众印象中的丹顶鹤素来是冷淡高傲的物种,眼前的妖怪也不例外,她薄唇轻抿,冷淡音色如弦月,清清亮亮:“事故处理科是做什么的?” “嗯...通俗来说,就是处理露馅的妖怪。” 这样说确实很通俗易懂,符叶自己就是被处理的露馅妖怪。既然债务的还款方式已谈妥,未来又要共事,孔陶干脆将禁锢着符叶手腕的皮带解开,以示友好。 当然,拆锁扣的时候,孔陶全程将精美折扇夹在胳膊肘,寸步不离身。 “事故处理科是个挺好的去处,毕竟是副局长亲自坐镇的科室,等于直接变成领导的心腹。”话虽这么说,孔陶的语气里却没有一丝艳羡,语调平板仅是在陈述事实。 “看你没有其他的疑问,我就走下一个流程啦?” “需要你提供一下信息,给你在妖管局建档。妖事科的人会根据这些信息给你申请证件和银行卡,根据证件到手的时间,每隔20年更换一次就好。” 孔陶翻出一张信息登记表,摁油性笔的同时又补充:“你要确定好使用的名字,再想换要20年后,等证件到期,名字可换可不换,全凭自己的心意。” 最后,孔陶声情并茂地向符叶介绍了“下山妖怪一对一帮扶计划”。 由妖管局局长海藻提出并设立,为帮助下山妖怪快速适应,极大减少妖怪对人类社会产生排斥感进而引发犯罪的概率,可谓是21世纪最明智的妖管局举措。 具体内容为:每当有妖怪下山,妖管局内部的工作人员即可进行书面申请,在对方时长为一个月的人类社会适应期,成为帮助人员,包括但不限于与新下山的妖怪同吃同住,对各种事项进行讲解等细致关怀。 “令人欣喜的是,已经有三个妖怪申请成为你的帮助人员。” 孔陶面带欣慰,将三张纸平铺在符叶面前,示意符叶从中选择一个妖怪即可,选择权在她自己的手中。 第一位棕色齐肩发,笑容甜美,正是熟人小雀斑。 第二位的女生拥有一头茂密无比的长发,证件照根本装不下,她的头发太过蓬松,导致乍一眼瞧去,被勾勒出黑色阴影线似的。 第三张...喻观寒的字迹笔走龙蛇,煞是漂亮,符叶移开视线,躲避右上角粘贴的清俊脸庞。 “有什么好处吗?” “你能得到一个月的免费吃住...”话说到这,瞧见符叶微微歪头,孔陶意识到她并不是问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而是眼前的三个妖怪帮助她能得到什么好处。 孔陶轻快笑起来。 “当然有甜头啦,每帮助一个妖怪,基础工资可以提八十块。” 单看不显,长远计很是优渥,累计十年便是多得九千六百块。更别提帮助妖怪的人数并没设置上限,只要对方指定你,你就能得到加薪的机会,基础工资逐步上提,积少成多。 经济不富裕的妖管局员工,譬如英雨,譬如温浊玉,都是常年做申请的人员。 孔陶感慨:“我倒是第一次在申请人员里见到喻观寒呢。” 符叶将喻观寒的申请表推远些,首先排除,细看另外两张,小雀斑的名字叫英雨,头发茂密的女孩叫温浊玉。 前者拔了她的尾羽,后者压根没见过,指骨修长的手指悬停在两张信息表上方,举棋不定。就在手掌向第二张信息表落下之际,孔陶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符叶似有所感,望了过去。 “孔主任,有个事情想麻烦你...你能让符叶看一下我信息表的备注吗?或者你直接读给她听也可以,务必让她知道。” * 妖管局的办公楼是座矮矮胖胖的四层粉色小楼,监押室并不在办公楼,它的入口被设置在办公楼后身的小院里。 阳光洒满小院,红砖路缝隙长出嫩绿杂草,白色油漆划分出的车位紧凑。 院子角落,盖着一座并不起眼的玻璃阳光房,瞧着也就能容纳一桌人打麻将,殊不知地下别有洞天。 地下一层关押的妖怪犯罪较轻,流动性很强,到了地下二层,被关押的妖怪无不犯下十恶不赦的罪行,无法放任他们出入人类社会,只得长久押在地底。 于是符叶走出玻璃房,经由后院的铁门进入妖管局一楼大厅时,便瞧见了这样的场景。 穹顶高耸,由银白色钢材拥簇而起,如根根肋骨,搭建出宽敞的妖管局大厅。 大理石拼接的地面整洁,无靠背的棕色皮面沙发整齐放置,以中央过道为界,左右排列,给三三两两聚集的妖怪们提供休息之处。 除了门边的保安室,只有通往二楼的楼梯边,还有一个房间。 它高大的铁质房门恰好对着妖管局大门,东西对称,铝合金标牌上书“妖事科”。 妖事科面朝外的玻璃窗并未封死,最下方留有巴掌宽的缝隙,窗下嵌着块边缘切割整齐的大理石,供两人伏案写字绰绰有余。此时大理石台面上,正有个三角牌摆在上面,恰好堵住玻璃缝隙。 时近正午,妖管局大厅正吵吵嚷嚷。 保安熊三身高近两米,眼睛不大,眼尾上挑,相比娇妹蜜色的皮肤,他的肤色更深浓。此刻他的白衬衫扎进裤腰带,皮带上还挂着一连串的钥匙,在他的虎背熊腰衬托下,叮叮当当的钥匙串反而像装饰的小铃铛。 “再说一遍啊,别在这喊!” 狼牙棒指向的方向短暂安静几秒,待他转身,那妖怪再次嚷起来,熊三无奈地翻个白眼,深吸气转身:“闹也没用,我们中午也得吃饭哪!你着急为什么不早点来?” 锋利尖刺就在脸颊边,被呵斥的妖怪气息弱几分,小声嘟囔:“谁知道排这么长队啊,我票都白买了,现在退票扣20%手续费呢,我找谁说理去。” 瞟到熊三还在瞪他,狼牙棒下一秒就要砸进他脸里的模样,他扭过头去:“哎呀不说啦...叨咕叨咕也不行,真凶。” 符叶收回视线,跟在喻观寒身后穿过窸窸窣窣的人群。 走出妖管局大门,迈下十几层台阶,喻观寒顺手拍拍石狮子,示意符叶往右边的小路拐:“走这边,我记得有家店的海鲜面挺好吃的。” 粉红色的拖鞋顿住:“你说会把秘密全都告诉我,不是骗我的吧?” “当然不是。”喻观寒的头发被 第14章 风轻柔托起一缕,他调整步调,保持与符叶间的适当距离,温柔声音缓缓流淌,“附近不好找车位,先随便吃点,然后带你买两身换洗衣服,再回来取车回家。” 他无比自然地说,回家。 符叶怔愣,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才更恰当的时候,小路走到尽头,红砖路与柏油路分界清晰。脚踏在柏油路的一瞬,无形微风拂过符叶的额头。 沸水迸溅,新鲜空气骤然活跃似的,使人呼吸畅快起来,脑袋清明。 他们站着的柏油小路被身边纯白建筑物的阴影覆盖,路口卖烤冷面的小摊前围着两三个年轻人,隐约还能听见他们对摊主说“不要洋葱”。 与符叶擦肩而过时,有人好奇地转头瞧几乎称得上狼狈的符叶。她的衣襟上,黄褐色泥水早已结块,一副要掉不掉的模样,再加上颜色诡异的毛绒拖鞋,怎么看怎么不像正常人。 出于礼貌,年轻人将目光移走,随后僵住:“阿姨,我说了不要洋葱!” 符叶将呼吸放缓,忍不住揉眼。一定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不然她怎么会看见眼熟的公交车呢? 锈迹斑驳的公交车仅剩骨架,停靠在路边,紧紧挨着烤冷面小摊,摊位上的淡淡水汽从车窗飘进去,公交兴奋地“叮咚”一声。 “你也想吃?”察觉符叶步速变慢,喻观寒好奇。 符叶眨眨眼,幽幽问:“你看不见摊位后面的东西吗?” 第12章 012外面的世界 虽然谨记喻观寒的教导,默念蓝色是冷水,红色是热水,符叶还是避免不了被冰到,倒吸气的同时后退一步,如临大敌盯着花洒。 透明水流在她的脚下汇聚成漩涡。 渐渐的,暖意攀附脚腕,浴室很快盈满雾气。她试探着走进去,屏住呼吸,感受水流冲刷,不由自主想起很多年前。 还是凡人的喻观寒时年25岁,抛去尘缘,来横烟山陪她久住。 后山虽有一汪温泉,温度却烫得惊人,并不适合泡澡。他想洗澡,只能去仙女湖担水,挑到山洞中倒进浴桶调和。 夏季还好,冬季更是繁琐,要点燃篝火,不断往浴桶里添热水维持温度。 她打着守卫的幌子,厚脸皮挤进浴桶。喻观寒脸颊泛红,轻轻摩挲她的耳垂,温柔声音被砂纸打磨:“水变冷了,我去添一点热水。” 纤细手指扣住薄肌覆盖的手臂,制止他的动作。迎着喻观寒清亮的目光,她手腕翻转,羽毛兜着一团热水颤巍巍飘来,调皮砸进浴桶。 水珠迸溅,喻观寒颇感意外地惊呼出声,随后他放下遮脸的手指,忍不住笑起来。 符叶睁眼,冷淡的神色并未被甜蜜记忆影响,她复刻手势,雾气几不可查晃动几分,静默片刻,她轻轻攥拳。 对干涸的妖力再无期待。 水声渐消,柔软的毛巾擦干身体,符叶拿起鹅黄色格纹睡衣比量。 衣物都是喻观寒选的,颇有些看上眼就付钱的豪爽,唯独店员站在一排排鲜艳短衣前问他“买什么尺码”时,他难得卡顿,用手指抚脸颊,是他尴尬时的小习惯。 最终耳际泛红的喻观寒将包装袋塞在堆叠衣物的最底,清咳着向她解释,这些是贴身穿的。 符叶早已习惯喻观寒作为人类常有的羞耻感作祟,因此只是在走出商场时,平静发问:“所以我穿什么码?” 他像是又一次被开水溅到,手指没有覆住的脸颊皮肤涨红无比。 符叶艰难征服格纹睡衣的塑料扣,走出浴室时,第一时间注意到扔在衣篓中的旧衣不见踪影,同时,室内还有机械又规律的低响。 思及住在她袖子中的赵子涵,符叶瞬间提起一口气,在厨房中找到忙碌的喻观寒。 他头也不回:“晚饭马上就好。” “我的衣服在哪儿。”铁锅内食材翻滚压住她的声音,她不由得加大音量,“我的衣服呢?” “洗衣机里,再漂一遍就差不多了。” “还给我,立刻还给我。” 喻观寒茫然拧炉灶的开关,锅铲都没放下,将运转中的洗衣机暂停,打开上盖往里瞧。青色外袍搅成麻花,染的黄土泥块都被尽数洗净,此刻被层层泡沫裹着。 “你这是...”符叶神色不悦,伸手去捞,喻观寒连忙道歉,“是我不对,我不该动你的衣服,洗之前应该问问你的。” “没事。” 符叶语气生硬,将湿淋淋的衣服团捧到洗手池,用清水冲刷泡沫。外袍吸进水分,在清澈的池水中绽开。 “呕——” “终于洗呕——” 听到赵子涵的声音,符叶放下心来,轻柔吐气的同时直起腰。镜面映着的喻观寒还举着锅铲,小心翼翼观察她的神色。 她喉结滚动,想了想询问:“什么时候吃饭?” “马上。” 喻观寒匆忙返回厨房,见他走远,符叶将家政间的门虚掩,凑近仍在水中飘浮的外袍:“没事儿吧?” “没事呕——”乐天派遇到困难极少抱怨,赵子涵更是擅长苦中作乐。 她在接连不断的干呕声中,拜托符叶在空闲时定要询问喻观寒的洗衣机是什么品牌,这对她很重要。 符叶没忘记白色内衬,也同样捞出来拧干,依照赵子涵的指导将两件衣服晾在窗边。 薄薄雾气晕染玻璃,符叶指尖轻蹭,看小块清晰世界里的橙黄灯火,喻观寒说,每一盏灯都是一个温馨的家,她不由得心驰神往。 直到夜风拂面,她才回过神来。 清亮的眼睛不知道想起什么,笨拙晃动纱窗后,被骤然上弹的纱窗惊到,她向前一步探头瞧。 果不其然,生锈的公交正沐浴在路灯下,它不老实地前后挪,照一会儿前半段车身,再照一会儿后半段,非常执着将暖光抹匀,却未能在地面留下半点阴影。 最开始在妖管局外见到它,符叶还以为是巧合。 但很快她就发现,即使很舍不得烤冷面的香气,公交还是在她走远时调头追赶上来。 她和喻观寒走出商场,提着包裹前行,公交就慢腾腾在马路上挪,活像个跟随主人脚步的小狗,还是哼哼哈哈压抑步速的小狗。 重要的是,喻观寒完全察觉不到。 “赵子涵,你还记得结界中的31路公交吗?” “当然。” “它有点怪,总是在我附近的路上停着,我觉得它应该是跟着你。” “跟着我,不会吧?” 赵子涵也不能确定,这辆公交是她在游荡时偶遇的,应该是遭遇过事故的报废车辆,玻璃全碎,只剩斑驳生锈的车体。 她一时兴起踏进车门,拍拍仪表盘自言自语:“你这是往哪儿开,知道淮师路夜校吗?知道咱们就出发!” “叮咚——” “下一站,淮师路夜校。请下车的乘客前往后门下车,前门只上不下,谢谢合作。” 赵子涵回以清脆的笑声,自此在孤独游荡中得到一个不会说话的同伴。如此想来公交是有不寻常之处,只是她此刻灵魂孱弱,苟活在符叶衣袖中,无法判断它是什么情况。 “你跟它说不要再跟着,说不定它可以听懂。” “倒也没影响我什么。”符叶心情复杂地再瞧一眼,它好像遵循某种规律,只行驶在宽敞的路面,没有合适的道路它就可怜巴巴停在原地,车轮绝不会碾过草坪或狭窄小路。 相比公交,她身上的事更不寻常。 在赵子涵形成的结界中,她明明是受影响最小的,最开始甚至看不见鬼魂。第一晚她被关押在妖管局尚未察觉,第二天后知后觉,走出结界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变了模样。 符叶抬头,看楼上放置空调外机的小平台,那里两条空荡的裤管正随风飞扬。 青灰色的手指在水泥板边缘隔空弹奏,以风做韵律,兴致高昂时,干脆俯身将身体折叠,脑袋倒悬——恰好对上符叶的眼睛。 两边皆是愣住,符叶在心悸中合上窗,咬紧唇内侧沉默不语。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么日常生活中是看不见人类鬼魂的,喻观寒这样说,也确实这样表现,世界唯独在她眼中变得不同,不知是喜是忧。 “你说什么情况才会...”突然,喻观寒的身影出现在门边,符叶将后半句咽下,注视洗衣机,装作自己看得入神。 “在跟谁说话?” “没事。” 喻观寒并不深究,微笑留下一句“洗手吃饭了”。只是转过脸的瞬间,他的神色阴郁几分,薄唇抿紧,直到余光中的符叶出现,才被橙黄灯光渲染似的,再次提起笑容。 晚八点,室内除了轻轻咀嚼音,只剩窗外飞驰的汽车声。 喻观寒关于菜的口味很是在意,不断问要不要调整。符叶含糊答完,夹起一块浸满汤汁的松软鱼肉,暂时搁在米饭上。 “明天我想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瞧她保持沉默不想说,喻观寒微鼓的脸颊嚼速变慢,咽下去再度开口:“想去什么地方?我陪你一起去。” 第15章 “我可以自己去。” “不行,你现在在适应期,一整月都不能离开我的身边,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瞧见喻观寒凛然的神情,符叶皱着眉将帮扶计划中是否有这条规则的疑问收起,正想换个角度劝说,又听他补充,语气笃定。 “如果你是想去那间白色的二层洋房,那就不必亲自去了,太危险,我已经拜托别人去查住在那里的妖怪是谁,相信很快就会有答复。” “你怎么知道我想去那里?” “因为你在意,不是吗?”他凝视符叶的眼睛,眼含笑意,“甚至认为我是杀了她的凶手,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联想,但我还是要给自己洗清冤屈的。” 确实是她冤枉喻观寒,她无话可说,埋头扒饭。 “我可能会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需要什么、想问什么都直接说,不用有顾虑,这都是我责任之内的事。” 符叶的筷子停顿,说起有疑问的事儿,她还真有:“有没有办法能很快得到四十三万?” 喻观寒忍俊不禁:“抢银行。” “能细说说吗?” “犯法,后果严重。”喻观寒言简意赅。 “我记得从前,也有人千辛万苦进横烟山深处挖草药,挖人参去卖钱,现在可不可以?” “横烟山到处都是摄像头,根本无处遁形,除非你会隐身。”喻观寒又问,“一条鲤鱼罚你500块,你想过被抓到挖人参要罚多少吗?” 除了打工七年,竟然别无他法,符叶只觉得尝不出米饭的甜味。 喻观寒深棕眼眸中涌现淡淡自嘲:“早知道你有缺钱的今天,当初就找珍贵的玉料送你做礼物了,可惜我就是个既没钱又没用的凡人,真够废物的。” 他这感慨很是莫名其妙,符叶想不出合时宜的回复,也不打算对这感慨做评价,干脆默不作声。 “那只檀木雕花簪子早碎了吧?” 瞧符叶微微睁圆眼,他以为符叶想不起簪子的模样,伸手比划提醒:“你平时放在袖子里,喜欢打架前用它绾头发的那只。” 这答案实在不好说,符叶清清嗓,夹一筷青菜往嘴里塞,打算蒙混过关。 “还没想起来吗?我记得你很喜欢的。” 喻观寒眼底的探究太浓,符叶定下心,用冷淡声线回复,莫名透出点拒人千里的意味来,十分不近人情。 “跟你的尸体一起埋在后山。” 她本以为会瞧见因陈年旧怨而愤怒的脸,却没想到喻观寒反倒轻笑出声,舔舔嘴唇难掩喜色。 “你还给我收尸呢?” “你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的,没必要暗讽。” “不,不是,我没有不满,怎么可能不满。”喻观寒收敛笑意,靠住椅背,“我只是有些意外,还以为你会把我扔在山洞里曝尸荒野。” “你害了小红性命,给她赔命是应该的,我从来不后悔杀了你,只是...到底相识一场,让你入土为安,我仁至义尽。” 喻观寒点点头,反复咀嚼符叶的话,再抬眼时眼神锐利。 “你真的认为,我是被你杀死的吗?” 第13章 013二十五岁还没婚配 山间人迹罕至,寂静悠然。 每到落雪时刻,枝干做线条,残雪做晕染,整个横烟山银装素裹,仿佛山水墨画。 柔软的雪缓缓落在手心,符叶抬手去接,耐心等待,直到绒毛般的雪堆积得瞧不见手心,才托着它们转头。 “喻观寒,你看,好像...” 身旁早就没了他的身影,符叶转来转去,才在树底搜寻到躲雪的喻观寒。他的胳膊肘搭在膝盖,手自然向下垂,眼神沉静望着她。 对视的瞬间,他又快速垂下眼帘,仿佛连眼神瞧向她都是亵渎。 符叶故作深沉,赤脚在雪地前行。冷风吹拂喻观寒的深灰衣角,夹带一丝皂香奔向她,穿过她的长发。 她微微眯眼,将满掌的雪往他脸颊上一抹,喻观寒被冰得激灵,眼睛都睁不开。 符叶不知道怎么,心底愉悦,眉眼舒展。 “你想什么呢?” 他用袖口抹掉冰凉水珠,仰头控诉地瞧符叶,又转而凝视她的裙角,犹豫抿抿嘴唇:“我在想,你总是一个人待着,好无聊,我来山里陪你住好不好?” 符叶是妖怪,天生自由。 没有亲缘束缚,肩上也无责任担当,更没见过广阔天地。所以她完全不知道,以人类之躯,抛弃尘缘归隐山林是需要多大的割舍与勇气的,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便注定要无声无息葬于山林。 她甚至想,喻观寒既然可以来山里住,为何不早来呢? 大雨滂沱的雨夜后,她已独自数过十六个春去秋来,每一天似乎都一样,无新鲜事,漫长的生命使时间失去重量。 于她眼中会有变化的,只有年岁渐长的喻观寒。 “你妹妹呢?” 喻观寒闲暇上山时,总要提目前身体康健的妹妹生活如何安逸,对于他来说,妹妹是极重要的人,她明白的。 所以符叶理所当然认为喻观寒不会跟妹妹分开,暗自想自己那逼仄的山神庙能不能容得下两个人类住。 “她已成家,从此以后就有自己的家庭,不再需要我了。” “成家?” “就是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生活。”符叶没能从他的神情中分辨出与妹妹分离的难过,反而在黑发黑眸的喻观寒眼中,瞧出一丝艳羡,一丝期待,烫得她心底酥麻。 符叶并非神医,也无神药。 束手无策又识字都不多的二人将符越留下的手札翻遍,终于在拼凑间找到了解决妹妹病症的办法。 万物守常,她无法改变妹妹胎中种下的弱症,但可以将这天生弱症转移到自己身上。对她来说不会致命,只是会面临长达百年的虚弱期,每天总要多睡两个时辰才醒得过来。 横烟山开始不同。 符叶睁眼,瞧山神庙由圆木做梁的棚顶,此时正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横梁缝隙,被密集稻草填满,因为有人走动而震得灰尘簌簌落下,定是喻观寒在小心翼翼用泥瓦修补棚顶。 他连脸颊蹭了灰都不知道,符叶拉他的衣袖,想替他抹去。 虽然不懂她的用意,喻观寒仍乖顺配合,披散的柔顺黑发滑过腰间,小心翼翼爬下梯子。符叶凑近些,用手掌去抚他的脸颊,修长干净的手指下意识覆住她的手背。 珍惜又温柔。 符叶触电似的将手抽回来,神态冷硬遮住心尖微烫。 “你干什么?” 喻观寒愣住,看符叶的柔软指腹揩下来的灰,才后知后觉自己逾越,瞬间闹了红脸。红霞一路从脸颊飞到耳后,颜色渐浓。 他冲进庙里,直奔神像后用简易草帘隔开的小隔间,捞起衣物,走出门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几步。 “我我...去洗衣服。” 留在原地的符叶茫然歪头。 * “你不讨厌他摸你的手,那就是喜欢他呀。” 后山的山洞幽黑,随着啪的打响指声,篝火瞬间爆燃,喷出几道火星,惹得山洞深处一双绿油油的狼眼闪烁。 狼妖小红不怕烫,将手直直伸进篝火,掏出一只鸡腿,往旁边的空地放。紧接着去掏第二只,符叶瞧瞧被推过来的鸡腿划出的焦黑痕迹,嘴角抽动。 “你吃。” “别跟我客气,符叶。” “你吃吧,我不爱吃鸡肉,喻观寒说晚上做虾。” “好吧。”小红闻言放下热乎乎的黑炭状鸡腿,先吃要给符叶的那份,她用手撕掉碳壳,在皮毛幻化的衣服上大咧咧蹭手指上反光的油渍。 随即想起山洞中还有自己的“小跟班”,她捏起身边的生肉,看都不看往后扔。 那年小跟班在爱情保卫战中以失去左耳为代价取得胜利,驱赶 了另一头狼,可惜的是,小红却突然化形。 妖怪与动物间的天堑阻隔了他们,只凭本能的动物是注定无法与有思维、会思考的妖怪结合的,因此小红的身后多了一道狼影,小跟班忠心耿耿,就是不太聪明。 小红的犬齿尖利,咬开焦黑鸡腿后,内里的白肉还连着血丝,她含糊不清地继续说:“你的年纪早就到了择偶期吧,完全可以跟他试试嘛。” “不好玩就把他扔下山。”这句话铿锵有力。 她不像符叶被困在山中,横烟山对于小红来说来去自如。自从化了形,她便极少待在横烟山,更喜欢去人间乱逛。 “你想想,人才能活几年呐,这就跟抓猎物是一个道理,不抓紧时间,他就不好吃了。” 虽说这话有点糙,但从大字不识一个的妖怪小红口中说出来,倒是难得的靠谱。符叶盯着木柴燃烧时冒出的火星,怔愣出神。 深夜,寒风凛冽。 风声在每片砖瓦中急急穿过,呼啸声刺耳,冬羽丰盈的符叶早就习惯这样的温度与喧嚣,视若无物,却听到草帘背后,隐隐咳嗽。 第16章 那声音闷闷的,咳出嗓就在嘴边咽下。 神像白光一闪,符叶赤着脚,轻轻掀开草帘,看简易搭建的木板床上,紧紧裹成一团的身影。 喻观寒呼吸沉重迟缓,费力到发颤,如果不是符叶毫无睡意,他的异常根本不会在这狂风大作的夜晚被捕捉到。 她蹲到床边,看被子缝隙里的黑发,伸手掀开一点棉被,眉头立刻拧起来。 薄被因寒冷温度侵袭,触手冰冷,冷硬得像是内里的棉花泡水十斤,失去原本的御寒效果。 幽幽烛光洒进冰窖般的被窝,喻观寒睫毛颤颤,睁开双眼,漆黑眼眸中丝毫睡意也无,平静地将被子蜷紧,护在脖颈。 “是我咳嗽吵到你了吗?”他小声问。 符叶摇摇头。 庙门即使插着门闸,仍被吹得乱响,随时就要崩开的模样。符叶突然发觉,对于人类来说,想要在山里度过冬季难上加难。 大雪覆盖绿意,资源匮乏,山间实难找到吃食。 自从神像出现,她好像对肚子里有没有食物无所谓,很少会觉得饥饿,但人类不行,人类离不开食物的给养。 喻观寒大约有些一起吃饭的执拗在,即使符叶言明自己并不需要进食,他依旧会给她做简单的饭菜,通常都是来源于仙女湖的鱼虾。 符叶不吃的时候,他就用稀粥或者煮白薯糊弄一顿。 一两个月而已,喻观寒脸颊的骨骼就清晰许多,消瘦不少。不知道源于什么,她瞧着他日渐消瘦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明日你便下山去吧,我觉得这里不适合你生活。”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喻观寒惊讶支起身体,闷闷咳嗽,“为什么突然赶我走?” “最开始你说来陪我住,我是挺开心的。” 符叶垂眼,有人陪她说话,一起看话本,给她讲山下的事情,话题总是那么多,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似的。她的世界丰富起来,开始有了绚丽颜色,怎么会不欢喜? 但这样的环境不适合喻观寒生存,人类注定要生存在人类的世界里。今晚她突然领悟,相比有人陪着她取乐,她更希望喻观寒身体健康。 “我是不会走的,你别想赶我走。” “只是染了风寒,你要知道,人本来就容易有各式各样的小毛病。”说着他捂嘴清咳,面容在烛火中模糊不清,“我现在正年轻,身体熬得住,如果你赶我走,我无法再回来了。” 他神情哀怨:“也许你睡一觉醒来,我就变成五六十岁的老头,连走台阶都吃力,更别提来横烟山看你。” 符叶眼前顿时浮现出喻观寒穿着灰色麻衣,满头须发银白,佝偻着腰背手拄拐杖攀爬的模样,心里微堵。 于是她默不作声,听喻观寒继续保证,上山前带的物品太少,等待大雪封山之时过去,积雪融化,他就会下山去集市置办东西。 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床厚被子。 好吧,符叶叹气,毫不费力地掀开被子,在喻观寒惊愕到失语的表情中,躺在他身边,瞧着同一方稻草棚顶。 也许是冷到浑身血液都不流了,喻观寒僵硬在原地,察觉到符叶温热的体温,他攥着被角的手指颤抖。 “你不冷吗?” 迎着符叶清亮的眼神,他吞吞口水,深呼吸几息才找回理智,声音怪异。 “这..这不符合礼数。” “什么是礼数?” “共宿一塌,不符合礼节。” “可你要冻死了。”符叶拽着他领口,把他摁回枕头上,一边凑近,一边将被角掖好,确保冷风不会钻进被子偷走她的体温。 暖意逐渐浸润四肢百骸,僵硬的关节解冻,喻观寒瞧着与他面对面躺在枕头上的符叶,久久不敢眨眼。 距离太近,他们的呼吸交错,喻观寒小心翼翼控制自己的呼吸,免得符叶不适应他冰冷的气息。 他在心虚中舔舔嘴唇,借着符叶缓缓闭眼的时候,目光贪婪地将她从额头描绘到下巴,死死抿着嘴才没笑出来。 “喻观寒。” “嗯?”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声音柔和得能滴出水来,他满心柔软,等待符叶再次开口。 “人类的求偶期是什么时候?” “什..什么?” 符叶纳闷:“人类是没有求偶期的吗?” “呃..如果你说的是适婚年纪,十五六岁有之,十七八岁有之,都是看个人的意愿。人类没有求偶期的说法,我们是用婚配来描述寻找伴侣的。” “那你今年多大?” “二十五。” “二十五岁...”符叶琢磨,“这个年纪还没有婚配吗?” 喻观寒悻悻:“我的情况比较特殊。” “哪里特殊?” 他眼帘低垂,敛去多余的心思,几秒后又下定决心,语气坚定:“我有喜爱的人。” “不,不能这样说。”他长长舒气,“我有想要与她结为夫妻的对象。” 年幼之时,他下定决心,要为仁慈的山神献出全部,燃烧灵魂也不足惜。只是年岁渐长,明知他们之间的差距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他还是生出了龌龊的心思。 哪怕能陪在她身边几年也好。 符叶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话,呼吸均匀地翻身背对着他,乌黑发丝如瀑般垂在软枕。喻观寒挑起她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烛火摇曳中,虔诚献吻。 第14章 014你不是凡人该多好 第二天一早,符叶睡梦间翻身,朦胧之中喻观寒恬淡的睡颜令她手心痒,很想戳戳他的脸,她也没有犹豫直接这样做。 喻观寒眉间浅浅蹙起,眼眸半睁,却没有一丝起床气,而是无奈又纵容地笑起来,嗓音喑哑。 “醒得好早。” 符叶不应答,轻轻掀被子下床,舒展肩背,慢吞吞用手指梳顺长发,随意拢起,随后用捡来的枯枝别住。 几缕墨发散在耳后,慵懒肆意。 不如等到春天,符叶想。 如果春天来临,她的心意仍未有变动,她便将两个人的关系推进一步。妖怪大多随心所欲,很难遮掩住当下的心愿。 只是觉得贸然做决定与喻观寒在一起,若是未来后悔,定要伤心不已。 话本里,妖与人痴缠的故事并不少,结局却总是妖怪被剥皮抽骨,痴心错付。她不愿做下场凄凉的妖怪,也不愿他们之间如此结尾,潦草收场。 于是时间成为验证真心的利器。 随着大雪消融,小溪潺潺,冰凌坠落。 山间泥土路被浸湿,踩一脚便深陷泥泞,要与浆糊般的泥汤角力,方能迈出下一步。这也导致喻观寒洗澡的频率越来越高,这种时候,都需要符叶在他的身边陪伴,免得被后山的动物伤到。 山洞最里,喻观寒搭建自制的简易衣架,泛着袅袅热气的浴桶就在后方。随着他一件一件衣服往上搭,符叶的脸也越来越偏,最终直直盯着洞外的皑皑白雪。 木头燃烧的香气与皂角的清淡味道混在一起,充斥山洞。 火堆上方,铁锅里的雪水咕嘟嘟冒泡。符叶回过神来,拾起细柴,余光却不小心瞟见衣物未能遮住的半块肩背,白净匀称,被热气熏得隐隐泛红,水珠顺着流畅的肩 背线条流淌,她连忙烫手似的将柴扔进锅底。 给喻观寒洗澡打下手她是没有异议的,毕竟这横烟山人迹罕至,动物自给自足,她这山神无所事事。 俗话说得好,闲着也是闲着。 只是...余光里有只干净白皙的手,伸出来握住布巾,好像也同时攥住她的心扉,她欲盖弥彰地清清嗓。 “喻观寒。” “嗯?” “你要添点热水吗?” “好,麻烦了。” 铁锅容量不算大,瓢舀出去四五下就只剩半锅,她手指一顿,干脆舀干净只留锅底,满袖生风地窜出去捧雪回来。 然后,轻轻拎起小木桶,一步一步走到衣架后。 喻观寒趴在浴桶边,嘴唇被热气蒸得泛着粉,活像一朵初春绽开的芙蓉花,眼神却湿漉漉。符叶忽然发觉,她只听说过花是甜的,却没尝过它是什么味道。 “水还很热。”喻观寒暗示。 衣架上多了一条青色的外袍,随后被甩上来一件尾部带褶的纯白内衬。 细密如盐的雪水融化,透明清澈的底部开始泛起水泡,沸腾之势越发盛大,却无人理它。 再有人将火苗拨拢时,铁锅里的水早就被活活烤干,铁锅的锅底被烤出焦黑开裂的痕迹来。火苗映着喻观寒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脸,轻轻晃动。 借着幽光,他仔细瞧手腕内侧的牙印。 齿痕鲜明,皮肤红肿,衬得那齿痕更像是朱红烙印,他喜爱地亲一口,久久无法平复心情。 * 不久之后,喻观寒神神秘秘地叫符叶闭眼,说要赠她礼物。 随着她缓慢睁眼,喻观寒摊开的手心里,是一只雕花簪子,檀木温润,花样并不繁复,花朵仅在簪子的末端盛开。 第17章 符叶手指抚摸雕刻的痕迹,越看越喜爱,要将簪子放在衣袖中,却被喻观寒拦住。 “喜欢吗?” “嗯,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即使家贫如洗,也该有个信物作见证。”喻观寒轻柔搭住符叶的肩,用发簪替她绾起头发,“我还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想法,人类缔结婚约,要拜天地,宴宾客,你想不想去山下办仪式?” 先不说她离不开横烟山,就是能离开,妖怪结婚只需去神灵前参拜,祈福运。可她自己就是横烟山的山神,总不能拜自己的牌位吧? “我才不要你们人类那一套。” 雕花簪子在她的黑发中绽放,横烟山久违的春天也到来,山中生机勃勃。从那时起,符叶发觉时间变得快起来,有时眨眼间便月升日落。 天气渐暖,她盖不住被子,夜里总要偷偷远离喻观寒与被子合力制造的双重热源。 借着良好的夜视能力,她趴在被子外,细细描摹喻观寒的眉眼。 与他相处久了,她总觉得自己有些变化,真要细究又说不上来具体的,只是某些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导致她变得不同。 有时不舍,有时难过,即使尝到甜蜜,也总会在甜味满溢时尝到一丝苦涩。 “喻观寒。” “你要是能永远陪着我该多好。” 多希望喻观寒不是寿命止步百年的凡人,而是与她一样,做燃烧一生便足够的妖怪,那样他就可以永远陪着她,等待寂静夜空的到来,相拥沉眠。 符叶低头,将耳朵凑近他的胸膛,去听他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期待时间能过得缓慢些。 缀着泪痣的眼尾隐隐渗出水痕。 * 喻观寒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有时抹着灰也要原地顿住。 瞧他奇怪,符叶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正想问问他想什么如此入神,他却像被烫到似的,挣脱开尚未合拢的胳膊,将距离拉开。 神色慌张。 符叶嘴角绷紧,眼神追随他颤抖的手指,失望垂眼:“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我...” 下一秒,他惊愕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掐住喉咙,尝试着张几次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你怎么了?” 回答她的只有喻观寒愈发惊恐用力的手,满是想把自己掐断气的模样。 随后,他似乎想起什么,朝符叶比划着不要跟来,便冲出山神庙,等符叶追出去,只瞧见他匆忙下山的背影。 她紧紧攥着的拳捏得死紧。 符叶将抹布投进水盆,揉搓灰尘洇湿的污渍,像是要把自己心中的杂乱念头洗去,手指越来越用力。 其实她看见了,几个月前,喻观寒在山脚下和一个妇人笑谈,那人腿边还有个孩子,仰头瞧见母亲的指引,就张开双臂抱住了喻观寒,分外亲昵的模样。 喻观寒满脸的慈爱与喜欢,蹲着与那孩子讲话。树干上蹲着的符叶随手扯下树叶,焦躁揉搓。 待对面的妇人用衣袖抹眼泪,喻观寒像是对待孩子那样,揉揉她的发髻。看她破涕为笑的模样,他反倒不厚道笑起来。 符叶轻轻哼一声,转身离去,只剩下脉络的残叶幽幽坠落。 如此喜爱孩子的人,定是对现在的生活不满。 面色苍白的喻观寒几个时辰后才回来,面对符叶的质问,他张张嘴,难掩神色里的落寞与悲愁,随着他缓缓呼气,整个人的背都佝偻几度。 “我没事,放心。” “我在问你去哪儿了,是不是你妹妹有事?” 他表情疲惫抬抬手,示意自己不想多说。 让符叶更加恼火的是,接下来的时间他总是神色郁郁,满腹心事,又不肯提及半分,甚至不再体贴。 他们许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因为喻观寒只做自己的那份,也不再开口邀请她。 符叶做菜没有手艺可言,煮熟就算能吃,若不是为了喻观寒的观感,她甚至是想生吃的。 也许该修补感情。 符叶自食其力,摆弄不顺手的锅铲,将卖相并不好看的鱼端到餐桌。没曾想喻观寒的视线触及到鱼,就反应极大。 他啪的将筷子放下,愤恨将鱼拂到地上,不住喘气。 “你干什么。” 喻观寒这才回过神来,瞧她一眼,蹲下身去收拾,不顾手脏,徒手去抓,将本就开膛破肚后又被锅铲乱戳的鱼捏成碎肉。 鱼骨扎进手心,鲜血直流。 “别吃。” “千万别吃...” “别吃...的鱼,咳咳,千万记住。” 符叶莫名其妙。 “你到底想说什么?” “符叶,你不会觉得饿,以后也不必跟我一起吃饭。” 到底是谁努力培养她吃饭的习惯呀?符叶抱起胳膊,满腔怒气。 “你后悔了,对吗?” “你更向往山下的生活。” “下山?”喻观寒眨眨眼,倒是真的听进去似的,“对呀,我能下山,我应该...” 符叶拂袖离去,即使深夜也紧紧裹着被子背对喻观寒。听他迟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床边,符叶竖起耳朵,等待他像以前闹别扭那样,轻声细语地哄她。 可久久无声。 她气愤翻身,与沉默伫立的喻观寒用视线交锋,喻观寒几乎是立刻落败,神情落寞。 “回你的神像里睡吧。” “什么?” “回你的神像里睡吧。”执拗抱着被子的模样像是符叶不离开,他就准备站在那里一夜似的。 “你讨厌我到这种程度?” 符叶伸手将他拽倒,瞧喻观寒避之不及的挣扎模样怒上心头,干脆拆开他的发带,转而一圈圈缠紧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他绑在床头。 喻观寒的面色由红转白。 从不知所措的惊慌到哀求,眼底隐隐渗出泪意,可怜又沉浸在痛苦中的模样让符叶心软,她俯身轻轻亲他的脸颊。 难得态度软和:“你总是这样,有什么想法都闷在心里,我又看不懂,你说出来我才好明白。” 她抚摸喻观寒潮湿的脸颊,为他拂去滚烫的泪水。突然指尖顿在原地,四下寂静,她终于听清楚喻观寒一直在念叨些什么。 他说:“离我远点,别碰我。” 符叶抿抿嘴,伸手把缠绕的发带解开,克制住没去帮他揉勒痕,将心底涌起的酸涩压制下去,冷硬开口:“明天你就走吧。” “我也没有强留你,如此讨厌我,何必留在横烟山。” 喻观寒独自坐在床边,眼神放空,呆呆 地攥着手腕不讲话,如沉默的雕像。 第二天,第三天,她都没看见喻观寒的身影。导致他留下的东西在符叶眼里分外碍眼,暗骂他呆,说走就走,连行李都不收拾。 即使不值钱,那也是五年来点滴攒下来的,他竟然毫不犹豫全部舍弃。人类的真心总是这样,在有所求时澄澈透明,又在不耐烦时凉薄无边。 后山的狼啸锐利。 即使是这时,她仍害怕喻观寒被猛兽所伤,连忙放下手中的灰衣,直奔后山。 她瞧一眼空荡荡的小红洞穴,正要赶往其它地方,急匆匆的脚步就停住,视线被生生拽回洞穴深处。 左耳缺失的狼蜷缩在最深处,洞穴上还有血痕,显然它是被人大力砸在墙壁,血液喷溅后,又无力掉落在地的。 原本蓬松的尾巴僵硬,触感冷冰冰,已死去多时。 找到喻观寒的一刻,她内心自嘲,以为自己能有什么不同,到最后却发现没什么不一样,被人类骗得团团转罢了。 * “你真的认为,我是被你杀死的吗?”喻观寒转转水杯,苦涩开口,“我是被想要长生的贪欲杀死的。” “那蒙面人与我说,他有长生之法。” “意识到被骗,我却没回头路能走。即使你那天没找到我,我也还是会死的,是我自己选的结局。” “长生之法?”符叶纳闷,“这跟小红的妖芯有什么关系?” 喻观寒严肃:“这就是那人说的长生之法,用妖芯换人心,人就能像妖怪一样,长生不灭。” 第15章 015英年早逝喻观寒 符叶笃定:“这不可能。” 妖怪应天地造化,感时而生,绝不可能靠换妖芯就将人类变成妖怪。如果方法这般简单,那本就为数不多的妖怪早就消失殆尽,谁也逃不掉被活剖的下场。 “是啊。”喻观寒垂眼,所以骗子总是更容易骗到贪心之人,因为贪婪就是灵魂的突破口,抓住你的贪欲,便能控制你的灵魂。 “这样荒唐无稽的缘由,你也忍心杀了小红?” 喻观寒咬住下唇,嘴巴绷成一条直线,再放开时连润泽的唇色都苍白几分。 又是这样,符叶想,在坦白的此刻,露出这样寂寞又遗憾的神情,是逃避说真话,指望她心软不要再问下去吗? 她语气生硬:“我真没想到你这么自私,为了自己长生,就能活活剖别人的心。” 第18章 “也许...”喻观寒手指顺发缝,露出光洁额头几秒才松开手,满是踌躇,在碎发滑落中继续讲,“也许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我还是想求你听听我的辩白。” 现在他们对坐在餐桌上,她不在这听解释还能去哪儿?呆头呆脑的。符叶拿起水杯润润嗓,微微偏头看长条餐桌尽头的小小绿植,板着脸开口。 “快说。” “三十岁那年,我...” 三十岁那年,年龄增长带给喻观寒的恐慌愈演愈烈,晨起若是发现一根白发,整日里定是坐立难安,心绪焦灼。 拜访次数一多,镇里坐堂的老中医都不愿搭他的脉,见他进门就苦口婆心劝说,是药三分毒,身体健康何必灌苦汤受罪呢? “你呀,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老头干枯的手指捋花白棉线似的胡子,摇头晃脑,“王侯将相追求长生,为的是永世基业,情有可原,你是为的什么呢?” 青紫血管纵横交错,拥着脉搏,喻观寒在药香熏人的医馆里摊开手腕:“我想陪她久一点。” “你所言之人还年轻吧,怕自己不能陪伴她到老?”老头惋惜,“这病我是没法治的,你这是心病,要知道寿数将近,人力不可挽回。” “这样吧,我给你指条明路。” “出门左转走到头,见到大槐树后,从水井边的小路往里走,第三户人家,去那里碰碰运气吧。” 喻观寒身体前倾,认真问:“您说的这家是做什么的,也是神医?” “哈哈,说神倒真有个神字,但不是神医,是神算!”老中医介绍,这神算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一身黑衣从头遮到脚,面带银具。据他自己说,卜卦便是泄露天机,懂得遮掩面目,才能在天道下苟且活着。 “那人算得极准,知生知死,知贵知贱。[1]知前尘过往,知今后远景。你何不去瞧瞧呢?” “先生,我可要预备谢礼?” “不用不用,那神算怪得很,不为名利,只看缘分,你去了就知道。” 檐下小路狭窄,并肩走两人都要打架,就这样仍挤满拜谒的人,想来这神算早已名声大噪,只有喻观寒这种久居深山的人才在此刻听说。 排队的有人绫罗绸缎,有人粗布麻衣,但唯有眼中燃着的期待之火相同,且随着黑衣人打开院门走出,这火苗越烧越烈。 随着神算前行的脚步,人群潮水般左右涌动。最终,神算走到队伍末尾的喻观寒面前,拍拍他的肩。 “小伙子,你与我有缘,随我来。” 周遭哀嚎一片,射过来的审视目光几乎能把喻观寒撕碎,他在合上院门隔绝探究时小小松一口气。 确如老中医所说,那神算摆摆手拒绝喻观寒的银钱,邀他在室内草席上坐着喝茶。 他握着温热瓷杯,向窗外望去。 院内陈设破旧,杂草丛生,高低不平的石头铺出小路,延伸至门廊。使得院落像是独自站在尘世中,不修边幅的老僧,淡然寂静。 “道法自然,无为而为。”神算呵呵笑出声,随即话锋一转,“只是,小友可想过,若是我们非要强求,又当如何?” 喻观寒拘谨地加重力道握住杯子,察觉到神算踱步到他身后,寒毛直竖,听神算的语调越来越高亢。 “凭什么?凭什么神仙、妖怪铜筋铁骨,龟鹤遐龄,不必在意光阴挥霍,不必计较得不偿失,那样逍遥!” “人类却犹如蜉蝣,朝生暮死,病痛缠身,最终...不得已与爱人分离呢?” 冰冷的手指搭住喻观寒的肩,他被“与爱人分离”戳中心底最酸涩的那块肉,忍不住眼眶发烫。 “可我只是个凡人,大师,我今天来是想让您...” “瞧瞧你的寿数。”神算打断。 “是这样。” “唉...” 符叶好奇追问:“他可预见你死在当年,三十而终?” 曾经英年早逝,此时复述回忆的喻观寒本来浅浅蹙眉,听到这句瞬间眉眼舒展,神情柔和望向她。 “没有。” “看来,这神算是假的。” 冷脸打假的符叶不知道戳到喻观寒什么笑点,他短促吸吸气,才收好笑容继续:“他说我有血光之灾,容易被猛兽所伤,不是长命之相。” 被神算断言短命,他自是心情不佳,这时神算又提出解决办法。回想之时不难发现,神算一步步抛出诱饵,将他引入穷巷,令他深陷泥潭,即使发觉也再难回头。 “你可知,如今天地灵气衰竭,纵横千万年的神仙妖怪也大多陨落,油尽灯枯。只是他们早已不在乎生死,生既是死,死既是生。粗话说,活够本了。” “你我这种寿命短暂的凡人则不同。”神算激动地甩开衣袖,坐回桌边,“即使能偷得几百年,也算体验过长生的滋味。” “几百年?”喻观寒嘴里发苦。 “小友,这事我只同你一人讲,万望保密。”即使喻观寒语气真诚保证不外传,他仍要求喻观寒指天发誓,若有泄密,天诛地灭。 喻观寒只得举起手指。 “好,那你记住,明日便是十五,月圆之夜。” “每到这时,天地间灵气最充沛,你于子时到达横烟山脚下的仙女湖,坐在湖边垂钓...” “仙女湖?”符叶歪头,莫名有种仙人指路天材地宝却指向自家后院的荒唐感,心底忍俊不禁。 “对,仙女湖。” “蒙面人说,到了子时,会有灵鱼浮到水面沐浴月光,将灵鱼烹饪后吃下,保力壮身强,走完这一步,他再告诉我下一步如何走。” 手机亮起一瞬,喻观寒瞟一眼就伸手扣住,顺手将菜盘往符叶的方向推推,示意她再吃几口。 “我最开始想,仙女湖的鱼而已,平常也总吃,不会有大问题。可我照做后,却开始了不对劲,我变得很奇怪。” 符叶单手 撑脸,不自觉嘟嘴:“你那时候脾气真的很差。” “不止是脾气。” “我发现,我更加关注你,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并不是我在看你,而是有人透过我的眼睛在看你,在观察你。” 这句话吸走室内的暖意,符叶后颈发凉,仿佛正被一把冷厉锋刃抵着,随时便能取走她的命,惊出一身冷汗。 “更糟糕的是,我想对你说出这些,却没法说出口。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想开口说这件事,我就会失声。” 菜的热度因交谈而微微变凉,本不会影响口感。可此刻,不管什么样的美味佳肴,蘸着恐惧的胆汁,总是令人绝了品尝之心的,她干脆放下筷子。 “这事为什么会关联仙女湖呢?” “那蒙面人曾对我说,横烟山与仙女湖是灵气磅礴的风水宝地,是某个英武神仙的羽化之处,也只有这样备受天道垂青的灵地,才能在万神消融的此界独树一帜,仍保有山神驻守,代代相传。” 喻观寒说的这些,符叶压根没听过,想来很是奇怪。 横烟山的优势也仅有占地广,巍峨高耸。可土壤不足以摄生,山川不足以周卫,[2]何必拘着人做山神呢?守着空荡荡的山头数日子过。 符叶转念又想,如今她能顺利离开横烟山,再不必背负横烟山的责任,这是不是代表着天道垂怜她?瞧她蜡烛将息,干脆放她自由。 喻观寒嗓音干哑:“我甚至想过在你的饭里下毒,念头仅是一瞬间,我却吓得要死,因为那根本不可能是我的想法,我被人控制着。” “所以我不再跟你一起吃饭,也不让你吃仙女湖的鱼虾,我怕你像我一样。” 身不由已。 他做着仍会回到符叶身边的痴梦,什么都不带走,期望如期归来。 可最终,他也只是提线木偶般,一步步挪回后山,咬住牙,将奄奄一息的碍事跟班抡到墙边,看左耳缺失的狼眸光尽散,他忍不住合眼叹息。 而身后的小红不敌神算,被五花大绑拽到幽黑山洞,火把噼啪与眼中怒火一起映照喻观寒面无表情的脸。 小红狠狠呲牙:“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当初就该活活撕了你。” 喻观寒喉间腥甜,强忍着咽下。 今日对小红下手,是为了给他换妖芯,想来在神算的眼中,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机遇,因此才能兴高采烈。 他却笑不出来,手染小红的血,符叶绝对不会原谅他的。所以他嘴唇颤抖,声音细若蚊蝇。 “我也不想。” “我真的不想。” “要杀就杀,痛快点!”小红的脖子青筋暴起,神情愤恨,“我要是能活下来,就把你们一口一口咬死!” 这威胁在神算耳中不痛不痒。 他甚至有闲心哼着小调,轻轻扯耳垂,又拂去衣服上的灰,随后才不紧不慢下令,仿佛杀人与拂灰的重要程度相当,都是小事。 “杀了她。” 他感慨道:“生死有命,你们这帮妖怪得天地造化而生,可这天地是所有生灵的,自然人人得而取之。” 第19章 “命不就是这样,像开花似的,花落了还会开,花开了终有败,小妖怪,你莫怨我。” 与此同时,喻观寒被温热泛着腥气的血溅了满脸,体温却骤降。 他呆滞的眼神怔愣一瞬,动作利落挖出暗红色光芒流转的妖芯,踏着血脚印向高台上的人走去。 脚步沉重。 浑身遮掩严实的蒙面人捏起妖芯,轻轻咳嗽,话语里难掩喜意:“听说,横烟山山神拥有一颗透明的妖芯,任何人使用都不会排斥,你会帮我吧?” “当然。”喻观寒盯着黑衣人脚下的岩石目眦尽裂,呼吸发沉,他怎么敢妄想用这种手段对付符叶? 喻观寒攥紧手中被鲜血浸湿、滑得几乎脱手的匕首,额头疯狂渗虚汗。 深知自己仅有一次反击的机会,他深深呼吸,为降低对方的防备,开口说出违心话:“我是她最信任的人,没人比我更合适...” “等等。”符叶纤细的手指按住闷痛的额角,“所以你是说,你被神算控制着杀了小红,并不是你真心想杀的。” 喻观寒乖巧点头。 “你向黑衣人示好,是为了降低他的防备打算反杀他?” 喻观寒继续点头。 “这...” “真的很巧。”喻观寒扬起嘴角,“我还没来得及抬手,你就冲进来,二话不说把山洞炸了,我那时候本就虚得厉害,扛不住砸,还没来得及说遗言就...” 他摊手耸肩,示意自己当场英年早逝。 符叶喃喃:“你绝对是在骗我。” “我怎么可能骗你呢?忘了说,我真的不是你杀的...”手机铃声适时打断,喻观寒翻过手机,看到来电显示表情严肃几分。 “怎么了?刚才没看手机。” “哦那你快看群!”对方语速极快,啪的将电话挂断。 [综合办公室相亲相爱一家人(4)] [计宋:@全体成员有任务,今晚加班,除了我还需要两个人,谁来?] [计宋:谁来呀?] [温浊玉:还能有谁!小石没好利索,就剩我和喻观寒。] [计宋:@喻观寒听说会爆破的妖怪在你家呢,你记得把她带上。] [计宋:分享位置,来这里集合。] 第16章 016七楼说跳就跳 “有时候我也会想,根本没什么转世之说,现在的生活都是虚假的。”喻观寒将手机揣回衣兜,示意符叶换掉睡衣,“这一切,都只是某个一无所有的男人躺在碎石里的濒死幻想。” 符叶的衣服还在家政间晾着,只能穿吊牌还没摘的新衣服。 喻观寒倒是很有眼色,每递过来一件,就偏过头去,直到符叶的方向没有衣物的窸窣声,才递下一件。 镜子里的她判若两人,黑色微卷的长发用皮筋简单拢起,搭在薄背,碎发配上素净脸庞,澄净清澈,衬得脸颊皮肤透明,玲珑剔透。 敞开的深褐色风衣内里搭一件柔软白短袖,牛仔裤包裹细长双腿,随着她弯腰系运动鞋鞋带,两指宽的风衣同色腰带软软垂在身侧。 急匆匆拾掇自己的喻观寒路过,手指翻飞,捞起她的风衣腰带打个漂亮的结。 等符叶艰难与鞋带斗争完抬起头,浑身休闲风的喻观寒已经站在门口整装待发,连手指都搭在门把上。 符叶开口:“走吧。” 集合的位置距离喻观寒家不远,驱车赶往的途中,喻观寒只是叮嘱符叶不要暴露他们以前认识。 准确来说,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他仍保存着上一世作为凡人的记忆,这是他的秘密。 “既然是你的秘密,我自然不会与人说。”窗外掠过的路灯化为流光,跳跃前行指引方向,也照亮她茫然的眼眸。 喻观寒所说的真相与她的认知完全不同,她一时难以适应。 符叶转头,看喻观寒英挺的侧脸。他正专心开车,光线明灭变幻下,深棕眼眸时而浅淡时而浓郁,偶尔会因路况阻塞而拧眉瞧后视镜。 细细瞧来,他的模样与上辈子终究是不同的,瞳仁的颜色从纯黑变成了深棕,面无表情长久注视某一处时,带着独属于兽类的警觉。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她不由得轻声问,“你会怨我吗?如果我更相信你一些,结局也许会不一样。” 喻观寒反而问:“你现在信我吗?” 符叶沉默不语,她无法说出违心的话。时至今日,他的同党早已伏诛,一切都只是喻观寒单方面的说辞,即使他言辞恳切,毫无漏洞,真话没有佐证也仅是砂砾堆出的悬浮之塔,随时会坍塌。 他并不意外,嘴角噙一抹微笑,面容看似平和,眼底却泛起冷意。 “我有件事好奇很久了,能问问你吗?” “你说。” 符叶的视线中,喻观寒喉结滚动,并没分给她半点眼神,而是全程注视前方,专注认真的模样好似刚才的对话是幻觉中产生的。 “这个疑问困扰我很久。” “妖怪之于凡人,寿命漫长,神通广大;凡人之于妖怪,百年事不过是须臾事,与蝼蚁无异。” 他微抬下巴瞧信号灯,转向拐到左侧岔路,才继续说:“所以我很好奇,几百年前,小小凡人到底是有什么优点得到 你的青眼。” “还是说...只是我出现的时机太巧,恰逢尊贵的山神大人心生寂寞,想找蚂蚁打发时间。” 心底的酸涩烫得眼眶变暖。 多年前,生死两端漫长,明知拥有短暂,她却不愿错过喻观寒。多年以后,往事已如云烟般散去,叹息已足够多,她更是无心拾起过往的旧情,只想前行看看风景。 符叶眨眼,淡然回应:“我是真心的,以前是,现在也是。” 车缓缓停在路边,喻观寒手没离开方向盘,静默几秒才轻笑出声,释怀又轻松:“你还真是坦荡。” 晚风柔和顺着半开的车窗往里灌,隐约夹杂着湿漉漉的气息,呼吸间肺腑清凉。 “就像你说的,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我害了小红是事实,所以我赔命是应当的,已经受过惩罚,也毫无怨言。”风掀动他额前的碎发,喻观寒轻轻吸气,“过去尘埃落定,咱们就把今天当做分界线,再也不谈旧事,都不回头看,怎么样?” “嗯。” “那下车吧,我找找计宋在哪儿。” 居民区楼间距极近,仰头压根瞧不见整片天空,青灰色的天穹被胡乱拉扯出的电线划成几格,拥挤着在灰泥砖瓦的缝隙里拼凑,让人瞧着就觉得憋得慌。 不知道蹲在哪儿的计宋比喻观寒先动一步,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的模样很是显眼,道士装扮,五官端正,脚踩朴素无纹样的布鞋,身背木剑,却没扎发髻,而是不伦不类地剃了个寸头,发茬极短,几乎能瞧见白生生的头皮。 他向符叶抱拳:“幸会。” 符叶将将抬起手,计宋的手腕就被纤细手掌嗔怪拍下去,女生将计宋挤到一边,笑脸灿烂:“你好你好,我是温浊玉,不用搭理这人,他缺根弦。” 看着她茂密及腰的长发,符叶认出她正是申请成为自己帮扶人员的温浊玉。相比于死板的证件照,她肉眼看起来年龄更小,身高只及符叶的肩颈,身材更是极其纤细。夸张点说,像个顶着蓬蓬头的火柴棍。 “我是符叶。” “我知道。”温浊玉亲昵挎住她的胳膊,“我们三个都是综合办公室的,还有个同事在休病假...” “闲事等会儿再说。”计宋打断,“杨医生到了没有?” 温浊玉朝计宋做个鬼脸,才语速极快报告:“杨医生家离得远,还得十分钟吧。” 计宋直言等不起杨医生,由他打头,温浊玉和符叶在中间,喻观寒断后,四人保持队形往七楼爬,边爬边介绍。 “报案的妖怪叫胡卡尔,说他的老婆在家里被杀掉了,记得保存好现场,由杨医生来判断死者的情况,咱们负责揪出凶手是谁。” “符叶,你未来要入职妖管局,现在就当锻炼吧,提前适应。”爬到三楼,温浊玉脚步已经变沉,计宋仍然呼吸均匀,“你要学着跟队友配合,就像今天,咱们三个要把温浊玉护在中央,如果出现不可控的情况,优先保温浊玉,有她在,咱们才有翻盘的胜算。” 温浊玉小鸡啄米式点头:“记得保我。” 符叶示意自己记下,因着身旁的温浊玉回身,她被迫脚步放缓,听温浊玉抱怨:“喻观寒,你最近缺钱吗?为什么要抢我的八十块钱,知不知道每个月多八十块,我能喝个水饱。” 喻观寒眼尾微微上扬的深邃眼神含着笑意,不易察觉地扫符叶一眼,才歉意出声:“下次绝对不跟你抢。” “你是不知道,我刚听说有妖怪下山的时候,有多开心...” “温浊玉!”计宋打断,“这种不利于综合办公室内部团结的话,以后少说。” 纤细的胳膊轻轻撞符叶的风衣,温浊玉絮絮叨叨:“瞧,我就说他是缺根弦吧?闹笑话跟真埋怨都听不出来,像块臭石头。” 第20章 说话间七楼已到。 楼道墙壁上的裸灯泡忽闪忽闪,还没进门,铁锈味就沿着门缝喷涌。那味道犹如海滩边支着由钢铁打造的废弃房屋,经咸腥湿润的海风吹拂几百年后,你打开了门。 即使站在门口,咸涩腥气也笼罩全身,令人呼吸不畅,胃间翻涌。 本是虚掩着的门骤然被推开,使打头的计宋讶异地惊呼出声,后退一步。头发一绺黑一绺黄的中年胖男人扑倒在计宋脚下,箍住他的小腿,布鞋瞬间就被眼泪打湿了。 他哀求:“救救我媳妇吧,救救她呀,我下班回来就见到她被人害了...” 计宋连忙扶起哭嚎着的胡卡尔宽慰,四人跟随胡卡尔的脚步踏进室内,不免被四处喷溅的血液惊得互相交换眼神,白墙为底,红梅绽开。 血珠甚至迸溅到墙上的婚纱照,可想而知,凶手是怀抱着多么强烈的恨意而挥刀的。 地板正中央,妖怪方安娜仍倒在血泊之中,衣物被利刃划成碎布,堆叠着包裹住化为原形的绵羊,而长方形的瞳孔早已失去神采。 窗户四敞大开,冷淡月光洒在地板,玻璃碎屑晶晶亮亮。大家各司其职,符叶则是找了个角落蹲下。 温浊玉避开蜿蜒血迹,试探着将手掌悬于绵羊的头顶。 随着她闭眼,指尖蕴含着的绿意迸发无尽生命力,源源不断融进方安娜的身体,她却安静如初。温浊玉惋惜地摇头,收回胳膊瞧向计宋。 计宋语音记录:“9月30日晚10:25分,综合办公室三名职员外加妖管局实习人员符叶到达千山花园15栋1单元702号,确认死者方安娜已没有气息。” 话说到这,胡卡尔长长悲泣,五内俱焚,捞起方安娜抱在怀里。 温浊玉不忍心再看,借口出门给杨医生打电话避开。喻观寒捧着棕色皮面本顺势接替她的位置,开口询问:“你妻子平时有仇家吗?” 胡卡尔泪湿睫毛,身心疲惫摇摇头。 “你呢?有没有平时对你怀恨在心,可能会对你报复的人?” 胡卡尔先是下意识摇头,又僵在原地,随后轻轻用下巴摩挲方安娜的头顶,支支吾吾:“倒倒还...真有一个,但我不知道他叫什么。” “没事,你知道多少就说多少。”计宋抱着胳膊神情严肃,“我们会去查附近的监控,不知道名字知道样貌也行的。” “哎,哎。” 胡卡尔描述完那人的模样,未语泪先流:“都怪我,平时忙总是不着家,我媳妇儿自己在家难免觉得受冷落...” “你的意思是,你妻子跟这人有婚外情?”喻观寒总结。 胡卡尔臃肿的脸苍白一瞬,皱皱巴巴说自己只是猜测,多年来他们夫妻的感情都很好。随即他将手伸进血水,摸索出一条滴着黏腻血液的项链,展示给计宋和喻观寒瞧。 喻观寒的注意力却全被角落蹲着的符叶吸引,她专注瞧着一片阴影,好像在跟谁交谈。 “这就是那人送她的礼物!”胡卡尔愤恨道。 这下连符叶也幽幽望过来,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她的眼中,这房间还有一个人。面容俏丽,呆呆蹲在角落注视自己化为原形的尸体,因为太过浑噩无法交谈,却在胡卡尔粗胖的手指勾出项链时,疯狂扑过去抢。 甚至去抓挠他的脸,一副绝不肯让他沾染分毫的模样。 可惜她已是魂体,无数次扑空,又无数次歇斯底里去抓。随着计宋戴上手套接过项链端详,方安娜转变目标,就在即将碰到计宋的时刻,计宋浑身骤然迸发出金光,耀眼灿烂,刺得符叶瞳孔一缩。 计宋毫无察觉,方安娜却被弹出几米之外。 “对!这就是他杀了安娜的证据!这就是凶手留下的。”胡卡尔笃定。 “我不这样觉得。”符叶仍未站起身,声音虽轻却有力量,“这是她很珍惜的东西吧,她真的死于他人之手吗?” “你说什么?!” “我说,有贼喊捉贼的可能。” “你放什么屁?我是全世界最爱方安娜的妖怪,没有人比我更爱她!” 胡卡尔愤怒起身,刚迈出一步眼前就堵住一道墙,喻观寒的眼神自上而下,冷飕飕开口:“嘴放干净点,我们的医生马上就到,凶手是不可能逃掉的。” 计宋适时补充:“现在连地板上的脚印都会留证据,凶手进 来杀人,总不能是飞着来的吧?不可能在现代侦查科技中逃脱的,冤枉不了好人,更逃不掉坏人。” 胡卡尔眼珠一转,蓄起的怒气松懈。 “唉,我也是难受,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突然就剩下我自己,我——”下一秒,胡卡尔臃肿肥胖的身躯灵活窜起,脚下生风,蹬住窗框跳了出去。 “喂!” 计宋大吼,符叶只瞧见道袍翻飞,紧接着计宋已经飞出窗外,她瞧瞧跪在项链边流泪的方安娜,咬咬牙躲过喻观寒拦着的胳膊,踩上碎玻璃。 慌张念叨“怎么了怎么了”蹦进来的温浊玉进门时,室内只剩下脚踩窗框的喻观寒。 “你在这等杨医生吧,我们去追。” “啊...啊?”温浊玉探出上半身,在如水夜色中惊叫,“不是,你们三个是不是虎啊!七楼说跳就跳?!” 第17章 017傻了吧,我会飞 2020年9月30日,晚10:30分。 明日便是期待已久的国庆长假,事实上,大多数人的狂欢已从今晚开始。有限的八天假期承载无限的期望,誓要将每一分每一秒都快乐在刀刃上,争取只将疲惫肉\体还给一周后的工位。 此时的烧烤摊烟火气旺盛,小摊老板在碳炉前咧着嘴忙碌。 烟熏火燎中,汗水顺着脸颊向下淌,趁着给烤串翻面的间隙,他赶紧用肩上搭着的毛巾吸汗。 点完烤串的小伙甩甩手背的水珠,跨坐上小马扎,一边起啤酒瓶盖一边好奇问朋友。 “我刚才好像听见谁在外边喊?” “嗨,估计是压力太大。”朋友赶紧拆餐具,提杯去接啤酒,哭笑不得,“没瞧出来到底是和尚还是道士,反正嘴里喊着whocare!whocare!的,直直往前跑。” 小伙爆笑,连啤酒瓶都扶不稳,朋友又补充:“我猜呀,大师也是下周六要调休,被调休逼疯了,你说谁研究的调休呢?” * 丹顶鹤的骨骼外坚内空,强度是人类骨骼的七倍,如此特质使符叶倍受空气重力的青睐,轻而易举就在起步阶段超越追在最前方的计宋。 稳操胜券的胡卡尔瞧见弯道超车的符叶,不敢托大,提速逃亡。 与边跑边嚷嚷的计宋不同,符叶安静执着,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只有满身肥肉都在乱晃的胡卡尔背影。 不知情的路人瞧着,只以为这四人在竞速比赛,纷纷感慨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舀。高盐高油高脂肪模样的胡卡尔意外还有第四高——高速度,而垫底的,则是两个面皮白净的青年,实在令人扼腕。 飞驰而过的广场中,最喧闹的时段已过,夜色笼罩下只有三三两两的居民携手散步。 这胡卡尔滑头至极,发觉符叶不及他,他就不再拼命,开始效仿弹簧。时而加速冲刺几百米,双腿倒腾出残影,时而悠哉悠哉降速,在调节速度方面游刃有余,挤出来的优势逐渐增大,符叶眼中的他越缩越小。 符叶满腔的胜负欲爆棚。 她捏紧拳头,咬牙将速度拉满,连呼吸的缝隙都不留,屏气破风,鼓起的风衣衣角掠过灌木丛,吹起散落的轻盈花瓣,待符叶身上的恬淡香味散去才轻柔坠落于人行路。 “嘿嘿!” 胡卡尔还有闲心回头,并指在眉间飞扬,看似是向符叶致意,实则是挑衅。 没想到下一秒,路边窜出电动车。 “诶诶诶——” “哎呦我——” 胡卡尔回头时已然来不及躲避,在双方拉着长调的惊声尖叫中,小绵羊将头脸怼进肥软的肚子,前倾之势势不可挡的胡卡尔双手握住电动车的车把稳住身形,硬生生用身体截停小绵羊。 电动车车尾翘起,待轮胎回归重力的怀抱,车主怦怦乱跳的心脏才跟着落地,随即要下车与胡卡尔理论:“你这人长不长眼呐!走路都不看——喂!” 时间就是黄金万两,一息都耽误不得,胡卡尔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并未理论,而是绕过车主继续狂奔。 “我说你的脑袋是不是被撞坏啦!”车主叉腰。 胡卡尔回头,比聒噪人类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符叶正在偏移路线,打算绕过车主!他绝不愿束手就擒,事到如今,再无人和事能阻止他的脚步。 属于人类的瞳孔扩散晕开,化为圆溜溜的兽眼,与此同时,皮肉紧实的胖脸浮出淡黄色短毛,黑黄相间的头发寸寸缩短,平滑的齿线变得锯齿般锋利。随着他纵身一跃,符叶只瞧见绘着黑色环纹的尾巴钻进灌木丛。 “嗬——” 瞧见全程的电动车车主倒嗓,颤巍巍的手指指向胡卡尔消失的位置,踉跄着与爱车一道,七荤八素摔倒在地。 第21章 听到嘈杂乱响,符叶脚尖向前追赶胡卡尔,胳膊却下意识想去扶被压住左腿的车主,就在她身体拧成麻花之际,计宋中气十足的吼声到达耳畔。 “救人!先救人!” 气势汹汹的计宋杀到现场时,小绵羊车主已被符叶就地拎起,惊骇之中舌头打结不忘感激符叶,直呼“谢谢吕侠”。 “我刚才...好像瞅见一个胖子。”车主两眼发直,音调飘忽不定,“变成黄风怪了!”[1] 愁容满面的计宋与气喘吁吁的喻观寒对视,默契走流程——由喻观寒扶住手脚瘫软仍怀疑科学是否存在的车主,计宋则在道袍中摸摸索索,远远看去像是在抓痒。 风是夜晚轻柔的呼吸。 短暂尴尬后,计宋在符叶好奇的视线中,从裤兜里掏出巴掌大的泡泡机,颜色嫩粉,把手上方还嵌着淡蓝天使翅膀,十分梦幻。 “您没有哪儿不舒服吧?” 得到车主的否定答案,计宋心沉回胸膛,边吸引车主的视线,边摁下泡泡机按钮。泡泡喷涌,幻彩轻盈,柔柔飘向高空。 “啪——” 车主的瞳孔里倒映出慢动作破碎的泡泡,旋即他浑身哆嗦,从冰水中冒出头似的,抽着冷气念叨:“哎呦,我这是怎么了?” 喻观寒适时接话,说他们三个是夜跑的,路过这里发现车主的电动车砸在腿上,倒地不起,连忙合力将他扶起来。 “怪不得。”车主跨上小绵羊,与三个好心路人挥手道别,重新踏上回家的路途,边哼歌边用脚踏拍子,“刚擒住了几个妖,嘿!又降住了几个魔...”[2] 计宋用道袍囫囵蹭脸上的热汗,目送车主离开,再开口时语速极快:“符叶,现在就去追!化原形追!我允许你用妖力炸他,留口气就行,今晚必须把胡卡尔抓到!” 符叶震惊:“化原形不是要罚款吗?” “特殊情况就得特殊对待。”计宋的眉间能夹死苍蝇,语气焦灼,“这胡卡尔太危险,不能放任他跑,更重要的是什么?他是只猎豹!” “猎豹是陆地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动物。”喻观寒严肃的语气使符叶意识到,他们说上半分钟话,保持原形的胡卡尔就能跑出二里地。 符叶摩挲指节,呼吸间不再犹豫抬起手,修长匀净的手指从左肩滑到右肩,似是拂去灰尘,指尖离开右肩的一瞬,白光轻闪。 丹顶鹤羽翼洁白,照影如仙女下凡尘,沉静又高傲地舒展脖颈。 同样是有些呆愣的神情,喻观寒眼中则夹杂着一丝沉迷,计宋在短暂的嘴唇微张后,回过神来叮嘱:“飞的时候小心无人机。” “什么鸡?”丹顶鹤笼着冷月光辉挥动翅膀,口吐人言,音色恰似如霜月色,“你们到我背上来吧,我负责追上他,你们负责抓。” 自古以来,高傲的物种宁可断头,都不可能当坐骑。 但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顺势而为。她妖力尽失,即使能追赶上胡卡尔,又拿什么办法制服他呢? “别开玩笑,姐呀!你哪能载得动我们——” 计宋的话戛然而止,眼前的丹顶鹤随着他的话语身形暴涨,展翅后高度近三米、翼展接近四米五的巨型丹顶鹤几乎能填满一面卧室墙,仰头的计宋感觉自己有条无形的尾巴,被卡车狠狠碾在轮胎底,令他喘不上气。 他尖叫:“快变回去!” 计宋丝毫不怀疑,放任如此庞大的丹顶鹤飞上天,明天的新闻头条定是“临江市居民观测到大型飞行动物,疑是翼龙再现于世”。 他无奈推推喻观寒,示意他先爬到缩回正常体型的丹顶鹤背上,随后颇有些自暴自弃,小声说:“我化原形。” 喻观寒迟疑:“要不我也...” “不行!你化原形还能抓得住我吗?你得负责保持平衡啊,别符叶一个俯冲,咱们俩都摔下去玩完,快快快!” 察觉到脊背沉甸甸,符叶边冲刺前行,边开口宽慰他们,即使缩回正常体型,妖怪和普通动物的载重也不可同日而语,她完全负担得起两个人的重量。 并未回头的她也不知道,伴随着丹顶鹤腾空起飞,只有喻观寒独自一人的惊呼。 他涨红着脸,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力,一只手搂紧丹顶鹤的脖颈,用膝盖轻轻抵住她的羽翼根部维持平衡,另一只手则紧攥一把缀着红缨的桃木剑。 细瞧的话,正是计宋背着的那把剑。 风穿过每一根绒羽,托起符叶。天空才是她的归属,翱翔于天际的感受实在美妙,符叶愉悦眯眼,向胡卡尔消失的方向搜寻。 * 频频回头的胡卡尔发觉身后并无追兵,放松警惕的同时,速度也放缓。 肥胖的人形还是影响了他的本体,弹簧似的奔跑策略并非是逗计宋他们玩,而是他的心肺无法负担长时间的快速奔袭。淡黄色的猎豹浑身黑色斑点,边嗬哧嗬哧吐气,边向城市边缘飞奔。 他并不后悔,即使是狼狈逃亡的此刻。 想起方安娜将其他妖怪送的礼物视若珍宝,甚至想跟他离婚,他就恨恨磨牙。 “咱们之间早就没什么感情可言了,何必互相折磨呢,好聚好散吧。”方安娜坐在沙发上,抱着胳膊说出这句话时,他只觉得可笑,他的妖生里从来没有好聚好散四个字。 不是他的,也不能是别人的。 所以他毫不犹豫挥刀向曾许下誓言的妻子,温热血液溅到脸上,他甚至生出畅快来,披着人皮太久,忘记自己曾是茹毛饮血的野兽。 如今野兽回归山林,从此...什么声音?猎豹的耳朵朝后背,天地间,清脆鹤唳空灵而神圣,仓惶不安将他当头笼罩。 他边跑边晃头瞧,四处警戒。 锁定目标,符叶向下俯冲,犹如炮弹。 被风呲得眼眶酸痛的喻观寒费力睁眼,将桃木剑举到脸前:“计宋,我先把你扔下去,你断后路,我去正面。” “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啊!” 说完,没等桃木剑有任何动作,喻观寒就扬起手臂奋力一丢。 剑上的红缨在坠落中绷成直线,闷响中,剑身没入郊外的荒土,震颤几秒,金光闪过,计宋惨白着脸,将脚腕从土里拔出来,随后跪在地上。 “呕——” 喻观寒也没好过到哪儿去,幸好胡卡尔已经被神兵天降的三人吓得道心破碎,抱头鼠窜,毫无章法。 锁链铺天盖地形成牢笼,逐渐收缩,将猎豹捆成年猪。 计宋脚软向前,硬撑着走到胡卡尔身边,说出酝酿已久的台词:“傻了吧?我们会飞呕——” 第18章 018在下赵玫瑰 胡卡尔的结局自然是扭送监押室,等待明日审讯,符叶和喻观寒再回到后院停车场时,已近午夜,连星星都稀疏。 “符叶?” 喻观寒好奇地在她脸前挥挥手,瞧符叶如梦初醒的模样,他以为符叶犯困,默不作声拉过安全带卡扣,替她系上。 “明天我值夜班,白天休息,今晚回去可以安心睡到天亮。” “嗯。” 符叶心不在焉应答,看似是走神,实则满心都在回忆那一幕——抓到胡卡尔时,盐粒般的白色流光从天而降。 好似天外来客,融不进夜景。 在计宋的怒骂声中,符叶不断矮身躲避,却眼睁睁瞧着那白色流光迟钝片刻,转移方向,坚定不移降落在她肩上,随后诡异消融。 符叶立即慌张内视,此时黯淡无光的透明妖芯旁,两道纯白流光正环星拱卫,交织缠绕,给妖芯加了一层保护壳。 怎么会是两道光?她百思不得其解。 符叶确信的是,戴上妖管局特制的手铐时,她的妖芯旁还是空荡荡的。截止第二道流光出现,若说她做了什么异于平常的大事,那也只有——在天雷下救了赵子涵。 “唔...你的猜测很合理呀。”赵子涵说道,“在修仙小说里,主角只要做好事就能积攒功德,这梗万年长青,都被写烂啦。” 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是不是代表着她的妖芯有救?符叶认真端详自己手心的纹路,决定下次做好事的时候再来验证。 出家政间时,她顺手摸摸青色外袍,触手仍湿凉。 “你住在这里会无聊吗?” “不会呀,虽然看不见外面,但很安宁,很适合睡觉。”说着赵子涵打哈欠,“以前我总是困得像是一辈子没睡过觉,现在终于能安心补觉了,晚安...” 符叶悄无声息在心底回应,出门时喻观寒正跪在客厅的沙发床上铺床单,还顺手将枕头拍得松软些,安放在沙发的夹角。 神情松弛,动作娴熟。 她下意识以为这位置是给她准备的,结果——喻观寒抖抖被子,自己钻了进去。 睡衣的衣领歪斜,露出半截随着呼吸晃动的白净锁骨。 符叶顿时觉得脚尖前有堵空气墙,阻碍她的软底室内拖鞋,胳膊压住薄秋被的喻观寒望过来,亮晶晶的眼眸轻眨,出声调侃。 第22章 “一起睡吗?” 符叶浅淡的嘴唇微抿,还好喻观寒十分有求生欲,在她彻底黑脸前出声讨饶,让她去卧室住,已经给她收拾好了床位。 他并不意外符叶转身就走。 喻观寒双臂向后,撑住沙发,扭脸追随长发轻柔搭在背的婀娜身影,敛去玩笑的神情,开门见山询问:“你能看见鬼,是吗?” 符叶冷淡垂眸,蓬松发丝拥着她眉眼精致的侧脸,室内灯光却模糊了她的五官,让她瞧着像是在烛火中静默伫立千年的神像,悲悯淡漠。 “怎么会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走出妖管局以后。” 他眉宇间添了一丝郁色:“身体还有其他地方不对劲吗?” “喻观寒,我现在更关心,什么时候才能查清住在怀清路51号的妖怪。” “最快也要明天。” 符叶点头,合上卧室门前,又听喻观寒遥遥传来的叮嘱:“对了,半夜上厕所的话走路轻一些,这些房子像是纸皮搭的,脚步声楼下会听得很清楚。” 她不再言语,轻手轻脚迈到卧室摆放的双人床附近。 略有些新奇地抚摸布料,软得像是冬季绵绵初雪,银灰被罩衬得她手指雪白,指骨纤细。缓缓向上挪时,她的手指停在与被罩同款的软枕。 两个枕头的夹缝中,有一根并不鲜亮的红棕发丝。 她轻轻捻起与小指一般长的发丝,端详半晌,犹豫再三还是遵从本心,卷着被子窝在床边,眨眼瞧落地窗外的灯火一盏盏熄灭。 下山以后,时间过得缓慢,这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生活在忙碌中,他们是否有闲暇停下脚步去体味生活呢? 本打算胡思乱想度过漫漫长夜,但不知何时起,符叶疑惑地动动耳朵,偏头去听。 漆黑卧室安静,衬得长吟更加柔媚婉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自楼下传来,这楼还真是纸皮搭的,喻观寒没有夸大其词。 她也是曾体验过男欢女爱的妖怪,瞬间脸颊发烫,逃避地将脸颊埋进被子。 淡淡的,暴雨浸透后的湿润树木味道,还有隐隐的松木味,从柔软被子里散发出来。符叶鼻息滚烫,温度似有似无地传递到脸前,这样缩在被子里,犹如被浑身浅淡香味的人拥在怀里。 “符叶,柜子里有——” 她转头,恰好瞧见喻观寒黑成锅底的脸:“怎么睡地上?” 符叶目光幽幽移到他的黑发,牢记后半夜需要安静的规则,声音极小:“睡这挺好的。” 喻观寒先是咕哝着重复挺好的,才咬紧牙,带着点忍无可忍的语气快速讲:“我来是想告诉你,打开床头柜,里面有耳塞。刚开始用可能不习惯,过一阵就好了。” “嗯。” 卧室门合上的声音与符叶的应答同时响起,显然他没耐心等符叶说完。 符叶只觉得莫名其妙,拥紧被子的同时又想,看来性格不大受天生的影响,喻观寒 再世为人,重新投胎,阴晴不定的模样还是没改,潮汐依旧,令人摸不透。 所以新生的朝阳升起时,符叶真诚发问:“我住在你这里,会不会影响你?” “影响什么?”喻观寒纳闷,利落拾掇垃圾袋,环顾四周确认没落下东西,才看向符叶,“我要出门一趟,你在家注意安全。” 符叶坐在餐桌边默默喝茶,急匆匆出门的喻观寒倒是很快就回来,不知道从哪儿找来几个人,扛着材料进卧室,好一阵叮叮当当。 一个小时后,卧室大变样。 原本居于中央的双人木床挪到墙边,紧挨着的是拼色的半人高床头柜,随后是稍窄些的新床,毛茸茸地毯移到仍散发木漆味道的新床边,旁走出几步,就是落地窗。 喻观寒拉起床头柜边的布帘,咕噜噜拽到末端,给她展示。 “我在这里装一道帘,这样谁也看不见谁,这布局像不像以前咱们住在山神庙的时候?” “有一点。” 然而除了隔帘而居,其他地方是没有可比性的,喻观寒的卧室宽敞得多,比每条缝都窜冷风的山神庙宜居不少。 “你还有不满意的吗?” “既然没有,今晚就别睡在地上了,放心,你的被褥都是新买的,等会儿自己拆吧,我压根没碰过。” 符叶没看懂他的低气压源于什么,直到他们去上夜班,喻观寒绷着的脸也没缓和,导致伸手接盒饭的4号监押室紫衣服贼眉鼠眼瞟他好几次,才转向符叶,呲出两颗门牙。 “姐,明天能给我带一瓶肥宅快乐水不?” “什么是...” “行了啊,你在这点菜呢。”喻观寒出声制止,“出去了自己买。” 昨晚他们押送胡卡尔来监押室,路过4号仍被关着的“毛斯”,他对符叶一夕之间从法外狂徒变成实习员工的路径很是感兴趣,扒着铁栏杆求符叶聊聊天。 直到喻观寒催促时间不早该回家,毛斯才声泪俱下求符叶给他带份有油水的盒饭,最好能有肉段茄子。 节外生枝就是麻烦事,喻观寒本想拒绝,但视线触及符叶征询的眼睛,他脱口而出的回答却拐一百八十度的弯。 他无法拒绝符叶的任何要求。 哪怕她此刻并没有讲话,仅是平常地瞧他一眼,可一眼就够了,只要能让她的视线永远凝在他身上,他什么都愿意做。 怕符叶不开心,他又轻轻拉住符叶的手臂,补上一句,毛斯很快就会重获自由。 “你且忍忍吧。”符叶宽慰毛斯。 想是胡卡尔经过提审,已被关押到下一层。3号监押室换成了身穿藏蓝色肥大工作服的妖怪,他的眼袋下垂,胡子拉碴。 倒是瞧得出个子不矮,瘫坐在长条凳上,长腿仍有富余。 凳腿边,倚着一块显示器大小的纸壳,应该是从纸箱上裁出来的,上面歪歪斜斜挤着四个字:还我公道。 他兴趣缺缺地抬眼瞧走廊里的两个人,恰好对上符叶的视线,连忙扭过头去,只给符叶留下一个胖出褶的锃亮光头。 短短一瞥,符叶心底却总是萦绕着怪异感,只觉得那双黄褐色瞳仁似曾相识。 [2020年10月02日03:05] 拄脸瞌睡的喻观寒摇晃,揉揉疲乏的眼睛,率先看向趴在桌边睡觉的符叶,只觉得她连微微凸出的腕骨也好看。 完全忘记,他白天还因符叶嫌弃而不肯睡床在闹脾气冷脸。 喻观寒小心翼翼将符叶散落的碎发拨开,免得扎眼,随后自然拢拢她肩上披着的外套,掩不住的幸福笑容将她瞧一遍,才顺手去摸发出提示音的手机。 [from:暴富哥] [坏消息,怀清路51号的房主叫吴成海,家里只有个11岁的女儿,两个人都是普通人,不能再查下去了。] 喻观寒捏捏眉心,反复瞧几遍邮件,才不得已接受这个事实。他没再回复,将手机息屏,轻轻叹气。 “为什么叹气?” “再睡一会吧,还早。” 符叶小动物甩毛似的晃晃头,坐直些清清嗓,盯着他要个答案。 “怀清路51号...住的是一对父女,都是普通人,跟赵子涵的凶杀案没有关系。”他将水杯递到符叶手里,又补充,“赵子涵死亡的时间是2010年,已经过去10年,这期间变故太多,说不定当初的妖怪只是借这个地址作案,之后就跑得无影无踪,想查也没有线索。”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差不多。” 符叶手指揉搓眉间:“这家有个孩子?” “11岁的女孩。” 她啪的将杯子放回桌面,被仍保持温热的水珠溅到手背。 “赵子涵说过,她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是能听得到孩子哭的,这孩子今年11岁,不就对上了吗?” “符叶,没有证据。” “这是赵子涵亲口对我说的,她会对自己死掉的细节作假吗?” “不是。”他伸出手掌,轻轻推拒,不知道是希望符叶别再争论还是安抚她的情绪,“你要知道,赵子涵说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场。” “而妖管局是不会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就去查普通人类的,指控普通人杀掉妖怪,需要严肃对待。” 符叶冷笑:“普通人杀掉妖怪,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吗?” 喻观寒愣住,他们彼此间心知肚明,符叶指的是他也曾做过同样的事,他喉结滚动:“我知道,赵子涵和小红的共通点很多,都是狼妖,都被挖了妖芯,可你想替赵子涵寻求正义,需要走程序。” “时代不同,不能用老办法解决问题,不然你就算是抓到凶手,又怎么样,像是对我似的,炸了他吗?” “当然,我就是比喻一下,我的死跟你没关系,我是自杀的。” “我...我更好奇,符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乐善好施?”他的背塌下去,双手撑住膝盖,认真瞧符叶结冰的脸,“在我的印象里,你很少关注别人的事,更不会不计回报地帮别人。” 第23章 对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符叶情绪翻涌,最终不得不错开眼,看墙壁上的监控屏幕。深究起来,也没什么原因,只是想在剩余的时间里,过得有意义一些。 时间殆尽,方知可贵。 只是... 符叶伸手指向3号监押室的屏幕,被关着的胖子正无聊吹空气玩:“他叫什么名字?” 喻观寒瞄一眼监控,拿出娇妹的记录本,哗啦啦翻过几页:“赵玫瑰,2020年10月1号上午因为在妖管局外闹事...赵玫瑰,谁啊?” 符叶眼睛瞪圆:“他是帅哥!” 第19章 019安康病院vs雄伟男科 “小白?” 那道澄净的声音传来时,他一时竟语塞,许久没人这样称呼他,他直愣愣盯着栏杆外的长发女人瞧,下意识想分辨,这是哪个曾相识的妖怪。 “你是小白吗?”她又问。 全然陌生的脸,握住栏杆后微蜷的纤细手指,无不昭示着她等待答案的迫切。 赵玫瑰含糊不清用嗓子应一声,注意到她身后抱臂站着的男人,于斜后方守卫,微微侧头,低垂的眉眼将视线全部落在她身上,看似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毫无兴趣。 这人他有印象,是妖管局的员工。赵玫瑰立刻绷紧身体,用背贴住墙面,严丝合缝。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人提起过你。” 与妖管局打交道已久,上来就套近乎的计谋不在少数,他早已习惯这套路,因此不耐烦问:“你也是妖管局的?” “哪个部门?我跟你说,要杀要剐,随便你们!反正我就这一条命,今天把我放了,我明天还来。” “你是因为闹事进来的,为什么?” “你先说你是哪个部门!” 栏杆外的两人对视,抱着胳膊的男人声音压低,提醒道:“事故处理科。” 听见这五个字,赵玫瑰像是点燃引线的炮仗,唰地跳起来,恨不得将胳膊做铁锤,挥臂怒骂:“滚!你们事故处理科没一个好人!” 令他讶异的是,被骂的人丝毫没觉得冒犯,反而推开身边护着的手臂,神色平静:“如果我说,我是听赵子涵说起你的呢?” 赵玫瑰浑身僵硬。 他从来不知道,眼泪的开关也可以是简短姓名。 赵玫瑰喘着粗气,在氧气稀疏间抬头望天,被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刺得晕眩,囫囵抹一把潮湿的脸,再开口时尝到了眼泪的苦涩味道,舌尖发麻。 “你见过她,你在哪儿见过她?” 栏杆外的人沉默不语,他似有所感,强压着喉间的委屈,快速眨眼:“有人跟我说,她死了,我不敢信,我也不愿意相信。你告诉我,她真的死了吗?” 雅致秀丽的脸庞凝视他,无悲无喜:“是真的。” * 大悲无声,沉默比哭嚎更沉痛,比悼念更响亮。 压抑情绪的赵玫瑰蹲到栏杆边,讲述他混混沌沌的十年。最初,他以为赵子涵不肯原谅他,他想着,行动比言语更能体现出真心,于是他收拾几件衣服,就踏上了来临江的火车。 可赵子涵仿佛是凭空消失,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走投无路的他只能来到妖管局寻求帮助,可听闻他的来意,事故处理科的员工纷纷摇头。赵子涵已成年,心智健全,更别提在妖怪群中能称得上高学历,这般聪慧且熟知世事的妖怪,出事故的概率极低。 更多的可能,是赵子涵不愿见他。 “不会的!”他攥紧对方的衣袖,恳切道,“我觉得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她不会不理我。” 接待他的黑长直美女将他的手指扒开,灰绿色眼眸里写满“虽不耐烦但咬牙解释”,遂提起僵硬的苹果肌。 “她上次换证件是什么时候?” “零六或者零七年吧,我记不太清楚。”赵玫瑰懊恼。 “这样,等到她的身份证到期,你可以来确认她有没有换证件,如果她没来换,我们再考虑是不是失踪,好吗?” “那还有...十多年呢。”赵玫瑰的声音越来越低,回答他的只有门被关上的声音。 “我知道妖管局很忙,每天都有很多事要处理,但我就是放不下,所以我隔三差五,就来闹闹,希望他们能重视,别忘了我的事。” 时间一久,连他自己也恍惚,是否真的只是赵子涵不愿理他,而他被执拗蒙蔽双眼,看不见真相。 “直到前两天,终于有人见我了。”赵玫瑰回忆到这,痛苦闭眼,“他把我邀请到办公室去,我还以为,老天有眼,有人被我打动,要帮我找灰灰。” 可结果背道而驰。 那西装革履的领导边给他倒茶,边惋惜讲道,昨日他们遇见了一个妖鬼,已经魂飞魄散,确认就是他想找的赵子涵。 “他劝我,别再执着,好好过日子吧。” 符叶想起审讯途中消失的李局,原来他当时急匆匆出门,是处理这件事。 “他吧,态度挺好的,温声细语的,但我还是不能接受。”说着,酸楚已然咽不下,赵玫瑰的声线都变了调,“赵子涵死了,总得有个说法吧?她是在哪儿死的,又为什么死,她...她是不是被人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无法放任这件事就此翻篇,赵子涵无声无息死于某处,却找不到答案。 李局拍拍他的肩,沉痛表示,现在线索中断,具体的细节不方便与家属透露,但他们不会放弃,只要有新的线索,肯定会继续查,给他答复。 “可我知道!” “我知道这帮人的德行,好话都是哄我的,所以我学着电视里,做了个牌子,去妖管局大厅举着,希望他们能追查到底,不要再让我等,我一分钟都不想等。” 符叶瞧他身上的藏蓝工作服,前胸后背都印着“安心搬家”,应该是他工作的地方。 她也跟着蹲下来,用温热的手心去摩挲牛仔裤,似是想把犹豫不定的心绪抹平,她试探着问:“如果你知道凶手是谁,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报仇!”赵玫瑰不假思索。 “假如你打不过呢?” “那也要报仇。”赵玫瑰突然醒过神来,“你知道什么?求求你告诉我,什么都行,一点点线索也可以。” “如果说,赵子涵有什么心愿,那一定是希望你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说得轻松。”他泪水飞溅,愤怒站起身,攥着栏杆,将脸往缝隙里挤,“你尝过这种滋味吗,你知道失去爱人的感觉吗?” “你知道我每天晚上睡不着,心被剖出来煎熬,被剁碎成泥还是甩不掉后悔的难受吗?” “这个该死的,没有赵子涵的世界,我一秒都不想再待,只要我能报仇,立刻去死我也愿意。” 喻观寒强硬将符叶捞起,远离激动的赵玫瑰,符叶反攥住他的手臂,注视赵玫瑰猩红的双眼,简截了当:“我不知道。” “你骗人!” “你回来!你一定知道什么!” 长夜有尽,直到天明,吼得嗓子嘶哑的赵玫瑰才跪坐在地,趴伏着呜呜哭泣。 被干扰半个晚上的毛斯原地滚一圈,胳膊撑起上半身,用肿得老高的眼睛眯成缝瞧他,最终还是砸吧两下嘴,蜷回凳腿边,抱着木凳补觉。 符叶不着痕迹叹气,惹得喻观寒新奇地拿起桌上的广告宣传单,给她扇风,看她鬓角细韧的碎发轻抚脸颊,沉吟后开口。 “我以为你会告诉他。” “不是你说的吗?没有确切的证据,无法认定凶手。”说是这样说,这件事她定要管到底的,将希望寄托于别人终究不靠谱,她还是要自己去查。 只是,这件事绝不能让赵玫瑰掺和进来,心怀怨恨无法保持理性是其一,遵从赵子涵的想法是其二,她肯定不希望见到赵玫瑰受伤。 “明天,不对,今天你还上班吗?” “再过两个小时,娇姐就来换班,咱们就能回家睡觉了,今晚再来值班。”喻观寒手中的宣传单挥舞速度快些,笑意盈盈,“累了吧?” “还好。” 她在清凉气流中轻轻扯过那张滑腻的蓝色纸张,自给自足,理所应当享受喻观寒的照顾让她很不自在。 “我突然觉得哪里很奇怪,你为什么值班这么勤,你们科室不是四个人吗?” “符叶,你这次下山以后,真的跟以前不一样。”喻观寒羞涩又欣喜,微微有肉的下唇抿起,眼底的愉悦几乎溢出来,“你都会关心我了。” 她的目光幽幽平视过去,与喻观寒眼尾微微上挑的清俊眉眼对视,干巴巴开口:“我只是好奇。” “嗯,我知道,希望你再接再厉,对我的好奇再多一点。” 她不知道接什么适当的话,只能低头瞧宣传单,看上面印着的彩绘,疑惑皱眉。 “整个妖管局的排班都是综合办公室排的,每年的下半年,我的夜班都会勤一些,因为我需要在1月份休假,至少半个月。” 第24章 “哦。” “那时候我状态不佳,没法上班...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吗?” 符叶捏着广告单,仿佛把它当做方向盘,横看竖看还是没明白,喻观寒的视线被白净指节间的“看男科,到雄伟医院”吸引,唰的脸色爆红,抢过来随手塞进桌面的小说夹缝。 “这个,这个是隔壁医院的广告。”他倒吸一口气,突然高亢提起别的话题,“提起隔壁医院,还真的有事要跟你讲。” 妖管局,身处于槐花路27号,然而在人类的眼中,槐花路26号安康病院与槐花路28号雄伟男科的中央,仅有一条单行道,路边常有个卖烤冷面的小摊。 殊不知小摊后面别有洞天,形形色色的妖怪汇聚于此,生存在人类世界的缝隙中。 “人类是瞧不见妖管局的。”符叶复述。 “对,即使有人走这条路,也只会被当做是从安康病院或者雄伟男科侧门走出来的,并不会引人注意。”符叶的疑问出口前,他补充,“安康病院是一家专治精神科的医院。” 符叶喃喃:“刚才那张广告上写,你是否状态不佳,力不从心...” 喻观寒连忙捧起她的脸,尴尬微笑:“答应我,一定把这句话忘掉,好吗?” 第20章 020看模样就知道,寡夫 2020年10月3日,上午八点。 又熬整晚,没有足够妖力支撑的符叶吃不消,僵硬坐直时手臂的麻痒一路窜到指尖,给她一种指尖能放电的错觉。 回家前,喻观寒没忘去取她借给赵玫瑰的青色外袍。 懵懵的赵玫瑰捧着衣服瞧一晚,也没明白她莫名其妙塞给自己衣服的用意,于是看着收回衣服妥帖挽在手臂的喻观寒,他真诚发问:“我想联系符叶的话,怎么联系?” 缀着泪痣的深棕眼眸审视他半晌, 摸出自己的手机,颇感无奈:“加我的好友,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我会告诉她。” “哥,我手机被你们收着呢。”赵玫瑰悻悻。 随即他反应过来,在口袋中摸索,摸出一本左上角标注安心搬家的玫红色收据,又在裤腿的口袋里抽出一根油性笔,憨厚一笑。 “我记下来。” 喻观寒实难将眼前的人与公交上抡灭火器砸他的帅哥联想到一起,虽说那帅哥只是空壳,说话还卡壳,但瞧着比赵玫瑰聪明些。 赵子涵捏帅哥的时候,绝对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铁律作祟。 “哥,你叫什么?”记完手机号,赵玫瑰蒲扇大手捏着细细油性笔,缩着脖子,眨巴眼睛瞧他。 “喻观寒。” 直到宽肩细腰的挺拔身影走远,赵玫瑰才低头瞧字迹歪歪扭扭的明细栏,小声咕哝:“鱼瓜哈,好奇怪的名字。” * 回家的路走到一半,计宋的电话就跳进来,大呼小叫忘记10月5号的第九届妖怪相亲大会,举办在即,作为承办部门的综合办公室居然什么都没准备。 这事要是办砸,海藻会找来木匠,只给他留个剑柄。 喻观寒看向副驾,符叶正歪头补眠,侧脸恍若透明,朝阳透过车窗洒在她匀净的脸颊,好似镀金,圣洁安宁。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送符叶回家。 “我在办公室有张折叠床,等会儿就在那补觉吧。” “放心吧。”符叶将碎发捋到头顶,发丝垂落间神色冷淡,“我身无分文,还能去哪儿?” 属于综合办公室的房间很宽敞,足足横跨三张窗,四张红木长桌两两相对,即使在桌后铺开折叠床,活动空间也宽绰。 来自于温浊玉的窸窸窣窣涂画声很是助眠,清浅噪音反而能给予人安全感,符叶不知何时失去知觉,再醒过来,神清气爽。 “你醒啦。” 温浊玉面前,各色彩纸、画笔、游戏用小道具乱作一团,横幅更是顺着桌面淌到地上,直接充当桌布。 有种千万个待办事项堆在一起,不知道先捡起哪个好的观感。 “没事儿,不怕脏的。” 瞧符叶弯腰去捡横幅,温浊玉连忙制止,随后顺嘴抱怨:“我早晚杀了计宋这个死脑筋,都去人类那里做横幅了,非说什么妖怪两字太显眼,把位置空出来让我自己画,明明十分钟就解决的事儿,硬是把我的手腕都涂酸了。” 符叶走近才明白她在抱怨什么,红底横幅上印着“第九届妖怪相亲大会”的明黄字样。然而除了妖怪二字是手写体,其余字迹大小均等,泼墨均衡,一厘都不歪斜。 一路瞧下来,像是整齐排列的队伍中,塞进两个贼眉鼠眼、弓腰缩背的大个子,十分违和。符叶不禁感慨,其余的字迹简直是神迹。 温浊玉笑呵呵,说这是经由人类发明出的电脑制作而成的。 “对了,喻观寒让我告诉你一声,他出去跟计宋采购,让你安心待在这等他回来。” 瞧符叶对喻观寒的嘱咐反应平淡,反而问起有什么能帮忙的,温浊玉瞧来瞧去,塞给她一沓已描好图样的彩色卡纸和剪刀。 “顺着铅笔的边儿剪。” “你们俩是不是吵架啦?” 符叶的剪刀顿住,迎上温浊玉好奇的视线,她回答得模棱两可。 “也不算吧。” “情侣就是这样嘛,得磨合,放宽心。” “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诶?”温浊玉彻底扭过脸来,连茂密头发染上金粉都没注意到,“你们不是情侣吗?可你们的牙膏是一个味道哎,洗衣液也是同样的味道。” 符叶莫名其妙抬胳膊闻闻,还真是与喻观寒衣物的白茶味道如出一辙,香气浅淡。 “是巧合。” “好吧。”温浊玉恨恨磨牙,忘不掉这一茬,“计宋呀计宋,君子报仇,从早到晚,你给我等着。” ……符叶微微歪头,这句谚语真是这样说的?她不再细究,开口询问办相亲大会是做什么。 说起这个,温浊玉很感兴趣,连涂胶棒的手速都提升不少。 妖怪混迹于人群中,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人类,难免心生寂寞,需要陪伴。不能与人类结合是妖怪们隐秘不宣的底线,怕不慎暴露,引来整个族群的危机,也怕人类离世后带来的黯然神伤,孤枕难眠。 于是他们需要拓宽妖怪间的交友圈。 相亲大会为寻找伴侣的妖怪提供这样的渠道,认识更多在人类世界打拼的妖怪,即使没有倾心的,也能交普通朋友,闲暇时聊聊天也好。 温浊玉:“超搞笑的是,前几年还有妖怪在相亲大会遇见自己的领导,哈哈哈哈哈哈哈,当时把她吓得想夹着尾巴逃跑,没想到天天当冷面阎王的领导也是妖怪。” 符叶好奇:“那他们结成了夫妻?” 话音刚落,满脸诙谐的温浊玉像是面部神经集体罢工,嘴角耷拉到下巴:“天哪,天哪!符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鬼故事吗,什么好人能爱上自己的上司啊?” 许是怕自己浮夸的语气惹符叶误解,她又补充,符叶现在还没被职场拷打,不知其中的奥妙,待她体会过就能懂,能在工作时对上司产生心动情愫的,唯受虐狂耳。 温浊玉叹气:“我倒是也想谈恋爱。可惜我一没钱,没资金约会,二没时间,工作太忙抽不开身。” “三呢,又没合适的人选,你瞧瞧综合办公室这仨人。”温浊玉边掰指头数,边指向他们各自的办公桌。 与她面对面的桌子物品纷杂,正反穿插的水蓝色文件夹旁,是敞开的纸鞋盒,最边上,还摆着一套青花珐琅彩的茶具——“计宋,从来不知道思考为何物,说得好听叫耿直,说得不好听,那就是一根筋,不开窍的木头。” 隔着空地的工位空荡荡,要不是知道这位置属于某个正在养伤的妖怪,符叶会怀疑那座位压根没有人,打眼一瞧,实在没什么属于私人的物品,一切从简——“石威,也傻呆呆的。” 喻观寒的座位背靠墙,但其后的空地摆上折叠床仍绰绰有余,桌面的东西规整,瞧得出主人很擅长收纳整理。到他这,温浊玉更是没停顿,完全不留思考的时间——“喻观寒,看模样就知道,寡夫,还是冷冷的雨胡乱往脸上拍的那种。” 听她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将“寡夫”标签甩到喻观寒身上,符叶疑惑:“寡夫?” “是呀,不过自打你来,他身上的寡夫感淡好多。” 温浊玉胳膊肘撑住桌面,边捧着脸看符叶,边眯起内双的秀气眼眸:“你没发觉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吗?” 眼神里裹挟浓浓的欣赏,崇拜,却又夹杂着探索欲,毫不掩饰想要纠缠的欲望。两种情绪交织缠绕,难分胜负。 像是小说里身躯跪倒在地,虔诚匍匐,心底却肖想冒犯神灵的变态信徒。 温浊玉灵机一动:“这样的人,占有欲强,谈恋爱肯定是黏人的类型。” 谈恋爱黏不黏人暂且不提,符叶只希望喻观寒旺盛的控制欲能减少些。她明白,喻观寒并不赞同她调查怀清路51号的事,所以才走到哪儿就把她带到哪儿,寸步不离。 第25章 “喻观寒是不是拜托你看住我?” “诶?” 答案昭然若揭。 “其实吧,也能理解,你刚下山,对整个世界一窍不通。要是再因为鲁莽犯错,未来肯定是要后悔的,你不知道钱多难赚,还罚款的时候就能体验到了,生不如死。”温浊玉的嘴角漾起笑容。 符叶没往心里去,倒是因为思及怀清路51号,心绪低沉。 “温浊玉,有什么办法能得到钱吗?” “你要多少,少于三百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符叶摇摇头拒绝:“能让我去某个地方的钱,我也不知道需要多少,多多益善吧。” “这好办。”温浊玉眼神发亮。 眼下就有好差事——去相亲大会当托,会场要是没有活动中带头的嘉宾,气氛炒不热,所以年年都要找人假扮相亲成功的妖怪。并不白当,给500块奖金。 “这要怎么假扮?” “简单!不论台上的主持人说什么,你都举起手臂,我我我,就可以。” “你也很需要钱,为什么不参加?” 温浊玉扒拉头发 别到耳后,倒不是她跟钱过不去,而是她跟计宋上一届就已经“牵手成功”,今年再去当托,会露馅。 “今年正好呀,你跟喻观寒,就你们俩这形象,一见钟情的桥段很有说服力嘛。” “这不好吧?”符叶面露尴尬。 下午,采购的计宋和喻观寒回来,放下东西就马不停蹄去负一层搬桌椅到一楼大厅,布置会场。 仓库里,喻观寒提及去相亲大会当托一事,符叶也是同样的答案。 “这不好吧?” 喻观寒回过头去,见计宋吭哧吭哧搬着长桌的身影在门边消失,他拉住符叶的衣袖,与她藏进仓库的背光角落,压低的声线如丝竹般悦耳,亲昵热络。 “我知道骗人不好,但这是特殊情况。” “为什么不叫你的另一半来参加呢?” “谁...我哪儿有另一半?” 空气中浮着淡淡的灰尘,符叶屏息太久,忍不住闷闷咳嗽,才哑着嗓子回复:“那可能是我认错了。” 说完,她就想越过喻观寒离开此处。 并肩的瞬息,她的手臂被写满气恼的喻观寒攥住,覆在青衣上的手背青筋乍起:“你先说清楚,什么叫我的另一半?” 符叶的目光幽幽挪到他温度滚烫的手掌,迎上他的视线,冷若冰霜:“我手疼。” 示弱的招数,向来只对爱你的人起效,因为有爱方生怜。殊不知怜爱也有限,怜爱发散太多,便容易消磨眷恋。 她并非想试探什么,而是真的在警告他。 身陷愤怒汪洋中的喻观寒醒过神来,骤然泄了力气,咬住嘴唇内侧揉揉她的手臂。却仍不甘心这样放她离去,干脆用手撑住覆着灰尘的长桌边缘,将符叶困在怀里,耍无赖似的。 “不说清楚,别想出去,你为什么这样觉得?” 距离太近,柔软的呼吸会喷洒到彼此的脸颊,符叶偏过头,避开热源:“你的床上有头发。” “头发?” “红色的头发,要不是同衾共枕,怎么会掉在枕头边。” “哈。”喻观寒短促笑一声,脸颊因为血压飙升而泛着红,回过神来,“所以说,所以说,你那天卷着被子睡在地上,你不是在避嫌,你是觉得我有女朋友,嫌弃我是吗?” 符叶摸摸后颈,正纠结这算不算嫌弃的范围,就见喻观寒凝视着她,将手伸进发缝,咬牙扯下几根头发。 摊开的手心中,几缕黑色发丝由发根开始,缓慢变红。 他的发色红棕,太过显眼,并不利于日常工作。因此才找徐容容帮忙,更改头发的颜色,只影响视觉。头发脱离他,就会恢复原样。 “你忘了我现在是妖怪。”喻观寒眼尾含着星星点点的眼泪,委屈控诉,“我曾经发过的誓,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根本就没在意过我,是吗?” “我在你心里,还不如一条狗。” “我没这样想。” “是吗?”喻观寒缓慢闭眼,低垂头颅,直到愤怒的眼泪滚过脸颊,才平复好情绪,“可你真不是这样表现的。” “如果你记得誓言,如果你相信我...你真让我伤心。” 周身黯淡,衬得符叶鲜亮的衣料都晦暗几分,阴影似是给她戴上面纱,她清澈的声音坚定有力穿透阴翳。 “你终于说了句真心话,喻观寒,你还是有怨。” 走出几步的喻观寒侧脸,睫毛扑闪,语气生硬:“随你怎么想。” 第21章 021怀清路51号 即使没有这番误会发生,符叶还是不打算去相亲大会当托,因为赵子涵衰弱得令她心焦。 她苏醒的时间短暂,更令符叶懊恼的是,赵子涵对自己在赵玫瑰身边待一整宿的事全然不知。无奈之下,符叶决定加快进度,从不太宽裕的温浊玉手中暂借三百块。 2020年10月4日,上午八点三十分。 惠风和畅,妖管局门口,抱着单边石狮子打鼾的赵玫瑰在柔风轻抚脸颊时,骤然打个激灵,迷糊间咽着口水搓搓脸,待视线清晰,恰好瞧见保持距离走出来的符叶和喻观寒。 两人的神色都不轻松,他瞧不见似的,忙蹬着台阶凑上去。 “哥,你们俩这是下班回家?”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笑逐颜开。直言被关的三天颇受他们的照顾,想邀请他们去吃早饭,不会占用太多的时间,顺便还想说说他知道的线索,分享情报。 喻观寒正要拒绝,就见符叶上前,话哽在喉咙里,他只得倒吸一口气:“我请客,走吧。” 面馆的店面只能勉强摆下六张餐桌,瞧他们明明坐在一张桌上,还要挑离对方最远的位置,赵玫瑰挠挠光头,不明所以,坐到喻观寒身边寒暄:“这家店便宜还好吃,我总来!” 三碗面很快上齐,喻观寒慢条斯理磨磨木筷上的倒刺,正考虑怎么不声不响地递给符叶,就见她学着赵玫瑰的模样,啪地掰开一次性木筷,埋头吃起来。 全无他的用武之地。 “姐,来瓣儿蒜不?” “不必。” 赵玫瑰用手背推开面前的蒜皮,扒拉两下黏在手侧的。随后端过面碗,先是呼噜噜喝几口汤,才砸吧砸吧嘴,塌着脊背感慨。 “妖管局的饭咋那么难吃啊?我觉得我都不挑食,也下不去筷子。” 喻观寒提醒:“你不是说有线索吗?” “对对。”赵玫瑰放下筷子,“哥,我觉着吧,赵子涵肯定是遇见特别凶残的杀人犯了,十年过去,他可能就杀一个人吗?还得有...” 符叶站起身,腿边的凳子闷响,喻观寒连忙制止赵玫瑰,清亮的眼睛直直盯着符叶,却不开口。 “我去厕所。” 注视符叶拧开厕所的门把手,喻观寒才扭回脸,俊秀的脸庞微微阴霾:“等她回来再继续说吧,她很在意这事,听不到的话要失望的。” “噢,那咱说点别的。”赵玫瑰嘿嘿笑,“哥,你咋考进的妖管局啊?” * 小饭馆后窗,青色的纤瘦身影翻折而下,裙摆绽开,轻巧落地,连路边的草叶都没晃动分毫。 趁着观察四周,符叶用手腕上的黑色发绳将长发拢起,随着弹力皮筋啪地圈住最后一环,她也确定好方向,朝着隐隐能瞧见宽阔马路的左边狂奔。 下山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在没有指引的情况下行走世间。 她从袖口摸索出纸条,上面是拜托温浊玉制定的攻略,“如何从妖管局(槐花路27号)坐公交到怀清路51号”,首先要找到一辆叫303路的公交车,它经停槐花路26号安康病院,班次很多,五分钟一趟。 麻烦的是,她的起点已经不是妖管局。 她叫不出这地方的名字,又害怕被喻观寒追上,心绪急躁间,慌不择路跳上一辆恰好停车的公交,还没喘匀气,就听司机催促道:“刷卡啊,美女。” 当啷。 硬币投进钱箱,司机缩下巴瞧她:“空调车,两块。” 什么是空调车?她没懂,语气认真:“你的意思是钱不够吗?” 小小插曲引得车厢内的人都瞧过来,司机认真打量,按理来说这年纪不该如此不谙世事,但瞧她衣着虽奇怪,还踩着不伦不类的运动鞋,举手投足却也有些气质,还是耐着性子问:“还有没有钱?再投一块。” 符叶默不作声伸进袖口,温浊玉很是贴心,借给她的三百块有零有整。 窗外景致美妙,争分夺秒的符叶却无心欣赏。经挎着菜篮子的邻座指点,符叶在陌生站点下车,寻找百米之外的303路公交站牌。 好消息,成功坐上303路。 坏消息,直到终点站也没听到温浊玉标注的站点名。 符叶茫然看着远处坑坑洼洼的空地以及忙碌工作的挖掘机,再瞧向围着她问想去哪儿的中年人,掏出快被揉碎的纸条,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最终叹着气收回袖子。 第26章 * 时间的力量碾碎万物,二层小楼从符叶的记忆中浮出水面,矗立眼前,却苍老许多。 她尽力蜷缩在墙角,隔着栏杆的缝隙去瞧院内,一石一木都不放过。 样式繁复的铁艺栅栏被锈迹腐蚀,石板路的缝隙挤出 杂草,香樟树的叶片掉光,徒留枝干。 满院都在应秋季的景,萧瑟凋零,也显示出这家人许久没有打理庭院,任它荒芜。 正瞧着,猪肝色的楼门就被推开一条缝,穿着卫衣牛仔裤的小女孩走出几步,又突然折回。 再出来时,头上多了一顶遮阳帽。 孩子很白净,眼尾狭长,双眼皮形如新月,鼻尖肉肉,模样安静而羞怯。铁门开合,符叶瞬间扳正身体,将目光凝在膝上,竖耳倾听女孩的走向。 嗒—— 嗒—— 运动鞋擦过人行路的声音逐渐清晰,奇怪的是,走近她脚步声反而犹疑。不明所以的符叶根本不知道,板着脸抱膝坐在别人家围墙外多可疑。 四目相对,正考虑说些什么,就听女孩惊喜出声:“哇~” 几步之遥,一只舌头耷拉在嘴边的萨摩耶吭哧吭哧蹦过来,四只爪子各动各的,就这样舞狮似的张牙舞爪来到符叶身边,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全是兴奋,用毛茸茸额头蹭她的膝盖。 不用细瞧,就能发现它的脖颈还有几圈波纹般的肉,胖成了“萨摩猪”。 “阿姨,这是你的狗吗?”女孩将斜挎包拽到背后,蹲下身时,被哈啦哈啦凑过来闻她脸颊的萨摩耶逗笑,顺手摸摸它的背,“它叫什么名字呀?” “唔...” 符叶有心想留女孩交谈几句,探探底细,不知道怎么的,脱口而出:“小白。” “汪!” 萨摩耶大叫,尾巴却螺旋桨似的呼呼乱扇,空中飞舞几根棉絮似的白毛,倒像是对符叶说的名字有反应,坐实她的话。 “阿姨,你住在这附近吗?之前没见过你和小白哎。” “我住挺远的。”符叶用手指抵住萨摩耶的脑袋,将它推远些,“你自己出门,不需要大人陪着吗?” 女孩苦恼捧住脸,说爸爸是个运输司机,跑长途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你妈妈呢?” “妈妈很早以前就去世啦,我对妈妈都没什么印象。” “因为什么去世的?” “这我不太知道,听爸爸说,妈妈得了没法治的病,还需要很多钱来治。但因为我年纪小,妈妈为了我,比同期的病人多撑一年呢,简直是奇迹。” 女孩唏嘘一阵,又补充道:“爸爸很辛苦的,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不说啦,我还有事要做。” 她小大人般将斜挎包复位,确认好拉链严实,才再次看向符叶。 “阿姨,今天天气太闷,你还是注意别让小白中暑。” “对了,下次遛狗要牵绳呀。” 符叶神情复杂地瞧一眼“小白”,自女孩走远,它好像吃了哑药,尾巴也不抬,圆眼也没光,一屁股砸到地上,两只胖爪前伸,圆钝的嘴巴搭在胳膊上,只有鼻孔还喘气。 没空理它,确认四周无人,符叶目测栏杆的高度,缓缓后退蓄力,打算进去瞧瞧。 萨摩耶见状,挪到墙根,免得挡路。 符叶的视线从栏杆顶端往后延伸,落到院内的二层小楼,就在她提一口气打算翻身而上时,她的瞳孔却骤然一缩,手指不可控制地颤抖起来——小楼二层的某个窗户中,正倒挂着一张圆饼似的脸。 神情空洞,注视符叶久矣。 她清晰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心底有战鼓在擂动,震得她耳根隐隐作痛。 见符叶揪紧青衣的侧边线,面色苍白回到围墙边坐下,呼吸不畅的模样,萨摩耶疑惑凑近,张开嘴,发出的却不是汪汪叫。 “咱啥时候进去啊?再不进去鱼瓜哈要到了。” “...小白?”符叶勉强从粗犷的声线中辨认几分属于小白的特征,惊犹未定瞧瞧身后,才开口问,“你怎么在这?” “嗨,敢情你刚才没认出我呀。” 小白受限于天赋,能力出现的时间很晚,也不具备杀伤力,仅是能分裂出一具分/身。这分/身没法变成人形,只能维持狗的模样,思维倒是与本体共通的。 可想而知,追逐符叶来到这的路途,有多为难胖狗。 胖狗又说:“你后来坐的车,叫黑车,以后可不兴坐啊,好危险,超速好几次。” “你跟着我?” “这不是想着,你都费心思甩开鱼瓜哈了,你想来的地方一定很重要嘛。” 说着,小白凑近些:“你来这,跟灰灰有关系不?我保证,保证不跟别人说。” 符叶居然在狗脸上瞧出期待,她捶捶膝盖定神:“我没法回答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赵子涵没有彻底消失,她的残魂就住在我的袖子里。” 下一秒,狗头扎进她的宽袖,湿漉漉的鼻尖嗅来嗅去。 “没闻到啊。” “灵魂没有重量,也没有味道。” 蓬松摇晃的尾巴耷拉下去,听符叶说赵子涵衰弱,清醒的时候不多,它难过地蹭蹭衣袖:“原来你那天借我衣服,是因为这个呀,你为什么没说一声她在呢?我蠢死了。” “有监控。” 符叶言简意赅,她已无妖力,仅靠这山神传承下来的衣袍傍身,若是神奇之处被人发现,她很难守得住。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件事情,希望你能替我保密。” 符叶深吸气,倒退几步。家里人既然都出门,想必二楼的鬼魂就是女孩的妈妈,骤然见到确实惊悚,但她现在已做好心理准备。 “你在这望风,我进去瞧瞧。”如果能交谈,就能得到更多线索。 说完,青色的蝴蝶乘风而起,蜻蜓点水般短暂凭借栏杆借力,飞身落地。 小白有些慌乱:“你你你这算不算是私闯民宅啊?你先下...先出来吧。” 蕴含着冰冷怒气的视线穿透晴空万里的天气,这下符叶终于明白小白的态度为什么急转弯——因为喻观寒正在关车门。 第22章 022专业上门维修 从吴家贫瘠的庭院被揪出来的符叶眉宇间满是不服,合伙骗他的赵玫瑰自从被揭穿,就憋憋屈屈窝在后座,只要对视,就朝他谄媚微笑。 再加上不知道从哪儿来,非要挤上车的胖狗,喻观寒直觉自己像刚表演完胸口碎大石,心口闷痛。 “赵玫瑰,有事情跟你说一下。”喻观寒将空调的温度降低,嘴角僵硬,“明天下午,你带一件赵子涵的衣服来找我,别去妖管局,直接去我家,我等会儿给你发地址。” “啥衣服都行吗?”狗问。 喻观寒愣住,反复瞧几遍,才揉揉闷痛的眉心:“你们俩谁是赵玫瑰?” “都是。” “都是。” 一人一狗异口同声,随后,狗爪搭住胖手,明黄光芒中,狗像是一束被收回的光,与人形合二为一。 “只要带着赵子涵味道,不是衣服也行,越浓越好。”喻观寒再次叮嘱,“别去妖管局,直接去我家,记住了吗?” 几乎是赵玫瑰点头的下一瞬,他就笃定开口。 “你一定很着急回家。” 赵玫瑰瞧瞧窗外炙烤的热气,提起笑肌想说不急,就迎上喻观寒微眯的眼眸,显然是压不住火的模样,吵架的漩涡已然涌现。 独自生活的十年,他也稍微练就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赵玫瑰连忙开车门。只是临走前,他又怂怂地敲符叶这边的车窗,双膝并拢。 “姐,能把你衣服借我吗?” 狭小车厢只剩他们俩,冰冷的氛围与窗外的艳阳天形成鲜明对比,冷风吹拂,喻观寒喉结滚动,努力抵抗心脏搏动间结起冰霜的心碎之感。 符叶只剩白色里衬,散落的几缕发丝软软垂在肩上。 素净脸颊像山巅无声的雪,寂静明洁,纤尘不染,无需靠近就能感受到彻骨寒凉。 虽然幽怨她与别人暗谋欺骗自己,但话未说出口,喻观寒已然落败,他无法指责符叶半个字——因为那颗澄澈透明的心。 如诗所说,心如皎月连天照,性似寒潭彻底清。[1] 晶莹剔透的心,是不会滋生出恶意的,她的处事原则是率性而为,这没什么不好,反倒是自己活在条条框框中太久,做事总是束手束脚。 思及此,他的神色软和几分:“你刚才没吃几口面,饿了吧,中午想吃什么?” 瞧她不答话,喻观寒舔舔嘴唇:“为什么这么着急?” “没时间了。”许是这回答太笼统,符叶 冷淡的眼眸又扫过来,认真瞧他,“赵子涵等不起,我也等不起,这件事情,你不想管我理解,但你别影响我,我一定要把这妖怪揪出来。” “怀清路51号在大家的眼中,就是普通人类的家,这事儿需要谨慎对待,我说过吧?” 第27章 “你知道吴家有监控吗?” 瞧符叶怔住,表情凝固,他又连忙开解,已经将她跳进吴家院子的视频抹掉了,毫无痕迹不必担心。 “这样说,岂不是永远也没法进吴家查探?” “还是有的,明天就可以,只是这事儿需要保密。”喻观寒将话题回到自己更关心的事情上,“中午吃鱼还是蟹?” “什么办法?” “这个季节的螃蟹还是很肥的,买几只蟹吃吧。”喻观寒答非所问。 * 目光描摹大理石地砖边线的第三千遍,会场终于传来计宋慷慨激昂的结束语,宣布“第九届妖怪相亲大会圆满成功”,震得符叶耳朵痛,她连忙探身瞧。 满地彩纸与彩带,棕色沙发散乱,狼藉一片。 与会者大多经由正门鱼贯而出,也有极少数向她的方向——通往后院铁门的走廊走来。 狭长走廊前段,放置着两米高的易拉宝,宣传妖管局“和谐并存”的理念。视角的原因,坐在这展板后的符叶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如果不经过展板,是不会看到她的。 随着距离接近,两个妖怪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我送你点好东西怎么样?” “什么好东西,吃的?” “这你就肤浅了,喏,这叫佳期如梦。” “干啥的?” “你先收起来,我跟你说...”含着兴奋之意的话语在看见符叶时,立刻噎了回去。 两妖默不作声相携走出几步,就瞧见了通往后院的铁门,只是这铁门还带着人脸识别系统,非妖管局人员,无法打开门出入。 对视几秒,他们面露尴尬往回走,恰好与来找符叶的喻观寒打了个照面:“你们俩来这干什么?” “我们以为这儿有厕所呢。”说着,两个妖怪的脚步加快。 “妖管局没有厕所,你们走出门,过天桥,马路对面有个麦当当。” “哎哎。” 注视两个妖怪走远,喻观寒才递上奶油雪糕,介绍道:“来帮忙的人是你的同事,今天应该是第一次见,她姓席,也是事故处理科的。” 席姐的身量高挑,眉眼锐利,清爽短发垂在后颈,皮肤很白,也使人很难忽视她耳朵上层层叠叠的纯黑带子,目测至少有三层口罩。 “你车里有股狗味。”这是席姐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知晓符叶是未来的同事,她也没什么亲近的意味,只是不冷不淡与她点头致意。随后拉开提来的旅行包,往外拽印着“临江和润燃气公司”字样的深灰工服,连拽三件。 最终,她在包的深处摸索出一个沙漏。 “我跟方程借了点小玩意,咱们只有十分钟,抓紧时间,主要是去地下室。” 开门后的吴晓雪茫然看向“改头换面”的符叶。 昨日爸爸打电话说,轮到怀清路做燃气管网更新改造,会有燃气公司的人上门查看厨房走管,她要是害怕,就找隔壁的婆婆陪同。 看见熟人符叶,她提起的心松弛些,也打消了叫人陪同的心思。 正要询问他们改造需不需要交钱,就见戴着层层黑口罩的女人手中,飘起浅紫色的沙漏。无风而动,好似有一道看不见的鱼线,拉扯着沙漏摇摇晃晃来到她的眼前。 吴晓雪眨眨眼,发现自己眼皮都是汗湿的,下一秒——沙漏陡然翻转。 她脚底一滑,跌进寒潭般的怀抱。 意识模糊之际,遥远的声音磁性又温和,提醒切监控。 她头顶那道带着白茶芳香的冰冷气息纳闷问道:“你在跟谁说话?” “场外援助。” 他们想干什么,思维混沌的吴晓雪脑袋似千斤重,背轻柔贴到客厅的沙发时,她努努嘴,随即脸歪向沙发靠背,失去知觉。 席姐摘掉口罩,仔细对折后塞进裤兜,重申时限:“10分钟。” 白色二层洋房属于自建房,进门就是宽敞客厅,连接着半开放厨房,一目了然。 一层共有四个房间,分布左右走廊。 令席姐脸色难看的是,他们三个如热锅上的蚂蚁,跑来跑去,却没在走廊尽头见到通往地下室的门。 她疑惑嗅空气中的味道:“难道没有地下室?” “肯定有。”符叶笃定开口,顺手推开眼前的桃木色木门。 这房间陈设简单,淡淡汗酸味扑面而来,应是许久没有空气流通。 茶几上还散落着碎烟头与啤酒罐,刺鼻的味道使席姐狂打喷嚏,眼睛都没空睁,符叶连忙将门合上。 席姐瞪圆眼睛,深深呼气,评价道:“生化武器。” 第二间房里的书籍排列整齐,只是许久没有人打理,书柜的柜格边满是灰尘,凝聚成灰黑色的软皮。 接下来的第三间堆满杂物。 到了第四间,符叶愕然收手,在门口站定并未往里迈。房间一目了然,只有一张红枣色的供奉台,塑料制成的假果盘后面,摆着一张灰白的遗像——脸型偏圆,眼珠乌黑无光,泛着死气沉沉。 正是曾倒挂在二楼窗口瞧她的女主人。 “等等!”席姐制止关门的符叶,她在其余两人的注视下,用脚步丈量卧室门到走廊尽头的距离,足足七步。 这下端倪尽现,往卧室里瞧,门距离室内的墙壁满打满算,也就五步。 “原来是藏在这。” 随着喻观寒的感慨,与墙壁漆成同色的门缓缓打开,露出背后黑漆漆的空间。卧室内的自然光仅能照亮几层向下的台阶,浓稠的黑暗幽静,泛着不常通风的霉味。 席姐立即部署:“我打头,符叶中间,喻观寒断后。” 向下延伸的楼梯狭窄,符叶能隐约听到喻观寒肩膀布料擦过墙壁的窸窣声,伴着她的血液鸣奏,为真相近在咫尺而欢呼雀跃。 此时视线微糊,黑纱后扬起一只手在墙壁边缘摸索,符叶及时驻足,才没踩到席姐的脚。 “啪——” 电流滋滋声汇聚,地下室的灯管闪闪烁烁,明灭摇晃。就在符叶被晃得眼球刺痛时,灯光终于站稳脚步,将地下室袒露于访客的眼前。 符叶的呼气颤抖。 只因地下室太空旷,水泥墙壁连装饰都无,像方方正正的砖块,深埋地底,她难掩失望:“看来被清理过。” “唔...”席姐含糊不清地应答,踱步前行,边细嗅边思索,“虽然清理过,但血的痕迹不是那么好掩盖的。” “我带了鲁米诺和激发剂溶液。” 长串的名称从喻观寒嘴里冒出来,符叶好奇望过去,他先是给懵懂的符叶预警会关灯,随后在昏暗的地下室打开手电筒。 “这儿吧,往这喷。”席姐指示。 地板似是被当做画纸,随着那不知名的溶液喷洒,荧荧蓝光描绘出蜿蜒的曲线。 随后大片大片的红梅绽开,如游鱼般,汇入波光粼粼的蓝色河流,绕着三人的脚边流动。 “这是...”符叶惶然。 席姐长叹:“这是溶液与血迹产生的反应,你看到的蓝色,都是血迹。” * 回到一楼的途中,符叶安静至极,脚步经过遗照越来越慢。 “还有多久?” “三分钟。”喻观寒抬手腕。 “我想去二楼瞧瞧。” 说罢,她提起裙摆,飞奔上二楼,两位队友只得无奈赶上。 没曾想,三人刚到二楼,就见戴着帽子的男人背影从二楼走廊尽头的窗边飞身而下,显然是被他们三个的脚步声惊吓,仓促间慌不择路跳窗。 “站住!”席姐大喝一声,向前追去。 “滴答——” 水滴砸到瓷砖,细微的声音却叫符叶心头一颤,她原计划奔向窗边的脚步暂缓,反而瞧向路过的浴室。 遮住浴缸的布帘正缓缓飘动。 她轻吞口水,握住门边倚着的拖把,在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中,壮着胆子向前迈一步。 “谁在那?” “滴答——” 作为轨道的铁管上锈迹斑斑,天花板凝出的水珠砸到地板,血色的水花荡漾。 柔软的布帘离地约巴掌长,此刻,那巴掌长的位 置有一双脚。 满是伤痕,青紫斑驳,完全是皮包骨。很难想象那是属于鲜活人类的脚,会让人怀疑极细的腿骨能否带得动脚掌,更重要的是——脚趾正朝着她的方向。 第23章 023陆地放生鲨鱼 “出来。” 无人应答使符叶心烦意乱,她干脆心一横,挥舞着拖把拨开布帘,下一秒,她手臂巨颤,差点没将拖把甩出去。 枯槁的皮肤下一点肉也没有,导致这鬼魂的颧骨突出,眼珠无神而涣散。 若说生命力是丰沛雨季,浇灌万物生长,那眼前之鬼魂则扎根于焦土,窒息于燥热之风,死于生命力的竭尽。 符叶顶着鬼魂瞳孔散开的无神凝视,硬着头皮向前一步,眉间不自觉皱紧。 “能说话吗?” 第28章 “你家的地下室曾经有妖怪被杀,你是知道的吧?” “滴答——” 拖把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符叶正剑指鬼魂。令她错愕的是,即使利刃插进胸膛,鬼魂仍执拗向前,幽幽抬起血管青紫的斑驳手背,覆住符叶睫毛都僵住的侧脸。 脸颊冰冷,连血液都不再流。 察觉到冰块般的手指向她的颈间抚,压住汩汩流动的脉搏,符叶骤然后退。 “是不是你丈夫杀的。”她心底幽幽冒起寒气,呼吸间极度冰冷,“那妖芯呢,她的妖芯在谁身上?” 指尖还残留着余温,鬼魂不作答,茫然地合拢手指,颤颤巍巍地再度抬起双臂,竟是想掐住她。 * “站住!” 席姐飞奔到窗前,窗外正是二层小楼的侧面。向下看去,枯草歪歪斜斜,隐隐有凹坑,几步之遥就是外墙栏杆。 无需搜索,便能锁定灰衣带帽的逃跑之人。 他灵活攀住铁艺栏杆,单臂回环,眨眼间身体像钟摆一般,荡到半空中,随便蹬一下,就翻折过目测两米多的铁艺栏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费吹灰之力。 席姐与喻观寒面面相觑,没错过对方落地后,不经意间露出的鄙夷不屑的神情,傲慢得脸颊几乎变形。 席姐死死抓住窗沿,平滑的指甲几乎嵌进去,询问喻观寒有没有同她一样发现异常。喻观寒眸光微沉,低声回应。 “他是吴成海。” 一楼客厅中,还悬挂着全家福。 吴晓雪那时还是婴儿,窝在浅淡微笑的妈妈怀中,而满脸幸福的吴成海拥着妻女,咧嘴微笑。不得不说,他保养得很好,这么多年过去,竟没什么肥胖发福的迹象。 可这怎么可能呢? 暴富哥的情报向来不会出差错,吴成海肯定是39岁人类。 1993年至今,男子跳高世界纪录为2.45米,人到中年的吴成海即使单臂借力,也断不可能并肩吉尼斯世界纪录。 再说,他在自己家鬼鬼祟祟做什么? “滴滴——” 席姐腕间的手表提醒十分钟已到。 她乍然跳起,回身寻找掉队的符叶,恰好瞧见符叶浑身僵硬,步伐诡异地倒退着走路,席姐连忙压低声音招呼。 “快走!” “楼下的孩子马上就醒。” 几乎是他们钻回车里的下一秒,还没坐稳,路口就拐过来两个同样装扮的年轻人,摁响吴家的门铃,符叶边脱燃气公司的制服,边细心瞧——吴晓雪是揉着眼睛开门的,脑门还有一道压痕,神情茫然。 她好奇问:“这孩子不记得咱们三个登门的事吗?” “不会记得。” 紫色沙漏是后勤部方程捣鼓出来的一次性道具,作用是能让人类昏睡十分钟,昏睡之前短暂的记忆只会被当做梦境。 席姐边把衣服往鼓鼓囊囊的手提包里塞,边瞧向喻观寒:“感谢你送我的药,爸爸的孩子吃完很有效果。” “有用就好,下次...” “不必有下次。”席姐打断,言辞犀利,“今天违规帮忙,我欠你的这份人情就算还完,后续你怎么把这件事捅出来是你的事,不要牵扯到我。” 瞧喻观寒神情自若,符叶垂眼摩挲手背,明白真正该背负这份人情的是自己。 虽然吴晓雪妈妈的鬼魂无法交谈,但今日也不算白来一遭。至少证明地下室曾发生过凶案,吴成海也绝不是普通人类那般简单,他是凶手的可能性极大。 只要将目光聚焦到吴成海,定能从他背负的谜团阴影中,抽丝剥茧得到真相。 引擎声逐渐远去。 巷口边,落灰的旧电表与裸露的电线纠缠成巢,午后温热的阳光只能斜斜照进小巷两步。 阴影中迈出一双灰色的鞋,轻倚墙边,声音低哑。 “有妖管局的人来我家了。” 这天傍晚,窗外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一直未停,到了午夜声势竟愈发浩大。 雨珠带着雷霆之势,杂乱敲打玻璃窗,隔着软帘的喻观寒发出含糊不清的呓语,符叶半梦半醒间转身,茫然瞧窗外。 落雨之声或疏或密,些微凉意仿佛能透过窗袭来,使她不自觉拥紧被子。 突然,天光骤亮!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符叶惊吓爬起,她紧绷着身体,用柔软被子做盔甲,瞪眼注视窗外——她确信自己没看错,落闪之时,也照亮了隐约的人影。 有人正趴在窗外。 可什么人能悬空挂在五楼的窗边?想到这,符叶的呼吸急促起来。 银辉再次飞跃天际,符叶手忙脚乱踢开棉被,在雷霆贯穿长空前,一把拉开蓝色布帘,摇晃正沉浸在睡梦中的喻观寒。 没注意手劲,看起来像是搓面团。 “唔...” 喻观寒双臂向后撑着,听完符叶的话,咬着嘴唇侧头注视窗外,修长的脖颈与锁骨因熟睡而泛着红。 雷声响彻天空。 缀着泪痣的深棕眼底却未能捕捉到任何奇异的踪迹,他茫然垂下眼眸,又缓慢抬眼瞧发丝微微凌乱的符叶,先是不着痕迹抿嘴微笑,才掀开被子下床。 “我去看看窗外有什么?” 古怪的是,那人影在喻观寒醒来的同时销声匿迹,面对断言她做噩梦并邀请她同床共枕的喻观寒,符叶羞恼磨磨牙,不出声。 他神情得意:“以前我冷的时候,你不是也抱着我睡吗?” 深知再逗下去就要冷脸,喻观寒收敛打趣的意图,清清微哑的嗓子:“咱们俩换位置吧,我睡外面的床。” “不必。” 然而今晚注定是难眠之夜。 小插曲暂歇,他们还没能睡熟,李局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喻观寒纳闷地将手机挪开些,另一只手拨开床帘,轻声说:“符叶,找你的。” 2020年10月6日,凌晨01:30分。 雨夜天气寒凉,符叶没拗过喻观寒,套上他的黑色高领毛衣。 白茶香气隐隐萦绕在鼻尖,毛衣在她的身上略微肥大,袖口卷起两圈,衣摆松垮遮住腰身,透明雨衣恰好能挡住牛仔裤的膝盖。 喻观寒将符叶的雨衣帽子拢好,边系绳结边担忧:“我在这等你,有事儿就来找我。” 他倒是想陪同,但被李局以“你以后替她上班吗?”为由,拒绝了他的要求。喻观寒只能趴在方向盘上,眼巴巴瞧着符叶去找其余人汇合,眸子里晶晶亮亮。 大家各有各的避雨方式,李局却不反感雨水,任由其滋润。 妖管局接到举报,旧城区周边,出现不明动物此起彼伏的嚎叫。更有居民声称,看见猴子骑着棕熊,狒狒骑着犀牛,在路灯下拎着棍子决斗。 英雨笑眯眯举手:“猴子和狒狒谁赢了?” “我觉着狒狒吧,犀牛的体重多有优势。”贝三思拽腕间的皮手套作答。 李局语塞,伸手点点他们别岔开话题。他初步分析过视频,已锁定范围,因为涉事妖怪的数量不明,今晚的任务事故处理科全员参加,包括尚未入职的符叶。 说到这,他叮嘱符叶:“等会跟着我,我让你干什 么你再干什么。” 符叶点点头。 旧城区罕有高楼,地势平坦,泄洪能力却不太妙,浑浊的雨水积在路面,残叶在水面打着旋。 还没走到目标中的农家乐,他们六人就见到了今晚第一位“嘉宾”。 几乎填满小巷,将停放的自行车挤得脸颊贴墙,正呼呼大睡的——鲨鱼。随着它新月形的鱼尾翻腾,积水也漾到妖管局几人的脚边。 “嗬呼——嗬呼——” 瞧大家陆续踩上鲨鱼灰色的身体,符叶也有样学样,雨水与本体分泌的粘液混合,导致这路既软弹又湿滑,并不好走。 李局脚底很稳,英雨、贝三思、席姐都胜在灵巧,即使脚滑也能快速稳住,就像是拴在提线末端的木偶小人,四肢乱动,依旧能按照既定的路线向前,符叶也是。 唯独师泠有些狼狈。 被英雨贴心扶着,才顺利跳下鲨鱼头。 “嗬呼——嗬呼——” 这呼噜声倒真像喝醉酒在路边呼呼大睡的中年人,很是粗犷。无论面前的人怎么呼喊,鲨鱼都不给予回应,李局和贝三思对视,默契翻包。 见状,戴着黑口罩的席姐后退一步,不明所以的符叶跟着退,与席姐并肩。 贝三思掏出一罐辣椒喷雾,颇有仪式感地摇晃片刻,在英雨清脆的笑声中摁下喷头。 “呲——” “呲呲——” “嗬——嗷!嗷!!” 符叶想,幸亏她穿的是雨衣,才能挡住鲨鱼陆地翻滚溅起的水花,黄汤如海浪拍打礁石,汹涌呼啸,而李局就是那黑着脸的礁石。 “还不变回人形!”李局怒吼。 鲨鱼变成胡子拉碴的中年人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了,他神情恍惚,瘫坐在泥水里,双眼无神喃喃道:“我记得我回家了...我是回家,脱鞋躺在床上的,我怎么可能睡在外面呢。” 第29章 “有人害我...” “不对,一定是有人在陆地放生我,我才在这的。” “这脑子都不清醒了。”李局摇摇头,掏出手铐,遥遥示意符叶,“你来。” 第24章 024别怕,草台班子 符叶接过被雨打湿的冰冷手铐,直觉不太喜欢这东西。 同样是金银,首饰点缀发间,勾勒风情,银质手铐却束缚着身体,让心与自由都无处可逃。但瞧着李局期待的眼神,她还是尝试去抬鲨鱼哥的手腕,不得章法地比量。 “不对。”李局抻抻西装裤,在她身边蹲下,谆谆善诱,“仔细看,这可不是带着天工石的手铐。” 镶嵌着天工石的手铐是危险妖怪专用的。小小一颗天工石,却能限制住妖芯,此等奇物价格不菲,自然无法量产,整个妖管局也只有八只,分布在各部门领导的手里。 细雨如丝,符叶在湿润的夜风中茫然。 “面对这种情况...”李局扳过鲨鱼哥的肩膀,将他软塌塌的手腕在背后并拢,侧身给符叶留位置,“你就得让他背着手,不让他把手放身前,不然有可能化原形跑掉,那咱们可就白抓。” 随着手铐咔哒一声卡住鲨鱼哥滑腻的手腕,符叶后知后觉,李局对待她的态度大为不同,他的耐心似乎是按照亲疏程度划分的——对待下属和颜悦色,对待其他人消极应付。 “这才哪到哪儿?”英雨笑眯眯拍符叶的肩,“咱们李局护短着呢,以后你就知道待在事故处理科多幸运啦。” 她幸不幸运暂且不知道,接下来被抓的妖怪倒是“很幸运”。 石阶小路蜿蜒曲折,被雨滴打湿,残破的阶面露出内里砖瓦,积蓄一汪雨水。 倒影中,双方狭路相逢。 妖管局的六人队伍拾阶而上,两个打扮新潮的年轻人脚步轻快,踢踏着与他们擦肩。 只是年轻人的脚步不知何为收敛,踩得水珠乱溅,黏在李局做工精致的鳄鱼皮鞋边缘,缓缓洇湿地砖。 即使接受六个人的注目礼,两人也维持着吊儿郎当的模样,在他们眼中,审视的目光并非判断,而是被他们散发出的迷人气质所震慑后,露出的着迷与讶异。 于是他们得意未减,摇头晃脑。 殊不知在李局眼中,就是着急去网吧,满兜掏不出三十块的社会青年。 “我现在看谁都像妖怪。” 随着英雨的轻声调笑,视线里席姐紧绷的肩膀力道松懈,解除戒备,符叶也顺势上台阶,脚步轻巧。 气氛缓和,饱含着水汽的湿润冷风再度流动,脸颊微凉。 就在这时,风中突兀爆出一道怒喝——“偷袭!” 符叶条件反射并拢指尖,迅疾锁定声音的来源,目光锐利瞧向下方。待看清偷袭的对象,她轻轻合拢手指,缩回雨衣之下,原来是两个年轻人打闹。 被突然袭击的红头发年轻人捂着腰,弓成虾米,咬牙切齿:“大胆!我可是御前带砖侍卫,你如此张狂行事,待我把你捉来,定要把你碎尸万段!” “whocare!comeon!” 狠话放完,两人便扭打到一起,像是纠缠的麻花。 符叶左瞧右瞧,李局捏着扁平的鼻梁,眼睛皱成条,席姐与贝三思都没什么表情波动,神情冰冷,倒是师泠与英雨嬉笑着嘀咕,抱臂看好戏。 “重拳出击!” 随着红头发喊出招式的名称,符叶清亮如潭的眼眸中,跳跃而起的年轻人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羽毛艳丽,遍布斑点的——鸡。 它扑棱棱飞起,翅膀旋起的气流像是数根无形的长矛,戳乱橙色头发的同时,也戳得对方不敢睁眼。 橙头发手臂胡乱挥舞,愤怒叫喊:“我打的就是你炸鸡!” 李局没眼看地别开脸,语气无奈询问几位下属要看戏到几时,还不快将两个胡言乱语的妖怪抓起来,放任他们互殴算怎么回事。 于是两只妖怪被迫变回“背对背”的好友,双双被拷。 其实他们再往下走几步,就脱离了妖管局众人的视线,但一切就是那么的不凑巧,符叶惋惜,偷袭得太早。 “你叫什么名字?”英雨翻开记录的小本,得不到回应也习以为常,接着问,“原形是什么鸡?” 红头发眉毛竖成下午八点二十分。 “我呸!” “你哪只眼睛看我像鸡?我是御前带砖侍卫!” 英雨深吸气,抬眼看师泠灰绿色的眼眸。师泠会意,手指如绽开的莲花,浅灰光芒闪过,小巧的铃铛滴溜溜在她手心里旋转。 “原形是什么鸡?” “红腹角雉。”红头发神情怔愣,语调平板,灵魂似乎被抽走,只有身体在机械地替他回答问题。 盘问完,李局掏出“临时牢房”。 它只有巴掌大,黑色塑料壳。符叶会意上前接过,捏住末端材质不明的扁片,往外抽链条。 细长如绳的银链环住两只异常安静的妖怪,画地为牢。 看划定的范围能拢住他们,符叶将扁片插回“临时牢房”的圆壳缝隙,听内里咔哒轻响,似乎是扁片吸附到某处,形成闭环。 顿时霞光冲天。 这“临时牢房”依旧出自后勤部方程之手,用以应对妖管局员工在抓捕多名犯罪妖怪时,无法短暂安置被抓对象的难题——看管不当,很容易使被抓的妖怪逃脱,可带着累赘追击其他妖怪显然效率不高。 被誉为“妖管局大发明家”的方程针对此难题,研究出一次性道具临时牢房。 银链闭合后,会形成封闭区域,可将抓到的妖怪暂存于此。 害怕忘记暂存的地点? 没关系,她在银链中添加特制炫彩灯带,七彩霞光可照耀到五百米高空,时刻标记,且人类不可见,安全放心。尤其是夜晚,灯柱异常显眼。 既然妖怪都能看见霞光,抓到的妖怪被同伙救走怎么办? 没关系,临时牢房的塑料壳上,可以设置密码。若是密码输入错误,是无法将被囚的妖怪解救出来的。 密码设置成当天的日期,这是妖管局员工秘而不宣的通识,以免出现意外状况,无法提取被抓的妖怪。 虽说是一次性道具,却并非免费提供给妖管局员工使用,各科室需要自行向方程采购,由设计者方程定价,完完全全的卖方市场。 “还剩三个临 时牢房。“消失的一千块化为两道炫彩光柱,李局既肉痛又纳闷,“今晚怎么全是疯了的妖怪?” * 待第五道炫彩光柱冲天而起,李局的脸色已经黑成锅底。 好在目标地点终于到达,查看监控时,李局就判断神志不清的妖怪大多是从“晓黄农家乐”跑出来的。若是妖管局的记载没有出差错,这农家乐的老板应该是只黄鼠狼,可惜留存的电话早就打不通。 天气太差路面又湿滑,再加上遇到太多拦路的妖魔鬼怪,这才导致他们到达的时间比预计还要晚。 “2020年10月6号,凌晨03:05分,到达涉事地点晓黄农家乐。”英雨边说边记录,瞧她收起笔,李局环顾五位下属。 “阿嚏——” 席犬拧着眉往三层口罩中塞过滤片,瓮声瓮气:“味道好杂,这里面至少有十只妖怪。” “这么多?”贝三思耳朵灵活向后背,探听农家乐木屋中的动静,“可十只妖怪聚在一起,怎么会这么安静?” 这点确实诡异,李局沉吟片刻,还是按照原计划来部署抓捕的方式。说到符叶的定位,符叶眨眨眼,提出自己负责给控制住的妖怪带手铐。 李局赞同:“符叶尽量不用妖力,今晚能安静解决就安静解决,爆炸的声音太大,很难不吸引到人类的注意力,别再增加工作量。” 符叶揉揉鼻尖,嘴角紧绷不做回应。 “开始。” 众人四散,符叶跟随席姐的脚步,绕到农家乐后身,翻越石头垒成的高墙,按照计划抄后路。 刚落地,她们就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交谈声。符叶与席姐对视,不约而同放轻脚步,凑近去听。 “蒋哥,这么整行吗?” “有啥不行?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可是...可是他们看起来就失心疯似的,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妖管局一查就能查到咱们头上。” 蒋哥语气淡定:“查到咱们又怎么样?他们自己要吃佳期如梦的,也是自己带来的,咱们不就提供个餐桌,有什么错?我总不能开着门却不做生意吧。” “唉...我心里还是打鼓。” “你呀,就是年纪小见识少,怕什么妖管局呀?那就是草台班子。” 此时显然不适合提出疑问,符叶咽下“什么是草台班子”的疑惑,认真看席姐在陶罐后比划的手指,透过月色,印在墙壁的手影变幻。 什么意思? 然而还没等她做出回应,席姐就猛地爆冲,横踢犹带残影,半掩的厨房门爆开,三人目光相撞,气氛凝滞。 第30章 席姐大喝:“妖管局!” 与此同时,本就心怀忐忑的帮工哆嗦着推开侧窗,在席姐凌厉的注视下,双腿发软地爬过窗。 还没来得欣喜,他就迎上符叶冷冰冰的视线,胸腔中留存的气息顿时吓得瘪掉,肚子卡在窗沿,不断咳嗽。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符叶将帮工拎到院中,娴熟反剪他的手,合上手铐。 蒋哥踉跄着被推出来,面上仍有笑脸:“为什么抓我?我就是老老实实开农家乐的妖怪,出什么事也跟我没关系,你们妖管局总得讲道理吧?” “少废话,往前走。” 瞧席姐不为所动,蒋哥粗壮的眉毛纠成团,不死心试探:“你们是哪个部门的?我认识妖管局的申主任,申友,你认识吧?” “你就是认识海藻,也没用。”席姐毫不留情回答道。 两句话的功夫,四人走到前院。院落呈长方形,被划分出规整的小房间,满是竹篱笆加土炕的装修,灶台位于房间的中央,灯光昏黄,隐约还能瞧到有人影伏在灶台边睡觉。 天边阴云翻滚,遮住微弱的星光。 符叶身旁的帮工本就抽抽噎噎,骤然有人影在屋檐边利落翻折而下,他浑身颤抖着横迈几步,紧贴蒋哥,不敢喘气。 “都在睡觉,摇都摇不醒。”贝三思声线沉稳,“没危险,我在群里发消息告诉他们过来。” 计划是按照每个人的能力来部署的。 李局控雨,饱含着妖力的雨滴随着降雨,会降低范围内的妖怪行动速度,逃跑的妖怪很难从他的手底挣脱。 但这能力的弊端也明显,需要充足的时间来积蓄妖力做缓冲,所以李局无法做先锋。出任务时,他通常都是寻找视野更高的安全位置,布下天罗地网,防止漏网之鱼。 英雨用弓箭,远程提供杀伤力的同时,还能为不善拳脚的师泠提供保护。 而用匕首的贝三思擅长隐匿于阴影中,静默呼吸,等待致命一击的时刻到来。 原本的事故处理科,仅有席犬能胜任突击之位。她嗅觉灵敏,能按照气味做出判断,拳脚也利落,行动迅疾。 只是抓妖怪并非身处棋局,注定要做孤身的棋手,团队通力合作才是上上之选。 忧心单打独斗的席犬已成为李局的心病,直到横烟山见到符叶,那效果堪比爆破,杀伤力极强的能力深深印在李局的脑海中。 醒来后发间仍插着草根的贝三思哭诉:“那么一小片羽毛,炸飞我这么远!” 多么适合与席犬做搭档啊,李局想,于是他毫不犹豫申请让符叶加入事故处理科。瞧前院整齐捆成粽子的妖怪,李局呼吸顺畅,再次感慨自己的英明决断。 处于睡梦中的妖怪即使被辣椒喷雾唤醒,也胡言乱语,舌头打结:“谁这么没有公德心啊,大晚上的,还电焊!” 连打雷跟电焊都分不清,显然并不清醒,唯有农家乐的老板与帮工能交谈。 英雨神色严肃:“叫什么名字?” “我叫蒋公基。” “说普通话。” “就是普通话啊。”农家乐老板神情萎靡,“不关我的事,他们是因为佳期如梦才发疯的,我只卖铁锅炖。” “佳期如梦?” 第25章 025佳期如梦 灶台里明火熄灭,只剩朦胧的火星。 灰烬边缘,有塑料包装袋扔进去却未被燃烧,只是被热浪烤得卷曲,缩成一团。 席犬小心翼翼夹出包装袋,换角度瞧来瞧去,印刷的字迹已然模糊,她干脆拽掉口罩,凑近闻闻,面带犹疑向李局报告。 “是棉花糖。” “还是香橙味的。” 李局挠挠下巴,瞧向盘坐在地的农家乐老板蒋公基,无需开口,贝三思就会意,提溜起蒋公基,将烂泥状的人掰直:“你说的佳期如梦就是棉花糖?” “那玩意就是长得像,肯定不是棉花糖。” 席犬立刻反驳,包装袋隐约还能瞧见棉花糖的生产地,闻言蒋公基苦瓜脸摆出来,面相直接老十岁,摆烂似的:“那我也不知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端正点!” 贝三思的训斥非但没规正他,反而将掩住怨气的锅盖掀起,蒋公基的埋怨滔滔不绝。 “还想要啥态度啊?这农家乐我就没赚着钱,一直赔着,好不容易有点收入,现在又被连累。” 既不是他贩卖的佳期如梦,他又没参与发疯,瞧着妖管局的态度,他难逃惩罚,可他就是个卖铁锅炖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怒火越拱越旺,李局连忙伸手制止,询问晓黄农家乐的“晓黄”在哪儿。 “那是我六叔。” “六叔跟六婶总是分居,感情不好,所以把店给我,追六婶去了。” “噗呲——”正在给昏睡的妖怪挨个拍照的英雨绷不住,捂嘴笑起来,面对瞟她一眼的符叶,她鼓着脸颊问,“不好笑吗?” 察觉某个妖怪胡乱摇头,有醒来的迹象,符叶眼疾手快附赠手刀,顺带着将那妖怪的衣领剥开,免得挡住脸颊影响英雨拍照。 “真不好笑吗?”英雨又小声问。 根据妖管局登记的信息,晓黄是只黄鼠狼,既然是六叔,那就是爸爸的兄弟,可是——蒋公基是只公鸡,妖怪的原形自然是随母系。 黄鼠狼与鸡相爱,多么意外。 即使默想,她仍忍俊不禁。然而符叶不知被什么吸引,注意力完全不在这边。她双手插在透明雨衣的兜里,抬头望天。 夜幕模糊,流畅的下颌线完全不需要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做修饰,修长美丽的脖颈舒展,神情平淡。 她周身的冷意丝丝缕缕,如天际泛白时,沾湿衣袖的寒冷朝雾。远远瞧去,神女隔着面纱,低眉垂目。 真是无趣的妖怪,英雨想。 李局又问:“这佳期如梦到底是干什么的,吃了有什么效果?” 蒋公基的脸皱起,李局问话他倒是不敢顶嘴,诚实将自己的见闻吐出来。 “能做梦?” “不光是做梦。”回忆起光临的妖怪们心满意足的神情,蒋公基倒吸气,不得章法地说道,“梦的内容随你的心意,在梦里你无所不能,你就是世界的主宰,想毁灭世界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李局打断:“能控梦?” “对对,能控制梦,想梦见什么就梦见什么。” “怪不得。” 佳期如梦正如其名,短暂的相会如梦如幻,由心意编织的梦境中,即便是银河也可悄悄渡过。 只不过,鹊桥相会是为倾诉相思,黄粱美梦却只为满足私欲。 生活中那些被条条框框束缚,隐忍不发的情绪,不管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都像是胡乱堆在木桶里还要摁实的衣物,憋闷得无法呼吸,只待释放的契机。 佳期如梦就是这样的契机。 于是梦醒时分,残留的酣畅情绪使清醒变成无梦的睡眠,妖怪们仿佛宿醉未解,认妄为真,难以自拔。 李局沉吟片刻,还是有想不通之处:“你这农家乐店里还是火炕,连像样的床都没有,他们为什么不在家里做梦呢?” “这...我是真不知道。” “但我猜测噢,我猜,离得近的人好像能进到同一个梦里。” 他这猜测也不算无凭无据,虽说妖怪们出于某种不知道的缘由齐聚农家乐,但他们互相间并非熟识,大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占据小包间。 偶尔他去熄火,听到的梦呓都是连贯的,与对话无异。 “照你这么说,梦还能联机哪。”师泠打趣,灰绿色的眼眸星光流转,“他们是在哪儿得到的佳期如梦?” 蒋公基这次连猜测都没有头绪,因为妖怪们对待佳期如梦的来源守口如瓶。 彼时他好奇问起,对方只是神秘兮兮竖起手指,遮掩道,这是他们内部的优惠,外来的妖怪想买也买不到。言语间,身为这群体的成员使他倍感荣耀,与有荣焉。 李局与师泠对视,都瞧出对方眼底的棘手情绪,看来这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庆幸的是他们仍握有线索,尚有藤能摸到瓜。 “嘀嘀——” 缓缓停驻的大货车响起闷闷喇叭声,示意院内的人援兵已到,正是今晚值夜班的保安熊四。货车的车身极高,使得他从车窗探出半个身子,就能看清院子的全貌。 熊四扬起灿烂笑脸:“李局,现在走不?” “马上。”深知他脾性的李局扬手应答后,立即叮嘱,“别开始你那游戏啊,马上就能走。” 熊四惋惜地缩肩,掏出口袋中仍亮着屏的手机,摁住麦克风:“赫兹,你们先开吧,我下一局。” 昏睡的妖怪们陆续被抬到货车车厢,李局打量蒋公基,摸下巴思索。 “李局,我可都告诉你们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 “嗯,那你也得去妖管局一趟,上车。” “你们讲道理吗——” 第31章 “还得带证件,把营业的信息换成你名字。” 蒋公基下半句话卡在嗓子眼,脸色憋得通红,再开口时声带都被挤得尖细,拼命圆话:“你们...真讲道理,我佩服,我这就去拿证件,这就去。” “以后得长点教训,不能再挣这歪门邪路的钱,知道吗?”师泠葱白似的手指点点蒋公基。 随着吱嘎声,货车的后车厢门关上,符叶眨眨酸胀的眼睛,趁着低头拍手心里的灰时,不着痕迹吐一口疲惫的气息。 没有妖力支撑,身体很难维持整夜的运转,她早已精力不济。 旧城区小巷浓密,大多是狭窄小路,货车是绕很远的路才慢吞吞挤进农家乐前的,自然也要沿着相对宽敞的路倒回去。 于是五道“炫彩光柱”也需要有人去解决。 李局毫不犹豫:“这样,司机旁边还有两个空座,英雨跟符叶去坐货车,看看哪儿离你们家近,就让熊四给你们就近放下。” 其余四人均是开车来的,沿着来路走回去,恰好能分摊临时牢房中的妖怪,与货车兵分两路运送妖怪回到妖管局。 “好嘞。”英雨清脆应答。 符叶询问:“什么是就近放下?” 英雨跳上货车,不忘贴心给她留门,笑嘻嘻:“他们送妖怪回妖管局,咱们俩提前下班啦。” 原来是这样的意思,符叶点点头,伸手关上车门,仰头瞧纳闷的英雨,直言还有人在等她。 “你说喻观寒吧?”熊四探头,脸颊被手机屏幕反射的光映得花花绿绿,“他在哪儿等你呢?” 符叶揉揉闷痛的额角,来路弯弯绕绕,她难得分辨不清方向。但记忆还算清晰,她也打算原路返回。 这时熊四热心道:“我给喻观寒发个位置共享,看看他在哪儿呢。” 拂面而来的空气湿润清凉,符叶不知道具体的时辰,只知道再过不久,天际便会依次泛白,升起朝阳。 熊四查看喻观寒的位置后,给她指明一条捷径。 沿着北方向走,就会走出旧城区,到达宽阔马路,喻观寒的车就停在超市旁边。要是沿着旧路线走回去,要绕不少的冤枉路。 符叶轻轻捂住雨衣,将明未明的时刻,视觉隐晦暧昧,唯有淡淡的白茶香气引着她一缕清明,持续前行。 万籁俱寂,她独自穿行在幽深如迷宫的小巷中。 “...不会露馅的。”低沉的男声遥遥传来,使符叶脚步顿在原地,下一句话更是让她歇了抬脚的心思。 “不会有人发现那狼妖的尸体,我保证。” 狼妖? 她忘了呼吸,毛骨悚然之感传遍全身,僵硬片刻,还是循着声音的方向蹑手蹑脚走去。 墙壁的水泥龟裂,只怕是随手触碰就要坠落一大片,符叶控制好与墙壁的距离,一点一点挪着身体,视线也寸寸放大。 斜斜向上的楼梯被栏杆一分为二,楼梯中段,有小小的缓台。 中年男人穿着灰色卫衣,胡茬未净,用鞋磋磨栏杆上的锈迹,不耐烦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妖管局想抓我也得有证据吧?” 短眉,单眼皮,宽阔的国字脸——赫然就是吴成海! 符叶指甲狠狠戳在柔软掌心,面朝墙壁咬住嘴唇平复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在颤抖,为自己贴近秘密而惶恐不安。 “我就不信谁能想得到?”他的语调高昂,骄傲自满,“谁能去我家挖那棵香樟树吗?这尸体我能埋十年,就能埋一辈子。” 原来是这样。 香樟树夏日繁茂,冬日枝干肆意舒展,遮盖掩藏其下的秘密十年之久,而赵子涵,就沉睡在香樟的树荫里,除了凶手无人知道。 咚咚如鼓的心跳声中,符叶不由得想,没什么比找到赵子涵作证据更有力。 想到这,她静悄悄后撤一步,打算离开此处。 回头的瞬间,耳边仿佛有十只铜锣鼓噪炸开,耳道剧痛。 符叶控制不住后仰,在哆嗦中狠狠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女鬼长发遮住半边脸颊,脑袋以诡异的角度耷拉在肩上,脖子弯折。 距离近到她能瞧得见女鬼没有瞳仁的双眼。 她躲在墙角偷窥吴成海,女鬼也贴在身后注视她,想到这一点,符叶鸡皮疙瘩骤起。 “放心,妖管局那帮废物——等会儿,我附近好像有人。” 符叶立刻低头,原来是受到惊吓后退时,雨衣无意间擦过墙壁,带下一小块壁面。属于吴成海的脚步逐渐清晰,没时间再考虑,符叶绕过女鬼,如惊弓之鸟,沿着北方狂奔。 “你是谁?!” 塑料雨衣在疾风中簌簌作响,运动鞋摩擦过粗 粝的地面,只剩她沉重的呼吸。 “别跑!” 符叶仓促回头,吴成海的速度居然不慢,灰色的身影极具压迫感越来越近,落在最后的歪头女鬼也一瘸一拐地摇晃着追逐。 她咬咬牙,惶恐不安将速度拉至巅峰,不敢眨眼。 也许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他们便奔袭出几百米,吴成海似乎也决心抓到她,不再呼喊,而是全心追逐。 前方的路口异常明亮,微弱的光线在符叶的眼里如希望那般。 她凭着意志力坚持,然而距离还很远,眼前就骤然一黑,跌进坚实的怀抱中,胳膊将她揽在怀里,属于喻观寒的声音轻笑出声。 “怎么着急成这样?” 第26章 026本命武器 “吴...” 话出口又顿住,符叶攥紧喻观寒的衣袖,扭头去瞧。巷子幽深,如浓郁的墨蓝之海,不见一丝浪花,身后追逐的人无影无踪。 吴成海为什么突然消失,难不成是见到喻观寒才躲藏起来? 喻观寒没听清她含糊的话,低头时唇瓣恰好能触碰到符叶的发丝,他抿抿唇抵抗麻到心尖的悸动感,柔声问她刚才说什么。 “没事。”秀气的指节力道松懈,符叶后退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生硬开口,“回家吧。” 喻观寒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迟迟不发动,符叶正纳闷他在沉思什么,就听他期期艾艾地询问,想不想陪他去上班。 当然不想去,至少今天不能去,符叶语气认真:“我想回家睡觉。” “办公室那张折叠床也能睡觉,你上次不是睡过吗?” “不好翻身,睡着不舒服。” 喻观寒顺势趴在方向盘上,难以抉择。他私心是想让符叶待在自己身边的,可符叶加班一整晚,想回家休息也正常。 爱意总是写满退让,对视片刻,他眼睛弯起,说先把符叶送回家自己再去上班。 车窗外的光线明晰,万物欢腾迎来黎明。 雨衣早已脱掉扔在后座,符叶慢吞吞卷手腕处的毛衣袖口,微翘的睫毛轻轻眨:“你能不能给赵玫瑰打电话?” “做什么?” “让他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我等会儿补完觉,正好可以洗。”符叶又强调,“我在家里等他。” 喻观寒边拨通赵玫瑰的电话,边打趣问:“这次不会偷偷跑去哪儿吧?” 符叶瞬间窒息,面不改色卷右手的袖口,答非所问,说中午想吃红烧鱼。 她向来冷冰冰的,喻观寒习以为常,因此也没发现她的不自在,反而因为符叶点菜,冒出点幸福感来,于是他甜蜜蜜回答:“遵命。” 世事发展若都能按部就班,定会省去许多麻烦事,可惜事与愿违才是常态。 譬如她今日撞破吴成海隐藏的秘密,那去怀清路挖尸体便耽误不得,迟则生变,吴成海极有可能转移赵子涵。 她更不是存心欺骗喻观寒。 这段时间,足够她对妖管局做出初步的认识,与人类和谐共存不仅是妖管局四处可见的标语,也深深印刻在每个妖管局员工的心里。 事件涉及到人类之时,他们慎之又慎,只因这是底线。 所以上次借着维修燃气管道的名义进入怀清路,已是让喻观寒为难。即使他们清楚吴成海犯罪的事实,但苦于证据是违规进入人类的家得来的,无法主动出击,想要抓住吴成海其余的把柄,只能等待他自己露出马脚。 可今日不同,符叶今日便是来破坏规矩的。 她尚不清楚要承担什么后果,但她已做好负责的心理准备,今天一定要拉着吴成海共沉沦,想必无论怎么衡量,她的罪过都不可能比杀掉妖怪的吴成海重。 只要能溺死他,她愿意担着风险,她也只能心安理得由自身担着风险,不能将喻观寒牵扯进来。 所以—— 符叶将手里紧握的铁锹换边,崭新而锃亮的铁锹在朝阳下异常耀眼。 她顺势低头,看不请自来,随后蹲在自己腿边的萨摩耶,它胖得像块泡发的白海绵。 萨摩耶甩甩尾巴开口:“你在等什么吗?” “我在想,怎么解决院子里的监控。” “这还不好办?断电就好啦。”萨摩耶示意符叶去瞧缀连房屋的电线,她沿着轨迹望去,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怀清路街边的变压器上。 第32章 也怪符叶见识浅薄,压根不懂监控这等电子器械的运作规律,不清楚想要关掉监控只需对摄像头出手,更不知道世界上存在“狗头军师”这词汇。 五分钟前,吴晓雪已背着鼓鼓囊囊的斜挎包出现在他们眼前,女孩乖巧合上大门,符叶瞧着她的背影,确认她没有折返的迹象,顺手将铁锹靠在赵玫瑰毛茸茸的背上。 “你不要跟着我。” “你想去干什么?”瞧符叶不答话,他又问,“那我能在这里蹲着等你吗?” 食指与中指并拢,纤细的指尖轻贴,符叶在吐息间缓慢闭眼。黯淡无光的妖芯旁,环绕的两道流光迟钝一瞬,有一缕细细弱弱的妖力游走而出。 她的额角渗出细汗,引导着虚弱的妖力在干涸经脉中艰难前行。 指尖的微光如火光一瞬,刹那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纯白绒羽——它身量极小,如同被吹散的蒲公英,迎着风撑起伞,飘飘荡荡。 符叶注视着它。 “滋——滋滋——” 电流杂乱吵嚷起来,变压器的外壳压制不住爆发的怒火,方正的身体摇晃间,越来越浓的黑灰烟雾从变压器的缝隙中喷涌。 “嗡——”世界倏忽安静。 遥遥望去,吴家院子中的摄像头也合上猩红色的瞳仁。 符叶握紧铁锹走出几步,又突然回头,一本正经询问:“赵玫瑰,你的狗型会死吗?” 2020年10月6日,上午10:20分。 阳光和煦,身体却察觉不到丝毫暖意。铁锹沙沙铲出缺失水分的干燥土壤,坑边逐渐堆积起小小的丘陵。 符叶是沿着树根的脉络去挖的。 尘土飞扬间,她手臂泛酸。四周寂静,她一边留心周围的情况,防止吴成海突然从犄角旮旯跳出来,一边思维发散。 她总觉得自己无意间忽略掉什么,某些细微却古怪的小事。 铁锹铲开松土,此时她站在坑里,地面几乎与膝盖齐平,撮出坑外的除了结块土壤,只剩干瘪的草根。 到底忽略掉什么? 正想着,手心里的铁锹却杵到硬物,反震手心,符叶连忙低头去瞧,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沉沉呼气。 一截白森森的骨头,表面还覆着浮土,斜斜躺着。 符叶从衣袖中抽出准备好的草绿色编织袋,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赵子涵,使她从浑噩中苏醒,试探着问:“符叶?” “是我。” “感觉好久没见你啦,我做了好奇怪的梦,梦里小白非常吵,围着我嘟嘟囔囔个没完,念经似的,我睡都睡不踏实。” 口袋敞开,符叶铁锹扔到一边,选择捧起白骨往编织袋里装,闻言她挖土的手顿住,轻声回复:“不是做梦,那就是小白在跟你说话。” “诶?”赵子涵惊讶到失语。 生死的尽头,谁也无法避免与这泛着腥气的泥土为伴,人类的灵魂尚有归处,妖怪的灵魂消散后会去哪儿呢? 也许她很快就能切身体验。 五百年漫长却也贫瘠,提及归处,她只想回到横烟山。再瞧瞧枝繁叶茂的夏季,在绿意层叠的海洋中,化为一朵无知无觉的花,与孤寂的山巅相伴,直到秋来。 散落的骨头尽数收好,符叶下意识抬头观察四周,愕然在白色小楼的一层与吴成海对视——透过玻璃,他的短眉高高扬起。 符叶满不在乎,又轻柔捧起一抔土,才扎紧口袋,迈出浅坑。 “你是怎么找到小白的?” 她慢条斯理捡起铁锹,没有回答赵子涵的问题,而是注视笑着拍手的吴成海,神色冰冷如寒潭。 “客人尊姓大名呀?”吴成海呲牙,颊边的皮肤僵硬挤出皱纹,显然是皮笑肉不笑,神态十分讨人嫌。 符叶狐疑:“你是人类?” “当然。” “为什么要杀妖怪,是谁告诉你,妖芯别有用处的?” “你的问题也太多了。”吴成海小指勾勾耳廓,语气无奈,“这么愿意为死掉的妖怪出头...” “不如你也留在这里吧!” 他气势十足地张开双臂,五指成爪。 暗黄光芒闪烁,他粗粝的指间赫然出现铁环。吴成海扬唇一笑,握住旋转不休的铁刺,向符叶袭来。 峨眉刺,两端被打磨成叶片状,尖端锋利,锋芒逼人。 怪不得赵子涵没有招架之力,对死亡的回忆恐惧到极点,不堪回首。凭着血肉之躯对上这等武器,毫无胜算。 “铛——” 锐利叶片卷着疾风旋转,狠狠扎进铁锹,留下凹坑。 巨大的冲击力使符叶倒退几步,她握紧编织袋,神情震惊:“你有本命武器?” 即便是妖,也大为不同,只有天赋异禀的妖怪才伴有本命武器。 比如师泠的摄魄铃,英雨的弓箭,都是与本体相伴而生,不需要的时候可以融进体内,喻观寒的铁链也属于本命武器的范畴,李局就没有伴生的武器。 普通妖怪所使用的武器无法随拿随用,想常用只能贴身携带,效仿娇妹,将铁鞭缠在胳膊上。 匪夷所思的是,眼前的人类却有武器。 事情棘手起来,原本符叶判断赵子涵的妖芯在吴成海身上。他的妖力继承于赵子涵,即使针锋相对,她也有胜算。 可显然,她判断失误,吴成海是块难啃的骨头。 她当机立断扔掉铁锹,在尖刺劈来时抬袖格挡,以最大程度后仰,避开目标是扎进她眼球的峨眉刺。 同时蓄力去踢,借着蹬住吴成海的力道后撤。 “汪汪汪——” “你的小狗朋友担心你呢。” 乌云短暂遮住太阳,将风里的温度带走。符叶没有回头瞧,任碎发轻抚眉眼:“如果你真的是人类,那你不止杀掉一个妖怪。” “哼哼。”吴成海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反而调笑,“你听过一句话吗?叫反派死于话多。” 说完,他的招式愈发凌厉,不死不休。 符叶仍稳稳拎着编织袋,抬脚踢向吴成海的手腕,若是寻常武器,定会在这一击之下脱手。可峨眉刺使用铁环固定在掌间,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交锋几次,吴成海才瞧出她的意图,她不断扰乱攻击节奏,只为在他调整姿势的间隙,且战且退。 几步之外,就是环绕庭院的铁艺栏杆,吴成海纳闷:“你不会是要逃跑吧?” “当然不。”符叶面不改色。 随后,她扬起手臂,口袋扎紧的编织袋飞起,划出抛物线,闷声降落在栏杆之外。白色大狗哼哧哼哧凑近,叼起来就跑。 “嘁,雕虫小技。”尖刺无风而动,离弦之箭般射向没跑出多远的萨摩耶。 远远的,属于犬类的嚎叫声撕心裂肺,吴成海撇撇嘴:“哦呦,你的小狗朋友因为你死掉喽。” 第27章 027无人售票车 “那又怎么样。” 情绪外露即是破绽,对于此时的符叶来说,垂死之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神内外融为一体,无懈可击。 深邃的青色宽袖迎风鼓动,似有风吟。 她结印的手势繁复,无形气流汇聚于指尖。额前的碎发翻飞,妖力虽细弱,却如潺潺不断的涓流,坚定外涌,隐隐形成漩涡。 危险的意味过浓。 见状,吴成海的舌尖碾过牙齿,身体伏低的同时,手指依次活动,将峨眉刺握紧,专注戒备。 他并不知道,无形妖力汇聚的漩涡背后,是被冷汗浸湿的衣襟,是虚颤不断的手臂。 符叶竭力咽下翻涌的铁锈苦味,指尖凝聚而出的绒羽雪花般缓缓上浮,亲昵伴随她的身侧,轻盈而灵动。 几朵绒羽榨干她的妖力,符叶面如白纸,躲闪之时不由得添几分笨拙,格挡的力道更是软绵绵,手指微蜷。 察觉到她的力不从心,吴成海扬起唇角:“我当你有什么能耐呢。” 他腰身发力,化身为陀螺,掌心的铁刺破空时携带锐利的呼啸,直指苍穹,声势逼人。 符叶不得不避其锋芒,飞身后退。鞋尖划出烟尘,灰雾弥漫中,她袖边的花瓣被浪潮裹挟,翻飞间擦过吴成海的脸颊。 “嘭——” 无形气流毫不犹豫将他掀翻,吴成海耳际轰鸣,尖锐的电流音几乎响彻整个世纪,伴随着噪音,世界默片播放。 “嗡——嗡——” 脸颊泛起微微的痒意,吴成海手腕一蹭,鲜红的血珠便顺着手背流淌。 晃动的镜头中,身着青衣的敌人已然奔逃至栏杆边缘。他怒极反笑,三步并作两步,腾空而起,咬牙切齿将空中的人影甩回院内,同时以峨眉刺做矛,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刺向符叶。 来不及喘息,符叶撑着瘫软的手臂原地翻滚,堪堪避开瞄向腰腹的尖刺。 铁质武器发出冷冷银光,将尚未来得及逃跑的青衣宽袖钉进土壤。此时身体的痛感归位,吴成海耸肩,毫不在意鲜血如注的侧脸,只顾得意瞧被掣肘的符叶。 第33章 “我看你还怎么逃,受死吧——” 符叶已是被衣袖牵绊的困兽,只待致命一击。 可下一秒,令吴成海瞠目结舌的是,被钉住的衣袖非但没有如想象中限制符叶的行动,反而在符叶奋力挣扎时,丝滑溜走。 这怎么可能? 锋利叶片虽为凡铁,无法摧山岳,但武器秉承持刃之人的意志,杀意浓烈只会血溅五步,怎么会连衣服布料都未戳破。 吴成海不信邪,掌心相对,随心意缩小的峨眉刺瞧起来几乎是钢针,它迫不及待浸满妖力,颤抖着激发而出。 然后—— 悄无声息跌落在地。 脚步虚浮的符叶踉跄,背部的击打感不容小觑,她稳住身形回望。 来此间的目的已完成,她透支生命力换来绒羽,并非是要跟吴成海争个你死我活,而是要为自己寻求生机。 炸开逃生的门,比如此刻。 春日柳絮般的柔软羽毛步调轻盈,却饱含凛冽霜雪。吴成海尝过其中厉害,再不敢无视,全神贯注闪转腾挪,躲避追杀他的绒羽。 所以他也没注意到,仍有一朵悬停在符叶面前。 “嘭——” “嘭嘭——” 院内接连发出三道巨响。 符叶发绳断裂,衣袖翻飞,被无形无状的硝烟斜斜拥簇至空中。密集的气流使她无法呼吸,她却并未露出一丝狼狈,反而舒展肩背,被风举着,风筝般缓缓飘落。 她自然不会惧怕本源妖力导致的爆炸。 落至院外,妖力透支使符叶手脚瘫软,仓促间扶住栏杆稳着身形,就不再看院内的吴成海,而是忍住颤抖,夺路而逃。 “哼。” 吴成海龇牙咧嘴蹭过鼻尖,血迹蜿蜒到脸颊,也给他添几分凶狠。 既然铜墙铁壁般的衣物无法穿透,血肉所铸的身体总会受创吧?锋芒直指符叶愈发遥远的后脑。 利箭离弦之际,他不知道想起什么,不耐烦啧舌,准心偏移。 毫厘之间,结果便大为不同。 符叶似有所感,回头瞧他,却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惊讶瞪圆秀美的眼睛。 想象中符叶血染衣襟的场面并未到来,弹指一瞬——她原地消失,无影无踪,而峨眉刺似乎撞到空气墙,收不住力道,歪斜着弹飞,清脆落地。 吴成海拧起眉。 同一时间,符叶略有些呆滞地抚摸锈迹斑驳的公交零钱箱,触感粗粝,她似乎想确认公交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在危急时刻冲到她的眼前, 焦急打开前门,示意她上车躲避。 “欢迎乘坐31路无人售票车。” 没有温度的报站人声依旧失真,嗓音含糊又低哑,却失去初见的鬼魅之感,令符叶倍感亲近,甚至诡异的在这句欢迎中,听出几分真情实感。 “嘶——” 颈间骤然刺痛,符叶下意识去摸,猩红血迹融化在温热的掌心里,她手指顿住,摇晃着瘫倒在公交的过道中央。 “本车开往——” 天旋地转,忽明忽暗,眼前唯余公交爬满锈迹的棚顶,符叶微微启唇呼吸,脖颈涌出的血液染湿衣襟,浸润黑发,与铁锈融为一体。 “本车开往——” 黑曜石般的眼眸失去光彩,如蒙灰雾。 “叮咚——本车开往——” 浓雾深处,前路迷乱,生时模糊,死时茫然。 符叶浅淡的嘴唇颤动,完全不知自己有没有回应公交的疑问,就合上双眼,坠入黑暗。 灰鞋慢吞吞走近白色大狗倒下的位置。 吴成海表情像是吞过苍蝇,纳闷在空荡荡的路面磕磕鞋,又不信邪地转好几次身,周围仍是一根狗毛都没看到,更别提那绿色编织袋。 “怪有意思。” 他咧嘴一笑,又不小心拉扯到红肿的伤口,忍不住咬紧牙根,摸索出兜里的手机,看也不看给对方拨过去。 “她把尸体带走了,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吴成海垂眼瞧峨眉刺上鲜红的血迹,神色晦暗不明,“放心吧,没杀她,只是让她受点伤。” “老板,你可别太偏心,她差点把我假牙都炸飞了,还不许我反击?” “明白,接下来我会老老实实的。”电话挂断前,他懊恼差点忘记要汇报的大事,“不过她怎么会隐身哪?突然就消失在原地,我从来没听说过有两种能力的妖怪。” 公交地面铺开成扇的衣袖突然鼓起巴掌般的小团。 窸窸窣窣后,钻出一颗糊满泥巴似的小脑袋,狼崽的额头斑纹紧凑,圆眼还覆着蓝膜,尾巴都在使劲,贴地爬行。 它四条腿颤巍巍,不听使唤,摔得七荤八素才折腾到符叶颈边,蜷缩尖爪害怕勾到她的头发。 “符叶,你怎么样?” “...妖管。” 察觉到符叶虚弱无力的低语并非是与自己交流,只是凭借着执念而重复,赵子涵耳朵往后背,用干燥的鼻尖蹭她的脸颊,希望唤回她的意识:“符叶,你在说什么?” “妖管...” “你想去妖管局吗?” “叮咚——” “欢迎乘坐31路无人售票车,本车开往妖管局,请扶好扶手,文明乘车。” * 妖管局门口,单边石狮怒目圆睁,镇守天地。 此时它的脚底,正蜷缩着一个蔫头蔫脑的妖怪。他穿着藏蓝色肥大工作服,胸前还印着安心搬家的字样。 正是赵玫瑰,听到院内有杂音,他充满希冀地抬头,见来人十分陌生,不由得将怀中抱着的草绿色编织袋收紧几分,头颅也恹恹垂下。 一个小时前。 怀清路断电,符叶握着铁锹走向吴家,又突然回头问他:“你的狗型会死吗?” 与其说是死,不如说会消失,狗型受到重创难以维系时,会回归人类那边。虽然不知道符叶为什么这样问,但瞧着符叶的模样显然要去做正经事,他非常想出份力,萨摩耶甩甩尾巴:“我能帮忙做什么吗?” “身旁物品呢?”符叶停顿两秒,问得更加详细,“狗型消失的时候,身边的东西怎么办?” “只要叼在嘴里,就会和我一起消失。” 所以,被钢针贯穿后颈,活生生撕掉皮肉时,赵玫瑰痛得双眼发黑,浑身抽搐,喉咙间凄厉嚎叫,却仍是坚持用犬牙磕着编织袋,等待视角转换。 笨蛋也有笨蛋的优点,他想,笨蛋只能专注做好一件事,但这件事起到作用,意义就足够。 只是...符叶为什么还没回来? 惴惴不安渐浓,赵玫瑰只得宽慰自己,虽不知道符叶的底细,但她定然有过妖之处,才能脱颖而出成为妖管局的员工。 他低头嗅嗅怀中的草绿色编织袋,不着痕迹皱眉。植物与血肉腐烂后的味道是不同的,前者如临泥沼,腐朽细微悠长,后者则腥臭难闻,直击肺腑深处,满是腥辣。 符叶废九牛二虎之力挖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胡思乱想之际,赵玫瑰隐约听到一声闷响,抬眼就看见符叶突兀出现在妖管局的台阶前,背对他躺着,纹丝不动,瞧着像是从哪儿被踢出来的。 “符叶!” 赵玫瑰大呼小叫地跑过去。 第28章 028信以为真 赵玫瑰跪倒在符叶身边,只觉得自己手脚打结,不知道该先把符叶扶起来,还是该冲进妖管局大厅喊人帮忙。 青衫开遍红梅,血迹触目惊心,他甚至怀疑妖怪身体里有多少血液,才能供应上这般流法。 “符叶...” 他说话的尾音直打颤,鼻尖泛酸。 虽只见过几面,但莫名的,他对符叶很是亲近。说他胆怯也好,说他没见识、无能也罢,看到朋友命悬一线,他实难稳得住阵脚。 伴随着呼哧呼哧的焦急换气,赵玫瑰将草绿色麻袋抗在肩上,咬牙托起符叶往妖管局大厅跑。 “救救她!” 人群静止一瞬,或惊讶或好奇的视线投过来,随即变为窃窃私语,低声议论是不是死在妖管局门前的。 赵玫瑰惶恐无措:“谁能救救她!” 保安熊三朝这边走的脚步简直是救命稻草,赵玫瑰不敢耽搁连忙迎上去,只是熊三还没走近,他余光又瞧见下楼的喻观寒,他额前的碎发凌乱,显然是急匆匆奔跑所致。 赵玫瑰立刻改变主意。 甚至不需要他呼喊,喻观寒就直奔他的方向,神情显然是了然情况的。 因为那张俊脸遍布阴霾,蚀骨般寒冷,惹得附近不明所以的妖怪也纷纷让路,免得触霉头。 “把她给我。” 赵玫瑰紧随喻观寒的脚步,抱紧编织袋,忧心瞧他怀中如同睡着的符叶,无助地瘪瘪嘴。 三楼走廊洁净光亮,宽敞幽静,衬得他们泛着焦急的脚步声更加响亮。喻观寒连办公室的门都来不及关,就扬声叫沉浸在词典释义中的温浊玉,对方差点蹦起来。 “快来瞧瞧符叶!” 第34章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温浊玉掀起符叶的衣领,布料与伤口黏连,拉扯着皮肉也紧绷几分,惹得符叶眉间泛起涟漪,挣脱不开噩梦似的,小幅度摇摇头。 见状,喻观寒捏紧手心。 蕴含着生命力的绿色光芒轻柔包裹住符叶颈间的伤口,缓缓覆于其上,犹如一道看不见的棉线,缝合伤口后,抚平割裂的皮肤,丝毫创口都没留下。 “伤口能治好,但她流血太多,还要养养。” 温浊玉说完,拧开矿泉水瓶,一口气灌下去大半。想来万事万物都遵循守恒的定律,符叶的伤口肉眼可见修复,温浊玉的长发也相应的寸寸缩短。 如茂密树木修剪枝丫,长发从腰砍到背,稀疏也十分明显。听完喻观寒的道谢,她面色如常囫囵捋一把头发,再次开口。 “到底是什么事儿?” 蹲在折叠床边,手拿湿巾,轻柔给符叶清理血迹的喻观寒闻言看向赵玫瑰:“我也好奇,她让你去送衣服,之后你们出了门?” 赵玫瑰挠挠鼻尖:“呃...我们其实...” 瞧这吞吞吐吐的模样,喻观寒就了然于胸,他们定是又去怀清路“探险”了,他失落地垂下眼眸。 本以为探查过吴家,符叶能稍觉安心,给他点时间来揪出吴成海的破绽,所以他才放松警惕,送符叶回家补眠。 没想到,她反而选择勇往直前,直面吴成海。 温浊玉好奇:“你这编织袋里是什么?” 赵玫瑰连忙侧侧身体,企图用胳膊挡住,颇有点语无伦次:“什么也不是,不能给你,这是符叶的,必须亲手交给她,其他谁来也不行。” “你先回去吧,我会守着她的。”喻观寒并未抬头,低声说道。 * 重规叠矩,死生有常。 人的一生好似钟摆回荡,生与死皆游离表盘之外。 荡到尽头,自有时间相送,拨弄指针,使人满载欢愉迎接新的一程,如此反复便是轮回的意义。 妖却不同,走到结尾,只会融进漫漫长夜,再不被时间所察觉。 铺天盖地的浓重雾气将符叶淹没,不见来路,无迹可寻。意识到生命的终结,符叶咬住嘴唇,颇为不甘。 怨乏善可陈;怨旅途短暂,脆弱易逝;更怨终结突如其来,未尽之事太多。 颓唐之际,浓雾深处突兀响起树叶摩挲的沙沙声,阵风掠过,打破平静,使得纯白之海生机涌现。在她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好似有生灵存在。 一缕白茶香气幽幽传来,指引她前行。 “咚——” 随着沉闷响声,云开雾散。 眼前野花缤纷,树木葱郁,一眼过去探不出深浅。密林拥着剔透如镜的湖水,静静守卫,绘出这世外虚无之地的桃花源。 湖边,背对她的婀娜身影捡起一块石头掂掂。 “咚——” 浓雾之中听到的,就是这女子投石进湖水的闷响。 合该靠近细究,但瞧着她的青衫,符叶望而却步,生怕走近,转过来的却是她自己的脸庞,仅是想象就够惊悚。 “唉...”陌生的声线婉转哀叹,俯身捡石头。 随即她像是才注意到符叶,扬起脸来,神采飞扬,眸光流转:“过来让我瞧瞧,二十七。” 二十七? 不明白她为何这样称呼自己,但怪异的是,符叶不觉得抵触,反而乖乖照做。 “咚——” 离得近才发觉,这陌生的青衫女子并非投石,准确来说,她在砸鱼。 