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人家[年代]》 沪上人家[年代] 第1节 《沪上人家[年代]》作者:骊偃 文案 邱秋胎穿至1956年,一直不能完美地控制住自个儿的身体,行动慢说话慢。父死母改嫁后,跟爷奶一起生活。 1972年,爷爷为救知青褚辰去世,奶奶跟着一病不起,褚辰为了报恩,在奶奶的病床前应下了跟邱秋的婚事。 高考来临时,两人的女儿已经三岁,邱秋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已是县供销社主任的褚辰犹豫着要不要报考,邱秋直接道:“考!” 大学通知书下来,复旦经济系。 * 褚辰来自沪上,家住宜兴坊,百余幢中西合璧联排式三层住宅区,环境幽美高雅,煤卫齐全,入住者大都是文化工作者,如画家、诗人、教师、翻译、图书馆员等。褚家那栋楼传至褚辰这一代,只余二层楼两间向南的正房和一间八平方米的亭子间,卫生间共用,做饭统一在底楼灶披间。 褚家兄弟姐妹六人,褚辰是老四。 大嫂是从卢湾区一带旧式里弄的一间三层阁嫁进宜兴坊的,对房子看得犹为重,连给儿子取名,都似在宣誓房子的主权。 二姐从下乡落户的地方离婚归来,满身伤,精神不正常。 三哥想把孩子留下上学。 五弟谈了个对象,人家提出,要一间南房作婚房。 注:七、八、九十年代沪上日常——有一小部分回城前的日常 阅读指南:20章前后,大概有两三章左右,有部分简单的上海话,介意的话可以跳过。 内容标签:古穿今 甜文 年代文 正剧 日常 主角视角:邱秋 褚辰 一句话简介:七、八、九十年代沪上日常 立意:春暖花开 第1章 褚辰、邱秋、邱懿昭 邱秋是被热醒的,一头一脸的汗,伸手一抹,后脖颈亦是一片水湿。气得小腿往后一蹬,给了某人一脚。 挣开热烘烘的怀抱,掀开被子,邱秋撑着胳膊想起来擦擦身子、看看几点了。 她睡觉轻,窗帘是褚辰专门让婆婆从沪上寄来的厚呢绒做的,遮光避音效果不错,不拉开是瞧不见天光的。 被她一折腾,褚辰也醒了,“要上茅厕吗?”说着话,已拉开了灯泡。 邱秋抬手遮光,眼睛不适地闭了闭。 灯亮了,褚辰自然也就瞧见了她汗湿的额发,摸了摸,热汗见风,肌肤一片浸凉,睡衣潮潮的:“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邱秋放下手,白眼翻他:“抽空把杂物房收拾出来,晚上你睡那。”一字一字说得极慢,带着晨起的微哑,软糯糯的似含在嘴里的红糖糍粑。 “休想!”褚辰恨恨地点了下她的鼻尖,取来衣服给她披上,拿起枕边的手表瞄了眼,五点零几,“隔壁桂花婶可是咱寨有名的大喇叭,你想让她跟全寨的老少说,‘哎呀,邱大夫跟褚主任闹别扭,都分房睡啦’……” 学的惟妙惟肖。 邱秋瞪他,鬼心眼一沓!谁不知你上班忙,日升而出,日落还不见归呢。而她怀着身孕,不要早睡?由此,哪不能找个分房而居的理由?邱秋不止一次后悔,当初咋就一时想不开,挑这么个人嫁了?! 褚辰失笑,哪有两口子分居的,又不是感情不好。小妮子脾气拧,得缓着来:“你看俞佳佳和邱志勇,哪天不是寨里大娘小媳妇们嘴里的谈资?” 俞佳佳跟褚辰一样,都是从沪上过来下乡落户的知青。因为成分不好,回城没她、招工没她、工农兵大学更是轮不到她。去年,嫁给了前g委会主任邱老实的大儿子邱志勇,因为忍受不了邱志勇的卫生习惯,曾不止一次将他赶出屋子。 邱志勇——光是听到这名字,邱秋便嫌恶地拧了眉。 知道邱秋的心结,褚辰歉然地揉揉她的头,没再言语,提起竹壳暖瓶兑了半盆温水,毛巾拧成半干,探身给邱秋擦汗。 “我自己来。”邱秋要接毛巾,褚辰避开,拨开妻子汗湿的刘海,轻拭脸颊、脖颈、后背…… 动作轻柔。 “流氓……”邱秋抓住他投放在胸前的手,气极,往哪擦啊!!! 褚辰耳尖微红,看着她似青蛙般气鼓鼓的粉颊,笑了声,低头堵住她红艳艳的唇。 邱秋捏着他腰间的软肉,使劲一拧。 褚辰呲了声,直起身,撩起衣摆,看着她道:“疼——” 那声音,激得邱秋一哆嗦,小臂起了层鸡皮疙瘩,垂眸看去,连个红印都没有,气得她磨牙,一个大男人撒什么娇啊! “大早上的,牙都不刷就……”邱秋红着脸斥道,“就……” “就什么?”褚辰看着她笑。天天喝她煲的汤,内调外治的,身体壮的跟头牛,口里哪有什么异味。褚辰弯腰低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轻啄了下红唇,逗她:“我不嫌弃。” “我嫌弃你!”为了强调她有多嫌弃,邱秋一把将人推开,吐着舌头扇了扇。 褚辰愣了愣,再也忍不住,身子一歪,倒在床上,头枕着她的腿,一手捏着水湿的毛巾,一手捂着眼“哈哈”乐个不停。 邱秋推他,不让他挨,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偏不,毛巾随手往床头柜上一甩,双手环抱住她的腰,脸贴在她小腹上,闷笑不止:“哈哈……秋秋,你咋这么可爱呢?哈哈……” 邱秋挣不开,气得去扯他的耳朵,耳上的伤疤就那么落在手中。 脑中闪过一幕幕过往。 1970年工农兵大学第一年招生,需群众评议、基层推荐、公社初审、区里再审、身体初检,然后由县里和学校招生人员定名单、正式体检、正式填表。 群众、大队、公社、区里、县里、学校,六道关卡,每一关都有人不停地刷下来。 褚辰一路过关斩将走到最后一步,见了学校招生人员,通过正式体检,填写了表格,用知青们的一句话,出头了,保稳! 怀着激动喜悦的心情,褚辰急切而渴望地盼着入学通知书的到来。 然而,直到八月底,附近大队的知青拿着通知书都要出发了,他的通知书还不见踪影。 时任月亮湾大队大队长的邱爷爷,带他去县里找知青办兼招生办主任,这才知道,再次复审时,他父亲因政治问题,月初已下放农场,奶奶也因海外关系,被安排在街道办清理厕所、打扫大街,而他则因隐瞒成分,将要接受处分。 褚辰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便迎来了邱老实等人的抄家殴打。 头破血流,右耳撕裂,一身狼藉。 事情发生在雨夜,邱奶奶腿脚早年受过伤,不便前往,邱秋被爷爷叫去,帮忙处理伤口。——那是邱秋第二次见他。 十月,邱秋所在的县高中放秋收假,邱秋回来在医务室帮忙,一个月,褚辰被人背着送来了两次。 一次,为了多挣点工分,镰刀挥得快了,伤着腿。第二次,带牛翻田,牛被邱志勇手里的鞭子惊着,飞奔中拉着他拖行了一百多米,黄豆根根从身上划过,道道是无皮的血痕。 两年后,邱秋高中毕业,从县城回来,乘船穿过月湖。彼时,天色有点晚,为了抄近路,邱秋从湖边斜插穿过寨外的门前坝水田,却在拐弯后经过一棵六七丈的槐花树时,吓得惊声尖叫。 那里吊着一个人! 人被来接邱秋的爷爷抱放下来,马灯一照才看清是谁——褚辰! 一番急救,缓过来了,邱秋却气得连甩他两耳光。 被打了也不吭,躺在地上,微阖着眼,一身暮色! 看着地上活着犹如死去的人,邱秋忍不住掉了眼泪,她忘不掉,第一次见面,十六七岁的少年,白衬衫扎在黑西裤里,身高腿长,衣袖半挽,腕上银色表盘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灼目的白,一双瑞风桃花形态的眼,微微一眯,眼尾细长迤逦出一抹清澈的溪流,似笑非笑翘起的唇角,端的是——意气焕发、神彩飞扬! 人被爷爷背回家,奶奶烧了满满一锅开水,爷爷兑好水,拿了已逝邱爸的衣服,让他去洗澡。 唤不动,放下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无知无觉,屏避了外界的声音。 邱秋开了瓶奶奶熬制的辣酱,让爷爷帮忙撬开嘴,往里塞了满满一大勺。 有反应了,人咳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市造纸厂缺原材料。”说罢,邱秋晃了晃手里的辣酱,继续一字一字道,“同学老师,县商业局家属院里的几位叔伯阿姨都喜欢吃我家的辣酱。” 身上一凉,邱秋从往事里回过神来,低头才发现,身上汗湿的睡衣已经被褚辰这个坏家伙快手快脚地脱下了。 “乖,就快好了。”褚辰轻吻下妻子的面颊,抖开水蓝色棉布睡衣,飞快地给她穿上,扶着她的背往下躺道:“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几点了?”邱秋探身想拿表看看。 褚辰眼疾手快,一把抓起,看了眼,放进大裤衩的侧兜里:“五点零二,再睡半小时。想吃什么?” “上班前,你不是还要去趟茂林大队吗,快走吧。等二妮过来,我们煮粉吃。” 给妻子调整了下枕头,掖好被子,褚辰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别动手,让她做。”一个月10块钱,帮忙做做家务带带昭昭,他给的不少了。 邱秋挥挥手,知道了。 结婚几年,褚辰总有种紧迫感,工作太忙,相处的时间太少!单手撑在枕边,对准红唇轻咬了口。 一击便走! 抱起要穿的衣服,拉灭灯泡,飞快出了卧室的门。 邱秋扯了下旁边他的枕头,想砸他,成天咋跟狗似的,逮着人不是咬就是缠着不撒手。 堂屋里褚辰穿好衣服,换上皮鞋,轻轻推开西屋的门。 “阿爸~”昭昭一骨碌爬坐起来,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叫了声。 褚辰忙拉开电灯,撩起帐子:“爸爸吵醒昭昭了吗?” 昭昭一头扑进褚辰怀里,急急地催道:“茅厕、茅厕。” “好好。”褚辰应着,扯了条薄毯给小家伙裹上,抱着快步出了门。 熹微的晨曦刺破长夜的帷幕,露出一片扎染的白,似一柄柄要远航的蒲公英。 白露已至,山间的清晨,凉意入肤,已微有刺寒感。 大队长衔着四寸长的叶子烟杆,背着手,从一块块山石砌起的院坝前经过,瞅见褚辰抱着昭昭从茅厕出来往屋里走,扬声招呼道:“褚辰起来啦。” 褚辰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大伯,下田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2节 “去山上的高坡田看看,田土干的咋样?” “昨天刚放了水,怎么也得晾个四五天才能收稻吧?” 大队长在竹笆门前站定,眉间蹙起几道竖纹:“志杰一大早过来说,往后七八天,都是好晴天。”山间多雨,谁知道七八天后,天气如何?秋收可是大事,错过晴天,这一季要糟踏多少粮食。 志杰是邱志勇的弟弟,在县里上初中,他们小叔是县气象局里的干部,他既然这么说,消息多半是准的。 “那是得抓紧收割。” “嗯,我去看看,若能行,明天就开镰。”大队长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又回头道:“昨天抓的稻花鱼,邱秋没要,只让二妮挑了几条黄鳝,那玩意儿泥腥味重,需重油重辣,她怀着身子可不敢吃那么辣。回头让二妮去我家拎两条鲫鱼炖汤,给邱秋好好补补。” 邱秋这一胎从怀上的第6周就开始孕吐,一直到前两天满了12周才止住,食谱里是得添些鱼肉:“好,等会儿我跟二妮说一声。” 第2章 茂林大队苹果 昭昭随爸爸在院坝中站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把瞌睡赶跑了,精神头一上来就想找妈妈。 褚辰哄着她穿好衣服,洗漱好,沏杯牛奶、拿块鸡蛋糕喂她吃喝完,敲响了隔壁的门。 桂花婶隔着低矮的院坝围墙,瞧见他抱着昭昭站在竹笆门外,忙朝灶屋喊道:“二妮,快出来,褚主任来了。” 这一嗓喊的,褚辰担心地朝自家东屋看了看,怕吵着邱秋。 桂花婶见他如此,极有眼色地拍拍自己的嘴,压着声音笑道:“哎吆,瞧我这张嘴,大嗓门喊惯了,老是忘记收声……” “阿妈!”二妮从灶屋出来,解下围裙攸了攸身上的灰尘,怕她妈再多嘴多舌,惹人心烦,打发她道:“水开了,你把粉下了,搁把鱼腥草,放几勺辣酱。” “哎,好。”说实话,别看褚辰住进隔壁几年了,桂花婶还是打心里怵他,忙不跌地应了声,快步走进灶屋。 二妮把围裙搭在绳上,迎了上来:“褚主任,昭昭。” 褚辰点点头,将昭昭递过去:“刚喝了杯牛奶,吃了块鸡蛋糕,你陪她玩会儿。邱大夫醒来,麻烦你用炉上的骨汤给她下碗粉,卧两个鸡蛋,烫几颗小青菜。”邱秋的阿奶是苗医,六十年代,经公社指派成了月亮湾大队和茂林大队的赤脚医生,没编制,没工资,每天大队给记10个工分,农忙时务农,农闲时行医,或是白天务农,晚上给人看病开药。她去后,邱秋因为自小跟着她学医,手握高中毕业证,被大队推荐去县里举办的赤脚医生合作医疗学习班学习,回来后,接下了赤脚医生的工作。 在外褚辰称呼妻子,多唤其邱大夫。 “阿爸,我也要吃汤粉。” “好。”褚辰抚了抚闺女右边翘起的一撮刘海,“让你二妮姑也给我们昭昭卧个鸡蛋,烫两颗小青菜。” 昭昭美滋滋地咧开嘴,乐道:“还要个咸鸭蛋伴鱼腥草。” 这是什么吃法?褚辰不理解,但咱支持:“好,别放太多辣子。”小家伙跟妈妈一样,无辣不欢。 “昨天下午我在山上采了半竹篮鸡枞,和辣椒一起熬了些酱,不怎么辣,给她吃那个吧?” 昭昭想到昨晚吃的鸡枞酱拌饭,那味道,老香了!忙在她怀里叫道:“二妮姑、二妮姑,我还要吃鸡枞酱拌饭!” “鸡枞酱拌米粉也好吃,早上先随妈妈吃米粉,中午再让你二妮姑给你们蒸米饭好不好?”褚辰见闺女沉思了会儿,点头同意了,便又跟二妮交待道,“吃完早饭,拎瓶绍兴黄酒去大队长家,换几条鲫鱼回来炖汤,看邱大夫能不能喝下。” “不用换,我家就有,等下我挑几条过去……” 褚辰摆摆手:“先换几条,不够了,再从你家拎。另外,你看寨里谁有捉河虾,拿工业券换几斤,跟韭菜炒了给昭昭下饭。”对比自己儿时的吃穿,褚辰总感觉妻女过的苦,跟贫瘠土地上长出的小白菜似的,营养不良,苦了巴稀。 交待好,褚辰便回了家。 悄悄打开东屋的门往里瞅了眼,邱秋睡得正香。拿上公文包和一筐包装好的苹果,推上“长征”加重自行车出了门。 月湖寨坐落在半山腰,远在西北方向的砂石公路,地势要比月亮湾大队这一带地势低。穿过寨外门前坝水田,一路都是下坡路。 凉风袭面,红日初露,雾气渐散,青岗石山道上,弯弯拐拐曲径悠长,两旁是茂密的原始森林。褚辰走惯了,骑得飞快,不时便拐上了公路。 远远一辆黄河牌大卡车行来,近了,司机放缓车程,探身朝外喊道:“褚主任这是去哪?要不要捎你一程?” 褚辰偏头一看,哦,正要找你呢:“王哥,这两天有空吗?” 这么问,八成要用车,王晨海缓缓在路旁停下。 “要几辆?拉什么?” 褚辰一握手闸,跟着下了车:“一辆。茂林大队的苹果可以上市了,你们厂要一车发福利。你看谁回厂时方便,提前跟我说一声,我们好安排。”本来要给磷矿厂打电话,催他们派车的,这不巧了,直接在路上遇到他们运输队的王副队。 “今天怎么样?我早点回来,”估算了时间,他给了个准话:“五点左右。” 刚下过雨,地上湿,意愿上,褚辰是想等两天,地皮晒晒好从山上往下运。可想到已经成熟的稻谷,说不定明天茂林大队也要开镰,便干脆地一口应了。 “供销社南货店还有南京板鸭吗?给哥留两只。” 褚辰笑道:“下午给你提来。新进的火腿、咸五花要吗?”王晨海是沪上闸北区的,64年支援三线过来,几年才回家一次,哪会不馋那一口家乡味。 “要要,”王晨海想到腌笃鲜这道家乡名菜,忍不住吸溜下口水,掏兜、翻包,收罗了卷钱票抛过去,“有那晒干的春笋也给哥拿两斤。” 褚辰应了声,伸手接住,当面清点过,两人挥手告别。 若是顺着山间曲曲折折、爬上爬下的羊肠小道穿行的话,茂林大队距月湖寨不过十几里,褚辰走公路,就绕远了。 到了队里,已有七点,社员都在寨外的门前坝水田里放水捉鱼。 远远的有人看到褚辰,不等他走近,便唤了大队长张秋生过来。 “褚主任,我正要去县供销社找你呢,没想到,你倒先来了。快快,跟我回家,吃饭。” 褚辰摆摆手,朝寨外水田里瞅了眼,问道:“能抽出人手吗?下午五点,磷矿运输队的王副队过来拉苹果。” “能能。我这就安排。” 会计张冒快步过来,闻言问道:“褚主任,定价了吗?账能现结吗?” 不是不信任褚辰,而是……他们茂林大队,这几年,穷怕了! 66~67年,刚闹运动那会儿,一帮混子在他们大队g委会主任张山猫的支持下,说什么卖山货特产是富挤农,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一声令下,砍了大队几十亩的果园造水田,让社员们手头的钱落了空。刚改造的水田,亩产不足两百斤,能补贴些肚皮,社员们也高兴,可不等粮食入仓,上头又在公余粮之外,要交“忠心粮”。 那数量,改造田增产的那点粮食哪够,年年要补贴,搞得家家户户农闲时,只敢一天两顿混个水饱,再加上没了林业来源的经济收入,那几年,村里的大小伙,媳妇都难讨一个。 好不容易,73年县商业局招工,将隔壁月亮湾大队知青褚辰从县食品厂要去,分在县供销社,主抓农村经济植物生产,扶持农村土特产与医药产品的经济发展。 褚辰在了解过他们茂林大队的情况后,多次带着走访报告县里市里的奔走,拿到批示后,立马带着他们进山采药,卖山货。稍有些钱后,又教他们种蘑菇、种金银花、养蜂。之后又帮他们代款购买鱼苗,实施稻田养鱼;教他们科学孵小鸭,让大家养鸭、买羊喂羊,并让其一一形成规模。随之请了农业局的专家过来,查看他们大队后山的地理环境和土壤资源,帮忙从威宁弄来了“黄元帅”苹果苗…… 今年“黄元帅”第一年挂果,属于附近地区的新品种,比别的苹果提早上市半月到一个月左右,他们饲弄的好,结的大,黄里透红,肉嫩细脆、味甜多汁、清香可口,要按本地的苹果定价的话,张冒心有不甘啊! 谁没有野望呢,附近大队都通电了,只他们茂林大队,天天还要点油灯……还有小学,他们也想建一所自己的小学呀,省得娃娃们天不亮就起床,翻山跃岭地行上二十多里山路去月亮湾大队上学…… “我带去市里找人检测了。”褚辰支好车子,打开公文包,拿出检测报告,示意张冒提下夹在自行车后座上的那筐苹果,解开竹筐上捆绑的麻绳,拨开苹果上覆盖的干茅草,从中取出一个用咖啡色有光纸包着的带有1号标记的大个儿苹果。 “果形端正,果梗完整,着色面不小于百分之90,横切面直径大于或等于70毫米。”褚辰讲解着,打开公文包,取出水果刀和一枚直尺递给张冒,示意他把苹果从中切开,拿直尺量一量横切面的长度。 张冒一一照做。 “75毫米。这个是大型果,特优级,那一个,”褚辰指着另一个在实验室切开的标注着2号的苹果:“比这个小一点,横切面直径为60毫米,一级果。” “特优级、一级果?!”张冒惊愕地瞪视着手中切开的苹果,心“砰砰”似要窜出嗓子眼:“多少钱一斤?” “特优级,收购价三毛三。一级果,横切面直径大于或等于60毫米,收购价三毛一斤。但有一点,轻微碰压伤,总面积不得超过0.5平方厘米,且无其他损伤。” “三、三毛三……”张冒差点站不稳,本地苹果,大个的也才一毛五。 褚辰点头,笑道:“县里市里省里我都跑了遍,这个定价是咱该得的,第一上市早,第二汁水多、果肉细腻、酸甜可口,第三黄中透红卖相好。我跟他们拍桌子说了,不给这个价,咱走火车运输,卖到沪上、苏州去!” 张秋生握着褚辰的手,激动地抖着嘴连声道:“谢谢、谢谢,辛苦了、辛苦了!” 褚辰莞尔,心头腾起一股成就感。升主任后,农村经济其实可以交给他人来管的,上面不同意,怕他好不容易施行的政策、打开的市场,被新人给毁了,食品厂可不就是一个例子。为此,专门从今年刚毕业的工农兵大学生里挑了一个,给他当助手。人比他大两岁,省里有点人脉,没啥农村实践经验,还得多带带:“干茅草、有光纸、竹筐、麻绳、锥子,都准备好了吗?” 第3章 消息 “备好了、备好了,都在仓库里放着。”大队长保证道,“你放心,我们装筐时一定小心。” 张冒忙跟着附和:“对对,你说怎么包,咱就怎么包,你说怎么装,咱就怎么装,一定不让它们在运输的过程中磕着碰着。” 褚辰满意地点点头,把贴有3号标记的中型果拿出来,继续道:“色泽亮丽,大小适中,无疤痕,横切面直径不小于55毫米,着色达到70%……为二级果,收购价两毛五一斤。剩下的大果小果混着卖,统一价,一毛七一斤,县食品厂要一部分,具体多少,我回去打个电话,跟苏厂长敲定。” 张冒不敢置信道:“一毛七,食品厂要?”他家哪次买东西不是死压价。 “为什么不要?”褚辰失笑,“咱家的苹果上市早,果核小,甜度适中,酸度均衡,果酱的品质能差了?苹果酱早一天出来,早一天抢占市场,早一天挣钱,何乐而不为?拿上东西咱们上山,我先跟你们示范一下咋装筐。一分价钱一分货,辛苦种出来的果子,可千万别在路上折损颜值落了价。” 张秋生应着,忙推了张冒一把,“快去,多叫些人。” 张冒抱着切开的苹果,拿着检测报告,撒丫子就跑,一路跑一路喊:“咱们的苹果评上特优级啦,一队、二队、三队……快带人过来拿竹筐背茅草,上山摘苹果……” 竹筐、茅草提前称好,总重量均为10斤。筐底铺上干茅草,咖啡色的有光纸对应着苹果的评级裁成大小不等的三种,包好有光纸的苹果,一个个放进竹筐,周边和封顶都用茅草垫上,防止苹果磨损、磕碰。 装好、定秤,每筐苹果净重60斤,共70斤,通一的标准,随后封筐,用锥子穿麻绳打结捆好。 看着他们一连打包了十几筐,褚辰才放心地提着公文包,跟着送行的张秋生往山下走去,“磷矿厂要20筐特优级,30筐一级果,120筐普通果。这120筐,有磕碰伤不怕,但别有坏的、带虫眼的,不用包有光纸,干茅草却是要填的。第一炮,咱不光要打响,也要让人挑不出错来。” 一筐净重60斤,20筐就是1200斤,一斤三毛三,张秋生心里琢磨着这是多少钱,口里应道:“我盯着,你放心!” 褚辰看了看山下已经放干水的稻田:“你们大队哪天开镰?” 张秋生一怔,脑中清醒过来:“我想先把苹果卖卖,钱拿到手,给大家吃个定心丸。” “钱的事你放心,下午我让会计过来,装车后当场结给你们。” “你算了吗,这一批苹果多少钱?”张秋生偷感十足地凑近褚辰小声问道。 “2160元。”褚辰笑道。 “两千一百六?!”张秋生惊道,“这么多吗?” 褚辰淡定地拍拍他的肩:“县气象局那边说,这七八天都是好天气。之后如何,谁也不敢保证。秋收之后是秋种,没一个月干不完,苹果……也不能耽误,我跟各单位协商一下,看秋收假大伙儿能不能来你们大队帮帮忙。” 每年春耕春种、秋收秋种,各单位干部是要下乡参与劳动的,去哪干不是干。 “这……我怕招待不周。”来的人多了,吃饭也是个问题啊!不是怕他们吃的多,人家自带粮票,是怕人家吃不惯农家饭。 “杀两头羊,稻花鱼、养的水鸭子都安排上,我让他们带工业券过来。”干部们手里缺肉票,可不缺工业券。 毛毯、毛线、手电筒、电池、铁锅、铝盆、搪瓷盆、搪瓷杯、暖水壶、雨鞋……哪个不要工业券购买。秋收秋种后,茂林大队的小伙子们也该相看、成家了。 褚辰考虑的周全,张秋生自然是一口应了。 “摘苹果不要停,明天我继续让人来拉。” 一路说一路走,到了山下,目送人走远。张秋生忙招手叫孙子给邱大夫送稻花鱼和苹果。 那一筐检测用的苹果和检测报告,褚辰又带走了。茂林大队种了四十亩“黄元帅”,县城西边的青山大队、南屏大队各种了三十亩,一亩地种有75棵,他估算了下,亩产平均在5000斤左右,这就是50万斤,减去青山大队、南屏大队已经销出去的15万斤和今天磷矿的一万两百斤,还有34万斤左右,县、市要是吃不完,他还得想办法往周边城市辐射。 给“黄元帅”找销路,检测样品和检测报告就是最好的广告。 县城跟月亮湾大队下的月湖寨就隔一个月湖,从家里出来去县城,乘船即可,从茂林大队走,那便走公路,路尽头,架着座石桥,本地人叫它月湾桥,过了桥就是县城的横街,亦叫新街,60年代末修建起来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3节 今儿是赶场日,街上挤满了挑担、背筐的社员,街两边是农具门市部、收购站、国营饭店、邮政局、供销社大楼…… 刚起来那会儿没胃口,这会儿,褚辰真是饿了。 锁好车子,褚辰提着公文包和竹筐走进国营饭店,要了碗羊肉粉。 知道褚辰来吃饭,大厨老王端了碟山菌子炒肉片放在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打趣道:“哎呦,大忙人今儿不忙了,咋有空来我这儿吃饭?” 褚辰夹起筷菌子送进嘴里尝尝,又吃了块肉,询问道:“哪来的牛肉?” “啧,嘴真叼,切的这么薄,还是让你吃出来了。” 褚辰:“……”猪牛羊肉能一样吗? “老家送来的小牛犊。昨天夜里不知道咋跑出牛棚,跌到山沟里把脖子摔断了。这不,一早给我拉来了。要不?” 褚辰掏出钱包,抽张五元的纸钞和两张烟票递过去,“要块里脊。” “你可真会挑!”老王取了烟票没接钱,进后厨切下块五斤重的里脊,又剁了两斤排骨,用油纸包好,麻绳一系,拎出来往桌上一放,“下班来趟,我卤牛头牛尾牛蹄,给你切块牛脸下酒。” “牛脑牛尾有人要吗?” “给昭昭吃?”不等褚辰回答,老王便又道:“卤好给你留着。” 褚辰把钱收起来,递了张茅台酒的批条,内部发的,他不喝酒,以往也多是拿来跟人换东西。 老王接过来一看,乐了:“再帮我买件沪上流行的红上衣呗,我闺女下月出嫁。” “让我们家邱大夫给你办。” 老王大乐:“行行,等会儿我给邱大夫去个电话。那筐里装的是什么?” “‘黄元帅’苹果。” “黄元帅”啊,他知道。1973年,威宁“黄元帅”苹果在全国黄色苹果品质评比大会上获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从此全国闻名:“还有吗?帮我弄一筐呗,婚宴上用。” 褚辰咽下嘴里的食物,放下筷子,拿帕子擦擦嘴,打开公文包,取出检测报告给他:“特级果七毛五一斤,一级果五毛,二级果三毛九,剩下的统一价,两毛五。”说罢,解开麻绳,打开竹筐各拿了一个,切开给他品尝。 特级果!老王惊讶了一瞬,接过一一品尝:“哪个大队种的?” 这几年,在褚辰的扶植下,附近大队的果园都成规模了,橘园、梨园、桃园…… “茂林大队,第一年挂果。你要多少?我让人明天给你送来。” 老王挑眉:“多少都行?” 褚辰点头。 “能便宜点不?” 想屁吃呢!供销时代,哪来的讨价还价。 老王笑着点他:“行吧,特级果给我来两筐,二级果五筐,普通的十筐。” “够吗?” “够了、够了,几家亲戚一分,怎么不得吃到过年。” “付钱!”褚辰手一摊伸到了他面前。 “啪”老王抬手给了他一下,嗤道:“你见谁上班身上揣这么多钱?明天给你。” “工业券多吗?”别觉得从他这里拿苹果就不要票。 老王看着他,无语道:“放心吧,工业券不够,我用粮票、糖票凑。” 褚辰满满地点点头,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老王帮他把检测报告装起来,竹筐捆好,低头见他眉间舒展,不见前些日子的愁容,笑道:“你媳妇止吐了。” “嗯,多谢你的腌梅子。” 老王摆摆蒲扇大的手:“几颗果子,值当啥。你慢吃,我忙去了。” 褚辰微一颔首,端起碟子拨了小炒进碗里,拌了拌,挑起粉刚要送进嘴里。 沈瑜之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在他对面:“怎么现在才吃饭?”说着,看了看腕上的表,“快十点了!你家邱大夫又没起来给你烧饭?” 褚辰拧眉:“闲得慌就赶紧找个对象成家,别整天没事找事。” 沈瑜之气结:“行行,不说了,一提邱大夫你就急。对了,听说了吗?”沈瑜之凑近了小声道,“高考要恢复了!” 褚辰一愣:“你听谁说的?” 沈瑜之迟疑了下:“……我爸打电话跟我说的。” 两人一个住宅区,褚辰家是9号楼,沈家47号,一个靠前一个靠后,二人自小学起就一直是同桌。沈爸,褚辰自然认识,报社的主编,消息灵通。 褚辰缓了缓神,继续吃粉。 沈瑜之焦急地点点桌面:“你……就没啥想法?” 褚辰抬眸看他,一身的泥点子:“下乡刚回来?” 沈瑜之点头:“去星辉大队查看他们的试验田,昨天被拉着喝酒,喝高了。他们大队长没敢让我走夜路,留了一宿。”1971年10月,他招工进县农业局,成了一名技术员。 褚辰:“今天还上班吗?”今天是周日,供销社周日恰恰最忙,他们都是调休,避开周日,一周休息一天。 “不上,休息。这不,从星辉大队回来,经过国营饭店看见你就进来了。” 褚辰指指桌上的牛肉和牛排骨:“去我家,把这给邱大夫,然后你跑一趟茂林大队,他们今天开始摘苹果,你过去正好做个调研,明天你跟上面报备一声,再带人去趟青山大队和南屏大队。” 正事要紧,沈瑜之站起来拍拍他的肩,“成。高考的事,回头聊。” 褚辰捏着筷子,看他拎着东西出门,脑中闪过一遍遍“高考恢复了、高考恢复了……”怔愣了片刻,才重新夹起粉吃了起来。 第4章 邱家梁 吃完饭,扬声跟后厨的老王说了声,褚辰带着东西直接回了供销社。 二楼的办公室里,助手陈元亮正坐在桌前喝茶看报,瞅见他来,忙起身接过他手里的竹筐:“褚主任,八点省百货公司打电话来,说再要50筐特优级‘黄元帅’,100筐一级果。我打电话通知了南屏大队,那边已经在采摘装筐。” 褚辰点头,打开公文包,抽出报告给他:“这是茂林大队‘黄元帅’的检测报告,三种样品各拿俩,带着检测报告,给采购部送去,让他们看看报告、尝尝‘黄元帅’,然后写个销售计划给我,半月内,看看咱们及下面的供销社能吃下多少?” 县供销社下面分管着25个区、乡镇、村寨供销社,这些供销社除了将各类工业产品依计划供应给农村农民外,还要为农民提供农资和技术支持,并收购各大队的各类农副产品。总之,广大农村的生产、流通和供销都归它管。 陈元亮应了声,拿着东西走了。 褚辰解开中山装的钮子,脱下外套,挽起白衬衣的袖子,给自己沏了杯茶,拿起电话给商业局局长张成文打去。 “喂,褚辰,从省城回来了?” “嗯,回来两天了。青山大队、南屏大队和茂林大队的‘黄元帅’都分别评上了特优果、一级果和二级果,物价局给定了个好价,省城百货公司要了16万斤,咱们市磷矿要了一万斤,我估算下,还余33万斤左右。市百货那边的负责人,上次过去没见到,我准备明天去一趟。” “下面的供销社,你准备铺多少?” 褚辰明白他的意思,25家供销社,加上各单位,33万斤他们县完全吃得下。不过,这有个时长,月底卖出亦是卖,明年春夏前卖完亦是卖。褚辰可不想拖,亦不想一个月后让“黄元帅”跟本地苹果抢市场、打价格战:“几万斤吧,让大伙儿尝尝鲜。” 张成文眉头舒展,看向对面坐着的市机械厂党总支书记马长啸,嘴角的笑意越扩越大。 马长啸点点桌上的调职通知书,示意他赶紧签字盖章,褚辰这样的,留在偏远山区小小的县供销社那就是糟蹋人才! 张成文得意地冲他挑下眉,对着话筒道:“中午有空吗,来家一趟,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马长啸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俺爷俩还需要你介绍?”说着,一把夺过话筒,“褚辰,我,马长啸,你现在在办公室吗,我这就去找你,等我!” 说罢,啪一下挂了电话,抓起钢笔塞进张成文手里,“赶紧的,签字!” “行行,给你签。” 褚辰握着话筒愣了下,又拨了过去。 张成文写完,章一盖,调职报告就被马长啸抓起来塞进公文包里,拎着包,人家撒丫子就跑。 随之声音从走廊上传来:“老张,走了,有空再来找你玩。” 张成文失笑地摇摇头,拿起叮铃铃又响起来的话筒。 “明天各大队就要开镰收稻,茂林大队有四十亩‘黄元帅’,今天刚开始采摘,人手不够,您看能不能跟各单位协商一下,请大家过去帮帮忙。”青山大队、南屏大队两队的大队长为人比较精明,吃到药材的红利后,便将浇灌不方便、年年欠收的高榜田由水稻改种成药材,占用的高榜田多了,种的稻子就少了,割稻不需要另外派人。 张成文一口应下,然后又道:“马长啸去你那了,拿着调职通知书,要你过去任他们机械厂销售科科长,名字我签了,章也盖了,要不要去,你跟邱秋商量。不过,你要问我的意见,我和你妈肯定是想让你去。咱不说其他,单说孩子,市机械厂配的有幼儿园、托儿所吧,你说,这能省邱秋多少事?还有医疗,邱秋四肢不调协,生产使不上劲,第一胎就差点难产,去市里,不行人家可以剖腹,这就是保障!当然,作为邱秋的继父,考虑上我肯定以她为重,存了私心。但你也不可否认,市机械厂是一个远高于县供销社的大平台,去那,更能展现你的野心、抱负!” 褚辰握着话筒,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张叔,我会考虑的。” 放下电话,张成文忍不住轻叹:这孩子还是有心结! 可怎么办?对于孩子一手筹建的食品厂,他不想他留下吗?当年是无能为力啊!厂子还没建起呢,就打开了销路,钱哗哗的流进来,不到三个月,十几人借用大队库仓生产的辣酱,便铺满了县市周边,盈利一万八千多元。谁不眼红?季度报告上,他又将发展前景写的那么美好,计划做的那么完善,当时很多人都在想,便是个蠢才拿着这份计划表,只要执行得当,又能差到哪去。 捧到面前的肥肉,谁不想扑上去咬一口下来。 他一个外地来的插队知青,身上还背着那样的成分,别管多聪明,几个混混下去,就能把他毁了。 于心何忍! 迫不得已,只有将人调离。 怕他整天呆在县城心态调整不过来,便让他主管了农村经济作物,天天穿行在山里,多少能淘治些情操,平复下心头的怨气。 现在食品厂就是一个烂摊子,县里、市里多次想让孩子接手,他又岂能答应! *** 邱秋醒来,已经九点多了,拉开窗帘,推开格窗,满满的阳光洒进来。窗外,月季、大丽花、木芙蓉、鸡冠花……开的正艳,引得蝴蝶、蜜蜂闻香而来,翩翩起舞。 “妈妈,你醒啦。”昭昭放下手中的小河虾,哒哒跑到窗前,隔着花草笑道:“六狗子捉了半竹篓小河虾和一碗挑好的螺丝肉送来,我给他拿了半包红糖。” 二妮飞快地捞起大盆里的河虾和螺肉,“六狗子他姐快生了,给别的他不要,只要红糖。” 邱秋拢起长发随手挽个髻,拉开抽屉,挑了根乌木发钗往上一插,“哪个姐姐?”大姐、二姐,她前天还见,小腹平平,便是有孕离生还早。 “嫁去双鸭寨的小五。” 邱秋拿镜子的手一顿,那孩子今年才15岁吧。 “妈妈,你饿不饿?” “我这就下粉。”二妮端着河虾螺肉进了灶屋。 邱秋放下镜子,冲闺女招招手。 昭昭双目一亮,转身跑进了屋:“妈妈。” 邱秋在椅上坐下,揽了她在胸前,拿起梳子,将她散落的齐肩乌发分开,扎成两个小辫。 沪上人家[年代] 第4节 辫梢往上一折塞进发股里,一边夹朵粉色的小绸花。 昭昭扒着桌沿,拉过镜子,对着小脸照照,满意地咯咯笑了起来:“妈妈,明天我还要这样扎。” 邱秋点点头,起身抱了床被子出门。 二妮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帮忙:“我来我来,都要晒吗?” “嗯。”松开手,邱秋站在院里,活动活动身子,拿口杯洗漱。 熬了一夜的海带大骨汤,加上早上香煎的鸡蛋又炖了几个小时,又浓又鲜。抓把泡好的米粉下进汤里,长筷子搅搅,撒把小青菜,点上胡椒。一大一小,二妮盛了两碗,端放到木芙蓉树下的藤桌上。 邱秋抱起昭昭放进桌前特制的儿童椅里,小碗移到她面前,自己在她旁边坐下,对进灶房拿勺筷的二妮道:“再盛一碗过来,一起吃。” 二妮拿筷子的手一顿,看向还没盖盖的汤锅,邱秋胃口小,她就下了一碗半的量。大小碗一捞,已经没粉了,“我吃过了。” “再吃点。” 二妮不得不说实话:“泡的粉没了。” 邱秋起身慢慢走进灶屋,朝汤锅里看了看,示意二妮打开橱柜从中拿个大碗,把带肉的大骨捞出来:“调个醮水,咱把大骨啃了,你再拿个碗,我和昭昭把碗里的粉拨给你些。” 二妮看着大骨咽了咽口水:“不给褚主任留些吗?” 邱秋摇头:“下午杀只老鸭,拿酸萝卜、茶树菇炖了。” “褚主任让我拿一瓶绍兴黄酒去大队长家换鲫鱼给你炖汤,你大伯母给了四条半斤重的。”二妮说着偷偷瞥向邱秋。果然,邱秋变了脸色。 见鬼的大伯母,隔房的玩意儿,没事赖三分,招惹她干嘛? 一瓶绍兴黄酒两块多,四条鱼才几毛钱啊,二妮自觉戳到了邱秋隐蔽的心思,声音都带了几丝欢快:“老鸭还杀吗?” “杀!”都不下蛋了,养着干嘛。邱秋拿了勺筷,向外走道:“鱼中午吃。” “唉。”二妮欢快地应了声,端着大骨,另拿了只碗,脚步轻盈地跟上。 昭昭吃肉塞牙,邱秋用竹片拨了骨髓给她吃。 小家伙吃的一嘴油,美的小腿在桌下荡得飞快:“妈妈,小踏雪好几天没回家了,等会儿咱去看看它吧?” 踏雪是匹浑身棕黑,四蹄雪白的贵州马,体格矮小、外表温驯、行动敏捷,爬山涉水驮货载人十分在行。 1958年,作为民兵连长的邱家梁,在女儿两岁还不会说话、四肢无力、双脚沉重走不了路,被自家阿妈和省医院确诊为先天性神经系统疾病后,蹲在后山大哭一场,当晚便去煤厂给自己找了个零活——下井挖煤。 白天带领民兵训练犁田开沟种小季,晚上走几十里山路下井,那时安全措施还不完善,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 就这么干了大半年,累得黑瘦黑瘦地凑了笔钱,从县城牲口市场牵回头半岁的小马驹,让其陪女儿成长、给女儿代步! 集体制,为了避免有人打小马驹的主意。翌日,邱家梁将竹编的儿童座椅绑在马背上,把女儿放坐进去。拿上解放初清匪反霸时他带部队进山剿匪抓匪首部队发的奖状,牵着马去公社、县委大院、武装部,厚着脸,挨个儿求领导让他把小马驹留下。为此,他愿意将代表了他人生高光时刻的奖状归还。 有人骂他胡闹,拿奖状要挟人,带女儿博可怜;有人斥他以功谋利,并驳回了他的入党申请;有人背后蛐蛐他长着一副老实相,最是一肚子心眼诡计…… 他工作认真,政绩突出,那年,本可以调入县武装部或公安局,因为这事全黄了。 妻子一通乱砸,收拾包裹回了娘家。老父亲蹲在门槛上,自卷的叶子烟吸了一根又一根。母亲沉默地回了房,从此对孙女冷了脸。 1960年,月亮湾大队和茂林大队交界处的山林,因邱志勇等一众孩子烤食蜂蛹而引起了森林大火。 邱家梁冲进去救人,再也没有回来。 他留下的余泽,让以残疾闻名的女儿邱秋在66年之后的运动中,仍能免费上学,并顺利读完高中,被大队推荐去县里举办的赤脚医生合作医疗学习班学习。 踏雪自小陪邱秋长大,是她的亲人、玩伴、可以倾吐心事的闺蜜,一人一马自有不一般的默契。 可惜,74年邱秋和踏雪去茂林大队下的双鸭寨出诊,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被狼群追下山的野猪…… 第5章 小踏雪 昭昭说的小踏雪,是事后,褚辰跑遍附近山寨,从踏雪后代里找来的一匹长似它的小马驹。 平时,小家伙住在家里后院的马棚里,这几天恋上了队里的小母马,已经有一星期没回家了。 “好。拿上刷子,带它到月湖趁着今儿天气好,给它洗洗刷刷。” “邱大夫、昭昭,”张秋生家的大孙子隔着院坝围墙,朝院内吃饭的几人唤了一声,笑道,“队里的苹果大丰收,阿爷让我送点过来,给你们尝尝鲜。” 二妮起身开了竹笆门:“进来吧。” 半大的小子将手里拎着鱼递给二妮,快步到了藤桌前,卸下背上的竹筐,拨开上面的干茅草,取出一个个用有光纸包着的苹果放到桌上:“褚主任带了一筐送检,我们的‘黄元帅’分别被评上了特优级、一级果和二级果,爷爷让我各拿了些让你们尝尝。” “啃骨头。”邱秋把大骨往孩子面前推推,按大小挑了三个苹果,剥开有光纸看了看,递给二妮,“洗洗,切成块。” 二妮将鱼放进大盆里,冲冲手,接过苹果去了灶屋,片刻,切成块,端了出来。 邱秋捏起块递给昭昭,又各取了块尝尝,特优级跟一级果的口味差别不大,比二级果的甜度高些,相对的酸度就低了。 孩子有些拘谨,立在面前,也不坐,大骨更是碰都没碰。见此,邱秋没勉强,知道摘苹果忙,这么大的孩子可当半个壮劳力:“稍等我一下。” 说罢,起身进屋,拿了袋福牌麦乳精、一包鸡蛋糕和一瓶她自己配的养生丸,张秋生他娘瘫在床上几年了,养生丸补血安神,能让她晚上睡得舒服点。 邱秋把东西放进孩子的竹筐里,他要拒绝,被邱秋一瞪,傻笑着挠挠头。邱秋抱起闺女,送孩子出门,没到大门口呢,沈瑜之骑着自行车,拎着东西过来了。 “昭昭,小昭昭,快出来,大伯来了。” “妈妈,快快,把我把放下来,沈叔叔来了。” “昭昭,不是沈叔叔,是大伯。”沈瑜之再次强调道。 将人放在地上,邱秋翻了个白眼,二货,有本事当着褚辰的面,让昭昭叫你大伯试试,人家上面可有俩亲哥呢。 “你看、你看,昭昭,你妈又对我翻白眼,她不待见我。”抱着昭昭扑来的小身子,沈瑜之委委屈屈地告状道。 昭昭不敢说妈妈,只得一下一下抚过他的头,哄道:“昭昭待见你,跟你亲,沈叔叔要常来玩啊。” 邱秋瞅了眼他那汗湿成缕的头发,嫌弃道:“你这是多久没洗头了?” 昭昭抚摸的动作一顿,抬起小手凑近鼻子闻了闻,立马叫道:“二妮姑、二妮姑,快抱我去洗手,好臭哦!” 张秋生家的大孙子“噗嗤”一声乐了。 邱秋脸一板,斥道:“邱懿昭,你的礼貌呢?” 沈瑜之指着邱秋磨了磨牙:“邱大夫,说昭昭之前,能不能先检讨一下自己,别乌鸦落在猪身上,嫌猪黑!”说罢,取下牛肉牛排骨,往院坝墙上一放,骑上车就走。 邱秋轻哼了声,转身看向正在洗手的闺女:“邱懿昭,人走了,还不赶紧道歉。” 昭昭一愣,没想到人说走就走,忙甩了甩手上的水,哒哒追了出去:“沈叔叔,对不起,昭昭没有嫌弃你,你别走啊,中午我们吃小河虾炒韭菜,螺丝肉炒辣椒、鸡纵酱拌米饭,老香老香了。” 沈瑜之头也不回地抬手摆了摆:“大伯去茂林大队办事,晚上再来看你。” 昭昭脚步一顿,看向跟着出来的小哥哥:“你回家吗?可以坐我沈叔叔的自行车。” “不用,我抄近路。” 山里有野狼、野猪、豹子和大猫,近路有一定的危险性,来时不知道就算了,回去邱秋可不敢让他一个人走山路,“沈瑜之,回来!” 沈瑜之一握手刹,长腿一支,回头道:“什么事?” 邱秋指指孩子:“茂林大队张队长家的孩子,捎一程。” “麻烦!”嘴里嫌弃着,沈瑜之还是半点不耽搁地掉头载了人才走。 “晚上来家吃饭。” “知道了。” 二妮解开围墙上的油纸包:“好像是牛肉、牛排骨。” 邱秋抬头看天,湛蓝的天空飘浮着朵朵白云,活像浩瀚的大海卷起的雪白浪花,灼热的太阳光洒在月湖寨的山山岭岭上,一扫几日的阴霾、水汽,叫人感到舒适、温暖。 “先放到地窑里,晚上切半斤肉做个酸汤牛肉,排骨一半红烧,一半清蒸。” “好。” 二妮留在家里收拾,邱秋牵上昭昭,提着水桶毛刷往寨子的另一头走去。 还没到寨中的牛棚马圈呢,便听一声嘶鸣,一匹浑身棕黑、四蹄雪白的矮小马儿飞蹄跃过竹笆门,激动地甩着尾巴,绕着母女俩转了一圈又一圈。 “小踏雪、小踏雪……”昭昭兴奋地松开邱秋的手,捡起地上马儿的缰绳,“好踏雪,咱们去湖边玩吧,我带你去吃肥美的草儿、给你洗澡,你带我去捉泥鳅。” 小踏雪没理她,探头凑到邱秋面前咕噜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她。 抚了抚它的头,邱秋掏出颗奶糖,剥去糖纸丢进它大张的嘴里。 “妈妈,”昭昭拽了拽邱秋的衣襟,“我也要喂小踏雪吃糖。” “一天一颗。”邱秋说着,接过缰绳,一手牵着闺女,一手牵着踏雪先去了医务室。 踏雪救她出事后,褚辰想让邱秋辞去赤脚医生的职务,在家好好养胎。邱秋没应,却收了个徒弟,老兵韩大爷的养子韩鸿文。 邱秋最近嗜睡,早上起不来,医务室便由韩鸿文坐诊。 见她牵着昭昭和小踏雪过来,韩鸿文放下手中的赤脚医生手册,迎了上来:“师傅,县医院刚刚打电话,说市里有位病人,后颈生了对口疮,已经溃烂、化脓,让咱送瓶药膏过去。” 邱阿奶有道祖传的方子,专医对口疮。 她去后,药膏便由邱秋来配,前年,邱秋已经教给了韩鸿文,每年春末夏初,师徒俩都要配制百来瓶。 “行,你去一趟。” “今晚怕是回不来……”他们月湖寨所在的位置,县城比镇近,去市里比去省城麻烦。 明白,明天她得早起过来坐诊。 韩鸿文揉了把昭昭的头,进屋拿上准备好的土黄色挎包,快步朝湖边走去。 医务室离不开人,韩鸿文走了,邱秋便要在这守着。 昭昭坐不住,要妈妈给小踏雪装上马鞍,他俩要去湖边转转。 湖边有守船人,有割猪草的半大小子姑娘,再加上小踏雪智商不低,极有灵性,邱秋并不担心昭昭的安危。进屋取了马鞍给小踏雪安装好,抱了昭昭坐上去,调整好脚蹬带,又给拎了只小鱼篓挂在马鞍左前下方的鸟翅环上,叮嘱她去小水沟玩,不要去湖边,缰绳递给她,邱秋拍拍小踏雪的屁股,“去吧,别玩太晚,早点回来。” “妈妈再见!” 邱秋摆摆手,看着小踏雪载着昭昭一溜烟跑出寨子,朝湖边奔去。将水桶刷子放在屋檐下,邱秋进屋查看雨前晾晒的一批药材。 返潮的拿出来,摊在圆簸箕上晾晒。 “邱大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背着筐晒干的金银花过来询问,“金银花收吗?” 邱秋戴上白手套上前查看,花掰绵软,花蕾发黑,手插下去一捞,都是这个质量。 这孩子没见过,一身衣服补丁撂补丁,洗得发白,却打扮得干净利落,邱秋进屋拿本手写的小册子,递给她:“这是本地药材的采摘、炮制方式方法和注意事项。” 沪上人家[年代] 第5节 小姑娘很聪明,立马明白自己的金银花不符合邱秋的收购标准,接过册子翻到画有金银花彩绘的那页,看了起来,“干燥标准为捏之有声,碾之即碎……注意的是,无论是晾花还是烤花,在花蕾干燥前均不能用手触摸或翻动,否则花蕾变黑,降低品质……” “只是降低品质,卖还是能卖的是吧?” 邱秋点头:“你可以去县城收购站看看。” “谢谢。”小姑娘深深鞠了一躬,筐里的金银花“扑簌簌”掉了一地。 邱秋弯腰帮她捡:“晒干后,最好装在塑料袋里,免得返潮。” 她随母亲刚改嫁过来,家里的塑料袋可轮不到她用,张小环扯了下唇,还是乖巧地应了声“好”。接过邱秋手里的金银花,张小环又道了声谢,依依不舍地将小册子递了过去。 “你自己拿着吧。”这种小册子,邱秋写了上百本,都由褚辰送给各大队的大队长了。 “谢谢、谢谢,邱大夫,你真是个大好人!” 邱秋忍不住乐了。 “邱大夫再见!” “再见!”目送人欢快地甩着长长的辫子走远,邱秋继续晾晒药材。 中午,二妮送了饭菜过来。 邱秋执起昭昭走后就挂在胸前的竹哨,一声长哨,传出山寨,飘向月湖。 湖前田坝上,赤着小脚丫在田沟里捉泥鳅的三岁小奶娃,闻声,扯开嗓唤道:“小踏雪、小踏雪,妈妈要出诊了,侬快去医务室……咦,不对,妈妈叫我们回去吃饭哩!” 话音未落,小踏雪已颠颠儿从湖边青草地跑来,前蹄一弯俯卧在女娃身旁。 娃娃摇摇头,不愿上马:“你跟妈妈说,我刚垒好田土,泥稣还没捉到呢,等会儿再回去。” “傻昭昭,踏雪是马,怎么会说话。”湖边看船的老汉,衔着四寸长的叶子烟杆踱来,笑道。 “王爷爷,小踏雪聪明着哩!妈妈说它比所有的马儿都聪明,它有七岁孩子的智商。”昭昭沾满泥巴的双手往小肥腰上一叉,骄傲地抬抬下巴,“它阿爸是我外公从十七匹小马驹里挑选出来的,它是最像它阿爸的小马驹,别的马肯定不会说话,它说什么我妈妈都知道,我也知道。你看,它一卧,我就知道它想让我骑它回医务室,不想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捉泥鳅。” 第6章 工作 “哈哈……对对,昭昭说的都对,快上马回去吧,别让你妈妈担心。”这儿离月湖近,别一个不注意,孩子跑到湖边,出个什么事。 昭昭蹙着小眉头,犹豫了下,长长叹了口气:“唉——行吧,我下午再来。” 说罢,背上阿爸给她编的小鱼篓,提上鞋袜,拽着马鞍,爬上马背,扯起缰绳道:“小踏雪,走,回医务室。王爷爷,再见!” “好,再见!” 小踏雪站起,长嘶一声,撒开四蹄冲出田坝,穿过谷地,朝寨子奔去,转眼便冲到邱秋跟前,兴奋地围着她转了几圈方才甩着尾巴停下。 二妮过来将昭昭抱下马。 “妈妈,妈妈,我回来了,你的小宝贝昭昭回来了——”甫一落地,鞋袜一丢,小家伙就捣腾着小短腿朝邱秋扑来。 邱秋食指抵在小家伙额上,不让她往身上扑,“停!别抱我,脏!” 昭昭停下四肢划水的动作,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巴的小胖手,咧嘴嘿嘿笑道:“干了。” 邱秋用帕子拭去她脸上的泥,指指院中的流动水池。 为了方便邱秋用水,家里、这里,褚辰都用竹枧一节一节从月湖井台引来了涓涓细流。流水不停,溢出水池,奔向下面用一块块山石砌起的小小荷塘。 荷塘四周种满了各式花卉,喇叭花、康乃馨、美人蕉和红的粉的月季,株株开得正艳,湖上的风吹来,芳香扑鼻。 昭昭踩着小板凳站在水池边,伸手进去涮了涮,让水流舔去上面的泥,又仔细搓搓,眼见污泥褪去,忙举着小手,跳下板凳跑到邱秋身前:“妈妈、妈妈,你看,贼拉干净了。” 邱秋瞅了眼,拿手帕给她擦去指甲缝里残留的泥渍。 二妮提起屋里的暖瓶兑了半盆温水,抱过昭昭给她洗净小脚,擦干,穿上鞋袜。 邱秋洗洗手,揭开竹篮上的盖布,将饭菜一一摆在桂树下的小桌上。 “姆妈,偶看到了,水沟里的泥鳅又大又肥,下午我还要去,捉回来让二妮姑用油一炸,撒上辣椒面,老香了!” 二妮忍不住笑出声来。 北京知青王弈臣和他表弟赵文霖赶场回来,打从医务室院坝前经过,听到昭昭又是“姆妈”又是“偶”的,打趣道:“唉哟,沪上的囡囡来了,吃饭了没?打算在俺们月湖寨住几天啊?” “王叔叔,赵叔叔,”昭昭小身子一扭,哒哒跑到二人面前,“你们去县城了吗?” 赵文霖失笑:“我们下船过来,走在你前面,你骑着小踏雪一溜烟地越过我们,溅了我俩一身泥,我还说,小丫头眼里没人,合着你真是没瞧见我俩啊!” 昭昭眨巴眨巴葡萄般的乌黑大眼:“你们走在我前面吗?” “瞧瞧、瞧瞧,”王弈臣指着蓝色运动裤、白网鞋上一串串湿湿的泥点子,“都是小踏雪跑过溅的。咋办,让侬姆妈给我洗衣刷鞋吧?” “我姆妈不会!”昭昭肉肉的小胖手往小肥腰上一叉,理直气壮道,“家里的小衣都是我阿爸洗,外套二妮姑洗。” 王弈臣挑眉,没想到褚辰那么个能人,在家是这地位,“那让侬二妮姑……”话说一半,已觉不妥。 二妮偷偷瞥眼王弈臣,睫毛轻颤,没吱声。 “二妮姑洗衣服是要收钱的。” 王弈臣诧异地看向二妮,一身粉蓝格子长袖布拉吉,肉色的尼龙袜,黑色的半高跟皮鞋,比邱大夫穿的都时尚光鲜。他还以为褚辰夫妻只管她吃穿呢,没想到,还付了工资。 二妮的脸“腾”一下红了,“不……不收……” 邱秋没理几人的眉眼官司,“王知青、赵知青,吃饭了吗?要不要再添点?” 王弈臣朝院中的小桌探头一看,韭菜炒河虾、辣椒炒螺肉、清炒小白菜、凉拌折耳根、蘑菇酱,还有一盆鱼汤,主食是白米饭。 这伙食,可比他在北京的家里吃的都要好! “褚主任不回来吃饭?” “嗯。” 这量,王弈臣看向二妮的目光越发怪异了。 “那怎么做了这么多?”赵文霖嘴快道。 “邱秋姐……”二妮急道,“是褚主任说要给你炖个鲫鱼汤,给昭昭炒个韭菜河虾;螺肉吃的就是一个鲜,搁夜或是晒干,改日再吃,味道便没那么好;我怕你不能吃辣,这才又炒了个小白菜。鸡丛酱、折耳根是从我家拿的。” 邱秋安抚地拍拍她,笑道:“我怀有身孕,需要营养,刚止吐,二妮也不确定哪些菜我能吃下。你俩是在这儿吃,还是我给你们拨些出来,你们端回知青点吃。” 王弈臣刚要说什么,一声娇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哟,邱大夫还没吃饭呢,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啊?” 王弈臣垂在身侧的手一颤,转身看去,俞佳佳挽着邱志勇的手,从身边经过,进了院坝。 邱秋扬眉,以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邱秋,你快给佳佳看看,她闻到鱼腥味就吐,是不是怀孕了?”邱志勇扶着俞佳佳刚要在桌前坐下,看到桌上的鱼汤,忙又将人拉开了。 赵文霖戳戳他哥:死心吧,人家娃都有了。 王弈臣胳膊使劲往后一抵,给了他一记。 赵文霖捂着胸口痛得呲牙咧嘴,惹得昭昭咯咯直乐。 邱志勇看着只觉可爱,脑中已经在幻想他和俞佳佳的孩子长相,伸手摸兜,掏出一颗没包装的水果硬糖递过去:“昭昭,吃糖。” 昭昭摆手:“妈妈不让我多吃,两天一颗,昨天我已经吃过了。” 褚辰总觉得妻女跟着他过得苦,吃穿上从不吝啬,再加上自家养的有蜂,留的有麦子,邱秋时常做个滋补的药糖、糕点,小家伙不缺甜食。 “你不是跟人约了要去打牌吗,”俞佳佳推邱志勇,“快去吧!” “不差这点时间,”邱志勇催促道,“邱秋,你快过来帮佳佳把把脉。二妮,咋没一点眼色呢,没看佳佳站着吗,还不快搬把椅子过来。” “哎啊,就你话多,没看见邱大夫还没吃饭吗,我怀没怀孕自己不知道,跟你说多少便了,胃肠炎、胃肠炎,我吐是因为胃肠炎犯了。行了,快走吧,看到你就烦,到哪都跟个大爷似的,尽得罪人。” 王弈臣虽不知俞佳佳为何一心要打发邱志勇,却配合地上前一把揽住邱志勇的肩,笑道:“走走,咱哥俩好久没在一块玩牌了,约了谁啊,一起呗。” 邱志勇挣扎着要拒绝,赵文霖看了眼他哥跟俞佳佳,忙跟着道:“对对,这回咱玩把大的,小爷前天刚收到家里寄来的钱票,资金充足,不怕你赢……” 邱志勇一听,牌瘾上头,都不用两人拉扯,自己便跟着走了。 二妮搬了两把竹椅放在荷池旁。 邱秋伸手做了个请,俞佳佳在椅上坐下,“我月事晚了五六天。” 面如桃花,问之身困乏力,小腹、乳·房发涨,脉是滑脉。 俞佳佳看邱秋脸色越来越沉,脸一白,汗从背上窜了出来:“怀上了?”她有让邱志勇吃药啊,怎么就怀上了?! 邱秋眼睫微垂,起身洗洗手,准备吃饭。 “我不想要……” 邱秋脚步一顿,头也没回,似是没听到,进屋包了几包药给她:“这包调理月事,服用后,会有血块流下,别怕!”邱秋握住俞佳佳冷凉的手,随之松开,“这五包治疗胃肠炎,顺便养养身子,吃食上忌讳点,别吃寒的、凉的,小米粥、南瓜粥、鸡蛋、河里的鱼虾,别让自己亏了嘴。” 褚辰只当她厌恶邱志勇,是因为爸爸的去逝,其实不是,她遇见了被欺凌后的俞佳佳…… 当晚,送走沈瑜之,褚辰哄睡闺女,回东屋,抽出邱秋手里的书,“今天市机械厂党总支书记马长啸拿着调职通知书过来找我,要我去他们机械厂。” 门口的灯光从头顶洒下,褚辰的脸有一半隐在暗处,邱秋抬手,指尖划过他剑一般斜飞入鬓的眉,高挺的鼻,薄薄的唇。眼前的人,周正沉稳的同时又不失少年感,不笑时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一笑便带了几分痞气。邱秋看得莞尔:“想去就去!” 什么职务都不问一声?! 褚辰紧紧攥住邱秋停在嘴角的手,深沉内敛的墨瞳带了几分慌乱,“一起!” 邱秋摇头:“我和昭昭先不去……” “那我也不去!” 邱秋气得一口咬在他的下巴上:“又没说不去,只是……” “没有只是,你不愿意进城,我就不去,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守着你和孩子。” 邱秋抬手给了他一捶:“让我把话说完。” 褚辰的语气立马软了下来,“好,你说。” “你先去把房子收拾一下,我收了秋冬这批药材,安排好小踏雪,就带昭昭过去。” “这么久……”他怕这只是邱秋的推脱之辞。 邱秋自小在这片山水里长大,干净的像是澄澈的湖水,透亮透亮的,不染尘烟。 凭她的医术,想进城,早就进城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6节 第7章 高考恢复 沈瑜之一早从南屏大队回来,刚进办公室,便见同事们围在一起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沈瑜之,高考恢复了!”同宿舍的小毛,扬了扬手里的报纸,激动地叫嚷道,“高考恢复了!你看——” 沈瑜之怔愣了下,快走几步,只见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布的新闻《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 一把夺过,沈瑜之急切地看起来,“……招生对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包括按政策留城而尚未分配工作的)、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 一连看了数遍,沈瑜之兴奋地跳叫道:“高考恢复了!哈哈哈高考恢复了!” “小毛,帮我请半天假。”说罢,攥着报纸一溜烟跑出门,骑上“长征”加重自行车,出了农业局的大门,一路飞驰地行过旧街的中学、照相馆、理发店、竹篾行、农机厂,来到新老街交接处的县委大院,商业局、招待所、医院,直奔供销社大楼。 “老褚!老褚!褚辰——” 褚辰放下《人民日报》,捏了捏鼻梁,起身推开二楼的窗:“上来!”说罢,转身从印有大红牡丹的搪瓷盘里拿起只搪瓷杯,倒了杯白开水,放在自己对面的桌上。 沈瑜之锁好自行车,一口气冲上楼,不等进门就气喘吁吁地嚷开了:“褚辰,高考恢复了!你知道吗,高考真的恢复了——哈哈哈高考恢复了、真的恢复了……”笑着笑着,沈瑜之红了眼眶,先前父亲打电话说时,他还将信将疑,现在确认了,为什么还是有种不真实的荒谬感?! “嗯。”褚辰指指对面,“坐,喝点水。”说罢,拿过各大队钩藤种植数据,看了起来。 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沈瑜之才算从那种狂喜、兴奋的苦涩中回过神来,抹了把脸,拉开椅子坐下,摊开报纸,抚了抚抓皱的地方,又细细看了一遍:“十二月考试,我们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复习。褚辰,课本上的知识我忘得差不多了,现在想想,别说高中知识了,初中的知识我也没记住几个,不行,我得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赶快再帮我搜罗些复习资料寄过来。” 褚辰估算产量的手一顿:“我家有。晚上跟我回家,我拿给你。” “邱秋的?” 是他周一去市里办事,在新华书店、废品收购站买的。 “你和邱秋不用?” 褚辰搁下笔,亦似放下了某种执念,身体往后一靠,松弛了几分:“邱秋写字慢,高考不同初高中毕业考,可以请老师通融通融,专门给她设个考场,不论时长只看成绩。高考是有时间限制的,第一年首例,容不得半点差错,没有哪个老师敢冒险帮忙!” 想到邱秋一分钟写不了几个字的时速,沈瑜之放弃了想法,目光灼灼地看向褚辰:“你呢?” 褚辰拉开抽屉,取出一纸文书:“我接到工作调动通知……” 沈瑜之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惊叫道:“你要放弃高考?!” “你知道我刚来供销社时,上面让我抓农村经济植物生产,扶持农村土特产与医药产品的经济发展,这两年,成绩都一一出来了……” “你要放弃高考?” 褚辰默了片刻,将工作调动通知递给他:“以我的年龄,担任市机械厂供销科的科长,不比大学毕业后,分配入职更好?四年,我又如何不能更进一步……” “你不回沪上了?!褚辰,你可要想清楚,根据国家政策,留在农村的知青可以回城,但是有限制,已婚的不能回城,国家安排过工作的不能回城,被推荐上过6类大中专院校的不能回城,以上三条你占了两条,若不能参加高考,考回沪上,你这辈子可就被锁死在贵州这地儿了。” “市机械厂供销科科长,行政16级,月工资110元。机械厂的党总支书记马书记承诺我,一入职,便分给我一套三居室;邱秋若愿意,可以随时去厂医院上班,昭昭户口随妈妈迁到厂里,上学亦不成问题。” “是不错,才几年啊,你就爬上了市机械厂供销科科长的位置。”在是朋友,沈瑜之也不免酸溜溜。然而想到某事,又不免替他可惜:“当年要不是邱秋她继父非要把你从食品厂调过来,你早已是食品厂的厂长,工资待遇也不比机械厂供销科科长差!” “食品厂虽说是我一力筹建的,却离不开大家的帮助……特别是邱秋……”顿了顿,褚辰又心平气和道:“开工三个月就有那么大的盈利,又岂是我能守得住的。” 沈瑜之无言。 1967年4月,他和褚辰、蒋济安高中毕业,怀着一腔热血,和黄浦区、静安区的一千多名学生,乘专列,远赴贵州来插队落户。 那时谁会想到寨子里的生活条件会这么苦! 住的是阴暗潮湿的泥墙茅草屋,小小的窗户见不到几缕阳光,梅雨季,屋角、床下长蘑菇,被褥潮的身上起疹子。 吃的是夹生饭、没油的水煮菜。 每天从早忙到晚,爬山涉水、犁田割秧青、上肥除草、砍坡烧荒、收割打谷、伐木修房盖屋、挖旱田犁水田、舂谷、挖煤,一年到头合计一算,一天收入不到两毛二。 后来,思想慢慢松动,政策放宽。 1970年工农兵大学第一年招生,一路过关崭将走到最后的褚辰,转头成了黑五类,早早被刷下来的蒋济安却拿着通知书去了贵州大学读书,毕业后进了市文化局工作。 第二年,他招工进县农局业,成了一名技术员。 褚辰则因为家庭问题,面对机遇,一次次被捋下。 他忘不了,72年,他回月湖寨看褚辰——他的模样,像被风吹雨打,顶不住重压的高梁,缩着肩,佝偻着背,长长的头发遮了眼,惯常爱笑的瑞风形桃花眼里没了光,黑沉沉的阴郁,浓的化不开。那时,他真担心,褚辰会折在那小小的月亮湾大队。 再有消息就是褚辰抱着几瓶水果罐头和辣酱,代表大队找供销社、收购站、各事业单位推销,拿到批条后,立马回寨带领月亮湾大队的社员们去后山砍毛竹——彼时造纸厂正急需原材料。 钱一到帐,褚辰便带人收购辣椒、生姜大蒜、豆豉、花生……筹建属于他们月亮湾大队的食品加工厂。 食品厂还没兴建起来,他们借用大队仓库生产的辣酱就已经铺遍了全县十几家供销社,附近几个县收购站的主任更是守在大队里要货。后来不知怎地机器、材料、建厂的砖瓦水泥和月亮湾大队的十几名职工一起搬到了县里,褚辰则被张成文调去了供销社,成了一名天天往山沟沟里跑的小职员,拿的是供销社最低等的工资,每月13块钱。 邱秋伤了身体,产后没奶,家里买不起奶粉,他就天天一大早跑大队羊圈里挤羊奶回去熬煮,大人小孩一起喝,不到半年,邱秋被养了回来,昭昭也胖嘟嘟的十分可爱。 *** …… 五劳七伤往后瞧, 摇头摆尾去心火, …… 医务室前的院坝里,粉蓝棉布上衣,宽松藏蓝长裤,白袜、黑色平绒搭扣布鞋,长辫垂肩的母女俩,边一字一字地念着口诀,边身体保持中正,挺胸塌腰,双肩放松下沉,头部微微左右转,眼睛看向身后方,同时吸气…… 一声音轻缓,一奶声奶气,身形极慢,大的姿势优美轻扬,小的像个奶油瓶,摇摇晃晃欲倒不倒。 二妮站在院坝外皂荚树的林阴下,静静看向背对着青岗石铺砌的街道练八段锦的母女俩。 又站了会儿,二妮才拎着食篮走进三合土夯实的院坝。 轻走轻脚地绕开母女俩,将食篮和今早送来的报纸放在桂树下的小桌上,提起暖瓶掂量下,水不多了。 看眼医务室里的钟,转身走进熬药的小灶房,拎起水壶接水。 拨开煤炉,烧上水,二妮投洗了条布巾,开始擦拭桌椅门窗,清扫地面。 两遍八段锦练完,邱秋抬腕看表,89分钟,比昨天快了2分钟。 二妮放下扫帚,取过报纸递给邱秋,指指上面的头版头条:“邱秋姐,你看。” 邱秋摸摸昭昭的后脖颈,微汗,接过报纸对二妮道:“给她擦擦背上的汗,换件小褂。” 二妮拿毛巾给昭昭擦汗、换衣。邱秋在桌边坐下,拎起暖瓶往杯里继了些热水,喝了几口,展开报纸看了起来。 恢复高考了啊,邱秋眼里闪过一抹沉思,片刻,放下报纸,心情极好地哼唱起来:“一道道的那个山来哟一道道水……” 声音慢悠悠,软绵绵,轻轻柔柔吹拂在耳边,好似催眠曲。 忽然,“啪啪啪”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稀竹笆门被啪的一声推开,几人闯了进来。 “邱大夫,邱大夫,你的高中课本还在吗?” “能借给我们看看吗?” “卖给我们也行!” 邱秋抬头,清凌凌的目光淡淡扫过,几人禁了声。 是知青点的知青,一男二女,杨永年、韩芷月、钱溪瑶。 “褚辰要看。”邱秋拒绝道。 三人憋着气,听她一字一字把话说完,均是一愣,韩芷月惊讶道:“褚主任也要参加高考?!” 邱秋点头。 “你不怕他……”剩下的话韩芷月没说出口,钱溪瑶、杨永年和邱秋却都明白她的未言之意。 邱秋摇头,夫妻若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她还不如趁早离了! 看她这样,韩芷月忍不住嘟囔了句:“真是个木头美人!” 不说不动还行,一说一动,语迟、行动缓慢的毛病就显现出来了。唯一可贺的是,头脑还算聪明,什么看上两遍就记住了,一手医术跟她阿奶一样,在这一带小有名气。 钱溪瑶捏了下她的手,上前道:“邱大夫,褚主任上班还没回来,能先借给我们看一天吗?你放心,晚上我们一定还回来。” “邱大夫,”褚辰在县里上班,杨永年怀疑他提前几天就知道高考恢复的消息了。怕邱秋还是不愿意借书,便道:“褚主任有说报考文科还是理科了吗?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历史、地理;理科考政治、语文、数学、物理、化学。各科满分100分。外语考试的语种有英、俄、日、法、德、西班牙、阿拉伯语,考试成绩作为参考录取,不记入总分。没有学过外语的可以免试,但要是想报考外语院校或专业,不但要记入外语成绩,还要加试口语,数学成绩则需作为参考。” 邱秋打量眼杨永年,是个人物:“二妮,你回去一趟,把我高中的语文、政治、历史、地理课本拿来。” 二妮捏着布巾,看向三人:“王知青、赵知青怎么没来,他们不参加高考吗?” 韩芷月双眼一眯,上下打量遍二妮,嘴一撇,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来:“你觉得可能吗?”好不容易等来了回城的机会,谁不是拼命抓住! 钱溪窈扯了下韩芷月的衣袖,笑道:“王弈臣和赵文霖在高榜田里割稻,还没瞧见今天的报纸。”他们也是回来做饭,看到门口订的报纸才知道。 “我去跟他们说一声……”二妮说罢,拔腿就跑。 韩芷月急了:“唉,你还没给我们拿书呢……” “走,上山通知王弈臣和赵文霖一声。”杨永年说着率先追了出去。 韩芷月和钱溪窈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妈妈,”昭昭靠在邱秋腿上,不解地看向走远的几人,“什么是高考呀?爸爸也会参加吗?” 第8章 母女 宗敏看着报纸上恢复高考的消息,心下也在询问:褚辰会参加高考吗?他考走了,邱秋和昭昭怎么办? 越想越是担心,宗敏放下报纸,飞快下楼,出了家属院,直奔商业局局长办公室找张成文。 张成文一早带人去茂林大队参与秋收,不在。 她找留守的职员借了办公室的电话,给褚辰打过去。 电话里有些话不好说,她只道:“褚辰,中午来家吃饭。” 褚辰正在看供销社入冬前的储运供应资料,拿起电话,直接放在了桌上。 沈瑜之还没走,等着褚辰一起吃午饭,一听这话,就嚷开了:“宗姨,我——沈瑜之,跟褚辰约好了,等会儿去国营饭店吃丝娃娃、肠旺面。” “那行,你们去吧。下午回寨前,褚辰你来家一趟,我有事找你。” “好。”褚辰轻应一声,挂了电话。 “什么事啊,电话里不能说,还要你专门跑一趟。” “应该跟工作有关。”褚辰修改了几批货的数量,看看表,收起资料,“走吧,去国营饭店。” 穿好外套,带上门,两人下了楼。 沪上人家[年代] 第7节 老王所在的国营饭店,离供销社大楼不远,两人走着过去。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开了,经过新华书店,里外都挤满了人。沈瑜之看得咋舌:“啧,老褚,你说这会儿咱要印一批复习资料,是不是能大赚一笔?” “你有那时间?” 要复习初、高中课本知识,沈瑜之还真没时间折腾。 今天是赶场日,国营饭店里同样挤满了人。 没去打扰老王,两人交了一块钱的饭盒押金,买好饭,去褚辰宿舍。 在医院家属院后边,旁边就是小学。 二楼朝南靠东的一间,采光不错。 不常住,房间陈设极简,一床一桌两椅,一个放着洗漱用品的盆架。 褚辰吃不来内脏,没要肠旺面,买了碗羊肉粉。 刚来贵州那会儿,两人都不吃辣,现在一筷肠旺面入嘴,沈瑜之都觉着不够味,四下张望了遍,没看到要找的东西:“你家做辣酱了吗?” “嗯。”邱秋和昭昭都喜欢吃辣,自留地里的辣椒没卖给收购站或食品厂一斤,一半让二妮给做成辣酱、剁椒酱,一半晒干留着做菜用。 “明天给我带一瓶呗。” “供销社有卖。” “没你家的香,味也没你家的好。哎,”沈瑜之取了个丝娃娃塞嘴里,胳膊肘对了对他,含糊道:“食品厂是不是改配方了?刚开始那两年,不要小菜,光是米饭拌酱我能吃两大碗,一瓶辣酱吃不了两天就没了,现在……买回来几个月,还有半瓶在那放着。” 褚辰咽下嘴里的食物,拿手帕擦擦嘴,淡淡道:“去年说是市场上的白酒销量增加,酒厂准备不足,他们食品厂就不跟着添乱了,把辣酱里用来杀菌增香的白酒取消了。今年又把花生油替换成了便宜些的菜籽油,减少了豆豉、花生、芝麻的用量,取消了白糖,添加了线椒,这样一来,辣味比原来高了一个等级,掩盖了味道的不足,也算迎合了部分极度奢辣的客户。” “啊,怪不得小毛夏天买的吃一半长毛了,我们还以为梅雨季屋里潮。这一项项的减下去,不是砸招牌吗?”说到最后,沈瑜之都来了气,合着不是谁筹建的厂,谁不心疼是吧,“你没跟你岳父说?” “张叔。”他随邱秋叫。 “行行,张叔,不是你岳父。” 褚辰声音往下压了压,轻声道:“从财务上看,短期内,销量减少的不明显,成本却大大降低了。年底一汇总,盈利只要超过往年的15%,苏厂长升迁有望……” 沈瑜之立马明白了,食品厂的苏厂长前两年就在活动,想调去市里。食品厂现在这个样子,谁敢接手?谁愿意接手?可不就都压着不让他动,人脉上走不通,只能拿政绩来说事。 现有的销售模式还是褚辰当年定下的;销售渠道,四分之三是褚辰建厂之初一个个跑下来的。几年过去了,市百货都没有打通,营销上还在周边打转,销量增加不上去,厂子无法扩建,跟褚辰当年建厂时写下的五年发展计划相差堪远,他想升——难啊! 逼急了,人可不就往歪路上走。 拍拍褚辰的肩,沈瑜之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不亏是白汤圆包馅的你啊,牛!早早就给他埋了个大坑。” 褚辰嫌弃地看眼他吃丝娃娃沾上面粉的手,掸掸被他拍过的肩膀,“你能不能讲究点?” “矫情!”吸溜几声,塞满一嘴面,沈瑜之又含糊道:“你原是想拿回食品厂厂长的位置吧?现在怎么办,你要调去市机械厂,食品厂谁管?” “张思铭。” “谁?!” “张叔在部队的儿子。” “他不是副营吗?29岁的副营,前途无量,咋这么想不开,回来管个破厂子!” “排雷时右耳膜震穿听不见了,部队让他转文职去后勤,小半年了一直不适应,月初递交了退伍申请,过几天就回来。” “部队后勤他适应不了,食品厂的厂长他就能胜任?” 褚辰轻轻点了点桌面:“全厂军事化管理,产品严格按照配方制作,销售帮他打通。” “喂饭吃啊!”沈瑜之怪叫了声,一把揽住他的肩,谄媚道:“哥们,咱俩从小就认识了吧。啥时候再有这种好事,别忘了小弟我呀……” 褚辰一把扯开他的手臂,无奈地将人推开:“你不觉得,我和邱秋建厂的理念,只有他这种纪律性强的人,才能完美地执行吗?” “不好说。”他又没见过张思铭,“你对邱秋继父——你的张叔,不是不感冒吗?怎么跟他儿子关系这么好?” “他每年都给昭昭寄压岁钱寄生日礼物。” 沈瑜之惊讶地扬了扬眉:“他跟邱秋的关系这么好!” “……”褚辰不想承认,张了张嘴,没吐出半个字。 送走沈瑜之,褚辰还了饭盒取回押金,去邮局把邱秋交代帮老王闺女买衣服的钱票给奶奶寄去,顺便拿沪上寄来的包裹。 一大包,足有二十多斤,摸着像奶粉、布料,应该是给邱秋和两个孩子准备的。 去年,四人b倒台后,爸爸的名誉恢复了,人从农场调回,被安排在市图书馆工作,一个月能拿四十多块钱工资。 奶奶也不用清扫厕所、打扫大街了。 家里宽松了,不用他和邱秋再补贴,寄来东西的次数倒是频繁了。 忙忙碌碌,几个小时很快过去了。 明天褚辰便不来了,要在家参与秋收劳动。 报纸上“农业学大赛”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作为领导干部,他得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团结带领全县供销社干部帮扶农民兄弟开展好秋收工作。 安排好诸项事宜,褚辰提着包裹和一兜苹果出了供销社大楼,骑上自行车便去了商业局家属院。 张念秋从同学家回来,远远看见骑车过来的褚辰,忙扬手叫道:“姐夫——” 小丫头15岁,读初二,长得像她爸张成文,浓眉大眼,脸盘黑黄,一笑起来,嘴瓣儿像翘起的弯月,说起话来,声音像黄莺打鸣,又急又快,头发偏黄微卷,常被人叫小黄毛。 褚辰一握手刹,长腿一支,停在家属院门口,“没下乡参加劳动?” “没有,”张念秋几步跑过去,抱起夹在后座上的包裹,双腿一蹦,跳坐上去,“我跟阿爸说了,明天去你家,帮阿姐做饭收拾家务带昭昭。” 褚辰一踩脚蹬,车子转起,朝家属院内行去:“欢迎!” “现在我改主意了,今晚我就收拾东西跟你回去。” “行啊。” 说着话,到了楼下。 张念秋先一步跳下来,抱着东西边往楼上跑,边喊道:“宗女士,你女婿来啦,快开门——” 宗敏捏包子的手一顿,没好气地应道:“鬼叫什么,门没关。” 张念秋嘿嘿一笑,一脚踢开半阖的房门,蹿进屋。厨房在阳台,进屋就瞅见了,“做的什么?” “羊肉馅的包子,昭昭爱吃。” 张念秋撇嘴:“我也爱吃,我阿爸也爱吃。” “行行,给你爷俩留一半,成了吧?” “不用。我等会儿跟我姐夫去他家,你把包子都给我们带上吧。你和我阿爸要吃,再包呗。” “你可真孝顺!”宗敏轻嗤。 “瞧您这话说的,谁长张嘴,不是用来吃饭的?” “你就贫吧!” 褚辰提着苹果进来,张念秋知趣地将包裹放在茶几上,进了自个儿屋:“你们聊,我收拾东西。” 褚辰叫了声“阿妈”,苹果放在斗柜上,挽起袖子,洗洗手帮着擀皮。 宗敏看他,这女婿说实话,真真是一表人才,她在县里生活了十几年,就没见过比他还出色的长相,“今天的人民日报看了吗?” “看了。” “你要参加高考吗?” 褚辰擀皮的动作一顿:“我接了市机械厂的调职通知。” “邱秋愿意带着昭昭跟你一起去?” “她忙完秋冬季的药材收购,就带昭昭过去。” 宗敏眉头微蹙,不满道:“刚不孕吐,又瞎折腾。她不是收了个徒弟吗,人家跟她学几年了,还不会收购药材?” “收购站需要她帮忙给每种药材评级、估价。” “又揽事!” 张念秋在她屋里听不下去了,打开房门,反驳道:“什么叫又揽事,人家请我阿姐,说明我阿姐有本事,你整天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咋没人叫你去帮忙啊?” “张念秋!”宗敏气得手里的筷子一摔,骂道:“老娘天天给你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你管这就无所事事?” 张念秋轻拍了下嘴,嘻笑道:“口误口误,您消消气,儿给你赔不是了……”说着,双手一拱,深深鞠了一躬。 褚辰看着又飞速亲密起来的母女俩,心里不是滋味,邱秋在宗敏面前,别说撒娇了,话都没有两句,母女俩相处起来,比陌生人还不如。 第9章 张念秋 包子蒸好,宗敏又打了个青菜鸡蛋汤,用折耳根、辣酱和醋调了碗蘸料。 张念秋一看蘸料里的折耳根就皱眉,另拿了只碗,挖勺辣酱、倒些醋,放在褚辰面前:“姐夫你吃这个,阿妈又忘记你不吃折耳根了。” 宗敏嫌她多事,“拿勺子舀了蘸料放在包子上吃,干净又卫生,折耳根放的不多,避开就是,又占个碗,不用刷啊!” “我刷、我刷,不敢劳您老动手。” “死丫头,一天不气我皮痒是吧?” 不敢硬犟,张念秋小声嘀咕道:“明知姐夫不吃折耳根还放……当心阿姐知道,再不让姐夫上门。” 宗敏觑眼女婿的脸色,拍了记闺女的胳膊:“吃饭!” 说罢,在褚辰对面坐下,夹了个包子放在他碗里:“馅里放了葱姜、花椒和酸菜,你吃吃看,是不是没啥膻味?也没那么腻?”顿了顿,宗敏又虚虚地道:“你们忙,要不把昭昭送过来,我照看几天?” 褚辰都不带思考的,张口回绝道:“昭昭在山野里自由惯了,离开我和邱秋,怕是一时适应不了城里的生活。” 这不是阿姐孕吐那会儿,阿妈当着姐夫的面对阿爸说的话吗?! 张念秋“噗嗤”一声乐了,冲褚辰竖了竖大拇指:你是懂阴阳人的。 宗敏一噎,瞪她:我怕是生了个菜包! 张念秋缩缩头,不吱声了,塞了包子在嘴里,大口咀嚼。 这吃相,宗敏又想敲她。 褚辰夹起包子咬了口,不由眯了眯眼,馅调的真好,怪不得岳母几顿茶饭,便把听说岳父去逝来家看望的张局给迷糊得非卿不娶。 沪上人家[年代] 第8节 这话,要让邱秋听到非嗤之以鼻不可,几时美食成了原罪?不过是一个有心勾引,一个贪恋美色罢了! “老褚,褚辰——”沈瑜之一下班就骑车跑来了,他要跟褚辰回家拿复习资料。 “谁啊?”张念秋吃着,端碗走到阳台上探头往下一看,“沈瑜之,上来上来,我阿妈包了包子,老香了!” “那我不客气啦!”沈瑜之支好自行车,几步一蹿,飞快上了楼。 张念秋放下抱着的碗,给他盛汤,拿筷子。 人进门,碗筷已在褚辰身旁摆好。 “宗姨。” “还没吃饭吧,”宗敏拿了个包子递给他,招呼道,“坐,尝尝我包的羊肉馅包子。” “宗姨一手好茶饭,谁吃不说香迷糊了。”沈瑜之接过包子就往嘴里塞。 褚辰踢他:“洗手!” 沈瑜之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包子上的灰手印,脸一红,放下包子,进厨房拧开水龙头,搓洗起来。 宗敏怕他洗不干净,扭头道:“窗台上有香皂。” “看到了。”洗完,沈瑜之甩着两手从厨房出来,胡乱地在裤子上抹了把,一屁股在褚辰身边坐下,环顾四周,询问道:“张叔呢,还没下班回来吗?” 张念秋:“去茂林大队参加劳动去了。” 宗敏看看墙上挂的钟:“走时也不说一声,被褥、换洗衣服都没拿。” 沈瑜之有经验:“那今晚肯定回来。” 宗敏:“谁知道呢。三月也是,什么都不带,就跑去月亮湾大队参加春耕。” “月亮湾有阿姐,他去阿姐家还要带什么。”张念秋嚼着包子,含糊道。 “行行,七点后,他要还不回来,我给你们打电话,让你阿姐张罗床被子,你给他送去。” 这话说的,谁敢让一个小姑娘晚上带着铺盖卷走山路啊? 沈瑜之看褚辰没吱声,忙接话道,“有我和褚辰呢,用不着念秋。” 张念秋一连吃了两个包子,捧起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汤:“沈瑜之,你今晚也要在阿姐家住吧?” 沈瑜之点点头,他高中那会儿,整天跟着h小兵们天南地北地跑着大串连,课没上几节,复习都不知道从哪下手,得让褚辰这个伪乖宝真学霸帮他写张计划表。 “那我阿姐家薄被不够用。阿妈,你拿床被褥,再给我阿爸收拾身换洗衣服,等会儿我们一起带上。” 宗敏颔首,问褚辰:“你什么时候去市机械厂报道?” “月底。” 今天是10月21日,离月底没几天了。宗敏点点头:“走前你来一趟,我找人给你们凑些布票、粮票、工业券。” “思铭哥月底退伍回来,他和嫂子也要添置。票我和邱秋攒了些,够用了。” “张思铭要退伍?!”宗敏又惊又怒,“老张知道吗?” 今早刚打电话通知他,褚辰微微一笑:“知道!” 宗敏咬牙:“好啊,就单单瞒着我!”她这个继母当的可真是失败! 张念秋举手:“我也刚听姐夫说,才知道大哥大嫂君浩君泽他们要回来。” “你别插话!”宗敏气冲冲地吼了声闺女,问褚辰:“他回来,组织上给安排工作了吗?住哪?” “安排了,县食品厂车间的韩主任下月调去供销社南货店,他回来正好接任。” 住的地方嘛,不用愁。苏厂长上任的第二年,按照褚辰写的计划表,申建了托儿所、幼儿园和两栋职工宿舍。 “食品厂?!”宗敏狐疑地盯着褚辰脸上的表情:“你的主意?” 褚辰点头。 宗敏一口气憋在心里,堵的难受。她自个儿的亲女婿,撺掇着继子拖家带口地退伍回来,竟不跟她提前说一声。 用过饭,宗敏把剩下的包子一分为二用洗干净的面粉袋子装好,连同给张成文收拾的换洗衣服铺盖卷递给褚辰,“包子给昭昭留一份,另一份麻烦你跑一趟茂林大队,给你张叔送去。” 沈瑜之先一步接过铺盖卷夹在腋下,提起褚辰从邮局拿来的包裹,张口应道:“放心吧,宗姨,我和褚辰一定把东西送到张叔手里。” “麻烦了!” “瞧您这话说的,褚辰是谁,您女婿,您不使唤他,使唤谁?” 宗敏无言。 邱家梁刚去逝一个多月,她就改嫁了,彼时邱秋才四岁半,后来邱秋来县里上学,她虽说有让邱秋过来吃住,可小丫头死犟,也只有张成文亲自去学校接,十次才会来上那么一两次,回回还带着礼物。 她知道,邱秋心里没她,不爱不恨,不闻不问。 她心里憋着鼓气,就想让邱秋跟她低头!结果,结婚只是通知她一声,昭昭出生,褚辰送了篮鲜花和几个红鸡蛋,也没说让她过去照顾…… 上月邱秋孕吐严重,张成文要接昭昭过来住几日……她拦了,她就想听邱秋跟她服个软,说“阿妈,你帮我带带昭昭”…… 宗敏看了眼提着东西下楼的褚辰,哂然一笑,邱秋知不知道褚辰这个白皮黑馅的狼崽子跟她母亲记仇了! *** 因着离月湖近,湖中水质好,养的鱼儿肥美,月亮湾大队所属的几个生产队,解放后均购置了几条渔船。67年邱老实这个g委会主任上台后,跟在茂林大队g委会主任张山猫屁股后面闹,说什么养鱼是以副挤农,卖鱼是弃农经商,为了堵“资本主义的路”,不让社员们私自到月湖捕鱼,一声令下,收缴了各生产队的渔船。 月湖不单单是个养鱼场,它还是月亮湾大队社员来往县城的水上交通通道。 邱爷爷有两子。 当年鬼子大扫荡,大儿子邱家栋是带领县学生抗日的主力军;48年跟家里断了联系,生死不知。 小儿子邱家梁不但在解放初带领部队进山剿匪、捉匪首,立有首功;1960年更是因为救人牺牲在山火里。 根正苗红! 邱老实遇到邱爷爷这个大队长,也要退避一二。 有邱爷爷压着,渔船归在大队,交由孤寡的王老汉看守,成了来往县城的交通工具。 湖岸边,栈桥旁,清碧的湖水打着一根根木桩桩,月亮湾大队来往县城和月湖寨的渔船就停泊在那里,由粗粗的麻绳栓在木桩上。 褚辰支好自行车,提着包裹几步上了船,湖水荡漾,小船随着水的浮力,起浮摆动。 自行车、铺盖卷一一搬上船,沈瑜之解开木桩上的船绳,挽着绳子跳上船。 褚辰划起浆,渔船离岸,碧波荡漾,鱼跃其间,白鹭展翅;远处群峰耸翠,挺拔秀丽,暮色四垂,雾绕山转;对岸野花芬芳,林木葱郁,田围寨绕,炊烟袅袅。 这般秀美别致的景色,知青们初到山寨,无不被深深地吸引,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复一日辛苦的劳作……谁不后悔? 后悔下乡,后悔来这儿…… 回城——成了执念! 暮色压头,天色已经灰暗下来。 岸旁长着包谷的坡土,栽着秧的田头,均是黄澄澄一片急待收割。 半山的月湖寨,妇人叫嚷孩子归家吃饭的声音,伴着鸭叫犬吠远远传了过来。 刚捞了一网,正整理着尼龙丝渔网的王老汉,抬头瞅见随船归来的几人,招呼道:“褚主任下班回来了。” 褚辰应了声,划船靠近栈桥。 “王大爷捕鱼呢,捞到了吗?”船一靠近,沈瑜之便提着包裹踏上了桥板。 张念秋紧随其后,拎着自己的行李和两袋包子跟着下船。 王老汉揉揉眼,“哦,是沈知青、念秋啊。” “王大爷。”张念秋唤了声,放下东西,接过船绳,帮忙系在岸边的木桩上。 沈瑜之将包裹放在草地上,去接褚辰扛在肩上的自行车。 包子放在车篓里,其他捆在自行车后座上,三人跟王老汉告别,往寨子里走去。 “哎,褚主任,”王老汉放下鱼网,提起鱼桶追在几人身后道,“鲶鱼捉的多,你拿回去一条,切把酸菜搁上两勺辣酱一炖,那个香啊,保管你吃了还想吃。” 褚辰回头往桶里看,去年邱老实下台,月湖重新开始养鱼,鱼儿都不大,桶里最大的那条有十几斤,是野生鱼。 王老汉扣着腮递给他。 褚辰摆手,要了一条两斤重的岩花鱼,是月湖特产,鳞片银白,鱼尾带了一抹红,肉质鲜美,适合在粗瓷瓦钵里用花雕,配着咸五花、菌子、野蒜一起炖。 王老汉放下桶,扯了几根青草,从岩花鱼两腮穿过,给褚辰挂在车把上,“行了,快回去吧,昭昭下午跑来捉泥鳅,被条水蛇咬了。” “啊——”张念秋惊呼,“咬哪了?” 褚辰给他拿包子的手一顿,脸色冷肃了几分:“严重吗?” “不碍事,小腿肚上留了俩牙印,擦擦药,过几天就好了。” 小丫头肉嫩,还不得哭死! 王老汉想到当时的情景,乐道:“小踏雪一脚把蛇头踩扁当场给她报了仇,小丫头刚嚎两嗓又乐了,高高兴兴地拖着蛇回去了,说要妈妈给她炖蛇羹吃。” 沈瑜之:“……” 张念秋:“……” 第10章 被蛇咬 几人匆匆忙忙赶回寨,隔着一块块山石垒起的院坝墙,就见小丫头坐在藤桌旁的竹椅上,捧着碗美滋滋地吃着什么。 “昭昭——”张念秋从沈瑜之自行车前杠上跳下来,身子一弯,从他腋下钻出,拔腿就往院坝里跑。 “小姨——”昭昭双眸一亮,从椅子上出溜一下滑到地上,踮着左脚,跌跌撞撞迎上来。 “哎哟小姨的大宝贝,快让小姨看看咬哪了。”张念秋一把抱起小丫头,撩起小裙子查看。 早晚温差大,绿色金丝绒长袖连衣裙外套了件白线衫,双脚穿了长筒袜,左腿有伤,手织的薄线袜堆积在脚腕处,昭昭抬起小脚脚,指着包了纱布的小腿肚给她看:“妈妈给我敷了草药,冰凉凉的,不疼了。”说罢,从碗里捏了段蛇骨塞她嘴里,“香吧,妈妈把肉撕下来做羹了,骨头在炭火上烤了烤,撒了椒盐,又酥又脆,老好吃啦。” 再好吃它也是骨头啊。 张念秋馋地抱起昭昭往灶屋走:“阿姐,蛇羹做好了吗?” “好了。”邱秋勾入薄芡,拿勺子搅了搅,撒上韭黄,点上少许麻油和胡椒粉,立马鲜香扑鼻。 “阿姐你别动,我来。”张念秋说着,放下昭昭,拉开邱秋,拿抹布垫着端起砂锅出了灶房,放在搁有圆形草垫的藤桌上。 沪上人家[年代] 第9节 昭昭捧着小碗踮脚跟上。 褚辰支好车子,大步过来,抱起小家伙,看了看伤处,抬头问拿着碗勺出来的邱秋:“咬的深吗?蛇有毒吗?” “没毒,两个小牙印,破了点皮,喝副药,敷两天就好了。” 褚辰心疼地亲亲闺女的额头:“痛不?” 昭昭嘴一撇,眼里有了泪,带着哭腔道:“老疼了~” 张念秋:“……” “乖,不哭不哭,”褚辰拿过她手里的碗放在水池旁,一下一下抚过小家伙的背,抱着晃着哄道,“太奶奶给你寄了礼物,咱拆开看看好不好” 沈瑜之忙从自行车后座提下沪上寄来的包裹,“昭昭,快来看,你太奶奶给你寄了什么。” 张念秋进屋拿了剪刀出来。 褚辰接过,握着闺女的小手,剪开封口,把东西一样样取出来,两袋奶粉,一包肉松,一包干果,一大一小两件大红色的羊毛背心裙和一大一小两双小羊皮短靴。 “好漂亮啊!”张念秋抖开小号的背心裙,在昭昭身上比划道,“昭昭要不要试试?” “要要……”昭昭扎着两手扑进小姨怀里,扭头指着地上的小靴子,“小鞋子也要试试。” 沈瑜之把鞋递给小家伙。 手一伸,昭昭揽在了怀里。 张念秋抱着小家伙,进屋帮她试衣试鞋。 褚辰将吃食和给邱秋的衣服、鞋收起来,洗洗手,拿了两个包子放进蒸锅里加热。 邱秋给大家盛好蛇羹,进来看到,“怎么就买俩?” “阿妈包的,给你和昭昭拿了十个,方才在湖边,给王大爷了一个。我们仨吃过了,这俩是给你和昭昭热的,羊肉馅的,味道不错。” 听他们仨吃过饭了,邱秋便没再加菜,转身出了灶屋,坐在藤桌上招呼沈瑜之喝蛇羹。 沈瑜之应了声,将鱼解下放在荷池里,看它甩了甩尾巴,游走了,不由笑道:“这鱼还真命大,穿着腮走了一路,还活着。” “鱼也是宗女士给的吗?”邱秋问坐在身边拿起勺子喝蛇羹的褚辰。 “王大爷撒网捞的,等会儿,我拿瓶酒给他送去。” 邱秋来了几分兴趣:“什么鱼?” “你喜欢吃的岩花鱼。” “当当,快来看看,昭昭漂亮吧?”张念秋抱着昭昭出来,在大家面前转了个圈,裙裾飞扬,露出的小羊皮短靴精致漂亮,“美不?” “美!”三人齐声道。 昭昭小胖手往脸上一捂,害羞了。 “奶奶买的?”邱秋看着质感款式都极为漂亮的羊毛裙和短靴问褚辰。 “嗯。”他奶奶吴兆晗女士,民国时的娇小姐,爱美色爱美食,审美一流。自从秋秋和昭昭的照片寄回去,便是在她扫大街的困难时期,也没忘记给娘俩寄来包她觉得好吃的点心、糖果,给昭昭寄来她用旧衣服改做的头花、小裙子、小褂子和颜色鲜亮的灯笼裤。 吃过饭,褚辰拿了随包裹寄来的信给邱秋看,他收起桌上的碗筷砂锅去洗。 信是奶奶亲笔写的,一手圆润的毛笔字,用词文雅,语句随和。 信中说知道邱秋再次有孕,甚是担心。 担心山区医疗条件差,怕邱秋生产上遇到困难;担心褚辰工作忙照顾不好她,怕昭昭无人带……最后,让他们考虑一下,看能不能将昭昭送回沪上,家旁边有幼儿园,少年宫有兴趣班…… “邱大夫,”钱溪窈、韩芷月抱着书站在院外,敲了敲没关的竹笆门,“我俩来还书。” 两人衣服整洁,一身水汽,看得出,刚洗过澡,另换了身衣服。 “请进,”邱秋收起信,点点桌面,“放这吧。” 钱溪窈放下书,看向抱着昭昭玩闹的沈瑜之,“沈知青参加高考吗?” “参加啊。”沈瑜之说罢,将昭昭高高举起,随之松手,眼见要落地了,才伸手一捞将人抱回怀里,小家伙先是吓得放声尖叫,回过神来又乐得咯咯笑:“再来再来……” 钱溪窈看得皱眉:“你这样很容易吓着孩子。” “再来再来……”昭昭拍着沈瑜之的胳膊,连连催促。 褚辰洗好碗筷,擦擦手,在炉上烤了烤过来,伸手探向昭昭后颈,摸摸后背,一身的汗,“别玩了,让小姨给你洗澡好不好,水里撒上香花叶。” 香花叶有消毒杀菌、净化空气、美化环境的功效,可用于沐浴、饮食。 邱秋为防蚊蝇,在茅厕旁种了一片,窗下亦种了几株。 刚换了新衣新鞋,昭昭不想这么快脱下来:“等一会儿。妈妈不是说了吗,身上刚出了汗,不能马上洗澡,会头晕。” “好,”褚辰接过闺女,“那咱等一会儿。” 沈瑜之甩甩两臂,走到桌前,拿起书翻翻,“你们已经开始复习了?” 钱溪窈点点头:“褚主任,你报理科还是文科?” 褚辰一愣,看向邱秋:他没说要考呀。 “我知道我知道,”昭昭在他怀里掰着手指嚷道,“文科考政治、语文、数学……嗯,”想不起来了,昭昭探头看向沈瑜之手里的书,“历史、地理。嘿嘿,我没记错吧?” 韩芷月吃惊道:“她识字?!” “记性这么好,不会是过目不忘吧?”钱溪窈看向昭昭的目光多了几分喜爱。 “没这么厉害,”张念秋轻捏了下小家伙的脸颊,笑道,“阿姐看书,她喜欢窝在阿姐怀里跟着一起看,阿姐便点着字一个个的念,时间一长,简单的字可不就记住了。” 韩芷月瞅眼邱秋,立马不羡慕了,他们偶尔打从医务室前的街上经过,不是见她带着昭昭练八段锦,就是听昭昭奶声奶气地跟在邱秋身后背着什么,当时只觉得邱秋工作清闲的都有时间带着孩子玩闹了,没想到这是人家母女俩的学习日常。 钱溪窈:“褚主任,我想报复旦的数学系。你看,邱大夫的《农基》《工基》课本能借我看看吗?” 十年浩劫,数理化不分科,笼统称为工业、农业基础知识,课本便是基本的《农基》、《工基》。 褚辰在市新华书店、废品收购站,托关系找人凑齐了套数理化自学丛书,《代数》四册、《物理》四册、《化学》四册、《平面几何》两册、《立体几何》一册、《平面解析几何》一册、《三角》一册,共计17册。 “我去给你拿。”褚辰将昭昭递给张念秋,牵起邱秋的手,一起进屋拿书。 “秋秋,你想让我参加高考?” 邱秋指指他昨晚从市里带回的两捆书:“不参加,你买这些书干嘛?”不等褚辰回答,邱秋又道:“你别告诉我这是给沈瑜之买的!” 褚辰一下笑了,“我就是给沈瑜之买的啊。” 邱秋眼一翻,给他一个白眼。 褚辰双手环抱住邱秋,下巴抵在她头上,轻轻晃:“秋秋,你不怕我考上大学,一去不回?” “我又不是没长腿,不会带着孩子去学校找你?”真要变心了,踹了便是。 褚辰一喜,双手扣住她的双肩,急促道:“秋秋,你愿意离开这儿,跟我回沪上?”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离不开这儿?”自小她就知道,阿爸不希望她因为病疼困守一方。 “县医院、省医院,多次请你过去任职,你都拒绝了!” “县医院有舅公,哪需要我,人家不过是说两句客气话罢了。省医院要我去,是有交换条件的,他们想要我手里的药方。再说,我擅长的是中医,我傻吗,那会儿不老实的缩着,去当只出头鸟!” “哈哈……”褚辰高兴地一把抱起邱秋,转圈笑道,“我参加高考,考回沪上,咱们一家四口一起回城!” *** 谷子一成熟,风一吹,它就开始掉落,成熟越久,掉的越快。 所以,打谷子讲究的是一个字“快”,追星星赶月亮,跟时间赛跑。 收割稻谷前,月亮湾大队下的几个生产队队长做的第一件事是组建“拌桶”,也就是根据现有的伴桶数量,组建一个个收谷小队。 打谷机没出现时,四人或六人一个伴桶。 有了打谷机,每架拌桶可多至十人,前面割谷子的多是女同志,年龄小的负责递把子,两人打谷子,一人捆谷草,两个青壮挑了谷子往寨子公用的“坝坝”上送。 晒谷子一般由妇女担任,看似轻松,却要一把子力气,要不停地翻晒,晚上拢起盖上,早上再摊开,如此反复四五天,晒干的谷子,再用风车不停地吹,把谷子吹干净。 一天天下来,累得捧着碗都能打呼。 月亮湾大队有三架脚踏式打谷机,每季一轮,今年秋季轮到了一队、三队和六队。 王弈臣和赵文霖与邱志勇因为打牌的情谊,被邱志勇要去了他们一队,分在冲锋组,跟人轮换着打谷子、挑谷子。 二人为了过几天好请假、留在宿舍复习,咬牙接受了。 一天强劳力下来,走路都打飘,肚子更是饿得咕咕叫。 这时候,赵文霖就分外想念北京的各色吃食。 “烤鸭、京酱肉丝、宫保鸡丁、菜包鸡、涮羊肉……炸灌肠、压饸饹、扒糕、栗子糕、鲜玫瑰卤浇蘸的小枣黏糕……” 第11章 头破 越念越饿,赵文霖怨念十足地瞥眼走在身侧的王弈臣:“大哥啊,咱这是改邪归正,洗心革面,准备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了吗?”四天了,都不带偷懒的,打谷打得他双臂酸胀,连握筷子的力气都没有;挑担挑的他两肩磨破了皮,汗一浸,那滋味,谁干谁知道! 王弈臣驻足,看着前面井台旁,挑起两只铁皮桶,摇摇晃晃直起腰往前走的女孩发愣。 赵文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女孩身材高挑,长颈、削肩、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 不是俞佳佳是谁! 赵文霖啧啧两声,感叹道:“这种美人儿就该生活在沪上那种灯红酒绿的大都市,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清闲富贵日子,没事跳跳舞、唱唱歌,和三五好友看看电影,逛逛百货商场……可惜啊,父亲是个历史反g命,高考怕是都不能参加……” 王弈臣抬腿给了他一脚,“长张嘴,不吃饭,亏着你了是呗?” “哥啊,我这不是怕你脑袋拎不清,一个想不开,冲过去来个助人为乐,招惹麻烦吗。”赵文霖小跑着追上疾行的王弈臣,回头又看了眼好似被扁担压弯了腰、走路一摇三晃,水从桶里荡出,打湿裤脚的俞佳佳,“她现在日子还算过的不错,秋收婆家都没让她下地,留她在晒谷场看谷子。” 王弈臣忍不住又给了他一脚:“你又不是没翻晒过谷子,轻不轻松,你不知道!”光是一天赶麻雀,就能跑断腿。 “行行,不说她了。”赵文霖拍拍裤腿,正色道:“下午我找邱志勇透了透口风,说是想请几天假。那丫的,完全没有松口的意思。句句都是报上说什么要‘抓纲治国’,‘学大赛’艰苦奋斗的精神,发扬爱国爱集体的共产主义风格,努力奋战在秋收现场……” 王弈臣眼里闪过一抹厉色:“吃过饭,约他再玩两局。” 赵文霖一愣:“还给他送钱?” “不,这回该他出血了。” 赵文霖精神一震,“好咧,你就瞧好吧!” 贵州的喀斯特地形,让层峦叠嶂的山山岭岭之间,形成了无数的险峰奇洞,大大小小,随处可见。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节 离知青点四五里的一处山洞里,正进行着一场小型赌·博,四人,台面却不小,他们下注,小的一两元,多的十几块。 一个多小时后,邱志勇在王弈臣、赵文霖和他好友邱嘉树的围攻堵截下,连输十把。 “不·赌了,晦气罩顶。”邱志勇并不当一回事,只觉今天运气不顺,牌一摔不玩了。 王弈臣跟赵文霖对视一眼,起身解下用细麻绳绑着吊在洞顶垂下的钟乳石上的手电筒,“行,明天再来!” 赵文霖手一张,拢了石台上近百元钞票,趁往外走的邱志勇不注意,胡乱抓了一把,塞给邱嘉树。 邱嘉树默不作声地接了,揣进兜里,点燃把捆扎在一起的葵花杆,快步越过赵文霖、王弈臣,追上邱志勇,小声道:“哥,今儿玩的是不是大了?回去,可千万别让大伯知道,他那脾气,知道你赌·钱,还不得抽了皮带把你吊起来打。” 邱志勇想到儿时的经历,激灵灵打个寒颤,不耐地挥挥手:“你不说,我不说,他知道什么啊!” 邱嘉树看着他欲言又止。 邱志勇斜他一眼,嗤道:“有话就说,憋什么好屁呢。” “柱子玩牌有一手,要不明天叫上他?”邱嘉树迟疑道。 “把耗子也叫上,我就不信,哥几个玩不过俩北京来的小瘪三!”邱志勇冷笑。 柱子、耗子、邱嘉树、他,还有县城的堂弟邱志民,都是当年邱家梁利用山间溪流从大火里送出来的孩子。 生死与共,邱志勇自认再没有比他们还亲的异父母兄弟了。 邱嘉树眼里一片墨色:“好!” 如此,一连数日,输多赢少,邱志勇掏空私房,欠条打了一张又一张,累积起来已是近千之数! 等到王弈臣、赵文霖找他请假,并暗示,不批便将欠条拿给他阿爸看时,再迟钝,邱志勇也知道自己可能被人做局了。 ***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邱秋,快快,邱志勇一镰杆把王弈臣撂倒,血流一地!我阿爹吓得嗓子都劈叉了,叫你赶紧过去看看。” 大队长家的闺女一阵风冲进医务室,背起邱秋惯用的医药箱,抽出她手中的书搁在桌上,扯起椅上的人就走。 柳眉微蹙,邱秋不适地拍开她扣在胳膊上的手:“松开,我自己走。” 邱卫红揉了揉被她拍疼的手,讪讪道:“流了那么多血,我这不是怕王弈臣万一有个好歹,坠了你的威名嘛!” 邱秋瞪她,看热闹不嫌事大! “韩鸿文没在那吗?” “在呢,”邱卫红快嘴快舌道:“韩婶子想让他在一众下乡秋收的领导干部面前露露脸,干活呢,硬让他穿那件亲相用的白衬衫。韩鸿文怕白衬衫太正式,惹人笑话,一到地头就脱了。结果,王弈臣头一破,为了止血,韩鸿文一把抓起禾把上的白衬衫给他捂上了,血止住了,白衬衫也不能要了。瞧吧,回头韩婶子非跳着脚骂韩鸿文一顿不可……” 邱秋抽抽嘴角,今年秋收来的都是各个供销社的干部,韩婶子想让韩鸿文进县医院,这心思怕是白费了:“怎么没把王知青送回来?” “他胸口疼,韩鸿文按了按,说是肋骨断了。他没带医药箱,没法帮王弈臣固定,不敢让人移动……而且,他学医也不精啊!阿爸要你赶快过去。” 邱秋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没再理她,检查了下医药箱,执起胸前挂的竹哨,一长两短,哨声嘹亮,飞向后山。 昨日,邱秋看着罐中不多的茶叶,提了句,该采秋茶了。 今日一早,张念秋便带着昭昭和小踏雪去了后山。 山上有棵老茶树,离寨子不远。 听到哨声,站在树下仰头看小姨摘茶的昭昭便让小踏雪赶紧回寨。 邱秋让邱卫红帮她叫二妮过来在医务室守会儿,便背着药医箱等在门口,小踏雪一溜烟从后山跑来,兴奋地凑近邱秋,大张着嘴,要糖吃。 剥了颗糖喂它,邱秋调整好脚蹬带,扶着马背,翻身上马。 小踏雪载着邱秋,脚步稳健地沿着青岗石铺砌的石板路,一路出了寨子。 水田密布,阡陌纵横。 金黄的稻穗随风荡起阵阵波浪,谷香弥漫。 收割过的田坝上,留下了一簇簇谷桩桩,田埂旁堆起一垛又一垛干谷草。 后继闹起来的知青和以邱志勇为代表的各生队队长,已被带着供销社干部下乡秋收的褚辰、大队长等人分开。 那么多干部看着,脸都丢到县里了! 大队长攥着烟杆,一下一下敲着邱志勇的背,唾沫横飞地训斥着什么。 去年刚被罢免的g委会主任——邱志勇他爹邱老实,退去了脸上的嚣张、狂妄,在旁陪着小心。 褚辰一直留意着田埂上的情况,远远瞧见邱秋骑着小踏雪过来,忙快步迎了上去。 近了,褚辰叫停小踏雪,接过医药箱,掐着邱秋的细腰,将人抱下马。 韩鸿文极有眼色地跑过来,唤了声“师傅”,接过医药箱,先一步提到王弈臣身旁。 小踏雪凑到褚辰面前,翻着白眼给他一个喷嚏,甩了甩尾巴,跑到谷草堆旁,扯过一个禾把子,埋头嚼食起来。 褚辰僵着张俊脸,转头冷斥一声:“蠢驴!” 指马为驴,也没谁了! 就这,还指望小踏雪给他一个好脸?! 邱秋默默递了块手帕给他。 褚辰接过擦了擦脸,扶着邱秋边走边道:“韩鸿文在田坎上采了些止血草砸碎给王知青糊在额头上,暂时止了血。肋骨断了,没敢让人移动。” 邱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快让开、快让开,邱大夫来了。”桂花婶扒拉开围在王弈臣身边的人,拍了拍他表弟赵文霖,“别哭了,邱大夫来了,赶紧的,往旁边挪挪。” 邱秋借着褚辰扶在胳膊下的手劲,尽量加快步伐。 周围的谷桩桩都被踏平了,浸透血的白衬衫搁置在一旁,王弈臣额上血糊拉地堆着厚厚的白茅花大蓟泥,血是不流了,伤口深浅暂时看不到。 号了号脉,脉博细弱,肺部有轻微的损伤。 让韩鸿文过来,先给王弈臣处理额上的伤,别感染了。 镊子夹开药泥,伤口露了出来,有三指长,皮肉翻着,碘伏一冲,血又冒了出来。 王弈臣疼得想躲,褚辰忙上前固定住他的头。 “先上药包扎,等会儿抬回去缝合。”邱秋在旁吩咐道。 韩鸿文应了声,飞快冲洗好伤口,撒上邱秋自制的止血、消炎药,包扎好。 邱秋俯身在另一侧蹲下,掀开王弈臣已解开的衬衣,撩起背心,食指和拇指按压王弈臣整个胸部,边一字一字地跟韩鸿文讲解,边找出所有的压痛点,在压痛点附近找出肋骨的位置,接过褚辰递来的钢笔,做下记号。 接过韩鸿文递来的医用胶布,顺着肋骨上的标记一一拉紧粘贴,再用两条横贴固定。 “试着深呼吸一下。”邱秋对王弈臣道。 王弈臣头上的血流得多了,再加上过度的疼痛,整个人晕乎乎的,对邱秋的话没什么反应。 拍拍他的脸,让人清醒点:“深呼吸。” 炙热的太阳照在身上,王弈臣却只觉得冷,像浸在冰水里,寒意顺着皮肉往骨头缝里钻。无力地掀了掀眼皮,邱秋模糊的容颜,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邱大夫,我是不是快死了?” 第12章 耳光 邱秋转头扒拉下医药箱,取出瓶自制的补气血的药,倒了一粒深褐色的药丸塞进他嘴里,一托他的下巴,药丸进了肚:“好了,小命保住了。来,深呼吸,这里疼吗?”邱秋点点压痛点的位置。 王弈臣听话地仔细感受了下:“没那么疼了。” “这里呢?” “木木的。” …… “咳一下。” “咳——” “有刺痛感吗?”邱秋的手再次点在肋骨断裂处。 王弈臣轻轻摇了下头,想吐。 “别乱动!”确定断掉的三根肋骨都已固定好,邱秋起身道:“找人抬回知青点。” 韩鸿文扛起方才让人回寨拆来的门板,放在王弈臣身边,和褚辰、二队队长邱卫东一起,小心地将人移到门板上。赵文霖忙脱下外套裹了个禾把子,轻轻托起王弈臣的头垫在下面。 怕知青都跟着回寨复习,就此罢工。大队长忙道:“其他知青留下继续干活,卫东你和鸿文抬王知青回寨。” 赵文霖吸着鼻子,狠狠抹了把脸,眼睛通红道:“我哥谁照顾?” 大队长的目光从韩鸿文这个壮劳力身上滑过,看向邱秋:“二妮在医务室吗?” 邱秋颔首。 赵文霖一愣,惊道:“你不会想让二妮照顾我哥吧?!” “不行!我家二妮过年就十八了,”桂花婶气道,“她一个大姑娘,怎么能去照顾一个大小伙?大队长,你咋想的,脑子坏掉啦!” 大队长无奈地挠挠头,妥协道:“那行,赵知青你跟鸿文抬着你哥回寨吧。” 赵文霖接过邱卫东手里的门板,瞥见人群后的邱志勇,怒道:“大队长,邱志勇打伤我哥,就这么算了?” 大队长烦躁地再次抓了抓头:“你们想咋办?” 赵文霖一噎,看向担架上的王弈臣。 王弈臣出身军人家庭,大院里的小霸王,天不怕地不怕,到哪都是人让他的份,何曾受过这罪:“报警!我要他把牢底坐穿……” 大队长嘴角一抽:“你这都是轻伤……再说,两人打架,能怨一个吗?” 赵文霖的火一下蹿起来了:“我哥流了那么多血,肋骨断了三根,你他妈的告诉我们是轻伤!” 大队长的儿子邱卫东不干了:“你骂谁呢?” “丫的耳聋啊,你爹说的是人话吗?当时你们可都在场,邱志勇一镰把将我哥撂倒,还不罢休,四五个人拦着,他都能对准我哥的胸口、腹部踹了一脚又一脚,正常打架谁专往要害上来啊?分明是想要我哥的命!就这,你爹还能昧着良心和稀泥、帮邱志勇说话,我不骂他骂谁——老匹夫!” 还骂! 邱卫东攥起拳头就朝赵文霖的面部砸去。 褚辰上前托住歪斜的门板,抬腿一脚将邱卫东踹了个趔趄,撞在桂花婶身上,带得邱秋跟着往后退了两步。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节 邱卫东还要动手,邱秋气得扯过他肩上的衣服,甩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啪——” 声音不大,却激得众人一个机灵,齐齐僵在原地。 一时之间田坝上静得出奇,任何风吹草动均清晰可闻。 “清醒了吗?” 邱卫东看着隔房的堂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邱哑巴,你傻啊,没听到他骂我阿爸吗?你谁妹妹呀,帮他打我!” 邱秋气得扬手又给了他一个耳光:“知道你一拳下去的后果吗?” “赵知青站不稳,会带着门板歪倒,王知青刚固定好的肋骨在巨大的冲击之下,极有可能再次错位,刺穿肺部或其他内脏。” “还有大伯,脑子不好,就不要乱说话。王知青肋骨断了三根,伴有肺部轻微的损伤。额头遭受重击,失血过多,后继会出现头疼、恶心、呕吐、反应迟钝等情况。”邱秋过分清透干净的眸子盯着大队长,继续道:“也有可能会出现——脑出血……你硬要说它是轻伤也行,可你别忘了,要不是韩鸿文处理及时,王知青这会儿不死也是残!” 大队长有些不敢看侄女的双眸,太像他堂弟了,眼里容不得半粒沙,正直得像一把标枪:“志勇身上的伤也不轻……” 褚辰查看过王弈臣的情况,扯开邱卫东,将邱秋护在身后。 邱秋一把将人推开,双手叉腰,看着大队长,眼神锋利如刀:“哦,让他过来我看看。” 邱志勇身上是有伤,青青紫紫全是皮外伤,邱老实哪敢让他儿子过来,遂笑着打圆场:“邱秋,你志勇哥你还不了解,性子急,脾气爆,说话不过脑。报纸上‘抓纲治国’和‘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喊的震天响,秋收任务重,他们知青这会儿请假,你志勇哥哪敢批,王知青那脾气可不就闹起来了,年轻气盛,一句话不对,打成一团。小年轻嘛,下手没个轻重。你们看这样行不行,王知青请假休养,一应吃用我家全包了,再赔给他一百块钱医药费。” “我们缺你那一百块钱?”赵文霖怒道。 “两百。”邱老实咬牙加码。 “呵!”王弈臣气得轻哼,“赵文霖,给武装部的王叔叔打电话,就说我快被人害死了。” 邱老实一愣,没想到他还有这层关系。 有这关系,你早说啊,别说请假了,秋收他都能把小祖宗供起来。 “嘿嘿……王知青,一点小事哪用得着麻烦王部长。来来,鸿文抬着人去我家。一应吃用,老汉保证把你侍候得好好的。复习是吧,需要什么书,你列个清单,我立马去县新华书店帮你买回来。若是有什么地方不会,你看县高中的陈主任怎么样,他去年刚从贵阳大学毕业……” 王弈臣气得头痛、胸口疼,老王八当他耳根子软,好拿捏是吧:“赵文霖,还不抬我下山!” 邱老实在月亮湾大队当了九年的g委会主任,去年受那四人的影响,虽然下台了,却没遭什么罪。由此可见,他在公社、县里、月亮湾的势力有多大!在王叔叔来前,为着小命着想,他得找个靠山,王弈臣想着,转头看向邱秋:“邱大夫,知青点不适合我养伤,你家房子能租我一间吗?每月我付20块钱。” 一家三口陡然又多了个外人,褚辰膈应的慌,哪怕只住一天:“不行!” 邱秋无所谓,反正她和昭昭、念秋白天大多不在家:“行啊。” 夫妻俩异口同声。 邱秋冲丈夫笑笑:“两张大团结呢。” “我缺你钱花了?”一个月五十块钱工资,他可是尽数上交了。 邱秋眨眨眼,笑颜如花,调皮道:“这年头,谁会嫌钱多呀?” 邱老实要拦,对上邱秋瞬间变脸、扫来的视线,身形顿觉矮了半截,讪然地往后退了退,嗫嚅道:“邱秋,志勇是你爸从大火里救出来的,你忍心送他去公安局?” 邱秋冷笑:“他拿镰把往人头上敲时,可有想过后果?” 褚辰担心地握住妻子的手。 邱秋为阿爸不值,霍出性命救出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走吧,我送你回去。”褚辰说着,取下头上的斗笠给邱秋戴上。 邱秋不想戴,又大又重,还有一股汗味。 她不是个受委屈的:“臭!” 褚辰抿抿唇,他就昨天累狠了,回去后,吃完饭,拿着书没看一会儿就睡着了,早上起来赶着上工,随便擦把身子,没洗头,这会儿她便嫌上了,无奈地取下斗笠扣回自个头上。 “医药箱给我,不用你送。”邱秋从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行,我扶你上马。”褚辰避过邱秋伸来的手,对着远处的小踏雪吹了声口哨。 小踏雪转头看看,一声嘶鸣扬蹄奔了过来。 邱秋在褚辰的帮助下,踩着脚蹬爬上马背坐好,接过医药箱背在身上,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冲褚辰挥挥手:“走了。” “嗯,骑慢点,别跑。” 目送小踏雪载着邱秋走远,褚辰收拾下心情,抬脚便朝下一片收割中的稻田走去。 “褚主任,”钱溪窈身形一闪,拦在褚辰面前,“你也是知青,我们的处境,想必你多少有点感同深受。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离开学校这么多年,初、高中知识我们差不多都忘光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一分一秒都无比珍贵,秋收之后是秋种,我们真的耗不起,麻烦你跟大队长说说,允许我们请假复习。” 韩芷月在旁,焦急地附和道:“是啊,我们真的没有时间了!” “学大赛”期间,队里要求所有知青和社员,不许探亲,不许请假,不得旷工。 双秋(秋收秋种)每年最少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后,黄花菜都凉了! 韩芷月越想越崩溃,捂着脸,往下一蹲,直接哭开了:“我们现在连课本都没有找齐……” “妈的,我豁出去了!想怎么罚就怎么罚吧,老子不干了!”杨永年手中的扁担谷筐一丢,就要走人。 “冷静点!”钱溪窈一把拉住杨永年,哀求地看向褚辰:“褚主任——” 褚辰那一批六七年来贵州插队落户的一千多人,该走的都走了:参军的、提干的、招工进城的、上大学的、病退的、走后门的……剩下的如俞佳佳,受家庭拖累,又没办法凭个人的能力挣脱开来,只能在这条泥泞的道路上日复一日地艰难跋涉…… 钱溪窈、杨永年、韩芷月虽和他同来自沪上,却是这两三年才与京市的王弈臣、赵文霖前后脚过来。 不是一个区的,也没啥亲戚、同学关系。 褚辰觉得三人这话,实属冒昧:“大队长在那,你们有什么话可以当面跟他说。” 第13章 算计 看着人被抬下山,邱老实一把抽出自己的皮带,几个迈步到了邱志勇身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抽。 “啊啊啊……”邱志勇那叫声,都不像是人发出来的。 大队长气得一拍大腿,上前拦道:“邱老实,你想干嘛,教训孩子回家教训去,那么多干部看着呢,你不嫌丢脸啊!” “丢脸也比被人告到公安局,让小畜牲坐牢改造强!”说着,手下的动作又重了几分。 “阿爸、阿爸……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邱志勇双手抱头,腿一软跪在地上,身子抖的厉害,却不敢躲避分毫。 大队长拦不住,在旁急得跳脚:“何至于、何至于,哪个孩子不打架……” 邱志勇他妈和他弟从旁边田里跑来,他妈一看邱老实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脸刷的白了,吓得直往后退。 “阿爸、阿爸,”邱志杰上前一把抱住邱老实高举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够了,再打下去,阿哥就废了。” 四目相对,邱老实看着这个最像他的孩子,嘴角翘了翘,任小儿子把皮带夺去,抬腿给了大儿子一脚,喝道:“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身子一个趔趄,邱志勇歪倒在地。 邱志杰伸手去扶,邱志勇吓得瑟缩了下,自己撑着地上的谷桩桩,踉跄着站了起来,血从额发上流下,一路穿过脸上浮起的血痕沟壑,顺着下巴滴落。 褚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幕由邱老实一手导演、参演的闹剧,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 这模样,谁不说邱志勇:惨! 瞧,月亮湾大队的观众们,这不,纷纷可怜起邱志勇来,全然忘了他刚刚对王弈臣下死手的凶残模样,更忘了往日他又是如何嚣张跋扈、利用手中的权利欺凌女知青、捧打黑五类…… 望着邱老实父子没请假就回寨的背影,大队长张了张嘴,到底没说什么,反正……快下工了。 到家,邱老实慢悠悠地给自己泡了一壶茶,躺在紫木树下的摇椅上,捧着小茶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 邱志勇脸肿得,双眼勉强睁开一条缝,在弟弟的搀扶下,好不容易下山进了家门,“扑通”一声跪在院中。 “说说吧,为什么跟他打起来?”一个请假条,还不至于让老大起这么大的火,将人往死里揍。 邱志勇背脊一僵,耳边似又响起了皮带抽在身上的“啪啪”声,紧跟着皮肉都开始疼起来。 腿下一凉,竟是吓尿了。 邱志杰没眼看地转开目光:“阿哥前几晚饭碗一撂就出门,不到半夜三更不回来。不如问问跟他玩得好的柱子、耗子,干嘛去了?” 邱老实:“让他自己说。” 邱志勇嗫嚅了半晌,才哆哆嗦嗦把这几日打牌,欠了小千把的事说了一遍。 “阿哥这是让人下套了呀!”邱志杰听完,感叹道,“怕是柱子、耗子和嘉树哥都参与了。” 邱志勇脸上一片狰狞,爬起来,攥着拳就要往外冲,“我找他们算帐去,我邱志勇拿他们当兄弟,他们竟敢联合外人来坑我!娘的,老子非干死这群小瘪三不可……” 邱老实眉头一皱,“回来!” 邱志杰轻嗤一声,呵,拿人家当兄弟?! 拿人家当兄弟,就是把人家谈好的对象给撬了……拿人家当兄弟,就是在人家阿妈生病时,连几十块钱的住院费都不肯借……拿人家当兄弟,就是喝醉了,一脚将人家小侄女踹进沟里,差点淹死…… “志杰,你说说,这事怎么处理?”钱是不能出的,小一千呢,这钱一拿,就是给人递把柄。 邱志勇不服地看向弟弟,眼里满满都是恶意。 邱志杰对他哥的目光视若无睹,看向他阿爸,勾唇笑道:“国家严禁社员聚·赌,为此,秋收前,县公安局的公安们几次下乡宣传赌·博的危害,这一千块钱,王弈臣、赵文霖不敢明目张胆地要……” “我打的是欠条……”怕两人不明白他的意思,邱志勇小小声地解释道,“为防事后有人以赌·博的名义报警,小欠条全撕了,得个总数,写的是我不小心弄坏王弈臣一块表。王弈臣说他那块表是劳力士,劳力士基础款,王府井百货公司卖七八百,他那块是劳力士间金日志,花了一千二,有价无货,若不是他有关系,还买不到呢。因为用了几年,少给我估了一百。” 邱老实双眼一亮,贪婪道:“表呢?”有这好货,他又如何不能东山再起! 这话问得蠢了! 邱志勇撩起眼皮瞅了他阿爸一眼:“王弈臣以102元的价格回收了。”所以他欠王弈臣998元,正是玩牌输的总钱数。 邱老实再也维持不住表相,扬手将茶壶砸了过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邱志勇挪动着跪在地上的双腿,飞快往后退了退。 “啪——”茶壶在邱志勇身前炸开,几块碎瓷片划过脸颊,又添了几道细小的血痕。 邱老实沉着脸,冷冷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大儿子,这会儿,杀他的心都有了。 邱志杰往旁让了让,避开地上流淌的茶水:“一千二一块表,他还真敢戴!” “他说是他哥他姐凑钱给他买的生日礼物,是给他下乡的补偿,他还说……”邱志勇觑了眼他阿爸的脸色,“他哥是部队里的团长,月工资一百多,他姐在百货公司上班,嫁的姐夫是科研人员,手里不缺钱票。” 人家这意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不怕你去有关部门举报! 邱老实的手越攥越紧,眼里是掩不住的惋惜与失望! 邱志杰的目光扫过绳上晾晒的布拉吉,看向邱老实:“夫妻一体,阿爸,不如让大哥跟嫂子借五百,剩下的找人凑凑。”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节 邱志勇一愣,“你嫂子手里哪有钱?” 邱志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没言语。 邱老实目中精光一闪而过,整个人放松了几分:“钱好还,怕的是王弈臣叫赵文霖以故意伤人罪报警……你大哥要是进去了,我怕影响你日后考学、升职……”小儿子学习不错,如今高考已经恢复,努努力,如何不能考个好大学、有个好前程。 邱志杰缓缓垂下眼帘,“王知青那儿,阿爸不妨送些钱票吃食,托邱大夫递几句好话,先把人稳住。” 邱老实打量眼小儿子,没说话,两手交握,十指相扣,大拇指互相摩擦着,半晌长长叹了口气,“唉——,也怪我当年太轻狂,没把褚辰这个小儿放在眼里,抄家、批斗、殴打、排挤、打压,几次三番,把人得罪狠了。这几年,大队里很多事,明面上他是没亮爪,可事后,我细细琢磨,哪哪没有他的影子!” 当年工农兵大学,褚辰下来,他最好的朋友蒋济安顶了上去,很多人都以为是蒋济安举报了褚辰,这才换来了上大学的机会。 那封匿名举报信,他也以为是蒋济安写好,偷偷塞他家门下的。 所以,他才一力推荐蒋济安去贵州大学读书。 可事实呢? 72年,褚辰凭一已之力,筹建起了食品厂,这么聪明的人,他得罪的彻底,心里如何踏实? 将褚辰来月亮湾大队后的表现回忆一遍,他找人验了那封信的笔迹,万万没想到,竟是褚辰自己写 的! 也是,通知书久久不下来,他那么聪明,如何猜不到家里出事了!求证,只需去县里打通电话。 从那开始,面对褚辰,他就提高了警惕,却也没觉得有一日,自己会斗不过他。 然而,9年,他下乡的九年,织就的人脉网,岂又比自己少了? 自己干的都是得罪人和行贿的事,他呢,结的都是善缘……有的更是恩同再造,如那十几个跟他一起建厂的食品厂职工,如被他从志勇手里救下、且已经回城的两个漂亮女知青…… 这次的事件,他不信,褚辰没插手。 志勇为什么会玩牌,还不是过年,年轻人凑在一起,跟他学的。 *** “俞知青,”六狗子提着篓泥鳅,嘴里含着块邱志杰给的糖,赤足奔到坝坝上,隔着一片片摊晒的谷子,高声喊道:“志勇哥叫你回家一趟。” 俞佳佳翻谷子的动作一顿,心下有股不好的预感,邱志勇跟王弈臣在田坝里打架的事,方才邱卫红过来替她阿妈看谷子时,已经跟大家说了。 邱志勇那人,最是外强中干,在外逞强受了气,不是往他阿妈身上撒,就是变着法的找自己的麻烦。 直起腰,抹了把额上的汗,俞佳佳不想回去,却也知道,邱志勇这股气现在不撒出来,晚点也是要往自己身上使的。 她前几天刚流过孩子…… “六狗子,”俞佳佳跟妇女主任请过假,过来道,“又去摸泥鳅了。” 六狗子正跟他阿奶显摆自己捉的泥鳅肥又大,闻言笑道:“嗯呢,昭昭喜欢吃,自己又摸不到,我等会儿宰杀了,洗干净,给她送一碗。” “你俩感情真好!”俞佳佳感慨道。 六狗子嘴一撇,曳曳道:“谁跟她好了,小丫头片子,娇气的很,我才不跟她玩呢。” 俞佳佳失笑:“那你还给她送泥鳅?” “她阿妈给糖哩。”上次河虾、螺肉换了半包红糖,六狗子瞧着篓里的泥鳅,心下琢磨:也不知道这点东西,能不能请邱姨去趟双鸭寨出诊,阿妈说五姐差不多就这两日生娃娃。 俞佳佳笑笑,“别发愣了,走吧,回家。”两家是邻居,有六狗子在,真有啥事,他也能帮自己跑跑腿,唤个人。 赵阿奶心疼地给孙子擦擦脸上的汗,叮嘱道:“快回去吧,老实地呆在家里宰泥稣,可别往外跑了。秋老虎毒着哩,别晒秃噜皮了。” 六狗子应了声,跟俞佳佳回寨。 第14章 俞知青要死了 拿着从俞佳佳皮箱夹层里搜罗出来的存折,邱志勇一遍遍数着上面的零,无论数了多少遍,他还是不敢相信,俞佳佳,一个小小的知青,一个被他欺凌了吭都不敢吭一声跟他回家的黑五类,竟有这么多钱,这么多…… 俞佳佳在大门口跟六狗子分别,一脚踏进院坝,就感到了一种诡异的静。 堂屋门敞开着,黑洞洞的瞧不见一个人,西厢门也大开着,却听不到丁点声音。 以至于,她穿着婆婆给她做的千层底黑布鞋走在三合土夯实的院坝里,咄咄之声响彻双耳,有那么一会儿,她竟不敢抬腿。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收紧,掌心汗津津的,一片水渍。 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喉咙滚动了下,俞佳佳强制镇定地朝西厢走去:“志勇、志勇……” 走到门口,俞佳佳才瞅见那个半隐在暗处的身影。 “咳,吓我一跳,”俞佳佳拍拍胸口,娇嗔道,“你在家啊,叫你也不知道吱一声……” 邱志勇转身,扬扬手中的存折:“怪不得你爸是历史反g命呢,这是贪了多少啊……” “轰隆”一声,似有个响雷在耳边炸开,俞佳佳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随之她疯了般朝邱志勇扑了过去:“给我,还给我——” *** 邱家正房是五间砖木结构的大屋,穿斗式悬山小青瓦顶,木雕装饰十分考究,建于清末民初,几十年的老屋,每年秋冬都要修缮维护。 东屋是邱秋和褚辰的卧房,中间是待客用的堂屋,西间原是邱秋放药材的地方。 昭昭今年三岁了,自觉是个小大人,夏天时,非要自己睡。 邱秋便让二妮和韩鸿文将药材收拾出来。 一些常见的让二人搬去了医务室;贵重的要么送去了收购站,要么收在了堂屋架起的阁楼上。 屋子收拾出来,褚辰从供销社买来清漆、白灰、水泥、沙石,重新刷了墙、铺了地;找二妮她爹做了套榆木家具。 怕她冬天冷,厚棉被压人。上月,邱秋用褚辰拿回来的工业券找人换了些蚕丝,请桂花婶帮忙缝了两条三斤重的蚕丝被。 张念秋来后,跟昭昭住。 如今还能住人的地方,惟有西耳房了,东耳房放了阿爷阿奶、邱爸和大伯邱家栋的旧物。 西厢有两间,一间灶房,一间放了粮食、菜干等物。 邱家宅基地大,住房和前院只占了三分之一,后院早先被邱爷爷种了几棵果树,树下散养着鸡鸭鹅,又修着一个马棚和猪圈。 结婚后,邱秋让褚辰把几棵不怎么结果的果树砍了,鹅吃了,猪卖了,鸡鸭圈起来,马棚隔离在一角,剩下的地,开出来做实验田,种了金银花、天麻、金钗石斛和黄精,都是一两年或是两三年就可见收益的经济药植。 金银花绕着后面院坝围墙,邱秋四年前种植了一百多株,从扦插到开花,只需两年,每年从五月下旬开始采摘,一年有四茬花,每茬花期在7天左右。 今年最后一茬,还没开。 院坝西边种植着一片天麻,去年冬天栽的,采摘时间在今冬或明年初春。 东边中的黄精,要等霜降了,才可以采挖。 中间种的是金钗石斛,石斛属兰科,它们依附于植物,通常长在树上,不同品种的石斛,开的花和特点都有所不同。 金钗石斛因其茎,两头细,中间粗,整枝扁平,色泽金黄,形如古代的“发簪”而得名;又因药用价植堪称滋阴圣品,故被道家奉为九大仙草之首。 邱秋早几年就开始以松树皮、木炭为基质,育种成苗后,栽种于一个个横截的青杆树桩上,如今已成规模。 这一批,刚开始封顶,离采收还要半月左右。 去年采收的存的还有,邱秋突然想吃金钗石斛炖鸡了:“二妮,等会儿把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宰了,抓把石斛炖上。” 赵文霖正收拾了西耳房的杂物出来,往后院放马料的仓库搬,闻言,吸溜了下口水:“邱大夫,能搭个伙不?多少钱,你说。” 昭昭拿着个小扫帚,在屋里帮忙清扫地面,听闻妈妈要二妮姑杀鸡,忙跑出来,拄着扫帚把道:“二妮姑,我想吃辣椒炒鸡杂。” 二妮无言,前天是钵钵鱼,昨天是板鸭,今天又是鸡,多亏褚主任现在工资高!不然,就得像前几年,褚主任下班回来,为了邱秋姐一口吃的,还要去田里钓黄鳝、摸螺丝,上山捉兔子、逮竹鼠。 “邱大夫?”久等不到回答,赵文霖急道,“一个月二十块钱怎么样?粮食蔬菜,我们自己带。”他们每个知青过来,大队长都给他们在山脚分了半亩荒地,想吃菜,自己开荒,自己种植。 早先知青们的地,养熟后,都被收了回去。 他和表哥的地,太过贫瘠,荒草都不怎么长,第一年勉强开出来,种了黄豆;第二年又种了黄豆,稀稀疏疏的,没啥收成。今年便点了玉米,种了南瓜和小白菜。 前天他看了,玉米虽说出穗少,长的小,倒也能摘几篓。他们种的晚,现在正是吃嫩玉米的时候。 “等会儿,我去自留地摘几个嫩玉米回来,搁鸡汤里一煮,保管又嫩又香。” 邱秋蹙眉,“你和王知青都搁我家吃?” “对。”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何况是两个青壮年,一个还要养伤。 邱秋下巴朝二妮点点,“你问她,我家一月的伙食费是多少?” 这个还真不好算,家里不是肉就是鱼的,有家养的,有病人私下送的,有用票找人换的,还有一部分是褚主任从外面拿回来的。 “再添十块。”已缝好额上伤,头上贴着纱布,门板架在两张长条凳上,盖着毯子躺在木芙蓉下的王弈臣,开口道。 邱秋想了想,道:“行,这十块给二妮,辛苦费。” 二妮脸一红,忙摆手道:“我、我不要。” “你傻呀,”张念秋一点她的额头,恨声道:“人家缺你那十块钱吗?反倒是你,有这十块钱,一件新衣服上身了。再说,多做两人的饭,你以为很轻松吗?又洗又刷,又炒又煮,多麻烦啊!” 收拾好屋子,安置好王弈臣,赵文霖去大队部打电话报警。 刚一出门,就遇到了拎着大包小包过来的邱老实父子仨。 “跪下!”邱老实一脚踢过去,邱志勇扑通一声跪在赵文霖面前。 赵文霖吓了一跳,邱志勇头上脸上皮带抽的地方,全都肿了起来,血葫芦似的,整个头大了一圈。 邱老实扬扬手中提的活物,笑道:“赵知青,王知青睡了吗,我拎来两只鸡、三只鸭和一包土人参,那儿,志杰还牵着一只羊,你看搁哪?要不要先把羊宰杀了炖上,给王知青好好补补?” 赵文霖哪见过这阵仗,几步退回院中,伸手去关竹笆门。 邱老实手里的鸡往前一递,卡在两门之间,“赵知青,有话好商量,王知青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百分之百满足,除了……” “除了什么——报警?”赵文霖白眼翻他,冷然道:“休想!” 邱老实凑近了几分,小声道:“你们以为让志勇变着法写张欠条,我就没你们赌·博的把柄了?”还是太年轻,把事想简单了,以为一张欠条就把志勇拿捏住了…… “你有本事去公安局告我们呗,当小爷是吓大的!” “耗子,过来。”邱志杰朝身后招招手。 一个尖嘴猴腮的精瘦青年,从远处一棵粗壮的皂荚树后走了出来,低着头,也不瞧赵文霖,两只脚磨蹭着,半天没走几步。 邱志杰满意地看着赵文霖脸上的表情变化,笑道:“还需要我把另外两人找来吗?你要相信,有时候人证比物证更重要!毕竟,物证是死的,人是活的……与其你和王知青陪我哥他们进去,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你看?”说着,塞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过去。 “这是一千块钱,你们要是同意,就把那张欠条撕了,大家握手言合。放心,”邱老实笑道,“田坝上的承诺,我记着呢,需要什么书,我帮你们找,需要什么样的老师,我帮你们请,保证一个多月后,你们顺利参加高考,拿到回城的通知书。反之,鱼死网破,也不是不能发生……你们家是有权有势,可你要知道,有时候,外面的权势在这小山寨,它一文不名!”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节 “它——救不了你们的命……也来不及救你们的命!” 赵文霖被邱老实眼里的厉色和话里的狠意,吓得一连退了数步。 “邱叔来了,咋不进院啊,”邱秋缓步从屋里出来,扯开赵文霖,笑道,“来看王知青吗,快进!二妮,过来,把羊牵到后院杀了、炖上,晚上请邱叔、大队长和来帮忙秋收的干部们过来喝汤吃肉。邱叔,侄女借花献佛,一头羊,不心疼吧?” 县里来了那么多干部,听王知青说他叔叔是武装部王部长的不是一两个,他真以为王知青受伤的消息能瞒住。 邱老实从没想过要把消息瞒下,他要的是私了,不让老大坐牢,以免影响了小儿子的前程,“家里养的多,想吃,随时让褚辰去牵。” “行啊,王知青这伤怎么不得养上百日,一天一碗羊汤,两头羊还是吃得的。” 邱老实松了口气,不管邱秋这话代表了几个意思,只要暂时能缓解他们跟王弈臣兄弟的关系,不立马报警,舍几头羊就舍几头吧。 “邱大夫、邱大夫……”六狗子踉跄着远远地朝这边跑来,声音都喊劈叉了,“血、好多血,你快去,俞知青要死了——” 赵文霖一惊,下意思地朝西耳房看去。 邱秋双眸一厉,看向邱老实父子:“人在哪呢?” 邱老实一愣,扫了眼呆滞的大儿子,“家、家里,刚刚出门时,她、她不是还好好的吗?” 张念秋、二妮闻声,一个飞快背了医药箱出来,一个推了自行车赶到邱秋身边:“邱秋姐,你快上来,我带你过去。” 张念秋扶着邱秋上了自行车后座,二妮双手握着车把,稳稳地推着疾行了几步,左脚踩着脚蹬划了几个半圈,身子随着自行车向前滑行,借着这股动力,右腿从前面一掏,迈过前扛,骑上车飞速朝邱老实家赶去。 “赵文霖,帮我看着昭昭。”张念秋边说,边背着医药箱,跑步跟上。 赵文霖刚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转头就见,昭昭拿着小人书,吹响了手中的竹哨。 想拦,已经晚了,西厢的王弈臣被吵醒了。 顾不得其他,赵文霖捞起昭昭就往西厢跑,怕王弈臣一着急,爬起来。 邱老实一耳光甩在还跪在地上的大儿子脸上,又惊又怒:“畜牲,你对俞佳佳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邱志勇呆呆地看向自己的右手,喃道:“她拦着不让我走,让我把存折还给她,我、我就推了她一把……” “阿爸,走吧,快回去看看。”邱志杰把手里的羊往竹笆门上一拴,催促道。 邱老实拎着捆住脚的鸡鸭走了几步,回过神来,将东西往邱秋家院坝里一丢,朝家的方向快步跑了起来。 邱志勇带着怒气的那一推,劲之大,让刚流产几天的俞佳佳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头部撞在斗柜上,立马昏死过去。 六狗子刚将泥鳅倒进盆里,便听到隔壁俞佳佳一声尖叫,好像叫邱志勇还她什么,然后就是“碰”的一声,俞知青没声了,迟疑了会奔出来,就见邱家父子提着东西正要出门。 闪身避在门后,等人走远了,六狗子才撒腿冲进邱家直奔西厢。 俞佳佳下乡带来的皮箱丢在地上,衣服、书籍、头饰、信件乱七八糟地扔得到处都是,而她本人,躺在这些东西上面,一动不动。 六狗子凑过去晃了晃:“俞知青、俞知青,你怎么了……” 然后就看到了血,从头下漫延出来,六狗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才学着电影里的片段,抖着手去探鼻息,似有似无,吓得他撒腿跑来求救,一路上都不知道跌了几跤。 第15章 阻拦就医 “禇主任——”二妮骑着小踏雪找到田坝里割稻的褚辰,不等下马,就急急道:“你快回寨,邱志勇和他爹要对邱秋姐动手。” 褚辰一愣,丢开手里捆了一半的干谷草,快走几步,迎上奔来的小踏雪,一把拽住它的嘴套,对二妮道:“下来!” 二妮忙飞身下马,把缰绳递给他,速速道:“俞佳佳被邱志勇一把推在斗柜上,血流了一地,我们赶到时,人已经休克。邱秋姐用金针和人参吊着她的命,上药包扎后,要送她去医院输血急救,邱老实他们拦着不让。” 褚辰已经被小踏雪载着跑出这块裤带田,闻言,立马又吊转马头,朝旁边的田坝奔去。 “邱嘉树——”褚辰伸手。 邱嘉树忙把手里的镰刀递给身旁的妹妹,抬手迎了上去,褚辰拽着他的手,猛一使劲,将人拉上马背,坐在了他身后。 “柱子——”邱嘉树朝挑谷下山的柱子嚷道,“谷子丢下,赶紧叫人跟我回寨。” “啥事啊?” “问二妮——”褚辰喊道。 “邱叔,”邱秋看着拦在院门前,寸步不让的邱老实和邱志勇,怒道:“你们现在让开,邱志勇还只是过失伤人,若再耽搁下去,可就是故意杀人了。” “邱秋,你当老实叔我是吓大的呀,你就问问咱月湖寨,哪家爷们没跟娘们动过手,人死了,只能怨她病薄……” 邱秋这暴脾气,气得一把抓过立在院门后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朝两人打去:“让不让、让不让……老娘好声好气跟你们说话,真当自己是个人了是吧,畜牲就是畜牲,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玩意儿,看老娘今天不抽死你们……”这会儿,她都不知道自己动作有多连贯,说话有多利索。 邱老实正愁找不到借口收拾他们夫妻呢。见此,阴沉着一张脸,护着眼,却是不躲不避。 邱志勇刚要还手,被褚辰甩手丢来的钢笔砸在了鼻梁上,紧接着便被小踏雪一头顶得斜飞着撞在了山石砌的院坝墙上,邱老实也被它赏了一前蹄,人倒在地上,捂着腰哎哎直叫。 邱嘉树飞身下马,奔进院,看眼被张念秋和六狗子护在怀里昏迷不醒的俞佳佳,脚步不停地奔到堂屋门前,抬手卸下扇门板,扛来。 气吁吁抄近路赶来的柱子几人,帮着抱来被子,将人抬上门板,在邱秋的叮嘱中,把脚垫高,人群散开。 邱老实爬到大门口,横躺着死活不让人过;邱志勇也想闹,被小踏雪一尾巴扇的睁不开眼。 柱子上前,扯着邱老实的后衣领,将人拖到了一边,让邱嘉树和松开邱志杰奔来的耗子把人抬走。 邱嘉树和耗子不敢耽搁,抬着人走得飞快。 褚辰看过邱秋,确定人没事,扶着她爬上小踏雪的背,接过张念秋手里的医药箱递给她,安抚道:“放心跟他们去县医院,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邱秋淡淡地朝地上的邱老实父子扫了眼,弯腰低声道:“俞知青应该收集了邱老实和邱志勇犯法的证据,你仔细找找。另外,我怀疑,他们藏的有那几年抄家的东西。”寨子里原有一大户人家,几代单传,这一代是个女孩,前几年,那孩子被人发现溺死在月湖,邱秋去看了,身上有欺凌的痕迹。 她去后,母亲疯了,随之在县里走失,寨子里都在传,说那父亲出门寻妻子去啦,真假谁也不知道,反正是夫妻俩都不见了。这事不到一年,邱老实的二儿子邱志军说是没房娶妻,唤了几个同样有住房困难的大龄青年,找大队长商量,不知怎么说的,反正是住进去了。 74年,邱志军招工进了县食品厂,娶了厂里的女职工。 食品厂有给成家的职工分房,虽是一个单间,上班却是十分方便。可邱志军夫妻并没有要食品厂的房子,仍是天天来回地跑。 褚辰点点头:“我等会儿让二妮和念秋过去,照顾你和俞知青。” 邱秋朝他挥挥手,一扯缰绳,小踏雪一溜小跑追上了邱嘉树他们。 经过自家门口,赵文霖抱着昭昭,丢来个钱包:“邱大夫,里面是我和我哥凑的三百块钱,不够,你打电话,我再想办法。” “好,跟你哥说,人我保定了!昭昭别怕,跟叔叔在家等阿妈回来。” 昭昭单手揽着赵文霖的脖子,冲阿妈点点头,握拳鼓劲道:“我不怕,阿妈也别怕,姨姨不会有事的,我让外公保佑她了。” 邱秋想笑,却是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到了湖边,得到消息的王老汉,已经坐在船上等着了,他亲自撑船,送四人和小踏雪过湖。 湖上,邱秋打开医药箱,又取了副银针,一次次下针,刺激人中穴,每分钟捻针三十多次。 扎在身上的金针和口里的人参留住了身体里的那股元气,在银针的不断刺激下,俞佳佳指尖颤了颤,片刻,缓缓睁开了眼。 邱秋松了口气,昏迷久了,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俞佳佳,别睡,听我说,我们现在在去县医院的船上……你别怕,邱老实父子已经被柱子他们控制住了,这一回,非把人摁死不可……” 俞佳佳艰难、焦急道:“存、存……折……” “什么?”邱秋取出她嘴里的人参,侧头,耳朵凑近她唇边,“再说一遍。” “存……折,我……的……” 邱秋:“你的存折?” 俞佳佳眨下眼。 想到他们卧室的情景,邱秋猜测道:“邱志勇拿了你的存折?” 俞佳佳再次眨了下眼。 邱秋将人参重新塞她嘴里含着,安抚道:“放心,等会到了县城,我让邱嘉树给褚辰打电话,让他帮你把存折要回来。” 褚辰让人绑了邱老实父子,打电话报警,然后又给县医院的苗医张丰羽打了个电话。 张丰羽是邱阿奶最小的弟弟,县医院的副院长,邱秋唤舅公。 他挂了电话,立马派人来接。 人一到医院,就被送进了手术室,邱秋消毒后,跟了进去。 输血、头部的伤清创缝合后,喂了三粒补气血的人参丸,半小时后,脉博稳定下来,邱秋方才取下她身上的金针。 不等转到特护病房安置好,人就睡着了。 留护士守着,张丰羽唤邱秋去他办公室休息。 邱秋看向邱嘉树和耗子,“你俩是现在回去,还是等俞知青醒来?” 两人互视一眼,都想现在回去,既然出手了,邱老实父子这回就得摁死,不能给他们任何翻身的机会! 送走二人,邱秋也没跟张丰羽去他办公室,她不放心俞佳佳,在床边的椅上坐下,手又搭在她腕上。 *** 目送邱秋等人走远,赵文霖抱着昭昭回西耳房跟焦急等消息的王弈臣说了声,转身去大队部,给王部长打了个电话。 县公安局的公安和武装部的王部长几乎同时到达了月湖寨,在这之前,接到邱嘉树电话的褚辰已先一步从邱志勇身上搜出了俞佳佳的存折,并从西厢一本中间掏空的数学书里找到了两本薄薄的帐册。 一本是邱老实向上行贿,向下受贿的记录;一本是邱老实和邱志勇这对父子,私下偷粮贩粮的证据。 除此之外,公安还从邱老实床下的地窖里,搜出大量古董文物和三根小黄鱼,一箱金银手饰,在床头的空心砖里,搜出几沓纸钞和几张贵重票。在邱志军现在住的房间的地下,挖出两具白骨,经法医鉴定,是那对失踪的夫妻。 邱老实当场就认罪了,言语里一直在尽力将小儿子与这些事撇开。 邱志勇气不愤,想要攀咬小弟几句,被邱老实一口咬在右耳上,差点没将他整只耳朵撕扯下来。 褚辰将早就准备好的材料、证据递交上去。 有王部长施压,几日后,判决就下来了。 邱志勇欺凌知青,打人伤人,偷粮贩粮,死刑。 邱志军杀人藏尸,死刑。 邱老实以公谋利,藏匿古董,行贿受贿,偷粮贩粮;为防偷粮贩粮事情暴露,教唆妻子宋兰草害死月亮湾大队前大队长邱孝粮,死刑。 宋兰草谋杀月亮湾大队前大队长邱孝粮,死刑。 月亮湾现大队长邱家安对邱老实等人的犯罪实事,知情不报……送往农场,劳动改造七年。 邱秋站在县医院副院长办公室里,听着外面街上大喇叭一路行一路宣扬的罪名,呆怔当场,久久回不过神。 阿爷不是为救褚辰,淹死在月湖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节 那是72年的冬天,前一日刚下过雪,湖上都结冰了,船行不动,人走在上面,又太薄,支撑不住成人的重量。 阿爷说要去县里办事,一早就走了。 晚上还不见回来,她去大队部打电话给舅公,本想让他帮忙在县里找找,谁知道,舅公接到电话,声音颤抖,哭着跟她说,阿爷掉湖里了…… 她骑着踏雪赶到县医院,见到的是阿爷的尸体。 披着军大衣还浑身打摆子的褚辰告诉她,他收到一封信,要他到湖边取个包裹,结果脚一滑跌进湖里,阿爷是为了救他…… 信是茂林大队的女知青叶尔岚写的,她和褚辰、沈俞之、蒋济安是同班同学,一起下的乡,信中她说,她受到了人身威胁,走到哪都有人跟着,天冷了她担心爸妈,想请褚辰帮她给她在农场的爸妈寄个包裹,包裹她请人埋在月桥旁的雪堆里了。 那年月,茂林大队的g委会主任张山猫,比月亮湾的邱老实做事更猖狂、更肆无忌惮。 邱秋听完就表示想见见叶尔岚,她敏感地觉得事情不简单。褚辰当即带了她去茂林大队,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人已经疯了。 褚辰帮她办了病退,将人安排在市精神病院。 去年,她父母平反回城,这才将人接走。 “秋秋——”褚辰匆匆跑来,打断了邱秋的回忆。 邱秋呆呆窝在椅子里,抬头看他。 “秋秋……”褚辰抿了抿唇,一时竟不知该从哪儿说起。 邱秋指指身旁另一张椅子,声音沙哑道:“你早知道我阿爷……” 褚辰俯身在她面前蹲下,攥住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抬眸看她:“阿爷早就察觉粮食数量不对了,可一直抓不到把柄。到了72年,队里通了电,咱们月亮湾大队有七十亩高榜田,是大队里有名的望天田,雨水好,年成就好。通电后,拉管子浇灌,那年田里就没缺过水。阿爷算了,队里最少要比往年多打四五万斤谷子,每个劳力能多分百把斤。结果,只比往前多了一万两千斤……你知道,邱老实……” 邱老实是孤儿,吃过百家饭、偷过、摸过、抢过、骗过。 解放后,不知从哪捡了个逃难来的女子,成了家,却仍不改二流子的本色,做农活不愿出力,整天东游西逛,混日子。 三年困难时期,赶场摊摊上的鸡鸭鱼兔卖的贵,一只鸡能卖十五六块钱,一只肥兔能卖二十多,让他瞧到了商机。 天天不上工,就往月湖跑,钩鱼、捕鱼,让女人在家养兔、喂鸭。 走东场赶西场,再顺手做些转手的小买卖,两年半下来,一家几口不但吃得肥里流油,还盖起了三间砖瓦房。 三年困难一过,农副产品大量上市,墟场上价格爆跌,生意不好做。 钱是人的胆,钱包鼓了,他的胆也大了,眼界也高了,回归寨子后,想当会计、保管员。 阿爷能让他当,几次闹得不欢而散,他又混起了日子。 “文化大g命”一开始,他就蹦了起来,扯旗造反,当官掌权,把几年前阻拦他当会计和保管员的阿爷当成了眼中盯、肉中刺。 几次三番的找事,逼得阿爷一退再退,大队的会计和保管员最终还是落在了邱老实一派的手里。 粮食数量对不上,且一年比一年少,阿爷想到邱老实等人会贪些,却没想到他们有那么大的胆,偷着往外卖粮。 那天,他拿着证据,去公社、去县里反映情况,回来的路上,被人引到了湖边。 湖边一早被邱老实的女人抹了猪油,猪油上冻,更滑了。 褚辰去拿包裹,两人你想扶我,我想扶你,结果都落了水。 阿爷自小在湖边长大,水性好,可毕竟年纪大了,冬天又穿的厚,加上褚辰不会游泳,最终,他将褚辰推上岸,自己沉了下去。 第16章 高考 红的、白的、粉的月季花开过又谢了,金黄色的田坝被割得只剩下一簇簇谷桩桩,谷子晒干后,进了仓。 一只只包谷掰下丢进竹筐挑回寨,包谷草也被砍落拉回,扔进了牛栏、羊圈。 县气象局说近日有雨,结得圆鼓鼓的黄豆、花生,连夜拔回,先堆在了大队放草料的棚子里。 受邱老实案件的影响,区里、县里、公社、月亮湾大队和茂林大队,均有干部落马。 外面,邱秋没怎么关注,大队里的消息,却是天天响在耳边,张念秋那张嘴,一天到晚,叽叽喳喳就没见停过。 “阿姐、阿姐,邱大壮也被判刑了。”这日,张念秋刚一踏进竹笆门,就在院坝里嚷开了。 邱大壮是邱老实婆娘认的干弟弟,邱老实判刑后,他就被人举报了。 举报他管理机房时,伙同邱老实贪了大队的钱。 这事还要从72年说起,那年月亮湾大队拉起电线,通了电,邱阿爷便想搞些副业,让社员们增加些收入。 