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闲》 第1章 [古装迷情] 《花闲》作者:阿朱那【完结】 文案: 花闲是个病恹恹的美人,她的丈夫天潢贵胄,却是权利欲极重之人,只为登顶。 意外,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缠绵病榻,枯瘦如柴,死得很快。 梦中,这世界变了,变得诡异莫测。 梦醒了,为了改变命运,她出手了,首先她去买了一个奴隶…… 小奴隶一双碧绿的眼睛,蜂腰猿臂,人高马大,武力值爆表……单纯忠厚…… 自此,她的命运好像真的有些变化……不过却越来越诡异了…… 疯狂的事和人都缠上了她。 结果,她还是不小心死了。 于是,事情完全脱轨……疯狂极了…… 内容标签:、种田文、轻松 主角:花闲、朱离 一句话简介:病美人的二三事 立意:爱是成全。 第1章 琉璃 永安二十年,夏。 秦王府,含香阁。 花闲夜里又做梦了,惊醒了几回,翌日到了辰时五刻才起身,身上很乏倦,没什么精神。 她的贴身丫鬟阿宝端着铜盆走进来,服侍她更衣、净面。 花闲身子不好,弱不胜衣,夏日里火伞当空,秦王府的女眷都爱穿抹胸长裙,外罩纱衣,而她穿整套云香绢做的衣裳亦耐得住,极少出汗。 夏日里她也从不用冰,像个冰雕的玉人,触之冰凉,碰之易碎。 窗外种了一片芭蕉,绿荫上窗。左右无事,花闲慢慢地在铜镜前梳妆,轻篦着乌发,凝视着镜中人:不过十五六的年纪,一双杏眼冷冷清清。 阿宝从院中剪了一枝杜鹃花,插在细花一枝瓶中。 细花一枝瓶,顾名思义瓶口仅能插一枝花,花闲却最是喜欢,总说孤零零一枝花摆着才更雅致清妙。 因此阿宝每日清晨都会去院里挑一枝开得最漂亮的。 摆完花,阿宝便走过来为花闲挽了个云髻。阿宝是花闲陪嫁过来的丫鬟,从小跟着花闲一块儿长大。 花闲忽然干咳了起来,这一咳便收不住,非得咳得没有力气,脸色潮红才得停。 阿宝连忙掌心含空拍着花闲的背脊,给她顺气,着急道:“夫人,可还好?用完早膳,我去化些枇杷膏给您喝吧。” 花闲缓过劲来,太阳穴突突地涨疼。没有胃口,只用了小半碗碧梗粥和一小块鱼茸糕就再吃不下了。 阿宝打开白瓷瓶,银勺挖出一小块凝实的枇杷膏在温水里化了,端了一盏给花闲用。花闲不愿喝药,总嫌苦不说,喝完胃里受不住还会全给吐了。 阿宝见她这样,也不强劝她喝药,好歹让她先吃些枇杷膏,只待她精神好些时,再劝她喝药。 “夫人,三爷来了。” 通传的人是花闲的另一位贴身丫鬟——香云。香云是秦王妃赐下来服侍花闲的。走在香云后头的年轻公子正是花闲的丈夫——赵琮寅。 赵琮寅是秦王和秦王妃的嫡子,天潢贵胄,金贵无比。但见他紫金冠束发,身着薄罗长袍,腰间勒着宝石腰带,越发显得长身如松,鬓若刀裁,鼻若悬胆。 花闲正在喝枇杷水,见他来了,放下瓷盏,起身迎赵琮寅,赵琮寅连忙扶住她,“闲儿,我不是说了吗?私下里咱们不用讲这些规矩。” 花闲淡淡一笑,“三爷心疼我,我却不能失了礼数。” 赵琮寅握着花闲冰凉的小手,“闲儿身子可好些了?” 他的视线落在花闲身上:花闲眼媚唇小,是很娇柔的长相,偏偏却有种月浸冷溶溶的清冷之感。 府里的美人很多,各式各样的都有,花闲放在她们中间也是独树一帜的类型,有别于众人。 花闲回道:“还是老样子,有劳三爷挂心。”不动声色地把手从他手掌抽了回来。 赵琮寅有些不舍,花闲十分衬“冰肌玉骨”四字,触之冰凉,夏日里摸着很是舒服。像琉璃做的人,纤纤玉臂下淡青的脉络隐约可见,太脆弱了,碰都碰不得。 赵琮寅找着话和花闲说,嘘寒问暖地关心她的饮食和睡眠,吃得可好,夜里睡了几个时辰,可还会梦魇诸如此类。 花闲是他问什么便回什么。 赵琮寅见她神色平平,觉得花闲除了身子不好,还缺了些生动活泼。 赵琮寅想起正事,道:“对了,闲儿,袁姨母有个事要我转告你呢。” 花闲心中了然,梦里也有这么一遭。 两个月前她便开始不停地做梦,梦见两年内会发生的事情。起初她并不信,这简直就是怪力乱神之事,但已经有好几件事印证了梦的准确预知性。 不过她还是装作好奇地问:“哦,是什么事呢?” 赵琮寅:“闲儿,袁姨母说,她有个生钱的生意,咱们只管投银子,保准能翻几番,几个嫂子也都入了,你看呢?” 在梦中,她没兴趣,委婉拒绝了他。梦里过不了多久,天降异象,灵气复苏,怪谲横行,天下大乱,这钱哪里回得来? 花闲作势问:“还有这样的好事,三爷可知银子是投去哪?” 赵琮寅:“是袁姨母的儿媳家——闵州节度使,私下里做了海外的贸易,后头还靠着吴地的皇商,总之是万分可靠,闲儿放心便是,袁姨母的意思是手头几个钱放着也是白放,不如让它们生些利息,何乐不为,你说呢,闲儿?” 赵琮寅也是经过考量的,这事背后依仗的靠山稳当,确实值得投入,并不是盲目跟风。 花闲难为地说:“三爷,你也知道的,我的银钱全借给了父王和母亲,所剩不多了,不过爷要我哪有不愿意的?” 花闲父亲花参道是江浙布政使,母亲祖上原是有积累的。两人只得这一女,所积累之物几乎全给了她这女儿。 花闲和赵琮寅双方父母在他们还年幼时便为他们定下了婚约。 花闲母亲在多年前便已仙逝离花闲而去,花闲父亲花参道这些年亦病重,半是嫁女半是托孤地送花闲出嫁了。 因为是远嫁,花闲无法再管理老家的那些田庄、铺子。花参道便把这些财产变卖了,换成金银和银票让她全数带走了。 花闲明面上的嫁妆有十五万两,可以说是巨富了。要知道普通农家一年才花几两银子。两三千银两有背景关系便能在长安城捐个不错的官职。 三个月前,花参道病逝。之后,秦王私下里找她借了十万两,并要她不准声张。 秦王、秦王妃说得好听,说花闲如今是他们秦王府的人,和他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银子只是暂时借给他们周转一二,过不了多久便还她,还承诺日后会给她利钱。 花闲能不借吗?她如今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像蒲柳一般系在秦王这条船上生存。识相的就舍弃钱财,图个安稳渡命。 什么情况,赵琮寅能不清楚?只说:“闲儿,你放心,这钱日后我一定百倍还你……” 赵琮寅手中钱不多,毕竟他们秦王府在天子脚下,群狼环绕,秦王一直都是以闲散无为的形象出现。 赵琮寅作为闲散王爷众多儿子的一个,手中的钱着实有限,但他却是个有野心的,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哪里会嫌多? 花闲:“三爷,你我夫妻一体,我的就是你的,何必算这么清楚,我让阿宝取给你。”她有求于他。 赵琮寅很感动,柔声说:“闲儿,你还缺什么?我都买给你。” 花闲拿着帕子拭泪假哭,也不计较这些:“三爷,你对我可真好,只怪我的身子不争气,我心中难过,日后恐怕无法长久陪在三爷身边,就连这长安城也无缘欣赏一回。” 秦王府的女眷极少出府,和宫里头的妃子们差不多。更是不可能会允许女眷上街抛头露面的。 花闲想出门,必须经过秦王妃的同意。她是远嫁,在长安府里没有亲人亦没有朋友,她是没有理由出门的。 赵琮寅听她这么说,很爽快地答应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花闲好不容易想出去散散心,他哪有不允。到时母妃那里,他让她骂骂就好了。 赵琮寅道:“不准说丧气的话,我要你长命百岁地陪着我,过几日我得空就带你去长安城转转,去长安城最大的琉璃楼买首饰。” 花闲挤着眼泪感激道:“爷,你对我真好!” 赵琮寅又安慰了花闲一会儿。花闲渐渐也回转了,不再哭泣,和赵琮寅约定好了两日后出发。 花闲唇色是淡粉色,她肤色白得透明,一点粉亦显眼。赵琮寅却觉得再上些朱色的口脂定更妩媚,便道:“闲儿,怎么不上些胭脂,我帮你可好?” 花闲咳了几声,“三爷,我用不得那些。” 赵琮寅又和花闲说了一会儿话,她身上有种甜甜的冷香,很是诱人,他在别处从未闻过,便想搂着她亲近一二。 花闲剧烈地咳了起来,“三爷请回吧,过了病气就是我的罪过了。”秦王妃心疼儿子,万一过了她的病气,定会派嬷嬷教她规矩。 第2章 赵琮寅很遗憾,如果不是太医多次诊治过了,他几乎以为花闲是在躲避他,实在令人恼火。无话,他让花闲好好休息,叮嘱了几句,便起身走了。 香云跟在赵琮寅后头送他,快到前院,香云喊住了赵琮寅,“三爷,外面日头毒辣,您打把伞吧。” 说着香云把油伞递给赵琮寅,若有若无地拂过赵琮寅的手。 赵琮寅侧目睥睨一眼香云:水蛇腰,丰满玲珑的身子,眼睛倒会勾人。不过,下贱的他不喜欢。 香云瞧着赵琮寅的眼神像毒蛇一般,淬了冰似的,反倒勾起了她的火,她想,她是秦王妃给大爷抬的通房,凭什么在这里伺候那个病秧子! 索性故意摔了一跤,就往赵琮寅身上倒去。 赵琮寅冷笑,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香云感受大掌下灼热的温度,立马雪脸绯红,不住跪下想要谢恩。 赵琮寅见识极多,如何不懂,笑了笑,走了。 屋中。 花闲在铜盆里净手,用帕子擦干水分才觉得舒服了。 在梦里她只活了两年。 她想活,要求得一线生机,她必须出去买下那个奴隶。 那个奴隶日后会很强,是有俠义的大英雄。要破局,她需要他。 第2章 奴隶 赵琮寅请示过秦王妃了,秦王妃起先是不肯同意的。但她耐不住赵琮寅软磨硬泡,最终还是同意了。 两日后,赵琮寅带着花闲出门了,他温柔地帮花闲戴好帷帽,扶着她上了马车。 香云和阿宝一个也没跟去,赵琮寅不愿带。 阿宝在心里默默为花闲担心。 香云则不一样了,差点没把牙龈咬酸,赵琮寅和花闲站在一块犹如神仙眷侣。 而且赵琮寅和花闲在一块儿的时候,是不会看她们这些丫鬟的,眼里好像只有花闲,让香云心中泛酸。 赵琮寅也随着花闲上了马车,让花闲靠在他身上。虚环住她,他觉得很舒服。 花闲还在热孝,穿得很素净,一身月牙色的衣裳,无半点首饰。 赵琮寅低头看着她纤长分明的睫毛,粉嫩的唇畔,衣领处一截初雪般的纯白,忍不住道:“闲儿,这样可还舒服?” 花闲抬头和他对视,笑笑,“嗯,舒服的。” 赵琮寅被她这么一笑,差点晃了神,忍不住去闻她的发香。他的妻子美极了,又有一种破碎之感,盈盈注视你时柔弱依赖,偏又似稀薄的月亮,真的让他一瞬间想摧毁。不能自欺欺人,这段时间她更加冷淡,恼怒之余,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 “闲儿的身子好些了吗?”他问。 花闲哀伤道:“还是老样子呢,咳咳,三爷,我可真没用。” 赵琮寅眼色幽暗,“我的闲儿可要快快好起来呢。”可惜花闲身子太差了,他但凡想吻她,做了些激烈的动作,花闲就会咳个不停。 花闲正想着怎么把赵琮寅支开,没想到恰巧有侍卫紧急来找,有事要和赵琮寅商量,真是天助她也。 花闲忙说:“三爷,你去忙吧,不打紧的,我就在凌云阁这边逛逛。” 天子脚下,左右不敢有人对皇族的人做什么,赵琮寅安排几个护卫给她,下了马车,吩咐李管家驾车带着花闲在附近逛逛。 赵琮寅吻了吻花闲的发旋,道:“我很快就回来。” . 花闲很幸运,跟着她的李管家和侍卫都不是赵琮寅的人,而是府里的人。 李管家驱车才转过了一条马路,就发现马车里的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低头一看,发现里头悄悄塞了张银票出来。他爱钱,虽然银票折起来了,但他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李管家:……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心跳得很快,强忍着没动。 只听见里头清甜的嗓音说着:“李管家,咱们借一步说话。” 李管家先未收钱,不动声色地驱车前行,想听听这位三夫人要说些什么。 “李管家,三爷吩咐我去帮他办件差事,你放心,不是什么难为你的事,你只要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说不问,我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如何?” 秦王府的管家有六位,一正五副,这六位管家也算是半个人精,表面上只隶属于秦王,但其实私下里和其他主子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梦中,这位李管家贪财,但人并不坏,嘴巴也挺严。 花闲还是特地小心地设计了一番,赵琮寅才选了李管家出门。 李管家低声问,“三夫人,不知要在下办什么事?” . 一刻钟后,他们到了东市的葫芦街,里头有一栋飞凤楼,是专门倒卖奴隶的地方。 李管家答应了,他私下里也会帮主子们做些事,自然也会衡量事情的危险性。只是买个奴隶,小事一桩,又有丰厚的银钱赚,他愿意冒险。 不过他听说这三夫人是个多病身,风吹便倒的病美人,瞧这样子,胆量竟蛮大的。 他们二人一进门,就有小厮来迎。 花闲:“请你们管事的来。” 小厮见他们仪态不凡,又听花闲这般说,连忙请他们进了厢房等候。 厢房中,李管家立在花闲身后,余光打量着花闲:她坐在案桌前,背挺得笔直,戴了帷帽看不清样貌,桌上的茶水点心她动也未动一下。 他不知道,花闲有些洁癖,旁人用过的茶杯她是不愿意碰的,她亦不饿,陌生之人做的点心也不想用。 小厮带着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子走进了厢房,这位中年男子大约四五十的年纪,肚子鼓胀得宛如圆球,坐在太师椅上,身上的肥肉都被卡住出了一大块,像要流出来。 胖男人神态很镇定,若无其事地先喝了一口茶,再看向了来人:坐在桌前的女子明显是主人,虽被帷帽遮住了脸面,单看意态也能看出是富贵堆中养出的美娇娘,后头管事的男子不卑不吭,是大府中出来的人。 胖男人道:“鄙人姓孙,不知姑娘来飞凤楼有何贵干?” 花闲:“孙先生,我要买一位奴隶。” 胖男人也不惊讶,来他这的基本上是买奴隶的,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富贵女子亲自来买奴隶的。 胖男人:“哦?不知姑娘想买什么样的奴隶?” 花闲:“我要买一位姓殷的男奴。” 胖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花闲一眼,对着边上立着的小厮道:“去把姓殷的男奴都找来。” 在这个当口,胖男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花闲说话,想套她的话。 花闲并未再回话,而是由李管家和胖男人继续扯话,李管家说话滴水不漏,要紧的信息全被他绕过去了。 过了半刻钟,小厮领着六个奴隶走了进来。 几乎是一瞬间,李管家就有些后悔了,这些男奴一个个精壮高大,皆披着一件麻袋般的白粗布,领口大开至腰腹,露出黝黑紧实的胸腹。实在不是女子应该看的东西,何况贵女子? 李管家觉得六个奴隶一走进来,整个房间的气息都变了,他看向了花闲,见花闲竟动也未动。 他深觉不可思议,按道理,这些夫人、女子见了,不应该花容失色地躲避吗? 帷幔下,花闲认真地一个个看了看,摇了摇头,“不是他们。” 六个奴隶屏息凝神,不敢直视贵人,他们闻到房中除了汗味外,还有股淡淡的幽香,不禁心下狂跳,又听见贵人否定,心中失落。 胖男人问小厮:“姓殷的都在这了?” 小厮点点头:“爷,都在这了呢。” 他们飞凤楼的优质男奴大多来自蛮夷和西域,在那殷是大姓,故也有好些个,但都在这了。 胖男人对花闲道:“姑娘可否弄错了?” 花闲:“孙先生再想想,还有没有姓殷的?” 在梦中经历的那两年,她也只是梦见了和自己相关的事,但却侥幸见过那人一面,她还记得那人的样貌,只知道他姓殷,从前是飞凤楼的奴隶。 小厮道:“不过好像真的还有位姓殷的,却是马堂主的人。” 胖男人问花闲:“姑娘确定想要?” 花闲:“拜托孙先生了。” 小厮又领着一位络腮胡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脸上有一道横贯左眼、鼻翼的刀疤,显得人十分凶恶。 花闲见到他心中一喜,是了,就是此人,这位刀疤脸马堂主为人凶狠,灵气复苏后,靠着他的小奴隶可是出了几回风头,捡了几条命。 马堂主眼中泛着精光,他道:“小姑娘,听说你要买我的奴隶?” 花闲点点头:“正是。” 马堂主见她没有丝毫胆怯,阴阴笑了几声,“那小姑娘肯定是知道黑水帮的规矩了。” 花闲不解:“什么规矩?” 马堂主:“想要买有主的奴隶,自然要价格翻倍!” 花闲:“那请马堂主先把人喊来吧。” 马堂主:“殷真经,进来!” 第3章 门后旋进了一位少年郎,瞧着年岁不大,身量极高,少说九尺有余,他穿着一件无袖短褂,褐色灯笼裤,蜂腰猿臂,宽肩窄臀,身形修长,浑身蕴藏着极致的爆发力。 虽穿着简单、异域,但整个人却像猎豹般,别有野性之感,让人无法忽视。 另外少年竟是一头的短发,不过最引人瞩目的是他还有一双碧绿的眼珠。深邃狭长的眸子配着薄薄的双唇,本是最无情的长相,但仔细看他的眼神竟有一丝憨态懵懂。 花闲在帷幔下一喜,微微一笑,是他了。 接着花闲开始屏退无关人员,只留下马堂主和这位少年。 李管家起初是很不愿意的,但在花闲的坚持下只得先出去了,开始他以为花闲是需要他陪着壮胆,但他发现他错了。他隐隐有些忐忑不安。 花闲在里头和马堂主讨价还价。在大真王朝,买个干活的小丫鬟大概就五两到十两银子,具体要看小丫鬟的条件。如果貌美又能识文断字的则完全不一样了。 而飞凤楼的男奴起价是二十两,人高马大体能好的四十两,有些天赋异禀的则再翻一番。 花闲要买的这个奴隶,属于天赋异禀又有特长之类,马堂主用得很是顺手。 马堂主很是喜欢这奴隶,危难时能背着他逃跑,力气又大、武力值高、又忠心耿耿,还善舞翠盘之妙,做得一手好饭菜,在外出跑商时,他必带着这奴隶。一个顶十个。 长得还极其英俊,长安城贵妇们最喜欢的类型。毕竟也有些许贵妇偷偷在他这买些高大威猛的奴隶。 他开价两千两。这个价格很高了。 花闲命都要没了,不在乎这两千两,在梦里她病重,几乎是在床上躺着的,生不如死。她也没多久可以活了。 她有钱,但价钱还是要装模作样还一番的。 马堂主多精明的眼睛,他看出花闲十分想要买。不管花闲如何说,他都拒不还价、降价,愿意买就买,不愿意他自己留着用。 花闲说了几句话后又开始咳嗽,不想再说话了,拿出荷包,取出银票,拿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出来。 签过了文书,银货两讫。 花闲看了看文书和卖身契,上面写着她的小奴隶的信息:殷真经,年十八,原西域乌国人。 花闲缓缓地揭开了帷幔,“殷真经,你现在是我的人了,马堂主,请您和他说明白吧。” 花闲要殷真经认认人,否则他岂不是都不知道谁是他的新主人? 殷真经还沉浸在马堂主要卖了他的忧伤中,他跟了马堂主好些年了,十分不舍。 忽然竟见女子掀开了帷幔,他呆住了,这人是观音娘娘下凡吗? 马堂主也是一呆,呼吸凝滞,他走南闯北,什么美人没见过,还头一回见到这样绝色的少女,万众思绪在脑中飘过,转念一想,这女子敢来必有所依仗,方定下心来。 又看了看殷真经呆愣的模样,他呵呵一笑,胸膛里发出痰喘般的回音,笑这殷真经从来是和男子在一块,很少见到女子,如今见到这般仙姿出众的美娇娘,恐怕是要栽跟头。 马堂主对殷真经不好,只是殷真经老实,从不记恨他。但在如此巨款在前,他还是要卖了殷真经的,毕竟他是个商人。 他手下人多,并不是非殷真经不可。 本来他想殷真经顶天也就卖个五六百两,毕竟他手上像这样英俊的西域奴隶也不少。 马堂主:“殷真经,还不见来过你的新主人!” 第3章 污浊 听马堂主这样说,殷真经委屈道:“马堂主,你不要我了吗?” 马堂主:“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去见过你的新主人吧。” 殷真经伤心地缓缓转身,两片薄唇动了动,单膝下跪,朝着花闲喊了声“主人”。 花闲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并请马堂主避让一会儿,她有话要悄悄对殷真经说。 马堂主露出一个理解的微笑,转身出去了。 顿时,房中只剩下花闲和殷真经了。 花闲没让殷真经起来,殷真经还笔挺地跪在那,微微垂头,不看直视花闲。 花闲怕隔墙有耳,走到殷真经跟前,俯身凑在他耳边,离他只有一指宽的距离,挑着一些要紧的事和他说了。 殷真经正低着头,猛然间闻到一阵幽香,呵气如兰的气息喷在他耳边,毛毛的,有些痒,他浑身绷紧,脑中轰然作响。什么也没听清。 “殷真经,你可记住了?把头抬起来说话。” 殷真经愣愣地抬头看着花闲,只见她略歪着头,琉璃般的杏眼不解地看着他。 他磕磕绊绊道:“主人,对对不起,请你再说一遍。”糟了,主人肯定要嫌他笨。 花闲有些不解,不懂他耳朵尖为什么红了,又凑在他耳边再说了一遍。 “这回你可听清楚了?” 殷真经半躬身,认真道:“是,主人。” 花闲微微一笑,“这是给你的,我走了。”她从荷包里掏了一叠银票给他,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也不知道能用殷真经多长时间,日后他总是要腾飞的,那在有限的时间里,她会好好利用他的。 花闲身边除了李管家,还跟了两个王府的侍卫,此时他们正在外头候着等待。 趁着这个当口,李管家给他二人一人塞了二十两银票,道:“夫人这是在为三爷办事,你们只管守住嘴,否则轻则被赶出去,重则小命不保!” 好在两个侍卫和李管家很熟稔,也颇知事,有钱收当下也点头了。除非有人逼问,他们是不会乱说的。 李管家也是这种心态,看在钱的面子上会守口如瓶,但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便会把事情都往花闲身上推,以求自保。 过了一会儿,花闲终于出来了,李管家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她走了。 里头的马堂主悄悄找来一个侍卫,小声道:“跟上去,看看是哪个府里的人。” . 李管家驱车往通源典当行赶,他心中琢磨,虽然花闲说是为赵琮寅办事,但他却不相信。 他看了看,殷真经并没有跟上,想必是花闲另有安排,也不知她买这奴隶要做什么。 而花闲也并没有完全相信、依赖李管家,她也做好了被赵琮寅发现的打算,要承担的后果。 . 百花楼。 这是长安城很有名的一所销金处,号称可以让客人忘却一切尘世的烦恼。 里头莺歌燕舞,筹光交错,好不欢乐。 一间雕楼画栋的厢房内。 一位五十来岁满脸横肉的男子,正压着一位瘦小的相公。 这位小相公脸朝下趴在一张大桌案上,一头青丝胡乱铺开,金百蝶穿花大红袍散落在地,他身上绑着浸了盐水的牛筋鞭子,捆得紧紧的。 他瘦弱雪白的背脊上全是掐痕、鞭痕,青青紫紫,有些伤痕翻卷,露出里头润泽的红肉,很是可怖。 那满脸横肉的男子烧了一只艾,掰开小相公的一条腿,笑着往下烫去,“冷玉,如何?爷赏你的印章可还喜欢?” 拇指粗的艾柱滋啦皮肉的那一瞬间,生死不明的冷玉才动弹了一下,微微转动头部,露出一张明艳非常的小脸,难辨雌雄。他脸如纸般苍白,整个人宛如从水中捞出来的,汗津津的。 冷玉看着年纪甚小,回头媚笑一声,“王大人,这般绑着我,有什么玩头?” 王大人轻笑一声,“别急,等爷给你这条小野狗印个北斗七星。” 这王大人平日里人模狗样,但背地里却甚爱虐待,且好男风,一场下来,也有些累了,差不多要收官了。他体格健硕,丝毫不把豆芽菜般的冷玉放在眼里。他慢悠悠烫完之后,解开了绑着冷玉的绳子。 事实也是如此,从小被灌了药的冷玉对上王大人犹如蚍蜉撼树,只能任由他肥肠般的嘴乱来,猪肠般的手指乱揩。 看着冷玉从最开始的冷漠傲气,到被折磨得眼睛失了神,空洞脆弱,王大人心中升起了莫大的快感。他却没瞧见,冷玉无神的眼神下一闪而过的锐利恨意。 一阵口臭袭来,恶心湿泞的东西滑了进来,冷玉张嘴狠狠一咬。 王大人狂叫一声,剧痛直冲天灵盖,他疼得手脚抽搐起来,疯狂地揪住冷玉的头发,狠狠地猛击。 王大人又惨叫一声,开始浑身抽搐。 冷玉这才松开了口,满嘴都是鲜血,发出快乐开心的轻笑声,舔了舔嘴边的血迹,满眼都是喜悦。很是渗人。 . 楼里的老鸨邱妈妈满身绫罗绸缎,十根香肠般的手指戴满了金戒指,此时她正躺在摇椅上,几个丫鬟正在为她捏肩、敲腿。 一位形容猥琐的龟公焦急跑来,喊道:“妈妈,不好了,冷玉把王大人给咬了。” 邱妈妈正迷迷糊糊要睡了,听见龟公说话,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道:“咬哪啦?” 龟公五官拧成一团,“咬了舌头!” 第4章 邱妈妈大惊,连忙挣扎着要起来,她过于肥胖,几个丫鬟合力才把她扶起。她怒气冲冲地跟着龟公就往冷玉那赶,脸上的双下巴一抖一抖的。 邱妈妈板着一张脸,三角眼透着凶光,今日她非得把冷玉的皮给撕下来不可,这小杂种到如今还是如此不识抬举,她好心把他养大,结果呢?真是白眼狼一个,非给她惹事。 冷玉六岁的时候就被人扔进了百花楼,那人不要百花楼一分钱,还留下了一百两,要邱妈妈尽管随性折磨。 邱妈妈把小孩检查了一边,是个男孩,只不过已经被净身了。她为他取名“冷玉”,邱妈妈紧记那人叮嘱,让百花楼的人随意折辱他。 没想到这冷玉生命力十分顽强,随你怎么折腾也能活过来,邱妈妈为此没少讥讽他,野狗一样的贱命,好养活。 但随着冷玉一天天长大,竟是越来越标致。邱妈妈动了其他的心思,要让这冷玉做他们楼里的相公。 冷玉在其他的事上都能忍,唯独这事上,宁死不肯。邱妈妈不知用了多少手段,才逼伏了冷玉。 “大事不好啦!冷玉那狗崽子跑了!” 邱妈妈跺跺脚,手指用力点了点来人的眉心,“猪啊!还不快追。” 路过冷玉的厢房,见好些人围着王大人,邱妈妈赶紧走进去瞧了瞧。 一位大夫模样的人在旁边道:“王大人,您且忍忍张开嘴,我给您上些药粉。” 王大人双眼睁得老大,粗壮的手指攥得紧紧的,痛苦地大吼一声:“啊!” 几人抓牢了王大人,那大夫见机赶紧把小瓷瓶里的药粉洒进了他嘴里。 兴许是药粉的刺激作用,王大人凄厉地大喊一声,蜷缩成一团,脖颈涨红,青筋凸起,十分可怖。 邱妈妈忙道:“王大人,您不要紧吧,百花楼一定赔偿您,老身这就把冷玉抓回来,随您处置。” 王大人好半天才缓过劲,大舌头地说:“窝要他屎。” 邱妈妈忙赔笑道:“好好好,老身这就去办,您暂且休息着。” 邱妈妈知这王大人的为人,不是个好性子的人。 邱妈妈听见外头一阵喧哗,是打手在外头叫骂,料想应该是抓到了人,连忙走出去瞧瞧。 她心中冷笑,冷玉小杂种还想跑去哪?小杂种真是不长记性,这都多少次了? . 花闲坐在马车里,玉笋般的手指夹住车帘,掀开一条细缝,瞧着街道。 这条街颇为热闹,日头渐渐上来了,许多行脚的男子坐在卷棚搭就的小茶肆,大碗喝茶,剥些毛豆花生吃着。 前头忽然传来叫骂声,花闲定眼一瞧,一群穿着褐色短打的人正围着一个趴着的人。 趴在地上的好像还是个小姑娘,披头散发,身上是一件金百蝶穿花大红长袍。袖口下露出的雪白藕臂上全是伤痕。 那些打手模样的人一脚一脚地踩在小姑娘身上、头上,还恶意地用力碾转。 打手们骂道: “小杂种,你跑啊,你倒是跑啊,艹你个烂货,你他妈是不是欠艹,啊?回去哥几个就满足你!” 一人不停地用脚反复踩碾冷玉的脸,另有一人抬脚大力一踩,直把底下的冷玉踩得喷出一口血来。 冷玉背部受猛击,巨痛之下,身子控制不住,疼得扬起了头。瞥见一辆马车路过,车帘掀起一角,一位姑娘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瞧。 那双眼睛美丽极了,瞳孔润泽乌黑,看着他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怜悯,平静清澈,却让他觉得自己是何等的污浊。他低下了头。 四目相对,花闲心中动容,她见不得这样的场景,看见后头雕楼画栋的大楼上挂了一块大匾,上头飞龙舞凤地写着三个泥金大字:百花楼。 百花楼?是了,这个名字在梦里出现过,梦中此地不久惨遭血洗,其惨烈程度简直闻所未闻,宛如人间地狱,震惊大真王朝。 花闲料想这小姑娘应该是这百花楼的人,何苦这般作践人,小姑娘明显没有还手的能力,还这般折磨。实在让人气愤。 正这般想着,就听见一声有力的清喝,“住手,做什么打人!” 花闲循着声音看去,竟是殷真经。那高高的个儿,带着一方斗笠,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貌,但他身形极为出挑,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原来殷真经离开飞凤楼后,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游魂般鬼使神差地跟在新主人身后,想着送她回家后再离开。 殷真经见这些人如此欺负人,看不下去便喊了出来。 花闲发现了他,车帘掀起一角,朝他招招手。 殷真经一直注意着她,如何不发现,当下又红透耳尖,压低了斗笠走了过去。 花闲道:“你去把人买下来,办好了送来我府里,找这位李管家。” 殷真经点点头,转身走向那群打手。 花闲对李管家道:“李叔,咱们走吧。” 李管家呵呵一笑:“三夫人你让他来找我做什么?” 花闲:“我正缺了一个扫地的丫鬟,府里采买下人,李叔不是可以做主吗?” 李管家冷笑:“三夫人未免太看得起我了,这种烟花场所的女子是最下等的贱籍,就是刷恭桶,府里也不会要。” 花闲:“李叔,你不必自谦,小姑娘和我的奴隶就劳烦李叔筹划一二,钱能解决的事都是小事,李叔放手去做便是。” 李管家心头微动沉吟不语,小姑娘他是有把握弄进来的,秦王府人口极多,事务冗杂,弄个做杂活的小丫鬟进来他还是有把握的。 那奴隶却不行,他的瞳色异于常人,太过打眼。 李管家斟酌着把情况和花闲说了,和她要了五百两。 花闲很爽快地给了。 李管家前后就赚了一千两,他心头火热,一千百两啊,他在秦王府一年的工钱才五十两,平时当然也会吃些黑钱、回扣,但也没这么多,这样的祖宗还不要供起来? 赵琮寅已经办完了事,在凌云阁等人。 花闲已经去了一两个时辰了。 凌云阁的人都给赵琮寅上了三回茶,赵琮寅正等得不耐烦,抬眼便看见花闲回来了。 赵琮寅:“怎么去了那么久?” 花闲:“三爷,是我的不是,长安城太美了,一不留神就耽误了些时辰,爷的事办好啦?” 赵琮寅听她软言款语,声音清甜软糯,面上火消了大半,点了点头,带着她回去了。 两人同乘一辆马车,赵琮寅见花闲雪白的脸色微红,像经历了什么兴奋的事,淡淡道:“怎么倒像累坏了?” 第4章 洒扫丫鬟 赵琮寅坐在金丝软垫上,闲闲的靠着,看着坐得远远的花,一只手勾了勾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淡淡道:“累着了?” 花闲看他这样子,就觉此人定是疑心病犯了,在梦中此子便是如此,多疑又狠心,利唯第一,精力旺盛,于她来说,实在并非良配,不如早日分道扬镳。 花闲故作开心道:“长安城实在美丽有趣,如果有机会下车和夫君你逛一逛不知有多好呢!” 赵琮寅笑了,盯着她樱粉的唇,“你身子弱,等结实一些,我倒可以陪你逛逛,不过,”他慢慢沏了一杯茶,“长安城再美,也不如夫人你美。” 过了一会儿,花闲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在夸她,她要怎么做合适?便做害羞的模样,低眉道:“夫君谬言。” 赵琮寅又笑了:“过来喝茶。”靠近一点他又不会吃了她,她这样的身板用劲一揉会碎吧?她又是书香世家,有些太露骨的话,他怕讲出来吓坏她。 花闲大大方方坐过去喝茶,眼中一片清明。秽邪不侵。 . 秦王府的规矩,初一、十五必须宿在正妻院中,赵琮寅便和花闲一块去了她的院子。 花闲奔波了一天,心肺作痛,但还是坚持去了沐浴洗澡,洗得清爽之后,换了干净的衣裳,才去躺床上歇息。 赵琮寅在塌上等她,百无聊赖玩着一枚玉佩,见人来了,拉着就往怀里搂。 见他又啃又舔实在可怕,便狠命咳嗽起来,大有不咳出血不停的架势,一边咳一边让赵琮寅去别处歇息。 赵琮寅冷笑着转身去了香云房中,强扭的瓜他还不屑吃。 香云本就是秦王妃为赵琮寅找的通房丫鬟,模样标致出挑,自小便在赵琮寅身边伺候。 阿宝端着一个方形食盘,上头放着一盏药,服侍花闲喝了。 阿宝又小心地看着花闲的脸色,见花闲似无异常,亦无伤心之色,阿宝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花闲明白,柔声说:“我有些累了,我睡一会儿。”其实阿宝大可不必未她难过,赵琮寅就算不去香云那,也大多歇在其他姨娘处,不如别来沾染她,还她一个清净。 慢慢的,院子里隐隐传来香云叫唤调笑的声音,回荡在这寂寂的院中。 花闲只想躺下来睡一会儿,她今日强打起精神做了这些事,累坏了,眼饧脑热,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睡着了。 第5章 花闲的房间是院子里的正房,连着一共五间,三明两暗的构造,她睡在右边最里间的耳房,阿宝则睡在左边最里间的耳房。 但阿宝此时不能陪着花闲,帮着打扇摇凉,赶蚊虫。她还得给赵琮寅和香云送茶盏果碟。 花闲的院子里除了阿宝和香云,还有一个上灶的大姐慧莲,慧莲约莫二十来岁,是个寡妇,在院子里造些汤汤水水,打理蔬菜果饼,烧水炖茶的。 另外还有一个干杂活的丫鬟,年纪到了,前些日子成后便去了别处。还需再补一个上来。 香云在正院的左边有单独的厢房,她和赵琮寅正在里头私缠,还要慧莲特地打水送进房中给她洗澡。 慧莲在小厨房里头一边炒菜,嘴里一边骂:“不要脸的下作东西,三夫人都没这样精贵,偏偏她还要别人端水送进去,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稀烂的骚货!” 阿宝默不作声,帮着慧莲送水。慧莲还要弄些吃的,哪里忙得过来。 慧莲忙叫住阿宝,“我说阿宝姑娘,你也要劝劝三夫人,灭了那贱蹄子的气焰,否则她日后就要骑到咱们头上去了!” 阿宝尴尬地笑着点了点头。小心地提着水桶,不让水溢出湿鞋。 小厨房边上有花闲专用的浴室,热水、送水都方便。其他几个下人也有专门的洗漱室。只有香云在自己的内室里放了一只大浴桶,此时赵琮寅还在呢,她竟要在里头洗澡。 阿宝把水灌进桶内,听着他们二人躺在床上调笑,还把小几搬到床上,一边摇色子抹骨牌,一边吃东西。 香云娇美的声音响起:“阿宝,去帮我在院子里摘些花瓣放进水里。” 阿宝应了声“好”,转身出门,就看见慧莲端着精致小菜、点心果饼、金樽酒水进来了。 阿宝心里头很是为花闲伤心,当初她们在老家的时候,花府里清净,和秦王府完全不一样。 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秦王府规矩多,却藏污纳垢,秦王妻妾众多,他的几个成家的儿子,大爷、二爷、三爷,每一个都是有颇多妾氏。偏偏还要不停勾心斗角。 阿宝用竹篾盛了好些花瓣,还没走进香云的房间,就听见里头的声音: 香云的语调带着一股往日没有的旖旎,“爷,您喜欢夫人多一些还是喜欢奴婢多一些??” 赵琮寅没有回话。 “爷,您说嘛!” 赵琮寅呲笑一声,“你自然有你的好处。” 阿宝默默地把花瓣洒在水面上,带上门正要走,哪知赵琮寅叫住了她,“慢着!” 阿宝走上前,问道,“三爷,还有何事吩咐?”她不敢往上看,刚刚余光瞥见香云只着一件水红的肚|兜,像蛇一般紧贴着赵琮寅。赵琮寅则衣襟大开,露出结实的肌理。 赵琮寅道:“你家夫人呢?” 阿宝:“夫人已经睡下了。” 赵琮寅冷笑。他这样花闲都不在意,他都没办法自欺欺人了。 见赵琮寅没有下文,阿宝告退后,又走到花闲床前坐下,拿起蒲扇扇了起来。 轻烟罗床帐中,花闲单薄脆弱,似乎已经睡着了。 阿宝眼眶泛酸,伏在花闲床前小憩了一会儿。 . 七日后。 李管家还真的把冷玉给送进来了。 这秦王府的事务冗杂繁多,要讲起来真的不知从哪里说起,单说府里的丫鬟仆人都有几百号,管理起来难免艰难,人一多总会有漏洞可钻。 本来这种勾栏贱籍之人,府里是不要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李管家此人贪财,想办法从别处弄了张奴籍给冷玉,上下打点了一番,就把冷玉送进了花闲院子里做洒扫丫鬟。 至于殷真经,李管家却没办法了,府中对做事的男子管理更为严格,殷真经又显眼,李管家不愿意担这个风险。也没办法过那个关。 李管家不能来王府后院随意走动,便找了个相熟的婆子,把冷玉送了过来。 阿宝忙请婆子进来喝茶,又塞了一吊钱给婆子。又把花闲包的一包钱委托婆子带给李管家。 婆子走后,阿宝带着冷玉去拜见花闲。 香云正在一旁服侍花闲用膳,香云打扮得与阿宝不同,她本是秦王妃为赵琮寅挑的通房丫鬟,妖娆标致,装扮倒像个主子。 花闲却只一身藕色衣衫,乌发用条金带随意系着,拖曳在身后。 她饮食清淡、量少,小厨房炖了一只乳鸽送来,汤汁乳白,肉质稀烂,花闲只喝了几口汤,撕了一条后腿,就吃不下了。 香云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冷玉,心里咯噔一声,见冷玉穿了件水红色棉质窄袖上衣和长裤,梳着双环髻,看着十一二岁的年纪。 但容貌昳丽罕见,虽脸色苍白,透着些许黄气,也已然能窥见日后调养一番,会是何等的美貌。 花闲在铜盆里洗手了,喝了茶漱口,淡淡问道:“叫什么名字?” 冷玉答道:“回夫人的话,我叫朱离。”他原是有名字的。 香云在一边笑道:“这名字不大中听。” 花闲问:“哪个离?” 朱离:“分离的离。” 花闲点点头,“阿宝,你带着朱离下去吧。” 阿宝挽着朱离去看了看他日后住的房间,又把要注意的事项、日后要干的活都和朱离说了一遍。 阿宝笑道:“日后有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 朱离点点头,甜甜一笑:“谢谢姐姐。” 阿宝摸了摸他的头,心中感慨,如果她真的有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 朱离就在慧莲隔壁的小房间内住下,他放下包袱,便去院子里把落花、落叶归拢扫在一块儿,又提了一小桶水,来到廊前,擦拭着梁柱、雕窗,再跪在地上,把里屋、走廊的地砖擦拭了一遍。 忙完之后,又到厨房给慧莲打下手,生火洗菜,手脚伶俐勤快。 阿宝怕他第一日害怕,午膳的时候特地端了食盘送给他。装了两碟丫鬟吃的小菜,还有一碗米饭,一欧酱汤,一些上头赏下来的时令瓜果。 阿宝道:“朱离,咱们丫鬟的膳食都是在大厨房里取的,小厨房是专门给夫人和三爷用的,明日我带你去大厨房走走。” 朱离点点头,“好的,姐姐,你对我可真好。” 阿宝有些不好意思,抿嘴笑笑,“那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吃。” 阿宝走后,朱离看着桌上的饭菜,发了一会儿呆,听见有狸奴的叫唤声,他循着声音出去把狸奴抱进了屋子。 这小狸奴并不是花闲院中的,花闲过敏,养不得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这应该是从别人院子里跑来的吧。 “来,乖,小猫儿,饿着了吗?来吃点东西吧。”朱离微微笑了起来。 朱离把饭菜各捡了一些喂了它,小狸奴意外地听话,还真的都吃了,过了好半晌,他见它无事,他才慢悠悠地吃起了饭菜。 自此,朱离就在花闲的院中做起了洒扫丫鬟。 . 花闲性子怪异,她身子不好,秦王妃怕过了她的病气,免了她的请安。她倒乐得自在,成日里关上大门,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她也从不觉得寂寞孤苦,府里的妯娌、姐妹、兄弟也甚少和她来往,渐渐地把她排斥在外,她也毫不伤心。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呆在自己的院子里,花闲也不觉得无聊,也懒得出去,乐得清闲。本就是懒散之人,和他人就更疏于往来了。 况且她如今又很重要的事要做,更是把他们置之度外。 她在等。 等异象降临,灵气复苏之日。 . 暑气消退,新秋将近,这日天气好,花闲便想在院子里抄经书。 矮桌小凳、笔墨纸砚已经在院中摆好了。花闲在琴桌前坐下,拉开书袋,取出经书,慢慢抄了起来。 她这些日子总是研读经书是有原因的,灵气复苏后,有很多人从旧日的经典中得到了许多启发、神通。 天地何其广阔,聪颖的人中俊杰还是有许多的。像她这般的,勤方能补拙。 金风一吹,让人神清骨爽,桂花被吹得纷纷扬扬,徐徐撒落。 朱离正在花闲不远处扫地,他来这里十多天只和花闲说过一句话,平日里他是干杂活的,不需要上前到屋里伺候。 他看着花闲坐在矮桌前,桂花落在她衣裳和鸦羽间,她正拈着玉管,慢慢地抄着书,时而俯身轻轻吹掉书卷上的桂花。 兴许是累了,花闲放下笔,抬起头恰好看向了朱离。 她朝朱离道,“朱离,你过来。” 第5章 红月 听见花闲喊他,朱离把扫帚和簸箕放在角落,走了过去。 花闲笑笑,“朱离,认得字吗?” 朱离回道:“认得一些。”百花楼会教粉头和相公认字,但却没人教他。 朱离天资聪颖,那些淫词艳曲、流行诗词,他听几遍便记住了,对着词本自己慢慢认了字。 第6章 花闲道:“去洗手,我教你认字。” 朱离去小厨房舀了一瓢水洗过手,搬了张小绣凳在花闲边上坐着。 “会写字吗?” “会一些。” “写几个字给我瞧瞧。” 朱离慢慢研了墨,铺开宣纸,看着花闲桌上的书提笔写了“大日如来经”几个字。 花闲点点头赞许,“还不错。”朱离的这几个字虽不出挑,但颇为工整。 她想着,朱离在百花楼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她又不会安慰人,不如让朱离自己抄些经书,自己安慰自己。 在梦中,灵气复苏之后,有许多人被污染谲化变成了谲,人们猜测,谲化和负面情绪有很大关系。 虽然这几日,阿宝和她说,朱离十分乖巧,又很勤快,不像有阴影阴霾的样子。但花闲想着抄些经书也不会坏事。 花闲遂开口:“朱离,你把这卷《心经》抄了,有不认得的字就问我。” 朱离打开这卷《心经》看了看,这是一卷长长的绢纸,看得出主人是个爱书之人,特意用丝绢包了边角,徐徐打开,淡淡的墨香、幽香扑鼻。 他读了读,百花楼并没有这种书,不过《一树梨花压海棠》《豆蔻花开肉儿钻》《金针刺破桃花蕊》《咏乳子夜歌》这样的词曲书籍倒是很多。 他不明白,像《一树梨花压海棠》这样的词曲存在的意义是让客人们、妓子们更加疯癫、迷乱,多花些银子。 那么《心经》这种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虽然他有些字不认得,但大致能看懂,他仔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让人物我皆空?万般放下?真是可笑,这种看似解脱的法门,就如窑头土坯,哪日大雨滂沱,立马就被摧毁。让他放下?不,他不让他们血债血偿,他枉为人。 朱离兴致缺缺,偏头看了看花闲,见她黑鸦鸦乌发如瀑,随意用金带绑在身后,初雪般的肌肤洁净到透明,桂花轻轻落在她身上,她抄得很认真,宁静幽然极了。 朱离默不作声,也安静地抄了起来。 抄了一炷香的时间,阿宝端了食盘过来了,“抄累吧,快来歇歇,吃些茶水点心。” 慧莲则提了水来给花闲洗手,又把边上醉翁椅上的桂花掸落,铺好垫子,让花闲躺着歇息一会儿。做完了这些她便去了屋内给自己的小孩做针指。 她们院中就只有香云不在,香云本就是秦王妃赐下来的丫鬟,平日里无事都往其他院子跑。 花闲有些眼酸手软,歇了不抄了,吃了一块绿豆糕,喝了一口清茶,便躺在椅子上休息了。 阿宝坐下对朱离道:“朱离,吃快点心吧。” 朱离笑得很甜,“谢谢姐姐,姐姐先吃,我再吃。” 阿宝笑眯眯地拿了一块吃了,朱离跟着也吃了一块。 阿宝又说:“咱们一块儿掸些桂花下来,到时夫人会给咱们做桂花糕、桂花酿、桂花茶、桂花酱。” 朱离点点头道:“好呀。” 阿宝见朱离这些日子脸上的黄气褪了大半,越发标致了,睫羽浓密纤长,鼻翼上一粒小痣,昳丽得让人慌神,“咱们的小离儿长大了一定是绝世的美人。” 朱离正走到前头拿竹竿,闻声顿住了脚。 · 阿宝在桂花树下铺了一块大大的绸绢,和朱离一块用竹竿拍打着桂花树,桂花簌簌如雪般落在绸绢上,很快绸绢上就就铺满了厚厚一层桂花,见差不多了,阿宝便把绸绢拉至太阳底下晾晒,打算过一会儿再铲进陶罐保存。 这时,香云也回来了,她先给花闲请了安,也不等花闲回话就坐下来吃点心喝茶。 朱离路过香云身边时,一个趔趄竟摔倒了,直直地往花闲身上栽。 香云一阵惊呼。 花闲正闭目养神呢,懒懒掀开眼皮一看,还来不及反应,朱离就压在了她身上,撞击下她闷哼一声。 朱离并不沉,只是陌生的气息让她不习惯,她咳了几声。 一阵幽香扑鼻,朱离抬头看得真切,身下的人意态幽花般娴静,神清骨秀肌如冰,让人如坠云端,清新软绵。 朱离撑起双臂,眼中满是恐慌和内疚,颤抖道:“夫人,对对对不起,”又偏头对香云说,“香云姐姐,你做什么绊我?” 香云立马瞪着一双眼,骂道:“贱蹄子,谁绊你啦?你瞎了眼还敢冤枉老娘?” 朱离害怕地一缩,躲在花闲怀里发抖,“香云姐姐别生气,是我眼瞎了,都是我不好。” 香云气坏了,她就知道这蹄子不是什么好东西,继续骂道:“你这烂心肝的骚货,以为老娘是好捏的柿子吗?”说着伸手过来掐扯朱离。 朱离缩得犹如鹌鹑,瑟瑟发抖。 花闲咳了两声,“好啦,要吵就出去吵,”伸手推了推朱离,“还有你,日后再这么不小心也去外头当差。” 她不喜欢吵吵囔囔的,也不喜欢别人扑在她怀里。 她推开了朱离,握拳咳了几声,便去了屋里。 见花闲走了,香云还想骂,阿宝赶了过来,说道:“好姐姐,你快去里头服侍吧,夫人那少不了人。” 香云呸了一声,朝朱离骂了句,“小娼妇,日后落在我手里,有你好看。” 说完,扭着水蛇腰去盥洗室打了盆水去花闲的卧室。 朱离看着香云端水进去了,他知道是花闲要洗手,又隐隐约约见阁楼中,花闲好似换了一身衣裳。 朱离眨了眨眼睛,问阿宝,“阿宝姐姐,夫人是不是嫌我脏?” 阿宝忙道:“不是这样的,夫人只是有些喜洁,并不是嫌你脏。”花闲除了她,旁人的气息都不习惯,沾在身上就觉得不舒服,想要咳嗽。 .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到了立秋这一日。 今日秦王府异常忙碌,秦王府阖家要聚在一块儿共享家宴。 秦王妃派人来和花闲传话:只要能下床,就必须来。 快要到时辰,花闲才懒洋洋地挽了发,和赵琮寅一块儿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桌席已经摆放停当,到处掌灯结彩,树上绑着各色纸折的小玩意儿,侍女们鱼贯而入,端来异品佳肴,琼浆玉液。 院子大块空地上,已经搭好了戏台,就等着秦王和秦王妃到来开唱。 一位内侍公公甩了甩拂尘,朗声喊道: “王爷,王妃到——” 秦王、秦王妃入座后,他们的这些儿女便轮番上前给他们磕头请安。 秦王一共有六个孩子,成家了的就是前三个:大爷、二爷、三爷,还有个没成家的四爷。未出嫁的女儿则还有两个。 秦王有许多妻妾,他的儿子们也有妾室,包括奶奶嬷嬷,各等级的丫鬟、内侍、侍卫、小厮,多如牛毛。 而花闲至今连秦王府的亲属都没有认全。 在座的众人以秦王为尊,为了讨好他,大家点的都是热闹的打闹戏文,十分吵闹。 一轮明月当空,银河斑斓,照得大地犹如白昼。 花闲看着这汪晶莹的月亮,在梦中这月亮很快就会变成红的。 宴会到了高潮,内侍们把准备好的烟花炮仗放好,点了火折子,小心引燃了火线,飞快地跑开捂着耳朵。 一道道锐利的尖啸响起,火蛇蹿上九霄后便炸开,无数朵绚烂的烟火把下头如蚁的人群印成了彩色。 吵闹的戏文还在唱着,蓦地,天上的冰盘竟一点点染红了,像被吞噬了一般。 不知是谁先尖叫出声。 大家皆陆陆续续看向了天空,妖异而巨大的红月亮低垂,吵闹的人声一时竟全停了,人们皆安安静静仰头看着月亮。 人群诡异得寂静,大家面面相觑,天地间只剩下烟花的啸声、炸裂声。 直到天上飘下了雪粒般的星光点点,人群才重回吵闹。 有人尖叫、有人兴奋、有人好奇去用手掌接这点点星光,有人还在发愣。 花闲想,这星光是灵气还是魔气? 秦王和几个心腹,还有儿子对视了几眼。秦王立即遣散了众人,他则带着心腹和几个儿子去了书房。 女眷们则都要回各自的院子。 赵琮寅除了正妻花闲,还有两个妾氏,分别是邱姨娘和阮姨娘,她们二人害怕得一人挂着赵琮寅的一条胳膊,不停地撒娇,恨不得吊在赵琮寅身上。香云见了银牙都差些咬碎了。 赵琮寅看了一圈,没有看见花闲。 他安慰邱姨娘和阮姨娘一番,让人送她们回去了,他则去了秦王的书房。 . 这一去就是一晚上,秦王和心腹谋士们、几个大些的儿子们商讨了一晚,期间又收到很多快马送过来的信笺,还有皇宫传下来的信息。 天降异相。这血色红月实在太过诡异,过于巨大、低垂,压得人喘不上气,仿佛搭个梯子就能够得着。实在看着不像祥瑞。 而外头的百姓确实也乱套了。 那些大人物皆失眠了一宿。 第7章 . 立秋第三日晚上,花闲在院子里等殷真经。 她那日吩咐了他,要他这一日夜里来找她。 第6章 读书少年 殷真经这晚站在秦王府高高的城墙外出神。这么高,他能爬上去吗?但主人那日嘱咐了他,告诉他,相信他能做到。 这城墙少说有十几个他这般高,他从那日天降异象后,力气变得很大,还能够夜视。他伸出十指压在墙壁上,竟能牢牢地吸附。 他竟然还能在墙壁上攀爬,充满力量感却又轻巧,端的是十分神奇,他不由玩心大起。 他在墙壁上攀爬,在屋檐上跳跃,像一道残影。 . 三更了,秦王府前院的侍卫已然受不住,坐在椅子上靠着墙壁昏昏欲睡。后院守夜的嬷嬷们刚刚偷抹完骨牌,喝了些小酒,吃了点小菜,也锁上角门,提着一盏残灯回屋睡了。 殷真经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后院一处长满了芭蕉和鲜花的小院里,发现了花闲。 黑夜中,他的绿眼睛泛着幽光,看见花闲躺在院中的摇椅上,盖了条薄衾,闭着眼好似睡着了。 殷真经忍不住心中喜悦,呆呆看了她一会儿,拿着一块小石头扔在她脚下。 小石头咕噜咕噜在花闲脚下滚了一圈。 花闲迷迷糊糊差点要睡着了,听见声响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向四周看了看,屋檐上瞧了瞧,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她提起脚下的小豆油灯,回到了房中。 关上了门。 把灯放在小桌上,坐在靠椅上。 果然殷真经像一只猫般无声无息地从后窗跳了进来。 殷真经不敢乱看,屋子里头床榻洁净、帘笼潇洒,里头装饰雅致秀美,只怕是神仙也住得。 一阵好闻的说不出的幽香,让他自惭形秽。 “主人。”殷真经低声喊道。 花闲点点头,看着单膝跪着低头的殷真经,想着,这人果然是有造化的,红月之后便能飞檐走壁了。 殷真经从怀里小心地掏出一本书。 花闲接过了一看,一本陈旧的书,封面上只写着了一个字“符”,随意翻了翻,都是一些繁杂的奇怪符文。 “做得不错。”花闲表扬道,她把书小心地放进盒子里。 殷真经没有做声,他在从西域和马堂主来到长安城后,一直被拘在飞凤楼,从未出去过。 那日被花闲买走之后,他像个无头苍蝇一般在长安城乱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玉皇庙,用银子和里头的一个小道士换了这本书。 这本书扔在玉皇庙的书房生灰,无人去看,因为在红月前,它是毫无价值的。 花闲背起小包袱,把小灯笼吹灭后挂在后背,起身道,“走吧,带我去一个地方,你蹲下来,背我。” 殷真经照做蹲在地上,他肩阔腰窄,线条流畅,像一只伺机待发的豹子。 “拿着这个绑一绑。”花闲递给他一条长丝绢,她担心待会殷真经要爬墙,手腾不出来。 殷真经忽然感受一阵柔软贴了上来,鼻尖全是幽香,他背脊猛地绷直,僵硬到不敢动弹。 他把丝带从花闲臀后缠绕,环过她的大腿外侧,缠了几圈结实地绑在他的腰腹间。 殷真经并未用手碰她一丁点,但腰间的触感,后面传来的气息已然让他莫名地气血翻腾、鼎沸。 花闲一手微微在他后背支撑,和他保持一些距离,一手捂着手绢轻咳了几声。 殷真经的腰腹后背滚烫、坚硬,看来她以后要先在他后背垫块垫子才行。 . 屋子里漆黑一片,殷真经站起身攀住窗沿,轻轻一跃便跳了出去,灵巧地转身,四肢在墙上攀爬。 他觉得花闲十分轻,背着她完全不影响他的速度。 花闲则觉得十分神奇,殷真经长手长腿,衣料下的肌肉蕴含了无穷爆发力,但人却像猫一般优雅,落地无声。 竟比坐轿子还稳当,几乎没有颠簸之感。 她却不知,这是殷真经努力的结果,殷真经怕颠着她,废了吃奶的劲才保持住这种微妙的平衡。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好像浑身涌上了使不完的劲,但又要狠狠忍住不敢使劲。但他开心极了,肌肉酸痛亦毫不在意。 城墙上的风很凉爽,风景亦是不一样,零星的灯火隐隐绰绰,视野开阔,美极了。 自由的感觉迎面扑来,让人上瘾,花闲心情都畅快起来。 风大,花闲咳了一声,殷真经身上淡淡的汗味也让她不习惯。 殷真经来前特地用皂角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也是新换的,但他跑了这么久,难免要出些汗。 殷真经对身体的掌控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一个纵跃他从这个屋顶跳上了那一座屋顶。 此时离秦王府已将颇远了。 黑色中,隐隐传来读书声。声音不大,却朗朗悦耳。 花闲很好奇,还有人在深夜苦读吗? 大真王朝经历了十八代帝王,如今已是腐败不堪,至少在长安城没有真正苦读的读书人,走上仕途的基本上都是世家子弟。 “去看看。”花闲轻声说。 殷真经也很好奇,他最佩服书得的好之人,便背着花闲爬上了这片青瓦房,循着读书声,来到了一件破旧的小房子前。小房子外挂了一个木牌,木牌上写着一个的“萧”字,看来这户人家姓萧。 一层楼高,窗户低矮,殷真经此刻就在窗户外沿,他整个人像扣在了墙面上,牢固非常。 花闲听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正在读策论。 花闲探出头,悄悄往窗户里看了看,只见一位青衣少年点着灯坐在半旧的木桌前读书呢。 忽然一阵咳嗽,床上似乎有位老人家。 青衣少年听见咳嗽,连忙走到床边,轻拍着老人的胸口。 老人咳得剧烈,似有痰响,他颤颤巍巍道:“ 喻之,我要出恭。” “好,父亲。” 萧喻之连忙取出一个盛了一层沙土的盆子放在床边,老人应该是动弹不得,萧喻之把老人移到床沿,又把老人的双腿抗在肩上,伺候老人出恭。 “走吧。”花闲喜洁,不欲再看。 花闲他们走后,萧喻之把他父亲清洗了一遍,走到小院处理干净,回去又喂父亲喝了些水,又继续读书。他父亲病重,夜里十分磨人,常常要使唤人七八回。 . 花闲两人来到了朱雀街石桥前的小林子里。 花闲记得梦中此地有一朵奇花会盛开,奇花中会长出一个果子。这果子在梦里被人叫作玉珠果,不仅能强身健体用,据说还有其他玄妙的作用,但这果子现摘现吃效果最好,否则至少要打一半的折扣。 林中不远处泛着一点蓝光,她用火折子把灯笼点了,提着灯和殷真经前去一看究竟。 走得近了,看清了蓝光是一朵孤芳自赏的花朵里散发出来,这花似莲非莲,似菊非菊,他们竟恰好碰见了它绽放。 幽暗无人的角落,它冰蓝的花瓣一片片展开,一阵清香飘来,圣洁极了。 待花瓣全绽,露出里头一颗晶莹的果实。 花闲走进欲取,忽然一阵腥风猛地扑来—— “小心!”殷真经把她往后一拉。 前头的阴影处踱出了两只巨大的狗,呜呜咽咽发出低吼声,就着微弱的灯光,花闲看出这两条狗的怪异之处,体型有普通狗的三四倍之大,且面貌凶恶,利齿暴露,口涎直滴。 四肢长着利爪,轻轻一抓,抓下的土地粉碎。 花闲猜它们应该是怪化了。在梦中如果人或动物被污染异化称之为“谲”。 大真王朝很快就会怪谲横生。 它们似乎也垂涎这玉珠果,但却想要先解决前面碍事的两人,猛地向殷真经二人扑来。 很快殷真经便和狗怪缠在一起,狗怪凶恶,他性子淳厚,从不主动打人,哪里见过这般可怕的东西,自保尚且艰难。 但心中所想却是要护住这粒玉珠果,更要护住花闲。无论如何,绝不能让她出事。 花闲提着灯小心地站在一边,看不清楚战况,只能听见狗怪的吼叫声和呼啸的拳声。她小心地挪着离远了一些。 殷真经被一只狗怪压在身下,另一只狗怪朝着花闲扑来。 花闲提着灯笼便跑,后头腥气贴近,死亡降临。她怕吗?怕得很,只是她素来体弱,没有力气大叫。 关键时刻,殷真经奋力脱困,一手揪住了扑向花闲的狗怪的尾巴,闷喊一声,使劲了全力把它往后边上一扯。 花闲赶紧跑远了一些,取出丝帕擦了擦,她感觉狗怪的唾液都喷在她身上了。 好一会儿,花闲只听见拳拳到肉的闷响声和嘶吼声,还有惨叫声,听着应该是狗怪的惨叫声。黑夜沉沉,花闲看不太真切,但光听声音,就知道战况何等激烈,让她心狂跳不止。 如果殷真经死了,她也会死。如果他死了,那就是被她害死的。如果他死了,她只能下辈子还他了! 第8章 又过了一会儿,殷真经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她提灯看了看,不由让人胆寒,那样的眼神,好像变了一个人,好似极夜鏖战的孤狼。 花闲问:“你没事吧?” 殷真经摇摇头,没说话。坐在了地上。 花闲便走到花前,捧着玉珠果,把它拔了下来,又折回身,走到殷真经跟前。 花闲从包袱里抽取一条锦帕,铺在地上,坐在殷真经对面,她手中的果实沉甸甸的,有她手掌这般大,长得像桃子又像梨,玉白色的,闻着有一股清香。是梦中玉珠果的样子。 花闲:“你有刀吗?”分他一半吧。 殷真经好似才缓过劲:“我没有,主人,我好怕。” 花闲:“别怕,有我在,你应该带一把刀在身上防身。” 殷真经能够夜视,看得真切,花闲捧着果子的样子真可爱,就像年画上画的一样,仙童捧着仙桃。 殷真经:“好的,我下次带。” 花闲:“我们找把刀,我分你一半。” 殷真经:“我不吃,主人你吃吧。” 花闲:“你必须吃。”他浑身血淋淋的,像受了重伤,她怎么能吃独食呢。 殷真经:“我不爱吃果子。” 花闲:“你不吃我也不吃,不如扔了。” 第7章 买布 花闲非要殷真经吃,举起手就要把果子扔了。 殷真经吓得连忙哄住她,百般应了。 也不用刀了,前面是一条小河,殷真经在河边洗干净手,徒手把果子掰成两半,一大一小很明显,大的自然给了花闲。 两人坐在河边分吃果子,月色很好,果子很甜,咬下去口齿生津,清香扑鼻,花闲吃得很慢,似在品尝,听着蛙鸣蝉和,倒也惬意。 殷真经三下五除二地把果子吃了,傻乎乎地笑着:“好吃,好吃……”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花闲,月色暗暗,他的视力却好得出奇,竟连她淡粉指尖沾染了点果汁都看得真切,他从未这样快乐,飞向云端也不过如此。 花闲发觉了他的视线,只觉得他像从一只狼变成了大狗,有些憨气,蹙眉:“你不去处理伤口,傻呆着做什么?” 银月倒映在河中,花闲吃完了,掬了一捧水,水光立马碎成了无数瓣。 她仔细地洗干净手,从背包里取出一套男装,让殷真经去洗干净换了,否则等会怎么背她?这些都是她提前准备好的。 这男装是她亲手做的,她呆在院中又没法去买。 她在做的时候,旁人都以为是在给赵琮寅做呢,也没人怀疑她。 “你先不要穿上衣,清洗干净,等会儿我帮你上药。”花闲说道。 殷真经走到水草茂盛处,褪了衣裳沉入河水,河水很冰冷,但他却觉得很舒服,冷得刚刚好。这果子果然奇特,他的伤口已不再流血。 花闲坐在河边发了一会儿呆,看了一会儿月亮。草丛中时不时有虫鸣传出,咕咚一声,不知何物落入水中,有些渗人。身体里很舒服,吃了玉珠果暖暖的。 把带着的包袱打开,点了点里头的东西,她预料到今日的情况,带好了两人换洗的衣裳、药粉、绷带。 俄顷—— 殷真经带着一股清新走了过来。 在淡淡的月光、湖光、灯光中,花闲抬眼见他赤/裸着上身,人鱼线优美地下滑,一块块肌肉紧实如砖块。 花闲很好奇,日后她也能和他一样吗?这般有力量。 男装的上衣还在花闲手中,她并没有给他,她拍拍边上的石块,示意他坐下。 殷真经只有两只手臂受伤了,花闲抬起他的手臂仔细看了看,伤口很深,皮肉都翻卷了,几乎要露出骨头了。 花闲轻声问,“不疼吗?”都这样了,也没见他吭一声。 殷真经道:“不怎么疼。”其实是疼的,只是花闲这么软言款语地和他说话,他就不疼了。 花闲拔开白瓷瓶上头的红塞子,把药粉仔细撒在他翻卷的皮肉上,又用布带帮他缠好。 她碰到殷真经的肌肤,只觉得滚烫,又见他耳尖也红红的。 她不由皱眉,殷真经莫不是伤口感染,发热了? 殷真经只感受到她冰凉的小手碰着他十分舒服,像一串电流蹿过心间,他也不知为何,和花闲呆在一块,他总是惹不住发烫心跳。 他万分喜欢和花闲呆在一块,只这般听她说说话便心里欢喜。 花闲把他两只胳膊都缠好,便把上衣给了他。 殷真经问,“主人,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花闲道:“你是问,我让你买的姑娘——朱离?” 殷真经点点头,“就是她,我把她买回来后,见她胳膊上全是伤,但她却不愿意看大夫,只让我给她买了些药。”小姑娘那日还发了高热,迷迷糊糊警惕性还十分高,不让人靠近。 花闲:“多亏了你,朱离他现在还不错,你买他花了多少钱?”原来朱离身上有伤,但她从未听朱离说过。 殷真经道:“花了两千两。” 花闲:“……你全花了?”她总共才给了他两千两。 殷真经点点头,见她微微瞪圆了眼,心下一赧,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 花闲无语,感慨他的败家,不过钱花都花了,也不想再追究。 百花楼的邱妈妈起初是不愿意卖的,先带朱离回去了,给王大人出气。被王大人打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大夫都说活不成了没用了。 邱妈妈才把朱离卖给了殷真经。偏殷真经又是个傻的,既不通庶务,又认为人命远高于金钱,便这样生生被邱妈妈讹了两千两。 哪知朱离生命力十分之顽强,心里头有一股烈火般的求生欲,如何都要活下去的。 殷真经也没拿到卖身契,百花楼说没有。不过这种奴籍的卖身契在这年头也很容易搞到,李管家花了一些小钱便搞定了。 花闲让殷真经办事,她要他去多买些东西,日后她定是要出秦王府自个儿过活的,到时怪谲横行,一些平日用的东西都不好买了。 她决定多买一些,以后买个庄子,去庄子里住,她问,“你现在住哪呢?” 殷真经回道:“我在青龙街朝阳弄典了两间房。” 花闲:“你去买一个至少三进的院子,”两间房不够,要大点好放东西,“还有我给你个单子,你去帮忙把这些东西买来。” 她从荷包里拿了一千两银票给殷真经,然后再把写好的单子给他。 殷真经低下头,“我不识字。” 殷真经幼时孤苦,后来长大一些一直跟着马堂主做奴隶,不准认字的。 失策了,花闲想,她说:“那我用说的,看看你能记住多少。” 她又说:“十匹轻纱、十匹罗、十匹云锦、十匹天丝、十匹清水好绵、十匹绢、十匹绸……” 她打算先买衣料吧,不过衣料买多了会腐,从春季到冬季,先买个一百匹,算起来大概四五百两银子。再典个大院子的房子,一千两大概就没了。 大真王朝的物价:一匹清水绵大概一两五钱银子,其他的天丝、轻纱还会贵点。粮食的话,一石米也要一两银子。 比不得鼎盛的前几代皇帝,尤其是文帝时期,那时一石米听说也就两百文钱不到。 “颜色你就挑一素一些的,像天青色、藕荷色、月牙色、鹅黄色……另外再挑一些艳丽的妆花缎。”她穿得素净,但保不定能给其他姑娘们穿,备一些也好。 然后她又看了看殷真经,想着应该给准备一些男子的布料,又加了一些,“再买十匹玄色暗纹云锦、十匹蟒缎……” 她说完了,问殷真经:“可记住了?你说一遍给我听听。” 殷真经重复道:“十匹轻纱、十匹罗、十匹云锦、十匹天丝……”说得八九不离十。落下的花闲又重复了一遍。 花闲点点头,“不错,你记忆力很好,不过要是无事,便去城里找位先生教你认字。”那这些东西她决定就让他一次买一种,也不显眼。 已经出来很久了,花闲要回去了。 殷真经有些失落,月色下听花闲柔柔的说话声,他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他从没有这样喜悦过,巴不得一辈子坐在这听她说话。 回去的路上,兴许是吃了玉珠果的缘故,花闲困得不行,怎么也忍不住,眼皮黏在一块儿,靠在他后背沉沉得睡过去了。 殷真经感受到后背柔软的触感,绵绵地贴着他,清冷的幽香扫在他脖颈间,他绷得僵直,抿紧了唇,按原路返回。 . 凌晨前夕,夜浓得化不开,突破了这层黑暗,就会迎来黎明的曙光。 萧喻之的父亲终于是睡了,他父亲常常折腾一晚上,也就凌晨前的一两个时辰能睡一睡。 萧喻之每晚也只睡一两个时辰,他睡得比他父亲晚,起得比父亲早。 家里的一切嚼用还要靠他来赚,父亲生病,药钱是大头,他也早就不上学堂了,都是借的书再抄录、背诵、研读。 第9章 天还没亮,他把前一日买来的猪单肩抗起,放在院子里宰杀,宰杀分割好,再拿去卖,赚一个差价,每日也有百来文钱。 他卖东西价格实惠,嘴巴又甜,一头猪很快就能卖完。回来还能再磨几屉豆腐卖卖,也能赚几十文、上百文钱。他父亲也喜欢吃他磨得豆腐。 中午他会休息会儿,下午有空还能抄些书。好在他年轻,精力十分旺盛,夜里还要读书,这般辛苦也并不觉得累。 赚的钱本来是够花的,还能买几间房,奈何药材实在太贵了。 还要攒钱娶媳妇,他本来是不想娶媳妇的,父亲却说临死前就想看他娶媳妇,还说他本是有娃娃亲的。 不知为何,他感觉这几日,他力气好似又大了些。 本来他力气就不小,不似好些书生那般羸弱,但这几日不知为何,他力气猛地就增长了。 他拿着一把一尺半长的尖刀往猪身上剖去,此时猪会激烈挣扎吼叫,寻常几个成年男子都制不住临死前疯狂乱窜的猪。 而他膝盖顶在猪身,把它压在地面,轻而易举地便钉牢了它。为了防止它乱叫吵醒老爹,也让它受些苦头,他十分干脆利落地剜了猪心,切了它的脑袋。 忽然一块瓦片跌落,萧喻之抬起眼。 四目相对,萧喻之看见很奇幻的一幕:一位年轻的英俊男子正像书中侠士般,背着一位姑娘在墙上攀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势,难以想象。 昏黄的油灯中,都能看出背上的姑娘肤色胜雪,秀丽之极,自有书卷清气,真如明珠美玉。只是这位姑娘睡得正香。 萧喻之握紧了尖刀,想,这男子是谁?看着仪表堂堂不像是采花贼一流,但…… 殷真经暗道不好,他原路返回,夜色还浓,哪知就被人瞧见了,看来他要再爬高一些,小心一些。 殷真经正要往一栋高墙跳去。 一把带血的尖刀直射向他——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是拐带怎么办?萧喻之向殷真经射了刀子。 殷真经偏身躲开尖刀,尖刀直插|进墙面,如果不是他躲开,应该要射中他的右腿了吧。 好俊的手法——这人书读得好,功夫也好,读书人就是厉害! 殷真经一手攀牢墙面,回过身看了萧喻之一眼,很快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萧喻之走上前,把尖刀拔了|出来。 . 秦王府。 殷真经悄悄地从窗户内跳了进去,解开了绑带,用手腕扶住花闲的背脊,把她放了下来。 轻轻抱起她放在床上,解开了她背着的包袱,帮她把鞋脱了,盖上衾被。 这样轻飘飘的,要多吃点饭才行。 又从窗户悄悄地跳了出去,消失在了黑夜中。 第8章 符书 卯时破晓时分,花闲猛地咳嗽了起来。阿宝听见声音,忙从耳房走过来帮她端痰盂、顺背。 阿宝看着花闲衣裳都未换,便猜她夜里出去了。 花闲事先和阿宝说过了,阿宝虽然不信,但也只会默默守护她。 这回,花闲一直咳,丝毫不见停,脸都涨紫了,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吐出来,动静一大,把隔壁的香云、朱离等人都惊醒了。 香云她们披着外衣走进房中,“夫人怎么了,怎的咳得这么厉害?” 花闲手紧攀着痰盂,用力过度,指关节泛白,她猛地大呕一口,哇啦啦吐了一滩污血。 阿宝吓了一跳,急得快哭了,“夫人,您还好吗?香云,快去叫大夫!” 花闲吐出了这口污血却觉得好多了,血迹中有一块黑黑的东西,吐出这玩意她浑身说不出的舒坦,应该是吃了玉珠果的缘故吧。 花闲歇了口气,道:“不用找大夫,去烧汤,我要沐浴。” 慧莲比他们都起得早,她顾了个老婆子每日帮带她小孩,他们就住在秦王府外围的庑房内,每日晚上她做完事都会回到庑房和孩子过夜。 每日早晨天还未亮,她就来到花闲院里生火烧炉,再去府里的大厨房拿些菜蔬鱼肉来整治。 花闲院里的小厨房费用不走中公,里面的花销都由花闲自己出,慧莲的月钱也是由花闲出。 慧莲一个月的月钱有二两银子,比大丫鬟的月钱都多,虽然花闲这冷清,难有出头之日,但蕙莲带着一个小孩,也不想那么多,只想多攒些钱,先把孩子养大再说。 阿宝从朝阳五凤妆盒内拿住一个小玻璃瓶,玻璃瓶中盛着清澈的玫瑰香露,这是花闲自己滤制的。沐浴前,倒一滴在水中,有清香。 花闲用青盐擦了牙,簌了口,便去沐浴了。 在这个当口,朱离赶忙来到花闲房中打扫卫生,先用掸子把家活物件掸了掸,再用抹布小心地擦拭着镜台、妆奁、书桌、花瓶等。做完这些又另拿了一块抹布,跪在地上擦拭地板。最后再把抹布洗净挂好晾晒。 阿宝把花闲床上的凉簟枕席、夹沙被换了一套干净的,又用熏香仔细熏了一遍。 香云则回到屋里描眉点妆,重整云鬓,挑选鲜亮的衣裳打扮着。 花闲沐浴后,坐在椅子上,任由阿宝为她篦发,一大把黑鸦鸦的青丝如绸缎般,握也握不住,滑溜溜地从掌中滑走。 花闲让朱离上前一步,瞧了瞧他:乖巧地站在那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双丫髻,身着一件天青布衫,腰间系着汗巾,怎么看都是一个好孩子。 花闲想起殷真经说的话,一把抓住了朱离的手,朱离却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花闲抓紧了他的手,不让他抽开,他的手指腹粗糙,像干惯了粗活,手指却很修长,骨节分明,竟比她的还长一些。指甲却被拔了六个,新长的粉肉还未变硬,看着十分丑陋。 她尝试把他的袖口卷起,朱离却猛地抽回手,跪下低头喊了声,“夫人,奴婢污秽。” 花闲想着,自从朱离来了她院子,她也从未关心过他,他年纪这么小,却糟了大罪,还能如此乖巧伶俐,她不由心生怜悯。 她柔声道:“乖乖听话朱离,把手给我瞧瞧,阿宝也不会乱说的。” 说完又拉起他的手,他这一次没有反抗,只是低着头发抖。 花闲卷起了他的衣袖,遍布丑陋的疤痕:淡青的鞭痕、掐伤、烫伤,蜈蚣般歪歪扭扭粗大的伤口上结了痂,旁边是皱得白烂的烫伤,各种痕迹交杂在一块儿,触目惊心。 花闲不经有些暗恨,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心狠之人,这样对一个孩子? 百花楼的人和客人打人从不打在脸上,打在脸上就没卖相了,坏了规矩。 朱离的中衣是窄袖,袖口到了手肘关节上一点就没法再往上翻了。 阿宝倒吸一口凉气,默默无语。 花闲对阿宝说:“阿宝,去把玉雪膏拿来。” 朱离这些伤基本上都快好了,他来这里也有半个月余,只留下丑陋的疤了,普通的外伤药如今再敷,也没什么用。 这玉雪膏百两银子一盒,去疤用的,花闲不是小气的人,她素来喜爱乖巧伶俐的女孩儿,入了她的眼,她就更舍得了。 “回头让你阿宝姐姐给你煮些化瘀的汤药,”花闲挖了一些玉雪膏出来,指腹细细涂在朱离胳膊上,“日后早晚涂一回。” 朱离低着头小声道:“奴婢谢过夫人。” 花闲也没什么话好安慰朱离的,摆摆手让他去院子里和阿宝玩会儿。 “阿宝,你让慧莲中午多做些好吃的,我们一块儿吃,还有待会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放人进来。”花闲吩咐道。 等他们走后,花闲从里头把门栓扣上,把盒子里的符书拿了出来。 看得出这是一本年代久远的书,泛黄的纸张有些发硬变脆,但它的材质很特殊,花闲一时也看不出来是哪种纸。 这书是玉皇庙的老古董,玉皇庙是长安城最有名望、最大的道观,这本书据说是他们老祖宗留下来了,许多道士都研究过这本书,照着里头的符文画过符,只不过画出来毫无用处。 渐渐的,玉皇庙的道士们也对它失去了兴趣和信心,扔在了书库里,束之高阁,被人遗忘。 正是因为如此才被殷真经得了机会,让里头的小道士偷偷拿出来卖了。 不过,如今灵气复苏,这符书就不一样了。 梦中,玉皇庙可是出了一位国师,他甚得当今陛下的信赖和欢心,他的本领中,有一项很有名的就是画符。 灵气复苏,人有谲力、元力、神识。谲力代表一个人的潜力,很大程度决定一个人是否能开发秘术。但过高又控制不了就会变成“怪”。谲力这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怕的东西。 元力则代表持久力、薪火、能量。运用秘术的时长。 而神识,她梦里也没接触过。不了解。 她在梦中谲力很低,元力颇高,身子一直很羸弱。 结合梦中的情景,细细揣摩,她谲力低,很难开发秘术,她便想试试符箓。 第10章 但她并不是天才型,必须借助前人的经验。 她拿着符书仔细看了看,里头的符文包含了攻、防、储、探、身法、治疗、辟邪、净化八个方面,极其实用。 每种都很好,思考了一番,她决定先学“储”——小储物符。 她用手指着,一笔一划地记着小储物符行走的轨迹,把它记牢了,然后在普通的纸上反复练习、临摹。 画起来就知道有多难,符文繁复至极,不能有一丝差错,必须一模一样,且得一气呵成,不能断笔。 画符时,还必须用元气灌注于笔尖,元气灌注她梦中练过,倒也不陌生,只是实际操控起来,一不小心就会纸张自燃,还十耗好体力和精神。 有次甚至还反噬了,元气逆行,气血翻涌,她猛地吐了一口血。 吃了玉珠果好不容易去了长年积累的肺部淤快,身子好了一些,如今又眼冒金星,头昏闹热。 欲速则不达,她也会放下笔闭目养神休息,可没休息一会儿,又开始了。 自此以后,她就像走火入魔般深深痴迷于画符,成日里披衣散发,大半部分时间都是躲在房中画符。 一连这般好几日,期间赵琮寅到看过她一回。听见有人传报,她便把这些符箓藏了起来,装作在屋中看书习字。 赵琮寅不过略劝了她要保重身子,也未久留。毕竟他红袖添香,身边不乏美丽的女子,事务又繁忙,养着花闲这般只能看不能碰的夫人,也并不会难受。 况且赵琮寅这段时间也不得空,自从红月后那日,实在是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现如今长安城的警备力量都忙不过来。 甚至,他们都知晓一种新的力量正在觉醒。对于他们这些站在王朝上层阶级的人说,这已不是秘密了。 他怎么能坐得住,不去分一杯羹? 花闲的院子一向也没什么人光顾,好在她也不喜热闹。花闲不是秦王妃喜欢的儿媳,秦王妃喜欢的是大儿子赵琮璆的妻子——府中的大夫人王茜柔。 大夫人长袖善舞,是交际的好手,讨喜嘴甜,又能干,善管家,关键是还出自鼎盛的世家。 不像花闲性子惫懒孤僻,身后的娘家曾经还不错,如今却一个人也无。银钱也到了他们府,就是他们的了。身子也不好,看着就不像能生养的人。 · 几日下来,香云很好奇花闲成日里躲在房间里头在干些什么,她舔湿了指头,正打算偷偷弄破窗纸瞧一瞧。 “香云姐姐,你在做什么?!”耳边响起了朱离大声的询问声。 香云吓得心都跳到嗓子眼,扶着胸口,回身就见朱离拿了一把扫帚站在她身后,她没好气骂道:“小娼妇,你不去干活,还敢站在这里吓老娘,是不是皮痒了?” 朱离懵懂地说道:“香云姐姐,我看你要捅窗纸,以为你是想偷看呢!” 香云“唉哟”一声,连忙上前去捂朱离的嘴,这小娼妇声音这么大,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朱离灵巧地躲开了,香云气得不行,追在后头骂:“小娼妇,你再跑试试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门打开了,花闲出来了。她画累了,把那些符纸藏好,走了出来。看着香云追着朱离满院子跑。 花闲冷冷道:“越发没有规矩了!” 香云并没有停下,不管她如何骂,朱离就是不停,她气得三尸神暴跳,想要掐烂朱离的脸。 香云倒打一靶道:“夫人,这小蹄子刚才还想捅窗纸偷看你呢,被我抓了现行,却还在这抵赖,这小蹄子留着就是孽胎祸根,要我说打几板子扔出去才好!” 花闲道:“够了,香云,你要是不想呆在我这院子里,从哪儿来的我立刻就把你送哪儿去!” 香云见花闲神色认真,讪讪地闭嘴了,她喜欢呆在花闲院中,花闲极少管束她,她偷些懒也无妨,最重要的是每次三爷来这,可能会宿在她房中。 香云并不想被送回秦王妃那,秦王妃必定会责怪她办事不利,而且以后想和三爷一起恐怕不能,邱、阮两位姨娘性子厉害,眼里容不得别人,完全没有花闲性子软绵。 香云虽然气愤,也不得不忍耐回到房间。躲在房中偷偷骂了一会儿朱离,又骂了一会儿花闲。 第9章 并蒂金钗 玉漏迢迢,月色昭昭,秋风朔紧,夜里已经有几分凉意了。 夜漏三更,花闲还未安歇,躺在吉祥如意镂空云纹美人塌上小憩,等着殷真经的到来。 她和殷真经约定好了,要他每隔十五日便来找她一回,她自有吩咐。 三更时分,这个点大多数人都睡了,见面比较安全,她自个儿也都快睡着了,只是边上留了一盏小灯。 距离上回摘玉珠果已经得一个月了,期间殷真经来过一回了。 这一个月呢,花闲深得画符的滋味,终日里只是画符,把往日疏忽的事更加疏忽了,连梦里也是在画符。 此时花闲有些撑不住,拿了本书看,越看却越倦,强打精神,迷迷糊糊还是睡着了。 等殷真经跳进窗后,越过连珠帐,瞧见后头的花闲正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她。 呼呼的秋风灌进来,花闲单薄,殷真经连忙轻轻把窗户带上了。 些许的拉窗声惊醒了花闲,她轻声道:“你来了?坐。” 殷真经个子很高,站在那就给人压迫感,他走到花闲跟前单膝跪下,轻声应道:“是。” 花闲瞧他低着头,那背脊也稳如山般,笑道:“起来坐吧,不是让你抬起头说话吗?” 她特地在前窗挂了四扇各样色绫剪贴的泰山寻仙吊屏,防止他们的影子投在窗纸上,被院中起夜的人瞧见。 花闲站起来,坐在桌前,殷真经在她左手边。桌案上只有一盏宫女提盏铜灯、一个绿玉斗、一个翠瓷胆杯,一个装有木樨清露的玻璃瓶。 在她没有学画符前,她每日里就爱做这些如木樨清露这般的小玩意打发时间。 绿玉斗里的水已经凉了,用木樨清露调了一盏茶给殷真经喝。 殷真经谢过后,抿了一口,只觉得满口清香,说不出的甘甜。他和花闲相处了这段时间,也晓得了,他和花闲的云泥之分。 “殷真经,说说最近发生的事吧。” 殷真经才把眼神从铜灯上移到花闲身上,花闲穿着一件鹅黄衫儿,一根鹅黄缎带捆在发羽尾端,灯光下她粉白柔嫩,宁静幽然。 殷真经把吸气、呼气的声音都放轻了,生怕自己大粗人一个,惊扰了她。 殷真经就把这些日子他所知道的事都和花闲说了一遍,他房子已经买好了,就在青龙区东平街,一所三进的宅院。 前头买的布料,大部分提了货的都搬了进去,还有小部分布庄还未出货。 还有花闲上次吩咐买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乡下菜蔬菜干、腌制腊肉、各色瓜果、种子等也都买好了,生肉不好保存,暂且未买。 花闲这次打算买一些精细食材和药材,仔细和殷真经说了几遍,买些燕窝、洁粉梅片雪花糖、百花蜜、茯苓霜等等、买些祛毒丹、养荣丹、点舌丹、补心丹,人参、当归、玉竹、薄荷、艾草等药材。 数目繁多,大概也有百来种,花闲说了三遍,殷真经也一字不落地记住了。 灯盏中的小蜡烛都快烧尽了,花闲另拿了一只蜡烛就着残灯点亮,一边听殷真经说,一边用小剪子把残烛铲掉,换上新烛。 她暂时也不打算搬去新宅院住,外头并不太平。 何况以赵琮寅睚眦必报的疯性子,在她没自保能力前还是别去招惹他。 殷真经说着,城中突然涌出了许多奇形怪物,搅得人心惶惶,死了许多人,城中大乱,不过幸好有禁军和锦衣卫把这些怪物铲除了。 只是长安城却暂时封了,不许进也不许出,听说外头这种怪物更多了。 花闲晓得,在梦中,有些动物被污染后,模样、体型、能力都有大幅度的变化,变得极为凶残。 殷真经又说:“禁军神威大将军举荐我做金吾卫的骑曹校卫。” 花闲很好奇,“哦?” 殷真经娓娓道来,那日大街上冲出两只巨型尖角疯牛怪,至少撞死了几百号百姓和十几位赶来的金吾卫,他正好路过,就上去解决了那两头疯牛怪。 其中的凶险他也并未细说。 禁军金吾卫神威大将军看见了这一幕,很欣赏他,想提拔他做金吾卫的校卫。 花闲便问:“你想去吗?” 殷真经本是不想去的,他只愿简简单单跟着花闲。但看见许多失去家人的百姓痛苦的模样,他又想去做些什么。 殷真经点点头,“想。” 花闲知道不能留他很久,就像鹰迟早要回到天空,但她还是需要他,她可是花了钱的,便道:“你去可以,但每隔十五日还是要来我这,还有,你必须记住,你只有我一个主人,否则——我定不饶你!” 第11章 她心知自个儿自私了,这般宣誓主权,一张卖身契并不能束缚他的。他想走便能走。 殷真经见花闲睁圆眼顾做凶巴巴的模样,一点也不唬人,倒是有些可爱。他乖乖点了点头。 花闲瞧他像一只大型狼犬般,长得颇为凶猛唬人,眼神却老实醇厚,不由笑了,“好了,你回去吧,我也要歇息了。”她心里过意不去,暗下决心,过一段日子就还他自由。 听见花闲的话,殷真经有些失落,他喜欢就这么呆在花闲身边,哪怕在门外听她几句说话声音也好。 但他知道,主人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这是他跟了马堂主几年牢记的。 他的衣袖里藏了一根并蒂莲金钗,这是他接了一个大户人的悬赏赚的钱买的:那日路过首饰铺,见有许多姑娘在买。 店家和他说,买了姑娘定会喜欢的。 他便挑了一支,花光了全身家当。 殷真经从袖兜里把并蒂金钗掏了出来,结巴道:“主主主人,送给你。” 花闲低眉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顿时怒目圆睁,脸皮微红,骂道:“放肆!大胆!” 他知不知道送女子并蒂金钗是什么意思?轻浮至极!或许他从西域来的,又有些傻,定是不知! 殷真经见她动怒了,立马跪了下来。 花闲缓了一会儿,道:“从今往后再不许做这种事了,否则我定要抽你三十鞭子!你回去吧!” 殷真经捏紧了手中的金钗,“是。”攀着窗沿消失在了黑暗中。 可怜殷真经自小在西域的深山老林中长大,早几年又落在了马堂主手中。殷真经对于人情世故、教条理法实在不通。 他只是单纯喜欢花闲开心,喜欢和她呆在一块儿,但绝无半点猥亵之意,纯粹是出于一片赤子之心,毕竟他对男女之事也一片懵懂。 如今惹花闲生气了,殷真经也只是自悔莽撞,责怪自己而已。 殷真经走后,花闲把外衣脱了,剔了灯芯躺上床去,心里却在琢磨,这殷真经瞧着不通庶务,在世情这块只怕比她还不如。 他眼神清澈,应不是她想象的那般。看来她日后要注意言行,以免节外生枝。 阿宝就宿在花闲卧房另一头,花闲的这排房五间连在一块,三明两暗的结构,花闲睡了一间耳房,阿宝为了夜里服侍她,就睡在另一头的耳房。 阿宝此时已经醒了,花闲事先和她交代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也和她说了会在房中夜会侍卫。 阿宝本是睡着了,迷迷糊糊听见声音,便醒了听了一会儿。她心里害怕得不行,情知这要是被发现,定是沉塘的下场。 又听见花闲呵斥“大胆”、“放肆 ”这般的语言,阿宝想,再大胆比得上花闲大胆吗?她心中发愁,不由缩进了衾被中。 夜深得如黑油般,院子里侧房处的窗前,似乎还有人未睡,隐隐约约有个黑影立在那,正对着花闲的方向。 · 接下来的几日,花闲照旧呆在院里画符。 桌案上有几个大笔筒,里面插的笔多如树林般,随处散落了许多画满了奇怪符号的纸张。 如果此时有人闯进来,一定会觉得花闲中邪了。 花闲专注地坐在桌前,一瞬不离地提笔画着符文,只见笔墨走势流畅无比,仔细一看符文内容,其中蕴含着慑人的天地法则力量,好似要看的人魂魄吸进去。 符成。 符毁,一瞬间自燃。 花闲哇地吐了一大口血,脑昏眼饧,耳中嗡嗡作响,浑身冒冷寒。 她躺在椅子上差点没缓过来,但她却很开心。 因为她总算倾注元力完整地把符文画下来了,接下来只要在把符文画在好的符纸上,定能成的。 只是好像她有些被符文反噬了,胸中疼痛不已,脑中作响,浑身提不起一点力。 她在梦中并没有画过符,也不知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办。但此时的她醉心于神秘的符文力量,根本不想停。 她看着桌上零散纸张的血迹有些头疼,万一阿宝瞧见了必定要着急的。她赶忙把这些纸张收了起来。 又捂嘴咳了几声,手中湿润,一看手上也都是血。赶忙拿出帕子擦了擦,又咳了几声,肺中如刀片在割般,腥甜不已。 花闲很难受,看得要劳逸结合。她休息了一会儿,才勉强站起来在铜盆里洗了把手。 又把画着失败符文的纸张全扔进了风炉里,盖上盖子烧了。 烧完烟呛了起来,她才去打开了房门。 