无数的鲤鱼在湖面翻腾,水花四溅,太过密集,导致这场景说不出来的反胃。 瞧符叶的抵触神情,青衫女子扬起唇角,安慰道:“仙女湖就是这样,鲤鱼泛滥,习惯就好。” “这是仙女湖?!” 符叶愕然睁大眼睛,环顾四周。树海澎湃,风中夹杂淡淡的松脂味,往远看,天空纯净如洗,辽阔高远,甚是美丽,却也甚是怪异。 “横烟山在哪儿...” 那绵延百里,高耸入云,盘坐山巅便可看尽苍穹的横烟山消失不见。 “别急,对你来说,这是几千年前的仙女湖,那时还未有横烟山呢。” 杏眼水波流转,审视符叶后纳闷眨眨眼,不敢相信:“你的神力好弱。” “是啊,我...”符叶顿住,怀疑自己的听觉,“神力?” 风吹拂两道青色的裙角,她们脸上的疑惑如出一辙,符叶颈间骤然刺痛,疼痛难忍地捂住脖颈,小小吸气。 “你说神力?” “嗯,二十六没有教你吗?”瞧符叶茫然,她补充道,“二十六叫符越,他没跟你说神力的事情?” 符叶缓慢摇头,搜刮脑海深处,确信自己没有神力相关的记忆。 “他跟我说,要做善事,做好事,泥胚化为金身,便能成为真正的山神。” “哼。” 话是没错,但历代的山神传承,无不是悉心教导,教新任山神如何积攒神力,如何使用神力,授之以渔。仅强调做善事,不痛不痒。 暗骂符越不靠谱,青衫女子正色道:“听着,二十七,做善事即是修神力,你的本体既然是妖,神力便会化为流光,陪伴你的妖芯,需要神力的时候,将它引入你的妖芯即可。” 周身涌起暖流,符叶紧绷的脊背变得松弛,莫名想要席地而躺,朦胧间,陌生的青衫女子语气沉重:“更重要的是,莫忘自己作为山神的职责,要时刻记在心里。” 符叶喃喃问:“什么职责?” 这问题惹得对方拂袖,刹那间天地变色,巨响中,崩塌之势摧枯拉朽,碎石悲鸣。 正要将怒斥宣之于口,又听符叶惋惜:“可惜我并未做好横烟山的山神,以后也没机会再体会山神的职责所在,我恐怕要死了。” “谁允许你死的?!” “快给我回去,守好横烟山!” 她扬袖,符叶消失不见。气呼呼的青衫女子砸鱼的兴致全无,干脆坐在湖边,撑着脸咕哝后半句:“...我好不容易挑出来的小妖怪,怎么能说死就死。” 感官归位,映入眼帘的,是喻观寒缀着泪痣的眼睛。 明明注视着符叶,却不知道在想什么,瞳仁失焦,落寞难掩。视线相合,足足两秒,他才回过神似的,扭脸躲避。 符叶手臂酸软,坐起身环顾办公室,除一言不发的喻观寒,再无旁人。 “小白来过吗?” 唯有她的声音在空气中荡漾,瞧喻观寒纹丝不动,她换个问法:“你有没有看见赵玫瑰。” 俗话说,事不过三。 他既然不愿应答,也不必再交谈,符叶慢吞吞系鞋带,准备自己去寻找小白。 折叠床靠墙放置,喻观寒一声不吭站起身,将凳子拉到床尾,堵住这片空地的出口,冷脸抱胳膊的模样简直是“门神”。 若论相貌,他很符合剑眉星目四字,只是此刻心情不佳,嘴角绷紧,透过清澈眼珠,传递而出的只有阴郁。 “耍我很好玩吧?” 她确实隐瞒,却远远谈不上“耍”,戏耍与玩弄包含的贬义太浓,这绝不是她的本心。 “想想我就觉得自己可笑。”喻观寒深深叹气,“之前你跟赵玫瑰骗我,我就很不高兴,但我忍下来了,没想到你故态复萌。”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把你牵扯进来。” “牵扯?” “你这样找补,真有意思,牵扯赵玫瑰可以,但牵扯我不可以?” “那只是碰巧遇见他。” 符叶迈步向前,察觉到喻观寒半点挪位置的意思也无,干脆拂拂衣袖,在他面前站定,居高临下望着他。 “让开。” “在你心里,连认识几天的赵玫瑰也比我亲近吗?”他的眼底泛起哀怨,“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但你今天这样的做法真是太伤我的心了,看到你受伤,你觉得我好受吗?” 星星点点的细碎眼泪拥着他的深棕瞳仁,符叶茫然眨眨眼,如此荒诞无稽的质问,连解答都不必要,她的声线瞬间冷硬。 “我要出去。” 喻观寒绝望:“你不明白吗?符叶,我不需要你跟我撇清关系,我根本不在乎别的,在我心里,什么都没你重要...你把我排除在外,比杀了我还难受。” “我现在不想谈论这些,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喻观寒短促叹气,他的这份在乎,没有随着死亡而逝去的在乎,不过是积岁的苔藓,即便袒露心迹,结局也只有碾落成泥,真是悲哀。 他沉默着将位置让开,这还没完,手握门把手的符叶又回头瞧他。 “我已经跟温浊玉商量好,月末的时候,搬到她家去,她把卧室租给我。” “...随你。” “感谢你收留,日后我攒下钱来,必会报答的。” 喻观寒没有出声,只是凝视窗外。秋意正浓的十月,满园花落,萧索寂寥,他的胸腔中,也有什么逐渐冰冷起来,迎来肃杀的冬季。 第35章 * 2020年10月6日13:30分。 妖管局二楼,对外联络科。 门窗皆敞开,穿堂风飒飒吹拂。红木桌后的对外联络科科长解开绳结,瞟一眼编织袋中的土块与白骨,就屏息将袋口扎紧,笑眯眯坐回沙发,扬手先给符叶添一杯茶。 “你什么时候入职呀?” 茉莉花茶的香气荡漾,符叶端起纸杯,仅是闻闻香味就暂且放下:“说是证件办完,再来入职。” “哎呦,那得11月份。” 申主任面容和蔼,本就不算大的眼睛笑眯眯,几乎变成缝:“事故处理科与我这对外联络科都在二楼,咱们两个部门是邻居啊,以后没事儿多来串串门,热闹热闹。” 符叶身旁,赵玫瑰滋溜溜嘬最后一口茶,短暂吸引二人的视线,符叶又回到正题。 “申主任,保安熊三告诉我,这件 事需要找你解决。” “当然,涉及到人类相关的事件,都是由对外联络科办理的。” 申主任慢条斯理捏起茶壶盖,续上热水,在热气氤氲里和蔼说道:“但我得提醒你一句,你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吧?” “知道。” 人类杀掉妖怪,活活剖出妖芯,甚至利用不知名的方式生出妖力,轻而易举便能得到妖怪的力量,这对于大多数妖怪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恐怖故事。 匪夷所思在于力量悬殊。 妖怪大多以妖力自傲,即便生活在人群中,循规守矩也不过是害怕妖管局严苛的条款责罚,并不重视人的力量。 然而就是这忽视的力量,可能会藏在暗处,予你致命一击。 申主任为难:“这事要是真的,传开来,我怕引起妖怪对人类的仇视,那就违背妖管局的初衷了,我们还是希望人类与妖怪能友好相处。” 涉及到尸骨的鉴定,申主任呼叫外援杨医生,并在等待的时间与符叶闲聊家常:“你跟李局是不是有亲戚关系呀?” 令符叶错愕的是,匆匆赶来的杨医生仅是观察片刻,就望着申主任,斩钉截铁回复。 “不是狼的骨头,是狗的。” 第29章 029被摆一道 “不会有错。” 杨医生举起一块骨头,语气沉静向在场的三人解释,这是髀石,也就是后脚踝处的骨头。 符叶提及的妖怪是成年狼妖,那么髀石应该比指节还要宽。 但眼前的这块,显然小得多,综合其余碎骨看,基本上可以确定是狗的骨头,且刚死不久。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铺天盖地涌来。 衰弱之躯造就薄弱意志,符叶本就缺少睡眠,失血过多,此刻被这消息冲击,顿觉脑内昏沉,心似寒冰,连周遭的声音都模糊不清。 “稳妥起见,我还是要把这袋尸骨带回去化验。” 杨医生瞧符叶未能醒神,不再多说,拎起编织袋出门,恰好撞见来寻找符叶的席犬。 严格来说,并不是寻找,而是逮捕。 即便席犬性格冷淡,掩不住的尴尬之意还是从明亮双眼中流露出来,恨不得层叠的黑色口罩能遮住眼睛。 工龄几十年,还是头一次逮捕自己的同事。 荒唐的罪名为“炸毁街道上的变压器”,哦,现在还得叠加一条,“闯入人类院中,挖出埋着的狗尸体”。 这招指狗为狼,恐怕很快就会在妖管局传扬开来,变成某个妖怪处心积虑想要栽赃人类,却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诙谐新闻。 想到这,席犬无奈,若论计谋,头脑单纯的妖怪怎可与人类匹敌。 再进监押室,符叶轻车熟路。 四号的原住民毛斯不声不响中离开,取而代之的是将脸挤在栏杆缝隙中的“帮凶”赵玫瑰,与她隔着走廊相望。 “哪个环节出问题的呢?”狗头军师疑问,瞧符叶葱白的手指摁住额角,显然也无头绪,赵玫瑰急切建议,“不如从头捋顺吧。” 符叶缓缓吐气。 最开始,是偶遇已成妖鬼的赵子涵,她含冤而死,终日游荡在短短六站组成的公交线路里。 “灰灰是怎么被杀的?” “她……” “她被剖出妖芯,血液流尽,没能存活。” 符叶艰难说完,对面顿时响起铁栏杆被挤压的咯吱声,她眨眨眼继续:“多年前,我有个朋友也是狼妖,死法与她相同。” 她决心为同病相怜的赵子涵讨个公道。 赵子涵对她讲述了为数不多的线索,凶手很壮,似乎认识她,并没有立刻对她下手,而是关在地下室等待什么,几天时间里,她总能在恍惚间听到孩子的哭声。 啼哭的孩子想必就是吴晓雪,那年她才一岁。 “之后,李局他们合力破开妖鬼结界……”说到这,符叶下意识摸索,本就苍白的神色隐隐染上铁青,赵子涵没在她的袖口里! “然后呢?”赵玫瑰催促。 符叶蹙眉回忆,挖尸体时,赵子涵还出声与她交谈,想来赵子涵是在自己失去意识时消失的,既然跟公交相关,她心下稍安。 赵玫瑰清楚她救出赵子涵残魂的事,因此符叶含混不清讲述,接下来他们一行人回到妖管局,她被关押。 并在此后,想办法进入怀清路51号。 “我们三...我自己,在地下室发现凶杀的蛛丝马迹,还见到鬼鬼祟祟的吴成海,但没能得到其余的有力证据,证明吴成海是残忍的凶手。” ——直到旧城区的妖怪们因为佳期如梦发疯,通宵工作的夜晚。 符叶倒抽气,思绪也随着记忆回到雨夜,潮湿冰冷的气息围绕着她,使她滞涩的脑袋清明。 “怪不得,怪不得。” 探查吴家,已是打草惊蛇。眼见事情有败露的迹象,吴成海绝不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而是选择跟踪符叶,准备反击。 电闪雷鸣时,趴在窗外的人影就是吴成海。 他一路跟踪夜间加班的符叶,并迅速拟出计划,隐藏在符叶经过的小巷中,故意打电话暴露自己的位置,让符叶相信赵子涵的尸骨埋在香樟树下。 按常理讲,家住怀清路的吴成海怎么会在天光未明时出现在旧城区的小巷中呢,但这违和之处被困倦疲惫的符叶所忽略。 做戏做全套,他甚至佯装追逐,直到喻观寒与符叶汇合才罢休。 随后他回到家,准备以假乱真的狗骨头,静静坐在岸边,等待符叶上钩,前来挖骨。 符叶怔愣摩挲温热的脖颈,指间触感细腻柔软,完全想不出曾皮开肉绽的模样。 这样看来,根本不是她有能力和运气从吴成海手下逃脱,而是她必然会带走尸骨,这才是吴成海乐见其成的结果。 结果就是——符叶被抓。 这违规事件的出现,不仅使顶头上司李局震怒,就连不太管事的海藻也点名要见她,让掌管监押室的娇妹明天一早把符叶带到办公室外,大家纷纷猜测海藻的目的是要当面申斥。 严重些,符叶可能会成为史上第一位尚未入职就被辞退的妖管局员工。 吴成海的计策虽说有暴露的风险,却很是奏效。一旦计成,摘除自身的嫌疑是其一,限制住符叶是其二,她想探究也有心无力。 符叶忍不住懊恼:“我蠢笨。” “你别这样想,人类从小就扎堆聚着,自然会生出聪明脑袋,咱们妖怪,天天吃吃睡睡,跟他们交手,吃亏是正常的。”虽说是安慰符叶,赵玫瑰的神情却没暖意,而是渐生阴鸷。 仇恨是精神的切肤之痛,时刻保持着鲜血淋漓,时刻折磨内心,时刻提醒自己,莫忘这锥心之痛的罪魁祸首。 符叶缓缓用额头抵住栏杆,疲惫闭眼。 “之前我问赵子涵,想带什么话给你,她说,希望你能过得好,要是你仍挂怀她的事,希望你别为她伤心。” “我...会的。”赵玫瑰认真盯着天花板,又重复,“我会的。” * 为保安全,监押室常年不关灯。 深夜,赵玫瑰仍未屈服于睡意,背靠栏杆瞧走廊尽头缓缓走近的身影。 喻观寒额前的发丝略挡眼,清俊面容在背光中模糊不清,直到在3号监押室门前站定,赵玫瑰才瞧见他绷直的嘴角。 两个俱是心情不佳的妖怪点点头,权当打招呼。 铁门发出一道细细弱弱的吱嘎声,头晕脑胀的符叶还没能彻底清醒,就被暖呼呼的毛毯团团围住。 她支起身,瞧神色晦暗的喻观寒。 良久,喻观寒轻柔用手背碰碰她,示意自己要坐在长凳边缘。 不仅坐下,他还万分自然地捞起符叶的小腿,让她能在他的膝盖处落脚。 “说说话吧。”喻观寒开口。 符叶不自在地收回腿,身前绒毯随着动作滑落。见 状喻观寒将毯子拉高,低声建议:“你躺着就好,我帮你捏捏腿。” “不必。” 她横着占据长凳的大半,抱膝而坐,喻观寒则是背靠墙,仅占据长凳的末尾,柔软毛毯似乎成为他们之间的分界线,或者说,裂痕,清晰区分出界限的裂痕。 第36章 “明天早晨,我陪你去见海藻,你不用紧张,海藻是个...很独特的妖怪,她未必会训斥或者惩罚你。” 符叶苍白的嘴唇轻抿:“我并不在意。” 仍是那句话,她已做好担责的准备。为愚蠢行为付出代价也没什么值得懊恼的,事情既已发生,在这呈线性流动的时间里,便无可更改。 沉湎过去的人无可救药,沉湎懊悔的人消极难解,她并非这两种人。 “还是说说吴成海。”喻观寒挺拔的脊背松弛,后脑勺也顺着墙壁滑落些,懒散的模样倒不像是在牢笼,而是谁家的热炕头,“他是怎么把你伤成这样的?在我的印象中,符叶是最厉害的妖怪。” 听到如此夸赞,符叶挠挠眉心:“是我低估吴成海的战斗力,判断失误。” “我错以为他有赵子涵的妖芯,你也知道,妖怪的能力是源于妖芯……”说到这符叶停顿,想起自己昏迷时短暂的梦境,“你跟我说过,横烟山和仙女湖是某个神仙的羽化之地,所以才灵气充沛。” “是这样。” “知道她的名字吗?” 喻观寒茫然摇摇头:“我只知道这么多,这件事儿跟吴成海的事情有什么关联吗?” “没有,我就是突发奇想问问。”如果没有猜错,那守护着仙女湖的青衫女子应该是横烟山的第一代山神,但她强调的“山神的职责”又是什么? 又为何在听说自己不清楚职责时勃然大怒,真是谜题。 “符叶?” “哦,妖怪的能力是源于妖芯,但我发现,吴成海的能力并非致幻,妖力暗黄,应该为土系,他甚至有本命武器,峨眉刺。” 喻观寒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沓a4纸,努力摊开。 符叶略起身去瞧,一字排开的纸张皱皱巴巴,每张都印着彩色人脸,显然是证件照。 “这是?” “这是吴成海家人的资料。”察觉到符叶的目光看向监控,喻观寒心底柔软,“没关系的,我会把监控清理干净。” “但我记得,你说吴成海是人类,涉及到人类的事情,就无法查下去。” “原则上是这样。”喻观寒咬开笔盖,含糊说道,“但我现在怀疑吴成海的身份有问题,所以我说服查资料的技术支援,加钱得到这些。” “我们从头看,人类使用妖芯变成妖怪,这样的事是确实存在的。” “那么吴成海肯定是家中第一个换妖芯成功的人类,如你所见,用的是土系妖怪的妖芯,不然他没法杀掉赵子涵。” 某个不知姓名的土系妖怪悄无声息死在吴成海手中。 得到妖力的吴成海尝到甜头,开始为家人物色妖芯。这也侧面证明为何他像是认识赵子涵,因为作为猎物,作为夺妖芯的目标,他定是盯上赵子涵已久。 黑色水性笔在吴成海的资料空白处打叉,继续看下一张。 妻子林蕙,2011年因癌症去世,身体羸弱,并不太像赵子涵妖芯的拥有者。 吴晓雪时年一岁,年纪很小,他们与她打过交道,虽觉得不可能,还是将她同妈妈一样,打上疑问。 吴成海的妈妈,状态为失踪,在2009年也就是事发前走失,被排除,绝不可能携带妖芯。 “等等!”符叶认真端详吴成海妈妈的照片,越看头越歪。 喻观寒被可爱到:“怎么了?” “她是吴成海的妈妈。”符叶恍然大悟,随后笃定开口,“她不是失踪,她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很确定。” 踏上公交前,符叶曾短促地回望,杀意盈满的吴成海旁边,是极力阻拦他的歪头女鬼,那时她还讶异女鬼为何会偏袒自己,原来是不想让儿子做杀人凶手。 “这样。”水性笔唰唰划出两道,喻观寒将失踪改为去世,随口问,“能看出她是怎么死的吗?” 符叶不出声,只是尽力将耳朵往肩膀靠,随后板着脸回正,不懂喻观寒在笑什么。 他轻轻将符叶的碎发捋到耳后,顺势揉揉她的脑袋。 “咳,咱们继续吧。”喻观寒忍住笑意,再次看向资料,“现在只剩两种情况。” 一、赵子涵的妖芯被剖出后,并没有派上用场。 二、妖芯派上了用场,就在林蕙和吴晓雪其中一人的身上。 第30章 030不吃夜宵减肥打卡群 10月7日。 未能见到传说中的妖管局局长海藻。 据说她遇到棘手事件,紧急出差一周,符叶的事情只得搁置。汽笛声嘈杂的话筒那边,海藻留下“先把她送回事故处理科”,就匆匆挂断电话。 于是,符叶暂时保住工作,没有失去反而得到,得到新罚单——怀清路街道的变压器维修费12000元。 既然无事,喻观寒将她送回事故处理科,就回到三楼上班。 符叶隐隐对海藻生出些好奇。按理来说,搁置符叶的处理,就该让她回家等待消息,海藻却勒令她上班。 难不成她预知到事故处理科会忙碌至此? 办公室仿佛关押一万只躁动不安的蚊子,因佳期如梦被逮捕的十六只妖怪陆续清醒,正围着红木办公桌七嘴八舌。 有的询问面临何种处罚;有的询问可否休息日再来,再不上班就要迟到,保不住全勤;还有的妖怪正涕泗横流,口吐忏悔。 “呜呜呜呜我第一次去农家乐,真的不知道...” 英雨连忙抽几张面巾纸递过去:“先别哭,轮到你你再哭。” 唯有李局的办公桌边清净,见符叶进门,他招招手示意符叶坐到眼前来。 “吃早饭没?” 李局拎出切片全麦面包,见符叶点头,才顺势捏一片塞进嘴里,细心收好剩余的,再次开口:“你说你这事办的。” 愚蠢。 妖鬼之事,李局也算全程旁观。不论那妖鬼多么心有不甘,结果都一样,死无对证。妖鬼提供的证据注定沉默,心证是发不出声音的。 偏偏有人相信,还执拗求结果。 “不管怎么说,那妖鬼魂飞魄散,你就算是为她揪出凶手,她也看不见,何必卖力?以后少管别人的闲事。” 李局自认这是肺腑之言,话落,久久没能等到符叶的应答。 松弛的眼皮耷拉,李局叹息着捻掉指尖的面包屑,感慨物以类聚。加上符叶,事故处理科已经拥有两个半沉默寡言型员工。 天知道每年年底的妖管局晚会,他有多难熬。 其他科室表演的节目热热闹闹,恨不得全员上台,当个背景板都美滋滋。事故处理科呢?年年表演相声,因为他们只能选出个逗哏和捧哏,再找不出第三个活泼的妖怪。 李局认命,从抽屉中拽出白色长条盒,往符叶的方向推推:“我们几个送你的入职礼物。” “等你拿到办好的手机卡,插进去就行。” 符叶迟疑:“这是需要钱才能买到的吧?” “当然,”瞧符叶要推拒,李局又补充,“收着吧,也不贵,这是事故处理科的传统。再说没有手机也不方便找你,总麻烦喻观寒。” “以后努力工作,少做蹲监狱的事,少给我添点堵啊。” * 十六只妖怪,登记完信息,又逐个写好保证书,才被放走。 排在最后的,是个面容萎靡的黄毛妖怪,瞧他不争不抢地窝在角落,师泠难得有点好脸色:“你还挺有礼貌。” “嗨,我也不着急上班去,就没争抢。” 他姓黄,在人类社会勤恳工作时,做程序员。只是工作越来越高压,无奈之下,小有存款的他选择gap十年,躺得彻彻底底。 反正十年以后,证件换成新的,他又是崭新的25岁小伙。终于不需要用“b-u-g”音频当闹钟,不知舒心多少。 只是这昼伏夜出的睡眠习惯难以纠正。 在第九任网恋女友因白天找不到他,怒骂他“不声不响是王八”,继而提出分手后,他痛定思痛,决心找回丢失的白昼。 就这样,朋友拉他进群,结识了贩卖佳期如梦的群主。 李局问:“什么群?” 被事故处理科六人盯着,他还有点羞涩,将油次麻花的手机屏幕在牛仔裤上蹭蹭,才打开群聊给众人看。 “……不吃夜宵减肥打卡群?”师泠怀疑自己的眼睛。 “嗯嗯,就是这个群,想要参与当天的活动需要在群里接龙。”群主会在统计好人数后,组织聚会,大家前往群主提供的地点就好。 英雨好奇:“你们不能单独向群主买佳期如梦吗?” “我没试过,但据说是不行的。” 小黄回忆,每次都是到达指定地点后,与群主当面交易,且购买数量被严格限制,只允许买一颗棉花糖,无法多囤。 “棉花糖还搞垄断,”李局眯眯眼,示意小黄拿起手机,点开群主的主页,给id为如驴薄饼的人发消息,“就说你想单独买佳期如梦。” “他会同意吗?” 第37章 “不同意你就说加钱,看他什么反应。” 五分钟后。 如驴薄饼:[不是不愿意卖给你,是我手里也没多少存货。] 八阿哥您吉祥:[两倍。] 如驴薄饼:[这真不是钱的问题。] 八阿哥您吉祥:[三倍。] 如驴薄饼:[兄弟,看在你诚心的份上,再多给一百跑腿费,我就卖你一颗,咱们文化公园见。] * 文化公园地处繁华街道,园内江面辽阔,柳树随着微风晃动细梢。此时长假已走到尾声,护栏内闲适晒太阳的,多是老年人。 以东张西望的八阿哥所坐长椅为圆心。 符叶独自蹲在左后方的冰淇淋车旁,装作对手绘菜单感兴趣;英雨与师泠坐在台阶边拍照;李局观看棋局中酣战的大爷们;席犬拄脸观赏拉锯式二胡表演。 至于神出鬼没型的贝三思,则没露面,也许就蹲在某个树杈上。 “姑娘,你要什么味的?” 冰淇淋车里,戴着浅棕厨师帽的阿姨好奇问。瞧符叶站在车前许久都没说话,她也理解,据说当代年轻人都是有些选择恐惧症的。 阿姨建议:“试试香草味吧,这个口味卖得最好。” 冰淇淋香甜的气息萦绕鼻尖,符叶摸摸袖口,颇为意动,小声问:“需要多少钱?” 太贵的吃食她是吃不起的,还好,冰淇淋只需要十块,符叶摸出纸币递过去,没注意到自己盯着挖勺的眼睛饱含期待。 阿姨嘴角抿笑,多给她挖一勺冰淇淋球。 于是除蹲在茂密树丛、只露出眼睛的贝三思外,谁也没有注意到,公园入口的方向,出现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头戴鸭舌帽,单手插兜,边走路边用另一只手压帽檐,整套流程反反复复。 想表现得低调,又很是不低调。 鸭舌帽快步下台阶,经过挑选滤镜与特效的英雨和师泠,不着痕迹瞧一眼热闹的棋局。 李局微抬下巴,越过老头的肩膀看态势,惋惜道:“刚才就不应该走象。” 听到身旁立即有人反驳他的观点,李局抱起胳膊,指指点点:“他马上就能被将军,你信不信?” 灌木丛后的贝三思抓耳挠腮。 眼见着鸭舌帽距离八阿哥越来越近,同事们却无一人发现,他咬紧牙根,探出半个脑袋,吸引席犬的注意力。 “嘶——” “嘶嘶——” 席犬的指尖随着节拍触碰脸颊,并未回头。 而鸭舌帽的手已经搭上八阿哥的肩,一直揣兜的胳膊也抬起来,隐隐要掏出什么的架势。 不行!不能再等!贝三思干脆从灌木丛中一跃而起。 只是布局时,李局说要是在公园中掏出匕首,怕是要引起人类的恐慌,因此把他设置在距离八阿哥最远的灌木丛中兜底。 结果兜底变先锋。 八阿哥扭头,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裂开的嘴唇颤巍巍。 鸭舌帽将掌心中的棉花糖塞进八阿哥的卫衣兜帽,顺势拍拍,才寒暄客套:“怎么这表情?” “啊……我……” 八阿哥心底的蚂蚁在热锅上跳脚,痛骂妖管局的人怎么还不围上来,唯恐惊到面前的“如驴薄饼”,他舔舔嘴唇,边组织语言边小幅度晃头,四处乱瞟,像是脖子生锈的机器人。 “我可能可能是有点着凉。” 鸭舌帽狐疑的眼神扫过他渗出汗的额角,机警环视一圈,恰好跟完全不眨眼、几乎可以说是瞪着眼、脚步却飞快挪腾的贝三思对上视线。 “好哇!”鸭舌帽立刻察觉,“你是来钓鱼的!” 冰淇淋车前支着一把彩虹伞,恰好将阴影投在伞下的纯白小桌椅。符叶浅浅挖一勺冰淇淋,刚送进嘴里,奶霜便融化,连呼吸都是甜而不腻的香草气息。 她微翘的睫毛低垂。 暗叹冰淇淋为什么没有在几百年前出现,如果横烟山拥有这样的冰淇淋车,她绝不会兴趣寥寥选择沉睡。 另一边,鸭舌帽苦不堪言。 如果知道今日运势糟糕透顶,他绝不出门。被妖管局盯上,这佳期如梦的买卖就别想继续,天晓得他刚办完按揭,每个月要还四千块的贷款呢。 被凶相毕露的贝三思追逐,他下意识想原路返回。 但脚尖刚挪向台阶的方向,棕色及肩发女孩及她的同伴就齐刷刷望过来,诡异的是,她们仍维持着完美的微笑。 鸭舌帽浑身发冷。 跳进江里逃生不太现实,此时他直面两道阴恻恻的视线,左边余光能瞧见越来越近的贝三思,没时间细想,他慌不择路跑向右边。 宽阔人行道只有小摊位,还有认真吃冰淇淋的女孩,瞧着样貌完全没有一丝的颓靡,定是学生。 众所周知,大学生群体是最单纯无害的群体。 半分钟后,恣意舒展的榕树树荫下,鸭舌帽翻折在地,鸭舌帽本人的头发被汗浸成绺,被符叶摁在粗粝树干却未挣扎,只是反复念叨着:“终究是……终究是……” * 审讯室,空气略憋闷。 负责问话的师泠与英雨双双坐在桌前,符叶在他们俩的身后搬张凳子观摩,其余人则是回到办公室休息。 出人意料,鸭舌帽很配合,面带淡淡忧郁,将知道的信息和盘托出。 他与卖家合作多次,却从未见过卖家本人,男女胖瘦通通不知。每次发货,都是使用邮寄的方式。 进货价399块,他加100块倒卖,挣辛苦钱。 “知道佳期如梦是怎么制作的吗?”英雨记录完,抬头瞧他。 “制作?”鸭舌帽茫然一瞬,脱口而出,“不需要制作啊,那就是普通棉花糖,超市买的,每次口味都不一样。” 能控制梦境的佳期如梦并不是棉花糖,准确来说,是附着于棉花糖的妖力。 来源于某个妖怪的妖力。 第31章 031幻系妖力 师泠与英雨颇感意外地对视。 妖管局的信息采集很全面,多年来,根据汇总的信息,妖管局总结出妖力共有八种。 除常见的金木水火土外,还有风、雷、幻,也许仍有第九种类型,只是他们还未遇到。 前来申领证件的妖怪,都要在登记时上报妖力的所属及具体能力。 值得关注的是,哪怕所属种类相同,具体能力的方向和强弱也是因妖而异的。譬如师泠与佳期如梦的来源同属幻系,但师泠为精神控制,佳期如梦则为控制梦境,两者之间毫无相通性。 据师泠所知,在妖管局登记的信息库中,幻系妖力是最稀少的。 瞧她们不言语,鸭舌帽灵机一动,被手铐捆着的手别扭摸向后腰,指尖发力,夹出一 袋早被压瘪的棉花糖,极力展示包装袋内所剩无几的浅灰气体。 “就是这样的妖力。” 清楚妖力的类型,想找出来源就很简单,去妖事科查留存的档案就好,因此师泠与英雨只是浅浅辨认,就示意鸭舌帽可以将手中的棉花糖放下。 “我看了你们的聊天记录,其中并没有钱款的交易,那你是怎么给卖家付钱的?”英雨疑问,“卖家邮寄给你佳期如梦,难不成你也将钱邮寄给对方吗?” 师泠附和点点头,顺滑的黑色长发在细腰后轻扫,严肃添上一句:“但据我所知,人类的快递是不可以邮寄现金的。” “是这样。” 关于这点鸭舌帽也疑惑过,卖家称不接受任何方式的线上转账,但又神神秘秘避开线下交易,邮寄又无法传递现金,就在他纠结如何支付货款时,卖家想出新办法。 礼品卡,大型商超的礼品卡。 约定好佳期如梦的数额,他会购买等值的商超不记名礼品卡,胡乱夹在小物件中邮寄给卖家。 卖家的警惕性很高,收货地址并不具体到门牌号,且隔段时间就会修改一次。在保护身份这一点上,卖家几乎达到病态的程度。 也归功于这样的高度警惕,才使得佳期如梦并未广泛散播开,他是唯一的经销商,几乎称得上垄断,赚得盆满钵满。 “但我还是有点道义,没加价三五倍,只是每颗棉花糖多赚一百块。”鸭舌帽嘟囔,早知道这生意的花期短暂,他就该趁着赚钱多捞点。 反正买家兜里钱多钱少并无所谓,妖怪嘛,大多奉行“没钱就挣,有钱就花,差不太多原地潇洒”的消费观。 师泠的钢笔敲敲桌面。 “但实际上,你根本没必要与你的买家见面,谁下单,你可以直接发快递过去。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见面\交\易,还搞群里接龙,组织聚餐这种麻烦事?” 鸭舌帽的神情衰败,还不是虚荣心闹的,不见面哪能听得到恭维和称赞呢? 再说他切身体验过佳期如梦。 你期望家财万贯,它送你取之不尽的金山;你得不到的钟爱,日夜常伴身侧;你期望出人头地,它就令你凌驾于万人之上,将世界踩在脚底,你的心之所想,即是世界运行的规则。 第38章 愿望达成的某时某刻,再无遗憾能落笔。 佳期如梦是对理智的挑战,与现实生活的羁绊越浅,就越容易沉溺其中,哪怕清醒偶尔袭来,知道虚幻,也不愿醒来。 所以鸭舌帽想,众人聚集有照应,总比妖怪们独自发疯后闯下大祸好得多。 想象中危及妖怪生命的麻烦事确实没发生,只有他的财运被扼杀在摇篮里,苦涩。 * 审讯结束,电池耗尽似的鸭舌帽挪回监押室。 红木桌后,李局一目十行瞧完笔录,下发新的任务,去妖事科查查哪个幻系妖怪的能力为控制梦境,揪出卖家。 符叶注意到,李局话落,在场的所有人就齐刷刷望向贝三思。 好像这差事只能由他去做,他的皮手套局促地磋磨,嘴唇开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相比抵触,夹杂其中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师泠反应过来,不敢相信:“这么久了,你还在跟徐容容冷战?” “那是冷战吗?”贝三思悻悻,声音压低,“是她压根不理我,当我是空气。” “这不正好借着工作的由头跟她说说话?你们俩同是兴安岭出来的,老乡情分在,还能真一句话不说呀?” 英雨干脆将贝三思往外推,替他做出主动迈一步的选择,直到他走远,英雨才面带好奇发问:“他们俩到底因为什么事儿闹掰的?” 师泠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桌边单手撑着脸的符叶淡淡收回眼神。 若是整体瞧,所有同事中,贝三思是长相与行为最不符的一位。游走在阴影中的刺客,内心该如冷冷刀锋般锐利,戾气难掩之人,五官也必定极具攻击性。 贝三思却恰好相反,圆眼明亮,睫毛浓密,若是离得近,清澈瞳仁能映出虚影来。 圆钝与锋利,澄澈与冷淡,汇聚在他身上,矛盾感说不清道不明,分辨不出皮囊与内心,到底何为表象。 ——脸颊上带着鲜红巴掌印的贝三思是十分钟后回来的。 妖管局登记在册的幻系妖怪共五十三名,奇异的是,并无一妖的能力为控制梦境。线索中断,想找出卖家只能从快递残留的信息着手。 “你因为什么把徐容容惹成这样啊?” 面对英雨的询问,贝三思只是捂着脸摇摇头,不愿意回答。 师泠说起正事:“鸭舌帽交代,新一批佳期如梦是卖家昨天邮寄的,今天快递还没到,但他习惯将快递纸箱攒起来卖给废品站,所以装着上一批的纸箱应该还在他家。” 贝三思连忙向李局请示,表示自己想去,恐怕是想逃离这令他不断回想巴掌印的伤心之地。 快递面单显示,上一批的佳期如梦是由麻雀街某家快递驿站发出的,看到街道名字,众人小小吸气。 麻雀街是临江市著名的小吃街。 商铺、摊位无数,香飘十里。不仅是小吃,各项休闲娱乐的店铺也汇聚于此,绵延几百米。各色霓虹灯牌错落,颜色鲜亮,仿佛从未熄灭过,远远望去眼球刺痛,满是光污染。 小吃街繁华的同时,也带来大量的就业岗位,为减少通勤时间,很多在麻雀街工作的人类都选择住在附近。 导致麻雀街常年人满为患,快递驿站更是人流不断。 虽提供代发快递的业务,但生意繁忙时,他们无暇等待顾客慢吞吞提供地址,省事起见,都是由顾客将简略的姓名电话写在纸条上,相比之下收货人的信息填完整就好。 随后,他们粗略检查需要发货的物品,当着顾客的面封箱,放在一旁,等待合作的快递员上门取件时,由快递员根据纸条的信息下单。 也就是说,快递单上显示的下单时间,并非是卖家到达麻雀街快递驿站的准确时间。 快递员每日固定在上午九点与下午五点接物流车,搬卸当天的快件,分拣后去往各自负责的分派区域。 因此,快递员每天两次去麻雀街驿站收件的时间也很固定。 分别在上午九点后,及下午五点前。下午收件时间之所以赶在接车时间前,是为了确保当天收件的快递可以当天发走,若是顾客下单时间晚于五点,快递就要等待第二天上午发车。 而鸭舌帽家中的纸箱显示,上单佳期如梦在10月4日的10:43分下单。 由此可见,卖家到达麻雀街快递驿站的时间为10月3日17:00-10月4日10:43分之间,监控视频还未送达,就能预感到工程量。 此时已到下班的时间。 天边夕阳半掩,远处层楼叠榭的楼宇也身染雾蒙蒙金衣,瑰丽灿烂,符叶看得入神。 聚在李局桌前的事故处理科其余人已经在考虑夜宵吃什么,周围窃窃私语,导致李局不得不加大音量呼唤符叶。 “符叶!” “知道怎么去负一层吧?走楼梯下去,去后勤部的仓库,给你定的办公桌和配套的设备刚到,正好趁着现在没事儿搬上来,熊三在楼梯口等你。” 事故处理科位于妖管局二楼,向下走的途中,她能听到自己轻柔的呼吸,四周寂静,也许跟妖管局本就没有多少工作人员有关。 算上她自己,也仅有23个妖怪为妖管局效力。 所以接近一楼时,年轻男声无比清晰地传递到她耳边,他似乎是经由狭长走廊去往后院停车场的,嬉笑的声音被空旷环境水波般扩散。 “听说没?” “事故处理科新来的妖怪……哈哈,不知道咋想的,挖出狗的尸体,非说那是妖怪的,还说那妖怪是人杀死的。” 另一道声线附和:“怎么可能没听说?妖管局不都传遍啦,真有病,妖怪想弄死人类还不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人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停顿两秒,那声音再次响起,含酸拈醋。 “我真不知道海藻 和李局选拔新员工的标准是什么,这种脑子不好的都能进事故处理科,我奋斗三十年,还是没人肯要我。” “你也别灰心丧气,我跟我爸提过了,以后要是有机会……” “吱嘎——” 铁门被推开,却突然爆出一声巨响,震得符叶身边的扶手都在颤,同时还有两道惊诧无比的喊叫。 “喻观寒,什么意思?!” “你这是干什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仍沉默站在台阶的符叶疑惑小幅度歪头。 虽说视线被遮挡,并看不见后门,她还是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氛围,似乎是喻观寒用某种暴力的手段合上铁门,阻止两人的脚步,其中一人被伤到,哎呦哎呦地出声抱怨。 符叶熟稔的清越声线蕴含着怒意:“你刚才说谁脑子不好?” “...又没说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你认为自己很聪明,是吗?”喻观寒克制地呼气,“我现在告诉你,这件事情是真的,我也确信很快就能找到证据,你现在嘲笑别人,真相揭开的那天,你会发现是自己脑子不好……品格也不算高。” “你!” “算了,算了,别跟他计较,我看他也脑筋犯轴。” 劝架的人随后语调高昂,显然将话题的矛头对准喻观寒:“你不就仗着计宋跟海藻的关系好才嚣张跋扈吗?说到底,综合办公室都是废物点心才去的,你们除了计宋还有谁能打,我们可不是怕你。” 话虽很有气势,但铁门被急促推开,脚步声骤然远去。 空气静默两秒,才传来喻观寒不屑的嗤笑。 符叶用目光将台阶数两遍,仍没听到喻观寒挪动的脚步声,她干脆下楼,抱胳膊倚在墙边的喻观寒神情骤然转暖,她还没问就自觉答道。 “我来帮你搬桌子。” “嗯。” 办公桌与其余同事的红木桌别无二致,几乎与她的臂展等长,左右两侧分布抽屉与柜格,拉开抽屉还能闻到浓郁的木漆味。 喻观寒将叫做电脑主机的东西塞进柜格,慢条斯理整理缭乱的连接线,符叶将手腕担在座椅靠背,既然帮不上忙就离得远些,免得碍事。 事故处理科的布局与综合办公室不同,综合办公室只有四张桌,靠着窗两两相对。 事故处理科则是五张桌靠窗排列,大家面朝同一方向,也就是说,排在最后的符叶能看到前面四张电脑屏幕。 唯有李局的办公桌独自靠墙,面向五位下属,可以随时观察到其余人的动向。 符叶抬头瞧天花板,突然发觉综合办公室就在事故处理科的楼上,而她的位置恰好对应喻观寒的位置。 如果天花板漏洞,喻观寒会连人带桌砸在她头上。 她努努嘴唇抵抗没来由的笑意,看喻观寒将电脑显示屏摆在空旷桌面,随后招手示意她去走廊里。 “你们今晚要加班?” “应该是。” “那我在楼上等你,等你这边结束就去找我,咱们一起回家。” 似乎没有别的办法,符叶正要回身,又见喻观寒修剪得当的指尖轻搓颧骨,明白他有话要继续讲,符叶脚步停驻。 第39章 “……温浊玉家没有洗衣机。” “没有空调,没有冰箱。” “甚至不开火做饭,她非常怕火。”瞧符叶仍未明白他在说什么,喻观寒舔舔干涩的唇瓣,充满希冀地问,“搬去她家的事情再考虑考虑好吗?” 对视是窥见对方心灵的有效手段。 只是符叶的隔阂太重,即便彼此凝视,喻观寒也未能捕捉到她此时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由得像动物那般,期望柔软肚皮与纯真眼神能交换信任,减轻防备。于是他微微低头,深棕瞳仁凑近符叶,再次开口。 “在家里住我可以照顾你,我知道你……我会注意分寸,绝不会冒犯到你,实在不行你也可以给我房租,我比温浊玉便宜,性价比更高。” 符叶没有回答,越过他的肩膀,歪头去看脚步匆匆赶来的杨医生。 柔软的白色衣角被过堂风托起,衣扣整齐系着,银框眼镜后的神情宁静:“你在这儿,正好要找你,你挖出来的土壤里面检测到了赵子涵的血。” 第32章 032麻雀街 杨医生介绍,血液能否在土壤中留存,取决于多重因素。 如果维持土壤干燥,微生物活性较低的环境,即使血液信息终会消失,降解的速度也大大延缓,更别提妖怪的血液中含有一种独特的血细胞,不会轻易被地底的微生物蚕食。 赵子涵被掩埋时未能凝固的血液留下不灭痕迹,她的埋骨之地将之妥善保管,途经十年,重见天日。 申主任仍有点懵:“那狗骨头又是怎么回事?” “我猜测,凶手十年前将赵子涵化为原形的尸体埋在树下,近期又将白骨挖出来,替换一副狗骨头进去,连埋的位置都没换,他大概没领教过……”杨医生中指推眼镜,“科技的力量。” 对外联络科正式接手这件匪夷所思的“人类杀害妖怪”案件。 回到事故处理科办公室的符叶推开窗,俯身去瞧。 冷清的晚风拂过脸颊,吹动树梢,残叶沙沙作响,喧闹着穿过仅剩骨架的斑驳公交车。 它完美嵌在两辆轿车的空隙里,即便是报废车辆,也遵循着作为车的原则——要待在停车场划出的车位休息。 虽说位置挤了点。 许是符叶注视它的神情太过专注,公交察觉到,热络回应。 “叮咚!” 银霜般的月光斜斜照进车内,仪表盘上,骤然出现两只毛茸茸的灰爪,它似乎是勉力挂在边缘,抓挠两下,才将短短的后腿也蹬上来。 巴掌大、泥团似的狼崽子伸出舌头急促换气,随后昂起头颅,清脆稚嫩的狼啸与野性无关,仅是赞颂月色迷人。 “嗷呜——” 公交不甘示弱:“叮咚——” “嗷呜呜呜呜——” “叮咚!叮咚!” 符叶纤细秀美的手指捂住耳朵,面带无奈将窗户关严,隔绝噪音,眼前的二重奏对于听力绝佳的妖怪来说,属实是折磨。 空气不流通,烤串的孜然味道就逐渐浓郁起来。 李局的电脑屏幕翻转,事故处理科五人或坐或站聚在桌前,专心致志看监……吃烤串,英雨还不忘招呼符叶。 “快来呀,再不来就全被我们吃光啦。” 符叶轻轻眨眼,直到今天,她才拥有自己在妖管局工作的实感。 也许是这张光秃秃的办公桌带来的,一丝微妙的归属感将她与妖管局,与事故处理科,与眼前的五位同事缀连,将向来形单影只的符叶划归到热闹人群中。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横烟山与她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就连自我介绍,她都不必再提及横烟山,因为她不再是横烟山山神,她只是符叶,是只相较于别人没什么特别的妖怪。 她轻轻晃头,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山神职责”甩开,走到英雨身后,安静瞧李局电脑屏幕中播放的麻雀街驿站监控视频。 进进出出的人类在摄像头下一览无余。 师泠撞撞她的胳膊,递过来一根油汪汪的烤肠,符叶婉拒。 坐在打包袋附近的席犬看不得有人空手,烧烤是按照六人份买的,不吃就要浪费,她扒拉两下碍事的塑料袋,询问符叶:“你平时吃什么?” “吃鱼虾。” …… 就连空气都沉默。 “哈哈,别光顾着吃没人看监控啦。”英雨出声转移话题,将注意力吸引到监控视频上,左上角的时间已来到10月4日的09:11分,仍没有出现可疑的身影。 突然,符叶瞳孔紧缩,耳际泛起的嗡鸣震得她头脑晕眩——熟悉的身影走进驿站,在被快递包裹堆得满满当当的货架中央,礼貌询问。 “阿姨,能给我个纸箱吗?我想发快递。” “邮什么?” 卫衣牛仔裤的女孩将遮阳帽摘下来,夹在腋下,向前走两步给对方展示自己敞开的斜挎包,帽檐恰好遮住缝隙,根本看不到需要邮寄的物品是什么。 驿站的老板神色平常,将还未拼起的薄薄纸箱递过去。 女孩接过,颇为手忙脚乱,不知该就地拼凑还是先 把碍事的遮阳帽放下好,注意到身后有人取快递,她连忙退让,给别人留位置。 就是这一秒。 她有意无意地瞟一眼监控,又将眼神飞快挪走,要不是符叶视力极佳,是根本捕捉不到这一帧的。 孩子眼尾狭长,双眼皮形如新月,模样安静又羞怯,正是吴晓雪。 店铺狭窄转不开身,吴晓雪思索两秒,拿起桌上的宽胶带,朝面色麻木的老板示意:“我去门口装。” 再出现时,纸箱已被封装好。 她心情极佳,留下地址后还笑意盈盈与驿站老板说再见。 “她……” 符叶笃定吴晓雪就是佳期如梦的卖家,其他人都认为她在胡言乱语,因为这小女孩瞧着就是普通人类,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学生。 符叶眼前浮现10月4日上午,也就是她们初见的那天——吴晓雪摸完萨摩耶,站起身时,先小心翼翼将斜挎包复位,确认好拉链严实,才继续与符叶讲话。 怪不得那样重视,塞满斜挎包的,正是一颗就价值399块的佳期如梦。 贝三思疑问:“可她是怎么拥有妖力的?” “她是吴成海的女儿。”瞧大家不解,符叶补充道,“就是杀掉妖怪、剖出妖芯的人类吴成海。” 周遭顿时感慨一片,师泠更是脸色铁青,猩红的指甲扎进英雨坐的椅背,留下浅浅抓痕。 揭晓的谜底很令人意外,却又情理之中。 吴成海已经拥有妖芯,失去妻子后,他必然不愿意看着他们的孩子体验生老病死,所以他为吴晓雪物色另一枚妖芯,替换成功。 李局阴沉着脸,示意贝三思将后半段视频倍速播放,直到穿着工装的快递员出现在屏幕内,都没有新客人进来发快递。 他们不得已相信这个事实——吴晓雪就是佳期如梦的卖家。 年仅11岁的人类小女孩,胸腔中陪伴着心脏跳动的,是一颗属于妖怪的剔透妖芯。 “天哪……我的鸡皮疙瘩。”英雨搓搓双臂。 * 综合办公室内的光源很弱,仅有一束温暖灯烛,来自于喻观寒桌上的那盏布艺灯罩的台灯。 符叶轻巧的脚步声并未惊动躺在折叠床中的喻观寒分毫,待她走近,她才看见他脸上正遮着一本厚厚杂志,呼吸清浅而均匀。 她的手指舒展又蜷紧,最终犹豫着落在杂志上方,蜻蜓点水般触碰。 喻观寒顿时长长舒气,修剪得当的手摸索着脸上倒扣的杂志,往下挪挪,睡眼惺忪,却又条件反射弯起眼睛。 他的声音闷在书后,犹带着点慵懒的意味感慨:“不小心睡着了。” 符叶选择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喻观寒还保留着身为人类时的小习惯,刚醒总要缓缓神的。 因此瞧他不动,符叶也只是安静等待着,并未催促。 多年前,早起时他总要伏在符叶膝旁,亲昵蹭蹭脸颊,温热的呼吸透过衣物传递到她的心间,她用冰冷的指尖去拨开喻观寒的碎发,俯身留吻,缱绻柔和。 符叶肩膀震颤,不合时宜的回忆窜进脑海,使得她懊恼揉揉眉心,不由得语气冰冷。 “快点起床。” “你们查的事情有进展吗?” 瞧喻观寒起身收拾,符叶简短复述,又语气犹疑:“我静下心来想想,还是觉得有奇怪之处,我身为妖怪,都不知道可以给人类换妖芯,吴成海是怎么知道的?” “他甚至锁定赵子涵为目标,非常清楚赵子涵的能力,认为自己能成功杀死赵子涵。” 喻观寒沉吟:“你认为他有帮凶?” “有,帮凶绝不简单,甚至有可能……” “甚至有可能是妖管局的。”喻观寒替她答道。 “嗯,如果互相不认识,那也只有通过妖管局,才能得到其他妖怪的信息,甚至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根据赵子涵的资料设下圈套,只等她上钩。” 第40章 喻观寒拿起保温杯灌一口水,用手背蹭掉不小心溅在脸上的水珠,沉默两秒才幽幽开口。 “你的想法是对的,妖管局有内鬼。” 对外联络科接下这件事,就立刻出发去抓捕吴成海,吴成海却似乎提前一步知道他们的动向,早早收拾东西逃走,使他们扑空。 这证明妖管局内部有人随时随地给吴成海传递消息。 “放心吧,妖管局想抓的人,还没有抓不到的。”喻观寒拎起外套,示意符叶可以出发,“对了,先不搬家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 麻雀街,超星电影城。 3号放映厅内,荧幕变幻的光影闪烁在观众脸上,将黑暗的角落搅得浑浊,观影之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电影剧情,只有后排的女孩心不在焉,左瞧右看。 “妈妈……” “嘘。” 女孩鼓鼓嘴,想起妈妈的承诺,如果她能乖乖等待电影结束,妈妈就答应给她买小蛋糕吃,她吞咽口水,抓起扶手上的爆米花桶,先拿有些凉掉的爆米花解解馋。 “呲——” 喷洒声使本就注意力不在电影上的女孩迅速扭头瞧,眼前的人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掌中握着浇花用的喷壶,正沿着最后一排行走,边走边摁。 “呲——” “呲呲——” 前排观众似乎是他精心照看的花朵。 动作迅疾的人影很快就喷到她的上方,女孩被甜腻的棉花糖味呛到,一边捂嘴一边扯住妈妈的衣袖摇晃,希望妈妈能注意到这怪异的情况。 她的脑海深处有什么隐隐作痛。 荧幕变幻的光影中,突然亮起寒芒。 女孩猝不及防被喷溅到满脸的血液,眼神呆滞,直愣愣瞧隔壁座并不认识的观众——他的脑袋以诡异的姿态向后仰,正浑身抽搐,颈间的血液甚至喷溅到更前排,隐隐炸出两句埋怨。 她的肩膀被大力推搡,跪倒在过道,膝盖剧痛的同时,爆米花桶也嘭地翻倒,滚落进血液的汪洋。 女孩似有所感,僵硬望向妈妈。 推完她,身体还未回正的妈妈斜斜仰倒在电影院的座椅中,脸颊溅满血珠,她瞬间忘记呼吸,甚至忘记自己是谁。 放映厅的灯光骤然点亮。 电影还未结束就开灯,茫然的观众还搞不清状况,四处乱瞧。 尖叫声响起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看到后排的情景——他们仰倒在座椅靠背,颈间血肉模糊。 渗人的是,每张迈向死亡的脸上,都映着幸福的笑容。 “3……3号放映厅的观众,请请快速逃生。”广播中的工作人员声音颤抖得几乎辨认不出原句,“避开浑身黑……黑色的凶手,快逃。” “快逃!!” “杀人了!” 起此彼伏的尖叫声中,女孩缩在两排座位的中央,死死抱住自己的胳膊,抖如筛糠地凝望妈妈的笑脸。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黑皮鞋嫌弃地踢开隔壁座男人,在面色如纸的女孩面前蹲下,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他如慈父般抚摸孩子的头,似乎想让她不要太紧张。 “你今年几岁了?” 第33章 033他们没有影子 海藻震怒。 却碍于人在外地,她携着冲天的怒气给李局打电话,要求李局迅速出发,坐镇现场指挥调度。 同时,妖管局可以出外勤的三个科室,只留应急值班的人员,其余全部汇聚到麻雀街,将超星电影院所在的四层建筑团团围住。 对外联络科已经拉好警戒线,并以修路为名封锁道路,隔绝好奇人类的窥探,仅留一条供妖管局人员进出的通道。 “我会和对外联络科守住外围,你们注意安全。” 说着,李局将手里攥着的哨子分发给面前六人,哨子是为应对突发情况。目前四层建筑的内部情况未知,如果信号缺失,难以及时沟通交流,吹哨是有效的示警手段。 “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将危险限制在电影院里,抓住他,制止他,不论死活。” 这要求并不夸张,因为仍有人类被困在电影院中,放任他活着,就会增加人类被害的风险。 妖管局不愿探究犯罪妖怪为何这样做,也不愿倾听他有何苦衷。事实是,令人愤怒的事实是,他将凶残的手段用在无法与之对抗的人类身上。 何其卑劣。 接下来的注意事项,李局是重点讲给新手符叶听的。 除制服凶手外,要记得保护人类,性命在,就有挽回的余地;有冲突时要保住温浊玉,保住她,就保住翻盘的可能。 符叶认真点头,学着喻观寒的模样将哨子挂在黑色高领毛衣的胸前。 李局又问:“你有没有趁手的武器?” 她的能力并不适合在高楼场景中作战,限制太多,以防万一还是换成冷兵器较好,瞧符叶沉默的神情,李局了然,将自己的直刀递过去。 “先用这个。” 相比贝三思专属的刀刃弯曲型爪刀,直刃更适合初学者,不容易误伤自己。 10月8日,凌晨02:11分。 没有星星的夜晚,皎月如玉盘高挂,苍白模糊。 四层建筑的电力供应设备遭到破坏,难以维系,使得黑洞洞的建筑物如睁着眼睡觉的凶兽,越靠近,毛骨悚然之感越强烈。 经由旋转门,他们陆续进入大堂。 似有薄纱覆面,周遭昏暗模糊,阴影重重,空气里隐隐泛着棉花糖的香甜气息,符叶下意识屏住呼吸,戴口罩的同时,不忘提醒其他人也戴上。 “这味道有古怪。” 贝三思与英雨对视,瞬间明白符叶的意思,虽没闻过佳期如梦的味道,但它与棉花糖的联系之深,使得眼前这股香甜气息透露出危险的意味来。 “大家小心点。” 没有电力,电梯无法运行,他们计划从一楼逐层检查到四楼。 计宋和温浊玉的视力较弱,因此早早打开手电筒辅助,光柱晃来晃去,扫过商铺的招牌,似乎没什么奇特之处。 瞧手机可以充当手电筒,符叶避开系在腰间的匕首,抽出刚到手没几个小时的新手机。 “你想试试手电筒吗?”喻观寒凑近些,“长按音量键就好,关掉也一样。” 符叶照做的同时,发现异常,喻观寒已将多余的手机卡放置在她的手机里,按理来说是有通讯信号的,但此时信号栏却是灰色。 她摸摸颈前的口哨。 “那边好像有人!”温浊玉惊呼。 “在哪儿?” 众人异口同声询问,瞧温浊玉小步向前,大家纷纷跟随,只是瓷砖回响的脚步声急促而清脆时,有两道明显慢下来,打乱节奏。 符叶与英雨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惊骇。 “不是!” “别过去!” 可为时已晚,温浊玉已经跑到商铺展示用的玻璃窗前,抬起手腕,将光芒聚焦。 下一次呼吸,她的嘴唇颤抖。 ——店员青白的脸迎着强光,瞳孔扩散,即便曝光,也能清晰瞧见他弯起的嘴角。面容模糊的人偶就横躺在他的身后,而这具尸体,代替塑料人偶,微笑望着橱窗外。 “天哪……” 温浊玉跪倒在地。 随着计宋的沉默向前,氛围越来越凝重,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每道光束的照耀之处,都有代替人偶被摆弄的尸体。 他沉声问:“要试试吗?” 脚软的温浊玉爬行两步,才勉强用颤抖的胳膊扶住玻璃,缓缓起身:“当然要试试,万一还有活人呢。” 严格来说,温浊玉并不胆小。 她见过很多死状凄惨的尸体,却没有一次像今天,冲击如此强烈。 笑容与死亡,函矢相攻。死亡的回声冗长,或悲歌,或激昂澎湃,却绝不会是笑声,这太过惊悚。 他们沉默着检查,希望能找到幸存人类,却失望而归,奇怪的是,不知不觉间,贝三思与英雨的身影消失不见。 剩余的四人面面相觑。 “我明明记得,英雨就走在我身后!”温浊玉确信,可直到他们按原路线折返回大堂的扶梯旁,也没能再见悄无声息消失的贝三思与英雨。 温浊玉:“怎么办,再找一遍?” 二楼仍陷在粘稠的黑暗中,计宋收回视线,纠结半晌还是拍板做决定:“咱们别再浪费时间,抓到凶手才是最要紧的,也许楼上还有人类有救,至于贝三思他们……妖怪不会轻易死的。” 被妖管局选中的员工,不可能没有保命技能。 “咱们不要离太远,免得有突发情况搭不上手。”计宋又补充道。他们四个凑近些,打算绕到扶梯的正面,由扶梯上二楼。 计宋打头阵,温浊玉紧随其后手握光源,接着是符叶和断后的喻观寒。 扶梯侧板的不锈钢光洁,擦肩而过的符叶随意一瞥,心脏却被瞬间捏紧,恐惧面前,沉着如她,也面色如纸。 第41章 手电筒的光随着他们行走,掠过扶梯侧板,却只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正是她自己! 映出的身影虽模糊,却仍能辨认出,女人长发束起,白色口罩,黑色高领毛衣的胸前,还挂着蓝色系带的口哨。 符叶呼吸急促,手指哆嗦着捏紧口哨。 她清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怎么会?没有任何异常,他们的影子却消失不见,他们还是自己的同伴吗? 符叶只觉得脖颈僵直,连身后的喻观寒浅淡呼吸都诡异起来。 扶梯停运,四人咚咚上行的脚步声不知为何,仿佛踏在她心上,让她惊弓之鸟般抓住履带,背靠扶梯侧边,向下望,如果跳下去,这高度对她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喻观寒不明所以,站在原地。 “怎么了?” 温浊玉和计宋毫无所觉,继续向前,手电筒的光距离沉默的两人越来越远。 “喻观寒。” “嗯。” 怎么才能证明喻观寒的真伪呢?她拼命在脑海里搜刮过往,想要找到只有他们二人知悉的秘密。 话出口前,符叶手指发力,打算喻观寒答错,就二话不说跳下去。 “为什么突然叫我?”他们的位置并不对等,喻观寒俯身,带着苹果清甜的气息喷在她颊侧。 可惜四周昏暗,模糊人脸带来的诡异感属实无法忽视,符叶不由得呵斥。 “你站好。” “喻观寒,你叫什么?”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有歧义,她又开口,“你的字是什么?” 黑影抱起胳膊,摸不到头脑还是乖乖回答。 “怀冰。” “是教书的夫子给我取的。” 听闻这句,符叶的手指松动几分,又听舒缓温柔的音色继续。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问,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妻子因家中并无长辈,又对人类拥有名姓很是羡慕,所以我们共同为她取字,叫繁枝。” 如此亲昵的称呼,也仅有水乳交融时动情唤两声,此时尾音缱绻地复述,带给符叶没来由的恼怒。 “什么妻子。” 她向已抵达二楼的小光点追去,无视身后幽幽的叹息。 温浊玉和计宋就在楼梯口,小摊位本是贩卖干果肉脯的,此时货物洒遍满地,穿着褐色围裙的年轻女孩喉间发出的气音像是残破风箱,力竭如此,仍执拗地用沙哑声音呼救。 “救……我……” “救……我……” “她还活着!”温浊玉跪倒在女孩身侧的同时,掌心源源不断的绿色光芒倾泻,修补女孩颈间的伤口。 许是救人心切,她连手机仰面朝天都没注意到。 符叶摇摇头,摸出自己的手机,摁亮手电筒为视力不算好的温浊玉照亮四周,只是……符叶不动声色将光源挪挪,确信他们的脚底,都没有影子。 她咬咬嘴唇,神色复杂。 胡思乱想也摸不到头脑之际——她的牛仔裤腿似乎被拽一下,符叶慌忙低头,却什么都没瞧见。 “符叶呀!” 温浊玉不满地出声,提醒符叶要专注打光。 随着女孩颈间愈合的鲜红伤疤缓缓褪去,温浊玉呼出浊气,略显疲惫地跪坐在自己小腿肚,从随身携带的包中掏出矿泉水,咕嘟咕嘟往嘴里灌。 “真好。” 她满足抹抹嘴,看计宋将仍昏睡的女孩抱到摊位后的椅子,又回身询问喻观寒和符叶的意见:“放她在这安全吗,万一那妖怪又杀回来怎么办?” 符叶想想,建议道:“她还得睡几个小时,要不把她放在临时牢房里?” “好主意!”温浊玉赞 许,即使将女孩藏起来,妖怪想找到也轻而易举,放在临时牢房里则不一样,密码错误是不可能解开的,会极大保证她的安全。 输入密码前,喻观寒突然出声,制止想要设置“1008”的计宋:“换一个,咱们四个人,每人随机说一个数字。” 霞光冲天的同一时刻。 令人毛骨悚然的急促哨声响起,自不远处传来,在这骇异的寂静之中,声嘶力竭地呐喊。 第34章 034凌晨02:14 发出哨响的位置,是家鲜花店。 电影院杀人事件发生时,鲜花店早已打烊,并未受到混乱的波及,店主整理好铺面才离开。 但此时的鲜花店凌乱不堪,碎裂玻璃迸溅到走廊,u型锁被暴力拆解,横躺玻璃碎屑中。 敞开的门内侧,精心呵护的花桶倾倒,花枝交错,柔软花瓣被蔓延而出的水迹浸湿,蔫头蔫脑。 “是他们!”温浊玉惊呼。 消失的贝三思躺在鲜花盛开的货架中,被花团锦簇包裹,他的手脚无力瘫软,双目紧闭,要不是环绕四周的鲜花实在艳丽,这场景很像是对他的追思。 同时,闪身躲避的英雨仓促间回击,胳膊受伤抬不起来,弓没拉满就射出一箭,箭簇携着淡蓝光芒,擦过浑身黑衣的追杀者脸颊。 看状态也是筋疲力竭。 不必言语,闻声赶来的他们立即去帮忙。 除温浊玉直奔需要救治的贝三思,其余人全都朝着凶手而去。 见到援手,脸颊涨红衬得雀斑都不鲜明的英雨小小吐气,镇定许多。凶手的匕首仍朝着她疾飞,她扑腾着原地翻滚,甚至没来得及看清队友是谁,就下意识站起身。 不论何时,妖管局的队友都值得相信,即使不是同一部门,身旁的人也定会替疲惫不堪的自己挡住这一击——不仅是英雨这样想,她身旁的喻观寒也这样想。 链条凭空出现,横亘在英雨与匕首之间,想要盘旋缠绕,将匕首拽离原本的轨迹。 但紧接着,喻观寒表情骤变! 在他惊愕的视线中,链条与匕首在空气中相溶,无声无息间交错分离,链条仿佛不存在,并没有阻拦丝毫匕首的脚步。 ——英雨被利刃扎进后心,惨叫连连。 喻观寒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此时凶手手臂交叠,操控着匕首,再次将锋刃对准已经疼到扭曲,匍匐在地的英雨。 别无他法,英雨咬牙捏住鲜血淋漓的手臂,奋力一跃,携着碎玻璃跳进走廊,不见踪影。 “别想走。” 围堵凶手的三人立即合拢包围圈。 符叶抽出腰间的匕首,蓄势待发,毛衣柔软的材质缓和她周身的冷意,守护之意坚定。 浑身黑衣的凶手瞧见她斜斜反握匕首,就知道她并不常使用冷兵器,忍不住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就凭你?” 符叶微微眯眼。 并非被激怒,而是疑惑,眼前的妖怪高壮,头发很久没打理已经窜到肩窝,一绺绺垂着,眼尾狭长,嘴唇泛白,很是妖异的长相。她绝没见过,却莫名眼熟。 凶手舌尖碾过牙齿,饱含恶意:“解决了别人,我再来找你玩。” 他高举双手,五指成爪,土黄妖力迸发,散落在地的花枝全部腾空,齐齐将修剪出的斜尖对准在场的三人。 幽香湿润的花雨中,露水如急雨敲打光洁瓷砖,弯钩般的尖刺破空,划出如有实质的沙沙声,一息千里。 符叶条件反射用胳膊挡在脸前,同时,锁链哗啦啦缠绕,在她前方不远处凝成巨型的屏障。 “这到底——”计宋的大呼小叫戛然而止。 因为无事发生。 迅疾飞出的花枝穿透他们,拍到墙面簌簌落下,他将危急时刻跳到温浊玉头顶释放金色光盾的桃木剑收回,蹭蹭发痒的鼻尖。 “到底什么妖力,真古怪。” 温浊玉完全没注意到这插曲,面带忧愁:“贝三思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就是没有反应,醒不过来,现在怎么办?” 计宋没有半分迟疑。 命令喻观寒和符叶先去追逃往三楼的凶手,目前英雨是最危险的,他们会在安置好贝三思后,追赶上来。 * 英雨的血迹稀稀落落,蜿蜒到四楼,也就是超星电影院所在的楼层。 等待区的桌椅显然被混乱人群冲击过,人仰马翻,就连爆米花机都没能幸免,裹着焦糖的爆米花被踩瘪,黏糊糊扒着地面。 喻观寒的手电筒往观影厅长廊里照照,印花地毯无穷尽般延伸至深处,衬得走廊幽深可怖。 更棘手的是,血迹从地毯边缘逐渐深浓,英雨似乎曾在这绊过一跤,随后被拖拽进去,只留下血痕。 喻观寒轻声问:“要进去看看吗?” “嗯。” 符叶回答的同时,切实感受到自己的裤脚被拉扯,似乎是……似乎是想把她往回拉。 可脚底又什么都没有,随着她试探迈步,拉扯感彻底消失。 妖管局进来六个人,此刻只剩他们俩。虽说喻观寒也有古怪,没有影子,但确实是他本人,不分开要安全很多,想到这,符叶追赶喻观寒的脚步,前往距离检票口最近的一号厅。 黑暗中,铁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 第42章 足足两秒后,头皮发麻的符叶才意识到自己看见了什么——人类的尸体,拥簇着挤在狭小通道的人类尸体,密密麻麻,高矮错落望不到队尾。 他们仿佛还活着,意识不到致命的伤口,顶着青白的面色微笑站着。 可细细瞧去,又不闻呼吸声,连胸膛都无起伏。 再也无法拥有感知的他们,被随意驱赶到没有光亮的黑漆漆通道,安静等待打开铁门的访客,然后,将访客也留在地狱里。 “你先走……” “快走……” 喻观寒用背抵住门,急促呼吸,在潮水般的疯狂撞击中,勉力用链条一圈圈缠绕门把手。 捏紧匕首的符叶咬咬牙,转身就跑。 她帮不到忙,就该尽力保全自己,免得喻观寒分神,刚冲出观影区,又听身后的喻观寒喊她去三楼。 “嘭——” 门后的尸体不知疲倦地推搡着铁门,门把手被死死缠绕并没带给喻观寒安全感,因为另一边的门框正在开裂,甚至有乌黑的鲜血从门缝中往外涌。 可想而知,最靠近铁门内侧的尸体被挤压成什么模样。 喻观寒在心里默默计数,数过三声,不再抵抗门后的推力,提气向符叶消失的方向狂奔。 铁门爆开。 尸体争先恐后地外涌,有些被前排绊倒,干脆贴地爬行,有的被踩在脚底,面颊无数次磕到地面,五官都快被砸平,依旧执拗地站起身,向喻观寒的方向追。 拉开距离的喻观寒回身,手腕翻飞。 墙面、地面、甚至是射灯旁,都出现拳头大的洞口,锁链如蛇般哗啦啦往外飞,织成一张钢铁的网,拦住想要往外冲的尸体。 蓝色焰火熊熊燃起。 只是……血肉被烤焦的怪味,火焰炙烤下无法挪动的抽搐躯体,不免让他冷漠的眼底生出悲悯。 他也曾是人类,难以避免物伤其类。凄凉死去,还要被控制着做游尸,任谁都要不甘心的。 指骨修长的手指微弯,火焰也逐渐缩小直至熄灭,仅留链条织 成的网留在原地。 观影厅走廊的深处,慵懒倚着墙面的黑衣人无奈扯起嘴角,形如新月的双眼皮落寞垂下,轻声呢喃。 “善良也没用。” “善良也是要死的。” * 三楼,某家餐馆的后厨。 随着喻观寒跑进来,符叶将后厨的门闸栓好,颇有些后怕地蹲下身,想想又摸出手机,在自己的鞋边照来照去。 喻观寒纳闷:“你在看什么?” “嘘……” 最开始,光影毫无变化。 直到难以言喻的某一刻,她似乎被冬季的浪潮浇透,薄纱褪去,头脑清明的同时,鞋边也出现一团拳头大的黑影。 似乎有人以地面为纸,细细勾勒出黑影的轮廓,那黑影越来越清晰,随后塑型成葫芦状,阴影末端拉成细细的尾巴。 符叶耐心等待着,直到——黑影的颜色也褪去,泼上浓郁的紫。 一只紫色的,长毛的,看起来像是刷碗用的海绵布的胖老鼠,吱吱叫着,在她脚边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瞧符叶久久不言语,喻观寒好奇站在她身边,也盯着手电筒发散出的光看。只是什么都没看见,他心底忐忑,忍不住用气音问符叶到底看见了什么。 “老鼠。” “老鼠?” “老鼠!!”这声尖叫是紫色老鼠发出来的。 紫色长毛的老鼠顿时支起身子,扒住符叶的鞋面,豆豆眼也掩不住激动:“符叶!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你是……” “我是毛斯啊!就是在你对面蹲牢子,你还给我买盒饭的毛斯啊!” 如果符叶的知识储备多一些,那么她会在毛斯道出姓名的那分钟,就知道他是只老鼠。 她又纳闷:“你怎么在这?” “嗨,这说来就话长了……但我长话短说。” 他欠妖管局的几万罚款,潜逃过,也耍无赖过,就是没能力偿还。 这样的妖怪妖管局见得多,通常应对办法就是给他们介绍合适的兼职,于是毛斯来到超星电影院,成为一名夜班工作人员。 每天的工作内容也很简单,那就是瞄着监控,注意电影结束后,有没有顾客停留在观影厅不走。 有时电影夜场结束太晚,保洁阿姨又下班,他就可以借着收拾场地的由头,混点顾客不要的爆米花和可乐。偶尔电影院有活动,还可以捡顾客看完的电影票去参与抽奖,混点纸巾湿巾,也算挺自在的工作。 直到今晚,凶杀案发生,他是第一个注意到的工作人员,那也是他第一次使用广播,手指抖得掰三次才打开开关。 “太瘆人了……”电影院乱成一锅粥,随后电力消失。 毛斯甩甩尾巴,眼见着凶手杀掉人类,保命要紧,他赶紧化成原形,贴着地面灰溜溜跑到一楼旋转门,却被拦在那里。整栋建筑都被封闭,根本逃不出去。 符叶疑惑:“封闭?可我们是从一楼的旋转门走进来的。” “这里只能进,出不去。” 就这样,老鼠缩在旋转门里,不敢乱动,直到符叶走进来,他连忙跟上符叶的脚步。 符叶沉默着侧头,看顺势蹲下来的喻观寒,注视他幽光中深棕的瞳仁。意料之中的,喻观寒的声音轻柔。 “你为什么自言自语?” “你进了门就开始自言自语。”老鼠尖利的声音与喻观寒的尾音重叠。 毛斯眼睁睁瞧着符叶在昏暗无光的一楼沉默站上半分钟,才慢吞吞打开手电筒,但又很快关掉,仿佛只是为了验证手电筒功能。 她突然的喊叫使本就吓破胆的老鼠原地蹦起,紫色长毛炸开。 符叶开始在一楼走来走去,夜视能力极佳的她完全不需要借助任何照明设备,隔着玻璃弯腰细瞧商铺展示柜里的模特,挺直的鼻尖与展柜内的模糊五官齐平。 紫色海胆往她的脚边缩缩,细声细气询问:“符叶,你在看什么呀?” 但符叶视他如无物,反而用沉着冷静的语气迎着空气说道:“没错,英雨是走在温浊玉身后的。” 老鼠汪的一声,吓得想哭。随后,他不断去拉扯符叶的裤脚,尤其是发现符叶想进观影厅,他的牙差点崩掉,也没拽回符叶,死犟。 “你是说,你看见的我,是一个人进来的。” “嗯嗯。” “可我们是六个人,你看不见我身边蹲着的人吗?” “谁呀?”老鼠茫然转两圈,“这里就只有你和我啊。” 毛骨悚然之感愈演愈烈,令人脊背生寒,符叶忍不住站起身,深呼吸排解慌乱的闷滞气息,再次闻到,空气里淡淡的棉花糖味。 “佳期如梦……梦……” 符叶再次将光源对准老鼠,恰好瞧见随着动作顺势亮起的手机屏幕,她的动作瞬间僵硬。 凌晨02:14分。 如果没有记错,她在一楼大厅尝试手电筒时,也是这一分钟。换句话说,这栋楼的时间没有变过。 可为什么她能看见毛斯,喻观寒却看不见呢? “你有手机吗,你的时间是几点?” 毛斯飞快变回人形,也没站起身来,匍匐着摸出手机,答道:“两点十四。” “嘭——” 饭店后厨的铁门突然被大力冲撞,符叶抬头,只见半扇玻璃窗外,密密麻麻的,都是青白人脸。 “嘭嘭——” 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似乎下一秒就会被撞碎。 符叶咽唾沫,警告自己要冷静,随后看向背对她的喻观寒,他正全心神戒备着门外。 “喻观寒。” “看看你的时间是几点。” 他沉默着侧过半张脸,虽然纳闷,还是在数十双恶意微笑的目光中,快速掏出手机垂眼瞧。 “两点十二。” 符叶咬住嘴唇,抬手去摸喻观寒的肩,毫不意外地摸空,心也跟着疾速坠落。 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根本救不下英雨。 为什么花枝全部穿透而过,为什么电梯的倒影只有她自己。 因为他们六个人,正处在不同的时间里。而门外的青白人脸,围堵的根本不是她,而是独处在凌晨02:12分的喻观寒。 凶手在逐个击破。 第35章 035梦的联机 月光森冷,衬得万物意兴阑珊。 符叶手腕搭在旋转门的扶手上,缓慢前推,脚边还亦步亦趋跟着只紫色长毛老鼠。 老鼠吭哧吭哧蹦两步,就支起身体瞧瞧,察觉到旋转门又移动,赶紧往前蹦,害怕被碾成鼠饼。 就这样,在旋转门呼啦啦的运行声中,一人一鼠原地兜圈。 “符叶,咱们不该去两点十二分救喻观寒吗?”老鼠急切,干脆蹦到她的鞋面,提醒道,“再耽误喻观寒可能要挺不住。” “我明白。” 只是跟狡猾的人类打交道,屡屡吃亏后,她深知一个道理,叫三思而后行。越急迫,就越要冷静,毛毛躁躁冲上去,会错失反败为胜的机会。 第43章 她眯眼回忆。 经由旋转门进入四层建筑时,英雨与贝三思同站一格,随后是喻观寒,紧接着是共同进入的计宋和温浊玉,自己排在最后。 那么按照已知晓的时间来分析,英雨与贝三思是02:11分,计宋和温浊玉是02:13分,凶手遵循的击杀顺序也是这样的。 所以她该做的,是抢在凶手之前,赶到温浊玉和计宋所在的两点十三分,将妖管局六人被分隔开的事情告诉他们。 由温浊玉去拯救英雨和贝三思,她带着计宋去支援喻观寒,这才是最有效的办法。 还有不容忽视的佳期如梦…… 她低头瞧鞋面的老鼠,这是最想不通的事情。 “毛斯,你在观影厅的时候,闻到棉花糖的味道了吗?” 思考中的符叶又开始踱步,差点将毛斯颠下来。他赶紧用细爪攥住符叶的 鞋带,把它当做缰绳似的:“闻到过……就是凶手喷的东西嘛,我直觉那不是啥好玩意,立刻捏住鼻子化原形了。” “化原形就闻不到?” “不是闻不到,”毛斯苦恼,他搞不懂佳期如梦的气体比空气的密度小,所以漂浮在上空的理论,只能用大白话讲自己的理解,“我原形海拔低,海拔低那空气就干净……哎呀,这样说好像也不对。” “没关系,我大概懂得。” 所以毛斯只能看见同一时间的符叶,因为他没有受到佳期如梦的污染。 凶手的心思缜密。 也许从旋转门开始,他们就毫无察觉落进圈套,清醒着进入凶手编织的梦境。 旋转门是第一道陷阱,四层建筑的时间暂停,将他们按照不同的时间分隔开。棉花糖气味则是第二层,只为迷惑他们,麻痹他们,制造出他们仍处于同一时间的假象。 用贝三思的话说,这叫梦的联机。 只是这梦境的操纵者是隐藏在背后的凶手,不管是一楼商铺的模特,还是四楼观影厅的尸体,他们都无法分辨是否是幻觉,真假掺半,只有凶手知道何为真实,这梦境并不受他们的思维控制。 凶手发动突袭,他们手忙脚乱时,只会讶异无法提供帮助,直到眼睁睁瞧着己方全军覆没。 听完符叶的分析,毛斯瓜子仁般的脑袋高速运转,纳闷:“他为什么要这样处心积虑对付你们呢?” “因为六对一,他没有胜算。” 想通其中的关键,符叶脚步轻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凶手万万想不到,他的敌人并非六个,而是七个,就是这不起眼的第七位,战战兢兢,却又好运爆棚。 她问:“你想跟着我,还是找地方等我?” “我还是跟着你吧。”停顿两秒,毛斯又补充,“你放心,我兜里还有四瓶矿泉水和三袋麦辣鸡腿堡,如果咱们被困在这,也能撑几天。” 符叶眨眨眼,没懂话题为什么跳到食物上。 毛斯嘻嘻呲板牙:“手里有粮,心中不慌。” * 踏出旋转门,捏着的手机屏幕瞬间跳到凌晨02:12分。符叶连忙向前一步,免得计宋踩到她后脚跟。 “好家伙,这时间还是随机分配的。” 计宋将手机揣进口袋,暗骂这妖怪心机深沉,要不是符叶找来,他跟温浊玉还被蒙在鼓里。 怪不得温浊玉对贝三思的治疗不起效果,妖力都输出给空气,能有什么效果。 “咱们……” 符叶愕然转头,看远处空中疾速坠落的人影,他似乎是一脚踏空栽进陷阱,拼命想抓住什么延缓坠落,掌心却只留得住无形的空气,无计可施。 闷响中——他砸到商场放置的雕塑,无声蜷缩起身体抵抗疼痛,随后才在重力的作用下滑落,想撑着雕塑的底座站起身来,却只徒劳染上血手印。 计宋疑惑看向那边:“什么声音?” “喻观寒。”符叶轻声说道,准确来说,是落在下风的喻观寒。 黑衣凶手施施然勾住四楼的栏杆,轻松起跳,娴熟的姿势活像黑色蚂蚱,不断借力,脚踩地砖的声音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他难掩惋惜:“作为妖怪,你还很年轻。” 喻观寒被喉咙间的血沫呛到,边咳嗽边胳膊撑地,苦涩笑起来。 “你倒是给我下要死的定论了……但我不会死的,因为她说她很快回来。” “也许吧。”凶手耸肩,“我跟你无冤无仇,却还是要杀你,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人不想你活着。” 人类拍摄的电视剧里,反派心慈手软也好,耀武扬威也罢,只要他们说出“那我就叫你做个明白鬼”这句台词,并开启冗长叙述,那么反派就注定会失败。 他可不要这样。 年轻且注定短命的妖怪眉眼被细碎发丝遮挡,没有如他预期的那样,追问幕后指使者是谁。他只是用染血的手掌抵住锁骨,调动仅剩的妖力,等待鱼死网破。 唉…… 凶手握紧匕首。 挥刀相向的瞬间,他惊愕旋身,原地翻转,堪堪躲过气势汹汹飞来的桃木剑。 金光刺眼,如有实质。 纯净澎湃的金色妖力环绕着桃木剑翻涌,光亮所笼罩之处,邪祟无法近身。见状,喻观寒紧绷的肩膀松懈,撑着靠住雕像,抬眼瞧飞奔到他身边的符叶。 只是执拗望着。 用疲惫却柔和的眼神将她从发丝描绘到指尖,察觉到符叶抬手,他连忙歪头,用脸去蹭她温热的掌心,亲昵又欢欣。 “你回来了。” 下一秒,他的头被无情推回,符叶原本探他脉搏的手紧紧攥起,谴责瞪他一眼,只是瞧着喻观寒伤痕累累、唇色泛白的模样,她又抿抿嘴没有言语。 计宋积攒的怒气使他的招式凌厉,更是抛弃妖怪间以妖力斗法的打架模式,反而选择拳脚相加,拳拳到肉,挥出的胳膊几乎带着残影。 凶手格挡着后退,还有闲心调侃计宋:“你这是哪门哪派的招式啊,又不像道士,又不像和尚。” “少废话,我是你爷爷!” 计宋腾空飞蹬一脚,凶手双臂交叉阻拦,依旧被巨大的冲击力踹倒,脊背着地还要滑出两米远。 他霎时变脸,指间亮起光芒。 符叶机警环视四周,似有所感,抬眼望去。原本黑漆漆的四层楼仿佛出现某种急速复制的病毒,被不断出现的死尸填满。 它们没有痛觉,下饺子似的乱蹦。 用脚着陆的倒还好,脚踝外撇依旧能歪歪斜斜往前挪。以头抢地的就不太妙,半边脑袋直接消失,像是人形的圆规,自己原地打转不说,还要送周围的死尸“绊马索”,放眼望去都是混乱。 喻观寒的呼吸沉重几分,他早已领教过尸海战术的威力,没有畏惧之心的对手无比可怕。 它们的意图只有一个,就是消耗你的妖力,在你筋疲力竭时,给予致命一击。他挣扎着想起身,被脸色沉静的符叶死死按住。 “别乱动,温浊玉很快会来的,你还是等着她吧。” 计宋的桃木剑许是有辟邪的功效,剑柄缀着的红缨漂浮在金光中,无风而动,惹得浑身泛着死气沉沉的尸体天性排斥,不愿围堵得太近。 将目标三人团团围住,尸潮反倒没了声响,安静等待黑衣凶手的命令。 “符叶!” “你在这里很安全,我去帮帮计宋。” 与其说是帮计宋,不如说是拖延时间,拖到温浊玉能将其余人救起,带来汇合的时候,符叶拨开挡住视线的死尸,手指停顿,还是顺手将尸体滑落的衣衫拢好。 既然是梦境,早晚都要醒的,凶手没有倚仗,也就失去反抗的能力。 幽暗光线中,符叶置身于尸海的中央,身穿黑色高领毛衣的清瘦身体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匕首冷冷的银光映照她平静无波的双眼。 * 计宋忍不住呼噜光头,纳闷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你不需要知道。”凶手慵懒抱起胳膊,好心好意说道,“我劝你一句,别为不值得的事情送命,今晚,符叶和喻观寒必须死在这。” “嚯,好大的口气,到底是哪路神仙指使你做今天的事?” “啧,没听过一句话吗?叫——” “反派死于话多。”符叶抢答,安静与计宋并肩而立。 凶手颇感意外地挑眉,又听她问:“我该叫你吴成海吗?” 黑衣凶手的脸色阴沉起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36章 036只是来迟一些 “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做今天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杀掉这么多无辜的人。不论是人类,还是妖怪,都不会放过你的。” “你这是自寻死路,可你的孩子只有11岁,她的生活需要父母。” 凶手,或者说露出真面目的吴成海眼中闪过片刻的动容,只是冷酷的人,内心早已荒芜死寂,于是那轻微的动容,很快便像初雪般消融。 第44章 他依旧是那副说辞,符叶将他认错了人。 “是我认错吗?”符叶凝视他,“先不说我与你交过手,记得你的声音,就光凭长相,也能断定你是吴晓雪的爸爸。” 如出一辙的新月形双眼皮,只要见过他们,就会发现吴晓雪完完全全继承了他五官的神韵,白净又羞怯。 区别在于,经过岁月的打磨,他的神情冷厉许多。 “我不知道你在说谁,我叫卫青松。” 符叶微微侧头,长久以来,他们被吴成海人类的身 份所误导,认为吴成海杀掉某个妖怪夺取了妖力,可事实恰恰相反,是某个妖怪,叫卫青松的妖怪杀掉了吴成海,顶替吴成海的人类身份。 她纳闷:“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用意,真正的吴成海在哪儿?” “你也不需要明白。”卫青松冷冷扬起唇角,以惊人的速度展开攻势,要不是符叶闪身及时,胳膊恐怕要留不住。 计宋嘿一声,加入混战。 虽说以多欺少胜之不武,但那是面对英雄好汉时的道德约束,面对宵小自然不考虑这些。 符叶胜在身手灵巧,不受空气重力约束似的,总能轻快优雅躲过攻击,顺势以刁钻的角度予以反击。 随着她双拳交叉,右手反握的匕首狠狠划过卫青松的脸颊,瞬间鲜血如注,惹得卫青松呲牙。 计宋眼里闪过一抹赞赏,高高跃起的同时手掌泛起金光,大吼一声。 “我也来!” 这蕴含着妖力的一掌直朝卫青松的头顶而去,符叶斜斜后仰,给计宋腾位置的同时注意到卫青松想躲,顺势扭身,将偏离位置的卫青松一掌推回。 卫青松气恼呕出一口血。 紧接着,他被两人同时飞踢,破皮球似的弹射出几米远。 “咳……你们……” 面对紧追不舍的符叶和计宋,他起身都来不及,虚虚抬手示意暂停。脸颊的伤口实在不容小觑,卫青松咽下喉间的血顺气,半张脸的肉都在颤抖。 出乎意料的是,他并非求饶,而是呲起染血的牙齿,得意瞧向计宋。 “该你做选择题了……是选择在这帮注定要死的两个人,还是去救有机会活着的三个人。” “什么意思?!”计宋瞪圆眼,冲上去拎起他,难掩愤怒,“你把温浊玉他们怎么了?” “咳咳……” 卫青松边咳嗽,边嬉笑着瞧计宋,敌人的愤怒使他的心底燃起烈火,感受到的愤怒越浓,他越能用身体残存的疯狂填满火焰,引火烧身也在所不惜。 “你以为,我就没有后手吗?”他畅快笑起来,“现在他们还活着,但再晚点,可不一定,我看那像火柴棍的女人也没啥战斗力,拿着本板砖似的破词典挥来挥去。” “破词典……” 计宋喃喃复述,下意识瞧向符叶,在她娴静的神情中找到一丝安定。 “你诓我?”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别后悔呗。” 卫青松的手指绽开,随着妖力扩散,呆立许久的尸潮犹如脱缰野马,争先恐后向三人的位置扑来。忽略狰狞的面孔,这你推我搡的场景跟军训结束时,涌向食堂开饭的新生差不多。 “计宋,去吧,去找他们!”符叶在手忙脚乱抵抗之际说道。 “那你……” “我没事,我在这等你把他们带过来。” 计宋犹豫两秒,拔腿飞奔,逆着尸海金光频闪,道袍翻飞间杀出血路。 “撑住。” 符叶侧踢,尸体如多米诺骨牌似的连环摔倒,又不痛不痒地抓挠着周围的一切,奋力爬起。她沉住气回身挥刀,眼疾手快踹倒扑过来的黑影,借着倒下的身体做垫脚石,三步并作两步地踏上某个高壮死尸的头顶。 人类死去,血液便不再流动,想将胳膊抬高过肩,那就更是难上加难。 符叶垂眸看卫青松,无悲无喜,轻轻启唇。 “破。” 听到这句,等着瞧好戏的卫青松顾不得身上的伤,连忙蹦起,生怕再被炸得耳朵嗡嗡响。但……他耐心等待两秒,除涌动的尸潮外,无事发生。 他仰头瞧:“你搞什么?!” 任凭高壮尸体如何挪腾,符叶好似嵌在他光溜溜的脑袋顶,完全不担心掉下来,只有白净颊边的碎发摇晃。 察觉到卫青松的尴尬窘迫,符叶微翘的睫毛轻轻眨,反而问:“你为什么不用峨眉刺,是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哈我怕……” “这里没有旁人,你可以用你的峨眉刺。” “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谁,最后一遍,我是卫青松!”卫青松咬牙切齿,边念叨着走近,边隔空指符叶,打算将她拽下来。 居高临下的模样,在他眼中是一种无言的蔑视。 “这位置就合适多了。”符叶语气轻柔。 卫青松暗道不好,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发觉周围静到只剩耳鸣,更可怖的是,在尖锐的嗡嗡声中,毫无重量的小小绒羽从他的头顶滑落,他只察觉到轻微的痒意。 “什么时候——”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气浪掀翻层层死尸,噼里啪啦往周围的商铺砸,仍完好的玻璃寸寸裂隙,犹如冰面,终究还是摇摇晃晃破碎。 “咳——” 爆炸中心位置的卫青松五脏六腑都移位,喷出一口血。 符叶没有片刻的犹豫,飞身跳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匕首捅进卫青松的腹部。卫青松被这狠狠一刀扎成虾米,头和脚同时升空,死死瞪符叶:“你……你……” 刹那间,某种无形的囚笼缓缓褪去,露出面朝旷野的窗,微风将棉花糖的甜腻香味卷走。 符叶的冷汗早已滑落到脊背。 微微眩晕中,尸海融化,商铺重归寂静,就连豁牙露齿的玻璃窗也光洁如新,她如释重负:“看来打你还是有用的,至少你能醒过来。” “疯疯子……什么时候放的炸弹。” “趁着计宋拍你的时候,我的同伴都在四楼吗?” 卫青松几乎被鲜血涂匀,龇牙咧嘴翻身,也不顾仍汩汩流血的伤口,五官紧皱着瞧符叶:“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是孤军奋战吧?他们确实在四楼,但也顾不上你和喻观寒,你们自求多福吧。” “是谁要你杀我们?”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卫青松神态疲惫,“我挺好奇,我扮演吴成海这么久,都没人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符叶手脚发软,把卫青松的衣袖当成抹布,笨拙蹭干净匕首上的血迹归入刀鞘。 抬眼时毫不意外瞧见蹲在卫青松头顶的歪脖子女鬼,她正定定注视他,长发只差一个指节,就能扎进卫青松的眼球里。 不管看多少次这样的场景,她都有点瘆得慌,于是她揉揉鼻尖,维持着蹲姿后退半步,恰好撞到坚实的墙。 符叶难掩惊愕回头。 喻观寒泛白的嘴唇微抿,示意符叶坐在他脚上休息,符叶惊跳的心神这才安稳下来。 她微微摇头,抬手摸到喻观寒腰间系着的手铐,先将卫青松拷住才给他解惑:“你的长相。” 漏洞就在吴家客厅的全家福上。 符叶和喻观寒在监押室分析吴家人物的当晚,发现此不寻常之处。吴成海是人类,人类注定会衰老的,保养得再好,也不至于跟十年前的照片毫无差别,中年的吴成海连发际线都没倒退,这不科学。 这让他们对吴成海的身份产生怀疑。 妖力透支使符叶顾不得形象,瘫坐在卫青松身边,见状,喻观寒执拗地站到她身后,给符叶当靠背。 符叶身体僵硬,只是浑身无力,到底没挪开位置,用笃定的语气继续说:“你杀掉吴成海,取代他,甚至还对他妈妈下手。” “这都被你查到了,”卫青松难掩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我不想杀那老太太,但你说有什么办法,她见到我,就嚷嚷我不是她儿子,还要去跟林蕙说,我只能……” 喻观寒思索几秒,推断:“吴成海的妈妈失踪于2009年,也就是说,在这之前,真正的吴成海就被你杀掉了,他的尸体在哪儿?” 脸颊贴地的卫青松满不在乎:“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处理吴成海尸体的?” “随便找个垃圾站,把他扔到压垃圾的机器里了。”卫青松说到这,开心笑起来。 * 2008年。 林蕙身穿正流行的波西米亚风长裙,长发柔顺搭在肩,圆脸憨态可爱。跟朋友挥手告别后,她在西餐店门口,不小心与正进店的顾客相撞。 “没事吧?” 进门之人皮肤白净,双眼皮形如新月,笑起 来春风和煦。 林蕙并没细瞧,顾不上那人还想聊两句的态度,匆匆道歉就离开西餐店,因为新婚不久的老公吴成海说有急事在家等她。 瞧着林蕙远去的身影,卫青松失望垂眼,倒也情理之中,上次见林蕙,她还只是嗷嗷待哺的婴儿。 第45章 他的原型是只狮子。 可惜运气不太好,繁育的残次品被偷卖,流向马戏团,更苦闷的是,他似乎……比其余的马戏团动物情感丰富,他并非只知道填饱肚子,他看得懂饲养员眼眸中愈发浓重的焦虑。 马戏团的营业额每况愈下,他们辗转乡镇村落,走遍十里八乡,还是填不饱肚子。 抽在脊背的鞭子越来越狠,尚未成妖的卫青松也恨毒手握鞭子的饲养员,也就是林蕙的爷爷。 马戏团被勒令取消后,天时地利人和的条件通通倒向卫青松,让他从无边地狱中逃出来,并拥有人形。 可惜没等到报仇,林蕙的爷爷就因为意外去世。 他恨恨磨牙,将仇恨的目光转移到林蕙的爸爸身上,就这样边监控着林蕙的家,边适应人类世界的生活。 终于等到合适的复仇时机——林蕙出生,面对咯咯笑的婴儿,他又莫名其妙软下心肠。 颓废的卫青松走出医院,点燃指尖的烟,眯着眼吞云吐雾,在林蕙爸爸经过自己身边时,回头瞧他一眼。 于是时间又跳跃二十多年。 林蕙明媚灿烂,他对撞进怀中的她一见钟情。卫青松无比懊悔,自己拥有时间,却也错失时间——她已经嫁给某个他怎么都看不顺眼的男人。 吴成海容貌丑陋不说,谎言也是层出不穷,说是要林蕙压箱底的存款去做投资,实则是还无底洞的欠款,拆东墙补西墙,到处骗钱。 但他曾偷听林蕙与朋友分享,她与吴成海结婚只是因为吴成海对她好。 他自认能比吴成海做得更好,且成千上万倍。 于是他毫无恐惧之心,将吴成海扔进压碎垃圾的机器,在咯吱咯吱的运转声中扬起唇角。 卫青松顶着嫌恶的面容回到本就该属于他的家中,笑着抱住林蕙转圈:“老婆,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命中注定,他才是林蕙的丈夫,他只是来得迟一些。 第37章 037作为别人死去 有林蕙相伴的时间很幸福,也很踏实,除掉吴成海难缠的妈,顶替吴成海这件事就成为天衣无缝的秘密,再也没人能发现。 可惜痛恨的厄运总是隐藏在幸福的余韵之中,当幸福缓缓流向平和,它就按捺不住,骤然现身。 林蕙怀孕的同时,也查出绝症。 卫青松愤怒、咒骂,将怨恨倾泻在所能看到的一切事物上,随后疲惫抹抹脸,推开林蕙病房的门。 彼时,他们生活条件不错,早已不缺钱。卫青松也毫不在意那尚未出世的孩子,他握紧林蕙的手,温言相劝,放弃微不足道的小生命,全力治病。 但林蕙只是摇摇头。 她面色如纸,眼神却闪亮,带着三分玩笑的口吻:“不要轻视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决心。” 讨债鬼,这孩子根本就是讨债鬼,尚未出世就站在病魔的那边,共同吸取林蕙所剩无几的养料。 曾经鲜活的爱人日渐枯萎。 卫青松心如刀绞,妖怪自诩无所不能,可细究起来,面对生命的凋零,他们与人类毫无差别,只待死神到来,以绝望做绳,束手就擒。 他不甘心!走投无路之际,不知哪路神灵听到他的祈祷,送来转机。 符叶疑问:“怎么不继续说?” 卫青松沉默着翻身,将被拷的胳膊压在身下,仿佛感觉不到痛,只是睁着失神的眼睛看天花板,想从黑暗中得出答案。 喻观寒垂眼,发现符叶的发绳又一次在爆炸中失去踪迹,微卷长发凌乱搭在背,还有几缕调皮黏着他的膝盖。 他僵硬着弯腰,忍住伤口撕裂的刺痛,慢条斯理将符叶的头发拢起,娴熟地手指绕圈,随后用空闲的手摸摸自己的外套,掏出一个朴素的黑色发圈,将头发扎实盘在脑后。 好像略略歪一些,他又伸手轻轻扯,调整细节。 符叶仰头瞪他,似乎是告诫他不要再打断她的思路,随后瞧向卫青松:“你为什么不继续说?我可以替你往下说。” 令卫青松喜出望外的转机就是——妖管局的某个妖怪。 这神秘妖怪告知卫青松,他有给人类续命的办法,那就是剖出妖怪的妖芯,放进人类的身体里,从此人类可以靠着妖芯的力量活着。 “嗯……你说的也对,但不是很全面。”卫青松缓缓闭眼。 夺别人的气运,换自己的生机,又哪是简单的事情。神秘妖怪说,换妖芯是有风险的,且失败居多,就连他自己,都尚未总结出成功的缘由。 换妖芯是生命走到尽头时的最后一搏。 成功换芯后的人类,各不相同,少则偷来三五天,多则熬住七八年,最长久的案例,至今已存活近两百年。 简而言之,好运有概率。 “这妖怪不止告诉你换芯的方法,还给你提供合适的剖芯对象,他一定是妖管局的资深员工吧?” 卫青松避而不答,说起晓雪出生的冬天。白雪皑皑覆盖枝丫,形容枯槁的林蕙抚摸高胀的孕肚,在维持生命的仪器滴答作响中,面带憧憬。 “明年冬天,孩子就满一岁,真希望能陪着她。” “会的。”卫青松喉结滚动。 “我们一度怀疑,赵子涵的妖芯在晓雪身上。”符叶咀嚼信息,神色复杂,“但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妖芯其实是给林蕙换的,但她没能如你的期望,长寿健康。” 她忽然回想起初见吴晓雪的那天,蹲着揉搓萨摩耶的女孩说:“因为我年纪小,妈妈为了我,比同期的病人多撑一年呢,简直是奇迹。” 世界上没有太多的奇迹,大多数时间里,你期盼而来的好运气只是换掉名字的必然。 林蕙的健康状态已经走到末路,与赵子涵的妖芯并不相容。最终,黯淡的妖芯与不再跳动的心脏一同沉睡。 毫不知情的林蕙也化作不愿离开家的幽魂,知晓这件事的符叶是不会告诉卫青松的,其实林蕙并没有离开他。 还在守着她的家,守着她的孩子成长。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晓雪在卖佳期如梦的?” 卫青松扭头,明显抵触这问题,喻观寒突兀加入话题,替符叶做补充。 “妖怪通常不会和人类结合,但总有例外。我倒是知道几个半妖,他们即使有妖力,能力也微弱,吴晓雪的妖力这么强,很少见。” “我没什么好说的,晓雪有心脏,只是普通人。” 喻观寒挑眉:“普通人?已经到这种程度,你也不用再嘴硬。” “佳期如梦的卖家是我。”卫青松停顿片刻,再度开口,“你们不必查下去,因为从今天开始,人类吴成海会无声无息消失在世界上,妖怪卫青松会……会为他的行为谢罪,世界上再也不会出现佳期如梦。” “多圆满啊。”卫青松长叹。 “你心知肚明,谁才是佳期如梦的卖家。” “总之!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一力承担。”卫青松咬牙,目露凶光,“你们不要动我的孩子!不然就是阴曹地府,我也要把你们大卸八块!” “妖怪哪儿来的机会去地府。”喻观寒语气平淡,甚至有点自嘲。 “卫青松,我替你分析分析,吴晓雪的妖力为什么这样强。”他的语调急转直下,无比冰冷,“吴晓雪是半妖,出生的时候没有妖芯,自然就没有妖力,可是……哺育她的林蕙却有。” 彼时的林蕙以妖芯中的妖力作为生命来源,某种程度上说,残存的妖力就 是她的能量。 抛开妖力枯竭的情况,若是普通妖怪的妖力透支,总能慢慢积攒回来。林蕙赖以生存的那颗妖芯则不然,它不再鲜活。 能量耗尽,林蕙的生命就失去倚靠。 “别说了……”卫青松嘴唇颤抖。 他当时也没察觉到,大部分的妖力都通过林蕙传递给孩子,反倒是林蕙没能消耗太多。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难眠夜晚,他都反复去想,如果没有这疏漏,林蕙是不是能与他相伴几十年。 但这世界上,就是没有该死的如果。 对林蕙的爱持续多久,痛苦就持续多久,如影随形,日日夜夜折磨着他。 如果没有游山玩水,而是陪伴林蕙长大该多好;如果抢在吴成海前遇到她,能以真面目示人该多好;如果当初态度强硬些,专心治病又该多好。 他多么希望,世界上存在如果。 符叶叹气:“你对吴晓雪的感情很复杂,所以才借口跑长途,总是不回家,对吗?” 用爱恨掺半来形容卫青松的感受,也不为过。 恨她尚未出生就能得到林蕙倾尽所有的呵护,恨她懵懂无知时就间接夺走林蕙的命。 可是,爱又不讲道理,霸道地在他荒芜的心底滋生。基于血脉相连,基于亲缘羁绊,晓雪都成为他余生中不可或缺的人。 他心甘情愿为他的孩子付出一切。 今晚这骇人听闻的电影院凶杀案,背后隐藏的真相水落石出。符叶凑近些,在卫青松蔓延的血迹边缘站定。 第46章 “既然你在妖管局有眼线,想必很清楚,你杀掉妖怪的事情已经败露,有人着手去查。吴晓雪涉嫌贩卖佳期如梦,只待证据确凿。” 所以他想出这样的办法,以自己本来的面目犯下重案。 不仅吸引到所有人的目光,还能使“人类吴成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剖妖芯的案子因为凶手消失而不了了之。 同时,他勒令吴晓雪再也不要涉及佳期如梦的事。即使查到她,她也可以将责任都推给消失的吴成海,继续死无对证,无可奈何。 只要吴晓雪不主动说,妖管局是绝不会发现她半妖身份的,她能安稳做普通人。 符叶感慨:“真是一箭双雕。” “这你真说错了,是一箭三雕。”卫青松的眼底泛起笑意,“还能杀了你和喻观寒呢,替我老板除去眼中钉,所以我说咱们有缘哪,共赴黄泉!哈哈!” 随着卫青松的话落,符叶敏锐抬头,眉间泛起涟漪。 窸窸窣窣中,二楼涌现十几道黑影,他们穿着从头遮到脚的黑色斗篷,以黑口罩遮面,连发丝都不外露,衬得黑暗浓稠。 如同悄无声息降临的死神。 紧绷的喻观寒攥拳,迎着威压站到符叶身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符叶只觉头痛至极,边抽匕首,边看向佝偻成虾米还不忘狂笑的卫青松。 染血的牙齿实在碍眼。 “别笑了。”符叶毫不犹豫给他一脚。 她将匕首收回刀鞘,从兜里掏出临时牢房来。虽说卫青松已存死志,可自己是付出大代价才抓到他的,势必不会如他的意,让他简单死去。 天知道她在尸海中凝出小小一朵绒羽有多艰难,更可怖的是,她隐约间听到雕像碎裂的声音——这是警告。 透支也是有限的,今晚这朵绒羽,就是极限。 她苦恼咬住唇内侧,梦境中的青衫女子明明说,需要神力的时候,将流光引入妖芯即可,可她尝试几次都没找出门路,无奈放弃。 看符叶要把他关起来,卫青松又想起什么,挪向她。 “符叶,我记得你用妖力特别费劲,其实就算你今天不死,你也活不太久,是吧?” 符叶暗道不好,抬眼瞧,果不其然见到喻观寒震惊到失语的神情。 她避开视线,徒手将卫青松被炸得破破烂烂的上衣撕掉一块,堵住他的嘴,明知故问:“咱们每人说一个数字的密码是什么来着?” 但喻观寒并不出声,只是红着眼眶瞧她,看模样连呼吸都忘记。符叶叹气将憋闷散去几分,沉默输入2187。 霞光映照。 她脚步轻巧走到喻观寒身边与他并肩,下一秒——她就被拽进泛着白茶香味的怀抱中,紧紧拥着,死不放手,勒得她的肋骨隐隐作痛。 这是适合拥抱的时间吗?符叶艰难在喻观寒怀里仰头,既困惑又恼怒。 “等会儿我去拖延时间,你想办法出去。” 喻观寒呢喃细语的同时,虔诚爱怜的吻也落在她耳际,符叶控制不住颤抖,只觉得他此刻说出这句话,带着点诀别的意味。 “不行,还是我留在这,你想办法……” 她的脸被捧住,与喻观寒的额头相抵,炫彩灯带发出的光并不明亮,她反倒瞧不清无比贴近的喻观寒神情,只能感受到他清浅的呼吸。 “别争,”他轻声说,“计宋现在还没回来,肯定也被困住,你的速度比我快,去搬救兵更合适。” 他微微侧脸,似乎是想在她唇边献上亲吻。 但察觉到符叶僵硬的脖颈,喻观寒低垂的眼眸里泛起笑意,手指摩挲她的耳后,将柔软湿润的吻留在额头。 “去吧。” 与此同时,为首的黑袍人影也合掌轻拍。 他们与卫青松不同,彼此之间沉默无言,听令行事的机器连独属于自身的思维都没有,思维不流动,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交流。 啪啪—— 拍掌声就是围攻的信号。 锁链翻飞,哗啦啦疾速游出之时,将地面的喻观寒顺势捞起升至半空,他神态自若地踩住锁链相交的位置,眯眼瞧为首的黑袍人。 似乎有只无形的手,拨弄他的一缕发丝。 他骤然转身,细细银链如水流,缠住他的腰,带着他不断旋转,躲避来源于身后的伏击。 一击扑空,自有后续。 角落里的某个黑袍人衣袖飞舞,如迎风展开的黑色口袋,橙色萤火星星点点飘洒,直冲喻观寒的面门。 他手腕翻转,控着妖力形成盾牌的同时,注意着扶梯上奔跑的符叶。她一记手刀砍晕拦路的黑袍人,顺势膝盖发力,将对方掼下扶梯。 没来得及喘匀气,仍带着绿叶的藤蔓就蛇一般缠绕向她的脚腕,想把她拖下去。 喻观寒神色变冷,在各色妖力中闪转腾挪,细细银链星驰电掣地附住缠向符叶的藤蔓,就在绿叶剐蹭她的小腿时,蓝色焰火瞬间轰燃,藤蔓在扶梯上扭曲变形,发出无声的惨叫。 注意到站在边缘的黑袍人似乎想去增援扶梯,他咬牙主动发出攻击,将火力吸引回来。 符叶艰难到达二楼,转身回望,喻观寒陷在十几个黑袍人的包围圈中,正勉力抵挡。却也有力不足之时,难以躲避的攻击让他嘴角渗血,身形摇摇欲坠。 她深深吸气,面对奔来的黑袍人握紧匕首。 * 脸颊上的血根本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黑袍人的。 符叶咳嗽着用胳膊肘撞开四层建筑的侧边窗,手指颤抖将口哨抵在唇边,嘴唇似乎开裂,导致她用力吹响时,尝到一丝血腥味。 黑夜深浓,月光凄冷。 长——短——长,是约定好的求救方式。 听到同样频率的响应,她来不及等待李局他们出现在眼前,踉跄着绕过横七竖八躺在地面的黑袍人,扶住栏杆向下望。 混战已经结束,黑袍人团团围在雕像边。 从她的角度看不到喻观寒的情况,只能看到——长长的血迹如彗星拖尾,殷红刺眼。 她跪倒在地,胸腔剧痛。 第38章 038反击的时刻 今晚这差事办得不利落。 只听老板的语气,就知道回去要糟,训斥是免不了的。为首的黑袍人恭恭敬敬掐断电话,打寒噤的同时,随手扯住路过的下属。 “传下去,让兄弟们快点打扫,妖管局的人要进来了。” “是!” “还有,去二楼瞧瞧,哨子声是怎么回事?” 他隔着宽大兜帽,头痛挠挠眉:“顺便再瞧瞧,符叶咽气了吗?彻底咽气就把她从楼上扔下去,还能拖延点时间,要是还有点气……让她跟喻观寒一样,死得彻底点。” 他们是从隔壁建筑的天台摸过来的,想离开自然也要通过天台。 下属们忙碌清理现场,收敛失去呼吸的同伴,搬运尸体跟搬猪肉没区别,脸上并无悲切之意。跟 随老板做事,结局如何早已不重要。 彼此之间心知肚明,早晚会有那么一天。 “手脚都麻利点。” “大哥,卫青松怎么办?” 被称作大哥的首领有些愕然,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复:“这你还要问我,解开密码,将尸体留在这。” “……解不开。” 他不耐烦啧一声,那感觉就像衣服起火,低头一瞧,穿着的是化纤外套,火瞬间就烧到眉毛。 越是焦急时刻,就越有意外情况绊脚。 “教过你们,密码是当天的——”解锁的手愣在原地,大哥心底泛起担忧,是否存在他们忽视的蛛丝马迹,导致被有心人察觉到,更改了妖管局多年来的传统。 周围的黑袍人都安静凑过去,不声不响的模样像是蘑菇,沉默着等待大哥依靠自己的力量解锁棘手事件。 同一时刻。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他们身旁经过,瘦弱身形撑不起长袍,使得这人瞧起来像是麦田中的稻草人,衣摆拖沓,行走间只能露出鞋尖。 应该是受过伤,兜帽低垂,一瘸一拐,却坚定挪向雕像的方向,符叶在模糊摇晃的视线中思维混沌。 这条路好漫长。 她眼前浮现他们谈论喻观寒秘密的夜晚,符叶也曾好奇问起,喻观寒为什么执拗保留着作为凡人的记忆。 路灯模糊的光影闪烁。 坐在驾驶位的喻观寒清清嗓,手指微蜷:“其实转世轮回没什么不好,可以拥有全新的人生。” “但我不行。”他说,“我的心底有一轮从未落下的月亮,即使我沉入河底,月亮依旧照耀着我,提醒着我,过去种种,方构成我。” 如果抛弃深埋心底的爱意,那他就不再是自己。选择遗忘,就是选择背叛。 符叶眼眶酸涩,注视雕像下的喻观寒。 他们之间诸多离别,她最不愿见到的,就是被生死分隔开的此刻。 喻观寒的头发已经变回并不鲜亮的红棕,额前被血浸湿的发丝遮住眉眼,末梢还缀着一滴欲掉不掉的鲜红血珠。 第47章 胸膛俨然没有呼吸的起伏。 哪怕不是喻观寒,而是她认识时间尚浅的计宋或温浊玉被摆弄成这样,符叶也要愤怒——双肩被钢筋洞穿,死死钉进雕像底座,胳膊无力摊在身体两侧,掌心满是粘稠的血。 仿佛在说:即使变成尸体也无法逃脱他们降下的惩罚。 多么羞辱。 “……没办法解开,不要再耽误时间。要是被包饺子,咱们就彻底玩完了。”大哥当机立断宣布撤退,“你去,把旋转门上的禁制解开,来跟我们汇合。” “嘶……那边的还在看什么?!” “喂!你是哪个?” 符叶缓缓闭眼,暂时封闭听觉。 喻观寒总有些幽怨,认为符叶不记得他曾经的誓言,可恰恰相反的是,她记得很清楚,不提及,只是不想令往事重复。 他说:“永生永世任你差遣,若有背叛,形神俱灭。” 可他的永生永世未免太短暂,符叶轻轻叹气:“我没允许你死,至少不是今天。” 远远瞧着,大哥心底的警钟就狂响,心知不妙,他咬咬牙抽出武器背在身后,快步靠近那沉默伫立的身影。 就在这时,先前去打探的黑袍人在二楼探头,放声喊道:“二楼的兄弟都被放倒了,没见到符叶!” 周遭的空气瞬间被抽走,大哥屏住呼吸。 不出所料,兜帽缓缓褪去,露出一张精致冷淡的脸庞。她的头发松垮盘在脑后,瞧过来的目光刺骨冰冷,与漆黑眼珠对视时如坠深渊。 如拂晓时吹透每一层衣物的寒风,是深冬时体温融化不开的初霜,触及便通体生寒,大哥忍不住打哆嗦。 “你怎么没死?” “就凭你们这帮无能之辈?” 无论怎么看,她微微仰脸的态度都很傲慢,大哥面罩下的五官皱起,正要发作,又注意到外面闪过几道手电筒交错的光束。 这可不行,被妖管局的人堵到被窝了。 “撤——快撤——” “等等,我还没说你可以走。” 无边幽寂的黑暗中,凭空出现一把通体泛光的伞。 符叶慢条斯理握住伞柄,指尖染光。 似是许久未见,纤细秀美的指骨抚过伞身时,伞也在微微颤抖,蒙尘已久的武器出鞘,只待大杀四方。 随着她的低声絮语,伞无风自动,漂浮于她的身前,映得她面目模糊。 那震撼的场景大哥永生难忘,随着伞面撑开,光芒骤盛——如一轮皎洁圆月,发散它雾蒙蒙的柔白月光。 星星点点的月光汇成河流,缓缓流淌。 他深陷其中,峡谷裂缝似的瞳仁捕捉到伞还在不停旋转。这时他才清楚瞧见,周身哪里是清冷银河,分明是裹着纯白妖力的融雪。 每一颗雪粒,都是羽毛。 就连那手臂长的伞身,都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绒羽。 雪花洋洋洒洒飞掠他的身旁,以不容小觑的速度席卷他身后的黑袍人。那瞬间,无形的冲击力中,他切耳听见,遥远回荡的钟声。 “铛——” 接连爆开的气流蛮横不讲理,乱拳飞起将他不断往空中送。 失重感会让胸腔失衡,浑身的器官都无处安放,眼前的天花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哥不由得惊呼出声。 “救救我——啊——”耳边充斥此起彼伏的喊叫。 大哥想吼些什么,稳住兄弟们的心神,合力反击,却在张嘴的一瞬间察觉鼻梁酸胀,下坠的同时,也有一道重拳,直击他的鼻梁骨。 大哥甫一落地,什么都顾不上,蜷缩着身体,用手去捂脸颊,因为鼻血呛得他说不出话。 老板的情报绝对有误,这哪是妖力告罄,这是人形炸药库啊! * 三分钟前。 符叶脱力地攥着二楼栏杆,手心拉扯得刺痛,明明有力可借,却察觉不到她与这世界的一丝联系。 强忍咽下的难过就像不断灌水的皮球,死死压迫喉咙,讲不出话。 妖管局的复杂程度远比她想象得深,她毫无察觉成为某种势力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可她连这势力背后的人是谁都没头绪。 干脆与他们共同埋葬在今天吧。 她想,对方损失如此众多的爪牙,也避免不了肉痛。符叶死死咬牙,无视雕像碎裂的清脆咔嚓声,压榨着妖芯最后一丝微弱的妖力。 正愁如何才能将它的影响发挥到最大时——细细弱弱的妖力像是一簇随时会灭掉的火苗,迎面撞上纯白的流光。 符叶骤然跪地。 喉咙间发出些许古怪的抽气声,在她愕然的神情中,流光似是被同伴邀请到家中做客的小朋友,堪称兴高采烈,摇头晃脑,注入了妖芯。 严寒已过,春回大地。 妖力告罄的她总是容易疲惫,总是倦怠,但纯白的流光就像一剂强心针,瞬间便用丰盈的雨水浇灌干涸土地。 黯淡已久的透明妖芯大放异彩,被乳白光芒充斥。 符叶将额头缓缓抵在栏杆,调匀呼吸的同时,眼眸也越发坚定——她绝不会让这伙装神弄鬼的人逃跑的,他们要付出代价。 * 十几道覆着黑袍的人影被气流裹挟着上下翻腾,衣服破烂,鼻血狂飙,脸颊着地的倒栽葱情况也是有的。 饶是妖管局众人看惯大场面,也感同身受地倒吸冷气。 纯白妖力将一楼渲染得如同仙境,放眼瞧去大厅的地面似乎冒着热气。 尖叫哀嚎的黑袍人就像蒸笼里会尖叫的包子,被轻盈羽毛附着,就会再度被气流托上天,落在衣服上的还好,落在皮肤上的才是难熬。 不断袭来的微型爆炸中,浑身都失去知觉,连带着波及 皮肤下的血肉骨头,真叫人哭都没力气哭。 眼睁睁瞧着又一片绒羽落下。 右眼肿成乒乓球大的黑袍人呜呜摇头,悬空的颤抖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得咬牙抵抗痛意,嘴边逐渐渗出一丝鲜血。 “什么情况?”申主任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符叶的能力。”李局饶有趣味,还有闲心凑近某个黑袍人,拽下兜帽瞧瞧,随后囫囵蹭蹭手,“咱们团团守着外围,这些黑衣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妖管局确认过凶手独自一人,派出六个人完全稳妥,居然发展到需要救援的趋势,这大大出乎李局的意料。 申主任耸肩,颇为无奈:“谁知道呢,隔壁天台摸过来的吧。” 两个领导并未参与救援的事,守在爆炸区域等待大家返回,相对无言之际,一声高亢尖叫打破平衡,他们俩连忙抬头瞧。 黑色的罩袍像是张开翅膀的蝙蝠。 翅膀的边缘,还挂着一道头发炸开的佝偻身影,尖叫声正是那道火柴棍似的身影发出来的。 “什么东西?!” 李局眯眼,犹疑答道:“好像是谁拽着……温浊玉从四楼往下跳。” “好歹给我点心理准备。”温浊玉惊魂未定地捋一把枯草似的短发,进门时茂密及腰的长发早已在不断救治的过程中消耗掉,此刻只剩齐耳长。 “喻观寒……”她声音哽住,下意识抬头问,“谁这么有病,谁干的?” 综合办公室只有四名职员,就像是群名说的,彼此之间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此时喻观寒被打成这样,她无名火蹭蹭往上涌。 符叶紧紧握拳,没有半分放松:“你先看看他怎么样。” 不管是鼻息还是脉搏,都失去鲜活的踪迹。温浊玉回过身,将手掌放在喻观寒额头,蕴含着生命力的绿光源源不断向他输送,他灰败的脸色却毫无回暖。 瞧符叶关切的神情,她咬咬牙。 “没事儿,能救,我温浊玉在,谁也不会死的。”说罢,她咬向自己的手腕,齿痕的破口处,流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浅褐色的汁液。 滴滴答答。 肉眼可见的,温浊玉的头发寸寸缩短,齐耳短发已经缩成指节长。她眼睛都不眨,凝神输送。 “符叶,把我包里的棒球帽掏出来,给我戴上。” 符叶依言做完,又听她说需要包里的矿泉水,这下她总算知道温浊玉每天不离身的斜挎包中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 喻观寒脸上的血痕被褐色汁液染花,眼皮微动,温浊玉连忙屁股着地:“呼……” “你还好吗?”符叶连忙问。 “我没事,病人家属,你现在得想办法把他肩膀里的钢筋拔出来,晚点就要长在身体里,那可不好办。” 话毕,温浊玉在鼓鼓囊囊的斜挎包中摸索,掏出一本巴掌厚的词典。 “是哪个把他打成这样的?” “都是。” “好哇,去吧,姚五斤!”温浊玉愤恨抡她的厚词典,哪个黑袍人短暂降到她旁边,她就将词典重重拍在哪个脸上,完全是真人版砸地鼠。 符叶轻拽指节粗的钢筋,可喻观寒反应极大,即使意识模糊,也颤抖着想躲。 第48章 她试探几种办法,均不得要领,没法使力气。 她咬咬唇内侧,最终决定长痛不如短痛,狠狠心跨坐到喻观寒身上,死死摁住他的锁骨中央,防止他起身。 随后,捏住螺旋形的钢筋往外拔。 他在符叶的掌心不断挣扎,眼眸半睁,剧烈的痛苦又好似带给他片刻的清醒。几息后,他模糊的视线辨认出符叶,难以自抑地发出一声兽类受伤时的呜咽。 却不再乱动,连脖颈的青筋都爆起,眼尾泛红执拗瞧着她,可怜巴巴。 符叶移开眼睛,不忍再瞧,手掌却加重力道,明知喻观寒没再挣扎,还是欲盖弥彰地说。 “不要躲。” 第39章 039终点站 漫长且混乱的夜晚终于度过。 三号观影厅后排的观众全部遇难,只有一个呆呆抱膝蜷着的小女孩存活。 她的眼神空茫,在黑暗中注视了妈妈太久,久到光线变幻,陷进柔声细语的怀抱中,仍未能回过神来,保持着缄默。 在场的妖管局员工都清楚,遭遇飞来横祸的人类,即使受伤的记忆消失,由此滋生的恐惧却不会消散,它们会化作阴翳,沉入心底。 在午夜梦回时,重现心脏碎裂的声音。 至于前排的观众,不管是慌乱间没跑出观影厅的,亦或是跑出去却发现离不开四层建筑的,通通因为佳期如梦的缘故,横七竖八瘫倒在地。 其中最幸运的,当属二楼被温浊玉救治的女孩。 所有观众都属于时间暂停的凌晨02:13分,与温浊玉处于同一时间,受重伤的她又恰好藏在二楼的坚果零食摊后面,早早遇到唯一有能力拯救她性命的温浊玉。 她依靠着顽强的求生欲等待希望来临,希望也没有辜负她。 坐镇指挥的李局将在场的妖管局员工分为两队,分组进行善后工作。 面对人类时,没受伤的仅需要消除记忆,受伤的则需要在彻底清除记忆后送往医院,最后被依次抬出的,是因“安全事故”不幸去世的后排观众。 处理妖怪的程序则简单粗暴得多。 是同事就送到杨医生身边救治,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敌人就结结实实捆住,抬手扔进熊四的厢货里,带回妖管局审讯。 除卫青松畏罪服毒外,共抓获十九名身受重伤的黑袍人,他们无一不是鼻青脸肿。 领头大哥的模样最凄凉,面目肿胀,完全瞧不出原本的模样。即使有刚被扔进来的兄弟砸在他身上,他也丝毫不动,直愣愣盯着厢货的棚顶。 良久,领头大哥艰难闭眼,水痕从无法合拢的眼皮间渗出——流出他此生最后一滴热泪。 他已无颜再见老板。 “啪——” 泡泡慢动作破碎,穿着新潮的人类面露茫然瞧符叶:“发生……” “向前走,有人会给你解释。” “……哦,好的。” 符叶揉揉酸痛的手臂,机械举起泡泡枪,处理下一位经由温浊玉检查后的人类,用毫无激情的语调重复:“向前走,有人会给你解释。” 环绕四周的警戒线出口,对外联络科负责在此登记就医人类的信息。 某个职员转转手中的油性笔,凑近身旁埋头写字的同事:“穿黑色毛衣的就是妖管局新来的员工吧?” 如果符叶在场,就能分辨出,正是曾背地里议论她结果被喻观寒吓得落荒而逃的那道声音。 妖管局的职员或多或少都听过符叶的传闻。 据说她妖力极强,被誉为二十一世纪力量最恐怖的风系妖怪。仅需要挥挥手,就能释放几十道威力强劲的爆炸,想爆破建筑物也不在话下,简直是行走的炸药包。 妖管局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天赋异禀的群攻系妖怪,迫不及待邀请她加入妖管局,此事不可谓不传奇。 闻言,发色杂乱、黑灰掺色的员工瞟一眼符叶,兴趣缺缺地将视线挪回信息表,敷衍应和。 “应该是。” “真好命,我爸说她跟李局是亲戚,所以才能被招进来。” “申继扬,你的命不也挺好的吗?你爸是对外联络科科长,说不定未来你要子承父业。” 名叫申继扬的妖怪鼻间发出冷嗤,嘲笑他的目光短浅:“白费,我爸做科长就算到头,不可能再往上,还是李局更有潜力,说不定下一届的妖管局局长就是李局。” 届时李局掌管妖管局,想提拔自己的亲戚还不是轻而易举。 想想吧,就光是无数妖怪梦寐以求的妖管局主动向符叶抛出橄榄枝这件事,就足够别人嫉妒到发狂,听说这件事,他够交情的好兄弟天天在家捶墙。 申继扬撇嘴,再联想到符叶坚硬的后台和“光明的未来”,忍不住酸溜溜。 “但我听说,她脑筋不太美妙。” “你说指狗为狼那件事?我怎么记得已经查清,那家伙确实将尸体埋在院子里,只不过在符叶去之前将尸体换掉了。” “那谁知道呢?”申继扬咕咕哝哝。 突然——他视线中的符叶放下泡泡枪,完全没注意到李局还抱臂站在旋转门里,她疾速冲进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徒留反应不及,踉跄着栽倒的李局。 黑着脸的领导深呼吸站起身,拂去双膝跪地染上的灰尘。 申继扬赶紧别过脸,避开视线,压不住的嘴角差点翘到天上,试问谁能看见领导吃瘪不笑出声呢? 天边泛起鱼肚白。 陷入机械工作的符叶突然僵硬,想起自己将毛斯遗忘在二楼的厕所里。 说好一切结束时,她会去告知毛斯的,但接下来的任务一件接一件,导致她忘得彻底。 紫色长毛老鼠倒很松弛,见到符叶拉开隔间的门,询问她:“你真不要麦辣鸡腿堡吗?有点凉,但不耽误口感。” “我不饿。” 随着厕所门合上,紫色老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着绚丽紫外套的瘦小男人,左右袖口还分别露出矿泉水的蓝色瓶盖。 符叶的视线也随之拔高,沉默半晌还是轻声提醒:“……这里是女厕所。” “当然啦,要是男厕所,呼吸都困难,怎么吃东西啊?”瞧符叶对调侃的话毫无反应,他嘿嘿笑出声,两只板牙醒目,“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这就出去……还得麻烦你把我带出去,我能快点回家。” 只是出门前,他又犹犹豫豫瞧符叶。 纠结几秒,毛斯还是下定决心,弓腰缩背地挪到符叶面前,神神秘秘地叫她低头。 “符叶,你给我买盒饭,你是好妖怪。”毛斯越说声音越虚,“所以我告诉你一件事,小心身边的所有人,不要信任任何人,妖管局里……” “妖管局里有怪物。” 轻声耳语使符叶妖芯狂跳,还想追问他为什么要这样说,毛斯却摆摆手拒绝,与符叶告别,她只能目送着毛斯走远。 * 10月8日14时,安康病院。 满目纯白,午后的光线温吞吞照进来,静谧柔和。 面颊毫无血色的喻观寒浅浅蹙眉,眼睛还没睁就下意识在病床边摸索。只是很快,双肩未愈合完全的伤口就叫他皱起脸颊,像被酸倒牙似的。 似有所感,撑着脸浅眠的符叶醒来,恰好撞到喻观寒潮湿的眼神。 “妖力的事,怎么没告诉我?” “说与不说,也没区别。”再者,事情已经迎来转机。今后的她也许能另辟蹊径,依赖神力生存,虽说还没掌握方法,但略有门道就生出些底气。 “没区别?”喻观寒唇瓣苍白,略带绝望,“这样的大事,我都没资格知道吗?自从你下山,我以为,这会是我们新的开始……但我错了,我错得好离谱。” 符叶茫然眨眼,微翘的睫毛被橘色柔光晕染,似有光点降落。 “是你说的,咱们都不提过去,向前看。” 喻观寒舔舔干涩的嘴唇,有些崩溃:“我是这样说过,可是符叶,我说的过去是指咱们曾经的误会,我没让你把我也放下。” “我要你在意我。”他眼底的祈求渐浓,哀怨重复,“我要你在意我,有事情会告诉我,而不是把我排除在外,把我当陌生人。” 他们之间难以忘怀的过去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在胸膛中隐隐作痛,在脑海中叫嚣,折磨着他。 可也是这份爱带来的折磨,让他无比清醒,时刻明白他的所求。 相守。 喻观寒艰难坐起,忍住酸涩的泪意,难得强势:“你搬走的事情,我不同意。” 何止不许她搬走,喻观寒想,他要立刻去见海藻,将妖管局的工作辞掉。多年来他小有积蓄,足够……他倔强瞪眼,足够在接下来的时间供他们挥霍。 “你也辞职,剩下的时间,咱们要好好珍惜。” “可是……” “我不会改变想法的。”喻观寒没头没脑地继续,“到时候咱们一起死,花钱合葬在横烟山怎么样?” 第49章 符叶抿抿嘴唇,因喻观寒莫名其妙的执拗生出些恼意。 恰好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露出杨医生素净的脸:“你醒啦?没事儿走吧……符叶不用出来,我就看看。” 但符叶的脚步没停。 眼见她的手指搭住门把,喻观寒焦急又哀怨:“你就真的,没有任何话想跟我说吗?” 符叶垂眸,想起多年前,她埋葬喻观寒的那天——细雨缠绵,泥沙逐渐覆盖他的脸庞。 孑然一身死去,未免凄凉。 思及此,她拔掉绾头发的檀木簪子,这是喻观寒送她的结婚信物,正好物归原主。那天,她将他们之间的过往与感情,彻底剥离,随着喻观寒长眠地底,从此心无旁骛。 她承认,刚下山听到喻观寒的声音时,有些悸动,但那微小的悸动很快就随风散去。于她而言,梦醒来消散无痕,也许这一切,唯有风记得。 喻观寒不过是熟稔些的同事。 要说有什么想问的,符叶还真想起一件事——“你的洗衣机什么牌子?” 喻观寒错愕,喉咙哽着,音调诡异:“……喇叭花。” “我记下了。”她作势要走。 “等等!你干什么去?我……我还受着伤呢,你不陪我吗?” “杨医生说你没问题,可以走。”符叶耿直,关门前又据实相告,“我要去帮赵玫瑰办婚礼。” 病房门无情合上。 喻观寒俊俏的面颊染一抹愠怒,脸色反倒红润几分,他喃喃念叨办婚礼,咬牙切齿往病床下挪。 不管怎么说,这婚礼宾客他当定了。 * 出席这场简易婚礼的,只有四只妖怪,外加缩成纸箱大小的废弃公交车。 它像遥控玩具,生锈的车轮碾过红毯,途经繁花,最终慢悠悠停靠在紧张整理领结的赵玫瑰身旁。 “叮咚——终点站,婚礼殿堂。” 车门敞开,后续冗长的提示音中,却没有乘客下车。泥团似的狼崽蹲在车厢的后门处,蓝汪汪的眼睛仰头望半晌,悄悄甩尾巴。 作为唯一能看见新娘的妖怪,符叶轻声提醒赵玫瑰:“她在你身边。” 赵玫瑰顿时绷不住,又哭又笑,泪水飞溅的同时,举着捧花跪下:“灰灰……” “往左边点。” “哦,灰灰……” “她说你是傻子,哪有双膝下跪的。” 赵玫瑰手忙脚乱调整姿势,停顿两秒,见赵子涵没再发表意见,继续说求婚誓词。 只是奇怪得很,那些笨拙写下的话语,那些想要袒露的心迹,明明背得滚瓜烂熟,此刻却说得磕磕绊绊。 “咱们从小就…陪着对方,肚子饿就捕食,天气不好就窝在洞里睡觉,从来没分开过,我真…真怀念那时候。” 过去甜蜜的记忆为满腔爱意添柴,融化的烈焰冲撞名为真心的门,他摒弃准备好的台词,依照本能,将肺腑之言流露。 “可我想不到,我会失去你,咱们俩错过,就再也没能见面……但现在,你又回到我身边了,虽然我看不见你,但我能感受到你,我……” 他从兜里摸出准备好的丝绒盒,将戒指展示给赵子涵瞧,傻乎乎的:“早就托人做的,鸡腿型的戒指,我觉得你肯定喜欢。” 狼崽螺旋桨似的尾巴顿时僵硬,边伏地边用毛茸茸的爪子抓挠地面,呜呜呲牙:“你的错觉!谁会想戴鸡腿型的戒指!笨蛋!!” 这场在符叶看来颇为古怪的仪式走到尾声。 赵子涵这时提议,由符叶为他们赐福。虽说为妖怪赐福是山神的职责,但事实上,符叶从未做过。 迎着赵子涵期待的水汪汪眼睛,符叶接过麦克风,略有些局促地抚手指。 喻观寒眼含笑意地挑眉,似乎想叫她别害羞。符叶移开视线,回忆符越是怎么做的。 良久,她抬眼,舒缓的声线流淌,平淡却认真。 “平生既遇,相依相守。” “千秋万岁,永不分离。” * 深夜,呼吸声浅淡均匀。 符叶拥着被子翻身,借月色 去瞧床腿边仅巴掌大的长条,正是那辆废弃的公交车。 作为贺礼,她将山神千百年来传承的衣袍剪下小块,缝补两边,袋口系上绳结,送给无法独立存活的赵子涵,作为安身之所。 青色外袍也如她预想的那般,于断裂处缓慢抽丝,纠缠缠绕,修补缺失的布料。赵玫瑰惊喜接过,将鸡腿型的戒指塞进锦囊,美滋滋挂在胸口。 如此一来,废弃的31路公交车便无事可做。 赵子涵跳进锦囊前,不舍摸摸仪表盘,与朋友告别:“如果你无处可去,就跟着符叶吧,她是好妖怪,跟着她也会有趣的。” “叮咚——” 就这样,符叶的脚边多出一道车影。即使她回家,只剩斑驳骨架的公交车也并未待在室外,而是将身形缩小,亦步亦趋跟着她。 她长长舒气。 正准备躺平进入梦乡,突然——背后出现一道热源,将她拥在怀里,炙热体温隔着衣物传递,轻柔呼吸喷洒在她的耳际。 符叶扭头,略惊愕地睁圆眼睛。 入目的,是平滑细腻的皮肤。不知道是被微凉空气冷到,还是因为主人正忍着满溢的羞涩之情行事,它微微泛着粉,热意几乎冲破皮肤。 锁骨平直,肌肉匀称,喉结随着喻观寒吞咽口水而轻轻鼓动。 符叶语气冷淡:“你这是做什么?” 喻观寒整齐的牙齿咬住下唇,直到齿痕的周围充血:“别搬走,我比以前更适合陪着你,妖怪的身体机能会维持在巅峰状态,不会有力不从心……” “滚下去。” 颜色浅淡,唇齿间满是苹果清甜的嘴唇委屈瘪住,却还是老老实实掀被子走人。 但喻观寒还没消停,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红棕色的毛茸茸身影,矫健跳到符叶的手臂边趴下。 …… 这是色\诱不成,又生一计。 脑袋像是烤焦的毛栗子,眼眉两道白点衬得棕色圆眼乖巧可爱,随着它讨好地舔符叶手腕,湿漉漉鼻尖与颊边的绒毛蹭得符叶手臂微痒。 像只柔软的玩偶,实际手感却不太美妙,略微扎手。 “你的原形……” “可爱吗?”它迫不及待,将圆滚滚的脑袋搭在符叶肘窝,眼睛闪亮,“可以当抱枕。” 符叶沉默半晌,幽幽开口:“你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其实很尴尬。” “我不觉得。”蓬松的尾巴甩甩,轻扫符叶的手背,“我花费这么多年,不是为了跟你分开的。” 想念她的时间,比陪伴她的时间还要长。 可思念从未被时间削减一分,他无法自抑地爱着她,期待着她。他甚至有种错觉,他是为符叶而生的,生存的意义就是奉献他的全部。 符叶舒展脖颈,不再瞧他,而是将目光投在昏暗的天花板上。 “刚醒来的时候,我有些伤心。” 绒毛蓬松的小熊猫连忙支起前爪,在意地追问:“为什么伤心?” “太短。”意识到这答案模棱两可,符叶又补充,“活得太短暂,你知道的,我莫名其妙被关在横烟山成为山神,可实际上,我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做。沉睡几百年,再醒来就发现自己没多久能活,我心情不畅快。” 小熊猫感同身受,尖耳向后背,连胡子都耷拉着。 符叶又说:“但这件事情已经解决,那时你昏着,没见到我用…神力,我也许能靠着另外的力量生存。” 五百年化为弹指一挥,乏善可陈。 她犹豫着伸出手,抚摸喻观寒圆滚滚的头顶:“接下来的时间,长也好,短也罢,我想自己去体验,不依靠任何人,我想明白……符叶为什么而存在。” “还有符叶的未来,要怎样去过。” 爱意使同理心满溢,符叶的迷茫即是他的迷茫,符叶的追求即是他的追求。 昏暗的卧室中,喻观寒轻轻舔她的手心,眷恋柔情。 “我支持你。” 第40章 040邻居女鬼的委托 十月的尾声,符叶收到妖生第一笔委托。 那是某个略微寒凉的夜晚,她睡眼朦胧时睁开眼睛,瞬间僵硬在被子里——有张浮肿的脸正与她鼻尖对鼻尖。 距离太近了,近到她能清晰瞧见对方脸颊上灰突突的小痣,那陌生的脸庞眼泡肿得像小馒头,正努力瞪眼瞧她。 咸咸的血腥味浓郁异常,萦绕鼻尖久久不散。 咚的一声,符叶卷着被子摔下床。 细究起来,她的胆量算不得大。久居山中,受限于见识,她无法对任何事的发生都波澜不惊,只是她善于克制反应,才使得内心的恐惧沸腾,表面却仍有心如止水般的平淡。 响动使枯黄浑浊的眼珠一颤,女鬼以怪异却异常敏捷的姿势原地一趴,手脚并用钻进床底,随后爬出半个身体追逐符叶。 第50章 爬行时长发遮面,她缓缓抬脸,想露出眼睛只得使劲将下巴前伸,以仰面的姿态定定瞧。 黑暗中,她们沉默对峙。 直到惊醒的喻观寒匆匆拉开布帘,符叶才意识到自己忘了喘气,连忙补偿般换起气来。 “怎么坐在地上?” “有鬼。” 符叶攥紧被子边缘,指尖泛白,清亮的眼睛只顾盯着女鬼瞧。喻观寒是看不见她的,连他们的膝盖重合一部分都察觉不到。 但他似乎从符叶视线的落点判断出位置,于是径直坐在符叶身边,虚虚拦着,做一道虽没用但能充当心理安慰的防线。 符叶与女鬼曾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女鬼正坐在空调外机上看风景,无意间与她对视过,但没想到对方会追到房间里。 她喘匀气,幽幽发问:“你是楼上的吧,找我有什么事?” “唔唔……”对方立即提起僵硬的嘴角,随后用手捶喉咙,那力度似乎是埋怨它不争气。瞧符叶皱眉,她赶紧再提嘴角,青白面色配上森白牙齿,满脸讨好的意味也染上灰蒙蒙的恐怖氛围。 总觉得开口就会向符叶讨命。 “你不必着急,慢慢说。” 时针缓慢前推,从女鬼断断续续的艰难叙述中,符叶拼凑出她的来意,颇有些纳闷地问喻观寒:“什么是银渐层。” “猫,银渐层是英短的一种毛色。” 女鬼闻言点头:“它叫雪球,胆子小的猫。” 约莫是太久没说过话,她的表述能力退化,声带更是像上锈的传送带,发动便要响起咯吱咯吱的抗议,直到话说得多,才流畅顺滑些。 符叶注意到,她的裤管空荡荡,脚腕消失,显然在消散的边缘。 “我突然犯病,摔倒磕在茶几上,虽然打了急救电话,但没撑到医院,就……从那天开始,我就被困在家里。” “家里人来,收拾我的东西,要卖房子,把雪球也带走了,我好担心。”女鬼垂头丧气,平日里楼道都不敢出的笨猫,被抓起装进袋子拎着,连叫都不敢叫,让她心碎。 “恕我直言,你已经去世无法再喂养猫,家里人带走,岂不是好安排?” 女鬼流出两行血泪:“可他们不喜欢雪球,不会对它好。” 近日来,她总是心神不宁,直觉是雪球过得不好,所以才跑来央求符叶,希望她能代替自己回家看看猫。 她叫何蕾,去世时只有26岁,老家就在临江附近的小县城,名字叫凌水原。符叶轻轻摩挲指节,妖管局替她办理的证件及银行卡、手机卡已经下发,出行倒是不成问题,只是该考虑她兜里的157块“巨款”能否抵得上双程路费。 既是有所求,自然要摆足诚意,何蕾连忙保证:“你放心,我不让你白跑一趟,其实我家里还有根20克的金条,可以给你。只希望你能送佛送到西,如果雪球过得不好,你将它带回来……我想把它托付给我的朋友。” 符叶很难不注意关键词:“你说的金条是……” 随着何蕾解释,符叶的呼吸微烫,某种情绪鬼鬼祟祟,却又欢喜雀跃地在她心间回荡,荡到树枝的另一端,跳跃着欢呼:“是钱!” 迎着喻观寒好奇的目光,符叶语速极快,生怕何蕾反悔。 “成交。” * 香醇豆浆加两勺白砂糖,甜味丝丝缕缕。 符叶舀舀热豆浆,波纹荡漾,手机里传来温浊玉的殷切嘱咐:“什么软件都可以下载,但你千万不要下载拼东东!” “为什么?” “等你搬到我家来,再下载,到时候你是新用户,可以帮我砍一刀。” 温浊玉又说起正经事:“你想去凌水原,先坐公交到火车站,临江到凌水原只有绿皮火车,但车票很便宜,六块,下车后呢……” 符叶搅豆浆的速度放缓,认真记。 “……她家住的是老式筒子楼,门牌号不好找,你需要问一下。” 还没等符叶应答,餐桌对面就伸过来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手机:“我送她去。” “那你不早说。”温浊玉利落将电话挂断。 手机清脆的提示音里,喻观寒轻抬下巴示意她快喝:“喝完咱们出发,开车去凌水原得三四个小时。” 符叶机械将铁勺往唇边凑,近期她才懂得,加油站显示屏上飞涨的数字是金额,飞驰的汽车燃烧的都是金钱。 她忍不住联想这么久的路程需要耗费多少油。 由喻观寒负担油费她过意不去,但油费太高昂的话……又没必要,六块钱能解决岂不更好。 他们共同坐在餐桌上,思考方式却是被各自钱包的厚度所局限。薄即狭窄,只顾考虑损耗,厚则宽松,更关注能否敞开手脚。 “不用想给我钱的事。”喻观寒了然抱起胳膊,“咱们生疏到这种程度吗?上次你可答应我,就算搬走,偶尔也能回家吃饭。” 凌水原是小县城,跟临江的繁华程度没得比。 电动车拥簇,等待路中央摆放的简易红绿灯变色,渣土车轰隆隆飞驰而过,洒下一片灰尘和碎石,呛得用脚支撑电动车的路人纷纷捂嘴。 待勉强能睁眼,才眨着刺痛的眼睛拧电动车,顺便扬声骂:“开这么快急着投胎去呀!” 老式筒子楼挤挤挨挨,整层住户都依靠位于边缘的水泥台阶上下楼,符叶小心避开走廊的杂物柜和自行车,在涂着绿漆的铁门前站定,瞧喻观寒犹疑伸手敲门。 很快,就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随着门开,浊气四溢。 “请问这是何蕾家吗?” 满头泡面小卷的女人面颊肿胀,手搭着门把,将喻观寒和符叶从头看到脚,才蹭蹭鼻子含糊问:“找谁?” “我们是何蕾的朋友,想来看望一下。” “你们有心,但俺家闺女都下葬完,也算安生,家里没啥好看望的。”听到屋里有人用方言吆喝,何蕾妈妈抻脖呼号着回应,符叶听不懂,只隐约辨认出“蕾蕾”的音。 铁门顿时有收紧的架势。 喻观寒眼疾手快抵住门,从兜里掏出白色信封,笑得春风和煦:“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何蕾妈妈眼睛黏在信封上,脚尖犹犹豫豫,终是神情染着尴尬请他们进屋。何家的陈设简单,铺着猪肝色的老式地板革,皮面斑驳早已不再光亮,不管是沙发还是抱枕,都套着针织的外罩。 趁符叶和喻观寒放水果,何蕾妈妈用手拢着茶几边缘的果核投进已经塞满的垃圾桶,随后搓搓发黏的手心,不言不语,尴尬又局促。 屋里吆喝的人此时才现身。 浆洗发黄的白背心松松垮垮,随着他走路晃荡:“你们是蕾蕾同事?” “因为工作认识的,算是同事吧。”喻观寒眼含笑意望符叶一眼,“主要是她,跟何蕾的关系不错,听说何蕾出意外,就总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 符叶开门见山:“听说何蕾的猫在这里,能看看吗?” 提起猫,何蕾父母对视,爸爸呲起牙,说何蕾亲姐姐家的孩子,实在喜欢猫,干脆抱回家养了。 符叶追问:“她姐姐住在什么地方?” “……你们知道地址还能去看哪?远着呢。” 喻观寒叹气:“何蕾总是给她托梦,说担心猫,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替她来瞧瞧。” 闻言,何蕾妈妈指节微弯的手掩面,脊背也跟着弯下去,疲惫至极。 “这样,我当着你们的面儿,给我闺女打电话。”何蕾爸爸摸出手机,在及膝短裤的边缘蹭蹭油腻屏幕,嘀嘀咕咕,“猫在亲姐姐家,有啥不放心……姑娘,再给你托梦,你就告诉她放心去。” 给大女儿打电话就是扯谎,何蕾爸爸本想装模作样应付了事,让他们赶紧走,谁知两个年轻人还真眼巴巴望着他,骑虎难下,电话拨过去仅一息,他就着急挂断。 “没人接。”随后他高亢起调,打算赶客。 就在这时,铁门被推开,来人肖似何蕾父母,手里吊儿郎当甩着布袋子,脚底还踩着半边鞋帮。 “爸!妈!那破猫终于卖出去啦!” * 雪球是只做过绝育的成年母猫。 对宠物店来说,既不如幼崽价值高,品相又不适合繁育,只能将它养在玻璃展柜里,好歹充斥门面,至于合适的买主,随缘。 店主唉声叹气,打扫到雪球住的那格玻璃柜,都要点点它的额头,叮嘱它有客人来就积极点撒娇。 “再卖不出去,你就只能去流浪了。” 昨日阳光充沛照得人周身暖洋洋,艳阳天也成为开张的好兆头。 难得有人询价雪球,店主喜笑颜开,直言这是认识的人寄存在这里代卖的猫,开价不高,能覆盖这段时间的猫粮即可。 买猫的夫妻也不是陌生人,就是隔壁街角鑫旺超市的老板,打算买只猫回去镇压猖獗的老鼠。 等符叶和喻观寒赶到鑫旺超市,老板听闻他们的意图,直接将带着血痕的手背给他们瞧,夸张说道:“我的五百块钱打水漂啦,老鼠没抓到,反倒是把我挠了。” 第51章 符叶手掌抵住柜台边缘,上半身前倾,略带急迫。 “猫现在在哪儿?” “那我不知道,它挠完我就跑了。”店主给买零食的客人找钱,手指犹疑着指向右边,“这边吧,我就说不买宠物猫……” 店主的埋怨被抛在身后,符叶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生出许多失落来。 喻观寒手欠去弹她棒球帽的帽檐,等符叶仰脸瞧他,才心情极好地开口:“还找吗?” “当然。” “那咱们找个帮手。” 帮手叫林禅,是对外联络科的职员,发色很杂,黑灰掺色,似乎对找猫这种事儿习以为常。 喻观寒隔着电话讲请求,他扭脸不知道瞧什么,只露出穿着四五只耳环的侧脸,提出要做几点准备。 “第一,手里有带着雪球味道的东西,玩具最好,能沾着雪球的口水。” 背景音突然杂乱,乒乓乱响,喻观寒为难表示自己手边没有物品。隔半分钟,林禅气喘吁吁的脸才重新看向屏幕:“……那照片也行,但是吧,照片没有味道的效果好。” “银渐层、蓝猫这种类型的猫,在人类的眼里都长得差不多,猫也容易脸盲。” “第二,猫条要多准备一些,最好买鸡肉味,受众广。” 林禅交代他们,找狸花猫喂猫条是效率最高的。最重要的是,他们要有明确的交易地点,不要离走失的地方太远,也不要人流太多,想好就告诉他,随后急匆匆挂断电话。 喻观寒抬头恰好瞧见面露茫然的符叶,不知道被什么逗笑,轻轻舔嘴唇,随后才克制攥拳,没有去捏她的脸。 “你在想什么?” 符叶缓缓开口:“我想,装过雪球的布袋子算不算染着它的味道?” 他们在何蕾家人不解的目光中拎着布袋告辞,这深蓝布袋上还印着本地银行的广告,符叶翻面,将味道浓郁些的布面朝外,折叠成巴掌大小攥在手里。 最初,他们定的接头地点是鑫旺超市旁的小胡同。 [林禅:......] [林禅:你觉得猫能理解哪里叫鑫旺超市旁边的小胡同吗,你们周 围还有什么?] [林禅:有垃圾桶或者喷泉吗?] [喻观寒:有垃圾桶,三个并排的。] [林禅:收到。] 几秒后,喻观寒接收到林禅发来的语音消息,长达11秒。 “喵喵。” “喵—喵喵。” “喵喵喵——喵喵。” 他们绕了几条街,好不容易见到的流浪猫怕生得很,见到人影就飞快逃窜,根本来不及追。 但林禅提供的语音有奇效,喻观寒将手机凑近草丛,几秒后,灰头土脸的奶牛猫就小心翼翼踩着杂草探头,双耳飞起,又怂又想靠近。 符叶按照林禅的指示,慢吞吞蹲下身,将猫条撕开。 在喻观寒重复播放的喵喵喵语音里,奶牛猫嗲嗲回应一声,就甩甩脑袋,呼噜噜舔起猫条,惬意嚼完最后一口,才凑近布袋闻闻,转身就跑。 也有的猫不讲武德,大摇大摆地来,吃完猫条扬长离去,理都不理符叶抬起的手。 符叶呆住:“喂!” 一出声,竖尾巴逃跑的贼猫四只脚倒腾得飞起,扬起灰尘,腾云驾雾。 直到猫条变少,他们才回到车附近休整,等待反馈。 喻观寒将纸箱拆开铺平,与符叶并排坐在台阶上,拄脸瞧小路对面的三色垃圾桶。 “饿不饿?” “还好。”符叶摘掉帽子,揉散头发,只觉得发顶清凉不少,“所以你这叫林禅的同事,是只猫妖?” 喻观寒努努嘴,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将拧开的矿泉水瓶递给她:“妖管局不许谈论同事的原形。” “为什么?” “据说人类的职场不允许透露工资,因为知道工资的参差容易影响工作心态。” 他自然接过符叶的水瓶,怕她等会还喝,不敢用嘴接触瓶口,干脆隔着点距离往嘴里灌,用手背抹溢出来的水痕。 “妖管局也一样,害怕影响心态,你也不想知道相处友好的同事其实也可以出现在你的餐盘里吧?” 这倒是实在话,符叶表情未变,又见喻观寒耸耸肩,续上关于原形的话题:“虽说不能谈论,但时间一长,大家的原形根本不是秘密,彼此心知肚明。” 柔和的午后阳光将余温留存于皮肤,只剩惬意,喻观寒望着天边,恍惚间出神,忘记今夕何夕,只是沉溺与符叶并肩的时刻。 符叶清亮的眼睛望着他:“跟我说说妖管局吧。” 一时之间,喻观寒的心情还没转变过来,启唇吸吸气才恢复清明。 妖管局主建筑为漆成粉色的四层办公楼,地上四层,地下一层,为了方便符叶记忆,他按照楼层的顺序,由下往上依次介绍。 “首先是地下一层,后勤部,五个人。” 后勤部负责妖管局的采买、仓储、日常维护等工作。熊三、熊四、娇妹都隶属于后勤部,由兄弟俩倒白晚班当保安,守卫妖管局大门,战斗力都不容小觑。 “他们还有两个哥哥吗?” 喻观寒顿住,诚实回答自己不清楚。 一楼,除保安室,仅有妖事科,由徐容容独自挑大梁。平日里办事的妖怪们是不需要进入妖事科内部的,因为妖事科修建对外的窗口,极大保障了徐容容的妖身安全。 “然后是二楼的部门,事故处理科与对外联络科。” 对外联络科顾名思义,负责与人类部门对接,处理涉及人类的案件,偶尔也会协同人类出任务,忙碌起来连喝水都顾不上。 三楼,符叶并不陌生,是曾给她开具罚单的孔陶所掌管的财务科。 语气温柔、珠圆玉润的漂亮妖怪掌握财政大权,妖管局上下,无论是谁面对孔陶都要礼貌三分。 财务科的旁边即是综合办公室,除养病的石威,剩余三人符叶都已熟识。综合办公室为机动部门,没有固定的工作内容,用俗话说,哪里需要哪里搬。 谁忙不过来,只需要给计宋打电话,就能搬来四块板砖。 符叶疑惑:“计宋很能打,这样的妖怪为什么不来事故处理科呢?” “这都是海藻的决定,你也知道,计宋原是一把桃木剑,道士去世以后,他就背着本体游游走走,直到遇见海藻,被邀请加入妖管局。”喻观寒神神秘秘,“世界上,没有海藻不知道的事情。” 妖管局局长海藻,配备一名助理,在四楼办公。 四楼对于大家来说都是神秘地带,因为海藻鲜少露面,她的助理更是神龙不见首尾。据传,助理是比熊三熊四还要膀大腰粗的保镖型助理。 想跟海藻联系,依靠网络是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 即使你有急事爬上四楼,也只会瞧见大门紧闭的局长办公室,以及它身旁无人响应的局长助理办公室。 另外,妖管局是有厕所的。 办公室都配备独立的厕所供职员使用,没有修建对外开放的厕所原因有很多,譬如无法准确地从妖怪的外表判断性别,容易滋生摩擦,海藻纠结半天,干脆拍板,不建厕所。 这样看,妖管局的工作人员数量并不多。 正想着,符叶就瞧见两个追逐的毛团,她连忙站起,分辨是不是雪球。 两只猫刨出烟尘,前面的银渐层边跑边嚎,但显然敌不过身后快成闪电的玳瑁。它很快就被黑色旋风骑脸输出,徒劳勾着爪子欲挠不挠,露出肚皮示弱。 符叶小心翼翼将委屈哀嚎的银渐层托起,将它身上沾着的碎草叶和细枝抖掉,与墨绿色瞳仁对视几秒,就伸直胳膊离远些,偏头瞧喻观寒。 “不像……” 银渐层的尾巴甩来甩去。 喻观寒将从何蕾主页保存的雪球照片翻出来,比对着瞧,很明显不是同一只,脑门的斑纹形状不同,瞳仁的颜色也不同。 “凶残追逐者”玳瑁已经黏在符叶脚边蹭来蹭去,瞧他们无动于衷,迟迟不掏说好的大量美味奖励,忍不住喵喵声讨起来。 喻观寒哭笑不得:“但它不是雪球啊,雪球是只母猫,你找的这只是公的。” 玳瑁听不懂,尖利的爪子挠挠泥土,整个脊背的毛都炸起,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喵喵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高亢,似乎是骂他们不讲信用。 喻观寒只能打电话给猫语翻译林禅,让他从中调解。 你来我往的喵喵声中,玳瑁恼羞成怒,飞起去挠符叶。喻观寒神色骤冷,手背筋络起伏,周遭的空气因温度升高隐隐扭曲。 “啪。”被十指如笋的手掌一拍,喻观寒转头,戾气掺和乖顺,眼神瞬间清澈。 “又没挠到。” 玳瑁伴随着呸呸呸的吐口水声跳上矮墙离去,电话那边的林禅无奈:“素质有待提高。” 夕阳西斜,地平线染上橘色霞光。 他们不敢离开这小胡同,晚饭都是坐在路边捧着解决的。符叶似有所感,放下餐盒,看向小胡同深处——虎头虎脑的狸花猫嘴里叼着一只摆烂状的银渐层,伴随着并不存在的鼓乐声,踏着坚定的猫步向他们走来。 第52章 * 雪球变得窄窄一条,衬得脑壳奇大。 何蕾的血泪如雨滴般砸在符叶的鞋尖,青白肿胀的脸又哭又笑,沉浸在再次见面的喜悦中。人类的情绪如此复杂,喜悦到极致,会忍不住流泪。 符叶将臂弯中四处张望的雪球向何蕾倾斜。 “你能抱到它吗?” 何蕾尝试伸手,却扑空。她摇摇头,带着笑容涕泗横流,虚虚捧着雪球的脑袋,哽咽着讲:“真是猫随主人,我怂你也怂。” “我和喻观寒商量,就算把雪球送回你家,它还是会被卖掉,还不如带回来,送到你的朋友家去。” 何蕾的笑容苦涩几分。 她已是孤魂野鬼,灵魂的重量比路边的沙砾还轻,留不住与这世界的羁绊和联系,更找不到能托付雪球的人。 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她也不会想把雪球送到朋友那。养猫是笔不小的负担,给经济也不宽裕的朋友添麻烦,她内心愧疚。 私心说,她更希望符叶能收养雪球。 她犹疑的目光看向等待答案的符叶,又挪到喻观寒身上,他下巴埋进领口,睫毛轻扫眼睑,低垂目光,显然对此事并无兴趣。 何蕾清楚,拜托他们收养,实在强人所难。因为羞耻心,她无法说出口,只是咬牙不讲话。 “何蕾?” 符叶瞧她的神情,再度开口,表示他们有同事可以帮雪球找领养,那人参加救助小动物的公益组织,可以替雪球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 领养人办理手续后,会定期回访,确保被领养的小动物状态不错,也算靠谱去处。 何蕾枯萎的神情焕发活力。 她点头的瞬间,符叶确切透过她的脑袋,瞧见身后储物柜的把手。金色把手像是将何蕾的脑袋戳穿,画面诡异,符叶下意识收紧胳膊,导致怀里的雪球仰头,不满意地喵喵叫。 短暂透明后,何蕾的身影又再度凝实。 她并非毫无所觉,表情僵硬:“我可能……” 何蕾轻轻戳雪球毛茸茸的额头,感受到指尖的暖意,不舍笑起来。随后她缓缓攥拳,似是下定决心:“我可能要消失了,符叶,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将答应好的报酬给你。” 何蕾家的鞋柜放置在门边的公共区域,仅半人高,漆成与大门相辅相成的银灰。 喻观寒弯腰,沿着上壁缓慢摸索,指尖触到紧紧粘在柜面的钥匙,找到棱角处掰下来,这把备用钥匙原是预防钥匙丢失无法进家门的。 何蕾开始怀念当初如何攒下首付,咬牙买下这套房。 她是家中第二个孩子,论熟络比不上姐姐,论爱惜比不上弟弟,在父母眼里不上不下,处境尴尬。 父母并非不爱她,只是爱的容量有限。 多年来习惯将温情分享给姐姐和弟弟,轮到她自然不剩什么。所以她从小就有执念,她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别的孩子放学去买零食,买玩具的时候,她会将零花钱珍惜抚平,小心翼翼夹在闲置的作业本封皮里,就这样顶着“吝啬鬼”的称号一路读到大学。 “后来有了雪球陪着我,我的家开始完整。” 家是屏蔽疲惫的门,温馨记忆如同绚丽开过的花,永不言凋零。 意识到自己也许再也睁不开眼睛的时候,何蕾怅然发觉自己失去拥有的一切,被血模糊的眼前,出现的是某个早早下班的午后。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想起那天。 走廊洁白瓷砖隐隐映着窗外高楼大厦的影子,高跟鞋踏在地面清脆,节奏欢快。走到门口,她还在摸索钥匙,雪球早就隔着门喵喵叫起来。 包里的口红与散粉盒撞得叮当乱响,何蕾笑骂一句“不长记性”,随后拿备用钥匙打开家门,弯腰抱起猫,亲昵蹭蹭脸。 将她牵绊于此的丝线开始消融。 何蕾的身影闪闪烁烁,她却觉得轻盈,像放飞的风筝,漫无边际游荡,畅快而自由。 “我有时候很庆幸。”何蕾瞧想握住她手掌的符叶,喃喃道,“我的家人是只笨猫,不懂别离,就不会感觉到遗憾。” 世人千万,遗憾各不相同。 符叶有些失落地抚摸雪球脑袋,随后想起什么仰头瞧,然而——直到脖颈酸胀,也没有流光坠落。 她的心沉了下去。 第41章 041余额127块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神力,使符叶心绪低沉,难道替亡人偿愿,并不算善事? 期待落空的感觉不好受,她沉默着与喻观寒在二楼的楼梯口分别。此时雪球乖巧盘在猫包里,隔着黑色网纱,用湿润明亮的圆眼瞧符叶。 符叶注视片刻,握紧衣兜里的金条,知道现在是做出取舍的时刻。 她捉襟见肘,拥有这笔钱能极大地改善生活。但被金钱迷醉的感受褪去,她又发觉,她做的事情微不足道,远谈不上得到如此丰厚的报酬,也许……符叶深吸气,追上喻观寒的脚步,在他诧异的视线中,将金条塞进猫包。 “你这是?” “捐给雪球要去的小动物救助组织吧。” “也好,你中午想吃什么?” 然而,符叶还没回答,就见席姐三步并做两步飞跨台阶,碎发扫过她英气的眉眼,露出些许焦灼:“跟我走,符叶,大事。” 严格来说,今天是符叶上班的第一天。 李局将符叶指派给席姐做搭档,万事听从前辈席姐的调遣便好,她的薪酬也将从今日开始计算,此标志印证符叶正式成为打工妖。 只是符叶万万没想到,席姐说的大事是指关押在地下二层的黑袍人全部中毒身亡。 羁押的这二十多天,妖管局尝试很多办法都没能撬开黑袍人的嘴,别说他们隶属组织的信息,就连他们本人的身份都查不出来,就好像凭空冒出一队人马,与妖管局作对。 她们俩赶到时,李局等人正聚在门口观察。 光线幽暗,不知道哪儿来的水汽浸湿深褐色石壁,水珠滴答着灌溉墙缝,使得憋闷空气中,夹杂泡过腐烂草根的水腥味。 戴着三层口罩的席犬持续不断打喷嚏。 符叶挺直脊背,越过重叠的肩膀往监押室内部瞧。相比短暂羁押的一层,二层的内室更加宽敞,简易木床、圆桌、厕所都是配备的。 可是囚室再宽敞,身心皆陷囹圄,无法自我主宰,痛苦就会如影随形。 符叶狭窄的视线中,法医杨医生正在检查尸体,随着她走动,白大褂消失,露出仍保持着死亡现场的尸体。 他们前胸的衣袍敞开,有团墨迹只露出拇指大小,隐匿在衣领之下。符叶眯眼想要瞧清楚,又被前方晃动的人挡住视线。 “……估计是有机磷中毒,需要进一步检测。”杨医生摘掉手套,抛进垃圾袋中,负手站在十几道尸体的中央向李局汇报。 符叶正想问问席姐什么叫有机磷中毒,但瞧席姐眼睛皱成缝隙,属实难受,只得将疑问咽下去。 “可怎么会中毒呢?”围观的人群中,娇妹向前迈一步,焦躁地扶住门框。她掌管监押室,在她的眼皮底下,重要犯人中毒身亡,她难辞其咎。 “地下二层每天只提供一顿餐食,其余的妖怪都没有中毒的症状,证明饭菜是正常的……而且也没有人来过地下二层啊。” 李局安抚似的拍拍她肩膀,询问杨医生能否判断中毒的准确时间。 “这不好说,要是通过食物摄入,24小时内就会有症状,但如果是通过皮肤吸收,中毒时间最长可以追溯到6天前。”杨医生清脆回答。 李局又问:“他们的衣服都是怎么回事?” 杨医生淡然瞟一眼,直言这是中毒的副作用。中毒者体温升高,热汗不断,朦胧间通过拉扯衣物来降温,不仅仅是体表温度,口鼻泛白沫也是典型的中毒征兆。 就此,关于黑袍人的线索被尽数掐断,所有的神秘都随着黑袍人的死亡而暂落帷幕。妖管局唯一能掌握的信息,只有这不知名的神秘组织成员心口处,都印着铃兰。 绽放的苍白花朵无法带来任何有效的信息。 解剖是耗时耗力的工程,后续的侦查难度不小,但这都不是符叶该操心的事情,因为她接到了工作生涯中的第一起案件——“我的妻子在家中自杀了。”报案的妖怪如此说道。 * 满室幽寂。 从玄关的挂画与精美摆件不难看出,夫妻俩很用心经营他们的家,曾用心点缀小窝。 符叶按照席犬的指示,略笨拙地穿戴鞋套和手套,举着手机记录卧室的现状: 床头柜鲜花枯萎,花瓶前摆放两只玻璃杯,浑浊液体仍残余在内; 死 亡妖怪侧卧,嘴角流出的口水沾湿枕套,手指虚虚拢着腹部,身旁的床单满是褶皱,显然在毒发时感受到剧烈的腹痛; 报案妖怪将自己囚禁在某块地砖的中央,紧紧蜷缩,倚靠床尾,情绪如同他的语言一般匮乏,写满生无可恋。 第53章 符叶的镜头停顿,又缓缓挪向仍蹲在床头柜边的席犬。 她小心翼翼捏住杯底,迎着室外的光线瞧,指纹印在杯壁,像是阴雨天气时的玻璃窗,晕染模模糊糊的印记。 “证物袋。” 取证完毕,席犬示意摄像的符叶凑近些,随后蹲在报案妖怪的面前,英气的眉眼里除去审视,并无其余情绪。 “你什么时候发现妻子中毒身亡的?” 周遭安静,符叶甚至能听见管道中水流的簌簌声,名叫曹成志的妖怪恍若未闻,只有胸膛随着呼吸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你妻子今天吃过什么?”席姐被曹成志这副颓废至极的模样激怒,抱起胳膊居高临下望着他,“你再不开口,咱们就去妖管局说。” 曹成志苦笑,干涩的唇瓣顿时裂出肉粉色缝隙,隐隐渗出血丝来,瞧着就疼。 “……她是汞中毒。” “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难道是你下毒?” 代替回答的,是曹成志陡然垂下的脑袋,脊背颤抖着,浑身抽搐,活像被人捏住命脉的鱼。 席犬错愕后退的同时,符叶搭住她的手臂,顾不上将镜头聚焦曹成志,疑惑问道:“怎么会有两只玻璃杯?” 席犬顿时读懂符叶的言外之意——曹成志也喝下了毒药!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的同时抡起曹成志的胳膊,将仍佝偻着的曹成志当成麻袋甩在后背,疾速冲出去,完全没注意到曹成志的腿恰好怼在门框上。 “符叶!给杨医生打电话,我送曹成志去安康病院,告诉她汞中毒!” “我……我腿……”曹成志本就虚弱的声线随着席犬的跑动颠簸,最终不得不放弃挣扎,他怕自己吐出来。 铁门被无情合上。 符叶茫然瞧瞧四周,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正与完全陌生的妖怪尸体共处一室,并未见到这妖怪的鬼魂,想来死前并无太浓烈的情绪。 她不自觉后退一步,又硬着头皮迈步向前,逼迫自己站定。 要习惯,她吞着唾沫暗暗想。 空荡荡的通讯录压根没有杨医生的号码,符叶只能求助喻观寒,颇有些苦恼:“说是gu……gon……” 喻观寒沉吟,柔声询问:“汞中毒?” “是这发音。” “好,我这就告诉杨医生,还有别的想问吗?” 符叶喘息,注视死去多时的妖怪,询问电话另一端的喻观寒,作为妖管局的员工,此时的她还应该做什么。 “痕检是专业性极强的工作,除杨医生,其余的妖管局员工也无法打包票说自己掌握全部的技巧,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事儿……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即使看见一根头发,也不要挪动它的位置。” 在保护现场的前提下,符叶耐心拍摄室内的所有物品,包括扔满果皮的垃圾桶,随后打车去安康病院。 即使心疼钱也别无他法。 因为来时,是席犬风驰电掣骑着摩托车载她来的,贴地飞行与翱翔天空完全不同,但被风拂过的感受还算美妙。 席犬摘头盔时曾感慨,符叶是唯一没有因为车速过快而惊声尖叫的妖怪。 符叶付过车费,沉默走进安康病院。虽说工资还远着,但妖怪生活补助却是从她下山的时刻算起。 欠款三百,加上预付的十一月房租,恰好八百块,整整齐齐转发给温浊玉,钱只是从她的银行卡中经过,再次归零。 她贫瘠的内心开出一朵花来,那花瓣舒展开,光芒灿金,吸引着与日俱增的贪欲。 符叶叹气,摁电梯最顶层。 拜喻观寒的肩膀被钢筋洞穿所赐,符叶才知道妖管局唯一的医生杨献其实是兼职,她的本职工作并非法医,也不是兽医,而是妖管局隔壁安康病院的精神科大夫。 坐拥安康病院顶层的所有病房,供妖管局使用。 怪不得电话催促杨医生她便能很快赶来,比起杨医生真正的工作单位,更离奇的是杨医生本人,她是人类,如假包换的纯正人类。 安康病院是杨家的私产,自杨医生姥姥起,就为妖管局提供医疗服务,代代相传,兽医学知识更是从小熏陶。 温浊玉曾耸着肩对符叶感慨:“杨献小时候特别倔,两根羊角辫能甩到天上去,结果越长大越面瘫。” 面瘫的杨医生推推眼镜,朝进门的符叶点点头,重新看向龙飞凤舞的诊断记录。 “毒已经没有大碍,再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就告诉我……至于骨裂的问题,要好好修养,别做剧烈运动。” 杨医生接手时曾询问,什么丧心病狂的妖怪灌人毒药还要打裂腿骨,席犬瞄倒抽冷气的曹成志,心虚之间,只得含糊回应。 杨医生潇洒离去。 席犬颇为歉意地搬过铁凳,承诺会负担医疗费,随后才拍拍身边淡然的符叶,那双清亮而秀丽的眼眸瞧过来,满是茫然。 “打开录音。” “好。” 席犬提气,眼睁睁瞧符叶利落打开计算器,又迅疾关掉,犹豫着戳向备忘录。 “语音备忘录……曹成志,说说吧,你妻子为什么会服毒自杀?” 第42章 042从哪里开始是妖管局? “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99年。”曹成志怔愣。 遇见楚瑶之前,他从未想过与别人共度一生,在偌大世界拥有安稳栖身的小角落,似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就是这样虚无缥缈的事情,在某个普通的一天,穿越奇迹,降临在他心头。 他在怦然心动中沦陷。 席犬打断:“说最近。” “最近……”曹成志眼神黯淡,就像再平淡的故事也要有波折,他们幸福生活的转折点就在两年前。 楚瑶说,她的妖力快散了,她察觉得到。 百年时间没有消磨他的爱意,为了报复,时间想要从他怀中夺走楚瑶,他们在无数个深夜抱头痛哭,舍不得彼此。 眼泪比梅雨时节的雨水还要多。 “我决定陪着楚瑶死。” 曹成志略微歪斜,倚靠身后的软枕,情绪平淡。他们制定计划,只要度过结婚纪念日,就服毒自尽。 千秋万岁,永不分离。 曹成志缓缓闭眼。 符叶诧异的视线撞上席姐同样的错愕,她下意识将疑问脱口而出:“那为什么你还活着?” “是啊,我为什么还活着,我也不知道。” “毒药是从哪儿来的?” “我偷的。”曹成志在一家药械公司当库管员,汞作为常见的医疗器械原材料,仓库有大量的库存,利用职务之便,想偷到手轻而易举。 他舍不得爱人,决定共赴黄泉。可天不遂人愿,最终时刻,曹成志莫名其妙将喝进肚的毒药吐出来,暂留性命。 “你休息吧。” 走廊静悄悄,唯有交错的脚步声,直到电梯到达,席犬才幽幽出声:“什么感受?” “乍一听没什么奇怪,”电梯轿厢的反光中,符叶与自己对视,“只是……如果我是寿命将近的妖怪,珍惜所剩无几的时间还来不及,肯定不会提前结束性命。” 英气的眉眼上挑,席犬似乎没想到她如此细腻。 “再说,相伴百年,真的会舍得爱人陪葬吗?” 席犬的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下午咱们去走访曹成志和楚瑶的亲戚朋友,听听他们的想法。” “你也觉得曹成志不对劲?” “逻辑层面来说,曹成志的话无懈可击。”席犬走出电梯,运动鞋踩着印花地砖旋转半圈,回身瞧符叶,“但这故事跟胭脂扣的查重率是100%,这就有点意思了。”[1] * 席犬盛情邀请符叶去吃排骨肉蟹煲。 她们几乎是完美的饭搭子,吃这道菜,席犬负责吃排骨,符叶吃蟹。但考虑到价格,符叶还是婉拒。 如何用127块钱度过整月,将是她11月需要修行的课程。 席犬了然拍拍她的肩,初入社会的妖怪囊中羞涩都是正常的:“我刚化形的时候实在太饿,还偷偷跑回爸爸家吃狗粮呢。” “……既然是你父亲,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回家吃?” “准确来说,我爸爸是我的训导员。”席犬跨上摩托车,修长有力的腿支撑地面的同时,系好头盔的卡扣,“你可以尝尝糖婆婆卖的手抓饼,只不过她记性不好,你不吃洋葱的话要盯着点。” “好。” “那下午见。” 槐花路26号安康 病院与28号雄伟男科的中央,仅有一条单行道,小小的烤冷面摊每天都风雨无阻出现在这里。 摊主姓唐,岁月痕迹已经爬满她的脸颊,因为她总是随着烤冷面附赠薄荷糖,人送外号糖婆婆。 常年驻扎在这,她对自己的客户群体很熟悉,确定眼前精致漂亮的女孩是第一次光顾。 眼见她低头询问空气,是选烤冷面还是手抓饼,糖婆婆见怪不怪,耐心用铲子清理铁板。 第54章 “烤冷面一声,手抓饼两声。” “叮咚——” “好。” 会到安康病院看病的人定是有些苦楚的,糖婆婆没忍住怜爱,多给符叶的烤冷面加一份鸡蛋。瞧她独自走远,还伸直胳膊,似乎将烤冷面递给某种看不见的存在闻味道,糖婆婆惋惜摇头。 [哒哒会议提醒您:] [亲爱的事故处理科-符叶,局长助理-noname邀请您加入房间,会议将于12:23分正式开始。] 这是什么? 她看得入神,没注意到事故处理科的办公室门前,正有人倚着墙等待。喻观寒的视线落在她拎着的塑料袋,又慢悠悠挪回她的脸。 “海藻要开会。” “……哦,你怎么没去吃饭?” 事故处理科空旷而安静,喻观寒合上门,搬凳子坐在符叶的办公桌边,颇有些幽怨:“想等你一起吃。” “你没必要等我的。” 喻观寒努努嘴,提醒符叶点进信息中的链接,如果不出现在观众列表,海藻的助理会持续不断给她发消息轰炸。 哒哒会议是妖管局独自研发的工作用软件。 刚刚进入线上会议室,黑屏中就传来一道用嗓过度的沙哑声音,询问还差几个人未到。短短几个字,夹杂着略飘扬的腔调。 这是符叶第一次切实听到海藻的声音,与她的想象大为不同。 “再催催。” 突然,屏幕被大面积的深蓝占据,浪潮般涌动后恢复平稳,背景出现被加粗描黑的会议主题:妖管局职业道德培训。 意识到吃独食不太好,符叶瞧瞧酱汁油亮的烤冷面,再瞧瞧双臂交叠,趴在她桌边看线上会议的喻观寒,轻轻将纸盒推过去。 “你吃,”喻观寒将下巴磕在手腕,俊俏的脸写满美滋滋,音调愉悦,“吃不饱的话,等会儿咱们再出去吃点。” “不用……” 符叶话还没说完,就听手机里那道沙哑的声音揶揄:“喻观寒心情美得冒泡呀,俺也没吃,是不是得见者有份儿?” “咳咳……我也没吃。”陌生的男声提醒。 “这也有没吃的。”这道声音明显是憋着笑调侃,符叶僵在原地,瞧喻观寒面颊染着一丝薄红快速拿起她的手机,点点屏幕,随后肩膀松弛。 “忘记提醒你关麦克风了。” 12:23分,妖管局的线上会议正式开始。符叶觉得很新奇,等海藻说完开场白,提醒大家观看接下来的视频,她更是惊愕睁圆眼睛,没想到这软件如此便利。 手机屏幕陷入黑暗。 再次亮起时,屏幕似乎刚刚穿透朝雾,泛着朦胧的雾气,聚焦着坑坑洼洼的水泥地。 “确定在里面?”这嗓音婉转的画外音莫名耳熟。 随后镜头天旋地转,在令人眩晕的摇晃中固定某个角度,拍摄破败的水泥房。 水泥房瞧起来像是席地而坐的肥胖人类,肚子沉甸甸坠着,身体歪斜仿佛能随时栽倒,门窗就是他破烂的衣兜,风声喧嚣着经过,也要不忍,给予拥抱。 很难想象有妖怪住在这里。 “不是住,是有逃跑的妖怪藏匿在这里。”随着喻观寒的解说,镜头前也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一道皮衣直挺,一道棕色齐肩发鲜明,正是贝三思和英雨。 那么手持摄像头的妖怪定是师泠无疑。 “张思锐!我们知道你在里面!”视频略有些卡顿,英雨砰砰的拍门声几乎压过她的警告,“最后一次警告,你自己走出来!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只有风声应答他们的气势汹汹。 “为什么要放这段视频给大家看?” 瞧符叶做贼似的轻声询问,喻观寒眉眼柔和,也压低嗓音:“可能这视频里被抓的妖怪投诉他们,海藻也觉得有问题,所以才放出来给大家看。” 符叶点点头,果不其然,视频里的贝三思和英雨因为敲不开门,干脆破门而入,本就歪斜的木门毫无反抗之力。 这倒没什么,被抓捕的妖怪断不配合,总不能真的僵持着等待对方打开门。 耐人寻味的是接下来——英雨和贝三思快速冲进去,破屋里叮呤咣啷乱响,夹杂着某个妖怪认错求饶的声音,而本该追着画面拍摄的视角却低低垂下,只拍摄水泥地面。 视频的最后,是涕泗横流的妖怪侧脸看镜头,肩膀严丝合缝贴紧地面,被戴上手铐。 线上会议的画面恢复深蓝,一时之间无人说话,海藻的沉默携带万钧威压,震慑着屏幕外的妖管局职员。 真奇怪,明明这错事跟她毫无关系,符叶却察觉到微微的窒息,心底莫名其妙滋生出些许心虚。 良久,闷闷两声响,海藻轻拍麦克风:“刚才的视频恁都认真瞧了吧?这样的投诉俺每个月都能接到。” 被投诉的重灾区就是事故处理科和对外联络科两个专门出外勤的科室。 外勤过程中,抓捕对象逃窜需要动手,或与抓捕对象产生摩擦,这都是无可避免的事,大家早已习以为常,后续只要不收到投诉,就万事大吉。 这也是为什么海藻会要求出外勤时留视频存证。 如果收到相关的投诉,海藻会查验视频,分辨事情的真相。 “但恁自己个拍拍心脯,这样的视频,怎么给人交代?”轻微的电流音似是海藻的长叹,“人家说肋骨就是被你们打断的,我相信你们,别人信吗?平时说过多少遍,拍视频要清晰,要细心,不要敷衍了事,转头就忘!” 符叶察觉,海藻说方言音调懒散,慢吞吞的。但情绪激动时不仅仅语速加快,奇怪的方言腔调也消失不见。 “再说,不同的妖怪就要有不同的处理方式。” “就拿这视频里的张思锐来说,他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怪吗?至不至于把他逼到这种程度,拖欠罚款而已,你们要是能温情处理,在抓捕的过程中多些尊重,你们能少收一百条投诉!” “把这视频给别人看,朋友问我,从哪里开始是妖管局……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2] 海藻叹息,她清楚张思锐的肋骨是自己摔的,但事故处理科的三位职员也要为存证环节的疏漏反省,因此每人罚一个月的工资,转给张思锐做营养费。 符叶将空荡的纸盒扔进垃圾桶,抽纸巾掩在嘴边。 “今晚回去,每人写一份关于职业道德讲座的心得体会,不少于一千字。”她手指顿住,茫然看向喻观寒,令她略感讶异的是,海藻似乎隔着屏幕感知到符叶的疑问,因此作答,“符叶字都没认全,先不用写。” 第43章 043春山如黛 温浊玉的家使用面积只有35平,被划分为一室一厅。 地段很不错,距离妖管局最近的“安康病院站”仅需要坐四站公交,交通便利。朝向也好,第一缕朝阳升起时,冰冷的瓷砖就会染上柔白的温度。 钥匙叮当响,打开门后,内部的陈设极其简洁。 甚至可以说,简洁得过分,放眼望去什么大件家具都没有,更别说电器。只有客厅的中央摊着草席,墙边整齐摞着七八行提装矿泉水,乍眼瞧还以为那是水蓝色的墙壁。 厨房更是空荡,交房时配备的抽油烟机连防尘塑料都没撕,破口处露出来的烟机灶具 锃光瓦亮,显然自出厂起,就没上过班。 说实话,符叶进门就有些后悔。 倒不是嫌弃条件简陋,而是这般有限的条件,显然不适合增加一名租客,会使温浊玉本就低到水平线的生活条件再降一等。 “把房间租给我的话,你住在哪儿?” “我?”拎着快递袋的温浊玉进门,将钥匙挂在门边的铁钩上,“你放心,我有住的地方。” “让你睡草席……” “嗨,我不睡草席,那是我平时发呆用的。”温浊玉快步走进厨房,环抱着脸盆似的泥胚花盆给符叶展示,“我睡这里,晚上的厨房湿度正好。” 说着,温浊玉挑起两缕长发,手指翻飞,利落将蓬松得有些爆炸的发丝捆起,弯腰拆快递袋,在符叶的注视中,掏出一袋——营养土。 温浊玉笑容满溢,边将营养土往花盆里倒,边在尘土粉末中眯眼。 “你也知道,我家就这条件,倒也没什么要叮嘱你的,咱们都是同事,作息时间差不多。” “只不过水电费需要均摊,如果你做饭的话……燃气费要自己付,当然做饭的时候千万将厨房门关紧些,我真的不太喜欢明火,叶子会被烤焦的。” 符叶心知肚明,她的余额和厨艺都不配走进厨房,因此毫无负担点头。 “如果你想带异性回家,需要通知我一下。”温浊玉将掌心的浮灰搓搓,像是抹护肤品似的,在手背抹匀,“当然,喻观寒除外。” 整个下午,符叶都在跟着席犬走访,但没收获什么新线索。 听闻是打探曹成志和楚瑶的夫妻关系,被访的亲戚朋友们大多都是感慨:“他们感情好得嘞,要说曹成志想陪着楚瑶死,那也有可能。” 第55章 席犬询问:“你们从没听说过他们夫妻吵架吗?” “什么意思,你不会怀疑曹成志对楚瑶下手吧?”对面的妖怪连连摆手,“曹成志杀老婆,我肯定不信,几十年来我就没见曹成志红过脸,再说……他何必多此一举。” 省略的话压根不必说出口,楚瑶快死的事情人尽皆知,曹成志就算真的跟楚瑶感情破裂,也没必要亲自动手,他根本没有杀楚瑶的理由。 虽说是这样,符叶的心底仍有疑虑。 她抱着整理好的文件袋推开卧室门,闲暇无事的喻观寒早已将她的物品悉数整理好,搬到温浊玉家,此时这长条型的卧室堆满打包好的纸箱,喻观寒还贴心在纸箱外标记内里装的物品名。 符叶沉默着注视自己的房间。 相比形状狭窄的客厅,卧室已算规整,窗边摆放的单人木床是喻观寒按照家里那张床买的同款,其余的物品恐怕也是喻观寒给她添置的,花费不小。 不仅有衣柜和写字桌,甚至还有一台冰箱摆在角落,此时正在制冷,发出微微的噪声。 卧室门内外简直是两个世界,一个极简,一个杂乱。 符叶没管待拆的纸箱,将凳腿边的储物袋挪开,坐在写字桌前,抽出杨医生出具的法医鉴定报告。 看着看着,她眉头皱起,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打开带有拍图识字功能的软件,在机械的朗读声中,眉眼舒展。 略识之无,还真是束手束脚,看来要将识字这事提上日程。 杨医生的鉴定报告里提到,她在楚瑶的胃内容物中提取到汞的成分,判断楚瑶曾喝下300毫升左右的含汞溶液。 除此之外,楚瑶全身并无挣扎和被殴打的痕迹,证明她是在心态平和的状态下,喝下毒药的,没有被胁迫。 装毒药的容器是常见的圆肚玻璃瓶,按照行为习惯,将捏住玻璃瓶所需的至少三枚对应的指纹视为一组,玻璃瓶上共两组指纹,一组属于曹成志,一组属于楚瑶。 夫妻俩所使用的玻璃杯上,指纹就杂乱得多。 符叶疑惑咬住嘴唇,点开手机的语音备忘录。 “今年是我们结婚的第99年……” * 11月4日,天气阴沉,忌安葬。 妖事科对外的办事窗口前,稀稀落落排着几个妖怪,手握狼牙棒的熊三正在巡视,腰间挂的钥匙串叮铃作响。 怕冷的妖怪们捂上厚厚外套,冬羽丰盈的符叶仍旧穿着她的黑色高领毛衣,胸前戴着属于妖管局工作人员的工牌。 证件照还是她被抓到妖管局那天拍的,下颌纤瘦,皮肤瓷白,精致漂亮的脸颊绷着,带着微微水波的黑色长发拥簇着她的脖颈,将她衬得高傲冷淡。 此时的符叶将长发松松扎起,松垮搭在毛衣背后的麻花纹路上,瞧起来干练许多。 她与熊三点头致意,随后擦肩而过,疾步从队伍的末尾走到窗口前,轻轻抱住胳膊。 窗口内,坐着办公的徐容容妖娆有神的圆眼朝她眨了眨,随后扬眉瞧另一边的曹成志:“你的遗产继承手续现在还不能办。” “为什么?!我上次打听,说办完死亡证明就可以开始继承遗——” 符叶点点他的肩,正情绪激动的曹成志猛一回头,见到符叶站在他身后,眼珠还没转半圈,就预感到大事不好。 “哈哈,你怎么……” 曹成志的腿颤巍巍贴住墙,话还没说完,就闪身想跑,符叶运动鞋踏住下一块地砖,飞身而起,将没跑出两步的曹成志踹倒在地。 脸颊边的碎发随着她的轻巧落地荡漾。 原本排队的妖怪顿时哗啦啦散开,站成圆弧,既不想被波及,又想看热闹。 曹成志吭哧吭哧想要爬起来,但脸颊刚抬,就见到狼牙棒的尖刺上,一抹亮光滑过,他气愤捶捶地砖,将脸埋在胳膊肘不出声。 符叶抽出手铐,在曹成志不配合被拷时,略微使力气将他的手腕摁住。 “大家该干嘛干嘛,不要再看热闹了,早办完早回家啊!”熊三履行本职工作,维持妖管局大厅的秩序。 喻观寒今天似乎很忙,走廊里匆匆走到符叶身边,甚至没有说话就转身离开。符叶懵懵抱着零食袋子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喻观寒来见她的目的,给她投喂零食。 席犬抵住嘴唇,觉得这两人之间莫名发散出熟稔感,那是多年相处才会培养出来的。 审讯室依旧闷热,符叶认真观察,才发现问题的根源是这房间并没有窗,空气流通不畅。 所以她也没注意到,曹成志左眼还注视着弯腰放零食的她,右眼瞳仁却失去重心似的,诡异滑落到眼角,去观察侧面摆弄摄像机的席犬。 待符叶和席犬各就各位,曹成志的脚往后挪挪,又恢复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席犬开口:“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手被拷着,曹成志胳膊能活动的区域也仅仅是面前的小桌板,他想捂脸,只能弯腰将脸埋进掌心,闷闷出声。 “不明白。” “坐好!”曹成志弹簧似的回正,呵斥完的席犬严肃看向符叶,示意由她来问话,这也是她们提前商量好的,给符叶锻炼的机会。若她落入下风,席犬再来扭转局面。 符叶将整理好的资料抽出来,娟秀的繁体字几乎写满整面纸:“从你回家的那一刻说起吧。” “还说?”曹成志苦笑,“在医院那天,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们到底还想听几次。” 