考察后,大队出钱购买了打米机、磨面机和榨油机,附近大队头一份,因为要价比着镇上、县里便宜,十里八乡人头攒动,肩挑、牛拉、马驮都赶过来打米、磨面、榨油。 好景不长,邱阿爷去后,机房的管理人员便被邱老实找理由换成了小舅子邱大壮。 机器轰隆隆一转,不到三年,邱大壮家就盖起了砖瓦房,出门的确良衬衫、毛料大衣穿着,自行车骑着,手表戴着,好不风光。 当然,邱老实得到的实惠更多,他家光自行车就有三辆,手表父子几个一人一块,收音机两台,猪每年都要喂上两三头,吃的膘肥体壮。 大队里的社员谁都知道他和邱大壮贪了集体的钱,慑于邱老实大权在手、手段阴狠,谁敢去揭发他们。 现在,邱老实倒了,不但邱大壮进去了,会计和保管员也没跑脱。 “阿姐,邱嘉树被公社任命为你们月亮湾大队大队长,韩大爷成了会计,二妮她阿爹看管仓库,升级成保管员啦……” 还待说什么,大门口响起道轻咳。 回头,就见褚辰推着自行车正要进门,身旁跟着个青年,穿着身印有食品厂字样的蓝色工装,手里提着包糕点。 张念秋认识,原大队长邱家安在县食品厂当销售主任的二儿子邱卫兵,邱家安因对邱老实父子偷粮卖粮的事,知情不报,被判五年。 任职期间,落户在大队的数名女知青在他管辖的范围内,惨遭威胁、欺凌,作为大队长,他严重失职,加刑两年。 受他牵连,大儿子邱卫东被撸了生产队二队队长的职务,二儿子邱卫兵被食品厂辞退,小女儿邱卫红刚说好的亲事,黄了。 他婆娘又急又怒,一口气没上来,半边身子麻了,口歪眼斜,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邱卫红叫邱秋去帮她看看,还没进门,就听她扯着嗓子叫骂,含含糊糊地骂邱秋是惹货精,招了个天杀的女婿,专门来克她一家老小,威力大的连圈里的鸡鸭都不放过…… 邱秋转身就走,小时候就没少背着人掐她骂她,现在老了老了,还不积点口德! 回来后,她让念秋悄悄去打听,她家鸡鸭咋死的,要是没死,她不介意偷偷赏包药。 沈瑜之星期天过来复习,知道了,笑她蔫儿坏! “秋秋——”邱卫兵进门看到院坝中翻晒金钗石斛的邱秋,眼一红,说不尽的委屈。 看到他,邱秋轻叹了声,停下手中的活,洗洗手,倒了杯水放在木芙蓉下的藤桌上,指指对面:“坐。” 儿时,作为堂哥,邱卫兵还是很尽责的,见到有人欺负邱秋,撸起袖子就是干!为此,没少受伤。 他家孩子多,日子过的穷,时常吃不饱,邱秋出门必会在兜里揣块烤洋芋或阿爸买的点心,偷偷塞给他。 邱爸知道后,不但没意见,反而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教导。 邱爸去逝后,紧跟着宗敏改嫁,邱秋只要一出门,不是有小朋友追着她喊“邱哑巴、邱残废,你阿妈不要你了”,就是有人恶意对她道“邱秋,你阿奶说你是扫把星,克死了你阿爸,气走了你阿妈……” 在那段充满恶意的时光里,邱嘉树、耗子和柱子虽在暗处没少出手整治那些多嘴多舌的人,跟她形影不离的却是邱卫兵,上学帮她背书包,下学送她回家。 他不是学习的那块料,高小毕业就不读了,邱秋去县里读书后,两人慢慢地接触少了。 褚辰筹建食品厂,他是首个主动跟随的。 县里要将食品厂迁走,也是他第一个表态赞成的。 他去县里上班后,一年回不来几次,回来也很少再登门。 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夏天,他来医务室找她要凉茶药包。 “安顿好了吗?”问完,邱秋就后悔了,他家三间砖瓦房,他爸妈住东间,中间是堂屋,西间住了他大哥一家。 两间泥墙茅草顶的西厢,一间做了灶屋,一间他妹卫红住。 “嗯,卫红跟我阿妈住东间,我住她那间。”邱卫兵朝西耳房做题的赵文霖、王弈臣看了眼,搓搓手,不自在地道,“秋秋,你说我参加高考怎么样?” 邱秋无言。 但凡他是初中毕业,邱秋都支持他试一试,小学毕业啊,还是掉车尾、天天找她抄作业、生字都没认全的小学毕业生。 “别想!”与其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不如踏踏实实找点正事做。 邱秋丢下两字,站起来继续翻晒她的金钗石斛,这是她种金钗石斛的第五年,产量达到了高峰,一截树基能收一斤多,她种了100个树基,能剪一百七十多斤,鲜条舅公要了些,这晒的有几斤,剩下的切片、烤条,价格上能卖贵些。 邱卫兵失望地又朝西耳房看了眼,起身来到邱秋身边,看向圆簸箕上晾晒的金钗石斛,“秋秋,我听韩鸿文说,褚辰拒了市机械厂销售科科长的工作,准备参加高考。” “嗯。”因为褚辰的拒绝,马书记还专门来家一趟,想让褚辰先过去上着班,别高考没考好,再把他们厂销售科科长的工作丢了。 褚辰婉拒了。 他那人就这样,做什么事情都喜欢全力以赴,不给自己有反悔的机会。 “他考走了,你和昭昭怎么办?” “我和昭昭跟他一起回城。” 邱卫兵一怔,犀利道:“你和昭昭的户口,他家能帮忙解决吗?户口迁不过去,没有口粮,你们吃什么?” 邱秋哑然。 这确实是个问题。 肩上陡然一沉,线衫披在了身上,邱秋转头,褚辰微垂了眼睑,挽起一条袖子,握着她的手腕套上…… 邱秋望天,不知何时起风了,乌云遮日,风拌着湿意从湖边刮来,一瞬间透心凉。 “褚辰……”邱卫兵尬尴地抓抓头,嗫嚅道:“高考你有把握吗?” “嗯。”他爷爷毕业于宾夕法尼亚大学金融系,解放前就在银行系统工作,解放后在央行任职;奶奶是清华的学生,出版社的翻译。他自小在两位老人膝下长大,受二老的教导,一直都知道知识的重要性。 下乡这么多年,书本从不曾真正离手。 只不过,看的多是经济方面的。 帮邱秋把线衫的钮子扣上,褚辰感受到飘在脸上的湿意,搬起簸箕进了堂屋。 邱卫兵挪了挪脚,凑近邱秋,小声询问道:“秋秋,你们走了,后院你栽种的那些药材,找人帮忙打理吧?” 天麻、黄精过些几日子便可采挖,留下的只有金银花和金钗石斛。 金银花一年四茬花,今年采完,明年五月又开花了。 金钗石斛采老留嫩,用开水煮过的剪刀从根部往上2节处剪下,来年即可再次发芽。 邱秋看向邱卫兵:“你是想跟我学种药材,还是想搬过来住,顺便帮我照看一下院子?”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节 邱卫兵张了张嘴,想来几句虚的,对上邱秋清凌凌的目光,头一垂,干脆道:“都有。” “让我想想。” “好。”邱卫兵失落地走了。 张念秋抓了把二妮炸的小鱼干,边吃边看着走远的邱卫兵询问道:“阿姐,他来干嘛呢?” “想等我们走了,搬过来帮我照看院子。” 褚辰放好金钗石斛,出来收院中的桌椅,闻言道:“让耗子住过来吧,他做事认真。” 赵文霖在西耳房听了一耳朵,隔着窗不愤道:“那家伙就是个叛徒!” “什么叛徒啊,”张念秋不满道,“他阿妈肾结石看的迟了,肾功能受损,干不了活,天天药还不能断。邱志杰许他五十块钱,只是让他露个面,搁你,你来不来?” 耗子他阿爸早几年生病去了,兄弟姐妹八个,他是老三,一家人齐心协力,好不容易把他阿爸生病借的钱还了,他阿妈又查出了肾功能受损。 日子过的,真是穷的叮当响。 他大哥今年25岁了,还没钱娶媳妇;大姐23岁,不敢嫁人,怕她出嫁了,下面的弟弟妹妹没人照料。 “张念秋,你哪边的……” “我哪边也不是,我就知道,那天要不是他帮忙按着邱志杰,我和阿姐肯定要吃亏。何况,人家还和邱嘉树一起将俞知青抬进县医院,你不说感谢吧,也不能叫人家叛徒啊,多伤人!” 没理两人的斗嘴,邱秋问褚辰:“俞知青回来了?” 俞佳佳今儿出院,按她当时的伤情,可以办理病退回城。 褚辰轻“嗯”了声,解释道,“她爸妈不在了,沪上的房子被人占了,回去也没地方住。” “她家就她一个孩子?” “有个大哥,清大毕业后,跟家里断绝关系,去西北参加建设去了。” “那她能参加高考吗?” “我找县委书记兼人武部政委老陈问了,他说他帮忙想想办法。” “回寨住哪了?” “知青点。”邱老实夫妻连带大儿子、二儿子都被判了死刑,老二媳妇是食品厂的职工,判决还没下来就跟老二离婚了,家里现在还剩老三邱志杰,十五六岁的年纪,俞佳佳回去住不合适。 再说,她也不愿意再踏进那家半步。 当年之所以受欺后没吭声,邱志勇纠缠时答应嫁给他,不过是为了能去农场给父母收尸。 邱秋:“中午吃茶香鸡,让二妮给她送一碗。她那身体,年前得好好养养。” 褚辰闻言想到什么,打开公文包,从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邱秋:“俞佳佳给的医药费。” 邱秋抽出来一数,足有上千。 “吃了我九颗人参丸,小半根老参和去年剩下的金钗石斛也让二妮给她炖汤喝了。”邱秋收起信封,并不觉得这钱给多了,“赵文霖凑的那三百,她还了吗?” “不知道。”褚辰说着,拿了几本书去西耳房,“王部长找人给你们买的工农兵学员补习用的《初等代数》、《初等几何》、《解析几何》教材。他还让我转告你俩,县中学开办了辅导班,问你们要不要搬去县里住,去辅导班上课也方便。” 两人摇头,在邱家吃的好,住的舒服,还有褚辰、邱秋两个学霸在,学习上什么问题解决不了。 王弈臣看着褚辰,欲言又止。 褚辰不用问就知道他想打听俞佳佳的情况:“人回来了,住在知青点,你要想去看她,让赵文霖找辆板车,推你过去。” 赵文霖一听就急了:“褚主任你咋还添乱呢,好不容易大家都平安无事了,安安生生的看看书,养养伤,准备准备参加高考不好吗?” 褚辰示意他看王弈臣:“你哥心里有事,晚上睡得安稳?白天看得进书?” 赵文霖哑然。 他因为家里出了点事,下乡比表哥晚半年。 一过来,就见表哥的目光时不时朝隔壁女知青住的地方扫视,便知有情况。彼时,韩芷月、钱溪窈、俞佳佳住在一起,三人有说有笑,形影不离。 他哥他知道,出身好,牌头硬,相貌出众,出手大方,口才好,对姑娘客气有佳;在北京,就是大院姑娘们的理想对象人选,来到这,自然也不例外。 这是谁入了他哥的眼?! 赵文霖暗自琢磨。 韩芷月窄肩细腰,体形窈窕,弯弯的长眉下,一双乌闪闪的大眼,十分撩人,只可惜,身上的小市民习气太重,说话过于尖刻,首先被他排除了。 钱溪窈清丽文静,身段丰盈,会打毛衣织毛裤,会钩漂亮的绒线帽子,还烧得一手好茶饭,寨上的老伯妈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勤快、乖巧,年轻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找她聊天、谈心,听她讲沪上的故事,叫她一起去赶场,一起进山采菌子…… 俞佳佳亭亭玉立,如三月枝头盛放的牡丹,艳若朝阳,爱娇爱笑爱闹,能歌善舞,一首《我为祖国守大桥》手风琴独奏,听得人酣畅淋漓、激情飞扬。 赵文霖是极看好俞佳佳的,但他知道,他表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太过美艳的姑娘,说是守不了家。那时,表哥的梦想是参军当兵,守卫祖国边疆,做一个热血男儿。 然儿,很快打脸了。 两人眉来眼去,根本没避人。 好景不长,一封举报信打破了平静。 赵文霖和王弈臣这才知道,俞佳佳的父亲是沪上宏祥纱厂的资方经理,因解放前曾阻挠过工人罢工。68年,被打成历史反g命,下放农场。俞母不放心丈夫,跟了过去。 俞佳佳黑五类的身份传开,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突然之间,她就成了整个知青点的污点。 同时,王弈臣的妈妈收到封信,千里迢迢赶来了。 这封信是从知青点寄出的,匿名。 王弈臣以为是赵文霖寄的,气得狠狠揍了他一顿。 结果,打开一看,笔迹却跟韩芷月写在日历上的标注一模一样。 韩芷月直接懵了,一再辩解,她没写,她没往北京寄什么信,不是她。 钱溪窈给她做证,说她上两周确实没去县城寄过什么信。 王弈臣和俞佳佳分了,却也和家里闹僵了,死硬着不换下乡的地方,当兵的机会递到眼前,也被他拒了。 俞佳佳从三人住的地方搬出来,去了知青点后院的柴房,没多久便嫁给了邱志勇。 赵文霖是亲眼见过他表哥为俞佳佳要死要活,天天醉烂如泥的。如今,俞佳佳和邱志勇离婚了,邱志勇被判死刑,她也从邱家搬了出来。赵文霖深怕王弈臣对俞佳佳的感情死灰复燃,刚想张嘴阻止,就见王弈臣重新拿起桌上的书,认真看了起来,好像只是想知道俞佳佳的情况罢了。 到了中午,雨越下越大,二妮穿着雨鞋,撑着伞,提着食盒,去知青点给俞佳佳送饭。 好不容易休息了,钱溪窈、韩芷月、杨永年凑在一起,抓紧时间复习,听到敲门声,才发现一点多了,还没做饭。 谁也不想动,都不愿意浪费时间在做饭上。 钱溪窈翻出包饼干,拆开放在桌上。 杨永年拎起暖瓶,空的。 韩芷月打开箱柜,拿出瓶水果罐头,让杨永年打开,分倒在三个瓷碗里。 俞佳佳住在她们隔壁,单独一间,妇女主任帮忙清扫了下,打开从邱老实家给她收罗的行李,铺上被褥,将人扶上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二妮过来,敲门,才将她惊醒。 她现在贫血,畏寒,容易乏困。 二妮打开食盒,将一碗茶香鸡,一碟香炸小鱼,一碗白米饭,一一摆在桌上,“下雨路滑,我没敢带汤,你这有暖瓶吧,瓶里有热水吗?” “有,邱嘉树让他小妹帮忙烧的。”俞佳佳说着,取出两个杯子,打开瓶麦乳精,分别舀了两勺进去,提起暖瓶给自己和二妮各冲了杯。 二妮也不客气,捧着杯子在桌旁坐下,边轻啜着,边等俞佳佳吃完,她好收拾碗筷走人。 茶香鸡清淡滋补,味道鲜美,俞佳佳好几天没吃到这么对胃口的菜了,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韩芷月闻着鸡肉香、鱼炸香,瞬间觉得手里的饼干不美了,干巴巴的没一点饱腹感。 钱溪窈、杨永年一手饼干一手书,沉默地吃着、看着。 俞佳佳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空,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问二妮:“我能交伙食费吗?”她听去县医院探望的赵文霖说,他和王弈臣跟邱大夫家搭伙了,每月给三十块钱伙食费。 二妮一愣,就听她又道:“我很好养的,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绝不挑食。你要嫌送饭麻烦,我可以每天过去吃。”说罢,不等二妮拒绝,掏出五张大团结塞进二妮兜里。 二妮眼一翻,给了她一个白眼,“你口粮都没有,就要跟我们凑在一起吃,想的美!” 前些日子,天天去医院给她送汤送饭,搭的可都是邱秋姐家的米面肉菜。 “邱嘉树说交了公粮就分粮,等我分了粮,我请人给你送去。麻烦你帮我跟邱大夫说句好话,”俞佳佳扯着二妮的衣袖撒娇道:“就说,我吃的不多,很好养活的。” “行行,知道啦,你别再扯我的衣服,都皱了。” “嘿嘿……二妮你真好……” 二妮脸一红,提着食盒落荒而逃。 邱秋也没有想到,二妮送趟饭,又找来个饭搭子。 “二妮,你觉得能接吗?” 褚辰虽拒了市机械厂的工作,供销社这边还没完全脱手,每日都要过去上班,复习都是抽空、熬夜,家务上根本没时间搭把手;而她趁着雨季清闲,要忙着炮制药材、磨制药丸。 张念秋吃过饭,邱秋就让褚辰送她回县里了,秋收结束,学校要开课了。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一日三餐,洗洗刷刷煎炒烹炸炖煮都要二妮一个人忙活了。 二妮拿抹布,几下擦干灶台上的水渍,随口道:“接啊,不就是多添一碗水的事吗!” 邱秋笑,这是个心软的女孩:“老规矩,钱你拿十块。剩下的四十,你抽空去各家走走,看谁家有多余的谷子、鸡鸭卖。” 晚上,跟褚辰说起这事,邱秋愁道:“咱们在寨子里,我每天十个工分,昭昭每月是十斤的人头粮,你是干部,拿的是城里居民每月30斤的口粮,自留地里瓜菜不断,一年到头,咱家还紧巴巴的。去了沪上,咋办啊?” 她和昭昭没有沪上户口,到时没有供应粮不说,还没有油票、肉票、布票、棉花票、鱼票、豆腐票……就连卫生纸也要票呢。来年她生了,红糖、奶粉、鸡蛋、鲫鱼这些特供产妇的营养品,是必须凭婴儿出生证购买的,可孩子户口随母……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买? 褚辰放下手里的书,将人揽在怀里,轻轻抚过她的背,安抚道:“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必不会让你和昭昭饿肚子。” 1953年,为了解决粮食购销问题,稳定物价,中共中央和国务院分别公布了《关于粮食统购统销的决议》、《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和计划供应的命令》,粮食流通从以征为主、市场收购为辅的体制,进入统购统销的时代,粮票登上了历史的舞台。 不可否认,粮票的出现,“统购统销”制度的出台,是具有积极作用的。物价稳,则国家稳。它让“大y进”和“文g”期间,没有出现更严重的局面。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了,计划经济体制的日渐僵化,是不利于社会长远发展的,在经济学上,这亦是一个不可辩解的事实。 如今,高考恢复了,一个变化,岂知不是改革的开始。 邱秋把玩着他胸口的钮扣,思索道:“要不,我找省城的王医院长上交一张药方,让他帮我在沪上哪家医院安排个活?” 褚辰抚摸她背的手一顿,“舅公能同意?” 邱秋自小跟阿奶学医,阿奶手里的药方可都是祖传的,来自张家。 张家除了舅公在县医院任职,还有几个小辈在医疗系统,只不过分散的开些罢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节 “我手里的药方那可太多了,怎么可能全是张家的东西……” 张家……阿奶不喜欢她,怎么可能真心教她医术。 她儿时便有记忆,知道算自己来自一个叫大魏地方,祖父是太医署的太医令,父亲是太医署负责教习针灸的博士,到她这一辈,只她一个女孩,自小喜针灸,善制香。 因为过目不忘,父亲和祖父便常以喜欢听她读书为名,将她唤到身边,一边听她念书,一边出言教导。 医术不说多好,药方医案倒是记了不少。 张家学医的那么多人,为什么对口疮的药,每年要她来配,那是因为,她改良了方子,药效变得更好啦,原来半月或一个月,化脓溃烂的伤口才能痊愈,现在只需一周便已结痂。 回忆多了,伤感。 邱秋脑细胞活跃,转而想到二妮下午找她给俞佳佳写了几道药膳,感叹道:“哎,你说我要是有个弟弟该多好,二妮这么好的女孩,嫁到哪家,都是哪家的福气。” 褚辰不妨她话题跳的这么快,怔忡了瞬:“二妮要相看了吗?” 邱秋愣了下,“二妮十八了吧,寨子里十八岁的女孩都嫁人了。” 想到二妮看向王弈臣的目光,邱秋轻叹了声,“还是再等等吧,要是有个工作……” “双鸭寨社员多,位置偏,来往县里或是镇上多有不便,他们大队长多次反映,想让公社在那设个供销点。公社已经批了,年后就办。要不,让她过去做个理货员?” 邱秋想了想:“明天我问问她愿不愿意去。”理货员虽好,地方却是偏了点。 翌日,邱秋提起,二妮低着头,没吱声,不说去,也不说不去。 倒是桂花婶隔着院坝墙,不知咋听到了,专门上家来,欢欢喜喜地替二妮答应了。 雨天,下不地,新上任的大队长邱嘉树便组织社员们去仓库,剥包谷、摘花生,编装苹果、橘子的竹筐,裁有光纸,理稻草。 大队里的小学也开课了,钱溪窈、韩芷月、杨永年是小学的老师,一早,三人便找到邱嘉树和校长要辞职。 赵文霖在队里的菇房上工,他倒是干脆,吃过早饭,拿着书便走了。 绵绵细雨连下了十几天后,陡然放晴了,阳光洒在被雨洗过的青色碧瓦上,寒意犹存,院里一片萧瑟、狼藉,花残叶败,枯枝落了一地。 赵文霖一早起来打扫,提水冲洗青岗石铺砌的院坝。 昭昭学妈妈拿把小剪刀,摘去残花,修去枯叶。 五天一轮转,又逢场期,国营饭店的老王让人送来请贴,他闺女今日出嫁。 褚辰忙着查看各大队的果子成熟情况、统计数量,邱秋便带着昭昭,拿着礼物坐船去了。 褚奶奶帮老王闺女买了件大红呢绒上衣,十分漂亮。 邱秋送了条大红的羊毛围巾,那姑娘一见便欢喜地戴上了。 嫁的近,就在县城里。 邱秋和昭昭在她娘家吃了碗米酒煮蛋,又跟着去婆家混了顿肉菜,便告辞离开,去供销社买了兜刚上市的橘子,两只板鸭、几样小儿玩具。 张思铭夫妻带着孩子回来大半月了,忙着安置,将带给她们母女的礼物交给褚辰,捎话说,等忙完这一阵再上门探望她和昭昭。 这不是来县里了,怎么也得去看看。 县食品厂原车间主任被褚辰要去了供销社南货店,张思铭一回来就接了他的工作,厂里给分了套两居室,原房主留下的痕迹太重,得重新粉刷。这段日子,夫妻俩带着孩子住在商业局家属院张思铭原来的屋子。 邱秋带着昭昭拎着东西刚一走进家属院,就遇到了领着俩孩子散步的张成文。 张君浩、张君泽是对双胞胎,跟昭昭同岁,比昭昭大半月。 两个小家伙长的一模一样,像他阿爸他小姑他阿爷,浓眉大眼,皮肤黑黄。 “君浩、君泽,来来,”张成文唤了两个孙子到跟前,指着邱秋母女问道,“看看,认不认识?” 他们在云南部队的小家里有邱秋一家三口的相片,还有昭昭一岁、两岁、三岁的生日照,遂张成文话一落,二人便迫不及待地叫道:“大姑姑,昭妹妹。” “浩表哥,泽表哥。”昭昭跟着唤道。 张君浩抖着腿,歪着小脑袋斜睨着昭昭问道:“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舅舅来信说了,爱动爱闹的是老大张君浩。”昭昭说着看了看文文静静站在张外公身旁的男孩,笑道:“他乖乖的,肯定是张君泽了。” 张君浩无趣地撇撇嘴,低声嘟囔道:“阿爸是个小叛徒。” 张成文轻拍了记孙子的背,笑道:“胡说什么,当心你阿爸揍你。” 邱秋第一次见他们,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张成文,掏了两个红包塞进他们小军装外套的兜里,俯身抱住了两个小家伙,笑着逗道:“哎啊,哪来的两个小宝贝,咋这么俊呢,让大姑瞧瞧,是不是我们家的?” 小家伙们被邱秋拥进怀里,一股暖暖的清甜果香萦绕鼻尖,看着大姑姑莹白的皮肤,精致的眉眼,一个个红了脸,君浩不好意思地挣了挣,君泽却顺势挤开哥哥,霸占了大姑的怀抱,双手揽着邱秋的脖子,小脸跟邱秋的脸贴了又贴。 君浩白眼一翻,嗤道:“不害臊!” 昭昭有一种妈妈要被抢走的感觉,忙上前拉君泽,不让阿妈抱他:“你重,我阿妈抱不动你,快出来,我带你们玩儿,阿妈给你们买了铁皮青蛙、铁皮公鸡、铁皮小老鼠……” 生拉硬拽将君泽扯离了邱秋的怀抱,昭昭一手牵着一个就不松手了,要带他们去小花园玩儿。 张成文将东西又递给邱秋,让她先回家,他不放心,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张外公,玩具、玩具。”昭昭回头提醒道。 “唉唉,好。”张成文应着,又小跑回来找邱秋拿玩具。 邱秋想笑,家属院里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是小孙子刚回来,还没稀罕够,不想跟孙子分开罢了。 张思铭的妻子陈慧颖,弯月眉,丹凤眼,白皙的脸蛋上鼻翼两侧有不少黄褐斑,一米五五的身高,胖乎乎的,说话却是干巴脆。 一见拎着东西进门的邱秋,就两手一拍,嚷道:“哎呀,我还道咱阿妈长得美,合着咱家的大美人在这呢……” 宗敏撇了撇嘴,却不得不上前介绍道:“秋秋,这是你嫂子陈慧颖。” “大嫂好。”邱秋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笑道:“刚回来,生活上还习惯吗?” “这有啥不习惯的,不就是住的挤了点,吃的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辣了……没事没事,反正过几天我们就搬走了,没必要让老人受委屈迁就我们……” 邱秋看宗敏。 宗敏一个白眼刚翻到一半。 母女俩尴尬地各自转开了头。 “大嫂的工作调过来了吗?”陈慧颖原是军区医院的护士,生下双胞胎后,因为无人帮忙照看孩子,不得不停职在家,这一停就是三年多,离开工作岗位久了,调职都不好调,没单位愿意接收。 邱秋听褚辰说,她想进县医院。 县医院嘛,要说医术好的医生,人家肯定急缺。 护士人家是真不缺。这几年,市里、省里有些干部的子女不愿下乡务农,城里又不好安排工作,培训仨月拿个护理证,就被安插进去了,小县城查的又不严,一个两个的,岗位都要挤爆了。 “说起工作,”陈慧颖放好东西,一屁股坐在邱秋身边,紧紧地攥住邱秋的手,张口道,“我前天还说要找你呢,结婚那会儿,听你大哥说,县医院的副院长张丰羽是咱舅公。你看,我都回来半月了,怎么也得提着东西去看看他老人家啊。你下午没事吧,走,陪我去一趟。” 这真是风风火火,片刻不能等啊! 邱秋笑笑,起身就要跟她走。 宗敏脸色一沉,起身朝卧室走道,“秋秋,你跟我来一下。” 陈慧颖对着宗敏的背影撇了撇嘴,转头拉着邱秋小声嘀咕道:“肯定是劝你别为我工作的事搭人情!回来几天了,我算是看出来了,咱阿妈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是宗敏的亲闺女? 邱秋想笑,崩住了,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放心,回头我跟舅公打声招呼,年后你去药房实习。” 陈慧颖一喜,又紧张道:“为什么是年后啊?” “月底你跟我去收购站帮忙,认识认识本地的药材,便是县医院去不了,中药材收购站你还是能呆的。” 陈慧颖双眼一亮,邱秋帮她选的这俩岗位,可比当护士强多了,有发展空间啊。 “好好,听你的。进去吧,别让阿妈等急了。”说着松开邱秋的手,还轻轻推了她一下。 邱秋笑笑,走进了宗敏和张成文的卧室。 这么私密的环境,让邱秋感到很不自在,坐都不知道往哪坐,索性关上门,靠在了门框上:“阿妈。” 宗敏看着站得远远的,对她唯恐避之不及的闺女,心下先凉了半截,“陈慧颖的工作,张思铭都不让她去打扰你,你上赶着做什么?” 不等邱秋说话,她又道:“你若因为想让她等我老了,对我好点,就处处迁就她,大可不必,我有你和念秋呢,养老还轮不到她。” “你想多了。”食品厂的辣酱、水果罐头、鱼罐头,甚至果脯的制作方法,都是她和褚辰一款一款试做了十几次,甚至几十次,研究出来最符合大众的口味。 这几年,食品厂的销量一再下滑,她和褚辰又如何不心疼。 筹建之初,他们做过无数美梦,为几年能销遍全国、打响品牌而起过争持,她说十年,褚辰却说,五年,给他五年时间,他定能让他们生产的辣酱、水果罐头……果脯响彻全国,铺满各大百货商场、供销社,让大家随便进家食品店,看到的都是他们月亮湾大队食品厂生产的各色吃食…… 如今他们要走了,为食品厂挑了位新厂长,怎能不解决他的后顾之忧。便是今天陈慧颖不提出来,过几天她也要为此专门跑一趟的。 “张丰羽的人情用一次少一次,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念秋想想啊……” 邱秋惊讶地挑挑眉:“这关念秋什么事?” 宗敏不自在地轻咳了声,“我想让念秋读卫校,毕业了到县医院上班。你随褚辰走了,我身边不能没个亲人吧?当然,你要是能接我过去同住,那自然是在好不过……” 邱秋瞬间沉了脸:“宗女士,你还是这么自私自利!” 说罢,开门就走。 “哎,我怎么自私自利了,念秋能上县医院上班,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好事!我是你阿妈,你给我养老怎么了?” 邱秋懒得理她,见陈慧颖提了包东西等在门边,便笑道:“走吧。” 张丰羽听罢邱秋和陈慧颖的来意,一口应了,转身拉了邱秋出门,小声道:“市医院的陈院长,想要人参丸的配方,条件你提。” “上月韩鸿文去送治疗对口疮的药膏,他也是这么说:‘对口疮的配方给他,条件我开。’咋,胃口越来越大了?” 张丰羽急着去门诊坐诊,不愿跟她废话,只把眼一瞪:“你就说,换不换吧?” “行啊,你告诉他,我想要份沪上医院配药房的工作。”想了想,邱秋又道,“医院最好离宜兴坊近点,要是能分房就更好了。” 张丰羽摆摆手,表示知道了,急匆匆走了几步,他又回头问道:“你针灸用的金针,哪来的?” “我阿爸找人帮我订制的。咋,想要啊,可惜……”邱秋调皮地冲他做了个鬼脸,“谁打的,我也不知道,你有空问我阿爸去!”哼,市医院的陈院长也不知道许了他多少好处,让他向着一个外人,跟自己要药方。 张丰羽点点她,气冲冲走了。 邱秋莞尔。 晚上跟褚辰说陈慧颖的工作搞定了,想起她跟宗敏的相处模式,邱秋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我一进门,她那话说的,我都不知道怎么接,笑都僵在脸上了。” 说罢,邱秋还下意识地揉了揉脸。 褚辰这些天跟张思铭接触的多了,倒是知道些原因:“当年她生君浩君泽早产,张思铭出任务不在军区,她让人打电话叫阿妈过去,阿妈借口说你要生了。你的情况她听张思铭说了,人家表示理解。结果……知道她没来照顾你做月子,大嫂就又打电话,想请阿妈过去帮她带带孩子,阿妈借口扭到腰了,就没去。” 宗敏那人……邱秋不好评价。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节 天晴了,翻了田土,栽下油菜、麦子,卖了苹果、橘子,月亮湾大队的社员们开始天天种洋芋。 七点多,吃过早饭,大伙儿结伴上了坡地,男同志有的在前头吆喝着黄牛打犁沟,有的胸前挂个箢箕丢草粪和灰,女同志跟在后面往沟里放发芽的洋芋块,年老的拿着锄头盖土。 忙活到下午五点收工,有的去后山找毛粟、冬菇,有的忙着搂枯草败叶留着冬天引火,有的去摘茶果……还有拿了□□进山打猎。 忙碌碌,转眼到了11月底。 因为报考的人太多,大家文化水平参差不齐,在正式考试前,县里举行了一次预考,只考语文和数学。 一早,邱秋便和二妮一起,给大家磨了桶豆浆,煮了锅鸡蛋,炸了盆油条。 俞佳佳过来,油条刚出锅。 闻着满院的油炸香,俞佳佳双手抵在下巴处,开心地眯了眯眼,“好幸福啊!秋秋、二妮,谢谢你们这么用心地给我们准备早餐。”说罢,张开手,一人给了个爱的抱抱。 经历了那么多,仍旧保持着这份纯真,邱秋便知,这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女孩,她的童年、少年,心灵上一定很富足,才能支撑她走过遍地棘刺,再回首,仍是满身阳光,照耀他人和自己。 可也正因如此,邱秋才越发担心,哪有人只有光,没有灰暗的一面呢? “褚主任,还没谢你呢,”俞佳佳回身看到从东屋出来的褚辰,笑道,“谢谢你帮我争取到参加高考的机会。” 褚辰颔首:“好好考。”说着,直接穿过堂屋,推开了西屋的门。 天冷了,昭昭憋着尿也不愿意起来,听着爸爸走近的声音,越发往被窝里钻了钻。 褚辰打开衣柜,拿出件长款棉袄,掀开被子,将人整个儿包紧,先抱着去了茅厕。 从茅厕出来,小家伙鼻子嗅了嗅,拍拍爸爸的手臂:“好香啊,我要吃炸油条。” “穿好衣服,爸爸给你洗漱。”褚辰好声好气道,“刷好牙,擦好香香,咱就吃饭。” 家里的护肤品是邱秋自个儿做的,她因为怀孕,用的是淡淡的青果香。昭昭喜欢花,喜欢吃水果,邱秋便给她做了瓶茉莉香,一瓶橘子香。 昭昭洗漱后,挑了橘子香,自己抠起小指肚大那么一块,抹在脸上。 褚辰给她扎好小辫,抱着人洗过手,走进堂屋。 早饭都摆上桌了。 除了豆浆、油条、鸡蛋,二妮还给大伙儿在羊汤里下了些泡发好的米粉。 邱志杰塞给赵文霖的一千块钱,再怎么说也是赌·资,为防日后被人抓把柄,王部长让他们上交了九百,留下一百作为王弈臣的医药费。 羊和鸡鸭就没还,鸡鸭早吃了,羊前几天才杀。遂这几天,羊肉包子、羊汤泡饼,涮羊肉……几人天天吃得肚儿圆,邱秋都有点上火了。 大伙儿一个个在桌前坐下,俞佳佳看着对面,状似轻松地笑道:“赵知青、王知青,早啊!” 这还是俞佳佳回寨后,第一次跟王弈臣见面,以往两人都有意地避着对方。 “……早!”王弈臣语气艰涩,看向俞佳佳的目光,复杂难辩。 赵文霖一看气氛不对,立马笑道:“早,俞知青身体养好了吧,复习的怎么样?” 不等人回答,他又转头逗道:“昭昭,赵叔叔今儿要考双百,快帮叔叔夹根油条,拿俩鸡蛋。” 二妮向来看不惯他吊儿郎当的模样:“你没长手啊!” “跟你说话了。”赵文霖白了她一眼,又笑眯眯地看向昭昭,“昭昭,快把你的好运分给赵叔叔点……” “拿拿就能让你考双百吗?” “对对。” “好。”昭昭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分别给今天要考试的几人,一人拿了根油条,两个鸡蛋。 吃过饭,四人便出发了。 考试分数不公布,只将通过的名单张贴在县中学门口的墙上。 几人都过了。 接着没几日,便迎来了正式的高考。 事后,褚辰估了估分数,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分别填报了复旦的经济系、数学系。 当时,徐迟的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风靡全国,陈景润更是青年学子的偶像,无数参加高考的考生,做梦都想自己能成为摘取数学皇冠的那颗明星。 沈瑜之报的是复旦的中文系、华理工的生物系。 王弈臣分别填的是京大的数学系和外语系。 赵文霖出人意料地报了北京的农学院。 俞佳佳第一志愿填的是复旦外语系,第二志愿写的是复旦的数学系。 从这一点上,便可看出,王弈臣和俞佳佳志向相投。 第17章 二姐 冬月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人们称之为寒冬的腊月。 一进腊月,夜间再难见月亮出没、星斗闪烁。天一擦黑,从月湖飘飘悠悠升腾起来的冷雾,弥漫了田坝、坡土和寨子。 湿冷湿冷的,狂风一吹,刺骨的寒。 早上下起了雨,雨丝打着旋,甫一落地,就变成了冰凌,人踩在上面几步一滑,稍不留心便跌倒了。 县药材收购站来催几次了,想让邱秋赶紧过去帮他们给待收的药材定级、估价。 褚辰便跟邱秋商量,搬到县里他宿舍去住,这样邱秋去收购站上班也方便。 邱秋没意见,只是想等他们走了,让俞佳佳搬过来住。 王弈臣填报志愿的第二天,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他爷爷摔倒住院了,让他赶紧回去。 他那伤坐卧铺没问题,王部长便帮他办了病退。 赵文霖请假跟着一起回京了。 说好了要是有通知书送来,让褚辰帮他们寄去北京的家里。 如今来家搭伙的只有俞佳佳。 知青点离寨子最近的人家有半里地,她又跟韩芷月几人不睦,再加上邱志杰放假回来了,别再出个什么事。 “行。我等会儿跟桂花婶打个招呼,让她帮忙照看着点俞知青。”褚辰解释道,“二妮跟我们去县里,她年后要去双鸭寨上班,得去供销社跟人学学怎么理货,有空还可以帮忙接接昭昭,咱们在县里的这段时间,我准备让昭昭去食品厂幼儿园适应适应学校生活。” 邱秋颔首,她忙起来,确实顾不上昭昭,送去幼儿园也好。 当天,安排好家里的一切,褚辰找耗子、柱子帮忙,拉了两辆板车,一家三口带着二妮搬去了县里。 二妮跟供销社售货员住在一楼的宿舍里。 褚辰这边是张单人床,他从家里带来了板子和长条凳,那么一支一拼,加宽了不少。 铺上稻草,旧床单、两条褥子、大红牡丹纯棉床单,不等放上枕头和厚棉被,昭昭鞋一脱就爬上去,一个跟头从这头滚到了那头,紧跟着爬起来,又蹦又跳,乐的不行。 邱秋都担心她把床蹦塌了。 褚辰看了眼,便和耗子找来铝管给炉子接起了烟囱。 邱秋把家里的窗帘拿来了,让柱子帮她从屋中间拉了根铁丝,把窗帘挂上,一间屋子便被分成了内外两间。 知道邱秋来县里,收购站的李站长不等她安顿好,便来请人。 邱秋打电话叫来陈慧颖,带着她,一脚踏入药材收购站,便忙的直打转,各公社大队运来的药材在门口排起了长队,还有肩挑、牛拉、马驮的零散药农,挤挤挨挨,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钩藤、党参、天麻、甘草、桔梗、半夏、葛根、白笈、砂仁,邱秋一样一样查看、定级。 什么级别什么药材什么价,邱秋念着让李站长用毛笔写好,贴在门口的墙上。 级一定,发个用硬纸板写好的号码牌,让他们过秤,找会计算帐拿钱领票。 几日后,褚辰带人过来视察,一见这情况,忙让人搭棚子、放炉子,县气象局说了,夜里有雪,有些药农住的远,晚上是回不去的,可他们又舍不得花钱去招待所住,多是背了柴来,几人找个墙角,燃堆火熬到天蒙蒙亮,卖了药材的赶紧回家,还没轮到的继续等着。 往日还能熬,一下雪,可就有得受了。 竹杆、塑料雨布、麻绳、炉子、煤块,一一拉来,大家齐动手,一个下午搭起六顶棚子,人、牛马、药材都进了棚。 人和牛马待的地方点上炉子或燃起柴堆,让大家轮流看顾着火,留好通风口,褚辰看看表,晚上八点了,转头看向收购站,邱秋站在几个麻袋前,正弯腰查看药材。 抬脚走进收购站,褚辰小声问帮忙抬药材的李站长:“还要多久能下班?邱大夫怀着身孕……” 李站长抹了把额上的汗,讪笑道:“理解理解。您看,要不再等半小时……”见褚辰脸色不对,忙又道:“二十分钟?行行,这就下班。邱大夫,下班了。” 褚辰脸色捎缓,跟他道:“明天我请县医院的张副院长过来帮忙。” 李站长激动地一把握住褚辰的手,乐道:“谢谢、谢谢,褚主任,还得是你,牌面大,我往县医院跑几趟了,人家张副院长忙的呀,人都见不到。” 邱秋扶着弯得酸痛的腰走来,闻言“哼”了声:“他哪是跟你耍牌面啊,他是拿捏我呢。” 市医院的陈院长想要人参丸的配方,邱秋让他拿沪上医院的工作来换,叽叽歪歪的,说什么沪上工作怎么怎么难办,言语间,想让邱秋把对口疮的配方当作添头。 行啊,那要一套两居室不过分吧。 不能光你加码,不许我跟上呀。 结果,他当场给她来了个变脸。 呵,我手握药方,还反过来求你不成! 邱秋当天就给省医院的王院长打电话了,都没用上人参丸的药方,光一张对口疮的方子,就把工作搞定了。 张丰羽嫌邱秋那天说话太硬气,没给他面儿,这不,在这拿捏她的吗。 往年,收药材他可跑的比谁都快,为的是好把品质好的药材留下,回头让县医院付钱来拉,因为给收购站帮了忙,哪年李站长不给他便宜些。 李站长笑笑,不搭话,人家长辈跟小辈闹闹情绪,他插什么嘴。 褚辰快走几步扶住邱秋,一只手帮她轻揉着腰部:“好了,交给我处理,别气了。” 邱秋挺直的脊背松懈了几分,慵慵懒懒地半靠着他,撒娇道:“我想吃酸的,特别想。” “雕梅?酸菜鱼?酸菜小炒?还是酸汤牛肉?” “想吃虾酸肥肠,酸酸辣辣的浇在白米饭上,油汪汪的汤汁裹着晶莹剔透的米粒,一口送进嘴里……”光是想一想那滋味,邱秋就想流口水。 褚辰听得却是一愣,邱秋以往是不吃虾酸、不吃肥肠的。 “好,我们去国营饭店找老王。” 整个县城,也只有老家是独山县的老王会做虾酸、做的有虾酸,至于肥肠,这会不知有没有…… 邱秋回身跟陈慧颖挥挥手,“大嫂,我们先走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节 “走吧,我等你大哥过来接我。” 邱秋笑她:“哎哟,跟我秀恩爱呢!” 陈慧颖刚要说什么,就见褚辰一手握着自行车车把,一手揽过邱秋的腰,一使劲将人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可能是怕路太滑,没敢骑,就那么推着她走了。 所以,倒底谁跟谁秀恩爱啊?! 冬天天黑的早,两人到国营饭店,人家都关门了。 褚辰二话不说,带着妻子直奔老王家。 老王开门听完来意,就乐,“快进来坐吧,我去趟肉联厂。” 他爱人忙引了两人往堂屋走,屋里升着炉子,一进门,热气扑面袭来,眼睫上立马蒙上一层水汽。 褚辰让邱秋站在炉前缓了会儿,才帮她把长及膝盖的棉衣脱下搭在椅上。 王嫂子给两人各倒了杯水,里面搁了红糖。 邱秋在炉旁坐下,双手捧着杯子,吹了吹,一连喝了几口,才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在收购站讲的话多了,站的久了,邱秋坐下就不想开口、不想动,褚辰注意到,跟王嫂子再说话就压低了声音。 暖融融的环境,旁边是爱人的低语,邱秋不知不觉整个人放松下来,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褚辰伸手扶住倾斜的杯子,从她手中轻轻抽出:“嫂子,借你家毯子用用。” 王嫂子忙起身去卧室给他拿毯子。 褚辰取过邱秋脱下的棉衣,小心帮她穿上,示意王嫂子把毯子折成双层递给他。 将人用毯子裹严实了,褚辰一使劲把人抱起。邱秋一惊,睁开了眼。 褚辰拍拍她的背,哄道:“没事,睡吧。” 邱秋定定看了他片刻,好像在分辩这是现实还是梦境,然后真就放心的睡了。 “嫂子,跟王大哥说一声,我等会儿过来拿饭菜,麻烦他了。” “地上路滑,要不,你们今晚住下吧?” “不用,离的不远。”邱秋有些洁癖,住在别人家睡不安稳。 王嫂子看他这样,也不再劝,忙把手电推亮递给他,在前帮他把房门打开。 王家离供销社宿舍三四里地,褚辰一步步走的极稳,农活干了十年,山路跑了五年,他这会儿十分庆幸自己练就了一把臂力、脚程。 夜间,风吹得急,街上显得寥廓、冷寂,便是偶有一两个行人,也是冲冲疾行。 快到宿舍时,哗啦啦的雪粒子兜头洒下,就着楼道里的光,褚辰低头朝怀中看去,很好,秋秋的小脸被毯子虚虚地遮着,没见着雪。 “阿爸姆妈,你们回来了。”没等褚辰走到宿舍门口,昭昭听到由远及近从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先一步打开门,迎了出来。 褚辰:“嘘——” 昭昭双手一抬捂住了嘴,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看向阿爸怀里毯子裹着的人,疑惑地歪了歪头:“妈妈?” “嗯,妈妈睡着了。”褚辰轻声道。 昭昭转身将门拉得大大的,好方便阿爸抱着妈妈进屋。 二妮坐在桌前,正在复习白天学习的知识。见此,忙起身走到床边,放好枕头,抖开棉被。 褚辰抱着邱秋在床边坐下,冲二妮摆摆手,“回去休息吧。你们屋里燃着炉子,睡前别忘了开条窗缝。” “好。”二妮轻应了声,拿上自己的东西走了。 昭昭看着阿爸给妈妈一层一层的脱衣服,妈妈也不醒,好奇地伸出小手戳戳她的脸颊、鼻子、嘴…… “昭昭!”褚辰警告地看了她一眼。 小手往身后一背,昭昭咧嘴笑道:“软软的。” 将脱去外套、鞋子的妻子,小心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褚辰伸手抱起闺女,走到桌旁,拿过两个输液用的玻璃瓶,倒上热水,盖上橡胶皮塞,一个塞在妻子脚下,一个塞在身侧。 昭昭掩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阿爸,困。” 褚辰看表,九点了。 “洗漱了吗?” “洗过了。” 褚辰便抱着小家伙去了趟茅厕,回来洗洗手,帮她脱去鞋袜、棉衣绒衣,将人塞进被窝。 昭昭小身子一滚,挤到邱秋怀里,一分钟没到就睡着了。 褚辰帮两人掖了掖被子,查看过煤炉,窗户打开一条缝,关上门,让隔壁还没睡的女同事,帮忙注意下家里的情况,揣着饭盒去了老王家。 邱秋一觉睡到四点多,饿醒了。 她一动,褚辰跟着醒了。 饭菜坐在炉上的铝锅里,热乎乎的。 可邱秋看着油腻腻的肥肠,别说吃了,她想吐。 褚辰看下表,这么一折腾,快五点了,国营饭店这会儿开始忙活了。 穿上衣服,褚辰准备去国营饭店给她买饭。 邱秋没让,取出米饭,伴上辣酱吃了个半饱。 褚辰掏开炉火,给她炖了碗红糖鸡蛋。 邱秋看着碗里的五个鸡蛋,拿起勺子舀了个,递到他嘴边:“太多了,我吃不完。” 褚辰张嘴咬了口,接过勺子,喂她:“吃多少算多少,剩下的给我。” 吃到一半,昭昭醒了,看着鸡蛋想吃。 母女俩你一口我一口,把一碗红糖鸡蛋吃完,双双打了个饱嗝,呵呵乐了。 “去茅厕。”昭昭习惯性地朝阿爸张开了双手。 “走吧,一起。”邱秋放下碗,去拿帽子围巾、棉外套。 一家三口穿戴整齐,下楼去厕所。 雪下了一夜,楼下白茫茫一片,有脚脖深。 起得早的职工,已经拿着铁锨开始铲雪了。 邱秋弯腰抓了把,团个小小的球,朝昭昭戴的羊皮帽砸去,口里还道:“看球!” 小球散开,落了昭昭一脸,小家伙眨眨眼,伸舌·舔·了下唇上的雪粒,双眸一亮:“冰凉凉的,是雪糕、雪糕!” “哈哈……”邱秋被她可爱到了,捧腹大笑。 “不是雪糕,是雪。”褚辰边掏出帕子给闺女擦脸,边科普道:“雪是水汽在天上遇到冷空气后凝结的透明冰晶。” 昭昭无心听阿爸说什么,她只知道地上白白的跟雪糕一样的东西,冰凉凉的好好吃,遂躲避着阿爸的手,身子一扭,扑向了地面。 褚辰伸手将人提起,小家伙沾了满脸的雪,扑腾着四肢,乐道:“哈哈……好多雪糕,冰冰的,凉凉的,好好吃哦,我要带些去幼儿园,给浩表哥、泽表哥。” 光听她这么说,邱秋便想象到老师带着孩子们打雪仗的情景了。 上过厕所,夫妻俩陪着孩子玩了半小时雪,便收拾收拾出门。 褚辰先把妻子送到收购站,再送女儿去幼儿园。 幼儿园的孩子们一见面,叽叽喳喳说的都是雪,光说还不行,不知哪个调皮蛋先抓了把丢向众人,然后就乱了,你丢我也丢,随之便是魔声入耳,尖叫的,跳脚的,干仗的,咧嘴大哭的。 褚辰一看这情况,夹起闺女出了包围圈,找老师请假,带着人去国营饭店,给自己要俩包子、一碗豆腐脑,给昭昭又要个糖糕。 父女俩吃完,牵着手去供销社上班。哪知,刚到办公室,便接到了沪上打来的电话。 “老四,你二姐出事了,你快过去看看。” 褚辰凝了凝眉,安抚道:“姆妈你先别急,慢慢说,二姐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啊,我们昨天下午收到她拍来的电报,要我们赶紧打一千块钱给她。你说没事,她要这么多钱干嘛?” “行,我打电话过去问问。” “你往哪打啊,她住那寨子现在都没通电,你赶紧请几天假,过去看看。” 褚辰一愣:“她去的不是珍珠坝农场吗?” “哎呀,她都多大的人了,哪会不嫁人。” 褚辰惊愕道:“……嫁哪了?”啥时候嫁的啊,也不说一声。 谢曼凝咬着唇,吱吱唔唔道:“农场旁边的寨子,叫什么凤仙寨。” “姐夫叫什么?” “别叫她姐夫,那就是个畜牲!” 褚辰心里一咯噔,瞬间想到不好的事来,“二姐是不是被他欺负了,没法了才嫁给他?” “那……那倒不是。哎呀,别问那么多了,你赶紧去凤仙寨找你二姐,快点啊,别拖。不然,你二姐要是有个好歹,褚辰我饶不了你!听到了没?” 褚辰拿笔记下凤仙寨这个地名,口里应了声“嗯”。 “嗯什么嗯啊,你没长嘴是吧?能不能好好说话!” “姆妈,都什么时候了,你有什么好瞒的,二姐嫁的人叫什么名字?” “孙建国!行,别忘了带钱,你二姐说要一千块钱,尽量多拿点,别到了地方才发现钱带少了,不够用。” “哦,好!” “快点啊!” “好,我这就请假过去。” “啪”的一声,那边挂了电话。 昭昭扶着桌子,踮脚朝桌上的电话看去:“是阿奶打来的吗?阿爸,我听到你叫姆妈了。她有问我吗?有没有说想我呀?” 褚辰俯身抱起闺女,鼻尖轻轻蹭了蹭她脸颊:“是阿奶,她问昭昭乖不乖?下雪了,穿得暖不暖?过年回不回沪上啊?” “回!”昭昭超大声,“我也想阿奶,我们去沪上看她。” “好,去沪上看她。”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节 抱着闺女,褚辰转身打电话,先打去收购站跟邱秋说一声,然后打给张思铭,问他有没有熟人在西双版纳珍珠坝农场或是凤仙寨。 还真有,执行任务时结识了一位珍珠坝农场的连长。 褚辰记下人名、联系电话。 这边一挂,立马打了过去。 这位连长姓周,一听褚辰说他是张思铭的小舅子,十分热情。 褚辰把事情一说,他张口便答应帮忙找人。 “周连长,麻烦你了,我现在请假过去,大概三天后到。” “好,我先帮你找人。你到了,直接来我们珍珠坝农场七连,就说找周大明。” 把昭昭抱给在仓库的二妮,褚辰找张思铭借了一千块钱,拿了两套换洗衣服,坐磷矿厂的过路车直接到了云省,开车的王晨海又帮他找了辆直达珍珠坝农场的拉货大卡。 第三天的早上,他便站在了周大明面前。 周大明打量着眼前风尘仆仆的俊朗青年,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沉痛道:“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褚辰有急又累,闻言,两眼一黑,身子直往下坠。 周大明一把抱住他,嚷道:“喂,大兄弟也,人活得好着呢,你晕什么晕啊?” 褚辰推开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我二姐呢?” 周大明两手一摊:“医院里。” 眼见褚辰又急了,周大明这才撇了撇嘴,一口气说道:“小产,她自己作的。告诉你啊,你二姐真不是个东西,看到我们人民子弟兵长的好,工资高,就要死要活地嫁给人家。现在人家受伤瘫床上了,她立马翻脸,孩子不要,丈夫不要,胎儿也不要……” “等等,几个孩子?她结婚几年了?” 这下周大明也傻眼了:“你二姐是叫褚韵吧?” “对,66过来的沪上知青褚韵,27岁,鹅蛋脸,大眼睛,下巴微微扬着,劲劲的,我姐她挺傲的,一开始在你们农场三连。” “那是她没错了,结婚五年,有个三岁半的女儿,肚子里原本怀着一个,为了抛夫弃女回城,自己吃药流了,结果没流干净,这不就住院了。” 第18章 孙建国 “挂了你的电话,我立马推上自行车去凤仙寨孙家。孙大娘、孙大叔都以为你二姐抛夫弃女,偷偷跑回沪上了。” 前往县医院的牛车上,周大明跟褚辰道:“孙大叔跟我一起问遍了寨子,才在赤脚医生那儿知道,她前些天找他拿药打胎。这不就有眉目了,所以我们先去咱珍珠坝农场医院询问,结果没找到人,我们立马掉头前往县医院,这不巧了,一进县医院的大门,孙大叔就拦住了自个儿出来买饭的你二姐。” “情况我也问了,得做那什么清宫术。这几天,孙大娘在县医院照顾着。” 褚辰无言。 66年二姐下乡时,16岁;他读高二,13岁。一别11年,他早已变了模样,二姐……能在家庭发生变故中,坚强地活下来。褚辰知道,他是庆幸的,不管咋样,人在就好。 “孙建国是咋瘫的,医生怎么说?” “他啊,执行任务时后背中了一枪,子弹卡在脊椎骨处。医生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人就不能动了,说什么脊髓损伤。” 褚辰:“治不好,还是不好治?” “孙叔说,人家军医院的大夫让他们找老中医针灸试试。这年头,好一点的老中医都出事了,剩下的要么改学西医,要么就是半瓶子水咣当。” “受伤几个月了?” “四个多月。”周大明叼根草在嘴里,说话懒散散的,显然对军人受伤这事早已司空见惯,“医院待了三个多月,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没啥效果,这才让出院回来。” 褚辰若有所思。 片刻,到了县医院门口,褚辰跟在周大明身后下车,说了句“稍等”,快步去旁边供销社买了一斤红糖,两斤鸡蛋,一瓶麦乳精,两袋奶粉。 还好,过来时,跟王晨海换了些本地票。 “采采,你看我带谁来了。”还没到住院部,周大明便朝楼下一个玩耍的黑胖小女孩喊道。 褚辰打量着孩子,跟昭昭个头差不多,长得像姆妈,柳眉杏眼,小小的鼻头,嘴唇肉嘟嘟的微微上翘,一笑,两个酒窝。 剪着个锅盖头,穿着身旧军装改做的衣裤,打着赤脚,身后丢着双黑色绣有花草的小鞋子。 褚辰将手里的公文包,连同刚买的东西一起递给周大明,请他帮忙拿着,上前俯身蹲在孩子面前,笑道:“你叫采采,对吗?来,介绍一下,我是四舅,妈妈有没有跟你提过,小时候,她老欺负人了,经常抢夺我和你三舅的吃食玩具。” 采采瞪着双眼看他,一转身捡起地上的小鞋子,撒丫子就往住院部的楼上跑,“阿奶、阿奶,你快来啊,有人贩子,拐小孩哩——” 面对众人或敌视或警惕的目光,周大明乐不可吱,“哈哈……误会、误会,这是孩子的舅舅,亲的,第一次见外甥女,热情了点,吓着孩子啦。” 说罢,扯了褚辰往楼上走。 褚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随之“噗呲”一声笑道:“孩子被教得真好!” “边境嘛,走私的、违法乱纪的,从没间断过。孙建国是独子,他又只有采采这么一个女儿,如今他受伤瘫在床上,孙大娘、孙大叔可就指望这孩子日后给儿子养老呢。”周大明说着看向褚辰,那意思不言而喻,便是你姐跟人家离婚,孩子也别想带走。 褚辰颔首,孩子的去留,得看他二姐的意思。 周大明以为褚辰赞同他的观点、主动放弃了孩子,一把揽过他的肩,笑道:“好兄弟,等会儿你见到孙大娘就知道了,为人在正直厚道不过。你二姐嫁过去,孙大叔便托关系将她安排在小学教书,再没下过地,农忙时,也只是在家带带孩子烧烧饭。” 说着话,两人上到二楼,远远就见采采站在间病房门口拉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指着楼梯口说着什么,不妨瞅到他们上来,瞬间瞪大了双眼,小身子一扭躲到了老太太身后,尖叫道:“啊,人贩子过来啦,阿奶、阿奶,快进来,关门——” 说罢,就要扯着老人往病房里躲。 孙大娘认出了周大明,一把将孙女揽在身前,笑道:“胡说什么啊,那是周伯伯,前天刚来过咱家,不记得了?” 采采扭头再看,仔细辩认了番,不好意思地抓抓脸,咧嘴笑道:“还真是啊,我方才没瞧清楚。” “那采采要对周伯伯说什么呀?”孙大娘说着松开了揽着孙女的手。 采采对着走近的周大明和褚辰站直身子,深深一躬,大声道:“对不起!” “没事没事,”周大明笑着一指褚辰,“采采,他方才跟你说的话还记得吗?你应该叫他什么?” 采采扭身抱住奶奶的腿,悄悄朝褚辰看去。 褚辰朝她笑笑,跟孙大娘道:“大娘你好,我是褚韵的四弟褚辰,我姐她还好吗?” 孙大娘从周大明那知道他今儿会来,一早就等着了,闻言打量眼褚辰笑道:“刚吃完饭,在看报,快进来吧。” 褚韵听着门外的动静,放下手中的报纸,紧张地看向门口。 她没想到,家里收到她求救的电报,会让四弟过来。 四弟啊……自小随爷爷奶奶住在茂名路央行分的公寓楼里,偶尔回家,爸妈待他像客人。 她自小聪慧伶俐,深得姆妈喜欢,自然看姆妈的眼色行事,在有数的相处里,待他亦是从没亲近过。 再说,那会儿她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便是知道他提了爷奶准备的点心糖果回来过周日,也没时间陪他聊天、玩耍。 64年爷爷病逝,奶奶跟着一病不起,他回家的次数更少了。 两年后,她和因为有严重气喘而晚上学的大哥一起读高三,距离高考不足一个月,陡然接到了高考停止的消息。 毕业了,分配一直没有着落。突然一夜之间,到处都在宣传“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鼓励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到边疆去、到农村去,到需要我们的地方去。 街道办事处和居委会找到家里,说是“两丁抽一”。 当晚,大哥的气喘病便犯了。 文化大g命没闹起来时,都是奶奶托人从国外买进口药,转转弯弯带进来。66年自然是不能了。 大哥的气喘病一犯,爹爹和姆妈都紧张坏了,赶紧将人送进医院打针、接氧气、吊葡萄糖…… 一连折腾了几天都不见好,她便主动跟姆妈说,她下乡。 她这边名一报,没两日大哥便被安排进了无线电厂。 那一刻,心下不知是啥滋味。 姆妈可能自觉亏欠她吧,行李箱里给她塞了五百块钱。 西双版纳,她自己选的,想象中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 风景是真美,没让她失望。 可一到农场,她就后悔了。 住的是阴暗潮湿的茅草屋,吃食上是缺油少菜不见肉,一到雨季,青菜断顿,天天喝盐水汤。 她从来不知道干农活是那么苦,刚到农场便遇到了秋收秋种,跟在老职工身后,手握镰刀割稻,半天不到,一手的水泡,下工时两条腿都不会走路了。 早晨醒来浑身酸痛得像是大车碾过,哨子一吹,立马就得爬起来往田坝跑,太阳火辣辣的,晒得脸、手、脚都蜕了皮,露出里面的嫩肉火烧火燎地疼。 一不注意被蚂蟥、蚊虫叮咬到了,身上便会长起脓疱疮,疮口发炎,又红又肿,走路疼得一瘸一拐,秋田里泥水一泡,脓疱破了,伤口感染,大片皮肤溃烂。 现在她身上、腿上斑斑点点连成片的疤痕,都是那时留下的。 繁重的体力劳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觉得心里迷惘,看不到前路。 遇到孙建国正是她走头无路的时候。 1970年爹爹下放农场,奶奶住处被抄,她黑五类的身份在农场传开,人人可欺,就连一向憨厚和善的连长都向她伸出了魔爪。 那会儿为了活命,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要拼命抓住向外爬。 几年安稳日子过得,她都快忘记沪上的生活是什么样了,没想到,命运再次将她推向了选择的岔路口,孙建国瘫了,高考恢复了,她有回城的机会了。 “二姐?”看着采采扑向的病床,褚辰迟疑地唤了声。 床上的女子,皮肤黝黑粗糙,抚向采采头顶的手,指关节粗大,眼角堆积着细密的鱼尾纹,亚热带的烈日和风雨无情地重塑了,当年那个生长在优渥环境里的娇美沪上姑娘,并改造了她的外部形象和精神气质,使其更接近于当地的农妇。 “四弟……”褚韵轻揽着头往她怀里扎的女儿,打量着立在门边的青年,一米七八的个头,俊朗贵气,周正内敛,这还是当年那个周日回到家,便沉默地看书看报的小小少年? 取出袋奶粉,递给孙大娘,褚辰礼貌道:“大娘,麻烦您给采采冲杯奶,我和二姐说会儿话。” “哎,好。”孙大娘伸手接过奶粉,弯腰抱过孙女,招呼着周大明走出病房。 将公文包和其他吃食放在床头柜上,褚辰搬过一张凳子在病床边坐下,“医生怎么说?” “下午做手术。”褚韵不自在地垂下眼睑,抠了抠手指,随之瞟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姆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给家里发电报要一千块钱,她担心你出事,让我赶紧过来看看。” 褚韵双眸大睁,不敢置信道:“她说我发电报要钱?!” 褚辰颔首。 褚韵倏然攥紧了手,怒道:“我什么时候给她要过钱了?便是我最困难、走头无路的时候,都没给她打电话、发电报或是写信要过一分钱!她、她怎么诬蔑人?!” “二姐,”褚辰抬手盖住她放在被上的手,紧紧握了下,安抚道:“别激动。姆妈那边先不提,你和孙建国的婚姻怎么处理?”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节 褚韵感受着手背上传来的温度,平复了下心情,微哑道:“我想离婚回城。”因为怀孕做药流,她并没有参加高考。 褚辰想了想:“离婚的事,我跟孙建国谈。回城,现在怕是没办法,得再等等。” “我等不了,也不想等。”褚韵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双手抱头,紧紧拽着两侧的头发,吼叫道:“我在这儿待够了,真的够够的,我一刻也不想再待下去了。褚辰、褚辰求求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她嚷着,直接从床上朝褚辰扑来,褚辰忙起身将人接住,安抚道:“好、好,我来想办法、我来想办法,别急,有我呢,二姐,四弟在呢……” 孙大娘和周大明带着采采根本没走远,闻声赶忙跑了过来。 周大明:“怎么了?” 孙大娘一看,转身去叫医生。 采采直接吓哭了,周大明弯腰抱起她快步朝走廊另一头走去,不敢让孩子看妈妈这模样。 医生很快过来了,只一眼,就拿了瓶镇定剂,给她打上。 没一会儿人睡了,褚辰给她盖好薄被,跟在医生身后询问道:“医生,我姐这是怎么了?” “早年受了刺激,平常还好,一遇事就入心,一入心就睡不好,睡不好便怕光畏声、精神紧张,一紧张可不就得尖叫、发疯。” 褚辰脚步一顿,随之又快步跟上:“我想带她回城好好治疗,您能开病例吗?精神方面。” 医生回头看他一眼,“现在知青都在闹回城,为了回城,什么招都使了,可真正能回城的有几个?” 褚辰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从兜里掏出两张票悄悄递了过去。 医生低头瞄了眼,一张茅台特供票,一张高档烟票。 “跟我来。” 片刻,褚辰拿着病例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去病房看了看,跟孙大娘和周大明说一声,去邮局打电话报平安。 沪上是阿奶接的,听到褚辰说褚韵人没事,便愣了:“你去看你二姐了?” “嗯,姆妈前天给我打电话,说是二姐这边出事了,叫我过来看看。” 老太太当即就生气了:“老二有事,家里这么多人不使唤,叫你去,她不知道邱秋怀着身孕、昭昭没人照看吗?” “没事阿奶,我过两天就回去。” “行,人老了不讨人嫌,这回我就不说你做事欠妥了。老二怎么样?” 怕老人担心,褚辰尽量轻描淡写道:“想离婚回城。我刚找医生开了病例,下午帮她办病退。” “离婚?!她什么时候结的婚,我咋不知道?” 褚辰捂额:“……” “褚阿奶,”老太太声音大了,引得路过的邻居出声询问道,“谁离婚了呀?” 老太太捂了捂胸,转身笑道:“说我家老四媳妇邱秋养的小踏雪呢,上月还天天追着匹小母马屁股后面跑,现在理都不理人家,跟两夫妻闹掰了似的。” “哎呀,整天听你说褚辰一家三口,今年回来过年不?” 老太太立马冲着话筒道:“听到李家嫂嫂的话了吧,回来吗?” 褚辰:“回!” “行,有什么事等你们回来再说。挂了!” 褚辰等那边挂了,才按了下,重新拨号。 “邱大夫你的电话。”李站长接到电话,匆匆跑来喊人。 邱秋放下手中的药材,对旁边的张丰羽道:“一级。” 说罢,快步跟李站长走了。 这会儿打电话,她猜多半是褚辰,三天了,该到了,也不知道他二姐是啥情况。 “邱秋。” 邱秋“嗯”了声,问道:“见到二姐了吗,人没事吧?” “神精受了点刺激,我明天带她回去。另外,有一件事……” “你说。” 褚辰把孙建国的情况说了下:“你看能治吗?” “他受伤几个月了?”脊髓损伤最好的恢复期是在受伤的六个月内,一旦超过这个时间,再难恢复。 “四个多月。” “那你带他过来吧。” 褚辰犹豫道:“要是通知书下来,咱得抓紧时间回沪上……” “不是还有舅公吗。” “他去收购站帮忙了吗?” 邱秋想到那傲娇的小老头,想笑,“嗯,来了。” “好。我等会儿跟孙建国说,看他的意思。若无意外,最早明天回去,晚点的话,怕要拖一两日。” “嗯,注意休息,等你回来。” 放下电话,褚辰轻吐了口气,回到县医院,就表示想去凤仙寨看看孙建国。 孙大娘一听这话,便知褚辰要跟儿子谈离婚的事,抱着采采的手不由紧了紧:“他四舅,我能跟你说句话吗?” “大娘您说。” “我家同意你二姐跟我儿子离婚。但有一条,孩子你们不能带走。” “大娘,我姐这情况,肯定不能再受刺激,带不带孩子,我得问过她再答复您。这会儿去见孙大哥,是我想回去时,带上他。我听周大哥说了,他这伤须得老中医针灸治疗,正好,我舅公是我们那有名的老中医,十分善长针灸。” “真的?”孙大娘激动地一把攥住褚辰的手腕,“你没骗我?” “真的!”褚辰重重点了点头,看向周大明,示意他给自己做证。 周大明哪知道他舅公是不是老中医,医术如何啊,不过他信张思铭,遂作保道:“大娘,他爱人的大哥是军人,跟建国一样,也是因伤退伍……” 这话还不如不说呢,褚辰瞪他一眼,开口解释道:“我大舅哥是扫雷时,不小心震穿耳膜,右耳听不见了。医生给他做了修复手术,说是过个一年半载,能恢复些听力,部队让他转后勤,他做不来,这才退伍。” “行行,咱走,回家跟建国说。”孙大娘拽着褚辰的手紧紧不放。 褚辰不放心地看了眼病房内睡着的褚韵,“周大哥,麻烦帮我跟护士说一声,让她们帮忙照看着点我二姐。” 周大明点头,快步去护士站跟人叮嘱了遍。 孙建国今年32岁,回来前正营级干部,长相俊朗,为人严肃,收拾的干净利落,不见半点颓废。 他们到时,他正半靠在枕上,双手飞舞,拧着稻草编织草帽。 知道褚辰是褚韵的弟弟,他伸手探向桌面,拿起一早写好的离婚申请递了过去。 褚辰接过来看了眼,收起来。心下不免为二姐可惜,光是这么一面,便知孙建国是个有毅力、有成算的汉子。 孙大娘探身将路上睡着的孙女放在儿子里侧,盖上薄被,在床沿上坐下,帮着拢了拢稻草,道:“建国,褚辰说他舅公是位老中医,善针灸,想带你过去看看。” 孙建国抬头看向褚辰。 褚辰点头:“我舅公张丰羽是我们县医院的副院长,祖传的苗医,到他这一辈,已是七十二代。他本人专治疑难杂症,善针灸。” 孙建国:“你姐知道吗?” 褚辰一愣:“还没跟她说。” “她同意了,我再跟你去。”孙建国解释道,“结婚前,她遇到一些事,不能受刺激。我怕她见到我,情绪激动……” 第19章 房啊亲情 一针镇定剂能睡两个小时,褚辰不放心二姐,谈完事,便要告辞离开。 孙大娘拉着人不放,要留饭。 周大明在旁帮着劝说。他算看出来了,孙建国这个前小舅子不简单,年纪不大,人情练达,是个人物。 孙建国抬眸看向褚辰:“现在知青回城困难,你有办法?还是沪上你们家里,已经帮你二姐安排好了接收单位?” 褚辰打开公文包,取出病例,递给他。 孙建国接过来一看,竟是精神病的诊断证明。再看褚辰,便带了厉色,“这病例一开,你可知道后果?” 褚辰颔首:“知道。回城后,短时间内,二姐很难找到工作。” 不写严重点,人家知青办能帮你办理病退? 病例夹在档案里跟着人回城,知青办、居委会要来家核实的,没有一年半载,你能说自己痊愈了吗?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知道怎么回事儿,但戏还要演下去。毕竟,日后政策如何,谁也不知道,遂再谨慎小心也不为过。 “不只找工作,有这病例在,她……”孙建国顿了下,接着道,“她日后再嫁,又有什么好人家?” 褚辰讶异地挑挑眉,周连长口中,二姐当年死缠烂打嫁过来,孙建国作为军人,虽然接受了,心里上是不待见的,二人感情并不好。 他的依据是,结婚这么多年,孙建国一直没让二姐带着孩子去随军。 现在看,周连长的话带了太多的个人主观意念:“二姐迫切地想回城,那就先回城。当年她读的沪上中学,是重点高中,她成绩稳,要不是临考时,高考突然停止……回城后,正好在家好好调理下身子,备战来年的高考。” 孙建国听明白了,褚辰给他二姐选了一条路,并对他二姐能考中大学报了极大的期望。 摇头轻笑了声,孙建国道:“褚辰,你和你二姐多久没见了?” 褚辰疑惑地看他:“11年。” “11年,”孙建国咀嚼着这个字眼,短短的三个字,却是多么漫长的岁月,“褚韵以前学习如何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嫁给我后,我阿爸托关系将她安排进大队小学教书,五年级的数学她都教不了。” 褚辰一愣:“怎么会?” “不相信是吧,”孙建国轻扯了下唇,示意褚辰看窗前书桌上堆积的初、高中课本,“早几年,我在部队托人给她买的书,她从没翻过,你去看看,可有反复翻动的痕迹。我刚回来的那会儿,上面都落了厚厚一层灰,现在这么干净,是阿妈为了照护我,进来打扫房间,帮忙擦拭的。” 褚辰放下公文包,过去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孙建国应该是找新华书店的工作人员买的,书是当年出版的新书,没有看过折过划过的痕迹。 又看了几本,本本如此。 放下书,褚辰转头看向孙建国:“前天姆妈打电话,我才知道二姐结婚了。这么多年,我和我爱人每年都给二姐寄两次包裹,一次年底,一次年中,寄的是农场三连的地址,她可有收到?” 孙建国看向母亲。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节 孙大娘摇摇头,“小韵很少收到包裹,上次收到……”她想了想,“还是74年,采采刚出生,沪上寄来的,两袋奶粉、两瓶麦乳精、一个包被,一厚一薄两套小儿衣服。” 褚辰听得一怔:“采采哪天的生日?”这包裹跟昭昭出生时,姆妈寄来的一模一样。 孙大娘:“6月15。” 昭昭的生日是6月24日。 想到姆妈作为教师的古板,褚辰一颗心沉了沉,二姐当年出事,应该向姆妈求救或是因为太过害怕,写信向她述说了。 所以,再次接到二姐的求救信,姆妈才让他带一千块钱过来,为的是拿钱安顿好二姐,阻止她回城。 想到医院里突然发疯的二姐,褚辰心里一痛,看来二姐也知道姆妈的意思了。 周大明:“我回去找人查查,看谁拿了你寄给你二姐的包裹。” “麻烦你了,”褚辰收敛起情绪,“东西都不贵重,多是一些吃食,便是知道是谁,肯定也早进肚了。主要是吧,我爱人怕我二姐干农活累伤、晒伤,专门给她配了些调理身体和抹脸的药丸、药霜。我怕人不懂,不敢吃不敢用,胡乱丢在哪,那就太可惜了,用的药材都不便宜。” 周大明拍拍他的肩:“放心,找到了一定给你寄回去。” “那倒不用,有期限的,找到你看看,过期的就丢了吧。没过期的你给嫂子,药丸是人参丸,补气血的,你也能吃,药霜抹脸,可防止皮肤晒伤、晒黑。” 周大明一听人参丸,更重视了,准备下午回去就让人去查。 褚辰拿起公文包,再次提出告辞。 孙大娘拉着他的手,紧攥着不放,“她四舅,不急不急哈,医院离寨子十几里,骑自行车半小时就到,我等会儿请隔壁的凤丫过去帮忙看着点。你看你来小半天,还没好好跟采采相处呢,这一别不知何时能相见。不如等她醒来,你陪她玩会儿,认识认识。顺便尝尝我的手艺,我养的鸡,老肥了,咱抓两只,一只炖了,一只爆炒。” 孙建国:“留下吧。” 周大明笑:“我是好久没吃肉了。褚老弟,来来,咱俩帮大娘抓鸡去。” 孙大娘夺下褚辰手里的公文包,笑着推他:“快去,就在后院的小树林里,我养的多,挑大的肥的抓,再顺便瞅瞅鸡窝,今天的鸡蛋还没捡呢,那边放的有篮子,正好帮我把鸡蛋捡回来。” 眼看着褚辰跟在周大明身后去后院了,孙大娘放下公文包,看向儿子:“建国,我瞧着小韵这四弟人不错,礼貌、谦逊、说话做事有章有法,那是不是说明,这褚家也是明理的人家,你和小韵……” “阿妈,褚辰自小在他爷奶身边长大。他阿爷去逝前是沪上央行的行长,他阿奶毕业于清华,是有名的翻译家。二老祖上,清末、民国那会儿,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言传身教,你单看他一身贵气就知道了,他和褚韵虽是姐弟,却不是一类人。褚家……”想到婚后,自己找人调查的沪上褚家诸人,不由摇了摇头,父母爱长子,原无可厚非,但如褚家父母那样溺爱成性,养得其自傲自大,眼高手低,还真不多见。 怕母亲不死心,还想留下褚韵,孙建国再下猛药:“您再看他们这么多年对褚韵的态度,就知道,这家人,有多凉薄。我不想这份凉薄,最终又落在采采身上。” “褚辰不是说了吗,年年都有给小韵寄包裹……” “阿妈——”孙建国无奈道,“你儿子还瘫在床上呢,咱能别耽误人家好吗?” 孙大娘张了张嘴,最终长叹一声,去隔壁请凤丫去医院帮忙照看会儿褚韵。 鸡抓回来,一早出门去高山上采古茶的孙大叔也回来了。 知道褚辰是儿媳的四弟,特别热情,拍着褚辰的肩,哈哈笑道:“来的好,大叔我今儿啊,不担采了篓古茶,还抓了兜竹虫。” 说着打开只布口袋给他看,白白胖胖的竹虫,沉甸甸的,足有一斤多,“今儿大叔给你露一手,等着瞅好吧。” 家里养蜂,每年割蜜时,褚辰也会弄些蜂蛹,油炸了给昭昭吃,邱秋先开始是看都不看的,近两年,也会在昭昭吃得喷香时,尝那么几口。 “大叔,您准备咋做啊?油炸的可不稀奇。”褚辰笑道。 孙大叔掂了掂手里的重量,笑道:“油炸一部分,采采爱吃。剩下的焯下水,跺碎放进鸡蛋液里,加点同样焯过水的新鲜茶叶,摊饼吃,怎么样?” “行啊,我还没吃过鸡蛋茶叶竹虫饼呢,今儿好好尝尝您和大娘的手艺。” “稍等,一会儿就好。”老人说罢,拿着东西走进了灶房。 孙大娘正在给两只鸡褪毛,看他进来,笑道:“小韵这四弟好相处吧?” “文化人,懂礼知礼,不嫌老头子啰嗦,是个好小伙。” 孙大娘笑眯了眼,乐滋滋道:“他还说,他爱人的舅公是他们那边有名的老中医,什么七十二代的传人,最善长的就是各种疑难杂症和针灸治疗,老厉害了。人家主动提出,想带咱家建国过去看看。” 孙大叔一震,忙奔到院中找褚辰求证。 褚辰点头,仔细跟他说了说这些年舅公治疗的病人。 老人高兴坏了,饭桌上开了坛自酿的红薯酒,周大明和褚辰没喝几口,他一个人把自己灌醉了。 将孙大叔扶进房,盖上薄被,褚辰出来见孙大娘拿着碗追着采采喂饭,便上前极自然地接过饭碗,走到采采面前蹲下,笑道:“四舅喂你,好不好?” 采采绷着小脸,瞪大眼看他,“大舅怎么没来?五舅怎么没来?” 褚辰舀起一勺菜拌饭,送到她嘴边,采采“啊”一声张大了嘴,凑过去把饭菜含进嘴里,大口咀嚼。 “怎么不问三舅?” 采采疑惑地歪了歪头:“有三舅吗?” 褚辰舀饭的手一顿,随之笑道:“有啊。三舅最皮了,力气也大,小时候在楼下跟小朋友踢足球,一脚踢得足球飞起,‘砰’一声砸在人家门上,惊得隔壁烧菜的李家嫂嫂手一抖,油全倒锅里了,气得她站在门口骂。你猜怎么着?” “捡了球,赶紧跑呗。” “哈哈……”褚辰大乐,拿手帕拭去她脸上的饭粒,笑道,“你三舅可没你这么乖,他啊,捡起球,一把塞我怀里了。李家嫂嫂以为是我踢的,捉了我的耳朵,拎着我找你外婆告状……” “你挨揍了!”采采肯定道。 褚辰摇摇头,“没有。你外婆不打人。” 姆妈不打人,却会打电话找阿奶、阿爷告状,话里话外,都是他不如大哥乖、不如大哥聪明、不如大哥懂事、不如大哥嘴甜,闯了祸不知道赶快逃,跟只木头似的站在原地让人来捉,捉住还不赶快道歉、告饶,嘴甜甜地哄李家嫂嫂几句,让人把气消了。 现在倒好,被人拎着耳朵找到家里,自己受罪不说,还让她跟着赔礼道歉丢尽了脸。 “那她肯定骂你了。”采采煞有介事道。 褚辰再次摇头:“我不在她身边长大,她说没资格管我。遂她从不对我打骂。” “啊,你好幸福呀!”采采好不羡慕。 褚辰点头附和:“对,我小时候过的很幸福。那天之后,你太外祖每晚下班回来便给我讲《三国演义》,当时宜兴坊附近的街上有个书报亭,卖《三国演义》连环画。它不是一、二、三、四连续出的,而是跳着出版,你太外祖每星期都要带我去两三次,看有没有新出版的,一套书60册,我们祖孙用了两年时候,全部集齐。” “三国演义?”采采歪了歪小脑袋,“画有小人的故事书吗?” “对!画有小人的故事书。”1970年,他和爷奶住的家被查抄,那套连环画不知流落何方,是被哪个求知的小朋友偷偷捡去了,还是集中在小广场烧了? 采采吃下勺子里的饭菜,扭了扭小身子,含糊道:“想看。” “好,四舅回去找找,给你寄来。” 采采忙把小手指伸出来:“拉钩!” 褚辰把勺子放进碗里,伸出小指轻轻勾住她的,笑着轻晃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采采大乐,跟着嚷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咯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孙大娘看着相处融洽的甥舅俩,悄悄抹了抹眼角,进灶屋给褚韵盛饭菜、鸡汤。 下午褚韵要做清宫术,怕吓着采采,褚辰抱着吃饱的小家伙,进了孙建国住的房间,“采采,交给你一个任务。” 采采揽着褚辰,小脸贴着他的脖颈蹭了蹭,疑惑道:“什么?” “四舅和你阿奶下午有事要忙,你在家陪陪爸爸好吗?” 采采看向床上的孙建国,父女俩四目相对,采采小脸一扭,避开了她爸的目光,小小声道:“爸爸有点凶。” 褚辰看着孙建国挑眉,若有所指道:“你妹妹昭昭从不怕我凶,因为当爸的都不舍得打骂女儿。” “真的?”采采悄悄朝她爸看去。 孙建国僵硬地点点头,朝她伸出双手:“阿爸打过你吗?” 那倒没有。 “骂过你吗?” 没。可你脸一板,看过来的眼神,就已经很吓人了呀! 褚辰将怀里的小人儿递过去,采采立马缩起了小手小脚,不敢动地被她阿爸接在了怀里。 见采采待的不舒服,褚辰伸手拍了拍孙建国硬梆梆的胳膊:“你放松点。” 孙建国将手臂往下落了落,很是不待见他,自己回来快一个月了,采采一直不敢往他身边凑,褚辰不过在家待了这么一会儿,就把他闺女笼络了。遂张嘴撵人道:“赶紧走吧。晚上来家吃饭,家里有空房,别乱花钱住什么招待所,不干净,还贵。” “好。” 到了县里,周大明回农场。 褚辰拿着孙建国和二姐的结婚证,带着大队开的证明,和提着食篮的孙大娘去县医院,刚一到大门口,就听有人嚷道:“哎呀,住院部那边有个女知青为了回城,爬上楼顶闹着要跳楼——” 褚辰心里“咯噔”一声,撒腿就往住院部跑。 孙大娘抱着食篮小心跟上,褚韵她知道,婆媳相处了几年,闹闹行,跳楼绝不可能,那是个惜命的。 褚辰边跑边朝住院部楼上看,远远就见五楼楼顶立着几个人,最前面的女同志已经走到楼边边。近了,才发现那人比二姐低,比二姐胖,头发比二姐短。 吐出一口长气,褚辰双手拄着膝盖停在楼前,才发现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孙大娘也看清了楼上的人,安慰道:“没事、没事,不是你二姐。” 褚辰不好意思地朝孙大娘笑笑,一屁股坐在了花坛边的长椅上,“好久没跑步了,脚软,我缓缓,大娘您先上去。” “唉,行。”孙大娘走了几步,想到什么,回头担心道:“不是崴到脚了吧?” 褚辰笑着冲她摆摆手。 褚韵已经醒了,正听凤丫跟她说跳楼的女知青呢,抬头见婆婆挎着个沉甸甸的竹篮进来了,不由朝她身后看去。 “你四弟在楼下呢,我们一进医院大门就听人家说有女知青跳楼,他以为是你,吓得撒腿就跑,到了楼下,看清楼上的人不是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一阵后怕。这不,想缓缓再上来。” 放下食篮,孙大娘一边将饭菜端出来招呼凤丫跟着一起吃,一边跟褚韵道:“放心吧,你四弟是个有本事的,过来没一会儿,就找医生帮你开好了病例。知道你心急,他说等会儿去知青办帮你办病退。” 褚韵顿时感到一阵轻松,肩背都松弛了几分,双唇微微上翘,端起碗扒饭,吃了两口,想到什么,觑眼婆婆的脸色,喃道:“妈,我和建国……” 孙大娘脸一拉,没好气道:“建国写好离婚申请交给你弟了。不过,有一条我得跟你说清楚。” 褚韵点头:“您说。”嫁过来她才知道,真正疼孩子的母亲是什么样的,那真是在外怕你受委屈,在家又怕把你养的立不起来,天寒怕你冷,天热怕你晒……褚韵摸摸脸,可惜,自己就是怕晒的那一类,稍不注意,不是晒蜕了皮,就是黑一个度。 “采采你不能带走。” 褚韵一愣,轻轻点点头。 下乡时,姆妈一再叮嘱,不让她在乡下结婚。 她结了。 信一寄回去,姆妈就单方面跟她断了联系。 再次寄信回去求救,爹爹、大哥、五弟没来,反倒让同样在乡下挣扎的四弟来了,她就知道姆妈不想让她回去,嫌她丢人! 她回去日子肯定不好过,哪能再让采采跟着她受白眼,遭人嫌。 孙大娘一喜,随之又凶巴巴道:“你这女人也是心狠,说不让你带采采,你就真应了……唉,我可怜的孙女哟,小小年纪就没了娘……”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节 边絮絮叨叨念,孙大娘边偷偷打量褚韵的脸色。 褚韵想笑,又心酸,一颗心发涨,顶的难受:“您放心,等我站稳脚跟了,就接采采过去跟我一起生活……” “休想!”孙大娘立马变了脸,“我孙女才不跟你走呢。” 褚韵知道能不能接走采采,关键还在孙建国,遂也不跟孙大娘争:“建国……你们不准备送他去大城市看看吗?” 孙大娘打量眼褚韵,见她这会儿情绪稳定,轻咳了声:“你四弟说,他爱人的舅公是他们县医院的副院长,苗医,第七十二代传人,善治疑难杂症,善针灸,他想让建国跟你们一起走,到贵州让他舅公给看看。你不会反对吧?”后一句,孙大娘说的小心翼翼。 褚韵眼里溢满笑意,真心为孙建国高兴,抿唇,嗔了她一眼:“我在您心里就是这么小气巴啦的?” 孙大娘眼一翻,赏她一个白眼:“是谁,因为我多给采采蒸了回肉沫鸡蛋羹,哭鼻子的?” 褚韵不自在地将头埋在碗里,扒了口饭,小声低咕道:“那还不是怕你有了孙女,就此一颗心长偏了!” 在家,姆妈最疼的是大哥,然后是五弟、六妹。 四弟有爷奶护着,三弟皮的很,一周能跟人干三四场架,爹爹怕儿子长大了进监狱,丢他的人,不得不为他投入了全部的心力。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在家的五个孩子,父母每周会带一个去饭店,吃中餐,点盘肉菜,给他们兄妹补补。 一个多月轮到她一次,次次总有状况,不是大哥气喘病犯了,就是三弟跟人打架,爹爹忙着带他跟人道歉去了。 再就有小五小六缠着要一起去,肉菜端上来,她刚要去夹,姆妈的眼光看过来,筷子一转落在旁边的素菜上,姆妈便会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她能乐两三天。 等下周、下下周……三弟五弟六妹大哥一个轮一个跟着出去时,那种失落感,那种对肉菜的渴望,能把人逼疯。 后来,奶奶知道了,偷偷去黑市高价买了两斤肉让四弟送回来。 姆妈没舍得吃,抹上盐后挂在阳台上。 开始时,她一天天去看,姆妈就说她,没个女孩样,又不是馋痨鬼投胎,哪能对着一块腌肉留口水呢。 不敢再去看了,在家都要避着阳台走。 等再想起时,哪还有什么肉。 真的不能想,一想就会发现,类似的事太多太多……不大,点点滴滴积在心里,过不去。 褚辰上来看过正在吃饭的褚韵,转身去找妇产科的医生。 清宫术即是刮宫,六七十年代人工流产最常用的方法。 手术时穿破子宫的几率不小。 褚辰准备了个红包,一张五块钱的纸钞,五张工业券。 医生以为他想让病人打麻醉,手一抬拒绝了,“麻醉药医院急缺,你便是送礼也得等一天。”医生说着轻嗅了下,“你们吃饭了?想要无疼,术前4小时不能吃喝。” 也就是说,麻醉药其实还是有的,只是不多了,想匀还是能匀出一两个人的用量。 褚辰自然不希望二姐多遭一份罪,摸兜掏出一张布票一起递了过去。 医生赞赏地看他一眼,收了布票,红包没要:“四个小时后,再来找我。记住不许再吃喝东西了。” 褚辰莞尔:“您不看看红包里是什么?” “人要知足。”老太太丢下这句话,冲他摆摆手,劲劲地走了。 回病房跟二姐和孙大娘交待了声,拿上二姐写的离婚声明,褚辰去知青办给她办理病退,然后又拐到民证局,站在民证局门口,褚辰迟疑了。 两人明显有情…… 可不办也不行啊,下乡知青若在本地成家,是不允许回城的,除非城里有单位接收。 最终一咬牙,褚辰走进了民证局。 再出来,手上拿着两张离婚证。 晚上七点,褚辰和孙大娘将褚韵扶进了手术室。 医生将二人撵走,拿出麻醉药,注射进了褚韵体内。 对一位在妇产科待了大半辈子的老医生来说,清宫术不过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手术,半小时,门打开,护士扬声叫家属了。 褚辰抖开自己来时穿的大衣,进去,包住褚韵,将人抱回了病房。 孙大娘拿着鸡蛋、红糖跑到食堂,没一会儿端着碗荷包蛋回来了。 五个鸡蛋大半碗糖水进肚,褚韵轻吁口气,有力气了,催着褚辰、孙大娘回寨。 褚辰端来杯水和半盆温水,让她擦擦脸颈,漱漱口。 把洗刷过的盆和口杯放好,看着人躺下,没一会儿打着呼地睡着了,褚辰才和孙大娘轻轻带上门,走出住院部。 “娃他娘,她四舅,”孙大爷赶着牛车刚到,就遇到了出来的两人,乐道,“吃过晚饭,建国就催我赶快过来,我就说没那么快,她四舅来了,姐弟俩11年不见,不得好好说会儿话。” 孙大娘见不得老伴得瑟,没好气道:“是是,就你聪明!” “嘿嘿,那可不!”孙大爷边甩着鞭子赶牛调个头,边跟老妻贫道,“我要不聪明,当年那么多俊小伙,你能挑中我?” 孙大娘老脸一红,走到车边,欠身在车架子前面坐定,对着他的后背狠狠拍了一记,斥道:“胡说什么,老不羞!” “哈哈……她四舅你来评评理,哪有实话都不让人说的。” 褚辰只笑,跟着长腿一迈上了牛车:“大爷,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出发,你和孙大哥跟我们一起去贵州。”其实按褚辰的意思,这种手术相当于小产,怎么也得养个三五天,怎奈,眼看着云省知青越闹越凶,哪敢多呆,别一个不好,波及到二姐。 毕竟,知青办不是什么保密单位。信不信?今天有人办了病退,明天一早就能传遍各大公社、农场。 越是人心浮动的时候,越不容许有特权的存在。虽然二姐有病是事实,可谁能说,十年知青生涯,哪个身上没点大毛病、小毛病。 “你姐没反对?” 孙大娘嫌他不会说话,又给了他一记:“小韵懂事着哩!” ** 沪上。 夜深了,路上行人已很稀少,但仍不断有自行车迎着寒风费力地蹬着向前,这都是些上夜班的工人。 街道两旁,还有几家亮着日光灯的店铺开着,牛肉汤和生煎包的香味从热气腾腾的店堂里飘出来,引诱着人们停下脚步,在这隆冬的深夜喝碗热汤、吃客生煎暖暖胃去去寒。 高压汞灯把路面照得一片惨白,灯下远远走来一对青年男女,男的一米七四出头的身高,推着辆自行车,自行车的前篓里搁着一只长拎圈的棉布谱袋。 女孩走在他身边,低他一头,背着把大提琴。 “问夏,阿拉姆妈额意思是,叫阿拉两个人先定亲。” 乐问夏听着脚下皮鞋落在地面上的“橐橐”之声,猛然停下,抬脚落下几个拍子,哼了段旋律,咯咯笑道:“旭哥哥,阿拉姆妈讲了,定亲也好,结婚也罢,嫩屋里厢首先要准备一间朝南额房间,三转一响带咔嚓、四十八条腿。” 褚旭一怔:“侬姆妈讲额?” “对额!” “那侬咋想啦?” “我?”乐问夏冲他歪了歪头,笑道,“我当然听我姆妈呀,伊又勿会害我。”她家住在武康路一栋公寓楼内,一家三口挤在一楼一个套间里的偏房里,一张棕绷麻,一个衣橱,一张写字台,一个简易书架,两把椅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就是全部。 自小,她就睡在加了栏杆的衣橱顶上。 她和爸爸白天要是练琴,家里的棕绷床就得先推出去。 厨房、卫生间跟一套房的另外两家共用,做饭要轮着来,因为厨房小,只安得下一个煤气灶。早上洗漱,晚上洗澡,亦要跟人排着号来。 这样的日子她真的过得够够的,拥有一间朝南的、带有玻璃花窗的大房子,是她儿时的梦想、多年的渴望。 褚旭凝眉,问夏的要求过份吗? 不。 他知道,便是今儿换了任何一个女孩在这儿,也差不多是这样的要求。 谁结婚不要房,不要家具呢? 这要求搁在文g以前,于他和他家来说,真就不是事儿。 那时,沪上还没有抢房的事例发生,他家一栋三层的房子,除了顶楼被爷奶分给了,结婚后不愿跟婆家挤住在老石库门的大姑,剩下两层,底楼是一间朝南的正房,一间客堂间、一间灶坡间,一间亭子间。 二楼两间向南的正房,一间亭子间,一个大大的卫生间。 这么多屋子,怎么也能腾出一间房给他结婚用。可惜,1971年,闸北工厂里的工人们为了改善住房条件,一窝蜂地越过苏州河,涌来了。拖家带口,将他们一家逼上二楼。一楼挤进了三家,每家平均都有五六口人。 当然,这种情况非他一家发生,宜兴坊几乎每栋楼都没能幸免。 如今,二楼向南的两间正房,小的那间,奶奶带着小妹住了;带阳台的那个大间,用衣橱分隔成了内外两间,里面一个双层床,上层他睡,下层住了爹爹和姆妈,外面是餐厅,一家人吃饭活动的地方。 八平方的亭子间,住着大哥一家三口。 哪还有房子给他结婚用? 将乐问夏送到武康路公寓楼下,看她背着大提琴,拎着谱袋蹦蹦跳跳走进公寓大堂,转眼不见了身影,褚旭的目光朝旁一移去,临街亮着的一排窗户里,第五个仅有的两扇窗便是乐问夏家。 他也是初中那会儿,来找同学玩,听到悠扬的大提琴声,扭头看到了窗内闭眼沉浸式拉琴的姑娘,记下了那一幕。 三年后,他高中毕业,小他两岁的妹妹初中毕业,卫生局定向招生,她考试通过,进了卫校。 两丁抽一,他去了郊区的崇明农场。 在那,他遇到了当年拉大提琴的女孩,这才知道她叫乐问夏。 乐问夏——多美的名字啊! 骑上自行车,迎着寒风,一路疾驰,进了宜兴坊,到了9号楼。 一握手闸,褚旭在灶坡间的后门停下,抬腿将虚掩的门踢开,迈腿下车,一手握车把,一手提车架,抬步走了进去。 自行车放在楼梯下,锁上,褚旭上下抛着车钥匙,迎着20支光灯泡的昏暗光线,三两步迈上木质楼梯,几下窜上了二楼。 几间房都亮着灯。 褚旭不由看了下腕上的表,十点多了,这个点,以往阿奶和爹爹姆妈可都早上床睡了。 推开大房间的门,霍,都在啊! “咋了?”褚旭挤坐在姆妈身边,抱着她的胳膊,环顾一周,似真似假地逗趣道,“难道是在商量,怎么为我结婚腾一间南房?” 大嫂丁珉一激灵,警惕地看向褚旭,“腾南房?!”她打量着这间带阳台的大屋,急道:“爹爹、姆妈,朝南格房间应该由阿拉褚青继承伐,伊可是屋里向格长孙呀,阿拉房毓又是重孙当中头一个。奶奶,侬讲对伐?” 说罢,捏了下怀里昏昏欲睡的儿子。 五岁的孩子,疼了,他能不吭? “哎呀”一声,房毓彻底清理了,冲他妈叫道:“姆妈,侬掐我做啥?” 褚奶奶简直没眼看,瞪她一眼,转头看向刚回来的褚旭:“小五,侬二姐结婚,侬知道伐?”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节 褚旭一愣,看向低眉顺眼沉默不语的姆妈。 褚奶奶一拍圆台面,“问侬闲话呢,看侬姆妈做啥?晓得就是晓得,勿晓得就是勿晓得,回答起来老难伐?” “晓、晓得伐。” 褚奶奶:“……啥辰光晓得额?” “大概有好几年了伐。” 褚奶奶捂了捂胸,看向二儿子。褚爸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抬头跟褚奶奶对视了一眼,复又垂下,声音沉缓道:“姆妈,当年搿种情况,阿拉搿一大家子能够一个勿缺侪活着就蛮好了。现在再来追究困难辰光,啥人吃了亏,啥人占了眼眼便宜,有啥意思啦?” 褚奶奶气得抓起圆台面上小六写东西用的一支笔,朝他丢了过去,普通话狂飙:“褚锦生,老二她是谁?你闺女!亲的!她结婚,你们知道了当不知道,算哪门子的骨肉血亲?!” “好,你说那几年难,我就问谁家不难,也没见谁家跟咱家一样闺女下乡,就跟这个闺女没了一样吧?” “还有,咱家真难吗?你早年可是律师,不会跟我说你不会算帐吧?你算算,你虽然去农场了,每月是不是可以领一半工资?你爱人中学老师,可没停课,一个月四十多块钱。老五在农场,那也是有工资的。小六上卫校,国家是有补助的。更别说老大两口了,加一起,五六十,哪个不能补贴点老二?不能在她结婚生孩子,当亲戚一样,随个礼?” 第20章 归还 “姆妈,”谢曼凝抬头看向对全家横眉冷对的老太太,“是我不让他们吱声的。下乡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们在乡下成家,可您看看,老三为逃避劳动娶了他们大队村支书家的小闺女,老四……” 老太太:“咋不说了?” 谢曼凝:“我没养他教他,他的教养自然也轮不到我来评说。” 老太太:“我来替你说。我家四宝老厉害了,娶了烈士家的姑娘,苗医世家的传人,随便配瓶药,就能让我老太太睡得好、吃嘛香。” 褚旭“噗呲”一声乐了,对上老太太淡淡扫来的目光,下意识地将脸埋在了他姆妈肩头。 老太太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儿子褚锦生:“小韵离婚了,要回来。我的意思是,让她跟我和小六住,你们这间房,明天去买些五夹板,纵着一分为二,一边你们仨该怎么住还怎么住,另一边,给四宝一家三口。” 小五、小六一怔:“四哥要回来?” 谢曼凝霍一下站了起来,怒道:“我不同意!” “我也勿同意!”丁珉跟着叫道,“这间大屋,要住也该我们住,论质排辈,咋也轮不到老四吧?阿奶,您平时偏心就算,房子的分配上,您要是还将他排在前头,事事以他为先,那就别怪我们不把您放在眼里。这年头,谁家老太太不是什么都紧着小辈,消消停停地靠着儿孙养老。您倒好,手里有点钱,今儿吃油条生煎、明儿去红房子里喝咖啡、吃牛排,剪个头发要去紫罗兰理发店,裁件衣服要把红帮的师傅请进家来……小资情调,您是改造了几年,也没改掉啊!要我说,当年那些红·卫·兵对您还是太客气了…………” 越说越是情绪激昂,滔滔不绝,可见平时早就看不惯老太太的行事作风了。 老大褚青扯她的衣袖,让她别说了,没见老太太一张脸沉的可怕。丁珉胳膊一甩,还待继续。 褚锦生霍然起身,几步到了夫妻俩身前,一耳光甩在了褚青的脸上:“啪——” 丁珉吓得浑身一哆嗦,噤若寒蝉,彻底不敢吭声了。 “褚锦生——”谢曼凝不愿意了,一把扯开丈夫,捧着大儿子的脸仔细打量了翻,回头冲褚锦生怒道:“今儿挑事的是不是侬妈?侬管不住她,不敢管她,就知道拿孩子撒气。凭什么老四回来,我们就得给他腾地方?还有……”谢曼凝挺了挺腰杆,尽量让自己气势强些,然而一对上老太太的视线,自个儿先虚了,弱弱道,“老二离婚我反对,她回来住,绝不可能,除非我死!” 老太太:“原因?” “离婚是多光彩的事吗?她离婚回来,小五小六还要不要成家了?” 老太太眉一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半晌,轻哼一声笑了,“你对四宝不亲,我原以为他是我养的,你跟我这个婆婆攀高低、别苗头,这才远着他,冷着他。现在看,你真不配为人母,你当自己是那农家猪圈的老母猪啊,崽一个个下,谁乖了,谁成绩好了,谁工作好些,你就宠一宠,反之便直接丢开不要了。” “褚锦生——”谢曼凝气得大叫,“侬听听、侬听听,侬姆妈多刻薄,她骂吾畜生!吾是畜生,侬这个当丈夫的是什么?这一屋子的孩子是什么?” 老太太:“畜生还知道虎毒不食子呢。你啊,可比老虎毒多了,老二离婚,你不心疼,竟将她的伤疤视为污点……” 谢曼凝白眼一翻,身子缓缓朝下坠去。 褚锦生一把接住妻子,哀求道:“姆妈——” 老太太看着他冷笑:“你们兄弟姐妹三个,你最小,你大哥早早牺牲了,你二姐是女孩,前几年又因成分问题,跟我断绝了关系。你是不是觉得,我日后的养老就得靠你,日后余生就得在你手下讨生活了?” 褚锦生双唇哆嗦。 老太太的脊背一如既往地挺得笔直,淡淡扫视过儿媳子孙:“你们也有日后,我就看你们今日弃女厌老,他日老了,又待如何!” 说罢,扶着圆台桌面站起,缓步朝外走去。 褚锦生又羞又恼,“多大年纪了,侬还是介霸道强势,稍微勿如侬个意,就闹得个天翻地覆,弄得大家侪勿得安生。。” 老太太行走的脚步一顿,头也不回道:“褚锦生,你怕是忘了,这房子可有一半在我名下。” 几个孩子均是一怔,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们爹爹。 谢曼凝眼睫轻颤,右手倏然收紧,指甲深深扣进手心的肉里。 小小的褚房毓缩在圆台桌下,将自己团成一团,不知何时沉沉睡着了。 褚锦生将妻子放在床上,朝几个孩子挥挥手:“散了吧。” 老大抖开床头叠起的被子给谢曼凝盖上,扶了扶眼镜,轻声道:“夜里要是姆妈有什么不舒服,您叫我。” 小六撇嘴,大哥就是虚伪,方才姆妈跟奶奶吵起来时,怎么不劝说、阻止,这会儿又成孝子了! 褚锦生对大儿子点点头,看着夫妻俩出了他们住的后衣橱,捞起桌下的大孙子走了,看向小女儿:“侬也回去,夜里留意点侬阿奶,伊年纪大了,脾气大,要是唠叨几句,侬听着就好,覅还嘴……” 轻咳一声,谢曼凝睁开了眼。 “姆妈,您装晕?!”小六惊呼。 谢曼凝瞪闺女,会不会说话,这叫策略。 她要不晕,褚锦生听他妈的,改天老二便要离婚回来。到时,街坊邻里,闲话一堆,她还要不要脸了。 褚旭见姆妈想坐起来,忙上前扶了把,枕头竖起垫在她身后,“姆妈,问夏讲了,结婚个话必须要有一间朝南额房间。” 谢曼凝看向丈夫:“侬讲哪能办啦?” 褚锦生瞥了眼小儿子,哪能不知他的打算:“勿急,伊还小嘞,可以等两年。” 褚旭:“爹爹~” 小六被这波浪音恶心地搓了搓手臂。 褚旭狠狠瞪了眼妹妹,随之脸色一变,可怜巴巴地看向父亲:“我等得及,不过问夏勿愿意呀。伊个21岁小姑娘,又有几年青春好陪我耽搁额,人家也怕等到最后还是呒没房子。” 褚锦生冲闺女摆摆手,赶紧走,一个个没一个省心的。 小六想听听五哥又打什么鬼主意,迟疑着不愿挪动脚步。 谢曼凝抚额,她怎么生了这么个人事不通的闺女,“小六,乖,快回去。别等会儿侬阿奶睡了,侬再弄出什么动静吵到她挨骂。” 小六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了。 “姆妈,”褚旭在床头坐下,依偎在谢曼凝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您说,这间大屋按阿奶的意思隔开,她和小妹能搬过来住吗?” 谢曼凝心下一动,抬头看向丈夫,“倒也勿失为一个好办法,侬觉着呢?” 褚锦生瞪儿子,就知道这小子磨磨叽叽没憋啥好屁。果然,在这儿给他等着呢:“这主意,你琢磨蛮久了吧?” “哪能啊,这不阿奶说大屋隔成两间,大嫂又强调他们是老大,住也只能他们住进来,给了我灵感嘛,我不能住,阿奶总可以住进来吧?” 褚锦生在小几旁坐下,拿起瓷盘里倒扣的杯子,提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杯水,“你二姐和你四哥一家回来住哪?” 褚旭看向姆妈。 谢曼凝褪去了在老太太面前竖起的尖刺,轻声慢语道:“我下午下班回来,遇到了隔壁的李家嫂嫂,听她的意思是,老四给老太太打电话,说回来过年。” “他一个供销社的主任,年头年尾最忙,能回来几天?先把房子隔开,他回来便回来呗,等他走了,再请老太太带着小六住过来。把小南房腾出来给小五结婚用。”怕丈夫不愿意,谢曼凝又小声道:“问夏堂叔在香港,多次写信邀他们一家三口过去,现在政策松了,焉知不能成事。到时,还能单单撇下小五这个女婿不成。当然,前提是,两人已经结婚。不然,人家凭什么带小五去香港落脚?” 褚锦生垂眸看向手中的杯子,轻轻一动,水便荡起了层层波纹:“老二呢,怎么安排?” 谢曼凝脸一沉:“她回来,我是坚决反对的。离婚是多好听的事吗?不藏着掖着,哦,还要摊开在弄堂里让人来看、来围观是吧?” 褚锦生神情淡淡地轻啜了口白开水,“她什么时候结的婚?嫁的对象是农场里的知青,还是……” 谢曼凝一噎,好似方才的重拳捶在了棉花上,撇开脸,不答。 褚旭可不敢让姆妈惹火老头子,忙接话道:“七二年,好像跟我四哥前后脚结的婚。” 褚锦生:“男方呢,什么情况?” 褚旭看向姆妈,谢曼凝撇开脸,好像提一下褚韵嫁的男人,就辱了嘴似的。 “我好像听姆妈提过一句,是个兵痞子,不识字的大老粗。” “当兵的!”对军人,褚锦生也不例外,天生就带了好感,遂诧异地扬了扬眉,“怎么要离婚了?” “老二多任性你不知道,”谢曼凝没好气道,“当年你好不容易托关系给她找了无线电厂坐办公室的工作。结果呢,死活要下乡。走前我千叮万嘱,不让她在乡下结婚,然而呢,没几年,她就找个兵痞嫁了。现在又跟我说,精神不好,想回来。想也知道,她那眼光,能找什么好人家,农村老婆子折磨起儿媳来,那还不是一套一套的,好好的人,几年下来,没病才怪。” “什么病?”褚锦生担心道。 谢曼凝:“……精神病。所以,我才不想要她回来,打电话让小四去接。小四怎么说在县城也是个干部,一个月工资不低,他媳妇又是他们那有名的医生,住个一两年,说不定就把老二的病治好了。” 觑了眼男人的脸色,谢曼凝探身握住男人的手,温柔小意、轻声慢语道:“回来咋办?你想过没有,要是叫人知道咱家姑娘下乡几年,不但结婚、离婚了,还得了精神病,乐家能同意跟小五的这门亲事?小六跟大伟还能成吗?” 这年代房子不隔音,再说,三人也没刻意压低声音,老太太躺在床上,听得一耳半耳的,心里难受,为她一手带大的四宝,为她那早早就代哥下乡的懂事孙女。 一夜没咋合眼,天刚蒙蒙亮,老太太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给小六掖掖被子,简单洗漱后,脸手抹上雪花膏,对镜理了理花白的齐耳短发,穿上黑色的羊绒大衣,系上条大红的羊毛围巾,轻轻打开门,步下楼梯,出了宜兴坊,坐早班公交去了老头子生前上班的地方。 杨展鹏吃罢饭来上班,刚刚停好自行车,抬头就看到了等在大楼前的老太太。 “师娘,您怎么来了?”杨展鹏取下车把上的公文包,快走几步,来到老太太身前,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往里走道,“您有事,打个电话,我还能躲着不见您咋的。这一大早的,您不冷,我看着心疼。您说您要冻个好歹,我咋跟褚辰交待?那小子回头还不得跳着脚地在电话里骂我……” 老太太笑道:“找你有事。” “您说。” “我想把茂名路公寓的钥匙拿回去。” 杨展鹏一愣:“您改主意了,这房子不给褚辰留了?” 老太太拍拍杨展鹏的手,笑道:“他要带媳妇闺女回来了。” “真的?!”杨展鹏惊喜道,“啥时候到,我去接他。” “具体时间没说,左不过就年前吧。” 杨展鹏:“不走了?” “他没好意思跟我说,他参加今年的高考了,还是他媳妇打电话,提了一嘴。” 杨展鹏兴奋地一跺脚:“他可是老师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他参高那是没跑了,说报的哪所学校了吗?” 老太太跟着乐道:“复旦。填了两个志愿,数学系和经济系。” “这是想走老师的路线啊!” “不求他追上他祖父,能回来就行。”在老太太心里,孙子是宝贝,可也不如老头子在自己心中的份量。 “能,肯定能回来,您老放心吧。走,我给您拿钥匙。” 沪上人家[年代] 第24节 老太太是个有智慧的,银行系统,冲突刚起,就将自己住的房子让给了银行里的“造反派”做办公室。 那个时候的“造反派”还比较正规,没有乱砸乱翻,老太太说这箱是什么,那箱是什么,他们便打开看看,登记在册,给贴上封条,搬进两个储藏室,上了锁。 后来,他们觉得地方小了,办公室换了地方,老太太的房子就被他们当成仓库,放一些抄家来的东西,或是帐册、文件、资料。 去年革w会解散,他们存放的东西交给了有关部门,平反的人家便收到了归还的抄家物品。 作为央行的行长,杨展鹏便收到了房子大门和两把储藏室的钥匙。 单位开会讨论房子的归属权,有人认为老行长走了,房子该收回,分给需要的人;也有人觉得,老行长是不在了,可他爱人还在,那这房子该还给人家,最起码得让人住到终老吧,不然,就显得他们单位太凉薄了。 最终,少数服从多数,钥匙还给老太太。 老太太知道她现在住的宜兴坊存不住东西,儿媳、孙媳、孙子、孙女,那么多只眼睛盯着呢,遂便没接,让杨展鹏帮她收着,并请他保密。 为此,杨展鹏有次开会,还专门给诸位同事打了声招呼。 茂名路公寓的房在六楼,602室,三大间,煤卫齐全,厨房旁边还有一个七八平的保姆间,另有两间储藏室。 杨展鹏把装有钥匙的信封递给老太太,便要去请假,准备跟老太太一起过去把房子收拾收拾,该添的添,该丢的丢,褚辰一家回来好入住。 老太太没让,上班是多么严谨的一件事,哪能给私事让路。 “那行,我给淑芳打电话,让她过去帮您收拾。” 汪淑芳是杨展鹏的爱人,两人结婚,褚爷爷是证婚人,老太太还送了条珍珠项链作贺礼。 前几年,两人的小儿子高中毕业,汪淑芳把工作让给儿子,便闲在了家。 有她帮着,房子很快收拾一新。 其中一个储藏室的门打开,杨展鹏下班过来帮忙把家具、窗帘、灯饰、钟表等一样样搬出,擦拭、清洗、晾晒,摆挂到原来的位置。 全部弄好,三人站在其间,瞬间有一种穿越时空,回到过去的感觉。 “师娘,”汪淑芳抱着老太太的胳膊,下巴搁在她肩头,笑道:“还记得我第一次和展鹏提着东西上门吗?” “咋不记得,让你帮忙烧壶水,半小时过去了,煤气灶还没打着。” 汪淑芳晃着她的胳膊不依,“哪有你这样埋汰人的,分明是当年煤气供应不足,一到大家都做饭的点儿,煤气灶就难打火。” 老太太笑。 杨展鹏一看表,时间不早了,便道:“师娘,走吧,送您坐公交。” 老太太点点头,几人走出大门,杨展鹏帮忙把门锁上,钥匙递给老太太。 穿过走廓,步入电梯。 电梯工是个小老头,原是大楼的保安,前几年跟着“造反派”混的风生水起,去年被打回原型。没保安这职位了,便当了电梯工。 “一楼吗?”电梯工问。 老太太点点头。 电梯工拉上电梯的栅栏,两个手用力扳动电梯操作板上的手柄。 看着电梯栅栏外往上升的一层层楼面,老太太扭头对杨展鹏道:“这几天辛苦你和淑芳了,等四宝回来,让他请你们吃大餐,把家里的几个小子也带上。” 杨展鹏知道老太太手里有钱,褚辰在地方供销社几年,亦不是个差钱的主,便笑道:“行啊,让褚辰请我们吃西餐。” 汪叔芳连连附和:“嗯嗯,咱们专挑贵的点。” 老太太大乐:“你们俩个促狭鬼,想吃,师娘明天给你们安排上……” “别别,”杨展鹏摆手,“这客得让褚辰来请。” 说话间,电梯到了一楼,电梯工拉开栅栏门,跟几人说了声“再见”。 汪淑芳回头看着佝偻着腰的老人,不由同情道:“瞅着怪可怜的!” “你可怜他……”杨展鹏嗤笑,“你信不信,人家随便拿出一样东西,都是我几年的工资。” 汪淑芳不敢置信道:“他抄的东西没还?!” “他抄的东西多了,哪会不藏私。问就是砸了、烧了……” “没人查?” “他敢藏,自然不怕有人去他家搜查。” 汪淑芳还待要问什么,扭头瞅到一个身影,惊道:“师娘,您看那是不是您家小五?” 老太太头也没回道:“别理他。” 她一连几日早出晚归,家里哪会没注意。 这不,谢曼凝便让小五请假,跟着老太太看看她在忙啥。 1970年,老太太拎着个包搬回宜兴坊时,说茂名路的住处被查抄了,定息存款全部冻结,连结婚的嫁妆也被抄家抄走了。 可这些年,也没见她手头短了钱,今儿点心,明天酱鸭,偶尔还去红房子吃顿西餐,咖啡更是从没间断过。问就是老四给她寄的家用。 谢曼凝才不信呢,一个山区小县城的供销社的主任,每月撑死了也不过三四十块钱的工资,他不要养家? 哼!她可是记得呢,第一次被褚锦生带回来见他父母,老太太腕上带的镯子,绿得油汪汪的,那么好的东西,要说被抄了,她还不得心疼死。 还有她嫁妆箱子里的书画、首饰,舅公从国外给她寄来的那一笔笔美金……光是想一想,谢曼凝就抓心挠肝地辗转难眠。 第21章 通知书 下午褚辰从民政局出来,去邮局给周大明打电话,要走了,得跟人说一声;随之打给邱秋,说了下回去的时间;又联系王晨海,请他帮忙找辆车。 翌日,天刚蒙蒙亮,王晨海的师弟就开着大卡找到寨子里,他送磷矿石给这边的化工厂,回去多是空车,接下褚辰这单,能挣一笔外快,老积极了。 知道拉的是位受伤的军人,后面车帮打开,先是找孙大娘拿扫帚,边边角角打扫得干干净净,又找孙大娘抱了稻草,垫的厚厚的,上面铺上席子,自己晚上用的褥子都贡献出来了。 孙大叔招呼人吃饭,孙大娘煮了一锅鸡丝米线、十几个鸡蛋,烙了一大盆米浆粑粑。 食物的香气把采采吵醒了,揉着眼爬下床,趿着小鞋子拉开门,一眼便看到人群中吃饭的褚辰,扎着两手叫道:“四舅。” 褚辰放下碗筷,掏出帕子擦擦手,快步走到她跟前,弯腰将人抱起,“采采要去茅厕吗?” 采采点头。 褚辰解开自己的外套,将人裹进怀里抱着去了厕所。孙大娘在儿子屋里正给他递毛巾洗漱,隔窗看到,笑眯了眼,扭头跟孙建国道:“瞧瞧、瞧瞧,人家是咋当爹的,学着点。” 孙建国想到昨晚,褚辰哄女儿睡觉,讲故事,一会儿学猫叫,一会儿学狗汪,拿着毛巾的手一僵,饶了他吧,真心学不来、学不来。 从茅厕出来,小家伙彻底精神了。这方面,褚辰有经验,找出小衣服,给采采穿好,带着人洗脸、漱口,拿个小碗,各样吃食拨点,让她自己端着吃吧。 吃脏了再洗。 孙大娘、孙大叔笑眯眯看着,不多舌不插手。 用过饭,几人合力将孙建国挪到门板上,抬上车。怕颠,孙大娘又给垫了两床褥子,把枕头放好,将人小心移到铺好的铺位上,盖好被子,天已大亮。 褚辰拎着公文包,便要上车,采采突然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不让走。 孙大叔、孙大娘忙着往车斗里放东西,火腿、熏肉、大米、腌菜、捆绑的几只老母鸡等。 褚辰看哄不住,便跟孙大娘说,“要不,您带着采采跟我们一起过去?” 孙大娘一怔,回身看了看院中的家什家禽,犹豫道:“我走了,家里的鸡、猪咋办?” 孙大叔是个干脆的,“拿张大团结给凤丫,请她过来帮忙照顾几天,就说回头,小学老师的职位,咱家便宜点卖给她。” 孙大娘一拍大腿:“成!我这就去找她。” 跟凤丫交待好家里的诸项事宜,孙大娘收拾好行李,爬上车斗,抱着采采窝在了儿子身边。 填饱好肚子,哭了一场,这会儿采采昏昏欲睡,眯着眼朝褚辰看了看,知道四舅没走,在呢,这才放心地睡了过去。 孙大娘看得直想笑,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子,骂道:“鬼机灵!” 褚辰伸手:“大娘,要不我抱吧。” “不用,等她睡熟了,放建国身边,让他们父女俩相亲相亲。” 孙建国幽幽看了眼褚辰,有这家伙在,他娘确信采采不会被拐跑? 孙大叔找大队长开好介绍信,大家接了褚韵出院,将人安排在副驾驶位,便出发了。 一天后,进入贵州地界,气温陡降,得亏褚辰准备的钱票多,孙建国受伤回来,光军大衣就带回来三件,军部也给了些票。 赶紧找百货商场、供销社,买棉衣、棉裤、棉鞋。 邱秋算着时间,找舅公借了间宿舍,让耗子帮忙弄了个炉子,拉来一车煤。 正好张念秋放假,在家无事,把人唤来,房间打扫一下,炉子点上,热水烧好,坐上大铁锅,把耗子送来的大草鱼拿酸菜炖上,玉米面和上,只等人到了,贴饼子吃。 雪天路滑,这天直等到晚上七八点,人才到。 邱秋牵着昭昭下楼来接,张念秋不放心阿姐,在旁扶着。 二妮拿着昭昭的小手套,追了下来。 褚辰先跳下撑起雨布的车斗,冲邱秋点点头,伸手抱下采采。 昭昭瞬间瞪大了双眼,拉拉妈妈的手,叫道:“小孩!妈妈,你快看,阿爸抱下个小孩。” 戴着帽子裹着围巾,穿得圆滚滚的,也看不出长啥样,褚辰一松手,小家伙脚下打滑,跟个奶牛瓶似的骨碌碌滚到了几人脚边。 邱秋“哎呀”一声,松开昭昭的手,弯腰去扶:“没摔着吧?” 张念秋先一步扯着采采肩上的衣服将人提溜了起来。 采采整个人都懵了,瞪大了眼看张念秋。 张念秋抱着她往昭昭面前一放:“好了,玩去吧。” 昭昭歪着头凑过去看她,只瞅见一双乌溜溜的眸子,“你是二姑家的小孩吗?多大了?我三岁半,过完年马上就四岁啦,”说着踮了踮脚,“看,比你高。来,叫姐姐。” 采采不理她,转头去看四舅、爷奶和爸妈。 人一个个下来,邱秋上前招呼,“大爷、大娘,我是邱秋,褚辰的爱人,孙大哥还好吧?要不,先送他去病房,那儿烧了炉子,暖和。” 孙大娘半边身子都冻僵了,只连连点头:“给你们添麻烦了。” “自家人,大娘您别客气,要是早知道孙大哥这情况,一早我就让褚辰去接了。” 褚韵、采采就不去了,二妮和昭昭带两人上楼,赶紧暖暖,吃点东西。 沪上人家[年代] 第25节 车子启动,调头到了住院部,人被抬进病房,单独一间,炉子燃得暖融融的,放到床上,邱秋号过脉,让褚辰将人翻过来,掀起衣服,查看了下已经结痂的伤口,随之顺着脊椎从上到下按了一遍,“有感觉吗?” 孙建国:“木木的,捏脚也是有感觉的,就是动不了,跟人失了主心骨似的,使不上力,大小便不受控制。军医说,我这属于上运动神经元性瘫痪。” “问题不大。”邱秋收回手,笑道。 孙大娘、孙大叔激动的看看床上的儿子,再瞅瞅邱秋,眼眶一热,扒开褚辰就要给邱秋跪下,大恩啊! 邱秋吓得忙往旁边躲,褚辰和张念秋一人一个,拽住两人,这才没让二老跪下。 张丰羽从药材收购站回来,刚端起饭碗,便接到了住院部打来的电话,说邱大夫接收的病人到了。 忽忙扒了两口饭,喝了几口汤,拿起大衣便急匆匆出了门。他妻子在身后叫道:“人又不会跑,你急什么?” 他是急吗?他是眼馋邱秋那一手古法针灸阴阳十三针。 此针以诸多古法针经为理论指导,“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亦加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刺激神经末梢量是传统针灸的20倍以上。 三年前,他有幸见过一次,当时有位产妇难产,送来只剩一口气了。邱秋过来给大队的孩子领打虫药,见了,掏出随身带的银针,一针扎在眉心,飞速弹动,不过几息,产妇睁开了眼,随之在她的吩咐下,产科医生上前帮忙调整了胎儿的姿势,没等将人推到产房,孩子便降生了。 憋得时间长了,医生拎着脚丫子,连打几巴掌,不见哭声。 妈妈急得看着孩子呜咽,当爸的不敢看,知道怕是没希望了。 邱秋又是一针扎进小儿的脚心板,弹了弹针尾,小家伙哇一声,大哭。几日后出院,他亲自过去检查,小家伙手脚有力,眼神灵动,哭声嘹亮,竟无丝毫难产的后遗症出现。 张丰羽下了楼,一溜小跑赶到住院部,邱秋已经带着孙家父母和司机回去吃饭了,病房里只剩下打水给孙建国洗漱的褚辰,和刚提了食盒过来的二妮。 “邱秋呢?”张丰羽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 “刚走。”褚辰看他一眼,接过孙建国手里的毛巾,丢进盆里,跟孙建国介绍道:“我舅公,张副院长。舅公,来来,这位是孙同志,快给他看看。” 张丰羽瞪他一眼,走到床边在凳子上坐下,手往孙建国递来的腕上一搭,眯眼感受了会,起身查看下伤口,按了按脊椎,转头问褚辰:“邱秋怎么说?” “问题不大。”褚辰说罢,接过二妮递来的碗筷,塞给孙建国,示意他赶紧吃。 满满一大碗鱼肉上盖着两个巴掌大的饼子,鱼肉酸香扑鼻,饼子黄澄澄的带着股焦香。孙建国捧着碗直咽口水。这几天,为了路上不给人添麻烦,他都尽量少吃少喝。实在受不了,嘴里就含块奶糖或是含口水,一点一点咽下,胃就不会那么火烧火燎了。 “问题不大……”张丰羽不敢置信地念叨着,伸手还要给孙建国再号下脉,被褚辰一把扯起,拉着出了病房:“舅公,邱秋说了,针灸呢,她可以教,但有一条……” “什么条件你说。”张丰羽急道。 “她要您珍藏的那根老山参。” 张丰羽心下一哆嗦,差点哭出来:“那参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大半积蓄,托人从长白山的一位老药农手里购来的。” 褚辰松开他的胳膊,闲闲地朝楼梯口走道:“那就没办法了……” “别、别,”张丰羽一把拽住褚辰,喃道:“我想想,我想想……” “不急,您慢慢想,什么时候人参拿来,邱秋什么时候教您针灸。” “拿!”张丰羽一咬牙,一跺脚,拉着褚辰向外走道:“走走,跟我回家拿去。” “这么急啊?”褚辰笑。 张丰羽瞪他,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等我一下!”说罢,褚辰回头跟病房里的两人交待道,“孙大哥,我先走了,明早来看你。二妮,收了碗,赶紧回去,怕是一会儿还有一场大雪。” 两人各应了声。 张丰羽家距离他借给邱秋的宿舍不远,到了自家楼下,张丰羽磨磨蹭蹭不敢上去,那参家里的老婆子当宝贝似的锁在嫁妆箱子里,他咋张口啊? 褚辰不想掺和他的家事,扒开他揽在肩上的手,先一步回宿舍了。 邱秋和孙大娘他们正在吃饭,专门给他留了碗,张念秋起身给他端来,褚辰洗洗手,接过饭碗,在邱秋身边坐下,轻声询问道:“这几天,收购站还是那么忙吗?” 邱秋点头:“雪越下越大,药价跟着往上调了调,有几个大队原是想存一批来年春天再卖的,这会儿不顾风雪,全拉来了。明天让舅公带几个学徒,早点过去帮忙。” “他刚才去病房看孙大哥了。” 邱秋双眼一亮,凑近褚辰小声道:“同意拿人参换针灸了?” 褚辰笑着点头:“怕舅婆不愿意、发飙,不敢上楼去拿,我回来时,还在楼下磨叽呢。” “听说啊,”邱秋嘿嘿笑道,“那人参花了他三根大黄鱼。” 那是不便宜,早年,三根大黄鱼能顶下石库门一栋楼了。 吃罢饭,孙大叔去住院部照顾儿子,褚辰带司机去招待所安置,采采和昭昭坐不住,闹着要跟褚辰出门。 褚辰解开大衣,扯着门襟弯腰,一手一个,抱了两人就走。 张念秋关上门,跟孙大娘一起收拾碗筷。 邱秋给二姐号脉,“每月月事来了,是不是特别疼?” 不等褚韵回答,孙大娘在旁连连点头:“疼的直打滚。我找医生给她看了,说是早年春耕时泡在田里,那什么宫受了寒。” 邱秋了然地点点头,递了瓶人参丸过去,“先吃着,回头我再给你配点泡脚的药,泡上一个月身上的寒气就袪除了。” 褚韵接过道了声谢,“邱秋你能给我娘看看吗?她早年被牛顶到腰了,当时没注意,这两年一到阴雨天就痛。” 孙大娘怕花钱,忙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都习惯了。” 跟社员打交道多了,邱秋一看就知道孙大娘在顾虑什么:“大娘,小病小痛好治,就怕拖,小毛病拖成大问题,不但要花大价钱,您还要遭罪。”说着,邱秋伸手搭在了她腕上,又让她掀起衣服按了按被踢的位置:“疼吗?” “好像有点。” “酸不?” “也有点。” 邱秋收了手:“问题不大,明天我找人给您按摩按摩,拿几贴药膏,睡前贴上一贴,有个几周,就好了。” 孙大娘心下陡然一松,笑道:“好,听你的。” 说话间,二妮提着食盒回来了,跟邱秋打了声招呼,掀开食盒,取出里面的碗筷,挽了挽衣袖,和张念秋一起,快速将锅碗瓢盆洗涮干净,给炉上坐壶水。 看看时间不早了,邱秋起身告辞,张念秋取过大衣帮她穿上,扶着人便向外走,二妮拿上手电,跟在两人身后。 邱秋拍拍张念秋的手,示意她别急:“大娘、二姐,这会儿了,褚辰还没送采采回来,那就是不回来了,夜里跟我们睡。你俩洗洗早点睡吧,屋里我让人放了些米面蔬菜,明日要是不想去食堂吃,就自己做点。我忙,怕是顾不上……” 不等邱秋把话说完,孙大娘拎着两只老母鸡,一整条火腿怼到了二妮面前:“邱秋,我自己养的鸡,做的火腿,让二妮拿回去你们尝尝,要是觉得好吃了,以后每年,你在哪大娘给你寄到哪。拿着啊,我都没跟你们客气,你们几个咋还跟大娘见外了呢?” 褚韵:“拿着吧,我娘养的鸡多,猪也喂了两头。” 邱秋失笑,“行,不跟你们客气。二妮、念秋,接着吧。” 二妮把手电筒递给张念秋,接过了母鸡和火腿。 邱秋在张念秋的搀扶下,走了几步,没听到关门声,回头见二人还站在门口,忙冲她们挥了挥手,“别送了,大娘、二姐,回去吧。屋里烧着炉子,二姐,睡前别忘了窗户开条缝。” “唉,记下了。” 三人到了楼下,遇到了脸上带道血痕的张丰羽。 邱秋以为自己看错了,拿过张念秋手里的电筒,专门朝他脸上照了照,然后一脸诧异地惊叫道:“哎哟哟哟,舅公啊,这是咋了?可怜见的,大冷的天咋就见血了呢!” 直把张丰羽气个倒仰:“……好好说话!” 邱秋朝他摊开手:“拿来吧。” 张丰羽瞪她一眼,从大衣里掏出一个用布裹着的木质长盒。 邱秋伸手夺过,抖开布打开盒子,手电照着仔细打量翻手中炮制好的老参王,越看越是喜欢,不由眉开眼笑,乐道:“明天一早,别忘了打发几个徒子徒孙去药材收购站帮忙啊。” 说罢,转身便走。 “邱秋,”张丰羽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嘿嘿笑道:“明天早上是不是就要给孙同志施针了?” 邱秋点头,“九点左右,别迟到了。” 张丰羽气乐了:“学费这么贵,迟到一秒,我都心疼死,还要你提醒。” “那行,明早见!” “哎,等等、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邱秋抱着人参,抖着腿,心情堪好地得瑟道:“说呀?” “我能不能带个人?” “没问题,”邱秋拍拍怀里的人参,“照这个价来。” 张丰羽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被她噎死:“不打折?” 邱秋宝贝地看了看人参,忍痛道:“那就来只参王儿子吧。” 张丰羽点点她,一甩衣袖,气走了。 邱秋看着他的背影,乐不可支:“哎,别走啊,孙子也行,我不挑的。” 张丰羽直接捂住双耳,一溜小跑逃离了她的视线。 邱秋:“哈哈哈……” 到了供销社宿舍二楼,打发走跟二妮挤着睡的张念秋,邱秋推门对着屋中玩耍的三人乐道:“宝贝们,睁大眼睛看看谁回来了?” 昭昭十分给面子地高呼一声,“妈妈——”奔了过来。 褚辰可不敢让她冲撞到邱秋,忙一把揪住她的后衣领,弯腰将人抱起,看着邱秋怀中的木质长盒,笑道:“人参到手了?” “可不,”邱秋拍了拍手中的盒子,眉飞色舞道,“你是没瞧见,可把他心疼坏了,我猜他今晚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妈妈我看看。”昭昭伸长脖子朝木盒看去。 邱秋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打开盒子,拉过采采,揽在怀里,一边让两个小家伙看个仔细,一边给她们讲解老参王的药用价值。 褚辰抱着闺女,跟着听了个全场,完了,看向邱秋笑道:“邱大夫,困不困啊?” 邱秋仰头看他,撒娇道:“褚主任,咋办,人家还没刷牙、洗脸、洗脚……” “等着。”接过长盒,拉开她的胳膊,将闺女和采采放站在一起让她揽着,褚辰起身,把长盒收进床下的箱子里,起身为三人倒水,拿牙刷,挤牙膏。 采采第一次用牙刷,昭昭以姐姐自居,极有耐心地教她怎么刷牙,怎么漱口,随之洗脸抹香香,完了,四人围着盆温水排排坐,夫妻俩先帮小的把鞋袜脱了,然后再脱自己的,大脚丫轻轻地帮小脚丫搓洗着,两个小家伙怕痒,咯咯的笑声就没断过。 到了床上,邱秋一边拥着一个小宝贝,听坐在外侧的褚辰讲故事,不知是谁先睡着的,小小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褚辰放下书,将中间的采采小心地抱到里侧,手指轻轻点在邱秋额上,然后是鼻子、唇…… 翌日,行针前,张丰羽带着他在市医院工作的孙子张成周过来了。 张成周比邱秋大5岁,今年26,成熟稳重,知道邱秋跟祖父的要价,不等邱秋开口撵人,就悄悄递了个小木盒给她。 邱秋身子一转,背着人偷偷打开,里面红绒布裹着只玉镯,取出一看,绿油油的。 “珍品啊!”邱秋赞叹,前世她倒是有一对,比这只还要好一些,江南皇商出身的外祖母给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26节 “教资够吗?”张成周含笑问她。 邱秋连连点头。 收起镯子,邱秋哥俩好的撞了撞他:“再带人,咱还照这个价来。” 张成周嘴角抽了抽,轻咳一声:“你说我学会了古法阴阳十三针,能开班授课吗?” “可以啊,”邱秋张开十指,然后将左手的大拇指扣进手心,展颜笑道:“一九开,你一,我九。” 张成周:“……” “不少了,人要懂得知足……” 张成周无言地看她一眼,提脚走到了孙建国床边,看他祖父给孙建国号脉。 一早起来,邱秋就开方抓药,让二妮给他熬了碗通筋活血的汤药,饭前用,两个小时过去了,药效起了作用,孙建国脉博强劲、气血足。 “衣服扒了,人翻过来。”邱秋边拿肥皂洗手,边吩咐道。 孙大叔和张成周上前,二人合力,给他脱得只剩条裤衩,翻转过来,头扒在枕上。 邱秋擦擦手,取出针包,手一抖,“歘”的一声,长长一条针带铺在旁边的床上,几百根针,闪着银光,亮在人前。 张成周和张丰羽第一次见邱秋的针包,不由惊到了:“这么多针?!” “哦,我习惯了用银针,所以每个型号都让人帮忙打了根。” 祖孙俩对视一眼,是他们孤陋寡闻吗?为什么他们所知的型号,满打满算也没有两百种。 邱秋打开酒精开始给要用的针消毒:“孙大叔,这里暂时用不着您,您先出去。” 工作中的邱秋完全变了模样,孙大叔听得直发怵,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邱秋开始施针,边下针边讲解,督脉穴、夹脊穴、背俞穴……一针比一针下的快,全然看不出她肢体有任何的不协调。 张成周拿纸笔想要速记下来,结果,完全跟不上她的动作和讲解的速度,只得作罢。 一个小时过去了,邱秋直起腰,不在弹动针柄刺激穴位,移到旁边喝了几口水,吩咐张成周十五分钟后取针,便在椅子上坐下休息。 张丰羽走过去给孙建国号了号脉,问他:“有什么感觉吗?” 孙建国疼得一头的汗,额上青筋都鼓起来了,却止不住扬了扬唇,笑道:“刚开始,针扎的地方,钻心的痛,慢慢地变得又酸又胀。后来,所有的针刺点仿佛依着什么规律连成了线,如一条条泊泊流动的溪流,流到哪疼到哪,慢慢变得鼓胀胀的,现在又热乎乎的,十分舒坦。” 张丰羽惊讶地挑挑眉:“差别这么大吗?” 他虽也能将孙建国治愈,却远远达不到邱秋说的效果。 原以为,邱秋所习古法阴阳十三针,只是针法多,见效快。却没想到,见效是这么个快法! 等张成周收了针,邱秋帮孙建国号过脉,立马念了道药浴的方子,让张成周去抓药熬药,然后帮孙建国泡足一个小时。 原是没有药浴的,谁叫舅公送来个壮劳力呢,他自个儿又是个手头不差好药的主,放过这祖孙俩,那就太可惜了! 想了想,邱秋把每日要饮用的药和晚间的按摩,也一并交给了张成周。 如此这般,一周后,孙建国的双脚已经可以小幅度动一动了,腰部好似也有劲了,胳膊肘抵着床,腰部发力,可以轻微地左右挪挪。 孙建国激动的想哭:“邱大夫谢谢你!” 邱秋看着他发红的眼眶笑道:“这才哪到哪啊,等你站起来度过复健期,重回部队,再说这话吧。” 孙建国一愣:“我还能回部队?!” “我听褚辰说,你没退伍。” “是。” 他在病床上醒来后,知道自己瘫了,唯一的想法便是赶紧走,别让参加任务回来的战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自责!遂立马请团长帮忙办了转院,走得急,没来得及办理退伍手续,几个月过去了,部队里好似也忘了这事…… “完全恢复如初,怎么也得小半年。好了,别一直动你的腰了,刚有起色。” 邱秋说着把手中的病例塞给张成周,“怎么下针,你也会了,从明日起,针灸的事就交给你了。” “我可没这么多型号的针!” 邱秋白眼翻他:“想要我的银针早说嘛,不二价,一千,拿来。” “你抢钱啊?!”张成周跳脚。 邱秋瞪他:“你就说要不要吧?”很多型号,在这个时代早已失传,知不知道她画图找人打制,废了多少精力钞票! “要要要。” 邱秋瞬间后悔了,这么不差钱,就不该给他友情价。 “阿姐、阿姐,通知书下来了,姐夫的通知书下来了,复旦经济系,快、快回家收拾东西,姐夫去定票啦——”张念秋一边跑一边嚷,从一楼到四楼,整个住院部都知道了,邱大夫的爱人考上复旦大学了! 全是恭喜声,从住院部出来,邱秋的脸都笑僵了。 “还有谁收到通知书了?”邱秋问张念秋。 不知道为什么,高考分数既没公布,也不允许查看。 眼看就到年跟前了,一直没有通知书下来,禇辰都做好复习的准备了,没想到……今儿到了! 邱秋嘴角止不住上扬。 “赵文霖被北京农学院录取了,沈瑜之收到的是华理工生物系的录取通知书,钱溪窈是贵阳师范。” 邱秋愣了愣,看向张念秋:“没有了?” 张念秋摇头:“没啦。” “阿姐,我听来赶场的耗子说,你们知青点闹起来。”张念秋挽着邱秋的胳膊,兴致勃勃道,“韩芷月揪着钱溪窈骂她叛徒,说她们和杨永年约好了,大家一起考回沪上。结果,钱溪窈偷偷将第三志愿改成了贵阳师范。” 何止闹啊,韩芷月都把钱溪窈的脸抓花了。 邱嘉树气得要罚她去菇房上工。 “她背信弃义,我打她都是轻的,我恨不得将她的通知书撕了……” “韩芷月!”邱嘉树喝道,“你知不知道撕毁他人通知书,是什么性质?” 韩芷月不愤道:“坐牢呗!” “既然知道,还口出狂言。好了,别犟了,快去菇房上工,晚了,扣工分。” “大冬天的,我又不指望多挣的那三瓜俩枣过年,不去!”说罢,辫子一甩进了屋,片刻,属于钱溪窈的东西,被她一件一件丢了出来。 钱溪窈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准备去大队部打电话报警。 杨永年在她经过身边时,突然出声:“当年那封寄给王弈臣妈妈的信,是你模仿韩芷月的笔迹写的吧?” 钱溪窈身子一僵,大脑一片空白,半晌她才听到自己说:“不是!” 杨永年轻嗤一声,下巴朝人群里看热闹的俞佳佳点了点:“俞佳佳当初对你多好啊,买东西必有你一份,自己见不得脏,看到你站在粪堆前哭,立马接过你手里的粪兜,替你背粪撒粪……掏心掏肺啊,没想到,转手你就快狠准地给了她一刀!也是,王弈臣出身好,牌头硬,相貌出众,口才好,最主要是,人品贵重,谁不想跟他处对象,嫁给他呀!” “你胡说——”钱溪窈话出口,才知道自己语言有多苍白。大冬天的,下着雪,寒风起,她却觉得自己似在火上烧,背上冒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你……” 杨永年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穿过人群,回了房。 俞佳佳看着钱溪窈狠狈的模样,勾了勾唇。 钱溪窈似有所感,转头看来,四目相对,俞佳佳缓缓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钱溪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由抱紧双臂,瑟缩起来。 “我真瞎!”俞佳佳轻吐出仨字,转身就走,最终,没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tm的,刚下乡那会儿,我是没长脑子吗,咋那么蠢呢?!”几滴眼泪,几声哀求,便怜惜起别人来了! “啪——”俞佳佳气得又给了自己一耳光。 “噗呲——”身后传来一道笑声。 俞佳佳转身,看向清瘦了很多、也阴骘了很多的少年:“邱志杰。” “是我,大嫂好像有意在躲我啊。” “所以呢?” “过往恩怨一笔勾销,大嫂借给小弟一笔钱如何?你放心,我写借条。” “不借。”俞佳佳说罢,抬脚便走。 “那我就把大嫂有一张百万存折的事,告诉大家,你说,在这样一个偏避的小山寨,一个二十块钱就能娶一个大姑娘的山沟沟,你会有什么后果?” 俞佳佳转身,冁然而笑:“我也想知道,当我喊出一千块钱买你一条腿,两千买你双臂,三千要你项上人头后,你会有什么后果?” 邱志杰定定看她片刻,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后,勉强扯了扯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讨饶道:“开玩、开玩笑,俞知青别当真……” “希望你还有第二次跟我开玩笑的机会!” 当天下午,褚辰带着邱秋回来收拾东西,俞佳佳想了想,找到褚辰和邱秋:“我想办理病退,跟你们一起回城。” 邱秋什么也没问,直接点了点头。 ** 褚奶奶没理身后跟着的小五,和杨展鹏、汪淑芳有说有笑地走到公交站牌前。 杨展鹏余光扫了眼身后的小尾巴,担心道:“师娘,要不今晚您去我们那住吧?等褚辰回来了,您再回去。” “不用,左不过想要我手里的东西罢了。这几天,我也想好了,宜兴坊的那一半产权,就给他们吧,买个清净。” “您是想跟锦生哥分家?” “你忘了,”老太太笑道,“当年他们三兄妹一结婚,我和你老师就跟他们分家了。我想用宜兴坊这一半产权给四宝和老二买个清静。” 杨展鹏被老太太的想法震惊到了:“您、您想让他们和褚辰、褚韵登报断绝关系?” “光登报还不行吧,”老太太思索道,“是不是还得去什么部门做个公证?” 杨展鹏顺着老太太的话一想,是得做个公证,不然日后还得扯皮:“我帮您问问。” 汪淑芳瞪他,咋就不知道劝劝呢,老太太可就褚锦生一个儿子在身边了,哪家当妈的不疼儿子,疼孙子啊?日后,你说她万一后悔了,褚辰可就有哄骗老太太、贪她东西的嫌疑了。 褚奶奶人老成精,汪淑芳的小动作哪能瞒得过她,老人笑笑:“顺便再给我找两位三四十岁,在社会上有一定份量的人物,帮我在遗嘱上签个字。” 杨展鹏吃味了:“师娘我不能算一个吗?” “算算,放心有你一个。” 第22章 病 沪上人家[年代] 第27节 公交来了,老太太冲两人挥了挥手:“好了,回去吧,有什么事我给你们打电话。” “师娘,”杨展鹏瞅着她在车厢里挪动的身影,几步跨到那边窗前,朝里喊道,“褚辰要是再打电话,您让他给我回一个。”那小子也不知道咋那么忙,打电话十次有九次找不到人。 “好,知道了。” 车上人挤人,老太太紧紧抓着身旁座椅的后靠背,心里想着回去了,该怎么跟儿子儿媳说,她愿意放弃宜兴坊的那一半产权,让他们夫妻跟四宝和老二在某些事上分割清楚。 直接说,肯定不行。 得让儿媳、大孙媳急起来,然后她再拿话一激,不怕她们不吐露心声,来个狮子大张口。这样,她才可以讨价还价达到自己的目的。 作为清末两浙不受宠的盐运使的女儿,自小老太太就知道,想要什么就得精心谋划、主动挣取。 亲情……当年,爹爹为了自己的事业,差点把她卖了;多年后,女儿锦月怕受她牵连,第一个站出来揭发她,并登报跟她断绝关系;如今,儿子儿媳孙子孙媳也开始算计起她手中的这点东西了……扯唇一笑,老太太眼中有释然,有豁达,唯独没有伤心、失望。 人性而已! 还好,她唯一亲手教养长大的四宝,至情至性,人品贵重,再差,也不过日后跟她分开住,请人来照顾她罢了。 思索间,车子到了站。 老太太付过钱,迈步下了公交,朝宜兴坊走去。 宜兴坊弄堂口是个过街楼,楼下一侧有两间房子,靠外一间是公用电话间,里面有俩小老太守着。 老太太刚要从电话间前走过,里面一位姓宋的小老太举起喇叭将人喊住了:“褚家奶奶,你家小四来电话了。呐,这是号码,赶快给他打过去吧?” 老太太接过纸条一看,是邱秋大队部的电话号,“是我家小四,还是小四媳妇打来的?打的有一会儿了吗?” “小四打的,”宋家好婆看眼墙上挂的表:“有半小时了。” 老太太收了纸条,拿起话筒拨号,转了几转,到了月湖寨。 邱嘉树接的电话,正好褚辰还没走,两人在谈事,邱嘉树前几天听耗子说,邱秋在药材收购站一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卖药材的队伍川流不息。大雪后,天麻的收购价已高到一等37.5元/斤,二等33元/斤,三等30元/斤。 什么概念?! 褚辰一个县供销社主任的工资,一个月也才四十多,加上补贴也不过五十来块,现在呢,上山半天,不说多,四五斤总能挖到吧! 便是最次的三等,拿去收购站卖,那也是一百多块钱。 一天一百多块钱啊! 耗子都要疯了,这几日天天一早便揣着块干粮出门了,不到天擦黑不回来,今儿赶场去收购站卖了天麻,当即给他阿妈称了两斤红糖,给他阿姐买了条围巾。 青丫戴着大红的围巾,已经在寨子里转悠几圈了,美坏了。 遂见到褚辰来打电话,邱嘉树就想问问,他们家后院,邱秋种的金银花、天麻、金钗石斛和黄精,一年比一年收成好,那是不是表示,邱秋种植的这四样药材,他们月湖寨都可以大量种植。 褚辰没找到人,挂了电话,坐在他对面,挑眉笑道:“我还以为,你要等两年才能看到药材的收益呢。” 邱嘉树搓搓手,不自在道:“刚当上大队长,我这年纪,信服的不多,怕压不住大队里的刺头,这头两年,我原是想稳着来的。哪知道,耗子给我开了先河……” “你这话可不对,邱秋种药材、卖药材,又不是一两天的事了。隔壁几个大队,哪年卖药材没挣到钱,人家便是不说,你光看看人家大队一年下来,办了多少场喜事,娶了几个媳妇,心里也该有数了。” “你的意思……”邱嘉树目光灼灼地看向褚辰,“这药材咱大队明年不但要种,还要大量种植?” 褚辰愕然,随之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是大队长,要不要种,种多少,开会讨论,自有社员投票来定。不能单听我说如何便如何,我只是让你打开眼界,告诉你药材的利润有多大,决定权不在你,在月亮湾所有社员,你可以主导、引导,却不可独断。” 还是太年轻了,见识浅。 真要种药材得了大利,势必要猖狂、自傲起来! 褚辰想着便要告辞,恰巧电话响了,他直接伸手拿起了话筒:“你好,这里是月亮湾大队部,你找谁?” 这声音,有些耳熟啊!老太太仔细辩了下,笑了:“四宝,是我,阿奶。” 褚辰眼里瞬间漾起层层笑意,声音跟着柔了几分、甜了几度:“阿奶——” “唉!”老太太握着话筒重重应了声,笑道:“你打电话,是不是要和你二姐、邱秋、昭昭一起回来了?” “对,”褚辰脸上多了丝腼腆,一只手拽着电话线,不自觉地绕了绕:“前段时间没好意思跟您说,我参加今年的高考了。” 老太太含笑听着,嘴角越翘越高,这是收到通知书啦。 果然,就听孙子在电话里说:“眼看快过年了,还没收到录取通知书,我以为落榜了呢,没想到,今儿到了,复旦经济系。” “哈哈哈……恭喜恭喜,阿奶高兴,太高兴了!”老太太情绪激动,声音不由高了几个度,引得宋家好婆朝她看了过来,老太太冲她笑笑,缓了缓,问道,“四宝,买回来的票了吗?” “让人帮忙买好了。”褚辰笑道,“我们后天坐车去昆明,次日乘80次特快列车到上海。” “火车上,得待两天两夜吧?” “是。阿奶,您有想吃的贵州特产吗?” “有啊,我想吃邱秋去年给我寄的酒酿桂花糕、腊鸭子,还有她上次给我寄的冬茶也不错,我拿来煮了回鸡蛋,嘿,你还别说,那味儿真好……” 褚辰笑:“那冬茶是昭昭和她小姨上山在一棵六百年的古茶树上采的,总共炒了一斤三两,给您寄去了半斤,您倒好,拿来煮鸡蛋,可真会遭蹋东西。” 老太太也没想到邱秋寄的是古茶,她说味儿怎么那么好呢。不过,咋吃不是吃,遂眉一挑,乐道:“我还就煮了,回头等邱秋生了二宝,我便拿它煮上一大锅鸡蛋,涂上红颜色,挨个儿跟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送,日后待二宝长大了,说起来,不但有面儿,它还是桩趣事呢。” 褚辰想象着那情景,唇角一扬再扬,眼里的笑都溢出来了:“是,还是奶奶想得长远。” 眼看来打电话的在身后排起了队,老太太轻咳一声,正色道:“小辰,茂名路公寓的房子还回来了。你杨展鹏叔叔和他爱人,帮我收拾了几天,算是能入住了。我想把宜兴坊那一半产权过户到你爹爹名下,算作你和褚韵日后给他们夫妻的养老费用。” 褚辰一怔,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不见,情绪内敛,“可是爹爹姆妈做了什么?” “知道你们一家三口和小韵要回来,我便跟你爹爹姆妈提出,把他们住的那间大南房竖着一分为二,另一半给你们住,小韵可以跟我和小六挤挤。你大嫂不同意你们住进大南房。小五要结婚,他对象提出要一间南房做婚房,你爹爹姆妈便和他一起打上了我住的那间小南房的主意。” “还有呢?”光是这样,阿奶不会如此气愤,连让他和二姐跟爹爹姆妈断绝关系的想法都有了。 “你姆妈不想让褚韵回来,连‘褚韵回来,除非她死’的话都喊出来了。不断绝关系,难道你想让邱秋、昭昭和明年出生的二宝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吗?” 光是想一下,褚辰便蹙起了眉,“不想!阿奶,这事您先别动,待我回去处理。”不管怎么说,爹爹都是阿奶的儿子,他不想母子二人因他和二姐伤了感情。 “行,听你的。”老太太明白孙子的心意,可他不知道,有些事,不是她不动,家里就不闹的。 “照顾好自己,等我。” “唉。”挂了电话,老太太付过钱,走出排队打电话的人群,才想起忘了跟孙子说杨展鹏找他。算了,明天再打回去跟他说。 瞅了眼远远骑在自行车上扶着树的小五,老太太突然不想这么快回家了,穿过马路,慢悠悠地走了十来分钟,进了家馄饨店,给自己点了碗鲜肉小馄饨。 隆冬的晚上,在潮冷的空气里,吃上这么一碗肉嫩味鲜的小馄饨,简直是一种享受。 一碗馄饨吃完,老太太满足地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就见小五从外面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对面。 “不偷偷跟着了?”老太太笑道。 “阿奶,”小五伸着脖子,凑近了小声问道,“茂名路公寓的房子是不是还回来了?” “是啊。”这会儿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了。 “六房,一厨一卫,全还回来了?” “三房。”老太太强调道。 当年按老头子的级别,只能分套三居室。 1960年以后,老头子身体便不好了,累的,再加上天天熬夜,免疫力下降,动不动便会病上一场,他那大高个,自己扶都扶不动,四宝还小,单位便给家里配了个保姆。 原来的三室就住不下了,组织上便给他们调换了下,但房租没变,保姆住的那间房的房租一直是单位在交,两间储藏室不大,算赠送。 小五双眸一亮,真还回来了,“阿奶~” 老太太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抓起勺子敲了他一记,斥道:“好好说话!” 小五拿手抹了下被敲着的额头,一手的汤水,嘴一撇,委屈道:“阿奶,你能不能讲究点?看,一脑门的油。” 老太太懒得理他,站起来就走。 “阿奶、阿奶,我骑自行车了,等我一下,我载你回去。阿奶——” 老太太跟身后有狗撵似的,走得飞快,最后竟甩开腿,小跑了起来。 “阿奶,”小五看乐了,快蹬几下,行在了她身边,“三间大房呢,借我一间吧?您放心,我那间自己付房租,不让您给我掏腰包。” “不借。” “不要这么绝情嘛,阿奶~” 老太太知道得把话说清楚,不然这小子没完没了,打发不了。 扶着腰,老太太慢慢地由跑变成了走。 小五长腿一迈,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走在老太太身边:“阿奶,您忍心我因为没房,结不了婚吗?” “褚旭,”老太太停下脚步,看着高她一头的小孙子,“你四哥考上复旦大学了。” “啊——”小五大张着嘴傻呆呆地看着老太太,片刻,不敢置信地求证道,“考、考上……复旦?” 老太太点点头,“对!方才他给我打电话,说已经收到复旦大学经济系的录取通知书了。大后天,他带你四嫂、你二姐和昭昭一起坐火车回来。你说,他们回来住哪?” 褚旭失落地垂下眸子:“所以,你忙着收拾了几天,是给他们住的?” “嗯。” “不是有三大间吗?那……” “别想!” “为什么?同是您的孙子……” “褚韵还是你一母同胞的亲二姐呢,你在问我之前,不妨回想一下,她下乡11年,你给她寄过几封信?她结婚生子,你可有寄过一份贺礼,表达过关心?她一身伤,离婚归来,你又是什么态度?” 褚旭沉默不语。 老太太失望地长叹一声,蹒跚着脚步走了。 然而一走到宜兴坊过街楼下,老太太立马脚步轻快地往旁边石柱子后一躲,偷感十足地探头朝外望去。呵,傻小子没回来,肯定是自己的话重了,找小女友疗伤去了。 哼,跟我讲理,看我怎么教你重新做人! 老太太犹如打了场胜仗,高高兴兴地哼着歌进了9号楼。 灶坡间洗碗的小六惊讶道:“阿奶,什么事这么高兴呀?您吃饭了吗,还有碗剩饭,给您做泡饭吧,再夹块腐乳。” 老太太摆摆手:“我胃不好,吃不来泡饭。” 小六讪讪一笑,没再敢搭话,家里的米面都被姆妈锁起来了,早上买的小菜,也吃光了,她就是想为阿奶煮碗面,也没材料啊。 “对了,小六,”老太太站在楼梯上,故意扬高了声音笑道:“你四哥考上复旦大学了,他们过几天回来,明天你把我箱子里的那床厚棉被抱上楼,搁晒台上晾晾。” 小六惊得手一滑,差点没把碗摔了:“啊——” “高兴吧,我也高兴,很快就可以看到我家四宝和他媳妇、闺女了。对了,你二姐回来后跟我们住,明天赶紧让你爹爹找块板子,把咱俩睡的床加宽些。” 沪上人家[年代] 第28节 小六听的一愣一愣的,只傻傻地应道:“哦、哦,好。” 正在楼上教孙子英文字母的谢曼凝听了一耳朵,惊跳起来,几步奔到门边,朝楼梯上的老太太小声吼道:“姆妈,你想干嘛,想让楼上楼下都知道老二离婚回来了吗?” 老太太轻哼:“离婚怎么了?你没嫁锦生之前,不还有个已经去逝的未婚夫吗。哦,记得当时男方父母叫你守望门寡来着……” “你——”谢曼凝抖着手指着老太太,眼角余光扫到大儿子打开亭子间的门正要出来,身子一软,缓缓朝地上倒去。 “姆妈——”褚青伸着手,却走得慢悠悠的,也不知道是怕气喘病犯了,还是教养使然做不来疾奔这么粗鲁的动作。反正,等他走到谢曼凝身边,她已经躺在小六刚才端盘子不小心洒出的菜汤上,浸了一头一脸油。 褚青好像使不上劲,抱着她的腰将人提了几下,都没将人拖抱起来。 老太太看得直乐,扭头朝亭子间喊道:“老大媳妇,你婆婆又晕倒了,快出来把人扶进屋,你男人一个文弱书生,哪会抱得动你婆婆啊。” 丁珉扒着门框看戏听八卦呢,哎哟喂,没想到、真没想到,婆婆那么清高、且道德感极高的人,原来是个死了未婚夫的望门寡啊?!老太太咋不说了?说嘛、说嘛,快,多说点! 正暗自嘀咕呢,不妨被老太太一喊,吓得脚下一呲溜,“扑通”一声跪在了门后。 老太太一看她那姿势,哪会猜不出她刚才在做什么。忍不住了、真的忍不住了,老太太双手叉腰“哈哈……”大乐不止。 褚锦生轻叹一声,放下报纸,先一步从屋里走了出来,从大儿子手里接过妻子,一使劲刚要将人抱起来,谢曼凝“嘤咛”一声,睁开了眼,定定看了看丈夫,嘴一撇掉下泪来,“褚锦生,你姆妈、你快管管你姆妈,我受不了,我彻底受不了,哪有这样的老太太,戳了人心窝子,还在那大乐,她当我们一家是什么,泰山上供人戏耍的猴子吗?” “泰山上没有猴子。”老太太止了笑,一板正经地跟她科谱道,“一是因为天气太冷了,无人喂养,猴子是没办法在泰山上过冬的;二是建国前,泰山上的树被人砍得狠了,光秃秃的,没有形成森林。” “姆妈,”褚锦生无奈地唤了声,扶正妻子,递了块帕子给她擦脸,“方才听您说,褚辰考上复旦大学了?” “对,后天的车。” 褚锦生:“那他乡下的妻女怎么处理……” 老太太震惊于褚锦生竟然对儿媳、孙女用上了“处理”二字,瞬间手脚冰凉,脑袋嗡嗡作响,双唇动了动,下意识地回道:“……又没离婚,当然是一起回来啦。” 谢曼凝蹙眉:“她们没有户口,吃什么?” 老太太伸手扶住门框,支撑着轻颤的身子,强撑着道:“咱家这么多人,谁不能均一口出来?” 丁珉一听,也不揉磕疼的膝盖了,叫嚷道:“我们家三口不行,褚青身体不好,房毓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哪个差得了营养?别说均口吃了,平时我们还要爹爹姆妈补贴点呢。” 老太太看儿子儿媳:“你们补贴老大一家五六年了,也能贴补四宝几年吧?也不要多,有四年就行,四年后,四宝大学毕业,入职就是干部……” 谢曼凝不应,捏住褚锦生腰间的软肉,与他对视,也不让他应下老太太的无理要求。 老太太声音渐低,慢慢住了口。这一刻,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竟有一种想躲进房间大哭的冲动,为四宝,也为曾经那个怀抱着鼓起来的小腹满怀期待怜爱的自己。 当天夜里,老太太病了,高烧不止。 谁也没有发现,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除了躺在床上的她,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还是她昏昏沉沉间听到楼下向家小姑说话的声音,使劲推了把床头边放的小桌子,桌子晃动,杯子掉落,引得向家小姑上来查,才被人发现,送进医院。 褚锦生接到电话,匆匆赶来。 杨展鹏拿着老太太口述他手写的委托书,从病房出来,将人拦下,“锦生哥,你看看,若无异议,签字吧?” 褚锦生毕业于法国里昂大学法学院,当过多年律师,哪会看不明白纸上的条文。 “我姆妈的意思?” “对。师娘愿将宜兴坊那一半的产权过户给你,当作褚辰和褚韵给你们夫妻俩的养老费用。” “可以!”姆妈的手段,最终还是用在自己身上了,褚锦生疲惫地捏了下眉心,“但有一条,我拒绝登报。” 杨展鹏一愣,不妨他答应的这么爽快:“行,我请人来做公证。” 褚锦生轻笑一声,言语里充满了讽刺:“文g一起,律师制度、司法部、检察机关先后被撤销,公检法被砸得稀烂,司法工作至今还处于瘫痪状态。你找人做公证又有什么用?” “师娘的意思,司法制度不可能一直瘫痪、停滞,先找几个年轻有为的,给你们做个见证。日后,司法工作恢复,这些就是凭证,亦具有一定的法律效力。” “还有,”杨展鹏递给他一个文件袋,“师娘几天前亲笔写的遗嘱,你看一下。”他也没想到,老太太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病得昏昏沉沉之际,也没忘请人帮忙找出来,揣怀里带上。 第23章 知道 褚辰打完电话到家,邱秋正拿着这几年的药材种植数据,蹲在后院给金钗石斛搭的棚子里跟耗子交待,“石斛怕冷,咱们开始穿棉衣时,就得将它们移到屋子里,围上稻草保暖。进入隆冬,像现在这天气,屋里最好点上炉子。它喜阳喜水,天气稍好点,得搬出去见见太阳,平时水不能断,为防止水浇多了结冰,最好是在中午大太阳那会儿拿个喷壶,别往根部浇,喷叶子,保持湿度……” 说完石斛,邱秋把手中的种植记录递给耗子:“黄精、天麻,院中种的前段时间我都挖了,明年怎么种植、养护,你按上面来,若有不会或是疑惑的地方,打电话、写信给我都行。” 耗子接过来,翻看了下,珍惜地揣怀里贴身放好:“明天走吗?我送你们。” 邱秋看褚辰,她还没问定的哪天的火车票呢。 褚辰:“明天得去商业局家属院坐坐,后天坐车去昆明。” 邱秋转头看向耗子:“我们走后,你就搬过来住,除了东耳房和东间里的东西不能动外,其他几间屋子你随意安排。后院那几箱蜂,也留给你。自留地,以往都是你和柱子帮忙翻种、施肥,后院留给你了,自留地我就想给柱子,让他种着。” 想了想,邱秋又道:“他要想种药材,你帮帮他,买种的话,你们去县医院找我舅公,他会帮你们安排的,手头要是紧了,跟我说一声……”柱子是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年一入冬便跑得没影,邱秋不让他玩牌、不让他跟二流子混混来往,进山采药又怕他不知深浅,闯入深山。 寨子里每年冬天,七成的青壮年都会去煤厂下井挖煤,挣笔钱好过年,柱子偶尔也去,回来就大手大脚地给昭昭和邱秋买吃的用的。 今年秋种刚过,褚辰便让他去茂林大队赊了条羊腿,拎上几只鸭子,去磷矿厂找王晨海学开车去了。 耗子听得有点吃味:“你不用管他,我今儿去县城赶场,顺便去邮局给他打了个电话,电话里他跟我好一顿嘚瑟,说他车学的好,磷矿厂这月任务重,车队里要招几个临时工,他师傅推荐他过去试了一下,结果,成了。” 邱秋喜道:“真的?” 耗子点头。 邱秋看向褚辰,“得好好谢谢王大哥。” 褚辰颔首:“他胃有些不好,你酿的刺梨酒,明天我托人给他送一坛。” “行,我再给他写几道药膳。”邱秋说着转向耗子,“小踏雪,我就交给你了。山上几处野生药材密集点,它都知道,开春了,让它带你上山看看。记住了,驮货不能超过百斤,喂养精心些,好好待它。” 耗子笑,他知道邱秋这就是客气话。她啊,才舍不得让小踏雪驮货呢,小家伙跟昭昭一起长大,一如它的父亲和邱秋,如手足如自己的孩子。作为见证者,他和柱子、邱嘉树,也早将小踏雪当成了亲人:“放心吧,小踏雪我会照顾好的。” 褚辰拍拍他的肩:“麻烦你帮我们照顾它一两年,我回去后,看看郊区能不能置换块地,把小踏雪接过去。” 邱秋惊喜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可以吗?” 褚辰用妻子惯对病人说的一句话,回她:“问题不大。” 说完,握住她的手,笑了。 邱秋也笑,看着他笑得特别灿烂。 安排好小踏雪、房子、自留地和后院的药植,送走耗子,邱秋便让褚辰捉了自家还剩的两只鸭和一只小母鸡,找桂花婶换两只腊鸭带走。 桂花婶等着呢,知道他们要走,一下午都在收拾,腌的稻花鱼、腊鸭,晒干的菌子、笋干、萝卜条、干豆角、冬瓜条等,弄得堂屋都没个落脚的地方。见褚辰拎着鸡鸭过来,笑道:“老觉得家里穷,没啥吃的,结果这一收拾,你看,什么都有。我等会儿拿竹筐装了,你背回去,别邱秋和昭昭跟你去了沪上,想吃一口家乡味,遍寻不着。” 褚辰婉言拒绝道:“婶,邱秋怀着身子,昭昭还小,路上不能带太多东西,这些你们留着慢慢吃,离春季添青菜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呢。”说罢,将捆了双脚的鸡鸭放在堂屋门口,道明来意:“活物不好带,我拿来给你换两只腊鸭。” “寄啊!我让二妮给你们邮寄过去。” “那邮费可比这些贵多了,”褚辰笑道,“大城市东西全,沪上供销社副食品店,什么都有卖,邱秋和昭昭想吃什么了,我去买。” “那……”桂花婶看着满屋子的东西,想寻一个体积小,邱秋又爱吃的,最终盯上那一木桶稻花鱼,“你们把鱼带上。我腌的稻花鱼味道老好了,邱秋去年还专门找我换了几条……” 褚辰摆摆手,“那一桶四五十斤,我可背不动它。” “你一个大男人……” “还有邱秋的药材、制药工具、酿的酒,秋季割的蜂蜜要带。” “不带粮食吗?”桂花婶担心道,“我听二妮说,城里都是买着吃,没户口,连买粮买菜的资格都没有。” “带。”县供销社南货店,跟沪上供销社系统有生意往来,年前凑不上车,年后,可以请他们帮忙捎带过去。 拿了腊鸭,褚辰告辞离开,一进院,就见堂屋挤满了来送行的人,一个个拎着竹篓,里面不是野味,就是腌鱼熏肉、自己做的糯米粑粑,晒的豆干等。 邱秋不收,大伙儿丢下东西就跑。 没办法,只得叫俞佳佳过来,帮忙整理。 这只是小头,大头多是邱秋的东西,存的各种一级、二级药材,制的药丸,酿的果酒、药酒,晒的果干,还有秋收后分的粮食,大米、糯米、包谷、花生、黄豆、苹果、橘子,以及自留地收的白菜、萝卜,昭昭的蚕丝被,零零种种,加一起几千斤。 褚辰跟邱秋商量,白菜、萝卜、苹果、橘子给张思铭和阿妈送去,果酒、果干留下九成,等他们走了,让耗子给今儿来送礼的各家分分。 邱秋点点头,指着两坛蛇酒,让他给守船的王大爷、韩鸿文他阿爸送去,另有三坛枸杞人参酒,明天给舅公、继父张成文和张思铭。 想了想,邱秋将已经打包好的三瓶自制护肤霜取了出来,准备明天给孙大娘、二姐和宗敏。 褚辰抱着酒走了,邱秋招呼俞佳佳洗洗手,跟她去灶房,煮点粉吃。 火刚掏开,邱嘉树和韩鸿文各提个食篮来了。 邱嘉树进门便道:“就知道你们忙得没时间做饭,拿碗筷过来,我阿妈杀了只鸭,怕你嫌腥,用米酒炖的。褚辰呢?” 邱秋洗洗手,拿了碗筷,招呼几人去堂屋吃:“给王大爷送蛇酒去了。” 邱嘉树:“多吗,给我一坛。” 韩鸿文诧异地扫他一眼,掀开食篮上的盖子,从中取出一个瓦罐来:“蛇酒祛风通络,补肾壮阳,补血,缓解疼痛。你这年纪就用上了?” 俞佳佳“噗呲”一声乐了。 邱嘉树就点点韩鸿文:“你个促狭鬼!我就不能为我阿爸要一坛?” “蛇酒总共剩下两坛,方才都叫褚辰送人了。”邱秋说着,放下碗筷,在桌旁坐下,掀开韩鸿文带来的瓦罐,一股浓香飘荡开来,茶树菇、蒜苗炖腊肉,上面盖着饼子。 邱秋伸手拿了个饼子递给俞佳佳:“韩大娘的拿手好菜,快尝尝。” 邱嘉树打开米酒鸭往邱秋面前推了推:“另一坛送给谁了?” 邱秋一口饼子腊肉含在嘴里,指指韩鸿文。 咽下嘴里的食物,邱秋解释道:“韩大叔和王大爷的双腿都有严重的风湿,喝蛇酒正好。你爸那,等会儿你拿瓶茅台,他喜欢喝白的。” “行!”邱嘉树看看已经吃起来的三人,“不等褚辰?” 韩鸿文吃得头也不抬道:“你还不知道王大爷,褚辰送东西过去,他能不拉着喝上几杯。” 邱嘉树想想也是,忙拿了个饼子跟着抢食起来。 韩鸿文在桌下踹他:“在家你没吃?” “一整个鸭子都在这呢。”邱嘉树含糊地答完,反腿给他一脚,“说我,你呢?” 韩鸿文抬起下巴点了点瓦罐:“一锅全端来了。” 俞佳佳又是一个没忍住,“噗呲”笑了。 这两人在邱秋面前,就跟两个没长大的大男孩似的,嬉笑怒骂,极为放松,全然跟她平时见到的模样不同。 吃完饭,送走两人,邱秋和俞佳佳洗洗睡了,没等褚辰。 沪上人家[年代] 第29节 褚辰被王大爷拉着灌了几杯酒,然后送酒到韩家,韩大爷又拉着他,叫妻子赶紧炒几个鸡蛋,蒸条熏鱼,家里没酒,直接开了褚辰带的蛇酒。 那玩意儿大补,两杯酒下肚,褚辰满脸潮红,韩大娘拦着不敢让他再喝。 褚辰起身告辞,韩大娘不放心,让洗漱后,准备上床的韩鸿文把人送回家。 韩鸿文面上乖乖应了,一出他家的门,便丢下褚辰悄没声地回去了。寨子里跟邱秋一块长大的他们几个,没一个待见褚辰,愿意给他好脸的。 褚辰平时不喝酒,今儿被两种酒一冲,气血上涌,脚下打着飘,一身酒气地回到家,牙不刷,脚不洗,爬上床,抱着邱秋就啃。 邱秋睡得正香呢,被他闹醒,气得给了他几脚。 翌日一早,张思铭开了食品厂的送货车,过来帮他们拉东西。 邱嘉树、韩鸿文、耗子过来帮忙,将东西一一搬上车。 要走了,邱卫军拎着五个煮鸡蛋来了。 “路上吃。”说罢,往邱秋手里一塞,转身就走。 邱秋一把将人拉住:“咋,跟我置气呢?” 邱卫军眼一红,忙抬头望天,“房子是你的,你想让谁住便让谁住,我有什么资格跟你置气?” 邱秋抬脚踩他,不愿跟他解释,房子一落到他手里,她怕她一走,他阿妈跟着搬进,遭蹋她的东西:“给你找了个活。” 邱卫军愣了愣,半晌,嗡声嗡气道:“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 邱秋抬腿踢他:“你是哥,还是我是姐啊?” 邱卫军没崩住,嘴一咧,直往上翘:“这还用问,我比你大三岁呢。” 邱秋“呲”他:“瞧瞧、瞧瞧,你有个哥样吗?” 邱卫军沉默了会,头一垂:“对不起!” 邱秋摆摆手:“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食品厂从咱们月亮湾大队搬到县里,你就任销售主管,这么多年,可有什么建树?”明明褚辰这个销售之冠就在身边,却因为自尊,拉不下脸开口求教! 难道还要褚辰端着碗,把饭喂到你嘴边不成?! 邱卫军无言。 邱秋看他这样,也懒得说教:“县药材收购站缺俩搬货的,我跟李站长要了一个名额。你去吧,到了就说我介绍的。” 邱卫军那一刻,心里的落差,无法言表,从食品厂销售主任到药材收购站搬运工……他想拒绝,却张不开口,阿爸在农场改造,需要钱打点,阿妈病在床上需要钱买药,还有小妹,重新相看的人家,人品还不错,年后结婚,不得有嫁妆……如此想七想八,一至于走到家门口了,才想起来没跟邱秋说声“谢谢”。 连忙往回跑,到了巷子口,正好看着货车从面前开过。 车子开到供销社仓库,除了要送人的和路上要用的,其余全部卸下,放至一角,只等开年,供销社往沪上送货,捎带过去。 卸了东西,去食品厂幼儿园接上昭昭和采采,几人去了商业局家属院。 褚辰和张思铭在楼下搬白菜、萝卜等,邱秋一手牵着一个往楼上走。 张念秋听到动静,忙跑下来接。 宗敏凑到窗口朝楼下看,见继子和女婿弄了那么多萝卜、白菜过来,“哪买的?这么多,不得吃到明年四五月份。” 邱秋正好进门听到,便道:“家里自留地种的,你们留点,剩下的给我大哥。” 宗敏并不是真心嫌多,她就是没话找话,闻言,面上便有些讪讪的:“你和昭昭跟褚辰去沪上,户口怎么办?要不要我给你拿些票?” 张念秋听不下去了:“阿妈,你和阿爸都把全国粮票换好了,钱也准备好了,说话为什么就不能干脆点,非要试探地绕来绕去。” 宗敏气得想拧小女儿一把,哪有当母亲的上赶着给成家的女儿手里塞钱塞票的,她不要面儿吗? 张念秋可看不懂她那么复杂的眼神:“你拿不拿?你要不拿,我去拿了。” 宗敏咬牙:“……你去拿吧。”说罢,转身忙活开了,跺馅包饺子。不是有句说法吗,上车饺子下车面。 张念秋得了阿妈首肯,松开扶着阿姐的手,一溜小跑进了父母的卧室,拉开床头柜,从中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出来,“给,阿姐。你快看看,阿妈给你准备了多少钱票。” 邱秋不想要,正要拒绝,褚辰扛着一筐白菜上来了。 “姐夫,”张念秋扬了扬手中的信封,“阿妈给你们准备的安家费。” 褚辰一看妻子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中的想法:“收下吧。” 张念秋瞥眼支着耳朵听的阿妈,拉开邱秋的手,把信封放在她手心里:“听姐夫的。难道不收,你日后就不给阿妈养老了?” 邱秋轻叹,养老哪能跑得掉,便是不想搭理宗敏,也要顾及一下张思铭父子的心情。 张思铭自小便对她不错,没入伍的那几年,每年大年初一,月湖上行不了船,他便骑着自行车蹬上二十多里,给她送一碗冻饺子,塞一个红包。 长大了,各自成家了,每年的压岁钱,仍然没有断过。前些日子,褚辰去看二姐,说要用钱,二话不说,直接让上家拿。 回来后,褚辰提着东西去还钱,他和嫂子怎么说都不愿意接,就是怕她和昭昭随褚辰去了沪上,手头紧,吃食上亏了嘴。 张叔虽然在阿爸去后一个多月就跟宗敏好上了,先前,他和宗敏却是不认识的,婚后,对她也是真心疼爱。 她在县里读书,因写字慢,每次考试成绩都不及格,老师几次要劝退,他知道后,专门提了东西去找老师、校长,请他们给她一点特殊照顾,专设考场,不论时间,只看成绩。 邱秋想着,终是打开了信封。 钱有五百,全国粮票足有一百斤。 宗敏瞥了一眼,扬声道:“钱是我这些年攒的,粮票是你张叔想办法找人换的。” 张念秋撇嘴:“你又没工作,从哪攒啊,还不是我爸的钱。” 宗敏气得举着擀面杖要揍她。 “褚主任,”助手陈元亮骑着自行车匆匆赶来,扬声叫道:“你的电话,沪上打来的,说是有急事,让你赶紧打回去。” 褚辰一愣,放下刚扛起的白菜,撒腿就朝前面的商业局办公室跑,边跑边回头道:“大哥,你帮我跟邱秋说一声,我去去就来。” 张思铭扛着萝卜点点头:“知道了。” “电话号记下了吗?”褚辰扭头问骑车跟上来的陈元亮。 “记下了。”陈元亮从兜里掏出张纸条递给他。 褚辰接过来,扫了眼,一口气冲到张成文办公室:“张叔,借电话一用。” 说罢,拿起话筒拨了过去。 杨展鹏这会儿就等在医院院长办公室,电话一接起来,便问褚辰什么时候到沪上? 褚辰握着话筒呼呼直喘:“杨叔,是奶奶出什么事了吗?”不然不会说是急事。 杨展鹏迟疑了下,还是如实道:“发烧住院了。昨儿半夜烧起的,家里没一个发现,早上没见老太太起来,也没人问一声,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全走了。若不是老太太求生意志强烈,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楼下有人说话,晃动床前的小桌子,打碎了上面的杯子,引得人家上来查看,后果……不堪设想。能早点回来,就赶紧回来吧。” 褚辰心口堵的难受,扭头看向窗外,不敢让自己眨眼,片刻,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医生怎么说?” “烧得狠了,肺炎,吊着水,吸着氧,用的是青霉素和四环素。” “人是清醒着的,还是……” “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不多。” “我爹爹姆妈过去了吗?” 杨展鹏沉默了瞬,“你爹爹来了又走了,你姆妈还没露面。” 褚辰的心陡然一缩,握着话筒的手轻微地颤抖着:“辛苦您了,麻烦您再帮我照顾两天,我这就赶回去。” “好。”想了想,杨展鹏又道:“注意安全。” “嗯。”挂了电话,褚辰是一刻都不能等,转身奔出办公室,冲下楼,一口气跑到张家,拉住邱秋,急急道:“秋秋,奶奶病了,肺炎,情况危急,我现在回去,你和二姐带着昭昭……先住在供销社宿舍,等我来接。” 说罢,转身就走。 邱秋伸手要拉他,没拉住,急道:“褚辰你给我站住!” 褚辰奔下楼的身影一顿,转头又几步跑了上来:“秋秋,你别慌,到了沪上,确定奶奶没事,我就来接你们……” “我跟你一起走!”邱秋打断他道。 “不行,我定的是明天的票,这会儿改,怕是连个硬座都没有。” “那就带个小板凳上车。” 张思铭看两人这样,招呼褚辰道:“走,跟我把车上的苹果、橘子卸下来,送你们去昆明坐火车。” 第24章 到沪 春节期间坐火车,有多挤多遭罪,褚辰是知道的,他不愿邱秋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跟他在隆冬的腊月挤火车,两天两夜,吃不好睡不好,怕是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邱秋望向的目光满是坚持。 最终,褚辰妥协了,转身下楼,跟张思铭去卸苹果、橘子和药酒。 宗敏知道褚辰先前定的是卧铺票,张张嘴,想劝邱秋明天再走,又怕老太太真要有个什么,褚辰日后想起来,心里难免会有疙瘩。看看手中包了一半的饺子,急道,“念秋,快进来,点火,烧大锅。” 大锅是土灶,烧柴,快! 以往偶尔张成文想吃柴火饭了,才用。 张念秋应了声,忙跑进厨房,揭开锅盖看了眼,铁锅稍留点水渍,没擦干,就生锈。 挽起衣袖,张念秋拿葫芦瓢拧开水龙头,接了半瓢水倒进锅里,竹刷子胡乱扫刮几把,舀出来倒进水池里,再冲一遍,添上水,引火填柴,大火烧起,没一会儿水就开了,张念秋洗洗手,下饺子。 宗敏已经解下围裙,进卧室抱棉被拿毛毡去了,货车只有副驾驶位能坐一个人,另一个不得坐车斗里,这么冷的天,得铺上毛毡、裹上被子才行。 昭昭、采采感受到大人间的那种紧绷的情绪,也不玩了,分别依偎在邱秋左右,紧紧地拉着她的衣服。 “妈妈,是太奶奶生病了吗?” “舅妈,你们今天就走吗?” 昭昭一听这话,忙转移目标,安慰起采采来:“采采你放心,到了沪上,我给你打电话,给你寄糖果甜心,还有漂亮的头花、玩具……” “昭昭,”邱秋打断女儿,“妈妈和爸爸今儿先走,明天你和二姑、俞知青坐卧铺……” 昭昭一愣,下一瞬,嚎啕大哭:“哇……我就知道,你们有了小弟弟就不要我了……” 邱秋先是一怔,继而哭笑不得道:“谁跟你说的?” “呜哇……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这么说!” 邱秋求证地看向采采。 采采点头:“班里的大胖,他妈妈生了七个姐姐。阿秀说,现在只剩下三个,另外四个送人了。她还说,所有的爸爸妈妈都喜欢男孩,因为他们有小鸡鸡,会站着尿尿,呲的远。” 沪上人家[年代] 第30节 邱秋抚额,张念秋在厨房听得嘎嘎直乐。 “哇……六狗子,有五个姐姐,”昭昭哭得小鼻子一抽一抽的,还举着手,张着五指,口齿清晰道,“呜……他有两个姐姐送人了,还有一个14岁就出嫁了。二妮姑姑说,14岁时,妈妈你还在上学。” 邱秋双手扣着闺女的小肥腰,一使劲将人抱坐在膝上,边拿帕子给她擦眼泪鼻涕,边笑道:“所以,你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外公因只有我一个女儿,养的娇,有书读,有饭吃。六狗子和你们班里的大胖,因为家里多了个男孩,前面的姐姐就不值钱了?” “嗯!”昭昭重重点了下头,“妈妈,我不要弟弟,你别生弟弟了,改生妹妹吧。” 邱秋点了点她的小鼻子,轻笑道:“没办法,改不了,性别已定。”要不是前世今生家里都只有她一个小孩,那种孤单感,她不想延续到昭昭身上,哪会再怀这个。 因为怀这胎,褚辰还跟她发了顿脾气!她生昭昭时差点难产,褚辰是吓着了,哪怕很喜欢孩子,也不敢让她再要。 本是生来跟昭昭做伴的,没想到,倒让她先不安起来。 也怪她和褚辰这段时间太忙了,对她难免忽略了些。 昭昭惊愕地瞪大了眼,下一刻,张大嘴,就想哭,邱秋忙哄道:“好了、好了,妈妈今儿带你去沪上,咱们跟爸爸一起走。” “真哒?!” 邱秋点点头。 宗敏抱着被子、毛毡出来,听邱秋说性别已定,看着她的小腹,喜道:“确定了,男孩?” 张念秋端着过了一遍凉水的饺子出来,闻言冲她阿妈翻了个白眼:“你想要男孩,再生一个呗。反正你年纪也不大……” 宗敏这回真恼了,放下手里的东西,对着她的后背就是一巴掌:“老娘过完年就40岁了,还生,你是想要我的命吧!” 褚辰扛着一筐苹果,掖下夹抱着一篓橘子;张思铭用竹篓背着两坛酒,怀里又抱着一坛;两人一前一后上来,见昭昭抽着小鼻子,一双乌溜溜的大眼泛着红、含着一汪水,张思铭心疼道:“怎么哭了?” 说着放下东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伸手将昭昭从邱秋膝上抱起:“跟大舅舅说说,我们昭昭受什么委屈了?” 昭昭嘴一撇,泪珠如珍珠般串串滚落,可怜巴巴地冲张思铭喊了声“大舅”。 “唉,大舅在呢。” “我给你当闺女吧?爸爸妈妈要有儿子了,闺女不稀罕啦,我去你家吧,你家有两个小哥哥,稀罕我。” 邱秋看着褚辰笑:“你闺女要跑了!” 褚辰看了眼那边亲亲蜜蜜勾肩搭背说小话的甥舅俩,放下东西,洗洗手,端了碗饺子在邱秋身边坐下,自己吃一个,喂采采一个,示意邱秋也赶紧吃。 邱秋先喝了两口汤,才夹了个饺子送进嘴里,“昭昭要跟我们一起走,我同意了。” 褚辰看向从她舅肩头探头望来的闺女,“还不过来吃饭,火车上可没有饺子给你吃。” 昭昭那张脸,瞬间绽放开了,眉开眼笑地拍拍她舅的肩,欢呼道:“快,大舅,咱吃饺子去。” “好。” 几人吃饭,宗敏和张念秋抱着棉被、毛毡准备下楼,刚一出门,张成文回来了,接过东西,站在门边,问褚辰:“今儿走是吧?” 褚辰点头:“我阿奶高烧烧成了肺炎,老人年纪大了,病的又急,我担心……” 时间紧,张成文直接打断他道:“你二姐跟你们一起回去吧,我找战友帮忙重新给你们定了三张卧铺,晚上8点的车。从咱县里开车到昆明,最少要七个小时,赶紧吃,吃完,我和思铭一起送你们过去。” 宗敏一听,忙拉了念秋进屋,给张成文包饺子,方才包的那点,只够褚辰他们一人一碗垫垫胃的。 吃完饭,几人去县医院接褚韵和俞佳佳。 俞佳佳早上提前过来了,拿着邱嘉树写好的介绍信,找张丰羽开病例,去知青办办理病退。 本也约好了,下午一起坐车到昆明,今晚在昆明火车站旁边的招等所住一晚,明天坐火车回沪上。 现在褚辰他们坐车的时间改了,俞佳佳还没买票,正好,到了昆明褚辰可以少退一张票。 采采待在奶奶怀里,眼看着妈妈、昭昭、舅妈和四舅一个个上车要走,突然就急了,挣扎着下来,奔到车边,仰着小脑袋声声唤道:“四舅、四舅,妈妈、妈妈,别丢下采采,呜……别丢下采采……” 褚韵的眼泪立马跟着下来了,扑到车帮前,探身去够闺女:“采采、采采……” 邱秋看向孙大娘,试探道:“大娘,要不……” 孙大娘二话没说,抱起采采递了上去,褚辰看他二姐没反应过来,忙上前接过采采,“大娘,采采先随我们去沪上,哪天您想她了,打个电话,我亲自将她给您送回来。” 孙大娘冲他摆摆手:“你上学忙着哩,不用老操心这些。回头等建国好了,我和他爸带着火腿、腊肉去看你们。” 褚韵双手一撑车帮,飞身跳了下来,一把抱住孙大娘,又哭又笑道:“娘,谢谢您,我有没有说过,我从来没有后悔嫁给孙建国,因为您和阿爸给了我所有的爱。还有,这些年您错怪建国了,不是他不让我和采采去随军,而是我舍不得您和阿爸……” 孙大娘气得要捶她,和着这么多年她白担心啦! 褚韵急忙松开抱着她的手,跳开,随之抹了把脸上的泪,笑道:“我可没想瞒您,您要怪就怪建国吧,是他不让我说的,他嫌他的魅力大不过您们二老、丢人!” “兔崽子!两个兔崽子!”话落,孙大娘目光扫过褚辰怀里的孙女,忍不住笑骂道:“一窝子兔崽子,一个比一个淘,老娘也不知哪辈子作了孽,得了你们这么一窝气人的子孙。” 褚韵笑着在孙大娘的笑骂声中爬上车,探身朝下挥手道:“娘,我们走了,帮我跟爸和建国说一声,等我们安顿好,就给你们写信。” 车子启动,孙大娘忍不住在后面紧跟了几步,大声嚷道:“路上小心,邱秋怀着身孕,上下车护着点,还有孩子,看好了,牵着别松手……” 褚韵将采采和昭昭揽在怀里,抖开被子,裹严了,扬声回道:“知道了,您快回去吧。” 张思铭刚入伍那会儿,在部队汽车班待过两年半,他开车,又快又稳。张成文也是老司机,他是邱秋大伯邱家栋县学的同学,当年鬼子大扫荡,两人带着全校师生躲避、反击,缴获的第一辆车,是辆边三轮式的摩托车,半日的功夫,二人开的一个比一个溜。 坐在后车斗里,跟褚辰、昭昭他们说起这段过往,张成文言语里充满了感概:“那年我多大,16岁,家栋哥比我大两岁,18。鬼子开着军卡、边三轮摩托,扛着三八式步枪、迫击炮来了,我们手里有什么,锄头、镰刀都是有数的。幸好啊,家栋哥爱看书,爱读报,主席在1938年5月撰写并发表的《论持久战》和《论游击战》,他更是背得滚瓜烂熟。当时主席的主题思想是,主力部队和敌军进行大会战肯定会会输,为什么?实力相差悬殊啊。” “要想快速结束战争,必需分散兵力,化整为零,游击作战。咱们贵州什么最多,”张成文似想到了什么,眼里都是笑意,“山多,林多啊!” “县城我们熟啊,悄没声地杀俩鬼子换一个地方,我们将他们一步步引进山里,引进原始森林里。咱们月亮湾大队和茂林大队的山岭地势,有一个特别显著的特点,海拔高处极高,只要一走进原始森林,七拐八拐,很快你就不知道哪是哪了。” “各种各样的参天古树,一棵挨着一棵,叶子密密匝匝,遮天蔽日。各种长短缭绕的粗细藤子,缠绕、垂落,趴在上面的笋壳斑蛇、银包铁、百步金钱蛇……条条伺机而动。这还只是小儿科,最可怕的是,林子里终年积起的枯枝、腐叶、兽尸,一到开春,便会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气息,云腾雾绕,闻之即倒,我们称之为瘴气,叫这些地方,瘴疠区……” “解放初,我奉命带队回来剿匪,找了你阿爸家梁做向导,经过当年我们打鬼子那片区域,还能看到他们腐烂在林子里尸体。”或许是觉得话题太沉重,张成文随之笑道,“人人都说家梁长得好,那是你们没见过家栋哥,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飘飘有出尘之表。”也因此,后来组织将他派去了沪上。 邱秋盖着军大衣坐在副驾驶位上,偶尔听到后车斗里,张成文一句两句之言,不由莞尔。 阿奶珍藏的小箱子里,有两张大伯的照片,一张是刚考入县高中照的,一张是穿着军装站在窑洞前拍的。确实俊,跟阿爸是两种不同的类型,大伯瞧着文弱儒雅,阿爸壮硕俊朗,像一团光,朝气蓬勃。 县城到昆明,全程500多公里,耗时7个多小时,到昆明火车站已是晚上七点。 褚辰昨天找人帮忙定了明天的三张卧铺票,现在去找人,给俞佳佳拿票,顺便把多出来的两张退了。 邱秋喊住他,叫他拎两只腊鸭给帮忙的人。 张成文上午打电话,叫战友帮忙定了三张今晚的卧铺票,邱秋把钱数给他,让他拎了坛用九层风、三叶青藤、红鱼眼、山风等泡的祛风活络的药酒。 风湿是许多中老年人常见的疾病,他战友也不例外,甚至因为早年参加过朝战,比其他人更严重些。 不一会儿,褚辰回来,把票递给俞佳佳;张成文也带着战友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青年。 “张思铭——”一见面,那青年就当胸给了张思铭一拳,“好小子,退伍几个月了,也不打电话说一声,有事了,才想起老子。早知道你要退伍回来,我就不退伍了,再奋斗两年,老子未必不能爬到你那位置。” 张思铭踢他:“废话少说,让你办的事,办成了吗?”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青年轻嗤一声,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他。 张思铭接过来看也没看,转手塞给邱秋:“给你们换的全国粮票。拿着,不够吃了,打电话说一声,我再想办法。” 邱秋没接,“哥,嫂子没跟你说吗,省医院的王院长拿了我一张方子,托人给我在沪上广济医院药房找了份配药的工作。” 怕他不信,邱秋打开随身带的仿军用挎包,拿出介绍信、户口迁出证明和入职通知,递给他:“看看,没骗你。我有工作,到了沪上,一入职,我和昭昭便可落户,口粮跟着不就有了。这些你拿回去吧,阿妈和张叔吃饭那会儿已经给我一百斤全国粮票了。” 张思铭接过入职通知看了又看,随之连同她递来的信封一起,又重新帮她塞进挎包里:“给你,你就拿着。不怕多,就怕不够。好了,别跟我争了……” 好吧。邱秋把这份情记下了。 “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张成文冲褚辰、邱秋招了招手,“我战友,王争,叫伯伯。” 褚辰和邱秋齐声唤了声“王伯伯”。 王争笑着应了声,抬手将拎着的一包东西递给褚辰:“怕你们时间赶,来不及吃饭,来的路上去国营饭店给他们买了些肉包子,尝尝,还热呼呼的。” 说罢,指着邱秋,转头问张成文:“家栋哥的侄女?” “对,叫邱秋,秋天的‘秋’。”张成文接着一指褚辰和昭昭,介绍道:“邱秋爱人,沪上来的知青褚辰,刚收到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位小宝贝,是两人的女儿,叫昭昭,大名,邱懿昭,三岁半。” “邱?!”王争愣了下,“跟邱秋姓?” “对!”张成文率先拿了两个包子,递给采采和昭昭,随之一弯腰,将昭昭抱了起来,凑到王争跟前,“来,昭昭,叫声‘王爷爷’。” 昭昭双手捧着包子,刚咬了一口,闻言小嘴飞快蠕动了几下,咽下嘴里的食物,看着王争,乖乖唤了声“王爷爷”。 王争鼻头一酸,仿佛看到战火纷飞中,那人从硝烟里走出来,朝他露齿一笑,伸手将他拉出死人坑…… “我抱抱。” 张成文将昭昭递过去,随之踢了他一脚:“收敛点,别吓着孩子。” 王争扯开大衣,将昭昭裹进怀里,取出大衣兜里揣的保温杯,打开喂昭昭喝水:“还是没有家栋哥的消息吗?” 张成文摇头:“早年,我找沪上的同志打听,有人说他暴露被抓了,也有人说他投敌了……” “放屁!” 昭昭吓得一激灵。 “你不会小声点,看把孩子吓的。”张成文气得瞪他一眼,将孩子接过来,递给闻声过来的儿子,扯了王争到一边说话:“真要投敌了,邱家这些年能这么太平,你都不动脑子吗?” “那怎么……” 张成文四下扫视了眼,压低声音道:“还有人猜测潜伏去台岛了。” 王争一惊,继而喜道:“真的?” “都说了是猜测。再说,”张成文忧心道,“那边斗争比咱们更激烈,我真怕……” 王争脸上的喜色褪去,半晌,方喃道:“不管在哪,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着。” 谁说不是呢。 王争是火车站的管理人员,他帮忙买的是今晚八点从昆明开往沪上的24次特快列车上的三张卧铺票,离餐厅比较近。 7点40分,开始检票。 王争、张成文、俞佳佳、张思铭和他战友,一起送他们上车,褚辰护着邱秋,褚韵紧跟在二人身后顺着人流,进了卧铺车厢。 采采和昭昭连同随身带的几个包裹一起,被张思铭他们从窗口递了过去,褚辰扶着邱秋在下铺坐好,忙伸手来接。人太多了,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回沪、回苏、回浙的知青,当然,也有单身一人提着大包小包上来的。 “哥、张叔,”邱秋不放心地交待道,“你俩可别为了不影响明天上班,今晚赶夜路回去啊。我担心,我一想到那情景,心就扑通扑通狂跳。” 他们贵州有一段路,可不好走,一边是陡峭的山石,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下雪路滑,稍不注意,车就可能失控。 “放心吧,”张思铭高声道,“送完你们,我们就和俞知青一起去招待所,等明天把她送上车,我们再走。” 俞佳佳跟着笑道:“邱大夫,我帮你盯着他们。” “好。佳佳,到了沪上联系我们。公寓的地址,褚辰写给你了吗?” 俞佳佳拍拍兜:“地址、电话,都在这儿。” 沪上人家[年代] 第31节 “呜——”一声长鸣,火车启动了。 邱秋挥手:“沪上见!” 俞佳佳:“沪上见!” 邱秋:“哥、张叔、王伯伯、钱同志,再见!” 昭昭被爸爸抱着,探身对窗外的人,挥手喊道:“大舅、外公,王爷爷,俞阿姨,还有那位叔叔,再见!” “叔叔姓钱,叫少白。”邱秋在旁提醒道。 “钱叔叔再见!” 采采爬到小桌上,跟着喊:“钱叔叔再见,俞阿姨再见……” 二姐忙着整理东西,暂时顾不上她,邱秋扶着她的小腰,等她喊完,将人抱下来,笑道:“第一次坐火车,你和昭昭不让四舅带你们到处看看吗?” 褚辰放下昭昭,抬手关上双层玻璃车窗,朝两人招手:“走吧,带你们逛逛。” 卧铺车厢还好,硬座车厢里,不但没有一个空座位,连走廊上、车厢交接处、盥洗间里外,都挤满了人。 褚辰领着两个小家伙在卧铺车厢的走廊上走了走,没敢带他们去硬座车厢。 昭昭嚷着说渴,褚辰便带着两人回去,找服务员要些开水,一人冲了杯奶粉。 翌日一早,到了一个大站,很多靠窗的旅客,纷纷打开车窗跳下去,到水龙头上洗把脸,接杯开水,买些吃食、土特产。 褚辰守着家人没动,等人都起来后,上过厕所,洗漱后,留二姐看着行李,他和邱秋带着孩子们去餐厅。 多是昆明的一些吃食,米线、烧饵块、稀豆粉、米浆粑粑、米糕等。 邱秋没什么胃口,一碗米线剩下大半,给褚辰了,另拿了块米糕,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 褚辰担心地看看她:“没事吧?” 邱秋摇摇头,空气不流通,什么味道都裹挟在一起,闷的慌。 如此,两天两夜坐下来,下站时,昭昭和采采齐齐欢呼,手拉手就要往下冲,邱秋吓得忙一手拽住一个,虎了脸:“昭昭、采采,方才咋跟你们说的,不能乱跑,要紧牵着我的手,还记得吗?” 两人怯怯地点点头,乖乖任邱秋牵着小手站在一旁,看褚辰打开车窗,跳出去,一件一件接行李。 眼见行李都送出去了,昭昭很自觉地站到二姑身边,让褚韵把她递出去,采采乖乖排队。 邱秋看得想笑。 没了负累,二姐扶着邱秋下车就方便多了。 “褚辰哥——” 褚辰转身,愣怔了下,才认出来人是杨展鹏家的小儿子杨永安。 看其面上表情,轻松写意,褚辰心下顿时一松,不由吐出一口长气,心绪和缓了些。 “你今天没上班?”知青下乡,三年才能回城一次,他上一次回来还是三年前,那时,这小子刚高中毕业,接了他妈的工作,一脸青涩稚气。不想,几年不见,高了、壮了、胖了,就连眉眼也长开了。 “请假了。”杨永安说着,几步到了褚辰面前,低头打量着地上的两个小不点,“哥,都是你的吗?咋一黑一白啊,嫂子不会是个小黑妞吧?” 这话说的,昭昭都想冲他翻白眼:“我是阿爸的闺女昭昭,这是我二姑家的采采,请问,你是哪位?” 昭昭双手环胸,上下打量着他,范儿十足,就是跟老太太口中的乖宝出入挺大。 “哈哈……认识一下,”杨永安伸手,“我叫杨永安,跟你爸同辈,来,叫声小叔听听。” 昭昭迟疑地摘下小手套,与他轻轻握了一下,看向弯腰提东西的褚辰:“阿爸,他跟咱家啥关系啊?” “他爸是你太爷爷的学生。” 杨永安提起一个包裹背在身上,俯身去拎另一个,跟昭昭贫道:“这么说吧,一个学生半个儿,你太爷爷活着那会儿,对我爸可比对你爷爷亲多了。主要是吧,建国那会儿,工作忙,你太爷爷一个月可能见不到你爷爷一面,却天天带着我爸在身边,手把手教他怎么识别、评估、控制风险,开展业务,保障银行资产安全等。” 褚辰他们过来,总共带了五个包裹,一包衣服,一包吃食,剩下全是药材和制药工具。 其他还好,吃食和制药工具都挺沉的,全被杨永安背在身上了。 咧了咧嘴,杨永安叫道:“哥,你这带的什么啊,这么重?对了,我叫了两辆蹦蹦车。我爸说,让我先带你们去公寓休息。看,钥匙都给我了。” 一句“休息”彻底安了褚辰的心,“奶奶现在怎么样?” “医生说老太太是怒火攻心,这才高烧不止,烧成肺炎,还好送医及时,几天水吊下来,肺部的炎症已经消的差不多了,再待几日巩固巩固就可以出院了。车在站外,咱得走一段。我嫂子呢?” “在这呢。”褚韵扶着邱秋边往这边走,边打量着杨永安。 褚辰介绍道:“这是杨叔家的老三,永安。” “啊,这么大啦!”褚韵比划了个到腰部的高度,“我记得我下乡那会儿,他才一米出头,没想到,一转眼,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杨永安看着褚韵也是不敢认,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大了十岁不止:“二姐,嫂子。” 邱秋冲他点点头,问道:“你是从家还是从医院过来的?奶奶她怎么样?” “我从家来,不过早上我去医院给褚奶奶送我妈熬的粥,她精神可好了,还问我是不是给你们打电话、催你们快点回来了,她担心你怀着身孕,再急着赶路,这年根前的,人挤人,遭罪。” 褚辰招呼几人:“边走边说。” 邱秋和二姐一人牵着一个孩子,走在两人中间出了车站。 杨永安带着几人找到他叫的蹦蹦车前,笑道:“哥,包裹放车顶,你和嫂子带着昭昭坐前面那辆,我和二姐带着采采坐后面这辆。” 邱秋打量了下眼前的蹦蹦车,跟褚韵商量:“二姐,你带着昭昭、采采和行李先回公寓,我和褚辰去医院看看奶奶?” 知道邱秋医术了得,褚韵哪有不应的,“行,你们去吧。” 褚辰帮司机绑好行李,交待道:“永安,到家放下行李,你带她们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吃点东西。二姐,你看家里有什么要添置的,让永安领你们去买。” 褚韵:“好。” 杨永安点头:“哥,奶奶住在306室。” 褚辰颔首,俯身蹲下,伸手抱住采采和昭昭,“交给你俩一个任务?” 两人双眼一亮:“什么任务?” “看看咱家日后住的地方美不美,有没有什么地方要改动的?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画下来,回头爸爸、四舅带着你们改改,好不好?” 两人疯狂点头:“好!” 说罢,迫不及待地奔向褚韵,要她赶紧带她们回家。 打发两个小的,褚辰这才放心地拉开蹦蹦车的车门,扶着邱秋上了车,“师傅,去中心医院。” “好咧,坐稳了。” 两人到了,先去找医生,仔细询问了番老太太的情况,又看病例。邱秋一看每天四环素的用量,便皱起了眉,跟医生商量,反正炎症已经消下去了,能不能今天让老太太出院,下乡十来年的孙子、孙女带着孩子回来了,有孩子们陪着,老人心情愉快,更有利于养病。 医生巴不得老太太赶紧出院走人呢,事太多了,一会儿说同屋的病人开窗,那风冷飕飕地对着她吹,吹得她头疼;一会儿又说人家说话声音太大,吵着她了。到了晚上,又闹着说床太硬,被子有味儿,她想洗头洗澡。呵,当这是她家啊,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两人直奔病房。 远远地褚辰就听自家老太太在跟人吵架,“侬阿是要我死呀,说了多少遍,不要在病房吃味道太大的东西,侬倒好,专门带了生蒜、臭干子来吃。” 虽然说话带喘,还有点虚吧,褚辰听着却是笑了,“阿奶,我和邱秋回来了。” 老太太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问刚吃了生蒜、臭干子的病友,“侬听到了伐?好像是我家四宝的声音。” 病友:“……谁认识侬家四宝是哪一个。” 老太太对着她冷“哼”了声,扭头看向门口,“我家四宝要是回来,我是一刻都不会在这住的,没跟侬说吧,我家四宝媳妇是医生,那医术老厉害了,有她在,我能因为一个高烧住院吗?” 病友撇嘴:当谁不知道似的,生病这么多天,说起来也是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人,可也没见哪个过来陪陪你呀,还不是匆匆地来看上一眼,又匆匆地走了。 “阿奶!”褚辰扶着邱秋推门进来,看着中间的病床上,面容憔悴、头发花白凌乱,衣襟上沾了污渍,苍老了很多的老太太,眼眶瞬间红了,“阿奶——” 老太太抖着苍白干裂的唇,定定地看着门口站着的青年男女,嘴一瘪,哭道:“四宝,呜……阿奶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我前晚昏昏沉沉地都看到你阿爷了,他来接我,我没舍得走……” 褚辰哪还忍得住,松开邱秋,几步奔过去,抱住老太太,泪跟着下来了,“对不起阿奶,我当年不该不听你的话,凭着一腔热血主动要求下乡,留你一个人在家……” 邱秋轻咳一声,看着祖孙俩一脸促狭道:“你的意思是,后悔跟我认识了?奶奶,刚刚我可是听到了,你夸我呢,说我医术老厉害了,要是有我在,小小高热根本不在话下,您哪还要遭这么多罪,又是打吊瓶,又是吸氧的,对吗?” 老太太“噗呲”一声乐了,推开褚辰,朝邱秋招了招手:“只一眼,我就知道我家四宝娶对了人,你这性格,太合我味了。快过来,让我看看,坐车辛苦吧,刚到吗?怎么没让四宝带你回公寓休息休息再来?昭昭呢?” “来接你回家啊,”邱秋笑着瞥了褚辰一眼,“还不快去给奶奶办理出院手续。” 褚辰心虚地摸了下鼻子,含笑应道:“这就去。阿奶你的公费医疗证呢?” 老太太退休前,工作是挂在出版社的,享受出版社的公费医疗。 老太太指指床头柜上面的抽屉,“好像放哪了,你自己找。” 褚辰拉开抽屉就看到了,取了公费医疗证,转身去找医生签字,然后去收费处让人家记下帐,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来,坐这儿,”老太太欠身往里让了让,拉着邱秋在床边坐下,“路上累坏了吧?” “不累,卧铺,睡了一路,就是空气不咋流通,味道驳杂了些。”邱秋说着话,手搭在老太太腕上,号了下脉,是脉洪数。当下心里就有了底,“奶奶,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老太太张嘴。 苔薄而黄。 “您是不是鼻干无涕,频咳少痰?” 老太太连连点头:“我还口渴。”随之委屈道,“不敢喝水,怕上厕所。”展鹏要上班,淑芳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啊,人家得煮饭、洗衣、打扫卫生、买小菜。没人扶,她大脑又昏昏沉沉的,哪敢往厕所跑。 邱秋提起床头柜上的暖瓶,倒了杯水,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饭盒,来来回回倒腾着,凉的快些,口中跟她说着昭昭和采采一路上的趣事:“一个比一个皮,硬座车厢有位大爷带了只鸡,她俩便拿了点心渣时不时跑过去喂。第二天,两个小鬼也不知谁想的主意,偷偷拿了个煮鸡蛋放在鸡屁股下,然后跟大爷说,那鸡是因为她们喂了好多点心渣,憋不住下了一个蛋,那这蛋该是她们的。惹得一群人大笑,那是只没长大的小公鸡。” 第25章 僵 老太太的东西不多,一套换下来还没有洗的脏衣服,杨展鹏拿来的暖瓶、茶杯、饭盒、脸盆和银行系统里有人知道老太太住院,过来看望,拎来的奶粉、麦乳精、水果等。 邱秋喂老太太喝过水,东西收拾好,褚辰也回来了,身后跟着位粗壮的中年妇女和一位20出头的小护士。 邱秋看着两人目带疑惑。 褚辰解释道:“来时没想到让奶奶今儿出院,也就没让蹦蹦车的师傅等一等。现在要叫车,得先坐公交到差头站。年跟前用车的多,到了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有车。所以,我就去街上叫了这位大姐过来,”他指了指中年妇女,“她是打零工给人拉货的,有辆上了红牌牌的架子车。” 说罢,褚辰掏出自己的证件,连同一张大团结递给护士,“你也看到了,我家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是肺炎稍好,这隆冬腊月的晚上,坐在车上没床被子还真不行。你放心,一个小时后,肯定给你们送回来。” 小护士接过东西,提醒道:“别弄脏了!” 中年妇女忙笑道:“说是今晚有雪,我出门带了块雨布,等会铺在车上。” 小护士点点头,往旁边让了让,拿着本子做好登记。 褚辰看眼放在床头柜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32节 “收拾好了。”邱秋拿过方才觉得热取下的帽子围巾,给老太太围上戴上。 “不用,我不戴。”老太太抬手要拦。 邱秋杏眼一瞪:“听话!” 老太太:“……”被人管了,多新鲜啊! 褚辰“噗呲”一乐,展开搭在胳膊上的大衣,给老太太穿上,弯腰蹲在老人身前,“走吧,阿奶,孙儿背您回家。” 一句回家,让老太太瞬间高兴起来,在邱秋的帮助下,双手一搭揽住孙子的肩头:“回公寓!我不想去宜兴坊。” “好!”褚辰环抱住老太太的双膝一使劲,把人背了起来。 见他伸手要提床头柜上用网兜装好的洗脸盆、饭盒等,邱秋忙道:“你背着奶奶先走,东西我和大姐来拿。” 中年妇人是个麻利的,两人说话间,她已经抱起床上的被子,探身越过病床,提起了网兜。 褚辰一看只剩个暖瓶给邱秋提,便放心地走出房门,穿过走廊,朝楼下走去。 架子车就停在下面,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守着,中年妇人介绍说是她家大儿子,放假了,看她养家辛苦,便天天跟着出来帮忙推下车、搬个货。 中心医院离公寓楼有十来里,褚辰让邱秋跟老太太一起坐车,开始邱秋还不愿意,想走走,活动活动,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结果没想到拉车的大姐和她儿子健步如飞,邱秋平时就慢悠悠的步伐,这会一比,更像乌龟爬啦。 褚辰将人扶上车,笑她:“我应该把你方才的样子画下来,回头给昭昭看看。” “行啊,”邱秋笑道,“给我背上画个壳……” 话没说完,一辆自行车“刷”的一下停在了褚辰身旁。 “四哥?”白惨惨的路灯下,褚旭看着一身毛料列宁装、戴着灰色羊绒围巾的褚辰,迟疑地唤了声。 褚辰看清是他,一把攥住车把,冷喝道:“下来!” 褚旭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朝架子车上看去:“阿奶,你看四哥……” 邱秋身上有一股香,暖暖的、甜甜的,似青柑,又似蜜糖,老太太半靠在邱秋怀里,只觉舒服得让人想睡。 听到唤呼,不想搭理,只佯装似醒非醒地往这看了下,又阖眼打起了呼。 邱秋将被子帮老太太往上拉了拉,挡住吹到脸颊上的风,小声道:“褚辰,有什么回去再说。” 褚辰松开手,快步到了架子车旁,帮忙推着,没再看褚旭一眼。 褚旭犹豫了下,推着车子小心地跟在后面。 邱秋借着路灯的光打量他,一米七四的个头,二十出头的年纪,应该是下班就来了,身上穿着蓝色的工装,袖上一块黑,疑似油污。她听老太太电话里说过,她婆婆谢女士去年托关系找人,给小五褚旭办了病退,将他从崇明农场调回来,安排进街道机具厂,学做铣工,“你是小五褚旭吧?” 褚旭抬头,邱秋背对车头揽着老太太坐着,看不清面貌,声音挺好听的,柔柔的,一字一字咬得清晰,跟收音机里播音员的声音有得一比。 知道这可能是乡下来的四嫂,便“嗯”了声,唤道:“四嫂。” “能麻烦你一件事吗?” 褚旭一愣,瞅了他四哥一眼:“你说。” “奶奶病中送来医院,被褥、厚点的衣服、洗漱用品什么的,都没带,麻烦你回家一趟,让小妹帮忙收拾一下,带过来。知道我们住哪吗?” “知道。”褚旭就是下班接了乐问夏出来闲逛,言谈间提到房子,一个冲动,将人带去了公寓,他原是想带乐问夏在公寓楼下转转,给她指指哪几间是奶奶还回来的房子,让她放心,便是宜兴坊的南房没他一间,他们也能在公寓里结婚安家。 没想到窗户是亮着的,他还以为奶奶出院直接回这边了,忙锁好自行车和乐问夏奔上楼,见到的却是二姐和两个孩子。 “箱子、我的皮箱,别忘了给我拿过来。”老太太提醒道。 褚旭点点头,骑车走了。 见人走得这么干脆,老太太心气儿又不顺了:“哼,臭小子没长嘴啊,看见我也不问一声,情况如何了?今儿咋出院了?” 邱秋笑:“男孩子哪个不粗心,你指望他什么?” “我家四宝自小就心细……” “四宝?!”邱秋眉一挑看向褚辰。 褚辰耳根发烧,轻咳一声,无奈道:“阿奶——” “哦,哈哈……忘了忘了,不能在邱秋面前唤你‘四宝’,行行,阿奶记住了,日后在家不叫你‘四宝’了,叫你褚辰,小辰。” 褚辰撇开头不敢看邱秋似笑非笑的痞样,余光扫到路边的点心店还没关门,抬脚朝那边走道:“大姐你们先走着,我去看看有什么点心卖。” 拉车的大姐应了声,和儿子一起放缓了脚步。 这家位于淮海中路的点心店,主要卖肉馒头和菜馒头,褚辰儿时没少吃,遂走到柜台前,很是熟练地掏出一块钱,一斤粮票,对师傅道:“十菜十肉。” 老师傅一听就晓得是一直吃的朋友,笑道:“侬来的正好,早些辰光,这锅还没蒸好,晚点辰光,那肯定卖完了。” “是,你家的馒头口味好,没点好运气在身上,还真吃不到,供不应求嘛。” “哈哈,侬真会说话!” 刚出锅的热馒头,光是闻着味儿,就口舌生津。 师傅见他没带锅、盆,取来一个纸袋,甩手抖开,用铝合金夹子将菜馒头、肉馒头一个个捡进纸袋,递给他。 褚辰接过来道了声谢,抱着快步追上前面的架子车,先取了两个肉的递给大姐母子,两人不要,褚辰笑道:“大姐,放心吧,不扣你车钱。你要是过意不去,等会儿,帮我把那一兜吃用和暖瓶提上楼。” 麦香、肉香萦绕鼻间,十几岁的少年,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大姐看了眼窘迫得垂着头不敢看人的儿子,道了声谢,接过馒头,塞给儿子一个:“吃吧。”另一个,她拿帕子包了,小心地揣进怀里。 褚辰看向老太太和邱秋:“有肉的、菜的,吃哪一种?” 两人都要了菜的。 暖瓶里还有点水,褚辰放好包子,找出杯子,倒了杯水给二人,免得噎着。 包子吃完,再喝点水,车子也到了楼下。 褚辰背起老太太走进公寓大堂,邱秋拎着包子跟上,边走边打量着眼前的环境。 “这座公寓,分了主、副两楼,咱们这是主楼,始建于1930年……”褚辰跟妻子介绍道,“解放前,入住的多是外国人。解放后,国家接手,住进来的有南下的干部和文艺工作者,还有部分资本家。” 老太太跟着道:“66年,运动闹起来,很多资本家都被撵了出去。” 说话间,电梯工帮忙拉开铁栅栏,请了几人进去。 “钟伯!”褚辰诧异地朝电梯工唤了一声,随之笑道,“好久不见,近来身体可好?” 钟鸣扳动操作板手柄的手一顿,激动道:“褚同志还记得我?” 褚辰失笑:“咋能不记得,小时候在大楼外玩炮仗,还被您追着撵呢。哈哈……有一年台风天,我上学忘了带伞,还是您给送的。那几年,我爷爷病情复反,多亏您帮忙背上背下。” 那才哪到哪啊,不过是举手之劳,想到如今人人喊打的处境,钟鸣感憾道:“你记情!” “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安顿,有空咱爷俩喝一杯。”褚辰说着,拉开铁栅门,背着老太太率先走了出去。 看着一群人的背影,钟鸣怔愣了下,才小声道:“哎,好。” 声音太低,以至于褚辰都没有听到,邱秋回头对他笑笑。 到了602,褚辰敲了敲门。 “肯定是我爸妈回来了。”昭昭欢呼一声,冲到门口,踮起脚脚,打开了门,“阿爸,阿妈呢?” 褚辰让开身子,邱秋上前,牵过小家伙的手,走进屋内,看到听到动静从沙发上站起的姑娘一愣。 “妈妈,你看她的衣服,是好看的裙子哦。” 邱秋点头,是好看,大红的伞裙。 “五叔带来的朋友,漂亮吧?”昭昭扯了扯妈妈的手,示意她弯腰。 邱秋冲乐问夏笑笑,弯腰听昭昭小声嘀咕:“不过,她没有你好看!在我心里,你是第一大美人,二妮姑第二,二姑第三,小姨第四。” 邱秋抽抽嘴角,将包子递给闻声从厨房出来的二姐,牵过跟在妈妈身后的采采,随褚辰往老太太的房间走:“老太太回来了,你俩叫什么?” 昭昭:“太奶奶。” 采采:“太外婆。” “唉唉,乖……”老太太扭头看着身后的俩团子,只觉一颗心都化了,拍拍褚辰的肩,示意将她放下,褚辰紧走几步,将人放坐在她屋里的圈椅上,跟邱秋交待道:“我去医院还被子,你们先吃,别等我。” “你咋去?”邱秋追了两步,问道。 褚辰回身抱了她一下,“楼下有直达中心医院的公交。”只是不好挤罢了。 到了楼下,褚辰给大姐结了钱,抱起车上的被子,快步朝公交站牌走去。 楼上,老太太看过昭昭、采采,已经在撵人了,怕自己的病传染给孩子,让邱秋赶紧把孩子带出去,门关上。 邱秋:“您是非传染性肺炎,不传染的。” 昭昭拍拍胸脯:“我身子棒棒哒的,从来不生病,不会传染的,你别怕,我把我身上的阳光给你点。”说罢,将刚拍过自己胸脯的手,对着老太太的胸口连拍了两下,劲儿还不小。 采采有样学样,也要把自己身上的阳光给太外婆点。 邱秋任三人闹着,转身去找二姐,看她做了什么晚饭。 乐问夏站在客厅里四顾了下,见无人搭理,复又坐下,翻看起了手中的画报。 邱秋也不知道这姑娘留下来干嘛,你要是想看看老太太,人回来了,问候一声啊?你要是来吃饭,帮忙递个盘子、拿个碗呗,哪怕是装装样子呢。 二姐快烦死了,家里有个完全不熟的外人,做什么真就不自在:“小五不是说去接你们了吗,人呢?” 邱秋洗洗手,掀开煤气灶上“咕噜噜”冒着热气的土瓦罐:“我让他回家给阿奶拿行李去了。” 瓦罐里炖着只土鸡,放了他们带来的菌菇、笋干。 “二姐,你们去菜市场了?在哪,离的近吗?” “没去,杨永安他妈送来的。呐,你看,”褚韵打开厨柜,“米、面,油盐酱醋。她还说,明天再送来点萝卜、白菜,我没让,咱们带的有票,自己就能买,哪能占她家的份额。” 是这个理。 “咱带的东西,给她拿了吗?” 褚韵点头:“火腿我给她切了两斤,菌子给了一包。” “行,包子热热,咱吃饭。” 褚辰方才说的话褚韵也听到了,“好,我给小辰把饭留出来。” 除了鸡,褚韵又拌了个海带丝。 褚韵盛饭、端饭,邱秋找出老太太医院用的毛巾,拿肥皂好生洗了几遍,盆里兑上温水,端着走进老太太卧室,给她洗脸洗手。 老太太逞强想自己来,邱秋放下毛巾,双手环胸,笑道:“那您老站起来我看看。” 沪上人家[年代] 第33节 老太太双手拄着两边的圈椅把手,颤颤微微站起来,两腿直打飘,对上孙媳调侃的视线,不由老脸一红,强自挽尊道:“饿的!早上光喝粥了,中午那稀面条,烂的我都懒得吃。” “我也饿,”昭昭拍拍小肚子,“妈妈,要开饭了吗?” “对,你俩快去帮忙拿勺筷。” 两人欢呼一声,手拉手冲进了厨房,找褚韵要筷子和小勺子。 原来的檀木筷,老太太和汪淑芳打扫厨房时,都丢了,发霉了。 褚韵现在用的一双筷子,是他们随饭盒一起带过来的,这个点儿,出门也没地方买啊。 老太太也是听到邱秋说让两个小家伙帮忙摆勺筷,才一拍额头,想起了这事,当时计划着第二天去买,这不住院了。解开胸前的钮子,伸手从内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邱秋:“你去把西边那间储藏室打开,靠墙有个红木箱子,里面有银勺银筷和成套的瓷盘瓷碗,你看需要哪些,先找几副出来用着。” 邱秋挑眉:“外面小五带来的姑娘还在呢,没问题吗?” 老太太一愣,嫌弃道:“婚都没定,两家父母也没见面,这就上门不走了?!” “应该只是过来看看。” “看什么……”话一出口,老太太就想到了小五带对象来看房的目的,气道,“真是不知足,宜兴坊的另一半产权都给他们了,还打这套的主意。” 邱秋挑挑眉,没吱声,心下却对还没谋面的公婆等人提高了警惕。 “没筷子,咋吃饭啊?” “我们带的有几双,先用着。” “哦,那这钥匙你拿着,明天开箱,你去挑挑,有几件大衣,我记得料子挺好的,现在百货商场都买不到,你要不嫌弃就取出来穿吧。” 邱秋接过一串钥匙看了看,笑道:“你这么揣在怀里,不硌得慌啊?” 老太太白她一眼:“明天你看看就知道,我为什么宁愿硌着,也不敢随便放哪。”虽然都是些旧物,可多是她的嫁妆,战乱时都没舍得丢,就这么带着辗转了大半辈子。 闻言邱秋抛了抛手中的钥匙:“哎哟,好东西不少啊,不怕我贪了?” “里面大多是我和你阿爷给四宝娶媳妇准备的,你来了,不给你给谁?” 邱秋笑笑收下钥匙:“您是在这儿吃,还是我扶您出去吃。” “既然你都说我的病不传染了,那我肯定出去吃啦。”人啊,真是越老越怕孤单。 邱秋架着她的胳膊一使劲将人扶了起来,刚要往外走,褚韵进来了,一把扶住老太太另一只胳膊:“邱秋,昭昭、采采嚷着身上痒,吃完饭,我烧锅热水给她们洗洗,你要洗吗?” 不等邱秋回答,老太太便先叫道:“我要洗!我都快痒死了,医院里病毒多,不洗我都不敢往床上躺。” “不行。”褚韵张嘴拒绝,“家里没升炉子,采采和昭昭小,往浴桶里一钻,多倒些水,洗完立马包严送进放了汤婆子的被窝,人冻不着。你刚出院,可不敢受凉。” “我不管,我就要洗。” 邱秋:“没澡堂吗?” 褚韵:“有,离的有点远。老太太嫌脏,从来不去的。” 老太太点头:“我都在家里点着炉子,烧水洗。” 邱秋:“那让褚辰明天去弄个炉子。” 将人扶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褚韵看着客厅里的壁炉,遗憾道:“可惜,烟囱封了,不让烧壁炉。不然,拉些柴把壁炉点起来,整个屋子暖融融的,别说洗澡了,大衣都能脱了,赤着脚在地毯上打滚。” 邱秋看了眼沙发旁铺的羊毛地毯,小五对象走路没注意,几脚踩过,留下一串灰浅的印子,“地毯明天收起来吧,别不小心走路绊倒了。” 褚韵没多想,点头应了。 “还没问呢,你叫什么名字?”邱秋笑看坐在对面捧着碗喝汤的姑娘,长得确实好看,明眸皓齿,周身洋溢着青春的活力。 乐问夏放下碗,笑道:“我姓乐,叫问夏。不好意思啊,我今天跟褚旭过来,就是想看看房子,不知道阿奶病了,也没带礼物。” 老太太接过邱秋递来的小木勺:“褚旭没跟你说吗,为了给你们结婚腾房,我都搬出来了。” “阿奶,”乐问夏环顾着宽敞明亮的屋子,“我看这里有三大间,一小间,还有两个储藏室,不能分给我们一间做婚房吗?” “不能!”老太太冷醋无情道,“褚旭他四哥褚辰,方才你也见了,那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当年他爷爷身体不好,时不时病上一场,他小小年纪,也不知去哪找了张折叠床,放在他爷床边,一睡就是6年。这回我病倒在医院里,褚辰一听,马上买票连夜赶回来看我。褚旭呢,我自问这些年,也没有薄待他啊……” “阿奶,他要上班!你知道的,为了能评上劳动模范,明年转正,他今年一年都没咋休息。” 褚韵:“下班后呢,有时间带你来看房,没时间去医院陪陪阿奶?” “我和褚旭处对象快五年了。阿姐,你说女人有几个五年?我不可能陪他一直拖下去。这不,我把话一说,他便带我过来了。原以为你们家真是房子紧张,没想到老太太你竟这么偏心,也够自私、势利的,合着手握这套房,不露分毫,是在心里评估哪个儿孙顺孝,给自己找养老保障呢。” “乐同志,”邱秋看着眼前的姑娘,不客气道:“这儿不欢迎你,麻烦你现在离开!” 老太太:“……”哦吼,还可以这样直接啊?! 乐问夏下巴一抬,傲然道:“这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撵我?你有什么资格?” 老太太一拍桌子,厉喝道:“那我够不够格?有没有权利撵你?老二,把她给我丢出去,没有教养的玩意儿,好好讲道理听不懂是吧!跑我面前胡搅蛮缠起来了,脸呢?别说你今天还不是我褚家的媳妇,便是,小五在我面前屁都不是,你比他高贵了?” 乐问夏气得一跺脚站了起来,指着老太太怒道:“你、你不怕我跟褚旭分手?” 老太太下巴一抬,睨她:“关我屁事!老娘都跟他老子断绝关系了,还顾及他一个不孝的孙子?!” 第26章 雪 乐问夏真没有见这过样的老太太,只要自己过得舒服,孙子成不成家跟她毫无干系。 “自私自利,太自私自利了!”乐问夏气冲冲地奔出公寓大堂,一阵冷风裹挟着雪粒吹来,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拂起衣袖,就着楼前的灯看了眼腕上的表,八点多了,有心想等褚旭过来,狠批他奶一顿,让他看清老太太自私自利的本性……又一道穿堂风吹来,瞬间被冻透了,双手环胸,直哆嗦,鼻涕都下来了,不行,先回家,别感冒了。 来时坐的是褚旭的自行车,这会儿回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公交,乐问夏裹紧衣服向前跑,希望到了公交站牌前,26路公交能过来。 然而并没有,等了十几分钟,雪越下越大,乐问夏跺跺脚向前跑去。 到家,头上肩上落了一层雪,脸都被风吹木了,牙齿轻颤,咯咯作响,声音都是抖的,“姆妈、爸爸——” 带着哭腔,委屈的。 乐妈妈忙起身过来,拽下门口盆驾上的毛巾,拉了人到门外,给她悠雪。乐爸爸放下手里的乐谱,取过门后挂的大衣,给她披上:“不是跟褚旭去看房了吗,送你回来,也不知道打把伞或披件雨衣!” 乐问夏双手扯着大衣的门襟,将自己紧紧裹着,脸埋在毛绒绒的衣领里,闷声闷气道:“看什么看啊,那是他爷爷单位的房子,老头不在了,老太太带着她四孙子一家住进去,说是四孙子孝顺,能给她养老。” 乐妈妈将人推坐到炉子旁,倒了杯热水给她捧着暖手,笑道:“那她搬出来,宜兴坊的小南房是不是可以给你们做婚房了?” “那房子才多大点……”乐问夏脑中闪过茂名路老太太那几间房,心里满是向往,满格的大窗,有最好的窗景,宽敞、通透、光亮,置身其间,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白纱窗帘洒下,她能想象到自己在弹簧床上拥被醒来的那一刻,有多幸福! “姆妈,你知道吗,三间大屋,一间保姆房,两间储藏室,厨房、卫浴、热水汀、壁炉、大大的阳台……”乐问夏站起来,身上的大衣滑落,犹自不觉,兴奋道,“虽说大楼的锅炉早在解放初就不让烧了,卫浴、热水汀用不了,壁炉的烟囱也封了,可有这些,那就是档次。姆妈,你去跟褚旭妈妈谈谈吧,给我一间,我只要一间,这婚我们立马就结。” 乐妈妈听得震惊:“这么多间屋子,都还回来了?!没有人家跟她抢房?没有人家挤住进去?” 乐问夏摇头:“那栋公寓跟咱家现在住的这栋楼的户型差不多,分为一室户、二室户、三室户和四室户。四室户不多,一栋楼才几套,他奶奶一个人占了一套。” 乐妈妈失神地喃道:“这么有本事?!” 乐爸爸蹙眉:“小旭他四哥一家已经回来、跟老太太搬住进去了?” “嗯,回来了,也住进去了。”乐问夏嘴一撅,捡起椅子上的大衣披上,挤坐到姆妈身边,不愤道:“他四哥娶的那女人老神气了,我就跟褚旭奶奶说了下我的想法,好嘛,直接指着我的鼻子,让我出去。呸!她有什么资格撵我,又不是她的房子。” “她撵你?!”乐妈妈惊讶道,“她不是乡下来的吗?哪来的底气?” 说罢,乐妈妈打量着闺女,漂亮、大气、衣着得体,又拉得一手大提琴,往那一站,大城市姑娘的优势尽显,“她见了你,都不自卑吗?” 乐问夏一怔,那个邱秋……比她想象的长得好看,穿得也不差,还有她身上的气质,她只有小时候在一些资本家太太、小姐身上看到过。 “她撵你,老太太怎么说?”乐爸爸不关心妻女的优越感、虚荣心,他只关注房主人的态度。 乐问夏咬了咬唇,不敢把老太太已经跟褚爸断绝关系的事嚷出来,怕爸妈觉得褚家人品有问题,让她和褚旭分手:“她说她已经把宜兴坊的小南房,腾出来给我和褚旭做婚房了。” 乐妈妈:“那你跟她说你俩不要宜兴坊的小南房,让她把公寓的房,分一大间给你们。” 乐问夏垂下头,有些不敢看爸妈的眼神:“……她不愿意。” “这……”乐妈妈转头看丈夫,“要不,我明天提着东西过去看看,不是说老太太生病了吗。” “不妥!”乐爸爸摇头,“没订婚,没下聘,咱家就别掺和了。有什么话,让褚旭跟他家老太太说去。不行,还有他爸妈呢。” 乐妈妈看向闺女,乐问夏扣扣手指,冲她妈妈点点头:“我明天跟他说。” 五年的感情她不想放弃,让她放弃茂名路公寓的那几间大房,她更是不甘。 * 褚旭锁好车,快步踩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上到二楼,就见大南房的门半开着,屋里亮着灯,灯光暖融融地洒在门口的柚木地板上,众人围着圆台面坐了一圈,桌子中间摆着个小小的蛋糕,围着几碟小菜,每个人都在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小妹医专毕业被分配到广济医院做助产护士了。 蛋糕是姆妈专门去红房子定的,庆祝小妹分配到一个好医院,有了一个好工作。 屋里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褚旭立在当场,迟疑了片刻,没敢进去,怕自己如一个不速之客一样,闯进去说明回来的原因,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人人不得安生,破坏一室温馨。 转身推开小南房的门,褚旭拉开灯,悄没声地收拾起来。 床上的厚棉被褚旭没动,小妹还要用呢。 棉被上叠放着条“凤凰”牌毛毯。这是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沪上第一毛纺厂、第十八棉纺厂等单位,接下为尼克松定制精美礼品的任务,选用马海毛和澳毛为原料,特请人设计、注册了“凤凰”牌毛毯商标,制作出的高级全毛提花毛毯。 随着周总理把这条毛毯作为国礼送给尼克松访华团队,“凤凰”牌毛毯作为国礼的荣誉就响彻了全国。 同款毛毯以高出普通毛毯3倍以上的价格,在沪上第一百货商店等大型商场销售,均是一上柜就被抢购一空。 当年,老太太接到褚辰成婚的消息,悄悄拿着华侨券到友谊商店,花了90多块钱,一次性买了两条。一条准备给褚辰寄去,另一条本来是给大孙子的,当时丁珉刚生下重孙房毓,想着不能太厚此薄彼。 哪想到,东西提回家,褚辰那条被儿媳悄没声地藏了起来,老太太一气之下,大孙子那条没给,转头寄给了褚辰,这一条也跟谢曼凝要了回来。 盖的爱惜,如今还跟新的一样。 褚旭放在毛毯上的手摩挲了下,没拿,转身开了衣橱,从中取出一条土黄色底子上有一些绿色玫瑰花纹的粗羊毛毛毯,边角处打着两个补丁。这是1940年抗日战争中,大伯在战场上缴获的战利品,亦是他的遗物。 抖开毛毯摊在床上,褚旭把衣橱里属于老太太的衣服一件件取出放在上面,随之四角交叉一系,背在肩上,提起衣橱上放的一个牛皮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下楼,骑上自行车直奔茂名路公寓。 行到半路,雪粒子就飘飘扬扬落了下来。 顶着风,褚旭戴着棉手套的手,渐渐冻得麻木,骨头开始痛起来。冰冷的寒风裹着雪粒子拍打在脸上,犹如刀割,睁眼都费劲,慢慢地后背冒起了层层热汗。 褚辰下了公交,眼见一个人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不由看过去,迟疑地唤了声:“褚旭?” 褚旭一握手闸,支着腿在路边停下,扭头看向朝他走来的褚辰,“四哥。” 路灯下,雪粒子纷纷扬扬,飘飘洒洒,模糊了彼此的面目。 褚辰走近,扫了眼车后座上捆绑的东西,目光落在满是积雪的旧毛毯包裹上,慌忙伸手去拂,几下扫清上面的落雪,褚辰才知道自己没看错,是大伯战友送回来的遗物。 抖着手,解开绳子,取下毛毯和皮箱,褚辰抬腿一脚踹向褚旭,“哗啦”一声,连人带车,滚落在地。 沪上人家[年代] 第34节 褚旭躺在地上,大脑都是懵的,随之又惊又怒地朝褚辰吼道:“你踹我干嘛?!” 褚辰扯下脖子上的围巾,展开包住旧毛毯,紧紧抱在怀里,几步过去,又给了他两脚,脚脚踢在他屁股上,“褚旭,你不是孩子,也不是傻子,这毛毯对奶奶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不会不知道!现在,你来告诉我,我为什么踢你?” “我、我不就拿它包一下奶奶的衣服吗……” 见他还在为自己的凉薄找借口,褚辰懒得再理,抱着东西、提着皮箱转身就走。 褚旭看着四哥走远,四肢一摊躺平了,任由雪粒往身上洒来,将自己掩埋。他就不明白了,一家人为什么越过越生分、越过越陌生……半晌,方一骨碌爬起来,扶起自行车骑上,追在褚辰身后进了公寓大堂。 褚辰站在电梯口,转头看他:“揍的轻了?” “我、我来接问夏。”褚旭说着,锁好车子就要跟着褚辰一起走进电梯。 钟鸣:“你带过来的女孩,方才已经走了。” 褚旭脚步一顿,傻呆呆道:“啊,走了?!” 钟鸣“刷”一下拉上电梯的栅栏,扳动手柄,电梯载着他和褚辰缓缓上升。 “坐。”钟鸣把电梯里自己平日坐的高脚凳移到褚辰身旁。 褚辰没拒绝他的好意,抱着东西坐了下来:“钟叔,日后若是我不在家,褚旭或是我姆妈爹爹过来,麻烦您帮忙拦一拦。” 先是做保安,后又做电梯工,这大楼里来来往往的,没有什么事逃得过钟鸣的双眼,褚辰父母的如何,他亦是十分清楚,“好。” 褚辰笑,感受到了老人的善意:“您现在住哪?从老家回来带了些土特产,给你拎两样尝尝鲜。” 钟鸣眉头舒展,没有拒绝:“楼下汽车间。” 说话间到了六楼,褚辰起身告辞离开。 钟鸣看着他顺着长廊走远,方扳动手柄,下到一楼。这个点,他也该下班了。 褚辰到家,邱秋和二姐刚给老太太洗好澡,裹着毯子,将人送进卧室。 门一开,褚辰就闻到了邱秋自制的洗发膏特有的松柏味儿,“洗头了?” “奶奶、采采和昭昭洗的,我和二姐还没洗,烧水太麻烦了。”虽说有两个灶可以一起烧,人多,它也慢啊。 “明天问问咱们这层的组长,看她能不能跟居委会反应一下,锅炉咱就不求了,好歹把壁炉烟囱上的封口扒了啊。” “还有组长呢?”邱秋好奇道,“都管什么呀?” “有,每层都有一个小组长。收个电费水费,调解一下家庭矛盾,居委会、街道处或是区里有个什么任务、指示啊,传达一下。” “是正式工吗?” “不是,就是一个帮群众跑腿、管闲事的。”想了想,褚辰又道,“楼里大家选举出来的,有一定的威信,有一定的阅历,有组织和领导能力,当然也得本人自愿,且能担事。” “没钱拿,白干活?” 褚辰揉揉妻子的头,笑她单纯:“看着是这样,可你说单位要是评个先进,或是她跟人同时晋升,有这些履历,是不是就容易些?还有,楼里哪家没个人物,承了她的情,你说她若有个什么困难,大家会不会伸把手?” 邱秋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看向他手里抱的、提的:“这是?” “褚旭给奶奶收拾的衣服和奶奶要的皮箱。”褚辰把皮箱放到地上,取下包袱上包着的围巾,解开旧毛毯系着的四角,将衣服摞放在沙发上,小心将毛毯在收拾干净的餐桌上摊开,捋平、抚去褶皱。 邱秋一看这毛毯,手伸过去跟着抚了抚:“我大伯来沪上时,也给家里寄了一条,跟这个一模一样,有一个补丁,看着比这个新些。我阿奶放在箱子里……” “嗯,我见过。”每年夏天太阳好时,邱秋都会带着二妮开箱晒霉,衣服棉被一一取出来,晾在缠了碎布的竹竿上。 邱秋不用樟脑丸防虫,配的药丸子香香的,昭昭特别爱闻,一到晒霉的那几日就喜欢在竹竿下钻来钻去,躲猫猫。 褶皱怎么也抚不平,邱秋取来搪瓷缸子,倒上热水,放在毯子的褶皱上来回移动,半晌才发现,作用不大。 褚辰:“我记得以前家里有装碳的铁熨斗。” “明天再找,先这样弄弄,晾起来。”多年的老东西,织物都澥了,可不能再积水沤了,“厨房里给你温的有鸡汤和肉馒头,快去吃吧。” 褚辰点点头,洗洗手,去厨房端了鸡汤和肉馒头出来,放在茶几上,拉过一个小板凳坐下,快速吃了起来。 邱秋把旧毛毯晾在她和褚辰睡的卧室,见采采和昭昭在被窝里玩着闹着,不知何时睡着了,便过去给两人调整下睡势,掖好被子,拉灭灯,小心地掩了门,抱起沙发上老太太的衣服,送进她卧室。 找出内衣内裤、秋衣秋裤递给二姐,让她给头发半干的老太太穿上,邱秋则将衣橱的门打开,将衣服一件件或挂或叠,放进去。 规整好,厨房里的水也烧开了,邱秋拿了自己的换洗衣服去洗,褚辰一看,忙放下碗筷帮她提水。 浴缸二姐已经放掉水,刷洗干净了。兑好水,褚辰不放心道:“地上有点滑,要不,我帮你洗?” 邱秋瞪他:“一屋子的老少,要点脸不?” 褚辰气得狠狠捏了下她的鼻子:“又乱想……” 邱秋拍开他的手,让他赶紧走,别让老太太和二姐看笑话。 “那你小心点。” “知道啦。” 洗完澡披着快垂到腰际的湿发出来,邱秋就苦了脸,扯着一头又长又密的秀发,要褚辰拿剪子给她剪掉些,太厚了,屋里又没炉子,擦干不知道要费多长时间。 “不急,你要困了,等我洗一下,咱们坐床上,你靠着我,想睡成睡了,我给你慢慢把头发擦干。”那一头秀发又顺又滑,冰冰凉凉的,褚辰时常爱不释手,哪舍得给她剪下分毫。 火车上睡得多了,困倒是不困,就是一想到要擦很久才干,烦! 邱秋抹过自制的面霜、身体乳,接过毛巾,冲他摆摆:“奶奶的皮箱还放在客厅呢,你给她提进屋,陪她说会儿话,等二姐洗完睡了,你再洗。” 褚辰摸摸她不再滴水的头发,这才放心地“嗯”了声,出了一家三口的卧室,提起皮箱走到老太太门口,敲敲门:“阿奶,睡了吗?” 褚韵刚给她按过脚底板上的穴位,那个酸爽,老太太所有的瞌睡虫都被赶跑了,披上棉袄,靠坐在床头,理了理发,老太太喊了声“进来”。 褚辰推门进屋,看着老太太笑笑:“皮箱给你提回来了,放哪?” 老太太指指床头旁的妆台:“放上面,打开。” 褚辰依言照做。 箱子打开,老太太往床边挪了挪,伸手取过一个红绸福袋,系绳扯开,倒出一套小儿的金手镯、金脚镯和一个虎头金锁,“昭昭出生时,我悄悄找人融了条小黄鱼打的。可惜,当时不知道你二姐也结婚,且有了采采。” “那就给采采一条小黄鱼。”褚辰说着,已将成套的金饰从老太太手中取出,装进福袋揣进兜里了。 老太太白眼翻他:“我还以为你会说,这套先给采采,让昭昭等等,等大环境好点,再给她打。” 褚辰笑她:“自小你和爷爷就教我,咱家要民主,有什么意见不要憋着,要勇敢地提出来,再小的人儿,也有选择权和自主权。怎么到了昭昭、采采这一辈,你就要改规矩了?” 老太太拍他:“现在的形势能跟以前一样?” 褚辰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道:“你看,四人b倒台了,文g过去了,高考恢复了,很多人都在慢慢被平反,咱家的东西也归还了,这一条条是不是都在预示着,政策在放宽,经济在复苏?” 老太太紧紧回握住孙子的手,轻叹:“但愿吧。这些年啊,我过得真是提心吊胆的,特别是那年,沈家那个跟你玩得好的小子回来探亲,说你、说你……上吊了……”老太太哽咽着,再难成言。 褚辰将人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抚过老人的背,仰头看向高高的天花板,眼里水光闪闪,“阿奶,”褚辰迅速收敛起情绪,笑道,“那家伙整天不成调,他说话你能信。实话告诉你吧,”褚辰凑近老太太耳边小声道,“我是饿狠了,偷偷去寨前的那棵大榆树上摘槐花,结果,脚下一滑,被挂在树杈上的布袋子钩住了脖子。邱秋今儿你也见了,好看吧?” 老太太被孙子哄得一愣一愣的,这咋跟听故事似的:“是好看,用昭昭的一句话说,那就是‘贼啦好看’!” “她高中毕业,从县城坐船回去,眼见天晚了,想抄近路,正好看到我被布袋子吊在树上,你想,孙儿当时是啥心情啊,想死的心都有了,丢人!太丢人了!” 老太太“噗呲”一声乐了,继而拍着腿上的棉被大笑不止:“哈哈……四宝,所以你就装死,邱秋自小学医,你是想让她给你做人工呼吸吧?” 褚辰一脸被猜中心事的惊讶:“这都被你猜到了!” “哈哈……没想到邱秋阿爷来了是吧,哈哈……” 褚辰面上发窘,近乎于落荒而逃。 老太太看着被孙子带上的房门,渐渐止了笑,胡乱摸了把脸,笑骂道:“臭小子,就知道哄人!” 下了一夜的雪,早上去过厕所,采采和昭昭便各自披着件大人的厚棉衣,踩着凳子趴在窗前,隔着玻璃看向远处,六楼啊,能看到大片的屋脊,街道、电车、行人、还有被白雪覆盖的花园洋房。 “冷不冷?”老太太的脚底被二姐一通按,睡得极好,一早就精神不错地穿好衣服,在客厅转悠了。 昭昭、采采听到动静,齐齐转过头来。 “太奶奶早,不冷呢。” “太外婆早,妈妈说,等会儿吃过饭,带我去宜兴坊看望外婆外公他们。” 昭昭扭头去看洗漱好出来的褚辰:“阿爸,我要去吗?” 褚辰边整理衣领,边问道:“你想去吗?” “想!”小孩子谁不想走亲戚呢。 “行,让你二姑带你一起去。” “你和妈妈不去吗?” “爸爸和妈妈今儿有事,等办完事,再去看他们。” 老太太好奇道:“大雪天的,你和邱秋有什么事啊?” “邱秋想睡个懒觉。”褚辰笑道,“我嘛,得去给咱家弄个炉子来。”不然就太冷了,大人孩子在家里瑟瑟缩缩伸不开手脚。 “对了,小辰,”老太太凑近孙子,偷偷看了眼夫妻俩的卧室,见邱秋没出来,这才放心地小声嘀咕道,“你是不是有个女同学叫叶尔岚?” 褚辰点头。 “你跟她没啥情况吧?去年她爸妈来家看我,话里话外那意思,家里要是有什么困难,让我尽管开口。哦,对了,还要给我塞钱,我没要。老婆子我像是那缺钱的吗!”后一句,老太太眼神虚虚地瞄向卧室门口,尤其说得理直气壮。 邱秋披着大衣,一开门就听老太太在小声嘀咕,依着门框听了两句,没想到就被老太太发现了,“噗呲”一乐:“要啊,为什么不要?当初给叶同志看病,我和褚辰可没少往里面搭钱搭物搭人情。” 老太太对邱秋笑笑,扯扯孙子的衣袖,表情不变地让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媳妇也知道叶同志?” 褚辰笑着点点头,“蒋济安还记得吗?” “经常来家找你借相机的那个蒋家小子?” 褚辰颔首:“他和叶同学,没下乡之前就开始处对象了。” 老太太脸上的笑,立马收了起来:“我咋记得前年那小子结婚了,他姆妈还在弄堂里发喜糖来着。” “嗯”褚辰轻应了一声,道:“娶的是他们文化局局长的女儿。” “可惜了那么好看的一个闺女。”老太太感概道。 褚韵从厨房出来,听了一耳半耳的,不由好奇地问道:“谁啊?” “褚辰的同学,在我们隔壁的茂林大队当知青,72年疯了……”这段过往,邱秋不愿多提,遂言简意赅道,“去年他爸妈平反回沪上,才将她从我们市精神病院接回来。” 褚韵听得唏嘘,比她还惨:“邱秋,那姑娘的疯病治不好了吗?” 邱秋沉默,当年,是没那个条件、也没那个时间给她看。 人疯了,她和褚辰想的是,不惜一切办法,先让她逃出茂林大队g委会主任张山猫的魔爪,将人送走再说。 沪上人家[年代] 第35节 第27章 气 吃过早饭,褚辰拎着东西去找他们这一层的小组长,一是住回来了,打声招呼;二是请人家给居委会、街道办反应一下情况,看壁炉烟囱上的封口能不能扒了。当然,这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事,炉子还得去买。 褚辰一走,二姐这边也开始收拾,提着东西,带着两个小宝贝准备去宜兴坊。 老太太看着褚韵的穿着直皱眉,一身灰扑扑的厚棉裤、棉袄,鼓鼓囊囊的,一点也不利落:“老二,你没有别的衣服穿了吗?” 褚韵看着自己的穿着,挺好的,婆婆专门用建国拿回来的军用布票,进城给她扯的浅灰色华达呢布料做的,里面填了厚厚的新棉花,挺括耐穿,厚实暖和,穿上她就不想脱下来,暖暖的多舒服啊。 老太太看她这样,也不想管了,摆摆手,“行行,走吧,早去早回。” 褚韵拎着切下来的两斤火腿和一包干菌子,冲穿戴一新的两个小家伙招招手:“采采、昭昭,走了。” 两人欢呼一声,手牵着手蹦蹦跳跳地先褚韵一步跑出了门。 邱秋说是想睡个懒觉,结果,没睡成,给老太太做了遍针灸,自己反倒精神了。这会儿去睡吧,刚吃过早饭,也不困,到处转了圈,发现能干的活,二姐都干完了,碗洗了,锅刷了,地拖了,窗擦了,连昨天换下的衣服,人家一早都给洗好晾在阳台上了。 老太太吃过药,看她闲来无事,吩咐道:“去把西边那间储藏室打开,里面的东西整理整理。” 行啊。 邱秋拿来钥匙,打开储藏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撂起来的箱笼。 老太太指指门里靠墙放着的一个红木靠椅:“翻过身是一个矮梯子,这是当年专门为开箱定制的。” 储藏室多年没打开,椅子上、箱子上均落了层灰。 邱秋转身端盆温水、拿了块软棉布来,先擦椅子,再将椅子翻过来变成矮梯子,坐上去擦箱子。 靠正墙放的一排,共有九只,三三撂放在一起,都是用整张牛皮或是羊皮做的描金大箱,大红的漆底上用金粉描了花,很轻,里面却扎扎实实地放满了东西。 两侧亦放有不同的箱子,左手边是两只撂放在一起的带有黄铜锁片的红木大箱,里面放着银勺、银筷、银碗、瓷盘、瓷碗等,另一只放的是装饰用的瓷器、铜器、银器、水晶、泥塑、木雕等物。 邱秋看中一对瓷器花瓶、一套精致的锡果盘和一组五个泥塑玩偶,当下就单独拿了出来。 老太太看了直乐:“眼光不错,那锡果盘是当年你大舅公从北京给我带回来的,结婚头几年,一直用着。后来战乱,来回搬家,才将它收起来。解放后吧,大家的生活越过越往简朴里来,哪还敢摆它。”老太太捧起其中一个残缺的玩偶,眼带怀念、怜爱道:“这是你大伯小时候逛城隍庙买的,你看这个娃娃头上有个缺口,你公公抢着要玩,不小心摔的。” 邱秋接过来,拿干布巾擦了擦,看了看缺口:“回头找个老师傅修一修。” 老太太摆摆手:“算了,就这样吧。” 邱秋捧着看了又看,别说,带了岁月的痕迹,历史的证据,它身上亦多了层故事的美感。 另一边放着只墨绿色的木头立箱,足有一米高,是老爷子年轻时用的,四角八边用褐色的铁皮、铁钉包着,精致漂亮。 打开它,就像翻开了一本书,淡褐色的缎子做衬里,一边是三个抽屉,另一边挂着套深灰色的西装三件套。 老太太轻轻抚过衣服,拉开小抽屉,挨个儿跟邱秋介绍道:“这只钻石别针是结婚后,我在先施男装柜台给他买的。这一副西装上用的钻石纽扣,是他三十岁生日,我提前半年找人定做的……” 中间抽屉里放着几封信,邱秋描了眼,纸张泛黄,还待要看。 老太太一把阖上了,脸颊泛红。 邱秋长长地“哦~”了一声,促狭地一挑眉:“我懂,情书嘛。” “死丫头!”老太太拍她一记,拉开了最后一个抽屉。 抽屉里放着双黑棕色带有网眼的皮鞋,老太太取出皮鞋,托着橡胶鞋底,笑道:“这是bata品牌的鞋子。结婚时,他是留学归来的洋学生,讲究新派,行盘中放的是套披纱拖地很长、镶满珠子的婚纱,银灰色高跟鞋,尼龙丝袜,钻戒、钻石手镯、钻石耳环。我还盘,原是备了两件袍料,两件马褂料,一把名家折扇,一本古文诗集和一套笔墨纸砚……结果,一看他盘里放的东西,还不赶紧换,这双鞋就是那时候买的。” “小抽屉里原有一块机械表,是你爷爷留洋出国时,你太爷爷用十块大洋从一个洋人手里买来送他的礼物。结婚后,你爷爷换了我给他买的劳力士,那块表就放在这里,等到你大伯当兵要走时,你爷爷取来给他戴在了腕上。” 邱秋明了,这一箱是两位老人一路相互扶持着走来的点点滴滴啊,亲情、爱情、家的温馨……满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你爷爷那块劳力士,”老太太看向邱秋,“去世前,送给了四宝。下乡时,四宝提的是你爷爷留学用的皮箱,带着你大伯买的收音机和我送他的相机。” 邱秋一怔,眼里慢慢有了湿意。 褚辰下乡带的皮箱、收音机和相机,早在1970年邱老实带人抄家时,或打砸或被抢走卖了。褚辰几次寻找,都没能找回,这些一直是他的遗憾。 九个大红描金箱里装的是老太太的婚纱、中式婚服,大毛斗篷,各式大衣、旗袍,以前配戴的手饰,还有绣花床罩、盖毯、地毯、椅套、窗帘等。 “当年你爷爷分家时,分到一箱字画、一箱书籍和一箱玉石摆件,两箱小黄鱼和四顷地。地捐出去了,字画、书籍和摆件,49年你叔公去香港,你爷爷让他带走了,小黄鱼也给了一箱。说是东西请他帮忙保管,小黄鱼算是给他的安家费。这么多年,那边连句话都没捎回来过,东西多半是打了水漂。” 老太太想想就心痛,小黄鱼她倒不在意,她心疼的是那三箱东西,都说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如今,按四宝的说法,经济复苏,那三箱东西,值大发了。 邱秋安抚地拍拍老太太的手,没多言。 箱子一开,小小的储藏室里,溢满了樟脑丸的味道,邱秋被冲的头疼,在老太太的要求下,随手挑了两件大衣,一黑一雪松色。 沉甸甸的黑色羊绒大衣,邱秋准备给二姐,她身材高挑,穿大衣好看。 雪松色也漂亮,大翻领,长腰带。 老太太让她穿上试试。 邱秋依言取下雪松色羊毛大衣上罩着的素白软绸,抖了抖上面的樟脑味,穿上,腰带一系,在老太太身前转了个圈,“怎么样,好看吗?” 老太太不言,自个儿踩着矮梯子,取了个同色的贝雷帽递给邱秋,接着又从另一个箱子里捧出个首饰盒,挑了枚钻石蜻蜓胸针和一对小小的钻石耳钉给她。 邱秋接了帽子,没要首饰:“现在又不能戴。” “耳钉小小的,你头发一掩,谁能看到。” 邱秋笑:“那还戴它干嘛,戴不就是让人看的吗?” 老太太瞪她:“谁说的,女人戴首饰,首先取悦的一定是自己,只有自己喜欢了,才会买来佩戴,谁管他人看不看得到。” 行吧,你有理,听你的。 大衣叠放在箱笼里,多少有些褶折,老太太见邱秋闻不惯上面的味道,便道:“等会儿,小辰回来了,让他送去正章洗染店干洗一下。” “干洗?” 邱秋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对,人家有专门的干洗机,早年他们是用进口的油来洗,现在听说是自己研制了什么高效洗涤剂。说起来,这家店开的久了,1926年,第一家店开在静安寺路,到了1956年公私合营时,洗染店、染场、织补店已遍地开花,光店铺听说就有上千家,员工上万人。” “什么上万人?”褚辰提着炉子,扛着铝管进门,笑问道。 邱秋给他看身上的衣服:“味道有点儿大,奶奶说让你帮我送去干洗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还有专门洗高档皮衣、大毛衣服的店铺呢。” 褚辰:“正章洗染店?” 邱秋点头,解开腰带,脱下衣服,搭在沙发上,看他带回来的东西:“装在客厅里吗?烟囱孔打在哪啊?” “铝管接到厨房,先把煤气灶上的排气扇取下来,把铝管插过去。” 是个办法,就是不太美观。 褚辰放下东西,继续去搬买回来的铝管和煤块;钟鸣帮忙把东西一一从电梯里移出来,放在电梯口。 “钟叔,进屋喝杯热茶。” 钟鸣摆摆手,“不去了。”褚家老太太是个讲究的,他一身脏脏的工作服,去了多不自在啊。拉上栅栏刚要扳动手柄,钟鸣突然想起一事,停下手里的动作,对褚辰道:“褚同志,你奶当年捐给银行礼堂的钢琴,前年坏了,也没人修,扔在仓库,你有空问问后勤,看能不能要回来。” 褚辰连忙道谢,直言下午就去问问。 那琴是二舅公送给奶奶的结婚礼物,他大伯、二姑、爹爹自小跟着奶奶学琴,后来,奶奶又用它给自己启蒙,可谓是见证了一家三代人的成长。 扛着铝管进屋,褚辰脸上难掩兴奋。 “什么事这么高兴?”邱秋冲了杯果茶给他。 褚辰放下铝筒,接过杯子喝了口,神秘地笑道:“若是没有意外,晚上你就知道了。” 邱秋瞪他,看了看客厅墙上挂的表,快11点了,“中午吃什么?” “按你和奶奶的口味来。” 邱秋转头看老太太。 “我想吃肉。” 想吃肉啊,邱秋进厨房瞅了瞅,带来的除了还有几斤火腿,还有两条风干的鱼,一条熏肉,一只腊鸭。 “把鸭子斩了,切几片火腿,拿笋干、菌子一起炖上,再蒸一锅米饭?” 老太太连连点头,昨晚老二炖鸡往里搁的笋干、菌子她吃着就不错。 邱秋洗洗手去做饭,老太太返回储藏室,给昭昭和采采各挑了对珠花,取了对闺女小时候戴的银手镯,锁上门,将钥匙放在邱秋卧室里的梳妆台上,活动活动身子,看孙子搬煤球、安炉子。 这里一片安静、平和、温馨,宜兴坊里却是剑拔弩张。 谢曼凝昨儿高兴,小女儿有了一个好工作,宜兴坊那一半的产权也从老太太手中拿回来了,不免就多喝了几杯,早上起晚了。 褚韵提着东西带着两个小宝贝过来,她正在吃早饭,一碗昨晚的剩米饭,用开水一搗,切了个高邮咸鸭蛋。 心里高兴,一碗泡饭都吃出了八大碗的架势。 采采、昭昭掂脚伸长了脖子抬头去看,圆台面太高,没瞅见吃的是个啥,这么香吗? “姆妈,”褚韵拎着东西,站在门口,唤了声。 谢曼凝夹咸鸭蛋的手一抖,不敢置信地看向门口。 褚韵抬步进屋,将东西放在桌上,四下环顾了圈:“大哥他们不在?” 今天是周日,图书馆跟供销社差不多,需要避开周日轮休,爹爹不在正常,大哥、大嫂、五弟、六妹,竟然也没一个在家。 “你咋回来了?” 尽管早已知道姆妈不希望自己离婚归家,褚韵听到这话,心里还是不免刺痛了下:“奶奶病了,我咋能不回来看看。” “啥时候回去,我给你买几样点心,路上吃。”谢曼凝说着放下碗筷,就要起身出门,顺便把人一起带着,出了里弄,赶紧打发走。 “四弟帮我办了病退。”褚韵心里告诉自己要坚强,不能哭,不能掉眼泪,会吓到孩子,扯了扯唇,却没能成功地露出一抹笑来,“11年不见,姆妈就一点也不想我吗?” 谢曼凝忍着气,重新坐下,淡淡扫了眼一身灰扑扑、苍老得都快跟她比肩的女儿,嫌弃地垂下眼眸,声音轻柔道:“小韵,姆妈不是不想让你回来,可你看看,咱家就这点地方,你回来带着孩子……”目光扫过地上的两个团子,谢曼凝惊道:“你生了俩?!你带着俩孩子回来,住哪?吃什么?穿什么?上学咋办?” 采采感受到对方细细长眉下的那双眼、像鸡毛掸扫尘般在自己面上移动,不安地往昭昭身后躲了躲,小声道:“我不喜欢她,像四舅故事里的狼外婆。” 昭昭也不喜欢,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阿妈不小心踩到一坨狗屎样充满了嫌恶,“也可能是白雪公主她后妈。” 谢曼凝听说乡下回来的知青身上多半都有虱子,看向两个小的眼神,越发不加掩饰了。 两人都不是受气的,平时在家,谁还不是爸妈长辈的心头宝啊。 “呔!”昭昭脑袋一热,突然指着谢曼凝往前一跳,大喝道:“白雪公主她后妈,快投降吧,幼儿园小班的小队长在此,投降不杀!” 采采忙转身扯了门后的扫帚,高高举起,大喊道:“冲啊——杀了狼外婆,她就不能吃小红帽了。”哎呀,妈妈站的位置太影响发挥了,采采扯扯褚韵的裤子:“小红帽,你往后让让。”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曼凝气得“啪啪”直拍桌子,“褚韵,你就这样教孩子的?!小小年纪,一来家就冲我喊打喊杀!怪不得人家常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兵痞子的女儿……长成这样也不意外!” “谁的女儿?”采采有听没懂,扭头问昭昭。 沪上人家[年代] 第36节 “兵痞。”这个词太陌生了,昭昭抬头问褚韵,“白雪公主,兵痞是什么?” 褚韵被她妈的话伤到了,正气得浑身发抖呢,她这人,越气越急越不知道怎么反击,大脑是空白的,昭昭这一问,她倒似有了宣泄口,张嘴就道:“说你姑父,采采她爸是个臭当兵的!” “臭吗?”昭昭挠挠头,她和采采去病房陪姑父玩儿,姑父身上满满的不是药香吗?哪臭了? “我阿爸是营长,手下好多兵,不准说他坏话!”采采举着扫帚冲谢曼凝挥了挥,转头问褚韵:“小红帽,咱回家吧,不待这儿了,狼外婆会吃人的!” 昭昭对上谢曼凝冰冷的眼神,心里是怕的,采采这么一说,忙点着小脑袋附和道,“对对,再不走,白雪公主你后妈该给咱们上毒苹果了,快走、快走。” 两人一边扯着褚韵一条裤腿就要往外拉,褚韵:“……” “奶奶、奶奶,我们回来了,你的宝贝大孙子回来了,你看我们都买了什么……”褚房毓刚被他爸从自行车前扛上的儿童坐椅里抱下来,就喊着叫着,奔上了楼,“你们是谁?” 哦,有人来了。昭昭的胆儿立马又肥了,头一昂,双手叉着小肥腰,骄傲道:“白雪公主的侄女,小白雪公主。” 采采将手中的扫帚往地上一杵,跟着喊道:“小红帽的女儿,小小红帽。” “你是谁?”两人齐声问。 声音大得惊的褚房毓往后退了两步,半晌,迟疑道:“我是三毛,旧社会流浪、跟狗抢食的三毛。” 两人对视一眼,没听过,齐齐摇了摇头:“不认识。”听着倒是挺可怜的。 “来,”昭昭拉过他,指了指谢曼凝:“是好朋友,就跟我们一起干g命,消灭白雪公主她后妈。” 采采忙将扫帚塞他手里,顺便推了他一把:“上,打倒狼外婆!冲啊——” 褚房毓第一次跟人玩这游戏,感觉挺新鲜,当真举着扫帚朝谢曼凝冲过去了。 昭昭、采采互看一眼,忙扯了褚韵叫道:“快跑——” “小韵?!”褚青和妻子拎着大包小包上来,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怎么变化这么大,真就跟乡下的农妇似的,又土又糙。 谢曼凝抬手挡了下扫向面容的扫帚,又惊又怒道:“房毓,你干什么?!” “打、打白雪公主后妈、狼外婆呀!” 丁珉诧异地瞅了眼褚韵和她脚边的两个孩子,忙进屋,夺下儿子手里的扫帚,顺便不轻不重地拍了他屁股一记:“谁教你的,拿扫帚打奶奶?” 房毓回头看向昭昭和采采。 昭昭舌头一伸冲他做了个鬼脸,采采朝他扬了扬拳头,威胁意味十足。 “坐。”褚青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圆台面上,招呼了声褚韵,看向地上一黑一白俩团子,“这两个……都是你生的?” 褚韵听得心寒,语气就很冲,“褚辰没往家寄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 丁珉听不下去了:“褚韵,侬有气,也别往侬大哥身上发啊,他又不欠侬的。” “当年要不是因为他,我能下乡吗?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 “侬自己命里就该下乡,现在倒来怨侬大哥这个在工矿的?”丁珉指着褚韵,叫道,“别忘了,当年可是侬主动要求去插队落户的,侬是自作自受,现在带俩小赤佬回来,想干嘛,抢房吗?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家里的几间屋子,哪间也没侬的份……” 褚韵气得双目通红,浑身发抖,弯腰一把抱起一个,转身就走。 昭昭拍她的肩:“二姑,东西、东西忘记拿了。” 褚韵大脑气得缺氧,已经不会思考了。闻言,当真转身回去走到圆桌前,昭昭和采采齐齐探身伸手,一人抓了一样抱在怀里,齐齐欢呼道:“走啦——” 抱着孩子出了宜兴坊,冷风一吹,褚韵脑袋清明几分,一路走一路都在回想以往她跟母亲、大哥、爹爹等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边想边哭。 昭昭和采采怎么哄都不行,不由长叹了声,掏出手帕给她擦泪。 邱秋怎么也没想到,吃饭了吃饭了,人回来了:“没留你们吃饭……”话问到一半,才发现褚韵的情绪不对,“咋了?” 昭昭嘴一撅,朝妈妈张开手,要抱抱。 邱秋忙将人接过来,抱在怀里,哄道:“怎么了小宝贝,受委屈了?” “嗯,”昭昭重重点点头,眼一红,泪下来了,“老委屈了!看我像看一坨狗屎,我这么乖、这么可爱,怎么能是一坨狗屎呢?” 另一边,采采投进褚辰的怀抱,揽着他的脖子,“哇哇……”嚎啕大哭,“我才不是没人要的黑泥点子呢,她凭什么嫌弃我,我又不吃她家的饭……” 邱秋看向褚辰。 褚辰抱着采采晃着哄着,声音轻柔,背对着采采的一张脸,已经沉了下来。 褚韵什么也没说,甩了甩酸涨的胳膊,洗手洗脸,然后盛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就着炖的腊鸭笋干菌子,吃了个肚儿圆。 吃完,嘴一抹,进屋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提着就走:“我去宜兴坊住了,采采先帮我照看着。”不是嫌弃我吗,看我不恶心死你们! 邱秋知道褚韵这是气入心了,得让她把这股怒气、郁气、委屈发泄出来,遂也没拦,将昭昭放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老太太身旁,快步走进卧室,取了钱票赶在电梯关上前塞进了褚韵口袋里:“过几天就回来,年夜饭等着你做呢,家里的地,只有你拖的干净。过完年,我要上班,褚辰要上学,两个小的和老太太都得你照顾……” 褚韵紧绷的那根弦,陡然一松,“知道啦~” 第28章 吃 邱秋转身进屋,见两个小的已经不哭了,不由松了口气,招呼道:“赶紧让四舅、爸爸带你们洗洗手脸,吃饭。” 怕不够吃,邱秋切碗咸菜丝,摊了盘薄饼。 家里没有儿童椅,为了照顾两个小的,一家人围坐在茶几旁吃饭。 昭昭握着卷饼吃了几口,忽然想到什么,指了指自己的口袋,“妈妈,我们把火腿、干菌子卖了。” “卖了?”邱秋把手里卷好的饼子递给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手,掏出昭昭口袋里东西,是一张五元的纸钞,诧异道:“你们没把东西给奶奶搁下?” 昭昭重重点了下头:“我和采采抱着火腿、菌子,姑姑抱着我们走到楼下,遇到一位白头发的奶奶,她问我们火腿、菌子在哪买的?姑姑唤她董老师,想要把东西送给人家。她开始不要,后来接了,塞给我一张钱。” 采采咽下嘴里的食物,“她长的好好看啊,声音好好听。” 姓董,老二唤老师。老太太一想就知道是谁了,她中西女中的同学,早前听说被赶去汽车间了。 “小辰,回头你找钟鸣打听一下,看人住在哪。好久不见了,有空找她聚聚。” 褚辰点点头。 用罢饭,老太太带着两个小宝贝回屋睡午觉,褚辰继续安装炉子,邱秋在旁打下手,铝管快接好时,沈瑜之找来了,他跟王弈臣、赵文霖一样,填完志愿就回城了。 “老褚,你可真够意思,”一进门,沈瑜之便嚷道,“二十多年的哥们儿,回来也不跟我打电话说一声。” 褚辰跳下梯子,找了件干活穿的两用衫扔给他:“换上,过来干活。” 沈瑜之一噎,将提来的大包小包放在餐桌上,听话地脱下大衣,套上两用衫,接过邱秋手里的铝管递给他:“我记得你家不是有一个二战时期的电炉取暖器吗?” 褚辰:“用电量太大、不安全,老太太送人了。” “哦。”沈瑜之随之兴奋道,“通知书给我带回来了吗?自从得知我考上华理工大学生物系,你不知道,我在家都快成宝贝蛋了。我姆妈笑的那个欢啊,就连我爸那个老学究,都破天荒地拉着我喝了一顿,揽着我肩直夸,‘真棒!儿子,长大了,懂事了,也要飞了’,那个伤感啊,差点没给我整哭。” 邱秋本要去厨房给他倒杯茶,听他说要通知书,转身走进卧室,打开随身带回来的挎包,取出个信封,递给他:“你今儿过来,不会就是来拿通知书的吧?” “胡说!我今儿明明买了东西去医院看望褚奶奶的,结果到医院才知道你们回来了。”沈瑜之一只手帮褚辰扶着铝管,一只手在身上擦了擦,接过信封,来不及看清上面的内容,就嘴一张撕开了信。 邱秋上前扶住铝管,将他替换下来。 里面有一张《华理工大学入学通知书》和一张《华理工大学学生入学注意事项》。 通知书上写着:“沈瑜之同志:经批准你入我校生物系生物信息学专业学习。请于一九七八年二月二十七日至二月二十八日凭本通知到校报到。”落款是“华理工大学革命委员会”,签发时间是“一九七八年一月二十二日”。 普通信件,从沪上到贵州他们小县城需要七天。 1月29日褚辰收到录取通知书,翌日他们就赶回来了,今天是2月3日,再有三天就是除夕。 贴身收好录取通知书,沈瑜之问夫妻俩年货准备的咋样? 刚回来,哪来得及准备。 沈瑜之一看邱秋脸上的表情,便朗声笑道:“要买什么,写张清单,明天我给你们拎来。” 邱秋半点不客气,张嘴便报:“肉,鸡蛋,鱼……” 沈瑜之听得直讨饶:“姑奶奶你当我是神仙啊,这会儿了,上哪给你弄这些紧俏物资?” “那你能买来什么?” “白菜、萝卜我给你们各弄了三十斤,熏鸭昨儿去南货店抢了一只。” 行,能凑三盘菜。 邱秋:“我给你拿钱票。” 沈瑜之忙摆手:“不用、不用,你们刚过来,哪哪都要钱,我这些年,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手里存了些工资,这点算我支援的。老褚,要用钱吱一声。” 褚辰点点头:“年前有事吗?” “没呀,我能有什么事?” “行,等会儿跟我出去一趟。” 有沈瑜之帮忙,铝管很快装好了,炉子点上,火烧旺,上面坐壶水,褚辰就带着沈瑜之出门了。 水烧开,屋里热汽弥漫,慢慢便没那么冷、也没那干了。 邱秋将开水灌进暖瓶,取了土瓦罐来,倒入三碗水,寻了晒干的枣子、刺梨、桑葚、山楂、甘草,放进去煮,没一会儿,屋里溢满了甜蜜的果子香。 老太太、昭昭和采采午睡起来,邱秋坐在沙发上,饮着甜甜的果子水,正捧着本相册在看,东西是在客厅的红木书柜里找到的。 “妈妈,你在喝什么?”昭昭哒哒跑到邱秋身边,扶着她的膝头,探身看向她手里的杯子。 邱秋手腕一转,将杯口凑近她唇边:“果子茶,尝尝好不好喝?” 昭昭张嘴喝了两口,咧嘴笑道:“好喝,甜甜的。” 邱秋放下相册,起身给三人拿杯子。 老太太去浴室洗了把脸,对镜仔细涂过雪花膏,梳了梳头发,出来,走到沙发边坐下,伸手取过相册,看清其中一张,止不住“哈哈”笑道:“邱秋,小辰这张光屁股的照片好看吧?” “哪呢、哪呢,”昭昭把杯子递给采采,扒着太奶奶的胳膊,凑过去看,“哇,没穿裤子!” 采采几口把杯中的水喝完,搁到茶几上,挨过来盯着昭昭手指的照片看了眼,“噗呲”乐道:“哈哈……不知羞,露着小鸡鸡。” “我爸吗?”昭昭仔细打量着照片里的小男孩,胖胖的,一笑,还流口水,“我爸不长这样!”这话说的斩钉截铁。 采采跟着点头附和:“四舅高、大,好看。这个,胖、丑。” 老太太能说什么,不能破坏孙子在孩子心里的形象啊:“对,这不是你四舅,这是你外公小时候的照片。” 褚锦生:“……” 邱秋拿着杯子出来,看眼照片,忍不住乐道:“阿奶,这张照片能送给我吗?”要不是老太太说,她还真就没认出来,这是褚辰! 肥嘟嘟的,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流。 沪上人家[年代] 第37节 老太太一想到孙子知道他的裸照被邱秋收藏时的情景,便想笑:“好,给你。” 邱秋给三人倒了果子水,擦擦手,抽出那张照片放进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再出来,便听到敲门声。 门一开,一位四十多岁、皮肤细白、容貌精致的妇人,提起脚边的化肥袋,笑着往里走道:“你是小辰媳妇邱秋吧,我是你汪婶,昨天过来,你和小辰去医院看老太太了,没见着你们。早上让永安帮我排队,买了些白菜、萝卜,还有一条鱼,先吃着,回头我看看还能买到啥,再给你们送来。” 邱秋一下便知道这是谁了,杨永安他妈汪淑芳,忙上前去接东西:“汪婶,你好。昨晚我们从医院回来,二姐便跟我说,你把米面油盐都给我们备好了,太感谢了。从老家过来,赶得急,带着两个孩子,没敢带什么吃食,多亏你带来的东西,不然这两天怕是要喝西北风。快快,屋里坐,阿奶、昭昭、采采,看谁来了。” 汪淑芳避了一下,手里的袋子没敢让邱秋提:“我听师娘说你怀孕四个多月了,东西重,别闪着腰,你往旁边让让,我把袋子放厨房。” 邱秋听话地往后退了退,汪淑芳提着袋子走进厨房,昭昭、采采跑过来唤道:“汪奶奶。” “唉,真乖。”汪淑芳放下袋子,掏出一把糖分给俩人,解开化肥袋,从中提出一条两斤的大黄鱼,放进盆里,“邱秋,这鱼早上买时还活着,放在盆里一上午,也不知道咋就死了,我给你宰杀好,抹些盐晾上吧?” “我来、我来,”邱秋忙过去将人扯开,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扣着鱼鳃放在菜板上,拿刀“刷刷”几下,大片的鱼鳞纷纷掉落。 汪淑芳看傻了眼,不是说反应迟钝、说话不利索吗? 老太太慢悠悠踱过来,塞给汪淑芳一杯果子茶:“尝尝,邱秋用好几种干果煮的,没放糖,甜味没那么浓。” 一路过来,汪淑芳手都冻僵了,捧着杯子暖了暖,才送到嘴边啜了口:“挺好喝的。” “是吧,我就说四宝这媳妇找的好,医术出色,为人和善,还做得一手好茶饭。晚上别走了,等会儿小辰回来,让他往你家打个电话,把家里的几个都叫来,吃顿便饭。” 汪淑芳笑:“您这是改主意了,不想让小辰请我们去西餐厅吃大餐了?” “没改,这不是怕你们等不及嘛,我现在还没好透,不能你们去吃西餐,把我一个人丢家里吧?” “哈哈,哪能啊。行,等会儿我给展鹏打个电话,让他下班过来,顺便去淮海路点心店买包肉馒头。” “那这鱼就不留了,”邱秋扬了扬手中已经刮去鳞片的大黄鱼,“今晚吃了吧,新鲜。” 老太太点头附和。 汪淑芳笑道:“原是给你们年夜饭添个菜的,这下要提前进肚了。” 邱秋指指旁边挂的两条风干鱼:“呐,还有它呢。汪婶,晚上你走时,拎一条。也省得明天褚辰给你们送年礼,还要提上它,增加重量。” 汪淑芳失笑:“小辰要给我们送多少年礼啊,多条鱼都嫌重。” “嘿嘿,保密。”老太太住院,人家真就当自家老人在照顾了,邱秋心存感激,昨天便在想,是不是送根小人参。 这边说着话,昭昭、采采看大门没关,跑过去,探着头朝门外看去,长长的走廊,宽敝明亮,没啥人经过,两人一商量,拿着沙包、粉笔出门,在门口的地上画下跳房子的九个格,玩了起来。 咯咯的笑声,传得极远。 601室的方季同出海回来,拎着包一出电梯,就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不免诧异地扬了扬眉。 钟鸣跟着听了一耳朵,边拉栅栏,边笑道:“是602室褚辰和他二姐家的孩子。” “褚辰回来了?” “嗯,昨天回来的。”钟鸣说罢,扳动手柄,电梯朝一楼降去。 在这个不是灰就是一身蓝的服饰国度里,方季同一身白色制服,是那么醒目,制服上那金色的流苏,更是耀眼得充满了神秘感。 昭昭、采采齐齐停下蹦跳的动作,呆呆地看着这个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的高大身影,仿佛进入了一个奇幻的世界。 近了,方季同弯腰朝两个孩子笑道,“你们好呀?” 声音很独特,昭昭、采采不知道,这是因为常年出国,说惯了英文、俄文、波兰文,语音里不自觉带出的欧洲腔。 “伯伯,”昭昭眨巴着双眼,梦幻道:“你是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吗?” 方季同一愣,笑道:“对,我是克拉拉的教父德罗赛尔梅亚。” 昭昭、采采,均是一脸茫然。 方季同呵呵笑道:“俄罗斯古典芭蕾舞剧《胡桃夹子》里的一个人物。” “芭蕾舞剧……”昭昭念着这个陌生的词汇,好奇道,“好看吗?” “好看。”方季同笑着直起腰,递了几块波兰糖给俩人,“它有华丽壮观的场面,诙谐有趣的表演,极具感染力的音乐。” 昭昭听得似懂非懂,接过糖了,想了想,掏出口袋里的奶糖,放在他手上:“回礼。” 采采有样学样,也掏出把奶糖放在了方季同手里:“回礼!” 方季同莞尔,握着糖摇了摇,风趣道:“谢谢二位的回礼,好了,你们玩吧,伯伯要回家了。” 说罢,方季同掏出钥匙打开了家门。 昭昭不自觉地朝他家门口走了几步,探头往里看,不大的客厅里,放着个庞然大物,黑色的烤漆,亮白的长条键,优雅而神秘:“那是什么?” “钢琴。”方季同拎着包往旁边让了让,“要进来看看吗?或许,你想听我弹奏一曲。” 昭昭回头朝自家看了看,面上闪过一丝躇踌。 “担心等会儿妈妈出来找不到你吗?”方季同笑道,“你可以回家跟她说一声再来。” 昭昭摇摇头,“不了,谢谢伯伯。” 方季同看着两个孩子又欢欢喜喜地丢起了沙包、跳起了房子,唇角往上扬了扬,真可爱! 也许,真如姆妈所说,成家并不是一件太过糟糕的事。 邱秋宰杀好大黄鱼,让老太太带汪淑芳去客厅说话,几刀划过鱼身,用葱姜蒜和少许盐腌上。洗洗手,把白菜一颗颗从袋子里掏出来,晾放在厨房的小阳台上,萝卜取出四个,洗洗,切成丝。 萝卜丝用盐杀一下,淘洗两遍,一半放盐放油,倒入面粉拌均,和鱼一起上锅蒸;另一半放盐和胡椒粉,倒入面粉,加水,搅成糊状,煎成萝卜丝饼。 完了,又炒了个醋溜白菜,拌盘海带丝,烧锅米汤。 杨展鹏拎着包肉馒头,几斤橘子过来,饭菜刚做好。 昭昭和采采在门口玩得一身汗,老太太和汪淑芳正给两人擦身换衣服。 杨展鹏放下东西,四顾了下:“师娘,小辰呢?没在家吗?” 邱秋提起暖瓶冲了杯红糖水,搁在他面前的桌上,笑道:“装好炉子,就一脸神神秘秘地跟沈瑜之出去了。” “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邱秋摇头。 老太太牵着昭昭的手从卧室出来,见只有他一个人过来,责怪道:“怎么又把永宁、永安丢家里了?过来吃顿饭,还能吃穷我不成?” “这回您可冤枉我了,”杨展鹏一脸委屈道,“我叫了,人家不来,我有什么办法?” “那他们晚上吃什么呀?” “他俩可用不着咱操心,”杨展鹏笑道,“人家一个跟女朋友看电影去了,一个跑去见什么小学同学。” “永宁有女朋友了?”老太太惊喜道。 杨展鹏看向妻子,笑道:“是谈了一个,就是吧,淑芳挺反对的。” 老太太看向汪淑芳,好奇道:“长得不漂亮?” 汪淑芳不言,似是难以启齿。 “在乡下结过婚。”杨展鹏答道。 “这……”老太太瞬间不知说什么了。 气氛正尴尬呢,沈瑜之和褚辰回来了。 一个背着白菜、萝卜,拎着鸡、鱼;另一个扛着条猪后腿,提着篮鸡蛋。 “哪买的?”几人齐声问道。 “十六铺!”沈瑜之笑得好不得意。 褚辰解释道:“效区的农民兄弟进城卖点土特产。” 哦,懂了,这就是俗称的黑市嘛。 “你俩可真是大胆!”杨展鹏忍不住轻斥道,“以后可不敢再这样了。让人举报了,前程尽毁。” “没事!”沈瑜之耸耸肩,“问,那就我兄弟,找兄弟拿点肉菜吃,怎么啦?” 杨展鹏警告道:“注意点!” 汪淑芳扯扯他的衣袖:跟这小年轻又不熟,说这么多干嘛。 帮褚辰、沈瑜之把东西放好,邱秋招呼众人:“吃饭啦!” 蒸好的萝卜丝用麻油、蒜泥一拌,倒是意外地受欢迎,满满一小盆,吃得丁点不剩。 萝卜丝饼也好吃,就是有点费油。 清蒸鱼没放酒去腥,邱秋一家三口都有点吃不惯。 吃过饭,杨展鹏和褚辰、沈瑜之去阳台上说话,汪淑芳帮邱秋收拾好厨房,洗过手,邱秋拿护手霜给她用。 味道好闻,又不油腻,汪淑芳十分喜欢,问邱秋哪买的。 “自己做的。”邱秋说着起身,另拿了一瓶没开封的给她,“防冻、防皴、滋润,你用用,若是喜欢,回头,我再多做些。” “你还会做这个?” “没事瞎琢磨。” 老太太在看昭昭和采采翻花绳,闻言笑道:“邱秋不只会做面霜,还会酿酒,做花露水,配制养身的人参丸。” “人参丸……”凡是药,一说加了人参,那必是稀有的、贵的,上了档次的,“调理什么?” “补气益血,安神益智,强身健体。”邱秋说着,摸了下她的腕,“最近心烦,翻来复去睡不着吧?” 汪淑芳点头:“一想到永宁找个二婚头,我心里就闹得慌。” 邱秋起身道:“我给你拿瓶安神丸,晚饭前吃,一次一丸,你回去吃几日看看。” “行,多少钱?” 老太太拍她:“你带的菜、鱼、油、面,我给你钱票了吗?” “师娘,这不一样。” 邱秋把安神丸递给她,笑道:“啥时候你来医院找我开方,那必是要收钱的。” 汪淑芳多敏感啊,立马查觉到什么:“这么说,邱秋你找到工作了?” “嗯,年后报道。” “哪家医院?”老太太惊喜道。 汪淑芳诧异地看了眼老太太,她还以为邱秋的工作,是老太太利用手中的人脉帮她找的呢。 沪上人家[年代] 第38节 “广济医院,在配药房工作。” “广济?!”汪淑芳吃惊道,“那不是特批的干部疗养院吗?” 邱秋点头,当时省医院的王院长便跟她说,工作轻松、事儿少,工资高。 送走杨展鹏夫妻和沈瑜之,邱秋懒懒地活动了下身子,催老太太赶紧洗漱上床,她给按按穴位。 “你行吗?”老太太看她细胳膊细腿的,就觉得手上没啥劲。 行,当然行。 老太太被按得嗷嗷直叫。 昭昭和采采捂着眼,表示不敢看,又忍不住把五指张开,边看边偷笑。 “要不……”褚辰心疼地拭探道:“秋秋你歇歇,我来按。” “不行,大夫怎么能被人说不行呢,我得证明我自己。”邱秋说完,自己止不住乐得歪倒在了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气得拍她:“小气鬼,说你一句,你就给我往死里按。” 邱秋不服气地哼了声:“您站起来活动活动,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老太太在孙子的搀扶下,起身下床,来回走了几趟,啧,这效果,跟身上甩了十斤肥肉似的,特轻松、特舒服。 “行行,你厉害!” “明天还给您按。” “别、别,你饶了我吧。” “你饶了我吧……”昭昭跟着怪模怪样地学了一句,“哈哈……”大笑不止。 采采跟着笑了几声,揉揉眼,伸手要四舅抱,困了。 褚辰将老太太扶上床,给她掖好被子,留下床头一盏小灯,抱起昭昭和采采,带着妻子出了老人的卧室,去洗漱。 哄睡两小只,褚辰揽过邱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她的长发,“下午去银行礼堂拉奶奶捐出去的钢琴……” 邱秋立马来了精神,侧身面对他,扣了扣他的喉结:“神神秘秘的,是拉钢琴啊?” 褚辰一把握住她捣乱的手:“本来是想给你和昭昭一个惊喜的,结果,损坏得厉害,我和沈瑜之找了辆三轮车,将钢琴拉去淮国旧找了个修钢琴的老师傅,人家说很多零件得换,要了小两百。我没带那么多钱,沈瑜之垫的。” “钱都在床头柜的挎包里,你要用自己拿。” “行。”摸了摸妻子的指腹,“还是让二姐赶紧回来吧,你一个人带俩孩子,太累了。” “不急。”邱秋瞄了眼墙上的表,“就是不知道,二姐这会有没有吃饭?能不能吃饱?”过来才知道,沪上的饭碗真小啊。而且听奶奶的意思,那边做饭,抠抠索索的。 吃了,吃得还特多,她吃完,一家人除了房毓,都没吃饱。 谢曼凝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一拍桌子,压着嗓子吼道:“老二!你到底要不要脸啊,一过来,就跟左邻右舍哭诉我这个当妈的偏心、骂你大哥凉薄,说自己可怜。你离婚带着个孩子回来,是件多值得炫耀的事吗?” 丁珉将差点被婆婆吓哭的儿子塞给丈夫,示意他赶紧抱着儿子回亭子间,别跟着瞎掺和,免得真落下个凉薄的名声。 “谁遇到你这事不是藏着掖着,你倒好,恨不得整个宜兴坊家家户户都知道,你下乡11年,家里对你不管不顾,活不下去了,找个男人结婚,我还为此跟你断绝了关系。老二,你摸摸良心,下乡是不是你自愿的?走时,我有没有偷偷塞给你五百块钱……” “五百?!”丁珉霍的一下站了起来,“姆妈你也太偏心了吧,这么些年说是补贴我们,加一起也没有五百啊!” 褚韵闲闲地放下牙签,看向闭目不言的爹爹,当着全家的面给自己开批斗大会的姆妈,事不关己的小五、小六,一脸气愤的大嫂,躲起来的大哥,嗤笑了声,站起来,转身进了小南房,从里面把门一锁,把斗柜推过来顶上,被子抖开,脱鞋上床,睡了。 小六听着动静,一下子跳了起来,奔到小南房门前,推了推没推动,急得“啪啪”拍门:“二姐、二姐,你出来,这是我和奶奶的房间,你睡就睡呗,扛门干嘛,我咋进去啊?开门、开门,听到了没有……” 谢曼凝双手抚额,半晌,对小五道:“去把小六叫进来。” 再吵下去,楼上楼下都该过来看热闹了。 小五“哦”了声,起身拉了小六回来。 小六急得跺脚:“姆妈,我今晚睡哪呀?” “让你大哥跟你五哥挤一挤,你跟你大嫂住一晚。” 丁珉刚要反对,对上婆婆凌厉的目光,脸一拉,没敢吱声。 打发儿女睡了,谢曼凝看向丈夫:“你不管,就任老二这么闹下去?” “你看她现在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吗?” 谢曼凝也没想到,上午过来还哆嗦着不敢回嘴、一骂就缩的老二,下午,跟变了个人似的,硬气了! “那咋办?再有两三天就过年了,到时亲戚朋友一来,就听她白话咱们怎么偏心?兄弟小妹多薄情?她受了多少委屈?” “她上午来时,带了两个孩子?” “嗯,一黑一白,黑的那个……倒有些像我,白的……长得精致,现在想想,应该是老四家的。” “我明天去趟茂名路公寓。” 第29章 打砸 杨家送的粮食有限,救个急可以,吃到年后不大现实。 晚天,褚辰跟卖肉的大哥定了一百斤米、五十斤面,约了今早去十六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心里记着这事,凌晨四点多,褚辰就醒了。 悄没着声地下床,穿上衣服,简单地洗漱下,褚辰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钱,不想瞅见一张照片,咦,有点眼熟。 褚辰拿出来仔细一看,这、这张照片他不是在爷奶的取笑中藏起来了吗?哪冒出来的?忙关掉台灯,轻轻出了卧室,走到书柜前,挑了本大部头,随手将照片夹了进去。 知道他要买粮,沈瑜之昨儿走前把自行车留下了。 褚辰拿着钥匙开了锁,骑上车直奔十六铺。 解放后,十六铺码头成了沪上港务局所属的上港四区和沪上港客运站,来去的主要是开往长江、宁波和温州的船只。 七十年代,随着客运的需求,原来的装卸区和客运站合并,成立了沪上港客运总站。 当年知青下乡,无数沪上知识青年,背着军绿色的背包,提着暖瓶饭盒,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褚辰骑车过来,大哥已经在港客运站的角落等着了。 两人没多言,褚辰掂起米袋、面袋估了下,重量不差,将钱悄悄递了过去。 大哥往路灯下走了走,迎着光,沾着唾沫点了遍,裂着嘴笑道:“大兄弟,我带的还有两只下蛋的老母鸡,要不?” 要啊,肉嘛,真就不嫌多。 鸡不在这儿,他兄弟看着呢,褚辰跟着过去,没想到他们带的还有土豆、洋葱、大蒜和一盆盛开的水仙花。 见褚辰盯着水仙花看,大哥笑道:“兄弟,要不,给你便宜点?” “大哥是花农吗?”□□前,效区有很多靠种花为生的花农。 男人点头:“这几年不让大规模种植了,家里养几盆,过过瘾。” 褚辰让他帮忙用筐子装好,围层稻草,放在了车篓里。 土豆、洋葱、大蒜也各要了些。 载着东西到公寓楼下,天刚麻麻亮。 钟鸣还没来上班,褚辰锁好车子,扛起一袋米和半袋面,拎着两只鸡快步朝楼梯走去。 方季同跑步下楼锻炼身体,差点没撞上:“褚辰,你这?” 褚辰抬头一看,笑道:“好久不见,跑步吗?” “嗯,下楼活动活动。来,帮你扛一袋。” “别,脏。”褚辰往旁躲了下,没躲开,肩上的面袋子已经被方季同拎在手里。 褚辰索性把米也递给了他,对上方季同诧异的眼神,褚辰解释道:“下面还有些菜……” 方季同失笑,把米和面扛在肩上,伸手:“鸡也给我吧。” 褚辰塞给他,转身去大堂,将其他东西扛上,随他一前一后上了楼。 两人显然都是干惯体力活的,六楼爬上来,只是微微有些喘。 褚辰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扛着东西先一步进了屋,方季同紧随其后。 放下东西,一一规制好,褚辰提起两只老母鸡放在厨房小阳台上,那里还拴着晚天买来的两只小公鸡,拿碗倒了些温水,抓了把米给它们,几只鸡惊惧地缩着身子退到墙根儿,窝在了一起。 褚辰看眼,没再管,回头问方季同:“喝点什么?” “都有什么?” 褚辰打开橱柜给他看:“麦乳精,奶粉,红糖,茶。” 方季同伸手从橱柜里取出个古朴的茶罐,打开闻了下,“茶香不错,哪买的?” “贵州山上采的古茶,自己炒的。”褚辰转身去找茶具。 两人在客厅的餐桌前坐下,方季同靠坐在椅子上,懒懒散散地看褚辰手法娴熟地温杯、洗茶、冲泡、分茶……动作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流畅,“我记得褚爷爷、褚伯父都不善饮茶,只喜欢喝咖啡。跟谁学的?” “邱秋,我爱人。”褚辰嘴边溢着抹温柔的笑,抬手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请。” 方季同也不善饮茶,同样只喜欢喝咖啡,遂这杯茶,他只觉得味儿不错,好像要比一般的茶香些。 褚辰跟着端起轻啜了口:“可惜了,水质不太好。” 泡茶最好用流动的山泉水。 在贵州时,想念的是沪上的盛世繁华,这一回来,又开始念叨起贵州的山山水水了。 “两个小囡,哪个是你的?” “你见了?” 方季同轻“嗯”了声,笑道:“白的灵动,黑的可爱,看得我都想结婚生子了。” “二十七八岁,是该成家了。方伯母这些年没催你?” “催,怎么不催,催的我有几年都不敢回来住。有漂亮的,介绍一个给我。” “没有。”褚辰正色道,“我你还不知道,自来洁身自好,从不跟女同志单独来往。” “哈!”方季同被他这不要脸的话,逗乐了:“是谁在南模中学,一到放学,身后就跟着一溜小姑娘来着?” “你也说是跟,而不是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沪上人家[年代] 第39节 “狡辩!”方季同嗤鼻,“你要没有丁点意思,人家能对你恋恋不舍?” “花若盛开,自有蝶来。同理,人也一样,那只能说明,我比你优秀。” 方季同点点他,气得一甩衣袖走了。 褚辰嘴角轻扬:“不留下吃饭?” “今儿的五公里还没跑呢。” 褚辰看着已经阖上的门,兀自又乐了一回,方才起身收了茶具,清洗干净,收起来,淘把米放进瓦罐,搁在客厅的炉子上,熬煮起来。 回了沪上,怎么能不来点大饼、油条、粢饭和豆浆呢。 提上竹篮,拿个小铝锅,褚辰快步出了家门。 邱秋起来,看着满桌的早餐,那个惊喜啊,扯着人的胳膊摇了摇,娇声道:“褚同志,辛苦了。” “还有一个惊喜。”褚辰说着抬手捂住邱秋的双眼,带着她一步步转到沙发前:“猜猜,是什么?” “花?!”邱秋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一把拉下他的手,朝茶几上看去,开心道,“哪买的?” “早上去十六铺买米面,正好瞅见它。喜欢吗?” “喜欢!” “亲一个。”褚辰点点自己的唇。 邱秋往卫生间瞅了眼,老太太带着两个小的正在洗漱,忙一把揽着人的脖子,亲了上去。 褚辰弯腰低头,双手环着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 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邱秋一把将人推开,调笑道:“褚主任,自制力不行啊!” 褚辰眼角微红,就那么看着她,没说话。 邱秋挨过去哄道:“要不,今晚让昭昭、采采跟奶奶睡?” 褚辰轻咳一声,不自在地别开头,“你说的,不能食言。” 邱秋拍了下他挺翘的臀,笑着跑开了:“骗你呢。” 褚辰:“……” 老太太喜欢把油条扯成段泡在豆浆里,就着小菜吃。昭昭、采采有样学样,吃得还挺香。 粢饭是糯米、粳米按照一定比例配好,浸泡一夜后隔水蒸熟,师傅趁热捏出一两、二两,裹了油条一团。 拿回来的路上,热气一蒸,里面的油条已经疲软,邱秋咬了一口就不吃了,塞给褚辰。 大饼褚辰买了两种,一种里面搁了白砂糖,外面又刷有一层稀释的饴糖;另一种刷了菜油,抹了盐花、葱花;两种大饼外面都撒有厚厚的一层芝麻,烤得焦黄,咬一口,松脆喷香。 邱秋两种都爱,褚辰教她用咸大饼裹了油条,配豆浆吃。 熬的米粥褚辰自己喝了。 吃过饭,褚辰去厨房洗刷,老太太吃过药,找了喷壶,给水仙洒水,邱秋领着两小的下楼走走,活动活动,消消食。 宽敞的街道,拖着长尾巴的电车,飞速从身边行过的自行车,神秘的花园洋房,高高的锦江饭店,捧着咖啡站在门口等顾客上门的理发师…… 昭昭跟采采你追我赶跑了一段,转回头来找慢悠悠的邱秋,“妈妈,这里好大啊!” “这里没有山、没有果树,没有好多好多的花,”采采叹道,“他们说话,我都听不懂。” 昭昭:“我也是。” 邱秋掏出帕子给两人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出来的时候差不多了:“回去让太奶奶、太外婆教咱们说沪语吧?” “好呀!” 三人往回走,没走多远,褚辰寻来了:“童老师和隔壁601室的方伯母来家跟阿奶说话,我带你们逛逛吧?” “跑的一头汗。”邱秋指着两小道。 褚辰搓搓手,蹲下身摸了摸两人的后背,还好只是微潮,“没事,咱们就在附近逛逛,不走远。” 一上午,他们逛了工艺品店,哈尔滨食品厂,六一儿童用品店,百货公司,买了成套的碗筷汤勺,买了过年用的糖果点心,给昭昭、采采各买了两身衣服,各挑了双小皮鞋和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书包和文具盒也都备上,只待过完年适应适应,就将两人送去幼儿园。 在百货公司,邱秋见羊绒衫款式十分漂亮,给自己、老太太、褚辰和二姐各挑了件。 拎着大包小包到家,才知道,沈瑜之提着他给家里买的白菜、萝卜和熏鸭过来,等了半上午。 邱秋拿出给老太太买的羊绒衣,让她去试试。转头问沈瑜之:“想吃什么?” “吃面,打卤面。我俩做。”褚辰说着,提上新买的碗筷汤勺,拉着沈瑜之进了厨房。 “老褚,真有你的啊,吃口面还要我自己动手,有点兄弟情谊不?” “有,不多。”褚辰拆开碗筷汤勺的包装,拿水冲了冲丢进钢筋锅里煮煮消毒,转身拿了个围裙丢给他,“穿上,阳台上挂的猪腿肉割一块,洗洗剁剁。” 沈瑜之穿上粉红色的围裙,接过刀,边往阳台走,边问道:“你干嘛?” “和面,擀面条。” “啧啧,老褚,没想到啊没想到,结个婚,你把自己练成了大厨。” “你想找人结婚,还找不到呢。” 沈瑜之扯着阳台上挂着的猪后腿一刀下去,连皮带肉切下一块,“我是找不到吗,我那是不想找。对了……” 褚辰扭头看他:“嗯?” “蒋济安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呗。 沈瑜之看他跟没听见似的,将肉丢进盆里,端到水池旁清洗,道:“叶尔岚爸妈今儿一大早,拎着礼物去你家了。” 褚辰一愣:“去我家?” “对啊,去你家。你说寸不寸,蒋济安带着妻儿今早下火车到宜兴坊,叶尔岚爸妈坐着军用吉普,也到了宜兴坊你家。叶尔岚爸妈一下车,正好跟蒋济安走了个对头,当年叶尔岚跟蒋济安谈恋爱,咱南模中学可是不少人知道的,我看叶尔岚爸妈肯定也知道,你没看两老看向蒋济安的眼神……恨不得刀了他。” 褚辰揉着盆里的面絮,轻声道:“叶尔岚是独生女,根据计划生育政策,独苗是硬工矿的档子,不用下乡。” “这么说,她当年是为蒋济安下乡了?” “嗯。”褚辰将面揉光,用湿布盖上,“唯一的闺女闹着下乡,她爸妈不可能不知道原因。” “也是,叶尔岚爸爸当年那地位,怕是还没查呢,蒋济安十八辈祖宗的资料就已经被人悄悄递到手边了。” “对了,你什么时候带着邱秋昭昭回宜兴坊啊?我看叶尔岚爸妈拎的好东西可不少。当时,我都差点跑过去告诉他们,你回来了,不住宜兴坊。结果,脚还没迈出去呢,你姆妈跑下来,热情地将人迎上去了。” 褚辰刚要回答,门铃响了。 昭昭奔过去,踮脚将门打开,一看来人,兴奋地大叫道:“二姑!是二姑,二姑回来了。” 采采正在上厕所,裤子没提好就奔出来了:“妈妈、妈妈……” 褚韵将背着的麻袋放下,一把抱住冲过来的闺女,笑道:“想妈妈啦?” “想,特想!吃饭想,睡觉想……妈妈,你今晚能不走了吗?” “行,不走了!”褚韵站起来,拍拍身旁的麻袋,对邱秋、老太太乐道,“我把好东西抢了,家给他们砸了!” 邱秋:“……”这么生猛吗? 老太太抚掌乐道:“砸的好!” 褚韵一把提起麻袋走进客厅,开始一件一件往外掏东西,麦乳精、奶粉、高档烟酒,高级糖果点心,米、面、鱼、肉,还有一壶两斤重的花生油。 邱秋拿起瓶飞天茅台看了看,又瞅了眼整整两条的特供香山烟,“谁送的?” 这绝不是公婆能买得到的东西。 “就你们前天提到的褚辰的同学,疯的那个,她爸妈送的。对了,你们不知道吧,小六的工作也是人家帮忙安排的。” 邱秋扭头看向从厨房出来的褚辰:“这下算是把对他们闺女的四年照顾之情还清了。” 褚辰握住邱秋的手捏了捏:“等会儿吃过饭,咱俩去趟宜兴坊。” 是该去了! 怕影响老人和孩子的心情,邱秋拆开盒酒心巧克力,招呼大家都尝尝。 褚辰和沈瑜之的手艺不错,面条筋道,卤子浓郁鲜香。 吃完饭,沈瑜之便骑着车先走了。 活动了会儿,老太太带着昭昭、采采去午睡,褚韵里里外外开始打扫卫生,褚辰帮邱秋穿上大衣,戴上帽子围巾,两人相携着走出家门,坐公交到了宜兴坊。 褚家今儿在宜兴坊真就出名了! 先是部队的大干部坐着吉普车来送年礼,礼物那个多啊,搬了几趟,才搬完,谁看了不眼热! 结果,人还没走呢,褚家就闹起来了,下乡回来的二闺女当着客人的面把家给砸了! 那大干部走时,脸都是黑的,谢曼凝陪着小心,好话说尽,也没见人家缓了脸色。 遂褚辰和邱秋一进宜兴坊,便被人打量着、关注着。 邱秋打量着里弄的环境,一水的清水红砖建筑,中西合璧联排式三层住宅,双坡顶屋面、小烟囱,四方天井,独立的小庭院。 环境幽美高雅,布局规整,很适合居住。 “这里。”褚辰扶着邱秋迈进了9号楼灶坡间,原本只供一户人家居住的房子,又挤进了五家,灶坡间摆满了六户人家的灶头,每个灶头上横七竖八地扯着电线,吊着灯泡,墙被油烟熏得起了厚厚一层油垢,已经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狭窄的木制楼梯,年久失修,方一踏上,便已咯吱作响。 邱秋的好印象,瞬间打了折扣。 还没到楼上,两人便听到了哭声,劝解声。 第30章 往事 不知谁叫了声:“褚辰回来了!” 谢曼凝的哭声一顿,拿帕子擦了擦脸,起身来迎,邻居们都让开了道。 褚辰搀着邱秋踏上二楼,就见楼梯口和自家大南房里围满了人,“李家小阿嫂,向家好婆……”挨个儿唤人。 “辰小子,这是你媳妇吧?” “是,我爱人邱秋,”褚辰说完,看向谢曼凝,“姆妈。” 沪上人家[年代] 第40节 谢曼凝抹了抹眼睛:“老四,你二姐……” 褚辰没接她的话,转头看向诸人:“蒋爷爷,听瑜之说济安带着爱人孩子回来了……” 蒋爷爷脸一红,含呼地应了声,转身溜了。 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开始交头接耳:“他还来看褚家的笑话?!谁不知道,他那孙子不是个东西,今儿来的那对夫妻可是恨死蒋济安了……” 褚辰轻咳一声,“李家小阿嫂……听说……” 大家纷纷转身看向李家小阿嫂,她咋了? 有知道内情的,小声嘀咕道:“她爱人要跟她离婚。” “哦~” “咳,快走吧,褚家老四是个硬茬子。不走,当心他下一个点的就是你。” “我有什么可让他说的……”话没说完,似想到什么,忙脚下开溜。 谢曼凝就见老四两句话,打发了一众邻居,心下微凝,不由打起了精神,提高了警惕。 没再说什么,谢曼凝转身进屋,端坐在了圆桌前。 褚辰扶着邱秋踏过一地还没收拾的零碎,走到圆桌前,“爹爹、大哥他们呢?” “上班去了。”谢曼凝眼皮微微上撩了下,眼神淡淡地从邱秋面上扫过,“你媳妇?” 邱秋双唇向上一翘,笑道:“姆妈。” “我还以为你没长嘴呢,见到长辈,连个称呼都不会喊。” 邱秋“刺啦”一声,拽过把椅子,在她对面坐下,“我也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您给我的印象这么美,哭得如早春枝头的梨花,含了一包水,没办法,震住了!” 褚辰:“……”他算是发现了,邱秋一进入战斗模式,动作跟正常人一样利索,嘴皮子也是半点不落下风。 “牙尖嘴利!” “彼此彼此。” 谢曼凝气得一拍桌子:“老四,这就是你娶的媳妇,不尊老人……” “姆妈,您错了,褚辰当年相当于入赘,您不知道吗?就连昭昭都跟我姓,您是文化人,肯定知道赘婿在家庭里的地位,那就是没地位!” 褚辰差点没被邱秋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逗得笑出声。 “姆妈,说起不尊老人,我还真该点点您,您看奶奶生病住院那么多天,您别说端茶倒水陪护在前了,探望都没几次吧?我和褚辰回来,匆忙慌地赶到医院,哎哟,可怜啊,老太太生养了仨,大伯咱就不说了,那是烈士,敬在心里的人物。二姑,断了关系,咱也不提了。您和爹爹呢,可还活得好好的,也养着一窝孩子,竟没一个守在身边?” “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您跟我说‘不尊老人’,这话您咋讲出口的,对你和爹爹来说,它不是明摆着的一个笑话吗?” “听说您是中学的英语教师,教书育人,不该先正自身吗?您自身都不正,便来教孩子,家长、学校咋放心了……” 谢曼凝白眼一翻,身子软软地往下秃噜。 褚辰慌忙去扶。 邱秋精神一震,喝了声:“我来!” 说罢,拿出针包,“刷”一下抖开,长长的一条铺过圆桌面,邱秋伸手取了根锥子似的长针,咧嘴一笑,“嘿嘿,这针,我终于派上用场了!” 灯光下,那么粗那么长的银针闪着冰冷的光泽,一步步朝谢曼凝靠近,不等邱秋对着人中扎下,谢曼凝“嘤咛”一声,醒了。 “我、我怎么了?” 邱秋伸手覆在她腕上,张嘴便道:“身虚体乏,心情郁结,不是大问题。平时没事别端着,也别嘤嘤哭、动不动就装晕,多跑跑动动,保您长命百岁。” 谢曼凝气得捶胸,指着邱秋说不出话来,她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老四娶的这乡下妇,是块滚刀肉。 邱秋收回覆在她腕上的手,灿然一笑,坐回原位,把玩着手中的银针,“姆妈,我挺好奇的,您和爹爹今日如何待奶奶,大哥、五弟、六妹可都看着呢,他们的反应,您是不是挺满意?您和爹爹的凉薄,他们看在眼里,也跟着有样学样。那您有没有想过日后有一天您和爹爹生病住院了,谁来照顾,指望他们吗?” “要不我们来试试……”邱秋突然一脸兴奋地举着银针,探身凑近谢曼凝道,“我医术还行,保证一针下去,让您在床上躺半月。” 谢曼凝吓得身子猛然往后一仰,带得椅子朝后摔去,邱秋伸手一把拉住她,褚辰快步过去,将人扶稳。 邱秋松开手,举着银针不死心道:“您真的不要试试吗?” “滚!”谢曼凝一把甩开褚辰,崩溃大吼:“你们给我滚出去——” 邱秋朝褚辰耸耸肩,好像玩大发了,“行啊,我们走,不过,有一件事,您得告诉我,小六的工作,是叶家主动安排的,还是您找上门求的?” “我没上门,我只是打了通电话。”谢曼凝理了理头发,看着褚辰扯了下唇,“没想到,你的人情还挺好用。” 褚辰冷了脸:“只此一次。再有下次,不管是小六,还是小五、大哥、老三,怎么得来的,我会让它怎么还回去!” 谢曼凝脸一僵,她还想让叶军长把小五安排进大厂,帮老大调一下工作呢,“他们是你哥你弟你妹……” 邱秋收起银针,闲闲道:“奶奶还是爹爹的姆妈,您的婆婆呢。” 褚辰扶着邱秋向外走道:“我明天去趟部队,跟叶叔叶婶把事说清楚。” “老四,你敢!” 褚辰没理,扶着邱秋小心地步下楼梯。 “老四,你要是敢去,”谢曼凝追到楼梯口,吼道,“我、我就不认你这个儿子。” 邱秋诧异地停下脚步,转身笑道:“还有这样的好事!您可要说话算话。褚辰,赶紧地,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去军区……” 褚辰怕人在楼梯上不老实,摔了、碰了、扭了,弯腰把邱秋抱起来,快步下楼,转身穿过灶坡间,出了9号楼。 “走吧,去图书馆。”褚辰安抚地拍拍挣扎着往后看的妻子。 没看到婆婆震惊后的表情,邱秋甚是遗憾地拍了拍抱皱的衣服:“是得去一趟,跟你爹把话说清楚。家里闹成这样,他还能安心地上班,我也是服了!” “他以前不这样。”褚辰回忆道,“司法机构没受冲击之前,他开着事务所,一副精英派头,穿西装、打领带,出门有车,来往有客,笑容和善,为人霍达,精气神十足。” 见了人,邱秋才知道褚辰为何觉得他爹没精气神、颓废了。 五十岁的人,看着像六十岁,背已弯,白头发看上去比老太太都多。 人是儒雅的,削瘦的,衣着干净整洁,说话轻声慢语、有理有据,就是眼里没光,懒洋洋的,对什么都失了兴趣。——邱秋却得出了“对外界反应迟钝”这个信息。 好似游走在生活之外,又似受惊的家雀,稍大一点的声音,都能让他的身体本能地瑟缩下,手指抖动起来。 “创伤后应激障碍!”邱秋脑中闪过省城的王院长跟她提过的一个心理名词。 三人坐在图书馆的一个角落,面前摆着三杯白开水。 褚辰在跟他爹说话,说二姐结婚离婚,孙家的人品、孙建国的能力。 褚锦生听着,半晌不言。 “您没什么要说的吗?当年,二姐下乡,虽是自愿,却多少也有大哥的因素在,如今她回来了,不求你们补偿,好好待之,不难吧?” 褚锦生端起杯子,抿了口水,目光淡淡扫过对面的小夫妻,转向窗外:“你阿奶是大户人家的少奶奶,少奶奶有自己的生活,看电影、听曲、打牌、逛街、参加慈善晚会、朋友聚会、出门旅游,唯独给孩子的时间少之又少,我是保姆带大的。” “每天最多能见她两次,早饭一次,午饭一次,很多时候,早晨的餐桌上也是见不到人的,她起的晚,中午,我也有可能是在学校吃食堂,你能想象吗,有时一周我也见不到她两面。” “她有爱。百姓爱长子,她的爱给了大哥,同为女子,她自小在家不受待见,所以,对你二姑,亦有一副慈母心肠。” “我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却万分厌恶这样的家庭氛围,可当有一天我成了父亲,才发现,那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经深入骨髓。” “如你爷爷一样,我会不自觉地对你大哥投入全部的心力,你三哥……看到他,我又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对你二姐,我会下意识地忽视……某些方面,她太像你奶奶了。” 褚辰第一次听爹爹说这些,一时竟是无言。 “去年我从农场回来,第一次跟你奶奶这么亲密这么近距离地相处着,有欣喜,有钦慕,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怎么跟她相处,想亲近,却发现,她从住进宜兴坊的那刻,就防备着我们。多可笑,”褚锦生轻笑着摇了摇头,眼里有水光闪过,“防备我们要她手里的钱,她的首饰,她的房……” “就这样吧,一切如她所愿!”褚锦生起身,“小六的事,是我和你姆妈做事欠妥,日后不会了。” “照顾好她!”说罢,人已转身离开。 邱秋端起杯子喝水,不知该说什么。 要走时,褚锦生让人送来两套《西游记》小人书。 第31章 救人 邱秋前世是独生女,得到过世间最纯粹、最满的亲情。今生,宗敏虽说改嫁后给她生了个妹妹,可又不在一起生活,再加上,邱秋自小便知道宗敏嫌她是个残疾,对她不喜,遂从没对这个母亲抱过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是真不知道,子女多的家庭,会有这么多不平和纷争。 褚辰提着两套书,牵着妻子的手慢慢走在淮海路上,半晌,才道:“奶奶生活在一个大变革、一个战乱的时代,她从旧式家庭里挣脱开来,在舅公的帮助下,考进中西女中,接受西式教育,她们的校歌是‘扬子江滨兮歇浦旁,有女校兮世界光。春风和蔼兮读书堂,教人处世立身方。幼而学长为众所望,帮之英俊国之祥……更愿身心健与康,驰誉中西翰墨场……’” “中西女中毕业,考入清华,清华学子受五四运动的影响,更是将爱国爱家、自强不息、独立自主刻在了骨子里。