在院子卷棚底下做针指的阿宝见状连忙进来了,看着躺在美人榻上的花闲面如白纸,吓了一跳,忙道:“夫人,可是不舒服?” “我没事。” 阿宝连忙沏了一壶红参茶来,焦急道:“夫人,你快休息会儿,别倒腾这些了。”阿宝极其信任花闲,但花闲说的这些事,她难以置信。万一旁人知道,一定会说花闲中邪了。 第10章 《清净经》 花闲身子有些跟不上,为了保存精力,只得休息了几日。 这日天气好,花闲抱了几卷绢帛和金粟山藏经纸来到了院中。 阿宝和朱离已经把竹案和罗汉塌放在了院中,花闲坐在罗汉塌上,把绢帛和金粟山藏经纸放在了竹案上。 花闲发现普通的纸张和寺庙里专用的黄纸都太柔脆了,承受不住符文的力量。所以她打算用质地柔韧的绢帛和硬密的金粟山藏经纸来试试。 她把绢帛展开,剪下一段两尺宽,五尺长的绢帛,折叠一二,把这块绢帛剪成三寸长,七寸宽的符绢。 花闲在这儿认真剪着,累了便看一看阿宝和朱离。阿宝和朱离正在院中逗一只姜黄的小狸奴玩。 这只小狸奴不知是府中谁养的,时常跑来花闲院中,阿宝和朱离也常常喂它一些吃食,小狸奴更加爱赖在花闲院中,懒洋洋地歪在地上,渴求人家来抚摸它的毛皮。 花闲因为咳嗽,从不敢养这些毛茸茸的小家伙。也许是玉珠果的缘故,现如今小狸奴有时在她脚下打滚,她也不会咳嗽。 只是还从未抚摸过它。 不过也和小狸奴熟稔了,毕竟它几乎天天来。 阿宝从小厨房拿了一碟炸得香喷喷的小鱼干来,蹲下来问小狸奴,“小猫儿,要不要吃小鱼干?” 小狸奴爬上了阿宝的膝头,喵喵地叫唤。 阿宝笑着把碟子放在地上,小狸奴先是蹭了蹭阿宝的脚,才低下头吃了起来。 阿宝道:“夫人,要不咱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花闲一边剪纸一边笑道:“都不知是谁院里的,怎么敢随意取名字?”取了名字就有感情。 阿宝:“它常来咱们院子,应该不是别人的,夫人,就取一个吧。” 花闲瞧阿宝十分喜欢逗它玩,想着阿宝不过十五的年纪,成日呆在院中也会无趣,小狸奴能陪阿宝玩也好,便道:“你要取便帮它取一个。” 阿宝开心道:“要不让朱离取吧,小狸奴最喜欢朱离了。”小狸奴最先就是跟着朱离来的,到如今也最喜欢跟在朱离身后。 花闲看向了朱离,朱离道:“它圆滚滚的,不如就喊它圆圆得了。” 阿宝看小狸奴确实像一个圆球,便笑喊道:“圆圆,吃饱了吗?圆圆,真可爱,圆圆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圆圆喵喵地叫唤,绕着朱离跑了几圈,又在朱离脚下蹭了蹭。 朱离并不想抱它,他刚洗过了手,“圆圆乖,自去玩。”又对花闲说,“夫人,我帮您剪吧。” 圆圆听了朱离的话喵喵地叫唤了几声,还真的跃上了房檐,跳着一会儿就消失了。十分有灵性。 花闲:“不用你剪,我自个儿来,”看着朱离有些失落的模样,又道,“你过来,坐在这,我教你认字。” 朱离乖乖坐在罗汉塌另一头,和花闲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这是花闲的规矩了,不能离她太近。 阿宝看着她二人,心中一笑,小朱离什么不学,非得学花闲喜洁的怪癖,要碰书纸前非得洗手。又笑花闲明明喜欢圆圆,时常看着圆圆玩耍,嘴上却不愿意承认。 阿宝笑道:“我去给你们沏壶桂花甜茶来。” 花闲点点头。 花闲拿了一卷《清净经》给朱离,道:“你先看着,有不认识的字,不懂的地方便问我。” 朱离道谢过后,拿起书一看,心想,怎么不是佛经就是道经,这可都是出家人参悟的功课,难道花闲想要出家吗? 他的余光偷偷瞥了花闲一眼,见她神清骨秀,意态幽静,竟真不似凡尘浊世之人。 他默默不语,拿着《清净经》读了起来。 侧房最前头的房门开了,打扮得妖娆的香云,扶着云鬓扭着走了出来,她看着院中剪纸的花闲和看书的朱离,笑道:“夫人,我去大厨房看看有什么点心可以吃的,拿些回来。” 花闲点点头,默许了。 香云出了院子,呸了一声,小声念叨:“真是两个傻子,成日里就知道捣弄这些无用的东西。” 第12章 在她的想法中,花闲成日里只会捣弄花花草草,抄书念经,从不会向三爷邀宠,实在是本末倒置,愚蠢之极的呆子。 她从未见过这么呆的人,难怪王妃也不喜欢花闲。不过她却很满意,不会邀宠才好。 朱离把《清净经》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清净、无为几个字在他脑中走了一圈,让他脑壳突突地疼。 这书可以看看了解,但不适合他。 他自从来到花闲这,一直在想花闲会怎么对付他。是不加掩饰苛待他?还是把他当棋子、工具?还是用苦肉计软化他,再给他致命一击? 毕竟他在百花楼都经历过。 可这两个月来,几乎无事发生。阿宝对他很好。花闲也从不曾苛待他。 但他从没有放松警惕。他在等她露出真面目的一刻。 花闲冷清,虽怜悯他,但从不和他亲近,像此时,虽然说要教他认字,但如果他不问,她不会主动凑过来教。 花闲房中的藏书多,她很大方,会借给他看,只要小心呵护这些书籍便可。他字几乎认全了,但还是挑了几个字问了问花闲。 花闲认真地帮他解惑,还会和他说这些字的含义,除此之外并无废话。 朱离再看了一会儿,趴在桌上睡了。 花闲轻声道:“朱离,快起来回屋睡,小心着凉。” 朱离似睡沉了,迷迷糊糊竟往下滑,向花闲倒来,如果这般下落,刚好就会枕在花闲腿上。 花闲却用手接住了朱离的脸蛋,站起了身,避开了,轻轻托住他的脸颊落在塌上,抽开了手。 花闲也剪得差不多了,大概有百来张绢帛符纸,两百来张金粟山符纸。她把这些收在了匣子里,转身回房,喊来阿宝帮朱离拿条毯子。 朱离并未睡,他想,花闲也许并不讨厌他,但也并不喜欢他。 他在百花楼见过无数类人,但从未见过花闲这种人,让他觉得自己肮脏污秽到极点的人。 · 翌日。 赵琮寅来看花闲。 让人通知了花闲要在她这用晚膳。大真王朝原来也是一日两餐,但世家贵族又不用早起劳作,夜间又多有娱乐,因此长安城中大多数世家都是一日三餐。 花闲吩咐下去,让大厨房准备晚膳。阿宝用香把床帐被褥熏了一回,朱离把桌椅揩摸得鲜亮,香云则描眉画眼,重点朱唇。 阿宝有些紧张,赵琮寅好久没有没来院中用过晚膳,但她又发愁花闲不喜赵琮寅,又担心花闲无宠日后孤苦无依。 九月末尾,昼短夜长,等赵琮寅来时已经天黑了,外头刮着呼呼的秋风,他一进屋,香云便上前服侍,帮他把身上的玄色披风解了挂好。 赵琮寅个子高,香云堪堪到他胸口,他略一低头就刚好和香云四目对视,他朝她微微一笑,不再看香云了。 菜肴已经准备好了,怕冷了都给盖起来了,香云帮赵琮寅挂好披风,赶忙又来桌前服侍。 赵琮寅一身银丝滚边锦衣,袖口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越发显出他清俊显贵。 香云视线一直黏在赵琮寅身上,摆碗放箸,提酒端茶,眼里就好似只有赵琮寅一个人。 赵琮寅不是感觉不到,只要不过分,他并无所谓,他问花闲,“闲儿,近来可好了一些?我让人送来的山参保和丸有认真吃吗?” 花闲微笑着一一回答了,她也乐得清闲有人殷勤,不必再为赵琮寅布菜。 赵琮寅又找了些家常话和花闲说了说,虽说府中家训:食不言寝不语。但他夫妻二人私下用膳,他也不守那些。 阿宝端了热过的温酒来,站在一尺开外没有靠近。 香云忙端来,“爷,外头风大,赶紧喝盅热酒吧,”又给赵琮寅夹了一片烧鹅,“这鹅烧得肥而不腻,爷尝尝。” 可不管香云如何小心殷勤,赵琮寅却不再看她一眼,却一直瞧着花闲。 香云气极,心里骂道,这病秧子有什么好? 香云心中不舒服,因着赵琮寅来她房中呆过一会儿,她差点都成了,因此她总觉得自己分量不一样了,便赌气故意不给花闲筛酒布菜,一个劲地只给赵琮寅夹菜。 赵琮寅看着花闲,见她一身月牙白的交领襦衫,清雅至极,并未像他人那般挽发,几缕乌发编了小辫,剩余的一大把皆披在身后,逶迤于腰间,真如月宫仙子般,美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他断定花闲是为了吸引他的目光才这般打扮,便没法怪罪她仪容有失。 其实花闲只不过是懒得梳髻,她在院中一向如此,梳那玩意沉甸甸的怪头疼的。 赵琮寅也看出了香云在拿乔,使小性子,他沉下脸来,呵斥:“瞎了你的狗眼,不会给夫人布菜吗?” 香云见赵琮寅变了脸,语气冷酷,连忙跪下来请罪,心中却着实不甘。 · 小厨房中。 朱离正在扇炉火,听着慧莲在边上骂骂咧咧。 阿宝走进来,说:“慧莲姐姐,里头还要一屉鸡丝烤饼,咱们赶紧做吧。” 慧莲把手中的豆盆啪地扔在地上,骂道:“定是那小娼妇撺掇的,谁不知道那小娼妇最爱吃鸡丝烤饼,里头的菜难道还不够她吃吗?要吃自己来做啊,整日专会卖弄风骚!” 阿宝道:“行啦,慧莲姐,少说几句,误了功夫,你我皆没好果子吃。” 慧莲并没有停,但嘴里骂着并不影响她手下的动作。 阿宝无奈,只能当做没听见,又对朱离说,“朱离,麻烦你去烧锅热水。” 朱离放下了扇子点点头,他当然知道烧热水是什么意思,代表着赵琮寅可能会在这里过夜,夜里用的水要提前准备好。 第11章 狸奴 赵琮寅冷冷道:“让阿宝进来服侍。” 香云站起身,扭头便走,走到厨房便听见慧莲在骂她,她心下恨极,但因刚惹怒赵琮寅,不敢再挑起事端,只能隐忍不发,寻思日后再找慧莲算账。 “阿宝,三爷喊你进去!” 阿宝不明所以,但也规矩地进去了请安服侍。 赵琮寅见香云还站在不远处的梁柱那赌气,他不由冷笑,“香云,我看你很不服气,那就跪在那学学别人是怎么服侍的,学不好就不用出现了!” 赵琮寅骨子里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心性,如果女人乖巧听话,偶尔撒撒娇不逾矩,他还会宠宠。 不识大体过了头的蠢女人,他不大喜欢。 香云见赵琮寅语气冷酷,知他动怒了,吓得赶忙跪下来磕头,心里却泛酸生恨。 赵琮寅:“抬起头,好好看着。” 阿宝在里头战战兢兢但也不出差错的布菜、筛酒。等撤菜出来时,后背上都全是薄汗。三爷虽年轻,但比旧府里的老爷还吓人,要知道老爷还是个大官呢! 阿宝走到水房,来看看水烧得怎么样。 朱离正抱着圆圆坐在那看火,阿宝也搬了张板凳坐下。 朱离把圆圆放下,“乖,去玩吧。” “怎么了?阿宝姐姐?”朱离看阿宝脸带愁云。 阿宝叹了一口气,“哎,三爷他到底是喜欢谁呢?朱离你还小,肯定不会明白的。” 说三爷喜欢夫人吧,应该是喜欢的吧?方才她进去布菜,看见三爷望着夫人的眼神就像是喜欢。不过三爷应该也喜欢香云吧,不然怎么会去香云房间呢? 朱离拿着火箸夹了一根柴火扔进灶膛内,默默无言。他想,喜欢谁?当然是都喜欢,人不都是这样贪心吗?他见得多,世上男子大多都是如此。 朱离不小了,快十四了,只是被灌了很多药水,看着比实际年龄还小。要知道,朱离生父生母都是高挑之人,而如今他却纤瘦犹如女孩子。 百花楼喜欢男客的人绝大多数都喜欢十二岁以下的男孩,过了十二岁就成了残次品。 但人总会长大的。 百花楼不想辛苦培养的相公就这么浪费了,便想出了个主意,给这些相公灌药,让他们身形外貌维持在十一二岁的模样。据说这药还是从东厂传出来的。 朱离想着眼底已有一丝猩红,此时外头隐隐传来清越的琴声,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问:“是谁在弹琴?” 阿宝回答:“是夫人在弹琴呢,从前夫人常常弹琴,如今弹得少了。” 夫人琴棋书画精通,从前还在花府时常常弹琴,自从来了秦王府甚少弹奏了。 花闲没什么兴致弹,是赵琮寅要她弹的。但她弹着弹着也入境了,专心享受着。 赵琮寅此刻正斜躺在榻上看着花闲弹古琴,花闲技艺一流,难得是心静意远,听她弹琴如泉水洗涤身心的尘烦,让人飘飘欲仙。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看美人,曲子弹完了,赵琮寅让花闲来他身边。 “身子好些了吗?”赵琮寅嗓子有些哑,他直视着花闲的杏眼,她的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眼角内勾,懵懂天真。 虽然身子依旧怯弱,但花闲吃过玉珠果,咳症大好了,不会赵琮寅一碰她就要咳了。 第13章 但她并不怎么喜欢碰赵琮寅,大户人家妻妾众多,她并不是不知,连她父亲也是有一房妾室的。虽大逆不道,但她心底实在有些嫌弃赵琮寅。 最初来到赵府,虽然身子不好,她还打起精神为赵琮寅绣了些荷包,做了些鞋子。但不知为何,她越来越提不起兴致。 或许是因为在梦中赵琮寅太过薄情?梦中她病重后,枯败虚弱,容颜不再后,又没了钱财,繁忙的赵琮寅几乎没再来看过她。 又因为梦中疼痛,实在不喜欢和他接触。 她不喜欢秦王府的后宅生活,如今她才明白,她适合做个道士,她喜欢画符。 赵琮寅在花闲发呆的当口鼻翼蹭了蹭花闲的脸蛋,转而又去粉颈间流连。 花闲连忙咳嗽起来,只是假咳到底不如真咳,怎么咳都是没有那种模样。她吃了玉珠果后,咳嗽都大好了。 赵琮寅一眼便发现了,眨眼间便封住了她的檀口,挑弄吮吸,他好喜欢,这一来就停不住了,花闲浑身都有一股冷香,清凉冰冷,却能燃心底的火。 赵琮寅是经过风浪的,手段高超。 花闲心里厌烦,道:“爷,别这样,我身上不干净。” 赵琮寅瞬间想起他们新婚那夜,花闲因为素来体弱,从江南来到长安舟车劳顿,因此月事失调,下淋不止,一连几个月如此。因此他们并没有圆房。 赵琮寅如今眼底都是欲//火,哪里甘心,“怎么还没好?那些大夫是如何调理的?”说着便非要亲眼求证才死心。 花闲自然是极力反抗。 但哪里抵得过赵琮寅,他并未像他的几个兄弟般只是享乐,荒废了练武,练武是个辛苦活,娇气了一点便坚持不下来。他是个有野心、会蛰伏的人。 赵琮寅几乎都没使劲,一只手便让花闲动弹不得。 “求您别这样,我害怕。” “闲儿,给我看看。” 赵琮寅的话刚落音,房梁上猛地越出一个黑影,落在了赵琮寅要使坏的手上。他疼得“呲”了一声,一看手背被划了三道极深的伤痕。 他一把上前抓住了那个黑影,是一只狸奴,他咬牙问,“是谁养的猫?” 外头候着的香云和阿宝听声赶忙进来,跪下。 香云十分害怕、担心道:“是院里打杂的小丫鬟养的,怎的让它进了屋还伤了爷,爷您流血了,奴婢帮您包扎吧!” 赵琮寅的鲜血流得狸奴、衣裳、地面到处都是,他手掐紧了狸奴,狸奴奋力地踢着双腿挣扎。他的伤口很深,还微微有些发黑,竟是有中毒的迹象。 花闲忙翻身解释:“夫君,是旁人院中的猫,想是无意进来的,包扎要紧,爷先松手吧。” 赵琮寅却冷冷道:“让那丫鬟进来。” 朱离来后跪在那。 赵琮寅又说:“把他拖出去打三十大板。” 花闲大惊,打三十板朱离哪里受得住呢,人都会没的,她道:“夫君,真不是她的猫,是从旁人院子里来的,我闷在院中无趣,便让丫鬟们喂了一些小鱼给它,都是我的不是,要罚便罚我吧。” 赵琮寅难得见她情绪波动,冷笑,“你不舍得小丫鬟,我也不舍得你。”说着狠狠把圆圆往院中一掼。他伤成这样她没反应,却在关心一只猫,一个小丫头?他中毒了,她看不见吗? 圆圆被摔,迸得白浆、红浆四溅,惨叫一声,浑身抽搐,一只腿绷得笔直颤了几颤。 花闲跑到它跟前,把它抱了起来,双手发颤,“圆圆?” 圆圆喵喵叫唤了一声,就不再动弹了,竟是被赵琮寅掼得七窍流血,当场死了。 赵琮寅更气了,这畜生还有名字,不是她们养的吗? 他走到她跟前,看她:“怎么,不嫌脏了?” 他此时难道还看不出来,平日里他碰下她,她就像要死了一样,不是嫌他又是怎样? 花闲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身前的赵琮寅,没有说话。 赵琮寅就是这样视旁人如草芥的人,她此时如果不低头,受罪的就只会是她身边的人。 她垂头不吭声,只当认错。 赵琮寅见她眼眶里隐隐有泪水,顿住了脚步。 他狠得牙痒痒,又有些于心不忍。 他冷冷扔下一句,“你好好反省反省。” “来人,把这畜生带走。”赵琮寅朝着院外喊了一声。 他手上的伤耽搁不得,整条手臂都没有知觉了。 花闲把圆圆抱得紧,走进来的侍卫们说道:“夫人,不要难为我们。” 说着便强行抱走了圆圆。 · 赵琮寅疼得倒吸冷气,但表面上却强忍着。 在书房里召见了几个心腹、幕僚和太医。 其中一位姓修,名宗焕的幕僚检查完了圆圆后,对赵琮寅道:“启禀三爷,我看这狸奴爪上并未涂抹毒液,我猜这可能也是某种谲力演化而来的。” 如今朝廷高层都在秘密研究这些诡异力量,赵琮寅怎么可能甘于弱后于人,偷偷地也在研究。 一位名叫文英的侍卫帮赵琮寅把毒一口口吸了出来,再给他上了药粉,用符浸泡过的水把整条手臂擦了一遍,最后帮他把手臂包扎好。 又端来内服的药给赵琮寅喝了。 赵琮寅懒洋洋地坐在那,不知在想着什么。 文英问道:“爷,如果王爷和王妃问起来,我们要怎么回答?” 赵琮寅道:“就说是外头野猫抓的,和夫人没有关系。” 赵琮寅当然不相信这狸奴和花闲没有关系,但花闲是真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像关在房中炼丹修仙的人。他虽记恨花闲对他无情,但是他自己的女人,还轮不到旁人插手。 她怎么会有机会碰上谲?还是谲已经渗透到了秦王府内宅? 赵琮寅吩咐文英:“你去审审李管家,还有……”还有两个侍卫,但在早几日死了,死在了怪谲手下。如今想想这十分可疑。 文英应道:“是!” 赵琮寅:“这李管家贪财,但是个聪明人,用些法子,不怕他不说。” 文英应声道:“是!” 见赵琮寅交待完事,幕僚修宗焕道:“爷,那件事咱们真的不做了吗?” 赵琮寅道:“不做了,等等看,枪打出头鸟,皇上变了。” 当今皇上是赵琮寅的祖父,皇上已经年过六旬,垂垂老矣,如何也抵不过天命,再不愿意也要准备下一任接班人。 可偏偏异象骤然降临,灵气复苏,一切不可能发生的事都发生了。 赵琮寅想,如果他是当今皇上会怎么做?当然是不想死,还想多活几年,最好是永葆青春,长生不老。 果然叫他猜中了,最近他的祖父命玉皇庙的张天师为国师,宠信无比。 这大真王朝恐怕要变天了。 第12章 惩戒 花闲生病了,她本来天气一凉,到了秋冬季必定要病几场的。 昨夜受了惊吓,闷在被子里默默地哭了好一会儿。 今早连床都起来不了,眼睛肿如核桃,嗓子火燎干哑,眼迸金星。 阿宝见她双颊绯红,呼吸沉重,赶忙用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得了,好烫手。连忙让人去请太医。 这一忙就是一个早晨,又是问诊,又是煎药,又是喂药。 朱离端着小茶盘立在边上,上头放着药盏、茶盏,手臂上还搭着一块锦帕。 阿宝把花闲扶起,从朱离手中接过药盏,一勺一勺喂花闲喝了。 花闲迷迷糊糊,但很配合,直到实在喝不下,胃里作呕,才摆摆手不喝了。 阿宝端来茶让花闲簌了口,又喂了她吃了一颗蜜饯,让她重躺下,为她摄好被子。 阿宝:“朱离,你在这守着夫人,我去把这些东西收拾收拾。” 朱离点点头,看着躺在床上的花闲,她乌发茂密,发梢闪着翠光,洁净清香。肤色却如雪一样苍白,脸蛋却烧得通红。 等阿宝回来时,就看见朱离正趴在花闲床边上睡觉,阿宝怕朱离过了病气也跟着着凉,轻轻拍了拍朱离的肩膀,“朱离,快醒醒。” 朱离睁开眼睛,朝阿宝甜甜地笑了笑。 阿宝带着朱离在小厨房整理、清洗食材,她把银耳放在凉水里泡开,叹气,“夫人昨夜梦里讲了好多胡话,待会儿咱们再煮些安神汤给夫人喝。” 朱离问:“夫人说什么胡话?” “说什么‘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迟早要散,不如一开始不认识’之类的胡话,夫人最是面冷心热,嘴巴上说不喜欢圆圆,却是最难过的一个。”花老爷才没过世过久,夫人都还没缓过来,沉默寡言了许多。 朱离掰断了手中的豆角,“阿宝姐姐,让夫人少看些佛经道藏吧,我从前听老人家说,这类书,年少之人看多了,会移了心性,成日‘空’、‘无’、‘悲’的,想些有的没的。” 阿宝想了想,好像是这样,凡事过犹不及,又不是要出家,“朱离,你懂得可真多。” 第14章 朱离笑了笑,“我也是听旁人讲的,对了,香云姐姐呢?我们都忙不过来,她人呢?” 阿宝心想,香云八成是去了秦王妃那了。 . 香云确实去了秦王妃那,秦王妃住在秦王府后院的主殿——贤德殿中。 进了贤德殿,里头的热闹繁华和花闲的含香阁完全不一样了,光说贤德殿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就有八个,寝殿内服侍的一等贴身丫鬟四个,嬷嬷四个。 见香云来了,小丫鬟揭开金织撒花软帘去通报,“王妃,香云来了。” 得了允许后,香云走进内室,屋中的三足鎏金青铜中喷出袅袅的百合香,地上铺着大块的波斯地毯。 秦王妃斜躺在炕上,背靠着大红彩绣金边引枕,一个小丫鬟正坐在秦王妃脚边,帮她敲足捏腿。 过了一会儿秦王妃懒洋洋睁开眼睛,示意香云可以坐下。 香云才起身坐在了包了灰鼠皮毛的雕漆小凳上,看着四个丫鬟分别端着牛乳、小茶盘、漱盂、锦帕,整齐有序地服侍秦王妃喝了牛乳。 秦王妃才开口:“听说,三爷在你们院子里受伤了?”虽然寅儿和她说是意外弄伤的,和花闲没关系,但她不信。 香云连忙跪下道:“王妃,三爷是被三夫人他们养的猫抓伤的。” 秦王妃蛾眉一挑,“哦?你仔细说与我听。” 香云便把花闲、阿宝、朱离和慧莲如何在院中养猫,她如何劝谏,花闲她们又如何不听,到了就寝的时辰,猫又是如何奇怪地还留在房间,如何猛地伤了三爷诸如此类,添油加醋描述了一遍。 秦王妃悠悠道:“这么说,她院子里头就你一个是好的?” 香云忙道:“奴婢不敢说谎,奴婢一心只记着王妃您的教导,因此并不和三夫人那般胡来而已。” 秦王妃点点头,“你是好的,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赏!” 香云大喜,赏的几个银锞子还没什么,只是这一句“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才让她心头火热,有了秦王妃这句话,她日后当姨娘并不难! 秦王妃又对身边的嬷嬷说:“你去把三夫人院子里的人都请过来。” . 嬷嬷们去了花闲院中,花闲还在昏睡,嬷嬷摸了摸她的额头,探了探她的脉搏,见她病得不轻只得作罢,只把阿宝等人带走了。 快到黄昏,花闲才悠悠转醒,她嗓子干热,“……水。” 好一会儿,也没人回应。 “……水。” 香云心情好,正在阿宝的耳房偷穿花闲的一件桃红百花缂丝袄儿,这是秋季府里为花闲新做的衣裳,衣裳明艳,花闲并不喜欢。 香云倒是很喜欢,做梦都想穿,好不容易阿宝也走了,她便开了箱笼,从衣柜的机栝里拉出全身镜,左右试起了衣裳。 听见花闲弄出了动静才赶紧把衣裳换了回去,走到另一头的耳房,状若担忧地说道:“夫人,怎么了,要喝水吗?我这就去倒。”说着去桌上倒了一盏早已凉透的茶端了过来。 花闲艰难地撑着,坐了起来,没有接她的茶,问,“阿宝呢?” 香云道:“她们啊,被王妃叫去问话了。” 花闲看着她,“她们去了多久?” 香云:“两三个时辰了吧,可能都不会回来了,三爷和王妃说,她们养的猫抓伤了他,这是死罪,要被赶出去的呢。” 花闲咬牙下了床,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冒金星,找了件外衣穿上便往外走。 香云忙喊道:“夫人,你还病着,你去哪呢?” 花闲淡淡地对她道:“如果阿宝她们有事,你也不用出现在我这了。” 香云惊道:“夫人,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不能冤枉我啊!”心中却嗤笑,她不归花闲管,想要动她,先问问王妃同不同意。 快到秦王妃的院子,香云赶忙去扶花闲。 花闲浑身无力,如在棉花上踩,但也不要她扶,拍开了她的手。 香云大声地喊道:“夫人您怎么这么倔呢,奴婢扶您走。” . 等秦王妃允了,花闲才进了屋子,跪在了秦王妃跟前。 秦王妃正在闭目养神,享受小丫鬟给她捏按太阳穴。大夫人王茜柔也在,她每日晨昏定省不缺,例行过来请安,顺便陪陪秦王妃说话。 王茜柔是太卜寺卿家的嫡女,大方能干,如今代替秦王妃管家,颇得秦王妃喜欢。对比起花闲来说,那就是很喜欢了。 秦王妃有二子:老大赵琮璆和老三赵琮寅。扪心自问,秦王妃是更喜欢赵琮寅的,她私心觉得寅儿是天生适合皇家的人,有手腕、有心机、能忍辱,是成大事之人。 秦王妃对赵琮寅偏爱,就注定了对花闲有高要求。当初两人定下娃娃亲时,花参道还不是江浙布政使,是圣上钦点的探花,在翰林入职,前途光明又与秦王交好,秦王便求了这门亲。 后来花参道高升至布政使,家中唯有的独女配一个闲散王爷的儿子也是配得的,甚至是绰绰有余的。 只可惜花参道去世了,族中一脉凋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病恹恹的花闲就更碍眼了,连起码的服侍赵琮寅都做不到,还能做的了什么?看着也不会生养,更别说对赵琮寅日后的仕途有任何帮助。 秦王妃没有开口,花闲不能起来。大夫人王茜柔看花闲脸烧得通红,嘴唇干燥,显然是病了。 王茜柔笑道:“母亲,三夫人来看您了。” 秦王妃没有睁开眼睛,“她会看我?她舍得挪动千金之足到我屋里来?”这是讽刺花闲没有晨昏定省了。 免了晨昏定省还是从前秦王妃开的口,秦王妃原以为花闲会谢恩,但每日里还是坚持会来,没想到花闲还真的就不来了,这是何等的呆讷? 花闲听她这般说,忙道:“母亲,儿媳给您请安。” 秦王妃才慢慢睁开眼,吃了一惊,“怎么来了也不吭声,起来吧。” “谢母亲。”花闲强忍着站了起来,眼前一黑,不敢出了一丝差错,免得惹秦王妃厌烦。 “什么风把你吹到这了?” 花闲:“母亲,我时常挂念您,只是不敢叨扰,怕过了病气给您,只能在院中抄了许多经书为您祈福,我院中的奴婢蠢笨,我定带回去好好管教,不敢劳累母亲。” 秦王妃把茶盖一合,冷笑道:“你好大的胆子!” 花闲立即又跪下磕头,“母亲,儿媳不敢,请母亲明示。” “你心里清楚得很!” “昨日猫儿抓伤三爷的事,都是我的错,但这猫儿真的不是我院中所养。”花闲解释道。 自鸣钟突然响了三声,王茜柔赶忙道:“母亲,到了用人参丹的时辰了,太医说了,这个可耽误不得,我喂您吃了吧。” 被岔开话题,秦王妃怒气散了好大半,停下来等着服药。 王茜柔:“母亲,这事我也听说了,府里橘猫生了一窝崽,长大了到处乱窜,也是我疏忽了,也怪不得三夫人,再说三夫人过敏,养不得那些。” 秦王妃:“总之是在她屋里发生的,不赖她赖谁?” 王茜柔笑道:“是了,三夫人还不向母亲陪个不是,再去向三爷陪个不是。” 秦王妃:“罢了,你起来吧。” 花闲认错谢恩才起来了,同时也谢过了大夫人。 王茜柔笑道:“你谢了母亲便可,谁不知道咱们的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最是菩萨心肠,心里疼着你呢!只是无规矩不成方圆,况且还是咱们这样的人家!”她又摸了摸花闲的手,“唉哟,怎的这般烫,这是发热了?” 秦王妃乜斜了一眼:“生病了不在床上躺着,巴巴来这做什么?” 王茜柔:“还不让你的丫鬟们扶你回去,请太医!” 花闲:“谢母亲、大嫂怜惜,我这就带着他们回去。” 秦王妃淡淡道:“你回去吧,我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但那些丫头却万万不能再留了。” “母亲!” “好了!不用再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第13章 自尊 赵琮寅书房。 文英正在向他汇报各项事仪,他道:“三爷,属下已经去审问过李管家了,他说那日只是驾车陪三夫人转了一圈。” 文英分了两次盘问李管家,一次是让人假扮恶人,用李管家家人的性命威胁,要他说清楚那日做了什么事。 一次是直接问,语言提点,金钱利诱。 但不管怎样,李管家都说只是溜了街。 文英又说:“据属下调查,夫人院里新来的丫鬟是李管家经手送进来的,不过这丫鬟是前一段时间统一采买的一批其中的一个,按照规矩来说,并没什么差错。” 但赵琮寅多疑,但凡有这种可能性,他也要汇报。 赵琮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他是低估了他的小妻子,从前对她没有丝毫防备心,在他心中,花闲是极弱小的象征,就像人不可能去堤防一只蚂蚁吧? 第15章 但如今不一样了,他如今起了疑心了。日后要特地派人留心他的小妻子了。 赵琮寅的贴身小厮司药进来通传,“爷,夫人来了,在外头候着呢。” 赵琮寅点点头,他知道她一定会来找她的,“让她进来。” 已经是掌灯时分,花闲头昏脑胀,已经有些看不清路了,咬着牙,口中一阵腥甜。 赵琮寅正在大书案前读书,并没有出声。花闲跪下后,他才道:“怎么了?” 花闲直接道:“求爷帮我,我离不得阿宝她们。” 赵琮寅淡淡道:“过来,帮我磨墨。”他的手还缠着绷带,活动不便。 花闲头重脚轻地站起来,站在他边上,磨起了墨。这是顶级的徽墨,一会儿就发墨了,细腻滋润。 灯光下,花闲两颊红如桃花,赵琮寅轻轻一拉把她带到怀中。 “怎么这么烫?”赵琮寅皱眉,花闲本像冰雕的人一般,这是高热了。 “司药,把王大夫请来。”他吩咐。 “这么不爱惜身子?”赵琮寅问。 花闲在他怀中,脸和他离得很近,不过几指的距离,彼此的气息细腻如毛般轻扫。 “三爷,求您了,救救我的几个小丫鬟,没有她们我实在不习惯。”花闲并不是不通世故,只是懒散,不喜欢走这些表面的功夫,不喜欢勾心斗角。 在等太医的功夫,赵琮寅握住了她的手磨着墨,又握着她的手写了一个“闲”字。 “闲儿,你要知道,这世上所有东西都不是白得的,任何事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 花闲听他这样说,忙问道:“爷,您的手怎样了?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又担心得很,恨不得自己替您受罪。” 赵琮寅冷眼看着花闲的表情,心想,这样才乖,他要她知道,什么叫以夫为纲,什么叫世情尊卑。 赵琮寅:“帮我换药。” 花闲有求于他,无法,只得一圈圈解开他缠绕的绷带,三道抓痕,伤口细长又深,并未结痂,里头潮湿新鲜。看来伤得着实不轻。 “药粉要洒进去。”他说。 怎么撒进去?花闲想,她便先把药粉洒在上头,用小药匙把这些粉摁了进去。 赵琮寅猛地搂紧了她的纤腰,脸埋在她脖间。并没吭声。 他抬起头看着花闲认真地在缠绷带,视线停留在了她淡粉色菱形唇瓣上。 包扎好了,花闲偏头看他。 赵琮寅要她主动才会屈尊。 他道:“不嫌脏了?”颇有讽刺的意味。 花闲:“爷,我头晕得很,浑身无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太医恰好赶到了,请过安后,搭了锦帕在她手腕上,给花闲诊了脉,说了些注意事项,开了几贴药剂。 赵琮寅:“你要爱惜爱惜自己的身子。” 花闲只想求回她的人,“爷……都是我的不是……” 赵琮寅道:“我知道了,明日就把她们送你院中。” 花闲:“我在此谢过爷了。” “你我夫妻何须如此客气,你也要学些规矩,不要仗着我宠你,就越发不懂分寸。”赵琮寅说道,花闲性格孤僻,并不适合做高门主母,更别说是…… 顶多做个宠妃。 花闲姿态放得很低,又兼软言款语,赵琮寅对女人大体吃软不吃硬,颇为受用,送她回院中,又拨了两个丫鬟和嬷嬷暂时在夜里帮着照料她,不一一细提。 . 花闲喝了药睡了,翌日又认真喝了药,用了膳,什么也没做,专心养病,等着阿宝她们回来。 直到黄昏时分,阿宝她们才被抬了回来。 慧莲只是被扣了两个月的月钱,她是家生子,解释了一通,没受到其他惩罚。 阿宝怕污浊了花闲的寝殿,执意要来朱离的房中,两人正一块儿趴在大通铺上。 花闲走进去坐在阿宝身边,当即红了眼眶,又怕阿宝见了难受,强忍了心绪,握住了她的手,“阿宝,疼不疼?” 阿宝忙道:“我不疼的,休息两日,便可来服侍您了。”她被打了十五板,并不是很严重。 花闲心疼得不行,要看她的伤口,顺便给她上药。 阿宝忙道:“不行,夫人,腌臜得很,您让个小丫头来就好了。” 花闲没理她,执意褪了她的裤子,看了看,好在并未打出血迹,有些红紫,用上好的棒疮药涂抹了一回,过几日应该能好。 花闲见了她,心才定下来,“饿了吗?我让厨房送些肉粥来,可好?” 阿宝道:“夫人,您还没好呢,就别想着我了,”又用眼神花闲示意旁边还躺了一个,不如关心下旁边的这位,小声道,“打了四十板。”这般打起来,再好的人也要打烂了。 花闲来到朱离跟前,轻声唤道:“朱离。” 朱离并无反应,她赶忙摸了摸他的额头,好在并不烫。 “为什么打这么多下?”花闲问。 “我也不知道。”阿宝也很困惑。 花闲看着朱离的裤子,血迹斑斑,血肉粘连着布料,看着让人揪心,不敢多看。 “我让人进来给他换药。”花闲道,这伤耽误不得。 刚要走,朱离却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角,唤道“娘!” 这是在说梦话吗?可怜的孩子,花闲坐下来,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头,无奈他攥得十分紧。 “不要走……” “好,我不走。”花闲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安慰。 朱离的亵裤和血迹黏在了一块,再不处理,等血迹干了,再要褪裤,是要疼死人的。 她想着干脆亲手帮他处理好了,仔细看了看,打得稀烂,血腥气扑鼻,呛得她欲作呕。 心里却泛酸、难受,朱离从前恐怕没少受罪,想不到她把他带来身边,他还是受罪。命苦的孩子。 她的手刚要去卷他的亵裤,朱离竟猛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要,脏……” 朱离并没睡,他一向越虚弱神经就绷得越紧,看见花闲小意温柔地关切阿宝,好似忘了他,他下意识便拉住了她的衣角。 他笃定花闲是不会碰他的伤口,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知道她有多喜洁,哪知她竟动手碰了。 他不想任何人看他的身体。 花闲轻声道:“阿离,没关系的,再不处理不行的。”打成这样了,一没处理好,发热一场不是开玩笑的。 朱离脸色苍白,抬不起身,手紧紧抓住了花闲的手,“不,不要。” 花闲被他抓疼了,见他额上全是汗水,道:“好好好,你不要我,我让别人来,可好?”她很是心疼。 “不,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自己怎么来?不准胡闹。”说着就要动手。 “不,求您了。” 花闲见他如此紧张,心知必有不能被人知晓的缘故,也不勉强,“我闭起眼睛来,阿宝也不看,好不好?” 阿宝赶忙点点头,把脸朝向另一边。 “相信我。”花闲看着朱离的眼睛道,他的额角全是汗水,连睫毛都沾湿了。 朱离点点头。 花闲闭上眼睛,轻轻地褪掉了他的衣物,撒上了许多药粉,再用薄衾给他盖上,才睁开了眼睛。 朱离蒙着头,双手紧抓着被单,他的手不同于花闲的手,纤细修长,骨节分明,而花闲手如柔夷,软的似没有骨头。 花闲见他抓得这般紧,以为他疼得厉害,便道:“你们休息一会儿,待会我让人送些药来。” 朱离对疼痛早已习惯,这点疼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无人知道,他无声地在笑,笑得全身发抖。他早发现了,他已经不大正常了,是个可怖的异类。一股畅快的感觉涌便周身。 花闲要去洗手的,用胰子洗了好几遍才停下来了,又吩咐旁人,没经过她的允许不得去朱离房中。 几个暂时在这里当差的都应下了,除此之外,赵琮寅还特地拨了一个嬷嬷给她,姓史,颇有些壮实。 她这里本来也是有嬷嬷的,只是不在她这住,有些洗被子类的重活都是让嬷嬷们去干。 花闲刚下完命令,香云却还要去朱离房中幸灾乐祸,冷嘲热讽。 听了慧莲汇报,花闲点点头道:“你和史嬷嬷一块儿,去掌她的嘴,就在院子里打。” 慧莲大喜,赶忙带着史嬷嬷去找香云麻烦了。慧莲恨得香云牙痒痒的,她平白无故被扣了两个月的月钱还不是这小贱蹄子在后头挑唆的?! 很快,花闲就听见香云在外头大声叫唤了,便走到廊前。 史嬷嬷轻而易举地被压住了乱动的香云,把她的手反剪在身后,让她老实跪下。 慧莲一个大耳巴子就往香云脸上呼。 香云尖叫一声,脸被打偏,发髻都被打歪了,脸上迅速出现了几个手指印,可见慧莲这一下用了多大力。 香云尖叫:“你敢打我?!” 慧莲咬牙笑道:“你不过是个奴才,夫人命令我要打你,还打不得了?” 第16章 香云猛地看向了花闲,眼里充满了不甘和恨意。 花闲:“继续打。”这几巴掌是为阿宝他们打的。 慧莲得令,左右开弓,直把香云抽得分不清东南西北,脸火辣辣得疼,脑袋也晕晕的。 慧莲抽了香云六、七下后,香云就开始求饶,大叫道:“夫人,我再也不敢了,你饶过我吧!” 花闲淡淡道:“停吧,你如果还想在我这当差就老实点,否则——”她也赶不走香云,走了一个香云,还会来下一个绿云、翠云。 慧莲还抽了香云两下才停手。 香云发髻全散了,哭道:“夫人,我再不敢了,从今以后都听你的。”心里却恨得不行,秦王妃喜欢有用的奴才,不喜欢求救惹事的奴才,她只能暂且先惹着,日后她必定要向花闲她们讨回来的! 第14章 小储物符 含香阁的病了一个,伤了两个,院子里头比往日更安静了。 虽然赵琮寅新拨了两个小丫鬟来服侍,但她们因不熟稔,也不大讲话。 阿宝就在朱离房中的大通铺睡了一宿,就被朱离“请”回去了,朱离说是喜欢一个人睡,不大习惯和人同睡。 阿宝便回到了花闲的耳房中,好在她休息了两日便大好了,能够下床,与往日无异。 这两日花闲还病着,但总不肯放手阿宝的调理,对阿宝饮用的药汤、膳食,非得亲自过目了才放心。 因此阿宝只希望自己快快好起来,好照顾花闲。 花闲养病都以静养为主,汤药为辅,反正她平日也甚少出这个院子,大家也都习惯了秦王府中这若有若无的主子。 除了最开始花闲来府中的那段时间,府中的人会悄悄议论她。 现如今也没什么人谈论了,毕竟茶饭后的议论总要以“新”、“奇”为妙。 如今,人们多谈论的都是长安府中的怪事。 花闲这几日都在养精蓄锐,准备画好那一道“小储物符”。 花闲把香云贬称了二等丫鬟,让她去院子里做事,不要她来跟前侍奉,把朱离换成了一等贴身丫鬟。 香云自然是不服气。 花闲只道:“你若不满意,就去别处,我这里庙小,恐怕留不得你。” 香云心中有气,又不敢发作,毕竟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地儿了,更好能接触到赵琮寅的地方。 除了来花闲这,赵琮寅平时常会去邱姨娘和阮姨娘处,其余时辰则呆在书房。书房重地,除了他的心腹,不让旁人进的。 至于邱姨娘和阮姨娘哪有花闲这般好应付? 这日,花闲把精气养了七八分,也等不得了,把东西准备好,就开始动手画小储物符了。 首先把无关的人遣退了,让阿宝在外头看着屋子。 朱离被打得稀烂,一时半会儿哪里好的了?因此新来的两个丫头还留着并未走,帮着做事。史嬷嬷也留了下来,准备长住。 花闲也摸不准史嬷嬷是不是赵琮寅留下来监视她的,但她实在也没法儿了,总不可能不画了吧? 她的谲力估计很低,难以自创秘术,只能试试别的了,比如画符。 老天爷既然给了机会,她断不会留在秦王府。 在她的心中,人多的地儿就有无穷的纷争。 她打算找一个鲜有人烟的地方,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生活,就算是躺在树下嚼草根,也比在这自在。 至于阿宝和朱离,她是一定要带走的,否则她不见了,以赵琮寅的性子,说不定要怎么折腾她们。 花闲从匣子中拿出了几块裁剪的绢帛,小储物符用的纸张必须有韧性,否则湿了、撕了,东西毁了事小,崩了里头的法则恐怕会引起爆炸。 极佳的上阳绢帛,触之柔滑如同花瓣,但韧劲十足,不易撕坏。 上好的凤凰朱砂原是贡品,她父亲得了一些,全给了她。从白瓷瓶中倒出一些,匀好朱砂墨,捏住玉管,提笔画了起来。 一连两张全毁了,绢帛符纸自燃,她早见怪不怪,也并不气馁,只是这画符十分耗精力,画了两张,她便头疼欲裂,像抽干了精髓。 第三张动笔,她依然心平气和,符文她早熟记在心,闭着眼都能画好,看似柔滑顺差的动作,实则全是心力在较劲。 柔软的杨毫毛画的每一笔,都在极大地压榨她的心力和气血。 符成,她口中腥甜,胸中翻涌,心中做火烧般疼痛,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 但花闲却浑不在意,眉眼弯弯看着桌上巴掌大的绢帛,上头画着神秘优美的符文。 这是好了? 她想拿起符箓,手却酸痛僵硬难以提起,这是怎么了?画符难道是要以气血为代价吗? 她头晕目眩,却挡不住心中喜悦。 这实在是太有趣、太神奇了,她就好像找到了人生的真谛,九死亦不悔。 她不知道,她的符箓造诣何其之好。 休息了一会儿,才拿起了符文,尝试着注入一丝把元力在里头,她的元力几乎已经被榨干了,但剩余的一丝也足够了。 小储物符的容量,大概是一个翠幄清油车的车厢一般大,装十来个箱笼是装得的。 她打算包几件冬装。 再带一些金银、银票,一些贴身用的:药丸子、药瓶,花露、清露、皂胰子、胭脂膏子、各类硝霜,她这些瓶瓶罐罐是最多的,舍不了。 还有她屋子里的陈设玩器、帘账箱盒都是她精心挑选过带着来的,都有感情了,也不舍得。 这样下来,这张符纸,要带她屋子里的东西都不够,别说是再带阿宝的东西了。 好在符还能再画,不过她隐隐有感觉,多画几张,她恐怕会死。 像她现在,连喊一声“阿宝”都喊不出来,颤抖地把小储物符收进了荷包,闭上眼睛躺在椅子上休息,实在动弹不得。 . 史嬷嬷和阿宝在院子小厨房前的廊下,坐在一块做针指。 史嬷嬷问:“阿宝,夫人在里头做什么呢?怎么不给旁人进去?” 阿宝笑道:“夫人心诚,为王爷和王妃抄经呢,不喜别人打扰。” 史嬷嬷默默无言,想着要悄悄回禀赵琮寅,但赵琮寅这段时间不知在忙什么,连个人影也找不着。 过了几个时辰,都准备要用晚膳了,也不见花闲出来,阿宝放好东西,连忙来敲门。 拍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阿宝急了,生怕花闲出事了。 史嬷嬷见状,也赶来用力拍了两下菱花门,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阿宝心慌意乱之极,史嬷嬷已经去厨房拿了一把切肉的尖刀,塞进了门缝中,试图移开后门的木栓。 阿宝矛盾极了,“这样不好吧?嬷嬷,咱们再敲敲?”她害怕史嬷嬷闯进去看见花闲的秘密。 史嬷嬷道:“出了事你负责?”一边说,一边专心用刀把木栓移开,这三夫人也太不像话,青天白日还栓什么门。定是在里头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啪”的一声,木栓掉了,史嬷嬷冲了进去,便瞧见左手边的小书房中的花闲。 只见花闲正歪在椅子上,桌上摆着翻开的经书和宣纸,笔筒、瓶罐,并未什么可疑之处,只是她人却睡着了。 阿宝忙上前摸了摸花闲,花闲脸白如纸,整个人像冰一般冷。阿宝吓一跳,连忙叫唤她,但没有回应。 史嬷嬷也摸了摸花闲的手,心道不好,连忙把她抱到榻上,掐着她的人中,“快去生盆火,让厨房煮碗烫烫的姜茶来!” 阿宝吓得呆呆的,双手双脚冰冷,听史嬷嬷一吼,立马吩咐小丫鬟和厨房去做,她则回来守在花闲身边。 史嬷嬷用了力道狠掐了花闲人中,花闲却毫无痛感般,一动未动,史嬷嬷大惊:“这可如何是好?快去通知王妃、三爷,再去传太医。” 阿宝登时双腿一软。 香云听见后大喊:“柳儿,你快去通知王妃啊,三夫人不中用了!” 阿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在花闲身边,不停地唤道:“夫人,夫人,你看看我啊,我是阿宝啊,夫人,夫人是我啊,是阿宝啊,小姐,小姐,你不要吓我啊,小姐,呜呜呜。” 阿宝赶忙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抖出一粒补心丹,“小姐,快把它吃了。” 说着扶起花闲,但喂水无用,喂丹更是咽不下。 慧莲听见动静扔下锅铲,跑了过来,朝着香云骂道:“你瞎嚷嚷什么呢?” 香云扶着门框道:“我怎么嚷嚷了,这人都冷得和冰似的,掐了也没反应,水也喂不进了,史嬷嬷都说不中用了,都去通知王妃、三爷了!” 慧莲进屋看见史嬷嬷在一边跌脚叹气,花闲躺在那像煮了的面条般软塌塌没了生气,她不由“啊”地叫了一声。 史嬷嬷是有经历的老人,她说不中用,大体就是了。 朱离正躺在房中,他的伤口好得很快,快到不可思议,比往常快了许多许多。 第17章 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大概就是从红月那日起,他身上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变化。 他本身生命力就很顽强,连梦里也在咬牙过活,因此邱妈妈他们常说他命贱,不容易死的。 换成旁人被打成这般,再感些风寒,必死的。 可他好得太快,反而让人怀疑,他想,他和阿宝被区别对待,一定是有人要他死的,怀疑上他了。 他没死却好太快,岂不是坐实了他有猫腻、有古怪的罪名,所以他不敢好太快。 便每日用盐巴去熬伤口,让它反反复复不得好。 会是谁呢?想来想去,他觉得赵琮寅最可疑。 忽然,听见外头有人大喊“夫人不中用了”!又响起了一片哭声。 朱离心下一惊。 香云正在哭着,用手帕遮掩着脸干嚎,旁人都在哭了,她总不可能笑吧,再怎么也要假哭一二。 “哎哟!”香云忽然喊道,是个哪个小王八,差点撞翻了老娘? 定眼一看,原来是朱离那小蹄子,正一瘸一拐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冲向了花闲床边。 香云心中骂道:要死啊,赶去投胎呀,小蹄子这模样,浑像是死了老子娘似的! 阿宝眼睛都哭肿了,看见朱离来了也只是伏在床边呜呜地哭。 朱离和旁人格格不入的冷静,他先握了握花闲的手,很冰很冰,不像活人的体温,探了探鼻息,几乎没有。 俯身听了听她的心跳,像隐藏在泉水下,弱不可闻。 朱离:“有药吗?” “有的,有的,只是夫人她吞不下去。”许是被朱离的冷静影响了,阿宝赶忙把药瓶子递给他。 朱离把花闲扶起,让她靠在他怀里,想要再喂一回。 香云道:“刚喂了,喂了夫人也不会喝的,你就别白费这个功夫了。” 朱离:“出去!” 香云被朱离冰冷的眼神唬住,一股凉意直蹿脑门,被钉在原定,回过神来,正要开口骂朱离。 阿宝便道:“香云,你快走!”此时阿宝也和往日温柔腼腆大相庭径,完全不管不顾的模样了。 见旁人都不欢迎她,一个个想吃了她似的,香云无趣,也不想呆了,扭头便走。 阿宝端茶递水,朱离掐开花闲的下巴就灌。 花闲一丝也不喝,全溢了出来。 朱离弯曲两个手指,使了力道,分别击打花闲的檀中、大抒、神堂、魂门几个穴位。 花闲忽然咳了一声,呛了一丝水进去,阿宝见状大喜。 阿宝见朱离个头娇小,手上的力气倒挺大,掐着花闲的下巴一开一合的,强迫花闲吞咽。 效果却不大好,水一直往嘴角溢出,补心丹更是不用说。 朱离管不得那么多了。 第15章 扮演什么角色? 朱离忽然用唇封住了花闲的唇,一边用力按压着她几个要穴,花闲忽然咳了一声,出口被顶住,补心丹滑不出来,终于被她咽了下去。 阿宝见朱离这样,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救人要紧,便未多想。 花闲咳了几声,这几声对阿宝来说简直犹如天籁。 “吞下去了。” 花闲一咽下去,朱离便抽离开,未停留。又探了探鼻息,已经有微弱的气息了。 “太好了,太好了。”阿宝眼眶里还转着泪水,笑着说道,“吃下去了应该没事了吧,这补心丹还是从前一位高僧送的,一共有三粒,说是给夫人救命用的,已经被夫人吃掉了两粒,这是最后一粒了。” 这补心丹都是花闲病得十分凶险时用的,如今没了,也找不到那个高僧了,以后要怎么办? 朱离和阿宝依然守在床边,两人呆呆地看着花闲。 好像掐太用力了,下巴都有淡淡的掐痕了,朱离想。 忽然听见一片人声和脚步声,秦王妃带着一群人来了。 朱离和阿宝跪着避开,让她们上前看了一回。 紧接着太医也来了,连忙上前给花闲把脉。 来诊的是江太医,五十来岁的年纪,常来府里走的,深谙王府的规矩,从来都是略低着头,目不斜视的。 秦王妃和几位夫人在正堂坐下,朱离和香云忙去斟茶,阿宝则留下回话。 江太医把完脉,开了几贴药,又出去回秦王妃的话。 秦王妃屏退了一些不相干的人,问江太医,“江太医,你和我直说,她身子如何了?” 江太医沉吟片刻,“回王妃的话,三夫人底子柔脆,又气血两亏,平日里还要注意保养和调理。” 秦王妃:“她这样,能不能孕育子嗣?” 江太医:“几年内恐怕不能。”三夫人身子冰凉,气血薄弱,尚且不能自养,如何孕育子嗣?土壤过于贫瘠,是无法栽种的。 江太医走后,秦王妃赏了朱离一吊钱,奖励他救主有功。 几个儿媳又赞了赞秦王妃素日的慈爱和宽宥,也未久留,喝了盏茶就走了。 大夫人特意嘱咐了含香阁众人好生照料三夫人,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仔细自己的皮”! 半夜里众人都睡下了,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敲门声,史嬷嬷披了外衣,拿着一盏青油小灯出来开门,是赵琮寅。 赵琮寅进院后又敲了敲里头的房门,阿宝出来开门,赵琮寅摆摆手示意她不用沏茶,他坐一会儿便走。 赵琮寅洗过了澡来的,但在这寂静幽香的闺阁中,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花闲还未醒,他也不欲留在这,起身便走,阿宝忙提灯送他出去。 赵琮寅路过院子时,视线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左手边的侧房,朱离住的那间。 . 翌日,阿宝端了一盅枸杞银耳汤去看朱离。 “朱离,你起来喝些银耳汤吧!”阿宝道,昨日救了花闲后,她让朱离赶紧躺回去休息,毕竟朱离年纪这么小,伤得又重,不好好调理怕是要留下病根。 “阿宝姐姐,你和我一块儿吃吧。”朱离道。 阿宝知道他的性子,便拿了一个小碗舀了一些出来,和他一块吃了。 朱离问:“阿宝姐姐,你和我说,夫人到底在屋子里做什么?” 阿宝拿着的汤匙顿了顿,抿了一口银耳,道:“夫人在忙重要的事呢。” 朱离:“阿宝姐姐,你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知道的,我对夫人的心和你是一样的。” 阿宝:“对不起,朱离,我不能说。” 朱离把小瓷盅放下,凑近了她,小声说:“阿宝,我知道你的心,但是万一夫人又像昨日那样,你我死一万次都是应该的,再说,你不是说补心丹已经没了吗?可恨如果我能替夫人死倒也还好,怎么忍心再叫她受这样的罪,再经历一次这样的凶险?” 阿宝想了想,心中难受,万一花闲死了,她也不想活了,“我先问过夫人,再告诉你,好吗?” 朱离:“你问了夫人,万一夫人不让说呢?你放心,但凡我透露出一个字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阿宝忙道:“傻瓜别说了,我信你,你把耳朵凑过来。”俯身再朱离耳边说了一遍。 朱离一边听,一边脑海中的思绪千变万化。 阿宝说完后,轻声道:“你信吗?可不准对旁人说。” 阿宝到如今还有些不信,朱离却立马信了,但他心中的惊讶就犹如惊涛骇浪,听阿宝的描述,花闲简直是有预谋、有准备、有计划,就像旁人都还在摸索,如小儿爬行,她却已经开始小跑带跳了。 朱离道:“我绝不说的,只不过得想办法避免昨日的事再发生。” 阿宝点点头,“我会去劝劝夫人的。”清晨时,花闲醒过一次,喝了几小口药又睡下了。 朱离:“我也会想办法的。” 阿宝:“这次还是多亏了你,对了,你怎么会那些呀,按穴位什么的?” 朱离笑笑:“从前家里的一个朋友教的。” 百花楼有些客人嗜好残忍,喜欢一边扎穴位一边问“疼不疼”,像这般说:冷玉,这是商曲,怎么样,还舒服吗?接下来是太乙,冷玉,你真棒! 言传身教,当然记得特别清楚。 . 又过了一日,花闲才能坐起来,喝过药后,只留了阿宝在房间。 花闲问:“阿宝,我的荷包呢?” “我帮你收好了呢,喏,拿去。”阿宝从匣子里把荷包拿给花闲。 花闲拉开绳子看了看,小储物符安然地躺在里头呢。 阿宝:“夫人,你可真吓坏我了。” 花闲笑了笑,“下次我一定注意。” 阿宝吐了吐舌头,“还有下次?不准再捣腾那些了。” 花闲笑道:“不成的,总之我答应你,下回一定量力而行。” 阿宝放心不下,双眉紧皱,“不成就是不成,夫人也要爱惜身子才是,也要怜悯怜悯我和朱离。” 第18章 阿宝又絮絮叨叨了许久,花闲也不争辩,闭着眼睛听着,心里却不肯放弃,休息好定要卷土重来。 过了几日,精神好了一些后,她便把小储物符拿了出来,尝试着使用,试了几次后发现,必须碰着要存放的物件,运用元力包裹住它才可以存放。 小件的东西还好,大件的、沉重的势必要消耗更多的元力。 她暂时也没离开,只把银票放进了小储物符中,日后她要把这些银票兑换成金银,金银是通用货币,后面世道乱起来,渐渐的,大家都不认银票了。 她就像一个小孩得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对小储物符爱不释手,把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没有元力了,才重新放回荷包中,把它收好。她可太开心,太喜欢了,真真尝到什么叫九死亦不悔。 等她可以下床行走后,她便去看了看朱离。 朱离挣扎着要起来,花闲见状忙道:“快别动,好好躺着。” 朱离坐了起来道:“夫人,我已经大好了,可以坐着了,倒是您,身子如何了?” 花闲把手中的小茶盘放在塌边的小几上,拎着裙摆转了个圈圈,又对他屈膝行了个半礼,“我大好了,多谢你了,阿离,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花闲难得对他展颜一笑,像满天踏碎的星辰。 难得见花闲活泼的一面,朱离有点呆呆的,道:“夫人,您可别折煞我了。” 花闲坐在他边上,看着他的眼睛道:“小阿离,真的谢谢你了。” 朱离眨了眨眼睛,问:“夫人,您不怪我鲁莽吗?” 花闲摇摇头。 朱离又小心翼翼地问,“不嫌我脏吗?”他指的是那件事,但又不是那件事。 花闲笑道:“下次别这般了。” 朱离脸上浮现了一丝落寞的表情。 花闲道:“傻瓜,我逗你玩的。” 朱离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是烂泥里爬出来的人,脏着呢。 花闲摸了摸他的脸颊,“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那不是你的错。” 朱离顺着她柔软的掌心,像猫儿般蹭了蹭,他一贯会看了人脸色,这是他的生存之道,这些日子来,察觉花闲最喜爱的就是清净伶俐的女孩儿,他便努力扮演这种角色。 花闲:“小阿离,来喝药吧。”她手中的这碗是活血的补药,闻着味就很苦。 朱离皱了皱眉头,“好苦,我不要喝。” 花闲:“不成,你还这么小,不好好养养怎么行,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来,我喂你。” 朱离一听立马喜笑颜开,“真的?” “真的,我骗你做什么?”花闲已经端起了小盏,汤匙搅了起来。 朱离就着小勺喝了一口,花闲问,“苦不苦?” 朱离眉眼弯弯,“一点也不苦。” 花闲有些好笑,他这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在喝什么琼浆玉液呢,转念一想,也许是从没有人喂过他喝药,他才像个得了糖的孩子般。不由有些心疼。 朱离很乖巧地喝完了,花闲帮他擦了擦嘴角,又喂了他一颗蜜饯,见朱离开心恨不得跳一跳,她道:“就这一回,下回我可不喂了,你要自个儿乖乖吃。” 朱离如果长了两只小兔子耳朵,肯定立马沮丧地耷拉下来。 花闲笑了笑,嘱咐他好生休息,便走了。 第16章 草人 这一日,花闲打算送些东西给王茜柔做谢礼,感谢她上一回在秦王妃那帮她说话。 秦王府一贯捧高踩低的,王茜柔帮着管家,虽极少和花闲来往,但也从不克扣她院中的东西,不管是月钱、还是四季的衣裳之类。 送贵重的东西不合适,花闲便打算送些自己做的胭脂、水粉给王茜柔,也算是一个心意。 外头买的那些花闲觉得不够好,自己做又十分麻烦,要万分的耐心和闲工夫才会去做这些玩意儿。 恰好花闲是有闲工夫和耐心之人,她从前不大用胭脂水粉的,但却也喜欢做,做了便给阿宝她们用也是好的。 如今花闲和朱离都大好了,花闲便拉着朱离在边上帮忙,她们一共做了六盒花粉,六盒胭脂。 这描黑漆金花卉纹盒中装着两个珐琅泥金小圆盒,里头盛的是花粉,边上放着两根玉簪花棒。 红漆描金龙凤呈祥盒中装着两个小小的白玉圆盒,里头盛的是胭脂,边上放着两根玉簪花棒。 剩下的再给秦王妃、二夫人各送一份。 玩意虽小,但却极花功夫,都是用花蕊、花瓣、花露反复淘澄、蒸研而来,因此效果极佳,用之润泽,清香,让人难忘。 阿宝用玉簪棒挑了一点自用的胭脂,就要给朱离抹上。 朱离忙躲了,“我一个小丫鬟,涂得这么鲜艳,恐怕不好。” 阿宝笑道:“来嘛,没关系的,大家都是如此,一点胭脂不碍事的,又好看。” 朱离却闪躲不停,死活不肯。 花闲笑道:“好了,你们两个别闹了,赶紧把东西送去。” 史嬷嬷带路,花闲带着阿宝、朱离一块儿来了,就当带她们出来散散心。 还没走到后花园,便听见前头吵吵嚷嚷响成一片,一群云鬓叠翠的女子吓得花容失色,无头苍蝇般乱撞、乱跑。 花闲几人面面相觑。 史嬷嬷逮住了一个迎面撞来的小丫鬟,骂道:“小蹄子,你要死,去投胎吗?跑这么快!” 小丫鬟发髻散乱,哭道:“嬷嬷,大夫人疯了,要杀人!” 史嬷嬷啐了她一口,“放你娘的屁!大夫人好端端的怎么会疯了?” 小丫鬟:“真的呀,我骗你做什么,嬷嬷快跑吧!”挣扎着要挣脱开史嬷嬷。 史嬷嬷刚摔开小丫鬟,便见修剪整齐的灌木丛后又冲出一群女子,她们后头正跟着一位举着菜刀的女子。 定眼一瞧,竟是大夫人王茜柔。 王茜柔面目狰狞,咬牙切齿,眼里闪着邪恶扭曲的光芒,举着一把菜刀见人便追着乱砍,活像疯了一般。 一只府中豢养的珍禽——孔雀,恰好停在边上喝水,也许是平日在府中养尊处优惯了,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此时的王茜柔一转身就和它狭路相逢,她猩红的眸子一亮,举刀便往孔雀长长的脖颈间砍去,血溅当场。 王茜柔被溅了一脸血,眼神却更亮了,停下来按住疯狂挣扎的孔雀,一通乱砍。 “啊——” 府里的女子都斯文秀雅,哪见过这样可怖的场景,当即都被吓呆了,不知谁凄厉地大喊一声,大家才回过神来,一边尖叫一边乱跑。 “还不快来人,快来制住夫人!”有个婆子喊道。 一群侍卫从前院赶来,他们其中有些人拿着长长的套绳,围向了王茜柔。 紧接着就是王茜柔的惊叫、挣扎和厥倒。 变化来得太突然了,见王茜柔被制伏,又有大胆的丫鬟又凑上前去瞧,瞧了几眼就被大嬷嬷赶开了,这些丫鬟又跑回来和旁人说瞧见的画面。 “四肢抽搐,两眼睁地极大,全是眼白,吓人得很。” . 东西暂时不能送了,花闲带着阿宝几人回到院中。 刚才那些人都说王茜柔是犯了癔症,但花闲却觉得没这么简单。从未听说过王茜柔有这个毛病。 在梦中,她梦见的事情并不完整,大多和她自己有关,而她又极少出门,所以能知道的事有限。 再有,事情已经和梦中的不同了,在梦中,就没有赵琮寅被猫抓伤这事,更没有小储物符、殷真经、朱离等等。 花闲想,王茜柔会怎么样呢?她是不是碰上什么脏东西了?如果真的是碰上脏东西,请再多太医来也无用。 . 花闲思索着也许应该找人去外头找一个有能力的天师来。 在梦中,后来,这些拥有谲力,会使用秘术的人都被称为天师。她在梦中拥有一些谲力,但却不会使用秘术,并不是天师。 但她如今会画符了,应该是一名天师,但小储物符又不能降魔,她暂时也帮不了王茜柔。 花闲给了赵琮寅小厮两吊钱,吩咐他,只要赵琮寅一回来,便来通知她。 花闲等到二更天也不见赵琮寅的影子,差人去问了,也不在阮姨娘和邱姨娘那里。 她默默琢磨,赵琮寅不会最近都躲起来废寝忘食地研究谲力了吧?想想以他的上进心也不是不可能。 到了三更,隐约听见一片哭声。 花闲没睡,便差阿宝去前头看看。 阿宝看了回来禀报:大夫人四肢厥逆,两眼翻白差点不行,好在王爷这时带了个道士回来,那道士好生厉害,在秦王府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翻出了五个草扎的小人,接着大夫人的狂症便停了,现在大夫人已安静睡下,并无大碍了。 听见王茜柔无碍,花闲松了口气。 想不到是有人在王府中用了厌胜之术。要是灵气复苏之前,她是不大相信厌胜之术有用的,但如今的情况又不一样了。 第19章 . 在西院后小小山处,一个穿着桃红绵背心的丫鬟挖了一个小坑,用火折子在坑里烧了一团火。 四下无人,秋分阵阵,风从假山的空隙里穿过,呜呜咽咽的,让人心惊胆战。 小丫鬟跺跺脚,吹了口气暖暖手心,嘀咕道:“就知道欺负我,宋嬷嬷都让翠墨、翠痕来把这些烧了,她们躲懒,就让我一个人来这乌漆嘛黑的地方烧了、埋了!” 小丫鬟看着手中的五个草纸捆成的小人,这些小草人身穿红衣,惨白的脸上用鲜红的朱色画了张大大的笑脸,说不出的阴森,小人身上还插满了针,刺穿了双肋和五脏六腑,后头还钉了一层写有生辰八字的纸张和一张诡异的符文。 五个小人都被那道士砍成了两半,更加的阴森了。 小丫鬟挖的洞不大,只能一个个烧了,大火很快蔓延吞没了一个小人,吞没了它惨白的脸,只余下猩红夸张的嘴,朝她笑了笑。 小丫鬟心里咯噔一声,揉了揉眼睛,“怪吓人的,我不要自己吓自己。”她缩成一团,小眼睛却忍不住左右乱瞟。 一阵冷风卷来,非雾非烟,幽幽惨惨,她脚下的小提灯中的火被吹灭,小坑中的火抖了几抖,隐隐绰绰。 “啊——”小丫鬟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哆嗦嗦道,“谁在那里?!” “姐姐,别怕,是我。” 只见转角处走出了一个提着小珠灯的小姑娘。 小丫鬟见是个会说话的活人,开心得不得了,“你是谁?我怎么不认得你?” 小姑娘说:“我是东院里的小丫鬟,帮着前头吃酒的嬷嬷来锁门的,嘘,姐姐可不许对旁人说。” 小丫鬟嘀嘀咕咕道:“这群老不羞,好事都让他们占尽了,苦事难事却全让咱们做。” 小姑娘走到她跟前,蹲下,“姐姐,你在做什么?” 小丫鬟凑近道:“喏,你瞧,我在烧不干净的东西。”偏头一瞧,咦,好标致的小姑娘,比府里的小姐们都好看,鼻翼上的一粒痣生得真是恰好好处,说不出的赏心悦目,“你的睫毛真长,是涂了什么东西?” 这个年纪的女孩极爱漂亮的,往往小小的一点美也能观察得清清楚楚。 小姑娘一笑,“没呢。”火光下竟有一丝说不出的妖冶。 小丫鬟小声八卦:“你真好看,你不回去吗?在这里烧这劳什子怪吓人的,你说,是谁要害大夫人啊?” 小姑娘:“我在这等你烧完了再去锁角门。” 小丫鬟:“夜里怪冷的,我觉得呀,肯定是大爷的那几个姨娘。” 小姑娘:“姐姐,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帮你烧完,反正我是要锁门的。” 小丫鬟眼睛亮了亮:“真的?你一个人不怕?”反正她很怕,很怕,这些小人不知是用什么扎的,很是结实,并不好烧,翠墨她们要她把它们烧成灰再,埋掉才行。 小姑娘点点头:“真的,这有什么好怕的。” 小丫鬟大喜,看来是碰见个胆大的,“真是太谢谢你了,记得,一定要烧成灰,用土埋了才成,知道吗?否则是要打板子的。” 小姑娘点点头。 小丫鬟窃喜,“那我走了,你小心些,日后请你吃点心。”一溜烟便跑了。 小丫鬟走后,小姑娘把剩余的纸人拿起来,掰开纸人的肚皮翻了翻,又把它的脑袋拔了掰开瞧了瞧,抽掉了上头的针,看了看写着生辰八字、诡异符文的纸张。仔细研究起来。 小姑娘嘻嘻地笑了起来,把没烧掉的纸人全揣进了兜里,用脚填平了火坑。 纸人还剩三个,也就是六半。 做完这些,小姑娘提着小珠灯,向含香阁的方向走去。 第17章 四爷 漆黑的天空中,一弯伤口般猩红的月牙挂在上头。 长安城每两条街道都会建一处四层的高高塔楼,每层楼只能容纳几个人站立。 塔楼的塔顶处坐着一位年轻的公子,他穿着金吾卫的常服:玄色滚边狮子头骑装,腰间勒着黑色蹀躞,衣摆裁开,越发显得矫健英武。 他绿琉璃般的眼睛正遥遥地看着秦王府的方向,此人正是殷真经。 他深夜无事,便喜欢坐在高处,远远地看着秦王府。 殷真经想见花闲,得空便想,但花闲说了,只能隔十五日去见她,那他只能隔十五日去见她。 他想,如果能每日见一见花闲那该有多好? 他从兜里拿出那支并蒂莲金钗对着红月瞧了瞧,他力大,那时被他一捏便歪歪扭扭了,但没舍得扔。 月亮虽诡异,但夜晚宁静闲旷,沁人心脾,殷真经坐着,发着呆。 . 花木深秀,含香阁。 含香阁在秦王府东边角落,位置有些偏,这里种满了各色鲜花,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含香阁是花房呢。 花闲会亲自打理这些花草,此刻她正拿着一个碧绿的小喷壶为这些花草浇水。 基于上次王茜柔的事情,花闲觉得还是要了解一些府中的新消息更好,便差了阿宝到处走动,和其他人多聊聊天,打探打探消息。 阿宝正犹豫时,朱离却自告奋勇想去打探消息。最后这任务就落在了朱离身上。 花闲院中多了一个史嬷嬷,还多了一个二等丫鬟柳儿,人手还是够的,朱离出去多走动也不耽误什么事。 花闲嘱咐朱离:“一定要机灵点,碰见人要懂规矩,也不用转太久,免得让人抓了小辫子,责罚你。” 朱离一一应下了。 花闲也知道朱离并不是不懂分寸的孩子,朱离只有去大厨房给含香阁的人拿膳食时,会去久一些,耽误一些时辰,其余时候除了跑腿,也不会乱逛。 . 这日,朱离去大厨房端了早膳回来,阿宝便让他去给花闲梳头。 朱离应了声,用桂花皂角洗了手擦干水分,才走进了花闲的寝殿。 花闲正坐在镜架前理晨妆,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这场景比枝头初绽的梨花还美丽。 朱离是头一回得了近身伺候的机会,他倒了一些榆叶刨花水在锡盆中,用篦子沾了沾,再给花闲篦头。 她一头乌发洁净、柔顺,一篦能到发尾,榆叶刨花水中,还用了梅花雪水加栀子、茉莉调香,用它来篦发清香扑鼻。 但再清香,也不及花闲身上冷香一成,朱离认真地给她篦发。 朱离一边篦,一边和花闲讲着府里下人嚼的八卦。 他说:“有几件和四爷有关的事。” 花闲:“哦?” 四爷赵琮德,今年应十七了吧,他是秦王侧妃的独子,在梦中是个极其飞扬跋扈之人,他跋扈的资本并不是因为他是秦王的儿子,而是他的舅舅——路侧妃的弟弟,如今荣盛了锦衣卫的指挥使。 前锦衣卫指挥使早些日子暴毙了,圣上便扶了赵琮德的舅舅陆祁做指挥使,现如今可是圣上跟前特等的大红人。 朱离听出她有兴趣,便说:“听说四爷前些日子在外头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收了做通房,本来也没什么的,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却有人闹上门了,原来那女子本是有婚约许了人的,听说没多久就要过门了,却被四爷截胡了, 那女子许的是一户姓萧的普通人家,那姓萧的小子恰好去了应考,萧家的老爷子气不过便去告官,官府以证据不足为由拒了,萧家老爷子便拄着拐杖来了咱们府里找人。” 阿宝恰好端了热水进来给花闲净面,她笑道:“阿离的消息还真灵通,我都不曾听过,你小声些,爷的事哪是咱们能议论的。”说着,一边把房门关了,不让旁人听见,这是哪里传来的消息,怎的朱离知道得这般清楚? 朱离道:“阿宝姐姐,我自然有我的门路。” 阿宝会心一笑,觉得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像极了小孩充大人,怪可爱的。 花闲偏头问:“后来呢?阿离,后来怎样了?” 朱离道:“后来,四爷派家丁出去把萧老爷子乱棍轰走,臭打了一顿,听说萧老爷子那日夜里就死了,等萧家小子乡试回来,萧老爷子的尸体都臭掉了。” 阿宝赶忙道:“了不得,阿离,你到底听谁说的?快小声一些。” 朱离降低了些音调继续说:“后来,萧家小子去官府击鼓鸣冤,又告去了大理寺,官府便派了几个仵作去验尸,但仵作却说萧老爷子是心疾死的,又宣了四爷新收的通房去问话,那女子说是自愿的,且那婚书也找不着了,官府后来判了萧家小子诬告,又给打出去了。” 阿宝越听越觉得不得了,赶忙打开了一条门缝,看看外头有没有人。 花闲:“后来呢?” 朱离又道:“后来,听说这萧家小子甚是不服,他又是个读书极好的人,指不定日后要告去金銮殿呢,但这时却出事了。” 阿宝:“出了什么事?” 朱离:“听说他平日会卖些豆腐为生,但有人却吃他豆腐中毒了,因此这萧家小子被下了大牢,不知要处死还是流放。” 第20章 阿宝:“了不得,好好的豆腐怎么会有毒,这不会是咱们四爷使了坏吧?了不得,阿离到底是听谁说的?按理说,这种事定是不准私下议论,也不会被人知道的。” 朱离:“我不过是嘴甜了一些,又使了几个钱,别人才悄悄对我说的。” 阿宝叮嘱朱离:“出了这屋,可千万说不得了。” 花闲:“后来呢?” 朱离:“没后来了。”吃牢饭还是简单的,以这些人的性子,怕是会塞钱让衙役折磨萧家小子。 阿宝道:“如果真是这样,那四爷也过分了些,不过我倒听说四爷的另一件事。” 花闲:“什么事?” 阿宝:“四爷的另一个通房小产了,已经六七月了,听说是自个儿不小心滑了一跤。” 长安城世家勋贵的规矩,如果正室嫁进来有身孕后,妾室才能有孕,或者是正室嫁进来一年都没有身孕,妾室这时才能有孕。 以花闲为例,如果她一年都无孕,过了这一年,阮氏和邱氏才不用喝避子汤。在这一年内,阮氏和邱氏不能有孕的。这也是给正室的一点体面了。 但四爷赵琮德都还没娶妻,通房便怀孕了,那想娶高门贵女就会难很多。 朱离:“谁知道是摔跤没了,还是……” 阿宝上前捂住他的嘴,“我的小祖宗,你少说几句吧,胆子大了,养成习惯就不好了。” . 夜深了。 一个小姑娘没有点灯,像只猫般熟稔黑夜。 她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场所,已经有人在阴影处等他了,是李管家。 李管家见了她,立马跪下,“主人。” 小姑娘:“东西呢?” 李管家抬起头,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木讷就像木偶一般,“在这里。” 李管家从身后掏出两个包裹般的东西给小姑娘。一个是四爷通房打下来的死|胎,陆侧妃要他拿去外头扔了,千万不可露出一丝马脚。 一个是一只被解剖过的橘黄色死猫。 小姑娘让他打开,看了看,才道:“你走吧。” 李管家磕头应了,站起来走了,仔细看,他的眼神好像又变成了原样,有了人的生气。 小姑娘看着毡布中的东西:一团已经成型的黏糊糊的死胎。 她偏着头笑了笑,从衣兜里拿出那些被斩成两半的草扎人,挖个坑,把死胎扔了进去。 接着,她又挖了一个坑,把死猫和草人也扔了进去。 诡异的事发生了,小姑娘的掌心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掌心忽然裂开,皮肉撑开竟露出一张小嘴。 小嘴咧嘴一笑,吐出一个古怪的小球。 阴影中,小姑娘把球塞进了死猫嘴里,只听得清她说,“好孩子,他们不能这么对你。” . 花闲抽了个时间,带着院里的小丫鬟们去看了看王茜柔,顺带把要送的东西也送了。 王茜柔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养病,拉着花闲说了好一会儿话。 王茜柔说,“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花闲便让王茜柔代买一些燕窝、人参,虽然她让殷真经也买了,但这些东西不好拿来府里明目张胆用,不如给钱让王茜柔再买一些。 王茜柔一口答应了,此时她屋中没有不相干的人,她又拉着花闲说,“你别看我表面风光,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呢。” 王茜柔有一儿一女,名门出生,又漂亮能干,她想和花闲抱怨,抱怨她的丈夫——大爷,不停地寻花问柳,家里头已有两个水葱般的小妾,这次去江南办事,竟一口气带了两个女子回来,养在外头做外室。 王茜柔知道后,着实气得慌,她见花闲清清淡淡的,并不是会背地里嘲笑旁人的人,便想和花闲诉诉苦,但她秉性好强,又要面子,话都到了喉咙处了,还是咽下去了。 花闲陪着她聊了一会儿,宽慰了她一番,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走, . 花闲这几日得空便在屋中学习其他的符文,小储物符她已经记牢了,接下来就是她要学的就是小轻身符。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跑的手段就显得很重要。 要快一些,时间不够了,她终日里懒饭思困,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花闲自小聪颖,花老爷因无子,就把她当儿子来教养,开始学话便教她认字,开蒙便读的是四书五经,到了十一二岁,肚子里便装满了大家之文。 做出来的文章,让花老爷这个探花都赞叹:“倘若是个儿子,何愁不中个状元。” 因此这些符文虽然繁琐奇异,但也不再话下,难不倒花闲。 阿宝万般不肯再让花闲一个人锁在房中捣鼓这些。 花闲便让阿宝来屋里陪她,顺便让阿宝看着她画,看看能不能把阿宝教会。 花闲又让朱离在外头守着,她一日也只学一两个时辰,身子吃不消,不敢再画很长时间。 一边又要派史嬷嬷跑腿,免得她通风报信。 几日之后,她也顺利把小轻身符纹记熟了,剩下的就是练习画小轻身符了。 第18章 替身人偶 . 夜里,赵琮寅算算有十来天没有来后院了,这些日子他要不就不回来,要不回来后也是去书房胡乱睡一宿。 他的小厮司药和赵琮寅说,阮姨娘和邱姨娘来找过好几回了。 赵琮寅挑挑眉,道:“去和你阮姨娘说,今晚上她那。” 司药得令,连忙快马加鞭先去通知阮姨娘。 阮姨娘听后自然是欢喜无比,赏了司药几吊钱、几碟果子,又吩咐厨房夜里多备些小菜。 赵琮寅来后,阮姨娘各种软言款语服侍,难以一一描述。 秦王府成婚后的爷,都会配妾室的,这是勋贵之家的风气。像这般富贵人家的子弟,倘若没有几个美丽的姬妾以自娱,是会被人嘲笑的。那是贫困人家的行事。 赵琮寅的两门妾氏并不是秦王妃挑的,而是自己选的。 阮姨娘是吴越人士,是一个没落部落的族长之女,她这些年没少偷偷给赵琮寅送些身强力壮的奴仆。 邱姨娘则是江南大商户人家的女儿,这些年没少为赵琮寅提供钱财。 不同于大爷、二爷,在选妾室上,赵琮寅更看重功用,其次才是美色。 但偏偏阮姨娘和邱姨娘生得也十分貌美,就说这阮姨娘,那一身的柔媚府中未有能及者。 此刻赵琮寅正靠在软枕上,对着阮姨娘笑道:“来,你自己来。”枕塌之上,还是丰腴的女子好,可以纵情恣意,随着性子来,不怕碎掉。 阮姨娘生得丰韵袅娜,她穿着一件弹墨红绫中衣,越发显得乌发粉面,未语先笑。她听赵琮寅这般说,俏脸一红,但也未忸怩,媚眼如丝地跨了他坐在身上,拉开了他的束腰。 猛然间,竟见一团小小的黑影撞开窗户蹿了进来。 为了情趣,房中留了盏灯。 借着灯光,赵琮寅看清了这团黑影是个什么东西:浑身通红,像没有皮,身量很小,像婴孩,眼睛很大,整个眼眶内却全是漆黑的瞳仁。姿态却像一只狸奴。 这怪东西在房顶上乱窜,留下了一串漆黑的脚印,发出似婴似鬼的笑声,令人毛骨悚然。 赵琮寅如临大敌,清喝一声:“文英!” 本来这些侍卫是不许到后院来的,但经历这些日子的诡异变化,不日夜带着侍卫,他睡不踏实。 阮姨娘正得趣,转眼间却看见赵琮寅变了脸色,旖旎全散,她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这一望,“啊啊啊——” 那诡异的鬼婴飞蹿朝赵琮寅迎面跳下,赵琮寅衣服也顾不得穿,猛地推开阮姨娘,拔剑挡在胸前。 鬼婴像野兽般,用四肢奔跑,此时的它两手两脚皆立在了赵琮寅剑上,它凑近脑袋凝视赵琮寅,朝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锯齿般的牙。 它猛地朝前一抓,赵琮寅险险避开。 它四肢一抓,剑断成了三段。 接着这一抓,它得力弹跳起来,朝前又是一抓。 “小心!”赵琮寅喊了声,推开了阮姨娘,自己的手臂却被它划伤了。 “嘶!”赵琮寅钻心地疼。 “爷!”阮姨娘恐惧地不知所措。 就这一分神的功夫,鬼婴又来了一击,这一爪直穿赵琮寅的胸膛。 “啊!”阮姨娘几欲晕了过去。 诡异的事却发生了,本来必死的赵琮寅却逃脱了,鬼婴的爪子明明穿过了他的胸膛,爪子抽出来时,赵琮寅却毫发无伤。 赵琮寅身上带着的一个椭圆扁平的木牌却尖叫一声,慢慢灰飞烟灭了。 这是赵琮寅这些日子来,做的替身人偶,炼死了十几个月奴隶得这一块人偶木牌。只得这一块,可为他挡死一次。 这是他发明的一种秘术,极为阴毒,但他却食髓知味,很是沉迷。 这也是他连日来,身上血腥味的来源。他几乎每天大半时间都在研究。 第21章 文英也在这时,带着另一个侍卫赶来了,夜间轮值的侍卫并不多。 “发信号弹!”赵琮寅朝着文英大喊,然后拉着衣衫不整的阮姨娘就跑。 阮姨娘跑得慢,后头的鬼婴抓伤了文英二人,又像鬼魅般追向了赵琮寅。 鬼婴的目标好像就是赵琮寅,追着他不放,一个黑虎掏心直掏赵琮寅后背。 赵琮寅的人偶已经没了,他似有感觉回头一看,见到这惊险的一幕,阮姨娘替他挡了这一下。 “爷……”阮姨娘凄绝喊道。 赵琮寅没有回头,咬牙朝前奔去。 . 花闲这几日终于把小轻身符画好了,小轻身符并没有小储物符那么耗费心力,她画好了一张,只是觉得异常疲倦,但并没有晕厥。 这样看,她目前一天也就能画这样一张小轻身符,她往小轻身符中注入了一丝元力,符箓瞬间自燃,连一丝灰也未留。 她跳了跳,身子变得很轻盈,轻轻一跃便上了大桌案,接着她又在房中小跑了一圈,速度大概有她平常速度的五倍,不过她平常跑得不快。 又试了试攀爬房中的梁柱,很遗憾,她无法像殷真经般飞檐走壁。 不过能使身子轻快矫健许多,她亦十分满足。 等小轻身符的效果消失,她拿出金怀表看了看时辰,这符箓大致维持了半个时辰。 不待她细思,忽然听见外头哐当的敲锣声。 . 五更时分,秦王府的众人此时都聚集在朝鸾庭,只因说是府里出了妖怪,已经伤了落单的好几个人了。 大家聚在一块,更加安全,侍卫们也更好防守。 天快亮了,朝鸾庭乌泱泱地一片云鬓珠翠,女子居多,大家脸上全带着倦色。 另外除了府中的几位爷,连府里的家丁、侍卫之流的男子也有好一些在庭内,这让一干女子很不习惯,有些甚至直接捂着脸不愿见人。 这是头一回,王府里尊贵的女人和这些不相干的外男挤在一块。 秦王、秦王妃坐在正中央,几个小丫鬟跪在他们脚边为他们捶腿。 赵琮寅坐在秦王妃边上,握着她的手,道:“母亲,别担心,很快就会过去的。” 秦王妃眉头紧锁,“寅儿,你的手可还好?” 赵琮寅好不容易快好了的手又被鬼婴抓了一下,现在又给包扎了起来。 赵琮寅:“母亲,别担心,我没事。” 花闲也坐在赵琮寅身边,她院子的丫鬟嬷嬷们就立在她身后,比起庭内惊慌无措的女眷,花闲显得很平静。 赵琮寅也注意到这点。 秦王妃忽然问:“二爷人呢?你们没人通知他吗?”她环视一圈,并没见着二爷赵琮厺。 二夫人走上前,半跪下回道:“母亲,二爷昨晚没有回府。” 秦王妃:“不成体统。” 二爷不是秦王妃所出,二爷的生母只是个低贱的丫鬟,生了他就死了,二爷为人注重享乐,时常夜不归宿,眠花宿柳。 除此之外,厅内还有大爷、三爷、四爷。 花闲的目光扫了一圈,略停留在了四爷赵琮德身上。 四爷赵琮德锦衣玉饰,虽只有十七,但身材高大,显得比年纪要成熟几岁,他面貌俊朗,眼神却似毒蛇一般。此刻他正搂着一位貌美的小娘子,想必正是他新收的通房。 他身边站了五个侍卫,把他和那小妾铁桶似的围了起来,比秦王的排场还大。 除了里头的站在主子身边守护的侍卫,朝鸾庭外面还围了一圈侍卫。 一串银铃般诡异又清脆的笑声响起,大家毛骨悚然之极,只听见有人大叫: “在那——” 大家顺着那人的手抬头一看,雪白的天花板、墙壁上留了一串长长的黑脚印,一道残影一晃而过。 赵琮寅咬牙:“当心!拔剑!弓箭手准备射箭!发射信号!” 这府里主事之人一时成了赵琮寅,没办法,秦王年纪大了,一时对新事物有些接受不过来。 “啊——”一时庭内乱作一团,女子的娇喊声此起彼伏。 鬼婴不停地在人群中乱跳,侍卫们够也够不着它,又有射出的箭掉下落在女眷们头上,又引来一连串的尖叫。 花闲仔细看了看,这鬼婴虽跳来跳去,但看样子目标却是赵琮寅。 这鬼婴应该是谲力暴乱的“怪”了。 不知是谁的血溅了女眷一脸,一声直破云霄的尖叫声刺破众人的耳膜。 别看鬼婴个头小,但力气极大,普通侍卫根本招架不住,一抓死一个。 “金吾卫的人来了——”有人大叫。 . 殷真经正在轮值,由于能力突出,他目前统领金吾卫第二十一编的二十人。 收到秦王府的求救信号,殷真经想也没想便主动来了。 一支利箭破空而出,直射鬼婴。 鬼婴尖叫一声,跳上了屋顶的梁柱。 “散开!”殷真经喊道。 女眷们早已乱作一团,又见一群人高马大的男子忽然冲了进来,场面一度更加混乱。 “把它射下来!”殷真经命令金吾卫射手行动。 又是乒乒乓乓的好一阵打斗。 赵琮寅带着王府众人退避开,等他一抬头,便看见: 如雨的箭矢射向了鬼婴,鬼婴被逼得下跳,殷真经踩着桌子向上一跳,一把抓住了鬼婴的腿,把它拉了下来。 殷真经掐住它往地面猛砸了几下,地面瞬间被砸出几个巨大的蛛纹坑,鬼婴凄厉大叫,指甲猛地变得又尖又长,疯狂地朝着殷真经乱抓。 殷真经吃痛,抽出一把刀把它插在地面,才松了手。鬼婴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了。 极致的力量,没有男人不想要,赵琮寅心想。 殷真经的同僚手下立马来帮他包扎,殷真经的眼神却一直看着花闲。 殷真经看见,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正虚搂着花闲,花闲低垂着眼帘,并没有瞧他一眼,就像不认识他似的。 第19章 鬼婴 花闲瞧见了殷真经的,但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下,她总不可能盯着一个外男看吧。略瞟了一眼,就别过了眼神。 她也感觉到了有几道灼热的视线黏在她身上,但她向来冷淡,平平无感。 殷真经见那贵气的公子搂着花闲的肩,神色亲昵,好似夫妻,他愣了几秒,钉在了原地。 殷真经小队的卫士——杨清,发现了殷真经的不对劲,拉了拉殷真经,殷真经才回过了神。 殷真经上前一步,朝秦王抱拳行礼:“秦王,卑职是金吾卫骑曹校卫殷真经,您受惊了。” 秦王年过不惑,是个美髯公,儒雅威仪,他对殷真经只是抱拳行礼,未行大礼略有不满,但并未表现出来。 刚才他的心腹已经在他耳边悄悄把殷真经这支卫队介绍清楚了:皆是落魄世家和平民子弟充当的卫士,是支赶死队。 虽是落魄弟子,但秦王见殷真经身姿挺拔、器宇轩昂,非池中之物,也减了几分轻视之心。 秦王坐在高堂的正位,道:“殷校卫辛苦了,来人,给各位卫士赐座上茶!” 殷真经谢过了秦王,以还有公务在身婉拒了留座。 秦王妃就没什么好脸色给殷真经看了,她是个十分重视门第之人,一个小小的金吾卫校卫还入不了她的眼,再说大厅内的地板都被他粗鲁地弄碎了,想到这她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众女眷已经陆续撤离了,但刚才一众英姿蓬勃的金吾卫却在她们心中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卫队的一个卫士上前正要把这只鬼婴收进特质的皮袋中,刚拔|出刀,那只死了的鬼婴竟凄厉尖叫一回,一阵烟似的跑了。 变化就在一瞬间—— 四爷赵琮德忽然冷笑:“真是废物,这种情况都能让它跑了。” 而赵琮寅也略有所思,很奇怪这东西为什么追着他不放? . 殷真经他们留下来了,陪同府里的侍卫一块巡逻,要把那只鬼婴给找出来抓走。 殷真经走在最后头,杨清一把勾住他的肩背道:“真经,你今天很不对劲。” 总是发呆,还失手砸碎了王府的地板。 殷真经淡淡的,“有吗?” 殷真经讲义气又随和,和卫队里的兄弟们处得很好,再加上他武力高超,折服了众卫士,二十一编的卫门们以殷真经为首,大多出自真心。 杨清用手肘用力勒了勒殷真经的脖颈,“有,你一直盯着赵琮寅的妻子。” 杨清土生土长的长安人,从小在外摸爬滚打,赵琮寅他还是认得的。 殷真经耳尖一红,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有,她是他的妻子吗?”她他的,叫人听不懂他说什么。 杨清看了看殷真经,见他眼中难言失落,笑道:“难怪别人会说你说话和不说话是两个样子。” 殷真经不讲话的时候,就像丛林里最漂亮的猎豹,走到哪都有女子偷偷看他。明知不能看,眼睛却很诚实。 第22章 但他一开口讲话,却忠厚纯良,和他野性危险的外表大相庭径。 