席犬微微抬起下巴,英气眉眼露出几分警告,曹成志接触到那视线,顿时蔫巴巴。 “我说,我回家……回家的时候,带着装满汞的玻璃瓶。” 符叶适时举起打印好的照片:“看清楚,是这个瓶子吗?” 曹成志承认,随后讲述这段时间以来,他与楚瑶的生活多么痛苦,幸福生活已然回不来,他们决定抢先命运一步,为爱情,为婚姻争个圆满。 符叶复述:“你拿过两个玻璃杯,放在床头柜,楚瑶并没有碰。” “是,然后我把毒药倒进杯子……” “倒了多少?” “就,就指节那么高吧,我记不太清了。喝之前,楚瑶突然说想吃奶油蛋糕,非要我去买, 所以我出了趟门。” 瞧符叶垂眼看资料,并没提出疑问,曹成志吞咽口水,继续讲述回来后,玻璃杯的位置并无变化,他与楚瑶互诉衷肠,安稳赴死。 “再醒来……再醒来她就……” 泪眼朦胧时,曹成志偷瞄对面的妖管局职员,发现她们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心底忍不住发慌:“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醒过来,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楚瑶,好不容易幸福几年,我怎么可能……” “那指纹跟你说的情况对不上,你怎么解释?” “什么?”曹成志愕然。 “左边的玻璃杯是你用的,右边的是楚瑶用的。”符叶举起玻璃杯的照片,“经过查证,我们发现,左边的玻璃杯共有四组指纹,三组是你自己的,一组是楚瑶的,你不是说楚瑶没碰过你的杯子吗?” 瞧曹成志愣神,符叶趁热打铁:“抛开楚瑶的指纹不谈,你拿出玻璃杯一次,喝毒药一次,多余的那次在干什么?” “还不说实话吗?”席犬好整以暇。 “我说的就是实话,谁会记得拿起几次玻璃杯。” 符叶的呼吸缓慢而均匀,语调却含着霜雪似的:“那我给你补充细节吧,在你出去买奶油蛋糕的时候,楚瑶拿起你的杯子,将你杯中的毒药倒掉大半,然后掺水,这就是为什么你中毒根本不深的原因。” “这不可能!”曹成志瞪大双眼。 “没什么不可能的,我们在你家厨房洗菜池的下水口检测到同样的毒药成分,证明确实曾有人倾倒过,更何况你的杯子上还有楚瑶的指纹,更加坐实这一点。”符叶惋惜,“楚瑶才是真的爱你,她根本舍不得你陪着她死。” 曹成志鼻尖酸涩,又硬生生咽下去:“既然你知道她爱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问题是,你对她的感情是对等的吗?”符叶面露茫然,看自己熬夜手抄的资料,“楚瑶的中毒反应比你严重得多,晕眩,头痛,腹痛,而这时候的你在做什么?” “我?我当然也在——” “你用自己的杯子,趁着楚瑶意识模糊,又给她灌进去几口毒药。” 空气凝滞,曹成志反应过来的瞬间,在座椅里咬牙切齿,那疯狂的模样恨不得将头伸出几米远,把符叶撕碎:“你胡说!胡说!楚瑶不是我杀的!” “安静点!”席犬用气势压住曹成志,在文件袋中摸索出她们带来的唯一物证,“这是楚瑶亲口说的,存在她的手机里。” “这不可能……” 符叶的笔尖滑过纸张,整理思路:“给楚瑶灌完加量的毒药,你确保她会死,就安心陷入昏迷。但你算漏了一点,楚瑶的原形是只骆驼,身材高大的骆驼,即使是喝下相同的剂量,她也能比你多撑一段时间。” 第56章 迷迷糊糊的楚瑶察觉到曹成志的杀意,痛苦不堪地挪到厕所,蜷在冰冷的瓷砖上,录下遗言。 “我真傻,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有多爱他,现在就有多恨他,我……我没办法让他顺心遂意。” 楚瑶舍不得曹成志死的时候,曹成志正在嫌她死得太慢。 她很清楚曹成志想要什么,他们夫妻俩多年打拼,小有家底,只要楚瑶离世,所有的钱都归曹成志所有。 平时楚瑶管得严,并不许他乱花钱,早已想象过不受拘束随手挥霍的生活该如何过,曹成志才如此迫不及待。 楚瑶抽泣,靠近手机:“我们的财产大多都是我结婚前独自攒下的,跟曹成志没有关系,只有现在住的房子是后一起买的,各自出资一半,现在我还活着……我活着,我要将我所有的财产都捐给妖管局,随你们支配,至于曹成志……” 曹成志的嘴唇颤抖,呼吸过度,在唇齿间喃喃:“捐给妖管局……毒妇,真是毒妇……” “砰——”席犬突然狠狠拍桌,别说愣神的曹成志,就连符叶都脊背微僵,“曹成志,你知不知道你做的这件事有多离谱?” 被贪婪和虚伪爱意伤透心的楚瑶本来是有救的,她完全有机会打电话求救,但心似寒冰的楚瑶却放弃生机,绝望将玻璃瓶中残余的液体一饮而尽。 容量只有355毫升的毒药,楚瑶独自喝掉300毫升。 醒来后,只顾探查楚瑶生死的曹成志根本没注意到,本该在床头柜的玻璃瓶却诡异出现在厕所的垃圾桶里。 兴致高昂的他开始扮演失去爱人的深情丈夫。 回忆起曹成志数次说过的他爱楚瑶,符叶忍不住叹息,她隐约懂得,爱的分量与重量相当,能脱口而出的,必然也是轻飘飘的爱意,会随风四散。 “至于曹成志,他想要谋杀我。”楚瑶斩钉截铁。 春山如旧,草色如烟,从此旧情消散,你我之间就连回忆,都不必再相见,恨我吧。 第44章 044好久不见,青青 每到午休时间,事故处理科都很安静,只能听见钟表运行的滴滴答答。 符叶咬一口面饼薄脆的手抓饼,将碎渣拂进垃圾桶的同时,轻声跟着幼儿教学视频念:“wu……” “又吃这些,”进门的喻观寒有些嗔怪,熟门熟路坐在她身边,将餐盒的盖子打开,露出摆放整齐的切片水果,“补充点维生素吧。” “你不午休吗?” “陪着你也是休息。”喻观寒将透明叉子递给她,随后掏出个红彤彤的苹果开始啃。 瞄到她手机屏幕的拼音教程,又想起什么似的,叼着苹果在装餐盒的包底摸索,含含糊糊:“给,你用这个更合适。” 符叶接过瞧,发现是本繁简字对照字典。 “从头学实在太慢,你的困难不是不认字,而是你只认识繁体,如果你将对应的简体记下来,那么拼音立刻就能明白,换句话说,你的情况更适合反着学。” 看来曾经的喻观寒也是反向学的。 “我正愁这件事,”符叶将字典收好,微微苦恼,“席姐说现在妖管局的案件记录都是需要电脑打出来的,但我完全不会用。” 桌面上为她配备的电脑每天只执行开机和关机程序。 “别急,学会拼音,很快就能适应打字。”喻观寒捏捏她的肩,贴心询问,“第一次办案的感觉怎么样?” 自然是唏嘘,符叶诚实回答:“不太好。” 爱情并不能永久保鲜,心意瞬息万变,谁也无法预测,如果世界上任何一段感情都能被预测到结尾,那么她想,没人会有勇气选择开始。 “我想不通的一点是,曹成志不害怕自己被毒死吗?毕竟他真的喝了药。” 根据妖管局的资料,曹成志的原形是只变色龙,抵抗毒药的耐性自然比不上楚瑶。冒险做出殉情的假象,若是殃及自身,代价未免太大。 “他提前喝过解毒剂,说是解毒,催吐的效果更强。” 符叶讶异:“你怎么知道?” 喻观寒略带得意,柔软的嘴唇抿起瞧她,眼睛清亮如水潭:“一起吃晚饭,我就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会知道,我可以去问席姐。” 喻观寒落败,老老实实讲述内情。 想要将妖怪长期监禁,对环境的密闭性要求极高。而妖管局地下二层深似洞穴,面积深广,监押室是从弯弯绕绕的石壁中凿出来的,铁门属于特质材料,除娇妹和妖管局正副局长,没人有权限解锁。 所以有新妖怪“入住”时,通常需要在地下一层的普通监押室中转,等待娇妹对其作出危险性的判定,再找合适的位置塞进去。 “昨晚我值班,曹成志还没关到地下二层呢,听他跟对面妖怪闲聊的时候亲口说的。” 真是卑鄙无耻。 “不说他了,你还有多少钱?” 符叶面色自若从青色外袍的宽袖中摸出粉色纸币加圆圆钢镚,颇为乐观:“101块,还能吃20顿手抓饼……再加根肠。” 神力傍身,即使不进食也断不会饿死,只是热腾腾食物带来的油盐滋味儿,酱香味儿,简直是生活的调剂,符叶逐渐喜欢由饱腹带来的幸福感。 轻轻的叹息在他们之间响起。 符叶心知肚明喻观寒想做什么,警示般摇摇头,近几天喻观寒不定时投喂的零食已经飞速占满她的冰箱,即使不光顾糖婆婆的小摊,这些食物也足够她吃一整月。 她慢条斯理叉起香蕉片,很好奇彼时的喻观寒是如何度过人类社会适应期的。 话刚问出口,喻观寒就绷不住笑起来,唇红齿白,浅浅的痣随着月牙似的眼尾轻抬:“你忘记我上辈子也是人类吗?” 除去差异极大的社会背景,剩余的事情,喻观寒根本不需要适应。 符叶略有些尴尬地摩挲指节。 好不容易谈及自己,喻观寒自然不会错过好机会,他慵懒趴在符叶的办公桌上,回忆下山的旅程:“这次,我出生在离横烟山非常非常远的地方。” 遥远到超乎想象。 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在他打听横烟山的时候,都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不清楚。 那时的人类交通不便,尚不及今日,兴致乍起就能背起包探索世界,很多人终其一生也未走出过山坳。 刚满周岁,小熊猫的毛色由深灰化为红棕,喻观寒便迫不及待揣着积蓄下山。 “……你为什么有积蓄?” 喻观寒狡黠:“因为我从没忘记自己是诡计多端的人类,从能独自行走起,我就在挖山货和草药,卖给收材料的药铺。” 凭借着记忆,他找到横烟山,整座山脉似乎都随着符叶陷入沉睡,生机寥寥。 “你回来过?” “每年都回去。”说起这件事,他耳尖诡异地泛红,意味不明地咬咬嘴唇,“但今年不需要回去了。” “你的表情好奇怪。” 喻观寒幽幽望着符叶眼底,从那澄明的瞳仁中,映出来的景象却晦暗昏沉。 红棕色毛团努力蜷在冰冷的神像底座,滚烫呼吸烘热毛发,它沉沉叹气,用蓬松的尾巴轻轻扫神像的脚腕,随后轻柔缠上去。 越来越紧的缠绕仿佛是誓不放手的拥抱,而神像无知无觉。 “你的脸……”符叶好奇凑近。 这时,喻观寒的手机跳进消息,他捞起手机落荒而逃。几秒后,又面色潮红推开办公室的门,眼睛盯着地面。 “海藻想见你。” * 海藻很忙碌,符叶进门时她的耳机还没摘,松垮贴着耳骨。 “稍等一下。” 没弄清这句话是对谁说的,符叶没出声,轻柔拉开椅子,略带拘谨坐在海藻对面。 海藻的头发盘在脑后,五官浓艳,年轻时必定顾盼生姿,即使岁月在这张面孔刻下纹路,也只是气质的点缀。 “你问问上次超神的好友,问问他有没有时间啊,等他进来咱们五黑发车。”海藻说完,严肃的神情褪去,朝符叶露出慈爱的微笑。 “好久不见啦,青青。” 据喻观寒说,海藻偶尔会有胡言乱语的时刻,不仅说的话令人摸不到头脑,就连名字也会叫错,妖管局的职员都习以为常。 “……好久不见。” 海藻抻抻筋骨,单边胳膊拄着扶手,懒散倚着:“怎么样,习惯上班的感觉吗?” “不习惯。” “那也没办法,忍忍吧。”海藻噗呲笑出声,眼尾的纹路上翘,“我叫你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你。” “第一件事,要牢记你是风系妖怪。” “但我……” “我知道你的疑问,但你现在只能被划分到风系去,如果别人问起,你也要这样说。” 迎着海藻郑重其事的神情,符叶突然回忆起,在妖事科登记资料的那天,正纠结的徐容容接到电话,随后望向她的神情也是如此,很笃定告知符叶,她是风系。 第57章 “那天的电话是你打给徐容容的?” 海藻努努嘴,算是默认,再次叮嘱:“无论谁问,就说自己是风系,记住了吗?” “嗯。” “第二件事,想通没有?为什么上次做好事却没得到神力。” 符叶霎时惊住,在座椅中前倾。 与海藻审视的眼神相对,她有种古怪的感觉,仿佛整个人被剥皮拆骨,摊在视线之内。 别说血肉肺腑,就连思维都无处遁形。 如今的她妖力枯竭,依赖神力生存。这还是第一次有妖怪和她谈论神力,瞧海藻的态度似乎是想为她解惑,符叶顿觉口渴。 “我不明白,同样是做好事,为什么上次没得到神力。” “那我只问你一件事,”海藻严肃,“你答应帮忙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符叶怔愣,随即,羞愧和恍然大悟齐齐翻涌,震得她抬不起头。面对走投无路而求助的何蕾,她答应的同时,却也在想——能得到金条真是太好了。 “明白了吗?做好事的前提是不为自己谋算,仅仅只为他人着想。” 神是心怀怜悯,公义仁慈。只贪图私欲的人,注定不配得到普世众生汇聚的力量。 “你所拥有的力量,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你的责任也是,远不止现在看到的……”海藻及时收住话,视线挪到手机屏幕上,突然赶客,“今天的话就说到这吧,剩下的过段时间再说。” “海藻,你怎么会知道我用的是神力。” “喻观寒没说吗?世界上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海藻戴耳机的同时,又语调古怪询问,“再说,那不是你纯白色的妖力吗,跟神力有什么关系?” 符叶微张嘴唇,明白海藻的用意,这件事是必须要遮掩的。说到底,她走的这条路与妖怪们完全不同,独特即是格格不入,很容易招来祸端。 “我明白。” “接着,”海藻递来一个牛皮纸信封,“你的493岁生日礼物。” 符叶略有些茫然,见海藻又往前递递,边道谢边接过来——目测至少有五千块。 “这不好吧?” “我也是受人之托,这是你的长辈送你的,拿着吧。”海藻又说,“下午不用上班了,回家收拾收拾东西,跟喻观寒去外省出外勤。” “好。” 关门前,海藻遥遥望向她,那眼神像是在看自己不省心的孩子。 “符叶,少吃烤冷面。” 第45章 045男人的魅力是破碎感 瑞阳市。 还没走出车站,冷风就化为小股,游走在人群的缝隙中。 妖管局的设立是按照省份来划分的,每个省份的重要城市都设立了妖管局,例如临江市妖管局,虽说名头只带临江,实则掌管全省的妖怪。 瑞阳作为地级城市,经济虽不发达,但其地理条件优越,位于省内腹地,其余的城市分散排布在瑞阳四周,因此被定为妖管局的落点。 只是瑞阳妖管局设立的时间较晚,现在勉强维持运转。 这次从临江借调妖怪来帮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人手本就不足,他们几乎出动全局的力量,仍没有拿下这块难啃的骨头。 人群中,年轻妖怪的栗色秀发光泽顺滑,保养得当。圆脸圆眼十分讨喜,大约是害怕出站的人瞧不见她,穿着羊角扣湛蓝外套的她还努力踮起板鞋,高举手中的牌子。 “举着牌子的应该就是瑞阳妖管局的。” 符叶疑惑:“……喇叭花民间艺术团?” “这是临江市妖管局在人类世界的称呼,必要的伪装。” 符叶有样学样,学着喻观寒与前来接他们的妖怪握手,她自称田溪,专门负责符叶和喻观寒本次的行程。 “停车场稍微有点堵,”握着方向盘的田溪笑眯眯瞧后视镜,“二位舟车劳顿,我看先安排你们休息吧。” 后座的喻观寒认真端详符叶,并没从她的眉眼间察觉到倦意,干脆开口建议,趁着堵车,由田溪介绍介绍案件的情况。 “好的。” 这件事与一家酒吧有关,名字叫哞哞酒吧,老板是只黄牛精。 酒吧不止面向妖怪,也接纳人类顾客,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事端。直至近两年,原老板老黄将店铺的经营权转让给女儿小黄,事情就不对劲起来。 黄牛精近两年申报的收入额皆与酒吧的实际收入不匹配。瑞阳妖管局详细调查,发现哞哞酒吧的申报数额甚至不足实际收入的十分之一。 妖怪的世界自然是不涉及税收的。 但他们有监督的职责,妖怪想要在人类世界开店,重要的事情就是不能违反人类的法律,逃税肯定是不符合要求的。 更别提突如其来的巨额收益,这灰色收入的来源令他们担忧。 奇怪的是,他们蹲点许久,酒吧却照常如旧,没发现一丝奇怪之处。哞哞酒吧的后门,每天只有送酒和吃食的货车会短暂停留。 为此,瑞阳市妖管局的妖怪们别管是外勤还是内勤,纷纷上阵,各路招式都使出来,也没抓到马脚。 反而因为暴露的次数太多,引起黄牛精的疑心,将他们的脸记得一清二楚。 田溪无奈:“我是我们局最后一个没在哞哞酒吧露过脸的妖怪了。” 如果用临江妖管局来对标,她日常的工作内容跟徐容容是相似的,内勤岗位,能力自然不具备攻击性。 很鸡肋,至少对于潜入哞哞酒吧这件事来说,很鸡肋。 喻观寒:“如果你实在不方便说能力的话,不说也……” “没有不方便,就是说出来有些尴尬。”田溪清清嗓,他们三个接下来会成为团队,成为攻克哞哞酒吧的刀锋,如果互相不知道能力,很容易在行动中出纰漏,“……我会退化成小孩,八九岁左右。” 喻观寒点点头。 这样说来,这技能确实尴尬,鉴于酒吧这种营业场所的特殊性,别说是打入内部,就是作为客人,还没有卡座高的小孩也肯定会被拒之门外。 怪不得瑞阳妖管局需要从其余的妖管局借调妖怪,借助生面孔力量的同时,如果来帮忙的妖怪武力值较高就更好了。 田溪强调:“咱们的工作重点是摸清哞哞酒吧到底在背地里搞什么鬼,灰色收入到底来源于哪里,在能安稳撤出的前提下,能固定证据固然是好。” 只要证据到手,瑞阳市妖管局就会倾巢出动,开始抄底。 说着话,他们跟随田溪来到准备好的住处。 房门刷开的同时,喻观寒的面色就染上一抹尴尬,符叶还没反应过来,将一览无余的标准大床房看完,才茫然询问:“只有一张床吗?” “我们局经费有限……诶?你们不是情侣吗?”田溪倒抽气。 跟海藻局长借调的时候要求说得很清楚呀,需要一对情侣来出任务,他们恰好有打入内部的好机会,由男的去当酒水销售,女的扮作客人,难免要有些互动的。 空气凝滞。 三个妖怪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田溪正考虑要不要跟领导汇报情况,就听符叶说:“就住这吧,来都来了。” 喻观寒连忙接话:“是啊,来都来了,我们俩对彼此很熟悉,说是情侣也可以。” 他越说越上扬的嘴角把田溪看愣住,再次将目光挪向符叶:“真的没问题吗?如果你为难,我可以让领导再去借别人。” “没事,我们确实很熟。” “那好,有什么事情都跟我说。”田溪瞧瞧腕间的手表,“那你们休息到下午四点,然后我来给你们做做妆造,你们需要更符合形象。” 他们在哞哞酒吧的酒水销售人员中发展一名内线,已经提前通好气,今晚会将自己涉世未深的“表弟”带到哞哞酒吧,与他一起“赚大钱”。 只要通过黄牛精黄姐的简单面试,喻观寒就能立刻上岗。 门咔哒合上。 符叶将视线从酒店火灾逃跑路线图上收回,另一边的喻观寒已经利落打开行李箱,套完床单被罩,又转去厕所放置洗漱用品,随后洗洗手走出来。 他绕着床走一圈,又转回行李箱,掏出一条领带。 符叶忍不住好奇:“这是干什么?” 领带拆开,暗纹长条精准摆放在两个白枕头的中央,喻观寒满意,舒适叹气,躺在左半侧:“楚河汉界。” 意识到这家伙是在划清界限,符叶忍不住冷嗤。 “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的,免得你哭着求我别碰你。” “我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他装傻,侧头瞧着她,眸光璀璨,“我是怕我,怕我对你动手动脚,万一真把你惹生气……我现在是真的没办法。” 瞧符叶慢吞吞脱掉风衣并挂好,他将被子掀开,待动作有些僵硬的符叶躺进来,将被子拽到她的腰腹就停手。 “睡下午觉吧,养养精神。” * 11月6日,19:00,哞哞酒吧。 第58章 招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符叶眼中,彩色的丝线似乎融着高温泛红的铁丝,勾连出酒吧的名字。 门口两个肌肉壮硕的妖怪左右分立,黑西装戴墨镜,双手交握身前。 他们练就精准识别能力。对待客人,二话不说迎宾,对待不适合进场的,就冷脸伸胳膊,将其拦在门外。 田溪换掉白天的羊角扣外套和板鞋,换身成熟些的装扮,栗色卷发搭在方领的黑棕交织格纹裙肩上,脚踩高跟鞋。 她从副驾下车,哒哒哒走到后车门,谦恭扶出今晚的搭档符叶。 想要完美适配富婆的角色,必须要精心改造,追求低调却有韵味。 符叶的微卷长发梳顺,充作腰带的细细银链缀在腰间,掐出白色质感衬衣的腰身,与宽松袖口对应的,则是丝质面料的阔腿裤,随着行走而飘荡,洒脱而随性。 妖怪的皮肤柔滑细腻,粉底液铺上去,仅是提升些光泽。 田溪细细描绘她的唇形,用山楂色填涂浅淡的嘴唇:“符叶,如果你有搞不定的事情,又不方便询问的话,可以直接吩咐我去做,我今晚的身份是你的助理,你要称呼我小田。” “小田?” “嗯,”田溪后仰,认真端详,“很完美。” 符叶拽拽充当腰带的银链配饰,将银链交叉的位置挪到身前,那里看似镶嵌宝石,实则是颗摄像头。 唯一的问题是这摄像头没有电力补充,最多只能拍摄三个小时,她需要将这三个小时用在刀刃上,只拍妖管局需要掌握的证据。 “开机的时候,捏住宝石两秒它就会启动,启动后宝石的颜色会由浅粉变为深粉。” * 负一层,经理室。 隔着一道金纹印花的包金铁门,场内的音乐声就消减许多,没那么吵。 黄姐红唇间懒散吐出一口烟,食指轻轻点细烟卷,随着烟灰整块落下,她飞扬的眼线挑起,将面前局促站着的高个子妖怪从头审视到脚。 头发没打理,垂在额前,浅灰卫衣加牛仔裤倒是适配那张富于春秋的脸,很像大学校园里常见的男学生。 就连运动鞋也是颜色混搭,确实青春俊秀,也确实冒着点土气,朴素的没有丝毫成熟男性的张力。 “之前干过这行吗?” “没有。”喻观寒声音发紧,扯衣角的同时耳尖泛红。 黄姐瞄一眼扭捏的姿态,视线在“表哥”和“表弟”间来回挪腾,又将细长指尖夹着的烟叼在嘴里。 “你们俩真是亲戚?”潜台词是相貌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纯纯的,表兄弟。”表哥沈大力伸手搂住喻观寒的肩膀,作亲昵状。 注意到他的手指有点抖,喻观寒下定决心似的,仰脸盯着黄姐,边深呼吸边露齿微笑,语气诚恳:“老板,我是混血。” “我说,”黄姐叼着的烟随着她讲话而摇晃,“你上班可别这么笑啊,哪个顾客喜欢这种笑起来一排牙的小伙,你做男人,就得有神秘感……现在流行的那叫什么?破碎感,吸引人的怜悯,别蠢兮兮的只顾着笑。” 喻观寒收敛笑容,抿起嘴巴,重重点头。 真是愣头青,黄姐腹讳。 随后她眼皮耷拉:“你应该也听你表哥介绍过,我这没什么规矩,想干好很简单,会哄人就行,你得哄着顾客开酒。” “哎!”喻观寒脆生生应答。 黄姐镶满钻的美甲挠挠眉头,又补充:“还有件事,劝酒的时候得注意,喝点就行,别没完没了。前段时间我这有个酒水销售,人家顾客开瓶酒,他哐哐喝下去大半瓶,人家气得找我要退钱。” “反正你什么方法卖酒,我不管, 真要是有人想……外带你,是吧?咱们楼上就有房间,这中间赚多少都是你自己的,我不抽成,我还是那句话,给我把酒卖出去。” 说来说去,重点只有一句,他的任务就是卖酒,提成从销售业绩里出。 “行,出去吧,让你表哥给你捯饬捯饬,穿的什么玩意儿……” 喻观寒迈出两步,又突然回身,气沉丹田。 “老板,我会好好干的!” 黄姐嫌弃得直眯眼睛。 待脚步声走远,办公椅后站立的高大保镖询问,语气担忧:“老板,不是说最近风声紧吗?现在招人进来是不是得谨慎点。” “倒没在妖管局见过这张脸,但是得谨慎,最近我的右眼皮总是跳。”黄姐将只剩小截的烟杵进烟灰缸,下达命令,“盯他几天,这个沈……沈二福,工资和提成全都扣着,确定没问题以后,下个月再给他发。” “明白。” 黄姐感慨:“你说这亲戚长得不像,名字倒是挺一致,浪费这么好听的姓氏,要不说妖怪还是得多学习呢,起的什么破名。” 男更衣间,沈大力鬼鬼祟祟瞄一圈,确定周围没有旁人,伸手抚心口:“哥,我刚才心脏哐哐跳,还好你稳得住,我是真害怕啊。” 随即他又评价:“你演技倒是挺好,看着挺虎的。” 将发胶用掌心焐热,对镜子捋头发的喻观寒瞧他一眼,在碎发滚落中面无表情。 “不是演得好,而是刚下山的妖怪大多都这样,直率,见得多了,你也能模仿出来。” 花衬衫轻扫匀称的肌肉,随着扣子颗颗系上,平直的锁骨与浅粉纹路也隐没在布料之下。 沈大力又凑近些,紧张弓背:“这段时间我发现,最有问题的就是负三层,上次我想去探探虚实,结果没出电梯就被发现了。” “有人看守?” “少说也有四五个,还用的是装甲门呢。你说负二层已经是酒吧的后厨和仓库,负三层为什么还搞得这么神秘,我怀疑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喻观寒点头:“今晚我们会想办法去负三层瞧瞧。” “那咱们出去吧,该上班了。” 厅内打碟的妖怪正沐浴在光束之中,随着节奏摇摆。他的牛仔裤后面有破洞,从破洞处伸出一条毛茸茸的白尾巴。 人潮中,有女孩向朋友喊话:“你看到没?那dj还戴着狐耳和狐尾呢!有点萌!” 喻观寒循声望去,只见那尾巴正在频闪的光线中轻轻晃,人类的肉眼很难捕捉到这种细节。 他摇摇头,只觉得瑞阳的妖管局管辖力度确实小,要是在临江,这妖怪的脸上早就被贴满罚单。 自以为高明地在人类面前肆意露出耳朵和尾巴,遇见问你要链接的,或者让你摘下来他试试,看你怎么办。 途经的卡座几乎都有酒水销售陪着谈天说地,七拐八拐的,他终于找到吵嚷中令他舒心的角落。 喻观寒陷进柔软的沙发,胳膊松弛搭住椅背,笑眯眯瞧神情冷淡却又贵不可言的符叶。 “老板,陪你聊会儿天呀。” 第46章 046别人也可以这样吗? 盛着冰块的玻璃杯使琥珀色酒液瞧起来剔透晶莹,符叶缓慢凑近闻闻,柔软的甜味香气浓郁而绵长。 有人呵气如清冽泉水,贴近她的耳廓。 “别喝。” 从没喝过酒的人,即使想要尝试,也不能从40度的芝华士开始。 她微微扭过脸注视喻观寒,两秒后,学着喻观寒的模样倾身,微翘的睫毛与他的发丝纠缠。 远远瞧去,似乎在亲吻。 舞台的角落,身穿土黄色马甲的侍应生视线扫过周围,歪头对准麦克风,在通讯频道汇报:“一切正常。” 托天气渐冷的福,最近的生意不错,略贵的软包卡座都有人订。注意到有人招呼,他赶紧凑过去,将价目表递给坐在中间的老板。 “您需要点什么?” 她并没有接,而是兴趣缺缺地吩咐:“小田。” “我来。”田溪连忙倾身,刚进门时,这桌只浅浅点两杯酒暖暖台面。她的目光在价目表流转的同时,也在肉痛。 今晚的所有消费都将由迎春花民间艺术团所承包,卡座的低消就需要2888块,这对于a4纸都需要反正面使用的贫穷妖管局来说,完全是巨额花销。 但是,如果能将哞哞酒吧拿下,那么依据他们的逃税金额,妖管局将按照迟纳税的期限,处以每天万分之五的滞纳金。 想想天价的罚款收入,再想想势在必得的结果,田溪瞬间觉得,也没必要那么节省,羊毛出在羊身上,她干脆将目光挪到第一行。 “一份至尊精料套餐。” “好的。” 见被护在中央的老板突然向助理倾身,侍应生又耐心等着,栗色卷发的助理点点头,询问:“你们这里的音乐好吵,我老板头痛,怎么才能换?” “是这样的,老板,我们这里可以播放指定的曲目,一首歌188块,您看……” 小田挥手:“先放两个小时的抒情歌。” “我这就去办。” “等等,”田溪招招手,让侍应生附耳过来,悄声问,“你们这有没有更刺激的?我们老板不差钱,今晚就是想来消费。” 第59章 侍应生站直,谦恭扬起微笑:“您说笑了,我们哞哞酒吧营业十多年,从不做违法的买卖,您说的刺激,都在刑法上写着呢,我们是正经经营酒水生意的。” 田溪兴趣缺缺,示意他可以走开了。 这样的询问侍应生见得多,并不意外,直到走远才询问控制室h11卡座的同事叫什么名字,他需要在订单的备注中标记名字,免得影响提成的统计。 “什么是至尊精料套餐?” 小田笑眯眯给符叶解惑,其实这是哞哞酒吧自创的名字,主要还是酒水组合,188瓶啤酒加28瓶洋酒,顺带送五个果盘加不限量软饮。 咚咚不止的音乐声骤然停止,两秒后,抒情歌流淌,原本频闪刺眼的灯光也随之柔和,情绪似乎也化为绕指柔。 很多客人顺应氛围的变化,惬意摇摆。 “我去瞧瞧。” 喻观寒仓促间就着符叶的杯子灌口酒,在人群中跟随侍应生的脚步,符叶瞧瞧那高挑端正的背影,再垂眼看玻璃杯内壁的酒痕,只觉得那吮吸酒液的淡色嘴唇犹在眼前。 她被烫到似的,将玻璃杯放回桌面。 哞哞酒吧共分为地上三层及地下两层,最顶层为老板黄姐的私人住处,随后是为过夜客人提供的客房,一层与负一层都是酒吧开放营业的场地,随后是充当仓库的负二层。 但实际上,还有负三层,就是沈大力口中的神秘地点。 喻观寒尾随的侍应生并未乘坐电梯,而是闪身走进消防通道,楼梯间较为安静,确认这里并无监控,喻观寒竖耳倾听脚步声变浅,才从楼梯的斜上方往下瞧,这侍应生去的是负二层仓库。 正考虑怎么应对,他身后的消防通道半扇门又被拉开,走进来的侍应生与他面面相觑:“客人……” “我走错了。” 这并未打消对方的狐疑,目光黏在他的身上,擦肩而过的同时,侍应生攥起衣领之际,喻观寒突兀回身,将他打晕在地。 随后捞起他的胳膊,将他抗起,经过二楼的楼梯口却没停,继续向地下三层走。 本想以侍应生身体不适的理由去地下三层瞧瞧,但失算的是,这里的消防门并未打开,而是由锁链绞紧,挂着沉重铁锁。 锁链倒是好解决,想破坏轻而易举,难办的是圆谎太难,很容易打草惊蛇。 喻观寒琢磨片刻,掏出方程自制的睡眠喷雾,这东西能助力侍应生沉睡十小时,免得他中途醒来,影响计划。 这地下三层鲜少有人来,不会很快被发现。 喻观寒拍拍手,转身就走,刚踏上两步台阶,又回头瞧侍应生的土黄色马甲。 五分钟后。 地下二层的门完全敞开,供侍应生来提大额的酒水单。大额订单通常要将酒瓶做点缀,慢吞吞摆完,老板肯定要不耐烦,因此大额酒水单都是提前在仓库备好的。 守在仓库门的男人脸上有一道贯穿左右的刀疤,他懒洋洋连眼皮都不抬:“取哪桌?” “h02,黄金精料套餐。”埋头的侍应生流利应答。 刀疤没再多说,走进仓库将摆成金字塔的推车推出来,见那服务生还左右张望,忍不住唤他一声:“看什么呢?走的时候精细点,别撞到人,出岔子要从你工资里扣的。” 监控视频里,侍应生推着边缘缀满金黄色花朵的推车进入,保安瞧两眼,就平静将视线挪回其余的屏幕。 * “b2只是仓库,没有异常,我尝试过,想通过楼梯去地下三层是不行的。” 喻观寒笑眯眯往符叶的杯子倒饮料,顺便给凑过来的田溪倒上红茶。 “那只能实行planb。”田溪眼神坚定。 想要完美扮演醉酒的客人,身上有无酒意是很明显的。符叶在喻观寒饶有趣味的注视中,小小呷一口甜酒,琢磨滋味,倒觉得味道还挺不错。 她正要一口闷,手就被攥住。 符叶茫然抬头,缓慢变幻的光线从喻观寒的肩后溢出来,笔直的腿正分跪她的腿边,喻观寒将手撑在符叶脑后的沙发靠背,如此亲昵暧昧的姿势使得她除了喻观寒浅淡的香气,其余什么都闻不到。 “你干什么?” 他并不回答,也不回头,胡乱摸索到酒瓶,在符叶惊愕的视线中,仰脸灌下去。 尚未吞咽的酒液顺着白皙的脖颈向下流,洇湿衬衫的衣领,随后滴滴答答落在沙发上,从符叶的角度看去,他的轮廓俊美得近乎妖异。 香气混着醇香的酒气沉沉落下来。 符叶顺势垂眼,视线中仅剩含着酒液的嘴唇。她莫名联想到很多年前,她曾吮过的,初春绽开的芙蓉花蕊,柔软甜腻。 他们的距离近到呼吸交错。 喻观寒维持这种古怪的姿势并没有动,略微失神的深棕眼眸黏在她的脸上,他在沉默等待应答。 符叶被酒香迷得失去理智,仅剩本能吞咽口水。 柔软的嘴角了然扬起,下一秒,吻落在她唇边,温热而湿漉漉的唇瓣撬开她的唇缝。渡酒的同时,却又与她争抢。 察觉到酒液告罄,符叶睫毛扑扇得好似慌乱逃离的蝴蝶,后仰撤退。 但喻观寒根本不会给她逃脱的机会,他难得强势摁住符叶的后脑,用仍带着甜意的舌尖轻轻探她的唇瓣,沉迷又迷恋。 绵软湿润的感受瞬间将他带回百年以前,曾拥有过她的感受,他一刻都不曾忘记。 润泽的水声中,愣住的田溪由最初的震惊,转变为对海藻的忏悔。 海藻才不是老眼昏花的妖怪呢!她是21世纪最英明的妖管局局长,早早识破这对地下情侣的奸计! 难舍难分的亲吻结束时,符叶的口红晕染,眼神迷乱地抬眼瞧始作俑者。 他解开衬衫领口的扣子,将湿透的衣领拨弄开,随后手掌撑住符叶的腰,向旁边栽倒。 两个人的位置彻底置换,不同的是,呼吸不稳的符叶结结实实坐在他的腿上。 喻观寒在舒缓的情歌中挑眉:“我还是习惯这样,这样搂着你。” 懊恼自己被男色迷惑,符叶脸颊发烫。 “你胡说什么。” “嗯?你说什么我没听见。”喻观寒将她抱高些,眼含渴求,将嘴唇严丝合缝贴紧她,随着喃喃低语,羽毛般轻扫符叶。 “大点声骂我。” “你也会有想我的时候,对吗?” “你说我跟别人没区别。” 他柔软的舌头恶意卷起符叶的舌尖,力道大得她有点痛,喻观寒含糊问:“你愿意被别的男人这样亲吗?” 符叶有种触电的错觉,她脸颊发麻,不自在地用手指抓喻观寒的后颈:“咱们该去……” “没喝到份儿呢。”随着他倾身去拿酒瓶,符叶的身体被迫随着力道折叠,紧紧贴着那体温滚烫的胸膛,她不由得侧过脸去。 “你还没喝够……不是,是我还没喝够。”他的酒再次渡过来。 * 脸颊酡红的顾客软塌塌醉倒在男伴的臂弯中,脚步虚浮随着他走,旁边的助理匆匆结完账,高跟鞋甩出残影,才堪堪钻进电梯。 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二楼客房摁亮。 “不对……”符叶红透的脸颊搭在喻观寒肩膀,似乎眼睛重影,小幅度晃晃头,“睡觉要去三楼!” 说着,她葱白的指尖摁向负三层,田溪连忙伸手去拦。 “老板,你喝醉了。” “没有没有。” 喻观寒似乎被她软和的语气击中心脏,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瞧她的头顶。 转眼间二楼已到,符叶耍起赖皮,紧紧箍着喻观寒劲瘦的腰身:“不要,别出去。” 三人僵持着,电梯门很快合上,转而向亮起的负三层运行。喻观寒颇为无奈抬起手,望着符叶,轻声去哄。 “那咱们就去负三层看一眼,看一眼就回去休息,好吗?” “……我要去睡觉。” 不出所料,电梯门开的同时,四个黑衣人就排排站好,拦截在电梯出口,似是一堵墙。 “干什么的?!” 田溪略惊讶,随后礼貌微笑:“真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喝多了,非要闹着来看看。” 眼睛都睁不开的符叶嘟囔着重复:“我要在这睡觉。” “不行,顾客,想睡觉去二楼,这里不对外的,请你们立刻离开。” “好好,我们马上就走。”田溪越过肩膀,装作不在意地瞟一眼装甲门。 保镖甚至来不急等电梯门完全闭合,就吩咐手下:“向老板汇报。” 将脚搭在保镖腿上享受捏脚服务的黄姐慵懒拿过对讲机,让监控室将电梯的监控发给她。 “走,探探他们是不是来找事儿的。” 室内昏暗,灯都来不及开,符叶就骤然被身后的人抱起,抵在墙边。 细碎的吻落在她耳际,她偏过头去躲吻,神色清明,反倒是喻观寒发出些难耐的低喘,胡乱咬她的衣领,显然因为饮酒过度,失去理智。 第60章 黑暗的环境滋生他压抑许久的、属于兽类的天性。 符叶忍无可忍捏住他的脖颈,力道大得喻观寒不得不仰头,才喘得匀气,眼尾含着细碎的眼泪,委屈瞧她。 要是现在有尾巴,恐怕尾巴也是耷拉的。 符叶长长叹气,将他摁在枕头上,正想告诫他老实点,就听有人急促敲门。 “咚咚——” “咚咚——” 十几秒过去,终于有人开门,“沈二福”的衬衫扣子解到三颗,皮带松松垮垮,略微使劲就能拽掉,脸颊红得像是被烫熟,神情不满瞧来者,即使对方是他的老板。 “业绩不错。” 黄姐客套半句,不由分说拨开他,高跟鞋踏进室内,猩红的指尖摁开灯。 “谁呀?” 头发散乱的符叶皱起脸,撑起身瞧他们。 黄姐眼珠一转,反应极快:“哦我听说今天来了大客户,从没见过,您是来——” 瑞阳是小城市,说句难听的,就是有点闲钱的蚂蚁从她黄姐面前过,她也叫得出来名字。 “我是来散心的。”符叶的嗓音微微发哑。 “您在哪儿发财?” 交谈的后方,喻观寒微微摇晃,站不住脚,干脆倚着墙,盯着符叶瞧。 “我在老家,有座三万米的山头。”横烟山确实绵延三万米,她也没扯谎,符叶直视黄姐的神情坚定几分。 “嚯,怪不得您这么大气。” “我这次来,正好给您介绍我们新出的养生酒,还没开始卖呢。”黄姐拍 拍手,示意门外的侍应生进门,笑容暧昧,“价格不贵,只要5199块,重点是……特别适合这种场合喝。” 刚刚夸下海口,只能咬牙买,可助理小田正独自睡在隔壁房间,符叶没办法,拿过随身携带的手包,动作缓慢抽出一张卡。 “刷卡。” “好嘞。”输过密码,pos机吞吐纸条,黄姐递给符叶前,笑容僵硬,“老板,您的卡怎么叫喻观寒,这是你的名字?” 符叶死死戳着指腹,正考虑准备什么说辞,就见黄姐呵呵笑起来:“是你老公的卡吧?” “对……”符叶硬着头皮承认,“刷…刷我老公的卡。” “那我就不打扰两位了,玩得高兴呀,以后常来。” 门被关上,符叶还没顺口气,就被莫名激动的喻观寒扑倒在床,他的发丝开始泛红,胡乱在她颈间蹭脸,嘟嘟囔囔:“刷你老公的卡养我,你真好。” “你清醒点,你看看我是谁。” 喻观寒的身体变化使她气愤掐住他的脸,重复说道:“看看我是谁?” 他难以自抑地溢出兽类的呜咽,眯起眼睛,讨好又羞涩。 “你是熟透的红苹果。” 第47章 047哈库呐玛塔塔 “我刚才瞧过,那装甲门连门锁都没有,看来……除了守在门外的四个人,仓库里面还有人,想开锁必须从内部打开。” 昏暗室内,手机的光幽幽照在符叶脸上,锁骨处散乱的几缕红棕发丝扫得她皮肤微痒。 她偏过头去,正打算回复田溪,怀中好不容易安稳睡一会儿的喻观寒又睁眼,神情迷乱地蹭蹭脸颊。 那件花里胡哨的衬衫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拽掉。 此刻正耷拉在床边,衣领被压住,要掉不掉的模样像是单手挂在悬崖边的求生者,分外凄凉。 符叶不得不故技重施。 她将手伸进喻观寒浓密的发间,顺顺发丝,被摸的人喉咙间立即发出满足喟叹,继而傻兮兮笑起来,呼出的热气透过衣物传递给符叶,热度不减。 稍久之前,喻观寒就是在这样的爱抚中睡着的。 “那咱们……” “嗷呜。” 符叶条件反射狠狠去推,动作迅疾得像是推开炸弹,虽说隔着衣服被咬并不太痛,但她还是恼怒抵住眼巴巴凑过来的喻观寒,语气严肃。 “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他失去理解能力,带着点任性甩开符叶的指尖,回到她身边蜷着。 田溪又问:“喻观寒还好吗?” 符叶侧头瞧,他浑身的热意几乎冲破皮肤,高热完全带走理智,黏黏糊糊在她颈间乱嗅,撒娇似的。 “我好渴。” 代替回答的,是无情捏住他嘴唇的手指。 “他不太妙,那接下来怎么办?” “……反正咱们已经确认地下三层有猫腻,不如找个对方容易放松的时间段,杀进去瞧瞧。” 田溪很快补充:“只是这件事我需要跟领导请示,你们先好好休息,凌晨四五点吧,如果可以行动的话,我给你发消息,到时候喻观寒应该也可以醒神。” 光源消失,黑夜沉沉。 符叶失去耐心,干脆翻过身,胳膊和腿齐齐压住躁动不安的喻观寒。 棉被随着她的动作掀开,这也使她很难不注意那瞧着她的明澈双眼,正闪着星星般的微光,以及——随着腰腹轻轻晃动而鼓起的腹肌,青色脉络延伸至西裤边缘,消失不见。 眼含缠绵的爱欲,身体却诚实渴望着暴烈情事。 符叶沉默片刻,将他结结实实捂好,自己则压住被的边缘充当秤砣,限制喻观寒动作,又避免他们的身体有接触。 “你是不是发情期?” 他舌尖舔舔嘴角,柔声说:“不是……好黑,好冷,我总是自言自语。” “什么意思?”符叶没听懂这云里雾里的答案,再次询问,“你的发情期是几月?” “年初的时候……要回横烟山……” 符叶的表情在黑暗中开裂,她迟钝地意识到,喻观寒曾说的每年集中1月份休长假,以及每年都回横烟山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每年的发情期,他都是在横烟山破败的山神庙度过的。 她愤怒摁住喻观寒的锁骨,质问:“你对我的神像做了什么?” “我经常想,你在神像里睡觉的时候,会梦到我吗?”喻观寒闭眼,久久未睁,呢喃出声,“我好冷啊……” “好黑,没有光,不喜欢……我觉得很孤独,我总觉得你该在我身边的。” 那声音越来越低,良久,他的眼角渗出泪水,沿着面颊缓缓滚落。 符叶如遭雷击,彻底呆愣,盯着眼泪瞧——那是为她而流的灼热眼泪。 混乱心绪让她感受到铁丝缠住喉咙般的窒息。 也许为喻观寒擦拭泪水很容易,可由此带来的改变,那多年来坚固的心墙所裂开的缝隙,却再难合拢。 听他剖心千百遍,也没有窥见他的脆弱真实。 摁着喻观寒的手掌微微颤抖。 他泛着潮湿水汽的眼睛向她祈求:“能抱抱我吗?我好冷啊,我会乖乖的。” 符叶眼神闪躲,慌乱间看到另一边床头柜的手包,干脆手脚并用爬过去,摸索出装在10ml小喷瓶中的睡眠喷雾。 “你……你……” 喻观寒滚烫的侧脸落在她的手心,似乎也将她的心神钉在原地。这房间已不能容纳她的仓皇失措,她必须逃离。 握住门把的白皙手背上,绕着几圈银链,浅粉宝石在走廊昏黄的灯光折射下,璀璨夺目。 * 一楼,卡座已经迎来新顾客。 今晚为她点单的服务生极有眼色迎上来:“老板,真是不好意思,我看您这边结过账,就将剩余的酒水撤台了,您看……” “给我找个清净的位置吧。” “好的,请随我来。”玻璃桌偏僻,倒真是清净,角落中的角落,显然是填补缝隙用的,符叶不挑,坐下的同时又听服务生询问要点些什么。 “必须点吗?” “老板,我们这里有规定,下单才能坐单桌。” “我记得果盘是不要钱的,来两个果盘。” “您真是说笑,果盘只有较贵的套餐才赠送。”服务生笑容僵硬,但想想她之前那价目表都不愿碰的倨傲模样,又忍不住怀疑此时的表现是某种测试,连忙说道,“您放心,我以个人的名义送您两个果盘。” “嗯。” “……您不再点什么吗?” “再来瓶冰红茶吧。” 符叶拄脸瞧服务生失魂落魄的背影,心绪却陷在忧思中。 爱情狡猾,惯会编织精妙陷阱,网中的痴人已足够多,她也曾置身其中。当她寿数将近,将她缠绕得面目不清的蛛网高抬贵手,放她离开。 可现在,她的时间又鼓起勇气挥剑向前。 而喻观寒就在身边,在她转头就能看见的地方,这是捕猎者为再次抓捕猎物而精心放置的饵料,只待她束手就擒。 也许永远不将自己的心意交给对方,最安全稳妥。 毕竟曹成志和楚瑶那血淋淋的结果犹在眼前,想法瞬息万变,爱意会被时间吞噬,化为刀锋。 可这样做……对喻观寒公平吗? 符叶叹气,她找不到答案。也许她只是害怕,怕这自灰烬中复燃的火星,最终会灼伤她,重蹈覆辙。 第61章 “失恋啦?” 头顶一对毛茸茸白色尖耳的男人懒洋洋占据她身边的座位,符叶平静侧头,实在想不起他的职业名称:“你是舞台上……” “是我。” “不知道哪个神经病有钱烧的,要听抒情歌,等会儿我还得打两个小时碟。”椅子缝隙,蓬松的尾巴不耐烦甩甩。 “你的尾巴太明显了。” “你想摸摸吗?”他挑眉,眼波流转,边凑近符叶边恶意朝她的脸颊吹气,“你这么漂亮,肯定不是人类吧?我还有点时间,请我喝杯酒,给你摸摸。” 符叶厌恶皱眉,妖怪之间说的摸尾巴,可不仅仅是摸尾巴。 其实喻观寒的问题,答案昭然若揭,她根本无法接受除了喻观寒以外的人,与她做亲昵的事情。 “快滚。”瞧他屁股沉沉,符叶又冷脸补充,“不然我揍你。” 凌晨02:25分。 果盘只剩略微氧化的苹果。 震耳欲聋的电音中,符叶低头瞧,缩成巴掌大的31路公交车正在她的脚边摇头摆尾,兴奋至极还要转圈。 她眼神柔和几分,将冰红茶倒进玻璃杯,随后又顿住,再次低头瞧疯玩具似的公交车。 * “咚——” 符叶在闷响中捂额头,脑仁震荡的嗡嗡声好几秒才褪去。 “你没法带着我穿过门?” “叮咚——” 她尚不清楚这废弃的31路公交车属于什么物种,但公交车平日里可以自由自在横穿物体,载着她却无法穿墙而行。 也许……公交内部并不是神秘的空间,而是某种结界,这结界可以在公交承载她时,隐去她的身形不被别人看见,但她仍真实存在。 喝醉的女生倚靠着朋友走路,摇摇晃晃,而朋友脸颊都憋红,只顾瞧地砖。 “那有隔间空着……诶?”女生晃晃头,“我不能再喝,我都出幻觉了,刚才我看到半空中有只手……戴钻戒的手。” “你确实不能再喝了。”朋友咬牙。 “咳咳——” 两个女孩毫无反应,与符叶擦肩。 石头落地,符叶心安,只要她处于31路公交车中,就不会被看见,也不会被听见,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不要被门夹住。 * “叮——” 电梯运行到负三层,略带倦意的黑衣人握紧钢管,团团围住出口。但奇怪的是,随着轿厢门左右分开,光洁的镜面只映出他们四个人的身影。 “电梯抽风?” “应该是。” “来来继续打,该谁抓牌?” 符叶指挥31慢吞吞开,用自己的手机拍摄环境。四人常年驻守电梯出口,配置还挺齐全,出口的左边,是零食柜及冰箱,右边则是他们正在玩牌的高脚桌。 “对九!要得起吗?!” 察觉到31对牌局好奇,即使知道别人听不见,符叶还是做贼心虚地悄声叮嘱:“别凑近,万一他们突然起来,会撞到我的。” 生锈的方向盘顿住,吱嘎吱嘎响,显然不太高兴。 “等回去,我买烤冷面在你车上吃,行吗?” “叮咚——” 被烤冷面蛊惑的31路公交车老老实实载着符叶,蹲在冰箱边当盆栽。时间分秒流逝,就在符叶犯困,以为不会有什么收获时,电梯再次开合。 穿着浅黄色马甲的侍应生笑呵呵进来,熟稔与四位保镖打招呼:“你们继续玩,我来取酒。” “31,快凑近点。”符叶称得上是手忙脚乱启动宝石的,她将手腕对准装甲门的门口,聚精会神听。 敲过三声门,门内有人询问:“暗号?” “哈库呐玛塔塔~” 第48章 048萝卜的命也是命 符叶怀疑自己的耳朵。 装甲门被从内侧推开,浅黄色马甲的侍应生熟门熟路钻进去,动作极快。眼看着尾随进入已经不可能,符叶懊恼:“我没记住他说什么。” “叮咚——” “前方开往——哈库呐玛塔塔站。” “……能再说一遍吗?” “前方开往——哈、库、呐、玛、塔、塔、站。”公交诡异又低哑的音质播报道。 浅黄色马甲的侍应生很快就走出来,手边还推着双层手推车。 底部能放置的空间更大,空瓶拥挤堆在蓝色塑料筐里,随着行走发出清脆的碰撞音。上层则规整摆着尚未开封的酒瓶,酒液浅浅摇晃。 看起来丝毫没有异常。 他懒洋洋倚着电梯的轿厢边,摁亮3层,电梯门缓缓合——距离合拢还有一臂距离时,电梯门咣的弹开,好像被谁用力推搡开的。 “搞什么?” “31,再窄一点……”符叶将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回头瞧车尾还在门外,忍不住催促,“再窄点,不然门还是关不上。” 这次,电梯门顺利闭合。 服务生嘟囔电梯该维修,顺便用反光镜面照照牙齿,学着见过的电影海报,舔舔犬齿的同时眨眨眼,暗想自己这颜值没能去拍电影真是可惜。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公交被抻成红色烟盒,既扁平又高大,红色的铁框还框着长发女人,那黝黑的瞳仁正注视着他,面带疑惑。 哞哞酒吧,三层。 作为私人住处来说,三层的布局是有些奇怪的,迎面是张类似于公司前台的木桌,同样穿着浅黄马甲的服务生坐在里面,意兴阑珊拄着脸。 符叶发觉,马甲的颜色似乎是用来区分服务生分工的。 土黄色在营业区域服务,浅黄色则能进入更为保密的地下三层仓库及老板的私人住处。 推车的滚轮咕噜噜向前,浅黄色马甲的“近卫”连敲四声,随后用身体倚住门,将推车往室内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恍惚间瞧见推车的车头诡异左歪,又飞速回正。 “呼——” 符叶鼓起嘴巴呼气,定定心神,随后将手腕的宝石对准室内正忙碌的……正忙碌的好多人。 有的捏着酒瓶,小心翼翼贴彩色纸张;有的用镊子夹住酒瓶翻转,倾倒出来的无色液体水珠入海般滴落盛满液体的水槽,波纹漾起;还有的拿着胶头滴管咕叽咕叽往烧杯中滴味道刺鼻的液体。 每个人负责的程序都不同,符叶茫然转圈,没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这瓶不行,返工。”出声的妖怪不满地剪断塑料扎带,从捆好的提装酒中拔出某瓶,“看不见这瓶的瓶盖变形吗?” 他将缺口补齐,随后拿出纸箱,将新鲜出炉的提装酒整齐码在平板车里。 见平板车摞着的纸箱已和成年人的腰那样高,带符叶来的服务生呵呵笑着,说自己去将这批货入库。 还想再录一会儿的符叶惋惜跟着他离开了。 令她不解的是,这次入库去的却是地下二层,脸带刀疤的男人帮着服务生卸货,仓库的货架酒水满满,土黄色穿着的服务生穿梭其中,如同游鱼。 不再伪装的符叶推开厕所隔间门,回自己的房间短暂瞧一眼喻观寒,随后拐去田溪那里。 “好哇,原来是做假酒!”田溪绕圈,兴奋地用手拨弄屏幕,符叶不止将制作流程录制,甚至还给参与制作的妖怪面部特写,距离近到雀斑都瞧得见,她忍不住惊呼,“你这是怎么拍到的?” 很快她又说:“不,不用告诉我的。” 妖怪的生命长长久久,有些不必被人知晓的秘密手段也正常,田溪磨磨牙,这哞哞酒吧真是狡猾。 他们给地下三层配备装甲门,穿无坚不摧的外壳,让人误以为严防死守之处定为安放宝藏之处,实则只是表象。 如果瑞阳妖管局花力气冲进地下三层,只会见到真酒和空瓶,没有收获,再想有什么动作就难上加难了。 符叶没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田溪将视频转发给领导,见进度条缓慢走,干脆揣进衣兜,坐在符叶的身边为她解释。 哞哞酒吧确实会进货真酒,将真酒存放在地下三层后,有需要的时候提到黄姐的住处。 随后掺假,按照比例兑入工业酒精和甲醇,一瓶真酒兑出四五瓶假酒。甚至会为空酒瓶消毒清洗,重新贴标,只为不露馅。 “怪不得收入奇高呢,一份真酒的成本,售价最高能翻出四倍,可不是暴利嘛。”田溪感慨。 符叶幽幽出声:“所以说,喻观寒今晚喝了好多假酒。” “……啊。”田溪恍然大悟,尴尬与符叶对视。 在这之前,她还默默吐槽喻观寒今晚的“掉链子”。要知道作为妖管局资深员工,拿捏不住醉酒程度进而影响工作,是非常失职的行为。 但没 想到…… “没想到是假酒,假酒害妖啊。”田溪揉揉鼻子,“等会儿我让同事带点解酒药丸来,我们单位有妖怪以前学中医,针灸也会,挺厉害的。” “他今晚怕是……我给他喷过睡眠喷雾。”符叶语调怪异,从身后摸出自进门起就藏着的养生酒,有些害羞,“不得已,拿喻观寒的卡买的养生酒。” 第62章 “报报报,统统报销!” “只不过这瓶酒也是假的呢。” 田溪指给符叶瞧,酒瓶的包装显示,这是“来自神奇山脉的百年老参”所浸泡的养生酒,是为养身之妙药,滋补之灵丹,强肾健脾,延年益寿。 “实际呢?” “其实是萝卜须。” “你留个纪念吧。”田溪将酒瓶塞回符叶手里,“我最讨厌的就是人参酒,人参的命也是命啊,天天埋在土里提心吊胆,被抓走的话,不是磨成粉就是切成片,偶尔还会跟奇奇怪怪的东西泡在一起,噫——” 瞧田溪万分抵触的神情,符叶眨眨眼,怎么觉得这番话是从酒瓶内部的视角出发的。 手机轻响。 “领导回消息啦!”田溪的眼神闪亮,奖金在招手,笑容越来越灿烂,“凌晨五点,正式行动!” * 凌晨五点,灯红酒绿。 在这迷醉肆意的夜晚,时间在幻觉中无限延长,如同永夜。 然而今天,还没等晨昏线扫过疲惫的脸,黎明就提前到来——不是天亮,而是开灯了。 强烈的白光蛮横照射顾客的脸庞,过曝之下,他们皆神情茫然,眯着眼搞不清状况,有的甚至还抬着胳膊,震惊到忘记放下来。 舞台中央的白狐狸被摁在打碟机上,成为混乱开始的信号。 窃窃私语、疑问、尖叫充斥着人群,只是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压根调不出方向感来,没头苍蝇似的跟着往左,又乱哄哄跟着往右,别说找到出口,就是自己的左右胳膊也要矛盾互捶,顿时四处起火。 “不要慌!”田溪焦急拿起麦克风,“大家不要紧张,只是普通检查,待在原地不要动,免得受伤,同时准备好能证明你身份的证件,待我们查验以后,大家就可以回家……不需要结账,直接回家就可以。” “喔~~” 有人遥遥举起酒瓶向田溪致意,也有的懊悔早早结账,错过这免单的好机会。 瑞阳市妖管局把控哞哞酒吧的前门和后门,从一层开始排查。他们似乎有独特的辨认方式,只要证件拿在手,就能分辨出眼前人的身份是人类还是妖怪,随后分流,排成两队。 人类的队伍像是火车出站口,戴着瑞阳妖管局工作牌的人员摆手,示意他们快速通行。 “大家尽快回家!” “喝酒的不要开车,打车回家。” “注意安全!” 相比之下,妖怪的行列人员数量较少,排查的问题却很仔细。 譬如何时进入哞哞酒吧,今晚的消费支付记录等等,见眼前的妖怪扭扭捏捏、含糊其辞,妖管局的工作人员视线扫过他的白衬衫,突然开口打断他胡编乱造的谎话。 “你是哞哞酒吧的服务员吧?” “想靠着这种方式离开,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他要跑!” 仓皇失措的服务员还没冲出包围圈,就被脸朝下摁倒在地,连声叫唤自己第一次做这行,以后再也不敢了。 惹得压住他后背的妖怪乐呵呵笑起来:“你没干亏心事跑什么,以为脱掉马甲就不认识你?” “我……我条件反射。” “瞧你不像是能接触老板秘密的模样,放心吧,等会儿跟你同事做完登记,就放你们走。” “那就好。”那妖怪随即嘴角又瘪下去,“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也不一定,要是你们老板交完罚款,并且痛改前非,从此依法缴税,不倒卖假酒,那你们还是能继续营业的。” 话刚说完,就见面带愁容的田溪凑近领导汇报情况:“其余人都控制住了,只有黄哞哞负隅顽抗,趁乱带着保镖逃进负三层,那层是装甲门。” 难得扬眉吐气,领导叉着腰笑容不减:“咱们不是有外援能爆破吗?请她去协助。再坚固的装甲门,防弹程度也有限。” “让符叶放手去炸。” 第49章 049告诉俺妈,俺不是孬种 装甲门,门扇中央为坚固的钢结构体。 电梯里,田溪举着透明防爆盾,肩后还藏着好奇的妖管局同事,他们跃跃欲试,只待符叶炸开门,就一拥而上,抓获黄哞哞。 符叶缓缓心神,闭眼内视。 妖芯的光亮已经比流光注入时弱很多,但值得安慰的是,妖芯旁仍有一道流光缓缓绕圈,以备不时之需。 轻盈的羽毛伞似乎是凭空出现在她手心的,她斜斜握着伞,像是握着一柄剑。 符叶放手,伞无风自动,漂浮在她身前,正微微颤动。羽毛翻飞,正在抖毛的白色毛团浑身裹着乳白光芒,洁净又可爱。 她纤细的指尖戳戳伞尖,似是催促。 瞬间,伞的周身便光芒耀眼,飘高的同时,伞面撑开。圆滚滚、滴溜溜旋转,瞧起来像是张开翅膀的蒲公英,调皮向符叶吹气。 符叶在随风飘荡的飞扬发丝中,神情冷淡。 雪花渐渐密集,从入手即溶变为茫茫雪夜。每一片雪花都毫不犹豫,噼里啪啦挨着门爆开。装甲门不堪重负,门框的墙边缘,簌簌落灰。 “这不可能……” 黄哞哞在保镖拥簇中不愿相信,伸脚去踢身前的库管员:“去瞧瞧门撑得住吗?我买的时候明明说能挡炸弹的啊。” “老板……我我……”库管员抖如筛糠。 “啧,废物!”除了库管员,其余的保镖都是亲信,自然不好呵斥,瞧他们隐隐渗出的动摇,黄哞哞咬牙,决定身先士卒。 只是这凑近瞧,她的火气就窜上来。 装甲门的门板已经出现鸡蛋大小、凹凸不平的坑。门外,无形之人正拳拳挥到肉,打算将门活活捶碎。 什么能防弹啊,虚假宣传。 卖假酒的遇到卖假门的,真是双向奔赴。 黄哞哞绝望闭眼,早知道在这地下三层修密道该多好。震耳欲聋的轰炸声中,她朝保镖招手,附耳说计划。 “老板,这行吗?” 她也不清楚,她也没把握,但事已至此,只能放手一搏。 “嘭——” 碎屑飞溅。 装甲门被炸出破洞,卷曲焦黑的铁皮后,是坚硬钢蕊,只是密度较商家宣传时差得远。 绒羽哗啦啦向缺口处涌,争先恐后钻进门板,打算齐齐爆开。 就在这时,传出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别炸了别炸了,我们投降!” 符叶持续往伞里注入妖力的手指微蜷,暂停动作,回首看田溪。她也颇感意外,将防爆盾放下,与同事商量。 “真的,真的投降,不要再炸了!” 破败不堪的门虚虚开一条缝。 装甲门的门框早已变形,此刻正随着推力,勉力绞紧合页,撑开门。内里黑漆漆,并没开灯,完全瞧不见喊话的人处于什么位置。 符叶微微眯眼瞧深处。 略微看清时,她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拉住伞柄,身体倾斜,以无比轻盈的姿态旋转半圈,被陡然升空的羽毛伞拽至半空。 “滋啦。” 只是她的裤腿没来得及躲开,被狠狠刮出一道裂痕。 从黑暗的仓库深处,猛猛奔袭而出的,是一只宽逾两米的黄牛,角虽短,但筋腱强壮,四蹄结实。 实难不令人生畏。 如果不是符叶躲得及时,被这样吨位的动物迎面冲击,怕是连灵魂都要震飞出去。 没撞到符叶,黄牛并不减力道,按照既定的方向冲向电梯。符叶焦急望去,还好妖管局也有反应速度快的,立即用妖力筑起土墙,抵挡冲击。 真被黄牛踩踏,定要被踩成碎块。 即使目测,黄牛也要重逾千斤。整个门厅都随着四蹄奔腾而晃动,电梯更是重灾区,仍陷在其中的妖管局职员纷纷觉得电梯化为钟摆, 站不住脚。 闷响中,土墙破洞。 田溪惊呼,被有攻击手段的同事推到电梯角落,混乱中,她在人群的缝隙里努力往外瞧。 “符叶!你在哪儿?” “你还好吗?” “我没事。” 各种攻击招呼在皮糙肉厚的黄牛身上不痛不痒,依旧执拗往电梯里冲,吵嚷中田溪根本听不见符叶的回答。 “符叶!” 毕竟符叶是借调来的妖怪,要是因为此事受伤,她无颜面给海藻答复。 “你还好吗?” 符叶只能短暂落到黄牛宽厚如棕黄色地毯的脊背,弯腰往电梯瞧:“我在这,我没事。” 长鞭似的尾巴破空,携带着锐利呼啸,符叶立即弹开。 “那就好……” “哞——”受限视角,黄牛拿符叶没办法,仰头呼叫救援。 符叶似有所感,望向仓库内。 她难得手指哆嗦。 黑色门框像是某种异世界的门,鬃毛蓬松的狮子轮廓显现,吧嗒吧嗒飞奔而出,紧随其后还有好几只狮子,甚至还有只袋鼠。 事情不妙起来。 太狭窄,地下三层本就做过吊顶,即使她被羽毛伞带着,也飞不高。现在只能狼狈应付狮子,左闪右挪,躲开近的攻击,用飞羽去炸略远些的。 第63章 还得分神注意那脚底有弹簧似的袋鼠,一蹦三尺高,肌肉贲张,只是它似乎有顾虑,每次略短的胳膊出拳,总要距符叶保持距离。 跟狮子相比,它的铁拳更像是恐吓。 这样下去她早晚在围攻下被扑倒,符叶咬咬牙,手掌翻飞,绒羽连成线齐齐爆开。 狮子纷纷被气流拍到墙上,滑落时将本就裂缝的瓷砖带落。但有一只并没注意到,落地时脚掌踩到尖利碎块,瞬间惨叫。 趁着这机会,符叶闪身躲进黑暗仓库,短暂适应光线后,原地消失。 “呼哧——呼哧——” 被狂轰滥炸折磨得有些吃不消的狮子神色阴沉,符叶太滑手,这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就像是卧室有只围着你挑衅的蚊子,打又打不到,但你真不理睬它,它又开着滑翔机在你耳边炫耀。 “跑哪儿去了?” “我确信她跑进来了。” “是啊,嗷哪儿呢,嗷我脚……”这是那只脚掌受伤的狮子。 “她肯定躲在角落里,找。”他们都是跟随老板的保镖,这仓库除了储藏真酒的货架,只剩摞成墙面的蓝色塑料筐,装满回收来的酒瓶。 “嘘……”鬃毛极其旺盛的狮子用爪子示意塑料筐后。 模糊中,高大的狮子闲庭信步,收好利爪,像猫似的潜行,无声绕到塑料筐后。 直到众狮子瞧不见它的尾巴尖,就在它们以为成功揪出符叶时,角落响起轻微的呲呲声,随后,塑料筐堆成的墙摇摇晃晃,清脆碎裂声中,从底层开始坍塌。 “吼——” 嚎叫声此起彼伏,也许是狮子们给自己壮胆用的,它们哗啦啦围上去,扒拉开砸在首领头顶的塑料筐。 空酒瓶咕噜噜滚远,然而,除了舌头侧耷拉在嘴角的首领,其余什么都没有。 “嗷~老大怎么了嗷~” 一瘸一拐落在最后的狮子正准备抬生疼的脚掌迈上小山坡似的废瓶堆,就见眼前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一只手,握着透明塑料瓶的手。 “呲呲——” 它的瞳仁向中央聚拢,隔着眼角亲切问候,随后栽栽愣愣,软倒在地。 “不好,她搞偷袭!” 又有兄弟倒下,剩余的狮子惊愕跳起,连忙呼喊:“别分散,咱们聚到一起背靠背,我就不信她还能放倒咱们!” 气氛焦灼。 狮子们尾巴轻轻搭着,缓缓绕圈,提防会随时出现的符叶。 被排除在外的袋鼠,也就是本来看管地下三层的库管员毫无安全感,只能欲哭无泪地将后背紧紧贴墙面。 符叶沉吟片刻。 干脆将睡眠喷雾的喷瓶拧开,略微后仰免得自己也吸入。光芒明亮的羽毛伞里,一片雪落在她手心,她捏起那柔软的羽毛,扔进喷瓶。 “31,等会儿雪飘起来,你一定要带着我快点跑,尽最快的速度跑,明白吗?” “叮咚——”公交车兴奋回应。 纷纷扬扬的雪花闪着微光,从某处空地持续飞出,好似有一台无形的造雪机。 “快躲!” “她在那里!” 狮子们意见不同,有害怕想躲的,也有打算扑上去将这妖管局职员拖出来咬死的。 雪花干扰他们的视线,导致狮子无数次扑空。 更为诡异的是,那飞扬的雪花中,似乎有什么杀伤力极强的无形武器,狮子纷纷栽倒,打起鼾来。 细瞧就能看出,有一朵羽毛并没有如其余羽毛一般无意识乱飞,它听从符叶指尖的调令,偶尔逆流而上,偶尔不经意混在羽毛中央,擦过狮子的鼻尖。 正是那朵浸满睡眠喷雾的。 “呵呼——”又一只倒头就睡。 墙边,旁观的袋鼠将爪子伸进育儿袋,哆哆嗦嗦掏手机,泪眼朦胧打开与妈妈的微信聊天消息。只是爪子不太好握住手机,导致他打字奇慢。 [妈妈,我不是naozhon……] 仓库恢复安静,降雪天气过去。 现在待解决的,只剩门外横冲直撞的黄牛,符叶本想靠着31摸到门外,给黄哞哞找点不痛快。但她很快发觉,狭窄的门厅已经被正在角力的两只庞然大物所占据,压根没有空位。 黄牛在左边,梅花鹿在右边,犄角繁复似缠花的鹿角相比短角略有优势,扎得黄哞哞不敢睁眼。 “叮咚——” “前方开往,自古对波左必输站。” “……什么作弊书?” 符叶好奇,但说完吐槽的31不再出声,解释起来太麻烦。再说,它的喇叭受过潮,没法维修,必须要好好保养喇叭的,新潮的车车高傲地想。 这样僵持不是办法。 就在符叶准备偷袭之际,电梯又叮当作响,不知何时,它没有停留在三层,原本的电梯外壳被顶得坑坑洼洼。 短暂的运行声后,门还没开,田溪就略带得意地喊:“黄哞哞你不要负隅顽抗!你爸妈都来了!” 与此同时,中气十足的吼声也响起。 “黄哞哞!” “你皮痒是不是?!” 第50章 050姚五斤 黄哞哞是被震怒的父母揪着耳朵拽到妖管局的。 哞哞酒吧不止要缴纳滞纳金及各项罚款,还需要停业整改半月,对黄哞哞进行批评教育。后续如果黄哞哞再次知法犯法,将从重处罚。 庆功会结束,被瑞阳妖管局职员背回住处的喻观寒才幽幽转醒。 符叶大约刚洗过澡,发丝还略有些潮湿,空气中氤氲她洗发水的玫瑰甜香。她正背对着他,聚精会神伏案整理着什么。 喻观寒茫然瞧瞧环境,皱起半张脸的同时,看清楚符叶手臂旁边露出来的粉色纸币。 三三两两堆着。 “哪儿来的钱?” “你醒啦,这是用你卡刷养生酒的钱……”说着,符叶将一小摞钱拨过去,“这是瑞阳妖管局给咱们的辛苦费,每人五千块。” 喻观寒懒洋洋的,手臂撑在身后并没动,瞧她颇有些幸福的摸摸属于自己的钱,扬起一点唇角。 “我等会想去存钱。”符叶又说。 加上海藻给的压岁钱,两笔大额收入加起来足够一万,放在前几天真是想都不敢想,要知道她那时候满兜只剩101块。 终于可以用六位数密码保护五位数存款,符叶深深吸气,对平日里见到的手机扫码支付也很心动,跃跃欲试。 “嗯,你把我的那份也收着吧,”还没挪 到床尾,喻观寒就察觉到宿醉那头重脚轻的感觉犹在,他手掌摁住眉心,后半句说得含含糊糊,“……都给你花。” “我才不要你的钱。” 四目相对,寂静无声。 喻观寒忍不住揉揉额头,期望唤醒记忆。他的酒量不错,从没断片过,但诡异的是,他脑海里完全没有与符叶“抢酒”之后的事情。 他们坐上电梯,葱白的指节摁向负三层……随后,他的视线摇晃,模糊昏暗,越过不知是谁的肩,符叶在他眼中,化为咬一口便齿颊生香的红苹果,发散出清甜的香气。 这些多余的人为什么还不走,他烦躁地想。 他揉揉脸,桌面指节高的纸币因为没有整齐摆放而滑落,喻观寒动作缓慢地伸手,打算塞进符叶的包。 恰好这时,符叶也想将钱拾掇好,瞧她闪电般收回手,喻观寒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手指戳到了符叶的手背。 喻观寒顿时懊恼,完全想不起后面的事,但瞧着符叶避之不及的模样,他就清楚自己没做什么好事。 “我昨晚是不是对你……动手动脚?” 沙发椅中的符叶有一缕刘海不听话地翘起来,她微微歪头,眼神清亮,似乎在考虑怎么回答。但片刻后,她认真点点头,面颊也染一抹不自在。 他就知道,喻观寒难堪地捂住脸。 “你自己收着钱。” 懊悔就像扛在肩上的石头,在他发觉符叶会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仿佛呼吸到他身边的空气会中毒时,石头碎裂,将他的心也砸得粉碎。 出站口人潮拥挤。 “咱们就在这分开吧,我还有点事……” “如果我做什么事情惹你生气,能不能原谅我?” “没有啊,我没生气。”符叶的视线飞速挪开,转而瞧远处的摩天大楼,“我真的有事。” 喻观寒紧紧抿着嘴唇,痛苦闭眼。 也许他试探符叶的心思时,符叶确实对他心软片刻,只是很短暂。这短暂走向符叶的距离,都被他的得意忘形消磨得彻底。 没有理智的束缚,贪婪就是无底洞。 他不由自主地迈向符叶的方向,随着她走。天气已然变冷,即使阳光照耀,也只是漫长而阴郁的冬季给予的施舍。 符叶察觉到身后的累赘,脚步微顿,又若无其事向前走。 她脚步轻快迈下公交,走进文化公园。江面因为季节而水质浑浊,滚滚长流,柳树掉光绿叶徒留枝条,陷入休眠。 第64章 瞧符叶还没走下楼梯就呆在原地,喻观寒忐忑迈步向前,越靠近,脚步越犹豫,最终——他默默收回脚,与符叶隔着两层台阶保持距离。 “你在看什么?” “没在。” “上次我来这里,有彩色的车,会卖很好吃的冰淇淋。”符叶转过头,鼻尖因为天气冷而微微泛红,颇感失望,“我准备回家了,你不要再跟着我。” * 舟车劳顿,补眠是最有效的回复精力方式。 符叶在酣眠中苏醒,慵懒抻腰。午后静谧,她顿觉幸福,山下的生活繁杂琐碎,却比枯燥无味的横烟山有趣太多,她甚至会期待明天有什么不一样。 角落的冰箱上,彩色便签纸醒目。 [打开冷冻瞧瞧。] 随着冷冻屉抽开,原本空荡荡的位置被各色雪糕占据,透过塑料盖,盒装冰淇淋瞧起来柔软香甜,诱人美味。 符叶眨眨眼,将便签纸顺手贴回冰箱门。 只是它背后已经没什么粘性,又轻飘飘落下来,她这才发现背面还有两行字。 [是我混蛋,如果我对你做什么无法容忍的事情,看在我诚心道歉的份上,给我赎罪的机会好不好?] [真的完全想不起来了tt] 笔锋凌厉,瞧起来就知道是喻观寒的字。 她似乎隔着便签纸看到喻观寒纠结委屈的神情,符叶将没头没脑的道歉信再读一遍,没忍住噗呲笑出声来。 “好笨。” ……她只是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喻观寒,在他身边的话,很难不注意到他,所以她干脆不看,免得混乱的自己越陷越深。 后知后觉自己笑起来的符叶错愕抚嘴角,立刻板起脸,随后用抱着冰淇淋盒的冰冷手掌拍拍脸颊,像是告诫自己要清醒。 她慢吞吞走去厨房拿勺。 刚出门,就见温浊玉双腿盘起,上身伏地,以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角度趴在草席上,小心翼翼吹字典上的胶水。 “你的字典怎么了?”符叶好奇在草席边蹲下。 温浊玉淡淡微笑,乱蓬蓬的头发在脑后扎起,让她瞧起来有种毛茸茸的凌乱:“昨天出任务的时候拿姚五斤砸人,不小心把封面摔掉了。” “这不是你的武器吗?” “不是啦,这就是普通的字典,在书店买的。” “它很特别。” 有名有姓的字典特别,给字典起名的温浊玉也很特立独行。 温浊玉将修补好的字典在手心里掂掂,感慨说道:“姚五斤并不是字典的名字,而是我朋友的名字,她是人类。” 人类姚五斤,刚出生时在杆秤上只占五斤,所以得名姚五斤。 “她离开家以后,再也没回来,我们也就再也没见过了,这些年我很想找到她,但一直都没能找到。” “找人类的话,没有简单办法吗?” 温浊玉摇头:“这些年我找过很多叫姚五斤的人类,但都不是她,最开始我来到临江,也是听说她在这……也许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符叶试探着问:“你为什么想找她?” “是我的朋友嘛,再说,我们还有个约定,是我必须要遵守的约定。”温浊玉落寞抚摸字典,“所以我给字典起名叫姚五斤,提醒我不要忘记她。” 符叶拍拍她的肩:“我记下了,我也会帮你找的。” 11月8日。 与妖管局两天没见,颇为想念。 神情厌倦的温浊玉直摇头:“你这就是新手保护期,等你上班久了,就会发现喜欢上班的人都是神经病。” 符叶跟上温浊玉的脚步,又纳闷:“妖管局门口的那只石狮子呢?” 妖管局门口,空荡荡的,单边石狮子消失不见,惹得符叶不太习惯。 “他啊……”温浊玉拖着长调,走进妖管局大厅,恰好见到一个宽肩厚背且肌肉结实的光头抱着文件袋离开妖事科,指给符叶瞧,“在那!那表情傻呆呆的就是。” 光头眼睛很大,但没什么神采,硬要说的话,像熄灭的探照灯。 符叶尴尬,想起这么久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石威,居然就是妖管局门口的石狮子。 “我记得你说他休病假?” “嗯。”温浊玉耸肩,“没办法,我的妖力只能修补那些有细胞的生物……就是有血有肉的生物,你也瞧见了,石头我是无能为力的。” 所以石威每次受伤,都只能化为原形,蹲在妖管局门口慢慢蕴养,顺便镇宅。 “那计宋你也是修补不了的。” “是,但计宋那家伙,抗打得很,很少受伤,邪门着呢。”说起八卦来,温浊玉眼睛闪亮,“你知道石威是怎么加入妖管局的吗?” 世人创造出石狮子镇宅,本意是作为吉祥之物的,石像成妖更是集天地造化于身,搁现代话说,叫走狗屎运。 石威立志要找到同类,找到第二个从石狮子里蹦出来的妖怪,但始终未能如愿。在人世漫无目的游走的石威,因木讷和呆愣,闹出不少事情来。 “直到有一天,妖管局成立,他遇到计宋……被切成石头渣,他的梦想就变了,变成追随计宋在妖管局努力工作,顺便找到另外的石狮子精。” “所以你瞧,虽然我在综合办公室,但实际上出任务的时候,只有喻观寒需要我,其余两个,臭石头,臭木头!” 她们在楼梯口分别,符叶忍不住想,温浊玉肯定对计宋的意见非常大,否则不会在骂计宋的时候突然增大音量。 * 整个上午都无所事事,很悠哉。 李局不在办公室,英雨和贝三思联机打游戏,师泠则蜷缩在座位里打瞌睡,符叶将繁简字字典翻过一页,捻起烤鱼片。 几人的手机提示音纷杂响起。 [事故处理科(6)] [李局:@全体成员四楼会议室,速来。] 符叶点开与席姐的聊天框,上面的消息记录还停留在席姐说自己去照顾爸爸的孩子,如果有什么突发工作,叫符叶提醒她,免得因为照顾病人而瞧不见消息。 [李局:没吃饭的吃点 东西再来。] 第51章 051消失的头颅 刚进会议室,符叶就察觉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烂腥味。 她不着痕迹皱皱眉,见李局正独自坐在桌边,揉揉额头,随后搓脸,略有点心累的模样。 “席犬呢?” “……马上就来。”符叶答道。 “那先不等她。”李局也没多问,在几人聚过来后,戴上手套给他们展示麻袋里的东西。 瞬间,符叶胸腔里有调皮捣蛋的球乱窜,将她的胃顶出弧形,她努力压抑作呕的感觉,鼻尖泛酸。 灰褐色的麻袋里,满是表面覆盖着黏腻薄膜的碎肉。实在太碎,筋膜甚至拉成白色丝线,与干瘪的暗红血管纠缠交错,像肉虫。 空气都污浊起来。 仿佛呼吸的每一缕空气,都夹杂着血腥气,直达肺腑,久久不散。 贝三思捏住鼻子,闷声询问:“碎尸?” “嗯,今早有市民锻炼,在公园捡到的。”李局瞧他们的面色都不太妙,也偏过头去,将袋口扎好,“发现的人打开瞧,里面不是常见的鸡鸭鹅碎肉,皮肤看着还有豹纹,怀疑是附近有人虐杀动物,所以报案的。” 经杨医生确认,这属于妖怪的尸体,于是对外联络科将案子接收到妖管局。 师泠是在场的人里面受影响最小的,她代替李局将麻袋放回冷冻柜:“能确认是哪个妖怪吗?” 李局摇头,在他们还没来之前,他已经将在妖管局登记过的长颈鹿资料都调了出来,挨个打电话。 “目前有四个妖怪的电话还打不通,咱们六个人分成三组,师泠和我去查住得很近的两只长颈鹿,剩余的你们两组去,我将他们的信息发到群里。” 出门前,李局又叫住符叶:“催催席犬,这件事她更擅长。” 资料显示,符叶和席犬去找的妖怪名叫高泓,住得离市中心很远,小区是新开发的楼盘。 他刚刚换过身份证,没有亲戚朋友,常年独居。 据徐容容回忆,他换证件时还跟她闲聊过,说他属于拼搏二十年再躺平二十年的类型。 现在这轮就是躺平的二十年,他已经准备好蜗居的地点,开启新生活,换掉住处和所有的联系方式,与过去的繁忙二十年做了断。 群里另外两个小组陆续汇报已经找到没联系上的妖怪,只有符叶和席姐还没见到成果。 高泓住得远不说,楼层还是高层,她们被楼下的电子门锁拦在外,正准备找妖管局的技术支持开锁,恰好碰到楼里住户下楼扔垃圾,连忙跟着蹭进去。 结果,她们又没有电梯卡,只得爬楼梯间,整整23层,幸好是身体机能强健的妖怪。 门铃的旋律一遍遍响起,但都没有回应。 [事故处理科(6)] [李局:又发现一袋碎尸,是同一人,就差高泓还没联系上?] 第65章 门外的两人对视,不约而同开始掏鞋套。 席姐的动作更熟练些,她将摄像头挂在胸前,在李局允许后利用小道具解锁进门。 高泓的家确实是为蜗居准备的,物品奇多。 门口甚至堆着快递山,想进门只能侧着身体经过,面积并不小的室内被各种杂物填满,卧室更是如此。每样物品都精心设计过,只要坐在工学椅里,伸手就能碰到。 奇怪的是,虽然东西爆满,却有种诡异的井井有条,还真是……惬意的环境啊。 “电脑还在休眠,并没关机,看来被碎尸的妖怪确实是高泓。” 第三个碎尸袋是半小时后被发现的。 会议室的腥臭味已经扩散到走廊,即使证物袋都待在冷冻柜里,事故处理科的几人还是宁可在走廊开着窗户说话。 符叶好奇环顾四周,发现海藻的办公室旁,有间铭牌为“局长助理办公室”的房间正幽幽开着手指宽的缝隙。 即使狭窄,也能瞧得出那房间里杂乱得好像无法下脚,根本不像有人办公,只是用来储存杂物。 “高泓最近是不是惹到什么仇家?” “应该不会,”席犬认真看向疑问的英雨,“我看了他的游戏记录,在这之前,他已经一周没出过门,快递都是上周到的,压根没有拆开,看来这段时间他都在家肝游戏。” “那真是奇怪。” 李局打断她们的交谈,直言现在更重要的是找到全部尸体。 “申友说找到第四袋,但还是没有头颅。”李局大步走回会议室,打开门的同时让大家都跟着进,“给我投屏一个城区图。” 随着发现碎尸袋地点的红圈被逐个标记,李局后仰观察半分钟,将四个圈连在一起,脸色阴沉:“还有,一定还有碎尸袋。” 普通凶手作案后,为了达到隐藏自己的目的,抛尸地点多是隐蔽区域。 比如河流、废弃管道、荒野破屋等等,但这件案子的凶手却与众不同,选择的抛尸地点都是人流量大的区域,第一袋是被故意放在人来人往的公园的。 与其说是遗弃尸体,倒不如说生怕不被人发现尸体。 “为什么要这样呢?”英雨疑惑。 “为了挑衅,”李局的笔磕磕桌面,“这就是凶手对妖管局的蔑视和挑衅,认为咱们抓不到它,所以才这样嚣张。” “看到弧线后的区域了吗?咱们沿着地图找,地毯式搜寻,必须要找到尸体的头。” * 之前李局说席姐擅长搜寻证物,确实没有说错。只要她手指挥出去,指向的位置必定有收获。 他们跟随着席姐的脚步,不断从垃圾箱、废报亭、烂尾楼里找到碎尸袋。 李局的后备箱所放置的证物箱都被填满,师泠不得不将车开回去把证物箱腾空再回来,但距离尸体拼凑完整,还远远没有结束。 日落西山。 大家都有些灰头土脸,席犬没戴口罩,领着他们七拐八拐的,不知道怎么找到这城市中的隐蔽角落——荒山。 荒山的半边披着五彩斑斓的衣服。 都是倾倒在此处的垃圾和废弃建筑材料,隐约还有人影拿着粘着吸铁石的木棍,在垃圾里面搅和,吸铁钉和螺丝。 随着他们在覆满垃圾的山坡上行走,垃圾山也会叮铃铃的往下滚破罐头和碎石头。 在这荒芜的垃圾山脚底,有一汪乍眼瞧绿翡翠似的水潭。 席犬的脚步就停在这里。 这水潭不算大,长宽兴许二十步就丈量得完,也许原本就是人为挖出来的深坑,用作养鱼。废弃后经年累月的雨水也积蓄在这里,形成这汪水面长着翠绿苔藓的浑浊水潭。 死气沉沉,瞧起来没有丝毫的生机。 席犬面色奇妙:“就在水下。” 看颜色就知道,仅凭他们手中的垃圾夹是不可能探到水底的,必须下水。几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纷纷后退。 派谁去就成为李局的难题。 他的视线从下属的身上滑过,符叶的原形是飞鸟,自然不可能会游泳。而且羽毛打湿的话,非常不利于潜水,会增加负重,这要是让符叶去,恐怕还得找人去救沉底的符叶。 英雨跟符叶毫无区别。 至于贝三思,兴安岭山脉长大的动物,恐怕也难会游泳。李局看向最后的席犬,恰好席犬英气有神的明亮双眼也在瞧他。 李局幽幽叹气,认命说:“我来吧。” 他脱掉昂贵西装,上身穿着白色衬衫,下身一条长及膝盖的天蓝色棉质短裤,刚进水里,白衬衫就被绿水浸湿,染上令人难以忍受的黄绿。 衬衫怕是没法拯救了。 李局耷拉的眼皮更加无力,令符叶感觉新奇的是,李局似乎有独特的浮力,腰以下浸泡在水里,上半身仍直挺挺的,一直在沉沉吸气,显然是在做心理建设。 英雨拍掌:“咕咕咕,水泡轻轻地飘……” 除没听懂的符叶,岸上剩余的事故处理科几人都绷不住笑起来,李局破功:“再皮你也下来。” “好领导,快下去吧, 天都快黑了,咱们早点完事早结束啊。” 李局叹气,缓缓下沉。绿色的水逐渐没过他稀疏的发顶,在吞没最后一缕发丝时,模糊的黑影消失,化为手臂长的阴影,随着摆尾消失不见。 符叶摸摸后颈,突然回想起喻观寒的话。 “妖管局也一样,害怕影响心态,你也不想知道相处友好的同事其实也可以出现在你的餐盘里吧?” 这样想想,心态确实奇妙。 怪不得她刚来事故处理科的时候,大家一起看监控吃烧烤,她说自己吃鱼虾那次场面那么寂静。 李局在她的食谱上。 符叶看着水面咕嘟嘟上涌的小气泡,胡乱猜想,李局是什么鱼呢? 最好是鲤鱼,因为她最不爱吃鲤鱼,仙女湖鲤鱼泛滥,拼命吃也不可能吃得完,导致她看见鲤鱼就兴趣缺缺。 那气泡翻涌得越来越密集,隐隐有波纹荡漾。 符叶似有所感,动作矫健向侧面跨步,同时,水面迸溅起水花,席犬他们三个纷纷被绿水浇头,连声吵嚷。 李局从水面浮出肩膀,长相偏向憨厚中年人的脸庞闪过狡黠,见符叶“完好无损”,他撩起一捧水,符叶立刻灵巧躲开。 天边最后一丝光亮也落幕。 岸上的人因各自的囧样拌嘴打闹,李局搞完恶作剧心满意足,泡在水里笑盈盈望着他们,符叶主动搭话:“李局,找到了吗?”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李局轻笑,抬起胳膊,手中紧紧攥着的,正是灰褐色的麻袋,且装着尸体的最后部分——头颅。 “下班!” 第52章 052微笑刽子手 杨医生连夜修补好高泓的尸体。 化为原形的高泓尸体被拆解成十五个麻袋,最开始被发现的那袋,碎肉千余片。由此符叶对杨医生万分敬佩,能面不改色拼凑碎尸的杨献是真正意义上的狠人。 尸体修复完的第二天,李局就在事故处理科办公室召开关于高泓凶杀案的第二次探讨。 贝三思抱着摞成高塔的文件箱进门,身后还跟着身穿靓丽职业套装的徐容容,也抱着文件箱,显然是来帮忙的。 两人同框,师泠和英雨都在打趣:“你们和好啦?” 徐容容得体的笑容加深几分,颇有真情实感的意味:“哪儿来的气呀,我跟三思从小就认识,本来就是好朋友。” 她放下纸箱拍拍灰,还顺走了符叶桌上的水果糖。 “忙着写登记表呢,下次再聊。” 贝三思的视线追随那抹亮色游走,直到看不见徐容容的身影,才落寞回头。 “行了,开始说正事。” 一时间办公室内只有桌椅挪腾的声音,大家纷纷将凳子转向,看李局投屏出的照片和信息。 “会议开始前,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个消息。”李局脸色沉郁,“经确认,高泓被凶杀的案件并不是普通的谋杀,而是连环杀手作案。” 面面相觑中,席犬是最先联想起关联案件的:“凶手是不是喜欢让尸体维持笑脸的变态?” “没错。”李局神情严肃。 受害者死前被注射过某种药剂,并非常见的药物元素,也许是妖怪独有的,导致杨医生无法分析出主要成分。死亡后,受害者恢复原形,微笑也没有散去。 屏幕中,被定格的灰白色长颈鹿只露出一个脑袋,嘴角诡异咧到最大。 剥夺生命在凶手的眼里,似乎成为乐趣,拆骨剔肉,凶残至极。 “我来简单介绍下尸体的现状,经过尸体复原,除妖芯缺失,其余的器官并无缺少,凶手是冲着妖芯来的。并且大家可以看到,碎肉的切面整齐,凶器应该是非常锋利的道具,极大可能是剔骨刀。” 高泓是死在“微笑刽子手”手中的第五个妖怪。 前四起案件,分别发生在2003年、2011年、2016年、2019年,受害妖怪的照片一字排开,乍眼瞧并没什么明显的相同特征。 第66章 “能看出里面的门道吗?” 李局手中的激光笔围绕五个时间画圈,询问符叶。 她的位置距离投屏的墙面最近,想要看全需要歪着脑袋,符叶视线流连,诚实摇头。 “间隔的时间。”李局给她提示,随后自问自答,“8年、5年、3年、1年,凶手作案的时间间隔越来越短,作案频繁,证明凶手已经按捺不住杀意。” 符叶莫名打寒噤,脊背发凉。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还不能抓到凶手,那么一年内,会有其他妖怪惨死在凶手的剔骨刀下,这近乎疯魔的杀人欲望,代价却是无辜妖怪的性命。 “除了符叶,你们四个都参与过前几起案件。凶手非常狡猾,不止是凶残,还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心思细密,不露任何破绽,导致我们至今都没有头绪。” “但这次,在我看来,将抛尸袋扔在闹市区挑衅,就是一种信号。凶手必然在生活里遭受极大的刺激,才导致他不得不靠着碎尸来发泄情绪。” 历来如此,想靠残忍来展示自己的力量,作为挑衅的筹码,那么凶手定会死于自己的狂妄,栽倒在细枝末节中。 “不要放过任何的细节,这次,必须抓到他。”李局清嗓,“接下来我说一下工作的重点。” 需要调查五名受害者之间的关联,鉴于其余四位都仔细查过没什么发现,第五位也不报太大的希望。如果说受害者之间没有联系,那就是最棘手的情况,凶手是随机挑选妖怪,无差别杀人的。 需要调查高泓的社会关系。 经过这两天,大家都清楚,高泓没亲戚朋友,认识的人都没几个,就更别提结仇的人了,大概率不是熟人作案。但即使希望渺茫,也要去排除选项。 还需要查高泓近段时间的行踪轨迹。 “高泓的行踪轨迹就由符叶和席犬……你们俩没问题吧?不要放过任何的小细节。” 李局叹气,如果查完轨迹,仍一无所获,就去跟前四起案件的案件记录去做对比,看看能不能找出关联。 “有什么突破性的发现及时跟我汇报。” “各小组都专注自己的方向,该加班加班,揪出凶手之前,不管大家查到什么,每天的下午五点都回到办公室来,咱们交流查到的信息,梳理线索。” * [温浊玉:语音5秒] 符叶现在是半文盲状态,大家给她发消息都是用语音条的。此时窗外已是夜幕降临,符叶活动脖颈,点开温浊玉的消息,她问符叶怎么还没回家。 [符叶:有案件需要加班,今晚可能不回家,你先睡觉吧。] [温浊玉:好] 符叶将手机放回桌角,搓搓脸缓神。 她跟席姐在分析高泓家附近的监控,小区摄像头只保存近一个月的视频,随后就会被覆盖掉,也就是说,她们最多只能查看10月10日至11月10日的监控视频。 “从11月8号开始看。”席犬提醒。 11月8日是发现碎尸袋的时间,从这天往前倒着看的话,效率会高些。 这颗摄像头是安装在小区太阳能路灯杆上的,位置很高。 2号楼位于小区边缘,每栋楼只有5个单元,高泓所住的五单元旁边,是小区绿化带,仅大腿高的灌木丛,随后则是小区的外围栏杆。 栏杆再往外,是尚未开发的荒地。 小区居民活跃的时间大多是上下班时间,每到这时间段,符叶和席姐的观看速度会慢上许多,盯着五单元的门口瞧,生怕遗漏什么。 工作时间,监控画面则冷清许多,只有下楼晒太阳的老人和放风玩耍的孩子。 8号和7号的监控视频都没什么异常,面对不道德往私家车车胎撒尿标记的无良小狗,席犬无奈摇摇头。 ” 看6号吧。” “好。”符叶的嗓子微微发哑。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符叶和席姐双双望去,发现是探头进来的喻观寒:“就你们俩加班?” “他们出去走访。” 他伸出手来,掂掂掌心的饭盒。 “我来送饭的,你们饿吗?” 席犬左右瞧瞧,突然抻懒腰,肩膀的骨头咯吱作响:“是得休息会儿,长时间盯着屏幕我的眼睛好酸。” “我随便出去吃点,咱们一小时后继续。” 符叶松懈力道,倚在靠背上看喻观寒献宝似的打开餐盒,生鱼片被利落刀工切好,整齐排列在餐盒里,鱼肉粉白,泛着油脂的光泽。 她嘴角僵硬,只觉得那会袭击她胃的可恶乒乓球卷土重来。 喻观寒没抬头,将筷子递给她,又顺手去拧保温杯盖子。 “别忙了,喻观寒,我吃不下。” 喻观寒的视线在符叶的苦瓜脸与生鱼片中挪腾几下,张张嘴又咬住嘴唇,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 察觉到他的低落,符叶找补:“我不是不喜欢吃这菜,只是最近刚见过碎尸,说实话,那尸体的切法跟你这生鱼片差不多。” 喻观寒迅速反应过来,盖住饭盒:“那是挺恶心的,别吃了,我也没提前问问你想吃什么,怪我。” 空气静默,符叶将桌面记录观察信息的纸笔收好,看向喻观寒收拾东西的侧脸。 “咱们出去吃吧,我请你。” 喻观寒的眼睛亮起来。 符叶站起身,将椅背挂着的棕色麂皮短外套拿起来,瞧被惊喜砸中还没缓过神的喻观寒呆呆坐在座位里瞧她,她又问:“去不去?就一个小时。” “去去去,当然去。” 泪痣随着微笑的眼尾上扬,喻观寒紧紧抿着嘴唇害怕自己笑出声。 人在高兴至极时总是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比如此时的喻观寒,他将符叶系好的扣子转转,确认扣好,边走出门边问:“想吃什么?咱们去前院,我车停在那。” “是我请你吃饭。” “我知道。”他尾音翘起,柔和的视线几乎流出蜜来,“你请我,吃你想吃的东西。” 符叶小声嘟囔:“真拗口。” 一小时后,符叶带着拌饭的油香回到妖管局。临走的喻观寒依依不舍,趴在降下的车窗上,明亮眼睛眨着,活像付出一点爱,就会回馈主人终生守护的忠诚犬类。 要不是确认符叶通宵,他根本舍不得告别。 “明天我来给你送衣服。” “嗯。” “你还可以点菜。” “嗯。” 瞧他还是没有动作,符叶不自在地扭脸瞧夜空。新月冉冉升起,月光淡青柔和,浩瀚苍穹不再是寂寞的永夜,藏着温柔,藏着悸动。 她双手揣兜,低声催促:“你快回家吧。” “你请我吃饭,肯定是不生我的气了,对吧?” “没生气。”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太想理我?” 符叶眨眨眼,认真重复自己没生气。悸动带来的战栗,混乱心绪,唯有远离罪魁祸首可解。 “好,不管怎么说……我都学到一招。”喻观寒笑容不减,“给你买雪糕的话,你会觉得开心,当然以后不惹你生气是最好的。” “快走吧,席姐要回来了。” “我看着你进楼里我再走。” 符叶立刻转身,虽说不愿做出依依惜别的模样,但想到喻观寒的视线正落在她背上,她似乎被视线灼伤,慌乱间脚尖磕到台阶边缘,差点没踉跄着摔出去。 不敢回身瞧,她连忙快步跑进大厅。 直到身处静谧的楼梯间,符叶才用微凉指尖去抚滚烫的脸。眼前莫名浮现的,是平直锁骨,泛着粉意的匀称肌肉,以及会随着吞咽口水而滚动的喉结。 她干脆捂住脸,灼热呼吸轻扫柔软的掌心。 席犬还没回来,符叶动作僵硬地握住鼠标,边喝水边找到六号的视频看起来。 只是瞧着瞧着,她的眉头就皱起,她怎么觉得,摄像头在自己动呢。 第53章 053六道轮回 “叮咚。” 符叶的鼠标不小心误触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弹窗,本想关掉的广告骤然放大,视频里男科医院的聊天框不断往外弹消息,导致电脑卡顿。 “叮咚。” “叮咚。” 广告的沉闷消息音在办公室内狂响不止,符叶心弦颤动,狂点退出。 她轻轻呼气,平复震惊的心情。这不是她的错觉,吃完饭回来的席犬也确认,这颗摄像头很不对劲。 那变化并不明显,原本能瞧见五单元的摄像头在一点点向右偏移,恰好将五单元门口抛出镜头之外。 她们俩不敢错眼地盯着瞧,约四个小时后,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歪斜的摄像头掰回来。 “真是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席犬想想:“6号……6号那天你去瑞阳出差,可能不知道,那天的临江天气很差,风刮倒好几棵树,从视频里也能看出来,那天的风很大,会不会是固定摄像头的螺丝松动,导致它出现轻微偏移呢?” 第67章 五单元本就是最边缘的单元,摄像头稍稍偏移点就拍不到门口,但席犬心知肚明,这说法很难立住脚,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这疑点暂时记下,咱们继续往下看,现在先确定高泓最后一次出门的具体时间。” “好。” 已经发现疑点,她们不敢快进太多,慢吞吞地看,就这样熬到凌晨三点,符叶的眼睛都略感酸胀,长时间盯着电脑屏幕导致她看到黑色字迹甚至有些重影。 符叶揉揉眼角,不确定地看向右上角日期:“高泓出来了,是10月31日。” 这跟妖管局估算出的信息并不匹配,高泓的尸体在杨医生的描述中还很“新鲜”,死亡时间距离发现尸体的时间不会超过48小时。 高泓应该是6号遇害,8号被发现的尸体。 可现在的监控显示,高泓10月31日就出门了,难道他那时候就被凶手抓到,然后被关押到6号才被杀吗? “不太可能,你还记得咱们查过高泓的游戏记录吗?”席犬看向自己记录的信息,“高泓的电脑6号还在运转呢,总不能是凶手玩的游戏吧?” 监控视频里的高泓将垃圾投进垃圾桶,抻抻懒腰,随后眯着眼仰头望天,属于典型很久不见太阳的人的表现。 他拢拢外套,懒洋洋往小区外走。 大约十分钟后,高泓拉着快递站常见的平板车,车上的纸箱堆成小山,再次走回来,打开门走进五单元,消失不见。 屏幕前的符叶和席犬齐齐沉默。 这样看来,高泓的失踪与6号那天诡异挪动的摄像头撇不开关系。 * 一夜未眠,她们在天蒙蒙亮时马不停蹄赶到高泓所住的小区查看。 清晨时分,冷风簌簌,太阳能路灯杆还残留着露水,洇湿符叶的外套。 她动作轻巧顺着杆滑下来,朝席姐确信地说:“是有些松动,很轻易就能挪动。” 假设高泓在6号摄像头偏移的4个小时中,走出家门消失,那么他从单元门走出来,想走出小区必定也要经过摄像头拍摄到的区域,为什么没拍到呢? 除非……符叶和席犬的视线齐齐落在小区栏杆上。 除非高泓走出单元门,没有经过小区内部,而是直接跨越栏杆走出小区。虽然围栏的铁艺栏杆近两米,但对于原形是长颈鹿,弹跳力必定惊人的高泓来说,不算难事。 这座新开发的楼盘远离市中心,坐落城市周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市内的楼盘再开发,手续相对繁琐,拆迁费用加上各项花销趋近天文数字,远不如在城市周边买块荒地建新楼盘来得划算。 符叶踩着细细的栏杆,像是轻巧的杂技演员,席犬则在栏杆 内的灌木丛中嗅来嗅去。 小区外,隔几百米远就是在建的二期工程。据说一期二期之间的空地将会修建大型活动广场,所以中间的大面积黄土路暂时还荒废着。 符叶发现,小区外的土路很难看见脚印。 从这里走的人本就寥寥无几,谁有路不走反而跳栏杆,其次是最近大风天气也抹平痕迹,导致松软的泥土移位,覆盖原有的脚印。 席犬也摇摇头,没什么收获。 高泓并没在灌木丛和铁栏杆上留下气味,她几乎能想到高泓是如何以旱地拔葱的姿势跳出去的。 她们甚至去询问对面的二期工程工地负责人,希望能找到拍摄到这里的摄像头。 对方手指抵住安全帽,仰脸瞧远处的高层楼,拧眉看她们:“太远了,我们根本没有这个角度的监控,再说,就算是有,我们工地正在施工,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把监控视频给你们瞧。” 调查陷入僵局。 “现在高泓是如何出门被杀害的,成为一种疑问。”李局复述,“那接下来,你们再查查高泓的手机电脑,找出谁约高泓出门,为什么要出门。” 约高泓见面的人嫌疑很大,距离上次出门取快递,已有一周时间,可以看出高泓很宅。没有大事,比如说快递再不去取快递驿站就会爆仓这种大事,他是不可能出门的。 高泓的手机不在家,信号消失在不远处的人工湖。 电脑倒是在家,除了高泓的游戏,她们俩一无所获。她们甚至将高泓的工会聊天框翻个遍,各种字母缩写看得符叶头晕。 “……什么叫他是newbie?” 席犬耸肩,示意她也不清楚。 现在只剩一条路了,就是恢复高泓手机的数据,包括通话记录,聊天消息,短信记录。 符叶在席姐的指引下,新奇地给局长助理noname发邮件,请求技术帮助。 [from:noname] [收到,11月12日晚8:00前回复消息,请勿催促。] 她瞧瞧时间,现在是11号晚6点。也就是说,明晚局长助理才会发给她们需要的信息,转而想想工作难度,又觉得这位无名氏的效率已经算高效。 席犬搓搓脸:“连轴转两天,我都没去看爸爸的孩子,今晚既然没事,我就去照看她了。要是有急事,你告诉我我马上回来。” “好。”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席姐,你刚才说爸爸的孩子,她生病了吗?如果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你可以告诉我。” 席犬的眼神柔和几分:“年纪大了,八十多岁,身体难免有点小毛病,没事的。” 闲来无事的符叶打开视频,准备重看6号当天。 只是她拄着脸眼皮越来越沉,直到有手指捏捏她的肩,她才骤然呼吸到新鲜空气。 符叶睡眼朦胧地抬脸,看喻观寒垂眼时携着室内柔光的睫毛,细腻皮肤呈现奶油般的光泽,丝毫不见毛孔,嘴唇润泽的模样使他瞧起来年轻俊朗,映得周遭空气都鲜活几分。 “这么累怎么不回家睡?” “还想再看一会儿,只是没想到一个人看这么枯燥。” “我陪你。” 符叶接过保温杯,里面是浓稠的红糖水,香气馥郁,喝起来甜滋滋的。 “甜吗?”喻观寒问完,自然地就着她的杯沿嘬一口,淡色的舌头快速舔舔唇角,“还行。” 符叶收回视线,不自在清咳,转移话题:“我有件好奇的事情。” 自从入职妖管局,她也算见过许多妖怪的尸体。令她感到不解的是,方安娜是原形,高泓是原形,可中毒而死的楚瑶,还有地下二层关押时被毒死的妖怪,尸体却呈现人形。 难道妖怪的尸体维持什么形状跟死法有关吗? “这个呀,跟妖力有关系。” 妖力是维持妖怪的能量来源,妖怪死亡后,妖力也会逐渐消散,只是需要时间。 “曹成志迫不及待报案,你们到达的时候楚瑶体内残余的妖力还没散尽。地下二层的妖怪们也是这样,几乎是毒发的同时,娇姐就发现这件事,于是立刻呼叫杨医生。” 妖力还在,人形便勉强维持着。 “你再过几个小时去看的话,就会看到他们的原形。”喻观寒叉起蓝莓,递到符叶嘴边,“多吃蓝莓,对眼睛好。方安娜的情况就不同,她本身是只绵羊,妖力较弱,死后更是被放置几个小时,她丈夫才报案,那时她身体里的妖力已经散尽了。” 符叶总结:“每个妖怪死后所能维持人形的时间是跟妖力有关的,怪不得。” “好聪明。” 符叶快速嚼蓝莓,对喻观寒什么事情都无脑夸夸的模样不做任何表态。 除了办案,她还有愁的事情——流光只剩一道。 据她猜测,每道流光的能量都是固定的,这就像是席姐常用的手机充电宝,容量固定,用完就没了,只有一道让她心里没底。 必须得帮助别人做点什么。 很快她又想起海藻指出的她出发点太自私,符叶连忙在心底嘀咕,她是真心实意,万分诚意地想要帮助别人,不贪财,不贪任何身外之物。 喻观寒看着符叶突然闭眼,仿佛是祈祷,脸颊还微微鼓着一小块,他有些好笑地撑着脸瞧她,直到符叶微翘的睫毛颤动,清亮的眼眸望过来。 “你知道怎么查人类有没有去世吗?” “为什么想查这个?” “别人的愿望,据说很不好找,那人类很有可能已经去世了。” “人类的生死轮回,是不容地府外的力量插手的。” 符叶好奇:“你没关注过你妹妹的转世吗?” 喻观寒摇摇头:“我们兄妹的缘分已经了结。轮回以后,她就是全新的人类,我不该去影响她的新生活,为了让她健康长寿的度过百年,我都卖身给你……” “少胡说。” “是把我自己奉献给你。”瞧符叶还是皱着眉,他又快速找补,“是虔诚地侍奉我们山神大人……以后也只专注这件事,分不出心力关注别的。” 符叶声音微弱地询问:“地府是什么样的?”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一起看过的话本吗?”喻观寒凑近些,与符叶面对面趴着,“上面说,九殿阎罗,释罪罚恶,做坏人是要被烹油锅,滚刀山的。” 第68章 但他亲眼见到的地府却不是这般。没什么阴森可怖,只有平静,幽寂至极的平静。 “那里也有人工作,跟妖管局不同,随性很多。” 审判的记忆早已不甚清晰,他模糊的印象是从投胎环节开始的。察觉到符叶对这件事感兴趣,喻观寒微微抿起唇角。 “你自己想投胎成妖怪,就可以投胎成妖怪吗?” “要看你有没有资格,据接待我的工作人员跟我说,这是我的第一世,未来还有很多次轮回的机会,我真的很开心,问他可以做妖怪吗?” “他没说不可以,我就去妖怪的河水里排队。” “河水?” “嗯,冥河,据说冥河原来是土黄色的,但地府水质整治,变成了清水,泡起来的效果倒是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他抿抿嘴换话题,“六道轮回嘛,都是那样。” 不同之处是,投胎人类的河道最宽阔,排队的速度也最快,基本上是淌着河水走进轮回的。 其他河道久久无法转生的鬼,也有耐不住性子的,不愿忍受等待,选择爬上岸,再次投胎做人。 “我在那条清凌凌的河水里排队三百多年吧,工作人员是这么说的,我也记不太清楚时间。”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时间的概念,因为妖怪的投生名额太少,他每天都祈祷排在前面的鬼魂熬不住,转而去做人,这样他就距离回到符叶身边更近一步。 “所以你是怎么保留住记忆的?” “这三百多年,我跟看管妖怪河道的人变得熟悉,后来我们开始打赌,如果我赢就保留记忆转世……对他来说没什么损失,反正我要做妖怪的,再次死掉的话,灵魂会原地消散,我们不会再见,也不会影响他的工作。” 1551年,心如死灰的符叶陷入沉睡。 同年,喻观寒踏上等待轮回的路途,在冥河里浸泡三百多年,转世成妖。 符叶的心底好似 积攒起棉絮,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那岂不是说,你今年才一百多岁?” “110岁,只是身体年轻而已。”喻观寒说完,符叶才发觉他们的距离近到呼吸交错,他的气息轻柔扑在她的脸颊,眼神凝着她的嘴唇,深棕的眼眸里透出一丝丝渴望,越凑越近。 喻观寒的后半句话说得尾音缱绻:“灵魂还是比你大六岁的老男人。” 她甚至能感受到喻观寒微微颤抖的柔软唇瓣,相贴的瞬间,符叶弹簧似的绷直身体,靠住椅背,白皙的手指紧紧绞着。 “我要,我要回家睡觉。” 第54章 054德牧 蜻蜓点水般的吻,却胜过情欲燃烧时的焰火。 符叶呼吸滚烫,即使不去瞧喻观寒,他柔软的唇瓣似乎仍虔诚贴着她,清甜的味道攻城略地,将她搅得战栗颤抖。 察觉到香气变得浓郁,喻观寒坐进驾驶位,符叶只得紧盯着车前的镜头瞧,强迫自己去想工作。 今晚再难有收获,监控视频看出花也没什么线索,还不如回家休息。 符叶眼神飘远:“等等……每辆车都有你这样的镜头吗?” “车载记录仪?应该是有的,只分联网还是不联网。”喻观寒双臂交叠趴在方向盘上,侧头看符叶立即摸索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手指在席姐的电话号码上悬停,了然说道,“有关工作的事情,她不会怪你的。” * 夜风将席犬飒爽的短发吹起,她倚着摩托车,锋利眉眼及黑口罩带给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她瞥一眼喻观寒,对两人共同出现习以为常,看向符叶:“有点可惜,那辆车不在。” 符叶还没下车就注意到这件事,略感失望。 “6号那天,有辆白色的车停在这里的。我想,如果我们能拿到那辆车的视频,肯定会知道高泓是自己出门,还是被凶手掳走。” 席犬沿着空车位的边缘踱步。 “是个好主意,问题是这辆车去哪儿了……” 晚八点,正是寻常人家吃完饭出来消食的时间。 遛狗的居民松开白色小狗的背带,任由小白狗离弦之箭般飞扑草坪,转而去跟另几位手握狗绳的“遛狗搭子”聊天。 席犬眯眼,看向那只蓬松尾巴开花的小博美:“能问问它。” 只是周围人流如织,全都是小区居民,直接对着小狗汪汪叫,似乎不妥。 席犬捋捋头发,露出点“豁出去”的神情,拽着符叶钻回车里。 两分钟后。 符叶有些僵硬地打开车门,车后座,跳出一只身材矫健的德牧。天性敏锐的德牧看起来凶狠,眼神却是温顺柔和的。 它的爪子几乎抵得上符叶的手掌。 德牧快步绕到空地,背对符叶坐下,粉色胸背甚是显眼。 “汪!” 它摇摇尾巴,催促符叶快点系狗绳。 听到响亮叫声,在灌木丛底闻来闻去的博美抬头,鼓胀浑圆的眼睛盯着高大的德牧瞧。明明隔得很远,喉咙里依旧发出低低的呜呜警告,拉响发动机。 一小段路走得符叶动作僵硬,比机器人还不如,生怕绳子绷紧将席犬勒到。 走近些,博美反倒削减嚣张的气焰,主动凑到德牧的爪边闻闻,德牧也低下头,礼貌交换信息。 博美蓬松的尾巴再度摇晃起来,绕着德牧转圈。 博美的主人瞧两眼自家小狗,就回过头继续跟遛狗搭子讲刚才的话题:“多没素质啊,我说多少回了……” 停在监控死角的私家车车轮微微塌陷,后座的席犬灵活扯掉胸背,迎着符叶和喻观寒转过来的眼睛开门见山。 “那辆车是疤头邻居家的车。” 符叶疑惑:“疤头是?” “那只博美,它叫疤头。”席犬接过喻观寒贴心递来的水,拧开瓶盖润润嗓,“疤头说,对面邻居总喜欢把自家的垃圾放在电梯门前,她的主人因为这件事跟邻居吵了好多次架,但都没什么效果。” 于是小狗想出报复的方法,每次出门遛弯,它都会往那家的轮胎上撒尿。 “那它知道邻居家的车去哪儿了吗?” “听说是出门露营。”席犬沉吟,“咱们跟李局汇报一下,看看李局有没有办法弄到行车记录仪的视频。” 夜色浓郁。 博美的主人瞧瞧时间,笑着与邻居们挥手告别,边拿起胳膊上搭着的狗绳,边扯起嗓子呼唤:“贝贝!回家了!” “汪汪汪汪——” 博美几乎称得上是尖叫冲过来的。 “贝贝,玩疯啦。”主人将小白狗抱进臂弯。 * 11月13日,17时。 事故处理科办公室。 符叶的位置不方便看投屏,干脆将自己的椅子搬到席姐的办公桌边。 神通广大的李局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车主,得到视频,观看的五人都摩拳擦掌,纷纷期待真相的揭露。 要知道这辆车几乎是直面五单元门口及周围栏杆的,连环杀手周身的浓雾又淡许多。 加速画面里人来人往,走走停停。 直到靠近重点时间,李局才将视频转为原速度。大风天气,袖子上戴着清洁工袖标的大爷将单元门推开,随后用脚挪动砖头掩门。 接着,他从门内拽出已经压扁捆好的纸壳,放进台阶下的小推车。 害怕被大风刮走,他还伸手压压摞高的纸壳。 没几秒,在妖管局众人惊愕的目光中,运动衫敞开、趿拉着拖鞋的高泓就经过他身后,出门径自朝栏杆边走去。 左瞧右瞧,随后注视右手边,镜头之外还有人在跟他交谈。 高泓挠挠头,转脸瞧清洁工还在整理空塑料瓶,腰腹发力,灵巧落地。 随后,与高泓交谈的人出镜半只胳膊,手掌攥住高泓的前臂,高泓被拉出镜头外。符叶恨不得这镜头能再往右挪挪,穿透这碍事的高楼。 “再看一遍。”李局将视频中两人有肢体接触的动作慢放。 慢放可以看出来,高泓是有轻微挣扎的,但对方有出奇制胜的绝招,使他无声无息被拽走,任人宰割。 电脑还开着,屏幕那边还有等待的好朋友,家门口堆着的快递还没拆,高泓还没享受属于躺平的二十年。 他再也没机会回到家了。 风声依旧,没有回头的清洁工推起装满的推车,与轿车擦肩。 视频播放至末尾,嘈杂的嗡嗡底噪声也结束,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席犬敏锐察觉到符叶盯着视频若有所思,没有打断她的思绪。 英雨不敢相信:“他居然就这么被拉走了,还是自己走出家门的。” “是熟人作案。”近几天都在调查高泓社会关系的贝三思开口,“只有熟人才会让高泓不设防地走出小区外。” 凶手确实心思缜密,不止对摄像头动手脚,自身也遮掩得严实。仅凭一只手和半块黑色衣袖,无法锁定凶手的其余信息。 “现在唯一清楚的是,凶手的外表是与高泓差不多高的男性,因为他攥住高泓手臂时,胳膊的角度是微翘的。”李局又问,“高泓的熟人,有什么怀疑对象吗?” 第69章 贝三思为难摇头。 接受到领导投来的询问眼神,席犬补充:“信息记录我们也查过,很干净,没有人约高泓出门。” 事情陷入僵局。 被心思缜密的凶手耍得团团转,几人心底不免都有些窝火,难不成让他如此猖狂行事、逍遥法外吗? “我……我可能有些线索。”瞧几人的视线都瞧过来,符叶又不确定,“那清洁工,可能是妖怪。” “什么?”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在横烟山……在我老家,见过跟他长得很像的妖怪,也许就是他本人。没记错的话,他是只野猪。” 李局当机立断:“再放一遍清洁工露出正脸的。” 视频中的人急速倒退,清洁工的行为非常正常,导致大家根本没有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选择性忽略。 “停!将他的正脸发给徐容容,立刻查他是不是妖怪。” 如果清洁工是妖怪,那么这视频几乎印证,清洁工是凶手的同伙,配合默契。 “说不定是清洁工借着清扫楼道的机会直接去高泓家找他的,才没有任何通讯信息的记录。”英雨眼睛发亮。 “就算不是同伙,他也肯定对凶手有印象。”贝三思笃定,徐容容几乎是秒回信息,贝三思抬头的同时语气激动,“真的是妖怪!” 一时间桌椅乱响,不用李局吩咐,大家纷纷穿外套准备出门。 李局快速部署:“三思给这妖怪打电话问他在不在家,随便找个理由稳住他,你坐我的车,席犬和符叶骑摩托。” “英雨和师泠今晚就守着办公室,随时待命。” 英雨失望地抱住师泠的胳膊,出门前,李局又想起什么,折回办公桌抽出蓝色文件夹。 “师泠等会儿把这份文件送给海藻。” “好。” * 趁着下楼,符叶点开野猪妖“朱三三”的资料。 “诶?” 正系头盔卡扣的席犬回身瞧她:“怎么了?” “我好像认错妖怪了。”符叶喃喃,朱三三的资料显示,他今年两百七十岁。如果他是符叶认识的妖怪,必定是四百岁往上的。 席犬俯身:“认错没关系,是妖怪就行,抓稳,咱们出发了。” 朱三三跟老婆孩子住在临江师范附中的教职工家属楼,年代久远的家属楼还是红砖造的,遍布生活气息。 胡乱拉出的铁丝绳像是蛛网,花花绿绿的衣服随意悬挂。 老旧的排烟管道里,还能闻到某家炸黄花鱼的香气,符叶略微仰头闻闻,不着痕迹咽口水。 开门的是朱三三的老婆,听闻他们是妖管局的,她眼疾手快摁住想要猪突猛进的孩子,将儿子拽回室内。 “老朱刚才就出门了,也是你们妖管局的人找他,这是怎么回事?” 门外的四人面面相觑,李局摸摸额头:“记不记得找朱三三的妖怪长什么样?” “我也没细看呀,就挺瘦挺高的,老朱说很快会回来,我的饭刚做好……” 席犬打断:“快给我一件朱三三的衣服,没时间解释了,快。” “在家等着,把门锁好,别给不认识的人开门,我们去找朱三三。” * 符叶沉默不语跟着席犬的背影在胡同中七拐八拐。 她只觉得哪里违和,但还没想通其中的关窍,就被席犬的怒喝惊得回神——朱三三正被一截钢丝勒住脖子,满头紫红,被拖往胡同深处。 第55章 055看的是可能 符叶率先瞧见的就是赤红双眼。 很快她意识到,那是朱三三布满蛛网般血丝的眼球,显然已经在鼓胀裂眦的边缘,求生欲勒令他即使手指要被活生生切断,也不许放开。 须臾间,无需多言,大家都下意识做出反应。 瘦高凶手抛开钢丝绳,跨步蹬住墙壁,以违背力学的姿势仰面朝天,两三步翻越高墙。 符叶和席犬同步拔腿狂奔。 初时席犬的速度更快,越接近那堵胡同末端的墙,她越伏低,以流线型的身体破风。 符叶胜在轻盈,路面似水面,仅仅泛起涟漪。 随着最后一道波纹荡漾,蓄力已久的符叶双臂撑开,飞身向前,脚尖踏住残破墙面,如同古装剧里不世出的武林高手——凶手凭空消失,“大师”追击的姿态收回,使她瞧起来像是没站稳摇晃。 “跑得好快。” 紧随其后的席犬细细嗅空气,随后肩膀松弛,无奈瞧向脚底。 朱三三劫后余生,涕泗横流的同时哭嚎:“我差点被勒死,完全不讲道理,喉咙已经——干嘛?” 手铐咔哒轻响。 “为什么铐我?”朱三三将受限的手腕举到李局面前,牙齿打颤,“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差点被杀啊。” “朱三三,你涉嫌参与连环谋杀案,作为主犯的同伙,我们要带你回妖管局。” “谋杀?” 惊魂未定的朱三三压根不用审讯,就倒豆子似的说自己的事情。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凶手,上次见面,凶手谎称手机没电,无法联系朋友,希望他能代为传话。 本来不想管的,但对方又说朋友叫高泓。 同是妖怪,高泓总将纸壳箱和塑料瓶送给他。既然与高泓相关,他就没拒绝。 “他让你传什么话?” “说有重要的事儿,让高泓下楼,必须当面说。” 李局的笔尖敲敲木桌:“你不觉得不合理吗?手机没电,完全可以拜托你代刷电梯卡,去高泓家找他,为什么非要叫高泓下来?”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朱三三蔫巴巴,随后砸吧嘴,“你们说这是谋杀案,谁被……高泓?!” 朱三三的嫌疑彻底洗清,原以为他是同伙,现在看来,他只是被波及到的倒霉路人,好心办坏事,还差点被凶手灭口。 根据朱三三的描述,师泠用电脑模拟出嫌疑人的画像。 凶手戴着鸭舌帽和黑口罩,遮挡严实,下三白露出的凶光却如有实质,隔着屏幕令朱三三心生畏惧。 死神合拢手心,而他侥幸逃脱。 “还有能想起来的特征吗?” 朱三三佝偻着背,双臂环抱胸前,典型的基于安全感缺失而流露的肢体动作。 “鼻梁上应该有颗痦子,在口罩上边……再往上点……对,差不多就长这样。”他纳闷又惋惜,“当时我为什么一点声音都没听见呢?” 随着嫌疑人的画像公开,事故处理科开始排查高泓家附近几公里的摄像头。 凶手有办法挪走一颗摄像头,却没办法挪走沿途所有的摄像头。还没排查多久,徐容容的好消息就传过来。 凶手是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 就算新手如符叶,也一眼确定这资料中的妖怪就是凶手。作为犯罪嫌疑人,长得太周正反而没什么辨识度,这颗长在鼻梁中央的灰黑色痦子独具一格,成为这名叫陆尧的妖怪的致命缺点。 陆尧,原形螳螂,专属武器是剔骨刀。 投影仪的光映在李局扁平的侧脸,光线中,他认真且严肃:“正式发出对陆尧的通缉令,提供有效线索赏金二十万。” “另外事故处理科现在分成两组,一组调查陆尧与前四起凶杀案的关联,另一组负责抓捕陆尧,随时待命。” 符叶应答的同时,不由得感慨,她对李局改观不少。 初次见面印象不佳,李局只顾让下属逃命,完全不顾她的死活。现在视角转变,李局在她的心中,也由“自私”转为“矛盾”。 对事故处理科的五人来说,李局是合格的好领导,对其他妖怪,李局则略显冷漠,不近人情。 不同的视角,也将看到李局不同的一面,这种矛盾感很像“做好事的坏蛋”,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地评价他,令人心情复杂。 * “对不起老板,这件事情是我搞砸了。” 任由电流滋滋响,电话那端只有沉闷喘息,就在忐忑的陆尧吞咽口水时,那低哑嗓音终于回应:“你叫我怎么给你收拾烂摊子?” “老板,我……” “我告诫过你,要夹着尾巴做事,细心谨慎,但你不听。你以为还是以前的妖管局吗?现在什么废话都不要多说,千万不要被抓到。” “老板,我会好好躲着的……只求您一件事。” “今天听说,博士已经研究出换芯规律,只差验证,再给博士一点时间,咱们的队伍就能壮大起来。” 陆尧哀求:“老板,看在我为组织做清道夫的份 上,如果博士研究出完美换芯的方法,能不能先给我儿子换?” 窗外突兀闪电,电光照亮昏暗的室内,隆隆巨响震得人胆寒。 “孩子撑不住……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被抓立刻去死,我知道换芯至少得三百万,您帮我想想办法,行吗?” 低哑的嗓音含糊不清:“这些我会看着办的。” 第70章 天色黑沉沉,雨点噼里啪啦分外急促。 走廊里窗户敞开,大理石台面立即积攒一汪雨水,申主任脸色像黢黑的锅底,小跑着从办公室跑出来关窗。 他用袖子抹一把溅到脸颊的雨水,余光恰好瞧见申继扬手指绕着车钥匙圈,吊儿郎当的准备下班,申主任没好气地抬腕看表。 “干嘛去?” “泡吧啊。” “我……”申主任作势要呼儿子的后脑勺,又放下手,一脚踹在申继扬屁股,“给我拿抹布去!” 申继扬撇嘴,嘟嘟囔囔:“谁又惹老头子生气?” * 11月14日,细雪飞扬。 海藻召集事故处理科和综合办公室上午九点到四楼会议室集合,还差半个小时,李局没到,领导不在,办公室内众人都懒懒散散,不是解决早餐就是搞搞环境卫生。 这时,门被轻轻敲响。 朱三三探头,看大家都在,腼腆笑着钻进门缝,沿着墙根站定,胳膊肘还夹着一卷红色绸布。 “你这是……”师泠搅咖啡的细勺顿住。 “铛铛铛铛——”朱三三唰地甩开锦旗,就连吹热水的符叶都好奇望去。 红布上,鲜明的明黄字体写着:从天而降救猪命,歪利歪利顾顾德。 室内陷入寂静,随后爆发哄堂大笑。符叶没看懂后半句,略尴尬地挠挠脖颈,继续垂眼瞧字典。 既是送锦旗,自然要留朱三三说几句话,师泠猩红的指间捏着纸杯,放在朱三三眼前。 “听说你在横烟山住过?” 符叶眨眨眼,虽没抬头,但不自觉竖起耳朵。 “横烟山?没有啊,但我爸爸是横烟山出身的,你们咋知道?” 瞧符叶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师泠灰绿色的眼眸流转:“看过你爸爸的资料,你们俩长得很像。” “那倒是,都说我们共用一张脸,可惜我爸去世了,不然我高低带他来给你们瞧瞧。”朱三三喝口水,开启话匣子,“我都不是在横烟山出生的,据说那里根本没法住。” 英雨好奇地挪凳子,面向朱三三:“为什么?” “我爸说,我们那原来有山神的,但有一天山神突然就消失了,搞得横烟山……什么来着,反正没法住,就只能跑去别的地方住。” 符叶指尖顿住,眨眼的频率激增。 “你还真信有山神哪,现在这时代哪儿还有活着的神,不都是牌位或者雕像吗?” “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我爸坚信世界上还有,他还说,即使横烟山的山神回来,也不让我回横烟山去,因为那山神神戳戳滴。” 符叶挠挠眉心。 英雨笑出八颗牙:“话说回来,我们这还有你的老乡呢,也是横烟山出来的妖怪。她更能闯祸,直接把山神庙炸塌了,听说雕像都被炸裂了,怎么都修不好,只能维持原样摆在神台上。” “也挺好。”席犬看向自己的搭档,非常冷幽默,“你们那要是真有山神,回家一看,嚯,重新装修了,还得谢谢你呢。” 符叶轻轻咳嗽,捂住嘴不说话。 * 海藻召集两个部门开会,应该是为抓捕连环凶杀案凶手的事。 符叶跟在席犬身后,顺着空位置坐,恰好坐在长条会议桌的末尾。海藻的正前方,正袅袅燃着一缕白烟,香薰蜡烛燃烧时带来的茉莉香气充斥会议室。 “海藻这是在干什么?” “嘘……海藻在预知未来。” 符叶噤声,恰好与蹦跳进门的温浊玉对视,她刚刚拉开符叶身边的凳子,就被喻观寒抢先一步,气哼哼的温浊玉在他脑后比枪毙的手势。 大家似乎都习以为常,安静等待海藻的“预知仪式”结束。 真的能窥视未来的发展吗? 海藻眼皮微动,平静睁眼,神色立刻恢复清明,边整理自己的盘发边吹灭蜡烛,席犬的表情终于放松些。 “都到齐了哈。” 符叶侧头注视喻观寒,他们俩恰好占据直角的两条边。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的胆子,借着桌子的遮掩,将手自然垂在膝盖上,随后缓慢覆住符叶的手背。 触感温暖,偷偷牵手使喻观寒耳廓泛红,面颊倒是维持着一本正经。 “从现在开始,抓捕陆尧的行动由我指挥,你没有意见吧,小符?” 符叶闪电般抽回手,直到李局回答没意见,她才意识到海藻的视线是瞧向李局的,只是胡乱叫名字,压根没对她说话。 被心虚的符叶可爱到,喻观寒柔软的嘴唇抿成线,用仍带着她体温的掌心撑脸,掩住偷笑。 电话叮铃铃响起来,是海藻助理转进来的热线电话。 “在废弃工厂,南郊那边的?好,这就去。”海藻挂断电话,语速极快,“席犬,温浊玉,你们去南郊的远扬食品加工厂,有人说在那看见了陆尧。” 似乎没想到海藻会将两个部门拆分来调遣,席犬和温浊玉短暂愣神后,立刻出发。 第二个电话很快就转接进来,地点是省航天医院。 计宋直接问:“这地方不对吧,航天医院在市内,但废弃工厂在南郊,这陆尧是有飞毛腿吗?路程至少有四五个小时。” “有人目击就要去看,你怎么知道哪个是真消息哪个是假消息?小李,泠泠,石威……” 符叶察觉到海藻的视线从她面颊扫过,最终定在喻观寒脸上,微抬下巴,喻观寒只得失望地朝符叶耸耸肩。 会议室陷入诡异的安静,计宋开始梳理桃木剑的红缨。然而,直到那挂穗都有点起电,迟迟没有第三个电话打进来。 “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四个都别坐着了,去入城高速碰碰运气吧。”长久沉默的海藻挥手,“开两辆车,计宋带着符叶,贝三思带英雨。” 计宋跳起来,摩拳擦掌。 “知道陆尧的车牌号吗?” “不知道。” “那他什么时候经过入城高速?” “不清楚。” 计宋石化:“那我们四个是去干嘛的?” “碰运气。”海藻坦然补充,“守住出口,以防陆尧跑出临江。” “行吧。”计宋呼噜寸头。 符叶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踏出门槛前,她回身望向海藻,发觉海藻也在注视她的背影。 “那件青色的衣服呢?外面天气冷,多穿。” “海藻,你真的能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情吗?” 海藻倚住靠背,笑起来眼睛周围挤出两道皱纹:“你也说了,那是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尚未发生,就只是一种可能性。” 未来拥有无数种可能,道路逐条延伸,确定那唯一路途的,只有瞬息变化的现在。 * 天气越来越差,雨夹杂着雪。 计宋的雨刮器在车窗前艰难摇摆,路况模糊不清。 车里只有他们两个,计宋的肢体是舒展的,符叶捶捶膝盖,反倒不太适应这样的配置。 说实话,她跟喻观寒一样,以为海藻会把他们分在一起。 “欢迎您收听临江市交通广播,我是您的好朋友晓薇……” 符叶倒抽冷气,似曾相识的诡异感再度袭来,与此同时,计宋急刹车:“你坐着,我去看看前面怎么了。” 计宋的布鞋踩进绵软的雪面,吱嘎出声。 冰晶般的雪落满车前玻璃,符叶瞧不清,干脆探出头去,看计宋迎着风雪去找贝三思的车。 洋洋飞雪里,她突然听到一阵有节奏的清脆笃笃声。 符叶回头,眼球被簌簌冷风拂过,满是清凉,这因为天气而拖出的长队后方,出现黑压压的稻草人。 木棍扎进雪里,敲击湿滑的柏油路面。 “笃——笃——” 无数绘着僵硬笑脸的稻草人蹦跳着吞没他们。 第56章 056血色稻草人 稻草人以细竹竿做骨,蹦跳时破烂的衣角飘忽,如同死神被撕碎的黑色长袍,在这分外冷冽的天气,充斥肃杀气息。 “笃——笃——” 交错的频率中,它们经过粗制滥造工艺而缝补出的歪斜脸庞目视前方,有些甚至诡异蹦到车顶,使得嘈杂噪音不绝于耳。 有车主纳闷探头:“什么东西——” 恐惧骤然放大到极点,尖叫被闷在喉咙里,降下车窗的司机用不听话的手指狂摁车窗键。 棚顶的咚咚声闷响,他也随之震颤。 后座,车主的老婆将婴儿椅中沉睡的孩子抱起,纳闷看向哆嗦不停的丈夫。 “出什么事情了?” 舌头本是块灵活肌肉,此刻却僵硬异常。车主的舌头差点没被突兀合拢的牙齿咬住,锋利齿尖划破舌面,血腥味随着呼吸往外渗。 “别出声。” “千万别出声。” 他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恨不得有龟壳将车笼罩于此,度过这漫长诡异的队伍掠过身旁的难熬时刻。 不是所有发现异象的人类都选择龟缩原地。 第71章 也有人急匆匆跑回车内,启动引擎,打算冲出一条生路,此起彼伏的急刹与撞击声中,宽阔的八排道很快就拥堵得水泄不通。 车主吞咽口水,耳边只剩心脏失控的狂跳。他失去听觉,不自觉忽略那些隐约传来的尖叫与呐喊,不断在内心祈祷。 一个,两个…… 就在他不敢眨眼盯着飞奔而去的稻草人背影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横向飞来的身影,它是被其它车辆撞飞来的,直直杵在车前盖。 诡异笑脸横着望向车主。 明明不该有表情的,他却从那张鬼脸上察觉出幸灾乐祸的意味,写满“原来你在这”。 司机太阳穴剧痛,抱头尖叫。 银色的私家车被不断涌来的咚咚声吞没,稻草人之间似乎有独特的传递消息渠道,导致车附近稻草人倍增,就像无数只手急躁拍门。 “咚咚!” “咚咚!!” 这下母亲怀抱中安睡的婴儿也无法安眠,被咚咚声吵醒,闭眼哭泣。 “嘭——” 车前窗被怼出破洞。 车主的妻子佝偻着背,扭身将孩子护在怀里,眼角渗出泪来。 很快,后窗也坚持不住,被捅出圆洞。她的脸颊被飞溅的玻璃碎屑划伤,慌张抬眼间,恰好与缝在破布上,充当眼睛的纽扣对视。 丈夫的惊恐喊叫她已然顾不上,她脚软地蹭下座位,将自己蜷缩在座椅之间。 “别过来……别过来……” 那要掉不掉的纽扣歪向她,瞬间后窗就贴满稻草人的脸。明明没有生命,却又矛盾充斥着想要分食人类的兴奋,愚弄人类恐惧的欢快。 黑压压的稻草人高低错落将轿车围住,远远瞧去,如同很多面朝车内窥伺的人影。 雪花缓缓。 激昂的琴弦拉扯声中,有一缕白光在飞雪中疾行,如雪花汇聚的箭矢。 它们眨眼间就悬在银色轿车的上方,旋转着扩散,星星点点散落塞满稻草的肥大头颅之上。 白光爆闪。 无形的月牙弯刃横扫聚集的稻草人,气流波动的中央,轿车如浮在水面,左右摇摆,车面不可避免出现几道凹坑。 符叶跨越横七竖八的黑色破布,用蛮力拽开略微变形的车门:“快出来!这里不安全,它们马上会醒的。” 闻言车主脚软地屈膝跪爬,抱住不断颤抖的妻儿。 “往前跑,别回头看,跑到收费站就是安全的。” 车主咬咬牙抱过孩子,拉起妻子的手腕,向前奔跑。困境之中,滋生出的勇气叫做心有所惧仍奋力向前。 符叶逆着车流飞奔,不断合拢掌心,不断拉开车门。 遇到惊惧到极点失去理智的人类,她就二话不说将对方拽出车门,往前边推,期望冷风能吹回他们的求生欲。 越往后,车破损的程度就越严重。 “快出——” 符叶冰冷的手指僵住,几朵绒毛正在她的肩膀边浮动飞舞,像是精灵。它们不只是预备着飞出去,也在守卫符叶。 车窗破碎,司机正斜斜瘫倒在座位里,眼睛望着她,久久未眨。 在那诡异歪斜的脖颈边,正嵌着拳头粗的竹竿。活像吸食血液的吸管,鲜血忽视重力,逆着竹竿向上流,染红稻草人的衣角。 裹扎的脑袋咯噔咯噔转向她,碎洞形成的嘴咧到脑后,享受鲜血的献祭。 腥热的鲜血味道浓郁,符叶忍着作呕的感觉摔上车门。 即使她将它们炸得乱飞,只剩那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竹竿,稻草人依旧能在短暂的眩晕后恢复清醒,再次弯折弹起,原地乱蹦。 这样下去,她的妖力迟早会被消耗光的。 她捏紧拳头,瞪视四五个扎根于同一尸体的稻草人,还是呼吸粗重地挪开视线,这些东西跟水蛭没有区别,她必须将有限的妖力用在仍有存活希望的活人身上。 突然,符叶的肩膀被重重一拍。 几乎踉跄,她下意识回头瞧,却什么也没看见。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心底的愤怒愈演愈烈,眼见前方已有整身破烂衣袍都变成血红的稻草人,符叶深吸气,打算将对方炸碎。 “等等。” 她的肩膀再次被搭住,这次是气喘吁吁的贝三思和英雨。 “这种变红的稻草人千万不要炸。”说着,贝三思的匕首扎进稻草人胸膛,肩背发力,将挣扎的它挑空后踩在脚底。 随着稻草人翻转,符叶的疑问也彻底噎回去。 碎布的背面,正黏着人类,胳膊瘫软垂着,气若游丝双目紧闭,显然成为随时补充血液的血包。 而吸食过血液的红袍稻草人比黑袍稻草人的动作更灵活,能力显然进阶。 符叶愤怒蹭蹭鼻尖。 “符叶,现在你需要配合我。” 英雨的语速很快,稻草人并没有生命,肯定是人为控制的。他们现在的角度无法纵观全局,最好由她和符叶化原形升空,寻找隐藏在角落的罪魁祸首。 “好。” 临江市冬季寒冷,候鸟南飞。如今这大雪飞扬的恶劣天气,突然飞出墨染翅膀的白影,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只是在场的人类都只顾着逃命,压根没空注意这种事。 贝三思搓搓手,呼出一口雾气,继续在乱糟糟的路面寻找幸存人类。 每当在犄角旮旯或稻草人围堵中搜寻到人类,他都会从兜里掏出计宋自制的黄色符纸,边塞给人类边温声劝慰。 “别害怕,握住它向前跑,有它在邪祟无法近身的。” 获救的人类还来不及热泪盈眶,低头瞧那古朴老旧的符纸,心就凉半截,虽说寥寥几笔朱砂痕迹笔法杂乱,仍能看出,绘的是小鸭子。 “这……能有用吗?” “包有用的,去吧,收费站附近有人守着,那里最安全。” 有人隔着皮衣轻轻拍他的肩膀,贝三思纳闷回头,却什么都没瞧见,就连周围的雪地也干干净净,只有他自己的脚印。 “错觉吗?”他挠挠头。 * 符叶滑翔着俯瞰这条位于高速路口的宽阔柏油路。 随着她轻轻扇动翅膀,飞在她周围,只有拳头大的棕黑斑杂小麻雀被卷着飞雪的旋风吹偏些。 豆豆眼睁圆,麻雀忍不住尖叫:“咱们别离得太近,好冷!” 路建在两座矮山的中央。 挨着道路两边的缓坡已经被雪衣覆盖,枯草冒出尖来呼吸,等待春天焕发新生,石块土块紧挨着,绘出缓坡凹凸不平的起伏。 高速已经封闭,所有的显示屏都挂着红艳艳的叉。 禁止通行的意味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算不得吉兆,投生无门,逆退无路,令人绝望。 收费亭间的间隔成为落难人类短暂的安全之所,他们手中攥着画着小黄鸡或小黄鸭的符咒,念念有词,期待噩梦快点苏醒。 也有的举起手机搜寻信号,期望能与在意的家人报平安。 然而,信号栏灰扑扑。 金色光罩将收费站笼罩,不断蹦跳的稻草人或黑或红,贪婪注视幸存的人类,写满渴求。碍事的金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阻拦它们进食的脚步。 尺寸千里,符叶很快就锁定计宋的位置。 他不知道怎么爬到“入城高速”四字的铁架中央,笔直站着,本体桃木剑携着纯净澎 湃的妖力在他头顶横亘,金光阵阵。 冷风掀起他的道袍,露出他的黑色加绒秋裤。 布鞋微动,随着计宋一招拨云见月,周身的雪花都被他拨动,随着妖力流淌而延缓降落的速度。 他并指侧指,高悬的桃木剑也将剑尖对准他指向的方向。 说不好是人在控制剑,还是剑在控制人,他们在气韵中相合。金色的妖力蓬勃向光罩喷涌,轻纱拂过,由浓变淡,霎是美丽。 计宋旋转两圈,并起的手指以虚虚握着的拳为原点,缓缓拉开。 举手投足间,倒真染几分道士清冷出尘的风范。 不断重复的上清弦月剑法在为光罩充能,符叶明白,计宋撑起这片安全区恐怕也是勉力撑着,必须快点解决稻草人的源头。 疾风席卷。 符叶盘桓半圈,几乎与英雨同时注意到某个石块后,略微挪动的小小黑点。 麻雀轻轻落在丹顶鹤背上,细细的脚掌陷进柔白羽毛中:“在那儿。” “我靠近些。” “别。”她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察觉,英雨往前蹦蹦,“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咱们俩谨慎点好,我来射箭。” “那你变回人形。”符叶毫不犹豫说道。 收费站外的路面已被大雪覆盖,红梅遍开,活人气息寥寥。 两米高的狍子虽没有角,依旧能轻松靠着蛮力冲撞,将聚在他周围笃笃笃扰人的稻草人撞飞。 雪花落在英雨眼睫,如同糖霜。 她并不受影响,沉心静气,弓弦拉满,将准心瞄准雪地里,某个不自然的小块黑色布料。 第72章 “咻——” 淡蓝光芒的流星携带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目标。 符叶脊背绷紧,随时准备俯冲。她突然发觉到海藻的可怕之处,今日的调遣看似随意,随便将他们四个拨到这里,实则是有的放矢——各有各的用处。 弓箭不负期望,狠狠扎进雪地里埋着的人偶。 殷红的血液噗噗外涌,很快就融化周围的雪。仅巴掌大的木偶小人见鬼似的蹦起来,边哇啦哇啦乱叫,边往山坡上逃。 鹤唳清脆。 狍子仰头,蹬开伸向他脖颈意图吸血的竹竿,细细却有力的长腿跃起,跳出包围圈,向山坡那血迹连成线的圆球追去,速度快得只能捕捉到残影。 第57章 057三思而后行 木偶边跑边哇哇叫,像个喇叭。 “完啦完啦完啦啊啊——” 它有心逃走,可无奈腿实在是太短,缓坡对它来说,就是难以逾越的高山,短腿陷进雪里想拔出来都费劲。 “追我的妖怪肯定是妖管局的…咱们正好撞在枪口上了。” 木偶拔掉箭,撑着咯吱咯吱的僵硬身体跑出几步,残存的血液就流失殆尽。身边明明什么都没有,它依旧用有气无力的声音继续说:“快跟老板求援,咱们仨扛不住的……我,我先……” 说着,它力竭栽倒。 木偶脸朝下埋进雪面,看来那尚未说完的话是“先走一步”,原地去世。 一双皮手套将它从雪里挖出来。 这木偶乍眼瞧很花哨,身穿的小衣服像是从各家搜罗来的碎布头拼接缝出来的。 纽扣做眼,麻绳编发,充当左右肢的圆胳膊连长短都不同。 破烂的模样很符合人类对于垃圾的定义,要不是符叶和英雨的眼尖,没错过它在雪面下的细微动作,他们是完全不可能发觉那吸食人类血肉的罪魁祸首居然是眼前巴掌大的小玩意。 圆滚滚的肚子已然被箭矢戳出洞,血液在逃亡路上洒净。 此时只剩染着粘稠发黑血迹的木刺,瞧着像在凝固朱红色颜料中生长的钟乳石。 贝三思疑惑晃晃,木偶瘫在他掌间,纹丝不动。 “这么轻易就死了?” 英雨嫌弃地捏住麻绳,木偶钟摆似的斜斜摇晃,两条木腿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音。 他们回头瞧,原本在路面上乱蹦的稻草人尽数栽倒。 没有控制,便失去生命力,竹竿像是逐渐枯萎的血管,缓缓变得干瘪扭曲。 贝三思疑惑:“还真是它,可它的本体怎么这么脆弱?” 寒风中,围着光罩蹦跳的稻草人像是被收割的庄稼,一茬茬仰倒,计宋缓缓吐气,心下稍安。 他手掌背向身后收势,就在绵长呼气进行到末尾时,突然听到嘭嘭乱响的噪声。 同时,脚踩的铁架也在微微摇晃。 计宋的身体随着铁架摇摆,面色镇定四处瞧。 柏油路浮起轻微的波澜,将胡乱横亘在路面的私家车顶得上下沉浮,刺耳急躁的汽车警报嘀嘀作响,令人牙酸的噪声越来越近。 异响震天,人群惊叫连连。 有什么东西正在路面之下翻滚,由远及近,直直朝他们的方向袭来,目标显然是朝着他守护的人类来的。 计宋咬牙切齿,怒火焚烧之中干脆弯腰,利落脱鞋,将手中的布鞋高高扔出去泄愤。 “大爷的,我算是被困在这了。” 那双后脚跟被踩瘪的布鞋穿过金色光罩,滚落到横七竖八瘫倒在地的稻草人袖边。光罩之外,成堆的稻草人你压着我的胳膊,我躺在你的腿上,毫无生机。 地动的波浪也滚到这里。 被压在最底层的血红色稻草人纽扣眼微动,咧咧嘴:“三弟!我在这。” 话落,地面出现拳头大的孔洞,传出某道浑厚的、来自地面之下的声音:“大哥,哪个是你呀?” 重叠的稻草人味道都相同,都是咸腥的鲜血味,导致它想救都分不清哪个才是大哥。 “别管哪个是我了,听我说,我的本体现在已经落到妖管局那三个妖怪的手上,必须想办法拿回来,但这件事不着急,你跟老板联系了吗?” “嗯。” “然后哪?” “然后老板说,计划有变。” 稻草人静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祈求。 “老三!平时问一句答一句就算了,这档口,你能不能说话顺溜点,我要被你急死,然后呢,老板说什么?” “等下哦。” 稻草人察觉背后滚动,路面掀起波浪,应该是地底的妖怪在翻身。 “老板的短信说,计划有变,先不袭击人类。我现在,就派人增援你们。至于妖管局的,那四个妖怪,你们打不过剃寸头的,不要正面对上他,多拿人类牵制。” 浑厚的嗓音停顿,继续念:“跟增援你们的,兄弟汇合后,抓住符叶,要活的,别杀她。其余两个妖怪,很好对付,也别杀,免得被妖管局注意,打晕,扔到一边去。” “好!果然是老——” “我也会,到那里去,你们撑着,牢记我叮嘱,的事。” 稻草人一口气提不上来:“……还有吗?” “念完了。” “好!”想到有援手,稻草人恨不得叉腰狂笑,它没心没肺无声地咧嘴笑够了,突然收敛,“哪个是符叶?” * “先带着吧,回去给杨医生瞧瞧。” 贝三思将那巴掌大的木偶揣进兜里,拉好衣兜的拉链:“计宋已经给海藻打过电话,汇报这里的情况,有犯事的妖怪要抓,还有三十多个人类需要做记忆清除,她说很快就到,要咱们坚持。” 符叶好奇:“计宋的手机有信号?” “备用的卫星电话。” 突然,远处传出奇异的噪声。他们三个站在山坡上,只见柏油路的波涛起伏,眨眼间最高的浪潮便涌 向计宋维持的金光罩。 汽车嘀嘀乱响,他们三人拔足狂奔。 然而刚迈步,贝三思和英雨就双双踉跄,差点没把注视计宋的符叶绊倒。 他们俩错愕对视,随后望向符叶,异口同声:“你为什么推我们?” 符叶懵懵瞧他们之间的雪面,只有两人的足印,随后她被飞在斜上方的苍蝇吸引视线。 “不是我推的,你们也能感觉到有人拍肩膀吗?” “是呀,我好像被拍三四次了,可我每次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英雨纳闷,“怎么回事,总不能是鬼吧?” “还真不好说,我老家那边,有种说法,说人的肩上是有魂灯的,如果魂灯被拍灭,就会鬼上身。”贝三思认真回忆。 “呸呸呸!贝三思,拒绝封建迷信,从你做起。” 英雨嫌恶地拂拂肩膀。 遥遥看去,计宋又开始“人剑合一”,金色光罩充能使三人略感欣慰。 那几乎只是眨眼间发生的事情——贝三思和英雨的脚底,凭空出现两个足以将他们囊括进去的深坑。 符叶的羽毛伞甚至来不及张开,就拖拽着她升空,同时某种粗硬的东西重重擦过她的鞋底,她条件发射升高些。 羽毛伞在飞雪中唰的张开,光芒柔和。 符叶低头,她的脚底果然也有深坑。一条覆满瓦状鳞片的长长尾巴因为没有如期卷到猎物而错愕僵住,略微停顿后,蜷缩着往回收。 而抓向贝三思和英雨的是两只强壮粗短,且覆满鳞片的前爪。 突然失衡,贝三思讶然间反应极快。 匕首扎进那前爪的趾间,抵住厚厚鳞片的同时胳膊发力,肌肉暴起,靠着冲撞的力量借力弹出,侧翻后前滚,以矫健身手脱离危险。 英雨就没那么幸运了。 她不擅近战,没锻炼出闪电般的反应能力,被单只粗爪结结实实握住双脚的脚踝,往深坑里拖。 符叶连忙荡过去,脸色慌张的英雨会意拉住她的脚腕。 从地底伸出的前爪、英雨、符叶、羽毛伞,形成一条笔直的线。 羽毛伞和前爪开始角力,英雨变成拔河时系在粗绳上的红布条,成为两方争抢的对象,痛苦得直哼哼。 现在符叶只剩左手还能自由活动。 她掌心对准深坑,羽毛伞激射而出的朵朵绒羽坠进深坑。 同时,贝三思的匕首也铮的一声扎进鳞甲的缝隙,匕首锋利的尖端闪过绿色光芒。倾注妖力的匕首瞬间刺破灰褐色的皮肤,血迹如注。 地底传出吃痛的闷哼声,前爪下意识放松对英雨的钳制。符叶瞬时带着英雨飞高,不忘引爆深入地底的绒羽。 轰—— 烟尘四散。 飞雪之中,飘起铺天盖地的黄雾。 仅剩一只鞋的计宋被吸引注意力,寸头之下,端正的眉眼皱起,心底焦躁着念叨海藻怎么还没来。 “咳咳……” 烟雾中维持单膝跪地的贝三思咳嗽,边召回匕首边准备起身。 第73章 突然,他的双肩被重重一推,栽倒之际,地面再次出现圆洞,他不由得惊愕瞪圆双眼。 空洞中,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两只短爪和长尾同时颤巍巍伸出,捏住他肩膀的同时缠住他的腰。 根本来不及呼救,他就被拖拽着下坠。 圆洞收拢,地面被抹平似的。 符叶飞远些才安心落地,甫一着地的英雨立即双脚并拢,侧着跪坐在地,面色苍白。 “没事儿吧?” 英雨涣散的眼眸逐渐聚焦,冰天雪地里,一张素净淡然的脸眼含关切望着她,她大梦初醒似的,喃喃出声:“……符叶?” “嗯,你怎么样?” 符叶手掌伸出去打算掺起英雨,没想到她前臂刚搭住符叶,发力的瞬间又跌落回去,额角青筋乍起。 “不行,我的脚可能是骨折了。” 符叶为难回头,本以为贝三思会很快汇合,但她注视好几秒,也没看到他的身影。 “贝三思呢?” 烟雾散去,召回的匕首铛的一声,扎进因为寒冷天气而坚硬的土地中,微微摇晃。 符叶头痛揉揉额头。 光罩外,瘫倒在地的稻草人细竹竿抽搐。 颤动几下,力量不足使它们无法灵活蹦起,只能转而将竹竿转向背负着尸体的同伴那里。 随着尸体的干瘪,竹竿也再度圆润饱满起来,乱蹦时敲打路面的声音清脆。 金色光罩再次面临“丧尸围城”。 符叶收回视线,垂眼看英雨:“我把你送到计宋身边,然后我再出来找贝三思。” 英雨犹犹豫豫,没有回答这方案可行与否,只是尾音绵软地询问:“符叶,你能背着我吗?” 平日里,英雨是整个事故处理科最元气活泼的,声音清脆。如今受伤导致她说话都失去元气,其实英雨化原形待在她肩上,是更方便的。 但既然英雨开口请求,符叶也不再提及,在她身前蹲下。 “来吧。” “符叶,你真好。” 英雨用胳膊环住她的脖颈,气息冷冷拂在她的耳后,符叶不适应地歪歪头。 贝三思应该是烟尘弥漫时被抓走的,想到这,符叶害怕那地底的妖怪卷土重来,干脆拉住漂浮在她身边的羽毛伞,缓缓升空。 负担两个人的重量并没拖慢羽毛伞的速度。 它在空中静静飘着,雪花与绒毛合为一体,使它瞧起来更加毛茸茸,向蒲公英靠拢。 符叶的视线不由自主被雪地里快速移动的鼓包吸引,它沿着山坡爬行,很快就到达山坡的最高点。 “那会是三思吗?”英雨惊喜。 符叶没有回答,因为她毫无把握。只是这鼓包再跑的话,就要到山坡的背面,时机不可错过,她咬咬牙决定跟上去瞧瞧。 至少要确认贝三思在哪儿。 山坡的土壤沸水般滚动,无形的手扒出坑,双目紧闭的贝三思像是被土壤嗦过后吐出来的,满身都是土。 片刻后,他沿着山坡咕噜噜往下滚。 而鼓包越过山坡,消失不见。 符叶连忙飞过去,贝三思的嘴角还抿着土块,胸膛没有起伏,符叶不敢落地,用巴掌大的羽毛代替自己的手掌,飞快拂去贝三思脸上的泥。 “三思!” 他对英雨的呼唤毫无反应。 英雨惋惜:“他短时间恐怕很难醒过来了。” 话音刚落,仰面躺地的贝三思突然直挺挺坐起。 几秒后,他像是溺水时得救的人那样,眼睛嘴巴同时张大,瞪眼睛吸气,随后仰头望天,在雪粒融化在舌尖时,抿抿嘴。 贝三思闭眼,面带陶醉。 “下雪了……真好。” “贝三思?” 浓密的睫毛轻轻眨,贝三思明亮的圆眼望过去,澄澈瞳仁映出握着羽毛伞飘在半空的身影。 她看起来真的很奇怪,手握白色的长柄蘑菇,离地三四米飘着,还背着一个棕色齐肩发的女孩。 女孩他倒是熟得很,于是“贝三思”扬起笑脸。 “哈喽呀,姐姐,你也是妖管局的吗?” 符叶迷茫张张嘴,这样灿烂笑容的贝三思她从没见过,标准的露齿八颗微笑明媚得能点亮太阳。 她只能问英雨:“他怎么了?” 无人回应。 符叶勉强侧头,发觉英雨双目紧闭,雀斑上落着雪花。 贝三思左右瞧瞧,原地蹦起,随后揉揉酸痛手臂,龇牙咧嘴还不忘微笑:“姐姐,你是新来的吧?我以前没见过你耶。” “贝三思,你好奇怪。” 符叶手掌捏紧,做好随时炸他的准备。 “哈哈,姐姐你别怕,我不是坏人哒。我叫后行,贝三思是我哥哥。” 贝后行灵动皱皱鼻子,不满继续:“他肯定又受重伤了,不然我不会突然醒过来的。” 符叶发觉,也许此刻她才第一次见到,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贝后行。 第58章 058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血红色的稻草人仰倒在车底,只有竹竿露在外,远远瞧去,像是在修车。 刺鼻汽油味儿中,它咯吱咯吱转脑袋,看向仍蹲在坑中,只露出额头的三弟。 “二强的进展顺利吗?” “顺利。” “那就好,你呢?” “说不好。” 泛着土腥味的坑洞里,细细舌头卷走前爪源源不断外渗的血丝,迷惑不解。 他明明把那穿皮衣的男人打晕扔出去,可再绕一圈回头瞧,他居然又坐起来了。真是邪门,难不成他多条命? 大哥又问:“把我本体拿回来没?” “在哪儿啊?” “……老三,我本体就在那皮衣兜里啊!”大哥恨不得将塞满脑袋的稻草拔出来,“苍天哪,你都把他拽到地底去了,你没把我的本体抢回来?” 多问一句不回答,少说一句不得行。 深知三弟的毛病,稻草人认命滑出车底:“走吧,先把我本体抢回来,然后看看老板的事儿怎么解决。” * 贝三思的长相与性格很违和。 就像对镜照影,长期表现漠然的人,是绝无法瞧见和顺眉眼的。 直到“贝后行”出现,他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协调起来,他本就该是这样的。 符叶还从未听过两个灵魂居住在同一身体的事情,倒听说过人类在极端压力的情况下,会分裂出灵魂的碎片。 也许以不完整的灵魂来分担生活的痛苦,痛苦也会被削减。据说,主人格和副人格中的某一方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 但显然,贝三思和贝后行不属于这样的范畴,他亲昵地叫着贝三思哥哥。 贝后行试探着迈出脚,顿时触电似的,从脚腕颤到脖颈,嘴更是咧得像手机充电接口:“这是全身都骨折了吧……好惨啊……是我现在好惨呜呜……” “先回去吧,温浊玉说不定能治好你。” 符叶尚不习惯表情夸张的贝后行,思索片刻又提醒:“注意你的脚下,别再被拽到地底去。” “地底?不要哇,我很怕黑的……” 飘出十几米的符叶回头瞧,贝后行的速度简直就是龟兔赛跑时的起步龟,颤颤巍巍,拄拐的老头相比他都算得上健步如飞。 照这速度往回走,计宋能变成一截风干桃木。 “你还是拉着我的脚吧。” “好吧,谢谢姐姐。”贝后行小小声。 然而刚起步,伴随着惨叫声,贝后行就膝盖着地坠机:“我胳膊断着,使不上劲呜呜诶——” 贝后行的哭哭脸顿住,因为浑身都在反应疼痛信号,导致他无法分辨刚刚那被硌到的感觉是哪块区域反馈的。 他只能用手指沿着肩膀往下摸索,直到——掏出一个血淋淋的小木偶。 “这啥啊?” “这也许是今天的罪魁祸首。”符叶又问,“你的衣服结实吗?” 贝后行茫然抬头,发觉符叶俯身攥住自己的后脖领,提气的瞬间,巨力猛地将他往高处拔,拖拽着升天。 “哇——” 飞雪如柳絮,轻柔贴着他的脸颊。 贝后行幸福地眯眯眼,正想摊开手心感受,又注意到握着木偶的掌心里蹭到的浓黑血迹。 他嫌弃地扯扯嘴角,因为正被符叶拎着,只能费力歪斜着身体,指尖摸索兜里有没有纸巾。 自然垂下的掌心里,木偶的纽扣眼轻轻掀动,得意洋洋。 现在只需要等待逃跑的时机,或是老三,或是援兵,怎么都好,它一定能…… “虽然硬了点,但凑合用吧。”贝后行嫌弃出声。 木偶仍沉浸在喜悦里,后知后觉自己被转移到指间夹着,一张鬼画符似的、写着“js”的黄色符箓从天而降,锋利边角划过它的脸颊,蹭蹭血迹。 不会…… 不会是它想的那样吧…… 在稻草人眼珠掉落的惊愕视线里,那张皱巴巴的符箓充当面巾纸后,自然地将它团团裹住,细心将它包扎。 第74章 也许是嫌一层不够,万恶的贝后行又哼着怪调,抽出一张画着花花的符纸。 金光沿着“js”字母缓缓流动,木偶石化。 同一时刻,因为与木偶的联系被切断,柏油路上响起清脆折竹声。正挽剑花的计宋毫不犹豫高高跃起,落地之前,桃木剑已经攥回手中。 “嘶……”他下意识将没穿鞋的脚掌凑到另一只脚腕蹭蹭。 “看剑!看剑!” 天气太冷,避难的人群早就三三两两钻进收费站的隔间里御寒,有靠窗户的,用袖子抹抹染霜的玻璃,逐渐清晰的世界里,道袍翻飞的计宋高握桃木剑,用劈柴的姿势,狠狠挥剑。 “妖孽,看剑!” “看剑……嘶,我鞋呢。” 木偶不愿相信地张张嘴,不只是被切断联系,符箓还把它困在这身体里,木偶恨不得流面条泪,悔不当初。 “咦……你是活的耶。”贝后行好奇地戳戳木偶的短胳膊,随后仰头瞧符叶,嗓门异常洪亮,“姐姐,它是活的!” “二强!还不动手等什么!” 几乎就在木偶张嘴怪叫的瞬间,符叶抡圆胳膊,以打保龄球的标准姿势,将拎着的贝后行往不远处计宋的方向甩,滑出抛物线的贝后行下意识捏紧掌心的木偶。 伴着木偶撕心裂肺的尖叫,计宋蹬住车顶,跃起去接。 “别动。”阴冷的手指紧紧贴住符叶颈边的脉搏。 这就是附身的缺点,无法使用被附身之人的专属武器。令他欣慰的是,三弟很快回应他的呼唤,卷着匕首递过来。 “三弟,拉住她的脚,别让她逃。”有武器在手,他底气充足,“都别动!再动我杀掉她。” 被挟持的人倒是万分镇定,即使被锋刃抵着喉咙,也波澜不惊。 “你不是英雨。” “你们发现得太晚了。”二强洋洋得意,抛弃谨小慎微的行事风格,仰脸瞧计宋和瘫坐在车顶的贝后行,“把大哥还给我。” 要回大哥,再让三弟卷走符叶,真是一举两得。 飞雪之中,计宋掂掂木偶,随着他跳下车顶,轮胎也微微充盈些。 “你要这个?” “别过来!我真的会割开她的喉咙。” “不走过来,怎么把大哥还给你?” “放到空地上,不要再往前了,我最后一次警告你!”略有些慌神的二强收紧手劲。事态不妙,这时候他才想起老板的叮嘱,要牵制这寸头,而非直面他。 可为时已晚。 眼见计宋毫不在意符叶的性命,步步紧逼,二强咬牙的瞬间做出抉择。 既然老板想要活捉符叶,他干脆先给符叶几刀,削弱符叶的实力。随后趁机逃跑,至于大哥,只能以后再想办法营救。 “那你就别怪我心狠!” 他攥紧匕首,看都不看,往符叶的心口挥刀,麂皮外套发出的碎裂声清晰可闻。眼见目的达成,他咧嘴招呼着三弟撤退。 “想跑?” 桃木剑贴地飞行,圆钝的剑尖穿透那覆满鳞片的尾巴,计宋寒着脸并指上挑,桃木剑也顺势挑起,将穿在剑上的妖怪拔萝卜似的,拔出地面。 原来是只鳞片棕褐色的穿山甲。 血液正顺着它的伤口倒流,在暗无天光的地底待太久,突然瞧见白茫茫雪地,本就视力不佳的眼球像是洒进细盐,酸痛难忍,穿山甲只得用前爪抵住眼睛,痛苦哼出声。 匕首从英雨无力的掌心滑落。 她失去电力似的,苍白的脸重重磕在符叶肩上。而她头顶,有只毫不起眼的苍蝇挥动翅膀,迎着飘飘扬扬的雪花起飞。 然而下一秒,它的复眼中,出现两朵白墙般的羽毛,将他左右夹击。 它被羽毛挟持着往下飘,惊愕瞧见丝毫没有受伤的符叶,碎裂的衣领下,露出一抹颜色鲜亮的青。 “怎么会——” “变回人形,不然立刻炸死你。” 好汉不吃眼前亏,二强战战兢兢化为人形,脚还没着地,就被符叶踢翻,同时手铐轻合。 见状,正裹着符箓横躺在雪地里、被计宋随手扔下的 木偶泪目:“二强……小强……” 符叶将英雨再次背起来,又鬼使神差想到什么,看向计宋。 “瞧瞧他的心口有铃兰吗?” * 收费站隔间。 漫天大雪几乎将他们封印在这,恍惚间给人时间暂停的错觉。 贝后行翘着兰花指将暖风机的插头怼进插线板,随着他拧开关,只有机关运转的咯吱咯吱声,暖风机毫无反应。 “没电。” 符叶说完,他有些失望地嘟嘟嘴,蔫巴巴回到昏睡的英雨身边蹲着。 被符箓结结实实捆着的木偶斜倚着靠背,化为人形的苍蝇二强正挺直脊背,撑着受伤虚弱的三弟。 再远些,是被挤到角落的无头尸体。 一颗干瘪的人头以长发做绳,悬挂在门玻璃边,沿着脖颈截断面,血迹蜿蜒成河,正兴致勃勃瞧热闹。 符叶收回视线,将自己的手机调整好角度摆在桌面,对准三个妖怪,开始录像。 计宋裹挟着冷冷气息走进来,肩上的落雪还未消融,就掏出手机,将镜头抵在三弟的鼻尖前。 “咔嚓。” 闪光灯照亮隔间的同时,本就畏光的三弟猝然间没躲开强光照射,半边脸的五官都扭成抽搐线条。 二强弱弱开口:“你闪光灯没关……” “别废话。” 计宋维持扎马步的姿势,横着迈出去,确认二强那微微眯眼的脸也占满1:1画幅的镜头,拇指按下去。 第59章 059循仙会 将三个妖怪的照片收集好,计宋招招手,示意符叶跟他出去说几句话。 “我刚才看过,出不去。”计宋环视四周,“你看这情况像不像咱们在超星电影院那回?能进不能出,也许这里有什么禁制,只是咱们不知道解开的方法,等会儿问问。” “好,他们的身上也有铃兰痕迹,证明他们跟卫青松是同伙。” 计宋仰头看天:“现在这情况,只能看谁的队友先到。趁热打铁,咱们试试能不能撬开这三个妖怪的嘴,多掌握点信息也行。” 更令他震惊的是,居然有陌生的组织在妖管局眼皮底下发展到这种程度。 “至于人类那边,先由贝三思瞧着点,有什么事儿让他立刻喊咱们。” 计宋依旧称呼他贝三思,看来并不知道贝后行的事情。符叶犹豫着回头,瞧室内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甩甩灰,然后给英雨披上的贝后行。 善良是善良,就是怎么瞧都不太靠谱。 贝后行显然跟事故处理科的职员有过交集,但跟计宋不熟。 计宋顺着她的视线瞧:“我倒觉得贝三思有点古怪,但我说不上来。” “他现在……”话出口,符叶又想到,万一这双魂的事是贝三思的秘密,只有亲近的同事才知道,她此刻说出来岂不是泄密。 符叶话锋一转:“毕竟受那么重的伤,浑身骨折,伤到脑袋也是正常的。” “也是。”计宋搓搓手,“那咱们进去吧。” 符叶轻手轻脚进门,干瘪人头正念念叨叨她眼熟,她装作听不见。 贝后行大约是天然信任带着事故处理科头衔的妖怪,因此在计宋说完话后,懵懵看向符叶:“姐姐,我分不清谁是自己人怎么办?” “那就不管认不认识,只要有人来,就吹哨子。” “好。” “贝……外面冷,把外套穿上。” “我完全不冷。” 贝后行呲牙,那笑容跟出门撒欢玩雪的哈士奇高度相似,连浑身的疼都不太记得。 * “姓名。” 空气静默,三兄弟互相瞧瞧,并不说话。 计宋拍桌:“姓名!” “不说是吧?别以为我揪不出来你们是谁,照片我已经拍好,回到妖管局,一查一个准,藏着掖着也没用。” 被弟弟倚靠的二强低垂头颅,显然是消极应对。 “挨个说。”计宋指尖夹着一道黄符,姿势比贝后行正规得多,煞有其事指着最边上的木偶,“从你开始。” “我可没贴住你的嘴,再不开口,我就再加一张。” 木偶叹气:“唉……你们不是都知道我们的名字吗?” “这是流程!必须配合,他们俩叫二强、小强,所以你叫大强?” 木偶发出含糊不清的应和。 计宋又问:“姓什么,证件上的全名叫什么?” “没名。” 符叶唰地将羽毛伞抛高,它飞到三兄弟的头顶滴溜溜旋转,被那月光般的光芒笼罩的三兄弟齐齐打哆嗦,有种周遭温度都降低,寒毛直竖的感觉。 “瞧见没?再不配合就炸你们。”计宋抚掌,“珍惜跟你们好好说的机会,等回到妖管局去审,就不是这样的待遇了。” 第75章 符叶开口:“你们今天杀人的目的是什么?” 大约是没想到符叶会直切问题,二强抿抿嘴:“没有目的。” 心知肚明他们只是小喽啰,背后发号施令的“山大王”另有其人,计宋又表示,让他们知道多少说多少。 二强眼含畏惧瞧瞧桌面摄像的手机,符叶注意到,轻轻捏住外套的黑色圆扣,随后走过去将手机关掉。 “现在能放心说了吧。” 计宋的神情虽然不赞同,但并没出声阻止符叶。 二强蔫巴巴:“我们就无聊嘛,出来找乐儿,闹事搞事,吸引妖管局来这,然后就撒腿跑……今天是没想到,被你们正正好好堵在被窝里。” “说清楚,为什么闹事,为什么想吸引妖管局注意?” 迎着计宋的问题,木偶咂咂嘴:“想出名呗。” 符叶抱起胳膊:“你们背后的组织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组织,听不懂。”大强语气僵硬。 显然,两个哥哥都是老油条。瞧虚弱的小强并不开口,但每每听到问题,都是下意识瞧哥哥们的反应,符叶突然向计宋附耳。 计宋板着脸起身,从收费站常备的口罩纸盒里抽出几张淡蓝口罩,不由分说塞住二强的嘴,又添张黄符,不让大强说话。 “现在开始,我们只需要你回答问题,对,就是你,小强。” 符叶问:“你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 哥哥只剩肩膀和胳膊还能微微摇晃,生怕弟弟犯毛病,条件反射将名字说出来,他连忙甩肩暗示。 注意到的计宋将他们的座椅拉远些。 幸好三弟虽然憨,但还是识大体的,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没有组织。” 计宋怒喝:“撒谎!” 符叶清嗓:“卫青松、陈贰、赵建设,都是你们组织里的,你都认识吧?” 陈贰就是在超星电影院被捕后,被毒杀的黑袍人首领。 三弟的表情茫然:“我不认识赵建设。” 瞬间,两个哥哥都露出绝望的神情,计宋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当然不认识赵建设,因为赵建设是妖管局后勤部门的,也就是说,其余两个你都认识,还说没有组织?” 二强脑袋前伸,呜呜出声,示意计宋摘掉塞住他嘴的口罩。 “求求你们,让我回答问题吧。”二强恳求,继续审三弟的话,就算他们今天被同伴救出去,也难逃被灭口的下场。 “只要你说实话。” 符叶的语气骤然变冷,羽毛伞也轻柔飘出雪花,营造温馨雪景。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只是需要我们来这。”这模棱两可的话说完,冰冷的绒毛就降落二强的肩上,他哆嗦着开口,“我只是猜测。” “猜测,什么事情有重大突破,上层有大动作,所以需要消耗妖管局的精力。” 符叶的手指轻轻点手臂。 也就是说,如果这神秘组织的计划顺利进行,他们应该在入城高速杀掉人类,妖管局会在事件发生后派出人手来调查这件事。 只派出一队人马显然是不可能达到“消耗妖管局精力”的标准的。 今天的妖管局光早晨出外勤的人员就有十个。如果后续再有新事件发生,妖管局会源源不断往外派人处理,直接 达到清空妖管局的目的。 怪不得海藻现在都没到,也许被别的事情缠住了。 “你们还有多少人做这种事?” “具体不知道,但肯定有七八队。” “你们发现妖管局就在入城高速后,有没有求援?” 随着二强点头并说最近的队伍会来支援,符叶和计宋对视,心情都不太美妙。这样看对方的队友会比己方率先到达。 他们背后的组织,通过多件难缠的事情消耗妖管局的精力,使他们抽不开空闲察觉到,他们背后隐藏的最终目的。 那些真正见不得光的秘密。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难不成是进妖管局偷东西?” 二强顿住:“这应该不能吧,妖管局有什么东西值得偷啊,根本没必要搞这么麻烦。” “你们是怎么跟老板联系的?” 关键词出来,二强咕咚咽唾沫:“什么老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们的心口都印着铃兰,全部听老板的调遣,不是吗?” 这次就连木偶都咯吱咯吱摇头,对老板的事情予以否认。要么出于忠诚,要么出于畏惧。 “只要你说出来,我和计宋……你们还不知道他是谁吧?” “我身边的,就是妖管局综合办公室的主任,除了局长,他的职位最高。只要他保证,你们说出的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秘密不会跑出这间屋子。” 计宋心虚挠挠下巴,倒没忘记演绎人设,沉声说:“她说得对,我能保证。” 二强苦涩:“我们真不能说,也不知道太多,老板的事情就是把我们杀掉也不能说,至于组织……压根不能提,不可以提。” 就在这时,符叶身后幽幽传来一道声音:“到底是不能说,还是不能提,这有很大区别的。” “是我。”英雨咳嗽,迎着符叶审视的视线虚弱扯起嘴角,重复问,“不能说还是不能提?” “……老板不能说。” “那组织名字呢?” 计宋的耐心降到最低值,眼瞧着什么都问不出来,他干脆扯起三弟的脖领:“搜搜你们的手机就知道怎么联系,我们多余问。” “也根本没必要留着三个。”从三弟外套内兜里掏出手机扔给符叶后,计宋阴恻恻笑起来,干脆将他往门外扯。 木偶尽最大努力晃动,将符纸咬得窸窸窣窣。 额角的冷汗流下来,二强被铐着的手指抖得不像话,他在弟弟求救的呼喊声中闭眼,眼角渗出泪来。 陷入挣扎的思绪加重他的痛苦,此刻心痛如有实质,压得他没法呼吸。 “吱——” 玻璃门发出的刺耳声音如同死刑的判决,他倏地站起身,不由自主追向那方向半步。 “别……”牙齿和嘴唇齐齐颤抖,他瞟一眼鼻涕眼泪横流的弟弟,“不能说老板,但组织的名字……有印记的妖怪不能提。” 这有什么区别?符叶茫然看英雨。 “不能说代表不想说,不能提,等于没办法说。”英雨的脚腕受伤,不能站起身,只能示意符叶将贴住木偶嘴巴的符纸摘下来,“那办法就简单啦,组织名字是不能提,但拆开分成单个字总能说吧?你们轮流,一人一个字。” 符叶恍然大悟。 “循。” “仙。” “会。”二强跌坐在地,心如死灰。 第60章 060组合技 循仙会。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名字。 联想到这组织只对妖芯感兴趣,不断残害妖怪挖妖芯,符叶觉得这名字扑面而来的神叨气息。 不管怎么看,循仙会的上层在某件事取得重大突破,对于妖管局来说,都不是好事。 涉及到这问题,二强苦瓜脸:“这我们真的不知道,你们也看得见,我们三个就是小喽啰,能知道机密吗?” “那你们见过老板本人吗?”符叶又问,“说说老板的外貌特征。” “没见过的。” “没见过本人,那怎么联系?” “老板有任务都直接给我们发短信。” 符叶将那没有密码的手机解锁,胡乱划几下才找到短信记录,在满是广告推销的信息栏中找到几条明显简短的。 电话号码都不同,居然没有重复。 “哪个是老板的联系方式?” “都是,老板每次跟我们联系,都是不同的号码。” “可这样,你们怎么主动联系老板呢?” “我刚才没说清楚……” 注意到二强和小强的脚还能自由行动,英雨掏出几根塑料扎带,轻戳计宋。示意他将两个人的脚也捆起来,免得他们逃跑。 被蹲在身前的计宋打断,二强短暂呆愣后重复:“我刚才没说清楚。” 是分情况的。 如果老板给他们下达任务,会直接发到他们的手机,按照老板的特殊落款ss来辨认是否是老板。 如果他们出现意外情况,想要联系老板,可以给某个指定的手机号发消息,说清楚问题。老板会换手机号码来回复,那指定的号码只接收并不回复,相当于联系老板的“预审核”。 “你们老板很谨慎,哪个是指定号码?” 符叶将那号码拍下来,随即问起这里能进不能出的禁制问题。 这禁制是循仙会的某个人员研究出的。 其实外貌只是长尾夹型的小道具,不同颜色代表不同作用。 蓝色是最基础的封锁,绿色切断电力及信号,至于上次超星电影院见过的,能暂停某区域时间及划分时间的,则是高级品,他们三兄弟的级别根本不配用。 第76章 “这道具怎么拆掉?” “就正常拿下来。” 长尾夹的所属位置是有讲究的,不是随便夹在哪儿就起作用的,而是需要放置在具有“进出口”意义的位置上。 超星电影院的进出口在旋转门上方。 可现在,这是条八排道的柏油路,道路通行,哪里才能算作是进出口呢? “就夹在这路口的标识牌上。”二强悻悻。 符叶正考虑问什么,短促哨声突然打断她的思绪。 那哨声短到甚至会以为是幻听,仿佛某种鸟类站在枝丫上打招呼。 符叶立即将手机收好,与握住桃木剑的计宋对视,不约而同往外走。推开门后,她犹豫着回头,看脸色仍苍白的英雨。 她整理好齐肩发,雀斑随着笑意加深而鲜明。 “去吧。”泛着淡蓝光芒的弓箭依偎着她的手臂,“只要我还能拉动弓,我就会守好这里。” “注意安全。”符叶的尾音消失在凛凛空气里。 大雪覆盖他们曾留下的脚印,崭新的脚印从马路的方向延伸而来,错综复杂。 至少有三四行,符叶顺着某一组脚印瞧,最终仰头看向计宋曾待过的铁架,那里正歪歪斜斜站着某个黑袍身影。 衣袍之下,伸出一双几乎没有肉的苍白手掌,甚至不能称得上那是手。 长而锐利的爪型很像某种猛禽,爪尖正漫不经心勾着一块皮衣,贝后行歪着头,摇摇欲坠。 看来贝后行刚吹哨就被打晕了,能勉强吹出声音已是难得。 计宋连忙去数躲在三个收费亭的人类,确认安全,才提着剑站在中央,冷脸瞧阴影处。 “出来。” 对方的援手先到,多说无益,唯有他们俩并肩作战,撑到海藻到来。 眨眼间,计宋的剑已经与印着繁复黑花纹的重剑相切。木头制成的桃木剑并没落入下风,与泛着冷冷银光的钢铁之刃抗衡。 金属的刺耳争鸣中,尖爪松松垮垮弹起,贝后行坠落。 符叶立即去接,余光却注意到有道五彩斑斓的光正朝她激射而出。分身乏术之时,她单手控伞撑开,用伞面去抵挡身侧的攻击。 同时,左手翻飞。 无数扯碎棉絮般的小羽毛飞出,垫在贝后行的背,轻柔爆开。 撞击伞面的光像拖着彗星尾巴的彩虹,绚丽异常,碰撞的瞬间,水珠般迸溅四散。 爆炸形成的无形气流卷着雪花乱飞,托起即将背着地的贝后行,使他滞空两秒。 瞬间,赶到的符叶担住贝后行的后脑,没有让他重重磕在地面。 霎时间天地昏暗,令符叶更加意外的是,幽暗环境中,只有她的伞还散发着朦胧绚丽的彩色光芒,是这 黑暗中,唯一的色彩。 她后知后觉,那光芒的作用不是攻击,而是标记。 她立刻放开贝后行,此刻任他躺在地面,也比在自己身边安全。果不其然,空中传来空气被破开的呼啸,雷霆万钧的态势惊人。 符叶立刻后撤,周身也恢复明亮。 手执斧头的黑袍人并不死心,没什么招式,追着砍。 符叶侧移着闪躲,羽毛疾速飞向握着斧头的手腕。对方显然知道她的妖力是什么作用,因此不敢硬抗,将斧头向符叶抛出去,自己则缩背,背对着爆炸源。 但显然,他低估了爆炸的威力。 对待敌人的轰炸自然不可能像托举队友那样轻柔,冷风像是重拳,将他拍飞十几米,着地后又翻滚几圈,才堪堪停住。 黑袍人勉力撑着胳膊缓神。 “滴答。” “滴答。” 殷红血珠落在地面,血液的温度将雪洇成水彩。 他啐一口,吐出翻涌的血,随即咧着沾血的牙齿狂笑。 绚丽的光再度追着符叶标记,那光芒是从路上横停的车窗中飞出来的。这招很难应对,被命中的几率几乎是百分百。 果然,世界再次黯淡,荧光发散,光芒明灭如同呼吸。 这是组合技,一个负责标记,一个负责关灯,还有一个负责近身攻击。她是黑暗环境中的鲜明靶子,不愁攻击落空。 一……二……三…… 符叶默默数着光芒黯淡的时长。 * 援手已到,最开心的莫过于兄弟三人组。 只是短暂的喜悦被门缝钻进的冷风冲淡后,二强的表情沉郁,叮嘱弟弟:“记住,咱们虽然被抓,但什么都没透露。” “唔唔。”木偶应和嚼符纸。 “不管谁问,咱们都啥也没说。” 英雨慵懒地抱着自己的弓,弓弦散发出银辉般的淡蓝,像覆满月光的精美乐器,听到这句,她不由得嗤笑:“你们还不一定被救走呢,想着洗清干系,未免太早。” 一双浑浊的眼睛自地底升起,轻轻贴着后门玻璃。 “哇!不要离我这么近啊混蛋!能看见你的鼻毛!”玻璃内的干瘪人头尖叫。 英雨瞬间警觉,倒不是听见人头的崩溃嚎叫,而是那鬼鬼祟祟偷瞄的眼睛实在太显眼。 随着她弓弦拉满,箭矢凭空出现,箭尖对准那眼珠挪动缓慢的人头,迟迟不见对方的动作,英雨干脆指尖松开,箭矢飞射而出。 “哗啦——” 玻璃碎裂,门外蹲着的驼背矮人吓一跳,连忙变回原形,龟壳咣当砸在门上,脑袋和四肢都缩回龟壳,斜斜靠着门。 人头瞳孔地震:“你们打架就打架,砸我家玻璃干什么?” 英雨严肃瞄着门外那不再露头的妖怪,可奇怪的是,二强的眼睛盯着鼻尖,小强却一直盯着她的身后瞧。 她立即转身,毫不犹豫射出一箭。 已露出软腭和尖牙的蛇口骤然回缩,箭矢擦过,割开软肉。因为疼痛,碗口粗的直立身躯也骤然变小,只有手指细。 两道箭砰砰钉在灵活扭动的蛇身周围,扎进地面,水泥地隐隐裂开缝隙。 英雨寒着脸不断追击。 “还不进来等什么呢?!” 下一秒,玻璃门摇晃着狠狠拍在地面,玻璃碎屑砸成粉末。 不断旋转的圆球像陀螺,而且越滚越大,几乎撑破墙壁。英雨的箭打在斑驳龟壳上,只留下浅浅白痕。 龟壳也挡住结实捆好的三兄弟。 这可不妙,英雨咬牙,忍着脚腕走路时针扎般的刺痛,撑着龟壳边缘打算跳过去。 这时,刚才不知道躲在哪儿的黑色细蛇蓄力弹出,越飞越膨胀,嘶嘶声中用粗糙黏腻的鳞片紧紧箍住她的脖颈,随后越缠越紧。 渐渐的,英雨耳边嗡鸣阵阵,最终将头颅低垂。 黑蛇仍不太甘心,打算咬碎她的喉咙。 恢复人形的龟龟犹豫:“老板好像说不能杀耶。” 泛着腥气的蛇嘴收回,烦躁吐吐蛇信:“算你好运气。” “还是快来看看这仨怎么办吧,这手铐和塑料带都解不开啊。” 窗外白昼黑夜交替,砰砰乱炸的声音像逢年过节时的鞭炮。 黑蛇性急,干脆打横卷起兄弟俩,不忘用尾巴尖勾住木偶,随后缠绕住乌龟:“解啥啊,带走再说。” * 光线变幻。 符叶远远瞧见一只堪比私家车的乌龟,驮着两兄弟,一根黑色绳索正捆在他们的腰间,绳索末端还系着一块明黄。 她脚尖点着伞尖飞跃而起,顺势去瞧收费亭。 但这角度只能瞧见横着翻倒的黑色座椅,其余什么都瞧不见。 现在与她和计宋交手的妖怪共四个,显然他们的目标重点是自己,只有一个身携重剑的妖怪在跟计宋对砍。 黑暗袭来。 她飞速腾挪,躲开横劈来的斧头,但没躲开身后偷袭的斧头,对面的妖怪居然是持双斧的。 符叶踉跄着前栽两步,锋利斧头将她的外套划烂,露出一截青色布料。 因击中符叶而窃喜的妖怪看到她并没受伤,眼底闪过迷惑。 三兄弟被随意扔进路边一辆白色货车里,随着车门嘭地紧闭,货车熄火的同时,两只妖怪也向符叶的方向奔来。 必须换位置,符叶想。 换到对自己更有优势的位置,至少要开阔,不能被随意标记,免得黑暗中被三个妖怪同时袭击。 她瞟一眼那辆白色货车,手指从左肩拂到右肩。 下一秒,丹顶鹤突出即将合拢的包围圈,在皑皑白雪中飞远。 “嘁。” 站在铁架上,控制光线切换的黑袍人双臂张开,飞身而下。 疾速坠落的同时,带棱角的黑影缩成圆球,随后化为一只通体黑褐的秃鹫。在空中肆意舒展,旋转半圈后,向追击的方向猛冲。 符叶回头,果不其然都在追着她跑。 秃鹫滑翔,乌龟翻滚,黑蛇大半身体都直立着,只有尾巴尖在地面不停游动。 那能标记她、类似于绚丽烟花似的光芒,出自枪型的道具,手持双斧和烟花枪的两个妖怪仍维持着人形狂奔。 第77章 直到现在她都想不通,她跟这循仙会的老板有什么仇。 到达目的地,她倏地变回人形,脚踩羽毛伞,将并排夹在路牌上的绿色和蓝色长尾夹摘下来。 犹嫌不够,她还飞出两道绒羽,将那落在雪地里的长尾夹炸得粉碎。 符叶已经在用最后一道流光了。 她在心底叹气,负手望着追上来后,将她团团围住的五只妖怪。拿着烟花枪的妖怪腰间挂着钥匙串,随着停止奔跑而叮铃铃响。 面对组合技,她有些吃亏。 黑暗中,乖巧缩在外套里当做打底衫的青色外袍延展开,从符叶的衣领处,飞速编织出宽大兜帽,为她的后脑提供防护。 符叶指尖相对,绒毛亲昵绕着圈飞舞。 那泛着荧光的烟花无法侵染她的外袍, 符叶干脆将破烂的麂皮外套拽掉,外袍在风中飞涨。袖口变宽,衣摆伸长,恢复平时飘逸的模样。 “诶?她这衣服挺神啊,我也想要。” 五只妖怪围住裙角飞扬的青色身影,不知道是哪个妖怪说的。 青色兜帽下,只露半张脸的符叶缓缓瞧他们,眼底只有漠然。 第61章 061存在于此 轰开的气流连柏油路都炸出坑坑洼洼的洞。 五只妖怪在碎石飞溅中纷纷后滑,尘土飞扬,他们或站或蹲,平复呼吸。 眼见符叶的宽松衣袖在漫天雪花中摇摆,原形为秃鹫的妖怪眯眯眼,组合技失去效果,难搞的是,眼前这妖怪的能力跟大雪天气简直是完美适配。 羽毛融进雪景,很不好躲避。 符叶反握住伞柄,未撑开的羽毛伞就像一柄剑,冷淡眼神随着剑刃闪光游走,扫过眼前的五只妖怪,她瞬间有了盘算。 朝着乌龟的方向飞奔。 吓得对方立即四肢蜷缩,将龟壳立成坚固的蛋。 与此同时,两柄斧头也直直砍向她的后心,人形的黑蛇手里握着软鞭,奋力挥出,缠向她的脚腕。 但符叶好像背后长眼,就在他们以为自己会得手之际,她突然以刁钻的角度避开斧头,同时蹬住龟壳飞跃,流畅在空中旋转半圈。 噗噗两声沉闷响声后,斧头从龟壳上滑落。 而鞭子收不住势,呼地缠绕龟壳底部,顺着力道圈圈缠紧。 这时他们才发觉符叶真正的意图,她轻巧落在手拿烟花枪的同伴身前,这同伴的技能在组合技中大展身手,却不擅近战。 雪的流速变得缓慢。 手拿烟花枪的妖怪低头,看捅穿他腹部的匕首,有滴滴答答的液体不断落在他的脚面,血液也逐渐洇湿布料。 他嘴唇颤抖,用手去摸索腹部,只得到湿润的手指。他不敢相信地望着符叶那双寒冰似的眼睛,打起冷颤。 雪花又再次快速坠落。 符叶抽回匕首,飞起一脚,将脱力的妖怪踹飞。 