她不是传统女性,更不是围着家庭孩子转的家庭主妇。她有自己的爱好,有自己的社交,有为之努力的事业,她渴望被社会认可、为祖国建设顷一份力。” “她活得自由洒脱,知世故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手中握着大把钞票,又花不出去,又怎么可能将丁点铜钿看在眼里,说是防备,不如说是谨慎,怕自己的身份在那个年代,给家里添乱、惹祸。” “cheer for old tsing hua,tsing hua must win.fight to the finish,never give in……”褚辰轻哼。 翻译过来:欢呼我清华,清华必胜。再接再厉兮,无退有进。君尽全力兮,予图未竟功,同心同力争雄,攻,攻,攻! 这是当年的《清华优胜歌》。 褚辰儿时听到最多的两支歌,便是奶奶唱在枕边的《中西女中校歌》和《清华优胜歌》。 他声音浑厚洪亮,充满了力量感,眼前仿佛真就走过那么一群莘莘学子,身怀凌云壮志,不负韶华行且知。 将邱秋送到家,小人书交给昭昭、采采,褚辰转身下楼,直奔点心铺,提上两样蜜果、两样糕点,去军区。 老太太看眼昭昭手中的小人书,讲的是《三打白骨精》,翻开首页,是儿子褚锦生用铅笔写下的注解,“你爹爹给她俩买的?” 邱秋点头:“图书馆的工作挺好的,安静,又有书读。” “我托人给他安排的。”老太太挺了挺胸,嗤道,“那小子从农场回来,跟个废人似的,见人就躲,见人戴红袖章就怕,有什么好躲、好怕的,读史的人都知道,此番历程,不过是历史的必然。” “开始还不想去,被我拉出门,撵去的。人哪能不见阳光呢,晒晒,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邱秋冲老太太竖了竖大拇指,环顾四周:“二姐呢?” 老太太指指卧室:“睡了。” 邱秋给老太太号了下脉,今儿情况又好上许多,再吃两天药,晚上按按,就可以出门走走了。 想到昨天从储藏室拿出来的两件大衣还没送洗,邱秋寻了个纸袋,将大衣叠叠放进去,“阿奶,我出去一趟。” “去正章洗染店?” 邱秋点头。 “知道在哪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41节 “方才回来的路上,褚辰指给我看了。”邱秋弯腰亲亲两个宝贝,“昭昭、采采,在家看好老太太,有事叫二姑、妈妈。” 小家伙们一人捧着本小人书,看得正起劲呢,闻言,头都没抬,冲她挥了挥手:“知道啦!” 老太太瞧得直乐:“上午方季同的妈妈过来,说方季同过年放一周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让他教昭昭、采采学琴呢,跟孩子相处的多了,说不定就想成家了。” “什么琴?” “钢琴。我看明天先让她俩跟方季同学半天试试,要是喜欢,让褚辰过完年,趁着复旦还没开学,赶紧给两人寻架琴回来。” “已经寻着了,”邱秋怕老太太知道捐出去的钢琴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心疼,含糊道,“说是有点掉漆,拉去修了。” “看,我就说四宝心细吧,咱还没想到呢,他已做妥了。” “对,你家四宝最好!”邱秋笑笑,转身向外走道,“您乖乖和孩子们在家,我去去就回。” “路滑你小心点。” “知道啦。” 正章洗染店接待邱秋的是位老工人,接过大衣,习惯性地瞥了眼商标牌子,笑道:“高等洋服店定做的啊,现在再找这料、这做工,不好寻啦。” “您从哪看出来的?” 老人翻开大衣,指了指缝贴在内襟左胸袋上沿的中英文姓名,“以前啊,凡是高等洋服店,都会用丝线手绣出顾客的中英文姓名,衬衫、手帕也都特制绣名。那会儿的名媛、小开穿衣呀,可讲究了。” 邱秋这会儿才知道老太太英文名:安妮。 中文名,褚辰提过,吴兆晗。 付了钱,拿着收据走出店门,一抬头,瞅见家胸衣店。 结婚之前,她穿的是请桂花婶帮忙缝的肚兜、大背心。婚后第三年,褚辰回沪上探亲,给她带了两件胸衣,之后,她的胸衣都是她在信里写好尺寸,托老太太帮忙买的。 现在怀孕,之前的胸衣穿着便有些紧了,正想问问老太太哪有卖呢,没想到在这瞅见了。 邱秋穿过马路,走进店里,挨个柜台看了看,挑了件大码胸衣,一件带海绵的运动背心,内裤也要了两条。 拎着东西,慢悠悠地往回走,见食品店有卖糖炒栗子、甘蔗,进去买了一斤栗子,一根甘蔗。 听老太太说,这儿过年要备一只盘,里面要放取有好口彩的东西,如桂圆、枣子、年糕、长生果、甘蔗等,甘蔗还要切成二小段,用红纸裹着。 下了电车,邱秋拎着东西,拿着甘蔗往公寓走去。 余光扫过路旁,不由一怔:俞佳佳?! 俞佳佳拎着皮箱,站在一棵法国梧桐树后,穿得单薄,脸色冻得青白,整个人瑟瑟发抖。 “怎么不上楼?”邱秋走到她身后问道。 俞佳佳一惊,慌忙转身,看清是邱秋,神情放松了几分:“邱大夫……我、我原来住招待所,人家怕我是回城的盲流,不让住了,我怎么解释都不听……” “正好,我家房间多,跟我来吧。” “过、过年的,你婆婆他们会不会……” “我们跟公婆不住一起,这儿是褚辰爷爷单位的房子,老爷子不在了,单位看老太太年纪大,家里住房困难,就没收回。现在我们和二姐、采采跟老太太住。老太太为人和善,二姐和采采你也见过。走吧,跟我上楼。” 不管怎么说,得先让人把年对付过去! 俞佳佳接过邱秋手里的甘蔗,跟在邱秋身后走进公寓。 钟鸣给两人拉开电梯栅栏,甘蔗太长,放不进去,钟鸣接过甘蔗给折成两截。 到了楼上,一出电梯,便听到了从601室传来的钢琴声、歌声,革命儿童电影《闪闪的红星》的主题曲《红星歌》,男声带着两个童音伴着钢琴声唱得欢快激昂。 邱秋一下就听出了那俩童音是昭昭和采采,俞佳佳也听出了昭昭的声音,“你们住601室吗?” “不是,602。那边是邻居家,两个小的应该跑去学琴了。”邱秋说着,推开了自家虚掩的门,“阿奶,我带了位朋友过来。” 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看小人书上儿子写的评语,闻言转头朝门口看来,不由眼前一亮。 俞佳佳极白,皮肤在灯下白得发光,长颈、削肩、细腰、长腿,走起路来好似弱柳扶风,是那种林黛玉式的娇弱美人,却有着自己的韧性。 只一眼,老太太就喜欢上了:“哎哟,这姑娘长得真俊,来来,坐。” 俞佳佳踌躇地看向邱秋。 邱秋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揽着老太太的肩,耳语道:“奶奶,这是跟褚辰一起下乡的知青,家人不在了,房子被收走了,回城没地方去,来咱家住几天,您看方便吗?” 老太太安抚地拍拍邱秋的手,打量着俞佳佳,米白色的线织围巾,黑色的羊绒大衣,黑色小羊皮短靴,拎的皮箱好像还是个国外的牌子货。哎呀,这容貌这气质跟孙媳妇有得一比,这么想着,心下便有些担心:“你跟褚辰是同学?” 四宝上学那会儿,她可是知道的,身后常追着一群小姑娘,不泛一些家世好的。这位,别是追着四宝下乡的吧? 俞佳佳一愣,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展颜笑道:“不是,我读的是沪上中学。奶奶您好,我是俞佳佳,是邱秋的朋友,跟褚主任不熟。” 邱秋没忍住,抱着老太太“噗呲”乐了。 老太太嗔怪地瞪了邱秋一眼:我为了谁? 邱秋“嗯嘛”在老太太脸上亲了一口,笑道:“我带佳佳进屋安置了。” 老太太脸一红,别扭地摆摆手,“被褥在衣橱里。” “知道啦。”邱秋边往保姆房走,边回头冲俞佳佳招了招手。 三间大屋,一间做了客厅,一间是老太太的卧室,另一间邱秋他们住了,二姐原是要住保姆房的,邱秋没让,保姆房小、没窗、背阴,她的身体流产后,刚养的有些起色,就别在冬天住这么阴冷的屋子了。 叫她搬去跟老太太住了,正好,老人夜里若是有个什么,也好叫人。 保姆房有床,有衣橱,还有一张不大的写字台。邱秋推门进来,让俞佳佳看看:“屋里有些冷,我给你多铺床被子。” 说着打开衣橱,里面的被褥,老太太和汪淑芳都拆洗晾晒好了,邱秋看了看,转身去厨房拿盆兑了些温水,拿布巾准备把家具再擦拭一遍。 俞佳佳忙解下围巾,脱了大衣,夺过布巾:“我来。” 邱秋松手,退开几步,“回来后,你去街道办事处报道了吗?”一般知青回城后,去街道办事处报个道,人家会帮忙安排工作、解决住处。 俞佳佳擦拭的动作一顿,低低地“嗯”了声,缓了缓情绪,方道:“他们说大批知青回城,人人都急着要工作呢,没工作安排给我。我去问我家的房子,说我爸妈没平反,房子的归属权还不好说。又说,里面住满了人,真归还了,里面的人咋安置,也是个事……总之,让我别报太大希望。” 邱秋:“户口能迁回来就行,最起码有粮本,可以买粮。另外,你还是复习复习,参加明年的高考吧。” “我、我不想待在国内了。” 邱秋怔愣了下,随之便道:“走也行,得等你爸妈平反,房子归还。” “能平反吗?!”俞佳佳心里没底。 “阻止工人罢工,得看是在什么情况下阻止的。行不行,你得把这事弄明白,材料找齐。” 俞佳佳直起腰,长舒了口气,眼神坚定道:“我听你的!” “嗯。”邱秋看她擦得差不多了,找来块干布巾,将床上的水渍擦干净,取来席子,抱出被褥给她铺床。 褚韵醒来,见到俞佳佳一怔,再得知她住进了保姆房,立马便有些不开心了,有一种自己的地盘被人占去的感觉。 * 叶兴言接到门口警卫打来的电话,说是有一位叫褚辰的青年来访,立马喜道:“是、是我的客人,我这就去接,多谢告之。” 这声谢,把警卫听得直发愣,下意识地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挂了电话,叶兴言撒腿就往门口跑,警卫员忙快步跟上,“首长,你去哪,要不要用车?” “不用,我去门口接一个人。你回去,赶紧帮我把茶泡上,记住了,要好茶。” “唉。” 警卫放行后,褚辰便提着礼盒朝家属院走来,远远地,便看到了跑来的叶兴言。 相比去年的那次会面,叶兴言精神了不少,也胖了些,不再是瘦得皮包骨,磨得气质全无、只剩眼神尚有几分威慑。 “叶叔。” “小辰。”叶兴言紧走几步,拍了拍褚辰的肩,“好小子!真棒,听你二姐说,你考上复旦经济系了。真好、真好!” 说到后面,想到医院里神智不清的闺女,情绪难免有些激动。 同样的年纪,差不多的经历,褚辰走出来了,闺女陷在其中,也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清醒的那一天。 “走,回家。”叶兴言笑道,“你婶子不在,今儿咱爷俩好好喝一顿,不醉不归。不,晚上别回去了,住家里,房子大,连着小卫,统共才仨人,空的啊,一回来我就心慌。” 到家,警卫员小卫已经泡好茶。 叶兴言一边招呼褚辰喝茶、吃水果,一边让小卫赶紧拿钱票去食堂,让师傅炒俩小菜,再端盘花生米。 褚辰几次张口,话都被拦下了。 打发走小卫,叶兴言坐在褚辰对面,正色道:“我和你婶今儿要不去你家,你准备什么时候过来?还是就此不准备联系了?” “前天提到小岚,邱秋还说要给她看看。当年,事情发生的太急,我们唯一的想法,就是先把人送走。” “邱秋……”他知道邱秋自小跟她奶奶学医,苗医的那些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在地方上也算小有名气,可尔岚的病不同,多少中医大拿、西医一把手给看了,都没有办法。 “我二姐您今儿也见了,她66年去西双版纳当知青,72年跟我前后脚成家,对方是名军人,西南军区11师3团1营营长孙建国,你可以让人查查。任务中脊椎中弹,医生做手术把子弹取出来,人就不能动了,说是脊髓损伤。军医束手无策,只能归家休养。” “我去接二姐,才知道这事。当天就给邱秋打电话,邱秋让我带他去贵州我们县医院,她帮忙针灸试试。” 叶兴言一把扣住褚辰的胳膊,急道:“结果呢?” “我们来时,腰部已经能小幅度挪动了。” 叶兴言霍地一下站了起来:“电话是多少?” 褚辰立马把县医院的电话报了出来。 叶兴言抓起话筒,拨了过去。 舅公张丰羽已经下班,张成周接的电话,直言道,人已经可以坐起来一会儿了。 叶兴言问的详细,送去时什么情况,一天后又如何了,用的什么针、什么药……事无巨细。 挂了电话,叶兴言双手叉腰,静默了会儿,霍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褚辰:“邱秋在哪?我现在就要见她!” 褚辰失笑:“我可还饿着肚子呢,不请我吃饭了?” “等着救命呢!” 褚辰愕然,惊得站了起来:“尔岚的情况已经这么……” “不是尔岚,是我手下的一个兵,伤了腿,感染了,高烧不退,医生说,今夜再不能止烧,就得截肢。我想,邱秋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褚辰:“有车吧?借我一辆车,我回去接她。” “你会开?”叶兴言诧异道。 “我爷爷生前单位给他配了车和司机,我上中学那会儿跟着学了段时间,在贵州,有时工作需要也会借单位的车用用。” 沪上人家[年代] 第42节 “车钥匙小卫拿着呢,咱们等他一下,刚下过雪,你那车技就别秀了,安全为上,还是让他送咱们接邱秋吧。” 也行。 两人没等1分钟,小卫便捧着饭盒回来了。 叶兴言吩嘱小卫开车。走吧,路上吃。 三人开车过来,邱秋他们刚把饭菜摆上桌,正想打电话问问褚辰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给他留饭。 听叶兴言说了下病人的情况,邱秋转身进屋,背起医药箱就走。 褚辰俯身抱了抱昭昭、采采和老太太,拿饭盒夹上些饭菜,快步追出去,接过医药箱,扶着人,进了电梯。 到了军医院,才发现情况远比叶兴言说的还要危急,抗生素已经不起作用,感染在扩散,主治医生已经决定手术截肢。 邱秋二话没说,“刷”一下抖开针包,打开褚辰背的医药箱,取出酒精开始消毒,人已经昏迷了,得先定神。 别说叶兴言等人了,主治医生看着几百根在灯光下散发着点点灼目金光的金针,都被震憾了! 没办法,大套的银针卖给张成周了,下午吓婆婆的那套银针数量不够,镇不住场子,这种类似于抢病人的行为,一定要在一开始就将对方的气焰压下,让其不敢哗哗,浪费时间掰扯。 一针扎在眉心,紧接着一针又一针,分别落在两侧的太阳穴上。 主治医生看得眉心直跳,太大胆了,这针下的太猛了,老中医都不敢这么下针! 邱秋号了下脉,取过病例一看,细菌引起的淋巴管感染,医学上称为丹毒,一按伤处,有腥臭的液体渗出。 腿伤的有半月了,这是延误了呀! “衣服扒了。”邱秋看向褚辰和小卫吩咐道。 褚辰一把拉过小卫,赶紧拿肥皂洗手,扒衣。 两人洗手的功夫,病人已在邱秋不停弹动针尾中,醒了。 紧接着针灸退烧。 半小时候后,邱秋收了针,又号了下脉,口述,让褚辰写下了千年古方“四妙勇安汤”。 一碗汤药喂下,没一会儿,人竟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 护士长都称奇,“住院几天了,天天疼得睡不了一会儿就醒,醒了就再难入睡,镇痛药也不敢一直用。你加了安神的药材?” 邱秋摇头:“四妙勇安汤,清热解毒,活血止痛。主治毒型脱疽、患肢溃烂脓水淋漓、血栓闭塞性脉管炎等病症。” 主治医生取出患者腋下的体温计,对着灯光看了又看:“退烧了、竟然退烧了……” “好了,照方服药,连服十剂。”邱秋打了个哈欠,转头对叶兴言道:“叶叔,送我们回去吧,困了。”也饿了,来时路上吃的那一饭盒东西,跟没吃似的,看来饭量又增加了。 叶兴言不放心地指指床上:“夜里不会再反复烧起来了吧?” “不会,保证一觉到天亮。我明早再过来看看。” “行,我让小卫去接你们。” 叶兴言一路将夫妻俩送到楼下,看着人坐上车走远,正要转身上楼再看看,没想到主治医生追出来了,“人呢、人呢?” “咋了?!”叶兴言吓得差点没蹦起来,“又烧起来了?” 主治医生白他一眼:“你能不能想点好!” “没烧你鬼叫什么?” “我这不是想请教请教,交流一下医术嘛。” 叶兴言:“……”这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些。 两人到家,老太太带着两小只已经睡了,二姐和俞佳佳还守在客厅里的炉子旁。 “有吃的吗?”邱秋进门便甩了脚上的羊皮靴子,叫道。 二姐跳起来,边往厨房跑,边道:“有,在炉子里温着呢,我给你们拿碗筷。” 俞佳佳起身掀开炉上的钢筋锅锅盖,拿干净的布巾垫着将一盘洋葱小炒肉端了出来,然后是一小盆米粥。 “太晚了,就着菜喝碗粥?” 邱秋摸着肚子:“我觉得我能吃下一头牛。” 俞佳佳乐了:“我给你烙两张饼?” “不用这么麻烦,帮我切盘水果吧。” 俞佳佳点头,边去拿水果,边问褚辰:“褚主任呢?” 褚辰捡起邱秋的靴子搁在门口的架子上,给她拿了双棉拖穿上,转身去卧室放医药箱,“我吃过了。” 第32章 癫痫 洗洗手,邱秋坐在桌前吃饭,让俞佳和二姐去睡,别为他们熬夜。 俞佳佳怕邱秋吃凉苹果,胃里受寒咳嗽,苹果削皮切块后用热水泡着端放到她这面,这才回房休息。 二姐交待了声,碗筷放着等她明天洗刷,拢了拢身上的衣服进去睡了。 褚辰放好医药箱,脱下大衣,洗了洗手去抱昭昭,二姐已经把门关上了。 抬手刚要敲门,想到什么,回首瞥了眼邱秋,褚辰掩饰着心里的蠢蠢欲动,转身准备洗澡水。 邱秋就着洋葱炒肉丝喝了两碗粥,抱着装有苹果的大瓷碗,溜达着走到浴室门口,看着弯腰洗刷浴缸的男人,毛衣上拉,露出一截小麦色的劲腰。 腰线流畅,脊椎微凹,肌肉紧绷。 手痒,心儿更似有根羽毛在轻轻地挠呀挠,真是难耐啊! 邱秋从不委屈自己,悄悄走过去,手轻轻抚上那抹腰线、摩挲,指尖轻转,移到脊椎处,顺着骨骼的起浮弹动,似飞舞的精灵,飘落在褚辰心尖,柔柔的、轻轻的,似飘浮在七彩阳光下的柳絮,起起浮浮、缠缠绕绕,越飞越高、越飞越远。 褚辰任自己沉沦、深陷其中,如饮甘露,如品美酒,极至的欢欲似夜空中绽放的烟花,绚丽而夺目。 邱秋摸着男人隐忍而泛红的眼尾,笑得肆意,没办法,她就喜欢他为她失控、为她动情,为她卸下名为沉稳、内敛的壳,露出内里的疯狂、柔软与温情。 褚主任真是憋狠了,顾忌着邱秋的身体,还是要了两次。不过,邱秋也很喜欢就是了,喜欢他胳膊鼓起的肌肉、紧实的小腹。 更喜欢亲亲他的喉结、他的唇、他的眼…… 发泄过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一早起来,精力充沛,唇角飞扬,走路带风,眼里的光、亮得邱秋每看一次,都忍不住想撇开头,装作不认识这家伙。 老太太、褚韵、俞佳佳都是过来人,饭桌上扫一眼孔雀开屏的褚辰,都要看着邱秋神神秘秘地笑上一回。 邱秋瞪了三人一眼,飞快把碗里的桂花酒酿圆子吃掉,起身去取医药箱,小卫一早就拎着早餐开车来接了。 褚辰见此忙咽下嘴里的蟹壳黄,端起邱秋碗里剩下的汤水一口喝掉,拿帕子擦擦手嘴,俯身亲亲昭昭、采采,跟老太太三人挥挥手,拎起大衣,快步追上已经随小卫走到门口的邱秋。 “这么早出门?”方季同跑步回来,刚一出电梯,便遇到了走来的三人。 小卫一身军装,方季同不由打量了两眼。 褚辰颔首,介绍道:“我爱人邱秋。” “邱秋,这是我中学的学长,隔壁的邻居方季同。” 邱秋冲他笑笑:“你好,多谢你教昭昭、采采学琴,出去办点事,回来我和褚辰再登门拜访。” 方季同瞄眼小卫背着的医药箱,点点头,没再多言。 三人到达军区医院住院部,叶兴言和他爱人董思琪、主治医生、护士长已经等着了。 “秋秋,”董思琪一瞅见三人,便快步迎了上来,握住邱秋的手,笑道:“吃早饭了吗?” “卫同志买的特别全,一不小心我都吃撑了。” “怕你吃不惯,我就多交待了几样。” “谢谢婶子。” “该谢的是我们,听老叶说,昨天若不是你出手,季寒的右腿要从大腿根被截了。他妈妈是我中学的同学,多年没联系,今早接到她的电话,才知道这孩子参军在老叶手下,还出了这样的事故。” “这也是一种缘份啊!” “可不是嘛,你说昨儿我们要是没去宜兴坊,或是小辰下午没过来……”董思琪不敢想,孩子真要截了腿,日后可咋过呀! 闲话两句,跟叶兴言几人打过招呼,邱秋便去水房洗了洗手,踏进病房。 季寒醒着,精神头还不错。 “吃饭了吗?药喝了没?” “吃了,喝了。”季寒打量着眼前面容娇好、二十出头的女同志,还是不敢相信,昨晚就是这位三针将他从昏迷中拉了回来,又是一串金针让他避免了截肢的命运。 邱秋脱下大衣递给褚辰,走到床边问道:“感觉怎么样?” “不烧了,喉咙干,腿疼。邱大夫,我这腿算是保住了吗?” “不是啥大问题,放心吧。”邱秋说着号了下脉,掀开被子查看他穿着大裤衩的腿,伤处裹着的纱布已经被浸出的液体浸染,暖干后,硬梆梆的泛着黄。 主治医生凑过来:“不知道你后继的治疗方案,我没敢给他用药、清洗。” “你好,”邱秋直起身,笑道:“我是邱秋,贵州来的赤脚医生。” 五十岁,已经秃顶的郑平生哈哈笑道,“你这赤脚医生当的可屈才了,早知道贵州那片山疙瘩有你这号人物,前年我去那边出差,该登门拜访了。你好,我是军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郑平生,你叫我郑叔、郑医生都行。” “郑叔,”邱秋从善如流地唤了声,指指季寒的伤处,“麻烦你给他做一下清洗。” 郑平生点头,戴上口罩、橡胶手套,拆开季寒腿上的纱布,用消过毒的手术刀切开化脓处,碘伏冲洗后,削去腐肉,刚要上药,邱秋递来一瓶自制的消炎止血粉,“用这个。” 郑平生将手里的药放回托盘,接过邱秋手里的药,打开倒出来一点,指尖捻了捻,凑到鼻尖闻了闻:“三七、丁公藤、紫苏叶、侧柏叶……” 再多他就闻不出来了。 邱秋诧异地挑挑眉:“你学过中医?” 郑平生不好意思地笑笑:“小时候学过两年,差不多都忘光了。” 药粉一洒上去,血便慢慢止住了。 这药效!郑平生飞快地转头看向邱秋:“邱同志,你这药,自己配的吗?” 邱秋点头:“家传的古方。” 郑平生剩下的话,再也问不出口了。 包扎好,邱秋让季寒把上衣脱了,让褚辰帮忙把他身上的被子抱开,手一抖,针包“刷”一下长长的一溜平铺在旁边无人的床上。 沪上人家[年代] 第43节 郑平生不自觉地放轻了呼吸,站到一旁观摩起来。 腧穴:输送气血,输穴:输送并传导气血,募穴:脏腑之气输注于胸腹部……一枚枚金针扎下,身体的机动很快被打通、激发。 季寒从不知道中医是如此的神奇,针灸更是打破了他以往对身体的认识,原来真有经络的存在啊,一条一条串联起来,热热的似有一股股真气顺着某种规律在流动,渐渐地,他自己就能感觉到,精神头回来了,身上气血足了,手上有劲了。 一个小时后,邱秋拔了针,再次给季寒号了号脉,“好了,接下来按时服药即可。” 说罢,穿上大衣,跟褚辰耳语了一声,朝外走去。 褚辰不放心,提起医药箱,一把将人拉住:“我扶你过去。” 两人相携着出了病房,叶兴言上班去了,童思琪回去帮季寒煲汤,护士长也忙去了,门口只小卫守着。 看到两人出来,小卫忙站了起来:“邱大夫,好了吗?” 邱秋点点头,“我去下厕所。” 小卫往旁让让,指了下卫生间的位置。 郑平生抱起旁边的被子给季寒盖上,急忙忙追出来:“邱大夫、邱大夫,你等等,别急着走啊。” 小卫伸手将人拉住:“邱大夫去下卫生间。” “哦,”郑平生抹了把额上的汗,看向小卫:“你等在这儿干嘛?” “童同志回家煲鸡汤,交待我这边结束,带褚同志、邱大夫回家用饭。” 郑平生抬腕看了下表:“还没十点呢,吃什么饭啊。对了,昨天听你们叶军长说,褚同志考上大学了。” 小卫点头,一副与有荣焉道:“复旦经济系。” 郑平生撇嘴,小声嘀咕道:“我还毕业于中央国立大学医学院呢。” 小卫仰头看向天花板,表示没听到。 “邱大夫没参加高考,”郑平生撞撞小卫的胳膊,“那她跟来户口怎么解决?听说二人结婚多年,有一个三岁的女儿,现在肚子里还揣着一个,孩子户口随母,这不上户口可不行,大人孩子没口粮不说,以后孩子上学也是个问题……” 说这么多,小卫垂眸看向郑平生:“你能帮忙安排?” 郑平生嘿嘿一笑:“我早上跟院长提了下,院长急着去接平反的老同学,让我等他回来再说。我看,八成是准了。” “多谢!”小卫抬手敬了个军礼。 郑平生摆摆手,“这事先别跟邱大夫提,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小卫笑笑应了。 邱秋上完厕所出来,转身去水房洗手,就见前面一个走得好好的小媳妇,慢慢倒在了地上,身子不停地抽搐着,口吐白沫。 “褚辰——”地面有点滑,邱秋不敢走得太快。 褚辰快步过来,伸手扶住邱秋几步到了小媳妇身旁。 邱秋掏出帕子擦去她嘴边的白沫,伸手号脉,癫痫。 查看了下,意识模糊,呼吸急促。 邱秋取出根银针,飞速消毒后,抬手扎在人中穴上,强捻,片刻,收针,人还是没有完全清醒。 另取一枚银针,直刺眉心,弹了弹针尾。 抽搐渐停,口中也不再有白沫冒出,邱秋号了下脉,看向围过来的人群:“谁认识,家属呢?” “去叫了、去叫了,这是江家刚来的小媳妇。” 有人看着地上女人身上的花棉袄,问道:“从乡下头来额?” “对额。江屋里头大儿子前头几年勿是因为帮领导讲了几句闲话,就拨人家举报,下放去农村改造了嘛。喏,伊就是在当地讨额老婆,看上去蛮白相相、蛮好看额……” 很快,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急匆匆跑了过来,郑平生和小卫也赶来了。 女人醒了。 邱秋收了针,在褚辰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往旁让了让,叫大娘别急着扶人,让她再躺一会儿,缓一缓再将人慢慢扶起来。 江大娘脸色难看地瞪了眼地上的人,根本没有要扶的意思,只扭头问邱秋:“医生,伊是啥毛病啊?” 不等邱秋回答,便有人道:“浑身抽筋,倒勒地浪向,嘴里向吐白沫,勿用问额,肯定是羊癫疯。” “羊癫疯?!”江大娘惊得跳了起来,看向邱秋急急道:“医生,羊癫疯阿是会得遗传额啊?” “当然是遗传额,”旁边看客又道,“可以遗传几代啦。” “搿、搿小囡……”江大娘想到摔断腿躺在病床上的小孙子,有可能遗传了癫痫,眼前一黑,差点没晕倒,“阿拉额小孙儿啊……搿往后哪能办啦?” 地上的女人听着哭声,心头发急,手脚不自觉地又抽搐起来。 邱秋一见不好,忙喝道:“闭嘴!” 说罢,俯身蹲下,扣住她的手腕,一针一个,分别扎在手指的井穴上,放血治疗。 褚辰护在她身侧,时刻注意着她的需求。 郑平生、小卫忙上前疏散人群。 “没事,别怕!”邱秋看着女人的双眸,坚定道,“你这病我能治,孩子小,更好治。” 女人双唇抖了抖,急迫道:“真、真的?” 邱秋重重点了下头:“真的!” 郑平生诧异地看向邱秋,余光扫过女人紧张的神情、抖动的四肢,仿佛明白了什么,赶紧跟着保证道:“对对,邱大夫厉害着呢,你别怕,她说能治就能治,放松、放松,别绷着,你越绷、越紧张,四肢抽搐的就越厉害。对,就这样……放轻松……” 好一会儿,不抽了,邱秋取了针,连同针袋一起递给褚辰,让他消毒后收进针袋,随之打开医药箱取了瓶药,挨个给女人手指上抹了点药膏,让人将她抬进病房休息。 小卫拿来拖把,将地面上的血迹清理干净,顺便把水房门口周围的水渍也拖了拖。 邱秋把帕子丢掉,洗把手,在褚辰的搀扶下跟着去了病房。 郑平生已经给女人建好了病例,见邱秋过来,转手递给她。 邱秋接过来一看,周惠菇,24岁,遗传性癫痫……不由拧了拧眉,问床上的人:“你这是第几代了?” 周惠菇已经缓过来了,“我娘、我姥娘都有。医生,你给我娃看看吧,他比我小时候还要严重,平均每月都会犯一次。我求求你了,我给你磕头……”说着,人已经撩起被子,下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邱秋赶紧让离得近的郑平生把人拉起来。 “起来、起来,咱不兴这个。”见拉不起来,郑平生板了脸:“快起来!别吓着邱大夫。” 周惠菇抬头偷瞄了眼邱秋,见邱秋脸上没了笑容,不敢再磕了,忙双手一撑地爬了起来。 江大娘气得浑身哆嗦,小孙子病得这么重,两口子回来没一个提的,要不是今儿当娘的病犯了,这是不是还要瞒下去? “医生,”江大娘眼巴巴地看着邱秋,“阿拉孙子搿毛病好医伐?后头阿可以成家养小囡吗?” 邱秋摆摆手,叫江大娘让开些,她看看孩子。 郑平生忙把孩子的病例递来。 孩子叫江睿,五岁,昨天从楼梯上滚下来,摔断了腿,癫痫病史家长瞒了,没有记录。 “手术后,麻药退去,孩子腿疼得厉害,家长叫用了镇痛药,刚睡着。”护士在旁解释道。 邱秋伸手把了下脉,又看了看他的腿,左小腿骨折,脚筋断裂。 让邱秋意外的是,医生给接了脚筋,那必是西医大拿。 郑平生在旁道:“院长亲自给做的手术。” 邱秋竖起大拇指,赞道:“医术真好!” “那必须的!”郑平生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比夸他还高兴。 癫痫古有血瘀之说,《婴童百问》有“血滞心窍、邪气在心、积惊成痫”的记载。 心血不遂而瘀,瘀则经络不通,经络不通是孩子癫痫发作的直接原因。 活血化瘀可以改善全身血液循环,给脑部供氧,便于控制病情的发作。 孩子好不容易睡了,不好施针疏通经络。邱秋略一琢磨,心里有了一道方子,“天麻、防风、附子……” 褚辰拿笔写下:“……赤蜈蚣两条。” 怕汤药,孩子喝不下,或是影响了胃口,邱秋让褚辰修改了药材的用量,又道:“研为末,蜂蜜为丸,每丸两克,每日三次,姜汤调下。” 将药方递给郑平生,让他安排人送去药房配药、制药。邱秋走到周惠菇床前,仔细询问了她娘、她姥娘及她的病史,沉吟了片刻,示意她脱衣,施针。 周惠菇看着郑平生、褚辰,犹豫着不敢解衣。 邱秋挥挥手,让两人出去。 施过针,同样开了道方子,虽都是癫痫,母子俩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周惠菇这次癫痫发作是肝火太旺,需用龙胆泻肝汤,每日三剂,先服三天。 约好明天再来给母子俩施针,邱秋收起针包,出了病房。 这会儿11点多了,郑平生接了台手术,忙去了,董思琪寻来,要拉夫妻俩上家吃饭。 邱秋累了,想回家休息,不想吃个饭还要应酬,婉言拒绝了。 董思琪见此不好勉强,提出想跟褚辰单独聊聊。 褚辰将医药箱递给小卫让他背着,自己随董思琪走到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说话。 “小辰,我昨天下午去疗养院看望尔岚,他的主治医生提议,让尔岚见见蒋济安,或许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医生不是说小岚神智不清、狂燥易怒,跟脑子里的血块有关吗?” “所以医生才想着,让蒋济安过去刺激刺激尔岚,或许有些希望。” 褚辰点点头,“行,下午我去见见蒋济安,把这事跟他说一下。至于他……会不会去疗养院见小岚,我就不敢保证了。” 七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他不知道现在的蒋济安,在对叶尔岚的事情上是个什么态度。 “麻烦你了。” “有消息了,我给您打电话。”微微点了下头,褚辰转身大步朝楼梯口等待的邱秋和小卫走去。 邱秋没问什么,直接将手递给他,由他牵着步下楼梯,坐车回家。 小卫将两人送到公寓楼下,才离开。 到家,二姐和俞佳佳在厨房里忙着炸肉丸子、萝卜丸子、小酥肉和豆腐,还没做饭。 邱秋闻着油炸香馋的不行,大衣一脱,洗洗手,抱着碗俞佳佳给她捡的丸子、酥肉窝在沙发里吃了起来。 沪上人家[年代] 第44节 老太太和两小都不在,说是去隔壁看电视去了。 “601还有电视!”邱秋塞给凑过来的褚辰一个萝卜丸子,好奇道,“现在一台电视机要多少钱?” 褚辰嚼嚼咽下嘴里的食物:“得看多大,是黑白还是彩电,最主要的是,得有电视机票。想要?” 这不是废话吗? 这年代谁不想要一台电视呢。 “我问问阿奶手里还有没有侨汇券。” 没有。 文革刚开始那几年,美国的汇款就打不进来了。 72年尼克松访华后,中美关系有所缓和,她大哥立马又给老太太把钱汇来了,老太太收了两次,随之便发现,盯着她的目光多了,为了能安生度日,再打她就拒了,连拒数次之后,那边便没再打。 老太太:“要不,我给你们舅公寄封信,让他汇点钞票过来?” 夫妻俩齐齐摇头,没那必要。 “平安信寄了吗?”褚辰问老太太。 “寄了,去年就寄了。”老太太想了想,思索道,“按理他该给我汇钱了呀?” 邱秋好奇道:“您是有钱存在他哪?” “嗯,一笔嫁妆钱。”算算,这些年利息也有不少。 二姐送丸子过来,闻言,直接道:“那您还是给他寄封信问问情况吧,您老都这岁数了,他年纪肯定也不小了,万一……我是说万一呀,万一病了、老年痴呆或是……” 老太太气得一把抓起鸡毛掸子,追着她打:“大过年的,你就不能想点好?臭丫头,真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 邱秋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给老太太加油助威。 昭昭和采采拍着手欢呼,刚对着褚韵喊“快跑啊,追上了”,转头又对老太太叫道:“太奶奶/太外婆加油!快、快,打、打啊……”,一时间屋里热闹非凡。 褚辰赶紧让俞佳佳拿碗装了一碗丸子、一碗酥肉给两个小家伙,让他们给隔壁601送去。 走吧,走吧,别在家里凑热闹了。 第33章 老三回来啦 弄了那么多炸货,二姐便想吃炖菜,炖菜大家一致认为里面搁把粉条更好吃。 家里没有粉条,二姐去方季同家借了把,回来说方妈妈在给汤婆子缝套子,套子做的那个精致啊,还绣了花花草草。 这倒是提醒了老太太,赶紧让褚辰去另一个储藏室找找,家里以前有四五个铜的、铝的扁圆形球状的汤婆子,开水从上面一个小口灌进去,金属皮子做的不隔热,开水多少度,金属立马便是多少度,为了防止皮肤被它烫伤,家里精打细算的女主人,多会用旧毛巾或是不穿的旧衣服,给它缝个套子。当然,经济宽裕的人家,套子肯定做得更精致。 听说要找东西,跟着二姑/妈妈回来的两小只,忙不迭地辍在褚辰身后进了储藏室。 戴着漂亮厚实花布套子的铜汤婆子找到仨,铝的找到两个,褚辰还带着两人翻出一套60多册的《三国演义》连环画,它们被完好地收在一个中号的黑箱子里。 褚辰抱着黑箱子出来,两小只抱着汤婆子跟在他身后,兴奋地叽叽喳喳道:“好多好多小人书啊!” “对啊、对啊,好多呢。是四舅在我家说的《三国演义》,我记着呢。” “爸爸说只有一套。” 采采立马道:“四舅说啦,找到要寄给我的。” 昭昭一听,求证地看向爸爸。 褚辰点点头,将箱子放在地上,“爸爸确实将这套书许给采采了。回头,爸爸再给你寻一套。” 昭昭嘴一撇,委屈地眼都红了。 二姐忙道:“一起看、你和采采一起看。别哭,这么多本呢,一人一半,你俩平分。” 采采不高兴了,低着头,跟着委屈道:“我和四舅说好的,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邱秋冲女儿招招手。 昭昭一头扎进妈妈的怀里,“哇”一声哭了:“爸爸有了采采,就不爱我了。回家先抱她,买东西也先给她,小人书也是她的……” 邱秋“噗呲”一声乐了,弯腰凑近她耳边小声道:“爸爸有一件礼物给你,特别神秘,想看吗?” 昭昭猛然抬头,眼里包着一汪泪,吸了吸小鼻子,含糊道:“真哒?” 邱秋点点头:“走,妈妈带你去看看。” 说罢,牵了她的手朝卧室走去。 二姐、老太太和俞佳佳面面相觑,褚辰隐约知道妻子要给闺女拿什么,蹲在箱子前笑笑,道:“采采,帮四舅拿块毛巾,咱们把箱子上的灰尘擦擦。” “里面的小人书还是我的吗?”采采不安地询问道。 “是你的,全是你的!四舅承诺过你,便一定会做到,放心吧。” “太好啦——”采采欢呼一声,冲过去一把揽住褚辰的脖子,甜甜地叫道:“四舅,我好爱你呀,哈哈……” 褚辰扶住她摇晃的小身子:“四舅也爱我们的小采采。” 采采好开心,窗是亮的,屋是暖的,花是美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可是,想到哭泣的昭昭,采采脸上的笑慢慢消失了,心情也跟着往下坠落,“昭昭不开心,她哭了……我不想昭昭哭,也不想她不开心……可是,小人书我、我不想平分。” 好烦恼呀,采采的小眉头紧紧地皱起。 褚辰摸摸小姑娘的头,笑道:“没事,不想分就不分。小人书是你的,你有自主权,不用在意大人的意见,也不用太顾忌她人的想法,自己开心就好。” “可是……”采采迟疑道,“我好像……也不咋开心。心里像放进去了一个面疙瘩,堵堵的。” “因为昭昭?” 采采点点头。 褚辰想了想,当年他和爷爷去书报亭买这套《三国演义》连环画,公寓里一位老教授好像也经常带孙子去买,偶有遇到,还会就故事情节聊上几句。 “等会儿,四舅带你和昭昭去一位老先生家里问问,看他藏的《三国演义》连环画还在不在?” 不在了,最后在钟鸣那儿寻到十几本,破破烂烂的,沾着脏污。 昭昭刚被妈妈用虎头金锁哄好的心情,瞬间又晴转多云了。 钟鸣也没办法,他在焚烧的小广场捡回来时就这些了。 老太太见此,拿出大年初一准备给两人的珠花和小银镯,“来看看,喜不喜欢,太奶奶、太外婆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小银镯是一对,一模一样,一人一只。 小珠花就不同了,一对用小米珠串的,一对是用玉石做的。 采采让昭昭先选。 两种都好漂亮,拿起这个想要那个。 二姐脑子一热,便说都给昭昭吧,昭昭长得白净可爱,戴珍珠好看,戴玉也好看,采采太黑了,头发又短…… 采采扭头瞥了她妈一眼,“哇”一声,扎着两手扑向了邱秋。 昭昭:好了,抢了爸爸,抢妈妈。 撇撇嘴,她也想哭,扭头就见她爸看着她在笑,眼里含着戏谑,这泪……没法掉了。 大门没关,虚掩着,方季同一个中午,听了隔壁几场哭声,嘴里的饭咽不下去了,跟他妈说了声,起身过来,将昭昭和采采带走了。 老太太嫌褚韵不会说话,孩子一走,就将她赶去厨房了,不是说炖菜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没见影呢。 蒜头、葱段爆香,放入五花肉片炒出镬气,倒入热水,加小酥肉、丸子、油豆腐、粉条、大白菜炖煮20分钟。 一出锅,别说,还挺香。 褚辰给601室送去一小盆,回来说,昭昭和采采都快吃饱了,方季同包的小馄饨。 二姐跟着道:“我去借粉条,他刚开始包,馅里放了新鲜虾仁,皮擀的薄如纸,手一翻一卷,一个就包好了,又快又漂亮。这样的男人,可不多见,长的好,工资高,又愿意干家务。阿奶,方妈妈不是要人给他介绍姑娘吗,您认识的同事、老姐妹家里有那漂亮的小姑娘,您给介绍一个呗。” 老太太捧着碗白米饭就着炖菜吃得正香呢,闻言,白她一眼:“管好你自己,别人的事少操心。你也说了,人长得好,工资高,同样的,眼界能低了。你当说媒是那过家家,说好了,哦,给你拎条鱼,一顿饭进肚了;说不好,两口子吵架,第一个要骂的就是你,指不定这一骂啊就是一辈子。” 邱秋听得嗤嗤直乐。 褚辰转头看她,脑中闪过第一次相见的情景。 那时他们一帮知青刚被大卡车从火车站拉到公社,各大队长驾了牛车来接,在一众穿得灰扑扑的中老年汉子中,陡然冒出一个小姑娘,一身粉蓝色衣裤,白棉袜、黑色带袢布鞋,两条辫子垂在身前,一张小脸白莹莹的,就那么随意地屈着一条腿坐在车架子前,手中把玩着牛鞭,清灵灵如山上盛开的白茶花。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小姑娘抬头看来,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只觉这姑娘的眼神太清太亮,不染尘埃,心思稍有龌龊,在她面前都要自惭形秽。 也许,从那一刻,这抹身影便在脑中有了印象。 吃过饭,邱秋去午睡。褚辰拿刀砍了块五斤重的后腿肉,绑了只小公鸡,提着去杨展鹏家送年礼。 家里只有汪淑芳在,其他人都去上班了,放下东西,陪她说了会儿话,褚辰就回来了。 他到家,邱秋和老太太刚醒,两人各自捧着杯桂圆红枣姜茶,看俞佳佳和二姐给洗好在炉子旁晾干的汤婆子戴套子、灌开水。 五个,邱秋、老太太和二姐各要了一个,剩下俩给俞佳佳用,她那屋晚上一个人睡太冷了。 小孩子火力大,邱秋笑道:“晚上你可以抱一个小宝贝回屋。” 俞佳佳捧着汤婆子在邱秋身旁坐下,开心道:“行啊,今晚我问问昭昭、采采,看她俩谁要跟我睡。” 褚辰进屋,脚步一转去了厨房,拿刀又砍了两块两斤重的猪肉,拎起另一只小公鸡出来了,东西放在门口的地上,转身问二姐拿礼盒。 “你这是又要去哪呀?”邱秋问道。 “去趟宜兴坊,给爹爹姆妈送年礼;另外得拎些重礼,谢谢向家小姑。”要不是向家小姑听到楼上阿奶打翻杯子的动静,上去查看,阿奶现在如何,真不敢想象。 “是该给向家送份重礼,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 “不用。”除了送礼,他还得见见蒋济安,带着邱秋不方便,“明天就是除夕,家里春联、窗花、鞭炮还没准备,你要不要和二姐、俞佳佳出门逛逛,顺便把东西买了。” 行啊。 送走褚辰,邱秋立马放下杯子,招呼二姐和佳佳穿上大衣出门。 老太太还不能见风,邱秋看着她直乐:“咋办,又是不能走出大楼的一天!好遗憾啊,不能出门跟我们一起逛街、买买买。” 二姐跟着乐道:“送您去隔壁看电视吧?或者您想找楼里哪个小姐妹说说话、玩玩牌,我给您准备零食、钞票。” 老太太点点两人,扭头跟俞佳佳道:“看到了吧、看到了吧,老了老了,遇到俩不孝子孙,一个个就知道气我。” 俞佳佳捧腹大笑:“您要是嘴角别咧这么大,我就信了您的话。” 老太太傲娇地哼了声,找方妈妈、董老师和604的老太太组牌去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45节 安顿好老太太,二姐去601唤上昭昭和采采,带着邱秋和俞佳佳一起出了门。 写好的革命春联,两毛五一副,二姐嫌贵,没要,花了五毛钱买了卷红纸,又花了两块钱,挑了一支毛笔,一瓶墨水。 接着去六一儿童商店,给昭昭和采采一人买了个布娃娃,真贵,一个用去一张大团结,两个二十块钱没有了。 出了儿童商店,大家脚步一转去了第二食品商店,货柜里各种蜜饯看得邱秋直流口水,那一刻,特别想吃甜的、酸的。 苏式话梅、杨梅、海棠果、金桔饼、金丝蜜枣,各称了三两,服务员用牛皮纸包了。 二姐想到过年糖果消耗大,又见柜台里的大白兔奶糖,零称和袋装的都有,零称便宜,也是用牛皮纸包的,便让服务员给称了两斤。 俞佳佳买了一斤瓜子,两斤炒好的长生果。 要走呢,不知哪个顾客说了句,哈尔滨食品厂这两天接奶油蛋糕定单,俞佳佳和二姐均是双眸一亮,一人抱起一个孩子,扯了邱秋就往哈尔滨食品厂跑。 边跑,几人边笑,特逗,为口吃的,也真是拼了。 定蛋糕的还不少,邱秋在门口看着孩子,两人挤进去,一人定了一个。 再出来,二人手里各自拎满了东西,杏仁排、蝴蝶酥、椰蓉夹心、哈斗、酥心糖、登山蛋糕。 “走吧,奶油蛋糕要明天下午来取。”二姐说着,取了三个登山蛋糕给邱秋和两个孩子,巴掌大长条形的蛋糕,装在一个锡纸盒里,托着就能吃。 1975年,为了助潘多和她的队友登上珠峰,国家财贸部和体委请了全国多家有实力的食品厂研发生产登山食品,哈尔滨食品厂的这款高级水果蛋糕最终入选。 后来为了纪念潘多等人与这款蛋糕登山成功,哈尔滨食品厂将其定名为登山蛋糕。 这款蛋糕营养丰富,香甜可口,二姐和俞佳只恨抢得太少了。 昭昭和采采还是第一次吃除鸡蛋糕之外的蛋糕呢,两人双手捧着,吃得爱惜,手上沾点渣渣都要送进嘴里。 回去的路上经过正章洗染店,邱秋掏出兜里的收据进去取了衣服。 * 褚辰提着东西走进宜兴坊,没想到会碰到沈瑜之。 沈瑜之骑着自行车正要出去帮他姆妈买红糖,瞧见拎着大包小包的褚辰,一握车闸,支着长腿停在了他身旁,“送年礼呢?” 褚辰颔首:“出门吗?” “老头子想吃红糖年糕,这不,家里红糖不多了,出去买一包。”宜兴坊离哈尔滨食口厂不远,来回要不了几分钟。 “回来帮我叫一下蒋济安,就说我找他有事。” 沈瑜之张口应下,骑上车刚要走,似想到什么,扭头笑道:“哦,忘记跟你说了,你三哥带着妻儿回来了。” 褚辰一愣:“什么时候到的?” “上午十点左右吧,我听我姆妈说的。”沈瑜之说着凑近了几分,笑道,“你三哥比你结婚早啊,三个女儿,大的好像都六七岁了,老二也比昭昭大,小的刚会走。真能生!” 褚辰冲他摆摆手,走你的吧,一个大男人,咋那么多话呢。 沈瑜之没理褚辰赶人的动作,继续兴致勃勃道:“你跟孩子今儿算是第一次见面吧,得给见面礼,你带钱了吗?” 褚辰摸摸兜,还真没带啥钱,他只准备了一个红包,是给向家小姑的谢礼,另有五分钱是回去的电车费、一块钱是准备给蒋济安两个孩子的见面礼。 沈瑜之当下翻了翻兜,递了三张五毛的给他:“一人五毛不少了吧?” 褚辰伸手接过,道了声谢。 “咱俩谁跟谁呀。”沈瑜之一蹬脚踏,冲褚辰挥挥手,“走了,明天给你送几张电影票,回来几天了,也不说带邱大夫和昭昭看场电影、逛逛动物园,真够抠门的。” 褚辰:“……” 因着昨天二姐打砸的事,导致褚辰还没到9号楼呢,斜对面3号楼的李家好婆站在窗前远远瞅见他,转头便隔着条街朝三楼晒台上的谢曼凝喊道:“谢老师、谢老师,你家老四回来给你们送年礼来了。” 谢曼凝往晒台边走了几步,探头朝下看,确实是老四,一手提着只小公鸡,另一只手拎着大包小包。 这礼……可不轻! 诧异地扬扬眉,谢曼凝催吊儿郎当拿着颗糖逗小女儿的老三赶紧下楼迎迎。 老三把逗小女儿的糖剥了,无视大闺女、二闺女和小女儿渴望的眼神,丢进嘴里嚼着,探头朝下看了眼,回身一把抱过妻子怀里的小女儿,招呼老大老二道,“走喽,下楼迎你们四叔去,看他都给咱们带啥好吃的。” 宋芸芸跟着推了把大闺女、二闺女:“快去,你四叔拎着只鸡呢,接了赶紧拿上来,等会儿娘给你们杀了,晚上咱们炖肉吃。” 褚大花、褚二花双眼一亮,撒腿跑到爹爹前面,一前一后,飞一般朝楼下冲去。 谢曼凝看得心惊胆战:“慢点,别摔了。”木制楼梯又窄又陡,一个不好滚下去了,真要有个好歹,年后一家人岂不是更有借口留下不走了。 两个孩子只当耳旁风,跑的一个比一个快,遂褚辰刚一踏进九号楼灶坡间,就见冲过来两个孩子,那个猛啊,褚辰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避一避。 “四叔!”大花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褚辰面前,笑得那个欢啊,“你是知道我们来了,专门给我们送……” 不等大花把话说完,二花一头冲过来顶在了她背上,把人顶得直朝前扑。 褚辰忙将手里的鸡一扔,把人扶住。 二花弯腰捡起地上鸡,二话没说,转身就跑。 结果一头又撞在了抱着孩子下来的老三身上,老三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在脑袋上,孩子一个趔趄差点没磕在墙的棱角上。 褚辰看得眉心跳了跳,喝道:“三哥!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话音没落,二花已经身子一扭避开他爹,抱着鸡窜上楼了。 “看看,没点记性,不打能行吗。”老三无所谓地笑笑,“听姆妈说,你和弟妹带着孩子回来几天,还没在家吃过一顿饭。走,咱哥俩好好喝几杯。” 分别10年,两次探亲假,还次次错过了,褚辰确实想跟三哥说说话,闻言,点头应了。 老三呲牙一笑,伸手来接褚辰手里的东西:“我闻到猪肉的味道了,没少带吧。行啊,老四,回来几天,好东西没少搞。这手段,怪不得能在贵州那地界混得风生水起。” 褚辰把给家里的年礼递给他,另一半往旁避了避,解释道:“这是给向家小姑的谢礼,奶奶前段时间病了,要不是她将人紧急送到医院,后果不堪设想。” 老三一愣,担心道:“病的很重吗?哪家医院?我带你嫂子过去看看。”他上午到家,只听邻居说家里被老二砸了,问姆妈为什么,说是老二怨她和爹爹偏心。 啧,要说偏心,谁的心不是偏的呢,他小时候要不是那么能折腾,爹爹心里可有他的丁点位置? “已经出院了,”褚辰说着,掏出两张五毛的钞票,分别递给了大花和三花,“你先带她俩上去,我去趟向家。” “我跟你一起。”老三把礼物塞给大花,先褚辰一步朝向家走道,“向家好婆在吗?” 在呢,老太太应了声,招呼道:“来、来,坐。” 向家住在一楼客堂间,十几平,住着一家八口。 为了生活方便,一间大屋用五夹板分隔成了三小间,每间有个五六平,老俩口带着小闺女住一间,大儿子两口子带着孙女住一间,另一间给了回城的俩孙子。 狭小的生活空间让生活也变得仔细起来,老太太没工作,小闺女的工作让给回城的大孙子了,平时在家,母女俩灯也不舍得开,就那么摸索着做个手工,挣上三五个铜钿补帖一下家用。 向小姑立春那天出生的,向家老两口没什么文化,直接给闺女取名叫立春。 向立春为人比较内向,看到进屋的兄弟俩,笑笑,起身便要往另一间屋里避去。 “欸欸,覅走呀,阿拉兄弟几个跑过来,就是特为来谢侬呀,前几日多亏侬背老阿太去医院。”老三说着,朝站在门口的向立春深深鞠了一躬,“老四,快点拿谢礼拨立春娘娘。” 褚辰将礼物递给向家好婆,另掏出一个红封递给向立春:“回来几日了,一直想亲自来谢谢侬,好不容易今朝腾出功夫来了,希望侬覅介意。” “我,我覅。”向立春后退着连连摆手。 老三一把从褚辰手里夺过,直接往向立春手里一塞:“阿拉屋里老四有钱额,侬跟伊客气啥啦。再讲,侬救额可是阿拉屋里老阿太一条性命呀,勿要说一张钞票了,就算是全部家当,伊也舍得额,快点拿好伐。” 向立春还要拒绝,她姆妈笑道:“拿好伐,伊拉兄弟俩额一片孝心呀。” 老三点头附和:“对对,侬勿接,往后阿拉屋里老阿太再有啥事体,邻居们还帮伐啦?搿榜样侬要做起唻。” 话到这儿了,向立春不好再拒绝,呐呐接了,转身抓了把糖给三花。 老三一把全装进自己口袋里了,惹得三花嘴一撇,差点没哭出声来。 褚辰瞪他三哥一眼,伸手从老三兜里掏出一颗,刚要剥开,又被老三一把夺去了,“哪能整颗喂呢,她这么小,噎住咋办。”说着剥了糖纸,张嘴咬去大半,给三花留了指甲盖三分之一那么大一点,塞进嘴里,尝到甜头,孩子也不哭了。 老三得意地朝褚辰抬了抬下巴:“看,好哄吧!” 褚辰扭头没再理他,转头跟向家好婆聊了起来。 说了会儿话,眼看母女俩糊纸盒的动作不曾停过片刻,褚辰便和老三一起告辞出了向家。 “四叔!”楼梯上的灯拉灭了,一楼黑乎乎的,二花不知从哪蹦了出来,一只手伸到褚辰面前,“大姐、小妹都有五毛钱,我的呢?” 褚辰把钱放到她手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褚二花,四岁。” “二、二花?!”褚辰以为自己听错了,几步过去拉亮楼梯间的灯,看向老三怀里的小姑娘,“她呢,叫什么?” “三花,”老三嘻笑道,“我取的,好听吧?哈哈,老大我原是想取‘一花’的,我岳父说‘一’太大了,怕孩子压不住。我就将‘一’改成了‘大’,叫大花,然后是二花、三花哈哈……不是有句话嘛,大俗即是大雅。” 第34章 尿床(修了上海话)…… 什么大俗即是大雅,褚辰还能不了解三哥,上学书没读几本,光跟人干架了,等到运动一来,学校里搞大串联,跑得最快的是他,闹得最欢的也是他。 初中读了一年,混了两年,毕业证一拿到手,铺盖卷一背,申请下乡了。 让他给孩子起名,那是为难他。 他认的字,怕是还没有昭昭背的《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针穴经》字数多。 “见到爹爹了吗?”褚辰问老三。 “见了。一到家,放下行李,我就抱着三花,带着你三嫂、大花和二花去图书馆瞧老头子。啧,几年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死气沉沉的,没点活力。” 农场几年,哪可能没点变化呢。 “唉,”老三撞了撞四弟,小声询问道:“你说我接老头子的班咋样?” 褚辰诧愕道:“你坐得住?”记得以前,他成绩次次不及格,作业写的一塌糊涂,爹爹叫自己周日回来陪他写作业,这家伙就跟椅子上长钉子似的,坐不到一刻钟就要站起来,不是喝水,就是去卫生间大解、小解,或是给阳台上爹爹养的水仙浇浇水、跑到晒台上吹会儿泡泡…… 老三笑了:“我还以为你会开口阻止呢。方才在晒台上,我刚透露出点意思,姆妈就急了,说爹爹在图书馆那是管理人员,一个月工资四十三块五,我接了,过去顶多做个搬运工,一个月能有二十块就不错了。话里话外,少了一半工资,不划算。” “她也不想想,对我来说,能回沪不比啥都强。再说,咱家缺钱吗?全家又不是靠爹爹那点工资过活。” 褚辰:“爹爹知道你的意思吗?” 老三沉默了,半晌,方道:“我没敢提。他那模样,有个工作吧,还有点精神寄托,真要把工作给了我,一天天的闲下来,指不定要胡思乱想,别慢慢糊涂了、痴呆了。” 褚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急,知青回城是必然的趋势,相信要不了多久,你定能带着嫂子、孩子回来。与其纠结姆妈的态度,不如想想,你回来后能做什么?街道办虽说能帮忙安排工作,可当所有的知青都回城了,那庞大的基数,没个一技之长,便是有工作岗位,也轮不到你。” 老三惊呆了,“……还要让我学门手艺?!” 褚辰失笑:“你不学也成啊,看看嫂子会什么吧,等街道办来帮你解决问题时,你把嫂子往前一推,自己在家带带孩子、当个煮饭公。” 沪上人家[年代] 第46节 本是玩笑之语,没想到老三倒是听入了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嫂子烧得一手好饭菜,村里谁家办个喜事丧事,都爱叫她去帮忙颠大勺。我看以后回来了,随便往哪个后厨一安排,都能养活我们一家五口。” 褚辰是从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教育中走出来的,闻言,想了想,也觉得可行:“若是想在后厨找个活,那倒是不难办。回头,我帮你问问。” “还得是我兄弟,瞧这话说得,多敞亮!”老三乐道。 “楼下冷,你先带二花、三花上楼,我找蒋济安说件事,一会儿回来。” “好。”老三得了褚辰的准话,心情儿高兴,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扯了二花,踏着咯吱作响的木质楼梯,哼着“八月桂花遍地开,鲜红旗帜竖起来,张灯又结彩呀,张灯又结彩呀……”上了楼。 褚辰看着三人的身影在楼梯上消失,这才抬步出了9号楼,朝后面走去。 蒋济安家在宜兴坊20号楼。 他家的房子是解放初,蒋爷爷用五根金条顶下来的。 人口少,住不了那么多间屋子。1956年左右,房管局将一楼和三楼收了回去,安置了四家住进来。 20号楼与9号楼不同,整体小了一号,一至三楼均少了间小南房。 蒋家二楼的南房也如褚家一样,用衣橱隔开了内外间,里面原是蒋爸蒋妈带着蒋小妹住的,外间做客厅,蒋爷爷住亭子间。 蒋济安带着妻子和两个儿子回来,昨晚蒋爷爷领着两个重孙睡了,两口子收起客厅的圆台面,打地铺。 一夜睡的,蒋济安妻子早上起来便有些发热。 沈瑜之买红糖回来,经过20号楼,唤他时,他正忙着安抚妻子对家人不满的情绪。 待褚辰找来,他妻子方丽不但没被他哄好,还跟他姆妈妹妹干了起来。 蒋济安上前阻拦,脸上也不知被谁的指甲划的,几道血痕。 也因此,他姆妈和妻子双双停了手,得以让他逃一般拉着褚辰跑下楼。 对上褚辰落在脸上的目光,蒋济安苦笑了下:“多年不见,没想到再次相见竟让你看了笑话!” “想多了。”褚辰眉眼淡淡,语气更是平淡得毫无起伏,“叶尔岚的医生知道你回来了,想让你去疗养院,见见她。” 蒋济安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尖,不敢置信道:“见我?!” “嗯,她现在病得糊涂,医生的意思是,你过去或许能刺激刺激她,让她想起些什么,恢复些神智。” 蒋济安沉默地掏出包香烟,抽出一根噙在嘴里,烟盒朝褚辰递了递。 褚辰摆手:“我不抽烟。” 蒋济安定定看他片刻,伸手将烟从嘴上取下,“噗呲”一笑,“你还是没变,斯文俊秀,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怪不得当年能吸引那么多小姑娘对你爱慕不已。” “包括爸爸是中将,妈妈是文工团团长,长相漂亮、出手大方的叶尔岚。” 褚辰眉头蹙起:“你追叶尔岚时,怎么说的?” 蒋济安点点自己的脑袋,玩味道:“记着呢。我说我不计较,早晚有一天,我要把你从她心里连根拔起,让她叶尔岚从心到身全部只属于我一个人。” 说罢,蒋济安瞅着褚辰轻“嗤”了声,“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当年自我举报?后悔给了我上大学的机会?更后悔让我有机会……玩了她,再将人甩了……” “砰——”褚辰一拳将人击倒,抬腿一脚又一脚,直踢得蒋济安在地上翻滚,开口叫嚣:“打、打,来啊,再重点,看老子明天去不去你学校举报你个瘪孙寻衅滋事罪,随意殴打文化局干部……” 褚辰放下脚,看着他,如同看一只臭虫,“当年,我有本事让你上大学。蒋济安,今时今日,我一样能将你从高高的贵阳市市文化局科长的位置上拉下来,踩进泥里。” 蒋济安一怔:“你不怕我去复旦革委会告你,让你通知书作废?!” 褚辰弹弹中山装的前襟,“你那点算计,真当我瞧不出来,我既然敢出手,自然不惧!” 蒋济安的脸色彻底变了,眼见褚辰抬腿要走,忙一骨碌爬了起来:“我同意跟你去疗养院见叶尔岚,但你得给我一个保证,保证从此之后,我跟叶尔岚的事彻底翻篇,她父母不许对我出手!” 褚辰闭了闭眼,不言,抬脚走了。 没回9号楼,褚辰直接出了宜兴坊,慢慢地行走在淮海路上。时光流转,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夏天。 爷奶两份工资养他一个孩子,吃得好,营养跟得上,他虽因着上学早比同班同学小了几岁,个子却并不比他们低。 加上自小受爷奶的影响,身上的教养贵气,让他在一众青春期爆痘、冒胡茬的男生里,显得是那么俊秀,文雅、绅士。 叶尔岚是转学生,高三那年因为父母工作调动,她被托给外婆代为照顾,为了上学方便,转来南模中学,成了他的同桌。 那是个大胆奔放的姑娘,喜欢逗他说话,找他借书,球场上帮他助威,人人都说叶尔岚喜欢他,可只有他和叶尔岚知道,叶尔岚纯属是将他当小弟弟在照顾。 毕竟他那时不过才13、4岁。 犹记得,接到蒋济安的情书,叶尔岚脸上的那抹红,美得灿若朝霞…… “老褚——” “小辰!” 沈瑜之骑着自行车载着老三匆忙找来,看到他还算平静的脸色,两人齐齐松了口气。 “没事吧?”老三从自行车后座上跳下,快步到了弟弟身旁,关切道:“怎么跟蒋济安打起来了,他姆妈和他妻子都跑咱家叫骂了。” 褚辰一愣,歉然道:“抱歉,让你们受气了。” 老三无所谓地摆摆手:“那俩泼妇岂是你三嫂的对手,几句话两耳光就落荒而逃了,你三嫂直呼不过瘾,嫌咱城里人打架太斯文。” 沈瑜之在旁点头附和:“你三嫂是这个!”说着竖了竖大拇指,“女中豪杰!骂起人来不带喘的,打起人来,‘啪啪啪’耳光扇的那个响啊。” 想到蒋家婆媳从褚家逃一般跑走的狼狈样,沈瑜之止不住“哈哈……”大乐。 老三勾了勾唇,一把揽住弟弟的肩,好奇道:“因为啥啊?你跟他早先不是玩得挺好的吗。” 沈瑜之多少猜到些,怕褚辰不好回答,嬉笑道:“瞅着不顺眼了呗。” 老三见此,知趣地没再询问,“走,回家,咱哥仨喝一杯。” 到了宜兴坊过街楼前,褚辰说了句“稍等”,去公共电话间,给公寓楼下电话间的阿姨去了个电话,让她帮忙给602室传个话:晚回去会儿,不用给他留饭。 三嫂宋芸芸确实是炒得一手好菜,一鸡三吃,鸡腿剁块跟洋芋红烧、鸡胸肉煮熟后撕成条跟绿豆芽凉拌、鸡架剁剁和萝卜一起炖汤。 三人一到,饭菜就摆进了小南房。 褚辰拎来的茅台,宋芸芸不顾婆婆的黑脸,直接找出来开了一瓶,点心也拆了一包,随之将三个闺女往老三和褚辰面前一推,带上了小南房的门。 双手抱胸,立在门前,看着下班回来的老大和小五似笑非笑,就是不让进。 谢曼凝瞧着又一个乡下来的滚刀肉儿媳,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他们兄弟几年不见,一块坐下吃个饭、说说话咋了,你要拦着?” “啊,我家褚柏还有其他兄弟呀,那怎么我们结婚、我生大花、二花、三花,都只有四弟和四弟妹寄来贺礼和营养品?今个儿咱们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也只有四弟给三个孩子见面礼?是我农村来的见识浅,还是你们褚家不懂礼数?” 老大脸一黑,转身进了亭子间。 小五挠挠头,扭头问谢曼凝:“不是说我没结婚,不用跟着随礼吗?” 宋芸芸轻笑:“那只能说,你跟我家褚柏关系不咋地,这兄弟情啊,打着折扣呢。” 谢曼凝摆摆手,示意小五回大南房,别理作精的老三媳妇。 小五看看婆媳俩,只觉晚上这顿饭吃不安生,随便找个借口便从家里出来了。 谢曼凝看看表,快到饭点了,不敢指望老三媳妇再整一桌,只得自个儿拿了老四带回来的两斤肉,端着米、白菜、萝卜,去了灶坡间。 丁珉牵着儿子,拎着从娘家打劫来的腌风干海鳗鱼和咸肉回来,见谢曼凝在切肉丝,忙将手里的东西放进自家厨柜锁上,洗洗手,接过婆婆手里的刀:“姆妈,什么时候买的肉啊,我咋不知道?” 向家好婆也在烧肉菜,闻言笑道:“肯定是你家四弟褚辰送的,我这锅里的肉也是他送的,给立春的谢礼,谢她背你家老太太去医院。谢老师啊,你家老四真是个懂礼、知恩的好孩子!” 谢曼凝一张脸只觉烧得慌,含糊地应了声,忙不迭地上楼了。 丁珉探头看了眼向家好婆锅里的大块方肉,心疼得直哆嗦:“我家爹爹当天不是谢过立春姑了吗?” 向家好婆笑笑,没搭理她。 口头上一句谢,那能叫谢?一家人不知道她和立春天天争分夺秒地做手工吗,不就想多挣三俩铜钿补贴家用,可那天将人送去医院,又守了半天,耽误了多少功夫,一家人算过没? 端着菜进屋,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闻着香味,全凑了过来。 向家好婆看着闺女笑道:“今儿这菜咱得谢谢立春,好心得好报。” 立春害羞地垂了头,小声道:“邻居之间呀,看到了,总归要帮把手额。” “是这个道理。”向家好婆拿起筷子率先给闺女夹了块肉,“尝尝看,姆妈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立春看着碗里颤微微、浓油赤酱、方方正正麻将那么大一块肉,喉咙来回滚动了一下,却没舍得吃,拿筷子一夹为二,分别放进了爹爹、姆妈的碗里,“你们吃。” 两老眼眶发热,向家好婆抬手又夹了块放进她碗里,声音微哑道:“叫你吃你就吃,让什么让,这么多呢。快吃吧。” 一人一块,不多不少。 立春含着肉,久久不舍得咽下。 吃过饭,立春回屋继续糊纸盒,手碰到上衣口袋,不由停了下来,伸手将兜里的红封取出,轻轻拆开。 “姆妈——”立春惊呼。 “咋了、咋了?”一家人全担心地涌了过来。 立春将手里的红封摊开。 “这……”向家好婆一下失了音。 向家老大眨眨眼:“小姑,是褚辰给你的谢礼吗?” 立春点点头,将红封往他手里一塞,慌乱道:“他在楼上,你快上去还给他。” 向家老大看向爷奶。 老两口对视一眼,冲孙子摇摇头,“这钱是人家给你小姑的,让你小姑收着吧。” 向家老大听话地将钱重新放回立春手里,“听爷奶的,小姑你拿着花吧,明天是除夕,过年呢,给自己买身衣服。” 这么多,立春迟疑地看向姆妈,不用补贴家用吗? 向家好婆瞪她,都多大的人了,还不为自己着想点。 大嫂看懂了母女俩的眉眼,知道有婆婆在,这钱是进不了自个儿手的,立马笑道:“立春快接着吧,听你大侄子的,明天去百货商场给自己添身衣裳。” “小姑,红纱巾好看。”小侄女拽拽她的衣袖。 大哥看着沉默的小妹:“你那双皮鞋都开胶了,再买双吧。” “百货商场刚进的羊绒大衣,要一百五……” 向家老二这话一出,屋里瞬间一静,随之又议论开来。 邱秋怀着身孕,闻不得烟酒味,褚辰没喝酒,也禁止三哥和沈俞之抽烟,三人聊着这些年的经历。 “刚下乡那会儿,谁会想到这么早结婚呢,还娶了个乡下娘们……冬天嘛,大家都去山里打猎,我们知青也去,谁不想吃肉啊……一头野猪眼见奔到我身前了,我都吓傻了,心里拼命对自己喊‘跑啊、快跑’,娘的,身子它就动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宋芸芸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马步一扎,两臂一伸,捧住野猪的头,一使劲将它掀飞了!妈啊,那场景,终身难忘、终身难忘!” “哈哈……所以你就以身相许,娶了嫂子?”沈俞之乐道。 沪上人家[年代] 第47节 “不只因为这个,你是没见她那五个哥哥,一个个长得跟熊似的,你说,她看上我了,我能跑得掉吗?” 沈俞之诧异道:“被逼的?” “也、也不算啦……”老三白白的小脸微红,“有一次喝多了……” 褚辰看着已经听得懂话的大花、二花,轻咳了声。 老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继续边说边吃边喝,大花、二花、三花,你争我抢,亦吃了个肚儿圆。 褚锦生下班回来,这边酒场刚散,老三把自己喝倒了,沈俞之跟着喝高了,褚辰去大南房跟宋芸芸、谢曼凝、丁珉打了声招呼,扶着沈俞之正要下楼。 “爹爹。”褚辰带着沈俞之往旁避了避,给上楼来的褚锦生让道。 “喝酒了?” “嗯,跟三哥十年没见,凑在一起喝了杯,聊了会儿。” 褚锦生微微点了下头:“早点回去休息。” 褚辰应了声,扶着沈俞之下了楼,将人送回家,这才出了宜兴坊,坐电车回公寓。 邱秋拥着昭昭已经睡了。 炉子上有热水,褚辰提着热水去卫生简单洗漱了下,穿着长袖睡衣进了卧室,亲亲娘俩,掀开被子轻轻上了床,刚要躺下,身下一热。 暗叫一声,不好!赶紧撩起被子查看,昭昭尿床了。 邱秋也被身下的热流冲醒了。 “淘气!”褚辰捏了捏闺女的小脸,盖好被子,起身去端热水,给娘俩洗洗,换好衣服,裹上大衣,将两人抱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开始换被子、床单:“晚上吃的什么?” “米酒汤圆。”邱秋打了个哈欠,安抚地拍了拍怀里迷迷糊糊似醒非醒的昭昭,“汤喝多了。” 换好被子,汤婆子重新灌入热水,搁被窝里暖暖,这才让母女俩上床继续睡,他去把被子、床单拿到卫生间洗洗,晾在炉子旁的椅子上。 翌日一早,天刚麻麻亮,昭昭醒了,看着身上的蚕丝被,蚕丝被上还盖着大衣,好奇地戳戳里侧的邱秋:“妈妈,咱们咋换被子了?” 邱秋还没睡饱,身子一翻,脸朝里,含糊道:“问你爸。” 昭昭身子一转,看向还在闭眼睡觉的爸爸,伸手捏住他的鼻子,叫道:“大懒猪,太阳晒屁股了,快醒来,回答我的问题。” 褚辰眼都没睁,抬手握住闺女的小手,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小葵花,咱再睡会儿好不好?” “不,小葵花要晒太阳。快起来了,大懒猪。” “大懒猪太难听了,爸爸申请换个名字。” 昭昭凝眉想了想:“大葵花?” “尚可。” “哈哈……尚可……大葵花,快起来了,我要上厕所。” 行吧,这觉是彻底睡不成了。 褚辰不敢耽搁,抱着人下床,立马拿起小沙发上邱秋的大衣,将人包住,快步去了卫生间。 从卫生间出来,昭昭完全开启了话题模式,问为什么冬天这么冷?为什么这里有抽水马桶,老家没有?……为什么炉子要烧煤? 褚辰一边答,一边将她抱到煤炉子旁,指了指椅子上晾的被褥、床单,笑道:“眼熟不?” “熟,好像昨晚睡觉盖的。爸爸你尿床了?” “你再想想,咱们一家三口谁会尿床?” “你!”超大声。 “小声点,机灵鬼!”褚辰点了点她的鼻尖,抱着人回卧室,给她穿衣。 父女俩穿戴洗漱好,拿着钢精锅下楼去买早餐,走前,昭昭要爸爸把客厅里的被褥收起来,还要爸爸保密,不许跟人说,她尿床了。 “行行,拉钩,爸爸保证谁也不说。” 两人走没一会儿,老太太叫了起来,采采尿床了。 邱秋还以为怎么着了,披着大衣过去查看,忍不住乐道:“哎哟,看晚上还煮不煮汤圆了,一个个的都尿床了吧。” 第35章 老裁缝 昭昭捧着麻球跟在爸爸身后踏进家门,只觉天塌了,防住了爸爸的嘴,没防住妈妈,好了,家里现在都知道她昨晚尿床了。 撇着嘴,委屈地想哭,好丢脸哦。 邱秋、老太太和俞佳佳想笑,憋住了,二姐个傻憨直接笑出了声,边笑边数落昭昭和采采:“这得幸好咱家被子多,不然就凭你俩昨夜一泡尿,大过年呢,人家满屋都是食物的香气,咱家都是你俩的尿味儿,为啥,不敢洗被子啊,怕晚上不干,没法睡,只得晾在炉子旁烘,那味儿,想一想是不是特好闻?” “别说了、你别说了……”采采跳着脚去捂她妈的嘴。 昭昭直接掉起了金豆豆:“呜……我再也不吃汤圆了。” 别啊。 褚辰摆好早餐,招呼众人吃饭,弯腰抱起闺女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看你二姑这会儿说的欢,小时候她可没少尿床。” 昭昭一愣,惊愕地张大了嘴:“真哒?” 褚辰点点头:“不光是你二姑,爸爸妈妈小时候也尿过床。” 邱秋撇嘴:胡说,她自小有意识,一想大解、小解就哼哼,照顾她的阿奶老省事了。 “佳佳阿姨呢,”昭昭一抹脸上的泪,看着俞佳佳好奇道,“你小时候也尿床吗?” 身为美女怎么能有这种黑历史,俞佳佳看看天花板,再看看窗外,拒绝回答。 大家哄笑。 昭昭咧了咧嘴,期盼地看向老太太:“太奶奶,你尿过床吗?” 老太太刚端起来的小馄饨,它不香了。 门铃响了。 “我来、我来,”昭昭欢快地奔过去,踮脚开了门,“小卫叔叔早,你来接我爸妈去医院吗?” 小卫抱着食盒点点头,看眼屋内已经吃上的众人,笑道:“看来我来晚了。” 邱秋起身问道:“带的什么?” “食堂郑师傅的拿手绝活,梅菜大肉包子。”小卫掀开食盒上裹着的军大衣,打开盒盖给她看。 包子刚一出锅,小卫就带过来了,盖子一打开,热气就蒸了一脸,面粉的香味混和着淡淡的肉香和梅菜独特的味道,溢了出来。 邱秋伸手拿出一个掰开,肉味、梅菜味更浓郁了,递给巴巴看来的昭昭一半,另一半送进嘴里咬了口,不由双眸一亮,赞道:“超好吃!” 小卫展眉笑道:“我就猜你们会喜欢。” 褚辰起身搬了把椅子让小卫入座,另拿个长盘,装了满满一盘包子,放在桌上,大家纷纷伸手,一个吃不完,就两人吃一个。 昭昭捧着半个包子啃得欢食,还不忘跟在小卫屁股后头问道:“小卫叔叔,你小时候尿床吗?” 小卫进屋就瞅见了,炉子旁晾着的,采采尿湿的被子,若说方才还不明白,怎么一大早烘被子,昭昭这么一问,算是直接告诉了他答案:“尿过。” 这真不是什么秘密,就问在座的各位,谁小时候没尿过床? 昭昭咧嘴一笑,心情彻底晴朗了:“原来大家小时候真的都尿过床啊!” 采采一口小馄饨一口包子,嘴里塞得满满的,还不忘点头附和:“偶爸爸,现在也尿床。” “采采,”邱秋纠正道,“你爸爸那是因为受了伤,身子不受大脑控制。” 采采点点头:“偶知道,偶爸爸是打坏人受的伤。” “对。采采真聪明!” 用过饭,褚辰擦擦手,帮邱秋穿上大衣,大步走进卧室,打开衣橱,取出他的公文包,从中抽出一个文件袋,看了看揣进怀里,公文包放回原处,提上邱秋的医药箱,快步出来,追上已经出门的邱秋和小卫。 到了医院,先去看季寒,本来按邱秋的意思,昨天施针,已帮他激发身体机能、提高了免疫力,后继只需喝够十剂“四妙勇安汤”,差不多便可出院了。 哪知会遇到患有癫痫的周惠菇母子,既然来都来了,季寒这边便再多施几次针吧,好的更快些。 针施到一半,郑平生匆匆赶来了,他昨晚值夜班,回去刚躺下,猛然想起,今儿邱秋会过来帮周惠菇母子施针,忙爬起来,百米冲刺奔到住院部,那边病房没找到人,这才又寻到这儿来。 拍拍砰砰狂跳的心脏,郑平生抹了把额上的汗,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推门走到床边,看邱秋施针。 邱秋瞅他一眼,阴阳十三针,变化多端,因人因病施针,没有一点基础,真不是那么好学的,可既然他想了解,邱秋也不吝啬就是了。 清了清嗓,邱秋边扎边讲解,这是什么穴位,其作用是解表,是清热、还是益气壮阳,这几个穴位扎下,是输注脏腑经络气血,还是沟通体表与体内脏腑的联系…… 郑平生忙不迭掏出兜里随身带的笔和小本本记下。 四十分钟后,收了针,邱秋又给季寒把下脉,调整了方子里药材的用量,这才转身去了周惠菇儿子住的病房。 还没走近,便听到小儿的哭声,江睿在闹脾气,腿疼,饭菜里没肉,他想吃肉吃鸡蛋,周惠菇在哄,显然效果不大。 情绪这么激动,再加上腿疼休息不好,营养不达标,很容易诱发癫痫发作。邱秋摸了下兜,兜里有一个纸包,里面是二姐怕她坐车难受,用小块牛皮纸包的几颗梅子。 刚要掏出来,褚辰一把握住她的手:“我找护士问问,看谁有带奶糖。” 话落就见小卫递来一把奶糖,对上夫妻俩诧异的视线,小卫笑笑:“昨晚特意买的,本想今早给昭昭和采采……”哪知一进门,便瞅见了他家茶几上摆的锡果盘,里面糖果瓜子花生样样不缺,这糖便没有拿出来。 邱秋双手接过来,真诚地道了声谢。 糖揣兜里,邱秋推门走了进去,“江睿,谁是江睿?” 周惠菇刚要回答,便接到了邱秋冲她使来的一个眼色,往旁站了站,不吭声。 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家伙一愣,朝邱秋看了过来。 邱秋一双眼,特别干净,对,干净。 干净的像是澄澈的湖水,透亮透亮的,你能从她眼里瞧见自己的影儿。 江睿抿着嘴,看着她,不哭了,她眼里的自己丑死了。 “你叫江睿?” 小家伙摇摇头,“我叫大宝。” 邱秋笑笑,走近,扯过周惠菇手里的帕子,给他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擦干净,伸手把了下脉:“不舒服?” 江睿抽泣了下,委屈地撇撇嘴:“疼,难受。” “小肚肚是不是特别饿?” 沪上人家[年代] 第48节 小家伙点点头。 邱秋把手帕放在床头柜上,接过周惠菇手里的红枣小米粥,摸了摸,还温热着。 舀起一勺,喂他。 江睿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一勺又一勺,不大会儿,一碗粥下肚。邱秋扭头问周惠菇:“光有粥,没准备馒头、小菜、包子?” 周惠菇摇了摇头:“我、我现在去买。” 邱秋没阻拦,别看孩子小,真的很能吃,再说沪上的碗也不大,一泡尿过后,肚子就扁了。 小卫昨儿打听过周惠菇的情况,猜到她手里八成没钱没票,忙追着人走了出去。 郑平生找护士询问过江睿这一天一夜的情况,回来便跟邱秋道:“小家伙不耐疼,镇痛药药效一过,便又哭又闹,他奶奶便让医生给他继续用镇痛药,现在……不能再打了。”是药都有副作用,何况是镇痛药呢,不但会让人上瘾、产生药物耐受现象、止痛效果减小,还会对肝肾功能造成一定的损伤。 邱秋略一沉吟,刷一下在小家伙面前亮出一枚银针。 江睿小脸一白,额上便有冷汗冒了出来。 邱秋手腕一翻,把针收了起来:“已测,晕针。” 郑平生抽了抽嘴角:“不止晕针,他还晕血,磕到碰到立马就晕。属于对疼痛特别敏感的一类人。” 邱秋想了想,找褚辰要了条帕子,加上自己的那块,叠放在一起,斜着折了几下,对江睿笑道:“小家伙,来,咱俩玩个游戏。” 江睿往后缩了缩,弱弱道:“你笑的好像狼外婆。” 邱秋脸僵了僵,掏出颗奶糖,剥去糖纸,塞他嘴里:“好了,狼外婆现在要吃了你,躺平吧!” 她那张脸,白嫩、好看,却故意做着凶恶的表情,反倒把江睿逗笑了。 郑平生是老医生了,哄孩子的手段可比邱秋高明多了,没一会儿就让江睿乖乖脱去衣服,蒙上双眼,在床上躺好了。 褚辰一边根据邱秋的需求,消毒、递针,一边娓娓讲起了史书上的故事。 一针又一针扎下,腿渐渐不疼了,反而热乎乎很舒服,江睿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邱秋听着小小的呼噜声,笑褚辰讲的故事太过沉闷无趣。 褚辰笑笑,没再多言。 邱秋开始跟郑平生说起了穴位。 周惠菇用小卫借的钱票,给儿子买了肉包子回来,知道人睡了,放在碗里盖好,小心地收进了床头柜里。 给母子俩施完针,邱秋指着江睿身上的几处穴位,告诉郑平生,哪是止痛,哪是让人入睡的,并留了几枚银针给他。 兜里的奶糖也给小家伙放在枕旁了。 从住院部出来,郑平生送夫妻俩到车旁,递了个信封给邱秋。 邱秋接过来打开一看,是钱票,十张大团结,十张军用粮票,十张布票,两张肉票,两张鱼票,两斤糖票。 “谁给的?不会是你自掏腰包吧?” 郑平生不好意识地挠挠头:“我昨天还想着给你弄点票呢,一忙忘了。这是季寒让我转交给你的。你瞅瞅,还缺啥?” 邱秋把钱抽出来递给他:“票给的不少。钱就不要了,麻烦你帮我还给他。” 郑平生手一抬,拒绝道:“别,那家伙不缺钱,你不拿,他倒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会不会太多了?”邱秋以前收礼,也只收些吃食,稍微贵一点,还要想办法还份礼回去。第一次收这么大一笔钱,咋有点不踏实呢? “瞅你这出息样!”郑平生白了她一眼,教她:“你没入职,暂时不是医院里的医生,像季寒这种情况,收多少都不为过。当然,入职后,可不敢这样啦,那是丁点都不许收,被人举报了,影响前程。” “哦。” 坐上车,邱秋才反应过来:“他那话说的,好似过几天我就入职他们医院了?” 褚辰笑着揉揉她的头:“我们邱秋太优秀了!”这样的人才,谁见了不想笼络去。 车子出了医院,褚辰让小卫送他们去邮局。 “要寄东西吗?”邱秋四下看了看,也没瞅见他带了什么要寄。 褚辰伸手从大衣里取出文件袋递给她:“寄给柱子,让他帮忙转交一下。” 邱秋好奇地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的内容,翻看了几张,惊诧道:“你什么时候找人搜罗的?” 里面有蒋济安岳父违法犯纪的铁证,有蒋济安利用文化局科长的身份,哄骗三位文艺爱好者跟他保持暧昧关系,并让一个小姑娘怀孕流产的证据。 “去年叶叔和董婶去贵阳市接尔岚,我不是陪着去了吗,送走他们一家三口,我便想着去看看蒋济安,我和他、还有俞之,自小一起长大,即是同学又是好友,我既然去了市里,过门而不入,有点说不过去,便提了点心去文化局找他,没想到……会在一家招待所门前看到他、跟一位女同志拉拉扯扯。” “其实,”褚辰伤感道,“从我们送尔岚去市精神病医院,他避而不见,我就知道他已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纯粹的、同样报有一腔热血下乡的蒋济安了。是人都会变,我不也改变了不少吗,我抱着理解的心理,去见他……”然而,终是失望了。 “翌日到家,我就让柱子去市里住了一个月,帮我收罗了这些。” 怪不得,去年快过年时,柱子从外面回来,给她和昭昭带了几盒市里才有的点心。 “让柱子转交,不会有问题吗?”她怕蒋济安日后要报复,会报复到柱子头上。 褚辰笑着再次揉了把妻子的头,“蒋济安岳父当年写大字报,举报他老师一家私藏古籍,搞得老爷子家破人亡。老爷子撑着一口气得以平反回城,这笔帐也该清算了。” 懂了,借刀嘛。 小卫在前面默默听着,到了邮局,褚辰扶着邱秋下车,让他回去,明日再来接邱秋,不用带早点了,天天吃,不是事。 “褚同志,”小卫终是没忍住,叫住褚辰问道,“这材料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首长,反而……”要绕这么一大圈。 “小卫,”褚辰看着他,正色道,“你要记住,军是军,政是政,不管什么时候,能不越权,就尽量不要越权!”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褚辰查过蒋济安岳父的老底,这家伙早年参加革命,虽因伤退伍,凭一支笔进了市文化局,但人家在部队里的关系网可没有断了联系。 其中一位,还是西南军区的上将,且蒋济安的岳父为其挡过枪。 电话打到磷矿厂,柱子刚随王晨海出车回来,接到电话,兴奋道:“褚辰,邱秋和昭昭在你身边吗,快让她俩接电话。” 褚辰看看邱秋,笑道:“等下,先说正事。” “你说。” “我给你寄份文件,你收到后,当晚帮我送至凤明路57号。” 当晚……这是让他伪装后,偷偷将东西送过去啊。柱子摸着下巴想道,看来得先去凤明路摸一下57号的底:“行。还有其他事吗?” 褚辰没回答,只是把电话递给邱秋,自己往旁让了让。 “柱子,今儿就是除夕了,还在上班吗?” “嘿嘿,邱秋,师傅让我去他家过年。” “挺好的,去你师傅家记得拎四样点心,提一刀肉。” “好。”柱子开心道,“邱秋,我这次跟师傅出车去云南,捎带了些当地的菌子、腊肉、火腿,我等今儿给你和昭昭寄去。” “成,”邱秋笑道,“回头让昭昭给你打电话拜年。” 又闲聊了两句,邱秋便挂了电话。 既然要寄东西,邱秋就想添点沪市特产。 两人去了旁边的百货商场,羊绒衫,邱秋给柱子买了件,皮鞋也帮他挑了双。 顺便也给王晨海家寄了包酒心巧克力,几样点心。 褚辰给昭昭和采采挑了几包小炮,买了五斤粉条、半斤花生糖。 老太太祖籍宁波,褚辰又买了些宁波特产,咸海蟹、风干海鳗和腌咸肉。 寄完东西,两人坐电车回家。 刚一迈出六楼的电梯,便听到了从602室传来的欢声笑语。 老三带着宋芸芸和大花、二花、三花过来看望老太太,几个孩子在客厅里绕着大人、桌椅,你跑我追,挑衅声、尖叫声、欢呼声,大的能掀翻天。 褚辰扶着邱秋进门,昭昭看到妈妈,带头冲了过来,边跑还边朝后叫道:“来啊,抓我呀……哈哈……抓不到……” 褚辰忙将邱秋护在身后,放下东西,弯腰抱住扑来的闺女。小家伙脸颊飞红,双眼晶亮,一头的热汗,显然玩得很开心。 “好了,别闹了,给你们买了糖果。”褚辰一手抱起昭昭,一手扶住扑来的大花,指挥道,“来,一个个都排好队,分糖吃。” 一听有糖吃,大花、二花、三花立马乖乖排队站好。 采采一看,忙奔过来,站在了三花身后。 昭昭挣扎着下来,往采采身旁一站。 采采忙将她往后推推:“排队。” “咱俩同岁,要站一排。” 采采看看前面三个,默认了昭昭的理论。 邱秋看得可乐,亲自抓了花生糖,挨个儿给她们分,另取了五张五毛的,挨个儿塞给五人。 几人拿了糖和钱,一哄而散,各自朝自家妈跑了过去。 “妈妈,”昭昭凑到邱秋身旁,扯开口袋给她看:“三伯母给我的见面礼,你看。” 邱秋低头一扫,是张五块的纸钞:“这么多!” “嗯呐,”昭昭仰着小脸,悄悄耳语道:“采采是张一块的。” 邱秋亲亲闺女的小脸,解释道,“可能是爸爸给你堂姐的比较多,三伯母还给你的也就多了。” 昭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钱递给邱秋:“妈妈帮我收起来。” “好。”邱秋收了钱,牵着昭昭的手朝沙发上的几人走去。 宋芸芸率先站了起来,爽朗笑道:“邱秋快过来坐,从老家来时,我还说,要跟你们打个电话,看要不要一起回来过年。你三哥说,这事得看缘份,早几年吧,他休探亲假,明明一早就跟老四约好了日子。结果,仅有的两次探亲假,不是老四临时有事改了日期,就是我们这儿出了变故。这次倒好,谁也没打招呼,却是凑在了一起。” “三嫂,”邱秋对这位宋芸芸可不陌生,两家逢年过节,都会互寄东西,是褚辰兄弟姐妹中唯一互有来往的兄弟,“坐,今儿别走了,大家一起过年。” 宋芸芸看向老三。 老三哪有不应的,奶奶这儿多好,房屋宽敞,食物丰盛,最主要的气氛好啊,和和气气、开开心心、热热闹闹。哪像姆妈那边,个个拉着脸,回来一趟不欢迎就算了,还整得跟欠了他们似的。 一确定下来,宋芸芸棉袄一脱,袖子一撸,去厨房忙活开了。 “碰碰……”肉馅剁起来,面和上。 褚辰、二姐洗洗手,把宋芸芸调好的馅、和好的面端出来,一个擀皮,一个包饺子。 宋芸芸则继续在厨房忙活,择、洗、切、剁,先把菜备好,只待中午吃了饺子,大展伸手,好好给大家做顿年夜饭。 沪上人家[年代] 第49节 邱秋看看屋内,不见俞佳佳,一问才知道,吃完早饭就出门了,说是去看望她父亲的一位老朋友,下午回来。 俞佳佳要见的这位世叔姓冯,是位老裁缝。 解放前是“绿屋夫人时装沙龙”的技师,解放后,“绿屋”没有了,冯师傅被安排在南京路上一家颇有名气的服装店站柜台,下班后,偶尔偷偷会接一两件私活。 俞佳佳过来,一是想找他寻三块好布料,给老太太、邱秋和二姐做套春装,二是想问一下有关爸爸早年的事。当年爸爸安排她下乡,十分匆忙,什么也没跟她说。 冯师傅见到俞佳佳,眼眶瞬间红了,“佳佳……活勒海、活勒海就好。” 显然俞佳佳爸妈的事,他已知晓。 俞佳佳勉强笑了下:“冯叔,冒昧前来,打扰了。” “侬这小囡,讲额啥个闲话啦。等下,我跟经理请个假,咱们回家,回家让侬婶子做侬最爱吃的葡萄鱼、红烧肉、八宝饭。” “不用,我请您,好久没吃西餐了,旁边那家法式西餐馆的焗蛤蜊味道不错,咱爷俩去尝尝?” “可以。”冯师傅说罢,转身去找经理请假。 第36章 过年 冯师傅一身裁剪合体、挺括的藏蓝色的确凉中山装,皮鞋锃亮地随俞佳佳踏入南京路一家法式西餐馆,服务员的目光扫过他腕上的英纳格手表,都带了几分敬意。 伸手引路,递菜单,轻声细语,礼貌周到。 两人点了菜,冯师傅问俞佳佳什么时候回的城?住哪?工作有着落了吗? 俞佳佳一一答,几日前回来的,住在茂名路公寓朋友家,工作暂无眉目。末了说明来意,想给朋友和她家人寻三块好布料,请冯叔代为制作三套女式春装。 冯师傅凝眉想了回:“侬讲的茂名路公寓褚家,可是老先生早先在央行做事体,老太太是位翻译?” 俞佳佳点头:“冯叔认得?” “老主顾啦。高考恢复前,他家老太太还寻我定做了一大一小两件背心裙,用的是大红色羊毛料。老太太是大户人家出身,讲究得勿得了。介个样子好吧,过两天,我拎几盒点心,带几块好料子,到老太太屋里去拜个年,重新量一量尺寸,让伊拉挑一挑布料,选一下款式。” “谢谢冯叔,劳侬费心了。” “侬跟我客气啥,当年要勿是侬爸爸帮我讲好话,我一介乡下来的小赤佬,哪能进得去‘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当伙计,学得一门好手艺。” “至于侬爸爸……”冯师傅沉吟道,“能不能平反,得看一个人。” “谁?” “康长胜。他早先是侬爸爸纱厂里的工人,也是工人运动的领袖。当年工人大罢工,侬爸爸之所以要阻止,是因为他跟国外签了合同,合同写有交货日期,逾期是要赔铜钿的。” “结果呢,也没阻止成功,工人像潮水一样呼啦啦全跑脱了,侬爸爸呒没办法,只好亲自去搬货、装货,累得差点没吐血。后来还是有人去通知了康长胜,他跟侬爸爸一道做事许多年,晓得侬爸爸的为人,也晓得这批货要是没在规定的期限内交货,工厂离破产也勿远了。工厂么了,几千号工人到啥地方去寻事体做?又哪能养家糊口呢?这桩事体,他想得清楚,所以罢工第三天,他就带了一帮工人回来嘞。” “这之后,他便当上了工会主席,离开侬爸爸的纱厂,步步高升。等到1966年,运动来了,有人要弄他,这桩事体便被重新翻了出来,侬爸爸受此牵连,可不就跟着倒了大霉。” “现在就看康长胜能不能平反了,只要他能够平反,侬爸爸的事那就不叫事。” “他现在人在哪?”俞佳佳急道。 “大概在农场伐,我也勿大清爽,反正还呒没回来。” 知道了方向,俞佳佳松了口气,真诚地向冯叔道过谢,招呼他喝酒、吃菜。 冯叔品了口白葡萄酒,放下酒杯,拿起刀叉,边切牛排,边道:“侬现在连份工作也呒没,光吃老本哪能行啦。侬看看这样好不好,侬找部缝纫机,跟我学做两用衫。一件灯芯绒两用衫的做工,我收六块洋钿。侬刚开始学,只要做得齐整点,收个五毛、一块,勿用愁呒没客户。” 俞佳佳一愣,不禁认真思索起来,要是等到爸爸平反、房子收回再出国,不知要多久,这期间,她若不打算上学的话,倒真不如跟着冯叔学学如何裁剪、制衣。 “侬小辰光就欢喜帮洋娃娃缝衣裳,那些款式我也看到过,十分漂亮。现在重新做起来,有啥难为情的?”冯师傅劝道。 “好,多谢冯叔。”俞佳佳举杯敬酒。 冯师傅展眉笑道:“吃过饭,侬跟我一道回家认认门,以后侬每晚来家跟我学习,白日里就在自家踩缝纫机多练练怎么走直线、怎么缝合。” 俞佳佳点头应下。 冯师傅住在南昌大楼附近的新式里弄、二楼朝南的一间屋子里,家里除了他和妻子外,还有一个在熟食店翻大肠的儿子。 二十六平米的屋子,用草绿色带白色小碎花的布幔很有艺术地隔成三间。 被当做客厅的外间,红木长几上,放着台十二寸的黑白电视,用布套精心地盖着。一旁的斗柜上放着盆盛开的水仙。圆台面立在墙边,几张红木椅在它前面摆着,套着精美的坐垫。柚木地板应该刚打过蜡,映着光,一片锃亮。 冯师傅的工作间在阳台,一头放着装布料的立柜,一头放着缝纫机、裁剪用的长条桌,桌面上放着惯用的工具。 除夕,各家各户忙着做年夜饭,肉香、鱼香、菜香在楼道里弥漫,俞佳佳认认门,见过冯师傅的爱人、儿子,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茂名路公寓,一家人等着她贴春联呢。 褚辰手写的春联,邱秋和老太太剪的窗花。 屋里的都已经贴好,只剩大门外的春联没贴了,老太太说,人齐了,再贴大门,这叫人齐心齐。 门上的春联一贴,老三和沈瑜之便迫不及待地带了一帮孩子出门,去国泰电影院看电影,刚上的新片《战地黄花》。 俞佳佳把门上的福字抚平,脱下大衣,挂在门后的衣架上,走到邱秋身边,疑惑道:“你和褚主任不去?” 邱秋指指已经扛着昭昭跑出门的沈瑜之:“来送票,结果就送了那么几张,现在过去肯定是抢不到了。” 褚辰握住邱秋的手笑道:“咱们不跟他们凑,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邱秋双眸一亮,娇声道:“去哪啊?” “去了就知道了。”褚辰揽着人走了几步,想到什么,身子一转,带着邱秋朝卧室走去,“差点忘了,得换一下衣服。” 进了卧室,褚辰打开衣橱,取出那件雪松色的羊毛大衣递给邱秋,随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翻找了下,取出那对钻石耳钉,亲自给她戴上,端详了番,探出头来,问要去厨房帮忙的俞佳佳,“你们以前的刘海怎么烫的?” 这下连俞佳佳和坐在炉旁昏昏欲睡的老太太都好奇了:“你要带邱秋去什么地方啊,这么隆重?” 褚辰神秘一笑,不答。 俞佳佳那可太会打扮了,当下将邱秋扶坐在沙发上,回屋找出自己的化妆包,打开,取出铁梳子在炉火上烧热,帮邱秋卷了刘海儿、卷发梢。 瞬间邱秋大了几岁,似成熟的水蜜桃,眼波流转间,清纯中夹杂了抹抚媚。 俞佳佳怕褚辰反悔,忙拉着邱秋去卫生间,给她修了修眉毛,让她重新洗把脸,抹上面露,耳后、腕中涂点花露水,随之递了支全新的口红给她:“送你。” 邱秋没拒绝,伸手打开镜旁的小储柜,递了瓶自制的面霜给她:“最后一瓶,再做要到清明过后了。” 俞佳佳打开闻了闻,“没啥味啊,跟你用的不同吗?我闻到你身上的味儿,香香的好好闻。” 这瓶跟她用的一样,是无味的。 邱秋捋起袖子,将胳膊凑近鼻子闻了闻,没什么味啊。 俞佳佳拉过她的胳膊跟着嗅了下,好香! “我知道了,你有体香。” 也许吧,邱秋没在意,拔下口红上面的盖子,扭转了下,对镜给双唇浅浅地上了层色,没想到是大红色。 拨了拨头发,镜中的她越发明艳照人了。 太扎眼了,邱秋放下口红,双手顺了顺头发,一分为二,飞快地给自己辫了两个辫子垂在胸前。 俞佳佳惊了:“唉,我正说给你找个大红的布艺蝴蝶发卡,从上面一卡呢,你怎么把头发辫起来了?” 邱秋对着她调皮地偏了偏头,“不好看吗?” “好看呀,可是……” 邱秋没在理她的可是,转身出了卫生间,冲换好衣服的褚辰招招手:“走喽。” 褚辰取过沙发上她的大衣,快步过来,给她穿上,系上腰带,弯腰取来一双黑色的小羊皮短靴,帮她换上。 “贝雷帽。”老太太在沙发上喊道。 褚辰转身去拿,顺便又拿了条大红的羊毛围巾和同色的手套。 褚韵看得艳羡,回来后,她有一种被这个她出生、成长的城市抛弃的感觉,割裂、格格不入,无所适从。 好了,出发,褚辰牵着邱秋的手下了楼,没往电车站牌去。 顺着茂名路,没走多远,到了一处僻静优雅的法国建筑前,锦江俱乐部。 解放前,它是法国体育俱乐部,有了“体育”二字,便知,它的娱乐性了。 里面不仅有游泳池、网球场、保龄球场、上卖铺,还有休憩用的屋顶花园、棋牌室和西餐厅。 不对外开放,它是市委的招待所,只对外宾、华侨、港澳同胞提供休息娱乐。 褚辰能带邱秋来,是接了方季同的两张邀请函。 方季同所在的中波航运公司,是全国唯一的一家外资联营远洋运输公司,是沪上唯一的西风窗口。 今天下午,他们公司在这儿举行新年联欢晚会。 到了门口,褚辰递上邀请函,由服务人员引着走进散布着柔和灯光的大厅。 晚会已经开始。 舞台上,穿着漂亮洋装的远洋运输公司的女职员,正拿着话筒,舒情地唱着:“……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屋里装有暖气片,开着暖气,热烘烘的。 褚辰扶着邱秋就近找了个位置,脱下大衣,在圆桌旁坐下。 一桌十把椅子,两人一坐,算是满了。 旁边的女孩扭头打量眼褚辰、邱秋,小声问道:“你们也是我们公司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们呀?” 邱秋摇摇头。 女孩“哦”了一声,一副明了的表情,“我知道了,你们是政协的吧?” 邱秋扯了扯褚辰的衣袖,耳语道:“不止方季同他们一个公司哦。” “嗯,听方季同说,俱乐部还有香港来的几位富商停留,政协那边便带着他们过来凑个热闹。” “哦。” 一曲唱完,又一个姑娘上台,随之一阵幽雅的钢琴声,在她指下飞出,飘荡在大厅里的角角落落。 空气里的香水味儿太浓了,褚辰怕邱秋闻着不舒服,找服务员给她取了杯果汁。 邱秋轻啜了口,是现榨的橘子汁,清甜中带着微微的酸,十分可口。 “唉,”旁边的姑娘轻轻碰了碰邱秋的手臂,指着褚辰问道,“他是你对象吗?” 邱秋拍拍小腹:“我孩子的爸爸。” 沪上人家[年代] 第50节 姑娘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你结婚了?” 邱秋笑着点点头:“你没报节目吗?” “我什么都不会,就不上去献丑了。” 两人说话间,钢琴曲结束了,几个小伙子跑上台,又唱又跳,气氛瞬间被点燃,引得一对对青年男女,跑到前面舞台下的空地上,跟着蹦跳了起来。 “要去试试吗?”褚辰凑近邱秋耳边问道。 邱秋摇头,刚要说什么,不由一惊,指着一个方位叫道:“褚辰,你看,那是不是小五的对象?” 可不就是她,被一个穿着时髦的中年大肚男搂在怀里,正要穿过一个个圆桌面,向外走去。 “你认识?”旁边姑娘不等邱秋回答,已经朝那边招手叫道:“乐问夏——” 对上乐问夏看来的目光,姑娘指指邱秋和褚辰:“你朋友找你。” 乐问夏脸色一白,忙甩开男人的手,穿过人群,跑了。 夫妻俩互看一眼,均是无奈,这事也能叫他们碰上。 又看了一个节目,方季同找了过来。 “我还说你们不来了呢,开场那么久,四处瞅不见人。” “原是不准备来的,”褚辰笑道,“这不邱秋在家呆的无聊,带她过来看看。你不忙吗?” 方季同耸耸肩,“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走,带你们逛逛。” 褚辰看向邱秋。 邱秋点点头,放下杯子,站了起来。 褚辰拿上两人的大衣,扶着邱秋跟在方季同身后,向外走去。 “唉,方季同——”那姑娘叫住方季同,好奇道,“你朋友?” 方季同点点头。 邱秋回头,见那姑娘看向方季同的目光热切,不由对方季同笑道:“身边有个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姆妈咋还让人帮你介绍对象呢?” “别胡说,”方季同不自在地朝女孩看了一眼,小声解释道:“那是朋友的妹妹。” 邱秋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对姑娘笑道,“我们跟方季同还是邻居,有空来玩啊。” “好呀,你叫什么?我叫董珍珍。” “邱秋。” 棋牌室、网球场、保龄球都不适合邱秋,游泳又嫌这会儿了水不干净,小卖铺是政协专为外宾、华侨和港澳富商设置的,有十几个柜台,分别卖金银饰品、玉器摆件、古董字画等,邱秋和褚辰看了,价格都比外面卖的便宜,但需用侨汇券。 方季同上班即出国,手里有大把的侨汇券,问两人要不要买什么,夫妻俩摇了摇头,三人便去了西餐厅,褚辰给邱秋点了份小甜点,他跟方季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一份点心吃完,又略坐了会儿,褚辰便跟方季同告辞,先一步带着邱秋出了俱乐部,朝家走去。 到了公寓楼下,就遇到了看电影回来的老三、昭昭他们,沈瑜之把几人送到便走了。 五个孩子,连同老三,一人拿着一个棉花糖,边等电梯边吃得正欢呢。 “妈妈——”昭昭扭头看见邱秋,举着棉花糖跑了过来。 褚辰抢先一步,接住闺女,“电影好看吗?” “好看,有马,骑大马。爸爸,我想小踏雪了。” 褚辰揉揉闺女戴着绒线帽的头,“爸爸正在想办法,看怎么把小踏雪带过来。” “真哒?” “嗯,给爸爸点时间好吗?” “好。” 一行人乘电梯到了六楼,二姐听到动静,先一步迎了出来,“你们可舍得回来了,玩的开心吗?” “开心!”一众孩子齐声喊。 老太太笑呵呵地招呼道:“快进来,洗手吃饭。” 宋芸芸当真能干,一盘盘一碟碟,做了十几道菜,炸春卷、红烧肉、狮子头、八宝饭、熏鱼…… 最中间,是二姐和俞佳佳定的蛋糕,方才俞佳佳去拿回来的。 两个都不大,人多,便准备今儿全吃了。 这么多好菜,老三就想喝一杯,褚辰给他开了瓶西凤。 没想到宋芸芸是个酒中高手,几杯下肚,就把老三喝趴下了,她自己倒跟喝了几杯水似的,没啥反应,放下酒杯,大口吃肉。 二姐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拿刀给大家切蛋糕,一人一块,新鲜的奶油蛋糕,味道还不错。 几个孩子全吃撑了,邱秋起身给她们熬消食的果茶。 喝了,褚辰拿了小炮,带她们下楼去放炮。 收拾了桌面,老太太找出扑克牌,几人玩了起来。 光打牌没意思,就凑了些零钱,邱秋会算牌,一个晚上玩下来,赢了两块。 捧着一把毛票,邱秋乐得不行,第一次玩,就赢了这么多,特得意地凑到褚辰跟前,小声耳语道:“买你一夜,够吗?” 褚辰双眸一暗,一把攥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够了,要吗?” 邱秋小脸一红,想逃,忙去甩他的手。 褚辰深深看她一眼,松开了手,转身拿来大衣,撩起被子将睡着的昭昭一包,抱起来就走。 送去老太太屋里了。 老三一家没走,宋芸芸带着小女儿跟俞佳佳睡,大花、二花睡沙发,老三在客厅打地铺。 男人真不能撩,翻来覆去折腾不算,还要哄着叫他的小名,什么“四宝”、“小辰”、“辰辰”……哑着嗓子跟他求饶,对上的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贪吃脸。 翌日,邱秋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好了,大年初一,她就给楼里来拜年的诸人留下个贪睡的印象,气得她狠踹了褚辰一脚。 褚辰一把握住她的脚,给她穿袜子,边穿边哄:“奶奶跟大家说了,你怀着身孕呢,贪睡。都是过来人,大家能理解的。” 一句“过来人……”真是什么都表达了。 邱秋爬坐起来捏他的脸:“我看看你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褚辰看着她不说话,一双眼似浸了雾,邱秋便心疼得捏不下去了,不但给揉了揉,还捧着亲了亲。 褚辰拥着人,唇角微翘:“饿了吧?” “嗯。”邱秋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下巴枕在他肩上,撒娇道:“好饿,想吃你炖的红糖鸡蛋。” “好,给你炖,还想吃什么?” “还想吃煎饺。” 这个也简单,昨天包的饺子没吃完,在窗台上凉着呢。 帮邱秋穿好衣服,将人送到卫生间洗漱,褚辰去厨房给她弄吃的。 老三一家一早吃过饭就回宜兴坊了,二姐带着昭昭采采整楼里跑着拜年,俞佳佳拎着礼品去冯师傅家了,老太太在隔壁组牌玩着呢,整个家就剩夫妻俩了。 洗漱好,邱秋就跟袋鼠仔仔似的辍在褚辰身后,看他炖荷包蛋,煎水饺,好了,要喂着吃,腻歪的很。 吃完饭,两人也要出发了,先拎着礼品去杨展鹏家拜年,回来后又立马和二姐一起,带着昭昭采采去宜兴坊。 邱秋第一次见丁珉,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丁珉相貌普通,身材微胖,生完孩子应该没有好好管理,小腹微微凸着,棉衣的扣子绷得紧紧的,显得就很不讲究。 可再看老大褚青,虽不如褚辰高大俊秀,却也是男人中的一枝花,衣着那是相当的讲究,中山装穿得笔挺,领口袖口露出雪白的一截,腕上闪着锃亮亮的宝石花手表,左上方的口袋里插着支英雄牌钢笔,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斯文俊秀。 怎么看,丁珉和他站在一起,都完全不搭。 “大嫂是姆妈亲自挑的儿媳妇?”邱秋悄悄问褚辰。 褚辰点点头:“大哥上高中时,是他们学校的风云人物,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大嫂是其中之一。” “结婚前,大哥有一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家住亚尔培公寓,长得十分漂亮,用姆妈的话来说,跟咱家门当户对,姆妈很喜欢那女孩。后来,家里不是出现了变故吗,那女孩琵琶别抱,跟大哥分了。” 邱秋听得意犹未尽:“还有呢?” “大哥万念俱灰,请了病假歇在家中,浑浑噩噩消磨时光。姆妈一看不是办法,便找人给大哥介绍女孩相亲,没想到大嫂不知从哪打听了大哥的事,直接找到了家里。” “姆妈被先前那位的背叛弄怕了,大嫂这个工人阶级的女儿一来,便入了她的眼,在她的极力怂恿下,大哥跟大嫂确立了恋爱关系,然后没多久便举办了婚礼。” “大嫂特别勤快,自从结婚后,大嫂每天一早起来,便先给大哥倒好洗脸水,挤好牙膏,端来早餐,熨好衣服,擦好皮鞋,拿来袜子,这才去唤人起床。” 邱秋乍舌:“伺候少爷呢!” 第37章 要钱 昭昭、采采进门给褚锦生、谢曼凝磕头拜年,口里说着吉祥话。 褚锦生慈爱地将两个小家伙从地上扶起来,伸手去摸口袋,谢曼凝先一步端起圆桌上摆着的果盘,各给两人抓了把什锦糖。 革命春节嘛,红封袋早已消失,近几年压岁钿多以糖果代之,二姐和邱秋便是瞧见了,也不能说什么。 二姐促狭,跑到窗前,朝楼下玩耍的大花、二花喊道:“大花、二花,奶奶发糖了,快上来。” 两个孩子一听,抓起地上的毽子,撒欢儿从后门奔了上来。 谢曼凝放果盘的手一顿,白了闺女一眼。 丁珉将儿子朝褚辰、邱秋面前一推:“房毓快跟四叔、四婶拜年。” 小家伙实诚,也可能受了采采、昭昭的影响,“扑通”一声跪在了夫妻俩面前。 邱秋听着膝盖都疼,这幸好是冬天,穿得厚。 “快起来,四叔、四婶,不兴这个。”褚辰忙将人半拉半抱了起来。 邱秋摸了摸他的膝盖:“没事吧,疼不疼?” “不疼,四叔、四婶新年快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沪上人家[年代] 第51节 邱秋笑着揉揉他的头,“你叫房毓,过了年,六岁了吧,四婶也祝你健康快乐,六六顺心,事事如意。” “对,姆妈说我名字中的‘毓’,是长也、稚也,屋韵的意思。还说,别人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我是长房长孙,将来是要继承老屋和爷奶家产的。” 邱秋怔愣了下,抬头去看老大两口子,褚青坐在圆桌边,捧着个白瓷杯子在慢条斯理地呷茶,对儿子的话,置若罔闻。 丁珉则一脸骄傲道:“我家房毓就是聪明,我只是跟他提过几次,你瞧,他记得多清楚。” 老三抱着小闺女从小南房出来,闻言,目光在爹爹和大哥面上扫过,好奇道:“谁给他取的名字?” “我取的。”丁珉挺了挺胸,笑道:“从我怀上他起,为了给儿子取个好听又好记,意义重大的名字,一本字典都快被我翻烂了。” “大嫂厉害!”老三轻笑,“刚一怀上,就知道是儿子了。” “那可不,怀孕后,我闻着灶坡间的醋,一口气灌下半瓶子,酸梅子更是一个接一个地吃,半夜睡了睡了,还想来碗酸汤面条。老话说得好,酸儿辣女,我那么馋酸,怎么可能不是儿子。” 这说法,真没啥科学依据。孕期受内分泌活动和胎盘分泌绒毛促性腺激素的影响,胃酸分泌减少,食欲下降、对气味敏感,会喜食一些酸的、辣的,或是平时并不喜欢吃的食物,而这些,都属于正常的妊娠生理反映,跟胎儿性别无关。 邱秋脑中理论乱飞,却没多言,掏了把五毛的崭新纸钞,抽出一张给房毓。 丁珉瞅见钱,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儿子,快谢谢四婶。” “谢谢四婶。” 邱秋笑笑,接着给采采、昭昭、三花,和奔上楼的大花、二花,挨个儿发压岁钱。 褚锦生瞅了眼老妻。 谢曼凝脸色僵了僵,进屋拿了个漂亮的铁皮盒子出来。 打开,是这几年,市面上才出现的一种金洋钿巧克力,黄澄澄、亮晃晃的酷似金币。 “哇!”孩子们满眼都是惊喜,太漂亮了,寓意也好,代表了财气、喜气。 “奶奶,你好漂亮啊!”昭昭嘴甜地率先站在了谢曼凝跟前,眼巴巴地看着满满一盒金币巧克力,“这么漂亮的奶奶,能送我一枚金币吗?” “这是巧克力。”房毓凑过来,解释道。 他很喜欢这个妹妹,长得好看,穿得漂亮。 “外婆,祝你、祝你……”采采抓抓头,方才把会的祝福语都说完了,一下想不起来还能说啥了。 “奶奶,祝你发大财!”大花挤过来,高声喊道。 二花不甘示弱:“奶奶,祝你笑咧嘴!” 采采一急,“祝你长成大松树!” “哈哈……”老三拍着大腿乐疯了,边笑还边将三花往他姆妈面前递了递,“哈哈……三、三花,快给你奶奶哈哈……说一句祝福词……” 三花嗦着手指,口水直流,她闻到楼下灶坡间,妈妈炖的大肉香了:“吃大肉!” 老三笑得肚子疼:“哈哈……对,祝奶奶天天吃大肉哈哈……” 谢曼凝:“……” 一人发了枚金币巧克力。 丁珉推了推儿子,笑道:“姆妈,我家房毓是男娃。” 宋芸芸提着个竹篮,抱着一撂碗上来,听了,嗤之以鼻:“主席早就说了,男女平等,大嫂是要搞持殊吗?” 褚锦生被整怕了,一听这话就头皮发麻,忙一把夺过妻了手里的铁皮盒,一股脑地塞给老三,“你们自己分。” 谢曼凝死命地捏着指尖,才没发火。 老三一点也不客气,扣着铁皮盒往圆桌上一倒,哗啦啦,如同下了一场金币雨,还有几个滚落在地上。 大花眼疾手快,三两下捡起来,瞅瞅她爸,放在了桌上。 老三一手抱着三花,一手扒拉着数了数,有七十多枚。 一人又分了九枚,凑个十全十美,剩下的连盒子全被他揣走了。 丁珉张张嘴,没敢吱声。 她从卢湾区一带旧式里弄的一间三层阁嫁进宽阔明亮、煤卫齐全的宜兴坊,亲戚朋友知道了,谁不说她一步登天,嫁的好! 哪怕早年公公顶着臭老九的头衔,丈夫的成份跟着不清白,与他们下只角贫民区来说,那也是上只角高高在上的文化人家,有根基,穷不了。 遂她是带着伏低做小的姿态进门的。 随着儿子的出生,老三、老四分别在乡下取了村姑,她这腰杆才一点一点挺了起来。然而,属于沪市姑娘的骄傲还没完全展露呢,两家回来了,一个彪悍起来,婆婆都敢怼,另一个……丁珉偷偷觑了眼邱秋,更了不得了,往那一站,那气质,那仪态,她都不敢往前凑,怕被比到泥里去。 邱秋看着捧着把金币巧克力开心得又蹦又跳的昭昭,扭头跟帮宋芸芸摆碗勺的褚辰道:“百货商店里有卖吗,回去咱们买一盒。” “紧俏的很,一上市就被抢光了。”褚辰笑道,“明天吧,我找方季同借张侨汇券,去侨汇商店看看。” 邱秋点点头,看宋芸芸从竹篮里捧出个小汤锅,打开,熬的柠檬红糖茶,不由好奇道:“三嫂,哪儿买的柠檬?” 宋芸芸咧嘴一笑,朝谢曼凝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厨柜里找的,听大嫂说,柠檬刚下来那会儿,姆妈买来切片后用糖水渍的,我看了,满满一大玻璃罐子呢。” 一早回来,孩子口渴,大过年的,她找婆婆要一两红糖,想着给三个女儿和男人各冲碗红糖水甜甜嘴,结果,不给,说什么买的不多,留着待客呢。 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呢,既然有,哪有缺嘴的道理。一冲动,她便撬了橱柜,这下好了,什么五花肉、鸡蛋、火腿、风鸡、咸肉、咸鱼、鳗鲞,及几个广口瓶里装的腐乳、桂花蜜、糖水渍的柠檬,全扒拉出来了。 “来,一人一碗,甜甜嘴,”宋芸芸捋起袖子,挨个儿给众人盛了一碗。 谢曼凝只瞅了一眼,就心疼地捂着胸口往后一靠,依在椅背上,有气无力道:“你都霍霍了,明天待客咋办?” “放心吧,给您留着待客的份呢。” 褚辰扶着邱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递了一碗给她,另端一碗,喂昭昭。 采采跟大花、二花,一人捧了一碗,凑在一起,比赛看谁会拉长笛,谁喝得又响又快,昭昭和房毓看了艳羡,也捧了碗过去。 灶上炖着肉菜,宋芸芸不敢在楼上多待,匆匆忙忙喝了一碗,提着空篮、空锅下去了。 二姐要跟过去帮忙,丁珉怕宋芸芸和褚韵把家里的好东西可着劲地霍霍了,忙一把拦住褚韵,笑道:“二姐是客,哪能让你干活。来,坐,好好歇歇,跟姆妈爹爹说说话,我去给三弟妹打个下手。” 行吧,能闲着,谁愿意干活呀。 孩子们喝了糖水,待不住,一窝蜂地跑下楼,由房毓、大花带着,玩起了躲猫猫。 快到饭点时,小五带着乐问夏来了。 大概她也没想到,褚辰两口子大年初一没在公寓陪老太太,全过来拜年了吧,进门瞅见两人,脸上的笑便不自然了,说话磕磕巴巴的。 邱秋扭头问褚辰:“昨天的事,要不要跟小五说?” “看看情况再说。” 谢曼凝可太满意乐问夏这个准儿媳了,看看,来拜年都拎的什么,一听咖啡豆、一听香烟,多高级、多讲究、多让人有面儿。 收了礼物,谢曼凝一张脸都要乐开花了,在老三、老四媳妇身上受的气,跌伤的颜面,终于在准小儿媳身上找回来了,拉着乐问夏的手,那个亲热啊,先问候了乐问夏爸妈,又问新年过得咋样,絮絮叨叨半天,才似想起什么,忙起身进里间,捧出个高脚玻璃碗,里面盛着糖果,不是用玻璃纸包的,就是用锡纸裹着。 邱秋买糖果时见过,什锦糖嘛,里面最高级的两种糖,看来都被婆婆捡出来,藏起来,用来招待乐问夏这个贵客了。 饭好了,宋芸芸和丁珉开始一样样往上端,乐问夏在,谢曼凝怕人多,小姑娘不自在,更怕老三一家上桌抢食,丢面儿。 让分成两桌,打发三房、四房和褚韵母女去小南房吃。 还有这样的好事! 宋芸芸立马去拿谢曼凝陪嫁来的一套比翼齐飞燕碗盘,开水烫过,分盘。 这套碗盘漂亮,精巧,却不大。 一盘菜拨去一小半,差不多就能看了。 为了尽量少分出去一些,宋芸芸还去厨房拿了萝卜、白菜,随意切切、撕巴撕巴,摆个造型,在盘子里占个不小的地方,端去了大南房。 邱秋看得可乐,冲宋芸芸竖了竖大拇指:“三嫂,你太可爱了!” 宋芸芸俏脸一红,不自在地抿抿唇,跟着笑道:“没办法,我和你三哥饭量大,刚才还愁人多不够吃咋办,现在好了,可以敞开肚皮吃个饱了。” 褚辰和老三下楼找几个孩子回来,大南房那边已经开动了,隔着一道墙,都能听到谢曼凝给乐问夏夹菜、倒正广和汽水的声音。 昭昭玩得一头一身的汗,里面的秋衣都湿了,采采和大花、二花也是,邱秋、宋芸芸和二姐忙着给几个孩子擦汗、换衣。 采采和昭昭没衣服可换,邱秋和褚韵便将自己的围巾,给昭昭和采采垫在前胸后背处。 饭菜不错,炒年糕、大葱炒鸡蛋、叉烧酱鸭、蒸鳗鲞、红烧肉、酸菜炒腊肉,八宝饭,火腿冬笋咸汤。 这边个个吃得肚儿溜圆,那边就听谢曼凝拿钱票让小五去就近的熟食店,买点花生米回来给爹爹喝老酒。 二姐“噗呲”乐道:“肯定是菜不够吃了,又不好明说,找借口让小五去买熟食呢。” 用过饭,褚辰和邱秋带昭昭下楼转转,消消食,只等那边吃完饭,上去打个招呼,便告辞离开。 差不多有大半个小时吧,小五出来送乐问夏。 一家三口刚要上去说一声,回家。 “四哥,”吃饭时才下班回来的小六,站在二楼窗前,探头唤道,“姆妈叫你。” 褚辰点点头,弯腰抱起昭昭,牵着邱秋上楼。 “小辰、邱秋,坐,”谢曼凝笑眯眯地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开心道,“小五和问夏准备正月十六结婚。小辰离开学不是还有段日子吗,正好,你明天去买些白灰,和老三把小南房粉刷一下。” “另外,问夏那边要三转一响带咔嚓,四十八条腿。老四,你先前不是供销社主任吗,手里有自行车票、手表票、缝纫机票、相机票和家具票吧?” 褚辰摇摇头:“没有。” “随便几张就行,不让你凑全,你们那小地方,想必也不好凑。姆妈体谅你。” “姆妈,你也说了我们那是小地方,小地方的供销社主任能有多大权利?我和邱秋结婚,没得到家里半点支持,什么不得自己添、自己想办法去置办,每月那点工资,要吃要穿,早两年还要给昭昭买奶粉,给邱秋买营养品补身子,别说手里存票了,但凡有那么一张,我都恨不得拿去换了肉粮,往邱秋和昭昭嘴里塞,吃得好了,身体好,不比什么都强。” 谢曼凝的目光扫过夫妻俩腕上的手表,笑道:“说得这么难,要不是看到你们这身穿戴,姆妈都要信了。” “姆妈是说我穿的好吗,”邱秋转着腕上的表,笑笑,“身上的大衣,是奶奶压箱底的衣服,腕上的表是我阿爸留给我的,你看,男式的旧表。说来,我和昭昭过来,户口没落实,吃饭都成问题,也没听姆妈问一声。唉,怪不得人家说,没那能力最好不要生那么多孩子,看,疼了老大疼老小,中间都是小可怜,爹不疼娘不爱,有事了,还恨不得从身上扒层皮下来嚼嚼吐了,嫌皮太硬太难啃。” 谢曼凝:“……” 褚锦生清了清嗓子:“不白要。我和你姆妈想着,小辰在供销社工作了那么多年,多少有点人脉,便想问问,看能不能拿钱买几张票,应应急。” “小五结婚,爹爹和姆妈是准备大办特办了,看来彩礼也不少。不知,我和三嫂的彩礼,爹爹、姆妈什么时候补给我们?”邱秋将颊边垂落的碎发抿在耳后,笑道,“三转一响带咔嚓,还有什么四十八条腿,我们就不指望了,毕竟弄一份票就挺难的,我们当哥当嫂的哪能再添乱。爹爹、姆妈,给我们折算成钱吧。” 屋里顿时一静! 谁也没想到,邱秋会在这当头,趁火打劫。 见两人不语,邱秋又轻声慢语道:“我粗略地算了下,爹爹平反回来,光工资补贴就有一万多。” 这数字,听得老三褚柏双眸微微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爹。 邱秋继续道:“我和三嫂也不多要,一人两千。哦,对了,二姐也别忘了给。这年头,咱们讲究男女平等,不能重男轻女,传出去,要挨批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52节 “两、两千?!”丁珉、宋芸芸和褚韵全惊了。 “大嫂也可以算算,”邱秋转头笑道,“你结婚的花销,加上这些年二老给你们大房的补贴,有没有这么多?多了,也不用退了,少了,可以让爹爹姆妈补给你们。” 谢曼凝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动物,失声了。 说没钱,人家算得清楚。 不给吧,日后提起来,都是当老的没理。 给,这么大一笔,就不止心痛了,简直在用刀子割她的肉、血淋淋的。 褚锦生定定地看着老四娶的这个媳妇,半晌,扬了扬唇:“你少算了几笔,昭昭出生、满月、周岁礼,加一起算五百,给你们四房两千五,你看够吗?” 邱秋搓搓手,不好意思道:“会不会让您觉得肉痛啊,毕竟不只我们一家。” “为人父母的,辛劳一生,忙来忙去,不都在为孩子们而活吗。”褚锦生说罢,起身去拿存折。 从银行出来,宋芸芸和褚韵还有一种不真实感,两人眼巴巴地看着邱秋:“四弟妹/邱秋,你打我一巴掌,看我疼不疼。” 邱秋咯咯直乐,笑够了,伸手,捏了捏两人的脸颊:“痛吗?” 宋芸芸:“使劲点!” 老三看不下去了,抓起媳妇的手咬了一口,宋芸芸一脚踢出去,将人踹飞了,老三疼得“嗷”了一嗓,差点没哭出声来:“媳妇,你也太狠了,往哪踢啊,差一点点,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幸福就没啦。” 宋芸芸脸一红,忙将人拉起来,剥了颗糖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嘴。 褚辰抱着昭昭送褚锦生去站牌坐电车,顺便将昨天下午,在锦江俱乐部,遇到乐问夏的事说了下。 “吃饭时,听她提了一嘴,说是她香港的亲戚,让人帮忙给他们家捎带来些年货,她昨天过去拿,正遇到一个什么公司在那儿举办新年晚会,被邀请过去看了会儿。”褚锦生瞅瞅儿子,“她跟小五交往五年,二人感情深厚,前段时间,可能是房子的事,让她着急了,心里有想法是真,可太出格的事,想来也是做不出的。不然,今儿就不会上门,同意结婚了。” 褚辰对自己的弟弟都不了解,更别说乐问夏了,人品具体如何,无法评说。既然爹爹说没事,那就没事吧。 将人送上车,褚辰抱着昭昭等了会儿,邱秋他们也慢悠悠地过来了。 大家一起回公寓。 老太太刚吃过饭,二姐走前,给她烧好菜,蒸好米饭,温在锅里,她没吃,反倒打牌回来,给自己下了碗饺子。 邱秋给她号了下脉,笑道:“给您一个惊喜,别太激动啊。” 老太太看看几人,一个个双眼发亮,嘴角的笑都快扯到耳边了,“捡钱啦?” “哈哈……猜到了,”老三率先绷不住了,乐得抱着三花在沙发上打滚,“阿奶,好多啊,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多钱!” “真捡钱了?!”老太太吃惊地看向表情没啥变化的褚辰。 邱秋“刷”一下,掏出厚厚一大叠钞票,“看!” 二姐、宋芸芸有样学样,纷纷将钱掏了出来。 那么厚一沓,三人全都用帽子包着,揣在怀里,抱着回来的。 存钱得要介绍信,邱秋和二姐都没带。 老三倒是带了,可是异地存钱,没办法异地取,过几天他们得回老家,这钱哪能存在这边的银行。 老太太略略一想:“你们爹爹给你们的补贴?” 不等邱秋回答,二姐和宋芸芸已经兴奋地你一句,我一句,还原了当时邱秋和两老的交锋。 老太太满意地拍拍三人,“好了,赶快想想,用这笔钱做什么吧,存是存不住的,信不信,要不了两天,你们姆妈该找借口要回些、过上一段日子,再要回去一点……” 二姐连连点头:“确实,这钱得花出去,不能留在手里,不然,姆妈真会开口讨要。” “不怕,”宋芸芸拍拍胸,“我们离得远,她要,我们就拖,她总不能跑到我老家堵门吧。” 邱秋扯了个抱枕垫在腰后,往沙发背上一靠,看向天花板,暗自琢磨,自家存了多少钱,加上这些,能干点啥。 还没想明白呢,小卫开车来接了,要去医院帮季寒和周惠菇母子施针。 褚辰陪她出门。 施完针,邱秋提出去药房看看,她想给周惠菇母子配两种香丸,舒肝解郁,安神定志。 常期佩戴能减少癫痫复发,再配合针灸治疗,虽不能完全根治,却能保证母子俩不再受癫痫频发之苦,如常人那般正常生活。 另外,还能多多少少改善些江睿对疼痛敏感的体质。 第38章 拜年聚餐 将邱秋送进病房给季寒施针,小卫扭头跟褚辰道:“首长这几日都很忙,忙着看望退休的老干部、老领导、老战友,参加部队的联欢晚会,明天又要下部队慰问,走前,想跟你聊几句家常。” 褚辰猜测,应该是说蒋济安的事,跟妻子说了一声,去了。 这边都给周惠菇母子施完针了,他还没回来。 郑平生便先陪邱秋去药房取药。 “邱大夫,”郑平生打量着眼前过分年轻,却是从基层一步步踏实走出来的女大夫,笑道:“院长明天想见见你。” “见我?!”邱秋诧异道,“大过年的,他不忙吗?还是想尝尝我们从贵州带来的几样土特产?” 郑平生被邱秋的话逗乐了:“他想不想尝尝你们贵州的土特产我不知道,我是挺想吃一口的。都有什么呀?” 邱秋笑:“那可多了,大血藤、小血藤、土人参、土三七、透骨香、飞龙掌血、黑骨藤、徐长卿、仙鹤草、淫羊藿、盘龙参……” 郑平生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笑道:“邱大夫在跟我推荐你们贵州的药材啊。” 邱秋点头:“你也知道我自小跟阿奶学医,她是苗医。我们县医院的副院长是我舅公,从深山里走出来的苗医第七十二代传人。” “我自小跟他们相处,学习他们身上的闪光点,当赤脚医生的这些年,看遍人生疾苦,有太多感悟。” “苗族在早期的发展过程中,频繁迁徙,所到之处,无不是人迹罕至的荒僻山区,自然环境之恶劣,难以想象,骨折、毒蛇咬伤、瘴病、难产、恶疾、误食毒草毒果毒菌等等。也正因此,让他们创立了自己的医学体系。” “苗医把人体疾病分为内科36症,外科72疾,治疗方法多种多样。” “有空你去贵州苗族地区走走便知,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掌握着几种、几十种药物治疗方法,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均种植有药材,可谓‘百草皆药,人人会医’。寨中更流传着‘千年苗医,万年苗药’的说法。” “可惜,苗医发源于恶劣的地理环境,却也败于这样的地理环境,”邱秋看着郑平生,不无惋惜道,“药材运出山是一难,找寻收购方是二难,发展苗医苗药是三难,让大家认识苗医苗药更是任重而道远。” “志起足下,虽远,亦要扬帆!邱大夫志向远大啊!”郑平生赞叹完,遗憾、悲伤、感慨道:“66年之前,沪市有著名老中医63人,你知道,现在仍能坚持上半日班的有几人吗?” “9人。66年全国有中医学院1371所,至去年,仅剩120所,十年减少91%。”郑平生闭了闭眼,“触目惊心!需要发展的又何止是苗医。” 拍拍邱秋的肩,郑平生背着双手,步伐蹒跚地向前走道:“走吧,咱们先去药房看看,我怕你要的药材不一定齐全。”毕竟,邱大夫提出的以香为药,佩戴治疗,他还没听过,医院药房里的中药材本就不全,制香之物,有没有都是两说。 蜀椒没有,回心草没有,玫瑰、香薷没有。 邱秋换香方,结果,需要用的西红花、夜交藤、乳香亦无。 连换了几张香方,用现有的药材凑都凑不齐任意一副香方。 邱秋只得把现有的各样抓一些,明天去她要任职的广济医院看看。 拎着药包刚一走出药房,褚辰回来了,伸手接过妻子手里的大包小包,“回家制药吗?” “制香。药材不全,暂时还制不成。”邱秋失望道,“这么大一个军医院,中药材还没我给咱们月亮湾大队医务室仓库里存的齐全呢。” 说罢,邱秋拿眼看郑平生:“郑医生,你真得考虑考虑我们贵州山区的土特产了。” 郑平生失笑:“行、行,邱大夫,我有空跟院里提提。只是,希望怕是不大,到时,你可别太失望。” “有您这句话就行了。” 郑平生点点她,啧,立马用上敬语了。 挥挥手,邱秋随褚辰上了小卫的车。 车子驶离医院,没往家的方向开去,而是去了卢湾区少儿图书馆。 “叶叔听小卫说,我在给昭昭找《三国演义》的连环画,便介绍我来这里找一位姓卢的工作人员。”褚辰解释道,“方才在叶叔家,我已经跟他通过电话了。” 邱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一闪而过的街景:“大年初一,他们没放假?” “越是过节,他们越是忙碌。” 到了少儿图书馆门口,褚辰下去找人,没一会儿带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书在家里,得去人家家里拿。 好在,他家离这儿不远。 男人坐进副驾驶位,给小卫指路。 到了一处老旧的石库门里弄前,车子在路旁停下,褚辰随男人进去取书。 半小时后,一人抱了好大一箱出来。 邱秋推门下车,好奇地打开箱子看了看,不但有《三国演义》《雷锋小时候的故事》《铁道游击队》成套的连环画,还有《小马倌和大皮靴叔叔》《小兵张嘎》《小布头奇遇记》《战国故事》《春秋故事》《西汉故事》之类的少儿图书和民国时期的画报、电影海报。 “这么多,多少钱啊?”邱秋小声问褚辰。 “半卖半送,要了五块钱,我多给了张糖票。” 邱秋点头,掺着人情呢,钱没多要,是得在其他方面找补点。 东西搬进车里,放在脚下,褚辰跟男人又交谈了几句,这才上车,挥手跟人告别。 车子到了公寓楼下,小卫抱起一箱,送两人上楼。 钟鸣拉上电梯栅栏,扳动手柄,跟褚辰小声道:“你爹爹和姆妈拎着礼物,带着一大家子来了,说是过来给老太太拜年,我没阻止……” 大过年的,人家来尽孝,还真不好拦。 褚辰点点头,道了声谢。 果然,一到六楼,踏出电梯,就听到602室传来了丁珉的尖叫,房毓的抗议,孩子们的欢笑。 真热闹啊! 邱秋感叹了声,拎着药包穿过长长的走廊,推开了虚掩的门。 孩子们你追我跑,你躲我藏,欢笑声,尖叫声,掀翻天。 “回来了。”老三率先看到邱秋,抱着盘瓜子边嗑边问道,“老四呢?” 邱秋朝后指指,弯腰换上棉拖,跟沙发上的老太太、褚锦生、谢曼凝、老大褚青打声招呼,提着药材往厨房旁边的储藏室走去。 丁珉一看邱秋开了储藏室的门,忙跟了过来。 这间储藏室以前放的都是家具、家饰、被褥、窗帘、图书之类的东西。 老太太和杨展鹏夫妻收拾时,家具家饰、被褥、窗帘都用上了,书籍也摆放进客厅的长排书柜里,留的只有几样褚辰儿时用的旧物。 沪上人家[年代] 第53节 邱秋他们回来后,带的药材、工具没地方放,就搁这了。 丁珉看了眼,失望道:“上着锁,我还以为有什么呢。” 邱秋放下东西,笑着解释道:“我从老家带来些药材,家里有孩子,不锁不行啊。” 说话间,褚辰和小卫一人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走了过来。 “搁储藏室吗?”邱秋问褚辰。 “嗯,书籍上落了些灰尘,等我清理后,再拿给她们看。” “什么书籍?”不等褚辰把箱子放下,丁珉已经打开翻看了起来。 见都是什么小人书、连环画,瞬间没有兴致:“在旧书摊上买的吧,你们还真会惯孩子,买了这么多,要花不少钱呢。” 邱秋笑笑,招呼她道:“二姐和三嫂在厨房做饭吗?走,咱俩去打个下手。” 行吧,房毓跑得欢,一阻拦就跟她急;跟老太太,她又没话说,待在客厅挺无聊的。 厨房蛮大的,两人进去也不显得拥挤。 宋芸芸在灶上翻勺,风风火火在炒白肉,紧接着端过一盘洗切好的酸菜倒进去,大火翻炒了几下,提起暖瓶注入开水,放把粉条,咕噜咕噜炖了起来。 另一个灶上烧的是白菜豆腐。 二姐在旁道:“豆腐是汪婶让永安送来的,说是二十九凌晨去菜店门口排队买的。我要留永安在家吃饭,那小子看咱家人多,不愿意,说不自在。” 丁珉捏起一块炖好的鸡腿肉,边啃边道:“以前有什么都往家里送,我说今年咋没见杨家的人上门,原来送这儿了。” 二姐白她一眼:“杨叔汪婶年年看的是谁,心里没数吗?” “老太太是他们长辈,爹爹姆妈就不是他们哥哥嫂嫂了,往年,哪次不是提着大包小包上门,亲亲热热地唤哥嫂,现在倒好,直接不来往了。” 邱秋虽还没见过杨展鹏,却也知道能当上银行行长的人,不可能如此行事:“杨叔他们都是初几上门啊?” 丁珉一愣:“初二。” 那不就得了,今个儿是初一,上他家拜年的估计不少,上午走不开,下午过来,有些讲究的人家,又觉得寓意不好。 初二能来,那就是当正经亲戚在走了。 邱秋四下看看,感觉插不上手,问二姐:“我做点啥?” 褚韵拿蘸料碟抓了把炸花生给她:“吃着吧。” 邱秋接过来,放到一旁,准备洗洗手再吃。 转身的功夫,小碟子被丁珉端在手里了,邱秋也没跟她客气,拿帕子把手上的水渍擦干,过去抓了一半在手里,边吃边出了厨房。 小卫要走,褚辰在送。 邱秋过去跟小卫交待道:“你明天下午过来吧,上午我准备去趟广济医院。” “我还是早上来,送你过去吧。过年期间,走亲访友的,公交比平时还要挤。” “会不会耽误你工作?” “凌晨五点,我先把首长送去部队,过来大概在八点左右了。” 可以。 说定好,褚辰将人送到电梯前,看着人乘电梯下去,这才回来。 邱秋捏了颗花生米塞他嘴里,“晚上要喝酒吗?” “还有一瓶茅台,就不拎出来了。”褚辰说着,对餐桌下的昭昭唤道,“昭昭,陪爸爸下去买几瓶汽水吧?” 昭昭一听,忙从餐桌下爬出,奔了过来:“爸爸妈妈你们回来啦。” “嗯,”褚辰俯身将人接住,半揽在怀里,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汗,随之又伸手摸了摸她后脖颈,一片潮湿,“爸爸带你换一下衣服,咱们去买正广和汽水好不好?” “房毓哥哥说,他家的橘子汁也好喝。” “行,都买。”褚辰抱起闺女带她去卧室换衣服。 采采这只捉鼠的猫,找了一圈,没找到昭昭,跑过来问邱秋:“四舅妈,小昭姐呢。” 邱秋想笑:“你俩谁大啊?” “昭昭说她大。” 行吧,反正也没差几天。 邱秋指指靠西的大屋:“去卧室换衣服了。” “换衣服干嘛?” “出门跟她爸爸去买饮料。” 采采双眼一亮,蹦了起来:“我也要去!” “去哪?”大花跑着路过,闻言抹了把额上的汗,问道。 采采:“跟四舅出门买饮料。” 好嘛,这下引了马蜂窝,孩子们全跑来了,都要跟着褚辰出门。 他一个人哪能看得住这么多孩子,老三扯起沙发上一来就捧着杯邱秋炒的古茶在那喝的老大,走吧,一起出去走走,顺便说说话。 邱秋怕孩子这么一头汗地出门,受了凉,将丁珉和二姐唤了出来,给他们擦汗、换衣,没衣服换就里面裹条围巾或垫块干毛巾。 三兄弟带着孩子们,呼啦啦一走,好了,清静了。 褚辰带着他们没敢走远,直接去了附近的宜民商店,一进去,六个孩子尤如小老鼠跳进了米缸。 看到什么都想要。 二分一包的盐金枣,五分一包的奶油桃板,一角一包的奶油话梅,一人一包,条头糕、黄松糕,各来两斤。 汽水一箱,橘子汁一箱,一箱12瓶,老三觉得多了,结果一算人数,好嘛,真是人丁兴旺啊,大大小小17口。 明天再有客人上门,还不够呢。 付过钱后,褚辰另给了五元押金,喝完把瓶子送回来,这押金才退还。 老三看看老大那身板,没敢让他抱箱子,弯腰把脚边的小女儿揪起来,往老大怀里一塞:“抱着。” 说罢,和褚辰一人抱起一箱,带着孩子出了宜民商店。 褚青看着怀里的小不点,浑身僵硬,儿子长这么大,他都没抱过几回,陡然接到这么个娇娇软软、浑身带着奶香味的小家伙,真是要多不自在就有多不自在,而且,小孩子吃东西嘛,她流口水,好脏! 还有,过来的路上,她下地跟哥哥姐姐们跑了一段,鞋上沾了泥。 这一抱,泥都踢在衣襟上了。 褚青嫌弃地扯起三花胸前的围嘴,给她擦了擦口水,两只手掐着小家伙的腰,将人离得远远的,就那么架着跟在众人身后往回走。 老三扭头往后看了一眼,气得撇嘴骂了句:“假模假式!” 跟褚辰吐槽道:“叫我说,当年就得让他下乡,让他挑两天粪,挖几天泥沟,割几天麦子,清理清理猪圈,看他还矫情不矫情。” 小孩子撒起腿来,跑得贼快,褚辰抱着箱子,双眼盯着孩子们,深怕一个看不住,跑丢了,哪有空管老大如何,“走快点,看紧了,别让他们往路中间跑,有车。” “老大,抱好了,别把三花摔了,不然回去,我媳妇非给你一个过肩摔不可。”朝后喊了嗓,老三赶忙跑着去追大花、二花,俩妮子皮得狠,光往有车的路中间窜,自己窜不算,还领着弟弟妹妹,你追我赶,绕着人家行驶的自行车躲猫猫。 兄弟俩带着五个孩子到了公寓楼下,回头,哪有老大的身影。 褚辰不放心,让老三回去找找。 老三轻“嗤”一声,不屑道:“他还能把我家三花丢了不成。” 丢倒是没丢,就是吧,他听了老三的话,不敢磨叽了,刚忍着嫌弃把小家伙架放在一只胳膊上,就那么虚虚地抱着,小家伙尿了。 淅淅沥沥,热流浸透胳膊,顺着胳膊肘往下流,前襟、裤子、皮鞋都遭了殃。 老大头皮都炸了! 不敢置信,怀疑人生。 他在哪?他是谁? 三花被他那么抱着,还以为跟她玩,兀自乐得不行,自个儿笑还不算,伸手去抓他的衣服、他的头发。 刚吃了条头糕的手,沾糊糊的,有口水有糕屑,就那么糊在他衣服上、头发上。 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终是没忍住,将人往地上一丢,大步走了。 几分钟后,又回头将人拎起来,提溜着到站牌,坐电车去了家还没关门的商场,给自己和三花各买了套衣服,请服务员帮忙给三花换上,这才用他自个儿换下来的大衣裹了三花,抱着又坐电车回来,拎着人上楼。 小五、小六和俞佳佳都回来一会儿了,大家分两桌,都落坐,要开饭了,见俩人回来,丁珉赶紧放下喂儿子的肉沫蒸蛋,给他拿热毛巾,拉椅子,递碗筷。 褚青黑沉着一张脸,将已经睡着的三花往老三怀里一塞,没用丁珉拿来的热毛巾,提起炉上的热水,去卫生间简单洗了下,闻了闻,没什么尿味儿、奶味儿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拿肥皂又仔细洗了遍手,出来吃饭。 谢曼凝仔细打量眼儿子:“青青,你换衣服了?” 一句“青青”,邱秋呛着了,宋芸芸被鸡骨头噎着了,俞佳佳嘴里的汽水差一点没喷出来。 “姆妈,”褚青平时也没觉着被家人叫“青青”有什么,可今儿当着一众弟妹的面,被姆妈这么一叫,莫名有一种羞耻感,“你以后别叫我‘青青’了,叫我‘老大’或是‘褚青’。” 谢曼凝冷冷地瞥了眼邱秋和宋芸芸,笑道:“行,不叫了,儿子长大了,有脸有面,有自尊了。” 褚青要脸,没好意思说自己被侄女尿了一身,嫌弃身上的尿味儿,去百货商店买了身衣服,只说,给孩子的见面礼。 老三玩味一笑:“大哥不能偏心啊,四个侄女,一个外甥女,哪能只给三花买呢?另位四人是不是也安排上。明天吧,我带她们去找大哥,咱们一块儿去百货商场给她们一人挑一身。” 丁珉一听不乐意了,“我家房毓还是家里唯一的男娃呢,咋没见你这个当叔叔的给他买块糖,给块布啊。脸呢,张嘴就是几套衣服,你当布票是大风刮来的,花的不是你的钱是吧。” 老三刚要还嘴,谢曼凝双眼一瞪:“老三,你要觉得钱多,就给几个孩子各买一身,你大哥常年吃药,手头紧巴巴的,哪有那么些钱给你们家孩子添装。” 老是说老大身体如何如何不好,可也没见躺在床上不能动啊,吃得好睡得香,一身皮养得白白嫩嫩,比娘们都娇,看看,一天两身衣服,件件都是高档货,讲究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大干部呢。其实呢,进厂工作11年,至今连个小组长都没混上,就知道整天在家装相。 老三不敢还嘴,怕他姆妈变着法地把那两千多块钱抠回去,委屈巴巴地看向他爹,褚锦生沉默了一瞬,夹了块鸡肉放他碗里,哄道:“吃吧。” 吃饱就堵住嘴了。 小五已经知道中午他送乐问夏走后,爹爹给二姐、三哥、四哥一家两千多块钱了,清清嗓子,目光扫过衣着邋遢的二姐、三嫂,最终落在了邱秋身上:“四嫂,你眼光好,明天能陪问夏去做衣服、挑家具吗?” “啊,”邱秋惊讶了一瞬,抱歉道,“我上午、下午都有事,能改天吗?” “五哥,”小六戳戳小五,“我明天休息,我陪问夏姐去吧。” “你——”小五信不过小六的眼光,小姑娘家家的,没经过事,能挑什么上档次的东西来,“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你不在家歇歇,看看书。” 谢曼凝:“老四媳妇有什么事?” 邱秋咽下嘴里的食物,笑道:“去医院看看。” 沪上人家[年代] 第54节 谢曼凝下意识地扫了眼她的小腹,没再多问,只转头看向老太太道:“姆妈,我记得您有一块星座系列的欧米茄吧,能送给问夏吗?手表票,我问了一圈,没寻到。” 老太太心里“嗤”了声,真会要,欧米茄基础款均价都在500左右,星座系列,市场价一千,可要想买到,那真是难如登天,不但要侨汇券,还得有货。 “邱秋要上班,她那块表,我听小辰说,两天就得调一回,我便把那块找出来给她了。谁家新媳妇,要一块旧表啊,多不吉利。” “上班?!”一众人惊了,“上什么班?” 邱秋放下碗筷,轻咳一声,正色道:“我舅公用家里的老方子,给我在广济医院换了个配药的工作。” 一听广济医院,谢曼凝和小六的脸色就不好了,褚锦生也凝了凝眉。 什么方子换工作,骗鬼呢,肯定是走了叶家的路子,怪不得那天俩口子那么生气呢,合着渊源在这儿呢。 第39章 法语 吃过饭,孩子们捧着汽水、橘子汁跑到外面走廊上,拍画片、跳房子。 俞佳佳和丁珉、小六收拾碗盘,送去厨房洗刷。 宋芸芸、邱秋和二姐凑在一起小声说话,两人问邱秋工作的事。 广济医院二姐还是知道的,小时候偶尔从大门口经过,能看到里面漂亮的花园和喷泉池。 刚回来时,她不是提着行李搬去宜兴坊住了两天吗,饭桌上,小六说起广济医院,那语气,满满都是骄傲。 为此,她还专门找10号楼的李教授询问了番。 听李教授说,解放前,广济医院是法国开办的一所带有教学性质的教会医院,有法式建筑30余栋,设有内科、外科、产科、电疗等,开设有西医培训课程,学制为6年。 课程有哲学、化学、物理、心理学、人体解剖学、精神病学、妇产科学、儿科学等40余门课程。 从第4学年起,学生每日上午,需在广济医院各个病区及门诊见习,并被教师兼主治医生,临床授课。 第6学年,临床实习。 这种扎根于医院、注重临床教学传统的法国医学教育体制,让广济的学生,一毕业就能很好地融入工作之中,成长之路走得更为顺利、踏实。 五十年代初,沪上中医大学并入广济医院,党和政府号召师带徒,很大一批老中医入驻医院教学、看诊。 课程设的有,中国医学史、内经、药物学、诊断学、方剂学、伤寒论、温病学、针灸等。 所以,它亦是一所融合了中西方的综合性教学医院。 “邱秋,”二姐觑了眼姆妈,小声道:“我听小六和宜兴坊10号楼的李教授说,你们广济医院,有一栋高干疗养所,入住的个个都是大人物。” 邱秋摇摇头,这个,她不清楚。 她对广济的认识,全部来自省城医院的王院长。 年前11月下旬,王院长从她手里接过对口疮的药方后,递给她一张入职通知单,对她道:“给,这家医院保证附和你的要求,离你住的地方近,工资高,待遇好,事儿少。” 过来几天了,还没去看看呢。 “你明天去报道吗?”宋芸芸好奇道,“我咋听说,入职那月,不管是月初开始上班,还是月末只上最后一天,发工资,拿的都是这月整工资?” “是这样的。”褚韵算了下,“邱秋,今天是2月8号,你明天入职的话,是不是太吃亏了,不如过了元宵节,22号那天,再让小辰陪你去报道。正好,送你上班后,他也开学了。” 邱秋也想多歇歇,“我明天去药房拿几味药,暂时先不入职。” “小辰,你跟姆妈来一下。”谢曼凝起身,唤褚辰去阳台上说话。 邱秋转头看了过去。 褚辰朝妻子安抚地笑笑,放下茶杯,跟着去了阳台。 “小辰,你这会儿给邱秋安排工作,过几个月她生了,孩子谁带?你有没有想过,刚一入职,肚子里就揣着一个,一休产假几个月,工作单位对她是什么印象?再说,她一个靠关系毕业的高中生,哦,在县医院培训了两三个月,当了几年赤脚医生,不会就以为自己能胜任大城市大医院的工作了吧?” 顿了顿,谢曼凝又道:“便是进了广济那么好的工作单位,自身没本事,又有多少成就?这么浅显的道理,还要我教吗?” 褚辰隔窗看向灯光斑斓的城市,双手插兜,慢悠悠道:“姆妈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邱秋的工作,你们回绝了吧。你跟叶军长说说,看能不能把这份人情转到你大哥或小五身上,你大哥在无线电厂待了那么多年,资历、工龄都有了,职称怎么也该往上走一走了。” “小五现在待的街道机具厂,那就是个草台班子,没有发展上升的空间。我瞅着仪表厂的福利不错,不求他一进去就坐办公室,去实验室打打杂,跟着人家工程师学点东西还是可行的。” 褚辰双手抱胸,往后一靠,依在墙上,势态闲适道:“高考恢复,来找姆妈学习英语的学生不少吧,其中不乏高知家庭的孩子,对吗?” 笑笑,褚辰又道:“姆妈可有想过,跟这些家长做个等价交换?” 谢曼凝瞬间涨红了脸,板着脸,严厉地斥道:“我是老师,怎么可能张这个口?!” “姆妈,过完年,儿子25岁了,也是有自尊、要脸的。你都自持身份,不肯开口求人办的事,怎么说得出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麻烦人家叶军长?” “你……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意帮你大哥小弟一把,是吧?” “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抱歉,细胳膊细腿,托不起兄弟走路。真要有本事,只需一个平台,就能平步青云,甚至有的人,自己就能创造这个平台。姆妈,你对邱秋了解多少,就一口一个托了关系毕业的高中生、学了三个月粗浅医术的赤脚医生。”低低地笑了声,褚辰继续平和地道,“她进广济还真没用叶家的半点人脉,也不需要,因为她就是那个自己有能力、有本事给自己创造平台的人,今儿是广济医院朝她递了份入职通书单,明天,你信不信,军医院都要跟广济抢人了。” 谢曼凝惊异地朝屋内的邱秋看去,她知道老四从不说大话,莫非……真看走了眼。 褚辰看她这样,没再多言,转身进了屋。 谢曼凝捏着指尖在阳台上站了会儿,感到冷了,才进屋,走到丈夫儿子身旁,轻声道:“走吧,该回去了,别打扰了姆妈休息。” 褚锦生、褚青双双放下茶杯,带着小五小六跟老太太告别。 邱秋走到褚辰身边,偏头看眼他的脸色,见他神情轻松,嘴角有笑,便没问什么。 褚辰拿来大衣,夫妻俩穿上,牵着疯跑回来的昭昭和二姐、采采,将褚锦生、老三一群人送到电梯口,看着人下去了,这才回来。 洗漱后,邱秋教二姐给老太太做全身按摩,昭昭和采采凑趣,非要二姑、妈妈也给自己按按。 邱秋等二姐给老太太按完,拉来昭昭,一边顺着她的百会穴、四神聪穴、安眠穴……按摩、推拿,一边给二姐讲解,这些是什么穴,有什么效果…… 孩子跑累了,没按一会儿就舒服地睡着了。 褚辰铺好床,放好汤婆子,过来抱起昭昭,夫妻俩回了房。 邱秋脱鞋上床,将昭昭往床里边挪挪,掩嘴打个哈欠,跟关门关大灯的褚辰道:“我算了算,去掉大哥借给咱们安家的那一千,咱家现在一共有七千七百块存款。” “卖给张成周一套银针,一千;你工资之前少,这两三年涨上来,去除日常开支,存了一千三;剩下的都是卖药材、卖药丸的钱,最开始,一年能有个两三百,后面这三年,年年能卖个七八百。”一是金钗石斛品质好,卖得上价;二是天麻、黄精压秤。再加上,她和小踏雪在山里找到的药材密集点,这些年也没少挣。 “爷奶去世,留下两张存折,其中一张是给大伯存的,另一张里面有三百块钱,这个……我没算进家庭存款里。另外还有五百,是咱俩结婚,奶奶寄给我的彩礼。昭昭出生、逢年过节,她收的压岁钱、见面礼,我都另存了,这个就不动了。” “去二姐哪,过来的车票、购置米面、过年的节礼,修钢琴等,用了五百多。”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五百多,搁以前,够他们两年多的花销了。 褚辰很是意外地扬了扬眉,家里的钱都是邱秋在管,没想到存了这么多。 不过,他的贡献是不是太少了点。 “邱秋,这钱你想到什么用了吗?” 邱秋双眸一亮,兴致勃勃道,“我想让舅公帮我购批药材,制些常用的香丸、药丸,私下看看有没有人买。” 他就喜欢看她喜笑颜开、神彩奕奕,充满活力的模样,光是这么看着,心都跟着亮了、化了。 