此时正是当差的时间,说话不便,两人自觉停下了闲聊。 . 天黑了。 秦王府的主子和下人皆噤若寒蝉,早早地闭门在屋里头呆着。 外面却有许多举着火把的侍卫到处巡逻,只因为那鬼婴还没有被找到。 花闲早早地关了门窗,正好栓了门在里头再画一张小轻身符。 北方秋夜里颇冷的,花闲耐热但怕冷,阿宝拿了层薄衾被给她盖仔细了。 阿宝:“夫人,小心着凉。”说着喝了口热茶,缩了脖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房梁看了一圈,害怕白日里那吓人的鬼婴会突然出现。 但阿宝发现花闲竟然一点也不怕的样子,正就着小几上的油灯,捏着玉笔娴静地描着符文。 阿宝小心地问了声,“夫人,你不怕吗?”史嬷嬷和香云可是吓得屁滚尿流,阿弥陀佛都不知道念了多少遍,回去就把房门锁了,躲在了里面。 花闲道:“怕,怎么会不怕,不过正好可以关着门画符,也没人再管。” 花闲怎么不怕?怕也是要消耗能量的,她能量低,要省着点用。 阿宝笑道:“我可真的看不出来你害怕,不过也是,现在明目张胆地拴着门也没人说了。” 阿宝被花闲的态度影响,也渐渐地冷静下来,坐在她旁边打起了络子。 两人不再言语,坐在榻上,在小几的两边,各做着手中的事。 花闲的元力和神识只能支撑画一张小轻身符,画了一张就会有脱力的现象,连看书的精力也都没了。 花闲画完之后,无力地靠在软枕上。 阿宝见状连忙放下络子,给花闲重上了一盏热茶,又拿了一粒人参养荣丸让花闲服了。 阿宝眼中满是担忧,“夫人,为什么这么拼命?” 花闲道:“我可是花钱的祖宗,又是要燕窝,又是要人参吊着小命,不努力些怎么行?” 阿宝压低声音嗔道:“夫人净会胡说,咱们不是还有钱吗?再说了,画这个难道还能挣钱?” 花闲点点头,“日后定能赚钱,阿宝,你愿不愿意和我离开这里?”符箓也属于秘术的一种,肯定能卖钱的,只是暂时不能卖。 阿宝小声道:“夫人去哪,我就去哪。”无论世道变没变,她都不想离开花闲。 花闲笑了笑。 阿宝道:“我能看看吗?”她想看看花闲画的符箓。 花闲点点头。 阿宝拿起了这巴掌宽,四寸长的符箓瞧了瞧,上面的符文极其复杂,绕来绕去,难为花闲还能记得住。 神秘、美丽,这是阿宝对这符文的看法。 阿宝:“夫人,这是做什么用的?” 花闲:“这叫‘小轻身符’,顾名思义,用了让人身子轻快些。” 阿宝:“是不是可以像书中说的那样飞檐走壁?” 花闲:“还没那么夸张,不过也蛮不错,阿宝,你试试看,看看能不能感受到天地间的元气。” 在梦中,阿宝是没有成为天师的天赋,后来又被秦王妃身边宋嬷嬷的儿子看上了,强行给他们指了婚配。 阿宝万般不愿意,哭着求了秦王妃,表明只想呆在花闲身边服侍,哪也不想去。 秦王妃大发雷霆,斥责她不守规矩。 最后,阿宝还是嫁给了宋嬷嬷的儿子,只因花闲在他们手中,只要拿花闲做筏子,阿宝什么不答应? 花闲那时已躺在床上起不来了,离了阿宝后,下人们没有真心照料她的,巴不得她早早烂死在床上。 她也不负众望,阿宝走了,没过多久,她便一命呜呼了。 . 秦王府西南边的一个破落小院。 这本是处置有大过之人的地方,传闻在里头死了好几个女人,又疯了几个女人。 但就是这个偏僻的地方,都没有被金吾卫和秦王府侍卫放过。 举着火把到里头巡了一圈。 等他们都走后,管家又把沉重的锁重新锁上。 又过了好一会儿,墙头处好像翻进了一个瘦小的黑影,好像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径直蹿到一口枯井前,停了几息,便双手双脚支撑着爬了下去。 枯井底下已经没什么水了,不过却很潮湿,里头还散落了许多人的骨头。 那奄奄一息的鬼婴就趴在底下。 小女孩跳在它跟前,蹲下瞧了瞧,道:“可怜的孩子。” 只见她把手放在鬼婴圆溜、黏腻没有毛发的头顶,缓慢而吃力地拉出了一团半透明的东西。 那半透明的东西好像一个小巧袖珍的鬼婴,它还在抖着,发出微弱而尖锐的惨叫。 小女孩抓住这半透明的东西,仰起头,把它往嘴里塞。这一团半透明物质比小女孩脑袋还大上许多,但小女孩却一点点把它塞进了口中。 “咕噜”一声,吞了下去了。 小女孩似得到极大的满足,偏着头呵呵地笑起来了,又仰起头感受红月照下来的光辉,笑得更加快乐开怀,舔了舔唇角,像是尝了什么极品的美味。 很奇怪,红月除了出现的那一日,之后照下的光辉并不是红色。 但此时照着小女孩的脸,却为小女孩染上了一层妖异的森红。一双邪丧而璀璨的双目。 接下来,如果有人瞧见,定会大吃一惊。 这小女孩飞快在井壁、墙壁攀爬的样子,像极了鬼婴,如同鬼魅。 她消失在黑暗中,顺手把干瘪了的鬼婴扔在了后花园的某处。 . 杨清发现,殷真经在秦王府不管怎么巡视,都会回到一个相同的区域。 殷真经害怕鬼婴会去花闲那,离太远他怕来不及,因此总在那一块绕,但并不敢靠近,就在东院那一片。 但已是失了分寸。 好在很快就有人发现了死掉的鬼婴,他们检查了一番,小心地把它装好带走。 有个卫士嘟囔,“这玩意怪吓人的,上头要我们带回去做什么?” 另有一个卫士道:“谁知道呢!听说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要呢,咱们照做就好了。” 殷真经和杨清出了秦王府,两人走到一座石桥上。 四下没有旁人,杨清又开口要和殷真经再叙刚才在秦王府没聊完的话题。 杨清道:“你今天很不对劲,你知道吗?” 殷真经没有回话,闲闲地靠在桥栏上,低着头,一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桥头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笔挺的鼻锋上,在紧抿的薄唇上留下一小截阴影。 第20章 美人 杨清:“你看上那位姑娘了?还是说你认得她?” 殷真经不想牵扯花闲,便道:“没有的事。” 杨清笑道:“可你的眼神和行为都出卖了你。”他好歹也是风月场的好手,这点东西还瞧不出来? 殷真经保持沉默,他此时还不敢相信,花闲是别人的妻子,不过又想,她那么美、又尊贵,也只有天潢贵胄能配得上她了吧?她的丈夫必定万分宠爱她吧? 想到这里,殷真经莫名地心下一阵酸痛,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他应该为花闲开心才对吧? 可是他胸口堵得厉害,难道他真的像杨清说的这般,起了那种心思? 那他真的是该死,又不知好歹,何不回去照照镜子? 杨清挑着眉,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疯子。” 殷真经不解道:“为何?” 杨清:“只有疯子才会在一屋子美丽女子中相中赵琮寅的妻子。” 殷真经听了更不解了,“这是什么道理?” 杨清问:“那姑娘美吗?是不是最美的那一个?” 殷真经想,自然是美极了,但是不是最美一个他却不知,也和他无关,他并没有看别人。 杨清想,那姑娘乌云叠翠、雪黛盈腮、冷玉生香,说是画中摘下来的人也不为过,不,她比画还要美,意态眼神犹如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看着她的眼神清冷,却让人如浸在暖洋洋的温水当中,奇异,但却说不出的受用。 真正的美人。 杨清说:“她是一位绝色佳人,如果能一辈子呆在后院不出还好,乱世之中,极容易成为别人争夺的对象,让人头破血流,想参一脚不是疯子是什么?” 殷真经不喜欢杨清这般议论花闲,在他心中花闲是极好的、极清净的女孩儿。 殷真经道:“我要敢那样想,才真该千刀万剐,想必她的丈夫定会拼劲全力保护她。” . 翌日,三更时分。 夜黑如墨,大雨如柱,今夜是十五日之约,殷真经要来和花闲对接。 花闲在等殷真经,但这么大的雨,他不来也没关系的。 屋中点了一支最小的蜡烛,外头还罩了一个茜纱罩子,光线微弱,仅能视物罢了,读书针指却不行,太废眼睛了。 自从史嬷嬷来后,她夜里便会留一盏小灯,省得每隔十五日夜里再点灯,会涂惹史嬷嬷怀疑。 第23章 不过今夜这么大的雨,且史嬷嬷近日来被鬼婴吓得够呛,每日早早地闭门了,应该没有心思监视她。 屋子里头开了一扇窗,外头的雨丝不住地往里头泼洒。 忽然听得一声微弱的叫唤“主人——” 花闲正靠在暖塌的软枕上闭目养神,听着这声音便知殷真经来了,她没动,等着他进来。 哪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 花闲才着慢腾腾起身,离开微暖的衾被,端着小灯,走到窗前,轻声道:“你怎么不进来?” 她没敢靠近,怕雨丝打在身上,眯着眼一瞧,殷真经已被淋成了落汤鸡,屋檐上如绳般的雨柱正劈头盖脸浇他一身。 殷真经道:“我就站在外头,主人你把窗户关上吧,小心着凉。”秋雨又凉又湿,她身子单薄。他浑身湿透了,一定会弄脏房间的。 花闲倒是想关上窗,但隔着窗怎么说话? 花闲:“你且等等。” 说着,花闲又端着灯,回屋里翻出一块毡毯,折卷好,抱到窗前铺在地上。 花闲:“来,你进来踩在这上头。” 殷真经抿了抿唇,一丝雨水偷漏进了唇缝,清凉清凉的,他一翻身,跳进了窗,站在了毡毯上。 花闲搬了张绣凳坐在他边上,“把窗关了。” 殷真经转身轻轻把窗关好,雨声瞬间小了很多,室内更安静了。 混着清透的雨水味儿,他鼻翼前的那一缕清香更好闻了,说不出是什么香,但比花香还要清幽好闻。 殷真经单膝下跪,行了标准的武将礼,他在长安任职了几个月,闲时又有一位老先生教他识文断字,他也知道了,不能随意下跪的,只能跪君、跪父母、跪老师。 “主人”也不能随意叫的,会折了男子的脊梁骨。 花闲:“起来吧。”她没有让他进来搬凳子坐的意思,水渍印在地上怪脏的。 就让他站在毡毯上别乱动。 花闲先是问了问鬼婴的事,是否抓捕了?抓走之后会做什么?朝廷对此类事的态度又是什么? 殷真经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告诉了她,朝廷为了不引起百姓的恐慌,这类事是能压便压,但渐渐的已压不住了。至于抓到的东西都送去了东厂,送去东厂做什么他却不知道了。 花闲问:“朝廷有没有对你们进行检查?” 据梦中所知,朝廷有一种玉牌专门用来检测谲力的,灵气复苏后,成为天师的人分别具有谲力、元力、神识三方面能成长的能力。 其中谲力和秘术有着直接联系,谲力高的人有更大的可能觉醒、开发秘术,但谲力超过了一定数值又会异化变成怪,变得非人非鬼,失去控制。 一阶天师,只能对付一阶怪物。 谲力大多是天生的,后天能不能成长她也不知道。 元力越多,使用秘术的次数和时长就越多,元力就相当于能源。 殷真经道:“有的。”他从腰间勒着的蹀躞上取下一块小小的玉牌,“这就是用来检测谲力的。” 花闲用手帕拖着玉牌接了过来,这玉牌上并无雕饰,上头简简单单刻了四个字:永安御造。 唯一比较特别的就是玉牌中间有一根空芯的细管,里头有些不知名的液体。 花闲问:“怎么用?” 殷真经:“滴一滴血上去。” 花闲:“你来帮我。”她朝他伸出一根食指。 殷真经看了看花闲,沉默了几息,从腰间的蹀躞处用抽出一把匕首,用刀尖轻点了点她的指头。 蜻蜓点水般,轻轻的,却一点就破。 花闲指尖一疼,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把这一滴殷红的血滴在了玉牌上。 细管里的液体动了动,它的边上有精细的刻度。 花闲仔细瞧了瞧:“这是几?是二吗?是我的谲力只有二吗?”她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殷真经接过玉牌看了看,点点头,“是的。” 谲力是代表开发秘术的天赋,谲力高基本就越强,很可怜,她的谲力少得可怜。 但谲力太高又会失控,变异,谲化。 真是迷人又危险。 花闲又问:“你的谲力有多少?” 殷真经:“七十八。” 花闲很惊讶:“那你岂不是很危险?”还差一点点就八十了。梦中传闻,一阶天师,谲力不能超过五十,超过五十就容易爆乱成怪。 殷真经:“是,别人都是五日一检,而我每日点卯都要在罗大人处检验。” 为了他,朝廷的人甚至分成了两派,一派说他很危险,应立即关押,一派却力保他,认为他是有用的,不能随意处置,至少在他犯错前。 花闲:“你还能弄一块这样的玉牌吗?”这一块是公器,殷真经丢了是要受罚的。 殷真经:“我试试。”他会尽力。 聊了一会儿朝堂之事,花闲又开始让殷真经买东西了。这次要买五百斤顶级的红罗炭、一千斤高级的银丝碳。 往年天气变冷后,她一个月能烧一两百斤碳,这些碳委实不算多,但也不敢买多了,过分打眼。 又给了殷真经一万两银票,让她把这些银票换成金元宝、金豆之类,再过一段时间,银票就不好用了。 花闲要说的话、要吩咐的事也都说完了,屋子里头的茶早已凉透了,不然还可以让他喝口茶。 既然没茶喝,正要开口送客—— 只听得殷真经说:“你瘦了。” 天气凉,花闲穿了一件青绉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坐在微弱的灯光下,越发显得宁静娴雅。 殷真经想,杨清不知道的是,花闲声音吐语如珠,柔和动听之极。 花闲这些日病了几回,饭也少用了许多,确实清减了一些。 花闲不予置否,道:“你好像高了一些,结实了一些。” 殷真经还在长身体,居移气养移体,他生长环境变了,外貌气度也悄悄地在变化。 殷真经道:“我吃的多,你也要多吃一点。”事到如今他真的觉得自己嘴笨。 花闲笑笑没有回话,她倒是想吃,但克化不了,哪里吃得下。 殷真经忽然又道:“赵琮寅是你的丈夫吗?” 花闲正诧异他如何知晓赵琮寅的姓名,转念一想,如今他是官差,知道也不难,点点头应道:“是。” “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花闲顿了顿,答道:“是。”说不好肯定还要被安慰,太麻烦了。 殷真经低垂下头,旋即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笑容,只是有些难看,“那真是太好了。” 他就是再笨,也知道旁人的妻子不能碰的,连想也不能想的。他应该为她感到开心才是。 花闲很累了,开始赶人,“我要歇了,你回去吧,把毡毯一起带走。” 踩脏了的毡毯她没办法处理,不如扔了。 她房中也没有蓑衣给他,蓑衣都收在隔壁的储物间。 · 殷真经在大雨奔行,及到了住处,才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 他外头还穿着金吾卫的半身甲,因而胸口衣物并未湿透。 他把帕子打开,里头包着的点心碎了的碎了,坨了的坨了,完全没了最初好看的形状。 这是金玉阁的点心,他们家的点心号称百金难求,一日只做十份,很是难得。长安城的贵女们为了吃这点心,常常派家仆连夜排队。 据说女孩子很喜欢吃。 殷真经偶然得了,便想着,不知花闲喜不喜欢吃。 可到了花闲跟前,他却不敢拿出来。 还好没拿出来,都碎成这般难看模样。 殷真经把这些点心都吃了,嘴里甜甜的。 却好像又尝不到甜味。 第21章 刺客 长安城大牢。 一处双人牢房,一个蓬头垢面的年轻人被打得稀烂扔在了地上。 旁边是一个枯瘦的中年人,他原名孟良,是个本分读书人,中了秀才之后,屡试不中,家中无以为资,便在外头摆了摊卖些画儿勉强过活。 有一日突然有个豪强带了一群人上门,拿出一张欠条让孟良还钱。但他并没向那人借过钱财。 豪强不由分说,带了一群人把孟良家搜刮了一遍,他家中贫寒并没有值钱货物,唯有祖上留下的几幅画他不论再艰难也从未想过变卖。 豪强抢了他的心头血不说,还向官府告了他一通,让他下了大牢。 孟良气急攻心,又受了一顿毒打逼供,落下了血疾病,一咳嗽全是血,狱中阴暗潮湿,肮脏污秽,平日吃得也全是剩菜残羹。 孟良整日怨悔交加,悔的是当初他就不应该把那些画拿出来给人观赏,惹起旁人的贪欲。怨的是那些豪强丧尽天良,视人命为草芥。 沦落到这番光景,况且他家中并无做官、富贵的亲戚,孟良自知命不久矣,每日便在牢中长吁短叹。一日病得比一日重了。 第24章 一日狱中又扔进了一个被打得稀烂的年轻人,因狱中环境恶劣,又没法及时医治,几日后这年轻人伤口开始溃烂发臭,这般下去,定要感染而死。 孟良于心不忍,每日都会喂年轻人喝一口少得可怜的、但也不大干净的水。 一日狱卒送饭来后,年轻人醒了,他趴着把陶碗打碎,捡起一块破碎的碗片,面目表情地把身上感染腐烂的碎肉刮落,未吭一声。 孟良吓了半死,他见年轻人青筋暴露,豆大的汗珠从惨白的脸上簌簌而下,剧痛之下,竟未吭一声。 如此强烈的求生欲、意志力,让孟良一边心惊胆战,一边也升起了一股求生的欲|望。 接下来几日夜里,只有单调的刮肉声,在牢房中回响。 · 秦王府。 四爷赵琮德房中。 赵琮德小产了的通房也死在了鬼婴手下。 而赵琮德有了新欢,对此竟一点也不意。 赵琮德自从纳了小妾谢鸾宜,这几日白日也不出门,整日整夜地和谢鸾宜在房中厮混。 赵琮德的生母陆侧妃对此十分不满,奈何四爷正在兴头上,根本不听劝,陆侧妃没奈何,只能等四爷冷下来后,再来提点谢鸾宜。 这一次,总共死了七个人,府中上下人心惶惶。 更可怕的是,不知为何,府中莫名出现了二十几副人骨头,这些人骨出现在各个位置,有大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据说是府中从前莫名其妙被害死的人,冤有头债有主,如今要找人复/仇了。 整个秦王府都被一种恐怖的氛围笼罩。 赵琮德如今淫性在望,哪里会管这许多,况且如今他的亲舅位高权重,又对他宠溺非常,他更加有恃无恐,只道有人保护,并不把这些放在眼里。 赵琮德和谢鸾宜躺在床上,两人前面铺成一副彩色的火漆神女手卷,里头画成账内二十四解,两人照着手卷玩了几回,暂且休息一会儿,拿了一副油黑的骨牌玩了起来。 谢鸾宜只穿着薄薄的水红纱衣,内里什么也无,里头的曲线玲珑优美,她道:“爷,萧喻之他真的跑了吗?” 萧喻之是谢鸾宜的未婚夫,前些日子好不容易下了大牢,哪知那牢房莫名其妙被炸破了,跑了好些囚犯出来。 赵琮德道:“心肝儿,你放心吧,我能送他进去一次,就能送他进去无数次。” 听说萧喻之读书读得好,这次秋闱乡试竟然还中了头名——解元,好在赵琮德在放榜前得了消息,便动用关系,诬陷他毒杀人,把他打得稀烂下了牢,定要他死在监狱里头。 谢鸾宜却轻泣了起来,“爷,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他再不闹了,能不能饶了他。” 她和萧逾之自幼相识,他像个大哥哥,读书又好,对她很是照顾,如果不是遇见四爷,他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也不想他死。 赵琮德却不开心了,把骨牌一扔,欺身压了上去,“不准你在爷面前提别的男人。”说着把人掰开,从香盒里揩了一些“颤声娇”往她那处一抹。 顿时,屋子里娇声艳语一片,不一一细述。 . 秦王府的灵堂,停了七口乌光油亮的大棺材。灵堂内烧着大蜡烛,挂满了白色的经幡。分别请了和尚和道士来念经超度。 府里的众人都来灵堂处上香祈福,告慰逝者。 花闲也带着朱离来了灵堂祭拜。 朱离点燃了三柱香递给花闲,花闲接过了香插在灵牌前。 花闲看见赵琮寅坐在阮姨娘棺木前发呆,邱姨娘等人则在边上不停地宽慰赵琮寅。 赵琮寅见花闲来了,神色哀伤,“闲儿……” 花闲道:“三爷节哀顺变。” 赵琮寅的眼神似乎是要花闲多多陪陪他。 但这里人多烟杂,她没呆多久,向大家告退后便带朱离回去了。 朱离在回去的路上,看见府中多了许多做法的道士,到处流畅着一股紧张的气息,便紧紧地、几乎是贴着花闲的衣袖在走。 花闲看他害怕,便问:“怎么了?” 朱离道:“我害怕。” 花闲:“阿离不怕,我在这呢,回去给你做道桂花圆子,可好?”她把朱离当成妹妹一般,总会多疼爱一些。 朱离眉眼弯弯,如同月牙儿,点头应好。 花闲平日里脸上瞧着不显,但一些小事上还是能瞧出对朱离的喜爱。 . 灵堂中。 赵琮寅最后看了阮姨娘一眼,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对不住了,欢儿。 赵琮寅吩咐下人把阮姨娘的棺木合上,又让他们把这七口棺材搬去家庙中停灵,这众多黑鸦鸦的棺木放在府中怪渗人的,停灵至少要七天,如今诡异事件频发,放在府中实在不好。 王茜柔身子也好了大半,府中事务繁杂,单说这新丧之事,外头各府都有人来吊唁送礼,又要摆席开宴,实在是忙得她焦头烂额。 本来放手让他人做也不是不可以,但王茜柔一项喜欢做强弄权,害怕大权旁落,再累她也咬着牙非做不可。 她在小花厅内刚给办事的嬷嬷发完蜡烛香纸、各类器皿的吊牌。 她的贴身丫鬟秋菊见无他人,便道:“夫人,您瞧着,四爷新纳的谢姨娘像谁?” 王茜柔想了想,脑中立马有了画面,“你是不是想说,谢姨娘长得有几分像三夫人?” 秋菊道:“可不是有几分像嘛,这叫什么事?四爷也不怕三爷膈应。” 王茜柔冷笑:“这爷们色心一起,还会怕什么呢?” . 这几日无人管辖,史嬷嬷等人早早闭门睡下。 花闲得空把小水盾符和小隐身符都学会了。 小水盾符维持半个时辰,期间全身像被一层透明的水盾包裹住,能抵挡一定的伤害。 小隐身符维持半个时辰,是一种障眼法,在他们没有特殊侦查手段时,能够隐藏自己,还有个限制条件,不能乱动。 如今,她的荷包里有小储物符、小轻身符、小水盾符和小隐身符各一张。 努力能够自保吧。 . 这日,秦王府准备大开赏菊宴,主要也是为了一扫府中近日来的阴霾。 花闲也没推脱,就当带着阿宝和朱离去赏赏花,散散心。 阿宝端着洋漆茶盘,拿了一盏玫瑰燕窝,“夫人快喝了吧。” 花闲早膳吃不下什么,这段时间都会用小陶钵炖碗燕窝养胃。 阿宝道:“上次托大夫人去买的燕窝,秋菊送了二两过来,暂且也能吃上一些时日。” 花闲每日只喝一小碗,炖个半钱就够了。 花闲点点头应了,道:“你和朱离说说,院里风大,要他穿暖和一些,就穿前几日新做的褂子吧。” 府中下发给朱离的秋冬衣服,花闲瞧着不好,另外出钱让人做了一件青缎灰鼠夹袄和水红缎妆夹袄给朱离。 . 在秦王府后花园的东南角种了一大片各色的菊花,赏菊的卷棚就搭在菊花丛对面。 里头桌椅早已排放停当,花闲依照安排的次序入座了。府中的人基本也全到了。 坐好后,她放眼望去,花圃里开满了白菊、墨菊、夏菊、万寿菊……真是锦绣灿烂,葩吐丹霞。 花闲想,赏这些菊花倒是一件乐事,不过与其坐在这,倒不如走近些瞧一瞧。 丫鬟们把一盘一盘的大螃蟹端了上来,都是极肥美新鲜的大螃蟹,又陆续端了盛有黄酒的金樽和蘸料碟子。 阿宝立在花闲身后,朱离则跪坐在花闲跟前的垫子上,用蟹八件剥着大螃蟹。 赵琮寅就坐在花闲旁边的小桌前,邱姨娘亲自在旁边为赵琮寅剥蟹。 花闲吃了一条蟹腿,和了一口黄酒,就不吃了,用小碟子盛了些蟹肉递给后头立着的阿宝吃。 她又对朱离说:“你自个儿吃吧,我不吃了。” 秦王妃今日看上去颇为开心,她道:“赏菊本是件雅事,唱戏反而毁了这份雅致,不唱吧,又太过无趣,因此今日只许点文雅的戏。” 其他女眷没有不附和的。便点了几出不太吵闹的戏。 这时,戏台上的正旦刚唱道:“你缘何屡起狼心,害得我几丧残生——” 蓦地。 一道锐利刺耳的破空声迎面而来—— 四爷赵琮德猛地往后一跌,一根箭矢射中了他心口。 赵琮德咬牙切齿地喊道:“有刺客!” 谢鸾宜被劲风扫到,从座位上“哎哟”跌了下来,忍着趾骨的疼痛跑向了赵琮德。 赵琮德心口剧痛,但好在他胸口前有一块他舅舅陆祁给的护心镜,刚好挡住了这一箭,不过护心镜却碎了。 赵琮德忍痛咆哮:“是谁?抓住他,赏银千两,我要他碎尸万段。” 此时人群又乱成一团,大家又往西面八方乱窜。 花闲四处环视了一圈,在对面的屋顶上瞧见了一片衣袖。 第25章 第22章 强盗 赵琮寅道:“在那!” 哪知对面的刺客非但不躲,竟直直地朝他们冲来。 花闲一边拉着阿宝、朱离后退,一边看着那刺客:这人高个儿,穿了一件十分普通的青布衣衫,他身姿矫健,硬是把布衫穿出了一股潇洒的侠客滋味。 一看他的脸,却像泥塑般木然,毫无活人该有的情绪,简直像画本里的僵尸。像是戴了一张面具。 很显然僵尸脸刺客的目标是赵琮德。 赵琮德怕死得很,经过上次鬼婴的事更是侍卫不离身,赏个菊都带了十来个侍卫在身边,这十来个侍卫此时已经把赵琮德团团护住。 僵尸脸刺客十分悍勇,径直往侍卫群中冲。 文英也从走廊跑到赵琮寅跟前保护他。 文英低声问:“爷,要不要去帮忙?”三爷训练的月奴终于出了一个厉害的死侍,此时就在三爷身后立着呢。 赵琮寅用眼神示意文英不要妄动,听他指令再行事。他也想弄死这刺客,要让这刺客知道秦王府不是刺客想来就来的。 但他又看了看赵琮德的小妾谢鸾宜,心想着赵琮德如果有那种心思,他定要赵崇德死无葬身之地。赵琮德死不足惜。 此时的赵琮德见刺客至少是个人,不是什么谲怪鬼婴之类,害怕之心减了大半,又见自己这边人多,嘴里不住骂道: “狗杂种,待我抓住你,我定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要把你送进锦衣卫,用针刺穿你的十根指头,把热水灌进你嘴里,再把你浸到冷水里,挂起来,活剥了你的皮,哈哈哈哈……” 僵尸脸刺客以一敌多,竟和他们打了个平手,只见刺客突然奋起,灵蛇般在侍卫群中穿梭,一脚踹向赵琮德,把他踹得腾空了几丈高,撕拉一下,把他后背的衣裳撕了下来。 刺客双手灵巧地在赵琮德后背连拍数十下,把他穴位后背拍散,以指甲为刀,在他后背的皮肤上画出一道细痕,两指捏住他的皮肤,猛地一拉扯,“撕拉”一声,竟把赵琮德后背一整块皮肤掀了下来。 赵琮德顿时发出凄厉惨叫,浑身抖如筛糠,僵尸脸刺客还觉不够,把赵琮德翻了个面,意欲再来一次。 忽然七八支尖啸的利箭朝僵尸脸刺客直射而来,他不避不行,只得松开赵琮德,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躲开了箭矢。 赵琮德直直坠下,并未砸地,而是被一个高大健硕的男子单手接住了。 高大男子穿着鲜红的飞鱼服,显然是个锦衣卫。 赵琮德浑身是血,还在尖叫颤抖,见到来人,凄厉地叫道:“秦千户,杀了他!” 而跌坐在一旁的谢鸾宜则呆呆地看着僵尸脸刺客,心想:这个人好似喻之哥哥,虽然他不知用什么法子变了脸,但这身形和他一样,是了,一定是他,不然他怎么这么恨四爷呢?都是我,都是为了我…… . 秦千户秦游,三十来岁的模样,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肌肉健硕好似要撑破衣料。 秦游是陆祁的手下,他恰好在秦王府附近,看见秦王府放的信号弹,便立马赶来了。 秦游放下赵琮德,朝着僵尸脸刺客笑道:“我陪你玩玩。” 话刚落音,两人猛地缠打在一块,从两人激烈迅捷的动作不难看出,两人皆是天师。 僵尸脸刺客五指并出,朝着秦游胸前狠狠一抓,秦游往后一缩,避闪不及,被僵尸脸刺客抓裂了胸前的衣裳,露出里头发达饱满的胸肌。 秦游一愣神,似乎没想到衣裳会被人抓破,但旋即他便大笑:“怎么样,爷的胸肌好不好看?” 僵尸脸刺客道:“……呵。”他说话的时候嘴唇并未动弹,声音如在瓮中回响,沙哑阴沉,不知是从哪发出来的。 赵琮寅此时也用眼神暗示文英等人,可以动手,势必要这刺客有去无回。 . 女眷们都疏散完了,花闲也带着阿宝和朱离回到了含香阁。 史嬷嬷、柳儿、香云都被留在了含香阁看院子,看炉子。见几人回来,柳儿掣壶提茶跟着进了屋中。 也许是听见了外头乱糟糟的风声,史嬷嬷赶紧拉着阿宝问了问前面的情况。 阿宝就把发生的事和史嬷嬷说了一遍。 史嬷嬷皱着眉跌脚:“了不得,真真是要天下大乱。” 阿宝兴许是被花闲影响了,也颇为淡定了,笑道:“咱们怕也没用,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 香云也道:“是了史嬷嬷,那强盗再如何,能抵得过朝廷?迟早要被抓了五马分尸的。” 花闲喝了口六合茶,把阿宝唤进了屋,闭了门,在屋里继续学起了符箓。 花闲也有点明白了,不变强在这世道恐怕要任人宰割,但她天赋好像不大好,她也不想变得很强,只要能够自保便可。 在这乱世之中,能够像一只小鸟,只求能果腹和自由,恐怕也不容易。 花闲开始教阿宝画符,有没有天赋要学了、画了才知道,她画的这些符里,小水盾符是最简单的,她便让阿宝坐在桌前,临摹熟记小水盾符。 花闲则先去十锦阁子处取了一盒玉霜膏,用簪子挑了一些,双手揉搓涂得匀净。 忽然,从后面殷真经惯常跳的窗户里猛地跳进了一个人,那人眨眼间便从后头制住了花闲,一把刀抵在了花闲脖颈间。 那人冷冷道:“不准叫。” 阿宝几乎快到喉咙的尖叫硬生生憋了回去, 花闲微微偏头看了看,是僵尸脸刺客。 僵尸脸刺客也看清了花闲的样貌,微微一惊,倒不是因为花闲貌美,而是这少女他见过。被人背着,越过他家。 那日,天一亮他就到官府询问,问有没有人家走丢了姑娘。一来他记性好,二来这少女,貌美之极,见之难忘,他不可能认错人。 此时见她人好好的在这,联想到那日晚上的场景,实在难免让人浮想联翩。 花闲今日要赴宴,挽了坠云髻,这是成婚了的女子装扮,但她年岁尚浅,有时真让人难以分辨。 僵尸脸刺客觉醒成了一名天师,并且有一项神奇的能力,竟能听到身边之人的心声,听起来很厉害。 但副作用极大,每次他一听都头疼得厉害,像有无数把锤子在敲他脑仁。不听还不行,他控制不住。他还不会。 僵尸脸刺客来秦王府转了一圈,也听了一圈,果然秦王府的人和他想象的一般肮脏。没一个好东西。 秦游他们人多,他差点没被打死,跑到此处,听见心声,有人在画符,便翻进来了。 僵尸脸刺客恶狠狠地低声道:“把符箓全拿来!”他发出的声音瓮声瓮气,实在不像人声,脸上的面具使然。 他一说话嘴角便溢出了一丝血丝,刚才被围攻受了很重的伤,被他们拍了好多掌,身上还中了几箭,不过箭身全被他折断了,只有箭头还卡在里面。 阿宝手抖了抖,“全在这了,这位大侠,有话好说,不要伤了人。”她把自己画的符拿起作势递给他。 刺客听见了阿宝的心声,知道这些都是废符,而他低头看了看花闲,好像也不怎么害怕。 事实上,花闲心如鹿撞还是颇害怕的,只是她一向气血不足,没有力气做出剧烈反应。 刺客微微俯身,凑在花闲耳边说:“我不要她的,我要你的,你乖乖配合,我不会伤害你的。” 花闲道:“都在这里了,我们只是画着玩玩,求大侠放过我们。”她的符画得辛苦,怎么可能白白送人。 刺客头铮铮作响地疼,真真实实可以听见她们的心声,她们和他对话,毫无优势。 他用胳膊肘勒住花闲的脖颈,手中的匕首尖从她衣领处往下一点点地滑,“让我猜猜,你的符藏在哪?” 他匕首尖从她檀中划下,花闲精神极度紧张,心心念念着她荷包里的符箓。 他一把抓住了花闲的荷包,“在这呢。” 花闲大惊,硬生生憋了两字,“还我!” 他解开四面扣荷包,从里头抽出几张符纸,“这是什么符,怎么用?” 花闲哪能说,这强盗! 他用刀背在她脸上划了划,“你不说,我就划了你的小脸,杀了你,再杀了你的小丫鬟!” 花闲见他凶悍,只能暂时和他虚与委蛇,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遍。其他的符箓还好说,只有小储物符真的难画,要了她半条命。 刺客听她心声便搞清楚了这些符箓怎么用,他抽走了小水盾符、小轻身符、小隐身符,把小储物符重新塞进荷包里,还给了她。 刺客语气缓和了点,道:“你也别生气,日后我拿东西来抵偿。”他并不想欺她,只是他命悬一线,没能杀赵琮德,他实在不甘心。 见他留了小储物符,花闲稍稍松了口气,但还是觉得他十分可恶,那些符箓都是她花了好大的气力做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花闲道:“东西都拿了,大侠快些走吧!” 第26章 刺客略瞟一眼,见她房中有一排高高的书架,上头垒满了书,他甚至看见了几本孤本的兵书,料她定是个爱书之人。 但花闲并不喜欢看兵书,这些书籍是她的陪嫁之物,从老家一起带过来的。 诸子百家里面,花闲最喜欢庄子,因此很是有些蔑视礼法。从前在家读书时,看见一些后人所著的礼法之书,常常说“简直是一派胡言”! 花老爷便问她怎么了,花闲道,后世之人实在可恶,所攥之书多爱束缚人性,尤其约束束缚女子,实在惹人讨厌。 花老爷对此颇为无奈,只道她是小孩心性,天真烂漫,并未责骂,只是暗地里没少潜移默化试图把她扭转过来。 僵尸脸刺客道:“我走了,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 花闲默默想,可千万别来了,等这人走了,她就要沐浴、洗屋子、烧衣服。 刺客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有吵闹喧哗声,心中一紧,找了个角落用了这小隐身符。 他说:“老实点,否则我就告诉他们你会画符。” 根据他从花闲听来的心声,这隐身符就像障眼法,可以掩盖他自身和附近一小片区域,让人产生一种视觉上的错觉,但如果用手触摸还是能摸着他的,或者有闻气味的好手,也能发现他。 低阶的小隐身符。不能动弹。 第23章 雪影兰花 听见动静,花闲赶忙从柜子里拿了一件褙子披上了,又见地上又几滴血迹,把地毯挪动了了一点,遮了血迹。 含香阁的外头全是锦衣卫和侍卫,他们正在一处处找人。 花闲心中琢磨,要如何做才能让僵尸脸刺客不暴露她的秘密,又能让锦衣卫的人把这刺客抓走。 听见她的心思,僵尸脸刺客磨了磨牙,脑壳疼得厉害,绷紧了神经,只待随时出击。 外头的朱离为了警醒屋子里头的人,在外面大声喊道:“你们是谁?怎么敢擅闯三夫人的寝房?” “锦衣卫办事,还不快闪开!” “你们不能进去!” 巡逻到此地的锦衣卫是一个叫做卫节升的指挥使同知,卫节升中等身材,面目精悍,三十左右的年纪。 卫节升在锦衣卫是仅次于指挥使陆祁的存在,他见朱离如此不识抬举,还敢拦路,抬脚便踢。 朱离警觉非常,作势滚了过去,卫节升这一脚并没有踢着朱离。 屋里的阿宝见里头都安排妥当了,便上前开门。 卫节升十分不爽,在他看来,这种时候任何人拖延了一丁点时间,都是给刺客逃跑的机会,见门开了,他问都不问,直接又是一脚,踹在了阿宝心窝上。 阿宝“唉哟”一声跌得老远。 卫节升看也未看,“搜!”招呼后头跟着的锦衣卫进来搜查。 花闲大惊,赶忙去瞧阿宝,只见阿宝坐在地上捂着心口,似疼得厉害,连气也吸不上,脸色发白。 花闲忙把阿宝扶起,斟茶让她喝了,又从药匣中拿出两片人参,让她含着。 花闲气得发颤,她本来还想揭发僵尸脸刺客的,可是这锦衣卫比那刺客还要可恶几分。 她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秦王府女眷的寝房你也敢擅闯?!” 卫节升看向了花闲,好一个绝色少女,实乃生平罕见,但见她桃腮带怒,薄面含嗔,竟别有一番情貌。 卫节升不怀好意地笑着,黏腻的眼神上下地打量着花闲。 刺客立在床边和墙交的一个夹角,没人看得见他,他却能看见屋内发生的一切,听见任何人的心声,此时的他把卫节升脑袋中下流的想法听得清清楚楚。他头疼得厉害,下一刻就会爆炸似的。 卫节升看着花闲,带着三分笑意,七分不怀好意道:“你迟迟不开门,定是窝藏嫌犯,与那嫌犯是一伙的,来人把她带走!” 卫节升的话刚落音,他身边跟着的锦衣卫竟真的逼近要拿花闲。 花闲冷喝一声:“我是秦王的儿媳,赵琮寅的妻子,已故江浙布政使花参道之女,你空口无凭便肆意污蔑,滥用圣上赐予你的职权,随意戕害良民,真是好大的官威!” 这卫节升何其可恶,污蔑之语信手拈来,看来平时没少做这样的事。 卫节升有些许吃惊,赵琮寅把老婆扔这么偏僻的地方做什么?害得他也猜不准是府里什么人。不过也无妨,也不知多少达官显贵的家是被他们锦衣卫抄的,里头再高傲的女子后来还不是他想要便要? 卫节升毫不在意花闲的威喝,反而上前一步,撩起她一缕发丝,闻了闻:“赵琮寅把你扔在这犄角旮旯,不如你……” 话还没说话,便听见院中赵琮寅的声音:“卫大人,找到了刺客吗?” 卫节升松开了手,半转回身,看向了赵琮寅,“赵公子?本官正在找,赵公子怎么来了?”说完又转过身不再看他。 赵琮寅见卫节升神情倨傲,又看了一眼花闲,联想到卫节升的私底下的为人,脑海中瞬间便猜了好几种情形。 但卫节升官职比他大几阶,锦衣卫同知从三品,又是天子心腹近臣。而他父王秦王,因他皇祖父——当今圣上疑心病重,他父王只是个无实权的王爷。 他能虽然是努力考了功名,实打实的进士出身,但为了避嫌、藏拙,如今任工部一个九品的文职。 不适合与卫节升硬碰硬。但料他也不敢如何。 赵琮寅走进房中道:“卫大人,这是内子闺房,我当然是来看看她的。” 又对花闲道:“闲儿别怕,卫大人秉公抓人,很快就会走的,来见过卫大人。” 花闲默默无言上前行了礼,她此时又很担心僵尸脸刺客被发现,以卫节升的言行来看,一定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打一通,咬定她是同党,窝藏嫌犯。 卫节升见赵琮寅不卑不吭地挡在花闲前面,心中冷笑,并未搭理二人,只对其他锦衣卫道:“搜仔细了。” 一个锦衣卫走到卫节升跟前,道:“大人,廖大人和赤炎犬正在赶来的路上。” 赤炎犬是锦衣卫豢养的一种变异的搜查犬,鼻子极灵,已非从前任何搜查犬能比肩。是豢养的“怪”,能够侦查“秘术”。 僵尸脸刺客暗自沉吟,他必须在赤炎犬来之前跑了,否则这“小隐身符”也不知能不能抵挡住赤炎犬的搜查。 卫节升点点头,那贼人身上被重击了许多下,又中了好几箭,身受重伤,如今秦王府外头、里头全是侍卫、锦衣卫,贼人插翅也难飞。 就算贼人用了什么未知的秘术藏起来了,等赤炎犬一来,他也得死! 锦衣卫床底、柜子全看了一遍,没发现异常,便向卫节升报告搜查结果。 花闲见他们要走了,松了一口气,赶忙去看阿宝。 卫节升走到门后,又停了下来,道:“等等!” 赵琮寅问:“卫大人?” 卫节升转身道:“不对劲,有股血腥味。”说着还在房中走来走去,鼻翼翕动,闻着味道。 刺客贴着墙,一动未动,但嘴角却一直渗出鲜血。 花闲冷笑:“怎么?卫大人刚才把我的侍女打伤了,吐了好几口血,您不会转眼就忘了吧?” 卫节升的阴毒的眼睛在花闲身上扫视,又朝着赵琮寅道:“赵三爷,福气不错啊!” 卫节升扔完一句话,带着一群人又洋洋洒洒地走了。 赵琮寅在后头道:“恭送卫大人!”他日后不把卫节升的眼珠子挖下来,他就不姓赵。 . 他们走后,花闲把阿宝扶上床,又命朱离去请太医,好在他们府中是有府医的,太医很快便赶来了。 赵琮寅在边上坐了一会儿,见花闲不太搭理他,一门心思扑在阿宝身上,隐隐有些不满。 可他此时实在不得空,略坐了一会儿,茶也未喝,起身便走了。 等房中只剩下花闲和阿宝后,刺客仔细听了听附近的声音、心声,顿时脑中如有钝锯在刨割,一阵腥甜,口中鲜血如帷幔般滑落。 似乎安全了,他也没打招呼,轻声踩着窗户翻了出去,绕了几圈,消失在了花木丛中。 花闲解开阿宝的衣裳看了看,胸口一大块青紫,又见阿宝冷色苍白,顿时心疼不已。 太医来把过脉之后,开了四帖治心疼的药,嘱咐阿宝好生歇息,过两日再复诊。 花闲让小厨房把药拿下去煎,她坐在阿宝跟前,问:“是不是心疼?可千万别憋着,有什么就要说什么。” 太医说了,正踢中心口,都紫成这样,岂能不疼。 可恨这些锦衣卫横行霸道,她们安于一隅,从不惹事生非,却还会碰见这样的事,真是飞来横祸。 这些锦衣卫在王府都是这般气焰,不难想象,他们在老百姓处会是什么样子。 阿宝气虚道:“夫人,我躺一会儿,再喝几贴药就好了,你别守在这,去休息吧。” 花闲两行清泪忽然流下,道:“我就在这坐坐,你也别赶我。”在她心中,阿宝是她仅剩的家人,如果阿宝有什么好歹,叫她怎么办? 第27章 阿宝连忙坐起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泪,道:“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大夫不是说了好好休息就成吗?” 花闲连忙把她按下去,胡乱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你一哭,我心口就疼。” “好,我不哭了。” 朱离端着药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 又忽然听见外头有乱了起来,好像是发现了那刺客,正在追打。 . 阿宝害了心口疼。 花闲便不让她起来,要她好生养着,不让她做一点事。 阿宝要做的事便暂时交给了朱离。 朱离正在帮花闲拿衣裳,花闲去了沐浴,得给她准备心衣、中衣、小袄之类的衣裳。 花闲的贴身衣裳从不熏香,都是些极好的料子,像流水般能从指缝滑走,上头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比花还香,像花上的露珠,清醇至极,甚过清风明月。 朱离仔细把这些衣裳叠好,指尖从衣料上划过。心下静静的。 阿宝正躺在耳房的床上,看着朱离道:“阿离,这些日可真是辛苦你了,帮我把箱子上的针线篓递过来,我打几根络子。” 朱离笑道:“阿宝姐姐,你就乖乖躺着别动,养好心力,过段日子再打络子吧。” 阿宝道:“唉,我躺着难受,不做点什么实在不舒服。” 朱离:“你这才躺了一天,等夫人来了,你去问夫人,我可不敢做主。” 阿宝:“欸,你这小丫头,你不把帮我拿我就自己拿,打些络子,又不累,消磨些时辰比干躺着更好呢!” 朱离:“你别起来,我帮你拿。” 阿宝笑嘻嘻接过了针线篓,又道:“哦,对了,这几日还要辛苦你帮忙照料那一盆雪影兰花。” 朱离看了看桌上放着的那一盆雪影兰花,肩平心阔、茎细瓣净,是花闲最爱的一盆花。 不过是浇浇水,朱离点点头答应了。 阿宝又道:“说来也是好笑,夫人说这盆兰花碰不得男人气,碰了男人气就会枯萎,在老家时,夫人还不给花老爷碰这花呢,巴巴地从老家带来,像珍宝似的。” 朱离刚起身准备去送衣裳,听见阿宝的话,脚步顿了顿,停下来看了看这盆兰花。 第24章 剑胆琴心 又过了几日。 今日是八月十五。 早晨,朱离仔细地给雪影兰花浇了些许水,小心地照料它。就差没拿丝帕给它抹一遍了。好在他的气没把它搞死。 这边,花闲也醒了,今日是中秋,秦王府阖家要去宫中与圣上共庆佳节。 朱离见花闲醒了,收拾了一会儿,拿好要进宫的衣裳,服侍花闲换了。 花闲穿了件秋香色云绣衫,月牙凤尾罗裙,外罩掐金满绣葱绿比甲。朱离跪在地上帮她把宫绦和禁步系好。 花闲又坐镜架前,朱离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头,接着又给她挽了个云髻。 阿宝坐在床边看,笑着说:“要我说,阿离手越发巧了,早几日挽的髻还会松,如今比我编的还好。” 花闲和朱离皆笑了笑。 朱离把首饰匣打开,让花闲挑选。 斜插一支碧玉玲珑步摇,鬓了一枚珍珠翡翠花钿。 花闲耳朵如白玉般粉白可爱,朱离微微附身凑近,把指甲大小的红宝石耳坠塞进她耳洞中。最后再托起她的手,套上羊脂玉的镯子。 花闲净面之后,还破天荒的上了些胭脂。 打点完毕,花闲对阿宝说:“你好好在家休息,我晚些回来。”进宫的家宴得一天。 阿宝点点头应了,道:“夫人玩开心些,你今日真美。”花闲不打扮的时候像蕊宫仙子,打扮打扮就似袅娜娇媚画中人。 进宫可以带一个丫鬟,方便照料主子。阿宝还未大好,花闲便带着朱离去了。 别看朱离年纪小,但十分稳重,花闲很放心带他入宫。 秦王府一行人巳时出发,大家都装扮得富贵华丽,相比之下,花闲打扮得还是有些简单。 他们先去了宫中祭祀,拜祖宗,忙活了几个时辰。又在殿中午休,到了傍晚时分才依次去了太和殿,共享家宴。 中秋家宴来的都是皇族,在场的分别是太子、秦王、成王以及他们的家眷,还有未封王的十一皇子,十四皇子,另外就是长乐公主一家,还有未出嫁的十公主、十二公主和十三公主。还有一群后妃。 伴随着一声尖细嘹亮的桑心: “皇上、皇后娘娘到——” 当今皇上、皇后来了。众人齐齐下跪给皇上、皇后请安。 “免礼,起来吧。” 秦王府众人坐在皇上右下方,秦王、秦王妃坐在左排,花闲坐在秦王妃后面第三排。 花闲瞧瞧瞥了一眼皇上,他年过六旬,听说身子是不大好了,在朝堂上也常常体力不支,难以为继,已经做好了禅让的准备。 可如今一看,皇上满面红光,声若洪钟,根本不想传闻的那般虚弱。 皇后原是继后,保养得很好,四十岁出头的模样。 赵琮寅也心下淡定,他的皇爷爷年轻了很多,超乎寻常的,难以想象的年轻了很多,真是可怕,不知会掀起什么血雨腥风。 皇上的子孙按照辈分一一上前给皇上请安磕头,让皇上认个脸熟。花闲也跟着赵琮寅上前磕头,说了一串祝福恭贺的话。 不知为何,她跪在那低着头,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看她,让她十分不舒服,就像有一条黏腻冰冷的毒蛇在她身上缠绕。 皇上坐在上方首位,旁边立着一个精瘦、须发皆白的老道人,这道人正是皇上前些日子亲封的国师——张国师。听说皇上都离不得他了。 张国师忽然附身在皇上耳边低语。 花闲回到座位后,看着桌上一桌珍馐佳肴,有些食之无味。 刚才上前请安的时候,她隐约好像瞧见皇上头顶有一个青绿色的虚影,像一双眼睛,又像放大数倍的□□的眼睛,冰冷邪恶。定眼一瞧,好像又没了。但那一瞥让她冷到了脚底。 在梦中,她此时正病着,太医说恐是痨症,她并未进宫。如今她是头一回进宫,头一回见皇上。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众人请完安后,就是歌舞丝竹表演,因是家宴,都是些欢乐清雅的曲目。 太子头一个站起来,给皇上敬酒。其他人皆放下杯箸认真听着。 太子道:“儿臣——” 话音刚起,只听一声乍响狂喝;“昏君,去死吧!” 在弹筝的女子忽然暴起,她的筝嘭地炸裂开,里头蹿出无数把飞剑,凌厉地朝皇上刺去。 众人被这突变吓得抱头尖叫,只有一些特别稍微镇定的在大喊:“保护父皇(皇祖父)。” 而被刺杀的皇上坐在那连眼皮也未动一下,好像这女子的举动只是即兴表演,竟毫不在意。 皇上座前立着的御前带刀侍卫出手了,那是一位年轻英俊肤色微黑的青年侍卫,他拔刀和女子的飞剑缠打在一块。 女子的数把飞剑十分灵动,能够随心所欲地在空中摆出任何阵型,甚至能够合而为一,变成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 那黑皮侍卫也不见惊慌,手中的长刀和飞剑碰在一块,乒乒乓乓作响。 立在皇上身边的张国师甚至拈须微笑,好像在说,这表演不错。 连抱头的女眷都开始偷瞥场中的打斗,她们也渐渐发现敌我力量悬殊太大,当然弱的是女刺客。 也不能说女刺客弱,可以说一点也不弱,是对手太强了。 黑皮侍卫一刀劈落女子长剑,逼身上前,一刀砍在女子左跟腱处,一刀又砍在她右跟腱处。拔起刀直指她的面门。 女子倒地不起,自知死到临到,但她仍在大喊:“昏君!昏君!你会下十八层地狱,不得好死的——” 在坐都是皇上的子孙家属,心中皆暗暗惊心。 长乐公主率先发话:“大胆!拔了你的舌头!” 他们皆是一人一座,朱离跪在花闲的桌边为她布菜,听见长公主的声音,他微微抬头,深深地瞟了长乐公主一眼。 皇上放下酒杯,清脆的一声响,他道:“宁沭,你做得不错。” 黑皮御前侍卫宁沭上前行礼道:“谢陛下夸赞,卑职职责所在。” 张国师道:“她的剑倒不错。” 得了皇上眼神示意,皇上跟前的缪公公上前把地上的飞剑捡起,飞剑散落一地,共有十八把,另外把女子脚下的剑囊也拿走了,呈上给圣人过目。 张国师道:“不错,是好东西,这是一套子母剑,剑囊是母,其余这些剑是子,只要有剑囊便能控制这些子剑。”真是好时代啊,人成神指日可待。 皇上点点头,“暂且把它收起来,”又对着那女子说,“是谁指使你来的?” 女子大骂:“没人指使,昏君不得人心,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 第28章 皇上并没生气,淡淡地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朕把你赏给春福,也是你的造化,来人,把春福带上来。” 花闲心中惴惴,春福是谁?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刚刚悄悄看了看,数了数,皇上身边之人皆像是有谲力的天师。 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皆有一个精悍的御前带刀侍卫,刚才的宁沭只是其中一个,身手已见不凡。 另外圣人后头还有一个笑眯眯的青年太监,瞧着也很可怕。 还有张国师,实力怎样,她不敢揣测,但定是极强的,否则如何得圣人青眼,她的符书在梦中就是被张国师得了。 这些都是能看到的,定还有看不到的天师守卫。 不得不让她感慨女刺客勇气可嘉。 另外,她直觉让她最胆寒的竟是皇上,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一进这大厅就害怕得很,像进了魔窟一般,浑身冰凉冰凉。 从前她并没有这种感觉,在梦中也没有,是吃了玉珠果的原因吗?那玉珠果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功能吗? 总之,这女子的刺杀是极其鲁莽的行为,敌我力量悬殊太大。 花闲正在想着,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一看,是朱离。 朱离朝她无声一笑,似乎是在说,别怕。 朱离年幼,眼神清澈,好似天真无知,丝毫不知害怕,花闲也朝他笑笑。 猛然间,听见了一阵兽喘由远及近,光听着沉重的喘息声,就能猜出这是一头多么可怕巨大的野兽! 又听得一串银铃般的声响传来,黑暗中首先走出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年,他穿着东厂的金滚边玄黑色饕餮补服,是东厂的人。 这少年模样本是很清秀的,但右半边脸全是粉色的疤痕。不过他眼神开心快乐,好似并不在意。 他身上的衣裳有些大的不着掉,穿在身上松松散散的。 只见他高举双手在金銮殿前转了几个圈圈,笑道:“陛下,是你叫春福来的吗?” 皇上后面笑眯眯的太监孔修道:“栾仪不得无礼!” 这年轻的太监孔修是皇上和东厂厂督的心腹,有小厂督之称。 栾仪听了,深深鞠了个躬,道:“是,陛下,是,孔大人。” 栾仪脸上很认真,模样却有些滑稽。 皇上也没责怪他,只是说:“栾仪,让春福过来。” 栾仪开心地吹了声口哨,朝后殿的阴影处喊道:“春福,你出来玩。” 阴影处踱出一只庞大无比的巨兽,像狗似豹,它至少有两三只吊睛白额虎那么大,没有毛发,浑身的皮乌黑油亮,一双金色的竖瞳发着幽光,透着捕食者的残虐。 它踱步无声,从后殿走出,路过秦王府的家眷,二夫人和五小姐皆惊叫一声,吓得晕了过去。 不止是他们,还有几个也吓晕了。 还有些年岁尚小的,七八岁了,又懂些事的孩子,直接哇哇大哭,比如秦王府的六小姐秦慧语,才七岁,吓得张嘴便哭:“父王,父王,女儿怕!呜呜呜。” 兴许是场中太过安静,小孩子们的哭声十分清晰。 秦王妃赶忙小声喝到:“不许哭!” 秦慧语一头扎进秦王怀中,吓得发抖,又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 春福走到殿中,栾仪一个翻身骑到它背上,像骑在一座小山上,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放牛娃。 栾仪十分不解:“春福这么可爱,你们哭什么?不信你们瞧——” “春福,表演一个跳跃给他们瞧瞧!” 春福立马纵身一跃,落在了秦王跟前,震得大地都颤了几颤,罡风吹得秦王衣袖猎猎作响,让人眼睛都睁不开。 春福张嘴狂吼一声,这一片的人衣袖都被吹直,耳中嗡嗡作响,震得人心下几欲呕吐。 栾仪笑嘻嘻道:“是不是特别可爱?” 秦慧语被喷了一脸口水,她被震的,早丢了三魂七魄。 此时听他一问,秦慧语张嘴嚎啕大哭,远超之前。 栾仪皱眉道:“欸,怎么又哭了?” 第25章 留宫 笑眯眯的孔修见栾仪越来越不像话,呵斥:“栾仪,还不快过来,像什么样子!” 栾仪似乎是真的不懂,他道:“明明很可爱呀,喂,你说是不是。” 栾仪眼尖看见了前方没哭的朱离,张口便问他。 朱离跪着俯身,浑身发抖十分害怕的模样,不敢回话。 栾仪十分无趣,骑着春福走了。 花闲也被春福的口水波及了,正拿着丝帕擦脸,她难受极了,恨不得立马回去洗澡才好。又害怕又恶心。 孔修又道:“栾仪,还不快下来。” 栾仪才从春福身上跳了下来。 皇上道:“春福,这个人赏给你了。” 春福似乎十分通人性,它走到女刺客跟前,开始进食。 惨叫声和咀嚼声在大殿内回响。 但女子仍然不忘破口大骂:“昏君,下地狱,做鬼也会来找你!” 除此之外,一片安静。 不知是谁先“呕”了一声,又强忍着憋住了。 大家都不敢吭声,谁吭声了就是和皇上唱反调。 可是,太子还是出列,跪在了殿下,“父皇,令兽食人,有伤阴鸷,猛兽食人只会助其野性,恐日后难以管教,殿中还有许多幼儿,恐留阴影,请父皇高抬贵手!” 太子磕了头后,长跪不起。 太子三十年近不惑,宽仁厚德,从前皇上很是器重太子,器重到从不给秦王、成王几个皇子一点实权,不给他们一点机会,许多国事都让太子参与。 但此时皇上却一声不吭。 十二公主也站了起来,她好像刚吐过,有些艰难地说:“父皇,儿臣害怕。”有对栾仪说:“小公子,你快让春福住手吧。” 十二公主赵乐菱生得国色天香,又吐语如珠,声音温柔动听。 十二公主见栾仪年纪小,相貌又受了摧残,忍不住起了恻隐之心,见他穿的是东厂的衣裳,也并未喊他公公,而是称呼他小公子。 栾仪正坐在小圆凳上转圈圈,发现谁看他,他就朝那人咧嘴一笑,眼睛亮晶晶的。 听见十二公主的声音,栾仪脑袋往后一仰,倒着头看着她,问:“为什么?” 十二公主道:“这这样,不好。” 栾仪道:“为何不好?” 十二公主道:“吃人不好。” 栾仪道:“她行刺陛下,反正是要死啊。” 十二公主:“这样太残忍了。” 栾仪坐着的四条腿的椅子只有一只腿立在地上,他带着椅子转了个圈圈,道:“这世上不就是弱肉强食吗?不然,人吃小动物的时候就不残忍吗?” 十二公主被他的歪理呛住了,只得道:“可咱们是人,如果被吃得是你,你还会如此说吗?” 栾仪:“为何不会?” 栾仪往后一倒躺在了春福嘴下,“人总是会死的,死了便死了。” 十二公主小脸憋红了:“你你你你……” 栾仪:“你看我的腿,就是被春福不小心吃了,吃了便吃了,对吧?”说着他把长袍一撩,裤腿一卷,露出细长的腿。 他的左腿是黑色的,闪着金属的光泽,不知是什么做的,像是条假腿。 十二公主被他言行无状吓了一跳,往后连退几步,碰到后桌又被绊了一跤。 十二公主:“你你你……”半日说不出话,这少年明显不辨是非,不识善恶,又一脸天真,实在是超乎常理。 见皇上脸色不好看,十二公主的生母萧淑妃开口道:“菱儿,还不乖乖坐下。” 皇上慢慢开口:“你们其他人也觉得朕残忍吗?” 成王率先道:“行刺天子,是诛九族的罪,她死不足惜。” 十三岁的十四皇子道:“父皇,以儿臣之见,此女子被千刀万剐都是轻的,能进春福的嘴,还是便宜了她!” 见十四皇子都开口了,和太子一母同胞的秦王只得说:“儿臣也认为刺客罪该万死,但殿中的幼儿没经历过这些,恐怕受不住。” 接下来的皇子、公主纷纷表态了,只道刺客该死。 皇上:“看来只有太子和乐菱觉得朕残忍,也是,朕怎么有你们二人仁厚,深得民心。” 这般诛心之语,萧淑妃听了吓了一身冷汗,跪下道:“菱儿,还不跪下和陛下请罪。” 萧淑妃朝皇上道:“陛下,菱儿年幼无知,说话没有分寸,都是臣妾教导无方,还请陛下赎罪。” 太子仁厚在民间风评很好,十二公主心慈,亲自去过放粥赈灾,也颇得百姓敬爱。 十二公主道:“不,不,这样是不对的。” 萧淑妃见女儿还说,真是捏了一把冷汗,连忙命人把她拖下去了,自己却跪在皇上面前请罪。 皇上拨着手中的念珠,不发一言,殿中只留下春福的吞食声和拨念珠之声。 那孔修开口笑道:“太子真是好德行呢,连这刺客从你身后突袭,都不曾碰你一下呢。” 第29章 真真是诛心之言。 太子又哪里知道刺客为什么略过他也不碰他一下呢。 太子跪在地上,弯着头,像是被山压着,额间冒出了冷汗,只得道:“父皇,儿臣对您的心日月可鉴。” 皇上拨念珠的手停了,道:“是啊,世人皆知呢。” . 这一顿饭吃得糟糕极了。 花闲一口东西都没吃。 朱离握着她的手,只感到一片粘腻的冰冷,竟是一手的冷汗。 好在这宴席进行不下去,皇上提前走了。 但花闲不知道,更糟糕的事还在后头等着她。 正当他们准备出宫回府时,皇上身边的缪公公却来了。 缪公公和秦王见、秦王妃见礼后道:“秦王殿下,皇上、皇后宣您的三儿媳过去觐见呢。” 秦王府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摸不着头脑,为何会找上花闲这个小透明。 秦王道:“缪公公,不知父皇、母后宣花闲何事?” 缪公公:“这咱家就不知道了,请吧,花闲姑娘。” 花闲看了看众人,知道躲不过,只得跟着缪公公走了。 朱离见状低着头也紧跟了上去。 秦王妃朝朱离喝道:“你这丫鬟去做什么?” 缪公公笑道:“无妨,带着吧。” 赵琮寅追上了一步,偷偷塞了一个荷包给缪公公,“缪公公,内子体弱,麻烦公公照看一二。” 缪公公不动声色地收了荷包,“咱家能做到的自然会做。”做不到的就没办法了。 秦王府一行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闲跟着缪公公走了。 秦王道:“不知父皇宣花闲所为何事?” 秦王妃:“不知要去多久?”刚才也吓坏了她,她不想再这多呆一刻。 赵琮寅:“父王、母亲你们先走吧,我留在这等一会儿。” 众人今日皆受了惊吓,也没客套,留了几句话,便回府了。 只留赵琮寅在外殿等候。 . 花闲跟着缪公公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哪也不乱看,微低着头规矩地走着。 她在想,皇上皇后找她何事?想了一圈实在想不出来。 走着走着竟碰上了另一队人马。 是东厂的孔修公公正带着栾仪出宫回东厂,浩浩荡荡一群人,还有那只巨大惹眼的春福。 栾仪连走路的样子也不似常人,走在皇宫像走在乡间小路似的,偶尔还蹦跳几下。 当他们擦肩而过时—— 栾仪忽然停了下来,“咦——”他走到花闲跟前,又看了看她身后的朱离,突然凑近了,闻了闻朱离。 朱离顿时害怕地躲在花闲身后低着头发抖。 孔修不解地问栾仪:“怎么了?” 栾仪:“好奇怪。”一边说一边围着花闲和朱离打转,眼睛却一直盯着朱离瞧。 孔修:“怎么奇怪了?” 栾仪看着花闲问:“这是你的丫鬟吗?可不可以送给我?” 如此莫名其妙又无礼的要求,花闲怎么可能答应,栾仪是官身,见他身着东厂的饕餮补服便知他是东厂有品级的太监。 花闲低着头,道:“不能,不可以。” 孔修道:“栾仪,不要强人所难。” 栾仪耷拉着脑袋,叹气:“好吧。”跟着孔修走了。 花闲松了一口气,跟着缪公公继续走。 等他们走远了,孔修瞥了栾仪一眼,慢悠悠道:“那小丫头怎么了?” 栾仪想了想,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只是觉着有种熟悉的感觉。” . 掌灯时分。 花闲已经去了两三个时辰了,还没有回来。 赵琮寅就这么在外殿干等着,终于来了,是缪公公。 赵琮寅往缪公公身后看了看,没有看见花闲。 缪公公道:“小王爷,小王妃得了皇后亲眼,皇后娘娘喜欢得不行,说难得碰见这么可心的孙媳妇,遂要多留她住上几天,陪着说说话,皇上却说你们成婚没多长时间,怕你舍不得,因此特地来问问你的意见呢。” 赵琮寅沉默,笑道:“内子能在皇祖母跟前尽孝,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气,只是内子体弱,万一过了病气给皇祖母,我们夫妻万死难辞其咎。” 缪公公笑道:“小王爷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小王妃的情况皇后娘娘已经知晓了,皇后娘娘心疼得不得了,刚刚都请了好些太医为令夫人诊治呢,皇后娘娘本就慈母心肠,小王妃冰雪聪颖,合了皇后娘娘眼缘,有宫中的这么多太医调养,又有皇后娘娘关怀,说不定住几日,小王妃的病就好了呢!” 赵琮寅只得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要替内子先谢过皇祖母了,内子不懂宫中的规矩,不如我先去谢过皇祖母,再向内子交代交代。” 缪公公:“这些小王爷就不用操心了,况且皇后娘娘已经带着小王妃安置了,不再见人了。”他说话虽客气,却完全不给机会。 赵琮寅又和缪公公周旋了一二,但无论他怎么说,缪公公都以夜深了,皇上皇后不见人为由拒绝了赵琮寅的请求。 第26章 独处 她被缪公公带到了大真宫殿西五所的一处殿宇内,请她进去后,立马把大门锁了,她急忙去拍门,缪公公却说,让她乖乖呆着,直到皇上皇后宣见。 花闲自问从不惹是生非,与世无争,只不过是想日后找个安静的地方,造个房子,开垦一个大大的菜园,顾个人种些瓜果蔬菜,以供家用,这样不必远游也很快乐。 但她忽然明白了,像她这般弱小如浮萍的人物,是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上位者想怎么操控她的命运就怎么操控她的命运。 . 西五所其实就是冷宫,据说里头住了很多疯了的女人。 风一吹,杂草丛生的庭院内的枯叶夹着尘沙卷得人眼都睁不开,花闲他们小心翼翼地在里头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旁人。 但却能听见一些凉飕飕又渗人的笑声,想必是从隔壁的庭院传出来的。花闲不由地靠近朱离,她虽不是容易慌张之人,但也不是胆大之人。 朱离推开木门,里头的灰尘呛得花闲咳了几声。 万般无奈之下,花闲选定了一间正房,打算把里头清洗干净住下。 看缪公公的样子,她应该暂时出不去。 好在朱离勤快又伶俐,用手帕把桌子抹干净后,就说:“夫人,你坐着歇一会,我把房间打扫打扫。” 花闲这副身子真的不争气,这样一天下来,已经累得不行,双腿酸痛,实在很想躺下闭眼休息。 花闲点点头,也不勉强,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香雪润津丹吃了,坐在凳子上放松放松双腿,打算歇息一会儿再去帮忙。 朱离走到园中,跨过地面胡乱生长的野草、荆棘,往井中一瞧,还好,里头有水,打水的轱辘和木桶都有。 朱离把木桶扔了下去,装满了水后就往回拉。 . 花闲在思索日后何去何从,她进宫前,把装有符箓的小荷包也带来了,虽然里头只有一张小储物符。 但她因为谨慎,在小储物符里装了许多东西,虽然里头的容量只有一张南京拔步床那么大,但要用的东西她都基本上带了一份。带的东西并不多,这样旁人难以发现她屋里少了东西。 小储物符里头装了她的钱,两套换洗的秋冬衣物、一整套被褥、轻绡罗帐、随身的各种药品、胭脂水粉、桂花胰皂、白玉雪花膏、汗巾锦帕、玫瑰清露、时令新茶、燕窝冰糖、茶具风炉,手炉罗炭,还有笔墨纸砚,符书、经书,但凡她日常能用的她都带了一些。 但她却不敢随意拿出来用,万一有人监视她怎么办?而且她的符书本是玉皇庙的东西,听闻张国师也擅长用符箓,在梦中这符书极有可能是落在了张国师手中,如今却被她得了。 梦中,好像有朝廷大肆征召宫女这么一回事,不知和她被关在这里有没有关系。 她在梦中因病没有入宫,这一次仅仅是因为她想要改变,就没有拒绝进宫。 可见,老人家常说好奇心害死猫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 朱离入宫前也带了一份花闲的随身衣物,以免宴会污了罗裙没法更换。他把包衣服的毡布撕成五份,当作抹布用。 今晚看来是要在这住下了,花闲洁癖,哪里受的了?朱离把床榻桌椅、窗几地砖抹得干干净净,期间不知来回提了多少桶水,其中最难清洗的要属床栏上的木雕,他前后花了两三个时辰,才把房间打扫干净。 期间,外头的大门开了一次,有太监扔了几包东西进来,又快速地把门锁上了。 朱离把这几包东西搬了回来,是一包被褥,还有几根蜡烛。 花闲靠着墙都快睡着了,瞧着朱离累得额上全是汗,道:“阿离,辛苦你了。” 朱离蹲在她脚下,仰头看着她道:“夫人,你别看我小,我结实得很,可千万不能累着了你,再留下我一个孤苦伶仃的。” 第30章 花闲摸了摸他的脑袋,心里十分感慨。 她又拉起朱离的手,细瞧了一番,朱离被拔掉的指甲也都长出鲜嫩的新甲,她把手和他的手比了比,“好像又长了一点呢,个头也在长。” 刚来的时候,朱离比她矮了大半个头,如今都快要赶上她了。如果吃得好,定还能长好些,可是,他们在这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吃? 她的小储物符里只有燕窝,这个又不当饱,还有许多药丸子,又不能乱吃。 朱离:“夫人,口渴了吗?我去生火烧点茶。” 花闲:“你把这个拿去。”她装作从荷包里拿出一枚火折子。 朱离接了,在外头捡了些枯枝,放在炉子里烧了。屋子里也有铜壶,就是不知道干不干净,他把铜壶洗了几遍,烧热水洗了一边,再盛过水重新烧了一壶。 屋子里也有些旧茶杯,朱离把它们也洗了几遍,又用丝绢擦了几遍,闻了闻总觉得还不够清澈,热水又烫了几回,倒了一杯,匀了些出来,尝了尝,没有什么不妥,才给花闲喝。 花闲喝了口茶,又从荷包拿出一粒香雪润津丹塞进了朱离嘴里。 朱离的嘴唇被花闲的手指贴着,只好把丸子含进了口中,问:“这是什么?” 花闲:“吃吧,生津润肺的,像糖丸般,好人也吃得。” 丸子在朱离口中融化,甜甜的又清凉,像糖一样,好吃是好吃,不过这是娇贵之人需要的东西。 天黑了,小小蜡烛的只能照亮屋中一角,让那黑的地方更黑了。 外头忽然传来扑棱棱的声响,不知是什么夜间地生物乱窜,咕咕地叫唤了几声,显得越发凄凉。 要安置了,太监给的被褥只有一套,花闲害怕有人窥伺,暂时不想把小储物符中的东西拿出来。 两人又烧了些热水洗漱了,在这陌生的地方,花闲有些害怕也睡不着,干脆就坐在床上,帮朱离把发髻拆了,给他梳着头发。 屋子里没什么物件,只有一张床,一张塌、一个四仙桌、几张椅子、一个没了镜子的妆台,一个衣柜、一些器皿。 梳完了头发,朱离道:“夫人,快睡吧。”他吹了蜡烛,走到塌上睡下了。 塌上光溜溜的,夜里又凉,怎么能睡人,花闲:“阿离,过来,你和我一块睡。” 见无人应答,花闲又道:“快来,咱们在一块儿,也不会害怕。” 花闲把他拉了床,“条件不好,只能先将就将就。” 两人躺下,中间还能塞一个大枕头。花闲纯粹是不太喜欢和人挨在一起,也没要强挨着他。 朱离却是自身经历,对某些事情,有些深深的绝望和排斥感,因此也只是像石雕一样,侧躺在床沿一动不动,几乎快要掉下去。 两人规矩地平躺着,不发一言。保持着大大的距离感。 花闲睡不着,她在想着阿宝,想阿宝不知如何了,她不放心把阿宝一个人留在秦王府,想着不如以后让殷真经把阿宝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但天下之大,她竟不知哪是安全的地方。 还有就是她不知还能不能联系殷真经了,这皇宫可以说是长安城戒备最森严地地方,殷真经一不知她在这儿,二也不能再像闯自家后花园般随意乱闯。 . 第二日,赵琮寅再次进宫求见皇上、皇后,被拒。 第三日,皇上宣秦王和赵琮寅进宫面圣,还让他们把花闲的生辰八字带来。 秦王和赵琮寅在宫中呆了一个时辰,他们脸色如常从紫极宫走出来了,上了马车才变了脸色。 等到了回到府中的密室。 赵琮寅才完全变了脸,他这人一向谨慎,在外不敢显露分毫,一到密室,他便狠狠地锤了几下墙壁,“欺人太甚!”一股腥甜涌上喉,他心中发狠,那个老畜牲! 秦王叹气:“小不忍则乱大谋,大丈夫何患无妻。” 天家的父子情从来都是最假的。 皇上让秦王和赵琮寅放弃花闲这个人,皇上已经表现地很明显了,不管秦王府的肯不肯,他都要花闲这个人。 前程和美人硬要赵琮寅选,他会选前程,没来前程,何来美人?有了前程,还怕没美人? 但这种屈辱感,却让人无法忍受。 秦王和赵琮寅选择了放弃花闲这个人,当然赵琮寅在现场表现出了一副伤心欲绝、心如死灰的模样。 皇上为了补偿赵琮寅,答应另给他赐婚,并让他从工部出来,转到兵部任职。 秦王:“寅儿不用伤心,你的媳妇身体不好,不是长寿有福之人,你皇祖父答应了给你另折一门高门之女做续弦,又得了兵部的好差事,也算是因祸得福吧。这是一个机会,就看我们怎么利用,只要我们表现得够伤心,你皇祖父会在别处补偿我们的。” 赵琮寅冷冷的,不发一眼。 秦王:“是呀,外人看我们王府以为很风光,可我们的身不由己又有谁知道呢?所以人人才会向往那个位置。” 赵琮寅:“他疯了!” 秦王知道赵琮寅说的“他”指的是皇上,“你皇祖父爱美人,但这确实过分了。”也不怕日后史书留名。 前朝,甚至高祖皇上、文熙帝都有过这样的丑闻,但献上妻子的皇子也并没有什么好下场,甚至可以说凄惨,但不放手下场估计更惨,简直是骑虎难下,秦王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甚至在想,他会不会被拖累? 赵琮寅:“父王,你觉得他是贪恋花闲的美色?不,我不这么觉得。” 秦王:“那是要做什么?” 赵琮寅:“父王没感觉吗?皇祖父他对太子的态度变了,皇祖父恐怕是想把这皇位一直坐下去,他老人家身子瞧着比从前好太多了,可能还想更好。” 秦王惊讶:“那花闲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皇祖父觊觎?甚至不惜背上这种烂名,你平时都没发现吗?” 就算皇上把这事做得再严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不泄露出去。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赵琮寅脑袋中一下把花闲院子过往奇怪的点点滴滴想起来了,但他却没说,哪怕秦王是他的父亲。 赵琮寅道:“父亲,我会调查清楚的。” 第27章 饥饿 接下来的几日,花闲都呆在西五所,并没有发生什么。 那日之后便有嬷嬷来看她,还带了太医给她诊了脉,之后又送了一些生活用品,每日也会送一日三餐,除此之外,就是把他们锁在里头不闻不问。 花闲每日便在房间里画符。她把会画小轻身符、小水盾符、小隐身符各画了两张。接着又开始着手学画小烈焰符、小治疗符。 她笔墨纸砚带足了,空白符纸也有许多。 她想了很久,该不该避开朱离。 她选择了不避开朱离,甚至把小轻身符的符文让朱离学着画,两人齐心合作更有可能摆脱困境。 也许是朱离的乖巧懂事甚合她的性子,她愿意相信朱离,如果信任破灭了,永远则不会再有下次。如果朱离背叛她,她也许会死。 花闲:“你试试,能不能画这张小轻身符。” 神奇的、不可思议的东西,朱离眼睛亮晶晶的,仔细看了看小轻身符,拿了张白纸临摹起来,全神贯注地临摹了好多遍,熟稔于心,尝试把符箓完整地画了下来,对照着检查了一边,并无差错。 花闲就在边上看他,“阿离的记性真的很好,用符纸画画看吧。” 花闲想,朱离不知有没有谲力和元力,有的话可以开发一二。 朱离点点头,拿了张空白的黄符纸,一笔呵成把符文画了下来,期间虽然有些吃力,但并没有花闲那种脱力之感。 但画完后,符纸却自燃了。 花闲让朱离不要气馁,让他再试几次。 但不管朱离画了多少回,符成的那一刻最后都自燃了。 花闲也觉得很奇怪,她瞧得仔细,朱离的符文并没有错误,十分精确,但为何每次都失败,难道是朱离的谲力不适合画符。 她还发现朱离的体能比她要好太多,画了十几张完整的符箓,都没有脱力之感。 花闲又让他再画了几次,确认了他的符文真的毫无问题,她也实在搞不懂为何他的会自燃。 也许真的不适合? 花闲:“你还画吗?”她也不想勉强朱离,他愿意画就画,不画就算了。 朱离点点头,他不死心。 花闲:“那你自己画吧,不要太勉强了。” 花闲不再看他,自己在旁边学起了小烈焰符和小治疗符,她也算有些经验了,轻车熟路地上手了。 先记住符文,再临摹,最后独立完成符箓。 昨日她便记住了小烈焰符的符文,今日开始尝试成符,失败了几次,等符画好的时候,她就像被抽干了。 朱离见状连忙扶着她到床上休息。 朱离见她脸色苍白,道:“夫人,画这符是不是有副作用,要不,你不要画了?” 第31章 朱离暗忖,好像这种离奇的力量总是有些负作用。 花闲道:“不打紧,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她只是被抽干了元力,元力就像秘术的燃料,休息一天又会有的。只要不要再继续,休息一会儿,第二日便好了。 朱离倒了一杯茶给她喝。 花闲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看了看朱离,感觉他好像又长大了些,长开了似的,狭长内双的丹凤眼,略有些凌厉,雌雄莫辩的英气之美。 花闲问:“阿离,你能感觉出自己有什么不一样吗?”她想看看他有没有谲力,但她又没有检测牌。 朱离想了想,“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好像好了很多,跑得更快,跳得更高了。” 花闲:“我们要想办法出去。”每日送来的饭菜,还是很丰盛的。但却让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就像待宰的家畜。 花闲又仔细看了看朱离的神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朱离呆在这深冷的宫殿,好像很快乐,像草原上的放牛娃,充满了宁静的、无忧无虑的快乐。 她忍不住问,“你会害怕吗?” 朱离眨了眨眼睛,“只要和夫人在一块儿,我就不怕。” 花闲不理解他这种像雏鸟一般的心态。 她也迷茫,不知要怎么做才好,就算是用了小轻身符,顶多是跑得快一点,但她却爬不了墙。朱离这么小,她不敢让他爬墙,去夜探皇宫。 皇宫必定高手如云,给她的感觉太危险了。 . 花闲不知道,在她入宫第三日,一个假的“花闲”出宫了,回到了秦王府。 没过几日,“花闲”病逝,秦王府出灵。 当今皇上怜惜赵琮寅伤心欲绝,便为他赐婚,赐婚的对象是河西节度使的第三女。 婚期就定在一个月后。 秦王府感激涕零,叩谢圣恩。 自此她这个真花闲就消失了。她就这样强行“被死亡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深夜。 紫极宫。 一个鬼魅的身影蹿上了屋顶,蛰伏不动,轻而有利地拔掉一块房瓦,他的手指猛然间长出了一截尖锐黝黑如钢铁的尖锐指甲,迅猛地在屋顶戳了一个小洞。 窥伺。 屋中的皇上披头散发盘腿坐在薄如青烟的纱帐中,对面坐着同样披头散发的张国师。 袅袅的白烟从兽炉中喷出,缠绕着纱帐。 皇上:“国师,朕的造化功停在这,这些时日一直无法精进。” 张国师:“皇上不用忧心,药引子有了,再召集豆蔻少女,采补|处女,不仅您的造化功会一跃千里,就连长生也不是问题。” 皇上:“有饶国师了,朕的长生有你的功劳。”东厂已经去民间召集符合条件的少女,这个他不担心,只是,“那药引真的像国师说的那般妙?” 张国师:“没那药引,用千数少女代替也能练得长生丹,但有了那药引事半功倍,药效定能翻倍,微臣用观气之术发现花闲体质特殊,他们送来她的生辰八字之后,微臣算了算,她果然是百年难得的纯阴之体,是炼药的绝佳材料。” 皇上:“那朕是不是要把她关押,以防意外?立马就用了她?” 张国师:“皇上先别急,她是……谁在那里!” 张国师突然朝着屋顶急射数枚暗器。 “抓住他!” 一时间紫极殿的侍卫们皆紧张起来。 . 深秋将近,夜里很凉。 但睡觉很舒服。 花闲早些日子因为不习惯环境,一直睡不着,失眠,今天也许是真的困极了,也有些习惯了,早早便睡了。 越睡却越冷,连梦里也冷。 她在梦中被冷得蜷缩成一团,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冷得她直哆嗦,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竟好像有一阵迷迷蒙蒙的雾,亮白亮白,像戏台子两边吹出的烟。 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 平日里外头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今日外头怎么青白青白的。 花闲睁大眼睛一看,只见纸窗外好似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那女人脸很长,本该长五官的地方却都是细长的窟窿缝,女人好似在笑,细长无齿的嘴大大地裂开,诡异地笑着。 忽然女人猛地脸贴紧了窗纸,双掌压在了窗纸上。 “啊!”花闲吓一大跳,短促地喊了一声,伸手从枕头地下摸出了装了符纸的荷包。 “阿离!” 花闲哆哆嗦嗦从荷包里抽出一张小烈焰符夹在指尖。 “哐”的一声,门开了。 背光处,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花闲紧张到极点,就待奇怪的东西靠近便激发小烈焰符。 “夫人?” 是朱离。 他们来这里第二日,还是分了房睡,朱离去了旁边的小隔间睡,朱离好像比花闲还要不喜欢和人一块儿睡。 “阿离,是你吗?你上哪去了?刚才有没有碰见什么人?” “我去小解,刚好听见你的声音,便过来了。” 朱离关上门,花闲摸着要点灯。 “别点灯!”朱离道。 花闲忽然拦腰抱住了他,他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身上冰凉冰凉的,带着夜露的清香。 朱离手垂着,低头看着花闲的发旋。她抱得还蛮紧,因为害怕所以紧紧搂住了他。 花闲:“外面有奇怪的女人。” 朱离:“我好像也看见了,要不我再出去看看?”他刚才好像是看见有一道白影子飘过去了,看着不像人,给他的感觉也不像人,闻着气味也不像,像是花闲说的“谲”。 花闲抬头看了看他,“你不怕吗?” 朱离笑了笑,有些无奈,好像在说,怕又有什么办法避免吗?“我不怕的。” 花闲却感觉到他纤细的身躯有些发颤,像是在强忍着害怕。 朱离坐在花闲床前,陪着她,服侍她重新睡下。 花闲紧紧握着他的手,心想以后难免会不停碰见这种诡异的东西吧,她应该要再坚强一些,最好是越来越坚强,越来越强大,但这样能握着让人安心之人的手,感觉真的很好。 花闲:“冷不冷,你要不要进来?”朱离的手很冰。她掀起被子的一角,示意他可以一起。 朱离穿着一件白衣,披头散发的,怪吓人的。 他说:“我不冷,夫人快睡吧,我就坐在这陪你。” 估计也睡不了很久,他刚才乱跑,肯定有人要来搜查,那些人的动作很快,他差点就栽了。 还好,花闲给了他几张符箓防身,小轻身符、小水盾符、小烈焰符。 花闲好像都没意识到她的符箓有多好用,就拿小轻身符来说,是基于使用者的原有速度来加持的。 花闲用了,加持不是特别明显。但是,他用的效果就很显著。 有时候一点速度,就成了决定生死的关键。 他刚刚三张符箓都用了,才保住了小命。 他现在特别饿,一种火烧般的饥饿几乎快让他发疯。 门外那像女人一般可怕的谲物,对他来说,却像美味的蘸酱生鱼片。 朱离痛苦地绷紧了背脊,背上全是薄汗。他的小腿青筋毕露,脚趾痛苦地用力抓着地板。 但他的脸上却不显,淡淡的,手也虚虚摊着让花闲握着。 他可能是疯了吧? 不然,为何疯狂地想吃这些? 第28章 道士 花闲往里面缩了缩,被子里好舒服。 寂静的夜里,一阵从远及近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花闲下意识朝朱离看去,但门外的白烟已经消散干净,她几乎看不清了。 她有画好的小夜视符,但她此时还不想用。 朱离虚摊开着的手反手握了握花闲的手。 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有男有女。 接着他们并未敲房门,直接冲了进来。 花闲微微掀开眼皮一瞧,就着闯入者带来的亮光,她看清了大概七八个人进了屋,外头则有更多,听声音至少三四十号人。 他们手中皆提着宫灯,把屋子照得亮如白昼,显然他们并没有把冷宫的她放在眼里,不然也不至于男男女女就这样冲进屋子。 进她屋子的有几个是穿着玄色彩/金狮子头补服的羽林卫,还有几个穿着道袍的道士和道姑。 朱离见他们闯进来,害怕地大喊:“你们是谁?怎敢随意擅闯贵人的屋子!好大的胆子!” 为首的年轻道士叫做公孙炎,他是张国师的关门弟子,他脸上冷淡至极,有些倨傲,并未理会朱离,而是朝众人道:“搜!” 朱离冷眼瞧着,看来这一群人是以这道士为尊,这身打扮定是张国师的弟子之流。 羽林卫开始到处乱搜,花闲屋子不大,物件又少,没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年轻道士旁边有一位十五六岁的道姑,长得秀美,还有些英姿飒爽的气质,她上前便想去掀花闲的被子。 第32章 朱离赶紧拉住被子,“住手!我家夫人也是你能随意搜的?我家夫人是皇上皇后宣召,奉旨陪侍的,你这姑子好没规矩!” 一个小道士冷笑:“住在这种地方还是贵人?”小道士下山没多久,已经被富贵繁华迷了眼,很是‘嫌贫爱富’了。 秀美道姑同样不以为然,猛地掀了花闲的被子。被子被朱离揪住了一角,没被全掀开。 一股冷气钻了进来,让花闲的大脑一阵清醒,朱离赶忙拿了一件玉色哆罗呢上衣给花闲披上。 道姑冷冷道:“还请‘贵人’把衣裳脱了配合检查。” 花闲想:脱衣裳,这么多人? 朱离悲愤欲绝喊道:“你们简直是莫名其妙,好生欺负人?是想逼死我们吗?” 那个窥伺的刺客跑得很快,身形十分诡异,手段卓绝,当时侍卫们并没有留住那刺客,但那刺客也中了一枚张国师的七星透骨钉。 公孙炎手上托着一个银色的铃铛,这铃铛是用来感知骨钉的,只要靠近骨钉十五米之内,铃铛便会响,离得越近,响得越厉害。且那骨钉是有毒的,还有倒刺,不可能短时间拆除,除非那人是个有手段的天师,就算如此也应该很虚弱的。 铃铛没响,八成不在这里。但如今秘术崛起,什么可能都有,公孙焱不测查清楚便不安心。 道姑也是这个意思:“师兄不知,有些人狡猾无比,咱们千万不要被她们唬住了。”这两个女子生得貌美异常,她的师兄师弟一个个装得一本正经,可她刚才可没漏掉他们看得痴呆的模样。 道姑提高音量,娇喝一声:“脱了!” 花闲冷冷道:“既然你们存心羞辱,那我活着有什么意思,你们拿我的尸体去和皇上皇后交代吧。”她也是赌一把,猜皇上留她在此定是有什么作用的。 道姑:“你不用吓我,我们是奉皇上和国师的命令搜宫,一个都不能放过,你要死便死吧,死了也是定个违抗皇命的罪,还想拖累我们?” 公孙炎皱了皱眉头,他是张国师的关门弟子,想到了些什么,猜这女子怕就是师傅说的“药引”,他是知道花闲是做什么用的。 公孙炎:“师妹,你过来。” 道姑不知所以走了过去,公孙炎低声在她耳边讲,“想办法检查就好了,不许伤人。” 道姑叫做宗幼,在红月之前,她是玉皇庙唯一的女弟子,她和公孙炎一块儿长大,早已对他暗生情愫,下山以后明白了这是男女之情。 公孙炎生得英俊,每每有美丽女子出现,宗幼便十分不开心,公孙炎只要多看了哪个女子一眼,宗幼便吃味不已。 如今见公孙炎目不斜视,见到这般美丽的女子波澜不惊,连看都未多看一眼,比其他那些眼睛泛着火光的师兄师弟,不知好了多少倍。此时的宗幼倒头一回觉得公孙炎冷冷淡淡的模样,很是甜心顺意。 公孙炎带着男子们都出去了,独留下宗幼和两个宗幼新收的女弟子,这两个女弟子看着年纪比宗幼还小,面黄肌瘦,头发细嫩枯黄,发量又少,挽在头上的只有小小一点道髻。 反观宗幼虽穿着道袍,但桃脸鲜艳,并未梳道髻,头发一半在上编了花样,一半披散在身后,对比之下,十分亮眼。 宗幼开始不带掩饰地扫视花闲和朱离,最后目光停留在花闲身上,不禁感慨,要是她生成这般模样,师哥应该会动心了吧。思及此处,她的心情一时复杂无比。 其实宗幼也长得不错,又是十五六娇花的年纪,只是她的双眉有些粗黑,添了很多英气,她自己很是不喜欢。但她刚下山,并不怎么会描眉涂脸,还没学会怎么装扮自己。 宗幼:“老老实实脱了吧!” 她的两个女弟子唯她马首是瞻,立马把背后的剑拔了出来。 朱离和花闲对视一眼,他颤颤巍巍地脱了外衣,还留下里面的裹胸未脱,脱完之后,他伏着低声啜泣,只留着后背对着她们。 宗幼看了看朱离的后背,只能看见裸|露的肩膀和手臂,其他的部位都被裹胸遮住了,但已能确定这人不是刺客了,左肩头下两寸没有骨钉,没有血迹。虽然有很多陈年的丑陋伤疤,她并不感兴趣。 宗幼从小在山里野惯了,张国师又十分宠爱她,致使她性子娇纵,目无下尘。 她娇喝一声,“还有一个,脱了!” 花闲眼神冷冷,但见只露后背便可,也不欲和他们纠缠,便轻解了上衣,露了后背上半部分。 宗幼:“继续啊!谁让你穿上的?” 花闲冷笑,“你们差不多了,不要太过分了。” 门外的公孙炎听见动静,出声道:“检查完了吗?。” 宗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娇声喊道:“师兄,你看她这般虚弱,说不定就是刺客呢!” 公孙炎看着宗幼。 宗幼顿时气焰消了一半,却不死心,“你看她身边的丫头,浑身是伤,可疑得很。” 宗幼一边说,一边指使她的两个女弟子去拔开朱离的外衣。两个女弟子看着瘦瘦小小的,但十分野蛮,力气也蛮大。 