腹部中刀对于妖怪来说,绝对谈不上致命,但却会有效限制对方的行动。 落地的妖怪弯起上半身,用颤抖的手指指着符叶,不用呼喊其余人也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报仇,必须报仇。 黑蛇忍不住嘀咕:“速度好快。” 在他们的重围中,符叶借私家车车顶的力,高高跃起。羽毛伞像是朵毛茸茸的蒲公英,垫在符叶脚底,将她托在半空中。 衣袖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羽毛伞源源不断飞出的绒羽都像拳头似的,全部逆着重力飞行,在符叶身后编织一张纯白之网,巨轮泛着柔光的线条流动,绘出法阵。 秃鹫瞳仁缩成米粒,追击的脚步不动声色后退。 看这架势就知道在放大招,谁硬抗谁是傻子。他连忙招呼同伴们都找掩体躲躲,顺便商量对策。 尖爪短暂捏诀后,周遭的天色也黯淡异常,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机会。 黑蛇不由自主望天,黑暗使半空中的法阵更加耀眼,那是新生的圆满之月。 皎洁月光中,衣袖挥动。 法阵最边缘亮起启明星,唤醒周遭略微黯淡的星星,瞬间星河流转,无数星星拖着长尾,坠落人间。 黑蛇浑身紧绷。 簌簌流星中,它差点把自己扭成乌比斯环,才堪堪与羽毛擦肩而过。 但下一秒,它惊悚地发觉,它的位置距离符叶太近,完全是这场白色流星雨的最佳观赏点。 躲完这一颗,还有下一颗。 龟龟的身形暴涨,龟壳横亘路面后留下的缝隙恐怕连自行车都过不去。在不断的砰砰声中,乌龟招呼同伴:“蛇蛇快——” 但根本来不及。 瞬间地动山摇,飞沙走石。 杂乱堆在马路上的车辆被无形的手愤怒拨开,三三两两挤着摔落。 有的嘀嘀响起警报哀嚎;有的干脆吐出一口烟,不再言语,为自己即将进入废车场默哀;还有的车前盖掀开,零件被胡乱掏出扔远,足足两三秒才散花似的落进雪地。 就连最远处陷入焦灼的计宋和重剑妖怪都错愕望着爆炸的方向,隐隐察觉到擦过发际线的余波。 真是开始拼命了,计宋想。 他活动活动手指,神情坚定地再次攥住剑柄。道袍虽然破烂,对方也没好到哪儿去,衣服心口处被划出的剑痕像是被猫爪挠过。 就在对方提剑的瞬间,计宋突兀在那割痕之下,察觉到血红色的图案。 “你的印记怎么是红色的?” 剑刃交锋,对方在角力中咬牙,颊边的肉都随着发力而颤抖,并不答话。 计宋很快联想到:“你跟他们不一样,地位更高,是不是?” 过招后,双方同时后撤,计宋不动声色甩甩颤抖的手腕。 * 作为一条蛇,一条依赖着陆地的爬行动物,它很少以这样的角度观察世界,黑蛇想。 所有的事物都在缩小、变形、融成模糊的色块。 而它还在不断地升高,升高,高到被炸得翻壳的龟龟都变成四脚朝天的深色舞台,翻滚出去的同伴都变成蚂蚁。 推它的力量终于消失,而它被失重感接管。 那些蒙在他眼前的滤镜将模糊色块抽成长线,眼冒金星与浑身散架的感觉同时上涌,它才后知后觉,自己其实是被炸上天了。 摔成硬邦邦直线的身体还没回过神来,它就被符叶利落一刀钉进地面,鲜血在血洞中汩汩外涌。 蛇头费力扭扭,还没看到符叶,就瘫软在地。 “再不上狠招,咱们怕是要被团灭了。” 手持双斧的妖怪说话连气都喘不匀,用斧柄抵住自己的肋骨,严重怀疑是骨裂。 别说他心惊,就连龟龟都缓慢流出一滴浑浊的泪。它保养三百年固若金汤的家,被炸出好多的孔,还有几道碎片仍扎在它的肉里,肉痛。 秃鹫咧嘴呼吸,视线扫过仅剩的鼻青脸肿两兄弟,狠狠心:“好!用博士给的高科技!” “只是用的时候悠着点,别打死了,老板要活的。” * 只剩三个对手。 能掌握光暗的秃鹫、手持双斧的妖怪、变回人形后异常矮小甚至还驼背的乌龟。 见他们不约而同掏武器,符叶刚松弛些的精神再度紧绷,拳头也攥紧。 他们掏出的武器颜色各异,但枪筒都异常粗,几乎抵得上成年人的手臂,显然充当子弹的并不是金属制品。 双方都异常疲惫,没精力用喊话涨气势。 “嘭嘭。” 乌龟举着的枪射出来的是冰块。 只要在射程中遇到障碍物,它就会自动将那东西包裹,化成圆球。 两颗晶莹剔透的冰球裹着封存其中的羽毛,咕噜噜落地。 符叶试探着将那两朵羽毛引爆。 虽然还能爆炸,但冰封后的羽毛爆炸效果大打折扣。再说她也耗不起,如此下去,妖力会被耗光的。 另一边的电流枪对她来说倒是没什么效果,外袍尽数抗住,没有伤她分毫。 手持电流枪的妖怪疑惑拍拍枪身,干脆照着远处的废车来一枪,滋啦啦的电流声后,废车车门突然爆开,出现焦黑痕迹。 “也没坏啊。” 第三把枪是最普通的,但也是对符叶影响最大的。 那把枪喷射而出的,是一张不断张大的绳网。 即使符叶利落躲避,它还是能及时扭转角度,划出夸张的弧线,追击符叶,好像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符叶的横排轰炸不起效果。 绳网之中的巨大空隙兜不住羽毛,爆开后的气流也穿透绳网,并没延缓它的脚步。 符叶只能在废车顶不断跳跃,绳网也随着她的转换而不断上下飞挪,像是难缠的水母。 瞧见这场面,秃鹫得意哼出声,将瞄准镜中的十字对准符叶后背,再次开枪。 符叶踩住某辆银灰色的车尾,突然脚底一滑,原来那车尾满是被雪覆盖的碎玻璃。 也就是这瞬间,她踉跄的瞬间。 第78章 两张绳网前后将她笼罩,符叶被难缠的网包裹住,重重落下。 眼看逮到符叶,冰块枪不要钱似的输出,剔透 冰块形成一条有曲度的线,飞向符叶。 她不得不飞出对应的羽毛,换冰块滚落在地。 叮叮当当的声音中,她短暂咬住嘴唇,不去管软塌塌黏着她的绳网,而是将手心对准脚底的路面。 “轰——” 秃鹫目瞪口呆:“还能炸自己啊。” 半空中,弹飞的符叶将绳网顶起后,飞速坠落,被气流裹挟着转身。瞬间化原形,张开翅膀飞向收费站。 几秒后,绳网才落地。 符叶的妖芯已经黯淡,恐怕做不出几次反击,万一被抓,计宋更被动。与其让他孤立无援,还不如给他个苟延残喘的队友,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出现。 “靠!” 秃鹫双脚刚离地,就被双斧妖怪拉住袖子。 “哥们儿带上我,我跑不动,骨折了。” 收费站附近并没看到计宋的身影,符叶注意到倚着墙吐血沫的贝后行,连忙走过去蹲下。 “还行吗?” “……没事儿。” “没时间了,我快点说,你会开车吗?” 符叶直视贝后行那澄澈的圆眼,见他还反应不过来,再次问:“会开车吗?” “会。” 她立刻从袖中摸索出钥匙串,塞给贝后行。 正是烟花枪妖怪的,这也是为什么要第一个解决他,除了他战斗力最弱最好解决外,也有这辆车的考量。 “听着,现在就藏起来。”符叶认真,“找机会绕出去,把那辆白色的货车开到妖管局去。” 贝后行犹豫:“那你们……” “别管我们,那辆白色货车里,有循仙会的三个妖怪,带回妖管局去,说不定能得到别的信息。” 贝后行的嘴巴抿成直线。 “快去。” “好。” 踩起来咯吱咯吱的雪地里,属于人类的脚印在某一处化为四蹄梅花印。 手臂长的狍子叼着钥匙串,警戒瞧着四周,轻轻贴着铁皮发抖,它细细的四肢明显瞧得出来已经骨折,关节凸出错位。 英雨扶住墙,弓挎在胳膊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走,揶揄符叶:“还有你打不过的时候?” “打累了。”符叶的声音含糊,“计宋呢?” “好像打到山那边去了。” 眼见三人组已经追上来,符叶在妖芯明灭中扫视英雨:“你胳膊不是没断吗?能飞。” 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变原形的话,可以飞走的。 “那多不酷。” 她干脆倚着墙,毫不犹豫射出的那箭穿透滑翔着的秃鹫翅膀,使得它刹不住车,空中失衡,骑在它背上的双斧妖怪也头朝下栽落。 鬼哭狼嚎的。 两边都没好到哪儿去,打得山穷水尽。 符叶的反击越来越弱,越来越无力。 眼见英雨被冰块枪击中成冰雕,她短促摩挲指节,为这冰块枪的威力而心惊。 包围圈缩小。 就在他们对峙的时候,不远处突然响起汽车发动的引擎声,三人组纳闷张望,秃鹫率先发现端倪:“靠靠靠有人偷车——” 符叶拍拍手:“看什么呢?” 引擎声逐渐变响,在防滑轮胎短暂打滑后,货车只留尾气,扬长而去。 秃鹫气愤呼乌龟的后脑勺:“这下完了!” 他们今天来的目的除了抓住符叶就是救出三兄弟,没想到三兄弟没救成,被下作地偷走,符叶更是块难啃的骨头。 这要是捉不到符叶,等会儿老板来,怎么交代?他看向符叶的眼神凶狠几分。 特制的枪都带有自动瞄准的功能。冰块、电流、绳网从不同角度瞄准符叶,她甚至后空翻都来不及落地就要在半空中腰腹发力横转半圈。 “去死吧!” 秃鹫怒喝,在第二发绳网上膛后,迫不及待扣动扳机。 符叶不得不故技重施用绒羽轰炸自己,去短暂躲避两张绳网的夹击。 突然她察觉到一丝沉重,原来是鞋被冰块击中,瞬间就被冰冻。也是这短短的分神,两张网十字型合拢,将符叶困在中央。 她不得不死死握住手腕,抵抗手指的颤抖。 如今她的妖芯空得几乎与下山时并肩,符叶失去反抗的力气,安静低头。 还是好事做得少,她苦涩想。 “快快——” 双斧妖怪着急得舌头打结,生怕符叶再来点轰炸上天式的逃脱,连忙用手指戳乌龟,让他继续打冰块。 符叶的双脚被彻底冻成圆球,绳网也又加一层。 看着垂头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符叶,三只妖怪心里发怵:“这是真的抓到了吧?” “先带走。”秃鹫紧紧捏乌龟的手臂,“可不能半场开香槟,别忘了还有个妖管局的不知道在哪儿呢。” “对对,快走。” 妖力告罄和长时间对战使符叶倍感疲倦。 她搓搓脸,环顾周围,没见到31那标志性的血锈红,干脆吐吐气,安慰自己今天必有这一劫。 是祸躲不过。 只是这循仙会的老板上次的命令是杀掉她,今天的命令却是活捉她,真让人想不通。 她仰脸在绳网层叠的缝隙中感受雪,早知道今天被抓的话……她隐隐懊悔,早知道就多牵一会儿喻观寒的手了。 连他掌心的纹路都是暖的。 偷偷牵手很有趣,表面正经但会因为牵手而耳尖泛红的喻观寒也很有趣。 慌张三人组顾不上被打伤的兄弟,车被偷走,只能让乌龟化原形,先把符叶带走再求援。 虽然不知道符叶为什么突然安静不再反击,但瞧着她被绳网分割开的五官莫名柔和,乌龟心底有制冷机不断吹气,凉飕飕的。 “她是不是攒导弹呢?” “呸呸呸,少说不吉利的。” 符叶睁眼,雪花飘进她的眼球。 微翘的睫毛久久未动,在失焦的视线中,密集雪花片片坠落,飞旋着被她的体温融化。 暖流流向发麻的每一寸皮肤,只剩温泉般舒适。 秃鹫开口:“你去。” 双斧妖怪后退半步:“我,我肋骨断着呢,你去。” 符叶突然觉得自己好轻盈,虽然眼底泛酸的感觉仍在,但身体却不受任何压力的束缚,连空气都不能。 她与天地融为一体,共同呼吸。 漆黑的眼珠仰望天际,飞雪洋洋洒洒,可那冰冷并非冷寂的雪,而是流光。 正一道接一道地涌入,妖芯骤亮,瞬间被数道流光层层叠叠守护。 后到的光芒眼瞧着连拱卫妖芯的位置都不剩,干脆沿着符叶的筋脉流淌,随着光芒流过四肢百骸,她的手指也微蜷,留住暖意。 符叶缓缓侧头,瞧仍在收费站中缩瑟的人类。 婴儿在母亲怀中哼唧,焦躁不安的妈妈将孩子搂紧,瞧走来走去面色灰败的丈夫,干脆也搂住他的脖颈拍拍,丈夫短暂错愕后,触动地拥住妻儿。 珍贵之物。 平常给予珍贵之物伪装的外衣,当这份平常褪去,显露出的才是值得珍爱的,值得重视的珍宝。 透明的眼泪轻轻滴在她的脸颊,符叶错愕去抹。 她突然意识到,她所追寻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守护。 人类也好,妖怪也罢。 守护他们珍贵的生命,守护团圆,守护幸福的未来,就是她存在于此的意义。 他人的幸福会化为流光,延续她的能量,而她依靠着能量,继续守护更多的人。 胸中装着这片天地,天地也会容许她生存下去。 秃鹫念念叨叨:“胆小鬼……我去就我去……” 他捶捶腿给自己壮胆,走近符叶打算把她抱到龟壳上,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他的眼珠几乎瞪出来。 因为乖巧拥簇着符叶的,根本不是雪。 而是——堆积成雪面的羽毛。 原来她真的在攒导弹。 第62章 062收尾环节 白光耀眼,秃鹫只是茫然。 恍惚间,他站在初生的悬崖峭壁之上,稚嫩地鸣叫。 那是生命的开始,树海在风吟中摇晃,沙沙声澎湃。他陶醉地张开翅膀,任狂风拂面,飞跃而下。 可眨眼间,树海变成血色的炼狱。 他突然产生某种悲悯,看得懂人类那些哀伤的神情。他们高举手臂,呼喊求救,直至眼神失去光彩。 本该是这样的,世界制定的法则即是弱肉强食。 身边的人也都这样说,弱者就该成为强者的养料,这是天性,是必然。所以他在疾风中转身,带来令人绝望的黑夜。 直至今天,滚烫的风穿透他的身体。 风声呼啸,叫嚣着他也是弱者。这时他才清楚,原来不情愿死去是这样的感受,如此不甘。他误以为自己拥有使用规则的权利,殊不知这 第79章 只是傲慢。 死亡来临,可他来不及感到悲伤。 世界正在分崩离析,以符叶为圆心,平整的路面像是被砸碎的拼图,片片上涌后化为粉末。 气流冲击的刀刃下,再坚固的钢铁也要弯折变形,颤巍巍跪倒。 乌龟的视线中,正维持着伸手姿势的秃鹫瞬间被不知哪里来的狂风吹成血雾,那血色的雾气四散。 它喉咙间发出音调古怪的颤动。 眨眼间,它被横飞的斧头击中腹部,顺着那强硬的力道,被怼出几十米,四肢僵硬着,失去控制,面颊着地。 “呕。” 血争先恐后地从它的鼻腔和嘴角外涌。 它尝试着站起身,却只是徒劳地脖子发力杵杵地面,那因为主人的胳膊被炸飞而横着甩出去的斧头变相救下它的命。 时也命也,它只能绝望闭眼。 山坡上,计宋皱皱鼻子,用手背抹掉滴落的血迹。 撼天动地的爆炸声传来时,他惊得扔掉紧攥的道袍,愣愣望着烟尘滚滚的收费站。 不,现在那里已经称不上是收费站,而是废墟。 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张嘴接雪企图缓解口渴,但结果嗓子更干涩。计宋只能叹气,认命攥住自己的道袍,上面还躺着晕死过去的妖怪。 这妖怪戴着的手铐是镶嵌天工石的,他根本不怕对方突然醒来后逃跑。 他呼出雾气,上身灰色短褂,掖进黑色加绒秋裤,赤着脚在雪地里前行。 废墟中,只有两处仍安全。 一处是被羽毛伞不间断旋转而护住的人类隔间,另一处是被层层叠叠羽毛覆盖住的英雨。 良久,原属于黑袍的碎布条落进血水汇聚的坑中。 符叶猛地打寒颤,不敢相信地看向手心,但很快,她就轻轻攥拳,用手撑着地面站起来。 赤着脚沿着爆炸的中心往外走。 别说那冻住她脚的冰块,就连鞋和发绳都没保住。 符叶顺手收回羽毛伞,体内的力量从未如此充盈过,精神的疲惫却缓解不掉。 秃鹫被炸成血雾。双斧妖怪的胳膊消失,脸色灰败,显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最后,是龟壳碎裂,露出异常软嫩身体的乌龟。 随着她青色的裙角微微飘荡,乌龟浑身巨颤。 “喂,变回人形,我要把你铐起来。” * 道路损毁严重,后半段的路程只能步行。 妖管局来支援的五人越走越心惊,海藻不慎脚滑跌倒,被身旁的师泠眼疾手快扶住。 随着他们走近,两道“胜利者”的身影也映入他们的眼帘,海藻不着痕迹松一口气。 计宋盘腿坐着,时不时用袖子抹脸颊的血,脚边还横躺生死不明的黑袍妖怪。 符叶的长发披散,身后正是坍塌后的入城高速的“速”字,抱臂倚着铁架,瞧起来比计宋状态好得多。 海藻现在只有三个疑问:重建入城高速收费站需要多少钱、被抓的妖怪们还活着吗、他们富裕不富裕。 妖管局的职员对善后工作十分娴熟,二话不说开始干活。 符叶的目光轻扫优先搬运犯罪妖怪的同事们。 申主任年纪大,需要跟师泠一起抬,头发黑灰掺色的林禅和石威都直接得多,干脆将妖怪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还有三十多个人类得做记忆清除呢。”计宋提醒。 申主任呲牙:“你们俩休息,等会儿我跟林禅去,我们对外联络科对清除记忆更熟练。” 符叶抱臂的手指突然敲敲胳膊,没记错的话,今天早晨海藻在会议上派发任务的时候,师泠、石威、喻观寒都是跟着李局去航天医院的。 可现在师泠和石威在这,却没看见喻观寒的影子。 她垂眼瞧地面,状若无意喊住石威:“你们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 石威将矮小的乌龟夹在肘间,就像夹着手提包,听到符叶的疑问,无神的大眼先是瞧瞧计宋,才挪回符叶身上。 “是啊。” “那喻观寒怎么没来?” “他去医院了。” 符叶心头一紧,下意识追上石威的背影,音调上扬:“他受伤了吗?” “别急。”给冰雕版英雨捂住棉衣的师泠勉强微笑,“不是喻观寒受伤,是李局被捅伤了,喻观寒送他去杨医生那里。” 符叶尴尬地舔舔嘴,察觉到师泠的视线黏在她身上,她清清嗓,说出的话语气生硬:“……李局怎么样?” “没事的。” “那就好。” 她们不再交谈,勘察完现场的海藻走过来,纳闷询问。 “三思呢?” * 大雪天气。 出行艰难导致来医院的人们都不想走远,却又想吃口热乎的,于是糖婆婆的小摊生意不错。 她娴熟地往面饼上打鸡蛋,随后用铲子抹匀,等待蛋液凝固成型。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缓慢的汽车引擎声。 “嗡嗡嗡嗡——” 隐约还泛着汽油味儿,像一只装着铠甲的蚊子,从她身后缓缓开走。 糖婆婆将面饼翻面,用铲子摁住,听滋啦啦的鸡蛋与面饼被压实,才一边刷酱,一边好奇望着那辆白色货车。 贝后行脸色潮红,龇牙咧嘴地挪下车。 他一边瘸着腿爬外面楼梯一边环顾四周,今天的妖管局异常安静,跟他仅有的几次印象完全不同。 他不知道的是,今天的妖管局乱成一锅粥。 除了必要守着妖管局的人员,其余的职员全部派出,东奔西跑,就连技术工种方程都不例外,全员加班。 他们之间负责上班的向来是哥哥。 见到手拿狼牙棒的保安跟他打招呼,他礼貌还以灿烂笑容,对方瞬间露出点石化的神情。 眼前的场景略有些模糊,他没再说什么,拖着散架的骨头艰难往妖事科挪。 整个妖管局,除了哥哥,他最熟的就是老乡徐容容。他吞咽唾沫,手指搭住妖事科的铁门,颤抖的手指却没扭动门把。 他只能虚虚握拳,捶门。 听到噪音的徐容容在玻璃窗内探头瞧,狐疑发问:“你要进来?” 贝后行没再说话,只是撑着大理石台面,再次扬起笑脸来。 这次,换玻璃窗内的徐容容表情凝固。 她略有些慌张地将水性笔塞回笔筒,又神经质地抽出来放回桌面,才快步走到铁门前,拉开反锁的铁门。 “后行?” 顺势倒下的贝后行脑袋贴着她的脖颈,她瞬间拧眉,焦急去摸贝后行的额头。 “后行,你怎么会在这?醒醒,我带你去找杨医生。” 熟悉的手掌轻轻握住她的手,慢吞吞说,车里还有三个犯事的妖怪。 “三个杀掉好多人的坏妖怪,事故处理科不认识的新姐姐让我带回来的,我不知道该给谁……” 说完,他彻底失去意识,手掌力道松懈,立即被徐容容反握住。 眨眼间,鼻腔酸涩的徐容容就泪盈双眼,她亲昵地单手拢住贝后行,随后努力摸索自己的手机。 “三哥,麻烦你去前院,贝……三思开回来一辆车。” “对,车里的三个妖怪都要送到监押室去,罪名还不知道,先送过去,好。” * 收尾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单从结果看,这是毋庸置疑的胜利。计宋活捉循仙会的高层,符叶独自战斗,还能在保全同事的情况下反杀两个,活捉三个,海藻的神情却轻松不起来。 按照妖管局的战斗力排行,符叶和计宋都是顶尖战力。但现在,两个人凑不出一双鞋,如果其他的妖管局职员遇上呢? 她捋捋自己的盘发。 “你们俩有没有什么重要情报,现在就跟我汇报。” 计宋抽气:“循仙会的高层,胸口的印记是血红色的。” “他们今天到处搞事是为了分散妖管局的注意力。”符叶接上,“据说是什么东西有重大突破,所以有大动作。” 说到这,她想起来仍在袖中的手机,摸出 来递给海藻。 “这是今天被抓的妖怪用的手机,里面有老板的联系方式。” “好,先交给我保管——”海藻说到这,背过身去接电话,“又来?现在谁有空闲……你问问喻观寒,喻观寒那边结束的话让他陪你们去。” 仰头望天的符叶在听到“喻观寒”三个字的时候快速眨眨眼。 “你们俩现在就回家,洗洗澡,换身干净衣服回妖管局待命。” “我车报废了。”计宋后知后觉,“能给报销吗?” 第63章 063“我才舍不得” 车当然是不能报销的,那是保险公司的业务。 但布鞋可以,海藻挥手,大气表示再给计宋买一双43码老临江布鞋。既然说报销,那就不能厚此薄彼,她又看向符叶。 “再给你买件羽绒服。” 第80章 “羽绒服太热,我穿不住,买件薄外套吧。”说完,符叶合上车门。 对外联络科名叫林禅的同事送她和计宋回家,这是符叶第一次近距离跟林禅相处。 上次见面,林禅只短短在喻观寒的手机中出镜几秒,但符叶对他耳朵上连着的四五只耳环印象深刻,它们会随着林禅的动作微微碰撞。 很难想象,这皮肤略黑的人居然能发出那样清脆的喵喵声。 林禅目不斜视开车,察觉到符叶的视线挪走,才用浑圆清亮的眼睛快速瞄后视镜。 虽然贝后行也是圆眼、睫毛浓密的类型,但他们的神情截然不同。贝后行清澈纯净,天真懵懂,林禅则高傲得多,瞳孔会因为光线增强而缓慢收缩。 室内静谧。 看样子温浊玉中午也没回家,符叶径直回到卧室拿干净衣服,随后钻进浴室,用热水澡洗去疲惫。 已是午后,她悠闲给温浊玉的花盆浇点水,掏出蜜瓜味冰淇淋,挖一勺含在嘴里,任清甜的瓜味在口腔扩散,打开手机。 相册里的最新照片就是她拍摄的电话号,那组联系老板的指定号码。 符叶在心里默背,随后打开拨号键盘输入,手指悬停在拨出键上。 不妥。 自己的号码对方不认识,不会回复。除非她扮演得天衣无缝,能得到老板的关键信息,否则打草惊蛇的概率更高。 既然已经将手机交给海藻,还是让海藻决定后续怎么办吧。 她定要把这妖管局的内鬼、某个跟她有冤仇的妖怪揪出来。俗话说,仇恨不解与日增,不解决这件事,早晚会出现祸端。 符叶套上黑毛衣前,外袍已经随她的心意变成背心,守护重要部位。 她将蓬松干爽的发丝捋好,随意扎成马尾,最后握住工牌,走出家门。 雪景衬托中的会议室暖意融融。 师泠正趴着睡觉,除此以外并无旁人。符叶轻手轻脚拉开外沿的椅子,将手机摆在桌面,安静等待时间的流逝。 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撞她的脚尖。 符叶低下头去,居然是消失好一阵的31路公交车,不知道从哪儿回来的,正围着她的脚绕圈,偶尔还用车头撞她的鞋尖。 像吸引她注意力的撒欢小狗。 但现在,符叶只能无视它,装作没看见,因为她清晰听到两道脚步声自走廊传来。 温浊玉脚不离地蹭进来,鸭舌帽下的短发齐耳长,显然是用妖力救过人的。 身后抱着头盔的席犬用手扒拉汗湿的刘海。 “有没有水啊!我要枯——” 见师泠被吵醒,茫然抬头,温浊玉歉意地吐吐舌头,表示自己没看见她在睡觉。随后从包里掏出空塑料瓶,让符叶给她分点水喝。 师泠搓搓脸:“你们去处理什么案子?” “嗨,小打小闹。” 符叶好奇:“你们今天去南郊的加工厂,找到陆尧了吗?” 温浊玉鼓着脸摇头,隐约还能听到水晃荡的咕嘟声。 “我们压根就没见到陆尧的影子。”席犬无聊地转自己的头盔,“倒是遇见抢银行的妖怪,真是……” 她们路过,本来是没想管的。 人类的事情自然有人类来解决,但很快她们发现,银行的警铃狂响中,抢银行的嫌犯赫然变成一只犀牛,本来稳坐柜台的银行职员吓得颞下颌关节脱位。 试问谁见到坦克似的犀牛直奔你来,不觉得惊恐呢? “他好像有点疯癫。”温浊玉回忆,“制服他以后,他非拽着我的裤腿不放,念叨自己只要三百万,只要三百万,一分都不多拿。” “三百万,要这么多钱做什么?”符叶疑惑。 温浊玉耸肩,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入城高速的事故因为有对外联络科的职员在场,高效处理完毕。计宋走完交通事故的保险申领流程,下午就去提新车,效率惊人。 于是接到海藻的派遣电话,再次跟计宋搭班的符叶成为计宋新座驾的第一名乘客。 “保险报销得需要时间呢,我等不及,干脆用存款买新车。” 霜雪渐消,只剩刺骨寒风。 暖风卖力工作,不断吹出温热气息,在计宋拐出妖管局的前一秒,符叶突然被擦肩而过的车吸引注意力。 贴过防窥膜的侧边窗中,喻观寒安静又模糊的脸庞一闪而过。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那辆车,直到完全看不见,才缓慢回正身体,轻轻吐气。 循仙会频繁失利,他们调整策略,捣乱后就跑。 下午的工作轻松许多,更多的情况就是善后,符叶和计宋终于不需要打打杀杀,而是举着泡泡枪朝人类挤泡泡。 斑斓的透明水泡在人类的瞳孔中破碎。 符叶好奇地抚摸印着天使翅膀的蓝色泡泡枪:“这是李局做出来的吗?” “准确来说,不能算。”计宋认真分析,“泡泡枪本身是拼东东批发的,泡泡水是李局制造的,但泡泡水中含着的能修改记忆的妖力,是江遇的。” * 11月14日,漫长。 华灯初上,海藻给所有小队发送位置,召集他们集合。 到地方,符叶才发现这是家自助餐厅,海藻正站在收银台的位置,招呼他们往里进。 “放开吃,里面的师傅都是妖怪,不用拘谨,今晚这家自助餐只有咱们自己人。” 乍眼瞧,璀璨水晶灯折射出的光芒映在金黄的菜盘边缘,灯光刺眼。 因为是自助餐的缘故,座位只有四人位和六人位,职员们大多分散着坐。 符叶略略扫视,没见到喻观寒。 “来我这!”师泠招呼她,“咱们俩都吃肉,能吃到一块儿去。” 海藻站在过道,试麦克风:“咳咳,我说几句。” “大家今天都辛苦,所以晚饭我请,敞开肚子吃……先别鼓掌,为什么把地点设置在这呢?” “一方面是大家食谱杂,自助方便,另一方面呢,是借这机会,开今天的总结会。” 今天,妖管局前后处理27件闹事案件,可谓是筋疲力尽。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海藻愤怒,视线扫过在场职员的神情,“他们想清空妖管局,直到现在,咱们还有同事没回来。” 师泠背对着海藻,扭头不便,干脆捏起烤肉夹,给符叶烤鱼。 有弧度的圆形烤盘受热不均,导致鱼肉的边缘略微焦黑,内里的鱼肉还是泛白的,光泽油润。 “单说事故处理科,李局被捅伤,英雨冻伤、脚腕骨折,贝三思全身骨折,差点就没人能上班,对咱们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今天开始,席犬暂时接管事故处理科,直到李局回来工作……席犬没回来?符叶等会儿告诉她。” “还有,陆尧的事情不能松懈,你们继续跟进。” 海藻的话铿锵有力,直言今天的事情不会善罢甘休,而是追究到底。 “目前我们能掌握的,确定的信息,只有对方的组织叫循仙会。” “接下来,我会成立针对循仙会的专案组,至于说专案组的成员都有谁,我还需要考量,这事以后再说。” 小人逐名利。 千般算计,不过是为钱包鼓胀,美名加身,绕来绕去不过是利益二字。 循仙会这种组织则不同,他们残忍嗜杀,野心勃勃,潜伏在黑暗里任恶意滋生,为世界带来浩劫也在所不惜。 “是危险的犯罪分子!”海藻的麦克破音,“我想告诉他们,不要怀有侥幸心理,认为不会被制裁,你们做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天衣无缝!有缝隙的,人心就是缝隙,你们忽略掉的,不重视的人性就是缝隙。” 师泠将烤好的鱼肉夹到符叶的餐盘里,微笑示 意她快吃。 酒足饭饱的妖怪们聚着聊天,毕竟也算是妖管局的聚餐。师泠早就出去消食,符叶跟谁都不熟,干脆出去看雪景。 每丛植物都戴着白色的蘑菇帽,软蓬蓬的。 “你要死啊!” 符叶竖起耳朵,分辨出那是温浊玉的尖叫,她循声七拐八拐,在小路的尽头见到计宋那标志性的寸头。 他横抱起温浊玉,抛垃圾似的,将温浊玉双手扔进雪堆。 “我看你想死。”温浊玉磨牙,“你等着,计宋。” 温浊玉扒拉扒拉凝固在发丝上的雪块,开始撸袖子,还不忘指计宋让他别跑。计宋才不听,大步离开的同时露出道袍下的黑色加绒秋裤。 原来是打闹,符叶的肩膀松弛,将下巴埋进毛衣的衣领,闷头往回走。 刚拐弯,她眼前就骤然变黑。 符叶条件反射召唤出羽毛伞,很快又察觉到什么,轻轻收回。捂住她眼睛的掌心熨帖,浑身散发的白茶香味儿在冷寂的夜里浓郁。 她转头,恰好对上喻观寒笑意盈盈的眼睛。 “想什么呢?”他放开手,却没放开怀抱,在背后亲昵地揽住符叶,“整天没见,我超级超级想你。” 第81章 她不满地用额头撞喻观寒侧脸。 喻观寒嘿嘿傻笑几声,绕到正面,在天寒地冻中紧密相拥,歪着头细细瞧符叶。 “你看温浊玉和计宋打闹,看了好一阵,羡慕吗?” “别胡说。” 他挑挑眉,胳膊发力,干脆也将符叶横抱起来,凑近旁边的雪堆。 “试试吗?” 察觉到他的胳膊发力,符叶立即警告:“喻观寒!” 他完全没有平日的乖顺,带着些非要与她作对的神情,符叶逐渐失衡,脸颊甚至能感受到雪的冷意。 下一秒,符叶腾空,她睁圆眼睛,没想到喻观寒真的敢扔自己。 但很快,喻观寒又上前一步,将她稳稳接回怀里,箍在腰上的手臂甚至勒得她有点痛。 “逗你的。” “我才舍不得呢。”喻观寒即使抿着嘴,也挡不住嘴角溢出的甜蜜蜜微笑,又重复,“我才舍不得。” 符叶怒上心头,干脆拍他戴着的鸭舌帽:“放我下来。” 喻观寒依言放下她,却没放开她的手,而是将她的手轻轻握住,揣进自己兜里,仰头望天。 “今晚回家住吧。” 如果他没有摩挲她的手背,她一定很快回答的。 喻观寒又说:“明天也在家住,咱们吃顿好的,你不在家我都没心思做饭,天天啃树叶。” 符叶狐疑:“你不是本来就吃树叶吗?” “瞧你说的,给你做饭和洗洗竹叶塞进嘴里怎么能是一回事?”喻观寒理直气壮。 “除非……现在有流星。” “嘁。”喻观寒努努嘴,充满奚冀地张望。突然他张开手指,细细银链飞出来,与空气摩擦出火星似的,蓝色焰火点亮,划出流星般的弧线,降落到符叶身边。 “看!流星。”他煞有介事。 符叶扯扯嘴角:“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反正是你说的,有流星就回家住几晚,可不能反悔。” 符叶轻轻叹气,不管他的得寸进尺。喻观寒知道这是不拒绝的意思,高兴地凑过去想亲亲她的侧脸。 “咚。” 鸭舌帽帽沿直接怼在符叶脑门,符叶茫然眨眨眼。 喻观寒满是歉意地揉揉她额头,随后忍不住笑起来,眼尾柔和。 符叶笃定:“你报复我。” “才不是。”喻观寒摘掉帽子,用手揉散被帽子压实的发丝,夜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几缕。 虔诚的吻并不闭眼,他眼眸半睁,轻舔符叶的嘴唇。见她并无抵触和不适,干脆摁住符叶的后腰,将她抱紧。 白皙的脖颈随着用力亲吻而鼓动。 直到符叶轻轻捏住他的后颈,他才意犹未尽拉开距离,视线却紧紧黏着被他咬红的唇角。 他再次贴近,轻柔去吮。 “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怨你的,更不会报复你。” “我才舍不得。” 第64章 064河道专管员 “你知道情话的含义吗?”喻观寒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心尖滚烫,符叶不由得看向远处,“就是浓情蜜意时,不要相信的话。” “早晚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喻观寒与她额头贴着额头,亲昵蹭蹭鼻尖,将符叶抱起:“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呢,咱们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快点回家。” “喂!你不许乱想。” “我乱想什么?”见符叶不回答,喻观寒美滋滋,“我每周都洗你的床单被罩,还会晒被子,随时等着你回家住,这就叫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胡说八道。”符叶拿出手机,慢吞吞用键盘给温浊玉发消息,说自己今晚不回家住。 奇怪的是,喻观寒家门口蜷缩着怪人。 黑衬衫黑西裤,衣服瞧起来倒是很正经,只是在飘雪的季节穿这么单薄的衣服,那就很怪异了。要不是他还在打鼾,符叶会以为他被冻晕着呢。 察觉到喻观寒握着她的手用力几分,她干脆将武器召唤出来,没想到那人似乎在睡梦中察觉到楼道里的气氛,揉着眼睛打哈欠醒过来。 “你终于回来了,下班这么晚哪?” 喻观寒茫然:“你怎么会来找我……” “能不能进你家说啊?”那怪人的黑褐色眼圈浓得像是水彩涂的,眼袋耷拉得与鼻尖齐平,瞧着好像每晚都睡不好觉。 喻观寒没再说什么,沉默打开门,示意客人先进。 符叶进门前脚步犹豫:“你不带上你的东西吗?” “什么东西?”从喻观寒毫不知情的神情中,符叶惊愕发觉喻观寒根本看不见,墙边还靠着一把边缘带锯齿的黑色旗子。 这男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震惊的不只是符叶,还有那怪人。趁着喻观寒洗手的空档,他凑过去问:“你老婆不是普通妖怪啊,能看见我招魂幡,干嘛的?” “别打听,反正跟你不是一个系统。” “你当初是不是就因为她排队三……” 喻观寒连忙捂住他的嘴,随后嫌弃地扳开水龙头再次洗手:“你多少天没洗脸了?” “没办法,真是没办法才来投奔你的。你说说,一天就给五十块钱补助,能干啥啊?又得吃又得住,我是实在不想睡桥洞,只能找你来了,先来碗面条呗。” 喻观寒探头瞧走进卧室的符叶,严肃警告:“不该说的东西别当着她的面乱说。” “啥叫不该说?你那点事说出来,说不定还能落个苦情戏,你老婆听完还不感动,更喜欢你……” “你可以选择现在就出去。” “行行行,不说就不说,来碗葱花面,顺便来两个菜。” * 卧室馨香,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布局。 软被整整齐齐叠放,隐约散着太阳暴晒后的香味,喻观寒倒是没说谎。符叶确认卧室门关严,才低头瞧锈迹斑斑的公交车。 平时31很少黏着符叶,但今天它总撞符叶的脚来吸引她的注意力,像是有话说。 “出什么事情——” 饶是淡定如符叶,也没忍住微张嘴唇,31路公交车在她出声的瞬间占据卧室的半边,公交车顶几乎抵着天花板。 车内,十几张青白的脸庞齐齐转向她。 其中不乏被抓到妖管局那天,在赵子涵的妖鬼结界中见过的人类鬼魂。 “你们这是……” “我们都是来找你的。”坐在距离司机位最近的红格裙女孩说。 妖鬼结界消散后,她们又开始漫无目的流浪。没想到昨天又遇见公交车,听它说,符叶能帮助鬼魂完成心愿,走入轮回,她们都想来瞧瞧。 符叶揉揉额头:“所以你们都是有未完成的心愿,才不想去投胎的吗?” 乘客们齐齐点头,女孩趴在窗边,无比认真:“比如我,我的愿望就很简单,我想回家。” “但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没关系呀,反正我们都流浪不知道多少年,你慢慢来呗。” “好,那你们就跟着我吧,我空闲的时候,给你们完成心愿。”符叶想想,“但你们尽量不要乱跑……” “符叶,在换衣服吗?” “马上来。” 喻观寒有客人,她也不好窝在卧室不出门,只能先叮嘱大家别乱跑,尽量跟着31行动,才轻手轻脚打开门。 名叫齐朔的客人已经自来熟地坐在餐桌上呼噜噜吃面条。 黑色招魂幡就随意扔在脚底,瞧喻观寒走来走去直接踩的模样,应该是完全看不见。 齐朔端起面碗喝汤,舒适叹气:“我们到阳间来,就这点不好,死气太重,得一直吃东西维持活人气息。” 瞧他的面色,齐朔如果是鬼,定是因为疲劳致死的。 齐朔瞟符叶,收回视线后又不敢相信地挪回来,眼睛瞪着,直直盯着符叶身后,那缩成肩高的生锈公交车。 两眼放光,忍不住感慨:“嚯。” 喻观寒端着熟食的风干鸡,又端来一盘番茄炒蛋,才坐在餐桌对面。见状,符叶也坐过去,跟齐朔对视时心照不宣,没有提及双方都能见鬼的事情。 “你们俩不再吃点?” 喻观寒认真给符叶倒茶:“我们都吃过,家里没什么菜,你凑合吃。” “这在我这,都是美味佳肴。”齐朔的嘴忙着啃鸡腿,又忙着说话,“你都不知道我啃几天的干巴面包,啃得我头发呛毛呛次的。” “你为什么来这?”喻观寒开门见山。 说来话长,齐朔一碗面压根没吃饱,又捏起馒头边嚼边继续说。 近几十年他们单位的待遇越来越差,工作也越来越累,他天天想辞职。 “这天地银行,年年通货膨胀,以前十亿纸币换一冥币,现在倒好,十六亿纸币才能换一冥币。月月靠着提成生活,结果提成越来越少。” “领导年年喊穷,动不动就说,人类现在提倡文明扫墓不烧纸钱。所以呢,我们就没有收入,工资都压着扣着,几个月才发。” 第82章 “当然,不烧纸钱不封建迷信,这挺好,我觉得我们地…我们就该更换工资制度,找别的方式创收。嗨,我说这也没用,打工鬼找谁说理呢,谁来都是压榨底层打工鬼。” 符叶喝茶,轻飘飘问:“你是黑白无常?” “我不是,我是河道专管员。”齐朔的眼睛在喻观寒立即严肃的表情上流转,笑嘻嘻看符叶,“专门管妖怪河道投胎的。” 怪不得他们俩很熟悉,原来是三百多年的老熟人。 齐朔拍腿:“跟你们说,给谁打工都别给地府打工,抠哇,真抠门哇,穷得发不起工资。” “你能不能直接说重点,说为什么到这来?”喻观寒清嗓。 闻言齐朔叹气,还不是怪事儿闹的。 临江怪事频发,很多阳寿到头的灵魂莫名其妙的没有死,反而被续命好好活着,导致地府的系统出现bug,总是死机。 维修费用让领导直咬后槽牙,立刻抓他这个倒霉鬼上来查问题根源。 喻观寒抓住重点:“你要在我家住到查清楚案子?” “应该是吧,反正妖怪那河道你也清楚,闲着呢,几十年都没变化的。”瞧喻观寒的神情,齐朔找补,“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虽然你不会再去地府了,但你有亲戚朋友去的话,说一声,给你照顾得明明白白的。” 喻观寒惋惜地牵起符叶的手。 符叶倒是联想起来循仙会的事情,他们挖妖芯不就是想给人类或濒死的妖怪换妖芯吗?恰好对得上人类阳寿已尽却没死的情况。 “要跟他说循仙会的事吗?”符叶跟喻观寒耳语。 “不用,他们有自己的查案办法,咱们管妖怪,他们管灵魂,是不同的分工。” 齐朔点头,话锋突转,说人类死后有执念,而不愿投胎的情况就不同,他两眼放光地望向公交车里的“年终奖”。 “要是能来一车的孤魂野鬼,都去投胎,都能算我的业绩该多好,越旧的灵魂奖金越多。” 他摆出真诚的笑容,从西装裤里掏出名片盒:“弟妹,我不跟你装假,咱们都是实在朋友,你看你身边的这些…小伙伴,哪天要是想投胎,你就给他们我的名片。” 符叶好奇:“这是做什么用的?” “你这问题说到点上!这名片带在他们身上,相当于盖我的戳,直接算我的业绩。”齐朔疲惫的眼睛诡异发亮,“这要是都成我的业绩,那我今年不用挨主管的骂啦。” 听他们谈论自己瞧不见的“小伙伴”,喻观寒心情不太美妙。 符叶瞧瞧名片,认真问:“那我有什么好处呢?” 人类也好,妖怪也好,她都可以不求回报去帮助,但来自地府的工作人员,怎么想都不在无偿奉献的范围。 阴沉着脸的喻观寒笑起来,用手搭住符叶的靠背,帮腔问:“不能白白给你拉业绩吧?” “你说我跟喻观寒都实在朋友,何必计较这么多呢。”齐朔抹嘴,“这样,我给你一瓶好东西。” 塑料瓶剔透,隐隐泛着蓝色的光泽,内里的水纯净,肉眼瞧没有丝毫的杂质,仿佛天山融化的初雪——矿泉水。 “黄泉水。”齐朔掩嘴,做贼似的,“这东西对魂体、对恶鬼都有奇效,你可以用喷瓶,省着点用,效果特好。” 隔着塑料瓶,并不觉得它跟普通水有什么区别。 符叶攥在手里,转向喻观寒,话没说出口,就察觉到喻观寒条件反射地后仰,远离那瓶黄泉水。 “你怎么了?” “没事。” 喻观寒摸摸后颈:“我去厨房看看还能做点什么菜。” “他……” “喻观寒可能是神经病犯了。” 瞧符叶凝重的表情没变化,齐朔不敢再抖机灵:“我闹着玩的,那咱们可说好,以后合作,你给想投胎的孤魂野鬼发我名片,名片要是快用完,你让鬼告诉我就行,我给你送。” 符叶垂眼,将黄泉水放在手边。 “合作倒是可以。” “但只有一瓶黄泉水不够。” 仅仅一瓶水就买断未来源源不断的业绩,她未免太吃亏。 “那我加一瓶?” 符叶摇头,神情严肃:“作为交换,我想请你帮我找人,不知道是否活着的人类。” “她叫姚五斤。” 第65章 065追逐梦中情人 齐朔沉吟:“这样,你把她的家乡、性别、生辰八字都提供给我,我们单位用内部网,现在不行,等我回去给你查。” “我不清楚太详细的信息。” “那知道多少说多少吧。” 姚五斤,女,临江市下辖的榆树镇洼沟村人,后颈有块褐色的胎记,出生在1920年左右。 “行,有结果我告诉你。” 齐朔留宿,符叶自然不会留在喻观寒家。送完符叶的喻观寒蔫巴巴拿起围裙,戴上胶皮手套,生无可恋洗碗。 “以前不理解你,觉着你脑子有病。”齐朔咔嚓咬开苹果,嘟嘟囔囔,“现在倒是有点羡慕,这才叫生活啊,值得。” 喻观寒轻轻哼,没有搭腔。 “我晚上住哪儿?” “沙发。” 离水槽有点距离的手机屏幕亮起,喻观寒还没拽掉手套,就见齐朔歪着身体去看,向他汇报:“你尊敬的老婆给你发微信。” “让开。” “我为什么睡沙发啊,卧室不是有两张床吗?” 提起床,喻观寒瞪过来的眼神里怒气如有实质:“不许碰那张单人床,路过都不行。” “知道啦,小气鬼,明早吃鸡蛋饼呗。” * 11月15日。 灿烂阳光冲淡持续已久的阴冷天气。 事故处理科的办公室十分安静,因为能上班的职员只剩下席犬、师泠和符叶。 她们三个将航天医院的监控视频投放,反复去看,反复分析,还是没能找到陆尧捅伤李局后,到底往哪里逃跑躲藏的。 航天医院的线索彻底中断。 “难办。“席犬摇头。 师泠慢条斯理舀舀咖啡,鲜红唇角扬起,安慰席犬:“这陆尧的原形是只螳螂,就非常有躲藏的优势,难抓是正常的,试问谁会在意路过的虫子呢?” “还是得加大力度,海藻说将陆尧的悬赏金提到二十五万,我看也行。”席犬关掉视频,随口问,“李局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李局下周,英雨和三思还不一定,伤筋动骨一百天,正好趁着这机会修养修养。” 说完,她们三个面面相觑,陷入无话可说的地步。 席犬拍拍手:“该干嘛干嘛吧。” [好友“海藻”邀请您fuye加入“循仙会专案组”] [您与noname、计宋、equation、熊four、黑猫警长、徐rr还不是好友,请注意……] 符叶茫然抬头,她的位置恰好能瞧见所有电脑屏幕,席犬的电脑播着按摩经络的技巧课程,师泠慵懒靠在椅子里看电视剧,手机都没新消息。 她将手机的提示音关掉,塞进繁简字字典的夹缝,看新消息。 [海藻:循仙会专案组就此成立,成员八个,全都到齐。] [海藻:@noname,助理把群名改改,直接叫循仙会专案组太显眼,换别人瞧不出来的。] [noname:收到] [群成员“noname”将群名修改为“追逐梦中情人群”] 符叶突兀咳嗽,惹得席犬好奇扭头,询问她是不是感冒,说自己学会拔罐技术,可以给符叶祛火。 “呛到的,不是感冒。” 席犬略感失望地回过头去。 海藻的助理真是取名天才,说到这她疑惑,入职这些天,大部分的妖管局职员她都能混脸熟,说起名字也联想得到脸,唯独这“noname”,从来没见过,办公室也像仓库。 神奇的妖怪。 [海藻:从今天开始,所有循仙会相关的事情,全部在群里第一时间汇报,大家共享信息。] [海藻:另外,加入专案组的事情要绝对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起,保管好手机,不要被看到。] [海藻:我已经下发通知,昨天被抓的循仙会妖怪都被娇妹严格管理,除我之外,谁也不许靠近这些妖怪,谁靠近谁就有嫌疑。] [海藻:现在与大家分享消息,昨天符叶缴获的手机中,我们查到所谓的“老板”使用的是虚拟号码。] [海藻:助理已经对该手机号实时监控,大家将助理开发的小插件下载到手机里,后续这手机开机,就会自动向专案组成员通报“老板”的实时位置。] [海藻:一旦确定位置,立即抓捕。] [海藻:还有不清楚的吗?有的话现在问。] [徐rr:明白,收到。] [黑猫警长:明白,收到。] … 打字速度都好快,尤其是海藻,新消息发出的速度甚至涵盖符叶阅读的速度。 几秒后: [fuye:收到。] 第83章 [徐rr:@海藻,领导可不可以给我派个帮手,清查的范围太大,我扛不住啊。] [海藻:让符叶去帮你。] 符叶茫然被兴冲冲来找她的徐容容拽走,被推进妖事科,摁进办公椅,面前拍一摞妖怪的资料,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妖事科弥漫着纸张的芬芳香气。 徐容容坐在她的对面,桌上高高摞起的资料像是层叠的高楼大厦。 “我没明白,咱们要清查什么?” “查失联的妖怪。” 徐容容将座机摆放好,又从脚底的纸箱里掏出几瓶矿泉水和润喉糖,一股脑摆在符叶面前。 “事情不难,就是繁琐。” 她们要将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排查一遍,确认好是妖怪本人,确认对方仍好好活着。 如果电话打不通,亲戚朋友也没有能联系到的,那就算作“失联妖怪”,最后需要将失联妖怪的名单汇总,上交给海藻。 “为什么要这样做?” 徐容容将面前一沓资料捋好,给她解惑:“海藻分析,按照循仙会那喜欢挖妖芯的处事作风,昨天吸引妖管局注意力的背后,恐怕是对目标妖怪下手,这样等妖管局反应过来有很多妖怪失踪,也为时已晚。” “确实。”符叶认同。 “那我先给你打样,你跟着我学沟通的流程。” 三小时后。 符叶口干舌燥,仰头喝下最后一点水,润润着火的喉咙。 她将确认安全的妖怪资料放到窗台边,资料都是按照归属地摆放的,不能随便乱放,随后拿起下一张,是老熟人。 “喂,你好,这里是妖管局。” 对面,徐容容音调拔高:“别挂!我真不是推销的,我是妖管局……” “请问你是毛斯吗?” “我是。”毛斯的回应犹犹豫豫,音量很虚,“我上周把这月欠的还给妖管局啦,就打在妖管局的账户里。” “不是这件事。” “嗨,吓我一跳。”毛斯的音量瞬间又正常起来,隔着电话符叶都能想象到他突然挺直的后背,毛斯又问,“我咋觉得你声音这么耳熟呢?” “我是符叶。” “哎呀,朋友,找我啥事儿?” 符叶认真看毛斯的基础资料,虽然她已经确认这就是毛斯,还是要走流程。 “首先我需要确认,你是不是毛斯本人,需要询问你两个相关的问题。” “好的好的。” “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毛蓝。” “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毛红。” 毛斯抢答:“下个问题是不是该问我小学时期最要好的玩伴叫什么?” “不需要,父母名字都能答对就代表你是毛斯本人,确认无误。最近怎么样?” “还那样呗,打工还钱。你们妖管局为啥突然打电话关心我啊,是不是有啥事?” 符叶喉咙冒烟,肩膀夹着电话拧开新的矿泉水瓶。 “我们在开展妖怪清查的任务,确认所有在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的妖身安全,排查失联妖怪。” “噢。”毛斯诡异地陷入沉默。 电话线路安静三秒,符叶正准备说结束语,又听毛斯问:“那没登记过的呢?” “符叶,没登记过的妖怪失联怎么办呢?” 符叶下意识去看徐容容,想问问这种情况怎么解决,但很快,毛斯就改口。 “你当我没问。”说完,电话挂断。 毛斯的态度反复,真是古怪。 经过一上午,妖事科被摆得乱七八糟,符叶和徐容容被妖怪的资料包围,就连角落的空凳都被文件袋占据着。 防止资料被午饭污染,也为加快工作进度,她们俩干脆在妖管局大厅的棕色皮面沙发上并肩坐着啃面包。 两人都是同款的呆滞脸。 徐容容歉意:“结束后我请你吃饭。” 符叶不想开口,仅用摇头来表示不要客气。 徐容容又说:“那天你见到后行了,是吗?” “嗯,他说贝三思是他哥哥,我还是第一次见两个灵魂 住在同一身体的情况。” 徐容容笑起来,明亮的眼底却闪过怅然。 “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山脉广袤,天地自由。出生在这样环境的贝后行从不知道胆怯为何物,很跳脱叛逆,照现在的话来说,总是作死。 直到有一次,他真的陷入死地。 是贝三思救下他的,同时也赔上自己的命。家里长辈不得已,用秘术将贝三思快消散的魂拘着,放在贝后行的身体里。 他们本就是双胞胎,灵魂共存在身体里,几乎没有排斥。 徐容容叹气,从那以后,兄弟俩再也无法见面。 “后行愧疚又害怕,就开始懂事了。直到现在,也是贝三思出来,后行每天只有午夜前才会出现,跟我说说话。” “原来是这样。” 察觉到气氛沉寂,徐容容话锋一转:“你不知道,贝后行小时候超级搞笑的,从山顶往下跑还刹不住车,最后头杵进土坑里才停下,然后嘴歪好几个月哈哈。” 这时,听到有人下楼,徐容容收敛笑容,与符叶齐齐看过去。 喻观寒大约是跟计宋出去吃饭,路过符叶的时候,他无比自然地俯身,在符叶捏着的面包上咬一口,美滋滋嚼,扬长而去。 自然得好像是多年的夫妻。 徐容容皱脸:“你们这是完全不藏着掖着是吧?” 符叶盯着喻观寒咬出来的弧形几秒,到底还是继续吃了,而喻观寒走远的背影写满得意忘形。 * [尊敬的老婆:晚上下班以后有事吗?] [喻观寒:当然没有。] [喻观寒:想一起吃饭吗?我现在选地址,这种天气好适合去涮火锅。] [尊敬的老婆:不是。] …… (两分钟后) [尊敬的老婆:我想去找毛斯,有点事问问,必须当面说,听说他在鬼屋打工。] 第66章 066铃铛 符叶找到毛斯的时候,他正歪在某家密室逃脱的后台啃鸭脖。 还没到上班时间,但“妆造”已经做好。浑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血淋淋的嘴角,还有蓬草般的乱发,确实像刚从土里爬出来。 鸭脖啃得正起劲,冷不丁瞧见符叶,毛斯轻轻咳嗽,不自在地小声打招呼。 “有时间聊聊吗?” “我还有半个小时就上班了。” “半个小时足够。” 嚼鸭脖的速度变慢,毛斯触及符叶坚定的眼神,就知道今天这遭躲不过,认命地将骨头吐进垃圾桶,更想抽自己嘴巴。 这时候多么适合放一首《忐忑》。 为此刻忐忑,也为自己晦暗的未来忐忑。 毛斯领着符叶和喻观寒七拐八拐来到楼道,在散发着莹莹绿光的安全通道指示牌前停住脚,略有些脚软地扶着墙面。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 毛斯的视线从符叶潭水般的平静神情挪到喻观寒身上。 “放心,他是可以信任的人。”符叶理解毛斯的顾忌,说完还是拍拍喻观寒的胳膊,他带着诡异的微笑识相离开,“现在没人,可以说吧,到底是谁失踪了?” 毛斯沿着墙根蹲下,双手抱头,挠头挠得很响。 “符叶,不瞒你说,我跟你说完就后悔了,特别后悔,真的,你当做没听见行不行?” “不行,这是说出来的好机会,至少我觉得是。” “唉……我确实知道,我也确实在意这事儿。” 但毛斯早就学会“有多大能力就办多大事儿”的道理,他只是普通小妖怪,弱小得别人轻轻捏住就会死,他承担不起秘密说出去可能带来的风险。 毛斯认真:“我心里难道没有正义感吗?我有,但我没能力管。” “你把秘密告诉我,从今天开始,这就是两个人的秘密。”符叶沉吟,“由我去完成,风险也会嫁接给我,你不用担心。” “你能保证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吗?” “不能,调查失踪妖怪是妖管局下达的任务,只要有失踪的情况,就会上报给海藻看。” 符叶又说:“但我可以保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是你提供的消息。” 毛斯没言语,在病号服浅浅的兜里摸出两颗硬质水果糖,掌心里一颗薄荷味,一颗柠檬味。 犹豫两秒,他拿起柠檬味递给符叶:“柠檬味好吃。” “谢谢。” 毛斯顶着苦大仇深的脸,将薄荷味的糖扔进嘴里,中和不断上涌的苦味。 “她叫铃铛。” “是我的朋友。” 符叶本想点开语音备忘录,想起什么,又改为点开备忘录,在空白文档里输入“铃铛”。 “她的原形是什么?” “蛇,灰绿色的蛇。” 人类世界中,有个贬义词叫“蛇鼠一窝”,他却很喜欢,因为他跟铃铛就是字面意义上的蛇鼠一窝。 第84章 处于叛逆期的毛斯跟父母闹矛盾后离家出走,在某个又饿又冻的午后,它发现昏暗的洞穴。 拳头似的洞口,越往里走越宽敞,毛茸茸的老鼠溜进去,发现那洞穴深处,居然盘着一条灰绿色的蛇。 也许是在冬眠。 最开始,它想尖叫,想立刻逃走。但冷风刺骨,蛇穴的边缘还有用玉米叶包着的烤玉米,它又想,偷两块玉米走,蛇不会发现的。 偷完就跑。 但就在它抱住玉米忍不住顺便啃两口的时候,身后突然有道清脆的声音问:“凉吗?” 紫色长毛老鼠浑身的毛都炸开,像块海胆。 它抱着玉米,颤巍巍回头,看那立起来的蛇。蛇影投在山壁上,仿佛吐着蛇信,迫不及待进食。 老鼠唰的泪失禁:“呜呜呜我就是太饿了……别吃我,我的肉很柴很难吃呜呜呜……” “你也是妖怪!” 蛇高兴地盘紧身体,歪头瞧它:“我也是妖怪呀,我不会吃你的。” “真的吗?” “真的,我刚才想问你,玉米凉吗?” 老鼠噎住,将卡嗓子的玉米粒咽下,诚实评价:“有点硌牙。” “那热热再吃吧。” 铃铛化为眼睛明亮的小女孩,跑到堆好的稻草边,扒拉出两块打火石,又哒哒哒跑回来。 亮起的火苗照亮铃铛灰绿色的眼眸,毛斯看到火堆,畏惧地后退半步,但闻到烤玉米的香气,又迫不及待舔舔爪子。 铃铛笑弯眼睛:“别怕,我看人都是这样加热食物的。” “太冷啦,没有火的话,我总是犯困,身体好僵硬。”铃铛扒拉扒拉火苗,让它烧得旺些,“再说,已经成为妖怪,不能像原来那样吃东西啦。” 老鼠立起身子,只顾盯着被火苗舔舐的烤玉米。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作为一只老鼠,能得到的食物实在有限,所以他总是厚着脸皮去铃铛那里蹭吃的,靠着铃铛的救济度过漫长冬季。 “她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妖怪,我都记着呢。” 符叶问:“那她是怎么失踪的?” “后来开春,她跟我说,她要去妖管局。听说那里都是化形后的妖怪,如果通过领导的考核,就可以在妖管局工作。” “她已经结识一个在妖管局工作的妖怪,可以带她去见对方的领导,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铃铛。” “那你怎么能确定铃铛是失踪,而不是离开家没回来呢?” “不会的,符叶,她答应过我。”毛斯神情萎靡,“她答应我,去妖管局瞧瞧,不管能不能顺利留在那工作,她都会给我带酥油饼回来。” 但山洞重归阴冷,寒来暑往,无限反复,火把再也没有升起来。 失落的毛斯回到家,不再言语。 很久以后,妖管局对于妖怪的掌控力度加强,要求妖怪必须拥有人类的证件才能合法在人类社会行走。 他死活不肯去办,害怕遇到那导致铃铛失踪的妖怪。 但最终,他拗不过时势,壮着胆子去妖管局处理证件,佝偻着背,看谁都像怪物。 “你有铃铛的照片吗?” “那年代还用打火石呢,哪有照片。” “其他的呢,铃铛有没有说过那人其他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毛斯摇头。 “我只知道这么多。” “那好,那我不耽误你工作,现在我就回去写铃铛的资料。” “过去这么多年,还能找到她吗?” 符叶握住手机:“信息太少,我不能保证,但我会上报给海藻,我想她一定有办法,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 * 天边泛起鱼肚白,喧闹整晚的酒吧散场。 申继扬笑着与狐朋狗友挥手告别,双眼迷离甩着罗圈腿去找自己的爱车。 爱车发出解锁的提示音后,申继扬打酒嗝,突然想起不能开车,这可是醉驾。万一出事,老头子要把他的屁股踹开花。 他瘪瘪嘴,走到路边去打车,就在他绕过石墩子,扬起手臂的时候。 “申继扬?” 他面色酡红回头,迎面接住手刃,双膝瘫软,倒在对方的怀里。 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鼻梁印着灰黑色痦子的陆尧将帽檐压低,捞起浑身像橡皮泥的申继扬,大声吆喝:“怎么喝这么多啊,身体撑得住吗?弟弟,连我这哥哥都不认识了?下次别喝这么多。” 再醒来的时候,申继扬只觉得头痛欲裂。 眼前漆黑,他溢出几声长吟,缓解头痛。这时他后知后觉,视觉还在,不是瞎了,只是脑袋上罩着麻袋。 他尝试动动肩膀,但手脚都被紧紧绑在凳子上,丝毫无法挣动。 申继扬惊恐地张嘴嚎:“哪路好汉绑我,有话好好说啊。” 话音在空旷的环境扩散开,紧随其后的就是钢管落地的声音,那清脆的声音使申继扬缩脖子,祈求着:“有话好好说啊,这是干嘛?” “要钱我立刻给你转账,我卡里有八十万……月限额五十万,能转五十万,不够的话还有我爸!” 麻袋粗粝的布料擦过他的脸,除了纤维的味道,隐隐还有渗进来的汽油味儿。 “真的,只要让我给我爸打电话,他二话不说会给钱的。” 钢管咕噜噜划过地面,刺耳的声音距离申继扬越来越近,察觉到声音在他脚前戛然而止,申继扬立刻噤声,竖耳细听。 “我不要钱。”那嘶哑的声音说,“我要你办件事。” “你、你说。” “把妖管局所有人的名单写出来,部门、职位、家住在哪儿,都写出来。” “你要这个——” 钢管毫不留情砸到申继扬的侧脑,申继扬瞬间就歪过头去,持续不停的嗡嗡声中,他甚至听不到自己的惨叫。 鲜红血迹顺着耳道往外流,染湿脖颈。 向来养尊处优的申继扬哪遇见过这种阵仗,整张脸都失去控制,眼泪鼻涕齐齐爆发。 直到尖锐的耳鸣声过去,那人开口:“还废话吗?” 申继扬的回答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别打我,求你别打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那就从局长开始吧。” “局长,局长叫海藻,女的,我不知道住在哪儿。” …… “我全都告诉你了,你放我走吧。”申继扬抽噎。 “还得辛苦你几天,跟我们待在一起,等我找到想找的人,肯定放你走。” 不理会哭嚎着“爸爸快来救我”的伤心粽子,陆尧绕过废弃的机器,走到车间外仰头望天。 棚顶,支出一双脚,悠闲晃晃。 “陆尧,你真要这样做吗?” 陆尧眯眯眼,磕磕烟盒,叼住一根烟:“只剩这件事了,只剩这件事。” “但你想找到老板,有难度。” “是,我知道很难,老板打电话都是用变声器的,我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妖管局的哪个,但我肯定能揪出来。” “也没必要这么麻烦。”高处的声音说,“高层不是都知道老板的具体身份吗?你劫高层问问呗。” “是我不想吗?”陆尧自嘲。 能在循仙会做高层,要么武力值奇高,要么地位特殊,要么能力无可取代,无论哪种,都不是他能轻易威胁到的。 何况,高层都与老板渊源不浅。 他们不是申继扬这种软脚虾,扛不住打,即使打死,也不见得能得到老板的信息。 “你这样做,等于跟所有人宣战,那可是老板,谁敢……” “我怕什么?” 陆尧低头瞧颈间挂着的玻璃瓶,那瓶只有手指粗细,盛放浅浅一层灰。 “航航死了,我也成妖管局的通缉犯,早晚有一天,我要点背被抓,横竖都是死。”他轻触玻璃瓶,“在哪儿死,对我来说都一样,但我不能让老板如愿。”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太沉不住气。” 早知道博士会研究出完美换芯的方法,他肯定不会搞事,而是安安稳稳处理那具尸体,可惜悔之晚矣。 走错路,没法回头。 “但这事儿,我看悬。你在…咱们这里这么久,还不清楚吗?老板不是普通的妖怪,谨慎过头,又特别聪明,不好对付。再说,换妖芯的成功率也不是百分百,即使航航换掉妖芯,也不一定能成,你把怨气都归老板,合适吗?” “什么意思?”陆尧激动,“什么叫把怨气都归老板不合适?!” 他曾经那么卑微地求老板,只要能给航航换存活的希望,他就愿意去死。只是希望而已,都被吝啬打破。 “安排换妖芯,不就是老板一句话的事儿吗?他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救我孩子的命。” “我知道,归根结底就是钱。”陆尧抹脸,“昨天,他们趁着搞事,至少抓来十个妖怪,能换十个妖芯,净赚三千万。” 第85章 “三千万啊,他们赚得盆满钵满,但折进去的兄弟呢?” 坐在高处的朋友叹气:“我听说了,昨天去入城高速的,一个都没回来,就连赵哥那么厉害的妖怪,重剑多威风啊,也被抓了。” “所以你还没想明白吗?”陆尧冷笑。 “情义、家人、互相帮衬,都是假的。” 都是假话,虚伪至极。实际情况是,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一脚踢开。可他陆尧,即使被踢开,被鞋尖碾死,也要在被碾死前反咬一口。 “看清又能怎么样呢?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走的。老陆,不管怎么说,咱们俩之前的兄弟情都是真的,你叫我来这,就代表你信任我,我肯定不能辜负你……但是,你也得体谅我的难处。” “我知道。” “我肯定不能袖手旁观,你需要我做什么,能帮我肯定帮。” 陆尧将那张展开的废烟盒举起,看申继扬口述后,由他写下的名单:“先排除,之后的挨个去查。” 他咬开笔盖,先把海藻划掉。 瞧朋友疑惑,他解释:“老张,这是妖管局局长。” “我知道是局长,但为啥排除?” “她是局长,如果她真的是老板,想干点什么需要这么费劲吗?完全不需要声东击西。” “还真是。” 接下来被划掉的,是李局。 陆尧认真回忆:“在航天医院,我跟他交过手,这妖怪很弱,基本没战斗力。不可能是老板,要不是他那么脆,捅一刀就不行,那天我也没那么容易逃脱。” 油性笔的笔尖向下,这次划掉的完全不用解释——符叶,老板的劲敌。 她是最不可能的。 “剩下的,就得挨个瞧瞧。” * 11月16日。 妖事科再次恢复整洁。 哗啦啦翻资料的徐容容手指停住,纳闷将某张几乎称得上是空白的信息表抽出来:“符叶,谁是铃铛?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哎。” “我加进去的,她失踪很久,大概有两百年,从来没在妖管局登记过。” “哦。”徐容容抿抿嘴,将那份信息表从头看到尾,又塞进堆叠的资料里,“那我给海藻送去啦。” 爬楼梯时,她又疑惑念叨:“铃铛……” 今天的事故处理科,只有符叶的电脑还在运行。 席犬请假,师泠身体不舒服在家修养,导致符叶撑着脸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完全无法忽视公交车里传来的灼热视线,昨晚,乘客们已经抽过 签,决定出第一位实现遗愿的鬼——陈静。 因报复社会的交通事故意外去世,当场死亡,年龄只有27岁。 中签的瞬间,她兴奋挥舞起握着的断臂,看向符叶,声音清亮:“我想要我的手机!” 乘客们的视线随着符叶的鼠标挪来挪去,最终,她点右上角的叉。与其在这里呆坐着,还不如抓紧解决。 “走吧,去你家看看你的手机。” “好耶。” 想去陈静家,需要做城际公交。 冬季无法开窗,符叶在闷闷的汽油味里晃荡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 她轻轻呼出雾气,根据陈静的实时指挥往她家走,路过水果摊时,符叶又犹豫着迈回来。 “你家爱吃什么水果?” “买点砂糖橘吧。” “来一筐砂糖橘。”符叶看向摊主。 距离陈静去世已有两年。 突发意外,无可预料。她曾经鲜活的时刻,成为父母人生的锚点。 他们反复咀嚼无味的幸福,期望回到某时某刻,却不得不含着苦涩的现实,背负着思念越走越远。 听说是陈静的朋友,父母热情邀请符叶进门。 寒暄的时候,她按照陈静的提示回答问题,滴水不露。就是回答缓慢,显得她听力不太好。 “我们静静也这样,总吃外卖,我劝她自己做饭,她就说,妈妈呀,我都忙死了,哪儿有时间做饭,都没时间吃饭。” 符叶点点头,眼见着陈静父母将话题都讲完,她才说出今天的意图。 “阿姨,我能看看陈静的手机吗?” 这理由是陈静想的,说朋友们有张合照,只存在陈静的手机里,符叶上门来,想借走手机打印一张照片。 陈静父母互相瞧瞧:“小符,这件事,我们确实没办法,静静的手机跟着她下葬了。” “什么?!”陈静的反应比符叶还大。 [喻观寒:回临江了吗?我去接你。] 符叶慢吞吞回复不需要。 她将额头抵在略微冰凉的玻璃上,没头没脑地想,人类的载具是很快,但没有飞起来快。如果她能飞,肯定不需要这么久的。 身后座位的阿姨见符叶迟迟没动,以为她睡着了,连忙拍拍她的肩:“姑娘,可不能挨着玻璃睡,这么冷直接冻面瘫了。” “好。” 阿姨不知道的是,符叶根本不可能睡着的。 因为她的座位旁,31路公交车缩成红色行李箱,陈静的脸从那行李箱窗户里伸出来,拿断掉的左手轻轻戳符叶。 “亲,我必须拿到我的手机,你肯定有办法对吗?” “你是妖怪哎,把我坟挖开,把手机偷出来不就行了吗?” 符叶为难地揉搓额头,直到走进妖管局的结界里,才开口回复:“让我去,我只能炸开你的坟,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挖坟。” “嗨,我死都死了,我不怕挖坟哪。” 但符叶怕。 她帮死去的陈静完成心愿,去挖陈静的坟。这话说出去,除了喻观寒,谁会相信她啊? “为什么对手机这么执着,是有想联系的人吗?” 陈静:“真不能挖?” “不可以。” 陈静蔫巴巴:“我想联系我的朋友。” 符叶立即表示,她可以借手机给陈静。 “不是这样的,我手机里,存着想要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做很久的视频呢。但是没送出去,我死之前,我们因为点小矛盾吵架,都说了很多气话,想起来就后悔的气话。” “那都不是我的真心话。” 与其说在意生日礼物,倒不如说更想跟朋友解开心结。符叶撑着脸听半晌,幽幽问:“突然接到死去两年的好友消息,你朋友大概要害怕的吧。” 温情故事秒变灵异事件。 “那怎么办?” 红格裙建议:“给她写明信片?可以将时间写成两年前,类似于时空胶囊嘛。” “那她朋友深受感动去找信的发出地怎么办?立刻露馅。” 最终,在众鬼七嘴八舌的建议下,敲定“某热心路人无意间捡到陈静丢失的、未发出的信,按照地址邮寄给收件人”的桥段。 扮演完热心路人,符叶抽出新的纸张,笔尖悬停在纸上,久久没动。 陈静:“嘿嘿,想不到吧,是我……你怎么不写?” “热心路人和你的字迹相同,不太对,再说你的朋友会对你的字迹没有印象吗?” “还真是。”陈静托腮,“那我的信你拿电脑打呗。” 红格裙笑起来:“能行吗?” “没事儿,在我朋友眼里,我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打字写信也不是很癫嘛。” 下班后的喻观寒走进事故处理科办公室,只见符叶聚精会神盯着屏幕,嘴里念念叨叨:“就算有一天我真的会死……慢点说,我也很快投胎来见你,别太想姐。” 喻观寒撑住符叶的椅背,俊秀的眉头皱起。 “要写见字如晤吗?” “过时了啊……” 符叶根本没空理他,全程自言自语。他突然觉得,办公室其实挺热闹的,只是他看不见而已。 * 他们找家位于市中心的驿站发快递。 出来时,街边的彩灯早已亮起,拿着齐朔名片的陈静身影也越来越淡。直到她消失不见,符叶才仰头,天穹之上,流光坠落她的眉心。 喻观寒鼻尖被天气冻得微红,给符叶整理好帽子,顺势在她额头亲亲。 “我今天也很幸福。”他突兀说。 瞧符叶不讲话,他抱起符叶转半圈,眼尾的泪痣随着柔和的眼角扬起。 “你说相信我,让我觉得特别幸福,真的。” 亲昵抱着的模样完全是热恋中的情侣,远处车内,拿着望远镜的陆尧咬下笔盖,将属于喻观寒的那行重重划掉。 朋友老张凑过去看他写下的排除理由。 [恋爱脑。] 第67章 067远扬食品加工厂 11月18日。 无故旷工的申继扬被确认为失踪。 申主任的怒吼先于海藻的消息传达到符叶的耳边,在二楼走廊层层扩散,正在吃午饭的符叶和喻观寒对视,都从对方的眼底瞧出震惊。 “那是陆尧,就是陆尧!” “还有什么需要辨认的!” “他抓走继扬就是为了报复妖管局,猖狂!如果你们能早点抓到陆尧,继扬会摊上这种事吗?!” 第86章 激愤过后,申主任脚软地跌坐在地,嗓音变调:“那么凶残的妖怪,会对继扬手下留情吗……” 符叶在门边叹气,这时,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她随意瞥一眼,视线却挪不开了。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88米。] 她顿时顾不得走廊一团糟的对外联络科,试探着向楼梯的方向迈出几步。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85米。] 符叶提气飞奔,差点在楼梯口将想来探望申主任的后勤部同事撞飞出去,双方的肩膀仅距离一指,还没交谈,符叶的影子就消失不见。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60米。] [信号丢失。] 妖管局大厅人来人往,正值午休期间,棕色皮面沙发上,坐满等待下午办事的妖怪们,或闲谈或补眠,没有丝毫的异常。 属于妖管局职员的,只有抱着狼牙棒看管四周的熊三。 难道不是在楼下,而是在楼上? 老板的手机只开机几秒,他想做什么真让人费解。符叶遥遥望着同样接到定位消息后,气喘吁吁从妖管局门外跑回来的林禅,四目相对,轻轻点头。 陆尧的挑衅是通过申继扬的手机发给申主任的。 要求也很奇怪,陆尧要求申主任、赵建设、师泠一起去赎回申继扬,如果无法在下午五点前见到这三人,申继扬就会失去价值,被他灭口。 方程担忧:“现在是13:20。” 观望的人群窃窃私语,在海藻肩膀后站着的后勤部主任赵建设茫然地指自己鼻尖:“我吗?” “肯定有诈,陆尧选的三个妖怪都是没有强 大攻击力的。” “是呀,更别提这三个里有两个是主任级的妖怪,这要是有差错,后果不敢想!” 原本倚着墙等海藻决断的申主任怒急攻心,先是捂脑袋稳住自己,才指着说有诈的江遇怒骂:“狗屁,你什么意思,不该去救?” “海藻你评评理,我为妖管局呕心沥血这么多年,现在我的儿子出事了,你们不管吗?” “冷静点,老申。” 海藻轻轻拍他的胳膊,抬头看向忐忑不安的赵建设。 她瞧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却穿着老气的茄子色棉服,正死死咬着嘴唇陷入抉择,旁边的师泠神情也晦暗不明。 这件事风险极高。 申主任为救自己的孩子不惧安危,但显然其余两个人不会这样想,即使想保全自己也合情合理,毕竟陆尧是喜欢给尸体做切片的残忍妖怪。 “如如果我们去…去的话,能尽最大力量保护我们的安全吗?”赵建设手指打结。 “当然。”海藻保证。 视线顿时都汇聚到师泠身上,等待她的意见,师泠深深吸气。 “我也愿意。” * 陆尧指定的地点不是别处,正是位于南郊的远扬食品加工厂。 距离太远,众人紧赶慢赶才在五点前到达南郊。被点名的三人共乘一车,身后还远远缀着两辆车的保镖,打算悄悄潜入,在必要时提供援手。 申主任的车刚靠近加工厂的铁门,歪斜的门就颤巍巍打开。 显然是有监视的手段,计宋建议:“咱们还是别跟太紧,免得暴露。” 温浊玉摸出信号屏蔽器,无言中确认好摸进去的路线——翻墙。 加工厂的外围都是坚实砖墙,还印着掉色的防火宣传标语。 充当保镖任务的五个妖怪中,只有温浊玉承担着救治的任务,其余四个都是比较擅长对战的。 打先锋的林禅轻巧落地,见四周没有异状,符叶也紧接着蹬住红砖,跃上墙头,却没着急跳下去,而是转身给温浊玉搭把手。 院内的大型建筑有四五栋。 瞧着申主任的停车位置,他们应该是往长条型的仓库去的,五个妖怪无声无息地摸过去。 本就是冬季,这里又是废弃的加工厂仓库,能见度很低。 林禅探出半张脸,竖瞳微眯,良久,他轻轻摆手,示意大家往里进。 天光虚虚照进仓库几步,就再无力前行,光束内隐隐泛着烟尘。 走进来,温度降低使人心底生寒,灰尘弥漫。温浊玉被呛得想咳嗽,干脆握住一撮茂密的卷发,挡住鼻子,用洗发水的香气抵御灰尘。 这时,她的另一侧头发也扬起。 温浊玉瞧过去,是半蹲着的计宋,也学着她的模样,用头发挡鼻子。温浊玉翻白眼,暗骂他没正经。 “看。”喻观寒声音极轻。 地面积蓄厚厚的灰尘,交错的脚印往仓库深处走去。 他们正打算往前摸,林禅的耳朵突然往后背:“有人,外面有人。” 瞬间,五个人各显神通。 温浊玉顺势搂住计宋的脖子,由他带着自己跳跃,钻到堆叠的最高层冷冻柜中。符叶和喻观寒钻进生锈的搅拌机,隔着破损的铁棍两两相望。 “脚印。”喻观寒提醒。 符叶连忙探头,袖中飞出羽毛,柔软的羽毛疯了似的,造出秋风,唰唰唰涂过地面,隐去他们留下的印记。 缩回头的瞬间,符叶注意到黑灰掺色的猫不紧不慢钻进小型消毒机,用尾巴勾住把手,啪地将柜门合上,那机器的玻璃罩花得瞧不清内里。 黑暗环境使进来的声音更加清晰,光听脚步声,至少有十来个人。 消毒机里,融进黑暗的猫歪头仔细瞧,来人都罩着从头到脚的黑袍子,显然都是循仙会的。 喻观寒隔着搅拌用的铁棍,轻轻拽过符叶的手,下意识觉得这种情况牵手不妥的符叶往回缩,被喻观寒使点劲攥住,随后引导她掌心向上。 温暖的指腹轻轻滑过掌心的纹路,痒意使符叶微微蜷缩手指,却没有收回。 [帮手] 喻观寒在她的掌心里写。 有可能是陆尧的帮手,符叶竖耳听,发觉对方也在观察环境,甚至偶尔敲敲废弃的旧机器,她顿时放缓呼吸。 “领队,没有异常。” “嗯,看来他们在里面。”领队的声音响起。 符叶在黑暗中眨眨眼,反手握住喻观寒的手掌,在他掌心中回复。 [不是] 不像是陆尧的帮手,如果是陆尧的帮手,没必要谨小慎微、鬼鬼祟祟,直接冲进去找陆尧就好。 “领队!里面还有房间,但很黑。” “去瞧瞧。” 脚步声沿着旧机器划分出的过道往里走,搅拌机内,牵着的手并未分开,察觉到自己的手又被轻轻掰动,符叶分神去注意掌心。 然而,喻观寒揉捏她的指腹,在她的掌心里轻柔印吻。 唇瓣接触掌心带来的酥麻感受电流般窜过她的每一寸皮肤,涌入心底,符叶不由自主打冷颤,紧紧握着手。 迟钝两秒,她不甘示弱地探回去,沿着喻观寒的手腕向上摸索,在他小臂的肌肉上惩罚捏一把。 即使周围很黑,她还是隐约瞧见喻观寒嘴角漾起的甜蜜弧度。 外面没有声音,符叶悄悄探头,冷冻柜边缘露出茂密的卷发和寸头,与她遥相辉映。 符叶轻轻指仓库深处的门,那里通往另外的隔间,计宋比大拇指。 害怕进去的人杀回马枪,他们不敢聚集在过道,干脆藏在略有些腥臭味的铁箱后,偷偷研究。 计宋下最后的定论:“不管他们是陆尧的敌人还是帮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从第二个隔间堆积的杂物看,远扬食品加工厂显然是加工海鲜类产品的。 源于深海的气息常年浸润着器具,在污垢上附着,隐隐还有风干的鱿鱼粉末,咸腥味久久不散。 温浊玉难以忍受地干呕,计宋就势捏起她的头发,递给她挡脸。 断后的喻观寒是最后一个走进隔间的。 短暂适应黑暗后,他们听到一阵古怪的咯吱声,那声音像是机器仍在运作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牙疼。 可远扬食品加工厂已经荒废多年,别说机器,连电路都是切断的。 他们循声往深处走,直到被原本未开放的铁门挡住去路。 先前的循仙会成员不知道使用什么器具,将那两指厚的门割出环形,从洞里钻进去。 林禅竖耳听听,确认里面只有机器的轰鸣声。 “好怪的地方,还往里走吗?” “走。”计宋坚定。 他们不去的话,申主任三人的生机寥寥。 符叶猫着腰往里钻,几乎是踏在地面的那瞬间,她就发觉到机器的嗡鸣是从脚底传来的。 这隔间无疑是长条形仓库的最深处,窗都被铁板钉死,几乎没有光。 “他们在地底。” 符叶刚说完,脚底的地板就开始颤动,地板左右分开,化为躺着的电梯门,唰地弹开,露出内里钢铁铸成的手掌。 它在咯吱咯吱的声音中不断活动着手指。 而五指,或许是六指的铁柱之间,正咕噜噜滚着多个镂空的铁球。之所以没数清手指,是因为那是瞬间发生的事情。 第87章 没有落脚之处,他们在重力的作用中下坠。 符叶逆着重力想要飞起,又惊觉两边墙壁露出黑洞洞的洞口,密密麻麻的箭尖已经排好,蓄势待发。 这机关设计巧妙,充分考虑到所打击的对象会飞的情况。如果不掉下去,反而飞起来,那就会被箭矢射成烤串。 她的队友已经被新出现的铁球包裹。 仿佛流水线上包装的货物,在那手指滚动造成的颠簸里,温浊玉短促的尖叫发声后,就飞快远离符叶。 用铁链延缓下坠趋势的喻观寒也已坠到半空。 眼瞧着地底的洞口中,有空荡的铁球等待弹射飞出来包裹喻观寒,符叶狠狠心放手,羽毛伞钻回她的身体。 只能跟着跳下去。 垫着喻观寒的铁链以他为根系,伸出手臂,紧紧捆住符叶的腰,将他们俩往一处拽。 “啪——” 镂空的铁球合上,立即弹跳着撞来撞去,活像洗衣机甩干桶里的衣服。 与此同时,地面的铁板也缓缓合,等待捕捉新一轮的黄雀。 地底,正用妖力操纵着机器的老张突然疑惑:“咦,好像有两个关到一块儿了。” 翘着二郎腿的陆尧恢复端正的坐姿,将剔骨刀在手心飞旋,漫不经心:“无所谓,帮我把最开始的三个铁球抓进迷宫里,其余的转着吧。” 他站起身松松筋骨,又拍老张的肩。 “兄弟,现在就走吧,你张铁匠的能力太显眼,别待太久。” “我也要去讨我的债了,能活下来的话,我去找你。” 第68章 068您的梦中情人距您500米 最初加入循仙会,是想给航航治病。 那时候,希望就如对岸绽开的烟花,绚烂美丽,他远远瞧着,只是看热闹却感受到希望带来的暖意。 可惜出发后,历经多年他却未能靠岸。 甚至在途中迷失自己,迷途使他丢失自由,灵魂空瘪。说到底,报复只有两种目的,纠正错误,给予惩罚。前者无可挽回,后者毫无意义。 陆尧看着手中的剔骨刀,面露茫然。 怨恨的近义词或许是疲惫。走到今天,与其说是复仇的意志在支撑着他,不如说他在期待自己的结局。 很久以前,他就把远扬食品加工厂当做自己的据点。 他精心设计一座地下迷宫,路线图他早已滚瓜烂熟,每一处转弯、死角、陷阱都在他的脑海里,无人比他更熟悉。 张铁匠将需要的铁球精准抓取出来,分三条路线甩进迷宫的内部。 陆尧将兜帽扯紧,在袖口抹抹剔骨刀,随后推开迷宫隐秘的入口。 迂回曲折的迷宫隧道里,他的身影成为瘦长鬼影,行走在黑暗中的刽子手朝着最可能是老板的方向前行。 可不是一时兴起挑中的妖管局三人,他精心分析过,现在就是验证的时刻。 他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申主任。老板不可能是妖管局默默无闻的小职员,申主任不管是职位还是姓氏首字母为s,都很符合条件。 铁球滚进迷宫后裂开,申主任穿着中年条纹衫加银灰西裤,瞧起来就是路上随时擦肩而过的中年大叔。 平日里总是挂着和蔼微笑的面容如今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 他拍拍膝盖的灰,撑着充作墙壁的荆棘丛站起身,后知后觉掌心被割出小小的血洞。 陆尧鬼魅般缀在申主任的身后,跟随他的脚步往里走,就在他握紧刀刃之际,申主任突然回身,袖箭射出的短箭矢擦过陆尧的兜帽。 申主任眯眼:“申继扬在哪儿?” “你比我想象得敏锐。” “废话!难不成我是靠着年纪大才在妖管局熬出头的吗,为什么绑架我的孩子?” “既然明白孩子重要,当初为什么不管航航呢?”陆尧的肩膀伏低,闪着寒光的剔骨刀竖在耳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老板,到这份上,不需要再假装了,能跟你死在一处,算我得偿所愿。” 陆尧的脚底好像有吸盘,能随意以各种怪异的角度走到侧边墙面,如履平地。 这导致申主任的袖箭迅疾飞出,却总是会被灵活躲掉,无法切中要害。 见妖管局配备的袖箭无法起作用,申主任的掌心立即泛起黄色的光芒,徒手迎上锋利的剔骨刀。 强大的冲击力中,他后退半步,又很快沉沉吸气顶住攻势。 吸力形成漩涡,在他的掌心汇聚,死死缠着剔骨刀,导致刀尖被浆糊黏住似的,不再灵活听令于陆尧。 陆尧瞳孔骤缩,他的衣袖也已出现拉扯感,再不放手,他也会被吸过去,他干脆在空中旋身,弃车保帅。 黑色的身影陀螺似的,撞到墙壁,单腿落地。 申主任抛开那柄剔骨刀就像扔垃圾,随着它当啷掉落,申主任的双手撑开,陆尧只觉得隐隐之中,通道响起疾风。 最初是灰尘,接着是碎枝条,碎石,应着召唤向申主任的方向飞去。 陆尧在狂风渐起中,将仅剩的剔骨刀反握在手中,听到申主任锲而不舍地问申继扬的下落。 他拧眉:“你真不是老板?” “我是你祖宗!” 迷宫通道尘烟四起,飞沙走石,陆尧被吸力造成的漩涡拉扯得站不稳,眼见那讨厌的条纹衫越走越近,陆尧隐隐生出“确实找错人需要逃跑”的想法。 他手臂狠狠敲墙面,随后化为原形,钻进墙壁为他量身定做的洞口中。 * 铁球飞旋,每一次撞到铁柱,都会带来颠簸。 符叶眼前的所有事物都被拉抻呈线状,绕得她头晕,她埋在喻观寒温热的颈间定定神,再次爬起在天旋地转中观察四周。 海浪翻涌,他们的骨头撞着骨头,单论硬度,难分输赢,导致两个人都不好受。 喻观寒努力用手撑着铁球壁,没想到铁球突然歪斜,正就着镂空孔洞看外面的符叶狠狠摔在他的身前,他立即伸出胳膊,将符叶搂住。 符叶晃晃撞晕的脑袋,下意识勾住他的脖颈。 颠簸中,他们完全不敢面对面,生怕突如其来的撞击会让他们脸对脸撞到,会磕碎牙。 先前进来的十几个循仙会成员也显然意识到有新人加入,纷纷叫嚷着先杀他们,这下彻底混乱,缤纷的妖力齐闪。 可高速运转的铁球使攻击失去准头,镂空孔洞又拦不住攻击,导致尖叫连连。 “瞄准点啊!” “谁打我这!” 符叶埋头躲过溅进铁球的火花,用掌心贴住空隙反击。 飞旋的铁球喷出羽毛形成的雨,雨幕之中,某一簇羽毛被空气压瘪,钻进临近的循仙会成员的铁球,在他鼻尖悬停。 “嘭——” 闷闷响声后,铁球高高弹起,撞到顶层的铁板后疾速坠落,恰好砸到温浊玉所在的球。 惊恐捂脸的温浊玉尖叫。 球内的循仙会成员满脸血迹晕死过去,路过的同伴看到这场景,电流枪的枪口对准恰好与他平行的温浊玉。 电流飞驰之际,她的肩膀边出现一柄桃木剑。 同时,她所在的铁球撞到铁柱,开始回弹。金光茂盛,攻击也擦肩而过,射中她身后的循仙会队友。 电流噼里啪啦将那铁球包裹住,连惨叫都没发出来。 大家都打红眼,见到人就下意识攻击。 温浊玉抱紧泛着金光的桃木剑,尽量缩着肩膀,在噪声中小小声建议:“你们不要再打了。” 符叶和喻观寒因为两个人占据铁球,位置狭促的同时,也不好躲攻击。 每当有其余妖怪的攻击甩过来,她都会被坚实的胳膊护在怀里。符叶气息不匀,撑着喻观寒的胸膛才能勉强支起身。 他们之间出现几朵绒毛飞舞的羽毛。 “点着它们。”符叶建议。 附着蓝色火焰的羽毛划出焦黑的尾巴,开始调皮乱窜,爆炸过后,还有火焰。 “好恶毒的手法!”循仙会的人怒吼。 符叶忍住眼晕,将自己瞧见的洞口指给喻观寒瞧:“最边缘的柱子后面,有个洞口。” 然而喻观寒努力转头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推走。 “没事儿,下一圈再看。” 这时,她的手机开始震动。 符叶不得不在紧贴的身体中探寻空隙,去摸自己的牛仔裤口袋,可手指被挤着十分费力,喻观寒用手撑着他们的平衡,转移注意力瞧外面。 缀着泪痣的眼尾睫毛扑扇,耳际泛红。 符叶压根没注意到喻观寒的窘迫,抽出手机的同时,喻观寒也轻轻吸气,喉结滚动。 [您的梦中情人据您500米。] [您的梦中情人据您450米。] [……380米。] 老板已经开机,并且持续开着,没有关掉。 符叶埋头注视手机,连外面的攻击都没心力管。喻观寒瞧见符叶说的洞口,眼神闪亮:“我看见你说的……” 第88章 [您的梦中情人据您265米。] 什么梦中情人? 喻观寒茫然舔舔嘴唇,搂住符叶的胳膊发力,吸引她的注意力。 “你在看什么?” “咱们快点从那洞口出去。” [您的梦中情人据您322米。] 很显然,他们在原地绕圈,所以跟老板的距离才会时大时小,不断变化。 喻观寒下颌绷紧,眼神坚定,他也很好奇,五百米外究竟是谁。 无头苍蝇似的不断飞旋的铁球中,某一只突然缠紧锁链,并且眼疾手快捞住泛着金光仅擦肩一秒的球。 碰撞中,温浊玉的脸颊被硌出痕迹,但瞧见符叶,忐忑的心又沉回肚子里。 符叶不断将靠近他们的铁球炸开,在乱流中寻找计宋和林禅。 “在那里!” 锁链应声绕着弯伸出去,哗啦啦串起计宋所在的铁球,又拐出几个波浪,才追上林禅。 铁链穿针引线,将挂在一条绳上的铁球收紧,顿时咣啷啷巨响。 见时机到来,符叶示意喻观寒停手,随后挺直脊背,向上蹭的同时,将喻观寒的头牢牢护在怀里。 而她的背后,出现几朵羽毛。 喻观寒闷闷咳嗽,不自在地扭脸呼吸,符叶察觉到,略微冰冷的手指去捂他滚烫的脸。 “三,二,一。” 爆炸响起,四个接连的铁球像是火车车厢,在高速运转的“洗衣机”中斜斜腾空。 只是运转的速度太快,准头歪斜,他们在巨响中撞到墙壁,距离洞口还差点距离。 不受控制的滑落中,林禅的袖口飞出钩锁,狠狠扎进洞口的石壁。 他们吊在半空,像是藤蔓。喻观寒立即伸手,林禅的铁球边,链条飞涨,交织纵横,缠绕着林禅的绳索,死命将他们往里拽。 洞口的角度向下,很像隧道。 他们刚爬进来,就咕噜噜往下滚,在灰尘弥漫中掉落在地。 同时,随着四道咔哒声,铁球碎裂。 符叶撑着喻观寒的肩膀瞧四周,荆棘制作的高墙遮天蔽日,昏暗无光。 “你……” 听到喻观寒的柔声提醒,符叶低头,莫名想笑。 喻观寒前额的头发被炸得根根直立,凄凉无比,她顺势用袖子抹抹喻观寒脸颊蹭到的灰尘。 对视时,符叶了然的神情使喻观寒面颊发烫。 “我没有……” “嘘。” 符叶握紧手机起身,独留喻观寒躺在地面,神情茫然望几秒漆黑棚顶,才缓缓爬起加入他们。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402米。] 第69章 069迷宫 浓墨般的黑暗,静静等待他们走入其中,吞噬殆尽。 雾蒙蒙的幽深里,他们五个维持着将温浊玉护在中间的队形,向前探索。昏暗的小路只有错杂的脚步声,看见去路,便失去来处的光线。 “我们不是在走直线。”林禅突然伸出手臂,以胳膊做尺,远远瞄准墙壁。 计宋附和:“墙壁带弧度,致使咱们不知不觉间转弯,这样下去,甚至有可能绕回原地。” “这里是迷宫。” 喻观寒说完,三道手机屏幕的光荧荧亮起,照亮脸庞。温浊玉好奇地歪向计宋的胳膊,打算瞧瞧,但被计宋快速收起。 遮遮掩掩的模样让温浊玉心生不满:“你们搞什么。” “我们的手机里,有某个人的定位,很重要的人。” 断后的喻观寒接住符叶的话,看向温浊玉:“你也可以理解为,他们三个有共同的梦中情人。” 温浊玉浅浅哼,既然是神秘任务,她也识趣不再看。 “那你们知道往哪儿走吧?” “这边。”计宋在岔路口指向左边。 林禅忧虑:“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明确的方向,几人的脚步不免快上许多。多年来,妖管局的存在只是为帮助妖怪更好地隐藏在人类社会里,与人类和谐共处,只要安稳生活,是体会不到诸多限制的。 但现在,妖管局被内鬼渗透,甚至扎根多年,令他们心惊。 计宋语气无奈:“不瞒你说,我也有这种感觉,你呢……符叶?!” 回头的瞬间,他汗毛乍起,像是浑身被冷水浇透。四周只有模糊融化的黑影,那些人形都被烤焦似的,将他团团围住。 计宋呼气,将金光茂盛的桃木剑召唤到眼前。 明明跟着林禅的背影七拐八拐的,但只是愣神的功夫,所有人都消失,只剩他自己。 “看剑——” 正准备劈砍的计宋收势,缓慢地伸手去触碰那黑影,触手冰冷,而他的手指融进黑影。 镜子。 他环顾四周,是四面八方的镜子,折射出的黑影造成视觉上的困局,将他们分散。 * “没事的,”符叶安慰抱住她胳膊的温浊玉,“至少咱们都知道该往哪儿去,可以汇合。” “这倒是,但喻观寒怎么办?万一他落单……” “他应该可以找到我们,我相信他能。” “你对他还怪有信心的,难不成你们有心灵感应?” 符叶摇摇头,将羽毛伞递给温浊玉防身。在这黑暗环境里,危险会随处袭来,她抱着普通的词典,实在没有防御力。 “你的伞能像枪似的往外飞羽毛炸弹吗?” “好像不可以。”符叶歪头,迟疑补充,“但它有优点,它非常的结实,如果你遇到危险,可以拿它乱戳。”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310米。]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312米。] 看到定位远离,符叶调整方向,但眼前是厚重的荆棘墙,她们只能无奈拐进较为贴近的小路。 突然,她的脚步顿住——沙沙声。 柔软布料摩挲沙土的声音,细微轻柔,此刻她听到这声音,对方显然也能听到她们的脚步声。 温浊玉轻轻松开符叶的胳膊,将伞放回她臂弯。 正准备将伞递回去的符叶茫然僵住,因为身旁已经没有温浊玉的身影。与她狭路相逢的显然是循仙会的小喽啰,看来他们也找到办法离开那“洗衣机”,陷进迷宫里。 符叶不费吹灰之力,将两个妖怪摁倒在地。 树枝交错的墙边,膝盖高的光秃秃枝条闪过绿光。温浊玉边跑边将小挎包往后甩,掏出手铐递给符叶。 “要用临时牢房吗?” 温浊玉眯眼:“五百块,就关他俩?” 符叶对她的吝啬点头称是,也觉得不值得为此花掉五百块。 “那多用两个手铐吧,反正手铐又不要钱。” 温浊玉摸摸下巴,又掏出一捆麻绳,系完后拍拍手,现在两个妖怪瞧起来像是刚被捆好的螃蟹,字面意义上的五花大绑。 “完美。” 温浊玉推拒符叶的伞:“还是在你手里作用最大。” 遇到刚才那样的情况,她更适合变回原形融进背景,保护好自己就是不拖后腿。 符叶回忆:“你才不是拖后腿,你是翻盘的希望。” 温浊玉嘴角难以抑制地翘到天边,她们本就合租,这段时间熟悉许多,因此口无遮拦揶揄符叶:“少跟喻观寒亲嘴,瞧瞧你这甜言蜜语。” 符叶努努嘴,转而问起赵建设的事情。 “我跟赵主任不熟,你觉得赵主任平时什么样?” “赵建设?” 温浊玉认真评价:“很温和,很细心,很和气,看起来平平无奇,像是被踩到脚也不会跟人吵架的那种性格。” 当初“三强兄弟”曾说过,老板的短信是以ss来辨认的。 巧妙的是,申友、师泠、赵建设三个姓名中,都含有字母s。再加上,陆尧指名道姓要这三人来赎回申继扬,肯定不会是脑袋发热随便选的,也许老板就在他们其中。 “如果非要在他们中间选择一个坏人,你会选谁?” “诶?”温浊玉苦恼,“那我首先排除赵建设,然后再…排除师泠吧。” 虽然没直说选择,但又做出明确的选择,很符合打工妖的行为逻辑。 “咔哒。” 温浊玉茫然低头,看自己踩中的铁片,还没反应过来,符叶的伞已经撑到她的耳后,护住脑袋,动作间带起的风掀起温浊玉颊边的卷发。 闷响后,指节粗的箭掉落在地。 温浊玉后怕地咧嘴,接下来的她们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生怕再不小心误触机关。 “救命!” 求救声闷闷的,她们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出两步,就被墙面拦住去路,显然那求救的人隔着墙。 温浊玉好奇地摸摸墙,愕然发觉拍墙的手好似拍到波浪,隐隐有铁合页运作的咯吱声。 符叶会意用伞尖去戳,墙面被推开,在狭窄的视线中,能瞧见 另一条路。与此同时,求救的声音也清晰传来。 “救命啊!” “女侠,别踩我的胳膊,啊啊我的骨头!” 第89章 符叶手腕发力,将墙面推开,温浊玉也就势蹲下,顺着夹缝往外看。 求救的人是循仙会的,兜帽都被扯成碎布条,随着他的挣扎在脸上乱飞。 而那正抡拳的人穿着茄子皮似的羽绒服,出拳的胳膊几乎甩出残影,砰砰击打声不绝于耳,听得出来,拳拳到肉。 “嘶…”温浊玉吸气。 “让你偷袭!还敢不敢偷袭我!” 头发掉落一缕的赵建设犹嫌不够,弯腰蹦到循仙会那人的背上,活像把他当做蹦床,骨头碎裂的声音也清晰传来。 温浊玉抬头,符叶微翘的睫毛也在乱颤。 “这就是你说的,从不与人争执,温和又好说话的赵主任吗?” “哈哈。” 毕竟是同事,在这种情况下见面,总是分外亲近的。 符叶见老板的位置还有些距离,因此放心推开墙,正高抬腿的赵建设轻柔放腿,食指勾住碎发,往耳后掖。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 “我们走散了。”温浊玉搓搓手,视线看向那循仙会的人,又挪回赵建设清秀的脸,“这要…怎么处置?” “拷着吧。” 随着赵建设掏手铐,那鼻青脸肿的妖怪缩瑟着后退。 赵建设笑眯眯站起身,左右揽住符叶和温浊玉,继续往前走。 “赵主任,咱们得去左边。” “左边是出口?” “不是,但左边有任务对象。” “这样啊。”赵建设点点头,“咱们不能直接走。” 莫名其妙的符叶和温浊玉被带到墙边,这弧度延伸至深处,赵建设抬下巴,示意温浊玉将手摁上去。 “这有什么机关吗?” “继续。”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温浊玉平稳踏出几步,却突然趔趄,随后不敢相信地再次抬手摸墙壁。 “空的!” “准确来说,不是空的,而是这墙壁有障眼法。” 用肉眼看,永远也走不出迷宫,因为岔路路口被障眼法挡住,瞧起来仍是整面墙壁,即使经过,你也不会注意到还有其他的路。 符叶总结:“所以不能用肉眼看路,要靠触觉。” 为防止走散,赵建设变回原形,邀请符叶和温浊玉骑在她的背上。 “那谁来探路…”符叶的疑问越来轻,头也越抬越高。 迷宫隧道里,成年象的身形几乎与过道等宽。 很显然,它已经缩小过,本体还要高大许多。干燥柔软的象鼻卷起符叶放在自己宽阔的背上,随后去卷温浊玉。 “用我的鼻子来探路。” 庞大的身躯发出赵建设那习惯性柔和的嗓音,有种鲁智深葬花般的诡异细腻。 “所以那循仙会的人为什么想不开找你麻烦?”温浊玉惊叹,“赵主任,你这样的妖怪去管后勤,是不是屈才啊?” “没有哇。” 赵建设的鼻子甩来甩去探路,符叶随时指挥方向,调整位置。 明知道没有墙,她们还是会在“穿墙”时下意识闭眼,赵建设甩甩扇形耳朵。 “妖管局最开始建设的时候,建材都是我和我家亲戚们搬运的。海藻确实建议我去出外勤的部门,我差点就跟计宋换位置,去做综合办公室的主任啦,但我还是喜欢做杂事。” 温浊玉惋惜:“如果你能当我们领导该多好。” “计宋也不差嘛,我怎么记得,你们俩是板上钉钉的情侣,你怎么这么嫌弃他?” “谁说的?我们才不是情侣。” 赵建设疑惑:“可我听说,你们俩去年的相亲大会就在一起了。” “假消息。”温浊玉不敢瞧符叶的眼神,摇摇头,“计宋那块臭木头,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温浊玉的感情烦恼支撑着她们往迷宫的深处走,距离老板越来越近。 “等等。” 符叶举起手机,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您的梦中情人距您23米。] “在这附近,23米。”符叶的声音都不敢落在实地,与温浊玉同样轻手轻脚地从宽厚热乎乎的象背滑落。 温浊玉将耳朵贴住墙,想叫符叶她们,又不敢出声。 “呼——” 温浊玉轻轻推墙,随后两根手指交替前进,示意自己进去瞧瞧。 平整的墙面突然掀起缝隙,从那黑漆漆的缝隙之中,钻出一截树叶都掉光的光秃秃枝干。 刚接触地面,枯树就横倒在地,瞧着像是墙面掉下来的碎树杈,毫不起眼。 “…老板,你比我想象得年轻许多,也漂亮很多。” 拐弯后面,有道阴冷的声音说着。 树杈微微抖,但还是沿着墙角往前蛄蛹着挪,土地表面被树枝划出浅浅的痕迹。 “哼。” 不屑的、熟悉的声线使偷听观望的三人同时震颤。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 树枝绕过拐角,恰好瞧见陆尧摘掉黑袍的兜帽,露出鲜明的鼻梁痣。 他僵硬提着嘴角冷笑,像是戴着面具,走近微微昂着脸的人。 “既然你一口一个老板叫着,你就该明白,杀掉我对你没有好处。除非,你想面对循仙会从此以后永无止境的追杀。”平日里悦耳的声线此刻只有森然。 “我好害怕啊~”陆尧凑近,“要不是来找你的路上,看到你跟兄弟们说,以铃铛认你,我还不知道…原来你离我这样近。” “这样看着你,谁能想得到呢?” “如此美丽的皮囊下,是一颗蛇蝎心肠。” 察觉到陆尧走来走去,温浊玉不敢再靠前,哆嗦着融进阴影。 符叶和赵建设也无声无息钻过缝隙,贴着墙壁,在拐角偷听他们的交谈。 “陆尧!我跟你说过,好好藏着,风头过去我就送你出临江,让你远走高飞,你为什么不听我的?” “那你又为什么不听我的!” 陆尧甩袖,怒吼着:“我的孩子,我只求你救我的孩子!” “现在说这些,没有任何的意义,我今天不是来跟你算账的…我是来讨债的,能跟你死在一块儿,是我的荣幸。” “少做梦了!死的只会是你!” 兵器相接,赵建设立刻要去帮忙,但符叶眼疾手快握住她的手腕,示意不要去。 如果师泠是妖管局的师泠,她们肯定要帮,但此刻不行,因为站在她们面前的,是循仙会的幕后主使——师泠。 第70章 070死不悔改的遗言 陆尧变换招式,咬牙切齿:“中午的时候,你给兄弟们说,陆尧疯了,清理门户,现在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我疯也是拜你所赐!” 铃铛在逼仄的迷宫道路狂响。 “你就这点能耐?我倒是好奇,作为妖管局的人,能在妖管局安稳工作也挺好的,你为什么要成立循仙会跟妖管局做对?” “当然是为好好活着。”师泠倨傲,“妖管局算什么?只要我能活得好,杀尽妖管局我也不在乎。” 妄想着跟人类和平共处的妖管局完全是蠢货,如果妖怪的存在被人类知道,人类永远不会选择和平共处。 利益当头,牺牲妖怪的性命不叫牺牲,叫奉献。 师泠勉力支撑,咬紧后槽牙。 陆尧瞧出来她的勉强,反而拉开点距离,这使师泠意外地挑眉,继续扬声劝诱。 “我知道你儿子的事情你很难过,但我也没办法,换芯这种事,不可能说换就成功,失败的更多。” “可博士研究出提高概率的方法,为什么不能给我的孩子试试,那是我仅剩的希望!” “提高概率,又不是完全保准。”师泠的气势隐隐压制陆尧,“博士的研究只是说,妖有属性,人也有属性,属性相合,用妖芯换人心才能给人类续命很久。但你儿子也是妖,整个妖管局的资料库也没几个雷属性的,你叫我怎么去给你找芯源?” “我才不信,你只是不想给我花钱,找借口。” 察觉到赵建设的手腕微微抖,符叶用力捏住,为她定神。 “陆尧,你未免太瞧不起我,三百万而已,就算是随手扔掉也不会心疼,我至于舍不得这点钱吗?” “事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我也不会发善心放过你。” “我当然没指望你放过我,我只是叫你死得明白。” 师泠拍手,身后立刻出现几道鬼魅般的身影,显然是被铃铛吸引来保护老板的循仙会成员。 “杀了他。” “你以为我死掉,你就能万事大吉吗?”陆尧冷笑,越说越激昂,“师泠!你以为,你还能回到妖管局继续过双面的人生吗?做梦!” 师泠侧过半张脸,灰绿色的眼眸里满是冷意。 陆尧高举的手中,正握着花哨的手机壳,瞧着应该是申继扬的,还在通话中。 [海藻] [15:08秒。] 师泠眯眼:“你算计我?” 第90章 “这也叫算计?这叫揭发。”陆尧笑得挺不起腰,佝偻着背,指着师泠,“我只是让他们都知道你的真面目,让你身败名裂,从此以后,你也是有家不能回的怪物!” “快动手。” “我再也不做循仙会的狗!都去死吧!” 机关发动的声音使偷听的三人神经紧绷。 符叶被突兀弥漫的沙土迷眼,揉眼的手还没放下,就被碎石砸头的刺痛吸引注意力。 从天而降的砂石噼里啪啦,如春季的急雨,掉落在地,砸起尘土幻化的水花。 符叶撑开伞遮在赵建设头顶,又捏起维持着原形瑟瑟发抖的温浊玉,塞进她怀里。 “我去瞧瞧。” 天地摇晃,砂石擦过脸颊带来细密的痛。 早在机关启动的那一秒,陆尧就失去踪影,被下属们裹挟的师泠颓然闭眼,遮去眼眸中涌上来的疲惫。 可惜,从此以后,她也会成为过街老鼠。 但无所谓,她想,只要还活着就是好事,只要还活着。 愕然见到老板真面目的下属们面面相觑,随后将师泠围在正中间:“老板,属下等护送您出去。” “嗯,你们怎么只剩六个?” “我们在不同的入口进到迷宫的,走散了。” 师泠忍住酸胀的眼睛,瞪视前方,寻找出口。而突如其来的狂风像是细密的针,猝然扎她的眼眶,师泠瞬间泪水飞飚。 朦胧的视线中,身边护送的黑袍人摔倒,她下意识伸手将对方扶起来。 “怎么样?” 那人摇头,兜帽被风掀起一角。 师泠的手在黄沙弥漫中垂下去,风声突然变得很急,在那慢动作中,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危险,伸手去扯那人的兜帽。 迎面而来的,是印着灰黑色痦子的鼻梁。 刀刃在飞沙中闪过光亮,陆尧眼含着亲手报仇的狂热,释放仇恨。也许是三刀,也许是四刀,在循仙会成员反应过来前,师泠深浓的血迹已经滴到地面。 血染湿陆尧的手掌。 那瞬间,他将脱力的师泠甩到墙边,迎面硬抗砸上来的铁锤。 即使胳膊被砸得骨头错位,他也在狂笑,黑袍在风中像破布似的被扭曲。陆尧闪身,消失不见,同时师泠也失去踪迹,徒留血迹。 符叶立即敲击附近的墙面,钻到另一条路上,恰好瞧见陆尧的背影,她连忙再次追上。 “陆尧!” 拖行师泠的陆尧手顿住,回头望。 飞沙走石,青色外袍自由生长,裹住宽松的牛仔裤,宽袖在风中纷飞,这身打扮瞧起来不伦不类。 锐利的视线在师泠的脸上转半圈,才平心静气望向他:“把师泠交给我。” “我认得你,符叶。” 陆尧歪头,瞧他们越来越近的距离:“你是不是忘掉她三番四次想要你命的事?我帮你解决你的死对头,不要拦着我。” “我没忘。” “我今天,不想要其他人的命,只要师泠的。”陆尧拽着师泠后退,“只要你什么都不管,老老实实走人,我愿意放过你们。” “她需要回到妖管局去,不管她犯什么罪,都需要回到妖管局去审判。” “呸!”陆尧扯嘴角,“瞧瞧你这大义凛然的模样,怪叫人倒胃口的。” 符叶从宽袖中摸出一把直刃,相比陆尧在掌心挽花的用刀方式,她用刀的姿势几乎可以说是笨拙。 但陆尧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漫天的羽毛洋洋洒洒环绕着符叶飞旋。 那是气势与力量的绝对碾压,随着她飞奔,漫天羽毛似是千军万马,他隐隐听到冷肃的呼啸,叫嚣着杀意。 他的挥刀被随意格挡,同时,飞在青色袖边的绒毛炸开。 陆尧猛地受到冲击,几乎是直面一记重拳,他蹬蹬蹬后退几步,完全失去对四肢的控制,脚步歪斜。 但符叶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 她单腿蹬地,轻盈跳起,双脚不容挣扎地卡住陆尧的脖颈,随着她衣摆纷飞,绽成一朵青色的花,陆尧也被甩翻在地。 染血的手掌拍好几次地面,都没能如愿站起来。 “你……” 陆尧喉咙腥甜,呕出血来,只能翻着白眼瞪符叶。 她身边飞舞的羽毛那样轻盈,就像是最柔软的枕芯被戳破,漫天漂浮。怪不得老板将符叶视为仇敌,总是花大力气去抓她,真的体验过才知道那小小绒毛的威力。 陆尧捏紧拳头,挪到荆棘的高墙边,蹭着坐起来。 见符叶凑近,他连忙伸手做投降状。 “打不过打不过,认输。” “我劝你不要再动歪心思。” 羽毛环绕,符叶去摸手铐。 异变就是那时发生的——面色惨白如纸的师泠挣扎着抬起手臂,朝陆尧射出细细的针管。 意识到的陆尧顺手拔掉药水翠绿的毒针管,脖颈间血管乍起,双眼通红犹如恶鬼朝师泠扑过去。 打斗中,陆尧狠狠捶击地面。 符叶瞬间站不稳,开始摇晃,周围响起吱呀吱呀的怪声,整条路都在塌陷。 师泠被死死摁在地上,陆尧同死的意志坚定,双双坠落。 符叶犹豫望望周围,还是咬牙趁着地板没合拢时跳下去。 黑暗浓稠,伸手不见五指。很难想象陆尧到底在这里挖多久,居然还有一层。 符叶小心翼翼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光束下,是深黄的土壤。她的脚边还有一串湿润的血迹,间隔交替着向前,不知道是师泠的,还是陆尧的。 符叶沿着滴滴答答的血迹向前走,脚踩的土地松软。 随着光亮延伸,陆尧青紫的脸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死不瞑目的眼睛,每一根红血丝都像是蚯蚓般盘绕着,失去生机。 符叶将羽毛在身边聚拢些,生怕身处黑暗的师泠也给她来一记毒针。 她跨过陆尧的尸体,继续向前,大约迈出十步,才瞧见虚弱倚着水泥板的师泠。 四肢瘫软,腹部满是粘稠的血迹,仍在怔愣瞧着掌心。 符叶甚至有种错觉,以为师泠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死掉了,现在在她眼前的,只是师泠的尸体。 但很快,师泠灰绿色的眼珠就颤动着,瞧向她。 “陆尧死透了吗?” “嗯。” “活该。” 说完这句,她们之间没人再开口。符叶在斟酌,师泠陷在自己的感慨中难以自拔。 良久,师泠才缓缓叹气。 “我没错。” “把你的毒针交出来。” 师泠吸吸鼻子,眼珠转半圈,将满满当当的针管扔到符叶脚底。 “我不会拿这种手段对付你的。” “你的话可信吗?” “当然不可信。”师泠笑起来,因为失血过多,她的嘴唇隐隐颤抖。 符叶将那针管踢开,从袖口摸出绷带,在师泠略微的挣扎中,给师泠包扎伤口。 “你这袖子好能装。” “你大可不必装作好同事的语气跟我聊天。”符叶板着脸,“为什么总想杀我?” “嘶……轻点啊,你手好重。”师泠咬嘴唇,痛苦只维持一秒,就看向符叶,眼睛燃起光亮,“你不会要救我出去吧?” “是带你出去,不是救你,你做的事情,需要有交代。” “你好无聊。” 师泠眼睁睁瞧着符叶的衣领交织,生出兜帽。 “你还有毒针我也不怕。” 师泠笑够了,摸出铃铛,塞进符叶的手心。 “这也许算是,我活在世上的证据吧,符叶,我活不成的。” 符叶不听,扯住她的胳膊,将她抗在背上,执拗道:“只要回到上面,温浊玉会治好你的。” 师泠愣神,随后缓慢将头搭在符叶的肩,热泪轻轻滴在青色的布料,失去痕迹。 “我真没想到,最后一程,居然是你陪着我走的。” ” 我并不觉得荣幸,别说话了,保存体力吧。” “你不懂,我再不说,就没机会说了。”师泠苦笑,从陆尧的电话打给海藻开始,她就注定会死,即使今天能逃出生天,也要死。 “为什么?”符叶拧眉。 她们路过陆尧已经化为原形的尸体,符叶从袖中摸出面巾纸,将那巴掌宽的青紫色螳螂盖住,捂上好几层,塞进袖口。 还顺手捡起申继扬的手机。 “注定的。”师泠并不多说,转而开始回忆。 “第一次见你那天,就是从横烟山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很离谱。” 那时候,她勒着符叶的脖子,符叶说起姓赵的妖怪是如何死的,说得那么愤懑不平,情真意切,师泠眼睛都不睁,轻声说:“明明不是自己的事,但你那么生气。” 走到掉下来的位置,符叶伸手去摸水泥板,没有找到开合的机关。 她干脆退开两步,去炸棚顶,也没有炸开。 第91章 无奈,她只能在黑暗中背着师泠向前,继续寻找出口。 “那时候生气,是因为我的朋友也是同样的死法,现在我也会生气,因为那样死掉对于妖怪来说,太残忍。” “哼哼,没用的仁慈。” 符叶将滑落的师泠颠颠,反击说道:“反倒是你,那时候你愣住,手放松我才能将你反摔在地,我还以为你是被我打动呢,原来你是始作俑者,你心虚。” “也许吧。” “甚至到现在,你都不记得赵子涵的全名。” “杀过那么多妖怪,我怎么可能都记得呢?” “所以,我也永远没办法理解你。” “不,不是的,我没做错,我只是想活着而已。”师泠顿住,“你没体验过心脏停跳的感觉,那种痛苦会缠绕着你……” “心脏?”符叶脚步停住。 随着她的手抖,铃铛清脆的响声也回荡在这幽黑的地底,符叶久久没有眨眼,恍如呢喃。 “你认识铃铛吗?” 师泠沉默,此刻的沉默恰好形成她肯定的回答。 “你认识铃铛。”符叶的语气笃定。 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她突然意识到,事故处理科的人员中,唯独师泠,从没露过原形。 “铃铛是一条灰绿色的小蛇。”她怔愣的语气与记忆中毛斯的复述重合,符叶忍不住打哆嗦。 师泠灰绿色的眼眸染上笑意,语气如同鬼魅:“还是被你发现啦,铃铛消失这么久,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是妖怪。” 师泠根本不是妖怪,师泠是换掉妖芯后,成功存活多年的——人类。 “你是怪物。”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我没有错,是这世界对不起我。” 符叶语气冷硬:“你走到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后悔也来不及了。” “你还不明白吗?”师泠闷闷咳嗽,“我根本不会后悔的,我在说我的遗言。” 一个死不悔改的、蛇蝎心肠的、坏女人的遗言。 第71章 071寡情薄幸 师泠并不是她最开始的名字。 最初,她叫麦穗,陈麦穗。 陈麦穗自出生起便能见识到家中的贫苦,对于依赖田地为生的人家来说,春种秋收,饱食麦穗,芳年至暮岁,年年能得如此,天从人愿矣。 可惜,世间最不缺的就是苦难。 仿佛不经历莫大的苦痛,就白来人间一遭。 陈麦穗家附近的河流决堤,庄稼被淹,房屋被毁。流离失所的人们将全部家当堆在破烂的独轮车里,跟乡亲们结伴逃难。 弟弟的年纪小,受不住长时间走路,所以总是坐在独轮车里啃手指。 那运转起来会发出吱吱呀呀尖锐声的车轮,反复又反复不知去向何方的车轮,成为陈麦穗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寒冷与饥饿冲淡她无家可归的浅浅恐惧。 家不再是遮风挡雨的屋檐,而是不断燃起又熄灭的火堆,真是呛人。 陈麦穗依偎在母亲身边,感受着母亲温热的体温。 在潮湿树枝勉强燃起的噼啪声中,母亲掏出一捧黄豆——是陈麦穗白天讨来的。她的眼睛不由自主追随着黄豆,边吞口水边蹭蹭满是黑灰的脸颊。 严重的营养不良使她瞧起来的年纪比实际年龄小得多。 时年十一岁的陈麦穗头大,身体纤细,从皮包骨的手腕就能瞧得出全身并没富余的肉。 谷物被火苗炙烤出隐约的香味,母亲扒拉出破碗,攥满掌的黄豆,塞给迫不及待的弟弟,而弟弟立即埋头大嚼。 随后,抹抹手心灰尘的母亲才小心翼翼将剩余的黄豆分成三份。 说实在的,那浅浅的份量甚至铺不平碗底。陈麦穗勉力嚼着那口感并不好、甚至嚼得她腮帮痛的黄豆,瞧见弟弟舔干净手心还要去扒拉碗的模样,心底滋生不满。 明明是她讨来的,她却吃不饱。 夜里,陈麦穗被灼烧的胃扰得睡不好。 她拥着层层破布翻身,火堆熄灭,只剩朦胧的火星,她定定注视几秒,才勉强适应黑暗,瞧出弟弟缩在母亲身边,声音细细弱弱。 “娘,我还是好饿。” “唉……” 长叹后,母亲的胳膊摸向心口的口袋,掏出一块不知存多久,隐隐已经风干的馍。 弟弟啃的时候,那馍还在簌簌掉渣,母亲用手接着,将碎渣小心倒进自己的嘴里,随后心虚瞧瞧陈麦穗。 营养不良影响夜视能力。 所以母亲没能看到,表面没有动作的陈麦穗眼皮在乱动,愤怒就像心底被点燃煮开的水,溅得她无法合眼。 从此以后,陈麦穗“讨不来吃食”了。 她会机警观望四周后,缩在土堆边,期望那浅浅的山坳能挡挡寒风。随后,珍惜地拿出靠着哭泣乞讨来的杂粮饼或烤红薯烤土豆,囫囵往嘴里塞。 那时候她不懂什么蔗糖和淀粉糖,只觉得那是全世界最甜的食物,饱食带来的幸福无可比拟。 回到父母身边,面对眼含期待的父母,陈麦穗苦着脸摇头。 “唉……”母亲又是那样的叹息。 仅剩的粮食也见底,却讨不来续命的粮。看着陈麦穗狼吞虎咽的模样,母亲不由得念叨:“麦穗,少吃一口…少吃点……” 陈麦穗背过身去,直翻白眼。 吃饱才有力气乞讨呢,难不成像父母似的,饿得躺在破庙里没力气起身? 直到饿死前,母亲意识弥留之际,还在念叨那句:“麦穗,少吃点…少吃点…” 陈麦穗不屑,少吃,省下来的口粮要省给谁? 母亲的坟只是土包,连木碑都没有。 因为他们家人都不识字,这年头吃饱都是奢望,识字无用。后来的师泠在自家装潢豪华的客厅看古装电视剧,里面说,最惨的死法莫过于草席裹尸,匆匆下葬,涂着红唇的嘴角只有冷笑。 真正的穷人,没有曝尸荒野已算是家人有良心。 尸体被收敛即是有归宿,她偶尔会忘记,那为家人操劳整个人生,最终活活饿死的母亲到底叫什么名字,她甚至没在这世上留有痕迹。 陈麦穗收回注视坟包的视线,快速眨眼。 流泪只会让她好不容易七分饱的肚子再次咕咕叫,这可不值得。她低头,看向懵懂贴着她腿的弟弟,缓缓扯起嘴角。 “爹,以后我来做吃食。” 后来他们迷失在荒野里,久久未能见到村镇。 别说野菜,连树皮都被扒干净,偶尔还能在被剥开的树干瞧见牙印,渗人得紧。隔壁婶子饿得受不住,将土细细用手筛,掺在仅剩的食物里。 “观音土是能吃的嘞。”沙沙声中,她笑着念叨。 然而谁都知道,这只是心理安慰,随随便便挖的土,怎么可能会是观音土?有些人一辈子也没见过真正的观音土。 冷眼旁观的陈麦穗放下胳膊,生出灵感。 她将爹捉来的小泥鳅细细砸碎,精心挑出刺后,也学着隔壁婶子的模样,往里掺土。 常年不见荤腥和咸淡的弟弟早就对腥气无所谓,捧着蒸熟的鱼肉团子,只顾着埋头吃。 陈麦穗穿着母亲遗留的外 套,抚摸弟弟的额头,柔声说:“别细嚼,更吃不饱,大口大口咽。” “姐姐,我还能再吃一个吗?” “当然,”陈麦穗枯瘦的脸颊漾起笑意,用干哑的嗓音劝,“多吃点。” 弟弟的坟比母亲的还要小,因为她和爹都没力气挖坑,瞧着弟弟勉强能躺在坑中,他们就迫不及待开始填土。 他死时,四肢瘦得像是搓出来的麻绳,肚子却高高耸起,浑圆鼓胀,可怖至极。 陈麦穗捂住灼烧的胃,瞧爹跪倒在那坟边,毫无斗志的窝囊模样,她转身就走。 家人只是拖累,她不敢想,如果她爱他们,这份脆弱又不值一提的爱会给她带来多少累赘。也许她根本就撑不到此刻,会早早用自己的命去填补家里人往前走的路,成为踏脚石。 可凭什么? 陈麦穗在摇晃的视线中,躺倒在松溪镇的石子路上,被路过的好心人灌一口热粥。 天边积雨,到处都是阴沉沉的。 在呼吸都潮湿的风中,有双脚停留在她眼前,陈麦穗棕色的眼眸闪起光亮。 “孩子,你今年多大,愿不愿意跟我走?” 她已有十三岁,逃难多年冷眼见过世间百态,跟别人回家面临的危险,她心里都清楚。秉着处境艰难就杀掉人卷钱逃跑的想法,她将脏兮兮的手掌放进那人宽厚的掌心。 “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父亲。” * 出乎陈麦穗的意料,她在父亲家过得很好。 父亲家的院落僻静,正中是座三层楼的建筑,还有层地窖。她能随时梳洗干净,吃得饱饭,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生活。 她每天只做两件事:带着父亲给的钱袋去商铺买食物、给地窖笼子关押的人送饭。 第92章 仅此而已,也只是如此。 陈麦穗不明白,她拎着沉重的食盒爬下木梯,在昏暗中纳闷,父亲关着这些人做什么? 笼子都用精铁打造,坚固无比。 每个笼子里,都关着蔫巴巴的“人”,至少最开始,她认为他们都是人,只是略有些不正常罢了。 他们瞧见她,或是跪地求饶,或是痛哭流涕,或是龇牙咧嘴。 陈麦穗根本不害怕,遇见凶的,她就拿铁钳去敲笼子。父亲叮嘱过,这些人需要吃的食物都不同,不能喂错,他们需要好好活着。 另外,要看好他们脖子箍着的铁链。 如果那块灰扑扑且刻满凿痕的石头掉落或消失,她就得立刻去报。 陈麦穗印象最深的,是总喜欢靠着铁笼边缘发呆的女孩,她的眼睛很亮,灰绿色的眼眸像宁静的树海。 陈麦穗用铁钳夹出笼中的碗,将烤好的鸡腿放进去,不由自主被油汪汪的鸡腿吸引视线。 铁链随着那女孩的动作轻响,陈麦穗下意识后退,又紧盯着鸡腿瞧,灰绿与棕色交织,她们的视线相撞。 女孩疑惑,瞧瞧鸡腿又看向她吞咽唾沫的喉咙。 随后,她将碗举起,将那没碰的鸡腿递过来,用清脆的声音说道:“给你。” 陈麦穗瞧瞧四周,充斥死寂的环境压根无人在意她们的互动。 她箭步冲上去,将鸡腿抢过来,外表变得再干净,刻进骨髓里的“食物进到自己肚子才安全”的感受从未变过。 大约是没见过这般凶残的吃相,女孩隔着栏杆惊呆了,张嘴后久久没有咬下去,小心翼翼询问:“你是不是饿了很久?” 陈麦穗不讲话,只是狠狠撕扯鸡肉,肉嚼光就用舌头去嗦骨头上的油汁。 “你…你慢点吃,容易噎到的。” 陈麦穗不理,将嗦干净的骨头扔进拾掇垃圾的木桶里,开始嗦手指。瞧见这场面,那女孩将没动的鸡腿也递过来。 “你吃吧。” 真蠢啊,送到嘴边的食物都不吃,陈麦穗纳闷且罕见,毫不犹豫拿过来。 “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陈麦穗根本无心回答问题,只顾着嚼鸡腿,胡乱点头。 “你也是。”女孩的背佝偻着,灰心丧气。 耐心等到陈麦穗吃完,女孩又问:“你知道妖管局吗?” 陈麦穗才不管呢,提起收好的垃圾就要走。 “放心,只要你能帮忙,以后我都分给你食物。” 闻言,她爬木梯的脚步犹豫:“幺什么?” “妖管局。” 女孩解释,是管理妖怪的组织,听说妖怪遇到事情可以去妖管局求助。 “妖怪?” 陈麦穗捏紧手中的木把,环视四周,那总朝她呲牙的人犬齿锋利,神情癫狂地撞铁笼,看来女孩的精神也不正常。 “别走。”女孩哀求,“你帮我去妖管局带话好不好?求求你,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代替回答的,是地窖重新锁上的镂空铁门。 陈麦穗将钥匙收好,咚咚乱跳的心脏逐渐平复,忍不住嗤笑。 小时候,她听娘讲故事,说妖怪会挖出人的心肝来吃,吃过的妖怪便功力大增,修炼百年便可升仙,怎么会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凄惨模样? 后来的时间里,名叫铃铛的女孩总是与她搭话。 祈求她能去通风报信,说自己被伪装成妖管局职员的妖怪骗到家中囚禁,也许很快就会死掉。 “可抓你们干嘛呢?”陈麦穗边扫地边问。 “当然是挖我们的妖芯!”疯癫的妖怪回答。 这样说她更加好奇:“妖芯是什么,能做什么?” 铃铛蜷成团,抱紧自己的膝盖,喃喃说:“我真的不想死,你帮帮我。” “可…可我也出不去啊。” 这话纯属撒谎,实际上,她不但能自由出入,每天走街串巷买菜,还能从买菜钱中捞回扣,偷吃菜,把自己养得气色极好。 很容易就能被戳穿的谎话,铃铛却丝毫没有质疑,只得失望地将额头磕在膝盖上,绝望导致她说话有气无力。 “我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他要我的妖芯做什么。但如果,他拿去做坏事,那我宁可将妖芯送给你。” * 陈麦穗记得很清楚,白雪皑皑的冬季到来时,她的世界被彻底颠覆——真的有妖怪。 父亲的朋友,被他称为医生。 医生来访,在院门口从毛茸茸的动物化为身穿长衫的男人,正蹲在院中削土豆皮的陈麦穗吸吸冻红的鼻尖,将土豆捏出泥手指印。 他们在二楼敞开窗交谈,丝毫不惧针刺般的寒风。 医生说,想要研究出成果,仅有个例不行,需要大量的素材堆积。 不管是人类重伤的程度,还是更换妖芯的时机,都要潜心记录研究,收集数据。 可妖芯太珍贵,如此实验,未免浪费。再说,光是研究案例,观察案例,也许就要耗费百年,为此付出的精力与得到的结果真的能成正比吗? 父亲舒气:“遇见你之前,我就开始研究了,但没得到成果…即使换完芯,人类还是撑不住,最多三四年,实在想不通。” “您做这样的事,到底为什么?” “实不相瞒,我只是愤懑不平。凭什么神仙妖怪寿命漫长,人类却犹如蜉蝣,病痛缠身,最终含泪与爱人分离呢!天道不公!我的愿望很简单,让人类也能长生不老,常伴身侧。” “只要你点头,医生,从今天起,这就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我愿奉您为上宾,从此,你我要谁生,谁就不准死,成为这天地的主宰。” 陈麦穗觉得那瞬间的父亲很古怪。 说话的腔调很怪异,明明他仍站在那里,语气却仿佛是另外 一个人,野心勃勃,狼贪虎视。虽吓人,却并不影响她听懂他们说话的意思。 长生之法。 这导致陈麦穗做整宿的噩梦,第二天心不在焉。 夜晚,她抻抻衣服,缩头靠近父亲。 那时他正在炉边烤火,凑近才能瞧见,靠近火源的脸颊皮肤已经寸寸开裂,暗红的痕迹像是熔岩流淌。 看着就疼,他的神情却享受得很。 “…父亲,我有件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火苗跳动,映出父亲的脸,他幽幽望着她,没开口,却似乎洞穿她的秘密。 陈麦穗忍住颤抖的腿肚子,牙齿发颤:“地窖里,总有人让我去妖…妖管局求救。” 父亲意味不明地勾起嘴角:“哪个妖怪?” “铃铛。” 第二天,父亲便与已经常住在家里的医生说,他的身体出问题需要回家乡修养,而铃铛太不消停,留不得。 “可咱们现在去哪儿找需要换芯的人呢?” 陈麦穗呼吸发紧,扔掉锅铲,朝他们跑。她想得很清楚,地窖关着的妖怪们就是“长生仙药”,成功换芯的话,她不止会长命百岁,说不定还能施仙法。 必须抓住机会。 她气息不匀地出现在父亲眼前,迎着拄拐的父亲,扬声喊道:“我愿意!” 父亲纳闷:“愿意什么?” “我愿意为你们做试验。” “可她是健康人类,想要换芯的话,必须濒死。”医生转向陈麦穗,“你懂什么叫濒死吗?就是只剩一口气。” 陈麦穗蜷缩手指,产生退却的想法。 父亲温和劝慰:“先下去做饭吧,把今天的晚饭做完。” 即使走远,她也隐约听到寒风送来的父亲和医生对她的评价——“很聪明的人类小姑娘。” 晚饭时的铃铛还不知道,死亡的阴影已经将她笼罩。 她拜托陈麦穗:“如果有一天你自由,帮我去城隍庙后面的小山坳,放两张酥油饼,好吗?” “为什么?” “曾经答应朋友的,我说酥油饼特别好吃,要给他带…”说着,铃铛的眼里蓄满泪水,不断念叨,她无法守约。 “我会的。”陈麦穗声音轻轻。 准确来说,陈麦穗和铃铛死在同一天。 临睡前,她被父亲呼唤过去,灌一碗瞧起来翠绿的苦涩汤汁。还没来得及扬起讨好的笑容,她就被匕首捅进腹部,那利刃兴许是嫌伤口太狭窄,还搅动半圈。 血溅湿她每天打扫的地毯。 陈麦穗跪倒在地,难以相信地瞪视父亲癫狂的神情,额头青筋暴起。 “这程度行吗?” 倚着墙看热闹的医生皱起半边脸,啧舌,制止还想再捅一刀的父亲:“别,再来一刀她挺不住的。” 生命流逝,视线模糊。 有人夹着浅灰色的球到她嘴边,轻轻碰她紧绷的嘴唇,示意她往下吞:“快吃,不然你白死了。” 陈麦穗用染血的手指抓挠地毯。 不可以死,她要活着。窒息中,陈麦穗张开嘴唇,接触那冰冷的球,瞬间被腥气冲击,张嘴作呕。 第93章 她很想呕出什么,胃里却只剩空气。 浅灰色的球在她喉间耽搁许久,最终,她死死瞪着眼,将球咽下去了。 兴许是失望过太多次,关于她会不会成功,父亲根本不抱期待,只剩下记录她身体情况的医生在家陪着她。 修养回来后的父亲看着陈麦穗灰绿色的眼眸,意外挑眉,郁色减轻许多。 “做得好,麦穗。” “换个名字吧,不要叫这么土气的名字。” 陈麦穗喜滋滋,她与那颗妖芯展现出惊人的契合程度。 身体恢复比寻常人快得多,隐隐还能使出某种能力,但她还未能完全掌握,还在摸索。 “我该叫什么呢?” “我有位故人,姓师,这姓氏很不错。” “那我叫师…师铃铛?” “名字叫铃铛,你也不怕做噩梦?”父亲调笑完,正色道,“叫师泠吧,记得曾凋零的生命,才会珍惜,不是吗?” 师泠点头,笑意盈盈望向窗外。 * 符叶沉默很久,才开口问:“你为什么没帮铃铛实现遗愿。” 背后的师泠喉咙间发出细细的喘息,积蓄的气息已经不足以让她有力气说话,她的眼皮滚动,没有回答。 其实,师泠是去过城隍庙的。 但不是送酥油饼,而是去赶尽杀绝的。铃铛既然记挂这里,就代表着这里有铃铛认识的妖怪,她需要将知道铃铛存在的妖怪全部抹杀。 她走来走去,观察很久,也没有妖怪来取酥油饼。 托腮的师泠只能将饼囫囵吃掉,走远的她并不知道,太阳落山之际,夕阳余晖洒满土地,将城隍庙染上灿金柔光时,有只毛茸茸的紫色老鼠钻出洞口,左右摆头轻轻嗅,又失望钻回去。 符叶锲而不舍问问题:“你提到的医生,就是现在的博士吧?” “哼,讨厌的家伙。”师泠含糊咕哝。 “我怀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你会喜欢的人。”符叶冷言冷语,“即使面对铃铛,你也丝毫没有愧疚吗?” “就算不是我,铃铛也要死的,她造福我,就是天意,咳咳…” 符叶皱眉:“照你的说法,你只是循仙会换妖芯这件事的活招牌,成为妖怪们口口相传的,换芯后存活两百年的人类。而最有话语权的,创建循仙会的,是你父亲。” 第72章 072神仙的使者 师泠曾以为,她有机会见到千年后的太阳。 亲身去体验阳光是否如此时耀眼,漫长的两百年似水流匆匆而过,却洗刷不掉内心的贪婪。如果有得选,她想自私地、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师泠眨眨失神的眼眸,恍然间回到幼时寒冷的冬夜。 她依偎在母亲身边,借着她熨帖的体温取暖。星火渐消,仅存的光亮随着她的呼吸而熄灭,再也无法亮起。 “符叶,我快死了。” 察觉到倚着的脊背瞬间僵直,随后手电筒的光闪来闪去,颇有些转移注意力的手忙脚乱,师泠恶劣地提起嘴角。 “…你想想,等会儿你就要没头苍蝇似的,背着我的尸体在这里乱走,找不到出口。” 符叶立即警告她不要再说下去,语速快得像刀刃,仿佛想要切断脑内不由自主的联想,她语气正经地补充:“我会害怕。” “你也会害怕?” “有感情的生物,会觉得恐惧,这不是很正常吗?” “你比刚下山的时候,好玩多了。”吓到符叶,师泠心满意足眯眯眼,随后向符叶抗议,“快把我放下来,我需要安静坐一会儿,你走路颠得我头晕。” 符叶瞧瞧自己手机灰扑扑的信号栏,毫不犹豫去摸师泠的衣兜。 “解锁密码是多少?” 师泠连靠着水泥板的力气都没有,滑落中喃喃念叨出密码,显然并不在意符叶用,她毫不犹豫给海藻拨过去。 海藻那边微微有些杂音,符叶自报家门后,她突然问:“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符叶,而不是循仙会的人假扮的?” “…你总叫我青青。” 随着电话那边轻柔的笑声,符叶后知后觉,海藻似乎在逗她玩。 “我要说正经事。” “嗯嗯,说吧。” “陆尧确认死亡,师泠的状态很不好,我们现在掉在迷宫的地底。” “找到出口了吗?” “没有,我现在还找不到出去的办法,手机也没信号。” “那我联系他们想办法接应你。” “嗯,找我的话可以打…打老板的电话,我会把手机留着。” “好。”挂断电话前,海藻又叮嘱,“多问问循仙会的事情,不拘任何办法。” 符叶将手机塞进牛仔裤的口袋,光圈里,师泠蜷在充作墙壁的水泥板边缘,喃喃念叨好冷。 这地底显然是给陆尧做转场用的,能令他快速转移,地底的土路虽与迷宫的走向相同,但肉眼可见并不密集。 如果说迷宫的地图是笔触纷繁复杂的描花绘卷,那么地底更像是在绘卷之上垫张透明油纸,只将花朵的粗线条边缘拓印。 “师泠,你死了吗?” 被直白的疑问短暂勾回理智的师泠面朝墙壁,幽幽叹气:“…暂时还没。” “那就好。”符叶连呼吸都畅快些,打开语音备忘录,“说说循仙会,还有哪些重要的成员,还有你父亲的身份。” 师泠蜷紧些,断不配合。 “你为什么认为,今天必死无疑?”符叶凑近点,狗皮膏药似的,接连输出问题,“哪怕是作为吉祥物,你对循仙会也很重要,你为什么认为自己会被抛弃,无人相救?” “…我早已被研究八百遍,但根本没用,成功的路线复制不出来,你好烦。”师泠的声音细弱蚊蝇,语气充斥午睡时耳边有蚊子嗡嗡叫的烦躁感。 “那你认为,你换芯能成功,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 师泠眼珠轻轻晃动,隔着蒙尘的时光再次与铁笼中的铃铛对视,她灰心丧气说的“那我宁可将妖芯送给你”仍然很清晰。 “我怎么知道。”师泠咕哝。 “据我所知,铃铛是非常善良的妖怪。你考虑过吗?师泠,之所以能偷来两百年,不是什么天道眷顾,而是铃铛的善良在庇佑你。” 师泠咬牙,听到清晰的臼齿磋磨声。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有这样的猜想,但她不敢说,她怎么敢透露呢? 换芯的终极条件居然需要妖怪自愿奉献,那么父亲和博士多年来的研究会成为笑话,他们所谓的掌控命运也成为笑柄,因寻求利益而相聚的循仙会将不复存在,瞬间瓦解。 “这样吧。” 符叶寻找糖衣炮\弹,在宽袖中摸索,袖边随着她的翻找晃来晃去。 此刻的宽袖好像堆满杂物的陈旧木箱,符叶胳膊伸到底也没能挖出宝藏,在师泠好奇的眼神中,她又开始摸另外一边。 很快,她掏出名片盒。 同时将手机屏幕展示给师泠瞧——录音功能已经关闭。 纸质名片夹杂着幽幽香气,若有若无萦绕在鼻尖,闻起来像沾着朝露的花蕊。 符叶正经:“师泠,我不认为你会出于忠诚才不愿意透露循仙会和父亲的信息,既然这样,咱们大可以做交易。” “齐朔是谁?” “地府的工作人员。” “嘁。”师泠被天方夜谭似的说法逗笑,提起僵硬的脸颊,勉强扯起嘴角,“你也礼尚往来逗我玩?” “我没理由骗你,说不定你真用得到。”符叶心里没底,师泠能否用得到她不清楚,但齐朔肯定会得到业绩倒是真的。 师泠将信将疑,指尖触到那角落印着烫金图案的名片,瞬间觉得香气浓郁,如坠花海。 她不再探究真伪,只是挑眉:“看在你诚心的份上。” “为什么总想杀我?”符叶收敛神色,问困扰她很久的问题,在她看来,她与师泠最初的交集就是横烟山相遇,此前并无冤仇,“在超星电影院,连喻观寒也要杀,我不明白。” “符叶,想杀你的从来都不是我,我只是传达命令。” 师泠抿嘴唇,循仙会底层的妖怪们仅仅知道,老板是掌权者,殊不知老板的作用只是“喇叭”。 她负责将命令向下传达而已,试问真正的控制者会亲自与手底的打手们对接吗?显然不会的。 老板只是背后控制者的替身符,首当其冲面临暴露的风险。 “你的意思是,想杀我的另有其人,是你父亲?”符叶轻轻咬住唇内侧,“你今晚跟我说的话都没有掺假吗?” “到这地步…我还骗你?”师泠微微咳嗽。 令符叶感觉些许矛盾的是,师泠说,她被父亲捡回家才见到被关在铁笼中的铃铛。但铃铛被骗走时,曾说对方是妖管局的职员,以介绍工作为由将她骗走。 最初,符叶认为骗铃铛的妖怪是师泠。 但综合信息来看,诓骗铃铛的妖怪其实是师泠的父亲,铃铛失踪时,师泠还在流浪。 第94章 “后来铃铛向你求救,又说对方假冒妖管局的职员……你父亲,到底是不是妖管局的?” 符叶心底的答案更倾向是,被抓后的铃铛之所以认为对方是假冒的,恐怕也有不愿相信的意味,在善良的小妖怪眼里,妖管局是帮助者,绝非加害者。 如果不否认对方的身份,这份认知带给铃铛的痛苦只会逐渐加深——她心心念念想去的妖管局有怪物。 师泠避而不答:“我总觉得,他对你的感情很复杂。” 偶尔父亲很讨厌符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抹杀她的存在,甚至包括与她有情感联系的喻观寒,也不配活着。但有时,他又不舍得伤害符叶,心怀万分的柔情。 情绪在反复横跳,言行自相抵触。 “自从博士研究出妖与人的属性需要相符才能提高成功率,以后你就不必害怕被杀了,肯定要活捉你的,谁让你的妖芯那么强大。” “你不要逃避问题。”符叶拧眉,“不回答反而坐实答案,他是妖管局的男职员。” 没有任何征兆地,符叶福灵心至,眼前浮现出李局的脸。 “李局。” “…你为什么不说是申主任?” “很显然,申主任是申继扬的爸爸,再说申主任平日里跟你的表现也不算熟络。” 云雾散开,那些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细节不断上涌。 初次见面的那天,明明一道雷就将赵子涵劈得濒临消散,但李局仍不收手,降下第二道罚雷——如果他是始作俑者,那么见到现身说法的受害者,自然不愿意赵子涵还能活。 误以为朱三三是陆尧帮凶的那天,他们出发前,李局曾折回办公桌,抽出蓝色文件夹递给师泠,并嘱咐她将文件送给海藻,然而——妖管局从不曾有什么文件紧急到需要在任务前送达。 更多的可能是,李局借着给文件夹的机会,让师泠给陆尧通风报信,期望他赶在他们到达前,能将见过他的朱三三灭口。 “你想象力真丰富。”师泠将名片握紧,抵抗身体的痛意,虚弱道,“不是的,不是李局。” 即使师泠否认,符叶还是坚定自己的猜测。 李局就是师泠的父亲,循仙会的创建者。说来奇怪,李局绝不是愣头青,而是身经百战的妖管局副局长,他明知自己的能力缺陷,向来都是寻找合适的施法处。 但航天医院围堵陆尧的时候,他却在众目睽睽中被陆尧偷袭,被打开突破口,致使陆尧逃走。 现在再看,李局根本就是演戏,故意放走陆尧的,而陆尧根本不知情,他差点就能亲手报仇。 师泠的指尖泛起青白,蓄力开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 “你们的目标是制造长生不老的人类。”符叶倒背如流,按照她掌握的循仙会企业文化,如果某天她加入循仙会,想必是不需要新手培训的。 “不是寻找的寻,是…遵循的循,遵守、依照、沿袭。” 符叶琢磨:“遵循…仙会,你的意思是说,你们供奉着神仙。” “活着的…神仙。”师泠的眼底浮现笑意,笃定补充,“符叶,有活着的神仙,他在统领着我们。” 符叶茫然,细究起来,她只能算是半成品。 听闻太多神仙已经不存在的说法,突然听到循仙会的组织者是神仙,不由得有些惊愕。 可如果真的是神仙,轻易便能窥见万法归一的神仙,为什么会执着制造永生的人类呢?未免太钻牛角尖,求不能求之事。 “父亲的…循仙会,就是为那位而创办的,他才是我们的统领。” 神仙不要虔心朝拜,更不要供奉,仅在有成员加入时,提供一碗翠绿的汤汁,就是师泠换芯时曾喝过的。 据说汤汁蕴含着神仙的神力,会使喝过的妖怪心口绽开铃兰,成为独属于循仙会的印记。 “你们无法说出循仙会,也是因为那汤汁吗?” 师泠虚弱点头,气息开始发抖,只有高层 才知道那位的存在。至于父亲,与其说是掌管者,不如说是神仙的使者。 “如果说出那三个字…神仙会立刻接管我们的身体,观察我们是否背叛,如果…如果确认背叛…会……” 后果自不必说,会被清理门户。 “控制身体……”符叶喃喃,隐约好像联想起什么。 突然,师泠浑身巨颤,符叶的思绪被打断,连忙攥住她的手腕探脉搏,脉象极其微弱,生命力流失殆尽。 神志清晰的师泠是回光返照。 此刻,生命形成的余晖悄然散场,她反攥住符叶的手,喉间发出的声音像是无意识的嘶吼。 符叶心底冰冷,既愤恨又感慨,迎着师泠不甘心的目光俯身去倾听。 “…见过,你见过……” “你见过他的……” “见……” 指尖猩红的冰冷手指擦过她的手腕,垂落在地,扬起细小的灰尘。 四周极静,隐约的风裹挟的气流侵袭周身,符叶冷得发抖。 第73章 073履行约定 符叶完全不敢眨眼。 可能是出于惊惧,抑或者是源于师泠最终几句话带来的震撼,她缓慢跌坐在地,直直盯着师泠瞧。 寒意顺着脊背爬遍浑身,她仍没有眨眼,仿佛视线挪开就会遇到师泠诈尸的恐怖故事,停留在视线中才能维持安全。 师泠紧攥着的微卷名片隐隐有暗光闪过。 青灰色的人影坐起,隐隐能透过她的身体瞧见浅灰的水泥板,她只是半坐着,就像是睡梦中突然醒来,坐着醒神似的,直直看着前方的黑暗发呆。 “师泠?” 并没有回答,符叶的耳边只剩爬虫带来的窸窸窣窣细响。 “陈麦穗!”符叶身后突兀有人喝道。 顿时她过电似的,缩瑟肩膀,仰头去瞧。齐朔抱着他那锯齿状边缘的黑旗,懒懒倚着墙。 “陈麦穗。” 师泠对齐朔的呼唤做出反应,幽幽望过来。 那神情茫然得不含一丝世俗间的情绪,连好奇都没有,只是空茫。 “陈麦穗,跟我走。” 符叶缓过神来,无意捏住的土块也化为粉末,从她指间滑落。 虽然齐朔并没给她任何眼神,她还是往前凑,抓住最后的机会追问师泠:“你说我见过他,他是谁?” “我见过循仙会的神仙,什么时候?” “师泠,回答我,你怎么知道我见过他?” 被阻住去路,师泠青灰的面庞略微歪斜,她缓慢的视线落在符叶嘴唇,似乎在纳闷她的唇瓣是如何发出声音的。 齐朔叹气:“不可能回答你的,刚死的灵魂就是这样,不太灵光。” 一缕黑色的丝线将呆滞的师泠与黑旗缀连,她悄无声息走到齐朔身后,站着不出声。 符叶思绪混乱,完全来不及整理什么线索,只是凭心问齐朔最想问的问题:“这公平吗?” “你指什么?” “师泠…陈麦穗这样的灵魂,偷走别人的生命,自私又自在地活着,到头来,她却依旧能以人类的身份入轮回,转世投胎。” “依你看,要怎么处理这样的人类?” “我不知道,但至少不该抹去她作恶的痕迹。” “当然不会。”齐朔将黑旗换只胳膊抱着,语气极冷,“这样的灵魂是残次品。” 千百年来,违背生命规律的灵魂都会被划分为残次品。审判殿会定罪量刑,服满刑罚的年限后,会被投入再生池搅碎,与其他的灵魂碎片,融合重组为崭新的灵魂。 “你可能会想,这样的灵魂再生,岂不还是坏人?” 齐朔自问自答:“不是的,恶劣只占据崭新灵魂的一部分,就像每个人都有阴暗面,恶劣心思,最终做好人还是做坏人,都依赖自己的抉择。” 符叶捏紧拳头,冰冷的指尖接触温暖掌心。 “还有件事,你说的姚五斤我已经找到了……”齐朔语焉不详,“但你们最好快点去见她,要快,今晚10点35分前。” * 手电筒的光匆匆扫过岔路口。 两朵羽毛躺在左边路口,符叶瞧见,毫不犹豫向右拐,投进墨水般的黑暗,强迫自己不去感受背后的沉甸甸。 行走间,师泠的额头会轻轻蹭她的肩膀。 符叶短促呼气,认为此刻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思考,只要将脑袋放空,思绪神游天际,就不会被如此切实的恐惧所捕获。 不知道温浊玉她们现在怎么样。 她见过循仙会的神仙,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横烟山其实还有除她以外的水神、树神、土地神? 师泠沉重的身体歪斜,连带着符叶也往左歪。 她轻吞唾沫,胳膊发力,将师泠颠正些。也就是那瞬间,师泠保养得当的黑色长发飞扬而起,缓缓垂落,搭在符叶兜帽边缘。 乍眼瞧,还以为是符叶的头发呢,她的眼角顿时突突直跳。 第95章 即使将视线固定在眼前,只看路,余光仍能扫到师泠的头发,就像师泠倒挂着,恰好悬在她的头顶陪着她走路似的,而她只能从师泠的发缝中往外瞧。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符叶默念,她亲眼瞧到师泠的灵魂被齐朔带走。 符叶瞪眼,在分叉路选择没被标记过的路口。 这期间,她持续拿着自己的手机照明。 师泠的手机铃声响起时,她毛孔乍起,被钻进肺腑的铃声震得浑身发毛。逐渐加强的铃音在黑暗中震荡,符叶惊惧地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号码瞬间怒上心头。 她短促换气:“你这电话简直要吓死我!” “…现在不适合给你打电话吗?” 喻观寒的语气小心翼翼,几乎能感受到他隔着电话的茫然,符叶缓缓吐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些,微微弓着背撑住师泠,随后握着手机继续走。 “你有什么事情?” “海藻把你的情况告诉我们了,我们在尝试按照老板的定位找你,师泠现在怎么样?” 符叶沉默,并没出声。 他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局面,于是语速极快地回复,也是他莫名其妙打电话的目的。 喻观寒说:“别害怕。” “嗯。”符叶的声音闷在喉咙里。 “我简单探索过迷宫的布局,出口可能不在迷宫的边缘,而是在中间位置,在迷宫的圆心。”喻观寒的声音平缓又柔和,缓缓抚平符叶脑中绷紧的弦,“所以符叶,你想走出来,需要往中间走。” “可我现在,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 符叶回头瞧瞧:“周围非常黑,不得不用手电筒打光,比迷宫黑得多。” 判断不出来方位,只能用笨办法,走没标记过的路。庆幸的是,地底的路分岔要比迷宫少得多。 “嗯,别怕,我陪着你,觉得害怕就跟我说说话。” 被拆穿胆小,符叶略微有些脸热。 “符叶,你知道我刚才想起什么事情吗?” 周遭只剩喻观寒的声音,符叶的思绪被彻底清空,连脚步都快上几分。 “我想起,你做妖怪这么久,第一次见到的人类尸体其实是我呢。” 说完,喻观寒自己都忍不住闷笑。 “是我吧?” “嗯。” “我还挺庆幸的,死的时候没缺胳膊少腿,不然把你吓到,你说不定不敢埋我。” “胡说八道。” 符叶咕哝,完全没察觉到眼尾漾出的笑意,又听喻观寒说自己走丢以后巧遇林禅的事情。 “温浊玉和赵主任在一起,这么说,岂不是只有计宋在单打独斗?” “还真是。”喻观寒想想又说,“他没关系的。” “你对计宋很有信心。” “我对你更有信心,符叶。”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温浊玉说过的少跟喻观寒亲嘴,容易被 传染甜言蜜语的话,忍不住咳嗽起来。 “怎么咳嗽?” “…地底灰尘大。” “等会儿下班,咱们直接回家吧,晚上做烤鱼怎么样?” “不行,我还得带着温浊玉……嘘!” 电话那端立即噤声。 符叶将手电筒杵在胳膊上,周围的光线顿时被吞没,只剩一缕没被袖边挡住的微弱光芒。 “咚。” “咚。” 不是她的错觉,隐约有沉闷的撞击声,顺着风传递而来。 积蓄的勇气足以让符叶探出脚去,向声音的来源摸索,她全神贯注,细细分辨那长长的噪音到底是鬼哭还是经由缝隙被挤压的风声。 “咚!咚!” 重物锤击铁皮的闷响越来越清晰。 手电筒的光线突破黑暗,距离远些,光芒便雾蒙蒙的,形不成线。 符叶的脚步停住,仰头瞧,眼前是圆筒形的粗柱,外面裹着铁皮。她走近些,靠脚步丈量粗柱。 期间,那沉闷的声响仍在继续,仿佛有某种没有知觉的生物,执拗地撞着墙壁,想要从中走出来。 喻观寒的声音压低:“什么东西?” “也许是你说的中间位置,看起来像是铁柱,这会是出口吗?”符叶伸手摸摸墙壁,又敲敲铁皮,回传的敲击声非常闷,也许内里是混凝土。 “砰砰砰!” 里面的撞击声突然频繁,发疯似的。 符叶忍不住后退:“平时陆尧……” 机器运作的声音差点没让她咬到舌头,她接连后退,如临大敌地盯着缓缓展开的,漏出黑漆漆洞口的圆柱。 陆尧没理由在地底养着怪物。 洞口处,倒出白色的茧蛹。 它抽搐着往外挪腾,像是肌肉不协调,又像是找不到方向,短暂的吭哧吭哧后,茧蛹贴紧地面。 符叶细细瞧,发现那头部其实是渗着血迹的灰扑扑麻袋。 “很像丧尸。”她认真对喻观寒说。 电话那端的喻观寒沉默片刻:“理论上来说,世界上应该是没有丧尸的。” “呜呜嗯!唔系系…呜呜呜呜呜呜……” 听得出来,前半句勉强像是说话,后半段干脆就摆烂哭起来,符叶听到的鬼哭狼嚎,应该就是这“丧尸”发出来的。人形的茧蛹没力气挣扎,哭腔都断断续续。 符叶扯下麻袋,果然是鼻青脸肿的申继扬。 脖间的血迹都干涸成铁锈般的粉末,茧蛹被捆得很结实,缠缠绕绕打结的麻绳下,还裹着布袋。 套头麻袋被摘下来的瞬间,申继扬顿时流出面条泪。 面汤冲开脸颊凝固的灰尘,留下两道痕迹。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被符叶的手电筒光刺得。 考虑到背着师泠不方便,符叶将师泠放在身边,去解绳结。 被紧紧捆得太久,即使松开束缚,申继扬的胳膊也无法灵活弯曲。只能抻脖向前,用两只麻木的手背夹出塞嘴的毛巾。 瞧见毛巾,申继扬小发雷霆,将毛巾奋力扔远。 嚎得嗓子成破锣,额头也肿得像青紫的篮球,不得不说申继扬的求生意志分外坚定,显然咚咚声就是申继扬脑袋磕墙的声音。 “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符叶面不改色重新背起师泠,路过仍揉搓四肢的申继扬,往圆柱里走。 圆柱内的位置很窄,被关着的申继扬甚至无法躺平,只能倚着墙壁休息。 往上瞧,铁管的洞口悬在几米高的位置。 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符叶屏息凝神,感受到微弱的气流拂过鼻尖。 “我找到申继扬了,他被关在铁管的下面,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陆尧……”陆尧的名字刚出口,石门又咔哒咔哒地合拢。 居然是声控的,符叶惊愕地想,“陆尧”等于“芝麻开门”。 察觉到石门正在关闭,申继扬堪称是屁滚尿流地挪腾到符叶身边,不敢再自己待着,生怕又被陆尧那魔头抓走。 即使是被关着,也想和妖管局的人关在一起。 符叶试探:“陆尧。” 石门应声而开。 符叶踱步:“陆尧本体的特性使他走墙面也如履平地,所以说,这上方的管道,其实也是为他做转移用的。” 沿着铁管往上爬,说不定能直接回到地面,喻观寒立刻明白符叶的意思,示意她等等。 周遭安静,申继扬瞧瞧符叶肩上的黑发。 他勉强从露出的半张脸辨认出那是师泠,因为与符叶不熟,只能边揉搓手边打破尴尬:“师泠受伤啦?” “她死了。” “哈哈,你说话怪…怪……” 申继扬的嘴越张越大,甚至怀疑他会下巴脱臼。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到师泠不自然垂落的胳膊,最终眼睛瞪大,发出凄厉的尖叫。惊恐的叫声经由铁管碰撞、摇摆、回荡,久久未息。 半小时后,大家都汇聚在迷宫层的中间位置,那里也有安装声控石门的圆柱。 通往上方的铁管依旧在棚顶,通往地底的铁管则嵌在右边墙壁里,喻观寒的铁链哗啦啦伸下去,接应仍在地底的三人。 若不是身边两位都不方便自由行走,符叶完全能靠自己脱困。 锁链缠着她的腰,还没爬到头,喻观寒的胳膊就迫不及待将她搂起。 11月18日,晚七点。 黑灰掺色的狸花猫用脑壳顶起圆井盖,滴溜溜的瞳仁四处瞧。 外面是远扬食品加工厂的废厂房,确认没有危险,它轻巧蹦出来的同时,吐出衔在嘴里的铁链。随后,林禅恢复人形,将铁链在手中缠几圈。 管道并非直直通往地面。 有时为避开建筑物的地基,有时为避开排水管道,路线十分曲折。 他扯扯链条,示意仍在迷宫层的喻观寒可以开始送人出来。 很快,帮忙的计宋也抓着链条跳出来,被抓的循仙会妖怪们则没有这种待遇,都是被捆得结结实实,像被挂在藤蔓上的葫芦,由林禅和计宋合力向上拽。 第96章 既然有喻观寒和赵主任殿后,符叶放心抓着温浊玉开溜。 “咱们走,急事,不能错过。” 喻观寒叮嘱她记得晚上回家吃饭,符叶点点头,托住温浊玉的背,助力她蹬住铁管,吭哧吭哧往上爬。 链条在曲折的管道里为她们引路。 如果没力气爬,也可以抱着链条,任由它传送带似的缓慢向前。 哗啦啦的锁链摩擦铁管声中,符叶看向前方的温浊玉,她腰间的斜挎包总会撞到管道,发出噪音,她觉得,应该给温浊玉心理准备。 “你知道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去哪儿呀?” “去找姚五斤。”符叶声音压低,“但是咱们必须要快,必须要在今晚十点半前,跟她说完你想说的话。” 听起来十分古怪,怎么见面还有如此精准的时间限制,但温浊玉来不及细究。 虽然不知道符叶是通过什么渠道找到姚五斤的,但想到能见到老朋友,温浊玉还是微微合眼,掩住期待。 再睁眼时,温浊玉双眼充满斗志,大喝一声,开始猛猛攀爬。 * 温心疗养院规模不大,占据临街居民楼的底三层。 符叶和温浊玉到达时已是晚九点,这时间段,老人都已陷入睡眠,疗养院夜间熄灯,管理员自然不会放她们进去探望。 “两位有事儿明天再来。” 温浊玉央求许久,那管理员才叹气翻开记录簿,头也不抬询问:“你来探望哪位老人?” “姚……” “姚芹娟。”符叶补充。 “探望她呀,你们是亲属?” 看到管理员的反应,温浊玉忙问:“有什么问题吗?” “姚芹娟的生活费已经欠半年没交了,之前你们留的家属的电话根本打不通。”管理员叹气,“我们这温心疗养院是私人开的,老 板本来还说,这月末再打不通的话,我们就只能报警找姚芹娟的家人了。” 温浊玉没有任何的犹豫,打开手机:“欠多少我来交。” “啊呀,这么晚我们的财务都已经下班啦,这…你交的话没法开收据或者发票的。” “我不需要发票,我只想今晚见见她,行吗?” 管理员念念叨叨说着什么,温浊玉压根没有听到。 她有些鼻塞地注视着养老院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它频闪后常亮,照亮逼仄的室内,看起来整洁的原因只怕是没什么家具。 电视仍是老式的笨重机型,需要拨动按钮来调台,兴许就是摆设。 温浊玉心底滋生友情版的“近乡情怯”,这是她经冬复历春,找寻多年的朋友。 几乎是见到姚芹娟的瞬间,温浊玉就意识到符叶说的时限是指什么,是姚五斤生命的时限。 头发花白稀疏的姚芹娟今晚毫无睡意。 正看着天花板发呆时,室内突然亮起,她浑浊的眼珠望向三人,其中两个都没见过。 “你们聊,等会儿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不只是管理员,符叶也跟着她的脚步走出去,倚着走廊里的暖气发呆。 “姚五斤。” 温浊玉走近些,蹲到她的床边,轻轻掰动她的头,看她后颈那块没有随着年月而消散的褐色印记。 她鼻尖泛酸,嘴巴抿成毛毛虫。 姚芹娟干枯如树皮的手指推推粗糙的被面,看着眼前头发蓬松而茂密,个子小小的温浊玉,略有些茫然。 “孩子,我不认识你。” “你又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叫姚五斤?” 温浊玉笑起来,滚烫的眼泪瞬间滴到嘴角,抹掉的同时,她不由得尝到咸咸的泪水滋味。 “怪我太废物,找不到你。”温浊玉吸吸鼻子,扬声说,“我还知道,你是榆树镇洼沟村的,你小时候特别调皮。” 年迈苍老的姚芹娟怎么会不记得呢。 她每天都躺在这里,回忆青葱的年月,回忆曾经的幸福生活,期望从过去的记忆里偷出甜蜜,来中和现在的苦涩。 “我是来履行约定的。” 温浊玉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你家的后山,断崖边长着一棵非常茂盛,高大又漂亮的重阳木?” 第74章 074第572页 老旧暖气里热流涌动。 安静走廊充斥水流汩汩的声音,符叶倚着暖气细细去想师泠的话——“你见过他。” 这话想表达的意思更趋近她短暂见过循仙会的“神仙”,且印象不算深。可什么时候?下山以来,她见到的妖怪们都没什么异常,难不成是在横烟山见过? 想到这,她决定空闲的时候回横烟山瞧瞧。 不只是这件事,还有朱三三爸爸的话,她也很在意。朱三三的爸爸认为横烟山没法住,才举家搬迁远离,这背后定有蹊跷。 也许问题的根源就在横烟山,而她却迟钝地没有意识到。 符叶冰冷的指尖揉揉额头,一线暖光映照走廊,她抬眼瞧见温浊玉双眼泛红地走出来,将门轻掩。 “帮我点忙。”温浊玉轻声说。 她们找到盥洗室,站在陈旧斑驳的水池前。 温浊玉不放心地往外瞧,叮嘱符叶帮她看好门,不要被起夜的老人瞧见。 窗外的夜色隐去树影,弯月高悬。 温浊玉从斜挎包里掏出“缝缝补补又三年”的词典,将那略微歪斜的词典捧在掌心。 她闭眼,字典被风滚过,哗啦啦翻页。绿色的光芒从书脊爆发,逐渐如水波般扩散,直至覆盖摊开的双面。 从书脊处,缓缓升起团紧的卷轴。 随着手握住卷轴,妖力熄灭,词典瞬间被抽出主心骨似的,更加歪斜破烂。温浊玉心疼又谨慎地将词典放回斜挎包里。 “这是?” 温浊玉笑起来:“是我拜托别人帮忙做的小机关,将姚五斤的东西藏在572页,只有我的妖力能打开,这样不会丢的。” 她们保持安静,轻手轻脚回到姚芹娟的卧室外。 符叶突然攥住温浊玉推门的手腕,不确定道:“咱们是不是忘记点什么?” 南郊。 满脸细小伤口的申主任推开井盖,呼哧带喘地屁股着地。 不管怎么说,申继扬被救出来他就安心了,今晚乱哄哄的,被遗忘在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捶捶酸痛的腿,用不太灵便的脚步钻回车里,顺手将手机塞进支架,准备打开导航。 随后,他不敢相信地拍拍屏幕。 掌心的手机冷得像块冰,很明显,电量所剩无几的手机遭遇寒冷天气,原地罢工。 “垃圾草莓机!” 申主任摸摸方向盘,还是缓缓驶出废弃加工厂,凭着模糊的记忆寻找来路。 很多时候,直觉都来源于大脑接受信息却尚未处理完毕的阶段,符叶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争分夺秒的温浊玉建议:“等会儿再想吧。” * 1906年,榆树镇洼沟村,盛夏。 身穿碎花短褂的姚五斤跟在疯跑的哥哥身后,瞧他一溜烟儿跃过土坡,连忙焦急呼喊:“等等俺哩!” “跑弄么慢,就不要跟我出来玩撒。” 姚五斤委屈瘪瘪嘴。 但想到除去哥哥,也没人能一起玩,她还是奋力追赶。 山坡郁郁葱葱,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脚踝高的青草会在草鞋踏上去时,搔刮柔软的脚掌侧面,带来微微的痒。 姚五斤用手撑着膝盖换气,瞧哥哥头发都炸起来的后脑勺。 他又在拿讨厌的弹弓打鸟。 可惜,他的准头差劲得很,鸟没打到,飞旋的石子总是砰砰砸到断崖边的老树,扰人清闲。 “咻——” 哥哥将目标瞄准树枝间暂歇的麻雀。 “啪。” 麻雀应声起飞,树枝反倒挨打,被削去树皮留下白印。 姚五斤歪头,羊角辫翘起来,瞧哥哥干脆抱住树干准备爬,她连忙制止:“娘说咧,这树长在裂口边,可不敢走得近。” “怕甚?” 哥哥皮猴儿似的,说话间就窜出一大截,姚五斤叹气走近些,企图用细细的手臂去保护随时会摔下来的哥哥。 “起开来嘛!” 哥哥携着折断的树枝落地,顺便带落绿叶,形成清香的雨。 末端分叉的树枝被哥哥当作神兵利器,唰唰舞得生风。 姚五斤抬头望这对她来说是参天巨物的古树,伸手抚摸粗糙的树皮,充满歉意:“不知道你是甚树,但我哥他球得很,你莫要气到嘛。” “那是六岁吧。”姚芹娟微笑着回忆,“再长大点,我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睡醒就洗洗涮涮,打扫院子,然后将鸡鸭都喂上,背着草筐去后山割猪草。” 割完满筐的猪草,她就将草筐倚在树底,自己叼着甜滋滋的草根发呆,那是最悠闲自在的时间。 天空湛蓝如洗,望不到边际。 姚五斤用手指描绘云的痕迹,给茂密的古树倾吐心事,想到什么说什么,俨然将古树看作知己。 第97章 “爹说你是一棵重阳木,俺家的习俗里,摸摸重阳木就能长命百岁,灾病全消哩,是吉祥的树。” 少女姚五斤捡起重阳木掉落的叶子,遮在眼前。 午后炽热的光照到皮肤懒洋洋,清香怡人的草木味将呼吸变得绵长,风吹过,树冠轻轻晃动,沙沙响。 遮眼的树叶滑落,睡梦中的姚五斤浅浅蹙眉。 树冠抖动,抻筋骨似的舒展枝丫,树荫缓缓的、缓缓的移动到姚五斤秀丽的眉眼,为她遮住刺眼的光。 “哼哼。”姚五斤幸福咂咂嘴,沉浸在睡梦里。 不仅是人类姚五斤在长大,树木温浊玉的年轮也在增加,她们共同度过时间,陪伴彼此。 树木是以年轮计时间的,所以温浊玉并不能明确说出她们分离的那天是某月某日——只记得那天乌云密布,天色阴沉得仿佛将要倾倒。 姚五斤鼻头红彤彤,跌跌撞撞抱着一幅书法跑到她身边,二话不说开始在树根的位置挖土。 “爹说俺家祖上出过书法家,这辈的孩子每人都分一套传家,东西我带着也护不住,你帮我保管吧。” 温浊玉更想问,发生什么事情,她要去哪儿。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哩,都没听过…俺家,俺家没了。”姚五斤仰头瞧秋季光秃秃的树枝,含泪保证道,“但我会回来看你的,到时候我再把书法挖出来,你替我存着吧。” 人类的身影跑远,逐渐消失不见,断崖边的古树蔫巴巴垂着枝干。 静默片刻,雨滴哗啦啦砸下来。 树根在地底挥动,将那卷轴勾到最底部,绿色的妖力浅浅覆住卷轴,将它团团裹住,如同拥在怀里。 从此以后,年轮逐渐增加,时而茂盛时而萧瑟的重阳木始终面朝着姚五斤消失的方向,保持眺望,等待着她回来。 温浊玉将卷轴递到姚五斤手臂边,轻声说:“喏,这是当初你让我替你保管好的。” 姚芹娟诧异的目光从完好无损的卷轴挪到温浊玉年轻的脸庞,喃喃道:“是你……” 前些年,先祖的书法突然被炒热,窘迫的她曾回到家乡去找过,但地貌变化太大,曾陡峭的断崖开裂,被风沙重塑成山坡,那棵重阳木也不知所踪。 那时候她还以为是天意,便不再强求。 “没想到你还留着,你是…你是……”姚五斤疑惑的语气仿佛已经猜到温浊玉是谁,又不太敢相信,但心底滋生的亲切使她没有丝毫的恐惧。 人生至百年,再湍急的河流都见过,不会因潺潺溪水而变色。 温浊玉轻声说:“我是你的朋友,我叫温浊玉。” 姚五斤干燥暖和的手掌握住温浊玉纤细的手背,灿烂笑起:“咱们现在是忘年交咧,这东西你带走吧,你还年轻,用得到。” “不行,我查过,你家先祖的书法真迹现在值两三百万呢。你卖掉也好,留给后代也好,都是财富。” “温浊玉。”姚芹娟眼角的纹路舒展,“我的后代都是白眼狼,东西给他们都是糟践,但你不同,送给你,就当是咱们老朋友这么多年,第一次见面的礼物。” “你会长命百岁的。”温浊玉喉咙发紧。 “是呀,小时候摸过你呢,摸过重阳木的人,长命百岁,灾病全消,真灵验。”姚五斤疲惫地闭眼,“你能来看我,我好开心,茫茫人海里找我,你一定…找了我很久,很辛苦吧。” 温浊玉扭头,快速抹掉眼泪。 姚五斤是带着祥和的微笑离世的,瞧着养老院工作人员与医护进进出出,确认姚五斤的死因及时间,温浊玉和符叶立在走廊里,像两座沉默的雕像。 “你过得这么节省,难道没想过卖掉书法换钱吗?” 温浊玉搓搓脸,在指缝里斩钉截铁:“当然没有,那是我们的约定呀,我答应替她保管的,直到她回来。” 符叶感慨,同样面对约定,有人坚守百年,有人弃如敝履,真是可叹。 * “嘭——” 车前盖冒出白烟,申主任探头瞧莫名其妙出现在路边的水泥柱,叫苦不迭。 半小时后,他蹲在路边,将废铁似的手机重新揣进兜里。 手机没电,没有导航乱开的下场就是车也报废,天色已晚,南郊因为是郊区,早早陷入寂静。 申主任挠挠鸡窝似的脑袋,蹲着叹气。 远远的,有车开过来,他面带惊喜,连忙从草坪中跑出去,伸胳膊做拦车的姿势。 车内副驾的人连忙催促司机:“快开快开,有碰瓷的。” 飞驰而过的车将申主任鸡窝似的头发吹得摇晃,他仰头嚎一声,舔舔开裂的嘴唇。 几秒后,申主任捡起一截树枝,撑着当拐杖,沿着马路往前走。 * 温浊玉留在养老院处理后续的事情,符叶独自打车去喻观寒家,果不其然,这人在门口惊喜地笑开花。 “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将疲惫的符叶抱进门,顺势将她放在门边的鞋柜上,边脱鞋边惊喜地问:“吃饭了吗?” 符叶不好意思地蜷缩脚趾,避开还想帮她拽袜子的喻观寒。 “我自己来。” 家里很静,沙发上还留着齐朔盖的毛毯,喻观寒喜气洋洋扔远:“齐朔好像有急事,给我留张纸条说最近一周都不回来了,真好,刚才我还想着怎么劝你来这住呢。” “他应该是处理师泠的事情。” 喻观寒对这件事兴趣不大,将毛巾和换洗的睡衣塞给符叶:“先去洗澡,我给你热饭去。” 晚饭是鲜虾炒饭,米粒分明,咸香可口。 符叶不知不觉间空碗,夜间略有些撑得睡不着,她拥着被子翻身,隔着床帘听喻观寒均匀的呼吸。 清瘦的人影赤脚踩地,拉开床帘后掀起喻观寒的被子钻进去。 他的体温烘得被窝很暖,任由肢体惬意舒展。 迷迷糊糊的喻观寒闻到跟自己相同的洗发水香味,幸福地蹭蹭符叶的额头,将她搂紧。 “睡不着吗?” “喻观寒,今天咱们被关在镂空的铁球里,你是不是…” “求求给我留点脸面。”喻观寒倒抽冷气,求饶后又控制不住地开口,“亲亲我好不好?” 尾音轻柔。 符叶将长发掖到耳后,胳膊撑住枕边,在黑暗里瞧他模糊的剪影。 即使瞧不清他的神色,朦胧间爱意还是翻涌着填满她的心扉,令她悸动。 也许喻观寒的爱就是这样的,不论他们之间发生什么,不论相隔多漫长的时间,只要她回头,喻观寒永远在她的身后等待着,令她心安,令她动容,更令她心软。 她缓缓俯身,还没凑近,就察觉到喻观寒喉咙间溢出的难耐低吟。 符叶瞬间脊背颤抖,笑倒在他肩窝。 那些沉默里滋生的呼吸交缠、暧昧勾连消散。 喻观寒佯装气愤,搂住符叶,略带强势地含住她的嘴唇。 他心急舔舔她的唇瓣,就迫不及待探进唇缝,拨动符叶柔软的舌尖,这动作暗含的意味太浓,导致符叶掌心贴着的喻观寒脖颈瞬间升温。 她被吮得有点痛。 但她并没推拒,反而缓缓摩挲喻观寒的后颈。 换来喻观寒克制地呼气,爱怜无比地蹭蹭她的鼻尖:“你不想的话,我现在就走。” 符叶轻轻抚过他英挺的眉眼,得到迷恋追逐着落在掌心的吻,濡湿滚烫,烫得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说:“我想你。” 第75章 075爬山理论 喻观寒偏爱蹭蹭脸颊,汲取皮肤的香味后,再动情去吮她的亲法。 符叶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吻流连至耳际,舌尖浅抿,她惬意地眯眯眼,神情空茫启唇呼吸的同时,微微侧头将脖颈迎上。 不管妖怪还是动物,脖颈对他们来说都是脆弱位置。 此刻的她甘愿献出弱点,以此来压抑火焰燃烧催生出的贪婪,延缓理智被焚烧殆尽的速度。 可奇怪的是,喻观寒并没有如往常那般做出反应。 昏暗的室内,他不知道注视着什么,双臂撑着枕边,久久没动,符叶不满地轻轻哼。 喻观寒回过神来,用滚烫的皮肤凑近她蹭蹭脸颊,才讨好地亲她的嘴角,亲吻清脆,边说边笑:“你知道我发现一件什么事情吗?我每次这样……” 缱绻的语调尾音消失。 符叶茫然没有聚焦的眼睛顺着他的视线瞧过去——柔韧的黑发正披散在枕边,内卷的发尾有一搭没一搭地碰床头柜。 她不满撇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既然这样不专心…她推拒的手被利落滑跪的喻观寒反握住,坚实的拥抱里,潮热的皮肤与她掌心的薄汗混合,分不清彼此。 喻观寒喘息间带着苹果的清甜香气。 “我就是想起很早以前,咱们在山神庙的隔间里,木板搭出来的床,翻身都会响得厉害,但就是没有塌过,真结实。” 第98章 好莫名其妙的怀旧。 瞧符叶咬住下唇,他轻轻舔留在她唇瓣的牙印,察觉到符叶呼吸急促地仰头躲吻,喻观寒也并没追上去。 他细细摩挲符叶滑腻的发丝,眼神炽热。 “我还想起来,说双方是不同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模仿小人,交替着前进,演绎爬到山巅后疾速坠落的桥段。 喻观寒清嗓:“但你会一层一层地爬台阶,越站越高,看的风景也越来越广阔,我只怕爱你爱得不够多。” 符叶胡乱将手伸进他的发缝,其实更想捂住他的嘴,希望他安静点。 “繁枝,别急…” 床头柜轻轻偏移。 喻观寒任由符叶抓他的头发,感觉不到痛似的,狠狠去亲她的嘴唇,在她呢喃中 呼唤他的名字时,他心尖发酸,眼角渗出滚烫的泪来。 好庆幸,在长途跋涉走回的今天,符叶仍愿意爱他,挂念他,怜悯他。 走多久都值得。 - 符叶睁眼,她正侧躺在喻观寒的怀里。 拉开缝隙的床帘外,夜色浓郁,模糊的光线中,她眼前只有舒展放松的半条胳膊。 虽然背对着喻观寒,她仍能感受到喻观寒均匀柔软的呼吸,显然沉沉睡着。 符叶注视薄薄肌肉组成的坚实有力的胳膊,和摊开的掌心,她轻轻伸出手,将微凉的指尖放进滚烫的掌心里,摩挲他的掌纹。 喻观寒沉沉呼气,但没有醒来。 他只是下意识地微蜷手指,握住符叶的手,仍在棉被中的胳膊则将符叶搂紧些,安抚拍拍。 如果不是位置太差,她一定会很感动的,符叶没好气地想。 11月19日。 闹钟刺耳,符叶瞧见手背印着鲜红牙印的胳膊伸出去,胡乱摸索手机,短暂点开屏幕几秒,又不愿意相信地将手机扔回去。 显然还没能在睡梦中醒神。 符叶转身,瞧不愿意睁眼的喻观寒,保留赖床习惯让他很像人类,喻观寒哼哼唧唧来蹭她的额头,哑着嗓子感慨:“好想请假。” “今天怕是不行吧。” 师泠的事情爆发,妖管局肯定要乱成一锅粥。 喻观寒失望:“嗯,海藻说九点开会,不许迟到,不许请假,休病假的要坐轮椅去。” 嘟嘟囔囔的,好鲜活,符叶心底柔软,视线从他睫毛流连到唇角,凑近亲亲,反而被喻观寒搂住。 “咱们俩都辞职吧,今天就去找海藻辞职。”他顺势给符叶捶捶背,继续建议,“我这些年攒的存款还行,够咱们吃吃喝喝享受几十年的。” “几十年后呢?” “花光我再去赚。” 符叶捏住他的鼻子,不许他呼吸:“异想天开。” 他躲都不躲,闷闷出声:“再说我觉得自己没发挥好,本来觉得你可以爬六层的,但…” 符叶面皮烧红:“不许再说了。” “嗯不说…今晚咱们早点回来,试试六层,我觉得还是新身体不好控制的原因。” “喻怀冰!” 被一本正经叫名字,喻观寒鼻腔里发出愉悦的哼唧,虔诚地亲亲符叶的眼睛:“不逗你了,我去做早饭。” * 符叶本以为,她今早会瞧见愤怒的海藻。 令她意外的是,海藻比她想象得平和得多,只是面部表情严肃,俨然像是做好心理准备,甚至还悠哉给大家分咖啡。 醇香的味道使符叶不自觉想起师泠,猩红的指尖总是捏着精致的咖啡勺,慢条斯理搅。 旁边的喻观寒将符叶的杯盖打开,将属于他们的两包糖都倒进符叶的杯子,摇晃均匀。 符叶压根没有注意到,只是盯着李局瞧。 扁平的脸上,耷拉的眼皮更加无力,甚至有些分不清李局到底是睁眼还是闭眼。约是先前失血过多还没养回来,李局的脸色泛着不健康的青白,只是坐着都觉得他大病未愈。 这也与旁边的申主任形成明显的对比。 申主任脸颊分布两坨高原红,头发也打着结没有梳顺,有很贴切的词来形容——像被屁崩过。 “今天挺好的,大家都没迟到。” 海藻拍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示意安静,随后目光扫过坐满会议室的妖管局众人,打开自己的笔记本。 “我今天要说什么,想必大家都很清楚。” “关于昨天的事,没人不觉得震惊吧?但这归根结底是咱们在工作流程上的巨大疏漏,才导致被有心人钻空子,将手伸到妖管局来,甚至扮演咱们的好同事。如果不是他们狗咬狗,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李局依旧老僧入定的模样,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为填补漏洞,从今天开始,原则上不许请假,全员协助徐容容,做好重新登记的事宜。” 海藻的目光短暂在脚腕打石膏的英雨和浑身除去头剩余部位都缠满绷带的贝三思身上停留,补充道:“事情很多很杂,休病假的几位,能回来上班就回来上班,干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只要是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都要补充原形照片,正面照及侧面照,甚至还需要提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变原形视频,证明确实是妖怪。 主抓这件事的徐容容想想,提问:“如果确实不方便来,发视频可以吗?” “不行,不论是谁,不论在哪儿,都要亲自来,发视频绝对不行,需要在工作人员的见证下拍照,拍视频,大家在这过程中,必须要细心仔细。” 如果原形庞大,害怕把妖管局的天花板撑破也没关系,还有宽敞的前院。 “总之一个都不许落下,如果某个妖怪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前来,那就去接,熊三熊四谁休班谁开车去接。” 第二件事,是循仙会的规模及做事风格使海藻忧心。 疯子们聚着,完全是定时炸弹,工作的重点不止要拆弹,更要疏散人群。 “除去全力打击循仙会外,咱们必须要做对应的宣传工作,提高妖怪们的防骗意识,让他们在生活中提高警惕,提防循仙会,大家有什么好建议可以畅所欲言。” 宣传手段无非就是印宣传册或传单,海藻拄着脸,问还有没有效率更高点的,让妖怪们印象深刻的。 “还能拍广告!将防骗的剧情拍出来!”英雨眼睛闪亮,“然后发给妖怪们瞧。” 海藻摁油性笔:“顺便买led屏幕,前院放,大厅也放,广告拍出来给我循环播放…至于广告谁负责拍,计宋看什么呢,脚底有蚂蚁啊?” “没有。” “就你们拍吧,等会儿找孔陶要拍广告的经费去。” “那…咱们找演员吗?” 海藻立刻反问:“你们科室四个人还不够拍广告吗?” 计宋耸肩,示意自己没有异议。 “最后一件事,妖管局的百年换届期已到。” 这也是最令符叶震惊的事情,海藻的意思是说,需要在场的所有人员重新在海藻和李局间进行投票。 