褚辰揉了揉她的发,宠溺道:“钱够用吗?” “用不了这么多,山里药材便宜,若不一味追求好品质,几百块钱就能收上来几大麻袋。” “那给我拿一千。” 邱秋鼻头一皱,半坐起来,扶着他的双肩,问道:“你要这么多钱干嘛?” “给柱子。”褚辰扶着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解释道,“他跟着王晨海出车去云南,去时装了磷矿,回来多半是空车。王晨海是老司机,每趟哪能不从云南捎带些什么回来卖。” “钱给柱子,算是入股。就算不嫌什么钱,日后家里吃个新鲜果子、火腿什么的,也方便。” “一千够吗?” “够了,他是新人,不能带太多跟王晨海他们抢生意。” 邱秋当场数了一千给他。 褚辰拿个信封装好,放进公文包里,准备改天给柱子汇去。 一夜无话。 翌日快九点时,小卫来了。 褚辰在家待客,邱秋穿上大衣,戴上贝雷帽,拎着老太太给她找的小坤包,小卫背上医药箱,两人开车去了广济医院。 沪上绿植很少,邱秋没想到广济会有那么大一块草坪,那么大一个花园,还有一棵棵高大的香樟树,虽说冬日,草坪有些枯黄,花园里只有茶花、蟹爪兰、蓝雪花、腊梅在开,却还是让人心喜不已。 邱秋怕个人抓药,抓不全,带了介绍信和入职通知单过来,没想到,她要的药材多为香料,直接引来了药房主管,对方接过她的介绍信和入职通知单,便笑了:“等你几天了,可算是来了,赶紧去人事部办理入职手续吧。办好后,去一趟院长办公室,王院长找你。” 邱秋一听“王院长”,便怔愣了下:“请问咱们王院长跟贵州人民医院的王学名院长是什么关系啊?” “那位是咱们王院长的堂哥。” 堂、堂哥?! 咋有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呢。 怪不得王学名一个省医院的院长,比市医院那位还要好说话,只一张对口疮的方子,便将入职通知单给她了,还一再强调,工资高、待遇好,事儿少,让她放心地来。 怕是没那张对口疮的方子,知道她来沪上,这张入职通知单也会送到她手上吧! 邱秋没去办入职手续,而是问了院长办公室在哪,抬脚走了过去。 行政楼,二楼,扫了眼门头上的牌子,邱秋抬手敲了敲门。 “请进。”一道清越的女声传来。 邱秋迟疑了下,推开门。 办公桌后,坐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女士,齐耳短发,细眉,凤眼,皮肤细腻白皙,唇上涂了口红,大红色,一身白大褂,领口袖口露出一截黑,里面穿的是黑色高领紧身毛衣。 右手执笔,似在批示什么文件。 “你好,我是贵州来的赤脚医生邱秋……” 女人放下笔,看着邱秋一下子笑了,眉眼舒展,随之起身,推开椅子,绕过办公桌,走了出来,伸手笑道:“你好,邱秋,我是广济的院长,王梦凡。” 邱秋取下手套,与之相握了下,笑道:“很意外,我没想到,广济的院长是我们贵州人民医院王学名院长的堂妹。” “哈哈……那说明我堂哥的保密工作做的很成功嘛。坐,”王梦凡一指旁边的小沙发,弯腰看向小几上的杯盘:“喝点什么?白开水行吗?办公室没放红糖,茶、我也懒得泡了。听我堂哥说,你很会泡茶,也会炒茶、品茶,我这半吊子,就不在你面前出丑了。” “不用麻烦,我不渴,我今天过来,是想配一副香方。” 王梦凡见邱秋不是瞎客气,放下刚提起的暖瓶,直身道:“我能看看都需要哪些药材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55节 方子都在脑子里呢,邱秋张嘴便道:“石菖蒲10克、夜交藤20克、玫瑰花10克……” 王梦凡听完,略一沉吟:“石菖蒲:化湿开胃,开窍豁痰,醒神益智。夜交藤:养心安神,通络祛风……组合起来,便是安神定志,解郁通络。我说的可对?” 邱秋点头:“王院长学过中医。” “前几年,跟院里的几位中医大拿,上过一段时间课。可惜……只学了个皮毛。邱医生,”王梦凡在邱秋对面坐下,正色道,“听我哥的意思,你自小跟着你阿奶学习苗医,对疾病的诊断方面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医治方法亦是多种多样,一手针灸更是使得出神入化,怎么想着在药房就职了?” 邱秋笑笑:“在这个中医都遭受打压、式微的时代,王院长觉得让世人认识苗医苗药,需要多长时间?” 王梦凡双眼一亮,脸上绽放出一抹光彩来:“邱大夫,中医要开课了,你可愿意去教学?光有药,没有医术的传播,苗医苗药又如何发展得起来?” 邱秋莞尔:“那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多拿一份工资?” “当然,每月15节课,补助20块钱,你看成吗?” 邱秋愕然,来真的啊,“教什么?” “人体经络学,针灸。”王梦凡笑道,“邱大夫,你看,今天能入职吗?” “啊,我还有些事没处理,过几日吧。” “邱大夫,你等会儿可以去咱们中医部的药材仓库看看,很多药材都缺,急需采购,我需要你赶紧入职,着手清理库存,列出采购表。我已经向上面申请,恢复中医医学院法语班,卫生部批准的几率极大,因为援外任务的需要。” “援外任务?” “对,我们广济从六十年代初,为培养援非医疗队,经卫生部批准,就以中医部为临床教学基地开设了中医法语班……可惜,74年中断了。”王梦凡说罢,话题一转,笑道:“邱大夫的法语也要学起来哟。” 邱秋:“……”她今天只是过来取几味药材制香,现在好了,不但要当老师,还要当学生。 办好入职手续,免强凑够几颗香丸的量,说定初五过来上班,邱秋便带着小卫逃一般出了广济医院。 路上,小卫透过后视镜,看着邱秋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 “郑医生向秦院长推荐你入职军医院,今天秦院长约见你,要说的就是这事。” “啊……”邱秋惊道,“郑医生可真会保密!”早半天知道,她说不定真要考虑考虑去军医院了,福利待遇好,背影深,有靠山啊。 郑平生要哭了,他不就是想给邱大夫一个惊喜吗,咋一个晚上的功夫,人就入职广济了呢?! 秦院长看过邱秋给季寒和周惠菇母子施针,亦是深表遗憾,这样的人才竟然从自己手底下溜走了,早知道就不去农场接那个倔老头了。 秦院长:“邱大夫,日后若是再遇到类似于季寒这样的情况,我们是否可以请你过来参与针灸治疗?” 邱秋不太懂大医院的流程:“我出来是不是得给我们医院报备一下?” “不用你打报告。到时,我跟王院长对接,申调你过来,你看可以吗?” 可以啊。 多接触病人,积累经验,对她对医院来说,都是好事。 “听说你刚来沪市安家,想必家里什么都需添置,这些你拿着,算是我们医院的一点心意。”秦院长说着,递了个信封给邱秋。 邱秋摆手:“前天季寒刚给过我一笔谢礼。” 秦院长被她的实诚逗乐了:“季寒是谢你保住了他一条腿,我们给你,一是工资,二是谢你让我们重新认识到中医的博大精深、源远流长。” 邱秋还待要拒绝,郑平生悄悄凑过来,小声道:“有张电视机票哦。” 邱秋决定随心,伸手接过来,道了声谢。 等秦院长转身一走,立马打开信封。 郑平生笑道:“是有张电视机票吧?” 邱秋抽出票冲他扬了扬,不但有一张电视机票,还有一张自行车票:“秦院长想的真周到!” “那是,他要是心眼不多,能在动乱中保全自己,还能稳坐我们军医院院长一职!对了,香方的药材凑够了吗?” “够了,就是量有点少。” “都是什么药材,你给我写张单子,我去别的地方帮你找找。” 邱秋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纸笑,一口气写了三道香方上需要的药材。 告别郑平生,邱秋坐车回家。 到了公寓楼下,邱秋看了下表,下午两点多了,小卫这会儿回去,食堂不一定有饭,“走吧,一起上楼,吃顿便饭。” “你家有客人,我去不合适。” “正因为有客人,才需要你上楼帮着招呼一下呢,褚辰不会喝酒,你上来帮忙挡下酒,走啦。” “我要开车,不能喝酒。” “让褚辰开车送你回去。” 好吧,所有的借口都被堵死了,小卫只得跟着上楼。 家里确实在喝酒,今儿杨展鹏一家过来了,老三不耐烦在宜兴坊帮忙招呼他姆妈那边的亲戚,抱着三花溜达着来了,这会儿正给杨展鹏敬酒呢。 褚辰坐在桌旁跟杨永安说话,抬头看见邱秋领着小卫进门,忙起身过来接过小卫手里的医药箱,将人让到桌上,取了副碗筷给他,让他吃着喝着,转身来看邱秋。 “累不累?饿了吧,厨房有二姐包的小馄饨,我给你煮一碗?” 邱秋点点头,走到桌旁,挨个儿跟众人打过招呼,亲亲昭昭的小脸蛋,去了洗手间。 上罢厕所,洗过手出来,脚步一拐进了厨房。 褚辰立在灶前,正在等水开下馄饨,见她过来,打开厨柜,取了包点心拆开,捏了块递给她,去给她倒水。 邱秋确实饿了,就着白开水吃了两块点心,那边馄饨也好了。 吃过饭,邱秋坐过去,跟老太太、汪淑芳、二姐、俞佳佳聊天。 几人问她广济医院环境如何,她要入职的配药房人多不多,好不好相处…… “我入职了,初五上班。”邱秋双手托腮,无精打采道。 二姐率先叫了起来:“不是说22号再入职吗?” “嗯,说是缺人手,让我赶快入职,整理仓库。哦,对了,我还要学法语。咱家谁会啊?” 大家齐刷刷看向褚辰。 邱秋惊了:“你还会法语?!” 褚辰笑着点头:“英语、俄语、法语、日语,都会些,基本的对话没问题。” 邱秋竖起大拇指,赞道:“牛啊!” 她只会一点俄语,一点英语。 没办法,小县城的师资力量在那放着呢,教俄语的老师,自己口语都不达标,懂得也不多。英语,这不,褚辰参加高考了吗,他复习英语时,邱秋便跟着学了点。 寨子里用不着,邱秋学起来也不咋认真就是了。 “要学吗?来,拜师。”褚辰笑着朝妻子招招手。 杨永安在旁起哄:“拜师、拜师……” 昭昭、采采和三花一听,在旁跟着助威:“拜师喽,拜师……” 第40章 电视 邱秋在孩子们的起哄声中,笑着起身,走到褚辰面前,郑重一礼:“褚老师,愚徒天资不敏,日后还请费心教导。” “秋秋过谦了,能收到你这么个几乎过目不忘的徒儿,真乃为师之幸。” 邱秋没听完,就笑开了。 褚辰莞尔,轻道:“好玩吗?” 邱秋只是看着他笑,双眸晶亮。 褚辰抿唇,眼尾上扬,星辰闪烁。 “爸爸、爸爸,我也要拜师,我也要学法语。” “四舅我也要……” 昭昭、采采一人抱住了褚辰一条腿,三花见此,挤了过去,流着口水,跟着叫道:“要、要……” 大家哄笑,褚韵却心下黯然,她以高考为借口回了城,却半点没有翻动课本的兴趣。 一下一下扣着手指,看着那一张张笑脸,褚韵只觉茫然,每个人都在努力,找工作、学习、活着,她呢?她的未来在哪里? 桌上,老三倒了杯酒递给小卫,打量着他身上的军装,笑道:“兄弟当兵的啊,哪个军区的?” 褚韵努力扬起笑,插话道:“他是叶军长的警卫员。” 小卫颔首,抬手推拒老三递来的酒:“开车,不方便喝酒。” 这倒也是,老三知趣地放下酒杯,热情地给他夹菜。 中午褚韵和俞佳佳做的饭,两人的手艺不如宋芸芸做的味儿好,只能说一般般,但这个年代,有肉有蛋,就是好菜。 小卫就着叉烧、炒蛋,飞快地扒了一碗米饭,老三起身给他添饭、盛汤。 杨展鹏吃喝得差不多了,本来是要下桌的,瞅见小卫,诧异了,他没想到褚家还有军方的人脉。 顺势便跟小卫搭上话,闲聊了起来。 小卫话不多,一连干掉三碗米饭一碗汤,菜也吃得七七八八,抹把嘴,站起来便要帮着收拾桌面。 褚韵和俞佳佳忙上前阻止,没拦住,小卫手脚麻利,帮两人撤去碗盘,挽起袖子开始洗刷。 两人都抢不过他。 昭昭和采采正跟褚辰闹着呢,听到隔壁601开门的声音,忙松开褚辰的腿,奔到了门边,问被姆妈压着相亲回来的方季同:“方伯伯,《大闹天宫》是不是要播了?” 沪市美术电影制片厂于1961年至1964年制作的动画电影,分上下两集,上集于61年上映,下集于64年播放,前天电视台预告,大年初一、初二重播。 昨天下午,两个小家伙在方家看了上集,今儿一天都在惦记着下集。 方季同也因此,相亲一结束,就忙不迭地赶了回来,怕两个小家伙失望。 抬腕看了看表,离开播还有十几分钟。 “快了,进来吧。”方季同招呼两个小家伙进门。 沪上人家[年代] 第56节 三花颠颠追来,跟着进了方家客厅,排排挤坐在沙发上。 方家是两户室,隔出来的客厅不大,没像褚家装了煤炉,他家取暖是拖了煤气软管到屋子里接的小煤气炉,烧开水、烘衣服都挺方便,只一样,危险,一不小心一氧化碳便泄漏了,遂出门、睡觉都得关上。 给三人打开电视,方季同转身拧开煤气炉、烧水。 他姆妈回来时,在楼下遇到熟人,聊了会儿,这会儿上楼,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那姑娘哪一点不好,饭碗一放就往家里跑,家里有花啊?” 方季同笑,将水壶坐在煤气炉上,下巴朝沙发上的三个小家伙点点:“那不是吗,三朵呢。” 三人扭头朝方妈妈笑笑,唤了声“方奶奶”。 方妈妈的脸绷不住了,换了鞋,脱下大衣,就去给三个小家伙拿糖抓南瓜子,边给三花剥糖吃,还边扭头跟儿子道:“你看看,家里有个孩子多热闹,眼瞅着你都快三十了,你姆妈我也一脚埋进黄土半截了,你还不成家……” “姆妈,”方季同打断母亲,笑道,“我今年28岁,还没到而立之年,不急哈。” 方妈妈:“……” “什么黄土半截,”方季同接着又道,“你还年轻着呢,不信你问问昭昭、采采,方奶奶是不是一朵花?” 两小只吃着糖看电视呢,听到唤她们,茫然地看了过来。 方妈妈脸一红,气得拍了记方季同:“不跟你贫,反正那姑娘我是相中了,你明天赶紧约约,带着看看电影、逛逛街。” 方季同不置可否。 邱秋端了杯白开水,轻啜着跟到厨房,朝二姐和俞佳佳摆摆手,问小卫:“你下午有事吗?” 小卫摇头,首长不在,董同志去医院看叶尔岚了,家里无人,他早一点回、晚一点回,关系不大。 “咱们逛街去吧,”邱秋掏出秦院长给的两张票,笑道,“买电视机和自行车。”本想等等再买的,昭昭、采采大年里整天跑人家看电视也不是事儿,这两天方家是没客,等来客了,两人再过去,就显得小姑娘特没眼色、没教养。 “市面上只有黑白电视机卖,要买黑白的吗?” “还有彩色的卖?!”她听昭昭说,隔壁方家的电视是黑白色,方季同那么有本事的一个人,家里用的都是黑白电视,她便以为没彩电呢,看来有是有,普通人很难瞅见就是了。 小卫点头,“国内彩电产量极低,多供应给一些特殊单位和场所,如政府机关、大型企业、宾馆等,用于外事活动或重要宣传。友谊商店可能会有少量彩电销售,但这些商店主要面向有外汇的人员或特殊群体。而且价格极高,侨汇商店里的14寸进口彩电要1200多,18寸在1500元以上;国产的稍低一些,14寸彩电要998元,但,就算你有电视机票,也买不到,高级干部都排队等着呢。” 邱秋看着小卫,笑道:“你懂得真多,买过?” “嗯,去年首长回来,我帮忙安置,添买东西,专门研究过。” “叶军长家买的几寸彩电?” “首长不愿太高调,买的是12寸的金星牌黑白电视,420元。” 邱秋回身冲褚辰招招手。 褚辰抬步走了过来。 邱秋把两张票递给他,说了黑白电视和彩电之间的价格,及彩电难买的问题。 褚辰:“想要彩电?” 邱秋诚实地点点头:“我想一步到位。” “拿两百块钱给我,”褚辰随之解释道,“我找方季同换些侨汇券。” 邱秋推着他,一起去了卧室,边走边小声询问道:“小五结婚,你姆妈正愁没大件的票呢,咱家这会儿买彩电、自行车,会不会不太好?” “爹爹姆妈跟阿奶关系闹得这么僵,基于礼数,他们不得不来拜年,日后没事,上门的几率不大。”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邱秋笑道。 褚辰握握妻子的手,安慰道:“没事。知道便知道,总不能为了小五结婚,咱家存着票,不买电视了吧。”真问到脸上,随便找个借口呗。 拿着钱和电视机票,褚辰出门去了601室。 方季同刚烘焙了咖啡豆,正准备研磨,见他过来,放下手头的东西,抛了个橘子给他,“家里不是有客吗,怎么过来了?” 褚辰把钱和电视机票递过去:“找你换些侨汇券。” 之所以把电视机票也拿来了,一是能抵些钱,二是还侨汇券的人情,算下来,相当于等价交换。 方季同的关系网里,也不是谁家都能出一千多买彩电的,有这张电视机票在,送出去,不是面儿?不是人情? 果然,方季同拿起电视机票,面上便带了喜色,“好本事啊,电视机票都能搞到。” 褚辰笑笑没多言。 方季同收起票,看向桌上的钱:“都换成侨汇券吗?” “嗯,买台彩电,顺便再给昭昭买个洋娃娃,两盒金币巧克力。” 那也用不着这么多吧。方季同虽然心里嘀咕,却没多问,转身进卧室取了侨汇券给褚辰。 送走杨展鹏一家,几人收拾收拾,刚要动身去侨汇商店,小五骑车来了,他搞了些白灰,叫褚辰和老三过去帮他刷墙。 亲弟弟成婚,真就什么不管不问不顾,说出去,也不好看。 邱秋冲褚辰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们走喽。” 褚辰无奈地瞅她一眼,转身换上干活的旧衣,和老三抱着三花去宜兴坊。 方妈妈和隔壁604的小老太过来打麻将,人手不够,二姐留下了。 邱秋和俞佳佳等昭昭、采采看完电视,这才随小卫一起去了侨汇商店。 彩电只剩最后一台14寸的,想要18寸的,最少要等半月。 邱秋征询两小的意见。 小家伙们高兴坏了,哪管它是大是小,有得看就行,现在搬回家,晚上就可以看新闻联播了。 在这个娱乐节目不多的年代,便是新闻联播,昭昭都觉得好好看。 行吧,付钱、数好侨汇券,买了。 金币巧克力,这儿是用一种彩色袋子装的,邱秋买了三袋,昭昭、采采当场一人分了一袋,剩下一袋邱秋准备给老三家的三个闺女。 洋娃娃太贵了,一个要五十多块,邱秋没舍得买。 前几天在六一儿童商店,一人刚买过一个,今儿就不买了。 刚要走呢,邱秋一眼扫过,便相中了一辆精致小巧、没有前杠的兰令自行车。 人家不要自行车票,要侨汇券,邱秋数了数手里剩下的侨汇券,绰绰有余,当场买了辆。 从侨汇商店回来,家里一下子热闹开了,左邻右舍都来了,楼上楼下也有几家过来,帮忙安装。 天线杆子装在楼顶上,方季同说收的台多,看得清楚。 线不够长,他还骑车跑了趟无线电厂。 等褚辰带着老三一家回来,客厅里挤满了人,都是来看新闻联播的。 楼里不少人家有电视,多为9寸、12寸的黑白电视,彩电他们怕是头一户。 邱秋看着满屋子给人发糖,拿瓜子,搬凳子的昭昭,笑着跟褚辰道:“你闺女高兴坏了!” 看出来了,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嘴咧着,乐得不行。 “哎,”604的小老太打牌没尽兴,跟着众人过来凑热闹,见褚韵站在一旁,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手里的瓜子往她面前递了递,“吃瓜子。你用的什么化妆品呀?不细看不知道,这一打量,你脸上的皮肤可比刚回来那会儿,细腻多了。” 褚韵捏着瓜子,摸了摸脸,确实没那么粗糙了,“邱秋送我的她自己用药材做的搽脸霜。” 怕小老太开口讨要,褚韵忙又道:“说是用了不少好药材。” 小老太经历的事情多了,哪能看不透她那点小心思,笑笑,转移了话题,开口夸邱秋、俞佳佳长得好,条顺盘亮。又问俞佳佳结婚了没?有朋友没? 褚韵一一回答。 “哎哟,这么说,也是个病苦的!”小老太怪模怪样地叫了声,目光在俞佳佳身上打转,“不过,看她这穿着,手里怕是攥着不少钱吧。也是,宏祥纱厂的大小姐,那家底,又岂是咱们小老百姓能比的。” 褚韵狐疑地瞥眼小老太,这位当了人家半辈子的姨太太,手头哪会没钱,竟然自比小老百姓? “那是你带回来的小拖油瓶吧?”小老太指了指跑向俞佳佳的采采,夸道:“长得不错,是个小美人坯子。” 采采刚刚跑上跑下看方季同安装天线,热得一头的汗,俞佳佳正拿了帕子给她擦额上的汗,完了,又换了条大毛巾,扯开点衣服下摆给她擦背、擦前胸。 采采依偎着她,表现得十分亲腻。 褚韵捏了捏指尖,没说话。 “你说我给俞同志介绍个对象怎么样?” “一般的人她可看不上!”褚韵被她一句“拖油瓶”刺到了,话里带了气。 小老太笑笑:“没关系,她看不上,我介绍给你呀。” 褚韵一张脸瞬间气得通红,“走,给我走,我家不欢迎你。”说着,几下将人推搡出了门。 “咋了咋了。”有楼上的邻居问道。 小老太对人苦笑了下,摊摊手,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无辜道:“还不是我这张嘴,竟说什么大实话,惹人嫌了呗。” “什么话?” “她从乡下回来,不是带个闺女吗,我方才开玩笑地叫了声‘拖油瓶’……” “这……”几人互视一眼不吭声了,私下不免要嘀咕几句。 褚韵听得窝火,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忍着气进了厨房,手下的菜刀,剁得“砰砰”有声。 “四弟妹,”宋芸芸抱着三花穿过人群,走到邱秋身边,小声道:“小南房刚抹了一遍白灰,湿淋淋的没法住人,我们得在这儿挤几天了。本来,我们准备在大南房打地铺的,结果小五把自己的床让给小六,自个儿把圆桌一竖,铺张席子,垫床棉胎睡了。” 邱秋点点头:“你们吃饭了吗?” 三花挣扎着要下来看电视,宋芸芸将人放在地上:“吃了。我做的,大烩菜,蒸的白米饭。” 老三跟过来道:“姆妈都要气坏了,嫌我们吃的多,才回来几天,就快把他们一月的定量吃完了。” 邱秋没接这话,只好奇道:“有说结婚在哪办吗?听奶奶说,宜兴坊那边有去饭店的,也有请师傅上门在家烧菜摆席的。不过,摆席的多是七十年代从苏州河那边挤过来抢房的住户。” 老三剥了块金币巧克力,看着去了外面金色的锡纸,只有薄薄一小片的巧克力,皱了皱眉:“姆妈那么要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跟那些住户一样,在家摆席。” “有说定哪家饭店吗?”二姐凑过来问道,“上礼,咱们给多少?” “还没定。听姆妈那话,得看小五对象的意思,她说在哪就在哪办呗。上礼的话,五块钱够了吧?”老三问褚辰。 褚辰看向邱秋:“给两块钱,再送一条床单或是毯子?” 一条床单七八块,毛巾毯15元。 邱秋跟二姐、宋芸芸商量着谁送床单,谁送毛巾毯,另一个便送套茶具吧。 商定好,邱秋赶紧招呼小卫吃饭,二姐摊的春饼,拌的萝卜、白菜、鸡蛋丝,熬的红枣百合粥。 沪上人家[年代] 第57节 吃完他就开车走了。 九点多,送走看电视的人,老三一家在客厅里打地铺,褚辰给昭昭洗漱,邱秋拿了药材、工具去厨房的小阳台上,将药材一部分磨成细粉、一部分碾碎后放入锅里加水熬煮,提取出香露备用。 随之将野蜂蜜倒入锅中,加水熬成粘稠的膏状,将药粉和香露倒进去混合搅拌。 褚辰哄睡昭昭过来,帮忙将其锤打成型,放入模具做成丸状。 放在小储藏室晾着,两人这才洗漱入睡。 褚韵夜里上厕所,差一点没踩到一条腿越过地铺边边、伸到过道上来的大花。 本就气不顺,这下看向保姆房的目光,自己都没发现,带了丝厌烦。 没点眼色,老三一家来了,不说赶紧搬走,房子你总该让出来吧,搞得也不知谁是主谁是客! 翌日,小卫来接,邱秋一个人去了医院,褚辰和老三还要去宜兴坊再给墙上一遍白灰。 先去了季寒的病房,到时,他拄着拐杖刚从厕所回来,洗了脸,刮了胡子,整个人精神清爽了不少。 “邱大夫早!” “早。”邱秋等他在床上坐下,伸手号了下脉,查看腿上的伤,已经开始结痂,轻轻按了按,再没有脓水流出,“疼吗?痒不?” “有些疼,有点痒。感觉比昨天好多了。” 邱秋往后退退:“不用施针了。郑医生给他换药吧?” 郑平生用棉棒蘸着碘伏给他擦过伤处,上药、包扎好,边收拾东西,边笑道:“再过几天,痂慢慢成熟脱落,你小子就可以出院了。” 季寒嘴角微微一翘,真诚道:“谢谢邱医生、郑医生。” 郑平生摆摆手:“别谢我,要不是那天叶军长把邱大夫唤来,我可真就把你这条腿锯了。” 邱秋笑笑,朝外走道:“我可是收了钱的,不用谢。” 郑平生等会儿有台手术要做,就不跟她去另一个病房了。 周惠菇母子已经跟邱秋熟了,再无初见时的拘谨,一看到她来,江睿笑得比谁都甜:“邱阿姨,我有乖乖吃饭吃药哦。” “行,阿姨奖励睿睿一颗糖。” “什么糖?”江睿探身期待道。 邱秋摸了颗昭昭塞给她的金币巧克力递给小家伙:“巧克力,尝尝看,喜不喜欢。” “好漂亮哟~”江睿捧在手里,翻来翻去看着,越看越是喜欢,“邱阿姨,我能放进我的小储藏罐里吗?” “可以。” “邱大夫喝茶。”周惠菇冲了碗红糖水,小心地捧给邱秋。 邱秋摆摆手:“来时刚吃过早饭,吃得太饱了,这会儿不渴。来,我给你号号脉。” 周惠菇忙将碗放在床头柜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递给她。 邱秋将手搭在她腕上,仔细感受了下,伸手抓过江睿的手腕,跟着把了下脉。 “汤药可以停了,”邱秋说着,把一青一蓝两个素布香袋,分别递给两人,“睿睿戴青色,这个蓝色的给你。香丸都一样,只是装的颗数不一样。三天后,我再给你们把里面的香丸换一下。” 母子俩接过,闻了闻,味道挺好的。 邱秋打开针包,看向小家伙笑道:“睿睿咱们开始施针吧,还要不要我把眼睛给你蒙上?” 江睿连连摇头:“不用,邱阿姨扎针一点也不疼,热热的好舒服。” “哈哈……真乖。” 话是这么说,真到施针时,小家伙还是紧张得闭紧了眼,手攥成拳。 给母子俩施完针,邱秋便要告辞,周惠菇忙将一包东西递了过来:“邱大夫,我前天才听郑医生说,你不是医院里的医生,是免费在给我们施针看病。我、我不知道咋感谢你,听郑医生说你家有个小闺女,三岁多,就、就给她织了件毛衣,你别嫌弃……” 看着巴巴捧来的、用灰白土布包着的棉软一团,邱秋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惊喜道:“好漂亮啊!” 粉红色的开衫毛衣,左右两侧,用嫩黄和一点黑线、红线、白线勾上去的小黄鸭口袋,可真是太可爱了。 “周同志,你手太巧了!我看着都喜欢,更别说我家那个小不点了。改天让她穿上,来给你道声谢。” 周惠菇一颗吊着的心,陡然放了下来,搓着手开心道:“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医院病菌多,别让她过来了,等我们出院了,我带小睿去给你磕头。” “别、别,咱不兴这个。好了,你们休息吧,我先走了。明天见!” “唉,我送你。” 一路送到楼下,邱秋才将人劝回去。 看了看怀里抱着的毛衣,邱秋扭头问,提着医药箱、跟在后面的小卫:“这几天我过来,怎么一回也没见过她婆家的人。她爱人呢?怎么也不见人影?” “她爱人一回来,就被他以前的领导带进实验室了。听说,过年都没回家。她公婆……”小卫不想污了邱秋的耳朵,只含糊道,“要上班,抽不开空。” 邱秋偏头看他一眼,没再多问。 将邱秋送回家,小卫便走了,要赶去部队接叶兴言。 褚辰在宜兴坊还没回来,电视这会儿没台,大花带着几个小的在玩捉迷藏,屋里乱哄哄的,老太太躲到隔壁打麻将去了。 俞佳佳出门找人办事,还没回来。 二姐和宋芸芸在厨房研究咋包小馄饨更好吃,两人这次用鸡蛋白和面,面和的软硬适中,擀得如纸薄,馅选的三肥七瘦,加了泡好的菌子,汤是用猪腿骨熬的,放了蒜瓣、芹菜丝。 芹菜丝还是一早,二姐拿了老太太的菜本去菜市场买的。 邱秋满怀期待地坐在沙发上,边翻看着褚辰买的画报,边等着。 还别说,味儿挺好的,比昨天包的好吃。 老太太却不大满意,认为该用鸡汤来下,还有馅里的调料少了,没放麻油,不够香。 邱秋看看三人,小声问道::“你们准备偷偷摆摊卖馄饨?” 老太太瞥了褚韵和宋芸芸一眼,没吭声。 两人齐齐摇头,“我们就是闲得无聊了,瞎折腾。” 邱秋想笑,崩住了,拖着长音“哦~”了声。 下午三点多,褚辰回来了,邱秋立马丢开手里的小人书,拉着他问:“累不累?” 累倒是不累,就是折腾得身上挺脏的:“我去洗洗。” 邱秋殷勤地帮着拿衣服,递毛巾。 褚辰看得想笑:“说吧,什么事?” “昨天我不是买了辆兰令自行车吗。” “嗯?” “我想学……骑车。” “不行。”褚辰拒绝得干脆,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邱秋也知道,她这情况,想学车,希望不大,嘟了嘟嘴,气呼呼地看书去了。 褚辰看着她的背影,想笑,又不免有些心疼。 他知道邱秋的身体,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在改善,可比着常人,说话、行动还是慢了些。 若没有怀着身孕,今儿他便答应她了,陪她下楼,扶着她学车。 洗完澡,顺手把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褚辰边拿毛巾擦着头发,边朝妻子走去。 邱秋瞥见他过来,身子一扭,背对他道:“我还在生气呢。” 褚辰轻笑:“所以我来哄你啊。” 邱秋嘴角翘起,只是不吭声。 褚辰在她身旁坐下,侧身将人拥入怀里,手抚在她小腹上,胎儿已经会动了,若有若无,像是轻风抚过手心,微微打了个转,“等他出生,你出了月子,身体休养的差不多了,我就教你骑车,好不好?” 邱秋放松地往后一靠,头枕在他肩上,轻叹:“还要好久哦,早知道就不买兰令自行车了。” 褚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没事,我骑车送你去上班,晚上接你下班。” “你上学后呢?” “我申请走读。” “这么远,太辛苦了。”邱秋想了想,“我后天过去问问有没有宿舍,若是有,看能不看申请一间。若是能申请下来,孕后期,我就不来回跑了。” 第41章 道歉 初二那天去广济医院,邱秋没带结婚证、户口本、昭昭的出生证明和母女俩的户口迁出证,虽然办了入职手续,却没落户。 翌日,从军医院给周惠菇母子施针回来,褚辰骑车带着邱秋去广济医院人事部,办理邱秋和昭昭的落户手续,顺便问了下宿舍的情况。 沪市普遍住房紧张,广济亦无空房,不过,可以在集体宿舍那儿,帮忙安排一张床位。 邱秋接过笔,填写申请表。 有个床位也好,中午去躺会儿,睡个午觉,哪日若是忙起来,太晚了,也可以留宿。 “邱大夫,”眼见两人要走,人事主管提醒道:“咱们广济有职工幼儿园、托儿所,幼儿园实行三餐制,除了正餐外,上午、下午安排一次点心时间,提供水果、饼干等简单的食品。” 邱秋看向褚辰:“昭昭在广济上幼儿园的话,采采呢?”两小只现在玩的跟连体婴似的,愿意分开? “咱们广济幼儿园在家属院内,接送方便,老师素质高,最主要的是,免除一切学习费用。”人事主管笑道,“我知道你们茂名路公寓有街道办幼儿园,收费也不高,一学期基本在10元到30元左右,可也快抵一个人一个月的工资了。当然,不在职工幼儿园上学也行,院内报销一半费用。” 褚辰想询问一下,昭昭的个人意愿:“谢谢,我们回去商量一下。” 邱秋:“职工幼儿园初几开学?” “正月十六。对了,邱大夫,孩子入园需提供健康证和疫苗接种情况。” 道了声谢,两人出来,专门去幼儿园看了看,有木制滑梯、跷跷板、旋转木马、攀登架,配套设施算是不错了。 “你小时候在哪上的幼儿园?”邱秋问褚辰。 “街道办。”褚辰骑上车,载着妻子往外走道:“设施不如这儿完善,好的一点是离家近,那时爷爷奶奶工作忙,来不及接我,楼里的邻居接自家孩子时,顺便就将我捎回家了。有时都不用人接,自个儿顺着人流就回去了。” 到了茂名路,两人先去街道办落实住户信息,然后去对应的粮食管理部门,拿着户口本、工作单位证明材料等,办理邱秋母女俩的粮本。 邱秋的粮食供应是32斤,昭昭15斤,不论大人、孩子,每人每月食用油0.4斤、猪肉半斤。 沪上人家[年代] 第58节 按粗粮20%的比例搭配,邱秋每月可买细粮25.6斤,粗粮6.4斤;昭昭细粮12斤,粗粮3斤。 细粮有粳米、籼米,标准面粉和富强粉。粗粮有玉米、高粱、红薯、黄豆、绿豆、赤豆等。 拿上粮本,两人又转去蔬菜供应部门,凭户口信息和实际居住情况,领取菜本。 菜没有明确的定量标准,但整体供应有限,需到菜市场凭票购买。 年还没过完,邱秋和昭昭可凭本,每人购买半斤花生、3两瓜子、两元的猪肉。 抬腕看下表,快十二点了。 “先回家吃饭。”褚辰扶着邱秋在后座上坐稳,长腿一迈坐上车,右脚一踩脚蹬,车轮转起,朝公寓骑去,“吃过饭,我再拿上面袋、米袋、菜篮、油壶出来把定量买回去。” 不敢抱腰,邱秋一手握住身下的支架,一手扯着他的大衣,“我和昭昭可以买四块钱的肉,这边的肉多少钱一斤?” “猪下水、猪头、猪血单独卖。剩下的,一等肉,膀蹄(前后腿)、后臀肩,八毛一;二等肉,猪肚子部分,七毛二;三等肉,血脖子部分,六毛三。” 邱秋第一次知道城里的肉分得这么细:“下午没肉卖吧?” “没。”褚辰笑道,“得凌晨去肉店排队。” “辛苦了,褚主任。” “想吃哪一块?” “五花,排骨。猪蹄能买到吗?” “我明天看看。” 到了公寓楼下,新买的车子,没舍得放在楼下,推进电梯,带上了楼。 俞佳佳买了台缝纫机,刚送来一会儿。 昭昭揪着自己踢开口的沙包,正要她帮忙缝一下,宋芸芸稀罕地立在一旁瞅着俞佳佳试用缝纫机,褚韵躲进了房里。 “怎么想着买缝纫机了?”邱秋换下羊皮靴,走来问道。 “回来了。”俞佳佳抬头笑道,“我拜了早先在‘绿屋夫人时装沙龙’当技师的冯师傅为师,跟他学习裁做衣服。” “他白天在南京路服装店上班,只有晚上有时间教我。白天,便让我自己在家练习车线,裁剪、打版。对了,褚奶奶,他说您是他的老主顾了,他想这两天上门给您拜个晚年。” “那我可是太欢迎了,”老太太笑道,“邱秋要上班,得做两身衣服,他来了,正好帮我看看,哪块料子适合邱秋的肤色。” 褚韵听到邱秋、褚辰回来了,从卧出来,闻言吃味道:“奶奶,光有邱秋的吗?” 老太太瞅眼她和宋芸芸,笑道:“有、有,都有。” 谁不喜欢新衣服呢? 宋芸芸立马爽朗地笑道:“谢谢奶奶,我昨儿还跟褚柏说呢,先前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带的都是土特产,抽空我们出去逛逛,称半斤毛线,给您织两双羊毛袜子。我粗手粗脚的,到时要是织的不好,您可别嫌弃。” “你有这心,奶奶就高兴。” 褚韵见此,挨过去,依着老太太坐下,抱着她的胳膊,亲腻地摇着晃着:“那我给您钩顶帽子。” “妈妈,我想要跟昭昭一样带小黄鸭的毛衣。”采采指了指昭昭身上的小毛衣道。 昭昭下意识地往邱秋身后躲了躲。 褚韵起身过去,弯腰扯过一片衣襟,仔细看了看,真精致:“邱秋,哪买的?真好看!多少钱?” 昭昭扯着妈妈的裤子,撅着屁股,身子一个劲地往后缩,不想让二姑摸,怕她也喜欢上了,张口帮采采讨要。 “我一个朋友给昭昭织的。”邱秋被昭昭扯的往后退了一大步,差点踩到她。 褚辰过来,弯腰抱起闺女,去了储藏室,给她看买回来的连环画。上面的浮尘,他这两天抽空擦拭干净了。 满满两大箱,昭昭惊喜地挣扎下地,看看这箱,又瞅瞅那箱,开心地又蹦又跳:“爸爸,都是给我买的吗?” “对。”褚辰从中将成套的《三国演义》取出来,“呐,爸爸许诺你的《三国演义》。” 昭昭抱起一本,又去拿另一本,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图画,口中念道:“这本采采有,我也有,这本她有,我也有了……” 褚辰拿《小布头奇遇记》的手一顿,半晌,平复了下翻滚的情绪,回身在女儿面前蹲下:“昭昭,对不起,爸爸不该在没问过你的情况下,就将连环画许给采采。” 看着女儿懵懂、惊愕的眼神,褚辰帮她将一缕碎发抚在耳后,“最起码,在许东西之前,我该想想我家宝贝会不会也喜欢。” “这段时间,爸爸是不是让你很失望?” 昭昭紧紧地抿着唇,吸了吸鼻子,“哇”一声哭了。 褚辰伸手,小家伙手一松,连环画掉落在地,她却不管,踉跄了两步扑进爸爸怀里,“哇……呜……” 哭得褚辰鼻头发酸,是他自负了,也过于轻视了昭昭的情绪。 小家伙每一次表达不满,都在表示,她觉得爸爸的行为让她不舒服、让她受委屈了。 而他却一次次忽视了她的感受。 将人抱起,褚辰一下一下顺着女儿背,半晌,等人不再嚎啕大哭了,方轻声道:“昭昭,妈妈单位的幼儿园,我和你妈妈看了,里面有旋转木马、滑梯、跷跷板。咱家附近也有一所幼儿园,里面的玩具没有那么多,你想去哪家?” 昭昭一愣,吸了吸鼻子,喃道:“采采、大花、二花、三花去哪家?” 褚辰掏出帕子给她擦擦眼泪鼻涕:“大花、二花、三花要跟她们爸妈回东北老家,采采在咱家附近这所幼儿园上学。” 昭昭眨了眨眼:“大花她们为什么要走啊?我不想让她们走?” “现在还不行,等过个一年半载,她们就跟爸妈回来了。” “那……采采不能跟我去妈妈单位上学吗?” “不行哦,”褚辰轻声解释道,“妈妈单位的幼儿园,只对你免费,因为你是妈妈的孩子,属于职工子女……” “昭昭怎么哭了,我去看看。”二姐说着,就要去储藏室。 邱秋伸手将人拦住,“没事,褚辰惹到她了,让小家伙发发脾气。” 褚韵还要说什么,采采扯着她的腿不放:“妈妈,我要小黄鸭毛衣,跟昭昭一模一样的小黄鸭毛衣……” 大花、二花一个上午看着昭昭身上的小黄鸭,也是艳羡得不行,扯着宋芸芸的衣服也吵着要。 三花跟着凑热闹,扎着两手,跟着叫道:“要、要……” 宋芸芸将人抱起来,一把塞到老三怀里,笑道:“我可不会织那玩意儿,找你们爸去。” 大花立马转移目标,奔到老三身边嚷道:“爸爸、爸爸,我要两只大大的鸭子,要比昭昭的大一倍。” 二花不甘示弱道:“我要大两倍。” 老三被烦的不行,无奈道:“行行,给你们织,都织。”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褚韵惊叫道:“老三,你会织毛衣?!” 宋芸芸“噗呲”一声,乐了,随即将两用衫的衣襟往上撩了撩,露出她身上穿的枣红色毛衣:“看,我身上这件,我家褚柏织的,好看吧?” 大花、二花跟着掀起外套,显摆道:“看,偶爸爸织的。” 牛啊! 大家纷纷朝老三竖起了大拇指,这技能,真是出人意料。 老三脸一红,不自在道:“我这算啥,你们是没见我老丈人,做棉衣、缝被子、纳鞋底,蒸包子炖大菜,编竹筐、做家具,垒猪圈、盖屋子,扛起枪进山打猎,样样做样样行,就没有他不会的。” 宋芸芸笑着解释道:“我娘生完我,身体就不好了,卧床养了好几年,我家六个孩子,我老小,上面五个哥哥,个个憨头憨脑的,贼能吃,还贼费衣服。天天不到饭点,就饿得嗷嗷叫,身上的衣服穿不了几天,保准就露了腚,我爹不做谁做,他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那也是本事人!”老太太感慨道。 褚辰哄好闺女,抱着人出来吃饭。 邱秋走过来,看看昭昭发红的双眼,红红的小鼻头,踮脚探头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受委屈了。” “是我做事欠妥。”褚辰亲亲闺女。 邱秋瞪他一眼,扭头问,饭好了没? 早好了,就等两人回来开饭呢。 宋芸芸和褚韵去端菜,俞佳佳把车好的沙包还给昭昭,大家洗手,吃饭。 早上老三拿着老太太的菜本去菜市场,抢到两根冬笋、一块豆腐。 宋芸芸在老太太的指导下,做了冬笋炒肉,酿豆腐,另炒了盘酸辣白菜,烧了盆紫菜蛋花汤。 褚韵夹了碟腐乳,凑够四菜一汤。 吃过饭,褚辰带着昭昭去买定量,俞佳佳拿了包碎布练习车直线,老三带着几个孩子去宜兴坊,看小五和乐问夏今天买的家具,听说一整套四十八条腿买下来,花了六七百。 “这么贵?”宋芸芸吃惊道。 “家具商店买的,成套的柚木家具,我给你算算,”褚韵掰着手指道,“一个立柜80元,五斗柜50元,碗柜40元……” 邱秋吃饱有点犯困,去睡了;几人在客厅里讨论着,沪市婚嫁的花销。 褚辰带着昭昭买东西回来,没见邱秋,一问,还在睡,看了下表,四点了,洗洗手,进屋唤她:“邱秋,醒醒,该起了。” 邱秋迷迷糊糊醒来,有点不知今夕何夕。卧室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光线透不进来,睡的都没有时间感了:“什么时候了?” “四点了,起吧。”褚辰掀开被子,将人缓缓地抱坐起来,贴了贴额头,温度稍微有点高,摸了下后背,睡的热了,秋衣潮潮的。 扯起被子将人围住,褚辰起身打开衣橱,重新拿了套秋衣秋裤,帮还有些迷瞪的邱秋换上。 穿戴好,将人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去冲蜂蜜水。 邱秋缓了缓神,四下环顾圈,俞佳佳和刚回来的昭昭在小声商量着给布娃娃做套什么样的衣服,没了另外几个孩子的喧嚣,屋里空旷又安静,也不见老太太和二姐、宋芸芸:“奶奶她们呢?” “二姐、三嫂去商场买毛线去了。”俞佳佳扭头道:“褚奶奶在隔壁打麻将。” 褚辰将杯子递给她,“喝水。” 邱秋伸手接过杯子,笑道:“奶奶连续打几天麻将了吧?这是打上瘾了!方季同他们家没客人吗?” “中午咱们回来时,听着屋里在划拳,这会儿应该是走了。”褚辰在她身旁坐下,笑道,“奶奶这一病,困在家里憋坏了,以往哪天不出门逛逛,溜溜弯啊,想打就让她打吧。对了,邱秋,我想带昭昭回趟苏州。” “祭祖吗?”虽说前几年,破四旧,不让上坟烧纸,可过年、清明,摆个果盘,敬束花,还是可以的。 “嗯,我想在开学前,带昭昭回去认认门,给爷爷、大伯坟头除除草。” “我不用回去吗?” 褚辰的原计划,是等奶奶彻底好了之后,一家三口回去祭拜爷爷、大伯的,只是没想到,邱秋这边说上班就上班了。 摸摸她的小腹,褚辰缓声道:“乡下的祖宅常久不住人,不知道破败成什么样子,我和昭昭先回去看看,找人修缮修缮。清明若是有假,再带你回去。” “爹爹、三哥、小五他们不回去?” 褚辰凝眉,爹爹那边真要有心,初一那天聚餐时,就该跟他们兄弟几个定日子了,“我问问。” 沪上人家[年代] 第59节 “哪天动身?” “先送你上几天班,等你适应后,我们再走。” 邱秋偏头看他,笑道:“清点药材,那是我的强项。” 褚辰揉揉她的头,看她一杯蜂蜜水喝得差不多了,去取了法语书来,先用几句日常用语,教她怎么掌握发音。 一教一学,时间不知不觉就划过去了。 等老三带着孩子们跑回来,一看表,已经五点多了。 俞佳佳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昭昭出去了一趟,去附近的熟食店,斩了碟叉烧和一只酱鸭回来。 褚辰收起书,去做饭,邱秋跟过去帮忙。 俞佳佳瞅了眼亲亲热热、甜甜蜜蜜的两人,歇了做饭的心思,转身给几个孩子拿毛巾擦额上的汗。 老三打开电视,画面闪了闪,清晰了,放的是故事片《英雄儿女》。 几个孩子马上排排坐,认真地看了起来。 俞佳佳放下毛巾,给几个小家伙倒水。 昭昭盯着电视看了会儿,便发现,前几天在方伯伯家看过了,今儿又重播了回。 接过俞佳佳递来的杯子,昭昭道了声谢,小声道:“佳佳姨,采采说我五叔买的家具好漂亮啊!有一个好好看的梳妆台,还有一个好大的床,铺了红红的被子。” “你见过你五婶吗?好看不?”俞佳佳同样小声道。 “前几天见了,漂亮。不过,”昭昭凑近俞佳佳耳边,小小声道,“没你好看,也没我妈妈好看。” 俞佳佳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嘴真甜!” 昭昭摇头:“我今天没吃糖。” 俞佳佳乐了,亲亲她的脸蛋:“没吃糖,也甜。” 昭昭捧着杯子,不好意思地抿抿唇,掏了颗金币巧克力塞给俞佳佳:“送你,老漂亮了!放在枕头下,能给你招财、带好运。” “好,等会儿我就放,谢谢昭昭。” 邱秋想吃蒸菜了。 褚辰淘了两把米,切了几个红薯,把粥熬上,弯腰挑了三个萝卜,洗洗擦成丝,拿盐腌一下,淘洗两遍,放油放盐一搅,撒入面粉拌均,上锅蒸。 另起一灶,摊饼。 邱秋拌了个海带白菜丝,切了盘咸鸭蛋,加上俞佳佳买的两个菜,齐活了。 洗洗手,邱秋朝客厅看去,褚韵和宋芸芸还没回来:“佳佳,二姐她们有说去哪个百货商场吗?” “第一百货。” “几个小时了,该回来了呀。三哥,你下楼看看。”邱秋说罢,又朝闺女喊道,“昭昭,喊太奶奶回来吃饭。” 昭昭应了声,拔腿冲出门,去隔壁叫人了。 老三磨磨叽叽不愿动弹:“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了不成。” 邱秋回身戳戳褚辰:“看看你三哥!” 褚辰捣了蒜汁浇在蒸好的萝卜丝上,拌了拌,放下筷子,转身握住她还往腰间戳的手指,“咱不学他。来,我继续教你法语,你哼歌给我听。” “什么歌?” 褚辰弯腰,双唇凑近她耳边,轻哼:“阿哥阿妹来相会,成双成对,心与心总相随,山歌满天飞……” 热气喷在耳上,痒痒的,邱秋下意识地躲了躲。 褚辰轻笑。 褚韵、宋芸芸回来了,和老太太、昭昭一起进的家门。 欢欢喜喜的,邱秋出来一看,好嘛,买了那么一大包毛线:“不限购啊,买这么多?” 宋芸芸笑道:“我们挨个儿百货商店买的,多亏佳佳换了些工业券给我们。” 褚韵也开心地扬了扬唇,一统花销下来,这几日堆在心头的郁气、憋屈,好似一下子散了。 邱秋看俞佳佳,她又没有工作,哪来的工业券啊,无非是花钱买的呗。 “我买缝纫机剩下的。”俞佳佳笑着走过去道,“我看看,都买了什么颜色的毛线。” 那可全了,大红、粉红、嫩黄、豆绿、黑色。 吃着饭,几人都在讨论,除了几个孩子的小黄鸭毛衣外,还织什么。 邱秋不会织,也没那闲工夫去学,便没掺与她们的话题,吃过饭,就和褚辰回屋继续学习法语了。 半个小时后,昭昭抱着洋娃娃推门进来,笑道:“爸爸妈妈,你们看。” 俞佳佳给洋娃娃做了套小衣服,边缝线车的歪歪扭扭,布料没锁边,毛毛糙糙,不能翻过来看里面。不过,配色大胆、款式独特,整体看还是蛮漂亮的。 “好看!”邱秋点头赞道。 “嘿嘿,我也觉得好看。”昭昭说着爬上妆凳,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翻找出一个蝴蝶发卡,给洋娃娃戴在头上。看了看,又找出串手链,给戴在细细的脖子上。 夜里都在抱着睡。 翌日一早,用过饭,邱秋穿戴一新,就被褚辰送去广济医院上班了。 第42章 琴,癌症 到了广济医院,先去人事部报道。 人事主管严华,递给邱秋一把钥匙,带着她向外走道:“这是集体宿舍7号楼304室的房门钥匙,目前只这间还有一张空床位。鉴于你现在怀着身孕,情况特殊,我帮你调到靠窗的下铺,你有空去看看。现在带你去药房找钱主管,具体工作,看她安排。” 药房主管钱念念,三十多岁,身高腿长,英姿飒爽,听严华说,曾多次随军奔赴战场,因某些原因被调过来,窝在药房几年了。 邱秋第一次来广济,便与其有过一面之缘,再次相见,两人互相笑着伸出手,轻握下,各自报姓名道:“钱念念。” “邱秋。” “日后多指教!” 话落,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的爽朗,一个笑的含绪。 严华见此,莞尔,看着钱念念打趣道:“看来,院长又招来个与你脾气相投的人才。” 钱念念双眸晶亮地打量着邱秋,笑道:“昨天去军医院办事,没想到,一见面,郑学长便对我怨念颇深啊,抱怨我们抢了他的人。” 邱秋脑筋一转,便道:“郑平生医生?” “对。”钱念念点头笑道,“他是解放前中央国立大学医学院的学生,我毕业于第五军医大学。我们学校是解放后,从中央国立大学分出来的高等院校。算起来,也是师兄妹关系了。” “你们聊,”华严指指自己办公的行政楼,“我忙去了。” 钱念念冲她摆摆手,转头继续跟邱秋道:“我见到被你针灸保住一条腿的季寒,和患有癫痫的周惠菇母子。邱大夫,你让我再次见识到了中医的神奇与博大精深。上一个让我有如此感慨的,是我世交家的一位长辈,可惜,他前几年去逝了。” “好了,不说这些了。”钱念念迅速收敛起伤感的情绪,笑道,“走吧,带你去药材仓库。说实话,要不是王院长特意交待,我都想立即打包将你送去门诊部,或是中医内科、外科、针灸科。” “留在我这儿真有点大材小用。” 邱秋笑笑,没多言,来配药房是她向省城的王院长、提出的交换条件。 想要走得远,她得知道在这里,中药材的数量、种类、产地,及每一味的药效。 毕竟,前世她知道、认识、了解的药材,不一定都存在于这个世界。 在贵州山区,她听到、见到、接触到的中药材,还是太少了。 到了中药材仓库旁边的办公室,钱念念跟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介绍道:“苏组长,这是新来的中医大夫邱秋,过来帮忙清点、统计现有的药材。” “邱大夫,这是中药材仓库组长苏子平。” 邱秋:“苏组长,你好。” 苏子平点点头,拿了厚厚一沓资料给她:“现有的药材种类、数量,都在这呢,你看吧。需要人手清点药材了,跟我说一声。” 说罢,人就忙去了。 钱念念冲邱秋笑笑:“他就这样,有事说事,没事从不废话。行了,你忙吧,我先走了。” 邱秋目送她转身出了办公室的大门,扭头看向左边墙上开的小门,那边就是药材仓库,从这进,更方便。 只见一个个货架上,或堆放着成袋的中药材,或用纸箱装了,打着胶带封口,亦有放在筐里,就那么摆在地上的。 就近找了张办公桌,邱秋放下手提袋,从中取出装了枸杞水的带盖玻璃杯和笔记本、钢笔,拉开椅子坐下,低头翻看手中的资料。 一目十行,一个个药名,一组组数据在脑中闪过。 随着资料一页页翻过,一本又一本被她放到了一旁。 苏子平抬头看她一眼,复又看了一眼,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邱大夫,可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懂的地方?” “有。”邱秋停下翻页的动作,抬头道:“我发现像是珍珠、红菱壳、蒲黄、地龙、鱼腥草、灵芝、参葺、银耳……咱们仓库都没有。” “你说的这些都是特种药材。前几年,咱们市特种药材商店关闭改组,参葺、银耳……这些业务几乎取消,药材市场上便是有,也不多,采购困难。” 邱秋“哦”了声,又道:“禽、兽类药材几乎也没有。” “农民饲养禽、畜超过一定数量,会被当作资本主义尾巴割掉,兽药供应自然不足。”苏子平流利答道。 邱秋道了声谢,继续翻看了起来。 中午褚辰带着昭昭过来给邱秋送饭。 凌晨三点,他和老三一个去肉店排队买了五花、猪蹄,另一个去菜市场,抢购了冬笋、烤麸、黄花、木耳和年糕。 褚辰亲手做的四喜烤麸、炒年糕、黄豆炖猪蹄,给邱秋送来,吃个新鲜。 “你俩吃了吗?”邱秋打开饭盒挨个儿看了遍,问父女俩。 昭昭摇头:“爸爸说,和妈妈一起吃。” 没带主食,三人去食堂,买了米饭、馒头和一份青菜鸡蛋汤,配着吃。 “上班还习惯吗?”褚辰关切道。 “还好,一上午就翻了翻资料。” “别累着自己,看一会儿,站起来活动活动。” 沪上人家[年代] 第60节 “嗯。” 褚辰将大部分米饭拨在饭盒盖上自己吃,留一些在碗里给昭昭,让小家伙捧着夹菜,“二姐和采采落户得有接收点。她想把户口落在宜兴坊,上午过去说这事,大嫂和小五都不愿意,怕二姐日后跟他们争房产。” 邱秋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猪蹄放在昭昭碗里:“爹爹姆妈怎么说?” “姆妈的意思,既然奶奶将人接来公寓,那不妨好人做到底,让二姐落户在公寓。” 邱秋无所谓,公寓的房子既不是她和褚辰的,也不是奶奶的,是租住银行单位的。根据政策,只要亲人愿意接收,是可以落户的,不过二姐没有工作单位,她和采采的户口只能落在街道办:“那就落户呗。” 褚辰笑:“日后,若有政策,租户可以购买现住的房产,二姐落户在公寓,是有购买权的。” 邱秋挑眉看他:“真要房屋可以买卖了,你没有能力让奶奶、我和孩子入住花园洋房?” 褚辰唇角翘起,眼尾飞扬:“邱秋,为你今儿这句话,我定当努力!” 邱秋抿唇笑,夹了块烤麸给他。 片刻,似想到什么,邱秋道:“佳佳的户口怎么办?她父母不平反,房子收不回来,没有亲人接收,落不了户啊。” “她找冯师傅打听,说她父亲要平反,关键要看原省委书记康长胜,只要康长胜能平反从农场回来,她爸的事就不事。康长胜,我找人问了,有点难办,会议上刚有人提他,便遭到了打压。再等等吧。”褚辰见昭昭一块猪蹄捧着吃完了,问小家伙还要不要? 昭昭摇头,她想要点猪蹄黄豆汤,泡饭吃。 褚辰拿手帕给她擦了擦油乎乎的小手,端起她的小碗,舀了些黄豆汤进去,放到她面前,抬头跟邱秋道:“等会儿吃过饭,去趟邮局。” “给柱子汇钱吗?” “嗯。家里的东西该让人捎来了,我打电话问问,看哪天到。另外,你上班了,给张叔、大哥打电话说一声,让他们安心。” “正好,我也给舅公打个电话,让他帮我收些春季的药材。” 三人将饭菜扫荡一空,褚辰拿了饭盒去洗,邱秋牵着昭昭跟在他身后,要给小家伙漱漱口、洗洗手。 洗刷好,褚辰将饭盒放进车篮,推着昭昭,夫妻俩走着去邮局,新车就这一点不好,没有前杆,想要前面载一个,后面带一个,别想。 好在,邮局离得不远。 十几分钟就到了。 褚辰去填汇款单、写信跟柱子交待些事,邱秋带着昭昭排队给张思铭几人打电话。 张思铭接到电话就笑了:“你家的东西今儿上午刚装上车,我正说,给你们打电话说一声呢。” “辛苦大哥了。” “这算啥。”张思铭关切道,“你和昭昭户口办好了吗?昭昭的幼儿园找到了吗?什么时候开学?” 邱秋一一回答,末了,将电话递给踮脚扶着柜台巴巴看来的昭昭,“大哥,昭昭要跟你说话。” “大舅、大舅,你想我了没?舅妈和君浩、君泽想我了没?” “想了、想了……”张思铭笑道,“舅妈给你钩了顶特别漂亮的帽子,君浩和君泽给你买了五串小炮,张外公给你扎了个旋转的花灯,你小姨在南货店给你买了盒巧克力,外婆给你们买了些腊货,大舅给你包了个大大的红包。上午都随车给你们送过去了,过两天你就能收到。” “哈哈……我好开心啊!妈妈,”昭昭扭头叫道,“我也要给大舅、舅妈、君浩……外婆,他们买好多好多东西寄过去。” “好。”邱秋抚了抚女儿的头,接过电话,跟张思铭道,“大哥,工厂忙吗?” “忙。大年初一都没休息,三班倒,”张思铭笑道,“褚辰帮我们联系了省百货、市百货,你们走后第二天,两家都派了采购过来,尝过样品,查看过厂里的卫生条件,当场就签了合同,交了定金。” “注意身体。” “哎,知道。” 挂了电话,邱秋又给张成文打去。 互相说过近况,张成文犹豫了下,还是道:“昆明车站的王争,你王叔还记得吗?” 邱秋脑中闪过王争高大的身影,笑道:“记得。” “他得了癌症。” 邱秋一愣:“什么癌?” “甲状腺癌。医生要他赶紧做右颈部甲状腺切除手术,老小子犟的狠,说死就死了,还花那么多钱、受那罪干啥。死活不愿意做手术,也不愿意待在医院里接受治疗,直接让开了点止疼药,跑回家了。我要不是昨天去昆明,还不知道这事呢。邱秋,你……有办法吗?” 邱秋闭了闭眼,“张叔,你让他请假过来吧。” 张成文提着的心陡然一松,“哎,我下午就去昆明,押也得把他押过去。” 挂了电话,邱秋平复了下心情,脑中闪过一串串药材,复又拿起电话,拨给舅公张丰羽。 张丰羽直呼丫头没良心,去了这么久,今儿都初五了,才想起来给他打电话拜年、报平安。 邱秋嘴角抽了抽:“刚来那两天,褚辰没给您打电话吗?大年初一,褚辰和昭昭没给您打电话拜年?”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就问你,我跟谁亲,我跟谁是血亲?没有你这个纽带,我认识他们是哪一个……” 褚辰汇完款、寄了信,过来就听到他在电话里嚷这话,接过邱秋手里的话筒,悠悠地唤了声“舅公——” 张丰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讪笑道:“小辰啊,嘿嘿,舅公跟秋秋闹着玩呢。” 褚辰没多言,电话还给邱秋,抱着昭昭站在了一旁。 昭昭小声跟他说,谁谁给她送了什么,她准备回什么。 邱秋握着话筒,脑中一本本书翻过,全是从古至今,有关癌症的记载。 殷墟甲骨文中,就有“瘤”的记载。“癌”字最早出现在北宋东轩居士的《卫济宝书》,文中提到“痈疽五发,一曰癌……” 随着神医扁鹊的《难经》,医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及集中药学大成的《神农本草经》等诸多医学名著相继问世,人们对癌症的认知也越发深了,病因被分为外因、内因,外因与感受外邪有关,内因与七情内伤,饮食失调有关。 其关键病机,更在于人体的脏腑气血阴阳失调,气血痰湿等瘀阻相博结所致。 古代医籍中有许多针对不同类型癌症的内服方剂记载。如《伤寒杂病论》中“桃仁承气汤”、“下瘀血汤”、“桂枝茯苓丸”等方剂,多被用于胃癌、肝癌、胰腺癌、子宫颈癌等癌症的治疗…… 明代《外科正宗》中的逍遥散,对于肿郁气滞所致的乳岩等病症有一定的调理作用,并通过疏肝解郁来改善病情。 清代王清任认为应从瘀论治,最常用的操作手法就是刺血疗法。刺后可直接祛除血脉的瘀阻、排除瘀血,疏通经络……为后世治疗癌症,他亦留下了小金丸、蟾酥丸、犀黄丸、活络效灵丹等被广为应用的方剂。 “舅公,我要批一药材,八角莲、七叶一枝花、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山慈菇、采黄菌……” 全是清热解毒、消肿止痛、化痰散结、袪瘀消肿等功效的药,张丰羽一听就紧张起来了:“谁得癌了?” “张叔的一位战友。” “什么癌?” 邱秋把情况说了下,张丰羽略一沉吟:“行,我下午就去帮你寻来,明天一早托人捎去。” 就病情用药上,两人又聊了两分钟,这才挂了电话。 褚辰在旁听了几句,关切道:“张叔哪个战友?严重吗?” “帮咱们买卧铺的王叔。具体情况如何,待人到了检查后才能知道。”张叔不是医生,他话里多少会掺杂着些个人的主观意识。 褚辰付过钱,一手抱着昭昭,一手护着她朝外挤道:“走吧,送你回医院。” 将人送到仓库旁的办公室门口,看她眉头微蹙,目带沉思,便知心思还在王叔的病情上,褚辰略一思索:“邱秋,人来了,是帮他直接办理入院手续,还是另外安排住处?” 广济不管是手术费、医药费,还是其它费用,都是沪上之最。 邱秋怔愣了下:“先入院做检查。” 初二办入职手续时,听人事介绍医内的情况和一些先进医疗器械,邱秋知道,院内有x光、超声检查技术,中西医双重检查,更保险。 褚辰点点头,安抚道:“人还没来,现在多想无益,进去吧,六点来接你。” 邱秋俯身亲亲车后座上的昭昭,跟两人挥手:“晚上见。” 昭昭仰着小脸,冲妈妈咧嘴乐道:“我要和爸爸去百货商场,给大舅小姨他们买礼物喽。” “去吧、去吧。”邱秋笑道。 褚辰看邱秋进去,在工位上坐下,翻看起了资料,这才骑车载着昭昭去百货商场。 糖果,点心,给君浩、君泽的书包、文具,念秋的钢笔。 想到昭昭和采采要去幼儿园,书包、文具,多买了两份。 昭昭掰着手指,“不够,还有大花、二花、三花。” 行吧,要买都买,连房毓也没落下。 将给张家的东西寄走,两人回家。 二姐在哭,眼睛都肿了。 老太太怕吓着孩子,让老三带着孩子们去淮海路的襄阳公园玩去了。 宋芸芸、俞佳佳也不知道怎么劝,她们一个是沪市媳妇,却无法跟男人回城,一个是沪市人,下乡一圈,回来了,却是连自家的大门都进不去,户口更是无着落。 褚辰将自行车推到阳台支好,取下车后侧绑着的一撂书包、文具,搁到餐桌上,将昭昭送去隔壁跟方季同学琴,回来坐到二姐对面道,“别哭了,拿上资料跟我去街道办。” “我不,我也是他们闺女,凭什么老大、小五、小六可以住在家里?小五下乡在这么近的崇明农场,他们都不放心,想法设法地将人弄回来,安排进街道机具厂,到我了,不管不问,好不容易我病退回城了,工作我就不求了,落户也不让我落。”这一刻,褚韵有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宜兴坊那个家,作为老二的位置没有了,作为家里头一个闺女的得意、骄傲也没有了,便是爹爹姆妈眼里,她也找不到自己的丁点位置……是啊,她下乡了,爹爹姆妈身边还有小五、小六承欢膝下。便是老四、奶奶、采采,缺了她不也可以照样生活…… 褚辰还待要劝,老太太拍拍他的胳膊,“别管她,能说的都说了,不听。你该干嘛就干嘛去,让她折腾。” 行吧,他确实有事要忙。 钢琴修好了,得找人拉回来。 * 乐问夏也听说褚韵闹着要落户的事,从老师家练琴出来,斜晲了眼骑车来接的褚旭,“你二姐是怎么回事儿,她带着采采,不是在你奶奶那住的好好的吗?咋又闹着要落户到宜兴坊了?” “今儿她落户了,那明天你三哥一家是不是也要回来落户?” “总共三间屋子,一个个的回来挤哪啊?” 一迭声的诘问,砸得褚旭头懵,却是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二姐爹不疼姆妈不爱,自然引不起他半点戒备。三哥却不同,自小爹爹对他就偏爱有佳,他们一家五口真要回来了,爹爹多半会让他和问夏搬到大南房跟他们二老合住,让他们把小南房给三哥一家腾出来,便是姆妈,也不会阻止,三哥家那三个花又皮又闹腾,姆妈跟她们相处不了两天,就该烦了。 扯了扯唇,褚旭强笑道:“我姆妈说了,小南房给了我们,便是我们的,谁也抢不走。放心吧!” 小南房、小南房,乐问夏只要想到宜兴坊,那咯吱作响的狭窄、陡峭楼梯,小小的十来个平方空间,脑中便闪过茂名路公寓那直上直下、不用抬脚走动的电梯,那宽敞明亮、增加了诸多附加功能的大三居。 去过一次茂名路公寓,再看宜兴坊的小南房,真就跟趴在白袍子上的蚊子血一样,想想就烦躁的不行。 不过,真要去争,也不现实。 首先,褚家爹爹跟老太太这对母子,早已闹僵,褚旭这个孙子在老太太眼里,不过尔尔。其次,褚辰和邱秋那对夫妻,她是打心底怵的慌。 早知道,那天就不去锦江俱乐部了。 “你姆妈这会儿说的大方,日后,真到了争房的地步,指不定偏向谁呢。算了,不说这些了,走吧,去百货商场买大件,先说好啊,我要添台电视机。牌子我都看好了,金星12寸黑白电视,也不贵,420元。” 沪上人家[年代] 第61节 “缝纫机要蝴蝶牌,相机我要海鸥的。对了,我还要两个樟木箱子。” 褚旭听得头皮发麻,这一笔笔的早已超过姆妈给的钱票,可问夏刚在房上做了让步,这会儿再拒绝,怕是要翻脸,只得哄道:“问夏,电视机票不好凑,你看,要不我把钱给你,等日后寻到电视机票了,咱再买。” 乐问夏拿眼翻他,半晌,灿然一笑:“行啊,手表我要梅花牌的,自行车我要英国的兰令。” “这、这……我带的钱票不够。” “不急,你什么时候凑够了钱票,咱就什么时候去买呗。”说罢,乐问夏背着大提琴,提着琴谱,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问夏、问夏……”褚旭骑上车赶忙去追。 好声好气地将人哄上车,送回家,褚旭骑着自行车,漫无目的地转悠着,不知不觉到了茂名路,远远便看到公寓大堂门口,四哥褚辰正指挥着工人从三轮车上往下抬钢琴。 “四哥,”褚旭骑近,脚一点地面,支着腿停在了褚辰身后,“你买钢琴啦?” 褚辰回头看了他一眼,叮嘱大家慢一点,小心台阶。 没得到回答,褚旭打量着用毛毡半包半裹的钢琴,油漆重新喷过,光可鉴人,发黄的琴健,虽被师傅仔细清洁过,没了污垢,却染了岁月的痕迹,带着古董的旧气。 心下暗自松了口气,是旧琴啊。 旧琴挺好的! 是挺好的,高音部音色清脆,穿透力极强,低音部音色浑厚,富有共鸣感。 付过钱,送走工人,褚辰带着昭昭坐下,共同弹凑了昭昭这几天跟方季同学的《小星星》,旋律简洁、节奏明快。 昭昭练的少,还不是太熟练,略有些笨拙、生涩。 第43章 往事2 老太太抚摸着琴身,眼中充满怀念,16岁青葱岁月,父亲走关系需要钱财打点,将她许给一位盐商家的公子。 她悄悄找人打听,那人吃喝嫖赌抽样样俱全。 远远看了眼,人瘦如麻杆,脚步虚浮,跟个病痨鬼似的一摇三晃,眼下乌青一片。 当晚,她便悄悄拎了只小皮箱,偷偷跑来沪市投靠大哥、二哥。 到了才知道,大哥去了保定军校。 二哥跟同学去青岛游玩去了。 拎着皮箱,她茫然四顾,不知怎地走进了花街柳巷,被群早就瞄上她的混子捂着嘴拖行,眼见就被拉进一扇漆黑小门内。 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我是兴业银行的少东,再不住手,我叫你们书寓老板赛梅花出来了。” 嘴上的手瞬间松开,领头的上前赔罪,自扇耳光,直言冒犯了,原以为是哪家落魄的女公子来他们书寓求一碗饭吃,不想是来寻褚少的…… 那人挥挥手。 一群瘪三立马钻进小门,不见了。 “有去处吗?”他问。 有呢,旁支三姑嫁在沪市。 三姑那支跟父亲不睦,父亲便是派了人手来捉,亦是不会找到三姑门前的。 男人有事,帮她叫了辆黄包车。车夫跟他是熟人,满口应承,一定将姑娘送到地方,瞧着人安全了再回来跟他禀报。 两月后,她考入中西女中,过年没回宁波,三姑派人接她去家里过年。 姑父是镇江的大盐商,手头有钱。公馆里,扬州、天津、浙江等地的银行家和钱庄老板,挨个儿地上门,要拉他的存款,要拉他入股,一场场宴会、一个个麻将桌轮转,山东菜、河南菜、淮扬菜……各类美味琼浆,各色花头,令人眼花缭乱。 她不耐烦凑趣,时常躲在后花园里看书,或是躲进琴房练琴。 “长生。”第一次从三姑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她心下好笑,这人所求之大,怕是拜遍诸天神佛,都无法如愿。 “褚修远,字长生,祖籍苏州常熟,1900年生人,现就读于圣约翰大学经济系。” 第一次见面,他这样介绍自己。 这人真无趣,哪有一上来就如此自报家门的。她躲在三姑身后,垂着脑袋,暗自撇嘴,不愿上前与之攀谈。 小表妹在身后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从三姑身侧冲出,被一只伸来的手扶住才没有跌倒。 三姑扭头斥表妹莽撞,不知礼数。 她抬头,映入眼帘的人,长相周正,瑞风桃花形态的眼,深沉内敛,看清了,竟是那晚救自己的人。 小表妹朝母亲吐了吐舌,对她笑道:“呐,你找的救命恩人,这下见了,可是如愿?!” 她抿唇,悄悄红了脸。 后来才知,他亦是前来找姑父拉存款、拉姑父入股的。 她问他:“为什么不跟我姑父说,你就是那晚救我的人?” 他只是笑,说第一次在院中听到她的琴声,便想,这姑娘心思该有多灵透啊,果然,不但灵透,还志远。 那时,她已让二哥帮她搜罗国内各个大学的介绍资料。 他们约定,若是学业结束,仍不改其志,心存爱慕,便携秦晋之好,共度余生。 结婚时,二哥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张嘴道:“钢琴!” 这架琴,伴她走过新婚的磨合期,走过生育之痛育儿之苦,亦陪她和孩子们渡过了一个个等他的夜晚。 运动中,她忍痛将它送走。 如今,它又回来了。 真好!真好!真好! “奶奶,”褚辰起身让出位置,“您来弹一曲。” 好! 褚辰抱起昭昭,俞佳佳伸手扶老太太坐下。 白色的长条键在老太太手下轻盈地跳跃,旋律清新明快,听之心情甜美、舒畅,正是德国作曲家贝多芬1810年所作的钢琴曲《致爱丽丝》。 褚辰好似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爷爷已卧病在床,奶奶工作不忙时,便会坐在窗前,弹这首钢琴曲给爷爷听。 爷爷听后,多半要笑奶奶几句,说她阅历丰富、心境练达,却不如当小姑娘那会儿清透了。 奶奶回道:“都是老妖精了,哪能跟那会儿比。” 一曲钢琴结束,大家鼓掌。 昭昭挣扎着下地,跑到老太太腿边,要太奶奶教她弹琴。 俞佳佳看老太太面上有些伤感,兴致不高,哄昭昭道:“太奶奶累了,我们扶她回房休息。等会儿,佳佳姨教你好不好?” 昭昭趴在老太太腿上,仰头瞅瞅老太太的脸色,拉着她的手,关切道:“太奶奶,你不舒服吗?我扶您休息。” “太奶奶没事。”老太太抚了抚她的头,任她拉着另一只手,由俞佳佳扶起,回了卧室。 褚韵埋在被窝里将自己团成了个虾球,俞佳佳和老太太互视一眼,退了出来,去了俞佳佳房里。 褚辰知道奶奶、二姐这会儿都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没去打扰,看看表,该做饭了,抬脚去了厨房。 宋芸芸伸手轻轻抚过钢琴上的白条键,充满艳羡,她和褚柏都不是学习的料,三个闺女,老三还看不出来,两个大的,一个比一个皮,根本坐不住。 以前在老家还不觉得怎么样,孩子嘛,不都这样,爱玩爱闹,自家仨又都是女娃,皮点好,省得受人欺负。 可来了,这一对比,差距出来了。 昭昭一双眼圆溜溜的,跟葡萄似的,水汪汪的充满了灵性,鼻头秀气,小脸白嫩,比自家几个好看多了,关键人家还嘴甜、知礼,见人先笑,礼貌问好。 给她盛饭,双手来接,还要道一句“谢谢三伯娘”或是“三伯娘辛苦了”。 现在再看,优点更多了,认的字都快赶上她跟褚柏了,方才坐在凳上弹琴的模样,跟电视里那些大房子里的小主人似的……怎么说呢,宋芸芸想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词“优雅”! 第一次,宋芸芸动了将大花、二花留下的心思。 褚旭在褚辰和老太太弹琴时,客厅、阳台转悠了圈,瞅见了长条柜上的电视,阳台上支着的兰令自行车,踱步回来,弯腰打开电视,一看彩色的画面,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四哥……”走到厨房门口,褚旭刚要说什么,忘了,双眼紧盯着褚辰手下那么一大块五花肉,“哪买的?” 随之想到什么,褚旭惊得跳了起来:“你去黑市了?!” 褚辰切着肉,头都没抬:“用你四嫂和昭昭的本本领的肉票。” “她们落户了?” “嗯。” “四嫂真去广济医院工作了?” 褚辰将切成一块块麻将大小的五花盛进小盆里备用,取来洗好的姜葱,切片切段,没理他。 “那个……”褚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四哥,你哪来的侨汇券买彩电、兰令自行车啊,是舅公又给奶奶汇钱了吗?” 褚辰指指601的方向:“你也知道方季同的工作性质,我找他买的侨汇券。你需要的话,可以去问问,看他手头还有没有,能否卖些给你。” “哦、哦。”褚旭讪讪地应了声,转身向外走去。 到了601室的大门前,踌躇了,侨汇券可不便宜,他真要按问夏的要求买电视、自行车、手表吗? 加一起,爹爹姆妈给的两千,根本不够。 方季同出门办事回来,见他立在自家门边,诧异地挑了挑眉,“找我吗?” “嗯,”褚旭面上窘了下,一咬牙,道:“我想跟你买些侨汇券。” 方季同一愣:“要多少?” 褚旭:“跟我四哥一样就行。” 方季同开门的手一顿:“那你得过两天来拿,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 “行。”褚旭掏钱点数,“多少钱?” “三百。” “多少?!”褚旭惊了。 “三百。”方季同回身看他,“你四哥给我拿了两百块钱,一张电视机票。黑市一张电视机票差不多在一百左右,我按这个数给他抵的。” “他怎么会有电视机票?” 沪上人家[年代] 第62节 方季同耸耸肩:“这个你要问他了。” 因为今天跟问夏商量好了,去百货商场买大件,钱他倒是带了小一千,可真要点出三百,褚旭感觉似有一把小刀在身上划拉,肉疼! “那、那我要两百块的吧。” 方季同无所谓,侨汇券从不缺买家。 付了钱,约定了过两天来拿,褚旭脚步一转,又回了602室。 “四哥,你哪来的电视机票?” 气冲冲的,有点算帐的意思。 褚辰正在灶上用水化冰糖,准备做红烧肉,闻言瞥他一眼:“你四嫂帮军医院点小忙,军医院的秦院长送的。” 褚旭:“……” 他四嫂……不是乡下来的赤脚医生吗?! 褚辰化好冰糖,将煎得焦黄的肉块倒进去,炒上色,倒入酱油、一点白酒,放入葱段姜片、八角香叶,又炒两分钟,注入开水,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 解下围裙,出来跟宋芸芸交待一声,褚辰洗了把手脸,穿上大衣,推上自行车准备出门接邱秋。 见褚旭还依着厨房门框,立在那儿,便道:“这个点了,还不回家?” 褚旭吸了吸厨房的肉香:“我吃完饭再回去。” 褚辰无言了片刻,没再理他。 * 乐问夏到家,她姆妈已将家里的床挪出门,往自家屋里的地上铺单子,给她缝出嫁用的六条被子。 本来乐妈妈是想在亲戚、小姐妹里,请位祖孙三辈老少齐全的来缝的,图个好福气嘛。结果,盘算来盘算去,愣是没找到一个。 无论哪一位,她都能挑出点欠缺之处,算了,还是她自己来吧。 “放琴吗?给我。” “不用,我自己来。”乐问夏说着,侧身躲过姆妈的手,脱鞋踩着床单进屋,将大提琴放在自己睡的衣橱上,翻看姆妈逛遍淮海路和南京路给她买的织锦缎被面。 颜色都很喜庆,有百子图、大红色的鸳鸯戏水、龙凤呈祥、牡丹花团锦簇的图案等。 “姆妈,都缝多厚啊?” “1斤半到8斤的都有,放心吧,姆妈心里有数着呢。哎,你咋坐下了,不是说,跟褚旭去百货商场买大件吗?” 乐问夏挤坐在凳子上,手指划过被面上的鸳鸯脑袋,“带的钱不够,票也缺。” 乐妈妈的眉头立马蹙了起来,“这褚家咋办事的?眼见离婚期没几天,磨磨蹭蹭的,想干嘛?” 乐问夏抿着嘴,不吭声。 乐妈妈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忍着气道:“婚服怎么说?” “上影厂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个裁缝,我想买几块好布料,找裁缝定做。婚服两套,当天穿,再做三身,婚后穿。” 这么多套,乐妈妈担心道:“褚家能凑齐这么多布票?” “我不管,反正我就要这么多。” “行行,只要褚家没意见,姆妈才不管你要几套呢。这几天,你赶紧跟褚旭抽空去淮海路照相馆拍结婚照,洗出来要好几天呢,再装裱,别到了结婚那天,墙上光秃秃的,没张你俩的合影。” “知道了。” “化妆师找好了吗?” “找好了,朋友介绍的上影厂新来的化妆师,说是美院毕业,妆化的特别好。” 乐妈妈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对了,双喜字,这个得让丈夫拿红纸多写些,热水瓶、茶杯、茶盘、脸盆、盆架、洗澡用的木桶……都得贴,牙膏牙刷要新的,成双成对,用红丝带扎住,早几天放在新房里摆好。 另外还要准备红蛋、糖果、莲子、花生、红枣等,衣橱、樟木箱子、抽屉,哪哪最好都藏一点,好让闹洞房的人,热热闹闹地来寻,说句祝福话。 * 一天下来,现有的库存药材,邱秋心里有个底。 “苏组长,咱们药材都去哪采购?”邱秋合上资料,问对面收拾桌面准备下班走人的苏子平。 “国营医药公司,中药材市场,或各地药材产区、加工企业。” “要是咱们医院急需一批药材,而国营医药公司和中药材市场都没有呢?” “申请全国调配。”苏子平说罢,想到曾经的那一批老中医,打量眼邱秋,鼓励道:“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资格和份量,让全国各地药材市场一路为你开绿灯。不过,别气馁,你还年轻,一切就都有可能!” 邱秋:“……” 目送苏子平提着个公文包离开,邱秋收拾收拾东西,也准备下班。 “秋秋。”褚辰在窗外叫道。 邱秋拎起提袋,出了办公室,往后座上一坐,扯着他的大衣道:“去7号楼304看看。” 褚辰应了声,载着她去了家属院7号楼。 7号楼是集体宿舍,一二楼是男宿舍,三四楼是女宿舍,五楼住的是新婚的小夫妻和几位平反归来、妻离子散的老教授。 褚辰将人扶到三楼楼梯口,便让邱秋自个儿往里走了。 一间宿舍四张双层木架子床,算上邱秋,住了八个人,门旁立着一个柜子,一格一格的装了门,需要上锁的话,自己配。 中间竖着摆了两张桌子,四个长条凳。 这会儿都去食堂吃饭了,屋里没人,邱秋看了看腾出来的右侧靠窗的下铺,光禿禿地只有一个硬床板,屋里可能潮,床板上有成片的黑色霉菌。 再看其他铺位,还算干净,被子叠得规规矩矩的,脸盆漱口杯都在床下放着,毛巾、小衣、袜子晾在屋里横着拉的一条细绳上。 转身出来,锁上门,邱秋揣着钥匙朝褚辰走去,到了近前,将手递给他道:“回吧。” “怎么样,环境还好吗?” “还可以,就是有点潮。我明天配点草药点上熏熏,去去湿气、霉味。” 褚辰:“明天我帮你把被子、席子抱来,中午吃完饭,过来睡会儿。” “好。” 两人到家,饭菜已经好了,老三领着孩子们也回来了,一个个凑在钢琴前,你按一下,我按一下,看看彼此,咯咯笑了起来。 老太太过来赶人,“快去洗手吃饭,等会儿新闻联播结束,该放少年儿童节目了。” 几人一听,哗啦啦就往卫生间跑。 邱秋四下看了圈:“二姐呢?” 老太太指指卧室:“睡着呢,别管了,饿了自然就爬起来了。吃饭吧。” 除了红烧肉,宋芸芸又炒了锅白菜粉条,拌了盘萝卜丝,切了几个咸鸭蛋。 褚旭洗洗手,挤坐在邱秋身边,偏头唤了声“四嫂”。 邱秋笑笑:“新房布置好了吗?” “大件都还没买。” “床、衣柜、梳台、斗柜不都买齐了吗?” “我说的是手表、电视、自行车、缝纫机、相机。” “这么全,爹爹和姆妈给的两千怕是不够用吧?”邱秋关切道。 “嗯,我算了算,有个一千的缺口。” 宋芸芸一哆嗦,手里的馒头掉了,她忙弯腰去捡。捡起来,拍了拍,继续吃:“加一起,那不得三千了,唉呀,妈啊,我和你三哥结婚,买衣服、照相、摆酒,统共才花了五十多块钱。就这,还让我那一众小姐妹羡慕到现在。” “你们城里真是不得了,结个婚,花出天价了。三千……能买多少东西啊,怕是够我们一家五口吃喝上十来年,还有剩。” 老三瞥她一眼:“你就不能有点出息,都这么有钱了,肯定天天吃肉了。” 褚旭要借钱的话,噎在喉咙里了。 邱秋扫他一眼,笑道:“看来我改天还得再跟爹爹姆妈算算账,兄弟姐妹六个,这一碗水得端平啊,便是偏心,也得有个度。” 褚旭瞬间觉得嘴里的红烧肉不香了,又肥又腻,想吐。 邱秋夹了块红烧肉送进嘴里,嗯,又软又糯,真香啊!给褚辰和昭昭分别夹了块,“谁做的,味儿真好!” 褚辰指指自己:“我。没吃出来吗?” 邱秋笑:“放的白酒,你以前做菜都是放花雕的。” “嗯,明天去买。” 褚旭一顿饭吃的,都堵在胸口了,难受! 骑车到家,爹爹姆妈刚洗过脚,正准备把盆里的水倒了,上床睡觉。 他伸手接过盆,转身倒进卫生间的池子里,回来将盆放在盆架下面,洗洗手,往爹爹姆妈床边一坐,摇着谢曼凝的胳膊,叫道:“姆妈、姆妈,钱不够,问夏想要兰令自行车、14寸进口大彩电、梅花牌手表。” 谢曼凝被他摇得头晕,拍开他的手:“先前也没提彩电啊,手表、自行车也没说要哪个牌子,这临到跟前了,怎么突然变褂了?” 褚锦生脑中闪过四儿子提的锦江俱乐部,不由蹙了蹙眉,他倒没往感情劈叉上想,只当小姑娘见识过俱乐部的风景,爱慕虚荣,攀比心起,什么都讲究个牌子,想要个最好。 无可厚非,谁年轻那会儿不是这样? 他和曼凝当年为一件婚纱,可是跑遍了沪市大大小小的服装公司,最后还不是缠着爹爹,让他托人从香港定做了套送来。 “还需要多少?” 褚旭一喜,立马转向爹爹,“一千五。” 褚锦生示意妻子拿给他。 谢曼凝没动:“小五给了,老大那儿要不要给……” “那个,”小五举起手,“四嫂说,我结婚花费要是超过两千,她便来找你们二位算算账,说我们兄弟姐妹六个,不能厚此薄彼。” 谢曼凝气得恨恨地点了下小五的额头:你是不是傻,这话就不能等拿到钱再说?! 果然,褚锦生迟疑了,思索了下,谁也不给了。 小六躺在爹爹姆妈上铺,捂着嘴直乐。 乐得床跟着一摇一摇的,谢曼凝气得叫了声“小六”! 小六松开手,哈哈笑了一阵,探头看向她五哥,忍着笑道:“彩电、兰令自行车、梅花牌手表,只有侨汇商店有卖,你就算有钱,没有侨汇券也买不到啊!” 沪上人家[年代] 第63节 “我问方季同买了些侨汇券。” “方季同?”谢曼凝一愣,“你怎么想到找他了?” 又没在一起玩过,什么时候小五跟人这么熟,都可以私下买卖了? “四哥介绍我过去的。你们还不知道吧,他找方季同置换了些侨汇券,买了台14寸的进口彩电,一辆兰令自行车。” 谢曼凝:“用什么置换的?” “电视机票。”褚旭往她腿上一躺,懒懒道,“四哥说,四嫂帮军医院点小忙,人家院长送的。” 谢曼凝看向丈夫:“我难道看走眼了,小四媳妇真是个有本事的?” 说实话,她有点不愿意相信。 老大媳妇是她亲自挑的,问夏这个准儿媳,也是她点头才要进门的,老三那个狗脾气她管不了,老四……怀上时,她就不舒服,一直闹腾到出生,结果,出生不到半月,得了肺炎,几度病危。 月子里差点没把她折腾去半条命。 当时表姐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想儿子都要想疯了,她便想将人送走,自觉跟他没有母子缘。 都跟表姐商量好了,钱也收了,不知道咋让老头老太太知道了,好嘛,差点没让她和褚锦生离婚。 婆婆还指着她的鼻子骂,什么自私、刻薄,不配为人母。 她自是不认的,前面几个难道不是她养的,她为什么不送,偏偏要送他,肯定有原因的。 偷偷找人算了卦,好嘛,刑克六亲! 怪不得瞧着他就不舒服,处在一个空间,都让自己觉得窒息。 卦条摔在两老脸上,看他们还能说什么? 孩子他们抱走了,当时她心里就赌了一口气,不信是吧,那咱走着瞧,瞧她是不是对的。 结果呢,没多久老头就病倒了,拖了几年,还不是去了。 现在……看到他过得好,反正她心里不得劲。 第44章 落户 最后在小儿子的缠磨和妻子的劝说下,褚锦生还是又给小五拿了一千。 见五哥拿到钱了,小六跳下床,伸手也来要。 谢曼凝拍她的手:“你要钱干吗?年前上班,不是刚给你一张大团结,过年你爹爹又给了一张压岁钱,加一起都有你一个月工资高了。” 小六缩回手,揉揉,不满地嘟了嘟唇:“五哥一会儿两千,一会儿一千的,你们说拿就拿了,我要一张怎么了?” 夜深人静的,褚锦生不愿母女俩闹起来,再引来了老大媳妇,直接抽了张大团结塞给小闺女,挥手道:“好了,快去睡吧。” 小六瞬间喜笑颜开,“谢谢爹爹。” 刚要踩着梯子上床,想到什么,小六回身侧坐在床边,抱着谢曼凝的胳膊问道:“姆妈,五哥结婚你们给了三千,我出嫁给多少啊?” “你二姐的例子不是在那放着吗?照着她来。” “两千?” 谢曼凝点头,随之安抚道:“放心吧,姆妈私下补给你些。” 小六搂着人“em”亲了一口,开开心心爬上床,睡了。 小五放好钱,简单洗漱后,踩着椅子取下衣橱上的竹席,铺在客厅的地上,打开姆妈床头的樟木箱,抱出被褥,铺床睡觉。 谢曼凝脱衣躺下,心里一笔笔算着,丈夫归还的工资加补偿,一共18359.5元,刚还回来那会儿,她取了一千给老大,359.5元她握在手里,留作家用。 前几天,给老二、老四家各两千五,老三家明面上是三千五,她知道丈夫私下又补了五百。 小五这又出去了三千。 满打满算还剩五千。 早先,他们夫妻存的有两万,这其中包含了聘礼、公婆给的见面礼等。她生孩子,老太太陆陆续续给了她六千,这便是两万六。 公公去逝前,给了九万美元的存款,说是几个孩子的教育金、婚嫁钱、安家费,这笔钱存在花旗银行,暂时取不了。 谢曼凝偏头小声跟丈夫说,手太松了,老二、老三、老四家不该一下子给这么多,尝到伸手要钱的甜头,日后他们两老哪还有消停日子过。 褚锦生闭着眼,轻哼了声,跟着小声道:“不要便算了。老四媳妇账都算脸上了,哪能不给。” 顿了顿,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妻子道:“老太太看着呢,真就一毛不拔,你就不怕她给二舅去封信,把那笔钱冻结了。” 谢曼凝撇撇嘴,转身睡了。 半天,睡不着,听着床上、衣橱外,闺女儿子的呼噜声,心潮翻滚,自从家里出事、丈夫去农场、儿子住进来,这都多少年没有夫妻生活了。 谢曼凝紧紧攥着被子,嘴不自禁张开,咬住被头,双脚相互摩挲着,腿越夹越紧。 “你别动,跑风呢。” 谢曼凝身子一僵,大脑空白一片,一股股热气直往脸上冲,羞的、窘的。随之委屈的又想哭,想想自己今年不过49岁,却七八年没过一次性生活了,难道以后的日日夜夜也这样,守着个男人,过得跟寡妇似的,寂寞难耐。 突然,谢曼凝就霍出去了,被子一掀,翻身骑在了褚锦生身上。 “你、你……”褚锦生惊呆了。 你什么你,谢曼凝低头堵住了他的嘴,一把扯开他的裤头,摸了上去…… * 用过饭,挥手送走五叔,昭昭转身跑去储藏室,抱出了给大家买的书包、文具盒。 “大姐、二姐,采采,小妹,快来哦,我和爸爸去百货商场给你们买的书包、文具,”昭昭连跑了两趟,将东西抱放在沙发上,指着一排文具盒道,“看,我挑的,里面有铅笔、铅笔刀和橡皮哟。” 铁皮文具盒,图案有草原小姐妹、有孙悟空、有小兵张嘎,打开,盒盖内印有乘法口决和各种度量换算。 书包有红、蓝两种,通一为双层抽屉包,外面包着一层厚厚的防雨布,宽宽的双肩带可以调节松紧,大翻盖是两个口袋,可放毽子、沙包、铁皮小青蛙等玩具。 几人一瞅,电视也不看了,纷纷跑过去,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书包和文具盒,你一个我一个,抢夺了起来。 三花想要红书包,二花也想要红书包,采采看上了孙悟空文具盒,大花也瞧上了…… 眼见要打起来,老三拿起鸡毛掸子挨个儿轻敲几人的胳膊:“松手、松手,大的让小的,好了,三花先挑。” 三花抱了红书包,文具盒挨个儿看过,要了草原小姐妹。 老三:“昭昭,该你了。” 昭昭摆手,“我是姐姐,采采先挑。” 说罢,主动往后站了站。 邱秋“噗呲”笑了,在当姐姐这方向,小家伙倒是坚持的很。 邱秋一看这么多书包、文具盒,就知道没少花钱,扭头问褚辰:“昭昭和采采不是有书包吗,怎么又给她俩买了?” 在县城那几天,采采随昭昭去食品厂幼儿园上学,褚辰就给两人买了一模一样的单肩带军用书包,学生们差不多背的都是它,从五十年代起,已经流行了近三十年。 褚辰看着昭昭挑了个蓝色的书包和孙悟空的文具盒,跑到邱秋身前显摆的小模样,笑道:“那书包哪有这个款式好看。” “老四,”老三走过来道,“多少钱?我拿给你。” 在这边又吃又住的,大多都是老四在花钱,老三知道,时间长了,不是相处之道。 “不用,算我给大花、二花、三花和采采的元宵节礼物。” “行,那我明天给昭昭钩条漂亮的小裙子,正好跟她那件小黄鸭开衫毛衣搭配成一套。” 邱秋闻言,笑道:“三哥,你连这个也会?” 老三一撩头发,抖着腿得瑟道:“看不起谁呢,我可是我们村妇女毛衣组的小组长,什么款式不会!” 一群人笑喷了。 宋芸芸和俞佳佳刷锅洗碗出来,看着笑成一团的众人,“笑啥呢?老四你咋给大花她们买书包了,家里有书包,我用碎花布拼的,新着呢。”宋芸芸看大花背着书包打从身边跑过,伸手将人扯住,仔细打量了眼,又摸了把书包的料子,咋舌道,“妈啊,这料子老结实了,要不少钱吧?” 大花扭着身子,不依道:“妈,松手、松手,我要看电视。” 宋芸芸拍了她一记,松手,放小丫头跑开:“来几天,我看越发野了。” 邱秋笑:“小孩子哪有不野的。” 宋芸芸看向依偎在老太太身边,小辫扎得漂漂亮亮的昭昭,艳羡道:“昭昭就乖的很。” 邱秋莞尔:“那是你没瞅见,她在寨子里招猫逗狗、下田摸泥鳅,上山捉蜂子的皮实样。” 宋芸芸想想那情况,跟着笑了一回,凑近邱秋小声道:“秋秋,我想把大花、二花给爹爹姆妈留下,你说这边上学都需要什么材料?” 邱秋愣了下,跟着小声道:“你明天有空找老大问问,看能不能将大花、二花的户口落在他们名下?”有了户口,一切都好办了。 要不是政策不允许知青子女落户在爷奶户头上,哪需要问老大啊,直接找爹爹便是。 宋芸芸双眼一亮:“我给钱。一百不行,两百,三百……”随之一咬牙,“一千!只要能把大花、二花的户口记在他们名下,要多少都行!” 邱秋瞬间对这个三嫂刮目相看,这脑袋、这格局,真就超越了当下大多数人:“那你别找大哥,找大嫂,再找爹爹敲敲边鼓,这事一准能成。” 宋芸芸连连点头,边为即将失去的大笔钞票心疼得直哆嗦,边开心地扬起了唇:“邱秋,你真聪明,我琢磨了几个小时,头发都白了几根,只想到,实在不行,我就把大花、二花往爹爹姆妈房前一丢,和褚柏抱着三花偷偷跑路。哈哈……” 可这丢是丢了,能不能上学、爹爹姆妈大哥他们如何待两个丫头,她心里没底下啊。这下好了,用钱买俩户口,孩子上学是没跑了,大哥大嫂拿了钱,便是给大花、二花点脸色,她日后计较起来,也硬气! 九点多,电视没节目了,俞佳佳知道褚韵今儿心情不好,哄着采采去了她屋睡。 洗漱后,邱秋给老太太施针,病好的差不多了,再排排体内的湿毒,睡得好了,精气神回来了,明天便可以到楼下走走,透透气。 施完针,老太太直喊舒服,翻身靠着床头坐起,摸了摸头发,直说早上洗脸,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头发好像白的少了。 邱秋笑着给她披上厚棉衣,“先前给您寄的人参丸吃完了吧,我明天再给您拿一瓶,连续吃上仨月,气血足了,头发自然就变黑了。” “你不就想说,我现在的头发没啥变化呗。”老太太瞪她。 邱秋哄道:“还是有变化的,您身体轻便了,开心了,自然一切都好了。” “去去,别碍眼了,赶紧回去睡吧。” 邱秋冲她做个鬼脸,转身要走,又被老太太叫住了:“给,这个拿着。” 一个红木小盒。 邱秋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块表:“梅花牌手表?” 老太太点头:“星座系列的,上档次。你们广济医院,来头大的不少,个个在吃穿上讲究着呢。上班戴着吧,别让人看低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64节 邱秋当下便取出来戴在右腕上,晃晃双手,一边一块,左边戴的是块发黄、表壳带有划痕的机械表,邱家栋战场上缴获的,来沪前,寄给了弟弟邱家梁。 邱家梁原是戴在手上的,有次小小的邱秋扒着他的手看时间,便取下送给闺女了。 他去逝后,这表时时被邱秋揣在怀里,直到上高中,才让人取下截表链,戴在腕上。 结婚时,褚辰问她要块什么表,她晃晃手腕,说有它就够了。 这一戴便到了现在。 “好看吗?”表链有点松,邱秋把袖子往下捋了捋给老太太看。 手表顺着白腻的胳膊往下滑,直到小臂中部。 “好看。”老太太笑道,“明天让小辰送你到钟表店,请师傅把表链调一调。” 邱秋抬手取下,装进盒子里,笑道:“先不戴,给昭昭玩几天。” 老太太盯着她腕上的男式手表,心疼中带着理解,“那就给昭昭存着吧。” 古董表嘛,越放越值钱。 给了就给了,谁戴都成。 邱秋上前两步,俯身揽着老太太的肩,在她脸上亲了口,“奶奶,我真是太爱您了。”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笑骂了句:“调皮鬼!” 邱秋贴着老太太的脸,亲腻地蹭了蹭,直起身,朝外走道:“晚安!” “晚安。” 褚韵睡在里侧,被子蒙着头,听着外面的动静,咬着被角,眼泪又下来了。 邱秋把玩着手里的木红小盒,心情悦愉地回了卧室。 褚辰靠坐在床头,正拿着本《三国演义》连环画,揽着怀里的昭昭指着上面的字、画,给她讲赤壁之战。 邱秋走过去,俯身亲了亲两人的脸颊,将红木小盒塞给昭昭:“太奶奶给你的手表,收好了。” 褚辰放下连环画,帮昭昭打开,给她套在手腕上,笑问怀中的小不点:“喜欢吗?” 昭昭甩了甩,差点飞了。 伸手握住表链,看着亮亮的表盘,昭昭开心地咧嘴笑道:“喜欢!爸爸妈妈,我也有手表了哟。” “嗯,别丢了,很贵的。”邱秋交待了声,脱衣上床。 褚辰抱着昭昭往外挪,将暖热的里侧让给她,汤婆子亦给她放到脚边。 邱秋掖被躺好,听褚辰继续给昭昭讲赤壁之战,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一夜好眠。 翌日,宋芸芸吃过早饭,揣着钱便去纺织二厂找丁珉。 丁珉两个哥哥高中一毕业,先后下乡插队去了,所以她理所当然地留在沪上,分到纺织二厂当工人。 结婚前,她是清花工,负责清理棉花原料中的杂质,工作十分辛苦。 有了房毓后,谢曼凝帮她找人调到了验布组,每天的工作就是坐在椅子上,检查织好的布料符不符合标准。 工作轻松,工资每月还高了几块,偶尔还能收点小礼,她对自己的工作,乃至家庭生活,都十分满意。 同学聚会,说起婆家,谈起男人儿子,谁不羡慕? 同班女生,有几个对褚青没意思的?家庭条件比她好的,大把;长得好的,更是比比皆是。 最后,还不是被她拿下了,想想就美滋滋、乐呵半月。 要说有啥烦恼,那便是小五结婚,占了小南房,她家褚青、房毓可是长子长孙,要住小南房、也该是他们一家三口啊! 她想闹,可她家褚青说了,不能让老三老四在旁看笑话,说他没有长兄风范。再说,便是他们不说,爹爹姆妈不知在住房上,他们大房吃亏了吗? 知道就行! 想想也对,爹爹姆妈平时可是最疼她家褚青、房毓的,待五弟的事办完,不愁拿不到二老给的补偿。 正边检查着手中的布料,边琢磨着呢,工友来叫,说有人找。 出来瞅见宋芸芸,丁珉愣了愣:“你咋来了?” “大嫂,来来,跟你说件事。”宋芸芸上前一把将人拉到僻静处,直言道:“我想将大花、二花留下,落在你和大哥户头上。” “落、落在我们户头上?!” “对!你就说多少钱吧?” “不、不行……” “为啥?”想了想,宋芸芸立马又道,“放心吧,不占你们的房产,我就想让她们留下来上学,学费、生活费也不要你们掏,我和褚柏出。” “那也不行!”现在家里只有房毓一个孩子,独一无二,自然是公婆的心头宝,大花、二花留下,岂不是要跟她儿子争宠。 再说,吃的穿的,公婆能不贴补?! “两百。”宋芸芸试探开价,“只要你同意,我给你两百块钱,不对外说一声,这钱,你自己拿着,谁也不知道。” 丁珉死死捏着指尖,不说话,她怕自己一张口,会迫不及待地答应。 家里褚青管钱,便是她的工资,也是每月按时上交,她手头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两张大团结,还是褚青过年给她,让她给自己和儿子买衣服的。 现在小孩子的衣服真贵,一件外套,差不多就要七八块,再加一条绒裤,一双小皮鞋、一顶小皮帽,一个球拍,这钱哪还有剩。 过年去娘家,穿的是结婚时的衣服。生完房毓,小腹一层层赘肉,钮子都扣不上,只得敞着怀,脖子上挂条结婚时买的大红围巾,在胸前挡一挡,遮个面儿。 前几天,姆妈说,大哥年前挖河堤挣钱,伤了脚,当时没在意,现在疼得走不了路,去县医院,人家要求住院做手术,问她能不能凑点。 她几次想对褚青张嘴,都没敢。 宋芸芸看她已经意动,再次加码,“三百!大嫂你想想,有这三百块钱,你是不是可以去百货商场给自己买件漂亮的羊毛大衣,添双小羊皮短靴?” 丁珉脑中瞬间闪过邱秋大年初一随褚辰来家拜年,那身穿戴。 好看! 整个人都高贵起来了! “说实话,要不是知道你和大哥是结婚多年的夫妻,光看你俩走在一起,谁不说,你是他家的保姆,你回家看看大哥穿的,再瞅瞅你,配不配?” 这话扎心了。 丁珉一张脸青青白白,却不得不承认,宋芸芸的话没错。 初二,回娘家拜年,姆妈可不就这么说她。 “五百……不一千!两个孩子呢,你得给我一千……” 宋芸芸猛一咬舌尖:“五百,不能再多了,指不定过个一年半载,我家褚柏就回来了……” 丁珉心头一紧:“六百!少一分都不行。”却忘了,孩子户口随母,褚柏便是回来,也没办法给孩子落户。 “成交!” 怕事情有变,当下,宋芸芸便催着丁珉请假回家,拿上户口本,跟她去办理落户手续。 到了派出所才知道,每户知青只允许一名子女来沪就读入户。 宋芸芸一咬牙又加了三百,拉着丁珉去街道办、民证局,办理了二花的收养手续。没有户主褚青的签字,免不了要塞些钱财。 拿着资料回来,又偷偷塞给派出所户籍办事员五十。 忙活了一上午,这事算是办成了! 老三怕褚青知道后,反悔、不认。 在客厅里转悠了几圈,一咬牙,催促妻子赶紧收拾东西,抱着三花,溜—— 一个人办成了这么大的事,宋芸芸现在还处在一种极度的亢奋中,“不用吧,那户口薄上,公安都盖章了。” 老三想想,也是啊,章都盖了,老大想反悔也不成了。 放下三花,一把抱起宋芸芸,哈哈乐着转起了圈圈:“芸芸,你真能干!好捧啊!自从高考恢复,我就愁啊,怕哪天你们跟我回城了,你和孩子的户口没办法解决,现在好了,哈哈……咱们只剩三花了,反正她还小,再等几年,总会想到办法的,哈哈……” 老太太看看高兴的两口子,再瞅瞅兀自跟着傻乐的褚韵,摇了摇头,背着手出门找人打牌了。 * 邱秋今儿忙坏了,这么大的仓库,瞅着规规整整的,放的还算有序,一清点,全是问题。 货架上的标签跟所放药材不符,如标签明明写的是香加皮(甘肃),放的却是产自湖北的五加皮。 邱秋拿起块香加皮,跟随她清点药材的几人道:“香加皮为萝藦科植物杠柳的干燥根皮,内表面淡黄色或淡黄棕色,较平滑,有细纵纹。” “你们看看,是不是?” 几人仔细瞅了眼颜色,摸了下,点头。 “五加皮为五加科植物细柱五加的干燥根皮。外表面灰褐色,有纵向稍扭曲的竖沟,及横向长圆开皮孔,内表面为淡灰黄色或灰黄色。” “看着很像,是吧?” 几人点头,不仔细分辩,真认不出来,特别是屋内光线稍暗些的话。 “两者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体质轻,易折断。”邱秋说着,轻轻掰了下香加皮和五加皮,均是发出一道轻微的声音后,断了。 “香加皮,有异香,味苦。五加皮微香,味微辛而苦。”邱秋让几人都尝了尝,五加皮多了点辛。 “香加皮用于风寒湿痹,腰膝酸软,心悸气短,下肢浮肿。” “五加皮袪风湿,补肝肾,强筋骨。主治风湿痹痛,筋骨痿软,小儿行迟,体虚乏力,水肿、脚气。” “两者都有袪风湿、强筋骨之效,但不能混用,香加皮有毒,强心作用很强,不宜过量和长期服用。” 除了放错的,还有受潮发霉后,又晾晒入库的。 “这样的药材,不但吃了无宜,还有毒,你们也是真敢啊!” “不是说,不能浪费吗?” 邱秋着重看了说话的女孩一眼:“你什么学校毕业?学过中医吗?能对自己的患者负责吗?” “我、我就是一个清点、摆放药材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65节 第45章 白血病 邱秋严厉的目光从女孩身上移开,看向另外几个,“受潮发霉又重新入库的,都有记录吧?在哪放着知道吗?” 几人点头。 “全部找出来,清理出去。” 几人应了声,收起本子,赶紧去做。 邱秋继续一个个货架查验过去,边看边贴上标签,做好记录。 受潮的、发霉的,药材等级不分、混合在一起放的,还有过期的。 很多老中医都觉得,药材只要存放得当,是可以长久保质的,没有过期一说。 然而,受药材来源、炮制、包装、保存等诸多因素的影响,药材一旦超过某个临界点,药效便会大打折扣,甚至会因为空气中的温度、湿度、光线,挥发成分,走油、变色、消散,生虫等。 一包包药材拉出去,作废处理,很快引来了苏子平和钱念念的询问。 邱秋看着两人,转身道:“不只这些,你们跟我过来看看吧。” 经过一个货架,邱秋随手抽出一包,用透明塑料袋封装的枸札,打开,抓了把分递给两人。 受潮了,黏糊糊的,中间还夹杂着些发黑,已经霉变的。 “封着口,怎么还受潮了呢?”钱念念疑惑地翻看着塑料袋。 邱秋指指生产日期,两年前的:“枸杞的存质期比草本植物要久一点,通常在3到4年左右,但保存条件要求高,稍不注意,便会如此。” 苏子平捏着枸杞,看了看货架的位置,指着窗外的樟树,恍然道:“年前那边的树杈子被风刮断,砸碎了两扇窗户,当时就有一批药材被雨水泡了。这批枸杞可能因为用塑料袋装着,大家觉得没问题,拿毛巾擦擦,堆放在这儿,过后,又忘记打开查看了。” 雨水多伴就是那时顺着塑料袋的缝隙浸进去的。 朱砂、硝石、龙骨、石膏等,成分稳定,通常可保存长达10年、甚至更久,可惜,前几年打砸中,把这些全砸得稀碎,混在一起堆在屋角,已经变质了。 邱秋看得头疼,挥挥手:“清理出去吧。” 钱念念、苏子平无言。 当初,陈教授跑了多少地方,才寻到龙骨,挑到他要的朱砂品质,又申请了多久,才购买齐这些东西。 仓库除了药材,还有少量中成药,有丸剂、散剂、丹剂等,多用大蜜丸、或用蜡壳密封,这些最少可以保存五年,超过五年的,邱秋抽查了下,有些直接让处理,有些则留下。 还有几十坛药酒,有些是教学用的,也有老中医前几年针对风湿、腰膝酸冷、小腹不温、阳痿精冷、虚烦不眠、少气乏力等方面配制的。 邱秋挨坛查看,鹿茸酒、蛤蚧酒、参芪酒、枸杞酒,随着启封的次数,受外界湿度温度的影响,已有几坛变质。 苏子平看得心疼,刚想上前说些什么,对上邱秋淡淡看来的视线,无端地,他就觉得,在仓库管理上,自己失职颇多。 不忍再看,转身大步走了。 钱念念来回转悠了圈,笑道:“这一清理,仓库更空了。邱大夫,采购表要赶紧报上来了。” 邱秋点头:“先从春季频发病症专用药材采购吧。” “行。”抬腕看看表,下班了,钱念念笑着相邀道:“邱大夫,走吧,一起去食堂,今天我请你。” “改天吧,我……” 邱秋话没说完,钱念念偏头瞅见骑坐在自行车上、长腿支地,立在门口朝这看来的褚辰,笑了:“邱大夫,那是你爱人吧?” “是。”邱秋展颜,抬手冲褚辰挥了挥,“钱主管,还是改天我请你。” “那我可不客气啦。周五,食堂有鱼、有肉,邱大夫准备好鱼票吧,肉票我来出,叫上苏组长和仓库里的几个工作人员,大家聚聚,熟悉一下。” “好。”说话间,两人到了门口,邱秋笑着跟两人介绍道,“褚辰,我爱人。钱主管。” 褚辰迈下自行车,伸手笑道:“你好,邱秋麻烦你照顾了。” 钱念念抬手与之轻握了下,失笑:“褚同志有见过你爱人工作时的模样吗?” 不等褚辰回答,钱念念便笑道:“说一不二,凶的狠!我们苏组长以前多厉害,有些药材早就要他处理了,舍不得,总说当年采购,花费了多少老教授、老中医的心血,留着教学用也行啊。” “我就提出,变质的药材,那个气味、那个湿度,造成的环境污染,不会影响其他药材吗?人家不管,那个硬气啊,我都不敢跟他顶着来。今天,邱大夫让人一包包一袋袋拉出去清理,他连吱一声都没有。” 说实话,她也没想到,瞧着娇娇弱弱,年龄也不大的邱秋,脸就那么一板,眼光淡淡扫来,那威势,真不敢反驳。 褚辰莞尔:“习惯就好!” “邱大夫,”钱念念冲邱秋挤眼:“你爱人对你意见不小啊!” “不敢!”褚辰忙道,“我家邱大夫公私分的清,工作上,自然是认真负责,生活上嘛,我就不说了。” 钱念念大笑,跟两人挥了挥手,大步走了。 邱秋朝褚辰走近了几步,歪头看他,笑道:“褚主任,你这个不说,意味可就多了。跟说我超凶,有什么区别?” 褚辰伸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嘴角勾起:“我家秋秋温柔着呢。” “头发都被你揉乱了,”邱秋拍开他的手,去看他后座上带的被褥、席子、暖瓶、洗漱用具等,摸了摸被了,不见潮气,微温:“晒了吗?” “嗯,搁阳台上晒的。”早上送邱秋过来,不好带这些,正好晒晒,去去潮气,“上午,我送了张床板过来,立在宿舍门口了。” 那得赶紧过去,别被人扛走了。 “我去拿药材。”邱秋说罢,转身去办公室,取了包草药,有艾草、佩兰、侧柏叶等,燃之熏之,有免疫避邪、杀菌消毒、除味袪湿的功效。 两人带着东西去7号楼304室,路上褚辰说起宋芸芸给大花、二花落户的事,夫妻俩都笑了。 “我真是没想到,”邱秋感慨道,“三嫂办事这么干脆利落。” “她是比三哥有魄力。” “二姐怎么样?起来了吗?” “嗯,九点多起来的,眼有点肿。不过,看表情,似是想开了,跟人有说有笑的。” 说话间,到了7号楼,褚辰锁好车子,让邱秋先走,他抱着被褥、席子,拎着暖瓶等跟上。 到了三楼,床板还好好地立在门口,邱秋推开304虚掩的门,朝里看去,没人,朝褚辰招了招手。 褚辰过去,先将暖瓶等放桌上、被褥席子靠桌放在长条凳上,然后调换床板,擦拭,铺床叠被,帮邱秋规置洗漱用品。 邱秋在桌子的另一边坐下,打开他带来的饭盒,米饭上盖着春笋炒肉丝,和几块子酸辣白菜。 另一个饭盒里盛的是紫菜蛋花汤:“你吃了吗?” “吃过了,”褚辰解释道,“我等会儿,要去趟淮国旧,见位同学。” 邱秋疑惑地朝他看去。 “昨天三哥不是带采采他们去襄阳公园玩了吗,昭昭也想去,我去淮国旧买台二手相机,等你休息了,咱们一家三口去公园逛逛,顺便拍几张相片留念。” 邱秋好笑地瞥了男人一眼:“我看是你心心念念想要一台相机吧。” 褚辰笑笑,不言,提起暖瓶去水房打开水。 邱秋低头吃饭,突然,一道声音伴着脚步声,到了门边:“天天白菜萝卜,吃得我一脸菜色,人都快变成萝卜干了。” “咦,有人!” 邱秋抬头看去,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两个姑娘捧着洗干净的饭盒,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你们好,我是1号床的邱秋。”邱秋站起来,伸手。 “你好,我叫史巧云。”高个的圆脸姑娘,伸手与之轻握了下,指了指1号床上铺,笑道,“我住你上面。” 另一个住邱秋对面下铺,叫马燕燕。 两人都是妇产科的护士。 邱秋一盒饭吃完,同屋里的姑娘一个个陆续也都回来了,好巧,其中一位竟是上午被她训了句的仓库理货员方圆圆。 方圆圆讪讪地上前跟邱秋打了声招呼,背过身跟其他人小声嘀咕道:“她昨天刚来上班,也不知道有什么后台,今天就开始带着我们清点库存,那气势,力压我们苏组长一头,超凶!” 说罢,还胆怯地缩了缩脖子。 “我看她说话,轻声慢语,挺温柔的呀?” “行走也慢悠悠的,一点也不凶,倒是蛮有气质的。” 邱秋听得想笑,喝完手里的汤,褚辰提着暖瓶也回来了。 走过去,接过暖瓶,将饭盒递给他,“回去吧,晚上见。” “晚上想吃什么?” “稀饭。”三嫂东北人,她做饭,重油重盐,邱秋特想换换口味,吃点清淡的。 “好,我给你做,进去吧。” 放下暖瓶,邱秋取出床下的脸盆,拿上口杯、毛巾,去走廊另一头的水房,简单洗漱了下,回来,抹上香香,脱衣脱鞋上床睡觉,顺便跟她们说了声,下午上班前,她想用草药熏熏屋子。 史巧云问是什么草药? 邱秋仔细跟她们说了都有哪些,什么功效。 几人纷纷点头答应。 姑娘们中午回来,午睡的不多,大都趁着这会儿功夫,洗衣、洗头,顺便把鞋刷刷,被褥枕头拿出去晒晒。 人事主管严华过来安排人入住时,说了,邱大夫怀有身孕,方才她脱衣,大家也都看到了,小腹微突,遂一众姑娘,不自觉地都放轻了手中的动作,一忙完,就跑去上班或是下楼去小花园晒太阳了。 邱秋睡醒起来,宿舍里已经没人了。 洗把脸,用围巾遮住口鼻,草药点燃,握着捆扎的草药把子,床下屋角熏了一遍又一遍,随之丢进褚辰帮忙找来的一个破旧瓦罐里,让其继续慢慢烧着,邱秋捞起大衣出了屋子,关上门,下楼跟宿管说了声,请她等会儿上去瞧瞧,帮忙锁下门。 看了下表,离上班还有会儿,邱秋抬脚去了图书室。 查看有关甲状腺癌的治疗资料。 邱秋行动慢,翻书却不慢,一目十行,在书页上搜寻着有用的信息,觉得讲的有道理了,便多看两眼,更多是一晃而过。 一位头戴灰色破旧线帽,衣着皱巴巴,瞅着颇为落魄的老者,蹒跚着从邱秋身边经过,回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片刻,走过来,轻声问:“你是刚来的学生吗?怎么这么看书?” 邱秋抬头愣了下,仔细打量他的面色,脸色苍白,额上有汗,鼻内有血迹,双唇干涩起皮,喷出的口气,亦有血腥味儿,伸手扣住老者的手腕,号了号脉,低烧,淋巴结和脾脏肿大。 “张嘴。” 老者呆了呆,听话地张开了嘴。 牙龈发炎、肿胀,口疮溃疡、溃烂。 “发烧多长时间了?” 老人无所谓地笑笑:“断断续续有一周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66节 邱秋看他指尖:“你是刚回来的中医医生?还是药剂师?”说着,捋起他的袖子查看,小臂上有几个小红点,心中越发确定了,“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吧?” “嗯,白血病早期。”老人笑道。 邱秋给他放下袖子,松开手,略一沉吟,拿笔写下一个方子,递经他:“你心态很好,又是早期,治愈的希望在九九之数。” 老者伸手接过方子,笑道:“你比我的心态更好!”白血病,在小小女娃口中,竟跟玩儿似的。 这是张调理方子,由24味中药组成,既有清热解毒、护阴生津、调理五脏六腑、调和气血阴阳、防止和减少白细胞转移的药,也有养心安神改善身体素质、提高自身免疫力的益补药。 “说说,你对白血病的认知。”老者拿着方子,在邱秋对面坐下。 “中医认为……” “说你对白血病的认知,别扯大长篇。” 邱秋笑了:“从您的身体素质来看,您先天不足,是早产儿吧?” 老者挑了下眉:“继续。” “您应该在农场或是类似于牛棚的地方待过几年,刚回来不久,劳累疲倦,情志失调,饮食不当,造成您体内虚损,阴阳失和,脏腑虚弱,温热毒邪入体,发病在骨髓和血液。” “脾主生血,肝主藏血,肾主骨生髓,所以白血病与肝、脾、肾三个脏腑气阴两虚密切相关。” “中医没有白血病这个称谓,根据临床表现,它属于虚劳、血虚、恶核。所以,我用‘补’和‘清’,来调理你的身体,用中药将你体内已打破的平衡调理过来,不再给病体细胞发展的环境和空间,激活你体内的正气,提高自身免疫力。” 老者再看手中的方子,越看越觉得组合的巧、组合的妙,双目精光乍现:“你是谁的学生?” “我是贵州山区走出来的赤脚医生邱秋,自小跟家中长辈学习苗医。” “赤脚医生?!”老者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娃,伸手给她号脉,“魂不守宅!!!” 老人陷入沉思,片晌,喃道:“倒是少见。” “您是第一位,诊脉后这么说的。”邱秋抽回手腕,笑道:“我自小四肢无力、双脚沉重走不了路、语迟,被当苗医的阿奶和省医院确诊为先天性神经系统疾病。” 老人下巴轻抬,“你站起来走几步,我看看。” 邱秋依言照做。 老者看她虽然走得缓慢,却稳而无滞,不由赞道:“平时锻炼的不错!” “嗯,经常练习八段锦,以针刺穴。” 给自己施针啊,能十几、二十年坚持下来,心性不错,老者略一思索,笑道:“邱秋是吧,咱俩互相给对方开方、施针治疗,怎么样?” 邱秋摸了摸小腹,“我现在不急。” 依她近两年恢复的速度,便是不治疗,要不了一两年也能魂入宅安。 “知道你怀着身孕呢,不让你吃药。”老者笑道,“你给我开方,我给你施针。不过,你得等等,我得找人打套银针。” “您需要多长时间,能让我如常人一样行走说话?” 老者竖起三指,自信道:“三个月。” 邱秋扬唇:“好。我也以三月为期,许你一个健康的身体。” “哈哈……” “您不信?” “信、信、信,等我好了,定要收你为徒。” 邱秋一愣,“我有师承!” 老者无所谓地摆摆手:“现在的学生,谁没有几个老师。走喽,明天见。” “还不知您住哪呢?” “7号楼509室。” 目送老人走远,邱秋抬腕看了看表,忙收拾了东西,去仓库继续清理药材,将一级、二级、三级混装的,带人分捡出来,重新填写库存资料。 这一忙,便到了下班。 邱秋抱着重写了一小半的库存资料回办公室,见苏子平还没有走,张嘴问道:“苏组长,你知道7号楼509室住的是谁吗?” 苏子平诧异地看她一眼:“陈教授。你见到他了?” “就是你们上午说的,早几年到处找寻龙骨、好品质朱砂的陈教授?” “对,是他。昨天刚被院长从农场接回来。” “哦。”真是缘份啊,早上刚知道这人,中午便遇到了。 “陈教授早年学的是西医,一把手术刀能断人生死,救了不少人物。后来,跟着院中几位老中医开始研究中药学、针灸,且颇有成效,这才受到冲击,被人抄家打砸,下放农场。” 邱秋听出几分意思:“他还没有平反?” “嗯。他在农场一直低烧不断,那边的负责人跟王院长有点关系,知道这位是医学上的大拿,怕出事,给王院长打电话,经过多方努力,这才批准,让他回城看病。” 邱秋低头收拾东西,没再多问。 当晚,吃过饭,邱秋让褚辰载她回医院,敲响了509的房门。 “你……怎么来了?”陈教授咳嗽着打开门,屋里药香弥漫,他见邱秋伸头往小煤炉上看,笑道,“你开的方子,刚熬上一会儿。” 邱秋扶着他往里走:“吃饭了吗?” “喝了碗粥。” 邱秋扭头朝褚辰看去。 褚辰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扬唇问陈教授:“您想吃什么?鸡蛋羹、肉包子?” “我想吃牛排、喝咖啡,再不济,给我一块奶油小蛋糕也行啊。老头子在农场,可是馋死了。” 您可真会提要求! 邱秋瞪他一眼,转头跟褚辰交待道:“让食堂帮忙蒸碗鸡蛋羹,看还有什么菜,要一份,再买俩馒头。” 褚辰跟陈教授笑笑,转身去了。 陈教授指着褚辰,问道:“你爱人?” “嗯。”邱秋将人扶坐在炉子旁的藤椅上,拿毛巾垫着手,打开药罐的盖子,查看药熬的怎么样了。 还得一会儿才好。 “走吧,上床躺下,给您施针。” 陈教授积极配合,想看看小丫头的针灸学的咋样。 邱秋刷一下,抖开针包,亮出一枚枚金针。 陈教授被金光晃得闭了闭眼,再看,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赤着脚凑到跟前,看着成排的金针,惊呼:“丫、丫头,你哪来的这么多金针?这是多少枚?多少个型号啊?” 邱秋一天说了太多话,这会儿,不想吭声,示意他赶紧躺下。 陈教授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这才爬上床,躺好。 邱秋给针消毒后,开始施针,命门、绝骨、至阴……大椎、十二井、阴陵泉…… 命门、绝骨用平补泻法,至阴用阳中隐阴法…… 一个个穴位,在邱秋轻捻针尾时,慢慢似有一股气在体内流通、交汇,陈教授仔细感受着,片刻问道:“这是什么针法?” “阴阳十三针,根据您的病,打乱重组,第一次施针,你觉得怎么样?” “舒服。这针法,我怎么没听过,你跟我说说,它的特点是什么?” 邱秋:“……”不想说话啊。 “家传的,不外传?” 那倒没有。 “‘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增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提高免疫力……” 陈教授还待要问。 褚辰买东西回来了,身后跟着王院长,两人手里提满了东西,红糖小米鸡蛋粥,白菜粉条肉包子,麦乳精、奶粉、点心,衣服、书籍、药材。 “邱大夫,”王梦凡放下东西,凑过来,关切道:“陈教授的病,你诊出来了?” 陈教授轻嗤:“白血病嘛,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小丫头连脉都没号,光是看看我的面相,就瞅出来了。” 王梦凡心头凝重:“院里从六七年开始,陆续接收了八位白血病患者,用的全是西医的法子,化疗,无一治愈出院的!” 第46章 礼物 陈教授冷呵:“西医里,白血病是什么?血液里的一种恶性肿瘤,亦称血癌。国内所有的医科大学,可有肿瘤专业?卫生部三十多个学科中,可有一个肿瘤学科?” “没有。”不等王梦凡张嘴,陈教授已代她回答,随之又道:“咱们院里的所谓肿瘤专科人员,哪来的?大多数人还不是从其他领域调整过来的。” “病人来了,一查出白血病,首先想的是什么?化疗。” “化疗的目的,不就是用剧毒的药物,杀死已被确诊的癌细胞吗。可西医配的药,分得出哪是正常细胞、哪是免疫细胞、哪是癌细胞吗,还不是‘杀敌一千,自损三千,’甚至来个‘玉石俱焚’。” 王梦凡无言以对。 “丫头,”陈教授看向眉眼不动,沉着张小脸,低头给他施针的邱秋,“我瞅你在图书室,翻的都是跟甲状腺癌有关的资料。是谁得了这病吗?” “一位在昆明火车站工作的长辈,说是已经确诊为甲状腺癌,这两天过来。” 陈教授瞬间来了兴致,“知道病因吗?” 邱秋摇头。上次见面,瞅着人虽然有些疲倦,精神却还好,面相上也没有瞧出有什么病症:“我猜,多半是最近劳累过度、生活紊乱,导致了抵抗力下降。” 王梦凡赞同道:“春节期间,火车站工作量大增,人员若是配备不足,那忙起来,真就一个人顶仨用,脚跟连轴转,不停歇。” “其实啊,”陈教授说着自己对癌细胞的认知,“我觉得每个人体内,都隐藏着颗癌细胞,人的身体便是那片土壤。它发不发芽,能不能发芽,取决于这片土壤,是不是已经腐化,成了它的温床……” 褚辰没打扰三人的交谈,放下手头的吃食,拿布巾垫着手,打开药罐的盖子,看了看,见三碗水,已经熬成一碗。 盖子放到一旁,寻了只碗,布巾垫着手,捧着药罐将药倒出来,搁在盆里用开水温着。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施针结束。 邱秋洗洗手,坐在炉边的藤椅上休息,褚辰给一枚枚金针消毒,装入针包。 陈教授穿衣下床,瞅着那一枚枚金针,真是越看越爱:“丫头,你这针哪打制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67节 王梦凡拿起一枚,凑到灯下看了又看,“全黄金打制吗?费用不低吧?” 邱秋笑笑,没应声。 这套针,是阿爷挖开老祖的坟头,取出九条小黄鱼,带着她和踏雪翻山越岭,走了七天,寻了苗寨的老匠人,耗时两年打制的。 一枚枚金针装好,褚辰递给邱秋。 邱秋收进腰里,给陈教授号了号脉,脉博强劲了几分,也不那么咳了,催他赶紧吃饭、喝药。 效果如何,得看夜里退不退烧。 邱秋现在的身体,不可能在这守着他。 王梦凡主动要求,今晚她留下。 邱秋叮嘱几句,翻了翻王梦凡带来的书,抽出一本,冲两人晃了晃:“陈教授要早点休息,王院长,这么多书,你一晚上看不完吧。这本,我拿走了,明早送来。” 王梦凡:“不用这么急,你慢慢看。一本够吗,要不要多拿几本?” “看完再换。” 褚辰扶起妻子,二人告辞。 陈教授刚施过针,不易出来吹冷风,让王梦凡送两人下楼。 楼梯灯不亮,王梦凡打着手电,走在前面,突然扭头询问道,“邱大夫,咱院有座干部楼,听说过吗?” “嗯。” “明天有空吗,我想带你见见一位病人,她的情况有些特殊。” “中午可以吗?”仓库里的药材得赶紧清点好,列出采购清单,不然,她怕耽误陈教授和王叔过来用药。 今天陈教授的药,他是找了两位老中医朋友,才勉强凑了几副。 “好。下班后我来叫你。” 将两人送到楼下,目送褚辰骑车载着邱秋走远,王梦凡赶忙上楼,她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邱秋的针灸和她开的药,对白血病的治疗到底有没有丁点效果? 这病,近十年来,一直没啥突破,卫生部早已对他们有意见了。 两人到家,大家都睡了,昭昭也在客厅的沙发上,跟大花、二花挤在一起睡着了。 轻手轻脚洗漱后,邱秋进屋看书,褚辰抱起昭昭上床先睡。 褚韵躺在床上,琢磨604小老太说的那些话,以及下午,在锦江俱乐部见的那人。 翌日一早,褚辰给昭昭穿好衣服,抱到沙发上跟已经醒来的大花、二花玩儿,载着邱秋出门,在国营饭店吃过早餐,顺便给陈教授、王院长买了份,直奔7号楼509室。 到了门口,不等褚辰抬手敲门。 王梦凡已先一步将门从里面打开,扒开褚辰,一把抱住后面的邱秋,欢喜地蹦了两下,叫道:“退烧了哈哈……没到十二点,就退烧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再起热。邱秋,真的有用,你的方案真的有用。中医,真的能治疗白血病!真的可以!” 邱秋笑着拍了拍她,将人推开,“我看看陈教授。” 褚辰皱着眉,警惕地看了眼明显还有点疯癫的王梦凡,伸手将邱秋护在怀里,带进了门。 陈教授正在不大的屋子里慢悠悠地练习八段锦,看到两人,双眼一亮,笑道:“丫头,快给我把把脉。” 邱秋伸手扣在他递来的腕上,烧确实退了,但体内热症有抬头的趋势。 “脉博强劲了不少吧?昨天喝完药,没一会儿我就睡着了,一觉睡到早上六点,那个清爽啊,要不是咱们王大院长拦着,我都想去楼下小花园里,打几遍八段锦。” 邱秋没接他的话,脑中琢磨的都是怎么调整针法:“吃饭、喝药,一个小时后,我来给你施针。” 王梦凡闻言,忙去熬药。 褚辰将早餐放在门口窗前的书桌上,便扶着邱秋离开了。 陈教授抬了抬手,嘟囔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走这么急干嘛。” 王梦凡瞥了他一眼:“老师,你没发现吗,从醒来那刻,你就处在极度的亢奋中,话贼多!” “哼,咱俩啊,大哥别说二哥,我亢奋,你不亢奋能抱着邱丫头又蹦又跳?” “我那是开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吃了饭,喝过药,眼见快到一个小时了,坐不住了,趴在走廊外的栏杆上,朝仓库的方向看。 王梦凡让陈教授赶紧回屋,别受了凉,病情反复,再发起烧来。 陈教授嫌她碍事,催她赶紧去上班,别在他这儿耗,瞅着烦。 邱秋过来,两人差点吵红了脸。 知道两人关系亲近,邱秋也不劝,伸手给陈教授号了下脉,嗯,体内的热被汤药隐有压下之势。 施过针,邱秋收拾东西回仓库,陈教授在屋子里待不住,也要跟她去看看。 王梦凡十点有个会要开,不得不离开。 “八段锦虽好,我早上练了几遍,发现不太适合我现在的身体状况,”陈教授边慢悠悠地随邱秋往仓库走,边比划道,“人的幽门位于胃和十二指肠连接处,它就好比一个通风炉,炉门一关,火的生气也就熄灭了,人便会饮食不畅,胸闷气短,四肢倦怠无力。反之,幽门一开,胃气自通。顺则气通,通则痛消……所以,我决定了,以后每天早、晚,我要想法设法,让自己的幽门打开。” 您开心就好! 进了仓库,陈教授背着手转悠了一圈,凑到邱秋面前,长吁短叹了起来:“1号货架,当年我们几个老家伙,一个跑东北,一个逛西藏、一个去云南,好不容易寻来了高品质的人参、藏红花、三七和七叶一枝花,现在……一个也瞅不见了。还有那边的,为了要些鸡内金,采购的小王在人家养鸡场、屠宰场蹲守了好几天……” 有他帮忙,一个上午,药材算是清点出来了。 春季需要的哪些药材,两人也各自列了个单子,准备下午综合一下,递上去。 月湖寨家里的东西运来了,褚辰在家忙活,中午便没来送饭。 王梦凡过来接两人一起去食堂,找师傅要了两个小炒,一小盆鸡汤,八两米饭。 陈教授胃口很好,自己干掉了四两米饭,外加一个馒头,一碗鸡汤。 鸡汤有点腻,邱秋喝了几口,吃了个鸡腿,抬头问王梦凡能不能想办法购几只老母鸡,家里的药材来了,可以一周炖两锅金钗石斛老母鸡汤,给陈教授补补。 陈教授一听邱秋在贵州山区的家里还种了药材,立马来了兴致,当即表示等会儿喝了汤药,他去邱秋家里瞅瞅。 邱秋怕他霍霍自己的药材、药酒、配的各种药丸药粉,不管他怎么问,就是不肯告诉他自家的地址。 陈教授见邱秋嘴巴死紧,将主意打向了王梦凡:“徒儿,还不告诉为师。难道要为师跪下求你吗?” 邱秋捂额,终于知道,为什么院里那么多中医大拿,就他被下放农场,至今还没平反了。 百无禁忌啊! 王梦凡看向邱秋,在邱秋的点头同意后,才将邱秋的住址告诉他。 用罢饭,一抹嘴,陈教授心满意足地回宿舍熬药、喝药,坐电车去了茂名路公寓。 这边,王梦凡带着邱秋去了18号高干楼。 邱秋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带自己来见的会是叶尔岚。 也是这时,邱秋才知道叶尔岚回沪后,便入住了广济高干楼,在精神科接受治疗。 王梦凡看着站在门口,有些愣神的邱秋,笑道:“我也是听董团长提起你,才知道你和她女儿竟是渊源颇深。” 叶尔岚神智不清,狂躁易怒,身边离不开人,董思琪还要工作,不能时时过来陪伴,便给女儿请了个刚回城、还没安排工作,在乡下当过几年赤脚医生,有护理经验的女知青。 姓王,比邱秋大几岁。 邱秋跟她了解些叶尔岚目前的情况,没敢上前查看,一靠近,叶尔岚便会狂躁不安,做出攻击的姿势来。 “要不我找人把她绑起来,你给她号号脉?”王梦凡提议道。 邱秋摇头:“你还是先跟她父母沟通一下,再说吧。” 王梦凡见此没勉强,就叶尔岚的病情,提出几个可行的治疗方案,其中一条,便是希望邱秋针灸治疗试试。 邱秋倒是愿意伸手,只是叶兴言和董思琪应该有所顾忌,大概还是觉得她乡下来的赤脚医生,年纪不大,所学有限吧。 * 昭昭开心的心儿都要飞起来了,戴着舅妈给她钩的小黄鸭绒线帽,提着张外公给她扎的旋转小踏雪花灯,另一手攥着大舅给她的红包,兜里揣着小姨在南货店给她买的巧克力、君浩君泽给她买的小炮,满屋子显摆。 “哈哈……我有好多好多礼物哟,真开心,超开心!” 采采也有礼物,孙建国托战友给她买的三个轮子的儿童自行车,孙大娘给她们母女做的新衣、新鞋,孙大爷给孙女扎的虎头灯,给母女俩捎的火腿、活鸡。 褚韵脸上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模样,想到下午给县医院打话,得到的回音,喉咙似被什么卡了一下,一直堵到了心口。 大花、二花、三花看得都要哭了,扯着她们妈妈的腿,问为什么她们舅舅外公没让人送礼物过来? 老三哄着三人,说爷奶给她们买了,走吧,去宜兴坊,讨要礼物去。 宋芸芸忙把腿边的三个花往他身前一推:“走吧,赶紧都带走。” 留在家里不够添乱的,老四让人从老家捎过来这么多东西,堆得整个客厅都快没有下脚地了。 药材,粮食,果酒药酒,果干,晒的笋干、菌子、萝卜条、干豆角、冬瓜条等,昭昭的蚕丝被、玩具,他丈母娘让人捎来的腊鸭、火腿、腌的稻花鱼。 老三带着三个孩子刚走,几人正忙着收拾呢,陈教授来了。 好嘛,一扒拉麻袋,看着里面用塑料袋装着天麻、金银花、金钗石斛、黄精、盘龙参、一支箭……都要乐疯了,“好药材,都是好药材啊!” 可不是嘛,都是邱秋专门挑出来的一级、二级药材,三级都没要。 再看那一坛坛药酒、果酒,陈教授的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抱起一坛就不撒手,要开封,拿碗尝尝。” 病着呢,褚辰可不敢让他喝酒。 哄着他,说晚上吃饭再喝。 喝个毛!邱秋回来一瞪眼,他自己就不敢吱声了。 自己就是医生,能不知道,白血病患者身体素质差,代谢自然也差,酒精进入肝脏排不出去,肝脏还能有好?! 食材多了,今儿的晚饭,自然也十分丰盛,蒸腊鸭、烧稻花鱼,白菜炖粉条,火腿炒冬笋,酒酿圆子。 老三带着孩子没回来,打电话说,新房的白灰干了,小五搬过去住,他带着孩子在客厅打地铺,不过来打扰了。 宋芸芸吃过饭,收拾收拾东西也回了宜兴坊。 邱秋让她提了只腊鸭,拿了些菜干。 家里一下少了五口人,真清静啊。 褚辰和二姐、俞佳佳继续规整东西,老太太带着昭昭、采采看电视,邱秋与陈教授凑在一起,小声讨论着一个病例。 那是几年前,一位姓周的沪市郊区农村汉子,患癌后,因支付不起化疗费,决定回村去卫生所拿点止疼药,熬一熬,能活几年是几年。 陈教授下放的农场离他们村不远,有次遇到他晕倒在路边,便上前查看,得知他的病情后,试着给配了副药。 沪上人家[年代] 第68节 吃了半年,嗨,病情渐渐稳住了。 汉子自觉没事了,便停了药,结果,很快又复发了。 他又给开了药,一年后,病情又稳住了。 汤药刺激胃,那人都瘦成一把骨头了,家人看不下去,又让停了药。 半年后,癌细胞转移,没救活。 让陈教授不明白的是,三次复发,为什么都在春天。 邱秋没见过病人,病情每个阶段的发展如何,药方的调整是否有问题,都不得而知,无法回答他。 褚辰收拾好东西,看了看表,提醒两人时间不早了。 二人互视一眼,人已经没有了,病例也不在,这会儿说什么都是枉然,讨论暂停。 给陈教授带了些金钗石斛、黄精等药材做药膳,褚辰送他回医院。 其实,公寓离医院不远,骑车十几分钟,坐电车的话,四站路。 邱秋带昭昭洗漱后,刚上床,褚辰便回来了。 轻拍着怀里把玩着红包、还不想睡的昭昭,邱秋想着叶尔岚的病,抬头跟上床的褚辰道:“蒋济安回贵阳了吗?” 褚辰不妨妻子陡然问起蒋济安,掀被的动作顿了下,道:“柱子下午打电话来,说人已经进去了。” “判了吗?” “嗯,10年。” 邱秋想到医院里疯掉的叶尔岚,“轻了!” “他岳父自觉难逃一死,把能担的罪名全替他担了。” “便宜他了!” 褚辰在床外侧躺下,亲了亲身边的昭昭,随之大手覆盖在昭昭眼上,探身吻上邱秋的唇,低语道:“一只臭虫罢了,哪值得你为他生气。累不累?” 怀里昭昭扑腾的厉害,邱秋将人推开,斜晲他一眼,“不正经。” 褚辰低低笑了起来,一把将昭昭从她怀里捞出,问小家伙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三打白骨精。爸爸,你下次不许捂我眼了,我知道你要亲妈妈,我不看,你随便亲。” 邱秋捏着褚辰腰间的软肉,使劲拧了下。 褚辰哎哟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昭昭“呼”的一下从被窝里坐起来,关切地道:“爸爸你怎么了?” 褚辰看着邱秋扬眉笑道:“被蚊子叮了下。” 昭昭疑惑地伸出胳膊挥了挥:“冬天也有蚊子吗?” “傻昭昭,春天来了。” 褚辰这一句“春天来了”,似一道闪电陡然劈中了邱秋的脑袋,她霍的一下坐了起来:“我知道他为什么三次复发,都是在春季了……” 春季是稻种发芽动物发情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也是癌细胞最活跃的时候。 第47章 再婚 一早起来,邱秋带着昭昭和老太太在阳台上练八段锦,采采骑着她的小车车,兴奋地在客厅里绕了一圈又一圈,欢呼夹带着脚踏带动轮子转动的声音,吵得昭昭皱起了小眉头。 邱秋见此,轻声开口道:“昭昭,练习八段锦最重要的是什么?” “心要静!”昭昭奶声奶气答完,扭头看眼采采,问道:“妈妈,我能从头练吗?”方才吵得动作都乱了。 “好。”邱秋双脚重新站好,陪她,“第一段,双手托天理三焦。来,两脚平行开立,与肩同宽……” 老太太跟着俩人慢慢地活动着身体。 褚韵迷迷糊糊从卧室出来,见褚辰推着自行车,开门从外面进来,车篮里装着一把绿油油带着水汽的韭菜,还有一兜鸡蛋、一包豆芽,张嘴问道:“咋吃啊?” “立春了,”褚辰瞅眼妻子,笑道,“邱秋说该吃春卷了。” “那你弄春卷,我熬小米粥。” 褚辰支好车子,应了声,提着东西走进厨房。 俞佳佳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抖抖手里的两条小裙子,看眼跟妈妈练习八段锦的昭昭,没打扰,对骑着小车车、呼啦啦跑得飞快的采采招招手:“采采,来试试我给你和昭昭做的小裙子。” 练习之作,没敢用好布,买的是3毛3分5一尺的蓝色印小碎花的平纹布,做的也是最简单的伞裙。 采采骑到她身前,伸手摸摸两件小裙子,“我和昭昭一人一件吗?” “对,来你先试试。”俞佳佳将她从儿童自行车上抱下来,扯开裙腰从头上套下来。 里面穿了厚棉裤,裙子罩在外面,鼓鼓囊囊的看不出啥效果。 俞佳佳打量圈,不满意,带她去炉旁,准备把棉裤脱下看看。 褚韵把小米淘好倒进锅里、添水烧上,出来洗漱,看见,脸沉了下来:“佳佳,你没瞅见她一头的汗吗,现在脱衣服,闪着汗感冒了怎么办?” 俞佳佳脑袋一懵,忙解释道:“我知道,所以我把采采抱在炉子旁……” “果然是没生养过!”褚韵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抹鄙夷,随之不待俞佳佳反应过来,一把将采采从她怀里拽过来,胳膊一夹半抱着将小裙子从采采腰上扯下来,往地上一丢,抱着人转身往卧室走去。 采采尖叫着,伸着两手,要她的小裙子。 褚韵恼了,“啪啪”就是几巴掌。 采采“哇”一声哭开了,嚷着妈妈坏,要奶奶、爷爷,要爸爸。 老太太被吵得头疼,停下练习的动作,转身向母女俩走去:“大早上的,你揍她干嘛?” 褚韵斜晲了眼炉旁呆怔的俞佳佳,冷哼一声,气冲冲道:“没听她叫吗,要爷爷奶奶爸爸呢。”说罢,放下采采,一把将人推在了地上:“去啊,当谁乐意带你一个拖油瓶似的!” “说的什么鬼话?!”老太太恼了,“谁都有资格嫌弃她,就你没资格。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长着张嘴,显着你了是吧?” “我说错了吗?带着她有什么好,出门人家谁瞅见她,不问我,娃她爹呢?好似我离婚怎么了,孙建国那样,我不该离婚吗?我就该陪他在凤仙寨沤死在屋子里?” 邱秋停下动作,看着褚韵有一种靴子落地的感觉,揽过昭昭,让她回卧室看小人书。 昭昭看着在客厅的地上撒泼打滚、闹着要奶奶的采采,担心道:“妈妈……” “没事。去吧,妈妈跟你二姑说说话。” “嗯。” 看着昭昭走进卧室,关上了门,邱秋走到沙发旁,朝俞佳佳摆摆手,示意她也回房。 俞佳佳听话地捡起地上的小裙子,回屋了。 邱秋在沙发上坐下,拍拍自己身侧,“二姐,过来坐。” 褚辰忙着炸春卷呢,探头朝外看了眼,见妻子已经在处理了,便又继续忙了起来。 老太太将采采从地上哄起来,带回了房。 褚韵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才凑到邱秋身旁,在她对面的小凳上坐下,双手环着膝,低头不语。 邱秋看她一眼,抬手给自己和她各倒了杯水,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温水,邱秋又打量她一番,缓声道:“说说吧,你想干嘛?是觉得天天跟老太太住在一起,不舒服了?还是嫉妒俞佳佳,觉得凭什么都是深陷泥潭,她还是那么光鲜亮丽,你却灰扑扑,苍老如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 褚韵瞬间有一种被扒光的感觉,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竟被邱秋一眼看透了,什么心思都暴露在了阳光下。 邱秋笑笑:“没有女人不爱美。你嫉妒她很正常,但你想想,自己拥有的真就比她少吗?” “先不提爹爹姆妈,孙大娘、孙大爷在孙建国当兵的那些年,可是日日拿你当亲闺女对待呢。奶奶心里不疼你吗,想要什么,说一声,她哪次没满足你……” 褚韵抬头,直视着邱秋,突然道:“孙建国相亲了。” 邱秋一愣:“你听谁说的?” “我昨天下午带采采打电话,采采她奶不在,二妮接的电话,她说县医院的一个姓张的女护士,看上孙建国了,找人说和,介绍人是你舅公。” 这话说的,是把她和舅公都怨上了。 邱秋看她:“你的意思是,你想复婚?” 褚韵咬着下唇,迟疑了一瞬,随之决绝道:“不想!大老粗一个,我才看不上他呢!” 邱秋无语,孙建国可不是什么大老粗,人家高中毕业,入伍后,从不曾放弃过学习,前年被部队送去军校进修,一年后,军校毕业,拿的是大学文凭。 要不是这次出事,该升副团了。 “既然不想复婚,他如何,关你什么事?” “604的老太太给我介绍了个对象,香港来的富商……” 邱秋脑中闪过604室老太太的模样和资料,容貌精致,保养的很好,说是六十多岁,瞧着不过五十出头,能说会道,蛮精明的一个人。 听奶奶说,原是富商家的姨太太,解放后,男人带着家小跑去香港了,她没走,要了房子车子票子和珠宝。 运动中,小洋房被收走,她被撵了出来,无家可归,找了以前的老相好,对方有些权势,这不,将人安排在这儿。 604室虽是一居住,却也够她住的。 “那人比我大十来岁,肚子有点突……” 不只肚子突,头也秃,十指肥肥的,戴着大大的玉板指、玉戒指,脖子上跟拴什么似的,戴了条大粗链子。 说话吐沫乱飞,腕上的大金表,在眼前晃着,耀得人眼睛疼。 邱秋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春卷,偶尔瞟一眼沙发上连说带比划的男人,一会儿的功夫,喝了三杯水,跑了两趟厕所,双眼往这边扫了十来回。 俞佳佳戳戳邱秋的胳膊:“住哪了?二姐下去一会儿就将人带来了。” “锦江俱乐部。”顿了顿,邱秋又道,“说是前天下午,就在604老太太的介绍下见过面了。” 太突然了! 回来这么久,也没听她说,想再嫁啊? 昨天还在想,得催催她,赶紧把户口落下,采采该上学了。 “前天回来没说,应该是没瞧上,”孙建国,俞佳佳见过,眼前的人跟他没法比,“会不会二妮的一个电话,刺激到她了。” 也许吧。 邱秋得去上班了,把给周惠菇母子的香丸递给褚辰,让他上午抽空给人送去。邱秋拎着包,坐电车去了医院。 沪上人家[年代] 第69节 怕陈教授一连几个月的汤药喝下来,胃受不了。 邱秋递交了药材采购清单,俯在桌上列出给陈教授配的24味药,琢磨着怎么在不损失药效的情况下,将药材做成丸或是研磨成粉,温水送服。 陈教授一早便在楼下的小花园,研究自己的幽门顺气法,吃过饭,喝了汤药,溜达着来找邱秋。 跟她说自己练习一早上的幽门顺气法心得:“我觉得光放屁也不行,得笑、得放声大哭,得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向大家诉说自己的委屈,把心里的郁气、闷气、压抑的心气儿全部发泄出来。这样一来,幽门自然启唇向外界打开了,这幽门一开啊,通身气便顺了,疾病哪还敢找上门来。” 见说了半天,邱秋握着笔、拿着张写了什么的纸,兀自在那沉思,也不回应,探头看去,好奇道:“研究什么呢?跟你说话也不吱一声。这不是你给我开的药方吗?咋,要调整?” 邱秋抬笔,圈下几个药名:“这几样晒干,剩下的炒熟,一起研磨成粉,温水送服怎么样?” 陈教授接过去,仔细看了看:“犀牛角磨成粉前,是不是得先洗一洗。”那玩意儿,和其他药熬成汤药,味道贼怪。 好似有一股屎味儿。 “嗯,用温水洗一下,晾干,再磨。” “行啊,这样一弄,我吃药就方便多了,不用一天三遍拿个药罐子趴在那儿熬药了。什么时候弄?” “等药材采购回来。” 两天药,陈教授就已经喝得够够的,他迫不及待道:“我那还有几副,咱先弄着呗?” 行吧,正好过去再给他施遍针。 “苏组长,”邱秋扬手跟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苏子平道,“没什么事了吧?我跟陈教授出去一下。” 有事,苏子平想让邱秋跟采购的小王,去国营收购站采购药材,她眼神犀利、见识广,搭眼扫过,药材的真假、品质、等级,立马就分辨出来了。 他把话一说,邱秋还没回复呢,陈教授已经乐了:“方才不是还说要等药材过来吗,现在好了,咱们自己挑。走,我跟你们一起去。” 邱秋挑眉看他:“不针灸了?” 怎么可能?! 小丫头施针后,通体那个舒服啊,想想就美滴狠。 让小王先走,他们随后便到。 两人去宿舍,邱秋给陈教授施针。 完了,刚要出门坐电车去国营药材收购站找小王,王梦凡带着叶兴言、董思琪来了。 来请邱秋过去给叶尔岚看看。 听了叶尔岚的病情,陈教授来了兴致,撺掇邱秋赶紧答应。 邱秋瞥他一眼:“不去采购药材了?” “不了,让苏子平自个儿过去。” 行吧。 让王梦凡带叶兴言、董思琪先走,她和陈教授去仓库跟苏子平说一声。 叶尔岚的主治医生姓施,施乐生,五十多岁,精神疾病方面的大拿。 上次也是他提出让蒋济安过来,看看能不能刺激刺激叶尔岚,让她想起些什么,恢复些神智。 这次见院长出面请回个小丫头,直接皱起了眉头:“蒋济安不是个男同志吗?” “蒋济安犯事进监狱了。”邱秋说罢,双目越过众人,看向床上被毛巾绑住手脚的叶尔岚,抬脚走了过去,陈教授小步跟着。 “尔岚,1970年9月,蒋济安拿到大学通知书,去贵阳读完两年大学,分配进市文化局……”邱秋打量着她的神情,见提到蒋济安,叶尔岚双眼亦是一片呆滞、木然,没什么反应,继续缓声道:“为了能更进一步,他娶了文化局局长的女儿……前几天刚判的,十年。” 那双眼仍然呆呆的,睫毛却在邱秋话落时,轻轻颤了下。 邱秋嘴角轻扬,笑了。 伸手给她号了下脉,随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那儿有块疤。 施乐生看她号脉、检查,做得有模有样,在旁道:“她颅脑有损伤,思维和感知有障碍。得着重刺激一下才行,你方才的话太软和了,不够尖锐,所以起不到啥效果。” 邱秋已经从叶尔岚的反应和他话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没跟他纠缠,直接“刷”的一下,亮出了金针。 施乐生被金光晃得后退了两步,手挡在眼前,烦躁地朝邱秋吼道:“你搞什么?” 陈教授可不惯他,扯着人的后衣领,拖着往屋外拉,“你都看几年了,也没见有啥效果。好了,别挡事,边去。” 施乐生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挣扎着去掰陈教授揪住他衣领的五指,这一动,看清了邱秋手里的东西,“啊,金、金针……” 十寸长的金针就那么一根又一根扎在了叶尔岚头上,施乐生看傻了眼,他没学过中医,可在医院里待着,没学过,还能没见过?早些年,那一个个中医大拿,他谁不认识,可也没见哪个用这么长的金针往人头上扎的。 施乐生看得胆寒。 董思琪不敢看,头一扭伏在了丈夫怀里。 叶兴言揽着妻子的手,轻轻颤了颤。 王梦凡帮邱秋消毒、递针,她昨天见褚辰就是这么做的,只是她和邱秋接触时间短,没啥默契,不能在邱秋一个眼神看来,就领会她的意思,知道她要哪根金针,遂难免有点手忙脚乱。 陈教授见已经开始了,忙松开施乐生的衣领往里走。 施乐生紧跟其后,两人站在一旁,紧张地盯着邱秋手下的动作和叶尔岚面上的表情,深怕有个万一。 施完针,不号脉,单看外表,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 施乐生强烈要求做一个头部检查,用x线机,虽然可能拍出的片子,会因为各种原因模糊不清,但有它,多少安心些。 做啊,正好邱秋也想看看她脑中的血块目前还有多大。 施乐生带着叶尔岚去做检查,邱秋和陈教授商量着给叶尔岚用药,首先得跟金针配合着,先化瘀,把脑中的血块化开、吸收。 没了血块压迫神经,后续就好办了。 * 送走香港富商史大智,褚辰看向二姐:“你想再婚,我不反对,这个不行。” “他能带我去香港,我想换个环境生活。” 老太太一听,烦了:“你这带着目的地去结婚,首先,这个思想就不对……” “谁结婚没目的?”褚韵打断老太太道,“你当年嫁给爷爷,不也看中他家有钱,他本人有才,是出国归来的留学生嘛。” “我跟你爷爷相恋8年才结婚,”老太太气道,“相恋这事,你咋不提?” “那是在解放前,现在你看,谁不是见过一次就定婚,接着去买结婚用品,第三次见面,多数已是新婚夜。” “你说的是你下乡的地方,咱们沪市的小青年,谁不是恋爱几年才结婚。” 褚韵撇嘴:“大哥上学时,跟人家姑娘不也谈了好几年。结果呢,咱家一出事,人家一脚将他蹬开,转头嫁了。他听姆妈的话,埋头娶了大嫂,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你管你大嫂那生活叫好?” “怎么不好,有吃有住,丈夫英俊,儿子可爱,自己手握大几百,花钱不愁。” “呵,大几百。”老太太轻嗤,“手里的那点钱,还不是老三媳妇刚给的,你看她以前手里可有钱?” “那是她没本事,拿捏不住大哥。我可不是她,我能治住一个孙建国,就能压得住史大智。” “行行,你厉害!”老太太气得一甩衣袖,奔出门,找604室那小老太,叫骂去了,“史美娜,开门、开门!” 褚辰担心两人打起来,忙跟了过去。 “哎哟,大早上的,你鬼叫什么啊?”史美娜慢悠悠地开了门。 老太太一把将她推开,走了进去,往沙发上一坐,指着她的鼻子开骂道:“你个没脸没皮的,自己日子过得一塌湖涂,还有闲心来管我家的闲事。我孙女是嫁不出去了,要你介绍……” “吴兆晗,你讲点道理哟,人家史大智一开始看上的可不是你家老二,史大智有钱着哩,便是二婚,也有的是人前赴后继,偏他眼刁,一眼相中了你家那位借住的俞小姐。你家老二上赶着凑上去,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才让他改了主意。这事可怨不着我。” 老太太大惊:“啥,还是二婚?!” 