朱离死命地拽住衣服,不让她们扒,伏成一团低泣。 花闲却气得发抖,浑身发软没有力气,只能从枕头下面拿出一把剪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再碰他试试,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剪刀的顶端很锋利,一丝血迹沿着花闲的脖子滑落。 公孙炎眼神闪烁,抬手从袖口处射出一枚暗器,打掉了花闲的剪刀,淡淡道:“好了,师妹不要胡闹,我们走吧。” 说完了,公孙炎便走了。 宗幼跺跺脚,“哎呀”一声,朝着花闲吐了吐舌头后,赶紧追上去了。 他们走后,朱离忙爬上了花闲的床,去看她的脖子。 他拿干净的丝帕按住她小小一点的伤口,仔细看了看,松开后又吹了吹,还好没有血了。 朱离:“夫人,疼不疼?” 花闲还在发呆,她在想着刚才公孙炎的态度,公孙炎的言行让她更加笃定皇帝是留她有用的。 听见朱离在问话,她回过神看着近在咫尺的朱离,他的睫毛很长,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身影。 花闲伸手拢了拢他的衣领,把他搂过来,靠在她怀里,轻声说:“不疼的。” 朱离拉着她的手,把脸埋在她掌心,瓮瓮地说:“求您了,以后别做这种事了。” · 刚到辰时,送早膳的来了,朱离起身去开门接了食盒。 昨天晚上闹腾了一晚,花闲凌晨才睡着了,现在还没起来。 朱离早一会儿就起来烧好了炉子,烧了热水,煮了茶。 他把食盒打开,看了看,全是药膳:山党莲子鸡、桂枝天麻鲫鱼、冬虫夏草炖甲鱼、鹿肉粥、茯苓芝麻糕、百合银耳羹。 他先用银针试了试,看看有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他还是不放心,非得每种夹出一点全尝了,确认吃下去没什么问题才放心给花闲吃。 清晨柔和的阳光洒进了双交四椀菱花窗,花闲被微弱的动静唤醒了。 她窝在被子里看完了朱离试菜,默不作声。 她想,朱离这样谨慎小心?是在百花楼形成的吗?看来那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她好奇,又怕勾起他不好的回忆,还是忍住了,没问。 朱离似乎也发现她醒了,朝着她笑了笑,“夫人,醒了?饿了吗?起来用膳吧?” 随后他服侍她起床、洗漱,才一起坐在了桌边。 花闲看着这些饭菜,里有的药材放多了,味很重,喧宾夺主,她放下了筷子,实在没有胃口。 皇帝这是想养猪一样把她养肥一点再宰吗?到底是要她做什么?做牲口,做药材? 朱离:“怎么了?没胃口吗?” 花闲摇摇头,又点点头。 朱离盛了一碗鸡汤让她喝,“好歹吃一点吧。” 她勉强喝了一口,怪恶心的,实在不想吃。最后只喝了一碗银耳羹和一块芝麻饼。 她坐在一边看朱离扫盘,朱离食欲很好,吃得蛮快,好像饿得厉害,但吃相并不难看。 吃到后面,她都有些震惊了,这些东西都被朱离吃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又看了看他的小腹,还是扁平扁平的,实在奇怪。 也许是花闲的目光太过炽热,朱离像做错了事般,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 花闲笑笑,突然问道:“你吃饱了吗?” 朱离顿了顿,“吃饱了,不能浪费,太可惜了。” 花闲点点头,不再看他,突然想到,在梦中,再过半个月就是太子谋反的日子。当然太子失败了。朝廷也不许他们讨论,她当然并不清楚实情,但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朱离看着桌前的盘子,则在想要怎么给花闲改善一下伙食? 第29章 太子 深秋的一抹金色的阳光从六菱窗洒进来,暖洋洋的,并不刺人。 第33章 花闲正坐在梳妆镜前,斑驳的阳光碎了她一身,好似安宁黏在了身上。 她的耳朵小巧,犹如白玉,朱离捏了一对米粒大小的绿珠耳环,俯身为她戴上。他的指腹粗糙,手上的动作便十分小心。每次为她戴耳环,他会选择用更为细腻的手指关节虚托住她的耳垂,再仔细佩戴。 这一段时间的近身伺候,朱离越发娴熟了,而且他眼光好,挑选的东西颇得花闲欣赏。 花闲摇了摇头,今日她不想戴耳环,什么也不想戴,只想懒洋洋地躺在那做些手上的伙计,她如今都在这了,难道还不能随心所欲? 好在朱离颇懂她的心思,没有多说什么。 椅子上如今已经垫好了软毯,花闲半靠在着,把针线篓子拿出来,打算在袖口里缝一处暗层。然后把小储物符放在暗层里,而其他的东西,包括符箓都一起存放在小储物符中。 因为她发现这样从小储物符里取符箓,速度会快很多,小储物符在她的袖口,她能在挥袖间就扔出并使用各种符箓。无疑地提高了她的生存能力。 小储物符薄薄一层,存放在袖口并不容易被发现,这样她只需要保管好这张小储物符就好了。 她挑着线,眼见着朱离端了餐盘进来,餐盘上是一盏碧粳粥、腐乳、酱瓜,还有一碟水灵灵的樱桃。 谢天谢地,还好不再是酥酪和药膳粥了,她实在不想吃那些,还真的就想吃一些简单的食物,王府里也极少有腐乳酱瓜,认为这是上不了台面的食物。 她只是随口和朱离提了提,没想到还真的被他弄来了。她还真的就想喝一口清稠的热粥,就一口腐乳酱瓜。而且她最喜欢吃的水果就是樱桃。 她不由地看向了朱离,朱离把碗筷摆好,就去了梳妆台那收拾东西,她忍不住再一次感慨,他真的好能干。夜里她扪心自问,她是个很无用的人。照顾她,他一个人要做几个人的事,偏偏她又事多,脏了一点,她宁愿不用,为此,他难免要多花很多功夫。 她想,如果是她自己被关在这,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她坐着的柔软的垫子、新来的食物、甚至是小院新辟得的小厨房,都是朱离搞弄来的,她很吃惊,便问朱离是怎么办到的? 朱离说,也没什么,不过是嘴巴甜了一点,还花了一点她给的银子。 朱离又端了铜盆给花闲洗手,再擦拭干净。花闲才慢慢地吹了吹汤匙,喝了口清甜的粥,眼睛看着前方的朱离,他正在整理梳妆台,擦拭清洗桌面。 镜面并不脏,朱离还是细心地擦拭着。 她从一缕金色的阳光中,在铜镜的一角瞥见了朱离的倒影。 她看见,朱离擦拭镜面的时候睁眼照了照镜子,他的眼睛大而狭长,鼻翼一粒细痣,他扫视镜中的他自己时,疏离冷淡,好像看的不是他自己,眼神像冰封的湖面,但花闲却觉得那底下藏着一团火。 很奇怪的感觉,她的直觉一向清净敏锐。只是这一瞬的发现,都让她觉得朱离好像长大了。 可是当她回神再看时,又觉得朱离还是那样单纯乖巧,扑簌簌的睫毛下都是勤奋能干? 这难道是她的错觉? 她暗自留了份神,不再多想。 这些天过去,她已经适应了这里幽闭又简单的生活,甚至并不觉得十分糟糕,因为她觉得好像脱离了一种束缚,不用再承担既定的命运。她好像也不太适合呆在赵琮寅后院里做他的妻子,她甚至有些开心。 对不住了,赵琮寅。 她的父亲读过很多书,曾告诉她,如果别人都可以适应环境,你却不可以,为何不反思自己? 她回答说,如果她是一条鱼,怎么能在路上生存呢?她只想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不想凤霞披冠,显贵人前,无怨无悔地顺从婆母和丈夫。 她父亲说,这简直就是胡闹,从今以后再不准说了。 说了这话之后,她父亲又不住地唉声叹气,十分心痛又不忍狠心责怪她,捂着胸口只是叹气。 她见气坏了父亲,这种话便不敢再说了,她小的时候就没了娘,那种滋味真的不好受,那一年她一年四季都觉得冰冷。她想要孝顺爹。 除了这些父亲不大认同的观点,他们相处的很好,平淡又温馨。她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以为天下的男子也大多如此。 等她嫁入秦王府,就发现好像并不是如此。 秦王府的男子众多,五花八门。其他的她不敢妄议,可是她的丈夫,她能感觉到他和父亲不大一样。 怎么说呢?和父亲那种浅浅淡淡的样子不一样,赵琮寅应该说是“生机勃勃”、“有活力”。 只是,心里牵挂阿宝,不知道阿宝好还是不好。 花闲实在担心。 她见朱离忙上忙下的,忍不住:“阿离,你快歇歇,吃点东西。” 朱离:“我还不饿,您吃吧。” 她:“你过来。” 朱离走了过来,她捏着樱桃的果柄,把樱桃送进了朱离嘴里。 “好吃吗?” “好吃,您吃吧,您不是喜欢吃吗?” 她是很喜欢吃樱桃,只是樱桃难得,这些樱桃个头大,红艳艳的,看光泽都是能爆汁的,实在难得。她从前都极少有机会吃。 果然,吃了一枚口齿留香,饱满的颗粒好像在唇间炸开了一般,她吃得干干净净,吐出来时,只有一颗极光滑的核。 朱离看着她淡粉的嘴唇里,染了些鲜红的酱汁,她的眼睛里流露出光彩,好像单纯因为美味而喜悦。 真是容易满足啊。 他蹲在她脚边,说:“夫人,小厨房建好了,您喜欢吃什么菜,我学着给您做。” 花闲知道他很聪明,什么事都学得很快,但好像没什么厨艺的天赋。 朱离急急地说:“我会好好学的。” “你已经很好了。”比她好多了,她想他放松一些,不用这么辛苦。 桌上的针线篮里面,放着花闲还没缝好的衣物,这件是替换的,她身上穿的是已经缝好暗层的,小储物符就藏在里面,她的袖子轻飘飘的,实际上里头却藏了很多东西。 其实还蛮好玩的。十分有趣。 她挥了挥袖子,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粒白溜溜的香雪润津丹,塞进了朱离嘴里。 她很喜欢药丸子,没有药味的药丸子,带着鲜果、花草气息,顺着时令节气,调和雪雨。 朱离把小小的丸子扣在齿间,没有第一时间吞下去,他喉头滚了滚。 小丸子清甜、冰凉,像凛冬梅花上那高高一簇上的雪,来不及拒绝,清冽的味道已经在他口中化开。 她似乎很喜欢投喂?这样的习惯可不太好。 朱离惊讶地问:“夫人,您是从哪变出来的,您是怎么做到的,是符箓吗?” 花闲见他眼神充满了好奇和疑问,笑着点了点头。 朱离:“我还可以学吗?不过,我好像没什么天赋。您还可以教我吗?” 花闲想想,好像是这样,他画符的天赋比他的厨艺还要糟糕,有时候看他画符,她都忍不住会觉得自己天赋异禀。 不过看他如此懊恼沮丧,失落极了,她想劝他放弃的话收了回去,“好,我教你。” 朱离自然是万分开心,两人又说了一会闲话。 朱离并不粘人,起身要去种花。 这冷宫荒凉破败,萧瑟贫瘠,难以想象种上花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会太难了? 花闲便说:“如今这种情况,种花会不会太艰难,要种便种些菜吧。” 朱离却执意要种,从前含香阁种满了花,可见花闲是喜欢的,如果不去动手做,凡事都将就,他不愿意。 朱离道:“菜也种一些,花也要种,您让我种吧。” 朱离他,从小在极度恶心的环境下成长,心思像海底针似的,加上演技如火纯青,逼真到他差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就是花闲心中的好孩子。 可他疑心病又重,别人给的东西从不乱吃,不知为何却总是吞了花闲投喂的食物。有时侯他的理智会不停地讽刺自己。 花闲刚想说话,忽然听见外面有吵闹声,便禁了声,认真听了听,听了一会儿。 花闲问:“今日是几月几日?” 朱离:“十月二十。” 听外面的动静大得很,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跑过,又有打闹声,她思来想去,在梦中应该就是这短时间,太子被抓了,罪名就是谋逆,可是具体是哪天她也不太清楚。 民间是禁止议论的,但事情太大,总是难免有风声飘出来的,连梦中她那种不问世事的人,都听说,太子那一脉下场凄凉。 不过要说太子谋逆,她却不大信,就不说太子品行如何,但说早些时日见着了皇上,身子硬朗,还大权在握,这不是以卵击石,找死吗? 朱离见花闲神色凝重,便问:“怎么了?” 花闲虽然喜欢他,但还没到和他能推心置腹说梦境的地步,只说道:“你听,外面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第34章 朱离听了听,沉吟了一会儿,见花闲不再说了,他似乎不以为意,告退了,去了院子里翻地。外面的脚步声时而响如滚滚闷雷,朱离居然还能心无旁骛地蹲在泥土地旁,指尖捏了零星泥土,慢慢搓了搓,感受它的品质,琢磨适合种什么,怎么规划。 花闲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自己接下来的打算,逃脱不了的她,似乎只能等着被宰的那天。 到了夜里,宫里的动静在渐渐平息了。 深夜大真宫殿的西五所寂静的让人有些毛骨悚然,静到极致,有时候一只小生物在枯草里动了动,一只夜鸟在枯树中飞了飞,那一点的动静都是那么清晰。 为了避免睡不着,而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花闲在西五所睡得很晚,三更才会去睡。 这时候,朱离都会留下来陪她,两人同坐在软榻上,就着一盏小油灯,做些简单的活计,不过朱离嫌光线太弱,总是劝阻花闲做活,说是费眼。 所以朱离总是拉着花闲说些闲话聊天,有时候,花闲会把一些梦中积累下的关于“谲力”、“元力”的经验教给朱离,朱离总是认真地听着,也不好奇花闲是从哪知道的,对此从不过问,好像花闲说什么他都信。 他无疑是个满分的倾听对象。 有时候,花闲就坐在旁边看朱离画符,看得出朱离尽力了,但毫无进展,但凡花闲能够想到的、安慰人的话,她感觉已经换着花样说了个遍。 朱离见花闲这样,还会笑笑反过来安慰花闲,他总说,“夫人,我好像有点笨。” 花闲总觉得孩子的笑容下面藏着懂事的心酸,怕孩子抑郁,便连忙岔开话题,聊些别的。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些奇闻异事,事实上,朱离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聊天对象,他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总能去观察到对方的爱好,说别人想听的话。 朱离发现,花闲好像很喜欢听有些“吓人”的故事,虽然他不觉得哪里吓人。 但偏偏花闲又很胆小,朱离觉得她很“胆小,”但花闲并不觉得自己很胆小,她觉得像史嬷嬷、香云她们才叫胆小,她算是胆大的。 朱离见她每次说着说着,听着听着,整个人都会慢慢的、不由自主地缩进盖在身上的毯子里,到最后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头。她的身体的每一个处都在生动地诠释着害怕,可是她那双眼睛却睁圆了,聚精会神地听着。 朱离有些忍俊不禁,不由一笑,他自己都不曾发现,此刻的他笑得很放松,不同于往日惟妙惟肖表演的笑。 见他停下来,不说了。 花闲好奇地看着朱离,急急问,“然后呢?” 朱离讲的是一个勾栏里的故事,正说到有一回,一个叫做美兰的头牌失踪,几日后,有个恩客在勾栏吃饺子,吃到了一个古怪的东西,吐出来一看,越看越像一截人的小拇指。 第30章 另娶 朱离笑了笑,没有讲故事,而是问:“夫人,您冷不冷?要不要沏口热茶喝?”晚上不沏绿茶,但是可以沏一口杏仁奶茶。 其实冷冷的天气,窝在毯子里喝一杯又甜又暖的杏仁茶是很舒服的事,自从有了小厨房,她已经连续吃了几天宵夜了,今日便不想再吃了。 花闲:“今日不吃了,阿离,饺子里吃到手指,然后呢?” 朱离笑笑,继续把故事讲完了,这是百花楼真实发生的事,里面还有很多肮脏的细节和人性,他并没有讲。 故事讲完了,朱离又陪着她,确定她睡着了,才端着油灯出了房门。 左转,走进了隔壁一间更为清冷的小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半大的桌子,一个小箱子,不过里头干净整洁,被子铺的也是整整齐齐。 本来丫鬟和主子同睡一间卧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同室不同床,晚上也方便照看主子。 而朱离却不习惯和别人同室,他需要自己的空间。 床铺很冰冷,毫无暖意,他吹了灯,径直躺在了上面。 屋子里黑得如深海,就算有人进来也看不清里头有什么。 过了一会儿,屋内突然响起一些奇怪的声音,好似皮肉裂开,静静听,又好像有什么在骨碌碌转动,干涩的蠕动,却有粘液的水响声。 黑黑的床铺上,本该躺着人的地方,出现了几处红眼睛,这几个红眼睛分得很开,一看就不像长在脸上。 数量偏偏还是不对称的。 这些古怪的红眼睛透着非人的情感,它们向不同方向转动着,像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房间瞬间诡异,连温度都莫名地下降了。 床上的主人——朱离倏地睁开眼睛,他的眼睛带着浅浅的暗红,眼神冰冷没有情绪。 朱离微微凝神,看见了。 这是他的秘术——傀儡,他的第一个傀儡是李管家,李管家身上有他的蛊,如今是他的奴仆。 调动谲力,他可以共享到李管家的记忆。 李管家的记忆: 今天,秦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原因是秦王的第三子赵琮寅奉旨娶亲,娶了河西节度使的女儿。 这才不到一月,府中的人似乎早已忘记了“早逝”的三夫人。 因为是皇上下旨派人操办,赵琮寅又得了官,身居要职,所以今日来做客的实在是多,我看见了一队金吾卫的人马,带头的正一品神威大将军——唐毅宏。 莫说本来神威大将军在朝廷中就是一等一的人物,而且现在武将的整体地位又隐隐已经压过了文官,神威大将军的地位就比从前还甚了。 要说如今皇上最亲近的就是国师、厂督、指挥使、骠骑大将军、神威大将军… 这金吾卫别的不说,那一个个站出来的气势绝对都是赏心悦目的,神威大将军唐毅宏带着的下属,一溜的都是猿臂蜂腰的好男儿,身为男子的我内心羡慕不已,忍不住都多看了几眼。 其中一个人,我另外多看了几眼,这人我认得,不就是当日三夫人买来的小奴隶——殷真经嘛?虽然我早知道殷真经当上了金吾卫,上次鬼婴也见着了,但如今又见,又是不同感受。 看看这殷真经的打扮,也许是最近长安城不太平,金吾卫喝喜酒也穿的都是刺金狮子头补服,箭袖扣着玄黑护腕,手指修长洁净,腰间勒着玉石蹀躞,挂着匕首、火石袋之流。整个人矫健英挺、英气逼人,兼之那独特英俊的西域长相,引人频频侧目。 那一身的凌厉气势,如果我现在和别人说,半年前这厮还是个奴隶,恐怕别人只会说我一派胡言吧? 这不得不说他家三夫人,哦,不,是前三夫人真是慧眼识人! 不过看殷真经那眼神,丝毫没有要喝喜酒的喜悦,抿着一张嘴,阴沉沉的,倒像是来寻仇的…… 不会吧? 我忍不住就多留了些心,果然当赵琮寅来到金吾卫这桌敬酒时,殷真经忽然揪住了赵琮寅的衣领,一拳揍了过去…… 了不得,一片的人顿时目瞪口呆,接着就是一片混乱、呵斥、打骂…… 想也不用想,最后受大罪的肯定是殷真经,殷真经现在是什么身份?不过一个平民出身,竟然扰乱皇上指婚的皇家喜宴。 殷真经当场就被唐毅宏狠狠拍了三掌,可他仍旧不肯下跪道歉,又一言不发不说原由,最后被羁押下去了… 看来还是个愣头青……不过殷真经为何会如此?莫不是在为前三夫人出气? 不过这也不是我今日要关注的重点,我今日必须趁乱去后院打探消息,我要找到阿宝那小妮子来。 一路上我旁敲侧击了好多人,说都没再见过阿宝了,真是奇怪,一个小丫头怎么会不见了呢?难不成被赵琮寅藏起来了?赵琮寅藏一个小丫头做什么?如果不是主人要我去找这小丫头,我都不会多看这小丫头一眼。 好生奇怪…… …… 朱离退出了李管家的记忆,他脑袋、眼睛忽然一阵钻心的疼,让他难以自控地蜷缩成了一团,紧紧揪住被子的手,骨节泛白,黑暗中似乎能听见他身体骨头痛的咯咯作响的声音,他身上那些诡异的红眼睛互相对视了一眼,慢慢地闭上了。 一刻钟后,他整个人像在水里泡过一般,被汗浸透了。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饥饿,灼烧理智的饥饿。 隐隐有一阵淡淡的香味传来,他撑起快要散架的身体朝那个香味挪了挪,好香啊,那是什么? ……那是花闲的方向。 他用力咬住牙…… 是花闲…… 按照她教他的那些奇怪知识,他如今应该算是“怪”了吧,是要被铲除的对象吧? 是了,他呆着这冷宫里竟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岁月静好,一辈子这样过也挺好。 可每到深夜,弑骨的仇恨就好像瘟疫一样席卷而来,地狱业火烧得灵魂尖啸…… 他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了。 . 翌日,清晨。 第35章 花闲早起时,觉得十分安逸,睁眼一看,原来是下雪了,这是冬日里来的第一场雪。 果然如此,每每冬日只要下雪,她总是觉得十分安宁,便不想起床了,只想在被窝里安静地在睡一会儿。 再睡一会儿……真的十分香甜,这种感觉,想必只有在大雪里窝在被子里的人才会懂。 在这冷宫,她至少没人管,赖在床上,也没有人说她懒惰,不懂礼仪规矩,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朱离来了喊了她一回,她说不想起,他便走了。 后来又拿了个汤婆子进来,塞进了她的被窝里。 ……这世上,还有比朱离更贴心的小儿人吗? 外面的雪下的纷纷扬扬,天地间覆盖了一层茫茫的白色,她的心似乎也封藏在安宁的雪下,再也没有烦恼忧虑了。 这一睡,就过了几个时辰,几乎快到午时。 花闲起身后,穿得很厚实,里面穿了小夹袄,外面兜头罩了一件银狐大袄披风,这披风不是她带来的,而是朱离从宫人那里讨要的,至于怎么讨要的,朱离没有细说。 廊下的靠背式美人塌上已经铺好了软毯,前头还有一盆烧的正旺的炭火,红黑的炭火不时冒出零星的火星,暖人的很,桌上摆着一个风炉,锅子里头烧着滚滚的汤。 花闲问:“好香啊,这是什么汤?”勾的人馋虫都出来了,汤上面漂着一些红黄白绿的佐菜,看着也很有食欲。 朱离端来了一个方盘,方盘上放着好些小碟的菜肴,各式各样的,“今日大雪,咱们来吃拨霞供,里头炖的是筒骨汤。” 说完,朱离从腰间抽出一本小册子,凝神瞧着上头的字,搞得花闲也忍不住伸长脖子瞧了瞧,只见上头写着:用酒、酱、椒腌制好后,将兔肉、猪肉或羊片切成薄片,放入风炉烫熟后,蘸些料汁即可…… 敢情这是一本菜谱啊,阿离这小人儿还真是好学又可靠啊…… 没看多久,朱离又把书塞回了腰间,道:“夫人,我还去要了一些鹿肉,待会咱们烤了吃,对了,我还要了一些酒。” 花闲若有所思地看着朱离独当一面的模样,心想:这冷宫是这样的吗?想要什么都讨要的到?有这么轻松吗? 不管怎么说,这真是个有干劲的孩子。 这么一看,花闲又发现,朱离的衣服裤子,好像又短了一截,这也长得太快了吧? 花闲站起来,凑到他跟前,用手比了比,发现朱离竟然比她高了一截。 花闲:“?这也长得太快了吧?这样会着凉的,待会赶紧和他们要几套你穿的冬衣才是,我就不用了。”反正她也好像不怎么会长个了。 兴许是凑得太近,在比高的一瞬间,花闲的鼻尖差点就擦到了朱离的嘴唇。 一阵幽香扑来,朱离赶忙退了一步,微微偏头,抬手摸了摸鼻子。 他吞吞吐吐地说,“夫人,我不想要,我想要您做的。” 花闲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你长太快了,前些日子我刚给你做了一小衣,如今怕是又穿不了,一来,我最近想多画些符,二我也做不过来,还是先让他们送几套来吧。” 朱离也没再说,笑道:“好。” 外面虽然一片白雪,但在廊下烤着火却也不冷,又有烟火气,花闲把大髦脱了,只穿着小袄方便活动,先喝了一碗筒骨汤,汤已经熬出淡淡的乳白色了,一口下去,全身的毛孔都暖了,妥帖极了。 花闲连忙给朱离也打了一碗汤,“你别光顾着照顾我,快喝呀,你不吃,我也不吃了。” 朱离便喝了,喝完后,确定花闲不再喝汤,便陆续涮了一些羊肉、牛肉、福袋、豆皮、青菜……给花闲吃了,汤是鲜清汤,蘸料他倒是调制了一碟子麻油辣酱,看着花闲多吃了几口,他这餐也没算白忙活。 这些食材都是他验过的,不过普通的毒,他现在也不大担心。 接着,他把烤架摆好,刷油准备烤鹿肉,烤前又把那本“菜谱”拿出来翻了翻,确保不要翻车才好。 这本小册子,本是空白的,上面的字都是他撬开别人的嘴,把方子写上去的,也还没写上几页。 他内心极其慕强,根本无心口腹之欲,有时候亦很茫然,为何愿意学习菜谱这样无用的东西。 见朱离要烤肉,花闲赶紧从小储物符里拿出两个小瓶子,“这一个小玻璃瓶里装的是秘制的香料,白玉瓶子里是槐蜜,你试试看,烤肉肯定特别香。” 朱离知道,像这样的瓶瓶罐罐,是花闲最爱收集的东西。 朱离接过瓶子,待肉七八分熟时,在一块鹿肉上撒了一些香料,这瓶子看起来像西洋货,设计颇为巧妙,转一转,就能从极细的筛口淋出细细的料粉,果然,撒上粉后,滋滋冒油的鹿肉瞬间冒出不一样的香气。 “好香啊——你们在吃好什么好东西?” 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花闲抬头一看,外墙上头竟然蹲了一个人!! 第31章 栾仪与蛇 花闲往墙上看去,这不是上回在太和殿的小孩子模样的栾仪吗? 花闲能记住他的名字,主要还是因为他实在是特别,让人印象深刻。 今天的栾仪还是那样子,骨骼纤细,容貌清秀,撑不大起身上的饕餮补服,这次他背上还背了一把比他人还高,大概有半个棺材板宽的大刀,刀上有一大一小两个圆洞,不知是何作用。 栾仪顶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笑盈盈地看着他俩。 花闲没有回话,朱离回身看了一眼花闲,两人眼神交流了一息。 朱离怯怯地道:“我们在吃烤肉呢,你要吃吗?” 栾仪像只大鸟般,轻盈地从五米多高的墙上跳下来,眨眼间就蹿到了朱离跟前的烤炉边上。 栾仪道:“好香啊,我想吃。” 他的声音也软软的。 朱离有些害怕地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得了这些肉实属不易。” 栾仪听懂了他的话,赶忙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喏,给。” 朱离有些发愁,“我们在这地方,有银子也没处使,不要银子。” 轮到栾仪有些愁了,他说:“那你想要啥?” 朱离慢吞吞说:“我们在这里好久,快憋疯了,你能不能告诉我们,外面的消息。” 栾仪:“外面消息那么多,你想知道关于什么的?” 栾仪常在宫里当差,宫中不兴吃烤肉,就是偶尔去外面吃,感觉也没有眼前这个这么香,眼见烤肉滋滋冒油,就快好了,他忙说:“这肉已经熟了,可以吃了。” 朱离又试探性地说:“你要吃烤肉便自个儿烤,这块是我烤给我家小姐吃的。”赵琮寅都另娶了,还想占花闲的便宜?他早就改口叫小姐了。 栾仪没有架子,道:“我自己来便自己来,不过你的小玻璃瓶等会要借我用用。”说着又扫了一眼朱离口中的“小姐”,像个瓷娃娃似的。 朱离又进一步地说:“可是你还没给报酬呢!” 栾仪:“哎呀,你说嘛!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栾仪没和什么同龄人接触过,早几个月才有了自由,他从不觉得自己异于常人。 朱离叹了口气,说;“看你比我还小,定也不知道什么,那你就说说你为何为出现在这里?”他心中暗自琢磨,这栾仪八成是在演戏。 栾仪想想这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虽然孔修经常会让他少说话多做事,但也没让他别说话啊! 栾仪说:“我在这抓蛇呢!跑了一条大蟒蛇呢!等我抓到它非要把它大卸八块!” 朱离学着他夸张的语气:“你又胡说,你这么小的身板怎么抓大蟒蛇呢!再说了,这宫中怎么可能会有大蟒蛇,你骗人,骗肉吃!” 栾仪有些急了,腾得站起来喊道:“我没有骗人,在东厂,要说能打的,除了我和厂督,不,还有孔大人,再找不到第四个了!那条蛇已经被我捶了个半死,要不是它暗算我,我也不会让它跑了!” 朱离:“那蛇哪来的呢?” 栾仪:“它是怪!是太子派来杀皇上的!” 朱离:“你又胡说,什么怪啊?太子忠厚仁德,怎么会杀皇上呢?!” 栾仪:“那还不是……” 变化就在一瞬间,刚才还像孩子一样生气的栾仪忽然变了脸色,猛地凑近朱离,用一种极度冰冷的语气说道:“你在套我话。”他并不是在发问,而是用肯定的语气在说。 老天作证,花闲还没见过变脸如此之快的人,上一秒的栾仪,还像个孩子般蹦蹦跳跳,这一秒,他气质却完全变了。她心里咯噔一下,屏住了呼吸。 栾仪本身五官圆润,眼睛也是圆圆的,菱形的小嘴,巴掌大的小脸,看着十分像女孩儿。对比起来,朱离的五官艳丽,又长开了好些,倒越发英气了。 栾仪此时就是顶着这样一张可爱的脸,却吐出极其阴森的话语。 第36章 朱离身子往后仰了仰,和栾仪拉开了一点距离,“不说就不说嘛!怪吓人的!还是说你根本不知道?”看来这人就是在装傻。 栾仪鼻翼忽然动了动,又凑上前,闻了闻,“咦,你身上的味道好奇怪,别动,我闻……” 这下轮到朱离哇哇大叫了,只见他跳了起来,气急败坏道:“好你个登徒子,好心请你吃肉,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一边说,一边跑到花闲身后,躲了起来! 栾仪哎哟一声,“别扔我……我说的是真的……” 刚刚还如修罗般的脸,又变成了个孩子。 朱离从花闲身后探出一个头,喊道:“你还说!你别吃了!”抓起一个香囊就往栾仪那扔。 栾仪害怕没肉吃,连声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花闲轻声道:“好了,阿离,不可太过放肆。”这奇怪的少年毕竟是正经的官身,脾气又古怪莫测,还是少招惹的好。 又对栾仪说:“这位大人,你吃过便离开吧。” 栾仪听了十分开心,正想动手。 朱离又道:“不准吃那块,那是我烤的!” 栾仪:“好好好,我烤过便是。” 说完,栾仪便规规矩矩、聚精会神地烤起了肉。不再理会二人。 这边朱离小心翼翼地问花闲:“您觉得我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 花闲:“奇怪的味道我没闻到,不过我却闻到了别的味道……” 朱离盯着花闲。“什么味道?” 花闲:“烤肉的味道。” 朱离:“……” 花闲笑笑,“好啦,快去吃烤肉吧,再不去吃,就被他吃完了。”朱离很爱干净,平日里都是清香清香的,哪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朱离回到碳火边,把烤好的鹿肉夹起一块,放在缠枝纹小白瓷盘,又用干净的小刀把肉切割成好入口的大小,递给花闲。 朱离:“您尝尝,小心烫。”又递给她一双白玉筷子。 花闲刚吃完暖暖的拨霞供,雪白的脸透着红,懒洋洋地靠在软靠背上,伸出素手接过盘子,她的手似乎比雪还晶莹洁白,粉色的指甲倒像白雪中的红梅。 花闲夹了一块拇指大小的鹿肉尝了尝,外酥里嫩,再撒上她珍藏的香料粉,味道变得很有层次,让人食欲大开,忍不住还想再吃几块。可是她不敢多吃,体弱克化不了,夜里都会睡不着。浅尝了几块,不再吃了。 这边朱离重回战场,费心准备的肉怎么能就这样白白被人吃了?鹿肉他准备了五斤,花闲不能吃,可他能吃。 渐渐的,就变成了他和栾仪抢食了。 栾仪发现,对面的朱离竟十分能吃,速度又快,烤好了就吃,他竟隐隐有些追不上了。 栾仪:“你还挺能吃的!” 说着便加快了速度,五斤的鹿肉,没多久,就被他俩一点点的切没了。 花闲眼见他们鹿肉只烤了六七分熟便往嘴里塞,也不怕烫,她:“……” 花闲连忙道:“小心些,阿离,别烫着了,也别勉强。” 这边的栾仪听着花闲柔声细语,见她面露担心关心,忍不住想:倒从来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 有些生气地吃得更快了。 朱离手中的动作不停,冲着栾仪说:“你吃了我们这么多肉,又不告诉我们外头的消息,你要是个好汉,就答应日后帮我们做一件事情。” 栾仪自觉自己就是好汉,因为嘴里塞了肉,含糊不清道:“森么事?” 朱离:“还没想好,不过,定不会是很为难你的事。” 栾仪:“可以,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帮!” 朱离笑着对他竖了个大拇指,“你看着就像个讲义气的人!” 栾仪:“那是。” 花闲:“……” 她觉得栾仪太危险了,本能地不想朱离和他来往。 栾仪有些忧愁:“这么点肉不够吃啊!” 朱离淡定:“已经没了。” 花闲:“阿离!看,有蛇!” 天,怎么忽然有这么多蛇,密密麻麻细长的蛇,像逃难似的,往一个方向,疯狂地蠕动,顷刻间,她的大门、墙上、院子里爬满了蛇。 朱离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退到了花闲身边,四处扫了扫,见花闲身边没有蛇,站在她身前,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这回轮到花闲躲在他身后了,无他,她觉得这种密密麻麻的场景有些恶心,尤其这些蛇都还有一些花花绿绿、滑溜溜的皮。 栾仪:“咦?” 他有些吃惊,又像在思索什么,不过很快他又开心说道:“看,肉来了!” 接下来,花闲明白了,栾仪半个棺材板似的大刀上的小洞是做什么用的。小洞挨着刀的边缘,是给栾仪握刀用的。 这把巨大的刀,像玩具似的,被栾仪举在头顶飞快地转动着,发出呼呼的刀刃声。 栾仪跳进了蛇群,飞舞着他的刀,他整个人不可思议的轻盈和敏捷,不停地转圈、跳跃,就像在跳一只愉快的舞蹈,刀好似他身体的一部分,手起刀落,无数的蛇被它斩成了蛇段。 花闲抓紧了朱离的袖子,从他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看着栾仪一边砍蛇,一边还发出银铃般的大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的是个疯子……阿离一定不能和他交朋友。 偏偏几段被砍段的蛇身,由于栾仪刀劲十足,向花闲这个方向飞出了几截,这些无头蛇身甚至还在空中蠕动。 “啊!”眼看一截蛇身就向她砸来,花闲偏身就要躲。 朱离眼疾手快地用筷子“唰唰唰”地夹住了这些蛇身,然后精准地投射在了炭炉上,扭动的蛇身被砸在烧的正旺的炭炉上蠕动得更厉害了,一会儿就被炙烤得滋滋冒油。 花闲:“……” 栾仪所过之处,可以说片蛇不留,几乎全被他宰了,现在,院子里全是蛇的尸体。 面对这满地的还在蠕动的蛇尸,花闲只觉得更无法直视。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害怕,朱离蹲下来轻声安慰她,“小姐,别怕,让这人把这些蛇都吃完。” 花闲:“……这起码有上百条,能吃完吗?” 朱离道:“放心,吃不完,定让他打包带走。” 花闲想,小阿离都会安慰人了,轻声细语,却让人蛮放心的。 第32章 小辟邪符 蛇都砍完了,栾仪又跳了回来,他把刀轻放在一边,美滋滋地烤起了肉。 栾仪:“你们吃点吗?这蛇肉肉质鲜美,比那鹿肉还好吃。” 花闲就算饿了,也一点不想吃这来路不明的肉,况且她从不吃蛇。 可是朱离却眼巴巴地瞧着她,一副很想吃的模样。 花闲轻声说:“不知是哪来的蛇,恐怕不能吃,万一吃坏了怎么办?” 朱离:“如果一会儿,他还没事,这肉应该没问题。” 这是坚持要吃了,既然栾仪吃着没事,这些蛇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她便点点头同意了。 过了一会儿,朱离也加入了吃蛇的现场,他的筷子是银制的,也能验一部分毒性,况且他还有其他的法子。 主要是他太饿了,普通的食物杯水车薪,难以满足他。 炙了一块蛇肉,撒上一些香料,他浅尝一口,内心起了波澜。 倒不是因为蛇肉鲜美,而是它有些古怪,他好像感受到了一些奇怪的波动。 朱离回头,“小姐,您尝一口吗?” 他见花闲又穿上了大髦,连帽兜都戴上了,整个人蜷在在美人榻上,用一种类似“警惕”的眼神看着他们,浑身写满了拒绝。 …… 花闲不想吃,已经睡了一上午了,下午要赶紧加把油,认真做事,就不在这闻烟味了。 从小炉子提了一壶热水回到屋中,又从小储物符里取出一个小罐子,泡了一壶滚烫的山楂梅子茶,好给阿离解解腻。 一股淡淡的酸果香飘了起来,她给自己斟了一杯,提着茶壶送给阿离。 小玻璃瓶的香料她只带了这一罐,虽然它筛口小,想必今日也能耗个大半,但阿离要吃,她怎么会不舍得这一点点香料?日后再多买一些就是。 紧接着,她又回到屋中,把门关好,开始研究她的符箓,经过这些天的努力,她已经把小储物符 、小轻身符、小烈焰符、小水盾符 、小夜视符小隐身符都学会了,并且各有一张。就差小辟邪符、小治疗符了,这两种符箓的画符她已经熟稔于心,就待实践。 她现在想的是,怎么把这些符箓升级,从小变到中、从中变到大。或者她可以再画一张小储物符,多存一些物资。 但画储物符实在是太消耗心神了,她的元力可以支撑她一日画两张小轻身符,但却不能支撑她一日画一张小储物符,她还记得当日那种透支的感觉,濒临虚脱的感觉,不仅仅是元力的透支。或许她应该变得强大一些再去画下一张小储物符。 第37章 这几种符箓,她只试过小轻身符,让她的身体更轻盈了,其他的符箓,她也不知道有什么效果,总之,今日再画一张小辟邪符、小治疗符,就算圆满学会了符书中所有的符箓。 剩下的就剩每种符箓,多囤几张了。 花闲关好门窗,在房间里静静地画符,感受符箓中的神秘法则,希望能从中得到启发,能够在“符”的道路上更进一步,她喜欢这样淡淡的纸墨香,闻着让人很安宁。 外头的两个人忙着切割、解剖、碳烤这些蛇肉,也不知二人的肚子是用什么做成的,无数的蛇肉正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消失,就在蛇肉快被消灭完时,外面又传来一阵阵急切的脚步声。 朱离用心聆听,像是有什么人马朝这儿走来。再看栾仪,还沉浸吃肉的愉悦中,沉浸在自我的世界中,丝毫没有反应。 花闲轻轻吹了吹画好的符箓,大功告成,一张小辟邪符、一张小治疗符就被她画好了。 小辟邪符顾名思义可以抵挡和检测微弱的“谲”,小治疗符则可以治疗一些轻微的伤口。 忽然听见外面有动静,她便把符书、符箓都收进了袖口内的小储物符中,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走到窗前,把窗子开到一半,看了看。 是早些日子见过的人,一群道士和羽林卫,冲在前头的是那日十五六岁的小道姑——宗幼,不过宗幼今日连道服都没有穿,而是穿了一件米绸色风车针半袖僮锦直裰,一件暗桔黄色绣花线卓氏锦襦裙,外面罩着清水蓝文绣织贝鹤氅,头上戴着玛瑙碧玉步摇,富贵逼人,不像个道姑,倒像个小郡主之流。 宗幼风风火火地冲进去来,一眼就看见栾仪坐在那烤蛇吃,她尖声喊道:“好你个栾仪,别人都忙不过来,你却躲在这里偷懒、偷吃!我要问问我师傅,原来你们东厂的人都是这么当差的!” 栾仪腼腆地笑了笑,带着一丝委屈,“我饿了,不能先吃点东西吗?” 宗幼:“你说呢,死太监,如果人人像你这样玩忽职守,那还得了?”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边上的朱离,只见朱离低眉顺眼地在帮栾仪烤肉,一脸心惊胆战、害怕的模样,明显是被栾仪逼着烤肉的。便没去管他。 栾仪:“我做什么管你什么事,小尼姑?” 宗幼:“我才不是尼姑,我是天师,你懂不懂,好啊,你是不是把蛇蛋也给吃了?你这么贪吃,蛇蛋定是被你给偷吃了,你完蛋了,就是你们家老太监也保不住你了!快说,是不是你吃了?” 栾仪吸了吸鼻子,“我才没有吃,你这个小丑八怪,快走开!” 这尼姑一直死太监死太监的乱叫,泥人也有三分性子。 宗幼气得横鼻子竖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看我不杀了你!” 说着,宗幼拔剑便刺,唰唰唰一连刺了好几剑,可惜栾仪像泥鳅般灵活,随意扭扭就躲了过去。 宗幼气急败坏还要刺,公孙炎刚好经过大门口,看见了便道:“好了,师妹,不可无礼。” 宗幼半气恼半撒娇道:“师哥,这小太监骂人,我不得教训他?” 宗幼身边的人早已见惯不惯,本来他们张国师的人和东厂的人就不太对付,宗幼又十分讨厌太监,她性格又娇纵,每次见了东厂的人就忍不住冷嘲热讽几句。 公孙炎皱了皱眉头,道:“师妹,可以了。”师父每每要他多看着点宗幼,宗幼这性子天不怕地不怕,日后只怕要吃亏。 公孙炎说了,宗幼也不听,她继续说:“师兄,你看看他,满嘴流油的,蛋说不定就被他吃了!” 公孙炎问栾仪:“ 栾大人,你有吗?” 栾仪:“没有!”嘴巴还没停,又嚼了几口。 公孙炎扫了扫周围,栾仪吃的应该就是一些母蛇的簇拥小蛇,那么大的一条母蛇不可能就被吃了,而且栾仪有这个胆吗?就算有这个胆,他人也跑不了。 公孙炎:“栾大人,吃饱了吗?不如一起?” 宗幼:“师兄,你和他客气什么?他就是个变态的、神经的小太监!” 栾仪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吃饱了,走吧!”吃饱了又可以去砍怪喽! 公孙炎淡淡地看着宗幼。师父要他带好师妹,他怎么能不做? 宗幼被公孙炎一个眼神灭了气焰,她知道这是他要生气的表现,如果她再说,他恐怕几天不会理她。 公孙炎先转身走了,宗幼狠狠地瞪了栾仪一眼,赶紧跟了上去。 宗幼:“师兄,等等我!” 一群人又浩浩荡荡走了。 栾仪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朝朱离调皮笑了笑,眨了眨眼睛。 朱离只是个小人物,也没什么人关注他。 西五所的大门又被重重地锁上了,朱离的听力很好,他听见走在最后的人碎碎念—— “看东厂的那个小怪物,满满一地的蛇头,怪恶心的。” “你说他人小小的一个,怎么吃得了这么多?” “难怪别人都说他才是可怕的怪物。” “这种人,怎么还用他?” “嘘——你们别说了,小命不想要啦?” 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渐渐的听不清了。 朱离想,这些蛇他吃的不会比栾仪少,那他是什么? 窗后的花闲早在瞥见宗幼他们那一刻,就避到一边的墙后去了,原因是她不喜欢惹麻烦,能少一事算一事。 等他们都走后,花闲又回到窗前把窗子撑开,看见朱离正在收拾残局,他正把蛇头一个个用火钳夹住扔进袋子里,捆好放在院子的门后,等待日后送东西的宫人们把它收走,接着把锅碗收拾好,端去厨房清洗了。 花闲把他们所说的话串在一块,想了想,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说宫里出现了一条巨蟒,是只母蛇,又有这么多条小蛇,莫不是谲怪?好像这条巨蟒还是怀孕了的,还有什么蛇蛋。 还说这条蛇是太子放出来的,她想,太子谋反一事她都觉得不可能,更别说是是放蛇了。 想着想着,她坐在塌上,半靠着盖上毯子想微微休息一会儿,刚才画了两张符,她有些累,有些头晕目眩。 迷迷糊糊间,朱离的东西都收拾完了,走进房间,发现花闲好像睡着了。 他忙放下手中的壶,走上前问,“小姐睡了吗,当心着凉,冷不冷,手炉还热吗?” 花闲睁开眼睛,笑了笑,“没呢,刚画了符,有些累了,辛苦你了。” 朱离:“把手炉给我,我看看。”他等着花闲把手炉从毯子里递出来。 花闲才有气无力地把手炉拿了出来。 朱离接过,没什么温度了,揭开包在外头的一层丝绒兜布,露出一个掐丝珐琅圆手炉,打开盖子,里面的炭烧得灰白了,要换了。 朱离:“我把这些炭换换,再给您灌个汤婆子,口渴吗?要不要喝口茶?” 他碰过几回花闲的手指,总觉得异常冰凉,又想她身子虚弱,所以格外注意这些小事。 花闲摇摇头。 等朱离把汤婆子、手炉弄好,花闲从毯子里把他拉来身边,握着他的手,想把他拉进毯子里暖一暖。 朱离:“手这么冰,快放进去吧,我不冷。” 花闲发现,阿离不似阿宝,换成阿宝就会和她手握着手,快活地钻进她的被窝。 而朱离好像不太喜欢,不太适应,甚至好像不太喜欢被她握着手。 朱离的手兴许是做惯了事,有些粗糙,骨节也分明,比她的还长、还大一些,他就这样抽开了,把她的手塞进了毯子里头。 花闲的手柔若无骨,滑腻如脂,他不敢想,也不想想,极度割裂的意志在折磨他。 想些别的吧。 他便问:“您今日画了什么符?” 花闲想着在生活上都是得益于朱离的照顾,她也想为他做些什么,便把今日画的符箓拿出来给他瞧。多教他一些东西。 一张小辟邪符,一张小治疗符。 朱离问:“这是什么符,和从前的不一样。” 花闲道:“这一张是小辟邪符,能够抵挡、检测某种程度的怪,触碰到怪会自燃,从而激发符力。你拿去看看,试试看,这张先给你,你放在身上说不定能保平安。” 朱离的眼神从桌面上的那一张符箓移到花闲脸上。 她的声音轻柔动听如鱼跃泉水,杏眼微弯,清纯的瞳仁中映着他的倒影。 第33章 狂热的蛇血 朱离眨眨眼睛:“小姐,我先用不着,您自己先用吧。” 花闲:“我还能画,不如我把它做成平安符的样子再给你,这样也更好佩戴。” 朱离点点头,“好。” 接着两人坐在一块,各做各的事情,朱离还是在练习画符,花闲则在一边时而休息、时而看看书、时而指导指导朱离。 朱离连厨艺都长进了,但画符却丝毫没有进展。 朱离看着手中又毁掉的一张符,暗忖,要不就是他丝毫没有天赋,要不就是他完全不适合。 第38章 花闲正歪在一边看书,看见这一幕,懒懒地没有说话。 冬日的天暗得很快,好像一下子就黄昏了,暗暗的,时间过得很快。 朱离放下笔墨,问花闲:“小姐,累了吗?” 花闲这才想起来问,她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改口喊我小姐?” 朱离刚想回话,只听得一声,“主人,你真的在这!” 花闲往屋后半开的窗子那看去,心下一惊,竟然是殷真经。 外头好像又下起了雪,殷真经的短发和肩甲上都落了一些雪。 花闲:“是你?进来说话。”这西五所看来并不是太冷清。 殷真经蹿了进来,把窗子顺手关了,他走到花闲跟前,低头俯视着花闲,目光灼人,眼神带着难以言喻的喜悦和一种花闲不大看得懂的情绪。 殷真经似乎有很多话讲,但又说不出来,半天只说了一个:“我……”然后棱角分明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朱离不咸不淡的声音响起:“殷大哥。” 殷真经才反应过来,看向了朱离,“小妹妹,你也在这里,你长高了,对不起,我太开心了。” 花闲瞧着外头应该很冷,但殷真经整个人却散发着一股热气,像喝醉了酒一般气血外翻,麦色的脸庞也散发着微红,但闻着又没有酒味。 殷真经身材高大,气血翻腾,活像一只巨狼突进了兔子窝。 花闲:“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 殷真经眉眼有一瞬间的暗淡,随即又喜悦道:“不,你不会死,你会长命百岁的。” 花闲笑了笑:“借你吉言,快坐下吧,阿离,去泡盏茶。” 朱离下塌搬了张凳子,放得远远的,“请坐。” 花闲见殷真经来了,便从塌里头挪下来,下榻要穿鞋,这样见客总不大好。 花闲穿着白绫袜的脚从塌里伸出来穿鞋,兴许是在暖和的塌里窝久了,她雪白的脸庞被酝得红红的,满头青丝未挽,随意地用根丝带绑了绑,好让它们不至于太乱,几缕极长的青丝落在胸前,直垂到腰下。 花闲的动作柔而慢,整个人透着一股慵懒娇媚。 朱离俯身帮花闲够绣鞋,发现殷真经还目光灼灼、一瞬不瞬地盯着花闲穿着。 朱离:“殷真经,你太失礼了。” 殷真经才缓过来,本来有些微红的脸好似又红了一些,偏过头说,“对对不起……” 奇怪的殷真经,花闲觉得他越发呆了。 穿好鞋的花闲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殷真经才回过头,“是我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 花闲点点头表示知晓。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发现殷真经不停地看着她,她摸了摸脸便问:“我脸上有花吗?” 殷真经:“……不,你在这还好吗?怎么会在这里呢?你知道吗?秦王府的人说你……赵琮寅前几日还新娶了妻子。” 花闲首先有些诧异,秦王府对外宣布她死了,然后赵琮寅还娶了新的妻子。 花闲讶异地又问了一遍:“赵琮寅他娶了别人?” 殷真经:“……是,你千万别伤心……也许他并不知道你在这……” 说这话的时候,他矛盾极了,他害怕花闲承受不住,可是他又不相信赵琮寅毫不知情。 可她怎么会伤心,不开心也不伤心,意味着她和秦王府关系的终止,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花闲笑了笑:“我不会伤心的。” 殷真经还是放不下心,想要想什么法子逗她开心开心才好,可一时也想不到什么绝顶的笑话,便想把刚刚发生的事说一说,“你知道吗?刚才我差点被一只巨蟒活活勒死了,就差一点点……”边说边还拿手比划着。 花闲果然很好奇:“巨蟒?”莫不是他们在找的那条。 殷真经:“对。” 接着殷真经就把经过绘声绘色地讲了讲。 他奉旨入宫搜查,在一所偏殿的房间被巨蟒突袭了,巨蟒有几个他的腰身粗,狠狠缠绕在他身上,几乎快把他的五脏六腑挤扁,不仅如此,巨蟒还咬了他,就在濒临死亡那一刻,他深刻感受到死亡的来临,绝境中他反咬了巨蟒。(省略版) 花闲果然听得入了迷:“然后呢?” 殷真经:“……然后不知怎么,我就把它吸干了……”他吸了一口巨蟒的血就停不下来了,待他反应过来,参天巨蟒居然被他吸干了,只剩软塌塌的皮在地上了。 花闲:“……你吸了它,你没事吧?” 殷真经:“我没事,就是有些热。” 花闲看着他红扑扑的脸,道:“你这是不是闯祸了?” 殷真经:“应该不会吧,本来就是宫里头的人手不够,因为抓这蛇怪,已经死了许多人,所以才把金吾卫也调进来了,这蛇说是太子殿下刺杀皇上的用的,上头下旨是抓蛇,生死勿论。” 殷真经双眼冒着兴奋、亢奋的红光,燃烧着小火苗,像是三天三夜不用睡觉的精力好。 花闲:“有人看见你吸干了那条巨蟒吗?” 殷真经:“没有。” 朱离:“你完蛋了,你吃了别人的补品。”看他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就像吃了大补品。 花闲:“不告诉别人应该没关系,你不要告诉别人。你会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见花闲语气透露着柔柔的关心,殷真经如旱逢甘霖,内心甚至涌现出一丝糟糕的想法:赵琮寅娶了旁人那真是太好了。 日后他可以和花闲自在聊天了,随即,他又谴责自己,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而让花闲承受这种事情。 殷真经:“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感觉浑身热得厉害,感觉特别有精神。”他甚至大雪里跑几个来回,“但这是助太子谋反的怪,怎么会是补品呢?” 花闲:“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你吸干了它却精神百倍,说不定它是一个宝贝,却白白被你吃了,肯定有人会来找你麻烦。” 殷真经不用仔细感受,都感觉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甚至想发狂。 殷真经:“我不会乱说的,但如果闯了祸有责罚,我也愿意承担。” 花闲:“你知道我为何会被关在这里?” 殷真经:“为何?”他也打算要问的,起初他是根本不知道花闲是生是死,见到她在这后,当然是要弄清楚的。 花闲:“是皇上皇后把我关在这的,至于做什么,我还不敢肯定。” 殷真经沉吟:“皇上皇后为什么这样做?”这事处处透着疑点。 花闲:“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也许就和那条蛇一样。太子这事恐怕也不是表面看见的这样?” 殷真经:“难道是皇上?可他看着像个明君,好几次朝堂吵得不可开交,一部分朝臣都说我很危险,应当关押,都是皇上力保了我……” 是这样的,每次那些人说他危险,都是皇上力排众议,愿意用他。明面上虽然说话也很严厉,但私下召见他时,总是鼓励他、肯定他。 朱离:“殷大哥,你读了几天书,忠君的思想读得好极了,如果不是皇上要把我家小姐关在这,谁还能把她关在这?顺便还给他家孙子指了婚,这一切不是皇上做的?” 朱离烧好了水,提着壶走了进来。 朱离说这话并不是没有道理,何况事关花闲,殷真经一定会调查清楚。 殷真经对着花闲说:“我会调查清楚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们金吾卫都是负责长安城的治安,一般都不在宫中,宫中都是羽林卫在保护,今日也是因为需要才把他调了进来。 可他日后怎么可能不来呢。 朱离烫了一壶碧螺春,淡淡的茶香,“你还是不太相信,说不定你吸了蛇,他们就会吸了你。” 花闲怀疑皇上纯粹是因为皇上给她的第六感直观感受很不好,又联系梦境和现实,她对皇上没什么好感,况且她的忠君、皇权意识淡薄。 殷真经:“这怎么可能?阿离姑娘,这种话可不能乱。” 朱离懒得再说,给几人沏了茶,坐在一边慢慢吹了吹,细品起来。 花闲:“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殷真经看着花闲,别说是一件,多少件都行。 花闲:“我只要你去秦王府把阿宝找出来,然后把送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做完这件事,你我就两清了,还算我欠你的,从今日开始你不用再称我为主人,你如今做官了,是我占了你大便宜,今后你唤我名字便可。” 殷真经忽然起身上前一步:“主人,我去救阿宝是应该的,怎么能清呢?清不了,如果不是你,我哪有今天?” 殷真经说出这么肉麻的话,自己闹了个大脸红。 花闲见他猛地上前一步,眼中迸出精光,她皱皱眉,“我说的话也不见你听。” 殷真经偃旗息鼓。 花闲用眼神瞅他,“你的卖身契我会撕了,你要真想报答我,只要保护好阿宝就行了,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主人,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是朋友。” 第39章 殷真经兴奋地又上前了一步,简直血脉喷张了,“我愿意的!” 朱离皱眉头,挡在殷真经前面,隔在两人中间,“你这人,越发没有分寸了,话都说完了,天也要黑了,你留在这不大合适了。” 殷真经这人喝了蛇血,有些疯癫了。 花闲微微低眉,然后却说:“阿离,你先下去,我有话想和殷真经说。” 第34章 蛋 花闲讲的话,朱离一向是听的,他低眉带上门出去了。 屋内的花闲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唇,说:“殷真经,恳请你想办法把朱离也带出去。” 她想,从宫里带一个人都不容易,带两个人,还有一个是她这样的高危目标,哪有这么简单,说不定会要了殷真经的命。 殷真经微微抿了抿唇,“我一定会把带你出去的。” 花闲见他神色认真,有些惊讶。 她累了,“我累了,你先回去吧。” 殷真经不舍得走,可是看见花闲已经闭上了眼,软软地侧躺在一边,像一朵倒地的花,不想搭理人的模样。 殷真经:“我走了……你在这里还好吗?” 花闲:“我很好,阿离很会照顾人。” 殷真经走出去,天空已经快要暗沉下来,他看见朱离倚靠在外面的墙边,低垂着眉。 殷真经礼貌地说:“小妹妹,我走了,有劳你了。” 朱离点点头,看着殷真经微微凸起的衣兜,轻声说:“殷大哥,我听人说,这种蛋很补的。” 殷真经兜里有颗蛋,是那母蛇的,他本来是打算上交,“你说这个?” . 屋中,花闲正在折手上的小辟邪符,折成了小小的平安符的式样,再折了一枚符套,用红绳穿着符套,放在了桌上。 花闲:“阿离,来,你把这个拿去。” 回到屋中的朱离上前捏住红绳,定定地看了一眼,赞叹了一声,“真漂亮,我回去再戴吧。”捏着红绳把小符纸放在了一个红漆托盘上。 朱离忽然从身后拿出了一枚蛋,放在了花闲眼前。 花闲定眼一瞧,这枚蛋要比普通的鸡蛋大的多,她从没见过这种蛋,沉甸甸的一个,像瓷器一样的的光洁,上面有着闪着蓝色的花纹,像一条条的小河,流光溢彩的。 花闲不解:“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这样大的蛋,这样漂亮的蛋。 朱离:“这是殷大哥给您补身子的,您把它烤来吃了吧。” 花闲皱眉:“这蛋不交上去没事吗?万一上头的人怪罪他怎么办?” 朱离:“管他呢,既然他给了您,就肯定没关系的。” 花闲:“就算这样,我也不吃,怪吓人的。”她从不敢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朱离:“不成,留着它夜长梦多,不如快点吃了干净。” 花闲:“留在这,要是那群人来了,咱们说也说不清,不如扔了。” 朱离忙道:“咱们又出不去,只能扔在墙外,这样岂不是更明显吗?万一碎了怎么办?您吃了吧,殷大哥说它补得很,您吃得的。” 花闲想想也是 ,万一碎了怎么办?不如让朱离吃了。她的小储物符里不能放活物,但藏这些蛋壳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花闲:“你确定这真的能吃?如果能,你自己吃吧。” 朱离又说了一些,花闲始终懒洋洋。 她转眼瞧,朱离竟然直接把蛋放在火盆上烤了,天气冷了,屋里还留着炭火,并不旺,上头全是白灰。 只见朱离用火箸波了拨白灰,又新添了一些细炭。把蛋放在正中间烤着。 花闲不想吃,随他怎么弄,靠在一边,看起手中的图纸来,这是殷真经走之前留下的皇宫布局图,上面画着各个宫殿的位置,虽然上头没有各个区域的兵力分布,但对她来说还是很有用的。 连朱离都站过来看了好一会儿。 花闲琢磨着,她有逃跑的机会吗?既然她对皇帝来说是有用的,那皇帝会用什么方式来监视她呢? 天黑了,她从前晚上并不用膳,但朱离总会问她饿不饿,现在朱离又问,花闲便让他下碗面条,她喝点热汤,简单吃几口便行了。 朱离把热气腾腾的面条放在小几上,让她坐在榻上吃,雪白的面条上洒在细碎的葱花,看着清爽,香气又可人,花闲便动筷子慢慢吃了起来。 她的眼睛看着朱离,他侍候完她,就去伺候那颗蛋了,她见他把那颗蛋拨下来,用布包着,拿起在桌沿敲了敲,好像有些硬,他又晃了晃,神色有些讶异,接着用力敲了敲蛋,纹丝不动。 这碗面不知是用什么吊的汤底,颇为鲜美,里头浇上了些许切碎的生菜、豆干、酸笋,十分开胃。花闲吃着面,看着朱离,心里十分好奇,这蛋为什么不会碎? 朱离看着花闲,似乎是在寻求她的意见。 她咽下口中的面,道:“狠狠敲一敲。” 朱离狠狠敲了敲,还是没有动静。 花闲:“……”别问她,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朱离又用了几回武力,无用,遂又把它放回火上烤了。 这都烤了几个时辰了吧,花闲想。 她吃完面条,下来围着这颗蛋走了几圈,甚至不信邪地认为朱离手上无力,自己拿了小锤子,敲了它三下,又敲了它四下,又把它从火坑上扒拉下来,放在地上砸了加下。 一颗毫无反应的蛋,也许只是一颗石头,只不过长得有些像蛋。她想。 等她洗漱完,躺进了被窝,朱离还守着那颗蛋呢,他甚至把被褥都搬过来了,想要彻夜守着这颗蛋,这执着的性子。 本来朱离说要把蛋和火盆一起搬出去,免得打扰花闲的睡眠。 花闲没同意,这蛋来路不明,万一晚上又有来突然搜查的人,她怕朱离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花闲在床上睡,朱离在榻上睡。 朱离要吹灯了,只让火坑继续微弱地烧着,“小姐,你快睡吧。”他半个身子已经坐进了被窝里,倾着身子吹掉了小几上的油灯。 吹了灯,屋子里好像又安静了几分。 花闲:“阿离,外头是不是又下雪了。” 朱离躺着的榻就在一扇小窗下,他掀开一点儿窗,看了看外面,外头飘着大雪,北风呼啸,但竟还有少许诡异的乌鸦在外头盘旋。 漆黑一片,只有乌鸦的眼睛是血红的,朱离看着乌鸦,乌鸦好像立马就凝视他,他眯着眼睛看了看外头众多的红眼睛,啪的一声关了窗。 朱离:“是在下雪呢,还不小。” 方才打开了一丝窗户,瞬间有许多冷气钻了进来,花闲不自觉地往被子里缩了缩,在黑暗中,听着呼啸的风声、乌鸦偶尔的啼叫声,屋内轻微的火花毕波声。 为什么大冬天,还有乌鸦在外头盘旋呢? 只感觉天地好像被冻住了,冷得很,不过幸好她的被窝还是暖的,香香的,里头有朱离放好的汤婆子,让她冰冷的脚得到了慰藉。 她还不怎么睡得着,找了一些话,小声地想和朱离聊一聊,但朱离好像要睡着了,不怎么搭理她。 慢慢的,她也睡沉了,外头发生什么事,她一慨不知的。 不过,她在小衣的夹层里放了一张折好的小辟邪符、小水盾符,就当防身,求一个心里安慰。 夜深了,好像有什么影子来她床头站了一会儿,看了她一会儿,又俯身看了她一会儿才走。 翌日。 花闲一夜无梦,睡得很好,醒来日光已亮,她愣了一会儿神,发了一会儿呆,像想起什么,转头向火坑看去。 那颗蛋还光洁地立在那呢。不过朱离已经不在了。 就这么看了蛋一会儿,她似乎听见了人声,像是许多女孩儿嬉笑的声音,她仔细听了一会儿,并不是她的错觉,外面有很多女孩。 她听见朱离的声音。 他的声音褪去了甜柔,越发冷冽了。 他说:“停,不许进,这有人住了,麻烦你们进来的时候敲门。” 花闲又听见几个女孩儿的声音。 一女孩说:“切,神气什么,住了就住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走!” 还有个女孩说:“对不起,我们不知道。” 先前那个女孩:“绿芸,你和他道什么歉,咱们又不是故意的。” 后面的那个女孩:“咱们以后都是邻居,你少说几句吧,红琴。” 除了门口这些对话声,隐隐约约还有许多笑声传了进来。 这时,朱离端着铜盆进来了,并随手关上了门。 待他走进,花闲问:“外头是什么人。” 朱离心中冷笑,道:“宫里招了一大批十一二岁的少女,说是做宫女的,人太多了,住不下,有些便分来了西五所。” 花闲:“那该有多少人啊,突然招这么多人进来是做什么?” 朱离:“事出反常必有妖。” 花闲:“那赶紧把这火坑挪一挪吧,被别人瞧见就不好了。” 第40章 朱离点点头,把一扇四面的张生遇莺莺屏风挪到前头,即使开了门,也瞧不见里头的光景,又把火坑移了移,放在了桌后。 这屏风自然也是朱离搞来的,蛮好看的,只是上头画的戏花闲不大喜欢。 朱离把热腾腾的水倒进了铜盆里,一阵白烟渲染开来。 花闲就着热水净面,听着外头喜悦的声音飘来了窗前。 “嘻嘻,我要这间。” “那我要这间。” “我和你住一间。” “那敢情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瞧,那有十个秃子呢,怪可笑的。” “你说,她们好好的尼姑不当,怎么也来这当宫女了?” “谁知道呢!” “不就是腻了念经,也想闯一闯富贵窝嘛!” 听这些声音,看来外头的女孩儿对这里的生活充满了喜悦和向往,而且好像还找了些小尼姑进来。真是前所未有,从未听说过,宫里头招尼姑做宫女的。 湿热的锦帕敷在脸上舒服极了,花闲拿玉簪挑了一些膏子匀在脸上,看来以后的日子有的热闹了。 朱离又出去倒水了。 花闲似乎听见一丝奇怪的声音,仔细听了听来源,转头一看。 那个蛋好像在动? 第35章 饥饿 蛋真的在动。 花闲专注又沉默地看着这颗蛋,它摇晃地越来越剧烈了,不仅如此,竟好像从内部要开裂了。 这是要孵化了吗?花闲大惊。 她喊了一声:“阿离,你快来。”外头人多,她也不敢多喊什么。 眼见蛋就要碎了,花闲眼疾手快,小跑上前,抄起一个烘衣服的竹制薰笼,盖在了蛋上,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它。 蛋裂了,只见什么东西要出来了,而门又“咿呀”一声开了,花闲有些紧张,又拿了一块布,想要遮一遮这薰笼,于是又上前了一步。 她这一步竟刚好跟里面出来的小东西四目相对。 这? 它的眼睛圆溜溜的,好像有情绪似的。 花闲呆了呆。此时朱离已快步上前,单膝蹲在了薰笼跟前,皱着眉头看着里头的小蛇。 这是一条与众不同的蛇,它好像没有光溜溜的蛇皮,而是浑身覆盖了水晶一般的鳞片。它很小,很细,大约就小拇指粗,盘在那,看着也就比筷子长一些。它洁白如冰雪的鳞甲中间还有一段渐变的冰蓝色。 说实话,很漂亮,像雕出来的艺术品,它立着上半身,懵懂地用冰蓝色的吊睛瞧着花闲,摇了摇它的脑袋,它的脑袋也很奇特,左右像有两只小犄角。 小蛇动了,它先是把蛋壳都吞下去了,蛋壳加起来的分量比它大得多,不懂它都装哪去了,吞完蛋壳后,它朝花闲游了过来。 但瞬间就被朱离用茶碗给扣住了,在里面挣扎。 花闲和朱离大眼瞪小眼。 花闲:“扔了吧。”她有些怕蛇,“这蛇看起来也不能吃,扔掉吧。” 朱离点点头,又拿了一个茶壶来,把小蛇抄在了里头,盖上盖子,“我处理了再过来。”说完便走了。 花闲瞧着那盆灰白的炭火,心想着,也不知会不会留下气味,朝廷的人鼻子像狗一样,不知会不会闻出什么? 小厢房里,朱离打开了茶壶的盖子,小蛇呲溜一下往外窜出,朱离一把掐住了它的身子。 小蛇反嘴一咬,朱离疼得呲了一声。 他撩起衣袖一看右手臂全黑了,只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可见它毒性之强。诡异的事发生了,他的手臂上裂开了几只眼睛,吊诡的血红眼睛,那浓黑的毒好像又被这些眼睛吸走了。那两只毫无人类情绪的红眼睛转了转,又闭上了。 但他的脸上丝毫不见轻松,只是淡淡地掐住了小蛇的脑袋。 朱离:“还挺会咬人,怎么办,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被掐住了嘴的小蛇:“呲呲呲。”疯狂地扭动身子。 朱离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平安符,这是花闲折的平安符,用小辟邪符折的,他拿的时候只捏住了红绳,并没有触碰这枚符箓的本身。 他捏着红绳,用符箓碰了碰小蛇,没有反应。他松开手指,把符箓放在了自己掌心,符箓却碰出一丈的火影,转瞬变成了灰烬。 . 这些日子因为有二十个女孩搬进了西五所,花闲变得更加深居简出了,加上她又染上了风寒,天气又越发冷了,她少有出屋子。 她的生活好像变得更加热闹了,不光是外头鲜活的女孩儿,还有一个新成员加入了她的生活。 她自己都不信,竟是那条小蛇,朱离给扔了,它自己又爬回来了。它展现了对花闲无与伦比的依赖。 最后她和朱离得出结论,也许是因为小蛇出生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她,可能是把她当母亲了。 她又让朱离扔了几次,可是每一次它都回来了,最后她就放弃了,见小蛇也没有伤害人的模样,就放任它去了。 也许是它颇有灵气的模样,又兴许是她又用小辟邪符测了测,无碍,就不想杀它,当然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杀掉,毕竟她从不觉得自己很有能力,也从不小看任何人和事物。 她病了,坐在榻上打了一会坐,就当是修炼了,效果甚微,坐一会儿咳一下,总是打断进程。 花闲倦倦的,抬眼瞧见小蛇就卷在一个小碟子上,好像在睡觉。 百无聊赖,花闲趴在桌上,观察了一会儿这个小动物。 小蛇似乎感受到花闲的注视,开心地游了过来,停在了花闲的前面,抬起身子摇了摇。 花闲笑笑伸出手轻轻点了点它的脑袋,冰冰凉凉的,像是冰做的。 小蛇对于她的触摸似乎很喜欢,露出了獠牙。 朱离掀开珠帘走了过来,“小姐,小心别碰到它的牙齿。” 小蛇见朱离来了,朝着他一顿龇牙咧嘴。 花闲应道:“好。”她对这种野性的小东西,当然也没有放下警惕,她贴身放了小水盾符的。 花闲还发现,小蛇好像和朱离十分不对付,对朱离又怕又不服气的模样,时常躲在她身后对朱离龇牙咧嘴。 朱离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木盘,俯身用食指探了探花闲的额头。“今日好些没,还有些烫。” 花闲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朱离皱眉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她的乳母,就是这样爱担心的模样。 花闲:“咳咳咳,今日我觉得好多了。” 朱离眉头越走越深:“快把药吃了。”这都是宫里最好的药了,他又不通药理,恨不得把太医院的大夫一个个给抓来,怎么吃了就没什么用呢? 花闲前几日病了,一会冷一会热的,人脆弱得像纸做的一般,一捏像会碎。吃这些药都不行,那到底要吃什么呢?吃什么才能让花闲结实一些?朱离有些头疼。 又是喝药?花闲实在不喜欢喝药,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汁水,她便头疼。 花闲:“今日不喝行不行?” 朱离:“不行。”几乎是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花闲语塞,发现小阿离没有之前可爱了呢,之前还软乎乎的又单纯,人也长高了很多,比她高了快一个头了,真能长啊,都像大人似的了,讲话都像大人。 还有些凶了。 花闲:“我想吐。” 朱离面对面坐了下来,眼神变化不定,最后无奈,还是打叠起千百样的软言款语:“不喝病怎么会好呢?喝一些吧,能喝多少喝多少,这不是还有蜜饯吗?” 他俩离得很近,花闲近距离地可以看清楚他脸上小粒的痣,只觉得朱离真的长大了呢,连轮廓都锋利起来,越发像难以接近的大美人了。朱离一本正经的时候还有模有样,怪唬人的。 花闲:“好吧,我喝几口。” 最后她只喝了两三口,心都苦皱了,赶紧含了颗蜜饯,蜜饯酸酸甜甜的,又肥美,很快便冲淡了苦味,是好东西。 朱离能怎么办呢?花闲已经掩面半躺了,明摆着不喝了。 他又怕她无趣,便又拿了一小碟肉过来。 花闲接了过来,用小筷子夹了小拇指指甲块那么大的薄薄的肉,喂给小蛇吃。小蛇见肉来,仰起脖子一口叼走。她开始是把肉送到它嘴里,接着又变成隔开一些距离,让它自己来叼,慢慢的,又举得很高,小蛇弹跳力不错,一跳“嗖”的一声便叼走了。 一人一蛇玩得也颇开心。 花闲发现,这小蛇不管喂多少,也都吃的下,腹部平平,和朱离似的。 朱离坐在她旁边,撑着下巴看他们玩,道:“小姐,今日出了太阳,出去走走吗?” 花闲往窗外看了看,暖洋洋金色的一片,“今日的太阳很暖呢。”她点点头,也想出去走走,这几日她囤了一些符了,可是除了画符书上的符,又无法精进,对于她目前的困境有帮助,却无法突破。 这些日子又越发提不起精神,头昏脑胀的,今日也想去走一走了。 第41章 朱离帮她围上了大髦,伸出手让她扶着,小蛇见花闲要走,也窜了过来,从她大髦里窜到她肩头,似乎也知道是要出去玩,也想跟着去呢。 花闲:“小蛇儿,你有些显眼,留在屋子里吧。” 小蛇立起了身子,又耷拉下来,像想到了什么,又精神抖擞,沿着外衣瞬间窜到花闲的手腕处,绕了两圈半,一动不动,因为它特殊的硬质纹理,像极了一个碧玉手环。 花闲见状,忍不住讶异,扯了扯,摸起来也像玉石。算了,反正袖子长也看不见,看见了也会以为是手镯吧? 他们打开房门,花闲抬头看了看天空,很悠远,独属于这里白日黑夜集聚的乌鸦仍然散落在各处,偶尔见屋顶有一只,或者枯树上有一只。 院子里呢?和以往又大不一样了,中间拉了几个长绳,上头挂满了各色的衣布,不时又有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几个姑娘正在追追打打,从这个门追到那个门,好不开心。 这样的场景花闲真的少见,她内心颇为好奇,停在原地看了看。 朱离:“冷吗?”他左手虚扶着她,右手从她身后绕过,整理了下她的大髦,严丝合缝,不让冷气有机可乘。 花闲听见他发话,偏头看了看朱离,这样一看,发现他真的长高了,她的视线从他昳丽的眉眼,转到他削挺鼻翼上的那里痣,最后落在他的脖子咽喉上,这一块和她视线基本持平,他讲话的时候,这里好像动了动。 花闲有些疑惑,发了一会儿愣。 朱离淡淡:“怎么了?”花闲的眼睛大而清润,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 花闲下意思抬起了手,想要碰一碰,偏他侧了侧。 她刚想说:“你……” 却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一股闹哄哄的大哭之声。 第36章 一个浴室引发的纷争 渐渐的哭声越来越乱,又夹杂着“不好了”之类的声音。 几个穿着红袄裙的姑娘跑了出来,走到大门处,拼命敲门,“开门,开门,救人啊,快叫太医。” 拍了好多下,沉重的门开了,门外站着两个守卫的羽林卫。 羽林卫:“做什么?” 姑娘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里面有人快死了,憋气了,快去传太医呀!” 羽林卫反应平平,往里头瞟了一眼,他们淡淡地说:“等着。”说完,便又去关门。 两个姑娘见他们这样慢腾腾的,急不可耐,“大人,你倒是快点呀!”一慌张,甚至想动手去拉扯,“万一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当得起吗?” 羽林卫冷漠地直视这她们,被这样的眼神注视,两个小姑娘吓得又缩回了手。 羽林卫嗤笑一声,这些人算什么东西,他们可不是来看管她们的,而是那两个正主,余光撇过了站在廊下的花闲二人。其他后来的不过是顺带。 羽林卫喝了一声:“急什么!”关上了门。 两个姑娘无可奈何,跌跤走了回去。 其中一个姑娘说:“她们可真凶啊,绿芸姐姐你不怕吗?” 叫做绿芸的姑娘道:“怕呢,不过救人要紧,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前面的姑娘又说:“看他们这样,也不知道会不会去叫呢!他们难道就不怕皇上怪罪下来?” 绿芸皱眉道:“皇上哪有时间管我们这些小人物、小事呢,我想他们应该会去叫的,不过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姑娘:“哎,这也是小豆子命数,你没瞧见她的样子,活像饿死鬼投胎!” 两个姑娘说着说着,迎面就看见了站在廊下的花闲二人。不由得立在了原地,呆了呆。 朱离他们见过的,只觉得是一个冷傲的美颜女子,就像戏文里的那些坏女人。 而花闲她们并没有见过,真真是明珠生辉,美玉莹光,书卷清气,让人自惭形秽。她们二十个学戏的女孩,绝大多数是从一个大戏班里买来的,只有个别几个是其他戏班凑来的人。 不过,不管怎样,都是些穷苦人家的女儿,不然怎么会把女儿卖了呢。 在戏班里见识也有限,有一天得知竟然能入宫,她们心里简直炸开了烟花般的喜悦。 见了花闲才猛然觉得,像这样的人儿才是宫里该有的人吧,一下子竟束手束脚起来。 “不好了,小豆子死了!没气了!”里头又大喊起来。 花闲听闻,便对朱离说:“阿离,要不你去瞧一瞧。”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心里慢慢觉得朱离是十分能干,无所不能的。 朱离点点头,往声音来源的房间走去。 绿芸也回过神来,拉了拉旁边的女孩,“莲芝,咱们也快去吧。” 莲芝呆呆地,点点头,却还在想,那是谁?好美,她的衣裳也是那么漂亮,好像天边的云彩……她就像天上下来的人。 朱离进去的那段时间,花闲一动也不动地往那扇小门里看,她听这些小姑娘说,好像是吃多了吃快了,噎着了,她也不是大夫,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些姑娘看着小的十一二岁,大的也就十三四岁,虽然有些已经会描眉画眼了,但看着稚气未脱,想必很慌乱。 很快就听里头传出“活过来了!”“太好了!”的声音,花闲一颗心遂放了下来。 朱离又很快地走了出来,那个叫做绿芸的姑娘疾步跟了上来,“姐姐,你等等。” 朱离停下了脚步,转了半身看着绿芸。 绿芸:“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姐姐不如进去坐坐,吃些点心。” 朱离:“不妨事,不用,你去忙吧。” 说着走到了花闲身边,陪着她边走边说,这一回,却没有虚扶着她。 花闲还没有开口,朱离便说了:“不过是一小孩,吃鸡蛋太急了,给噎着了,听说一口气吃了五六个。” 花闲:“现在无事啦?” 朱离:“嗯。”小孩子家的什么也不懂,他不过是把噎着的食物给她顶出来了,便能呼吸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花闲:“阿离可真能干。” 朱离对救人并无感觉,大鱼吃小鱼的世界,花闲要他做,他便做,但听她眉眼弯弯地夸赞她,眼儿亮晶晶的盈着一丝敬佩之情。这种感觉,竟很好。 花闲也没在外头站很久,一个是风大,还有一个是外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在门窗那探头探尾看她的人多了,她有些不适。 回到屋中,小蛇才从她袖口钻了出来,变成了一条活灵活现的蛇。 花闲:“你倒是很乖。” 小蛇得意地点点头。 冬日里,为了能让花闲随时能喝上热茶,屋子里的小风炉是不熄的,朱离倒上了一杯热清茶上来。 花闲喝了一口热茶,平淡的真滋味。看着朱离她又想起来先前的事情了,便一把拉住了朱离的手,让他坐在她身边。 朱离疑惑:“怎么了?” 花闲微微歪头,注释着他的眼睛,渐渐下移,停在了他咽喉处。 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哪知还没碰着,就被朱离闪电般握住了手。 花闲微呲,他用了力,有些疼。 朱离意识到,便赶忙松开了手,“弄疼了吗?对不起,我……”他把花闲白嫩柔荑般的手放在掌心,触感如滑脂般的手已经被他掐红了,他有些惊慌失措,想帮忙吹吹,又十分不适,放下她的手,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小蛇凶狠地张开嘴,露出獠牙朝着他一顿“啊啊”乱叫。 花闲见他自责,赶忙说:“没事的,傻瓜,哪就这么精贵,”想着也是自己鲁莽,随意去碰他那里,想必他是很敏感的,想想便张口安慰,“没事的,阿离,我的乳母说有些姑娘可能这里长身体的时候会有一些不同,但长大了就会没了的,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的。” 朱离抬起眼,看着她。 花闲见他愣住,以为真的被她说中了。回视。 为什么用这种慈爱的眼神看着他?朱离起身说:“我去给您烧水沐浴。” 方才会回屋的时候,花闲就说想沐浴,她有好些日子没沐浴了,因为生病了,天气又冷,他数次阻止了她想要洗澡的行为,因为太医说了,她这样子目前不适合沐浴,今日她好了些,又软磨硬泡,他便同意了。 见朱离迅速离开的背影,花闲:“诶……” 花闲闲下来了,有些忧愁,想着也不知殷真经有没有找到阿宝。而她自己被困在这里,却是一筹莫展,就算有小轻身符,可还是不够,城墙太高,翻不出去。她的符也存了一些了,可是对于困境却好像没有突破性的帮助。况且翻出去又如何?外面应该有不少守卫吧。 想着想着,花闲展开了一卷黄色地图,这是殷真经给的大真宫的宫殿分布图。她找到她目前所在的西五所,方才她就在廊下看见了门口有两个羽林卫。她用毛笔在西五所的门口点了两个小黑点。 花闲轻声道:“也不知还有多少羽林卫呢?” 第42章 小蛇正懒洋洋地躺在桌上,做花闲的倾听者,它听见花闲说话,立起身子,看了看地图,若有所思,用尾巴蘸了蘸墨汁,飞快地在西五所前后左右的夹道和后殿的夹道上点了二十来个小黑点。 花闲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诶……”看着黑点,突然想到什么,问,“小蛇,你点的这些黑点不会也都是羽林卫吧?” 小蛇点了点它的脑袋。 花闲觉得不可思议,“你是如何知道的?” 小蛇神气地转了转身子,一副“我就是知道的”模样。 花闲:“不会是你被扔出去的那几次瞧见的吧?” 小蛇点点头。 花闲和它大眼对小眼,想着如果这是真的,守卫还真是多呢。 . 朱离把水烧起来了,返回屋中准备衣物之类的东西,回到浴室,却发现被人占了。 朱离冷笑:“请你出去。” 占了浴室的姑娘已经把自己的衣物挂在了架子上,俯身在浴桶里试水温呢,捞着水里的花瓣玩着。 姑娘回头,十三四岁的姑娘会打扮,丑不到哪去,颇有些姿容,只是脸上长了一些雀斑,却用看起来质量欠佳的粉敷得厚了,反而有些画蛇添足。 雀斑姑娘:“凭什么?这院子是大家共有的,凭什么你一人独占这浴室。” 凭什么?“就凭这浴室是我建的,想要自己去弄一个,”朱离说道。 这西五所本身荒凉至极,后面搭的小厨房和这间浴室,还有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朱离凭本事弄的。冷宫里的人都是用小炉子烧烧水,还想有什么小厨房?现在的小厨房,后面来的这些姑娘用个没完,朱离懒得去计较,但浴室不行。 浴室呢,他接了竹竿引水,还挖了排水口,让人送了大浴桶,里头收拾得妥帖,小小一间,冬日沐浴也不会受风,只为花闲能够舒舒服服泡澡。花闲还有洁癖,和她们共用一个木桶? 因此,他便把这间小浴室锁起来了,平日里别人也进不去。如今就拿个衣物都会被人钻了空子。 雀斑姑娘:“呵,空口无凭,说谁不会说?我还说这个浴桶是我买的呢!” 朱离懒得和她口舌之争,像这样唇舌惯会拈酸找刺的人,他从前还见得不够多吗?只是厌烦地看着那桶水,被她玩脏了,他又得烧过了,“我数到三,请出去吧。” 雀斑姑娘听他口气,十分不爽快,把抓在手中的花瓣狠狠一扔:“你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出去,大家都是一个屋檐下,谁比谁高贵?你凭什么霸占浴室……” “三……” 雀斑姑娘:“数什么数,谁怕你。” “二。” “今日老娘就豁出去了,我们二十个人还怕你一个不成?……” “一。” 第37章 小豆子的糕饼 “一。” 朱离数完了,上前抓住她的手臂,扔了出去。 “啊啊啊……哎哟喂……”雀斑姑娘滚了好几圈,身上疼得厉害,差点一口气没吸上来,又哆哆嗦嗦深吸了几口气。 她跌坐在院子里,哎哟哎哟叫唤,“杀人啦!杀人啦!” 旁边相熟的人见状赶忙跑去扶起她,“莺菊,你没事吧啊?”,“莺菊,你还好吧?”七嘴八舌关心起来。 莺菊被人搀着两条胳膊,还一时起不来,龇牙咧嘴道:“轻点,轻点,疼疼疼。” 等她站起来后,莺菊吸气朝外头喊道:“杀人啦,杀人啦,外面当差的,救命呀!” 又对着她的姐妹们道:“哎哟,你们瞧啊,这青天白日还有没有王法啊,这么好的浴室,他却一个独占了,平日里还用锁锁上了,有这么自私的人吗?我今日去找他说道说道,姐妹们就应互相扶持,他竟把我打出来了,苍天啊,在里头胡乱踢打我,还把我扔出来了!” 莺菊的小姐妹听她这么一说,顿时也有些气愤,往里头一看,可不是一个很好的浴室嘛!又见朱离立在门前,脸上丝毫没有愧疚,她们一个个顿时愤懑之情不由而生。 一个个道: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怎么能乱打人呢?” “你凭什么霸占着浴室,不给别人用呢?” “你还不快道歉!” “咱们人这么多,难不成还怕他?” “怎么可能,姐姐妹妹们,咱们一起上!” 一群义愤填膺的小姐妹伸出嫩葱般的手,叉着腰,对着朱离指指点点,一点点逼近距离,手指似乎恨不得要戳到他脸上去。 众姐妹中见朱离一动不动,脸色平静,拳头像是打在棉花上,更刺激她们了,其中的一位随手捡起了一块石头,朝着朱离扔了过去。 当然扔不中,除非他想被扔中。 一群小姐妹逼近了,脸直怼朱离:“你想怎么着?” 想怎么着?当然是来一个扔一个。 朱离没有客气,把她们一群人都给扔出去了,顿时满地都是哎哟哎哟声。 一群人躺在地上,也似乎明白了彼此之间的力量差距。 莺菊憋得脸通红,“姐妹们,咱们和他拼了,还怕他不成?” 其他人腰疼、臀部疼的,皆用眼神示意莺菊——要上你先上。 朱离淡淡扔下一句:“不要再来了,来一次扔一次。”说完便走了,还要烧过水呢,哪有闲功夫。 打不过还不能骂吗?莺菊气得七窍生源,荤的素的、听过的一股脑就从嘴里喷涌而出。众人也纷纷跟着骂了起来。 骂累了,写了一会儿,有一人提议:“咱们去找上面的大人、公公、嬷嬷们说道说道,就不信他们不管!” 莺菊咬牙:“对,上头还能让那小贱人翻了天不成?!” 