票数多的妖怪会当选新任的妖管局局长,随后,新任的局长会指派各科室人员的任用。 “换届定于12月10号,风雨无阻,定时开启。” “没有师泠,那么除去我和李局,剩余的票数是偶数,很容易出现平票的情况。”海藻看向眼皮都不抬的李局,“所以我们商量过,今年添杨献杨医生一票,总共21票。” “届时必须到场,不到场视为弃权。” 重磅炸弹使散会后的走廊窃窃私语,只有事故处理科的人员很是安静,没有从师泠带来的冲击里缓神。 她的桌椅都被搬走,相应的,剩下几人的位置宽敞很多。 英雨和贝三思的轮椅甚至能平躺。 约是符叶的视线太灼热没法忽视,李局很快就望过来,他们的视线在空中交锋,最终谁也没有开口。 李局嘴唇泛白,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都去一楼看看…咳咳…能帮着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吧,别杵在这。” [fuye:我觉得李局就是师泠说的父亲。] [海藻:你觉得不行,证据呢?] 符叶头疼,别说没有那段的录音,即便有,师泠也是亲口否认的。 [fuye:没人比李局更像。] [海藻:需要证据。] 人来人往的妖管局大厅一如往常,开启普通的一天,符叶静默片刻,再次回复。 [fuye:我会找到的。] 第76章 076工作安排 补充全部妖怪的原形,工作量可想而知。 符叶和席犬推着英雨和贝三思的轮椅到达妖事科帮忙时,徐容容正单脚踩着凳子跟电话那边理论。 “海藻说的是全员协助我!你们科室一个人都……” 瞧见玻璃窗的倒影,徐容容握住电话,歉意微笑示意四人等等,再转脸时情绪饱满地接上话:“你们科室一个人都不能来是什么意思?计宋,我这边忙不过来的呀!” “哦你们着急!你们有时限 第99章 我没有嘛?” “海藻要求补充原形的工作要在12月10号前结束,你看看今天是几号呢?你们科室四个完完整整还活蹦乱跳的妖怪,好歹匀我一个帮帮忙…” 英雨用胳膊肘怼贝三思,想揶揄他们俩是“不完完整整和活蹦乱跳”的妖怪,结果瞧见绷带下的贝三思眼神直愣愣地注视徐容容,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扭头。 “你们三天?三天…” 徐容容抬腕看表,确信争论也没有结果反倒耽误双方的时间,只能催促计宋快点完成宣传的工作,然后赶来帮忙。 关于如何开展补充原形的工作,徐容容的初步构想是这样的。 涉及的妖怪太多,妖管局大厅容纳不住,也不好管理,干脆将场地全部挪到妖管局的前院,至于职工的车,近些天都停到后院去。 然后在前院的入口处设置取号机,只简单按照体型来区分妖怪们。 分为大、中、小型后的妖怪们将被取号机分配到相应的拍摄棚中,因为原形需要注意私密性,棚中除去正在拍摄的妖怪,其余人员都不可以进,需要在棚外拉线来引导排队。 徐容容的笔尖在便签纸上游走。 “至少要设置五个棚。” “大型动物占一个,中小型的动物数量多,每种占两个棚。” “每个棚至少需要两名工作人员,一个负责拍照,一个负责协调秩序…天哪,我至少需要十个妖怪。” 徐容容头痛地揪头发,根本不需要别人搭话就能自言自语安排完。 “这还只是五个拍摄棚的,我还需要一名能力镇得住场面的妖怪在取号机旁边引导,引导大家取号、排队,拍完的照片还需要审核,万一有错误工作就乱了,我和无名负责审核是最合适的。” “还需要一个在场地维持秩序的,以免有什么纠纷。” “来办事的妖怪怎么办?那我上午边办事边审核,下午不办事只审核…不行不行,这样效率太低,干脆这些天都不办事。” 经过徐容容的周密计划,妖管局上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首先是需要排除的人员,比如海藻、李局、申主任三位就不可能坐在外面冷风里工作,他们在办公室留守,负责对应科室的紧急事务。 负责监押室的娇妹也无法走开。 至于剩余的职员,除综合办公室“一毛不拔”,其余人员都被放置在棋盘上,没有任何人能摸鱼。 * 11月19日11:00。 海藻的助理无名面向所有在妖管局登记过的妖怪,发送短信。 [亲爱的用户,请于2020年12月5日前,到槐花路27号临江市喇叭花民间艺术团办理“添加原形”业务,届时将拍摄您的正面照、侧面照、原形动态视频等,存入我们的系统中。] [请尽快前来办理,避免出现用户拥堵而无法按时办理的情况。] [12月5日前,如您未能完成原形信息采集,我们将对不配合的行为进行罚款处理,最低2000元。] [确有困难的,例如重伤无法出行、卧病在床等情况,请及时拨打热线电话0003-88991234,与我们沟通工作人员上\门\服务的具体流程,感谢配合。] 符叶疑惑:“刚才不是说12月10号前吗?” “是呀,但那是海藻给我的期限。”徐容容拿起电话的空隙,自然地为符叶解惑,“如果咱们通知12月10号前办理完,你信不信肯定有很多妖怪卡着12月9号才来,到时候咱们就该哭了,提前五天也算是给咱们的容错时间。” 符叶受教点头。 敲定计划后,他们中午都没能休息,忙忙碌碌开始准备工作,比如在院里搭棚、拉电线、搬电脑、组装摄像头,每个人都风风火火的,说话全靠喊。 很多住在临江市的妖怪们都很积极,接到消息就立刻来办理。 妖怪们走进结界后,迎面而来的就是排号机,以及旁边坐着的身穿茄子皮似的紫色羽绒服,抱着保温杯的赵建设。 她会适当在妖怪们迷茫时做指点。 “对,你选中型。” “其实拿不准要选大型还是中型,随便选也行的,我们简单划分只是怕棚不能容纳,系统都是相同的,选哪个没关系,都能录入哈。” 因为中小型的妖怪数量较多,所以分别对应二三、四五号棚。 看到眼前的妖怪捏着的纸条是2-25,赵建设抿热茶,在袅袅热气里指院中用蓝色防雨布搭建出的、挂着显眼的数字2的拍摄棚。 “在那外面排队啊,按顺序排,叫到你的号再进去。” 说得次数多,她的嗓子也受不住。 赵建设干脆找维持秩序的熊三替一下,她则跑回仓库,翻出喇叭,准备将车轱辘话录进去,然后挂在取号机旁边循环播放。 “按照自己的体型选择分类即可,如果分不清……” “取号后,按第一位数字寻找相应的棚外等待,即横杠前的数字是——”赵建设皱眉关掉喇叭,拿起电话。 “容容啊,这取号机的纸条不行啊,你说2-25,谁知道这什么意思?” “我不能谁来都解释吧,你这必须得改,文字改成2号棚25号,再加行小字提醒,请到棚外排队,不要直接进入棚内,叫号再进。” “…你不会改,那我找谁?” “行吧,我给他打电话…无名啊,我跟你说,这取号机的文本设置有问题……” 被分配到2号棚的妖怪们顺着路线走,在拉出的指引线外放置的棕色皮面沙发坐下,顺便和前后座的妖怪们闲聊。 “你们说妖管局隔三差五整点事,这是干啥,让不让人消停?” “真别说,听说这次要求补充原形,是有大事。” “什么大事?” “我听说…妖管局的工作人员里,有混进来的人类。” “那咋可能?” “是呢,咋可能,我在临江快要住一百年了,妖管局的人都脸熟,是人类的话还能永葆青春吗?” “嘁,爱信不信,我这都是正宗的消息。”那妖怪昂头,“听我舅舅的朋友的姐姐说的,她的亲戚就是妖管局的。” 手握2-25号纸条的妖怪走进2号棚,掀开布帘,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长条办公桌后面的工作人员,以及绵延三四米的屏风,放置屏风也是为防止有妖怪不老实排队,突然走进来的情况。 “进来吧,25号叫什么名字?” 符叶和席犬都是按照无名发的教程来学习如何在信息系统里上传妖怪们的照片及视频的。 令她惊奇的是,无名简直是神速研发出信息采集的系统,就像是提前有准备。 事实上,妖管局存储妖怪信息的内部系统只有一台位于妖事科的电脑有安装,谁使用谁需要去妖事科。并且,只有主任级别的妖怪拥有独立的账号密码可以随意登入登出,其余人使用需要跟徐容容报备,用她的账号密码登入。 而今天使用的信息采集系统,显然是简化过的。 键入妖怪的姓名后,会跳出带着该妖怪照片的证件卡片。 点进去,则会出现该妖怪简化后的信息,确认是本妖后,就可以开始信息采集的流程。 符叶打字还有些提不起速度,因此2号棚中,负责键入信息的是席犬,而符叶负责与妖怪沟通。 “站在蓝色的框里。” 她们前方三四米远的空地处,用蓝色的胶带粘出方正的框,用以 确定拍摄的位置。 符叶指引着25号妖怪注视前方摄像头,留白底照片。 “好现在向左转,左边,看我的手…”瞧席犬鼠标晃动,符叶立即换右手,“另一边,好现在我说开始,你就可以变原形了,原形也是需要展示正面侧面的啊…我还没说开始。” 同样的场景也在不同的棚里上演。 经历绑架立刻回来上班的申继扬和同科室的江遇共同负责一号棚。 大约是江遇曾在昨天表达谨慎去救申继扬的意思,今天得到申继扬不少白眼。少爷点几下鼠标就哀嚎自己的手还没好利索,甩手罢工。 江遇只能坐在办公桌外侧,边用喇叭指挥大型妖怪转身,边拍照。 接着是跟符叶和席犬相同拍摄中型妖怪的三号棚,由财务科科长孔陶带领英雨工作。 脚腕打石膏没影响英雨的打字速度,孔陶满意听着噼里啪啦的键盘响,转转自己钻石圆环中央镶嵌珍珠的戒指,慢条斯理按叫号器。 “请3-32号到3号棚办理业务。” 浑身缠满绷带的贝三思和林禅的四号棚是效率最低的,掌管取号机后台的助理无名不得不放更多的号给同样拍摄小型动物的五号棚——资深网瘾用户熊四和大发明家方程的组合可谓效率惊人。 而远离妖管局前院的位置,徐容容和无名分别坐在一楼和四楼点确认键点得鼠标冒火星,经他们俩审核后的信息才会正式上传给妖管局的内部系统。 寒风中抱着狼牙棒的熊三指挥从出口走出来的妖怪:“别逗留,快点离开。” 第100章 “可我还得办\证件的事呢。” “最近都办不了,妖事科压根不开门,你下月5号以后再来吧。” 那妖怪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地走远,熊三捡起被随手扔掉的排号纸条塞进兜里。 “随地乱扔垃圾。” 11月19日,16:00。 [海藻:@全体成员,我看排队的妖怪还是很多,今晚加班,加到几点看情况。] [李局:@全体成员,大家今天都很辛苦,等会儿我请大家吃晚饭,送到各自的位置去,大家换班吃点东西暖暖。] 符叶挑眉,投票这场戏虽说12月10号才会开演,但现在海藻和李局的擂台就已经鸣鼓开唱了,李局这调起得很高。 第77章 077兄弟姐妹 简易防雨布搭建出来的棚并不保暖。 每当有妖怪掀门帘走进来,就会带进小股冷气,直往后颈钻,符叶耸肩,暗想明天要戴条围巾。 晚饭是李局亲自配送的,符叶接过仍带着水珠的盒装蓝莓还有塑料餐具,见李局低头去翻手边的塑料袋。 “我想着天气太冷,大家都吃点热汤的。” 席犬开口:“我要酸辣。” 李局默默递过去,继续说:“泡面不顶饱,你们提提速度,争取早点下班回家,符叶要什么味的?” “鲜虾鱼板面。” 李局耷拉的眼皮扫她,皮笑肉不笑地摸出红烧味,顺便将提着的热水壶留给她们。 寒冷天气使她们呵气间都有丝丝白雾。 席犬摆手让符叶往后靠,免得她撕开溏心蛋包装时,触发“汤汁百分百溅到人”的定律。 听着李局的脚步声走远,席犬将溏心蛋扔进泡面汤里加热,随口跟符叶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过去一百年呢。” “请2-89号到2号棚办理业务。” 进来的89号妖怪搓着冻红的手,埋怨妖管局效率太低,天气太冷他在外面等好久,差点成冰棍。 符叶没接话,袖边飞出两朵羽毛,跌跌撞撞扛起桌边的暖贴朝那妖怪飞,停在他的手边,见状,那妖怪的怨气稍解。 “站在蓝色的框里,然后抬头看镜头。” “向左转。”符叶略微歪头,“…之前的几次,都是海藻的票数高吗?” “嗯。”席犬严肃盯着电脑屏幕,点头应答,几秒后又补充,“但海藻每次都险赢,今年我觉得海藻很悬。” “为什么这么说?” “显而易见,妖管局的人员是有变动的,比如说今年师泠没了,但新加入的你依旧是事故处理科的,还是李局的下属,而杨医生的票就不好说。” 言外之意是,因为符叶是事故处理科的职员,所以符叶的票必然是投给李局的。 即使不投给李局,海藻当选,李局依旧是副局长,掌管事故处理科,到时候倒戈海藻的符叶根本不可能待得下去。 其他的科室没关系,但事故处理科的职员反而支持海藻,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小鞋穿。 “你觉得杨医生会投给谁?” “那就只能看杨医生平时对谁的印象好呗,关系还不是靠平日维系。” 照席犬这样讲,海藻的赢面很小,想到李局有可能赢得下一届的妖管局局长,符叶不由自主叹气。 “哎!你们俩什么态度啊?!” 89号妖怪不高兴地扬起眉毛,握着暖贴掐腰。 “自打我进来,你们俩就没有笑脸,什么服务态度?左边的刚才还叹气,你叹气什么意思?” 没见过这阵仗的符叶茫然抬头。 “我等会儿就去大厅的意见簿写意见,投诉你!” 席犬站起身,解释她们今天也很累,所以没什么微笑服务,并不是针对他的。好说歹说,对方举起手掌,比出耶的姿势。 “这是……” “你们俩我都投诉!” 席犬耸肩:“随你。” 89号妖怪骂骂咧咧走人,符叶和席犬面面相觑,两个天生就不爱笑的妖怪双双叹气。 趁着90号还在脱羽绒服,席犬连忙扒拉两口泡面:“快吃,然后咱们俩把口罩戴上,这样就看不出来笑没笑了。” “他真去投诉咱们俩,会有什么惩罚吗?” “你还不知道李局?”席犬喝汤,“他才不会管这些投诉呢,李局护短,你跟那妖怪打起来,都不一定会罚的,放心吧,再说要是什么都在意,那我都被枪毙三十多次了。” [事故处理科(5)] [李局:刚接到妖怪喝醉酒互殴的案子,你们俩谁跟我去?] [李局:@席犬@符叶] 符叶摸摸耳垂,还在犹豫,就见席犬已经手指翻飞开始回复。 她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去吧,外面好冷,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可以慢点干等我回来,我也叫无名控制取号机,少给咱们放点号……有人来陪你了。” 抱着电脑的喻观寒鼻尖有点泛红,笑眯眯表示自己来得很巧。 但他根本不是来帮忙干活的,喻观寒坐在长条办公桌的外侧,和符叶并肩,带着心满意足的神情打开电脑——继续写广告的方案和脚本。 计宋要求综合办公室的四人每人都写一份方案,明早讨论优缺点,敲定最终的方案后立即开工。 而窝在办公室的喻观寒心痒难耐,总是借着站起身望风的机会,瞧瞧前院的蓝色棚,望眼欲穿。 温浊玉朝她对面的计宋挤眉弄眼,示意他回头看喻观寒。 计宋挥手:“您快换个环境找灵感去吧。” 就这样,喻观寒在三个同事心照不宣的笑容里开溜,坐在“灵感”的身边心满意足吸气。 符叶斜斜瞧他:“所以你是来?” “陪你坐着,摸鱼的间隙还能说说话。”喻观寒拉凳子与符叶紧紧贴着,握着她冰冷的指尖搓搓,“明天把咱们家里的暖风机带来,你这里好冷。” “还好,我还算抗冻。” “谁也禁不住长时间在外面待着。” 瞧着瞧着,他的视线自然下落,暧昧的丝线轻轻柔柔黏着符叶的嘴唇。 被目光拂过,符叶脸颊发烫,想起昨晚他们重燃起的失控贪欲…她捏住喻观寒的脸,将他扭回去。 没绷住的喻观寒顿时甜甜蜜蜜笑起来,缀着泪痣的眼尾柔和,厚着脸皮歪头凑近,将偷偷的吻印在符叶唇角。 “像做梦似的,真要是梦,我想永远留在今天。” 符叶瘪嘴。 很快他们就培养出默契,只要符叶用腿撞他的膝盖,喻观寒就心领神会摁叫号器,随后自然将视线转回自己的屏幕。 长时间重复劳动很容易使思绪放空。 符叶撑着脸盯着屏幕里录制成功的十秒视频正在上传,突然惊觉自己的思维误区。 近阶段,她想做的是抓到李局的马脚,撕开他伪善的面具。 最好是在12月10号前,也就是海藻与李局的争夺开始前,将李局的真面目示人,才能将他从选项中排出去。 否则循仙会的神使成为妖管局权力最大的掌权者,临江从此以后的百年还会安宁吗? 如果李局成功,那么循仙会想做 什么都不费吹灰之力。 她对李局显露敌意,见面就像乌眼鸡似的行为非常不明智,非但不能跟李局保持距离,反而应该在李局的身边徘徊。 时刻盯着李局。 即使是演技再精湛的演员,也无法24小时都全心沉浸在角色扮演里,定会有真实的自己泄露,而她需要的正是李局那分秒中的真实。 想到这,她侧头瞧喻观寒,喻观寒条件反射给她捶捶腿。 “你跟李局洗过澡吗?” “…为什么这么问?” “循仙会的成员心口都有铃兰。” 不管是计宋俘获的妖怪,还是师泠,他们心口的铃兰都是血红色的,证明计宋曾经的猜测没错,循仙会普通成员的铃兰是黑色,而高层的铃兰是血红色的。 “如果他也是…他心口会不会也有血红色的铃兰?” “他没有。”喻观寒笃定摇头。 确实没跟李局洗过澡,但喻观寒很确定李局的心口没有印记。因为上次在航天医院,李局被陆尧捅伤后,是他带着李局找杨医生救治的,途中杨医生曾用剪刀剪开李局染血的衬衫。 “如果师泠说的都是真的,那他没有印记也正常。” 符叶歪头,没理解他为什么这样说。 “你看,所谓的神仙提供绿色的汤汁给循仙会成员喝,真实的目的是为能控制他们。被控制的人只要说出循仙会,立刻会被神仙察觉到。”喻观寒认真分析,“但你的猜想中,李局是神仙的使者,这是什么概念?” 假如将这关系套用到他们之间,喻观寒作为符叶最忠诚的信徒,根本不需要什么绿色汤汁来控制,他的忠诚就是不会背叛的保障。 “所以神仙的使者根本没必要被控制着,你这样分析也说得过去。” 符叶的思绪被走进来的妖怪打断。 第101章 他们沉浸在工作里,待妖怪们拍照的空隙,喻观寒又凑近,符叶配合地歪头去听他讲话。 “但我跟你洗过澡,我很确定你没有循仙会的印记,你是好人。”喻观寒呵气清冽,笑意盈盈举起手,“你昨晚给我留的印记还没全消呢。” 符叶没好气瞪他。 * 11月19日,20:10分。 抱着婴儿拍完照的妖怪顺手将孩子放到符叶桌上。 “能不能麻烦你们帮我看会儿孩子,我真没想到会排队这么久,老大的兴趣班快下课了,我得立刻去接。”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马上就回来,正好也带老大来拍照,拍完带着孩子们回家。” “其余的孩子呢?”符叶瞧着资料问。 资料显示,这名叫赵红的妖怪夫妻共有五个孩子。前三个孩子的出生日期相同,是三胞胎女孩,而老四老五是双胞胎男孩。 赵红将仍在襁褓中的老五往桌里推推,害怕孩子掉在地上:“老四在孩子爸爸那里呢,我们夫妻俩分着带,免得分神有危险嘛。” 见喻观寒已经自然地将孩子抱在怀里,符叶也没有多问,只是叮嘱她快点回来。 “太小的婴儿是不需要拍变形视频的,但你家的老二老三都要补充,你记得将她们也带来。” 赵红掀门帘的手僵住,回头露出笑容:“当然当然,有时间的。” 仅存的五卷打印纸都填进取号机,陆续还有前来排队的妖怪,隐隐有不够用的架势。 赵建设捂着茄子皮色的羽绒服,急急忙忙给海藻打电话:“平时咱们也用不到取号机,所以仓库就没存多少打印纸,海藻,你看今天是不是……” “那这卷用完就不继续了,拍完剩余的下班。” “好嘞,我下班就去买打印纸,这次多囤点。”赵建设高兴道。 牵着上完兴趣班的大女儿回来,赵红幸运地拿到今天最后一张号码。 棚外,她在寒风中蹲下,整理好女儿翻折的衣领,温声嘱咐好久才牵着她的手走进去。 “太感谢了。” 赵红笑着接回老五,见符叶让含着棒棒糖的女儿将糖拿出来,而女儿压根不配合只是翻白眼时,赵红连忙凑上去,歪斜着身体,带着点强势将糖拽出来。 “不好意思,孩子还小,我们平时惯坏了,特别的不懂事。” “没事。” 喻观寒从屏幕上方瞟一眼,又顺势瞧瞧符叶的神色,看她确实没在意,放心继续写策划案。 “我说开始以后,你就可以变原形了,原形也需要展示正面和侧面,听我的提示。” “开始——” 屏幕左下角开始计时,视频里的斑纹小老虎在她提示转身后,不耐烦甩甩尾巴,呲牙咧嘴。 符叶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无声等待视频录满十秒,看绿色的缓存条走满,她开始不断摁f5刷新,等待审核状态从“未审核”变成无名的“已审核01”或徐容容的“已审核02”。 通常来说,相较于徐容容的谨慎,无名的审核速度更快。 女孩穿好羽绒服,蹬蹬蹬跑过来抢走棒棒糖,握住妈妈的手摇晃:“妈妈,咱们什么时候回家,我好饿!” “等会等会儿,马上就走。” 符叶语速极快,将滚瓜烂熟的台词讲出来:“视频需要我们的同事后台审核,避免出现什么错误导致你们还得再来,所以尽量等等,确保正确后你们就可以放心离开。” “好的,好的。”赵红笑起来。 女儿赵清清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瞧妈妈,又瞧瞧符叶,小声嘟囔:“讨厌的死人脸。” 喻观寒吸气昂头,侧脸紧绷,还没来得及发作就被符叶撞膝盖示意别管。他定定瞧几秒躲在妈妈身后朝他做鬼脸的女孩,低头瞧见手背符叶安抚拍拍的手,舔舔嘴唇没有说话。 一时之间,棚里极度安静,只剩喻观寒的键盘声。 “感谢配合,你们可以回家了。” 赵红将裹得严实的老五背在胸前,弓着腰再次表达歉意,才牵着赵清清往外走。 直到她们走远,还能听到赵清清尖锐刺耳的回击声:“你又骂我!你再骂我!” 赵红哀求:“祖宗,我叫你祖宗行吗?别再惹事好不好。” * 喻观寒端着做好的饭菜回到餐桌时,瘫在单人沙发里的符叶已经陷入浅眠。 他细心将符叶的碎发拢好,在她眼神朦胧望过来的瞬间柔和笑起来:“很累吧?” “嗯,比打架还累。” “打架至少不会有人投诉你服务态度不好,是不是?” 他们对视,眼神亮晶晶蹲在符叶身边的喻观寒会意倾身,轻轻凑过去,在温存的吻中含糊说道:“明天没办法陪你了,我们正式开始拍广告,计宋让我演黑袍子遮到脚的循仙会成员。” “你确实很符合那样的…变态形象。” 他们瞬间转换位置,符叶呼吸不匀地攀着喻观寒的肩膀,短促笑笑后继续说:“这样装凶的表情更像变态。” “好哇,我看你是不想吃饭了。”喻观寒磨磨牙,将符叶扛起来,故意绕过卧室门,将她放在餐桌边,“吃饭吧,你吃不饱我都舍不得对你变态。” 符叶捏筷子,忽略他的胡言乱语:“明天发张照片给我。” “遵命。” “我设置成壁纸用来辟邪…哈哈别闹。” 稍显兵荒马乱的第一天结束,第二天很多细节明显得到完善。 比如棚内增加踢脚线和暖风机,甚至还有零食,中午的午休时间也打印在取号机上,给高强度工作的妖管局人员短暂休息的机会。 “我叫赵晨晨。” 握着爸爸手的小女 孩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符叶,不耐烦将嘴里的棒棒糖换边。 第78章 078糖纸里的秘密 “拍照的时候不要吃糖。” 脱口而出的话使符叶不着痕迹皱眉,只因这句话昨天她也说过。 似曾相识的画面中,换成女孩的爸爸上前拽掉棒棒糖,惹得女孩阴沉的神色怨毒瞧着爸爸,随后又挪到符叶脸上,但到底撇撇嘴,没有将怨气说出口。 符叶犹疑看电脑屏幕中的资料卡。 昨天来的赵清清证件卡片旁边显示采集成功,而赵晨晨的后面,还有尚未完成的赵曦曦。 “你是赵…晨晨?” 女孩叹气点头。 符叶神情沉静如水,向后倚着靠背,抱臂看眼前毛茸茸像布偶的小老虎。 额前的斑纹像是一簇火苗,眼睛还泛着略微的蓝使它瞧起来很稚嫩,呲起的牙森白,听到指令可以变回人形后,老虎不耐烦地甩甩尾巴。 “等等。” 符叶下意识坐直,攥住席犬握着鼠标的手臂,制止她接下来的动作。 不对劲,不论是整体观感还是细枝末节,眼前的所有都在告诉她——站在她们眼前的就是昨天的赵清清,根本不是赵晨晨。 瞧她欲言又止,席犬瞄她的手机,示意她发消息说。 [fuye:昨天的赵清清跟今天的赵晨晨好像都是她。] [守护临江:可我看资料里,她们是三胞胎,长得像很正常吧?我刚才试着闻闻味道,她们俩的味道都是相同的。生活在同样的环境里,不太好通过味道分辨出是否是两个人。] 符叶的手指抵住眉尾,贝三思和贝后行甚至是生活在同一身体里的双胞胎,但他们给人的感觉差距非常大,表现异常得完全是两个人,哪怕是三胞胎,也不能事事都相同吧? 见她们俩齐齐埋头看手机,胸前捆着襁褓的赵晨晨父亲赵九询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通过这次信息采集,符叶也发觉很多妖怪都姓赵。 原因说出来是有些诙谐的,因为妖管局后续登记要求妖怪们提供人类的姓名,导致很多妖怪临时起名,叫什么的都有。 赵子涵那种九块九起出来的名字已经算是有点新意,更多的妖怪都是随便选择姓氏,名字采用原本的。 于是百家姓中,排列为第一名的赵姓也荣登妖管局姓氏排行榜的榜首。 席犬毫不犹豫回答:“稍等,你们先坐会儿。” [fuye:你看两个女孩的视频,她们俩浑身的斑纹都相似。] [守护临江:有猫腻,有句名言是怎么说的来着,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桌面摆着的座机叮铃铃响起,打断她们你来我往的消息,电话那边是纳闷的徐容容。 询问她们俩这边出现什么情况,好久都没有新的待审核视频提交。 “我看你们外面等的妖怪也越来越多,天色不早了,别影响大家下班呀亲。” “明白明白。” 赵九将赵晨晨的书包挎在肩上,见席犬挂断电话,再次关切地询问:“我们的资料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 说着,席犬快速将视频上传,同时在等待的间隙给符叶发消息。 第102章 [守护临江:有问题过后再说,徐容容说得对,现在更要紧的是抓紧办完信息采集。] 坐在休息凳上的女孩含着棒棒糖,无聊地用脚磕凳腿,不断发出沉闷的铛铛铛声。 符叶望过去,恰好瞧见赵晨晨居然在用眼角偷瞄她,漆黑眼珠闪着剔透的光,像是观察她很久。 赵九招招手,赵晨晨立刻跑过去牵住爸爸的手,蹦跳着往外走。 * 当晚,符叶回家的时候只觉得浑身疲惫像是被石磨碾过,又好像是推整天的磨。 总之工作跟推磨没区别,都是反反复复,圈圈绕绕,令人眼晕。 喻观寒家静悄悄的,隐约还有做菜散发出的淡淡油香,还未散尽。 室内漆黑,她摸索着去开灯。 手指还未触到开关,她就惊觉室内冲出一道黑影,无声中向她袭来。 符叶立即抬胳膊防御,袖边飞旋闪着微光的羽毛。 就在它们激射而出之时,她在那黑色长袍从头遮到脚腕的身影上,愕然闻到与自己相同的白茶香气,幽香恬淡。 符叶瞬间挥袖。 羽毛在空中被抹除似的,消散得无影无踪。 箭在弦上的危机感褪去,她被喻观寒抱起来,愤怒捶他的肩:“干嘛扮成这样?” “害不害怕?” 室内的光源黯淡,兜帽顺着喻观寒的仰头而滑落,垂顺的黑色碎发随意耷拉到额前,掩住他眼尾的泪痣,给俊秀的五官蒙上妖异。 他抿抿嘴,不死心问:“害不害怕?” “是我该问你害不害怕!”符叶将他的发丝悉数拢到头顶,看他微微凸起的眉骨和含着笑意的眼眸,“晚点认出来,你就被我炸飞出去了。” “好凶。” 说是这么说,他的语气可半点都不害怕,反而闷闷笑起来。 见符叶扭身想去开灯,喻观寒立即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背拿到唇边亲亲,呼吸轻柔,交替着在她的指缝穿行。 “你不觉得这样黑暗的环境,更有感觉吗?” “什么……” 符叶茫然地被喻观寒摔进沙发,瞬时明白他的用意,忍不住抵住他的肩。 “穿成这样,在家里等我这么久,就为这事?” “这可是大事。”喻观寒挑眉。 指骨修长的手指三两下拽开黑袍,甚至顾不上扔远,任由黑色的布料顺着线条流畅的背缓缓褪,露出他穿的家居服。 符叶紧绷地扯着他的衣领,随后又被家居服搭配循仙会外袍的混搭逗笑。 她干脆舒展身体,泄力仰倒沙发里承受热情的吻。 吮\吻的间隙,符叶含糊问:“不回卧室吗?” “在这挺好的。”喻观寒撑起手臂瞧她,难掩神情中的喜爱,又俯身去叼她的衣领,做出小动物常有的撕咬动作,“你累的话,可以靠着沙发。” “胡说八道。” 室内的空气微冷,让她隐隐生出鸡皮疙瘩。符叶将手指插进喻观寒的发间,很快被唇舌卷过的呼吸烫热,迷失在体温里。 * 连续三天没日没夜的重复工作使妖管局职员们叫苦不迭。 为安抚大家疲惫的情绪,徐容容想出使工作内容焕发新生的办法——轮岗。 于是,符叶和席犬通过抽签,从2号棚转移到3号棚,从本质上说,毫无新鲜感。 席犬擦拭电脑键盘,随后将湿巾扔进垃圾篓。 “想到这才第三天,我就浑身痒痒,想出去跑五公里。” “你的运动量……”符叶话说到一半,转头望门口。飘动的门帘边角使她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刚才确实有人掀开门帘,又没有走进来。 符叶快步追出去,只见前院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拉扯着女孩疾步往取号机附近走的赵红分外显眼。 她的焦急溢于言表。 导致因为周六而没有穿校服的赵…可能是赵曦曦,牵着妈妈的手,快步挪腾,不断仰头瞧妈妈。 符叶疑惑地歪头。 远处赵红凑到赵建设旁边,呵出的冷气散成白烟,拢住她忧愁的脸庞。 赵建设握着水性笔,引导新来的妖怪点屏幕,听赵红说完纳闷问:“你刚才不是指定3号棚吗?” “现在又说想指定2号,我刚才跟你说的很清楚吧?2号和3号的棚没有区别的,甚至说随便哪个棚都没区别,你为什么非要指定呢?” “真不好意思,是我记错了,就这一回,麻烦您再帮帮我行吗?” “可你也指定,他也指定,我每天要打多少电话?” “是是,确实是我的问题……” 3号棚外,排队的妖怪见符叶探头,直接问:“我看37号没在,我是38号,是不是可以进去啦?” 符叶放开帘,边往回走边纳闷。 赵红为什么要指定位置拍照,明明赵清清和赵晨晨都是在2号棚采集的信息,哪怕按照熟 悉的程度,她今天也该指定2号棚才是,但奇怪的是,最初赵红指定的是3号。 非说有什么的话,她说不定是想避开自己和席犬。 然而赵红并不知道他们今天会随机轮换,所以才在看到棚内仍是符叶和席犬时,快速离开。 符叶恍然大悟,见席犬已经开始指挥38号妖怪看镜头,她抓起手机给赵建设打电话。 确认赵红刚才的号码是3-37,符叶立刻叮嘱:“不要给她换,让她必须来我这里拍。” 也不知道取号机旁边的赵建设和赵红扯皮多久。 不情不愿的赵红是半小时后才再次进来的,符叶的注意力却全在她扯着的女孩身上。 赵曦曦握着棒棒糖,但没拆封,相比脾气急躁和阴沉的姐姐们,她安静得多,似乎没有棱角。 说话的语气也怯怯,像只柔和的绵羊。 这导致席犬跟她说话的时候,语气都软和八度。 赵曦曦的头发在脑后利落扎成马尾,与姐姐们的盘发和双丸子头有明显分别,赵红拍熟睡中的婴儿,叮嘱她:“曦曦,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快点拍完咱们还得回家呢。” 女孩鼓起脸颊笑笑。 额头带着火焰斑纹的蓝眸小老虎第三次出现在符叶的面前,这也使同样注意到这件事的席犬倒抽气,忍不住抬眼看赵红。 “你好细心养孩子,明明是三胞胎,还梳不同的发型。” 赵红闻言笑笑,颧骨的肉堆叠着挤在一起,瞧着很僵硬。 她似乎没意识到自己在重复席犬的话:“养孩子嘛,必须要细心…审核过了吗?今天是周六,晚上我们家里亲戚要来吃饭,我还得去市场买菜呢。” 见她兜圈并不接席犬的暗示,符叶直接问:“为什么不把她们同时带来?” “你们瞧起来就是没有孩子。”赵红皱鼻子,“这年纪的小孩,吵闹得狗都嫌,我家老大老二你们都见过,都清楚多难带,再加上离不开人的老四老五,我跟她们爸爸就是分别带两个出门,也有多余的孩子要在家里,所以我们为公平,每次都只带一个孩子出门。” 从话语里来看,似乎无懈可击,视线在空中短暂交锋后,符叶垂眼。 同时,席犬也表示审核成功,她们可以离开。 赵曦曦笨拙地穿羽绒服,还没扯上另外半边,就被妈妈拽到出口的位置,她略微使劲往后弓腰,拖延妈妈的胳膊。 “等等,我能把糖给姐姐吗?” 赵红注视她两秒,唉声叹气间点头。 赵曦曦跑向符叶,脸颊带着激动引发的红润,她将攥很久都没吃的棒棒糖塞进符叶手里,黑白分明的清亮眼珠瞧她,神情认真,语调乖巧。 “姐姐,这是我很珍惜的糖,我很喜欢你,所以送给你,你一定要自己吃。” 母女俩走远,符叶拄着脸盯着糖半晌,慢吞吞撕开包装。 随意瞥到糖纸的瞬间,符叶脊背挺直,将糖纸抓过来细细瞧。 包装纸内里,有黑色的水性笔划出的字迹,想是这包装纸光滑面的材质不适合写字,那字迹断断续续,却又反反复复地刻画。 她几乎能想到赵曦曦执拗重写的模样。 上面只有三个字:[救救我] 第79章 079死去的妹妹们 今日的天空是铅灰色的。 阴云沉沉,仿佛要坠落,每一次呼吸都有湿润冰冷的气息钻进肺腑。 符叶坐在李局的车上,还没开到目的地,圆润的雨滴就轻轻拍打在车窗上。没多久,雨滴变成盐粒,顺着水痕融化。 雨夹雪,会使得路面变得湿滑无比,显然是行车时最讨厌的天气。 李局将暖风调大,等待红绿灯的间隙,他顺手拿起保温杯,灌一口热茶,隐约飘来红枣和枸杞的甜腻香气。 瞧符叶审视的目光,李局干脆将保温杯往她面前递。 “养生的?” “嗯。”李局似乎是想缓和氛围,调笑,“我这年纪,养生很正常。” 雨刮器尽职尽责来回摇摆,符叶在规律的摩擦声中突然发问:“师泠死掉,你不伤心吗?” 第103章 “这怎么说?” 李局缓缓拧保温杯杯盖:“我当然伤心,师泠从进妖管局开始,就在事故处理科工作。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就连打字的指法都是我教的,当同事这么多年,你说我对她能没有感情吗?现在想想都惋惜。” “但是…她也真是糊涂,居然是循仙会的卧底。” “什么?”符叶认真盯着李局的嘴唇,“你说她是哪儿的卧底?” “循仙会啊,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嘛。” 李局干瘪没有血色的嘴唇提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发觉李局居然能坦荡说出循仙会三字,而不受任何的约束,符叶不太开心地握住安全带,瞧姿势像是在端枪,似乎正考虑能不能把李局突突掉。 “我想,师泠的背后肯定还有人,仅从她自身的角度说,她根本没理由针对妖管局。” 信号灯变换,李局踩着油门,随口问:“那你觉得师泠背后是谁?” 符叶盯着他的侧脸不说话,答案溢于言表。 “我说,你不会真的怀疑我吧?” “你们从加工厂回来,我就觉得你对我有意见,看我的眼神也不对,很有敌意。”这句话太长,李局的气息不够,喘匀气才继续道,“但我明着告诉你,符叶,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吗?” “你有正义感是好事,我很欣慰,但你用猜测去验证猜测,最终得到的,也只是臆想出的真相,那都不会是真的。” 符叶垂眼:“是,你说得对。直觉只能说服我自己,这其实都是我的臆想,做不得数。” 这回答倒是令李局诧异,有种平日脾气不好还没顺毛的驴今天主动挑起担子的欣慰感,颇感意外地瞧符叶,随后控制不住地咳嗽,越来越用力,仿佛要连肺都咳出来。 瞧起来没有肥肉的干瘪面皮也从苍白变成诡异的红润。 “李局,你没事吧?” 李局摆手,很久后才继续:“上次中刀,我元气大伤还没补回来,等过段时间,看看能不能得闲,回家乡修养一阵,到时候就好了。” 符叶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摁住指节,想起师泠也曾说过,父亲很衰弱的时候,要回家乡修养。 “您老家在哪儿?” “不知名的小水洼而已。” 李局将车缓缓停到路边,示意符叶可以下车。 他们的目的地正是赵家三姐妹的兴趣班,据说是某个从事文艺工作几百年的妖怪为养老而开设的私人兴趣班。 除去可以学绘画和乐器舞蹈,还能承担看护孩子的任务,因此很受妖怪家长们的追捧。 李局撑着车门,叫符叶独自去接赵家的女孩,她面生些。 兴趣班的老师狐疑的眼神扫视符叶,正准备摸手机问问赵红,就见扎着双丸子头的赵晨晨穿着室内鞋跑过来,牵住符叶的手,亲昵晃晃。 “小姨。” “…哎。” 赵晨晨又问:“小姨,你来接我回家吗?” 妖怪毕竟是妖怪,再小的妖怪也是有攻击力的,所以兴趣班并未像人类的幼崽幼儿园那样重视安全,非报备过的家长不允许接走孩子。 符叶顺利将赵晨晨的书包拎起来,陪着她换鞋后走出兴趣班。 既然只是想聊聊天,带着赵晨晨回到妖管局显然是不现实的。 他们三人就近找餐厅,李局表示他付钱,符叶放心且没有心理负担地将菜单递给赵晨晨,叮嘱她想吃什么随便点。 “也可以吃甜的吗?”赵晨晨脆生生问。 “当然。” “好耶。” 赵晨晨努努嘴,平时爸爸妈妈都不许她们吃糖,只有表现得特别好或者需要她安静的时候,才会允许她们吃糖,过后还要叮嘱快点刷牙,免得出现龋齿。 “你父母平时对你很严格吗?” 赵晨晨点头:“要是爸爸妈妈叫我们去刷牙,我们想再玩一会儿,不立刻去的话,是要挨骂的。” 李局为赵晨晨的儿童套餐买单,又开口要热茶和西点。 “再给我来个空杯子。” 托盘中的食物样样端上桌,符叶才发觉热茶和西点都是李局给她点的,他则接过空杯,将自己的养生茶往杯里倒。 见符叶想将蛋糕推给他,他连忙摆手示意自己不吃。 符叶纳闷:“照你这样说,爸爸妈妈对你们的要求很严格,这不正好说明他们很在意你们吗?既然这样,你有什么事才需要在糖纸里写救救我。” 闻言,正在用薯饼蘸番茄酱的赵晨晨手顿住。 她不放心地回头瞧餐厅门口,生怕父母会突然出现在身 后,粗喘两息才认真瞧他们,用略微尖利的嗓音快速说:“其实我不是晨晨,我是赵清清。” “那妹妹们在哪儿?” 提起她们,赵清清很久未眨的眼底蓄满泪水,吧嗒砸在桌面,哽咽回答:“妹妹们都死了,晨晨和曦曦都死了,是被…爸爸妈妈杀死的,就是他们。” 这话令身处室内的符叶脊背发寒。 本想说赵九和赵红瞧起来很正常,但转念又想,杀人犯又不会到处宣扬杀人的事迹,确实也有这种面不对心的可能。 “爸爸说,没用的孩子就是废物。” “而废物…是不容许活在世界上的,必须消失!” 赵清清复述完,紧紧攥住自己的肩膀。 李局问:“你怎么确定妹妹们是爸爸妈妈杀的?” “因为…因为……”赵清清眼皮颤抖地抬眼,细瞧她浑身都在抖,“因为那天我也在,就在我家的衣柜里。” “我们被堵在衣柜里,我是…从妹妹的血里爬出来的。” 李局追问:“爬出来后,父母没继续对你下手?” “我想,也许就是因为我爬出来,他们才觉得我不是废物,所以放过我的。”赵清清眼神呆滞,随后僵硬地将视线挪向符叶。 “他们好可怕,我好像不认识他们了。”赵清清的语调像是梦呓,“他们俩当着我的面,像没事人似的,收拾妹妹们的尸体,再回来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让我扮演晨晨和曦曦,不要露馅,就连兴趣班,我都要去上三份。” “对!最近拍照片,爸爸妈妈也让我扮成晨晨和曦曦。” “不能露馅,晨晨要扎两个丸子,曦曦要高高的马尾,曦曦要文静些的,晨晨不爱说话……” 赵清清显然情绪紧绷到极点,陷入梦魇,思绪混乱地念叨,想到什么说什么。瞧这状态,再不干预,怕是要精神崩溃。 “后来,他们又生孩子!生下弟弟们,我只是觉得,如果弟弟们长大,如果弟弟们也是废物,那他们也要死的,还是要死的!!” 符叶叹息,隔着桌子握住赵清清冰冷的手指,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常年沉浸在恐惧里生活,恐惧已变成具象化的怪物,无时无刻尾随着她难以摆脱,显然这份压力不是尚未成长的小妖怪能承受的。 所以赵清清是三姐妹中,性格最急躁的。 疲惫袭来的赵清清裹着符叶的外套在后座睡着,没有安全感地佝偻成虾米,符叶收回视线,瞧倚着车门抽烟的李局。 他耷拉的眼皮不知道遮住什么心思,配着烟雾缭绕的氛围,瞧起来霎是颓废。 雨夹雪已变成中雨。 符叶将兜帽扯起来遮住头,见李局在吞云吐雾中眯眼望天,居然从他的神情中分辨出点享受的意味。 他似乎很喜欢雨滴落在脸上的感觉,雨滴对他来说,更像滋养。 他们俩此刻就站在赵家的楼下,等待杨医生到达,由杨医生取样,验证赵清清说的妹妹们被杀死在衣柜里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符叶胳膊交叠抱在胸前。 “我还是不能理解,虽然我的父母都只是普通的动物,但离开它们之前,我还是能感受到它们对我的关爱,哪怕只是源于动物的天性。” “赵家父母这样的,生出孩子后,觉得孩子没用就要杀掉的父母,真的存在吗?” “我倒是咳咳…能理解,没价值就要被销毁这件事。”李局手指磕磕烟头,将烟灰掸去,再次叼在嘴里,“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想要从中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代价,不是吗?” “可亲缘是天性。” “你还是看得太少。”李局将只剩小半截的烟熄灭,看远处缓缓驶来的白色轿车。透过车窗,里面正是戴着眼镜左顾右盼的杨医生。 李局招招手。 * “按照出血量初步分析,这衣柜里至少死掉两个孩子。” 甚至不用李局指挥,符叶就将橡皮泥似的瘫软在地的赵红捞起来拷住。 随后,她将赵九踢倒,用膝盖抵住他的背不许他挣扎,将他以胳膊背在身后的姿势拷住,将夫妻俩拽到一块儿挨着。 李局蹲到他们面前:“现在以涉嫌故意杀害妖怪的罪名,将你们带到妖管局问话。” 第104章 下楼时,符叶无意间回头瞧,只见李局铁青着面色扶墙,长长吁气。 状态非常疲惫,似乎是电池被耗尽,连走路都费力似的,符叶眨眨眼,装作没看见,继续盯着赵家夫妻俩坐进李局车的后座,随后自己也跟着坐进去看管。 赵清清早已被转移到杨医生那里。后窗,赵清清只露眼睛,怨毒瞧着面色绝望的父母。 符叶在审讯记录本顶端认真写下11月22日12:47分。 “说说吧。” “2019年4月11号,你们俩在做什么?” 第80章 080面具之下 时间无形,只顾流逝。 作为时间的记号,日期会代替时间,站在时间之外回答问题。 提及2019年4月11日,被分开审讯的赵家夫妻俩都毫不犹豫地表示记不清。 人之常情,重复的生活致使大家连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要细细回忆,更别提去年的事情。 李局的钢笔敲敲桌面,厉声问:“为什么要杀掉孩子?” 赵红只是用纸巾揩眼角,睁着通红的眼眶沉默不语。 丈夫赵九倒是想做最后的挣扎,辩称他们夫妻俩因为孩子太多,精力有限看管不过来,所以将孩子们送到父母家抚养。至于这次信息采集,也是因为图省事方便,所以才没去接孩子,打算蒙混过关。 “那衣柜里的血迹你怎么解释?”符叶追问。 “我家都是肉食动物,不信你们可以去冰箱里翻翻看。”赵九拳头紧攥着,“有时候冻好的鸡鸭我们都是拿出来解冻后直接吃的,孩子总喜欢钻到衣柜里玩,说不定是她们带进去的食物化成的血水呢。” “狡辩!” 李局嘭地拍桌,随后面不改色收回手,利用长条桌的遮挡不断揉搓手指,显然是刚才激动中力气使得过度,疼死也要注意形象。 符叶指节蹭蹭鼻尖,强忍着将注意力转移到赵九,没有笑出声。 “既然你坚称孩子被父母带着,那你现在就给父母打电话,我们看看孩子。”赵九蔫头蔫脑的,符叶冷冷垂眼,“不继续编吗,孩子的尸体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赵九摇头,不知道是不清楚还是不想说。 审讯室内排气扇呼呼旋转,李局边闷闷咳嗽边指着他们,疾言厉色,“你们就用这种拒不配合的态度消极应对吧,继续!” “我们已经开始调查你们去年4月11日附近几天的行踪,到时候真的查到证据,你们想主动说都不给你们机会。” 李局站起身:“我去休息。” 四个字完全是喉咙间挤出来的,显然在强忍着什么。 皮鞋踏过瓷砖,仅留虚弱无力的脚步声,李局笑着跟与他打招呼的娇妹点点头,竖耳朵听对方手中的钥匙串哗啦声远去,才走进厕所。 略有些颤抖的手去推隔间的门,确认所有隔间都是空的,他才放心走进去。 几乎是关门的瞬间,他就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借着屏幕去观察自己的脸。 这几百年来看得厌倦的平板普通的脸上,出现一道浅浅的红痕,瞧着像是被不规则的面具硌出来的痕迹。 他不愿相信地摸摸,随后叹气。 李局清楚,这痕迹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随后寸寸开裂。直到最后,浑身的皮肤会像拔光鱼鳞后的鱼皮,遍布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抖着手从西装裤里摸出袋装的药,用牙齿咬着撕开,仰头往嘴里倒。 粉末太干噎,随着他口水分泌不及,尚未来得及吞咽时,嘴角溢出翠绿色的粉末。 药溶进胃里,李局紧皱的眉头也缓 和些。 他疲惫瘫坐在马桶上,连额角的汗都没力气擦,只是闭着眼,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用来喘气。 良久,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这副身体不行了…咳咳…撑不到下月……” 闭合的眼皮浅浅晃动,几秒后,他用无比轻柔的语气继续说:“那你要早做打算,想赢海藻可不是那么简单的,必须保证百分百的胜率。” “该拉拢的拉拢,该杀掉的杀掉,免得咱们这么多筹谋,功亏一篑。” “我明白,只是符叶怎么办?”李局皱眉,“符叶对我意见很大,不会支持我,如果闹翻脸,咱们谁也制不住她。” “但她有很明显的弱点,不是吗?” 李局的嘴角漾起笑意:“利诱不成还可以威逼,总会有办法对付她的,此之弱点,彼之助力,有缝隙就有被打败的可能。” * 审讯室静悄悄的,许久没人说话。 因为赵红还需要照顾襁褓中的孩子,所以只限制赵红的双脚,手腕并没带着手铐。 她似乎沉浸在某种伤怀的情绪中,不断抽纸巾去默默擦眼泪,无声哭泣。直到孩子突然哭起来,她才回过神似的,抱起孩子安慰,希望符叶能帮忙接点热水冲奶粉。 “稍等。” 短暂休息使李局的疲惫感稍解,状态比刚才好很多。 他将暖瓶放在赵红手边,面色沉静将符叶叫出门,给她看海藻的助理无名,也就是妖管局的技术支持找到的视频。 监控视频中人来人往,符叶注意到右上角正是2019年4月11日。 赵家夫妻形色匆匆,只拎着行李箱随着人流往里走,并没有看到三姐妹的身影。 “这是哪里的视频?” “火车站的。”李局收好手机,补充道,“4月11号当天,夫妻俩回到家乡探亲,根本没带三个孩子。” “可是,赵清清说的很准确,明确11号当天,是爸爸突然回家杀掉妹妹们。” 李局捏捏鼻梁:“也许是赵清清在说谎。” 妖管局的防循仙会诈骗广告已经进入最终剪辑阶段,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做。 所以空闲出来的综合办公室四个活蹦乱跳的妖怪简直为疲惫不堪的大家续一大口精力,尤其是每天风吹日晒的赵建设,连忙拉着石威去替换她的位置。 而温浊玉代替暂时有事的符叶,跟席犬搭班拍照。 赵清清坐在温浊玉身边,安安静静捧着酸奶喝,瞧着空茫的眼睛,显然也是在走神。 他们不得不将赵清清带到安静的办公室再次询问,不厌其烦地记录细节。 赵清清崩溃地捂住头嚎叫:“你们为什么不信?是爸爸,就是爸爸!我听得很清楚!” “声音?” 符叶拢住她的肩膀,耐心劝导:“别急,再好好回忆,想到什么细节都跟我们说好吗?” * 2019年4月11日。 衣柜很宽敞,姐妹三个都将这里视作秘密基地。 爸爸妈妈发现后,将衣柜中的大部分衣物都挪走,将衣柜留给她们玩耍。狭小的空间泛着淡淡的樟脑球味,不熏人,闻得久反而有点耳清目明的错觉。 赵清清吭哧吭哧展开棉被,蹦到另一边将窝囊褶皱的被角掖好,示意对面的晨晨也将她手边的被角对齐。 她们准备在这里午睡。 就在她和晨晨摊好需要盖的毛巾被时,受命去拿饮料和零食的曦曦突然跑进来,急躁躁地朝她们竖起手指。 “怎么——” “嘘!” 同时,她们在衣柜门隐约渗进来的一线光亮中,察觉到曦曦惊恐的神情。 焦灼的气氛瞬间感染她们,三个孩子僵硬在原地,连呼吸都放缓。 极度安静的环境中,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翻找什么东西。 赵曦曦放开衣柜门,不动声色往后退,额头掠过柔软的毛衣衣角,完全不敢眨眼地盯着柜门的门缝瞧。 “咚!” 沉闷的响声昭示着来人的心情似乎很差。 赵清清几乎能想象到拳头捶在墙面的动作,为寻求安全感,她无声在柔软的被面上爬,三双冰冷的手指在短暂的杂乱后紧紧交握。 客厅、主卧,搜索的声音越来越近。 直到——有一双鞋停在衣柜门外。 想来是衣柜里樟脑球的味道太浓,才短暂掩住她们的气息,导致凶手没有第一时间判断她们就藏在这。 门缝里的黑影倾斜。 赵清清呲牙,做好随时跟对方撕咬的准备。 “吱——” 衣柜门拉开的声音被延长,永久回荡在她的记忆里。 赵清清猛地抱住符叶,尖叫道:“可没想到是爸爸,是戴着面具的爸爸!” “清清,你没看到他的脸吗?” “面具,戴着面具的。”赵清清喃喃,“但那就是爸爸,跟爸爸相同的水系妖力,还握着爸爸最喜欢的棒球棍,印着他喜欢的俱乐部的图案,我们都认识。” “而且爸爸的声音,我不会认错的。” 三个小妖怪奋起搏斗。 赵清清撕咬对方的手臂不放,但他穿着厚厚的防护套袖,使得她尖利的犬齿无法扎透。同时晨晨去咬他的喉咙,却被他砸飞,甩出衣柜门外。 位置最靠外的曦曦伤势最重,也最不擅长打斗。 第105章 曦曦的血溅到她的脸上,棒球棍挥舞带来的破风声中,她含着泪望向曦曦,耳边充斥爸爸的怒吼。 “没用的孩子就是废物!” “我是废物,你们也是废物!” “废物不许活在世界上,没有资格活着,必须消失!” 激烈争斗间,衣柜重重倒地。 巨响中客厅里的花瓶都被震得跌落在地,她们被面朝下扑倒的衣柜埋在里面,她清晰听到被甩出去的晨晨被衣柜砸到时嚷出的痛呼。 昏暗中,赵清清胡乱抹眼睛,发现眼前被血液糊住,满是血红。 随后,她的视线清晰起来——睁着眼睛的曦曦直直望着她,脖颈以扭曲的角度弯折,是被活活掐断气的。 赵清清撕心裂肺尖叫,连灵魂也在叫嚷。 符叶和李局不得不将彻底崩溃的赵清清交给杨医生看护,镇定效果中入睡的赵清清即使沉浸在睡梦里,仍会抽搐。 杨医生叹气:“遭罪。” “火车站的视频有造假的可能吗?”回妖管局的路上,符叶好奇问。 “不会是假的,现在看,也许是赵清清情绪崩溃,误将凶手认成爸爸。”李局脚步挪腾得缓慢,“但这事还有疑点,尸体是不是赵家夫妇处理的,我认为大概率是他们。” “他们雇凶杀孩子?” “符叶,父母想杀掉孩子没那么难,没必要雇凶杀人。再说,为什么不杀干净,偏偏留下赵清清?” “他们甚至给凶手善后,我想不通,清清咬定凶手与爸爸的声音相同,会不会是赵九的兄弟?” “咱们也别在这乱分析了。”李局拍板,“这样,抛开所有的猜测,就用现有的证据去查。” 戴着面具、水系妖怪、凶器是棒球棍,以赵家为中心,开始排查住在附近的所有外表为男性的水系妖怪。 “我现在就去找徐容容要资料。” 第81章 081“妹妹” 听到符叶的来意,忙碌中的徐容容短暂抻懒腰。 “大海捞针呀,赵家附近没有监控视频吗?” 符叶惋惜摇头,时间太久,没能找到住宅附近的监控视频。不管怎么说,大海捞针至少也有明确的方向及目标,线 索仍未中断。 傍晚,他们依靠计宋的协助找到很符合要求的妖怪。 他叫郑走,不仅是身形很像赵九,就连长相都很神似。只不过,他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妙,符叶和李局登门时,他推开门后就自顾自转身,完全没有搭理他们的打招呼。 符叶和李局面面相觑,就在犹豫要不要走进去,突然听到玻璃碎裂的脆响。 “快!楼下。” 李局岔气,怼着腰腹挪腾脚步,前方的符叶则化为残影,他莫名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梅开二度。 仅追逐半分钟,符叶就在路灯边将郑走擒获。 他被摁在冰冷的灯柱边,脸被挤得变形,仍没什么反应,嘴里不断念叨着:“废物,废物……” * 符叶捏起郑走的照片,分别展示给赵家夫妻瞧。 如出一辙的沉默后,赵红的泪水飞溅,痛苦地将额头贴到桌面,放任自己哭泣。 “认识他吗?”符叶连续问,“他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之间结过什么仇,才导致他杀掉你们的孩子?” “…也是我的孩子。” 符叶端详照片,后知后觉郑走的名字正是赵姓的半边,显然残缺的名字也一定程度上代表他残缺的家庭,不被赵家容纳。 夫妻俩的心理防线溃不成军。 最初,他们给他起名叫赵起,赵起备受期待而出生,也因叛逆难驯、不服管教而被厌弃。 初为父母的他们不懂得如何去归正赵起,只得效仿千百年来的糟粕教育方式——棍棒教育,赵起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中长大的。 “他总是念叨废物……” 赵九心虚地撇开视线:“可能,可能是他小时候,我总在揍他的时候这样骂他,所以他印象深刻吧,但那都是我的气话。” 是否气话尚未得知,但赵起的眼中,这就是父母为他粘贴的标签,废物。 赵红崩溃:“是我们对不起他,没能好好对他,我们都很后悔。” 之后的赵起离家出走,杳无音讯。 “我们想着,妖怪独自出门闯闯也好嘛,我们在他这年纪,也是摸滚打爬的。”赵红抹脸,“父母教育不好,社会经历总能把他教育好的。” 他们则重振旗鼓,吸取失败的教训,将后悔都倾斜在后面出生的三胞胎身上。 可想而知,浑身伤口的赵起决定寻求父母的庇护,回到家乡时,却见到逢人便会被夸赞的满分父母,而他则是“教育专家们”的黑历史。 “再次见面,我们的身边又多出三个妹妹,走走总是很不开心,避着我们不见面。”赵红哽咽,“我们也怕孩子们有矛盾,所以就给走走租房,让他在我们的附近住,平时不要找妹妹们的麻烦。” 符叶忍不住询问:“你们也称呼他郑走吗?” 赵红愣住,后知后觉,赵起因为对父母的怨气而摒弃姓名,他们则因漠视,同样摒弃曾独属他的称呼,叫他郑走。 郑走,多陌生的名字。 “是啊,都怪我们蠢,我们明知道走走有怨气,恨我们,但我们从来都没重视过。” 偶尔清醒的郑走也会绕到家附近瞧瞧。 看父母满脸幸福地牵着妹妹们,精心呵护她们成长,不吝啬最好的条件,毫不计较付出。每到这时,他总会控制不住地回忆以前。 同样是父母的孩子,区别大得却像温室里养育的珍贵植物和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 凭什么,郑走在心底问自己。 郑走逐渐厌恶阳光照耀在脸颊的感受,每到出门,他都捂得严严实实。甚至有一次,不知道是哪个妹妹,被全副武装的他靠近后,惊恐地奔向妈妈的怀抱。 “别怕。”妈妈下意识朝他甩手,叫他离远些,安抚道,“我这就把坏人赶走!” 亲情的落差划出的天堑成为郑走心底填不满的鸿沟,充斥怨怼。 思维混沌的郑走某一天察觉到父母拎着行李箱出门,于是他高兴地回家戴面具,将爸爸名为弥补实为施舍而送他的棒球棍揣在怀里。 只是…棒球棍往下砸,血肉飞溅时,某些东西也在偏移。 他不再是童年那无法反抗,被动承受殴打的孩子,而是手持棍棒的教育者。 血腥、暴力带来的快感使他从噩梦中抽离,他的视角增高,变成彻彻底底的父亲,不再继续痛苦。 “废物,是不配活着的!” 说起爸爸曾经说过的话,郑走开心笑起来。 就这样,心理阴影膨胀为恶意,痛苦经历成为无解的愤怒,郑走的理智被彻底吞没,走入歧路。 回家后的夫妻俩在短暂震惊后,面对幸存的女儿的指控,他们有口难言,无法将真相和盘托出。 绝望的他们自觉无法面对亏欠许久的郑走,不忍揭发,只得粉饰太平。他们心碎地收拾好女儿们的尸体,将她们安置在冰柜中,后来带回家乡埋葬。 “罪恶的源头,都是我们。”赵九的神情沧桑。 “我们对不起清清和曦曦,她们那么乖巧,还没……”拉开门准备呼唤娇妹的符叶惊愕回头看出声的赵红。 “你刚才说什么?” “对不起清清和曦曦。”赵红的泪水滑过脸颊。 “活下来的孩子,不是赵清清吗?” 赵红哑着嗓子:“活下来的是晨晨,我们不会分不清自己的女儿。” “可她说自己是赵清清。” “我们也想过,也许是因为孩子们能力的缘故。” 本就是三胞胎,孩子们的能力也因血缘纽带紧紧联系,她们可以随意将其余两个姐妹受到的伤害转移到自己身上。 赵红说到这犹豫:“我们也没想明白,或许是晨晨受到太大的刺激,醒来后,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而活下来的是清清。” * 2019年4月11日。 翻倒的衣柜里,传出赵清清撕心裂肺的尖叫。 任她怎么哭嚎,她都无法撼动沉重的衣柜,惊慌失措又痛苦万分的赵清清艰难爬过鲜血浸湿的衣柜,握住曦曦冰冷的手指。 但曦曦呆滞无神的眼眸已经告诉她,妹妹不在了。 赵清清死死咬住嘴唇,用手去扒,用牙去拽碍事的衣物和厚被褥,终于在奋力掰开歪斜的柜门后,看见气若游丝的赵晨晨。 刚才晨晨被甩出衣柜,又被翻倒的衣柜砸到,额前凹陷一大块,口鼻流血,显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赵清清滚烫的眼泪滴到妹妹的脸颊上,冲淡血迹。 她轻轻俯身,水蓝色的妖力在昏暗的衣柜内闪烁,赵清清在妹妹浅淡的呼吸中抵住她的额头,神情越来越痛苦。 最终,回到家的夫妻俩挪开衣柜时,三个孩子的手仍紧紧牵着。 第106章 清清和曦曦都已没有呼吸,青白的面色犹如流尽血液。 躺在血泊中的赵晨晨怨毒地望过来:“妈妈,妹妹们都……” 她们本应同来同往,独自存活的愧疚剧烈而焦灼,这份愧疚使赵晨晨失去对自己身份的认同。 也许她仍记得濒死迷蒙时,属于姐姐的那道光亮。所以,活下来的应该是赵清清。 她活着,她就是赵清清。 * 符叶的晚饭是跟李局在事故处理科办公室吃的。 即使身体虚弱,李局仍忙前忙后将晚饭送达前院忙碌的工位,等他慢吞吞推开办公室门,符叶已经吃完一半。 李局扬唇角笑笑,夸赞她胃口好,随后唉声叹气挪回座位,像是感慨今天的工作终于做 完似的。 “他们夫妻俩会有处罚吗?” 李局瞧符叶,筷子戳戳桌面对齐,先扒拉饭菜塞进嘴里才问她:“你觉得他们有罪吗?” “当然有,没教好孩子,也不负责任,本该承担责任时却又盲目选择包庇。”符叶摇头,“总在做错的选择。” “郑走肯定要被关在地下二层的,他的精神状态很危险。” “但赵家夫妻嘛,交完罚款,说不定只需要蹲两三年,具体的惩罚时长,明天还需要跟海藻和各科室的主任开会讨论。” 符叶点点头,没再多问。 李局捏起砂糖橘,扒开果皮后整个扔进嘴里,被酸得脸颊发抖。 他反而主动跟符叶探讨:“你不觉得这是漏洞吗?惩罚系统并不完善的漏洞。” 妖管局现今的体系并不完善,只有杀人等恶性犯罪的妖怪会被塞进地下二层终身监禁,而其余的妖怪们,多以罚款为主。 哪怕真的态度恶劣要关押,也只是象征性的。随便妖管局的领导们拍板关押的时间,完全没有标准可言。 “这就是弊端。”李局认真说,“人类的法律系统就很全面,也比较完善。相比之下,妖管局对待妖怪们的处罚完全是小打小闹,石器时代。” “那为什么不照搬人类的法律呢?” “当然是不合适,妖怪和人的情况不同,全都照搬,怕是要乱套的。”李局嚼着嚼着突然顿住,“你把这份鱼香肉丝盖饭留给我啊?” 符叶理直气壮:“喻观寒跟我说过,鱼香肉丝没有鱼。” 李局不屑地鼻端哼哧两声,也不知道在表达对谁的不满,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 “之前我就跟海藻提过建议,为妖管局量身定制法律体系。” “但海藻的意思是说,妖怪们未经社会化前,完全不服管教,也什么都不懂,这就是我们现在客观的难题,抛开这些跟他们讲规矩,实在太难。” “海藻想办封闭培训班,将新生的、刚下山的妖怪们集中管理,进行教育,潜移默化地改变他们。” “至于法律,需要时间慢慢推进,海藻的意思是不能急。” 符叶琢磨:“你们都有道理。” “是,现在糊涂日子糊涂过,妖管局没倒闭。”李局较真,“但人不能只想着今天吃饱,总得往明天展望,做事就该未雨绸缪,大刀阔斧去改变,不是吗?” “所以有的时候,我很难认同海藻的观点。”李局诡异停顿,幽幽望过来,“符叶,你会支持我吧?” 他们彼此间心知肚明,李局询问的支持并非什么对法律体系建设的支持,而是对下月开展的选举进行的支持。 他需要的支持是为他投票。 符叶摸摸后颈。 李局皮笑肉不笑:“你应该清楚吧?你能进妖管局,都是我力主的。从最开始,就是我先欣赏你,所以将你带进妖管局的,是我看中你的潜力,可不是海藻。” 除去晚饭,眼前出现一块软甜的圆饼。 那饼在李局的手中越勾勒越膨胀,几乎占满符叶的视线。 “你的能力是群攻系的,这多难得,可以说是打遍妖管局无敌手。” “做普通的职员太亏,完全浪费你的天分,等我……我给你专门设置部门,由你来当领导。” “包括喻观寒,想要的话都调到你手底下去,到时候跟男朋友在同一科室,低头不见抬头见多幸福。” 牢记自己近期的目标是时刻盯着李局,将关系搞得太僵硬也不好,符叶慢条斯理整理外卖盒,将圆饼轻轻拍回去。 “我会认真考虑的。” “好。”李局欣慰,突然他倒抽冷气,捂住脸的手指都在颤。 再睁开眼时,望着收拾物品的符叶,耷拉的眼皮下神情莫名柔和。 “你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妹妹。” 符叶皱眉注视他。 李局很快茫然摸摸脸:“你怎么这眼神看我?” “你刚才叫我妹妹。”符叶迟疑,那轻柔的语气似乎是幻听,让她拿捏不准。 李局露出点嫌弃的神情:“快点收拾东西回家休息吧,这都累得幻听了,我看看前院今天什么时候散工,早点让喻观寒回家陪你。” * 感官模糊,她似乎在疾风中穿行。 符叶脑袋晕涨,不断提醒自己快点,再快点,快点逃。 身后除追逐的呵斥声,隐隐还夹杂着锁链的破空声,符叶没回头,定定神才发觉自己正疲惫奔跑在高矮错落的房屋棚顶。 身体并不如平日里轻巧,很是沉重。 跃起的瞬间,她被锁链紧紧缠住腰身,往后拖拽。 察觉到四面八方涌来的循仙会成员,符叶握紧羽毛伞回身,想将身后这导致她逃跑失败的罪魁祸首杀掉。 风掀动他的衣角,站在身后的身影高瘦挺拔,黑袍遮到脚腕。 他身手利落地歪斜脑袋躲避羽毛伞的戳刺,流畅侧身的同时收紧链条,将符叶拽到他的手边。 青衫的袖口飞出无数绒毛,铺天盖地将他们包围。 就在她愤怒达到顶点准备齐齐引爆的时候,她愕然在眼前的人影身上闻到熟悉的浅淡香气,仅是怔愣的瞬间,她就被胳膊紧紧搂在怀里。 符叶错愕地仰头,兜帽下,是喻观寒冷漠垂下的眼眸。 风声乍起,寒冰似的冷冰手指浅浅触碰她的侧脸。 下一秒,她脖颈剧痛,晕眩着瘫软时,耳边响起喻观寒冷漠的声音:“抓到符叶了。” 符叶抑制不住地颤抖,打着哆嗦醒来。 夜凉如水,她正撑着喻观寒的肩迷茫,好真实的梦境。 符叶坏心眼地将冰冷的手指悉数贴近喻观寒温热的脖颈暖着,瞧他皱眉醒来,眼睛都睁不开,无奈笑笑:“这是准备趁我睡觉要我的命吗?” 符叶不答话,学着梦境里喻观寒的手势,掐住他的脖颈。 很快,她就凑近他,既后怕又认真:“我刚才做噩梦,梦里你成了循仙会的,好像不认识我了,你帮着他们抓我,还把我掐晕了…” 喻观寒长长吸气,闷闷哼散去睡意,迷迷糊糊睁眼瞧她,嗓子低哑。 “你说梦里我帮谁?” “帮着循仙会抓我。” “我出息了,还能抓到你,没被你炸死吗?” “…我没炸你。”其实是没舍得炸,但那种心思就不必在这时候提及了,符叶默默想。 “那肯定不是我。” 喻观寒揽住符叶,将她抱在怀里,轻轻顺她的发丝,温柔声线缓缓流淌在因噩梦而难眠的夜晚。 “不会有那一天的,就算真的有,能帮着别人对付你的我,也不能算作是我了,到时候不要心慈手软,不要让我拖你的后腿,直接杀掉我。” 符叶眨眨眼,略微仰头,缓缓将轻柔的吻落在眼前的喉结。 喻观寒叹气:“肯定是今天播的宣传片把你吓到了,你才会做这种无厘头的噩梦,爬爬山吗?忘掉这些。” 虽没回答,但轻轻揽住他脖颈的胳膊显示符叶的默许。 噩梦似乎成为某种信号。 接下来的天气总是很差,泛着山雨欲来的阴沉沉之感。 第82章 082重温旧梦 “够不够?” “再吃串烤羊排好吗?”女鬼在符叶对面,手掌交握诚心祈求。 甜腻的食物已经顶到喉咙的符叶艰难点头,拿起铁盘中的羊排串。 距离刚烤熟上桌的时间已经有点久,导致这烤串的膻味变重,肉也变硬,很难撕咬。 随着肉爆开的油脂溢满口腔,符叶使劲低头,才硬是将烤串噎下去,惹得对面的喻观寒脸色不虞地赶紧递水。 如果他知道罪魁祸首就坐在自己身边的话,怕是要练剑。 “唉……” 女鬼双手捧着脸,艳羡地瞧着符叶,实际是瞧着她咀嚼食物的嘴,眼里溢满对烧烤的柔情。 * 今天是工作日,来拍照的妖怪数量不多。 见状,海藻给高强度工作好几天的妖管局职员们提前三小时下班的福利。 腰酸背痛的符叶回到办公室收拾工位,归拢电脑和纸笔的动作越来越慢,心里的暗喜也逐渐减退,最终无奈看向桌边的31路公交车。 第107章 生满铁锈的斑驳车框架内,几双闪亮的眼睛正殷切注视她,想忽视都难。 符叶揉揉眼:“该轮到谁实现心愿?” 女鬼的眼睛倏地爆闪,跳起来举手,并脱口而出准备已久的腹稿。 “我家附近,有家超级好吃的烧烤店,本来想着减掉十斤就去吃,谁能想到再也没能坐在那张油汪汪的桌子上……”女鬼憧憬着,嘴角流下透明的泪水。 “好想去那里,哪怕是看着你吃。” 准备带符叶去逛生鲜超市,早点回家做晚饭的喻观寒听完符叶的话,沉默半晌,老实打开导航搜索女鬼说的烧烤店位置。 他定神瞧几秒,又神神秘秘回到办公楼。 几分钟后,再回来的喻观寒背着鼓鼓囊囊的登山包,甩到后座。 “你带的什么?” 他神神秘秘挑眉,只说等会儿告诉她。 完成女鬼心愿后的符叶双眼无神将后脑仰在座位,漫无目的地发散思维,希望能消食,回过神才发现他们行进的方向并不是回家。 橙色的灯光被拉抻成跳跃的线条,摇摆着随他们前进。 经过入城高速的收费站后,符叶回头瞧某个岗亭的后门,那断掉的干瘪人头依旧挂在门后,正迷蒙打着哈欠。 “不回家吗?” “今晚是重温旧梦的好机会。” 符叶抬起袖边,烟熏火燎的味道直冲面门,头发也浸满油腻腻的气息。听到喻观寒这么说,她不赞同地皱皱眉。 “我想回家洗澡换衣服。” 看样子喻观寒是想回横烟山的,回去她肯定没有意见,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横烟山肯定是没法让她痛快洗热水澡的。 “我包里有简易的浴桶。”喻观寒利落回答,“你想洗澡的话,我去仙女湖给你烧。” 差点忘记这人现在是火属性的妖怪,符叶揉揉后颈,放心地将头歪向车窗,不知不觉间呼吸绵长起来。 夜间的横烟山比起白日的壮阔,增添一丝神秘感。 云雾弥漫,山川的魅力尽在于此,高耸的山峰连接土地与苍穹,一望弥千里。 略有些困顿的符叶呼出冷气,残存的倦意都被呼啸的风带走。 “咱们这样大摇大摆走进去,会被监控拍到的吧?”符叶不确定地看向背着登山包的喻观寒。 “没事,我已经找暴富哥下过单了,今晚的监控视频里不会拍到咱们俩。” 他们停车的位置并非横烟山景区的售票处,而是山脉西侧的幽静角落。 跨越及人高的栏杆后,翻越坡度略缓的山峰,便能到达横烟山主峰的山脚。 如果是游客,从售票处进门,需要乘坐缆车才能到达主峰的落脚处,随后徒步登山。横烟山山脉绵延三万米,山峰高低错落,光是徒步,怕是要磨穿鞋底。 因此建设者将横烟山景区以最佳赏景点为短暂休息处,各区间启用或缆车,或观光车用来代步。 虽然开发过,但难免有野生动物生存,为保安全,只有建设台阶的主峰建议游客攀爬,其余的山峰仅供停留欣赏,无法细细探索。 “你说的暴富哥是谁?” “应该是,某个精通计算机、但又不方便晒到太阳、却很贪财的妖管局职员为私自赚外快,所以开设的匿名邮箱吧。”喻观寒耸肩。 爬台阶的符叶无语:“你不如直接说那是海藻的助理。” 喻观寒眼尾漾起笑意,牵她的手,并肩走台阶。 隔着云雾瞧,仙女湖也被笼罩薄纱,在群山环绕中沉睡。 符叶舒缓地吸气,横烟山的味道很独特,清凉的风里隐隐泛着草木清香,淡然沉静。 这是她曾经生活百年之地,使她心安。 符叶转身,至于新建的山神庙嘛,她越看越疑惑。 根本谈不上是重建,这完全是在原山神庙的基础上,重新设计一座新的庙宇。 看得出来设计者在尽力追求古朴,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涂过红漆的实木,左右挂着烫金的对联,门楣还有蓝底匾额,提着笔走龙蛇的“山神庙”。 “这字……” “我写的。”喻观寒邀功。 瞧着倒是比原来那窄小的,被炸塌一半的山神庙神气许多,也更像神仙居住的庙宇。 提起这件事,横烟山景区的开发者也很头疼,原本因山神庙太古老破旧,不适宜供人进入才封存着,原本想着新建山神庙后,干脆也接接香火。 但参与人员瞧来瞧去,也无法定论庙里那座碎裂的仙鹤神像到底有没有接受供奉的资格,它瞧着着实是“自身难保。” 这雕像伫立百年有余,谁也不敢轻言换掉,于是效仿从前,将山神庙搁置。 雕花的双开木门,正被拳头似的铁锁紧紧缠着。 庙外,明黄警戒线还悬挂着“不开放区域,请勿入内”的标识牌,符叶当做没看见,掀起警戒线往里走。山神庙就是她的家,没道理回自己的家还要被拦在门外。 “以后回来,还得买门票和双程的缆车钱。”喻观寒揶揄。 符叶白他一眼,试探拽拽锁头,发现锁得很严实。 喻观寒见状,得意洋洋地牵住她的手,带她绕到山神庙的背后,给她瞧被手臂粗的门闸紧紧箍着的后门。 山巅的灰尘极大,即使他们曾经生活在这里时,每天也要抹抹灰,不然门缝里都是灰尘,会随着门的开合直往面颊扑。 符叶观望,内里的布局相较从前差距不大。 进门处即是两张蒲团,神台与翅膀飞扬的雕像仍在原地,桌案空空荡荡的。 她抬手指去细细勾勒雕像的缝隙,原本仅是翅膀开裂,现在雕像裂满缝隙,像是曾有人用铁锤狠狠砸过。 它定格在碎裂的前一秒,岌岌可危,但又坚持着没有崩散。 瞧着这模样,如果当初的她没发现神力,而是持续透支妖力,想必她现在早就无法安全站在这里。 后室忙完的喻观寒提着帐篷灯,凑近她歪头瞧她的表情。 暖黄的光揉碎在他的眼眸里,符叶被打横抱起来,轻轻用手抵住他的肩,丝丝缕缕的电流顺着脸颊窜,让她不确定地轻声问:“你想在这儿?” “帐篷已经搭好了。”喻观寒惋惜,“可惜咱们那很响的木板床已经被炸碎了,不然才是真的重温旧梦……” 简直是胡言乱语。 符叶使点劲儿去捂他的嘴唇,随后眨眨清亮的眼睛,手心擦过温热唇瓣,慢慢滑到喻观寒的脖颈,勾着他的脖子默许。 拉链被严丝合缝拢好,帐篷灯照亮这一方角落,暖光犹如实质,温暖到庙宇外的风声再大,也穿不透这温暖如春的角落。 剪影短暂交融,属于喻观寒的那道快速跌落,伴随着他意外的低吟,符叶慢条斯理用手挡住他的眼睛,俯身瞧他。 喻观寒了然地弯起嘴角。 “背包的夹层里有眼罩。” 符叶回身摸索,发觉那花哨的包装袋上,还印着沉香乌木。 喻观寒闭着眼,即使符叶并没捂着,他也不睁开,抿抿嘴唇:“我在家准备好的黑布条到底没派上用场,今天太着急,只能拿午睡用的蒸汽眼罩凑合凑合。” 遮住眼睛的喻观寒变得很脆弱,符叶想。 他迫不及待地启唇呼吸,舌尖舔舔下唇,沉默不语。只是等待着符叶落吻,爱也由她,冷落也由她。 所有的控制权都在符叶的手中。 只是等待着丰沛雨季的野草,在春雨绵绵里,在纷繁的风里,等待柔情流经他的身体。他们隔着数百年的时间回望彼此,仍情动如始。 符叶俯身,将微微汗湿的额角贴近喻观寒的侧脸。 他察觉到,立即蹭蹭她的额头,将吻落在她的鼻尖,爱怜温柔,下颌紧绷成流畅的线条。 符叶抬头捏他的脸颊:“我看到你的资料了,你怎么敢写已婚。” “本来就是已婚。”喻观寒理直气壮。 “我还看到,如果某一天你消失很久,或确定死去的话,我可以全权处理你的财产。” 喻观寒转身搂住她,边胡乱去摸背包里的矿泉水,边用略带鼻音的嗓音回应她:“现在也可以处理我的全部财产。” “我才不是说这件事。”符叶不满。 “我只是……” “我只是希望,不要有那样的一天,咱们已经分开得够久了,久到如果不是你坚持,咱们永远没机会再见,我…也会尽力,我想说这个。”符叶的声音越来越弱。 戴着眼罩的喻观寒愉悦笑起来。 刚喝过水的唇瓣湿润又带着抹凉意,此时体温很高的符叶被冰冷的吻扰得眼神失焦,眼中的灯光晕成一片。 “我也会尽力。” “不要有任何的顾虑,符叶。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放开你的手,只要相信我就好,相信我。” 喻观寒的呢喃中,脸颊发烫的符叶暗骂自己像情窦初开的孩子。 第108章 她胡乱摘掉喻观寒的眼罩,正准备遮住自己的眼睛,被含着笑意的喻观寒眼疾手快制止。 “我喜欢看着你的眼睛。” 迷迷糊糊睡过去前,符叶不由自主抱怨,山神庙新修的地面真的好硬。 * 凌晨两点。 将符叶的被角掖好,喻观寒 提着灯,轻手轻脚走出门。因为心情太好,他还晃晃手边提着的汲水工具。 剔透如镜的仙女湖近在眼前。 就在逐渐靠近岸边的时候,他突然踩到某种滑腻的东西,像极了灌满油的皮袋被狠狠摩挲在地面的声音。 他皱皱眉,将灯凑过去瞧——是被剖开肚子,拽出鱼肠,鲜血染湿薄土的鲤鱼。 瞬间,他的脸色苍白几分,紧紧捏住的拳甚至发出皮肤绞紧的声音,喻观寒摇摇头,不敢相信地逐步后退。 与此同时,睡梦中的符叶突兀听到一声轻柔的呼唤,近到仿佛出声的人就在她的耳边。 “符叶…” 她拥着被子在黑暗中惊醒。 第83章 083仙女湖的鲤鱼 天地之间,绵延着无穷无尽的雾气。 雾气沉沉环绕着喻观寒,似是压着他的肩,使他动弹不得。甚至呼吸发闷,只得轻轻佝偻着背。 手中提着的那盏灯早已在惊愕中被甩飞出去,距离他拄地的指尖两三米,隐隐照亮一片荒凉的地面。 空中传来窸窸窣窣的破空声。 喻观寒警觉抬眼看,只见俯冲而下的鹤影还没来得及落地,白光就骤闪,符叶的身影显现——尚未扎起的发丝隐约还闪着微光。 她像是踏出光芒,眉宇间神色焦急,全力向他的方向奔跑。 喻观寒浑身紧绷的力道瞬间松懈,定定神去捡帐篷灯,顺便捞住冲进他怀里的符叶。 “怎么睡醒了?”\“干嘛坐地上?” 同时出口的关心使喻观寒心间暖意融融,他描摹符叶的眉眼,抚平她蹙起的眉。 “踩到点奇怪的东西,来,我觉得你也该来瞧瞧。” “…刚死的鲤鱼,怎么会在岸上?” “还有更奇怪的。”喻观寒捡来一截枯树枝,将那鲤鱼被剖开的肚子撑开,展示给符叶瞧。 血丝斑驳的鱼肚里,狭窄的缝隙处还残存着绿色的粉末,符叶越看越觉得惊愕:“绿色的粉末!” 喻观寒抿抿唇。 如果仅仅是绿色的粉末,还不足以让他如此惊诧。他心有余悸地握住符叶的手,示意回到山神庙再说。 走之前,他们没忘记将那残存的绿色粉末悉数刮走,以待查验。 “没打到水,明早咱们早点下山,回家洗澡去,现在先拿湿巾凑合……” 瞧喻观寒认真且视为平常的表情,好像真打算替她清理,符叶连忙抢过袋装湿巾,掩住被的同时将喻观寒推远些。 “你刚才为什么坐在地上?” 喻观寒叹气:“有件事,也是我看到那鲤鱼的尸体才想起来的事情,越想越恐怖。” 他挨着符叶躺倒,一条胳膊撑在枕边,一条胳膊松垮地拢住符叶的腰,垂眼瞧她。 “你还记不记得,上辈子我是因为什么才被神算控制的?” “子时灵鱼。” 符叶霎时警醒,在他的臂弯翻身,干脆趴在被子里,认真分析:“你的意思是说,咱们刚才见到的那条鱼,也是灵鱼。” “没错。”喻观寒点点头,“最开始听到循仙会的成员都要喝绿色的汤汁,我没往这方面联想,但今晚瞧见那条鱼,我突然想起来,其实我也吃过的,只不过前世的我以为那绿色的粉末是海藻,没有在意。” “绿色的粉末、绿色的汤汁,其实完全可以是同一种东西。” 符叶瞪圆眼睛,一时间脑中的思绪太纷杂,无法理清。 “照这样说,神算也是跟循仙会有关的,但神算多年前就被我杀……” 她抬头与喻观寒对视,不必多言就明白对方的心中所想。如果是循仙会的成员,甚至是几百年前的循仙会成员,肯定不是什么小角色。 也许那天在山洞里轻而易举就炸死的神算,并非是神算的本身。 那副普通至极的身躯,只是神算的外壳,而真正的神算早已灵魂脱壳,继续附身在其他的躯壳里。 这样的猜测令他们心中发寒,忍不住凑近彼此。 几百年来,神算通过这样的方式,也许能骗到数以百计的“喻观寒”为他效力,甚至使循仙会发展壮大,可见当初的他们认为神算身死即消亡,有多么幼稚。 庙门外风声呼啸。 符叶压低声音:“你还有没有更多的,关于神算的印象。除去那张很普通的脸,其余比如说性格,习性之类的印象?” 喻观寒给符叶捶腰,在轻缓的节奏里回忆。 “显著特点的话,我觉得神算的状态很癫狂。” 那时的神算甩着衣袖,怒吼着人类凭什么无法长生不老,凭什么要与爱人分离,简直是疯狂。 “他曾经跟爱人分开过?” “也许吧。” 也许就是这样的执念,刺激神算冒天下之大不韪,利用换妖芯的办法,令人类能够长生不老。 “但他失算了,想要成功换妖芯哪儿是那样简单的事情。”符叶冷嗤,“不仅需要换妖芯,还要同属性,最难的步骤是需要妖怪心甘情愿,试问天下有几个妖怪愿意献出自己的妖芯呢?生命都只有一次……等等。” 符叶将额头抵在枕边,只觉得刚才脑海中灵光突闪。 有什么细微的事情,细微到几乎是小小的螺丝钉,体积微小却能连接起桥梁,将迷雾环绕的谜团紧紧拼凑。 记忆的开关就在喻观寒刚才复述的话里。 符叶轻轻磕脑袋,还没撞两下,就被温热的手心制止。 现在任何程度的分心都会使她抓不住那灵巧躲避的尾巴,所以她干脆维持着被喻观寒捂住额头的姿势不动,喃喃重复。 “神算说,凭什么。” “凭什么神仙、妖怪铜筋铁骨,龟鹤遐龄,不必在意光阴挥霍,不必计较得不偿失,那样逍遥。人类……” 喻观寒适时接上:“人类却犹如蜉蝣,朝生暮死,病痛缠身,最终——” 符叶惊愕地抬头。 温柔的声线与迷宫地底的师泠声音逐渐重合:“——最终不得已与爱人分离呢,天道不公,我的愿望很简单,让人类也能长生不老,常伴身侧。” “是相同的。”符叶脊背发冷,“他们说的话相同,神算和父亲,其实是同一个人。” 这是源自同一个人的执念,是使他疯魔、堪称天方夜谭的执念,也是神算和父亲毕生追求的心愿——希望人类能长久陪伴。 短暂沉默后,符叶恍然大悟:“所以神算不可能是人类。” 按照时间的发展顺序,应该是身为妖怪的神算因为某种原因,与身为人类的爱人分离。接受不了这种结果的神算开始疯魔,打算用妖怪的妖芯来替换人类的心脏。 彼时他独自奋战,待捡到师泠后,他逐渐聚集伙伴,招揽到博士等妖怪,为他做事,直至发展到如今的循仙会。 循仙会的创立,居然就源于这可 笑的执念,为此葬送无数妖怪的性命。 喻观寒不确定地说:“按照你之前的猜测,李局就是师泠口中的父亲,那么他也是当初骗我、控制我的神算……” 是啊,几百年来,神算从未远离他们,就在他们的周围注视他们。 符叶刚醒过来的时候,在妖鬼结界里,跳车的售票员被抓回公交车上,李局和师泠曾施施然走上公交。 那时他们虽寒暄着,李局意味深长的眼神却瞧着符叶和喻观寒。 那时符叶还以为,李局是因为其他部门的职员误打误撞接收到他们的嫌疑人,才摆出那样似笑非笑的神情注视喻观寒。 但现在看来,背后另有深意。 “他肯定发觉,你待我不同,明明已经转世,却还对我很好,判断你记得我。” 站在李局的视角,身为人类的喻观寒曾跟神算有过接触,那么他发觉喻观寒记得前世,下意识肯定是想将这烫手山芋埋进土里。 喻观寒就是定时炸弹,万一某天他发觉到曾经的联系,也许会导致李局露馅。 符叶开始串联能想起来的所有细节:“所以…他当时劈赵子涵两道雷是为灭口,后来在超星电影院,交给卫青松的任务是杀掉你和我,也是为灭口。” “但后来,他发现杀掉你的难度太高,并且他们自以为研究出更成功的换芯方法,才暂时搁置杀掉你的计划,反而想要活捉你,因为他知道你的妖芯是透明的。” 细细想来,李局浑身缠绕的秘密简直似海深。 他明明是循仙会的神使,却也能泰然自若地指挥妖管局人员包围循仙会的成员。 甚至在循仙会成员落入颓势时,在他们被符叶的羽毛海轰炸之时,他还有闲心去扯下黑袍人的兜帽,去瞧瞧对方是谁,受罪的成员在他眼里一文不值。更遑论被妖管局关押的循仙会成员,毒发身亡想必都是他的手笔。 第109章 精湛到可以争夺视帝的演技。 喻观寒顺顺符叶的发丝,手指滑到发尾,捏起来在唇边嗅:“你的分析很合理。” 符叶揉揉眉心,今晚见到的鲤鱼尸体还很新鲜,显然是刚被剖开不久,想起这件事,她坐立不安。 “这样说来,岂不是今晚也有循仙会的人来取这什么灵鱼身体里的绿色粉末,就在咱们…” 符叶挠挠锁骨,又摸摸后颈,迎上喻观寒揶揄的目光,干脆选择躲避,顶着他热切的注视继续开口,越说越失落。 “导致心口有铃兰印记的绿色粉末,居然就是在横烟山出现的。” “就在我的眼皮底下,怪不得横烟山的妖怪都搬空了,说我不称职,我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做,又什么都后知后觉,慢人一步,被循仙会压制。” “现在也不晚。”喻观寒宽慰,“你没发觉自己的心境已大有不同吗?” 初时的符叶冷淡,虽有些掩埋在心底的热心肠,但需要用名叫共情的铁钩将那热心肠拽出来。 换言之,她需要理解对方,方会出手相助。 可现在的符叶,深知遗憾,了解怨恨,更明白生命的珍贵。如今的她情绪饱满,富有血肉。 “也许这就是命运刻意的安排。”喻观寒认真说。 安排符叶现在才发觉背后的隐秘,是因为从前深居山中的符叶无法解决此事。而现在的符叶从得知的这一刻起,便会竭尽全力。 “现在你有能力,也有毅力去处理这件事,将这搞鬼的循仙会连根拔起,这就是区别,并不是谁不称职。” 符叶心底柔软,靠进喻观寒的怀里:“你还挺会安慰人的。” “因为我感同身受,符叶。” 甚至说,在他的心底,那汹涌而来的浪潮比符叶面临的波涛还要颠簸几分。爱意满溢使他感同身受的同时,还有心疼作祟。 他见不得符叶枯萎。 符叶仰头:“你跟李局共事这么久,知不知道李局的其他事情?”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是千百年来的恒定真理。 白皙的喉结轻轻滚动,为难摇头,毕竟他只是普通职员,跟李局也不是同一部门的,平时相处本就很少,更是没什么机会深入李局的生活。 符叶叹气:“我只知道李局是条鲤鱼…鲤鱼?” 她不敢相信地扯住喻观寒的领口,仙女湖鲤鱼泛滥已久,而循仙会的成员需要的绿色粉末产自子时灵鱼的鱼肚,李局是循仙会的神使,是最接近这座枯骨搭建的神座的妖怪,所有的关联都逃不开仙女湖。 “李局,他可能是仙女湖出身的鲤鱼。” 第84章 084助理办公室 11月26日。 天际幽暗沉郁,冷风戚戚。 室外搭建的简易帐篷光线极暗,导致他们不得不在白天打开灯管和暖风机,妖管局这月的用电量显然不是小数目。 妖怪们拍照的空档,符叶握住保温杯轻轻吹吹,喝热茶的同时看向席犬,因为接连的枯燥工作,席姐那飒爽的短发都有些毛躁,光泽黯淡,发尾也翘着。 符叶微微倾身:“席姐,我能问你点事情吗?” “当然。” “你知不知道,李局其实是横烟山出身的妖怪?” 正无聊吹纸片,浑身写满坐不住想出去跑八公里的席犬闻言坐直:“不会吧,李局是出生在小水洼里的,他不可能是出生在横烟山的。” 不知出生地具体在何处,在妖怪们看来,是很常见的事情。 就连符叶,也不知道她出生的湿地叫什么名称,只记得遍地的芦苇扎根在清透的水中,影影绰绰瞧不清密集的根系。 符叶点点头不再言语。 反倒是席犬的好奇心被勾起:“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席姐,如果某个人,是你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说是敬仰的人,但他的真实面貌跟平日里所表现出来的,天差地别,你会怎么想?” “有多熟悉,又有多坏呢?” “嗯…比如说是李局,假如你知道李局其实是循仙会的主使,为虚幻的追求牺牲无数妖怪的性命,坏事做尽,你会怎么办?” 约是这说法太离奇,席犬先是冷哼,才认真去思考这样的可能性。 “李局的话,我是有些为难的。假如他很坏,我会想劝他回头,毕竟我心底还是觉得李局不可能做这么多坏事,他肯定有苦衷的,只要劝导,就能弃恶从善。” “如果他本性难改呢?” 席犬努嘴,感情这种东西,是无法被法理一刀切断的。理智上明白对方的错误,但感情上,还是会忍不住为对方辩解和开脱,因为曾经的感情无法轻易割舍。 “我也不知道。” 席犬短暂停顿后,又坚定补充:“但我想,最终我还是想将坏人缉拿归案,因为爸爸就是这样教导我的。” “至于你说的李局…这种情况,我想永远也不会发生,因为我相信李局。” 符叶在心底幽幽叹气,没有回应,只是继续喝水,状若无意地握住鼠标。 “好奇怪,席姐,我为什么在资料库中看不到计宋他们的资料?” “听说海藻他们的,都存在另外的地方,没有联网,还是纸质的材料呢。” 符叶手指紧绷:“那你知道在哪儿吗?” * 天窗外,手电筒的光束闪耀。 随后,有脚步声凑近,打开办公室的门,雾蒙蒙的光扫过地面,门就被咔哒轻合,熊四哼着小曲儿走远。 符叶整个人都蜷缩在办公桌底,需要将整个脖子都使劲歪斜。 时间久些,搞得她脑袋都供氧不足,隐隐犯困。属于理智的直线都变得没有任何起伏,要不是保安熊四巡逻的脚步声,她差点就睡过去。 符叶费力地掏出手机。 夜晚22:30分,正是今日的妖管局职员全部下班的时间。 此时整个建筑鸦雀无声,保安熊四巡逻后,会将妖管局的大门紧锁,高高兴兴回到保安室玩游戏。 符叶悄悄探头,竖耳细听外面确实没什么声音,才推开办公椅,螃蟹步挪出来,顺便揉揉酸痛的四肢。 如果今天从席姐那里听到的情报无误,那么李局的资料应该就藏在四楼那间从未上锁的办公室。 今晚,她决定一探究竟。 楼道里仅剩安全通道标识牌发散出来的微微荧光,31作为一辆四轮的废弃公交车,爬台阶实在是难为车。 在公交车框架发出不堪重负的砰砰声中,符叶连呼吸都放缓,认真瞧着窗外。 仍坐在车中的红裙女鬼因为鲜少能见到符叶坐在车里,因此高兴地趴在她的靠背,询问她什么时候能给接下来的鬼魂实现愿望。 至于她为什么着急,因为她倒霉透顶,抽签 的时候被安排到最后一位。 所以说,如果不出意外,红裙女鬼应该是这一批乘客中,最后才能下车的鬼魂,想到这,她深觉寂寞。 “只要我有空闲的时候,就会开始。” “那就好,你一定要快点哦。”红裙女鬼笑嘻嘻顺顺符叶的发丝。 四楼办公室一切如常,就像是有人走进去,随手关门的力道却不够似的,隐隐露着手指宽的缝隙。 透过缝隙,内里是更为浓郁的漆黑。 要不是席犬很笃定,符叶真的很难想象,涉及到妖管局领导的秘密,居然会藏在这间防御方面形同虚设的办公室里。 恐怕就算是小偷经过,也不会认为这房间里藏着重要的东西。 越重要,越敞开门户,还真是反其道而行之。 推开助理办公室的门前,符叶隔着公交车框架,歪头瞧一眼楼道的监控摄像头。 本来她想效仿喻观寒,叫无名抹掉监控,但就在开口询问无名邮箱的前一秒,她突然噤声,意识到让无名去抹掉她夜探自己办公室的监控视频,有多滑稽。 “吱——” 合页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踏进室内的符叶逐渐适应黑暗,眼前的所有事物,就像是有人在黑幕上作画,寥寥几笔先勾勒出大致的形状,随后才填涂细节。 办公室简直可以用爆满来形容。 甚至比负一层的仓库还像是仓库,且是从无人整理过的仓库。不仅有塞得七扭八歪的书架,还有高低错落大大小小的文件箱,就连办公桌都堆着歪歪斜斜马上就要倾倒的书摞,好像这办公室的主人无聊时拿厚重的书籍摞积木玩。 完全无从下脚的模样。 31因为地面太乱,不愿意再载着她探索办公室,不断催促符叶下车。 符叶抬头瞧室内的四角,墙面都钉着宽宽窄窄的置物架,五花八门摆着好多玩偶及积木玩具,瞧着并没有摄像头。 静待几息,符叶从前门下车。 几乎就是踩到地面的瞬间,她敏锐察觉到,高得几乎与天花板齐平的置物架上,猫头鹰形状的摆件突然吱嘎吱嘎地扭头,像是秒针前进,将机械粗糙的脑袋扭向她。 第110章 黯淡的瞳仁开始闪烁红光。 何止是有摄像头,甚至是四颗,符叶叹气。 自暴自弃的符叶干脆从摊开的书本缝隙中,探进脚尖,开始从角落翻找。 随着她换位置,她能敏锐听到机械响动的咔哒声,被四颗摄像头紧紧锁定,符叶不自在地起鸡皮疙瘩,失手间不小心蹭塌一摞文件夹。 爆满的书架上,摆放的书本都已染上薄灰。 符叶打开手电筒,手指慢慢滑过书脊,除去国内外文学,还有周刊、时尚杂志、甚至是菜谱,这浏览范围不说是博览群书,也是包圆报纸摊,口味非常纷杂。 靠近天花板的四个角落,猫头鹰们瞪着猩红的眼睛将符叶的罪行360度拍摄。 嫌疑人夜闯办公室,打乱书籍摆放,明明发现摄像头,与镜头对视仍大大方方翻找,非常嚣张。 此举惹得窗边的盆栽附近,瞧起来跟机械猫头鹰没什么区别的毛茸茸黑影也转身瞧她。 黑暗中的符叶浑然不觉。 细细瞧那黑影,万分诡异的是,猫头鹰的身体仍正对着窗外,只有脑袋水平扭转180度,无声注视那尝试打开文件箱结果力气太大不小心将塑料盖掰碎的尴尬身影。 不像是来偷东西的,倒像是纯心来搞破坏的。 书柜没有可疑的文件,抽屉和文件箱也都没有,符叶纳闷地拍拍掌心的灰尘,视线短暂流连到窗边的猫头鹰黑影,就见怪不怪将手电筒再次往下挪。 窗边居然还有没通电的摄像头,看来无名是很没有安全感的妖怪。 办公室能翻找的地方她都找过,还强忍着整理的意识,将敞开的书搭回原位,看来这办公室应该是有秘密机关的。 想到这,符叶三两下轻巧蹦到最有可能的办公桌边,扶着桌沿,试探着去转动砚台和笔筒。 毫无反应。 她轻轻敲红木办公桌,桌上摞着的书微微摇晃使她心头一惊,赶紧去扶。这时,她的手机蹦进消息,令符叶喉咙发紧。 [noname:亲,你想找什么不如直接问我,别再翻我办公室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乱中有序,打乱了我反而找不到东西。] 符叶尴尬地清清嗓,抬头注视天花板的猫头鹰,讪讪回复。 [fuye:看样子你不想告发我。] [noname:那要看你的表现,有些人转转账就可以闭嘴的。] [fuye:转账100.00元。] [fuye:我想看看妖管局领导们的资料,只是看看,绝不带走。] [noname:你觉得这可能吗?机密之所以叫机密,就是因为需要保守秘密。] [fuye:转账100.00元。] [noname: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原则。] 符叶倒吸凉气,深知无名的原则很弹性,因此咬咬牙,肉痛着输入。 [fuye:转账500.00元。] [noname:右边棕色的矮柜,最下层的抽屉里有花型的钥匙,拿出来后,推左边书柜上的紫色厚笔记本,掀开旁边的“天道酬勤”,后面的墙会慢慢出现暗格,用钥匙打开,就能获得资料。但说好,不能拍照,不能复印,只是肉眼看。] 窗边猫头鹰黑漆漆的瞳仁转向忙碌的符叶。 随着轻微的咔哒咔哒声,暗格逐渐后退,显露出小小钥匙孔。 符叶略有些紧张地拧开,用手电筒照亮内里。很多颜色的文件袋紧紧挨着,符叶随手往外抽,发现上面用纸条标注着:计宋。 塑料材质的文件袋因为常年放置在墙里,有些潮湿,触感湿漉漉的。 符叶将手机搭在桌边,将一摞资料袋都抱出来,飞速找到李局,随后将其它的放回原位。 [noname:我有价值800块的友情提醒,你想不想听?] 您的友情甚至坐地起价,价格实在昂贵,囊中羞涩的符叶瞧瞧已经到手的文件袋,又瞧瞧聊天记录,最终还是吝啬占据脑袋。 [fuye:暂不需要,谢谢。] 她耐心去解缠绕着文件袋袋口的白绳,不知道怎么,浑身的血液都在奔涌。 妖怪们的资料无非就是记录生平,还有各种相关证件的附件,李局的资料袋薄厚适中,按理说,应该很方便抽出来。 但几乎是摸到资料纸张的瞬间,符叶就觉得有无数根浸着辣椒油的细针,细得像是牛毛,顺着她皮肤的纹理扎进肉。 她倒抽冷气。 下意识将剧痛的手指放开,认真去瞧,随后再次试探着去捏李局的资料。 也许是纸张上被涂过什么,所以接触到的人会出现刺痛的症状,是最后一层保密手段。 符叶咬牙,脸颊都绷紧,忍着手疼将李局的资料往外拽。 额角很快就渗出冷汗,她强忍着在忽闪的黑暗与光明切换中,看见李局的证件照及姓名栏,惊愕地差点咬住舌头。 是啊,这么久以来,她从未听过李局的全名。 符叶呵气,忍住翻江倒海的作呕感,只觉荒诞。不论是谁,都称呼他李局,如果她很早以前能意识到这件事,想必根本不必在近期才怀疑李局是仙女湖出生的鲤鱼。 她摁住手腕,强迫自己不要放手,继续往外拽。 符叶在颤抖中跪地,瞧见李局填写的出生时间是1553年,这绝不可能,她满是冷汗地想。 1551年时,神算和喻观寒就已经死去,李局怎么会是1553年才出生的。 她忍不住凑近瞧,出生地的无名水洼也是手写体,也就是说,这都是随意填写的,有造假的可能。 李局的生平她都是一目十行,并没什么奇怪之处。 但关系人栏里,满是空白。多年来,李局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更无爱人相伴,始终独自生活。直到遇见海藻,才自荐 加入妖管局。 资料见底,符叶放开手,粗粗喘气,眩晕的感觉却始终挥散不去。 重重栽倒在书本上时,符叶只有一个念头,早知道就不该省这八百块,该听听无名的友情提醒。 有些钱,果然还是不该省。 第85章 085李仙女 凄冷的月光照在符叶脸上,衬得她的面色苍白如纸。 不知过去多久,窗边的猫头鹰叹息。 黑影扑棱棱飞起,落地时已经化为穿着纯黑运动衫的男人,银发在月光下耀眼。白色的板鞋一尘不染,蹲在符叶身前,瞧她几秒后,伸出手指去试探符叶的呼吸。 [noname:符叶被涂在资料上的冰川草毒晕过去了。] [海藻:等会儿再解毒,先放着她。] [noname:确定我的办公室不会成为凶案现场吧?那我可得申请重新装修。] [海藻:……] [海藻:等会儿解完毒,把她送回事故处理科办公室,我会让熊四再去检查一遍,到时候他会送符叶去杨医生那里的。] 虽然不理解海藻为什么这样安排,但肯定有她的道理。 无名将手机收好,随后挽袖口,露出两截细细的胳膊。从左试探,又从右试探,还是觉得这位置不好发力。 他吭哧吭哧将符叶拽到桌边倚着,随后蹲到她面前,捞住她的胳膊打算将她背起来。 “起!” 然而,晕厥的符叶并未被拽起,反而是收不住力道的无名弹射起飞。 天知道他多久没见到太阳了,疏于锻炼的局长助理跪坐在地,欲哭无泪。 [noname:领导,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符叶其实是在四楼走廊晕倒的,这个可以有。] 如果仅是将符叶挪到门外的走廊,他也许能胜任。 [海藻:如果你可以没有下月的工资,那么符叶也可以晕倒在走廊里。] 无名看到这,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同时,将袖口再往上折折。 * 入目皆是朦胧的。 符叶低头,发现自己伸出来的并不是手指,而是逐渐染黑的翅膀。 近期总是维持着人形,导致她甚至不太习惯原形的模样。低垂的视角里,密林拥着剔透如镜的湖水,静静守卫。 她似有所感,望向湖边。 背对着她的人影青丝如瀑,发丝与裙角都随着微风而飘荡,清冷绝尘如同谪仙。 符叶向她走近,发觉自己的脚踏不平地面似的,踉踉跄跄,活像是刚喝完二两酒。 她不知怎地,心底居然产生某种愧疚和畏惧的复杂心思,因此不敢与她并肩,而是站在稍后一步,低垂着染着一抹红的脑袋,慌乱啄啄自己的羽毛。 若细细究那种情绪,更像是明知道自己没达到父母的期望,因此无颜见父母的心虚。 活像是鸵鸟。 “二十七,又见面了。”身穿青衫的人影风淡云轻地对她说道。 符叶歪头瞧她,虽说山神传承的衣服会随着身形而变化,但这衣服与眼前之人无比适配,气质相符,衣服仿佛是为她而生的。 她忍不住问:“你是谁?” 无数的鲤鱼在湖面翻腾,水花四溅。白色鹤影忍不住后退,抵触水花溅到羽毛的感觉。 “你心里有猜测,不是吗?” 第111章 青衫女子并未施妆,面色健康红润,溢满朝气蓬勃,她灿烂地露齿笑:“我是这里的第一代山神,你可以叫我青青。” “青青,好耳熟。”符叶咕哝。 阵风拂过,树海沙沙,送来淡淡的松脂味。 上次见面时间短暂,符叶还有很多疑问没有问清楚。 “青青,我有很多问题想问。” “你说这里是几千年前,但为什么没有横烟山呢?只有仙女湖真的好奇怪。” “还有,山神的职责到底是什么?我至今没有搞明白。” “你既然是横烟山第一代的山神,那么你肯定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选中,对吗?明明之前我怎么都无法离开横烟山,可这次睡醒,我却被妖管局成功带走,没有受到任何的阻力,这是为什么?” “还有李局,李局是仙女湖的鲤鱼,我该怎么才能戳穿他的……” “天哪,你确实好多问题。”青青笑出声来。 符叶尖利的喙轻轻碰,没有继续出声,等待青青回答。青青仰头直视太阳,瞳仁在炽热的光芒中变成竖瞳。 “二十七,横烟山并非自然生长的山脉,她是…它是为环绕仙女湖,困住仙女湖而生的,这就是横烟山存在的意义。” “为什么要困住仙女湖?”符叶不解。 “因为……”青青俯身瞧她,音量逐渐增高,“因为仙女湖里有怪物!” 没能吓到符叶,青青失望地甩甩衣袖:“横烟山山神世代传承,职责无非只有一个,那就是守好仙女湖,守住仙女湖,即是守护天下苍生的安全。” “至于为什么会选中你。” “当然是因为你适合啦,我有个至交好友,平时总是神神叨叨的,但她能掐会算,知道你会出生于几千年后,会成为继任横烟山山神最合适的人选,所以与其说是我选定你,倒不如说,是我们共同选定你。” 符叶茫然地眨眨眼。 “你记不记得当初射中你的箭,那就是我朋友的手笔,只为将你留在横烟山。” “你说的其他限制,那不是我们做的,我从未限制你离开横烟山,何况我也没能力限制。”青青吸气,“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希望你能多入尘世瞧瞧。” 纤长的手指亲昵点点白鹤的脑门:“世人皆道无欲无情,方能斩尽悲苦,得道成神。我却不认同,没有感情,就感受不到众生的痛苦,冷淡如斯的神,要再多又有何用?” “二十七,你且谨记,不论何时不论何事,秉持着公义仁慈,以宽容怀德为准绳,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青青俯身,捡起石头在手心掂掂。 符叶两眼昏花,强忍着天旋地转继续问:“你只能出现在这里吗?” 石头噗通砸进湖面。 “你是不是想问我活着还是死了,为什么你只能在濒死的时候见到我?” 符叶呆头呆脑地点头。 “严格来说,你见到的我,只是残存的一缕神识。”青青惋惜,“但我也活着,二十七,只要你还守着横烟山,我就活着。” 她注视符叶,掖好自己的碎发,神情柔和。 “我永远在你的身边陪着你。” 符叶莫名其妙地转身,闭眼咕哝:“我会记得的。” 脑门温暖,符叶睁眼,只觉得两眼像是被胶水糊过,喻观寒的脸凑过来,欣喜地快速说道:“终于醒了。” 她撑起身坐着,纯白的棉被也滑落,显然是身处安康病院。 “我怎么在这儿。” 喻观寒用勺子舀水,凑到她唇边:“昨晚你在办公室晕倒,还是熊四又检查办公楼的时候,才发现你,然后送你来找杨医生。” “熊四?” 符叶摊开手心瞧,白皙如旧,连细小的伤口都没有。 但那针刺感太过真实,完全是切身体验,导致她不断握拳,又不断放开,重复这样的动作。 昨晚的经历绝不是梦境。 她捂住浆糊般的额头,细细回忆。昨晚临下班的时候,为能顺利夜探办公室,她并没告诉喻观寒自己的计划,只说要回家睡觉。 然后她藏在办公桌下,等待巡夜的熊四勘察完事故处理科,偷偷溜出去…… 她使劲攥住喻观寒的手臂,双眼发亮。 “你知不知道,李局叫什么名字?” “李局,李局叫……” 喻观寒疑惑的神情开裂,后知后觉。 “真的,完全没听过李局的真名,李局叫什么啊?” “李仙女。” 符叶笃定重复:“李局叫李仙女!” 出生在仙女湖的鲤鱼妖怪,因割舍不掉那天然的,对出生之地的眷恋,因此为自己取名叫李仙女,以此来怀念仙女湖。 李局的状态肉眼可见,越来越差。 生命力几乎是黄豆般的烛火,不用吹气,便会消散。即使是临时出任务,李局也极少出手,实在被逼急,水蓝色的妖力也黯淡无光,显然是强弩之末。 衰弱到极致时,即是李局回家乡修养的时机,更是符叶探究他隐藏秘密的好时机。 因此接下来的时间里,符叶上班时间紧随李局左右,下班时间更是直接乘着31路公交车,蹲守在李局家楼下。 布满铁锈的公交车在车流里跟随李局的银灰色轿车。 路口,李局降下车窗,将手中的烟灰掸到地面。 “快跟上。”符叶催促,还没吸够烤冷面香气的公交车不情不愿起步。 * “毫无收获。” 符叶拄脸,双眼无神:“他两点一线,除去上班,就是回家,根本不去其他的地方。” 端菜的喻观寒顺手捏捏她的肩:“再耐心等等。” “你说,如果我给所有妖管局的职员发消息,直说李局的身份,他们会相信吗?” “大概会认为你工作压力太大,精神失常,把李局当做假想敌。” “是吧。” 接连的恶劣天气终于在12月初迎来爆发,雨雪混杂,冰冷水珠砸到脸颊,提神醒脑。 李局畏寒,穿着蓬松似面包的羽绒服不说,还裹着羊绒围巾。 电话叮铃铃响好一阵,他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助理转接进来的电话,要出任务。 李局铁青着脸,不断干咳,直到喉咙的痒意缓解,他才拿起座机,命令席犬和符叶去瞧瞧情况。 随后,他注视座机的数字表盘,用颤抖的手指拨给海藻。 “大概是天气太冷,我总是不太舒服,想修养一段时间,短则三五天,多则一星期,我肯定会尽快回来。” 海藻没有回应,奇异的是,双方都没有挂电话。 他们似乎有某种默契,知道对方仍有未尽的言语,因此只是安静等待着。 “仙女。” “难得你叫对我的名字,咳咳。” 话筒里,海藻的语气认真:“我想,也许你的想法太偏颇,你有得选,并不是非要走这条路。” “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这样做的。” “那你在贪恋什么?如果你想要权力,我不会跟你争夺,也许你体验过,就不会再执迷不悟。” “海藻,这些虚伪的话,也只是骗骗小孩而已。” “我是真心的,仙女,也是告诫,今天就是你最后的回头路,现在回头,为时未晚。”海藻顿住,语气失望,“你明白我的话,明白我在说什么。” 李局张嘴,但想不到有力的反击,因此愤恨地将电话挂断。 短暂的晕眩后,李局拄着桌边,整理好衣服,颇为留恋地摸摸办公桌,环顾周围的神情就像是最后一次看到这些似的。 事故处理科的办公室门被轻轻合上,许久都没有再被推开。 雨势渐大,穿着雨衣的符叶将哗啦啦作响的透明雨衣提在手中,到处寻找李局却未果。 她灵机一动,给海藻打电话,谎称要跟李局汇报工作。 “李局身体不好,回去修养一段时间。”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符叶的手指在属于喻观寒的聊天框停顿,又快速点开海藻。 [fuye:我也请假,现在就下班。] 31路仅剩框架的车体完全无法遮风挡雨,狂妄的雨滴自侧边窗飞进来,不断拳击乘客的脸颊。 符叶捂紧雨衣,焦急望向窗外。 “叮咚,横烟山,车站到了,开门请——” 她甚至没有听播报讲完,就快速下车,留给红裙女鬼们一道融化的背影。符叶的目的地很明显,仙女湖。 今日天气极差,横烟山的设施全部关闭,售票处更是贴着设备检修的字样,显然今天不对外开放。 一路奔跑,所有的摄像头都是灰扑扑的,没有开,不知道是因为设备检修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长时间奔跑使她的胸腔泛起铁锈味,归功于她对横烟山每座山峰的道路都熟稔于心,短暂换气后,她继续抄近路向仙女湖的位置飞奔。 害怕位置太显眼,她绕到主峰的山脚,这位置恰好能看见仙女湖,却又不会因暴雨天气而看不清状况。 第112章 符叶轻轻扒住树干,探头去瞧。 李局果然在湖边,像块沉默的观景石。 第86章 086消耗品 雷鸣滚滚而来,暴雨瓢泼。 携着阴冷气息的急促雨滴砸在符叶的透明防水衣上,滴答响声与周遭韵律融为一体。 她小心翼翼扒着眼前粗粝的枝干往外瞧,想想拽住袖口,缩手臂的同时,将手机也拽进袖子防雨,只将摄像头露在外。 隔着雨帘,镜头内的李局仰头望天,久久未动。 就在符叶害怕手机电量消耗过多,录不到关键时刻,考虑要不要先暂停时,视线突然昏沉起来。 仿佛有无比庞大的动物悬停在她头顶。 符叶呼吸发紧,连忙抬头,光线不佳的天际,出现遮天蔽日的阴云,她浅浅吐气,将略有些酸痛的手臂抬高,再次对准李局的背影。 红点闪烁。 仙女湖开始呼应阴云,湖面泛起涟漪,随后沸腾形成漩涡,泛着水腥气的湖水被风暴卷起。 丝丝黑气在水流的漩涡中穿梭,推动湖水逆流,直达天际。 “轰隆——” 光芒骤闪。 饶是符叶遇事已足够平淡,也被接下来的场景震惊得嘴唇微张。 一条不断甩尾的鲤鱼被丝线似的黑气裹挟,缓缓从漩涡中升起。同时,岸边的李局也舒展手臂,任由黑气将他握住,提至半空。 两道黑气汇合,交缠后成为缀连鲤鱼和李局的纯黑铁锁。 要不是符叶视力好,根本不会看到,水蓝色的黯淡妖力从李局的身体里涌出,沿着黑气被运送到另一端,灵活钻入鱼鳃艰难开合的鲤鱼体内。 那条鲤鱼瞬间不再摆尾挣扎。 恐怕不仅仅是妖力,仿佛生命力也被传送,被掠夺的李局佝偻着,浑身脱力,手腕几乎耷拉到膝盖。要不是有黑气吊着,恐怕会栽进仙女湖里。 眼见李局体内再没有妖力飘出,自湖底的漩涡中,涌出漆黑如纱的黑气,径自涌向鲤鱼。 被气息包裹的鲤鱼逐渐变成黑色的面团,抽条后,延展出四肢、头颅,在符叶久久未敢眨眼的清亮眼眸中,幻化出一张平庸的脸——属于李局的脸。 黑气源源不断从脚底注入,像是雕塑家在精修自己的作品,那模糊的五官逐渐清晰,与仿佛被抽干瘪的李局毫无区别。 符叶死死捂住嘴。 什么修养,根本就是谎话! 李局回到仙女湖,完全是为重塑身体,怪不得师泠曾说修养回来的父亲气色极好。但那帮助李局重塑身体的黑气到底是什么? 长时间蹲着小腿血液不通,符叶小心翼翼挪动。 不知怎的,看着那湖底涌出的黑气,她天然产生厌恶的情绪。 现在联系起青青的话,符叶突然明悟一件事,很久以前,她跟喻观寒都疑惑的事情——此界众神陨落,就连呼风唤雨的妖怪都死绝,遍地小打小闹的妖怪们。这种情况下,横烟山山神为什么“形同虚设”,仍保有传承。 背后的究极原因是:横烟山山神的职责尚未结束。 世代传承的横烟山山神实则守卫着仙女湖,而湖中的黑气,恐怕就是仙女湖内的某种青青所说的“怪物”。 转换似乎已经接近尾声。 李局干瘪的旧身体内,飘出一颗纯黑的光球。那瞬间,某种无形的东西以它为圆心四散,气流涌动,符叶甚至觉得自己的碎发被吹起。 她敏锐察觉到不妙,将视频关掉,收好手机的同时不动声色往后退。 果不出所料,那黑球以柔软的嗓音高声喊道:“附近有人!!” 符叶脸颊发麻,浑身冒冷汗,立即将羽毛伞召唤到手心。 约是察觉到危险,那黑色光球眨眼间便冲进新身体,而丝线另一端的旧李局直接掉进湖里。那睁开眼的新身体,连半分眼神都没有回头看。 李局似 乎就在无声中落幕。 新李局耷拉的眼皮下,纯黑瞳仁占据全部的眼眶。 愤怒于有人暗中窥探,他双掌齐开,不知用什么手段,立即精准锁定符叶藏身的位置,黑漆漆没有波澜的眼珠与符叶对视。 符叶树后露出的半张脸在雨幕中坚定而从容,眼神怀着淡淡的杀意。 瞧见她,李局薄得几乎没有肉的嘴角扬起,轻声呢喃:“原来是你,妹妹。” 既然已经被发现,也没有继续藏着的必要。符叶定定神,从树后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摆。 望着眼前不知道该称呼他李局还是什么东西的鲤鱼两秒,符叶深深吸气,随后——转身就跑。 现在,手机里的证据更重要,她要将手机交给31存着,再来对付李局。 “哈。”新鲜出炉的李局无语地笑出来,他慵懒拍拍手。 奔跑中的符叶回头,又不敢相信地再次瞪眼瞧仙女湖。 只见仙女湖的水面,不断有手臂从湖里伸出,借力撑着岸边脱离水面,向她的方向追来。 那些脸庞因常年被冰冷的湖水泡着,早已肿胀得瞧不清面貌,但不可忽视的是,他们的身高及身形皆相似。 有的脖子诡异弯折,导致脑袋朝天,身体却以胳膊着地的姿势快速追逐着她。 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更令符叶心惊的是,四面八方围困着她的尸体群中,还有一具尚保持着肉肤色、完好无损的尸体,属于李局的衬衫湿湿黏着身体。 都是尸体。 换句话说,这些都曾是李局,也都不再是李局,只是没有思想的,被废弃抛弃的躯壳,是消耗品。 黑气汹涌着击向她的后心。 符叶立即撑伞去挡,但道道黑气太过密集,同时湖尸也以诡异至极的速度将她围困。 眼见逃跑无望,符叶并指挥袖,羽毛伞瞬间光芒爆闪,绕着她飞旋,将周围不断冲击而来的黑气撞散,随后将符叶托至半空。 暴雨将天地都冲刷变色。 黯淡的光线里,李仙女被黑气托举在湖面,姿态舒展。符叶则脚踩滴溜溜旋转的伞,无视脚底蹦跳着抓挠她的湖尸,面无表情注视瞳仁漆黑的新李局。 羽毛伞涌出无尽的绒羽,逆着雨滴,在符叶身后编织出纯白的法阵。巨轮泛着月光般的柔和光芒,神力流动。 汹涌的黑气与皎洁白光对峙,各占一方。 李仙女懒散地抬手,环绕着他的、蓄势待发的黑气顿时离弦之箭般激发,伴着尖锐啸声齐齐袭向符叶。 圆月之前,符叶的神情只有冷漠。 银霜似的皎洁月光中,无数星星被唤醒,星河流转,拖着长长彗尾,迎面撞击黑气。 黑气一旦与流星碰撞,便会爆开,散成细细的黑色细线,缕缕青烟般消散。 细瞧就会发现,因为符叶此刻的神力充盈,绘制法阵的速度相较于面对循仙会救兵的时候更快速,规模更盛,弹无虚发,拳拳命中。 双方的力量对冲,短时间似乎难分胜负。 见状,李局手掌虚虚握,掌心的黑气瞬间凝成一柄长枪,他挽花将泛着黑气的长枪背在身后,眨眼间便冲到符叶面前。 枪尖携着缕缕黑气挑起她飞扬的发丝。 李局挑眉,没头没脑地用教诲的语气对符叶道:“速度还不够。” 如果不是符叶立即用羽毛伞遮挡,同时侧身躲避,那么这力度绝对会戳穿她的脑袋。 她略有些后怕,在李局高呼再来时,使力将长枪挑开,同时引爆绒羽——李局被接连的无形气浪掀翻,翻滚七八圈,才单腿滚落到黑气之上,稳住身体。 “这样才对,要发挥你的优势。”他轻轻哼的嗓音无比阴柔。 符叶无视他莫名其妙的评价,只是询问:“你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都没有露馅的?” 明明换的只是身体,瞧着性格也有些不同。如果说仅是样貌相似,那新身体不可能无缝衔接住旧身体的所有经历,而不引人怀疑,除非…… “记忆当然是会复制的啦。” “那你还是他吗?” “这问题问得很好。”谆谆善诱的语气令符叶皱眉,李局视而不见,继续道,“如果是你,终日只能游荡在这仙女湖里做蠢兮兮的鲤鱼,和继承某种记忆,只要不走得太偏,就可以上岸肆意活几十年,你愿意选哪种?” 符叶瞬间毛骨悚然。 新身体是以仙女湖的鲤鱼为基础,被不知名黑气催发而成的。 对于“荣幸被选中”的鲤鱼们说,这就好比一场接力赛。只要你不离开跑道,牢记最终目的是赢得比赛,那么接过交接棒的时刻,所有的节奏都由你掌控。 谁也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于是一代又一代“李仙女”交接,生命从此延续几百年不断绝。 “哪怕最终的结局是变成这样?” 符叶指的是湖尸。 作为消耗品,因为被废弃的时间不同,导致湖尸的受损坏程度也不同。 因为他们都是由黑气催熟的,当身体无法再使用,就连仅存的妖力都被抽出注入新身体,旧身体就再也不具备利用价值。 第113章 并且,旧身体也无法逆转时间,恢复鲤鱼的身体,只得被黑气回收到湖底,终日锁在冰冷的湖水里。 “死都死了。”李局耸肩,“能凭着身体在世间存活几十年,很值得,不是吗?” 他泛起笑意,慢条斯理抽出李局的手机,无比熟稔地解锁后,拨出电话。 “启动她手机自毁的程序。” “你——” 符叶瞬间察觉到原本揣在兜里的手机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爆炸声。 她暗道不好,条件反射用两根手指捏住手机甩出去。半空中,手机壳的接缝开始冒浓郁的黑烟,且光芒频闪,隐隐开始有火光。 符叶舍不得今天拍到的视频,想想又飞出两朵羽毛,接住呈坠落状的火团。 “没用的,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猜到你会录视频。”李局阴阳怪气,露齿灿烂地笑,“这还是在妖管局培养出来的习惯呢,做得好!” 符叶缓缓吸气。 入职的时候,李局曾说,这是事故处理科送给符叶的礼物,是传统。现在看来,根本就是针对她的防御措施,是彻头彻尾的骗局。 看着嬉皮笑脸的新李局,她心底滋生前所未有的愤怒。 很像是抱着钱走在街上,却被骗子扯过来对人群说,她才是罪魁祸首。随后骗子笑嘻嘻,不由分说抢她的钱逃之夭夭,而背黑锅的她甚至无力去追。 如果说她认识的鲤鱼精为李局1.0版本,那眼前这2.0版本显然…… 不对,这很奇怪。 首先“新李局”眼珠纯黑,没有眼白,瞧着分外可怖,并不符合人类的外貌表现。 其次,新身体真的能如此快速地适应吗?师泠的回忆也好,李局向海藻请假时说的话也好,都是至少需要三五天的。要知道用电脑复制大点的文件,都需要等待三四秒,更遑论几百年的记忆,绝不是眨眼间就能得心应手运用身体的。 更重要的是,符叶认真回忆他们的对话,他确实做出了回答,但回答时根本没有自称“我”,回答的角度模棱两可。 “你到底是新的李局,还是那颗黑球?” “什么黑球,难听死了。” 他伏低身体,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同时,他用那标志性的、轻柔的嗓音笑着问错愕的符叶:“妹妹,你还没认出我吗?” “铮——” 长枪和羽毛伞不断交锋,隐隐冒出火花。 符叶抵挡的同时思绪混乱,她可没什么兄弟姐妹,若真是要扯八竿子打不着且能称呼她妹妹的人,那也只有……她双眼瞪圆,恍惚中幻视很久以前。 丹顶鹤受伤的翅膀被包扎得歪歪斜斜。 她仰头瞧,神坛之上,衣袂飘飘的青年石雕爬满裂缝。碎裂痕迹细密如蛛网,好似能将它当做蒲公英,吹口气便化为粉末,四散各地。 朝阳之下,身穿青色宽袖长袍的符越单手举书,朗声诵读的同时笑呵呵望着她,春风拂面。 “你没死?!”符叶惊呼,“你疯了!” 第87章 087选择造就生活 电光石火间,符叶想起那些曾被她忽略的小细节。 比如刚下山时,他们陷进赵子涵的妖鬼结界中,那时赵子涵曾问:谁是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因妖鬼结界的特殊性,由赵子涵亲手捏造的幻形都具备实体,比如“帅哥”是可以被众人看到的。那么同理,她在跑过路口时见到的笑眯眯符越也是幻象。 却并非她最开始以为的,是用来对付她的。 符越分明是她跑过路口后回头时才出现,符越等待的并不是她,而 是她身后的李局! “你就是循仙会背后的神仙?” 锋利刀刃之外,符越提起嘴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被这种态度激怒,符叶心底窜出无名火,逐渐燎原。 “我怎么也想不到,背后的人居然是你!” 怪不得李局的心口不会绽放铃兰,循仙会的神使背负着神仙,代代神使都将自己的身体作为奉献,任由神仙驱使。 除去身体会迭代的原因,本质上,神仙全天候借着神使的眼睛看世界,根本不需要用铃兰来约束,三缄其口。 他们被利益捆绑着,绝不会散。 “再见到我,难道不惊喜吗?妹妹。” “疯子。” 符越翻滚着落地,在即将要摔进因大雨天气而泥泞的土路时,黑气堪堪捞住他的背,他借势弹起,被黑雾裹挟,悬在其中,瞧不清面目。 微翘睫毛遮住黑漆漆的眼珠,凝着的雨水滴到眼睑,符叶沉默片刻,又开口询问:“所以神算是你还是李局?” “那么久远的事情。”符越抱臂的手指在胳膊轻敲,看似是疑问,实则是兴奋,“能蠢到相信算命的,喻观寒也是活该短命。” “那你呢?” “嗯?”符越歪头,没理解符叶的反问。 “…我想,当初你的爱人死之前,你也想尽所有的办法留住她吧?求神拜佛本就是无奈之举,真正该骂的,难道不是招摇撞骗的你吗?” “哈。”符越短促笑出声来,脸色却霎时变得阴沉沉,显然旧爱是他心底的刺,多年来仍未拔除。 黑气化成数道长枪,随着他的施法旋转,眨眼间便先后飞出。 符叶的眼眸被空中斑斓的黑龙形枪阵映亮,周身瞬间飘起羽毛雨,严阵以待。长枪破风,不断爆炸的气流掀歪它们的路径,又很快被黑气扭正,剑指符叶。 她不得不踏着疾速飞来的黑气跃起,在潮湿的空气中旋身躲避,接触黑气的脚底霎时钝痛。 符叶身形摇晃,又立刻稳住。 “看来李局的资料没说谎,第一代的李局确实是1553年才出现的,被你的力量催熟,从此供你驱使。” 符叶的思维误区在于,她的认知中,雕像碎裂即成神之路失败,相应的山神并未达到标准,所以符越在她的眼中没有活路。 可她忘记很重要的事情,符越的雕像是人形,换句话说——符越是以人类的身体来接任山神的。 虽不知他的力量来源何处,但他们相遇时,身为山神的符越已经连为她疗伤都做不到。 被剔除山神之位的符越肉身消亡,灵魂尚存,辗转间附身在普通人类的身上,装作神算骗喻观寒吃子时灵鱼,借机观察符叶。 他想用狼妖小红的妖芯为喻观寒续命,恐怕也是种实验。 只是过程中控制喻观寒太过,导致喻观寒察觉的同时心生反抗之意,最终被误解的符叶炸碎身体,不得不选择蛰伏。 直至两年后,他才发觉更适合附身的对象,仙女湖的鲤鱼们。 那么在这之前,他分外关注符叶的妖芯,甚至还知道妖芯是透明的,背后的深意就昭然若揭——他想确认换芯方法安全后,将符叶的那颗妖芯留给自己。 “真是异想天开。”符叶摇头。 “师泠死之前,与我待在一起,她跟我说过藏在心底很久的秘密,这秘密足以证明,你从始至终,所有的谋划都是空中楼阁、水中望月,不要再继续错下去,符越。” “什么秘密?”符越眯眼后怪笑,“你诈我。” “近期,博士研究的换芯规律是…妖有属性,人也有属性,属性相合,方能提高成功率。” 符越眼珠颤动,抿抿嘴唇,眼神示意符叶说下去。 “实不相瞒,你的算盘注定是要落空的,我的妖芯是透明的,但我是风属性,根本不是你猜测的无属性。” 如今的符越早就对符叶的妖芯不感冒,想活捉她,无非是要当做特殊案例送给博士做研究,因此他不耐烦地催促符叶:“师泠到底跟你说什么?” “师泠说…你们缺少很重要的条件,而这种条件需要的东西,你们永远也不会拥有。” “说什么谜语?”符越叹气,“多年来,我经营循仙会到如此规模,没有我提供不了的东西。” “人性。” 符越牙齿磋磨:“也许我曾经是有的,只不过都随着云瑛消失了。” “云瑛?”符叶短暂停顿,转移话题,“是啊,如果曾经的你不善良,也不会被选为山神。” 闻言,符越像是听到什么好笑至极的话,笑得前仰后合。他揉揉脸,将李局那扁平的五官搓得满是褶皱。 “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 “如果是你,你身为普通人,偶然继任山神,本来以为这是天降恩赐,可结果呢?”说得激动,摊开手的符越甚至转半圈,“你要眼睁睁看着珍爱的人老去,无法相守,无法相爱,就此错过…她本该是我的妻子,我却只能旁观她年华垂暮,最终离我而去。” “我本该,本该作为普通人幸福一生的!” “都怪这该死的横烟山!”符越认真,“如果是你,你不怨吗?” 符叶摇摇头:“我不知道。” 回答的瞬间,她的心底却涌现另一种答案。 第114章 哪怕将她放置在相同的境地,喻观寒也不会让她孤单的,他会来到她的身边陪着她,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更该死的是,我后来才明白!选中我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天道眷顾,神灵认定我。”符越露出森白的牙齿,笑容凄惨,“原因说起来甚至可笑,只因为第二十五代山神意外受伤,撑不到继任者到来,所以才选中我的。” “我存在的意义,我牺牲的幸福,只为填满那空白的三十年,哈哈!” 瞧符叶愣住,符越笑着问:“你不相信?我之所以能成为第二十六代山神,都是因为你,符叶!因为你三十年后才会出生,而前代山神根本撑不到那时候。” “你这样想不对。”符叶下意识反驳,“是谁跟你说这些的?” 想是海藻做过预言,因此青青知道未来所有会成为继任者的人选。 第一次见面,青青就曾问起符越,显然符越绝不是充作传递桥梁,而是在漫长的几千年后,曾得到青青的认可。 “那这三十年,你可做过好事?”瞧符越没有回答的意思,符叶继续说,“即使有人能窥探未来,任何事在尚未真正发生前,也只是一种可能性。” 将符越被选中成为山神的时刻作为节点,也许仍有另外的发展。 比如符越珍惜时间,守护横烟山造福一方,雕像化为金身。 三十年后的某个普通秋日,已开灵智的丹顶鹤在迁徙途中,望向灿烂秋景,清脆鸣叫时携着横烟山的风穿过山脊,逐渐远去。 “花言巧语,命都是定好的!”符越怒吼。 符越对宿命论的执着,令符叶心惊,想来他的思维已经固化在僵死的迷宫里,她不再争辩,只是叹气。 “就算按你说的,是横烟山欠你,你也以自己的方式报复回来了,不是吗?” 山神世代传承皆是言传身教,而符越只留几句模棱两可的话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导致符叶举目四望皆是茫然,摸索至今,可谓吃尽苦头。 “当初我没法离开横烟山,也是你的手笔吧。” 符越耸肩,算是默认。 导致信息断层的罪魁祸首就站在她眼前,不仅毫无愧色,反而言辞凿凿,满腹怨怼,符叶的神情降至冰点。 “既然你背弃横烟山,选择仙女湖,那我们就是敌人。” 符叶将破烂不堪的雨衣拽掉,反手将羽毛伞横在眼前,破天荒地朝符越的位置攻去。 抵挡凌厉攻势的间隙,符越锲而不舍:“我回答你这么多的问题,你总该礼尚往来,告诉我师泠的遗言吧。” “做梦。” 如果循仙会掌握换妖芯的方法,只怕妖怪们永无宁日,说不定他们会用威胁来换“自愿”。 “好,油盐不进。” 澄澈的仙女湖变得浑浊, 湖底涌出墨汁般的阴影,符叶瞳孔骤缩,意识到这颜色比先前的黑气更浓郁,泛着不详的气息。 沸水滚动,墨水直冲云霄。 浓郁黑雾追逐远离的符叶,将愕然的她吞入腹中。 同时,符叶手腕钝痛,没被青色外袍覆住的皮肤都被水滴般的黑球所萦绕,仿佛有无形的钝刀以她的皮肤做磨石,不断重复去割。 即使黑球被她的绒羽炸开,也会立即补充,再度袭来。 令符叶瞳孔震颤的是,在她的注视中,青衫的宽袖边缘,隐隐出现一道圆孔,就像被掸到火星似的,布料被消融。 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意识到符越的后招就连山神外袍都顶不住,符叶短促吸气,无视试图啃掉她外袍的蚂蚁般的黑球,忍着疼在不断的爆炸声中,踩着羽毛伞升空。 专心操控的符越睁眼——还未全睁开,就被劈头盖脸砸中一抔水。 符越的视线不受控地挪向她握着的水瓶,材质剔透,隐隐泛着蓝色的光泽,肉眼瞧没有丝毫的杂质。 火急火燎的符叶瞧他定格似的,干脆手腕发力,直接用矿泉水瓶浇他。 “啊!!——” 符叶的耳膜差点被怒吼刺破。 第88章 088黄泉 铺天盖地的黑雾如同尖利的黑爪,将符叶捏在掌心。 就在符越因黄泉水痛苦嘶吼的时刻,那些袅袅飘着的黑雾却定格似的,不再随着闪躲的符叶游走,显然是此刻的符越无心控制。 隐隐有黯淡的光线从黑雾的指缝中泄露。 视线稍明,察觉到黄泉水起作用,符叶连忙向着光束投来的位置翻滚。 沾染到黑雾的衣角发出轻微的咝咝声,她却无暇顾及。符叶将矿泉水瓶盖好,匆忙间有一滴透明水珠溅到虎口,符叶霎时心惊,短暂等待却没有任何的异样,只觉冰冷。 暴雨中的黑色荆棘汇聚成牢笼,坚固的囚笼之中,飞出青色的身影。 瞬间,符叶便化为原形,头也不回地向横烟山外飞去。 尚未被捂住的半张脸肌肉抽搐,几秒后,符越的手缓缓放下。 他的掌心鲜红,更别提直接接触到黄泉水的脸庞,似乎半张脸和掌心都被某种强酸液体泼中,被灼掉一层皮,露出鲜红的肉。 斜斜的雨点打到皮肉外翻的脸颊,符越立即随着雨滴降落而颤抖。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落雨。 符叶早就跑得没影,意识到这点,良久他紧紧咬着的牙齿才放松。 符越烦躁挥挥手,岸边那些呆愣愣伫立在雨里的尸体们得到指令,听话地往前挪,短暂停留在岸边后,仰面倒进湖里,简直像下饺子。 随着湖水而模糊的天光,成为他们眼中残留的光景。 伴随着扑通扑通的背景音,半张脸鲜血淋漓的符越神情阴恻恻地落到湖面,脚尖轻轻踮着,却没下沉,而是被浮力托着。 不断荡漾的涟漪中,他借着水面观察。 即使黑气占据全部眼仁,依旧能看出符越的困惑感,他不敢触碰自己的脸,因此隔着点距离抚摸。 “她拿的是什么东西?”符越喃喃,“为什么对我的杀伤力这么大?” 湖水之下,因为暴雨天气而浮到水面换气的鲤鱼吐泡泡,泡泡接触到潮湿空气的瞬间便破碎,同时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 “符越,你很害怕。” “世界广袤,无奇不有,说不定这克制你的奇物,就是海藻给她的,海藻不是很向着符叶吗?” 符越短促地嗤笑,看似满不在乎,神情却阴沉得如同今日的天气。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那道低沉的声音继续,难掩嘲讽,“相比之下,符越你真是凄凉,同样是继任的山神,瞧瞧符叶的待遇…难不成,就因为她是命定的,就走到哪里都有人帮忙?” 符越冷冷注视湖面:“你觉得,我在意这点优待吗?” “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嫉妒呢?可再嫉妒也没用,多不公平,符叶才是横烟山真正的继任者,你只是凑数,完成使命就该退出这场戏,要不是心有不甘,你恐怕都轮回得认不出来。” “有时候我真的很怀疑,她是不是符青青亲生的。” 符越咬牙:“待遇再好,争不过我也没用,我倒要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他要让所有轻视他、忽视他的人都瞧瞧,都为曾经的傲慢悔不当初。以他的能力,想杀掉符叶如同碾死蚂蚁,届时,素未谋面的符青青跪地求饶也没用。 即使是联想到那样的场景,符越也飘飘然,只是很快,脸颊抽动的剧痛又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交手的时候我认真观察过,爆炸是符叶原本的能力,看来她还没能掌握神力,这就不足为惧。” 相比之下,海藻才是更令他厌恶的,总是摆着高深莫测的神情,说着似是而非的废话。 “痛心疾首地看着我,让我膈应,必须铲除掉。” “谁挡你的路,谁就要做好赴死的准备。”低沉的声音附和完,口风突变,“但你还是先修复好这具身体吧,近几年身体损耗得太快,咱们都快吃不消了。” “还不是鲤鱼的身体太普通。”符越抱怨。 “快点传输完记忆,早点回去,早做打算。” 一缕浓郁的黑气飘出水面,轻柔覆住李局的脸颊,无形的手擦掉伤口,修补皮肤。符越再次低头,映在湖面的,是李局那标志性的平凡脸庞。 看这张脸太久,他甚至快忘记自己本来的模样。符越幽幽叹气,陷入沉睡。 眼皮耷拉的眼睛再次睁开时,眼眶里浓郁的黑已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属于李局的瞳仁久久没有将目光落在实点,只是发散着,呆愣愣的,瞧起来像是没有灵魂贮存在身体。 新生的李局尚未意识到,这普通的一秒,即是他生命的开始。 * 循仙会背后的神仙居然是符越,这件事带给符叶的震撼无异于迎头痛击。惊魂未定的符叶瘫坐在31颠簸的座位,任由窗外的雨呼啦啦往脸上拍。 相处的时间里,她从未察觉到符越有黑化的嫌疑,他总是温润的。 第115章 谁能想到符越笑呵呵外表下的冷硬心肠。 符叶摸索衣兜,想要联系海藻,摸空才想起自己的手机已经变成废旧零件,她干脆甩甩袖,看疾风骤雨中向妖管局飞驰的公交沿线。 回到妖管局,还需要半小时。 符叶将遍布黑孔的衣袖搭在前面座位的 靠背,心累且疲惫地将额头抵在胳膊上,思维放空。 几秒后,她惊醒似的抬头,与眼睛亮晶晶的红格裙对视,对方眨眨眼,露出期待且鼓励的神情:“你遇到什么事吗?” “你们有没有人的遗愿是好实现的?我现在急需完成一个心愿,越简单越好。” 乘客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纷纷摇头,能成为遗愿的愿望,自然是有重量的。 符叶失落,就在她想放弃时,人群里颤巍巍举起一条青白的胳膊,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我的遗愿算不算简单。” 出声的鬼魂就站在下客门附近,见他出声,挤在前面的鬼纷纷侧身,让他到前面来。 年轻的鬼魂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因为要在众人的视线中说遗愿,很是扭捏。 “我的愿望说起来很简单,但也真的很难办。” “没关系,你直说。” 这年轻鬼魂是家中独子,却因意外去世,本就是老来得子,被打击到的父母一夜间苍老十岁。 “我死以后,我爸妈生活得特别难,最近我爸还因为摔倒骨折住院。他们都快六十岁,年纪不小,其实就是放不下他们,我才迟迟不愿意转世,但我又是鬼,除去着急,没有办法,所以我想……” “你想给他们送钱吗?”符叶开门见山。 约是提及钱财使他羞愧,那鬼魂捂住脸,随后自暴自弃点点头。 “想送多少?” 符叶倒也能理解,她至今仍穷着。面对这种情况,父母年迈已没多少劳动力,家境又差,给钱是最好用的办法,老夫妻俩手中有些余钱,至少能生活轻松些。 见那鬼魂吞吞吐吐的,红格裙火爆脾气上来,直接开口:“十万二十万不嫌少,三四十万不嫌多,你看着给嘛。” “你当过年跟长辈要红包哪。”围观的鬼们唏嘘。 “不不,不用那么多。”说出心愿的鬼倒抽冷气,折中,“二十万,无以为报,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大可不必,符叶连连摆手,直言他下辈子能还钱就行。 谁都知道,这只是客套话而已,转世后的鬼魂怎么可能记得还钱,红格裙瞧瞧双方,咯咯笑着评价:“总结说,他的心愿就是借点钱,下辈子还。” 公交车的下客门贴紧妖管局结界的入口,远远瞧去,下车的符叶像是刚踏进结界走进来。 妖管局粉色的办公楼在暴雨里伫立,除去三层仍有灯光亮着,其余的楼层皆黑漆漆,显然大家都已经下班。 意识到时间很晚,符叶有些沮丧,肩膀塌陷。 想想还是准备先回家,再联系海藻,但就是这瞬间,她瞧见妖管局门口,有人朝她挥手。符叶隔着雨帘眯眼——等着她的赫然就是海藻。 见到海藻,符叶瞬间心安。 那些杂乱的情绪,那些因为符越实力强横而产生的讶异与惊慌,只能逃跑的惶恐,都在此刻落地。 海藻将妖管局敞开的正门合紧,随后拍拍符叶肩膀堆积的雨水。 “你在等我?” 海藻点头,将雨衣展开,裹住符叶。 妖管局安静静谧,跟着海藻上楼时,符叶无意间看向保安室,熊四没开灯,屏幕花花绿绿的光映在他脸上,开出炫彩的花。 符叶湿漉漉的脚印延伸进海藻的办公室。 “先喝口茶暖暖。” 符叶握着滚烫的水杯暖手,热茶的温度与清香都令她紧绷的神经松弛。 “我今天看到了符越。”缓缓神后,她继续说,“符越根本没死,反而是附身在李局身上,借着李局的手操控一切,就在咱们眼前。” 盘发散落一缕,为海藻浓艳的五官增添一丝柔和。 符叶认真观察海藻的神情,她很平静,瞧起来没有任何意外的情绪:“你早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阻止?” “我不可以干预。” 许是这样说太朦胧,海藻拢拢自己湿润的发丝,又补充道:“我想你清楚我的能力,我只是旁观者,无法干预自己预测的结果。” 海藻惋惜:“即使我出手去改变,也无法改变什么,反而会出现不可预料的、更糟糕的后果,类似于蝴蝶效应,我承担不起后果。” “只有某件事,确实应该由我去做,且我愿意去做时,我才能出现。” “当然,你现在听不懂这句话,这没关系。” 符叶确实没听懂,短暂停顿后继续:“符越很有怨气,说自己是为填补时间的空隙才被选中的,我不相信,青青明明说……” 她顿住,意识到一件离奇的事情——海藻就是青青的朋友,是青青口中“我们共同选定你”的那位朋友! 第一次见面,海藻打招呼喊她“青青”,根本不是胡乱称呼,而是怀念自己的朋友。 可幻境中的青青活在几千年前,那时甚至还没有横烟山,那海藻……到底活了多久? 像是看透她的猜测,办公椅上的海藻转半圈。 “时间太久,我确实记不清年纪,也许真的有几千年吧,我的原形本就是长寿种。” 称得上永恒的寿命也好,预知未来的逆天能力也罢,都是有弊端的,海藻本身没有丝毫的战斗能力,无法出外勤。 闻言,符叶揉揉闷痛的眉心。 “二十五因为意外受伤,撑不到你出生,确实是事实。”海藻话锋一转,“但是,并非像符越以为的那样,选中他只是凑数。” 历代的山神继承青青的志愿,驻守横烟山,而她作为青青的朋友,替青青看护她的后辈是她自愿的。事情发展到今天,只能说符越的选择造就他如今的生活。 以凡人之躯继任山神的最初,符越仍心存良善。 即使二十五将残存的神力都传给他,他的能力也很低微,但这并没影响符越做好事。 “那他到底为什么变成这样?” 凡人符越,在凡间曾有心爱的姑娘。 “师…云瑛?” “没错,师云瑛。” 海藻神情复杂:“成为山神后,符越的容貌就停滞在年轻的时候,身为凡人的师云瑛却逐渐长大,衰老带来的天堑使他们都很痛苦。” 最终,师云瑛选择与符越退婚,35岁因病而亡。 “从那以后,符越就有点疯癫。” 疯狂到明知山神的职责是守卫仙女湖,仍主动靠近仙女湖,雕像碎裂后的符越,灵魂跳进湖里,被黑气同化。 如果他不被诱惑,让黑气借着他浸染人间,那么彼时的符越,绝对是另外一种光景。 “如果符越坚守,谨记二十五的教导,那么早晚会有属于自己的神力填补,那年秋天,你也不会被我…急匆匆掉落在横烟山。” “等等,我躲不开的那箭,是你射的?” “没办法,我也真的没办法,符越已经黑化,必须让你停在这里。” 本来符越会守着横烟山百年有余,直至力量耗尽,已经成长的符叶才会在无意间来到横烟山,接任他的位置,甚至可以和和美美给符越养老送终。 “所以选中符越,不是凑数。”海藻严肃,“你们的顺序是定好的,区别是,在任的时间,这都源于符越自己的选择,我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越走越偏。” “那符越所使用的黑气?” “是属于仙女湖的力量,离仙女湖越近,符越的力量就越强。”海藻的视线在被烟花炝过似的青衣扫过,肉眼可见的心疼,“衣服有时间的时候记得修补修补……” 海藻的手机突兀响起来。 她做手势让符叶别出声,接通电话后的脸色越来越沉:“我马上来。” 见符叶立刻站起身想接着询问,海藻歉意地从树枝型的衣架取外套。 “剩下的事情只能以后再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的疑问,但有些事情,我是不能跟你明讲的,我能说得更详细的,只有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至于你最担心的,不要怕,神力比你想象得更加宽泛,不要局限它的能力,发挥想象。” “记得帮我关灯。”走出门的海藻又探头,“喻观寒联系不到你,所以他还在三楼等你。” 符叶短暂在喻观寒的怀抱中合眼。 讲述完今天的事情,他们已经回到家中。 她从背后搂住喻观寒的腰,正在做饭的喻观寒握住她的手腕,防止她被热油溅到。 “有件事想请你 帮忙。” “干嘛这么严肃?” 喻观寒熟练颠锅,一本正经应和:“请讲。” “我现在需要二十万,但我暂时还拿不出这钱来。” 第116章 “二十万够吗?” “嗯。” “银行卡密码你都知道,需要用就拿去刷,不用跟我说。” “那也是你辛辛苦苦赚的钱,我会还的,只是还得慢一些…至少不是下辈子还。” 突如其来的冷笑话,喻观寒的背随着闷笑震动。 就算将现在拥有的全部都给符叶,他也不会眨眼的。明白符叶的坚持,他只是拍拍她的手背,让她安心:“你用得到我,我很高兴。” * 12月5日。 戴着手套的符叶鬼鬼祟祟将纱窗推开,将装着用报纸捆好的二十万现金的布袋扔进去。 布袋闷闷落地,许愿的鬼魂从门后飘出来,高兴说道:“家里没人在,钱也安全到位!完美。” “符姐,你写纸条了吗?” 符叶点头,示意自己是按照他的要求写的内容:以网友“好腿被忽悠瘸了”的名义写给他的父母,说该网友曾欠死者二十万,多年后来还钱才知道死者已经离世,无颜见到他父母的网友选择将钱扔进家里。 “靠谱吗?” “应该没问题的。” 眼见愿望实现,鬼魂回望家中,眼眶升温。 距离死亡太久,父母已到耳顺之年,除了眼睁睁看着他们老去,他什么也无法做到。 “…呜呜我下辈子肯定努力赚钱还你。” “你等会儿再哭。” 符叶利落掏出齐朔的名片,在他眼前摇晃。 “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帮忙,你拿着这张名片投胎,负责接待你的工作鬼叫齐朔,你帮我给他带几句话。” “嗯嗯。”鬼魂双手接过名片,认真记。 “我很好奇黄泉水的具体作用是什么,希望他能为我解答,并且,能不能多给我几瓶黄泉水,越多越好。” “好的,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还有,我的手机号在补办,短期内接不到信息,联系我的话去找喻观寒。” “……联系你的话去找鱼挂哈。” 符叶嘴角抽动,又咬咬嘴唇。 “还有吗?” “就这些。” “交给我你就放心吧。”那鬼魂再次重复。 消融前,他奋力挥手,与短暂相处的乘客们告别。 齐朔的回复很快,当晚,喻观寒就接到匿名电话的短信,干脆将符叶搂在怀里一起看。 [转告符叶:] [一、水对鬼魂有奇效,普通鬼魂寒冷无比,如同冰水。罪孽越多的鬼魂,越难以忍受,杀伤力极强,很珍贵的,省着点一瓶可以用很久。] [二、你当批发呢?] [三、别回复,上班时间抓到我玩手机会罚款的。] 喻观寒纳闷:“这谁发的短信?看起来像是齐朔。” 无法获取更多的黄泉水,符叶忧心忡忡回到卧室睡觉,看来符越就是齐朔口中那罪孽深重的鬼魂。 难以入眠的符叶翻身,注视黑暗中的天花板。 普通鬼魂寒冷无比,如同冰水…… 她错愕地瞪圆眼睛,怔怔注视喻观寒。 怪不得,那时候他下意识闪躲,避开符叶攥着的水瓶,又总是在理智混乱时喃喃自语好冷。 转世时的鬼魂们都浸泡在黄泉水里,所以等不及想要投胎,因为这滋味很不好受。 符叶鼻尖泛酸,摩挲喻观寒的脸颊。 眼前的人,在那冷如冰水的刺骨黄泉中浸泡三百年,才得以转世,何等执着。 她甚至能想象到,无数在妖怪河道浸泡着的灵魂因为忍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放弃成妖,选择爬上岸,再次转世做人类。 而等待已久的喻观寒只会因转世名额稀少的妖怪河道空出位置,而欢喜地向前迈一步。 以前喻观寒念叨冷,她总以为是身体冷。 没想到他说的冷是灵魂浸泡在黄泉三百年的冷,挥之不去的冷,难以忘怀的冷。 喻观寒的呼吸变得轻柔,符叶认真问:“你冷吗?” 他误以为是棉被钻风,搂着符叶姿势别扭地查探被角,随后摩挲她的背为她取暖:“怎么会冷?” “我说的是,为转世等待的那三百年里,你冷不冷?” “齐朔……”喻观寒磨磨牙,彻底苏醒。 他傻乎乎地笑出声,眷恋去贴符叶的手心:“在你身边,我早就忘记那种感觉了。” 说谎。 符叶立即扭脸,待夺眶而出的热泪流进发丝,才眨眨眼平复呼吸。 据说妖怪的属性都与自身相关,如果不是刻印在灵魂中的寒冷,如果不是极度渴望火焰,按照喻观寒的原形,他绝不该是火属性的。 “在你身边,我也觉得很暖和。”符叶轻声说,“最近你一定要提高警惕,我跟符越的矛盾这么深,等李局回来,他肯定要想办法对付我…我很害怕,根本打不过符越。” 喻观寒贴住她的额头,压低声音应答:“我陪着你。” “…我更害怕,害怕符越会像从前那样,拿走我最重要的东西。”符叶戳戳他的衣领,认真叮嘱,“那我会很伤心的,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你说我是东西?” 符叶仰头,略有些不开心:“重点是东西吗?那只是代称,我没觉得你是东西,我的意思是……” 如果喻观寒消失,那么她的温情也会随着他消失,曾经幸福带来的落差会使她的情绪跌入谷底,不再完整。 “我懂,我懂。” 喻观寒连忙求饶,随即又想到,既然符越是恶鬼,那从明天开始,他就把计宋的桃木剑抢过来背着,边说边闷笑。 本以为符叶会骂他满嘴跑火车,但认真思考的符叶认为这办法可行,没有提出异议。 “我再分你点黄泉水,用喷瓶装着。” 难眠的夜晚,他们干脆披着棉被在窗前看夜景。要么冬羽丰盈,要么绒毛厚重,热力十足的地暖很快就蒸出他们微微的汗。 雾气晕染玻璃,窗外的灯光被揉成发散的光影,分外美丽。 每一盏灯,都是温馨的家。 符叶懒散往后靠,倚着喻观寒的肩:“我今天去找杨医生,想让她帮我化验上次从灵鱼腹中取到的绿色粉末。” “什么时候出结果?” “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那时符叶突然想到,投票在即,如果杨医生支持李局,那么他们仅有的绿色粉末就打水漂了,即使杨医生化验出结果,也有可能受到李局的影响而隐瞒。 “你问杨医生她会选谁了吗?” “她说大概率会选李局。”符叶想想继续道,“但我知道,那只是因为杨医生向来谨慎,说话滴水不漏,大概率会选择李局代表着肯定会选李局。” 喻观寒将符叶无意间戳他喉结的手握住,佯装咬她的手背:“其实很早以前,妖管局就有明显的海藻派和李局派。” “比如呢?” 见符叶感兴趣,喻观寒将棉被拢紧,从背后看,他们俩几乎是三角饭团。 “最明显的海藻派,就是孔陶。” 符叶思索,认真点头。 当初孔陶负责跟符叶谈入职,说起事故处理科,孔陶的话语虽然是夸赞,语气却很平板。 直到提及帮扶,孔陶才出现积极情绪,她声情并茂,面带欣慰,称“下山妖怪帮扶计划”是21世纪最明智的妖管局举措。 “据我所知,她们俩是认识很久的好朋友。” 喻观寒继续分析:“还有综合办公室,计宋和温浊玉都是海藻亲自招进来的,石威是在计宋的影响下进来的,而我…计宋提出后,海藻也很快同意,要知道每年想加入妖管局的妖怪非常多,综合办公室都是海藻派。” “这样看来,海藻很有胜算。” 喻观寒摇头:“不是的,事故处理科就明显倾向李局。” “你这样说,连我也算进去。” 闻言,喻观寒摆出点“那谁知道”的神情逗符叶:“现在看,按照科室划分,我是海藻派,你是李局派,咱们俩可是妥妥的敌对方,我得检查检查我的敌人有没有秘密武器。” 符叶脸颊染一抹烟霞,短暂的屏住呼吸后,她推拒的手背顺着暖呼呼的棉被滑落。 喻观寒意乱情迷的吻落在她耳后,清浅的呼气喷洒,若有若无勾着符叶的注意力。 “我还没介绍完呢。” 符叶合眼,睫毛轻轻颤动,全副心神都沉浸在喻观寒对两边局势的分析。 交叉捂着的棉被松散,察觉到冰冷空气,符叶立即攥住棉被边缘,喻观寒也搭住她的手背,顺势轻咬她的耳垂:“除去倾向明显的两个科室,申主任他们也会选李局。” “…为什么?” 约是咬嘴唇太用力,符叶尝到淡淡的铁锈味。 “上次申继扬被绑架,申主任对海藻有很强的不满。不管海藻和李局最终谁当局长,申主任的位置都不会变动,所以申主任麾下的江遇和林禅都会顺应他的想法,选择李局。” 第117章 “…林禅也许不会。”符叶呼吸缭乱。 喻观寒停顿,歪头瞧她的侧脸:“你这么确定,跟他熟吗?” “直觉。” “咱们这样说话好别扭,看不清你的表情,转过来说好不好?” 根本没等符叶应答,喻观寒就搂着她调整。现在她往后靠,只会碰到喻观寒故意曲起给她当靠背的腿,符叶触电似的缩回他怀里。 始作俑者闷闷笑出声来,慵懒地用手撑着地面,还不忘将棉被披到符叶肩上保暖。 “暴富哥和徐容容肯定都是倾向海藻的,剩下的票数则摇摆不定。” “剩下的…都是后勤的,也不剩几个人……” “嗯,他们的倾向很难判断,再加上刚刚你说,杨医生会投给李局,那么海藻今年确实很危险。” 符叶汗湿的眼睛瞪喻观寒:“你现在也很危险。” 他故意眯眼,有些骄傲和得意。 “你指哪个方面?” “指你等会儿可能被我打死。” “饶了我吧。”喻观寒贴着她的嘴唇,呢喃中讨好地舔她的嘴角,“走到今天,我可是花费三百年……” 符叶紧攥着棉被的手指瞬间放松,心尖柔软。 棉被滑落,波浪般的黑色长发拥簇她的肩,拢住的热意化为蒸腾的热气,喻观寒意味不明地朝她挑眉。 “你故意的。” “我可是好意,想帮你治治失眠。”喻观寒将符叶连带着棉被抱起,轻柔放回床上,亲她的额头,难掩喜爱地望着她,顺手扯掉自己的睡衣。 第89章 089年货 12月6日,漫天飞雪。 妖怪们补充原形的信息采集任务拖拖拉拉地完成,因此院内的蓝色棚和结界入口的取号机都被撤掉,大家都能回到温暖的办公室里。 此时如果仍有妖怪风尘仆仆地赶来,说自己没赶上信息采集,那么可以直接去妖事科外排队。剩余的工作量不多,徐容容可以独立完成,完美收尾。 随着细雪归来的,还有容光焕发的李局。 推开事故处理科的办公室门,李局站在原地深深吸气,随后才带着昂扬的微笑走进来。 符叶垂眼,很快就听到塑料杯被搁置在办公桌的声音。 她诧异抬头,发觉是李局在给她和席姐分奶茶,按照李局手指的勒痕判断,他应该是买很多杯,其他科室都分发完,才最后回到事故处理科。 在符叶看来,这倒像是在辨认职员们的脸,即使现在的李局拥有过去的全部记忆,旁观仍没有亲历印象深刻。 符叶忍不住伸手,将奶茶推远。 “喝吧,没毒。”李局笑眯眯地望着她。 闻言,符叶眼里,那触手热腾腾的塑料杯里封着的并不是口感紧实的珍珠,而是多只漂浮着的黑色苍蝇,很是厌恶。 她冷冷评价:“新身体的气色不错。” 李局笑呵呵的,回复的语气如同符叶是自家不懂事的熊孩子,很是敷衍地模糊话题:“所以说休息还是得回家,回家睡觉都睡得香。” 他的手指沿着文件夹一路摩挲,最终停在绿色外壳的文件夹上,慢条斯理抽出来夹在腋下,哼着歌往外走。 符叶瞪着他的背影消失,才收回视线。 见席姐将电脑屏幕中的养生视频暂停,纳闷地回头瞧她,符叶主动开口:“席姐,你不觉得李局看起来很不同吗?年轻很多,就像是换一副新身体,很有活力。” “…没觉得啊,没觉得。” 席犬英挺的眉眼轻轻皱:“只不过,今天李局的兜里揣着香水柠檬味茶味的薄荷糖,这倒是有些稀奇,因为我记得李局不爱吃糖。” “我必须告诉你,你认识的李局跟现在的李局早就不是同一只妖怪,现在站在咱们面前的,是新的——” 符叶哽住,愕然侧头。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前,符叶压根没有听到脚步声,这证明风轻云淡的李局出门后,根本没有离开,而是紧紧贴着办公室的门,偷听符叶想跟席犬说什么。 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李局笑眯眯地告知席犬,说娇妹有点事要请她帮忙,叫她立刻去。 办公室只剩略有些僵硬的符叶,和背对她倚着桌边的李局。 他还在轻轻晃腿,显然很愉悦:“现在只剩咱们俩了,是该说很高兴见到你,还是该说好久不见呢?” “你想灭口?” 李仙女闷闷笑两声,音调里嘲讽的意味居多。 无言之中也许是想表达杀她根本不必大费周折,李仙女将属于英雨的办公椅拉过来,坐在符叶桌前,磕磕纹丝未动的吸管后,熟练扎进奶茶的塑料封膜。 “你的想法太狭隘,符叶。”李局挑眉,“要将格局放大,咱们也不是非要斗得你死我活,打打杀杀,不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局凑近,说话间传出巧克力珍珠奶茶的甜腻香气,让符叶不动声色挪凳后退。 “互惠互利,交换信息。” “咱们俩都只有对方才能解答的疑惑,何不交换呢?你肯定想知道神力怎么得到、怎么使用,而作为交换,我的要求很简单,你只需要告诉我,师泠的遗言是什么。” 符叶干脆注视李局耷拉的眼皮。 “我更想知道,仙女湖的湖底到底有什么?” 多年前为逃离横烟山,她尝试过潜进仙女湖,但潜水的能力有限,到极限后她便返回,因此没有发现任何的疑点。 现在看来,仙女湖水深百米有余,若真的有永生永世被囚禁在仙女湖的“怪物”,那么它一定被关在仙女湖的更深处。 “你的力量也都是源于湖底的东西吗?” 李局咂咂嘴:“真贪心,这是两个问题,我倒是可以回答,但前提是,你告诉我师泠跟你说换芯需要什么。” “师泠说,她的父亲在做春秋大梦,想叮嘱他多行不义必自毙。” “哈哈。”李局短促笑出声。 他瞪眼喉咙发力,先把奶茶 的配料咽下去,才清清嗓:“你逗我哪,你的心不诚啊。” “对你也不需要太诚实。”说着,符叶将揣在兜里已久的手伸出来,握着的赫然是装满黄泉水的塑料喷瓶。 “呲呲——” 令符叶心惊的是,李局并不像符越,对黄泉水的反应敏感,无比痛苦,李局只是颤抖着抹抹脸。 她将珍贵的黄泉水收好,装作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局甩掉手心的水珠,再开口时,瞳仁比平时的颜色浓郁,语气也变得无比阴柔:“妹妹,你这水是哪儿来的?” 意识到眼前的灵魂已经切换成符越,符叶想要再掏出黄泉水来。 “唉,等等……我无聊的时候,会去观察你的神像。”符越直视她冷淡的眼眸,“每到这时候,不管你信不信,我总是感慨大于幸灾乐祸的。” “雕像禁不住再用妖力,否则就会像我当初,那感觉真的很痛苦,不只是身体痛,心也会痛,你会意识到,你对人间的留恋胜过所有的原则和底线。” 短暂停顿后,符越耸肩:“再说,喻观寒可还年轻着呢,你舍得就这样消失吗?” 符叶反问:“你当初发疯,倒戈跳进仙女湖,真的只是因为接受不了师云瑛去世吗?” 细细想来,符叶和喻观寒也好,符越和师云瑛也好,都是相同的境地。其中一方寿命漫长,另一方是普通人类。 甚至说,符越比符叶还自由,因为没有人限制他走出横烟山。 他完全有机会,也有能力为自己的爱情争取,可他畏足不前,什么都不做。 符越放任因难以摆脱衰老而痛苦的师云瑛与他退婚,旁观她死去,直到失去她,才开始怨天怨地。就像是走路摔倒,自己却不肯爬起来,反而怒骂路不平,非要这天地倾覆,将他在颠覆中扶起才肯罢休。 符叶继续:“不管怎么说,喻观寒主动来陪我,我们至少幸福地生活五年,想起来没什么可后悔,你呢?除了怨天尤人,你还做过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跟你说话。”符越冷嗤。 “你总是说,创立循仙会的初衷是为人类能长长久久活着,不与爱人分离,可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几百年前你就不会无动于衷,你创立循仙会,到底想抓住什么只有你自己明白,符越,话说得太多次,会当真的。” 座机的电话铃声打断他们俩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符越站起身的瞬间,眼瞳已经切换李局那略有些窄小的瞳仁,李局吐气:“马上来。” “你去一楼,有个叫冯安的妖怪,把她带到办公室来。” * 名叫冯安的妖怪报案称,妹妹和丈夫的电话都打不通,她担心他们出事,所以前来求助妖管局。 符叶将纸杯放在冯安面前,这瞧起来安静又随和的妖怪用冻得通红的手指颤抖着握住纸杯。 第118章 她的头顶还有尚未融化的雪花,显然来得匆忙,连帽子都没戴。 “快找他们好不好,我真的很担心。” 记录的席犬疑问:“可他们俩都是成年的妖怪,即使暂时不接电话,也不代表会出什么意外,可能只是没看手机或者手机没电。” 冯安含着泪反驳,态度坚决:“不是的,你们必须找到冯宁,她肯定要害听文。” 用词都是“必须”和“肯定”,代表着妹妹会害姐夫这件事,在冯安的心中板上钉钉。 符叶询问:“那你好好回忆一下,他们俩的电话是从什么时候打不通的。” “今天早晨。” “早晨的时候,听文说要去很远的市场买海鲜,说那里的海鲜都是刚捞出来的,新鲜着呢,所以会晚点回来,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他不接电话了,我就立刻打给冯宁,没想到冯宁也不接,我就知道…肯定是出事了。” “早晨几点?” “七点,也许是快八点吧。” 冯安揉揉额头,顺势捂住脸,崩溃说道:“对不起我现在脑子很乱……” “没关系,你提供一下家里的地址,我们找同事查查你家附近的监控。” 很快,冯安就在传来的监控视频中指认,身穿灰褐色羽绒服的妖怪就是丈夫魏听文。 即使视频略有些模糊,也能瞧得出魏听文走路吊儿郎当的,鞋跟好像不离地,擦着路面走。 双手揣兜的魏听文从家中的单元门晃出来,迟迟没有坐通往菜市场的公交车,反而拐到另一条街。 席犬立刻切换另一角度的视频。 在众人沉默的注视中,魏听文高兴地蹦进一辆早就停在路边打双闪的白色私家车,车很快启动,显然就是在等他到达。 “这是…我妹妹的车。”冯安语气飘忽。 席犬暂停视频,狐疑回头看脸色苍白的冯安:“还继续看吗?” “当然。” 08:32分。 妹妹的车驶入酒店的地上停车位,下车后亲昵地揽住姐夫魏听文的胳膊,只见魏听文高兴地拍拍她的手背,两人依偎着走进旋转门。 实不像是有冤仇,反倒像是亲热的伴侣。 办公室内霎时鸦雀无声,符叶甚至真切听到冯安牙齿切磨的声音。 监控视频虽不是实时的,但快进些,截止到距离此刻最近的09:48分,仍没有他们走出门的画面。 李局眨眨眼,背着手走回办公桌。 席犬建议:“要不你再打电话问问?” “好。”回过神来的冯安摸出电话,背对她们,很快就颇为意外地回头瞧一眼,显然是电话那边被接通。 听着内容应该是率先打给丈夫的。 “你买完海鲜了吗?” “有摊贩打架,你在看热闹…那你给我拍拍现场的视频,我也想看看热闹。” “好,那你快点回来,等你吃午饭。” 从符叶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冯安颤抖的手指。 她打给妹妹的电话态度则平静许多,只是询问妹妹在做什么,许是对方支支吾吾,她许久没有出声,耐心等待妹妹找借口。 “嗯,周末来我家吃饭吧,再见。” 既然双方都没有生命危险,涉及道德层面的问题,妖管局是没法管的。 李局拿起茶壶准备泡茶,弯着腰只听符叶和席犬异口同声:“要不要去找他们?” “不必。”冯安苦笑。 “真是麻烦各位,还以为他们遇到危险呢,没想到是家丑,既然这样我就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这就走,真是感谢。” 符叶将魂不守舍的冯安送出妖管局结界,才转身往回走。 恰好路过抱着狼牙棒的熊三,哗啦啦的钥匙清脆碰撞音中,熊三兴高采烈:“符叶,昨晚见到你跟你打招呼,你怎么不理我?” “什么时候?” “就昨晚啊,在那家挺有名的烤肉店,你在店里,我在外面路过,隔着玻璃朝你挥手。” 怎么会呢,昨晚她跟喻观寒在家玩联机游戏,因为不擅长玩游戏总是输掉,还为此黑脸几分钟,根本没出门。 “你看到的不是我。” 熊三正准备说什么,楼梯拐角探出身体的席犬已经朝她快速招手,示意有事情说。 见符叶走路还在琢磨这件事,席犬评价:“看错也正常,徐容容老家,管三哥这种动物叫熊瞎子呢。” “也许吧。” 迭代的李局相较之前,还是有差异的,现在的李局似乎爱吃甜食,总是从兜里往外掏薄荷糖。只是素质不高,随手扔糖纸。 劲风拂过,卷着糖纸滑过柏油路,窸窸窣窣经过无人能看见的31路公交车。 红格裙脑袋歪成180度:“…蜜桃乌龙茶味薄荷糖。” 符叶没空注意糖的口味,只顾盯着站在熊三家楼下的李局。他似乎有点冷,左脚碰碰右脚,手里还拎着三个鲜红的礼盒,瞧包装应该是坚果礼盒。 不只是提着的三份,符叶还知道,李局的后备箱里还有尚未送出去的好多份。 不一会儿,熊三就下楼来,两人客套着推脱几句,就笑着将礼盒接到手中。符叶啧一声,从隐蔽地点跳车,突降李局和 熊三的寒暄现场,开门见山。 “里面装着什么?” 李局意味不明地扬起半边唇角:“我给下属送点年货,这没问题吧?” “让我看看。” 面对强势异常的符叶,熊三拎着礼盒的手臂抬起来,又犹豫看向李局,不知道该不该给她瞧。 “反倒是你,符叶,你跟踪我?” “恰好路过。”符叶重复,“给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李局冷嗤:“三儿,给她看看年货吧,要不紧追着不放。” 熊三茫然地看着符叶拆开礼盒,里面都是独立包装干果,或罐装或袋装,挤得满满当当,瞧着就知道价格惊人。 符叶铁青着脸离开之前,还不忘告诫他,警惕绿色粉末。 摸不到头脑的熊三关上自家防盗门,恰好与走出卧室的娇妹对视,娇妹讶异:“三份年货?” “有老四一份,李局让咱们转交。” “离过年还有好久,李局怎么这么早就开始送年货。” “很快就10号了,想给大家博好印象呗。”熊三又念叨,“我瞧着李局跟符叶好像不太对劲,看着像是要打起来了,我完全不敢插话。” 说话间,夫妻俩洗过手,将礼盒拆散。 孩子凑过来眼巴巴地瞧,短胖的手指戳戳装着松子的包装袋,娇妹笑着揉揉孩子的圆脑袋,将松子拎出来给孩子玩。 但就在包装袋脱手的瞬间,她又立刻抢回来。 “不对。” “什么不对?”熊三纳闷。 “…重量不对,声音也不对。” 随着娇妹奋力撕纸袋,包装袋破损,从里面流出来的,赫然都是粉色馅料——手感甚至有些硬的崭新纸币哗啦啦磕在瓷砖,清脆悦耳。 夫妻俩对视,不约而同将装着干果的透明罐拎出来,将其余的纸包装小心翼翼撕开,果不其然,都塞着满满的纸币。 娇妹有些呆愣地将手伸进粉色海洋的浪花缝隙,喃喃自语:“好多钱…也许有咱们俩两三年的工资了……” 第90章 090他必须是我的 符叶拿着便签纸,悉数写下李局送年货的名单。 不只是后勤部和对外联络科,李局也没忘掉杨医生。显然这次的年货并非是妖管局所有职员都有的,而是非常有针对性地发放。 譬如明显的“海藻派”综合办公室,就没有一人收到。当然也包括符叶,彻底跳反的事故处理科职员也没有。 瞧符叶拄着脸思考,晾衣服途中的喻观寒抿抿嘴唇,用带着浓郁洗衣液香气的手指蹭蹭她的脸颊:“当面给夸赞,背后给福利,李局这招很巧妙。” “那海藻会不会输掉投票?” “有些东西,是再多的利益也不能买来的,说不定海藻本人都没有你忧心。” “这样说起来,我好像很多天没见到海藻了。”符叶歪头。 “还真是…”喻观寒的声音渐渐减弱,显然是又回到家政间洗衣服去了。 [黑猫警长:你送来的猫猫雪球要被领养了,小动物救助基地准备做一次领养人的家访,让我去跟雪球聊聊,你要不要一起来看看雪球未来会生活的地方。] [fuye:什么时候去家访?] [黑猫警长:应该就是最近几天,暂时还没定,需要看领养人什么时候有时间。] [fuye:那去的时候告诉我。] 符叶用水性笔戳戳额头,打算等喻观寒出来时跟他说雪球的事。 这时,余光里一道红色的墙壁飞速拍过来,毛骨悚然的符叶诧异转头,发现是载着满车鬼魂的31路公交车在漂移,红格裙大喊大叫:“不好啦符叶!” “什么事?!”符叶弹跳着起身。 第119章 “我家……”有鬼晕乎乎扶着窗框爬起来,“我家里人着急出门,没关燃气灶!现在锅已经被烧糊啦,救命呀!” “把你家人的电话告诉我。” 万幸的是,这鬼魂的家人很快就接起电话,听完符叶的来意顿时尖叫,边往家里狂奔的同时边询问:“您怎么知道我家的燃气灶没关?真是谢天谢地。” “我是……是好心的路人甲。”说完,还不等对方反应,符叶就率先挂断电话。 “没事,我家窗外贴着卖房的纸条,实在不行你就说看到浓烟,按照纸条打电话的。” 符叶揉揉眉心:“算了,现在回头解释未免太刻意。” * 翌日,哭哭啼啼来报案的妖怪令他们都想象不到——正是前天被发现与姐夫有婚外情的冯宁。 自从师泠死掉,事故处理科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规律的高跟鞋哒哒声了。冯宁穿着很时髦,眼底还有淡淡的黑色晕染,显然是哭花的眼妆。 “我姐诱拐我男朋友,现在他们都离开我了。”冯宁抽纸巾擦眼泪,“你们可得帮我找啊。” 席犬拨弄爽利的刘海:“可据我们了解,魏听文是你的姐夫。” 冯宁悲戚的神情顿时僵住,再开口时声音提高八度,殊不知只有心虚没有底气时,说话才会不自觉加大音量。 “是我姐夫,不能也是我的男朋友吗!” 瞧得出来,李局平板的眉眼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已经有些厌倦。 符叶尚保存着耐心:“你姐姐和姐夫是合法夫妻,他们共同出门,算不得诱拐。” “就是诱拐!冯安诱拐了我的男朋友!”冯宁崩溃地跺脚,“他答应我今天不出门的,你们为什么听不懂呢,魏听文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李局嘭地将水杯放在桌面,但丝毫没有效果。 “如果说你们确实有真感情,那为什么不等离婚后,再选择在一起呢?现在你们俩的行为就是出轨。”席犬询问。 符叶握着笔,漫无目的地想,姐妹俩都很喜欢用“必须”、“肯定”这种词汇,不愧是相差两岁的亲姐妹。 眼见冯宁无话可说,蹬腿准备继续闹,李局摆摆手撂挑子,示意她们俩快点把冯宁“打发走”。 无奈之下,符叶和席犬只得先安抚好冯宁,说会细细查冯安夫妻俩的去向。 等待无名查监控的时间里,冯宁崩溃地垂着头,杂乱的发丝彻底挡住表情,符叶略微倾身去听,发觉她一直在念叨:“魏听文是我的…必须是我的……” 符叶无奈挠挠发际线,感情方面的事情,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容不得别人插手去改变。 席姐的电脑里已经在无声播放冯安家附近的监控,符叶凭着良好的视力,即使隔着英雨的工位,也能看出主驾驶的姐姐因为车内有暖气,所以并未穿着羽绒服,而是穿一件白色贴身毛衣。 副驾的姐夫魏听文则自上车起便开始打瞌睡。 冯安的车驶向她工作的药物研究所,只见穿着单薄的冯安小跑着跨越台阶进单位,又很快出来,看起来并无异常,就是回来取样东西。 监控视角切换到俯拍,应该是某个位于红绿灯附近的摄像头拍摄的。 “…不对劲。” 符叶出声的同时,席犬也在倒退视频,将那略有些模糊的画面放大。 冯宁立即抬头,凑到席犬的桌边,将握着鼠标的席犬撞得办公椅滑出半个身位才停下来,她尤带着泪珠的睫毛像是蜘蛛腿沾着清晨的露水,紧贴屏幕。 “是我姐!和魏听文在一起!” 奇怪的是魏听文的姿势,自从他打瞌睡,整个人便瘫倒在座椅里。 即使是刹车,由于惯性人的身体也会略微前倾,随后自主调节,松弛脊背靠回座位。可视频中的魏听文,前倾的态势根本收不住,是被安全带勒着才没有栽倒。 手臂也在身侧瘫软垂着,与其说是他睡着了,更像是他已经没有意识了。 冯安对魏听文起杀心完全是情理之中,因为昨天她刚刚得知丈夫和妹妹有婚外情。想到这,席犬立即给无名打电话:“查查冯安的车现在在什么地方。” “车开出临江后,在郊外的土路失去踪迹。” “我知道!”冯宁尖叫,“再往前 五公里,是魏听文租的仓库,我姐肯定是想把听文带到仓库里害死,她怎么能这样。” 李局开车,符叶陪着冯宁坐后座,负责安抚情绪。细细飞雪中,骑着黑色摩托的席姐如同闪电,擦肩后很快就消失不见。 刚离开妖管局的地界,冯宁就闹起来,非要回趟家。 “我不会耽误很多时间的…”冯宁抱着驾驶位的靠背,想勒李局的脖颈,惹得李局急刹车。 在刺耳的轮胎摩挲路面的声音中,正往热气腾腾烤冷面面饼的边缘注水的糖婆婆回头瞧,又很快被顾客拽回注意力。 “阿姨我能多拿两块糖吗?” “随便抓啊,孩子。” “——你再发疯,我就把你拷起来!”李局顺势瞪符叶,“让你坐在旁边,是看着她的,想什么呢?” 符叶使劲攥着冯宁挣扎的手腕,罕见地没有还嘴,实是冯宁暴起突然,她也没有预想到。 “可真的是很重要的东西,我必须要带着才行的。” 李局无奈扭头,只得照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符叶感觉再次上车后的冯宁较刚才胖了些,她狐疑地摸摸冯宁的腰际,触手都是柔软的腹部,并无异常。 [守护临江:仓库外有明显血迹,情况不对,你们什么时候到?] 魏听文租的仓库实则是大型集装箱,可以用来短暂存储货物。 此时集装箱的密码门已经敞开,显然是席犬等不及已经走进去,李局拉住冯宁冰冷的手腕,示意符叶在前面打头阵。 血滴是从高处滴落的,圆形外还有毛刺状的迸溅痕迹。 短暂适应黑暗后,符叶立即看见,空荡荡的集装箱里,只散落着被踩扁的纸壳,上面满是杂乱脚印。 冯安躺倒在地,碎发遮住苍白的脸颊。 另一边,倚着集装箱铁皮的魏听文攥着不断流血的手臂,朝后来的几人控诉:“这婆娘疯了,她打算杀掉我!” “…我就知道,突然温柔准没好事,要不是我留点心眼,早晨少喝点粥,现在醒不来的就是我!” 手指还能探查到微弱的呼吸,席犬放松,朝符叶点点头。 她们早已培养出默契,符叶撑着证物袋,席犬则戴着手套将掉在冯安周围的针管收集起来,里面的液体还在,显然冯安并没能成功。 李局拍完照片,朝魏听文扔一卷绷带:“她是被你打晕的?” “就掐她几下,就晕过去了。”魏听文讪讪,“谁知道她想拿什么东西扎我,真恶毒,刚上车我就觉得头晕,后来发现她把我拉到这荒郊野岭的集装箱里,说不定就是打算在这杀掉我。” “你的手臂是怎么受伤的?” “刚下车的时候我就迷迷糊糊有点意识,她大概也发现了,直接给我几刀,真狠啊……” 冯宁发出长长的哭嚎。 席犬露出点不齿的神情,冯宁并没给晕倒的姐姐半分眼神,反倒是凑到魏听文面前嘘寒问暖,帮他包扎完伤口,又用衣袖去擦拭魏听文的血,瞧起来分外柔情。 “你们三个的感情纠葛不归妖管局管理,但是涉及到谋杀,就是我们的——” 席犬的声音顿住,符叶疑惑顺着她僵硬的视线瞧去。 只见冯宁面目狰狞地用钢丝绳勒着魏听文,腰间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密密麻麻的自\制\炸弹。 魏听文脸色铁青,舌头外伸,难以接受温柔乡秒变夺命刀。 冯宁低头瞧他,长发的发尾扫过魏听文的脸颊,带给他持续不断的颤栗:“魏听文,你终归还是要死在我手里的,我说过,你必须是我的。” 第91章 091卑劣 “冯宁,你冷静点。”李局怒喝。 “都别过来!” “别过来!”冯宁拖着面色痛苦的魏听文往后挪,每挪一分,魏听文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冯宁妆容模糊的脸庞反倒扬起得偿所愿的喜悦,哭泣着迎来胜利似的。 “你们都别靠近我,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今天在这里需要去死的,只有我和他,我和我最爱的魏听文。” “你不是总说,愿意把命都给我吗?今天就是你允诺的机会。” “…嗬疯子。”魏听文在喉咙里艰难挤出怒骂,眼眶因充血而泛着血红。 冯宁压根不在意魏听文的回答,她只是将手指按在引爆器上,将引爆器当做武器,在众人的眼前晃,以此作为要挟。 “都别靠近,否则我立刻引爆,到时候别怪我带你们一起上路。” 席犬头痛地伸手制止,安抚冯宁:“有什么话好好说,没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解开的,不是吗?你现在按下去炸药,你也要跟他一起死的。” 第120章 “没法解开,为这一天,我已经等待得够久了。”冯宁眨眨眼,忍着哭泣的冲动继续指挥他们离开,只是颤抖的声线到底还是出卖了她,“你们把我…我姐也带出去,就现在,你们都出去。” 冯宁无心害别人,此刻只剩一个执念:将他们这段卑劣的感情和曾经的承诺,画上鱼死网破的句号。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姐姐的脸上,从此以后,她们姐妹俩都不会再因为魏听文而痛苦。 “我想过很多种办法杀魏听文,没想到最后,还是炸药这招最好用。”冯宁重复着,失去理智,“都出去,把我姐姐带出去,你们不想死的话,都别拦着我。” 短暂沉默后,李局的皮鞋底踩响空旷的铁皮集装箱,冯宁的胳膊立刻转向符叶和席犬,她们俩缓缓弯腰,合力拽起昏睡着的冯安的胳膊。 眼见他们都往后退,魏听文的绝望越来越浓,只得用猩红的眼角看冯宁,哽咽着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难道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吗,还需要我提醒?” * 家里只有冯安和冯宁成功化形成妖。 虽然姐姐只比冯宁大两岁,但早早进入人类社会、性格又柔和使得姐姐能更快适应环境,打拼出好生活。等到冯宁化形,生活在姐姐身边时,生活已经很优渥。 但叛逆期这种东西,可能是人形生物的通病。 好日子过得太闲的冯宁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独自出门闯荡。 冯安疑惑:“你不愿意跟我生活在一起吗,你讨厌我?” “当然不是,我非常喜欢你。”冯宁撇头,“只是我想试试独自生活,脱离你的羽翼之下,我想试试自己赚钱自己花的滋味。” “不够的话,我可以加你的零花钱。” “跟钱没关系啦。”冯宁提着行李箱,将担忧的姐姐推回门内,“我把你当做膜拜的对象哎,希望像你似的,靠自己获得好生活。” 于是独自打拼的冯宁倒霉催的,遇到魏听文。 最开始,魏听文确实是她的男朋友,她没有说谎。