史美娜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有意思,合着我说了这么一大堆,你就只听到这一句啊。” 老太太抓起沙发上的抱枕丢她:“有没有孩子?” 史美娜任抱枕落在脚边,依着门框,闲闲地扣着指甲,嘲讽道:“你家老二自个儿就带着个拖油瓶,还管人家有没有孩子,真真好笑哟。” 褚辰走进屋子,抬手关上门,隔挡了603那家媳妇探头看来的视线,直言道:“史同志,你跟史大智是什么关系?” 史美娜挑眉扫了他一眼,吃吃笑道:“你媳妇真是标致,一张娇媚的脸蛋,目光清澈、干净得发邪。” 褚辰沉了脸,老太太哪还能忍得住,几步过来,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扬手就扇,“啪啪……” “啊——杀人啦,杀人啦,褚家杀人啦——” 一番混乱后,几人被请到了楼里小组长家。 事关褚韵、史大智,两人先后也被叫了过去。 二人对视一眼,声称一见钟情,在谈恋爱,改天就打申请结婚。 这么一来,老太太和褚辰闹到史美娜家就不占礼了,需得道歉、赔医药费。 史大智笑着打圆场,连声道误会,偷偷许给史美娜些好处,这事才算完。 褚辰扶了老太太回家,连个眼神都没给史大智和褚韵。 褚韵磨蹭了会儿进屋,迅速收拾了东西,搬去锦江俱乐部了。 老三带着三个花过来看电视,得知了这事,水杯一丢,就想跑去锦江俱乐部揍史大智一顿。 被褚辰叫住了,史大智是港商、是华侨,真打了他,这事就闹大了。 老三平复了下怒气,四下看了圈,询问道:“采采呢?她带走了?” 褚辰:“没,俞佳佳带着出去玩了。” “她去香港带不带采采?” “带什么带,”老太太没好气道:“她嫌采采是个拖油瓶。老四,你跟采采爸爸打个电话,把这事说一下,看是他们派个人来接采采,还是我们将人送回去。” “好。”留老三带着大花、二花、三花在家陪老太太,褚辰下楼给孙建国打电话。 他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团长给寄了个轮椅,病房调到了一楼,这样一来,坐在轮椅上,不用人守着,他自己就能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拿起话筒,一听是褚辰的声音,孙建国便笑道,“是不是采采闹着要回来?” 褚辰一愣:“二姐给你打电话了?” “嗯,刚刚打的,说她要结婚了,嫁的是香港来的富商,采采不愿跟她去香港,闹着要回来。不是快春耕了吗,我阿爸阿妈这几天要回去,不然,就让他们去接采采了。正好,张副院长跟你岳父一起去沪市了,说是给你爱人送药材,还有一个退伍老兵得了什么癌,过去看看。他们回来时,你让他们把采采捎上吧。” 褚辰喉咙似堵了一块:“好。有空我再接她过来玩儿。” 孙建国似听出了什么,笑道:“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等我好了,带我阿爸阿妈和采采去部队。我们部队的生活水平虽然不如你们沪市,却也不差。” 沪上人家[年代] 第70节 想了想,他又道:“昭昭要是想来玩,打个电话给我,我找人去接。” “好。” 上去把孙建国的话,给老太太和三哥说了下,褚辰拿着邱秋给周惠菇母子做的香丸,去了军医院。 到了才知道,周惠菇带着江睿出院回家了。 找护士长问了家庭住址,褚辰骑车过去。 江睿躺在客厅里用三条长条凳搭的床板上,听到敲门声,神情激动地一下子靠坐了起来,“妈妈、是我妈回来了!奶奶,快开门。” 江大娘气得一把摔了手中的扫帚,边去开门,边气道:“这才走了多久啊,就回来了,既然丢不下你儿子,干脆连他一块带着得了。” “大娘,是我。” 房门打开,褚辰的脸露了出来。 “褚叔叔,”江睿一下子笑了,开心道,“你来看我吗?邱阿姨呢?她是不是去医院,没找到我们?对不起,我们应该跟邱阿姨说一声再出院的。都怪奶奶,”江睿看着江大娘,不满道:“前天,邱阿姨一走,奶奶过来,就给我办理了出院手续。妈妈说,得去你们家给邱阿姨说一声。奶奶不让,说有这功夫,拉着架子车去搬货,都挣五毛钱了。” 褚辰打量圈,没见周惠菇:“你妈给人拉货去了?” “嗯,天没亮就走了。褚叔叔,我妈没钱没票,她早上吃什么啊?”江睿担心道。 “你妈是大人了,她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在家也要乖乖的,别让她担心。” “嗯。”江睿重重点了下头,承诺道:“我乖。” 江大娘冷哼一声,拆台道:“是谁早上摔碗不吃饭的?” “妈妈昨天说了,她给我买了个鸡蛋,让你今早给我蒸鸡蛋羹吃。哼,你把鸡蛋贪了,用一碗稀粥就想打发我,休想!等我妈妈回来,我一定要告诉她。” “谁贪你的鸡蛋了!你个臭小子,会不会说话?哦,你妈买回来就是你的了,我老太太吃不得……” 褚辰凝了眉:“大娘,小睿伤着腿,又有癫痫,他的营养得跟上,不然……” “你谁啊,管我们家的闲事。”一听“癫痫”二字,江大娘瞬间炸毛了,抓起扫帚赶人道:“滚滚……” 褚辰被江大娘追着赶下了楼,看着手中没有送出去的香丸,只得四下找人询问,看周惠菇这会儿在哪搬货呢。 寻了几条街,在家国营商店后门找到了人。 几天不见,周惠菇似老了几岁,穿着灰扑扑的旧衣,半蹲着身子,让人往她背上放麻袋。 褚辰等她把这趟活送了,才上前,把香丸给她,复述了遍邱秋交待的话,那就是早睡早起,别累着,心情要保持舒畅,日常营养得跟上。 看过她的工作内容,褚辰觉得邱秋的话算是白说了。 周惠菇连连道谢:“褚同志,七天后,你别来送了,我去拿吧,别耽误了你的时间。” “行。邱大夫在广济医院仓库上班,你有事过去找她。” “仓库上班,累吗?” “帮忙清点下药材。” 哦,那还好。 “听小睿说,你手里没钱没票。”褚辰掏了掏兜,递过去一张五块的纸钞和几斤粮票,“拿着吧,算是借你的。” 周蕙菇有心不要,想到儿子需要营养,伸手接了,弯腰道谢。 褚辰摆摆手,看眼腕上的表,该去火车站接人了,长腿一迈,骑上车道:“你忙吧,我走了。” 周惠菇应了声,打开小巧的素白布袋,数出几颗,掏出怀里的蓝色香袋,将里面的香丸换了。想着忙完,中午回家一趟,给小睿也把香丸换换。 第48章 到来 张成文、王争和张丰羽到站,已经11点了。 东西多,褚辰叫了一辆吉普车,每公里4毛,每等15分钟加2毛。要是包车,一天20元,限用9小时,车程则必需要在40分里之内,超过一公里加收4毛。 王争不愿浪费时间,也不愿给褚辰他们添麻烦,要求直接去医院。 张丰羽给邱秋带了那么多药材呢,他想先将东西送回家,歇歇脚吃顿便饭,下午再去。 意见不统一,两人就这么在火车站吵了起来。 一个说对方是享受派,火车上穷讲究也就算了,来了沪市还不消停。另一个说对方工作狂,都得癌了,还总想着工作工作、时间时间,没救了。 褚辰失笑:“去医院吧,药材也一起带上,家里没地方放。” 行吧,张丰羽撇撇嘴,不吭声了。 王争得意地抬了抬下巴,坐在了副驾驶位。 药材一麻袋一麻袋撂放在车顶,小山高。后座也塞了三袋,张丰羽和张成文一左一右挤坐在车门两边。褚辰自行车后座绑了五袋,算了算车程,把钱付给司机,让他开车先走,去广济医院药材仓库找邱秋,他骑车跟在后面。 * 五六十年代,结核病发生率占比居高不下,影像学检查则是发现结核病的主要手段,当时国家采取的策略是“x检查主动发现病人”,院里的x线机每天都有人排队检查,特别工矿企事业单位。 紧接着,我国制定了结核病防治方针、建立了结核病防治机构,开展人员培训和防痨宣传教育。至1974年,开始全面普及卡介苗接种、化学治疗和不住院治疗,工作取得了明显成效。 近两年,用x线机的病患明显减少,遂叶尔岚检查后,二十多分钟,结果就出来了。 邱秋第一次见这种片子,施乐生指给她看,模糊一团:“上月拍的,要比现在大那么点。” 施乐生说完,看向邱秋:“以前,一年也不见变化。你方才施针……” 邱秋双手插进白大褂里,慢悠悠道:“中医认为人体的经络是气血运行,是联系内脏与表上的通道,其走向都有一定的路线,遍布全身。金针刺穴,点的是穴位,沟通的是经络,化的是血瘀。” 施乐生:“……”有听没懂。 欺负他没学过中医是吧? 叶兴言夫妻听出来了,邱秋方才给女儿针灸了一次,小岚脑中血块就变小了点,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看到了女儿治愈的希望。 制定了治疗方案,将药方递给施乐生,让他去安排,邱秋和陈教授准备回宿舍,清洗犀牛角,晾晒、炒制、研磨药材。 叶兴言送两人下楼。 “邱秋,谢谢你。” 邱秋摆摆手:“医生嘛,职责所在。” 叶兴言笑道:“大年初一、还是初二啊,听小卫说,你要去军医院上班。我还想,离得近,得在家里给你收拾间屋子,让你有个休息的地方。家里改善生活,唤你吃饭,也方便多了,没想到,转头你来这儿了。” 邱秋挠挠头,傻笑道:“都怪郑医生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早知道军医院瞧上我,我就不来这儿报道了。” 陈教授哼了声,撇嘴道:“咱广济哪点不好,让你这么看不上?” “一个‘军’字,”邱秋挑眉,“你懂吧?” 陈教授:“……”他不想懂啊! 叶兴言哈哈大乐,片刻,走近邱秋,小声道:“替我谢谢小辰,没他的材料,蒋济安还不知道要霍霍多少姑娘呢。” 邱秋笑笑,“嗯”了声。 陈教授狐疑地瞅了两人一眼,没多言。 到了楼下,邱秋停脚,转身道:“叶叔,你上去陪陪尔岚吧,我和陈教授忙去了。” “好。日后工作和生活上,要是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邱秋点点头,跟陈教授走了。 两人洗了犀牛角,正要将一部分药材炒制、研磨,仓库的方圆圆跑来了,说她老家的人来了,带了很多药材,苏组长瞧上了,要收购入库,三个小老头不同意,吵起来了。 小老头?! 邱秋是知道今天继父、舅公和王叔会到的,舅公是大了点,六十多岁,继父和王叔不过五十出头,年富力强,怎么也称不上一个“小老头”吧。 狐疑地打量眼方圆圆,邱秋和陈教授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起过去了。 邱秋赶到仓库,褚辰骑着自行车也到了,正跟苏子平就药材的价格在拉扯。 “邱秋,”张丰羽急了,“我给你带的药材,你看褚辰,他要全部卖给你们医院!” 邱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用得好了,山里的药材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运出来,向全国兜售了?” 张丰羽一愣,抓了抓额头:“还能这样?!” 随之似想到了什么,猛然一拍大腿,兴奋道:“怪不得市面上现有的那么多药材你不用,专门跟我要咱苗家进山采挖的。” 邱秋见他想明白了,转头看向张成文和王争,笑道:“张叔、王叔,路上辛苦吧?” 张成文摆手:“坐的卧铺,辛苦啥。就是这老小子,不是得癌了吗,心里不得劲,翻来翻去的,他自己睡不好,闹得我们跟着受罪。” 邱秋伸手给王争号了下脉,摸了摸脖颈两侧。还好,淋巴结只在右颈侧,没有发生转移,且个体较小,不影响吃饭。 陈教授跟着伸手号了号脉,对着王争的脖子摸了又摸,随之笑道:“哎哟,我还以为多严重呢,方案都写了好几个。结果,就这……啧,几副药一吃,你再给施半月针,成回家养着了。” 王争紧绷的精神陡然一松,“不用开刀、化疗?” 陈教授摆手,“不用。”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工作了?” “可以啊,出院后,让邱丫头给你配半年的药,吃完,病情差不多也就好了。该干嘛、干嘛呗。” 王争彻底放心了,感觉头顶上的太阳都亮堂了几分。 邱秋自从弄清了癌症多于春季复发,心中便有了主意:“每年立春你得来一趟,检查后,我给你配药,吃上一个月,抑止癌细胞复发。” “好。” “这是我们院的中西医大拿,陈教授。”邱秋跟他和张成文介绍道。 “您好,陈教授。”张成文率先伸手与之相握道,“谢谢您啊,怪不得邱秋说您是中西医大拿呢,几句话,可叫他安心了,比吃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王争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跟陈教授打了声招呼。 陈教授笑道:“很多患癌症的病人,不是病死的,那是吓死的,一听得了癌症,好嘛,吃不好,睡不好,那能有好,你想啊,焦虑啊、失眠、营养不达标,也懒得运动,便是一个好人,整天这样,要不了半年也得废,何况是病人呢。所以啊,心态最重要。” “走吧,先办住院手续,弄好了,去吃饭,吃完饭,再做检查。明天,我去病房叫你,跟我一起去小花园练练幽门顺气法……” 说着话,陈教授带着王争、张成文向外走,去办入院手续。 “陈教授,办完事,麻烦你带他们到2号食堂,我在那边等你们。”邱秋说着指指那一堆药材,“我帮忙定一定级,好入库结帐。” 陈教授点头,“行,等会儿见。” 沪上人家[年代] 第71节 苗药,有些苏子平连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药用、药效了? 邱秋不但要帮忙定级、定价,还得和张丰羽一起帮忙建档,写下药名、产地、生长环境、形状、习性、炮制方法,药用价值等。 褚辰写字又快又好,有他帮忙,二十多种药材很快入了库。 一番讨价还价后,苏子平写了张条子交给张丰羽,让他下午去会计那儿拿钱。 这么一折腾都一点多了,三人赶到2号食堂,陈教授已经带着张成文和王争吃过饭了,三人坐在窗边,陈教授吐沫横飞地说着什么,两人听得津津有味。 褚辰带着张丰羽去买饭,邱秋直接朝三人走了过去。 “邱医生,”过道边吃饭的施乐生将人叫住道,“你手里有治疗风湿的药膏吗?” 他也是听叶军长说,邱医生制药也有一手,这才在瞅到人时,抱着试试的心态问了一句。 “什么情况下得的风湿?”邱秋往他跟前走了走,“哪个部位?患者是男性,还是女性,多大年纪?” “我妈,78岁,早年冬天双腿在河水里泡过。” “有其他基础病吗?” 那可太多了,年纪大了嘛,什么老年病都找上门了。 邱秋一听,那就不能随便用药了:“我明天给你带瓶药酒吧,双手搓热,倒些酒在手心,覆在膝盖上,止疼消肿、袪风活络。” “好,多谢。”施乐生说着掏出钱包,“多少钱?” 邱秋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施医生,我二姐早年受过刺激,精神不稳定,我一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帮她治疗,我明天能带她过来,请你帮忙看看吗?” 这位,邱秋问陈教授了,是高干楼的专属医生,一般人请不到。 施乐生收起钱包,笑了:“可以,明天上午我都有空,你随时可以带她过来。” “好咧,谢了。”邱秋起身,愉悦地走了。 褚辰放下饭菜,望着施乐生的方向,问了声,哪个科的? “精神科的。”邱秋在张成文身边坐下,接过白米饭和筷子,就着白菜豆腐炖粉条,开始吃饭。 褚辰给她舀青菜鸡蛋汤的手一顿,小声道:“上午二姐搬去锦江俱乐部了。” 邱秋眉头蹙起,瞬间没了吃饭的兴致:“下午把她叫回来。” 想想她那狗脾气,邱秋又摆了摆手,“算了,我下班后过去找她。” “这事是我处理不当。”褚辰检讨道,“当时我们心里都带了气,说话便有些急,你一言我一语……” 邱秋没心情听他长篇大论,夹起筷子豆腐堵住了他的嘴。 褚辰看着她笑笑,没再言语,把汤放在她手边,在张丰羽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吃完饭,陈教授带着王争、张成文去做检查,褚辰和张丰羽去会计那儿领钱。 邱秋找王梦凡打报告,申请成为王争的主治医生。 王梦凡搭眼一扫报告,提笔就批了,她巴不得邱秋出手呢,传统中医和西医治疗,到底哪个有用,没有几个案例,怎么能得出结论? “需要什么药材,尽管提。要是遇到什么医学知识方面的难题,陈教授解答不了,你可以去中医门诊找葛大夫,他每周三、五,坐诊半天,通常都是在上午。” “好。”邱秋收起批条,“谢了。” 王梦凡笑:“等你好消息。” 邱秋握着白嫩的小拳头冲她晃了晃,拿着东西走了。 王梦凡嘴角轻扬,好心情持继了一个下午。 王争的检查同样出来的很快,邱秋和陈教授看了看,跟号脉得出的结论差不多,问题不大。 施针,疏通经络,提高免疫力。 随之两人讨论番,用20种药材组了一个方子,光是张丰羽带来的药就用了11种。 配药、抓药、熬药,先喝三天看看效果,不行再调。 这一忙就到了下班时间,张成文想留下陪夜。 邱秋双手插兜,看着他慢悠悠道:“你不想见见昭昭?” 想,咋不想,家里第三代就这么一个女娃娃,还是他看着长大的,能不疼吗? “王叔,走,一起回家吃饭,今晚先打地铺,明天再让张叔陪你在这儿睡。”病房里除了他,还住了两位癌症病人,一个个脸丧的,光是看着就觉得压抑。 邱秋准备晚上回去,先给王争做番心理疏导,明天再让他住过来。 三个大男人一起过去,王争怕打扰了邱秋的生活,刚要开口拒绝,张成文已经揽着他的肩膀,朝外走道:“听邱秋的。难道你不想见见昭昭?” 家栋哥的后代,咋能不想见呢。拍开他的手,王争往回走道:“我给孩子带了东西。” 一个箱子。 到家了,拆开一看,一辆粉红色的儿童自行车。 昭昭乐坏了,这辆可比采采的好看多了! 当下她便小短腿一迈,骑坐了上去,蹬着两个脚踏,呼啦啦在客厅里转起了圈圈。 邱秋打开大门,让她去走廊上玩儿。 昭昭一使劲骑过门槛,冲到走廊上,咯咯的笑声,立刻响彻楼层。 张成文和王争不放心,跟了过去。 张丰羽悠闲地靠坐在沙发上,端着杯邱秋亲手泡的高山古茶,看着电视里的儿童节目。 褚辰和俞佳佳、老太太在厨房做饭,邱秋跟三人说了声,换上那件雪松色大衣,戴上贝雷帽、钻石耳钉,涂了点口脂,拿着坤包去了锦江俱乐部。 邱秋报了史大智的名字,服务员打电话通报后,才放了她进去。 刚过完年,旅游淡季,俱乐部人不多。 服务员将她领到大厅的一张桌子前,帮忙拉开椅子,轻声询问道:“同志,需要帮你把大衣挂起来吗?” 大厅里开了暖气,热的很。 邱秋点点头,脱下大衣递给她。 对方拿了大衣离开,很快送了杯温水过来,大概看出她怀了身孕吧,没给饮料。 等了一会儿,史大智和褚韵下来了。 邱秋伸手朝对面做了个请。 史大智笑笑,拉开椅子一屁股坐下,扬手叫服务员,拿菜单来。 这里不是餐厅,但客人要了,服务员还是跑到楼上拿了本厚厚的菜单下来。 史大智翻开菜单,一口气报了十几个大菜。 听得邱秋蹙眉:“你有糖尿病,还敢这样吃,肾脏真是强大!” 史大智:“……你、你咋知道?” 邱秋抬了抬下巴:“看面相。”还有早上,他到家里,一会儿的功夫喝了三杯水,跑了两趟厕所,这都是糖尿病患者的常态。 史大智转头看向褚韵。 褚韵从坐下,就一直低着头,扣着手指,谁也没理。 “我是广济医院的医生,自小学习中医。”邱秋说着朝他伸出手。 史大智忙起身坐过来,一捋袖子把手腕亮了出来。 邱秋的手指搭在他腕上,不过十几秒,便收了回去,张嘴道:“已经影响到肾和下肢了。” “对对,这几天小腿又麻又胀的,房事坚持不了几秒,还老是想上厕所,小腹这里一按就疼,我还想着,赶紧回去,找医生检查检查。”抓抓脑门,史大智坦诚道:“不瞒你说,我家族上就有糖尿病病史,我爷爷是、我老爹是、我大哥是、我二叔是、我堂弟也是……我还当自己命好呢,原来已经中招了啊!” 邱秋双手抱胸,闲闲地往椅背上一靠:“想治吗?” 史大智“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吼道:“你能治?!” 邱秋揉了揉耳朵,不满地瞪他一眼:“能治。现在,请你离开几分钟,我跟二姐聊聊。” 史大智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好好,你们聊、你们聊。” 退着走了几步,突然想到什么,忙道:“我让服务员上菜,你们边吃边聊。” 邱秋:“谢了。” “嘿嘿……别客气。” 他方才叫了那么多,根本吃不完,邱秋留了盘清蒸鲈鱼、一盘蒜蓉菜心,一盆玉米莲藕排骨汤,要了两碗米饭。 嫩玉米,真鲜,也不知道他们咋保存的? 退了这么多菜,服务员找史大智请示。 史大智是个会来事的,一挥手,让服务员打包给送去旁边的公寓,602室,就说是邱大夫帮家里叫的。 邱秋一块玉米吃完,喝了几口汤,放下碗,看向对面不动的褚韵:“吃啊,吃饱再聊。”说着,夹了块鱼肉送进嘴里,味道也不错,又鲜又嫩,没放太多调料,保留了鱼的鲜甜,十分口可。 “有钱真好!”一顿饭吃完,邱秋满足地抚了抚小腹,感叹了声,拿帕子擦擦手,带着没怎么吃的褚韵去了楼上的咖啡厅。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邱秋给自己和褚韵各要了杯温开水。 邱秋没学过心理学,但她自小生活在古代后宅,爷爷和爹爹又都是宫廷御医,哪能没点心眼子,又怎会不懂看人。 褚韵最大的问题不是她有精神病,也不是她相貌如何、身材如何,而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 做事不动脑子,全凭一时冲动。 下乡如此,嫁给孙建国是如此,今天又是凭着一时冲动,随意指了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说要嫁给人家,拎着个箱子跟人跑出来了。 “二姐,你想要什么?你想过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褚韵愣了,她以为邱秋过来,是骂她的。像奶奶和老四一样,带着批判的口吻,将她批得一文不值;又或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先把她训斥一顿,然后,教她如何如何去做事。 “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让自己的心来决定,跟着心走,问一问自己,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想过一种怎么样的生活?——褚韵咀嚼着这两句问话,迷茫了,她想要什么? 没下乡前,她想要姆妈将她疼宠在手心里,不是她听话了给块甜枣,不驯了语言上一贬再贬。 在农场,她力争上游,不怕苦不怕累,一心想得到整个连队的认可……结果呢,迎接她的是恶梦一样的黑暗。 那时她只想活着,能活着就行。 沪上人家[年代] 第72节 孙建国是她能接触到的最好的男人,她不顾脸面、不顾尊严,死缠烂打,拼了命要挤进孙家。 是,她如愿了,可也陷入了另一种泥潭。 婚后,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孙建国,她有想过,好好生活,过好每一天,可一对上孙建国那双锐利的眼眸,农场经历的一切,还有那些不要脸、不要自尊的往事都会一一在脑中浮现,心里的阴暗、和无尽的羞耻感,几乎能把她吞没。 她也不喜欢孩子,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寂寞、空虚、烦闷,再次将她淹没。所以,当新来的老师悄悄向她伸来一双手时,她放任了。 她没想过未来,也不敢想,混混噩噩,过一天算一天。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她开出多少时间,孙建国瘫了、他回来了,她也彻底慌了。 他是侦察兵出身,很快就瞧出了端晲,但他什么也没说。 可就因为他什么也没说,她才知道自己多失败,随之破罐子破摔…… 褚韵捂住脸,泪从指缝间滑落。 “你知道吧,我流产的那个孩子不是孙建国的。” 邱秋双手捧着杯子,目光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嗯,有所猜测。” 褚辰带孙建国来县里时,他已瘫痪在床四个多月,而她给褚韵把脉,知道她怀胎三个多月流产。 一般人肯定不会往褚韵出轨上想,只会信了她的话,她就是为了回城,所以才流了那个孩子。 可只要见过孙建国,稍微了解点,便会知道,那是个一身傲骨的军人。瘫了,腰不能动,双腿也动不了,以他的性子,怎么可能让褚韵骑在他身上那个。又不是不能忍。 当然,如果感情好到那个地步,那就另当别论,可显然,孙建国对褚韵差点意思,要说有什么,那就是责任。 “不要让过去和未来,介入你眼前的生活。”邱秋轻声道,“过去已经过去,你再如何抓着不放,也是枉然,就别让它冒出来,审判你的人格了。未来还没到,不如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 “明天跟我去医院,我给你约了位精神科的医生。现在,”邱秋看她哭得差不多了,问道,“要不要跟我回家?” 褚韵吸着鼻子点了点头,解释道:“我跟他没那个,他让服务员另外给我开了一间房。” 邱秋知道,这个“他”指的是史大智,贞洁在邱秋这里真的没那么看重,他们大魏,二嫁的、三嫁的,甚至四嫁的比比皆是。 让她头疼的是,褚韵先前婚内出轨的行为,这涉及的是道德。但凡她遇到的不是孙建国,换一个睚眦必报或是不顾女儿采采的,褚韵今儿就惨了! 第49章 这钱给谁挣不是挣啊…… 褚韵去客房收拾东西,她一走,跟上来在旁边坐着等了好一会儿的史大智,立马拉开邱秋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邱大夫,依我家族搜罗的资料和病症史来看,糖尿病至今没有治愈的希望。我爸、我哥他们都是通过打胰岛素和服用降糖药来控制病情。而一旦开始服用降糖药,便不能停,是药都有副作用,可不服又不行。” “我爷爷活到55岁,死于肾衰竭,因为血液中含糖量过高,死前他已双目失明,双腿麻木无法行走。” “我爸今年64岁,胰脏功能早已减退为零,能活着全靠药物和克制口腹之欲。我哥也是,现在别说大肉、水果了,那真是一点含糖的东西都不敢入口,活得那个憋屈啊。所以,我就想在活着时,把能吃的吃个遍,先满足一下口腹之欲再说。” “可真被你点破,我才发现自己有多怕死。”摸摸光秃秃的脑门,史大智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方才我想了很多,多少有些理解我爸我哥他们了。我才37岁啊,手握大把金钱、珠宝,就这么走了,真tm不甘心!” “37岁?!”邱秋惊讶地扬了扬眉,打量他道,“我还以为你四十八呢。” 这话扎心了! 史大智捂着心口,瞬间不自信了:“邱大夫,我这么显老吗?” 邱秋打开坤包,掏出奶奶给的化妆镜递给他:“你自己看看。” 史大智每天洗漱哪会不照镜子,平时看,挺好的,你看,脸庞又大又圆,两耳支棱着,多招财,这模样,一看就是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有福之人。 邱秋被他那自信的模样,整无语了。 “糖尿病是以西医的思维命名的病,中医调理的对象是人,不针对病下药方。你要想治,得听我的。” “你说。” “我们广济有高干病房,你明天直接住进去吧,我请人每天早上叫你一起锻炼身体,饮食由专人负责……” “让我吃素啊?”史大智立马苦了脸。 “听说过药食同源吗?新长出来的韭菜,掐一把嫩得出水,绿油油的来上半斤,择洗干净,切碎,盛在碗里,打入两个鸡蛋,放一撮盐,筷子咣咣一搅,热锅烧油,“刺啦”一声,倒进去,那个香啊……” 史大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韭菜炒鸡蛋他吃过啊,为什么感觉跟邱大夫形容的不是一个东西呢?! “九层塔知道不?有些地方也叫它金不换、鱼生菜、光明子、兰香、罗勒等,可治感冒、蛇毒、跌打肿痛,亦可解螺蛳毒,有镇痛、镇静及催眠作用。嫩叶晒干泡茶,可健胃安神,用它炒茄子、炒花蛤、做三杯鸡或是放入炖汤,亦是美味。” 三杯鸡他吃过多啊,里面有邱大夫说的这个“九层塔”吗?他咋没注意呢。 邱秋轻声慢语,配着咖啡厅里悠扬的音乐,从《唐摭言》《本草纲目》说到《山家清供》《清异录》,从《诗经》《全唐诗》聊到《史记·大宛列传》《本心斋也疏食谱》,一道道春季食材在她嘴里犹如一场饕餮盛宴。 吃,品的是味,享受的是春季万物复苏的生之气,随着她的讲述,史大智仿佛置身在山野,采一把水蒿嫩尖,蒸一个菜团,辣椒油、淡味酱油、香醋一泼,一口咬下去,如咬下了整个春天。 “你安排、你安排,邱大夫,我的饮食就交给你了。”不能再听她说了,哈喇子都流出来了,抓心挠肝特想尝一口。唉,晚上难过了,怕是梦里都是清炒薇菜、荠菜豆腐羹、苜蓿麦饭、水蒿菜团。 邱秋笑笑:“都是乡野之物,不值啥钱,就是找寻起来,需费些功夫。” “不怕,我有的是钱。” 行啊,有这份豪气在,还怕弄不来食材。 “饮食控制住,腿迈开,配合针灸、按摩和汤药,先把你这身膘减下来,身体湿气排出,血糖自然会下降。”看了看他的秃顶,邱秋托腮道,“说不定,头发还能长出来。”瘦了,睡眠质量上来了,头发不掉了,随着营养的增加,可不得长。 史大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由摸了摸自己的头,“那、那我岂不是年轻几岁。” “嗯,瞧着应该跟你实际年龄相符了。” 史大智抽了抽嘴角。 “还有,不要老喝水,为什么有‘津津有味’这个词呢?那是因为唾液,在中医看来,乃是人之精气所化。” “自古便有记载,五脏化五液,心为汗,肺为涕,肝为泪,脾为涎,肾为唾。这便是说,唾液为脾肾所化,肾为人体先天之本,脾为人体后天之本,脾胃富集了五脏之精,气血之华,故经常吞咽唾液可濡润孔窍,和脾健胃,滋养五脏,滑利关节,补益脑髓,可达延年益寿之效。” “而你一杯水接一杯水下去,口中唾液冲淡、冲薄,于肾无益,亦不利于养生、固齿。” 啊,喝水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见邱秋望着他,史大智连忙点头,“听你的,我一定控制住,尽量少喝水。” 褚韵提着东西踏进了咖啡厅,邱秋不等她走近,便跟史大智道:“我二姐,我领走了。” 史大智摆摆手:“你随意。” 邱秋看他这样,对褚韵也不像有情啊,“你们上午不还闹着要结婚吗?” 史大智笑笑:“日子无聊了呗,总想找点刺激。你二姐……某方面,跟我挺像的。因为家族病史,再加上手头有钱,生活是什么?活着为什么?没目标、没盼头。” “现在我知道了。邱大夫,不管病治不治得好,我得去你描述的山野食经里走一走,看一看,品一品,尝一尝。” 邱秋莞尔一笑,冲他挥挥手,“走了,明天广济医院见。” “我送你。”史大智跟着起身,送两人到俱乐部门口,唤了门童过来,让他认认邱秋,下次再来,别拦人了。 “邱秋——”邱秋正待说什么,一辆吉普疾驰而来,在门下的台阶处停下,褚辰和小卫先后推门下来了。 “怎么了?”邱秋忙步下台阶,“谁出事了?” 褚辰伸手扶住妻子,安抚道:“别急。” “周惠菇癫痫发作,陷入了昏迷,”小卫道,“秦院长托我务必请你过去一趟。她爱人在乡下的九年,从没放弃对某样东西的研究,这不一回来,便一头扎了进去,上面很重视,所以……周惠菇不能出事,不然,对江同志的打击就太大了。” 邱秋扭头问褚辰:“我的医药箱带来了吗?” “在车上。” “行,走吧。”邱秋抬脚上车,余光扫过褚韵,朝她招了招手,“你也一起来。” 褚韵忙小跑着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小卫等几人坐稳,启动车子,风一般朝军医院开去。 “既然上面那么重视江同志,他爱人的工作、户口为什么不帮忙解决一下?”褚辰想到上午瞅见的情景,问道。 这个小卫倒是知道:“两人没有结婚证,江同志忙着,暂时抽不出空同她一起去民政局。” “不能特事特办吗?”邱秋道,“江睿腿好了,得上学吧,母子俩没户口,吃什么?对了,我瞅周惠菇紧巴巴的,手里没钱,她爱人的工资呢?这么多年,补发下来,不少吧?” “这个……被江大娘领了,”话题既然打开了,小卫便也不替江家隐瞒,“正因如此,江大娘才想着将母子俩逼回乡下,再给江同志娶一个健康的媳妇。” 邱秋闭了闭眼,也就是说,周惠菇怕是还不知道这笔钱的存在:“江大娘有权替儿子领取吗?” “按理是不行的。只是,江同志大姨是他们单位的会计……” “周惠菇怎么出事的?”褚韵好奇道,这人听着咋比她还惨呢? “江大娘给她找辆架子,上了红牌牌,让她走街串巷给人拉货,中午接了一单活,忙完都下午三四点了,没舍得吃饭,给江睿买了斤鸡蛋糕送回家。结果到家才发现,江大娘在楼下跟人扯闲篇,留江睿一个人在家,拉了屎了饿了没人管,孩子自己挪动地方,不小心扯到伤腿,疼得满头是汗。” “她忍着气,给孩子烧水清洗。江大娘又嫌她浪费一块煤球,喋喋不休骂个不停,这一下子可把人惹毛了,上去一脚将江大娘踹飞,自己跟着一口气没上来,倒在地上犯病了。” 邱秋都惊了:“小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住他们家楼下吗,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首长上火牙疼,我去医院给他拿消炎药,一路上就听大家都在议论,这事闹得挺大的。” 毕竟,兵器装备研究院就在他们军区内嘛,很多家属无所事事,喜欢凑在一起扯闲篇,这年头明着虐待儿媳孙子的不多,一脚踹飞婆婆也极少见。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饭都不做了,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引得各家男人也不得不关注了几分,一来二去,事情越演越烈,他来前,已是谣言四起,其中一个版本里,江同志下一个结婚对象都有了。 说话间,到了医院。 郑平生等在楼下,一见邱秋推门下车,忙小跑着迎了上来,“邱大夫,你可来了,快快,赶紧去特护病房,人一直不醒,这都快两个多小时了。” “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脑细胞缺氧水肿,会造成记忆力衰退,甚至反应迟缓,智力下降。” 邱秋拍拍褚辰的背,示意他蹲下。 褚辰往她小腹上扫了眼,弯腰将人抱起,大步朝楼内走去。 郑平生愣了下,忙小跑着跟上。 小卫提着医药箱,和褚韵紧随其后。 秦院长在病房门口等着,一起的还有几位身着军装的高级将领。 褚辰紧走几步,将邱秋放下,接过小卫手里的医药箱,守在了邱秋身旁。 “先看人。”邱秋懒得寒暄,越过几人,推门进了病房,褚辰跟了进去。 屋里只有一张病床,周惠菇侧躺在上面,挂着吊瓶,护士长亲自守在一旁。 “邱大夫。”护士长起身道,“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全权配合。” “打盆水来。”邱秋说着,上前查看,虽昏迷不醒,四肢仍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口有白沫,号了号脉,情况有点严重。 沪上人家[年代] 第73节 护士长跟邱秋打过几回交道,知道她爱洁,水早备着了,听到她要,忙端了过来。 邱秋拿肥皂仔细洗了洗手,让护士长帮周惠菇脱去上衣、吊瓶拔了,接过褚辰递来的金针,人中穴雀啄刺法,十宣穴点刺放血,随之对百会穴、涌泉穴、太椎穴、内关穴等进行针灸。 十来分钟后,见没啥效果,邱秋略一沉吟,拔针,让护士长扶着周惠菇坐起来,背向自己,迅速换了针法,《史记》中记载了扁鹊治虢国太子尸厥的病案,原文:“若太子病,所谓尸厥者也……扁鹊仍使弟子阳,厉针砥石,以取外三阳五会(三阳指的是手足上的三个阳经,太阳经、少阳经和阳明经。五会则是指五个关键穴位,分别是百会穴、胸会穴、听会穴、气会穴、臑会穴)。有间,太子苏。” 意思是,弟子阳针灸三阳五会穴后,太子顷刻间便苏醒了。 中医认为,昏迷属于心和脑的病症,原因是心主神明,脑为元神之府……针灸如何醒神开窍,就得看穴位和针刺手法了。 邱秋一针一针朝三阳五会扎下,迅速拨动针尾,不过片刻,周惠菇眼睫轻颤,醒来了。 “别动!”喝了一声,邱秋继续拨动针尾,等人双目彻底清明了,这才停手,让金针继续停留了二十多分钟,才拔下来递给褚辰消毒。 郑平生和秦院长站在门口,探头注视着里面的情况。 得知人醒了,齐齐松了口气。 那几位将领亦是如此,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声商量了下,一致觉得,江家这事得特事特办,周惠菇和江睿的户口必须落实,周惠菇的工作也得安排好。 还有江文敏补偿的工资,得从江母手里要回来一部分给母子俩。 一位戴眼镜的少将十分不看好:“江文敏他姆妈是个胡搅蛮缠的,想从她手里要钱,难!这事得让江文敏去给他姆妈做思想工作。” “怕的是,这事是他默许的。” 几人互视一眼,都有了几分凝重,周惠菇小学毕业,又有严重的癫痫,要说江文敏对这桩婚事后悔了,却也情有可原,可对周惠菇母子来说,就是灾难了。 “应该不会。” “你忘了当初他为什么替范季同说话。” 那人一愣,哦,想起来了,范季同有个女儿,跟江文敏当年好像差一点打报告结婚了。 邱秋等护士长帮周惠菇穿好衣服,擦去嘴边的白沫,上前又给她号了下脉,“香丸先别戴了,我给你配几副药,先喝一个疗程。” “邱大夫,”周惠菇虚弱地靠坐在床头,苍白的脸扯起一抹笑,“又给您添麻烦了。” “别动气,你这情况只要自己立得住,他们不敢拿你和孩子怎么样,光脚不怕穿鞋的,他们比你要脸。” 护士长的眉头跳了跳,没想到这位邱大夫小小年纪,这么犀利,一下子抓住了问题核心。 “该吃吃该睡睡,别人什么话,听听便罢,别当真。你这情况鬼门关都走了几遭,还有什么看不开的?什么拉货扛包的活,赶紧丢了,嫌自己命长是吧?你死了,小睿怎么办?” 周惠菇的泪唰一下下来了,哽咽道:“我听你的!” 邱秋最看不得这种憋屈样:“哭,大声哭,哭出来,别憋着。” 周惠菇抬头看她,见邱秋眼里满是鼓励,“哇”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情绪这么激动,”护士长担心道,“别厥过去了!” 邱秋拉起周惠菇的手,掐住她两手的虎口穴,对上她婆娑看来的泪眼,“没事,继续哭,把委屈都哭出来。” 周惠菇一头扎进邱秋怀里,“哇哇……”又哭开了。 眼泪鼻涕糊了邱秋满襟。 等人情绪一稳,丢下药方,走出病房,就开始脱大衣。 随手往长椅上一丢,去水房洗手。 褚辰看得好笑,把自己的大衣脱下,跟上去给她穿上,捡起她丢在长椅上的大衣,翻面一折,拿在了手里。 “邱大夫,人没事了吧?”秦院长追上来询问道。 郑平生早已窜进去给周惠菇把脉了,最近他可是一头扎进中医的海洋里,疯狂打起了基础。 邱秋朝几位将领看了一眼,扬声道:“侥幸保住条命,可不敢有下次,否则神仙难救。药方我给护士长了,让她找人抓药吧,明天我再过来。” 秦院长松了口气,伸手做了个请:“走吧,送你下楼。”说罢,根本不给几位问话的机会,领着邱秋、褚辰、小卫和褚韵就下楼了。 将人送到车旁,秦院长复又问道:“邱大夫,周惠菇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得看明天她下床走动,是否有障碍。” “你的意思是,这次晕迷,有可能造成了脑损伤?” 邱秋点点头,“我看一下来了几位领导,让他们尽快帮忙解决周惠菇母子的生活吧,最好是跟她公婆分开住,她现在不能受气,干不得重活,营养也得跟上。手里没点钱票可不行。” 秦院长笑了,心真软:“好,我一定传达。” 邱秋朝他挥挥手,拢着衣襟、提着过长的下摆,在褚辰的护持下,弯腰上了车。 褚辰在她身旁坐下,抬头看向副驾驶位上的褚韵,方才来时,便注意到她提着行李,偏头唇凑到邱秋耳边:“怎么回来了?” 邱秋扬扬唇,同样小声道:“攻心呗。”这一趟跟下来,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获。 褚辰宠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怎么给家里点了那么多菜?带的钱票够吗?” 邱秋一愣,略一想便明白了:“应该是史大智让人送的。都有什么?” 都是沪上名菜,褚辰小时候没少吃,张嘴便道:“蜜汁火方、蜜汁湘莲、八宝鸭、腌笃鲜……” 邱秋笑道:“味道不错吧?” “嗯,有沈家那味道了。” “沈家?” 褚辰伸手揽着妻子,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声道:“新中国成立前,一般有脸面的银行家,家里都会养上一两个好厨子,一方面是宴请需要,另一方面也是自家吃喝方面,同时,一个好厨子亦代表了家族的脸面与地位。” “当时沈家在沪上的代表人物是沈京似,祖上是盐商,也开办过银行,其祖父曾任户部郎中,后擢江苏常镇通海兵备道,加布政使衔。官宦人家,财力雄厚,他去世后,给沈京似留下了大笔钱财。” “他不是银行家,却因为手头有钱,成了各个银行家争取的对象。此人,爱吃好吃,时常亲自上手指导厨子烧菜。他家的厨房当时在沪上十分有名,招牌菜有蜜汁火方、蜜汁湘莲、熏鱼、火腿干丝、炒鳝丝等,40年代成名的‘莫家菜’,50年代开办的‘莫有财厨房’,其菜谱,均出自他家。” “新中国成立后,受市长的邀请,他成了沪上第二商业局的美食顾问,每逢厨师考级,多请他去当评委。遂沪上大半的名厨,都多少跟他有点关系。锦江俱乐部的中餐厨师,亦曾受过他的指导。” “奶奶很喜欢吧?”邱秋笑道。 褚辰一低头,唇印在了她额上:“张叔、王叔、舅公吃得也挺好,直说让你破费了。” 邱秋把玩着他上衣的纽扣:“回去要解释一番了。” 褚辰放松自己往后靠了靠,让她倚得更舒服些:“史大智这人怎么样?” “还行吧。”人怎么说呢,一体多面,今儿他呈现的只是他人性中的一面,不能以此为判断,定一个人的好坏。 即便邱秋没直接下定论,一句“还行”,褚辰心下便已有数,手指顺着她的发绕了绕:“到家还有一会儿,累了吧,闭眼休息片刻。” 邱秋轻“嗯”了声,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揽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鼻间全是清清淡淡的松柏味儿。 不过十来分钟,车子在公寓楼前停下。 褚辰扶着邱秋下车,背上医药箱,拿着邱秋的大衣,跟小卫告别。 褚韵提着皮箱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乘电梯,进了家门。 北京电视台最经典的节目“新闻联播”,定位时间在每晚七点。在这之前,六点半有一个节目:“新闻和报纸摘要”,晚上八点还会重播一次,半小时结束。然后,有线广播电台的节目就向观众告别了。 三人进门,正好八点半,电视上一片雪花。 昭昭张嘴打了个哈欠,从张成文怀里坐起,正要和采采一起随俞佳佳去洗漱,扭头看到邱秋,叫了声,撒腿跑了过来。 “妈妈、妈妈,”昭昭抱住邱秋的腿,笑道:“我晚上吃了鸭子和小排骨,好饱啊。” 邱秋弯腰摸了摸她的肚子,圆溜溜地跟个成熟的小西瓜,号了下脉,让褚辰给她拿用山楂做的消食丸。 采采看着提着皮箱进来的褚韵,身子一扭躲在了俞佳佳身后,撇着嘴,眼里浸了泪,委屈得不行,一整天,楼里的人见到她,都会背着身悄声说:“她妈妈走了,不要她了。” “采采,”邱秋朝她招了招手,“过来,让四舅妈看看,你是不是也吃着了。” 采采不想动,俞佳佳弯腰将人抱了过去,解释道:“没注意,两人应该都吃多了。” 哪是没注意啊,分明是张成文和王争心里没数,只一味地往孩子嘴里喂肉啊、虾的。 邱秋拉过采采的手,摸了下脉,她还好,没昭昭吃得多,扭头对拿着消食丸走来的褚辰道:“给昭昭两丸,采采一丸。” 消食丸红色的,圆圆的,本就是给孩子做的,怕他们不愿意吃,外面裹了一层糖霜。 采采看着只以为是糖,也要两丸。 可以,多吃一丸两丸也没事。 邱秋示意褚辰给她。 “回来了,”张丰羽和张成文、王争凑了过来,“有钱没地方花吗,一下子点了那么多菜,当我们是外人啊。” 就知道会这样。 邱秋忙开口解释,只说是一位香港来的糖尿病患者,让人送来的,她不知道。 老太太看着回来的褚韵,什么也没说,扭身回了房。 褚辰带着昭昭、采采去洗漱,俞佳佳接过褚韵的皮箱,将她送进了奶奶的卧室。 老太太正坐在妆台前,拆头上的黑色长条发卡,头也没回道:“婚事怎么说?取消了没?” “嗯,取消了。邱秋说明天让我跟她去医院,她给我找了个精神病医生看看。” 老太太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她,忍不住心里轻哼,什么精神病,她是没看出来,自私自利的性子,倒是跟她爹爹妈妈一脉相传。 这么大的孙女了,真不想管。唉,可要真放手,这孩子也就彻底毁了,所以邱秋去锦江俱乐部,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着实松了口气。 能回来就行。 她说有病就有病吧,治呗,反正家里也不缺那点钱。 这么想着,老太太等褚韵去洗漱了,悄悄拿了存折给孙子,“邱秋正在跟她王叔说话,等会儿她回来了,交给她,不许贪了啊,明天我问她,要是你没给,小四,看我怎么修理你。” 褚辰抚额:“奶奶,什么时候我的人品,在您这里这么低了?” “有了邱秋之后。”老太太说完,自己笑了,“行了,你和昭昭睡吧。采采,走,跟太外婆回屋。” 采采不想走,她要听四舅讲《真假美猴王》。 老太太知道之前褚辰将太多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已经惹哭过昭昭一次了,没同意,牵着她走出褚辰他们的卧室:“太外婆有礼物给你,想不想看?” 孩子们过几天要走了,老太太能出门了,下午去附近商场给她、昭昭和三个花各买了两套衣服,一人一双小白鞋、一双小皮鞋。 又给五人,各种糖果都买了些。 每人都有那么一大包,采采抱着她那包,开心地咯咯直笑,刷过牙了,老太太不许她吃,她就找出自己的新书包,往里塞,塞了满满一书包。 想了想,又掏出四把,一把放个位置,口中念道:“这是大花姐的,这是二花姐的,这是昭昭的,这是三花的。” 看了看,又觉得每一堆都有点少,又各抓了一把放在上面。 沪上人家[年代] 第74节 老太太也不解释,说她们四人都有,只笑看着她坐在那里分糖果。 褚辰打开老太太给的存折,昭昭凑过来,扶着爸爸的胳膊,探头来看,“一个零、两个零……四个零,一个一,爸爸,这是多少啊?” “一万。”褚辰合上存折,塞给闺女,“等会儿给妈妈。知道谁送的吗?” “知道,太奶奶。” “真乖。”褚辰亲亲闺女的小脸蛋,拿了连环画让她先看着,打开衣橱给舅公他们抱被褥,拿席子。 炉旁铺了地毯,席子、褥子铺在上面,摸了摸有点薄,褚辰又给铺了条褥子。 邱秋和三人在阳台说话,主要是开导王争,让他别有什么压力、心理负担。为此,邱秋和张丰羽都快把甲状腺癌,说成是芝麻大的小肉瘤了。 王争嘴角轻扬,就听他们甥舅在那瞎扯,不过,心理上真就轻松了不少。 等褚辰铺好被褥,招呼张成文他们去睡。 王争和张成文先去洗漱,邱秋扯着张丰羽的衣袖,偷感十足道:“卖药材的钱呢,藏哪了?” “干吗、干吗,想要我的钱啊?不给!”张丰羽紧紧护着自己的口袋。 “你不是来给我送药材的吗?那卖了,不得给我?” “是你让我给你买些药材送过来,药材你又没要,也没出钱。这钱肯定没有你的份。” 邱秋还待要争辩,褚辰过来,弯腰抱起人,进了他们卧室,嘴里哄道:“那点钱,咱看不上哈,给你看个大的。昭昭,快把存折给妈妈。” 昭昭放下手里的连环画,忙把一旁的存折递了过来。 邱秋接过来,打开一看户主,乐了:“奶奶给的?能取吗?” 褚辰打开衣橱,拉开抽屉,取出一枚印章给她:“呐,拿着这个,随时可以去银行取款。” “奶奶把自己的印章也给你了?” “嗯,一回来就给我了。”一同给的还有遗嘱。 a 邱秋接过印章,跟存折上的半个印章印比了比,发现,完全吻合。 “一万哦,怎么花呢?”邱秋往后一躺,看着上面的数字,翘了翘唇。随之翻身坐起,“我给史大智定的伙食,多是春季的野菜。你明天跟三哥、三嫂说一声,让他们去郊外寻寻,看现在荠菜冒头了没。” 这钱给谁挣不是挣啊! 第50章 收拾 “青菜两三分钱一斤,野菜价只会比它更低,这个季节,便是有荠菜、白蒿、蒲公英、灰灰菜,也不过刚冒头,一个上午不见得能挖两三斤。”褚辰顺了顺邱秋略有些凌乱的发,“这儿不比老家,过完年,雨水之后,随便去山间地头,拨开枯草、灌木,便能寻把嫩芽、摘几颗菌子。” “那算了,有什么菜,先让他吃什么吧?”邱秋屈膝托腮想了想,“青炒小油菜、清蒸萝卜丝,再拌个绿豆芽,摊盘玉米薄饼,熬锅小米粥。” 褚辰瞅着妻子说起玉米薄饼时的小表情,笑道:“想吃玉米薄饼了?明早给你做,还有什么?” “韭菜切段、豆腐干切丝,再用鸡蛋摊几个薄饼,也切成丝,和汤焯后过了凉水的粉条一起凉拌,卷饼吃。” “好。” 邱秋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亲亲看连环画的闺女,起身去洗漱。 再回来,昭昭已经睡着了。 褚辰坐在被窝里,正把玩着从淮国旧买回来的相机,见她进来,将闺女往里移了移,自己跟着往中间挪动,掀开被子拍拍身侧,示意她过去。 “来,看看我挑的这款海鸥4b双反相机,70年生产的,可拍6x6和6x4.5两种篇幅。看这个附带的金属框架,没有它就只能拍6x6篇幅了。大篇幅,一卷胶卷可拍12张,小篇幅能拍16张……”提起自己的爱机,褚辰能说大半个小时不停歇。 邱秋脱衣上床,依偎在他怀里,接过相机,翻看着。 褚辰教她手动对焦,手动计数,过卷、上弦……拍摄。 便是暗房冲洗,他也会,只是家里没这条件。 邱秋摩挲着相机黑色的磨砂面:“多少钱?” “商场要票,一百二。我这个二手货,便宜,没要票,给了五十块钱。老同学卖的,没敢跟我太要价,另送了两卷胶卷。星期天,咱们去公园吧?我给你和昭昭多拍几张。” “行啊。” “对了,我还给你和昭昭各买了个梳妆盒。”褚辰说着,接过相机下了床,弯腰从床下拉出一个不大的樟木箱,将相机拿绒布套好放进去,从中取出一大一小两个梳妆盒。 大的那个有三层,红木的,四角八边都用黄铜包着,锁也是黄铜的长条锁,里面由暗黄色的缎子做衬里,上层两个大格,下面两层都是多格,可放不少首饰。 小的那个圆的,有手炉那么大,铜鎏金珐琅彩,上面嵌了小米珠绿松石,十分漂亮,一看就出自大户人家。 邱秋接过来把玩了番:“这个要不少钱吧?” “一张大团结。” 骗鬼呢,别说一张大团结了,再加两张也不一定能买到。 “真的。两个妆盒一共要了一张大团结,”褚辰笑着解释道:“我送了张邮票给我同学。” 邱秋知道他有两个集邮册,收藏了不少邮票,闻言,便没多问。 让他将东西放好,邱秋等他上床,才跟他说起二姐婚内出轨的事。 褚辰靠坐在床头,伸手揽她入怀,扯起被子,护住她两肩,心头并不平静,他在月亮湾大队,经历过至暗时刻,深知“黑五类”子女在乡下的难处,对二姐,甚至三哥都多了份同病相怜的共情,总觉得他们跟自己一样受苦了,相处中不自觉地便多了份体谅与宽容。 事实上呢,三哥下乡没多久,便因受不了农活的劳累,跟三嫂结婚了,他有宋家护着,抄家、打砸、批斗跟他完全不挨边,人家过得悠闲自在着哩。 二姐……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既然已经借由婚姻逃出了珍珠坝农场三连连长的魔爪,为什么不好好生活,认真过好每一天? 想到初一,打电话给农场的周大哥拜年,得到的消息,想来,那家伙也差不多该落网了。 邱秋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他睡衣上的扣子,“这次欠孙建国大发了!” 人家气量若是稍微小一点,褚韵和她那个情人都是死刑。 家里出了这么一个人物,褚辰大学毕业,想进一个好单位,难了。便是昭昭和她肚子里的这个,日后的前程,只怕都会受些影响。 褚辰握住邱秋拨弄的手,“她的病好治吗?” “不知道,我对精神疾病没研究。明天带她去医院找施医生看看。其实,”邱秋撑着他的胸膛坐起来,“让她去香港也好。史大智一身肥膘减下来,再长出头发,把病情控制住,人应该长得不难看。当然,她要不愿意,只要史大智还用得着我,她随史大智去香港,亦不会差到哪里。” 褚辰一听,就知道,邱秋怕是从见到史大智那一刻,便已打定了主意。 将人拉进怀里,拿被子捂好,褚辰头一低,唇印在了她额上:“听你的。” 邱秋动了动,让自己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点,“我想让采采随二姐一起落户在街道办。一是,我觉得有一个大城市户口,对她未来肯定有帮助;二是,孙建国这边的关系还需要维持。” 先不管他日后的成就如何,光看人品,难道不可深交吗? “落户之前,跟孙建国打个电话,把话说明白,别让人心里有疙瘩。” “好。明天我就打。”褚辰的手顺着邱秋的头发,目带沉思道,“别落户在街道办了,明天我抽空找下爹爹,让二姐和采采落户在宜兴坊,日后给采采要一间房。” 邱秋一愣,看向他:“总共三间屋子,那么多人……” “整栋楼呢。”褚辰解释道,“不过,年前奶奶把房产证过户给爹爹了。原本第三层给二姑了,只是没过户,运动期间,她为了跟奶奶和爹爹断得干净,跟人换房搬走了,现在楼上那家和楼下的三家,算是租咱家的房子住,先前每月都有交房租给房管所,那边又偷偷给了奶奶。” 邱秋:“既然采采能占一间,昭昭呢?” “给你看一样东西。”褚辰说着下床,打开衣橱,拉开下面的小抽屉,从中取出一个文件袋,递给邱秋。 邱秋打开一看,是份股份转让书,转让方:吴兆晗,受让方:邱懿昭。 “解放初,国家财政困难,鼓动大家参与一些项目的投资,爷爷选了山西煤矿。目前这个股份是动不了,得看政策,也许……只是一张废纸。不过,我还是替昭昭选了它。” 邱秋要的是褚辰将昭昭放在首位,东西多少倒无所谓。 材料装进文件袋,邱秋系上线绳,递给他:“既然能帮采采争取一间房,那更应该跟孙建国把话说清楚了。” “嗯,他同意后,我再带采采和二姐去办落户手续。县城那边,我让大哥帮忙照顾着些。”褚辰放好东西,上床,再次将邱秋拥在怀里 怀孕血热,邱秋有点躁,双手探出了被外:“他已经能坐起来了,我拿两瓶人参丸和几瓶补气血的药给采采,让她给孙建国带回去。” “人参丸是不是没几瓶了?” “嗯,快用完了。得采购些人参,再配个二十来瓶,奶奶的身体得好好调养一番。”邱秋想了想道,“改天我们仓库再采购药材,我跟着去看看,别的常用药,家里也得备些。” 想睡了,邱秋起身去厕所。 睡前不去一趟,总觉得有尿意,心思全在这上面了,梦里都在寻厕所。 褚辰不放心,今儿人多,洗漱时,卫生间的地上,难免会洒些水。 一出被窝,还是冷,褚辰拿了大衣给她披上,扶着人去厕所。 上完厕所,一洗手,那个凉啊,邱秋刚一上床,就将手伸进褚辰睡衣里了。 褚辰被冰得一个激灵,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掖好邱秋身后的被子,“我明天带舅公、张叔在市里转转,这样一来,事就多了,中午便不去给你送饭了。” “明天周五,食堂有鱼有肉,钱主管请我们仓库的员工吃饭,家里有鱼票吗?” “有一张。” 邱秋的手从他小腹一路往上,停在胸口,无意识地划动着。褚辰隔着睡衣,捉住那只手,声音暗哑道:“想了?” 邱秋被他这么一问,刚酝酿的睡意散了,盯着他的喉结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把褚辰逗乐了,松开她,转身抱起昭昭,扯过羽绒被上的厚毛毯,给小家伙仔细裹在身上,下床,将人放在窗前的沙发椅里,回身便开始解睡衣扣子,一颗一颗……性感又撩人。 邱秋慵懒地倚靠在枕上,支着头,看他一步步走来,近了,张开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往下一压,吻上了他的唇,手跟着覆上了后背,一路顺着椎脊骨往下滑去。 痒意似一根羽毛在心尖尖上拨动,神经末梢如烟花般绽放开来…… 邱秋醒来,直哼哼,腰酸,让褚辰揉。 褚辰揉着揉着就变味了,刚要有所行动,昭昭一骨碌从里侧的被子里爬起来,扎着两手要爸爸,去厕所。 邱秋看他一副欲求不满的模样,咯咯直乐。 褚辰给她一个回头收拾你的眼神,拿起军大衣包住昭昭,抱着出了门。 张丰羽三人醒得早,这会儿都从外面遛达一圈,端着早餐回来了。 沪市的四大金刚:油条、豆浆、大饼、粢饭。 “醒了,赶紧洗漱吃饭。”张丰羽把手里的食物放在桌上,招呼褚辰道。 “怎么起这么早?”褚辰问着,抱着还有些迷糊的昭昭进了厕所。 “年纪大了,觉轻。” 沪上人家[年代] 第75节 张丰羽这话一落,引得张成文和王争侧目,老头子真不要脸,说谎都不带脸红的,昨晚是谁头一挨枕头,呼噜震天响? 两人好不容易熬不住了,刚要睡着,好嘛,身上一凉,被子全叫他卷去了,叫都叫不醒,跟头猪似的睡得死沉,这还叫觉轻?! 张丰羽白眼一翻,斜晲着两人道:“看我干嘛?”一早上都怪怪的。 老太太、褚韵、俞佳佳听到动静,先后走出卧室,跟三人寒暄起来。 邱秋也睡不住了,跟着穿衣起床。 接过褚辰抱回来的昭昭,给小家伙穿戴。 昭昭要穿新衣,年前买的两套,过年穿了一套,还有一套没上过身,邱秋找出来给她套上。 头发梳顺,一分为二,从头顶开始辫起,一直辫到发梢,拿带有红色小绒球的皮筋一扎,好了。 昭昭拉开妆凳爬上去,对着镜子打量着自己的发型衣着,“妈妈,我是不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宝宝?” “是不是你的小心肝?” “是不是你含在嘴里的糖?” 邱秋笑,弯腰揽着小家伙,亲她的脸蛋,边亲边道:“对,你是天下间最漂亮的宝宝,是妈妈的小心肝,是我含在嘴里怕化的糖、捧在手心怕摔的宝。” 昭昭开心得不行,“咯咯”直乐。 邱秋将人抱下妆凳,牵她走出房门,刚跟大家打过招呼,小家伙就被张成文抱去餐桌旁的椅子上了。 邱秋洗漱后,拉开椅子坐下,打量圈,不见采采。 一问,还在床上睡着呢。 邱秋示意二姐去看看,褚韵夹了油条在吃,俞佳佳过去了。 没一会儿,领着打扮一新的采采出来了。俞佳佳不知道,给拿的是老太太昨天刚买的新衣服。 还没分呢,她眼光好,挑了套适合采采的粉红色运动装,十分好看。 采采跑到昭昭跟前,显摆地转个圈,觉得不过瘾,双手一撑地面,来了个连翻。 “哇——”昭昭握着筷子,竖起了大拇指,惊叹道,“好牛啊!采采,你是这个!教我、教我。”说着丢下筷子,扶着椅子就要往下跳。 张丰羽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先吃饭,吃完饭,太舅公教你们打太极,比这个厉害多了。” “什么是太极?”昭昭和采采齐声问道。 张丰羽跟小孩子似的,当下饭也不吃了,撂下碗筷,走到阳台旁的空地上,念着口诀,动了起来。 练了一辈子的东西,那真是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昭昭和采采在旁看得目不转睛,48式结束,两个小家伙欢呼一声,一左一右抱住了张丰羽的大腿,要学、要学。 行吧,留在家里带孩子吧。 吃完饭,褚辰抱起沙发上叠起的被褥、卷起的席子,送去卧室。邱秋拿上给施乐生母亲的药酒,带着王争、褚韵,随来接的小卫先去军区医院。 经过一晚上的休息,周惠菇的情绪稳定下来了,邱秋号脉后,让护士长扶着她下床走了几圈。 脚步虚浮,小腿轻颤。 脑细胞有轻微的损伤。 邱秋又给行了遍针,吩咐她按时喝药,便要随提着医药箱的小卫离开。 还没到门口呢,“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要不是小卫反应快,拉了把邱秋,那门就拍脸上了。 小卫上前将邱秋护在身后,抬首看清门口的人,不由喝道:“江大娘,你想干嘛?!” 想到邱秋说的,周惠菇不能再受刺激,忙一把扯了人往外走道:“跟我出去,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江大娘身子一秃噜,躺在地上嚷开了:“打人了、打人了,当兵的打人了……” 邱秋抬脚上前,摸出腰间的针包,打开随身带的酒精小瓶,取出一朵锦球,消毒后,一针扎在哑穴上,又一针扎在了后脑勺上,立马没音了,人也瘫了,不能动了。 挥挥手,邱秋对匆忙赶来、昨晚刚见过一面的戴眼镜少将,笑眯眯道:“抬走吧!”娘的,当她好欺负啊。 试问,哪个中医医生没点保命的手段! 江大娘口水都下来了,扭头看向邱秋的目光充满了惊恐,身子瑟缩着拼命想往那少将身后挪,结果一动,身下便溢出一摊水来,吓尿了。 随少将前来的妇女主任,忙转头要叫医生,她以为江大娘真瘫了,让人赶忙过来抬去急诊室。 穆正卿抬手制止了她喊人的动作,打量着邱秋,轻咳一声,开口道:“邱大夫是吧,她这情况还能恢复吗?”昨晚还觉得秦院长说起此人,未免有些夸张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今儿一来,就给他亮了这么一手,牛了! “可以,”邱秋看着江大娘身上的两根银针,笑道,“针一拔,立马就能蹦起来,张嘴开骂。要拔吗?” 那就先不拔了。 穆正卿抬手唤了自己的警卫员过来,让他和小卫一起,先将人抬下楼。 江大娘裤子水湿,一辈子老脸算是丢尽了,眼泪啪啪直掉,扭着头,尽量不让人看到她的面容。 妇女主任进屋瞧了下周惠菇的情况,见人只是惊了下,没犯病,这才松了口气,跟在小卫他们身后,下楼去做江大娘的思想工作了。 “邱大夫,”穆正卿背起双手,严肃道:“你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邱秋一看他要说教,忙先一步板起了小脸,发难道:“首长,你知道周惠菇的情况吧,昨天的昏迷,已经造成了她脑细胞损伤,现在双脚走路虚浮,完全使不上劲。你说,一旦再犯病晕倒,便是救回来,会怎么样?” 穆正卿一怔,担心道:“脑损伤能治好吗?” 邱秋双手插兜,看向天花板:“治好又怎样,江大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还不是早晚得死。再说,治病不花钱啊,周惠菇兜里一分钱没有,这钱谁出?” 穆正卿笑道:“你放心治,后继事我来解决。” 邱秋翻了个白眼,没理他,转身穿过走廊,步下了楼梯。 穆正卿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才抬脚进了病房,跟周惠菇讲他们对此事处理的结果。 她和江睿的户口,上午就能落实,研究院考虑到他们母子的情况,以及江文敏的贡献,分了套两居室给他们,离江家有段距离。 工作也解决了,分在军区托儿所,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帮忙给小朋友准备米糊或是冲泡奶粉,只等她身体好了,便可以去上班。 江文敏一共补发工资16789元。 “你爱人的意思是,按国家养老年龄支付给他父母养老钱,基于他们每月有退休工资,养老费便每月给三块。他姆妈今年62岁,50岁退休,12年,一共是432元。他爹今年61岁,60岁退休,补一年,36块。” “鉴于你婆婆领了江同志这月的工资票证,二老的养老钱,我做主一共给了他们300元。” “这是存折,扣除他父母的养老钱,还有16489元,你看看。”穆正卿说着将存折、江文敏的印章递了过去,另有一些票证,是他们几个将领凑的。 周惠菇听得脑袋发蒙,接过存折、印章和票证,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数字,一万六千四百八十九,有零有整,好大一笔啊,咋跟天上掉馅饼似的,那么不真实呢。 一个没忍住,周惠菇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穆正卿笑笑:“能让上面把事情解决得这么干脆利落,你该谢一个人。你的主治医生,邱大夫。” 周惠菇眼圈一红,点点头,没有邱大夫,她昨天怕是已经到阎王殿报到了。 “好了,你好好休息吧,有事找妇女主任或是找我也行。” “谢谢您。”周惠菇坐在床上,弯腰躬身。 穆正卿嘴角微勾,心情颇好地出了病房,大步朝楼下走去。 邱秋叫上在小花园里转悠的褚韵、王争,拔下江大娘身上的银针,已经坐小卫的车走了。 妇女主任正扶了人,送她回家。 穆正卿抬脚过来,凌厉道:“江槐花同志,周惠菇脑细胞受损,走路无力,你要是再敢过来闹,我亲自打发你们一家滚出军区大院。我们军人、研究人员在前面保家卫国,容不得你在后面胡搅蛮缠搞破坏,带坏一院风气!” “你是看我们老江退休了,没价值了是吧,这么欺负人。” “他贡献再大,也抵不过你谋害儿媳的罪责!”穆正卿肃容道。 “我怎么谋害她了,从她带着孩子过来,你打听打听,到处问问,看我动过她一根手指没有?我还没告她打婆婆呢,昨天下午,大家可都瞧见了,是她给了我一脚……” “江槐花!”穆正卿真的怒了,“我和周主任有没有跟你说过,周惠菇昨天昏迷两个多小时,差点就醒不过来了,不能再受一点刺激,否则神仙难救。说没说?!” 江槐花脖子一缩,气焰瞬间下去了,不敢吭声。 “你方才的行为就是谋杀!听明白了没有?” 江槐花佝偻着身子,只觉下身凉飕飕的,似跌入了冰窟窿,浑身发寒。 “周主任,麻烦你送她回家吧,跟她爱人老江把话说清楚,再有下次,别怪军区严惩。” 妇女主任点点头,“江睿我给送托儿所了,他年龄有些大,不在人家职责范围内,是不是得给照顾他的老师补贴点钱票?” “送完江槐花,你过来跟周惠菇说一声,让她看着办。” “好。” 第51章 打架 车子开进广济医院,在仓库办公室门口停下,邱秋刚一推门下车,陈教授和王院长便从屋里迎了出来,史大智跟在两人身后。 邱秋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 史大智是被邱秋昨晚描述的各式吃食,馋得一夜没睡好,天刚麻麻亮,就迫不及待地跑进餐厅让厨师整了,可吃到嘴里,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不找来了。 没想到她待的这家医院,食堂更不济,食材缺也就算了,厨师的手艺跟锦江俱乐部的大厨更是没法比。 王院长也愁,收了这么个祖宗,有得折腾了。 什么药膳赶紧写出来吧,食材能找便找,找不到,看看能不能用别的来代替…… 她这话一出,史大智不愿意了,他瞧不上医院的食堂,直言厨师手艺不好,卫生不达标,他不在医院吃,要邱秋赶紧写菜单,他让助理送去锦江俱乐部,叫那边做好了送过来。 邱秋也希望由锦江俱乐部来做,人家有门路、有关系,又有政府部门来背书,什么食材寻不来,反正眼前这位不差钱,折腾呗,我大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劳力。 反正在她这里什么都是有价的! 知道这家伙还没吃早饭,邱秋先把昨晚随口道的那几样写在笔记本上,递给史大智的助理,让他先送去锦江俱乐部,做吧,做好了赶紧送过来。 目送人和小卫一起开车走了。邱秋转身一拍手,笑道:“行了,先干正事,药膳抽空再写。” “陈教授,麻烦你带我二姐去一下高干楼。”说着,邱秋将带来的药酒递给他,“这是给施医生的。” 陈教授看了看玻璃瓶上贴的素白标签,“白药酊。主要成分是什么?治什么的?” “三七、重楼。”邱秋道,“治疗风湿麻木,筋骨和关节疼痛、冻伤等病症。用法我昨天已经告诉他了。” 陈教授点点头,拿着东西带着褚韵走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76节 紧跟着史大智也被王院长带走,办理入院手续去了。 邱秋穿上白大褂,跟王争一起去药房取了他的汤药,喝完,在小花园里教他打八段锦。 史大智办好手续,吃了助理带来的饭菜,也过来了,邱秋让他绕着小花园慢走一个小时。 别说一个小时了,半小时史大智都没撑下来,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满头大汗,说什么也不走了。 邱秋让助理扶他回病房换衣,等会儿她过去施针。 王争的身体素质不错,八段锦有八个动作,刚学,邱秋带他练了一遍,将八个动作重复了六遍,50分钟结束,他是脸不红气不喘,还有余力绕着小花园走了几圈。 给他和史大智分别施过针,邱秋去高干楼看褚韵和叶尔岚。 史大智在病房待不住,一琢磨,让助理开车,邀了王争去郊外找邱秋说的野菜去了。 邱秋到了高干楼,没瞅见施医生和二姐,只陈教授坐在外间的办公室里,悠闲地喝茶看书,一问在里间做心理咨询呢。 邱秋便没停留,邀了陈教授上楼,给叶尔岚把脉、施针,顺便又教了护工一套脚底按摩手法,让她每天睡前,给叶尔岚按按,春季嘛,是养胃护肝的好时机。 按按脚底的穴位,安神助眠,肝胆病痛不上身。 再下去,施医生在写病历,说是二姐回家收拾东西去了,明天过来住院,正式接受治疗。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褚韵是我见过的首例‘会阻碍一个人成为真实的自我的精神疾病’,引用柏拉图的一句话‘一个人的童年生活决定了成人后的精神状态’。” 邱秋听得似懂非懂。 施乐生拿了两本书给她,英国学者罗伯特·伯顿于1621年发表的《忧郁的解剖》和英国医生乔治切恩的《轻奢膳食疗法》。 邱秋翻了翻,和陈教授去配药房。 路上两人就史大智的情况,讨论后,拟了张方子。 为了给史大智和王争的肾减轻负担,他俩的药,邱秋也准备统一研磨成粉,用以温水送服。 当然,这事就不需要他俩亲自动手了,交给配药房即可,只需把方子上的药材标注清楚,哪些需在研磨成粉前洗、晒、炒。 昨天宿舍的那些,陈教授昨晚已经处理完了。 暂时无事的两人,一头扎进了图书室。 1954年,中医界有一次大规模的献方、采风运动。 一时之间,正式、非正式出版了大量的单方、验方、秘方集。并由此触发了药用植物、中兽医研究的热潮,引发了后来的“中草药运动”。 广济收录了不少来自民间的方子。 邱秋和陈教授这一看便入了迷。 直到钱念念找了过来,才发现早已下班了。 邱秋忙掏出鱼票递给她。 钱念念摆摆手:“饭菜都买好了,赶紧走吧,都等着你们呢。” “鱼票谁出的,你把这张还给人家呗。”邱秋把票塞给钱念念,抱起桌上的书和小册子,和陈教授一起,一本本放回原处。 钱念念看得咋舌,“一上午的工夫,你们看了这么多本?” “我是看不动,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一个方子得看上十几遍才能记个七七八八。”陈教授点点邱秋,“过目不忘。牛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以前只是听说。” 钱念念竖了竖大拇指,“我以前的班长,记性在我们连队已经算是顶尖了,可一篇文章,也得看上两三遍,才能倒背如流。” 陈教授放完东西,背着手,随钱念念和邱秋往外走道:“我现在是老了,年轻那会儿也不差的。” 钱念念点头赞同:“学医的,真没几个记性差的。” 三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到了食堂。 仓库的十几个员工,围坐在窗边两张长条桌旁,桌上摆满了饭菜。 还真是有鱼、有肉,不过最大的那一盘,仍是白菜炖粉条。 邱秋表达了下迟到的歉意,才和陈教授一起落座。 大家正有说有笑地吃着呢,史大智的助理提着食盒过来了。 “邱大夫,我们史总让我给您送几道菜加餐。” 说着,打开食盒一盘盘端了出来。 清炒菠菜,小葱拌豆腐,清蒸萝卜丝,玉竹炖甲鱼。 “您请用。我们史总说了,菜式好不好吃,您最有发言权。哦,还有,这盘菠菜是我们上午去郊外亲自去人家地头拔的,对我们史总来说,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邱秋抽了抽嘴角:“他不会日日都给我送菜吧?” 助理抱着食盒站在一旁,抬着下巴,目不斜视地盯着窗外,一本正经地答道:“我们史总说,日后,他吃什么,邱大夫还请跟着吃什么吧,这样才能帮他搭配出最好的伙食。” 钱念念“噗呲”一下乐了,王院长说得没错,果然会折腾。 陈教授才不管那么多呢,甲鱼哦,挺适合他老人家的:“邱丫头,你是孕妇不能吃甲鱼,这盆汤我们帮你干掉了?” 邱秋抬手做了个请,转头看向助理:“你是要留在这儿看着我们吃吗?” 助理四下看看,寻个空位坐下了,等着收汤盆、碟子。 邱秋招呼有些发蒙的大伙夹菜吃,不愧是俱乐部大厨做出来的,这菠菜、这豆腐,还有萝卜丝,都比家里做的好吃多了。 吃完饭,挥手送走大家,邱秋接过陈教授递来的小本本和钢笔,开始写药膳,俱乐部的伙食虽好,她也不可能天天吃啊,影响多不好。 黄精蒸山药、黄芪炖母鸡、荞麦健脾糕、芦根(干)黑米卷、山药熟地瘦肉汤、枸杞叶蚌肉汤、洋葱炒鳝鱼…… * 褚辰收拾好被褥、席子,打扫好家里的卫生,将邱秋被周惠菇弄脏的大衣装进纸袋,背上装有相机的小包,看向随舅公练了大半个小时太极的昭昭和采采,“我们要出门玩了,你们仨要不要去?” 采采一愣,扎着两手蹦跳着欢呼起来:“哦哦,出去玩了、出去玩了。” 昭昭一高兴,两手撑地,竟然翻了个跟斗。 乐得褚辰一把将小家伙抱起来,手一扬抛向了空中:“我闺女就是聪明,学什么都快!” “哈哈……”昭昭笑着挣扎着下来,要再翻一个。 结果就是,她和采采在客厅里你一个我一个蹦跳着翻开了。 褚辰在旁紧紧地护着,生怕一个不小心,两人撞到餐桌、椅子什么的。 “好了好了,下楼了。”老太太穿上大衣催促道。 张成文想下午就回贵州,请着假呢。 舅公想多玩两天,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到处逛逛,他都觉得来回车票花得亏的慌。 最后一商量,明天晚上走。 采采一听,明晚坐火车回去见奶奶、爷爷和爸爸的,开心地从地上爬起来,拉着老太太的手转圈圈,老太太被她转得头晕,俞佳佳上前,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昭昭也被褚辰抄起来,坐在了脖子上。 大家这才得以出门。 路上先把大衣送去洗衣店,随之去火车站买票,接下来便是玩了,动物园、百货商场,去红房子吃西餐,下午继续,电影院、南京路…… 到家都已经五点了。 老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带着三个闺女在客厅看电视。 褚韵听到动静从卧室出来,褚辰看到她,忙叫她拿上材料跟他去宜兴坊街道办。 几人看电影时,他已给孙建国打过电话,并拉了爹爹一起去街道办,跟街道办主任打过招呼了。 褚韵被安排得一愣一愣的,直到从街道办拿着户口本出来,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褚辰带着她没停留,赶在人家下班前,又顺利地把粮本和菜本办了下来。 看了看表,褚辰将褚韵载到电车站牌前:“二姐,你坐车回去吧,我去医院接邱秋。” 褚韵直愣愣地下来了,眼见褚辰骑车要走,忙一把扯住他的大衣:“爹爹怎么同意我落户了?这事,姆妈知道吗?” “爹爹要脸!”褚辰也是从邱秋初一跟爹爹的交锋中,看出来的,他父亲竟是个重颜面的人!! 家庭纠纷,只要波及到他的颜面,他便会立马让步,选择息事宁人。 “好了,快回家吧,跟采采多相处相处,明天她就跟张叔、舅公回贵州了。” “你跟孙建国打电话了?” 褚辰微一点头,骑车走了。 再待下去,他怕会就婚内出轨这事,对二姐口吐恶言。 要下班了,邱秋脱下白大褂,拎着小坤包去住院部看王争,到了才知道,下午人家又被史大智接出去玩了。 嗯,挺好的。 心态保持住,要不了半月就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了。 交代了护士,让他回来后赶紧服药。 邱秋转身便步出住院部,向大门口走去。 “秋秋,”褚辰从仓库一路寻了过来,“上车。” 邱秋扶着他的腰,欠身坐上后座,“走吧。” 褚辰蹬着自行车,穿过人群,很快便出了大门,加入了自行车大军的行列:“今天累吗?孩子有没有闹你?” 邱秋刚要说话,一辆自行车几乎是擦着她的腿骑了过去。 褚辰回头正好注意到,忙靠边行,“没碰到吧?” “没。”邱秋打量着对面的商店橱窗,这是淮河路,一路灯火通明,跟贵州那个小山村几乎是两个世界,“二姐和采采的户口办好了吗?” “嗯,弄好了。张叔和舅公明晚带采采回去,后天一早,我和昭昭回苏州常熟。” “你最近一次回去是什么时候?” “67年清明。”一晃,竟是11年了。 “老家是什么样子?”邱秋好奇道。 “是座古城,有许多古老的建筑,咱家的老宅,你看了一定会喜欢,最初的那桩建于清初,后面陆陆续续一直在扩建。可惜,很多建筑都毁在了日军的炮火下。现在去,还能看到炮火残留的痕迹。” “有很多族人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77节 “有,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那三支,大大小小十几家,都住在一起。不过,关系已经远了,很少联系。” 说着话,车子到了公寓楼下,远远就见老三带着五个孩子,在锦江俱乐部旁边的路灯下踢皮球,昭昭一脚踢出,小小的皮球旋转着“啪”的一声,击中了三花的额头,小家伙一个趔趄坐了个屁股蹲。 年龄小穿的开裆裤,应该是摔着骶尾了,疼得“哇哇……”大哭。 大花一看,上去推了昭昭一把,二花抬腿还想再踹一脚,被采采一头顶在肚子上,摔了个倒仰,后脑勺触地“咚”的一声。 “哇——”这个也哭开了。 大花气得一把抓住采采的头发,死命地拽。昭昭扑过去,一口咬住了大花的手腕,含含糊糊叫她“松手”。 采采头皮被扯得像掉了一样疼,边哭,边扯着大花的衣襟,对准她的双腿又踢又踹。 二花哭着来帮忙,昭昭抱着大花的胳膊,吊在她身上,双腿跟游泳池里狗刨水似的不停地对着二花扑腾。 邱秋就觉得眨眼的工夫,好嘛,打成一团了。 老三忙着查看三花伤哪了,褚辰自行车一丢,忙冲过去,将人拉开了。 分开了也不消停,大花捂着浸了血的手腕,骂昭昭是狗。 采采哭着骂大花是白骨精。 昭昭绷着张小脸,气得也不轻,口齿清晰地跟大花掰扯:“皮球砸到三花是我不对,该道歉我道歉,该赔偿我赔偿,你们给我时间了吗?打我就打我呗,你扯采采的头发干嘛?看,掉了多少?” 采采摸着秃了一块的头皮,“哇哇……”哭得更狠了。 褚辰和昭昭围着哄,邱秋过去查看三花的骶尾骨,还好没有骨折,只是摔疼了。 又握了大花的小手看上面的牙印,“没事,回去消消毒,上点药,过两天就好了。” “妈妈,”昭昭不满地嘟了嘟嘴,“我天天都有刷牙。” 邱秋瞪她:“你早上没吃饭?中午没吃饭?口腔里细菌那么多,不消毒明天就得肿起来。还不去跟三花道歉?” “哦。”昭昭走到老三身前,对着他怀里还在哭泣的三花,深深弯了下腰:“对不起三花,我不该把皮球往你这边踢的。你、你别哭了,我把我的布娃娃送给你好不好?” 三花吸着鼻子,泪眼蒙胧地瞅了昭昭一眼,嘴一撇,“糖~” “好好,给你糖。那布娃娃还要不要?” “要。” “嗯嗯,也给你,不哭了哈。” “疼。” “我给你吹吹……” 话一出口,老三喷笑了,当下把三花一翻,将她的小屁股对准了昭昭:“来,吹吧。” 昭昭惊恐地往后退了两步,小肥手往嘴上一捂,转身跑到了邱秋身后,扯着她的衣服告状:“妈妈你看三伯,坏!” “好了好了,回家吧,该吃饭了。” 到家了,邱秋提出医药箱,先给采采、大花消毒上药,又分别给二花、三花、昭昭看了看,没啥事。 宋芸芸没过来,老三不着调,老太太问清情况,唤了大花、二花过去,仔细教导了半个小时。 昭昭抱出自己的娃娃,不舍地递给了三花,又把自己的存糖罐抱出来,给三花和采采分糖吃。 很快,三人又玩闹在一起了。 邱秋看了一圈没瞅见二姐,一问,出去给采采买礼物去了。 张成文和张丰羽也不在,去楼顶看夜景、抽烟去了。 褚辰上楼去唤两人下来吃饭,邱秋走到窗前朝下看,这个点了,也不见褚韵回来,不免有些担心,让老三出去找找。 老三不愿挪动,随口敷衍道:“她那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 邱秋小声跟他说了下褚韵的病情。 “不可能,她那人没心没肺的,怎么可能得那病?!”老三根本不信。 好在,八点多,人提着大包小包回来了。 第52章 灯王,婚礼 采采看到妈妈,扯着衣襟下摆,兜着昭昭分的糖奔了过去:“妈妈、妈妈,看我的糖,还有金币巧克力哟。” 褚韵放下东西,伸出去的手缩了下,复又张开,接住扑来的小家伙:“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超开心呢,”采采依偎在妈妈怀里,将捧着的糖一颗颗塞进自己的小兜兜里,喜笑颜开道,“我们去了动物园。我看见了大老虎,大猩猩、长颈鹿……吃了炸猪排、烙蛤蜊、小蛋糕,看了电影《小兵张嘎》……四舅还给我们拍了好多照片。妈妈,明天我要回去找奶奶啦,四舅说你不跟我回去,为什么呀?” 褚韵喉咙滚动了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眼神慌乱地一瞟,瞅见她头上小指指甲盖那么大一块红艳的秃皮,惊怒道:“头怎么弄的?” 采采小嘴一嘟,指了指大花:“白骨精拽的,我的头发掉了好多哦。” 褚韵看向大花,眼里带了厉色、怒气,话却是冲着老三喊的:“我还没死呢……” 老三站起来,就想怼回去。 老太太伸手一把将他按了回去,顺便瞪了他一眼,让他消停点,别惹事。 “二姐,”邱秋过来打圆场,“别吓着孩子,收拾收拾吃饭了。”说着,帮她拎起地上的东西,扶着人进了卧室,细细跟她说了几个孩子打闹的事。 要说怨谁,昭昭那是玩疯了,一脚踢出去,哪考虑到三花年龄小能不能接住球。 大花、二花看到妹妹被砸哭了,想反击,正常。 采采跟昭昭关系最好,哪能看见她被欺负,这不就打起来了。 看吧,没一会儿,又玩到一起了。 把事仔细解释清楚,邱秋翻看褚韵给采采买的东西。 一大堆,采采的没两样,孙大娘、孙大爷的倒不少。 褚韵抿了抿唇解释道:“奶奶前天给她买过衣服鞋子了,我就又给她挑了一身,小孩子长得快……” 邱秋试探道:“二姐,你把采采当成小时候的自己呢。” 褚韵一愣,轻喃:“小时候的我……”随之摇了摇头,“我和孙建国离婚了。”采采连一个健全的家庭都没有,只会比她过得更不堪。 这么想着,心脏便一阵紧缩,隐隐疼了起来。 邱秋见此,忙转移了话题:“其实,我觉得你学按摩挺快的,以后在医院,没事了,来仓库找我吧,我教你认穴位、经络、骨骼……” “好。” 吃过饭,张成文要去医院陪王争,褚辰送他。 邱秋拿了昭昭现在学的《针穴经》给褚韵,让她没事翻翻,能学进去就学,不能,再换呗。 人总得有个事做。 褚辰送洗的照片,加了钱,翌日上午就取出来了。 家里留了几张采采的照片,剩下的属于她的单人照、有她的合影,都给她拿走了。 晚上,邱秋、褚辰、昭昭送几人去火车站,褚韵住院没来。 临行前,邱秋跟张丰羽交代,让他回去后,扶持一下山区的草药种植,月亮湾大队若要大面积种植金银花、黄精等,让他帮忙指导一下。 张丰羽笑她:“净瞎操心,你都出来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邱秋瞪他:“走多远,那儿也是我的家。你也是从赤脚医生走出来的,山区生活条件有多差,过得有多苦,你不知道?”到现在,因为穷,大队里娶不上媳妇的青年有多少?住泥房茅草顶的又有多少户?常年穿草鞋的又有几许? 张丰羽抬头看向干净平坦、无沟无坎的街道,及来往衣着时尚、面容丰盈的人群,点头:“知道了。” 邱秋指指地上:“那个小箱子,帮我交给韩鸿文。”里面都是她今儿去市图书馆买的医书,和请陈教授帮忙在广济图书室抄的一些适用于他们山区的单方、经方、秘方。 张丰羽白她一眼,不满地嘟囔道:“对个外人,比对我都用心。” “那是外人吗,我徒弟。”邱秋轻哼,“又没说不让你看。” 这还差不多! 张丰羽满意地扬扬眉。 “张叔,”邱秋走到跟褚辰说着什么的张成文身旁,“和念秋说,好好读书,我在这儿等她。” 张成文“扑哧”乐了,“真考过来,你姆妈还不得气死。你一走,她整天就在家里念叨,说跑得太远了,日后她要有个什么,怕是想见你一面都难。” “那也不能听我姆妈的,把念秋一辈子拴在小县城吧?” “看念秋了,她要能考出来,我来做你姆妈的工作。” “妻管严!”邱秋轻嗤了声,转身去看采采。 张成文点点邱秋,跟褚辰道:“说我妻管严,她也不瞧瞧,把你管成什么样了,烟不能抽,酒不许喝……” “张叔,”褚辰打断他,笑道:“是我自个儿抽不惯烟,喝不得酒,跟邱秋无关。” 张成文:“……”看看、看看,这不是妻管严是什么?” “采采,”邱秋俯身看向跟昭昭抱成一团的小家伙,“四舅妈给你的药,记得给爸爸哦。回去了,别忘了读书识字,给四舅妈打电话、写信。楼下的电话号码,记住了吗?” “记住了、记住了,”采采点着头,咧嘴笑道,“四舅说放假了,接我过来玩儿。我们还去动物园看大老虎,看大猩猩、长颈鹿。” 邱秋拨了拨她的发,笑道:“好,等你四舅放假了,让他去接你。我给你抹头发的药,记得拿给奶奶,让她每天早晚给你各抹一次,要不了多久,这个地方就长出头发了。” “好。” “妈妈,”昭昭抱着采采,仰着小脸看向邱秋,央求道,“我不想让采采走了,咱们把她留下吧?” “不,我才不留在这儿呢,天天在屋子里,不让出去玩,没有山没有水,没有花没有果果。我要回家找奶奶,跟她一起去后院摸鸡蛋,去寺里看大孔雀,去山谷看大象。你还没见过孔雀、大象吧?” 昭昭摇头,“我只在书上看到过。大象真有长长的鼻子吗?孔雀开屏是不是好美。” “大象的鼻子是好长啊,还会喷水。孔雀一炸毛,就会露出大屁股。” “啊,大屁股?!” 采采重重点了下头,“嗯,老丑了。” 昭昭小鼻子一皱,“那它拉屎会不会很臭?” 这话把采采问蒙了:“我没闻过。我回去闻闻,让我爸爸帮我写信告诉你。” “我会写字。你也要赶紧学啊。” 沪上人家[年代] 第78节 “我也会写大、一、人、二,三我也会。” “我也会、我也会,”昭昭说着,松开她,四处找了个小棍棍,蹲在地上写了起来。 采采也寻了根树枝,跟着划。 玩了一会儿,昭昭又想起什么,好奇道:“大孔雀,有美丽的尾巴,又有丑丑的大屁股,那它是不是又美又丑?” 采采抓抓脸:“好像是这样哟,哈哈……又美又丑,又美又丑哈哈……” 昭昭想想,是挺好笑的,跟着乐了。 该上车了,褚辰提着、背着大包大包的行李,随张成文、张丰羽上了火车,找到位置,把东西归置好,翻窗跳下,抱起采采递了过去。 张成文伸手接住,采采挥手跟几人道别。 昭昭跟着挥手,没几下,“哇——”的一声哭了,扯着爸爸的裤腿,叫他把采采抱下来,不走了。 采采头一扭伏在了张成文肩头,眼泪跟着吧嗒吧嗒掉。 在哭声里,火车开动了。 褚辰弯腰抱起闺女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不是想有个笔友吗,这下好了,不用从报上寻了,直接给采采写信,聊什么都有共同的话题,多好呀。” 邱秋拿帕子给她擦鼻子眼泪。 昭昭哼着鼻子,含糊道:“我喜欢背《三字经》《药性赋》,采采不喜欢。我喜欢小踏雪,采采不认识。我喜欢摸泥鳅,采采喜欢抓鸡,她还会爬树,我就不会。” 褚辰笑着哄道:“明天爸爸带你回常熟,咱们去郊外看过太爷爷和大爷爷,爸爸教你爬树好不好?” 昭昭兴奋得小脸一下子亮了:“真哒?”问完,偷偷看妈妈,生怕她开口阻止。 褚辰跟着朝邱秋讨好地笑笑,悄悄跟闺女咬耳朵:“咱们不叫妈妈知道。” 昭昭转着眼球,偷偷瞄了邱秋一眼,跟着小声道:“妈妈方才听到了。” “没呢,不信你瞅瞅看。” 邱秋立马捂住了双耳,逗得昭昭咯咯直乐,夫妻俩相视而笑。 褚韵住院了,采采走了,褚辰带着昭昭也走了,家里一下子空了,特别静。周日,邱秋休息半天,躺在床上,懒懒地不想起来。 俞佳佳从淮国旧搬回来台留声机,一叠的老唱片。老太太在客厅里摆弄,悠扬的歌声透过门缝传进来。 邱秋赤脚下床,双脚踩在前天刚铺的羊毛地毯上,拉开厚厚的绿色金丝绒窗帘,阳光刷的一下,全涌进来了。 抬手挡了挡,等适应了,邱秋握着把手,推开了窗。 暖暖的风,吹了进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气好像变暖了,窗下的树冒出了小芽芽。 史大智的野菜套餐,可以安排上了。 转眼到了十四这天,褚辰带着昭昭回来了,刚一到家,便被宜兴坊那边唤去了。 褚锦生夫妻找人凑了些烟票、酒票、糖票,让褚辰和老三一起,赶紧大采购,十六那天婚宴上用。 褚锦生带着老大在写喜字。 小五骑着自行车,四处跑着通知亲戚、朋友。 宋芸芸忙着跟大花、二花置办衣服鞋袜、打听学校。 谢曼凝所在的中学还没有开学,她收了几个学生,都是左邻右舍家的孩子。 高考恢复了,政策松动了,有那海外、港澳关系的人家,立马活动了起来,申请去香港探亲啊,跟海外的亲戚们取得联系啊。 这一活动,那外语是不是也该学起来了。 一时之间,谢曼凝这个中学英语老师成了香馍馍。 都是邻居,不好收学费,这些家长便今儿你拎块肉,明天她提包鸡蛋,褚家的伙食一下子上来了。 丁珉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老三带着孩子也不总往公寓跑了。 东西买好,送到楼上,褚辰跟爹爹姆妈打声招呼,便要下楼,赶去广济去接邱秋。 “老四。”褚青突然叫住这个弟弟。 褚辰转身唤了声“大哥”。 褚青放下毛笔,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看着褚辰,目光灼灼道:“我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 褚辰一愣:“哦。” “我准备报考复旦的数学系。”在复旦,只有最优秀的人才,才会被数学系录取。 “哦。”褚辰随意应了声,快步下楼。 褚青怔了怔,垂下眸子,悄悄攥紧了手指。 老三轻嗤一声,抱起三花,下楼去灶坡间找媳妇讨吃地去了。 正月十五,过节呢,广济提前给职工发了过节福利。 邱秋和陈教授埋首在图书室,颇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苏子平让方圆圆领了,给她送到图书室。 方圆圆提着东西刚要去,褚辰来了。 “褚同志,”苏子平打了声招呼,接过方圆圆手里的东西,递给褚辰,“院里发的福利。你带给邱大夫吧,她在图书室。” 两块肥皂、一条毛巾、一袋大白兔奶糖,一盒点心,由大红的网兜装着。 褚辰接过来放进车篓,道了声谢,骑车去图书室。 邱秋嫌来回搬书麻烦,直接捧着书靠着书架坐在了地上,屁股下垫了叠旧报纸,管理员给她找的。 陈教授没她那么好的记性,再加上年纪大了,肾不太好,一会儿就得跑趟厕所,坐不住,捧着本书就那么边看边转悠,嘴里念念有词。 褚辰没打扰陈教授,等邱秋一本书看完,才上前轻声唤道:“秋秋。” 邱秋脑中都是刚刚记下的经方、药材,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褚辰俯身蹲下,笑道:“不认识了?” 邱秋恍然:“褚辰,你回来了。昭昭呢?”说着,朝他身后看去。 “在家呢。”褚辰双手穿过她腋下,将人抱站起来,取过她手里的书看了看编号,放在书架上,“下班了,走吧。” “哦。”邱秋刚一动,看到地上的旧报纸,弯腰就想捡,褚辰先一步将报纸拿了起来。 邱秋指指书架侧边:“塞在这儿,明天还用。” 褚辰放好报纸,心里想着去哪给她寻张小折叠凳。 两人走到外面看书区,邱秋先跟管理员打了声招呼,等陈教授一道经方记下,扯了人,一起出了图书室,让他赶紧回去吃饭吃药休息,晚上别熬夜。 褚辰想和邱秋一起去住院部跟王争打个招呼,顺便邀他明天来家过节。 邱秋一听,笑了:“别去了,找不到人。他啊,这几天跟史大智玩疯了,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泡澡、挖野菜、打保龄球、游泳,过得丰富多彩着呢。” “癌细胞控制住了吗?” “要看一个月后的复查结果。昨天还跟我说,想拿着药回去呢,嫌广济的住院费太贵。”顿了顿,邱秋又道,“还没有中医治疗癌症成功的案例,我准备跟院长申请笔补助,帮王叔稍减轻些医药上的负担。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和昭昭在老家怎么样?” 褚辰笑笑:“见到你闺女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玩疯了,上过坟后,父女俩为躲避老家亲戚的骚扰,今天爬山明天游园,后天便借了船,游湖捕鱼捞虾,有名的小吃更是尝了个遍。 邱秋捧着闺女的小脸,左看右看,总觉得圆了点,黑了点。 “嘿嘿……”昭昭咧着嘴朝妈妈笑,“我和爸爸带了好多好吃的,有酒酿饼、麻花、晒干的鱼和虾,五太爷家养的大红公鸡,七太爷家送的米酒,九太爷家送的鸭子,还有我们昨天挖的野菜。太奶奶和佳佳姨蒸了野菜团子,说你爱吃。” 邱秋亲亲她的小脸:“有没有想妈妈?” 昭昭转着小脸,眼神乱瞟,不好意思说实话。 “来,尝一口。”褚辰捏了块酒酿饼喂邱秋,瞅了眼心虚的闺女,笑道:“她啊,疯玩一天,倒头就睡,第二天又是疯跑的一天,怕是没时间想你。” 酒酿饼的饼皮,由清酒酿发酵而成,带着酒香,一口咬上去,满满的豆沙馅,超甜。 褚辰看她那表情,知道不是太喜欢,手一转自己咬着吃了起来。 邱秋等嘴里的食物咽下,捏了捏昭昭的小鼻子,“后天该上学了,考虑好了吗,上哪所学校?” 老太太端了一小盆草头鸡蛋银鱼汤出来,闻言道:“上街道办幼儿园吧,我接送起来方便。” “我也可以帮忙接送。”俞佳佳一手端着碟东西走出厨房道,“对了,少年宫有舞蹈班、乐器班、书法班、绘画班、讲故事班,昭昭报哪个?” 邱秋看向闺女,要她自己拿主意。 昭昭知道妈妈忙,顾不上她,张口选了街道办的幼儿园。 “佳佳姨,少年宫有钢琴班吗?我想学钢琴。” “我在家教你不行吗?”老太太和俞佳佳同口异声道,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褚辰跟着道:“爸爸也可以教你。” “那我就不用去少年宫了吧?” 也行。 老太太准备在家没事,教教重孙女学英语、练练毛笔字。俞佳佳琢磨着,改天带昭昭去挑双舞鞋,在家教她跳跳舞,学舞蹈的女孩气质好。 褚辰和昭昭确实带了不少野菜,光是草头就有一大包,除做了草头鸡蛋银鱼汤之外,还有一碟清炒草头,一盘草头炒腊肉,另有一小盆婆婆丁窝窝头。 “吃吧,”褚辰递给邱秋一个窝窝头,夹了筷子草头炒腊肉给她,“还有一小筐荠菜呢,明早给你包荠菜小馄饨。” 邱秋咬了口窝窝头,蛮好吃的:“怎么挖了这么多野菜?” “七叔公见我和昭昭去地头挖野菜,以为大城市里稀罕,叫几个嫂子帮忙挖了一上午。”可不就多吗。 邱秋笑道:“吃得完吗?” “没事,”俞佳佳道,“等会儿我择洗一些,焯下水,晾上晒干,以后包包子吃。” 太多了,用完饭,大家一起团团坐,择去老叶,捋去根上的泥,淘洗干净,丢进开水里,烫个半分钟,赶紧捞出来,放进凉水里,散散热气,握成团挤去水分,晾在阳台上铺的竹席上。 带回来的活鸡活鸭,养在笼子里,昭昭拿着择下来的叶菜去逗,差点没被那只大红公鸡追着啄了手,小人儿吓得哇哇乱叫。 不是要学琴吗,老太太拉着她洗洗手,练琴去了。 邱秋帮着弄完,洗漱后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沪上人家[年代] 第79节 俞佳佳紧跟着回了房,练习她的裁剪去了。 褚辰烧了大锅的水,自己洗完,给练完琴的昭昭洗。 小家伙坐车回来,一路也够累的,洗完澡不等爸爸给她把头发弄干,已伏在褚辰肩头睡着了。 褚辰抱着她坐在炉子旁,头靠近炉子,给她擦头发。 沪市电视台的电影欣赏结束,邱秋转了转台,九点半,中央电视台第一套节目,在放英语讲座。 邱秋听着听着便走了神,右脚从拖鞋中挣脱开来,长腿一伸,大脚趾抵住了褚辰的膝盖。 脚腕一上一下地晃着,大脚趾跟着一上一下地从褚辰膝上划过。 褚辰伸手握住那只没有穿袜子的白嫩小脚,看向她的目光带了欲色。 邱秋胳膊肘抵在抱枕上,单手托腮看着他笑道:“褚主任把持不住了吗?” 褚辰没说话,松开手,摸了摸昭昭的头发,干了,抱着人回房,片刻拿了双袜子过来,蹲在邱秋面前,给她穿袜子。 邱秋挣了挣,娇声道:“等会儿还得脱,麻烦。” “我给你脱。”话落,褚辰一把抱起沙发上的女人,大步进了卧室。 老太太出来上厕所,见客厅的灯亮着,电视开着,却不见半个人影,小四他们的卧室,隐隐听到邱秋的讨饶声。老太太唇一扬,笑眯了眼。 翌日,邱秋揉着腰起来,捏着前来唤她起床的褚辰的脸颊,气道:“色狼!臭不要脸!” 褚辰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对着一张一阖的双唇,狠狠吻了上去。 “唔……”邱秋拍他的胳膊。 眼见要失控,褚辰放开她,稍微退开了点,看着她笑得暧昧:“昨晚是谁喊着要、要的,怎么天一亮,就翻脸呢?嗯~” 邱秋抬手要打他,褚辰一把握住,凑到唇边亲了下,笑着起身,帮她拿衣服。 褚辰应了自己的承诺,一早起来去菜市场抢了块猪里脊,包了锅荠菜小馄饨。 邱秋吃着很合胃口,不免贪吃了几个。 “今天上班吗?”老太太问她。 “上半天,下午休息。” 吃完饭,褚辰送她去广济,俞佳佳拎着四色礼盒去冯师傅家。 昭昭从楼下跑上来,叫老太太帮她把张爷爷给她扎的小踏雪走马灯取下来,楼里的小朋友相约着聚在楼下的小广场,拎了各自的灯笼,比谁的灯更好看,选今年的灯王。 老太太从储藏室帮她把灯取出来,见她拎着就走,急忙问道:“要不要太奶奶陪你下去。” “不用。” 楼里有从事表演、音乐、绘画、美术的文艺工作者,过年期间,闲来无事,帮自家小孩扎灯的不少。 昭昭下去前,觉得自己的小踏雪一定是今年的灯王,到了楼下,一看大家手里拎的灯,不由瞪大了眼。 兔子灯、走马灯、□□灯、鸭子灯、猪八戒头灯、八角宫灯、红纱灯、飞机灯、关刀灯……五花八门,各式各样,漂亮、好看的还不少。 “哎,你也是走马灯,看我的,跟你一样。”一个小男孩举着自己的走马灯凑了过来,“我的灯是我爸爸给我扎的,你看上面这匹马的眼睛是我用毛笔点的,我给它起名,小红。这匹全身漆黑,四蹄雪白,我爸爸给它取名踏雪……” 昭昭直接懵了,看看他那匹叫踏雪的马,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八面,八匹小踏雪:“……你、你的马怎么能叫踏雪呢?!” “为什么不能?”小男孩看看她手里的走马灯,“啊,你的八面怎么全是一匹马?太没创意了吧?” “我这是真马,是我张外公照着我的小踏雪画的。哼,没见识!”昭昭丢下这句话,便绕过男孩朝人群走去。 “真马?!”男孩惊了下,快步追上昭昭,一边护着她往里走,一边好奇道:“我知道你,你刚从乡下过来,你在乡下的家是养马的吗?” “才不是呢。”昭昭抬了抬下巴,骄傲道,“我妈妈是个很厉害的中医大夫,我的爸爸是我们县供销社的主任。我,是我们寨子里最最可爱的昭昭。” “哦,你叫昭昭啊。你好,昭昭,”男孩笑道,“我叫任成益,任尔东西南北风的‘任’,成事的‘成’,精益求精的‘益’。来来,给你介绍几个朋友。” 说着,任成益伸手朝前方招了招,喊道:“孙梁、袁帅、元今瑶,过来,给你们介绍个人。” 两男一女,三个小朋友,很快提着灯笼跑了过来。 孙梁小声问道:“她谁啊?” 元今瑶举手道:“我知道,她家有彩电。” 任成益惊呼:“哇,我们能去你家看电视吗?” “可以啊。”昭昭看向几人手里的灯笼。 “拎仙女灯的是元今瑶,她爸爸是美术老师。”任成益介绍道,“这位提鸭子灯的是袁帅,他爸爸是军人,希望他以后长大了,也去当兵。这个,”任成益扯过有些害羞的孙梁,笑道,“他爸妈是话剧演员,最近正忙着排一部话剧,没时间给他做花灯。他提的这个是去年的,你看是条蛇。”1977年是蛇年嘛。 “我还以为是条龙呢。”昭昭伸着小脑袋,凑近了看,“做得真好!” “谢谢。”孙梁小声道。 昭昭抿唇笑笑。 任成益:“你们看昭昭手里的走马灯,她说是她张外公照着她家的真马画的。” “你家养马?”几个孩子好奇地看向昭昭手里的灯。 “哎,任成益,”元今瑶叫道:“她的马跟你的一样哦,也是浑身漆黑,四蹄白。” 才不一样呢,小踏雪浑身棕黑,四蹄雪白。 为了让大家认可她的小踏雪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马,昭昭讲了小踏雪和它爸爸的故事。 元今瑶:“哇——你们那儿还有狼和野猪啊,太吓人了。” “小踏雪它爸爸好厉害啊,竟然打跑了狼和野猪,救了你妈妈。”任成益看着手里的走马灯,瞬间不香了。 “忠义。”一直没开口的袁帅,突然冒出了两个字,见大家都看向他,抿了抿,他道,“我说小踏雪的爸爸是匹特别忠义的马。” 昭昭的灯,因为所画的马,是一匹特别忠义的马的后代,当选为今年楼里的灯王。 晚上,大家吃了汤圆,下楼放灯、看灯,好多大人也都凑了过来,跟褚辰、邱秋打招呼,看昭昭手里的小踏雪走马灯。 褚辰跟人寒暄着,悄悄握住了邱秋的手。 邱秋摸摸昭昭的头,没多言。 大家都是文化人,有修养,看出邱秋的表情不对,礼貌地转移了话题,随之让自家孩子领着昭昭去玩,他们也慢慢走开了,不打扰夫妻俩独自。 褚辰要带邱秋回去。 邱秋摇摇头,没事。 褚辰想了想,骑车带她去了电影院,两人看了场电影《大河奔流》,影片以黄河流域为背景,讲述了农村妇女李麦从一个受苦受难的旧社会妇女,成长为坚强的革命者的经历。 “有空去黄河边看看。”前世,车马慢,信件慢,她去得最远的距离,是京城到江南外祖家,一千多里,走了大半月。 “好。” 十五元宵一过,年味就淡了。 一早起来,邱秋拿出昭昭的体检报告,要先带她去街道办幼儿园报名,然后再去宜兴坊参加小五的婚礼。 褚辰一早就被叫走了,帮忙招呼客人。 乐问夏一开始选的是国际饭店来举办婚礼。 太张扬了,不等褚锦生和谢曼凝反对,她爸妈就先否决了。 挑来挑去,最后,定了衡山饭店,也没比国际饭店差哪里。 中午11点55分,小五和乐问夏这对新人,在众人的期盼下走进了饭店大堂。 乐问夏穿的是大红的毛呢大衣,里面是高领的大红羊毛毛衣,下配大红的线织伞裙,头发烫了,披散着,大泼浪,双耳戴着对珍珠耳钉,腕上是块梅花牌手表。 眉毛修得又细又弯,唇涂得红艳艳的,粉搽得很白。 小五一身黑色卡其布的中山装,胸口别了大红色的塑料花,下坠着飘带,写着“新郎”二字。 乐问夏轻抬头下巴,众星捧月,如明星一般耀眼;小五亦是春风得意,将幸福写在了脸上。 证婚过后,开宴了,饭菜一盘盘上桌,清蒸鲤鱼,红烧排骨,爆炒三鲜…… 小五带着乐问夏从长辈那桌开始,挨桌敬酒敬烟敬茶。 老太太坐在主桌,敬到跟前时,拿了个红包给乐问夏。 邱秋带着昭昭跟丁珉、宋芸芸坐在一起,小声聊着天,等他们敬过来,宋芸芸和丁珉起哄,灌了乐问夏两杯。 席间两家都有不经常走动的亲戚,大家借着这个场合互相寒暄着。丁珉悄悄指了人,跟邱秋和宋芸芸说,这是谁谁谁,哪家的。 二姑家的大儿子,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也来了。 丁珉说是叫赵传和,算算年纪,今年31岁。 除他之外,二姑褚锦月还有一子一女,分别叫赵传礼、赵传曦。 宋芸芸扭头看了两眼,戳了戳喂昭昭吃虾的邱秋:“瞧着跟你家褚辰有几分像。” 邱秋扭头看去,赵传和正好跟着看来,邱秋礼貌地点了下头,收回了目光,是有那么两分。 褚辰长得像爷爷,赵传和的眉眼像,脸形、鼻子、嘴就不像了。 “你们明天是不是要走了?”邱秋问宋芸芸。 “今天晚上的火车。” “这么急?” “该春耕了。” “我下午还得上班,晚上就不送你们了,有事打电话。” “好。” 第53章 闹洞房、棋、大学报到…… 用完饭,褚辰客气地跟几位长辈告了声罪,穿过人群,过来送邱秋去广济。 昭昭早跟大花、二花、房毓跑着玩去了,宋芸芸让她放心去上班,孩子她帮忙看着。 “小辰,”赵传和起身走了过来,“好久不见,听你大哥说,你考上了复旦,快开学了吧?” “嗯,快了。”褚辰不欲多谈,扶着邱秋转身要走。 沪上人家[年代] 第80节 “这是你爱人吧,不介绍一下?” 褚辰再看他,眸子便带了打量,“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过来的目的是什么?” 赵传和温和地笑笑,“你下乡十年,可能还不知道,我在对外贸易局上班。” 所以呢? “锦江俱乐部一位姓史的港商,最近对外透露出投资意愿,局里让我接触接触他。”赵传和看着邱秋笑笑,“弟妹,他是你的病人吧?” 邱秋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不言。 王争一个退伍老兵,一个老党员为什么史大智一叫,便跟着屁颠屁颠跑出去了,天天不是游泳、吃小菜,就是泡澡、打保龄球,那是他知道史大智来内地旅游,是在考察投资项目。 他想在走前,为家乡建设出一份力。 昆明有什么项目? 机械制造、烟草配套、农业种植、农副产品加工,旅游开发。 它是西南地区的交通枢纽,铁路、公路交通的不断发展,为商品的运输和流通提供了便利。它地处西南边陲,是连接中国与东南亚、南亚的重要门户。 有这些优点在,指不定史大智就心动了呢。 褚辰瞅了眼妻子,便明白了她的意思:“锦江俱乐部的大门,不会拦你一个对外贸易局的干事,有事你直接找史同志沟通。好了,麻烦让一让,我爱人上班要迟到了。” “小辰,别闹,这是正事。” 赵传和这话一出,可把邱秋恶心坏了。 “赵同志慎言!”邱秋看着他不客气道,“我若没记错的话,你姆妈已跟我家登报断绝关系了。我觉得她这做法挺好的,既然已经断了,就别贸然上门打扰,很没礼貌。你说是吧,赵同志?” 赵传和:“……” 邱秋才不管他如何反应呢,转身扯着褚辰走了。 路上邱秋才从褚辰口中知道,赵传和的姆妈褚锦月,是第一妇婴保健院的产科主任医生。 嫁的男人叫赵孟志,中学教师,老家是北京的,在军政方面有些关系。 到了广济,邱秋先让褚辰载自己去仓库办公室,换上白大褂,背上医药箱,再和褚辰一起去高干楼,给叶尔岚施针,顺便看看二姐。 这段时间,褚韵天天由施乐生做心理辅导,跟着陈教授练习幽门顺气法,跟着邱秋学习按摩,状态比过年期间好多了。 褚辰跟着上楼,他回来后,还没过来看看二姐呢。 施乐生办公室里没找到二姐,两人继续上楼,去叶尔岚病房,最近褚韵跟叶尔岚的护工走得比较近,两人经常凑在一起聊在乡下的生活,交流按摩、护理经验。 还没到呢,便听到了一声哀号,听着像史大智的声音,夫妻俩互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史大智住在叶尔岚下面一层,只是他虽然办了住院手续,却只是上午过来,接受邱秋的针灸治疗,顺便跟大家一起在小花园里跑跑步,练练八段锦、幽门顺利法,跟陈教授斗斗嘴,对着花花草草发泄发泄情绪。 昨天邱秋跟大家说了,上午有事请假,针灸改到下午,没想到他来得这么早。 史大智的病房门敞开着,褚辰扶着邱秋走近,一眼扫到床上躺着被褚韵按脚底板、按得鬼哭狼嚎的人,愣了愣,瘦了。 嗯,体重超标的大胖子嘛,一旦动起来,那真是一天一个样,短短七八天,已经掉了十几斤。 “啊——我不按了!不按了!褚韵,你快松手,松手——” 王争、陈教授和他的助理也在,三人站在一旁,边看边乐,陈教授还时不时出言指点褚韵几句,哪个穴位对应着哪个脏器,要按重点,哪个要多按几下。 褚韵的手劲在农场那几年,锻炼出来了,不比一般的男子小,她咬着牙使劲一按,史大智差点没从床上蹦起来,疼疼疼,太疼了! 邱秋上前看了看二姐按的位置,没出声,让她继续。 “邱大夫,你快管管她……”史大智余光扫到邱秋,连忙求救。 邱秋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走到他身侧,伸手给他号了号脉,笑道:“按得挺好的,忍一忍吧,痛着痛着经络通了,脏器功能恢复了,便好了。” 史大智要哭了,颤颤巍巍道:“还要多久?” 邱秋问陈教授:“按多长时间了?” 陈教授没表,掰着王争的手腕看了看:“十三分钟。” “再按几分钟。”邱秋轻描淡写道。 一开始史大智真信了,后来接触的时间长了,便知道邱秋话里含的水分有多大了。 她说问题不大,嗯,暂时死不了。 她说几分钟,那是几分钟又几分钟,绵延无绝期啊! 史大智痛麻木了,按摩也终于结束了。 邱秋让助理扶他起来活动活动,感受一下,身体是不是轻松了不少。 何止轻松啊,史大智觉得自己疼出的一身汗,都有几斤,连忙让助理帮他把磅秤推出来,他称称。 对,没错,为了每天知道自己减了多少,他专门让助理给他买了两个磅秤,一个放在这里,另一个搁在锦江俱乐部的客房了。 “减了多少?”史大智往上一站,等助理添加秤砣,移动游砣,让计量杠杆达到平衡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助理扶了扶眼镜:“比着早上,减了半斤。” “才半斤。”史大智不信,自个儿伸长了脖子去看。 邱秋没管他,让王争找个凳子坐下,脱去上衣,开始施针。 褚辰跟二姐聊了几句,知道她在这儿待得挺好的,便悄悄走了。 得去酒店结账。这事,老大自持身份,做不来;老三跟人算不明白;小五那边抽不开身,他那一帮同学、同事,等着进新房摸红蛋、花生、莲子,闹洞房呢。 分别给王争、陈教授、史大智、叶尔岚施过针,一个下午,差不多也快过去了。 史大智这会儿,感受到按摩的好处了,一身轻松,活力满满。 心情不错,开口要请几人吃饭。 陈教授摆摆手,怕给邱秋惹麻烦,国营事业单位嘛,就这点不好,稍微出点格,立马就有人在会议上说话了。 邱秋将医药箱交给陈教授提着,拉了王争到一旁,跟他说了对外贸易局找上门的事。 王争笑笑:“几天的相处,我算是看出来了,要说投资,他肯定有意向。不过,我觉得他对你的医术更感兴趣,他觉得你的针灸很神奇,香港不是没有中医,也不是没有针灸高手,可能达到你这效果的,他还是第一次体验。” “第二,便是他对药膳也起了兴致,听他话里的意思,等回到香港,他想开家药膳馆或是私房菜馆、素食馆,昨天还问我,该给你多少股份合适?” 邱秋听得若有所思,“昆明没有他看上的项目?” “有,蔬菜、贡米、花卉、药材、菌子,具体投资哪方面,还在考虑中。” 邱秋微微松了口气,“等他的病情控制住,你邀他去昆明走走呗。” “嗯,我也有此打算。”王争笑道,“这趟,不虚此行啊!邱秋,谢谢你。回去了,我还要谢谢你张叔,没有他非要我请假过来,先不说我的病情如何,单单史同志这个港商我就错过了。” 时也运也。 史大智也觉得,这趟内地之行,来得太值了。 经络通了,体重轻了,头不晕、眼不涩了,小腹不疼、尿意没那么频繁了。 上午,几遍八段锦练下来,一身暴汗,那个舒爽啊!他都爱上了这项运动。 幽门顺气法也不错,天天对着花花草草絮叨些烦心事,放□□,嗯,心情倍棒,吃嘛嘛香。 以前若是谁说让他吃草,他一准儿跟人翻脸。现在,他是天天拉着王争和助理往郊外跑,自己挖还不算,还让锦江俱乐部帮忙运些别处的野菜过来尝尝鲜。 嗯,明天枸杞芽是不是该到了。 凉拌吃的是原汁原味,和鸡蛋一起炒,听邱大夫说,又是一番风味。 煮汤好像也不错。 都尝尝、都尝尝。 想着,史大智唇边露出了一抹迷之微笑,助理现在都看习惯了。 告别史大智和王争,邱秋带着褚韵、陈教授出了高干楼。 褚韵知道今天小五结婚,昨天给邱秋一个红封,让邱秋帮她上礼金,礼物便没买。 这会儿便自然地问了声,婚礼办得咋样? 邱秋淡淡地讲了几句,忙转移了话题,考校她一些经络、穴位,看记得如何了。 褚韵一一回答,陈教授听得满意,直言褚韵在这方面有些天赋。 邱秋颔首,没想到二姐的技能点亮在这儿:“明天我拿个木头人给你,对着书本好好认认上面的经络、穴位。” 好。 送褚韵回病房,邱秋和陈教授就史大智现在情况,调整了下第二疗程的药方,减了两味药。 将方子标记好,送到药房,也该下班了。 邱秋去仓库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放好药箱,抬腕看看表,到门口等褚辰。 褚辰去衡山饭店结完账,把剩下没用完的烟酒送回宜兴坊,就赶来了。 “昭昭回家了吗?”邱秋扯着褚辰的大衣,欠身坐上后座,问道。 “瞧小五他们闹洞房呢,过去看看吗?” 走吧,瞅瞅沪市的风俗。 两人从灶坡间穿过时,丁珉正在烧酒酿圆子:“留下吃饭吗?” “光吃这个?”邱秋挑眉。 丁珉指指案板上的几样已经切好的食材,“哪,还没炒呢。来,帮我打个下手。” 褚辰刚要说什么,被邱秋推了把,让他先上楼了。 洗洗手,邱秋给自己盛了碗酒酿圆子,站在一旁,边拿小勺舀着圆子吃吃喝喝,边问道:“三嫂他们走了?” “刚走。说是七点半的火车。” “谁送的?” “又不是没有电车,送什么呀。” 那就是两人提着大包小包,抱着三花坐电车走的。 “大花、二花今天去幼儿园报名了吗?” “报了。”丁珉撇嘴,“一早,等着她一起去接花车呢。结果,找了一圈,不见人,扯着两个闺女去街道办幼儿园了。哎,你别光吃啊,帮我剥个蒜。” 沪上人家[年代] 第81节 “别急,阎王还不差饿兵呢,等我填填肚子,再帮你剥。” 丁珉:“……” 等邱秋一碗酒酿慢悠悠吃完,几盘菜丁珉早麻利地烧好了。 邱秋真没看出来,丁珉还有这么一手好厨艺,比宋芸芸还要略胜一筹,宋芸芸烧的都是家常菜,丁珉则小菜做得漂亮。 邱秋真心实意地夸丁珉菜心炒得好,颜色亮,如赤油浓酱里的一抹天青色;猪油百果松糕,更是如美人亮相,那个美啊…… 灶披间几家主妇听得直乐,褚家这四儿媳,是个嘴甜的。 丁珉听得不好意思,接过邱秋手里的碗勺,顺手洗刷干净,反手夹了半碗菜给她,让她尝尝味儿。 邱秋:“……”给口主食呗。 邱秋在灶披间吃了个半饱,刚掏出帕子擦嘴,便被丁珉夺过碗筷赶上了二楼。 新房的门敞开着,一个男子站在椅子上,手里提着根绳子绑的苹果,众人嚷着,让乐问夏和小五一起扑上去咬苹果,说这叫咬福。 结果,嘴唇刚刚碰到,男子的手向上猛然一提,苹果没咬到,小夫妻亲在了一起,大家哄笑。 第二次时,小五有了经验,一把拽住苹果,自己咬了一大口,递给乐问夏,让她也咬一口。 大家齐声喊,不算不算,再来。 立马有人跑出来,去大南房找谢曼凝重新要了个苹果。 乐问夏被闹得小脸通红,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 “妈妈,”昭昭从屋里挤出来,乐道:“五叔亲五婶了,亲了好几下。” 大花、二花、房毓先后跟着钻了出来,每人兜里都塞得鼓鼓囊囊的,是从被子、抽屉里摸出来的喜蛋、长生果、枣子等物。 一双双眼睛,亮晶晶的,兴奋中夹着开心、激动和对成人的好奇。 大花、二花还和房毓商量,晚上偷偷钻床下,听五叔五婶怎么在床上打架。 邱秋抚额,问昭昭要不要回家? 疯玩了大半天,昭昭确实有点累了,点点头,扭头四下找爸爸,要抱。 褚辰不在小南房,大南房也没有找到人。 问了几人才知道,和沈瑜之去楼顶的晒台了。 邱秋带着昭昭找过去,不料道梯口还蹲着一个,差点没撞上。 仔细一看,好嘛,老大褚青在这儿捧着本书,就着下面的那点光,背书呢。 这努力劲儿……用的是不是有点偏了。 “邱大夫,”沈瑜之笑道,“在医院上班怎么样啊,适应吗?” “还好。你快开学了吧?” “2月27、28日报到。”沈瑜之说罢,胳膊肘抵了抵褚辰:“你呢?” 褚辰抱起有些昏昏欲睡的昭昭:“3月1号。” 今天是2月22号,都没几天了。 褚辰一手托抱着昭昭,让她小脸枕在肩上,一手护着邱秋往晒台中间走了走,轻声问道:“昭昭饿不饿?” 邱秋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肚子,鼓鼓的,一下午怕是没断过嘴。 兜里装着东西,昭昭靠得不舒服,邱秋摸索着给她一一掏出来,有红蛋、糖果、小橘子,顺手装进自己大衣口袋里给她收着。邱秋问沈瑜之最近忙什么呢,也不见来家玩。 没干嘛,天天疯跑着玩呢,贵州那小县城待的,他都觉得跟沪市脱节了。这不,一回来,不得到处走走看看,找朋友、同学聚聚:“对了,褚辰,前天泥鳅还说你呢,回来了,也不联系。” “哦,明天找他,正好有点事。” 泥鳅在全国土特产公司做事,沈瑜之一听他这话,便知找泥鳅干嘛了,无非是帮县食品厂推荐辣酱、水果罐头、果脯呗。 又说了会儿话,楼下丁珉唤吃饭。 褚辰叫沈瑜之一起。 晚宴摆了两桌,大部分是谢曼凝叫小六刚从光明邨点心店买的熟食,酱鸭、酱蛋卤蛋、炸猪排、干煎鲳鱼,再加上丁珉烧的几道。 褚辰将睡着的昭昭放进爹爹姆妈的被窝,拉着邱秋略略用了些,便跟大家告辞,一家三口坐电车回去,自行车让沈瑜之推他家了,明早送来。 到家才知道,冯师傅来了,拎着点心。 这晚年拜的,是挺晚的。 老太太抱了几匹料子出来,三人正选呢,要给邱秋做两套宽松点的春装。 作为一名曾经特别出色的裁缝师傅,时尚讯息接收得好似就是比别人快些。他带来了一叠画报,全是从香港那边刚刚传过来的。 邱秋怀着身孕,他给挑的都是宽松款,自然松弛,却不沾半点土气,素也只是素在颜色上,布料的质感,再加款式的新颖,剪裁的合理,做工的细致,很是时尚、有档次。 几天后,俞佳佳拎回家,邱秋一试就喜欢上了。 昭昭也是一身新衣,老太太给买的运动装,脚上是双小白鞋。元宵之后,她在大楼里交了几位朋友,已经完全融进了他们的小团体。 每天,几乎都不用人接送。 一早,袁帅就来敲门了,小家伙早上要晨练,几人中起得最早,洗漱后,便从最近的任成益家敲起,到他们家也不过才七点。 昭昭揉着眼,被褚辰抱出去,三人便一起手牵手走步梯去元今瑶和孙梁家,两家都在四楼,门挨门。 在楼下的小广场跑上二十多分钟,几人拿着钱票,去早餐店,吃完饭,回来拎上书包,便去幼儿园了。 下午5点放学,几人回来,在家看会儿电视,袁帅便掏出了斗兽棋,他爸用橡木给他刻的棋子,有象、狮、虎、豹、狗、狼、猫、鼠。 两组,共十六个,一组涂成红色,一组涂成黄色,下棋的两人,各执一组。 棋盘是用粘贴的烟盒内侧画的,长方形,横九竖七共六十三个格子。棋盘内有两条小河,河上有三座桥,每方在兽穴旁设三个陷阱。 游戏开始,红方先走,之后轮流走棋。 每次可走动一兽,一兽走一方格,除己方兽穴和小河外,前后左右均可走动。 狮虎在小河边时,可以纵横对直跳过小河,且能把小河对岸的敌方较小的兽吃掉,鼠是唯一可以走小河的兽,过了小河,鼠却能一口把象吃掉(因为它能钻到象的鼻子、耳朵里啃食)…… 昭昭玩这个很上头,晚上叫爸爸给她用硬纸壳做了副,练完琴,便要教他爸下,教太奶奶下,教佳佳姨。 三人儿时没少玩,斗兽棋是一种源自中国的传统棋类游戏,有着数百年的历史。 因其独特的历史和文化背景,很长一段时间,斗兽棋作为一种教育工具,在孩子们中间流行着。 游戏过程需要玩家运用策略、智慧和耐心,通过布局、预判、设陷阱等方式战胜对手。 为了继续引起昭昭对斗兽棋的兴趣,三人纷纷装作第一次见这么新奇的玩意儿,认真地听她讲解规则,要她手把手教普通吃法怎么玩,特殊吃法怎么玩…… * 连续四天,几个孩子都在早餐店吃饭,再去,邱秋就阻止了,怕那个油吃多了,对孩子来说不健康。 “我们都回家了,”昭昭仰头问道,“那孙梁怎么办?” “孙梁爸妈忙,没时间给他做早餐。”任成益解释道。 那好办,让孩子来家吃吧,真不差早上这一顿。 连吃了两个早上,孙梁爸妈知道了,提了大包小包来家,直言给家里添麻烦了。 走时,又留了个信封,里面装着粮票、菜票、肉票、钱和五张话剧票,两人确实忙,接下来,排的话剧要上台表演了,早上能顾孩子了,晚上又顾不上了。 东西老太太做主收下了,看夫妻俩这样,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忙完的。 两口子除了拜托褚家,又拎着东西去了楼上的袁家、任家,和对门住的元家。 * 转眼到了褚辰报到的日子,周三,邱秋和昭昭请假送他去学校。 没有直达车,三人提着行李,先乘21路电车到虹口公园,再换乘93路汽车到复旦大学。 报到了,才知道,复旦给没有收入或家庭人均收入比较低的学生发生活补贴;复旦还规定,上山下乡满五年的知识青年学生可以享受生活补贴。 除此之外,国家还有一项规定,工作五年以上的考生,属于“调干生”,由原单位发给工资。 为的是鼓励有工作经验的知识青年,继续深造学习,同时也保障了他们的基本生活,使他们能够在学校安心完成学业。 褚辰在供销社时,基本工资每月是45元,加上补贴,可领到五十。现在,补贴没有了,每月可以从原单位领45元基本工资。 过年期间的钱,也一次性补发了。 第54章 不适 宿舍在七号楼,八人一间。 格局跟邱秋在广济的宿舍差不多,木质上下铺,配有桌椅、储物柜,公共卫生间在走廊一头,洗澡有集中的公共浴室。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校园内热烈而欢腾的气氛影响,邱秋肚里的胎儿动得频繁,一会儿肚皮上亮起个鼓包,好在穿的衣服宽松,大衣一遮,几乎看不出来。 没跟褚辰上去,邱秋随意找了个长椅坐下,掏出话梅,含了颗在嘴里,四下打量着来来往往前来报到的学生。 差距挺大的,拖家带口的、穿着工作服或军装的、衣着时尚拉着小皮箱的、也有扛着麻袋风尘仆仆的,15岁的有之,28、9岁的也不少。 褚辰扛着行李,带着昭昭上到二楼,206室的门敞开着,里面已有人在打扫、铺床叠被了。 “你们好,”褚辰含笑看了四人一眼,带着昭昭走了进去:“我是经济系2班的褚辰,这是我女儿邱懿昭,小名昭昭。” 昭昭展颜一笑,抬手招了招,奶声奶气道:“叔叔、伯伯们好。” 四人纷纷放下手头的东西,含笑回应。 刚从家里来,大多带了些家乡特产,给昭昭拿橘子、苹果的,是北方来的陈观;抓了把桂圆干给昭昭的是广州那边考来的军人蒋卫国;给昭昭塞鱿鱼干的是从海南考回来的知青韩卫鹏,家住南京路旁的新式里弄;给昭昭奶糖的年龄最小,19岁,叫李卫。 李卫的话一落,大家乐了,一个宿舍三个“卫”。 腼腆地抿抿唇,李卫没吭声。 高考刚恢复,还处在试验阶段,保留了小部分“推荐入学”的名额。 从历届优秀学生中选拔,不参加高考,目的是与入学的考生做比较。 李卫便是其中的一位。 来前,邱秋也给褚辰装了些吃食,果脯、豆干、肉酱、水果罐头和常用药。 沪上人家[年代] 第82节 褚辰将果脯、豆干拿出来放在书桌上,让大家自己随意,想吃什么自己拿。 昭昭收的东西太多了,兜里装不下,褚辰帮她放在桌上,只捡了她爱吃的鱿鱼干装了两块。 褚辰挑了靠窗的上铺。 几人见他带着孩子,纷纷过来帮忙。 言谈中知道褚辰是本地人,妻子跟着来送他,此刻就等在下面,陈观和韩卫鹏齐齐松了口气。 刚一见面,见他带着个女娃娃进来,还以为孩子没人管,他得带着孩子来上学呢。 真要如此,那就麻烦了,照顾孩子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何况这么小的女娃。 高考恢复,他们好不容易考上大学,正是攒足了劲埋首学习的时候,有个孩子在身边,多不方便,说不定,褚辰忙起来时,他们还得帮忙照顾一二。 铺好床,规整好行李,褚辰拎着用网兜装着的饭盒,抱起闺女,跟几人告别。 下了楼,褚辰找到长椅上坐着的邱秋,放下昭昭,伸手抚了抚她的日渐鼓起来的肚子,关切道:“还闹吗?” 话落,就被隔着肚皮顶了一下。 邱秋忍不住笑了。 昭昭嚼着嘴里的鱿鱼丝,依偎在邱秋另一边,跟着用手摸了摸,随之惊讶道:“他踢我?!” 邱秋亲亲昭昭的额头,笑道:“不是踢你,是跟你打招呼。” “打招呼不应该是说话的吗?” “他现在还不会说话,不过,你说什么,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邱秋看着她笑道,“要不要跟他说说。” “好呀好呀,”昭昭拍了拍妈妈的肚肚,叫道:“喂,你听好了,出来要乖乖的哟。家里我老大,你老二;我吃肉,你喝汤;我戴花,你玩枪……” 褚辰一把抱起昭昭,笑道:“跟谁学的?” “任成益,他姐昨天就是这么跟他说的,还揍了他的屁股,他连吱一声都不敢,乖得很。”昭昭抬抬小下巴,说出自己的目标:“我以后也要像任家姐姐一样牛,叫他撵狗,”她指了指妈妈的肚子,“他不敢撵鸡,叫他向东,他不敢向西。” 褚辰捏了捏小家伙的鼻子,乐道:“好,以后他不乖了,你来教。不过,咱家比较民主,不能违背其个人意愿,强势发号施令哦。” “嗯嗯。”昭昭点着小脑袋,一本正经答道,“我懂的,先让他表达自己的想法嘛。” 邱秋从椅上站起来,看了看表,见时间还早,便提议道:“咱们先四处逛逛,再去你们食堂吃饭吧?” “好。” 夫妻俩带着昭昭逛了燕园、图书馆,最后去了食堂,白菜、萝卜等素菜基本是一毛或是五分钱一份。 荤菜要肉票,大排一毛五一份,红烧肉等其他荤菜在两毛和三毛之间。 蛋汤、青菜汤要五分钱一碗。 主食要粮票,米饭五分钱一两,馒头单个价格在五分和一毛之间,这要看是杂面馒头,还是白面馒头。 褚辰将母女俩安顿在窗边的座位上,起身去打饭。 要了两份大排,一份炒白菜,大碗青菜汤,五个馒头。 味道怎么说呢,不难吃,也谈不上好吃,能对付。 吃完饭,洗饭盒时,在水池旁遇到韩卫鹏、陈观。 陈观打量眼牵着昭昭等在一旁的邱秋,笑道:“你爱人?” 褚辰颔首,跟三人互相做了下介绍,转头问道:“你俩回宿舍吗?” 回。 校园方才两人也简单地逛了遍,中午回去休息会儿,下午去班里看看。 褚辰把饭盒装进网兜,递给先一步刷好碗筷的韩卫鹏,“麻烦帮忙捎回去。” 韩卫鹏伸手接过网兜,笑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送她们回家。” “你们骑车来的吗?” “坐公交。” 那多麻烦。 韩卫鹏来报到时,骑了辆自行车,就在食堂外的车棚里停着,当下,掏出钥匙抛了过去:“借你,回来帮我捎包豆干。” 褚辰带的豆干太好吃了,没吃过瘾。 道声谢,褚辰在韩卫鹏的指点下,找到他的凤凰牌自行车,取下脖子上的围巾包住前杠,抱起昭昭放坐在上面,长腿一迈骑站在那儿,伸手扶着邱秋上了后座,这才一踩脚蹬,朝校外行去。 陈观看得啧啧称奇,揽着韩卫鹏的肩膀问道:“你们沪上的男人都这么护家吗?” 韩卫鹏白他一眼:“你没瞧见邱同志怀着身孕的吗?” 还真没注意。 邱秋本来请了一天假,可看看表,不耽误下午上班,便让褚辰直接送她去了广济。 褚辰将车骑到她办公室门口,邱秋亲亲闺女的小脸,跟褚辰挥挥手,走了进去。 褚辰愕然,有几天不见呢,她这反应是不是冷淡了点? 昭昭拍拍他的胳膊:“爸爸,我也要去幼儿园。” “行,爸爸送你过去。” 去之前,得先回家拿书包。 两人到家,老太太刚午睡起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邱秋呢?” “上班去了。”褚辰失落道。 老太太狐疑地打量他一眼:“咋了?吵架了?” 褚辰刚要回答,昭昭跑进卧室,拎着自己的小书包出来了,扯着他向外走道:“爸爸、爸爸,快点啦,送我去学校,要迟到了。” “等一下,爸爸拿个东西。”褚辰握住昭昭的手,轻轻拨开,快步走进厨房,打开橱柜,找出两个玻璃瓶,原是装广合乳腐的,乳腐吃光了,玻璃瓶洗干净,放着没扔,平时装个蜜饯什么的,挺方便的。 褚辰打开瓶盖,装了两瓶子豆干,准备给韩卫鹏一瓶,自己留一瓶。 拿网兜提着,褚辰出了厨房,牵起昭昭的小手,边向外走道,边回头跟老太太交待道:“俞佳佳回来了,您跟她说一声,若是没什么事,去广济接一下邱秋。” “知道了、知道了。”一件事,都说几遍了,真是烦人。 幼儿园离公寓没多远,走路几分钟,骑车那就是一眨眼的事。 将人从自行车上抱下来,放在门口,看着小家伙背着书包,扬手跟看门的大爷打了声招呼,一溜烟穿过玩耍区跑进了教室,褚辰这才放心地离去。 晚上,俞佳佳来广济接邱秋,一时还挺新鲜,两人也不急着回家,慢悠悠地在街上逛着,一会儿凑到商场门口的玻璃橱窗前,看看人家陈列的商品,一会儿跑到儿童用品店,给昭昭挑对发卡,买双袜子…… 翌日,两人更是去看了场电影。 就是有一点不方便,母女俩的衣服没人洗了,洗澡没人帮忙了,邱秋月份大了,夜里翻身、上厕所,身后没有那双护着的手了。 褚辰在宿舍,亦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邱秋上下班,俞佳佳接送靠不靠谱?一会儿又担心邱秋夜里上厕,没人扶着护着,安不安全……凌晨好不容易睡着了,天刚蒙蒙亮,下铺一个动静,他一激灵坐了起来,伸手就想抱昭昭去厕所,结果,差一点没从上面摔下来。 拍拍额头,褚辰往后一躺,就着朦朦胧胧的天空盯着天花板,彻底睡不着了,翻身下来,穿戴整齐,悄悄打开门,下楼,晨跑。 出了一身汗,情绪方才稳定下来。 回宿舍洗漱换衣,去教室。 过两天,学校组织英语测试,过线的可免学英语,他得准备一下。 计划经济时代,高校没有什么自主权,但他们复旦一开学,还是做了些改革,比如学生可以跨系选课学习等。 他准备在数学系选两门课,管理系选一门课。 “哎,”韩卫鹏和陈观抱着书过来,坐在褚辰身旁,撞了撞他,“6号咱们系在礼堂举办迎新晚会,辅导员让报节目,你来一个呗。” 褚辰刚要来一句“没时间”,想到什么,立马转口道:“行啊,手风琴《喀秋莎》,帮我报一下。” 以借琴为借口,正好可以回家一趟。 “可以啊哥们!”韩卫鹏拍拍他的肩,站起来找辅导员给他报名去了。 节目一报上去,辅导员便通知他下午去大礼堂排练。 褚辰忙跟辅导员请假,说要回家拿琴。 辅导员看着他笑道:“找人借不到吗?还非要回家。” 说实话,刚开学,复旦又没有艺术类相关的专业,带琴的还真没几个。 行吧,还没正式开课,想回家便回家一趟吧。 “吴老师,”想了想,褚辰还是开口道,“我能办理走读吗?” 辅导员一愣,随之笑道:“可以啊。现在很多高校因住宿条件有限,限制了考生的录取人数,为了让更多青年有机会进入大学,中央发了‘红头文件’,允许各校扩招‘走读生’。” “要走读吗,那你得向学校提出书面申请,说明走读原因。” 褚辰心头一块大石头瞬间落了地,笑道:“谢谢。有申请表吗?” “没有,你自个儿找张纸写吧。走读原因写清楚,家庭住址证明材料提供一下,以便学校核实你是否符合走读条件。” 褚辰:“条件?” “就是你家不能距离学校太远,不然,影响学业。” 褚辰猛然捏住了指尖:“骑车四十分钟路程可以吗?” 辅导员摇摇头:“太远了!” “王老师,我爱人五月中旬生产,家里只有我奶奶和我四岁的女儿在,我担心……”褚辰细细说了下,邱秋的情况。 辅导员听得不免有些动容:“我帮你问问。” “谢谢,麻烦你了。” 目送辅导员走开,褚辰赶紧找韩卫鹏借自行车,回家。 “你不吃了早饭再回去?”韩卫鹏把车钥匙抛给他,问道, “不了,回家吃。”褚辰说着,把桌上从图书馆借的英语资料,递给他,“麻烦帮我带回宿舍。” 韩卫鹏翻了翻:“先借我看看。” “你随意。” 沪上人家[年代] 第83节 一路疾行,到家,邱秋上班刚走,昭昭和小朋友们,打打闹闹,也跑到了幼儿园门口。 老太太翻着白眼看他,“你咋又回来了?” “不放心。”说罢,转身要去广济看邱秋。 “哎哎,回来回来,”老太太指指对面,“家里不是有我看着的吗,你有啥不放心的?” 第55章 一更 褚辰回身便笑:“您能照顾好自己,我就谢天谢地了。” 老太太气得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要打他。 瞧不起谁呢? 褚辰拔腿就跑,边跑边笑,“看看,还不让人说实话了是吧,一说您上了年岁,就急!” “臭小子,谁上了年岁?你奶奶我才七十四,照着百数来算,还有二十多年好活呢,”老太太提着鸡毛掸子,追到门口,叉着腰斥道,“别说现在给你看媳妇了,等到昭昭结婚嫁人,我还能给她看孩子!” 褚辰站在电梯口等电梯,回身拱手,乐道:“是是,你一定能长命百岁,活到孩子们成家生子有孙那天。” 方季同要出海了,方妈妈在家给他收拾东西,听到门外褚辰逗他家老太太,出来笑道:“小辰不是去上学了吗,今儿也不是星期天,咋回来了?” 老太太撇嘴:“不放心他媳妇给我照顾。” 方妈妈一想邱秋脱去大衣后,略有些鼓的孕肚,笑道:“月份看着不大,哪月生啊?” “算了下日子,差不多在五月中旬。”老太太道。 “还早呢。”方妈妈看着褚辰笑道,“你这会儿着什么急?” 时间,它真是一眨眼的事。 褚辰不欲多言,笑道:“季同哥在吗?我找他借下手风琴。” “现在用吗?” 嗯。 方妈妈进屋给他拿琴。 褚辰接过琴,道了声谢,转身进了电梯。 老太太忙追着问了句:“中午回来吃饭吗?” “不了,我看过邱秋,直接回学校。您老照顾好自己啊。” 老太太不服老地扬了扬手里的鸡毛掸子,赶紧走吧,长了张嘴,显着你了是吧。 方妈妈看得羡慕:“你家小辰多好,离家这么近,想回来,提脚便到家了。唉,我家那个啊,这一走又是几万里。” “季同要出海了?” “嗯,明天就走。”方妈妈失落道。 老太太看她这样,转移话题道:“过年期间,我看你一直催他相亲,是相了几个吧,有合适的吗?” 方妈妈摇摇头,气道:“我瞅着个个都好,哪个娶进家不能过日子啊,他倒好,总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搪塞我。我看是跑野了……” 老太太接着话,又聊了会儿,便散了。 回屋,打开留声机,很快白虹那独特的嗓音在屋子里响了起来:“满园蔷薇处处栽,只要一夜东风,满园朵朵花开……” 老太太兴致来了,跟着哼上那么两句,给自己冲了杯咖啡,打开书柜找了本英文书,搬了把椅子坐在阳台上,看了起来。 俞佳佳不在。 昭昭幼儿园管饭,有小床可以午休,中午不回来。 老太太懒得做饭,瞧着快到饭点了,起身打扮一新,拎着包,唤上住在汽车间的同学董一瑾,两人去了天鹅阁,点了他家的招牌菜,炸猪排、奶油焗明虾、蔬菜浓汤和小蛋糕。 极有情调地吃完饭,二人顺着淮海路转悠了会儿,消消食,去了电影院,看完电影,去听戏。 五点回来去幼儿园接昭昭,临分别时,董一瑾突然唤了声“三晗”。 不等她回头,董一瑾接着又道:“清明,我想去二凡坟前送束花,看看她,说说话,要去吗?” 有那么一刹那,老太太有些恍惚,好似回到了从前,十六七岁在中西女中那会儿,她、董一瑾、叶二凡,同住一间宿舍。 因着董一瑾和叶二凡的名字,对应了她们的年龄顺序,两人便给她起了“三晗”这个小名,说她最小,合该是妹妹。 那时候,关系多好啊,叶二凡因出生、长于马来西亚,国文学得吃力,她和董一瑾,每到考前,便偷偷点了蜡烛,撩起珍珠罗纱蚊帐,给她划重点,陪她背书。 英国历史,那么厚一本,对英语不佳的她来说,学到都铎王朝,已是一笔糊涂账,叶二凡亦不留余力地帮她一步步完成了学业。 她们一起打网球、办校刊,一起参加学校的合唱社团、话剧社,一起看电影、听戏、逛街,一起过圣诞节、互赠礼物……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们毕业、分开了。 她为了理想,考去了北京。 董一瑾追着爱人出国,一走便是十几年。 叶二凡恋上了位革命人士,跟着爱人的步伐,行走了大半个中国,最后,也为掩护爱人撤退,牺牲在1938年的安徽沦陷区。 几十年后,再重逢,隔了山山水水,隔了人世繁华沧桑,她以为她们早已变成了,天下间最普通的同学,见面甚至可以扭开脸,装作不认识。 然而这一刻,当记忆被唤醒,她才知道,那些过往从没被忘却、抹去,她们曾陪伴过彼此的青春,曾那么亲密无间的在彼此床上嬉戏、共同品尝一块甜点,校园追逐,分享心动时刻…… 老太太喉头似堵了块硬铁,不知不觉中泪已浸满了眼眶:“好,一起。” 放学了,元今瑶拉了昭昭的手,撒脚冲出了教室,也不急着回家,两人三两下爬上滑梯,“哧溜”一下滑下来,“咯咯”的笑声引来了更多的小朋友。 争先恐后,一个接一个爬上了滑梯。 两人见此,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跑去一旁,玩起了跷跷板,口中哼唱道:“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下午刚学的儿歌,很多小朋友兴致没退,跟着大声唱了起来:“糖一包,果一包,吃完饼干还有糕……” 袁帅双手抱胸,看着两人闹,孙梁抱着本《建设中国新空军》连环画蹲在他身边,看得起劲。 任益成早就跑去跟人抢滑梯去了。 老太太在校门口等了一会儿,进来捉人。 “吴奶奶。”袁帅率先看到老太太,唤了声。 昭昭跳下跷跷板,奔过来,“太奶奶,我们下午学了《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太奶奶听到了,我家昭昭唱得真好!”老太太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看向跑来的元今瑶笑道,“今瑶唱得也好棒。走吧,回家。” 袁帅扯起孙梁,见他走路还眼不离书,劈手夺过连环画就要往书包里塞。 孙梁忙拽住他的胳膊,哀求道:“哎,我回去看,再借我一晚上。” 袁帅定定看了他一眼,这才松手,任他将连环画抢去。 “任成益,走啦。”袁帅朝挤滑梯的人群唤了声。 “哎,就来。”天好像一下子热了,任成益边朝几人跑去,边脱去外套,随意地朝天空抛了几下。一路上也不消停,戳戳这个,逗逗那个。 饿了,老太太带他们去国营饭店,一人要了客生煎。 吃饱回去,看会儿电视,老太太教昭昭学钢琴,孙梁窝在沙发上继续看连环画,袁帅借了昭昭的《三国》跟着看了起来,任成益和元今瑶趴在地上玩弹珠。 * 褚辰赶到广济,却没瞅见邱秋,人去开会了,王院长申请的法语班批下来了,这不,忙不迭地唤了一众老师去行政楼开会,看要招多少人,教室定在哪,课程表如何拟…… 褚辰在会议室外等了大半个小时,等到了悄悄出来上厕所的邱秋。 “你咋回来了?” 褚辰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见没啥变化,心头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多了份失落,“不想我吗?” 邱秋无语的片刻,提醒道:“你才走了两天。”以前在贵州,供销社忙起来,他三两天不回家,不是常事吗? 现在咋突然矫情起来了? 那能一样吗?在贵州,医务室有韩鸿文在,只要没有什么特大伤患,邱秋去不去都行,一觉睡到自然醒,家务活儿有二妮,出行有小踏雪,昭昭自个儿就跑着玩了,也不用她带。何等的悠闲自在! 这儿呢,地滑、人多、事多、车也多,肚里的孩子又越来越大,反正褚辰咋想咋不放心。 邱秋赏他一枚白眼,下楼去厕所。 褚辰忙跟上去,伸手扶着:“我跟辅导员说了走读的事。” 邱秋扭头看他:“学校让?” “应该没问题。” “很快就要倒春寒了,你这几天别来回折腾了,我挺好的。等到四五月,天暖和了再说。” 褚辰笑笑,没应。 邱秋就知道,这家伙别看平时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其实,固执着哩。 扭头看看他背的琴:“借琴呢,有迎新晚会?” “嗯,我报了手风琴《喀秋莎》。” 邱秋侧目:“你都没给我拉过手风琴!”两人熟识时,褚辰的手风琴早已被邱老实带人砸碎了。 星海48贝斯要168元,百乐120贝斯三排簧要450元,鹦鹉48贝斯要460元,不管哪一款,对他们刚结婚的小夫妻来说,都是笔不小的数字。 两人自然谁也没提买它。 看她撒娇嘟唇,褚辰眉尾飞扬,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我等你开完会,拉给你听。” “不用急着回学校吗?” “回去也是练琴。” 邱秋嘴角翘起:“我要听《喀秋莎》。” “好。” “要听三遍。” “好。” “我还要听《我爱这蓝色的海洋》、《我爱五指山,我爱万泉河》。” 沪上人家[年代] 第84节 “好。”褚辰越应越开心。 邱秋亦是心儿飞扬,双眸似盛装了满园春色。 中午,两人吃过饭,躲在小花园里一处僻静处,褚辰怀抱着手风琴,看着阳光里,慵懒地倚坐在长椅上,歪头朝他看来的爱人,拉响了手中的琴。 曲调悠扬而深情,宛如这春日里的暖阳,洒满心头,优美的旋律,又似绽放在枝头的迎春花,娉娉婷婷。舒缓处,如恋人在窃窃私语,传递着对爱人的无尽情思…… 高干楼对着小花园这一角,楼上某扇窗悄悄打开了,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相互搀扶着立在窗前,朝下看。 “我就说嘛,定是哪个小伙子,跟小姑娘在这儿表白呢。”一身病服的老爷子,笑着对妻子道。 妻子眼中带着对过去的怀念,笑着指点道:“你瞧仔细了,那坐着的可是个孕妇,人家结婚少说也有一两年了。” “小夫妻啊,那感情真不错。” 妻子娇嗔了丈夫一眼,笑道:“当年你上战场前,立在我窗下拉的这首《喀秋莎》可比小伙子差多了。” 老爷子才不服气呢:“知道你爱听,我可是努力学了三个月,技法上是不如小伙子熟练,感情可不差他半点啊。” “呵呵……”妻子忍不住笑了,“是、是,你感情充沛。” 老子耳根一热,撇开脸嘟囔道:“那也只对你。” 妻子轻拍了他一记:“老不羞!” 楼下褚辰拉了一首又一首,楼上夫妻俩跟着听了一首又一首。 第56章 晚会 午休结束,送邱秋继续去行政楼开会。 路上,褚辰絮絮叨叨地叮嘱道,夜里起来,大灯小灯要全开。早饭要吃好,中午食堂饭菜不好吃了,去外面,别舍不得花钱票。衣服放着等他回来的洗,床单等他回来换,缝被头的毛巾,等他回来拆洗…… “内衣也留着等你洗?”邱秋笑他。 “又不是没洗过。”褚辰答得一本正经。 邱秋轻啐:“等你回来,都臭了。” “那你坐在凳子上,用温水洗,别碰凉水。” “知道了,”邱秋站在会议门口,推他,“快走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唠叨了。 褚辰不放心地走了。 到了学校,先去宿舍放琴,什么时候练习、在哪练习等辅导员通知。 推开宿舍的门,只有蒋卫国在,他是军人,刚领了服装鞋帽回来。 沪市有地区差,他是排长,行政23级,在部队每月工资52元,学校领的是55.5元。 “回来了,”蒋卫国放好东西,招呼道,“辅导员通知大家去教室,说是要竞选班干部。走吧,一起。” “好。”褚辰把琴放在自己的床铺上,随他出了宿舍。 两人到时,班级里差不多都坐满了。 韩卫鹏朝两人招了招手,拿开旁边书桌上的英语资料。 两人过去,坐下。 “呐,自愿报名,都有什么职位,黑板上写着呢。”韩卫鹏说着各递了张发黄的空白纸给两人。 褚辰接过来,道了声谢,提笔写走读申请。 蒋卫国报了团支书。 “哎,还没写完啊?”韩卫鹏偏头一看褚辰写的内容,惊讶道,“你要走读?” 声音过大,引得大家纷纷看了过来。 褚辰长得实在出挑,三庭五眼比例协调,瑞凤形桃花眼,深沉内敛,一身黑色中山装更是穿出了老干部的严谨气质。 很多人都在悄悄询问,谁啊? 不乏有女生露出了欣赏的目光。 遂他虽没有报名,投票环节,亦有不少人写了他的名字。 