众人气势汹汹地冲向门口,哪知第一关就折了,守卫的羽林卫不让她们出去,听了她们的抱怨也毫无出手相助的意愿。 只是凶巴巴地说:“快回去,哪来这么多事?” “还啰嗦?!滚!” “本来就是别人建的,有本事自己建一个!” 遂直接动手把她们推了进去,硬生生关上大门,还说:“以后再拿这种小事烦我等,下次休想再开门!” 莺菊等人铩羽而归,气呼呼地回到了屋中,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莺菊:“不过是一群奴才,神气什么!” 又个年纪更小的在边上附和,“就是就是,上头的人肯定不知道他们怎么当差的,不然他们还能这么嚣张!?” 一人又说:“可惜咱们的消息又传不出去,否则要他们好看!” 莺菊烦烦躁躁,眼神暗恨,“日后要他们好看,”等她有一日飞黄腾达,有他们好果子吃。 莺菊:“小豆子,你今天怎么回事?还不沏茶上来?!” 边上一个俏丽的小娘子笑道:“莺菊,你忘了吗?小豆子差点就真的饿死鬼投胎了!现在正在床上躺着呢!” 莺菊不屑一笑:“你不说,我还真快忘记了,就她那样真是丢人。” 哪知有个姑娘突然说:“那些羽林卫还真够冷血的,到现在太医都还没来,要不是那人救的及时,小豆子恐怕……”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快说错话了,马上禁声了。 可惜莺菊的眼神已经看过来了,“你个吃里扒外的小贱人,看我不掐死你!” 说着就用保养得十分好的指甲去掐小姑娘的脸。 小姑娘疼得直躲,越躲莺菊便越生气,狠狠乱抓了好几下。 先头那个俏丽的姑娘说:“莺菊,快别生气了,气坏了自个犯不着!”又冲着被掐的小姑娘道:“六儿!还不去沏茶,杵在这里做什么?!” 被掐的姑娘如蒙大赦,低着头,捂着疼痛的脸赶紧挣脱了魔爪,“莺菊姐姐,雪莲姐姐,六儿这就去沏茶!” 莺菊骂道:“小贱蹄子,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亏我爹爹买了她,养了她,不是今日露了马脚,还不知是这样没心肝的东西!” 雪莲:“六儿是什么人,也值得你生气,快别生气,别想这些了,生气可就不漂亮了!” 莺菊:“没良心的小蹄子。” 原来这二十个女孩其中有十五个是出自京城锦彩荣戏班,莺菊呢,则是总管事的女儿,在戏班子里头哪个没成角的小姑娘敢惹她。 这次宫中采办宫女,原本总管事是不让莺菊来的,可耐不过莺菊偏要来。 莺菊劝她爹,这可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可不比她爹办一辈子的梨园强? 雪莲眼珠子转了转,道:“莺菊,那个浴室是什么样子的?里头好吗?” 莺菊:“好得很,比家里的还强,这大冬天的进去还暖洋洋的。” 雪莲:“欸,人怎么能这么自私呢?” 莺菊:“可不是,可恨咱们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他。”她们大冬日洗澡,不外乎提几桶热水,在屋子里用擦擦抹抹,本来也没什么,习惯了,可见了那样的浴室就分外的不平静了,大家都是一个院里的,凭什么她俩就能独吞呢? 第43章 雪莲凑近莺菊道:“那不一定,咱们明面上奈何不了她,那咱们就恶心恶心他?” 莺菊好奇心来了,“怎么恶心法?” 雪莲低声在她耳边耳语。 莺菊:“这个主意好。”雪莲从进了梨园就对莺菊做小伏低,万事以莺菊为先,时常为她出谋划策。 比如说这个小浴室就是细心的雪莲率先发现的,然后告诉了莺菊,才有了前头那一出。 . 几日后,花闲的屋子有人探访。是先前朱离救的小豆子。 她端了一碟小点心来答谢花闲和朱离。 小豆子瞧着十一二的年纪,一张圆脸看着颇为讨喜,浑身是旧棉衣,洗得发白,打理得干净。一双手又红又肿,冬日里干惯了活,有些龟裂。那些姑娘的衣物一向也都是给她洗的。 客人来了,花闲当然要请进来了。尤其对方还是一个模样乖巧的小女孩。花闲就是这样,对于乖巧的女孩,比较有耐心。 花闲请小豆子坐下了,再让朱离沏茶上点心。 可小豆子却十分拘束,她两只破旧的绣鞋互相摩擦着,感觉自己会弄脏了屋子里的地板。 花闲见她这样局促不安,轻声说了句:“过来坐吧。” 小豆子听见花闲说的话,如甘露淋心,从来没有听过这样温柔的嗓音,从来没有人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话,她刚才见着花闲朱离时已经发了呆了,现在又这样呆呆笨笨,只怕会惹人不快,遂也小心地入座了。 朱离端了茶和点心来,海棠冻石蕉叶杯里是热气腾腾的雨前龙井,还泡了些梅花在里头,清香扑鼻。碟子里的点心是白玉霜方糕,上头撒了一些金黄的桂花末,十分好看。 小豆子吓得连忙站了起来,她哪里敢要这么尊贵的姐姐服侍,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来这里是想谢谢姐姐前几日的救命之恩。” 特地做了些米糕,可是现在却不敢拿出手。她一没有钱,二也没有材料,千方百计得了些米和糖,做了这个,可这样一看,太寒酸了。 朱离客气却疏离道:“小姐让你吃 ,你便吃吧,东西留下,心意我领了。” 小豆子傻傻地坐下,心中下意识不敢违抗,喝起了茶,又吃了块点心。她仿佛好像走进了天宫,遇见了仙子。整个人飘飘然,连后来怎么走出去的都不知道了。 她走后,朱离看着点心,问:“小姐要吃吗?” 花闲是直白的又挑嘴的人,不想吃从不勉强,“不用了,难为她了。” 朱离便把点心端走了,他现在费劲心力养人,恨不得把山珍海味筛一边再端到花闲跟前,实在看不上这些东西。他吃可以,不能给花闲吃。 . 夜里,天刚黑,花闲就关了屋子,不再出门了,朱离则会在里头陪陪她,待她睡了再出来。 天空中并无星星,只有一轮血月挂在上头。 一个悄咪咪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闪进了院子,鬼祟身影摸到了浴室外的竹竿那里,这竹竿连接着小厨房的灶台,方便引热水。 鬼祟身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在竹竿里头撒了些粉末,临走时还朝里头吐了口口水。 “呸!” 人走后。 黑夜的虚空处,蓦地,竟裂开了一道小细缝,一只血红的眼睛凭空而出,诡异地注视着鬼祟的身影。一眨不眨。 随后又像发现了什么,干涩地转动,死盯着树中间。 “哇——哇——”扑棱棱飞出几只乌鸦。 干枯嘶哑的声音在黑夜中盘旋。 “鬼叫什么?!”一间厢房里探出一个小尼姑的头,啪的一声关掉了窗。 . 黑夜的地宫深处。 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盘坐在石床上,忽然猛得咳嗽起来,身边的侍从连忙上前,道:“将军,您怎么了?” 那男子似乎要把心肺都给咳出来,帕子上也都是血迹,不过他却好似丝毫不在意,只说:“无碍,只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第38章 锦彩荣戏班 鬼鬼祟祟的人影闪进了屋。 “好冷啊!”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呵了一口气搓了搓手。 雪莲赶紧拉她上炕,端了一杯热茶给她喝,“莺菊,你也真是的,何必亲自去,这种事,让旁人代你去做就是了。” 莺菊喝着热茶,深呼了一口气:“别人做我不放心,你看那些小蹄子毛手毛脚的,成得了什么气候,还是亲自做才算吐了这口气。” 两人不是住一个屋子,要说西五所也不是特别大,但是莺菊非一个人占一个屋子,其他的都是至少五六个人一个屋子。雪莲她们每晚都会上莺菊屋子里陪她说说话,然后等到莺菊说乏了,才回到各自屋中。 此时也只有她们两个人,雪莲问道:“莺菊,你说他们两个是什么人?” 莺菊:“能是什么人?不就是和咱们一样进宫做宫女的人吗?” 雪莲心中再一次吐槽莺菊蠢笨如猪,笑着说:“我听说上次和咱们吵架的人,还只是个侍女,看着气度倒不凡,里头还有位小姐,咱们是没见过,不过有好些见过的说,那小姐像仙女似的。” 就说和她们吵架的那个侍女,昳丽美颜,谈吐行动都不似普通人,也不知服侍的又会是什么人? 莺菊不屑一笑:“还仙女呢?仙女还来做宫女?” 雪莲:“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犯了错的宫人?听说有些犯了错的嫔妃就是被贬入冷宫,不再复用,咱们这就是冷宫,偏咱们倒霉,宫里安置的地方不够,就让咱们住这了。” 莺菊听说二人可能是嫔妃,一时有些慌张,但又不想表现出来,便说:“那都是犯了大错的人吧?” 雪莲点点头:“听说是这样,据说被贬入冷宫的人,再无出头之日,已失圣眷,是彻底被厌弃之人。” 莺菊才放下心来:“难怪,你看那人嚣张跋扈,竟还不知悔改,日后定死无葬身之地。”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天色完了,雪莲才提灯离开了。 . 另一所屋子里。 住着绿芸、莲芝、红琴等五人,他们并不是来自锦彩荣戏班,是从其他戏班凑过来的,她们五个共住一间屋子,平日里也会和锦彩荣的十五人走动。 这五人里以绿芸为首,她为人稳当又妥帖,此时她正抱着棉被去通铺上铺床,瞧见莲芝呆呆地坐在窗前发呆,忍不住笑道:“瞧这呆雁,这几里怎么都这样呆呆的,心神无踪的模样,快说说是谁把你的魂魄给勾走了?” 听见绿芸发问,红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瞧着了过来。 而被问话的莲芝还托着腮,在那发呆,并没有听见绿芸的发问。 红琴和绿芸对视一眼,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便抓了一粒瓜子扔向了莲芝,距离不远,正中莲芝额头。 莲芝诶哟一声:“谁?是什么?” 红琴笑嘻嘻地说:“正中一只呆雁。” 莲芝:“你打我做什么?” 红琴:“绿芸姐问你话呢?快说,你的魂被哪个汉子勾走了?” 莲芝:“什么呀,什么汉子呀。”莲芝过个年才十二岁,又懵懂,并不懂什么汉子的。 红琴:“撒谎!” 莲芝:“我没有!” 红琴:“那你成天里在想些什么?” 莲芝:“我只是在……”说着又住嘴了,她只是在想花闲和朱离,他们长得多好看啊,衣裳也好看,她也想和他们一样,可这种心里的秘密怎么好意思说出来,便转口道,“我只是在想,咱们来了这有些日子了,怎么没人搭理咱们啊! 红琴两片嘴唇飞快地磕着瓜子,听她这么一说,也有些惆怅:“是呀,我还以为宫里头有多好呢,怪无趣的。”本来在戏班,她和唱小生的浑哥儿眉来眼去,有些意思了,她年纪大一些,又听多了戏文,春思惆帐的。 绿芸跪在铺上捋平铺盖,笑道:“你们以为这是哪?处处谨言慎行才行,到了召见咱们的时间自然会召见,耐心等着吧。” 莲芝:“咱们来着这些日子,说起来也就是伙食好,送来的衣服厚实保暖,可都是些灰扑扑的颜色,难看死了。”一套灰色、一套青色的大棉衣,暖和是暖和,可穿起来臃肿的像只鸭子。 红琴:“这不是让我们吃饱了,养好精神,这才几日,你就急这些,等咱们当了宫女,那衣裳可就漂亮了。” 绿芸:“红琴这话说得对,咱们耐心等着就是,养好身体,养足精神,过几日应该就有教引嬷嬷来教咱们规矩了,到时可不能出一点错,宫里头可不比得外面,不是闹着玩的。” 莲芝乖乖地点点头。 红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说:“不对呀,你看咱们都是灰扑扑的衣服,为何那屋子里的两人穿的是那样的衣裳,吃的也和咱们不一样,还是单独送的,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呀?”一时浮想联翩。 绿芸其实也很好奇:“我又哪里知道,旁人的事咱们还是少管,管好自己就行。” 第44章 . 夜深了。 西五所的灯都熄了,人也都睡得深了。 “啊———” 一阵毛骨悚然,撕心裂肺的尖叫响彻云霄。 . 莺菊疯了。据说是见鬼了。 毕竟是邻居,花闲也让朱离去探望过了,朱离回来之后说是疯了,没得救了,救不了。 花闲皱眉,怎么好好的会疯呢?莫不是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有怪谲? 而且还有一件怪异的事发生了,早上一醒来,院子里有许多死掉的乌鸦。 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花闲问:“你去看了那个姑娘,她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发现什么?” 朱离:“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缩在床脚,神神叨叨地念叨着有鬼,怎么了?” 花闲:“怕是有怪谲呢,要当心。” 朱离坐下:“别怕,有我呢。” 花闲:“我给你做的平安符,要记得带在身上。” 朱离垂下眼帘,纤长的睫羽遮住了情绪:“怪谲很可怕吗?” 花闲:“是的,怪谲是人心中的恶。只有恶到了一定程度,而他本身又无法控制,便有可能衍变成怪,变成了怪便无法用常理来衡量,是极可怕的。” 她在梦中缠绵病榻,一两年的时光,了解的怪并不多,但每一个怪给人类带来的都是恐惧和深渊。“他们”丧失了人类的情感,并以人为食,诡异邪恶。 朱离:“我知道了。” 据说朝廷有检测怪的工具,找机会要试试。 朱离又问:“怪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花闲:“怪谲是什么样子的,我也没见过多少,不过据说越高等级的谲,异化的越少越像人,越低等级的怪谲就越来越不像人。” . 两日后,西五所来了很多人,有一些还是花闲认得的人,虽然她并不想见,她甚至都特意闭在房间没有出去,可是架不住别人要进来检查。她只有沉默无言的应付着。 来的有哪些人呢,宫中的禁卫羽林卫,东厂的人,锦衣卫的人,还有仪鸾司的人。他们的服侍各有特点,还是很好区分的。 仪鸾司是新成立的机构,皇上特地为张国师设立的,张国师前些日子诚挚地表示希望能收纳天下所有的天师为皇上效力,龙颜大悦,便设立了这个机构。 仪鸾司一成立,果然吸引了很多江湖中的能人异士前来应试。现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觉得自己有什么奇特的本领,便可来仪鸾司试一试,最吸引的人的还是,无论你是男子还是女子,是官是奴,只要有资质,成为天师,那便是鲤鱼跃龙门,一朝得飞升。 仪鸾司带队的是公孙炎,羽林卫带队的人花闲不识,东厂的是栾仪和孔修,锦衣卫带队的是卫节升和廖鳌。 花闲仔细观察和倾听,他们来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冷宫地段,发生了一些怪事。还有一个是乌鸦,这一大片的乌鸦全死光了。 好在他们这些来办公的人对西五所的人并无兴趣。 栾仪来他们院子的时候,特地旋来了她的屋子,花闲坐在椅子上,侧脸想避开他们所有的人,安静地走个过场。 栾仪低下头,俯身凑近,“姐姐?” 花闲问声,抬头便看见了栾仪被放大的娃娃脸以及那双纯洁清澈的圆眼睛。 栾仪:“姐姐最近可还好?” 花闲:“我很好。” 栾仪:“你的丫鬟呢?咦?怎么躺在这,病了吗?” 朱离病倒了,正躺在塌上呢,自从那日莺菊疯了之后,就陆续有人病倒,有五六个了吧,倒没有发疯,症状就是忽冷忽热,像是发高烧。今日早晨的时候病倒的,花闲已经让守卫找太医看过了,来的太医信誓旦旦的说只是受了惊吓,几帖药下去保管会好。 虽然太医担保了,不知为何,花闲总觉得不放心。 花闲:“是的,他不大舒服。” 栾仪:“找过太医看了吗?”说着,又忍不住上前。 花闲见栾仪似乎又想嗅一嗅朱离,赶忙伸手阻止,用手抵住了他前进的胸膛,“多谢大人,找过太医了,还请大人避避嫌吧。” 栾仪睁着眼睛,似笑非笑道:“我在办案,你叫我避嫌?” 又来了。要不是见过栾仪变脸的模样,她估计要被吓得死了。 这栾仪总是能用那张可爱的脸一瞬间散发出最阴森、冰冷的气息。 面对这样永远无法猜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的人,花闲是有些害怕的,但她想保护阿离,阿离照顾她够多了,她潜意识就不想栾仪靠近阿离。 花闲坚定地说:“是的,请大人避嫌。” 外头忽然吵吵闹闹的,声音还越来越来大。 栾仪展颜一笑:“好的,姐姐,我和你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你也向关心他一样关心下我呗。” 第39章 仪鸾司 花闲无言以对,垂下眼帘以示退让。 好在栾仪听见外头的声音,立马又走了。等他走了,花闲起身把门给合上,在窗户后头立着,听外面的动静。 可惜外面声音有些乱,距离也远了,听不大清楚。 小白,那条小蛇,她给取了个名字——小白。她让小白出去躲躲了,以免被些特别之人鼻子闻出了异样。小白又是通人性的,点点头,便溜走了,去了哪,花闲却不知道。 . 西五所位处大真宫西南角,大真宫的西南角就是冷宫,是宫中最凄凉、阴森的地方,西五所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历朝历代也不知有多少半疯半癫的人在这处绝望而死。 所以这里能生“怪谲”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些怪谲近日里死了大半。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便下来调查缘由了。 栾仪此刻正蹲在地上,抽了一把身边人的佩剑,把地上一条软趴趴的东西挑了起来。这软趴趴的东西像是人,准确的说,像是只剩下人皮,里头的东西像被抽走了。黑而长的干枯头发盖住了整个脑袋,一时也看出什么样子。 栾仪便用匕首挑着它,给它翻了个面,让它露露脸。 在场的都是胆大心狠之人,对可怖诡异的场景有颇强的消化力,东厂、锦衣卫皆没人吱声。 唯有仪鸾司的宗幼和一个新选拔上来的身世干净的弟子有动静。 宗幼娇声尖叫躲在了她的师兄公孙炎身后,“师兄,好可怕啊!”而那个新来的小天师则避在一边吐了。 公孙炎换下了道服,穿上了仪鸾司的月白金边仙鹤伏虎图腾补服,清冷矜贵,挡在宗幼身前没说话,只是盯着这几个诡异的“尸体”看着。 公孙炎皱眉,对这些“尸体”的由来心知肚明,大真宫的冷宫阴冷,怨气又重,锦衣卫和东厂想要养蛊,便任由其发展。里面游荡着不少新生的怪谲。 至于锦衣卫和东厂要养这些怪谲去做什么,他并不清楚。不过他很清楚,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因为这些怪谲死掉了大半。就像被吸掉了灵魂,如果他们还有灵魂的话。 宗幼见公孙炎没有反应,跺跺脚,指着栾仪骂道:“你这死太监,你翻过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众人已经习惯了她的无礼,连栾仪本人和孔修都没反应,其他人更不可能有反应,默默地看戏而已。 但东厂有一个人却忍不了了,破口大骂:“你这个死八婆,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宗幼拿出她专用的金色长鞭,挥打了几下:“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我这样讲话,不男不女的家伙。” 一直笑眯眯站在那的孔修闻言才像睁开眼般,向宗幼的方向瞟了过来。 公孙炎似乎察觉到了,才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师妹,不得无礼,”又对着东厂的若干人道,“舍妹年幼无知,顽劣淘气,还望各位大人不要和小孩儿一般见识。” 宗幼朝东厂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朝公孙炎喊道:“师兄,我才不是小孩子!” 那个气呼呼的年轻公公见头儿孔修都没有发作,只得忍住这一口气。 栾仪还蹲在地上看着那些软趴趴的尸体,嘀嘀咕咕地说:“这里头的东西是被吸走了吗?是怪谲魂的没了吗?” 栾仪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宗幼骂他,回过身来问孔修。 孔修点点头,面上不显,心中却百转千回。 栾仪:“不会被吃了吧?”他记得东厂有做过相关的实验,这谲魂是吃不得的,污染性极重,要是吃了不是被污染发疯变成彻底的怪谲,就是炸体而亡,不能吃的吧?看着也不好吃。 说者无意,听着有心。栾仪是个吃货,随口说说的,但孔修却听了进去,瞬间联想到什么。东厂的实验几乎是他研发和操刀的,在这方面他比任何人都要狂热。之前也有过这样一例,和秦王府带回来的死谲一模一样,被吸干了。 虽然这些怪谲都丧失了谲魂,但毕竟都是污染源,还是要小心带走,放在东厂去销毁。 比起怪谲,羽林卫的人侧重点则在乌鸦身上,他们接到上头的命令,要调查一下这些乌鸦的死因。不过连羽林卫的人都不大清楚,这些乌鸦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第45章 至于西五所死了一个人,昏迷晕厥了好几个人,他们不过是顺路,随手来检查检查。 锦衣卫的卫节升卫同知和廖鳌廖同知对西五所的这些人的死活丝毫没有兴趣,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表面功夫会做得足足的。 在大院子里,已经有人摆好了躺椅给卫节升、廖鳌入座。他俩坐好后,就开始谈论这里怪异的事情。指挥手下的亲信去看看那些发疯晕厥的女孩是怎么回事。 廖鳌和卫节升一般,都是三十几的年纪,面相严厉,看着就不好相处。 廖鳌环视了院子一圈,慢慢地说:“难得冷宫这样的地方,还有这样的地方。”杂草枯藤都被清理了,竟然还有闲功夫种菜和鲜花,还编了竹藤搭了秋千,像个闲适的农家小院。 卫节升不以为意,“女人多嘛,尤其是年轻的女人不就是这样吗?所以呀,要我说,缺什么都不能缺女人。” 廖鳌不可置否,看着周围的环境沉思起来。 带队来花闲房间检查的是卫节升的心腹,一个年轻的人,叫做匡元的锦衣卫。列行检查,匡元行动间颇为守礼,并无锦衣卫蛮横冷硬之感。倒是出乎花闲的意料之外。 匡元只是问了一些话,无外乎有没有发现奇怪的事,朱离是从何事开始生病诸如此类。 花闲一一回答了。 不过让花闲有些在意的地方是,匡元临走前好似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认识她似的。但花闲确定她并不认识此人。 过了一会儿,她又隐隐约约好似听见了卫节升的声音,便想着此人也许从前见过她,心中厌恶,便不再细思。 . 这边匡元一一去各个房间问了话,在莺菊房间照顾的是小豆子,和莺菊交好的雪莲也病倒了,来不了,小豆子被大家指派去照顾这些生病了的人。 莺菊和雪莲疯的突然,像看过极可怕的东西,整个人都没人样了,缩在角落,而她们平日里蛮横,其他姑娘心里都颇为快意,哪里会去照顾她们。 那些该问的都完了之后,匡元忽然问了句:“这人在疯之前,可和什么人有过过节?” 小豆子呆了呆,和什么人有过过节,好像是和朱离打过架,不,被是朱离姐姐打了,扔出去了,但朱离是她救命恩人,她潜意识便认为不能说,便摇了摇头,道:“好像没有,没听说过,大家生活在一起,顶多小吵小闹,不用半天就好了。” 匡元身材修长,面目普通,只是那双眼睛很亮,他坐在椅子上,手指轻敲着桌面,笑了笑:“哦?” 淡淡的一个音却让小豆子紧张的不得了,她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忙底下了头绞弄起了手指,“是的呀!” 匡元似乎也并没有追究,而是起身要走,哪知突然又蹿出了一个人。 是隔壁屋子里的红琴。 红琴眼含春水,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道:“大人,她撒谎,才不是那样。” 站起身的匡元懒洋洋问了声:“哦?” 红琴见匡元回应了,惊喜地说道:“莺菊在疯之前和那个屋子里的朱离闹过矛盾,还出手打过架!” 匡元笑了笑,“呵。”便转身走了。 红琴琢磨不定他的意思,一颗心七上八下,等人走远了,又期期艾艾地喊了声:“大人!” 可惜并没有得到回应。 身后的小豆子气鼓鼓的,“你怎么这样?!” 红琴转身走进小豆子,伸出手指道:“等你家莺菊小姐、雪莲小姐醒了,看我不告诉她们,到时有你好果子吃!哼!” 也不理小豆子,又走到窗前看外头的人。 红琴倚着窗看见住着尼姑的房中,那个水灵灵的尼姑静心,端了一盘茶出来,跪在了卫节升等人跟前,向他们献茶。 这西五所除了新来了二十个小戏子,还有十个小尼姑。 红琴“呸”了一声,低声骂道:“不要脸的小娼妇,头发都没长齐,就把佛祖丢到爪哇国去了!没人让她们去,她们倒上杆子去了,真不要脸!” 那些小尼姑绝大部分是绞了头发的,进宫后都才开始准备留头,这出来献茶的静心,虽穿着一身素色,戴着素帽,但别有一番清新脱俗的滋味。 静心去献茶,并没有人责怪。虽然她献的茶并没有人喝,但她的脸却被卫节升掐住了。 静心跌坐在那,白豆腐般的脸被卫节升掐住任意揉搓,看上去十分可怜。 卫节升感受手上柔腻的触感,听着小尼姑的娇呼,大鱼大肉吃多了,偶尔也想吃些清粥小菜,但却绝不是她们。 可以动的人,和不可以动的人,地点和场合他清楚得很,这是能走到高位要遵循的基本原则。一个清秀的尼姑还不至于让他乱了分寸。 卫节升没松手,“怎么样?” 他问的是匡元。 匡元立在一边,回话道:“回大人,这些小姑娘都是惊吓过度才如此,本身并无异常,微臣初步检查过了,在她们身上还没有被污染的征兆,具体情况,还要进一步检查。” 匡元跟了卫节升很多年,卫节升很信任他,不疑有二。 卫节升:“可惜了,赤炎犬不能用了。” 说起赤炎犬,廖鳌也很心痛,赤炎犬有了谲力,鼻子极灵,不仅能追踪人,还能侦查区分谲。可惜就是这样一条能干的狗,却也因为时常接触谲,污染加重,谲力过高不受控制,已经被关押起来无法再用了。 廖鳌:“到时拿检测玉牌给她们测测。”虽然是蝼蚁,死多了皇上也会怪罪下来。 卫节升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第40章 小豆子 小豆子这几日都睡不着觉,她害怕极了,夜里她把整个头都藏进了被子中,还在瑟瑟发抖,并不是因为冷,而是由于怕。实在闷得很,才掀起一个小洞,轻轻呼吸透气。 以至于她这几个白日都精神不振,吊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别人问她她又不敢说。她怕死,也怕别人说她是疯子。 小豆子家贫,家里为了得个儿子,不停地生,生了又养不起,只好把她卖了。她哭过,但年纪小,很快也忘了,因为戏班至少每日还有两个窝窝头吃,不用饿得每日夜里都吮手指。 后来进了宫,不止是她,所有的人都以为日子会更好。至少到今日为止,小豆子都觉得天堂不外如此,宫里伙食好,她每日吃得很好,又很饱,人都圆了几圈,不再是初来时枯瘦的模样。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在夜里能够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做梦,渐渐的,她发现并不是做梦,那好像是别的宫里的女孩说话的声音。那些女孩也是来参选宫女的,她们来得更早,可是真实的情况却并不是要选宫女。 宫里头是个吃人的地方吧? 她记得当时她们入宫那日就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赤】【裸着上身跪在了太和殿的露天台子上,那一日下着好大的雪,雪花纷纷扬扬盖了男子一身,但依稀能看清,他身上有许多粗大的鞭痕,血迹已经凝结冻僵,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几条粗大的锁链竟从他身体里穿过,把他牢牢锁住,锁链上血迹斑斑。他宽肩窄腰,背挺得笔直,是已经被冻成死了?还是疼死了? 他死了吗?当时她们一行人都又害怕又好奇地不住偷看,带队的公公见状立马呵斥他们:“看什看?不要命了?”吓得她们立马收回了视线。 兴许是听到了声音,跪在地上的男子微微睁开了眼,雪花太大,小豆子不知是看错还是如何,好似看到那人有一双如玛瑙般的绿眼睛。他竟没死,但也生不如死吧? 后来带队的公公告诉她们,那个男子是因为犯了错才被罚,并吓唬她们要老老实实,否则下场只会更凄惨。 宫里就是个吃人的地方,犯了错便要受这种极刑,想想就可怕! 她听见别的宫里的那些姑娘讲话的声音,并不是要她们做宫女,也没有嬷嬷来教她们规矩,稍微把她们养胖一些,便开始登记上册,登记她们月事来的时间,在月事来的前十天,只给她们吃水煮的青菜,以保持身体的洁净,然后收集她们的经血,做什么用的她们也不知道。 只知道,但凡反抗,便会处死。尸体便挂在她们院中,也不许她们讨论生事。她们害怕也只敢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讨论。 非处/子不要,年过十七的不要,不满足条件的人则会被送去另外一个地方,去哪,她们不知道,小豆子只是意外偷听她们讲话的,就更不知道了。 她就算把这些话讲出去,和她一块的人会相信她吗?宫里当差的会把她当妖怪抓走吗? 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听见这些声音呢?她是疯了吗? 万一是真的,她才十一岁,还没来月事,可是总有一天会来吧? . 西五所锦彩荣戏班的恐怖气氛下降了一些,毕竟她们也没有亲眼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除了莺菊和雪莲,没有了莺菊和雪莲两座大山压在上头,又有吃有喝的,她们的日子还越发滋润了,心里巴不得两人不要好才好。 第46章 最近,姑娘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因为贪吃的小豆子最近不仅精神恍惚,还对吃没有什么兴趣了。 不仅如此,小豆子大冬天的还用冰水洗脚,别人都说她这是要疯魔的前兆。 小豆子没疯却病倒了,躺在床上发高烧,打摆子,忽冷忽冷。 小豆子生病了,却没人管她,也没人照顾她,同住的人甚至还在抱怨小豆子生病了,没人做事。因为以往都是小豆子烧水,她们的衣服也是小豆子洗。 套用她们的一句话:大冬天的,谁爱洗这劳什子啊! 小豆子你快起来烧水,搞什么东西嘛?! . 小豆子病了,花闲并不知道,一来她们并不熟,也少走动。二来,她也没有那么耳聪目明,什么都知道。 朱离上次病了,花闲心里发急,夜里烧了热水,给他敷了额头。在床边守着他。夜里很冷,花闲光是烧了炉子,烫了水,烧个炭盆,煎茶熬药,便觉得很不容易,她做事又极慢,搞这些事又搞了大半天。最后坐在床边还觉得屋子冷冷的,连忙又去烧了个汤婆子塞进朱离被中。自己冷不冷倒没时间在意。 她和朱离也没吃上东西,朱离昏昏沉沉不吃,她给忙住了,忙完饭菜也凉了,又不合胃口。也不知朱离平日里怎么联系御厨送可口热乎的饭食来的。 哪知朱离夜里就好了,花闲还不放心。 朱离耐心软磨硬泡劝她回床上歇息了。 朱离是院中生病好了的第一人。 不过朱离是好了,花闲却又生病了。 她本身体弱,又刚来了月事,身子倦怠倒下了。发热,白日里也昏昏沉沉地睡。醒来后,发现朱离坐在她床边正看着她发呆,那眼神竟有点…… 原谅她,她不太理解,竟不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他眼里的情绪。好像有一些像悲伤,却又不太像。 她觉得这样的眼神和他年级不符,又不利于身心调养。 便开玩笑地说:“阿离,我是不是要死了?” 朱离在发现她醒过来一瞬间,便把眼中的情绪收了起来,听见她这样说,没什么反应,很笃定说:“怎么可能?太医说了,您只是底子弱了一些,只要好好调养,身心舒畅,定能长命百岁。” 他那样沉静又肯定的语气,连花闲都差点信了,问道:“真的?” “真的,您昨天夜里也没吃,今早又没吃,想吃什么?我去弄?” 她恍恍惚惚,很怀疑,她体弱自己知道,但也不想就这样白白死掉,当然要努力,“我想吃面。” “好。” . 如果不是朱离来看了看小豆子。 小豆子恐怕经历不了被放血的可怕,就会被自己作死了吧。高热惊厥,人差点就没了。 朱离扔了一锭银子给小豆子的室友,让她们定时灌药。 等小豆子清醒过来,她第一时间便冲到花闲屋子里了。 跪在地上哀求:“姐姐救我。” 朱离把小豆子拦在了屏风外,皱眉:“有什么事,去我房间说。”万一过了病气给花闲,她就罪该万死。 小豆子没反抗,不过花闲却说:“无碍的,就让她在这吧。”花闲纯粹就是很好奇。 朱离只能把小豆子安置在外屋,让她平静下来说。 小豆子捧着茶,哆哆嗦嗦地把心里的事一股脑儿说出来了。在这西五所,她不信任锦彩荣戏班的人,她们常指使她干着干那,她也任饶任怨,但并不代表她傻。 在这西五所她反而相信并不相熟的朱离和花闲,但因为不熟,怕麻烦朱离和花闲,她也一直不好意思和她们说。生了一场大病,快死了,才鼓起了勇气。 花闲听完了,明白了,一是,这小豆子竟然觉醒了某种秘术,可以听见很远的人的谈话声。如果是真的,那皇上可真是个恶心人的坏家伙。 朱离拍了拍小豆子的后背,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我们知道了,我们相信你。” 小豆子不可置信:“你相信我?不认为我是妖怪?” “相信,这选宫女之事本来就透露着许多蹊跷,不过你能听见别人说话声这事,可不能再告诉别人了,否则,小心被东厂的人抓去剖了。” 小豆子不知怎么,十分相信朱离,不住地点头,保证自己不会告诉别人,她才不想被抓去解剖。 . 想想就觉得恶心。 花闲宁愿死,也不愿做皇帝的药材。 听小豆子说的话。 她不能坐着这里被动地等死了。或者坐在这里看着这些女孩全受这种折磨。 听朱离说过,这次进宫的女孩,少说有一千人。 皇帝真是疯了。 符书里的符箓她已经都学会了,而且都颇为娴熟,七种符箓,每种她都各备了几张放在小储物符里,每种也给了朱离好些。 不知为何,朱离冰雪聪颖,但符箓就是死学不会,连做菜都学会了一些。 接下来,花闲就是不停地练习快速用符,小储物符就夹在她袖口间,她要在眨眼间取符用符,生存能力可以有一定的保障,并且还能出其不意地攻击敌人吧。 符箓都学会了,可是她并不满足。 她对符箓痴迷,这简直成为了她最大的乐趣,她想要创造。她经常认真观察这些线条,痴迷于其中的法则。 如果说这本符书是古人留下的,那说明古时候也是有元气充满在天地间吗?古人可以创造,她可以吗? 她不满足于这些,她甚至想用符纸做飞行乘坐的仙鹤,带着朱离和阿宝体验一回普通人的生活,隐居于农庄。她还有些钱财,又有小储物符,就算外面民生凋敝,也能够过活吧。 不知阿宝如何了?殷真经可带走了她? 殷真经洗了蛇血,丢了蛇蛋也不知被发现了没有。 第41章 萧喻之的试探 朱离简陋的小屋中。 不知为何,小豆子总觉得朱离的房间冷得厉害,她一走进来就冷得直打哆嗦,抱着胳膊人都瑟缩起来。 可是看着朱离,好像一点也不冷,大大方方地坐在那儿。 小豆子受了惊吓,大病初愈,冷得厉害,心理防线几乎快没了。 朱离安慰她,“小豆子,你还听见了什么声音?” 小豆子摇头。 朱离说:“没关系,你再试试,静下心来感受。 ” 听见了吗? 听见了一些。 告诉我。 . 花闲已经准备好了,她如今出符的速度很快了,眨眼间便可以取符出符。可以行动了。 朱离正在帮花闲捋衣领,不过半个年,他看她从仰视变成了俯视。 外头吵吵嚷嚷的吵得很。 花闲:“这是怎么了?” 朱离:“管他呢,她们拌嘴又不是一两天了。” 戏班的姑娘们和尼姑庵的姑娘们从第一天进来就互相看不顺眼,没少吵架。只是最近越吵越厉害了。 花闲撩起窗子看了看,忍不住皱眉。 这些小姑娘居然开始动手打架了,拿起茶壶、炉子互相砸,有几个甚至头破血流了。 怎么会这样? 朱离;“小姐快别看了,当心不小心被波及。”轻轻地想合起窗屉。 花闲:“我总觉得不对劲,瞧着有几个姑娘眼睛血红的,精神状态实在不对劲,就像中邪了,不然小吵小闹,怎么会变成这样?” 朱离:“最近发生的怪事太多了,小姐,你累了,别想太多了。” 但愿如此吧。 此时外头来人了,才把那些姑娘劝住、拉开,她们头发、衣裳凌乱,实在不成样子。 花闲在窗口观察了一会儿,原来是要给她们这些人检测谲力。 她当然无所谓了,检测便检测,最近附近发生了这么多怪事,也许还真能检测出什么。 检测的方式很简单,大家排好队,依次进入小房间,滴血在检测玉牌上。 前头排了很多人,花闲便耐心先在屋中等着,想着大家都做完了再去也不迟。 . 检测的人是锦衣卫的匡元,他已经检测完了十几二十个人了,很古怪,这一大庭子的姑娘,谲力值普遍偏高。本来像她们这样的普通人,谲力一般维持在十左右,而这一院子的人几乎都超过了二十。甚至有一个叫小豆子的谲力值达到了四十,是有可能觉醒秘术的。证名这附近有很强的污染源,既然是极强的污染源为何没狂暴,没被发现? 绝大多数人超过四十的人,还没来的及觉醒秘术,不控制好,谲力会突然增长过快,极容易失控变成怪谲。 所以谲力就是一把危险的双刃剑。 像他谲力值已然超过了五十,但因为精神力跟上了,所以就是天师,能够控制这股力量,也不容易被情绪影响。 这些姑娘可能被大谲污染了,情绪都开始受影响了。 谲就像一种负面情绪,很容易影响人,被影响的人恐怕都不会发现。 第47章 . 轮到花闲了,她独自走进一间小屋中,然后身后的门就给关上了,杜绝他人的窥伺。 前头检测是匡元,他正懒洋洋坐在那,架起一条腿,像个大爷。 他说:“刺破手指,滴一滴血上去。”也许这句话,他说了太多遍了,十分机械不耐。 出去的姑娘已经告诉旁人流程了,因此花闲自带了剪刀,也不用用别人的。 这种事,她曾经用殷真经的玉牌做过,刺破手指,滴在玉牌的玉管上。 接着匡元够过桌上的玉牌看了看,又看了看花闲,说:“一。” 花闲想,是说她的谲力值是一吗?岂不是又下降了?她记得上次她做的时候还是二。怎么不增反降了?她很疑惑,又不知向谁请教。据她所知,谲力要越高才会越强吧? 匡元看出花闲疑惑,便又好脾气重复了一遍:“你的谲力值是一。” 花闲:“大人,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匡元定定看着花闲,没有正面回答,只说,“低的不可思议。”随便抓一个小孩子来也有七、八个谲力值。在一群被轻度污染的人群中可以这么低,低到他头一次见,真是可疑。是什么不容易被污染的体质吗? 花闲没有再问,而是微微屈膝行礼告退了。 她本也心中有数,谲力值低就代表几乎不可能发展出强大的秘术,她并不灰心,毕竟她还能画符。 在她之后,进去的是朱离。 . 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了吧? 匡元又把那句如何操作的话,再说了一遍。 朱离也很老实地照做了,他刺破了左手的食指,低了一滴血上去,玉管上的反应也普普通通。十九。 朱离又很老实地,刻板地询问了一二。 就像所有进来的人一般,无二。 测完了,朱离便要告退。 匡元却不紧不慢地说:“等等,你换一个手指再做一次。” 朱离又害怕又不解,讷讷道:“为何?” 匡元:“让你做就做!” 朱离只得老老实实照做了。换了一根手指,结果也还是一样,没有分别。 匡元:“再换!” “再做!” 朱离已经换了四根手指了,俨然泫然欲泣了。 匡元猛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狞笑道:“你不用换手指了,扎哪里我来决定。” 朱离害怕地就快哭了,惊恐地喊道:“大人,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匡元:“你少做这副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怎么着你!” 匡元:“怎么?莺菊不是得罪过你吗?你为了摆脱嫌疑,那日不是故意生病?白日里还病得人事不清,夜里就好了?而且,你未免太有些能耐,我查过和你接触的宫女、太监、太医、嬷嬷、侍卫,怎么一个个都对你格外宽容呢?让你把冷宫也做得有声有色?” 匡元何止是仔细查过这些宫女、太监,还用秘术窥测过他们的识海,很糟糕,一窥探不是暴毙,就是一片空白,和朱离清清白白。 朱离吃吃地笑了笑,“大人说什么呢?我家小姐是皇亲国戚,又是皇上的座上宾,大家怎么可能亏待我们?” 匡元冷笑,抓住他的胳膊,往手腕上刺。 朱离的胳膊却像铁焊的一般,又好似千钧之鼎。 匡元,一头四百斤的猪他都摁着让它动弹不得,却拉不动朱离分豪。 匡元:“你是怪谲吧?啧啧,和正常人一样,外貌竟没有异化,想必锦衣卫、东厂的人,哦,不,大家都会对你很感兴趣,冷宫里的那些怪谲是被你吸掉了魂魄吧?真是不可思议?你伪装成正常人,躲在你家小姐身后,究竟有什么目的?” 朱离笑道:“大人胡说些什么,我竟一个字都听不懂,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哦,对了,你是秦王府那日的僵尸脸刺客吧,我家小姐还好心救过你,不过大人总爱戴着别人的脸皮,你混在锦衣卫进宫究竟有什么目的?” 匡元脸冷了下来,沉默,他企图用窥伺朱离的思想,虽然他能控制了,但如今他并不轻易用这秘术,在宫中能人众多,窥伺旁人的时候,难说被人发现。 像此刻,他的神识浸入朱离的意识,猛地被反弹回来,不是他早有准备,只怕要丢人。 匡元差点没咳出一口老血,强忍着咽下去了。 朱离似乎笑他不死心,低头,抬手,凑在他耳朵跟前,讲悄悄话一般,却又保持了一些距离。 说完了,匡元正眼瞧着朱离,无言,没有出声反驳。 两人眼神交汇,甚过千言万语。 朱离:“我可以走了吧?不用再测了吧?” 匡元摸了摸鼻子没做声,待朱离转身,他忽然笑了笑,说:“你家小主人,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朱离回头,用看垃圾一般的冰冷眼神道:“好奇害死猫。” . 朱离做完,匡元就收工了。 不,准确来说是萧喻之,他那日从秦王府捡回半条命。 后来如果变成匡元的,其中的事那说起来很长。有机会再说吧。 萧喻之伸了个懒腰,心想,活在这个世界,真是可怕呢。 今天的收获就这样,一院子的人除了谲力值微微有些高于常人,明显是受了某人的污染。还有个神奇的不被污染的小小姐。 其他的,并无异常。 . 几日后。 花闲要朱离和他演了一出戏,寻死的大戏。 当然没死成,毕竟是演戏。 为的就是要见皇上皇后一面。 虽然花闲为求逼真,还画了妆,最后的目的幸好达成了。 因为皇后娘娘宣见了花闲。 第42章 拜见皇后 今日要见皇后,花闲穿的、戴的都是进宫那日所穿。 宫女和太监们引着花闲和朱离去坤宁宫。 花闲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规矩地跟着前人。 不知转了多少巷口,忽然豁然开朗似的,来到了一处花团锦簇的庭院,廊下挂了许多金鸟笼,宫人们十分谨慎小心,并无一人逗鸟嬉戏,虽是一片鸟语花香,却凉气翛翛。 通传之后,等待了半柱香的花闲终于进了殿内,她半跪在外殿,继续等待。 比起外头的凛冽,里头暖和多了。寂寂的檀香中夹杂了缕缕的梅香,花闲似乎都听见了落地钟转表的声响,她安心地等着。 花闲低着头,只能看见地上针指繁密、色泽艳丽的整块波斯地毯,服侍的宫女鱼贯而入,落地无声。 她数着心跳声,猜,皇后才起吧,里头的人还在服侍。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进去的宫女们出来了,旋即,又进去了一批。 皇后正在用早膳,吊着羹汤喝了一口,又接过身边的掌事嬷嬷手里的一枚猩红小药丸,就着汤羹把丸子咽了下去。 皇后皱起了眉头,隐欲作呕,“啪”的放下了宝相花掐丝珐琅瓷碗。 身旁的嬷嬷见状赶紧递上瓷碗,道:“皇后娘娘,喝口燕窝汤吧。” 皇后又道:“御膳房真是无能,这酪还是有股腥味。” 掌事嬷嬷赶紧道:“娘娘说的是,不过虽说有些腥,但效果实在好,看着现在的您,就仿佛回到了还在闺阁中的模样。” 边上机灵的、端着铜镜的宫女立马微微调整了下身子,好让坐在上位的皇后能一眼看到镜子。 皇后举高临上地瞥了一眼铜镜。 掌事嬷嬷道:“您看,您的皮肤多细腻啊。” 皇后:“凑近点。” 端镜子的宫女闻言连忙凑近一些。 皇后今年四十一,已经开始衰败的年纪,虽保养得好,但也开始显露压不住的疲态,但近来服用了张国师孝敬的丹药,确实年轻了一些。 张国师还说,皇上都是用鲜母乳下药,建议皇后娘娘亦如此。 能够年轻,皇后什么不愿意?效果确实很好。就是有点腥。 皇后:“他还算有用。” 掌事嬷嬷:“能够孝敬皇上、皇后是国师大人的福气,国师大人也算忠心耿耿,凡事都想着您和皇上。” 好像眼角的皱纹都淡的看不见了,皇后端详了一会铜镜,心中满意,紧皱的眉头有了笑意。 皇后慵懒地靠在软背枕上,接过另一个宫女手中的小铜镜,打量了半晌,似乎想起了什么,淡淡地问了一句:“她还在?” 掌事嬷嬷:“在呢,正跪在外头。” 皇后:“让她进来吧。” . 花闲腿都跪麻了,一时竟快站不起来,好在朱离扶着她,她略靠着他,深吸了口气,整理好,跟着宫女进去了。 进去了照例又要下跪,虽然她腿脚酸痛,但也强忍着做着规矩。 皇后冷眼看着下面的二人,扫了眼朱离,觑着花闲瞧:果然是个难见的冰雪人儿,脸色有些发白,应是跪久了,规矩却是极好,行动间优美娴静,深有世家闺秀之风。 第48章 皇后柔声笑道:“好孩子,快起来!”又啐了一口身边的宫人,“你们这些奴才是干什么的!人来了也不早早告诉我。” 说完,皇后气得胸口起伏。 掌事嬷嬷赶紧跪下道:“奴婢该死,奴婢想着皇后娘娘您素来犯头疼,还未晨起,不敢打搅,都是奴婢的错!”说完碰碰嗑起头了。 寂静。 花闲没有顺水推舟给嬷嬷台阶下。皇后心中沉吟,朝着嬷嬷冷冷道:“下去领罚!” 说完又招手叫花闲过来身边坐,花闲坐在软塌的下脚沿上。 皇后拉着花闲的手,柔声说:“好孩子,天气这么冷,你身子不好,怎么还过来?” 花闲抬头看着皇后笑盈盈的眼睛,心想,皇后看着像年轻几岁,难道皇后她也服用了小豆子说的那种法子练的丹药? 这么一想,花闲不由有些恶心。 花闲回道:“来到宫中多时,却一直不能在皇祖母身边服侍,心中不安惭愧至极。” 皇后拍拍她的手,“好孩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本宫看你第一眼就喜欢得不行,等你把身子养好,本宫日日把你留在身边。” 皇后近距离看着花闲,还是太瘦了,雪白到透明,隐隐能看见手下青色的纹路。 这可不大好! 皇后又发了一顿脾气,责骂下人照顾不周,把一堆人叫来责问了一通。 没人瞧见,房梁隐蔽的角落浮现了一只猩红的眼睛。 那毫无人类情绪的古怪眼睛,中间是黑金的竖瞳。 它骨碌碌缓慢地转了一圈,盯着皇后瞧着。 是年轻了很多,看起来更有生命力了,虽然这年轻的皮囊下隐藏的还是腐烂恶臭的灵魂,朱离想着。 他等不及了,他要张国师的方子。能够调动生命力的方子。 皇后发作完了一圈人后,又开始责骂朱离作为贴身侍女不够尽心、努力。 花闲连忙出声制止:“皇祖母,他很好,多亏了他,我一切都很好。” 皇后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朱离想,花闲不适合逐鹿斗争,有时候骨肉计还是要狠心用一用的。 皇后喝道:“照顾不好你主子,看我第一个就揭了你的皮!” 朱离扣头:“皇后娘娘放心,为了主子,奴婢愿意上刀山下火海,照顾不好主子,奴婢甘愿受死。” 皇后笑了:“瞧瞧,说的多好听。罢了,我乏了,闲儿你也回去休息,等身子好了,再来本宫这。” 花闲:“皇祖母,我好得很,我想日日来和您请安。”日日关在西五所,能做什么?能打听到什么? 皇后:“不成,好什么好,你看你,怕是风一吹,你就要被吹倒了!” 花闲:“皇祖母,我自幼如此,但近日来已经康健了。” 皇后:“你这孩子!不必再说了,本宫会派太医过去,要太医说你好了方可!” 花闲:“皇祖母,我……” 皇后打断:“不必再说!你……” 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声浑厚的声音——“皇后,她要来便让她来吧!” 皇后闻声立即眉开眼笑地站了起来迎接——“皇上!” 皇上竟来了,还带了一众人,很快屋子里的气氛又变了变,众人各自参拜了,花闲此时已经被挤到了边上。 皇上皇后闲聊了好一会儿,皇上才像想起了花闲,招她来身边。 花闲叩拜了。 皇上道:“起来吧,抬起头来说话。” 皇上好似比上回见又年轻了,面色红润,声如洪钟,眼若鹰隼,花闲被他看着,只觉得如芒在背。 皇上身边带着服侍各异的人,站在他身边的是张国师。 张国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笑眯眯地摸着雪白的胡须,他虽须发皆白,但皮肤光滑红润,犹如婴孩。 皇上笑着说:“你既有这个孝心,隔一日便来请一回安,只是你太瘦了,还得用心养养,如果缺什么只管说和你皇祖母说。” 皇上凝视着花闲,想起张国师和他说过的话,据说倭国为了养出一种肥美的牛,会派人为牛弹琴、为牛抚触、让牛自由安闲。这样养出来的牛有别与它,鲜美异常。 花闲顺势谢恩了。这回,花闲的感觉依旧不舒服,皇上给人的感觉就是一片冰冷、黏腻。 皇上的御前侍卫——宁沐,他的肤色很深,细长冷淡的眼睛扫视着四周,最后留在了屋梁的角落,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似的,随即眼神又扫过他认为的一切可疑人员。 黑皮宁沐冷漠却忠心,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保护皇上的安全,他一天的绝大部分时间便是在做这件事,如果遇到休息,也不爱娱乐,最多坐在屋顶上吹吹笛子、眺望远方。像一只孤寂的野鸟。 宁沐的眼神像钉子,最后锁定在花闲和朱离身上,他从不小看任何人,包括看似柔弱的女人。 宁沐找了个时机,俯身在皇上耳旁低语。皇上点点头。 到花闲告退走到院中的时候,宁沐从后头跟了上来。 ——“且慢!” 他带着一行人拦下了花闲,“抱歉,例行检查。” 花闲心里咯噔一声,她袖口的符箓不知会不会暴露。 宁沐摊开手掌,手中幻化出一只漆黑的小鸟,那小鸟仿佛墨影凝聚而成,轮廓有些浮动,随时像会消散。 漆黑小鸟啼叫一声,绕着花闲等人盘旋。 花闲的双手自然地下垂,默默地等待。 一会儿,小鸟怪叫了几声,又飞回到了宁沐手中,叽叽喳喳仿佛人语,恐怕也只有宁沐听得懂,旋即,小鸟像被风儿吹散,消失了。 神气的宛如戏法般的手段,宫人们好似见怪不怪,花闲跟着表现得也很平静。 宁沐沉默了半晌,才放花闲众人走了。 花闲微低着头,想,应该没有问题吧?不然怎么会放行。 朱离头垂得更低,没有一丝差错的规矩,稳稳地扶着花闲回到了西五所。 . 得知她出了西五所,西五所的女孩子们皆在默默观望,偷偷在窗户后面屏气看着她回来,毕竟她们从没有出去过,总归是很好奇。 有几个胆大的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搭讪闲聊,问个所以然,但看着朱离那张冷脸又有些害怕。 这一屋子人,也就小豆子和她们熟一些。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闲进了屋子,把房门给关严实了。 第43章 夜探皇宫 从皇后那里回来,花闲觉得很疲惫,一直睡到黄昏方醒。 她正在眼睛看着床顶发了一会儿呆。 ——“阿离。” 没人回应,她撩开床帘看了看,朱离不在,又发了一会儿呆,她自个儿披着衣裳起身,挪到了榻上。 离开床的那一刹那,冷风直往衣襟里钻,冷得她不住地咳了几声。 好在榻上也很暖和,暖被里头的汤婆子还是热热的,小几上的暖手炉也还很烫,她把手放在上头的罩子上取了取暖,拾掇了下靠枕,给自个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系好领口,就在小几上碾磨开始画符。 每日一点一点积累的越来越厚的符箓实在让人心满意足,好像一个省吃俭用的守财奴,光是看着这些就干劲十足。 她要多画一些小火焰符,争取把皇帝邪恶的老巢炸个稀烂。 还要画一些小轻身符、小隐身符、小治疗符、小水盾符,好让朱离他们有个保命手段,如果可以安然无恙地出了这皇宫,她多希望能跑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和阿宝一块儿,重新开始简单的生活。 她每每想再画一张小储物符留给朱离,但总是失败,每种符箓的构图都十分复杂,且毫不相似。里面像繁星一样的纹路,错了一条就是满盘皆输。 她几次提笔画小储物,画不到一半,就觉得心力枯脆,难以为继,几乎无法忍耐地涨红了猛咳了起来,目赤筋浮久久难以平息。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都不清楚为什么。 她在这里过得并不比在秦王府差,吃得好,心情也平和宁静,朱离还带过很多太医来为她调养,虽然都不行。 记得儿时,有个癞头和尚为她算命,说她这辈子活不过十七岁,她父亲听了很慌张,便问癞头和尚可有破解之法。 癞头和尚嬉皮笑脸地说,没有。 莫非她真像那个疯和尚所说,活不过十七。 她之前吃了玉珠果,身子好了一些,但连日来一直画符,十分消耗心神气血,又更糟糕了。 上好的徽墨,把空白的符箓放在平铺的宣纸上,一阵清香扑来。 反正人总是要死的,其实也没什么。 门开了,朱离端着餐盘回来了。 见花闲起身了,他加快了脚步,把餐盘放好,走到塌前,坐在沿边。 “小姐,您怎么起了,会不会冷?有没有着凉?” “咳咳,没有,你放的那些都还是热的呢。” 第49章 朱离还是不放心,见她虽半身藏在厚棉被中,上身的衣服扣得也严实,还披了件青哆罗呢的外衣,但一把青丝随意拖曳在身后,脸色雪白,平静却无力,实在让人担心。 他想探探她的手温,可因生长环境的原因,他很早熟,反而极排斥与花闲的肢体接触,就是在外头虚扶她,也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衣料。 当然并不是嫌弃她,而是嫌弃自己。 “您还在病着,少画一些。” “不妨事。” 朱离劝过很多回,也试图强行制止,可有时花闲很倔强,甚至会赌气、发脾气、生气。 “先歇着吧,您一天没吃东西了,宫女送了饭食了,都是您爱吃的,趁热些吧。”今日有事,不过搞些合口的饭食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可是花闲不想吃,她没有胃口。 “我不饿,你吃了吧。” 朱离抿嘴,他并不会撒娇,耐着性子软磨硬泡求她好歹吃一口。 可是花闲真的不想吃。 好半天朱离没有动静,花闲才抬头瞧了朱离一眼,见他脸沉如冰,似乎快要生气,便说:“你给我点盏槐花露果仁泡茶吧,我只想吃这个。” 朱离沉默着去泡茶。 一刻钟后,茶泡好了,花闲喝着暖烫的热茶,觑了他一眼,道:“你自去用膳,杵在这做什么?” 朱离闻言转身走到桌前,揭开了食盒,饭菜还是热的,火腿鲜笋汤、水晶鹅、胭脂鸭、芦蒿五香豆腐、烧茄子、菱粉糕、一碟碧莹莹的粳米饭、一碗荷叶粥。还有一碟樱桃、一盏橘子酒。 朱离不重口腹之欲,他吃东西很简单,生牛肉煎熟撒些盐即可,不过是填补饥饿。 一板一眼用完了膳,朱离又提着食盒出去了一会儿。 过了好一会儿,朱离进来时,手上端了托盘,托盘上有一碟切碎的生肉。 他放好东西,坐在塌沿,对花闲说:“小姐,我送你出宫好吗?” 花闲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出?” 朱离:“我带你出去,我最近好像身体变得很轻盈,背着你翻墙完全可以。” 他说话间,小白从他袖口间溜了出来,冰晶般的小白蛇夹杂着一丝冷酷清洁的冰蓝色,这条蛇倒和朱离很相配。 许久没见它了,花闲伸出手,喊道:“小白。” 小白滋溜溜地朝她爬去。 花闲:“宫中守卫众多,哪是那么容易出去的?” 小白的温度也很低,像冰似的。 朱离:“这小家伙很聪明,颇识人性,它好像能探测出守卫的位置,再加上您的符箓,您出去的机率很大。” 见小白逶迤爬上了花闲的手,朱离拿出一方帕子,把小白拎了起来,道:“它冰似的,仔细冻了手。” 不顾小白的抗议,用帕子包住了它再给花闲玩。 花闲把帕子打开,让小白的脑袋伸出来,夹了碟子里的生肉,投喂它。 她有些怀疑朱离的话,毕竟她从未听他说过,也未见过他有什么秘术。 如果可以,她希望殷真经可以把朱离平安带走,可惜殷真经最近都了无音讯。也不知是不是受了罚。 朱离好像知道她的心思,道:“我不会和殷真经走的,要走咱们一起走。” 花闲:“你……阿离,你要听话,我还不能走……” 朱离:“为何不能走,到时咱们说服殷真经把皇帝炼药的地方毁了便是,您何必留这,您留在这,我哪都不去。” 花闲:“殷真经都不知如何了……” 朱离:“您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命硬得很。 · 还真的,过了几日,一个夜里,殷真经凭空又冒了出来。他要去皇宫里探个究竟。 花闲要跟他一块去。她有符箓。其他二人皆不同意。花闲软磨硬泡下,二人实在拿她没办法。 临走前,朱离道:“当心。”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朱离也隐到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 殷真经做过功课,对宫里的地形还是颇为熟悉的,再加上他身法卓绝,落地无声,宛若黑猫,在这夜里实在让人难以察觉。 两人穿的都是黑色的夜行衣,冬日夜里的风凉凉的,花闲心里紧张,外冷内热,强忍着不敢咳嗽。 殷真经有所察觉,但下头都是来往的侍卫,亦不好随意出声,只尽量地往高处跳,皇城中的屋顶全是敞亮的,并没有什么遮掩之处。 殷真经尽量走快一些,找了一处还算隐蔽的地方,把花闲轻轻放了下来。 然后转身蹲在她跟前,问道:“还好吗?” 殷真经身材高大,倒显得跟前的花闲像只小兔子一般。 花闲憋得红了脸,赶紧从小储物符拿出药品含了几个,又拿出小玉瓶喝了几口水,还是忍不住,只得把脸深深地埋在衣袖下,颤抖地乱咳一通,尽量不发出声音。 这样咳,殷真经看着难受,恨不得咳的是他。一时也不知怎么办,只能用虎口给她慢慢的、轻轻地顺顺背。花闲实在娇弱,果真如朱离讲的那般,身子不好需要进补,他应当去哪里备些灵丹妙药的才是。不似他,粗人一个,不管什么环境,都无大碍,随便硬抗。 一轮诡异的红月当空,细小如蚊的咳嗽声。 自从红月之后,人们都鲜少夜间出门了,长安城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的状碟多如雪花,堆满了各司的案头。 殷真经每日几乎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他尽可能地帮花闲挡挡北风,好在他够宽敞,花闲又够娇小,竟也被他挡了八九分的风。 他一边看着花闲的情况,碧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花闲总算好些,细若游丝地说了声:“多谢。”她有些羞赧,时下发觉自个儿很多余又碍事。 殷真经轻声地回话:“好些了吗?下次这种事,让我做就好了。” 花闲只能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问:“这是哪?” 殷真经:“这是仪鸾司一处隐蔽的偏殿,他们的主殿我曾经因公事去过几次,也悄悄打探过几回,并不见异样,但是这里却处处透着一股古怪,戒备森严不说,还日夜不息。” 的确,他们离得颇远,那所殿宇被火把照得通亮,附近的侍卫把此处围得如铁通般。这样根本无法进入。 花闲二人只能远远地在周围慢慢绕了一圈,在屋顶上悄悄蛰伏。 夜里越发冷了,花闲有时候被风一吹,忍不住便用力攥紧殷真经的衣袖,埋头狠狠抖了几口。殷真经心疼极了,头一回很硬气地对她说:“你不能待在这了,我送你先回去,待会我再来这里守着。” 花闲刚想说什么,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一队人马从黑夜的拐角走出,花闲二人尽量伏低身子,她眯着眼睛看着来人,一群人穿的衣服款式花闲很熟悉,花纹就是仪鸾司的,那样鲜亮的白,在夜里很显眼。 里头有一个人花闲是认识的,公孙炎。他冰着一张脸,走在队伍的第二个。 他们抬着二十个担架,上头是被捆着堵住了嘴的年轻女孩。 第44章 夜奔 那些女孩一动不动,看着像是昏迷了。 此情此景,花闲更加肯定那些猜测。 如此不同寻常的场景,仪鸾司守卫见怪不怪,很快就放行了。殷真经眉头紧锁,仔细看着他们一举一动。 花闲闷咳了一声。 “谁?!——”谁料公孙炎如此警觉,锐利的眼神朝花闲这边逼来。花闲咳嗽的声音其实非常微弱。 殷真经暗道糟糕,背起花闲飞驰电掣地奔跑起来。公孙炎立马飞奔追了上去。 很快漆黑的深宫便展开了一场紧迫逼人的逃命大赛,公孙炎在廊道里飞奔,殷真经在廊檐急跃,动静难免越来越大,惹了一伙人跟随在身后,出动的人越来越多。 殷真经哪敢大意,一手紧紧地反托住花闲,像狩猎的猎豹瞬息百米,另一只手牢牢地在墙面上攀沿。 花闲十分老实地圈住殷真经的脖子,速度很快,风很刮人,殷真经跑得太快,她眼睛都快睁不开,不时的跳跃又让她有强烈的失重感,心都快跳到嗓子眼,她只觉得从小到大没这般刺激过。 看着四面包抄而来的火把和人声,花闲不由地为殷真经着急起来。 花闲看向殷真经,蒙着脸,只能看见他眼神坚专注、敏锐冷静,暗绿的眼睛在黑夜中透着野兽的冷漠。 她靠近在他耳边耳语,告诉他符箓的用法,他一边听一边跑,听完后露出微微惊奇。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逼近的破空响。花闲还来不及思考,殷真经猛地偏身,一根乌黑的暗器擦着他的耳边钉进了墙中,继续旋转,粉碎出一块大圆。 公孙炎以速度和暗器见长,他的暗器不是普通的兵器,而是用谲力积攒凝聚出来的,总共也就能够积攒七枚,用完了要再积攒七日方可再攒七枚。因此他不随意乱暗器。 第50章 公孙炎的谲力暗器半根弓箭长度,箭头呈螺旋形,速度极快,射中目标后谲力会像刀片般分开,快速旋转,撕裂目标。 他们之间至少隔着两栋屋子的距离,暗器几乎是眨眼间就射向了目标,但没中。 公孙炎暗暗吃惊对方的反应力,又见对方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极速奔逃下速度竟不减反增,隐隐要落跑,他继而连发五枚暗器,势要取对方人头! 这五枚暗器一枚一枚地射来,极其刁钻,每枚都在预算殷真经下一步要闪避的位置。 殷真经神经紧绷,比起他自己,他更担心花闲的安慰,而公孙炎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顾虑,最后两枚,一枚直取花闲,一枚射向他。 暗器快到他来不及思考,但花闲的符箓出乎意料的好用,他速度快了许多。 电光幻影间,公孙炎最后一枚暗器也不在捏着,直射花闲。 堪堪躲避的殷真经扭身搂住花闲,暗器擦过他的胸膛,立即转出风车一般的刀片,花闲的小水盾符抵挡了一层,但他还是被这暗器割伤了胸膛。 花闲被横抱在前,想着这小水盾符看来不是特别结实,殷真经胸口的衣服被划破,隐隐有血迹渗出。 花闲:“你可还好?” 殷真经:“无碍。”公孙炎的暗器十分有名,他曾亲眼见过公孙炎的暗器射中怪谲后,怪谲胸膛瞬间被撕扯地四分五裂,然后炸开。他只是被划了一些皮外伤,花闲的符箓防御力还是可以的。 兴许是殷真经跑得很快,小轻身符消耗得很快,好在花闲符箓存了很多,她很愧疚,她对殷真经一向冷淡,只有利用、交易,可他对她却十分真诚。 花闲从小储物符中取出小治疗符,贴在他的胸口,符箓一经使用就会化为虚无,一张下去,她又继续来了一张,同时给他不停地贴上小轻身符和小水盾符。 殷真经伤口不深,几张符箓下去,几乎都痊愈了,公孙炎的暗器只是锋利威猛,并没有毒性。 殷真经的攻击手段为人熟知,并不敢乱出手,手里捏着花闲给的小烈焰符,听着她轻柔的讲解,他大致知道怎么用了。 不过,能不搞出大动静最好,黑夜中的捕猎和逃亡讲究的是隐蔽,他偶尔贴在拐角处的屋檐下,用了几张小隐身符躲了几波追击,这小隐身符使用的时候必须静止不动,他便和皇宫的猎手晚起了躲猫猫。 花闲是安静的人,很默契地配合他。有时,他们贴着墙边,一群侍卫从他们不远处经过都没瞧见他们,等侍卫们一拐弯,殷真经又抱着她飞驰,实在是很惊心动魄。 殷真经要速战速决地跑掉,他轻声说:“怕里面会有擅长追踪之人出来,咱们要快回去了,你抓紧一些。”守卫里有嗅觉灵敏之人,小隐身符不能遮蔽气味。 花闲闻言,再搂紧了些他的脖颈,说实话,他跑这么快,她觉得有些颠簸了。 不过还好有人吸引了更多人的注意力。 花闲渐渐发现,不安分的不止他俩,皇宫的人好像还在追击旁的人,那人比他们更惹眼,似乎很难缠的样子。 她远远看去,那人披头散发,立在一处的屋顶,身形单薄,风吹的他衣袂飞舞,巨大的红月就在他身后,红月和他意外地相称,因为在他的面具后面藏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就宛如这红月,邪恶又冰冷。 那人下头围了一群人,血色的花开了,杀戮开幕。 花闲忍不住往殷真经的怀里缩了缩,她看不得那种血溅三尺的场景,那人不知是谁,看起来就十分邪恶,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那刺目的红眼睛好像朝她看了一眼,她浑身像坠到冰窖里面。 有了这人转移注意力,他们这边压力分了一半,殷真经绕了好几圈,确认了甩掉了身后之人,才悄悄地带花闲回到了西五所。 . 西五所的夜静悄悄的。 殷真经先在隐蔽屋顶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一个可疑的影子在那探头探脑。 这人花闲认得,来过她屋里几回,是对面住着的一个尼姑,好像是叫做静心。 静心正贴在她屋外,鬼鬼祟祟地走动,时不时还用耳朵贴着窗倾听,又口水蘸湿了手指,贴着窗纸戳了一个小洞。十分可疑。 殷真经问花闲是否认得此人,再得到她的回答后,捡了个石子,打中了静心,把静心打晕,才送花闲回到了屋子。 屋子里面黑灯瞎火的,殷真经蹑手蹑脚地把花闲轻放在美人榻上,去门外把静心扔远了一些才回来和花闲道别。 殷真经:“我走了。” 花闲:“好的,你小心。” 殷真经:“你也是,万事小心,你放心,我会把事情查清楚的。” 花闲点点头:“有劳你了。” 两人沉默无言,花闲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殷真经才说:“会不会累,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花闲:“不会的,并没有。” 殷真经:“饿不饿?” 花闲:“不饿呢。” 殷真经:“那我走了?” 花闲:“好的,慢走,小心。” 殷真经:“你好好休息。” 殷真经不再留恋,转身又消失在了黑夜中。 过了好一会儿,花闲发了一会儿呆,她还没从今晚的紧张中缓过劲来。她摸索着小几,找到了火折子和小豆灯,点了起来。 然后拿着小豆灯出了门,她没有敲门,只是想看看阿离在不在。 她进了朱离的房间,他的房间好像格外的黑冷。 她轻声唤道:“阿离?睡了吗?” 没人回应,就着微弱的灯光,花闲瞧见他散着发,躺在床上,背靠着她,她见人在就安心了,也没上前打扰他,退出去,回到自个儿屋里,胡乱地睡下了。 . 那人突出重围受了伤,身上插着五六根箭。 他很饿,饿到极点,几乎快要失控,全身的骨骼疼得咯咯作响。 他的眼睛红的似乎在滴血,冷漠的没有人类的一丝情感。 他双手手臂七只血红的眼睛全都睁开了,吊诡又好奇地看着周围,好像是来自异域的独立灵魂。 可是真的好疼,睁一只眼,他全身就像被抽干碾碎,睁开七只,他的灵魂都在颤抖、变形。 好饿,他埋在怪谲的身上,吸食他们的灵魂。 饿到极点,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像野兽一样在进食,完全忘记了昔日的克制。真的好舒服,他每吃一只,便拔出身上拔一只箭,血窟窿神奇在愈合。 当背着棺材板般大刀的栾仪跳到了屋顶上就看见这样一幕: 一个少年躬着背脊,从怪谲身体里抽出半透明的粘液,疯狂的吞咽,他的手细而修长,飘荡荡的衣袖露出古怪的红眼睛,他的面具推到了额头,露出一张清秀昳丽的脸。 瘦弱的栾仪蹲在那,清凉喜悦的眼睛眨了眨,道:“是你。”他认得他,这是西五所的“小丫鬟”。他不会认错的。 朱离很不耐烦,凭着唯一的一丝理智抬起了头:真是阴魂不散。 栾仪啧了一声,突然笑得兴奋、疯癫、快乐,挥出刀便砍向朱离。 栾仪的棺材刀又快又猛,斩在朱离站的地方,像砍豆腐一样把地砸得粉碎。 朱离轻飘飘地躲着栾仪的刀,栾仪力气简直像洪荒巨兽,还越砍越有劲。 朱离想消耗他的力气,躲避着他的锋芒。 栾仪:“哈哈哈哈哈,别跑啊!我现在才知道你身上的气味是什么了。” 栾仪实在可怕,飞舞着优美的刀舞,举重若轻,破坏力之强触目惊心,所到之处一片粉碎。 朱离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后弯腰躲了他的刀锋。 栾仪瞬息连劈数刀,朱离轻轻一跃,一脚独立踩在他的刀面上,短暂的静止,两人力气的较劲。 栾仪见对手愈强愈兴奋、俞开心,好像碰见的是什么玩具,眼里燃烧的火焰,让朱离心烦,真的没见过这么烦的人,疯狗一般。 朱离连踢刀面两下,闪避开来,向黑夜中跑去。 栾仪紧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跑进了漆黑的深渊。 第45章 怀疑 静心是被冷醒的,天微微凉,她冻得不行,脖子也疼,好像被什么打了一样,头都不敢乱转,她做贼心虚地朝四周看了看,又哆哆嗦嗦地回到了房间。 同房的静智已经醒了,她们从前要做早课,习惯早起了,她嘟嘟囔囔地问了声:“大清早的,你到做什么?” 静心:“我到小解。” 静智没有再问,埋头又缩到棉被里继续睡。 静心瞧瞧地从抽屉里拿出小镜子,就着微弱的晨光,歪头看了看自己的脖颈,“嘶”,好疼,好像青了一块,还有些肿。 她明明记得昨日临睡前去净手,好像隐约听到花闲房中有人声,像男子的声音,后来她回到房中睡下,实在百般好奇挠心,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最后还是爬了起来又摸到花闲房下偷听。 第51章 结果什么也没听到,却晕在了院子里偏僻的角落。 她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 花闲昨夜胡乱睡下。 醒了后,朱离已经来了,他坐在小风炉前,撑着下巴,好像有心思,炉子上的小金壶在冒烟,水烧得烫了,袅袅的白烟飘散在宁静的早晨。 “您醒了?”朱离察觉到动静,回身一看,瞧见花闲半边脸探出床帘。 “嗯。” 朱离起身去把床帘朝两边别起,再去沏茶,花闲早起习惯喝杯清茶。 花闲睡醒后,模样恬静,像一朵鲜花,未染尘埃。 花闲瞅了朱离几眼,问道:“阿离,你怎么了?” 朱离奇怪地回:“我怎么了?”摸了摸脸。 花闲:“没,你瞧着有些不一样,有些疲倦。” 朱离摸了摸脸:“是吗?兴许是昨夜担心你们,睡得不踏实。” 花闲的语气淡淡的,但眼神真诚。 她也没再问,由着朱离服侍,穿戴好衣服,她今日要去皇后宫中,昨日她问了殷真经,殷真经夜里去过秦王府几回,他怀疑阿宝是被藏起来了,他还未找到阿宝。 花闲听后,有些怀疑是被赵琮寅藏起来了,这只是她的一种直觉。 她实在放心不下阿宝,赵琮寅肯定知道什么。 正思索,忽然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朱离:“我去看看是谁?” 花闲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朱离一人回来了,他说:“是隔壁的静心,她做了些点心要送给您吃,我不喜欢她,便让她走了,您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花闲想起昨夜里鬼鬼祟祟的静心,点点头:“当然不会。” 他们俩收拾一番出门,又碰到几个女孩子在院子里,有些倚在门口闲聊。 红琴正倚在门口嗑瓜子,用着颇大的嗓门和旁边的人聊天:“咱们哪像有些人,就爱用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这可能就是佛祖教的佛心吧!”说完嘻嘻地笑了起来,说话间眼神却瞟着对面的静心。 惹得身边的几个女孩哈哈大笑。 绿芸连忙拉拉红琴的衣袖,示意她小声一些。 红琴哪里理她,挥了挥袖子甩开她的手,又继续说:“怎么不见她来渡渡咱们呢?佛祖不是讲众生平等吗?” 绿芸头疼,怕她们吵架,偏偏小妮子莲芝还不嫌事大,在旁边咯咯笑个不停:“这不是明摆着嘛?瞧不上咱们呢!” 那静心正在打水,听见她们在嘲讽自己,脸皮一红,眼泪汪汪地提着水桶飞快地回到了自己屋子。 这时,送饭的宫人恰好走了进来,见了迎面走来的花闲,朝她揖了万福。 西五所的女孩们个个年纪小,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见有人送饭来,近日又和这些宫人熟了,连忙嘻嘻哈哈走上前,七嘴八舌地问道:“公公,您来了,今个送了什么好吃的?” 并不是送给花闲的饭食,她的伙食都是由朱离来操办的,因此她未停留,径直走出了西五所。 还未走几步,便听见后头闹腾腾的声响,姑娘们皆在嚷叫,听着都是在说着: “怎么今日只有青菜。” “还是水煮的青菜,一丝油也没有。” “这是人吃的吗?” 诸如此类的话。 花闲脚步一顿,心想,是轮到西五所的姑娘了吗?她朝朱离看去,想和他眼神交流一番。 朱离明白她的意思,用眼神安慰她。心却想:这群人是要饿一饿,一天到晚吃饱了便无聊要惹事,吵得慌。 . 路上专门的侍卫护送她,来坤宁宫的一路,她发现了不同。 兴许是昨夜里发生了事情,路上的侍卫特别多,搜查也很多。 她碰见了锦衣卫的“匡元”萧喻之,萧喻之例行查了查他们,还对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好在无事,最后也放他们走了。 接着她又碰见了公孙炎,她低着头,依然可以感受到公孙炎刀子般的目光扫在身上,她默默地吸气呼气。 公孙炎在花闲跟前停留,花闲压力倍增,似有千金重,她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最后公孙炎也放她走了,她不知道要庆幸,还是感慨他眼神不大好。算了,做人还是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她在坤宁宫叩拜了皇后,皇后淡淡的,让她找张椅子坐下。 花闲坐在大屋子的后面角落,听着皇后和皇上的其他妃嫔聊天。 聊的内容是关于昨日晚上的,说的内容大致可以归纳为几类: 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实在太可怕了,她们好担心,好害怕,日后还会不会有这样的贼人? 二、这些宫里当差的真是废物啊,一个人也没抓到。 三、听说昨晚有一个贼人把张国师的师弟和张国师心爱的弟子宗幼差点弄死了,听说是贼人逼问长寿的秘方,可确有此事?难道真的有什么长寿的秘方? 四、皇后娘娘可知道是什么人做的? 五、皇后娘娘您的皮肤可真好。(她们尝试着套皇后的话,想知道皇后用了什么。) 就这样打太极般的闲聊了一两个时辰,皇后懒得敷衍她们,倦了,开始送客,嫔妃们都走了,独留下花闲。 皇后也斜了她一眼,喝了口嬷嬷递上来的茶,问:“你怎么还不走?” 花闲款款上前,跪下作哭泣状道:“皇祖母,求您怜惜我。” “皇祖母”几个字喊的实在是拗口,她们一无血缘关系,二皇后娘娘瞧着像三十几的人,风韵犹存,实在不像她的祖母。 皇后放下茶盖,“哦,何事?” 花闲:“我数月没有回府,怕父王母后担心,又挂念琮寅。” 原来是想丈夫,想回家了,皇后淡淡道:“琮寅他有出息了,你皇祖父派了重要的事给他做,他如今被外派了,等他回来定让你们团聚,你的父王母后知道你在这养病,也很放心,他们身体也都健朗着呢,你就别操心了,专心在这养病,等身子好了,也好让他们抱上大胖孙子。” 一番话说完,皇后和掌事嬷嬷相视一眼,笑了起来,十分有慈爱的长辈模样。 殷真经和花闲说过,赵琮寅就在京城内,皇后不过是欺她在皇宫无人倚靠,是个睁眼瞎,或者料她知晓了,也不能如何。 花闲又继续说:“有劳皇祖母费心,琮寅能为皇祖父办事,是天大的福气,他天冷爱喝冷酒,我实在放心不下,也不怕他嫌我唠叨,能把这些话带给他也是好的。” 皇后:“你想要给他寄书信?这有什么难的,你写好了送来本宫这里,本宫让人帮你送去。” 再闲聊几句,皇后不欲再说,请花闲回去。 回去的路上,哪知又碰上了仪鸾司、锦衣卫、羽林卫的人,说是要搜查,前头从皇后宫中出来的嫔妃、宫女都被留住了,还未走。 虽然她们都嚷嚷仪鸾司、锦衣卫、羽林卫的人放肆,但毫无作用,是皇上同意并下的命令,他们这些当差的,铁面无情地执行即可。 妃嫔们宫中到底是女子多,不满之后,又见他们多以英俊年轻的男子,很快又活泼起来,吵吵闹闹的。 有故作生气的、有拿眼偷觑的、有嬉闹调笑的、有冷眼蔑视的,真的是千姿百态,好生让人眼花缭乱。 . 锦衣卫的萧喻之,他刚到伤者那边和现场勘测过,昨夜有两拨刺客,他负责调查的是那单人的刺客。 据在场之人描述,那刺客行动诡异,武力高深莫测,而且观起模样,显然是“怪谲”,因为有人看见了刺客手臂上长的红眼睛。这显然不是正常人会有的,属于异化。 而刺客除了有红眼睛之外,未发现其他异化,那么这极有可能是一种超高等的怪谲,在他们以往接触的案例中,异化的越不像人的怪谲越低等,与人越相似的怪谲越高等。 从刺客被百人包抄还能脱身,必是一种极高等的谲,实力非凡。 萧喻之还发现这谲有很怪异之处,好像还要理智、或者说是良心、善心? 他看过那些伤者的伤口,虽然伤的很重,但都避开了要害,这是为何?从以往的案例中,可从未见过这种怜惜人类的怪谲。 为何说谲力值到达阙值就很危险,超过了八十就要斩除,因为谲力值一旦超过八十,极大概率便成怪谲,就不再能够自控,会变得残忍、邪恶,犹如鬼怪,大多还以人为食。 怪谲化了,一般来说,就是站在了人的对立面。 所以才说昨夜的刺客很奇怪,萧喻之从未听过,不过也是,这世界变得这般古怪离奇,还有什么事是不会发生的呢? 皇宫外东面鲜有人迹的一处角落,有一片被摧毁的房屋,萧喻之到细细地勘察过,看现场被破坏的痕迹:地面全是又宽又深的刀痕,到处是被巨力粉碎的墙面。 结合他人的口供,萧喻之推测最后应该东厂的栾仪追到了这里,和那刺客战了一回。 第52章 属下问:“匡大人,我们现在去哪?” 萧喻之:“东厂。” 第46章 病情 仪鸾司是有女子的专门给她们女子搜身,除了搜身,还要求把衣袖给撩上去,把手臂给露出来。 这个要求又引发了众人的不满。 在这群妃嫔众人中,地位最高的是慧贵妃,她宫中的人尤为不满,替她开口的是她们宫中的大太监,那太监喝道:“放肆,反了天了,贵妃娘娘的金尊玉体岂是你们这群腌臜货看的,皇上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还不快让开!” 话刚落音,慧贵妃宫中的宫女太监便去推搡拦人的侍卫,其他人见有人出头,也纷纷暴_乱起来,皆去推攘侍卫。 侍卫们面对这些贵人,又不敢乱动粗,只得站稳了,任她们乱推乱抓。 站在后头的公孙炎实在不耐烦,心想,他果然最讨厌与女子和太监打交道。 他从怀中掏出御赐的金牌,嚷声喊道:“放肆,皇上圣令在此,违者斩!” 在他们大真王朝,见金牌如见皇上,地位低的纷纷要下跪行礼,慧贵妃则行半跪礼。 众人只得纷纷下跪,慧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悠悠起身,凉凉道:“就算是你公孙大人有皇令在身,也要回避一下吧。” 公孙炎:“恕下官不能从命。”他的师妹,他师父张国师最疼爱的弟子——宗幼昨夜遇险,他师父大发雷霆,要求他一定要把刺客揪出来碎尸万段,他哪敢不从。 刺客奸猾,昨夜皇上带着他师父、还有陆祁、魏高阳等人去了行宫祈福,他们这些人连个刺客都拦不住,何其无用。 搜到慧贵妃这里,那搜身的仪鸾司女官说了声得罪就开始检查慧贵妃,又要求慧贵妃把袖子撸起来,检查胳膊。 这里有众多男子,慧贵妃忍无可忍,扬手扇了那女官一个耳光。 慧贵妃的大太监立即上前狠推了女官一把,尖利的声音响起,“大胆,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人呀!我们娘娘要见皇上!” 那被扇了耳光的女官低眉顺眼,并不生气,只是回头看了公孙炎一眼,似乎是在等他吩咐。 公孙炎默默上前,拔刀直接砍了那太监的脑袋,那鲜血飞刺,泼了众人一脸一身,女子们齐声尖叫,有些胆小的直接晕了。 慧贵妃也被洒了一脸血,她有一瞬间的呆立、惊恐,强忍着没有尖叫,回过声来朝着公孙炎道:“好、好、好,公孙大人好大的官威!” 公孙炎抱歉道:“贵妃娘娘息怒,下官也是奉命行事,望贵妃娘娘谅解。” 慧贵妃气还有些抖,“好一个奉命行事,本宫一定会好好向皇上夸赞大人秉公行事。” 公孙炎:“那就多谢贵妃娘娘了。”昨夜快马加鞭,飞鸽传书,皇上确实下了密令要他搜查,密令上明确写着违者斩,杀无赦。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慧贵妃听见他的话,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公孙炎又朝着被打耳光的女官道:“乔珠,继续。”这乔珠是民间选拔上来的天师,仪鸾司的新力量,平时吃苦耐劳又沉默寡言,得公孙炎另眼相看。 乔珠点点头,又开始搜查。 花闲站得后,并没有被那鲜血波及到,场面血腥,她也不敢细看,低着头充当木偶,等待着搜查。 但随着一阵尖叫,那太监的人头竟被慌乱的宫人乱踢,一路咕噜噜地滚来了花闲脚下。 花闲本就低眉顺目看着脚底,这一下和这太监来了个对视,这颗人头圆润肥大,死不瞑目,栩栩如生,横切面光滑鲜亮,隐隐还有粘液流出。 花闲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原来人头和脖颈分离是这样的,原来脖颈的横切面又是那样的。 她该怎么办?难道她要向踢球一样把他踢开吗? 死者为大,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 还没想玩,又听见咕噜噜的声音,太监的头又朝别处滚去了。 花闲睁开眼,看了一眼朱离,似乎是想问,是你踢的吗? 但看朱离也闭着眼,吓得发抖的模样,并不能回答她。 花闲想,这种死法不好,她希望自己死的时候是全尸。 等呀等,终于等到仪鸾司的女官乔珠了。 乔珠说了声:“得罪。”便开始工作。 花闲抬起手臂,展开让她搜,她以防万一,把那张小储物符卷成小细管,塞在金钗内,插在发间,应该没人会查这个吧? 花闲细看了几眼乔珠,只见乔珠长了一双上挑的细长丹凤眼,唇若红莲,肤色微黄,颇像画中英姿飒爽的花木兰,手上有茧,应该是惯常劳作的。 乔珠做事很仔细,衣裳各处过细地捏,不漏一处,但又有分寸,并没有乱碰她的身体。 乔珠:“请贵人把袖子卷起。” 花闲闻言卷起衣袖,露出一节如雪藕般的细臂,上下无一点瑕疵,塞过羊脂,雪白的玉臂,优美地延伸,唯有尽头的指尖嫣红。 见了手臂便让人浮想翩翩,该是何等的美人,乔珠内心感慨。又想这女子手臂光洁,显然不是公孙大人寻找的目标。 乔珠点头示意花闲搜查结束,花闲便又慢慢把袖子放下,她的一举一动赏心悦目,乔珠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现在还是大寒,天气冷,花闲吃了一会儿冷气,就开始咳嗽。 朱离万分紧张,紧忙把袖子撸起来应付乔珠的检查,又把随身带的药丸拿出一粒让花闲含着。 朱离的手臂只有旧疤,也没有什么眼珠子的痕迹。 检查过后,正常放行。 乔珠余光再看了两人离去的背影一眼,思索,那女子大有不胜之态,身体看着不大好。 朱离扶着花闲回去,一路上,花闲咳得抖肺搜肠,直到回到了屋中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花闲此时已是面红耳赤,还吐了一回,有气无力。 朱离神经极度紧绷,又是传太医,又是煎药,端茶送水,给她安抚顺气。 