那时他们都没什么钱,租住在墙壁带着霉点的潮湿出租屋里,一切都是那么的甜蜜美好。 即使魏听文总是懒懒散散的,她也心甘情愿努力工作,供养着魏听文,就像当初姐姐养着她似的。 彼时的冯宁以为,爱是不计回报的付出。 只是戏剧故事需要转折,一汪死水的剧情发展终究是没有吸引力的,讨厌的转折来得很快,就在他们搬家的那天。 魏听文从冯宁的行李里,看到她珍藏的照片——跟姐姐的合照。 柔软的光芒从姐妹俩紧贴的脸颊间照耀,衬得姐姐更加柔和。冯宁高兴地凑到魏听文手臂边,叽叽喳喳介绍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是自己的亲姐姐,姐姐有数不清的优点,不可避免地提到姐姐雄厚的财力。 殊不知那束光也照亮魏听文晦暗的眼睛。 自那以后,魏听文总是有事没事打听姐姐的事情,甚至建议他们俩都去投奔姐姐。冯宁并没多心,屡次拒绝。 直到某天,魏听文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给冯宁留下一封分手信。 “…再见到他,就是在我姐姐的 身边。“无论过去多少年,冯宁都难忘那场景,姐姐满脸幸福地挽着魏听文的胳膊,向她介绍自己的男朋友,还说他们感情甚笃,计划结婚。 那些因为被魏听文抛弃而痛苦的夜晚无穷无尽地缠着她。 冯宁挣扎过,痛苦过,最终还是在姐姐幸福的笑容中溃败,选择退缩,闭口不言曾经跟魏听文的事情,保全姐姐的幸福。 “那时候我本来想着,只要他能对姐姐好,就足够了。” 过去已然过去,过去就要洒脱放下。只要魏听文能给姐姐幸福,那么她愿意为姐姐的幸福牺牲所有。 “可我没想到,他根本不是抱着好意接近我姐的,而是早有预谋!” 魏听文嫌冯宁提供的饭不够软,因此蓄意接近条件更好的冯安,曾经从妹妹那里拿到的消息都成为他打动冯安的筹码。 “这就是他必须死的理由。” 魏听文直翻白眼:“你不是说你爱我吗?说爱我超越世上的所有。” “你听错了吧?”冯宁冷笑,“我说的是,我爱我姐超越世上的所有,她是我唯一的家人,我即使捅你八百刀,也难消我恨。” 自从姐姐和魏听文结婚,她为避嫌,跑去更远的地方工作。 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团聚,那天吃晚饭,醉醺醺的魏听文借着弯腰捡东西的机会,偷偷摸她的腿,冯宁只觉得恶寒。 魏听文,难改的卑劣。 这样的人,真的会在婚姻里对姐姐忠诚吗?如果某天,魏听文的真面目暴露,姐姐是否会像当初的自己,满心疮口。 想到这,冯宁的心情就跌落谷底。 她决定试探魏听文,如果魏听文死性难改,那么她就要在姐姐发觉这表面内心都腐烂的烂人真面目之前,让魏听文消失。 可惜的是,魏听文果然如她的预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符叶诧异侧头,看冯安眼角渗出的泪水。 刚才她捞着的沉重身体突然变轻,证明冯安已经恢复意识,靠着自己的力量站立。昏迷的冯安醒来得很及时,她泪眼婆娑地望着略有些癫狂的妹妹,视线下移到魏听文那濒死的脸庞时,只有愤怒。 “你也不许过来!” 冯安放开符叶和席犬撑着她的手臂,脚步虚浮,柔声劝慰。 “别冲动,冯宁。” “我没冲动,想杀魏听文这件事,我已经蓄谋很久。”冯宁低头看自己腰间绑着的炸药,抬头看姐姐时笑得灿烂,“我觉得这种复仇方式很好,爽快。” “真正该杀他的,不是你,而是我。” 冯安的嗓音虽轻,但还是坚定回荡在这空旷的集装箱里。 “什么意思?” 随着冯宁的手绷紧,钢丝绳也收紧,勒得魏听文嘴歪脸斜,嘴根本合不拢,痛哭流涕地望着她们,期望她们能手下留情。 冯安喃喃:“你真的以为,我对魏听文的为人没有丝毫察觉吗?” 魏听文确实完美伪装到结婚,可惜婚后他很快就松懈起来,在各方面都不如婚前体贴。 更令冯安恶心的是,魏听文惦记自己的妹妹。他会在夫妻亲昵时,突然捂住她的下半张脸,用调笑的语气说:“这样看,你的眉眼特别像宁宁。” 令冯安作呕。 即使是在魏听文的聊天记录中发现他跟妹妹密谋,等自己去世就将财产继承,随后双宿双飞,难眠的痛苦夜晚里,她还是只痛恨魏听文。 恨他的卑鄙,恨他将曾经活泼可爱的妹妹带歪了。 “我不是……我没那样想,只是哄他的。”冯宁摇头。 姐姐只有苦笑。 痛苦在发觉魏听文居然就是曾经伤害过妹妹的前男友时,达到顶峰,无比锋利的刀狠狠扎进心里,痛得她流不出眼泪。 冯安不敢想,有多少次,多少次的自己在妹妹面前亲昵挽着魏听文的手臂。 她难以忍受给妹妹带来痛苦的人居然是自己,而这所有的源头,都是魏听文。 “所以,我决定杀掉魏听文。” 冯安脊背挺直,看情绪崩溃的妹妹,补充道:“在我的妹妹再次因魏听文的甜言蜜语而被哄骗,变得伤心之前。” 所以醒来的冯安才会流泪。 她很庆幸,妹妹并没再次陷进爱情的陷阱里,她擦亮双眼,看透魏听文丑陋的灵魂,不再会为他伤心。 冯宁笑起来,泪水飞溅:“你真傻。” “你也没聪明到哪儿去。”姐姐反击。 符叶感慨,所以姐妹俩都会因为对方跟魏听文出门而焦虑急躁,并非是因为她们都在乎魏听文,嫉妒对方跟他相处,而是姐妹俩都在争着做杀掉魏听文的人。 这边姐妹俩互相心疼,魏听文已经被勒得魂魄出窍。 席犬向前迈步,抚掌劝解:“既然这样,你们俩何必为渣男断送自由呢,收手吧,让他滚出你们的生活,从此跟姐姐高高兴兴生活在一起不好吗?” “是啊,不值得,你们的幸福生活远比他的命更珍贵。”符叶搭腔。 闻言,冯宁的手指泄气,紧紧绷着的钢丝绳也随之松懈,变成圈着魏听文脖颈的圆环。 “没必要因为他,咱们俩都去坐牢。”冯安大步向前,握住妹妹的手腕,“放手,跟我回家。” 缠紧的绳彻底松懈,冯宁的心防也随之垮塌,被姐姐抱在怀里的瞬间,她短暂怔愣后就哭起来,像是委屈的孩子。 差点被勒得大脑缺氧的魏听文捡回一条命,双臂撑地跪着,大口大口喘气。 “哈…哈……” 危机似乎圆满解决。 符叶轻轻舒气,下一秒,她就慌张地伸手。 只见双眼猩红的魏听文瞪着拥抱的姐妹俩,快速爬起的同时,将冯宁手中的引爆器抢过来攥在自己的手里。 第121章 随后,他毫不犹豫摁下红色的按钮。 “咔哒。” 与此同时,魏听文周身出现碎裂的蛋壳,如同盔甲合体,严丝合缝地将魏听文包裹在里面,只剩表面坑坑洼洼带着石头坑的蛋壳。 时间在惊惧中变得漫长。 “滴——” 冯宁在引爆器被按下的瞬间,推开低头想要拆掉她腰间系带的姐姐。 “滴——” 席犬拔腿飞奔,攥住往后倾倒手脚不太听使唤的冯安手臂,往外迈步。 “滴——” 符叶的头脑发白,那瞬间很奇怪,她下意识伸出手,无穷无尽的雪花飞旋,铺天盖地将在场的四人覆盖。 就像冬季会保护幼苗的雪被。 雪花渗进冯宁的腰间,甚至挤到她绑着炸药的布袋边缘,紧紧贴着冯宁。 谁也不要受伤,符叶想。 念头出现的瞬间,所有的雪花都绽放星星点点的微光,如萤火的海洋,在阳光照耀雪面时,反射细碎的光芒。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 冯宁腰间的炸弹全部爆开,火光携着气流形成环形的冲击波。 集装箱内废纸壳被无形的手碾碎,纷纷扬扬,铁皮墙壁被无形的重拳捶出坑坑洼洼的凿坑,半开的门更是被冲击力狠狠拍到另一边墙壁,又被巨力反弹。 集装箱外,蓄力施法的李局掀起耷拉的眼皮,在阴云滚滚中随着咯吱咯吱摇晃的铁架而看向爆炸中心,自言自语:“真的炸了啊?” “符叶应该能活着的,其余人说不好。” * 寂静之后,烟尘滚滚。 被爆炸产生的冲击力推到角落的蛋壳居然完好无损,随着清脆的碎裂声,蛋壳簌簌落灰,魏听文高兴地冒出头来瞧。 本以为会看见一片狼藉,至少想杀自己的两个女人会惨死,死不瞑目。 但就在视线清明的瞬间,魏听文的表情开裂。 想象中断肢碎肉横飞的场景根本没有出现,无数的绒毛编织成网,环绕着安稳站立的四人。 每片羽毛最柔软的尖端都衔接着另一片羽毛的末端,网明明有空隙,却好似无坚不摧,连无形的气流都能拦住,她们毫发无损。 即使是炸弹就绑在身上的冯宁,也错愕地摸摸四肢,没有任何的痛意和伤口。 她看得很清晰,爆炸的瞬间,身前守卫的羽毛泛起光亮,羽毛和羽毛之间出现透明的隔膜,仿佛是泡泡。 无数的泡泡坚韧不摧,将她护在其中。 冯宁亮晶晶的眼睛瞧向符叶,晕染的眼妆难挡崇拜。 符叶错愕看手背,又翻过手心瞧瞧,自己都很吃惊。她似乎对爆炸这种伤害免疫,每次受伤的都只有发绳,可这 次连发绳都是完好的。 更别提,本应炸成血雾的冯宁如今完好无损,率先反应过来的席犬气愤朝魏听文的蛋壳走去。 真是不可理喻。 姐妹俩的心结已经解开,放弃复仇,可魏听文居然在只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按下引爆器。 导致她们今天差点就交代在这,即使能保住命,也要缺胳膊少腿的。想到没人能代替自己照顾爸爸的孩子,席犬就气不打一处来。 魏听文眼见不好,蛋壳摇晃,又匆匆躲回去。 刚才被打开的缝隙在众人的注视中消失,变成完好无损的蛋壳,席犬愤怒往蛋壳上踹:“滚出来!” “魏听文,叫你出来,听没听到!” “…傻子才出去呢。”魏听文的声音闷闷的,像是隔着一层隔膜。 席犬不信邪地撸袖子,冯安红着眼眶确认好妹妹的安全,走到席犬身边站定,愤恨说着:“这就是魏听文的能力,这蛋壳是当初孵他的蛋壳,即使现在他没吃没喝,也能在里面坚持三四天,非常坚固,很难破开。” 蛋壳内的魏听文笑嘻嘻,甚至还有闲情表示冯安说得对。 席犬愤怒又踢一脚:“你为什么要引爆炸药?” “你说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魏听文的声音彻底松弛,不再伪装,“她们想杀我,既然想杀我,就干脆带着妖管局的人一起死,哈哈,即使能活着,未来也会被妖管局追究到底。” 冯安的神色冰冷,注视蛋壳的眼睛毫无温度。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想象得那么蠢吗?” “就算没那么蠢,也聪明不到哪儿——”说着话,魏听文突然失声,就好像是被谁捶了几拳,不敢泄出一点声音。 席犬纳闷:“他怎么回事?” 冯安嘲讽地提起嘴角,不言语。 “…冯安,你对我做什么了?”魏听文的声音简直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即使看不到他的神情,也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你或许应该问问自己,你对我做过什么。” 迎着妹妹疑惑的神情,冯安从兜里掏出一袋灰黑色的粉末。瞧着像是木炭上敲下来的碎屑,结晶颗粒很大。 冯安转手将那碎屑放在符叶的手心里:“这是魏听文谋杀我的证据。” “两年来,魏听文经常在给我准备的食物或饮水中掺这种粉末。”她的音量逐渐增大,显然是说给魏听文听的,“我化验过,是墨晶矿磨成的粗粉,极溶于水,无色无味,妖怪摄入过多,会导致内脏受损,负责消化的肠胃会首当其冲出现问题。” “即使是做尸检,也看不出矿物的痕迹,只能归结于死于腹痛。” “……你,你居然知道,还给我下毒!” “不,魏听文,你说错了,你应该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又是什么时候将矿粉挪到你的食物里去的。”冯安笑意绽开,“今早的粥很香甜吧?因为我加大了剂量。” “冯安!” 她回应的只有冷笑:“你想笑我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实际上,这块巨石你早已在两年前就搬起,只是现在才落下把你砸死而已。” 蛋壳从内里块块碎裂。 面色灰败的魏听文只剩胳膊肘还有些力气,强行挪到席犬的脚边,用颤抖的手指捏住她的裤脚。 “救救我……我不想死……”魏听文艰难仰头,“你们都是毒妇……” 冯安慢条斯理蹲在他身边,语气疑惑:“我怎么都想不通,你盼着我早死继承遗产,为什么要选择给在药物研究所上班的我下毒呢?这种伎俩也只是骗骗涉世未深的孩子。” 魏听文的视线模糊,趴在碎成渣好似风化的蛋壳碎屑里,不甘地瞪着眼失去呼吸。 只恨所求皆没得到。 * 回程的路途,席犬依旧骑着她的摩托车风驰电掣,李局开车载着为姐姐未来而担忧的冯宁和魏听文的尸体,符叶则坐冯安的车,由犯罪嫌疑人带自己回妖管局。 “不用手铐吗?” “那你没法开车,我不会开。” 后视镜悬挂着粉色的荷包,符叶好奇掰正瞧瞧,上面用金色的绣线写着“出入平安”。 冯安眼含笑意地瞟一眼,语气骄傲:“这是宁宁刚毕业的时候,出门旅游给我求来的,说里面放着平安符,可以保平安。” “很灵验。”符叶轻声说。 冯安似乎根本不在意自己会面临什么样的处罚,半点焦虑也没有,笑呵呵跟符叶聊天。 “妖管局的妖怪都像你似的实力这么强吗?” “我不算强…实际上,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符叶茫然。 “你的反应速度很快,妖力也充沛,能瞬间做出那样的反应,已经是非常厉害啦,我们都是被你救下来的。不管怎么说,进可爆炸,退可防爆,攻守兼备,能力真的很强。” “…我也还不太清楚。”含糊回应后,符叶问自己感兴趣的问题,“你工作的药物研究所,是研究什么药物的?” “主要是研究兽用药,并不是人类的药。” “你们那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妖怪吗?” “当然啦。” 符叶灵机一动,将手伸进袖子,寻找子时灵鱼体内残留的绿色粉末。 直到冯安的车经过两个红绿灯,符叶依旧没能在杂乱的宽袖中找到,迎着冯安纳闷等待的神情,符叶尴尬。 “袖子里的东西有点多。” “那你有时间该做做断舍离了。” 终于,符叶的指尖摸索到塑料袋,将它抽出来,两指宽的封袋中盛放浅浅一层翠绿色的粉末。 虽然纳闷这年代居然还有将兜缝在袖子里的,冯安还是好奇接过那袋粉末细细瞧。 “能看出这里面是什么吗?” “…似乎是某种藻类的粉末,但颜色又很奇怪,太鲜亮。” 冯安迎着光观察,后车发出嘀嘀的催促声,她连忙将粉末塞回符叶手里。 “你这是从哪儿得到的?” “湖水里。” “那确实有可能,只是我还无法下定论这是什么,需要专门的仪器来分析成分。” 第122章 符叶询问:“可以请你帮忙化验这粉末吗?可以付费。” “如果可以的话,我确实很想帮你。”冯安耸肩,“但如你所见,我可能要去蹲监狱了……” 符叶回正身体后不死心地询问:“那你们单位有没有能化验这种东西的,希望对方的人品比较好,我需要保密。” “倒真有,放心,我们本来也不会泄露客户的隐私。” 冯安将手机扫脸打开,递给符叶:“你自己加我们院长的好友吧,具体的事情跟她谈,放心,她很靠谱。” 姐妹俩的处罚可以说是从轻处理。 爆炸未遂的冯宁仅是批评教育爆炸的危害后,就被放回家,而明知食物有毒还给魏听文吃的冯安则因情有可原,仅需要被关押两年,同时缴纳罚款。 高高兴兴先回家等姐姐的冯宁走出去又跑回来拥抱符叶:“如果你以后失业,可以来我们工程队找我,我们有爆破专家的需求,你恰好对口。” 符叶哭笑不得地看着她明媚的背影。 李局抱起胳膊,与符叶并肩,用阴柔的语气阴阳怪气:“瞧瞧别人的妹妹,我真是羡慕,姐妹俩的感情真好。” “我跟你毫无关系。”符叶冷冷侧头。 喻观寒叼着苹果,胳膊松松拢着符叶的椅背。 “又在研究海藻的投票率。” 符叶叹气:“投票在即,可海藻很悬,你看李局送过礼的熊三、娇妹、熊四都会投李局,那么21人里,李局11票,海藻10票,这不是要输?” 喻观寒凑近些瞧瞧名单,棕色的眼眸清亮:“万一有人弃权呢?” “还可以这样?” “当然。” 水性笔的笔尖沿着纸张的名单往下滑:“…可我瞧着,没人会弃 权,似乎没有摇摆不定的票数。” “如果李局真的赢,你怎么办?” 符叶泄气地往后靠,喻观寒将苹果没咬过的光滑面凑到她嘴边,她轻轻啃:“不知道,感觉很无力。” “我知道。”喻观寒抿起嘴唇,“如果李局赢,那么咱们在妖管局也待不下去了,干脆辞职,远离临江,游山玩水去。” 符叶瞧他,他的神情似乎是认真的,喻观寒收拾好纸笔,将符叶从凳子中捞起来。 “明天下班以后咱们去个地方。” “去哪儿?” “很重要的地方。”喻观寒挑眉,神神秘秘。 * 12月9日,太阳似乎没有上班。 [喻观寒:还有半小时就下班,记得约定(亲亲)。] [黑猫警长:领养人说今天下班有时间,咱们等会儿下班就去,我在前院的车里等你。] 第92章 092雪夜 额前的发丝随着修长的指骨滑落。 散落的黑色头发越过饱满额头和眉眼,喻观寒眨眨眼,镜中神色柔和的他轻轻抿嘴,唇瓣由浅变深,水润的粉衬得他气色极好。 对自己今晚的状态很满意,喻观寒忍住笑意,拿起钥匙揣进兜,扬声对计宋说自己早半小时下班,便脚步轻快地下楼。 “这保温盒里是你嫂子今天包的饺子,叮嘱你别点夜宵,少玩点游戏……” 一楼大厅,熊三熊四兄弟正在做今天的工作交接。 余光瞧见喻观寒随风飘动的衣摆前,他们率先闻到他浑身冷冽纯净的香气,那幽幽的味道似乎是每个毛孔都被蒸得透彻,散发着冰雪融化的清淡气息。 熊三打趣:“呦,打扮得这么精致,今晚有好事?” 作为回应,喻观寒清亮的眼睛弯了弯,用甜蜜蜜的微笑默认这种说法。 车内徐徐吹着的暖风轻扫他的脸颊,喻观寒深深吸气,先是去看副驾仍带着露珠的灿烂花束,确认丝绒的戒指盒安稳藏在里面,才在清咳中掏出手机来瞧。 显然,那清咳是为掩饰自己的迫不及待。 [fuye:这件事我之前就想跟你说,但被别的突发情况岔过去了,林禅叫我一起去给雪球的领养人做家访,对方只有今晚有时间。] [fuye:所以我得先去那边,你今晚的事情着急吗?] 喻观寒横着咬住指节,思索后回复。 [喻观寒:需要多久呀?(眯眼微笑)] [fuye:家访全程需要一小时,距离咱们的约定地点有些远,路程可能也需要一个小时。] [喻观寒:那没关系,两小时而已,我可以等你,你不要着急,忙完再来找我。] * 无知无觉的困顿中,符叶猛地向前跌落。 失重感使她心惊,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仍坐在林禅的车上。夜色中飞雪皑皑,雨刮器在尽职尽责地规律摆动,像是在她眼前不断摇晃的钟摆,发出催眠的气息。 暗自纳闷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睡着,符叶揉揉眼,侧头看向林禅的车载屏幕。 19:12分。 她不由得坐直,惊愕中神志也清明几分。 手机屏幕里的消息栏很安静,哪怕是接近原定的约定时间,喻观寒还是并未发催促的消息,显然还在眼巴巴地等着她。 符叶抬眼望去,错落的红色车灯被晕染,化为缀满花灯的河流,给人温暖的错觉。 意识到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符叶看向安静的林禅:“咱们从领养人家里出来后,堵车堵多久?” “根本没开出多远,一直堵着。” 林禅叹气,瞳仁因光线黯淡而变得浑圆。他疑惑地碰碰手机屏幕,显示屏里纷杂的绿色地图线路中,唯有他们所在的这条线被涂满暗红。 他挠挠耳后:“哪儿来的这么多车?” 此时已错过下班高峰期,又遇大雪天气,就算是堵车,也该是时堵时停,每条路段都会出现这种情况。 可现在令人摸不到头脑的是,其余路段畅通无阻,而只有他们所在的地方水泄不通。他们不得不被车流裹挟着,进退无门,只能随着缓慢的流速往前挪。 符叶有些心焦地凑近车窗,鼻尖霎时感受到窗外传递来的凉意。 也不知道喻观寒有没有等得不耐烦,虽然不知道他在神神秘秘地遮掩什么,但想来会是惊喜,她努努嘴忍住笑意,期待感令她舌尖泛甜。 车流缓缓启动,林禅在啧啧声中,看准时机想要挤进另一条似乎更快些的车道。 紧接着,他们就被黏上来的后方车辆逼退。 急刹车中,林禅的眉皱得能夹死苍蝇,死死盯着对方的驾驶室,只留给符叶三只耳环晃动的侧脸。 [fuye:我这边堵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你待的地方冷吗?注意保暖不要感冒。] [fuye:如果等会儿还堵,我就走出去,走到别的路段去打……] “握紧!” “…什么?” 被紧急启动的车身甩得紧紧贴住靠背,符叶茫然抬头,从林禅猛打方向盘的手势中,察觉到林禅的意思是叫她握紧门上的把手,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他要开始飙车。 “不对劲。”林禅急促说。 他边看后视镜,边凶猛倒车。 喀啦喀啦的杂乱声响后,后方被撞的车头明显在推移中被撞瘪,对方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没有车主的怒骂。 这非常不符合常理。 随着林禅逆着车流后退,不断有被冲撞到的车辆响起警报,霎时间周围乱得声音震天响。 车内,黑口罩遮住脸的车主拿起对讲机:“目标醒了,企图绕路逃跑。” “摁住他。” “收到。” 随着命令,静雪中的海洋掀起狂浪,纷纷高卷着,向那逆着的洋流奔去。 急促的碰撞和刺耳刹车声中,系着安全带的符叶不得不双手紧握着扶手,胳膊发力,免得在颠簸中被甩得离开座位,从车窗飞出去。 细细听,林禅的车被不断冲撞来的车辆剐蹭,零件掉落在地,又很快被不要命凑上来的后车车轮碾碎。 像是跟林禅有不死不休的仇恨。 符叶其实很想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就切换到速度与激情频道,但看着林禅如临大敌的模样,她还是咽下疑问,安静做车内的挂件。 “嘭——” 林禅的车头蛮横地将呈掎角之势夹攻而来的车分别撞开,逆着道路飞驰,高速旋转的车轮缝隙不断溅出黑色的雪。 平静雪面留下清晰的车辙印。 符叶回头,被甩在身后的拥挤车流同时打开远光灯,光束交错将这条路照耀得亮如白昼。 短暂忙乱后,追击的车队有条不紊解开纠缠的局面,像是脱缰野马,开足马力朝着林禅的方向狂追,速度指针蹦到仪表盘的最边缘。 即使车灯可怜地坠着当啷当啷响,也无人在意。 这疯狂的模样充分验证,刚才堵着他们的车流,也是这些人的手笔。 林禅的额间冒出细密的汗。 雪夜路滑,为防止有意外情况刹不住车,多数车主的车速都很缓慢。 这导致奔逃的林禅不断紧急刹车,企图避开明显是无辜路人的车辆。但身后追击的车队就没有这么多的顾虑,横冲直撞,将躲闪不及的车辆撞得打横飞出十几米。 第123章 祸事连连。 林禅的视线从后视镜收回,再度在齿缝里叮嘱符叶做好准备。 下一秒,他佯装要在路口右拐,却在对方的车辆合拢包围时,方向盘打满,闪身腾挪向左逃去。 伴随着轮胎摩擦路面的刺耳声音,林禅因为逃出包围圈轻轻吐气,握着方向盘的手因为太用力差点抽筋。 可力道刚放松,他就惊骇到极点,攥着方向盘的肩都随着他努力控制车身的方向使劲。 他怎么也想不到,居然还有车在前方拦截! 符叶被直直扎进眼球的远光灯晃得失明,白茫茫伴随着天旋地转,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碎裂声。不知在滚筒似的车厢中翻出去 多少圈,晕头晕脑的符叶后知后觉——林禅的车被撞翻了。 她艰难调动酸痛的脖颈。 无数根针同时缝补脖颈筋肉的同时,她看见他们此刻都倒着被捆在座椅上,浑身都是车前窗碎裂后亮晶晶的碎片。 符叶这边的车门还算完好,林禅那边的却严重变形。因为最后关头,他是违背条件反射的意志,用驾驶位去直面撞击的。 这导致林禅满脸都被鲜血涂花,殷红的血迹流经脸颊,沿着耳朵尖滴落。 “林禅!” 符叶呼吸发紧,顾不上手指被玻璃碎屑划伤,慌乱地解开安全带。 令她庆幸的是,林禅还维持着些微的意识,被血濡湿的睫毛轻轻颤动,睁开的眼底无法聚焦,空茫茫的。 “……你跑…别管我。” “坚持住。” 他丧气地动眼珠:“……我腿好像骨折了。” “那你变原形,我带你出去。” 湿润咸腥的血滴滴答答砸在原本是棚顶的车身,除此以外,透过呼啸着的车前窗,符叶还敏锐听到许多脚步踩雪的咯吱声。 “快。”眼见林禅对她的话没反应,符叶焦急拍拍他脸边的座椅,用声音唤醒他的理智,“变原形啊。” 林禅的视线幽幽落在她的脸颊。 片刻后,紧紧兜着林禅的安全带突然松弛,符叶眼疾手快捞住滑落的黑灰掺色狸花猫,看都不看扔进早已准备好的蓝色兜帽里。 狸花猫腿不自然地直挺挺伸着,坠落牵扯到伤口,使它无意识呲牙。 符叶扭伤的脖颈僵直,半推半踹地打开自己这侧的车门。 敏锐察觉到数道黑影正向缓缓冒烟的车涌来,她当即翻身钻出去,从掉以轻心的缺口飞奔,衣角翻飞,瞬时脱离包围圈。 “怎么是女的?” 身旁戴着黑色兜帽的人犹犹豫豫举对讲机:“…问问?” “问个头啊!”身后有人掌风如电,把拿着对讲机的人拍得趔趄,“这确实不是林禅,但这是符叶啊,你们还没记住符叶长什么样?!” “原来这就是魔头符叶”的感慨隐入密集的踩雪声中。 * 半小时后,气喘吁吁的符叶杀出重围,甩掉累赘。 从背后隐隐传递来的热乎乎气息判断,林禅还好好活着,这使符叶轻松很多,她轻轻动肩:“你怎么样?” “…还好。”整只猫都仰面朝天的林禅晃晃掉在兜帽外的尾巴尖,“循仙会为什么追杀我?” “你最近有做什么……”符叶的音量越来越低,最后甚至连脚步都停了。 察觉到异样的狸花猫抓挠空气,挣扎着翻身,龇牙咧嘴地将毛茸茸的爪子搭住符叶的肩,探出圆溜溜猫头。 [温浊玉:家里有坏人,救命啊!] 符叶奇怪地做出踏上空中的什么东西,又陡然滑落的姿势。 狸花猫甩甩尾巴,甚至觉得符叶刚刚是不是磕到头了,就听符叶烫嘴似的快速说道:“怎么办我现在要赶回家,但我不能带着你,你想去哪儿?” “…要不你把我放在路边,我等朋友来接我。” “那又遇到循仙会的怎么办?” 狸花猫用挖完煤似的黑爪抱住头呼噜脸颊,万般无奈:“要不你给我找家宠物医院吧,先把我骨头接上,我这骨折也没法走路啊,放心,刷我手机付钱。” 19:58分。 符叶将“被车压到腿的流浪猫”送到宠物医院。 面对热心肠想要赠送绝育套餐的宠物医生,符叶将狸花猫勾着衣角的黑爪扒拉掉,连连感谢后婉拒,称等自己正式收养这只猫后,再绝育。 至于这只独自住院的猫猫,她明早会来接的,为防止它孤独,符叶将“自己的备用机”留给狸花猫作伴。 后腿被绑成粽子,猫病恹恹地缩在住院的小小隔间里。 瞧着医生们都陆续下班,狸花猫轻轻向前蹭,用鼻尖对准指纹解锁的区域,手机荧光照亮隔间。 短暂的波纹荡漾后,黑猫歪头,看符叶发给他的最新消息。 [fuye:我有很重要的问题,明天的投票,你准备投给谁?务必要真实回答。] 下意识想挠头,又瞧见自己的毛爪,它干脆拿到嘴边舔舔毛。狸花猫艰难维持着后脚朝天、前爪撑地的姿势,收好利爪,免得将屏幕刮花,用肉垫轻轻碰九键键盘。 [黑猫警长:海藻。] [fuye:事先声明,我不是疯子。] [fuye:接下来的时间,必须要小心李局。今晚你遇袭,只怕跟明天的投票脱不开关系,李局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确认你会倾向海藻,所以来处理你。] [黑猫警长:不至于吧?再说就算是李局想处理我,怎么会是循仙会的人来杀我。] [fuye:李局身上寄居着循仙会的幕后主使。] [黑猫警长:……你刚才的车祸里是不是磕到头了?] [fuye:我是认真的,师泠是循仙会的老板,师泠的领导是循仙会的幕后主使,这很合理。] 想到这,坐在风驰电掣的31路公交车上的符叶忧心忡忡给喻观寒打电话,不知道什么原因,那边没人接听。 她只能给喻观寒发消息,说温浊玉在家求救,她需要先回家看看,今晚的循仙会针对“海藻派”有动作,叫喻观寒不管有什么大事,都不要再继续等着,务必注意安全。 [fuye:看到这条第一时间给我回消息。] 喻观寒至少有可观的战斗力,相比之下,还是独自在家的温浊玉更加危险。 想到温浊玉手边只有板砖似的字典,符叶就站起身拍拍31的车身,催促它快点,再快点。 * 楼道里蔓延着前所未有的寂静。 符叶紧绷着精神,屏气凝神打开家门,锁眼咔哒声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无比清晰。 发觉温浊玉正瘫倒在平时发呆用的草席上,符叶心弦巨震,伸手去摁室内开关却没有反应。她干脆不理,跪倒在草席旁边,去试探温浊玉的呼吸。 “……咳咳,符叶,你终于回来了。”温浊玉的眉毛几乎拧成蚯蚓,在杂乱的乱蓬蓬发丝中撑着对符叶讲话。 “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循仙会的人来过?” 雪夜使得室内没有灯光也瞧得清楚,只是温浊玉平时就物欲极低,导致符叶根本看不出来,室内是否有打斗的痕迹。 “他们对所有支持海藻的人都……”温浊玉气若游丝,痛苦干咳,从伤口外涌的湿润血迹洇湿草席。 “我带你去找杨医生。”符叶跨步去矿泉水摞成的墙里拆出一瓶水,拧开后凑到温浊玉嘴边,“先喝点水补补血。” “咱们快离开这里吧,我好怕他们又杀回马枪。”温浊玉搭住符叶的手腕。 符叶边回应着,边顺势捞起温浊玉的肩,帮助她坐起身。只是很快,她浑身过电似的,将温浊玉狠狠推开,瞧模样恨不得将她推到下层楼。 温浊玉杂乱的发丝黏在脸颊,连连痛呼。 “他们派多少人来杀你?”符叶的疑问冷冷的。 “…我记不清楚了,先把我扶起来嘛。” “那你告诉我,没有任何攻击手段的温浊玉,是怎么在循仙会的追杀里,活到现在的?” 仍伸着胳膊的温浊玉顿时姿势僵硬,随后,她缓缓用手撑着草席,黑眼珠几乎被上眼睑覆满,恶意微笑:“我就是温浊玉呀。” “温浊玉的血根本不是鲜红的。”符叶攥紧自己的羽毛伞。 曾经喻观寒重伤,温浊玉割破皮肤救他,流出来的血明明是褐色的汁液。 “温浊玉在哪儿?” “谁知道呢。” 符叶充盈的神力使得室内局部降雪,伪装成温浊玉的妖怪顿时求饶,任由符叶拷住她的手腕。 直到这时,忧心忡忡的符叶才推开自己的卧室门,并很快在衣柜里找到被胶带贴住嘴唇的温浊玉,她泪眼朦胧,疲惫倚靠符叶的肩膀。 此刻符叶想不到比妖管局更安全的地方。 背着的温浊玉几乎没有重量,符叶将手电筒打开,期待的神情在看到空荡荡的壁纸时再度落空,喻观寒还是没 有回消息。 焦躁冲破层层过筛的网,无论什么情绪都无法拦截它,直抵心口。 第124章 “今晚怎么回事?” 温浊玉声线平淡:“我正在家发呆,突然就瞧见,穿着黑斗篷的人像蝙蝠似的,就趴在窗外,我就尖叫,然后她就冲进来……” 符叶有些出神。 正常情况下,她们早就应该到达一楼,可现在…她的手电筒往下晃,照亮黑漆漆的楼道,向下延伸的楼梯无穷尽似的,她不由得浑身发冷。 温浊玉咕咚咽唾沫:“怎么不往下走?” “我觉得,咱们在原地打转。” 闻言,温浊玉颤抖的胳膊拢紧符叶的肩,细软的发丝轻轻戳着符叶的脖颈。 符叶定定神,犹豫着缓慢往下走,看向贴着对联的铁门,光线慢慢上移——果然,横批是吉祥如意。 重复的画面。 “啊——” 温浊玉叫声凄厉,吓得符叶差点灵魂抛弃肉\体独自逃命。 沉默站在楼梯间平复紊乱的呼吸,意识到这显然又是循仙会的手笔,符叶环顾周围去寻找彩色夹子。 想起这种道具会夹在具有“进出口”意义的地方,符叶扭头回家,猜测禁制就在家门或窗边。 符叶惊觉,手机也是没有信号的,刚才根本没注意到。 “可恶的循仙会!”温浊玉恨恨咬牙。 “应该是为明天的投票,”符叶低声分析,“综合办公室是明显的海藻派,所以你们四个人都可能遇到袭击,也不知道…其他三个人还安全吗。” “安心啦,喻观寒很厉害的。” 虽说是这样,可双拳难敌四手。 林禅身手不错,但面对今晚的车队围攻,先制造交通事故再灭口的战术,也很难摆脱。 如果不是符叶恰好坐在副驾,带着林禅突围,林禅只怕难保猫命。符叶叹气,忧虑循仙会如果不惜代价派出厉害妖怪去对付喻观寒该怎么办。 为缓和凝滞的气氛,符叶随口说:“你难道不担心计宋吗?” “当然啦,我当然担心计宋,毕竟是我的领导嘛。” 符叶眨眨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温浊玉,你不是很讨厌计宋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这种危急时刻,我当然希望计宋安全。”温浊玉乐观说道。 可符叶乐观不起来,毛骨悚然之感就像是掺杂冰块的水,将她当头浇透。 也许外人看来,常与计宋拌嘴的温浊玉不太喜欢他。事实恰好相反,温浊玉会关心计宋,绝非因为计宋是她的领导,而是因为她喜欢他。 如果是温浊玉本人,定是略微仰脸,含着骄傲说:“还好吧,我才不会担心那块臭木头呢。” 这才是温浊玉的作风。 那现在,她背着的温浊玉又是谁? “嘿嘿。”温浊玉凑到她耳边,“你又发现我的错漏啦?” 符叶僵硬地将“温浊玉”放下,温热的体温变得割手。符叶将手电筒照过去,发现她背着的其实是温浊玉的草席,怪不得温浊玉没有重量似的,里面还卷着巴掌大的蓝牙音箱。 应该是刚才那妖怪的能力,即使是拿准备好的道具冒充,只要对方没有露出怀疑,伪装的形象就百分百逼真。 屡次被骗,符叶愠怒:“…温浊玉根本没有给我发求救的短信,你们伪造的。” “嘿嘿。” 奸邪的笑声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荡。 符叶注视音箱,突然暴起,将音箱炸得粉碎。 “脾气好急躁。”上层台阶,有陌生的妖怪抱着双臂,居高临下望着符叶,如此点评。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费力气骗我。” “费力气?”那妖怪伸出手指摇晃,语气轻佻,“今晚所有的布置里,唯独针对你的,是人员最少的,符叶,我们神使大人很重视你。” “你说的话也就骗骗孩子。” 符叶指尖扎进指腹,缓缓吐气强迫自己去复盘这混乱的夜晚。如果她是符越,她为什么要对妖管局的众人做出这样的布置。 首先,林禅和温浊玉等人都相同,因为更加亲近海藻而被针对,祭出的都是杀招。 而面对符叶,伪造温浊玉的假消息将她骗回家,没有动手,反而用鬼打墙似的骗局迷惑她,是为……拖延她的时间,为困住她。 符越很清楚,想要彻底按住符叶,只能他亲自出马。 其余人上场,符叶大概率会逃脱,但只要能拖住她的脚步,计划就算圆满完成。 符叶痛苦地用掌心拍拍额头,强忍着心酸:“你告诉符越,如果他对喻观寒做什么,我绝不会罢休的。” “符越是谁?”那黑影真情实感地疑问。 * [fuye:你还在等我吗?有没有循仙会的人去对付你。] [fuye:给我回电话。] 12月9日。 22:18分,旧剧场。 铁门在吱嘎声中回落。 符叶满嘴苦涩地推门,旧剧场的灯光还亮着,仿佛刚刚结束热闹的演出,她只是迟到的观众。 每道木椅的靠背都被精心装饰,过道铺着地毯,用鲜花填满缝隙。 约是被急雨冲刷过,散落的花瓣黏在地毯上,随着符叶缓缓走过,绽放最后的幽香,令她眼眶发烫。 她手足无措地坐在第一排,看舞台边缘放置的彩色地爆球发愣,仿佛做完这一步便掉线,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疲惫感像是巨石,压得她只能弓着腰喘气。 缓缓搓脸后,符叶伸手去摸座椅下横躺的东西,触手湿漉漉的——是被血浸湿的纯白花束。 看样子是被仓促藏在这里的。 她瞪着酸涩的眼睛环顾周围,视线挪得极其缓慢,像是想记住所有。最后,她才低头,看向花束拥簇之中的,那不起眼的红色丝绒盒。 最近的喻观寒都神神秘秘,原来是在准备求婚。 说求婚似乎又不太准确,毕竟他们早已在几百年前,就缔结过婚礼的仪式。再次求婚更像是用崭新的、更适应此刻世俗的羁绊,来加深他们之间的牵缠,枝枝蔓蔓交织出不会被割断的红线。 喻观寒的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下班时间。 他说:不管多晚,我都在这里等你。 冷风呼啸着爆开旧剧场的门,符叶冷眼瞧着,悲哀地意识到,她再次失去了喻观寒。 在这场无边无际的风雪里。 第93章 093一票之差 “亲爱的观众朋友您好,这里是临江市晨间新闻。” “今日凌晨,我市某小区发生燃气爆炸事故,未造成人员伤亡,在此提醒广大居民,当您的家中出现燃气泄露……” 冬季气温低,妖管局只开放偏门供妖怪们行走。 还没到上班时间,就有套着戒指的纤细指骨搭着门把,费力前推。瞧着并不是力气不足,而是不擅长使用左手,导致动作僵硬。 保安熊三伴随着叮铃铃的钥匙串响动回头,眼尾上挑的憨厚脸庞刚刚聚起微笑,视线下移的瞬间又快速消散了,尴尬地摸摸鼻尖不说话。 楼道安静,再没遇到人影。 筹备今天投票事宜的徐容容早早来到四楼会议室布置,瞧见有同事安静找位置坐着,她微笑询问对方怎么看着如此疲惫,还没等到回复,就将注意力再度转移,陷在张弛有度的节奏里。 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 撕成碎片的噪音盘旋着,喧嚣着挤进她的耳朵,令符叶不自觉皱眉,回过神来只瞧见温浊玉泫然欲泣的脸。 她问:“你怎么伤成这样?” 符叶低头,被黑气侵蚀的右手黯淡没有光泽,焦枯的皮肤覆着指骨。血肉流尽,唯剩残枝,仿佛简单的抓握动作都会把失去弹性的手背皮肤撑裂。 “我给你修复。” 代替回答的,是避开象征着治愈光芒的手臂,温浊玉不解地抬眼看符叶。 她薄唇内部微微凹陷,有种失去水分的干瘪,那没有血色的唇轻抿:“你昨晚……” 即使凌晨被符叶电话轰炸时已经回答过,温浊玉还是重复:“昨晚我恰巧和计宋去看夜间场电影,根本没在家,向你求救的也不是我。” 闻言,符叶袒露背负不起的疲惫,眸光黯淡:“我找不到喻观寒了。” “你先把手给我。” 温浊玉痛心地跟符叶拉扯几番,但最终,还是没较过她执拗的劲,因此愠怒道:“我知道你难受,但再难受也得先治好你的手哇。” 她还是摇摇头。 “这样我心里好受些。” 符叶想,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家访,如果下班就选择跟喻观寒待在一起,喻观寒是不是就不会消失。虽然她知道,做这种假设是自私的,因为在这种如果里,昨晚死掉的就会是林禅。 不论她怎么选择,都会有人消失在这雪夜里。 只是消 失的人是喻观寒,是她无意识放弃两次的喻观寒,令她痛苦,令她不知所措,只能用疼痛来压制无尽的懊悔。 符叶抬眼看西装革履的李局,昨晚她就连夜去李局家里。即使他的家在他们的打斗中被炸得粉碎,他还是没透露喻观寒是死是活。符叶清楚,他在享受折磨她的感觉。 第125章 世界似乎没什么不同。 妖管局的众人都在按部就班生活,只有喻观寒,不知道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将戒指藏在座椅下。 只有她的喻观寒,没有走到今天,反而独自消失在雪夜的留白里。 * 四楼会议室,长条桌爆满,隐隐坐不下全部的职员。 昨晚彻夜打游戏,瞧起来萎靡不振的熊四干脆将胳膊揣进袖口,窝在哥哥嫂嫂的椅子后打瞌睡。 “人还没到齐,我先向大家介绍投票规则。”徐容容拍手。 需要注意的是,只有职员本人到达现场的投票才算是有效票数,即不可以让任何人代替投票。包括常年不出助理办公室的无名,今天也是以猫头鹰的形象蹲在办公桌末尾。 会议室顿时嘈杂起来,互相询问想要投谁。 “今年真奇怪,”温浊玉探头瞧符叶的投票笺,指出最下方的姓名,“今年的投票是实名制。” 符叶眼底闪过冷意:“看来李局对自己成为新任的局长势在必得,等他坐稳沙发,就是按照投票名单铲除异己的时刻。” 温浊玉歪歪嘴,又去看另一边的计宋,见他已经写好海藻,也愤愤地将海藻写上去,嘟嘟囔囔:“说起来好奇怪,海藻为什么还没来?” 符叶心底顿时咯噔僵住,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落在笑眯眯的李仙女身上。 抽薪止沸,剪草除根。 海藻无异于是李局前进路上最碍眼的那块“柴火”,丧心病狂的李仙女对海藻下手也是极有可能的。果不其然,徐容容接着说:“海藻今天请假,虽不能来到现场监督,但请大家真实地做出选择,我将在十分钟后收回投票笺,并进行唱票。” 大厦将倾,发出悲鸣,符叶只剩浓重的无力感。 她连捂住耳朵表达痛苦的力气都没有,只剩冷眼瞧着的份。一个人的力量如此渺小,渺小到即使她真的想跟符越同归于尽,决出你死我活,最终的决定权却还是在符越手里。 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笑意盈盈:“妹妹,只废掉你的手,是我对你的优待。” “为什么不杀我?” “我只有你一个妹妹,等我得到局长的位置,就给你设立新部门让你去当领导,怎么样?” “我才不信你对我有什么温情。” 事实很有可能是,符叶对他还有用,只是她暂时不知道自己的用处是什么。所以他许以利益,将符叶困在身边,在眼皮底下待着。 “啧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呀。” 符叶抬眼,只有怨恨:“那你告诉我,喻观寒在哪儿?你到底有没有杀掉他,就算是他…真的死了,你也把尸体还给我,否则我不会罢休的。” 回应她的只有无可奉告的耸肩。 符叶只剩等待,只有等待,等待厄运将她砸得不需要思考,看绝望沉重的倒计时归零,被时间彻底除名。 12月10日。 上午九点整。 徐容容晃晃投票箱,在严肃的神情中抽出第一张:“娇妹,李局。” 众人的视线都瞬间挪到娇妹那里,她蜜色的脸庞露出灿烂微笑。大多数的妖管局职员都没意识到,今天是多么特殊的时刻。 在大家眼中,海藻和李局的竞争“溅不起水花”。 简单说就是在池水里互殴,无论他们俩谁能胜出,最终还是共同畅游在妖管局这狭窄的水池里。 就像海藻曾经赢得局长位置,李局依旧被任命为副局长,同理此次的结果颠倒,也不会带来任何的改变。 但他们不了解符越。 将梦寐以求的妖管局攥到手,符越会朝着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掌控着所有的权力,想做什么轻而易举。 甚至丧心病狂些,他可以效仿千年前的指鹿为马,从此以后循仙会再不是什么坏妖怪的聚集地,而是能与妖管局并驾齐驱的热心组织。 “符叶,海藻。” 结果出来,顿时哗然。 除符叶外,其余的事故处理科三位职员都选择李局。 似乎选择李局才是情理之中,公然支持海藻成为符叶背叛的标志。她无视那些黏在自己脸颊或好奇或不屑的神情,只是直视李仙女。 他眼皮耷拉着,根本没有分给符叶半点眼神。 同样“大逆不道”的还有林禅,在所有同事都选择李局的情况下,毅然选择海藻。 “徐容容,海藻。” 为显公正,徐容容将自己的笔迹展示给大家瞧,利落放在一旁,倒是惹得李局颇感意外地抬眼瞧她,似乎是想感慨自己看错眼。 截止到目前,海藻和李局的票数是3:7。 随着综合办公室三人的票数都投给海藻,票数的差距瞬间被追上,事态胶着,难判断胜负。 徐容容面无表情将手伸进投票箱,拿出来看的这张使她的脑袋越来越歪:“无名投的是——” “海藻。” 猫头鹰口吐人言。 违背作息使得它毛发凌乱,棕色的羽毛翘得乱七八糟,蹲在桌面活像鸡毛掸子。 它不好意思地补充:“嘴短,叼不住笔,所以写得歪歪扭扭。” 温浊玉碰碰符叶的膝盖,轻声提醒现在的状况是7:7平,叹息着海藻真的应该来现场观看。 “赵建设,李局。” “方程,海藻。” 后勤部主任赵建设瞥方程,见她推推圆框眼镜瞧过来,淡淡微笑后选择避让。妖管局所有的设备都是由方程制作的,即使她对方程的选择有些异议,也不敢置喙。 “熊三,李局。” “熊四,海藻。” 结果9:9再次打成平手。 剩余的每一票都至关重要,只是投票箱似乎空荡荡的,徐容容的手臂来回摸索,寻找漏网之鱼。 符叶瞬间被捏紧喉咙,重重喘气:“不对。” “怎么不对?”温浊玉连忙问。 此时,徐容容的手指停住,脸庞闪过如释重负:“最后一票,杨献杨医生,李局。” “不对!”符叶站起身,被崩溃的情绪挟持着,不管不顾地抗议,“还有孔陶呢!” 如果这件事没有任何的人力改变,那么算上孔陶和喻观寒的票数,海藻是该得到11票的。可现在她悲哀地发觉,作为海藻的好朋友,孔陶也没能出现。 “你赢得光明正大吗?” 符叶的视线挪向事不关己的李仙女:“应该是海藻赢的,你心知肚明,昨晚你到底杀掉多少人,你才是疯子!” “不要无理取闹,”李局抻抻袖口,“规则很清楚,多年来的传统也是这样的,投票人必须来到现场投票才作数,至于孔陶为什么没来……” 徐容容咬咬嘴唇,看向盛怒的符叶:“孔陶辞职了,就昨晚。” 心似寒冰的瞬间,符叶做出让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她箭步冲上去推开徐容容,同时袖口飞出羽毛,还没挨到李局近前就迫不及待炸开,只要符越还手就会暴露他的黑气,下意识是最难克制的。 可是—— 卷着灰尘和木头碎屑的劲风舔舐过每位妖管局成员的脸颊后,伴随着惊呼声,李局被无形的拳头疾速抵到会议室的墙边,幽幽滑落。 会议室沸腾起来。 有的去查看李局的情况,有的准备抓住符叶,还有的譬如温浊玉和计宋都拦在符叶身前,吵嚷着说不许动手。 “……算了。”面如白纸的李局搭着申主任的胳膊颤巍巍站起身,不用自己动手,就有人围上来替他拍西装蹭到的灰尘。 越过重重阻碍,符叶扬声:“他就是循仙会的神使,是他创立的循仙会,这么久以来所有的勾当都是他指使的!选择这样的人当妖管局的局长,你们确定妖怪还有安宁生活能过吗?” 李局叹气,却没回应符叶的话,而是朝着聚在他周围的人苦笑:“你们别针对她,估计是因为喻观寒的事情压力太大,有点疯。” “喻观寒怎么?” “对呀,喻观寒怎么没来,弃权啦?” “我知道。”熊三搓搓手,“昨晚喻观寒打扮得…特别好,看样子就像是要过纪念日似的。” 符叶冷笑:“你比我更清楚他现在在哪儿。” “我非常理解你因为联系不到喻观寒所以心情不好,符叶,可我有什么理由杀喻观寒呢?这么久以来我们无冤无仇。”李局关怀,“我相信他也许是出门散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能力不错,不会突然失踪,放心吧。” 众人投来的目光使得符叶无意识后退半步,她惊觉在场的人除少数的仍相信她,其余人完全把她当做因精神压力过载而癫狂的疯子。 李局如推开潮水般推开人群,向她走来。 “至于你说循仙会是我建的,那就更离谱了,要是压力太大实在没法上班,我可以批准你休长假,不要再闹了。” 徐容容叹气:“现在我宣布投票结果。” “2020年度妖管局局长的任职投票会,参与人数21人。其中海藻获得9票,李局获得10票,弃权2票。” 第126章 “恭喜李局成为新任的妖管局局长,任期为2020年至2120年。” 李局后续发表慷慨激昂的讲话,除去建立健全的妖怪法律体系,做出相应变革,譬如部门重组和设立新部门等目标,甚至还包括剿灭循仙会,多么讽刺。 人群散尽,符叶推开阻拦她的计宋,满是恨意地瞪视被拥簇的李局背影。 “我要辞职。” 李局摆摆手,甚至没有回头。 世界没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她。 爱在人声鼎沸时清晰,在万籁俱寂时喧闹。 当她意识到喻观寒的重要,他已经转身离开。符叶长久地陷入某种慢性疲劳,被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悔意淹没。 而她清楚,这只是开始。 第94章 094鲤鱼跃龙门 “我要辞职。” 事故处理科办公室内顿时响起杂乱的噪音,席犬和英雨推开办公椅围过来,分立符叶的左右挽住她的胳膊,近阶段好不容易培养出点同事爱,她们谁也舍不得符叶辞职。 “我们帮你一起找喻观寒呀,直接说辞职太意气用事。” “是呗。”背后的贝三思也帮腔,“咱们妖管局这么多的妖怪,难不成还找不到喻观寒?他又不会人间蒸发。” 符叶疲惫摇摇头,她说得再多也没用,都是疯话。 所有人都把她现在的表现当做失去喻观寒后引发的精神失常,既然没人会相信,那就不必再说了。 喻观寒生死未知,她根本没办法心情平静地上班。焦躁就像不断跺脚的脚步声,催促她赶紧做出行动。 甚至详细点说,没办法心情平静地面对李局,只要看见这张脸,她就遏制不住杀意。 符叶嘭地拍桌,催促李局:“在我的离职申请表上签字。” 他慢条斯理拔钢笔的笔帽。 “你想好了?” “当然。” “财务科的新主任是我从外地挖来的,最快也得明天上班。”李局从兜里摸出薄荷糖,含混不清地继续说,“你得先把罚款还完,我再给你签离职表,今天继续上班。” 符叶满脸的疑惑不解,旁若无人转身就走。 * 喻观寒家中的淡淡香气还未散尽。 她眨眼间就落下泪来,又很快咬牙拂去,哽着喉咙去卧室翻喻观寒的床头柜。 所有的贵重物品都放在三层抽屉里,除去银行卡和应急用的现金,还有几块银行购置的金条,符叶通通塞进袖口。 整夜没睡加心情颓丧使她散发出腐朽的气息,符叶仅是摸摸银灰的柔软被面,就钻进浴室,洗完澡甚至连沐浴露都塞进袖子里。 也许她很久都不会再回来。 周遭环境向不安全倾斜,家中的重要物品都要随身带着。 喻观寒的高领毛衣很重要,共同挑选的餐盘很重要,最终她甚至将衣柜里所有的衣物都抱在怀里想带走,不拘是她的还是喻观寒的,都那么重要。 青色外袍的袖口仍带着烟灰灼烧的痕迹,塞进无数的零碎物件,居然没有丝毫的鼓囊。 符叶站在穿衣镜前,环视室内还有没有落下的东西,这时手机突然响起来。 “您好,是符女士吗?” “我是临江萌宠药物研究所的所长,前些天你委托我做某种绿色粉末的成分分析,现在结果已经出来了。” 符叶舔舔嘴唇。 “你想当面聊聊呢,还是电话这边直接听结果?报告比较晦涩,需要解析。” “麻烦直接给我讲讲吧。” 冯宁的老板似乎将电话打开免提放回桌面,符叶听到轻微的闷响,随后是纸张掀动的清脆音。 “我先说结论,这翠绿的粉末是藤壶。” “藤壶?” “是的,某种寄生生物。” 但相较于普通藤壶的区别是,这翠绿的粉末是异变后的藤壶经研磨后得到的,至今至少有千年的时间,这还是保守估计。 符叶语塞:“…那它们应该是寄居在别的东西身上的?” “没错,它们寄生着某条鲤鱼的尸体。” 窗外阳光照得皮肤暖洋洋,符叶却不寒而栗,直至电话挂断,毛骨悚然之感仍未褪去。 符叶拽过抱枕,跟海藻打完招呼却没得到回复后,干脆给海藻拨电话,这次倒是很快就被接通。 “海藻,你在哪儿?” “喂——” “你现在在哪儿?” “听得到我说话吗——” 符叶调整姿势,将手机凑到嘴边:“我听得见——” “我信号不好,等下我给你打回去!” 周遭安静,符叶继续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海藻的电话拨回来时,听筒那边响起规律的浪涛声。 “这次有信号。” “你今天怎么没来投票的现场?” 符叶哀怨:“你是不是知道自己会输掉,所以干脆没来?我…昨晚喻观寒落单受伤了,我现在不知道他的死活,我……” 透明的眼泪淡淡滑过脸颊,符叶瞬间尝到苦涩的味道,原来伤心时的眼泪是蘸过苦胆的。 “我应该在的,对不起。”海藻歉疚。 符叶短暂捂脸,将想把委屈倾吐的想法平复,才继续问:“你怎么没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了?” 电话另一端。 庞大如石像的海龟低垂头颅,尽量将自己的头凑近礁石上的手机,巴掌似的手机甚至没她的鼻孔大。 听到符叶的疑问,她扭头去看自己的龟壳。 龟壳上面正驮着一颗质地细腻如白沙的珍珠贝,光泽莹润的外壳在光源旺盛时,完全是丝绸般的质感。 只是此刻,原本坚硬无比的贝壳裂开缝隙,受力最多的裂缝处,甚至有碎片直接扎进内部的软肉。 “昨晚我也受到了袭击。”海龟温和的眼眸落寞,“孔陶为了保护我,她的壳被打碎了,现在的状况很不好。” “没有办法治疗吗?” “我现在带着她去找她的族人,看看能不能想办法修复贝壳。” 符叶的脊背塌陷,风尘仆仆的海藻和准备踏上寻找喻观寒路途的符叶,都在电话两端长叹,此时连客套话都会显得虚伪。 “我给你打电话,其实 是想问问仙女湖底的鲤鱼尸体是怎么回事。“符叶找补,“既然是过去的事情,你应该可以讲给我听吧?” 海藻开口便令符叶的冷汗簌簌。 “仙女湖底,确实有一条历经千年仍未腐烂的鲤鱼尸体。” 周遭突然充斥浑浊冰冷的湖水。 幽暗不见光的浑水中,遮天蔽日的阴影越来越重,符叶被禁锢在原地不能动弹,眼睁睁瞧着庞大似陆地的尸体慢慢显形。 鲤鱼无机质的眼睛直愣愣地睁着,伴随着嗡鸣向渺小的符叶飘来。 土腥气冲击到喉咙,令她作呕。 浑身过电似的震颤后,在符叶的窒息中,鲤鱼从腮边起便爬满密密麻麻翠绿藤壶的尸体擦过她的脸颊。 锋利似刀刃的鱼鳞层层割开她的皮肤,符叶缩瑟着身体,直至游鱼庞大的尸体带来的压迫感淡去,她才在耳际的嗡鸣声中,在未消融的恐惧中,颤抖着看向它离去的方向。 藤壶覆满的鱼尾被铁链穿透,无法摆尾,它只是寂静飘荡着,终日被锁在这无光的湖水里。 它的双眼就这样不甘心地睁着几千年。 符叶向锁链的另一端望去,隐没在无边无际幽暗的锁链所指向的方向,恰是横烟山的主峰。主峰像是铁钉,将锁链死死钉在横烟山巍峨的山体之中。 她终于明白青青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横烟山是为锁住仙女湖而生的,整座山脉都是针对仙女湖的手段,是仙女湖的囚笼。 “符叶?” 符叶骤然回神:“这条鲤鱼已经死了?” “没错。” “可尸体怎么会几千年都没腐烂,我想不通。” “你听过一个典故吗?叫鲤鱼跃龙门。” “…鱼跃龙门,过而为龙。” “是啊,多么美好的寓意。”海藻感慨,“只是世人记住的,都是真火烧尾便化为龙的成功者,无人在意那些‘归来伴凡鱼’的失败者。” 更凄凉的是,失败者会连做凡鱼的资格都失去,因为它们脆弱的躯体会在数次奋不顾身的跳跃中,摔得残破不堪。 数千年前,最初失败的那条鲤鱼,名叫潜渊。 然而,潜渊早已死去,灵魂消散在龙门的余晖中,现今这条黑气萦绕的鲤鱼尸体,是无数失败的鲤鱼怨气攀附它的身体而形成的。 “你领教过那黑气的威力。” “这就是为什么潜渊的尸体千年没有腐烂,因为它靠着黑气滋养,滋生幽怨,它就能从中获得力量,以怨念为食。” 符叶打冷颤:“这么说,几千年都没能将这条尸体消灭,岂不是永远也没法打败它。” “最困难的是,怨气只能靠天地净化,神力可以对冲,却无法令它消弭。”海藻吸气,“它不愿腐烂,不愿彻底死去,即使被困在湖底,也在引诱着符越这样有贪欲的人与它融为一体。” 第127章 符越代替它,走进人间吸收怨气,反哺它的力量。 符叶喃喃:“这就是为什么横烟山要有山神世代驻守。” “是啊,这是青青想出来的办法,代代山神愚公移山,守着它的尸体,早晚能等到怨气被天地净化光的那天,只是需要时间而已,而时间恰好是无穷尽的,我们等得起。” “换成现在的话说,你的敌人根本不是仙女湖底的庞然大物,它不是你能撼动的。” “而是符越。”符叶回答。 “没错,你的敌人其实是符越,现在符越就是鲤鱼尸体的外卖员,你的任务是不能叫它再点外卖和收到外卖,直到对方的力量耗尽。” “那它将藤壶磨成粉给循仙会的人喝,是什么用意?” “也许是它的备份吧。” 藤壶粉末就是它的传递机制,力量涌进其他人的身体,相当于备份。即使符越失算,在世界上消失,仍有人能立刻顶替符越,继续送外卖。 “还有喻观寒的事,没见到尸体就是好事,别灰心。” 符叶瞬间泪如雨下,这回答像是一剂强心针,将她紧绷的情绪彻底冲散,她神经质地将脸埋在抱枕里,咬住嘴唇不讲话。 挂电话前,海藻还有一条没头没脑的忠告。 “你最好取点现金,多带点。” 第95章 095日常秩序裂开的缝隙 “大额取现是需要提前申请的,没办法说取就取出来。” 符叶歪头夹着手机,边踏上妖管局门外的台阶,边整理袖口。棕色毛呢外套的窄窄袖口彻底盖住内里的青色宽袖,随后她接住滑落的手机,淡然询问:“那需要几天呢?” “在我的权限里,没什么能帮你的,只有催催银行快点审核,最快也要明早。” 下午13:30分,妖怪们陆续走进妖管局办事。 符叶遥遥和同样举着手机的徐容容点点头:“那我明早再去取。” “诶?” 徐容容的视线追随符叶的背影,棕色及膝的外套和湛蓝牛仔裤非常衬她,配上梳顺的微卷长发,气质冷淡,看起来衣品很好。 本想等符叶走近,问问她干嘛要取钱,却见符叶不知道被什么吸引注意力,又转身走出去了。 玻璃窗被办事的妖怪用屈起的指节敲敲。 徐容容回过神来,将写着暂停业务的三角牌撤掉。 风吹动符叶脸颊的碎发,她双手揣兜,慢吞吞走到原本是石狮子的位置,低头瞧——除去抱膝的短胖手指,就只剩发丝黑亮的蘑菇头。 “你怎么坐在这里?” 蘑菇头突然颤抖,仰脸瞧她,稚气仍未褪去的圆圆脸写满惊愕,失声问:“你在跟我说话吗?” “当然。”符叶蹲下身,“你怎么自己坐在这?” 妖管局的结界仍泛着淡淡的波纹,清晰守护着人类和妖怪的界限。小孩脸颊漾起笑意,不齐还有点歪斜的牙齿咬咬嘴唇:“大家都看不见我。” “你叫什么名字?” “谷雨。” “你家在哪儿?” 蘑菇头摇摇,还是笑呵呵的。 “你想不起家在哪儿…还是不想回去?” 瞧他有些苦恼,符叶耐心去瞧他的神情。这时耳边传来熊三浑厚的嗓音,说李局召集全员去四楼,开关于部门重组的讨论会。 发丝拥着修长的脖颈,符叶冷淡瞧过去:“我不去,我还有事。” 什么重要的事情能连会议都直接不去? 熊三不自在摸摸后脑勺,倒没敢说出来,只敢腹讳。符叶还真像李局说的,有点精神失常的模样。 因此他不敢与符叶多对视,怕蹲着的符叶站起来揍他:“那我可转达给你了啊,不去是你自己的事,到时候李局问起来,我如实说。” 符叶不理会,再次看向蘑菇头。 “谷雨,先跟我走吧,等你想回家的时候,我送你回家。” 矮墩墩似的孩子刚踏上公交车,就被乘客们围住,不看不知道,符叶惊奇地发现,公交车上的乘客们怎么……不见减少反倒增多呢。 肯定是到处捡亡魂的31的功劳,符叶摇摇头,打开跟无名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几小时前,无名说他会尽力试试。 [fuye:怎么样,旧剧场附近的监控找到了吗?] [fuye:想开什么价钱随你开。] [noname:这次真不是钱的事,而是附近的道路监控和公共摄像头都被暴力破坏了,我没有办法。] [fuye:我明白了。] [noname:其实喻观寒失踪,你完全可以按照妖管局的程序走,让事故处理科去调查,你为什么想自己单打独斗呢?] [fuye:因为我没有能信任的人。] 叫凶手去查凶手,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 旧剧场的周围曾热闹过,只是如今大多荒废。 除去砖瓦房风化后的断壁残垣,还有无数睁着黑洞洞眼睛望向远处的旧楼体。零星的院落也还有人住着,院内晒着衣物。 无论时代如何快速更迭,总有人被遗落在这样的缝隙里。 符叶推开旧剧场的门,洋洋细雪被浪潮般的风席卷着,扰乱她的视线。 那是由日常秩序裂 开的缝隙吹拂而来的,窒息伴着血腥味混合,在疾风中猎猎作响。 符叶短暂闭眼,在情绪和感官都归位后,打开手电筒开始细细探查。 酥掉的凳腿碎屑踩起来会有轻微的咯吱细响;红毯上的花瓣被整夜的冷寂带走水分,枯成烟卷;舞台边缘的地爆球早已被引爆,干瘪的气球摸起来像是衰老垂坠的皮肤。 符叶将碎发掖到耳后,回头看铁锈红的公交车。 想是察觉到她心情不太美妙,31今天特别乖,不再撒手没。好奇逛逛这逛逛那,就绕到符叶身后待着,见她没空搭理自己,就扭头去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活像嗅来嗅去的小狗。 符叶习惯性伸出右手,看到手套又换成左手,推开旧剧场后门的同时,被门缝堆积的灰尘迷到眼睛。 后院的天光很足。 院内杂草蓬勃生长到脚腕高,角落还堆积着很多生锈的废弃钢材,室内和院落的高度差被水泥砌成的斜坡延缓,符叶揉揉眼,愣在原地。 那斜坡上,印着一枚血红色的脚印。 她欣喜地蹲下来将脚印拍照,手指停顿几秒,又不知道能发给谁只得作罢。 符叶凝神注视脚印,突然抬起自己的脚,隔空去比量:脚尖和脚跟的位置全部吻合,是与她鞋码相同的人留下的血脚印。 换句话说,大概率是女人的脚印。 更令她振奋的是,走出旧剧场后院,仅隔着一条马路,居然有排简易房,某家外面挂着一颗外壳落满灰尘的摄像头。 没有亮光,没在工作。 细细看连电线都是被剪断的,那整齐切口令符叶心焦,仍是不死心地朝着房间内张望。 “你干什么?” 属于邻居家的窗口印出半张脸来,符叶连忙询问有摄像头的这家人在不在。 “搬走啦。” “什么时候搬的?” “就昨晚,他们连夜搬的,家里那些锅碗瓢盆都不要啦,说去新家置办新的,阔气起来咧。” 符叶咀嚼这句话几秒,才缓慢又谨慎地问:“昨晚,他们家发财了吗?” “听说是中奖。”邻居瘪瘪嘴,“五百万哪。” “那他们家的监控平时是不是好用的?” 讲到这,邻居才疑神疑鬼,打量符叶:“你到底是谁啊,打听这么细干什么?” 以前就听说,中高额彩票后容易出现人身危险,要保密再保密。想到这邻居将板房那斑驳的窗关紧些,见符叶的手费劲伸进袖口,他有些紧张地攥紧门边的笤帚把。 “我没有别的意思。” 符叶凑近些,将皱皱巴巴的两张纸币放在窗外,退后又再次迈步,拿红砖头压住钱,防止它们被吹飞。 “昨晚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丢了,也许就是这颗摄像头能拍到的范围,所以想来打听打听。” 误会消除,邻居甚至将窗推开手臂宽,隔着纱窗跟符叶细讲。 之前的邻居家姓陈,只剩老陈和陈妈。 停放在外面的电瓶车多次被偷走电瓶后,老陈忍无可忍,在房门外安装摄像头保护电瓶车。那颗摄像头确实是好的,至于电线是什么时候被剪断的,他就不太清楚了。 邻居的话题又绕回来:“祖坟冒青烟哪,本来家里就只剩老陈和老妈了,这一晚过去,运气转起来了,以后可不用把电驴当眼珠子似的,啧,羡慕。” 邻居羡慕得泛酸,符叶的心尖也泛酸,落寞转身。 眼前的路看不到尽头,她也不知道何去何从。就在她茫然的时候,她的视线逐渐被31车内的声音吸引。 符叶迈出几步远,戴耳机叫31靠近些,让她瞧瞧发生了什么事情。 蜷缩在地板的谷雨与抱膝的灰扑扑兔子交替出现,灵魂不稳,彻底在消散的边缘。面色青白的鬼魂们都围着他,谁也不敢靠近,叽叽喳喳问怎么办。 第128章 符叶快速拨给徐容容,无人接听。 手指悬停几秒,又拨给无名,这次是被挂断,符叶倒吸气的同时再次给无名拨过去电话轰炸。 “…祖宗,李局开会哪。” “徐容容也在吗?” “当然,你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无名的声音虚得很,快速说着,“我偷偷躲进厕所的,隔着门大家都在开会哪。” “帮帮我,让徐容容看我给她发的新消息。” “另外我还有点事想问问你,如果摄像头的电线被剪断了,那还能看到监控视频吗?” “发给我。”无名用气音说道。 [noname:白费,如果是储存卡式的,倒是有可能,这种不行。] [徐rr:我得找借口溜出去。] 突然,符叶的余光捕捉到剧场后门,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最初很松弛,却在看到她的瞬间,原路返回。 符叶拔腿就追。 鬼魅似的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剧场,门被狠狠掼到墙上,还没来得及回正,就被符叶再次拍开。 好快的速度。 奋力奔跑使她尝到铁锈味,视野中只剩那道黑影,周遭的所有都模糊成氤氲的雾气。 符叶咬牙,感官模糊中,只见那清瘦的身影突然吹哨——警铃大作的瞬间,符叶被疾驰而来的车撞飞。 她在失重和失衡中不断翻滚,强横的冲击力使她偏离路线十几米。 符叶跌落在地,立即扭头去看那逃跑的人,她身手利落跨越护栏,越来越远。符叶挣扎着爬起来,惊愕地发觉驾驶座根本没有人。 她继续追逐,带着点不死不休的意味。 那身影消失在眼前的旧楼,符叶手指湿润,低头才发现手侧被剐蹭掉一块皮。她紧紧攥拳,无视滴落的血迹。 追逐的过程中,她没错过水泥坡道上的血脚印消失了。 看来这人就是昨晚袭击喻观寒的凶手,回来抹掉痕迹,恰好与她撞上。 废弃的老楼空荡荡的,烟熏火燎的墙壁用鲜红油漆写着危房,某些楼层还有流浪猫的旧窝。 意识到失去凶手的踪迹,符叶愤怒踹墙,心底却涌起惴惴不安——因为那逃跑的背影,很像是她自己。 第96章 096你看得见 [徐rr:周谷雨的个人资料.pdf] [徐rr:上次咱们妖口普查,我就记得这件事,周谷雨的电话是我打的。] [徐rr:他们家孩子很多,外貌的年纪都很小,不具备独立生活的能力,所以电话是打给他父母的。周谷雨的证件到期了但没来更换,父母说有空就来。] [fuye:你当时听到周谷雨的声音了吗?] [徐rr:说过几句,确认是周谷雨本人,才没将他算作失踪,他现在是有什么问题吗?] 符叶按照资料中的电话打过去,在对方询问她是谁的时候,她直言自己是妖管局的,想到家中瞧瞧。 “我们搬家啦,资料里的住址是旧的,您来我们新家吧。” * 徐容容说周家孩子很多,但符叶没想到这么多。 一眼看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孩子,周家父母热情给符叶倒水,她握在手心没喝,视线从高低错落的蘑菇头扫过。 他们穿的衣物大多起球,膝盖内侧和手肘处都缝着卡通补丁贴,有些孩子的衣袖和裤腿明显局促,不合身。 都眨着圆圆的眼睛瞧她,或好奇或害羞。 “你家多少孩子?” “现在二十二个。” 周爸爸憧憬:“我们夫妻俩准备生二十四个,凑够节气。” “孩子们都是以节气命名的?” 周妈妈笑眯眯从蘑菇堆里拉过最矮的孩子,这孩子穿的衣服簇新,神情也活泼些:“这是最小的孩子,冬至。” 别看孩子很多,实则是因为他们的原形是兔子,所以一胎就会生四五个。只有冬至不同,怀孕时他们都没能想到,冬至会是单胎。 生锈的公交窗口缓缓冒出一颗蘑菇头。 红格裙还在身后扶着他,怕他从座椅上摔下去,刚睡醒似的圆圆眼看着家人不出声,符叶收回视线:“哪个孩子是立夏?” 立夏举起手。 已经抽条的身高配上蘑菇头使他瞧起来 很是内向,谷雨如果活着,应该跟立夏年龄相仿。但现在的谷雨瞧着跟冬至差不多,看来谷雨已经死去很多年了。 符叶直言:“我今天来,主要想看看谷雨,因为他的身份证件到期很久,如果可以的话,我带他去补办。” 父母对视,挥挥手示意孩子们都去玩,哥哥姐姐们纷纷去牵冬至的手,温馨有爱。随后,他们拽住某个孩子,推到符叶面前:“谷雨,叫阿姨。” “阿姨。” 那孩子手掌揉搓裤线,怯怯说道。 “你们别拿其他的孩子骗我,这不是谷雨。”符叶叹气,“谷雨死去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去妖管局申报死亡?” 周家父母的脸色难看起来。 争执的大人们惹得三三两两聚着玩的孩子都瞧过来,睡眠不足使符叶失去耐心,眉眼间泛起不耐烦:“谷雨是怎么死的?” “谷雨叛逆,离家出走了!你爱信不信。” 不断的踢皮球令符叶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不愿说真话的周家父母看到符叶准备离开,愤愤抱着胳膊,连送送的意思都没有。 出门前,符叶猝不及防被打闹的孩子撞到,那女孩脸颊泛着红,仰脸瞧她:“阿姨,对不起。” 不明白怎么会有父母对孩子是这样的态度,闷头走出很远的符叶才将手伸进兜里,看刚才被塞进来的纸条。 [谷雨还在旧家。] 符叶的眉头拧起来,什么叫谷雨还在旧家?她看向公交里,谷雨低落的神情,周家旧址距离并不远,她干脆走过去,顺便跟谷雨聊聊天。 “你有很想做的事吗?” 蘑菇头晃晃。 “那有没有印象深刻的事情?” 谷雨捧着脸,符叶规律的鞋底摩擦路面的脚步声令他安心,他圆圆的脸颊鼓起:“记得油泼面好吃,喜欢油泼面。” “那我给你买一碗油泼面。” 作为回应,谷雨还是淡淡摇头。 符叶还是初次见到毫无所求的亡魂,要知道妖怪只有生前遭遇极大的打击或创伤,才会在死后化为妖鬼。难道是因为谷雨本身的力量太孱弱,才导致他要消散? 而那些剥离不掉的痛苦,再也无人知晓。 符叶不断确认导航位置,确认自己没有走错路,甚至拉住路过的人询问这里是不是云惠新村763号。 因为——周家旧址是废墟。 旁边的764号也是自建房,邻居从二楼阳台探头,瞧眼生的符叶,好心提醒道:“他们家早就不住这啦。” “房子怎么会塌的?” 邻居摆摆手:“那么多孩子,想加就加一层房子,能不塌吗?” 符叶仰脸:“那他们搬走的时候,孩子都在吗?” “没注意。”邻居咕哝,“长得都差不多,谁能分清。” 隐约的猜测使符叶心惊,她跳过院墙,徒手捡砖块扔到角落的空地。 谷雨弱弱建议:“阿姨,你别挖了,你的手还受伤呢。” “反正我也没事做。”符叶将手机揣进兜里。 夕阳逐渐西斜,身穿蓝色外卖服的人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眼前的废墟,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弓着背,试探性地出声:“顾客?” 顾客从院墙后冒头,脸颊还蹭着灰,朝他招招手。 外卖员吐气,说实话,要不是顾客及时应答,他真的会认为这是灵异事件。 符叶叠起几片碎瓦当桌,拆开外卖时招呼谷雨下来,顺手将商家调配好的酱料倒进去。 不等谷雨说什么,就转身再度去拽钢筋水泥块,拖到角落去。虽然右手没法用,但缠着医用敷料的左手还是有些力气的,清理的效果显著。 谷雨在辛辣的香气里瞧瞧面碗,又瞧瞧符叶。 “阿姨,会浪费的吧?” “等会儿我吃。” 灵魂是无法进食的,只是食物的香气将虚幻的谷雨与坚实的世界增添一丝联系,他落寞去看油亮的面条,不知道在想什么。 符叶奋力推开已经被压变形的钢材,惯性弯腰后顿在原地——空隙里有一副碎骨。 那动物的身体曾被压瘪,皮毛和血肉融化在时间里,只剩碎得不能再碎的骨头。 头骨勉强维持着原样,仿佛濒死的瞬间,它的头恰好搭在碎砖上,向外遥遥望着。 * 周家所有的孩子都清楚一件事:爸爸妈妈不容易。 据说人类世界的钱是很难赚的,所以他们不能嘴馋,在外面吃很贵,饭钱抵得上全家好几天的花销。 不能跟别人攀比,有虚荣心。 妈妈在高校当宿管员,每逢学期末,妈妈都是兴高采烈拎着麻袋去收学生们扔掉的旧衣物,这恰好覆盖孩子们所需。 第129章 大的穿完给小的,小的穿完给更小的,衣服嘛,有得穿就行。 至于所谓的爱好,那是万万不可以拥有的,烧钱。简单来说,贫穷的妖怪们除去基本温饱,是不该有欲\望的。 家中的房子随着孩子增多,逐渐增加到四层,可惜单层的面积有限,再扩建也扩不了多少。 为完美适合孩子们都有地方睡觉的需求,除父母和刚刚出生的冬至住在二楼,住在三四层的其余孩子们也不必要划分什么卧室,床就分散在承重用的钢筋旁。 受邀到他家玩的朋友随口说:“你们住的地方像猪圈。” 谷雨环视,实话说,他也这样觉得。 三四层连厕所都没有,想上厕所需要去一楼。整层除去床,就只剩床底的蓝白格编织袋,孩子们人手一个用来存储全部的衣物,衣物没什么新意,今年是哥哥们的,明年就是他的。 猪圈甚至还有食槽呢。 当初扩建,爸妈找的是熟人拉起的施工队,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层的窗体变形。力气小的孩子很难拽开,开合窗户总是嘭嘭直响,得挂上全身的力量。 逢炎热夏季,想要开窗就会把所有兄弟姐妹吵醒。 谷雨在闷热的窒息中醒来。 他半睁眼睛,挠挠下颌,踩上不知道是谁的拖鞋去厕所。随着狭窄的台阶越来越往下,他听到父母清晰的交谈声。 细瘦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倒映在墙壁。 “冬至,尝尝奶酪棒,人类的小孩都爱吃这个。” 尚稚嫩的冬至发出清脆的咯咯笑声,爸爸连忙出声:“偷偷吃啊,咱偷偷地吃。” 谷雨轻手轻脚探出栏杆瞧,父母正围着木桌吃宵夜,旁边的婴儿推车里,冬至攥着奶酪棒,吃两口就眼睛闪亮地瞧瞧父母,气氛暖意融融。 不知道怎么的,谷雨的睡意消退,甚至不想去厕所了。 他转身后,倒影晃动被妈妈瞧见,出声叫住他。 他慢吞吞走过去,坐在妈妈怀里,跟着吃了半碗油泼面。那晚的晚饭他记得很清楚,是豆角炒土豆片,菜有点咸,吃得太快导致吃完整个馒头他还是没觉得饱,还是夏至妹妹分给他小半个馒头。 他的视线从肉菜上扫过,从小锱铢必较的生活使他很会察言观色。 内向又寡言的人总是能敏锐地感觉到别人的神情中隐藏着的虚伪和不屑、傲慢,不只是他自己,兄弟姐妹们也是同样。 所以谷雨没有询问父母为什么偷偷吃好的,他想,确实该背着孩子们的,不然哪里够分呢。 谷雨的筷子缓慢伸向冷吃牛肉,就一小块,他想。 他放到嘴里舍不得嚼,还没吮够那肉的滋味时,妈妈笑着问:“好吃吗?” 没等他回答,爸爸就接话:“肉肯定没有咱们家的饭好吃,是吧?” 不,不是的,肉当然比翻来覆去的炒豆角、豆角炒土豆、土豆炒茄子好吃。但瞧着爸爸妈妈期待的神情,他违心地点头。 父母畅快笑起来,那瞬间周遭再次其乐融融,谷雨不着痕迹吐气。那晚偷偷吃的半碗油泼面就像是美梦,每次犯嘴馋,他总要回忆。 天翻地覆的那天,轮到他带着冬至午睡。 迷蒙中灰尘和沙土砸在他的脸颊,谷雨茫然睁眼,最开始还以为是谁调皮在晃他们的床,但很快他就察觉到,是楼体在前后摇晃。 不甘的悲鸣中,二三四层轰然倒地。 院内玩耍的孩子被碎石割破脸颊,瞬间惊讶到失语。他甚至不知道求助别人,只是一味地闷头跑,跑到妈妈面前,说话磕磕巴巴。 “妈妈…家,咱家倒了……” 灰尘像是烟雾,化为原形的灰扑扑兔子浑身颤抖,咬牙顶住头顶的钢板。 冬至还懵懂地不知道发生什么,蜷缩到哥哥毛茸茸的脚边,谷雨咬牙为他擎起空间。 只是好重。 太重了,他的胳膊颤出虚影,只能祈求着爸爸妈妈快回来,他真的撑不住了。 那是周谷雨妖生中最漫长的时间。 发散的思维飘回吃夜宵的那晚,他突然想,如果家中没那么多孩子,如果只有他和父母该多好。 灰兔子的圆眼里流露出暖意,又很快转为哀怨。 他清楚,如果只能选择一个孩子,父母肯定会选择冬至的。冬至被憋闷的环境呛得直哭,他却不敢松懈力道,只能任由冬至哭得脸颊发紫。 无数次他想放弃。 又无数次坚持下去,谷雨想,这次他保护住冬至,爸爸妈妈一定会…… “冬至呢?!” 废墟之外,传来父母哭天喊地的声音。 他的眼眸亮起星光,然而冬至似乎已经哭到窒息,连嘶哑的哭声都发不出来,他连忙咬牙喊:“在这!” 周围不断被拓宽,洒进来的光线越来越多。 谷雨充满希冀地看着,一双手伸进来胡乱摸索后,扯住冬至的腿将他轻柔托出去。 “爸爸妈妈我——” 压力骤增的头顶将他往下压,谷雨的腿被迫弯曲,只是这样就无法再用力了,压力像是数以万计的海水。 “不好,又塌了!” 混乱的震动中,原本能靠着支撑形成的小缝隙都被摁实,谷雨的头磕到碎砖,连艰难挪动都是奢望的谷雨后知后觉。 自己的身体被压瘪了。 旅程的最终,他看向有光洒进来的缝隙。 爸爸妈妈的身边聚着灰头土脸的兄弟姐妹们,而父母正抱着扯嗓哭嚎的冬至喜极而泣,没人发现他不在。 圆眼里的光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 “——你们为什么,看不见我。” * 油泼面已经坨成一团,符叶试图用筷子搅,结果搅碎的粉末很影响食欲。 她干脆用筷子夹起面坨,像咬饼似的吃。 “你恨父母吗?” “可以恨他们吗?”谷雨认真问,他是真的不知道。 “生太多的孩子,却忽视你们,害怕违建的事情暴露,所以干脆不去申报你的死亡,将你自己留在这,你的父母对你,确实有亏欠。” 谷雨眨眨眼:“就像他们不太爱我,我也不会很恨他们。” 爱就像是储蓄罐,他们自出生起,就抱着空荡荡的罐生活。 灵魂游荡的谷雨不喜欢回家,因为不想看到蜗居在房间内的兄弟姐妹们。 他似乎能看到他们的未来,那是他们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必然,只是谷雨率先死在那场违建造成的事故里。 他们早晚也要死在某处的,即便不是肉\体消亡,也是灵魂受创。 都不幸福罢了。 “我想,当时我最痛苦的可能是,没人看得见我。” 谷雨露出歪斜不齐的牙齿,灿烂笑起来,声音忽强忽弱。 “但我今天好开心,阿姨。” “因为你看得见。” 第97章 097钝痛 12月11日。 符叶晃晃酸痛的脖颈,拖着行李箱回到温浊玉家。 室内安静,温浊玉已经去上班,符叶打开卧室门将拉链拉开,露出行李箱里的三百万现金。 10:00 妖管局财务科。 桌后的李局在收据上签字,新任的财务科科长下巴削尖,推推啤酒瓶底似的眼镜片将她从头打量到脚,那新奇的眼神就像符叶是什么异形。 李局似笑非笑瞧她:“一口气刷掉四十多万,你也不怕喻观寒不高兴?” “那你帮我问问他吧。”符叶冷飕飕。 “唉,我真是不了解爱情。” “你也不了解喻观寒。”符叶拿起收据的第二联,“既然事情解决,那我就……” “等等。” 瞧着李仙女明显没憋好屁的神情,符叶捏紧掌心的收据。 “符叶,你涉嫌在12月10日,残忍杀害人类陈建飞,被我们逮捕。”李仙女的语调差点扬到天边去。 财务室的门推开,申主任迈大步,后面还跟着林禅和江遇。 “符叶,你涉嫌杀害——” 调起高了的申主任见到符叶黑成锅底的脸色就知道她已经清楚现状,他扬起标志性的和蔼微笑,眼角的褶皱堆积。 “既然你已经清楚了,那就跟我们走吧。” “我不清楚!” * 名叫陈建飞的人类就是那颗摄像头的主人。 “我没杀他,他的邻居说,陈家是中五百万彩票连夜搬家的。” 负责审讯的林禅叹气:“符叶,现有的证据都对你很不利。首先,陈家的邻居证明,你昨天下午去打探过陈家的消息。” “我是去……” “没到你说话的时候。”江遇怒喝。 林禅眼珠转转,拍拍江遇的手背示意不需要这样。 “陈建飞的尸体在某栋废弃的楼中找到,很不幸的是,那里有你的指纹,还有你的脚印,杀人现场遍布你的痕迹,这你怎么解释?” “昨天,我去旧剧场附近,想找找喻观寒失踪的线索。”符叶缓慢说,“跟陈家的邻居说完话,我看到疑似凶手的人,追着她跑进一栋楼里,当时那栋楼里没有尸体。” 第130章 “我甚至没见过陈建飞。” 陈家早已在9号夜晚连夜搬家,10号才去的她怎么可能见到陈建飞呢? “你是说,有人引诱你去杀人现场,那人是谁?” “跟我…我没看清脸。” “但好遗憾。”江遇夸张地翘起腿,“除去你,我们根本没在现场发现第二个人的痕迹。你怎么解释陈建飞恰好就死在你去旧楼的时间点前后呢?” “你去找他,他就死了,难道是巧合?” 陈建飞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被活活勒死的。 符叶认真:“你们想想,如果真是我杀的,为什么不炸死他呢?” “是啊,你为什么不炸死他呢?”江遇似笑非笑,“是不是怕太有指向性,所以才不敢用妖力。” “我不可能杀陈建飞的。” 细究起来,符叶求陈建飞还来不及,他家的摄像头对着旧剧场的后门,杀掉陈建飞岂不是跟监控视频失之交臂。 “那会不会,是因为你查到的监控没法用,或者陈建飞不配合你查监控,所以你恼羞成怒杀掉他?” “这是你的猜测,”符叶愤怒喘气,“不要把猜测强加在我头顶。” 江遇拍桌:“你什么态度?” 眼见江遇全程被反驳得脸红脖子粗,申主任干脆换人审讯,等待空位被填补的间隙,林禅轻声重复:“现在事情对你很不利。” 符叶疲惫地搓搓眉心。 令她有些不自在的是,被搬来的救兵是席姐,她落座后,双方的神情都有些僵硬。 席犬率先出声:“符叶,看在咱们是搭档的份上,希望你跟我说实话,昨天你为什么会到那旧楼里去?” 她只得重复,自己是追着凶手去的。 符叶短促吸气,想赌赌席犬的信任,实话实说:“那凶手很像我,在假扮我。” 抱臂旁听的江遇笑出声来,听到笑话似的复述:“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是凶手,凶手跟你长得像,杀掉陈建飞嫁祸你?” 所有证据都指向符叶,矛盾的是,审讯符叶得不到任何有突破口的口供。 没能洗清嫌疑的符叶回到她熟悉的三号监押室,随着镶着天工石的手铐合拢,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她胸腔中明亮的妖芯。 符叶看向押送她的林禅:“根本不是凶手露出破绽,而是故意引我去追的,他们前天晚上就已经抓走陈建飞,等我离开旧楼,他们勒死了陈建飞,栽赃我,这就是事实。” “针对海藻派的清洗已经开始了。”林禅轻声说。 听到娇妹钥匙串的哗啦啦脆响,林禅退后,扬声说道:“符叶,三天时间,你要想清楚,再不认罪就把你关到地下二层去!” * 12月14日。 符叶被转移到地下二层的牢房。 据娇妹说,这都是看在喻观寒总来替她值夜班的情面,才给符叶精挑细选一间干净的房间住。 符叶阴沉着脸色迈进去,娇妹刚回到座位,就见视频中的符叶挥舞凳腿,将监控砸烂,显示屏里顿时花白。 “发这么大脾气?” 李局西装革履站在栏杆外,见符叶眼底浓 郁的恨意,不在乎地从胳膊肘拽出夹着的纸。 “喏,认罪书。” “你杀人,叫我认罪?” 还以为循仙会真的给拮据的陈家人五百万,没想到暴富的桥段都是虚构的,灭陈家人的口,顺带着还能栽赃符叶,真是惯用伎俩。 这也侧面证明,那颗摄像头,确实拍到过有用的画面。 “陈建飞的妈妈呢?” 李局努努嘴:“还是先签认罪书再说吧,签完,就能得到安宁。” 因为需要长期被关押,镶着天工石的手铐换成镶着天工石的铁链,两端手腕捆着动物的筋,结实得很。 符叶在铁链的碰撞中伸出手,揪住李局的衣领:“你处心积虑害我,到底想干什么?” 李局耷拉的眼皮掀起,略有些干瘪的眼仁慢慢变黑,嘴角也漾起笑意:“看来,你的左手也不想要了,妹妹。” 伴着高兴的哼歌声,李局将认罪书扔进符叶的囚室,命令娇妹:“什么时候签名,什么时候送吃的,不然饿着吧,只给点水就行。” 水珠滴答着灌溉墙缝,使得憋闷空气中,夹杂泡过腐烂草根的水腥味。 水汽重,只凭墙边忽闪的篝火照明,符叶看都不看逐渐被潮湿空气浸软的认罪书,合眼不说话。 她根本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逝。 偶尔娇妹拎着钥匙串路过,就会询问她饿不饿,饿的话就服软签认罪书。符叶是绝不会将把柄亲手递到符越手里的,何况是认莫须有的罪过。 “咚。” 栏杆轻响,符叶睁开淡漠的眼睛。 走廊里的温浊玉因为没扔准塑料袋满是懊恼,符叶舔舔干渴的嘴唇,快步向前,握住栏杆瞧温浊玉。 娇妹狐疑转身,目光在她们俩之间流转:“刚才什么声音?” “没有哇。”温浊玉心虚。 娇妹呵斥符叶退到囚室最里,她要检查室内,其实这方寸之地一览无余,根本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符叶无奈后退。 娇妹抓着那袋零食,在挤眉弄眼的温浊玉面前晃晃:“我还以为你是真的良心发现来帮我干活呢,敢情是暗度陈仓来的,我这就告诉李局。” 趁着娇妹告发的机会,符叶凑近栏杆,叮嘱温浊玉:“别担心我,也不用送吃的,你最好快点离开妖管局,保护好自己。” 温浊玉频频回头,毛茸茸的脑袋郑重点头。 隔天,站在深褐色石壁前的席犬捏紧鼻端的三层口罩,闷闷说:“温浊玉因为违规给你送吃的,被李局辞退了。” “被辞退未必是坏事,至少不用担心被同事抓紧监狱。”符叶纳闷,“这里的味道好难闻,你怎么会来看我?” 席犬哽住:“李局让我来劝你签认罪书。” “把我关在这,签不签认罪书,有什么影响吗?”符叶嗤笑,“你可能要白跑了,我不会签的。” “…你亲自承认,和证据确凿但你死不承认,还是有区别的,阿嚏。” “看来李局也不是很贴心,他难道忘记你对气味很敏感吗?居然派你来做这件事。” “也许是因为咱们曾经是搭档。” 席犬蹑手蹑脚从兜里掏出一袋压缩饼干,非常有水准地扔到符叶的床底,不仔细看是瞧不见的。 符叶神色未变,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连火苗都无法撼动。 “席姐,你还记得之前我给你打的比喻吗?” 假如李局就是循仙会的主使,假如李局为虚幻的追求牺牲无数妖怪,假如李局坏事做尽。 “你当时说,最终你会站在正义的那边。”她侧头,“现在我说,我没有杀人,是李局嫁祸给我的,且我这样的境遇只是开始,当时投海藻票的人都会遇到这种事,你相信我吗?” 席犬用脚掌磨蹭地面,没有回答。 符叶垂头,沉默闭眼,明显的拒绝态度使得没人再来瞧她。 即使娇妹隔着栏杆说话,符叶也沉默着不出声,闭眼反而使得她的视线更清晰。 在符越还是神算的时候,他就曾想办法将符叶困在横烟山,那时是因为他想要符叶的妖芯。后来有更合适的鲤鱼精出现,他便转而附身鲤鱼精几百年,如此苟活。 现在妖芯对符越没有价值。 那么,符越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符越用皮鞋踢囚室的栏杆,吸引符叶的注意力,但那面壁的身影纹丝不动,反倒是他因为怄气,踢得脚趾有点酸痛。 他啧一声:“你真的不饿?” 符越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开始修神力,才能扛得住饿四天,但听着她有气无力地回答不饿,又似乎只是在强撑着。 转念他又想,凭符叶的性格,如果不是被限制,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待在这。 符越眼底的疑惑消去些:“妹妹,安心在这待着吧,想要什么跟我说。” “我要喻观寒。” “哼,需要的时候,我就送你们团聚。” 走廊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唯余滴滴答答的水声。 符叶袖口变宽,摸出一袋坚果吐司,慢吞吞嚼,随后她掏出便签纸和圆珠笔,龙飞凤舞写下一句话:神力比你想象得更加宽泛,不要局限,发挥想象。 * 12月9日,雪夜。 旧剧场的门被冷风爆开,风雪席卷,身形修长面庞清俊的喻观寒循声望去。 视线放在符叶脸颊的瞬间,他微微侧头,欣喜睁圆的明亮双眼也微眯,笑意褪去。 “你是谁?” 匕首在手心挽花,寒芒闪过,“符叶”灿烂笑起来。 “来杀你的人。” * 仪器嘀嘀作响。 氧气面罩短暂覆住薄雾,喻观寒眼角的泪痣为他添一丝脆弱,即使沉睡着,也仿佛伴随着满腹心事。 第131章 穿着医生袍的人俯身观察他,纯白的衣角轻轻落在病床扶手边。 随着圆珠笔滑过纸张的窸窸窣窣声,他站直身体,示意道:“可以开始第九次试验,从18岁开始。” 江遇凑上前,白净的面皮写满疲惫,活动活动手指,他将掌心贴近喻观寒额头。 数小时后,冷汗直流的江遇倒栽着后退,摔进沙发里。 妖力透支使他连撕开能量棒的力气都没有,干脆隔着包装袋咬。 博士绕到屏幕后,将镇静的效果调低。 随着数值下降,安静的喻观寒眼皮颤动,博士掏出手机,看向实验室的门。 “符叶”微卷的长发高高束起,穿一身纯黑运动衫抱着胳膊走到喻观寒床边,颇为无奈地瞪他。 江遇啧啧:“你这表情,哪像符叶?别说喻观寒认得出来,我这跟符叶不怎么熟的都能认出来,你得高冷,端正点。” “闭嘴,再废话揍你。” “你又不会轰炸。”江遇咧嘴。 博士严肃:“准备好。” 棕色的眼眸缓缓聚焦,短暂的颤动后,喻观寒的视线挪到俯身瞧他的符叶脸颊。 那双秀美的眼神满是关切,薄唇微抿。 喻观寒缓慢眨眼,看看棚顶的射灯又将视线再次汇聚到她脸上,随后,在博士和江遇的注视下,他冷冰的手指捏住符叶的咽喉,打算扭断她的脖子。 “咳咳……” 符叶后退,下意识想还手,又碍于博士的眼刀,只得气呼呼抱怨 江遇:“你行不行?我已经被掐九次,有完没完。” 博士快速挤开抱怨的人影,从兜里掏出蓝色系带的工作证。 证件照里的符叶下颌纤瘦,皮肤瓷白,精致漂亮的脸颊紧绷着,似乎心情不太好。带着水波的黑色长发拥簇着她的脖颈,高傲冷淡。 喻观寒片刻怔愣后,眼角柔软。 博士叹气将证件照收好,看向虚脱的江遇,宣布第九次实验失败。 “他什么毛病啊,从18岁开始改记忆也不行吗?”江遇哀嚎,“我真觉得自己要折寿。” 博士按动圆珠笔,分析道:“下次从9岁开始修。” * 1530年,清溪镇。 九岁的男孩回头看背篓里呼吸细弱的妹妹,她的唇色泛紫,奄奄一息,男孩抿抿脱水掉皮的嘴唇。 也不知道是跟妹妹说话,还是为自己加油打气,他用变调的干涩嗓音说:“坚持坚持,会有办法的。” 天边阴云密布,似乎即将落下大雨。 每到暴雨前,空气总是潮湿闷热的,他用袖口蹭蹭额头。 这次出门,是想为天生弱症的妹妹治病,可惜那郎中都没摸脉,就断言妹妹时日无多。 清溪镇位于横烟山外围,并不算繁华。既然快落雨,喻观寒提提背篓,快步朝家里去,妹妹万不能淋雨的。 “唉!小孩!” 喻观寒在山道左右瞧瞧,回头看的瞬间手指哆嗦,忍不住后退。 那人怪模怪样,用绢布蒙着脸,粉色布料开两个孔洞,用来看路,滑稽又可怖,这种蒙面歹徒,应该是为劫财的。 喻观寒声音发紧:“…我,我家很穷,没有钱。” “sei跟恁要钱?” 在他戒备的神情中,怪人走近些,从挎着的竹篮里摸出一张手绢,里面的包子还是热乎乎的。 “拿着。” 歹徒说话,不敢不从,喻观寒默不作声将有些烫手的包子接过,僵硬地端着。 “孩子,我是来帮恁的。” 瞧着她手背的皮肤和歪歪斜斜的发髻,应该是女人,只是说话的音调怪得很,懒懒散散拖长调。 “恁想给妹妹看病,去过横烟山的山神庙吗?” 喻观寒纳闷:“大家都说,山神庙荒废很久了,再说神仙会管我们这种事情吗?” 怪人低头,绢布的孔洞后,是双温和的眼睛。 “横烟山有山神驻守,护佑这一方天地。山神仁善,不拘妖怪还是凡人,定能治好你妹妹的怪病。” 男孩朝她作揖道谢,再抬头时,那怪人已经脚步生风离开。 盘发散落一缕,飞扬在身后。 “海藻。”男孩下意识想喊她,又惊愕地回身,看铺天盖地的浓郁妖气。 沉睡的喻观寒皱眉,小幅度摇头,博士立即加大剂量,令他跌入更深的潜意识里。 周遭的所有都在倒退。 风风火火走远的怪人步伐僵硬地走回来,俯身瞧他,声音机械而刺耳:“孩子,我是来帮恁的。” 喻观寒僵硬地捧着包子,不断发抖。 怪人嘿嘿笑起来:“恁想给妹妹看病,去过横烟山的仙女湖吗?” 喻观寒拧眉,周遭的所有都很朦胧。 将醒未醒,将睡未睡,难缠的梦境模糊梦醒时的界限,他难以自抑地落泪,不明白自己在悲伤什么,痛感都是钝的。 暴雨倾盆。 “仙女湖有神灵驻守,护佑这一方天地,神灵仁善,不拘是妖怪还是凡人,定能治好你妹妹的怪病。”怪人扳过他的肩膀,将他向前推,“去吧。” 第98章 098三级警戒 “你真的要签认罪书?” “当然。” 娇妹狐疑地将倚靠着栏杆的符叶从头打量到脚。 今晚是她值班,最开始走廊里的监控显示符叶的囚室飞出凳腿,她还没在意,以为符叶又在发脾气。 但紧接着,圆桌的桌面也像轮胎似的飞出来,她就不得不来瞧瞧了。 再不来,符叶恐怕得开始拆床。 没想到迎面就听符叶说,她要签认罪书,快点给吃的。娇妹摸摸手臂缠绕的铁鞭,没说什么将新的认罪书递给符叶。 “签完交给我。” “那可不行。” 符叶将薄薄的纸张护在怀里:“我得亲手交给李局,如果现在给你,你又不承认我签过怎么办,我还等着吃东西。” “那我也得确认你真的签了吧。” 符叶犹豫,不情不愿地捏着认罪书展示给她瞧。她站的位置恰好在室内的昏暗处,娇妹眯眼瞧,签名那里确实有两团墨迹,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字。 “你看不清就凑近看。”符叶冷冷的。 娇妹下意识迈步向前,锁链轻响的瞬间,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失去意识,被爆炸的冲击力怼飞。 以后仰的姿势炮弹似的射向斜后方的石壁,恐怕连后脑勺都会撞得粉碎。 即将磕到坚硬石壁的下一秒,一团柔白如云彩的光就像是软垫,垫在她的身后,陪着她轻柔滑落在地。 泛着腥气的水滴沿着潮湿的顶棚滴在娇妹的脑门,而她浑然不觉。 符叶轻轻摩挲指节,暗自庆幸出手及时。 袖边飞出几簇羽毛,咬牙将半月形的钥匙串扛起来,颤巍巍在栏杆外悬停。 符叶伸手握住,抓住最边缘的钥匙,反手去怼嵌在囚室墙壁边的锁孔。 “再往左。” 见多次尝试总得不到要领,焦急的红格裙福灵心至,将粉饼自带的小圆镜对准符叶,让她看镜面中折射的锁孔。 “嘀嘀——” 符叶不信邪地反向扭钥匙。 “嘀嘀——” 提示音仍显示错误,没有打开囚室的门。 红格裙趴在公交窗边,不确定地看向囚室门锁上指节宽的显示屏:“上面显示…e3。” 事情不妙,难道这门锁还有第二层禁制?e3代表—— “错误代码e3是因为你没输入定期更换的秘钥。”娇妹揉着额头坐起来,龇牙咧嘴,“你想越狱啊。” 随即,娇妹倒吸冷气。 “可不对呀,你戴着天工石,是怎么用妖力的?好哇,我这就给李局打电话。”见符叶默不作声,只是拧眉仰头,肯定是心虚,她跨出半步离符叶远点,防止她狗急跳墙再次对自己出手。 其实她没意识到,符叶如果真的想杀她,她站在走廊里根本不保险。 李局的电话很快接通,娇妹的脸颊浮起一丝欣喜:“李局,符叶她——” 碎石飞扬! 这次就连符叶都被震耳欲聋的坍塌声惊到,她手指紧攥栏杆,迷茫地看向被众多洒落的石块再次砸晕的娇妹。 又缓缓抬头,娇妹的头顶,妖管局的监狱棚顶,被炸开脸盆似的洞。 烟雾散尽,从洞口挤出两颗脑袋。 方程的圆框眼镜蒙着灰什么都看不清,她诡异地望向反方向,又快速拽掉眼镜擦拭,语气里满是懊恼。 “这是哪儿啊,咱们炸歪了。” “没歪没歪。” 徐容容伸出脑袋,恰好跟维持着铁窗泪姿势的符叶对视,露出白得耀眼的八颗整齐牙齿:“晚上好!” 娇妹的手机屏幕全碎,听话地飞进符叶手心,她先把电话挂断才不确定地出声询问。 “你们这是?” 两颗像是敷着石灰面膜的脑袋看向她,异口同声:“肖申叶的救赎。” 第132章 方程戴好眼镜,神采飞扬的眼眸里满是狡黠。 “今晚我们准备救你出去,放心,走廊里的监控已经被外援关掉,你可以放心跟我们走。” 原计划是想把符叶的囚室炸穿,然后她们顺着坑洞爬出去的,谁知道旧版的囚室图纸有偏差,石壁又比预想中坚硬,导致位置歪斜到走廊不说,炸开的洞口也偏窄。 “但没关系,无伤大雅。” 她们炽热的视线齐齐望向符叶,没想到活着活着,还能炸妖管局的监狱,光是想象就能笑出声来。 符叶挠挠额头:“现在咱们面前有一点点困难,这间囚室是双重禁制,除机械钥匙外,还需要娇妹才知道的定期 更换的秘钥。” 越狱集团陷入短暂的沉默。 符叶立刻继续:“我可以拆掉门锁。” 憋闷的环境使得提示音的震动声清晰。 徐容容姿势古怪地摸出手机看新消息,手指有点抖:“李局在群里召集全体人员来围堵你,说你要越狱,甚至也包括安康病院的后院,也要安排人手。” 瞧符叶迷茫,方程快速解释。 妖管局的地下二层牢房占地面积广,所以按照垂直视角看,符叶的囚室已经在安康病院的后院,平时病人们放风的位置。 “这么精准?”符叶若有所思看向铁链上的天工石,会不会是这东西有定位,“你们先离开吧,我有办法。” 炸开门锁需要时间,还需要拓宽洞口,稍许耽搁就有可能被瓮中捉鳖。 她绝不愿见到方程和徐容容被牵连,那她即使能逃出去也不会安心。她们立即答应撤退,将准备好的包扔到走廊里。 “这里面是我们给你准备的东西。”徐容容叮嘱,“有新手机,充电宝,还有化妆镜。” “你千万千万收好化妆镜,里面有我的妖力,用法等我给你发到手机里,这手机你放心,很安全……” “快走。” 方程搂住徐容容脖颈,往后爬又返回:“符叶,通讯录里有我们的联系方式,需要的话给我们打电话。” 符叶的眉眼冰雪消融。 额头轻轻碰栏杆,似乎是不知道如何表达喜悦。 随后,碎石纷纷升空,翻转着拼凑填补洞口,空隙被纯白澄澈的神力黏住,眨眼后,石壁恢复如初,完好无损,根本看不出来曾经被炸过。 宽袖微动,秀美的手掌摊开,流动的能量罩像是晶莹剔透的玻璃球,轻盈的羽毛缓缓坠落。 “轰——” 别说门锁的面板,就连嵌着栏杆的石壁都被捶裂缝隙。 警铃大作。 走廊里顿时以呼吸的频率闪着红光,如同鬼域。 嘈杂刺耳的警报声中,符叶满不在乎将晃动的栏杆踹倒。 带着褶皱的纯白裙角上,压着似绿似蓝的鲜亮衣料,掠过昏迷的娇妹。 随后,那轻柔的脚步又走回来,将薄薄的纸张放在娇妹脸边,用屏幕碎成蛛网的手机压住。 * 妖管局开启最高级别的三级警戒:全员到岗\全部防御设施启动\妖管局结界开启识别模式。 恐慌的氛围刺激那些关押已久的妖怪纷纷嚎叫。 也有妖怪仍保持着理智,凑到栏杆边往外瞧,希望能浑水摸鱼逃出去。 某间黑漆漆的囚室内,名叫赵剑的妖怪盘腿而坐。周遭杂乱甚至没有影响他的呼吸,气韵像是不会泛起涟漪的湖面。 突然,他心口热腾腾的。 赵剑后知后觉地抚铃兰印记,手指颤抖,嘴角却噙着笑意。 再睁眼时,他粗哑的嗓音已经变调,用命令的口吻说道:“时机已到,不必再装模作样被关着了,符叶越狱,你的位置离电梯很近,拦住她。” “不能让符叶逃。” “明白。” 赵剑矫健跳起,手掌扳着肩膀活动活动,将镶着天工石的铁链拽断,丢到角落。 他的这颗根本不是天工石。 还是神使神通广大,将天工石替换掉,自从不敌计宋被抓到这里,他每天都在期待着神使什么时候将他召唤出去。 手掌震动。 宽阔剑身印着花纹的重剑现身在他手中,剑刃割过地面,划出一道迸溅的火花。 已是迫不及待。 * 赵剑嘭地摔倒在地。 滚落的趋势却并未卸掉,甚至还往后弹两道,后背顿时又热又麻,估计背部的皮肉都被蹭破,可见将他击飞的力道有多强横。 电梯的莹莹微光与警报的红光在他面颊交织。 赵剑咬牙,鲤鱼甩尾,怒吼着再次提剑,招式间,锐利破空声袭向符叶。 简直让人牙痒痒。 符叶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能灵巧躲开他的招式。 “看招!” 随着符叶冷漠侧身,笨拙但坚硬的重剑将她身后的石壁划出手掌深的印痕。 赵剑提气,略收剑,重剑在刻痕中翻转剑身,向符叶所在的位置横削,他就不信砍不掉符叶的脑袋! 然而——泛着柔光的羽毛伞抵住重剑。 令赵剑心惊的是,那力道甚至盖过他,他无法抗衡。 妖力撑着重剑与羽毛伞颤抖着对抗,赵剑双手结印,怒喝推向剑柄。 浓郁的妖力灌注至剑身,光芒暴涨。 妖力缀连他的拳头与剑柄,出拳时带着重剑,以刁钻的角度去抹符叶的喉咙。 羽毛伞撑开,月华流转。 飞旋的伞强行将赵剑抵到墙边,符叶挥袖间的风将他的头狠狠往后摁,撞得赵剑弹簧似的脑袋发晕。 重剑嗡鸣,羽毛轻附,沉重的钢铁不甘心地坠落。 同时,符叶用手腕间缀连的铁链,圈圈缠住赵剑的脖颈。 冰冷的锁链就像是蛇,游走着缠紧赵剑喉咙,缓过神的赵剑惊慌失措,这才发现符叶在对打时,根本没摘天工石铁链。 他失声:“你怎么可以用妖力?!” “发现得太晚了。”符叶将手腕那动物强健的筋扯掉,反手将赵剑粗壮的手腕箍住,甚至好心帮他焊接,现在赵剑根本伸展不开胳膊。 重剑如一缕青烟,游回赵剑的身体里。 * 符叶经由步梯上行,冲到玻璃阳光房,也就是监押室的“外门”。 外面夜色浓郁,她的脚步突然顿住,看昏暗的光线中,那抱着剑的背影。 攥着伞柄的手指泛白,呼吸发颤。 “我等你很久了。” 那道黑影低沉说着。 他利落拔剑,剑尖朝下。 符叶将伞横在眼前,双方的打斗几乎会在眨眼间开始。 就在她思量计宋会如何出剑而她怎么反击才会合适的时候,计宋推开玻璃门,用一种诡异高昂的音调说。 “走!咱们俩杀出去。” 第99章 099信号 计宋立刻就要跳出去。 额角青筋直跳的符叶连忙拽住他的衣袖。 门外夜色寂静,只是那安静着实诡异,潜藏着危机四伏的杀意,符叶定定神:“你先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妖管局的三级警戒模式分别为:全员到岗,全部防御设施启动,妖管局结界开启识别模式。 全员到岗意味着今晚所有人都参与抓捕她;防御设施启动则代表着,即使是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物件,也有可能突然发难,给她重击。 警戒的力度逐步提高,按照常理看,警戒模式下,没有妖怪能逃得出妖管局。 “你也是来救我的?” “当然,听说你越狱,我就赶紧来了,打算跟你杀出去。” 符叶欣慰,来到妖管局这些天,还是有朋友们能信得过的,虽然朋友们都散装着来营救,她还是很感激。 “谢谢你,但不需要做到这程度。”符叶的衣角掠过玻璃门,“计宋,保重。” 玻璃房外,平时涌着淡淡波纹的结界频闪红光,红砖缝内肆意生长的杂草在妖异的夜色中微微摇晃。 冷风拂面的计宋叹气。 只见符叶踏足后院的瞬间,无数藤蔓拔地而起。 每道藤蔓都失去植物该有的绿意,褪为钢筋被灼烧后的红。 破土而出时,携着钢铁嗡鸣,无数血红色的细细波纹萦绕在藤蔓的身边,气势震天。 随着符叶折腰躲避,两道藤蔓交错,顿时响起某种沸水溅到铁锅的滋啦声——不难想象,如果这力道拍在皮肤上,会烫出多么深的伤痕。 云雾弥漫,拢着符叶,替她隔绝那血红色的波纹。 藤蔓像是不断发起进攻的蛇群,围攻目标,见状,计宋打开门往外冲,打算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然而,不知道这防御机制是靠什么识别敌我双方的。 某道碗口粗的藤蔓已经气势汹汹拍过来,准备将计宋卷起,弯成章鱼足似的藤蔓又卡顿,随后灰溜溜退回去。 双手举剑的计宋愣在原地。 妖管局的后院群魔乱舞, 第133章 凶残的藤蔓遍布满地,符叶炸开面条似的挥舞触须的藤蔓,脚尖点地跃起,准备借力跳出包围圈。 就在她背身的瞬间,藤蔓似乎察觉到她的去意。 它们呼啸着汹涌袭来,血红色的波纹撞到符叶周身的雾气,顺势化为水珠滚落。狗皮膏药似的,符叶前进一步,它们就想把符叶拽回两步。 符叶忍无可忍地回身。 漫天雾气凝结的水珠都随着她的挥袖凝滞在半空,随着神力指引,串珠成线。 夜色里,纯净无暇的神力给透明水珠形成的丝线附上银辉。 在符叶冷肃的神情中,弯月如刃。 嗵嗵乱响后,后院的藤蔓都被齐根削去,横截面残留着淡淡银辉,如同别样的血迹。 已经默默拉开铁门的计宋眼瞳震颤,回过神来,连忙招呼符叶趁着阵法失效快走。 断后的计宋忍不住回头,那些截断面慢慢枯萎,融化似的,重新缩回土壤里。 只剩翻折碎裂的红砖。 * 妖管局一楼大厅灯火通明。 值夜班的保安熊四姿态舒展,戴着蓝牙耳机,左手横着卡住手机,右手慢吞吞摸索挂门的u型锁。 看那手势,特像打太极。 “符叶,等等我!” 随着计宋的呼喊,熊四侧头,恰好和符叶视线相对,双方都迟疑几秒。 熊四的眼珠咕噜转,立即将手机揣回兜里,大喝:“你还想越狱?!” 说着,他就迎面奔跑,行云流水地挥拳动脚。 符叶沉默着站在原地,隔着两三米距离,连掌风都感受不到,见熊四已经收势,她开口。 “你打完——” “啊我头好晕!”熊四惨叫。 “我的头,我左边的门还没来得及关哪。”熊四抱着头,滚到计宋脚边,“计宋,我左边的门没关哪!” 如此明显的暗示,再听不懂就说不过去了。 现在的阵仗和下山时差不多,只是那时妖管局出动一个部门抓捕她,现在是妖管局全员围追堵截她。 下山后还不足三个月,经历的事情却比过去的五百年还多。 符叶推开左边玻璃门,计宋正打算追,又被贼眉鼠眼微笑的熊四抱住腿,小声说:“海藻不让你去。” 狂风渐起。 妖管局隐入黑暗的树木和草叶都在沙沙作响。 符叶的裙角被吹动,她走下台阶,斜斜握着自己的伞。 一道携着淡蓝光芒的箭矢射向她的眉心,成为围攻符叶的信号。 台阶边缘,露出拳头粗的孔洞,利器在咔哒咔哒的瞄准声中弹射而出。 “咻——” 两箭对冲。 泛着柔光的伞将主人托到半空,那两发箭矢在失去目标后,生生停住向前滑的态势,折返而上,继续追踪符叶。 台阶两边,露出整齐划一的孔洞,万箭齐发。 箭矢之海,不断有铁器被飞旋的羽毛拍落,乒零乓啷。 申主任向申继扬示意,左右分立的他们同时抬手,合成两股强大的吸力,将包裹着符叶的羽毛修成漩涡的形状。 护盾被拉扯,露出符叶的身形。 那瞬间,英雨再次抬手,三根箭矢上弦,眯眼瞄准符叶。 林禅袖边的绳索则像是张牙舞爪的蛇类,不断用带着倒钩的尖端去戳刺。 “轰——” 狂风中飞沙走石。 符叶的反击根本没人能招架得住,围堵她的人都被气流掀翻。 玻璃门内观察情况的熊四和计宋双双倒吸气,只见符叶毫不犹豫冲向妖管局的结界打算撤离,却在触碰到结界的瞬间,红光频闪的结界光芒骤盛,将她弹飞。 熊四哎呀拍腿。 他立刻解锁,按住队伍语音里的麦克风:“海藻,你怎么还没关防护罩,符叶打赢也出不去哇。” 没有休止的缠斗再次开始,夜色弥漫的妖管局前院妖力纷飞。 “……我信号不好,转转转圈呢……” “快呀,要快。” 海藻的语气松弛:“——好啦,识别模式关掉啦,快给符叶发信号让她出去。” 话音落,结界罩的红光消失,能量流动如水波,缓缓荡漾。 计宋着急地推门,朝打得沸反盈天的前院喊:“符叶,趁现在——” 结界罩突然频闪红光,计宋的下半句话哽住,急匆匆跑回去。 “怎么回事?” “完啦完啦,李局在跟海藻抢结界的控制。” 李局和海藻都拥有结界的控制权,现在的情况是,李局打算困住符叶,海藻打算放符叶走。 两人开始你拍完按键我拍的阶段,互不相让。 “怎么办怎么办?!” 熊四焦虑挪腾两步,害怕符叶在众人的围攻中再次被抓。 计宋倒还稳得住气,刚才在后院那薄薄雾气可能是符叶的底牌,而现在她与众人交手只用羽毛,仍游刃有余,力量充盈,显然是在“藏拙”。 江遇抱头躲过飞来的碎砖,沿着墙角,阴沉着脸走进办公楼。 刚推门就听熊四催促赶紧,他目光在熊四的手机和耳机上流转,没好气地质问:“你在跟谁说话?!” 熊四歪歪嘴,手指未动,手掌翻转,将屏幕展示给江遇看。 末日背景的游戏界面中,属于熊四“门口战神”的账号,正在与名叫“赫兹”的账号组队,而赫兹还没有开始准备。 “我催我队友赶紧进房间哪,”熊四理直气壮,“你有什么意见?” 江遇翻白眼,这种节骨眼还惦记着玩游戏。 眼见熊四挑不到毛病,他又转向抱臂观战的计宋:“你怎么不出去帮忙呢,小心我告诉李局。” 计宋侧头,端正的眉眼将江遇从头看到脚,江遇忍不住后退半步:“你看什么,我可是要成为部长的人,放尊重点。” “我今天已经辞职了,为什么要帮妖管局。”计宋不屑,“倒是你,滚远点,再凑过来我真的会揍你。” “都是什么人哪。” 江遇骂骂咧咧回到办公室沏茶,心底倒是很有底,除非符叶是神仙,战斗力碾压妖怪们,否则今晚绝不可能逃脱。 “海藻,再快点。” “这破信号!”海藻咬牙切齿,不断的争夺中怒上心头,“让无名把李仙女的手机黑掉!” * 翻滚中,符叶惊讶地注意到袖边出现红色落点,是一束红色的激光射线。 羽毛汇聚成盾牌,抵挡前方的箭矢,符叶分神望着,只见妖管局四楼,某扇黑漆漆的窗户敞开,露出一块占满窗边的显示器。 [结界会打开十秒。] 看位置是无名的办公室。 她挥肘击向熊三的脖颈,将狼牙棒踢飞,虎背熊腰的熊三趔趄着跌出去。 同时,手腕被林禅的绳索圈圈缠绕后绷紧,符叶神情未变,反而借势侧空翻,躲开英雨的箭矢,倒是作为支撑点的林禅被拽得摇晃。 熊四舌头打结:“快快快!” [十] 结界罩的波纹变得柔和,淡蓝如同波浪。 羽毛强力炸开林禅的绳索,几根绞紧的细绳反方向绽开,林禅屁股着地,差点没绊倒身后的席姐。 [九] 面对符叶冷冰冰的目光锁定,手腕间形成吸力漩涡的申继扬心虚后退。 [七] 申主任的手机响起提示音,随后是此起彼伏的叮咚声,狂风中李局的怒吼都失真变形。 “结界失效了,拦住符叶!” [五] 符叶目标坚定,拔腿狂奔。 [四] 纷杂的妖力都袭向符叶。 她跃起,羽毛轻柔汇聚在她的脚底。飞鸟踏雪,衣袖翻飞乘风而起。 [三] 申主任咬牙,吸力漩涡的光芒由内向外变红,打算使出全力将符叶拽回来。 林禅袖边,断掉的绳索弱弱收回去,爬起来的他焦急迈步,同时左脚绊右脚,跌倒的同时抓到申主任的腰带,将申主任拽倒。 [二] 符叶越过妖管局结界前,平静回望,毫不贪恋融进夜色。 [一] 抓捕失败。 妖管局史上,第一次有妖怪越狱成功。 [零] 头痛欲裂的娇妹醒来,看到瘫倒的栏杆懊恼捶地。 两秒后,她后知后觉地看向认罪书,叹气拿 起来瞧,眼睛却越瞪越大。 [因陈建飞不配合我提供监控,我心生歹意,于12月10日杀害人类陈建飞及他的母亲。] [我意识到,剥夺他人珍贵的生命是可耻的,是违反妖管局守则的。] [我将接受妖管局的审判和处罚,毫无异议,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签名:李仙女] 第100章 100行业冥灯 “倾尽全局之力,居然还能让符叶跑掉,我说你们什么好?!” 李局拍桌,符叶越狱这件事,不仅仅是打他的脸,更是打妖管局所有人的脸。 第134章 审视的愤怒目光扫过会议桌边或麻木或歉疚的神情,最终停留在徐容容俏丽的面庞,她眼尾翘起的灵动眼眸低垂着,根本不抬。 “徐容容,昨晚抓捕为什么没来?” 隔着座位的贝三思立刻挺直脊背,担忧望过去。 徐容容眨眼,硬着头皮回复:“昨晚跟方程逛街去了,等看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想着我这能力还不够符叶切菜的,就……” “都像你这么想,咱们以后还工不工作!” “是,我的错。” 李局还想训斥几句,但看到下属们面面相觑的神情,又不耐烦看向窗外,从兜里摸出薄荷糖来,含着糖将焦躁的情绪疏解出去。 “我希望大家知道,这不是在追责。” “你们要明白,犯人关进地下二层,层层机关,层层把守,居然还能跑出去,这是耻辱啊。以后妖管局还有没有信任程度,这种事怎么出去说,将妖管局都是废物宣扬出去吗?” 说着李局皱眉,意识里的符越骂他骂得更狠。 他真想喊闭嘴。 真要论谁的问题大,符越也逃脱不掉关系,甚至要负全责。 因为他低估符叶的战斗力,导致他们对符叶的戒心降低,才是符叶能成功越狱的真正原因。 符越给出的理由是:神力地负海涵,全凭使用者的心意支配,能力不可谓不卓绝。 但符叶奇怪的是,她始终没有暴露这件事,每次打架只用羽毛,导致符越始终没能发现她开始修神力。 打比方说,神力是武林秘籍,而独属于符叶的妖力是其中一式。 符叶拥有一本只要放在怀里就能无师自通的武林秘籍,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颇有些海纳百川之感,但邪门的是,符叶偏偏只钟情家传的那一式。 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就用那一式,导致符越看走眼了。 提起这件事,符越也是捶胸顿足。 “事情已经发生,多说无益。”李局将手伸进发缝,蔫巴巴道,“现在大家谈谈补救措施。” 徐容容率先举手,打算将功抵过,表示符叶必须要抓,只要给高额的悬赏,不信符叶不归案。 “对,要抓!”娇妹气呼呼,“她炸晕我两次,更过分的是,她还在认罪书签假名!” 最开始看到两团墨渍,她还以为符叶签自己的名字,结果是她故意把仙女两字凑近写,迷惑她的。 “噗。” 不知道是谁轻笑出声。 随后,会议室响起数声轻笑。 大家纷纷说李仙女这假名够离谱够好笑,李局耷拉的视线平移,语调呆板地问:“好笑吗?” “有点。”江遇附和。 “我就是李仙女。” 会议室的笑声戛然而止,寂静的气氛好像刚才的笑谈都是虚构的。 申主任咳咳,转移话题:“这符叶的悬赏金啊,我看必须得设置高点,二十万。” “但这悬赏的名目怎么写?”记笔记的江遇皱眉,“难道写符叶因为越狱,所以悬赏?” “写犯下重大恶性事件。”李局定论。 新上任的财务科科长左瞧瞧右看看,也推啤酒瓶底似的眼镜片,雀跃举手:“还得限制符叶的银行卡,没钱就不能逍遥法外。” “加上喻观寒的,都追踪,并且做限制。” “是!”徐容容想想他们俩那分别剩0.32和1.61的银行卡,死死掐住腿才没笑出声音来。 针对符叶的事情都谈论完,李局拍拍手,会议室的门外侧快速走进一列身穿西装的年轻妖怪,看着很像是流水线上走出来的,放眼望去连神情都差不多。 室内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新进来的妖怪们瞧着比坐着的妖管局老职工还多。 李局懒散地倚住靠背:“我认真想过,妖管局的现状就是人手不足。既然这样,就要增加人手,新鲜血液填进来如果还不足,咱们就面向所有妖怪,公开招聘。” “另外,上次的部门重组会议,也没讨论出什么结果,甚至这几天还有变动,又少了温浊玉计宋,既然这样,所有人都写一份关于部门重组的方案,我会取长补短,敲定最终的方案。” “散会。” * 温浊玉头发乱蓬蓬的,下楼扔垃圾的脚步懒散。 看着倒是气色不错,面颊红润许多,双眼明亮。只是越靠近垃圾桶,她的神情越不耐烦。 不用等周围几道人影凑过来,温浊玉就眼睛望天,将系好的垃圾袋解开,任他们检查完,才咚地投进垃圾桶。 “你什么态度?!” 温浊玉掐腰:“我还不配合吗,吼什么?!” “不用你们问出口,我都知道你们要说什么,那我再次重复,最近我没见过符叶,我不知道符叶在哪儿,符叶根本没回过家,我家现在只有我和我的男朋友,行了嘛?” 温浊玉嘟嘟囔囔:“真讨厌,让人想卖房子。” 符叶将鸭舌帽压低,藏匿在墙角的阴影里,最近自己家和喻观寒家都受到严密监视,他们甚至是直接驻扎在喻观寒家的。 只要自己出现,绝对会被抓。 她再次探头,看炸毛的温浊玉,转身沿着这条街走出去。 几百米后,她拐入小巷,推开一家宾馆门,跟热情的前台点点头。 这是一家生意不太好的店。 走廊里灯光昏暗,地毯偶有翘起,客人不注意就会被不平的位置绊倒,但根本无人在意和打理。 前台似乎“过一天算一天”,只有面对客人热情,也只有这优点。 符叶算得上是难得的“大客户”,提出想住几星期,因此她以相对便宜的价格,给符叶一间宽敞且视野极好的房间,能看日出看落日。 午后洒进来的光线流光溢彩,霎是美丽。 符叶摘掉鸭舌帽,慢吞吞走到一楼角落的红色立式冰箱前,打算买瓶水。 “叮铃——” 店门上的铃铛声响起。 符叶的手僵住,迟钝一秒后,又继续拽柜门,握住水瓶。 借着光洁玻璃一闪而过的倒影,她看到来人正是赵建设,还穿着她标志性的紫皮茄子羽绒服,而席姐戴着口罩,抱臂站在门外等。 她摸出香水,急匆匆往脖颈喷。 前台看到客人,眼睛唰地亮起星光:“您好,住店吗?” “不是。”赵建设堪称柔声细语,凑近柜台,“我想问问,最近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符叶走到为客人休息提供的沙发区域,借着拧瓶盖的机会顺势瞧,那张打印纸上印着的,正是她本人的证件照。 前台缓慢歪头,满脸疑惑地看看符叶,又挪回赵建设这里,摇摇头。 “没有,没见过。” “你如果看到她的话,记得及时跟我们汇报,明白吗?” 前台后知后觉:“她就是你们妖管局短信里,写的符叶吧?” “没错。” “那是很可怕的,千万不要来我这里呀,我遇到的话肯定立刻跟你们说。”前台忍不住庆幸,她唯一的客人恰好坐在沙发上休息,不会是符叶。 符叶的手指轻轻敲瓶盖,没想到前台也是妖怪。 赵建设走后,她将水瓶放在柜台上示意结账,顺便跟前台聊聊,很久没跟人聊天的前台顿时打开话匣子,分给符叶座椅。 她叫图图,图图宾馆的图图。 创业多年,但细数履历,开烧烤店入不敷出倒闭;开饭店因为各种各样的食材问题,导致她总要赔偿客人损失费; 开公司因各种毛病被罚款,最终她看上小巷里贴着转让的宾馆店面。 考察的时候,这家店的生意不错,有稳定客源。 因为附近的学校经常承办大中型社会考试,每到考试期间,这种离考点近的房间,即使是基础设施差点,也供不应求。 甚至商家随意定价,溢价三倍也是满房。 可等她接手,学校爆出监考老师徇私舞弊的丑闻,从此不再当做考试考点,她的生意就冷清起来。 朋友听闻,送她外号:行业冥灯。 符叶的眼角柔和几分,状若无意地转移话题:“刚才跟你说话的人是谁呀,我看她有点眼熟。” “眼熟?” “我好像办事的时候见过她。” 图图掩住嘴角,激动握住符叶冰冷的手指:“你不会也是?” “早说呀,我给你的房费再打折。”反正符叶离开后,她就打算变卖宾馆,将店面出让。 都是妖怪,图图毫无戒心,给符叶看妖管局面向所有妖怪发送的公开短信。 内容提到,有只叫符叶的妖怪犯重大恶性事件后逃窜,希望大家见到符叶,立刻告知妖管局。 并且,万不能跟符叶起正面冲突,此妖怪非常危险。 “悬赏二十万。”图图唏嘘,“听说她将仇家的全家人都杀掉了,特别凶残,特征是右手有焦黑痕迹,不能使用,你也得注意点呀。” 第135章 符叶眼角抽动,拿起水瓶准备回房间。 图图又笑呵呵地叫住她:“你办入住的时候我就想说啦,但那时候怕你觉得我冒昧,你的名字真好听,薛臻。” “是啊,真好听。” 臻,抵达圆满之意。 * 符叶在水雾缭绕的浴室里抹镜面。 妖怪薛臻,棕发圆眼,茶褐色的瞳仁配高挺直鼻,青山秀水般的纯净朦胧之感。 符叶坐牢的时候,徐容容耗费几天时间,才为她捏造出来的全新身份。 她逃出妖管局后,躲在31路公交车上躲避搜查。 呼吸急促的符叶打开徐容容和方程扔给她的包,除去新手机,里面还有化妆镜。 那手持的化妆镜只有巴掌大,双面的颜色不同。据徐容容的消息里介绍,艳丽红色那边为“薛臻”,纯白那边为“符叶”。 她需要用什么外貌示人,照镜子切换即可。 但原理等同喻观寒的发色,这只是更改她在别人眼里的模样,并不会改变她本身,发丝如果脱离她的身体,依旧会由棕变回纯黑。 [徐rr:我没完善薛臻的能力和相关属性,因为不知道你还能设定成什么。] [徐rr:跟符叶相同的话,不行,因为符叶的能力太特殊,你们相同会引起妖管局的注意。] 符叶将发丝吹干,系好浴袍,从青色宽袖里掏零食,随着她清脆咬开葱香薄饼,叼住剩余的半边给徐容容回复。 [薛臻:设定水系妖怪吧,能力是雾气。] [徐rr:不会露馅吗?] [薛臻:不会。] 神力的作用比她的想象要宽泛得多。 就像海藻说的,一直以来,她都没能发挥神力的作用。之前遭遇冯宁事件,当时为隔绝爆炸,她的羽毛间出现肥皂泡似的隔膜,正是因为潜意识里,她想保护在场的人,所以神力倾泻而出。 那时候,她虽然很惊讶,但没有细细探究。 直到坐牢后,面壁回想起这件事,她才后知后觉海藻说的不要限制想象是什么意思。 准确说,神力根本不需要流窜在妖芯里。 它可以萦绕在妖芯之外,神力过多,就会沿着她浑身的经脉游走,是不需要引入妖芯后转换再来使用的,而是心随意动,随着她的想法转换,最初她得到神力,却仍想使用妖芯,没有想着直接驱使神力,就是误区。 所以天工石封住她的妖芯,却限制不住她体内磅礴充盈的神力。 符叶拿起化妆镜,将纯白的镜面对准自己,在红格裙称还是这样看得习惯时,她低头看右手。 纯净的神力覆盖——干枯的皮肤血肉再生,变得柔软而充盈,焦黑的痕迹也逐渐褪去,完好无损。 妖管局的短信提到符叶的右手是不能用的,如果有人注意到薛臻的右手也不灵巧,那很容易暴露。 [好友“徐rr”邀请您薛臻加入“愚公移山兴趣小组”] [您与海藻、noname、计宋、equation、熊four、黑猫警长、fuye还不是好友,请注意……] 符叶沉默着点进“fuye”的账号,又退出来看看群聊成员列表,意识到这是再度更名的循仙会专案组。 [熊four:拳打脚踢.jpg] [熊four:李仙女要我去看仓库,没人轮替,每天到岗,游戏卸载。] [黑猫警长:你至少还清净,李仙女让我给江遇那小心眼的玩意儿打下手去,我没好日子过了(摊手)] [熊four:拳打脚踢.jpg] [徐rr:李仙女派给我两名助手,完全不帮忙干活,只是监视我的,就在我打下这段话的时候,他们还在用余光偷瞄我呢。] [徐rr:但是我瞧,谁也没有无名惨。] 符叶看不断跳动的聊天记录,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说无名最惨。李局将四楼重新布置,助理办公室留给新到任的助理用,而无名搬到四楼走廊拐角,只有桌椅加电脑,随时待命。 相当于以前可以美滋滋摸鱼,现在领导不用开门就能吩咐他工作。 [equation:附议,把百年老宅男从蜗居的办公室里拉出来见太阳,谁想的馊主意。] [熊four:拳打脚踢.jpg] [计宋:我跟温浊玉晚上吃榴莲莓果双拼披萨。] [熊four:拳打脚踢.jpg] [海藻:知道大家都很有压力,现在是非常时期,多多坚持,该做什么做什么。] 符叶逃狱事件,大家帮助符叶要么暗戳戳,要么没证据,只有海藻是实打实地对抗李局,因此惨遭妖管局除名。 [熊four:拳打脚踢.jpg] 符叶看着熊四刷屏的表情包,莫名觉得这群聊很温馨,好像所有的生活都没有变化,大家仍处于稀松平常的幸福当中。 如果是她汇报近况,按照格式写,应该是:李仙女陷害我,导致我不得不越狱,惨遭通缉。 符叶仰倒在柔软的被褥里,洗完热水澡的皮肤清透细腻。 [薛臻:现在所有关于循仙会的线索都中断,咱们要从哪里入手?] [海藻:还记得失踪妖怪名单吗?可以从调查失踪妖怪开始,我不信这么多妖怪,循仙会在处理的过程中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薛臻:我去查。] [计宋:我也查。] 徐容容将失踪妖怪名单发布为群内共享文档,由群成员自行编辑。 谁探访完该妖怪,即可将得到的信息详细填写到备注中,信息共享。 * 12月25日。 今天去寻找的失踪妖怪名叫徐西瑞。 徐容容查到,徐西瑞今年刚刚抵押自己的住房,申请贷款。9月份发放贷款全额,按照约定,11月15日为第一期还款日。 但分期的贷款徐西瑞并没有按时还,12月份也没有还款,如果连续三月仍不还款且消失断联,她的房屋将因高风险行为被封存。 相比失踪,事件前后串联,徐西瑞更像是恶意借贷。 妖怪嘛,随便往哪儿逃跑,蜗居几十年,说不定能熬到放贷款的银行倒闭。 符叶将徐西瑞家小区的摄像头给无名拍照,无名无奈表示他现在超级忙,实在没办法帮,建议她去保安室碰碰运气,他可以提供自动复制监控视频的程序。 保安恰好蹲在门口抽烟。 “你叫什么名字?” “李仙女。” “那你不是小区的业主。”说完,保安继续吞云吐雾,甚至不再搭理她。 符叶转身就走,最后带着在方程那里打折后仍卖199块的睡眠沙漏回归,将熟睡的保安拖到沙发上躺着。 她将无名快递给她的u盘插入主机箱,等待进度条走完。 徐西瑞住在12号楼,单元楼内的电梯视频已经被覆盖消失,最早能看到11月20日,而室外的监控倒是留存时间长些。 徐西瑞总是带着小女孩出来放风,符叶点开资料看,可徐西瑞是独居的。 她的生活似乎很规律,去市场买菜,取快递,陪小女孩在楼下玩耍。 直到11月14日。 镜头内开始飘雪,能被摄像头捕捉到雪花,可见雪势不小。 车身印着搬家公司的货车缓缓驶入镜头内,从那天开始,徐西瑞再也没有带着小女孩出现在镜头里,符叶重复播放视频。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搬家公司的人穿着制服,只有两个人,将整齐摞好的纸箱往货车里塞,就连纸箱都是统一定制的,印着搬家公司的图案。 所有的物品都放进厢货后,雇主打开前门,也坐进车内。 恰巧的是,符叶对这天印象深刻。 那天鹅毛大雪飞舞,大家在会议室被海藻分成三条路线去抓捕陆尧,而她和计宋在入城高速,将收费站重新装修。 不可能是巧合。 符叶联想起海藻曾说的,吸引妖管局注意力的背后必有大动作,也许就是这样。 循仙会趁机向早就瞄准的目标下手,绑走妖怪们,等待着时机到来挖他们的妖芯。 符叶搓脸,打算去徐西瑞家看看现场。 她是爬步梯上楼的,恰好跟某个牵着女孩的女人照面,符叶无意间扫一眼孩子,连忙追下去两步。 这正是徐西瑞总带着玩的小女孩。 “您好,您认识徐西瑞吗?” 听到这名字,孩子妈妈虽仍是戒备,表情却柔和许多。 女孩突然含糊地喊:“hi西瑞!” “我在。” 符叶的手机突然出声,女孩咯咯笑起来。 “这是孩子总跟西瑞姐姐玩的游戏。”孩子妈妈笑道,“只要她这样喊,姐姐就会回复,我在。” “能耽误您点时间聊几句吗?” “当然。” 她们没有走远,就坐在小区的廊亭里。 名叫瑞雪的女孩蹲在旁边玩雪,嘟嘟嘟叫着。 “我是徐西瑞的朋友,最近联系不到她,所以想来看看。” 女孩妈妈也染上怀疑:“实不相瞒,我家跟西瑞家就是邻居,孩子跟西瑞也是好朋友,最近我确实很久没见到她了。” 第136章 虽然是邻居,但身为美食博主的西瑞总是帮忙照看孩子,能让她安心工作赚钱,她很是感激。 “甚至能把瑞雪教得会洗脸刷牙,我真的没想到。” “最近有没有奇怪的事情,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记不太清了。”邻居缓缓摇头,“应该是大雪那天,对,就是那天。” 新闻里说,入城高速因暴雪封闭,导致什么设施坍塌需要维修半月。那天她下班晚些,回到家却发现瑞雪就蹲在玄关,嘟嘟嘟叫,而西瑞家敲门无人回应,平时总是她去接孩子的。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西瑞了。” “她失踪的那天,有可能是跟孩子待在一起的?”符叶看向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孩子,“我能跟孩子打听打听那天的情况吗?” 邻居苦涩:“她不会说话。” 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她补充,孩子可以发出声音,但无法交流。 “我想你可能注意到了,孩子会不自觉发出怪声,哪怕只是很简单的词语,也是要反复教很多遍的。” 符叶望去,瑞雪很喜欢触摸雪,眯着眼微笑,哼哼着散发喜悦。 “是星星的孩子。” 养育这样的孩子,要付出十二万分的耐心和精力。身心俱疲的她自从搬回这套父母留给她的旧房,反而拾起希望。 因为邻居徐西瑞。 她很喜欢瑞雪,总是邀请孩子去玩,甚至会带着孩子午睡,将她照顾得干干净净。 最初邻居是有戒心的,但无数次加班后,回到邻居家接回熟睡的瑞雪后,她的愧疚和感激齐齐翻涌,恨不得给徐西瑞发工资。 她陪伴瑞雪,给邻居更多的时间,去赚钱养家。 “听说我想带瑞雪去看病,她甚至还给我拿出50万,说剩下的钱可以给孩子上特殊教育的学校。”邻居抹眼泪,“我都不知道,人怎么能善良成这样。” “前段时间这栋楼里有邻居搬走吗?” “那小伙子现在还在群里。” * 利用瑞雪的指纹,符叶成功走进徐西瑞家。 衣柜里的衣物整整齐齐,完全没有缺口,所有的日用品譬如牙膏牙刷、护肤品都在浴室,毫无杂乱。 看起来没有出现慌张收拾物品出行的情况。 相比徐西瑞逃避债务而逃跑,符叶更倾向于,她是被带走的。 符叶站在妖怪的家中,甚至能感受到,生命以百年计的孤独妖怪,结交小小人类朋友的喜悦。虽然她的人类朋友无法说话,但她们仍有情感维系,陪伴彼此。 她愿意用漫长的生命为她的朋友做些什么,所以倾尽所有帮助瑞雪的妈妈。 符叶打开鞋柜,摆放整齐。 看得出来徐西瑞很喜欢穿运动鞋,放眼望去都是各色的运动鞋,符叶顺势准备关柜门,手却顿在原地。 ——最下层的角落,塞着黑色的手机。 按照常理说,即使是随手放手机,也没有放进鞋柜的,更像是,这手机故意被藏在这里。 手机已经没电关机,符叶找到充电器,等待手机短暂蓄电后亮起屏幕。 [请输入密码] [0119] [密码错误] 不是徐西瑞的生日,也不是瑞雪的生日。 符叶束手无策,打算将手机邮寄给无名,看能不能得到线索。突然,她想起瑞雪见面时的那句话。 [wozai] 短暂的卡顿后,手机解锁。 手机甚至还保留着上次自动关机时未清除的后台记录,某个软件正是徐西瑞家电子门锁的监控视频软件。 时间跳到11月14日。 监控视频只录制摄像头被唤起的时刻,也就是监控前捕捉到人影的时刻。 身穿搬家公司制服的妖怪凑近监控后,喝令徐西瑞快点开门,否则他们就杀进去。 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瑞雪被吓得乱叫,徐西瑞豁出去,硬着头皮开门。镜头里吱呀一声,瑞雪被半只手臂往外推,示意她快点回家。 另一边身穿搬家公司制服的妖怪正准备将孩子拎起来,徐西瑞语气严肃:“这孩子是人类!” 没胆量逾越人类和妖怪界限的对方悻悻收手。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我不认识你们。” 门再次合上,搬家公司的人端着纸箱,神情喜悦。 符叶闭眼,那显然是化形后的徐西瑞。她被藏在纸箱里,掺进真的搬家的男生行李中,混淆着运走。 那些行李外表相同,都封存好,所以搬家的雇主根本不会注意到纸箱的异常。 如果不是徐西瑞藏起手机,没人会知道循仙会嚣张到这种程度,直接上门绑妖怪。 符叶看向徐西瑞的资料,她被抓走,说明有同属性的人类正濒死。而循仙会靠着以命换时间的办法,赚取人类的三百万巨款,多么讽刺。 脆弱的门无法保证妖怪的安全,面对穷凶极恶的妖怪,暴力破门或顺着窗爬进房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去在最后时刻保全瑞雪,徐西瑞居然没什么能与他们抗衡的。 * 顺心达搬家公司。 “您是来面试前台的吗?” “来当搬运工的。” “不是你呀……”前台肩膀塌陷,“我今天就要离职了,但说好来面试前台的人还没来呢,她不会放我鸽子吧?” “我看你外形条件挺好的,如果她不来面试,你试试前台怎么样?” 符叶摇头:“我当搬运工。” “那你先坐会儿,等到她来,我 带你们一起去见经理。” “好。” 顺心达搬家公司位于旧厂区,办公楼是厂内唯一的多层建筑,其余的棚内都放置搬家用的器械和载具。 符叶续杯到第三杯的时候,接替前台工作的人才姗姗来迟。 居然是熟人图图,“行业冥灯”的眼睛在触及到符叶的时候爆燃:“薛臻!好巧哇,你怎么在这?!” 符叶和图图双双进入试岗期。 前台高兴地拎起自己的包跟她们挥手告别,像中彩票似的,而图图拽着符叶坐在柜台后展望未来。 “这样也好,最近咱们能一起下班回家。” “你租到房子没?我可以将我家隔壁一套房子租给你,给你打折。” “以前我每天都独来独往,好孤独啊,没想到新找的工作可以跟你在一起,咱们真有缘分。” 符叶不语,只是盯着走来走去的职工们瞧,看看有没有眼熟的。 经理将符叶划给老职工熟悉工作内容,这单确实只是简单的搬家,等到车从雇主的旧地址行驶到新地址,卸掉货物后,司机上车准备回公司。 刚坐上座椅,他的脸前就蒙住一团雾,瞬间昏睡过去。 符叶拽开衣领瞧,心口果然印着黑色的铃兰,所有的顺心达职员恐怕都是伪装成寻常妖怪的循仙会成员。 他们不是每天都裹着黑袍,在阴暗地底碎碎念的神经病,而是平时就藏在妖怪们的生活中,伪装成普通的妖怪,在神使需要时,以出其不意的身份替他做事。 符叶恍然大悟,就像友达人力资源。 循仙会的公司不可能有外人参与,也许等她和图图通过考验,她们也会被吸纳进循仙会,成为循仙会的一员。 [愚公移山兴趣小组(9)] [薛臻:我决定加入循仙会。] [徐容容:?] [计宋:?] 符叶收起手机,了解敌人的第一步,是成为敌人。 第101章 101一年以后 “嘀嘀。” 闹钟的声音打断清梦。 符叶翻身,迷蒙中摸索,关掉闹钟后深深吸气。 距离进入顺心达搬家公司已有一年,这公司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奇怪,但细究起来,古怪非常多。 除去她和图图,所有的员工心口都有铃兰印记,都是循仙会的妖怪。 并且,这家经营不善的小作坊明明每月没什么生意,只有零散的单量,但公司仍没有倒闭,发得出工资,入不敷出养十多号闲杂人员,更是奇怪。 符叶侧头望去,床头柜的小小闹钟是从喻观寒家带来的。 它曾在无数清晨用同样的方式叫喻观寒起床,令符叶心生亲切,好像他从未离开她,就躺在她的身边,转身就能瞧见,会在对视时笑眯眯亲她的脸颊。 每天早晨,她都是边刷牙边看群消息。 专案组的人现在只有计宋还能笑出来,其他人出现都伴着无穷无尽的哭诉和吐槽,工作相当不顺利,导致聊天记录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要间隔半月。 符叶手心捧起冷水,往脸颊扑,再站直时群里恰好跳出新消息。 [徐rr:朋友们,有坏消息。] [徐rr:杨医生的男朋友前天在高速路出车祸了,后面的货车刹车不及时侧翻,导致杨医生男朋友的车被怼在货车和护栏的中间,货车运的货物又全都砸下来,把他埋在下面,挖两个小时才被救出来。] 第137章 [林禅:天哪,怪不得昨天去找杨医生,她没在。] [海藻:她男朋友的伤势怎么样?] [徐rr:在icu躺着,情况不乐观。] [徐rr:重症监护是很贵的,所以我想着,咱们要不要为杨医生做点什么。] [海藻:出钱吧,我拿两千,你帮我给杨献。] 符叶忙着上班,就没继续看,快速点开徐容容的聊天框,转账一千块聊表心意。 随后,她放下手机,拽出晒干的卫衣和牛仔裤囫囵套上,利落扎起的头发配清爽穿搭让她打眼瞧像是赶着上早八的大学生。 叼着面包,符叶抓起遗落在餐桌的手机,匆匆下楼后直奔自己斥资几万块买的二手车。 拿证两个月,车剐蹭过水泥墩,倒车时撞过墙,依旧坚\挺着没有散架,皮实得很。 也不知道喻观寒那时候刚开车,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乌龙事件。 符叶握着方向盘,沉默半分钟,才眨眨眼回神,勒令自己不能再通过任何小事想起喻观寒。 短暂想念半分钟,对于今天已经足够奢侈,再多的话,她很难保证自己按照计划去上班。 但刚准备启动,她的手指就蜷紧。 地下停车场昏暗,有人影就站在斜对面的空车位,兜帽遮住半张脸。 没有动作,也不言语,乍眼瞧像是被吊在那里的黑色布偶,随着她发现近前的人影,还有几道模糊扭曲的黑影正在出停车场的方向,越来越近。 符叶茶褐色的眼眸变冷。 明显是冲着她来的,她先发制人,铺天盖地的浓郁雾气发散,衬得停车场犹如仙境。 云雾缭绕使得周身的能见度非常低,符叶敏锐察觉到异响,整个人侧着仰倒。 “哗啦——” 在红格裙的惊呼中,一柄剑尖闪着寒芒的长枪捅破脆弱如同星星糖块的玻璃。 眼见没有刺中目标,它干脆旋身后撤,却不能如意,而是被一只看起来秀气,却力量感爆满的手掌握住。 两相角力,车外的人毫无胜算。 符叶无视浑身的玻璃渣,松手的同时抬脚踹门,果不其然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是车外的人被痛击。 水珠联结成线,含着月芒。 围攻她的黑影根本不是对手,符叶气定神闲反击,浓雾中光芒频闪,在她跟循仙会的人交手时,水珠就趁机偷袭,割出道道渗血的伤口。 惨叫连连的循仙会很快撤退。 云雾散去,符叶抱臂看自己漏风的车窗,想不通今早这是什么戏码。 循仙会为什么要找她的麻烦? 除去在群里跟大家分享情况,即使海藻说她回到临江,开小饭馆做据点,她都没有去见过大家,生怕暴露得来不易的“薛臻”身份。 难道循仙会其实就是在针对薛臻? 想不通的符叶只能满腹狐疑地先去上班,刚推开门就见经理笑眯眯地招呼她过去,经理的办公室弥漫着开窗通风一星期也散不去的烟味儿。 “来,我给你介绍,这是咱们总部a5组的领导,今天是来见你的。” 符叶的视线触及那所谓的领导,就下意识用拇指戳食指的指节,察觉到锐利的痛意,确认不是幻觉她才艰难开口。 “你好。” “请坐吧。” 经理那沙发油光锃亮,显然皮面已经包浆。 领导坐着很是嫌弃,脊背挺直,用颈间的印花女士丝巾捂捂嘴,才神情倨傲地通知符叶:“恭喜你通过我们的测试,薛臻。” “测试?” “刚刚在你家的停车场,我对你进行了战斗力测试,你完成得很漂亮,感觉敏锐,能力强大。” 符叶恍然大悟:“我的车窗找谁赔?” “哎哎!你能不能有点格局!”经理连忙摆手,谄媚看向不愿意靠近他的领导,“您瞧我说的都是真话吧,这薛臻很能打,又踏实,我考察她一整年,感觉她很适合加入咱们。” “放在你这里,倒有点屈才。” “说是这么说,但到底是我挖掘的。”经理递上热茶,“您看,我们顺心达最近业绩不好,也不能怪我们,这经济趋势,各行各业都难赚钱,今年的经费……是不是能提提,也让我们过富裕年。” “你的事等会儿再说。” 领导再次看符叶,低垂眼眸:“加入我们,别说是维修你那二手车的车窗,就是明年喜提别墅,也不是没可能,只要你好好干活。” “你们是什么意思?” “循仙会。” 符叶沉默,借着呼吸将缭乱的心绪排解平稳,才抬眼隔着宽桌与女人对视:“那我以后不在这里工作了吗?” “你暂时还在这里,如果以后有更适合你的地方,我会派你去的。” “那跟过去在顺心达工作没什么不同。” “不不,大有不同。”领导用手背撑着下颌,“之前你接触的工作都是搬家,但正式加入循仙会后,你会开启新任务,机密的任务。” “只要将上级派给你的任务圆满完成,你的奖金就会非常可观,钱也好,更精彩的生活也好,都唾手可得,甚至还有机会被提拔去总部。” 符叶犹豫:“可我记得,妖管局曾经拍过防诈骗广告,说循仙会杀人……” “放屁!” 领导吸气掩饰自己的失态,随后因为吸入烟味儿厌恶扇扇风。 她告诫符叶,那都是当时的妖管局被蒙蔽双眼,误听误信,后来那广 告很快就被撤掉,再也没出现过,就是铁证。 经理帮腔:“哪有广告那么夸张?都是谣传。” “顺心达就是普通的搬家公司,最多做点总部额外派发的小任务,赚点经费,总部就是我们的钱袋子,主心骨。你什么都不用想,就跟紧我们赚钱。” 谈话过后,经理维持着眯眯眼的微笑,送领导出门。 符叶正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又见领导突然回头,评价道:“你的项链很不错,在哪里买的?” 符叶看向搭在锁骨边的项链。 项链的挂坠其实是由两枚戒指改造而成的,情侣对戒分别割断,平铺成长条,随后将长条的两端焊接到一起,左右缀上银链所得。 男女款戒指平铺后,长度不同,导致挂坠看起来像幼儿简笔画里的笑哈哈嘴型。 镶着粉钻的女款戒指是上唇,素净略宽的男款戒指是下唇,简约又精致,符叶手指拨弄,眼底酸涩。 “不是买的,是我和我爱人的戒指。” “你结婚了?” “嗯。” “资料里怎么没写?”领导皱眉。 “他不在我身边,有点事出远门,还没回来。” 经理招呼领导往外走,边走边解释,大家都知道底细,与其说是薛臻有个不在家的老公,倒不如说薛臻接受不了被抛弃所以嘴硬着呢。 “她就是个寡妇,不影响上班,领导咱们还是说说经费的事儿。” “等等。”符叶忐忑咬住嘴唇,“领导,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领导回头,倨傲地抬起下巴:“我是a5-11号,姓喻,喻望秋。” 听到这名字,符叶脊背发寒,连点头都忘记了。 她甚至长久没有呼吸,窒息中震颤像是海啸,不断冲刷她的身体。她难以忍受地攥住戒指,闭眼良久才强忍着没有追出去。 * 回过神来,图图正抱着她的胳膊哭。 符叶茫然地听几句才明白她哀嚎什么,这次终于有小公司命硬,没被行业冥灯克倒闭,但她被辞退了,说是因为没有通过最终的考核。 “简直有毛病嘛,”图图愤怒,“试岗一个月就正式上班了,怎么一年后又搞出什么最终考核,呜呜想辞退我干嘛找这种理由,我除了舍不得你,根本没什么留恋这地方的。” “呜呜我好不容易有上班搭子……” 符叶将图图因为痛哭而黏在脸颊的发丝拨开,劝慰道:“不在这里工作,其实是好事。” 图图将热乎乎的脸颊贴到符叶的肩膀,爆发出惊人的哭声,最终抱着纸箱抽抽噎噎离开了,而符叶被经理调去接替图图的位置。 “经理,我之前从没听说,顺心达背后还有总部。” 经理短圆脸的下颌有点方,让他的头看起来像只鲶鱼,闻言憨厚笑起来:“机密,当然只有自己人才能知道。” “那总部领导说的a5-11是什么意思?” 经理喝令走进来的员工蹭蹭脚底的泥,才转头看她:“循仙会独有的成员编号,等你加入,你也会有,行了快点工作……” “我还有问题。” 符叶向来平稳的声线止不住地颤抖。 “你听说过喻望秋的家人吗?比如…哥哥。” 第102章 102香气 谁没事对领导家的户口本感兴趣? 见符叶还有继续问的意思,经理连忙告饶:“你呀,有什么问题等到入职培训的时候再问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儿,你的投名状来啦。” 第138章 “投名状?” “召集所有人,来我办公室开会,就说咱们来活儿了。” 目标妖怪名叫陈启伦,木系,能力是自愈,原形银杏树,没有任何的攻击性,信息详细到符叶怀疑循仙会和妖管局是不是共用资料库。 “现在有棘手情况。” 陈启伦有弟弟,常年跟他住在一起,原形是镇墓兽。据说兄弟俩感情不错,如果哥哥失踪,弟弟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镇墓兽,镇恶鬼魂灵,护亡者安宁。 “能力还是护盾型的,”资深员工老张摸下巴,深沉地眯眼,“那咱们就得从长计议了。” 经理摇头:“这单急啊,总部急着要,说咱们想不到合适的办法,硬闯也得把这陈启伦绑出来。” 总部甚至放话说,不惜代价也要抓到陈启伦,也不知道哪位神通广大的妖怪需要,他们这些底层就得拼命,没办法。 “薛臻,怎么还玩手机?说说有什么想法。” * 断电断网的禁制夹已经放好。 黑口罩覆面,袍子将浑身都遮掩严实,薛臻较其他人的身形瘦弱些,使得她在众多的黑影里,十分有辨识度。 符叶手腕翻转,素净的指尖似乎有阵微风,将透明清澈的水珠托起。 呈流线型的水珠在半空中首尾相接,形成圆环,缓缓贴附陈启伦家的窗户,飞旋的速度越来越快。 水珠迸溅,落地却没化开,细细瞧原来是被削飞的亮晶晶玻璃碎屑。 “咚。” 闷响声后,陈启伦家的落地窗被钻开水桶粗的空洞。 切割整齐的圆形玻璃就倒在阳台,摔得勉强还维持着圆形,正午睡的陈启伦懵懵踩着拖鞋跑到客厅,还没明白什么情况,又见窗外冉冉升起一道水珠连成的弧线。 阳光照耀剔透的水珠,染一抹五彩斑斓。 短暂盘旋后,它似乎认准目标,准备向窗内疾驰。陈启伦霎时原地起跳,边往客卧跑边呼唤弟弟,鬼哭狼嚎。 “陈启常!快快!” “咱家外面有什么东西!” “陈启常!” 头发像鸟窝的弟弟拽开门,只见哥哥因为逃命,脚趾都窜出拖鞋,根本不是他踩着拖鞋逃跑,而是他的脚掌挂着拖鞋飞奔。 “怎么回事?” “阳台,阳台,有人砸咱们家的窗户。” 见着弟弟,陈启伦生出些安全感,气喘吁吁地补充:“有人找咱们的麻烦,但咱们惹谁了啊?” “你在这待着,我出去瞧瞧。” 陈启常慢条斯理穿鞋,只见自家的落地窗已经被砸得稀烂,砸的人倒是很讲究,所有的碎玻璃都向内倾倒,而不是顺势落在楼下草坪。 落地窗被装修成全景敞开式高清玻璃,陈启常深深吸气,踏过碎玻璃探头瞧。 微风拂过,只有一道鬼魅般轻盈的黑影。 “喂,有神经病啊?” 黑影抬头,陈启常瞬间浑身绷紧,他看不到对方的神情,却能察觉到危机来临。 只见那宽松的黑色衣袖再次抬起,铺天盖地的浓郁雾气瞬间席卷这栋居民楼,天地都模糊不清,坠入云雾。 数滴水珠悬停在窗外,是战书,也是挑衅。 陈启常皱眉,张开双臂起跳,三楼还摔不死身强体健的妖怪。落地后,他尝试拨开云雾,却发现这雾气浓得像是含着丝状的棉絮,根本瞧不清一臂之外的地方。 “你是谁?”陈启常朝着空处喊,“为什么要砸我家的玻璃,有什么事情咱们可以当面沟通。” 然而,无论他怎么好声好气地表示自己的意思,对方都没有露面的打算。 “别装神弄鬼,我不知道你想……” 陈启常心中突然咯噔,似有所感抬 头望去,决定立刻回家。 冰冷的雨滴砸在他的手背。 陈启常瞳孔骤缩,毛骨悚然看速度快到几乎是显形到他身后的黑影,那黑影抬脚就踹,力道大得他握不住门把,在灼烧中硬生生脱手。 “你是谁?!” 对方不做答,只是握住他挥来的拳头,制住他想进攻的另一只手臂,将陈启常抡出几米外。 他不受控地胳膊肘着地,立即翻滚着起身,咬牙想去拽掉对方的兜帽,但手刚刚抓向那黑影的衣领,就被一拳打得眼冒金星。 对方是学着他的模样挥拳的。 陈启常勉强撑着与对方过招,却发现对方游刃有余。明明能轻易置他于死地,却又不下狠手,将反击四两拨千斤,然后将他踢远。 意味鲜明。 调虎离山,他早该想到的。 陈启常摇晃着凭借浑身的力量跃起,单臂挂着单元门上的水泥岩板,腰腹发力,跳跃后准备踩着二楼的窗爬回家。 他蓄力冲出,却见云雾里那道黑影完全不受空气的束缚,乘风飞起,轻盈地单脚踮地,整道人影都旋身一周,狠狠踹到他的腰腹,将陈启常摁回地面。 陈启常愤恨抬眼,只瞧见对方飘忽的衣角。 他们的差距仿佛是修仙小说中,肉\体沉重的凡人见到御剑飞行的神仙,这还是妖怪吗?意识到实力天悬地隔,陈启常立刻跪坐在地,从姿态展示低眉折腰的决心。 他祈求道:“我真想不起来曾经什么地方惹您不快,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疏忽——” 还没说完,戛然而止。 陈启常怒气冲天抬头望自己家的方向,即使浓雾隔绝视线,却隔绝不掉哭喊,是陈启伦惊惶呼唤他的声音。 “你们对我哥做什么?!” 即使水珠如同囚笼将他困着,陈启常还是咬咬牙,左手滑过肩,无视渗血的手臂,青金色的妖力在云雾中闪烁,化为原形的镇墓兽沉进地底。 符叶手指虚晃,最终还是叹气没再追击。 她缓步上楼,只见老张恰好被什么东西弹飞出来,黑衣在他身上挂着,皱得像是咸菜。同事们或站或躺,正跟客厅中心的护盾角力。 无论多么坚硬的结界,都有被打碎的时候,所有人都深知这一点。 青铜镇墓兽的嘴边漾出妖力,加固颜色黯淡的青金色护盾,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没能力还击的哥哥。 见到劲敌符叶,镇墓兽脊背伏低,做狩猎状。 急雨已落,噼里啪啦往青色的结界砸,妖力碰撞中,每滴水珠都会把结界蕴含的青色冲刷似的,结界的颜色越来越黯淡。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镇墓兽口吐人言,青铜制的腿已经开始颤抖。 戴着变声器的经理俯身,拳头攥得很紧,用失真的声音威胁:“把你哥交给我们,你能留住性命。” “做梦!” 鹿身龙头的镇墓兽怒吼。 明明是镇墓兽,他却没有真的守过墓,因为他是仿制品。 本是文物贩子为替换真品而制作的赝品,粗糙简陋,没想到还没排上用场,那伙造假的人就露馅,急匆匆把他埋在百年银杏树旁,销毁证据。 他本不该成妖的,都是源于银杏树从成妖到化形,都慷慨分享妖力,才使得它被妖力浸润,得以生出灵智化形。 百年的恩情,也许今天就是偿还的时刻。 所以即使牙齿快崩掉,浑身四分五裂,他还是苦苦撑着,没有放弃。 室内传出轻微的咔嚓声,一道裂缝从青铜色的脊背延伸,在老鼠啃噬的声音中,裂缝逐渐扩散。 眼眶都在抖的陈启伦痛苦跪地,额头贴近冰冷的瓷砖。 “别再继续打了,我跟你们走。” “哥,你疯了?!” “没有,”陈启伦苦笑,主动踏出结界,“别做没必要的牺牲,你撑到死,我还是要被带走,不能再连累你。” “算你识相。” 黑影们勒令陈启伦变回原形,缩小藏在锦盒里。 陈启常跌跌撞撞去抢,想去撕咬捧锦盒的人裤管,身体却即将碎成两半,无法动弹。 他疯了似的哭嚎根本无人在意。 符叶沉默看着,缓缓蹲到他面前:“知道后续该怎么做吗?安静点,敢去妖管局告我们,你哥立刻就得死。” “你们把我也带走吧……” 冰冷的手将他残破的身体推回,毫不留情关门。 * “咱们把陈启伦送去哪儿,总部?” “当然不是。” 经理喜滋滋捧着锦盒,坐在副驾,只是司机符叶好像不太习惯开别人的车,经理笑眯眯的神情越来越淡。 “你压线开呢。” “哦。” 车身猛地一抖,拐回正道,经理肥厚的腮帮鼓鼓,默不作声握住扶手。 符叶又问:“那咱们这是去送他?” “当然,这是你的投名状,红灯!”经理长吁短叹,缓过神来才继续,“你没看只剩咱们一辆车吗?运送不需要太多人,目标大。” “我往哪里开?” “去芮意达国际贸易。” 第139章 经理嫌弃拍掉符叶想去操作车载导航的手,换自己来,边输入边说:“记住,芮意达国际贸易是咱们的b4组,也就是咱们公司的常年对接点。” “大部分时候,只要有单,咱们就往这送,送到货就万事大吉,后面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 “等会儿进芮意达,别乱说乱看,老实跟着我。” “明白。” 他们进入芮意达的停车场,经理点头哈腰表示自己来送急单的货物,岗亭内的妖怪不咸不淡地瞧瞧他们,仅仅哼一声,表示知道了,原地放行。 经理从经过哨卡就嘟嘟囔囔开始骂。 符叶竖耳听,基本就是拽什么?要不是看你们的脸色吃饭,我早就掀锅了,脏活累活都是我们干,你们天天坐着中转,经费还占大头,多不公平。 但双脚沾地,经理又恢复窝囊的气质。 他再次叮嘱符叶不要乱看,领着她七拐八拐在停车场穿行,最终找到某个位于角落的电梯。 这电梯贴着“员工专用”的标识,但显然不常用,他们下行,在地下二层将锦盒交接。 再次晒到阳光,经理喜气洋洋。 “薛臻,以后好好干,好处少不了你的,回去我开车吧,你开车怪吓人的。” 符叶坐在副驾,被阳光晒得微微眯眼。随后,她自然地打开手机,点开愚公移山兴趣小组。 [薛臻:定位准确,可以开始。] 锦盒里被她偷偷塞了定位器,虽说按照流程,陈启伦会被运到总部,但他们不能拿陈启伦的性命去赌变数,如果真的等陈启伦到达终点,稍有不慎,陈启伦就会被开膛破肚。 能得到中转站的信息已经算是收获。 * 半小时后。 两道高瘦的黑影沿着符叶和经理的路线,走进芮意达的停车场。 走进电梯刚站定,左边的红发妖怪就头痛似的,皱眉闷闷哼出声,随后睁开棕色的眼眸,略带着茫然,嗅来嗅去。 搭档看他迟迟不摁电梯,怼他肩膀。 “干嘛呢?” 红发妖怪的耳廓染上红晕,仿佛是害怕 把空气中残余的香气吹散,他轻声问:“你有没有闻到,特别香的味道。” 搭档抽抽鼻翼:“没有啊,哪有香味儿。” 浅淡的香气很快就随风流逝,但他胸腔里的那一缕还被保留着,他难以自抑地捂住下半张脸。 滚烫的皮肤和呼吸都颤动着,仿佛并不是沁人心脾的香气钻进他的身体,而是某种浓烈执着的爱意侵袭他的心底。 他的身体克服时间,下意识做出回应。 “到底什么味道啊?”搭档疑惑。 苹果的味道,是枝头晒足炽热的阳光,红润光洁,咬起来会流甜甜汁水的清脆苹果。 蓦地,他鼻尖温热。 红发妖怪摊开掌心,看殷红的血迹。红色涂抹他的姻缘线,缀连无形的两端。 “你在流鼻血哎。”搭档无语撇嘴,“真是春心荡漾的季节,我就说禁欲路线不行,你瞧瞧你夸张的,改天我给你介绍几个美女,保你喜欢,嘿嘿。” 妖怪摇摇头,将满嘴胡话的搭档推远些。 他用手背抹去血迹,连呼吸都紊乱着,即使心底仍颤动不休,还是强忍着奇异的悸动,正色道:“正事要紧。” 搭档笑嘻嘻按下行键。 刚走出门,他们俩的脚步就不约而同放缓,只见地下二层到处都是剑痕和裂隙,角落里鼻青脸肿的妖怪正在哭哭啼啼打电话,瞧见他们立刻凑过来。 “你们怎么才来啊?刚才冲进来五六个妖怪,特别是有个寸头,拿着一柄桃木剑,到处砍,还把…还把装着陈启伦的盒儿抢走了!” 第103章 103明天也想见到你 1月1日,晚9点。 商业街落寞萧条,卤肉店门口的广告牌被老板收回,附近的美甲美睫店铺都早早关门,只剩楼边挂着的霓虹招牌还亮着。 远远的,黑衣人影快步朝着这家正在打烊的卤肉店走来。 穿着围裙的海藻疑惑抬头,黑色卫衣、鸭舌帽、纯黑口罩,这副打扮的人要么是极度社恐,要么是模仿电视里的连环变态杀人犯。 哦,还可能是身价已达五十万的重型通缉犯——符叶。 幽魂般的黑影飘进店内,海藻机警地望望四周,才将门闸关好,小步追上符叶:“敢用真面目来这里,你这么松弛吗?” 符叶摘掉帽子,揉揉顺滑的黑色微卷发。 “听说你们要连夜把陈启伦送走,我来帮忙。” 泛着卤肉饭浓浓肉香的气息里,海藻搂搂符叶的腰,亲昵地让她先去二楼,自己将楼下收拾收拾就来。 二楼不对外开放,面积比一层大些,作为专案组的总部使用,平时海藻和孔陶也住在这里。 “他们都在楼上做准备,你吃没吃饭?” 符叶摇摇头。 “那你先去,我去厨房看看还剩什么材料,给你做点吃的。” 木质楼梯保养得很好,踩起来没有吱嘎声,更没有堆积的灰尘,符叶拾级而上,隐隐能听到压低的交谈声。 随着她走过楼梯拐角,交谈声越来越明显,其中一道声音清脆,是温浊玉。 她不由得期待地抬头瞧。 二楼两间卧室夹着卫生间,其余的长条形空间都作为公共区域使用,左边是书架和圆桌,右边则是长条沙发和茶几。 看到人影,温浊玉的眼睛瞪圆,立刻化身为毛茸茸的炮\弹,冲进符叶怀里,兴奋地抱着她的腰蹦跳,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你好像长高了。” “年年都在长高嘛,”温浊玉嗔怪,“我来这么多次,每次都期待能见到你,但你总是不来。” “我毕竟得扮演薛臻,怕露馅。” 她们亲亲热热地坐到圆桌边说话,远处的计宋朝符叶挥挥手算是打招呼,符叶用手掩住嘴:“计宋怎么突然开窍的,你们确定关系是他主动吗?” 温浊玉翻白眼,窃窃私语:“就他,等我长到一米七,他都不会主动开口的,当然是我拍板将这件事确定的。” “有魄力。” 温浊玉笑容满面地撞符叶的肩。 窗边,惊魂未定的陈启伦抱着热水杯缩在长条沙发的角落,眼睛直愣愣的,没有回神。 计宋正边看手机查资料,边在便签纸上写着什么,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禅去陈启伦家接他弟弟去了,等他回来,就可以送他们走。”温浊玉介绍着情况,海藻也端着一份香肠饭走上楼梯,放在符叶面前的小圆桌。 身后的孔陶笑眯眯跟符叶打招呼,依旧是雍容圆润的美丽,丝毫不见重创的后遗症。 符叶久违地感受到热闹,与寂静的出租屋完全不同的亲切,足以吹散她长久以来积攒的寂寞。 海藻推推瓷盘,示意她趁热吃。 “陈启伦,现在还不是能放松的时候。”海藻认真,语速快起来就失去慵懒的方言味,简练利落,“知道你是被谁盯上的吗?” “知道,循仙会。” “他们着急抓你,就是迫切地需要你,这可不是好事,一旦被抓走,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陈启伦懵懵点头。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即使你们离开临江,也要警惕。” 香肠掺着肥肉,口口\爆汁,旁边的卷心菜丝拌着沙拉酱,用来解腻。 符叶听到这,连忙将饭咽下,补充说道:“即使看起来是好人,也要警惕,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靠近你们,都要打起精神辨别。” “哎。” 现在不管谁对陈启伦说什么,他都接受。 计宋看向便签纸:“我会送你们去旁边的雨岗市,你们不要停留,继续往其他的城市走,不要使用需要实名的交通工具,至少待一年,再回来,时间过去越久越安全。” 林禅拖着行李箱,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下上楼。 见到符叶,他略有些怔愣,见她主动打招呼,挠挠后颈无所适从地回应一句好久不见,说完就立刻动动耳朵,去给计宋帮忙。 他从陈启伦家简单帮他带些衣物和现金,其余的东西因为不方便携带只能留在家里。 这种时候,能保住命就是万幸。 行李箱打开,仅差一点点尾巴就彻底全部裂开的青铜镇墓兽出现在大家的眼前,陈启伦立刻发出悲鸣。 “先别哭,还有救。” 符叶站起身,这就是她今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修补即将碎裂的陈启常。 温浊玉无法修复没有血肉的身体,但她可以。在陈启伦紧张的神情中,符叶掌心的白光笼罩裂隙。 明净纯粹的神力将镇墓兽的身体严丝合缝并拢时,符叶无端联想,如果兄弟俩知道,正在修补的她就是白天打碎镇墓兽的罪魁祸首,肯定会觉得荒谬,世界就是巨大的鬼打墙。 重新相见的兄弟俩泣涕涟涟。 第140章 林禅将收拾好的行李塞进后备箱,仰头瞧瞧夜空才再度推开卤肉店的后门,大家都陷在松弛的气氛里,闲谈着等待无名发送可以出发的信号。 [愚公移山兴趣小组] [noname:不对劲,门外有好几辆车的车牌从来没见过,前后门都有,明显是围着卤肉店停的,车里面的人都没下车。] 海藻看到消息立刻拍拍手:“门外可能有循仙会的人围着。” 瞧见陈启伦霎时脸色发白,嘴唇发抖,她安抚对方别慌。 循仙会现在的能量极强,即使他们营救时尽量避免暴露,但还是被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地址,将卤肉店设置成专案组的接头地点时,她就想过这种情况。 根据符叶收集的情报,门外的应该是“芮意达”的人手。 短暂商议后,他们决定分成四队撤离。 由护送兄弟俩的计宋开一辆车从前门离开,同时林禅护航。后门则由孔陶和符叶去遮人耳目,其中武力值最高的符叶率先暴露,吸引注意力。 海藻的车钥匙沉甸甸落在手心里,符叶忍不住心虚。 “你车贵吗?” “放心开吧,就算报废也不让你赔。”海藻 忍俊不禁,行动前,她又喊住符叶,“好好吃饭。” * “注意注意,后门有妖怪出现。” 驾驶位的妖怪立刻抓起对讲机,同时握住方向盘,蓄势待发。只见他们蹲守的后门,那背着斜挎包出来的妖怪将包扔到后座,坐进车里先是远光灯闪闪,才缓缓起步,车速很慢。 “报告,前门的妖怪也有背包。” 陈启伦和陈启常都能缩在包里被带走,既然出现在卤肉店前后门的妖怪都有背包,显然是障眼法。 那妖怪立刻呼唤还在玩手机的红发搭档:“咱们追面前的。” 喻观寒抬头,那瞬间变得很缓慢。 模糊的侧脸隔着车窗飞掠,仿佛与他相隔无法跨越的世纪,而他的灵魂抛弃身体,被时间勾走神魂,忘却所有,只剩眼眶没来由的酸涩。 察觉到身后有尾巴,那辆车速很慢的车立刻提速,急转弯后冲出包围圈,差点就把我心虚写在车牌号上。 “再来两辆,追这白色的!” 冬季的夜晚车流不多,荒凉的商业街附近更是冷清,得益于此,符叶才能安稳坐在车里,其实她根本不知道往哪儿开。 符叶瞄一眼后视镜,果然,身后缀着三四辆车。 黏得最紧的,是一辆银灰色的轿车,飞驰时如同掠影,根本不在乎交通安全,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看我怎么撞飞你。” 搭档握着方向盘咬牙切齿,因为去芮意达取货失败,领导将他们俩骂得狗血喷头,这股火今天还在胸腔里燃着,没有熄灭。 “嘭——” 银灰色的车加速撞击,在巨响中前面的车尾都被撞碎,短暂的刹车后,它居然没停,继续逃命。 对讲机里传来芮意达员工疑惑的声音:“怎么办,感觉都是有陈启伦的车。” “那就排除!” 搭档降下车窗,夜风汩汩流进车内,副驾的喻观寒会意伸出手,指尖微蜷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凝神看前车。 但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眼前就出现朵朵轻盈的羽毛。 喻观寒瞬间心惊,下意识摁车窗,同时叫搭档提速,羽毛擦着他们的车飞向身后,他连忙抓起对讲机,但还没来得及说话。 “轰——” 他们后面的倒霉蛋车被炸翻了。 搭档奇异地看喻观寒,对他的预判表示佩服。 喻观寒摇摇头,不开玩笑,那瞬间他的脊背都渗出冷汗,仿佛曾经被炸死过似的,恐惧刻在灵魂里。 追逐的车只剩两辆,锁链逆着风前行。 锁链如同黑蛇,就在他控制锁链想勾住对方的车体将它掀翻时,盘旋的锁链突然迟钝。喻观寒皱眉,不理解它在犹豫什么。 泛着淡淡蓝光的锁链不情不愿地维持着波浪线在空中飘。 甚至不愿意接近那辆白车,喻观寒加强妖力,而锁链完全没反应。 “怎么还不动手?” “我的武器……” “啧,我来,帮我上膛。” 搭档单手控车,接过喻观寒递来的冰块枪,随后从驾驶位的窗边伸出手,微微瞄准后发射。 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 只见旁边飞着的链条突然疯狂,盘踞着像是盾牌,在搭档惊异的嚎叫中,不仅结结实实挡住冰块,甚至在冻成冰坨后,砸向车前窗。 喻观寒浑身剧震,连忙断尾,将剩余的链条往回收。 风筝离线,失去牵绊的冰坨在将车前窗砸裂后,弹跳着往后飞,惹得躲闪的后车猛打方向盘,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熄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收回的链条不轻不重地在他脸颊抽一道,仿佛在闹脾气,骂他有病。 [计宋:我们已出城。] [海藻:辛苦了(点赞)] * “等会儿,从头说。” 搭档捋捋自己的头发,满脸的无奈:“你是说,你的武器,本命武器,在你想要杀对方的时候犹豫,完全不听你的命令。” 喻观寒点头。 “你的本命武器,在我用冰块枪的时候,拦着不许我射中目标,也不是你的意思,是它自作主张?” 喻观寒苦恼点头。 “你的本命武器!”搭档的语调被削尖,每句话的重心都落在本命武器四字,“在被你收回的时候,趁机扇你巴掌?” “喻观寒,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事情确实匪夷所思,我也没搞明白。”喻观寒叹气,“说不定跟我的妖芯有关,我该去看看博士。” “你确实该去博士那里治治脑袋。”搭档没好气,怎么可能会有人的本命武器不听命令擅自护着别人,闻所未闻。 任务再度失败,气急败坏的领导换一队精英去继续任务,给他们俩“废材”放假。 “你最近状态真的不在线。”焦虑的搭档拉开房门又折返,从兜里掏出棉花糖,“这是我珍藏的,早就没有卖的了,最后一颗送给你。” “不管你是季节性发癫,还是发\情期前兆,都快点调整好,不然咱们俩都要大祸临头了。” 棉花糖的包装袋印着蓝莓味,内里充盈着淡淡的浅灰色气体,喻观寒没见过,纳闷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佳期如梦。” “既然不愿意碰现实里的,那就去梦里抱抱女人吧,禁欲太久就会季节性昏头。” 符叶惬意地在柔软被窝里蹭蹭脸颊。 成功将被循仙会视为目标的妖怪安全送走,令她心满意足,紧绷的精神松弛后,眼皮愈发沉重。 真想去喻观寒的梦里见见他…… 室内漆黑,符叶的眉心升起萤火般的柔白光芒,悬停在额头,而她毫无所觉,只是翻身,面对墙壁酣睡。 萤火穿透墙壁,飞越黑夜,路过芸芸众生,停靠在抱着棉被的红发妖怪面前。 融进他的眉心。 而喻观寒只是舔舔嘴唇,睡梦里甜蜜地勾起唇角。 * 山巅的风寒冷刺骨。 山神庙在狂风怒吼中,犹如海浪中的礁石,屹立不倒。 喻观寒心跳砰砰地推开门,前室寂静,仙鹤雕像展翅欲飞,烛火随着他开门而跳动,将缥缈的鹤影印在墙壁。 黄豆似的光芒,却好温柔。 他瞬间不再感觉寒冷,轻手轻脚往里走,掀开草帘。 木板拼接而成的狭窄木床上,铺着三四层厚厚的棉被,有人黑发如墨,侧头望过来。发丝倾泄,拥着她修长美丽的脖颈,脸庞素净柔和。 喻观寒吞咽口水,不由自主走近些,坐在她身边。 她拥着锦被,笑容淡淡的,用手臂勾住他的脖颈,嗔怪地轻声问:“怎么才回来?” 喻观寒不知道如何回答,仔细端详她的模样,精致漂亮的眉眼含着眷恋望着他,恍若透明的皮肤和唇瓣都泛着光泽,因为没有得到答案而微微抿唇。 像倒映着月亮的清泉,即使黑夜也不掩她的秀丽澄澈。 “你怎么傻呆呆的?” 她笑眯眯地凑上来,在他唇角亲亲,脱口而出:“我很想你。” 潜意识量身定做的梦境,令他为所欲为的梦境,也只是梦境。 喻观寒轻轻用唇碰碰她,似乎是邀请,再难掩饰自己的索取之意。亲吻的间隙,她会笨拙地嘟嘴,迎合他的啃咬,全身心交付的模样令他没来由地生出控制欲。 他将手指伸进如瀑的发丝,在她因为缺氧而微微扭脸的时候,强硬将她柔软的脸颊掰回来,含吮间啧啧作响,她的呼吸混乱,忍不住在纠缠的唇舌间轻轻哼。 真的是清甜的苹果味,喻观寒想。 青色外袍的鲜亮衣料压着纯白的内衬,因为她调皮侧头的模样而微微蜷起,喻观寒垂眼,叼住她的衣领想要扯开,但被一双柔软的手捧住脸。 第141章 “你好心急。” 喻观寒不讲话,只是蹭蹭她的脸颊,权当讨好。 她怕痒似的缩缩肩,笑着说:“喻怀冰,为什么来我的梦里,也不跟我说话,你是不是怪我?” 怀冰。 喻观寒盯着她浅淡的唇瓣,舔舔嘴唇,期待她再开口叫他。 “我好想你,”她下意识重复,“我很后悔。” 喻观寒瞬间急躁,忍无可忍地将棉被拉高,烛火摇晃,厚重的被角压着青色的宽袖,使得衣服没有坠地。 “你为什么不理我?” 喻观寒沉溺在渴求里,蹭蹭她柔软的脸颊,呢喃询问:“现在真的是梦吗?” “你心知肚明这里是梦境,不想跟我说话。”符叶看着熟悉的山神庙棚顶,神情忧郁,“我心知肚明这里是梦境,所以缠着你说话。” 透明的眼泪还没流进发丝,就被滚烫的唇舌舔走。 喻观寒轻如羽毛的吻落在她眉心:“你的眼泪很苦,心情不好。” 那双含着细碎星光的眼睛漾出笑意,手指摩挲他的后颈,逐渐加重力道。这捏得喻观寒有点疼,干脆将她的手腕摁回枕边。 即使符叶挣扎,他也更使劲儿地压制着,她挣扎的力道最终还是变轻,手腕柔软地贴着他的掌心。 梦境里,相拥着酣眠的夜晚无比漫长。 喻观寒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梦境为什么会虚构出她的模样来陪着他,但他舍不得睡觉。 她窝在自己的怀里,肩膀微微内耸,睡着的模样很乖。 喻观寒想替她擦去额角的薄汗,犹豫间,却又变成摩挲她的脸颊,皮肤好滑。皓齿朱唇,因为熟睡而散发出热乎乎的香气。 手指不小心蹭到柔软的嘴唇,他立刻心虚地眨眼。 她含糊不清地咕哝,微翘的睫毛轻轻颤,即使喻观寒快速去拍她的背希望她能继续睡,她还是困倦地半睁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将喻观寒抱紧点。 紧密的拥抱令他耳廓泛红。 作为回应,喻观寒手臂紧紧箍住她,连呼吸的余地都 不给她留,下意识呢喃:“你的味道真好闻。” 符叶的嗓音泛着疲惫,语调却幸福高昂。 “胡说什么。” “我真这样觉得,今天我也闻到了这种味道,跟你好像。” 那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怀里的人僵硬,挣扎着脱离他的怀抱,撑着他肩膀审视,喻观寒后知后觉点燃了某种引线,紧张地咬住唇内侧。 “什么意思?” “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跟别人很像,难道你遇到……你觉得别人的味道好闻,你喜欢上了别人?” 喻观寒没懂话题怎么就这样急转弯到喜欢谁的程度,陷入梦境的理智如同隔着薄纱,令他反应迟钝。 他想说不是这样的,毕竟两种香气非常相似,前者他连人都没见到,何谈喜欢…… 但他的犹豫在对方的眼里却像是默认。 “啪。” 喻观寒惊愕地捂住脸,不敢相信:“为什么打我?” “骗子。”符叶愤愤起身,“说什么再也不会离开我,说什么永生永世只爱我,都是骗我的。” “等等,说清楚。” 喻观寒想将她捞回来,但那双瞪视他的眼睛又令他生出没来由的委屈,转念他又想,可这里是他的梦境啊。 世界颠覆翻转。 符叶头晕,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正搭着喻观寒的肩,他们处在后山的温泉池里,池水清澈,远处一束光线斜斜洒进来,给袅袅升起的雾气染上灿金。 她怎么记得后山的温泉池温度极高,根本不可能泡澡,会被煮熟的。 喻观寒湿漉漉的手轻轻捧她的脸,让她把注意力挪回来。 对视的瞬间,他微微低头来亲她,符叶扭脸躲避,水花因为两人的争执而荡漾。 “我现在很生气。” 喻观寒像是认真倾听她的愤怒,努努嘴,随后慵懒地靠在岩边,雾气萦绕的清俊脸庞反而有些妖异。 他意犹未尽:“但我还没想让你走。” “你拦得住我?” 强劲的胳膊将她钳住,符叶深深吸气,跟她来武力压制这一套,掌心汇聚起雾气,悬停在他们周围,以示警告。 喻观寒瞧瞧,甚至没有任何的动作,雾气就自行散尽了。 他将符叶抱高,仰头看她的时候眼睛睁圆,故作不解:“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符叶僵住,她想起之前,在食品加工厂的时候,他们被困在镂空的铁球里时,也是这样的位置。但那时的喻观寒神情尴尬,反应青涩,她梦到的喻观寒怎么画风完全不对。 他沉浸在亲吻里,甜甜蜜蜜。 温泉池的水花翻腾,温度陡然升高,泉水再度攀升至沸点,久久没有再降落。 - 模糊的光晕里,眼前是喻观寒家熟悉的蓝色床帘。 符叶产生片刻的恍惚,隔着没有拉好的床帘看单人床及更远处的落地窗,清晨的光线温柔,她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仿佛只是很普通的一天,她在喻观寒的怀里醒来,闹钟还没响,她会戳戳他的脸,共同面对新的一天。 她希望这里是现实,而非狼狈逃离现实所遁入的梦境。 符叶叹气,攥住喻观寒的手腕,板着脸回头瞧:“趁别人睡觉的时候趁人之危,应该拉出去枪毙。” 喻观寒闻言眉眼舒展地笑起来。 “你说话好有趣。”他亲亲热热地凑过来亲她的嘴角,“明天你还能来吗?” 符叶卷着被子,完全不理他。 “明天也想见到你,再来见见我,好不好?” “我不会再来的。”符叶冷硬说道。 喻观寒支起胳膊歪头瞧她的眉眼,想要亲亲她的肩,但想着她还在生气,所以只是凑过去嗅嗅她的头发:“可我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的感觉。” 一个人能令他同时感受到爱\欲的攀升和情绪的失重,这种奇妙的体验他从未有过。 符叶眨眨眼,被床头柜上放着的工作证吸引注意力,好眼熟的纯黑系带,似乎在哪里见过。 因为角度问题,除去隐约能看出喻观寒的证件照,下面还有一排编号:a…… 符叶抬手去摸—— 新生的朝阳洒在眼皮上,符叶呼吸沉重,翻身躺平,疲惫地长长舒气。 清醒的边界,似乎再后退半步就能重新沦陷在梦境里。 符叶揉揉眼睛,想起那熟悉的工作证在哪里见过了,是之前来考察她的喻望秋。她说她的编号是a5-11,喻观寒的那张,大概是潜意识胡编乱造的。 [徐rr:转账我都给大家退回了。] [徐rr:杨医生说不需要钱了,她男朋友已经转院,有希望治好的,所以感谢大家,心意领了。] 符叶关掉群聊,去领徐容容单独转回的转账,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大家聊天。 刷牙的时候,她突然又想起喻观寒梦境里说的,他觉得别人很香。 