辅导员王静念票时,都乐了:“让你们把手中的票投给报名的同学,大家一个个的挺有主见嘛?” “褚辰,你怎么没报名啊?我看你的资料,67年下乡,踏实能干,表现优异。72年更是凭借一己之力,帮你们大队建起了食品厂,随之进入县供销社,主抓农村经济植物生产、扶持农村土特产与医药产品的经济发展。短短五年,在你的带领下,县供销社下所负责的几十个大队,经济增长翻了数倍……” “王老师,”褚辰站起来,打断了辅导员的话,环视了大家一圈,微微一躬身,笑道:“谢谢大家和王老师的厚爱,我15岁下乡,今年二十五,有妻有女,我爱人身怀六甲,我们正准备迎接第二胎。” “我女儿昭昭,四岁,刚上幼儿园,如一个糯米团般天真可爱。家里还有一个74岁的奶奶,过年期间,刚大病一场。所以,”褚辰举起自己写好的申请表,向大家展示道,“我选择走读。” “大家选我,是不是觉得我人长得还可以,”褚辰以开玩笑的语气,笑道,“我爱人当年能挑中我,也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在了她心巴上。” 大家哄笑。 “咱们这一届优秀人才实在太多了,王老师为什么会记得我,知道吗?” 大家齐摇头。 “那是因为上午我找她询问走读的事,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毕竟,我是第一个嘛。” 这理由,找得也太不走心了,大家笑着议论纷纷。 “好了,不占用大家的时间,还请继续。”褚辰伸手做了个请,俯身坐下。 辅导员笑着又打趣了他两句,转身对票数高的几位,挨个儿夸了番。 “票数低也不要气馁,不是大家不够优秀,正如褚辰所说,你们这届出色的人才太多了。”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很快,班长、团支书、学习委员、生活委员、宣传委员、组织委员等,都选出来了。 借此,大家也都混了个脸熟。 转眼参加完英语考试,来到了迎新晚会前一天。 当晚,褚辰给邱秋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和昭昭过来看晚会,他骑车回去接她们。 邱秋俯身问跟过来接电话的昭昭,想不想去? “好看吗?”昭昭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晚会呢。 “都有什么表演啊?”邱秋问完,将话筒凑近昭昭耳边。 “大合唱,个人独唱、独舞、集体舞、诗歌朗读、二胡独奏、手风琴演奏……” “爸爸,妈妈说你会上台拉手风琴,我都没有听过你拉手风琴!” 褚辰失笑:“明晚来了,爸爸拉给你和妈妈听。” “好,我要打扮得美美哒。” 约好时间,邱秋便挂了电话,偏头就见昭昭踮脚扒着柜台,伸长了脖子跟电话室的阿姨道:“江阿姨,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 江阿姨在里面直乐:“听到了。” 昭昭心满意足地点点头,松开扒着柜台的手,放下踮着的小脚脚,跟着妈妈向外走。 公寓里挤住着不少人,这会儿正是回家的高峰期,电梯前等着十几位,她也不管认不认识,只管爷爷、叔叔、姐姐、阿姨地叫个遍,随之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叔叔你看过晚会吗?” 被唤叔叔的男人,一身军装,脸色严肃,低头看看她,僵硬地点点头。 昭昭瞬间瞪大了眼:“好看吗?都表演了什么呀?” 男人抿着嘴,想了想前不久的元旦晚会,尽量放轻了声音道:“红色娘子军。” 旁边的小姑娘闻言,仰头问道:“是芭蕾舞剧吧?” 男人点点头。 昭昭扯扯邱秋的裤子:“妈妈,我没看过?” 邱秋摸摸她的头,笑道:“改天带你去看。” 另有一位老者,应该是文艺工作者,弯腰细细跟昭昭讲起了《红色娘子军》的故事背景。 说话间,电梯下来了,邱秋牵着昭昭的手随着人群走了进去。 老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到了六楼,邱秋邀请道:“老先生,来家喝杯热茶?” 老人笑笑,跟着下了电梯,没进家门,就站在走廊上,给昭昭把故事讲完,这才朝步梯走去。 步梯那边的灯有些暗,邱秋扬声唤俞佳佳拿手电出来,帮忙送送。 老人摆摆手,不等俞佳佳出来,便腿脚麻利地几步窜没影了。 “今儿遇见的几位邻居,人品真好!”进门,邱秋松开昭昭,跟餐桌前的老太太感慨道。 不等老太太询问什么,昭昭撒腿奔到她身旁,扶着她的腿,仰脸乐道:“太奶奶,我爸爸邀我和妈妈,明晚去他们学校看晚会。” 俞佳佳把手电筒放回原处,笑道:“光邀请你和妈妈啊?” 昭昭一愣,忙替褚辰解释道:“爸爸骑自行车来接,只能带我和妈妈哟。” 老太太撇嘴:“当谁稀罕!”说罢,起身去厨房端菜。 邱秋笑嘻嘻跟了过去:“改天带您去看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 老太太:“看过了。” “那带您去郊外放风筝。” 老太太看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轻嗤:“你看我跑得动吗?” 邱秋“哈哈”笑道:“立志要活一百多岁的老太太,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跑不快,咱就跑慢点呗。好了,我宣布,等会儿吃完饭,咱们来扎风筝。” 家里有用来晾衣服的竹架子,邱秋抽出一根,拿刀破开,削成一个个细长条。 俞佳佳帮忙找来剪刀、棉线,老太太带着昭昭去楼下的商店,买颜料、画笔、绵纸和放风筝的线。 边走,还边和昭昭吐槽:“你妈妈做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说放风筝,立马就要自己在家折腾着扎风筝。” 昭昭疑惑地歪头看她:“太奶奶,你不喜欢扎风筝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85节 不喜欢,干嘛还要拉着她出来买东西,明明妈妈说,不急,明天买也行。 老太太:“……”她能说她对去郊外走走这事,很心动吗? 真不愧是一家子,一个比一个会噎人。 东西买回来,邱秋和俞佳佳坐在餐桌前,已经扎出一个小蝴蝶的架子来。 老太太接过架子,量了量各处的尺寸,抖开一张绵纸,拿起剪刀开始剪裁,完了,接过俞佳佳刚用面粉打的浆糊,开始往竹框架上糊纸。 邱秋找来支毛笔,打开颜料,随意在一块剪下来的小块绵纸上,画了个小样。 老太太接过来看了看,带着昭昭给风筝上色。 邱秋和俞佳佳则开始扎第二个猪八戒框架。 眼看九点半了,没等第二个风筝做好,几人便收拾东西,洗漱,睡觉。 昭昭今儿有点兴奋,脱了外套线衣线裤,穿着身白底印粉花的秋衣秋裤,在床上翻跟斗,从这头翻到那头,再翻过来,一会儿路线偏了,半截身子从床上掉了下来。 邱秋坐在妆台前对镜抹面霜、拿着乌木梳通头发,就看她跟个鸭子似的,拽着被子扑腾着双腿想爬上去,结果就是,越扑腾掉得越快,被子也被她扯下了床。 没出声,也没转身,邱秋面朝妆镜坐着,余光透过镜子,看她怎么处理。 小家伙扒开身上压的被子,偷偷朝邱秋的位置看了看,见妈妈好像没发现,咧着嘴笑了笑,翻身爬起来,抱着被子往床上送,人小劲小,怎么使劲,那被子就是不往床上爬。 一番折腾,出了头热汗,人也快急哭了。 邱秋“噗呲”一乐,这才放下梳子,起身过来帮她把被子抱放在床上。 “哇——”的一声,小家伙哭了,边哭还边道:“妈妈笑我……我不跟你好了,我要去找太奶奶去。” 邱秋忙捂着嘴,哄道:“妈妈不笑。” “呜……你方才笑了。” “那妈妈给你道歉,对不起。” 昭昭吸了吸鼻子,泪眼巴巴地看着她,半晌,扯起袖子一抹脸,大度道:“原谅你了。” 邱秋又想笑了,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但脸上的微表情却没有控制住,眉梢眼角都带着盈盈笑意。 昭昭:“……” “哎哟~”邱秋轻呼。 情绪波动过大,被肚子里的小家伙狠狠踢了一脚。 “妈妈——”昭昭担心地看向她,声音怯怯的。 “没事,别怕。”邱秋一把将她揽在身侧,指着又鼓起一个包的肚子,笑道:“看,知道你受委屈了,为你抱不平呢。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昭昭的手试探地放在邱秋的肚子上,随之被顶了一下。 “哎啊,”昭昭倏地缩回手,撅着嘴不满道:“妈妈他踢我。” “不是踢,跟你打招呼呢。” “是吗?”昭昭疑惑地看向邱秋的肚子,伸出食指轻轻地戳了下。 她这边手一移开,方才戳过的地方立马鼓起一个小包,昭昭“咯咯”乐了起来,仰着小脸兴奋地看着邱秋,叫道:“妈妈,你看你看,我戳他,他立马就戳回来了,真的跟我打招呼呢。” 邱秋笑着点点头:“对,他想跟你玩儿。” “他什么时候出来啊?” “再过一段时间。”邱秋拨拨她额上汗湿的刘海,起身打开衣橱重新拿了套秋衣和一条小内裤,给她换上。 “那他会听故事吗?” “会。”邱秋笑道,“昭昭要不要给他讲一个?” “好呀。”昭昭兴致勃勃地跳下床,打开书包,掏出今天刚跟袁帅借的《建设中国新空军》连环画,爬上床,依偎在妈妈怀里,小脚脚翘起来,轻触着邱秋的肚子,指着上面的画,一句一句讲了起来。 起初还有些磕磕绊绊,慢慢越来越顺。 眼看快11点了,邱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怀里的声音跟着越来越低,越来越低,很快头一歪,睡着了。 缓缓抽去她手里的书,放到床头柜上,将人往里抱了抱,邱秋这才起身去厕所,顺便拧了条温毛巾回来,给她擦擦脸,抹点面霜。 夜里,不知何时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 早上气温陡降,昭昭上完厕所,披着妈妈的小棉袄,站在窗前,踮脚朝外面看,随之一脸担心地扭头问邱秋:“妈妈,今天还能去爸爸学校看晚会吗?” “不去的话,会不会很失望?”邱秋试探地问道。 “嗯。”昭昭重重点了点头。 “那咱就去。” “爸爸来接我们会淋雨吗?” 邱秋想了下:“昭昭还记得年前,咱们从老家过来,永安叔去火车站接咱们,叫的那种像癞蛤蟆的小三轮车吗?咱们坐那车去爸爸学校好不好?” “好呀。”昭昭一下子放心了,噔噔跑进卧室,放下妈妈的小棉袄,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了起来。 邱秋过来帮忙,跟着换了身。 一样的黑色高领毛衣,一样的大红色呢子大衣,戴着同色的围巾,各自扎着两个长辫,不用介绍,一看就是母女俩。 邱秋戴了对钻石耳钉,给昭昭发梢一边系了个红色的小绒球。 老太太坐在餐桌前,托腮看着大手牵小手,一起走出来的母女俩,心下感叹,真好看啊,不愧是她家的。 这月开始,家里订了牛奶,俞佳佳去楼下拿牛奶上来,浑身冻得直哆嗦,让邱秋和昭昭里面再穿个小夹袄。 行吧,吃完饭,邱秋去卧室,取来一大一小两件蚕丝小袄,和昭昭分别穿上。 袁帅带着任成益过来叫昭昭上学,见小家伙打扮一新,不由多看了两眼,任成益则夸张地大叫了声:“哇!昭昭,你今儿好好看哟。” 昭昭咯咯笑着,张开双手转了个圈,“好看吧,太奶奶找裁缝给我和妈妈做的。今天我和妈妈要去爸爸学校看晚会。” 袁帅:“现在就去吗?” “下午哟。走吧,下楼叫今瑶、孙梁。”昭昭说着,在妈妈的帮助下,穿上雨衣、雨鞋,背起小书包,拉了两人的手就要出门。 外面飘着雨呢,老太太和俞佳佳可不放心他们这样去上学,穿上雨衣,两人争着要送。 楼道里瓷砖沾了水,地滑,俞佳佳可不敢让老太太出门,硬拦着,将人留在家里,她送昭昭和邱秋上学上班。 邱秋提上相机,跟在几人身后。 俞佳佳要来扶她,邱秋摆摆手,让她看着前面打闹的孩子,别摔了。 知道邱秋的鞋子,褚辰都给钉了防滑垫,俞佳佳便没再坚持,快步朝几人追了过去。 元家、孙家见有人送了,将元今瑶、孙梁交给俞佳佳和邱秋,道了声谢,便又忙去了。 几个小家伙穿着黑色的小号雨衣、雨鞋,一路蹦蹦跳跳,专往水洼里踩。 邱秋不得不提醒道:“昭昭,衣服别弄脏了。” 哦,对哟。她晚上还要去看晚会呢。 昭昭回头应了声,拉了拉元今瑶的衣袖,开心道:“瑶瑶,我今晚要去爸爸学校看晚会哦。” “哇,好棒哟,我爸星期天要带我去看画展。你要一起吗?” 昭昭扭头看邱秋:“妈妈,星期天,我能跟今瑶一起看画展吗?” “不去放风筝了?” “放、放。瑶瑶,我告诉你哟,昨天晚上,我和妈妈、太奶奶、佳佳姨扎了蝴蝶风筝,还扎了一个猪八戒,不过,猪八戒只弄了一半……” 这下好啦,任成益立马嚷着晚上回家,也让他爸妈给他扎风筝。元今瑶、孙梁,点头附和。 袁帅拉开书包,翻自己的画报,看哪个图案更可爱。 将几人送到学校,邱秋和俞佳佳坐电车去广济。 来都来了,俞佳佳顺势去病房看望褚韵。 邱秋换上白大褂,刚要提着医药箱去高干楼,苏子平桌上的电话响了,找她的。 接过话筒一听,是褚辰。 “邱秋,今儿天冷,厚衣服穿了吗?” “路上地滑,走路小心点。” “去高干楼施针,找个女同志扶着……” 一句接一句,根本没给邱秋回答的时间。 “中午我去接你和昭昭,别乱跑,想吃什么,等我到了,带你们去饭店。” “说完了?”邱秋敲敲桌面,“我和昭昭说好了,不用你来接,我们叫辆小三轮……” 叫车得先乘公交去差头站,多数时候没有车,还要等很久。 褚辰一听,便道:“我去叫,你老实待在医院,别乱跑。听到了吗?” 后一句,极为严肃,邱秋喃喃应了。 褚辰又叮嘱了两句,这才放下电话。 一旁陪他来打电话的韩卫鹏听乐了:“我咋觉得你跟只老母鸡似的,你媳妇多大的人了,叫个车你都不放心。” “下雨路滑。”褚辰解释了句,付了钱,两人转身去礼堂,褚辰要彩排,韩卫鹏要去帮着搬搬抬抬。 十点雨停了会儿,12点又下了起来。 褚辰包了辆车,不是吉普,便宜些,半天五元。 中午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顺便给师傅叫了碗面。 说是晚会,其实下午三点多就开始了。 不同昨天上午的迎新大会,校领导都上台了。今儿只系里的几位老师露了下脸。 没领导、没老师,同学们一下子放飞了,一个接一个的上台表演,气氛渲染得很是热烈。 昭昭兴奋得小脸飞红,双眼晶亮,她第一次看人跳芭蕾,是一班的七位女生跳的合舞。 “妈妈,她们脚脚不会痛吗?”踮着脚尖跳舞哎! “刚学时,肯定疼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86节 第57章 日常、茶 “妈妈,我能跟姐姐们合个影吗?” 不等邱秋回答,褚辰他们班的文艺委员挤过来,笑道:“可以啊,要不要姐姐抱你过去?” 昭昭一愣,瞪着双葡萄般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道:“你谁啊?” “哎呀呀,确实好像糯米团哟,双眼圆圆、脸儿圆圆,”罗文君伸手轻轻戳了下昭昭肉嘟嘟的脸颊,笑道,“你好啊,昭昭,我叫罗文君,你爸的同班同学。” “褚辰,该去后台准备了。”罗文君说罢,看向邱秋和昭昭,邀请道,“要不要一起去后台看看?昭昭,有你喜欢的姐姐哟。” 褚辰颠颠怀里的小家伙,牵起邱秋的手,笑道:“走吧。” 罗文君忙在前面引路,边走边回头逗昭昭:“你爸爸说你上幼儿园了,那你肯定跟老师学唱歌跳舞了吧,来,给姐姐唱一个听听。 昭昭正是表达欲旺盛的时候,一点也不见外,抿了抿唇,张嘴唱道:“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一开始声音极小,夹杂在人们的欢呼和舞台的声效里,几乎听不见,慢慢越唱声音越大,“吃完饼儿还有糕……” 罗文君惊讶地扬扬眉,小声跟邱秋商量,要不要让小家伙上台试试。 邱秋叫她问昭昭。 昭昭一听上台给大家唱歌,身子一扭,小脸埋在了爸爸肩窝。 褚辰抚抚她的背,笑道:“昭昭想去吗?爸爸陪你。” 昭昭双眼晶亮。 邱秋看出来了,小家伙极想上去试试,鼓励道:“别怕,让爸爸给你伴奏。” “好。” 于是,褚辰一曲《喀秋莎》演奏完毕,主持人上台,神秘一笑,为大家请出了个小奶娃。 褚辰怀抱着手风琴,看着缓缓朝他走近的娃娃,嘴角上扬,眼中满是笑意。 昭昭抱着话筒,小跑了几步,到了他身旁,悄悄伸出一只手揪住他的裤子,颤颤巍巍地跟大家说:“我、我叫昭昭。不对,昭昭是我的小名,我大名叫邱懿昭。” 大家先是一怔,继而乐了,哪来的小娃娃啊,真可爱。 77级2班的当然知道这是谁了(当时还有75级、76级的工农兵学员没毕业),没看褚辰站在那的吗:“怎么姓邱啊?” “跟他媳妇姓呗。” “哦。”诧异了一瞬,大家纷纷鼓掌,为昭昭加油! “我和爸爸一起,给大家带来一首儿歌,《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二班的齐声喊:“昭昭,加油——” 昭昭咧着嘴,重重地点了下头,朝台下一众为她喊加油的挥了挥手。 褚辰右手放在高音键盘上,左手放在贝斯键钮上,身体微微前倾,看着昭昭小声问:“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啦。”昭昭对着话筒回道。 大家哄笑。 褚辰左手控制着风箱的开合,右手自然弯曲,放松地按下了一个个琴键,昭昭跟着琴声,奶声奶气地唱道:“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 罗文君带着邱秋挤在台前,拿着相机,啪啪拍照。 演唱完,下台后,昭昭如愿找到跳芭蕾舞的七位同学,跟大家拍了张合影。 五点多晚会结束,韩卫鹏、陈观等人来叫一家三口一起去食堂,昭昭还处在激动中,有点人来疯,不想这么快回家。 褚辰也不想这么快跟妻女分开,扶着邱秋的胳膊,笑道:“走吧,今天换个食堂,尝尝这边的菜式。” 行吧。 大家拿着饭盒,你一道我一道,凑了十几个菜,挤坐在一起,慢慢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高考恢复那会儿,发生在各自身上的事。 “我在安徽插队,知道高考恢复了,都高兴疯了。结果怎么着,不让我报名,说要25岁以下的。我26岁,大了一岁,不符合招生条件。”褚辰他们宿舍,后来报到的同学,许阳州道。 “真的,天都塌了。那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咋过的。后来,离高考只有两周了,突然通知我说,可以报名了,说是年龄放宽到了30岁。我连忙骑车,四处找书,说真的,我能考上,多亏我那当教师的爸妈,高中那会儿拦着不让我跟人瞎跑,就在家看书了,基础打得牢。” 陈观轻咳一声,道:“我在地质队工作,听到消息时,人在江西,我们队长帮我跟招生办协商,看能不能在当地参加高考,人家说可以,让我暂时把户口落在他们那儿。” “那你这还挺顺利的。” “主要是我遇到个好队长,人家那招生办也好说话。” “我们部队11月11日,才通知我们说,可以参加高考。”蒋卫国道,“我从驻地赶到市区高招办报名,人家说,报名已经停止,知道我是军人,又说情况特殊,他们开会研究一下。我都觉得没希望了,没想到第二天,打电话让我带着证明材料去报名。” 蒋卫国说罢,开心地笑了笑。 最后一位入住宿舍的孙江道:“我倒是没你们这么多事。不过,我报的是浙江大学,没想到被咱们学校录取了。来,相聚是缘,大家喝一杯。” 众人大笑,举着自己的汤碗,碰了一个。 昭昭踩着她爸的腿,端着饭盒跟大家挨个碰了下,乐道:“我爸爸一开始说,不参加高考。” “后来怎么参加了?”罗文君逗她,“是不是想带你回城呀?” 昭昭也不知道她爸为什么改了主意,扭头看向褚辰:“是吗,爸爸?” “对,想带你回来,认识一下,诸位哥哥姐姐。” “褚辰你不对劲啊,”韩卫鹏不愿意了,“我们明明跟你一辈的,怎么就成了哥哥姐姐。” “这你要问咱们文艺委员了。” 罗文君差点没被汤呛着,轻咳一声,放下汤碗,笑道:“叫叔叔、阿姨是不是显得咱们老了点?” “什么叔叔啊,我们宿舍除了李卫,哪个不比褚辰大。昭昭,来叫伯伯。” 昭昭是让叫什么,就叫什么:“伯伯。” 韩卫鹏“哎”了一声,满意了。 大家逗昭昭,“昭昭,该我了,来,叫伯伯。” 昭昭挨个儿叫了遍,大家应着,纷纷给她夹菜。 用罢饭,大家陪褚辰一起送邱秋母女。到了校门口,褚辰扬了扬中的相机,提议在校门口拍几张照片留念。 “我来给你们拍。”韩卫鹏兴致勃勃道。 行啊。 褚辰抱着昭昭,牵着邱秋的手,一家三口先拍了一张。 随之,大家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地拍了几张,最后请过往的同学帮忙,拍了一张大合照。 将母女俩和手风琴一起送上三轮车,大家依依不舍地跟小甜娃昭昭挥手告别。 邱秋冲褚辰眨眨眼,笑了,没想到吧,闺女比他还受欢迎。 褚辰摸摸鼻子,看着车子远去,这才跟罗文君道了声谢,随韩卫鹏等人回宿舍。 路上,韩卫鹏笑道:“宿管要是不查房,你刚刚是不是就跟着弟妹她们回去了?” 褚辰笑笑,默认了。 蒋卫国:“褚辰你英语考得怎么样?” “过了。”分数出来了,满分。 “英语不错啊!”陈观拍拍他的肩,“我是不行,高中那会儿,学的是俄语。现在,俄语也忘得差不多了。” “咱们经济系,比较看重英语。”许阳州道,“我准备去英语系选修两门课。” “一起。”韩卫鹏道。 蒋卫国:“算我一个。” 说着话,几人到了宿舍,蒋卫国、韩卫鹏、许阳州、陈观放下饭盒,纷纷拿起了英语资料,过了会儿,发现看着太吃力,相约着去图书馆看有没有英汉双解词典。 孙江、李卫准备去教室,听说教《资本论》的张老师,要求很严。明天上课前,还是先预习一下吧。 褚辰放好饭盒、相机,跟着去了教室,他自小跟着爷爷学《资本论》,便没随大流,而是看起了《货币银行学》。 * 邱秋带着昭昭坐车到公寓楼下,抱着手风琴,刚要往大堂走去,遇到了昨天见到的那位、给昭昭讲《红色娘子军》故事背景的老爷子。 “老先生。”邱秋出声打招呼。 “爷爷好!”昭昭咧嘴笑道,“我和妈妈刚从爸爸学校看晚会回来,我还上台唱歌了哟。” “哦,唱的什么呀?”老爷子说着,看向邱秋手里的琴,笑道,“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拿吧?” 邱秋道了声谢,婉拒了,她还不至于这么菜,连个手风琴都背不动。 “唱的是我们孙老师教的《摇啊摇,摇到外婆桥》,你要听吗?我唱给你听。” “好呀。” “摇啊摇……” 一曲唱完,老爷子很给面子地鼓了鼓掌:“真棒,唱得真好。”说罢,转头跟邱秋道:“你家孩子是个学艺术的苗子。” 邱秋不赞同这话,却没直接反驳,而是对昭昭道:“给爷爷背一段《药性赋》。” “那我背第一章寒性药吧。”昭昭清了清嗓子,奶声奶气道:“诸药赋性,此类最寒。犀角解乎心热;羚羊清乎肺肝……” 药性赋很多生僻字,只是听邱秋背得次数多了,小家伙也就记住了。 昭昭一口气将第一章背了半篇。 老爷子听得怔住了。 这时,电梯也到了六楼,母女俩步下电梯,挥手跟老爷子再见。 到家,好嘛,一屋子的人。 任成益和他姐,元今瑶和她爸,孙梁和他爸妈,袁帅和他奶奶,及老太太、俞佳佳,全聚在客厅里,扎风筝呢。 竹条、纸张、颜料摆得到处都是。 昭昭欢呼一声,奔了过去,看老太太和俞佳佳手里刚刚上好色的猪八戒风筝。 沪上人家[年代] 第87节 “回来了,”老太太和几位大人纷纷起身跟邱秋打招呼,“晚会怎么样,都有哪些节目啊?” 这话题都不用邱秋回答,昭昭已经叽叽喳喳讲开了。 于是,客厅里很快又响了起那首《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邱秋把手风琴还给隔壁,脱下大衣,挂上,转身去卫生间上厕所。 俞佳佳洗了洗手,过来问道:“你们吃饭了吗?要不要给你和昭昭下碗面?” “吃过了。你们晚上吃的什么呀?” 俞佳佳笑了:“老太太在家待不住,我们打着伞去外面吃的鲜肉小馄饨。” “哪家的,味道怎么样?” “就在路口那边的新式里弄过街楼前,一对小夫妻支着个棚子,摆了两张小桌。” 邱秋一愣:“私人?” 俞佳佳点点头,“你没注意吗,好似突然之间,那些石库门里、新式里弄口,三三两两都有那么几个摆摊的。” “让摆吗?” “不让摆怎么办,好多知青回来了,哪有那么多工作岗位安置?没工作,吃什么?人家不找事,不天天守在街道办找他们要工作,自己偷偷摸摸弄了个营生,街道办那些人还能说什么,总不能把人逼急了,干些违法犯罪的事吧?所以,就睁只眼闭只眼呗。” “邱阿姨,”元今瑶举着个美女头,喊道:“你看我和爸爸扎的这条美女蛇,好不好看?” 邱秋知道俞佳佳必是找街道办要房子、工作,又没回音,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朝元今瑶走了过去。 看了看她手里的美女头,邱秋笑道:“光一个头吗?” 元今瑶指指她爸蹲在地上正画的蛇身、蛇尾:“太长了,爸爸将它分成了三份,说是这样好拿。” 邱秋接过美女头,在脖子处瞅见有几处挂钩,应该连接用的。 “邱阿姨你看,它的眼睛、嘴唇,还有头上戴的花,都是我涂的颜色,美吧?” “美!颜色过渡从深到浅自然流畅,毫无生硬之感。今瑶真棒,已经掌握了画画的韵律美了。” “哈哈……我也觉得我涂得好好哦。昭昭、任成益、袁帅、孙梁,告诉你们,我的美女蛇最漂亮,你们谁也比不上!” 几人才不服气呢,纷纷拉着邱秋,让她去看自己的风筝,是不是比元今瑶的更好看? 任成益和他姐扎的是只小白兔,邱秋直夸可爱,把任成益他姐乐得,抱起昭昭转了个圈,差点没踩到袁帅的燕子。 孙梁一家三口合力扎了个蜈蚣风筝,工艺极为复杂,难度也高,直到周六晚上才大功告成。 一家三口欢天喜地的抱着风筝回家了,邱秋伸了伸懒腰,刚要关门,洗漱休息。 褚辰带着铺盖卷回来了,走读申请下来了,明天星期天,没课。 “爸爸——”昭昭欢呼一声,越过邱秋一把抱住了褚辰的双腿,“你可回来了,我们明天去郊外放风筝,你快来看看,我和妈妈、太奶奶、佳佳姨扎的风筝,有蝴蝶、猪八戒、元宝翅、拍子风筝……” “昭昭,”邱秋上前将闺女拉开,“先让爸爸把东西放下,再陪你看风筝。” “好哒。爸爸,我帮你拿。” 都是大件,哪个也不是她能拿得动的。 褚辰让她在后面拽着自己的衣服,当个幸福的小尾巴。 “像拍子风筝的尾巴吗?” 褚辰知道,所谓的拍子风筝,形状扁如一块板子,常见的有八角形、三角形、四边形等,画着吉祥的图案,因构造简单、飞行稳定,十分适合初学者练习放飞:“你们做的什么形状的拍子风筝啊?” “三角形,我和妈妈一起画了彩虹的颜色。还给它做了条长长的尾巴,都快赶上瑶瑶的美女蛇尾巴长了。” “昭昭和妈妈真棒!”褚辰赞了声,带着小家伙将手里的铺盖卷,放在沙发上,由她牵着去储藏室看风筝。 邱秋探头问道:“吃饭了吗?” “吃过了。” “需要烧水洗洗吗?” 本是极简单的一句话,落在褚辰耳里,立马有了深意。 “好。麻烦秋秋了。” 邱秋白了他一眼,转身打开煤炉的封火口,怕一壶不够洗,又去厨房打开煤气灶,烧了一锅。 几日不见,自然是被翻红浪,一番春色。 第二天,毫不意外,邱秋起晚了。 家里一片清静,一问,老太太和俞佳佳带着昭昭和几家人一起,已经出发去郊外了。 邱秋立马往沙发上一躺,不想动了。 褚辰端了碗红糖鸡蛋过来,看她这样,笑道:“今天不去郊外了?” 邱秋白了他一眼,怨谁,腰肢酸软得厉害,去什么去? 褚辰笑着将人扶坐起来,喂她喝汤吃鸡蛋:“那行,在家陪我看会儿书,下午,咱们去公园转转。” 邱秋不想动,想享受会儿二人世界。 哪怕就这样静静地靠坐在一起,待上一天,也是美的。 褚辰拿出带回来的照片,两人窝在沙发里挨张看过,装进相册,他便坐不住,留声机打开,窗帘一一拉开,推开窗,满满的阳光洒了进来,他捋起袖子,开始拆洗被头、清洗床单…… 邱秋抱着本法语书,边跟着他一句一句地练习口语,边看他干活,时不时过去,对着那因弯腰洗衣,而露出来的腰肢摸上一把。 转眼一天便过去了。 周一,邱秋元气满满地一脚踏进病房,给王争施针。 “邱秋,我想拿上药回家?” 他跟史大智谈得差不多了,该走了。广济的医药费不低,虽说吧,单位能报销大部分,广济也免了些,与他来说,费用也不是小数目,因为前几年对中医的打压,有些中药材并不在报销范围内。 邱秋和陈教授分别给他号了号脉,摸了摸他脖子右颈侧的淋巴结。 比着来时,小了点,那说明,这段时间的治疗,方向是对的。 这么一来,两人用药越发大胆了,商量、琢磨了两小时,重新配了副药,让王争先在院里用上几天,看看效果,再回家。 王争点头应了。 几日后,有了成效,邱秋和陈教授看过,都比较满意,这才放他离开,约好下月过来复查。 王争这个老干部离开后,史大智这家伙开始放飞自我了,邱秋一个没注意,好嘛,烟酒、熬夜全齐活了。 “又喝酒了?”邱秋问他的助理。 助理推了下眼镜,“昨天史总的几个朋友从香港那边过来,几人有段时间没见,凑在一起,喝了几杯,又玩了几圈牌,睡得晚了些。” 邱秋伸手把脉:“凌晨几点睡的?” 史大智忙给助理使眼色。 助理打了下掩护,没通过,哪还敢跟他一起糊弄邱秋,“凌晨四点半。” “二姐。”邱秋唤来褚韵,让她给史大智按脚底板上肾经起始点的涌泉穴,左右各200下,引火下行,解决各种虚火,帮助降血压。 然后是肝经的太冲位。 直按得史大智鬼哭狼嚎,直道,不敢了,再也不敢喝酒熬夜了。 按完,身体轻松了,他又支棱起来了,跟邱秋争辩道,朋友相聚,哪能不喝点什么,玩点花样。 邱秋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参与过采茶、炒茶,日常饮食更是离不开茶水,也看过《茶经》,对各种茶性都有些了解。 便跟他道,红茶有助于缓解压力,提高身体免疫力,刺激肠胃蠕动,有助减肥。 绿茶,也可少量饮用,同样刺激肠胃蠕动,有助减肥。 茉莉花茶,可舒缓神经。 普洱熟茶能养胃护胃,安神助眠,缓解痛风,延缓衰老。 白茶清热降火、防温降暑、消食去腻,还能够清洁口腔、净化口气。 新鲜山药去皮切片,放入砂锅中用水煮沸,盖上盖子闷十几分钟,取汤饮用,健脾益胃、滋肾益精,延年益寿。 朋友来了,不定非喝酒、熬夜玩牌嘛,寻个有山有水、有花有树,清静幽娴的地方,摆上一张茶桌,放几碟茶点,找一个会弹琴的,品茶呗,多高雅啊。 或者,玩一玩曲水流觞。 “糖尿病能喝茶?!”史大智大为震惊,“茶不解药性吗?”要知道他现在可是吃着药呢,还是邱大夫你给配的,不记得了? “每天少饮一点没事,服完药,两个小时后再喝。” “记住,不能空腹饮茶,会刺激胃部引起不适,还会出现头晕、心悸的症状,可以在饭间或饭后1小时适量饮用。” “另外,不同品种的茶,不要混合冲泡,茶汤浑浊不说,还会造成消化不良。” “茶和酒也不能混着喝,会给肝脏、肾脏增加负担。” 说着说着,便有些怔忡,对茶,她还有很长的路待实验,茶叶里具体都含了哪些物质?这些物质对人体还有哪些作用?是个研究的课题。 “我家还有些从古树上采的茶叶,明天拿给你,你先试着饮用一周看看。” 史大智点完头,对上邱秋的视线,突然就有了一种,邱大夫在看小白鼠的感觉。 摇摇头,只道自己想多了,转而跟邱秋询问起了曲水流觞的玩法,他想等会儿回了锦江俱乐部,找人玩玩试试。 两周后,再看,史大智血糖明显降低了,胰脏功能好像也在恢复。 他自己感觉十分明显,一口咬定,是邱秋送的古茶起了作用。 邱秋气结,合着她金针白扎了,药也白配了,二姐的按摩、甚至连他自己每天跟着陈教授练习幽门顺气法、大汗淋漓地练八段锦,都是白费工是不是? 茶或许是起了些作用,但绝不是全部! 没看他自己现在的形象,一个月的清淡饮食,加上运动,作息调理,身上的肥肉,直接甩掉了23斤。 什么概念,一条猪后腿没有了。 这就不止身体轻松了,脏器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第58章 回乡否 沪上人家[年代] 第88节 “邱大夫,”下班了,史大智小跑着追上拎着医药箱的邱秋,一路跟到了办公室,又是拉椅子,又是提起暖瓶倒水的,“你那儿还有古茶吗?再卖些给我呗。” 邱秋没理他,抬头问站在门口的助理:“两周前给他的半斤,喝完了?” 去年秋里,总共炒了一斤三两,给老太太寄回来半斤,家里喝些,剩下的半斤全给他了。 正常人饮茶,一个月也不过半斤的量。 不等助理回答,史大智已急急道:“喝完了、喝完了。你知道的,这一开春啊,香港澳门那边来沪市探亲、考察的络绎不绝。我那帮朋友,今儿你来了,明天他到了,你不是让我带他们品茶、玩曲水流觞。结果,弄了一次,好嘛,去了我四两茶,把我心疼的哟。后来,再没舍得拿出来了。你想想,剩下的那一两,我再省,半个月也余不下什么啊。” “邱大夫——”史大智双手合十,一副谄媚相:“再卖我点吧,我现在都喝习惯了,一天少那么一杯半杯,能要我的命。” 邱秋都想甩他一个白眼,什么习惯了,不过是把古茶神化了,当成了救命草。 “史同志,我跟你说几遍了,你血糖下降,胰脏功能改善,是多方因素造成的……” “明白、明白。邱大夫,你放心,该怎么治,我全力配合,你那个茶……” 邱秋抚额:“没有了。” “邱大夫,我又不是不付钱,你至于这么抠吗?” “真没有了。” 史大智一下子丧了,拉开邱秋对面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哀嚎道:“那我喝什么啊?” 助理在门口轻咳一声,提醒道:“史总,二三月的春茶,已经上市了。” 史大智猛然一拍大腿:“对哦,该采春茶了!邱大夫,春茶和秋茶的效果差不多吧?” “春茶口感鲜活,芽叶肥厚,汤色嫩绿。自然是更好些!” 史大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邱大夫,我们去你老家一趟吧?” 邱秋拍拍自己的大肚子:“你觉得我现在坐车方便吗?” 助理立马给出方案:“我们可以先坐飞机到昆明,然后找当地政府协商,请他们派车护送。邱大夫若是不放心,我们还可以请两位妇产科医生随行。” 邱秋朝他招招手。 助理迟疑了下,抬脚走了进来。 邱秋打量着站在桌前的人,调侃道:“你这助理干的是不是太屈才了?” 助理没吱声。 史大智拍桌大笑:“邱大夫,羡慕吧,要不要我给你配一个。” 邱秋摆手:“谢谢,不用。” 史大智:“那明天咱们能走不?” 秦尧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明天没有飞往昆明的飞机,最近一班,是后天上午八点。” 邱秋还没坐过飞机呢,好奇道:“沪市到昆明,坐飞机要多久?” “不晚点的话,三个小时。” “哦。”邱秋往后一靠,倚着椅背,闲闲地拿起钢笔在指尖转了转,“我们寨子有人会炒茶,我让他们去县里接你们。”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史大智惊讶道。 邱秋拍拍桌上的教案:“法学班,下周一开课。我教经络、穴位。” “你们院又不是没有老中医,找人带几节课很难吗?” “是不难,可我的病人也不只你一个啊。” 叶尔岚马上到了关键时候。 还有陈教授,针灸用药一个月,该重新调整药方了。 周惠菇母子的香丸也该配了。 “你不跟一起回去,那谁给我针灸?” “你现在血糖都降下来了,还做什么针灸啊,药再吃两个月,也要停一停,养养肾了。”想了想,邱秋拿笔,写了张条子递过去,“张丰羽,我舅公,他是我们县医院的副院长,苗医第七十二代传人,专治疑难杂症,善针灸。到了贵州,若是有身体上的问题,可以去县医院找他。” 史大智取过纸张,看一眼,丢给了秦尧。 “今天配的这个疗程的药,吃到月底。如果那时你们还没有回来,我让他去寨子里给你号号脉,看要不要调整药方。” 史大智:“这边配好给我寄去吗?” “不用,县医院的药材不比沪市的质量差,在那配一样,还省事。”邱秋说着提笔写下他现在用的方子,递给秦尧,让他交给张丰羽,作个参考。 “对了……”邱秋突然想到孙大爷炒的高山茶,那也是从古茶树上采下来的,可是想想孙建国军人的身份,没敢让两人直接找孙大爷,话头一转,“你们要是不急着回来,可以去云南看看,那边也有不少古茶树。” 史大智点点头,带着秦尧去药房拿上药,走了。 * 邱秋没跟着,这一趟贵州之行,史大智失望之余,原是没抱什么希望的,只是采茶的话已经说出口了,不去,脸面上有点儿磨不开。 去就去吧,住两天,全当旅游了。 然而一到,好嘛,真香! 王争陪着到了县城,一名叫耗子的小伙子拿着扁担来接,帮忙把行李挑到湖边,一条小船,顺湖而行,风暖融融的轻拂人面,清澈的湖水映着团转的群峰,与蓝天、白云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绝美的自然画卷。 突然,两只雪白的长脚鹭鸶,贴着湖面拍翅飞来,又远去。 阳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晃着人眼,鱼儿时不时跳起来,冒个泡。 很快到了对岸,没栽小季的梯田里,紫殷殷的肥田草开着红的黄的花儿。沟渠里流淌着淙淙的水声,冬天翻晒的田土,已经犁过二道。 一群麻雀,欢叫着在几棵大树间飞掠而过,几头水牛,悠闲地甩着尾巴,埋首在岸边啃食。 青岗石铺就的街道,干净整齐,黄泥巴垒起的土墙茅屋里,是世代居住在这儿的山民,偶有几栋砖瓦房,带着岁月留下的痕迹。 倒春寒过后,山寨的备耕工作已经开始。 寨子里人不多。 隔着低矮的院坝墙,偶见几个在家洗洗刷刷忙碌的少女,多是衣着朴素,眼神清澈,面容俊秀,身材苗条。 推开竹笆门,将人安排在西耳房,耗子便开始去灶房忙活了。 米饭蒸上,一早请王大爷捕的大黑鱼,从池子里捞出来,一把摔在池旁的石头上,抬刀拍晕,飞快刮去鱼鳞,抠掉鱼鳃,一刀剖开皮肚,掏出内脏,鱼油、鱼子、鱼鳔留下,其余扔进垃圾桶。 几刀将鱼斩成块,油中煸炒至金黄,加入自家以米汤自然发酵而成的酸汤,搁点盐,放入鱼油、鱼子、鱼鳔,大火烧开,小火慢炖,耗子扬声问道:“史同志、秦同志,吃辣吗?” 吃,微辣。 耗子闻言,拿了两个红辣椒放在灶里烧焦,和木姜子一起丢进鱼汤里,又洗了一盆小白菜放进去滚了滚。 “好了,吃饭。” 史大智带着秦尧随王争、耗子坐在木芙蓉树下的藤桌旁,看着老大一盆酸香扑鼻的乱炖,眉头皱了皱。 “尝尝。”王争笑着给他夹了一筷子鱼肉。 邱秋家用的水,是从月湖井台用竹枧一节一节引来的,清澈甘甜,鱼又是早上刚从湖里捞上来的,一口咬下,又鲜又嫩,酸辣开胃。 小白菜吸饱了酸辣鱼的汤汁,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吃完饭,耗子给几人泡上茶,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浇刷。 史大智四处打量,正房是寨中少有的五间砖木结构的大屋,瞅着有百年的历史了。 两厢两间,一间做了灶房,一间看着像搁了杂物。 东边一株木芙蓉,枝繁叶茂,树下靠正房东窗处是一片小花圃,月季、迎春、杜鹃、春兰,红的、黄的、粉的、绿的,朵朵开得正艳。 靠东的一片空地上,弄了个流动的水池,流水不停,溢出水面,奔向下面用一块块山石砌起的小小荷塘。 还没到花开的时候,塘里只有一片荷叶的新绿,探头去看,水里养着几条鱼儿。 喝了茶,去后院上厕所,才发现,后院另有乾坤。 围着院坝墙种的一圈绿植,说是金银花。 一截截树基上长得旺盛的是金钗石斛。 一块块育苗田里,分别种着当归、三七、重楼、黄精等幼苗。 一角还有个马棚,小踏雪的住处。 那家伙随邱秋出诊跑惯了,在家待不住,现在几乎天天往医务室跑。 邱秋采茶习惯在早上,耗子遵循她的时间,让几人休息一下,明早他带大家进山。 用炉上的水泡了下脚,几人回屋准备睡个午觉。 一躺下,身下“哗哗”作响,史大智掀开一看,好嘛,垫的稻草。 他长这么大,什么时候睡过稻草床啊。 一开始,真不习惯。 后来,真香!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有草木香,闻着舒服。 一觉起来,已是半下午。 耗子握着把小锄头,背着篓东西从外面回来,看向院中睡眼惺忪还有些迷瞪的三人,笑道:“醒了。” 放下东西,耗子提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史大智看向竹篓里的物什,一个个跟土豆似的,但又有些不像:“这是什么?” “天麻。”耗子真没想到,邱秋给的药材密集点,会有那么多药材,他查看了,光是天麻今春就能挖五六百斤。 野生石斛,能采个三四十斤。 品质都是上乘。 单单是这两样,一出手便是两千多块钱的收入。 更别说还有夏天成熟的茯苓、秋天成熟的何首乌,秋冬收的钩藤了。 粗略一算,耗子心口怦怦直跳。 史大智抛了抛手中的天麻:“能煮着吃吗?” “邱秋都是蒸鸡蛋、蒸羊脑、炖排骨、炖鸡或是泡蜂蜜吃。” 沪上人家[年代] 第89节 史大智听得咽了咽口水:“哪一种最好吃?” 耗子摇头,他没吃过,以往挖了天麻,都送医务室或是收购站换钱了,哪舍得吃。 “那也不会做了?” 耗子点头,“二妮会做。她在双鸭寨供销社上班,要把她叫回来吗?” 想了想,耗子又解释道:“邱秋生昭昭那会儿难产,褚辰要上班,不能天天守在她们母女俩身边,就请了二妮帮忙做做家务,带带昭昭。她做饭的手艺都是邱秋教的,什么药膳、肉菜都会做。” 史大智一听,请、请,赶紧把人叫回来,晚上,先弄个天麻套餐。 耗子去医务室叫小踏雪去双鸭寨接人。 一个小时不到,人就接回来了。 二妮在院坝门口跳下小踏雪的背,拎着包袱直接进了院,打量眼三人,仔细问了邱秋和昭昭现在的情况,转身把包袱放回家,冲进自家后院,没一会儿,拎着只鸡,牵着只羊来了。 羊丢给耗子,让他到院坝外宰杀。 鸡直接被她拔了拔脖子上的羽毛,一刀抹了脖子,鸡血也没浪费,全流进一只碗里。 开水一烫,毛一拔,肚子一掏,冲洗干净,斩成块,焯过水,热锅倒油,丢入姜片、野蒜头爆香,倒入鸡块翻炒,待鸡皮微微有些焦黄,注入开水,大火烧着,新鲜的天麻洗干净,也不用削皮,直接切成大块,搁进去,小火炖煮。 快好时,放点盐即可。 鸡杂也没丢,跟泡好的萝卜干炒了盘菜。 宰杀好的羊一劈两半,一半抹上香料,交给耗子在院子里烤上。 另一半,拎到厨房,先把前后两条腿拆下来,吊在火塘上熏着,羊排跟天麻炖成砂锅煲,羊脑取出来洗净,放入炖盅,加入天麻片、党参片和适量的川芎、黄芪等炖上。 羊血灌肠,等羊头、羊蹄、羊尾巴和剩下的肉、及羊杂,卤的差不多了,丢进去。 主食是摊的薄饼。 这么多食物,自然吃不完,史大智做主,让耗子把跟邱秋关系近的都请过来。 邱秋本来给耗子打电话,说了不让人过来打扰,遂中午那会儿邱嘉树、韩鸿文都没有露面。 他这主动一提,大家便都来了。 你拎篮鸡蛋,他提一篓水田里摸的黄鳝、田螺,还有拿菌子、春笋、枸杞头、香椿芽、折耳根、腊肉、腊鸭的。 一家一位,人越来越多,怕不够吃,二妮又捡着拿来的菜,炒了几盘,凉拌了两个。 史大智第一次吃折耳根,差点没吐了。 大家哄笑。 接下来的日子他是玩疯了,采茶、炒茶,逮兔子、捉竹鼠、摸泥鳅、抓黄鳝,跟着耗子进山挖药材、挖野菜、摘野果…… 这其间,他学会了爬树,编竹篓,弄虾笼,下地犁田。 还和韩鸿文一起,帮小踏雪接生了一个孩子,他给取名小小踏雪,只因小家伙也是浑身棕黑,四蹄雪白。 月底了,张丰羽接到邱秋的电话,过来给他号脉,一时都没看出来哪个是香港来的人物。 他的西裤上山时绷开线了,皮鞋进水了,球鞋晚上跟小六子一起去偷挖人家的土豆时,跑丢了一只。 现在穿的是韩鸿文干活的旧衣,秃秃的前顶,也不知道是心情好、吃得好、睡得好,还是什么,反正是长出了细细的绒毛。 整个人比着刚来那会儿,黑了几个度,人也瘦了十来斤。 反正张丰羽见到他时,人家刚从田里扛着锄头回来,裤腿半挽着,没穿袜子趿拉着双破布鞋。 就连口音都有本地人那味了。 号号脉,张丰羽直言道,不用吃药了,忌着口就行,糖啊、油炸类、奶油类、烟酒,尽量别碰。 史大智一拍大腿,跟秦尧(王争早在一周前就已经离开了)道,“看吧,我就说喝古茶有用,这才喝了多久啊,药都不用吃了。” 张丰羽抽了抽嘴角,“八段锦还练着吗?” “练着的啊。” “幽门顺气法呢?” “也练着呢。” “这之前,药也没断吧?” “对啊。” 那你这光喝古茶就能治疗糖尿病的结论哪来的? 史大智只管嘿嘿笑,等张丰羽这边一走,立马跑到大队部打电话,让人去云南收购古茶,再给香港那边送个信,他的糖尿病控制住了,不想死的,赶紧来内地治疗吧。 * “络脉是经脉的分支,较经脉细小,纵横交错,遍布全身。”邱秋站在讲台上,点着黑板上画的络脉图道,“不通则痛,当络脉堵塞时,气血运行不畅,局部组织得不到充足的气血滋养……就会引发疼痛。” “这种疼痛可以是刺痛、胀痛、隐痛……比如常见的坐骨神经痛,从中医角度看,就可能与下肢络脉不通有关……” 一节课讲完,下面三十个学生没有一个要走的,纷纷举手。 邱秋点了个面容急切的:“秋华你说。” “邱老师,我有一个长辈,右手臂这里,”秋华起身,抚着自己的右手臂比划道,“经常性麻木,有时候还酸胀、疼痛,是经络的问题?还是风湿?” 邱秋:“他是什么工作?手臂受过伤吗?” “他是大学教授。”秋华摇摇头,“没听他说过手臂受伤。” “他是不是经常伏案?” “对。” “多半是颈部和肩部的络脉阻滞了,颈部针灸以下穴位:风池穴、天柱穴、大椎穴。肩部针灸:肩井穴、肩髃穴、天宗穴。” “除了针灸外,艾灸、按摩这些穴位,也可以达到疏通颈部和肩部络脉的效果。” “我针灸学得不好,我先给他按摩试试吧。” “可以。”邱秋手往靠窗的位置一伸,做了个请,“张磊。” 张磊站起来,询问道:“邱老师,若是脑部络脉堵塞了,会怎么样?” “严重的话,偏瘫、失语。轻则,头晕,记忆力减退。”邱秋接着道,“若是中风了,头部针灸:百会穴、四神穴、风池穴。上肢……” “叮铃铃……” 下一节老师来上课了,邱秋把话说完,这才朝大家笑笑,收起教案走人。 到了门外,还听有人哀号,没上厕所。 “秋秋——”褚辰骑坐在自行车上,朝抱着教案正准备下楼的邱秋小声喊道,“等我上去接你。” 邱秋抬腕看表,“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 “周六你忘了,下午学工,我们去的工厂就在这附近。” “哦。”邱秋斜倚在走廊的栏杆上,看他支好车子,快步跑进了楼道,不由转头看向楼梯口。 伴随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褚辰很快来到了邱秋身前,伸手拿过她怀里的教案,扶着她胳膊,朝楼下走道:“晚上想吃什么?” “小蛋糕。对了,上次孙梁爸妈送的话剧票,过期了吗?” “想看话剧了?” “嗯,明天休息,上午睡睡懒觉,下午咱俩去看话剧吧?电影也行。” “他们送的票,那几天不是抽不出时间吗,奶奶怕留在手里作废,送人了。” “他们排的什么话剧?” “《最后一幕》,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重演。” 两人说着话,下了楼,褚辰骑车载她回办公室。 周惠菇来拿香丸,等得有一会儿了,见两人骑车回来,忙起身唤了声:“邱大夫。” 褚辰长腿一支,侧着身子,托着邱秋的胳膊,将人扶下车。 “来了。”邱秋双脚站稳,朝周惠菇笑笑,朝办公室走去,“我给你号号脉。” 周惠菇“哎”了一声,在她对面坐下,一捋衣袖,把手腕放在了脉枕上。 邱秋伸手搭在她腕上,半晌,凝了凝眉,香丸的效果,没有她想象的好。 “你最近受气了吗?” 周惠菇摇摇头,她带着小睿跟婆婆彻底分开了,母子俩住得清静,她有工作,手里还捏着那么大一笔钱,吃穿不愁,哪有什么不顺心的。 最近她做梦都笑醒了几回。 邱秋收回手:“每天都吃什么?” “白菜,萝卜,豆腐,鸡蛋,有时挖点野菜、割点肉。小睿我给他买了奶粉、麦乳精,家里鸡蛋糕没断过。” 邱秋诧异地看看她:“春季各种蔬菜都下来了,怎么还吃白菜、萝卜?” “其他菜贵。” “你这不行,身体营养不达标。周一,把小睿带过来,我给他号号脉,香丸得重新配,你这情况,我药量用轻了。” 周惠菇紧张道:“邱大夫,我的病情是不是又严重了?” “没有。别乱想,是我想着春季了,万物生长,正是元气最浓的时候,你的身体素质,肯定会跟着提高……”邱秋想了想,交代道,“回去多晒晒太阳,多吃鱼、肉、蔬菜、水果。现在小商贩多了,买东西比年前方便,别舍不得钱。” “哎,好!” 第59章 平·反 送走周惠菇,邱秋看看时间,离下班还有半小时,拍拍身侧,要褚辰搬把椅子过来,教她学法语。 法语班六位老师,其他五位,法语说得自然流畅,各种复杂的句子信手拈来,听起来就是一种享受。 她词汇量掌握不够,讲课时,很多话总是找不到最恰当的词汇来表达,只能中法夹杂着说,就这还磕磕绊绊的。 褚辰这段时间为了陪她练法语,她整理出来的教案《经络医学概论》《(黄帝内经)十二经脉图谱》《素问·经脉别论》《针穴经》等,跟着学了七七八八,都快赶上她班里的学生了。 两人对着下周要用的教案,一个教一个学,正说得热闹呢。 沪上人家[年代] 第90节 苏子平开会回来,看着邱秋欲言又止。 “什么事?你说呗。” “院里今天有两位教授平反了。” 好事啊。 邱秋不解地看向他。 “没有陈教授。” 邱秋一愣,哦,忘了,陈教授还是臭老九、右派分子。 “王院长怎么说?” “王院长也没办法,这事又不是她说了算。还有,”苏子平压低声音道,“最近他到处在打听他女儿的事。” “他女儿?” “嗯,当年,院里中西医两派多有争执,谁也不服谁,陈教授由西医转学中医,夹在其中,最先受到冲击,是最早下放农场的那批。” “他妻子为跟他划清界限,登报跟他离婚了。他有一子一女,长子大学毕业,去了四川,参与祖国西部建设,就此落户那儿。” “小女儿叫玉书,随她妈改嫁给一个拉黄鱼车的工人。73年说是自愿替她养姐下乡,路上失踪了,至今找不到人。有人说是在火车上被人拐走了。陈教授之所以得白血病,我猜多半也跟这有关。” 邱秋瞪他:“这么大的事,你们也能瞒着。” 苏子平挠挠头:“我看你写的病因,不也是跟心情有关吗?” “是,他心情郁结。试问,哪个下放的没点心病,不是心情郁结?问他家的情况,你们给我一句,妻离子散。哪想到‘子散’,是这么个‘散’法啊!”邱秋气道,“一字之差,用药可就不同了。要不怎么说呢,中医讲究一人一药,一药一方。” “应、应该问题不大吧。你昨天不还说,他白血病细胞没有扩散,免疫功能正在缓慢恢复吗?” 是在恢复。 先前邱秋不明白,明明陈教授那么积极地配合治疗,每天有说有笑,保持心情愉快,为此不惜自创幽门顺气法,可为什么成效就是那么慢呢? 现在明白了,心里堵着一块病呢。 “他人在哪呢?”邱秋问苏子平。 “图书室。” 邱秋起身,褚辰马上跟着收拾东西,载她去图书室。 两人到了,站在门口,却没有走近,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一会儿,王梦凡也来了。 一看邱秋这表情,便知道她多半是知道玉书的事了。 “刚知道人失踪时,我就派人去找了。可惜,犹如大海捞针,至今,没有半点消息。” 褚辰:“陈教授的平反材料交上去了吗?” 王梦凡点点头,“从去年开始,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找人询问,催促他们赶紧办理。中医、教授、又有出国留学的经历,上面没人敢这么快吐口。” 好在几天后,邱秋刚给陈教授调整过药方,《关于全部摘掉右派分子帽子的请示报告》,给予了,以下批示。 中共中央批准统战部、公安部要求,各级党委切实做好对摘掉右派帽子人员的安置工作。 并进一步指出,对于过去错划了的人,要做好改正工作。有反必肃,有错必纠,已经发现划错了的,尽管事隔多年,也应予以改正。 这份文件一出,为大学教授等被错划成右派的人员,彻底平反,提供了明确的指导和依据。 随之院里不断有人被平反。 几日后,陈教授举着一沓纸兴奋地跑来了,“邱丫头、邱丫头,我平反了,哈哈……我平反了。” “看,刚刚下发的文件。”说着把那叠纸放在了邱秋教案上,自个儿在桌前,转着圈圈,口里喃喃道:“平反了?竟然平反了?!说我是被错划为右派的。现在是有错必纠……” 邱秋看到了,文件上写道“……摘掉陈德佑右派的帽子,恢复其名誉……” 邱秋抬头看向陈教授,老头背对着她,肩头耸动,花白的头发跟着一颤一颤的,半晌,一道压抑的哭声从他嘴里嘶哑地发了出来,像受伤的野兽,垂垂老矣的狐狼。 邱秋没吭声,苏子平悄悄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王梦凡匆匆赶来,立在窗外,没敢进来。 留学归来时的踌躇满志,放下西医改学中医的一意孤行,被人押跪在台子上批斗、下放农场,妻子登报离婚,长子负气而走,小女儿失踪…… 一幕幕过往,在陈教授脑中闪过,愧啊,愧,愧对他的小玉书,若没有他这个臭老九的爹爹,她又怎会在青春期被生活迎头一击,她又怎会替人下乡,又怎会下落不明…… “对不起、对不起,玉书,爹爹的小玉书啊——对不起,你在哪啊,你在哪——” 邱秋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撑着桌子起身,去了外面。 “他这么哭没事吧?”王梦凡担心道。 邱秋抚了抚动个不停的肚子:“没事,让他哭吧。” 萎靡了两天,这日下午下班,陈教授又跑来了,大手一挥:“走,今儿我请客。高兴,喝一杯,庆祝我重获新生!庆祝我陈德佑,从今以后,又能挺起胸膛、清清白白做人了!” 叫上王梦凡、褚辰,四人去了国际饭店14楼西餐厅。 陈教授挑的,说他当年没少带儿子女儿过来吃,玉书最喜欢吃他家的炸明虾,煎土豆,奶油蘑菇汤。 席间陈教授要喝酒,王梦凡拦着不让,邱秋给了他一口葡萄酒,让他有个仪式感。 第一次登上这么高的楼,邱秋捧着小蛋糕,立在窗前,边拿着小勺挖着蛋糕吃,边打量着街上的车辆行人,那么渺小,好似一切都在脚下。 怪不得人人都想登高呢! 褚辰端来奶油蘑菇浓汤,喂她。 “梦凡,”陈教授举着只有一口葡萄酒的酒杯,对王院长道:“谢谢你这么些年的照顾,今儿,老师还要麻烦你一件事。” “您说。” “把我安排在中药材采购部吧?”这样他就能全国各地地跑,一边收购各地药材,一边寻找玉书。 王梦凡心头一沉:“……好。” 陈教授:“还有,老师口袋里没钱……” 邱秋闻言,“噗嗤”乐了,扭头问道:“不是您请客吗?” 陈教授摊摊手:“这不是工资还没补发给我吗?” 王梦凡故作轻松地跟着笑道:“您是嫌医院财务室那帮人做事慢吧,在这儿跟我催呢。” “你这样理解也可以。” 王梦凡无奈道:“文件刚刚下来,工资补发没那么快,您要买什么,我先帮您垫着。” 陈教授伸手:“先给我拿五百。” 王梦凡身上没带这么多钱:“明天给您。” 邱秋看他:“您要这么多钱干嘛?” “房子归还了,我得找人收拾啊,家具被褥锅碗瓢盆,不得花钱置办。” 王梦凡:“院里宿舍住得好好的,搬什么搬啊,等你病好了,我给你找人好好地翻修一下……” “不用,我自己简单弄一下就行。” 邱秋跟褚辰对视一眼,看出来了,陈教授家的房子或是现在住在里面的人,怕是有什么问题,不适合他现在入住。 邱秋坐回位置上,笑道:“您这名誉一恢复,紧跟着就要参加工作了,既然申请去采购部,那在去外地之前,心力是不是先放在白血病的治疗上。身体好了,体魄健了,才好找玉书嘛。” “正因为要找玉书,走之前,我得先把家收拾好,别等她跟我回来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走,带你们过去看看,我家在哪,环境如何。” 邱秋看向王梦凡。 王梦凡轻吁口气,知道老师固执起来,谁也拦不住,朝邱秋点点头,轻声道:“走吧。” “是有什么问题吗?”邱秋拽着王梦凡走在后面,小声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 “啊~” 邱秋怎么也没有想到,陈教授的家竟在淮河路宜兴坊三号楼。 整栋楼都是他的。 这会儿正是饭点,前后门都开着,几人从正门进去,穿过小小的天井,进了客堂间,现在是居委会。 王梦凡、陈教授上前跟人交涉,看房子什么时候能腾出来。 很快街道办来了。 楼上住着的五户人家也陆陆续续挤进来了。 褚辰护着邱秋去了天井。 “陈德佑——”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惊呼道,“你怎么回来了?” 陈教授看到她,瞬间变了脸色,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人道:“你怎么有脸住在这儿?” “我为什么没脸,二楼两间南房,居委会分给我了。” 陈教授倏地看向居委会主任:“我个人的房产,你们有什么资格分配?” 居委会主任一时被他吼得怔住了,本能道:“不、不是分给她的,是给你家玉璋、玉书的。” 说完,一拍额头,娘的,他人都下放农场啊,房子当然是他们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了! “你把玉书给我弄丢了,还敢霸占她的房子……”陈教授提溜着妇人的前襟,气得双目通红。 “我是她妈,她不在,我为什么不能住?” “你有什么资格当她妈,她哥去四川了,她完全可以留在沪市,为什么替你继女下乡?周萍,你、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我陈德佑真是瞎了眼了,娶你这个毒妇!” “我毒?!”周萍讽刺一笑,一把撕开他揪住前襟的手,“要不是因为你这个臭老九、死右派,我们娘仨能这么惨吗?老大一个大学生,因为你,远走他乡,下放基层!玉书……” “咳——”她身后一个佝偻着背,浑身泛着鱼腥味的老男人,重重咳了声,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说——”陈教授激动地又一把揪住了前妻的衣服。 “耍流氓了——”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尖叫了声,立马有几个男人朝陈教授扑了过去。 邱秋忙推了褚辰一把,让他赶紧过去帮忙。 褚辰就不是个打架的料,不过这家伙脑子挺好使的,拎起自己骑来的自行车,一把砸向了一排八扇窗,“哗啦啦……”一阵响,玻璃碎了一地。 沪上人家[年代] 第91节 “冷静了吗?再闹我报警了。”一身中山装穿得有型有范,板着张俊脸,眼神凌厉,别说,还真把一众人糊弄住了。 “玻璃……”有人小声嘀咕。 陈教授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抹了把鼻血:“我的房子,砸个玻璃怎么了?反而是你们,拒不归还房屋,故意伤人……呸!”吐了口血水,陈教授恨恨道:“等着我报警吧!” 街道办、居委会一个个傻眼了,当年陈教授就硬气,别人家的房子,都能安排进几家,就他家,一户都不让住。 一说,人家把客堂间腾出来了,做诊室,免费给弄堂里的住户看诊。 再找他说这事,人家又把二楼的亭子间腾出来,做了药房,免费给人抓药。 也就十年前他出事了,街道办、居委会这才敢动手,给他前妻和孩子留了二楼的一大一小两间南房,安排了四家住进来,原来的诊室,做了居委会办公室。 现在人家一儿一女,没一个在的,二楼的房子,他前妻一家怕也得腾出来,这一下折腾出五家,往哪安排啊? 街道办主任愁得,刚要上前劝说,王梦凡唰的一下把陈教授的病历亮出来了:“来,看看,我老师现在得了白血病,最后的遗愿就是收回房子,找回女儿,谁要拦着……” 陈教授凶狠地瞪向众人:“我反正没几天好活了,烂命一条,走前,拉些人陪葬也不错!” 不少人被他眼里的凶意,激得纷纷后退了几步。 “我们又没抢你的房子,厂里安排的,你想要房子,找我们厂办去,跟我们说什么,我们又做不了主。” “我家是居委会安排住进来的,让我们搬走也行,再给我们找间屋子呗,没房,往哪搬?” 陈教授轻嗤:“我又不是你们爹娘,你们住哪关我什么事,我今天就是来收房的。不搬也行,等我哪天受不了,夜里一把火烧了,投胎路上,有你们陪着,我也不怕寂寞了。” 这话说得瘆人。 不少人都打了退堂鼓,准备赶紧找厂办、居委会要房。 街道办主任轻咳一声,想用怀柔政策,把陈教授稳住,哪想到,人家根本不吃这一套。 不但要房,还要跟他们街道办、居委会要女儿。 他女儿本来不在下乡的名单里,顶替他人下乡,是自愿、还是逼迫?街道办、居委会作为知青下乡的经办人,可有查证? 当下,陈教授就报警了。 这事有得闹了,王梦凡陪着等公安过来,让褚辰先送邱秋回去。 褚辰应了声,骑车将邱秋送到家,又过去了。 一老一女同志,他和邱秋都不放心,怕出事。 结果,白担心了。王梦凡有人脉,先前为了避嫌,不能明着帮一个臭老九、老右派,怕人帮不到,把自己和家人陷进去。现在陈教授平反了,什么事也就好做了。 几个电话打出去,那四家连带着陈教授前妻一家,一周没到便纷纷搬走了。 玉书本来的工作,她继姐上着,现在也被陈教授要回来了,并补了几年来的工资。 拿着钱,躺在宜兴坊的房子里,陈教授原本好转的病情,一下子恶化了。只因公安告诉他,找回女儿的可能不大。 正如王梦凡所说,犹如大海捞针,火车上丢的,流落到哪都有可能,上哪找啊?你连个方向都没有。 邱秋急得嘴上起了一圈燎泡,气得指着陈教授的鼻子骂道:“人丢了,又不是死了,你不爬起来找,就永远找不着!” “你死了,谁还记得她?谁会天南地北地寻她?指望你前妻,还是你儿子?还是我这个非亲非故的孕妇?” “你想想,卖到山区的那些女孩,一天天过的是什么日子,若想象不出那副惨样,就去公安局找人打听打听,你现在就是唯一能寻她救她的人,若是连你都放弃了,那她真就红颜埋白骨了。”邱秋轻叹,言语里掩不住的伤感。 她没见过拐卖的女孩,可她知道小六子他五姐,那个14岁嫁人的小姑娘,她的一生从嫁人那一刻,几乎就注定了。 “没死对吗?”陈教授希冀地看向邱秋,似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玉书还活着,邱秋你告诉我玉书还活着!” 邱秋重重地点了下头:“对,她还活着,等着你去寻找,带她回家。” “找她,我得找到她,找到我的小玉书……”陈教授双眼陡然绽放出璀璨的光来,一骨碌爬坐起来,就要下地去买车票寻人。 邱秋瞪他:“坐好,吃药!然后规划路线,做好计划。” 安抚好陈教授回家,刚一进门,俞佳佳一把抱住了邱秋:“康长胜平反了!邱秋,康长胜平反了——” 邱秋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康长胜是谁——原省委书记。 俞佳佳爸爸能不能平反的关键人物。 邱秋拍了拍抱着她默默流泪的俞佳佳:“你去见他了吗?” “嗯。”俞佳佳哽咽着点点头,“他让我把我爸的平反材料递上去。” “材料准备好了吗?” “我写得有些乱,邱秋你帮我看看。” 邱秋对这方面也不太懂,两人等褚辰回来,让他看看行不行。 褚辰到家,对上两双晶亮的双眸,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下:“有事?” 邱秋拍了拍文件袋里的材料:“康长胜平反回到工作岗位上了,要俞佳佳把他爸的平反材料交上去。” 褚辰瞬间明白了两人的意思,走过去,接过文件袋:“我看看。” 他材料写惯了,一看就挑出了很多问题,事实陈述不清,证据不足且不具有说服力,逻辑混乱,语言表述不当。 他一说,俞佳佳差一点没急哭了。 邱秋拍拍她的背,安抚道:“别急、别急,不是有褚辰吗,对吧,褚主任。” 褚辰瞪她一眼没说话,拿着材料回屋,伏案整理,重新书写。 材料交上去,俞佳佳心焦地在家等着,一刻也坐不住。 月初,清明前,老太太跟同学去安徽了,还没有回来。 邱秋一家三口,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她一个人在家,差点没把自己整病了,好在,结果很快下来了。 她爸平反了。 家产归还,银行存款解封,只是小洋楼,一时半刻腾不出来,不过也分了一间大屋给她。 星期天,一家三口跟着去看了,俞家的小洋楼位于淮海西路附近一条幽静的马路上,是栋独幢的花园洋房,有着黑漆漆的大院门,可惜,现在已锈迹斑斑,一晃吱吖作响,摇摇欲坠。 给俞佳佳腾出来的那间屋子,在二楼,靠东,二十多平方米,带一个雕花栏杆的阳台,一个早已废弃不用壁炉。 俞佳佳说,原是家里的书房。 归还的家具大都有磕碰的痕迹,不是掉漆了,就是碎了镜。 还有几箱书籍、字画、瓷器。 一家三口都没提出打开看看什么的,只是看她带着请来的工人,修修补补,搬搬抬抬,布置房间。 搬家要办个暖屋宴,她自己懒得动手操持,请邱秋他们去了饭店。 吃过饭,当天晚上她就搬走了。 老太太打来电话,说要跟老姐妹去西湖玩玩,下月回来。 昭昭吃多了,跑上楼,叫袁帅、任成益下楼玩儿。 袁帅不在,他爷爷说跟他哥去捡破烂了。 昭昭惊呆了:“捡破烂?!” 袁爷爷打开老大袁军的房间给她看,袁军是个无线电爱好者,从小喜欢摆弄无线电,还自己找零件组装了一台收音机。 他屋里靠窗的小桌上,有装了一半的半导体、电烙铁等物。 这不,今儿兴致来了,一放学便带着弟弟去附近里弄翻垃圾桶,捡破烂去了。顺便收些旧配件什么的。 第60章 模型、捡破烂 袁家两个儿子,大的袁军12岁,读五年级;小的袁帅6岁,比昭昭高两级,读幼儿园大班。 两个娃,一个比一个有主见,袁爷爷带孙子,没啥成就感。 如今娇娇软软的小女娃上门了,袁爷爷老开心了,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一会儿拿水果,一会儿拿饮料,招呼昭昭看电视,吃果子、喝汽水。 昭昭拍拍自己鼓鼓如小西瓜的肚子,拒绝了:“袁爷爷,袁帅哥哥住哪啊?” “这里。”袁爷爷打开间朝西的小卧室。 昭昭探头一看,“哇——” 惊呆了,好多飞机模型哦。 一块块或长或短的木板,没什么规律地订在墙上,板子上放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飞机模型。 “一、二……”昭昭伸着小手,一个个数过,一共是25架。 袁爷爷见她感兴趣,挨个儿给她介绍墙上的飞机模型,“这是歼-5模型,歼-5是我国仿制的第一种喷气式战斗机,56年7月19日首飞成功之后,以歼-5为原型的飞机模型便大为常见,用于航空知识普及、教学,以及航模爱好者的制作……” 市面上流行的有用合金材质、塑料材质、木质材料制作的歼-5模型。 袁帅这架是用木质材料按1:72的比例制作的。 昭昭在袁爷爷的指导下,捧着长15.8厘米,机翼展长13.3厘米,高5.3厘米的歼-5模型到客厅,拉动橡皮筋,释放模型,橡筋逐渐恢复原状,带动螺旋桨旋转,螺旋桨旋转产生推力,推动模型向前飞行。 “哇——飞了、飞了,袁爷爷你看,真的飞起来了,哈哈……”昭昭追在飞机模型下面,张着双手,小心地护着,生怕它摔下来。 袁爷爷在旁安慰道:“放心吧,没动力了,它自己会轻轻落下来。这是因为,飞机模型在动力消失后,依照惯性继续向前运动,此时空气流过机翼上、下表面产生压力差,形成升力,使飞机能够以滑翔的方式缓慢下降。” 昭昭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一颗心倒是放下了:“袁爷爷,袁帅哥哥哪来得这么多飞机模型啊?买的吗?” “爷爷带他制作的。昭昭要不要学?” “啊,”昭昭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袁爷爷你会做飞机模型?!” 袁爷爷抚了抚昭昭的头,笑道:“会呢,爷爷就是做这一行的。” “这一行?”昭昭仰着小脸看他,一脸不解,不知道啥叫“这一行”。 “爷爷的工作就是设计飞机。”袁爷爷笑道。 “哇,好厉害哦!”昭昭听妈妈说过,飞机在天上飞,跑得老快了。 袁帅怎么也没有想到,跟哥哥出去一趟,被偷家了。 爷爷把他制作的第一架飞机模型歼-5,送人了。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袁帅气得眼都红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92节 袁军幸灾乐祸道:“哎哟哟,要掉金豆豆了。” 袁爷爷瞪了老大一眼,不自在地摸摸鼻子,笑道:“昭昭挺喜欢的,我想着你有这么多飞机模型……要不,改天爷爷再陪你做一架。” “能一样吗?” 第一架是有些不一样。袁爷爷笑道:“咱们拿新做的那架,跟昭昭换换呗。” 袁帅一抹眼:“我问问她。” 说罢,撒腿跑出门,去了6楼。 昭昭正跟爸妈显摆她的歼-5呢,“会飞哦,你们看……”说着,手动绕紧橡筋,释放模型,飞机弹射出去,飞在空中。 “哈哈……看到了吧?” 袁帅听着屋里昭昭欢快的笑声,敲门的手,最终没有落下。 邱秋看着做工精致、缓缓下落的歼-5模型,戳了戳褚辰:“不便宜吧?” 褚辰年少时,玩过飞机模型,知道价位在哪:“50至200元,不等。” “这架呢?”邱秋指指被昭昭小心接住、环抱在怀里的歼-5。 “袁爷爷是沪市飞机设计研究院的工程设计师,他带着袁帅亲手制作的飞机模型,这价格啊,只会更高。” 邱秋看闺女那开心的模样,轻叹:“你没听她说吗,她拿模型下来,袁帅还没回来呢。” “没事,”褚辰握住邱秋的手,笑道,“我明天找些材料,给袁帅送去,请他再做一架,然后,跟昭昭手里这架换换。” 昭昭一听,紧张了,一把抱紧怀中的歼-5,绷着小脸道:“不换!” 邱秋靠坐在沙发上,右胳膊肘抵着扶手,托腮看她:“那万一,这是袁帅的心头好呢?” “我、我……”昭昭委屈地瘪瘪嘴,随之一抹鼻子,昂头道,“我明天问问他。” 褚辰起身走到她身前,揉揉她的头,“明天爸爸回来早点,带你去飞机模型店看看,咱们给袁帅挑一个最新款。” “那是不是就不用把我的小五还回去了?” “这么喜欢?”褚辰惊讶道,“以前也没见你喜欢什么模型啊。” “以前,我也没有见过什么模型呀。” 这倒也是,贵州那小县城,哪有什么飞机模型卖,奶奶在沪市给昭昭买玩具寄过去,也只会挑洋娃娃、铁皮青蛙之类。 要睡了,帮闺女把歼-5放在书柜里,褚辰想想,他少年时,好像买了不少模型制作方面的书籍。 父女俩一个在书柜上面几层翻找,一个在下面两层扒拉。 还真叫他们找到本《少年航空模型制作手册》。 第二天早上,袁帅、任成益敲门叫昭昭下楼跑步。 昭昭打开门,一眼瞅见袁帅,下意识地回头看向玻璃门书柜里的飞机模型。 袁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瞅到了他心爱的歼-5。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别开了头。 昭昭一紧张,脱口而出道:“我爸爸说,今天去航模店,买个新的送你。” “不要!” “那、那你是想把小五要回去了?” “小五?” “嗯,我给它取的名字。” 袁帅抽抽嘴角,心里哀嚎,他威风凛凛、翱翔天际的歼-5啊,瞬间从展翅的雄鹰,沦为了洋娃娃,“航模店里的模型都太贵了,我都是自己找材料,让爷爷教我做。” “上哪找材料?”昭昭好奇道,“捡破烂吗?” “嗯。有时候也可以去废品收购站、旧货市场看看。” “你昨天跟你哥哥都捡了什么呀?” “旧木板、桐木片。” 昭昭没制作过飞机模型,无法将几块木板跟她的小五联系在一起:“能做什么?” “旧木板用手工锯切割后,可以制作机身、机翼、尾翼,桐木片用作加强部分。” “够做一架飞机吗?” “嗯。”剩下的橡皮筋、胶水、砂纸、美工刀、剪刀、铅笔、直尺等,家里都有。 任成益:“快走啦,你们俩在后面嘀咕什么呢?” “来了。” 下午,褚辰从学校回来,带着昭昭去了威海路航模店。 两间店面,柜台里,从简易的橡筋飞机,到我国自行设计建造的第一代导弹驱逐舰,模型、图纸、各种材料、工具,应有尽有。 昭昭眼花缭乱,犹如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一问价格,真贵啊! 简简单单一个木质模型就要十几块,贵的上百、几百的都有。 昭昭扯扯爸爸的衣袖,直摇头:“不买、不买。” 褚辰见昭昭态度坚决,以为她突然对航模又没兴趣了。 小孩子嘛,不就这样,今天喜欢这,明天喜欢那。 骑车回家,经过熟食店,褚辰带着昭昭进去买了两只酱鸭,自家留一只,另一只,让昭昭给袁家送去。 昭昭拎着鸭子,爬上楼,抬手敲响了袁家的门。 袁爷爷开门见是她,乐了:“昭昭来了,快进来。” 昭昭探头往里看了看,家里空荡荡的,又只有袁爷爷一个人:“袁帅呢?” “跟他哥捡破烂去了。” “他早上不是说,昨天捡的木头够用了吗?” “突然又想用金属板,做一个歼-8了。” “要捡废铁吗?” “废铁应该没人丢。”袁爷爷笑道,“他们是打算捡了破烂去废品站换成钱,再去航模店买材料。” 昭昭脑中晃过航模店金属材料下标的价格:“老贵了!” “是不便宜。进来啊?” “不了。袁爷爷,这个给你。”昭昭说着,把油纸包的酱鸭一把塞进袁爷爷手里,撒腿跑回了家。 史大智让人送了两箱贵州特产,昭昭到家,送东西的人刚走。 昭昭拍了拍箱子:“妈妈,里面装的什么啊?” “让爸爸拆开看看。” 褚辰拿来铅笔刀,拆开箱子,上面有个文件袋,鼓鼓的也不知道装的什么,写着邱秋收。 邱秋拿起来,沉甸甸地坠手。 褚辰把铅笔刀递给她,邱秋接过来,轻轻划开,厚厚几沓大团结露了出来,粗略一数,两千。 夫妻俩面面相觑,再一翻,里面有张耗子写的信,说是卖药材的钱,他留了五百,当是工钱和辛苦费。 邱秋想了想,收下了。 把钱放起来,一家三口再看箱子里的东西,分别是新鲜的天麻,野生的石斛,风干的兔子和竹鼠。 天麻和石斛是史大智、耗子进山挖的,兔子和竹鼠是史大智、秦尧上山捉的。 将天麻和石斛晾在阳台上,兔子、竹鼠挂在厨房。 一家人开始吃饭,小米稀饭,买的馒头,一盘酱鸭,一盘开水焯过的凉拌鸡毛菜。 吃过饭,昭昭又跑上楼找袁帅、任成益,下楼消食玩儿。 袁帅还没回来,挥手跟袁爷爷说了声再见,叫上隔壁的任成益,两人跑到四楼,唤元今瑶和孙梁。 元今瑶跟爸爸学画画呢。 她妈妈不想让两人打扰好不容易坐下认真学画的元今瑶,出来笑道:“昭昭、成益,你们叫上孙梁下去玩吧,今瑶就不去了。” 任成益跟元今瑶玩得久了,知道元妈妈私下管元今瑶管得老严了,笑着说了声“阿姨再见”,拉着昭昭敲响了隔壁孙家的门。 孙梁一个人在家,他家没电视,倒是有一屋子书。放学了,只要不出去玩,小家伙大多时候,就窝在书房的藤椅里,看连环画、小人书,或是他爸妈收集的电影画报等。 两人一叫,放下书,便跟着下楼了。 三人玩了会儿斗鸡,趴在地上就着路灯的光,又拍了会儿画片,刚要起身回家。 袁帅背着个小号的化肥袋子,跟他哥回来了。 昭昭一蹦一跳地迎上去,“袁帅,你捡到好东西了吗?卖了够买材料吗?” “买什么材料?”孙梁好奇道。 任成益:“你的飞机模型零件还没有凑齐吗?” 昭昭:“他想做一个金属外壳的飞机。” 袁军揪住她的小辫,扯了扯,笑道:“小丫头,知道得不少啊,又去我家了。” 袁帅一把拍开他的手,斥道:“别欺负她!” “啧,逗逗都不行?” 昭昭抬腿踹了他一脚,飞一般躲到袁帅身后,扯着他的衣角朝袁军吐舌头:“略略……讨厌鬼!” 袁军握着拳,冲过来,作势要打她。 昭昭吓得尖叫一声,拉着袁帅猛往后退。 袁帅一个不防,没站稳,带着化肥袋子砸在她身上,压得昭昭跟着来了个屁股蹲。 几人忙冲过去,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扯起来,查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沪上人家[年代] 第93节 昭昭气得扯着袁军的袖子,拍他:“叫你吓我,叫你吓我。” 袁军举手投降:“对不起、对不起,我的错!” “哼,当然是你的错了。”昭昭松开手,拍拍自己的裤子,向兄弟俩宣布道,“明天我也要跟你们去捡破烂!” “行啊,”袁军倒是无所谓,“别嫌丢脸就行。” 几天后,邱秋震惊了,女儿成了个破烂佬。 以前,她下班回来,几个小家伙要是在楼下玩,那多半,任成益和孙梁趴在地上拍画片或是玩弹珠,袁帅坐在台阶上看小人书,昭昭和今瑶拿滑石粉在灰色的水泥地上画下格子,丢沙包玩呢。 现在,一个个地背着个小号的化肥袋子,手里拿着个竹制的耙子,顶着一张小花猫似的脸翻垃圾桶呢!! 袁帅对视线比较敏感,最先抬头看到了从电车站牌走来的邱秋。 戳了下扒着垃圾桶,找得正起劲的昭昭。 昭昭疑惑地看他。 袁帅指指邱秋的方向。 “我妈!”昭昭一惊,抓起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一只掉底的旧皮鞋,连同化肥袋子,胡乱地往袁帅怀里一塞,撒腿朝邱秋跑了过来,“妈,你下班了。嘿嘿,今天回来得真早啊。” 邱秋看着她泛着异味的小胖手,疑似沾了油污的背带裤前襟,往后退了退:“别碰我哦。邱懿昭,你跟谁学得翻垃圾桶,多脏啊!” 昭昭摸摸鼻子,“我们捡垃圾卖钱呢。” “你缺钱花?” 昭昭只管咧嘴笑,不吭声。 邱秋没理她,抬手朝几人唤道:“小帅、成益你们四个过来。” 元今瑶缩了缩脖子,抱怨道:“我就说换个地方吧,你们非要在公寓门口翻垃圾桶,现在好了,邱阿姨该跟我妈妈告状了。” 任成益才不惯她呢,张嘴怼道:“不是你说的吗,看到三楼的老阿婆丢了好大一包旧物。” “别吵架。”孙梁将两人扯开。 袁帅没吭声,抬脚朝邱秋走去:“邱阿姨,我想制作一架飞机模型,需要一些旧木板,废旧的铁丝、铁皮,自行车辐条,旧塑料。他们觉得好玩,就跟来了。” 邱秋:“铁丝铁皮、自行车辐条,能在垃圾桶找到吗?”谁家舍得丢啊。 “肯定找不到了,”元今瑶道,“所以,我们要多捡点垃圾。” 昭昭跟着点头:“对,卖钱了,我们可以去废品站买铁丝铁皮、自行车辐条。” 邱秋看着几个小家伙,显然,这不是袁帅一个人的事:“你们要共同制作一架飞机模型?” “嗯呐。”元今瑶、昭昭齐点头。 “别翻垃圾桶了。走吧,跟阿姨回家,阿姨给你们洗洗,煮碗甜汤吃。” 怕有细菌,邱秋烧了两大锅水,锅里放了杀菌药包,先带昭昭和元今瑶进卫生间洗头洗澡,换衣服。 元今瑶比昭昭大一岁,两人都在幼儿园小班,她长得比昭昭要瘦小,穿着昭昭去年的春装,竟然正好。 家里没有男孩的衣服,邱秋让袁帅他们回家拿换洗的衣服,接着又烧了两锅草药水。 褚辰回来,水刚烧好,正好,带三个小家伙进卫生间,给他们洗吧。 几人在卫生间洗澡,邱秋打发昭昭带着元今瑶去练琴,她去做饭。 邱秋刚抓了把米出来,门铃响了。 把米放进碗里,邱秋去开门。 “还没吃饭吧?”俞佳佳拎着大包小包,绕过邱秋进了屋,“正好,我买了些熟食。” 昭昭扭头看到俞佳佳,立马坐不住了,手一滑按错了两个键。 邱秋瞪她一眼,警告道:“邱懿昭,专心练琴!” 俞佳佳握拳,给她加油。 邱秋今儿不想吃熟食,想喝粥,想吃炒菜。 俞佳佳新做的小西装外套一脱,系上围裙去厨房忙活开了。 “今瑶,”元今瑶的妈妈寻来了,“邱同志,我家今瑶在你家吧?” 俞佳佳过来后,邱秋便没再关大门,元妈妈站在门口,不等邱秋回答,往里一瞅,就瞧见了钢琴旁坐着的女儿。 “今瑶回家吃饭了。” “妈妈。” 元今瑶一站起来,元妈妈看着她身上的衣服,眉头一皱:“你穿的谁的衣服?” 邱秋托着肚子,拄着沙发扶手站起来,跟她解释,孩子扒垃圾桶,她担心碰到什么死老鼠之类的脏东西,沾上细菌,刚给她和昭昭洗了个草药澡。 楼里经常能看到顺着水管爬上来的老鼠,遂家家户户都会买老鼠药灭鼠,隔个一两天,便能瞅见谁谁铲了死老鼠走楼梯去丢。 邱秋经常配了草药熏屋子,她家倒是没瞅见有老鼠进来。 元妈妈道了声谢,拉着元今瑶走了。 刚一到家,巴掌就落在孩子身上。 元今瑶“哇”一声,哭开了。 邱秋他们在楼上都听到了,昭昭这下哪还顾得上妈妈的警告,跳下琴凳,奔到阳台的窗前,踮脚朝下看。 什么也看不到。 昭昭撒腿往外跑,要去元今瑶家。 “邱懿昭,你给我站住!”邱秋将人喝住,过来,把人拉到客厅里,“你跑过去拉架啊?” “嗯,我拉了瑶瑶跑咱家,她妈妈就不打她了。” 邱秋没绷住,差点笑了:“之后呢,咋解决?” “让她住咱家啊,跟我睡。我俩住佳佳姨那间屋子。” 邱秋点点她的额头:“我看你早就想搬过去自己住了吧?” “前天想的,”昭昭坦言道,“袁帅有自己的房间,他哥也有自己的房间。妈妈,我想自己住。” “行啊,吃过晚饭,让你爸给你铺床。” “哦,我有房间啦~”昭昭欢呼一声,跑去厨房跟俞佳佳分享这个好消息,随之趁邱秋一个不注意,跑下了楼,冲进元家,拉了元今瑶就跑。 两人也不回家,躲到了袁家。 元妈妈一路追过去。 楼道里闹哄哄的,邱秋赶紧让给几人洗好澡出来的褚辰去看看。 任成益、袁帅、孙梁一听,元今瑶被她妈打了,都跟在褚辰身后上了楼。 袁爷爷听昭昭说了前因后果,让两个小家伙躲去袁帅的房间里,打开门,把元妈妈请进屋。 褚辰带着三个小朋友赶来,袁爷爷正在教元妈妈下斗兽棋。 这是啥发展?! 听了几句,褚辰便放心地回家了。 袁帅打发了任成益、孙梁,将自己的脏衣服放进卫生间的盆里,给爷爷和元妈妈各倒了一杯白开水,拿了盒点心回房。 门一开,昭昭和元今瑶吓得“哧溜”,一个将头钻进他叠的被子里,一个爬到床底下。 袁帅拉开灯,看着各露了半截身子在外面的两人,抽了抽嘴角,“是我。” 昭昭将头从被子里拔出来,深吸了口气,拍拍胸:“妈啊,憋死我了,你进来咋不敲门啊?吓死我了。” “你就听不出来我的脚步声吗?” “我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哪还听到别的声音。” 元今瑶扒着床从地上爬起来,朝两人“嘘”了声:“你俩不会小声点?” 昭昭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小小声地问道:“她妈妈走了吗?” “跟我爷爷下棋呢。”袁帅拆开点心,示意两人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咕噜”昭昭和今瑶的肚子齐齐叫了声,两人抱着肚子嘿嘿一笑,挤在书桌前,各自捏了块点心,吃了起来。 袁帅出去给两人倒水。 当晚,不但俞佳佳留下没走,元今瑶也住过来了。 三人挤在一张床上,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什么呢,十点邱秋被褚辰扶着出来上厕所,还能听到她们说话的声音。 第61章 清醒 从厕所出来,肚子里孩子动得频繁,最近小家伙好像喜欢上熬夜了,一到晚上该睡了,就格外兴奋。 他闹着,邱秋怎么睡都不得劲。 褚辰将人拥在怀里,右手覆在邱秋肚子上,点了点凸起的鼓包,笑道:“再闹,等你出来,爸爸要打屁股了。” 邱秋跟着摸了摸肚子:“昭昭用的小衣服、小被子、尿褯子都没有带过来,要重新买了。” “好,我抽空去买。”褚辰揽着人,跟邱秋说起了学校里的趣事。 说他们班最喜欢上的是政治课——《中共党史》。 杨老师每每讲起党内十次路线斗争来,都如同在讲章回体小说,那个精彩啊,偌大的阶梯教室常常是座无虚席,很多外班外系都来听讲。 说数学系上大课的地方,在一栋白色洋楼内,是一个坡型教室。 教《数学分析》的何老师,讲课逻辑严密、生动有趣。 汪老师主讲现代概率论,他是56年沪市首届数学竞赛冠军,脑袋转得极快,听他的课要跟得上他的思维。 又说他们复旦思想自由,社团活动丰富多彩,每星期五的下午校园内常有各种文学讲座,文科班的同学们办的黑板报,时不时会有首打油诗出现,读来颇有趣味。 邱秋笑道:“这么自由、放松的学习环境,没有谈恋爱的吗?” 褚辰好笑地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是想问我身边有没有女生吧?” 沪上人家[年代] 第94节 “有吗?” “你算算我的时间,一周六天课,最多时一天九节,加上晚自习,学习时间长达十来个小时,有空吗?” 邱秋补充道:“还要来回跑,照顾家里。褚主任辛苦了!” “甘之如饴!”察觉到手下的小家伙玩够了,消停了,褚辰亲了亲邱秋的额头,“睡吧。”说罢,伸手拉灭了床头柜上的台灯。 夜间又在褚辰的搀扶下,起来了两次,天明醒来,褚辰已经走了。 俞佳佳买了生煎包、小馄饨,昭昭和元今瑶吃过,上学去了。 邱秋看表。 “我骑车送你,赶得及,快过来吃饭吧。”俞佳佳将温在锅里的小馄饨给她端出来,生煎包搁在锅里煎下加热。 邱秋坐在桌前,拿起勺子,舀了小馄饨吃,味道没刚出锅那会儿好:“下次叫我吧,我跟你们一起吃。” “好。”俞佳佳将热好的生煎包端放到她面前,“奶奶什么时候回来?” “月底。”邱秋抬头看她:“你这几天忙什么呢?” “我师傅以前在‘绿屋’做事,不是有很多老主顾吗,现在很多人家回来了,私下偷偷找来,想让帮忙做几套撑场面的服装。” “量不少。我师傅白天上班,没时间做,光靠晚上那点时间不够用,让我帮忙锁个边、钉个扣子。昨天晚上,又说让我去江苏那边帮他寻些好料子。” “什么时候去?” “今天。” 邱秋:“那你还有时间送我?” “我坐十点的火车,不急。”俞佳佳说着,起身收拾客厅,把昭昭和元今瑶早上玩的布娃娃、歼-5模型,从沙发、茶几上捡起来,放到它们原来的位置,“对了,邱秋,看我师傅那意思,他想把工作卖了,在家专门给人做衣服,不过,他又担心,怕‘运动’再闹起来。” “闹起来倒不至于,就是现在政策不是太明朗,他这会儿大张旗鼓地辞职单干,保不齐会有人眼红,举报他。” 冯师傅担心的也是这点。 “褚辰的意思,经济已经在复苏,大放开,是一定的,就是什么时候,还不确定,你让他等等呗,钱是挣不完的,没必要争这点潮汐。” “好,我跟他说。” 用完饭,俞佳佳让邱秋去穿外套、拿包,她麻利地将桌上的碗筷收了,送进厨房洗刷干净放好。 出来见邱秋弯腰在穿鞋,忙过去,帮着提了一把。 “对了,”邱秋一拍额头,指着阳台道,“史大智让人送来的新鲜天麻、石斛,送来两天了,再不吃搁在阳台上就该晒干了,你拿些给你师傅,让他煲汤喝,也给我装点,我提去医院给陈教授。” 俞佳佳听话地拿了两个竹篮,各装了一篮子提来。 邱秋看得好笑:“哪有你这样送礼的。我高大上的药材,被你这么一弄,跟地里挖的土豆、树上剪的柳枝有什么区别。去厨房拿几张牛皮纸,好好地包装一下。” 俞佳佳跟着乐道:“牛皮纸外是不是要系根丝带?” “可以。我给陈教授那篮就不用了。” 弄完,两人看着给冯师傅的那篮东西直乐了。 别说,一瞅就知道东西不便宜。 到了医院,在办公室门口分别时,邱秋跟俞佳佳交待道:“跟你师傅说,要赶紧吃,暂时吃不完的话,送人或是晒干存放起来。” 俞佳佳应了声,走了。 苏子平看着邱秋提着个竹篮来上班,好奇道:“带的什么?” “新鲜天麻和野生石斛,”怕他要,邱秋紧跟着道,“给陈教授找来补身子的。” “我刚刚见他在食堂吃饭,精气神瞧着不错。恢复得差不多了吧?”苏子平关切道。 “折腾这么一番,到底亏了身子,得好好补补。”邱秋说着,穿上白大褂,提起竹篮、医药箱朝外走去,“我去高干楼了。” “唉,你等等,陈教授去中药材采购部上班了,你把竹篮放这吧,等会儿我帮你提过去给他。” “这么快就上班了?”邱秋诧异道。 “嗯,心里着急吧。”苏子平猜测道。 “再急,身体养不好,他也别想去外地。” “这一点你放心,王院长看着呢。” 老头子固执起来,王梦凡不一定拦得住。邱秋准备等会儿给叶尔岚施完针,找他谈谈。 放下竹篮,邱秋向外走道:“我去高干楼了,有事,让人去那找我。” “好。” 叶尔岚病房里,主治医生施乐生也在,倒是没见二姐,有段时间,二姐经常来叶尔岚的病房找她的护工王姐说话、交流按摩技巧。 这几日,邱秋布置的功课有点多,邱秋只当她又去花园哪个地方背《素问·经脉别论》了。 邱秋洗洗手,给叶尔岚号脉。 情绪越发稳定了,有半月没有发狂暴怒了:“王姐,昨天施过针到现在,尔岚没发脾气吧?” “没有,乖乖地。你不是让我多带她晒晒太阳吧,昨天上午你针灸完走后,我搬把椅子放在阳台,让她坐着晒太阳,她就往那一坐,一声不吭晒了一个多小时。下午带她下楼散步,也不乱跑、乱走,领到哪走到哪。偶尔看我的眼神,跟正常人一样。邱大夫,她是不是快清醒了?” 邱秋点点头,琢磨了下,换了针法,随之一针刺入神庭穴、然后是百会穴、风池穴、内关穴、神门穴……运用捻转提插之法,以恰到好处的刺激量激发人体经络之气。 王大姐站在一旁默默看着。 施乐生看邱秋给叶尔岚开的药方,片刻,他被人叫走了。 四十多分钟后,邱秋收起针,刚要说什么。 “秋——” 一道含糊不清的字眼从叶尔岚嘴里蹦了出来,邱秋卷针包的动作一顿,看向叶尔岚。 眼神还是直勾勾地,不过她扯了扯唇,看着邱秋又吐了个字:“秋——” 王大姐震惊地看着叶尔岚,突然一把扣住邱秋的手腕,惊呼道:“邱大夫、邱大夫,她认人了,她认出你了!她知道你是谁了!” 邱秋食指竖起,冲她“嘘”了声,“小声点。” 说罢,转头看向叶尔岚,柔声道:“尔岚,秋秋是谁啊?” 叶尔岚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似在找人:“小辰——” “你想找褚辰对吗?” 叶尔岚定定地看着她,没吭声。 邱秋推了下王大姐,报了组号码给她,让她去给褚辰打电话,让人赶紧过来。 王大姐怕记不住,赶紧拿笔把号码写在手心里,奔到门口,似想到什么,回头问道:“叶军长、董团长是不是也要通知一下?” “嗯。顺便把施医生、陈教授也叫过来。” “哎,我这去。” 王大姐走后,邱秋找把椅子坐下,跟叶尔岚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淮海路上的各式店铺,哪家国营饭店的小馄饨最好吃,哪家的点心卖得好…… 没敢提贵州茂林大队,更没敢提蒋济安,怕刺激到她,人发疯起来,她一个孕妇制不住。 施乐生第一个到的,一来就要去抓叶尔岚的手腕,查看她的反应。 “施医生,”邱秋将人喊住,笑道:“她刚有清醒的迹象,你别吓着她了。” “抱歉,我太激动了。” 邱秋点点头,表示理解,治了几年的病人,突然好转了,是个医生都激动。 施乐生缓了缓情绪,拿出听诊器,轻声哄着叶尔岚,检查心率,随之又掏出小号的手电筒,撩起叶尔岚的眼皮查看她的清醒程度。 叶尔岚被他弄得不舒服,闭着眼,猛摇头。 “施医生……”邱秋急得站了起来,还没阻止呢,陈教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一来,就将施乐生挤到一边了,“尔岚,你醒了。认识我是谁不?我是天天来看你的陈爷爷啊,来,别怕,我给你号号脉,看看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我还没检查完呢?”施乐生不满道。 “你一个西医,离开仪器,能检查出什么啊。边去,别捣乱。” 邱秋过去,轻声跟陈教授说明叶尔岚刚刚的反应。 陈教授收回号脉的手,点头道:“脉象缓和,节律整齐,沉取有力,胃气有恢复之象。” 施乐生不明白,叶尔岚的病跟胃气有什么关系。 陈教授解释道:“中医强调‘有胃气则生’,正常脉象应具有从容、和缓、流利的特点,即有胃气。” “尔岚作为精神疾病患者,她在恢复的过程中,脉象也会逐渐体现出胃气。脉象不浮不沉、不快不慢,来去从容和缓,这是脾胃功能恢复,气血生化有源的表现。” 邱秋跟着道:“尔岚病了几年,天天圈在医院里,不怎么活动,再加上易怒暴躁,这便导致她食欲不振,消化功能减退。所以,当她病情好转时,脉象会逐渐显示出胃气,这表示,食欲和消化功能也在好转。” 陈教授没在理施乐生,拉着邱秋到一旁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改针法了?” “我看明代针灸大家凌云治愈寡妇癫狂症,用的是捻转提插之法,便想着配合我的阴阳十三针试试。没想到,还真有些成效,让她刚刚恢复了一丝清明。” “不急,慢慢来。”陈教授怕邱秋年龄小,不能平常视之,对病人抱得希望过大,最后落个失望的结局,安抚道:“等会儿,褚辰、叶军长夫妻来了,叶尔岚若是没有什么反应,你也别担心,中医治病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循序渐进,即已好转,剩下的只需持之以恒加以治疗,人总会好的。” 邱秋点点头,表示明白。 褚辰骑车来的,没有叶兴言和董思琪来得快,两人见到女儿,叶尔岚没什么反应,正失望呢,褚辰一来,叶尔岚看着他双眸微微动了动,张嘴唤了声:“小辰——” “我在。”褚辰伸手拉过邱秋,看着叶尔岚笑道:“写给你的信还记得吗?” “秋——” “对,我爱上了一个女孩,想娶她为妻。” “邱——秋——” 褚辰瞬间红了眼眶:“是,她叫邱秋,你回信祝福我们百年好合,永结连枝……” 叶尔岚怔怔地看着他和邱秋,随之目光落在了邱秋鼓起的肚子上,慢慢流下了一滴泪,“我疼……我好疼……” 说着,双手捂在了自己小腹上,蜷缩着身子滚落在地上。 董思琪尖叫一声,扑过去,抱着叶尔岚,哭嚎道:“尔岚、尔岚,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她和老叶若没有下放农场,蒋济安那小子哪敢这么对她的宝贝女儿。想到这,董思琪恨得咬牙切齿,只觉买通的犯人太少了,那样的畜生就该烂死在劳改农场。 “让开、让开,我看看。”陈教授上前扒开董思琪,给叶尔岚号脉。 脉搏跳的一下比一下快,情绪十分激动。得把人击晕,不然,情绪波动过大,容易伤心伤身。 沪上人家[年代] 第95节 邱秋被褚辰护在怀里,避在了一旁,她探头看了看叶尔岚的表情:“应该是想到了什么。陈教授,你按她的安眠穴。” 这是一个经外奇穴,在项部,有安神定志、镇静催眠的功效,是治疗失眠的常用特效穴位,对于各种原因导致的失眠均有一定的疗效。 陈教授伸指按下去,没一会儿,人睡着了。 施乐生看得惊奇:“这么管用?!” 早知道,他还给病人开什么安眠药啊! 陈教授白他一眼,不懂中医不懂穴位的你乱按一下试试。 只怕是越按越精神。 留董思琪和王姐在里面守着,几人一起出了病房。 “邱秋,”叶兴言激动道,“尔岚没事吧?” “让她睡吧,睡醒了再看情况。”邱秋想了想,又道:“我去拿几样安神的药材,在屋子里点上,让她睡得沉些。” 褚辰陪邱秋去药房,没一会儿药材拿来,点上,这一觉叶尔岚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醒来,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几人谁也没说话,看着她瘦弱的双手捧着个蓝瓷大碗,吃面喝汤。 吃完,打了个饱嗝,一抹嘴,提出要去贵阳农场,见一见蒋济安。 怕路上有意外,王梦凡给配了个善针灸的老中医,施乐生也跟着去了。 邱秋今天又没看到二姐,去病房找她。 人躺在床上,眼下一片青黑,昏昏沉沉的。 一看就两三天没睡好了。 “怎么突然失眠了?”邱秋问跟着来的施乐生的学生周医生。 “通过这段时间的心理治疗,我发现她的自责、自罪感比较强,这就给她造成了一定的睡眠障碍。” “周医生,我二姐住院以来,你老师给我的有关心理学方面的书,我也看了不少。心理治疗,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引导出病因,帮助患者理解自己的情感根源,处理过去未解决的心理创伤?” 周医生点头。 “那在引导和帮助的过程中,是不是也在一遍遍让患者去回忆那些过往,加深其在脑中的印象?” 周医生一怔,继而又点了点头。 邱秋轻吁了口气,怪不得她见二姐,总是昨天还情绪好好的,今天又低落了,反反复复。 这样的话,她觉得治疗本身就有问题嘛。 就像我们儿时在奔跑中,不小心摔倒了,有人磕在碎玻璃片上,膝盖上留下一个月牙色的白疤。 早已长好的伤口,不提,伤者本人可能都已经忘记了。便是看到,也习以为常或是一扫而过,不当回事儿。 但要是被人反复提起呢,本来已经模糊的记忆,是不是越来越清晰了,甚至大脑还可能会给它添加剧情,加剧这种痛苦。 你想啊,小时候摔倒了,一骨碌爬起来,膝盖有些疼,低头一看,上面插了块玻璃碎片,胆大的可能随手就拔出来了。 可在反复的提醒中,大脑会不会产生这么一个场景,那就是在摔倒的瞬间,双眼只能看到自己失控的身体直直朝一片碎玻璃上撞去,其中一枚,又尖又利,倏地刺入自己的膝盖骨,鲜血迸发…… 光是想一想,是不是就感到疼了? 例子可能不恰当,可心理治疗的效果,邱秋暂时没在二姐身上看到。 “周医生,二姐的药,我想先停一停,这几天,让她跟着我,练练八段锦,再系统地学习一下经络穴位按摩。” 周医生迟疑了下:“她这两天失眠严重,不吃药,能一直熬到天亮不闭眼。”吃了药,副作用便是头脑昏沉,精神萎靡。 邱秋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安眠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的?” “一入院就开始用了。”周医生解释道,“凡是有心理疾病的患者,都伴有失眠症状,你二姐当时虽然不严重,但是我们开药……” 都开成惯例了是吧? 邱秋轻吁了口气,怪她,以为施医生是精神科的大拿,老医生老专家了,对于二姐的治疗便没有多问,选择了全权放手。 “药断了,我给她按摩或是针灸一下试试。” “还是你们中医法子多。我们西医,想让病人睡个好觉,只能用药了。” “二姐的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周医生笑笑,“是我们学艺不精,我听老师说,你们中医按那个什么安眠穴,一按人就睡着了,比吃药都管用,还没什么副作用。邱医生,什么时候,教教教我针灸、穴位、经络呗。” “行啊,回头推荐几本书给你,有什么不懂的,咱院里中医大拿这么多,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得到答案。” 周医生一听,知道自己想让邱大夫,推荐自己进法学班的打算落空了。笑笑,又说了几句,找借口走了。 邱秋上前给二姐号了号脉,没说什么,起身去食堂,要了碗白粥、一碟小菜,端来,唤醒二姐,让她就着小菜把粥喝了,陪自己下去走走。 借口走累了,邱秋在长椅上坐下,让二姐把八段锦练起来。 看着她练了一个小时的八段锦,邱秋这才满意地带她回病房,让她提着暖瓶去水房简单冲洗了一下,换身衣服,上床躺着。 褚韵被失眠整怕了,现在一看见床,心理上先惧了,尽管很累很困,却知道自己肯定睡不着,因为没吃药。 “没事,你躺上去,我跟你说说话。” 为了让她放松,邱秋讲起了昭昭捡破烂的趣事,说着说着,伸手按在她的安眠穴上,没一会儿,床上响起了呼噜声,跟拉长笛似的,一声接着一声。 邱秋拉开褚韵床头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包大白兔奶糖,分给其他几位病人,让人家包涵点,说话做事,轻点,别把人吵醒了。 下班时,邱秋过来查看,人还睡着呢。 去食堂买了三个馒头,夹了几筷子咸菜,给她放在床头柜上,暖瓶里接满热水,邱秋便坐电车回家了。 周六,褚辰回来得早,去郊区买了两只鸡,邱秋到家,满屋都是天麻炖小母鸡的香味。 “昭昭呢?”看了圈,邱秋没瞅见小家伙,“不会又捡破烂去了吧?” 褚辰冲了杯麦乳精给她:“去旧货市场买材料了,我给她拿了两块钱。” “这么小,你就给她花这么大的钱?” “我小时候,手头上可没缺过钱。” 邱秋瞪他:“你小时候,家里是啥条件?现在,咱家是啥条件?” “是有点差距。”褚辰把杯子凑近她唇边,哄道,“喝点水。放心吧,我会努力把这差距一点点拉平的。” 第62章 生 七点多,昭昭回来了,左边的背带裤肩带耷拉在胳膊肘处,外面的开衫薄毛衣,因为热,脱了,搭在左胳膊上,袖子拖在地上。右手拉着只小号的旧化肥袋子。一头汗,一张小花猫似的脸,头上的辫子散开了只,绑辫子的绒球花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爸爸,渴——”东西放往门口一丢,就跟她爸要水喝,嚷着渴死了。 邱秋抱着褚辰从学校给她借的《法汉词典》背着,闻言抬头,便见褚辰跟个女儿奴似的,围着他闺女打转呢,喂水、擦汗、梳头扎辫、洗脸洗手,捞鸡腿。 刚出锅的鸡腿有些烫,褚辰把上面的肉小块小块地撕下来,放在碗里晾着,拿筷子夹着喂她。 小家伙吃得那个美啊,坐在小板凳上,晃着小短腿,时不时翘一下小脚脚。 叽叽喳喳跟她爸说,他们都买了什么,废旧的铁皮桶、废旧的铁皮罐头盒,废旧的自行车零件(挡泥板、链条盖)等。 “爸爸,原来铝板、铜板,是管控物资啊。” 光这一句,褚辰便笑着跟邱秋说,今儿的学费交值了。 邱秋放下《法汉词典》,问他:“可以开饭了吗?” 开饭、开饭。 褚辰忙将小碗往闺女手里一塞,让她捧着自己吃,去厨房盛饭、端汤。 天麻本身质地硬,在炖煮的过程中,经过长时间的加热,依然保持着一定的韧性和脆度,吃起来很有嚼劲,有点脆。 邱秋夹了块放进昭昭的小碗里,小家伙夹起来就吃,“妈妈,你知道袁爷爷为什么不上班,天天在家吗?” “为什么?” “他有偏头痛病。袁帅说,疼起来,他爷爷都想拿头撞墙。所以,医生让他回家休养。妈妈,我想送一碗天麻鸡汤给袁爷爷。” “那你知道,一些常见的偏头痛,病因都有哪些吗?”邱秋笑道。 “家族遗传,爱吃腌鸡腌鸭、爱喝酒、爱吸烟,紧张、焦虑、睡不着,很累啦,头部受过伤,”想了想,昭昭又道,“还有一些疾病,鼻炎,青光眼,也会引起偏头痛。妈妈,对吗?” 邱秋点点头,补充道:“环境、药物因素,也要考虑进去。” “比如,他工作的环境,若有强烈的光线,噪声、刺激的气味,包括香水、烟雾、油漆味,都有可能刺激头部的神经和血管,造成偏头痛。” “……天麻炖鸡,可平肝熄风、镇痛、提高免疫力、滋补身体、改善脑部血液循环,为大脑提供充足的养分,对预防老年痴呆、记忆力减退等都有一定的功效。吃完饭,让你爸陪你去袁家,除了鸡汤,再送些天麻、石斛过去。” “我知道、我知道,妈妈为什么要送石斛,”昭昭举手道:“石斛:味甘、性微寒……可以减轻虚火对头部经络的刺激,缓解头痛。” “真棒!”邱秋偏头亲了亲闺女的小脸,夹了一个鸡翅给她。 “咯咯……我还会背整本药性赋呢。” “嗯,我们家昭昭最聪明了!” 褚辰看着母女俩,眼中溢满柔情,夹起鸡肝,一分为二,放进两人的碗里:“快吃吧。” 吃完饭,褚辰拿纸箱装了些天麻、石斛,砂锅里连汤带肉剩下的有两碗多,就没再占用一个碗,直接端着砂锅,抱着纸箱,和拉着化肥袋子的昭昭,一起坐电梯上楼了。 袁爷爷也是等两个孙子回到家,才开饭。 老爷子年纪大了,吃饭习惯细嚼慢咽,袁帅、袁军孝顺,跟着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这会儿还都没下桌呢。 “来,接一下。”褚辰进门,朝袁军举了举手中的箱子。 袁军放下碗筷,起身接过箱子:“褚叔,什么呀?” “炖汤用的天麻、石斛。” 昭昭张口便把天麻和石斛的药性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和爸爸还带了半锅天麻炖鸡哦,老香了,你们快尝尝。” 知道天麻炖鸡对爷爷的偏头疼有用,袁帅对褚辰道了声谢,接过砂锅走进厨房,分别盛进两只碗里,一碗拿盘子扣上放进橱柜,一碗端出来放在了爷爷面前。 “一起吃。”袁爷爷分别夹了块鸡肉放进两个孙子的碗里,招呼褚辰坐,要起身给昭昭拿汽水、水果。 昭昭放下袋子,拍拍自己的肚子,“吃得老饱了!你看,我的小西瓜熟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96节 袁军听褚辰的吩咐,将天麻、石斛晾在晒台上,回身笑道:“好久没吃西瓜了,昭昭,咱们切西瓜吃吧?” 昭昭倏地捂住了小肚肚,瞪他:“你太坏了,竟然想切我的肚子。” “哈哈……不是你自己说的吗,你的西瓜熟了。” “比喻、比喻,你懂不懂。”昭昭气得跳脚。 大家被她气急败坏的小模样逗笑了。 “好了,别逗她,快来吃饭吧。”袁爷爷道,“昭昭,吃什么喝什么你自己拿,别客气,就当是在自个儿家。” “好哒,谢谢袁爷爷。”昭昭说着,扒拉开自己带来的化肥袋子,要爸爸帮她把东西洗洗、擦干净,等会儿用。 褚辰脱下中山装,挽起白衫衣袖子,提起袋子里的东西在袁帅的指点下,去卫生间,接了盆水,拿毛刷,将两个铁皮罐头盒,三个挡泥板、一个链条盖,洗刷干净,用抹布擦拭干净。 袁家有一个专门制作模型的工作室,袁帅吃完饭带着父女俩进去,拿出一卷1:48的歼-8飞机模型图纸摊在桌上,拉出一个工具箱,取出铁皮剪,示意褚辰帮忙剪开罐头盒,用小锤子一个个砸平,对着图纸剪出各个部件。 他和昭昭则取出砂纸、锉刀,将剪好的金属边缘打磨光滑平整,避免刮伤或影响组装。 正弄着呢,任成益、孙梁、元今瑶拉着化肥袋子过来了。 袁爷爷带着他们在客厅又铺了一摊。 打模好的金属材料还要进行敲打、塑形,制作出歼-8模型的机身、机翼等复杂形状。 塑好形,将各个部件用电焊、铆钉、螺丝等连接起来。 这次动力,没用橡皮筋,几人装的是电池。 全部组装好,开始上漆、涂料,用胶水把一些小部件或局部进行固定。 两架歼-8模型,几人制作了一个晚上加一个周末。 晚上在楼下小广场试飞,褚辰和昭昭还专门买了串小炮,庆祝。 引得楼上一众孩子和家长们纷纷探头朝下看去,或是直接跑下去,看他们挨个儿试飞。 邱秋跟着凑了会儿热闹,上楼背《法汉词典》了。 一个周末转瞬即逝,第二天上班,邱秋先去看二姐,一问,前天那一觉直睡到昨天下午两点。 晚上褚韵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呢,结果,跑到小花园练了一个多小时的八段锦,回来洗个澡,把衣服洗洗晾起来,帮病房里的一位老大娘按了按脚底的穴位,九点多上床,没一会儿便打着鼾睡着了。 一觉睡到早上六点半,起来,去小花园跑了两圈,和陈教授一起练了一个多小时的八段锦,现在,神清气爽。 “头脑从没有的清明,感到整个脑袋都轻了几两。”褚韵笑道。 邱秋抬手给她号脉,指下脉搏有力但不强劲,柔和且从容和缓,既不微弱,也不过于洪大。力度适中,能感受到一定的弹性和张力。 “很好,八段锦别停,每天早晚各练一个小时。其余时间,你跟着我,我去法学班讲课,你坐后面听,我给人施针,你在旁看着,别忘了做记录。” “好。”略一迟疑,褚韵小声问道,“邱秋,我不用吃药了吗?” “嗯,先不吃了。练一段时间八段锦和幽门顺气法看看。” “诶。”褚韵一下子乐了。 施医生给开的药,她越吃头越沉,心情烦躁,还睡不着。这两天一停药,整个人都轻松了。 邱秋将医药箱递给她,起身道:“走吧,去看看陈教授。” 出了住院部,两人去中药采购部。 陈教授正在翻看这月要采购的中药材,瞧见两人过来,指了指对面:“坐,喝什么?白开水,还是红糖水?” “不用,”邱秋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给他号了下脉,“天麻、石斛吃了吗?” “吃了,天麻炖鸡蛋,石斛和大米同煲,我就会这两道药膳。这几天,轮换着来,就没断过。你送那点,快吃完了。品质不错啊,史大智他们挖得多吗?再让送些过来呗,我代表院里收购了。你放心,价格不会压你的,市场价是多少,咱给多少。” 邱秋轻哼:“既然是按市场价给,卖给我们县收购站多方便,还少了笔寄运费。” 陈教授“啧啧”了声,笑邱秋没有大局观,随之又道:“让他们寄些吧,我个人收。” “行。”史大智托人捎带的那两箱,左右分分,家里几乎不剩什么了。“对了,最近采购员有往东北跑的吗?我想要几株好品质的人参。” 陈教授摇头,“我看了他们的采购计划,秋冬前都不打算往东北跑。今天我们准备去天马山种植场,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天马山?” “嗯,距离市区40多公里,在松江新浜镇文华村南侧。那儿有咱沪市最大的梅花鹿饲养场,亦有一个中药材种植基地,常见的有白术、白芍、明党参、虎耳草、天葵草、海金沙、茵陈、金银花……这会儿去正好,正是采摘金银花的好时候。” “怎么去?” “坐公交,然后乘牛车。”陈教授说罢,看看她的肚子,笑道,“算了,等你生产后、坐完月子,我再带你去逛逛。” 邱秋指指褚韵:“把我二姐带上吧,天天在医院待着,憋得慌,带她过去散散心。” “行啊。” 邱秋起身给他施针。 针一拔,陈教授和小五便带着褚韵走了。 邱秋去上课。 时间一晃而过,一周后,叶尔岚回来了。 整个人瘦了一圈,邱秋和陈教授过去,先后给她号了号脉,查看了下她的情况,神智是恢复了,身体那几年亏空的厉害,得慢慢进补。 邱秋开了张药膳方子,建议叶尔岚出院回家休养。 二十多岁的姑娘,跟社会、家庭脱节了几年,该尝试着回归家庭,融入社会了。 叶兴言、董思琪商量了下,第二天给她办了出院手续,王姐跟着一起住进了大院,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邱秋让王姐有空学学八段锦,学会后,教教叶尔岚,每天两人一起练练。 转眼到了月底,老太太和俞佳佳前后脚回来了,一个个带着大包小包。 给邱秋、昭昭的锦缎、真丝料子,给她肚里孩子做衣服、小被子的细棉布、蚕丝、棉花。 昭昭小时候的衣服、被子什么的,邱秋都没碰过,褚辰出钱出票请寨子里大娘、大嫂做,现在,她还是麻抓。 老太太享了大半辈子的福,哪操心过这个,三个儿女有奶娘、有佣人呢,到了褚辰,50年代,出个手工费,有的是人做。 看着细棉布、棉花,两人齐齐将目光落在了俞佳佳身上。 俞佳佳忙摆手:“我不会。” “学!”老太太和邱秋齐声笑道,“小儿衣服比成人的好做,你上手试试。” 说完,祖孙俩相视而笑。 俞佳佳摇头,她师傅擅长做大衣、旗袍、西装,又不会做小儿衣服,她跟谁学? 最后,几人将主意打到了隔壁的方妈妈身上。 方妈妈还真擅长这个,方季同儿时的衣服、包被、鞋袜、虎头帽,都是她一手包办的。 邱秋把东西抱过去,请人家帮忙做了两个包被,两套小儿衣服,又去百货商场买了两个肚兜,两个小帽子、两双小袜子。 袁爷爷听昭昭说,家里在找尿布,让袁帅送来一大包,都是他们兄弟俩用过的。 元今瑶她妈妈送了两身洗得软软的小衣服,孙梁爸爸扛来一个婴儿床。 邱秋配了副抗菌的草药,用一个旧铝锅,将尿布、小衣服什么都丢进去,同草药一起煮了煮,又过了两遍凉水,晒干,收了起来。 一家人都觉得迎接小家伙,要到月中呢。没想到,五月初七,邱秋便感到了腹部压迫感减轻,呼吸较之前顺畅了,一摸,果然,孩子入盆了。 随之尿频、腰酸、下腹坠胀等症状都来了。 邱秋身体特殊,不敢在家等,当天褚辰便请假,带上脸盆、暖瓶、卫生纸、尿布、邱秋和孩子的衣服,陪她住进广济妇产科病房。 老太太出钱,要了个单间。 陈教授不放心,跟着住了过去,就生产中可能遇到的各种可能,他和邱秋反复讨论商量后,做了几手预案。 随着分娩临近,子宫收缩逐渐变得有规律起来,宫缩时间也在慢慢变短,强度增加。 褚辰扶着邱秋在走廊上慢慢地走,时不时能听到旁边病房传来的孩子哭、孕妇及家人的说话声。 王梦凡、钱念念先后都来了,给邱秋介绍位妇产科主治医生,姓张。 张医生五十多岁,十几岁跟着外婆学接生,后来考入医科大学妇产科,听她话里的意思,这几十年,经她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直言她什么情况都碰到过,让邱秋放宽心,别紧张、焦虑、恐惧,她和胎儿都健康着呢,顺其自然,一切啊,上天都安排好了。 邱秋嘴角抽抽,这怎么还迷信上了。 不过,年龄越大的,还真越信这个。 老太太本来比邱秋还紧张,听了她的话,当晚也不在这守着了,带着昭昭回家,该吃吃该睡睡,第二天过来精神饱满,倒是褚辰,昨夜有个“臀位”生产的,送来时产妇已经疼到近乎虚脱,面色苍白,把他给吓着了,眼下一片乌青。 好在张医生真有几把刷子,凭借娴熟的经验技术把孩子在妈妈肚子里转了回去,最后头先生出来的,一秤五斤四两,母女平安。 中午俞佳佳送了锅鸡汤,邱秋一碗鸡汤没喝完,羊水破了。 邱秋忍着难受,几口将汤喝完,才跟褚辰说。 褚辰一下子跳起来,拔腿就跑出了门,大喊:“张大夫——我家邱秋要生了——” 张大夫就守在办公室呢,闻言,放下碗筷,快步过来了。 查看下情况,让褚辰抱邱秋进产房。 陈教授带着金针、棉球、酒精,跟着进去了。 邱秋在产床上一躺好,便让陈教授将金针给自己扎在合谷穴、三阴交穴、足三里穴…… 激发经气,提高身体的应激能力,调节肝、脾、肾三脏的气血,促进宫缩,帮助邱秋在分娩中增加产力,推动胎儿下降。 两个小时后,胎儿出生。 邱秋有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前世,从跌脚而行,努力学习发音,尝试唤出第一声“爹、娘、爷爷”,到了三四岁,进入垂髫之年,天真无邪,扯着爷爷的胡子,唤他老夫子,为逃避学医钻进花园假山里,闹得阖府为寻她差点报官…… 及至八九岁,别家姐妹开始有女师教导《女孝经》《女儿经》,琴棋书画、女红等技艺,她则已经在爷爷的指点下,背《素问·经脉别论》《素问·生气通天论》《素问·上古天真论》……《灵枢·天年》《灵枢·五味》…… 十五六岁,豆蔻年华,在别家姐妹频繁参加一些社交活动,展示自己的才艺、交流诗词歌赋、重视仪容仪表,学习梳妆打扮时,她已寻到了自己的道——香。 香啊~ 最后她制的一味香,邱秋记得自己给它取名——引魂! 引魂、引魂,这一刻,邱秋鼻端仿佛又闻到那香的味道,如晨间缥缈的雾,夕月腾起的归离,似真似幻,浮世一生。 “哇——” 沪上人家[年代] 第97节 孩子来到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邱秋耳边,随之身体一沉,仿佛三魂归位。 第63章 月子 灵魂好似舒服地发出一声轻叹,邱秋动动手臂,身上的滞感、顿感、挫感,好似一下子全消了,从没有的轻松、畅快! “六斤二两,男孩。恭喜母子平安。” 邱秋一晃神的工夫,孩子被护士包好,抱了出去,一同出去的还有陈教授,他赶着去法学班,帮邱秋代课。 随之屋外便传来了老太太接过孩子的开心笑声,及昭昭蹦跳着要看弟弟的声音。 胎盘排出,身下被张医生仔细清理过,穿上裤子,垫上卫生纸,邱秋就被褚辰用被子包着,抱回了病房。 一身的汗,头发半湿着。 邱秋刚一躺下,就想坐起来,拿毛巾擦擦。 褚辰将人按住:“要什么我给你拿。” “对、对,邱秋,躺着别动,”老太太抱着孩子进来道,“要什么让褚辰给你拿。”说着,将孩子抱到邱秋面前,“看看,咱家的小二俊不俊?” 褚辰俯身凑近妻子耳边,轻声问:“换上衣吗?” “等会儿。”邱秋看向襁褓里的孩子。 褚辰伸手抱起跟在太奶奶身后的昭昭,跟着一起朝床上看去。 小家伙皮肤红红的,眼线很长,鼻子有点小挺,唇微嘟。 老太太越看越爱,跟辰宝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好丑!”昭昭揽着爸爸的脖子探头看向包被里的小家伙,嫌弃地撇撇嘴,“爸爸,你看他没有眉毛,红通通的像不像一只猴子,会不会抱错了?” 几人都笑。 褚辰亲亲闺女的脸蛋,笑道:“爸爸盯着呢,确定没有抱错。你小时候跟他一样,红通通、皱巴巴的。” 俞佳佳从后面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满月我们去看你,瘦巴巴的,眉毛淡得几乎瞧不到。” 昭昭大受打击,身子一扭要佳佳姨抱自己去照镜子,看看自己跟床上的小猴子哪里像了? 老太太笑道:“小孩子见风长,一天一个样,过几天你再看,保证咱们家小二长得又白又嫩。” 昭昭才不信呢。 褚韵笑道:“采采刚出生那会儿,皮肤倒是不红,跟只小猪崽一样黑,后背的胎毛又细又密,我都怕她长大了没法穿裙子、小背心,谁知道长着长着,胎毛褪去,人也漂亮了。” 昭昭一本正经地纠正道:“采采现在也黑!” 俞佳佳乐得不行,知道邱秋需要休息,便借机抱着人出去了。 邱秋轻轻解开包被的绑带,号了号脉,吁了口气,是个健康的小家伙。 “躺下睡会儿。”老太太上前帮她调整枕头,“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褚韵:“我去吧,我跟食堂的师傅熟。不用他们动手,我借个炉子,给邱秋做。邱秋,鸡汤行吗?” 中午刚喝了鸡汤,邱秋这会儿想吃点甜的、淡的:“来一碗红糖小米粥吧。” “光喝粥吗?” “嗯。”邱秋轻应着,靠着枕头不敢动,排出体外的恶露浸着下面撕裂处,又疼又难受。 褚韵拎着饭盒走了,老太太也跟着出去了,给老亲们打电话报喜。 邱秋将小家伙往旁移了移,跟褚辰道:“给我一条干毛巾,我擦擦,再拿件上衣给我。” 褚辰应了声,关上门,找了件宽松睡衣和一条干毛巾,绕过床头,坐到另一边,扶起邱秋,给她擦身换衣。 “邱秋,我怎么感觉你说话、起身都利落了。”作为枕边人,邱秋一点变化,褚辰立马就觉查到了。 邱秋把换下的上衣连同毛巾塞给他,往后一靠,苍白着唇虚弱地笑了笑,“我恢复了!” 恢复了?! 是他想的吗? 褚辰震惊地看向妻子:“不是说,要陈教授施针治疗吗?” 邱秋一听便想撇嘴,那老头一副银针打到现在,还没影呢。让他用自己的金针吧,他又说太软,得练练,然后就练到现在,也没见他出手。 褚辰将衣服毛巾放进床下的盆里,坐在床边,犹自不敢相信地伸手捏捏邱秋的手、邱秋的脸、邱秋的耳、又要去摸脚…… 邱秋一把将他的手拍开,“我难受着呢,你干嘛?” “哪里不舒服?”褚辰立马紧张了,“我去叫医生。” “不用。”邱秋伸手将人拉住,“宫缩,得两天。” 这个褚辰有经验,生昭昭那会儿,邱秋肚子就难受,当时是按摩小腹,刺激子宫肌肉收缩,还有一个办法,热敷。 “躺下,还是半坐半卧?” 邱秋怕躺下,身上的恶露漏了,弄脏床单褥子:“半坐着吧。” 褚辰抽掉邱秋身后的枕头,抱起陪床上叠好的被子,垫在邱秋身后,这样也能减轻子宫对周围组织的压迫,缓解疼痛。 扶着邱秋靠好,褚辰侧坐在床头,伸手将人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放在邱秋下腹处,以顺时针方向轻轻按摩。 轻声跟她说着学校里的趣事,中文系谁谁写了一篇《伤痕》文学,发表在报纸上,引得全校轰动。 韩卫鹏喜欢上英语系的一位女生不敢表白,因为学校规定,在校生年满三十才能结婚。 班长心灵手巧,自己摸索着组装了辆自行车。 五一,同学们组织游玩,去了动物园…… 邱秋听着,刚有几分睡意,张医生过来,摸了摸胸,给她开奶。 那个痛啊,邱秋差点没哭了。褚辰任她紧紧攥着手,指甲抠进肉里,心疼得跟张医生央求道:“您轻点、轻点……” 张医生都被两口子整笑了:“开奶哪有不疼的?生你们家昭昭,没喂奶吧?”看胸不像奶过孩子的。 褚辰点头:“生昭昭前,秋秋骑着家里的马驹出诊,遇到了野猪群和狼,当时就动了胎气,送到县医院就发动了,难产,秋秋伤了身体,没奶。”想到那夜邱秋生产时的情景,褚辰就脚底发寒。 幸好,母女平安! “昭昭是喝羊奶长大的。” 那会儿奶奶也难,天天被人盯着扫大街,哪敢帮他买奶粉。 张医生听得唏嘘:“好了,可以喂了。” 邱秋从不知道,孩子吃奶也会这么疼。 喂过奶,又是一身汗。 褚辰接过孩子,熟练地竖直抱起,让宝宝的头靠在肩膀上,一只手托住小家伙的头颈部和背部,另一只手呈空心状,从下往上轻轻拍打小家伙的背部,有那么3分钟,孩子发出一声“嗝”,好了。 张医生看得赞许不已:“邱大夫,回头你真该给我们院里的女医生、护士们上上课,教她们怎么培养爱人带孩子的乐趣。” 邱秋扬唇笑道:“我们家褚辰是被逼的。” 昭昭那会儿,自己躺着虚得很,他不带怎么办? 褚辰笑睨妻子一眼,没反驳,将孩子靠着邱秋放下,跟张医生询问了下,知道生产两小时后,可以用温水擦擦身体、洗洗下身。 送走张医生,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褚辰起身接了两瓶热水,先将昨天回家带来的汤婆子全部灌上热水,放进被窝。 邱秋身子发虚,没啥力气,全程都由褚辰抱着清洗、擦拭、换衣、垫卫生纸。 小六在广济妇产科做助产护士,邱秋住院的第一天,她就知道了。 都不用她特意打听或是遇见,院长亲自请张医生接诊的病人,能是普通人,护士间的消息多灵通,一问都知道了,法学班的邱老师。 当晚回家,她就跟姆妈爹爹提了一嘴。 今天下午一来上班,好嘛,邱老师进产房了。 小六一听便急了,悄悄拿起电话给爹爹所在的图书馆、姆妈在的学校,各去了一个电话,通知两人下班了赶紧来吧,别让人挑理。 这边,邱秋吃完一碗红糖鸡蛋小米粥,漱漱口,带着孩子睡了,二姐拿了她的脏衣服去洗,老太太催着褚辰骑车去图书馆、学校,给他爹妈报喜。 人可以不来,一个孩子的五百块钱,是不是得给了。 褚辰笑笑,听话地去了。 老太太守着邱秋和孩子,没一会儿,汪淑芳来了,端着锅黄豆猪蹄汤。 紧跟着是王梦凡、钱念念和人事主管严华,及法学班的学生们,陆陆续续都来了,邱秋彻底没法睡了。 褚辰拎着包菜馒头报信回来,这些人才一个个离去。 带来的东西放得到处都是,有鸡蛋、奶粉、麦乳精、点心、红糖、几尺布等。 “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老太太跟褚辰说着,接过菜馒头,一摸热乎的,递了个给邱秋,让她趁热吃。 邱秋一个菜馒头吃完,黄豆猪蹄汤就喝不下了,这一天的,都没怎么动,光吃了。 老太太懊恼道:“早知道就不让你吃菜馒头了。” 邱秋笑道:“馒头里包着春笋丁,香着呢,不信你尝尝。” “那猪蹄汤怎么办?留着明天给你热热喝。” “别、别,我不想吃剩饭,你和褚辰、二姐就着菜馒头赶紧吃了。对了,昭昭和佳佳呢?” 老太太:“看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去了,今天不回来,明天佳佳直接送她去幼儿园。” 邱秋接过褚辰递来的温毛巾擦擦手,往后靠了靠:“书包带了吗?” “带着呢。” 说话间,陈教授拎着几包药材过来了,给邱秋配的补药。 邱秋一闻那味道直捂鼻,不吃,她选择食补。 陈教授瞪她一眼,放下东西,洗洗手,抓起菜馒头就吃,褚辰给他盛了碗黄豆猪蹄汤。 吃完饭,老头子絮絮叨叨交待了一堆注意事项,不放心地拎着药包走了。 晚上,褚辰守着,让二姐陪着老太太回家住。 沪上人家[年代] 第98节 第二天上午,好嘛,人更多了。 苏子平的爱人、施乐生的爱人、304的舍友马燕燕、史巧云等,还有仓库里的同事方圆圆几个。 这一拨刚走,军医院的郑平生来了,带着秦院长托人给买的两只老母鸡,随之是董思琪,带着季寒给小家伙准备的一大箱奶粉。 周惠菇带着儿子江睿也来了,拿了两套她亲手缝的小衣服,和她用细绒线钩的帽子、鞋袜。 她手是真巧,衣服做得合身又舒服,帽子、鞋袜钩得漂亮,昭昭拿着帽子爱不释手,想戴,可惜小了。 周惠菇见此,忙笑着承诺,回去就帮她钩一顶。 “要白色的。”冯师傅有门路,从香港那儿弄来不少画报,昭昭昨天在俞佳佳那儿看到有女生戴了顶白色的绒线帽,觉得好看,便记在了心里,伸手比划道,“要有八个角,上面蓬蓬的,下面收紧。” “好、好,白色的,八个角。”周惠菇应承着。 邱秋瞪了闺女一眼,跟周惠菇道:“你别惯着她。” “我下班又没啥事,昭昭这是给我找了个活打发时间呢。” 邱秋还待要说什么,昭昭捏着自己的脸颊吐着舌头,朝邱秋做了个鬼脸。 江睿“哈哈……”笑她:“好丑!” 昭昭小手往床上的包被一指:“那个才是真的丑呢!” 邱秋低头看被他姐一直说丑的小家伙,很好,人家睡得香甜着呢。 又说了会儿话,周惠菇背着江睿走了,他当初脚筋是完全断裂,手术修复后,石膏固定6周,要两到三个月左右,才能开始复健。 他恢复得还好,已经在复健了,就是还不能走远路,下楼也不敢使劲,得要人背。 送走两人,邱秋招手把昭昭唤到身前,“你今天怎么没去幼儿园?”儿子出生后,邱秋发现褚辰、老太太、俞佳佳、二姐对闺女越发有求必应了。 “我去了呀,上两节课呢,第三节 课是做游戏,我跟孙老师说想你了。她给佳佳姨打电话,姨姨就带我来了。” 邱秋亲亲她的小脸蛋:“下午还要去吗?” 昭昭扭了扭小身子,笑道:“佳佳姨要带我去看电影,我们都约好了。” 邱秋伸手点点她的额头:“你佳佳姨忙着呢,让太奶奶带你去好不好?” 俞佳佳眼光好,从苏州带回的布料,量多、花色出彩、质量也好,冯师傅见之心喜,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衣料了,创作欲爆棚,越发大胆了,上周便开始请假在家接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老婆、儿子都拉上了,能放过俞佳佳这个徒弟。 昭昭:“好啊。” 母女俩头挨头,正说着话呢,褚锦生、谢曼凝一人提着包东西过来了。 邱秋推推昭昭,让她去水房唤爸爸。 褚辰放下洗了一半的尿布,过来招呼他爹。 抱了孩子出去给他看。 褚锦生低头瞅瞅小家伙,没有伸手要抱的意思,家里的孩子,除了老大、老三,剩下几个他哪个也没抱过。 “起名字了吗?” 起了,邱懿航。 昭昭给起的,她最近不是迷上航模了吗,所以就给弟弟起了这个名字。 一听姓“邱”,褚锦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又姓邱?” 姓什么,邱秋和褚辰没那么在意,等两个孩子长大了,若是不喜欢,自己改呗。 昭昭姓邱,那是因为在贵州山区,宗族观念比较重,一个家庭若没有继承人,信不信,邱秋家那五间大屋,便是保住了,也会有一堆麻烦天天找上门。 另一点,昭昭很喜欢跟妈妈姓,因为她自小便听寨子里的老人孩子说,她是大屋的继承人,是太爷爷邱孝粮这一支顶门立户的当家人,族里开会,她再大点是有发言权的,就像妈妈一样,老牛了! 儿子名字刚定下时,邱秋笑她:“若是弟弟也姓邱,以后大屋他也有继承权哟。” 昭昭握了握拳:“他敢!大屋是我的,家里祖坟里的金条也是我的,以后爸爸买房,也得有我的一份!” 邱秋惊道:“你听谁说的,家里祖坟有金条?” 昭昭看着她腰间的金针,捂着嘴咯咯直乐,“我就知道啊!” 邱秋服了,这小精怪长得像谁啊? “昭昭,妈妈身上最值钱的不是房,也不是金钱,”邱秋将小家伙揽在怀里,点点自己的额头,“是这里的药方、香方。” “我知道,”昭昭点点头,“爸爸跟我说了,知识才是无价的。” 谢曼凝进屋,打断了邱秋的回忆,“姆妈,你来了,坐。昭昭给奶奶搬凳子。” 昭昭听话地搬了把凳子放在谢曼凝身后:“奶奶坐。” 谢曼凝拿着东西都不知道放哪,不大的屋里各种营养品、水果什么的都快堆满了。 “咋买这么多东西?”谢曼凝将包被裹着的两身衣服,搁在季寒送的一箱奶粉上,弯腰打量了几眼,“你们可真有钱有票有人脉,奶粉一买就是一大箱。” “不是买的,是我妈妈的病人送的。”昭昭张嘴解释道。 谢曼凝蹙起了眉:“你妈一个看仓库的,有几个病人敢让她看?”何况是这种能弄来大箱奶粉的有钱有势的人物。 “我妈老厉害了,她不但看仓库,还是老师哟。” 哦,小六是说过,医院开了个什么法学班,进修的学生都是从各大医院和中医学校选拔出来的优秀人才。 邱秋当老师? 谢曼凝狐疑道:“你会说法语?”她咋不信呢,一个山区里出来的小丫头,英语能考60分就不错了,哪来的途径学法语。 嗯,老四小时候是跟他爷爷学过几年。下乡十年,儿时学的那点东西,便是没忘全,记住的也不多了吧。 邱秋刚要回答,褚辰抱着孩子进来了,俯身轻声跟她道:“史大智的大哥来了。” 邱秋一愣:“怎么这会儿来了?” 褚辰笑笑,细细跟她解释道:“人家可不是这会儿才来,看模样应该来的有大半月了,一开始没有贸然找上门,应该是想看看你的医术是不是真如他弟所说。” 史大智血糖降下来了,胰脏功能得到了很好的改善,便是他没跟家里人说,他身边的人能不说? 史家既然有糖尿病家族史,能忍着不行动? 肯定是一接到信就来沪市了,想必是去贵州见过史大智,将邱秋和自己的底细打听个底朝天,知道今儿家里有喜,前来祝贺交个善缘。 褚辰的猜测对了一大半,史大柱接到自家弟弟的信,一开始是不信,也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直到秦尧寄了张弟弟的照片给他,他才立马停了手头的工作,以港商的身份赶来大陆。 他一到沪市,邱秋所有的资料便到了手上,包括她来沪市后医治的几位病人,便是他们法学班的学生,他也亲自接触了几位。 得到一致好评,他也没有轻易去接触这位过于年轻,且行动不是那么利落、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女大夫。 直到他亲自去了趟贵州,见到真真大变样的弟弟,在邱家住了三天,这才决定登门,并选在了她生子后的第二天,带着礼物和金牌育婴师。 邱秋下床,在褚辰的帮助下,穿上长款大衣,系上腰带,拢了拢头发,拿块帕子系上,揽过昭昭,小声问道:“你是跟妈妈一块儿见客呢,还是去护士站跟姐姐们玩会儿?” 昭昭咧嘴一笑,将小手塞进妈妈的大手里:“我跟妈妈。” 邱秋笑笑,牵着她和褚辰一起将史大柱,及他的随从迎去了张医生办公室。 史大柱跟史大智完全是两个类型,史大智刚见是肥头大耳,说话做事不着调;史大柱则是瘦,一是忌口,二是病情严重,胰脏功能几乎完全消失了,全靠药物在降血糖,然而药物吃多了,肝肾功能肯定就不好了。 邱秋把脉,发现肝脏有损伤,肾功能下降,快发展为肾衰竭了。 “邱大夫,我现在的视力已经开始模糊了,看东西,眼前总有黑影在飘。” 邱秋收回手:“性功能呢?” 史大柱苦笑了下:“看来什么都瞒不住邱大夫,早两年我就没在过性生活了。” 邱秋略一沉吟:“我现在在坐月子,不方便给你看诊,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位老中医。” “陈教授吗?”史大柱笑道。 “对,我给令弟治疗时,他全程参与,针灸交给他,药膳我亲自给你写单子。” “药膳跟我弟弟的不一样吗?” “中医讲究一人一病,一病一方。” “好,麻烦你们了。” 对于他推荐的金牌育婴师,邱秋和褚辰当下就拒绝了。 外面来的保姆,两口子哪敢用。 王梦凡、老太太、陈教授闻讯都赶来了,办公室不大,几人一来就将褚锦生两口子挤到了外面。 互相介绍后,邱秋让陈教授给史大柱把脉。 把完脉,邱秋和陈教授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针对史大柱的病情,专门写了套针灸治疗方案,又针对市场上现有蔬菜鱼肉,列了几张药膳。 药也得用,血糖得控制住。 为了尽量不给肝肾增加负担,两人把药方精简了又精简,最后只保留了八味药,让人送到配药房,炒熟后,磨成粉,饭前半小时,温水送服。 当下,把人清出去,陈教授在邱秋指点下,给史大柱针灸。 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根据古法阴阳十三针治疗的特点,以史大柱的情况为准,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亦加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提高自身免疫力,激发肝肾功能,并刺激眼部穴位,改善眼周的血液循环。 针一扎下,史大柱就有感觉了,正如弟弟所说,针扎的地方,一开始钻心的痛,慢慢变得又酸又胀,随之所有的针刺点仿佛依着某种规律连成了线,如一条条汩汩流动的溪流,流到哪疼到哪,慢慢变得鼓胀胀、热乎乎的,一种久违的舒坦,舒服得让人想呻吟出声。 四十五分钟的针灸结束,床上的史大柱竟然打起呼噜,睡着了。 拔了针,给他盖上被子,两人轻轻退了出来。 褚辰立马过来扶人。 陈教授跟史大柱的助理和王梦凡说明情况。 知道人睡着了,助理长松了口气,问王梦凡:“王院长,怎么办入院手续?” 王梦凡唤了个护士,刚巧正是探头看来的小六,让她带助理去办入院手续。 邱秋没管这些事,由褚辰扶着回病房,拿上卫生纸去趟厕所,回来倒头就睡。 昭昭戳戳丑弟弟的脸颊,爬上床,躺在妈妈另一边。 褚辰给她盖好被子,挨个儿拍了拍母女俩,一会儿的工夫,两人便睡沉了。 “老四,”谢曼凝在门口喊道,“你出来一下。” 褚辰轻手轻脚出了病房,看眼表,快十二点了:“姆妈,要出去吃饭吗?” 谢曼凝这会儿哪有心情吃饭啊:“方才那港商真是来找你媳妇瞧病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99节 “我媳妇一个赤脚医生,哪会看病啊,人家来找陈教授。” 谢曼凝狐疑地打量着褚辰:“找陈教授咋找到你媳妇病房了?” “可能是在办公室没瞧见陈教授,知道他跟我媳妇关系好,这才寻来吧。” “人家一个老教授,你媳妇咋攀上的?” “在图书室看书认识的。姆妈,我得去食堂给邱秋打饭了,你和爹爹要吃什么?要不要我打些回来?” “不用。”谢曼凝一口拒绝了,瞅瞅病房里堆的礼品,想到天天熬夜复习的大儿子,开口道,“我看你们收了不少奶粉,给我拿两袋,每天我给房毓冲泡一碗,增加点营养。” “姆妈,我两个孩子呢。” “一下又喝不完。” “铁罐装保质期12个月,一箱4罐。玻璃瓶装的保质期9个月,有三瓶。袋装保质期4个月,最多,有六袋。你算算,在保质期内,够不够我家两个孩子喝?” 谢曼凝:“……” 褚辰长吐了口气,没再理她,朝老太太招了招手,让老太太守着邱秋他们,他拿着饭盒去食堂。 二姐杀了只秦院长送的鸡,用红枣、枸杞、姜片炖了锅汤。 褚辰过来,刚炖好,加了一点盐。 褚辰给邱秋和昭昭打了四两米饭,把饭盒递给二姐,他端起砂锅,姐弟俩去了病房。 第64章 月子2 褚辰和二姐端着东西走到住院部楼下,远远便见小六和史大柱的助理有说有笑地从门诊部办完住院手续回来。 二姐打量眼史大柱的助理:“那是小六的对象吗?”史大柱过来时,她已在食堂后厨忙活了。 “不是。”褚辰脚步没停,抬腿上楼道,“那是史大智他哥的助理。” “史大智的哥哥来了?” “嗯,来找秋秋看病。” 二姐又朝小六看了眼,那助理不知道说了什么,逗得小六笑得前仰后合。 突然想到什么,褚辰回头轻声跟二姐道:“爹爹和姆妈来了。你要是不想见……” 二姐上楼的脚步一顿,将手里的饭盒摞放在褚辰捧的砂锅上,“奶奶早上说想吃阳春面了,我去给她下一碗。” 说罢,转身下楼,大步朝食堂走去。 褚辰看着二姐的背影消失在住院部大堂,一时间心情复杂,却也在心里告诫自己,对待两个孩子,一定要做到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 褚锦生夫妻还没走,老太太坐在病房里守着邱秋和孩子们,褚锦生作为公爹不好进去,谢曼凝看着老太太那是打心里发怵,能避便避,也没进去。 二人坐在病房门口的长条凳上,等小六回来一起去吃饭。 “爹爹姆妈。”褚辰跟两人打了声招呼,胳膊肘一抵推开了门。 老太太听到动静,起身过来取下砂锅上的饭盒:“怎么拿了这么多,你二姐呢?” “说您想吃阳春面,给您下面去了。”褚辰说着,绕过老太太进屋,将砂锅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偏头看向床上的三人。 五月份,天有些热,邱秋生产完身子虚,盖的是五斤重的棉花被,她没什么,昭昭就受不了了,热得一脑门的汗。 褚辰轻轻给闺女把被子掀开,拿干毛巾给她擦汗。 这么一折腾,昭昭眯瞪着醒了。 褚辰倒了杯温水喂她:“还睡吗?” 昭昭心里惦记着下午要去看电影,喝了两口,摇摇头,指着爸爸的手表问道:“几点了?” 褚辰取下手表,点着表盘上的时针、分针和秒针所指的位置,教她看表。 “你看,表中最短、最粗的指针是时针,它走一圈为12小时……” 昭昭张嘴打了个哈欠,听得晕晕乎乎的。 老太太对着门口的儿子儿媳翻了个白眼,轻轻一带关上门,回身拍了拍褚辰:“别讲了,喂昭昭吃饭。” 说着把饭盒往他手里一塞。 褚辰拿着饭盒问昭昭:“现在吃吗?” 昭昭揉揉眼:“吃。什么饭啊?” “炖鸡,白米饭。” 汤里放的盐少,怕昭昭吃着没味,褚辰从食堂过来时,找师傅要了点盐,拿白纸包着。 打开白纸包,给昭昭的汤碗里放点盐,搅了搅喂她。 门外,小六和史大柱的助理回来了,两人互相留了电话号码。 助理去张医生办公室看史大柱。小六挽了谢曼凝的胳膊:“姆妈,你怎么没进四嫂病房坐坐?” 谢曼凝朝里努了下嘴,“吃饭呢,连问我和你爹爹一声‘要不要吃’都没有。” 小六一愣,伸手推开了病房的门:“四哥……” 责问的话在看到病房里只有昭昭一个孩子在吃饭时,卡在了喉咙里。 老太太眉一挑,翻动了页手里的报纸,扫视着上面的信息,张嘴道:“辰宝,你爹爹给咱家航航红包了吗?” 没呢。 上午抱着小家伙给爹爹看时,刚准备开口,史大柱来了。 一忙,给忘了。 褚辰把碗筷递给昭昭,让她自己吃着,起身去门外。 隔着道打开的门,褚锦生听到老太太的话,起身就想开溜,被褚辰一声“爹爹”叫住了。 轻咳了声,褚锦生急中生智道:“我想着孩子满月,不得办个满月酒,这钱……” “爹爹要帮着办吗?在哪个大酒店?要不要我提前过去跟他们商量一下,看看要定几桌,一桌几道菜?” 褚锦生:“……”五百块钱,不是小数目,曼凝这几个月因为这一笔笔的支出,已经跟他闹过几次脾气了。他能说,他方才的话就是想拖一拖吗? 谢曼凝一听他们父子俩,一个要给孩子办满月酒,一个张嘴就是大酒店,当下就急了:“又不是第一胎,一家人凑在一起,聚一聚就行啦,去什么酒店。” 老太太放下报纸,走出来道:“我看小五结婚去的衡山饭店不错,就定在那儿吧。” 谢曼凝急道:“这钱谁出?” 老太太乐了,这话问的,笑死人:“你出去问问,谁家孙子办满月宴,不是爷奶出钱?” “可也没见谁家去衡山饭店办满月宴的呀?” “那在小五之前,你见几个去衡山饭店办婚宴的?既然都破例了,你在这儿跟我讲什么规矩?” “你……”谢曼凝气得跳脚。 “爹爹,”褚辰凑近褚锦生小声道,“每个孩子的五百块钱,不在满月宴内吧?” 褚锦生翻眼看他:“那你家不就占便宜了?” “我们家才两个孩子,三哥家可是三个呢?就这,你私下给他的补贴我还没算?” “你三哥一家在乡下多难,你不知道?” “知道,还真没我难!我15岁下乡,犁田割秧青、上肥除草、砍坡烧荒、收割打谷、伐木修屋、挖旱田犁水田、舂谷、挖煤,一年到头,从早忙到晚,混个水饱。这么重的农活,我从67年干到72年,你问问三哥他下乡11年,加起来干的活可有我那几年多?” 褚锦生在农场待的那几年,何尝不是从早忙到晚一天不歇,那种苦那种累,他深有体会,这下看老四,终于有了一丝舐犊之情。 “明天洗三,我给你送来。” “谢谢爹爹。”褚辰笑道,“我给航航存起来,留着他日后上学用,让他争取考一个好大学,给您老争光。” 褚锦生抽抽嘴角,等小家伙考上大学,他都多大年纪了,能不能活着都是两说。 “走吧。”褚锦生招呼妻子女儿。 褚辰:“我送你们。” 褚锦生摆手:“进去照顾邱秋和孩子吧。” 褚辰停住脚步,就见他姆妈一把扯住他爹爹的胳膊,咬牙切齿道:“你跟小四说了什么,不会真答应他去衡山饭店办满月宴吧?” 他爹爹怎么回答的,他就没再听了。 转身回了房。 邱秋迷迷糊糊醒来,见褚辰在给昭昭擦嘴、收拾碗筷,老太太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翻看今早护士送来的报纸。 窗外绿树成荫,阳光大好。 邱秋靠坐起来,摸表看了眼,快一点了,睡了一个小时,该给孩子喂奶了:“褚辰帮我拧条毛巾。阿奶你们吃饭了吗?” “醒了。”老太太放下报纸走了过来,“我等会儿吃,你二姐给我下面去了。” “不用等我二姐了,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俞佳佳说着,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食盒。 “佳佳姨——”昭昭蹦下椅子,小跑到她跟前,“你来接我看电影吗?妈妈说,你忙,让太奶奶陪我去。” 俞佳佳看向老太太:“奶奶去吗?我买好了票,新片《大河奔流》。” “几张?” “两张。您要是陪她去,我就去忙我的了。” “那你忙吧,我带昭昭去。” “哎。”俞佳佳应了声,放下食盒,掏出电影片递了过去。 “给我、给我。”昭昭伸手接了,翻着身上的衣服找兜兜,看哪一个又大又深,好装票。 邱秋接过褚辰拧好的温毛巾,擦了擦胸部,抱起孩子喂奶。 昭昭装好票,凑过来,跟着动了动嘴:“妈妈,我小时候也像他这样吃奶吗?” 邱秋看看自己另一个鼓胀胀的胸:“要尝尝吗?” 昭昭身子一扭抱住爸爸的腿,脸红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0节 褚辰一把将人抱起来,笑道:“吃吗?” 昭昭扭头看看妈妈,又瞅瞅努着小嘴吃个不停地丑弟弟,猛然摇了摇头:“不吃!” 嘴上说得坚决,眼里却充满了好奇与失落。 邱秋等航航吃完,竖着拍过嗝,放在一旁让褚辰给他换尿布,下床用温水洗了下胸,伸手揽过昭昭哄道:“来,尝一口,看看有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喝。” 昭昭偷偷看向老太太和俞佳佳,两人忍着笑,放下手里的饭菜,一个说,哎呀,汤咋弄手上了。另一个道,我手上也沾了鸡蛋汤,走吧,去水房洗洗。 两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昭昭又转头看爸爸。 小家伙拉了,也尿了,褚辰忙着给他换尿布呢。 “妈妈你闭上眼。” 邱秋忍着笑,闭上眼。 昭昭飞快地凑上去,含着乳头猛吸了一口,邱秋吃得清淡滋补,奶味儿跟着淡淡的,微微甜,带着一点乳香,很好喝。 一口不过瘾,昭昭抱着又吃了起来。 邱秋怜爱地一下一下拍着女儿的背,没出声。 奶水吸光,昭昭埋在妈妈怀里,好一会儿不敢抬头。 邱秋低头亲亲闺女的小脸蛋,小声跟她道:“妈妈小时候也吃奶。” “像我这么大的小时候吗?” “是啊。”古代小儿夭折率高,她前世确实吃奶吃到四岁半。 昭昭说是四岁,其实四岁生日还没过呢。 小家伙得到妈妈的肯定,咧嘴一笑,跑到爸爸身边,扯扯褚辰的裤子,小声问道:“爸爸你吃奶吃到几岁?” 褚辰一个多月点就跟着老爷子老太太生活了,两老带孩子,自然是喂奶粉,吃到两岁,家里开始订新鲜牛奶。 将尿布放进盆里,褚辰看向女儿笑道:“爸爸喝牛奶,喝到15岁。” “牛奶也好喝。”家里给她订的牛奶,她喝着也不错,“妈妈我不吃奶了,我有牛奶喝,不跟丑弟弟抢奶喝了。”最主要的是,昭昭怕小朋友们知道了,笑话她。 邱秋笑笑,没说什么。 褚辰揉了揉闺女的头,端起盆去水房。 昭昭愣了下,气得哇哇叫:“爸爸你刚给小丑猴换过尿布、擦过屁股,没洗手。啊啊……我的头发啊,肯定臭死了,我还要去看电影呢……” 褚辰哈哈笑着走了。 老太太和俞佳佳回来知道后,吃完饭,接了两暖瓶热水给她洗头。 洗完,擦个半干,老太太带着她去看电影,俞佳佳跟着离开,去冯师傅家帮忙给衣服锁边、盘扣。 二姐在食堂后厨吃过饭,躲到两点半才上来,坐了会儿,跟着陈教授去法学班上课去了。 小六跟爹爹姆妈在国营饭店点了道红烧肉、一盘清蒸鱼、一碟青菜、一个汤,吃完饭,送走两人,去附近的供销社买了一包红糖,两斤鸡蛋糕过来看望邱秋和孩子。 褚辰扶着邱秋正在屋里来回走着活动活动,以便促进子宫收缩、肠道蠕动,预防便秘,加快身体恢复。 两人商量着,明天下午就回家。 医院虽有张医生时不时过来照看着,却不如家里清静、舒适。 “四哥、四嫂。” “褚宜啊,快进来。”