太医给花闲诊脉的时候,朱离就站在边上,一字不落地专心听着。他已经不相信太医院的大夫了,何其无能,一个个都像草包似的。 如果可以速成,不如他来学医好了。 诊完脉,太医叮嘱了几声,好生安慰了病人一番,又给开了方子。 花闲道谢后,对朱离说:“我无事,你去送送宋大人。” 朱离点点头和宋太医等人一同出去了,宋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年高位重,在太医院很有威信,虽然他们太医院也有收到皇帝的命令,要照顾好花闲的身体,但这位宋院判好似和朱离还有不一样的关系。 宋太医让其他人先走,他留在后头,悄声道:“主上,她脉凝而涩,有枯竭之相,似生气渐渐断绝,恐怕……” 朱离捏了捏紧锁的眉头,淡淡道:“滚吧。” 宋太医心里吐槽,又要听真话,又听不下去,要他怎么办?宋太医忍不住内心吐槽,主上的脾气越发不好了。 朱离整理整了心情,换了一幅表情回到了花闲屋中。 他在花闲身后塞了一个靠枕,又给她披上厚外套,下身又盖了条厚棉被,塞了一个汤婆子进去。 朱离:“还冷吗?” 花闲喝了一口陈皮姜汤,这烫得滚滚的茶里加了些洋糖,甜甜的,还颇好喝,她很惬意,“不冷了,多谢。”真的感谢他。 朱离笑笑,没说什么,坐在她边上看她喝茶。 花闲问:“太医和你说了什么?”太医每次和她说的话都是宽慰人的,但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朱离道:“太医说了,你需要静养,日后要少出门,养了这个冬天就好了。” 骗人。花闲不信,看着他。 朱离急道:“真的。” 花闲还是笑。 朱离:“真的,您别不信,养着看,马上开春就好了,您想吃什么,就和我说,咱们别去皇后那里了,好吗?” 花闲瞧着朱离,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能有他最后陪伴自己,仔细看他,好像又长开了,他面容清瘦,轮廓渐渐锋利,如果不是眉眼昳丽,她都要怀疑他是男孩了。 朱离发饰简单,又一身青衣,打扮得像个老宫女,太清简了。 花闲不由自主地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又有茧子,她说:“阿离,过了这段时间,日后出了宫,要好好打扮打扮才行。” 说着,花闲从发间拔了一根龙凤瓜果金钗插在朱离发上,“这曾经是我父亲送给我母亲的,后来我母亲又送给了我,这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现在我把它送给你。”这金钗款式并不复杂,也不是特别贵重,但她很喜爱,因为这里头有个颇为美丽的故事,是关于她父母的。 不知为何,她忽然格外珍惜此时的时光,窗外的阳光照射进来,空中的浮沉清晰可见,变得格外温柔。 是因为内心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会长久,很快就要消散吗? 第53章 她的命很好,陪在她身边的都是极好的人。 花闲轻轻问:“阿离,我可以靠着你睡一会儿吗?” 朱离点点头。 花闲枕着他,闭上了眼睛,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朱离身体似乎有一瞬间的震颤。 他低着头,看着她恬静的脸,一动也未动。 香在慢慢地燃烧,除了他的手指在轻轻缠绕她垂下的青丝,他不曾动分毫。低垂着眼帘,看不清他的情绪。 . 萧喻之来了东厂,表明自己的来意。 东厂的小厂督孔修也在,孔修比萧喻之更早知道这事,但他都还没问出个所以然,萧喻之便来了。 笑眯眯的孔修说道:“匡大人,真的不好意思,这家伙就是这样的性子,待咱家问出一二,必立即传达给你。” 孔修指了指边上的栾仪,栾仪正坐在一株曼陀罗前画画,像刚进国子监的少年学子,无忧无虑的,嘴里还在哼着歌。 萧喻之还没见过这样的人。残忍又天真。 萧喻之走到栾仪身后,看着他画画,他笔下的曼陀罗色彩极少鲜艳,天马行空的颜色揉杂在一块,倒像西洋画,纯洁的曼陀罗开的艳丽,下面的肥料似乎是尸体。 见萧喻之看的津津有味,孔修握拳掩唇咳了几声。 萧喻之回过神来,淡淡道:“那恐怕要请栾大人走一趟。” 孔修:“这,恐怕不太合适。” 萧喻之随着带了十几二十个下属,当然东厂的人更多,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萧喻之脸上淡淡的,孔修笑眯眯的很是和蔼和亲。 气氛有那么一瞬间的冷凝,两边的人互相对视着,也不像要打架。 毕竟他是个很冷静的人,萧喻之想。他说:“那就要请孔大人快一些,在下也好对陆大人有个交代。” 萧喻之走后。 孔修半蹲在栾仪身边,道:“栾仪,刚才的话我还没问完,你那天碰见了谁?你是不是见过他?” 栾仪偏头道:“他是我的。” 意思就是不告诉你。 孩子长大了就叛逆了,只能慢慢引导,孔修笑道:“他当然是你的,我不会和你抢,但是你也得告诉我,你要乖,你忘了,是谁创造了你吗?” 第47章 应酬 殷真经好像渐渐融入了长安,应酬越发得多了。 他很忙,推了好几次,这回实在是推不了了。去的人有很多,有他金吾卫的同僚,还许多锦衣卫的人。 应酬的地方在一个叫做百花楼的地方。 殷真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做客,办案倒来过几回,里头脂粉味太重,他不大适应。 殷真经和杨清等人一同前来,邀请他们的是金吾卫的中郎将唐风,唐风是殷真经引路恩人神威大将军唐毅宏的侄子,唐风还是殷真经的顶头上司。 拒绝了几回,唐风觉得很没面子,脸拉得很长。 殷真经实在推不了,入了座,里头高朋满座、莺歌燕舞、筹光交错。 见殷真经来了,左拥右抱的唐风举起酒杯嚷声喊道:“我们的殷大人终于来了,来来来,快,我给大家介绍一下——” 当然金吾卫的人都认识殷真经,唐风是给在座的锦衣卫做介绍。 “这是我们金吾卫的后起之秀,平日里忙得不得了,也就是这次托各位兄弟的福,才请得动,来,真经,我先敬你一杯。” 殷真经也举杯回敬他。 唐风又说:“来人,还不快好好伺候!” 话说完,就有两个衣着清凉的女子款款而来,坐在殷真经两侧。 她们惯用丰满的肢体去触摸别人,若有若无地挤压客人,男子们惯喜欢这种被包围的柔软,她们心知肚明。 就算客人肥头大脑,出于职业操守,她们脸色也能挂着虚伪的笑容。 而如果客人年轻英俊,那又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心里痒痒的,不自觉地更卖力了。 唐风喊来的两个女子是百花楼拔尖的几个之一,生得美艳、经验颇丰、胆子也大,虽见殷真经冷着一张脸,但英俊非凡、气质卓越,她们不禁贴上去柔媚如丝。 殷真经有一种被八爪鱼般的怪谲缠住了的感受,十分难受,想要运劲摆脱,如果是真的怪谲,早被他狠狠一震给震飞了。但眼前的明显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他想起小时候他“母亲”对他所说的话,那应该是他“母亲”吧。 殷真经还没被卖做奴隶前,十岁前,一直和他母亲生活一座悬崖峭壁上,他母亲对他动则非打即骂,经常朝他骂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时常莫名伤心,时常忽然会用怨毒无比的眼神看着殷真经,这时殷真经难逃一顿毒打。 殷真经的母亲用一种特殊满刺的藤条狠狠地抽他,把幼小的殷真经抽得满地打滚、奄奄一息。 殷真经痛得很,但看见母亲在流泪,他总说:“娘,娘,别哭了,我错了,我再不敢了,你别再哭了。” 她娘会把鞭子抽得更狠,“狗杂种,你以为我在为你哭?” 如果殷真经敢哀求她不要再打了,她会更加生气,大喊:“不准哭!哭有什么用?!” 接着把殷真经扔在一个奇怪的桶里,桶里泡满了奇怪颜色的水,刺鼻难闻。 殷真经痛得大声尖叫,好几次差点晕过去,他挣扎着想从桶里爬出来,又会被一鞭子抽下去。 他渐渐沉下去,喝了很多水,失去意识前,虚弱地喊着:“娘,娘。” 过后,他醒来,又会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一张被他铺得舒适干燥的杂草铺盖上。 他很疼,起身去找娘,发现他娘躺在床上,又喝得不省人事,嘴巴里轻轻嘟囔着“负心汉、狗杂种、我要杀了你。”诸如此类的话。 小小的殷真经给他娘盖好被子,一瘸一拐地去厨房给他娘煮醒酒汤,再做一些吃食给她醒了好吃。 他娘心情好时,会教他做菜,他慢慢地能做一手好饭菜,做菜也成了他在深山里一大乐趣之一。 他十岁前,除了他娘,没见过第二个人。在山里安度岁月,除了挨打的时候,他都自由又快乐。直到有一天他娘消失不见,他到处找她也找不着,才跑下了山。 现在殷真经长大了,才有些能理解母亲说的话什么意思了。 中原有钱有势的男子大多三妻四妾,外头还彩旗翩翩。 否则就是不合群,异类。 他母亲也许就曾被负过心。 殷真经冷冷看了两位女子一眼。两位女子有一瞬间从头冷到脚,又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感觉,冷劲过后反而有种独特的新奇感,这样狭长冰冷的绿眸挠得他们心里痒痒的,哪哪都痒,像喝了药似的,忍不住光滑的小腿像蛇一样缠了上去,嘴里说话的声音咿咿呀呀好似在喘气。 女子道:“小哥哥,你好凶,吓到人家了。” 殷真经拂袖轻轻一拨,两女子啊呀一声便摔倒在地了。 坐在殷真经对面的杨清轻轻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稍安勿躁。杨清和殷真经相处了一段时间,颇了解殷真经的性子,知道他在生气的边缘。 坐在上首的唐风见状内心更加不满,眼里露出轻蔑的愤怒,他压了压情绪,把酒杯狠狠往地上一掷,朝两女子骂道:“没用的废物,连伺候人都不会,滚,把你们妈妈喊过来。” 两女子到底见惯了这种场面,晓得有些客人就是喜怒无常,轻贱人命,赶紧捏着裙摆溜了。 出来第一时间便去找百花楼的邱妈妈。 这百花楼在长安城都是一流的,邱妈妈会经营。百花楼花样多,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做不到。后面又靠着能人,生意做的红红火火。 邱妈妈听了两女子的汇报,肥胖的手抖了抖水烟,眼里若有所思,对下边的龟奴说:“去,去把昨天那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给他送去。” 前些日子百花楼买了一个少女,是被继母卖的,长的我见犹怜,知道被卖,这些日子很是伤心,一直哭哭啼啼,邱妈妈还没来得及狠心调教。 邱妈妈认为像殷真经这样的少年性子,一般会喜欢这种清白可怜的少女,会心生怜惜,忍不住拔刀相助。 很快,一伙人簇拥这一个少女去了前庭,少女打扮得清凉素净,一身挑线白裙,只有一些环佩叮当,泪光点点,再看她白静细腻的脸,好一个雨打梨花,果真是清丽非凡。 少女姓乔,名英儿。 乔英儿被安排去伺候殷真经,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一看就很生涩笨拙,明显是个刚入行的良家儿。这番纯情的模样引了许多侧目。 乔英儿不敢靠近殷真经,和他保持着一些距离,只敢在旁边端茶送酒。 边上的龟公用杀人般的眼神看着乔英儿,示意她主动一点。 乔英儿在压着衣袖,慢慢夹了一块胭脂鱼放在殷真经前面的小碟子里,颤颤巍巍地道:“公子,请用鱼。” 殷真经没吃。乔英儿有些脸红。 第54章 好在接下来也无事,两人保持着一段客气的距离。 乔英儿看着眼前的场面,她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出生,家里遭难,父亲亡故,继母狠心,把她卖了,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实在是不堪入目。 这长长的宴客桌,每个男子皆左拥右抱,那些女子娇娇媚媚地躺在他们怀里,乔英儿对面的女子还朝她软软的挑衅地笑。更有一些男子喝高了,手就在她们身上软捏,引得她们娇笑连连。 乔英儿羞得垂下了粉颈。对面的女子见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乔英儿又忍不住看了看身边的男子,侧脸俊美无俦,身姿挺拔健硕,沉默稳重,不似其他人那般,莫名让人觉得安心,她心中咚咚做跳,好像有只小鹿乱跳。脸又更红了。 唐风和手下的心腹帮闲走狗对了对眼神,有一人时常得唐风接济,得了他许多便利,遂对唐风言听计从,一眼便明白唐风的暗示。 这帮闲走狗一张黄澄澄的脸,喝了酒脸微红,他故意挤到殷真经跟前,假意要敬殷真经的酒,殷真经客客气气地喝了。 帮闲走狗又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殷真经身后放端坐的乔英儿,笑了笑,忽然猛地一拉,把乔英儿拉进了怀里,“怎么呆呆的?来陪爷喝一杯。” 乔英儿吓得尖叫,脸上被帮闲的胡茬磨着,还有突如其来的臭酒气都让她惊慌失措。她胡乱地挡着脸想要格挡,不停地反抗。 帮闲却哈哈大笑,乔英儿哪里是他的对手,他很快掰开她的手,上嘴亲了她几口。乔英儿大脑一阵空白,尖叫着开始胡乱拍打,双脚也开始乱踢。 百花楼颇多客人偏喜欢“强扭的瓜”,帮闲此时内心其实很得意开心,但却装作一副恼怒的样子,“好你个小贱人,不要给脸不要脸。” 殷真经偏头淡淡地看着帮闲。 乔英儿哭着求他,“公子,救救我。” 对面的杨清暗暗摇头,百花楼这样的戏码每天不知道要上演多少次,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他示意殷真经稍安勿躁。 帮闲:“你瞧殷大人长得俊就喜欢,怎么?爷你就瞧不上?小贱人,你妈妈没教你规矩吗?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咱们殷大人瞧不瞧得上你这个下贱胚子。” 说着,一边抓着乔英儿乱摇乱甩。 用邱妈妈的话来说就是——干他们这行的总要受些皮肉之苦,一些小委屈。 帮闲还嫌不够,又有龟公来赔礼道歉帮着训斥乔英儿,几人径直把乔英儿往内屋里拖。 拖到一半拖不动了,回头一瞧,乔英儿的手腕被殷真经抓住了。 帮闲:“怎么?殷大人也有兴趣?要和小爷我一块去?” 殷真经:“凡事要讲个先来后到,这人我要了。” 帮闲:“殷大人起先兴致缺缺,这会却要和我抢人?莫非看不惯,哈?想要英雄救美?还是偏和我过不去?这会爷还偏不让!非要教训教训这小贱人不可!” 杨清放下酒杯,忙站起来打圆场,上前挽着帮闲道:“不过是一个女子,何必伤了兄弟和气,这女子呆手笨脚,何必叫郭兄受累,不如弟弟帮你选过一个色艺双绝的解语花如何?” 帮闲却像喝醉了酒,撒酒疯似的,一点也不领情,甩开杨清的手,一脚踹翻了前面的饭菜,梗着脖子叫道:“不如何!爷今天就要她?你问他待如何?”一手直指殷真经。 殷真经看不惯这些,但并没有很冲动,极度地厌恶,理智却冷冷清清。他站了起来,帮闲的手指随着他的姿势往上移。 殷真经身量很高,在人高马大的金吾卫中也是拔尖,他暗绿的眼睛很冷,像西域雪山中的冰湖,他的身姿矫健,隐隐却像幽暗丛林中的野兽,冰与火的揉杂成一股致命的神秘危险。 帮闲抬头看着殷真经不由有些发怵,但气势上他并不想输,整个五官都散发着一种信号:有种你快来打我,打我啊! 第48章 约定 殷真经并没有揍他,把他像小鸡仔似的拎了起来,轻轻松松把他的手掰开,把他扔在了一边。 帮闲走狗涨红了脸,这比揍他还难受,他在殷真经手里就像一个婴儿。 帮闲咆哮一声,疯牛一样冲向殷真经。 殷真经单手压住他的肩膀,阻止他的前进,只说:“不过是个弱女子,郭兄不喜,何必践踏?” 帮闲郭迪:“事到如今,是她的问题吗?是你故意和我过不去!特意羞辱于我!在座的各位兄弟,小娼妇不过一个玩意,你们评评理,是我郭迪过分,还是他殷真经跑来这种地方充当什么正人君子,好彰显自己虚伪的嘴脸。” 在座的多数都惧怕唐风的势力,平日里也都是阿谀奉承他,这些人肯定是帮着郭迪。但也有几个和殷真经交好的,平日也一块出生入死过,也是有些血性的汉子,忍不了,两拨人就要打起来了。 殷真经不想让他们为难,道:“郭兄,既然你我都不想让,再争执也无用,不如我们比试一二,做个决断如何?” . 这场闹剧就这样落幕了,郭迪比武力比不过殷真经,比财力也比不过殷真经,只能把人让了。明日可以当喝醉了酒一笑而过,但他不想挨揍。 唐风又不好明目张胆地干涉。 殷真经向唐风告辞,又去向卫节升告辞,卫节升在里屋。殷真经进屋,转过一个八面屏风,撩开纱帘朝里头看了看,里头很热闹,酒肉池林,卫节升没得空理人,随口应付了一声。 殷真经半年前于这些还纯蒙得还像一张白纸。他垂下眼帘,如鲠在喉,竟起了一丝杀意。 环境真的会让人飞速成长。 临走前他让自己一个叫侍书的小厮去取了一千两白银交给百花楼,给乔英儿赎了身。殷真经时运不错,意外之财得了许多,他从来又不看重这些,用钱时丝毫不会不舍。 殷真经出了楼,骑上马打算正要走,哪知乔英儿抱着一个月琴就从楼里追了出来,跪在地上求他:“大人的恩德,奴这辈子都难忘,情愿跟在大人身边做牛做马,衔环以报。” 殷真经:“姑娘快起,侍书会为你找个安生的地方,你放心吧。” 侍书在后头急急奔来,他还在和里头的妈妈交涉,还没完呢,这姑娘说了也不听,非要追出来,“主子,她这是感谢你的再造之恩呢,姑娘,你快起来吧,你的心意我家主子领了,主子忙,你就放心跟我走吧。” 侍书拉她起来,她不肯起。 乔英儿道:“大人,我一介弱女,天下哪有奴安生的地儿,恳请大人收留奴,奴情愿给您端茶递水。” 殷真经:“你如今已经是自由身,可以做很多事情,”又对侍书说,“侍书,你带着这位姑娘,为她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骑马便走了。 乔英儿跪着追了几步,一眨眼眼看只留下一缕灰尘,根本追不上。 侍书赶紧上前一边拉起她,一边宽慰她。好说歹说,乔英儿终于不哭了。 这侍书也是殷真经机缘巧合救下的人,人很机灵,便留在了殷真经身边帮他处理一些杂事。 . 眼看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宫里开始准备起来,在这一抹阴郁压抑中,突然又夹杂了一些喜气洋洋。 不过花闲在的西五所还是冷清,甚至更甚从前,这里没有为节日做准备的喜气,还多了一种窒息感。 原来是西五所的姑娘们如今饿得厉害,一个前胸贴后背地躺在床上,忍耐着。 上头的人和她们说,这叫做净食,每日只分发一些过水煮的青菜,十五日之后,身子才能清洁,只有清洁之人才陪到贵人身边伺候,所以各位姑娘,权且忍耐一二吧。 听见上头的人这样说,很多姑娘一开始都摩拳擦掌,咬牙默默坚持,只待熬过了这关,就能离开这地方,得偿所愿。 但几天下来实在是难坚持,大冬日的油水不够,脸都黄得蔫蔫的。 花闲便让朱离去准备了一些裹陷的糕点,夜里偷偷放在厨房烧柴火的地方,她们要是夜里要烧水洗脸就看的见。 对于这来历不明的糕点,饿极了的女孩都想吃,抱起了这些糕点回到屋子里,召集人讨论了起来。 有些饿坏的姑娘管你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就吃。有些却在默默观察吃下去之人的反应,好像担心有毒。 唯有红琴眼珠子转了又转,咬牙骂道:“这要么就是上头的人在考验我们,要么就是有人要陷害我们,这样我们的身子没办法洁净,就不能去贵人跟前伺候了,好毒的心肠,不行我要赶紧去通报通报。”说完转身就要跑出去。 还好被众姑娘拦腰抱住没给她出去。 绿芸好说歹说,才劝住了她,“你不吃,就让饿得受不了的人吃。这里头有古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的好。” 红琴听进去了后面一句,打算再观察一阵才做决定。但这些食物,她怎么都不吃,还让其他人躲远一点吃。尽管她饿得眼冒金星,咬牙的力气都没了。 第55章 莲芝见红琴这样坚定,又听她说的严重,万一有个闪失,功亏一篑,就不要想再日后显贵了,于是她也跟着不吃。 其他的姑娘把糕点分了,每人也只不过一块,吃了总不至于夜里胃里作烧,睡也睡不着,狼吞虎咽吃了。 小豆子:“这裹陷糕怎么这么好吃,从未吃过这样好吃的糕点。”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着手指头,恨不得吞了手指头。 绿芸心中叹息,饿得厉害,什么都是人间美味。 净食可能真的可以净化五官五感。 饿了几天,红琴发现她对气味变得更敏感了,一日大雪纷飞,外头扯着棉絮般一片片的雪,宁静的深夜,她闻到了一股致命的香味,那一刻仿佛三千世界的馋虫都聚集到她身上,又拼命地想往外爬。 仔细闻闻,这股香味就是来自那间屋子。 来自花闲的屋子,西五所的人已经知道了花闲和她们的不同,她们猜花闲是受了罚的贵人,今日来又时来运转,偶尔还能出西五所。 这香味就是从花闲屋子里传出来的。 朱离做了一只香喷喷,饱满多汁的窑鸡,这方法是朱离和殷真经学的,殷真经教的很仔细,比册子上记得要详细多了,要挑什么样的鸡,多少香料酱料,一手一手教的。 朱离极聪明的人,饭却做不好,是因为他味觉异于常人,常尝不出味道。他的味觉是幼时被灌药灌坏了的。 但殷真经这样手把手教他,他就算尝不出味,也能做的很好。近日来,他们俩单独出去过几回,办完事后,深夜到了御膳房做了好几回东西,还没有被人察觉。 一碟切好的窑鸡、一碟樱桃肉、银葵花盒小菜四样、一蛊燕窝攒汤、一碟象眼棋饼。 只有窑鸡是朱离做的,其他都是别人做的。花闲早晨到请安,回来累了,睡到黄昏,夜里便睡不着,又有些饿了,朱离便翻墙出去弄东西了。 朱离在花闲的屋子里留了一只血眼在她屋顶的角落,好随时能够应变。 这血眼实在好用,还能塞进别人嘴里,强迫别人吞下去,再操控他。 他只做了一道菜,其他都是让司膳太监弄的。 外头的人把西五所的小厨房给敲了,让里头的人专心吃青菜。当然花闲的饭菜每日有人另送,但这样深更半夜是没人送的。 花闲从皇后那回来就没吃东西,夜里确实有些饿了。瞧着朱离拎着食盒翻窗进来,动作越发娴熟了。 花闲古怪地看着他,“你瞧着也很喜欢翻窗。” 朱离:“还好。” 花闲:“冷不冷?”她一直坐在暖榻上,手是温温的。 朱离:“我不冷。”一双柔腻的手握了上来,正眼是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 花闲瞧着他,他的眉眼冷淡,越发正经,长得越发像一个夜行的刺客,她想象夜行的刺客总会有那种冷冽之感。 朱离倒了些茉莉双料酒在小壶里,放在烧着的小泥炉烫一烫,这酒并不是很醉人,寒冬里配些小菜时浑身舒坦。他把碗筷摆好,便去扶花闲下来喝酒。 朱离给她筛好酒,两人互敬了敬。朱离看着花闲吃得香便很满足。 花闲饿了,多吃了几口。这些日子,朱离一直缠着她,站着坐着都在痴缠她,非要她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跟着殷真经先走,他呢,则留下来看看能不能帮帮殷真经。 她知道朱离机灵,他跟着殷真经,比她跟着能做的更好。殷真经也很她说过,朱离很聪明机敏,也建议她先走。 她都才发现,朱离原来这么会磨人耳朵,不厌其烦地在她耳朵边念叨:“小姐,何必把自己的性命陪进去,他们不值得你这么做,我们一起出去,去找阿宝,再一起去游山玩水。”诸如此类。 花闲被他念叨得烦了,苦笑不得,不答应他就一直念叨,花闲为了清净,只得说:“好好好。”先躲避他的念叨。 她琢磨,这样当然是最好,但她就怕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万一路上被抓了怎么办?看守她的人这些日子越来越多,她万一走不了,朱离后走还能走吗? 最后,她要求朱离必须先走,她保证一定尽力和殷真经出来,否则免谈。 最后,朱离答应了,他说,先让殷真经背他一趟出宫,殷真经再回来背花闲出宫,如果他在外头等不到花闲,那他怎么都还会进宫找花闲。 无奈,两人各退一步,就这么约好了。 只是,她实在讨厌皇帝的作践人的手段,不搞点破坏,她不愿意就这样走了。 第49章 幸福与妒忌 外头扯着鹅毛大的雪花,又是呼呼的风声,衬得室内静谧又温馨,就像一个室外桃源。 花闲难得多喝了点酒,小菜也吃了好些,窑鸡很滑口、下饭,米饭她也吃了一小碗。吃了七八分饱,不能再吃了。 朱离煮了茶,给她漱了口。 还剩蛮多菜的,他扫了盘,他食量大,是花闲无法想象的。只是再美味的东西,他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在他嘴里口干涩如柴。不过都是饱腹,也正好省了多余的口腹之欲。他不需要吃美味的饭菜,但他需要做出美味的饭菜。 花闲:“今日的菜好吃。” 朱离朝她笑眯眯道:“是不错,您喜欢就好。” 吃完了,花闲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拉着朱离就着小灯坐在塌上,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当然她也没闲着,低着头给朱离缝着一件里衣。 约定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她害怕再没有机会给他做衣服了,之前,朱离不是想她给他做一件吗?她还记得的。 先做一件里衣,再有时间再做一件漂亮的挑线百褶裙给他,不知为何,花闲觉得朱离穿大红的衣裳,那样艳极的颜色一定好看,他这样旖丽的五官和清冽的神态定能压住大红。 不过大红,绝大数是要嫁衣了,嫁衣她哪里做的了。 她的针线活很慢,虽然针脚缜密,但真的慢。 在柔和的灯光下,朱离看着她微垂着头,露出一段粉颈,温柔可亲,未梳发髻,青丝如翠羽垂重,时而抬头朝他微微一笑,音调柔和如玉盘滚珠。很多年以后,这样的场景,他如何也无法忘记。 两人虽轻声细语,说的却全是大逆不道的话。 花闲:“我琢磨,不能让他们这样得意快活,害了那些姑娘。” 朱离:“那咱们不如把这消息散播出去,让这些人都晓得事情的真相,把这水先搅混。” 花闲:“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如何把这些消息传播出去却是个难题。” 朱离:“这个好办,把这事情交给我和殷真经保证没问题。” 花闲卷了卷针线,抬头看了朱离一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哦?” 朱离:“小姐不要小瞧我,我飞檐走壁可能有些不如殷真经,但已经进步很多了。您等着瞧就好了。” 花闲早几日见过他飞檐走壁的样子,是已经很不错了。比她好太多了。她很羡慕。 但朱离的真实水平是什么,花闲并不知道。 花闲:“还是要小心一些,等这几日我多画些符箓给你们,再行事。” 朱离已经有好些张花闲的符箓了,他觉得完全够了,这些符箓要用在刀刃上,他不会轻易乱用,不想花闲再劳心费神,“上次小姐给的就够了。” 谈话间,听见前厅有轻轻的响动,两人停止了交谈。 花闲猜,是殷真经来了。 为了安全,殷真经翻墙进来不会和她对暗号,都是悄悄翻进前厅,然后在屏风后面请示。 殷真经来的时候很小心,确认了无人注意才闪进来的。 殷真经的声音在屏风后面响起,“花闲姑娘,你安置了吗?”虽然他一眼就看出里头的人还未安置,而且自从他和花闲脱离主仆关系,他都不知该如何称呼花闲,直呼她的姓名,总觉得太过轻浮。 花闲:“还未,你进来吧。” 殷真经得了她的允许,才旋进了屏风后的内屋。 他高高大大的,杵在那,花闲就感觉屋内瞬间狭仄了,好像容不下他。 花闲:“殷真经,你自个找张凳子坐吧,你要喝茶还是喝酒?” 殷真经找了张小板凳坐下,“无妨,随意喝什么都行。” 朱离却不想起身,既不想给殷真经倒茶,也不想给他斟酒。 朱离凉凉地看了殷真经一眼,见他大刀阔斧地乖巧坐着,有少年郎的英姿勃发,又兼有西域独特的阳刚俊美。凭良心来讲,殷真经的外貌和气度在一众长安贵公子中也属鹤立鸡群。 这才是男儿该有的样子,勉强能配得上花闲,朱离想。 他日后会默默地守护花闲,离她远远的,只有他瞧得见她,她却瞧不见他。如果殷真经敢欺负她,他就会杀了他! 应该是这样的,因为他很肮脏,只配远远守护她。可是为什么,他会失落极了呢? 朱离不给上茶,花闲当然不会责怪他,好像有些察觉到了朱离的不悦,也没放在心上,就好像纵容在闹脾气的小妹妹。 第56章 况且她觉得和殷真经颇熟,算得上朋友,便说:“茶和酒在炉子上都有,你想喝什么便自斟吧,暖暖身子。” 盛情难却,殷真经便自倒了杯茶,虽然外头冰天雪地,但他好像一头人形貔貅,血热得很,无所谓暖不暖身子。 殷真经眼神灼灼,道:“花闲姑娘,除夕那日宫中的安排,我已经弄清楚了,那日夜里,所有的人会去太和殿前看烟花,到时我先带你出去,再带朱离姑娘出去。”他看见花闲就满心欢喜,把那些龌龊的事也抛到九霄云外。 虽然他说的简单,但花闲知道要实施起来,不知道会有什么风险,“真的辛苦你、麻烦你了。” 殷真经:“不麻烦......” 他们俩相处得越发好了。 朱离打断他:“在此之前,咱们还要去办一件事。”说着就把要散播消息的事和殷真经说了一遍。 这事小心谨慎一点可以做得来,再说殷真经在这里基本上有求必应,再难他也不会拒绝。 殷真经:“这总事情本就不应该让它发生,我去做好,阻止它发生......” 朱离不想让他留在这,起身道:“还不走?来不及了,今晚就出发。” 花闲惊讶:“现在就动身?” 朱离:“还有十天就除夕,再不快点就来不及,每一日都很重要,今天必须动身。”用眼神示意殷真经现在就走。 朱离:“小姐累了就先休息,别担心,我过一会儿就回来,不用等我。” 花闲要起身,又从兜里掏了一卷符箓塞在朱离手中,“万事小心。” 朱离从兜里掏出一卷,“上次给我的,还没用呢,够了,小姐别画了,好好休息。” 殷真经依依不舍,他觉着花闲做针线的样子好看极了,不舍得走,但还是被朱离拖走了。 朱离故意颐指气使娇声娇气说:“你背我。”他不需要殷真经背,前几次他和殷真经单独出去,到了外头他都下来了,他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 殷真经觉得没什么问题,他只要在花闲这里,爱屋及乌,瞧什么都觉得一片纯真,他微微蹲下身,示意朱离可以上来。 朱离跳上他的背,恶意地搂了搂他的脖子,亲昵地说:“我沉不沉?”眼神却在偷瞄花闲。 殷真经憨憨地说:“不沉的。”他没觉得不妥,朱离对他来说就像家里的孩子一样。 花闲做针线的功夫抬头看了看他们,但也毫无反应,她认为她自个儿也常要殷真经背,顾没什么不妥。 朱离心情五味陈杂,但更多的是鄙夷自己的举动。可他控制不住酸涩的妒忌,他运气用谲力狠狠一压,施力气压在殷真经身上。 殷真经忽然觉得背后突然重了四五百斤,在翻墙时差点一个踉跄,还好他力气大、下盘稳,否则就要当花闲的面出丑了。 殷真经和朱离出去了几次,心里已经明白朱离古怪,但他为人一项不爱探听别人隐私,兼又忠厚纯良,以为花闲亦知朱离习性,遂没有言明。 等他们翻出去之后,殷真经负载着四五百斤的重量,还能像夜行的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爬向高处。 殷真经:“可以下来了吧?” 朱离翻身下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四周,周围一片漆黑,他一向警觉,在屋子外头还留了手段,但凡有人靠近,他便能第一时间知道。但他却总觉得有什么在注视着他,就躲在黑夜中注视他。 那是几只乌鸦吧? 这些乌鸦杀都杀不完,要冲过去把它们掐死吗?他已经杀了够多,没完没了。 立在远处阴影中的乌鸦就好像有人的灵魂,也在遥遥地注视朱离,这一刹那,朱离感觉乌鸦后面好像躲了人。 殷真经视力也很好,宫里的乌鸦实在多,又古怪,当然其他地方也有,有人悄悄抓过几只,也没发现什么端倪,虽然古怪,但因没闹过什么幺蛾子,大家渐渐都习惯了。 只是现在,莫名地像三个人在对视。 . 隐隐的滴水声清晰可闻。 这是一处幽暗的地宫,十分宽敞,但家什之类的物件少之又少,只有一张宽大低矮石床颇为显眼。 借着昏黄的油灯,隐约可以瞧见一个只身穿了白色中衣的男子披头散发地坐在石床上,他猛地睁开眼睛,眼里全是狂热的喜悦。 看他的眼睛觉得他颇为年轻,但他的皮囊枯瘦衰败,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 看得出,男子此时的精神很好,心情也很好,他喉咙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嘟囔声,随即就有几只浑身漆黑眼睛却血红的乌鸦飞了过来,停在他干尸一般的手背上。 男子的声音沙哑刺耳,他喜悦地抚摸着乌鸦,说:“好孩子。”那神态,乌鸦便是他最亲密、疼爱的孩儿。 男子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乌鸦好似都听懂了,点了头应了应又飞走了。 接着,他一人坐在石床上,久久未动,但他的眼里却燃烧着兴奋喜悦的火花,好像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 第50章 端倪 一只乌鸦落在赵琮寅的指尖,乌黑的柔羽里掉落了一小截信件。 赵琮寅淡淡地把信件展开,眼神瞬息万变。 从什么时候,乌鸦就会给他送信呢?里面写的都是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件件都不可思议。 他抬头冷凝还没飞走的乌鸦,乌鸦似乎有所察觉,不带情绪的红瞳回视他。 他想,这乌鸦是用来监视人的吧?它从哪里飞进来的? 他的眼底暗暗现出一丝杀意。 乌鸦乱叫了两声,扑棱几下翅膀,飞起消失在幽深的黑暗地道。 赵琮寅生性多疑,就在自家也觉得不安全,在书房里开了暗门,挖了地道。 暗沉的地道里,点了一盏不算亮的油灯,他喜欢蛰伏在黑暗中,这样他觉得很安全,他斜靠在太师椅,闭眼按着紧皱的眉头。 死亡之剑悬在头顶,这段时间,太子死了,成王死了,他父亲秦王也死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他们孙字辈的了? 乌鸦来的信件说,他们都是死在皇帝手上,死在自己的父亲手上。被皇帝练的一种邪功吸干了,自己的血脉最好练功了,又有龙气,又好吸收。 眼下,就该轮到他们了吧? 不过,乌鸦这回送的信,里面的论述看似和皇帝这事八竿子打不着,但却是个奇招。 乌鸦后面的人看着好像是帮他的,但谁知道是不是拿他当枪使。 赵琮寅招招手,黑暗中立即踱出了一名暗卫。 他低声说:“你去仔细查一查花闲的侍女朱离,不要被人发现。” “是。” · 最近宫中乱糟糟的,暗地里都在传,选的宫女们是给皇帝炼药的。 有些胆子大的开始作乱,上头派了人来镇压,当场杀了一个嚷声最大的,小姑娘们有多少见过这样的场面,就是浑身发抖,也不敢乱叫了。 但夜里总有凄凄惨惨的歌声在冷宫里回荡。 花闲也听见了,那幽怨细嫩的嗓音徐徐飘了进来,就像有人在她耳边吹气。 黑夜中,她定了定神,鼓起勇气睁开眼,并没有看见任何人的脸。 她的床帘拉的严实,上下左右看了看,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知哪来的寒风咽咽地钻了进来,花闲再往被子里钻了钻,轻轻地从袖口处取出几道符箓贴在心衣上,静静地数着呼吸。 快睡吧,活在这个世上,胆子要大起来才成。 翌日,皇帝破天荒召见她。 花闲装扮了一番,由着朱离搀扶,跟着前头的太监宫女。 出了院子,偶然一瞥,瞧见小豆子正在窗户那看她呢,小豆子咬着手指,吃吃地看着她,眼中流露憧憬和期待。 这是饿了吧?夜里那一餐的糕点显然不够小豆子吃,瞧那小圆脸,可怜的孩子,都饿得尖尖的了,花闲想着。 小豆子暗淡的眼神亮了亮,花闲姐姐看她了呢,还朝她笑了笑,多好看啊,花闲姐姐要平平安安的才好啊。 朱离姐姐低头专心致志地扶着花闲姐姐,倒像?倒像什么呢?......倒像从前老家的新郎扶着新娘,小豆子心里嘀咕,呸呸呸,她在瞎想些什么啊?呸呸呸,定是朱离姐姐最近长得越发高了,她才看走眼了...... 皇帝是在养心殿召见花闲的,养心殿在大真宫殿靠近中心的位置。 这一路的风景花闲还是第一次瞧,极少的云翳,碧空如洗,天气好极了。 花闲用余光欣赏大真宫的富丽庄严,它确实很美,连日来的恐怖阴霾,丝毫损它的大气恢宏。 如果不是迎面走一个人。 赵琮寅穿着赤色朝服迎面走来,身后跟着几人。 众目睽睽之下,花闲虽然余光瞥见了,低着头便走,只当没瞧见,虽然她有话问他:我家的阿宝,你把她藏哪了? 但赵琮寅拦住了她,她装作错愕的模样抬起了头。 赵琮寅还是老样子,清清浅浅的凤眼里藏满了沉甸甸的心机,底下有淡淡的黑圈,看来并没有休息好。 第57章 赵琮寅:“你看起来很好,阿宝很想你。”他的眼神很缱绻,话语里似有无尽的留恋。 花闲:“你把她藏哪了?”这人,还是这样。 赵琮寅略有些惊讶,无奈地说:“我藏她做什么?” 花闲:“那为何......那她现在在哪?” 赵琮寅看了看四周,小声郑重地道:“这里不放便讲话,你来......”低头讲了个位置给花闲,“一个时辰来这。” 这确实不是讲话的地方。 花闲冷冷地看着赵琮寅,他笑了笑,挥了挥衣袖走了。但他身边带着的一个官员,却眼神复杂地看着朱离。 那是一个吃的肥肥的,高大健壮又面相凶恶的官员,他眼神流露出惊讶、不可置信、恶毒。 花闲想,这人认得朱离吗? 她看了看朱离,朱离脸上淡淡的,并不像认识此人的模样。 待他们走远了,花闲问:“你认得那位大人吗?” 朱离轻轻地说:“不认得。” 有些人,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他不得空找他们算账,他们却自己找上门了。 . 走远了的赵琮寅回头瞅了瞅一脸便秘模样的王大人。 赵琮寅:“王大人,从方才你便好像有话要说的模样。” 王大人摸了摸脸,哎哟一声,“小王爷,也不知是不是下官眼拙看错了,下官不敢说。” 这王大人任兵部职方,对这位空降的上级兵部侍郎赵琮寅,面上很是小心,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深知赵琮寅虽然年轻,但极难糊弄,又是尊贵的皇孙,便有意向他卖好。 赵琮寅:“哦?你但说无妨。”说着示意旁人避开,只留下他二人走在一块。 王大人一边看着赵琮寅的反应,一边吞吞吐吐地小声说:“下官瞧着一位宫女很是眼熟。” 赵琮寅:“是哪一位?” 王大人:“便是和小王爷说话的那位姑娘的侍女。” 赵琮寅:“哦,是他呀,他是一年前,我们府里统一采买的下人,当初好像连户籍都不是真的。” 王大人眼中露出惊喜,好似又更确定了几分,“就是他,时间对的上的。” 赵琮寅笑道:“王大人怎的认识他,他从前还在我院中当过差呢。” 王大人满脸横肉的脸上都是痛惜,“买错啦!这这这,唉,这种人怎么配去您院里当差,他就是给您舔/脚,他都不配。” 赵琮寅疑惑:“你这般说,我却更糊涂了。” 王大人:“哎呀,您知道我在哪见过他吗?在百花楼,小王爷赶紧地把他抓了!” 赵琮寅惊讶:“你确定?” 王大人:“确定,肯定,”凑近了说,“他服侍过下官。”千万错不了,虽长得高挑了,那眉眼神态,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馋得他心里发慌,又让他狠得牙痒痒。 赵琮寅顾作恍然大悟:“原来是个妓子。” 王大人又凑近了些,“比这还糟,他是男儿身。” 赵琮寅眸色暗了暗,停下来盯着王大人。 王大人被看得心里发毛,抖了厚唇,赶忙说:“算不得男儿,被净了身的,就算如此,这种人万万不能留在宫里,霍乱宫廷,不如下官把他抓来?” 赵琮寅:“原来王大人好这口。” 王大人嘿嘿一笑,“偶尔为之,下官不愿对小王爷隐瞒,希望小王爷能看见下官的忠心。” 赵琮寅笑了笑,和他拉开了距离。丑陋的脏东西。 王大人很识相,小心翼翼地问:“咱们不去抓他吗?下官来审问他,不怕他不招,保证让他服服帖帖,不扰烦您分毫。” 赵琮寅叮嘱他,“这事你先别声张,等我静悄悄把他抓了,便送来给你,你且等着。” 王大人屁颠屁颠跟着赵琮寅,拍马屁的话随口便来。 赵琮寅冷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在养心殿,皇帝对花闲嘘寒问暖地关怀了一番。配上皇帝的目光灼灼,花闲更觉得自个儿像上屠宰场的羔羊了。 只可惜,皇帝好似不太满意,可能是她并没有吃的肥肥的,不大上秤。 皇帝并没有久留她。 紧接着,她又去了坤宁宫给皇后请安。 等花闲请完安出来后,都快一个半时辰了,她经过了赵琮寅说的地儿。果然,他站在一个稍偏僻的拐弯口等她。 赵琮寅比花闲前一脚,也到给皇后请安,来了后宫,王大人并没有跟着。请完安他出来后,便在此处等着。 赵琮寅的下属文英给带着花闲的领头侍卫、太监、嬷嬷皆塞了好沉的荷包,很是打手。 文英:“扰烦各位了,我家大人就和姑娘说几句话立马走。” 花闲每次出西五所,皆有一大串人跟着。 这些人也都知事的,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花闲和赵琮寅的事。只当赵琮寅犯相思了,不过是说几句话,感受这袖兜里沉甸甸的荷包,便允了。 领头侍卫:“请大人快些,不然我等也吃罪不起。” 赵琮寅点点头,示意花闲边上说话,他又看了看朱离,请他避开。 朱离面无表情。 花闲只想速战速决,让赵琮寅快快讲完,她快快离开。便让朱离暂且退开。 赵琮寅看着朱离默默退开,想着王大人说的话,再看朱离的模样,果然越开越像男子,原来如此,他总觉得,朱离对他有种敌意,尽管藏得很深。 赵琮寅讥讽不屑地朝朱离笑了笑,眼神像刀子,淬了毒。 朱离沉默地站在不远处,茫然地低下了头,看着地面,一种绝望涌上了心头,闷闷的窒息感蒙地紧攥住了他。 第51章 爱与恨 赵琮寅仔细打量一下花闲,见她也毫不畏怯地打量着他,兼她又像过得不错,丝毫没有被搓磨的样子。转念又想到朱离。心思百转千回,让他不得不恨。 最终,赵琮寅开口:“闲儿,你看着过得不错,我总算放心了。” 花闲挑眉,算是回答,这赵琮寅看着颇为憔悴,像过得不太好。 赵琮寅怎么可能过得好,他最近心里压力极大,皇上的儿子一个个离奇暴毙,想必下一波就是他们皇孙,他不得不放弃平日的谨慎,火中取栗。 花闲:“你把阿宝藏哪了?” 赵琮寅:“我怎么会藏她?我只不过把她送到城西达信处的庄子里,远离这里的纷扰,对她也好,”见花闲不信,他又试探,“是不是你的人没找仔细,我何必骗你。” 花闲:“那要多谢公子了。”她不信他,殷真经曾和她说过,他找遍了秦王府各个主子有关联的庄子,并没有找到阿宝。比起赵琮寅,她更相信殷真经。 花闲说完行万福,便转身要走。 赵琮寅听她叫他“公子”,心中冷笑,喊住她:“闲儿!你莫要怪我,我实在身不由己,”见花闲无动于衷,“你可知道,你身边的侍女,朱离,是什么人?” 花闲停住脚步。 赵琮寅轻笑:“也许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你可知他是男子?” 见花闲震惊。 赵琮寅又接着说:“我有个下属,曾是他的恩客,如果你不信我 ,可以亲自去问问。” . 花闲脚底像踩着棉花,她不知道这段路她是如何走回来的。 豁然开朗,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这样一看,他明显身形颀长,棱角分明,眉眼也未有女子圆润之美,反而日渐锐利,她总以为是他性子使然。原来她是这粗心,竟丝毫没发现。 如果是真的,那么往日总总的亲密算什么呢?和个男子成日这样,她算什么呢? 朱离伸手来扶花闲,花闲不发一言,拍掉了他的手,回到了西五所。 关了门,花闲坐在榻边不吭声,就这样看着朱离。花闲见朱离也不吭声,只是垂头柔顺地站在那,她气,难道他就是这样演戏骗她?但凡往这方面想,她发现他哪里都像男子。那往日里,她又握他的手,又把他往榻上拉,到底算什么? 花闲问:“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尾音有些发颤。 朱离身体好似微弱地震了震,但还是没回答。 花闲气极:“你上前来,看着我!你说,你到底是不是女孩?” 朱离见她动怒,赶忙上前跪在她脚边,抬头看着她气红了脸,焦急道:“您别气坏了身子,都是我的不是,您拿如意打我出出气吧,千万别用我的错惩罚自己。” 花闲:“你只要回答我,是还不是?!” 朱离定定道:“我不是女孩。” 得到了答案,花闲气得发颤,反而冷笑:“所以你就一直在骗我,一直把我当笑话,是也不是?”她的语气拔高几分,又猛得咳嗽起来。 朱离自觉罪该万死,似剑锉身心,急忙要给她拍背,“我没有。” 花闲伏在小几上,感受到他的手掌,只觉如芒在背,猛得拍掉他的手,“你走开,难道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第58章 朱离收回颤抖的手掌,紧紧握了握拳头,“您要我如何我便如果,求您别折磨自个,我先给您倒杯茶吧。” 花闲咳个半死,臂弯中微抬头:“你出去!” 朱离抿紧嘴唇。 “你出去啊!出去!”她想冷静一会儿。 朱离起身,定了定,走到门外关上房门。站在原地发呆。是了,他不是女孩,但也不算是男孩吧。宫里不是有很多贵人都是太监服侍吗?太监不算男人,没有谁把太监当男人看,很多妃子离不开内监。 但他说不出口,一想到要亲口对花闲说,他不算是个男人。不如让他去死。极度的耻辱、自尊之感在焚烧他,喉头有一丝腥甜。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 接下来,花闲都不再理他,甚至不要见他。 朱离见她见了他就情绪激动,根本不敢贸然上前。只能吩咐小豆子去照顾花闲。朱离把事做好,一五一十地教小豆子怎么仔细服侍花闲。等小豆子进屋服侍,他就站在门外等着。 小豆子一出来,朱离连忙问,“吃了吗?”“吃了多少?”“睡得好不好?”“怎么哭了?”“赶紧去给敷敷眼睛?” 小豆子有些懵,不明白朱离为何这么紧张,她有些想笑,觉得朱离很想站在产房外面焦急等待的丈夫,但瞧他神色认真严肃还有些吓人,又不敢讲。 小豆子:“只是不肯喝药。” 朱离:“不是有蜜饯吗?哄着总会喝上几口。” 小豆子:“有蜜饯也不吃。”人也不大舒服,她也不敢讲。 朱离端着盘子进屋,又被赶了出来。 小豆子见他们这样,虽然她年幼稚拙,但隐隐觉得很不对劲。 . 黑夜里,朱离静静地躺在床上,他觉得自己要疯了。白天,他还稍微能控制自己,到了夜晚,他只有饥饿、摧毁的欲望在叫嚣。 他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自己。白天,他想要放她走。晚上,他想囚禁她,直想得全身血眼全睁,兴奋不已,但她不会幸福,邪恶的念头滋生到他无法控制,他只能拼命忍耐,惹到全身犯酸,骨头咯咯作响。 极度的割裂和自我折磨,但他理智还在。 是啊,他早就不正常啦,如今花闲发现了。 花闲不要他了。 他早已经习惯地狱里暗无天日的生活,为何如今又要渴求光明,像溺水后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明知这样,会让自己万劫不复。 . 第二天,花闲还是没理朱离,直到傍晚。 朱离竟然就这样呆呆地愣神了一整天,好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自懂事以来,他就没有这样茫茫然发过呆,直到傍晚,他才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一定要把她送走,除此之外,眼下什么也不能想。 . 花闲渐渐冷静下来,虽还在生朱离的气,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在为他开脱:他年纪还小,我就把他当成弟弟一般,今后好好引导,他一定会变得很好。 她冷静下来,却恨不得杀了赵琮寅口中的所谓的“恩客”。 她好想抱着朱离大哭一场,但理智又告诉她不可以,她要教导他,要引导他,不能这样孩子气。 但她还是生气,迈不过去,认为这是一个糟糕的谎言。 因此,等到天黑了,朱离进房时,她虽没有再赶他,但还是不想理他。 看着他沉默低眉的模样,她又生气又心疼他,简直不如生自己的气。 朱离轻声道:“我和殷真经商量过了,您明天早上一大早就走,东西我准备好了,等您到了宫外我自有办法脱身。” 花闲看他拿出一张“皮”,已不是惊讶能够形容。但又不想问他,她对他什么也不知道、不清楚,对他越发陌生。 朱离解释:“这是殷真经准备的,他说很好用,可以易容成一位老宫女。” 他又说:“明天非走不可,不知为何,外面的守卫越来越多,尤其是夜里守卫增加了十倍,殷真经带着你根本不可能从这宫里脱身,待你出宫后,他会立马来接应你。” 见花闲在听,他说得认真,把一些要注意的事反复仔细说了三遍。 完了,花闲应了声:“好。”手托着额,似很疲倦。是了,她不如离开他,她根本不了解他,他应该很强,只是把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演戏给她看罢了。 沉默了片刻,朱离还有话要说,喉头动了动,哑声说,“您好好休息。” 朱离想,花闲应该不想再见他了。 等朱离走了,花闲才抬起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微微出神,转而又埋倒在塌无声地哭了起来。 朱离回到房中,漆黑中,他随意坐在犄角旮旯,只有长长的睫羽轻颤时,才不像个木偶。他在抵制心中癫狂的念头。 冷冷道:“闭嘴。” 手臂裂开细口,露出血红的眼,宣泄着残忍的欲念。 朱离轻轻抽出一把匕首,插向红眼。红眼剧烈颤动,血水蜒蜒而下。 “闭嘴。”似有一股疯狂的声音在叫嚣。 “闭嘴。” · 当今皇上年轻的时候雄涛武略,铁血手腕。等到垂垂老矣时,变得慈悲了许多,大有隐居幕后之势。 谁能想到红月过后,皇上又重回壮年,铁血手腕只增不减。朝中上下皆噤若寒蝉。 皇上以自己为中心,重整了羽林卫、金吾卫、锦衣卫,又新设了仪鸾司、东厂。把皇权整得铁通一般牢固。而这些机构又分庭抗礼,互相制衡,没法一家独大。 世人皆知羽林卫的统领是骠骑大将军,但世上没几个人见过他。 骠骑大将军魏庸,曾经是和皇上是过命的好兄弟。 魏庸此人曾风采绝伦,后得了一场怪病,整个人形同骷髅,不能见光。 自此以后魏庸生活在地宫,为皇上组建暗卫。 红月之后,乌鸦能为他所控,每只乌鸦就像他的眼,他的视线遍及各处,就像织了一张天罗地网。 现在他要开始收网了。 第52章 离宫 赵琮寅秘密来到地宫见骠骑大将军——魏庸。 跟着带着面具的侍卫沿着蜿蜒曲折的地道前行,两旁点着昏暗的油灯,空间压抑凝滞,难以想象,有人常年累月住在此地。 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了一处较宽阔处,转念暗卫消失。 只见一个披头散发、形容枯槁的男子,身穿一件白色的里衣,赤脚在一块八卦盘似的大石台上走来走去。 见人来了,魏庸道:“你终于来了,老夫的孩儿!” 赵琮寅挑眉:“谁是你的孩儿?” 魏庸扬起手臂:“当然是你,老夫才是你真正的祖父。” 赵琮寅心中冷笑,表面愤怒:“真是大放厥词。” 魏庸似在回忆往昔,徐徐道:“当年赵构还只是皇子的时候并不被看好,他有意与老夫交好,我们成为了朋友。之后,老夫尽心竭力辅佐他,他却觊觎老夫的未婚妻,”说着,他有些激动,“老夫把他当成知己,他却妒忌老夫,把老夫变成了这副模样!” 直呼皇上姓名是大不敬。 “当年,老夫和你皇祖母两情相悦,他登基后用尽卑鄙的计量横刀夺爱,你皇祖母心中有老夫,所以她虽贵为皇后,却郁郁寡欢,最后红颜薄命,香消玉殒。” 说到此处,魏庸加快了速度来回踱步。 “可是赵构不知道,你皇祖母有了老夫的孩子,没错,你父亲正是老夫的骨血。” 赵琮寅:“老匹夫,就凭你一面之词,就想颠倒黑白。”他心中震惊之余就是不屑。 魏庸快步走近赵琮寅,兴奋地盯着赵琮寅:“老夫没必要骗你,就凭你父亲诞生的时辰绝对错不了,你长得像你母亲,但你的额头与耳廓像极你皇祖母,眼睛却像老夫。” 赵琮寅看着魏庸,见他瘦骨嶙峋,眼睛却炯炯有神:“所以呢?” 魏庸:“所以,老夫要助你,老夫的孙儿,老夫要让你登顶坐上那宝座,他赵构以老夫九族威胁,把老夫囚禁在此,难道还会觉得老夫会对他忠心吗?”经过他长时间的观察,他几个孙字辈里面,他最喜欢的就是赵琮寅,最欣赏的也是赵琮寅。 赵琮寅:“你简直疯了,你就不怕我禀报皇上?” 魏庸:“你在老夫面前就不用演戏,老夫一直在暗处观察你,你不是早就想坐那位置了吗?你父亲和他生的几个孩子里,就你和老夫最像,最得我心。” 赵琮寅:“怕是将军年纪大糊涂了,犯癔症了,你在这地宫能做些什么?”他的心性?他绝对不会把皇位拱手给旁人,就算子孙也不可能。 魏庸:“老夫知你小儿多疑,你也不必试探老夫,老夫的眼线遍布这大真王朝每一个角落。赵构老儿手段确实了得,原本老夫以为还要蛰伏一段时间,可是事情往往不知何时就迎来了转机,你那名为花闲的妻儿,应是觉醒过某种先知的能力,因此特意去得了殷真经、朱离二人做奴仆,这二人不论哪个拎出来都是精彩绝艳,难出其二,偏偏她还有了两个。殷真经天赋异禀,可谓是人形凶兽。而朱离,老夫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一种大谲,而且是罕见的没有丧失神志的大谲。”说着神色很是向往,不知是欣赏殷真经、朱离的天分,还是向往花闲的所得。 第59章 魏庸又道:“巧的是殷真经、朱离竟然都对你的花闲动了情。”语气中带着恶意的促狭轻笑,想仔细看清楚赵琮寅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但又眼中带火,知他是生气的表现,不觉笑得更开心了。 魏庸话锋一转:“造物主何其荒谬,把他们铸就得如此强大!却让他们成为一个可笑、可悲的情种!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却很好,他们有了致命的弱点,就能轻而易举地被挟制。少年人的感情是这样,头一回太过炽热的话,往往会失了分寸,慌了手脚。老夫年少时,何曾不是如此。不过等着年纪渐长,就会知道感情是最飘渺的事,转瞬即逝,何其可笑可戏,只有手中的力量和权利才是唯一。” “如果,你的小妻子用得好的话,会是你手中最大的一张王牌。” 赵琮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如此。 一柱香后。 赵琮寅悄悄地离开了地宫。 . 翌日清晨,有老宫女来倒恭桶,朱离把人打晕藏了起来。 再开始帮花闲装扮。 花闲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朱离贴上了一层奇怪的皮,让人很难受,他小心翼翼地用巾帕托住她的手,尽量不再去触碰她。 当她照铜镜时却发现,真的是个老妪的模样。戴上假发,换了衣服后,她佝偻着背走,还真像那位老宫女。 朱离仔细小心帮她装扮好,检查了又检查,轻声说:“小姐您聪慧过人,出去时只要胆大镇定一定不会被发现。”这次易容,他提前做了很长的准备,可以说如火纯青,只是从外表看,完全没有问题。 这次分别后,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还能不能再见。朱离有些缱绻,不舍得放开手,可越迟疑越贪恋,他强压着狠下心不再多看。 花闲见他神色冷淡,虽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开口。她把符箓全都留下给了朱离,悄悄地压在梳妆盒里。 天刚破晓,露出肚皮,院子里很安静,院子里的其他姑娘最近被饿得够呛,一个个奄奄一息,丝毫没有力气作妖。 朱离把花闲送到院门口,看了看外头,这个时辰外头的侍卫虽多,却没有难对付的。 花闲要扮演的是一个哑婆,她驼着背,推着粪车,慢慢地跟在前头的太监,从廊道穿行,迎着着两边侍卫审视的注目礼,缓缓前行。 “慢着!” 花闲心道糟糕,听着声音,像是锦衣卫的匡元。她不敢抬头,只用余光瞟了瞟。果然见匡元大摇大摆地迎面走来,后面还跟着一队人马。 花闲停下脚步,闪到一边,颤颤巍巍地扮演着老哑婆。 匡元——萧喻之,眼神很锐利,睥睨而下:“什么人?” 花闲前头的老太监赶忙回答:“回大人的话,奴才是倒恭桶的。” 萧喻之:“把恭桶打开。” 老太监害怕道:“不敢不听大人的命令,只是桶内污秽,恐污了大人的眼。” 萧喻之后面的一个下属道:“让你打开你就打开,费什么话!” 老太监只得把恭桶打开。萧喻之的手下捂鼻检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什么,准备放行。 谁知,车刚推起来,萧喻之又道:“慢着,你是谁,眼生得很?” 他问的是花闲,花闲只得颤颤巍巍打着手势比划着。老太监连忙解围:“大人,她是个哑巴。” 萧喻之拖长音调:“哦?”心中发笑,他猜到这个老妇人是花闲假扮的,他和朱离有过约定,于是他把易容的手段教给了朱离,他料想朱离肯定能做得更进一步,但没想到还远超他的预期,这皮和真的似的。 而且在秦王府,可以说是花闲救了他一命。他不喜欢欠别人恩情。滴水之恩他一般都会涌泉相报。 花闲松了一口气,好在萧喻之最后放行了,一路上,她居然有惊无险地经过各种盘查,顺利出宫了。 她不知道,她的顺利,有多少势力在背后推波助澜,仿佛后面一双无形的手吊着人偶演了一出皮影戏。 等花闲已经走远,朱离仍背靠着院内的大门,抬头看着一角蓝天,一片鱼鳞般的云被朝阳染红。 . 花闲出了宫,又被带到宫外芜房的一小间,接着按照计划又有人带他来了长安街,她上了马车,几经周转,最后进了一间三进小院的耳房。 引路的人给了她一个包裹,她打开一看,是她的锦囊,锦囊里装着她的符箓,朱离把符箓又还给了她。 花闲拿着锦囊坐在床边刚出神,殷真经就进来了。 殷真经一路尾随,人多眼杂,他不得不小心谨慎。 殷真经身材高大,走进小小的耳房,显得空间更逼仄,“花闲姑娘?” 花闲点点头。 殷真经:“我给你带了换的衣服,你换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花闲先褪去伪装,再换上衣裳,是一套寻常百姓穿的杏色布衣,藕粉色头巾,她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衣裳,换上之后感觉其实也慢舒服的。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荆钗布裙,甚好。 花闲请殷真经进屋。 殷真经心想,花闲不管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外头冷,他把一件准备好的暗黑玄色的披风递给花闲,这披风看着低调,里头却是紫貂内胆,冬日里穿着很是暖和,不惧严寒。披风是别人的谢礼,虽贵重,可他用不上,冬日里他仅一件单衣也足够,气血腾腾根本不怕冷。 花闲打开包袱一看,是一件新的披风,有一股晒过太阳的清香,看着又不引人注目,她怕冷,没多想就披上了。 殷真经:“我把你送先把你送到一处安全之地,再去接应朱离。” 花闲:“好,但在之前,我要去一处庄子找到阿宝。” 殷真经微讶异:“你知道阿宝在哪?” 花闲:“嗯,早几日前赵琮寅告诉我的,他说阿宝就在城西达信处的庄子里。” 殷真经:“赵琮寅告诉你的?小心有诈,这处庄子我曾搜查过,并未发现阿宝,不如我先把你送往安全处,我再去找阿宝。” 花闲:“如果有诈,你也会有危险,我和你一块去,我想亲自去看看。” 殷真经沉吟,此去城西达信不过一天的来回,只要他在,他有信心护她周全。 殷真经:“好,我们装扮一下,即刻出发。” 第53章 路上 殷真经穿着一身黑色劲装,戴着紫金护腕,腰上勒着青铜躞蹀,挂有匕首、火石、玉壶之类。背着大刀和弓箭。头上戴着护面斗笠。好一位少年侠客的装扮。 花闲为了不打眼,只一身布衣,蒙着脸,一个轻纱斗笠,黑色披风。其他随身的物品都放在储物符箓里。临行前,花闲拿出针线,把储物符缝在袖口,花了一点时间。在她做针线期间,殷真经就在一旁安静地看。花闲虽动作慢,但手灵巧,做得很细。 些许暖光透过窗纸,落在她乌黑的发旋上,她低头时,脖颈露出一节细白的肌肤,真是岁月静好。 花闲做完之后,看见殷真经坐在背光处,虽看不清他的脸庞,总感觉他在盯着她瞧。她的脸微微有些发热,她针指不好,他心里一定会要笑话。 他们准备骑马,骑马是最好最快的选择,殷真经牵来一头新马——照夜玉狮子,通体雪白无暇,纯净至极,又威风凌凌。 花闲心中赞叹,多漂亮的马啊,再搭配鎏金肃花丝绸马鞍,神采奕奕。这马儿比寻常马儿要高,她不会骑马。 殷真经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我们暗地行动,我寻常骑的马不能骑,这马儿我没用惯,可能坐着没那么舒服。”他有一匹惯骑的汗血宝马,那马儿和他并肩作战,心意相通,而这匹玉狮子他只是驯服,但并未用过。还有他常用的长枪——惊夜枪也没带。 花闲:“我不会骑马。” 殷真经:“没关系,你坐我前面。”坐前面更方便保护。 ...... 花闲想到前天,她才和朱离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她自己却做不到。她从前只把殷真经当成一种符号。很过分的来说,她从前只把他当作奴隶。 殷真经戴上斗笠,翻身上马,朝花闲伸出手。 花闲咬咬牙,递上手。突然,她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轻轻一带,她就像一只鸟儿,落在了马背上。 “坐好了吗?”殷真经的声音从后面轻轻飘来。 点点头,她不敢太靠着殷真经,绷直了背,手也虚握在缰绳上,好像抓住了依靠。 “驾!”马儿瞬间飞驰而起。 花间立马感到极其不妥,她完全像坐在殷真经怀里,随着马儿颠簸奔跑,他就好像抱着她。炙热坚硬,周身全是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因为紧贴着他,她的斗笠也戴不了,只能拿在手上。 花闲想要和殷真经保持距离,根本不可能,顺势靠着他怀里反而更舒服一些,她拿起斗笠掩着面,这样就没人能看见她透红的脸。 殷真经低头,感觉花闲好小一只,柔弱无力。长安这一年多,他光怪陆离的事见多了,但他一向意志坚定,不好的念头一瞬间便排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骑马。 第60章 马儿奔出了城,风徐徐吹在脸上。花闲偶尔拿开斗笠,露出一双杏眼,观察周围的景色。马儿一旦驰骋起来,身上流光熠熠,疾驰如闪电,惊心动魄。花闲心动像飞出去了,不住狂跳。惊怕之余,一股自由之感油然而生。 但很快,她就有些受不了,太颠簸了,颠得浑身像散了架,尤其是腰部以下,颠得疼。她不由地攥紧了缰绳。 殷真经眼尖,立马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斗笠盖在花闲脸上,她瓮声瓮气地说:“没,我没事。” “吁——”殷真经一拉缰绳,马儿前蹄高扬,花闲重心不稳,倒在了他身上。 殷真经:“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会?” 花闲从储物符中拿出一瓶雪参丹,吃了一粒,又给自己贴了一张治疗符,觉得稍微好了一些,忙摇头,“不妨事,抓紧时间赶路吧!” 殷真经从微微掀起的斗笠看见她无力的脸色,不禁道:“都怪我想得不周到。”他多年摸爬滚打,如今浑身像钢铁打造,花闲花朵一样的人儿,他怎么就没准备好! 花闲:“不,都是我不好,我太没用了,咱们快走吧。” 殷真经:“不,花闲姑娘,你哪儿都好,好极了。你有没有带布匹、皮毛之类的东西?” 花闲:“我有一件灰鼠夹袄。” “你把它取出来,我给你垫一垫。” 花闲从储物符取出一间灰鼠内胆的哆罗呢夹袄。殷真经单手把她抱在臂弯,“得罪,”再单手把毛皮衣折了几下垫在坐垫上,又把她放下来,“你看,现在更舒服点吗?” “嗯。”花闲点点头,还好她带了斗笠,可以把脸完全挡住,没人看出她的窘迫。接下来的时候,她安静得像个尸体,只感受自由的风,偶尔看看风景。 艰难地忍受着自由,还好治疗符有用,实在受不了时,就贴一张治疗符,治疗符像一股清泉涌进身体,能稍微舒服一点。看来自由是有代价的, 有过了一个时辰,花闲此时头晕晕的,突然听得殷真经说,“花闲姑娘,当心了,坐好了!” 花闲拿开斗笠,只见殷真经坐直了身体,放开了缰绳,从背上取下一把大弓,这把弓弦不知是什么筋做得,拉开的时候猎猎作响,马儿还在驰骋,花闲的心提到嗓子眼。 她朝前看去,并没有看见何物,于是她为自己贴了一张小探视符,瞬间她的视力能看得更远,只见两只巨大的谲化吊睛大虎,虎视眈眈地站在前方。 天。 殷真经还在拉弓,当箭矢飞设而出的时候,花闲只感觉头顶一阵劲风呼啸而过,带出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震得她头隐隐作痛,她甚至能想象当箭射中的是她,她会是何等惨烈的景象。 中了!一只怪谲被射中脑门,爆浆而亡! 另一只大一点的怪谲猛奔而来,殷真经拉开了第二箭,怪谲左右奔腾,快如闪电,眼看就要奔至眼前,第二箭没中,殷真经拔出长刀,左臂环抱花闲拉住缰绳。 这夜照玉狮子猛得跳跃起来,宛若雄狮,美轮美奂,实在让人惊叹。 “别怕。”殷真经轻柔地说。 花闲很怕,她都不敢看,用斗笠掩面,突然腰间被箍紧,只觉一阵天旋地,一阵腥风扑来,怪谲咆哮,吼动的音波似一阵狂风,她不由地缩进殷真经怀里,抓紧他的衣角。 殷真经要拉马,还要护住花闲,手中的刀没有长枪用顺手,对付怪谲不够锋利,好在他力大,几个回合后,他像切开牛油后,切开了怪谲。 花闲虽害怕,又忍住悄悄看了看,那吊睛虎般的怪谲张开大嘴时,好像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洞,似乎一口就能把她吞下。 噗噗的撕裂声和惨叫声响起,怪谲的血液飙溅,殷真经控马避开,避无可避的零星几点,他用背全全挡住。 马儿站稳,殷真经轻声问:“可吓着了?”如今在郊外鲜少有人,连官道也少有人走。天师都要结伴而行。这种场景他遭遇多了,早习以为常。 花闲见他抽出一方手帕,仔细地擦拭着刀上的血迹,这怪谲的血竟然是蓝黑色的。他的神色冷静,狭长深邃的杀意暗暗流转,让人心惊,花闲想。 擦拭完之后,殷真经点燃了火折子把手帕烧了。 行至某处枫树已是晌午,殷真经眺望前方有一条小溪,便说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顺道吃个午饭。 殷真经下马捡了一些树枝,又摘了一些浆果,把马迁到溪边,伸手把花闲托了下来。 花闲只觉得骨头散架,臀部又疼,难以启齿,靠着溪边的枫树,坐在软垫上,用汗巾盖着脸闭目养神。 微风轻轻拂过,枫叶沙沙沙地响,落在地上,铺了一层五彩缤纷的地毯。 渐渐的,花闲闻到了缕缕茶香和烤肉的味道,她把汗巾掀开,拿掉落在头上的枫叶,看见殷真经生了两堆火,一边煮茶,一边烤肉。 他把红色浆果挤在烤肉上,从衣襟里取出小瓶,在肉上撒上一些细粉,缓慢转动树枝,见她看来,便道:“渴了吗?先喝点茶吧,烤肉一会儿就好。”烤的是他打的兔子肉。 茶壶、茶具是花闲的,她一些生活必须的器物都带了,储物符里塞满满当当,短途旅行是够用的。 她虽然还有些疼,人前不好失礼,起身拿出一块骆驼色宋人绣画的地毯铺在地上,把一应要用得东西摆放停当,接过殷真经的茶托,“多谢。” 殷真经微涩:“客气。”接过花闲递来的瓷盘和小刀,把最嫩的部位切好,递还给花闲。 花闲忙说:“够了够了,不用这么多。” 殷真经:“才这么点,怎么能吃的饱?” 花闲接过盘,又说了声多谢。 殷真经见她如此客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心烫。” 花闲见盘子里的肉烤得油汪汪的,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香气,闻着就很好吃,但有些烫,便放在一边喝起了茶。她正襟危坐,看殷真经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好像很开心,不由有些羡慕。 经历杀谲那一回,她已经认清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于他而言,想必她就是拖油瓶般的存在,还是要少麻烦别人为妙。 肉烤得很好,恰到好处,很和花闲胃口,她想难怪他的资料上写着:善舞翠盘之妙。 橙红的枫叶在空中轻轻飞舞,花闲侧坐在布毯上细嚼慢咽,殷真经不拘小节,大刀阔斧坐在一个石墩上大快朵颐。 殷真经见花闲在吃东西,心里很开心,突然,眼尖瞧见一只乌鸦停在树枝上,脸色凝重地拿出弹弓,用石子蓄力打向乌鸦。 花闲见他站了起来,神色谨慎,仔细观察,被他打中的乌鸦皆爆体而亡。 殷真经解释道:“这乌鸦非同寻常,还是小心为妙。”他仔细研究过乌鸦的尸体,虽不能断定到底是什么,但隐隐觉得不祥。 花闲:“我瞧着这些乌鸦到处都是,西五所也都是,不过经常一夜醒来,死了一地,不知是被谁打死,为此事,宫里没少人来检查。” 殷真经:“嗯,总之,它们一定不是好东西。”和花闲在一起,他更加谨慎。 花闲胃口不佳,吃了几口,便吃不下。 殷真经:“是不是不和胃口?” 花闲:“没有,很美味,只是我有些累,没什么胃口,吃不下,剩下的只能倒了,真是对不住。” 殷真经:“我是个粗人,这油腻腻的东西你肯定吃不习惯,你爱吃什么?我下回做给你吃,拿来给我。”吃这么点东西怎么行,难怪那腰像稍微用点力就会被折掉。 殷真经接过去,三下五除二就接着吃掉了。 花闲愕然,心道,怎么能吃别人吃过的东西呢? 许是花闲目光诧异,殷真经傻呵呵地解释:“倒了怪可惜,我也没吃饱,花闲姑娘,你只是边上碰了碰,干净得很。” 花闲微赧,他不嫌弃,她却有些嫌弃。 吃毕,两人用茶簌了口。殷真经在溪边把餐具清洗干净,眼光却不曾完全离开花闲,这是野外生活的一条铁律。时刻保持警惕,被保护的对象不能离开视线。整顿完毕,两人又重新上路。 第54章 隐居 许是吃了东西,她又有午睡的习惯,坚持不了片刻,花闲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竟然睡着了。 殷真经也发现了:虽然她轻的像羽毛般,但睡着时完全放松,手也不再紧抓缰绳。他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些。 极目远眺,隐约看见一处庄子,殷真经没有贸然靠近,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马,准备叫醒花闲。一股幽香静静发散,看着她恬淡的睡脸,心中愉悦激荡实生平头一回。他不禁哑然,喉头微滚,这一路来,他热血沸腾,不停地运功保持灵台清明,排除杂念。不舍得把他叫醒。 花闲缓缓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蒙蒙亮,一时间竟不知自己何处,身后一阵温热,听见咚咚咚的有力心跳声,抬头一看,对上一双幽幽的异色瞳孔,才慌乱惊觉。 第61章 殷真经:“我们到了庄子附近,现在我们把马藏好,要去打探情况。” 于是,二人下马,殷真经把马拴在一处隐蔽的竹林,背着花闲,靠近了庄子。轻跳上屋梁,为了不被人发觉,他几乎像猫一样在屋顶爬行,背着人又要做到落地无声,很不容易。 花闲亦排除杂念,不作他想,在殷真经身上贴了一张轻声符,希望他轻松一点。她仔细地观察着,终于在一处院子找到了阿宝。 午后的庄子很宁静,阿宝正在厨房前的院子干活,看起来很之前没两样,梳着双环髻,正在做胭脂萝卜——这是两人都爱吃的小菜,阿宝一边做一边哼着歌,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略瘦了些。 殷真经小声问:“可是她?” 花闲观察:“看着像。” 殷真经遂拈起一个石头扔在阿宝脚边。阿宝抬头一看,顿时欢蹦雀跃,喊道:“小姐,你们走正门吧,这很安全。” 殷真经和花闲对视一眼,花闲点点头,殷真经遂又背着花闲回去牵马。 花闲:“不如把我放在这,你歇一歇。我在这等你。” 殷真经:“不妨事。”他不能确定安全的地方,还是带在身边安心,况且她很轻,他背着心满意足。 庄子里的管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阿宝紧紧抱着花闲,喜极而泣,不停地哭,反而是花闲安慰了她好一会儿。 他们坐定后,阿宝娓娓道来,说,她这些日子先去了乡下的舅舅家,后来从舅舅家回来,赵琮寅让她不要再回府,把她安顿在了这处庄子,她也愿意,只是恳求赵琮寅一有花闲的消息,一定要通知她。 赵琮寅有这样的好心肠,花闲很怀疑,便道:“从来不曾听闻你有这样一门亲戚。” 阿宝:“我原是有的,只是从来不曾联络疏远了,后来舅舅做了生意,日子好过了,在辗转来找我相认,我去了他家住了一段时间,舅母告诉我,原是咱们府邸高,他们不敢贸然前来相认,日子过得稍微体面了些,才赶来呢。” 花闲又仔细问了问,阿宝一一说了,和她们从前的过往也对得上。花闲遂渐渐放下了戒心。 殷真经在回去牵马的路上仔细叮嘱过她,谲诡诈,一定要小心辨认,提防易容。 花闲握着她的手,捏了捏,状若无意地看了看她的掌心,一粒小痣在正中央,连指甲月牙的形状也和记忆的一模一样。 花闲又问了一些她们才知道的私房话,阿宝一一回了。花闲渐渐地打消了疑心。 殷真经找来一轻便的四轮马车栓,让他的马儿拉着,三人连夜赶路,一路风餐露宿,夜里有客栈便住,没有只能找一破庙歇一会儿。其中种种琐碎,难以一一道来。 就这般赶了两日两夜的路,他们来到一处地貌迥异的偏僻山林,在蜿蜒的山路绕了许久,又下车进了一道狭长的山洞,缓慢前行至一豁然开朗处。 花闲一路上少食多睡,虽劳累,但精神尚可,拒绝了殷真经的搀扶。 殷真经看向天空,曲指吹了一记嘹亮悠远的口哨,转而似有鹰啼,眼见天边一道潇洒的身姿——一只雄鹰翱翔而来,落在了殷真经的手臂上。 殷真经:“这是我养的一只雏鹰,暂时养在山谷中,我都是靠它给我传递信号。” 雏鹰就这么大一只啦?花闲暗暗咋舌。 鹰儿很亲昵地蹭了蹭殷真经。殷真经和它玩一会儿,又栓了一根信管在它脚下,手臂用劲一送,雏鹰展翅飞了起来,在天空盘旋,转眼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儿。 他们站在一处石壁跟前等待。 殷真经:“这处的石门必须从里面才能打开,外头是打不开的。”这石洞浑然天成,火药都没法炸开,易守难攻,是个安全系数高的地方。 阿宝很惊讶,摸了摸石头,“这居然是一道门?太神奇了。” 他们等了一会儿,石头发出隆隆的响声,接着缓缓移开,里面竟站在几个人。 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边上跟着一位中年男子、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年。 殷真经和花闲说过,这是他师傅——黎德沛隐居的地方。他师傅是一位学识渊博的老者。他们偶然认识,黎德沛很喜欢殷真经质纯侠义,倾囊教授他。他们认识的时间虽不长,感情却深厚。 殷真经鞠躬行礼:“师傅!” 黎德沛捋着白胡子,笑道:“好孩子,辛苦了。” 黎德沛身边的少年和少女急忙围到殷真经身边,快乐地叫: “殷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殷哥哥,我们好想你啊!你给我们带了礼物吗?” 两人像小孩一样围着殷真经打转,殷真经笑着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对他们说:“抱歉,这次来得匆忙,只给小七带了礼物。” 少女道:“哼,一言为定,下一次必须带给我!” 黎德沛笑道:“都进来再说吧。” 他们走进山洞,黎德沛按了墙壁中的隐蔽的按钮,石门缓缓合上了。 那中年男子举了火把,只照亮了一小片地方,其余之处都黑暗中。 殷真经绕过少年、少女,走到花闲跟前,抬起手臂,“洞里黑,你扶着我走吧。” 少女饶过来,好奇地问:“殷哥哥,这姐姐是谁?” 殷真经:“花闲是我的恩人。” 少女讪讪道:“哦。” 花闲:“不妨事。”但见殷真经执着,便把手搭在殷真经护腕上,另一只手牵着阿宝,徐徐前行。 阿宝紧紧贴着花闲,左看右看,似乎十分好奇,又时不时小声和花闲耳语。 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前头隐隐有了亮光,走到尽头:这山谷里居然有这样一处好地方,四面被高耸陡峭的石壁环绕,顶上却像开了个盖子,阳光倾泻而下,外人进不来,里面世外桃源。 但见平地上有树,有湖,有稻田、菜园,还有好几处稻草屋顶的房子,好似一个宁静的小村落。 他们一行人行至半路,又有一群人出来迎接,接着他们走进一件稍微大点的房子,坐定之后,花闲心里数了数,包括她在内,只有十九人,而且大多数是老弱妇孺。殷真经曾和她说过,他师傅虽有学识,但不过是个普通人,他觉得世道危险,便选择隐居,而这些老弱妇孺大都是好友亲人的遗孤。 殷真经给黎德沛上了茶,敬了师礼。大家坐定后,互相介绍。 黎德佩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打扮得像个农夫,对花闲等人道:“姑娘们不用据礼,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山上生活清苦,但有一点好处,就是自由无人拘束,厨房里有食物,如果有需要自取即刻,其他就要靠自己劳动。” 花闲起身谢过了黎德佩,“多谢老先生,我心满意足,感激不尽。” 屋里亮堂,方才在山洞里黑暗看不清,现在众人都看清了花闲的面貌:黑鸦鸦好头发,更显玉雪肌肤,唇绽樱颗,澄静风流,虽着粗布衣裳,更似世外浣纱女。 其中一三四岁的小儿跑来,盯着花闲道:“姐姐,你真好看!” 花闲不禁莞尔一笑,拿出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他,一条金子打的小鱼,放在他手里,“拿去玩。” 殷真经抱起小孩,“我也给小七带了礼物,想不想要?” 小七咯咯笑道:“大哥哥,要礼物,还有举高高。” 殷真经举起他,往天上抛了几次,小孩儿笑得更开心了。他又从兜里拿出一小布偶送给小七。 小七蹦蹦跳跳:“是齐天大圣!” 花闲又给在座的众人一一送了礼物,都是些小玩意,她在路上特地问了殷真经,还好她储物符里有,提前取出来放在包裹里。 她送了一些好茶给黎德佩。 送给少女的是一盒新的玉面膏。 少女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别人喊了她一声,“素素,素素。”她才回过神来。 崔素素接过小玉盒,道:“多谢。” 花闲有些羞赧,她有些认生,礼物也很备得匆忙,有些不好意思。 见花闲咳嗽几声,又有些疲倦,殷真经便提前带花闲去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这是另外一处靠近山脚的院子,有两间屋子,往日,殷真经就是在住这院子里。他们收拾了一间屋子给花闲住,屋子很是简陋,比西五所还要差上许多,但胜在干净。而且开窗便是大山和一面静静的湖。 被子也是新的,晒过太阳,很是清香。 阿宝把床铺好,花闲拆了发髻,脱了外衣,钻到被子里,她累了,没一会儿,她便睡着了。 . 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朱离被万箭穿心。 第55章 闲适 醒来时,枕边已满是泪痕。 花闲已经很久没做过预知的梦了,她分不清这到底是普通的噩梦,还是预知的梦。 天已黄昏,她把帕子盖上脸上,她想立马回去帮他,到其实她有什么用呢?她难道还没意识到他们力量的悬殊吗?她去了只会拖累他吧。 第62章 如果朱离出了什么事,她会很后悔吧? 她累极了,晚上也没有起来吃晚饭,阿宝劝过她几次,她只说累了。 殷真经也来和她说过话,她眼殤脑热,没力气搭理她,他说了什么,她迷迷糊糊没听见。 隐隐约约只听见他们收拾行囊和低语声。 花闲听见殷真经轻声说:“我就睡在隔壁的屋子里,有什么事就叫我。” 后来夜深了,阿宝也来安置了,没有其他的床位,阿宝只能和花闲一块睡了。 阿宝窸窸窣窣地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轻声说:“小姐,睡着了吗?” 花闲轻轻答道:“没呢。”她下午的时候已经睡很长时间了,现在已经睡不着了,头晕晕沉沉不愿意动。 “小姐,你哭了吗?嗓子哑哑的,哎呀,枕头都湿了,”阿宝黑夜中坐了起来,“我给你垫过枕巾吧。” 山中物资珍贵,采买物资极其不便,油灯平日都省着用,此时屋子里漆黑一片,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花闲撑起身,摸索着取出一方干净的枕巾,盖了上去。 这样舒服一些,她的眼泪像流干了。 又听见阿宝问:“小姐,你为何哭?” 花闲道:“我梦见阿离死了。” 阿宝安慰:“梦都是反的,阿离肯定没事的。” 花闲:“不,我做的梦很准,你可知,我为什么会认识殷真经?皆是因为我做了梦,梦中的他是一位狭义的大英雄,那时的他不过是个奴隶,因此我抓住先机,提前截下了他,皆是因为梦中所感。” 阿宝诧异:“竟有这种事?” 殷真经并不想偷听她们讲话,只因他五感十分敏锐,虽她们压低了音量耳语,可是他仍然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这样。傍晚她原来哭了。 阿宝又道:“小姐,我瞧殷真经那样,一定是心悦于你!” 殷真经听了,心咚咚狂跳。 过了一会,花闲闷闷道:“休要胡说。” 阿宝:“我怎么会是胡说了,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时完全不一样。” 殷真经想,原来他是果然是心悦她。这一年半,他曾在长安见过很多糟糕的场景,但凡他意念不留神地代入花闲,他便会狠狠唾弃自己,再恶狠狠地掐断意念。 些许沉默后,花闲道:“再胡说,小心撕你的嘴,殷真经起初不通世事,只因被我截胡,可能才会如此,倘若是其他人抢在我先,可能亦会如此,这怎么能算心悦呢,不过是我欺诈他。我于他,初心不纯,不过是抢占先机。日后见多识广,不怨我都好。” 其实她也不懂什么是心悦,心悦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她只知道不心悦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就想离他远远的。心悦一个人是和他在一起,就很快乐安宁吗?和朱离在一起,她也快乐安宁,但前提是以为他是个女孩儿。一旦知道他是男孩,说不出的变扭,没办法回到从前。 阿宝嘻嘻笑道:“小姐你的意思是,他最初被哪个女孩......所救,就会爱上哪个女孩吗?有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小姐你长得这么美,我要是男子我也会心悦你。” 花闲伸手作势去捏阿宝,后者扭来扭去,花闲捏不着,又懒得动,又好气又好笑道:“懒得理你,如果只是喜爱这身皮囊,那可不算什么好事!” 说完便不理阿宝,侧过身子假寐,闭目养神。花闲想,她自知不是长寿之人,何必自寻烦恼,害人害己,诗经有云: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想必以殷真经的本事,日后寻到真心待他的好姑娘,会洒脱地忘记她。 阿宝又嬉皮笑脸地和花闲搭话,见她没有反应,只得做罢,连打几个哈欠也睡了。 隔壁的殷真经一双琉璃般的眼睛,像夜间捕食的猎豹,幽幽灼灼。 . 翌日一大早,殷真经收拾行囊便要离开,临幸前单独和花闲在屋里说话。 花闲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实在没脸见人,屋子里只有一张简单的木桌和两把椅子,她头也未梳,披散着,衣服也未换。 花闲:“我这般惫懒模样,见笑了,请坐吧,怎么这么快就要出发。” 殷真经听她声音也沙哑慵懒,道:“你身子不舒服,赶快回被子里躺着,长安城那边情况紧急,我这一来一回也要花好些天,待我把那边的事处理完,就马上回来。” 花闲瞧着殷真经,他坐那遮住了半边的光线,这样一看,真是目光灼灼。四目相对,花闲赧然,他说的这是什么话?好像她成了专程等他回来的人。 