没来由的怒火令她刷牙的速度陡增。 因为爱车车窗碎裂送去维修,她今天坐公交上班。 如今的五百岁妖怪已经对现代高科技适应良好,能在导航的辅助下精准找到公交站,不会再坐反了。 更重要的是,她还学会如何刷手机进站,不必再带着满兜的零钱。士别一年,当刮目刮目再相看,俨然是现代人类。 戴着鸭舌帽的符叶窝在公交倒数第二排。 前面两个上班族正在讨论养生的事情,即使声音压得很低,妖怪的听力也听得一清二楚。 左边女孩说,自从开始锻炼,她的气色好很多。前段时间他们夫妻俩去爬山,爬到一半老公根本爬不动,后半程是她硬生生拽上去的。 “现在我能一口气爬到山顶,我家老徐就不行,这男的稍微年纪大些,就力不从心了。” 面色染着淡淡疲惫的符叶脸颊发烫,专注地看着窗外不说话。 * 1月3日。 经理鲶鱼似的脸笑成花:“恭喜你正式成为我们中的一员,薛臻,这是你的工牌。” 按理来说,抓捕到的陈启伦被不明人士劫走后成功逃跑,事情办砸,经理应该暴跳如雷才是,怎么会这么开心? 符叶接过工牌,上面除去证件照,还写着编号和姓名。 [c4-17,薛臻] 经理叮嘱她一定要收好,因为这是出入总部需要刷的凭证,里面有芯片的,不然打不开门 禁。 “去总部?” “对呀,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内部培训,下午就去哈,有人来接你。” 符叶回到工位将杂乱的文具和键盘归拢,打开群聊准备跟海藻汇报自己有机会去循仙会的总部,但刚解锁,就见到徐容容刷屏的消息。 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徐rr:大事不妙!] [徐rr:昨天陈启伦在瑞阳抢人类的出租车,之后造成了连环撞击事故,肇事逃逸,被抓后临江的妖管局要求移送陈启伦。] 第142章 [徐rr:但是半路上他被同伙劫走了,甚至还把瑞阳妖管局的员工打成重伤,现在任何人都找不到他的踪迹。] [薛臻:陈启伦兄弟俩都没有攻击手段,是谁劫走的?] [徐rr:我也认为,陈启伦不是逃跑了,而是“被逃跑”了。] 第104章 104别再继续 寻找失踪的陈启伦这件事,只能由海藻想办法了。 符叶马不停蹄地回家收拾衣物,行李箱都装满又捂住额头,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她转来转去,还是没找到答案。 眼看时间流逝,她只能先出门。 恰好看见垂头丧气的图图,也松松拽着行李箱,符叶好奇:“你要出远门吗?” 图图的双眼看到符叶短暂地亮起瞬间,又变得晦暗,点点头。 “准备去我爸那里住一段时间,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爱去。”她们俩前后走进电梯,图图按完电梯后继续,“但我现在心情确实很差,按照我爸的话说,只靠自己是没办法调整回来的。” 被辞退本身没有杀伤力,说破天去,那就是份普通的工作。 但令人难以释怀的是,那种被否定的痛苦,来源于他人的否定会增强自身滋生的否定,颓废感聚积叠加后,灵魂就会被失败追逐着盖章。 这种难过是很难被化解掉的。 符叶想宽慰图图离开顺心达才是好事,等于远离违法犯罪的道路,但这话没法摆到明面说,只能拍拍图图的肩。 据说总部会派车来接参加培训的员工,只需要在指定地点等待,符叶将行李箱靠在腿边,开始看群聊里大家关于陈启伦的讨论。 * 循仙会的宿舍都是单人间,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平。 必要的浴室和厕所挤占空间后,剩余的位置塞完单人床、衣柜、木桌,可供活动的位置就很狭小了,如果是体型较大的妖怪,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里,简直会爆炸。 稍微对生活品质有点追求的妖怪都会选择在总部周围买房住。 喻望秋头发高高束起,穿纯黑运动衫,快步走到喻观寒的宿舍门前,边敲门边喊:“哥!开门。” 她的便宜亲哥正在喝水,是握着矿泉水瓶来开门的。 浅灰t恤外面套着藏蓝的棉质运动衫,宽松深灰运动裤下踩着拖鞋,瞧着眉眼间的惺忪神情,应该是刚刚睡醒。 “你这两天怎么总是睡觉?” 喻望秋不等回答,说话时将下巴微微昂起:“哥,你等会儿有没有事?” 她哥瞟她一眼,那神情似乎是表达有话就继续说,喻望秋坐在桌边,用手背托着下巴。 “来一批需要培训的,得找人去接他们。” “我没时间,下午需要去替班。”发丝红棕的妖怪神情没有波动,继续灌水。 “又替你那搭档?” “是别人。”喻观寒摇摇头,弯腰去拽床底的储物柜,拿出要洗的衣物,“陈启伦的事情办砸了,我和常辉最近都不受领导的待见,所以都很闲,没有外出的任务,你可以问问常辉。” 喻望秋抿抿嘴,难得露出点笑容:“你帮我问。” “哥,你帮我跟他说嘛。”见喻观寒没回答,她干脆捞住路过的喻观寒的手,小孩撒娇似的晃晃,“我跟常辉不熟。” 喻观寒浑身剧震。 他条件反射抽回手,在运动衫的衣角捻捻手指,跟喻望秋的眼神交锋好几回,才转身继续往浴室走。 “那你等会儿把路线图发给我。” “哥,你真好。” 喻观寒隔空制止想要踏进浴室的妹妹,不自在地挠挠脸颊。 浴室的门槛像是某种界限,狭窄的空间似乎不容许除他之外的人呼吸,否则就是太过亲昵,那种诡异的难受在他心尖萦绕不散。 不该这样的。 妹妹在他的背篓里长大,他们是彼此的家人,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家人之间是不该有什么需要准许才能踏进的空间的。 “这里面太挤,你就站在门外说吧。”喻观寒将衣服扔进洗衣机,找补道。 “其实还有件事,就是晚上的聚餐,你能不能替我去发仙药啊?”瞧喻观寒垂眼看控制面板,喻望秋立刻补充,“不麻烦的,就是盯着他们喝完,看看印记有没有显形就好。” “你把工作都交给我们,你去干什么?” “据说剑哥要被放出来了,”喻望秋抱着门框,有点惋惜的意味,“当然要珍惜时间多潇洒啦,我在给你找准妹夫,最近我喜欢活泼型的。” 喻观寒叹气:“别玩得太晚,早点回家去睡觉,到家以后给我发条消息报平安。” “好嘞。” 走远的喻望秋又回头,试探着问:“哥,你要不要跟我的朋友试试,黑长直美女,你要是真喜欢黑色长卷发的,我也能找到。” 洗衣机运作的嗡嗡声中,喻观寒皱眉。 “为什么说黑色长卷发?” 喻望秋抿抿嘴,意识到自己失言,脸颊鼓起笑笑:“妖怪嘛,看顺眼就相处一段时间,没意思就分手,大家都是这样过的,你长得还算周正,我朋友就托我问问你愿不愿意……” “快去玩吧。” 室内重归寂静,喻观寒垂眼看手指,终究还是难以忍受地掰开水龙头,使劲摁两泵洗手液。 水花飞溅时,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清晰的脸,只在梦境里见过的脸。 喻观寒立即打开冷水,往滚烫的脸颊扑,顶着怦怦乱跳毫无章法的胸腔和水珠流淌的脸颊看镜面。 他有喜欢的人,他想。 哪怕她遥远到仅仅只是梦境里的幻影,也将他的心牢牢束缚住。即使他睁开眼睛,也能清晰地瞧见她的模样。 * 满脸倦怠的司机叼着烟下车,接过符叶行李的同时,朝她伸出手:“上交手机。” 符叶仰头,车身印着某某旅游公司的字样,隐约能瞧见已经坐着三四个妖怪。 瞧她不配合地到处乱看,司机重复:“手机!” “必须交吗?” “当然。” 司机接过手机转手掏出眼罩,催促她快点,戴眼罩才能出发。 “别耽误大家的时间,我还有五个妖怪要接呢。”失去视觉的符叶被推搡着栽进座位,听到有妖怪问司机还要多久,他懒散地回复还得三四个小时,总部在很偏远的地方,要开出临江。 客车再次启动,符叶闻到淡淡的汽油味。 她开始失去对方向的感知,随着刹车和启动前倾后仰,仿佛坐在船舱里随波逐流。 黑暗中,符叶尝试着将眼罩掀开缝隙偷看,但是……耳后的皮肤立即传来撕扯的痛意。 居然是特制的眼罩。 符叶心有余悸地揉搓耳后的皮肤,干脆完全倚靠住座位,再回过神来,车已经到达终点站。 司机喝令都不要动,由他来牵引大家。 很快就有一只手钳住符叶的胳膊,她随着对方下车,耳后被喷泛着薄荷味的喷雾后,眼罩紧绷绷的勾绳瞬间松弛。 符叶奇异地抬头。 这里跟她的想象完全不同,听说车驶离临江,她以为总部坐落在很偏僻的位置,但出乎意料的是总部很摩登现代风。 所有的建筑都以白色为主基调,看起来很洁净。 下车的位置是总部的前院,铺满石砖,院中央挖着方正的喷泉水池,鲤鱼雕像在水柱中活灵活现。 这里也是有淡淡结界的。 司机拍拍手,说现在带着他们去宿舍。 “宿舍都是单人间,隔音不错,但大家入住的这段时间也要注意音量,毕竟妖怪的听力很灵敏的。” 左侧的五栋四层建筑连成竖线,右边的五栋也极为对称,而主建筑则在两条竖线的正中央,呈长条状。 如果俯瞰建筑群,很像被拉长的h型。 最显眼的主建筑前方还拉着警戒线,标语提示禁止任何人进入主建筑。 符叶趁机默默观察,左边的五栋楼中,标记着a5的楼距离他们下车的位置最近,是h的左脚,随后是a4号楼,a3号楼。 看得出来,排名越靠前的办公楼,位置就越靠里,保密性更高。 这次参加内部培训的妖怪共有九个,随着那名叫常辉的司机走进右侧第三栋楼,他们九位新职员被安排在一楼宿舍。 在总部,没人裹着神神秘秘的黑色袍子,路过他们的职员都有鲜明的个人穿衣风格。 所有人都对新面孔没有任何的好奇,冷着脸擦肩而过。 “将工牌都随身带着哈,出入房间都刷工牌。”常辉看看手表,“大家可以休息,晚八点我们有迎新会,聚餐,到时候谁都不能缺席,我会来叫你们。” * 距离迎新会还有两小时。 符叶走进宿舍,面积狭小导致一眼就看得完室内的全貌,床甚至有点窄。她将行李箱摊开,先仰倒,双眼放空。 紧接着,符叶像触电似的,直挺挺蹦起来。 第143章 “天哪。” 符叶喃喃,她想起来自己忘记的东西是什么了,她忘记带的是纹身贴! 铃兰形状的纹身贴。 他们暂时还没办法应对绿色粉末,喝进去无法挽回,只能想出纹身贴这种方式来浑水摸鱼。 但意外的是,打入循仙会的进程比预计的时间还要久,定制 的纹身贴又很珍贵,所以被她收在书柜的词典里夹着。 符叶搓搓脸。 现在没有手机,据常辉说,即使有手机,没有在总部开通通讯权限的手机也是没法用的,而这权限只有通过培训的员工才拥有。 想办法随机打晕倒霉鬼,跟海藻联系? 还是先由31将自己神不知鬼不觉带出总部,然后化原形飞回家去取?不管是哪条方案,时间紧迫,必须两小时内来回。 符叶跳进公交车,车厢内寥寥无几的乘客都在酣睡。 “31,你知不知道这里的具体位置,如果咱们走出去,你还能找回来吗?” “叮咚。” “前方到站,循仙会总部,临江市南郊区第九中学旧址。” “临江——” 符叶顿住,甚至想笑。 截至目前,他们仍对新员工保持着警惕,害怕新员工会泄露总部的地址。 常辉说需要开出临江,其实是谎言。所以才将手机收走,眼睛也蒙着眼罩,绕圈开几小时。 他们不能让没有正式加入循仙会的人知道太多的底细——直到,他们的心口绽放铃兰,成为随时可以被神使灭口的工具。 符叶拍仪表盘:“出发。” 距离没有想象中远,即使靠31开足马力,也是能回来的。就是不知道今晚喝藤壶粉末的具体流程里,有没有能蒙混过关的机会。 * 结束值班的喻观寒缓步走进宿舍楼。 风拂过,那瞬间突然涌进奇异的香味,香气澎湃,馥郁悠远。让他不自觉地望向一楼走廊,尽头的窗景模糊晃动,无法抵抗的香气就是阵风从那深处偷来的。 喻观寒鼻间湿润,懵懵去摸,手指残留鲜红的血迹。 他连忙抽出兜里的纸巾,捂住渗血的鼻尖往二楼宿舍走,隔壁倚着宿舍门等他的常辉瞧见他红得近乎滴血的耳朵,惊疑地到处看看。 “你被打了?” 喻观寒摇头,知道他想说什么,闷闷回复:“我晚点到。” 宿舍门合上,形成独属于他的小空间。 喻观寒蜷缩坐在床边,垂头捂嘴的同时身体也蜷紧,缀着泪痣的眼角渗出因为刺激过重而流出的泪,他难以忍受地呢喃:“别再…别再……” 第105章 105铃兰印记 2022年1月3日,晚八时。 食堂张灯结彩,丰盛菜肴摆满四张桌拼凑而成的长桌。 负责准备聚餐事宜的a5组妖怪站在敞开的玻璃门边,招呼新入职的职员往里走,笑容灿烂得活像请客吃饭的主人家。 “七…八……常辉,少个人哪。” “我去瞧瞧。” 常辉身形轻盈,直接跳台阶往宿舍楼走,还没走进门,就见薛臻风风火火地埋头跑出来,差点没撞到他。 “对不起对不起,睡过头了。” “砸门叫你,你都没听见?”常辉瞟她,无奈示意她将乱得像是被台风席卷过境似的长发扒拉扒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参加完马拉松呢。” 餐桌边除去九位新职员,只剩心情不佳的常辉,和那位戴黑框眼镜的a5组妖怪。他维持标准的微笑,露八颗牙齿,左边门牙有点歪。 “大家好,我是负责新职员入职事宜的a5组成员。” “我的编号是a5-13,本来应该由11号和我共同来迎接大家的,但今天她的身体不太舒服,所以由其他组的同事来帮忙……” 常辉摆摆手,示意这种客套话就不必再说了,吃饭似乎是熟络最快速的方式,气氛很快就松弛起来。 随着自我介绍完,符叶身边的女孩轻轻碰她的胳膊肘。 “…只有咱们俩的编号是c开头的。” 符叶低垂眼帘听她说话,抬眼注视她,却愣在那里。 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得更远,食堂的前后门都敞开,越过后门,恰好能看到隔壁宿舍楼的后面空地,那里架着好多排晾衣杆。 ——刚刚,有道清瘦挺拔的背影穿过微微晃动的床单,消失不见。 符叶眼瞳微颤,眼底蓄满清泪。 人总会第一眼就认出自己的爱人,就像喻观寒说的,曾努力爱到底的人,哪怕是茫茫人海里,哪怕是转瞬即逝的剪影,也那样鲜明。 那瞬间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感受不到,飞奔出门。 耳边嗡嗡响着,执念驱使她的身体,在柔风席卷里,在众多的衣物里不断回身寻找。 符叶鼻尖发酸,好想不管不顾地喊喻观寒的名字,可混乱的喘息里,她又深知,“薛臻”是不该认识喻观寒的。 她绝不会看错。 颤抖的手指攥住冰凉的格纹被罩,湿润的水渍从她掌心滴落,符叶低头,那些被心刻意忽略的风吟才再度响起,世界恢复它的聒噪。 常辉纳闷:“你干嘛呢?” “……我突然想吹吹风。” 眉头紧皱的常辉瞧瞧薛臻坚定的背影,又瞧瞧那眼熟无比的被罩,再纳闷抬头看宿舍楼。喻观寒的窗帘遮挡严实,透出暖橙色的光芒。 “指定有点毛病。” 常辉挠挠后颈,等待电话接通的几秒,他顺手把喻观寒被罩上的褶皱拍平:“你最近洗被罩洗得这么勤哪?” “我要说正事,你拿到仙药没,等会儿来啊,气氛正好。” * 酒过三巡,整齐的座位歪歪扭扭。 身边女孩将滚烫的脸颊贴在符叶肩上,呼吸都是酒味儿的符叶侧头去听她的嘟囔。 “…想吐。” “薛臻,我想吐。” 醉眼朦胧的气氛里,也不必跟谁请示,符叶捞起喝醉后脚步虚浮,一脚深一脚浅的女孩,往卫生间走。 拎着一提饮料瓶的喻观寒无意识被走远的背影吸引,又抿抿唇回过神。 “来啦。” a5-13和常辉都神色清明地跟他打招呼。 喻观寒冷峻的神色不改,拧开瓶盖往众人的水杯里倒,翠绿的汤汁瞧起来像是鲜榨的蔬菜汁。 喝醉的新职员弯腰,与餐桌保持水平线,双眼瞳孔往中间聚,含糊问:“这两杯是什么酒?” “这是神使庆祝大家加入循仙会,特赐的神药!”a5组的妖怪露出门牙,和善解释,“喝完你的心口就会有铃兰印记,从此以后,与循仙会的每个人同气连枝,就像簇拥生长的铃兰,是无上的永耀。” 闻言,妖怪们点点头,豪放与身边的人撞杯,打嗝对喻观寒表示再来一杯。 喻观寒没搭理,见有两个位置空着,也将她们的水杯倒满,但手刚悬停在半空,玻璃杯边缘那浅浅的唇印就令他手指颤抖。 他强撑着将两杯倒满,看向常辉。 当着众人的面,常辉倒没调侃他,只是催促喻观寒难受就回去休息,他们俩会继续后面的事宜。 喻观寒下颌紧绷,没再强撑,经过空旷的晾衣场,脚步又变慢,夜色里落寞地倚着墙发呆。 a5-13好奇地问:“没听说过喻观寒有什么毛病啊?” “小毛病,”常辉夹花生,歪嘴道,“季节性发癫,吃菜。” 脸颊因为酒意泛红的符叶回来,他们纷纷举杯,眼含笑意邀符叶共饮。 棘手,在符叶的预想里,“喝神药”的环节该是在幽暗的山洞里,众人都披着黑 袍像是沉默的墓碑,而她会在弯腰的时候偷偷把汤汁替换掉。 谁知道循仙会这么现代化。 符叶瞧瞧玻璃杯壁的泡沫,想到这鬼东西是仙女湖底浸泡千年的尸体上密密麻麻盘踞的藤壶磨成的粉,不用演戏胃里就翻腾不休。 “干杯!”身旁的女孩豪气畅饮。 符叶缓缓存储一口气,端着水杯转头就跑,把常辉看愣住,两秒后才追出去。 “喂!” “你搞什么,薛臻!” 厕所隔间是不能去的,上方有空隙,会被看到她在做什么,如果她将汤汁倒进厕所,冲水会引起怀疑。 符叶调整方向,拽开独立于卫生间外的工具间,将门反锁。 “薛臻!出来。” 薄薄的门板被捶得砰砰直响,符叶来不及管,在紊乱的呼吸中把玻璃杯里的绿色汤汁小心翼翼往宽口塑料瓶里倒。 “你给我开门!” “……我想休息一会儿。”符叶故意装醉,“别吵我呀。” “你神经病吧。” “快开门。” 嘈杂中,有道声音清晰可闻,正倒如假包换真蔬菜汁的符叶呼吸暂停。 “——怎么回事?” 喻观寒的声音,她熟稔至极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拿着杯就往这里冲,死活不开门。” 第144章 “咚咚。” 有人屈起指节敲门板。 符叶闭眼,失去他的踪迹整整一年,如今他们的距离只剩这道使劲就能被踹破的门板,只剩这道门。 她缓缓打开门闸。 周遭的环境模糊,喻观寒红棕色的发丝略有些长,浅浅遮住眼眉,瞧她的神情冷淡如冰。 没待众人说话,醉鬼突然跨步,趁着门没彻底敞开,拽住喻观寒的衣领将他甩进工具间。 “咔哒。” 门再次被锁。 站稳的喻观寒愠怒整理自己的衣领,但察觉到这里狭窄,他不自在地后退半步。与此同时,门外的两只妖怪惊呆了。 符叶心绪翻涌。 她想问为什么没能回家,想问分开的时间他过得好不好,想问喻观寒有没有受伤。 但最终,她只是迎着喻观寒僵硬的神情,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向他的肩。 “咚。” 符叶被狠狠推开,背撞到门,玻璃杯里粘稠的蔬菜汁顺着手指流淌,她回过神来,使劲攥住,免得将珍贵的蔬菜汁打翻。 “喻观寒!”常辉砸门,“你要对他干什么,再不开门我们就拆门了啊!” “你应该问问他对我干什么?” 符叶埋怨,这时她才发现喻观寒的状态不对劲,呼吸不畅似的,极力往后退,可身后就是杂物,哪里有位置退呢,即使身体后仰,他们的脚尖也贴着彼此。 瞧他避之不及的模样,符叶恍然大悟,是啊,她现在是薛臻,喻观寒不认识的。 她再次凑近,仰头几乎贴上他的嘴唇,轻柔说:“是我。” 符叶不敢提自己的名字,毕竟门外还有两只妖怪,喻观寒的视线不可避免地落到她的嘴唇,又看向她茶褐色的眼眸。 “你认不出我吗?” “放尊重点。” 喻观寒冷着脸,将符叶推得趔趄,目光瞧见那蔬菜汁,催促她:“快喝,别废话。” 符叶叹气,虽然不明白喻观寒为什么没理解她的暗示,还是无奈看向门外:“别敲门啦,我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我只是想让他监督我喝神药。” 被她伸胳膊堵在角落的喻观寒难以忍受地偏过头去。 符叶发现,不只是滚烫的耳朵,瑰丽的红蔓延到脖颈,被藏蓝的棉质运动衫遮住,喻观寒似乎要熟透了。 “你怎么这种反应?” 茶褐色的眼眸里半点醉意也无,明显在调侃他,柔软的指尖轻抚他的脸颊,流连着经过喉结,喻观寒顿时浑身都在颤。 指腹软得不像话,情人间最亲昵的爱抚,沿着喉结向下——拿起他的工牌。 [a3-22,喻观寒] 瞧她轻轻笑出声,深感被作弄的喻观寒愤怒喘气,干脆抢过她紧攥的蔬菜汁,捏住她的脸。 本以为他们要争抢一番的,但没想到她很配合,导致用力钳住她下颌的手指下意识松懈力道,喻观寒眨眨眼,冷硬起心肠,强行往她的嘴里灌。 薛臻瞧他的神情似乎在谴责他。 吞咽不及被呛到的薛臻用手背蹭掉嘴角的蔬菜汁,不满地提醒:“神药我喝完了。” “嗯。”喻观寒舔舔嘴唇,眼神到处看不敢再跟她对视,“让我出去,我找女同事来帮你看看印记。” 符叶笑眯眯地再度倾身,他们的呼吸相闻,清甜的苹果气息使喻观寒撑着墙的手掌紧紧握拳。 “不必找别人,给你看就行了。” 印记显形在心口而已,微微敞开领口就足够,但符叶只顾盯着喻观寒,完全没收住自己的力道,黑色铃兰绽放在丝缎内衣的上方。 躲闪不及的喻观寒像是被无形的手掌拍晕似的,倚着墙的同时捂住嘴,发出绝望的喉音。 门外,听闻符叶惊天之语的常辉挑高眉头。 还没来及说什么,就听工具间里发出杂乱的响声,交响乐中,见鬼似的喻观寒不管不顾地冲出来,只给他们留下近乎冒烟的背影。 常辉挠挠后颈,看容光焕发走出门的奇人薛臻,棕发圆眼纯净美丽,但行事……纯变态啊。 变态将玻璃杯笑眯眯递给常辉,评价道。 “他好害羞,他叫什么名字?” 第106章 106组织架构 然而,找到喻观寒的欣喜很快就如同潮水般褪去。 符叶洗漱后没有开灯,坐在黑暗里发呆,他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喻观寒再次陷入符越那令人恼恨的卑劣控制里。 她完全不敢想象喻观寒经历了什么,才使他心甘情愿留在这,而不是回到她的身边。 符叶心间酸胀,将脸埋在被子里。 必须要让喻观寒离开循仙会,这是底线,她深吸气抬头,浑身僵硬——月光照耀的室内,窗栏杆的倒影浅浅映照在地面。 此时,地面被大片的阴影铺平,模糊的倒影还在往边缘晕染,某种动物趴在窗边,看到猎物后缓缓露头。 “呼…” 窗户被利爪强硬扒开,布帘急促拍打窗沿,冷风灌进室内。 轻柔的窒息里,符叶掌心汇聚神力,抬掌——毛茸茸的红棕色小熊猫额头顶开窗帘,跳跃到她的枕边,醉酒似的晃晃脑袋。 “喻观寒。” 圆溜溜的眼睛上,点缀两道白点,蓬松的尾巴卷起,边嗅边往前走。 湿漉漉的鼻尖蹭到符叶裸露在外的脚踝,欣喜地摇摇尾巴,就地翻滚。 符叶舒气,满目柔情地将窗户关严,随后躺回被窝,将毛绒玩偶似的小动物抱在怀里,与他分享暖意融融的棉被。 红棕色的毛团窸窸窣窣到处闻,最终趴在符叶手臂和身体的缝隙,将毛茸茸的脑袋搭在符叶肩膀,发出点兽类的嘤嘤叫声。 热乎乎的脸颊蹭蹭符叶,蓬松尾巴搭住她的肚子,叹气后陷入熟睡。 好像导航到达目的地似的。 符叶忍俊不禁,努努嘴抵抗想哭的酸涩,轻轻戳毛栗子似的额头:“喻观寒,变回人形嘛,想跟你说说话。” 眼睛都黏住的小熊猫条件反射舔舔她的手指,呼吸再度绵长。 “你这么累。”符叶将他搂在怀里,看夜晚的天花板斑驳光影出神。 * 晨光淡淡。 喻观寒惬意地蹭蹭脸颊,鼻尖的触感柔软滑腻。 他懵懵睁眼,惊愕地发觉自己正埋在陌生妖怪的颈间,即使是回过神的这一秒,他的脸颊也贴着对方温暖泛着香气的脖颈。 喻观寒触电似的撑起身体,掀开被子瞧见衣着完好,才短暂地松口气。 他怎么会在这儿? 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眉眼带着倦意的棕发妖怪,她眼神平静,就好像他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的被窝里,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薛臻?” 闻言,薛臻搂住他的腰,困倦懒散地依偎着他,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喻观寒张张嘴唇又抿住,诡 异的安静后,他的喉结滚动。 “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薛臻仰头,茶褐色的眼眸里只有茫然,似乎完全不理解他说什么,想叫他再说一遍。 “我怎么会在这?昨晚睡觉前,我明明在自己的宿舍里。” “你来找我的。”薛臻打哈欠,嗓音有点哑,“再睡会吧,时间还早。” 喻观寒斩钉截铁:“不可能!我怎么会……” 湿润柔软的吻,轻轻落在他的唇角。 喻观寒愣住,霎时间,那种困扰他好多天,浑身都诡异的感受再次翻涌,他紧紧攥拳才克制自己想要回吻的冲动。 “我是符叶。” “符叶…是谁?” 他们对视良久,直到符叶眼底的柔情化为震惊,久久没人说话。 气氛诡异,喻观寒掀被子想要离开,被符叶攥住手臂,失声问:“你不认识我?!” “为什么要认识你。” 喻观寒甩开她,准备起身的瞬间,又被符叶强行压制。距离陡然接近,他不适应地咬咬嘴唇。 符叶堪称气急败坏,咬牙切齿攥着他的衣领,认真瞧他。 “你来循仙会以后,他们都对你做什么了?” 呼吸交错,暧昧纠缠,喻观寒喘息变重,别过脸颊:“我加入循仙会几百年,从没…嗯,有人对我做过什么坏事,反倒是你,你靠近我我就很难受。” “怎么难受?” 符叶的语气轻得连羽毛都吹不走。 视线从喻观寒紧蹙的眉心流连到泛红的脸颊,符叶了然地淡淡笑起来,俯身亲他的眉心。 喻观寒顿时无法老实待着,想伸手抱着她又死死克制胳膊,只能痛苦地咬紧嘴唇。 吻落在眼睫,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滑过他的嘴唇,带来轻微的痒,喻观寒忍着融化的热意,轻轻摇头:“别靠近我。” 这时他才瞧见,垂在他脸颊晃动的,是项链的挂坠。 “一月份是你的发情期。”她的眼神悲悯柔和,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不是我对你做什么,而是你被动物天性支配,对我有感觉,你怎么倒打一耙。” 第145章 闻言,他的唇缝渗出没法抑制的低吟。 喻观寒睁眼,呼吸急促地反驳:“我从来没有什么…呃发情期。” 符叶盯着他的神情似乎想说他嘴硬,她缓慢凑近,喻观寒有些崩溃地摇摇头,现在他的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被褥是云雾般的棉,而他是软烂的泥,想要捞起也只会陷得更深。 符叶呢喃:“你总是这样,系带系得好松。” 喻观寒挨不住,只剩混乱又破碎的喘息,明明被控制却反馈出欣喜的身体令他滋生奇异的恶心。 根本不对。 喻观寒的手臂遮住眼睛,眼前出现那张梦境里因为讨论香气而瞪他的脸,愧疚翻涌着令他瞬间流出热泪来。 “为什么哭?” 符叶纳闷地亲亲他的唇角。 喻观寒印着牙印的嘴唇微张,显然还缓不过神来,鼻音浓重:“别碰我。” “几百年,怎么连台词都不换?”符叶想笑,“你讨厌这样?以前你求我好多天才能有这种待遇。” 更令喻观寒讨厌的,是乐在其中的反应,精神抗拒和欢愉带来的矛盾简直恶心。 “离我远点。” 符叶应声离开,踩住拖鞋又回身瞧他:“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叫符叶,今年是你跟我结婚的第476年,所以你不必太在意这种事,我跟你很熟的。” 喻观寒哑然,迟钝后泄愤似的开口:“我有喜欢的人。” 那双望向他的眼睛,温度骤降。喻观寒胳膊撑着床往后退退,不知道怎么的,有点害怕她会来扇他巴掌,脸颊凉飕飕的。 符叶的语气冰冷:“是谁?”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连名字都不知道,没见过?” “当然见过。” 梦里相见怎么不算见呢。 “什么时候喜欢的?” “…前两天。” 换衣服的符叶将头发从衣领里拽出来,牙齿咬紧:“那是循仙会的人了。” “她不是。” 符叶怒火滔天,顿时不想再跟他心平气和讨论什么喜欢的人,她忍无可忍把喻观寒拽到门边,迎着他的眼神想说重话又舍不得。 她短促吸气:“滚。” 宿舍门嘭地关紧,光着脚的喻观寒下意识想敲门,又轻轻放手。走廊里准备叫众人起床去听课的喻望秋不敢相信地看看环境。 “…哥?” * 循仙会的组织架构很像金字塔。 此界神仙纷纷陨落,呼风唤雨的妖怪也消失殆尽。但循仙会,供奉着天地间最仁慈的神灵,神灵怜悯众生,无所求,只有庇护。 神使对神仙言听事行,是最虔诚的拥趸。 他们只需要听神使的命令,就能得到所求,不管是金钱还是地位,都唾手可得。 与其说循仙会是信奉者组织,倒不如说,循仙会是蒸蒸日上的公司,只要入职,前途无限。 “能坐在这里听我介绍循仙会,就代表着大家都是妖怪中的佼佼者……”窗外的阳光洒进来,那张与喻观寒有五分相似的脸骄傲说道。 符叶眯眼,这根本不可能是喻望秋。 她跟喻望秋见面次数不多,但听喻观寒提及很多次,望秋的性格没那么活泼,很沉稳。 即使人类喻望秋百年而终,选择做妖怪,那么她必然会在等待投生成妖时,见过早已死去的喻观寒,时间有重合。 可喻观寒从没提过,甚至亲口说,他们兄妹的缘分已尽。 那眼前的妖怪是谁,如果有改变外貌的能力,会不会是曾经冒充过她,栽赃她杀人的妖怪? 侃侃而谈的喻望秋与符叶对视,继续介绍:“接下来,是循仙会的六位高层。” 由其中五位分管研发、财务、内部安保、后勤、人事,对应编号中的a1至a5组,每组都有专门的办公楼。 符叶在笔记本上随意写下a3-22,喻观寒是a3组的第22位职员,内部安保,居然需要这么多的人手。 如果她能早几天到这里的话,喻观寒是不是就不会…… 笔触顿住,心烦意乱地将那编号划去,符叶落寞垂眼,喻观寒哭着说喜欢别人的模样终究成为她心底的刺,令她胸腔闷堵。 简直是无解的难题。 “最后一位高层的位置比较特殊,我们等会儿再介绍。” “编号为b的组共四组,都是集团模式,负责接收货物及创收,是循仙会的中转站。” 譬如编号为b4的芮意达国际贸易。 “最后是行动c组,共16组,分别与b组对接,平时负责的是提取货物,并送到中转站,是藤蔓的最末端。”喻望秋笑意盈盈,“大家不要认为,c组就是底层,我们所有职员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而所有的行动组,都由“老板”来调度。 符叶颇为意外地抬头,想想又正常,前任老板师泠去世,作为话事人和传达者,定然要有新任老板补空缺。 据说明天开始,所有的新职员都会被带教领着在特定的职位体验工作,这是能留在总部的好机会。 她必须把握时机。 第107章 107失眠的夜晚 失眠的夜晚,风声呼啸。 符叶正盘算着留在总部的哪个部门最合适,就听窗外一声闷响,就好像是谁抡起铁锅往她的窗户上砸似的。 她纳闷坐起来,掀开帘瞧。 月色下,蜷在外窗沿的小熊猫因为撞得太狠,糊涂甩甩脑袋。不想再被喻观寒“夜探”卧室,所以今晚睡前,她将窗户锁死,没想到还真的防住了贼。 符叶冷脸躺回被子里,看宿舍的钟表滴滴答答。 秒针前行,时间也在前行。本想等到时针跳跃一格,没想到只是过去三分钟,她就没耐住,下意识抬头瞧。 ——毛茸茸的栗子头用脸颊蹭玻璃,像撒娇求摸摸的猫。 她不会心软的。 言行相悖怎么行呢?喻观寒说着心有所属,每晚又要来贴着她睡 觉,简直不可理喻。 符叶又气呼呼掀开被,这么坏的妖怪,应该把他拽进来揍一顿再扔出去。 风浸润红棕色的毛发,他从符叶手臂边溜进室内的时候,符叶察觉到明显的冷意。 难不成符越那厮在喻观寒这实验魔法诅咒? 像电影里的桥段,维持人形的喻观寒对她避之不及,维持原形的喻观寒才记得她,需要真爱之吻来解救……越想越离奇了。 符叶将棉被全部卷着自己,面朝墙壁不说话。 从轻微的塌陷里,她感受到小熊猫蜷在床尾,因为室内都是喜欢的味道所以嘤嘤打滚,庆祝后才会陷入沉睡。 可她没有睡意,喻观寒怎么能…… “咚。” 符叶纳闷地翻身瞧,原来是喻观寒兴奋过头,掉到床底去了,符叶叹气,将体温热乎乎的小熊猫抱回枕边。 ——怎么能轻易爱上别人呢。 鼻端充斥香气,喻观寒发出轻哼,在清晨醒来。 喜爱赖床的妖怪发现自己的脸正压着枕头,怀里抱着枕头酣睡整晚,清醒的瞬间,他沉默坐起身,跟卷着棉被枯坐在床尾的符叶对视,尴尬开口。 “我这就走。” 话出口,他疑惑摸摸嘴唇,感觉说话时唇瓣有点不对劲。 符叶秀丽的脸颊紧绷绷,还在瞪他,鸠占鹊巢导致人家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想到这,喻观寒再次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问题。” “没关系。”符叶嗓音凉凉的,“反正我昨晚也不敢睡觉,跟你躺在一张床,让我怪恶心的。” 喻观寒难堪地眨眨眼,边往外走边保证道:“我今晚睡觉前把自己捆起来。” 脚步在宿舍门的全身穿衣镜前停住,喻观寒拧起眉头看镜面,回头看符叶:“我的嘴怎么肿……” 符叶叹气:“你昨晚,睡着觉突然变回人形,缠着亲我,每次都求这是最后一次,还要我继续说吗?” 喻观寒悻悻地从符叶的宿舍倒退出去,浑身写满羞耻,恨不得立刻给自己几巴掌。 转身,恰好跟石化在宿舍走廊的喻望秋再度对视。 “哥,你怎么又在这。”喻望秋看向他身后,“你从谁的房间里走出来的?” * 女孩认真:“不是这样的,不是希,是sei,c8组25号。” “希八啊,”常辉散漫,“有什么不对吗?” “那你怎么读薛臻的编号?” “希四,十七号。” “c8!” “希八。” 这一批职员中,与符叶同是c组的女孩翻白眼,干脆不再纠正,埋头啃包子不说话。 常辉看逗得过头,瞧瞧坐在旁边不出声的喻观寒,清嗓看对面的两名新职员。 “既然把你们俩分给我们带,那这几天我们做什么你们就跟着做什么,别自作主张就行。” “小希啊,拿碟倒点陈醋去。” 痛失本名的小希不情不愿地离开座位,常辉瞧瞧早餐饭桌上异常沉默的剩余两人,跟喻观寒商量。 第146章 “那咱们俩一人带一个吧……” “我选小希。”喻观寒抢答。 符叶冷笑,清亮的眼睛盯着避免眼神对视的喻观寒,怒火如有实质。饭后,他还特意买根冰棍,贴着嘴唇消肿,万分在意的模样。 他们今天的任务是领导新派发的——守卫还没脱离危险期的重要客户。 只守白班,夜晚会有其他守卫,常辉念叨四个人也挺好,提高安全性不说,还能换班吃饭。 通过a1楼大厅的门闸,经由大理石步梯到二楼,这里的陈设很像医院,来往匆匆的职员编号都是a1开头,穿着特制的白色外套。 还没脱离危险期的重要客户住在209,特护病房。 这种病房在门边设立消毒点,需要全身消毒才能靠近病人,所以守卫们不需要走进室内去污染空间,而是就坐在走廊的皮椅,防止除医生外的陌生妖怪扰乱客户的休息。 顺便再给病房内陪护的客户带三餐,对方需要什么,可以直接招呼他们。 常辉率先坐在皮椅里,并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符叶坐,走过去的符叶无意间透过那光洁得似乎能照出人影的玻璃,瞧见病房内,不自觉捏住手指。 重要客户怎么会是她? 胸腔狂跳的符叶怔怔坐在常辉身边,看他自然地掏出手机玩消消乐,思绪混乱。 走廊里的座位都是四个一组,另一边的喻观寒不着痕迹挪位置,跟小希间隔空位,不自觉地侧头瞧瞧挨着坐的常辉和符叶,咬咬唇内侧。 “哥,我们的手机什么时候才能发回来?” 喻观寒回头,反应两秒才回答:“我也不清楚,你可以问问喻望秋。” “喻望秋,喻观寒,你们俩的名字好像啊。” “她是我妹妹,”后半句话,他的声音极低,像是梦呓,“是我唯一的家人。” 见常辉闯关失败,符叶趁着空档询问:“这重要客户是刚做完什么手术吗?” 常辉眼睛都不抬:“不知道,不关你的事就少打听,好奇心旺盛在循仙会可不是什么好事。” ——病房里,戴着口罩的杨献正握着男友的手说着什么,眼底淤积着疲惫。 近期的件件小事在符叶心底串联起来,先是杨医生的男友出车祸,濒临死亡。在人类的医院住院后,突然说有希望而转院,实际是…求助了循仙会。 循仙会则开始寻找与杨医生男友属性相合的妖怪,待选列表里,陈启伦肯定会吸引到贪婪的目光。 自愈能力,多么合适的妖怪啊。 所以顺心达才会接到紧急任务,要不惜代价抓捕陈启伦。即使陈启伦连夜逃跑到外地,也要制造交通肇事案,引诱或直接导致陈启伦犯罪。 待到移送途中,由循仙会的人抢走陈启伦,对外宣布陈启伦被同伙劫走。 天衣无缝,想到这符叶的脸色发白,人间蒸发的陈启伦只会被认为是潜逃。如果应该重伤死去的杨医生男友正在渡过危险期,那陈启伦是不是已经…… 符叶难受地揉揉眉心,多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她虚浮的联想。 这件事必须得让海藻知道。 临近午饭时间,满脸倦容的杨医生开门,要求他们给她打午饭:“只打素菜就好,我不吃肉,菜里连肉丁都不要有。” 她平静的眼神从符叶的脸颊滑过,看到喻观寒时短暂停留一瞬,将口罩戴严回到室内。 符叶谎称自己要回到宿舍泡面吃,马不停蹄地跳上31路公交车,惊愕发觉车内的鬼数量居然又增加了,完全不知道31是在哪儿捡的。 众鬼哗啦啦地围上来,她没空细聊,道歉说最近太忙,抽不开身,等有时间会慢慢帮大家实现心愿的。 符叶在风驰电掣的31路公交车内,迎着风噎面包,捶胸口顺顺。 幸亏南郊是旧城区,还保留着零星的旧报刊亭,收费打电话的业务还艰难支撑着。 要是在临江的其他区域,付费电话亭早就见不到了。 符叶直接递过 去五块钱,见摊主背过身去,也迈出小步,给海藻拨电话。快速复述完在循仙会见到杨医生的事,符叶咬咬嘴唇。 “我找到喻观寒了,他看起来还好,就是…不记得我。” “我不知道符越对他做了什么,其实最近我有点乱,总是很烦躁,很想让他现在就离开循仙会,又怕莽撞离开后,出现什么意外情况。” 海藻定论:“但世界上没有人比喻观寒更爱你,也许你要对他有信心,对你们的感情也要有信心。” “那可是转世投胎都不愿意忘记你的男人。” 符叶看着砖缝里爬出来的蚂蚁,轻声保证:“我会的,我会相信他的。” * 鹿身龙头的雕像对她怒目而视,无论她怎么跑,它都像一抹幽魂似的,追着她不放。 杨献在失重感中哆嗦着醒来,发觉自己原来是在病房外的皮椅上不知不觉睡着了,而身上还搭着一件暖融融的风衣外套。 随着她坐直,身旁的妖怪也平静望过来。 棕发圆眼的妖怪秀丽纯净,神情冷淡,白色内衬的袖口微微宽松,衬得她骨骼纤细,看来这件风衣外套就是她的。 “谢谢你,”杨献的眼神下移,“…薛臻。” 陌生人并肩坐着多少有点尴尬,杨医生站起身,又听薛臻出声问:“病房里的是你男友吗,他生的什么病?” 也许是最近压力过载,需要与人交谈,杨献又靠回椅背。 “他出了车祸。” “你们俩看起来不像是妖怪。” “嗯,”杨献推推眼镜,“以妖怪的身体素质,即使出车祸,也能很快修养好的。” “他差点就离开我了,但我很自私,我把他拽回这世界,即使他很难受,我也不会放他离开。”杨献说这话的时候,没什么骄傲和喜悦,只是淡淡陈述事实。 “如果最终能成功,我想,他会活得比我久,会长命百岁。” 符叶惋惜:“可失去妖芯的妖怪是不可能活着的。” 杨献扭头瞧她,似乎是惊疑她怎么会知道换妖芯的事,良久才继续说:“这是谁也无法控制的事情,弱肉强食而已。” “我是医生,从小到大见过无数的尸体,人类的、妖怪的,没什么两样。” “但我不能接受,某天躺在那里的是我的男朋友。我需要他陪着我走下去,哪怕用再多的东西去换,我也会换,无论多么残忍的事情,我都愿意做,如果有报应,那也是我来承担,由我来为我的自私负责。” 与其说是跟符叶说话,倒不如说是杨献的宣泄之语。 她头也不回走进病房,符叶浅浅叹气,没有注意到座椅的角落,有道青铜色的身影缓缓沉入地底。 * 结束工作后,他们一起吃晚饭,小希好奇地问:“那客户为什么不吃肉啊,不吃肉怎么有力气?” “算是一种祈福方式吧。”常辉讲解。 有些观点认为吃肉即是杀生,会沾染罪孽,所以越需要命运眷顾的时候,越会吃素,来彰显自己的虔诚。即使明知道那只是迷信,也会尝试。 “喻观寒,我等会儿想跟你聊聊。” 埋头吃饭的喻观寒怔住,看向坐在他斜对面的符叶,脖颈皮肤泛红。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晚间都睡在她身边的缘故,现在闻到她的味道,他不会夸张到流鼻血了,只是偶尔有点小雀跃而已,很好压制。 “…你想说什么就在这说吧。” “不方便。” 常辉瞧瞧这,又瞧瞧那,挑高眉头。 “最近我需要去清理每栋楼前的公告栏,没时间。” 反倒是常辉先纳闷:“公告栏,那些反反复复糊墙似的公告栏?又是喻望秋扔给你的活。” “她朋友的,她们想下班后快点出去玩。”喻观寒自然地回应。 在常辉“这你也帮”的神情中,符叶利落说那晚上睡觉前再去见他。 喻观寒不知道联想到什么,耳边薄薄的皮肤唰地染上粉色,埋头扒两口饭就含糊不清地说先走了,没说拒绝也没说同意。 * 1月5日,晚七点。 清理完一个公告栏的喻观寒心不在焉走回宿舍,果不其然看到倚着墙等待他的人影,他不自在拿工牌刷开门。 见对方下意识想跟着走进来,连忙用手撑住门框。 “我进去说。” 对视令他燥热地撇开视线,硬着头皮拒绝:“你就在这说。” 符叶抱着胳膊,最终还是轻轻踮脚,凑到他的耳边:“我需要知道,你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所有的事,因为你的记忆有问题。” “什么问题?” “不记得我,这是最大的问题。” 符叶捧着他的脸,学着喻观寒以前的模样,亲昵地蹭蹭他的鼻尖。 “你哪有妹妹啊,喻望秋很多年前就去世了,更不是妖怪,现在的妹妹是假的,而我是真——” 第147章 “胡说!”喻观寒吸气,脸颊染一抹愠怒。 “你跟我讲讲过去的事情,我帮你分析哪里有问题。” “望秋是我唯一的家人,不会有假。”喻观寒看向她的神情冷肃,“希望你可以跟我保持距离,不要总是随便碰我,我们不是可以讨论人生过往的关系。” 微风拂过符叶颊边的碎发。 整整愣住五秒,她才反应过来,喻观寒居然将她直接关在门外,毫不留情。 “随便你。”符叶愤怒。 洗漱完的喻观寒躺进被窝,又不放心地坐起来,链条像是缠线,将他紧紧绕圈,跟床绑在一起,像是茧蛹。 这次不会再莫名其妙出现在别人的卧室里了,可以安心睡觉。 时针拨动。 喻观寒睁眼,视线里是不属于自己的棉被。 他四处瞧,才发现坐在桌边的符叶懒散地支着脸,注视他发呆,看神情似乎已经出神很久。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腕正被一条围巾紧紧捆在床边的栏杆,根本没法动。 “你这是干什么?” 连续好几晚都没睡好的符叶没有耐心,挤到他的旁边:“你跑来我的房间,对我动手动脚,难道不许我把你绑起来?” “可我把自己绑好才睡觉的。”喻观寒有点崩溃。 “看来你得换东西绑呢,本命武器身体还是驱使得动的,拿锁链绑根本不行。”符叶抚摸他的脸,“谁让你的身体这么诚实,每晚都来找我,必须要贴着我睡。” 说着说着,她难得露出点调皮的模样:“以后我要是想睡觉,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捆在我这,我去你的宿舍里睡。” 喻观寒脸皮发烫,伸手去解系好的围巾,符叶连忙搭住他的手:“别,现在才凌晨一点,万一你回去,后半夜又来,我还得费力把你捆好,很累的。” 她眼眸低垂,柔软泛着香气的唇瓣缓慢贴近喻观寒,轻柔缱绻的吻。喻观寒的眼睛睁圆,不敢相信地看她,居然在他们清醒的时候对他做这种事。 “你说你喜欢别人,我不会原谅你的,但如果…你能重新爱上我,那我可以考虑少生点气。” “现在是我收的利息,”符叶的舌尖轻轻探进他的唇缝,含糊说,“毕竟我们不是每晚都可以在一起睡觉的关系。” 第108章 1082:5 柔软的舌尖贴着他碰碰,率先来邀请。 喻观寒侧脸想要躲避震颤的感受,却无意间加深了这个吻,轻柔的长吟瞬间暴露他掩藏在抗拒之下的欲拒还迎。 棕色的眼眸只剩迷醉,他从来不知道亲吻会是这么舒服的事情,曾经在梦境里的朦胧体验完全没得比。 呼吸滚烫,他自然地拢住符叶,逐渐反客为主。 太过用力,脖颈间的筋都现形,惹得符叶不断后退,暧昧的吮吻声中,她似乎被喻观寒哼哼唧唧的鼻音逗笑,干脆拉开距离瞧他。 喻观寒忘乎所以,蹭过去跟她额头抵着额头平复呼吸。 气息萦绕,他缓缓闭眼,再次沉迷地贴过去,直到手背被家居服的松紧带卡住,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符叶调笑,满眼都是纵容,攥住他的手腕朝着反方向。 纤细秀气的手指覆在骨节分明的手背,惹得喻观寒被抽走魂儿似的,脸颊红透,妖芯因为过于甜蜜的夜晚而疯狂跳动。 温热的手指滑过粗粝纹身贴,符叶瞬间脊背发凉。 糟糕,她也有点昏头,忘记铃兰纹身贴的事情。如果被喻观寒发觉,那所有的筹划就会瞬间变成笑话。 她连忙撑住枕头,蹭蹭他的脸颊,吸引他的注意力。 喻观寒不甘心乖乖躺着,用力回吻的间隙,撑着身体想要争夺主导位 置,就在他准备把符叶抵到墙边时,宿舍的门被嘭嘭敲响。 室内瞬间寂静无声。 “咚咚。” 声音急促,从敲门的频率就能感受到门外之人的迫切。 喻观寒拧眉,选择置之不理,埋头去亲符叶,反而被微冷的手指堵住嘴唇。 “…薛臻。” 做贼似的,是常辉的声音。 后半夜来找她,肯定是有要紧事,符叶连忙腰腹发力坐起,却被还想继续的喻观寒勾回去。 “咚咚。” “薛臻,醒醒。” 符叶安慰地摸摸他的脸颊,再度想起身发现他还是黏糊糊地不放手,干脆在他肩膀狠狠捶一拳,警告他老实点。 拳头果然有效,喻观寒的眼神瞬间清澈不少。 他委屈地放开手,看符叶将宿舍门打开一条缝,心猿意马地用舌尖舔舔嘴角,满眼期待地等她回来继续。 常辉焦灼地凑过来,语气苦恼:“出事了,咱们看护的重点客户死了。” “白天不是还好好的?” “严重的排异反应,器官衰竭死的。” 符叶沉吟:“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有风险……” “不光是这样,”常辉头疼,“不只是男的死了,那女医生也死了。” 杨献白天还好好地跟她聊过天呢,符叶因为震惊而短暂失语。 “夜里杨医生去厕所,结果回来的时候在走廊里被偷袭了,当时夜班的守卫离得很远,根本没来得及阻止。” “是谁杀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大半夜的来找你,咱们得去把那逃跑的妖怪抓回来。”常辉看向小希宿舍的方向,随口问符叶,“看到喻观寒了吗?” “…没有。” “真服了,手机打不通,宿舍也没人,越着急越找不到他。” 约好十分钟后停车场见,符叶关门就利落捡起藏蓝色外套,扔在喻观寒腰腹。 “快回去!” * 喻观寒的发梢有点湿,应该是刚刚冲过澡。 冷水浇灭那些缠绵的情意,车窗徐徐下降,他看向符叶的眼神平静许多,察觉到符叶看过来,抿抿唇没有说话。 符叶脚步迈向常辉的瞬间,他发出下意识的喘息,似乎想要叫住她。 车门被拉开。 小希妥帖收好自己的黑色衣角,简短打招呼,喻观寒垂眼遮住没来由的失望,将口罩戴好,成为黑暗中沉默的阴影。 “逃犯现在的位置是北丰桥。” “收到。” 常辉将对讲机扔给符叶,往北丰桥的位置开,不断提速。 通报位置的应该是早早就追去的夜班守卫,差事已经搞砸,只能将罪魁祸首抓回来,期待以此减轻领导的怒气。从声音就听得出来,是咬着牙说的。 “夜班的守卫也是四个人?” 常辉摇摇头,给符叶介绍,夜班守卫是两兄弟,原形是边牧,左右眼分别有巴掌似的黑眼圈,因此得名小左小右。 小左擅长追踪,可以给目标标记仅自己可见的烙印。 两公里内,即使是现在这样的深夜,被标记的对象也像启明星似的,闪闪发亮。位置信息不断更新,最终停止在“雕塑艺术展”。 符叶看向常辉的导航,不由得心弦震动。 那雕塑艺术展的位置,恰好是卤肉店所在的商业街,难不成今晚这犯事的妖怪是海藻的人? “雕塑艺术展的具体什么位置?” “滋滋……滋滋……” 回答被不断响起的滋滋声干扰,压根分辨不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常辉歪头往高处瞧,展馆的外壳被塑造成贝壳状,所谓简约是艺术性的保证,这建筑看起来线条流畅,很适合承办艺术展。 仅有两层的展馆门边有彩色纸质装饰牌,而那上面正夹着循仙会专用的断电断网禁制夹。 “走,咱们进去。” 1月5日,凌晨3点。 展馆充斥浓重的雾气,视线内除仙境似的袅袅雾气,其余什么都看不见。 小希机警地用衣袖捂住口鼻。 突然,周围响起阵阵怪声,就像是很多人同时拖着沉重的石头,从四面八方向他们走来。 “小心。” 常辉立即召唤出武器,小希也将冰块枪的“子弹”上膛——那是种类似于玻璃珠似的透明球体,微缩后的冰块重量堪比塑料球,简单便携。 落在最后的喻观寒不动声色朝着符叶的身边挪挪。 充实的雾气里,隐约的轮廓显形,在小希因惊恐而粗重的呼吸声中,常辉握着的鞭子妖力爆闪,狠狠挥出。 “啪——” 硬物碎裂,杂乱的沉闷响声后,他们才看清,那是一尊雕塑。 头已经四分五裂,身体仍执拗向着他们的方向挪动,雾气此时像是舞台剧里的干冰,而涌来的各式各样雕塑是守卫者,它们呢喃着逼近,说出台词。 “以命抵……” “以命……” “……不足。” 因不同频,雕像的声音反反复复,杂乱得听不清它们到底在说什么。 常辉将那雕像底座踢飞,同时怒喝着示意喻观寒出手。 第148章 墙边顿时出现数个拳头大小的洞,锁链哗啦啦倾泻而出,像是棉线,成为雕像身前的警戒线,随后强硬着将它们往墙边拖。 某道没派上用场的锁链,偷偷摸摸贴地爬行,目标是符叶的脚边,越凑越近。 注意到的喻观寒手腕微顿,不动声色将那锁链踢远点。 “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滋滋……” 还是没有回应,常辉放弃询问失联的小左小右,将对讲机收进兜里,看沉沉浓雾。 “咱们分开找吧。” “好,我跟喻哥去右边。”握着冰块枪的小希瞬间应答,喻观寒走进浓雾前,看向薛臻头都不回的背影,忍不住觉得心口微堵。 只要离开那间狭窄的宿舍,她对他就好冷淡,连眼神都不给半分。 * 手电筒的光束陷进浓雾如同陷进沼泽。 符叶挥挥衣袖,将视野扫清,发觉所有的雕像展位都是空置的。显然雕像就是棋盘上的守卫者,被突如其来闯入的他们吸引注意力。 那逃跑的妖怪选择这里藏身,必定是有缘由的,也许这雕像就是他的能力。 黑暗里只剩两道脚步声,就在他们经过拐弯处的装饰绿叶时,符叶突然听到某种毛发擦过塑料绿植的沙沙声。 常辉也惊疑地停住脚步。 他们对视,屏息之中,两道手电筒的光乱晃,交错中捕捉到一道黑影,那黑影飞快溜走,如同被吹散的烟雾。 “出来!” 对方显然也察觉到自己暴露。 符叶低头,看那被扔到自己和常辉脚边的东西,绽开的金色焰火呲呲冒着——鞭炮。 跳开的常辉很快就融进雾气,而爆竹震耳的噼里啪啦声中,墙边的装饰画都被震掉,玻璃尽碎。 符叶的眼前闪过寒芒,是尖锐利爪。 她抬袖去挡,掌心翻涌的神力如同融化的棉絮,比周遭的雾气更凝实。即将把那偷袭的妖怪拍飞时,她看清对方的全貌,一只黑灰掺色的狸花猫。 龇牙咧嘴的。 符叶转变攻势,将那只猫轻柔推出去。肉垫悄无声息落地,猫瞬间弓起脊背,再度准备袭击。 属于循仙会的黑色兜帽被扯掉,狸花猫辨认出那张熟悉的脸,长胡须颤颤,尴尬地用下犬式抻懒腰。 “是你……” “嘘。” 符叶示意他不要说话,几步之遥还有常辉。 狸花猫炸开的毛发变得平滑,光芒闪过,发色黑灰掺色的林禅半蹲着,耳尖微微泛红。 “薛臻!” 爆竹居然还在响,符叶后来才知道这是方程设计的新款爆竹,名叫八十八万响空气弹,号称能把年兽炸得远渡重洋。 “薛臻,你在哪儿?!” 辨别位置的林禅耳尖微动,他指指自己,又指指雾气中呼喊的常辉,这很好理解,意思是他去解决常辉。 符叶点头,配合地将手电筒熄灭。 乒乒乓乓的乱响后,林禅边往回走,边用手背蹭蹭鼻尖:“把他打晕捆好了,放心说话吧,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符叶呼气,紧绷的神经放松。 今晚有妖怪突袭循仙会将杨医生捅死,也许是这件事会给领导带来经济损失,所以守卫们战战兢兢,想将那犯事的妖怪抓回去,而他们就是尾随那妖怪来到这的。 “陈启常?”林禅疑惑,“无名说监控里瞧着不太对劲,陈启常慌里慌张地跑到这里,身后还跟着循仙会的,所以让我来瞧瞧什么情况。” 符叶恍然大悟。 两边的消息合并,就能拼凑出完整的事情:杨医生男友的那颗妖芯是陈启伦的,为给哥哥报仇,陈启常伺机报复了杨医生。 他恐怕不是不想报复杨医生的男友,而是没等到机会报复,对方就因器官衰竭而死。 林禅惋惜:“杨献真的……” “嗯。” “唉,今晚卤肉店只有我,现在循仙会六个人,我怎么救陈启常。”林禅苦恼地抬头,正准备跟符叶商量对策,僵在原地。 黑色系带被解开,青色外袍恣意生长,遮盖住宽松的牛仔裤。 镜面闪过光芒,棕色长发变回微卷的黑发,符叶眼睛清亮:“现在你很有胜算,二比五。” “不过事先说好,打喻观寒的时候不要下重手。” 第109章 109撕咬 见符叶东翻翻西掏掏,在袖口里摸索,林禅停在原地,神情复杂地问:“你们俩平时…吵架的时候你是不是都闭着眼睛?” “为什么这么问?” 符叶的肩膀松弛,拽出一瓶香水,特意将长发都梳拢起,才不要钱似的往身上喷,没搞懂这跳脱的话题。 林禅屏息,被浓郁的香水味呛得鼻酸,说话的声音都是从唇缝里往外挤的:“因为看到他的脸会觉得很帅,所以不忍心再继续吵。” 符叶忍不住漾出笑意。 将东西收好的同时才压制住情绪,回答羽毛般飘在云雾里:“我们不吵架。” * 率先到达的林禅已经独自探查过展厅左边,没见到陈启常,所以汇合后的他们径直往右边走。 符叶这才知道,漫天的云雾都是林禅的手笔。 方便他化为原形在云雾里游走探听,如果想出手,也可以出其不意搞偷袭。 展厅开阔,为放置画作特意修建很多面形状独特的墙壁,很像混凝土浇筑出的静谧森林,只是充当灵魂的雕塑都离开身体,乍眼瞧是空荡荡的幽寂。 展位边的警戒线都被撞得东倒西歪。 符叶的手电筒挪到底座,那里嵌着光滑锃亮的铭牌,光芒中细小的划痕清晰可见。 [金石幽梦] [金思铜作品] [侵蚀] [金思铜作品] “金思铜的个人雕塑展,”林禅轻声,“这里的所有作品都是他的,前段时间商业街发过传单,金思铜是只妖怪。” “他跟陈启常有什么关系吗?” “暂时还不清楚,但我想陈启常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避难,他们肯定相熟——”林禅突兀地停顿。 符叶拇指摁住手电筒的开关,悄无声息关闭。 不必提醒,她也捕捉到影影绰绰的拖拽声,细细辨别,像是观众离场时杂乱无序的噪音。 他们默契地放轻脚步,循着声音的细丝前行。 拧成绳索的噪声逐渐被拆解成不同的声音,除雕塑挪动外,还有人声。 “——冻得这么结实,怎么拽出来?” “都怪你,要不是你放那么多冰块枪,现在也不会搞成这样,拿他的尸体去交差?” “那我不是着急吗?”某道声线反驳,“我想着千万不能再让他逃掉,谁知道这么脆,居然真的就死了。” “现在不是怪谁的时候,快想想怎么办。”这是小希的声音。 雾气袅袅围绕着四道人影,数座雕塑都被捆在墙边,不断挣扎着想要脱离锁链的桎梏,展厅地面遍布细碎的石块和粉尘,显然之前经历过打斗。 “喻观寒试试,把他从地里拔出来。” 锁链滑过,清脆的哗啦声后,传来喻观寒略微恼火的声音:“不行,他已经跟地面融为一体了。” 什么叫跟地面融为一体? 隐藏在墙后的符叶听到这再也按捺不住,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然而除去颜色深浓的隐约人影,其他的什么都看不清。 狸花猫轻巧窜出去,消失在云雾里。 几分钟后,神色莫名的林禅赶回来,摸出手机打字给符叶看。 [陈启常身体陷在地底,只有脑袋在外面露着,他们想把陈启常完整地带走。] [听他们话里的意思,陈启常已经死了。] 符叶后脑贴近墙面,拇指的指尖扎进食指指节,冰冷温度使她越思索越心惊。 “要不然,咱们把他的头砸下来带回去吧。”小希建议。 枭首在古代属于酷刑,即使以现在的眼光看,砍头也是凶残行为。 然而在场的循仙会成员并无人提出异议,很自然地接受小希的想法,完全是家常便饭。 砰砰打砸的背景音中,喻观寒的嗓音柔润,语调却是符叶从未听过的阴郁:“他已经咽气,这烟雾还没散,雕塑也还在动……” “你说他还有同伙?!”陌生的声线惊呼。 闻言,雕塑加剧挣扎,将墙面撞出凹坑。 石刻出的神色,在名为恐惧的风化之中,隐隐变形——它们想逃。 小右反应过来,招呼他们将雕塑全部砸碎,防止有妖怪藏在里面浑水摸鱼。 “啧。” 林禅啧舌,不管这尚未现身的妖怪是谁,他们都得救。 没时间犹豫,林禅凭空做出切菜的动作,向左推掌。随后两根手指并拢,点点锁骨向右飞去。 符叶慌得想跺脚,她根本看不懂手势。 见林禅毫不犹豫冲向右边,她模糊地意识到林禅想表达什么:一起上,你负责左边,我去右边。 第149章 林禅的余光瞥见羽毛飞旋,很是欣慰。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他甚至想补充,喻观寒就在左边,要打你自己打,免得我掌握不好力度。 世间的恒定真理:不要掺和任何情侣的私事,否则会变成小丑。 * “果然有埋伏!” 突如其来的袭击将循仙会四人分散。 小希勉强地边退边朝符叶射出冰块,然而令她心寒的是,冰块都被充盈的羽毛换走,压根无法近符叶的身,起不到作用。 青衫妖怪的速度快得无法捕捉,羽毛萦绕着成为她飞扬的披帛。 眨眼间,羽毛伞就被当做利剑,剑尖微挑,以不容抗拒的力度将她握着的冰块枪挑飞,小希倒吸冷气握住手腕,凶相毕露。 小希怒喝,化身为甲壳发红的黑蝎,蝎尾含着怒意高高竖起,斗志昂扬。 视角被拔高,她才注意到始终没有出手的喻观寒,他面朝着突袭他们的女人,手掌隐隐有点抖,即使看不到表情,也能察觉他呆愣愣的。 脚底有铁钉还是近视太严重,看不到队友被逼得现原形吗? “喻观寒,干什么呢?!” 符叶指尖泛着白芒,将骨碌碌旋转的羽毛伞轻柔托举,她的伞足以对付小希。 黑蝎摆尾不断戳刺,羽毛伞灵活躲避,绕着她的盲区飞舞,伞开始飘出雪花来。 最初,小希满不在乎。 待被狠狠 掼到墙面,八条腿外加两只螯足都软得像面条似的爬不起来,她立刻溜去找小左小右。她与这青衫妖怪的能力差距太大,保命要紧。 至于喻观寒,指望不上的废物。 * 喻观寒从“梦境中人居然真实存在”这种巨大的震撼里回神,他艰难吞咽口水,霎时间满腔感慨。 好漂亮,像一汪澄澈清透的湖水。 梦境重现,连眼底的冰冷怒火都如出一辙。可她为什么火冒三丈,难道今晚犯事的妖怪是她的重要同伙? 喻观寒微微歪头,红棕色的发丝从兜帽和黑口罩的缝隙洒落。 愤怒到极点的符叶抛弃妖怪间的斗法,选择抬脚就踹。 喻观寒略有几分迟钝,闪身躲避时捞住她的脚腕,准备将她抡走。 但她敏捷灵活,空中旋身,衣袖绽成青色的花瓣,喻观寒不得不后仰才避免被借力踢飞。 黑袍袖口哗啦啦飞出锁链。 这次速度倒是迅疾,甚至沾染点迫不及待,可惜真想将符叶捆起来时,锁链直接摆烂,贴着符叶扭成波浪。 刹那间,喻观寒隐约捕捉到什么,只是那模糊的画面很快被继续瞪他的符叶打断。 收回没眼看的本命武器,喻观寒跨越向前,用手臂卡住符叶的脖颈,将她暴力地往后拖。 脖颈间箍着的手臂甚至还在不断缩紧,压缩她的呼吸空间。 符叶屏气握住他肌肉绷紧的手臂,不受控制地随着力道退两步后,就站稳身体。 以腰身为支点,扭转形成对抗的力道,呼吸紊乱。 “怎么能杀人?” 好莫名其妙的问题,喻观寒漠然垂眼,不准备回答。 距离近得呼吸相闻,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清晰无比的梦境里,这张汗涔涔的脸庞有多昳丽,连挪开视线都是浪费。 喻观寒微微启唇,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完全没思考。 “你叫什么?” “嘁。” 符叶不屑,在喻观寒挟持的臂弯里奋力肘击。 喻观寒吃痛地闷哼,却死活没有放手,含胸抵抗痛意后,发觉符叶眼疾手快扯向他的兜帽,他并未阻拦,甚至想让她瞧瞧自己的脸。 “我想知道嘶——” 喻观寒被符叶狠狠头槌,眩晕中不自觉地胳膊松弛。 符叶趁热打铁,喻观寒没能躲开,恍惚间觉得自己像一只狂风天气被放飞的风筝,随波逐流,浑身的内脏都随着着陆而移位。 居然能把他踹得这么远,好厉害。 他混乱地抬头,音节还在喉咙里含糊着,就原地翻滚,躲开追击的符叶。 喻观寒心底涌起莫名其妙的急躁,不想拳脚相向,只想说说话。 他咬咬牙,硬是承受符叶的一记脚踢,换来紧紧抱住符叶的脚腕将她拖倒,随后手脚并用地往她旁边爬,死死压制她。 “能不能……” 他预判成功,钳制符叶扇过来的手腕,但符叶迅速抬起另一只手。 “啪。” 喻观寒猝不及防地撇过头去,脸颊火辣,电流阵阵,足以证明她的力道。 “你好喜欢扇我巴掌,”喻观寒呼吸发颤,攥住她的另一只手腕,俯身到她的耳边,“扇我的时候觉得很爽吗?” 清晰听到牙齿切磨的声音,喻观寒得不到答案,侧头瞧她的脸颊,碎发随着她的呼吸而摇晃。 他收敛调笑的意味,认真询问:“你是什么人?” “跟循仙会不共戴天的人。”她膝盖发力,狠狠侧怼喻观寒的腰,喻观寒吃痛地佝偻起脊背,睁眼时眼瞳震颤。 因为她仰头咬住了他的嘴唇。 明明是出于愤怒的撕咬,喻观寒却愕然地分辨出情人般的依恋,痛苦愤怒的宣泄之感,他眨眨眼,想探出舌尖的同时,发觉她已经后退。 喻观寒尴尬地抿抿嘴唇,唇缝里渗进咸腥的血液,应该是唇瓣内侧被咬破了,痛意缓缓掠过。 令他想不到的是,他还没哭,她反倒眼眶有些湿润。 “你在循仙会杀过多少妖怪?”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喻观寒的脖颈突兀出现一道绳索,将他甩出去。 颧骨出现擦伤的林禅看看唇瓣涌出鲜红血珠的喻观寒,再瞧瞧怒火沸腾的符叶,纳闷问:“按理说你能打他八十个来回,怎么还能落下风呢?” 脖颈皮肤火辣辣的,似乎被削掉皮肉,喻观寒手背碾过嘴唇,反倒眼神亮晶晶地盯着符叶,期待能继续打架。 符叶闭眼平复情绪。 “你那边怎么样?” “你的伞很给力,炸晕两个,我打晕一个,都捆好了。”林禅摊开掌心,“海藻说循仙会先不抓,抓了也没用,咱们把该保护的妖怪保护好就行。” 符叶轻轻搭住林禅的手指,借力坐起。 见对面两人“牵手”,喻观寒努努嘴,瞧瞧地面又再次抬眼,饶有兴趣地盯着符叶瞧。 “不要再杀人,听到了吗?”符叶愤怒攥住他的衣领,“我不许你的手再沾血,不然……总之不许再害人,老实点。” 喻观寒用视线细细描绘她的模样。 “你认识我吗?” 他完全听不进去,符叶无奈地看向远处,手刀将喻观寒敲晕,在他身体软倒时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将他轻柔放在地面,顺手拿走石块免得硌到他。 林禅憋笑,帮她捆住喻观寒的手腕,幸灾乐祸打死结。 * 怪不得循仙会讨论要如何取出陈启常。 镇墓兽的身体被困在地底,只有头露出外面,被厚厚的冰层覆盖。隐约瞧得见,青铜身已经裂成两半,明显是妖力透支后扛不住攻击死去的。 符叶心怀歉疚,柔白神力覆盖镇墓兽的身体。 坚冰融化,它被托举出地面的同时,失去束缚的雕塑都缓缓围上来,像是为他默哀。 “金思铜,出来吧。”林禅扬声说。 飞马型的雕塑缓缓前挪,叹息说道:“以命抵命,犹嫌不足,这是他的遗言。” “安息吧,我的朋友。” 第110章 110保持距离 烟雾散尽,常辉迷迷糊糊睁眼。 脑袋被重锤过,晕车的强烈感受还未褪去,他挣扎着发现手腕的束缚,忍着翻江倒海的喉咙去撕咬麻绳。 “见鬼了……” 走着走着,他抬得并不高的脚尖被狠狠绊住,差点没跌飞出去。 他捂着额头,借着窗外的夜色费力瞧那同样被捆着的人影,隐约辨认出来是薛臻,连忙去解绳:“其他人呢?” 薛臻惊恐地摇摇头。 最终他是在展馆的右边角找到被打晕的四个队友的,醒来的所有人都怏怏不悦,回程路上通讯频道鸦雀无声,静得符叶能听到轮胎碾过石子的轻微杂声。 车没停稳,黑暗中就传来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 只见黑豆子似的中年男人脚踩中跟皮鞋,跨出的步距几乎与身长相等,可见汹涌的情绪。 他气急败坏,边咒骂边扬起手,拳头从距离最近的常辉面前滑过,转而捶在刚刚走过来的喻观寒腰际。 喻观寒瞬间被打得弓着背,短暂的闷咳后立即站稳。 瞧见这场景的符叶心被捏紧,气愤瞪着那所谓的a3组领导,恨不得用目光剜出他的肉来,喻观寒明显是挨打过多的反应,神情完全没泄露出惊讶,习以为常。 a3组领导黑漆漆的头发恰好中分,盖在头顶像是两片瓦,风根本掀不动。 第150章 似乎还没解气,黑豆子又蹦起踹喻观寒的膝盖,喉咙里嗬嗬作响:“真要疯了,废物东西,六个人还能让客户被杀,你们知不知道,两百万尾款还没结哪!” “两百万,到时候是拿你的钱包填两百万还是拿我的钱包提两百万?!”夜风簌簌,无人回应,领导更是赫然而怒,正准备再拿喻观寒出出气,手腕就被冰冷的手指钳制住。 符叶冷若冰霜:“打他有什么用。” 守卫明明都是他的下属,但他偏偏只拿喻观寒撒气,简直就是挑软柿子捏。 “你哪儿来的?”领导捏起符叶的工牌瞧瞧,不屑眯眼,“c4-17,你们经理在我面前都是小喽啰,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我看你也是……” 符叶猛地被拽向后方,常辉缩头缩脑地掩住她,向领导赔笑:“新人,不懂事。” “你懂事,你告诉我怎么办?” 喻观寒清嗓:“钱从我的工资里……”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话都不让他说完,气势碾压也是霸凌,显然无视喻观寒到极点。 符叶吸气,正想反驳,喻观寒不着痕迹地摇摇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实在不公平,说到底喻观寒只是白班守卫,而杨献是因为夜班守卫的疏忽才被偷袭的。 “都是我的错。” 伏低做小的态度使得领导气闷的心情舒畅点,嗤笑道:“这钱肯定要补齐,我掏100万,新人不算,剩余的你们每人25万。” 责任划定好,被左右称赞是英明领导的黑豆子美滋滋离去,所有人的肩膀都松懈下来。 常辉拍拍喻观寒的肩:“我借你。” 喻观寒没回应,看样子是真缺钱,符叶想起那被她取空的银行卡,想追上喻观寒说话,没想到反而是他摘掉兜帽,回头瞧她:“我有话想跟你讲。” “好啊,我先回宿舍,等会儿去找你。” * 三十万现金将布袋的底部撑满,符叶拎着去敲门,喻观寒这次倒是将门敞开,没有将她拦在门外。 他瞥一眼被放在圆桌的布袋,毫无兴趣地垂眼。 “咱们谈谈吧。” “嗯。”符叶抢先问:“你们领导为什么只打你,他跟你有仇?” 短暂的惊愕后,喻观寒摇摇头:“做错事挨骂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挨骂?” 符叶打算捞起他的衣角看看伤,但喻观寒立刻紧张地站起身,手臂推拒着 阻止她向前。 “别过来,你就坐在桌边说。” “这里有药吗?” “有,”喻观寒摸摸脸颊,面色犹豫,“我今天主要是,想跟你谈谈咱们之间的事…这种关系很不好。” 说完,他反倒放下包袱,轻松顺畅许多。 “咱们什么关系?” 喻观寒吞咽口水:“就是现在这样的关系。” “我不明白。” “这种……”他难堪地咬咬嘴唇,“每晚见面的关系。” 纠结就像越过山脊的狂风,不断吹拂后,喻观寒豁出去似的:“这种身体会互相吸引的关系,让我觉得很畸形,很奇怪,我非常不喜欢。” “原来你要跟我说这件事。” “莫名其妙的发情期也好,你对我很感兴趣也好,我希望咱们都停在今晚,以后不要再有交集。” 拄着脸的符叶淡然说道:“今晚如果不是常辉来敲门,咱们恐怕现在还忙着呢。” 喻观寒浑身的皮肤都烧起来,难堪万分地摸摸后颈。 “所以我回来的路上始终在想,这样不好,咱们本来就没可能的,等你接受完新手培训,会离开这里。即使发展什么…什么关系,也不会长久,所以我想……” “当陌生人。” “对,是这样。”喻观寒补充道,“当保持距离的陌生人。” 符叶满不在乎:“随你,只是希望你控制好自己,不要再来夜访我。” “会的,每晚睡前我都会把自己捆结实,不会去打扰你的。”喻观寒悻悻。 “那你说到做到。” 符叶拎起布袋,没提给喻观寒钱,离开宿舍。 现在人都要保持距离,钱更是不必提,相比他们之间的隔阂,符叶更忧心的是喻观寒在循仙会的这段时间,都做过什么。 如果真的做过杀人放火的事情,他们要怎么赎罪,要怎么弥补,才能在接下来的生活里坦坦荡荡地做人。 宿舍门伴随着缓缓的心跳闭合。 喻观寒凑近镜面,嘴唇内侧还留着浅浅的被咬痕迹,他喜爱地摸摸,不由自主地看向手腕内侧,皮肤柔韧光洁。 ——这里好像少点什么。 少些鲜红的齿痕,会将他长长久久覆盖朱红烙印的齿痕。 光是想想,他就莫名热血沸腾,抿着嘴眼神亮晶晶地看镜面。那曾是梦境虚构的妖怪,如今真实地出现在他的眼前,甚至毫不避讳地亲他,可见她也记得他。 好奇妙,梦境衍生出现实。 柔韧的黑发如瀑,拥着她纤瘦的肩颈,渗着细碎眼泪的眼眸里满是愤怒,望着他的时候好像在说,她是多么地、多么地不甘心。 “不许你的手再沾血。” 喻观寒眼底茫然,莫名因为这句话而泛起怔愣。 * 翌日。 埋头吃饭的常辉看向符叶的餐盘,忍不住咦一声,掩饰不住地嫌弃:“你怎么会爱吃这个?” 符叶的筷子夹向餐盘中的西湖醋鱼,眨眨眼不解:“挺好吃的。” “我第一次吃,你知道有种什么感觉吗?”常辉露出尴尬且没有礼貌的微笑,“像我含一口醋,然后一条鱼刚上岸就蹦进我嘴里,不断甩尾巴想跳回湖里,导致我的舌头,我的味蕾被鱼尾的腥味抹匀,嘴里整天都有鱼腥味。” 符叶兴趣缺缺,常辉正准备继续锐评,又见喻观寒走进来,眼神追随着想招呼他过来坐。 喻观寒仍是那件令人恼火的藏蓝棉质运动衫,没有合拉链,内衬的棉t恤白净柔软,倒给沉默的他几分生人勿近的意味,符叶收回视线,继续吃饭:“别看了,他不会来这里的。” “你给他交25万的罚款,眼睛都不眨,我还以为你很喜欢他呢。” 符叶冷嗤:“说好的保密呢?” “这不只是跟你絮叨嘛。”常辉眼神飘回餐盘,继续说道,“还像杀鱼后,抹台面的抹布,带鱼鳞那种。” “你说话好影响食欲。” “影响就对咯。”常辉挑高眉头,示意她快吃,有新任务,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清扫冰箱。 * 听常辉说要带符叶去清扫,喻观寒不赞同地皱皱眉。 常辉神采飞扬,示意自己有分寸,符叶眼观鼻鼻观心,暗自思量“分寸”是指哪方面的分寸,冰箱又指什么地方。 a3楼,b1层。 常辉朝端坐在安检桌后的同事懒散打招呼,并主动介绍符叶:“这是新同事薛臻,我带她来清扫,放心,看不到不该看的,只去北区。” 原来是关于保密方面的分寸,短暂被询问后,符叶得以顺利跟着常辉继续往深处走。b1层修建得像是健身房,器械完备,整洁如新。 约莫是工作时间,现在没有妖怪来运动,常辉目不斜视,大步穿行。 光线寸寸黯淡,像是电影定格后消散的结尾。 略微闷滞的空气里,符叶胡思乱想,甚至怀疑常辉是不是发觉她的纰漏,想找地方解决她时,目的地到达。 挂着器材库铭牌的室内空荡荡,迎面而来的是六扇紧密坚固的铁门,高度攀顶。瞧起来复制粘贴似的,毫无区别。 常辉拉开第三扇,令符叶没想到的是,门后居然是铁网式直梯。 还没走进去,符叶的脖颈就凉飕飕的,阴风阵阵。她扯紧外套,顺势摸摸锁骨边的戒指。 她有种预感,窥见“冰箱”的全貌,相当于将手掌贴近循仙会秘密的结界,仅剩隔膜,触及核心秘密,令她战栗不止。 粉色水钻艰难闪着微光。 项链突然被捻起,符叶浑身紧绷,听常辉问:“你这项链有什么特别吗?” 第111章 111清洁打扫 粗粝的指腹滑过项链挂坠,缓缓摩挲,压住粉色钻石。 “不会是什么隐藏摄像头吧?哈哈。” 短暂的寂静后,符叶抢回项链,音调诡异:“别碰,是我和我前夫的婚戒。” “你还有前夫?”常辉略惊愕。 “去世了。” 原来是亡夫的礼物,怪不得这么珍视,总是握在掌心里呵护,常辉挠挠头后退。 随着位置下降,地底的世界从铁网的缝隙徐徐展开。 常辉纳闷:“那你是真的对喻观寒感兴趣吗?” “他长得像我前夫。”符叶轻声敷衍,随 口胡说,眼底只有微微的震颤,震惊于铁网外的环境。 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 缝隙中飘进来的风阴冷,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和腐臭,萦绕不散。放眼望去的破旧颜色颓丧斑驳,仿佛被时代抛弃的工业文明。 第151章 多么荒谬,在现代风格的明亮健身房里,居然藏着这样的地下世界。 ——循仙会的监狱。 棚顶是无数铁栏杆纵横交错后拉起的网,巨型天幕的网格中间,缀着明晃晃的灯泡,将这里照耀得亮如白昼。 数千繁星照耀,星光抵达的末端是有序排列的囚室。 常辉提醒符叶过闸机:“刷工牌,扫脸。” 数列囚室隐约能看出东南西北的分区,无数铁房簇拥的最中央,有道好似从地底升起的银白色蛋壳。 “那是什么?” “那里是中心区域,可不是咱们能过去的,关押的妖怪都是重要食材,没有博士或者神使的权限,无法提取。” 符叶听到“食材”的说法只觉毛骨悚然,为了不引起常辉的怀疑,她收敛自己环视的视线,只装作对眼前的事情好奇:“那咱们今天来做什么,有妖怪需要被带走吗?” “那倒不是。” 常辉神秘笑笑,带着她走到北区的边缘,熟练拉开柜门。从里面掏出皮围裙,橡胶手套和胶靴,一股脑扔给符叶。 腥臭的味道熏得符叶下意识皱眉,没明白这些东西干什么用的。 另一边的常辉已经将围裙往自己脖颈套,见符叶捧着不动,催促她快点穿,他们的时间有限。 “这都是……” “清扫工具,凑合穿吧。”常辉将橡胶手套捋好,继续说,“我劝你再嫌弃也穿,不然等会儿你就要嫌弃自己的衣服了。” 没办法,符叶无奈地屏住呼吸将皮围裙套上,油腻的挂带贴住后颈使得她浑身不自在。 符叶低头瞧,越看越眼熟,以前跟喻观寒去菜市场的时候,杀鱼的摊贩就是这么穿的,区别只是她的围裙上没有鱼鳞。 所有的囚室都形成一列列的街道。 他们绕来绕去,最终停留在靠近分隔区域的栏杆边缘,附近囚室连轻微噪声都没有,完全死寂。 符叶有些怔愣:“所以你说的清扫,是真的清扫。” “不然呢?” 常辉反问,打开消防栓门的同时奇怪瞥她一眼,他将水带与阀门口衔接好,拎着水带的另一端往前走。 “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排空囚室打扫干净,里面很臭的。” 符叶愕然,说实话,常辉最开始说清扫任务,瞧着喻观寒的表情,她还以为是毁尸灭迹等罪恶行径,做好一番心理建设,没想到是真的打扫卫生。 可随着第一间囚室的门打开,她的心情就彻底沉入谷底——这是一间肉眼可见的、布满某只妖怪崩溃痕迹的房间。 三面都是凝实的混凝土墙,小小的窗用于传递物品,狭窄的门则被从外面封死。 棚顶星星点点的白炽灯只能照亮走廊,符叶迈步进去,大约只走两步,就再也看不到光了。 也就是说,被囚禁在这里的妖怪,感受不到自然的风,更感受到不到温暖的日光,唯有透过薄窗的无尽寒冷,和来自地底的嚎哭之声陪着他们。 她站在黑暗里回头。 恍惚间自己也是这里的囚徒,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什么卧底,什么洞悉循仙会的秘密,甚至是找到喻观寒,都是她的妄想。 她只是蜷缩在门口才能感受到光亮的囚徒,喃喃感慨失去自由是如此如此的可怕。 符叶的眼眶酸涩起来。 室内一尺见方,破烂被褥层层叠叠,棉絮发黑外漏甚至还能瞧见黑色跳蚤,除此之外,只剩角落还有个泛白的塑料盆,瞧着原本应该是肉粉色的。 浓郁的臭味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即使开门通风,流通不畅的空气也无法卷走经久不散的臭味。 符叶声音闷闷的:“这里的妖怪呢?” 常辉耸肩,答案不言而喻。北区关押的妖怪都是毫无战斗力的,除去化形,几乎没有妖力能供他们反抗,说句难听的,只是披着人皮的动物而已,弱小到不配得到重视。 符叶脊背发寒,很难想象循仙会现在到底在做什么,才会“消耗”掉这么多妖怪。 “别愣着了,快干活。”常辉催促,“咱们今天就得把这一排收拾完,早干完活早点回去休息。” 他们定好清扫卫生的顺序,先合作将室内的所有物品都转移到走廊,然后由戴着口罩的符叶独自进去除尘,这时的常辉会将塑料盆清洗干净。 符叶看着那边往外挪边漏猫砂的塑料盆,后知后觉:“这里没有厕所。” “所以才有猫砂盆啊。”常辉理所当然地用脚踢踢盆,“你应该庆幸是我带着你,不然这种脏活累活儿都是新人干的,想当初喻观寒刚来……” 说到这他诡异地停顿。 符叶心弦绷紧,装作毫不在意,继续大力地扫灰。没办法,灰尘太厚,如果不使力气,扫过的地方只是扫帚的涂鸦,根本看不到混凝土地面。 她轻轻咳嗽,尽量保持平静,好像只是没听清常辉的话:“喻观寒那时候怎么啦?” “嗨。”常辉的表情似乎是自我安慰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藏着掖着,于是继续,“喻观寒刚来的时候,几乎将东南西北四区都打扫过,每天要洗好几遍澡。” 符叶冷嗤,扫起来的灰飞扬:“我觉得你们领导很讨厌喻观寒。” “诶,真别说,我也这么觉得,领导就是跟喻观寒不太对付,从他来的第一天,领导就没什么好脸色。” “既然这样,喻观寒是怎么进的你们组?” 常辉语焉不详:“那我真不清楚,他妹妹安排的吧。” 符叶扫着地,突然握着扫帚蹲下,眯眼看墙角那黑乎乎的东西。 看清的瞬间,她的胃像是被狠狠捶一拳,外翻的皮肉因为时间流逝而卷曲干瘪,仍能看出来那是某种鼠类的残肢,断口坑坑洼洼,是被胡乱撕咬下来的。 常辉将漏得满地都是的猫砂用水管冲掉,瞥见符叶那边,立刻提醒:“哎!别摸啊,那可能是谁发疯的时候咬下来的断腿。” 胸腔像是闷着一团棉絮,符叶呼吸受阻。 到底是多么绝望和愤怒,才能在疯狂中自残到咬掉胳膊呢,这是痛苦折磨的罪证。 符叶扯几张面巾纸,将那残肢包裹起来,走出门,常辉朝她摊开手心。 她茫然递过去,常辉掌心的卫生纸团划出抛物线,降落在盛放垃圾的塑料桶里。 “这就是垃圾。”常辉断言。 伴随着低落的心情除尘完毕,符叶和常辉交换位置,他拽着肠子似的水管进室内冲洗。 没能被扫帚扫出来的细小灰尘被水流冲走,沿着混凝土缓坡缓缓向下流,浸湿台阶,最终汇聚到水渠,符叶的视线也随着飘远。 “这一排的小妖怪都是同时被带走的吗?” “好像是。” 常辉示意符叶去拧阀门,关掉水管开始收拾第二间。 “不把这被褥和猫砂盆放回去吗?” “等室内的水晾干的。”常辉招呼符叶挪工具,补充说,“等所有的东西都归置好,咱们还得再消毒呢。” 符叶心情郁闷,不自觉的,连声线都低沉:“什么项目才能需要这么多的小妖怪。” “那谁知道,我们这种小喽啰,最好的办法就是指哪儿打哪儿。” “什么都不想最幸福,你要是想得多,不好,想得太细致,更不好。说实话,有颗柔软的心肠不适合在循仙会待着,当然菩萨心肠的妖怪也不可能被吸纳进循仙会。” “心肠硬,生活在这里才自在,有时候我都觉得喻观寒心肠太软,运气又是真的不好……” 符叶压根没怎么听常辉的嘀咕,不死心追问:“难道这些小妖怪都是被换芯的吗?” “不会吧。”常辉挑高眉头,“我倒是觉得你很神奇,想当初我来到循仙会,待好久才发觉到换芯的事情,而你来的时间这么短,甚至没怎么接触,却能立刻发现诀窍。” “…我其实听别人说起过。” “怪不得,不过他们不是被换芯的事情带走的,今年换芯的业务变得很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常辉说着说着想起杨医生的事情,啧舌,“咱们守卫是真的倒霉,纯纯背锅。” 符叶默默想,循仙会换芯业务减少,也许跟没有掌握成功规律有关。毕竟换芯的流程不完善,那么再多的案例去填也没用,只是白用功。 想着想着,她被墙角的刻痕吸引视线。 [xiang妈妈,xiang爸爸,我再也不tan玩,再也不发pi气了。] 笔画稚嫩,想来这留字的妖怪还不认识太多的字,很多都是拼音代替的。 [我xiang回家,这里好leng,再也不re爸爸妈妈生气,我好haipa] 符叶咬紧牙,干脆摘掉橡胶手套,将项链对准那几行字。 常辉纳闷地看着停顿的符叶,无奈说道:“你这种时候缅怀前夫合适吗?其实我也有难忘的记忆呢,感情方面的。” 符叶眨眨眼整理好情绪,扭头瞧他。 第152章 “那时候我还没来总部,在c7组工作呢,听说总部要筛选员工,我们都抢破头,生怕有什么错漏被领导抓到,她就是那时候出现在我面前的。” “她跟我表白好几次,但我都拒绝了,直到有一次我正在考核,她突然冲出来说要送我白色情人节巧克力……” 符叶搭话:“你考核失败了?” “没有。”常辉表情严肃,“我把她从33层楼顶推下去了,然后我安宁了一段时间,成功进入总部。” 符叶皱眉,没懂什么叫安宁 一段时间,从楼顶推下去总觉得跟谋杀无异。 但她没心思去细究常辉的感情史,因为此刻她发觉到哪个部门是最适合她留下来的。 像人事、财务等部门,除去需要专业性能力,人员也精简,能留下的概率不高。而a3组就不同了,a3组负责地底监狱和循仙会总部的安保,人数最多,她需要留在这。 “常辉,如果我也想进你们组,需要做什么?” “常理说,要么你能力出众,要么嘛,就是跟组内的重要人物或老职员有割舍不掉的情感联结,比如说你们是亲属、挚友、夫妻之类的,才有可能被允许留在这。” “或者你认识神使、博士,如果你跟这两个人关系好,那你可以骑着我们领导的脖子上班,他都不敢骂你,能不能留在这,就是他们俩的一句话。” 符叶迟疑:“如果这些我都没法做到呢?” “那就只剩讨好我们领导。”拎着水管的常辉突然短促地啊一声,没头没脑地说,“快到罗小姐的生日了。” 罗小姐,黑豆子的梦中女神。 据说黑豆子已经求婚99次,仍被拒绝,但他仍不死心,坚持没有恒心打动不了的妖怪,于是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第100次求婚。 常辉忍俊不禁:“这还真是机会。” “罗小姐生日,领导让我去给他开车,如果你能有好办法让罗小姐答应求婚,到时候再夸夸领导,你知道的,我们领导就爱听恭维和好话,特别受用,他要是高兴,你就能留下来了。” 第112章 112自作多情 1月20日,罗小姐生日。 这次的求婚地点被设置在某家酒店的6f空中花园,领导早已进行包场。姗姗来迟的罗小姐踩着恨天高,拂过的空气充斥冷冷香气,像极冰封的玫瑰解冻后,馥郁糜烂的香气。 她优雅地走到被花丛淹没的位置坐下,朝着满眼迷恋的黑豆子领导嫣然一笑。 符叶则跟常辉双双蹲在探照灯边,缩在角落端着勾兑咖啡。 主人公已到,侍者托着餐盘游鱼般前行,末尾还有燕尾服的服务生提着小提琴。 悠扬的小提琴独奏里,黑豆子一改在循仙会时的做派,甩甩两片瓦似的头发,柔声邀请罗小姐等会儿去滑雪或者打保龄球。 罗小姐红唇扬起,高跟鞋尖利的鞋尖微微压低。 符叶向来喝不惯咖啡,浅浅抿一口就放在身边,好奇问常辉:“罗小姐喜欢你们领导吗?” “难说,你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觉得,如果罗小姐不喜欢你们领导,那咱们尽力促成婚事,怕是有违道德。” 常辉挑眉:“常理说是这样,但薛臻,如果你不喜欢一个男人,你会在明知道他会求婚的前提下,还答应他出门吗?甚至相约一百次。” “可罗小姐拒绝过99次。”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常辉歪头,“我认为,罗小姐并不是不答应,而是在等待答应的契机,而领导也能感受到,所以才锲而不舍——” 常辉突然顿住,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快速舔舔嘴唇。 动物的世界里,快速舔嘴唇代表着紧张或者焦虑的意味,符叶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空中花园的玻璃门外,有乍眼瞧去色彩明艳的女孩正朝着常辉招手。 她好像完全看不到符叶,满眼都是常辉。 彩虹色的毛衣搭配鲜艳的横纹裙,脚踩麂皮短靴,潮流时尚,圆圆的眼睛因为笑容而微眯,瞧起来像是晒足太阳的毛茸茸动物。 常辉却像是独自进入阴雨天,面色阴霾。 他从兜里摸索出遥控器递给符叶,叮嘱如果他有事情没法回来,就由符叶来充当助手。 “一定要把控好时机,从领导开始说誓词就准备,等他快说完再按按钮,千万不要冷场,明白吗?” 符叶点头。 女孩欣喜地想要推门,但被旁边的保镖拦住,眼见着他们撕扯争执的场景已经使得罗小姐转头,常辉快步走过去,脚跟都来不及沾地。 开门的瞬间,女孩清晰的声音沿着风挤进门缝。 “最近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呀!” “你是不是好忙,我给你准备……”常辉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拽走,表情实在不像是遇到好事。 符叶收回视线,扭头关注领导和罗小姐的餐桌,突然有些怔愣。 清扫那天,常辉面不改色地说:“我把她从33层楼顶推下去了,所以我安宁了一段时间。” 刚才出现的女孩不会就是曾被常辉谋杀过的吧?可她怎么会笑得这么灿烂,完全没有隔阂似的面对常辉。 换位置想,如果喻观寒把她从33楼推下去,她可能会选择把喻观寒埋到山里。 悠扬琴声暂歇,服务生躬身后退。 酒精使得罗小姐的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扬声建议跟领导逛逛这花园。 据说很多花都是为此次约会现移植的,名贵品种很是娇贵,扛不住远距离运输。也许它们开过今天,就会迎来衰败,但领导财大气粗,毫不在意损耗。 刚迈步,罗小姐就痛呼出声,看向自己的恨天高。 不得不说,罗小姐本就比领导高很多,再加上高跟鞋的加持,导致黑豆子领导现在只勉强到罗小姐的腰际。 明艳美女旁边,站着西装革履打着领带的黑色行李箱,对比分外强烈。 即使是自诩服务意识高的酒店员工,也在背地里偷笑。 此刻,领导甚至不用怎么弯腰,就能摸到罗小姐的脚踝:“乖乖,你怎么啦?” 罗小姐懊恼:“这双鞋子就是上次你非要付钱的那双,我就说穿着不舒服的,脚疼。” “怪我,那现在就给你换双鞋好不好?”领导回头去找本应在角落里待命的常辉,但只看到面色冷淡的符叶,无兵卒能驱使,只得捏着鼻子招呼她,“那谁,过来。” 罗小姐嗔怪:“你怎么连下属的名字都不记得,这样称呼人家很没有礼貌。” 领导笑眯眯表示受教,再看向符叶依旧是皮笑肉不笑的倨傲神色:“去给罗小姐买双鞋,要平底的。” “37码,”罗小姐补充,“要深色,跟我今天的穿搭相匹配,要浅口平底鞋。” 符叶腹讳,浅口平底鞋就是脚面裸露在外的鞋型,按照人类的习惯来说,那是夏季才会热卖的,看来她只能去反季打折区碰碰运气。 为保证领导感受到她温暖如春的服务态度,符叶难得露出笑意:“罗小姐,您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暂时没有,等我想到再告诉你吧。” 罗小姐苦恼看向领导:“豆豆,可我现在就想跟你赏花呢,阳光这么好……” 符叶嘴角抽动,半是因为黑豆子领导的昵称居然叫豆豆,半是因为在罗小姐嫌弃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后,领导居然勒令符叶将自己的运动鞋拿给罗小姐穿。 数遍确认符叶没有脚部疾病后,罗小姐美滋滋踩着恰好跟她码数相同的运动鞋,发出银铃似的笑声去赏花,而符叶认命穿着袜子往外走。 酒店到处都是柔软地毯,瓷砖光洁甚至能照出人影,沿着电梯到一楼,符叶的袜子也没沾染过多的灰尘,可见酒店的卫生状况良好。 擦肩而过的人好奇地偷瞄她,她也浑不在意。 恰好在旋转门边遇到急匆匆回来的常辉,他开口就是询问领导那边的进度如何,听说他们正在甜蜜赏花,常辉肩膀松弛。 “那女孩呢?” “有时间再说吧。”常辉敷衍,连忙往回走。 酒店坐落在山腰,后侧的荒山土坡边,身穿彩虹裙的女孩脖颈诡异地朝着另一侧歪斜,完全折断,失去神采的眼眸直直看向湛蓝的天空。 * 今天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 符叶辨认位置,右边通向酒店的停车场,左边则是下山的s型环山公路,道路两侧都是贴好的石砖人行路。 她打算找到偏僻没有监控的位置,从宽袖口掏出双鞋来,然后去给罗小姐买鞋。 但刚准备迈步,她就瞧见酒店门口倚着车门的喻观寒,他的视线短暂停留在她的表情,就立刻下移到她的袜子。 “你的鞋呢?” “关你什么事,咱们是陌生人。” 喻观寒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背影瞧,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拧着的眉头。 人行道没那么平整,只要符叶踮起脚,他的心间就涌上奇异的酸痛,痛得他微微启唇呼吸。眼眶灼热,他后知后觉地摸眼角,看指尖的水痕发愣。 第153章 ——她窘迫,会给他带来切实的痛感。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之海。 沉迷风景的符叶回头,发现喻观寒正开着车龟速跟着她,她无奈挥挥手示意他不要再跟着,毕竟她还想穿鞋呢。 没想到反倒换来清脆的嘀嘀声,喻观寒降副驾的车窗,示意她上车。 符叶转念又想,让喻观寒载自己去买鞋正好,省很多力气。她眯眼感受微风中的气息,漫长的冬季快要过去了,阴郁也会被带走。 喻观寒其实想关心她的脚冷不冷,但想起自己的“陌生人宣言”,还是咬着唇内侧咽下去。 他难以形容这莫名的…心疼。 趁着红灯,喻观寒将手腕搭在方向盘上,垂眼遮住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清清嗓开口:“我听常辉说,你想留在这里。” 看风景的符叶扭头,微风掀起她颊边的碎发,意味不明地哼一声算是默认。 “留在总部不是好事。”喻观寒犹豫,“压力大,又没自由,即使赚得多也没地方花,挺无趣的。” 居然还说赚得多,也不知道他整年的工资都在哪儿,明明连25万的罚款都交不起。符叶没提这件事,只是生硬回复:“不管总部有什么缺点,我都要留在a3组。” “是不是我那天的话让你产生了误解……” “什么话?” 喻观寒浑身燥热似的,扯扯衣领:“那天我说,咱们没可能的,你接受完新手培训就要回原单位,咱们的生活不会有交集,所以……” “喻观寒,你不会以为我想留在这,是因为想跟你在一起吧?” “我就是怕你误解,”喻观寒尴尬摸摸脸颊,“你没必要拼命留在这的,即使咱们是同组的同事,也…也没什么可能,我觉得说明白比较好,免得你白努力。” 符叶冷笑:“你真够自作多情的。” 她气呼呼让喻观寒靠边停,甩车门的同时铿锵有力地告诉他,她知道喻观寒心有所属,不会厚着脸皮黏着他。 “不许跟着我!” 然而,符叶携着怒气走出半条街后,再回头,喻观寒居然真的停在原地没有继续跟着。她又产生前所未有的挫败感,灰心丧气席卷着愤怒,使她咬牙切齿,越来越记恨符越。 曾经完全属于她的喻观寒,距离她越来越远。 * 符叶刚掀开鞋盒,罗小姐就惊呼:“天哪,好俗气!” 瞬间,领导射过来的视线像是带着激光,恨不得将她灼烧出洞来。 符叶简直想叹气,这可是即使反季打折也需要699块的鞋,她甚至特意去买配合这种鞋型穿的打底袜。 见氛围不好,常辉连忙找补,夸赞罗小姐天生丽质,衣物只是点缀,主要还是看人的气质。领导也保证,明天就去大肆购物,罗小姐这才不情不愿地蹬上鞋。 求婚时刻终于到来。 领导单膝跪地,常辉紧张地攥住控制器,争取在最完美的那一秒降气球雨。 “乖乖,咱们都在一起八十年了,我觉得是时候该给我一个名分……”领导的声音哽咽变形。 轻缓的音乐响起,悬挂的气球网爆裂,蓝白相间的气球化成海洋,将正在深情表白的二人吞没。 本来就矮的领导更是只剩两片瓦还艰难露在外面,其余都被柔软的气球淹没,画面看起来分外喜人。但不得不说,浪漫的氛围恰到好处。 罗小姐娇滴滴地捂住嘴:“哎呀,我好感动……可今天真的不完美,我不想答应。” 常辉和符叶的笑容原地消失。 离开前,罗小姐去洗手间补妆,符叶进去的时候她正在洗手,她慢条斯理接过符叶递过去的纸巾,嘟囔着居然不是乳霜纸,粗糙的纸巾会伤害到她柔嫩的皮肤。 “罗小姐,如果因为鞋的原因让您有什么不快,我跟您道歉。” “啊呀。”罗小姐挥挥手,带来一阵香气,精致的美甲打开手包,掏出外壳镶满钻石的口红来。 符叶迈步向前:“我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您真的不喜欢我们领导,才拒绝求婚一百次吗?” 正细细描摹唇形的罗小姐透过镜子瞧她,反而问:“你有没有结婚?” “嗯。” “那你老公跟你求婚多少次?” 符叶茫然:“准确地来说,他还没求,我就答应了。” “瞧瞧,瞧瞧。”罗小姐恨铁不成钢,“这怎么能行,男人都很贱的,你越表现得很爱他,他就越要拿捏你。尤其是豆豆这种男人,本身对我没什么真感情,我立刻答应,那他很快就会对我失去兴趣,我就没有这么好的生活能过了。” 符叶摩挲指节:“所以……” “要增加他的沉没成本。”罗小姐俏皮眨眨眼,“他必须向我求婚101次,到时候,我就会答应他。” 符叶咬牙,所以今天的求婚注定会失败,跟任何因素都没有关系。 * 食堂。 穿堂风冷飕飕,符叶看向常辉,询问给领导塞钱会不会打动他。 “领导掏一百万都不眨眼的,再说他把今天的败北都归结是你的错误,看到你就吹胡子,你还想打动他?” 符叶直言:“今天本该你去买鞋,我是为你受罪。” “说是这样说,但我有什么办法。”常辉扒饭,“总之你还是收收心,消停回顺心达吧。” 隔两张桌,戴着丝巾的喻望秋坐在喻观寒身边,虚虚拢住他的胳膊。 “哥,你是不是落下一个公告栏呀,我朋友说有个公告栏你没清理耶。” “我等会儿就去。” “哥,你对我真好。” 符叶黑着脸起身回宿舍。 * [通缉令] [妖怪符叶,犯重大恶性事件。如遇疑似妖怪,为保妖身安全,请勿上前交流,立刻拨打妖管局电话:0003-88991234,转接局长助理办公室。] [如提供有效线索,赏金贰拾万元整。] 冷风将破旧泛黄的通缉令吹得猎猎作响,公告栏前,喻观寒手指颤抖,轻轻去摸通缉令上的证件照。 手指轻柔得如同抚摸爱人的脸庞。 “符叶。”他喃喃呼唤。 第113章 113如梦初醒 符叶的宿舍门被敲响的时候,她刚刚洗完澡。 囫囵用毛巾将湿发裹好,她快步凑近猫眼,门外居然是喻观寒。等待回应的间隙,他侧头往走廊深处瞧,急切的模样像是有人追杀他。 “咚咚。” 指骨敲击着门板,焦急却轻柔,带着不想 扰到旁人的意味。 开门的瞬间,符叶后退半步去看时钟,夜晚七点。喻观寒面颊泛红,红棕发丝有几缕被夜风定型,他似乎是跑过步,喘息沉重。 他们维持着一个拉着门把手,一个扶着门框的姿势对峙着。 喻观寒舔舔嘴唇:“我能进去吗?” “又没人拦着你。”符叶嗔怪,将头顶奇形怪状的毛巾卷拽开,自然地揉搓头发,本想去浴室找气垫梳,但喻观寒灼热的视线持续盯着她,她实在难以忽视。 “符叶。” 符叶揉搓发丝的手指顿住,因为他呼唤她的名字,妖芯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剧烈的震颤使得她居然没有瞬间做出反应。 喻观寒如释重负地喘息:“你真的是。” “你胡说什么呢。”符叶立即转身,考虑最近的什么事情使得她出纰漏,但还没捋清思绪,喻观寒就略显激动地走到她面前,摊开手心。 ——泛黄的,从通缉令上小心翼翼撕下的黑白照片。 “你就是她,对吗?”见符叶扭转身体不想面对他,喻观寒满眼希冀地追着问,“之前你说过,你叫符叶,还说今年是咱们结婚的……” 宿舍面积狭小,使得符叶能轻松把喻观寒摁到墙边。 “……夫,夫妻。” 喻观寒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没衔接上,在胡言乱语。因为符叶略带强势地摁住他的锁骨,拽开衣领,探究的视线扫过他的印记,使得他脸颊爆燃。 他抿抿嘴唇没有制止,只是害羞地别过脸。 符叶失望地松开手指,绽开的铃兰跟她那伪装的纹身贴完全不同,切实蛰伏在皮肤里。 “你听错了。”符叶生硬地回应,弯腰捡起刚刚掉落的毛巾。 当初她坦言自己是符叶,那是因为还不清楚喻观寒的现状,满心欢喜地想与他相认。可现在的喻观寒有印记,随时会被符越控制,如果她将秘密暴露给喻观寒,那么彻底露馅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得不称赞符越,惯会拿捏别人的软肋。 “你出去。” 没想到脚步声急促,喻观寒从她的背后将她紧紧抱住,符叶眼睛睁圆,下意识用微冷的手指搭住他的手臂:“你干什么?” 湿润发丝的水珠滴落,透明水痕滑过喻观寒的胳膊。 他眼眸低垂,声音温柔:“我喜欢你。” 呼吸滚烫,紧密拥抱使得符叶的头发紧紧贴着背,潮湿的感受令她不自在地歪歪头。 第154章 喻观寒察觉到她的难受,细心将她的长发拨到肩膀,再次亲昵地埋在她颈间,几乎与她脸颊贴着脸颊,懊恼说道:“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现在想想,怪不得雕塑展那天,你会突然亲我,我还以为你也记得咱们的梦呢。” 符叶皱眉,这种幸福难耐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雕塑展那天,她明明是出于愤怒,才用嘴咬,怎么喻观寒的记忆跟她偏差这么大?她轻轻挣扎反而换来喻观寒的闷哼,显示着他绝不放手的决心。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是现在的模样?” 符叶干脆在他怀里转身,简单的动作滞涩得像是搅拌混凝土,她攥住喻观寒的衣领,神色认真。 “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我真傻,我的本命武器绝不攻击她,也跟你很亲近,总是想办法贴着你,可我始终没联系到一起去,明明它都认出了你……” “什么她他你你的!” 符叶侧头,瞪着圆桌的水杯生闷气,明明都是她本人,只是模样不同而已。 “是我笨。”喻观寒贴贴她的额头,温温软软说话的语气令符叶心软,想想也够艰难的,喻观寒什么都不记得,却仍能喜欢她,简直是奇迹。 “你刚才说什么梦?”符叶纳闷。 “有天我去芮意达出任务,在电梯里闻到了香味。”喻观寒蹭蹭她的脸颊,“就是你身上的香味,那天晚上,我就……梦到了你原来的模样,特别喜欢。” “肤浅。” 符叶轻轻叹息:“以后不要再提这个名字了,就当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 “这是我的秘密,如果被别人知道,我也许会死。” 想来跟那张二十万的天价通缉令有关,喻观寒深感责任重大,表示肯定会保守秘密,好奇问:“你为什么有两种模样?” “你身边不是有妖怪的能力是伪装吗?比如喻望秋。”符叶语气酸溜溜的。 喻观寒不想谈论妹妹,只关心眼前的人:“所以黑发才是你本来的模样,真好……可是,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咱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食堂吗?” 喻观寒越想越疑惑,相处这段时日,能感觉到她冷淡的性格底色,完全不是初次见面就会把别人拽进杂物间调戏的性格。 “那时候你就认识我,可我丝毫没有记忆,来循……” 符叶眼疾手快堵住他的嘴唇。 喻观寒睫毛颤动,即使被打断也没有怒意,反而努努嘴唇,亲符叶的手指,忍不住泄出的喉音暴露了他的愉悦。 “我现在说的事情,你一定要牢记。” “咱们独处的时候,你不许说循仙会三个字。” “为——” 符叶捏住他的嘴唇:“别问为什么,我可以说,但你绝不能说。” 喻观寒乖乖点头。 符叶认真观察过,循仙会的成员都知道说出名字会使神使察觉,但总部的成员都坦荡地直说,大家普遍的想法是:没什么好心虚的,该说就说。 当初被捆成粽子的三兄弟则不然,如果只是被妖管局抓走,那未来仍有可能被救出来,但如果神使知道他们泄密,那他们当场就得死。 喻观寒的视线短暂追随着符叶的手指,害羞问:“我今晚可不可以留在这里?” “当然不能。” 激动尚未从他的身体里褪去,喻观寒不愿惹她生气,只是拢拢衣领,舍不得地瞧她:“我从来都没觉得这么幸福过,今天是我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符叶闭眼。 前尘忘却,这种事都能被他欣喜地称为“最幸福的一天”,难过使她发不出声音来。 回过神的她连忙去拽门,想喊喻观寒回来,但走廊里空荡荡的。她只能沉默关门,背靠着门发呆。 她心知肚明,不该承认的。 可选择的分岔路口,酸涩的爱意推着她向前,暴露破绽也在所不惜,只为能再次被喻观寒抱在怀里。 再也不能失去他,太痛了。 * 符叶慢吞吞挤牙膏,歪头瞧放早饭的喻观寒。 他今天没穿那件藏蓝色的棉质运动外套,而是穿纯黑的防风运动衫,清俊端正,从懒散休闲变得利落挺拔,瞧起来精心打理过。 跟符叶对视使得他暗喜地抿抿嘴唇,嘴角的笑意压根藏不住。 符叶含糊问:“怎么是你,常辉呢?” “我跟他交换了,剩下的这几天由我带着你。”喻观寒表情谄媚,生怕符叶翻旧账提起那时他主动选择小希的事情。 幸好,符叶没什么反应,扭回身去。他摸摸微温的豆浆,轻轻吐气。 1月21日,晚8点。 为庆祝某位高层重获自由,循仙会在a5组的办公楼举行聚餐,顺带着为几天后会回到原岗位的新人办欢送会。 他们到达时气氛热闹,本就相熟的成员们喝得醉醺醺,有的甚至栽倒在长条桌底酣睡,有的剥干果壳,扔着打闹。 欢送会什么的,喻观寒兴致不高,给符叶倒完饮料后,随手拿杯酒,跟她蜷在角落里发呆。 人群簇拥的正中心竟然是老熟人——赵剑。 妖管局的牢狱生活不见天日,倒使得他圆润白皙不少。符叶冷冷地眯眼,现在妖管局真是连装模作样都不愿意了,完全是符越的一言堂,坐牢的妖怪也说放就放。 笑眯眯的喻望秋站在沙发后捏捏赵剑的肩膀,常年持重剑的粗壮手腕立刻覆住她皮肤莹润的手背摩挲,亲昵得不像是上下级。 符叶扭头看喻观寒,他的眼神淡淡的,丝毫没有想阻拦 的意思,连不满都没有。 “你妹妹跟赵剑是情侣?” “也许吧,即使是情侣,望秋也不会掺真心,她不喜欢这种类型。” “——啧!” 周围顿时安静,他们看过去,只见赵剑单腿踩在玻璃茶几上,铜筋铁骨般的身体紧绷着,扯着一个循仙会成员的头发,将对方扯得痛苦弓腰,不断道歉。 “我说过,最讨厌黑色长卷发的,你还往我眼前晃,找打吗?!” “剑哥,我真是不小心的……” 喻望秋连忙抚他的心口,安慰他别发脾气。 符叶嘲讽地冷哼一声,看来赵剑还记得她越狱那天,把他暴打一顿后,用天工石捆他的仇。想想也正常,如果没有这茬,赵剑早就重获自由了。 随着喻望秋的调解,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喻观寒干脆牵起符叶的手往外走,夜色寂静,他邀功似的努努嘴:“我最喜欢黑色长卷发…今晚去我那吧。” “如果你愿意给我讲,所有能想起来的事情,那我就去。”符叶抱起胳膊。 * 喻观寒甚至没来得及开灯。 符叶被吮得浑身发烫,将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喻观寒紧实的怀里。他刚刚喝过酒,舌尖还残留着淡淡的甜味,勾缠着她的舌尖不肯放。 激烈的吻使符叶呼吸急促,不断后仰想寻求中场休息,却只换来扶住她腰背的手掌。 “喻——” 压根没敲门的常辉瞧见抱着的人影,下意识将门合上,又不敢相信地再次推开,好像这样就能f5刷新场景似的。 流淌着情欲的棕色眼眸露出淡淡的不耐烦,百忙之中瞥他一眼。 常辉挑高的眉头迟迟没落,维持着夸张的表情讪讪将门合上。 喻观寒脖颈间的筋不断起伏,昭示着他的激动,他将怀里的符叶抱高,察觉到她轻轻搭住自己的肩,他难耐地走出两步,齐齐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被略带着力气的手指摩挲,符叶突然像是坠进冰窖里,茫然的神情变得清明——他似乎要把她的纹身贴蹭掉了。 愿意坦诚身份,也不代表愿意和盘托出所有底牌,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立即摁住他的手掌,同时不轻不重地去拍喻观寒脸颊。 “流氓!” 喻观寒眨眨眼,没懂暧昧旖旎的氛围怎么就急转直下,他舌尖舔舔嘴角,微微发麻的感受印证他确实被扇了一巴掌。 停顿片刻,喻观寒浑身的力气都松懈,仰倒在符叶身边,清亮眼睛注视她的同时,甜蜜扬起唇角。 符叶愣住:“你笑什么?” “不知道,”他凑过来含住她柔软的嘴唇,黏黏糊糊说,“就是觉得被打也很幸福。” “明明说好的,要给我讲所有的记忆,结果你只想着这种事。”符叶揉揉他的头发,阴阳怪气,“现在咱们是可以谈及人生过往的关系吗?” 喻观寒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虔诚柔和:“我保证,向你讲我所有的事情,毫无隐瞒,绝不欺骗。” “嗡嗡。” 桌面上的手机荧光浅浅照亮天花板。 [常辉:没办法,得打断你的好事,咱们现在有任务,除喝醉爬不起来的,剩下的都要去,新人也去,这任务真是邪门。] 第155章 第114章 114没有你存在的时间 “真邪门啊。” 到达任务地点的循仙会成员纷纷感慨。 抬眼望去,山峰因为季节而光秃秃,黄沙遍布,山脚立着歪歪扭扭的牌坊。 两棵树作为牌坊的立柱深深扎进土地,为了维持稳固,还用石块和稻草糊住脚底,像满脚都是泥泞的稻草人。 牌坊上书,狂旋风寨。 裂着横纹的木板涂绿漆,笔画狂舞,仿佛是拍山寨风云的电视剧布置的背景,粗制滥造。 大家纷纷觉得邪门,是因为这趟任务的目的——除去被抓的妖管局员工,除去有利用价值的、长得不错的男性妖怪,其余全都杀光。 符叶更倾向于,发布命令的领导在泄愤。 “里面有妖管局的人?” 山风凛冽,吹来窃窃私语的同时掀起数十双黑色衣角,露出各色的运动鞋。 察觉到手指被轻柔地勾住,符叶侧头瞧喻观寒,他的口罩遮掩严实,表面沉静背地里却偷偷捏她的指腹玩。 她没来由地想起那年海藻开会,他在桌底偷偷牵她手的模样。 那时候她差点被抓住,濒临崩溃的时候,只惋惜没能多跟他牵一会儿手。幸好,命运兜兜转转,悲悯地给予他们相爱的机会。 符叶反手包裹住喻观寒温暖干燥的掌心,手指沿着他的指缝探进去,掌心的纹路摩挲,十指紧扣。 道道黑影中,有道高瘦的身影轻微摇晃,像是站不稳,又像是摇尾巴。 “啧啧。”常辉恨铁不成钢,高深莫测地跟小希评价,“没有感情史的纯情妖怪啊,就是容易被攻略,瞧瞧这进展。” * “再次重申任务目标。” 黑影前方,负责调度的妖怪发色银白,戴着白缎面手套的手掌拍拍,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里面有两只妖管局的妖怪,是被山寨里的妖怪扣住的,不管。” “先将所有长得还算可以的男妖怪捆起来,剩余的,不留活口全都杀掉,让这山寨从此销声匿迹。” 黑影们在黑暗中鬼魅般移动,从未开拓过的荒山只有羊肠小道,运动鞋踩着有点滑脚。 行至断崖,前方却没有路了,风声呼啸着吹走阴云,遮住半面月亮。 银白妖怪指指喻观寒,示意他将锁链缠在树根,帮所有人空降到崖底。 符叶默默数着,循仙会出动二十只妖怪,可见重视。 轮到她,她拽着锁链试试力度,意外地发觉被她握住的部分微微颤抖,要不是武器不能说话,现在锁链恐怕在捂脸尖叫。 符叶蹬住岩壁,缓缓下降。 约莫迈出十多步,寒风骤冷,像是被聚拢在吹风筒里,她才发觉山寨的洞穴并不在崖底,而是在断崖的中间段。 符叶轻巧落地,快步往浓郁的黑漆漆山洞走几步,免得挡住后面。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降落脚步声,和因看不清而蹬掉的石块簌簌掉落声,都引起山洞里妖怪的警觉,小妖怪脚滚得像车轮似的,一溜烟儿跑去跟大王汇报。 待断后的喻观寒落地,狂旋风寨的妖怪们已经集结,跟沉默的黑影们对峙。 银白首领站在最前方,冷冷眯眼:“你是寨主?”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狂旋风是也!”扛着钢管的妖怪将手中的武器往地面砸,溅起无数的碎石块。 常辉挠挠后颈,想吐槽这妖怪是不是看水浒传看得迷瞪,结果歪头,只瞧见喻观寒想尽办法往符叶的身边凑,无奈摇头。 ——遇见恋爱对象就无视朋友的妖怪最差劲了! 还好他不是恋爱脑,恋爱永远也没有忠诚于循仙会重要。 银白首领合掌,混战就此开始。 按照人数说,循仙会是不占优势的,但黑影们狠辣的气势仿佛死神挥舞镰刀收割,导致很多狂风寨的小妖怪生出怯意。 符叶且战且退,暗自观察局势。 “哇啊啊——” 逃命的妖怪慌不择路恰好跌到符 叶脚边,眼瞧着裹挟着浓重阴影的黑衣俯身瞧他,他吓得两股战战,只剩喉咙还能尖叫。 符叶顺势将他踢出战斗圈,趁着对方没来得及起身,用匕首抵住他的喉咙。 “会装死吗。” “……装装死,我会!”说着,他头颅歪倒,倚在墙边如同断气,小心翼翼掀起一点眼皮,“这样行吗?” 符叶收回匕首,佯装拭血,在袖间抹抹。站起身的瞬间恰好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抡飞,隐没在黑暗的岔道口里。 “啧。” 周身泛起雾气,符叶的距离实在太远,赶到时恰好见陌生的妖怪背对她拔出匕首,而喻观寒的手指摁着鲜血淋漓的腰腹。 锁链张牙舞爪地从墙壁窜出,像细密的网护住喻观寒,而跟他对打的妖怪乘胜追击,跳起来的姿势仿佛是蚂蚱,左右腾挪准备凑近补刀。 喻观寒用染血的手指攥住链条。 他有机会杀的,但就在锁链要把对方贯穿之际,他突然想起符叶曾经的叮嘱:“不要让你的手再沾血。” 战场瞬息万变,短暂的怔愣就足以使对面的妖怪扭转局势,惹得他受伤。 陌生的妖怪膝盖跪地,滑行向前的同时用钢管狠狠抡向喻观寒的腿,但还没来得及使劲,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狠狠往后拖。 水珠连成线,缠住他的脖颈,他只是吞咽口水,被勒住的皮肤就被削掉似的火辣辣。 “怎么样?” 喻观寒摇头,用干净的手掌去抚摸符叶,示意她别担心,妖怪被捅刀不会伤及性命。 柔软的神色在侧头瞧向伤他的妖怪后,失去温度,霎时间分岔口的链条全部燃起蓝色火焰,熊熊火焰浸满杀意。 符叶迈步向前,迎向喻观寒冰冷的眼神。 “别杀他。” “…好。” 那妖怪嘴里堵着布条,被喻观寒链条兜住,向山洞的洞顶收缩,几乎融进黑暗里,不细细瞧是压根看不见的。 符叶吸气,不杀掉妖怪是她的底线,但这妖怪显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她准备叫海藻的增援,由她想办法处置。 喻观寒隔着口罩碰碰她:“谢谢你救我。” 符叶嘴角漾起笑意,踮脚同样隔着口罩亲亲他,再次叮嘱:“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分神了,把他们打晕或者打伤,别杀,我还有事,别跟着我。” 她要去找那两只妖管局的妖怪,刚才已经打听出他们被关的位置,只有他们才知道事情的起因。 符叶再次跑进混战的洞口,首领们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狂旋风被银白首领踩在脚底,显然不敌,但就在利刃挥向他的后颈,弯刃如月泛起银霜时,狂旋风面目狰狞地怒喝:“看我一招与天同寿!” 符叶霎时心惊,循仙会这边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山寨的妖怪们已经利落将自家睡着的寨主往后拖,同时举着钢管的“二当家”挺身而出。 “兄弟们!咱们既然能打败妖管局,那就能打败这些狗杂碎,冲啊!” * 吊着的黑影像是风干的咸鱼。 符叶凑近看,发现两条咸鱼都是老熟人,贝三思和江遇,他们纷纷陷入昏睡,不知道是不是跟寨主共享与天同寿debuff。 纯净的神力笼罩贝三思,短暂的眼皮晃动后,贝三思睁眼,呜呜呜地哭闹起来。 确认兜帽戴好的符叶手指顿住,惊愕地发觉这好像是贝后行,看来哥哥受重伤彻底沉睡了,想从他嘴里套出情报怕是很难。 她压低声线:“手机给我。” 将被捆着的贝后行转转,符叶捏出他的手机,贝后行眨眨眼,求生欲很强地说道:“密码是徐容容,拼音,首字母大写。” 符叶清嗓压抑笑意,坐进31的车厢里,杜绝别人偷听到电话内容的可能性。 “妖管局现在很乱,林禅说,两个部门联合去山寨,要求他们解散,但被暴力抵抗,贝三思和江遇都被扣下了。” “他们还活着。” “那就好。”海藻叹气,“妖管局的控制力越来越弱,管不住了,出动循仙会来清扫,看来李仙女气得不轻。” 海藻快速制定计划,现场的妖怪没法运作,听天由命,但被带走的妖怪,她会在回程的路上拦截。 “师泠死后,有新妖怪继承了老板的身份,你有眉目吗?” 符叶拧着的眉头看向悄无声息的江遇,海藻说,江遇是妖管局变革后,升迁最快的妖怪。即使是以前对他呼来喝去的申主任,现在也要伏低做小,江遇的可能性极高。 挂断电话,她无意间看到贝三思的通话记录,列表里一连串的“李局”。显然他跟李局的联系频繁,符叶微微歪头,贝三思是李局的旧部属,想想又似乎没什么奇怪。 将贝后行再次打晕前,符叶压低声线:“敢说出去,杀了你。” 贝后行发出恐惧的呜咽。 * 第156章 循仙会共挑出六只外表比较好看的男性妖怪。 除去这些需要被带走的,剩下的都是“尸体”,常辉数来数去,在血痕的缝隙里挠头。 “情报说山寨里32只妖怪,咱们带走6只,可尸体只有25具,我怎么数都少一个哪?!” 有妖怪将银白首领背着往外撤:“有没有可能今天的山寨妖怪不全呢?” “是啊,有可能,咱们开打的时候就是这些吧。”说话的妖怪踩踩失去呼吸的狂旋风,不屑说道。 喻观寒想到什么,侧头瞧符叶,眼神中闪过片刻的动摇,但最终还是握着她的手,没有出声。 ——第32只妖怪还在分岔路的棚顶粘着。 他的伤口已经做过简单处理,是循仙会特制的敷料,像是大型创口贴,冰冷地将伤口合拢,只是走动还是会抻到裂口,疼痛使得他额头汗津津。 常辉自然地接管指挥权,由喻观寒和符叶开厢货,运送妖怪,顺带着安排两人蹲在货车车厢里,防止六只妖怪逃跑。 符叶自告奋勇去开车,焦躁地摩挲指节,不知道海藻会在什么时候拦路。 喻观寒懒洋洋地仰在副驾,突然笑起来:“我还没履行约定呢,给你讲过去的故事。” 紧张得坐不住座椅的时刻,虽然这不是什么倾听的好时机,符叶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 “从我印象最深刻的九岁开始讲起吧。” 夜晚的路灯化为星光,棕色的眼眸流淌出暖意,喻观寒浅浅皱眉调整姿势,长舒一口气。 “望秋自出生起,身体就很弱,我带着她看过很多郎中,都说她不是长命之相。” “我不愿意相信,因为父母都去世了,妹妹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果连望秋都失去,我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喻观寒苍白的嘴唇抿抿。 “直到有一天,我在横烟山脚下,遇到一个怪人,怪人跟我说,横烟山附近有汪湖水叫仙女湖,湖里的水神会治好望秋……” “你确定是仙女湖的水神,而不是横烟山的山神?”符叶语调古怪。 “山神?”喻观寒的神情沉浸在回忆里,茫然摇头,“我记得很清楚,是水神,束手无策的我只能带着望秋去碰碰运气。” 喻观寒欣慰:“水神治好我妹妹的病,甚至让她从凡人变成寿命漫长的妖怪,而我独自长大……” “等等!怎么救你妹妹的,说具体点。” “…应该是,水神杀掉一只凶恶的红尾狼妖,将那只妖怪的妖芯换给了望秋,而她很幸运的跟妖芯适配度良好,持续活到现在。” 符叶冷嗤,什么盗文版本,乱七八糟的拼凑。 “你没换芯?” 喻观寒摇头:“水神给我喝了灵药,但没能给我物色到合适的妖芯,三十岁的时候,我就因为山体滑坡的事故死掉了,被埋在山里。” “也许是因为灵药的缘故,我始终记得全部的记忆,为了望秋,我不能再次投胎成人类,如果我想保护她,我也要成为妖怪。” 某种尖锐的情绪轻轻戳中符叶,让她连呼吸都是淡淡的酸涩。 在喻观寒的记忆里,她甚至没有像小红那样作为反派出场,而是压根没有出现过。 跟喻望秋换病、陪伴彼此成长的十几年、结为夫妻的五年,都被淡淡抹去,这东拼西凑的记忆巧妙地将她排除在外,什么痕迹都没留。 “重新投胎后,我就加入了循仙会,望秋把我安排进a3组,每天的任务就是去交接妖怪,或者在循仙会看守——” 喻观寒突然噤声,俯身攥住方向盘换方向。 只见通往循仙会的必经之路,突然显形一辆集装箱式货车,像是一堵钢铁化成的墙。 失重的漂移里,眼见车身失去控制歪斜向前倾,喻观寒干脆扑向符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巨响中货车将头怼到集装箱,碎玻璃飞溅,符叶瞬间撑起防护罩,淡淡的光芒将紧紧抱着的两道人影护在其中。 符叶缓缓吐气,只见周围升起夯实的土墙,将循仙会的几辆车切断联系。 “刚刚……” 喻观寒松开胳膊,怀疑地看向符叶,不明白那护盾是谁的能力。 但没等符叶回答,喻观寒背后的土墙就被狠狠撞破,循仙会的车居然不要命似的横冲直撞怼进来,恰好重重撞向驾驶室。 事情几乎是眨眼间发生的,来不及反应的符叶只能抱住因为二次撞击而脱力的喻观寒,看他如纸般的面色焦急询问:“伤到哪儿了?” 喻观寒轻轻贴住符叶的肩,将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她的同时,尚未来得及表达的心意也萦绕她的耳畔。 “早点遇见你该多好,我就不会觉得,过去的几百年那么…浪费……”他好像睡着了。 符叶呆滞地抬起抱着他的手,掌心鲜红湿润,喻观寒的后颈被对面车里飞来的玻璃割伤,血液喷涌着染湿脊背。 腹部的伤口也因强烈的撞击而崩裂,本就苍白的面色已然泛灰。 第115章 115主任医师 郊区的夜晚,整条路都被状况百出的循仙会车辆占满。 烟 尘滚滚呛得大家咳嗽,在飞扬的尘土里想办法联系其他人。也有人反应快,意识到这是遇到硬茬,抢妖怪来的,纷纷喊着先找喻观寒的车在哪儿。 给他们带来二次撞击的妖怪们已经将头磕在仪表盘上,眩晕着。 符叶眼眶滚烫,贴着喻观寒的脑袋不说话,她有能力救,但不能救,不可以救,喻观寒是在众目睽睽里出事的。 她能做的,唯有轻声念叨:“坚持住……” 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计宋脸颊满是灰尘,端正的五官神采飞扬。 “是你们俩——” 符叶回头,计宋的声音顿住,他的视线从符叶强忍着崩溃的神情挪到喻观寒青白的脸上。 后视镜里,拎着电锯的熊四双肩分别扛着被捆得结实的妖怪往集装箱货的位置爆冲。 “撤!”计宋咬牙,“快撤!” 计宋捏起颈间的哨子,发出撤退的信号后,飞奔过去将熊四尚未来得及转移的妖怪背着,弓腰往前跑。 “咱们不是说抓点循仙会的吗?!”熊四远远呼喊。 离得近了,计宋才拽住熊四的衣袖,快速说道:“喻观寒受伤了,咱们撤让他们俩能赶紧回去,再耽误一阵,他要死翘翘了。” 烟尘散去,拦路的打劫者消失不见。 * 博士的医疗舱神乎其神。 午饭时间,失血过多的喻观寒就能独自走回宿舍,四肢牵动也没那么艰难,看模样恢复得很好。 喻望秋的脸色难看,抱着胳膊倚在门边,颈间的丝巾系得乱七八糟。 “哥,听说你受伤了。” “没事的。”察觉到喻望秋有隐隐想看伤口的架势,喻观寒笑意收敛,后退两步再次重申,“没事,已经愈合了。” “那就好。” 室内静谧,兄妹俩一时间竟然没人再开口。 “我听说,你跟薛臻很亲近,常辉打开车门的时候她还在抱着你。” 正倒水的喻观寒耳尖发热,但还是点点头,眼眸里满是喜意。 喻望秋抱起胳膊:“你们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她勾引你。” 后半句话说得很是笃定,喻观寒摇头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妹妹愤怒地捶桌。 “你知不知道她结过婚!” 喻观寒不明白她为什么情绪这么激动,兄妹血缘的羁绊向来是扶持而非管束,对伴侣的选择显然不应该由妹妹指手画脚。 “跟你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喻望秋站起身,满脸失望,“你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可现在你提起她就笑得那么灿烂,以后你的心里还会有我吗?” 喻观寒神色微冷:“你谈恋爱,我并没有阻止过。” “那怎么能相提并论,我只是玩玩,可你会被骗得什么都不剩,这么短的时间你就能被骗到手,你觉不觉得自己太便宜?早知道我就该让你跟我的朋友……” “注意你的态度。” 坐在床边的喻观寒微微昂头,注视她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真让我失望。”喻望秋努嘴,“如果我说,我必须让你们分手,不然咱们就断绝关系,你怎么选?” “别胡闹了,我不会放手的。” “喻观寒,你选择一个认识几天的女人,也不选择亲妹妹,是吗?咱们俩的关系以后只会越来越差,你记住这都是因为薛臻。” “即使我谈恋爱,也不会影响咱们之间的兄妹关系,你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 “因为我是你最重要的人,我不允许其他人分走你对我的关注。” 喻观寒抚抚床单,环顾自己的宿舍,生平第一次觉得这里好狭窄,根本不适合居住,只是凑合地活着。 “我不求你理解我。”喻观寒缓慢说,“以前我觉得生活很平淡,每天都没什么不同。我好像是雕像,即使断手断脚也只是残缺,不会觉得痛,但遇到…她以后,我开始体会到幸福、雀跃,原来我是荒度人生的妖怪,那种感受让我体验到什么叫真实的活着。” 第157章 “你的意思是,你选择她绝不会后悔,对吗?” “当然。” “你像,你简直是蠢货!” 喻望秋摔门而去,他动作缓慢地躺回被窝里,摸过手机看群聊里的消息。 他们抓来的六只妖怪均被劫走,对方最能打的身穿道袍,脚踩布鞋,剃着不伦不类的短寸,瞧着行为举止又不像是道士。 领导回复他知道对方是谁,很难缠暂时不管。 六只妖怪本就是消灭山寨时顺手废物利用的,丢了就丢了。 接下来的时间,主要是寻找长得好看的男性妖怪。重点需要关注的是身高、体重、感情状况,谈过恋爱及结过婚的通通不要,最好是年纪小刚刚化形的妖怪。 喻观寒没想明白这种选偶像的标准到底是为什么。 手机渐渐滑落,他缩进被窝睡得不知今夕何夕,醒来时恰好符叶来敲门,他揉着眼睛看双手背在身后的符叶,眼睛微弯。 “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喻观寒脸颊微微鼓起,认真苦恼地想答案,随后轻声说:“想吃苹果。” “喏。” 符叶眼神闪亮地提起塑料袋,殊不知背后的镜子早就暴露了她的礼物。 “洗过的。” 喻观寒垂眼瞧瞧,并不接,而是低头就着她的手咬一口。 清脆的咔嚓声后,清甜的汁水顺着光洁的表皮滑落,不断涌向符叶的手指。 她眨眨眼,想换地方捏着,却见喻观寒埋头去舔那些即将靠近她的苹果汁,乖巧得不像话。 符叶的脸颊嗡地烧红,闭眼的同时强迫自己忘记一闪而过的柔软舌尖。 “你自己拿着。” “不要。”喻观寒耍赖,再次俯身咬一口,见符叶确实不自在,才笑容满脸地接过来,“这算是我的病号饭吗?” “哼。” 符叶不理他的调侃,直言看看他的伤口,喻观寒叼住苹果,垂眼看掀起他衣角的符叶,视线就没从她的脸颊移走过。 “你今晚回去吗?”他含糊问。 “伤口恢复得不错。”符叶放下他的衣服,不管衣角在腰腹堆卷着,纳闷问,“你这么早就想睡觉?” “…我是想问,你今晚会不会留下来陪我?” 符叶从兜里摸出洗漱包,喻观寒立刻被喂一口糖似的,美滋滋跟着她走到浴室门口,倚着门框看她将长发束起,额角的碎发被水珠打湿。 棕发圆眼的清秀面孔在察觉到炽热视线时,翻他白眼。 喻观寒调笑:“我要不要洗澡?” 浴室狭窄,符叶仅仅侧迈一步,就轻而易举用胳膊肘怼到他:“满脑袋废料。” 喻观寒倒抽冷气,久久没说话。 符叶这才想起他的伤口刚好,也许还没完全愈合,立刻有点紧张地凑近,观察他的神色。 “我的伤口好像又裂了……”眯眼瞧见的喻观寒更加软弱无力地往后靠。 “咱们现在去找常辉。” 喻观寒终于装不下 去,将她扯回来抱在怀里:“亲我一下,我就没那么疼了。” 符叶这才反应过来他装模作样,忍不住用额头撞他。 “疼死你算了。” 喻观寒的视线流连,发现她的唇角还沾着浅浅的牙膏白沫,忍住笑意用最轻柔的力道蹭掉。 “一点都不疼,你怎么打我都不疼的。” “你又没撞到脑袋,怎么说胡话。”但这种甜言蜜语她很是受用,于是再次俯身去洗脸,“身上有伤,别想乱七八糟的。” 喻观寒无意间看见镜面,感慨自己居然能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跟她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珍贵到无以复加。 他垂眸,所以他绝不会放手的。 “谁也不能让我跟你分手。” 符叶眼睫都是水渍,不明白他的答非所问,但这句话也戳中她的心坎,于是她郑重地点点头附和:“谁都不行。” 洗漱过后的两人浑身散发着相同的香气。 符叶在温暖馨香的被窝里眼皮发沉,猛地想起自己今晚的目的,立刻倚着枕头半靠在床头。喻观寒抱着她的腰,呼吸透过衣物传递热意。 这样的姿势,她随便抬手就能摸到喻观寒的头发。 触感跟他原形的绒毛很像,只是看起来柔软,实际却有点扎手,没那么顺滑。 符叶嗓音温和:“我要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 视频里的年轻女孩急匆匆下楼,扫共享单车的码后,认真系头盔。 背包上还挂着毛茸茸的小熊。 单车骑远,视频的拍摄者却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看她走远,喻观寒满眼都是不愿相信:“你说她是…望秋的后代?” “真正的,喻望秋的后代。” 符叶抑扬顿挫。 受到冲击的喻观寒躺不住,干脆也坐起身,他们的肩膀亲密相贴。 “怎么这么肯定?” “我也是托人问的,就是刚刚跟你讲过的海藻,世界上发生的事情没有海藻不知道的。” 符叶覆住他的手背:“五百年听起来很漫长,可细细想,也就是五个百年而终的人类将生命从头衔接到尾而已。” “可她长得并不像望秋。”说完这句,喻观寒也知道这是无力的辩驳,喻望秋是这女孩的不知道多少代先祖,看不出相似之处也正常。 “这是真正的喻望秋,在漫长的时间里留下来的痕迹,你难道从来没觉得现在的望秋奇怪吗?” 喻观寒眼神恍惚,符叶趁热打铁追问。 “你能回忆起多少你们具体相处的记忆?” “循仙会根本没有掌握全部的换芯规律,存活最长的人类已经死去了,她不过活两百多年,喻望秋靠着普通狼妖的妖芯能活五百年吗?” 喻观寒捂住额头,记忆和情绪在打架,记忆叫嚣着绝对不可能,明明白白地翻阅着每一页,嘶吼着向他解释。 可情绪又是那么的冷静持重,坚定地望着他,告诉他符叶说的都是真话。 “我甚至想,能不能把你曾经的尸骨挖出来做鉴定,但海藻说很困难。” 血缘关系只能准确地追溯三代。 “再往上想要证明有联系,需要很多望秋的后代提供样本进行对比,更何况你曾经的尸体还在不在,很难说,我认为这种方法费时费力,所以放弃了。” 喻观寒沉默。 符叶讲述的故事里,他过的完全是另一种人生,令他陌生,令他对周遭所有都产生质疑。 “你相信我吗?” “我……想冷静冷静。” 符叶捏起项链:“你还记得它们吗?这是那天你想再次跟我求婚的时候,准备的结婚戒指,我把它们改造成项链……” “别说了。” 脑袋里的思维横冲直撞,想要冲破皮肤,喻观寒头痛至极,只能缩回被子里,背对符叶找补。 “我有点难受,想先休息。” * 第二天傍晚,房门再度被敲响。 喻观寒没想到不欢而散后的符叶还会再来见他,忍不住抿抿唇,惊喜之余只有酸涩:“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手里握着精致的双面镜,在喻观寒惊愕的视线里,改头换面。 “咱们只剩这几天,即使吵得再厉害,我也舍不得时间跟你闹脾气,因为我要离开这里了。” 喻观寒脚步虚浮,蹲到她面前,满目痴迷。 夜沉如水。 符叶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墨色长发披散着。 喻观寒想用手掌垫住她的脸颊,将她掰正点,免得她呼吸不畅。但手指刚刚触到她滚烫的皮肤,眼睫都是汗珠的符叶就呢喃出声,尾音轻柔地降落在他的掌心。 “怀冰。” 那瞬间,浓烈的感情狂风骤雨般侵袭他的身体。 喻观寒低头去亲,克制不住肆虐的情绪撕咬,浅淡的唇瓣被他含吮得像是春季绽开的花蕊,满是幽香气息。 啄吻使浑身潮热的符叶不满地轻哼,他却没有理会。 宿舍不隔音是公认的。 截止她呢喃的前一秒,喻观寒还有所收敛,现在床脚轻微挪位置,他抛开羞耻心,根本不在乎会不会被别人听到。 他只知道,符叶无意间的呼唤,就足以使他缴械投降。 他输得很彻底。 喻观寒用手指梳理符叶汗津津的长发,困倦的符叶睁眼,他乖顺地将脸凑过去,以为她会气呼呼扇巴掌,惩罚他的过火。 但最终,他只感受到温热的柔软指腹,珍惜爱怜地抚摸他的侧脸。 “不管你认为我说的事情是真是假,现在我要托付给你一样东西。”符叶摘下项链,挂在喻观寒脖颈,“你会帮我的,是不是?” 喻观寒眼眸满是触动,迟钝地点点头。 “那就好。” 符叶翻身,嗓音微微发哑,不忘调侃。 “你千万别让我前夫知道咱们的事情,他特别小气,说不定会打你。” 第158章 喻观寒有些好笑地凑过去,想问自己怎么打自己,但大约是翻身后凉快多了,符叶的脸颊边黏着发丝,呼吸逐渐绵长,沉沉睡去。 喻观寒捏着项链的挂坠出神,它还残留着符叶的体温。 良久,他将睡着的符叶抱过来,她并没有被吵醒,只是下意识蹭蹭脸颊,肩膀微微内耸地蜷在他怀里。 熟睡的符叶散发出好闻的香气,令他安心。 * 转眼间实习期已经结束。 送走所有新人的这天,最高兴的莫过于喻望秋。那天她跟博士汇报喻观寒的动向,博士反而露出些莫名其妙的笑容,问她是不是入戏太深,真的把喻观寒当亲哥。 喻望秋嗤之以鼻。 妹妹这身份是用来拿捏喻观寒脉搏的,瞧他那即使复仇都容易爱上仇人的蠢样,以后可不好控制。 她斜眼瞧依依惜别的符叶和喻观寒,开口催促。 “快上车吧。” 接送新人依旧由常辉代劳,只见旅游巴士的前方,拐进一辆跑车,恰好停到鲤鱼雕像附近。 有女孩被护送着往那里走,符叶骤然捏紧的拳头使得喻观寒真情实感地倒抽冷气,不由得也看过去。 “图图?” 空气静止。 “薛臻!哇!”图图完全不管帮她拎行李箱的a1组成员,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住符叶,叽叽喳喳,“好巧,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参加顺心达的新人培训。” 图图呆滞,恍然大悟:“啊,怪不得我被刷了,原来顺心达也是爸爸管的公司,我说怎么不要我。” “……爸爸?” “我爸是医学博士,好像在这里当主任医师。”图图亲昵地挽着符叶手臂,符叶狐疑的视线扫过喊着小姐的a1组妖怪,又瞧瞧下意识离图图远点的喻望秋。 怪不得即使人送外号行业冥灯,干什么都倒闭,图图依旧有启动资金开启下次创业,怪不得a1组这种循仙会算是顶尖的妖怪也对她唯命是从。 图图是博士的女儿。 符叶灵机一动,攥住她的手臂:“图图,可不可以请 你帮个忙?” 第116章 116站稳脚跟 图图笑笑,只说这点事儿有什么难的。 她完全没有压制音量,处于启动状态的客车发出嗡嗡的颤音,即使在这样嘈杂的背景中,在场的所有人依然听到图图清晰的声音。 “喂,老爸。” “没遇到危险啦,是我在门口遇到熟人,你能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工作啊,她刚刚参加完培训。”图图捂住听筒,扭身询问,“你想留在哪组?” “a3。” “好,谢谢老爸。” 电话挂断,现场满是沉默。 普通员工费尽心思才能争取的总部岗位,图图只需要几句话。 对她来说,这件事就像是拿重锤敲已经嵌入木头的铁钉,不费吹灰之力。 喻望秋瘪嘴,不愧是博士的掌上明珠,说话真有分量。 图图的成长过程中,除去创业总是失败,其余完全没有挫折,才能如此天真烂漫。 道别前,符叶询问图图回去后打算做什么,坐进跑车的图图很是苦恼,最后说想去炒股。 符叶犹豫:“我听说,一旦开始理财,财就会离开你……” “没关系啦,我研究上市公司的股票,这应该是靠谱的吧,等你放假咱们出去约饭呀。” 最终,鲤鱼雕像前只剩三道身影。 该离开的反倒没有离开,使得喻望秋的脸色越来越差,瞧见喻观寒捡钱似的喜悦眉眼,她忍不住冷嗤。 “色迷心窍。” * 符叶的新工牌编号为a3-25,和喻观寒仅隔两位。 黑豆子躺在工学椅里,将脚腕搭在办公桌边,奈何腿实在太短,导致他屁\股都隐隐抬着,像被倒着提起来似的。 听见敲门,他懒懒应着。 有些人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和,譬如他和薛臻。 他们见过两面,一次被薛臻顶撞,一次被她搞砸求婚,可见薛臻对他来说是多么晦气的角色。 可惜容不得他拒绝,薛臻居然是小姐的朋友,博士特意打电话安排的。想到这,他磕磕烟,任烟灰软塌塌地掉进放在椅面的烟灰缸。 “…好好干吧,别给我惹事就行。” “放心。” 黑豆子抬眼打量,薛臻的棕色长发全部束起,茶褐色的圆眼衬得她清秀乖巧,谁能想得到脾气这么差。 他将烟叼住,说话时烟就在嘴边一晃一晃,火星复燃。 “出去吧。” 关门前,符叶回头问:“领导,上次我跟你说的建议,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建……”黑豆子回忆起来,后半句话的语调逐渐滑坡,“求婚啊,再想想吧,求那么多次,我也是要点脸面的。” 下次求婚的成功率是百分百,这句话符叶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作为博士的关系户,符叶在循仙会的生活开始顺风顺水起来,遇到的妖怪都和和气气,就连去食堂吃饭,负责打饭的妖怪都挑着肉菜给她盛。 符叶摸出手机,喜爱地蹭蹭屏幕。 天知道下意识摸衣服兜结果却摸空的感觉有多让人失落,现在权限已经开通,她终于能再次拥有手机了。 屏幕刚亮,消息就迫不及待往外蹦。 都是“比尔吉沃特知名高手”发来的。 为保证手机的消息安全,符叶已经退出愚公移山兴趣小组,现在好友列表里除去顺心达时期加上的好友,只剩化为邻居的海藻和徐容容。 [比尔吉沃特知名高手:听说最近的事情没,消失四十多年的许愿树重出江湖了。] 符叶有点懵,随着海藻的讲解才明白。 曾经有棵许愿树非常有名,不仅仅是承载人类的愿望,而是真能变相地实现心愿。 奇怪的是,人类的心愿达成后,都不约而同的做起噩梦。 梦里有道狰狞的黑影张牙舞爪地追着他们讨债,轻则要被讨去胳膊和腿,重则尸骨无存。这种沉重的代价,谁愿意支付呢? 不断有人类被许愿树害命后,妖管局出动将许愿树逮捕,关进监牢。 [薛臻:被关着,怎么会突然出现?] [比知高:我听说哈,听说它越狱了,花四十年用根系挖出地道,然后逃跑了,越狱的时间就是十天前。] 符叶摩挲手指,十天前恰好赵剑被放出来。 那时候她还感慨妖管局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现在得知那晚其实越狱两只妖怪,惊觉赵剑原来是趁机越狱的,复刻她越狱那晚的情况。 没法明问,符叶苦苦思索如何将问题说得合理。 [薛臻:我对这件事还挺感兴趣,如果能遇到,我想去试试。] ——要我前去抓吗? [比知高:那可不好遇到,这妖怪的拟态非常强,妖管局束手无策,很难知道它的行踪,如果我再听到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妖怪难抓,得到消息通知你。 * 翌日清晨。 符叶睡眼惺忪地摸过手机,发现热心邻居比知高给她发送了一段视频。 喻观寒还没醒,她将音量键按到底,无声看起来。 镜头是从妖管局内部窗口往外拍摄的,妖管局那熟悉的前院里,坐着十几只妖怪手举横幅。 [强烈要求妖管局三日内抓捕逃犯] 晃动的背景里,高举扩音器的妖怪情绪激动,身前的棉被突然晃动,符叶侧头发现是迷蒙着来抱她的喻观寒。 “在看什么。” 晨起的嗓音泛着懒懒的音调。 符叶恶作剧地将他的眼睛捂住,想想又干脆翻身,用棉被堵住他的脸。 被突然棉被袭击的喻观寒闷闷哼,短暂的扒拉两下,手臂就软软瘫在身侧,一副任由她活活闷死他的模样。 “不许动。” 符叶将喻观寒的胳膊抬起来,让他自己捂住棉被。 深知喻观寒赖床的习惯,她独自钻进浴室,顺手将音量提高。 “——这两年,妖管局的越狱事件频发!” “先是魔头符叶,再是许愿树,妖管局忽视普通妖怪的安全,试问我们这种没有任何能力的妖怪撞到他们怎么办?” “后续如果再有越狱事件,那曾经与他们结仇的妖怪会不会受到报复?我们怎么安稳地生活,妖族繁荣难道只是你们的口号吗?” “你们今天必须做出实际行动!” “没错,我们要求三天内抓捕许愿树,同时加强妖管局的监押机制,不能再出现越狱事件。” 魔头符叶关掉视频,叼着牙刷看比知高的其余消息。 [比知高:本来妖管局没当回事,现在势必要三天内抓回许愿树,这次说不定要亮出“底牌”呢。] ——束手无策的妖管局也许会将这件事分配给循仙会。 喻观寒的胳膊松弛,符叶拽掉棉被,发现他维持着她离开前的姿势又睡着了,她干脆用冷冰冰的手掌去贴他温热 第159章 的脸颊。 “欺负我。”他控诉。 这件事的后续还真的让海藻猜中了,不过任务没有发给总部,而是发给顺心达。根据循仙会的内部结构,负责这件事的应该是掌管所有行动组的老板。 顺心达的群聊里,经理发布花荷山的定位,要求全员到这里集合。 符叶手指停顿,打开经理的私聊询问如何得知的准确方位。 经理笑眯眯,当然是大数据分析。 他们筛选人类的网络世界,发现某条消息很奇怪。那人类自述姐姐去爬花荷山崴脚,回家后精神就不太正常。 说自己遇到灵验的许愿树。 坚持认为自家的猫其实是梦中情人,所以她不许猫吃猫粮、睡猫窝,24小时走到哪儿就要把猫抱到哪儿。 无数次跟姐姐强调这只是猫以后,姐姐崩溃哭起来:“他怎么浑身都是毛,我要攒钱带他去冰点脱毛呜呜呜呜。” 这种状态不只是家人忧心,猫也害怕,逮到机会就蜷在床底不出来。 据说姐姐的愿望是,能与心爱的他日夜相伴。 这算什么实现心愿? 完全的诓骗,经理还说着客套话,符叶想想,询问自己可不可以去。 经理大喜,表示她当然可以来。 [经理:一日顺心达,终生顺心达!哈特!] * 花荷山,阴风阵阵。 看天色很快就要下雨了,符叶捂紧外套,在潮湿寒冷的空气里观察。 花荷山占地面积不小,顺心达决定封锁山脉,随后地毯式搜索,看到可疑的树,就二话不说砍上一斧头。 ——会叫的是妖怪,没逃跑的是普通树。 符叶嘴角抽抽,居然还挺有道理。任务虽然累点,但总部会给抓到妖怪的员工单独奖励20万,这谁能不心动。 相对自由的她脱离“斧头帮”,选择陡峭山坡,独自攀爬。 只要有树,她就将手掌贴上去,探查树内有没有流动的妖力。光线黯淡,能见度很差,像是眼前有灰色滤镜。 突然,符叶敏锐地看向右前方。 一闪而过的黑影像是闪电,提速飞奔的她在不断的追逐里眯眼细瞧,那灵活穿梭在树林里的动物是只戴着粉色胸背的德牧。 等等,德牧?! 好像就是席姐,循仙会的妖怪在地毯式搜索,如果撞到席姐怎么办?符叶的手腕翻转,雨滴形成丝线,连接她们的位置,为她指引方向。 席犬怎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黑色衣角被刮得破破烂烂,像是尖利的爪子挠出来的,前方全速奔跑的德牧终于暂停脚步,回头朝着符叶狂吠。 符叶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没出声,装作不认识。 德牧再次伏低身体,就在符叶一脚踩到德牧身前的土坡时,脚底突然变软。她后知后觉,德牧在用狂吠制止她向前。 现在发现,还真是太晚。 她重心失衡,开始朝着地底坠落,昏暗中甚至能听到犬类受惊时的嘤嘤声。 符叶的袖边泛起雾气,丝丝缕缕地漂浮,轻柔揽住德牧的背,助它安稳落地。 这里是某种东西的内部洞穴。 符叶撑住墙壁,触手是经年的灰尘,以及粗糙的纤维手感,隐约还有树木的伤疤,都在这犹如内腔的地方生长着。 光芒从符叶的袖边飞出,悬浮在她们的周围。 “这不像是山洞,倒像是树干。”符叶分析,“既然咱们被邀请,总要进去看看。” 德牧甩甩尾巴。 妖管局如今一盘散沙,她持续追踪许愿树好几天,终于幸运地追索到树妖的位置。即使李局将事情交给江遇来办,她还是不打算退出,毕竟现在已经没有能信任的同伴了。 至于为什么维持着德牧的身形而不是化为人形—— 德牧用粗壮的前爪挠地,首先两种形态对她来说毫无区别。其次,符叶现在的装扮是循仙会的,如果她承认自己是席犬,那身为妖管局职员的她岂不是必须要对嫌犯符叶做出什么表示,那真的很难办。 所以维持犬形更好,抓魔头符叶,跟她小小德牧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回答,符叶明白,席姐也在装作不认识她。 她们默契地往前走,狭窄的路弯弯绕绕,符叶的头顶距离棚顶只差几厘米,如果席姐化为人形,根本站不直腰。 遇到拐角,符叶还没判断出该走哪边,德牧就已经轻手轻脚往左边拐,它甩甩尾巴,见符叶跟上,再次走在前方探路。 腐臭味越来越浓郁。 穿黑袍的清瘦身影和威风凛凛的德牧同时脚步顿住,只见照明光芒力所不能及之处,隐约有道人影,背靠着墙,微微躬身。 符叶戒备地摸出羽毛伞,好久没见主人的伞贴着符叶蹭蹭,随后撒欢地跑到德牧毛茸茸的耳边,也贴心蹭蹭。 主人好! 你也好! 细小绒毛落在鼻尖的德牧轻轻打喷嚏。 “你是谁?” 符叶壮着胆子走近,光芒大盛时才看清,那其实是具尸体。 衣着风格对于21世纪来说很是过时,死去已久的尸体不知道动用什么防腐手段,仍独自靠着墙,似乎死前就是这样随意靠着的。 光球向前飘,符叶发觉尸体的背部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指使一朵羽毛去碰,尸体再度前倾,粘液拉成细细的丝线,将尸体黏在树干,变成树木内部的赘生物。 符叶胃内翻涌。 这棵树真的很恶趣味,用整条枝干来装载人类的尸体,有的完整,有的是胳膊和腿,有的甚至只有一颗蒙尘的心脏。 悬挂在标本似的尸体之上的,是许愿笺。 朱红褪色,笔迹不一,在满是腐臭的氛围里,充当铭牌。 符叶挨条去分析,许愿明确的,比如希望某人的身体残缺能被修补好,那悬挂的就是许愿人的相应肢体,是付出的代价。 如果许愿含有恶意,比如切实的诅咒谁谁去死,那挂着的必是完整的尸体。 “奇怪。”符叶喃喃念叨。 德牧被熏得头晕脑胀,恨不得掏出三层口罩。 走到末尾,眼前是堵漆黑粘稠的墙,看样子就是道路的尽头。 符叶慢慢踱步,突然想到吸引树妖现身的办法,她许愿不就好了吗? 找到略微空旷的位置,符叶从袖口掏出便签纸和水性笔,蹲着准备写的瞬间,德牧咬住便签纸撕扯。 符叶纳闷:“干嘛?” 德牧将便签纸甩开,像是甩掉垃圾。 “真不准备说话吗?”符叶直接问。 “咳,你这模样我还不太习惯。”席姐依旧是她熟悉的冷冷音调,“许愿有风险,所以我来写,你负责抓,咱们分工…分摊风险。” 符叶揉揉毛茸茸的脑袋,惹得德牧圆溜溜的眼睛纳闷瞧她,像被封印似的,连尾巴都不摇了,保持着弯刀似的形状顿在半空。 “还是我来写,我真的有愿望。” 刚才那沓便签纸已经被口水沾湿,符叶掏出新的,干脆将德牧宽阔的脑门当桌面。 [希望我能升职加薪。] 符叶尝试着将便签纸往树干上贴,覆着灰尘的树干本应该粘不住便签纸的,但诡异的是,相贴的瞬间,树干翻涌起无数的脉络。 仿若皮肤下翻腾的血管,视觉很是恶心。 血管编织成的网将薄薄的纸张捆住,阴风袭来,风的来处正是路尽头的墙。 妖芯狂跳中,如墨浓稠的黑暗逐渐显露出人形。 符叶将德牧挡到身后,深知符叶能力的德牧没有托大,往后退半步,随后在她飘起来的衣角边,探出头瞧。 黑影每迈出一步,脚底与尽头连接的细小树枝就伸长一分,像是为它输送营养的血管。 反倒是黑影先开口:“是你向我许愿?” “是。”符叶摩挲手指。 “你这愿望,可不好实现。” 符叶戒备,声音紧绷绷:“可我看你这里曾经实现的愿望,很多都比升职加薪要难。” 黑影短暂停顿。 “你的愿望很难实现。” 不知道怎么的,符叶莫名察觉到沟通困难的意味,眼见着树妖走近,德牧伏低身体做好攻击的准备,呜呜呲牙,符叶将她往后拽。 “我现在来,是跟你说报酬的事情。” “报酬?” “当然,难不成我要白费力气去替你们实现心愿?我也是要生活的,被关押的这些年,如果不是有这些存粮,我早就被消耗得什么都不剩了。” “所以实现心愿后,你就杀掉他们?” “不不,这都是公平交易。”树影探身,干枯细长的手指随意指向某具尸体,“他,诅咒自己的朋友名落孙山,那么 我就实现他的心愿。” 杀掉朋友,对方自然无法金榜题名。 “公平起见,他赔命给我,不是应当的吗?”树影委屈,可每次完成心愿,那些许愿的人都翻脸不认账。 第160章 “所以被监禁的四十年里,我开始醒悟,许愿的规则要改。”树影畅快道,“我要先说好报酬,然后再替许愿人实现心愿,这样就不会有人嚷嚷着我是恶鬼了,不会有人赖账。” 无懈可击的逻辑。 符叶抿嘴:“那前几天,有人来这里许愿,希望跟喜欢的人相伴,你取走了什么报酬?” “唔……” “她的愿望很难实现呢,因为她喜欢的人是不存在的,不在真实世界存在,我也是绞尽脑汁才完成,所以只拿走她一部分脑袋。” 符叶醒悟,眼前的妖怪是根本不懂社会规则的直线思考类型。 比如收到诅咒类的愿望:许愿人诅咒某人-杀掉被诅咒对象-许愿人赔命。 树影苦恼:“人类总是许不切实际的愿望,长生不老,青春永驻,我都无法做到,所以我更喜欢明确的愿望。” 时间是世间最强悍的事物,妄图战胜时间的人类或妖怪,都是痴人,因为庸常的肉体凡胎永远无法打败时间。 仇恨则完全不同,仇恨有明确的置换价格。 “那你如何实现我升职加薪的愿望?” 树影认真:“杀掉你的领导。” 黑豆子突然打喷嚏,一脸莫名地将空调的温度调高。 “杀掉他,我也有可能不会升职。” “那就再杀,直到你升到想去的位置。”树影的声音浑厚,“那么陌生的妖怪,你愿意付出自己的身躯为代价吗?从此成为滋养我的养料。” 符叶冷脸:“我当然不愿意。” 交流失败,树影惋惜。 “那咱们只好……” “回来吧你!” 一道矫健的身影跃出,尖牙扎进干枯的树皮,咔嚓声后,胳膊的位置碎裂。 树妖恼怒想要将那黑影甩飞,结果周身都被羽毛困住,完全动弹不得。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热心路人。” 德牧兴奋甩尾巴。 * 干柴似的树妖被黑布捆好,经海藻的示意后,被符叶带回循仙会。 三天后,符叶在妖管局新建的官网中,发现角落不起眼的滚动公告——对外联络科主任江遇成功抓获逃跑树妖。 忽略大段的妖管局正向宣传不看,结尾说,25万奖金已经发放给江遇。 符叶托着脸,想起银行卡里的20万奖金陷入沉思,考虑怎么悄悄分给席犬。 树妖再次被抓,且被关进特制牢房;曾向树妖许愿的女孩已经在她上门治疗后恢复正常,全家都卸掉包袱,猫也不再应激;妖管局前院抗议的妖怪们已经各回各家;符叶发现新任的老板就是江遇,这以前在妖管局根本不起眼的妖怪。 一切都皆大欢喜。 [黑豆子:@薛臻,博士叫你立刻去见他。] 第117章 117没必要的事 博士想见她,这么突然? 符叶将手机息屏,握着平复燥乱的心跳。 长久以来,她都是根据众人的描述来填充博士形象的,譬如博士很聪明,是符越的挚友和助手,多年来坐镇循仙会的本部,极少出现在人前,神秘而冷酷。 另一方面说,他必定跟符越有些相同的某一部分,才能潜心合作而不生嫌隙。 符叶鲤鱼打挺地蹦下床,先去换衣服,穿着穿着又想起自己还没回应黑豆子,于是面无表情摸过手机。 [薛臻:收到。] 恰好借此机会,见见传闻中的博士到底是什么模样。 符叶的风衣衣角掠过a1楼的打卡机,随后脚步有些犹豫。上次来的时候,她被常辉带着直接去病房,现在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儿见博士。 因为戴着工牌,擦肩而过的a1组妖怪都没露出异样神情,完全看不见她似的。 她在走廊里靠边,摸出手机想问问黑豆子具体位置。 就在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符叶浑身剧震。 像是天降千斤铁锤,把她砸到地底再瞬间拔起,恍惚中连脑袋都无法运转,身魂摇晃。 ——刹那的反光中,她瞧见了自己的脸。 准确说,是属于符叶的脸,下颌微尖,眼神冷淡,黑色长卷发拥着脖颈。 符叶的手指开始微抖,想到这里是走廊,唯一的念头就是躲起来再说。她用衣袖挡住脸,脚步匆匆拐进厕所。 直到隔间的锁咔哒响起,热汗才消退半分。 她难以相信地打开摄像头,无论怎么换角度拍摄,屏幕里依旧是那张熟悉的脸。 怎么会这样? 符叶连忙摸出化妆镜,从袖口抽出来的瞬间就感觉大事不妙。 双面化妆镜的裂痕从手持的地方开始延展,盘桓向上,镜面暂时还完好,但雾蒙蒙的,根本照不清楚脸。 符叶将化妆镜拍给徐容容瞧。 [兴安岭鸡肉批发:天哪。] [兴安岭鸡肉批发:顾客是这样的,我认为可能是化妆镜内含的能量不足。你知道的,咱们家的产品其实都是短期使用的,这种长期的,研发以后还没投入使用太久,所以出现这种情况也是无法预料的。] [兴安岭鸡肉批发:您看我们给您退换一个新的,可以吗?(玫瑰)] ——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存储妖力到镜子里给人用,所以我也很懵,妖力不足了,给你换新的。 走廊里隐约的脚步声令符叶下意识屏气,想从循仙会离开是很简单的事情,但见博士的机会错过就没有了。 她摸摸项链,有些不甘心。 [薛臻:可我对这镜子很有感情,每天都照,现在更是特别想照,没有办法吗?] [兴安岭鸡肉批发:没办法呢,亲亲,制作也是需要时间的,最快后天发出哈。] [黑豆子:@薛臻,博士叫你直接去顶层,有助手接你。] 符叶咬咬嘴唇,死马当活马医,现在唯有将自己的力量填充进去试试。 确认厕所门栓好,乳白色的光芒如同水流浸湿化妆镜,陷入缝隙,镜子似乎变得结实点,符叶欣喜地拿起来,将艳丽红色对准自己。 成功了! 然而,她的微笑还没来得及展开,棕发就肉眼可见地褪色,化成柔韧的黑。 [黑豆子:@薛臻你的定位怎么一直在厕所,干嘛呢?博士问你怎么还没到。] 符叶眉头皱起来,居然能精准到这种地步,她叹气询问今天肚子不太舒服,能不能过几天再来见博士。 [黑豆子:你的五线谱铺满天际。] 什么意思……哦,说她摆谱太大。 博士点名要见的循仙会成员,就算是脑袋掉了,也得提头去见。 符叶深吸气,目光坚定地拽出循仙会的黑衣服套上,化妆镜随手捞进兜里。 将长发都扎好,戴好口罩,她将兜帽扯得极低,甚至能覆盖鼻尖。顺手将能证明身份的工牌摆正,沿着楼梯急匆匆跑。 抱臂等待已久的妖怪推推透明镜框,将她从头打量到脚。 “薛臻?” “是。” “你穿得这么严实干什么?” “我想着……万一突然出任务,现穿很麻烦,所以干脆准备好。” 助手的嘴角拉得平直,想到这是大小姐的朋友,又深觉要维护好关系,于是语调怪异地评价。 “你真积极啊。” “谢谢。” 顶层的布置沿用建筑的整体风格,洁净明亮。 趁着助手的脚步向前,符叶仰头借着兜帽的缝隙往外瞧,很像是高端疗养院,有些窗口能看清室内的各种器械,有些则严实挡着百叶窗。 黑白两道身影依次经过,被不锈钢钢材扭曲。 符叶随着助手安静走到走廊的末尾,看助手刷完工牌,还要核对掌纹,经过繁琐的程序后,博士的办公室才徐徐出现在他们眼前。 纤细的手指忐忑摸摸项链。 办 公室内采光极好,隔着落地窗也能充分感受到温暖的日光。仿佛能闻到的焦糊阳光气息和温温贴着她的衣料,都令她有些冒汗。 落地窗横跨180度,后院的草坪因为季节而略微泛黄。 符叶飞快瞄一眼,博古架连绵,博士的紫檀办公桌被拥在其中。 乍眼瞧去像是海洋中的一叶扁舟,平静温吞,是种行驶至巅峰后,回头去看细水长流的松弛感。 皮椅缓慢转动。 相比想象中随时能扔出炸弹的科学狂人,博士安静内敛很多。 细细瞧去,略微下垂的眼底有两道深深的沟壑,头发花白,神色倦怠,缓慢挪动的神情仿佛燃烧殆尽、行将熄灭的火焰。 符叶冒出点古怪的念头——博士老了。 他将要在无声无息中死去。 符叶在兜帽下打量博士的时候,博士也在瞧她,只是她遮掩得太过严实,只有清瘦的身形很清晰,行走间动作飘逸,不难想象是实力强劲的类型。 博士眼尾的纹路微微抽动,实在看不清她的脸干脆放弃,招呼她坐。 第161章 “你是怎么认识图图的。” 符叶精神紧绷,正襟危坐:“我偶然住进了图图的宾馆,那时候多聊了几句,后来一起去顺心达共事了一段时间。” 博士没做评价,点点头。 “我叫你来,没什么事,只是想叮嘱你几句。”博士静脉凸出的手捏起白玉杯,“不要将循仙会的事情告诉图图,你懂我的意思吗?” 循仙会的事情如果让心思单纯的图图知道,怕是很难接受,多年来博士将图图保护得很好,决不允许半路出现的朋友拆穿内幕,展示血淋淋的世界。 “图图能知道的,只有我因为她的请求而留在这里工作,仅此而已。” “明白就好,图图很孤独,只要你好好地跟她做朋友,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衣兜里,在碎裂边缘的化妆镜变得有点温,符叶纳闷地歪头瞧,顺手攥住瞧几秒,没看出什么区别。 博士的视线随着她的动作转移,呷一口茶,朝助手眨眨眼。 “图图是我珍视的孩子,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起多余的心思,否则……” 下一秒,博士张开手指。 符叶瞬间感受到迎面袭来的风,眼球被冷刃滑过,她下意识扭脸后浑身发寒——兜帽被掀开了。 同时,冰块枪死死抵住她的后心。 “别动。” 符叶眼神凌厉地望向博士,既然暴露那就没什么……她眨眨眼,瞧见博士瞳孔里映着的自己,棕色碎发滑落在黑口罩的边缘,眼睛瞪圆,想跟谁同归于尽似的。 “兜里的东西掏出来!”助手怒喝。 符叶紧绷的肩膀松弛,抿抿嘴唇去摸化妆镜,将裂隙严重的化妆镜放到桌面。 以为她兜里藏着什么危险武器,结果掏出是面精致的化妆镜,在场的三人异常沉默。 “嗬,以为是录音设备呢,你鬼鬼祟祟的。”博士嘴角扬起,示意助手收起冰块枪,“咱们也算相识,总得认认你的模样。” “当然。”符叶缓慢拉住兜帽,再次遮好面目。 博士咂咂嘴:“还有件事,本来不想说的,但作为长辈还是要给你忠告,跟喻观寒分手吧。” “为什么?” “他不适合你,属于别人的东西,即使你再珍惜地抱在怀里,他也终有一天要离开你。” 符叶心情复杂,因为他称呼喻观寒为“东西”而恼怒,又因为她就是那“别人”而感到庆幸,她无需做出抉择。 “他离开你,你会失望吧。” “我不在乎。”这当然是假话。 “爱情观很洒脱啊,”博士看向助手感慨,“能跟图图做朋友的孩子,果然也是天真烂漫的小妖怪。” 薛臻跟女儿的关联性使得博士心情好,他站起身拂拂整齐的衣摆,医师袍散发出浆洗多次却依旧柔软万分的清香气息。 “不如来我这里工作吧?” 符叶一时间竟没能回答,博士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你不用着急答复,今天正好,来给我当几小时助手。” * 说是助手,走到处置室,她根本没被带进去。 符叶隔着能隐约映出人影的玻璃往里瞧,仅是那瞬间,她就呆立原地。 甚至死死咬着牙才没惊呼出声。 居然是贝三思,躺在病床里的妖怪居然是贝三思! 他是什么时候被抓来的,为什么抓他,难不成前段时间说要寻找英俊妖怪,有人把贝三思当做目标抓来了? 可刚刚的徐容容还有心情跟她角色扮演客服呢。 如果贝三思失踪,她不会心情这么轻松吧?再说循仙会怎么会对妖管局仍在职的妖怪动手,甚至是李局的旧部属。 这不是给岌岌可危的妖管局再添一把柴吗? 符越即便是为维持表面的平衡,也会守着这潭死水,不允许循仙会去污染。 符叶的拳头攥得很紧,干脆去拧处置室的把手,只是里面上锁,根本没法打开。 注意到嘈杂的助手探出头来:“不是说让你在外面等吗?” 符叶连忙用鞋尖挡住想要合上的门:“我还没见过咱们这些项目呢,能不能让我进去瞧瞧。” 贝三思躺在病床里,氧气面罩泛起浅浅的薄雾,脸颊红润有光泽,并不像是受伤的状态,怪得很。 “这妖怪是什么时候抓来的,我没见过呢。” 助手回头看去,轻轻哼一声:“难不成所有妖怪都要你们组抓吗?这妖怪是自愿来的,好了,别挡门,我们还有事呢。” 自愿? 符叶根本不信。 现在没什么事情比救出贝三思重要,符叶隔着玻璃看做准备的博士和助手,直接给海藻拍照。 角度虽有些歪斜,甚至因为心虚而画面模糊,但仍能看得清贝三思的面容。 澄澈的圆眼紧闭,双手交握在身前,安详熟睡,没有戴皮手套的皮肤瞧着居然比脸还要白嫩点。 似乎陷在美好的梦境里。 符叶焦躁地跺跺脚,挪腾两步,频繁低头等海藻的回复。 与此同时,助手走到贝三思的病床边,将连接着各色电线的贴片往贝三思的额角和肩膀的位置贴,看起来想电击他似的。 他们是不是想挖贝三思的妖芯? [比知高:按兵不动。] 符叶不敢相信地反复看好几遍,想不通海藻为什么会这样回复。 自从下山,贝三思就是她的同事,虽说关系没有很亲近,但他本人似乎没什么—— 两道光芒从贝三思的额头浮出,一道浅黄,一道土黄。 两道光芒交缠缠绕,盘旋着向上,根系还停留在贝三思的额头。 符叶指尖发凉,下意识撑住玻璃。 双股烟尘难舍难分,而作为土壤的贝三思因为光芒离体而面色灰败。 凑得太近,玻璃因为符叶清浅的呼吸而染上薄雾。 符叶低头瞧手机,海藻并没传递来新消息,证明她确实对这件事采取放手的策略。 博士似乎陷入某种难题,抱着胳膊拧眉瞧交缠的烟,随后转向助手叮嘱。 完全听不见声音。 无声中,助手谨慎地将玻璃罩似的容器靠近那股土黄色的光芒,随后翻转手腕,光融化为灿金的水,被他捧着。 那瞬间,某种无形的利刃以玻璃罩为中心,横着削出去。 以灵魂唤起的尖叫冲破安全门,直抵符叶的心底,令她浑身发寒,仿佛能听见灵魂被活活揪出身体的嘶吼。 助手露出些难以忍受的表情,将胳膊举高。 博士激烈地喘息着,从手边的密码箱里捏出一颗漆黑如墨的球,内里粘稠的能量在隐隐流动。 他顺手丢进助手端来的玻璃罩。 黑球显然是来压制土黄色光芒的,松散的能量逐渐沉淀,最终被包裹着形成圆球。 “那是……” 符叶绝不会看错的。 那时候,李仙女回到仙女湖更换身体的时候,帮助符越的也是那样漆黑的能量,难道刚才的两股光芒其实是贝三思和贝后行的灵魂? 那土黄色的灵魂是谁? 随着助手摘掉贴片,明黄色的那道静止在空中半秒,随后就乖巧地钻回身体里,竟像是从没出现过。 不是换芯,不是换芯。 符叶茫然,腿甚至都有点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贝三思的面色再次红润,博士瞧完机器面板,与助手同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助手拍开室内墙面的按钮。 符叶这才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道空间,那里还躺着一个浑身都插满管的陌生妖怪,他也许是靠着营养液维持生机的,肌肉有些干瘪。 角度问题,符叶只有踮脚才能使摄像头拍到里面的妖怪。 那妖怪的眉骨微微凸出,眉弓流畅,即使眼睛未睁也看得出来眉眼俊秀。躺在病床里,脚恰好抵着床尾的挡板,可见身高也不错。 符叶毛骨悚然。 她意识到了思维的误区,作为任务对象而被抓来的根本不是贝三思,而是眼前这不知生死的妖怪。 助手将病床往外推,这陌生妖怪的面颊微微 凹陷,离开这些透明管就无法生存,只残余一口气似的。 与贝三思相比,简直就是具被掏空的尸体。 符叶的眼神流露出哀伤来,她明白眼前的他们想做什么了——把兄弟俩的某一个放进那具新身体。 英俊的,干净的,没有复杂人际关系的新身体。 黑气裹挟着土黄色的球靠近陌生妖怪,刚刚贴近,他却突然痉挛起来。 博士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慌乱中没有扶稳扶手,略微踉跄。 而助手掀起外套,从腰后抽出冰块枪,严阵以待。 不断痉挛的妖怪痛苦万分,可无论眼皮如何滚动,都无法从这噩梦里醒来。梦境也许跟现实相同,都有恶鬼挤占他的身体,侵蚀他的灵魂,将他咬碎。 第162章 不能再安静等待了,符叶想。 她用尽全力踢门,门边的白色粉尘簌簌滑落,颇有种不开门就将安全门活活踹翻的架势。 助手龇牙咧嘴来开门,正想训斥她反倒被符叶拨到另一边去。 “不要再继续了!” 博士诧异瞧她,对她擅自打断有些不满:“你不明白,出去。” 见许久无法钻入陌生妖怪的体内,黑气狂涌着炸开,随后倾注而下,裹挟着土黄色的灵魂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不该这样的。”符叶喃喃。 被很多透明管挟制的身体突然睁眼,瞳仁毫不意外的是漆黑浓郁的鬼眼。 “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符叶嗓音飘忽,“你们从一个妖怪的身体里抽出…一半灵魂,注入另一只妖怪的身体里。” 她故意模糊信息,因为贝三思一体双魂的知情人寥寥无几。 凑近观察的助手并没回头,反倒是博士告诉她:“不是一半的灵魂,而是常年寄生在别人身体里的可怜灵魂。” “可怜?” “既然寄生在别人的身体里很多年,为什么突然想换身体?” 博士耸肩:“想要独占身体,没人能指责他,人之常情。” 严格来说,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原本的身体是最适合贝三思寄生的,他跟那具身体是双胎,天生相合。 何况弟弟接纳他,敞开身体让他支配,完全没有厌恶和排斥的情绪。 如果想独占,想办法抹杀掉弟弟的灵魂就好,本来不需要冒风险的,可惜了,可惜他的优柔寡断。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杀掉弟弟,那就只能,去跟别人争夺了。” “谁愿意被这样夺走身体?!” 陌生妖怪的嘴角呕出翠绿的汁液,神色狰狞,青筋暴起。 博士看在眼里,只有惋惜:“是啊,身体是灵魂的意志,这妖怪的灵魂只剩一点点,依旧不那么好打败,反抗强烈。” 简直是疯子。 “没办法救吗?”符叶追问。 博士抬眼,眼神满是审视,似乎在分析这种同情心泛滥的妖怪是怎么被选进循仙会的。 得不到答案的符叶心底发寒。 “我…我只是好奇问问。”符叶狠狠捏住指节,“以后咱们会批量去抢身体吗?” 出乎意料的是,博士居然笑起来,反复咀嚼她说的批量。 “没必要做风险这么高的事情,要不是他主动请求,我根本不会尝试这种事,没必要。” 符叶俯身去看贝三思,他依旧安稳睡着,周围的喧嚣根本没有影响他分毫。 博士叹气,眼底的纹路似乎更垮了,疲惫的神态四溢,自言自语:“没必要的事情,做几百年,真有点累了。” “没必要。”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第118章 118光盘 离开之前,博士意味深长地说,即使被抹去记忆,身体仍然会承载主人的情绪,所以争夺的结果不会如预想中完美。 符叶焦躁不安地走回宿舍,工牌刚贴住就迫不及待去拧门把手。 室内扑面而来的洗衣液芬芳,符叶纳闷敞开门,只见喻观寒手握着抹布,正奋力擦地板。 浴室已经打扫过了,瓷砖在她的目光掠过时泛起光亮,洗过的衣物按照颜色深浅排列,连夹着的袜子都被细心展平,随着风微微摇晃。 “回来啦。”喻观寒眼睛亮晶晶的。 符叶勉强提起嘴角,站在原地犹豫该不该迈步,她现在得换衣服去见海藻。 “直接踩,没关系的。”喻观寒干脆将抹布扔回水盆,暂停做家务。 兜里的手机浅浅震动,符叶拿出来还以为是海藻发送的位置,结果是黑豆子的消息,要求她现在去打扫地底的卫生。 她现在是a3组的新成员,自然要做新成员的分内之事。 她看向洗手的喻观寒,歉疚地抱住他的腰。 手掌还带着水珠,喻观寒干脆用胳膊肘夹住符叶的胳膊,亲昵蹭蹭。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符叶用额头抵住他的背,莫名泛起点安心和困倦,语调懒懒的,“领导叫我去地底,但我有点事情,你能不能……” “可以啊,什么时候?” 符叶绕到他的身边,在他扭脸瞧过来的时候踮脚,碰碰他的嘴唇才含笑道:“现在。” 捡钱似的笑容还没收起来,喻观寒就在走廊里见到黑着脸的喻望秋。 “又被赶出来的?” 当然不是,这次是得到奖励被送出来的,喻观寒美滋滋抿抿嘴唇,这种事情他当然不会跟妹妹分享。 他看向喻望秋的眼底有点冷淡。 喻望秋说话时微微昂起下巴:“哥,你帮我去给……” “我现在有事。” 喻望秋皱眉:“不能推迟吗?” “不可以。” “不会是去替她干活吧?” “是啊。” 说着,喻观寒的脚步就要走过去,喻望秋眼疾手快攥住他的衣袖。 “你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亲口跟我说,她老公离家出走的。” “所以呢?”他满不在乎地侧头。 “哥!等她老公回来,你怎么办?!” 喻观寒的视线缓缓下落,看向自己的衣服,抽出来的动作缓慢而坚定:“到时候,我劝他放手,让我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因为我比他更好。” “你没有羞耻心吗?” “望秋,你好喜欢戴丝巾,以前我怎么没注意过。” 他的答非所问令喻望秋脸色煞白,手指无意识地摸摸颈间。 脚步在空荡荡的走廊响起,喻观寒回头,妹妹逆着光的剪影模糊,瞧不真切。 “过几天是爹娘的忌日,咱们给他们烧点纸钱吧。” 脸色不虞的喻望秋僵硬点头,这种事她没有拒绝的道理,虽然她并不认为烧纸钱有什么用。 喻观寒转头就走,爹娘的忌日早就过去了。 关于照顾年幼时的妹妹,记忆很鲜明。 他记得如何牵着她的手教她走路,记得追着妹妹喂饭,记得妹妹哭闹的时候自己多么手足无措。 直到望秋十八岁,所有的事情都模糊起来。 每当他回忆起过去,脑海里就有声音不断地提醒他,喻望秋是他最重要的人。 可这副名叫家人的画卷,凑得再近,也看不清笔触,只有虚假与模糊。 喻观寒迈上台阶,从兜里摸出苹果,面无表情咬一口。 * 海藻的定位在碎石滩。 今天的风鼓满船帆,海浪汹涌,浪花不断冲击礁石,溅到符叶的脚腕。 在她诧异的视线里,白色贝壳浮出水面,按照体型来说,说是漆着珠光的游艇都有人信。 符叶在泛着潮湿腥气的海风里跳跃,刚踏进去,迎面而来的却是干燥和柔和。 她环顾四周,简直就是建在贝壳里的现代化一室一厅,连柴油发电机都配备着。 贝壳很稳,完全察觉不到水波摇曳。 海藻从厨房端出咖啡杯,正在煮面的孔陶隔着玻璃与她打招呼,符叶略有点新奇地四处瞧瞧,正想拒绝咖啡,又听海藻说那是红茶。 “你们怎么搬到这里了?” “狡兔三窟嘛。” 海藻的长发在脑后盘起,随性地散落一缕:“我说不要管这件事,你是不是很费解?” 符 叶摇摇头,确认贝三思是自愿的,这件事就很好理解了。 即使能阻止一次,也无法阻止第一百次,第一千次。他的意愿这样强烈,谁也无法阻拦。 符叶摘下项链,摁住粉色钻石的同时靠近手机,在弹窗里输入接收密码。 求婚戒指其实没有钻石,这颗钻石是海藻跟瑞阳妖管局买的,然后镶嵌在女款的戒指上,充作装饰,实则是需要手动开启的摄像头。 孔陶将面碗放在符叶眼前,随后托着下巴看手机屏幕,被碎钻衬托的珍珠戒指油润光亮。 视频放完,三个人皆是叹息。 “你们说,被分出来的灵魂,是贝三思还是贝后行?” “贝三思。”符叶和海藻异口同声。 “身体就是贝后行的,他不可能想把自己分出去。如果想自由的时间多点,直接不许哥哥支配就好了。”符叶分析,“贝三思不愿意跟弟弟争,所以才要去跟别人争身体。” “这么看,他还算是没有良心泯灭,有最后的底线。”孔陶感慨。 “可惜对另外的妖怪来说,就是灭顶之灾了。”海藻将视频暂停,将画面中无辜的妖怪截图,发给无名叫他查查来历。 同时,她叫林禅去找徐容容,最好待在徐容容身边。 没想到反倒是徐容容先发来消息,说他们有点奇怪。 刚才她给贝三思打电话,却是后行接的。他也很困惑,为什么被电话吵醒的会是他。 第163章 [徐rr:还有,后行说家里的东西很乱,好像被翻过,还有张十年前的光盘在电脑里放着。] [海藻:什么光盘?] [徐rr:给他们庆生的光盘,我有点心慌,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可徐容容无论怎么回忆,都想不到那张光盘有什么特别的。她先跟贝三思吹蜡烛,吃掉一半蛋糕,然后跟贝后行吹蜡烛,吃掉另一半蛋糕。 为显示公平,她连“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都说了两遍。 * 等待无名查资料的间隙,海藻将符叶手机里的视频备份。 “视频证据已经很充足了,你还要继续待在循仙会吗?” “可以回来跟我们一起做准备。”孔陶柔声说。 符叶犹豫地转转水杯,她明白瓦解循仙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现在离开的话…… “舍不得喻观寒?” “舍不得再次对你一见钟情的喻观寒?”孔陶故意调侃她,“再待一段时间,你恐怕都要升职当组长了。” 符叶脸颊发烫,低声说再等等吧。 晨光柔和,洒在喻观寒宁静的睡颜上,衬得他五官俊秀。 符叶将他额前散落的红棕色碎发往脑后捋,看他的眼睫出神。 爱情玄妙的是,她无法主动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多次分离使她倍感珍惜,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分开。 纤细的手指顺着鼻梁勾勒,流连到唇角的时候,被困倦的喻观寒咬住磨牙——很像猫科动物的防沉迷机制。 他嗓音含含糊糊:“要不要出去约会?” “约会?” “嗯,总是在宿舍里待着,我觉得很对不起你。” 符叶揉乱他的头发,凑近点认真去瞧他:“只要跟你待在一起,在哪都可以,不过约会的话,咱们去干嘛?” “唔,爬山……”喻观寒揉揉眼睛,“散步,看电影,吃饭。” 直到后面的选项说出来,符叶才发觉自己想歪了,可惜今天的约会注定是要泡汤的。 昨天无名没能查到那妖怪的信息,他们正愁没法追踪他的状况,今天他却现身妖管局,据说是去做登记信息的。 也就是说,这妖怪被循仙会抓到的时候,刚刚化形。 收到消息的符叶把喻观寒推开,急忙去洗漱,喻观寒失落:“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符叶摇摇头。 “那你早点回来。”他惋惜地挤好牙膏递过去。 符叶赶到的时候,妖管局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今天来办事的妖怪都被拦在外面,三三两两凑着闲聊。 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妖管局如今的标语:妖族繁荣。 “……有只妖怪发疯。” 保安并不是符叶认识的熊三或者熊四,他脸色很差地盯着门外,精神高度集中。 踮脚张望的妖怪头都不回:“是啊,就排在我前面,吓死我了。” 符叶连忙凑近:“里面的妖怪怎么了?” “就是有人发疯!大家都排得好好的,他突然就爆冲出去,拽着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要杀了他。” 旁边的妖怪捂着心口,纠正道:“不是从楼上下来的,是从妖事科走出来的。” 符叶皱眉,害怕这是徐容容,连忙问:“后来呢?” “后来妖管局冲过来好多个妖怪,乱成一团,我们就被赶出来了。” “发疯的妖怪厉害着呢,差点就把最开始抓住的杀掉了。” “那女职员受伤了?” “不是女的,是男的,从妖事科走出来的妖怪是男的。” 符叶短暂松气,但紧接着就被捏紧喉咙。只见妖管局飞奔而出一道身影,是林禅,他怀里抱着的人胳膊软软垂在身体两侧。 而林禅咬紧牙关,脸颊的肉和眼眶都在抖。 符叶下意识在人群中穿梭,在妖管局的结界前追上林禅,徐容容的心口还插着一把匕首,血染湿了林禅的衬衫衣襟。 他们对视,并没影响奔跑的速度。 林禅的目的地就是隔壁的安康病院,杨献去世后,这家医院的最顶层被杨献的妹妹继承,成为新一代的杨医生。 “怎么会这样?” “都疯了,都疯了。”林禅愤怒,“徐容容最疯,她就那么冲上去挡着。” 说话间行动迅速的他们就已经站进电梯,徐容容染血的眼睫颤颤,灯光模糊里像是流着血泪。 符叶将手掌悬在徐容容心口,磅礴的神力不断向伤口里涌。 出乎意料的是,即使伤口愈合,徐容容的状态看起来也没有好转。 符叶看着匕首的位置,忍不住心惊,厄运的预感向来准确,徐容容用冰冷的手指搭住她的手背:“……别浪费,碎了。” 林禅在短暂的怔愣后,才明白她的意思,妖芯碎了,回天乏术。 “不会的,坚持住。”符叶咬紧嘴唇,待林禅将徐容容安置好,飞奔去找杨医生后,她再度向徐容容输送神力。 白色的神力游进身体,竭力向妖芯涌去,但已经碎裂的妖芯根本无法挽留,空气是留不住拥抱的。 神力和妖力就像是破口袋里的米,哗啦啦倾泻而出。 徐容容惋惜:“新镜子还没…做好呢,旧的还能用吗?” “这时候就别管镜子了。”符叶握住她的手,喉咙很痛,“你别说话,保存体力,等到杨医生来她会想到办法救你的。” 徐容容露出微笑:“你见过妖芯碎了还能活着的妖怪吗?” 符叶抗拒结果,执拗道:“不会的。” “我知道哪里做错了,我没能隐藏好,装作不喜欢真的太难了。”微微上挑的眼 角流出泪来,徐容容冷冷的掌心突然用力攥住她,“是冲着后行来的,帮帮我,帮我保护好他,行吗?” 她的话还没说完,符叶就不断点头答应。 “谢谢,有你保护他,我放心多了。”徐容容短促地喘息,视线缓慢挪,天花板逐渐变淡,化为湛蓝无际的天空。 兴安岭的冬季寂静,两道闪电似的身影交错在雪地里踏出梅花印,毛茸茸的狐狸确认它们跑远,偷偷用爪印去覆盖其中一道梅花印。 戴着生日帽的贝后行在烛光后望着她,明明是同样的台词,徐容容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生日快乐。” 喜欢那么久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做朋友呢,她的表情肯定很难看,于是拙劣的演技被识破,打破平衡。 如美梦时的当头棒喝,将贝三思敲醒。 是他成为弟弟和徐容容爱情路上的绊脚石,而他却不自知,又或许他早已清楚,只是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罢了。 “你听到杨医生的脚步声了吗?” 徐容容恍若未闻,神采飞扬的脸已然黯淡,仿佛只是要去睡觉,她的语气飘忽。 “我累了。” 杨医生和林禅冲进来的时候,符叶仰头注视着什么,她的视线里,徐容容的灵魂因为跟她对视而俏皮歪头,随后绽放笑容。 这次是真的告别了。 挥着手的徐容容片片碎裂,消失不见。 病床上,徐容容化为一只毛茸茸的灰色狐狸,尾巴蜷着护住身体,永远睡着了。 永恒的梦境里,隐藏的爱意终于能宣之于口。 第119章 119消极想象 咔嚓。 符叶咬手抓饼的酥脆外壳,因为加太多肉松口感略咸而拿起水瓶灌一口。 旁边的红格裙不着痕迹地羡慕瞧瞧,随后看向符叶始终盯着的方向——贝后行家的阳台。 距离上次贝后行在阳台大鹏展翅、符叶受惊打算接住他、而贝后行莫名其妙摔跤倒回室内已经过去十小时。 这期间,符叶不错眼地盯着,生怕贝后行想不开选择殉情。 她将手抓饼沾着油的纸袋包好,打开手机瞧瞧,喻观寒在关心她怎么解决午饭,海藻说等会儿计宋和温浊玉会来接班,让她回去休息。 符叶手指顿住,那陪着贝后行的人是谁,她还以为是计宋呢。 公交车内的乘客无聊趴在窗边,逗路过的小狗玩,即使小狗根本看不见他,他也自娱自乐得很。 “姐,姐!”后排的乘客吵嚷起来,“那人有古怪!” 符叶回头,眼睛微眯。 没想到他真的敢出现在这,贝三思的新身体穿一身黑色皮衣,戴着手套,乍眼瞧去除了脑袋很自由,浑身都紧绷绷的。 “跟上。”符叶轻拍仪表盘。 爬楼梯对于公交车来说有些颠簸,所以他们尾随他到贝后行家门口的时候,贝三思正在熟练输密码。 符叶真的很费解,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对徐容容痛下杀手。 密码门应声打开,木地板反射窗外的光线,灿金刺眼。 高瘦的皮衣身影伫立在门口,在阴凉的黑暗里静静站着,如同归家的幽魂,带着驻足不前的犹豫。 趁着这种好机会,公交缩成长直尺挤进门,后排乘客都被挤成夹心,忍不住抱怨。 第164章 室内几乎没有落脚地,贝后行躺在满地的照片和信件里,澄澈的圆眼放空至空茫。 漫长的时间里,徐容容作为支柱,来支撑他贫瘠的生活。 能见到面,能说句话,就令他欣喜不已。他存在的那些短暂的时间,都被徐容容填满。 也许看到痛哭流涕的贝后行会令符叶轻松些。 痛哭胜过哀乐两忘,失魂落魄的贝后行瞧着已然灵魂枯萎,随着徐容容的离开与世界抽离。 想到徐容容,符叶顿感胸闷郁结。 她环顾四周打算找点趁手的东西,等会儿敲碎贝三思的脑壳。 不速之客在长久的沉默后踏进门,皮鞋的鞋底荡漾噪音。 饮水机、书架、鞋架、钥匙篮、石狮子……等等,符叶再度看过去,看那妖管局门前等比例缩小的石狮子,憨头憨脑地蹲在门口的柜子上,还没巴掌高。 原来守着室内的是石威。 贝三思的脚步逐渐向着弟弟靠近,符叶拳头捏紧,正全神贯注准备出手制止的时候—— 咚。 贝三思结结实实跪倒在弟弟身边。 他膝盖处的皮裤绷紧,泛起光泽,这下惹得贝后行都忍不住瞧他,随后喃喃:“真的是你啊。” “相信我,”贝三思伏低脊背,“我绝不会想害你们,我昨天只是…突然失控,没法控制自己了,等我能做主的时候……” 贝后行痛苦地蜷紧身体,猜测被坐实使得他心如刀割。 “你还不如真的杀掉我。” 他仰起脸端详,多么陌生的妖怪,却又是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哥哥。 “变成这副鬼样子,你会发疯也是正常的。” 贝三思垂眼,眼底蓄满泪水,他心知肚明再多的解释都换不回徐容容:“我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未来本可以因为他的牺牲变好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排队的时候他恰好看到后行从妖事科走出来,那瞬间他的心底突然就涌起怒火来,恨意浸满脑袋,恨不得活活把他撕咬开。 回过神来,结局已定。 他只能逃跑,贝三思悔恨地捶捶腿,泪水飞溅。 “我只是想快点拥有新的身份,从此给你们让路。” “让路。”贝后行不敢相信,“你难道想说,是我们把你逼成这样的吗?你做出这种自私的选择,难道是怪我们俩互相喜欢吗?” “没有!” “我只是想让我们三个都能解脱。” “结局如你所见。”贝后行的眼神虚虚落在照片里那灿烂的笑脸,有气无力地挪过去,“如你所见。” “跟魔鬼做交易,结局也会被魔鬼吞噬,事到如今,你准备怎么补救?” 贝三思怔愣,随后眼底闪过狠厉:“我会将这身体里残存的意志抹杀掉。” “你真的疯了,问题根本不在这具身体,而是你在发疯!”贝后行的语速极快,“不如你杀掉我怎么样?你早该对我下手的,反正我打不过你,这样她也不会枉死在你手里,你知道妖芯碎掉是什么感觉吗?” 说到最后,他摁住心口,眼泪决堤似的狂流。 “我不敢想那有多疼……” “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别让我更愧疚。” “对我愧疚,对容容愧疚,那他呢?”贝后行指向他的身体,“你难道不对他愧疚吗?” 贝三思缄默。 这使得弟弟失望地垂下胳膊:“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真陌生,你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这具身体,以为自己就不必承担了吗?你错了,要不是你占人家的身体,他也不会看到我就发狂,因为我跟你长得一样!” 滔天恨意使得身体记住仇人的样貌。 “你变了,心肠比冬天的冰还冷硬,嘴上说着愧疚愧疚,实际你总觉得都是别人的问题。看不透你,你一直这样自私自利,还是被影响的?” 贝三思不回答,只是站起身,甚至没有去拍膝盖沾染的灰尘。 “那你想怎么样,送我去坐牢?” “先回到我的身体里,”贝后行吸气,“然后我陪你去自首,去坐牢。” “我有什么罪?!” 贝后行闻言,表情僵硬。 “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愿意被你们怜悯似的,被蒙在鼓里吗?我不是可怜虫!我只是想要属于自己的身体,我有什么罪?” 他俯身,眼神冷冰冰。 “当时死掉的应该是你,该死的明明是你。”贝三思挺直脊背,放下什么包袱似的,“我最不该的,就是用自己去换你,到头来我什么都没能得到。你太天真了,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 贝后行不断摇头,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咱们没必要争论了,反正我已经给姨姥姥打过电话,她说没更新身 份证,三五天能到。” 符叶没有错过贝三思听到姨姥姥消息的惊愕,看来姨姥姥是重量级人物,才能使得他瞬间脸色泛白。 “你怎么…敢叫姨姥姥来。” “需要有人为这件事画句号,姨姥姥最合适。” 贝三思瞪着弟弟像是看到怪物,突然转身飞奔出去,不见踪影。而贝后行缓慢拾起照片,徐容容和他哥都眼神柔和地看着镜头,肩膀隔着点距离挨着坐,宁静美好。 再也回不去了,他将照片抱在怀里。 斯多葛学派有种说法叫消极想象,意为不断地、不断地去想象你会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痛苦被分散到日常的想象之中,真正来临时,就不会那么浓重。 可他还是觉得好痛。 * 符叶回到循仙会总部,根本没休息就去地底。 最近几天的清扫工作都是喻观寒替她做的,见到她急匆匆地来,喻观寒拿出新的手套和围裙,使得符叶不需要再用那油腻腻的清扫工具。 “谢谢。”符叶真心实意。 钻石的内存容量有限,她趁着这次清扫南区,将南区所有被关着的妖怪都仔细扫描。 有些妖怪还保存理智,见到符叶,以为她放饭,会畏惧地凑近。但看到什么都没有,也只是沉默地缩着肩往后退,不敢出声,只有铁链的响声。 而有的妖怪被关押太久,失去理智,只有无休止的疯狂喊叫。 符叶心情沉重,只觉得手中的工具越来越沉,甚至重得她抬不起胳膊来。 [黑豆子:@薛臻来我办公室。] 符叶恼怒地扔掉工具,顺便把喻观寒叫停:“领导叫我,那我不干活,你也不用替我干活。” “好,”沉默两秒,喻观寒瞧瞧四周,俯身亲亲她的嘴角,“你的心情好差。” “很明显吗?” “嗯。” 符叶看向他的眼睛,徐容容以前跟喻观寒的关系也是不错的,可他现在完全没有印象了。 “要吃冰淇淋吗?” 在满是监控的地底,她无法提及徐容容,只是恹恹摇头。 “为什么这么问?” 喻观寒耸肩:“不知道,只是觉得你心情不好的话,把你的冰箱填满有用。” 目送喻观寒回宿舍去洗澡,符叶转头看办公楼,忍不住腹讳黑豆子想见她准没好事。 果不其然。 刚进门,豆豆就扬声说:“你的搭档来了。” “什么搭档?” 符叶严肃,之前也知道组内是搭档制的,但这段时间领导没提过这件事,她就以为自己没有搭档。更想不到的是,坐在旁边的人居然就是贝三思。 依旧穿着那身令人厌恶的皮衣。 “这么突然?”符叶问。 “常辉21,喻观寒22,小左小右是23和24号。”黑豆子掰手指,随后指向他们俩,“a3-25,a3-26,有问题吗?” 敢情是这么分配搭档的,符叶吸气:“当然没问题。” 豆豆眼神流连,两个妖怪瞧着脾气都不好,新来的干脆就让薛臻带着,有矛盾就由他们自行解决,多省事。 用关系户压制关系户,他真是天才。 豆豆清嗓:“正好有需要取的货,b2,你带他走走流程。” “没问题。”符叶嗓音冷冷的,招呼沉默坐在椅子里的贝三思,共同去停车场。爱车没能跟来,最近她都是开喻观寒的。 符叶拿出钥匙,贝三思摊开掌心又倏地缩回去。 新身体还没有驾照,想到这,他安静坐进副驾,与薛臻互通姓名。 “取货是什么意思?” “循仙会分为abc三组,a组守着总部,b组都是大型集团,用来创收和中转,而c组则是遍布各种行业的小公司,用来抓定为目标的妖怪。” “咱们今天做的,就是去b2,也就是方易贸易大厦,转运抓来的妖怪。”阳光刺眼,符叶打开遮阳板,茶褐色的瞳仁变浅。 “怎么取?”贝三思追问。 符叶忍不住瞟他,他还挺有工作积极性的。 “嗯…b2的话,咱们需要去前台,跟她说预约了业务部的胡经理,然后拿到上楼的权限——” 第165章 车身突然急刹,惹得他们同时前倾。 符叶正准备按喇叭的手掌顿住,只见车水马龙的道路已经消失,天地间扬起粉色的沙尘。 沙尘呼啦啦擦过车窗,留下的痕迹像是干涸的水彩粉末,瞧着就呛得厉害。 “这是什么?”符叶愕然。 贝三思不出声,攥着安全带的指尖却失去血色。 漫天的沙尘里,隐约的人影逐渐被勾勒清晰,领头的妖怪穿着花样繁复美丽的藏蓝旗袍,行走间还有飘逸的衬裙,长卷发盘起,用蝴蝶纹样的发夹装饰。 她轻轻合掌。 周遭的烟尘散尽,符叶被车外的波光粼粼刺到眼睛,他们居然被转移到废弃码头,这断头路只有一辆车,和气势汹汹的四只妖怪。 符叶侧头瞧瞧贝三思,他浑身都在抖,慌乱得像是找洞窟藏身的老鼠。 这不会是姨姥姥吧? 可贝后行说,姨姥姥没有更新身份证,要三五天才能到。 贝三思焦躁地磨磨牙齿,死死瞪着车外的妖怪。他也纳闷,本来打算这两天就混熟循仙会,立刻适应这里,等姨姥姥来到临江,他就龟缩在总部,这样任谁也无法找到他。 可姨姥姥闹鬼似的,下午就堵住他了,还真是雷厉风行。 姨姥姥身边的年轻妖怪上前,敲敲车窗,心知肚明的符叶看热闹不嫌事大,甚至还有隐隐的畅快。 她牢记自己的反派身份,降下两边车窗,扬声问:“拦我们的车,活得不耐烦了,知道我们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 为首的姨姥姥斜斜瞧一眼,年轻妖怪就不再呛声了,她凝望贝三思,优雅启唇。 “等着我亲手把你揪下来?” 贝三思咽唾沫,终究还是抖着手,不情不愿地下车。 除去姨姥姥和年轻的妖怪,剩余两人始终面目严肃,没有说话。 符叶看着她们的眉眼,隐约察觉到了她们的身份,是徐容容的家人。 “姨姥姥,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清理门户,当然要坐直升机来,难不成还慢吞吞坐绿皮火车等你逃跑?!”姨姥姥怒瞪他,“跟我回家。” 已经跪地的贝三思听到清理门户,膝行着后退,差点没踢到符叶。 “我,我是有苦衷的,真的不能怪我。” “三思,赎罪吧。”姨姥姥认真,“因为这件事,咱们两家几百年的交情也到此为止了,如果你认错的态度好,也许他们会留你性命……” 垂着头的贝三思眼底掠过愤恨。 他根本没法调用这副身体的妖力,现在手边只有一把匕首,面对姨姥姥毫无胜算。 他狠狠磨牙,听到牙齿的磋磨声。不可以被带回去,一定还有能逃脱的办法…… 耳边唯余喘息声,贝三思奋起使得年轻妖怪下意识挡住姨姥姥,却见贝三思亮出匕首,挟持着与他同行的女孩往后退。 “都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姨姥姥眼底只剩浓浓 的失望。 “你无可救药。”她覆住左手,手掌如展翅,掌心溢出的光芒使得贝三思尖叫,神经质地不断念叨着什么。 “救救我。” “李局…不对,循仙会的神使,救救我,带我离开这……” 本来能轻松挣脱的符叶眨眨眼,寒毛直竖。 只见贝三思的瞳仁逐渐浓稠变黑,快速扫过全场后,他优雅放开符叶,反而抱起胳膊,直直盯着施法的姨姥姥瞧。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姨姥姥面前。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过去的,年轻妖怪怒喝,粉色沙尘渐起。同行的徐家人也深知他不容小觑,帮忙抵挡,沙尘间不断漾出各色的妖力。 观战的符叶呼吸混乱。 只是盯着贝三思瞧,没看错,被符越控制的身体所使用的力量是黑色的,来源于仙女湖的、墨水般的黑。 她隐约察觉到什么——印记的力量根本没有想象得那样强大。 符越通过藤壶粉末将仙女湖的气息种在循仙会成员的心口,可那铃兰的力量终究有限,能沟通、能附体、支配行动就已经是极限。 遇到危急时刻,即使召唤来符越,他也无法使用被附体妖怪的能力。 能调动的,唯有心口的黑气。 铃兰印记像是被存放在循仙会成员心口的备用电池,沟通交流需要消耗的电力极其微弱,所以电池耐久。 相比起来,代代李仙女的身体都被黑气催熟,相比备用电池,更像充电宝,需要定期回到仙女湖保养。 符叶摩挲手指,心跳的频率加快,备用电池一旦启用,那就会被消耗光的。 果不其然,以一敌三的符越已经有些吃不消,黑气幻化的长枪若隐若现,他不耐烦地皱起眉头,隔着沙尘边格挡边看向始终直愣愣站着的符叶。 符叶呼吸顿住。 已知,贝三思没法调动新身体的妖力,符越附体后黑气消耗殆尽,而现在在场的妖怪里,属于“己方”的只有看戏的“薛臻”。 符越不会想要附到她身体里吧? 那可不行,符叶恶寒,箭步冲上去,装模作样要帮忙。 再说她也没法让符越附体,她压根没喝过所谓的仙药,印记都只是纹身贴。 就在这时,衣裙被吹得猎猎作响的姨姥姥睁眼,掌心汇聚妖力已久的她在漩涡中不动如山。 她神情平淡地望着贝三思,将掌心橙黄的妖力往前推。 妖力编织出细密的网。 符越眼珠转动,干脆跑向身后的黑斗篷,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循仙会的哪个成员,但既然是下属,就好控—— 他的视线飘高,不敢相信地低头瞧,橙黄的网像是烧红的钢弦,将他往后拉扯。 阵风拂过,符叶的兜帽被掀翻,眯眼的同时颊边的碎发乱晃。 “还不过来!”符越怒喝。 符叶吸气,只见姨姥姥眼疾手快地冲到符越面前,藏蓝旗袍包裹的胳膊结实有力,高高扬起。 啪。 符越惊愕地扭头。 姨姥姥看向脸颊带着巴掌印的符越,冷声问:“就是你引诱我家孩子犯滔天大错的吧?!” “贝三思”的脸色狰狞,黑气狂涌。 他觉得不妙的是,这网兜住的根本不是身体,而是魂魄,再不逃的话,恐怕就要被山沟里跑出来的老妖怪网回家去了。 “你等着。”狠话放完,贝三思的身体瘫软一瞬,再醒来时已然含泪,“姨姥姥,你放过我吧……” 橙黄的网不由分说隐没他的身体,像是被拉出水面的渔网,捞出一团土黄色的光来。 姨姥姥摊开掌心,看着逐渐缩小变成光球的囚笼,深深叹息:“那时候,我把你放在后行的身体里,是为救你。” “今天我把你从其他妖怪的身体里捞出来,也是为救你。后行已经准备好,你们俩都跟我回家去。” “面对自己的罪过吧,孩子。” 粉色的沙尘再度扬起,包裹四人的身影。 站在原地的符叶茫然地眨眨眼,只见即将消失的徐容容家人瞧着她讨论什么,随后她们朝着符叶露出笑容来。 符叶试探地伸出手,得到回应后,她高高地扬起手臂,用力挥舞。 她知道,她们看出了薛臻拥有的,属于徐容容的妖力印记。 朋友的印记。 第120章 120于是转身成为绑匪 屏幕亮起来的时候,豆豆的第一反应是去看今日运势。 尚可。 豆豆放心地点接听,谄媚地眯起眼睛:“神使。” “我问你,我是不是把贝三思安排到你手底下,我说没说要好好带他?” 即使神使看不见,豆豆也点头哈腰地回复:“没错呀。” “那你给他安排的什么搭档?” 神使气急败坏的语气使得豆豆心道不妙,不会是两个关系户出现什么问题了吧,他捏捏窗台上的绿植,思考怎么回复的时候,又听神使问贝三思的搭档叫什么名字。 “这呆瓜是谁招进来的?!” “她叫薛臻。”豆豆声音绷紧,“呃,是博士留下的。” 博士的名字出来,简直像是定海神针,神使的怒意被诡异地点击暂停,随后呼哧呼哧喘气。 生怕“呆瓜薛臻”让自己连带着倒霉,豆豆赶紧补充:“这薛臻是图图小姐的好朋友。” “啧。” 神使烦躁挂断了电话,豆豆莫名其妙地瞧瞧屏幕,再次感慨自己的英明决定。 ——关系户对阵关系户,出现什么矛盾那就是各自后台的对阵,跟他可没有关系。 * 贝三思被姨姥姥网住带走,身体却还留在这里。 符叶走近观察,只觉得这妖怪似乎连知觉都没有,被遗弃在隔膜里。他的眼睛即使睁着,也不再朝外界看,而是内窥,注视尚存的一缕灵魂。 印记果然消失了。 雾气浅浅包裹住身体,逐渐凝缩,再次显形时,只剩蹲在地上的松鼠,茫然嗅来嗅去。 第166章 符叶叹气,将手伸进衣袖,摸出一颗松塔。 油润的香气使得松鼠犹犹豫豫跳进符叶的臂弯,随后抓出一颗松子,用门牙磕开,美滋滋甩甩尾巴。 生存的本能还保留着,这使得符叶感到些许慰藉。 今日阳光正好。 红绿灯交错,符叶缓缓降下车窗,只见旁边车道并排的车也同时露出副驾。 那女孩茂密的头发松松拢着,太阳镜遮住半张脸,笑呵呵跟她打招呼。 符叶捞起副驾懵懵的松鼠,将它递过去,温浊玉颇有些小心翼翼地抱住,才再次扬起笑脸。 “海藻给他安排了疗养院,放心吧。” * 最近这段时间,符叶都在趁着打扫的机会,扫描全部被关押的妖怪。 现在只剩银白蛋壳似的中心区域。 那里重点监控,以她的权限根本无法靠近,只能沿着外围走走,其余的什么都看不见。 “薛臻!” 符叶抬头,看到手扶着栏杆,朝她挥手的常辉。 看表情似乎没发生什么好事,见符叶摘掉橡胶手套,喻观寒从兜里摸出湿巾,耐心地给她擦手,常辉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给他们俩讲事情经过。 “罗小姐被绑架了。” 豆豆今天去罗小姐家,敲很久的门都没人应声,最后他在门缝里发现威胁信。且从窗户往里瞧,室内有打斗过的痕迹,显然罗小姐是被强行带走的。 “谁绑架的?” 常辉深吸气,示意符叶先让他讲完前情提要。 “——然后,信上说需要八百万现金,之后再联系怎么交换人质。你们俩动作别停,咱们边走边说。” 八百万对于领导来说,是既有点肉痛,又能拿得出来的款项。 所以豆豆预约取款,随后用现金填满两个行李箱,打算让小左小右去交换人质,解救罗小姐。 以为喻观寒会坐在副驾,常辉甚至弯腰去抓座位上的杂物,结果却见喻观寒面不改色拉开后座的车门,亲亲热热地挨着薛臻。 “既然已经派出左右,为什么还需要咱们呢?”符叶好奇。 喻观寒摩挲她的指节,闻言也疑惑地看向常辉。 “绑匪不只是给领导发来了见面的地点,甚至还自报家门,这就是为什么领导要叫增援。” “符叶——” 喻观寒突兀咳嗽,被打断的常辉不满瞧他,继续说道:“绑匪是符叶。” 符叶抱起胳膊,挠挠脸颊,随后再次抱住胳膊。 他们到达绑匪指定的废弃矿场时,豆豆和其他的a3组成员均已就位,隐藏在山坡后。 废弃的矿场做过封存处理,入口曾被浇筑封闭,此时被炸出能容纳两人通过的洞口,应该是绑匪的手笔。 月明星稀的夜晚,远远瞧去像是张开黑洞洞的嘴,等待吞噬猎物的怪物。 “谁的手机在响?” a3组成员面面相觑,最终在只剩半边的花盆里发现套着塑料袋的手机。 豆豆伸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皱着眉将那早已被时代抛弃的翻盖手机捏出来:“喂?” “你很准时。”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平淡,倒还真有点符叶的味道。 符叶确认这不是什么平行世界的自己跑来绑架罗小姐的神秘事件,用脚踢踢土。 而喻观寒始终低头瞧她,抿着嘴唇。符叶抬头,只觉得他满脸都写着“谁在冒充你呀”的微微笑意。 豆豆开免提,无声询问大家这是不是符叶,且尤其关注喻观寒的神情。 察觉到视线,喻观寒茫然耸肩,表示分辨不出来,根本不知道符叶是谁。 “不要靠近,如果我们看到你的人越过山坡,那我就立刻杀掉罗菲菲。”绑匪停顿,似乎在征询身边的意见,“你的下属,棕色长发的女孩,还有瘦瘦的黄头发……没错,就是现在站出来的,只需要他们俩带着钱来交换。” 常辉居高临下,遥遥看向符叶。 没想到被绑匪点名的居然是她和常辉,符叶皱皱眉,接过手机。据说绑匪等会儿会再打来电话,指挥他们进入矿洞后的路线。 豆豆瞧瞧已经握住行李箱的常辉,很是放心。 于是脚步转向符叶,叮嘱:“行李箱里有信号发射器,你知道重点吧?” “当然,我会把罗小姐安全带回来。”符叶回答。她也很好奇,是谁打着她的旗号在这绑架讹钱。 “什么呀!” 豆豆无语,捋捋瓦片似的头发,暗道果然是呆瓜,不说就不明白。 “重点是符叶!” “我们埋伏在这里做准备。”豆豆拖过只比他矮半头的行李箱,“你呢,确认绑匪是符叶的话,就给我们发信号,我们包抄。符叶狡猾得很,又特别厉害,必须警惕。” 狡猾的符叶僵硬点点头,心底为罗小姐叹息。 敢情出动全组并不是为解救罗小姐,而是为铲除宿敌。 不管怎么说,最终符叶和常辉结伴拖着行李箱,踏上前往废弃矿坑的土路。 蹲守的循仙会成员都在夜风里沉默,唯有喻观寒注视符叶的背影,咬住嘴唇难掩担忧。 土路崎岖不平,还留着泥泞天气里独轮车碾过的凸痕。 手机铃声响起的同时,常辉神经质地旁跨一步,差点撞飞符叶,把符叶惊得攥紧行李箱到处看。 “常辉!” 黑暗里有道身影撒欢似的靠近常辉,手电筒的光扫过,彩虹色的毛衣配鲜艳格纹裙,脚踩着麂皮短靴的女孩惊喜拍手。 “好开心呀,又见面啦。” 常辉显然是不开心的,他神色阴沉地望着她,如同看怪物,可不就是怪物嘛,杀不死的怪物。 女孩兴奋地揽住常辉的胳膊:“现在好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奇异的是,即使现在他们身处废弃已久的矿场,即使他们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女孩依旧不觉得有什么古怪,只是自顾自地闲聊。 “上次咱们说着话,我突然就晕倒了,再醒过来发现居然躺在后山,好怪啊。” 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符叶见女孩压根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背过身去接电话。 “我不是说只许你们过来吗?为什么突然又增加了,看来你们想见到罗菲菲的尸体。” “等等,她不是我们这边的。” 符叶捂住话筒,朝常辉挥手示意他快点解决,然而无论常辉多么高声怒骂,女孩始终都是同样的态度。 “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跟着你。”女孩认真,“我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常辉。” 夜风拂过,誓言带来的诡异浓重。 联想到常辉已经杀掉她好几回,符叶偷偷瞄地面,月光照耀下的女孩是有影子的,让她忍不住吐气,轻松不少。 “都走。”绑匪厉声要求,“他们俩都给我走,你自己拎着箱子。” 符叶只能唉声叹气地拖着两只行李箱,往漆黑的矿洞走。不得不说,幸亏她是妖怪,普通人类肯定是没法拖着沉重行李箱压过石块的,根本搬不动这么多钱。 这次电话始终没有挂断。 她依言浸入黑暗,短暂适应环境后,看到角落用来照明的紫色荧光棒。 矿洞内空气浑浊,符叶定定神,给自己积蓄勇气,这种黑暗环境总会令她的幻想趋向于鬼故事。 “嘀嘀——” 只见狭窄矿洞里,31缩成长条,亦步亦趋随着她前行。 破旧的车灯替她照亮前路,而红格裙就坐在司机的位置,笑吟吟望着她。 符叶忍不住回以微笑,油然生出无尽的力气,顺着指引走过数条岔路口,最终停在陡峭的矿坑边。 钢筋和钢板搭建出的悬空道路紧紧挨着崎岖的石壁,符叶探头瞧,坑至少有二三十米,挖掘得很深,坑底布满碎石。 矿坑废弃后,为防止私自作业,升降台已经被拆掉。 “你在哪儿?”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后,符叶眯眼瞧,坑底也有人在仰头瞧她。 绑匪挂断电话,身形瞧着孔武有力。除去说话的“符叶”,绑匪还有同伙。 “把钱放到吊篮里!”绑匪喊话,闷闷的矿洞里声音层层扩散。 “既然是拿钱交换人质,我需要见到罗小姐。” “没问题!” 坑底的妖怪拍拍手,随后就有人压着鬓发散乱的罗小姐走到符叶能瞧见的位置。 罗小姐脖颈被摁着,根本抬不起头,只能哭着叫嚷:“薛臻,救我呀,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快点答应,我好害怕!” “活着的罗菲菲。”绑匪摊手,示意符叶快点送钱。 不管怎么说,罗小姐都是无辜的。想想对生活质量要求那么高的罗小姐被关在这憋闷脏乱的矿坑里也很是受罪,符叶听话地走到钢板搭建的平台处,将行李箱叠放着塞进绑匪搭建的简易吊篮。 滑轮和钢绳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第167章 行李箱到手,绑匪紧绷的肩膀也松弛下来,与同伴低声交流后打算撤退。 “等等。” 符叶飞身而起,黑色的衣摆中隐约绽开青色的布料,轻盈落地。 绑匪难以相信地瞧瞧高度,忍不住倒吸冷气,手忙脚乱地将罗小姐往前推,仿佛她是什么挡箭牌似的。 坑底挂着露营灯,能见度提高很多。 兜帽形成的阴影几乎遮住符叶的脸,她的眼神在三道人影间巡视,最终落回慌张抽噎的罗小姐,嗓音冷冷的。 “罗小姐,你能不能帮我解惑,为什么绑匪跟你长得这么像?” 抽泣声突然就停了,罗小姐手指没有掩住的眼珠睁圆,短暂的沉默后,她爆发惊天的哭声。 “什么绑匪跟我——” “可你旁边的绑匪已经松开手了。”符叶拆台。 罗小姐瞧瞧,这才发现被拆穿的绑匪已经罢演,只剩自己还在唱独角戏,忍不住将乱七八糟的头发捋捋,尴尬清嗓。 “其实这件事呢,是有原因的。” 水流汇成线,泛着隐约的雾气,将三人结结实实捆住,符叶表情结冰:“不说实话,你们谁都别想走。” 罗菲菲脸色发白,率先安抚同伙没事的,她来解决。 “还不是因为豆豆最近很冷淡嘛。”罗菲菲甩头,将垂落的碎发甩走,“我就想着…想着不能白白跟他浪费时间,干脆捞一票跑路。” 于是,罗小姐邀请亲戚来帮忙演戏。 剧本预设得很好,实际操作还是有漏洞的。 比如他们命令常辉和薛臻拿钱进来,刚说完就有点后悔,万一他们俩都是很厉害的妖怪怎么办,循仙会的成员可都不是善茬。 幸好还有误打误撞的女孩出现,罗小姐赶紧让伪装符叶的表姐开口,赶走常辉。 只剩薛臻,事情就简单起来。 薛臻配合给钱,他们不需要接触,可以带钱跑路。薛臻不配合,三对一也不是毫无胜算。 只是没想到薛臻很较真。 更没想到薛臻的实力似乎超出预期,还没动手就已经展现出高手的气质。 罗小姐倒吸冷气:“薛臻,咱们之前见面,我对你的印象很好的,所以我才让你来送钱,即使事情败露,你也会放我们生路,对吧?” “可我记得,我斥巨资买到的鞋你根本不满意,所以我白搭七百块……”符叶实难联想到见面愉快。 “我赔钱,双倍!” 符叶叹气,语气真 诚:“收手吧,跟豆豆道歉,说绑架这件事是你的恶作剧。” 这是最合适的解决办法。 常理来说,见到符叶,薛臻需要第一时间发送信号。 即使她辩称见到的绑匪不是符叶,没有发信号,那么结局也很好猜。 要么罗小姐逃脱,按照原计划死遁,从此潇洒生活。而薛臻失职,被痛失女朋友和八百万的领导记恨,逃亡的符叶虚空增加战绩。 要么她将罗小姐扭送循仙会,知道真相的豆豆,会因“抓到符叶”这滔天奖励化为泡影及被骗钱而恼羞成怒。 “不行不行。”罗小姐面如白纸,“他会砍掉我膝盖的。” “你们三个能逃掉的概率非常低。”符叶认真分析,“而我不能放任你们离开,说到底,这件事不该跟符叶扯上联系,是谁要你们假借她的名义来搞绑架的?” 表哥心虚:“…因为菲菲最后想装死嘛,以后带着钱去别的城市生活,我们就说选个会杀人的妖怪,所以在妖管局的通缉令里找到的符叶。” 再加上表姐跟符叶长得有点像,声音肯定也会相似,他们都觉得符叶作为背锅的对象再合适不过。 可惜弄巧成拙,挑来挑去选中了跟循仙会羁绊最深的妖怪。 “循仙会最大的敌人。”符叶无奈,“知道她的消息,就连循仙会的蚂蚁都要绑着头巾出来抓人。” 仰仗豆豆贪功心切,现在只有a3组包围这里,要是直面符越,他们没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表姐犹豫:“你们组多少人?” “算上领导,26个整整齐齐。” “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这次是真的慌了,表哥瘫坐在地,扯得罗小姐和表姐也跟着踉跄。 符叶扶住罗小姐的肩膀,看她亮晶晶的眼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撇清你们和符叶的关系。” “怎么,怎么办?” “跟豆豆说,这只是你的恶作剧,或者……”左兜突然滚烫,隔着衣服烧起来似的,符叶顺手摸,发现是化妆镜,忍不住心惊,“或者,粉饰太平,干脆变成你送给豆豆的惊喜,你来求婚。” 明白闯出祸端,且没法收场的罗小姐失去平日里的飞扬跋扈,哆哆嗦嗦请符叶放开她的手脚,她给豆豆打电话。 罗小姐深深吸气,忐忑拨过去。 她按照平时的语气,娇嗔问豆豆是不是被吓到了,其实今天的事情只是她想验证豆豆重不重视她,结果她很感动。 豆豆沉默,透过听筒,呼啸的风声依旧清晰。 “你的意思是说,根本没有符叶,这件事是你自导自演。” 罗小姐慌乱地到处瞧,焦躁咬住手指:“怎么能说是自导自演呢,这是…甜蜜的测验。” 现在你可以出去见他,证明没有撒谎,符叶无声提醒。罗小姐连忙复述,出乎意料的是,豆豆居然再次沉默。 “乖乖,你别出来吧,我去找你怎么样?” 两次回答,豆豆都是沉吟后才谨慎回复的,这种态度使得罗小姐心焦,挂断电话就不断询问符叶,如果豆豆根本不相信该怎么办。 只要符叶不会出现,今天就只是罗菲菲的甜蜜小测验。 “他真的会来吗?” 罗菲菲仰头瞧坑顶,仿佛想在黑暗的石壁里找到答案。 最开始还以为豆豆重视被绑架的她,才集结组内的全部成员来到这,事实证明,他在意的其实是绑匪,让她忍不住失落。 豆豆也不是全然冷漠,符叶想,在未知绑匪的情况下,豆豆就已经准备好赎金和人员。 斟酌后她却没有开口,毕竟爱情的迷茫需要自身勘破。 罗小姐始终认为自己对豆豆满是虚情假意,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情形下,她掺杂了真心,也掺杂了期待。 “符叶!”红格裙惊呼。 符叶侧头瞧去,只见始终抱着看戏态度的红格裙眉头拧得很紧,正注视她兜帽下的脸,嘴唇微张。 ——危险的信号。 符叶的心骤然被捏紧,预感浓重地抚摸自己的脸。 同时,上方的矿道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罗小姐眨眨眼,满眼的星星都褪去,无奈提起唇角笑笑,仿佛在问自己干嘛呢。 俯身朝下看的,是神情严肃的喻观寒。 红棕色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从兜帽底滑落,浅浅遮住眉眼。 化妆镜彻底碎掉,符叶发愣的间隙,锁链已经快速降到坑底,喻观寒的脚步越来越快,摁住符叶的后脑,将她的脸埋进自己肩颈。 “你的脸。”喻观寒呼吸不匀,言简意赅。 符叶苦恼地磕磕自己的额头,运气好差,薛臻迟早要消失,还打算让薛臻被海藻抓走呢,没想到会是这种时候退场。 见罗家三兄妹都好奇瞧他们,喻观寒敛目,轻柔蹭蹭符叶的兜帽,低声耳语。 “领导完全没信。” 符叶摸出银色面具,将手伸进兜帽的深处,顺势将黑色长卷发在脑后扎起,闻言看他。 喻观寒帮她扯着兜帽,免得被罗家兄妹看到她现在的模样。 “在他看来,罗小姐想要出去,是符叶在转移视线携款潜逃。” 喻观寒面对符叶原本的模样,难以自抑地笑得灿烂:“而罗小姐答应豆豆独自前来,是符叶准备将循仙会的高层骗到矿坑里杀掉。” 符叶冷嗤:“果然是诡计多端的符叶,那薛臻呢?” “薛臻恐怕没能发出信号就被符叶控制住了。”喻观寒惋惜说道,“领导对薛臻的实力没有自信,他已经着手包围,要求苍蝇都无法飞出这片区域,而我自告奋勇来看看情况,他没阻止。” 喻观寒难掩担忧:“你没办法变回去吗?这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随时会离开我的时刻。” 面具蹭到脸颊带来微微的冷,直到符叶再次站定,喻观寒才后知后觉她刚刚踮脚亲他,唇角翘起又努努嘴才压制笑意。 “计划有变。” 符叶转身,拍手吸引罗家三兄妹的注意力。 “罗小姐,我有更加完美的计划,你想听吗?” “我会成为今晚的绑匪符叶,并带着你的亲戚安全离开,包括你的钱,你只需要暂时留在这里,就能毫发无伤地得到八百万。” “等你回家,可以跟豆豆和平分手。” 罗小姐露出的错愕显然已经大脑短路,说话磕磕巴巴:“你为什么……” 第168章 “听着,我早就不想给循仙会打工了,这是我死遁的好时机,今晚需要消失在这里的,只有死无全尸的薛臻。” “那我刚才给豆豆打的电话……” “领导很多疑,他始终认为那些话都是我胁迫你说的。”符叶语速变快,“你今晚只是被符叶抓到这里的受害妖怪,所有的事情都跟你没有关系,怎么样?对你没有坏处。” 罗小姐看向装满钱的行李箱,踌躇不定。 “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 “成交!” 时间紧迫,符叶扯掉循仙会的黑袍子,顺手炸成碎布。 罗小姐震惊地唔哇。 变回原形的表哥表姐分别钻进符叶青色外袍生出的左右衣兜,纯白的孔雀没有安全感地探出头,询问能不能给他加根安全带,他晕大摆锤。 “没问题。” 衣兜生出细细飘带,卡住毛绒玩偶似的小孔雀的翅根,让他们俩被牢牢箍住,绝对甩不脱。 符叶将行李箱扔进公交车,由31代为保管,转身看向最后需要解决的两位。 “干脆把我打晕吧。”罗小姐建议。 省得演戏。 无数的羽毛萦绕,将昏睡过去的罗小姐困在半空,轻柔托着。 喻观寒的难过溢于言表:“不能把我带走吗?” “等解决你的印记,我就带你走,好吗?”符叶摸摸他的侧脸,“我有办法偷偷去见你。” 相比跟罗小姐保持的距离感,捆住喻观寒的羽毛紧紧黏着他,倒像是他衣服上的点缀,完全不会限制他的行动。 喻观寒长长叹气,豁出去似的。 “我不需要晕吗?” “真正的符叶不舍得打喻观寒, 实属正常。“符叶含笑。 她甩袖看向矿坑的来处,恢复认真,莫名其妙成为绑匪,逃跑之路就这样鸣锣开唱。 真是世事难料。 第121章 121运势欺人太甚 银质面具的眼型狭长上挑,像是狐狸。 从那空洞处,露出瞳仁漆黑的双眸来,符叶的衣衫在冷风中翻飞。 矿洞黑漆漆的,出口成为唯一的光源,不知道怎么的,她居然闻到一丝不该出现的水腥味。 羽毛伞唰地出现,闪着莹润微光。 踏出矿洞的瞬间,她敏锐地跃起,脚踏着撑开的伞面,才使得自己没有跌落湖中。 没错,是眼熟的仙女湖。 符叶的呼吸顿时有些局促,仙女湖对符越有力量的加持,在这里打架,想赢绝非易事。 清澈的仙女湖倒映着夜晚的月亮,皎洁剔透。 画布之中,月亮的末端被晕染,重重叠叠地涂抹,配上仙气飘飘的青色背影,简直是美轮美奂的作品。 a3组的成员围绕着仙女湖,各色的妖力汇成线,编织牢笼。 符叶神情严肃地扫视,黑色斗篷里并没有身高明显的豆豆。 她缓慢闭眼,细听风声。 当周遭静默,沉闷的呼吸声,涟漪轻弹声,衣服布料的摩挲声,都那样的清晰。 豆豆在她的身后。 只见豆豆上半身伏低,握着一把妖力萦绕的铁锤,脚尖踩水。 速度太快,导致他的身体似乎叠起来,这么快的速度,头顶的两片瓦依旧纹丝不动,看得出来身体很稳。 发胶也很好用。 没想到豆豆的铁锤还能当做投掷武器。 豆豆抡圆胳膊,泛着寒光的铁锤破空,瞧着架势似乎能把符叶的骨头敲断。 符叶后撤半步,在飞旋的斧头即将砸到她时,蓄力飞起,抬脚就踹。 铁锤呼呼转向,被豆豆接住。 符叶姿态优雅地下落,甩甩袖子。豆豆绝不是水系的妖怪,却能在这仙女湖如履平地,看来这仙女湖只是虚构出的场景。 一击不成,豆豆呼喝着,腰腹发力,抡起铁锤的同时身体也跟着旋转,像是陀螺。 符叶面不改色,几根羽毛泛着柔光窜到她的脚底,将她托着。 而毛茸茸的羽毛伞在收束的瞬间,外层柔软翘起的绒毛全部收敛,展露出锋利的外壳。 “束手就擒吧!” 铁锤招式凌厉,羽毛伞直刺而出,惹得豆豆的攻势被打断,强烈的撞击使他胳膊发麻。 但这还没完,羽毛伞嘭地绽开,羽毛簇簇飞起,绕着豆豆的手腕炸开。 毫不留情。 胳膊瞬间被剥去皮肉,除去麻木只有不断袭来的剧痛,豆豆眼眶发颤,含混着怒吼:“看我砍断你的膝盖!” 豆豆不退反进。 铁锤高高抛起,换尚且完好的手臂接住。 与此同时,豆豆的身边显形几道铁锤的幻影,随着他用力挥舞,幻影也强势地撞击符叶的伞面,如有实质,砰砰直响。 数道妖力汇聚的中央,光芒已然越来越盛。 符叶心道不妙,干脆缩短时间,放手后仰,脚尖抵住伞柄,任由羽毛伞如离弦之箭般冲向豆豆。 幻影交错袭来,她作势摔倒,却又在下一瞬脚尖扭转,以不可思议的灵活程度钻出幻影的包围圈。 随着她跨越的每一步,脚底都会绽开羽毛,助她前行。 被符叶和羽毛伞双重夹击的豆豆睁大双眼,视线内满是密集的飞羽,结果可想而知。 豆豆被气流掀翻数圈,脚尖在水面划出一道水痕,艰难维持住身体,满脸腥热。 果然是能被神使通缉的实力,自己还是小瞧她了,豆豆愤恨地瞪她。 符叶迎向那双眼睛,开口嘲讽:“这就是你们循仙会的实力吗?” “刚才送钱来的,也是你的手下。”符叶微微昂头,银质面具配上随着微风晃动的衣角,高傲疏离,“还没来得及说话呢,就死得莫名其妙。” “呸。” 豆豆暗暗心惊,薛臻可是因为实力不错才被选到总部的,但听着魔头的语气,薛臻连交手的机会都没有,直接被杀得片甲不留。 不管怎么说,今晚必不可能失败。 豆豆再次握紧铁锤,抬眼注视她,必须要把符叶绑到神使面前邀功去。 “——我今天的运势,可是大吉!” 说着,豆豆再次蓄力而出。 符叶敏锐注意到,天穹的光亮已经有些刺眼。 她闪转腾挪地跟豆豆对打,湖面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神力,弦月朦胧。 豆豆咬牙切齿抵抗伞面,突然身体僵硬片刻,转身就跑。 符叶眯眼,像是没有注意到,专心去追逐豆豆逃跑的身影。 两片瓦底,豆豆嘴角噙起阴谋得逞的冷笑。 时机已到,符叶即将被妖怪们集结的光箭贯穿,即使无法伤到性命,也能重创她。 豆豆哼笑着回头,甚至说,回头很及时。 ——数团妖力绞紧的光箭气盖山河,闪电般劈下。 却在接触到青色罩袍的瞬间,瘫软似泥鳅,随后融进夜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从未来过。 而符叶轻轻落到水面,脚尖踮出涟漪,那架势似乎在说:你的大招放空,该我了。 豆豆绝望地瞧着那纯白光柱,被砸得晕晕乎乎的同时,他迟钝地察觉到胸闷,原来是被狠狠一脚踹进仙女湖。 冷水侵袭使得豆豆浑身发寒。 不能再托大了,他朝着湖面游去,升出水面只见下属们已经被逐个击破,有的根本抵不过符叶一巴掌。 豆豆抹掉腥气的湖水,粗喘着闭眼。 “神使。” 再抬头时,瞧见符叶想找到逃出去的办法,他轻轻笑出声来。 自从海藻他们知道循仙会各色长尾夹的原理,他们就已经改良了夹子,不只是能断电断网,或者阻断时间,甚至还能改变划定区域的地貌,使得循仙会的成员能够在熟悉的区域作战。 符越施施然跨出水面,却在抬脚的瞬间踉跄,跌回湖里。 他显然预估错了身高,符越板着脸站稳,忍不住腹讳豆豆也是呆瓜。 怎么能选横烟山的地图呢? 瞧瞧这些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成员,即使跑进山里,也能被符叶抓出来打晕。原本属于他们的优势都变成劣势,这可是符叶的老家。 解决掉所有的喽啰,符叶还是没能找到出口。 她看向杵在水面,阴沉着脸的豆豆,踩着伞虚虚悬在半空,等待他先开口。 “好久没见了,妹妹。” 符越那标志性的柔软嗓音使得符叶一阵恶寒,仿佛他们真的只是许久未见的兄妹似的。 “这段时间,你都在干嘛呢?” “当然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符叶快速回答。 察觉到豆豆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战意,符越无视,反而笑起来:“找到喻观寒了吗?” “又在搞五百年的旧把戏,真是没新意。”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你不会上当?”符越抚掌,“但这招真的很管用啊,只要你在意他,他就有价值,他在我的手里,你就忌惮三分。” 第169章 “只是可惜呀……我听说,他跟别人坠入爱河了呢。” 符越语调转弯,视线下落到符叶紧紧捏着的拳头,恶趣味被满足使得他升起兴奋。 “他跟那女职员,真是甜甜蜜蜜,你说你们这五百年,多么艰难,可他轻易移情别恋,啧啧。” “事实证明,情比金坚都是天方夜谭。喻观寒也只不过是动物,逃不脱那些会对漂亮妖怪产生想法的天性,他根本不是非你不可。” 符越努嘴:“爱情是多么虚幻缥缈的东西。” “所以妹妹,咱们心平气和地休战如何?” “休战?” 符越语气放缓:“我把喻观寒还给你,你带着他离开临江,永远都不回来。换句话说,不要再掺和我的事。” 符叶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他真的感受到难得的宁静,甚至希望她能因为失恋再次心灰意冷沉睡,免得来他眼前碍事。 “做 梦,符越。” “真没礼貌,直呼我的名字。” 符叶抱起胳膊:“明明是你在热衷扮演兄妹。我翅膀受伤,尽心尽力照顾我的符越只是你伪装出来的假象……这副假象甚至投射到感情里,使得你到现在还看不清自己的虚伪。” “我跟云瑛,是天命不眷,是老天负我……” “闭嘴吧你!” 懒得听他废话,符叶双臂虚空画圆,指尖轻捻,手指柔软如同绽开的莲瓣。 朵朵羽毛流星归位,升起巨轮。 湖面被光芒照亮,甚至能看清游动摆尾的鲤鱼。 符越不满地轻啧:“狗脾气。” 随着符叶相合的手腕翻转,星星如陨石降落,精准打击那些刚刚缓过气打算爬起来的循仙会成员。 哀鸿遍野的交响乐中,更多的密集流星袭向豆豆那孤独的身影。 符越兴趣缺缺:“你消停点,咱们相安无事最好。” 说着,豆豆眼里那属于符越的神情消退,豆豆的眼眸里映出无数带着拖尾的彗星。 夜色真美,如果那些星星不是来打他的,那就更美了。 最终,符叶是潜进湖底才找到长尾夹的,天知道她想起湖底的东西,是多么反胃。 长尾夹摘掉的瞬间,寒冷湖水和高耸巍峨的横烟山全部消失。 他们依旧身处废弃的矿场,几步之遥就是被炸得浑身都焦黑的豆豆,符叶经过时,还能听到豆豆呢喃。 “今天的运势,是大吉啊。” 轻巧的脚步未停,迎着风沙走远,逐渐消失不见。 * 将项链交给海藻后,海藻询问她要不要吃宵夜,符叶摇头,独自站在岸边发呆。 海浪汹涌,浪花不断冲刷着堆满海菜的海岸线。 她随手捡起一块鹅卵石,用力投掷。 咚—— 像是万籁俱寂时响起的钟声。 身体里涌出疲惫,她突然意识到,那些时刻紧绷着精神,扮演另外角色的生活,已经远去。 她可以仰倒在这月华沐浴的沙滩沉睡。 海风咸咸,天地广袤,此刻的她需要找到归处。 或许说,她需要一个定义为家的屋檐,能使得她沉沉睡去的地方。 符叶想到什么,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随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在夜风里奔跑起来。 半小时后。 微微喘气的符叶掏左边衣袖后又去摸右边,眼神闪亮地找到喻观寒家里的钥匙。 家还在安静等待着主人归来。 符叶将沙发和床的防尘罩扯掉,本想直接将床单塞进洗衣机,又想起这楼的隔音堪忧。 洗衣机如果在后半夜运转起来,邻居恐怕要被吵醒。 想到这,她轻手轻脚地将床单归原位,不管不顾地躺倒。 时隔太久,喻观寒的枕头都失去他的气息,符叶躺在宽阔的双人床里侧,翻身看卧室。 本以为会没有睡意的,没想到她只是盯着那蓝色的床帘几秒,呼吸就沉重起来。 心灵宁静之地,是她的归宿。 清晨苏醒,符叶神清气爽。 洗漱完后,看着空荡荡的灶台,符叶面不改色从袖口摸出平底锅和速食泡面。 等水沸的间隙,她倚着料理台,将海藻给她的手机卡插进手机里。 薛臻的手机卡也被销毁,海藻办的这张新卡,号码只有几个人知道。 新消息很快就蹦进来,是温浊玉。 符叶努努嘴,询问温浊玉和计宋要不要来她跟喻观寒的家吃火锅。 [温浊玉:当然来。] 符叶微笑着将手机放开,撕扯开泡面袋,坐在司机位的红格裙不赞同地建议她,早餐该吃有营养的东西。 “下次一定。”符叶保证。 公交的座位错落坐着鬼魂。 符叶惊觉是时候该做点正事,她拍拍手,笑眯眯问:“你们排到几号啦,该转世了。” 上午的时间在帮助人类转世中度过了。 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符叶将齐朔的名片递出去前,又收回:“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我想查一个人的转世。” “没问题。” 遮挡严实的符叶缓缓推着超市的车采购食材,偶尔拿起食物看标签价格,跟形形色色的普通人擦肩而过。 虽然现在身价五十万,但她完全不恐慌。 相比人类的数量,妖怪还是非常少的,即使妖怪能遇见她,认出她,也不具备把她扭送妖管局的能力。 所以她肆无忌惮。 久违地跟朋友们吃饭,火锅的香气氤氲里,温浊玉打趣:“你现在怎么这么爱笑?” “有吗?”符叶眼神柔软。 “想想你刚下山的时候,哦呦,生人勿近。” 她们叽叽喳喳地聊着互相没有参与的生活里那些趣事,计宋的闹钟响起,他连忙回身从布袋里掏出平板,熟练架在餐桌上,摆成他们三个都能看到的角度。 符叶涮毛肚,同时好奇地瞧屏幕。 “这是要看什么?” 计宋端正的眉眼神采飞扬:“好戏开场了。” “啊!”温浊玉惊呼,拍拍符叶的手臂,“循仙会的新纪录片,记者暗访,揭露循仙会的黑暗……毛肚再涮就不好吃了,我敢说李局瞧见官网发出这视频,肯定要气晕过去。” 这是反击的第一拳。 第122章 122天工石 妖怪小陈,普通到乍眼瞧起来没有任何特点。 妖怪们每二十年移居已经成为常态,人生的不知道第多少个二十年,她加盟本地的便利店品牌,店就坐落在旅游景点附近,生意不错。 即使妖怪们身体强健,高强度工作一天,她还是感到难言的疲惫。 家里静悄悄的。 她早已习惯这种只有冰箱微微颤响的安静,随手将拎着的临期食物放到厨房。 独居的妖怪是不需要餐桌的,料理台边放凳子就足以令她解决晚饭,省得给自己增加家务。 等待微波炉工作的时间,两个月没聊过天的朋友给她分享了一条链接。 小陈心不在焉地将散着热气却没有香味的速食摆在面前。 朋友说,妖管局的网站今天被劫持了,只要点进去就会重复播放这条视频,还贴心提供各渠道的下载链接。 甚至不会像某某某盘那样,在5g时代提供个位数kb式下载速度,妖怪们直呼良心。 速食里的米粒像是被含软的塑料粒,口感古怪。 小陈沉默看着视频里揭露的所谓“循仙会”的罪证,心底虽然为遇害的妖怪叹息,但表情没有波动。 因此,当她站起身收拾餐盒,无意间瞧见屏幕的时候,瞬间心如寒冰。 小陈直愣愣地看着屏幕—— 镜头缓慢地颠簸,被拍到的妖怪双臂奇怪地蜷在身前,脚边的铁链使他只能慢吞吞往前挪。 那妖怪弓着背走到窗口,又畏惧地缩着肩后退。 视频显然是经过考量发出来的,受害妖怪的脸都被模糊处理。 想来没人愿意被众多人瞧见难堪屈辱,受害者长什么模样,跟这揭露循仙会黑暗的视频主旨毫无关联。 可小陈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哀叫。 其他人看不出来,家人却能准确判断出背后的真容。 绝对是她失踪多年的弟弟。 刚化形的时候,弟弟还不能习惯从四条腿变成两条腿走路,因此总是蜷着手臂,成为他的常态。 她还嘲笑弟弟是霸王龙。 隔着屏幕再次见到那熟悉的姿势,始终寻找弟弟未果,所以每天高强度工作的小陈,揪着衣领坐回去,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开始随着事实的揭露而流泪。 悲愤逐渐化为滔天的怒火,她抓起手机,面色不虞地拦车。 “去安康病院。” * 糖婆婆的锅铲飞舞。 今晚生意不错,但有异常信号。 每次抬头,她都能瞧见很多看起来像是精神崩溃到临界值的人急匆匆走进安康病院或者雄伟男科。 第170章 很多事情是经不起细细琢磨的。 糖婆婆乐呵呵往面饼里倒鸡蛋液,将注意力转回黄橙橙的手抓饼,要求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人为什么出现在这。 想太多会见鬼。 脸色难看的路人们都是深夜前来找妖管局讨说法的。 内心的煎熬使得他们无法再等,视频说得很明白,妖管局现任的局长李仙女就是循仙会的神使,这疯子似乎把自己当做亦正亦邪的救世主。 多可笑。 循仙会夺走他们的至亲至爱,毁掉他们的过去。 放任李仙女掌管妖管局,那么腐朽不堪的妖管局也将影响他们的未来,厄运已经降临在他们所爱之人的头顶,迟早也会降临在每一个妖怪身上。 聚餐结束后,温浊玉和计宋跑去妖管局看热闹,符叶则被海藻召回横烟山。 她新奇地跟着海藻的脚步,来到最矮的山峰,攀爬后见到两棵交颈的树,后面是被树丛遮掩的巨石。 好隐蔽的位置。 即使是凑近瞧,石头也只会被当做是山体的起伏。 海藻神神秘秘地朝她招手,她们共同推开石头,钻进后面的洞穴。 越走越宽阔,符叶新奇地到处瞧,到达目的地,这山腹内的空腔已经抵得上温浊玉家的卧室。 “这是要干什么?” 海藻将提着的灯挂到墙边,随后神秘笑笑,从兜里抽出凿子和锤子,塞进符叶的手里。 “挖吧,孩子。”她鼓励道。 “挖什……” 符叶愣住,仰头看向洞顶,山壁的石头普遍呈现褐色,而洞顶的某块灰扑扑的区域,颜色鲜明。 灰色的痕迹如同树枝,逐渐发散到看不见的山峰更深处。 海藻为她解答:“天工石。” 符叶喃喃重复。 “接下来咱们需要天工石,而妖管局现存的太少,根本不够用。”海藻轻轻扳她的肩膀,“想来想去,你最合适。” 看着脚踩羽毛伞的符叶,海藻又补充,只挖手臂那么长就足够。 “方程改良了天工石的使用方法,以后切薄片,做颈环给坐牢的妖怪戴。” 符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用凿子抵住天工石的凹陷处,打算先撬一块看看。 随着锤子发力,符叶瞬间被震得胳膊发麻,无比清晰地感受到筋的存在。 抬头再瞧:石头出现一道发白的凿痕。 被灰尘迷眼的符叶总算明白,她见到的那些拇指大小的天工石为什么满是凿痕了,挖掘过程中随机累死一位开采者。 符叶不信邪,狠狠抡锤,霎时间叮叮当当声像奏乐。 ——这家伙硬得可怕。 符叶脑袋嗡嗡响,低头瞧海藻,她欣慰说道:“只有你靠近天工石不会失去力量,瞧着力气也不错,真是合适。” “……天工石到底是什么东西。” “诶?”海藻眨眨眼,“无法量产,无法再生的珍贵石头,妖管局只有八块。你跟天工石近距离接触这么多次,居然没好奇过嘛。” 天工石,说是石头,实则是骨头。 ——龙的骨头。 龙生时乘四海,令飞禽走兽畏其威严而蛰伏。 即使身陨,佩戴着龙骨的妖怪,妖芯也会感受到来自远古血脉的臣服,陷进休眠。后来的妖怪们,利用龙骨来压制同类的同时,却又产生深深的畏惧。 因此,他们为它取别名,天工石。 ——龙骨骤然可怕,但与天工石何干。 海藻说完话就走,放心地将符叶留在这。对于符叶来说,横烟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据说她需要不眠不休地挖两天,恰好也没事儿,符叶欣然接任务,早点挖完,就早点清算循仙会,她还是很有干劲的。 意外的是,这山洞居然还会有访客。 “呦,当黄金矿工呢。” 沉浸在“八十”、“八十”节奏里的符叶低头瞧,当鬼就是这点好,稳定,西装革履的齐朔跟当时蜷在喻观寒家门口的时候没有差别。 符叶揉揉酸胀的手臂,捏捏筋缓解。 齐朔笑呵呵:“有没有吃的?我得吃东西维持生气。” 实话是他根本不舍得拿自己的钱买食物,天地银行的汇率,谁花谁知道,肉痛。 “饭团行吗?” “必须行啊,再来瓶冰镇国窖。” 符叶不懂什么叫冰镇国窖,随便摸出瓶装的乌龙茶,指使几朵羽毛扛着它们飞向齐朔。 见到额外的报酬,齐朔笑得见牙不见眼,也将这次来找符叶的缘由和盘托出。 “你让我查的师云瑛,有着落了。” 师云瑛死后,始终在重复着人类的生死轮回,生命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更重要的是,师云瑛现在还活着。 见到她此世的面貌,符叶愕然:“居然是她?!” 齐朔倚着公交的车身,准备看会儿符叶砸石头,无意间瞥向坐在司机位的红格裙,他嚼饭团的速度都慢了点。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发呆的符叶。 “说起来,你和喻观寒都不好奇喻望秋的转世吗?” 符叶眼神聚焦,低声回复:“望秋也在不断地轮回,如果有缘,我们自会再见的,即使双方都不知情。” 齐朔喔喔两声。 他笑眯眯看看红格裙,将饭团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确实有缘。” * 2022年2月9日。 天气差到百年难遇,阴风阵阵。 李仙女阴沉着脸,从妖管局后院走进办公楼。 还没站稳,就见到下属迎面跑来汇报:“李局!前院被来闹事的妖怪围住了!” 啧,坏消息。 李仙女扁平的五官露出烦躁,不耐烦瞪愣头青,而职场新人毫无危机意识,见李局不回复,干脆追着他的脚步,跟着上楼,边跑边说。 “网站被黑,我们迅速采取对策,去找维护网站的无名报修,但是——” 李局脚步顿住,讶异瞧他。 “——无名消失了,我们只能另找精通网络的妖怪,好消息是视频已经被删掉了,但不知道是不是那黑客遗留的问题,网站现在怎么点进去都是404,我们还在想办法维修。” 啧,依旧是坏消息。 李仙女看着那嘴唇不断开合,报坏消息像是烫嘴的下属,恨不得将他扔出去。 这呆瓜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哪里有什么黑客,根本就是无名在跑路前送给他们的“惊喜”。 天知道他还从循仙会选年轻妖怪来妖管局,要他们跟着无名学技术,方便以后把他替换掉,结果这群呆瓜什么都没能学会,遇事只会报修,报修! “——我们按照您的要求,已经用短信的方式通知所有妖怪,不得传播虚假视频。” 李局怒吼:“都是坏消息!” “啊……”,迟钝的下属欲言又止。 现在不可能再有更坏的消息,李局自认可以心平气和听完,因此快速捏捏鼻梁:“还有什么事情,一次性说完。” “意见簿有人留言,说,说要把您枪毙。” “滚!” 李局快速走进办公室,无视窗外的汹涌浪潮,给申主任拨电话。 “现在,去把外面的妖怪撵走,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要不然你就别在这位置待了。” 申继扬还端着可乐在窗边看戏,挂断电话的申主任瞧见笑嘻嘻的儿子就冒火,上前踹一脚申继扬。 “还笑呢,该咱们俩倒霉了。” 今天的妖管局彻底瘫痪,保安全部到岗,阴沉着脸守着办公楼,不许任何外人进入。 所有的职员都是从后门溜进来的。 他们上班这么久,从来没这么清闲过。 如今事故处理科已经变样,科长江遇没来上班,新加入的年轻妖怪们都惴惴不安。 宽敞的工位变成逼仄的格子间,仍留在这里的英雨和席犬的位置在角落相对。 英雨稍稍坐直,示意席犬看私聊,席犬没点开就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那条视频是真是假? [守护临江:真的。] 英雨叹气,她真的很想信任李局,但那条视频确实无懈可击。 只要有动摇,天平就会向怀疑倾斜,彻底流向心生防备,也只是时间问题。 * 耳鸣的符叶捧着挖出的天工石,突然想到,横烟山居然有龙的骨头,还真是资源丰富。 不愧是她的山。 第123章 123我们四个真厉害 豆豆极力踮脚,试图从窗户的倒影里,窥探神使的脸色。 可惜海拔太低。 只能瞧见走线精致的西装裤口袋。 符越阴恻恻开口:“查到视频的来源了吗?” “喔,呃…神使,您说有没有可能,是符叶偷偷溜进总部拍摄的呢?” 还真是有可能,很早以前,符叶就凭空消失在卫青松眼前,使得他的攻击扑空。 第171章 虽说是这样,但摄像头已经杵到自己眼皮底下,符越揉揉眉心:“我当时将a3组交给你,你是怎么给我保证的?” 豆豆惶恐,苍蝇式搓手。 “神使……” “喻观寒最近有没有异常?” 循仙会宿舍里,正在啃苹果的喻观寒突 然顿住。 他微微鼓着脸颊,嚼的速度放缓的同时,像是头一次看见自己宿舍似的,扫视一圈。 没错过狭小浴室里晾着的女式衣服。 那些薛臻留下来的衣物,都被他细心洗过,准备收起来。 喻观寒不屑地冷嗤,真是痴心。 他走到镜子前,俯身端详自己的面容,眉骨优越,紧致的皮肉带来新鲜氧气般的年轻感。 可惜再俊秀的脸,配着此刻的阴郁神情,也像电影里的变态杀手。 他耷拉眉眼,抓起工牌塞进衣兜,打开宿舍门走出去,差点撞到准备敲门的喻望秋。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交。 喻观寒已经迈出去的步伐倒退,凝视妹妹的脸,在喻望秋莫名其妙的神情中,他强行扯掉她颈间的丝巾。 昏暗的走廊里,喻望秋忍住惊呼。 丝巾像是一道分界线,她整颗头颅都像高温中融化的蜡像,那些跟喻观寒相似的五官全部褪去,变成完全陌生的模样。 “不用再装了。”喻观寒冷淡说道。 * 在横烟山不眠不休地“装修”两天,符叶手臂的肌肉还酸痛着。 门铃响起的时候,她有点纳闷。 朋友们来拜访都会提前知会她,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谁会在这时间段来找她? 难道是查燃气水表的吗? 她随手拧开门,怔愣在原地。 喻观寒倾身将符叶拢在怀里,呵气轻柔:“我把家里的钥匙弄丢了。” 符叶眼神闪烁,捏紧的拳头放松,转而拍拍喻观寒的肩:“进来说,你怎么突然回来?” “不能回来吗,家里还有别人?”喻观寒揶揄。 符叶斜斜瞪他,拎起外套穿好,将长发从衣领里拨开,随后站到玄关扎头发。 “这里是你的家,你当然可以随时回来。” “要出门?” 符叶摩挲指节,没有回答。 喻观寒清亮的眼睛注视镜面里的符叶:“你想去哪儿带着我好不好?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想离开你的身边了。” 他攥住符叶的手腕,将她的手掌贴向自己,眼眸低垂。 “摸摸我的心,它不会对你说谎的。” 符叶闻言,翘起唇角:“我当然相信你。” * 天边泛起烟霞紫。 明明是日落时分,光线却温热柔和,莫名带着点朝阳的瑰丽灿烂。 开着导航的手机屏幕跳进电话,是海藻。 符叶拒接的同时,侧头瞧瞧喻观寒,他眯眼瞧窗外,深棕的瞳仁变浅,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回以散漫的微笑。 电话再度蹦进来。 “看来海藻有急事。”喻观寒咕哝。 “嗯。”符叶心不在焉应答,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摩挲指节后,直接接听。 “到哪儿啦?” 符叶不确定地看看导航:“三十分钟吧,前面的路段有些堵车。” “我跟孔陶在炖西红柿牛腩,这东西要是火候不够,就不软烂,你不用着急,慢慢开。” “好,我知——” 符叶眼珠颤动,身体随着急刹的车狠狠撞向靠背,随后她快速凑近手机屏幕:“先不说了,我好像撞到人了。” 连声哀叫在车门打开的瞬间骤然放大。 喻观寒不耐烦地啧一声,趁着符叶去看情况,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滑动屏幕,他们的目的地是某小区的名字。 看来今天只是海藻叫符叶去吃饭。 她们只要不在背地里给他使绊子,不偷偷搞事,他就谢天谢地。 喻观寒舔舔嘴唇,干脆解安全带跟着下车,瞬间转换成担忧的语气:“撞得严重吗?” 被撞的人拎起购物袋,鸡蛋都碎成蛋液。 “你瞧瞧。”他露出哭腔,看向肇事车主符叶,“这是你男朋友?他刚才也在车上吧,那他也能给我作证,你把我撞飞那……么远,我多艰难才爬回来。” 他趴伏在车牌前,虚弱叹气。 说实在的,这路人的审美堪忧——他似乎超级超级喜欢紫色。 上半身深紫色的亮面丝绸衬衫,下半身是香芋紫的牛仔裤,脚踩缀着紫色毛球的豆豆鞋。 完全的紫色视觉污染。 符叶严肃清清嗓:“那你想怎么解决,我先送你去医院吧。” 那人立刻摆摆手,瘦脸猴腮的面目闪出精明:“给钱。” 符叶摸摸后颈,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收款码,扫多少?” “五百。” 见符叶瞧他,他乖巧眨眨眼补充:“钱到账我立刻就走……哎你说,真是钱治百病呢,我立刻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生龙活虎!” 符叶无奈瞧着他走远,柔声示意喻观寒回到车上。 他们径直驶入那小区的地下车库,符叶在黑暗里沉默,伸手打开车灯。 喻观寒下意识望过去—— 咔哒。 冰冷的鳞片瞬间环住他的脖颈,令喻观寒毛骨悚然,他伸手去扯,触感冰冷,不是鳞片,是指节宽的铁环。 他喉结滚动,随后惊愕地发觉,妖芯似乎被包裹住,逐渐坠落到睡梦里。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天工石。 “方程改良版,现代审美的颈环,这设计怎么样?”符叶眼底流露出戏谑,一字一顿,“符越。” “没劲。” 他任由符叶将他摁到侧边车门,随后被拷住手腕,才斜斜瞧她。 “很不像吗?” 颈环很硌,会反馈他脉搏的跳动,符越露出不适的神情:“这东西你从哪儿弄来的,出门的时候明明两手空空……啊,来的时候那场车祸,其实是演戏,给你送东西来的。” 符叶完全不回答是或者不是,懒得搭理他。 “你是怎么溜进循仙会内部的?” 灵感涌现,掏出第二副手铐的符叶眼神发亮:“你来找我打架的?” “我只是想你。” 符越阴森森笑起来,黑气会被消耗光这件事,暂时只有他自己知道。 没能得逞的符叶也没灰心丧气,现在只需要喻观寒 不碍事。 她将符越铐在扶手上,伸手试试坚固程度。 暗自想,符越这神经病可千万别强行挣脱,不然喻观寒的手腕被剐蹭掉皮肉,她会心疼。 得不到答案的符越始终瞪着她。 “别用他的脸,摆出这副模样。”符叶咬牙切齿,“受不了就赶紧滚回那鱼腥味的身体里。” 等符叶走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透。 微风裹挟着时浓时淡的幽幽花香。 符叶闭着眼平复情绪,随后打开手机瞧。 毛斯笑嘻嘻感谢她馈赠的五百块。 她扬起嘴唇,熟练回复表情包,才点开海藻的消息。 [海藻:记得田溪吗?] 当然记得,那时候她在瑞阳车站接她跟喻观寒,栗色秀发配圆脸,爱穿羊角扣外套和牛仔裤板鞋。 像是刚刚步入社会,还没受到工作荼毒的大学生。 [海藻:他们已经到达你的定位附近,找找打着双闪的灰色车,车牌尾号763。] 特征鲜明,符叶立刻就找到,灰色轿车后还跟着一辆厢货,瞧着停车的距离,应该是认识的。 她凑近的时候,厢货里的妖怪正在点烟,星火燃起时有意无意瞥她一眼。 符叶瞧过去,没见过,应该也是瑞阳妖管局的。 确认副驾的位置空着,她打开门直接坐进去。 田溪还是那么爱穿羊角扣外套,夜晚风冷,为保证行动流畅,她今天没穿长款,牛皮色羊角扣外套带着毛毡翻领,看着就保暖。 “符叶!”田溪惊喜,“刚才我们还讨论是不是你呢。” 后座的两个妖怪纷纷探身瞧她,符叶的打招呼丝滑变成“你们好”。 “你就是今晚带着我们的符叶?” 左边妖怪将拳头抵到嘴边:“为了验证你的身份,我们需要对一下暗号。” 什么时候有的暗号,海藻怎么没说。 符叶纳闷去摸手机,还没打开聊天记录,就听那妖怪用高亢的语气说:“臣妾要告发——” “住嘴。”同行的妖怪一胳膊肘把同事怼静音,笑呵呵的,“逗你玩呢,田溪认识你,哪需要暗号。” 田溪将话题拐回正轨:“今晚我们四个全力协助你,这两位是鼠标、键盘,后面车里的是背包。” “你们的名字还挺特别的。”符叶憋笑。 “海藻局长有没有跟你说呀。”田溪收敛神色,今晚的行动为了将战斗力均衡,攻击性较强的妖怪都被分散开了。 第172章 键盘直言不讳:“如你所见,海藻给你配了四个辅助。” “那拜托大家了。”符叶诚恳回应。 “好说。”田溪一本正经,“虽然我们都不太擅长打架,但我们擅长封烟、投掷道具、救队友、舔包。” “是的,还有开锁、跟随、捆绑、看守。”鼠标补充。 听起来很法外狂徒,符叶瞧着他们跃跃欲试的激动神情,不知道要不要说,这些技能根本用不到。 键盘狡黠:“还擅长拉怪、嘲讽、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符叶突然怀疑,那抽烟的妖怪是不是无法融入办公套装组合,才选择独自开后勤车。 田溪递来准备好的人员名单。 里面涵盖他们负责抓的妖怪的具体地址及样貌。 符叶略略扫过,今晚的目标是将c组一网打尽。 海藻召集15组人手,无法覆盖c组的16家公司,因此符叶所在的队伍今晚需要抓c3、c4两组。 “趁着前半夜大家都比较清醒,咱们先从c3组开始吧,c4组我比较熟,基本上不需要核对样貌。”符叶建议。 田溪立刻踩油门:“出发!” 名单已经按照距离的远近做过统计,贴心设置好抓捕顺序。 符叶翻开第一张资料:“顺心街36号,陈小成。” c组是循仙会藤蔓的最末端,负责最脏的活计,经常潜入妖怪们的家掳走他们,所以c组遍布服务行业,c3则是家政公司,这种职业会令妖怪们天然地不设防。 陈小成住的楼栋没有电梯,六楼。 他们偶尔会听到室内的说话声,基本都是后半夜才睡的年轻人。 陈小成也没睡,正奋战在游戏里。 符叶伸手敲门,发觉田溪三人俱是表情兴奋地贴着墙站成面饼。 她不清楚,他们都是文职,通常只有局里实在无人能用,才会派出办公室选手。谁能拒绝这种刺激的抓捕任务呢? 背包并没有跟着他们,在楼下守车。 咚咚。 门内终于响起拖拖拉拉的杂音,陈小成不耐烦地开门。 “谁呀?!” 他握着门把手,不忘单手操控手机,尾指微微勾着。 “你好,我是楼下的,你家是不是——” 符叶台词还没讲完,就见猫着腰的田溪骤然现身,朝着陈小成狂喷,喷的时候还不忘提醒符叶屏住呼吸。 睡眠喷雾。 她看着田溪手里500ml的消毒液喷瓶,尤记得那时候方程给自己10ml喷瓶的时候,跟她说这东西的原料很难搞定,让她省着点。 田溪手臂挥舞,呲呲声不断。 “他好像……”符叶话音刚落,就见陈小成往后缩肩,随后两只眼珠朝中间聚拢,咣当倒地。 办公套装三人组发出长长的喟叹。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良好的开始,符叶开口赞赏:“时机掐得很准,但喷雾还是省着点吧。” “对对。”握着消毒液喷瓶的田溪后知后觉。 想要被抓捕的对象立即失去意识,无法向队友求援是他们今晚的行动准则。 鼠标学着田溪的模样,持续扣动扳机,揶揄道:“还以为喷杀虫剂呢!” 符叶竖耳听听,陈小成的邻居家并无异样,因此她放心迈进室内,将门掩住。 她将陈小成的手机捡起来递给鼠标,鼠标瞧瞧,替挂机的陈小成继续买装备。 另一边的田溪已经给陈小成戴好颈环,键盘则在组装担架,等待将陈小成捆成螃蟹。 正所谓人在做坏事的时候,异常团结。他们效率惊人,符叶站在厢货的后车厢,核对人数,c3组十九只妖怪,c4组十六只妖怪,除去顺心达的经理,全员到位。 符叶轻手轻脚穿过昏睡的妖怪们。 夜晚突袭,他们大多穿着睡衣,脖颈箍着颈环,手被拷着,殊不知等这漫长的梦境结束,他们就会开始赎罪。 不管他们愿不愿意,判罚已到。 离开前,符叶细心地关掉各家的水阀,燃气阀门和电闸,免得因为主人常年不在家,导致安全事故,给周围的住户带来财产损失。 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 符叶的队友们仍然是精神抖擞,丝毫不见倦意。 经理住的是单排别墅,私密性要比居民楼好得多,考虑现在这时间敲门的话,经理会加重防备,他们决定撬门锁。 鼠标摸出铁丝,田溪摸出水杯,两人配合着开锁。 符叶则抱臂站在他们身后警戒,光线黯淡使得她眼眶酸胀,符叶揉揉眼,听到咔哒的声音。 鼠标僵硬地回头瞧她。 “撬开了?”符叶轻声问。 “断了。”铁丝断在锁眼里,鼠标尴尬,“我看人类的电视剧,都是这么开锁的。” 符叶摸摸后颈,决定速战速决。 她顺手往锁眼里塞进绒羽,随后示意大家后退,锁眼爆炸,铁皮开花。 沉浸在美梦里的经理被惊醒,妖芯剧烈地跳。 经理是烟鬼,不止把办公室搞得满是烟味儿,家里的白瓷砖都被熏黄了。符叶四人冲进室内,不太喜欢烟味儿的键盘干呕。 “在那里!”田溪指向懵懵打开卧室门的妖怪,那妖怪穿着背心和齐膝短裤,听到这句话后退。 鼠标键盘已经默契地挥舞着绑带和颈环往前冲。 符叶眯眼:“他不是!” 卧室门已经快被受惊的妖怪关严,几朵羽毛携着冷风超越奔跑的鼠标键盘,从门缝里挤进去。 爆炸过后,闷响声显示那妖怪已经被放倒。 同时,他们的头顶 响起脚步声。 经理飞奔下楼,冰块枪无差别地到处扫射,一时间室内的摆件都结满厚厚冰层。 位置较远的田溪在冰块的乒乒乓乓中抱头鼠窜,鼠标键盘则干脆贴墙,站在经理视觉的死角,脸色发白。 “活得不耐烦了,到我家来抢劫?!” “滚出来!” 翻滚到沙发后的田溪紧张捏住布艺沙发罩,深呼吸后,她试探着探头,刚露面就额头发凉,冰块擦着她的头发飞过,紧紧糊住墙面。 田溪后怕地眨眨眼。 仍站在楼梯上的经理不耐烦地啧舌,掏出手机,家里是有监控的,他倒要看看,钻进来几只老鼠。 手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他双眼发花。 直到失重落地,他才意识到那不是眼花,而是他被人踢飞了。怎么出现在他背后的? 他下意识扣动扳机,眼前却被无数轻盈的羽毛填满,裹着羽毛的冰块叮叮当当落地,砸得他头晕。 后背和腰侧都剧痛的经理咬咬牙,转头恰好瞧见两个妖怪贴墙而立,一个手握圆环,一个抱着绳索,都瞪着眼瞧他。 好呀,看他怎么……羽毛齐齐爆炸,经理双眼翻白,手脚瘫软。 鼠标和键盘对视,不约而同肩膀松弛。 符叶慢吞吞从楼梯走下来,鼠标想问问她怎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经理身后,想想又没说出来,转而没头没脑地感慨:“他是扁头呢,所以能平躺着。” 往消毒液空瓶里灌水摇晃的田溪闻言笑笑。 随后她想起什么,在海藻组建的群里汇报消息:[c3、c4完成。] 睡眠喷雾已经用完,她将混合睡眠喷雾的水喷在经理面颊,看向有点疑惑效果但没有开口的符叶,笑出声音来。 “我们四个真厉害。” [@海藻不好了,我们这边逃走一个。] 第124章 124海市蜃楼 逃掉的妖怪是经理级别的,负责抓捕的妖怪难掩懊恼。 海藻淡定地安慰对方,随后给符叶发消息,逃掉的妖怪肯定会联系自己的上级,也就是循仙会的老板。 江遇现在已然成为惊弓之鸟。 [海藻:计宋他们刚好在附近,我叫他们去帮你。] 背包已经开着厢货去找海藻报道了,计宋队伍里的司机也是如此。 计宋、温浊玉、石威匆匆赶到后,互通姓名的妖怪们全部看向作为两边关系纽带的符叶。 “那咱们开始吧。” 在符叶的生活水平看来,顺心达经理住的单排别墅就已经算是优渥,江遇更是养尊处优。 他住的海景房,出门就可以踩到沙滩。 平层视野开阔,海风咸咸,住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还会为妖管局的五千块月工资心动。 温浊玉啧舌:“我以前租房的时候,一年房租恐怕都赶不上这里一个月的物业费。” 石威瞪着无神的双眼,跟在队伍最后,好奇扒拉门口排成列的豪车钥匙,不小心碰掉一串,哗啦声惹得所有人都回头瞧。 他接收到计宋的视线,安静将钥匙挂回去,甚至伸出手指调整钥匙的位置,以求挪回原位。 装修奢靡的江遇家,纤尘不染。 唯有衣帽间凌乱,几件衣服干脆就扔在地面,还有书房的保险柜表盘边缘,残留着清晰的指痕。 第173章 看来,得到消息的江遇觉得家里不安全,已经光速收拾衣物和贵重物品溜了。 正欣赏清晨海景的田溪眯眯眼:“江遇开的是不是一辆宝蓝色的车?” 温浊玉打开资料:“没错,嚯,落地价780万。” “那就是江遇!”田溪讶异指着那辆迎着曦光爆冲的超跑。 “追!” 他们兵分两辆车,没赶上田溪踩油门的鼠标和键盘接过计宋从副驾扔出来的车钥匙,缀在末尾。 符叶看着行进路线,心底有了猜测,如果她是江遇,她也会这么选择的。 ——他正全速朝着第九中学开。 甚至接连闯红灯,无视正在扫马路的清洁工,车挨着橘色亮眼的工作服飞驰,吹散刚扫拢的树叶。 惹得人类破口大骂:“赶去投胎哪!” 不断看后视镜的江遇擦额角的冷汗,他没有战斗力,现在想要活命,就得赶紧回到总部去,只有循仙会才能为他提供庇护。 追他的车只剩一辆邪恶鼠标。 眼瞧着已经能看到总部漾着波纹的结界,江遇略微定定神,踩住油门,却在加速的瞬间,发现一辆灰色轿车横冲直撞地从辅路冲出来,打算将他截停。 见鬼! 他咬牙,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全速冲刺。 车尾被狠狠撞击,因祸得福,他依旧靠着冲击力斜斜漂移进总部的结界里。 刺耳的挪移声中,江遇搓搓脸。 早晨还没睡醒,就听到下属汇报说有人追捕他,令他心慌的是,其他的c组经理全都联系不上,那时候他就知道事情要糟。 简直像噩梦还没醒似的。 幸好,眼前已经是熟悉的鲤鱼雕像和喷泉,江遇沉沉呼气。 看着被拦在结界外的前同事们,江遇忍不住嘚瑟起来,唇角翘起的同时,得意洋洋扭腰,像没骨头的蛇。 “欠揍。”温浊玉评价。 看来江遇以为他们根本看不见他,毕竟循仙会的结界是靠工牌识别的。 计宋朝江遇扬起灿烂的微笑,在他僵硬的视线中,五只妖怪齐刷刷掏出制式相同的工牌。 江遇立刻有些脚软。 他们是怎么搞到循仙会工牌的?没时间多想,他转身就跑,别说追兵里有符叶,就是计宋那柄六亲不认的桃木剑,他也吃不消的。 呼喝声已经近到耳边,可办公楼的距离仍遥不可及。 眼前只剩主楼。 江遇干脆掀开警戒线,弯腰钻进去,进入禁地也没关系,神使肯定会想办法救他的。至于身后的妖怪们,敢追进来,就等着死吧,他恶毒地想。 * 随着笼屉掀开的丝丝蒸汽音,肉包的香气,摊主的叫卖声,充斥眼前喧闹的街市。 “符叶,你打我试试。”温浊玉梦呓般低语。 别说温浊玉,符叶也不敢相信地到处瞧。 追着江遇跑进循仙会的禁地,越过警戒线的瞬间,眼前就虚晃着闪过什么。回过神来,她们俩已经置身这古代清晨的集市里。 “穿越?” 温浊玉忍不住攥住符叶的衣袖,试探着向后退。 一步,两步。 温浊玉的脚跟撞到台阶,差点没仰倒,幸好符叶在身边稳住她的身形。 “只有咱们俩。”符叶严肃说道。 “是啊,只有咱们。”温浊玉脸色有点白,“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循仙会的总部怎么会连接古代呢,5d技术?” 符叶安抚地拍拍她的胳膊,看向守着菜摊的商贩,上前询问:“请问这里……” 商贩的眼光并未因为符叶的声音而有任何变动。 是啊,他们根本看不见闯进来的人,否则凭着她们俩的“奇装异服”,都要吸引很多视线。 符叶分析:“这里也许是假的。” 为防止转身就有人消失的鬼故事桥段,符叶和温浊玉手牵手,顺着集市向外走。 好真实,眼前的所有都在真实发生似的。 交谈的神情逼真,凑得近还能听到路人们讨价还价。 符叶脚步停顿,回首望去:“我知道这是哪里了,这是横烟山附近的清溪镇。” “我没来过,但这里是喻观寒出生的地方。”看向惊讶望向她的温浊玉,符叶眼底柔软,“牛家肉铺的排骨最新鲜,张记肉包的笼屉是用松针垫的,有松油的香气,还有……” 符叶下意识躲开奔跑的孩童,看向迎面而来的妇人穿着。 衣衫大至膝,裙短褶少。 “正是我们生活的时间段里,人类的穿衣风格。” “五百多年前?”温浊玉嘴唇微张,“符越为什么要把清溪镇留在主楼禁地里?” “思乡之情吧。” 符叶说完摇摇头,显然也知道这理由不可能。 信号栏灰扑扑的,温浊玉不死心,到处摇晃手臂,企图将信号甩回来。 “幸好鼠标键盘还留在外面,不然咱们五个彻底消失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路边摊的吆喝声中,豆花在碗里漾着,气味鲜甜,符叶和温浊玉齐齐咽口水。 既然没人能看见她们,符叶干脆拉着温浊玉占据空桌,从袖口往外掏果仁面包、鲜牛奶,甚至还有袋装的溏心蛋。 “嚯,储备好全。”温浊玉笑起来。 “逃跑锻炼出来的。” 大家整晚都没睡,紧绷着精神抓妖怪,现在外面都亮天了,再不吃东西可真撑不住。 符叶揉揉酸胀的眼眶,听温浊玉分析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 “……咱们需要找到阵眼,符叶,你在听吗?” 符叶直愣愣的,视线随着经过的女人挪移。 她挽着妇人髻,脸颊略微有肉,跟别人讨论菜价的时候,会害羞地抿抿唇,性格沉静。 “夫人不若称两斤尝尝鲜,待到秋分,价格还要再涨的,现在买再合适不过。” 她犹豫片刻,将手臂挽着的竹篮递到前,掀开软布,示意商贩往里装。 这里只剩她们俩,符叶不出声,惹得温浊玉寒毛直竖,立刻去攥符叶的手臂。 符叶回过神来,语气飘忽:“这里是我出生之前。” “诶?” “那是师云瑛,我见过她过去的模样,也见过她转世后的模样,不会认错的。” “师泠的师云瑛?” 这问题很是古怪,原句应该是:导致师泠姓师的师云瑛? 但这不妨碍符叶理解,符叶认真点头。 温浊玉捂住嘴唇:“所以说,符越在循仙会的总部划出一块地方,用来存放师云瑛存在的时间,怀念她的。” “大概吧。”符叶含含糊糊。 之所以判断这里的时间是自己出生前,是因为海藻讲过的故事。 符越以人类之躯被选中做山神,从此凝滞在时间里,师云瑛日日承受着爱人尚且年轻,她却任岁月侵袭的痛苦,不得已取消婚约。 情 绪的煎熬使得师云瑛的身体日渐消瘦,35岁因病而亡。 她去世后,符越逐渐疯狂。 导致刚出生没多久的符叶被提前留在横烟山,接替符越的位置,雕像交替的那晚,符越陨落,灵魂跳进仙女湖。 开始长达五百年的罪孽。 温浊玉分析:“这时候的师云瑛看着也就三十岁,你确实还没出生呢,是合理推测。” “我想,虽然我出生的时间很难确定,但我们可以去看一个人,也许可以从他的年纪判断,这里是哪年的清溪镇。” 她们在屋檐下穿行。 最初的惊疑已过,温浊玉自觉现在不是畏惧的时候,快步跟上符叶的脚步:“反正你有很多吃的,咱们不会饿死就不怕,现在要去看谁呀?” 符叶神秘笑笑,并不说话。 最终,她们到达农家小院外,隔着竹篱笆望向院内。 微风徐徐,院内架着花藤,头戴布巾的妇人怀里抱着孩子,轻轻哼童谣。 丈夫正在修理农具,想要在地面墩墩锄头,抬头瞧见怎么都不肯睡的儿子,无奈拎着锄头去后院继续修。 “再不睡娘要生气了。” 符叶俯身,伸出手指,调皮不肯睡觉的孩子伸出带着肉窝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攥住她的指尖。 时年两岁的喻观寒开始打哈欠。 “我们现在在1523年的清溪镇。”符叶笃定说道。 * 她们试图找到出去的办法,或者找到消失的队友们。 但直到暮色将近,也没有头绪,只能先找地方休息,论起有安全感的地方,符叶只能想到横烟山。 她还想看看现在的山神庙。 跟她记忆的最初差不多,符越住的时候,不像她那样落魄,只有破碗烂碟。 虽然也没什么香火,但书香气良好地弥补气氛,幽静朴实。 符叶漆黑的瞳仁在幽幽烛光里闪烁,倒映眼前裂开缝隙的人形雕像,模糊不清的面容甚至带着悲悯。 “原来符越的雕像裂得这么早。”温浊玉惋惜。 第174章 每天睡醒的符越都会因裂隙而滋生恐惧,恐惧逐渐加深,相比什么符越因为爱情才发疯,符叶倒是坚信,他是被吓疯的。 “他实在是,太怕死了。” 然而,她跟符越都因为碎裂的雕像陷入误区,他们误以为结局将至。 殊不知,这是真正的开始。 当你力量有限,保全自己亦或是为帮助他人而加速自己的灭亡,会成为一种艰难的抉择。 只在意自己,终归会被放弃的,这是青青的筛选之道。 天色渐晚,两天一夜没睡的她们精神疲惫。 符叶将山神外袍披在温浊玉肩上,自己穿白色衬裙,站在风里感受气息。 温浊玉用树枝扒拉石头,自言自语:“如果很久不出去,海藻会派人来找咱们的。” “我怎么没想到!”符叶突然合掌把温浊玉吓得拢紧衣服。 “想到什么?” “海藻,海藻也在这里!”符叶快速说道,“她替青青观察所有的继任山神,必要时出手纠正,最近几年,她要向我射箭,要指引喻观寒来见我,不会离开横烟山的,但她现在住哪儿……” 符叶摩挲指节。 “我倒是能想到一处,只有我跟海藻知道的地方。”符叶将温浊玉沉重的身体拉起来,“死马当活马医,咱们去瞧瞧,就算海藻不在,那里也很安全,咱们可以过夜。” 黑夜里,两棵交颈的树如同合抱的人影。 温浊玉好奇地推开树丛后的巨石,随着符叶钻进洞穴,走到深处,她嘀嘀咕咕:“瞧着比我家卧室还宽敞,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存着天工石。” 洞穴空荡荡的,并无遮掩,甚至还有回音。 没能见到海藻,符叶并不意外,只是将露营灯挂在墙壁,这是海藻带她来的时候提的那盏,没想到还能派上用场。 符叶递给温浊玉晚饭,随后往外掏防潮垫、睡袋、暖贴、甚至还有枕头。 “要不是有徐容容的易容镜,我本来打算逃去山里当野人的。” 提起徐容容,她们双双叹气。 * 横烟山山峰相连,绵延三万米。 提着油灯的妇女布裙素钗,发髻有点歪,一缕头发散落,夜风里微微摇晃。 “咦——” 她将油灯凑近些,观察巨石旁的脚印。 “有人在里面,”海藻闭眼,语调拖沓,“未来的缘分,合该如此。” 曲径通幽,海藻慢悠悠走到深处,布鞋鞋底踩到砂石,窸窸窣窣。 洞穴里躺着两条看起来像是蝉蜕的东西,颜色异常鲜艳,她回身观察,站在角落戒备的两个女孩都面露惊喜。 对视的瞬间,温浊玉尖叫:“你看得见我们!” “恁是鬼?” 但她的问题没能得到回答,头发乱蓬蓬的妖怪围着她手舞足蹈,甚至激动抱住她,小狗似的蹭蹭:“呜呜见到你好亲切,古代版的你居然和现代版没什么两样。” “妮儿说话真有意思。”海藻尴尬扯扯嘴角。 相比激动的温浊玉,另外站着的妖怪浑身素白,要不是气色极好,海藻会以为自己能见鬼。 “你们俩有什么请求?”海藻拂袖蹭蹭灰,盘坐在地。 符叶和温浊玉干脆蹲在睡袋边,三人以油灯为中心,低声交谈。 “我们想知道,其余的三位队友在哪儿?” “还有我们为什么会被分开呢?”温浊玉追问。 抱臂的海藻沉吟,干脆拔掉头上的木钗,在地面刻画,划痕虽浅,但足以看清:[1523年] 温浊玉惊呼:“你会写阿拉伯数字!” 海藻歪头的表情仿佛在说当然了,随后她在年份底划线,眼神幽幽望着她们。 “这时候你们在哪儿?” “我们都没出生。”符叶回答。 “那你的队友们呢?” “也没……诶?”温浊玉捂嘴。 他们三个有没有出生,还真是不好说。虽然没能生出灵智,但这时候的计宋也许是棵桃木,石威是没被雕成石狮子的普通石头。 “田溪……”温浊玉迟疑看向符叶。 “她是棵人参。” 海藻点点头:“你们要找的,是没被做成剑的桃木、没被雕成狮子的石头、土里埋着的人参。” “我们俩还维持原样,是因为我们根本不存在这时间点。”符叶总结,“所以这时间无法对我们进行分类,只能当空气。” 海藻继续欣慰点头。 “先睡觉吧,明天睡醒,我带着你们去找朋友。” 钻进睡袋的符叶和温浊玉下意识朝海藻蛄蛹,蜷在她身边,海藻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端详她们俩。 “还有江遇。”符叶眼皮发沉,“他跟我们一样,都是空气,要抓的。” 第二天,人参只露出几缕根须,石头半埋在土里,桃木歪歪斜斜种着,三位队友的高度形成信号,整整齐齐。 时间真够敷衍的,完全不在意石头、桃树、人参紧挨着的合理性,通通塞进土里。 温浊玉无奈瘪瘪嘴。 变成植 物的队友们自然没法交流,她们只能先跟着海藻下山,解决江遇再回来。 江遇瞧着比她们俩还落魄,下巴隐隐生出青色的胡茬,苦哈哈蹲在某间宅院外。 “怎么就脑袋发懵,钻到主楼来了,真是犯蠢。”江遇喉咙冒火。 更惊悚的是,抬眼见凶神。 江遇见鬼似的吼叫起来,手忙脚乱冲进身后的院落,嚎着“神使救我”。 符叶和温浊玉头都不回地追进去,只有海藻仰头看牌匾。 [师宅] 纯白的雾气像是两条游走的飘带,疾速穿行,封住江遇的去路。 没能找到心心念念的那位,江遇被捆得结实,腾空飞起,落到符叶脚边,被咔哒扣住颈环,顿时呼吸粗重,愤怒瞪她。 “你跑得再远,我们都能抓到你。”温浊玉笑嘻嘻。 符叶提溜起江遇的后脖颈,出门找海藻汇合。 她们没有看到,檐廊的阴影处,面如冠玉的符越正漠然盯着她们,尤其是注意到那身穿青色外袍的背影,他的神情阴毒几分,紧紧捏住拳头。 海藻已经不在门外,温浊玉到处瞧,找到被石头压着的手绢。 [破迷障,心清即目明,海市蜃楼耳。] 温浊玉念出声,符叶双眼发花,耳边响起探照灯点亮的唰唰声。 空旷无边的主楼阴冷,四周亮起灯,却无法照亮全部的黑暗。 恢复人形的计宋还在懵懵地抚摸自己的胳膊,田溪咬牙切齿:“好可怕的噩梦,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我埋在土里,还没埋深点,谁路过都能把我一铲子挖出来,吓得我念经。” 原来主楼只是空地。 符叶看向提着的江遇,他的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弯折,慢慢仰头,漆黑的眼睛盯住符叶。 黑焰燃起,烫得符叶下意识缩手,江遇立刻四肢着地,融进黑暗里,周围环绕他咯咯不断的笑声。 “你们找死。” 第125章 125偷家 周遭昏暗,一时之间,竟只能凭借着符越阴森森的笑声辨别他的位置。 剑身漾起阵阵金色波纹,计宋拔剑横挡在身前。 符叶侧迈出去,将田溪和温浊玉护在身后。按照符越的性格,他应该是阴柔问话才对,今天反应这么夸张,像是被踩到痛处了。 真是失态。 符叶的掌心抚过光芒四溢的羽毛伞,伞听话地融进黑暗里,被递给温浊玉防身。 有一抹更加浓郁的黑,蹬住墙壁两三步,随后高高跃起,翻越棚顶的钢柱。 像是矫健的跨栏选手。 符越咬紧牙关,蹬住钢材借力,蓄力冲向仍平视着的符叶,毫不留情踹向她的后颈。 这种凶狠的力度,只要命中绝对脑袋不保。 细微的风携着冷意,符叶心惊,歪头躲避。 一击不成的符越见状,更换攻势,转而重心下移,踹向符叶的肩膀。 凌厉的力道将符叶踢得不由自主后撤,滑出几步才稳住身形。 “天哪。” 温浊玉惊呼的同时,细心用伞面遮住自己和田溪,随后从包里偷偷摸摸抽出半瓶矿泉水,示意田溪去看。 刚才没能立刻察觉的计宋跳到符叶身边,剑光锐利在黑暗中频闪。 “真阴啊。” 眨眼之间,符越已经再次融进黑暗。 浑身裹挟着黑气的符越在主楼里占尽地利。 此时耳朵比眼睛更能派上用场,细微的,脚步蹬住墙壁的声音逐渐走远,速度极快,随后回环。 符叶骤然睁眼,将计宋推远的同时,恰好瞧见江遇面目狰狞的脸。 他正满脸阴鸷地双臂挂在钢材上,身体灵活地勾着。 飞身而来时,他手掌虚虚握着,黑气凝成长枪,人还未到,枪尖已经指向符叶的额头。 计宋怒喝一声,挥剑去砍。 第175章 争鸣声中,符叶翻身脱离黑气的攻击范围。计宋桃木剑的剑身上,金色符文不断震颤,隐隐黯淡。 符叶变换角度,重新加入战局。 她直接踢向符越的长枪,随后蹬住他,跃起捶向他的额头。 袖边的绒羽乱飞,导致符越不得不避其锋芒,且战且退,毕竟他现在用的是江遇的肉体凡胎。 “拖时间。”符叶轻声说。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符越很反常,似乎压抑着极大的怒气,以至于连平时的慢条斯理都忘记了,恨不得乱拳捶死符叶。 符叶手臂格挡,灵活侧身,手掌反而抵住符越的肩,将掌心的羽毛死死摁住。 轰然炸开的声音惹得主楼的钢架都在颤。 符越发出一声不似人嚎的怒吼:“这么多年,我对你手下留情,可你恩将仇报!” “既然你们找死,那就别怪我,臭虫们。” 阴恻恻的视线看向探头的温浊玉,符越手掌的青筋乍起,两团黑气争先恐后地袭向伞面。 ——但被符叶和计宋双双打散。 纯白的神力与黑气对冲后消散,计宋的剑则是染上一抹焦黑,空气中袅袅升起一股木料被燃烧的香气,导致计宋倒吸冷气,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符叶注意到,去吸引符越的注意力。 她快步奔袭,身体几乎化为残影,膝盖高踢怼向符越的腰腹。 在他痛苦躬腰后,符叶抓住他的手臂,扭转的同时将膝盖压上去,试图将符越压向地面。 黑气瞬间弥漫护主,带着腐蚀性的气息与符叶掌心的柔光抵消,滋啦啦的,声音刺耳。 力量爆发的符越从钳制中逃出,隐没进黑暗,消耗过度,使得他勉强落地的时候,微微摇晃。 恨不得啖其血肉,好恨。 这样想着,那些属于仙女湖的幽怨之力源源不断地外溢,在他身后凝成巨兽。 巨兽携着电光怒吼,根须都好似燃着火星。 计宋疑惑地看向角落里不断挪位置的蘑菇伞,心底焦急,胳膊不断地挥舞,示意她们俩的位置挪反了。 怎么越挪越靠近符越! 然而,温浊玉探出头来,跟他对视后居然缩回去,又挪出半步。 “符越。” 试探的声音,脱力的符越正胳膊拄地撑着,闻言抬头瞧。 那瞬间,他只看到印着“医用75%酒精消毒液”的喷瓶,瓶口已经转换为滋水模式。 两道水痕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朝他喷来,不认识的陌生妖怪满脸兴奋,手挥舞出残影。 海藻从哪儿找来的呆……脸颊的皮肤骤然在接触的瞬间灼烧起来。 不,不止是面颊。 刺痛和焚烧,穿透皮囊,渗进他的灵魂。 将他的灵魂割出缝隙,嵌进无数的钢针,浑身都被撕碎的感觉。 ——是黄泉水。 符越叫嚷的瞬间,温浊玉拽起意犹未尽的田溪,拔腿就跑。 怒目圆睁的石狮子屹立原地,淡淡结界将两只妖怪护住,温浊玉没收伞,不安地握着。 “还有没有水?”田溪摇摇手中的空瓶试探余量,据说黄泉水珍贵,符叶只剩这半瓶,她跟温浊玉小心翼翼均分,其实没有多少。 温浊玉犹豫:“矿泉水怕是骗不到他。” “我准备把矿泉水倒进去,晃晃瓶子,稀释以后说不定也有效果呢。”田溪露出八颗牙,熟知内情的温浊玉收起眼底的惊恐,两人嘀嘀咕咕开始灌水。 手臂隐隐抽筋,最后一丝黑气也抽离,力量告罄。 巨兽凝结的脚虽然还有些虚幻,这不耽误它感受主人的意志,在地板作势刨刨土,裹挟着劲风向他们奔袭而来。 目标正是温浊玉和田溪。 计宋跃进结界,挽花收剑,凝视符越的神情满是不屑。 空荡荡的主楼下起雪来,黑气凝成的巨兽寸步难行,雪还没消融,它就被乳白色的光芒片片瓦解。 鹅毛大雪轻柔地落在他们的眼睫。 束手无策的符越眼底燃起愤怒与不甘,在被炸晕的前一秒,死死瞪着符叶。 该死的,亲手救出来的宿敌。 * 符越倏地坐起,不断摸自己的脸,属于李仙女的皮肤使得他如梦方醒。 “江遇这个呆瓜。” 遇到事情不往守卫最多的a3组跑,反而莫名其妙冲进主楼,当他的警示牌是摆设? 他愤恨地揪住被罩,想想就血压升高。 那年,宿敌符叶还没出生,讨厌的喻观寒乳臭未干,云瑛虽病弱,但仍能维持生活,他本来可以幸福地生活在那里。 世外桃源,多么合适的……退路。 如果他不得不接受失败,至少还能藏身其中,过舒心的生活。 可都被江遇毁了。 符叶已经进去过,势必会将这件事告诉海藻,江遇这呆瓜,被活活炸死也不冤。 今天窝着火,连衬衫都掖不好,总是有褶皱。 符越黑着脸回到循仙会,老鼠们脚底抹油,早就溜走。他沉沉叹气,迎着博士纳闷的神情,愤怒开口:“都是废物点心。” 不止是江遇,李仙女这种被黑气催熟的身体,素质也一代不如一代,导致他做什么都束手束脚。 “给我换更能打的身体。” 他实在厌倦了不断更换,如果有可能,有永生的身体供他驱使就好了。 奇异的是,博士抚抚桌沿,没有应答。 “听见我说话了吗?”符越不耐烦敲敲桌面,沉闷的咚咚两声。 “永生的身体。”博士复述完,盯着桌面不动,过去好几秒才回过神来,快速说,“不是实验过吗?两种都不可行。” 一种是像喻观寒那样,修改他全部的记忆,使他能够心甘情愿供符越附体。 虽说符越因为嫌弃喻观寒,从没想过好说好商量地附体,但喻观寒也用实际效果向他们证明,耗费精力修改掉记忆也没什么用,恋爱脑必须剔除待选列表。 他太容易陷入爱情。 一种是像贝三思那样,将原主的灵魂削弱,由更强大的灵魂占据身体。 然而,哪怕原主的灵魂微弱如萤火,身体还是会优先选择本来的灵魂,地位无可撼动,会有发疯的风险。 博士搓搓手:“要不,咱们休息一段时间吧。” “那怎么行?!” 后路已经被封死,海藻不会放手的,循仙会急流勇退,再想翻身就困难了。 符越探身,瞪视面色犹豫的博士,似乎想看穿他的内心。 博士搓搓脸,稀疏的头顶夹杂花白的头发,眼底两道深深的沟壑分割疲惫的眼睛和肿胀苍老的脸庞。 “咱们的抱负呢?” 符越恼恨,这瞬间他很想怒吼什么,为博士的衰老,向无可匹敌的时间抗议。 可最终他只是捏紧拳头。 “图图炒股失败了。” “这跟现在的事情有什么关系,钱而已。你要是不舍得给,我给,能让图图随便亏着玩。” 博士抬头,幽幽望着他:“可我有点累,符越。” 重复的每一天,他生活在循仙会里,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待遇和礼遇。钱即使挥霍,下辈子也花不完。 “可是,我剩下的时间不知道还有多久,我想去陪陪孩子。” 虽然他的孩子只是创业失败的时候才来寻求安慰,他还是忍不住想,也许图图的生活中,也有很多需要父亲的时刻,只是她没说,他就装着不知道。 装傻充愣的这些年,现在是他更需要图图的陪伴。 “你要跟我散伙?” 博士垂眼看手机:“咱们的追求,是镜花水月,是缥缈虚无。”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却来说这种丧气话! 符越愤恨地转身,将凳子踢翻,快速回身揪住博士的衣领,愤怒如有实质。 “你这样想,别怪我不讲情面。” 博士浑浊的眼睛溢出泪来,苍凉望着他,使得符越怔愣。 “就像你留在主楼的那段时间,海市蜃楼终究是假的。符越,咱们扑腾几百年,到头来,妻离子散,又对得起谁?” 黑气携着劲风,博士痛苦地摔在博古架边。 小小惩戒后,符越心底积攒的怒气终于消减几分,这么多年的礼遇,导致博士看不清自己,现在可不是他想散伙就能散伙的。 “算我看错了你。” 世间的人,都在放弃他。 云瑛放弃与他相守;符青青选择他继承衣钵,却又让他从长生的梦境中醒来,面对逐渐丑恶苍老的皮囊。 在灵魂会消散的噩梦里,他本来以为博士是同路之人,可现在他说,想放弃经营几百年的心血。 谁又对得起他? 从清透的玻璃望去,循仙会后院的草坪里,绿意已经涌现。 符越清清嗓:“我知道,你觉得亏欠图图,但这么多年,图图生活得不是挺好吗?从来没感觉过缺钱,这是多少家庭做不到的。” 第176章 “你想陪伴孩子,我能理解,不如每周给自己放几天假,正好把你那助手带起来,等他能独当一面,你就退休……” “博士!出事了!” 急匆匆跑进来的助手没想到博士的办公室还有别人,且瞧着面目,这不就是循仙会纪录片里的李仙女吗? “神使。” 说来还真是讽刺,他在循仙会从没见过神使的真容,倒是在揭露的纪录片里,才知道神使居然就是李仙女。 “怎么毛毛躁躁的。” “您没听到风声?”助手犹犹豫豫,“听说,c组妖怪全军覆没,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也没能跑多远,从轮胎里被揪出来的。老板也没能逃掉,被妖管局抓了。” 符越脸色漆黑,他亲身体验的,能不知道吗?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c组这种小企业,想再组建起来,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你来得正好,去告诉b组的四家公司做好应对的准备,实在不行就都回到总部来。” “b组也……”助手适时停顿。 符越眼前阵阵发黑,撑住办公桌才稳住身形。 “b组妖怪和人类掺杂着,他们这么快就全都抓完了?” “今天早晨四家公司就全都被查封了。前后门都锁住,不许任何人进出,然后检查全部职员的身体,只要有铃兰印记,就会被带走。” 听说,芮意达的经理手忙脚乱,看到被堵住门,干脆拿出准备好的降落伞,准备从顶楼飞身而下。 没想到半路被鱼钩穿过,不高不低地吊在空中打摆子。 原形不是飞行动物的芮意达经理不敢脱离降落伞,怕摔死,只能被鱼竿钓回去,落地的时候像软脚虾。 “哪怕是请假的妖怪,都被冲进家里,从被窝里确认印记带走。” “该死。” 符越的手指将桌面抓出几道指痕,木头的碎屑扎进指甲里,他浑然不觉。 海藻披星戴月地将c组清理掉,就马不停蹄地去收拾b组。接下来,就会围攻总部,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他只剩总部的五组人手了。 想到这,符越快步走向博士:“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 皮鞋的脚步声停住,符越久久没有眨眼。 博士的眼睛睁着,泪水仍含在眼眶里,脸颊和脖颈的褶皱因为姿势的原因,堆叠着。 他似乎望着窗外出神。 符越脚步虚浮地凑近,博士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凝固在某一秒里。 他的某条腿呈现不自然的扭曲,是落地的时候翻折的。 那时候,符越只听到博古架叮呤咣啷的乱响,完全没想到博士会伤得这么重。 他的视线下移,白色医师袍的边缘,逐渐渗出血来。 助手这才注意到角落的博士,恐惧地后退:“您杀了博士……” 符越充耳未闻,他抬手扳过博士沉重的身体,拔掉扎进背后的碎片。 血染透尖利的瓷片,几乎有手掌那么深。 鲜血还是温热的,符越手指颤抖,掌心的瓷片滑落,像是放弃武器缴械投降的士兵。 “不会的。” 符越站起身,回到办公桌边,看博士手机里的新消息。 [爸爸,循仙会的纪录片我看了好多遍。这些年,你始终不对我说你在干什么,我今天才知道,你在犯罪,你对无辜的妖怪挥下屠刀。] [不要再错下去了,赎罪吧。] [爸爸,如果你不愿意悔改,那我永远都不会再见你了。] 符越冷笑,将手机倒扣回桌面。 “白眼狼。” 真是天真,博士也是,女儿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能令他萌生退意。 可满身的罪孽,生出的这点迟来的良心,能洗得清吗? 他看向窗外。 生命的最后时刻,博士就是这样极力望向窗外的,也许是在惋惜吧,眼前的春景,就是生命最后的春天。 助手早就偷偷溜了。 符越猩红的眼睛缓缓闭上,既然海藻想将他的心血全部拔除,那就来吧,他奉陪到底。 充满敌人的世界里,谁都不可靠,最终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 “今天是万圣节吗?” 地铁飞驰,女孩跟邻座的朋友窃窃私语。 她们的对面,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奇怪人士,衣服太长,略微垂地。兜帽也低垂着,两只手诡异地摊开,掌心向上像是坐着睡着了。 “是不是cos古他那黑暗之神?” “噗。”女孩咯咯笑起来,撞朋友的肩,“明明是摄魂怪。” “是嘛。”朋友也嘻嘻回应,埋头看消息,笑容就淡下去不少,“清明排班出来啦,又是我值当天。” 女孩不满:“怎么回事,春节你值初一,中秋你值十五,现在又来,可着你薅羊毛啊。” “唉,没办法,你要去问,就被说年轻人多承担点吧,单位就你没结婚没孩子。”她的阴阳怪气还没说完,余光就瞥到对面的“摄魂怪”站起身。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那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神情诡异,察觉到视线,他露出灿烂的笑容,左边的门牙有点歪。 下一秒。 他的双眼变得漆黑,浑身抽搐起来,惹得女孩手心发冷地攥住朋友的手臂。 眼前的场景令她们头皮发麻。 他的四肢全部变成扭曲的褐色树根,疯狂地朝外面涌着,很快就撑破黑色的布料。 树根像是蛇般在地铁的车厢里盘桓游走,她们发出抑制不住的尖叫。 信奉唯物主义二十年,她们从来没想过世界上居然真的有怪物,导致心底疯狂叫嚷着逃跑,脚却软着。 树根很快就将整部车厢覆盖。 其中一道游走到身边,将她们提至半空,紧紧捆着,女孩甚至能感受到朋友的胳膊肘怼住她后背的痛感。 “救救我们……” 可视线所及之处,都被树根填满,而它还在向其他的车厢潮水般蔓延,不断响起乘客的惊呼声。 求救只是徒劳。 “妈妈。”女孩惊恐地呢喃。 不断耸动的树根停滞,似乎已经将所有的目标尽在掌握。 随后,捆着她们的树根开始生出尖刺,女孩惊恐地颤抖。就在这时,朋友费力地扭身,将她的头护住,抱在怀里。 “嘘。” 怪物似乎不会思考,将抱着的她们视作整体。 因此,尖刺只是刺穿“外壳”,就浅浅停手,女孩后知后觉地抬头,树根隐隐萦绕着黑气,输送进朋友的身体里。 她挣扎起来,想要换自己护着她。 “别动。”朋友轻声说。 地铁呼啸着进站,黑漆漆的,完全看不到空座的情况。 乘客站在门边等候,只见缓缓停住的窗边,出现一张被挤压在玻璃上的脸,面庞模糊不清,眼睛却被黑气占据全部的眼球。 像是恶鬼。 伴随着报站声,地铁门不约而同敞开,来自地狱的风狂涌出来。 第126章 126浑水摸鱼 还没彻底睁开眼,被窝里蜷着的人就干呕起来。 从没这么清晰地感受到脑袋的存在,女孩紧紧摁住额头,头痛欲裂。 视线所及之处,满是重影。 眼前是熟悉的小熊印花四件套,怎么回事,怎么转眼就回家了…… 她应该在地铁上,跟小七约好去吃火锅。 用虚浮的脚步挪到冰箱前,她的余光瞟到富贵竹,浑身巨颤,冰冷的手指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 总觉得那植物会变成蛇,将她紧紧绞着。 是不是最近的工作压力太大,她忍着难受打开冰箱里唯一的矿泉水,决定先定外卖把肚子填饱。 [骑手距离您1.9km] [临江市多区域突发随机杀人事件] [临江市某公司女职工因不满排班,杀害同事致三人死亡] [临江……] 今天的临江真是恶人云集,她莫名其妙地很关心那条“不满加班安排而杀害同事”的新闻。 居然就是小七所在的公司。 天哪,她立刻将新闻稿细细地读,像是有阅读障碍,收获信息的速度十分缓慢。 小七会不会出什么事,电话始终无法接听。 她干脆跟骑手在线联系,叮嘱将她的午饭放到门口的鞋架上,随后带着钥匙出门。 今天是她的休息日,还是想亲眼见到小七安全才能放心。 不知道是不是受众多恶性事件的影响,今天的临江道路很安静。 诡异的是,连共享单车都很少,私家车来去匆匆,车速飚得很高。 等公交的时候,两辆车剐蹭到,车主双方都很激动,下车互殴。 真实世界跟电视剧还是有区别的,电视剧里拍的打架都是招式凌厉,一路狂扇八个嘴巴。现实生活里,你给我一拳,我给你一拳,像是回合制。 还好左边车主明白自己的优势,掏出一招泰山压顶。 第177章 也不是酷暑天,想不通大家为什么火气这么大,她看得心烦,往站牌内的阴凉处缩缩,希望他们别误伤到自己。 “嘀嘀——” 女孩茫然地望去,只见有阿姨遮得严严实实骑电动车,不断朝着她喊上车。 “快上车!” “后面要杀人的!” “不要再打喽,后面有杀人的!” 沉浸在愤怒里的两位车主置之不理,远处,黑色斗篷的身影手握镰刀,气势汹汹地飞奔而来。 看到那斗篷,女孩浑身都被浇冷水似的,瞬间不顾什么该不该怀疑,跨坐上已经略微减速的电动车。 几息而已,那黑影已经跑到互殴的车主身边。 扬起的胳膊被攥住,正挥拳的人赤红着眼睛打算骂多管闲事,却在张口的瞬间,惊愕地望向自己的啤酒肚。 血还是温热的。 刀刃划破他的喉咙后,挑破呆立在原地的另一车主的脖颈,眼看着,两人都没法再救。 黑帽遮掩下的阴毒视线锁定电动车。 女孩抖如筛糠,贴着电动车阿姨的脊背,壮着胆再次回头瞧,这一瞧,惊叫声根本就掩不住。 那人影已经变成一头黑熊。 黑熊仰天嘶吼,牙齿间缀连着丝丝口水,随后就四蹄疾驰,朝着她们狂奔。 显然,它的目标就是将看到的人都赶尽杀绝。 “妖怪。”女孩带着哭腔说道。 听说,熊是一种凶残的动物,喜欢活吃人类,被啃食的人会生生痛苦死去。 电动车的速度很难匹敌这四肢粗壮的黑熊。 她几乎能闻到熊奔跑时嗬哧出来的腥臭味。 女孩忍不住将脸贴向阿姨的脊背,眼角渗泪,今天也许……后背袭来巨力,将她拍到灌木丛里。 同时,电动车因这狠狠一拍,斜斜摔出去,轮胎与地面磨蹭出火星来。 浑身都被针扎似的女孩强忍着痛,仰脸朝爬起来的阿姨咬牙喊:“快跑,跑!” 手臂鲜血淋漓的阿姨跟心情极好的黑熊对视,咬咬牙扶起电动车往前开,黑熊轻轻打喷嚏,似乎想嘲笑猎物的不自量力。 任她跑,最终也还是要被自己抓到的。 即将被吃掉的恐惧几乎将她吞没,女孩死死瞪着围绕她转的黑熊,比动物更可怕的是,这皮毛光亮的身体里,是人类的思维。 令她毫无反击之力的灾难使她心底燃起怒火。 愤恨的泪水不经意间滑落,她大吼:“你能听得懂人话,是不是!” 熊舔舔鼻尖。 “我知道,你 们是妖怪,是妖怪……“她泣不成声,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你们,但她还是竭尽所能,抓起手边的一切,砸向这打算咬死自己的妖怪。 眼前几乎被熊脸占据,就在她已经认命的时候—— 风突然变急,伴随着尖利的猫叫,某种柔软的皮毛擦过她的脸颊。 她下意识望过去。 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动物将黑熊抱摔出去,不断翻滚着,烟尘四起。 看毛色应该是狸花猫,只是不太符合大众认知中的狸花猫,这跟黑熊打得难舍难分的猫看起来像只老虎。 坦然赴死的激情已经褪去,女孩被后知后觉的恐惧淹没,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 狸花猫的力量和速度都形成碾压的攻势,不断蹬挠使得黑熊的身体挂彩,只得呜咽着后退。 “哈。” 狸花猫弓起脊背,背对着女孩走来走去。 “你还好吗?” 女孩仰头,看那张询问的脸,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潭,神色却带着关切,掌心轻柔的白光覆住她的身体,使得她后背很痒。 是伤口在愈合。 “我扶你起来。”说话的人嗓音也很清冽好听,她不由得多看几眼,发现她像是看不见那边再度激战的妖怪们。 伴着疯狂的心跳,女孩回头看,只见那狸花猫愈战愈勇,咬得黑熊四肢抽搐。 “你们……” 她迟疑望向眼前的青衫,这打扮看起来也不太像人类。 “先跟我来,咱们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 见她们走远,林禅将黑熊紧紧捆住,愤怒蹬一脚。 “变人形!” 循仙会妖怪目光呆滞,生无可恋。 林禅蹲着确认他的印记,先将天工石颈环给他带上,随后开始扯卷尺似的临时牢房。 “你们神使已经派a组成员出来搞事了,真的打算鱼死网破。” 闻言,循仙会的妖怪眼底闪过怨毒。 千辛万苦才能留在总部,即使听说b、c两组被清缴,他也没有恐慌。 可昨晚他才得知,即使是他们,也没被神使看在眼里,可以随时抛弃,扔掉之前,还要榨干他们的价值。 简直是噩梦。 最开始得到命令的是a5组,要求他们去人流密集的地方自爆,如果谁不想去,就会被神使“接管”。 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完全是酷刑。 不论多么不甘心,都没用,神使不会对任何成员心软。 而他所在的a2组得到的命令是:杀掉人类,看到的每个人类,制造越多的混乱越好。 相比起来,他们尚有生机。 譬如被抓的此刻,他闷闷笑起来,想到从此失去自由,他就诅咒神使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 发色很杂的狸花猫从她的脚腕蹭过。 完全就是救自己的那只巨猫的缩小版,看样子赢得很轻松,尾巴高高翘着。 女孩蹲下想摸摸它,但狸花猫矫健地跳开,回身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瞧。 “你是妖怪,对吧?” 狸花猫姿势别扭地舔舔毛。 “你也是妖怪,对吧?”女孩仰头看向抱臂的符叶。 “今天的临江很危险,等会儿它会送你回家。” 海藻存储的泡泡水已经见底,幸好抓到了江遇,能加班加点地制作,否则还真是供应不上到处滋生的事端。符叶摸出手机,田溪刚刚给她发消息,是送泡泡水的跑腿取货码。 看来还得先将眼前的人类拖住,清除记忆才能放她离开。 “不行。”女孩想起出门的要紧事,鼻音浓重地说道,“我看到新闻,预感很不好,说是小七的单位有人杀人,我要去看看她。” 她们在这城市无亲无故,遇到彼此才生出些许慰藉,这种时候,她得陪着她。 “你为什么不给她打电话呢?”猫问。 “她没接。” “那你还是先回家吧。”狸花猫在地砖上磨磨爪尖,“今天的临江有很多妖怪惹祸,人类遇到的话,很难活下来的。” 女孩惊诧地张张嘴,视线在眼前的人和猫身上流连,充满希望地问:“但也有你们这样的好妖怪,对吧?” “当然。”狸花猫望天。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听到清冽的嗓音询问,女孩迫不及待回答:“齐三月。” “齐三月……” 林禅嘀咕完,突然想到,这不就是那杀掉同事的人类名字吗? “不可能,昨天她还跟我吐槽呢,说没胆量去理论!”小齐平时也很温和,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再说工作上的压力,说说也就散了,哪至于杀人。 很久没睡的符叶叹气,难掩疲惫。 即使是微量的黑气,也激发了人类心底的阴暗面,导致他们的负面情绪被放大,做出很多平时根本不会做的事情,追悔莫及。 魔鬼轻轻推开门,很多普通人的人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毁掉了,从此背负起罪孽。 * 鲤鱼池的喷泉干涸,只剩枯叶。 循仙会人去楼空,那些怨毒的咒骂似乎还留在这里,每当有成员怒骂符越,他都只是高深莫测地微笑:“是时候报答我了,不是吗?” “你会下地狱的!” 符越挑眉:“在座的人,有谁的手是干净的,谁又不是恶贯满盈……啊,除了我的妹夫。” 被铐在后座的喻观寒侧目,眉眼满是嫌恶。 “你干脆把我杀了。” “那可不行,我走到哪儿,你就得在哪儿,你可是我的保命符。”符越嘿嘿笑起来。 符越的车驶离循仙会的地界,喻观寒将额头抵到冰冷的车窗,棕色的眼眸里,映着升出浓烟的循仙会,所有的罪证都被焚烧着。 有一抹青色的身影站在a3办公楼的天台边,注视着他们远去。 海藻走到她身边,递给她厚重的毛毯:“等会儿找地方睡一会吧。” 符叶摇摇头,直到视线里不再有那辆可恶的车,才垂眼看楼下,大家都忙着转移地底那些被囚的妖怪,而她负责撑起结界,免得大家被浓烟呛到。 “符越这两天,根本没消停。” 惹得他们不断奔走去修补,昨晚临江各处出现妖怪现原形的危机,奇异的是,他们虽然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自爆,但没有人类伤亡。 第178章 摸不到头脑的妖怪们只能按照以前的方法,将现场的人类消除记忆。 没想到第二天,临江就出现很多的恶性事件,而那些发狂的人类,都是昨晚妖怪现原形的亲历者。 里面大有文章。 “多年来,我们跟人类和平相处,生活在人类世界的缝隙里。”海藻感慨,“现在符越连底线都抛弃了,世界越乱,我们越忙,自然也会疏忽他这边,他打算掩盖自己的行踪。” “幸好,符越能舍弃的棋子,是有限的。” 说这句话,符叶的表情却没轻松多少,因为她最在意的那颗棋子,还牢牢捏在符越的手里。 他们已经掌握总部五组的全部名单,自爆也好,无差别杀害人类被抓也罢,只要确认好身份,就能保证循仙会没有漏网之鱼。 网已经慢慢收紧。 “符越应该是回仙女湖了。”符叶轻声,仙女湖对符越有力量的加持,只要待在那里,任多少妖怪围剿,他也不会害怕。 过来告诉她们可以离开的孔陶闻言,转转指间的珍珠戒指。 “咱们干脆把仙女湖抽干!” 第127章 127屏障 [亲爱的临江市妖怪用户: 妖管局温馨提示,近期人类社会因循仙会残余势力动荡不安,万望您保持警惕,注意安全。 循仙会恶行累累,妖管局局长李仙女(即符越)畏 罪潜逃,现对其进行公开通缉。如有线索,请您即刻远离,并拨打妖管局热线电话:0003-88991234,转接循仙会专线。 和谐并存,是妖怪和人类应共同维护的行为准则。 如您遇到需要帮助的人类,请在保护自己的前提下,施以援手。 另,妖管局局长失职潜逃,现由前任局长海藻接管工作。 如您的家中曾有亲友受到循仙会的伤害,请您在三十个工作日内,到妖管局来申报信息,我们将予以免费医疗救助。如您的亲人不幸遇害,直系亲属可按评估领取救助金。 妖怪们平和安全的生活环境,依赖于每个妖怪的不懈努力。望大家珍惜生命,敬畏生命,不负生活。 2022年2月28日,妖管局宣。] * 天地间缕缕黑气滋生,幽怨之力烟尘般向着横烟山的方向飘去。 “符叶?” 符叶收回视线,看向出声的温浊玉。 “你休息会儿吧。”她干燥温暖的掌心搭住符叶的肩。 随着指尖出现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球,符叶摇摇头,光芒璀璨,内里是浸满神力的羽毛,正因神力的荡漾而摇晃。 这是妖管局的全新应对机制。 她将神力做成能随身携带的玻璃珠,如果遇到突发情况,普通妖怪难以跟幽怨之力抗衡时,可以用它力挽狂澜,扭转局势,保住更多人类的命。 符叶眨眨酸胀的眼睛,听到温浊玉的电话响起来,并未抬头。 是还东奔西跑着抓循仙会成员的计宋。 “符叶,你认识一个叫常辉的妖怪吗?”温浊玉将手机开免提。 “是这样,我们按照名单核对循仙会的妖怪。常辉非常狡猾,几次现身但又几次逃跑,立刻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所以我们想来问问你,有没有好办法。” 常辉倒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 沉默半晌,符叶捏捏眉心:“你们在妖管局的资料库查查,我不知道那女孩叫什么名字,但她总是穿得很鲜艳,彩虹色的毛衣,格纹裙,麂皮短靴。” 计宋纳闷:“这跟常辉有什么关系?” “跟着这个女孩的话,可以找到常辉。” 她似乎有种被动的特异能力,跟常辉绑定着。不论常辉在多么不可思议的时间出现在多么离奇的地点,她都能立刻出现在附近,堪称百分百找到常辉。 两小时后,在计宋发来的信息里,符叶一眼认出了彩虹女孩。 那是妖管局信息采集的时候,留下的视频:拍完照片,在听到妖管局职员要求她变回原形的时候,她扯扯鲜艳的衣角,轻声提示不要被吓到。 声音温温柔柔的,但是视频里取而代之的……是手腕粗的深红色蚯蚓。 怪不得常辉杀掉她好几次,她却依旧能笑呵呵地出现在常辉面前。 ——她每次被杀,就把失去生机的那段切掉。 关于死亡的记忆跟着消失,每次出现在常辉面前的她,都是崭新的。 也不知道她的切片数量有没有极限,但想来常辉看不到那天了,他杀掉她那么多次,现在也该轮到常辉栽跟头。 可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报应。 * 无名躲在秘密安全屋,不断将消息同步给海藻,长时间盯着屏幕使得海藻感觉眼球都硬邦邦的。 大家都累得没力气说话,隔壁会议室已经挤满睡得四仰八叉的妖怪们。 虽然现在都很累,但大家的心态都是乐观的。只剩循仙会的总部成员没抓完,以及那些被黑气波及的人类,抗住这段时间,就会好的。 只有海藻心情没有放松。 她将鼠标挪到自己的好友列表,不断下滑,最终停留在喻观寒的名字前。 香薰释放的茉莉香气使得空气变得粘稠。 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变迁,山就是山,长长久久地屹立在时间的长河里。 符叶独自向着仙女湖行走,宽袖拂过潮湿的树枝。 月色中的仙女湖剔透如镜,见到她,符越抚掌:“来得够快的。” 彼时的自己如果知道,随手救下的妖怪会成为他未来的宿敌,他也许会毫不留情将符叶杀掉,而不是好心地将她护在神台下。 但没有关系,今天迎来结局也为时未晚。 符叶必须死在这里。 只要她死掉,世间再无妖怪能与他符越抗衡,什么山神、水神,他将不再拘泥这一亩三分地,而是将目光看向更遥远的地方。 成为世界的主宰。 人类已经占据世界够久了,妖怪们夹着尾巴生存会成为过去式。 碍事的符叶是最后一颗铁钉,想到这,符越的表情阴险起来。 月茫流转,黑气和神力碰撞又消散,双方势如水火,相持不下,难以说谁更有优势。 符越单膝跪地,庆幸身后就是仙女湖,即使力量被消耗掉,也能快步补充起来,源源不断。 这时,符叶放弃擅长的远攻打法,反而跃到他的面前来。 随着她的掌风,袖边道道波纹清澈,水花向着符越的脸颊泼去。 “嘶……” 符越瞬间面色狰狞,五官都绞紧着问:“这就是你这些天的准备?” 弦月残缺,黑气像是纱带,将月亮遮掩得雾蒙蒙。 符越的汗珠滚落,突然眼珠转动,双膝发软地跪坐在地。 “我认输。” 符叶的手指停顿,没听清似的:“什么?” “妹妹,其实这些年,我做的很多事情,也并非我所愿。”符越看向湖面,“都是仙女湖让我这么做的,我即使再不忍心,也只能照做。”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符叶冷漠地眯眯眼。 符越叹气。 “这么多年,我也想通了,云瑛的事情也怪我当初做得不好……” 符叶突如其来的笑声将他的话打断,很难想象她居然能畅怀大笑,惹得符越连接下来的事情怎么说都有点忘了。 “故事讲这么多遍,你把自己也骗到了。” 符叶的声音清晰:“你真的爱师云瑛吗?” 真的痴情到即使师云瑛死掉,也难以忘怀,所以才潜心研究如何给人类续命吗? “当然。”符越秒答。 “那为什么,即使她站在你面前,你也没能认出她呢?” “别再拿师云瑛当借口,掩盖你的自私。”符叶迈上前,俯身看他,眼底只有漠然,“你根本没有那么爱她,反而是师云瑛很爱你。” 即使转世轮回,也每一世都生活在符越的身边。 “怎么可能。” “只可惜,你野心勃勃,从不会将目光放在普通人类身上。” 安康病院和雄伟男科中间的路,上下班时间总是堵车。 李仙女降下车窗,慵懒地伸出手指掸烟灰,烤冷面的油腻香气顺着风传递而来。 “……婆婆,我不吃香菜的。” “哎呦,瞧我这记性,我再给你做一份。”糖婆婆拢在烟火气里,笑呵呵说道。 红绿灯交替。 快进入妖管局,李仙女伸手将车载广播关掉,自始至终,没有侧头瞧一眼。 月色银霜般洁净,爱意也是如此。 “师云瑛风雨无阻地经营着她的小摊,即使没有记忆,也下意识来到你身边。可你在干什么?你虚伪地拿爱情当借口,用师云瑛当借口,让她替你背负骂名。” 明明是符越做出的错事,街头巷尾传出来的,却是他因为师云瑛才疯狂至此。 符越摇头:“这不可能……” 第179章 “师云瑛死去的时候,病容憔悴,你一定吓坏了吧?”符叶的掌心泛起柔白雾气,“你害怕,如果有天,你也这样缠绵病榻,疾病缠身,连坐都没法坐起来,熬着日子活着,那该有多痛苦。” 符越抬眼,耷拉的眼皮遮住半颗眼珠,因为被戳中心思而不再伪装。 他看向符叶背在身后的手,阴森警告道:“别怪我拿喻观寒开刀。” “随你。” 湖面泛起涟漪,昏迷的喻观寒不知道被什么托出来,露出水面的瞬间,轻轻咳嗽。 符叶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望过去。 同时,符越怒吼,仙女湖呼应着,所有的湖水都乍起,如 同即将决堤的天河,即使符叶仰头,也看不清湖水的尽头,仿佛是天边流下来的。 喻观寒骤然被甩出去,翻滚好几圈才落地。 没有给符叶反应的时间,湖水决堤,狂涌着向符叶席卷而来,道道黑气叫嚣着缠绕,使得符叶在水流中艰难地维持平衡,掌心的神力变成一道绳索,在乱流中寻找喻观寒。 后背骤然灼痛。 她倒抽冷气,发现是山神外袍已经被腐蚀掉,难以支撑。 符叶咬牙将喻观寒拖到自己身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他表情紧张地拥住她的肩膀,带着她转身。 属于喻观寒的血滴滴答答溅进湖水,融化消散。 符叶愣愣地抬头,喻观寒嘴唇惨白地抹掉她眉眼间溅到的血珠,温和望着她,艰难扯起嘴角。 偷袭不成的符越则阴沉沉缩回水里。 冰冷的湖水还在不断带走他们的体温,将符叶困在湖里就已经达到目的,黑气狂涌着像是道道恶鬼,冲击符叶用神力构造的屏障。 情绪的伤口使得她痛得无法呼吸。 “还是这么傻。” 喻观寒的嘴角溢出鲜血,满眼都是不甘地望着她。 符叶的眼泪冲散血迹,俯身将他抱在怀里。 “符叶……” 只露出眉眼的喻观寒忍住笑意,抬起手来:“咱们一起去死吧。” 他的掌心瞬间出现锐利的尖刺,黑气萦绕,毫不留情扎进符叶的后心。 猝不及防的符叶不断挣扎,而喻观寒只是侧脸望着她。随着她的乏力,他似乎得到滋养,连虚弱的表情都褪去,笑意盈盈。 “咱们夫妻俩,终究还是要死在一起的。” 符叶没力气回答,只觉得四肢都被抽走骨头,软绵绵的。 神力被一望无际的黑气合围,像是光芒逐渐黯淡的星星,向湖底坠落,坠落。 当光芒微弱,符叶逐渐合眼。 幽深无法视物的湖底,锁链哗啦啦地响,游荡的鲤鱼尸体形成遮天蔽日的阴影,使人胆寒。 土腥气逐渐浓重。 鲤鱼尸体直愣愣的双眼倒映着符叶消散的光芒,喻观寒轻柔地放开手臂,任符叶独自被吸进漩涡,进入鱼腹。 藤壶覆满的鱼尾被锁链穿透,无法摆尾,庞大的鲤鱼静静离去。 直到锁链声都听不清,漂浮的喻观寒才像是突然活过来,握着天工石颈环挣扎,将湖水搅得浑浊。 符越踏上岸,环视黑夜里连绵起伏的横烟山。 “符青青!” 狂妄的吼声在山间回荡。 “符青青,睁开眼睛看看被你放弃的我!”他骄傲地伸出手臂,“我才能走到最后,她死在你最讨厌的鱼腹里,从此也变成滋养仙女湖的力量,哈哈,谁能与我匹敌!” 现在瞧着,连山都有点碍事。 “从今天开始,横烟山以外,也是我符越的囊中之物。” 很多妖怪听闻符越重新入世,连夜收拾东西逃离临江,生怕哪天睡醒就会被死灰复燃的循仙会抓走,从此尸骨无存。 再也没人能抗衡符越,妖管局被符越屠戮殆尽,那些熟悉的脸都变得灰败。 海藻的脚步经过断成两截的桃木剑,将几步之遥的枯枝和他摆在一起。 印着“喇叭花民间艺术团”的招牌弯折着,被血迹涂满。 所有曾经帮过他们的妖怪,都成为符越追杀的对象,每当有人被找到并杀掉时,他就会兴冲冲地走进新建的循仙会牢房,分享“喜讯”。 沉重的铁链拖地,一张苍老悲哀的脸从黑暗中露出来,是海藻自己的脸。 “呼……” 周围的声音逐渐清晰,依旧能听到隔壁隐约的呼噜声。 海藻下意识揩掉眼角的泪,难以忍受地拍拍桌面,才平复心情。 她摸过手机,正打算联系符叶,余光却见到门口站着的人影。那西装革履的男人黑眼圈很浓,像是水彩涂过,见她抬头,他扬扬手中的蓝色文件夹。 “你好,海藻局长,我是来请你签字的。” 第128章 128心甘情愿 电话那头是喻观寒强忍着疼也不愿意说话的闷哼。 符叶难以忍受地闭眼,深深吸气后才继续说道:“你也不用折磨他,符越,我会来找你的。” “那就好。”符越欣喜。 夜风寒冷,符叶的面颊没有血色,幽幽望着窗外。如果不是随风飘动的碎发,她看起来几乎就是悲悯的塑像。 “你也可以逃跑。”红格裙轻声说。 符叶微笑起来,暮色深沉,却不掩世界的美丽。即使今晚是她最后一次观赏夜景,她也不后悔,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宿敌就是这样的,只要对方消失,那么明天的朝阳都灿烂几分。 “孽缘当断。” * 符叶踏足仙女湖的瞬间,道道黑气冲天而起。 伴随着鬼哭狼嚎的呜呜声,黑气汇聚着,倒扣仙女湖成为囚笼,昭示着他们争斗的开始。 符叶轻轻甩袖,眼神平静望向湖面,澄澈的湖水倒映着她清瘦的身影。 如此清晰的镜面,让所有东西都无处遁形。 包括湖底那苍白的手臂,某种类似青蛙的东西,正快速拨开湖水,浮出水面。 是没穿衣服的李仙女。 符叶不动声色皱眉,在人类的世界生活许久,即使是妖怪,也对赤身裸\体生出些羞耻感。 幸好,关键部位都被厚厚的鳞片遮着,反射着月亮的微光。 李仙女的模样恹恹的,跟上次她见到的湖尸倒不太相同,那些湖尸都是扭曲的青白尸体,而眼前的李仙女皮肤柔韧有弹性,像全新出厂的无暇款式。 就在符叶无言盯着他的时候,第二双手臂拨开水面。 这还没完,紧接着,是第三双、第四双。 敢情没有见面的时间里,符越都在批发李仙女。 ——整整十个。 符叶握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攥着,防备看着他们。 符越还真是重视他们的决战,就是不知道眼前复制粘贴似的皮囊里,哪个才是真正的符越。 但没关系。 她握紧羽毛伞:“杀光就好了。” 李仙女们很是难缠,符叶在围攻中不断旋身,雾气发散着保护她不受黑气的侵蚀。 一模一样的扁平脸庞使得她心底泛腻,想不通仙女湖的鲤鱼们怎么被催熟后,都长成一副德行,像是面团被随意割开几道豁口,直接当做脸似的。 他们都是水系的妖怪,能降低敌人的速度是鲤鱼们自身的技能。 但需要吟唱。 符叶深知他们的缺点,于是提前暴露自己的底牌,随着动作,袖边不断溢出透明水珠。 ——厚着脸皮再次跟齐朔讨的黄泉水。 只要溅到李仙女,他们就会哀嚎着后退。很快他们就有人调度,受到黄泉水冲击的李仙女会后退,换成继续能打的李仙女上前。 咔嚓。 她拧断李仙女的手腕,快速弯腰躲过其余李仙女的攻击,随后绕到背后,炸开的羽毛被李仙女身体里涌出的黑气化解掉。 符叶没有失望,袖边立即出现闪着微光的匕首,她看都没看直接握住,插进李仙女的后心。 手腕骨折紧接着被刺中妖芯的李仙女痛苦跪地。 黑气从湖底蔓延,攥住失去生机的李仙女脚腕,将他拖回去。符叶沉沉吸气,独自面对仙女湖全家福还是很吃力。 她回头,遥遥望向山巅的山神庙。 现在除了坚持,没有任何办法,此时狂风中寂静的山神庙与她融合为一体。 她前进就是横烟山在前进,她后退就是横烟山在后退,她陨落,横烟山也会失去生机。 符叶活动手指,握紧匕首,将独自战斗的羽毛伞召回。 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早知道就该跟狂旋风寨的首领学学那招“与天同寿”,这样即使打不过符越,也能极限换命。 只要能将罪孽满身的符越带走,她愿意消失。 符叶颤抖着手指握住伞撑地,胸腔阵阵的发闷,那些积攒的流光化为玻璃珠后,今天又狠狠消耗,稀疏不少。 还好,李仙女也只剩三个。 围着鱼鳞的他们看起来就是茹毛饮血的怪物,符叶挺直脊背,略微摇晃。 第180章 “妹妹,认输吗?” 符叶回以冷冷的微笑。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体验人类的世界,才是修神力的开始。因为世界太美好,只有体验过,才能愿意守护这份美好,为此牺牲什么都心甘情愿。 如果有人对五百年前,在横烟山足不出户的符叶说,你未来会想跟符越同归于尽,她肯定认为对方是疯子。 但事实如此。 青衫因为不断的黑气腐蚀,被灼烧出边缘漆黑的洞,残破的衣角在冷风中飘扬。 伞托起符叶,神力随着调动朝掌心狂涌。 符叶的手臂拉弓,白光凝成箭矢,弓弦拉满,划破夜幕。 白光抵达李仙女的心口,触及护体的黑气而溃散,他扬起笑脸,还未开口,就发现箭矢裂为跳动的光线,每道细细的绒线都炸开,砰砰声中将他炸退好几步。 他艰难稳住身形,随后不敢相信地低头。 喉间腥苦,抹着月光的剑尖,穿透他的胸膛。 符叶冷着脸挽花收剑。 后仰躲开攻击,剑光簌簌,她的剑招都是从计宋那里偷师的,带着不自知的凌厉。 山神外袍在李仙女的殊死反扑中岌岌可危。 仙女湖映着夜幕,白光流转形成悬在头顶的巨轮,而仙女湖旁的陆地,长出不断摇摆的丝线。 李仙女被接连不断的羽毛轰飞,降落到满是摇摆的丝线区域。 还没能落地,就被贴紧手腕缠住,两道丝线像是争玩具的孩子,你扯一下,我扯一下,互不相让。 嚎叫声使得最后的李仙女轻轻吞咽口水,产生畏惧感。 他望向湖面,攻击手段还没准备好,必须要拖延时间:“妹妹,其实这些年,我做的很多事情,也并非我所愿……” “闭嘴。”符叶提剑攻去。 冷淡的眼眸与剑身辉映,熠熠生辉。 天穹的巨轮开始运转,纯白焰火在酝酿后掉落,砸向被捆着的李仙女。 “啊——” 他发出惊恐的嚎叫,不断晃着脑袋想要躲避,但四肢都被捆着使他无计可施。 “救我救我!” 冷冷的焰火,却在贴近他皮肤的时候,带来炽热的痛楚。 李仙女眼睁睁看着腹腔被灼烧出洞来,冷汗浸满的脑袋看向天空,发现第二道焰火也已经降落,像因天空低垂而掉落的星星。 他无声无息地痛晕了。 焰火从空洞渗进去,掉落在横烟山的草地,却没有灼烧伤害草木,而是融化,依附于摇摆的丝线,使得丝线茁壮成长。 符越念叨的那些情非得已,就是想拖延时间,符叶懒得听他的辩白。 谁关心魔鬼有什么苦衷。 她牢记打架时候的宗旨,只要停顿听反派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就容易被反派翻盘。即使没有受到伤害,也可能受到反派输出歪理的精神污染。 现在她也是强弩之末,必须要速战速决。 只要将眼前最后的李仙女—— 月光沐浴之下,红发的妖怪静静浮出水面,被水珠沾湿的眉眼英挺漂亮,像是伴水而生的水妖。 符叶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 “瞧,我可没杀他。”符越邀功,黑气却暴涨。 符叶察觉到的时候,立即抬胳膊抵挡,但依旧没有避免像断线风筝似的飞出去,背撞到围困这里的黑柱才停。 打算趁势追击的符越被满地的丝线牵绊脚步,不耐烦地啧啧出声。 注意到再次站起的符叶连手指都在抖,他就幸灾乐祸起来。他们都清楚,符叶自己修的那点神力,无法跟仙女湖庞大的储备相抗衡,螳臂当车。 喻观寒湿漉漉的睫毛晃动。 突然苏醒使他将嘴里泛着腥气的湖水都呛咳出来,茫然睁开眼,随即望向刚刚站起身的符叶。 他惊讶地发觉自己的身体居然再次不受控制,眼底满是痛苦。 那年的横烟山,他伴随着心底的煎熬,一步一步走向符叶,离她越近,越靠近生离死别的结局。 而现在,僵硬的脚步踩过草地,留下湿润痕迹。 浑身都湿漉漉的喻观寒含着眼泪朝她越走越近。 符叶脸色发白地攥住伞,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竖耳听他的脚步声。 月色下的仙女湖,他们不得不再次思考分离。 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符叶仰头,不退反进,快步走向喻观寒,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手中寒芒爆闪,将利刃扎进他的胸膛。 害怕不能把喻观寒一刀毙命,她甚至加重力道。 符越幸灾乐祸的笑声戛然而止,不知道该感慨他们再次被自己编造的命运戏弄,还是该惋惜好用的杀手锏被符叶提前踢出局。 妖芯碎裂使得喻观寒的唇边不断涌出鲜血。 他难以控制地抽搐着,眼睛却死死盯着符叶面无表情的脸瞧。他张嘴,却没能发出一点声音。 可符叶知道,那是无声的繁枝。 即使无声,他的声音依旧清晰,因为他们之间无需凡俗的表达,灵魂相贴。 喻观寒溅着血珠的眉眼朝符叶露出笑意。 “我还记得,那天我做噩梦醒来,你说如果有一天,你会跟我做对,要我毫不留情杀掉你。”符叶喉咙胀痛,紧紧抱住他,“我现在想,你说得对,应该这样做。” 喻观寒发出含糊不清的喉音,血沫喷涌。 “我只是……很难过。” 符叶合眼,爱怜无比地贴近他的额头,虔诚轻柔地亲吻。 告别的吻,轻轻触碰即离。 “你真是狠心。”符越评价。 残破的青色袖口抹掉唇边属于喻观寒的血迹,符叶望向符越的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无情和冷漠。 “值得为这种事杀掉喻观寒吗?” “我能舍他的命,更能舍我的命,我只要你死。”符叶的声线没有起伏。 黑白交织的力量漩涡中,符越迎上她漆黑的眼珠,居然感觉到一丝寒意。 符叶剑光暴涨,不忘继续说道:“就算我无法换掉你,你也别想好过,符越,未来还会有二十八、二十九,横烟山会继续选择继任者,跟你死磕到底。” 横烟山下起夜雨。 符叶气势没输,脚底却发软,力道泄得七七八八,连站着都有点困难。 青衫破烂不堪,头发也散落在肩上,胸腔里的神力几乎干涸,已是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有气定神闲的符越衬托,她现在像是从地域爬出来复仇的恶鬼。 仙女湖的湖水呈漩涡状升天,气势凶猛。 道道黑气叫嚣着环绕符叶,似是威胁,似是嘲笑。 符叶仰头感受雨滴。 也许这场冰冷的雨,是在为即将陨落的她而哭泣。 第129章 129顺流前行 刺骨冰冷的湖水将她吞没。 道道黑气难缠地冲击着艰难散发微光的雾气,想把她分食似的。湖水翻涌间,符叶不能视物,只是感受到湖底的某种力量正在吸引着她坠落。 强烈的情绪正是对食物的渴望。 仙女湖打算吃掉她。 想到这,她就拼命挣扎起来,将湖水搅得浑浊的同时,找不到逃离方向的她用最后的一口气呼唤:“海藻。” 水泡浮出湖面,漾起涟漪。 周围嘀嘀声不断,车队排成长尾,海藻无奈伸出半颗头出去瞧,前面不知道是什么事故,将她直接堵在这。 他们身后,安静跟着七八辆储水车,每辆车的司机都穿得西装革履,自带水彩似的黑眼圈。 “不行,咱们必须想办法。”海藻拍司机的靠背。 * 符越悬停在湖面,俯身去瞧。 “没有碍事的讨厌鬼,你开心吗?” “当然。”他笑容灿烂,自问自答道。 清澈的湖面如镜,映着的只有他自己的脸,从始至终,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仙女湖的力量是无人支配的宝藏,如果不是他偶然发现,多么暴殄天物。 世间的所有规则,都要为野心勃 勃让路。 就算像符叶临死前说的,未来会有二十八、八十九,那又怎么样,他会留着海藻,将未来的宿敌扼杀在摇篮里,他们也得有命活到跟自己作对的时候。 他已经将命运踩到脚底,从今天开始,他要制定全新的规则。 符越凌厉的目光环视夜幕里连绵起伏的山影,现在看,连这横烟山都有点碍事了。 不只是山巅的庙要拆掉,这座碍事的山也得炸碎。 他堪称兴奋地,呼吸急促走向横烟山的主峰,想怒吼着质问符青青,让她睁眼瞧瞧,这就是她放弃自己选择的继任者,完全没有反击之力,她后不后悔。 然而,今天的天气十分古怪。 符越纳闷仰天瞧,刚下没多久的雨变成绵绵飞絮,从他的胳膊边呼啸着飞掠,一时之间,天地被飞絮占满,洋洋洒洒。 “这是……” 第181章 符越看向那些飞向山巅的茫茫白光,不敢相信地回头望去。 温浊玉掌心托起漾着微光的玻璃球,看它缓缓升空,雾气般的神力外溢,将柏油路上横七竖八躺着哀嚎的人类治愈,他们梦醒似的摸摸手,再摸摸脸,惊讶于奇迹般的康复。 更有满脸血迹的,虔诚跪坐在地,合掌念叨:“刚才我说,我不想死,如果再次给我好好活的机会,我肯定努力打工,早七晚八没有怨言,九九六更是甘之如饴,谢谢谢谢,我一定做到。” “看这里。”温浊玉轻声提醒,泡泡机溢出的彩色泡泡轻盈升空,还虔诚跪在地的人类神情茫然。 注意到电动车外壳碎得拼都拼不起来,他抹掉脸颊干涸的血迹,看掌心的血渍发呆。 晕过去前,他想,千万要认定成工伤啊。 田溪矫健跳过闸机,玻璃球在她身边静静漂浮,就在追逐的黑影向她挥刀的时候,溢出的神力砰砰连爆。 他显然低估这一招的威力,瞬间被掀翻到天花板。 待循仙会的妖怪落地,田溪利落给他带上颈环,随后将只剩半颗的玻璃珠小心翼翼放回衣兜。 将妖怪五花大绑后,她不忘拍照给自己的领导看。 [田溪:看我出外勤(双手掐腰)(神气)] * “下雪了吗?”齐朔纳闷。 车后座的海藻看向窗外,风景如旧,什么都没有。即使看不到,她仍眼含欣慰,那是扭转别人悲惨的命运后,独属于符叶的神力。 “将大部分神力散成玻璃球,让同事们带着出外勤,倒真是好办法,能换来好多功德,怪聪明的。”齐朔说道。 海藻摇摇头,但没有争辩。 神是心怀怜悯,公义仁慈。如果符叶真的贪图更多的力量而这样做,那么她不会得到回馈,将神力注入玻璃球,她想得最多的也许是:再多救一个人吧。 毫无保留的真心,无关算计的付出,才得用普世众生汇聚的神力。 与此同时。 平静的湖边伸出一只湿淋淋的手,啪地摁向地面。 青衫已经全部被腐蚀掉,长发沾水黏着纯白色的内衬,符叶面色苍白露出头,抹掉脸颊的水珠。 爬上岸,她先是去找化为原形蜷着的喻观寒。 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蹭到她的手臂留下血痕,但她完全不在乎,在黑暗里踉踉跄跄地往横烟山的主峰走。 刚迈步,脚底的泥土就嗡嗡颤动起来。 ——是横烟山在嗡鸣。 山体狂震,石块滚落,符叶根本站不稳,跌倒在地,完全顾不得自己,摇晃中只是牢牢护着喻观寒。 山神庙就像海浪中的灯塔,稳稳立在主峰。 仙女湖都在跟着震荡,水花飞溅。 在震耳的地动中,从横烟山最矮的那座山峰开始,喀拉。 山峰扬起。 完全像是活过来了,这还没完,紧接着旁边的山峰也开始活动起来,一时间喀拉喀拉的骨骼活动声不断。 符叶惊讶得嘴唇微张。 这样看,横烟山似乎……是活着的,地底有什么在苏醒,脊背起伏,活动着它的筋骨。 最后,是高高扬起的头颅,横烟山主峰。 此刻的横烟山看起来像是条盘着身体的龙,石龙的身躯太庞大,将那些碎石块抖落,它抬起高傲的头颅。 竖瞳像是两盏油黄的灯,力量太悬殊,即使对视也让人两股战战。 阴影逐渐往下投,冷冰冰的目光锁定符越的时候,他难以自控地颤抖起来。他从来不知道,横烟山底居然还有这样的东西。 威压使得他喉咙发紧。 看着那双凶狠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符叶却觉得很暖和,让她因为仙女湖而浸泡出的冷意全部消失。 石龙向前探头,看向怀里抱着红棕色毛团的符叶。 “你怎么被打成这样?” 嗓音好耳熟,符叶歪头,谨慎地没有答话。 “唉,被打傻了。”石龙叹气,随后低头。 符叶这才发现,山神庙就恰好建在这龙的头顶,如果按照俯视的视角看,这龙就是将自己盘好后,顶着山神庙沉睡的。 她后知后觉地看向龙尾。 忍不住心虚,那里是她敲天工石的地方。她居然没想过,为什么横烟山会有珍贵的龙骨,那是因为整座横烟山就是一条龙,或者说曾经的龙。 符叶短促地惊呼:“横烟山是某个神仙的羽化之地,青青是这里的初代山神,所以你是青青?!” 几千年前,仙女湖的鲤鱼泛滥,湖尸使得这里成为怨气聚集之地。 青青镇守着仙女湖,身陨后,她将本体化为横烟山,化为永远越不过去的屏障,继续守着这里。 所以青青才会说:“只要你还守着横烟山,我就活着,永远在你的身边陪着你。” 符叶眼神发亮地在她的示意中爬上石龙的头顶,随着石龙抬起身体而瞬间视角拔高。 怀里是她的爱人,屹立身后的是她的庙,将她撑起来的,是这里的第一代山神,她才不是孤军奋战。 符叶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多么落魄,只是傻笑着指向眼珠都快瞪出来的符越。 “就是他把我打成这样的。” 龙吟低沉,气势磅礴。 符越连滚带爬地在黑气的裹挟中向着仙女湖逃命,石龙行动间发出的喀拉声像是催命符,惹得他浑身的皮肤都要炸开了。 仙女湖的陆地在随着石龙的动作而震颤。 本以为神力干涸的符叶内视后,神情出现片刻的呆滞,随后她轻拍石龙的头顶,示意由自己来解决符越。 他的心态已经完全崩溃,只顾着逃命。 只要回到湖里,回到鲤鱼尸体的身边,他就有机会卷土重来。 符越迫不及待地高高跃起,化为鲤鱼。 数道泛着凝实白光的锁链飞速游出,将湖面网得结结实实,也包括那迫不及待摆尾的鲤鱼。 黑气像是爆燃的火球,虽然只将铁链的网烧出巴掌似的洞,但也足够它钻进去。 “还想跑?!” 石龙怒喝,微微昂起头,仙女湖的水快速聚集成漩涡,被石龙吸走。 符叶很想说不要什么脏东西都吃啊,有鲤鱼随着湖水被吸进青青的嘴里了,她关切地俯身,希望能把鲤鱼掏出来。 不断流动的水流中,黑光爆闪后,惊恐的符越像是被什么弹飞似的,后背着地滚落。 “好啊。”他咬牙切齿。 符越摊开手掌,周围的黑气随着他的调动而汇聚,冲天的黑气像是烟囱,调转方向向着石龙弹射。 龙不屑地冷嗤,骄傲摆尾,符越积攒的终极杀招就那样轻易地被化解了。 符叶轻巧落地,看向脚软瘫坐的符越,没等他说话,蛛网发光将他当头笼罩。 “这是什么?” “你也该离开这副鱼腥味的身体了。”符叶掌心收紧,现在的她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神力源源不断供应着,得心应手。 符越尖叫着求饶。 那张网却毫不留情地没入他的身体,将一团漆黑的,仍在吼叫的灵魂捞出来。 骤然掌握主动权的李仙女眨眨眼,深知自己已没有多少机会能自由地看看世界,他艰难爬向仙女湖边,希望能再次感受到仙女湖那香醇的湖水。 他俯身望去,呆立原地。 湖水被石龙吸走,只剩湖底还浅浅留着一滩水,被锁链锁着的湖尸已经搁浅,陷进湖底的软泥。 旁边簇拥着密密麻麻的鲤鱼,抢夺最后的氧气,而不断摆尾的鲤鱼群中,偶尔也有废弃的李仙女旧尸体,随着鲤鱼的扑腾而露出手臂。 李仙女的眼角湿润。 与其失败后不知道面临什么样的结局,还不如现在就投身……失重的身体被强行捞住,李仙女睁眼,对上符叶漆黑的眼珠。 “你得跟我回去坐牢。” 眼前的李仙女脑袋里,承载着数代李仙女的记忆,他必须将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回到 妖管局坐牢。 想逃是不可能的。 仙女湖的水哗啦啦灌进去,石龙打嗝,建议道:“我把符越吃掉吧,让他化成石像。” 符叶迟疑:“还是送他去地府,这样更好。” 死亡对于符越来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当他这样恶贯满盈的灵魂去到地府,经过审判却无法\轮回,定是他最痛苦的时候。 不仅不能转世,还要经受惩罚,最后被投到灵魂粉碎处。 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 黑球惊恐地尖叫:“我不要去那里,求求别让我去那里,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符叶增加一道透明的屏障,使得她们听不到符越的求饶。 仙女湖重回平静。 符叶亲昵地摸摸石龙:“谢谢你今晚救我。” 龙眨眨眼,神色温柔。 “你认为是我救你的吗?” 第182章 符叶茫然,那时候她在湖底以为自己会被黑气分食,或者葬身鱼腹。 但就在她神志越来越薄弱的时候,数道神力暴起,将周围的幽怨之力冲散,托着她的背上浮。不是青青又是谁? 龙低垂着脑袋,山神庙的庙门弹开。 油灯点燃,黄豆似的烛火照亮室内。符叶似有所感,迈步进入。 仙鹤雕像展翅欲飞。 那些曾裂开的缝隙都被修补好,泥胚光滑,符叶秀美的手指伸向前,摸摸雕像的底座,想挪却没挪动。 “诶?” 青青的声音遥遥传来:“直至泥胚化为金身,就能成为真正的山神,恭喜你,二十七。” “可是……” “雕像外面裹着泥胚,但里面已经成为金的,寻常人看不到而已。”青青骄傲,“我也是沾你的光,才能苏醒的,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 计宋开车跟着储水车的队伍,对今晚的任务感到迷茫。 据说符叶已经率先回到横烟山去找符越单挑,而他们不管成败,都要在今晚去仙女湖送水,没错就是送水。 不知道海藻从哪儿找来的队伍,每个司机都穿得西装革履,在他分发食物的时候,突变笑脸,询问能不能多拿两个。 “没问题啊。”计宋回答。 随着车队驶进横烟山,停留在仙女湖附近,计宋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符叶正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符叶赢……胳膊里抱着的喻观寒化成原形,染得符叶的袖口满是血迹,她始终抱着,看来喻观寒死去很久了。 没想到这样的惨胜,符叶还能笑出声来。 计宋悲哀地想,符叶应该是精神不太正常了。 随着符叶的抬手,仙女湖的水像是过筛似的,将水和湖内的鲤鱼们隔绝,悬空漂浮。 海藻立即拍手,示意已经围绕湖面摆好位置的储水车开始放水。 齐朔胳膊肘夹着蓝色文件夹,走到眼睛亮晶晶的符叶身边,示意她签字。 单手不太好操作,海藻帮她打开文件。 ——《妖管局与地府共同治理仙女湖水质的项目意见书》 将仙女湖的湖水全部换成地府的黄泉,借此镇压罪恶的灵魂,使得他们接触就痛不欲生。而作为交换,未来的符叶需要定期向地府送达死亡多年却不愿投胎的灵魂。 作为“债主”的项目发起人是齐朔的领导。 而海藻作为妖管局局长,是担保人,负责监督符叶“还债”。 “拿来吧。”齐朔笑嘻嘻地摊开手,符越的灵魂就是他作为中间商的辛苦费。 符叶的袖边飘出那仍被静音却依旧上蹿下跳的黑色球体,齐朔满足地将奖金放进衣兜,那边放空的储水车已经被之前的湖水填满,到时候会由海藻后续处理。 “那我们就先回去了。”齐朔招手。 虽然再次欠债,但符叶的心情极好,她惋惜地看向海藻:“如果你早来一点,能跟青青见面的。” 海藻盘起的头发散落一缕,随风轻轻晃,她只是摸摸符叶的手臂。 “没关系,没关系。” 她们同时望向山神庙,海藻询问:“未来你有什么打算?” “仙女湖的水已经被替换成黄泉,我准备在这里设禁制,定期回来补充神力。”符叶微微眯眼,“剩下的时间……继续给你打工吧。” 海藻眼角的皱纹舒展。 就在她们轻声聊天的时候,已经默默无声蹲在角落哭泣好久的计宋终于整理好情绪,站到符叶面前还是难掩哽咽。 “……你别抱着了,咱们把喻观寒埋了吧,埋在你的山里,你想他的话还能再见见。” 符叶纳闷地避开计宋来抱喻观寒的手。 “他没死为什么要埋?” “什么?”计宋抽噎。 * 妖芯碎裂使得喻观寒的唇边不断涌出鲜血。 他难以控制地抽搐着,符叶眼眶发酸,暗求自己的做法千万要有效。 胸腔里透明的妖芯在神力的烘烤中转为火属性,她手指颤抖,不适地皱眉。 “我只是……很难过。” 符叶虔诚地低头,凑近他的嘴唇,借着吻将那颗火属性的妖芯渡给喻观寒,随后在他的背拍进神力,让他昏睡过去。 替换妖芯会成功的条件:属性相同,提供妖芯的妖怪需要自愿。 这样即使她今天失败,看起来已经死去的喻观寒也能重新活过来,留住命。 残破的青色袖口抹掉唇边属于喻观寒的血迹,符叶望向符越的眼睛带着前所未有的无情和冰冷,只要保住喻观寒,她就彻底没有后顾之忧。 是可以拼命的时候了。 “所以你是说……你现在没有妖芯,但你好好站着,能说话,能跑能跳。”计宋磕磕巴巴。 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要感谢我的雕像。”符叶看向山神庙,“雕像和 妖芯都是我的本源,所以即使我失去妖芯,也有雕像支撑我。” “你这算是有备份呗。” 符叶扬起笑脸:“但还是自己的妖芯最好用,是吧?” 手掌悬停在红棕色的毛团身上,它的胸腔里,一颗火属性的妖芯正包裹着碎裂成多瓣的妖芯,妖力缓缓流淌。 如果不是今晚的转变,她还无法修补妖芯。 碎成多瓣的妖芯随着澎湃的神力缓缓合拢,裂缝被填补,随后修复如初,只是光芒仍有些黯淡。 属于符叶的妖芯飞速旋转,将含着的所有火属性妖力都注入到包裹的妖芯里,使得它光芒暴涨。 褪色的透明妖芯漂浮,悬停在符叶眼前。 * 月上中天,银霜如瀑。 喻观寒缓缓睁眼,看到的是繁星璀璨的夜景,他心惊地撑起身,仙女湖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做噩梦了?” 清冷的嗓音纳闷询问。 喻观寒侧头,发现符叶就懒散地躺在他身边,也在观赏夜景。 粗喘着的呼吸频率变得平缓,喻观寒静默片刻,温顺地躺回符叶的身边,想想又伸出胳膊给她垫着。 这样的姿势几乎是将符叶拢在怀里。 “好像是噩梦。”他后怕地说道。 符叶笑容明媚:“以后不会再有了,我已经送符越去投胎了。” “好厉害。” 喻观寒捧场,温暖的指尖描摹他的额头,流经鼻梁,最终戳戳他的脸颊。作为回应,他闭眼亲亲符叶的手指。 “咱们俩今晚要在这露营吗?” “你想睡在这?好多虫子。”符叶纳闷,“我只是在等你醒。” 喻观寒咬咬嘴唇:“那咱们回家吧,顺便给我讲讲,让我死而复生的事。” “要看我的心情。” 喻观寒晃晃他们十指相牵的手:“求求你。” 交谈的声音变淡,他们牵着手越走越远,谁都没有回头。 仙女湖冰冷的湖底,交织着层层密网,没有灵智的小鲤鱼视若无物穿梭,被锁链牵住鱼尾的鲤鱼尸体睁着无神的双眼,静静漂浮。 等待着也许会出现,也许不会出现的,全新的命运。 命运从来无法决定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引向因果的唯有选择。 人生是亲手造就的。 你想活成什么样,终将得偿所愿。 第130章 番外一赞颂 2022年11月,寒风刺骨。 槐花路27号受限于位置,无法扩建,于是妖管局的新址选在了南郊第九中学旧址。 曾属于循仙会的痕迹都被焚毁,连灰烬都没有留。 收到海藻的通知,要求今天搬家,大家都是率先带着办公用品驱车赶来的。 隔着波纹荡漾的结界,也能看到喇叭花民间艺术团的招牌。 门口建着保安岗亭,暂时还没有投入使用。 从正门进入,经过园艺绿化带后,就是妖管局典雅美丽的主楼。 地上共有七层,从原本的两个科室使用同一层变成每科室独占一层。宽敞的办公室增加很多区域,方便大家加班的时候,在这里洗澡休息。 办公楼后面,是监狱专区,有护栏和专属结界围着,依旧只能从办公楼刷脸进入。 而办公楼旁边,是崭新的食堂和活动中心。 活动中心是为刚下山的妖怪建设的,他们会在这里接受系统性的社会化训练,学习人类世界的基础生活常识,通过简单的考试后,才能自由出入。 两栋楼的前方空地,被设置成停车场,后方则是杨医生的妹妹继续负责的医疗中心。 经过这段时间,妖管局反倒是办公区域太宽敞,而工作人员太少。 尤其是对外联络科差点全军覆没,申家父子害怕海藻找他们的茬,惴惴不安,干脆提出辞职,只剩林禅。 妖事科因为徐容容的离世,只能调英雨去接任。 符叶抱着纸箱,下车时顺手拍拍欢喜蹲在车位里的31,跟喻观寒并肩往办公楼走。 第183章 新建筑扑面而来的崭新与阴凉。 进门就是修建成拱形的导引台,由平时值班的保安负责,顺便引导妖怪们使用自助排号机取号。 瓷砖光洁,整整齐齐。 顺着往里瞧,是摆放平整的沙发椅等候区域。 它们面对着五个并排的办事窗口,上方的led屏幕分别标识着各窗口负责的内容。 [1妖怪户籍窗口] 英雨扛着自己的纸箱朝第一个窗口走去,这是改过名后的妖事科,想到以后每天都要在这办公室里常驻,她就想辞职。 虽然升职当主任,虽然涨工资,但不耽误她想辞职。 接下来的三个窗口乍眼瞧,名称相同。 都是办事窗口,但括号内的内容不同。 [2办事窗口(人类相关)] [3办事窗口(妖怪相关)] [4办事窗口(紧急求助)] 2、3号窗口分属于原来的对外联络科及事故处理科,妖管局摒弃原本的模式,将需要对外的科室开设窗口,这样妖怪们有什么事情可以排队处理,而不是像原来那样,没有秩序地自己上楼去找,影响办事效率,还容易受到不公平待遇。 对外联络科现在只剩席犬和符叶,所以跟独苗林禅相同,席犬也被绑定在3号窗,跟林禅成为难姐难弟。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4号紧急求助窗口,就是符叶和海藻轮班的窗口,负责处理比较突然的事情。 虽说是窗口,但大家的距离都不算近,室内更是舒适,配备专属的休息室和茶水间,面积赶得上两室一厅,就算生活在这里也不觉得憋闷。 而最后的窗口比较特殊。 [5投诉建议窗口] [今日工作人员:工号0503-综合办公室喻观寒] 他开开心心将自己的东西搬到5号窗口内,现在只有综合办公室依旧保持着满编,所以四人轮班。他在办事大厅,其余三人在五楼办公室。 综合办公室的工作内容比较杂,除去管着大家的排班和文件工作,还有各种活动和宣传,根本算不得清闲。 即使是在这看似冷清的窗口坐着,喻观寒也得忙自己的本职工作,接收投诉建议反倒是像他的兼职。 但有人轮班就值得羡慕。 其他科室一只妖怪当八只妖怪用,这种高压生活已经维持快整年了,大家怨声载道。 “天哪。”席犬看着群消息惊呼,“海藻终于说要补充人手了。” 由综合办公室负责,举行第一届妖管局工作人员选拔考试,拥有大学本科学历(曾拥有但学历\证书因身份到期而作废的情况也属于满足条件),并拥有人类社会生活经验三十年及以上,就符合报考的资格。 至于职位信息表里的其他内容,如岗位人数和技能要求(妖芯属性)等,就需要各科室按照实际需求填写,经海藻审核后汇总发布。 趁着下午的工作时间还没到,符叶干脆趴在隔壁3号窗口内的席姐办公桌边,讨论她们要怎么报职位需求。 席犬认真:“咱们这么忙,一周七天至少要每个人都轮值窗口一天吧。” 符叶虽然仍属于事故处理科,但她有专属的窗口要负责,所以这种时候还需要把符叶剔除出去。 “咱们需要再招六个,至少。”席犬敲键盘,“妖芯属性不限,但能力嘛,当然是攻击性越强越好……” 海藻欣慰的目光扫过五个窗口,走进电梯,手指在按键旁滑过。 [7f局长办公室\局长助理办公室] [6f财务室\会议室] [5f综合办公室] [4f涉及妖怪事务处理科] [3f涉及人类事务处理科] [2f后勤部] [1f办事大厅] [b1仓库] 最高层的按键亮起。 “请a15号到3号窗口——” 符叶和席犬同时停顿,席犬无奈喝口水,电脑显示此窗口已经排不止十位妖怪。 等到新招聘的职员到岗,窗口的事情就会轻松很多,他们只需要将妖怪们的诉求详细记录,随后打电话,由部门的负责人调配人手去处理。 现在没有多余的人手可用,她只能全部记录,发给海藻,由她找相识的妖怪来解决。 隔壁的林禅也是这样,办事大厅的前三个窗口叫号声此起彼伏,只有符叶和喻观寒的窗口冷冷清清。 符叶侧头瞧,准备选拔考试流程的喻观寒百忙之中朝她挑挑眉,她瘪瘪嘴收回视线。 热火朝天的办事大厅只有符叶看起来无所事事。 等待着的办事妖怪瞧瞧排号纸条,再瞧瞧无聊托腮的符叶,干脆走到门口的导引台质问:“你们既然放着窗口,为什么不开放这加急窗口的号呢,我都排很久的队了。” 熊四探身看他的纸条:“你来办什么事……哦,妖怪相关的,我们这加急窗口是用来处理急事的,每个妖怪进来的时候我都会询问办的事情,如果你真的十万火急,我会给你安排4号窗口的号,4号窗口什么急事都管,不会耽误任何人的事,您再耐心等等吧。” 黑着脸的妖怪无奈坐回沙发里。 瞧着3号和4号窗口内的两只妖怪不知道隔空说着什么,眉眼都是喜悦,他忍不住瞧瞧标着投诉建议的窗口,那里根本不需要排号。 “咚咚。” 喻观寒纳闷地摁按钮,他面前的半扇玻璃像是敞开的门,使得他们可以隔着距离面对面交流。 “我要投诉!” 喻观寒将手中的文档保存,随后看向外面的妖怪,声音温和:“投诉什么?” “就你旁边的。”妖怪侧头瞧,四号窗口下挂着工作人员的资料卡,“投诉工号0401,涉及妖怪事务处理科,妖管局荣誉局……局长?!” 喻观寒表情奇妙地从抽屉里拿出投诉单,示意眼前的妖怪填写。 他没接喻观寒递来的笔,诧异问:“你们妖管局的局长坐窗口办业务?” “是啊。”喻观寒微笑,“她是荣誉局长,不负责管理的工作,如果你明天来,还能看到妖管局管事的局长海藻。” “妖管局重视所有的意见和建议,只要您想投诉,我们就会记录存档,如果确认真的有失职的地方,我们会对相应的职工做出处罚……” 想来投诉符叶工作时间跟旁边同事笑嘻嘻的妖怪看到投诉单一阵沉默。 “你们烦死了,这点小事还填表,不写了。” 喻观寒微笑:“那您看着点自己的号码,如果不小心过号的话,可能要等非常久。” * 妖管局搬迁后,喻观寒将原本的旧房卖掉,在南郊附近买一套小别墅,现在妖管局的办公场所都竣工,他们的家还没装修完。 下班以后,本来想着能跟符叶吃晚饭,然后去看看装修进度。 没想到符叶还要跟着席犬去工作,他们只能在妖管局门口告别。 有妖怪迈前三步又后退两步,转身恰好跟符叶对视,犹豫问:“你们下班了吗?” “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他摸摸后颈,“我这事好像也不归你们管,但是吧,哎呀我也不知道该找谁。” “可以先跟我说。” “我家邻居有个小孩儿,总是哭,还不是那种正常的哭闹,是被打的。” “父母虐待孩子?” “不是,是他们家的保姆。”妖怪继续挠后颈,“他们家还挺有钱的,就是对孩子不怎么上心,我倒是也想跟他们家人说孩子过得不好,但是我没法解释怎么知道的啊。” 也怪妖怪的听力实在太好,唯有他知道那笑意盈盈的保姆背地里怎么恶狠狠地掐孩子,甚至咒骂。 “再说我也不想跟人类打交道。” 想来妖管局找人管管,又觉得这纯粹是人类的事情,根本不是妖管局的工作范围,所以犹豫到他们下班的时间。 “我知道了,你把电话和名字留给我,这件事解决以后我告诉你。” “好,整点薯条。” “什么?”符叶没听清。 “整点薯条。”妖怪重复,“社恐,用网名不行吗?” 当晚,邻居家就吵嚷起来,整点薯条凑近猫眼瞧,邻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家,恰好撞见保姆将不肯睡觉的孩子摔到床脚。 他们工作忙,基本不会翻看监控。 现在恶行被他们抓个正着,气愤的邻居压着保姆去家政公司要说法,还要报警追究责任。 整点薯条眨眨眼,心底滋生油然的喜悦。 通过这件事,他对风评不太好的妖管局改观不少,原来也是有职员有些正义感的,他打开手机里朋友转发来的职位信息表,挠挠后颈。 这件事过后,整点薯条的邻居还给符叶打来电话,希望能给她二十万感谢费。 “您别觉得奇怪,自从我们揪出保姆那天,我和我丈夫就总是做相同的梦,我们俩可都不是迷信的人呀!” 梦里的人自称是他们还没长大的孩子,希望他们能代他给符叶转账二十万。 第184章 “我家孩子说,这是他上辈子欠你的,说好要下辈子还。” 符叶清咳压抑笑意:“谢谢,但钱就不用了,你们要是想感谢,不如感谢你们的邻居,是他先发现的这件事。” * 12月初,妖管局第一届选拔考试的笔试成绩出炉。 笔试和面试均采用百分制,最终的成绩按照50%笔试成绩和50%面试成绩综合计算。 面试时,将会把面试评分中的最高分、最低分剔除,其余成绩取平均分来确定最终的面试成绩。 在所有的考生已经按照面试顺序排好队时,负责引导考生的温浊玉手持喷瓶,从队伍的最初喷到末尾。 “这什么东西。” “考试须知里没写面试还得卸妆啊。” 也有妖怪皱起眉,觉得那矿泉水似的液体像硫酸,脸皮灼痛。 温浊玉瞧见他的反应,核对两遍考号并记录后,才准许那妖怪进入面试的区域。 “下一位。” 符叶撑着脸,发现下一位面试者居然是熟人,整点薯条,他报名的部门恰好就是涉及妖怪事务处理科。 “你为什么想来到妖管局工作呢?”海藻询问。 “以前吧,我每天睡醒就只想着去码头整点薯条。”他想摸后颈又强忍着没有抬手,“后来我发现,妖怪们因为寿命漫长,有什么想做的事情都想着,再等等吧,再等等吧,时间就这么蹉跎而去了。” “这样拖延下去,梦想永远实现不了,想做什么就应该去做,不能浪费时间。” 海藻赞许地点头:“你是学法律的,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妖怪,能接受调剂吗?” * 符叶在办公室没找到喻观寒,走到办事大厅,坐在投诉窗口内的石威瞧见她,主动告诉她喻观寒和温浊玉都在他身后的休息室。 “谢谢。” 符叶推门,喻观寒正单手敲键盘,另一只胳膊抱着粉色的襁褓,温浊玉则对着电脑撑脸打瞌睡。 键盘的声音稀稀疏疏,显然他不敢敲出声音。 婴儿睡梦里瘪嘴想哭,刚哼出声,喻观寒就下意识地轻柔安抚。 符叶有点新奇地探头瞧,视线从喻观寒慈爱柔和的眉眼流连到襁褓内的婴儿,白白净净的,脸颊肉鼓起,憨态可爱。 “是女孩。”喻观寒用气音说道。 “哪儿来的孩子?” “她妈妈参加下山妖怪的培训去了,孩子没人带,就给我和温浊玉了。” 符叶抿嘴唇,见这里不适合聊天,摸摸他的手臂准备离开。 没想到喻观寒反而送她出门,符叶回头,喻观寒开口前,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拢紧点,免得把孩子吵醒。 “马上就一月了,你想好今年怎么过了吗?” 符叶皱眉。 喻观寒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心猿意马地瞧瞧她的嘴唇,才俯身对视,眼睛亮晶晶的。 “我很期待,回山神庙怎么样?” 符叶下意识拒绝:“山神庙的地面好硬……不适合放帐篷。” 喻观寒不知道想起什么,愉悦笑出声来,瞧瞧远处才再次盯着她:“咱们买张床放在那里,要加厚的床垫。” “想得美。” 喻观寒凑上前在她唇边亲亲,神色认真几分:“下班见。” “嗯。” 阴凉的楼道里风的气息清新,符叶幸福地深呼吸,感慨生活的点滴都值得赞颂,生活真美好。 [海藻:@符叶,来帮忙,这里需要你。] [符叶: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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