花闲避开他的眼神,淡淡道:“不妨事。” 殷真经起身把挂在一边的黑色披风拿来,弯腰低头,为她披上系好,“你身子不好,仔细受了凉。” 花闲惊讶,此前他并不曾在未经她的允许下,有过这般僭越的行为,此时他清冽的气息像山一般,她瞪大了眼睛,微抬头,和他四目相对。 距离近的都能听见她的呼吸,殷真经看见她睁得圆的杏眼露出讶异:淡粉的唇微张,以及她清澈瞳孔中他的倒影:那野兽一般的异瞳。 殷真经迅速站起身,微抿唇,“抱歉。” 又说:“我走了,你要好好自己,千万别再哭了,我一定把朱离好好的带回来。” 花闲还在暗暗惊讶,她原本也想拜托他把朱离带回来,正愁开口,他却先说了。 “多谢你,你的恩情我难以回报,请你一定要帮他!”花闲急忙拿出荷包,把一卷符箓递给殷真经,“请拿着这些,或许能帮得上什么忙。” 殷真经心潮澎湃:“不,这些你自己拿着防身,你放心,我一定把他带回来。” 花闲:“不,你不要,我会觉得自己很没有用。” 殷真经面对她,很难不缴械投降,“那我只拿几张,其他的你自己留着,你比我更需要这些,如果你......”后面的话他讲不出口,他不敢想,花闲万一出事,他会做什么。 花闲笑道:“这里这么安全,留着给我也没什么用。” 殷真经接过符箓,抽了小轻身符、小烈焰符、小水盾符、小隐身符各一张,其他的照旧卷起来,走到花闲跟前,拉起她的手,放回她手心。 花闲暗道殷真经今日很是不同,她才到他胸口,他的手掌很大,粗粝有茧。他的手虚拢着,小心托着她的手,收回手,紧捏着拳头。 “我走了。”殷真经最后注视她。 “嗯,千万保重。” 再然后,只听见马蹄声,人们说话的声音,想必是大家在为他送行吧。 花闲把窗推开,这屋子景色很好,推开窗能看见那片小小的湖泊,如同一叶扁舟,她看见一群人为他送行,人影越来越小,他和众人辞别,进入山洞幽深的隧道前,最后回头望了望。 . 殷真经已经走了两天,这几天花闲很忙,忙着布置房间,尽量把它布置舒服一些。 还有很多事她都学着亲力亲为,尽量不要别人帮忙,这样每天有事情做,没有时间想东想西。 山上的食物不多,尤其是肉食,几只母鸡留着下蛋的不能吃,下的单也先给孩子吃。也有两头猪,但都还没养大。一头牛耕田用的,更不可能吃。所以饮食少见荤腥,只是存了一缸猪油,偶尔炒菜调味。还存了一些腊肉和腊肠。 花闲今日自己和面做了一些馒头,用心揉面发酵,趁热吃有面食独有的清香,很是熨帖人心。山谷里的大厨房还做了一大锅米粥,熬得上头结了一层厚厚的米皮,花闲不要米,但打了一碗米汤,米汤稍微搅拌,米皮就融化了,很好喝。 山谷里的人都颇为能干,大家谁愿意干活就干活,黎德沛同光和尘,做了烤的葱油千层饼,很香。还有腐乳酱瓜,猪油炒的青菜,煎了一些腊肉,小米辣蒜蓉醋呛萝卜丝,还有一些自栽的橘子,但很酸。 这就是山谷里的午餐了,晚上不吃。 虽然简单,但吃着舒服,花闲慢慢吃了自己盘子里的一餐,山谷里无事,吃饭就是大事,她见有人常端着餐盘去别的地方吃,她也就这样做了,各种食物用不同碟子各盛了一点,端到湖边的柳树下,独自一人吃。 黎德沛说,湖里还放了一些小鱼,明年他们可能就有鱼吃了。 阿宝不知去哪了,这两天越来越少见她。往常她都是不愿意离开花闲的,要围着花闲打转,这几日也不知上哪去了。难道是交了新朋友? 花闲心里突然生疑,起身回到厨房自个把碗筷洗了,山上的水刺骨得冷,洗完碗筷,她手冻得发红。她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想,她的霜膏几乎快要用尽,可能这个冬天过完,她会生冻疮。她咳嗽了几声,虽然力不从心,但她却很快乐,这是从未有过的自由的感觉。 花闲去找阿宝,山谷里的小孩很喜欢跟着花闲,可能是有新鲜感,总是围着她看,冲着她笑。她也喜欢和他们玩。小七他们几个孩子每到饭点,都会在屋外喊:“姐姐姐姐,吃饭了。” 第63章 花闲看见一位少女在不远处,也正在看她。她知道少女叫作崔素素。 花闲走上前,问:“素素姑娘,请问你看见和我一起来的姑娘吗?” 崔素素有些诧异,似乎没料到花闲会来和她说话,“早晨的时候,我看过她往山底下那边走。” 花闲笑笑:“谢谢。” 花闲于是也往山低那边走去。 看着花闲远去的背影,崔素素忍不住想,原来这就是殷大哥喜欢的女孩,她很失落,又有些不甘心,转念又有一丝敌意,但很快又泄了气。只是呆呆地望着那边的背影。 第56章 被俘 和政今年十四岁,父母皆在一场怪谲之乱中死了,他后来被殷真经所救,又因父母和黎德沛老先生相识,遂如今跟着黎德沛老先生暂且来山中避难。之前他还跟过殷真经学过一些功夫。 他其实不想呆在山谷,太无趣了,他想出去跟着殷真经做事。可是他们都不同意,理由是外面很危险。 不过,这次殷真经回来,临走前悄悄给了他一个任务。要他盯着花闲身边的阿宝。他很激动,保证一定会把事情做好。他想,如果这点事都做不好,他还有什么脸面日后拜殷真经为师。 花闲,他知道的,虽然殷真经没有和他们说过,但他知道,花闲是殷真经的心上人。 阿宝,是他盯梢的对象。少年人日夜无聊,浑身使不完的劲,就这样整整盯了她两天两夜,连觉也没怎么睡。 渐渐的,和政发现不对劲了。 起初阿宝只是在山谷里到处逛,接着又悄悄跑去了山洞的隧道里,隧道的路一片漆黑,他一个女孩去那做什么?他尾随了上去。 阿宝点了小小的一盏油灯,往前走着。和政有种很不安的预感,心咚咚直跳,立马追了上去,叫住了她。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油灯突然灭了,顿时一片黑暗,和政看不清阿宝在哪。他连忙点找了火折子,就着微弱得灯光,他看见阿宝站在前面微笑。 阿宝:“我有些好奇,来这里玩玩。” 和政:“这里有什么好玩?前面就是山谷的大门,除非你图谋不轨?!走!和我回去见你家小姐!”说着亮出了匕首,指向了她。 阿宝笑了笑:“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图谋不轨什么?小兄弟你好吓人,我这就和你回去。”说着吐吐舌朝来的路走。 和政严肃:“你少骗人,你这种人我见识多了,待会你自己和大家解释吧!” 阿宝:“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不觉得这山谷很无聊吧,我只能到处逛逛,不然我就要发疯,哎哟,我摔跤了,呲,好痛!” 和政:“你少来!” 阿宝理,只是一个劲呲牙咧嘴,起不了身。 和政见她痛苦,于心不忍,还是上去扶她了,一下子没扶起,见她好似扭伤了脚,只好叫她把油灯给他,重新点了,又蹲下去把她抱扶起来。 和政心想,还挺沉的,猛地,他感受一阵剧痛,大脑瞬间没法思考,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阿宝。 阿宝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根像针一样的东西,她在搂抱和政脖子的一刹那,狠狠把它扎进了和政的脖子,针管里面是空心的,存了剧毒。 阿宝恶狠狠道:“让你爱跟着我。” 和政倒在地上,抽搐几下就死了,只是眼睛没有合上,临死前他想着:完蛋了,殷大哥,他把事情搞砸了。 阿宝把针放在和政衣服上擦拭干净,重新又走进了隧道。 . 花闲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阿宝,除了隧道里。 花闲回到屋里歇一会儿,她走了几个时辰,腿实在疼,清点了一下符箓,她有小储物符一张,小轻身符、小烈焰符、小水盾符、小夜视符、小治疗符、小辟邪符、小隐身符各四张。 茶是冷的,她微微抿了一口,就准备去找阿宝。 可是她迷迷糊糊,感觉脑袋越来越沉,眼皮都睁不开,努力朝纸窗看去,一个小小细细的管子戳破了窗纸,缕缕细烟从中吹出。花闲心道糟糕,接着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一会儿,赵琮寅推开门走了进来,把花闲抱了起来,走了出去。 . 崔素素呆在房间里,茶饭不思,躺在床上发呆。 她不停地想:原来殷大哥早就有心上人了,我是多么可笑,难道我只能祝福他们?那位姑娘那样好看,性子瞧着也好,我只能祝福他们。 突然,她好想听见有人在院子外讲话。仔细一听,像是花闲身边的叫阿宝姑娘和一个陌生男子。 崔素素猛地回神,这是谁?怎么院子里有陌生人? 她仔细听,只听见: 阿宝说:“小王爷您总算来了,小王妃日夜想您呢,听见您发信号,立马就去把山洞的门开了。” 陌生男子:“嗯,她辛苦了,我最近太忙了,不然早就脱身来接她。” 阿宝:“可能那殷真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自作多情把小王妃拐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陌生男子:“嗯,整顿片刻,立马回长安吧。” 又有一男子道:“小王爷,山谷里的人已被属下全杀了。” 阿宝:“数了吗?有多少个?” 那属下道:“十五个。” 阿宝:“那漏了一个,小王妃杀了一个,也还剩有一个。” 陌生男子:“看看在这屋子里吗?为了闲儿,这些人必须死。” 崔素素闻言一股血直往脑上冲:花闲!好你个毒妇,枉殷大哥一片真心! 崔素素冲出门,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是一个高挑冷漠的英俊男子,除了阿宝,其他就是一群侍卫! 崔素素:“畜牲!你们把黎爷爷、和政、小七他们怎么了?” 赵琮寅:“当然是杀了,杀了她!” 崔素素:“畜牲!我要杀了你们!殷大哥会杀了你们这些畜牲的!花闲你这个毒妇,殷大哥你看见了吗?她把黎爷爷他们都害死了。” 崔素素在任何一个侍卫面前,弱得就像个孩子。一剑便被刺穿。她倒在血泊里,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好恨好恨。 . 赵琮寅一行人又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阿宝问:“真的不杀崔素素吗?” 赵琮寅:“留一个活口传递消息不好吗?如果她活得下去。” 侍卫没刺她要害,如果她活下去,就会告诉旁人她看到的真相。 一直老鹰在天空盘旋,试图攻击他们。 赵琮寅:“把它射下来。” 老鹰拍着翅膀躲避,认清双方实力的差距,飞得远远的,不住地在天上啼叫。 . 花闲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绑起,又坐在马车上,赵琮寅正坐在她对面,气定神闲地喝茶。 赵琮寅:“闲儿醒了?” 花闲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紫金的黑狐披风,料想一定是赵琮寅的,她手脚不便,狠狠把披风抖落。 花闲问:“他们人呢?” “你说呢?”赵琮寅喝了一口茶,“为了你,当然是把他们全灭口了。” 花闲气得发抖:“你不是人!”她的手被绑在前面,她试着去勾袖口的储物符。 “闲儿在找这个?”赵琮寅指尖捏着一张符,他一把拉过花闲,让她坐在他怀里,在她耳边低语,“我竟没发现,我的闲儿是个天才。”这符做得极好,至少仪鸾司没有人能做出这样的符箓,连张天师也不能。 花闲:“你去死吧。” 赵琮寅:“我死了,恐怕你就要守寡。” 花闲像一只意外被抛到岸上的鱼,用力地挣扎起来,赵琮寅就像条毒蛇,可怕极了! 花闲:“我们早就和离了,我和你早就没有半分的关系!” 赵琮寅用力地搂住她的腰,往身前带,手掌箍着让她不能动弹,他说:“和离?我同意了吗?我没有点头同意,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做我的主!你生是我妻子,死也是我的人,我同意过和离?老东西自作主张,我凭什么认?” 赵琮寅暗恨,掐住她的脸,樱唇轻开,低头便亲。 花闲剧烈的挣扎,脸被掐得生疼,根本没办法逃脱,渐渐的,她不再挣扎。 口齿噙香甜,赵琮寅自是顺心畅意,猛然间他狠掐她的脸,松开他,食指碰在唇前,他差点被她咬断了舌头。 赵琮寅:“你想死。” 花闲恶狠狠道:“快杀了我吧,不然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是她害死了山谷里的人,她深深地自责,她活在世上的每一分秒,都没法忘记。 赵琮寅:“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没想到你气性这么大,他们不过是草芥刍狗,死了不过是重新投胎,你何必为他们生分了你的夫君。” “警告你不要乱动,哭什么呢?”赵琮寅擦拭着花闲的眼泪,她恶狠狠地看着他,眼圈红红的,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他俯身冷笑,“你完全不懂男人。” 第64章 赵琮寅突然把手指塞进她的嘴里,因为他发现,花闲竟试图咬舌。 花闲咬舌不成功,赵琮寅竟敢把手伸过来,她用尽全力咬他的手指。 赵琮寅气笑了,贴在她耳边说:“你倒是用点力啊,小猫似的!” 花闲狠狠地咬啊,嘴里一股腥甜,血流了她满嘴,她恨不得把他手指咬断。 赵琮寅掐她脸,强迫她张嘴,把手指抽了出来。他的手指被她咬得血淋淋。花闲的脸也被他掐得青紫。 花闲含着一口血水,狠狠啐在脸上。 赵琮寅脸黑了,眼神冰冰冷冷,怒极反而平静,他拿出锦帕慢条斯理地擦拭,一把掐住花闲的脖子,把她提了过来,他的手掌可以圈住她细嫩的脖颈,“你在府中柔柔弱弱的模样原来是装的?还是放你出去几日,你就不知从哪里学了一身的野性淘气!” 赵琮寅贴着她低语:“你觉得我残忍?你那朱离比我还要残忍?前日百花楼被屠,整栋就像被血水浸泡,挂满了残肢,那王大人更是被剥了皮用个铁钩挂在屋梁,被发现时人还没死,你说他残忍吗?” 他一边说一边收拢手掌,花闲瞬间脸通红,喘不过气,她挤出几个字:“姓王的死有余辜,你空口无凭说是他做的,我就会信你?” 赵琮寅微微松手,花闲猛地咳嗽起来,他挽着她,轻拍她的背,她却炸毛一般,防他毒舌猛兽,就差没朝他龇牙咧嘴。 赵琮寅挑眉:“如今我还需要污蔑他吗?他是什么人,你没有一点知觉吗?从前我们府中的鬼婴不是他做的吗?香云在他临走前也被掐断了脖子,你那张人皮面具可是用真皮做的,他还杀了仪鸾司的宗□□迫张国师交出什么秘方,听说你也是一种秘方,他会不会想把你炼了?才编织一张这样的网,等着你落网。” 见花闲痛苦不已,他又说: “殷真经竟然给你穿这种衣服,”他看着花闲的棉衫,十分不屑,“他殷真经穷成这样了吗?连衣服都买不起?还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也配。”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和殷真经......”说着又虚拢手掌,把她摁在椅凳上,一向到花闲和朱离、殷真经日夜在一起,他简直想掐死花闲。 “过几日请闲儿看场好戏,看看朱离和殷真经是怎么死的,觊觎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死就是他们的下场。” 花闲恨极他:“我想穿什么衣裳便穿什么衣裳,我和他们清清白白,你自己肮脏看什么都是肮脏。你不必折磨我,不如趁早也杀了我。” 。 赵琮寅压低身子:“清清白白?你不要自欺欺人,男人为你出生入死,难道只是为了和你清清白白?” 他起身自然地从储物符取出一张小治疗符,用符后,符自燃像灰般消失,他被咬的手指伤口立马不再流血,“闲儿,你真让人惊喜。” 花闲:“阿宝教的?” 赵琮寅:“是。” “你对她做了什么?” “对她做了什么?不过是帮了她一把,香云死了之后,我把她的心嫁接在阿宝身上,她整个人脱胎换骨,在这种世道多少也能生存下去,”赵琮寅又朝车厢外说道,“阿宝,你进来让你家夫人看看。”连老天都在帮他,他一试竟成功了,要知道后面他用别人试了多少次都没一次成功。 车帘掀开后,阿宝头探了进来,她期期艾艾、可怜兮兮地喊:“小姐,救我。”可眨眼间她又变了面孔,笑嘻嘻地阴毒地说:“夫人,我们又见面了。” 像两种不同的人格在同一个人身上,惊悚不已。 花闲看向赵琮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怎么还不去投胎?你快去死吧。” 第57章 炼蛊 赵琮寅准备把花闲转移到地宫,地宫有一条密道连接皇宫。 花闲进到地宫深处就看见一个放浪形骸的老头子——魏庸。恨屋及屋,只要和赵琮寅有关的人,她忍不住带有敌意。 魏庸披散着花白的枯草一般的头发,穿着里衣,赤着脚,简直和囚犯没什么区别。 魏庸的声音枯败沙哑,隐隐带着一丝兴奋:“好俊的人,难怪!” 魏庸对赵琮寅,眼神幽暗不明地说:“现在还需要给殷真经他们送一个信物,要他们看一眼,就相信花闲在咱们手中。” 赵琮寅:“你想要什么信物?” 魏庸上前打量花闲:“什么都可以作假,如果是她的一截手指,他们一定相信!” 赵琮寅:“你想都别想,我怕被天下人耻笑。” 魏庸:“撒谎!你分明是不舍得!” 赵琮寅:“我和你合作,不是为了让你教我做事,我的人,我想怎么样就怎样。” 很多年前,因为双方父亲是好友,第一次见花闲,她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他就很喜欢,后来又见了几次,她乖巧可爱,他越发喜爱。 于是他设计说服父亲,让父亲趁早定下了这门娃娃亲,他父亲见花闲母家是书香世家,父亲又仕途顺畅,自然愿意。 而花闲的父亲花参道曾经苛刻地对赵琮寅进行观察、考验,他自幼善于隐藏,年少时洁身自好,文武双全。到底经住了花参道的考验。 后来如愿娶了花闲,彼时她不过十五,而他十八,那是他少年时最踌躇满志的一次。她做了他三年的妻子,这三年,为了让她养好身子,他抵御了多少闲言碎语,抗住了多少长辈的压力。她不喜欢社交,他从不勉强,为她找了一处安静院子,不让人打扰。她喜欢花,他把花种得满院都是。她不让他上榻,他忍了便是。 到如今叫他如何甘心?如何拱手让人?别人想碰她,经过他的同意吗? 魏庸瞪大眼睛逼视他,语气森然:“你撒谎!你就是舍不得!一个女人都不舍得,成得了什么气候,你不舍得,我帮你。” . 为了防止花闲咬舌,赵琮寅用布条穿过她檀口绑在脑后。再让四个侍卫、四个侍女(阿宝也在里面)监视她。然后他自己则消失了。 花闲在地宫呆了好几天。一直和魏庸呆在一块,魏庸不放心,亲自监视她。似乎她会像鸟一样飞走。 她试过绝食,但很不好。一旦她绝食,魏庸就会想尽办法对她攻心,让人烦不甚烦。实在搞不定他就会让赵琮寅来强灌她,赵琮寅会说一些污秽的话威胁她。让人心力交瘁。她不希望赵琮寅再来。 这魏庸神神叨叨,背对着她,常和飞来的乌鸦说话。 他也常找她说话。 有一次,他说:“今天,殷真经已经知道山谷里被灭门,还知道是你和前夫再续前缘,给开的山门,你说,他会不会恨你?” 花闲没回话。 有一次,他又说:“现在朱离成了大真王朝的头号通缉犯,可他却形同鬼魅,神出鬼没,所到之处无人不惊悚惧怕,难得如今皇朝势力凝成一股绳要对付他,你说,如果他知道你在这,他会不会冲过来救你?” 花闲没理他。 他又说:“朱离一直阴魂不散地追着张道子,张道子犹如丧家之犬,到处躲避。朱离一直逼问张道子秘方,听闻张道子手上有一张秘方,可让人重焕生机、断肢再生、延长寿命,你说,他是为你求的?还是为他自己?说不定他还想做个男人。”说要桀桀桀地笑起来。 张道子就是张天师。 花闲根本不搭理他,可他尤讲得很起劲,可能平时地宫无人,他只能和乌鸦讲话,习惯了没有人回应。 这一天,魏庸像部落里的大祭司一般,神神叨叨地对花闲说:“今天是赵构炼蛊的日子,走吧,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 虽然花闲失踪了,但皇帝还是准备炼蛊,他已经没办法再等了,两千个宫女就是这次炼蛊的素材。地点就在宫内为仪鸾司建的秘密基地里。 仪鸾司此时此刻场面千钧一发,极度混乱。朱离和一个黑衣蒙面人正在进攻仪鸾司。魏庸告诉花闲,那黑衣蒙面人就是殷真经。 仪鸾司秘密建筑很高,底下是一块诡异的献祭石阵,两千个穿白衣的宫女被囚在此时,并按特殊的阵型排列,她们无法动弹,脖子被一个血红的丝线连在一起,她们的生机正通过这条丝线被抽取,运送到石阵中心的一个红彤彤的晶石上。 一个蒙面的黑衣男子正破坏石阵,阻止阵法运行,而阵法也成功被他打断。蒙面黑衣人被一群金吾卫、锦衣卫、羽林卫包围,以一挡百,正在厮杀。蒙面黑衣人似有千钧之力,巧妙地在敌阵中斡旋。 金吾卫的唐风看着蒙面男子,心下暗想:“这人定是殷真经,不然这世上谁有他这么大的力!” 唐风于是大喊:“殷真经,你少遮掩,我知道就是你,有本事摘下面具!” 黑衣人带了一张黑金的诡异面具,连眼睛都隐藏在面具下面。 神威大将军唐毅宏大喊一声:“殷真经,真的是你吗?如果真的是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真心悔改,皇上一定会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第65章 刹那间,无数刀剑斩下黑衣人,黑衣人气劲震开兵器,转身夺了一把流星锤,砸在唐风身上,唐风口中喷血像断了弦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黑衣人瓮声瓮气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真心悔改?谁要戴罪立功,谁丧尽天良,你们还看不清楚吗?” 唐毅宏:“住口!皇上其实你可以污蔑的!皇上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由,我等只需忠君即可......” 话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唐毅宏被黑衣人掐住了脖子,他一个八尺壮汉被黑衣人单手高高举起,他的脸涨得通红。 其他人眼看唐毅宏被擒,投鼠忌器,不敢有大的动作。 唐毅宏憋红的脸里挤出几个字:“殷真经,你要杀我吗?你还记得你是被谁举荐进金吾卫的吗?” 黑衣人把唐毅宏甩了出去,压飞了一片人,并没有取他性命。 唐毅宏剧烈地咳嗽着,好半天才爬起来:“殷真经诋毁皇上,已是谋反,把他抓起来,生死勿论!” . 而石阵上面还有高高的一层楼,皇上、张国师、魏高阳等仪鸾司和东厂的精锐都在楼上,而有一红衣男子正在单挑他们所有。 到处乱成一锅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花闲他们。所有人都在抵御黑衣人和红衣人。 花闲从左边登上了高楼,而皇帝他们正在右边。 花闲看到了这辈子都难忘的场面。 朱离,那是朱离吗?他好像身量又拔高了许多,披散着的头发中有些缕缕火焰般的金红色,穿着一间红黑色金滚边的衣裳。脸上有丝丝奇异的黑色花纹,瞳孔竖金,眼尾猩红。他的指甲又长又黑,像切豆腐一样穿过张国师的胸透。 他好像被释放了天性一般,尽管全身负伤,甚至身上还插着几只箭,但他却好像很开心。他抽出手臂,张国师的鲜血狂涌。他低声轻笑,听在别人耳中却如恶魔低语。 朱离四面楚歌。栾仪嘻嘻地丧笑,挥着他棺材板大的刀,快速凌厉地一刀一刀砍向朱离。一锦衣卫躲闪不及,眨眼被大刀拦腰切断。朱离在墙壁上借力跳远,脚落点踩在刀背上,游刃有余地避开了栾仪的每一次进攻。栾仪却越砍越精神,沿途的墙壁化成粉剂,尘土飞扬。 公孙炎七枚头骨钉齐发,堵死了朱离的退路。朱离像燕子一眼在宫中侧旋,完美避开所有骨钉。 魏高阳翘起兰花指,趁机从后方给了朱离他最得意的一掌——化骨掌。朱离敏然察觉,接住了他这一掌,两人手掌相碰,掀起一阵狂风,吹得衣袂猎猎作响。 锦衣卫指挥使陆祁躲在对面暗处拉弓放冷箭,不想后面传来一阵幽幽的声音:“陆祁,你的对手是我,这个东西你喜欢吗?” 陆祁低头一看,骨碌碌滚动的一个人头,是赵崇德的。他看着半影在黑暗中的人道:“你是谁?” 黑夜走出一人,是匡元。只见他抬手撕掉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可陆祁不认识他:“你到底是谁?” 萧喻之轻呵一声:“每年死在你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你怎么会记得,不过今天是你要死在我手里。” . 朱离受了伤,在众人围攻下,被栾仪的大刀砍在肩头,衣裳瞬间湿了半边。而栾仪则被他弄断了四肢,鼻青脸肿,在地上爬也爬不起。不过他好像感觉不到痛,速度不减地冲破人群。 “抓住你了!”朱离揪住了当今圣上的衣领,狞笑着,把他往墙上一贯,墙壁被砸出一个深坑,随即像蛛纹一般碎裂。 皇帝被朱离摁在墙上不得动弹,他另一只手,尖锐的指甲刺破皇帝的胸膛,用力一拉,把皇帝的心脏扯了出来。他邪魅地冲皇帝轻轻呲笑,好像吊诡的妖。取出的心脏还在跳动,他正要低头啜饮,好像它是个甜点果饮。突然,他好像感应到了什么,灵魂轻颤了颤,猛地朝对面看去。 第58章 囚徒 那是朱离吧?眉眼是很像,但那股邪气她全从未见过。 她见他把皇帝的心脏整个拔/了出来,心脏还在跳动,一截血管还在摆动,朱离笑盈盈地凑上去,含住了那一节,直饮了起来,鲜红的血把他唇色染红,更显妖异。 他突然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朝她这个方向看来。他震惊地看着花闲,眼神瞬间慌乱,但他很快低下了头,让人瞧不见情绪。 花闲心砰砰,她确定,他就是朱离。 朱离一瞬间的慌乱并没有逃过魏庸的眼睛。魏庸沙哑的声音大笑起来,朗声道:“朱离,你降还不降?” 花闲脖子被勒得一疼,不用看,她都感觉到魏庸小人得意的样子,她看着朱离想要大喊,不知魏庸对她做了什么,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要大喊,快走,不要管她! 不用想都知道,如果朱离落在这群人手里会是什么下场。 可是朱离却好像泄了气一样,魏庸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魏庸狠狠地掐着她,还拿出一把小刀,刀吹毛断发,轻轻划了划,她脖子便出现了一条血痕。 魏庸还朝着楼下大喊大叫:“殷真经,你还不上来!” 混乱的、暴力的场面鸦雀无声,在场的人无不朝这边看来,像看一场夸张的戏。 简直让人不可思议,黑衣人矫健利落地一层一层跳了上来,立在了朱离旁边。 魏庸:“把面罩脱了!” 黑衣人拉下面罩,露出一双狭长的绿眼睛。 接下的每分每秒都是花闲人生中最难熬的时刻,她被勒得脸通红,泪水模糊了双眼,到后面,她只记得朱离和殷真经跪在地上,被锁了琵琶骨,在场的人尤不解恨,把脚踩在他们脸上,尽情羞辱。 场中有人大喊:“殷真经,朱离,我看你们真是昏了头,难道你们束手就擒,就能保全她的性命吗?” 是啊,朦胧中,花闲想,真真是昏了头,别说她本就不是长寿之人,就算她能长命百岁,为了她,难道就要自毁前程,葬送性命吗?为什么? 他们的眼神,她看了心惊肉跳。为什么?真的不值得,求你们了,快走吧!求求你们了,不要这样,让我死吧。 朱离跪在地上,狼狈地抬头:“姓魏的,她必须好好的,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他的语气很平静,好像只是在讲晚饭吃什么。 魏庸:“没有问题,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夫保证她全须全尾地活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花闲心中大喊:不,只要我活一天,我都不会开心,我不如死了,免得拖累别人! 殷真经:“别哭。” 怎么可能! 求你们了!别这样,就算我活下来了,我能安心吗?! 就连在梦里,她都不敢回忆这一段,就像个可怕的噩梦,被她下意识颤抖地封存起来,希望它永不见天日。渐渐的竟忘记了,自欺欺人地以为不过是一场飘渺残破的梦。 …… . 后面发生了什么,花闲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晕过去了,再醒来,大真王朝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琮寅已经登基了,而她成了金丝雀。 花闲每日浑浑噩噩,头痛欲裂,一日里几乎都躺在床上似睡非睡。 一日,她醒过来,鼻尖闻到一股清冽的龙涎香,她瞬间警惕起来,她知道是赵琮寅来了,睁开眼,果然是他来了。赵琮寅身穿明黄龙袍,头戴冕旒,旒珠下眼底犯黑,看着像没睡好,但难掩神采飞扬,想必他此时一定很得意吧? 赵琮寅没开口,迎着花闲的目光,很是坦然。 花闲:“他们人呢?”她的声音很沙哑,也许是太久没说话了。 赵琮寅:“闲儿,说的是谁?” 花闲:“都这种地步了,还有装傻的必要吗?” 赵琮寅的手轻轻抚摸花闲的脸,冰冰凉凉的,花闲一个激灵,像被毒蛇缠身。 赵琮寅凉凉地说道:“他们啊?都是诛九族的死罪,只能在大牢里呆着。” 花闲:“要怎么做你才肯放了他们?” 赵琮寅:“放了他们?闲儿有必要再自欺欺人吗?不过,如果闲儿乖乖听话,朕倒是可以保证让他们死得舒服一些!” 花闲瞪着这个人,是了,这人心肠这么狠,只爱玩弄人于股掌之中。不知道朱离和殷真经此时如何了?她打了个冷战,可想而知,落在这群人手里,朱离和殷真经会何等痛苦。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赵琮寅:“听奴才说,你最近不肯好好吃饭,真是让朕操碎了心,朕这些时日,日夜脱不开身。不过,今后朕会常来陪你的,朕的闲儿。”说着还拉起花闲的手,缠绵地亲了起来。 花闲如遭电击,实在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强硬地问:“赵琮寅,你到底什么意思?” 屋子里安静的一根针掉下,恐怕都听得清,帘外的人听见花闲直呼赵琮寅的大名,吓得大气也不敢喘。 赵琮寅解下冕旒和衣躺在花闲身侧,喃喃地说:“朕累了,让朕歇歇。”鼻尖熟悉的香味,让他多日来紧绷的神经松懈,连日来都没有合眼的他把花闲一搂,好像跌进了温柔乡,闭上了眼。 第66章 换成花闲神经紧绷,她高度紧张地等了很长时间,直到门外手下来唤,赵琮寅仍不见动静。花闲轻声说:“圣上歇了,你们退下吧。”外头的人应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竟好像真的退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琮寅仍没动静,只有轻轻的呼吸声从花闲头顶传来。耳边是他规律的心跳声。花闲抬头看了他可恨的眉眼,反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剪刀,猛得起身,狠狠扎向赵琮寅的胸口。 忽然天旋地转,花闲脑袋被撞了一下,骤然间双手便被死死地压住,手腕一疼,剪刀难以握住。赵琮寅在上方咬牙切齿道:“朕只是想安生睡个好觉。” 他似乎起床气特别严重,眼神要杀人,把她分开的两手合在头顶,用一只手狠狠掐住收紧,然后像一只狼一样压低身子在她身上嗅,另一只手开始在她腰间婆娑。 花闲本能觉得大难临头,不如和他鱼死网破,剧烈地挣扎起来,身子像被拍上岸的鱼一样扭动,两条腿奋力乱踢,用了吃奶的劲疯狂乱咬。 赵琮寅只想教训教训花闲,这人竟敢刺杀他?不教点道理那还得了?花闲胡乱挣扎,力气简直像婴儿一样,就是在下面乱拱。拨开她的发丝,见她恶狠狠地怒视着他,脸色有一股不正常的红,摸了摸,果然在发热。 赵琮寅以一种暧昧的姿势道:“你真是让朕头痛,像你这么不听话的人,会让人逐渐失去耐心的,你不过是仗着朕还宠爱你,所以一味的任性。” 花闲不语,要杀要剐希望他快一些。 赵琮寅:“你该好好吃饭,振作振作了!来人,传太医!” 接下来又是太医又是传膳,花闲如何也不愿意动弹。嘴巴宁死也不张开。 赵琮寅扣着她的嘴,一点药也灌不进去,见她存心和他作对,他用力放下碗,朝着宫女太监的方向,道:“没用的东西!” 宫女太监噤若寒蝉,跪了一片。 文英如今已成了侍卫统领,他明白赵琮寅的意思,挥手让人把这些宫女太监拖出去打板子了,就在门外面打。宫女里还有阿宝,不过如今这个阿宝早不是当初的阿宝了,她满脸不敢相信地被拖出去了,却由不得她挣扎。 每打在人身子上的顿顿一下,就像在花闲脑袋中敲了一下钟,震得她脑袋发晕。花闲冷笑,赵琮寅贯爱用这一招让她屈服,反正她将来是要下地狱的,也不在乎在背几条罪孽。 就算赵琮寅把花闲的嘴巴捏开,药强行灌了进去,还是会被花闲吐出来,搞得衣襟上都是,赵琮寅有洁癖,不由大发雷霆。 他狠狠地说:“好啊,你还想着牢里的人?朱离?他不过是一个太监!连个男人都算不上!” 花闲亦恶狠狠盯着他。像在说那又怎样! 赵琮寅又说:“殷真经不过是个卑贱的奴隶,一身肮脏的西域血统。” “成王败寇,二人如今不过是阶下囚,如果你乖一点,我保证给他们一个舒服的死法,不然,他们会后悔来到这世上!” . 朱离无聊极了,剧痛之下,清醒地度秒如年,后来渐渐时有短暂的昏迷,猛得又疼醒。 他应该是在东厂吧,整日里在他身边捣腾的就是东厂的孔修。这人之前被他打断了腿,厂督魏高阳也被他杀了。 断了腿的孔修对朱离有极高的热情,每日都在朱离身上整新花样。 有时朱离实在受不了了,快要暴走,孔修都在他耳边神神叨叨地说:“你老实一点,花闲就过得好,她现在是圣上的爱妃,圣上宠她呢。如果你不老实,恐怕圣上会迁怒他。” 是吗?朱离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了,望着窗外,想看到点什么,可这个房间的窗户是假的,透不进一点光,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 他就像个布娃娃一样被拆的稀巴烂。琵琶锁从他身上穿了又穿。四肢也被拆了又装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血也不知被抽了几大缸。 孔修常狂热地看着他,痴迷地说:“真是了不起啊!这样还能活,多么了不起的力量......” 朱离感到力量一点点的从身体流失,慢慢的都抬不起头。 渐渐的,他好像在地牢里过了几百年,昏昏沉沉,每日钻心的痛折磨得他已经出现了幻觉,鼻尖似乎闻到一股清香,再睁开眼,竟然站在了桂花树下,树下的人对头回头一笑,甜甜地唤他,“阿离。” 我在呢。我在这,不要走。 我在这,来接我吗? 不要走…… 不要走…… 不! 桂花树消失了,变成血红一片,树下人的掉进了深渊…… “你竟然哭了。” 耳边响起一个讨人厌的声音,是孔修。 孔修手指接住了垂着头、生死不明的朱离的眼泪,“你想到了什么,居然哭了,今天可是个大好日子,花闲的封妃典礼,你要开开心心地才对。” 朱离冷冷地看着孔修。 孔修把手中的泪在朱离身上揩了揩,再探进朱离衣襟,摸到一柄金钗。孔修早知道朱离身上藏了金钗,也猜应是花闲所赠,但他碍于朱离容易暴乱,一直不敢拿走,而如今朱离在多日折磨下,力量大不如前,已是丧家之犬,孔修才敢挑衅。 朱离:“还给我。”他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孔修咯咯笑起来:“不还你,又怎样?” 朱离手臂一动,粗大的铁链坑坑作响,穿过胸膛的部分,伤口从不见好,蓝盈盈的伤可见骨,不过是困兽之斗。疼痛他已习以为常,可怕的是他竟一点力气也没了。 第59章 狠毒 明日就是花闲的封妃大典,一蹴而就,一上来就封贵妃,封号为“殊”,意为独有。朝臣多有不满,赵琮寅力排众议,旁人如何谏言,他一概不听。赵琮寅登基之后十分铁血,性子也越发怪异,众人噤若寒蝉。但平静之下却暗涌流动。 花闲对什么贵妃的,一点感觉也没有。赵琮寅答应他,在封妃大典前会让她见殷真经和朱离一面。她才点头同意配合他。 赵琮寅对花闲没有办法,唯有答应她,她才肯吃饭、用药。否则,人都和纸片一样,下一秒就像要死掉。 文英非常不解,却不敢说。他不明白为何圣上如此痴迷于花闲,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圣上甚至不去花闲那根本睡不着。现如今,宫中的美人不说上千,几百个绝色美女随便有,简直是百花争艳。比起来,花闲脆弱得并不值得如何留恋。但圣上对花闲的痴迷简直比在秦王府更夸张。 文英因为忙,还没有成家,他偷偷问了一位相熟的红颜姐姐。当然不敢说圣上,只说一位认识的大哥。 红颜姐姐笑着说,:“兴许是男人的征服欲作祟,男人不都这样。” 文英:“我瞧着不像。” · 赵琮寅下朝后,径直来陪花闲用饭。花闲强打精神用饭,勉强喝完了一碗粥,一块糕,相比平时算不错了。 花闲懒得搭理赵琮寅,赵琮寅反而很舒适,不用应付各种讨巧。他甚至喜欢在她的寝宫批奏折。 花闲旁敲侧击问过身边的宫女朱离和殷真经的事,可宫女早被训练过,说出的话没有一点破绽,只说多亏圣上,二人好好地活着。花闲心中隐隐难安。 花闲吃完了,坐在窗边托腮等待。赵琮寅饭量大,还未吃完,正慢条斯理地用膳,一点不心急。 宫女按照赵琮寅的要求给花闲编头发,按照贵妃的规格来装饰,沉甸甸的华丽珠宝。花闲不愿意,就换成了简单的宫髻,再一身嫩黄的云杉,十分俏丽。 花闲跟在赵琮寅身后,一行人缓缓来到城墙上。赵琮寅说,他免了殷真经一死,改成殷真经发配边疆,希望日后殷真经能戴罪立功。 远远看见一辆囚车押送着一位犯人,花闲把提前准备的千里镜拿出来,仔细看,殷真经穿着白色囚衣,像个木雕一样一动不动,从背后看,他瘦了许多,宽宽的肩更显得背脊嶙峋,头发也长了很多。 囚车骨碌碌向前走,两边的百姓竟朝殷真经扔鸡蛋,扔烂菜。有几个臭鸡蛋扔中了殷真经的头,污浊的黑绿粘液从额头滑落,他竟也毫无知觉似的。百姓们大声嚷嚷着什么,但花闲听不清。 殷真经耳朵忽然动了动,猛得回头一看。 他不仅头发长了,胡子也长了,有几分像野人,浓密毛发下,沧桑至极,一双眼如暗夜里的兽瞳,幽幽灼灼,暗绿的瞳孔竟也是竖着的,实在是诡异。 花闲心中一跳,捏紧了千里镜。他看见了她吗?她确定,他看见了她。借着千里镜,她看得清楚他的眼神,他看得清她的吗? 花闲看着赵琮寅,问:“他们为什么扔他,他曾经不是帮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吗?”曾经殷真经可是竭尽所能帮助别人。这简直可笑可恨。 赵琮寅:“可能百姓发现了他的真面目,发现他不过是人形凶兽,人形不过是伪装,凶兽才是他的真面目。” 第67章 花闲一点不信,又问:“你真的会放他一命,不会半路派人暗杀他?” 赵琮寅:“朕何须骗你,再过几年,朕还让你见他便是。风大了,小心受凉,朕带你回去。”说着,为她披上披风,搂着她往回走。 殷真经目力好,看得清楚,眼见人走远了,他扑在囚车前,双手握紧囚栏,眼睁睁看着赵琮寅搂着她,越走越远。 赵琮寅回头瞥了一眼,看死人一般蔑视。 · 朱离被转移了牢房,从血窟窿一样的地狱转移到一间干净的牢房,干净的不像个牢房,倒像间客房。 还有人给他换了衣裳,洗了头脸。甚至孔修还“好心”地给他缝上了不属于他的四肢。 朱离知不寻常,但不发一言。 身上的琵琶锁也被取下来,铁链被抽动的时候,他听到了摩擦新鲜血肉的声音,但他连眉头也没皱一下,相对之前对他的变态折磨,这实在不算什么。琵琶锁被换成沉重的脚链、手链。 先前他身上的那些血眼睛,已经被扣走了,因为力量衰竭,肉身上的窟窿都复原不了,琵琶锁留下血肉模糊的窟窿也被暂时缠上了绷带。甚至还给他穿上了新衣服。 他心中冷笑,把他伪装成没受伤的样子,有何必要?电光石火间,他打了个冷颤,他想到了花闲。 让人绝望。 果然,孔修拄着拐杖阴恻恻地站在一边,对他说:“圣上恩泽,殊妃娘娘近日会来看你,你最好老实一些,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你心里有数!” 朱离坐在那一点反应也没有。 孔修的腿早前被朱离搞碎了,如今还能拄着拐杖站起来,已经花了孔修很多心血,因此他折磨朱离隐隐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见朱离不理他,孔修又说:“你现如今身体什么情况,你自己最清楚,你已经废了。况且你还是个太监,这个,殊妃娘娘也知道了,她对你唯有一些怜悯,希望你不要因为贵人无聊时递出的同情,而乱了分寸,到时你都怎样无所谓,可不要连累了殊妃娘娘。” 朱离终于抬起了头,他抬头好似很艰难,声音沙哑地说:“把金钗还我!” 孔修从衣兜里拿出金钗,在鼻尖闻了闻,眼尖地发现朱离死水一般的眼神终于有变化了,孔修很开心,手一松金钗掉在了地上,“你想要还你便是,不过要你自己爬过来捡。” · 赵琮寅亲自带花闲来了东厂,他不亲自来实在不放心。 花闲在一间宽敞的牢房里见到了朱离。朱离手脚上戴着沉重的锁铐。坐在一匹椅子上,垂着头,披着发,对花闲的到来无动于衷。 花闲就这么站在牢房外等着。 朱离迟迟没有动静。陪同的孔修赶忙说道:“罪犯朱离,圣上、殊妃娘娘来了,还不跪下行礼。”还不醒醒? 朱离缓缓抬起了头,面部表情地看了看花闲,又垂下头。 朱离瘦了,脸尖尖的,眼神空洞,像不认识她似的。花闲说:“我想和他单独说说话。” 赵琮寅皱眉,指尖抵着眉头,“闲儿,我们说好的,只看,不说话。”他预料花闲会提这样的要求。但他还是要演一演。 花闲转头对他说:“求你了。” 令人怜爱的眼神,圆圆的眼睛,让赵琮寅一下子想起了他们刚成婚的日子,那时花闲也会这样和他说话,他想好的措辞到了喉头一梗又咽回去了。他早设想过几种交锋,想过几种应对,就没想到花闲会用这招。 他十分为难的样子,又万分无奈:“好吧,但只有小半柱香的时间,这是朕最后的退步,不要逼朕。”说完就带着一群人走了,在隔壁间静静地坐着,听着这边的动静。 空气好像要凝结,虽然屋子里只剩花闲和朱离,但没人说话,花闲看着朱离,朱离好像不想搭理他。 花闲开口:“阿离,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听起来多么讽刺啊。话一出口,花闲自己都赧颜,阿离怎么可能过得好,虽然赵琮寅让人把阿离收拾干净了,但她知道阿离过得不好,只是演给她看,让她不至于冲赵琮寅发疯。她知道阿离过得肯定不好。 但不好到什么程度,在花闲的认知上,她远猜想不到。 听见那魂牵梦绕的声音,朱离原本不想回应,但实在忍不住,艰难地抬头,看着花闲,笑了:“我,还行,还过得去。你呢?”话一出口,发现自己的声音粗粝得像在沙石上磨出来的,既怪异又难听。 花闲双手攥紧了牢房的护栏,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朱离同样不再说话。 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般。直到有人来提醒她,半柱香的时间到了。 花闲最后说:“我会好好的,你也一定要保重。” 回去的路上花闲眼睛红彤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眼泪。赵琮寅冷眼看着,心中冷笑:这模样,浑像他棒打鸳鸯似的。 把花闲送回宫,他又返回到东厂。到了东厂先喝了几杯冷茶,冷静冷静。 他不开口说话,底下的人哪敢说话。过去人们常觉得先帝可怕,又觉得魏高阳、孔修可怖。 可和眼前的这位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东厂的暗狱自从赵琮寅登基后,简直变成人间地狱,有过之而无不及,走进来的人宛如踏进了阴森巨兽口中,墙壁都像是血淋淋的人皮,胆量小的人会先把自己吓死。 赵琮寅淡淡说道:“半路上把殷真经杀了,这事必须做得干净利落,事后朕要见到他的尸体,否则就是你们提头来见朕。”至于花闲那,反正被流放的人,十年没回来也正常,十年的时间他有信心让花闲淡忘。 半跪着的人应声答应出去了。 朱离的血被抽了几大缸。赵琮寅调和后,给殷真经注射了许多。 朱离的血蓝莹莹的,看着就像有剧毒,殷真经吃不住,外表开始发生异化,变得犹如猛兽十分狰狞。再把变异后的殷真经关在笼子里,就放在金吾卫衙门大门口,供百姓观看。 赵琮寅让官府张贴了告文,又让人散播了谣言,百姓们很快便轻信殷真经其实是伪装的谲,罪大恶极。 从前,殷真经帮过很多百姓,可此时这些百姓觉得自己被骗了,被耍的团团转,十分痛恨殷真经。一有时间这些百姓便站在笼子前唾骂他,用垃圾扔他。 前些日子,血液的影响渐渐退去,殷真经慢慢变回了原样。可百姓们依旧恨他,甚至越来越恨,把所有曾经发生过的惨案都扣到殷真经头上,甚至把他们生活中的无能和怨恨一股子倾加在他身上,好像他们的不如意全是殷真经造成的。每人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 赵琮寅低眉饮茶,他从始至终就对殷真经爱当英雄的行为十分不屑,对殷真经救济的对象亦十分蔑视,一群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算是帮殷真经死前清醒一回。 只要想到殷真经曾想染指花闲。他就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 他是不可能做放虎归山的事,斩草除根是他的一种本能,对敌人仁慈就是对日后的自己残忍。如果换成是他被这样折磨,只要他没死,他一定会成千上万地奉还。因此,殷真经和朱离必须死。 第60章 曲终 而朱离,还有一点价值。 朱离的那些诡异的眼珠子,已经成了赵琮寅的收藏品。 赵琮寅看了看自己修长洁净的手,起身走进了暗狱,暗狱都仿佛打了个寒战。人类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把它剖开时,不过如此,脆弱、不洁。但肉身就像田地,随时都会迸发生机。暗狱里挑灯,人影下魅生。 . 如今的高皇后是赵琮寅后面取的妻子,朝堂中势力盘根错节,很多世家都有把女儿塞进来给皇帝做妃嫔。做了皇后有很多事情要做,首先她要照顾好皇帝。其次,她要统领好后宫。两样事情都不容易做。 高皇后把敬事房的太监总管叫来,看了看皇帝一月来翻牌子的记录。果然,一个月有二十天歇在了永和宫,剩下的几日则养心殿独自呆了几日,还有可怜的几天,这么一大帮女人平分,而且都没有叫水的记录,什么意思不言而喻。而在永和宫却有叫水的记录。高皇后很不开心,把记录簿扔在敬事房总管头上。 敬事房总管只能装王八,又不敢解释。其实圣上在永和宫也没叫水,只是圣上让他这样登记,他只能照做,还不敢泄露一点风声。就算真相能告诉高皇后,高皇后恐怕更不开心。他和后宫的女人相处很多年了,她们的心思他还是摸得清一二。盖着棉被纯聊天只会让女人更嫉妒。 第二件事,统领后宫,她新封的皇后,就有人不来请安,让她如鲠在喉。她几次劝谏圣上雨露均沾,但只要圣上的一个眼神扫过来,她简直不敢再说话。 高皇后很头疼的样子,身边的妃子立马来安慰,并且斥责花闲十分不懂事。有个激灵的妃子凑在高皇后身边耳语,高皇后眼睛亮了亮,以倦了为由屏退了一些人,只留下几个心腹。 第68章 . 花闲在宫中的时候,几乎从不出自己的永和宫,成日里都是呆在屋子里,醒着的是大多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发着呆。赵琮寅倒想了很多法子给她解闷,但她兴致缺缺。 花闲从不出宫门,更是闭门谢客,从不社交。更别提给皇后请安了。这些赵琮寅算是暗许了。这种特殊对待自然会引起愤懑,其他妃嫔都把花闲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众人隐隐抱成一团一致对外,想要对付花闲。可是花闲宫殿被侍卫团得和铁桶似的,她们根本进不去。花闲也不出来,让她们有力无处使。 花闲自从从东厂回来,强打起精神,想要好好吃饭,每天还在院里了步行,锻炼身体。可是偏偏事与愿违,回来后因感染风寒,节气不调,花闲人一直不打舒服,没有精神,夜咳不断,人时好时坏。身体大不如前,竟隐隐有油尽灯枯之象。 这一夜,赵琮寅从外头回来先去沐浴,许久,沐浴完毕后,他问身边的人,“朕身上可还有什么气味。” 身边的大太监斗胆一尺外嗅了嗅,“圣上沐浴芬芳,十分清爽。”沐浴前是隐隐有血腥味,沐浴完已然洗尽。 赵琮寅:“是吗?”他回忆,每次他靠近,花闲就算闭着眼睛,也会轻微地皱眉,像闻到了气味。他怕血煞之气冲撞了她。 花闲宫中已经灭灯,见他来了,宫人们复点了一盏宫角灯。 赵琮寅先去榻边看了看花闲,又摸了摸她的脸。再到寝殿中,仔细地询问掌事宫女花闲今日的状况。该喝的都喝了,饭也用了一些,虽然用得不多。 赵琮寅遂也上床歇息了,花闲背对着外,他从后面搂上,他抱着花闲呢喃沙哑道:“闲儿快点好起来吧。”他只要抱着她就有一种十分心安的感觉,紧绷的神经一瞬间放松了,畅快的感觉难以言喻。 他越搂越紧,鼻尖凑在花闲后颈窝厮磨,喉头滚动,一种沸腾的感觉从下往上蹿到全身。 花闲根本没睡,只是闭目养神,她定定睁开眼,道:“放手,不然死给你看!”冰一样冷,铁一般坚硬。没有一丝玩笑,说到做到。 赵琮寅像被冰水浇透身子一顿,掀被而起。 黑夜中,花闲清晰地听见了赵琮寅咬牙切齿的声音。可以想象他有多生气。她连头都不愿回一下。他难道感觉不到?她只想杀了他。 赵琮寅气得不轻,什么也没说,摔门走了。 接下来几天,赵琮寅都没来。应该是没光明正大来过,她感觉他凌晨隐隐约约应该来过。他要是安分守己,她勉强还可以忍耐,可是他越发让人难以忍耐。花闲晓得赵琮寅自尊心强、睚眦必报,他最好别再来。 这一日,她无精打采地躺在院中的塌上看云看花,正发着呆,蓦地听见外头吵闹的声音,她仔细一听像是有人想进来,但侍卫看守很严,没放人进来。 外面的人大声嚷嚷:“殊妃娘娘,我有你要的消息,你难道不想听吗?” 她要的消息? 花闲让人把外面的人请进来。在永和宫花闲说一不二,侍卫虽然犹豫,但圣上吩咐一切听花闲吩咐,最后还是让外头的人进来了。 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妃子,满头珠翠,正用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原来殊妃娘娘长这样,虽然是很美,但一看就病怏怏的,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不如活泼的美人。年轻的妃子行礼道:“嫔妾是李美人,请殊妃娘娘安,外头的人总说圣上金屋藏娇,传闻殊妃娘娘貌若天仙,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花闲懒得来这些虚的,道:“李美人请坐,我方才听闻你说有我想听的消息,我很好奇你有什么消息说于我听?” 李美人坐在绣凳上,有些羞赧的模样:“嫔妾不敢说,怕惹娘娘伤心。” 花闲:“但说无妨。” 李美人:“嫔妾不敢说,怕娘娘责罚。” 花闲定定看着她:“那你走吧。”不敢说的话就别说。花闲抬手要下逐客令。 李美人慌张道:“诶诶诶,不,殊妃娘娘,嫔妾说,嫔妾说。” 花闲:“不敢讲的话你还要讲?你走吧。” 李美人咬牙道:“那人于嫔妾有恩,嫔妾必须要讲,殊妃娘娘我悄悄讲于你听。”她凑在花闲耳边讲,花闲几米开外站了很多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有太监阻拦,不让李美人讲悄悄话。 假的“阿宝”如今是花闲的宫中的大姑姑,阿宝大喝:“殊妃娘娘好不容易愿意和人说说话,圣上说过,殊妃娘娘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你们要违抗殊妃娘娘的意思,违抗圣上的意思吗?” 众人不敢出声。 花闲听见李美人小声说:“殷真经说他想念殊妃娘娘你,可他现在被折磨得好惨,命在旦夕,希望娘娘你能救救他......” 李美人不停地说,花闲默默听。听完后,花闲总结出来两点。 第一,殷真经和朱离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拜谁所赐,李美人不敢明说,但她暗指朝廷,朝廷归谁所有,有脑子的人都会顺着李美人的思路想到赵琮寅。 第二,李美人描述中,殷真经好像就是花闲的情郎,两人是迫不得已被分开。他们是被朝廷棒打鸳鸯。 因此,李美人的话,花闲知其中有诈。她相信殷真经不会要李美人传达这些话。 但是,花闲真的心痛极了,好像心脏被一双大手狠狠攥紧,慢慢收拢,她甚至没办法呼吸。李美人和她说,殷真经的囚车走到半路时,因为朝廷在殷真经身上动了手脚,他全身的肉开始腐烂脱落,露出白骨,他却不死,路过所见之人无不觉其妖异,从囚车的栅栏缝隙,人们插了无数刀枪棍棒扎在了殷真经身上。李美人还说朱离被挑了手筋脚筋,受尽了折磨。 李美人瞧花闲脸色一瞬间变得苍白,手按在心口似很痛苦,她心中痛快,口中却说:“娘娘,你怎么了?事情已经发生,娘娘千万保重,才不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花闲:“你说的是真的?” 李美人:“那还能骗娘娘不成,娘娘不信出去问问,殷真经的事可是无数人亲眼所见,嫔妾还能骗人不成,朱离也听说被做成了人彘......” 身边的人突然间见花闲面如金纸,猛得喷了一口血,皆大惊失色,忙奔过来。大太监大喝一声:“好你个李美人,你好大的胆,你到底和娘娘说了什么?” 李美人无辜道:“嫔妾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了一些实话。” 大太监看着花闲气若游丝,不禁满头大汗,朝李美人大叫:“咱家再怎么想不到,宫中有你这么蠢的人,你如果想死就去死,为什么要拉我们做垫背。” 李美人见一个太监朝她大吼大叫,气道:“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个阉人,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李美人眼中的一丝得意难逃花闲眼睛,花闲冷笑,艰难说道:“这些话谁让你说的?可怜你,被人当枪使还不知道。”她头疼得厉害,眼前的景物都花了。 永和宫的宫人慌成一团,又是传太医,又是通知圣上,看着像大难临头。 李美人不禁有一丝慌乱,她被人当枪使了吗?她意外看见皇后困扰不已,又听旁人出了主意,而皇后良善,让她们再忍忍,以和为贵。出主意的人又对她说,如果能做好这件事,一能帮众姐妹出气,二能得皇后青睐。于是她自告奋勇做了这个传话人。出主意的人告诉她殷真经和花闲有一腿,她十分不耻,殷真经的情况倒是真的,众人亲眼所见,传得飞快。而朱离的事没人知晓,但出主意的人只说,把他说惨一点就好。 李美人害怕待会见到圣上,想着不如先躲到皇后那去,便悄悄溜了。 内外夹击之下,本来就摇摇欲坠的花闲一下子就不行了。 . 深夜。永和宫。灯火通明。 永和宫里里外外都是人,殿内更是跪了一片。偌大的宫殿静极了,仔细听,隐约能听见压抑的野兽似的悲鸣。像一滴水滴进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众人的头埋的更低,可心却狂跳。 花闲自由体弱多病,大病也有很多,很多次以为自己要死。但她现在才正真知道快要死了到底是什么感觉。她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历历在目。她要离开了,所以她睁开眼看了最后一眼。 花闲看见赵琮寅跪在床边,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疯狂地吻着,竟好像在哭。 赵琮寅见她睁开眼,不禁狂喜,语无伦次地说:“闲儿,太医,不......” 花闲恨他狠毒,见他痛苦甚至有些畅快,本想最后诅咒他,他的眼泪忽然滴在她脸上,她想起,她本早忘了,但在走马灯中,八岁的时候,她第一见赵琮寅,他随父亲来她府上做客,她的风筝卡在了树上,她很着急,这时,赵琮寅爬上树帮她取下,她说,谢谢哥哥。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脑袋。 花闲说:“你......”后面的话,她再没力气说了。她想,她就这样解脱了吗?她越来越轻,周围的一切也越来越模糊。她是解脱了吗?她早就应该死了,死了才不拖累别人。 第69章 赵琮寅握着花闲软软的手,贴在脸上,亲了又亲。 太医上前检查,看着赵琮寅的模样,话在口中吞了又吞,跪在地上,头埋的不能再低,道:“圣上,殊妃娘娘薨了。” 第61章 人散 赵琮寅:“胡说八道,刚才她还看了看朕。” 太医小心地、艰难地说:“......这是回光返照,娘娘定是放心不下圣上,还望圣上保重龙体。”回光返照之前,圣上发疯,太医院的人已经诊过很多回,没了气息,死脉,无力回天。 文英跪在地上,低着头,悄悄用余光偷看了一眼。见赵琮寅眼睛猩红,像在忍耐一种情绪,这种情绪好像有了实体,要喷发,而赵琮寅强忍着往下咽,以至于脖颈青筋暴起,手在发抖。 文英从小跟着赵琮寅身边,皇子皇孙从小就修身养性,控制情绪。他的主子,从小就对自身极度要求,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会失态。只要保持绝对的忠诚,不要成为主子的敌人,主子还是会以礼相待的。而只要被主子定位成敌人,那主子会极度的残忍。 赵琮寅说:“全都滚。” 还有人想劝。 文英赶紧说:“还不快滚?”还要刀尖上翻跟头——找死吗? 众人如蒙大赦,撤得干净,只留下赵琮寅和花闲在寝宫。 赵琮寅不相信花闲死了,他把她抱起,让她躺靠在怀里,这样她就舒服一些,她现在很乖,他想和她说说话,便轻声在悄悄说,好像她在回应他,她没有再抗拒他,他说什么她都像在甜甜地笑。 他说了很多从前都不曾说过的话,就好像他还是个男孩儿一样。他端起一碗药,小心地,一点点地喂,喂进去了,他说,“就是这样,乖乖喝药,好好吃饭才对嘛。” 喂了几口,药从口中流了出来。 赵琮寅哄孩子一样,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赵琮寅心中有一根蛛丝“嘭”的断掉了。从此以后,他是孤家寡人了。 生在皇族,他从小知道这是一个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从小就喜欢看他皇爷爷坐在龙椅上,他知道了原来这是他的欲望,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尽管他不是太子一脉,就算在这条路上要牺牲一切。人要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他当然狠毒,这是他的本性,生来就是如此,你难道要强行让毒蛇做菩萨头上的皇冠吗?何必自欺欺人。 可是他也有欲望,他喜欢花闲,是他作为男人的欲望。那一天,他的皇祖父强行抢了他的妻子。他日夜寝食难安。 他手上沾满了鲜血,以至于谲力暴涨,有些失控,但是他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变成谲,他赵琮寅都不可能变成谲。花闲在他身边,他就能异常的安宁。 他再也不想失去她,不会让任何人把她抢走。可是她还是被抢走了,死神从他手里把花闲抢走了。都是他的错,是他太弱了。 . 魏庸从不能见天日变成了光明正大的神威大将军。他回来后第一件事,就是重修家族的祠堂,把族谱上记载的牌位都重做了一边,祠堂建的非常气派,有一整面崭新的牌位。 魏庸正在点香。手下的人汇报,说皇后娘娘派人来请,去劝谏圣上。圣上已经在永和宫七天七夜不吃不喝,这时节天气热,尸体都有味道了,圣上还一直把人抱在怀里。只要有人敢去劝,圣上就敢杀。 魏庸焚香拜了拜,不回头,说:“你去回皇后,就说老夫重病,去不了。”他为什么要去触这个霉头?本来赵琮寅就不认他,他也无所谓,他已经点香告慰列祖列宗,他也算光宗耀祖了。而且,他自认了解赵琮寅的性子,赵琮寅喜欢做皇帝,热爱做皇帝。过段时间,一定会出来,何必去劝。 魏庸插好香对手下说:“查了是谁做的吗?” 手下汇报:“是李美人对殊妃娘娘说了一些不好说的话。但李美人后面有人推波助澜。” 魏庸:“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女人就是短视。老夫观相,花闲本是短命之人,而必急于一时。这下这群女人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过不了多久,皇后又会来求老夫的,圣人这人的性子是这样,千万不要去挑衅他。偏偏她们还用这样的法子。”不过死了也好,早点死了,赵琮寅最后一点羁绊就斩断了,才能成为一个完美帝王。 . 坤宁宫。皇后的寝宫。 十日之后,赵琮寅出了永和宫,但花闲还没下葬,别人甚至不知道花闲的尸体现在在哪? 赵琮寅正坐在坤宁宫的院子正中央,他瘦了一些,瞳孔越发幽深乌黑,脸上没有悲伤,很平静,他闲闲地靠着太师椅,看着前面跪着的阿宝,道:“寡人以为你是个懂事的人。” 阿宝跪在地上,不敢说话,表情却犟犟的,像告诉旁人:我没错。 赵琮寅新缠了一串佛珠,他停下手上拨珠的动作,拍了拍掌。 很快,一行人抬着一个大笼子进来了,笼子里的人正是李美人,李美人很是惊恐,她潜意识感觉到大事不妙。暗卫抓了两只猫来,这两只猫很闹腾,呲牙咧嘴地嘶叫,仔细看还不像猫,猫脸又像野兽,又像谲。看来是两只谲化了的猫。 暗卫打开了笼子的门,把两只猫扔了进去,猫很小,但爪子却锋利,攻势又凶猛,像饿极了似的扑向了它们的猎物。 坤宁宫院子站满了后宫的人,惨叫声在院子里回荡。李美人一会儿就痛晕过去了,又被人撒了粉,让虫蚁爬在身上咬,被痛醒又开始疯叫。其中可怖不一一细说。李美人一边尖叫一边不停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圣上我错了,求求你给我一次机会,皇后娘娘,救我,我错了,圣上,都是皇后娘娘和欣嫔叫我做得,不是我,啊啊啊啊啊啊!” 高皇后腿软了,差点没瘫倒在地上,哀声叫道:“圣上,臣妾天大的冤枉啊,臣妾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才让李美人这样污蔑臣妾。” 可是没人回应她。赵琮寅甚至没看过来。高皇后慌了,连忙用眼神暗示身边的可靠的宫女出宫去请太傅! 李美人被抬了出去,那情景吓晕了好一些人。暗卫又给李美人吃了药丸,看样子不想让她就这么死了。 赵琮寅看向阿宝:“下一个轮到你了。” 阿宝被人拖走,大叫:“不!圣上,不,您不该被那女人拖累的,奴婢眼看着自从那女人回来,您就好像变了,您的雄心抱负那女人怎么配!不要!不!” ....... . 东厂。暗狱。 孔修把朱离扔在了一个坑里。坑里爬满了无数蛇、蝎子、蜈蚣、蟾蜍等各种毒虫。孔修又让朱离把金钗交出来,他不稀罕金钗,无非是想折辱朱离。 可是金钗怎么也搜不出来,孔修发现金钗被朱离折断了含在了嘴里。任凭他怎么弄,朱离都不张嘴。 孔修气极,从前不管折磨,再怎么疼痛,朱离都不吭声,让他觉得好生没意思。 孔修笑眯眯地说:“这可是特地为你准备的五毒坑,里面都是我收集了很久的毒虫,每一样都不一般。就拿蛇来说吧,都是银环蛇、剑尾蛇、眼睛蛇......还是特地被喂养过的,拿来对付你,也算合适。” 朱离就这样被扔到坑里,爬也爬不起,他的四肢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孔修缝接的,软塌塌的完全没有力量。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地流逝。各种毒虫就这样慢慢覆盖了他的全身。细小的蜈蚣甚至从他的五官里钻进脑袋。 朱离自认意志坚定,但此时此刻他觉得他要疯了,摧毁神经的疼痛在他体内震荡,从灵魂深处钻了出来,摧毁了他的脑浆,他难以忍受地蜷缩,剧痛让他不自觉地仰起头,他的身体变得通红,表情狰狞,眼眶似要裂开,瞳孔缩小,他痛苦地在坑里打滚摩擦,喉咙里发出惨绝人寰的悲鸣。 时间过得为什么这么慢,他觉得身体和灵魂已经一片片分崩瓦解,他为什么还不死?他头一次后悔了?他为什么还不死?他一开始就应该去死的。他为什么死不了?他睁开眼已经看不清了,眼前雪白一白,夹杂星星点点的粉色,他瞎了。 他想要吼叫,可是这样嘴巴的金钗一定会掉出来,他紧紧地含住它,堕入了无间地狱。不,他还不能死。 几日后,牢房里来了一位客人。 是栾仪,他在那场大战中,已经残废了,被孔修当成了弃子,孔修给了他一个机会,孔修要他把朱离吃了。 孔修说:“反正你们两个都是怪物,看看能不能创造奇迹。栾仪,如果你还想做我的乖孩子,就把他吞了。”说完就走了。 栾仪本来就废了,后面四肢又都被孔修拆了,只能靠身体和下巴爬,他被扔进了坑里,像个布娃娃一样滚了滚。 栾仪转头看着朱离,兴许是朱离的血液很奇特,毒虫们大多数都围绕着朱离,有一小部分攀上了栾仪,饶是栾仪没有痛觉神经,还是让栾仪惨叫连连晕了过去。 醒来后,栾仪发现朱离疯了,他看见朱离蜷在一边,喉咙里在哼着小调,就像在哼唱母亲唱给小娃儿听的小调,这不是疯了吗? 第70章 栾仪说:“朱离,我不想吃你,要不你吃了我?你是谲,把我的魂魄吃了吧。我天赋异禀,灵魂一定很有营养。” 可朱离不理他,依旧不停地在哼着轻快的小调。 栾仪要被折磨得受不了,他说:“朱离,你家的小姐,花闲死了,你知道吗?” 朱离停下哼唱,转过身,愣愣地看着栾仪。 栾仪:“是真的,她都死了一个多月了,我真的没骗你,也没必要骗你。” 朱离的面貌已经发生改变,狰狞可怖,还有些神经兮兮,他不敢相信,眼前的纯白好像从中心迅速变黑,他抱紧了脑袋狂叫起来,乱嚼起嘴巴里的金钗,金钗戳得满血是血,吞了下去。 栾仪:“来吧。”我把灵魂献给你。 ...... 暗狱里白天虽然昏沉,但也勉强可视。 此时,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正迅速扩散,笼罩了整个东厂,就像某种神祇的结界。 变天了。 第62章 平静的生活 鸡刚打鸣时,天蒙蒙亮,翻出了青肚皮。西西就起来了。 西西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换好练功服,到前面的大院子里去练功。 她自己的院子太小了,她满了十四岁了,一个人住在家族最偏僻的地方,两间小小的房间,加上一个小小的院子。院子很小,露天的地方种满了盆栽,走动都要小心,如果要练剑根本施展不开。 她每日练早功一个半时辰,要扎马步,做一些基本功,再练好几遍学堂教的剑法。她日后要斩妖除魔,身子骨肯定要练强健一些。况且学堂要考核,功课万不能拉下。 练完功,出了一身汗,又提水去浴室抹洗身子,西西早准备好了泡了鲜花的井水,提过来兑一些热水,擦洗身体的时候就香香的了。因为在长身体、功课又重、吃的又不够,所以她有些瘦,像嫩豆芽似的。可她很喜欢自己,擦拭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芬芳极了,还白生生的,就像月光下湖里小银鱼一样洁净。 洗把脸洗了牙,先去祖师爷的画像前拜一拜。这张祖师爷的画像是她千挑万选的,市面上有很多版本,她觉得陵丘子画的祖师爷最好看。她买的临摹版。画中的人是个美髯公,双目如电,很是威风。 她点了一截细香,拜了三拜,嘴上说:“请祖师爷保佑,学生定当努力精进,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学生发誓,要努力做个强大的天师。学生愿意一辈子不嫁人。” 西西只想做天师。一点不想嫁人,在她看来,谁嫁人谁倒霉。 西西把昨夜放在井水里泡的牛奶拿出来,在他们祥云城,很流行喝牛奶。去牛奶坊打满她的小陶瓶,只要四文钱,浸在井水里,夏日里带去学堂,冰冰凉凉的很好喝。 她父亲有一妻八妾,小孩子有二十一个。虽是大家族,但人口太多,并不宽裕。她在前年已经没有月钱了。 学堂里上学是不要钱的。家里也管饭,但其他任何费用都要靠她自己赚。 她很穷,但对自己不小气,要喝牛奶的钱一分不会省。况且她已经是准天师了,赚钱的本领强了一些。自己小心点花,也是勉强够的。 衣裳呢,大多是自己裁布做的,碰上很喜欢的也会买。上学的时候,她都是穿苎麻的道袍,而且都是她自己做的,要有磨损也自己补补,夏天穿着满舒服。扎的也是圆圆的道髻。只有在休沐的时候,她才会扎不同的头发,穿漂亮的衣裳。 她对现在的自己、现在的生活十分满意。 她在大厨房里拿了两个莲藕馅的包子用荷叶包上,还在院子里摘了一些枇杷,小心包好,带去学堂去和同学分食。背起书箱就出发去学堂了。她的书箱非常沉,装了笔墨纸砚、一陶罐牛奶、茶具、两条手帕,一个铜镜、一个荷包(里面装了十文钱,是她今日的花费)、木剑、笛子、还有好多书,都是要用的。有: 《常见魔族图谱(四)》 《草药鉴别与采摘(四)》 《初级炼药(二)》 《常见魔族对抗(四)》 《初级符禄(四)》 《初级阵法理论与制作(四)》 《初级法术(二)》 《长生诀》 《长生剑谱》 《新史记》 都是学堂要上的课。她的书箱沉得不得了,她有些同学坐马车、骑马去学校。她都是步行,就当是修炼,也不觉得沉了。 虽然已经入夏了,她出门早,长期修炼后,她脚步轻,一路几乎没出汗,走了半个时辰到了学堂。 放下书箱,神清气爽。现如今,她已经上高级班了,学堂里有十个高级班,每个班二十人。 她是第一个进教室的,休息一会儿。去食堂打了一股滚烫的热水泡茶。她没钱请书童,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热水一文钱一壶。 西西拿铜镜出来,美滋滋地照了照,镜中的人神采奕奕,眼珠子像刚出水的黑珍珠一样。她很满意:嗯,头发没乱,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刚喝了一口茶,好友甄渺渺就来了,她也是大包小包带了好多东西来,不过她有个亲哥哥,他哥哥骑马上学,顺路带她一块来。 甄渺渺笑盈盈地坐在西西边上,两人把吃的摆了一桌,先吃早饭。渺渺的母亲做了猪肉夹馍,分了一个给西西,还分了一个水煮鸡蛋给西西。渺渺的母亲见西西没有母亲,父亲又不管,从小缺衣寡食,很是心疼她,总会多做一些吃点给西西。 西西则分了一个莲藕包给渺渺,枇杷也与渺渺共吃。院子里的枇杷刚成熟,皮薄核小,甜中微酸,果肉盈厚,很是好吃。两人饭后就剥枇杷吃,剥了枇杷就喝香茶漱口。 见夫子还没来,渺渺从书箱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宣纸,叫西西悄悄来看。 西西见她这么神秘兮兮,好奇地打开折叠的宣纸。 渺渺小声在她耳边说:“这是我新写的话本苗子,是昨夜想到的点子,绝对刺激......” 西西打开宣纸,读了开口,纸上开头赫然写着“万魔之祖”几个字,她猛地把纸合上,瞪大眼睛小声对渺渺说:“你不要命啦啊......” 在他们祥云城,听说在别的遥远城镇也是一样,“万魔之祖“”这几个字是禁忌中的禁忌,是不能够提的。身边从来就没人会提,人们好像一出生就知道不能提。 《常见魔族图谱》一共有六册,记载了两千四百多种魔族,她现在的高级班在学第四册 。等她从准天师晋级到一级天师,后面听说有更高级的《魔族图谱》,有一百零八未魔将,再往上面,是四大魔王,再上面是两位魔尊,听说两位魔尊是那位不能提的万魔之祖的左右护法。而万魔之祖的信息是没有记载的。甚至连四大魔王和两位魔尊都是图谱残缺,信息不全,何况是那位呢? 据说魔族的人不喜欢看见自己被做成图谱。尤其不喜欢人类提那位的名字。 西西见渺渺写了他,自然吓得心咚咚跳。 渺渺食指放在唇边:“嘘,咱们就写写,不给别人看,就我,你,欣儿和潼潼,我们四个看。” 西西在她耳边低语:“你写他做什么?不能换个人写吗?”渺渺爱写话本子,她们几个好友常常合作写话本,她们很喜欢做这事。西西也喜欢参与,但这回太吓人了吧? 渺渺小声说:“反正是一个代号,咱们又没用他真名。” 西西乜斜她:“说的好像你知道他的真名似的。”人们连代称都不提,别说是真名。况且真名也没人知道。 渺渺又说:“你知道吗?我家崔姨娘新生了个小妹妹,她想给妹妹取名‘闲’,但我父亲不许,我在门外偷偷听见了,听大人们说,这是一个禁用的字,如果谁用他取名,就会被诅咒,迎来灭门之灾。在上户籍的时候也一定会被驳回。” 西西想了想,身边好像是没叫这个名字的人,但,“所以呢?” 渺渺得意道:“所以啊?我昨日在床上睡不着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故事,那人在少年时,有个恋人,叫闲姑娘,他们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西西:“噗!”她嘴里的一口茶喷了出来,愣愣地看着渺渺,“这也太惊悚了吧......”她赶紧去书箱里翻手帕出来。 渺渺星星眼:“这怎么就惊悚了呢?闲姑娘被奸人所害,那人从此堕入魔道,性情大变,多年以后,人人闻风丧胆,霸道的他不允许别人用他曾经恋人的名字,这对他来说是一种亵渎......” 西西:“停!我就问你,咱们天师的职责是什么?” 渺渺:“斩妖除魔!” 西西:“魔族是不是我们的敌人?” 渺渺:“是!” 西西:“如果我们遇见魔族要怎么样?” 渺渺:“先斩后奏!” 西西:“那不就得了。” 渺渺:“可是,这并不能妨碍我写文!” 西西:“你是不是最讨厌蜘蛛。” 第71章 渺渺:“是的!” 西西:“如果蜘蛛变成了蜘蛛精,披了人皮,你会和他花前月下吗?”她也讨厌蜘蛛精。 渺渺咬牙:“.......我会把他剁成肉泥。” 西西:“那你还写这个,你瞧吧,魔族还不够惊悚,还不够丑陋吗?”她哗啦啦翻着魔族图鉴,指着几个奇形怪状的魔族给渺渺,狠狠地戳了戳。 渺渺:“魔族也有超英俊的,你瞧这个,这是我偷我哥的图鉴,是一百零八魔将的一员。” 西西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一张厚重的羊皮纸。上面画了一个魔,还是彩色的。高级的魔都是有姓名的,作为一种势力而存在,不像《常见魔族图谱》里的魔,大多没有名字,而是归类整理,比如说污妖鬼,是一个种群,里面没有大魔,所以在图谱里是编成族群整理。 而眼前羊皮卷的大魔,因为实力超群,自成一类。他的身形像人类男子模样,不过看着就十分高挑。图册上他没穿上衣,只着一件宽松裤裙。他身材极好,宽肩窄腰,肌肉紧实。手上握着一把大刀。银色的长发及腰,皮肤呈银紫色,一双长眉斜飞入鬓,低垂双目。面貌画得并不清晰,但看轮廓就知英俊。隐隐透着一股侵略性。像从纸上冲出来似的。 看简介: 姓名:元翳 身份:一百零八魔将之一 武器:龙鳞刀 实力:六阶以上 能力:身形鬼魅,能够瞬移百米以上。刀法凌厉,能越级而战。其他不详。 弱点:不详。 西西只把这魔头想象成蜘蛛精,平静地合上了羊皮纸。 第63章 历史 西西冷漠坚定合上纸。魔族都是她的敌人,她是不会被外表所迷惑的。 渺渺:“怎么样?” 西西:“不怎么样,夫子不是说过吗?越像人类的魔是越危险的。” 渺渺:“我知道的,你看咱们班的男同学,一个个小鸡仔似的,你忍心咱们的话本用他们做男主角吗?” 临近上课了,班里的同学陆续来了,渺渺挑剔地看了看班上的男生。 西西也看了看,道:“怎么能和魔族那种超体格比呢?”有些魔族异常高大。有些体法双修更是可怕,不仅法术高强,还肉身强横。 一会儿,李欣儿、崔潼也来了。 她们四个在班上很要好,常在一起玩。她们祥云城有四大围墙,最中心的围墙被称为城中心。再往外一圈围墙围的是内城,再外一层的是平城,也就是西西现在居住的地方。最外面一圈是外城。 在西西居住的平城这一圈,以十大家族为尊,十大家族又有嫡庶、主脉旁脉的区别。 西西就是十大家族西家的一员,他们家是旁支。 她,渺渺,欣儿,潼潼都是十大家族的人。其中欣儿是主脉的嫡出,是四人中条件最好的。 然后是渺渺,她虽然是支脉,但她有个年纪轻轻就进了内城的二阶天师的哥哥。哥哥也很疼她。 再就是西西和潼潼,两个小可怜。但西西更外向、更坚毅。 紧接着,岑夫子也来了。教室里的人陆续坐自己位置上去了,她们是一人一桌,女生一排,男生一排。 教室不大,窗户很大,芭蕉映入纱窗,满屋内阴阴翠润。十分安宁。 岑夫子是教《新历史》的,他是学堂少有的二阶天师,胡子已经花白,年纪很大了,瘸了一条腿,要拄着拐杖走路。 他在上头慷慨激昂地讲:“在两百一十年前,红月当空,灵气复苏,人类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有了与天争寿、擒龙伏虎的能力,但转机同时又意味着危机,威胁到人类生存的魔此时诞生了。其实魔在最开始不叫魔,而被人们成为谲,经过长时间的演化之后又被称作魔, 两百年前,人类最后的一任帝王赵玄宗,广招天下贤才,大力培养天师,当时天师如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人类进入一个空前繁荣的时代,就像回到了上古时候——人类可以呼风唤雨的时代, 但好景不长,在赵玄宗十五年,魔族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位可怕的人,他带领魔族摧毁了整个赵王朝,让人类几乎濒临灭绝,人们的生活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中,之后的近百年,可以说是人类最黑暗的时代,这就是我们说的永夜时代。那时的人们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希望,连白天都被黑暗笼罩,人类面临被灭绝的风险, 而本就为数不多的魔族,也在这时分化成了魔宗和神秘的拜月教, 在那残酷的永夜时代,是我们的祖师爷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带领人类抵抗,才有了我们现如今的生活。可因为可恨的魔族,我们只能被迫生活在围墙之中, 坐在这里的孩儿们,你们可知道,你们现在的安逸生活是多少先辈换的,你们在这里学费全免,又是谁为你们付出的一切?你们只有努力修炼,斩妖除魔,有一天我们才能走出围墙,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天地, 如果有一天,你们遇到了魔族,遇到了你们比不过的魔族,你们知道要怎么做吗?我们就算死,也不能堕了人族的名声,我们就算死,也绝不投降退缩......。” 这是岑夫子的老生常谈了,他这些话几乎讲过几百遍,他每堂课都要讲,讲的唾沫横飞。听得人都要耳朵长茧了。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渺渺实在听不下去,就偷偷把那张宣纸拿出来,继续写她的话本,她研好墨,抬眼看见岑夫子一个人讲得激情四溢。她写了一段,然后悄悄往后传。 坐在渺渺后面的是欣儿,欣儿接过纸,暗暗震惊,偷偷磨墨,也写了一段。写完后从书案下面传给潼潼。 潼潼的耳朵红了,好一会儿才写了一段啊,又从下面传给西西。 西西悄悄打开一看,好家伙!只见纸上写道: 渺渺: 相传很久以前,万魔之祖少年时其实是人类,少年书生的他有个青梅竹马,叫作闲姑娘。两人都是苦命人,却情比金坚。情投意合,却从不曾越矩的行为。少年虽家贫,却有凌云之志,他暗暗发誓,要让闲姑娘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闲姑娘被奸人所害,少年亦家破人亡,被仇人万般折磨。就此,少年甘愿堕入魔道,献上自己的一切,走上一条不归路。少年以身为饵,吸引世上所有魔气,他日益强大,却渐渐丧失了人性,但他却没有忘记,他要复活他的爱人! 欣儿: 可他要怎么复活他的爱人呢?他可是个只会杀人,不会救人的万魔之祖啊。如今他虽然站在山巅可以目空一切,身后却空无一人。夜深人静时,他常常感到寂寞,更加思念他失去的爱人。他想这也许就是老天对他的诅咒,他虽然拥有灭世的力量,但内心却时常被空虚折磨,连长生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诅咒。于是,他不再过问世事,上刀山下火海,只为找到一个复活爱人的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 潼潼: 他在一处古老的遗迹找到一个上古的秘术,他费尽千辛万苦,用了百年的时间,终于让他的爱人转生了,又一个难题摆在他面前,他不知道他的爱人何时何地转生成何人。 传到西西这里。 西西读完了,老实说这个故事蛮老套,不过是因为用了万魔之祖做主角,否则她读的会没有一点感觉,写得也太仓促了,不过既然传到她这里,她自然要加几笔。 西西心里嘿嘿一笑:就让我来斩断这段孽缘吧! 她想写:爱人肯定是找不到的,阴差阳错还找错了人。而他的真正的爱人转世后成了一位心如铁石的天师,他最终死在了爱人怀里...... 那位也没干过什么好事,死不足惜。 她刚润好墨,坐在后面的欧阳艺就不停地用手指头戳她。 欧阳艺说:“你们在写什么,给我也看看。”她发现西西她们四个人总是在悄悄写什么东西,还总是神神秘秘的,勾的她心痒痒。 西西才不要给欧阳艺看,欧阳艺是个大嘴巴,什么都往外面说。人还娇纵,她们又玩不来,为什么跟她分享秘密? 西西不动声色地把纸收起来,用身子挡得严严实实,不给欧阳艺看。 欧阳艺心道:不给我看是吧? 欧阳艺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西西道:“夫子,他们传小纸条!” 西西的纸条被收走了,她本来想销毁的,可是根本不是二阶天师岑夫子的对手。 西西战战兢兢地看着岑夫子,只见夫子读完纸上的字后先是脸涨得通红,接着吹胡子瞪眼。然后气得身子发抖。 岑夫子咆哮道:“荒唐!荒唐!离经叛道!离经叛道!西西啊西西啊,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好苗子,没想到你会做这么荒唐的事,思想堕落到这种地步,简直可怕,还有谁参与了,给我站起来!” 西西:“全都是我一个人的写的,没有别人参与。” 岑夫子:“你当我是瞎子吗?这明明是四个人的笔迹!” 第72章 西西:“就是我一个人写的,我故意写成这样,我书法好,变化字迹对我来说不是难事。” 岑夫人:“好啊,这么有能耐,去把你父亲叫来,不然就不要再来学堂,学堂不敢收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学生!把手拿出来!” 说着拿戒尺就啪啪啪打了西西三下手心,西西运起灵力抵挡,可岑夫子也用了点灵力。几下打下去,西西的手心立马红了,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差点掉下来了。 西西想:没想到我是这样怕疼的人!夫子几板子都受不住,这样怎么斩妖除魔! 渺渺唰的一下站起来:“报告夫子,都是我的错,是我开的头,是我写的,非要传给她们!” 西西叹气:没看到我朝你们使眼神吗?岑夫子虽古板,但爱护小辈学生。到时下课后,我去认个错,软磨硬泡,岑夫子会放过我的。 渺渺站起来后。 欣儿和潼潼也站起来了:“是我写的。” 岑夫子咆哮:“你们四个给我站到外面去!” 门外的四人。 西西:“卑鄙的欧阳艺,我更讨厌她了!” 渺渺、欣儿和潼潼:“卑鄙的家伙,我们也更讨厌她了!” 渺渺:“岑夫子是真的生气了,从没见过他请家长,都怪我,连累了你们。” 西西:“你答应下次不写那人,我就原谅你。” 渺渺拉起西西的手,吹了吹,红着眼道:“还疼吗?我下次再不在课堂上写了,只在家里写。”她有瘾,哪里戒得了? 西西:“……” 欣儿和潼潼也心疼地拉着西西的手,小心地吹起来。 欣儿:“我带了上好的活血膏,在箱子里,下了课咱们涂涂。” 西西:“可疼死我了,我常见先遣队的人墙外回来后,缺胳膊断腿,还不知有多疼呢!” 欣儿:“西西你将来可千万别去先遣队,咱们几个就待在祥云城内做天师好了。” 西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如今是千万要让岑夫子降降火,不然就不好了,到时我们几个向他求情,求到消气为止。” 渺渺点点头:“嗯!”她和欣儿请家长还可以让自个的哥哥来,她们的哥哥都是正经天师,走哪都不会让人小瞧。而西西和欣儿在家里本就处境不好,请家长就糟糕了。 第64章 不嫁 下课后,西西四个人跟在岑夫子后面来到书房,挨个被岑夫子批斗,挨个做了检讨,挨个向岑夫子求情。 岑夫子见她们一个个可怜兮兮,想起她们素日也算乖巧,渐渐心软了。小惩大戒。让她们罚写一篇长检讨就此揭过。 最后还留下西西谈了话。岑夫子一直都很看好西西,西西不仅是全优的成绩,在道心考核也很优异,属于天赋加努力型。 · 午饭的时候,四人都不回家吃饭,各自买点吃的、果点,再打了各色果子露。西西每次带十文钱来,有时不够,有时花不完,四人买的食物不同,分食的时候就能尝到更多的味道。 走到离学堂有些距离的小山附近,小山附近有一片湖,湖中心有一个凉亭,如果运气好,碰见凉亭无人,她们四个就能在凉亭摆上一桌,趁着清风,湖面微皱,天空地静,吃到尽兴时,西西还会拿出笛子,吹上一曲,此情此景,真是令人烦心顿释,万虑齐除。这是西西爱上学的理由之一。 她们每次买的东西份量不多,除非偶尔猎奇,买了点陌生的食物,吃起来十分诡异,不然都会被她们消灭干净。西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有锻炼,很是嘴馋,只得六七分饱。细嚼慢咽点,更顶饱。 吃完午饭,用香茶漱口,把桌面收拾收拾,四人两两为伴,回学堂休息再写点功课,迎接下午的课程。 她们走在前往学堂一条绿荫道上,转角处有个凉屋,西西耳朵尖,隐约好像听见自己的名字,立马示意其他三人噤声。 西西:“嘘。”蹑手蹑脚地走到凉屋边上,仔细听,原来是同班的几个男生在讨论班里的女生。 屋里人说:“虽说咱们的女生各有千秋,但我觉得此中应以西西为最佳,不说她一身肌肤胜雪,穿着麻衣道袍,就像莲花座下仙童似的,骨清神爽,令人见之忘俗。再者,她成绩全优、天赋颇高,娶进家门不会有辱门楣,最后,听说她常常抄书赚日常生活嚼用,日后持家应也不再话下。也算抵消了她是旁支、庶出,且家道清贫的缺点。” 另有一人说:“确实别有一番滋味,西西就适合红袖添香,如果要娶妻还是要看家世,我觉得李欣儿就不错,人也端庄。如果她们能像娥皇女英一般......” “啊呸!”西西在门外唾弃道,“真不害臊!”本来听着像有人夸她,哪知越听越不对味。 渺渺:“就是,不要脸,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玩意!” 欣儿:“臭不要脸。” 里头的人一下子噤若寒蝉,吓得不敢作声。 四人气鼓鼓地扭头走了,没走多远,还回头各呸了一下。 西西双手拉着自己道袍的一角:“被他们一说,感觉我的道袍都不干净了,不,腌臜的家伙,我的道袍何其无辜,不管怎样,我的道袍还是干干净净的。” 渺渺:“刚才我们就应该冲进去,用木剑打他们一顿。” 欣儿:“可千万别冲动,万一打得过火了,很难收场的。” 潼潼:“是啊,我们骂他们一顿,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日后不再理他们便是。” 渺渺:“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现在就更讨厌了。他们脑袋看来坏了。” 西西捏紧拳头:“单挑的话,他们每一个都是不是我的对手,”剑术比赛时,她可是全班第一,“谁嫁给他们谁倒霉,看来我不嫁人的决定果然是最正确的。” 渺渺:“我也不嫁人!” 潼潼呆呆道:“我也不嫁。”嫁人多可怕啊,她父亲在外头生了气,回来就爱乱生气打人! 她们四个从前也说过这种话。西西从小见他父亲小妾多,尔虞我诈,院子里的女人过得也很辛苦,就像在囚牢里挣扎似的。而且她有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那个姐夫在婚前婚后简直是两种面孔。她没有母亲,从小都是在默默观察中生存。 因此,她立下志向,刻苦努力,万不要掉进这种深渊。 在祥云城的边城圈,十大家族的子弟十五岁之前是可以免费读书的,过了十五岁没有成为天师就免不了被人摆布,尤其是女孩。 欣儿为难地说:“西西,我哥哥很喜欢你,我哥哥是个好人,他和咱们班的男生不一样。来学校的时候,他就嘱咐我要和你说,他想娶你,他会给你买小马,这样你就可以骑它来上学,还给你准备一辆轻便的马车,你要是骑腻了马,就坐马车到处逛逛,他会给你买一个六进的大房子,到时你想养小鸡啦、小兔子啦都可以,栽花种菜更是没问题,至于四时的衣裳、首饰了,每个季节几套是没有问题的,彩礼一定保你们家满意,而且他还说,如果你们成婚了,你还继续上学,不留在家中,他们内城的学员有好几对这样的夫妻呢。” 渺渺凑在西西跟前暧昧地说:“哟~听着很不错哦,不然你就嫁给他哥哥吧,或者嫁给我哥哥,他哥哥只是一阶,我哥哥可是二阶天师了,他上次还向我问你的情况呢,还让我多多照顾你呢,好几回的茶点还是他让我带给你吃的,还不准我说。你说,你要做欣儿的嫂子,还是做我的嫂子?” 西西满脸通红,要挠她们痒痒:“叫你们胡说八道,看我撕你们的嘴,都怪你们爱嚼舌根,以后不许和任何说我的事!渺渺,我今日就先教训教训你。” 潼潼在边上看着都忍不住笑个不停,看着西西直挠得二人告饶认错为止。 . 偏偏西西在放学就碰到两人的哥哥顺道来接,渺渺的哥哥是个有些冷清的少年,他还问:“西西妹妹,要不要我顺道送你回去?”渺渺捂嘴在边上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西西:“......多谢渺渺哥哥好意,我还有事没有回家,我先走了,再见!渺渺明天见!”她不知道渺渺的哥哥叫什么名字,因为渺渺,也礼貌地叫他哥哥。 说完,渺渺的哥哥就见西西背着一个沉甸甸的书箱头也不回地走了。 西西没走几步,在一个马车后头,差点撞了一个人,抬头一看,竟然是欣儿的哥哥,欣儿的哥哥是个个子高高的、白白净净的圆脸少年。 欣儿的哥哥结巴地说:“西西妹妹,对对不起,差点撞了你。” 西西眼皮跳了跳,说:“欣儿哥哥,没关系,怪我也没看路,再见!” 眼看西西就走了,欣儿哥哥连忙朝西西背影道:“西西妹妹,我想去拜访伯父,你看哪一天比较方便?” 西西:“去拜访我父亲做什么?” 欣儿哥哥更结巴了:“我想想去请求伯父,可可......不可以把把把女儿......西西,你你愿不愿......” 第73章 西西瞪他:“哪一天都不方便,不准去!”他要是去了,她猜他父亲九成会同意。她几个姐姐就是前车之鉴。 欣儿哥哥呆呆地看着西西远去的后脑勺,懊恼自己太过唐突。 . 西西路上想,虽然欣儿和她说的那些很诱人。西西之前和她们说过,她如果能有自己的一匹小马那该多好啊,如果能再有一辆轻便马车就更好了。她其实非常爱俏,不然怎么随身带着镜子呢。可是她要做一件新衣裳很不容易,买材料要攒钱,做衣裳要抽时间,做一套新衣裳有时要一个月的功夫,买就更不容易了。首饰只有几支不怎么值钱的。欣儿说的那些都是她想要的。 可是,她觉得她还是一点不愿意,她潜意识觉得嫁人一定会影响她现在平静的生活。她就当这些是她登顶天师路上的绊脚石,是可怕的陷阱。 虽然珍视友情,但她觉得一个人也不错,像此时放学,她一个人去城西的书店,和书店的老板拿点任务回去做,再顺道看看书。她先把抄了好几日的《常见魔族图谱(三)》和老板换了八十文钱,她心里美滋滋的,荷包瞬间变得沉甸甸的了,沉的压手,这就是幸福的滋味啊! 换了钱,她就在书店里乱逛,此时已是饭点,书店里没什么人,突然她看到书架上有一本书,取下来一看,书衣上写着“诡道情事”四个大字。《诡道情事》这本书她好像在哪听过,哦~她想起来了,有一次听几个修士在那小声讨论,好像是从离祥云城颇远的一个城镇传过来的,听说在那边非常畅销,出于好奇,她把书打开了看了看。 这一看,真把她惊得灵魂出窍。渺渺写的和这本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故事写的是一个貌美的年轻妇人,因为丈夫是个天师,常要出去斩妖除魔,有时几年都不回来。是以美貌妇人在深闺十分寂寞,事情却从她认识了一个魔族开始发生改变...... 妇人竟和这魔族产生情愫,文中仔细描述了高等体修魔族如何特殊强健,身体构造如何不同,能够改变身体部位的形状,这魔在风月一事上实在是人类难以企及,她时常似在海啸中颠簸的一条船,身体和灵魂都难以自己,似要震裂破碎,她回忆起往日竟似白白活了几十年...... 这书还带有插图,插图上一个青面獠牙、体格健硕精悍的魔和一个貌美女子赤条条地交缠在一起。不知在干什么。 西西瞪大眼睛,到底什么是风月之事,她到要一瞧究竟。看着看着,她突然捏紧了书,心中喃喃:“荒唐,荒唐,有辱斯文、离经叛道、岂有此理、大逆不道、不可理喻、人神共愤......”她突然理解了岑夫子的感受......她不理解,不接受,不赞同…… “哎呀呀,小姑奶奶,这可不是你看的书!”书店老板不知从哪冒出来,一把抢走《诡道情事》,瞧着西西快要喷火的眼睛,赶紧把书塞到袖子里! 西西咬牙:“你居然卖这种......” 老板一边说一边把西西往外面推她:“嘘嘘嘘,噤声,这种书本来就不是给你这种小姑娘看的,快走吧!” 第65章 师父 西西就这样义愤填膺地回到家中,真是堕落啊!人类就是因为这样,才被挤压到只能在围墙里生存吧? 刚来到大厨房蹭碗汤面,掌厨孙嬷嬷就和她说,刚才周嬷嬷来找过她,让她回来去周嬷嬷那一趟,说是西西有个娘家亲戚来找。 西西很震惊,指着自己说:“我?娘家亲戚?我怎么没听说过。” 孙嬷嬷一边炒菜一边说:“我也不知道,你自个儿去前厅看看。” 反正还没煮面,西西小跑到前厅,周嬷嬷还在,太师椅上还坐了个六七岁、粉雕玉琢、头发乌黑的小男孩。 见西西来了,周嬷嬷热情地说:“西西,你终于来了,这是你小姨——你妈亲妹子的儿子,你的表弟,他几个月前父母意外死了,就麻烦你照顾他一下!” 西西震惊道:“啊?”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平时里和灭绝师太似的周嬷嬷今日怎的这么慈爱? 西西看向男孩,一看吓一跳,这不是……此情此景,她只得先把震惊吞到肚子里头。 小男孩本来冷冷淡淡地坐在那,兴许是好些人在看他,突然哇哇大哭了起来。 西西只得牵着小男孩的手,一边安慰一边把他往自己屋子里领。 屋子里。 西西试探地喊了声:“师父?” 男孩淡定地点点头:“是我。” 西西:“天啊,师父你怎么看起来比从前还小了呢?” 西西有个秘密,大概是她六岁的时,有一日,她被家里那些人欺负惨了,就跑到桥上哭,哭得正伤心时,有一个小哥哥走过来安慰她,甚至还让她拜他为师,后面还教了她《长生诀》和《长生剑谱》。后来,她上了学堂,有了对比才发现,她师父从前教的《长生诀》和《长生剑谱》要比学堂夫子教的,高明百倍。可见她师父不凡。 幼时,师父陪伴过她一段时间,教会她《长生诀》和《长生剑谱》后就离开了,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他,但师父的样子,她记得,她都长大了,怎么师父还反而比记忆更小了几岁似的? 男孩看着西西担忧的目光,解释道:“练功练的,心法问题。” 西西:“世上还有这样古怪的功法?你真是我师父吗?” 男孩手一抖,一只梦幻的蓝色千纸鹤出现在他掌心,他曾经用这个小戏法安慰过西西。 西西开心极了:“师父,真的是你。”多不可思议,曾经的小哥哥竟变成了小弟弟。 西西又问:“师父,你这么多年去哪里了?怎么都不来瞧瞧我?我好想你,今日你怎么又来了呢?怎么就变成了我表弟呢?你认得周嬷嬷吗?她平时凶的不得了,今日都好像变了一个人。” 男孩慢慢地回答她的问题,他亮出一个身份令牌,上面写着“曲小九”:“不过是一个身份,我塞了一些钱给那嬷嬷。我今日是来检查检查你有没有用功,顺道教你一些新法术。”其实这么多年,他来悄悄看过西西几回,只是没有被她发现。 西西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真的吗?你要教我新法术?我真的太开心了,这些年,我可认真了,功课还不错,”顿了顿又补充,“每次都全班第一!没给你丢人吧?” 曲小九:“还不错,不过还差远了。明日就开始教你。”西西学堂里的学子都是温室里的花朵,太稚嫩了。 西西开心地跳了起来,就差没把她师父举起来转圈圈:“师父吃饭了吗?没吃饭的话,我去煮碗面给你吃吧?” 曲小九:“好,别跳了,坐好,我问你,你真的有做天师的觉悟吗?” 西西用力点了点头。 曲小九:“如果你只是一辈子呆在城墙里面,像你这么学都会被欺负,如果你还要去城外,学堂里教的东西是远远不够,成为大天师这条路是伴随着无止境的疼痛,越往上走就越疼,你怕疼得厉害,你确定要吗?”今日他跟了西西一天,西西连打个手心都掉眼泪,怎么能够忍受、能够想象登顶顶级天师的痛苦。那意味着身心灵被无止境的痛苦雕琢,最后只有少数人可以成为璀璨的钻石,多数人只是被雕琢的破破烂烂。 西西看着她师父,虽然小孩模样,但却有着岁月深深沉淀的平静双眼,她说:“我确定要,我会好好保护自己,尽量不让自己受伤的。” 曲小九叹了口气:“好,我教你。”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西西端了两碗面来和曲小九一道吃了,吃完曲小九去隔壁屋子里整顿歇息,西西则回到自己房间做功课。 她先把今日的功课做完,然后看看明日要学的内容,确认学得扎扎实实后,就开始抄书,她每日要抄一两个时辰的书。天渐渐黑了,她点了一盏豆油灯,这豆油是经过改良的,是灵气复苏之后才有的禅豆熬的油,一扫以往油灯的昏沉,便宜又明亮。 她今日开始抄的是《常见魔族图谱(四)》,长期锻炼她手腕很稳,字写得好,上头的图谱也描得好,抄多了,这门课程考试也完全难不倒她。她已经习惯了夜里寂寂无人,孤灯下默默抄书,要是抄累了,就去小院子里烧一壶滚烫的水烫茶喝,喝完再接着抄。 抄的够了今日的标准,她又做了几个香丸,放在罐子里阴干。在草药、炼药课上她认识了很多草药,一些药方用的药材若不贵,她定会搜集做做,还改良了一些配方。她把上个月做的小四香丸拿出来,放在香炉上用小块碳熏,满屋清香还能驱蚊。配方是用的平替,原材料是很昂贵的药材,她摸索着发现,可以平替成香橙皮、荔枝壳、山楂核和梨渣。这些东西比例均匀搭配磨成粉,再加上艾叶汁合成丸,阴干即可。炼药是她很喜欢的课程,是门化腐朽为神奇的课程。 夜晚独处的时光平静又快乐,最后她再做了点针线活,才洗漱去床上睡了,她要熬到很晚,每次挨到床,她就睡了。 第74章 接下来的半个月,西西都在曲小九的指导下修炼,实力突飞猛进,不可同日而语,每日都不玩耍了,一放学就和曲小九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抓紧时间修炼。她觉得她师父简直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不管问他什么,他都能指导她,而且让她很清楚明白。 西西在练剑的时候,曲小九小手交叉在身后,时不时用小木枝指点她一番,还和她切磋几下,虽然西西完全不是对手。他教了西西一套新的《奔雷剑法》。 西西在练法术的时候,曲小九说:“太慢了,口诀花的时间这么长,若面对同阶的魔族,你只能站着挨打。”法术是最难学的,就是因为掐决的时间长,容易被打断。 曲小九说:“徒儿,你最好是体法双修,不然肉身太弱,在面对魔族的时候你会吃大亏。”他觉得西西现在就太过柔弱,像一朵花苗一样,随手一掐就断。 西西说:“从前我见过一个女孩,她也是体修,可是她肌肉发达得不得了,就像一堵墙,我觉得那样就不漂亮了,我不大喜欢。” 曲小九定定地看着她:“你又怕疼,又要漂亮,又想变强,哪有这样的好事。” 西西:“哎呀,师父,我身体也不算弱小了,可以说学堂里没几个女生有我强壮,她们都很少练体的,至少我每日会练体、练剑,感觉自己能徒手打死一只老虎呢!” 曲小九:“你这种根本不叫练体,顶多算强身健体,真正的练体是必须像打铁一样,千锤百炼才能筑基。你们学堂里的那些小孩,在同阶魔族手里都撑不过一个回合。”根本就不能看。 西西:“哪有这么夸张?!那师父你有没有既能强身健体,又能保持纤细优美曲线的法子啊?” 曲小九:“现实就是这样,不过你不用过分害怕,你看我。”他撩起衣袖给西西看他的胳膊,乍一看就是普通小孩儿的胳膊,细生生的,但突然他握紧拳头发力,才浮现出结实的肌肉曲线,一拳打出去,一块巨大的石头就被他轰得粉碎。收发自如。 “只要内功、外功选得好,再搭配好药材,外表没你想的那样,不会变得可怕,但只会疼。” 西西捧起曲小九的手臂:“哇塞,师父你好厉害,我愿意学!” 曲小九看着西西玩他的手,只说:“嗯,到时我给你调配好每日用的内服外敷的药,包你还像现在一样漂漂亮亮。” 西西崇拜的眼睛发着幽光。 曲小九:“徒儿,其实外表没那么重要,如果你后面足够强大,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外表的。”他在修炼的时候从没有想过好不好看,也许女孩儿会这样吧。 西西捣蒜一样点头:“嗯嗯嗯,我听你的。” 曲小九说:“在这之前,我先教你一套法术——《移花接木》,这套功法打在魔族身上有奇效,而对人族效果甚微。打在魔族身上会瞬间吸收他们的生机,在他们身上开出腐败之花,你灵魂纯净度高,这法术很适合你。”西西可以说是他这么多年来,见过灵魂纯净度最高的人,这门法术传给她,再合适不过。 接下来曲小九认真教,西西用心学,时间过得飞快。学得累了,披着月光回家。两百年后的今天,红月已经消失了,变成两个银月挂在天空。月光如洗照在大地上,似雪一样梦幻。 曲小九身形虽似小孩一般,但姿态却老成沉稳,缓步前行。而西西却像追蝴蝶的小孩一样,天真烂漫,脚步轻盈,无忧无虑。 曲小九不禁沉吟:果然灵魂纯净度极高的人对于心魔程度高的人是有天然吸引力的。 第66章 游船 在曲小九的指点下,西西夜里也沉迷打坐,许多往日里迷惑不解的难题就这样解开了,淤滞也冲开了,顿悟那一刻,日夜间的灵气都好像涌入了西西体内,她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突破了,成为了一阶天师。 第二日,第一件重要的是当然就是敬恩师。 她把曲小九请到自己的屋子里来,向他敬茶。 曲小九受了她的茶,淡定自若地喝起来,好像这样的场面他经历了无数次。 敬完了恩师,西西接着当然是拜祖师爷。她一边上香拜祖师爷一边说着每日都会说的千篇一律的话。 曲小九抿了一口茶,道:“你喜欢他?” 西西:“当然,我身边的人都喜欢他、崇拜他。” 曲小九:“为什么?” 西西:“谁不崇拜他啊,他可是我们人族的大英雄,还是人族第一个进入九阶的强者,说不定现在都十阶了呢,再说他一身未婚,是吾等不婚者的楷模。不过很多人说是因为祖师爷练的是《九阳神功》,所以不能成婚。” 曲小九:“……” . 西西进阶成真正的天师,瞒不住人,她也没想过瞒人。于是就按照流程去家族和天师府登记。 还引起小小的轰动,十四岁的西西春风得意,她可以去内城学院上学,不必被长辈随意指婚。 有人来传,她父亲召见她。真是难得,她父亲孩子太多,平日里也忙,她又没有娘亲帮衬,她感觉几年都没和父亲说过话。 她父亲西显宗此时开心中又带有一些尴尬。 自己的女儿能上族谱,他当然开心。他问妻子,西西叫什么名字。 西显宗的妻子说:“就叫西西啊!” 西显宗:“我问的不是小名,而是大名。” 妻子:“就叫西西,一直以来就这么叫的,我问了一圈,她就是这个名字。” 西显宗:“荒唐……怎么能用这种名字呢!不成,我现在就给她取过一个名字。” 等西西来的时候,西显宗笑眯眯地说要赐她一个名字,好上族谱。 西显宗摸了摸胡子说:“从今日起,你就叫做西贞静,意为忠贞宁静。”等着西西开心地谢恩。 西西不愿意,说好好的她要改名字做什么,这名字是她母亲给她取的,她才不换。西显宗很生气,用强权、父权硬逼西西,大手一挥,就把西贞静这个名字写在了族谱上。 西显宗:“贞静,你回去吧,等下我让人把晋级的礼物送给你,你去了内城的学院,一定要用功学习,为西家争光。” 西西心中哼哼几声,就算全世界的人叫她西贞静她都不会答应,她就叫西西! . 西西的三个小姐妹很为西西开心。又哭又笑的,笑自然是为西西成为了真正的天师开心,哭则是舍不得西西。成为正式是天师意味着要和她们分开,进入内城学习。祥云城就是这样,是靠实力分校分班的,而不是年纪。她们学校还有好几十岁的人在自费读书呢。 于是西西决定请她们出去玩一玩,思来想去,决定请她们去游船,河是平城和外城中间的一条护城河。成为天师的她可以申请去外城,她们都还没去过呢。去外城的船租的话一天一百文,如果要再顾一位船夫的话要再加四十文。船夫不仅会帮忙划船、烧炉子煮茶,如果钓了鱼还会帮忙烹饪。 她把藏在床底下的小箱子拿出来,数了数,还有四百多文钱,她数了两百文钱出来,剩下的继续藏起来。她很期待父亲会送什么晋级礼物给她。 因为她晋级了,不能再去原来的学堂了,最近都在天师府忙着登记,做着去内院的准备。因此,她在窗前提笔写信,邀请渺渺她们去游湖,封好信,找了家中一个小厮给了十文钱,让他帮忙跑腿送去学堂。 刚好西显宗的礼物也差人送过来了,西西心花怒放地打开,里面是一把剑,一把开了刃的真剑。 曲小九见状说:“我也有个礼物送给你,接住。”这种破烂亏西西父亲送的出手,不仅如此,他可以肯定西西父亲一定贪污了西西的东西,一般这种晋阶赏赐都是从家族主脉分发下来,至少有钱财、修炼资源和武器三种。 曲小九送给西西的是一把巴掌大的小木剑,它的材质是槐星矿,似木非木,锤炼成剑锋利无比,削铁如泥,烙上主人的神识后,能够随主人的心意变大变小,端的是神异无比。 西西捧着这把小剑,问:“师父,这是什么?” 曲小九:“嗯,不过是个小玩意,拿去玩吧,过来,我教你烙神识。”说着给她展示了一遍。 西西一看便知这剑不普通,便说:“师父,不到万不得一我绝不用它,平日我就用父亲送的那把剑。” 曲小九:“你这么想是对的,你还弱小的时候,一定要学会保全自己,低调行事。”说完手把手教她怎么用。 西西把玩着小剑,想着等下在剑鞘外面再做一些装饰,把它伪装成一把玩具剑带在身上。还要送一件回礼给师父才行。 这时,送信的小厮回来了,还带了封回信。西西立马接过信,收起剑,站在枇杷树下读了起来。 西西亲启: 亲爱的西西,收到你的信,我和欣儿、潼潼十分开心。首先,我们真诚地恭喜你成为正式天师。其次,我们很开心也很荣幸地能够接受你的邀请——参加游船之旅。我们商量好了,那日我会带你最爱的蘸酱牛腱子、青梅酒、白玉棋盘和青斗纹锦桌布;欣儿则会带新腌的火腿、笋干鸡丁、玫瑰露、鱼竿和茶具;潼潼会带饭团、鸡丝凉面。多希望游湖之旅就在明天。此外,你不在的这几天,我们都很想你。 第75章 想你的渺渺 西西合上信,愉快又感动地想,她要带点什么呢?她先带点新做的阁中香,它的气味清新朴素,相信渺渺一定会喜欢。她还要制点冰,她会的法术只有水球术和引冰术,有时休沐她会去商店里制冰赚钱。此二中法术皆施法时间太长,实战不太好用。引冰术制冰效果不错,制冰时可以一边赚钱一边练法术。到时准备点冰、香瓜、荔枝,一起放在盆里,冰冰凉凉的...... . 到了游船那一日,西西提前起来准备,她今日穿了斜襟领口的藕荷色翡翠刺绣上衣,下穿绿绸伞花裤子,头发拧成两股麻花盘成双环髻,左右耳戴了米粒大小的绿玉塞子,右襟掖一方白绡手帕,像一朵兰花似的卧在胸口。西西照了照镜子,十分满意。 曲小九在院子里等西西,突然听见巷子里有人在吆喝着卖花,只见西西立马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朝那个方向喊道:“卖花郎,给我三文钱茉莉花!” 几息工夫,西西又小跑着出去,回来时右鬓上多了一排茉莉花,清幽幽的。 曲小九看着西西跑来跑去,心想,百年来,他习惯了血雨腥风,没想到世界一隅还藏了这样安宁的角落。 临走前,曲小九对西西说:“徒儿,外城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不是想扫西西的兴致,当世界的真面目一点点被揭开,西西会如何,灵魂纯净度如此之高的人,会被污染吗? . 四个姐妹都打扮得漂漂亮亮,在平城城门相见后,有说不完的话,渺渺几人兴奋地仔细看了看西西的天师令牌,然后跟着西西去了外城登船。 上了乌篷船之后,四人坐在窗边,一边叽叽喳喳地聊天,一边请船夫烧炉子准备烫茶。看着窗外的风景,本来开开心心的几人,面色却越来越沉重。 河边的屋子大多破破烂烂,看起来年久失修,一幅衰败颓唐的模样。这边,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妇女,眼神呆滞地坐在墙边的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婴儿哭声细细生生,妇女让婴儿吮吸乳汁,婴儿吸了几口却哇哇大哭,像是什么也吃不到。妇人很枯瘦,像病人一样无力。 西西四人看了很心塞,示意船夫把船划到边上,四人心领神会,把带的食物匀出来了一部分,送给了那个妇人,妇人看见食物,呆滞的眼神亮起来了,她放下婴儿,抢过食物狼吞虎咽起来。妇人吃起东西后什么也不顾了,四人留了一些钱就默默走了。 哪知船没行多远,又看到一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几个衣不蔽体的、脏兮兮的小孩就在她身边玩,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幼儿一直缠着妇女要抱,妇人身边的衣物堆成一堆山,她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边洗衣一边小声安慰幼儿。妇人背上还背着一个更小的婴儿。这几个小娃儿都光着脚,脏兮兮的,瘦得很皮包骨似的,头发凌乱得打结,眼睛直直地盯着西西几人。 西西她们哪里受得了,又把剩下的食物分了一些给这些小娃儿,小娃儿鸡爪似的小手托着食物狼吞虎咽,一块糕点不小心掉了下来,娃儿们立马捡起来放进嘴里吃,娃儿们吃得很急,差点噎着,西西只得每次只给一点儿,劝他们慢些吃。 岸边的人见船上的人竟然在施舍食物,都扔下东西,朝西西她们走来,越走越快,最后小跑起来。 船夫马上说:“小姐们快走吧,不然咱们的船都要沉!” 西西几人见状不对,立马跳上了船,划船离开岸边。远远地望着岸上的人竟跪下来磕头,祈求她们别走。她们走进船舱内,坐在窗前沉默地看着两边的景物。 潼潼:“原来我常觉得自己很不幸,原来比我不幸的人多了去,我至少没怎么饿肚子......” 西西:“我真想不明白了,我听说很多人都喜欢来外城游船,可我觉得这里没什么好玩的,甚至这河水都有点腥臭味。” 欣儿正拿着千里镜:“天啊!你们看!” 第67章 对战 欣儿看见了很糟糕的一幕,她们前面有一艘更华丽的大船,船上有几个青年男子,和一拉二胡的老头、唱曲的小姑娘和倒酒跑腿的小男孩。 唱曲的小姑娘卖力地唱着,那几个男子听得颇为开心,扔了几个钱在地上,小男孩立马捡起来,和小姑娘、老头一起给男子们磕头谢恩。 有一个人突然凑在为首男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为首男子长得又胖又壮,脸像发酵馒头似的松松垮垮,眼神混浊。他招手让唱曲的小姑娘走到他身边来,待人走近,一把把姑娘拉进怀里乱摸,身边的男子见状哈哈大笑。胖男人膘肥体壮,姑娘根本无力反抗,那小男孩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咬住了胖男人的香肠一样手。胖男人气极了把小男孩甩开之后又把他高高拎起来,不停地扇他巴掌,几下子就把小男孩的脸打得又红又肿,小男孩拼命挣扎,双脚拼命乱踢,恶狠狠盯着胖男人。 西西接过欣儿的千里镜,朝那边看过去:拉二胡的老头跑过去向他们不停磕头,希望他们能放过小男孩,一人抬脚踢皮球似的一脚把老头踹得老远,老头直接喷了一口血。胖男人把小男孩狠狠往边上一砸,小姑娘又哭叫着冲过去,却被胖男人一把捞住,其他人见状又立马哈哈大笑。 西西拍案而起,把千里镜递给渺渺,拿着长剑冲出船舱,让船夫赶快把船划到那艘船边。 西西向曲小九隔空传音,她知道他师父就在她附近,只是她不知他具体在哪,他之前给过西西一块玉佩,只要捏住玉佩念口诀,曲小九就能收到西西传音。 西西捏住玉佩传音:“师父!你在哪?救救他们吧!” 很快曲小九的声音不知从哪传到西西耳中:“西西,我出手的话他们就全得死,你确定要我出手吗?如果日后我不在,你要怎么做?” 西西很焦急又传音:“师父这是要我自己解决吗?”可曲小九没再搭理她。 船夫:“小姑娘们千万别冲动,我劝你们千万别去,那艘船的人,是内城学员的天师,你们去了不是送死吗?到时还连累家人。你们这样如花似玉的姑娘可千万不能去!” 渺渺几人也出了船舱,心惊胆战地站在船头,焦急地想着办法。在平城,她们经常被教导要尊敬内城的人。 渺渺:“可是他们在做坏事,晚了就完蛋了,他们这些坏蛋,来外城难道就是来欺负人的吗?” 船夫:“小姑娘,在咱们外城赚钱不容易,有时候运气好碰到像你们这样的内城人能赚好些钱,倒霉的时候就要受苦头喽,他们爷孙几个是刚从城外流浪来的流民,还不懂这里头的规矩!” 欣儿:“其实,我哥哥也跟着我来了,他的船就在后头,他不让我说,我哥哥也是内城学子,不如让他出面去救救那几人。” 几人都认为可行,立马摇手示意后船赶紧过来,欣儿哥哥船上的船夫见状迅速靠近。欣儿哥哥见她们一脸焦急,想着肯定有事发生,也帮忙划船,等船靠岸,他立马跳上她们的船。欣儿急忙把事情简单和哥哥说了说。 西西见欣儿哥哥脸色不好,忙问:“欣儿哥哥,你认识他们吗?我和你一起去吧,我现在已经是一阶天师了!” 欣儿哥哥看着那艘船,他认得船上的标志,是四大家族的人。听见西西问他,他微笑着说:“不,我一个人去就好了,你们在这等我。”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好好说总可以吧? 欣儿哥哥跳回了自己穿船上,对船夫说:“快开船!” 等欣儿哥哥的船接近了那艘船,欣儿拿着千里镜大气也不敢喘地,一边看着那边,一边和西西他们说哥哥的情况。 欣儿:“哥哥上他们的船了,他们开门了,哥哥先弯腰和他们作揖,以礼相待,哥哥好像和他们在说什么,可是他们却哈哈大笑,不好,他们根本不听,反而在不停地推哥哥,哥哥没有还手,还在不停地和他们讲道理,完了,他们在打哥哥!” 她放下千里镜,急得跳了起来,“怎么办啊?西西、渺渺、潼潼,他们在打我哥哥!” 潼潼:“我们大声喊救命,这附近还有很多船,肯定有人来帮我们!” 渺渺:“我们把船开过去救你哥哥!” 她们一边大喊救命,一边让船夫把船开过去。 那条船上的人看见有人喊救命,又不断向他们靠近,等人近了一看,居然是四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欣儿快哭了:“你快放开我哥哥!”她看见她的哥哥正被几人按在水里。 胖男人抓住欣儿哥哥的头发,迫使欣儿哥哥抬头:“这是你的妹妹啊,快来哥哥们船上喝口茶!哈哈哈” 欣儿哥哥艰难道:“欣儿,你们快走,别管我了……” 胖男人:“来了就不能走,把她们拖过来!”此时西西她们的船离他们得还有一段距离,他直接命令人用铁索把西西她们的船勾过来。他的眼神不怀好意,湿答答的,让人很不舒服。 第76章 潼潼脸色惨白:“完蛋了,连欣儿哥哥都打不过他们,我们怎么办?” 西西:“潼潼,打起精神来!”她把剑横在身前,进入备战姿态。 欣儿救哥哥心切,冲过去救哥哥一下子就被捕获了,潼潼更是腿软,没几下就被打倒了。西西和渺渺背靠背,拔出长剑,合力对敌。几个回合下来,还是准天师的渺渺不是他们对手,很快就败下阵来。 欣儿哥哥大叫:“住手,不准碰他们,不准你们碰他们!不然我父亲……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人踩住欣儿哥哥的头,道:“我只是请她们喝喝茶,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都怪你,扰了我们兴致,我们才出手教训教训你,你的妹妹们如花似玉,我们会好好疼她们的。” 胖男人正要跟着大笑,西西喝道:“看剑!” 西西剑法凌厉,刀刀直刺胖男人要害。本来天师每一阶之间都有不可逾越的壁垒,胖男人已是二阶天师,不过他的修为是家里用药材堆出来的,况常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一时间竟乱了阵脚。而西西在师父的引导下,没有用一点药物,无暇筑基,根基稳健。 胖男人舔了舔嘴唇:“原来是个小辣椒!”他打起精神,认真对付西西。 西西有些紧张,毕竟她是第一回 和外人打真的,胖男人力道明显是她的几倍,刀刀劈下来,让她虎口发麻。一不小心就被他刺破了手背,吃痛之下,西西渐渐冷静下来,想起师父和她对战的点点滴滴,应付得越发得心应手。 胖男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这死丫头步伐飘逸,不知用的什么剑术,剑法十分凌厉,隐隐之间似有电光窜过,电得他全身发麻,他竟有些招架不住,被这死丫头划破了胸口的衣裳,甚至划破了脸。 旁边有人道:“东哥,你怎么连个小丫头都制服不了,要不要我们帮你?” 胖男人脸色阴沉:“不用,不准插手,今日我非教训教训小丫头片子不可。”说着他身子缩成一个坚硬肉球般的东西,似弹丸一般飞速冲向西西。不把她撞飞不罢休。 可西西灵活得不得了,连偷偷躲起来的船夫都悄悄探出头看,见西西故意站着船舷上,看似摇摇摆摆,实则脚上就好似有吸盘牢牢吸住船舷,身姿柔软地躲过了胖男人一次次的冲击,西西向后向右一个大弯腰,胖男人人没撞中自己倒掉进了水里。 胖男人的朋友想笑又不敢笑,擒住渺渺的人松开了渺渺,大步走上前要抓西西。而掉进水里的胖男人也狼狈爬了上来,他眼中充满了怒火,大喊:“你们不要插手,我今日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我身下求饶!”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张符箓,一张化作枝枝藤蔓缠住了西西的脚,一张变成凶猛的火虎咆哮着冲下西西。这是家族给他的宝贝,是他的底牌之一。火虎符用出去他又有一些后悔,等下小美人定会变成焦炭,他还有什么玩头? 西西心中大喊:“不好,吾命休矣。” 眨眼间,一个黑影闪到西西身前,随手一拍,火虎像云烟一般消散。来人蒙着脸,全身裹在黑色斗篷内。见来者不善,胖男人几人合力攻击蒙面人。 蒙面人单手持着一根又细又软的嫩枝当剑,剑花翻飞,胖男人几人的衣服被削得像雪花一样飘散,留下一身的剑痕。冰冷的杀意以蒙面人为中心震荡开来,一剑封喉,胖男人睁大了眼睛,满脸不敢置信与惊恐,脖子上一个洞穿的血窟窿,汩汩留着鲜血。剩余几个人,早已被可怕的杀意吓得腿脚发软,面色发白,满头大汗,双脚却像生了根一动不能动。 虽然蒙面人不知用什么办法改变了身形,但西西觉得这人就是她师父,她朝蒙面人传音:“师父,不要!” 蒙面人本抬手要刺死剩下几人,听见西西传音,抬起的手放了下来,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 曲小九小心地给西西涂上药膏,再给她包扎好。西西回来之后就很沉默,曲小九叹了口气:“还疼吗?” 西西摇摇头,她从前一直觉得师父和蔼可亲,可方才冰冷的杀意,她现在想起都忍不住打了冷颤。她从前对师父都太随意了,少了敬畏之心。回家后,她很沮丧,是她搞砸了一切。 西西:“师父,对不起,我是不是很没用?” 孩子的脑袋都耷拉着了,曲小九真心说道:“不,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越级挑战,我都看见了。而且你用处大着呢,因为你,师父才觉得世界有守护的必要。”包括西西,他一辈子共收了十一个徒弟,每个徒弟都像饿狼似的,即使他们做得再好,他也能挑出毛病。可能他活太久了,心肠都变软了。 西西眼泪像珍珠一样掉下来,看着她的师父,一日的恐慌、惊惧、自责、懊恼变成泪珠滑落。 他用指背接住她几滴晶莹的泪珠,“西西,师父不想看见你受伤害,”人世间就是个残酷的游戏场,不适合她,“你想守护的,师父替你守护,你仔细听好,马上就会有人盘问你,到时你这般说——” 第68章 圣女 死的那个人是四大家族熊家的嫡子,引来熊家族震怒,他们盘问非常严苛,几次下来,西西有些受不了,他们甚至拘着她不让她回家,关在小黑屋,话里话外都是逼迫她承认和黑衣蒙面人相识。 可没多久,他们又把西西放了,曲小九来接她。西西家里一个人没来,似乎已经把她舍弃了。曲小九和她说,一切都摆平了,让西西别担心,她的朋友也没事。 西西知道一定是师父帮了她,师父的身份,师父一定有秘密,可师父不说,她也不问。她已经感受到了世界的险恶,但她不会放弃。虽然师父说会保护她,但她好意思要师父无时无刻保护她一辈子吗? 听说是城主府施压,让熊家的人不许过度盘问,所以西西、渺渺、欣儿、潼潼和欣儿哥哥都被放了,渺渺他们根本没有怪西西,反而更团结了。但熊家并没有停止抓捕蒙面黑衣人,仍然到处搜查。 可当事人——曲小九仍大摇大摆地跟在西西身后,作为西西的书童,和西西一起去了内院上学。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抓。 . 西西进了内院,每日更加用功学习了,她就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各种知识,她觉得自己虽然弱小,但不能放弃。她清晰地认识到她成为不了祖师爷那样的人,但她能为美丽的人间添块砖加块瓦也是好的。况且师父还跟在她身边,给她开小灶,师父还给她制定了一些练体计划,练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真不知道练体有这么难!她全身痛得厉害。 曲小九:“慢慢来吧,水滴石穿,总会进步。”徒儿要练,他能不支持吗?他给西西的训练相对他从前的徒弟来说少得可怜,但还要再减,孩子已经每次练得满脸通红,满身是汗,胳膊和腿都抖得和蝴蝶翅膀似的,全身软得像面条。合格的老师就应该因材施教,都是他的错。 西西吃着师父配的气血丹,泡着药浴,睡一觉第二天浑身不痛了,她觉得自己越发健壮和小牛犊似的。 . 西西谨小慎微地在学院里生存,她发现学院里的等级非常森严,看见四大家族的人和等级比自己高的天师,必须行礼鞠躬,他们在说话时千万不要插嘴,就算他们嘲笑你,你也要忍耐。她本来就不愿惹事,情愿做个小透明。况且她的师父都逆来顺受地陪着她,有几回有人笑她怎么带个小屁孩来做书童,还嘲笑她师父还在吃奶就来做书童。 她师父都没生气,始终平平淡淡的,能屈能伸,她相信如果师父要教训他们完全是有能力,可师父并没有和他们一般见识。 因着两人处处礼让,呆在学院也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时光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快到了学院里乃至祥云城的重要日子——圣女受封仪式。 她们祥云城的圣女选拔可谓是个大事了,非常轰动。西西十岁的时候也接受过检测,祥云城的每个女孩到了十岁都要接受检测。西西并没有检查出成为圣女的资格。能够成为圣女可是非常了不得的事,圣女在祥云城的地位是很高的,就算你是平民之女,要是你有资格,你就算一飞冲天了。听说圣女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 学院的广场站了十位圣女候选人,这十人可是几千人里过关斩将淘汰出来的,正在接受隆重的受封仪式,过了这道仪式,十位候选人就要角逐最终的圣女了。 西西只是个边缘人,所以她站得有些远,她悄悄地问师父:“师父,选圣女的标准到底是什么?” 曲小九:“灵魂的纯净度。” 西西听了,悄咪咪地传音给曲小九:“师父,你不是说我的灵魂纯净度很高吗?所以才传我《移花接木》的吗?” 曲小九:“是,但你的灵魂不知为何像被一层迷雾包裹住了,他们那种垃圾道具检测不出来。”西西的灵魂纯净度是他见过最高的,几乎到了隔绝污染,能够自我净化的程度。他能发现是因为他强,有特别的方法。 第77章 西西有些沾沾自喜,虽然她不知道灵魂纯净度高有什么用,但应该是好事吧?她又传音问:“那我和她们比起来,谁的更高?” 曲小九淡淡地道:“差不多吧,怎么,你想去选圣女?选圣女可不是什么好事,你就不要去凑热闹了。”其实差很多,她们远不及西西。 西西:“还不好啊?这十个人里就算落选的也能去城主府任职耶,那可是城主府,就算四大家族的人也不能随便去的,听说咱们城主还是祖师爷的弟子呢!” 曲小九:“一点也不好,总之你不准去,他们的心肠坏着呢。” 西西十分尊师重道,应道:“好吧,师父你说不好,那一定不好,我都听你的,师父你说,为什么我觉得那些圣女有点相像啊?”清一色很漂亮,还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一个个脖子仰得高高的。 曲小九:“哼,可笑至极,东施效颦。”他极度怀疑是那个阴暗的变态在后面推波助澜。 曲小九:“总之,你不能去,也千万不要模仿。” 西西点点头答应。 曲小九很欣慰,比起他前十个全身逆骨的逆徒,西西甚得他心,让他不能不疼。他就像卸了甲的老虎,西西温顺,他就温顺。 . 西西的安稳日子没过几天,竟然被选入了先遣队,听说是祥云城的大天师在城外百里外发现了一处圣泉,经过圣泉洗涤能够净化灵魂。祥云城高层决定送十位待选圣女去圣泉,所以这次先遣队的队伍空前庞大,几乎出动了祥云城近一般的上层力量。西西作为小杂鱼,不仅可以帮搬东西做事,还可以顺路帮忙采集一些灵草,收集一些资源。当然她也可以选择不去,向学院的调动部送钱就好了。可她没钱,那对她来说简直是几辈子赚不到的巨款。而且西西也想去。 西西:“师父,我想去,我还没去过城外呢,有这么多大天师去肯定安全,还能长长见识,让我去吧,我好好奇外面是什么样?求你了,让我去吧!” 曲小九见她圆圆的眼睛满是信赖和依赖,拒绝的话说不出口:“野外很危险,危险在于未知,有时候什么也遇不上,有时候却是灭顶之灾。” 西西:“咱们出动了一位七级天师,八位六级天师,一二三四五级天师多如牛毛,足足有上千人,肯定安全,这绝对是我出生来听过最了不得的大场面,况且还有师父你在呢!”六级天师,那可是城主府才有的人,七级天师简直就是传说人物了,她父亲不过是二级天师,她学院修为最高的长老不过是五级,她离二级也还远着呢。平日里见了四级的天师,他们这些小天师气都喘不过来。听说四级以上要往上走,就非常艰难了。之后每上一阶都难如登天。 “西西,如果换作从前,你想去哪我都有信心保你平安,可是你看,我现在退化到要变成废物,”他在冲十阶的时候,心魔难平,险些走火入魔,冲关失败后,年龄就开始倒着长,修为也一阶一阶往下掉,还时有时无的,可看着西西甜甜的脸蛋,终究还是说,“不过咱们小心些,师父尽全力保你。”算了,就让孩子去见见世面。 西西:“师父,你才不是废物呢!在我心中,你比祖师爷还厉害,是徒儿心中的第一。” 曲小九如何不信,但他还是问了问:“真的?” 西西拼命点头。 曲小九:“你可知道你祖师爷有一项自带的天赋是什么吗?” 西西熟读祖师爷的生平,哪里不知,“我知道,是读心术,听闻在祖师爷跟前千万不能撒谎,祖师爷的读心术已经如火纯青了。” 曲小九:“读心术我恰好也会一点,下次师父教你如何反制别人的读心术。” . 西西开心得不得了,接下来的几日,她都在为出发做准备,她向学院的同学取经,听了很多意见,尽量能让行李精简。 出发的那一日,整个天师队伍按方正排好,浩浩荡荡,就像要去行军打仗似的。为了在野外方面,她穿的是道袍,带的也是道袍,她神采奕奕地背着行囊,和众人一起宣誓,响声震天动地。 外城们打开了,西西第一次踏上了出城的路,她首先看见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就像柔软的地毯铺展开延伸到天际,许多奶牛、小羊在上面吃草,城内的畜牧司专门负责放牧,没办法,城里资源不够,只能把牛羊赶到城外附近,而他们有专职人员站在城墙上看,等牛羊吃饱了,再把他们赶回来。 西西不禁感慨:外面的世界多广阔啊,让人心旷神怡,而我们人族却被迫要呆在墙内。 人族有十大城池,祥云城就是其中一个,每座城池有强大的阵法保护,但如果出了城池就会有危险了,十大城池距离也远,一般不联系,如果必须互通有无的话,他们一般走官道,官道上铺满了星云石,星云石有一定辟邪作用。当然听说,除了十大城池之外,也有一些小镇零星地分布着,但这些小镇具体是什么情况,书上也没有记载,所以西西也不清楚。 渐渐的,人群放松了下来,外面浩渺和美妙的景物让他们沉醉,慢慢忘却了对魔族的害怕和恐惧。 . 几日之后,有些天师甚至像是在出游一般,把这次出城当成一次美妙的郊游。 有一日,他们还碰到了一群鹿,这群鹿没有逃过他们的手掌心,皆被射杀了,他们晚上甚至开起了篝火会,烤起了鹿肉。 因为他们天师有一千人,大多天师都带了一个奴仆或者书童负责起居,人太多了,鹿肉西西根本分不到。 远远的篝火中心,一位七级天师,八位六级天师坐在正中心,享受着别人烤好的鹿肉,属于强者的威压,让人不敢靠近,但同时又让人安心。 不知是谁说了声;“多亏有阁老领队,让那等魔族都不敢靠近。” 又有人附和:“对啊,多亏阁老和诸位兄弟,咱们这一路连一个魔族都没碰上。” 那个被称作阁老的老者,捋着胡须大笑:“哈哈哈,有老夫在和八位大天师在,诸位尽管放心好了!” …… 阁老修为好强!西西和他离了几百米,他一笑,震得西西心脏都快喘不过气。 西西有些累了,整理整理铺盖,侧躺下休息了。像阁老他们那些高修为的人都是有人给搭帐篷的,十位圣女候选人也是有专门的帐篷和专人保护的。 西西他们在人群最边上休息,她瞧着和她面对面躺下的师父,师父这几天都相当严肃,不苟言笑,比起周围人的放松,师父简直谨慎得可怕。 西西:“师父,你休息一会儿吧,我看着。” 曲小九:“你先睡吧,我不困。”阁老那些人完全是在舒适圈呆久了,已经丧失了野性的直觉,而且,不仅实力低微,还骄傲自大。 西西听师父这么说,打了个哈欠,她眼皮在打架,道:“那我先睡了,我有些困了。”她虽然没吃上鹿肉,但师父偷偷给她烤了野兔肉,她吃饱了有些犯困。 第69章 转世 西西听见有人在叫她,睁开眼一看,原来是师父啊,她睡眼惺忪地道:“师父,怎么了?” 曲小九见她像在自家里似的娇懒,神色认真地传音道:“西西,快起来,我们得跑了,有魔族靠近了。” 西西像被冷水兜头,一个激灵坐了起来:“真的,师父?咱们这么多人打不赢吗?” 曲小九:“恐怕有点难,他们打架容易误伤,我们走远点。听着,如果我叫你跑的话,你就一个人往祥云城拼命跑,不要管我。” 西西见曲小九神色认真,意识到情况糟糕:“来的魔族很强吗?我们没有胜算吗?我去叫渺渺哥哥,让他和我们一起躲躲吧。” 渺渺哥哥——甄道渺也来了,就在他不远处,有时候还会照顾照顾她呢。 曲小九:“西西,别人师父不想管。”他在这种危机情况,下意识权衡利弊,变得很冷血。在野外就是这样,有时候差之毫厘就会造成天大的区别,每一个进入野外的人就应该做好被人抛弃的准备。 西西:“师父,如果渺渺没了哥哥,我都不敢想象渺渺会有多痛苦,渺渺不能失去她哥哥大概就像我不能失去师父一样!” 曲小九:“……好,你快去。” 西西点点头,走到前面不远的甄道渺旁边,牵起了他的手就拉着他走。 甄道渺感受到一双软绵绵的小手拉着自己,脸不禁红了,任由西西拉着他走。 快走到了人群外围,甄道渺才问:“……西西,你有什么事对我说?” 西西:“渺渺哥哥,有魔族来了,咱们打不过,不如先跑吧。” 甄道渺看了看附近,正值清晨,人们都起来了,几处炊烟袅袅,正在做早饭呢,整个山谷一片祥和,没看见哪有魔族:“西西,你是不是梦魇了!” 西西:“渺渺哥哥,我没有梦魇,你就信我一回吧。”反正她是无条件信师父说的话。 第78章 甄道渺又被拉着走了几步,他说:“……西西,我信你,可你怎么知道有魔族来了呢?魔族来了,阁老肯定能感应到,然后通知我们备战……你放心……” 甄道渺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道低沉阴柔的声音传进耳中,传进每个人的耳中,山谷中的人瞬间安静下来。 低沉阴柔的嗓音:“嗨,小乖乖们,睡醒了吗?” 西西炸毛,警惕地四周巡视一圈,找声音的来源,看见一座小山上站着四个身影,虽然离得远,但西西仍能看见他们虽然像人族一般直立,但却有着明显的非人特征,这就是魔族吗?这四个魔族并不在西西熟知的常见魔族图谱里,那应该就是魔将以上的魔族了。 甄道渺道:“是一百零八魔将中的四位,从左到右分别是焚、千手、暗语、影镰,除非图谱没更新,不然他们应该都是六阶魔族,他们才四个六阶,我们这边阁老七阶,八位六阶长老,其他天师数千,西西,你过虑了。” 曲小九:“你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们四个,别说他们还有一个魔王在后头,西西,我们走!” “魔王!?不可能,魔王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甄道渺一边跟着他们一边喃喃,魔将皆是六阶以上,魔王则是八阶,再往上走就是九阶的魔尊,再往上就是那人了,“西西,不,就算有魔王,我们不见得没有胜算,我要回去帮他们……” 曲小九:“西西,他要回去便让他回去,强扭的瓜不甜。”走不走得了还不一定,魔王的神识极高,这样的距离完全在魔王的神识范围,若他还有神行符就可以先把西西送走,他只剩一只代步的橘虎兽,可召唤出来动静太大,想要逃走就是千万不要引起魔王的注意力和兴趣。 西西:“渺渺哥哥,我师父说打不过就一定打不过,你何必去送死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而且你的妹妹和母亲还在家中等你呢!” 甄道渺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童一般的曲小九:“……这是你师父吗?我看我还是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吧……” . 低沉阴柔的嗓音又响起了,他声音黏黏腻腻的,像嘴里含着一块糖,按照甄道渺所说,他应该就是魔将影镰了。 影镰左右看了看,山谷右边有一大堆新剥的鹿皮和鹿头,道:“看来你们昨日狩猎得很愉快,今日该轮到我们了。” 此时谷中的天师皆在注视着四位魔将,阁老朗声大喝:“尔等贼类,岂敢大放厥词,看老夫今日不超度了你们!” 一位六阶天师附和道:“阁老,不用着你出手,看老夫擒他!”说着六位合力练过剑阵的天师先出手了。 四个魔将其中一位发出连串的笑声,他们或坐或蹲或站,松弛的在山头,好像真的只是在打猎似的,影镰张开双手,像小鸟一样飞了下来,大叫道:“狩猎时间到了!” . 就在甄道渺还在犹豫纠结的时候,曲小九突然发出一声爆喝。 “西西!” 西西被曲小九猛得推开,一把长枪直射地面,地面瞬间被砸出个大坑,蜘蛛一般的裂纹辐射了十几米。三人被分开了。 一个声音在西西脑中轰然作响,震得她眼冒金星,“哦?怎么还有三只要逃?哪里走?” 眨眼间就看见一个两米多高如魔神般的红发魔族瞬间出现在曲小九跟前,一个勾拳砸向了曲小九。他对谷中的其他人毫无兴趣,一眼就察觉到这个小家伙不一样。 气浪翻滚,沙石飞扬,西西被震飞了几米,她心提到嗓子眼了,她担心极了,却听见师父给她传音,“西西,找机会跑!听话!” 那红发魔王轻哼:“想跑。”抬手间一个巨大的透明结界落在了方圆十里内,像碗一样倒扣着。 . 场面混乱极了,西西和甄道渺被冲散,曲小九被魔王缠住。 可单四个魔将好像都把山谷变成了狩猎场,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杀戮。 她该往哪里逃呢?外围已经设了结界,她该怎么跑出去,师父叫她跑远点,她根本帮不了他,过去的话只会拖累师父!那魔王有一根蜥蜴一般的长尾巴,简直就像一把犯规的武器,尾巴随意拍动,打在地上地面瞬间被拍得粉碎,等闲人根本没法靠近他。更何况那恐怖的威压,西西光看着,就像掉进了深渊,被恐惧吞噬得没法动弹。 “西西!快走!活下去,师父相信你可以做到!” 她看着吃力应对魔王的师父,眼泪不禁迷了双眼,她要怎么办?她咬牙拼命地朝外围跑。师父死了,她也不活了!渺渺哥哥又去哪里呢?渺渺哥哥死了,渺渺怎么办? 身边全是惨叫的人,触目惊心。只见前面一根根触手乱舞着,每一根都像钢针一样锋利,当它有目标时,它瞬间便伸得极长刺了出去。短暂的几秒,西西就看见这触手刺死了好几个天师,不费吹灰之力。一个天师倒在了西西跟前,触手刺穿了天师的身体,还用力吸了一口,天师的身体一下子变得皱皱巴巴。 这个天师她认得,是她的学长,学院里的天之骄子,一个四阶天师。 而罪魁祸首就在她的正前方,那是一个头有些像墨鱼的魔将——千手,他身后有八支乱舞的触角。西西和千手中间还有一个人,那是六阶的长老天师,此时这位长老正躺在地上,一步步往后挪。 千手的两只触手竖得高高的,然后快速地残影般刺向六阶长老,故意避开了要害,他说:“可真是弱啊,人类的六阶天师就这种水平吗?” 长老身受重伤,他颤巍巍地举起一根手指:“你们这些魔族,丧尽天良,人人得而诛之,必受天谴。” 千手慢吞吞的“哦”了一声。 一阵银光闪过,长老的人头骨碌碌地滚到了西西脚下。 魔将影镰挥舞着一把可以重叠的刀忍,挥动的时候它节节展开,又像锁链一样环环相扣,挥舞一下可以连斩数人,收拢的时候又是一把正常的弯刀。方才就是他挥出去的最上一节的刀刃削了长老人头。 影镰挠挠脑袋,对千手说:“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抢你人头,这老头实在啰嗦,叽里呱啦说什么呢!昨日我在山顶看他猎鹿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得意得很呢!”说着用脚踩着那颗头。 千手:“没事。”转身就去找别的目标。 要说西西现在是什么感觉,就是被黑暗笼罩的感觉,影镰很高,挡住了她前面的太阳,相对于他的身高,他的身材有些纤细,浅紫的皮肤上勾着诡异的蓝色符文,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长相。她现在明白了,为什么魔族可怕。她能让你回想起最可怕的恶梦,并让你觉得你会永远沉沦在噩梦里。 影镰弯下腰,看了看西西,说:“吚,你看起来很好吃。” 西西惊一身冷汗,死到临头,反而冷静下来了,暗地催动槐星剑朝他脸面就刺。 影镰一个不当心差点被刺中,震惊道:“槐星剑!” “奔雷剑法!” “移花接木!” 本来影镰还逗小孩玩似的和西西打打,可西西的移花接木打的实在是好,若有若无的气缠上了影镰,钻进他体内,吞食他的生气,甚至从他体内开出几朵腐败之花。 若不是影镰修为高出西西太多,还真要吃她的亏! 虽影响不大,但影镰又痒又痛,很不开心,叠影刀甩出去,缠上了西西,再收紧,准备把她切块。 西西胸口师父给的火麒麟护身符起了作用,它散发着柔和的光把西西包裹起来,任刀怎么切,都伤不了西西。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是槐星剑,又移花接木,这些他怎么可能不认得,可都是那位人族强者的标志,“我不管你是谁?等你的附身符用完了,看你怎么办?” 说完,就用根法器把西西绑在了一个细长的树上,槐星剑还被抢走了。 影镰:“等下再来收拾你!” 西西狠狠地盯着他,任她怎么使劲都挣脱不了法器。护身符散发着柔和的光保护着她,原来师父给她的是这样的宝贝。 那边的曲小九疲于防守,他这副身躯,隐隐要脱力了,再打下去恐怕他的肉身都要崩坏,远远瞧见西西暂时安全,便定下心全身贯注对付魔王。 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对西西都是一种煎熬,让她想起了多年来在祖师爷立的誓,可恨的魔族! 谷中的人越来越少了,突然,西西见阁老笔直朝她冲来,一把扯掉绑着西西的绳状法器,然后又掀开西西衣领,用力要撤西西附身符,见扯不下,竟然直接把西西提起做他的人肉盾牌! 魔将焚紧追其后,接下来的每一次轰出的火龙都被阁老用西西挡住了。 西西被阁老控制,无法动弹,侧目道:“老头,你真卑鄙,和那些魔族没什么区别。” “小娃娃,你这附身符谁给你的?不如脱下来给老夫,老夫活下来对人族有什么好处,你难道不清楚?”有西西给他挡枪,他轻松了很多,事到如今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跑不出去只能先活下来,要出去必须先破了魔王的结界,他看向和魔王对战的小男娃,心中惊骇:“那到底是什么人?” 第79章 焚收掌,寻思,:这护身符还挺结实,可他不信打不破! 那边对战的曲小九,一边吃力地接掌一边咬牙看着阁老骂道,“贱/人!”这样下去护身符很快就会碎! 魔王呲呲嘲讽:“你的对手是我,你看哪里呢?” 西西感觉到了护身符的力量在变微弱,她自己死了倒无所谓,反正她于世间没什么用处,可她不想师父死,她师父就不该把槐星剑和护身符给她的。她师父于人世间一定有大用! 影镰见焚攻不破,跳进他们战场,道:“我来助你。” 两人合力攻击下,西西的符文碎了,阁老大惊,立马扔下西西,边跑边打。 没一会儿,失魂落魄喊道:“你们不要杀我,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是给谁送圣女吗?你们不知道圣女是送给谁的吗?你们不怕那人怪罪下来吗?” 焚淡淡地说:“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觉得,主上会对那些人有兴趣?”看着那群瑟瑟发抖的圣女,十分不屑。 · 西西从空中跌落,被影镰单手接住了,落在地上,她听见影镰说:“你闻起来真的很香,灵魂应该很美味。”说着一手扣在了西西脑门上。顿时,西西觉得灵魂好像真的要被抽出体内。 “西西!”曲小九见状心脏狂跳,他不顾一切地朝西西这边冲来,后脚却被魔王拖住了,他回过头,目眦欲裂地打出一掌道:“去死!” 魔王见曲小九额前露出一朵奇怪的金色符文,蔓延到整个脸部,还打出了一记尖啸的金龙印,惊讶地说:“原来是你!你居然变成这副模样!” 异变突生,正要把西西灵魂抽出的影镰突然惨叫一声被弹得老远,倒地难起。 刚灭掉阁老的焚见状问道:“怎么回事?” 影镰艰难说道:“不知道,她的灵魂上好像下了禁忌。” 焚:“不可能,什么禁忌碰一下能把你弹开!” 说着焚也上手试了试,同样被弹得老远,倒地不起,只是他忍住没叫,“她的灵魂被打了烙印。” 两人面面相觑,脸色难看,影镰:“是一种极其强的烙印,是什么人能打这种烙印?” 千手:“管她什么烙印,只要把她杀了,她的灵魂就会自动剥离消散,烙印也会消散,你再捕捉就好了。” 八只触手齐齐刺向西西。 下一秒西西就看见师父挡在了她身前,师父周身环绕着金色的龙纹虚影,身前是金色的盾牌,为西西挡住了一切攻击。 可师父看起来却不太好,他就像掉在地上的瓷娃娃,全身布满了红色的裂纹,看起来下一秒就要碎掉似的。 · 曲小九战力暴升几个等级,打伤了四个魔将,魔王,且用法术暂时困住了他们。召唤出橘虎兽,再提起半生不死的甄道渺,和西西一起三人同骑。橘虎兽很大,三个人坐还有余。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师父不太好,西西哀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无妨,我没事。”可惜没能把他们几个魔族杀了,杀了他们要浪费时间,眼下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他已经可以确定西西就是那人的转世,不然,灵魂上何至于有这样的烙印? 第70章 他来了! 曲小九的肉身隐隐快要崩坏,这都是他强行催动力量的代价,他可能活不长了。 曲小九看着西西,说道:“西西,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认认真真听。你可能会很震惊,不敢相信,但师父不会骗你。” 西西从来没有见过曲小九这种神情,眼神复杂到她读不懂,她点点头。 曲小九:“西西,两百多年前你死了,有人深爱着你,并且仇视没有你的世界,他们入魔后不仅摧毁了赵王朝,更是把人族拖入了几近灭绝的深渊,同时他们着手开始复活你,他们翻遍了人世间的犄角旮旯,也只找到了让你转世的机会,而让你转世的人就是被人们称为万魔之祖和拜月教主的二人, 你不要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你认真听着,两百多年前其实我见过你,那时的你美极了,虽说你们长得不像,但仔细回想,你和前世的你给人的感觉却是一样的。”灵魂纯净程度高的人对心魔强的人有天生的吸引力,让心魔强的人会有种舒缓的感觉,这就像糖对于小孩的吸引力。但当你察觉到这种吸引力必须戒断的时候,自制力强的人是可以做到的。 西西愣愣地说道:“师父,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曲小九定定地看着她:“你听着便是,可是你知道要让人转生是多么困难的事吗?这是一件违背自然法则、让天道逆反的事,但尽管比登天还难,二人还是去做了,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不知道做了多少天诛地灭的事,复出了多少代价,引了多少天雷责罚,他们甚至把灵魂献祭给了真魔,永堕魔道,不入轮回。 其实一百年前,献祭就成功了,接下来五十年,他们疯狂在找你的转世,可能是天道责罚,他们根本接收不到你的任何一丁点信息,不仅如此,他们得到的反噬却很明显,他们越来越没有人性了,他们成为了魔性的载体,吸收着这个世间所有的魔气,他们变得冰冷邪恶,却又异常强大, 这对整个人族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也确实是这样,剩下的人族躲躲藏藏,抵御着魔族的杀戮,我一直蛰伏和积蓄力量,带着剩余的人族负隅抵抗,后来我和他们二人说,如果人族灭亡了,你们的爱人还有转世的机会吗?他们被我说动后,魔族和人族就此签下了契约,契约里约定在一百年内,魔族不会踏入约定好的十大城市一步。这份契约让人族得到喘息的机会,我也挑选了十个人族中的天之骄子,用心栽培,许多人族何尝不是在卧薪尝胆,积蓄力量,你所在的祥云城可以说是十大城池里最弱的一个。” 西西呆呆地说:“师父,你是祖师爷?你真的是?” 曲小九:“是,我是。” 西西:“我相信你是祖师爷,但师父请你不要吓我,你说的那些,我不相信……” 曲小九:“他们疯狂地复活了你五十年,疯狂找了你五十年,你千万不要急着感动。找了你五十年后,我明显感到他们找你的动静渐渐少了。我不知道是时间冲淡了记忆,还是因为他们已经完全被魔性吞噬,心中已经毫无人性了,哪里谈得上爱? 我所了解的现如今的万魔之祖,只是一个一心追求力量,以杀戮为兴趣的真魔,而拜月教主呢,他从前完全不是这样的人,现如今他灭世的意念甚至比万魔之祖还要强,我暗中调查了他很久,如今的他认为人世间只有无止境的杀戮,毫无存在的意义。所以今后你见了他们,一定要小心提防!” 听着师父说的话,西西心中的震惊一波不止一波又起,她还是不相信她是什么人的转世,但她恐惧地问道:“我还会见到他们吗?” 曲小九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一定会见到他们,你马上可能就会见到他们,你灵魂上打的烙印,应该是在转生仪式上强行给你上的,他们多年来找不到你,现如今你的印记被意外激发,他们一定能感应到,虽然他们近几年来,好像没有找你的动静,但不代表他们感受讯息不会动身来找,你,就像他们一个心结,如果有机会,如何不想解开?所以,接下来我们不是要担心刚才的魔族追上我们,而是要担心万魔之祖不知何时会突然到来,而拜月教主,据我了解,近几年来他常呆在西域,应该会晚一些来。” 西西已经不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已经震惊到失语,而且她很害怕,已经怕得心脏狂跳,只是魔将都让她腿软,更何况要见万魔之祖? 曲小九顺手拿了一个补血丹,塞到甄道渺嘴里,给他续命,又说,“西西,你不要害怕,你听我说,如果你真的见到了他,你就泪眼汪汪地说:看见你我的心突然很痛,你是谁?为什么会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果最开始他没有杀你,短时间他定不会杀你!” 西西:“师父你说什么?我怕舌头打结,一句话说不出来。我根本不认得他,我要对谁说?” 曲小九:“到时你一眼就知道谁是万魔之祖,师父还要叮嘱你,一定要小心赵王朝的赵玄宗。” 西西:“他不是早死了吗?他做了什么坏事?” 曲小九:“他坏事做了尽了,甚至你的死也和他脱不了关系,因此万魔之祖他们彻彻底底入魔后,当然要找赵玄宗算账,赵玄宗虽是皇帝,但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哪里是恨意滔天的万魔之祖的对手,赵玄宗被万魔之祖和拜月教主囚禁在死坟场十几年来受尽了折磨,可以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前世的你死了之后,尸体却找不着了,所以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逼赵玄宗说出你尸体的下落,可是赵玄宗怎么都不肯说,一百多年前,我路过死坟场时进去看过,赵玄宗被折磨得就像个肉虫,失去了人形,但却还有意识,再后来,我听闻他竟然神魂脱离了肉身逃走了!简直闻所未闻,可见他神魂在折磨中变得何其强大! 第80章 这百年来,我有尝试寻找过他的痕迹,虽然什么也没找到,但我确定他没死!他不敢崭露头角,因为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不代表他不会成长,他可能此时默默地在积蓄力量,他就像一条毒蛇,你一定要小心提防,因此日后不能轻信你见到的任何人。” 西西点点头,她虽不了解,但牢牢把师父的话记在心中,尽管此时她的心跳速度还是飞快。 曲小九把抢回来的槐星剑递给西西,“把剑收好,你听着,移花接木虽然是我创作的,但是你比世上任何人都适合它,我刚才看你打得很好,如果你和影镰同阶,他不是你的对手!西西,我从前只觉得你柔软需要保护,也许你才会是事情的转机,就像道家所说以柔才能克刚,像万魔之祖这种魔头已经刚强到世上没有人能杀得了他,只能封印他,再撕开空间,把魔族全部驱逐到另一个位面,我查阅了许多古籍,可能这是唯一的一个把人族和魔族分开的方法。 拜月教主认为不管是人族还是魔族都没有存在的必要,只要是有这两个种族在,大地上就是永无止尽的贪欲和杀戮,所以不如一起毁灭的好。我从前也是这样觉得,直到遇见你,我才觉得人族还是有美好的、值得守护的存在。 西西,你要答应师父,一定不要爱上他们,魔族,尤其是金字塔尖的魔族,他们贯会迷惑人心,当你爱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就会无情地抛弃你,就像恶劣的游戏。师父已经帮不了你了,只有你自己才能救自己。”万魔之祖看见他一定会杀了他的,他们签订契约之后,万魔之祖已经没有怜悯心了。 西西都能听到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不,师父,我做不到,我不是,你肯定认错人了……”她怎么可能爱上魔族,她就算丧失了斩妖除魔的能力,她也不可能爱上魔族。 曲小九握住西西双臂,定定地看着她:“冷静下来,你答应我,就像你在我的画像前无数次的起誓,你一定不能爱上魔,不能轻易爱上任何人!……他们追上来了!” 话还没说完,曲小九就转身应敌。 谲虎兽跑得很快,并不颠簸,坐得比轿子还舒服,西西看着后面的魔王和四个魔将,他们飞速地在后面追着,身上皆受了伤,但脸上隐隐却带着无比的兴奋,就像渴望着再来一次,这就是魔吗? 魔王对曲小九道:“你这副身体还能坚持多久?有本事下来再和我战一回。” 曲小九刚想对魔王说些什么,却脸色一变,转过身来,咬牙对西西说:“不好,他来了!” 西西的心已经跳到停止,还晴朗的天,刹那间就黑了,再抬头就看见一人单手掐住了师父的脖子,把他高高地举了起来。 那人的声音低沉磁性,他朝着曲小九说:“萧喻之?” 西西的脑中轰然作响,她甚至觉得这声音很好听,忍不住痴痴迷迷地看向来人。不!她突然清醒过来! 她突然知道了师父为什么说,一眼就能认出谁是万魔之祖了,魔王和四个魔将不知何时已经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动也不动,而西西身下的谲虎猫也像玩偶一样一动不动匍匐在地,似乎都不会呼吸了。 而她自己呢,她的血液好像和空气一样凝固了,她站都没法站起来。恐惧已经让她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深陷永夜的噩梦中。 背光之下,那人看上去似乎和人族无异,只是异常高大了一些,威压之下只让人恐惧到大脑空白,根本没法注意他的长相。 西西见那人用一只长着漆黑指甲的魔爪掐住了师父的脖子,魔爪间闪电似的黑色符文滋滋窜动,她的师父被掐得眼睛都睁不开,本来师父的身子已经出现了无数裂纹,此时的皮肤如瓷器一般一片片剥落。 西西:“不,不要杀我师父!” 那人似没听见,并没有停手。 西西只好说:“你是谁?为何我见了你,我的心这样痛?”此时的她早因为窒息的恐惧威压,眼里蓄满了泪水。 那人听了才偏头看了看西西,松开了手,他缓步走到西西跟前,蹲了下来。 尽管他蹲下来,她都要仰着头看他,她这才看清了他的长相,他只有瞳孔有异人特征,似兽似魔非人,看着他的瞳孔就像注视深渊。 西西因为恐惧、压力,不需要想什么悲伤的事,眼泪就像珍珠一样落个不停,她用尽全身力气说:“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不然为何我会这么悲伤。” 西西似乎听见了一声轻笑,但见那人似笑非笑,好像在笑,眉梢却无一丝笑意,眼里全是冰冷的审视。 这样的人真的会找爱人吗?西西很怀疑。 那人却单手把她抱在臂弯里站了起来,好像她是一只小鸟,实在轻飘飘。 就像他全无爱意的眼神一样,西西就算无力地靠在他的肩头也只能感受透彻骨髓的危险。 她在晕过去之前,说:“求你别杀我师父!” “好。” 第71章 新生 渺渺亲启: 人们常说世事无常,用在我身上再合适不过。我和你哥哥都平安,只是出于某些原因,我们暂时无法回到你身边,请你不要担心。你无法想象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居然是万魔之祖心爱之人的转世,直至今日,我自己都无法相信。 那日先遣队之后,我昏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被他带到了一艘小船上,小船漂浮在一片宁静无人的湖面上,湖面上飘着蓝紫色的光芒,而苍穹永远是漆黑的,这里就像世界之初一般宁静。 我来了之后几乎不说话,而万魔之祖也不说话,他常侧卧在一张美人榻上,支着脑袋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最开始,我心里压力非常大,但渐渐的我竟也习惯了,能顶着他的目光做一些自己的事了,我现在都能顶着他的目光读书写字了。你知道他在看你,但你只要不和他对视就好了。每次和他眼睛对上,就好像要被吸进去一样,不顾一切想做最疯狂的事。 他善舞翠盘之妙,他一抬手就能从湖里钓上一条鱼,然后直接控制火候用法术烹饪,再凭空变出碟子盛切好的一片片鱼肉。鱼十分可口,那味道让人尝了难忘,蘸酱亦很绝妙,叫人百吃不厌。 他很安静,安静到我甚至错觉得认为和他待在一起竟然很放松。 有一回我无事可干的时,用一种魔族才有的彩色枝条打起了络子,顺带给他编了一串手环,他坐在那伸出手,我直接绕着他的手编,我编得很慢,可他还是安安静静的,极有耐心。 不过,安宁很快便结束了,他的地盘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出去后,我才发现这一片湖不过是他创造的域,是他的结界。他把我送到了一处宫殿,并让一位魔尊来照顾我。 魔尊冷白色的皮肤上点缀了一些蓝色的龙鳞,他的头发是冰蓝色的,剪成狼尾的形状,几缕头发一直延伸到小腿。魔尊和万魔给人的感觉有点像,轻笑的时候都更加冷漠,眉梢都像带着残虐。 他一样很高,我坐在书案前写字,他蹲下来和我齐平,他指着自己,问我认不认得他?我怎么可能认得他?我不搭理他,他便支着脑袋在我桌前看我写字,有时候也趴在桌前看我做针线。我从未放松过警惕,因为他对我来说就是捕食者,眼神里透露出撕裂猎物的欲|望。 他说他叫小白。我不敢相信,一个浑身透露着危险的人竟然会取这样的名字,简直和我的名字一样幼稚。 他恐怕很无聊,万魔之祖要他照顾我,他只能寸步不离地照顾我。万魔之祖在外面打斗迟迟未归,这位小白魔尊告诉我,万魔之祖正在和拜月教主打斗。 小白魔尊幸灾乐祸地对我说,他们是在为我誓要分出个你死我活,他还说,我闻起来是真的很香,说完他还忍不住凑近我闻了闻,我被他吓了一跳,伸手催动移花接木狠狠推了他一把。 他很恶意地说,想不明白,万魔之祖怎么忍得住没折腾我,他说他和万魔之祖出自同一个本源,他能感知到万魔之祖的一些情绪,看见我应该全身的血液都会沸腾叫嚣要摧毁我、污染我。 可我还好好地呆在这里,我对小白魔尊说,你可真讨厌,万魔之祖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比他恶劣多了,他是个好魔,大多数时候彬彬有礼。 小白魔尊听了,把脸埋在臂弯了吃吃地笑,然后再捧着肚子抬起头放声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突然,他变了脸色,冰冷邪恶地诱惑我,他问我 ,难道不想看看万魔之祖的真身吗?他见我有些吃惊,便说我现在看到的根本不是万魔之祖的真身,他说万魔之祖的真身线条、肌肉无一不接近完美,充满力量,就像上古神祇,像伏羲氏一样是兽与人的完美结合,如果我见着了,一定会匍匐在他脚下,祈求万魔之祖狠狠的蹂躏。 我觉得他不应该叫小白,应该叫小变态才对。渐渐的更不想搭理他了。 外面的打斗实在是很激烈,宫殿里已经被下了几层结界和防护罩,可是他们打斗起来,仍然是地动山摇,轰隆作响,可想而知,外面的战况会是何等的激烈。 第81章 每次万魔之祖回来,我觉得他衣袂带着草木雨露和风雨雷电的气息,当然更多的是血雨腥风的气息,你见过那种眼神吗?那种餍足、残酷、冰冷、兴奋总总情绪揉杂在一起的眼神,这就是魔吗? 他虽然还是如往常一样,回来后就坐在我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但我能敏锐地感觉出他的不一样,每次大战完,他的魔气就好似被激发出来,坐着我身边时,闭上眼睛,凑近我,好像情不自禁要闻我的气息。我想起了小白魔尊说的话,忍不住吓一跳。结果万魔之祖睁开眼,那样幽深的一双眼睛,每次都让我觉得自己才像做坏事的那个人。 之后,他们的打斗越来越激烈,甚至宫殿都开始剧烈地摇晃,我很害怕,我不想呆在这了,我想回学堂读书。渺渺,我很想你,想我们在学堂的快乐时光,虽然清简,但真的很安宁。 这时,小白魔尊又对我说,问我想不想找回前世的记忆。我想了很久,终于决定试一试,如果我不是那姑娘转世,希望他们可以给我个全尸,不要折磨我,让我痛痛快快的死。 小白魔尊对我说,他等这一个时刻已经好久了,除了万魔之祖他们,他也一直在偷偷做准备。他让我如果找回了记忆,千万不要和万魔之祖说,没有经过万魔之祖的允许,他擅自行动,一定会被责罚,说着还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万魔之祖的宫殿实在非常空旷,它到处都是孤寂、清冷、奇异的自然景观,我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住在这种地方,在这我从没见过第四个人或者魔。到了一处低矮难走的溶洞,小白魔尊伸出手要牵我,他意念一动,本是长着蓝色长指甲的魔爪就变成一双修长洁白的手。我根本不想牵他,可是手却放了上去,我猜他一定是用魔力控制了我。 走到一处密室,我看见小白魔尊确实做了繁复的准备,我坐到阵法中心,周围无数的魔石亮了起来,而我整个人就像飘了一起,置身于玄妙的星海中。 渺渺你能想象一个人真的能有两世的记忆吗?而我确实有了两世的记忆,再睁开眼时我泪流满面。我甚至说不清楚眼泪是为谁而流的。 我朝着小白魔尊喊道,小白。 我知道他是谁了,他是我曾经养的一条宠物蛇。 小白开心极了,这次我是心甘情愿地牵着他的手回到了寝宫,回到寝宫后,他头靠在我的腿上,非要我给他梳头。 当一个人拥有了两世的记忆时,那脑袋简直要复杂到爆炸,不过我决定学会放下,简简单单生活,就好像失去了一切。不过我其实拥有了一切,这一次我很健康,而且我相信这次能够按照自己心意来活。 小白很乖,他好像真的是我的孩子一般,他的头发蓝的带着星光,后尾长的一下梳不到头,他那奇特的长尾巴也软软地趴在地上,好像在享受午后慵懒的时光。 正当我给他慢慢梳头的时候,他突然一个激灵跳了起来,站得远远的,笔直又冷漠,好像是一个爱岗敬业的战士。 原来是万魔之祖回来了,他一看到我,就问小白:你对她做了什么? 小白疯狂地摇头。 万魔之祖说:那她为什么会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小白说:可能是觉得主上打仗打得太辛苦了,有些心疼。 万魔之祖说:你给她恢复了记忆。 我看着他,心想,朱离变了很多,完全脱离了从前的稚嫩,变得成熟又强大,冷酷又妖异。他从前从不会用这种侵略性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是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我、朱离、殷真经、小白见了一面。人不能贪心,我要做出选择。我对他们说我选择朱离。 殷真经变化可真大啊,他头发变成银白的了,一双琉璃一般的眼睛冷漠疏离,完全找不到曾经的一丝痕迹,当我说选择朱离时,他表情甚至没有变化,只是看向远方的雪山,风动他的银色短发,他好像是独自在雪山中行走的旅客,那种孤寂只有用灵魂才能感受。 殷真经提出最后和我独处一会儿,我同意了,再恳求朱离同意,并承诺这次过后不再见殷真经。殷真经展开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域,在他创造的域中,竟意外的又是在船上,一叶轻舟轻轻在飘荡。 我坐在小椅子上,殷真经单膝跪在我的身前,就像记忆中的那样,可他却说:摸我。 虽他的姿态这样低,从下往上仰视我,可他却用魔力操纵我,我的手根本不听使唤,解开了他挡住下半截脸的暗色黑金面具,露出了完整的一张脸,他闭上眼睛,他的睫毛纤密银白,把脸贴着我的掌心,似十分满足得轻轻蹭了起来。 他变了,从前的驯服已经变成信手拈来的操控,他薄唇微启,竟然露出尖锐的獠牙,扣着我的掌心咬了下去,吃痛之下我想要抽回收,可他一手像铁箍一般牢牢地扣住了我的手,一收扣牢我的腰动情地吮吸了起来。船轻轻地摇晃,湖面上荡起了层层波纹,我吃痛却如蚍蜉撼树,他的气息包裹了我,我根本没法挣脱。 很快,他的结界就破了,朱离黑着脸杀了进来,殷真经放开了我,我又羞又气,忍不住像前世那样骂道:放肆! 哪知冰山一般毫无表情的殷真经竟轻笑了起来,甚至舔了舔獠牙。 接着他们各给我扔了一个防护罩就厮杀了起来,毁天灭地,我气极了,想着打死了算了,这样乐得清静。 是啊,有一瞬间我还把殷真经当成曾经的那个他,可是他已经变了,可我没变,我还是那个我,上辈子我活了十八岁,这辈子我活了十四岁,我的记忆已经安静下来,不管岁月如何流逝,世事如何变迁,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安静地过好自己的生活。 不知他们打了多久,殷真经终于走了,朱离回来后一言不发地握着我的手给我处理伤口,用上药膏和法术,伤口一会儿就治愈了,他动作有些粗鲁,疼得我直抽气,可他抬头时,我却吓了一跳,他眼尾猩红,瞳孔倒竖,露出獠牙。 我心跳入骨,绝望地问他:你也要咬我吗? 他把我摁倒在榻上,不知哪来的藤蔓缠了我的手缚在头顶,他声音变成了一种让我陌生的暗哑磁性的音调,他竟说:我不仅想咬你,甚至还想上……他的鼻尖从我的手腕蹭到了脖颈间,似乎在找哪里下口,他又说:可是你太柔弱了,恐怕我还没开始,就要被迫结束。 我恼羞成怒,呸了他一口,气得浑身发抖。我的阿离再也不是那个的阿离了。虽然他后面什么也没做,可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一句话没和他说过。 可朱离的翡翠宫实在是太冷清了,饶是我这样不喜热闹的人都觉得寂寞,很多时候在寝宫,我、朱离和小白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看起来一片祥和,可小白都说,他们像是诡异的一家三口,因为我拒绝和朱离说话。 有时候,我爱一个人在翡翠宫乱逛,走到一处湖边,看着湖水中的倒影,因为懒散,倒影中的少女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穿着长裙,竟越来越像前世的我了,这是融合后的效果吗? 兴许是察觉到我不苟言笑,朱离在翡翠宫按照我前世的喜好布置了无数我喜欢的胭脂水粉、衣裳……可我兴致缺缺,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去学院上学,于是朱离就在魔族建了一所学校,让我去上学,可是我的同学都是魔族,我呆在里面奇怪极了。后面朱离又说人族、魔族会的他都会,他要亲自教我。 可我还是想去人族的学院读书,朱离不同意,我就用沉默表示抗议,他拿我实在没办法,只得答应了,约定好下个月的初一陪我到人世间逛逛,再去十大城池选一所学校。他为我准备了许多护身项链、手链、戒指,我觉得他太夸张了一些。 小白常说,朱离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有时候安宁的可怕,他简直不敢认。 我说安宁点难道不好吗?我觉得朱离这样很好,成天打打杀杀的有什么好? 因为我爱吃魔族的百花蜜,于是朱离就让人养了一群魔蜂采蜜。朱离住的地方人迹罕至,像个世外桃源,有落花流水之趣味。这里产出的百花蜜纯净至极,就似琼浆甘露。有时候,我会自己带上特质的云网纱去采蜜来打发时间。 那一日,朱离陪我一块去采蜜,百花蜜晶莹剔透,实在漂亮,我用食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就似甘露淋心。我随口问朱离要不要尝一尝,我的本意是要他自己沾一点尝尝。 可他说了声“好”,就抓住了我的手腕,含住了我的手指,他缠绵的姿态真让人心惊。他兀自把我放在藤萝架上,让我双腿分开夹住他的腰,我修为远低于他,只能任他摆布,他痴迷地舔着我的手指,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他身后巨大的恶魔虚影,正朝着我狰狞地笑。他的魔力正在吞噬我,让我害怕、战栗。 他忍得艰难,我哭着求他放过我,原以为他会再次放过我,可看见我的眼泪,他身后的恶魔虚影竟似又壮大了几倍,铺天盖地而来,他自下而上地开始舔我的眼泪,吞噬着我,禁忌的符文紧紧缠住了我,他魔力开始侵蚀我,我甚至渴求再多一点。 第82章 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沉沦了。 他的身体滚烫灼热,坚硬得像一堵墙,我推他不开,我叫他的名字,阿离。 他浑身一震……剧烈喘息起来……才渐渐冷静下来。 渺渺,这样的心事,想要和你说,可又羞于启齿,可这样的心事只能女孩和女孩说,朱离向我保证这封信会安全送到你手里,但我还是会把它烧了,换成一封简单的报平安的信。 我想和你说,我从来不曾忘记初心。不管未来如何,我始终会坚守内心,靠自己的力量慢慢变强,不管日后发生何事,至少能立于人世间。 还有,惟愿天下太平无事。我愿献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全文完)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