邱秋笑道,“坐,喝水吗,自己倒。” 褚辰指指窗边桌上的樱桃、李子:“吃什么自己拿。” “我给四嫂买了包红糖,两斤鸡蛋糕。”褚宜说着,四下看了看,屋里果然跟姆妈说的一样,堆满了礼品,光是红糖就有七八斤,鸡蛋糕也有好几包。 邱秋:“刚工作,不用买什么,你能来,四嫂就高兴。” 褚宜脸一红,喃道:“该买的。” 又说了两句话,褚宜逃一般出去了。 她同事看她拎着东西进了邱秋的病房,随之又空着手出来了,好奇道:“你认识邱老师?” 另一位捧着茶杯道:“她家应该跟邱老师是亲戚吧,中午我见褚宜爸妈来看邱老师。” 褚宜张张嘴,想说邱秋是她四嫂,没敢开口。 谁家嫂子住院生子,当小姑子的缩着头,一直到生完后的第二天才去看的? 史大柱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 醒来后,洗把脸,听助理说已经帮他办好了住院手续,病房在高干楼那边。 “史总,搬过去吗?”他们现在住在锦江俱乐部,市委的工作人员安排的,套房,肯定比广济的高干病房住着舒服,“二少治病期间住在锦江俱乐部,只上午过来做针灸,练八段锦和幽门顺气法。” “搬,你现在回去拿行李。”史大柱说着,对镜理了理衣袖、前襟,出了张医生办公室,走到邱秋病房门前,示意保镖敲门。 “请进。”邱秋走一步,下面撕裂处便痛一下,强忍着走了一个多小时,刚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接过褚辰倒的红糖水喝了口。 保镖推开门,往旁一站,守在了门边。 史大柱专程过来道谢的。 上午带的金牌育婴师人家没要,带的贵重礼品人家也没收,史大柱多少摸清了些这夫妻俩的脾性,这谢,就真诚多了。 “邱大夫,我从贵州带了些古茶回来,请问我能喝吗?” 能啊,怎么不能。 除了古茶,邱秋又提了几种现在适合他用的草药,黄芪:可调节糖代谢,促进胰岛素分泌,增加胰岛素敏感性,增强机体免疫力,改善糖尿病患者因长期高血糖导致的免疫功能低下,预防感染及并发症。 黄芪切片,取10—15克,用开水冲泡代茶饮,或是跟鸡肉、排骨一起煲汤。 还有山药、葛根、玉米须、黄连等,邱秋一一讲解着药性、用法。 褚辰拿笔记在笔记本上,等邱秋说完,撕下记下来的几张纸,递给史大柱。 邱秋看他保镖,一身腱子肉,孔武有力,招了招手,拿过褚辰手里的笔和笔记本,画了两脚的穴位图。 让史大柱在椅子上坐下,把鞋袜脱了,叫保镖蹲在史大柱身前,按着穴位图给史大柱按摩脚底板。 按之前,邱秋怕他等会儿,一个鬼哭狼嚎吓到左右病房的产妇和新生儿,让他自个儿拿手帕堵住嘴。 史大柱刚听邱秋这么说时,一身气势骇人地瞪视着邱秋。 邱秋什么场面没见过,根本不惧,摊摊手:“你也不想让人听到你等会儿又嚎又叫吧?” “不会!” 行,我看你嘴有多硬。 邱秋一边示意保镖开始,一边让褚辰抱起航航去张医生办公室躲躲,别吓着小家伙。 刚按时,史大柱还能攥着椅子把手,紧咬牙关忍着,等按到跟肝、肾对应的穴位时,一个没忍住,叫出了声。 邱秋想笑,忙扭开了头。 “停、停。”史大柱哆嗦着说完,抖着手掏出帕子塞进嘴里,冲保镖点点头,示意继续。 邱秋看看保镖按下的力度,对保镖道:“第一次按,你可以轻点。” 保镖能说,给史总按摩,超爽吗!有一种反欺回去的感觉,谁让史总平时不做人呢,自己是个工作狂,连带得他们也要跟着加班加班加班。 一通按下来,保镖神清气爽,史大柱整个人虚脱了,一身的汗,西装里的衬衣都湿透了。 邱秋倒了杯白开水给他。 史大柱抖着手接过,喝了两口,又坐着缓了会儿,才扶着椅子站起来。 嗯,身子好像轻了一分。 史大柱不相信地又走了几步,甩甩胳膊扭扭腰,确实舒服了些。 “回去把药吃了,洗个热水澡,吃点东西,晚上早点睡。”邱秋交待道,“明天早上起来,去小花园找陈教授,让他教你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 史大柱点点头,道了声谢,带着保镖走了。 没一会儿让人送来两箱从贵州带回来的天麻、金钗石斛,和两根五十年份的人参、一斤史大智亲手炒的春茶。 人参不便宜,邱秋有心不收,又实在见之心喜,她的人参丸啊,正需要人参来配呢。 “买下吧。”褚辰道,“多少钱?我回家拿。” “这品质,一根最少要五百。” “两根给一千二?” 邱秋点点头。 当晚,褚辰回家一趟,拿了一千二给高干楼的史大柱送去。 史大柱没收,见褚辰坚持,便道:“邱大夫不是要用人参配人参丸吗,配好送我一千二的人参丸吧。” 褚辰回来一说,邱秋当下就应了,人参丸有调节免疫、抗疲劳等作用,适当用一点,能改善糖尿病患者久病导致的身体虚弱、乏力等症状。 但一般的丸药,会用蜂蜜、淀粉等为辅料来合丸,蜂蜜、淀粉的成分会影响血糖的水平。糖尿病严重的患者,肝肾功能往往已经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损害,对药物的代谢和耐受性与常人不同,这时服用人参丸反而会加重肝肾的负担。 邱秋准备制一瓶人参粉送史大柱,每天晚上睡前两小时(饭后2小时左右)口服一小汤勺,可以帮助他安心安神,促进睡眠。不过,得看他对人参会不会敏感,敏感的话,服用后可能会出现兴奋、失眠等状况,那就不适合在睡前服用了。 第二天上午,丁珉带着房毓和小五两口子拎着一篮鸡蛋、一袋红糖、一条鲫鱼来了。 邱秋见乐问夏一只手扶着腰,挺着小腹,在小五的搀扶下进来了,下意识地看向她的脸色,皮肤油腻暗沉,额头、下巴各起了个小豆豆,眼睑水肿,嘴唇干裂。 嗯,是怀孕一个多月的症状。 邱秋抓了把糖给房毓,对小五笑道:“问夏怀孕了吧,快搬把椅子给她坐,别累着了。” “嗯,快俩月了。”小五扶着乐问夏在窗边坐下,拿起桌上的果盘放在她面前,笑道,“本来昨天我们就要来的,问夏吐得厉害,我便带她先去了医院,找老大夫号的脉,说是男孩。” 丁珉听得撇嘴,伸手从果盘里抓了把樱桃塞给儿子,又抓了把自己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呸呸往外吐籽。 果盘不大,樱桃也不好买,丁珉两把,盘子里的樱桃几乎不剩什么了。 乐问夏气得抓起剩下的几个樱桃就要朝丁珉砸过去,被小五一把按住了。 “生啥气啊,值当地吗?”小五说罢,转头笑道:“四嫂,还有樱桃吗,我再洗些。” “没了。有李子,在那呢,你给问夏洗几个,别多吃,吃多了胃酸。”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1节 丁珉:“多洗些,我不怕胃酸。” 小五笑笑,抓了李子去洗。 丁珉带着房毓凑到床边看航航。 小家伙真如老太太所说,见风长,一天一个样,今天给他用柔布巾擦脸,皮肤已经没有刚出生那会儿皱巴、发红了。 睁开眼,眼睛又细又长。 老太太非说跟褚辰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邱秋是没看出来,倒是跟昭昭刚出生那会儿有点像。 “听爹爹说,你们给他起名邱懿航?”丁珉一听这名字,差点没有乐出声。 姓“邱”好啊,姓邱日后就不会跟他儿子争宜兴坊的房子了。 乐问夏扶着腰,慢慢走过来,跟着看向包被里的小家伙:“四哥和奶奶咋同意了?” 邱秋笑道:“昭昭起的,奶奶听着不错,一口应了。褚辰还夸昭昭聪明呢,小小年纪就会给弟弟起名字,老牛了!”乐得昭昭开心了两天。 第65章 考研 乐问夏抚着还不凸显的孕肚,若有所思,她家跟四嫂一样,也只有她一个女孩,若是孩子跟她姓,爸妈不知道该怎么高兴呢。 小五洗李子回来,就觉得媳妇看他的眼神比新婚夜还炙热,心下一突,不安道:“问、问夏?” 乐问夏撩了下最近流行的中长波浪卷发,小声道:“奶奶对孩子姓什么不看重,你说,让咱儿子跟我姓怎么样?” 小五惊得瞠目结舌,奶奶不看重,不代表他不看重、爹爹姆妈不看重啊! “你不想让咱儿子跟大嫂家的房毓平分宜兴坊的房子了?” 乐问夏“嗤”了声,赏给他一个白眼:“跟我姓‘乐’,他就不是你儿子?不是你褚家的子孙?” “……当、当然是。” “那不就结了,他既然是你褚家的孩子,不管姓什么,房产都该有他一份!”这话一落,乐问夏自己便先是一怔,不由看向床上包被里的航航。 小五潜意识里已将四哥一家排除在争产之外,倒没注意妻子话里的意思:“这、这不好吧?宜兴坊的房子户主是爹爹,他要是不同意……” 出于动物的直觉,乐问夏对褚锦生这个公爹,尊敬中是带着点小惧怕的。 抿了抿唇,乐问夏伸手拧了小五一把:“今天回去,你不会先探探爹爹的口风。” 小五一听,提起的心陡然一松,还有转圜的余地。 小两口说着话,丁珉扯着邱秋问道:“听爹爹的意思,你们要在衡山饭店给航航办满月宴?” 邱秋能说这满月宴是爹爹出钱出物吗,笑笑转移话题道:“大嫂生完房毓六年,身子早养好了,怎么还没要?是不准备要二胎吗?” 丁珉瞬间觉得嘴里的樱桃不甜了,心里的苦水快要溢出来了。生完房毓半年后,同房了两次,褚青就不愿意再碰她。 虽然他涵养好,什么都没说,她自个儿的身体哪会不清楚,房毓一出生便十斤八两,人人都说她好福气,头胎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可谁记得她生得有多艰难! 下体撕裂,又挨了一剪刀,肚子上的赘肉能割下来二十多斤,大腿上的皮,松得能提起来。 丁珉苦得抓起一颗颗李子塞进嘴里,却尝不出一丝酸甜。 邱秋愣了愣,刚要说什么,褚辰提着桶煮好的艾草水,和拿着一个大号搪瓷盆的二姐进来了。 “过来啦。”褚辰跟几人打了声招呼,放下桶,去办公室唤张医生过来给航航洗澡。 很快,张医生来了,看着二姐拿的大红搪瓷盆,笑道:“专门买的新盆?” 二姐点点头:“我刚刚去开水房烫了烫。” “这是要洗三?”乐问夏看着众人的动作,好奇道。 沪市不比贵州,隔壁几家跟她一同生产或是比她早一天生的,没见谁家洗三的,邱秋打着哈哈道:“出生三天还没洗澡呢,趁着今天气温高,让张医生帮忙给航航洗洗,下午回家舒服些。” 两人说话间,褚辰已将艾草水倒进搪瓷盆里,拿来柔软的毛巾、邱秋特制的婴儿香皂、干净的衣服和尿布。 张医生摸了摸水温,有40度左右,解开航航的襁褓,取下尿布,脱去衣服,轻轻将宝宝抱入搪瓷盆里,取过褚辰手里的毛巾蘸湿,从眼睛开始清洁,由内眼角向外眼角擦拭……洗完脸,然后是头部、身体…… 航航神情放松,睁着眼,转动着头部,四下张望,小手小脚在水里轻轻地划动着。 房毓好奇地凑到盆边,捏了捏航航的小手,扭头跟他妈笑道:“妈妈,你看,他跟我一样有小鸡鸡。” 众人轻笑。 洗完,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衣物、垫上尿布,裹上包被,小家伙躺在床上神情舒展地咧了咧嘴。 邱秋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轻笑:“可舒服了吧?” 褚辰拿了个厚厚的红包送张医生出去,二姐收拾桶、盆,拿起换下来的脏衣服去洗。 乐问夏看得轻笑:“还是四嫂会笼络人,看看,这才生活在一起多久啊,二姐都快活成你家保姆了。” 邱秋根本不接这话,她跟二姐如何,是一句两句解释得清的吗:“问夏从农场回来两年多了吧,工作还没着落吗?” 乐问夏一噎,不吭声了。 小五笑道:“问夏想进咱市的交响乐团,担任大提琴手。” 邱秋:“不好进吧?” “是挺不好进的,”小五笑道:“需要在乐器演奏上有扎实的基本功、出色的音乐表现力和对各种曲目风格的理解能力,上月招聘两人,光一个初试就有五十多人报名,问夏那天闹肚子,没有发挥好。这一错过,下一次招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丁眠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道:“嫁进来那么久没见闹过肚子,偏偏那天考试就拉起来了。呵!” “你什么意思?是说我怯考吗?我还说是你那天买的油条不干净呢……”乐问夏气得冲过来要跟她理论,被小五一把扯住胳膊,将人拦住了,“大嫂,一家人能不能互相体谅点,少说几句风凉话?”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乐问夏一把挣开小五的手,气道:“事实不是你买的油条不干净吗?” “我那天早上买了两斤油条,家里都吃了,谁都没事,怎么到了你这儿就拉起来了?” 邱秋抚额,跟他们相处真累,半天的功夫,都吵吵两回了。 好在这时褚辰回来了,看看表,11点43,“走吧,带你们去附近饭店吃饭。” 乐问夏气得冷哼一声,扯着小五向外走道:“不吃了,留着给大嫂填她那个无底洞吧?” 丁珉正为肚子上的赘肉烦恼呢,一听火了,“说谁呢,你才无底洞呢,你全家都是无底洞!笑我是吧,我看你生了,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说罢,转头看向邱秋的肚子。 今天热,邱秋穿的是件米白色风衣,老太太从箱子里翻出来、洗熨后送来的,里面是条冯师傅给定做的宽松版棉布长裙,上面是衬衫式,小圆领,带扣子,腰线是一根抽绳,邱秋松松地系了下,下面穿着丝袜,棉拖。 肚子遮得严严的,丁珉哪看出大小来。 不过,看邱秋的小脸,倒是什么变化,还是巴掌那么大,双眼清澈透亮,鼻梁挺直,嘴唇的颜色,因为生产的关系,有些浅淡。 褚辰牵起房毓的小手,边向外走,边招呼道:“大嫂,走吧,去饭店。” 几人走后,没一会儿,老太太来送饭,见没人,悄悄往航航襁褓里塞了个大红包。 邱秋夹了排骨在吃,余光扫过,偏头笑道:“多少?” 老太太比了个“一”。 邱秋看那厚度不像一百:“一千?” 老太太点点头:“上午让张医生给航航洗澡了吗?” “洗了,小家伙可舒服了,小手小脚动个不停,张医生连声夸呢,说他健康、活泼、爱笑。” 是不怎么听小家伙哭,吃了睡,睡醒自个儿玩会儿,接着吃,是个乖宝宝。 二姐洗好衣服,晾在楼上的天台上。下来,见老太太来了,唤了声“奶奶”。 老太太指指砂锅旁边的一个饭盒:“不是想吃熏鱼面吗,给你在国营饭店买的,快吃吧,别坨了。” 二姐应了声,搬张凳子坐在邱秋身边,打开饭盒,搅了搅面,夹起块熏鱼,咬了口,外酥里嫩,味道鲜甜,是儿时记忆里的味道。 除了面,老太太还给她带了瓶莱蒙汽水。 褚韵握着瓶子,牙咬着瓶盖一使劲,瓶盖飞了,气泡嘟嘟往上冒,她忙捧着吸溜了口,眯着眼咂摸了下嘴,露出一抹幸福而满足的笑。 邱秋笑道:“很好喝?” 褚韵捧着瓶子笑道:“小时候家里偶尔买一瓶,姆妈依次给大哥、三弟、五弟、六妹倒满,到我,连点底子都没有了。” “想偷偷尝一口,都只能在刷杯子时,舔一下杯壁。” 今年过年时,四弟倒是买了一箱回来,她也分了一瓶,没舍得喝,藏在屋里,等想得狠了,去喝时,早被采采拿出去和昭昭分着喝光了。 老太太脸一扭,出去了。 年纪大了,听不得这个。 邱秋安抚地拍拍二姐的手:“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褚韵吸溜着面,喝着汽水,心里美得冒泡,这就是被人宠爱的感觉吗? 褚辰带着大嫂、房毓到了国营饭店,给他们点了个糟香拼盘,一盘四喜烤麸,一大碗鸡丝面,付过钱票刚要走,见凉菜里,有道马兰头拌豆干。 想着邱秋爱吃,交了一块钱的押金,借用店里的饭盒,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份,拿着饭盒就回来了。 五月已过了吃马兰头的季节,邱秋没想到还会有,吃着也不老,鲜嫩鲜嫩的,就着马兰头拌豆干,她又吃了半个馒头。 剩下的另一半塞给褚辰。 邱秋不吃剩饭,现在每天炖得汤汤水水,剩下的都被褚辰包圆了。 吃完饭,邱秋给小家伙喂过奶,上床便睡下了。 这一觉直睡到下午三点多。 起来洗把脸,一家人收拾收拾,出院回家。 褚辰叫了辆吉普,到了公寓楼下,直接薄毯一裹,抱着邱秋乘电梯上楼。 航航由老太太抱着。 二姐没跟着回来,吃过饭睡了会儿,醒来就去找陈教授上课去了。 到家,邱秋松快了,活动空间大啊。 晚上,楼上楼下,知道消息的都来了,你家拿把鸡蛋,他家拎袋红糖,孩子抱出来见见,你塞两毛,他给五毛,一会儿的工夫,航航胸前的小被里塞得鼓鼓的。 昭昭跟着忙坏了,跑着招呼小伙伴们,给他们拿奶糖、端红糖水、递连环画,介绍自家的小丑猴。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2节 睡前,邱秋掏出航航襁褓里的红包、见面礼,一数,一千零十五块两毛钱:“褚辰,爹爹今天没来,那五百块钱,是不想给了吗?” “我明天找他。” “你明天该回去上课了吧?” “我请了一周假,还有两天。” “我现在回来了,在家吃饭方便,孩子乖着呢,你也别按一周算了,明天赶紧去学校吧。” 褚辰想了想,点头应了:“那我明天下课去图书馆找爹爹。” 不等褚辰去找,翌日一早,褚锦生便把钱送来了。 褚辰上学早走了,邱秋还没起来,昭昭开门接的,让他进来一起吃早饭,褚锦生看看坐在餐桌前的老太太,没应。 转眼几天过去了,邱秋撕裂的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每天便拿了《法汉词典》来回活动着背诵。 周日这天,郑平生和秦院长突然来了。 褚辰惊讶地扬扬眉,忙将人往屋里让。 两人带来了沪市中医药大学招研究生的消息。 现在报名,6月1日初试。 “我高中毕业能报考?”邱秋惊讶道。 “其实二月就已经开始报名了,延长至三月一日,你现在报名已经迟了。”郑平生道,“招收的考生主要是1966年前入学和1970年入学的毕业生,此外则是中医带徒和自学中医者。” “你的条件符合最后一条。之所以现在让你破格去报名,是因为孙建国站起来了!” 邱秋一愣,孙建国站起来她不意外,她意外的是郑平生、秦院长消息竟如此灵通,上月月底,张成周给她打电话,孙建国还在复健。 “邱大夫,”秦院长笑道:“你要想在医疗系统走得远,有两个途径你势必要走一遭,一是上学,二是找一个有传承的师傅。” 邱秋:“我有师承。” 秦院长知道邱秋自小跟她奶奶学苗医,不管她奶奶医术究竟如何,只要在外界不出名,对她的事业便帮助不大。秦院长想着立马拍板道,“邱大夫,听我的这学你得上,拿个研究生文凭,日后,评职称啊,带学生,底气足!” “都考什么?”褚辰拿了纸笔过来记道。 “政治、中医古文、中医基础和中医临床,”秦院长看了看邱秋手边放的《法汉字典》,笑道:“不考外语。” 褚辰一听要考的内容,看着邱秋直乐。 凭着邱秋对中医四大经典的了解,和在贵州那几年行医的经验,他再带着她通一通政治,这研究生保稳了! 邱秋却有些顾虑,广济法学班的学生,学制为一年,她倒可以交给陈教授,让他借机在沪市好好养一养身体,再不济,还有别的中医大拿呢。 可她去上学了,孩子谁带? 老太太是不行的,她就没怎么带过孩子,三个子女有奶娘有保姆,到了褚辰,亦是请了保姆带了两年,两岁多点,送去银行单位的托儿所,多有老爷子的学生接送。 送走秦院长、郑平生,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 老太太和褚辰的意思,请人。 最好请熟人、亲戚,有带孩子经验的。 邱秋和褚辰第一个想到的是二妮,打电话回去一问,史大智这段时间吃中二妮做的饭菜了,离不开她,且给的工资也高,一月小一百。 邱秋和褚辰的工资加一起,也没一百多,这个口便没张。 又找了几天,亲戚里扒拉个遍,没一个满意的。 住在宜兴坊褚家楼下的向家好婆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这天,带着女儿立春来了。 向立春今年25岁,家里的小侄女是她一手带大的,有带孩子的经验。 只一点,邱秋觉得她年龄有些大了,怕她这一两年内会成家,到时,她研究生没毕业,是不是还得找保姆,太麻烦了,不但她要重新适应,孩子、老太太他们也要适应。 婉拒了向家好婆的好意,一家人又愁了起来。 邱秋边复习边寻摸着保姆,这天王争来复诊,带来一个,不是别人,耗子他姐,青丫。 “你咋来了?”邱秋太吃惊了。 她父亲早几年生病走了,她母亲又查出肾功能受损,邱秋来前,虽已给她母亲调理得差不多了,可不能干重活。 青丫兄弟姐妹八个,她是老二,上面有一个哥,还没成家,下面除了耗子,都还小,一家人根本离不开她的洗洗唰唰。 青丫咧嘴一笑:“嘉树哥和耗子让我来的。嘉树哥知道你生了,又听你电话里问二妮,就猜你这里缺人。正好我大哥月初娶了媳妇,我嫂子人能干,家里家外一把罩,嫌我当家碍眼,耗子便鼓动着让我来了。” 挺好!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青丫性子爽利,干活麻利,放下包袱,搁又点起的炉子上给自个儿下了碗面,吃饱一抹嘴,开始打扫厨房、擦窗、拖地。 邱秋让她歇歇,人家龇牙一笑:“跟着王叔坐的卧铺,睡了一路,累啥累,我都快睡板结了,不行,我得活动活动,把身子骨活动开,不然,我晚上躺在床上该难受了。” “邱秋,你快去看书吧,别管我,我擦洗完,烧水洗个热水澡,就做晚饭,你想吃啥?” “菜都在哪呢,你看着办。只一点,清淡点,盐少放。” “哎,知道了。” 她没用过煤气灶、抽水马桶,邱秋耐心地教了两遍。 老太太在楼下汽车间跟老同学打完牌,接了昭昭放学回来,霍!真干净啊,黄铜门把手,擦得锃亮,乌漆木门连点灰都没有,推开门一进屋,更闪了,窗明几净,一股清新的花香味。 “回来了,”邱秋竖抱起刚刚吃饱奶的航航,轻拍后背,让他打出“嗝”来,“昭昭,去厨房看看谁来了。” 昭昭一愣,放下书包,换上小拖鞋,哒哒跑到厨房门口,朝灶上忙活的长辫子姑娘一看,惊跳起来:“青丫姑——啊啊,你来了——” 说罢,人已冲过去抱住了青丫的腿。 青丫忙把火关小,转身抱起昭昭,乐道:“想我不?” “想!”昭昭说着四下看了看,“青丫姑就你一个人来吗?” “对。我从明天开始接送你上下学好不好?” “好啊、好啊。”昭昭老开心了,青丫放下她继续做饭,她便搬了张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跟青丫嘀嘀咕咕介绍楼上楼下都有哪些人,附近哪儿是菜市场,哪儿有早餐店、国营饭店、大众副食品店…… 褚辰上过晚自习回来,九点多,昭昭带着青丫已经到保姆房睡下了。 邱秋起身给他热饭,褚辰打量着屋内的变化,“邱秋,跟你说了多少遍,衣服等我回来洗,地等我回来拖……” “知道,我坐月子呢。” “那,这谁做的?” “青丫来了。”邱秋把事一说,褚辰乐了,“这下你可放心了吧?” 放心,咋不放心啊,青丫带孩子可比她精心多了。 人也干净,怕有虱子,来前,自个儿用六六粉往头上撒了两遍,邱秋听她一说,吓得赶紧扒拉着她的头发查看,生怕她把自己的一头秀发给烧秃了。 没中毒真是万幸! 翌日,王争拿着广济肿瘤科复查的结果和陈教授一起来了。 邱秋看后,又给他号了号脉,“王叔,恭喜,病情稳定住了,完全没有复发的迹象。” 陈教授高兴地拍拍王争的肩,哈哈笑道:“我说怎么着,好人有好命!” 王争亦是一脸喜色:“不用吃药了吧?” 邱秋:“不用,八段锦、幽门顺气法继续练着,三个月后再过来复查。” “那,我可以上班吗?” “可以啊,只一点,别累着,别熬夜,烟酒戒掉。” “好。”得了病情稳住的消息,王争是一刻都不想在沪市待了,迫不及待地想回家,跟家人分享这个好消息。 送走王争,转眼到了6月1日。 昭昭幼儿园有节目,她参加了百米短跑和航模展。 老太太、俞佳佳拿着相机陪她去幼儿园,青丫在家看孩子,褚辰骑车载着邱秋去考试。 考试是在中医药大学的一个大教室里进行的,先考政治,后考专业。 在考“医古文和中医基础”时,要求对《素问·至真要大论》“是故百病之起有生于本者有生于标者……用之不殆明知逆顺正行无问。”一段原文断句和译成现代汉语。 第三场考“中医临床”,最后一道题是“任选一个你满意的病例,详述病史、临床症状、中医诊断、诊断依据、治疗方药及效果,并以理法方药加以分析”。 邱秋是依照王争的病例写的。 几日后发榜,去中医研究院复试。 邱秋站在复试的人群中,略略一听众人的小声议论,才知道初试有一千两百多人,复试来的才一百二十人。 而这次只录取27人。 第66章 电器 面试分四组,邱秋分在第一组,前排第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负责人,知道她还有一天才出月子,特意给的照顾。 一间有大扇玻璃窗的屋里,呈“7”字形,摆了两张长桌,主考席上,坐着三位老师,居中那位六十多岁,长脸瘦的颧骨突出,放在桌上的手,粗糙有裂口、指关节粗大。 左手椅上的男子,五十岁出头,身形微胖,脸庞白里透红,衣着考究,手里盘着副核桃。右手边是位头发花白的女士,齐耳剪发,双唇抿着有深深的纹路,眉间竖着“川”字纹。 下手椅子上还坐着两人做记录。 邱秋进屋问好,开始介绍自己,叫什么,今年多大,哪里人,几岁学医,几岁诊脉看病…… 左手边的男子,拿起邱秋的资料和成绩单,看了看下面介绍自己的邱秋,微微偏头跟中间的老者道:“军医院的秦院长推荐来的,你看成绩……” 老者早在阅卷时就看过了,是位十分优秀的民间医者,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年轻,看着不过十七八岁。 右边的女士没理两人的嘀咕,等邱秋介绍完,张口问道:“六味地黄丸出自哪里?都由哪些药材组成?药效是什么?” “出自宋代的《小儿药证直诀》,”邱秋答道,“它是北宋时期,儿科名医钱乙在东汉张仲景《金匮要略》中的‘肾气丸’基础上,去掉附子和肉桂两味药材,研制出来的。” “钱乙认为小儿为‘稚阳之体’,阳气本就旺盛,附子和肉桂是辛热燥亢之品,用肾气丸容易加重孩子的内热,引起胃肠功能紊乱、干扰正常生长发育,所以,他减去了这两味药,保留其余六味来治疗小儿的‘五迟’……” 听邱秋声音清越、字正腔圆地答完,男子来了兴趣,转了转手里的核桃,笑道:“小儿腹泻,用什么药?” “请问是什么情况下产生的腹泻?” 不等男子回答,老者脑中闪过自己看过的一位幼儿:“五月收麦,他娘下地回来做饭,匆忙奶过孩子,便将睡着小儿往院中树荫下的小床上一放,忙活去了,腹部给搭了条旧床单。”所以不存在腹部受凉。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3节 “半夜这孩子便开始拉稀,跟淘米水似的,腹内传来阵阵空鸣。第二天中午,来找看我时,已双目无神、气息微弱。” 他没说的是,在这之前,因为腹泻,妇人已连丧两子,找到他时,浑身瘫软,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邱秋:“他母亲回来喂奶时,可有用温水清洗或是擦拭过胸部?” 老者摇头,农村哪有那么多讲究。 “那中间可有抽空回来喂奶?” 老者再次摇了下头,目中闪过一抹赞赏。 这种情况,邱秋在山寨看诊时,没少见,“顶着烈日收割麦子,当母亲的身上的衣服必是干了湿、湿了干,又因为出门时间过长,胸部发胀,渗出来的奶水被汗水打湿,发酵变质。” “这些变质的奶水,没及时清洗,便直接喂进孩子的嘴里进入肠胃,若是量少,再加上孩子身体比较健壮,那或许没事。孩子要是虚弱些,肯定会引起暴泻,大伤脾气……小儿脏腑娇嫩,不可骤补,只能调分水湿。” 女士眉一挑:“如何调分水湿?” “从小便去。如谷熟放水,忧患自然可解。”邱秋说罢一笑,“若是我来治,我会给他抓两毛钱的车前子,碾碎成粉后,温水送服。用上两三日,这病也就好了。” 三人互视一眼,均笑了。 车前子:味甘、性寒、归肝、肾、肺、小肠经。 女士眼尾舒展,笑道:“你可知车前子,最早是用来治什么病的?” 邱秋:“尿血症。” 老者边拿笔在试卷后面写评语,边随口问道:“你在山区可有看到过‘砍头疮’?” 邱秋点头:“买点碱粉,好好洗个头,有那么几次,也就好了。” 砍头疮是民间的说法,它通常是指发生在后颈部的痈或有头疽等外科病症。 病因多为外感风、寒、暑、湿、燥,导致气血凝滞,经络阻隔,从而发为痈或有头疽。还有便是饮食不节,喜食辛辣、油腻之物,及年老体弱、气血亏虚等。 老者扬了扬唇,不苟言笑的脸上,再次展露出笑来。 男子和女士互视一眼,又提了几个经络针灸穴位上的问题。 邱秋一一回答。 老者冲邱秋摆摆手:“回去吧,等通知。” “理论扎实,临床经验丰富,”女士扬眉笑道,“是个好苗子!” 外面,其他考生见邱秋一脸轻松地走了出来,纷纷围上来,小声询问都考什么? 邱秋笑道:“每个人应该考得不一样。” 那肯定了,不然,有一个出来的,后面不都有答案了。 “你考的什么?” 邱秋没有隐瞒,一一作答。 有的听了,心里多少有些底,道了声谢,去旁边琢磨了。 有的越听越紧张,竟出了一头汗。 褚辰挤过来,护着邱秋出了人群,“饿不饿,我看旁边不远处有家国营饭店,卖的面挺齐全的,去尝尝?” 邱秋看看表,才九点多:“你早上没吃好?” “我是看你吃得少。” 邱秋怕前来复试的人多、考试等的时间长,不好找厕所,没敢喝汤,汤水喝得少了,吃太多干的胃里不舒服,便没用那么多。 “谢谢褚主任的体贴!”邱秋笑罢,侧身坐在后座上,扶了扶头上的帽子,“走吧,看看有没有鳝糊面。”以往在寨子里,这个季节可正是吃鳝鱼的时候。 干煸鳝鱼、红烧鳝段、盐酸鳝段、鳝鱼脆哨拌饭、泡椒鳝鱼丝、鳝鱼煲。 光是想一想,邱秋就想流口水。 国营饭店里的鳝糊面也不错,鳝鱼切丝,煸炒成鳝糊浇头,跟煮好的面条一拌,味道鲜美,口感丰富。 邱秋吃了一大碗。 褚辰见此,去了趟后厨,出来提着个小竹篓,里面装着三条肥美的鳝鱼。 邱秋探头看了眼,小声道:“多少钱?” “比十六铺买的高价猪肉便宜些。” 邱秋心里估了个价,便没再问了。 骑上车,两人直接回家。 褚辰将鳝鱼交给青丫处理,去了宜兴坊,明天航航满月,他得看看爹爹准备的烟酒糖果够不够。 一路回来,邱秋热了一身汗,烧水去卫生间简单擦了擦,换身衣服,抱起婴儿床上的航航。 小家伙醒着呢,一到邱秋怀里,便转着头,张着嘴找奶吃。 邱秋抱着他在沙发上坐下,边喂奶,边打量着怀里的他,小脸圆了,眉毛长出来点,淡淡的比较稀疏。 握着他的小手看看,指甲又长长了。 邱秋喂完奶,竖着拍过嗝,将人放在沙发上,找来剪子,开始给他剪指甲,剪完手指甲,脱了袜子剪脚指甲。 “邱秋,黄鳝你想咋吃?”青丫将米饭蒸上,洗了洗手,出来问道。 “留一条晚上给昭昭做鳝鱼粥,另两条杀了,做鳝鱼煲。” 青丫应了声,拿刀杀了两条,用盐搓揉去上面的黏液,冲洗干净,斩成大段备用。 邱秋不能食用料酒和八角、桂皮、花椒等热性香料,没法给黄鳝去腥,青丫便用猪油、生姜、葱段、蒜头将鳝段煸炒至卷皮,加入香叶、山柰泡的水和适量盐、酱油炖煮,出锅前点几滴芝麻油,淋上锅边醋。 随之又炒了个菜心,烧了个青菜鸡蛋汤。 饭菜刚端上桌,门铃响了。 青丫解下围裙,快步过去将门打开。 是史大柱的助理,带着两个雇来的工人,扛了大包小包进来。 怕邱秋拒收,进门他便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都是我们二少让人从云南、贵州捎回来的果子、花草。” “你们二少去云南了?”邱秋说着,拿起剪刀拆开一个纸箱,拨开上面的干稻草,是一个个用有光纸包着桃子。 “嗯,他和秦尧上周去的,收购了一批品质上好的古茶,让人在香港湾仔、尖沙咀分别购买了两个铺子,准备开家茶楼和一家私房菜馆。私房菜馆的菜式,用的都是你写的食谱。回头我把合同打印好,给你送来。” 邱秋点点头,继续拆箱,很快一个个纸箱都拆开了,一箱菠萝、一箱芒果,另有两株开花的绣球,一株杜鹃和一株月季。 “东西是不贵重,”邱秋看着一地的东西笑道,“运费不低吧?” 助理:“二少让人回来办事,那人顺手带回来的。” “坐火车,还是飞机?”邱秋好奇道。 “火车卧铺。邱大夫,大少让我问你,夏天了,可需要冰箱、空调?” 青丫第一次听“冰箱、空调”,好奇道,“干什么用的?” 助理解释了番,青丫听得咋舌,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不便宜吧?”邱秋说着,拿起个芒果看了看,比往年张思铭从部队给她和昭昭寄的要大,撒开皮咬了口,唔,挺甜的。弯腰又拿了个丢给青丫:“尝尝,果肉柔软,入口即化,都是熟透的果子,放不住,得赶紧吃。” 随之又拿了几个给助理和工人。 助理给俩工人付了钱,将人打发走,边吃芒果,边回答邱秋方才的问题:“北京绿皮雪花冰箱100升的605元、110升635元、150升765元,进口的日立、东芝、松下,没两三千拿不下。” “进口空调,基本在两千至五千之间。国内春兰窗式空调ckf-3a,还算便宜,两千多元一台。” “你看冰箱要哪款,空调要几台,我下午给你送来。” 邱秋听得心肝颤,这么贵的空调,竟然问她要几台?! 她一个马上要去读书的学生,哪来的钱买这些:“不要不要,太贵了,有风扇吗?多少钱一台?” 助理轻叹,就知道会这样,还好他资料准备得充分:“12寸大的台扇,40多厘米高,130元左右。普通吊扇价格在150-300元之间。” 六月份,邱秋已经感到热了,不过,他们这公寓还算好些,因为楼高,前后无遮拦,晚上所有的窗打开,睡着还算凉快,也可能还没到三伏天。 邱秋想了想,“给我送四台吊扇吧。” 客厅一台,三间卧室各一台。 “冰箱、洗衣机呢?” 邱秋将芒果核丢进垃圾桶,拿卫生纸擦擦手,忍着心疼问道:“洗衣机多少钱一台?” “国内的白菊单缸只能洗不能甩,298元。日本东芝2kg半自动双缸,可洗可甩,470元。” 邱秋想要双缸,但又不想买日货,“其他国家的双缸洗衣机有吗?” “美国用的是顶装式全自动洗衣机,价格在500-600美元之间。” 换算成人民币,最低也要九百四十多块。 邱秋忙冲助理摆了摆手:“先要四台吊扇。” 助理应了声,拿着邱秋给史大柱配的人参粉走了。 老太太打牌回来吃饭,听邱秋说,让史大柱的助理帮忙买了四台吊扇,当下回屋,拿了个存折给她。 邱秋打开一看,三千,咧嘴笑道:“你这钱一出,我都想买空调、冰箱、洗衣机了。” 老太太大手一挥,豪气道:“想买就买!” 邱秋听得嘴角微翘,凑近她道:“您这过年一万,航航洗三给一千,今天又拿出来三千,手头还有钱吗?” 老太太跟着小声道:“机械厂的人事主管找来,说他们厂想给研发人员办一个英语学习班,想请我过去教他们,顺便帮忙翻译些文件。”老了老了,还能发挥些余热,老太太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邱秋惊讶道:“啥时候的事啊?” 老太太跟孩子一样,朝邱秋顽皮地眨眨眼:“你猜?” “我忙着复试的这几天?” “嗯呐。”老太太心情甚好地点点婴儿床上航航的额头,笑道,“太奶奶要去上班工作了,挣了钱给我们航航买巧克力好不好?” 小家伙被逗得咧了咧嘴,无意识地露出一个笑来。 老太太开心地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笑道:“真乖!” 青丫将花一盆盆搬放在阳台上,浇好水过来,“吃饭吧,水果我等会儿再收拾。”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4节 老太太和邱秋应了声,洗手吃饭。 邱秋不怎么饿,只给自己盛了两三口米饭,就着吃了些鳝鱼、菜心,喝了一碗青菜鸡蛋汤。 考完试了,邱秋只觉一身轻松,吃饱了就犯困。 青丫看她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打,催她赶紧去睡会儿。 邱秋应了声,抱起小床上的航航一起进屋睡了。 * 褚辰骑车到宜兴坊九号楼,家里锁着门,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个人也不在,完全没有一点要办满月宴的喜庆气氛。 掉头赶到市图书馆。 褚锦生看到他,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褚辰一看他这表情,心里就是咯噔一声:“爹爹,你不会忘了明天航航满月,要办满月宴吧?” 褚锦生一愣:“啊,这么快就满月了吗?!” 褚辰无语了片刻:“衡山饭店那边你也没定宴会厅和席面了?” “老亲都没通知,一家人吃个饭,哪用着定宴会厅定席面?明天直接过去,吃什么现点,耽误不了事。” 褚辰抚额:“奶奶通知了。” “什么?” “家里的老亲,奶奶挨个打电话通知了。” 褚锦生这下跟着头皮麻了:“统计了吗,来多少人?” “二三十吧,加上我同学、邱秋的同事,得定五六桌。” “这么多?”小五结婚,两家的亲戚、同事、邻居全算上,也才十桌。 褚辰伸手:“拿钱。”他已经不相信他爹的办事能力了,给钱吧,他去张罗。 “没带!” “……晚上我去家里拿,您老准备好,别忘了去银行取。”褚辰说罢,匆匆走了。 “褚同志,刚刚走的是你考上复旦的四儿子吧?中午了,怎么没留他一起吃饭啊,今儿食堂有香煎烤子鱼。” 褚锦生一愣,他记忆里,好像从没有跟老四单独一起吃过饭,便是坐下好好说几句话,也很少。 褚辰去衡山饭店定了个中小型宴会厅,设计好桌位摆放,定好菜单,这才松了口气,骑车回家。 到公寓楼下,正好遇到助理派了工人过来送吊扇。 吊扇得工人踩着梯子,一个个在天花板上打洞安装。 怕打洞的声音惊着邱秋和航航,褚辰没让他们这会装,给工人拿了盒大前门,拜托人家后天再来,彼时邱秋出了月子,可以带着航航去邻居家避避。 第67章 满月宴 “回来了。”邱秋抱着同样睡醒的航航,从卧室里打着哈欠出来,褚辰刚将工人送出门。 “嗯。吵着你了?”褚辰关上门,走到母子俩身前,垂眸看向她怀里的航航。 小家伙握着小拳头,动了动头,张眸朝他看来。 褚辰抿唇笑了笑,问邱秋:“喝点什么?我给你弄。” “温开水。” 褚辰洗洗手,给邱秋倒水。 “刚才谁来了?”邱秋抱着孩子,跟在他身后,询问道,“我听着有好几个。” “送吊扇的工人。”风扇没拆箱,放在储藏室了。 褚辰尝了下杯里的水,温温的,转身喂她:“安装吊扇比较吵,你和航航还没出月子,不方便去谁家避一避,我让他们后天再来安装。” 邱秋喝了两口,便不喝了:“给钱了吗?” “没。侨汇商店来送货安装的工人说,李先生(助理)付过了。我问了,一台一百八。” “回头我给他。”邱秋说着,将刚刚吃饱,换过尿布的航航放进婴儿车,走到沙发前坐下,扯了抱枕靠在腰后,“酒宴订了几桌?都有什么菜?” “六桌。”褚辰放下杯子,拉过茶几上的一盘芒果,边拿刀削皮,边道:“红烧肉、草头圈子、清蒸桂鱼、酥蛋卷儿、响油鳝丝、盐水虾、茭白肉片汤……” “一桌多少钱?” “加上烟酒糖果红蛋,一桌十元。” 六桌那就是六十,也不便宜了。 “爹爹手头有那么多烟票、酒票、糖票、肉票、蛋票、鱼票、粮票吗?” 褚辰把削去果皮的芒果,托着个底递给邱秋:“没有,我找人凑了些。” 当初从老家来时,张叔和大哥张思铭给的粮票,也就刚来那个月用了些,后面邱秋、昭昭、二姐户口一落实,便没再用了。 因为是全国通用票粮,所以长期有效。 其他票,早几天他就怕爹爹那边会出乱子,私下找人买了些。 邱秋接过芒果四下看了看:“奶奶和青丫呢?” 褚辰指指老太太的房间:“在教青丫识字。” 邱秋一个芒果吃完,起身洗洗手,悄悄将老太太的房门推开一条缝朝里看。也不知道老太太啥时候从哪找来块小黑板,竖放在椅子上,用滑石粉写了“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 教青丫念了几遍,然后开始讲解。 邱秋轻轻关上门,走到客厅挨着褚辰在沙发上坐下,抱着他的胳膊笑道:“教得挺认真的,连一年级的语文课本都找来了。” 褚辰吃完芒果放下水果刀,拿卫生纸擦了擦手,笑道:“青丫年龄不大,这会儿学起来,等航航上幼儿园了,也好给她找个事做。” 邱秋也是这意思,在家一待几年,总得让她学点什么,日后好谋生。 两人坐着说了会儿话,褚辰看看时间,起身去接昭昭,邱秋兑了温水,把航航刚刚换下来的两条尿布洗了,晾上。 周五,幼儿园下午只上两节课,铃声一响,孙老师放下儿童故事书,说了声“放学”,昭昭飞快收起桌上的书和文具盒,扯起元今瑶,拎着书包先孙老师一步冲出了门,撒腿朝大班跑。 “邱懿昭,跑慢点,别摔了。”孙老师担心地在后叫道。 昭昭奔到大班后门前,松开元今瑶的手,扭身朝孙老师挥了挥手:“知道了,孙教师再见!” “再见。”孙老师笑着回了句,抱着书本去办公室了。 昭昭小心翼翼推开后门一条缝,撅着屁股和今瑶一起朝里看,大班的班主任赵老师正在给这周表现好的孩子戴小红花。 袁帅和其他四个孩子一起站在讲台上,低头看了眼胸前的小红花,突然抬头朝后门看来。 昭昭咧嘴一笑,刚要缩回去,今瑶一个没站稳扑在了门上,“咣当”一声,门拍在墙上,今瑶和昭昭摔趴在了地上。 同学们回头,看着地上的两人,哄堂大笑。 赵老师无奈地轻叹一声,快步过来,伸手扶起地上的两人,查看身上有没有摔伤。 昭昭拍拍身上的灰,跟赵老师笑道:“老师我没事!” 赵老师气得一点她和元今瑶的额头:“下次再来捣乱,我可要告家长了!” 两人忙点了点小脑袋,乖乖认错。 赵老师都要被气笑了,认错倒是积极,就是不改,下周保准还犯。 “好了,放学!” 全班欢呼一声,纷纷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背上书包往外冲,有走后门的,经过两人身边,还冲她们握了握拳,喊道:“加油!欢迎下周还来扑门,哈哈……” 元今瑶气不过,“呸”了声,冲这些小屁孩挥舞着拳头,吼道:“笑、笑鬼啊,有本事单挑!” 任成益扯着孙梁过来,笑道:“你打得过谁啊,这么横!” “走啦。”袁帅背着书包,拉了昭昭的手,先一步出了教室。 褚辰等在校门口,远远看到几人,招了招手:“昭昭、袁帅这里——” “爸爸——”昭昭一把甩开袁帅的手,朝褚辰奔了过去,“哈哈,爸爸你来接我了,我好开心啊~” 褚辰弯腰接住冲来的闺女,双手一使劲将人抱在了怀里,“爸爸来接就这么开心?” “嗯呐!”昭昭重重点了下头,伸手开始数道,“来沪市后,我上幼儿园,除了开始那几天,爸爸就再也没来接过我了。” 褚辰课业重,他若不是有些基础,《资本论》这门课儿时跟爷爷学过,大多学生学来最吃力的英语,他一张试卷保过。光凭他天天来回奔跑、加上这段时间的请假,怕是课业早就拉下,班主任、辅导员都要找他谈话了。 亲亲闺女的脸蛋,褚辰歉然道:“对不起,以后爸爸尽量抽时间来接你好不好?” 昭昭懂事地摇摇头:“不用啦,我知道爸爸上学,学得比我多得多,很忙哒。” 褚辰刚要说什么,袁帅几人走到父女俩跟前,挨个儿唤了声:“褚叔叔。” 褚辰揉了揉袁帅几人的头,笑道:“走吧,咱们回家。” 这会儿,也就袁爷爷和任成益他奶在家,元今瑶和孙梁的爸妈都还没下班,褚辰邀了几个小家伙一起来家玩儿。 昭昭跟着笑道:“来啊,咱们看动画片,今晚放《小蝌蚪找妈妈》。” 几个孩子瞬间心动了。 袁家、任家、元家也有电视,黑白的。 他们想看彩色的《小蝌蚪找妈妈》,青蛙妈妈的背,听别的小朋友说是绿色的,水里的草和石头也是别的颜色。 褚辰领着几人到家,邱秋正在厨房削菠萝。 “妈妈——”昭昭进屋便找妈。 “在这呢。” 褚辰放下昭昭,换了鞋,去厨房,洗洗手,接过邱秋手里的刀,开始挖菠萝眼。 昭昭挨个儿给小伙伴们拿草编的拖鞋,周惠菇送八角帽时,一并带来的。 几人换了鞋,纷纷把书包撂放在门口的鞋柜上,昭昭哒哒冲到厨房,扒着案板,看爸爸在挖什么:“啊,是菠萝!” 张思铭在云南当兵那几年,没少往家寄贵州没有的水果。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5节 “什么是菠萝?”元今瑶跟着过来,看着褚辰几刀将一个淡黄色的东西切成块放进一个盛水的瓷盆里,好奇道:“吃的吗?” 昭昭点头,跟她说菠萝是水果,怎么吃。 不等她说完,邱秋弯腰从箱子里又拎了只菠萝给褚辰,让他削皮挖眼切开,人多,一个怕是不够吃。 元今瑶伸手摸了摸菠萝身上一个个刺刺的突起,又摸了摸它长长的绿叶子,“世上还有长得这么怪的水果哦。” 任成益、孙梁、袁帅也是第一次见,几人围着褚辰新奇不已。 褚辰见此,也不急着削皮了,挨个儿让几人拎着好好看看,看够了,教他们怎么削皮挖眼。 邱秋拿来漂亮的锡果盘,洗了几个桃子,放上几个芒果,让他们吃。 桃子几人每年都有吃,芒果却是跟菠萝一样第一次见。 菠萝要泡在盐水里十来分钟才能吃,昭昭招呼几人先吃芒果、桃子。 孩子们吃着果子去了客厅,元今瑶想把菠萝和芒果画下来,跑回家拿了画画用具过来。 邱秋给她拿了个完整的菠萝和几个芒果,让她画水彩。 昭昭和任成益他们坐在沙发上,边吃水果边看电视,这会儿放的是英语讲座,看了一会儿,几人就没兴趣了,听不懂。 昭昭擦擦手,带他们去书柜那边挑连环画。 袁帅一眼扫过,大多都看过了。 他取了褚辰给昭昭做的斗兽棋,叫了昭昭一起下。 任成益抽了本民国的《水浒拾遗》,孙梁跟着取了本《北宋杨家将》。 五点,青丫出来做饭,中午剩下些米饭,邱秋教她做了个菠萝炒饭。 量不是太多,邱秋盛出半碗,喂褚辰两口,和青丫、老太太分着吃了,剩下的都给几个孩子了。 吃了菠萝炒饭,青丫继续忙活,鳝鱼粥熬上,炒了盘红苋菜,切了盘高邮咸鸭蛋。 褚辰出去,买了包馒头。 吃饭了,袁帅、任成益、元今瑶先后被大人喊走,孙梁爸妈还没回来,一家人留了他在家吃。 用罢饭,几个孩子又来了,看电影《小蝌蚪找妈妈》。 邱秋跟着看了遍,晚上带着航航早早睡了。 褚辰复习功课到十一点半,才回房。 翌日一早,俞佳佳拎着给邱秋、昭昭和航航做的衣服来了。 母子三人换上一看,跟三个红包似的。 邱秋和昭昭的是长袖红裙,款式一模一样,只是一大一小。 航航的是大红对襟和尚服,同色小裤,还有一顶红色的圆顶帽和一双小布鞋。 邱秋给他穿上双红色的小棉袜,套上鞋子,老太太拿来对银手镯,轻轻给他戴上。 昭昭拿着小红帽正把玩呢,见此,忙把帽子往邱秋手里一塞,噔噔跑回邱秋他们的卧室,从床下拉出个箱子,抱出褚辰给她买的首饰盒,打开,取出只银手镯戴上,又抓了对珍珠小钗,对镜比画着往头上插。 褚辰跟过来,接过小钗给她戴上。 昭昭美哒哒地看了看,跟身上的衣服好像不是那么搭,伸手取下小钗,找了对红绒球给她爸。 褚辰给她绑在两条小辫的发尾处。 对镜照了照,昭昭这才满意地朝褚辰伸手要抱。 褚辰抱起闺女出来吃早饭。 等到十点半,苏州、宁波那边的老亲都到了,这才一起去衡山饭店。 楼上楼下的邻居有些跟他们一起出发,有些快开宴时才来,二姐跟邱秋广济医院的同事和学生代表一起来的。 紧跟着是军医院的秦院长、郑平生,季寒、小卫、叶兴言夫妻,周惠菇的丈夫也跟着他们母子来了,还有褚辰的同学,陆陆续续都到齐了,褚锦生夫妻才带着一家子到,不过褚青没来,说是在家抓紧时间复习呢。 老太太抱着航航,带着邱秋、褚辰和昭昭站在台上讲了几句,宴会开始。 先上的红蛋、长寿面。 紧接着菜一道道往上端。 邱秋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和老太太、褚锦生、谢曼凝坐在主桌,同桌的是常熟来的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和宁波老太太娘家的堂弟媳妇,其他亲戚被安排在小五他们那一桌。 邱秋吃过一小碗长寿面、一个红蛋,和褚辰一起,挨桌给大家敬酒敬茶,邱秋杯里的是红糖水,褚辰杯里却是真的白酒。 到了秦院长、王院长、陈教授、郑平生他们那桌,王梦凡打趣道:“邱秋,若不是中医药大学招生部给我打电话,我还不知道你去参加了他们的研究生考试呢。咋,是想等收到录取通知书,再告诉我吗?” 闹哄哄的人群陡然一静,纷纷朝这边看了过来。 邱秋朝她举了举杯,笑道:“还说呢,要不是秦院长、郑医生,我都不知道中医药大学今年招研究生。院长,你是不是怕我高中毕业,没有正统地学过医,考不过人家那些正规院校毕业的,给咱医院丢脸啊?” 王梦凡抚额笑道:“唉,想将你一军呢,没想到被你拿捏了。你刚来那会儿人家都开始报名了,我见你来上班,以为你没打算参加考试呢。” 毕竟正如邱秋所说,她高中毕业,首先这学历就不达标,说是有师承吧,她奶奶又不是什么有名的名医。 “再说,”王梦凡笑道,“你医术那么好,我也不舍得你走啊!” 几句话的功夫,听得谢曼凝、小五夫妻、丁珉和小六纷纷变了脸色。 刚才来时,在门口上礼,看到上面写的什么“军医院秦茗”后面跟着一个备注(院长),广济医院王梦凡后面同样跟着一个备注,就已经够让他们惊诧了,没想到现在又听到了什么?邱秋报考了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好像考得还不错。 正震得迷糊呢,史大柱带着助理来了,让人抬进来一个三层高的蛋糕。 哈尔滨食品厂第一次接这么大一个蛋糕订单,为了力求完美,多次尝试后,时间上就紧了些。 史大柱一见已经开宴了,忙抬腕看表,刚刚十二点。 “没晚吧?”他问来迎的褚辰、邱秋。 邱秋笑他:“你应该提前跟我们说一声的。”这样,可以等一等嘛。 史大柱转头瞪助理:“你没说?” 助理一拍额头:“忙忘了。” 他是真的忙忘了,大少这次前来,不只是治病,还听闻内地有意开发虹口,想跟着参与部分投资,他老人家在医院里养着,那跟内地政府接触、打交道不得由他来。 昨天能亲自跑趟褚家,那真是硬挤出来的时间。 助理连连道歉,邱秋摆摆手,这算啥,他们满月宴走的是中式风格,蛋糕有那是锦上添花,没有也碍不着什么。 史总的一片心意,他们收到了。 一商量,蛋糕最后再切。 邱秋引了史大柱和助理去秦院长他们那桌,褚辰则带着送蛋糕的两位哈尔滨食品厂的职工到了邱秋同事那桌。 小五、乐问夏伸长脖子朝史大柱和助理看去,片刻,两人端起酒杯朝他们走了过去。 邱秋没听几人说什么,转身和褚辰接着敬茶敬酒。 看着那么大的三层蛋糕,孩子们哪还坐得住,早早就下了桌,围着蛋糕看了起来。 邱秋看着吃得也差不多了,和褚辰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上台,合握着一把刀,将蛋糕从中一切为二,随之邱秋松手,让褚辰带着昭昭给大家切蛋糕、分蛋糕。 欢声笑语中,结束了这场满月宴。 两人接着又忙活开了,一个安排老亲或在家住两日或去车站返乡,另一人挨个儿送大家出门。 褚锦生主动邀了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去宜兴坊住。 丁珉这会儿倒是乖觉,什么也没说。 小五夫妻拿着史大柱的名片,沉浸在无言的喜悦中。 谢曼凝带着小六找叶兴言说完话,又去找王梦凡、人事主管严华。 第68章 挨揍 江文敏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抱着江睿,带着周惠菇走到邱秋面前,道谢。 谢谢邱秋这段时间对他妻儿的照顾,并仔细询问了两人病情的后续治疗。 邱秋还有人要送,简短地说了几句,摸了摸江睿的头,笑道:“江同志,癫痫病人的病情复发与否,跟家庭氛围、身心健康有着极大的关系。” 江文敏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了,邱秋为惠菇和小睿点他呢。 点点头,道了声谢,江文敏带着妻儿在邱秋的相送下,走出衡山饭店,去停车场,坐小卫的车,等会和叶兴言夫妻、季寒一起回军区大院。 “邱老师。”法学班的学生秋华、张磊、宋云朵来向邱秋告别。 “吃好了吗?”邱秋关切道。 宋云朵抿嘴笑道:“蛋糕很好吃。” 云朵是班里最小的学生,大家都拿她当小妹妹看待,闻言,秋华和张磊都笑了。 邱秋朝放蛋糕的餐桌看了看,见分得光光的,笑道:“等我休完产假回去上班,给你们带一个。”全班30人,虽来了他们仨,却都让张磊帮忙上了礼钱。 广济的产假是59天,还有大半月,邱秋就该上班了,可那时离暑假也不远了。 “邱老师,暑假我们能申请继续留在广济跟你学习吗?”张磊不注重口腹之欲,他只想多在广济跟着邱秋多学习些日子。 邱秋讲课跟其他老师不一样,她讲《素问》《灵枢》,说起经脉、穴位、四时刺逆、五脏,如在说一个个小故事,通俗易懂,越学越有趣。 不等邱秋回答,王梦凡大步走来道:“当然可以!邱大夫,暑假期间,我想请你带着法学班的学生临床教学。” 邱秋没意见,正好她也想多多接触各种类型的病人:“行啊。” 听到王院长和邱大夫的一问一答,秋华、张磊带着宋云朵开心地走了。 严华、钱念念、苏子平、施乐生跟在王梦凡身后走来,一起跟邱秋告别。 邱秋送他们到门外,跟严华笑道:“褚宜刚卫校毕业,年纪小,记性好,正是学习的好时候,我希望她能踏踏实实地跟在老师身后,认认真真地学上几年。” 严华看了眼王梦凡,压低声音小声道:“王院长希望你研究生毕业还能回来,为留住你,家属她势必要给些优待。你看,要不要把褚宜调到张医生那边?” 邱秋惊讶道:“你们就这么相信我一定能考上?” 严华轻咳一声,笑道:“咱院长上面有人,她刚刚跟你那样说,指定是得了消息。”拍了拍邱秋的肩,严华安抚道:“放心吧,读研这事,你保稳了。褚宜之后的工作安排,你怎么说?” 广济的助产护士,实习期为12个月。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6节 她们不直接跟随医生实习,多是在产科、产房等临床场景中与医生协同工作。 便是实习结束,正式入职,也不会固定跟随某位产科医生,而是同实习时一样,以护理团队成员的身份在产科、产房等科室独立工作或是与医生协同合作。 让她跟张医生一个妇产科主治医师实习,完全不合规矩嘛。这后门走得也太明显了,“是我姆妈和褚宜跟你提了什么要求吗?” 严华笑笑:“你姆妈的意思,做助产护士没什么前途,她希望褚宜能跟在一位妇产科主治医生身旁,学习如何接生,日后能成为一名产科医生。” 邱秋瞬间被气乐了,助产护士想要成为产科医生,要么参加高考,报考临床医学;要么考取医师资格证,或通过医学院组织的医学综合考试(如解剖学、生理学)。 想通过短期培训实现,那是痴人说梦。 让她跟在张医生身边学习,算是怎么回事儿? 人家张医生,凭什么如扶小儿走路似的教你、带你。 “我不希望褚宜因我受到任何优待。” 严华对上邱秋一双清澈得过分干净的眸子,再扭头看谢曼凝拉着女儿的那一脸精明相,瞬间明白了什么:“知道了。” 随之她探身凑到邱秋耳边,小声道:“我会跟院长说清楚的。” 都是聪明人,双方心知肚明,这个说清楚,指的是什么。 邱秋眉眼轻扬:“多谢!” 送走严华等人,季寒、叶兴言夫妻过来了。 “邱大夫。”季寒率先笑道。 邱秋打量眼他受过伤的那条腿,见行走如常,便知没落下什么后遗症,笑道:“你们训练辛苦,今天能来,请假了吧?” 季寒摸摸鼻子,没吭声。 叶兴言爽朗地笑道:“这小子为了能请假过来,跟他们团长闹脾气,被罚冲厕所三天。” 季寒俊脸微窘。 邱秋忍不住笑了,偏头问董思琪:“尔岚近来可好?” “好多了,前天跟小王去郊外挖野菜,昨天早上跟她爸出门晨练,还教大院里的几位老爷子练八段锦。邱秋,谢谢你,曾有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是不是我前世造了什么孽,报应在我女儿身上。想不开啊……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有好几次,我连赎罪的心都有了……你不只是救了她,你还救了我,救了我们一家三口。”董思琪拉着邱秋的手,连声道谢,脸上的愁苦尽去,瞧着年轻了不少。 邱秋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人生前半段把苦吃了,之后,必是一片坦途。”各种打击都经过了,生死皆看淡,日后,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董思琪:“但愿!” 又说了会儿话,三人才走。 见没人往门口来了,邱秋转身进了小宴会厅。 老太太跟她堂弟媳妇、侄媳妇在说话,杨展鹏夫妻在旁陪着。 说起褚辰在复旦读大学,邱秋这月又报考了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老太太侄媳妇孙小瓶扭头问汪淑芳:“你家俩儿子不都是高中毕业吗,去年怎么没报考?” 汪淑芳苦笑,报什么啊,老大永宁跟一个离婚回来的知青打得火热,哪有心思考大学。小儿子永安玩性大,别说考了,让他看会儿书,不是嚷着头疼,就是坐在那儿捧着书昏昏欲睡。 “永宁年纪大了,没报。” 孙小瓶:“去年限制年龄到30岁,今年也有限制吗?永宁没到三十吧?” 今年政策进一步放宽,未设定年龄上限,允许更多大龄考生报考。 永宁今年26岁,完全在报考的范围内。 老太太看眼汪淑芳:“永宁除了上班,整天忙什么呢?好久没见了。抽空让他来公寓一趟,我跟他谈谈。” 汪淑芳忙点了点头:“好,回去我就跟他说。” 谢曼凝带着小六要走,小六边转头叫跟昭昭、房毓、袁帅等人玩的大花、二花,边跟她姆妈抱怨道:“爹爹也真是的,大南房统共二十多个平方,隔了内外间,大花、二花晚上都只能在外间的客厅打地铺,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住家里,晚上睡哪啊?” 邱秋站定,等两人走近,笑道:“姆妈,要不让大花、二花今天跟我们回去?明早,我送她们去幼儿园。” 谢曼凝求之不得,转头跟跑来的大花、二花道:“四婶叫你们晚上去他们那儿睡,你们跟昭昭去玩吧。晚上,我让五叔把书包给你们送去。” 大花、二花欢呼一声,撒腿朝昭昭他们奔过去。 母女俩走后,小五带着乐问夏凑过来道:“四嫂,史总邀我们有空去香港玩,你什么时候有空啊,一起呗?” 邱秋:“我带着孩子,没有一年半载哪走得开。问夏不是有个表叔在香港吗,想去,打申请探亲,咋还麻烦上史总了?” 小五:“打申请探亲不知道要多久才给批,跟着史总过去多方便啊。” “跟着史总过去,不用打申请吗?”邱秋对这方面,还真不是太懂。 “要啊。”小五笑道,“他是港商,带两人过去,你说政府那边审批是不是快些?说不定,我今天把材料递上去,明天一早就能拿到。” 人情世故,小五算是玩明白了。 邱秋打量眼乐问夏,见她穿着件掐腰的印花白衬衫,露着微微有点突的小肚子,好奇道,“问夏怀的是多胎吗?”按理两个多月的胎儿,不该这么显怀。 不过也有例外,那便是吃胖了,或是子宫前位、肠道胀气、多胎。 小五:“不是啊,找的老中医号脉,肚子里只有一个,男娃。” 乐问夏挺了挺肚子,笑道:“姆妈宠我,天天变着法地给我寻摸吃的,这不,显怀早。” 邱秋笑笑,没再多言。 送走两人,邱秋看时间不早了,接过青丫手里的婴儿车,唤了陈教授、杨展鹏夫妻跟他们一起回家坐坐。 账等褚辰送完老亲从火车站回来再结。 三人没应,出了门就坐电车走了。 二姐跟陈教授一起回广济。 俞佳佳伸手抱抱邱秋、昭昭,跟老太太告别,去冯师傅那儿忙去了。 丁珉带着房毓,跟他们回公寓。 几个孩子一下电车,撒欢就跑,去附近的利民商店买光明牌雪糕、冰砖。 邱秋到家,喂过航航,给小家伙换过尿布、放进婴儿床,开始和青丫一起,给大家泡茶、拿水果。 丁珉看着没见过的菠萝、芒果,笑道:“弟妹这儿好吃的真多,五叔公、七叔公、九叔公在家,等会儿我走时,给我拿些吧,爹爹姆妈不吃没关系,五叔公他们年纪大了,再不尝尝,说句实话,这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吃得上?” 心气不顺啊?搁她在儿阴阳怪气呢。 邱秋可不惯她,仰脸笑道:“大哥这么努力,今年必是有把握考上复旦数学系了。大嫂,你是不是也该把课本捡起来?不然,日后你俩一个大学生,一个纺织厂车间女工,这差距越拉越大,还有话聊吗?不会日日夜夜相看无话可言吧?” “你——” “好了,”老太太喝了声,斥道:“你要是闲得慌,就听邱秋的,把高中课本捡起来,哪怕考个中专呢,走出去,那也是夫唱妇随。” 老太太自己是大学生,嫁的老爷子更是出国喝过洋墨水,两子一女也是大学毕业。所以,她就挺不理解谢曼凝、褚锦生的,夫妻俩也是大学生啊,是怎么忍着对底下的孩子不管不问不教的? 高考恢复第一年,兄弟姐妹六个,竟只有辰宝报考,今年也只有老大行动起来。 其他孩子,老三学习不好,老二有病,就不提了。小五夫妻、老大媳妇,可都是高中生啊,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往学业上钻呢? “我、我能考?”丁珉不自信地扯了扯衣服,企图掩住越发隆起的腹部。 邱秋伸手按了按,一肚子的软肉,又打量眼她的脸色:“你这是体虚、体湿、体寒。得拔湿祛寒,补气活血,让自己活动起来。” 丁珉双眼一亮:“去了湿寒,把气血补起来,我是不是就瘦下来了?” 邱秋:“还得增加营养,运动起来。” “我回去就买瓶麦乳精,晚上绕着里弄跑起来。” 邱秋拿纸笔,写了个方子:“是我配好给你,还是你自己去药店抓药?” 丁珉凑过来看了眼,长长一溜药材,立马担心道:“贵不贵?” 邱秋瞪她:“给大哥、给房毓你都可以嫌贵,唯独对自己,一定要舍得!” 丁珉撇嘴,哪家当妻子、当母亲的,不是先将爱人、儿子放在首位,自己往后靠了再靠。 “夫妻有可能会离婚,子女长大了,谁又能保证个个孝顺、愿意给你养老。只有自己好了,那才是真的好。想不明白啊,那你就想想,自己瘦了,变漂亮了,考上大学,大哥看你会不会双眼放光?跟你一起出门,遇到他工厂的同事,会不会张嘴便道‘这是我爱人’,而不是支吾不言。” 扎心了! 倒春寒那几日,自己担心褚青的身体,顶着严寒、沥沥春雨,去工厂给他送大衣,他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眼里闪过的嫌弃……跟人介绍自己时的含糊不清…… 桩桩件件冲击着丁珉的神精,眼前一阵晕眩。 一把夺过药方,丁珉咬牙:“我吃药!我参加今年的高考!” 邱秋怔愣了下,转头看向老太太,几句话,让丁珉奋发图强了?!! 咋这么不真实呢? 老太太人老成精,哪会看不出丁珉和老大的婚姻早就出现问题了,可她只是个在家吃闲饭的老太婆,人家爹妈都不管,她插什么手,多嘴多舌只会招人烦。 现在也好,知道追着老大的脚步走,还不算太笨。 即便最后,两人分开了,变得自信张扬的丁珉,过得会比在家当保姆差? “家里还有高中课本吗?”老太太问丁珉。 丁珉摇头,褚青他们兄弟姐妹的课本,早在抄家时,被人抄走烧了。褚青这次复习,课本资料都是爹爹在图书馆、新华书店哪个积压的角落给他找来的:“我明天回娘家找找我以前的课本。” 老太太没吱声,转身走进储藏室,没一会儿,拉出一个纸箱:“过来看看,都是辰宝上学用过的,很多课本上都写有注解,挑些拿回去看吧。” 丁珉眼眶一热,撇开了头,吸了吸鼻子,“下个月就该考试了,我、我能考上吗?” 老太太瞪她:“去年宣布高考恢复时,留给考生的时间不也才一个多月。人家都行,你为什么不行?” 邱秋跟着道:“我们那儿的知青当时可还要下田割稻、掰苞谷呢,不也靠着晚上下工后的那点时间复习考上了大学。” 丁珉怔了怔,猛然一握拳,走过去,蹲在地上翻看了起来。 邱秋冲老太太眨眨眼,扭头招呼她堂弟媳和堂侄媳妇:“表婶、表嫂,吃水果。” 两人明天早上的火车,今天要在家住一晚。 老太太叫青丫和昭昭跟她睡,让她俩住青丫她们那间小屋。 青丫去铺床(昭昭的蚕丝被要收起来,重换条被子),两人都是凌晨三点起床,坐火车来的,这会儿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打。 “床铺好了,”青丫随邱秋喊道,“表婶、表嫂,去睡会儿吧。” 两人确实撑不住了,应了声,吃完手里的果子,去卫生间洗了把手脸,便去睡了。 丁珉挑好书,坐在餐桌前翻看了起来。 邱秋端着水果坐过去:“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7节 丁珉当初为了能跟学习好的褚青成为同桌,在学业上可没少下功夫,虽说这么多年没看书了,一上手,那种熟悉的感觉很快就找回来了。 “我先看看。” 那你看吧。邱秋起身走到阳台,推开窗往下望,看昭昭他们回来了没有。 昭昭这会儿啊,跟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似的,乐坏了。 拿着邱秋给她的毛票,看看盐水棒冰、绿豆棒冰想买,再瞄一眼白熊冰砖、奶油雪糕想要,转头瞅见三色杯、紫雪糕,更是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昭昭,你快选啊?”元今瑶戳戳她的后背,让她快点,大家还排着队呢。 “我都想吃。” 元今瑶探头朝冰柜里看了眼,也都想尝尝:“一人买一块,大家分着吃。” 成。 昭昭把钱递给服务员,要了三色杯。 元今瑶紧跟着要了个头顶巧克力帽子的娃娃雪糕。 大家挨个儿上前挑,也有重的,比如大花就跟昭昭挑了一样的三色杯,二花跟元今瑶一样,要了一个雪娃娃。 任成益要的是个绿豆棒冰,一拿到手,自个儿先连着咬了两大口,吃去一大半。 房毓一见,秉着不吃亏的性格,也将自己手里的牛奶葡萄干雪糕吃下去大半,只留了一口在上面。 昭昭一看,捧着自己的三色杯就跑,不交换着吃了。 任成益、房毓在后面追。 呼啦啦全跑到大路上了。 褚辰从衡山饭店结账回来,隔着电车的窗玻璃看着在大马路上擦着自行车、吉普车、乌龟车,四下奔走逃窜的一帮孩子,吓得出了身冷汗。 不等到站,褚辰急忙走到后门前,拍车门,叫师傅停车。 前面的司机也吓了一跳,要不是刹车及时,非撞到前面突然窜出来的孩子不可。 房毓捏着快化掉的一点雪糕,看着停下的电车,愣了愣,撒腿又朝昭昭追了过去。 褚辰跟着车里的众人被急停车带得往后一倒,踉跄了下,稳住身形,跳下车,快跑几步,捞起房毓往旁一让,“啪啪”就是一顿揍,边打边朝昭昭几个喝道:“邱懿昭、任成益、元今瑶、褚大花,还不快给我停下!” “还有你们,”褚辰指着后面的几人,喝道,“袁帅、孙梁、二花,靠边走!” 在房毓的哇哇大哭声中,一帮孩子被褚辰喝到一起,站在了人行道上。 褚辰双手抱胸,看着几人,黑沉着张脸:“邱懿昭,从你去县食品厂幼儿园上学那天起,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许在大马路上打闹?不许往路中间跑?” 昭昭捏着手里的三色杯,勾着头,僵着小身子,不敢抬头。 她从没见爸爸像今天这么凶过! “说、说了。”昭昭小声音颤颤地。 其他小朋友,面对着低气压、浑身冒冷气的褚辰,谁也不敢吱声。 “来沪后,我有没有再次提过,不许在大马路上打闹、奔跑,要看车?要走人行道?” “说过。”昭昭眼一红,泪下来了,哭得泣不成声:“爸爸,呜……我错了,你别打我……” “我、我也错了。”房毓揉着打疼的屁股,哭得一抽一抽的,手里剩下的那点雪糕早掉了,只剩一个棍棍被他攥在手里。 “褚叔叔,”袁帅低着头,走到褚辰身前,“对不起,是我没有看好弟弟妹妹。” 任成益和孙梁跟着认错,一群小朋友里,他仨年龄最大。 “知不知道方才多危险?”要不是他突然叫停司机,房毓这会儿不是钻车轮下,就是被撞飞了。 几人再次低头认错。 褚辰真想挨个儿揍他们一顿,好好长长记性。 可是,咋办,闺女一哭,他就有些绷不住。 轻叹一声,抱起昭昭,褚辰一边拿帕子给她擦泪,一边跟她讲方才房毓哥哥若是被电车撞到,会怎么样…… 几个孩子齐齐看向房毓。 房毓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刚刚他差一点被电车撞飞。 一阵后怕,小家伙“哇——”一声,又哭开了。 见此,元今瑶拍拍胸,直呼:“妈啊,吓死我了——” 可不,老吓人了,大家心有余悸。 邱秋站在窗前,看着几个孩子在大马路上奔跑、在各种车间窜行,亦是捏了一把冷汗,匆匆下楼,寻了过来。 褚辰将闺女往她怀里一塞:“你揍她一顿。” 他下不去手。 邱秋本来一肚子气,一听这话,气笑了,狠狠剜他一眼,“回去跟你算账!” “行了,先回家。”邱秋说罢,抱着昭昭率先往公寓走去。 褚辰拎起房毓,招呼几人跟上。 到家,各家大人都被褚辰请来了。 丁珉看着哭成小花猫的房毓,忙将手里的课本一丢,上前搂着问道:“乖宝、妈的乖宝,咋了?别哭啊,跟妈妈说说,谁欺负你了?” 一听被褚辰揍了,刚要发火,又听儿子在大马路上乱跑,差点没被电车撞到,一把将人扯到膝上,“啪啪……”又是一顿揍。 其他家长看着自家孩子,个个目露凶光,双手跃跃欲试。 袁爷爷轻咳一声,看着缩成鹌鹑的一帮孩子,笑道:“咱文明点……去,贴着墙根站着吧,脑中好好想想,方才的行为对不对?以后还会不会往大马路上乱跑了……” 贴着墙根站了40分钟,写检讨,写不完,不许吃饭。 第二天,这检讨贴在了公寓大门口。 袁爷爷、任奶奶他们亲自贴的。 昭昭下午放学回来瞧见了,到家就缠着青丫,要青丫给她缝个口罩戴着,这样大家就认不出她是谁了。 老太太听得好笑不已,指指卫生间,让她踩着凳子去照下镜子,看公寓楼里哪家的小孩跟她这么大点,有她这么胖的。 “我胖吗?”昭昭疑惑地捋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肉呼呼的小胳膊。 邱秋放下书,朝闺女招招手,“来,让妈妈颠颠,看重了没。” 昭昭哒哒跑到邱秋跟前,张着两手让她抱。 邱秋抱起小家伙,颠了颠,“38斤左右,还行,不算重,不用减饭量。” 昭昭高兴地咧了咧嘴:“妈妈,我晚上想吃肉。” 这个月的肉票,昨天都用完了。 邱秋看向青丫:“腊肉还有吗?” 青丫摇头,今早宁波的表婶、表嫂回乡,都给他们带上了,水果也给她们拿了不少。 邱秋朝闺女摊摊手:“忍着吧,这月没肉吃啦。” “那虾呢?” “虾和鱼都属于水产品,要票。” “呜,妈妈我想回贵州了。”在老家她可以带着小踏雪去田沟里捉泥鳅,还可以去水田里摸螺蛳。 “等放假了,让爸爸带你回去。” 母女俩说着话,机械厂的人事主管来了,邀请老太太明天去上班。 “有工资吗?有肉票、鱼票吗?”昭昭张嘴问道。 人事主管笑道:“有、有,你太奶奶是我们聘请的特殊人才,一切待遇从优。” 邱秋拍拍昭昭的背,带着她和青丫去厨房做饭,留人事主管跟老太太在客厅说话。 没一会儿人事主管走了,俞佳佳拎着包肉馒头来了。 邱秋想到丁珉都开始复习要参加高考了,便问俞佳佳要不要复习一下高中知识,参加七月份的高考? 俞佳佳摇了摇头:“我小姨跟我联系上了,她想让我去美国。” 第69章 看诊 “什么时候走?” “要递材料打申请,我还不知道都需要哪些材料,怎么弄呢。” 邱秋失笑:“我也不懂。看来,你这会儿来,目的不纯啊?” 俞佳佳跟着乐道:“嗯,求你家褚主任帮忙来着。” 褚辰晚自习回来,最早也得九点半,“晚上别走了,跟青丫昭昭挤一挤或是去老太太那屋跟她睡。” 俞佳佳点点头,将手里剥好的蒜递给青丫。 青丫接过蒜,在水龙头下冲了遍,放在案板上啪啪一拍,用它炒了盘鸡毛菜,加上方才炒好的蚝油茭白,两个菜,一锅白粥,一包肉馒头,一家人开始吃饭。 老太太看着一水的素,将机械厂人事主管留下的一个信封递给青丫,让她明早去菜市场,买些鱼、肉、蛋。 俞佳佳看了眼,把家里缺票这事记在心里。 吃完饭,昭昭被任成益、袁帅叫着下楼玩儿。 青丫去厨房收拾洗刷,俞佳佳跟老太太聊天,邱秋抱起航航回屋喂奶。 敲门声响起,不等俞佳佳起身,青丫擦擦手,跑去开门。 一对陌生的男女。 男人二十五六岁,白衬衫穿得规规矩矩,眉目间带着几分憨气。 女人瞅着三十岁上下,烫着跟乐问夏一样的中长卷发,眉毛画得又细又弯,脸涂得雪白,天热,汗一浸,跟粉刷好的大白墙被雨水冲了一样,边边角角又好似翘了皮。 “杨同志?”青丫知道今天杨行长家的老大要来,猜测着眼前人的身份,不是那么肯定。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8节 杨永宁朝青丫点点头,看向屋内。 老太太扬手笑道:“永宁来了,快进来。” 青丫让开道。 “褚奶奶,”杨永宁拉着女友,提着兜煮好的粽子,径直朝老太太走去,“我妈煮的粽子,让我带些过来给你们尝尝。” 屋里开着风扇,上午刚装好的。女人走到风扇下面,身上的确良白色印花长裙瞬间贴紧了后背、臀部,裹紧了两条腿。 灯光下,里面粉红色的内衣,清晰可见。 青丫比自己穿粉红色内衣被人瞅见了还窘,忙移开眼,跑回了厨房。 俞佳佳去储藏室给两人拿汽水。 老太太笑着起身招呼,看到网兜里用粽叶包裹成三角形,草绳扎着,浸出油脂的粽子,笑道:“肉粽吗?你姆妈最会用带皮的五花肉包肉粽了,浓油赤酱地闻着就香。” 长久没见的陌生感,被老太太两句话打破了。 杨永宁脸上露出了笑容:“是。姆妈说,您最好这一口,带来您一定喜欢。” “喜欢、喜欢,我可太喜欢了。青丫,拿个盘子。” 青丫应了声,撩起围裙擦擦手,挑了个盘子出来。 杨永宁把手里的网兜递给她,青丫接过,提去餐桌那边装盘。 老太太引了二人在沙发上坐下,关切道:“吃饭了吗?” 女人悄悄地打量着屋内的布置,没吭声。 “吃过来的。”杨永宁扭头看眼女人,笑着介绍道,“褚奶奶,这是我朋友任宛宛。” “宛儿,这是我跟你说的褚奶奶。” “褚奶奶好。” 老太太看着任宛宛,笑着点点头,“你好。” “喝汽水。”俞佳佳拿开瓶器,将两瓶汽水打开,放在二人面前。 “谢谢。”任宛宛见伸来的腕子上戴着块梅花牌手表,不由顺着胳膊看向了俞佳佳。 俞佳佳肤白如脂,长颈、削肩、细腰、长腿,一身黑色长袖真丝长裙,裙摆长及脚踝,垂感极好地随着她的动作铺展开来,优雅从容,品味极佳。 “这是弟媳吧?没想到你都两个孩子了,身材还这么好!” 俞佳佳和老太太均是一愣。 青丫扭头张嘴便道:“这是俞佳佳,邱秋的朋友。” “啊,不好意思,我以为……” “奶奶,来客了。”邱秋抱着吃饱的航航出来,见沙发上坐着一男一女,笑道,“杨大哥吗?” “对,你杨叔家的老大。”老太太笑着朝邱秋招招手,介绍道:“永宁,这是褚辰他媳妇邱秋。邱秋,这是永宁和他朋友任宛宛。” “杨大哥,任同志。”邱秋笑着打声招呼,将航航放在婴儿床上,跟老太太说了声,带着俞佳佳和青丫出门下楼转转。 梅雨季要来了,天气十分闷热。 三人站在小广场边上,看昭昭他们玩了会儿捉迷藏,转身去利民商店,青丫和俞佳佳想吃雪糕、棒冰。 邱秋不能吃凉的,称了二两话梅,服务员用牛皮纸要给她包起来,邱秋没让,就那么用牛皮纸捧着,边朝外走,边捏起一颗喂进青丫嘴里,又捏起一颗喂给俞佳佳。 青丫第一次吃紫雪糕,含着话梅咬一口巧克力脆皮包裹的长方形雪糕,酸酸甜甜中带着一丝苦味,竟也让她幸福地眯了眯眼。 “邱秋,”青丫没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任同志白裙子里咋穿身粉红色的内衣啊?” 邱秋咬着话梅肉,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明天带你去第一百货,给你买两套。”青丫的内衣,邱秋见了,捡的她阿娘的大背心,洗得透光,都懈了。 青丫脸一红,羞道:“我不要!” 邱秋和俞佳佳被她的反应逗得咯咯笑。 俞佳佳凑近她,小声打趣道:“你胸那么大,不穿胸衣,跑起来不会晃荡吗?” “俞佳佳你坏死了!”青丫一跺脚,捏着小盒盛装的紫雪糕跑远了。 邱秋和俞佳佳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又是一阵笑。 青丫脸颊发烫,双眸却是一片晶亮,又羞又窘又充满了期待与向往。 楼上,老太太捧着杯茶,正听杨永宁讲他跟任宛宛的恋爱史。 两人相识于年前的火车站。彼时,杨永宁去接人,火车站嘛,哪有不挤的,杨永宁一不小心,跟一位从乡下来看病的大娘撞在了一起。 杨永宁连忙跟大娘道歉。 大娘摆手没当一回事儿,结果,转身一摸口袋,钱没了。 她以为杨永宁是小偷,反手抓住人大喊大叫,引得两个路人一把将杨永宁扑倒在地,反剪了双手,要送他去公安局。 这时下乡归来、提着大包小包的任宛宛站了出来,替杨永宁做证,钱不是他拿的,随之朝人群里一指,嚷道:“他才是小偷,我亲眼看到了,你们不信,抓住人搜搜他的口袋。” 大家将信将疑,还没行动呢,小偷先慌了,拔腿就跑…… “褚奶奶,要不是宛儿,我现在不知道被送去哪个劳动农场了。” “你又不是小偷,公安查明了,自然放你回家。” “公安……”杨永宁轻哼,“那几年,被冤枉的还少吗?” 老太太:“此一时,彼一时。” “褚奶奶今天叫永宁来,是劝他跟我分手的吧?”任宛宛笑道。 杨永宁一把抓住任宛宛的手,神情激动地怒视着老太太:“不分!我死也不会跟宛儿分开的,你们死了这条心吧。” 老太太:“……”这要是她孙子,她大耳刮子就扇过去了。 小时候挺聪明一孩子,啥时候长歪了?! 老太太捏着茶杯,笑了笑,“感情的事,冷暖自知。你们的事,我不掺和。永宁你和任同志,都是高中毕业,对高考就没有一点念想?” 两人一愣。 “我、我能参加高考?”任宛宛激动地唇抖了抖。 “今年没有年龄限制,明年如何就不知道了,你们都还年轻,不想拼一把?摆脱日复一日的车间生活,走进大学院校,见识更多风景与精彩。” 谁不想啊! 任宛宛之前是没敢往这方面想,毕竟离开学校太久了,很多知识都忘得差不多。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试试吧。”老太太鼓励道,“万一考上了呢,那就是另外一种人生了!” 是啊,另外一种人生!任宛宛握着杨永宁的手紧了紧,她之所以紧抓着杨永宁不放,不就是想走出下只角,实现阶级跃迁吗。 邱秋三人看着两人步出公寓,走远了,招手唤了昭昭等人,大家一起上楼。 到家,青丫打开煤气灶,烧上水,提起两暖瓶热水,带着跑得浑身汗湿的昭昭去卫生间,先给她洗。 “尝尝,好不好吃。”老太太拆开一个还有些温热的肉粽,递给邱秋,“天热放不住,佳佳也吃。” 前几天端午,秋秋忙着备考,家里怕吵着她,只悄悄出去买了几个甜棕,没吃过瘾。 邱秋接过来,第一次吃肉粽,浓油赤酱的米油发光发亮,原以为会很腻,没想到吃到嘴里,油而不腻,味道挺好。 给褚辰留一个,余下的大家分吃了。 吃完,挨个儿刷牙洗澡,顺便把衣服洗出来晾上。 昭昭跑累了,洗澡出来,没一会儿就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青丫抱起她回了小屋。 俞佳佳逗睡醒的航航,老太太坐在餐桌前备课。 邱秋给自己针灸,中医认为分娩耗气伤血,针灸(足三里、三阴交、关元)可调节气血,改善疲劳、失眠等症状。 便秘可以针刺膀胱经或大肠经穴位,若是内分泌失调、产后焦虑,则可以针灸三阴交、肾俞等穴位。 褚辰骑车回来,远远看着自家窗口透出的灯光,心里便是一暖。 邱秋针灸完,收起金针,看看表,先一步打开家门,转身去给他热肉粽。 褚辰一进家门,邱秋便端着剥好的粽子从厨房出来了。 “尝尝。”邱秋说着,拿筷子夹了块喂他。 褚辰弯腰吃了,换上鞋,将自行车推进储藏室,转身接过邱秋手里的盘、筷:“你们吃了吗?” “吃了。”邱秋跟在他身后,往客厅走道,“汪婶包好,让杨永宁带来的。” “什么时候来的?” “晚饭后,带着他女朋友。” 褚辰听得蹙了蹙眉,邱秋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奶奶劝他们参加下月的高考,那女同志是个有野心的,若是考上,这事也就解决了。” 褚辰没邱秋那么乐观。 高考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去年570万人报考,录取不过27.3万人,录取率约为4.7%,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褚辰夹起块五花肉喂邱秋。 邱秋头往后仰,摆手拒绝道:“刷过牙了。” 褚辰没勉强,吃完肉粽,听邱秋说俞佳佳想让他帮忙看看申请去美国探亲都需要什么材料,怎么写。 看看表,这会儿还不是太晚,褚辰出门去这层楼的小组长家,找人家询问,片刻回来了。 跟俞佳佳道:“拿着你的户口本,写一份亲属关系公证书,证明你与你小姨的亲属关系。” “你小姨写给你的邀请信带上,说明探亲目的、停留时间及经济担保意愿。” “所谓的经济担保,是让你提供银行存款证明。证明你有能力购买来回飞机票和在美国的花销。” 俞佳佳:“将这些交给街道办就行了吗?” “嗯,街道办或是公安局都行,审批通过,他们会通知你去外事部门办理护照。” 俞佳佳长舒了口气:“我明天去银行开证明。” “审批不会那么快。”褚辰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沪上人家[年代] 第109节 俞佳佳点点头,和老太太一起回屋睡了。 邱秋戳戳褚辰,让他快去洗澡。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这雨一下就是大半月。 又湿又潮,水汽散不出去,卫生间的墙壁上天天渗出一层水来,空气好似一团水汽,黏黏糊糊的,衣服、被褥潮潮的泛着股味儿。 公寓楼下,都快积水成塘了。 褚辰、老太太、昭昭、青丫出门,必是打着伞,穿着橡胶雨靴,太阳偶尔抽空露个脸,乌云一会儿就来遮,黑沉沉的,白天家里一直开着灯。 七月初,雨一停,酷暑立马来临,天天气温直逼三十五度左右,电扇呼呼地转,一动还是汗流浃背。 邱秋跟青丫忙活着,打开箱子,晒霉。 昭昭乐疯了,一放学,便往晒的被子、床单、大衣下面钻,咯咯的笑声不见停。 褚辰七月八号期末考,天天熬到十二点才睡。 邱秋的假期结束,带着青丫和航航去上班。 怕青丫在办公室里待不住,邱秋将两人送去了托儿所,定好时间,到点她过去喂奶。 为了上下班方便,邱秋用秦院长给的自行车票,去百货商场提了辆凤凰给褚辰,她骑那辆兰令,为此,还专门学了几天。 邱秋一上班,陈教授就坐不住了,运动中有一部分中药是禁止采购的,如:生马钱子、生川乌、生草乌、生半夏、生南星、洋金花等。还有一部分产量不高,不好买,如天山雪莲、雪菊、红花、罗布麻、肉苁蓉…… 现在政策放宽了,他想亲自过去采购。 怕邱秋不放人,陈教授拿着肿瘤科的复查结果来了。 邱秋翻看过他递来的资料,抬手给他号号脉,病情稳定住了,药可以暂时停了:“去哪?去多久?” 女儿报名下乡的地方是新疆,陈教授准备先去那儿找找,“一个月左右吧。” “你一个人吗?” “还有小王。” 邱秋不放心地叮嘱道:“一个月后一定要回来,路上能睡则睡,能吃就吃,别累着,别熬夜……” “知道、知道。”陈教授脸上难掩激动。 邱秋越发担心了,怕他找不到人,失望之下,备受打击,在路上再有个好歹。可这会儿,也不能说什么打击他的话。 “什么时候走?” “后天一早。” 那还有时间。 陈教授一走,邱秋便写了两道方子去配药房,让他们给她制成丸药,拿蜜蜡封了。 一个是急救,一个是保命。 交代好,邱秋去法学班,接了六位学生去门诊处现场教学(其他学生由别的老师带走了),一起来的还有二姐。 王院长让人给她在门诊大厅的一侧,摆了两张桌子。 一开始没人过来,知道是义诊,才有一位头疼、恶心想吐的大爷试探地坐在了邱秋对面:“姑娘,你毕业了吗?” 宋云朵“噗呲”乐了,“大爷,这是我们老师。” “啊,老师?”大爷忍着身体的不适,狐疑道,“这么小……” “大爷,我自小学医。”邱秋说着点点了脉枕,示意他把手腕放上去。 大爷将信将疑地将手放在脉枕上,邱秋看看他的面相,便知道中暑了,没理面相上的诊断,伸手把脉,片刻收回手,让宋云朵、秋华、张磊等人挨个儿号一下脉。 法学班的学生,要么是自小跟着家中长辈学习中医,要么就是66年或是70年之前中医药学校毕业的。 中暑,不用把脉,就有几人看出来了。 一号脉更肯定了。 只有张磊和一位叫庄兴言的,号过脉,蹲下挽起大爷的左裤腿查看他的膝关节和小腿。 膝关节红肿发热,小腿弥漫性肿胀,按一下,大爷痛得直咧嘴。 “大爷,你小便是不是发黄?平时可有感到口干、口苦,烦躁不安?” 大爷一一回答。 “邱老师,”张磊道,“大爷除了中暑,还患有痛风。” 庄兴言点头附和。 邱秋:“看得出大爷患痛风几年吗?” 两人对视一眼,伸手又给大爷号了号脉。 张磊犹豫了一下:“七年多。” 庄兴言肯定道:“十年。” 邱秋看向大爷,“大爷,你痛风有十年了吧?” “对、对,十年了。药吃了,药膏贴了,针扎了,不管用。” 邱秋让秋华给大爷开瓶藿香正气水,看诊不要钱,拿药就要钱了。 随之又让庄兴言给大爷针灸,并说明,针灸不要钱。 头皮针感觉区下1/3进针,针刺配以伏象下肢行针刺手法,针刺半小时后,大家再看大爷的膝盖和小腿,小腿上的红肿全消,膝盖的红肿缩小一半。 不知谁爆发出一声惊呼,这片区域瞬间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第70章 撕毁通知书 “大爷,”有人拍了拍大爷的肩,询问道:“你的腿还痛吗?” 大爷站起来走了几步,小腿肿消痛消,膝盖还有些肿有些痛。 “医生,再扎几回,我这痛风是不是就好了?” 庄兴言收起针,笑道:“大爷,十年痛风可不是几次针灸就能治好的,得配合着汤药,治疗一段时间。” “行、行,你开药,我治。” “邱老师,《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中说,‘温疟者,其脉如平,身无寒但热,骨节疼烦,时呕,白虎加桂枝汤主之’。大爷的症状,你看我用白虎汤与桂枝配伍可好?白虎汤清热生津。桂枝汤调和阴阳,既祛外邪,又调内虚。二者搭配,具有清热通络、祛风除湿的功效。” 邱秋点头:“你开方给我看看。” 庄兴言略一琢磨,提笔便写:“石膏(打碎)50g、知母18 g、甘草(炙)6g、桂枝9g。” 邱秋接过来看了眼:“大爷胃寒,方剂中的石膏减量,因是痛风,可添加土茯苓、萆薢、秦皮降尿酸,只一点,秦皮脾胃虚寒者慎用。膝关节疼痛若是剧烈,可加羌活、独活。”邱秋说着,把方子还给他,“把多方因素考虑进去,重新组方。” 庄兴言捏着方子一愣,张磊等人看了看方子,跟着琢磨了起来。 宋云朵基础最差,组方组不明白,抓着脑袋在旁碎碎念道:“茯苓:甘、淡、平;归心、脾、肾经。利水渗湿、健脾补中、宁心安神。萆薢……多用于风湿痹痛、关节屈伸不利(如痛风、风湿关节炎)。独活……祛风除湿、通痹止痛……” 秋华拍了拍她,让她声音小点,别影响其他人。 庄兴言、张磊几人又给大爷号了号脉,询问了些情况,凑在一起讨论了下,重写了张方子给邱秋。 邱秋看后,满意地点点头,拿笔签字,递给庄兴言,让他陪大爷去抓药,先拿一个疗程的。 “大爷,”邱秋叮嘱道:“您跟庄医生约好时间,每天过来一下,咱们先连续针灸一周,待症状缓解后,再调整,看是隔日一次或是两三天您来一下。” “医生,我这病能治好吧?” “能呢。”邱秋笑道:“不过有一点,我可得提醒您。” “您说。” “吃药,咱得忌点嘴。酒、糖果饮料、动物内脏、海鲜,还有豆类食品、菌类,尽量少食。” “那我能吃啥啊?” “大米白面,小米玉米高粱,红薯洋芋、各种蔬菜水果,蛋、奶,鸡鸭鹅和部分淡水鱼……” 怕大爷记不住,张磊写了两张纸给他。 “医生,”大爷刚走,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大娘抢先一步坐在了邱秋对面,“你给我看看,太难受了,我也没少喝水、吃蔬菜水果啊,就是拉不出来,便秘。” 邱秋伸手号脉,随之起身,伸手按了按大娘的腹部。 “张磊,你们几个给大娘号号脉。” 几人挨个儿给大娘号过脉,伸手按了按她的腹部,看了看大娘的舌苔,又问了问情况。 秋华:“我觉得,大娘是年纪大了,各组器官功能下降,活动量减少,致使液体摄入量不足,造成的大便干结。” “肠胃燥热,脾津不足,大便秘结,小便频数,脘腹胀痛。”张磊说着,“邱老师,用麻子仁丸?” 另一位叫周童地跟着附和:“我也赞成用麻子仁丸。” 宋云朵又在旁碎碎念道:“麻子仁丸:润肠泄热,行气通便。” 邱秋点点头,让张磊带大娘去拿药,配药房有制好的成药。 “医生……”病人一个接一个,很快一上午便过去了。 然而看病的队伍排得还有老长一溜。 邱秋看看表,该给航航喂奶了,跟张磊等人交待一声,让他们轮换着去食堂吃饭,便起身离开了。 “邱大夫,”刚一出门诊,邱秋便被一对母女拦住了去路,“麻烦您……能给我女儿看看吗?” 女孩勾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了眉眼。 邱秋的目光扫过她宽松衬衫下遮挡不住的鼓胀小腹,女孩紧张地扣着大拇指,僵着身子不敢抬头。 当母亲的欲言又止。 “别怕,”邱秋安抚地笑笑,朝一旁的树荫下走去,“跟我来。” 女孩不动,母亲生拉硬拽将人推搡到邱秋面前,期期艾艾地小声试探道:“你看,能给偷偷流掉吗?” “我没干坏事!”女孩一把挣开母亲的手,吼道,“我说多少遍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母亲吓得忙伸手去捂她的嘴,压着声音气道:“你肚子里都怀了,还死不承认!!”说罢,对着后背,连拍了几下。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0节 邱秋伸手将当妈的扯开,拉着女孩的时候,便号了下脉,随之撩起女孩的刘海,看了看面相。 “饮食不当,饥饱失调。” “什么?!”当妈的吃惊道,“不、不、不是……” 女孩亦不敢置信地看向邱秋:“我、我恶心、想吐,肚子越来越大,我、我真的没干坏事!” “我知道,别怕。”邱秋说着,按了按她的腹部,“是不是胀痛,还有点恶心,没吃饭就想打嗝?” “嗯嗯。”女孩慌乱地连连点头。 邱秋又让她张嘴看了看,舌质淡红、舌苔白,脉细弱,是中气不足而引起的食欲不振导致的消化不良。 “你最近是不是给她弄了很多吃的?”邱秋转头看当妈的 “是。她、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长大,上月刚接过来,我就觉得亏欠了她,鱼啊、肉啊,水果、雪糕、饮料……敞开了让她吃。前几天,我带她去浴室洗澡,突然就发现她腹部鼓鼓的,回来饭也吃不下了,时不时还会恶心、呕吐,我、我就以为……” 邱秋抚了抚女孩的头:“她长期生活在乡下,饮食上肯定跟沪市不同,刚刚过来,脾胃还没适应,你就塞了一堆东西,让她暴饮暴食、温凉失宜,造成了食积停滞,腹胀时痛,嗳腐吞酸,恶食、呕吐。” 女孩听明白了,“哇”一声,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当妈地跟着落泪,抱着女儿,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怪妈不好……” 邱秋掏出兜里的纸笔,开了瓶消食和胃的保和丸递给当妈的,让她带女孩去药房拿药:“跟拿药的说明情况,他会告诉你怎么服用。” 保和丸有水丸、大蜜丸、浓缩丸、颗粒剂,邱秋不知道配药房现有的是哪一种,便没告诉她用量。 “诶,谢谢您邱大夫。” 邱秋摆摆手,到车棚推上车子去托儿所。 一上午的功夫,青丫跟托儿所的几位老师都混熟了,邱秋到时,她正抱着航航跟人有说有笑地讨论着什么。 “邱大夫来了。”有人招呼道。 邱秋笑着跟人一一打招呼。 “哦,妈妈来了。”青丫抱着航航起身迎来。 邱秋探头看了看小家伙,笑道:“闹了吗?” “乖着呢。”青丫握着航航的小手,笑道,“是不是啊航航,我们可乖了。” 邱秋洗洗手,打开早上带来的布包,拿出一条毛巾,用饭盒兑了些温水浇在毛巾上,背过身擦了擦胸,接过航航开始喂奶。 吃饱了,玩了会儿,小家伙便睡了。 托人照顾着,邱秋带青丫去食堂吃饭,下午又是一顿好忙。 六点下班,桌前还排着一溜人。 刚平反回来,在办公室里坐诊的吴老,下班经过这边,不由驻足看了会儿,“邱大夫,要帮忙吗?” 太需要了。 邱秋忙让张磊给吴老搬椅子。 吴老是沪市有名的老中医,著有《吴成焕医话》《医药笔记》,善用经方治大病,他一坐下,邱秋这边立马轻松了不少。 送走最后一位病人,邱秋抬手看表,七点了。 桌椅、医案交给张磊等人收拾,邱秋走到吴老身前道谢。 吴老提起自己的小包,笑笑:“我听说你年初接诊一对癫痫病母子?” 邱秋点头,边随他往外走,边仔细说了说周惠菇母子的情况。 吴老捻了捻胡须,沉吟道:“我这也有一位小病人,今年五岁,他母亲说,孩子3岁之前,一切正常。3岁那年夏天,曾患有高热抽风,经治疗退热后,便留下了阵发性咬牙、摇头、四肢抽搐等后遗症,医院确诊为癫痫。” “开始只是两三个月发作一次,最近已发展为一月发作一次,且发作时间延长。前天抱来给我看,孩子精神状态极差,表情呆滞、动作木讷、双睛无神。” “他父母双方家族都没有癫痫病史。我看了大便,正常。指纹发青,舌淡红苔白。我个人认为,孩子是高热治疗不当,损伤了正气,风痰内生,流窜经络,才酿成此祸,进而误治为癫痫。” “我给他开了祛风化痰定痫的中药:陈皮8g、云苓5g……同时采用埋线取穴之法,为其治疗。” “埋线取穴?”邱秋惊讶道。 穴位埋线是一种中医特色疗法,对于小儿癫痫,会根据病情的轻重和不同的临床表现,选取相应的穴位,将可吸收性线体(如医用羊肠线),快速刺入皮肤植入穴位,以起到疏通经络、调节气血、平衡阴阳的作用。 最早用于治疗小儿麻痹后遗症。 根据病情和穴位的不同,一般15~30天埋线一次,3~5次为一个疗程。 相当于一个小手术了,每次操作都具有一定的专业性和风险性。 邱秋还没用过此法。 吴老以为邱秋不懂,细细跟她讲了一遍,末了又道:“月中复诊,你来看看我怎么操作。” “好。” 到了车棚,邱秋和吴老分别,推上自行车去托儿所接青丫和航航。 三人到家,老太太亦是刚下班回来。 青丫忙去厨房做饭,邱秋将航航放进婴儿车,去几个孩子家找昭昭。 先去袁帅家,还没敲门,邱秋便听到了屋内昭昭耍懒悔棋的声音。 “妈妈——”看见邱秋,昭昭一把丢掉手里的斗兽棋,朝她跑了过来。 邱秋伸手将人抱起,笑着向坐在棋盘前的袁老道谢。 袁老摆摆手:“楼上楼下的邻居,不就是这样,今天你忙、明天他有事,大家互相搭打手,这日子便也和和美美了。昭昭,过来,把这盘棋陪袁爷爷下完。” 邱秋将人放下:“去吧,下完回家吃饭。” “我吃过了。”昭昭边朝棋桌走去,边扭头跟邱秋道,“袁爷爷给我们蒸的螃蟹,老鲜了。” 邱秋惊讶道:“现在就有螃蟹卖了?” 袁老笑道:“六月黄。不大,二两左右,都是雄蟹,蟹膏还不是太饱满,肉质倒是不错,紧实、鲜美。学生上午来看我,提来了六只。” “我吃了一只半。”昭昭伸手比划道。 袁老笑道:“给他们煮了红糖生姜水,呐,昭昭还有大半碗没喝呢。” 昭昭忙吐了吐舌头:“辣。” 袁老哈哈大笑。 “给你们添麻烦了。”邱秋再次歉然道。 “刚回来,忙去吧,等会儿,我让小帅送昭昭回去。” “好。” 第二天,邱秋让张磊等人先去门诊坐诊,她则和二姐、陈教授去高干楼看史大柱,并做好交接工作。 比着刚从香港过来那会儿,史大柱胖了些,脸颊不再瘦得皮包骨,丰盈了不少,气色、精神头都不错。 邱秋伸手给他号脉,血糖控制住了,胰脏功能稍有点恢复的意思,肝肾的损伤比着刚来那会儿严重了。 看来,便是口服的八味中药,还是给肝肾造成了负担。 “药先停一停,每天九点我过来施针,给你的肝肾排排毒。” 史大柱本来想出院去深圳那边看看呢,闻应立马应了声“好”。 说做就做,邱秋起身洗洗手,接过陈教授递过来的针包,“刷”一下铺展开来,消毒施针。 “肝俞穴:疏肝理气、活血化瘀,调节肝脏的气机,促进肝脏的解毒和疏泄功能……针刺肾俞穴可益肾助阳、强腰利水……”邱秋边施针,边跟二姐讲解。 送走跟小王去新疆的陈教授,邱秋每天不是在门诊带学生,就是给史大柱施针,调理身体、激发身体机能、给肝肾排毒。 转眼褚辰放假了,紧跟着昭昭也放假了,父女俩每天那个忙啊,今天去旧货市场,明天跑郊区乡下,收废品,收蔬菜、鸡蛋、鸡鸭。 遇到好物件,褚辰顺手就留下了。蔬菜、鸡鸭,自家吃一些,其余都卖给楼里的家家户户了。 7月20日至22日,高考。 八月底,通知书陆陆续续下来了。 丁珉收到了沪上轻工业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虽只是个大专,却也把她高兴坏了。 褚青的通知书还没影呢,不好在家乐呵,拿着通知书、提着花大价钱从凯司令订的巧克力奶油蛋糕,跑来了。 三伏天,那个热啊,她下午两点到的,一头一脸的汗,白衬衫都湿透了。 老太太拿了件自己居家穿的棉布长裙给她,让她去卫生间洗洗。 洗澡出来,邱秋打量她,脸红扑扑的,肚子下去了。 “来,我看看。”邱秋抱着航航冲她招了招手。 丁珉端着盆洗好的衣服,走到邱秋面前,率先伸出了手。 邱秋号了号脉,体内湿寒去了,再按按她的肚子,皮肤紧实,不由笑了:“人家参加高考,哪个不是紧张得吃不好、睡不好,失眠、心情郁结。你倒好,吃得香、睡得实,把自己调理好了。” 丁珉跟着乐道:“我想着,考上我赚了,考不上,我就继续在车间干呗,左右都有我一口饭吃。” 有这心态,考上也不意外。 吃了蛋糕,给大家看过通知书,丁珉换回自己的衣服,把老太太的棉布裙洗好晾上,欢欢喜喜地走了。 紧跟着,杨展鹏夫妻带着大儿子和任宛宛也来了,杨永宁收到了沪上机械制造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任宛宛考上了复旦外语系。 任宛宛特别感谢老太太,要没有老太太那番鼓励,她不会拼了命地复习,破釜沉舟地一门心思要参加高考。 “为了有时间复习,我从你们家回去,第二天就去工厂请假了,硬是顶着我爹爹姆妈哥嫂的白眼,天天五点起床背诵课文,刷题到十二点才睡。” 说起那一个多月的经历,任宛宛眉眼间全是笑意,她熬过来了,她成功了,她终于要走出下只角了,不是靠男人,而是靠她自己。 邱秋看看还是一脸憨相的杨永宁,不由冲老太太眨眨眼,这下,要结束这段感情的要变成任宛宛了。 没两天,邱秋中医药大学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到了。 来不及高兴,宜兴坊那边闹起来了。 褚青把丁珉的通知书撕了,随之气喘病发作,把自己送进了急诊室。 谢曼凝气疯了,扯着丁珉要撕了她,骂她心野、恶毒、跟褚青打擂台,想踩褚青一头,见不得褚青好…… 丁珉木然地任她打、任她骂,跟个木偶娃娃似的,没点反应。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1节 褚锦生坐在急诊室门外的长椅上,不言不语。 小五扶着乐问夏站得远远的,生怕他姆妈碰到、撞到乐问夏。 小六抱着哭闹的房毓在哄。 邱秋和褚辰赶到急诊室门外,瞧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见他们来了,谢曼凝还不消停,拽着丁珉的头发,轮着胳膊扇她耳光,邱秋什么也没说,摸出腰间的金针,飞快地消了下毒,一针扎在谢曼凝左胳膊上,又一针扎在她右胳膊上。 谢曼凝只觉两臂一麻,直往下坠,刚要怒瞪着邱秋开骂,就见她举着一枚金针对准了她的咽喉,瞬间老实了。 褚辰叫小六抱着房毓下楼或是先回家休息,别吓着孩子。 这会儿都夜里12点了,小六哪敢一个人骑自行车载着房毓回家啊:“我、我去找二姐,跟她挤一挤。” 褚韵早在一个月前,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她现在白天跟在邱秋身边学习,晚上去高干楼免费给人按摩,夜里不回家,住在邱秋宿舍的床上。 小六带着孩子一去,褚韵那个心眼浅的,该睡不好了。邱秋没让,朝长椅一指,让她抱着房毓坐在褚锦生身边,想睡就睡,反正夏天,又不冷。 褚辰去找医生询问情况。 邱秋看看丁珉,刚要说什么,急诊室的门打开了。 褚锦生、谢曼凝忙冲了过去:“医生,我家褚青怎么样?” “暂时没事了。”医生摘下口罩道,“为避免再次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诱发气喘,住院观察两天吧。” 谢曼凝:“诶,好。” 褚锦生唤了小五过来,帮褚青办理住院手续。 第71章 往事3 说着话,褚青被人从急诊室推了出来。 谢曼凝扑过去,一声声急切地唤着:“老大、儿啊、青啊,可心疼死姆妈了,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点?” 褚青戴着面罩吸氧,并不能回答她什么。 邱秋回沪后,一直听他们说老大有气喘,还挺严重。 今天遇到了,作为医者,邱秋便上前将手搭在了褚青没挂吊瓶的右腕上。 气喘是一种常见性疾病,可由多种因素引起,如呼吸道疾病、心血管系统疾病、神经系统及精神因素、过敏反应、胸廓畸形、肥胖、药物副作用等。 指下脉象端直以长,如按琴弦,这是弦脉。 只有情绪抑郁、胸胁胀满、善太息等肝郁气滞的症状时,脉象才会多为弦脉。 这一下,老大的病情便指向了神经系统及精神因素。 “邱大夫,”方才给老大做急救措施的医生,看着号脉的邱秋笑道,“褚同志是急性焦虑,神经官能症的一种。” 神经官能症,是一种精神障碍的总称,症状表现有:焦虑症、强迫症、恐怖症、神经衰弱等。 急性焦虑发作时,患者多会突然出现强烈的恐惧,伴有濒死感或失控感,同时有严重的自主神经功能紊乱症状,如呼吸困难、胸痛、心悸等,发作多为几分钟或是持续几小时。 “你好,邱医生,”医生主动伸手笑道,“我是急诊内科的赵高爽。” “你好,赵医生,”邱秋伸手与之轻握了下,笑道:“辛苦了!” 赵高爽轻笑着摇摇头,“不及邱医生。” 邱秋带着学生在门诊大厅给人义诊,从第一天就打响了名声,如今,哪天不是一早就排起了长队,很多都是从郊区或是附近乡县赶来的。 连带着院里的医生、护士,就没谁不认识她的。 两人寒暄两句,聊起了褚青的病情。 赵高爽学的西医,根据褚青的病史,他主张用抗焦虑药物治疗,并要求定期复查、复诊:“邱大夫认识精神科的施医生,也可以请他帮忙做一下心理疏导,这样的话,恢复得更快些。” 抗焦虑药多有副作用。邱秋略一沉吟,便道:“通过正念呼吸等方法调节情绪,同时配合物理治疗及中医针灸等辅助治疗呢?” 赵高爽看看扑在褚青身边紧张兮兮的谢曼凝,又扫了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丁珉,略带深意地笑笑,“邱医生,听说你考上了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过两天该开学了吧。” 邱秋点头,明白赵医生在劝她不要插手。 以爹爹姆妈的性格,治好是应该的,治不好便成了家里的罪人。 以褚青的性格,他这病很难不会复发。 很快,小五办好住院手续,和问过医生情况的褚辰一起回来了。 褚青被推进病房。 褚辰刚要抱起他的上半身和小五一起,将人移到病床上,褚青看到褚辰,手一挥,不让靠近。 谢曼凝见此,忙将褚辰扯开,推搡道:“不早了,你家还有俩孩子,快回去休息吧。” 褚辰看向爹爹,褚锦生没吭声。 褚辰轻呵了声,拉着邱秋便走。 打电话一声声催他们快点过来,哦,老大醒了,用不着人了是吧。 “等一下,”邱秋扒着门框,朝里面几人笑道,“我在老家收治过两位气喘的病人,大哥这里不用我看看吗?” 谢曼凝气得直翻白眼:显着你了是吧,没瞧见老大这会正烦你们夫妻俩的吗? 小六知道,暑假这一个多月,每天赶来找四嫂求医的人,络绎不绝,敲锣打鼓锦旗都送了俩,有心想劝姆妈、大哥一句,抬头瞥见姆妈和大哥的脸色,立马闭了嘴。 褚锦生摆摆手,让邱秋夫妻赶紧走。老大的自尊心强,没必要让老四媳妇在他跟前扎眼,医院又不是没有好医生。 就知道会这样,邱秋展颜一笑:“大哥是急性焦虑症,为免看到大嫂呼吸频率加快再犯病,我把大嫂带走了。” 说罢,扯起蹲在门外木呆呆的丁珉,拉着褚辰转身便走。 “妈妈~”房毓的一声唤,惊醒了小六,忙抱着人冲出病房,朝远去的三人喊道:“大嫂,房毓找你,你别丢下他啊。” 丁珉双目发直地盯着脚下的路,好似屏蔽了外界一切声音,毫无反应。 孩子最为敏感,察觉到妈妈的冷淡,张嘴嚎叫了起来,声音又尖又利。 深更半夜的,跟拉响了警报似的,刺耳又惊得人心口怦怦直跳。 这一层可都是病人,什么情况都有。 邱秋忙推了把褚辰,让他赶快过去把人抱上,捂住嘴,先下楼,别激得哪位病人睡梦中犯了病。 褚辰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撒腿冲过去,一把捂住房毓的嘴,接过来转身下楼,都懒得搭理小六。 邱秋找到值班护士,两人一起查了遍房,轻声安抚惊醒的病人,有胸闷的,给号号脉,揉揉胸口;头痛的,按摩按摩头部。 还有两位本就失眠睡不着的,邱秋教他们按揉位于腕部的神门穴,左右两侧各按揉3~5分钟,有助于安定心神、促进睡眠。 若是心烦,也可以按前臂掌侧的内关穴。 两人都是重度失眠者,按揉后,效果不大。邱秋掏出金银,一针扎在安眠穴上。 很好,两分钟没到,呼噜响起。 小护士在旁看得佩服不已,“邱大夫,你好厉害啊!怪不得天天有那么多人排队等你看诊。” 邱秋笑道:“那是因为我看诊不要钱,用药便宜。” 小护士看邱秋随和,乐道:“我知道,还有一个‘见效快’。” 邱秋揉揉她的头,交待了几句,拉上呆站着没动的丁珉下楼。 “邱大夫,”小护士追上来道,“你们来时,骑了几辆自行车啊?” “一辆。” “我猜就是,”小护士跟着邱秋、丁珉往下走道,“走吧,我把车借给你用用。” “谢谢啊。” 小护士忙摆摆手,“我明早下班,可以坐公交,你们这会儿,除了骑自行车,可没车让你们搭。” 到了楼下,小护士去车棚推车,邱秋带着丁珉找褚辰。 褚辰没走远,就在楼下的小花坛边坐着,房毓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 邱秋给号了下脉,有点惊着,回去吃包八宝惊风散。 小护士推来自行车,邱秋接过来道声谢,问褚辰:“你抱着房毓骑车行吗?” 可以,褚辰脱下白衬衣,将小家伙绑在背上,骑车一点也不受影响。 邱秋载上丁珉,几人很快出了医院,到了公寓楼下。这会儿,哪有人开电梯,只能走楼梯了。 邱秋将自行车往大堂里一支,锁上道:“自行车放楼下吧。”扛着上楼,太费事了。 褚辰点点头,将大堂里停得横七竖八的自行车,挨个儿摆放好,自家的两辆锁在一起,几人上楼。 老太太没睡,坐在客厅边备课,边等消息,再看不上褚青,那也是她大孙子,哪会不担心。 听到走廊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放下笔,迎了出来。 抬眼看清丁珉散乱着头发,一脸的伤,惊道:“褚青那个小畜生,还打你了?!” “不是褚青,”邱秋边弯腰换鞋,边道,“你的好儿媳打的,爹爹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小五夫妻俩更是躲得远远的。” 老太太气得直哆嗦。 邱秋抓住她的手,揉着穴位哄道:“好了好了,别气了,褚辰娶了我这个有福之人,您就得容忍其他人身上的瑕疵,人生不能太完美,是不是?” 老太太绷不住,差点没笑了,气得拍她:“就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邱秋笑着抱抱她:“昭昭、航航没醒吧?” “昭昭哪天不是一觉到天明。倒是航航,你们刚走便尿了,给他换了尿布,沏了半杯牛奶,吨吨喝完,玩了会儿,眼一闭又睡了。” 邱秋洗洗手,拿了包八宝惊风散给褚辰,让他给房毓喂下。 房毓被叫醒,哭闹了起来,怕吵着人,褚辰拿着水杯和药,抱着小家伙去了楼下。 邱秋关上大门,提来医药箱,给丁珉处理脸上和头皮处的伤。 老太太看了眼丁珉被拽秃的一块红艳艳的头皮,心慌慌地扭开了头,这得多疼啊! “谢曼凝那疯子,手也特狠了!”老太太气得低声骂道。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2节 消消毒,上过药,邱秋去老太太衣柜里把上次丁珉来穿的那件棉布长裙拿出来,让丁珉去卫生间洗洗,换上。 丁珉不言不语,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好似不会思考。 老太太不放心,跟了进去,帮她擦背。 邱秋等她洗好出来,拿着衣服也进去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去看航航。 房毓吃过药,没一会儿就又伏在褚辰怀里睡着了。 抱着小家伙上来,好嘛,大嫂抱着瓶茅台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吨吨喝起来了。 老太太和邱秋看着也不劝一下。 褚辰刚想说什么,老太太走过来,接过房毓,轻声道:“让她喝吧,喝醉了,睡一觉,也就有脑子想一想,之后的路该怎么走了。” 怎么走? 丁珉还真不知道。 她忘不掉,上中学时,第一眼瞧见褚青时的情景,白衬衫、黑西装裤、小白鞋,清爽、俊秀,高高瘦瘦的似一棵迎风招展的小白杨,多吸引人啊! “文艺汇演上,他一首《唱支山歌给党听》,迷倒了许多女同学,他是我们女同学心中的白马王子。”丁珉抱着酒瓶,哧哧笑道,“他在操场上打篮球,好多女生给他当啦啦队。上劳动课,总有女生帮他锄草、挑筐。” “他不但会唱歌,还会拉手风琴,数学参加竞赛,永远第一,外语说得比老师都好。”丁珉双眼迷离,“为了能够跟他成为同桌,我每天五点爬起来,背课文,晚上做题到深夜。” “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丁珉身子一歪,躺在地毯上,揽着酒瓶,轻哼道,“旧社会鞭子抽我身,母亲只会泪淋淋……” “我知道,他看不上我。我长相普通,身材一般,又是出身下只角,他怎么会看上我。班里喜欢他的女生那么多,不乏出身名门,长相出彩的……知道他跟家住亚尔培公寓的潘丽娜好上了,我觉得天都塌了。” “我忘不掉他。高中毕业,分配方案尘埃落定,我进了纺织厂,他去无线电厂,隔着那么远,我却跟个偷窃狂一样,一有空便去他厂门口转悠,只为偷偷看他一眼。” “一天不见,心里空落落的,做什么都不得劲,脑中一遍遍地猜测,他今天怎么没来?生病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再后来,我跟他车间的同事趁机攀上了关系,买烟买酒买糖贿赂人家,只为听几句有关他的消息。” 丁珉咯咯笑道:“知道他跟潘丽娜分手了,我恨不得买几挂鞭炮在他厂门口连放三天三夜……知道他受不住打击病了,我心急如焚,宜兴坊大门口的石板路都被我脚上的鞋磨平、磨光、磨亮了。” “一天两天,越等我越心焦,两月之后,听说他姆妈在给他找女孩相亲,我的心突然就定了,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当天,没再犹豫,我拎着点心去了宜兴坊。” “顶着他姆妈挑剔的眼光,把这些年的心里路程剥白了个遍。” “我如愿了!” “我嫁进了宜兴坊,嫁给了我心心念念的男人。” “来参加婚礼的同学,谁不羡慕我!” “我爸妈更是以我为荣,下只角嫁进上只角,好比一步登天,街坊邻居亲戚朋友足足议论了大半年,谁不艳羡?别说那个年代了,就是现在,哪个女人能在淮海路上拥有一间煤卫齐全的婚房,不是公主一般的角色。” “我是啥……下只角出来的野丫头,丢在人群里寻不着的普通人。” 眼泪顺着鬓角往下流,丁珉哭得泣不成声。 邱秋递了块帕子给她,起身去找洗完澡回房的褚辰:“通知书能补办吗?” 褚辰也不知道:“我明天找人问问。” 第二天,褚辰早早起来,在国营饭店吃了碗鲜肉馄饨,去广济医院还自行车,顺便给人家小护士带了包点心,跟她问了问褚青的情况。 知道吸着氧、吊着葡萄糖在休养,人没事,便坐公交去轻工业专科学校,找他们招生办的老师询问通知书可不可以补办。 沪市轻工业专科学校,今年刚开始招生,老师看过褚辰的学生证,倒是很好说话:“丁珉是你大嫂是吧,你让她本人带着户口本、高中毕业证、成绩单、准考证、街道办证明、一寸照片,亲自过来说明情况。” 褚辰连声道谢,将带来的烟酒放在桌上,快步出了办公室,坐公交到家附近的菜市场,买了毛豆、豇豆、茄子、小白菜和一条鲈鱼,几只虾。 邱秋今天休息,这会儿刚起来,看他拎着东西进门,张口问道:“吃饭了吗?” “吃了。”将东西放进厨房,褚辰看了看客厅,没瞧见丁珉,“大嫂呢?” “带着房毓回娘家了,奶奶给学生补课去了。”邱秋端着碗豆腐脑,捏着根油条,起身凑到褚辰身边小声嘀咕道,“你说,大嫂会不会离婚啊?” “应该……不会。” 邱秋立马不高兴了,嘟唇哼道:“都这样了,还不离婚?!” 褚辰顺了顺她的背,轻叹:“大嫂没有退路,她娘家就一间三层阁。知道什么是三层阁吗?” “建国前,那些石库门或是两层楼的二房东为了增加出租面积,多挣点钱,便在屋顶上用一些简单材料,如木材、油毛毡、砖瓦等搭建起来的阁楼。结构简单,稳定性、安全性极差。” “我曾经去过一个同学家,他家住的就是三层阁,开着扇不大的老虎窗,光线昏暗,夏季闷热,冬天湿冷,楼梯又窄又陡,听他说,他家还算好的,有的只是一个木制梯子,平时靠在墙壁上,使用时放下,不用时再收起来。” “大嫂她大哥前年下乡回来,娶妻生子,加上她父母,一家五口,住在一间十几平大的三层阁内,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邱秋:“通知书不能补办吗?” “能。” “那大嫂便不回娘家呗,直接住校。” 褚辰莞尔,邱秋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寒暑假呢,她去哪里落脚?再说,她舍得大哥、房毓?撇开这些不谈,你觉得她父母兄嫂,会让她离婚吗?” 邱秋下意识地摇摇头。 年前,谢曼凝为什么死活不让二姐回来,不就嫌她离婚丢人吗? 小六这边本来说好的,五一定婚,国庆结婚。 二姐离婚、得病的事传开后,男方姆妈多次挑刺,订婚没影,结婚看那意思,八成也要黄了。 两人小声说着话,突然敲门声响起,褚辰起身开门,看清外面的小不点,惊讶道:“大花、二花,你俩跟谁来的?”说着,朝走廊看了看。 大花抹了把额上的汗:“我们自己走着来的。四叔,有吃的、喝的吗?我饿得肚子咕咕叫,渴得喉咙冒烟。” 二花跟着有气无力道:“我们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 褚辰忙拉了两人进屋,给她们倒水。 不等褚辰把水端来,两人看见餐桌上还没收起的早餐,已经扑了过去,一人抓起油条就往嘴里塞,另一个抱着大饼便啃,很快噎得直翻白眼。 邱秋吓得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拿金针,刺人中穴,让她们把东西吐出来。 不吐,死也不吐。 “褚辰,拿胡椒粉出来。”邱秋气得想揍人。 褚辰端着温开水从厨房出来,一看两人的情况,吓了一跳,忙把碗一放,跑进厨房,拿了瓶胡椒粉过来。 邱秋倒了些胡椒粉在手中,对着两人的鼻孔一吹,一个喷嚏打出来,好了,食物跟着喷出来了。 邱秋拎起二花,头朝下往腿上一放,“啪啪”就是一顿揍:“我叫你不听话,我叫你当噎死鬼!” 二花不哭不闹,抱着饼还一个劲往嘴里塞。 褚辰抚额,拉住邱秋道:“好了,别打了,应该是饿狠了。” 大花一边往嘴里塞油条,一边猛点头。 邱秋打得手疼、心累,将二花扶起来,和褚辰一起端着水,喂她们。 一口温开水,一口油条/大饼,直吃个肚儿圆,才消停。 邱秋拿了山楂消食丸给她们,一人吃了两丸。 宜兴坊到公寓六七里地,两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身的汗,小衫小裤都湿透了。 邱秋去烧水,等会儿给两人洗个澡,换身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头发都有味了。 褚辰在餐桌前坐下,指指对面,两人爬上椅子,乖乖坐好。 不等褚辰问什么,大花便先开口了:“晚天下午,奶奶就跟大伯母吵,饭也不做,一直吵啊吵。夜里,大伯犯病了,他们呼啦啦全跟着医院来的车跑了,早上也没一个人回来,我和妹妹饿得受不了,就走过来了。” “没找个人照顾你们?” 两人齐齐摇头。 褚辰脸一黑,气得不轻。 宜兴坊到公寓,两个大拐弯,这幸好没事,不然…… 二花看了看:“昭昭呢?” “和你青丫姑,还有航航一起去袁帅家玩了。”邱秋把水烧上,过来道,“要去吗,等一会儿,四婶给你们洗个澡,换身衣服。” 邱秋说罢,扭头让褚辰去附近百货商场给她们俩各买条小裙子。 褚辰应了声,拿上车钥匙出门。 “别忘了让服务员给你拿两条小裤衩。”邱秋叮嘱道。 “知道了。” “四婶,我头上长虱子了,”大花抓了抓头,越抓越痒,“你给我弄点药吧。” 邱秋看她指甲长长的藏着黑泥,几下抓到脖子,立马留下几道血痕,忙喊停,先拿了剪刀给她们把手指甲、脚指甲剪剪。 随之抓了把百部(一种中药材),放到正在烧的开水里煮了15分钟,待水温适宜后,给两人洗头。 将百部水在头发上停留20分钟,冲洗干净,这样连续使用几天,虱子和虱卵也就彻底杀死了。 洗完头,洗澡,一搓全是黑泥条子,差点没把下水道给堵了。 邱秋瞧得心酸,这要是宋芸芸看到,还不得心疼死。 第72章 难 洗好换上新买来的衣服,头发擦个半干,邱秋送大花、二花去袁帅家。 大上午的,太阳毒,袁爷爷不让几个孩子往外跑,在家教他们组装我国第一架自制飞机模型。 航航摊着小手小脚睡在沙发上,肚子上搭着条小毯子,青丫抱着本连环画坐在地上的一个草编圆垫上,守着他。 大花、二花第一次接触飞机模型,见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想玩,邱秋和袁爷爷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跟昭昭他们闹起来了。 不等邱秋上前调解,袁爷爷拍拍手笑道:“好了,模型下午再组装,现在咱们玩一个游戏。” 袁爷爷儿时没少跟侨民打交道,便是50年代后期,公寓里还住着多户侨民邻居,小孩子玩在一起,很多国外游戏早已沪市化。 “这个游戏的英文名字叫‘stop’,参与游戏的伙伴分为跑和捉两方……”袁爷爷话音一落,元今瑶拉着昭昭已经跟袁帅、任成益、孙梁站在了一起,二花紧紧抱住了姐姐的胳膊。 袁爷爷继续道:“跑的那方眼见要被捉住了,可高呼一声‘stop’,抱肩站定,捉的那方便要停止追捕。” “喊‘stop’站住的这位,要等友军来拍一下肩膀才能动,不然就要一直站着了。如果己方有一半以上‘stop’,又解救不出来,那便输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3节 邱秋一听这游戏就知很闹腾,抱起沙发上的航航,唤上青丫,跟袁爷爷笑道:“去我家坐坐吧,他们一闹起来,吵得够呛,您偏头疼别再犯了。” “你们年轻人,我就不凑热闹了。”袁爷爷背着手跟着邱秋出门,指指楼上,笑道:“我去楼上找老孙下盘棋。” 袁爷爷嘴里的老孙,便是在电梯里跟昭昭讲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故事背景的老者。 又聊了几句,双方在楼梯口分手。 邱秋抱着航航和青丫刚下到六楼,便见褚辰刚刚锁了家门,一副要出去的模样。 “你这是去哪啊?” “去趟大嫂娘家,跟她说补办通知书的事。”眼见要开学了,这事哪敢拖。 “中午回来吃饭吗?” “看情况。”褚辰也不确定,有些资料需不需要他帮忙跑腿去办。 “去之前,你先跑趟宜兴坊,看看有人回来没。大花、二花这都消失大半上午了,也没见一个人来问,带孩子也太不经心了。” “好。”褚辰看看她怀里睡得正香的航航,跟青丫交待了声,买了什么菜,鱼怎么做、虾怎么吃。 青丫边点头边笑,昨天邱秋刚说了声想吃鱼,昭昭嚷了句要吃虾,今天就都安排上了。 送走褚辰,三人进屋,邱秋将航航放进婴儿车,找出给航航煮尿布的旧锅,烧上水,水开放把百部,将大花、二花的衣服丢进去跟着煮了煮。 青丫看她折腾,一问,知道是在煮虱子,立马紧张了:“大花、二花过来,没往沙发上躺吧?” 那倒没有。 青丫松了口气,她身上长过虱子,知道那玩意儿传染性有多强。 “你这百部一次药不死,晚上可不能让她们住家里。” “嗯。”邱秋点头,“下午看有没有人过来接,没人过来,我骑车送她们回去。” 两人说着话,青丫拿了豇豆出来摘,邱秋站在风扇下,活动着身子,练习八段锦。 褚辰出了家门,骑车先去宜兴坊。 黄铜锁把门,没一个人在家。 一问楼下的向家好婆,今早倒是看到了爹爹和小五回来,两人匆匆换过衣服又出去了,看那样子,多半是去上班了。 周日图书馆正是最忙的时候,爹爹去上班不奇怪,小五怎么也去上班了? 带着疑惑,褚辰去了街道机具厂,远远便看到大门口的树荫下,小五坐在小方桌前,跟人下棋。 褚辰自行车一支,气得就想上前踹人。 “褚旭,你四哥来了。”有人看着褚辰黑沉着张脸过来,忙戳了戳小五。 小五一抬头对上褚辰带着怒气的一双厉眸,讪笑了下:“四哥,你咋来了?”说着,放下手里的棋,人站起来,朝褚辰走了几步,“找我有事吗?” 褚辰深深看了他一眼:“跟我来。” 小五犹豫了下,抬脚跟上:“四哥。” 远离了人群,褚辰在一片树荫下站定,回身就是一脚。 小五被踹得踉跄了一下,退了好几步,揉着被踢疼的大腿,气道:“你发什么疯?我惹你了,你踢我干嘛?” “你从医院回来,可有看见大花、二花?” 小五一愣,回想了下,霍然惊出一身冷汗,“丢、丢了?!” “不应该啊,咱们宜兴坊治安那么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听说,谁家丢孩子的?” “她们不是一岁、两岁,走不出宜兴坊。大花7岁,二花5岁,会跑会走,知道饿了要找吃的,渴了要水。”褚辰越说越来气,抬脚又要踢他。 小五忙往旁边一跳,躲了过去:“去你家了?”真要丢了,老四这会就不是逮着他踢了,拿刀劈了他都是轻的。 褚辰点点他:“这回是没出事,真有个什么,我看你们怎么跟老三交待。” 小五摸摸鼻子,不自在地嘀咕道:“孩子又不是交给我看的。” “是不是你亲侄女?” 小五自知理亏,低头不吱声。 “等会儿去把人接回来。” “诶,知道了。” 离开机具厂,褚辰买了个西瓜,拎着去了卢湾区打浦桥丁珉娘家。 丁珉昨夜一瓶茅台快干完了,睡梦中将前半生过了一遍,醒来头疼欲裂、心里跟吃了黄连一样苦。喝了邱秋熬的一碗醒酒汤,坐在阳台上好一会儿,才在儿子的提醒下,记起今天二哥一家回沪探亲。 66年,二哥到内蒙古插队,因表现好,70年进了农林场,在农产品加工厂工作。 二嫂跟他一样,也是沪市过去的知青。 两人结婚五年,育有一女,今年三岁。 作为姑姑,丁珉只在二哥寄来的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看到被抱在怀里的小家伙,瘦瘦弱弱的,听二哥信里的意思,好像心脏有啥问题。 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给她看病。 丁珉昨天想过来找邱秋询问一下,沪市哪家医院治疗心脏病最好,没想到拿钱买点心时,发现通知书被撕毁了。 想到这,丁珉心口就一阵阵抽痛,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眼里风光霁月、清冷矜贵的褚青,会有那么阴暗自私、癫狂的一面。 丁珉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往下落。 不知道是哭自己的梦碎,还是看清枕边人的绝望…… 吃饭了,青丫出去买了大饼、油条、豆腐脑、小馄饨。 老太太吃完,便急匆匆给学生补课去了。 丁珉在房毓的连声催促中,简单洗漱了下,喝了几口豆腐脑,找青丫要了邱秋不用的化妆品,遮了遮脸上的伤,带着儿子,买了一包点心,坐公交回娘家。 下了公交,丁珉牵着儿子的手,顺着坑坑洼洼的青石板、碎砖铺砌的路,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进一个旧式里弄,入目便是狭窄逼仄的通道,两侧墙壁斑驳陆离,墙皮大片大片剥落,露出内里粗糙的砖石。 随着知青回城,许多人家为了增加居住空间,在弄堂里随意搭建起各种简陋的小棚子,使原本就狭窄的通道变得更加拥挤。大夏天的,阳光竟难以照射进来,脚下一片阴暗潮湿,一走一哧滑。 头顶的电线如同杂乱的蛛网,在空中纵横交错,有些电线已经老化破损,却无人修理。 没走多远,房毓便一把捂住了口鼻:“臭!” 里弄里没有固定的垃圾堆放点,各种生活垃圾,被随意丢弃在弄堂的角角落落,蚊虫苍蝇在垃圾上嗡嗡乱飞,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经过一处公厕,房毓一个没忍住吐了,因使用者众多,无人维护,厕所又堵了,粪便四溢,蛆虫乱爬,臭气熏天。 “妈妈,呜……我下次不来了。” 丁珉心疼地给儿子擦擦嘴:“上次来你也是这么说,今天一早,不还是催着过来。” 因则丁珉嫁得好,连带得房毓这个外孙在丁家,那就是小皇帝一般的待遇,那次来,丁家爹妈不是抱着心肝肉地叫,疼得很。 房毓享受这种被人疼在心尖尖上的感觉。 “哎哟,珉珉回来了。丁家妈,你家珉珉带着外孙回来了,还不快出来迎迎。”离家近了,有邻居看到丁珉牵着房毓走来,朝楼上的三层阁叫嚷道。 丁珉牵着房毓避开地上的垃圾,和各种随意堆放在门口的杂物,唤了声“张阿婆”。 “诶,珉珉有段日子没来了吧?前天你姆妈还说,想你和你家娃了。” 丁珉笑笑,拉着房毓走进一道小门,踩着窄窄的木质楼梯往上走,楼梯下堆放着杂物,煤球炉子、蜂窝煤,还有乱七八糟生火的碎木条。 “嘎吱”一声,丁家妈打开门,朝下看来:“珉珉?” “外婆——”不等丁珉回答,房毓高呼一声,挣开丁珉的手,朝上跑去。 楼梯立马跟快散了架似的,到处吱哇乱响,震得灰尘跟着簌簌而落。 丁珉:“慢点——” 丁家妈赶忙朝下走了几级来接。房毓一头冲进老人怀里,差点没将人顶个屁股蹲。 丁家妈搂着外孙,乐道:“哎哟,外婆的乖宝啊,你可来了,想死外婆了。” 三阁楼十几平的空间里,塞满了家饰,倾斜的屋顶下,有个小小的天窗,阳光洒进来,地上镀了小小一片光晕,其他地方仍然是黑黝黝的,似隐在暗处的一个个吞人的怪兽。 房毓往外婆怀里缩了缩,小声询问道:“外公、大舅和志安哥呢?” “去火车站接你二舅他们了。” 丁珉将手里的点心放在屋里的小方桌上,四下打量圈:“大嫂也去了?” “知道你爱吃蟹,这不,一早去菜市场给你买蟹去了。” 丁珉看看表,没吱声,她姆妈的话听听就算了,不能当真。 丁家妈见女儿就这么坐下了,不似以前每每来了,先把灯拉开,不免狐疑地打量起她来了,离得近,不一看便发现了端倪。 放下外孙,一把撩起闺女的头发,看着她鼓肿的脸颊,怒道:“谁打的?” 房毓浑身一抖,嗫嚅道:“我奶奶打的。” 丁家妈一下泄了气,松开女儿的头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为什么?” 丁珉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抱住姆妈“呜呜……”哭了起来。 她一哭,房毓跟着抹起了眼泪,边哭边跟外婆告状:“我爸把我妈的大学通知书撕了……” “什么?!”丁家妈不敢置信地一把扯开怀里的闺女,急道:“房毓说的是真的?” 丁珉呜咽着点点头:“姆妈,我上不成大学了。呜……他想毁了我啊……我哪点对不起他?结婚后,早上起床,牙膏我替他挤好,洗脸水帮他倒好,要看的报纸熨烫好放在床头柜上,想吃什么,他说一声,我凌晨五点都要起来给他弄;下班回来,拖鞋替他放在脚边,茶水给他放在手边,第二天穿的衣服提前熨烫好,便是袜子都给他叠放得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服旁边……我就差把他当祖宗供着了……” 丁家妈抚摸女儿后背的手一顿,没吭声,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呜……我觉得天都塌了,他怎么这样?” “好了,别哭了,你看把房毓吓得。” “姆妈——”丁珉仰头看向母亲,不明白,她咋这么平静,女儿受了这么多委屈,不求她去婆家闹一场吧,同仇敌忾地跟着骂几句,总该的吧? 丁家妈掏出帕子给闺女擦了擦脸:“哭过,这事就算过了,回去别耍脾气……” 丁珉心头的火腾一下升起来,一把推开她姆妈的手,气道:“他把我的通知书撕了?” “那你想怎么办?打他一顿,通知书就回来了?再说,你去上学了,房毓和褚青谁照顾?” “我婆婆……” “你婆婆不要上班?”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4节 “我可以走读,我婆家四弟去年考上复旦,他不放心家里,就办理了走读。” “珉珉,你跟他一样吗?别嫌妈说话难听,你嫁过去后,家里的早饭、晚饭是不是都是你在做?你去上学了,还有时间做这些吗?你嫁过去几年,你家公婆小姑子小叔子可在灶上伸过手,吃惯了清闲饭,哦,你撒手不管了,谁愿意?” “我猜家里闹起来,没一个人站你这边吧?” 丁珉呆呆地看着她姆妈,想到昨天半夜婆婆在急诊室门口,对自己拳打脚踢,公爹、小五夫妻和小六的反应,心里瞬间瓦凉瓦凉的。 “我、我想离婚。”这话一出口,丁珉只觉身心陡然一轻,像是解开了某种枷锁。 丁家妈气得捶她:“死丫头,这话是能随便说的吗?你离婚房毓怎么办?褚家还能让你见吗?你再看看咱家这么大的地方,还能给你腾出一张铺位吗?” “姆妈——”丁珉硬着脖子看着她姆妈,眼泪扑簌簌往家下落,“我过不下去了!姆妈,我真的过不下去了!我过不下去了……” “珉珉……”丁家妈抱着闺女,心疼得跟着落泪,却不敢吐口,让她真的去离婚。 她家这条件,再嫁又能找个什么样的? 最起码,褚青家世好、长得好、工作好,不打人,几兄妹也个个有本事,没拖累,爹妈又偏向着他们大房。 褚辰骑着自行车进了弄堂,都不敢下来落脚。 “咦,那不是褚家老四吗?”丁大嫂拎着条草鱼和几把蔬菜,从另一头回来,远远看到褚辰,扬声问道,“褚辰,是褚辰吧?” 小五结婚,他们在衡山饭店见过。 褚辰的形象气质太出色了,丁大嫂一眼就认出来了。 “大嫂是我。”褚辰正愁找不到地方呢,快蹬了几下,到了她身边,长腿一迈下了自行车,笑道:“买菜去了呀。” “对,我家二弟今天从内蒙古回来,这不,给他添道菜。你这是……” “我来找我大嫂。” “丁珉已经到了吗,”丁家大嫂朝自家所在的阁楼看了眼,迟疑道:“进家坐坐?” 那么小而杂乱的空间,丁家大嫂真不好意思招待褚辰这样的客人。 褚辰看出丁家大嫂脸上的为难,笑道:“我有件事需要跟我大嫂说一声,麻烦你帮忙叫一下吧,我就不上去了。” “诶,好。” 丁家大嫂拎着东西飞快进了门,朝楼上跑去。 还没到三楼呢,就听到了婆婆和小姑的哭声,心里一咯噔,丁家大嫂手脚就开始发麻了,她真是怕了这种感觉,上一回婆婆哭,是去年冬天,他男人工厂组织下乡帮农,去挖河堤,结果,伤了腿。 前几天婆婆哭,是老二家的丫头,说是心脏病严重了,家里得凑一大笔钱。 现在哭,总不会是老二一家已经到了吧,那也不对,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 惊疑地推开门,丁家大嫂看向抱头痛哭的母女俩,和一旁抽泣的房毓,失控道:“咋了?!”声音都劈叉。 房毓吸吸鼻子,哭道:“我妈要跟我爸离婚。大舅妈,你帮我劝劝我妈吧,我不想跟采采一样,成为没人要的小孩。” 丁家大嫂惊得手里的菜和鱼全掉地上了:“离、离婚——” “离婚你住哪啊?不是,你好好的,干嘛要离婚?褚青有外心了?搞大人家肚子了?还是他那个恋爱对象想吃回头草,找来了?” 越说越不像话,丁家妈瞪着儿媳,斥道:“你胡说什么!” “都不是啊,那她好端端地离什么婚?” “什么离婚,你妹跟你妹夫感情好着呢,房毓胡说,你也跟着瞎闹,还不快把菜捡起来,做饭去。” 丁家大嫂长松了口气,弯腰捡东西,“哎呀,差一点忘了。小妹,你婆家四弟来了,说是找你说件事,他在下面等着呢,你赶快下去吧。” 丁家妈心里一紧,扯着闺女小声道:“你不会在家就跟他们嚷着要离婚了吧?” “没有。” “那……” “四弟过来,应该是有其他事,我下去看看。”丁珉抹了把眼泪,飞快跑下了楼,她担心褚青是不是……快不行了。 “褚辰,你哥……” 褚辰诧异了瞬,笑道:“我哥没事。” 将车篮里的西瓜递给丁珉,褚辰把他去轻工业专科学校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要补通知书,你得赶紧把材料准备齐,亲自过去一趟。” “能、能补?” 褚辰点点头。 “好,我这就跟你回去,准备材料。”丁珉说罢,朝上喊道,“姆妈、大嫂,我回去办点事,房毓就先放这了。等我忙完就来接他。还有,褚辰带来个西瓜,我搁这了,大嫂你快下来拿上去。” 说罢,往褚辰自行车后座上一跳,催促道:“快,走吧。” 褚辰应了声,载着她出了里弄,往宜兴坊赶。 两人忙着准备材料,公寓这边,青丫刚做好午饭,小五来了。 说是来接大花、二花。 邱秋直接将人训了一顿,家里那么多人,昨夜送大哥去医院,竟没一个想起两娃的。 昨夜忙就算了,今早也当人不存在?! 小五摸着鼻子不吭声。 “你和问夏、小六不会在医院陪了一夜吧?”邱秋实在不解,她和褚辰走时老大的病情已经稳定了,有必要留那么多人陪房吗? “没有,天太热,我和问夏去他娘家住了。”老丈人家也装了台吊扇,他跟老丈人打地铺,问夏跟她妈睡床。 后半夜,温度降下来了,开着窗,开着风扇,倒是睡了个好觉。 “四嫂,你还有风扇票吗?问夏怀着孕,天热得整夜整夜睡不着,我寻摸一个多月了,也没弄到一张风扇票。你家……”小五挨个房间看了看,不敢置信道,“四个?!四嫂,你们哪来得这么多票啊?不会是舅公给奶奶寄外汇了吧?” 有外汇,便会有侨汇券。 有侨汇券几台风扇买不到啊! 邱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史总让人送了四张票。” “四张,你们也没想到给我们均一张?”小五酸溜溜道。 “奶奶不是说姆妈早年买的有一台吗?” “坏了。”夏天,热得受不了,往年都是大哥在用,今年问夏怀孕了,肯定不能让了,这不,一挣,失手摔坏了嘛。 为免再起争执,爹爹找人修好后,直接放他们大南房了。 邱秋看他表情,就知有内情,没再搭理他,上楼叫了昭昭、大花、二花下来吃饭。 吃完饭,拿个网兜把大花、二花晒干的衣服装好,递给大花,又给她们拿了些吃的,将人送走,邱秋抱着航航和昭昭去睡午觉了。 青丫不困,翻着字典看连环画。 第73章 一千 第二天下午,丁珉便拿到了补发的录取通知书。 从轻工业学校出来,直奔郊区农家,花钱买了两只老母鸡、三十个鸡蛋,拎着来了公寓,青丫带着航航在家,放下一只老母鸡和二十个鸡蛋便走,赶去娘家看望小侄女、接儿子。 丁珉到时,一家人愁眉不展。 看看二嫂怀里蔫蔫的小丫头,丁珉踢了踢蹲在门口吸着手卷烟的二哥:“去医院看过了?” “嗯。” “医生怎么说?” “二尖瓣膜狭窄,医生让做心脏瓣膜置换手术。” 丁珉惊道:“换心脏?” 今年4月,瑞金医院的张世泽医师,成功完成了我国第一例原位心脏移植手术。当时,各大报纸都有刊登报道,她因为小侄女的事,还专门找人打听了,可前几天听说病人死了,术后只活了三个多月。 “跟你想得不一样,”二哥耐心地解释道,“我们芳芳是二尖瓣膜狭窄,医生说,现在有人造心脏瓣膜,只要用它将病变的瓣膜置换掉,就可以恢复心脏瓣膜的正常功能。” 丁珉:“那就做换啊。” 丁家妈拍她:“换、换,不要钱啊?” 丁珉一愣,看了圈爹爹、大哥大嫂和二哥两口子:“” 二嫂抿了抿唇,抱紧了女儿:“手术费、住院费、医药费,差不多要三千。” 三千!!! 丁珉一颗心直往下坠。 爹爹在工厂烧锅炉,一个月36元,上夜班的话,每月会有5元的补助。姆妈国营饭店服务员的工作,给了大嫂,她现在没工作,平时在家接些手工,有时糊纸盒,有时辫鞭炮,一天到晚,能挣个五毛、一块,不过,多数时间,是接不到活的。 大哥结婚生子,二哥成家,两老的积蓄早被掏空了,现在挣的,扣除伙食、住房、水电和其他日用,哪还有剩。 “你们带了多少?”丁珉问二哥二嫂。 二嫂:“我们预支了些工资,又找人借了些,凑了七百。”女儿从生下来心脏就不好,药不能断,营养也要跟得上,每年再给双方父母寄点养老钱,哪还有剩。 丁家妈看看老头子,轻叹了声:“我和你爹给你们添三百。”这钱一出,兜可比脸干净了。 丁珉看向大哥大嫂,这才一千,离三千还远呢。 大哥在码头拉货,每月又累又苦,一个月能拿二十四、五块钱。大嫂接了姆妈的工作,前几年每月拿的是18元的工资,这两年涨了些,一个月26元。 他们一家三口每月交给姆妈15元伙食费,加上,侄子上学的花销,大嫂她姆妈瘫在床上每月一笔的医药费,两口子手里也不会存啥钱。 丁家大嫂瞅瞅丈夫,没吱声。 二哥忙道:“大哥大嫂、小妹,借多少我都感激,我保证,一有钱立马就还。” 二嫂跟着道:“我们打欠条。” 大嫂一咬牙:“两百。”这钱一出,儿子报班学画的事得搁一搁了。 丁珉紧紧捏着指尖,半晌,喉咙干涩道:“我那有八百,明天我拿过来。” 这话一出,丁珉只觉浑身的精气神都被抽光了。 二哥二嫂惊喜地连连道谢,丁家妈偷偷掐了女儿一把,耳语道:“你拿这么多钱,跟褚青商量了吗?” 丁珉不语。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5节 这钱是宋芸芸为给两个女儿落户,偷偷塞给她的。除了老三两口子,其他人都不知道。 牵着儿子的小手,走出污水横流的破旧老弄堂,丁珉一时有些茫然,借出八百,她手里还剩八十多块。 八百多,原是她走出褚家的底气。 “妈妈,咱们快回家吧,”房毓摇摇丁珉的手,顺着脖子往下抓道,“我身上好痒啊。” 丁珉低头查看,发现儿子头发、脖子、手臂上都有蚊子咬的硬包,“昨夜睡觉,你外婆没点蚊香吗?” “点了,不管用。”屋里住不下,昨夜他是和大舅、二舅、外公、表哥,拿着席子,睡在弄堂里的,那蚊子多的,耳边嗡嗡声就没停过,咬死他了。 经过药店时,丁珉进去花了五分钱,买瓶风油精给擦擦,痒是没那痒了,就是渍的疼。 到了宜兴坊,小伙伴一叫,房毓跟着跑去玩了。 丁珉继续往家走,一进灶坡间,就见谢曼凝守着钢精锅,炖煮着什么。 丁珉没理,径直从她身后走过,上楼。 谢曼凝气得啪一声摔了筷子:“丁珉,有你这么当人妻子的吗?丈夫在医院躺着,你不管不问,下班回来,菜不买、饭不做,见我从医院回来,连问一声都不问,你想干嘛?” “那你咋不问问,天下间有几个男人会将妻子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撕毁的?” “丁珉,你再别血口喷人,我撕了你!”谢曼凝一张脸涨得通红,“你说收到了录取通知书,谁见了?你问问咱楼上楼下,谁听说你考上大学了?禇青从小在大家眼皮子底下长大,自小品学兼优,道德高尚,什么时候干过偷鸡摸狗的事?这次高考,要不是他非要报考复旦最难考的数学系,什么大学上不了。” 相比一根葱、一瓣蒜都跟邻居斤斤计较的丁珉,灶坡间忙活的主妇们自是更相信彬彬有礼、矜贵自持、衣着体面、言之有物的褚青的为人。 “丁珉,可不敢往自家丈夫身上泼脏水,褚青还要考大学呢,口碑差了,政审不好过?” “对啊,不是说这次差两分吗,再复习一年,明年再考,一准能过。丁珉啊,夫妻一体,可不敢瞎讲。禇青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你放心吧,你要真能考上,他保准比谁都高兴,脸上有光啊,是不是?” 另一个嗤笑道:“你说自己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莫不是在做梦吧,你家禇青要考大学,那是凌晨四五点就起来读书,晚上十一二点还在做题,谁见你复习了?” 向家好婆倒是经常看见,丁珉晚上蹲在灶坡间给褚青炖汤时,抱着本子又写又算,只是想想丁珉平时的为人,终是没为她说半句话,主打一个不掺和。 “我复习还要你们看着?我报考还要拿个喇叭搁咱宜兴坊吆喝一遍?”丁珉冷笑几声,转身就走。 谢曼凝:“丁珉你给我回来,把晚上的饭做了。” “不做。” “那就别吃。” “不吃。” 丁珉这一罢工,一家人才知道有多不方便。 早上起来,没有热乎的泡饭、小菜了,晚上下班回来,亦是冷锅冷灶。 谢曼凝偶尔炖个汤,炒盘青菜还行,让她挑大梁,别想了,早上人家要备课,晚上回来要批改作业。 乐问夏更不行,她在家就没做过饭,打个鸡蛋汤都能烧煳了。 小六是实习护士,忙着呢,再说,她的手艺也没比乐问夏好哪去。 最直观的还是褚青,以前他住院,哪次不是丁珉围着他打转,端茶倒水,擦脸洗脚,各式汤汤水水,炖得清爽、喷香,喂到嘴边,里面穿的衣服一天一换,外衣两天一洗,带着肥皂香。 躺得无聊了,一句话,不管多难找的书,也不管外面刮风下雨,丁珉都能很快帮他寻来。 现在,衣服穿几天了,头发也早有味了,谁关注了?谁想起来给他拿换洗衣服了?便是偶尔提来的汤水,不是咸了就是淡了,要么便是油腻腻的难下嘴。 三天医院住下来,褚青便觉得自己馊了、臭了,腌入味了,浑身刺挠得慌。 熬不住了,褚青选择了出院,堪称有生以来住院最短的一次。 原以为日子会回到从前,结果,丁珉看到他回来,只是怔了下,便转身照顾儿子去了。轻咳一声又一声,等的那杯茶,始终没有端到手边。 到了晚上,丁珉更是直接把桌椅一挪,铺了张席子在地上,抱着枕头毯子躺下睡了,对他的各种需求视而不见。 褚青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丁珉一早便走,很晚才到家,主打一个不理不睬。 背地却一次次告诫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 日子轻轻往前滑动,没几天,开学了。 丁珉收拾东西,拿着户口本、工作证、录取通知书去报到。 一家人惊觉时,她已办理了住校手续,且上两天课了。 褚青在家怒不可遏,噼里啪啦一通砸,屋里碎片乱飞,无处下脚。 小五和乐问夏站在门口,看得咋舌,缝纫机砸了、收音机摔了、相册丢了、大衣柜上的镜子砸得粉碎,大嫂的东西扔得到处都是……啧,不过了?! 谢曼凝生怕他再犯病,连声哄道:“青啊,妈的宝,你放心,妈这就去学校唤她回来。” “让她滚——”褚青急喘着,大汗淋漓,嘴唇发紫,脸色一片灰暗。 谢曼凝急了,连忙应道:“好、好,让她滚。小五,快倒杯水,给你哥拿药。” 吃完药,褚青发紧的胸部,才得以缓解,呼吸跟着平缓下来。 安顿好儿子,谢曼凝等褚锦生下班回来,商量怎么办? 离婚是不可能离婚的,家里和老大丢不起这份人。 真让丁珉去上学,谢曼凝又不甘心,那不是自打嘴巴吗,前几天才跟邻居说,没见她参加高考,没见她收到录取通知书,老大撕她通知书的事,更是无稽之谈。现在人家拿着录取通知书上学去了,邻居问起,还说什么找老师说明情况补办的。 可恶、太可恶了,她是一点也不顾家里人的脸面啊! 褚锦生到家都晚上九点了。 谢曼凝拧了条毛巾给他,一边看他擦脸,一边把丁珉上学的事说了一遍。 “明天你拿一千块钱,去她娘家。” “一千?!”谢曼凝惊呼。 “她二哥家的女娃娃做手术,正好差一千块钱。就说借他们的。” 谢曼凝一愣:“什么病啊?” 褚锦生瞥眼妻子,轻叹,丁珉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去哪、忙啥,她是一点也不关心啊:“心脏病。” 芳芳早在几天前,就已经住进第二军医大学附属长海医院。 医院的蔡用之教授,早在65年,就给一位患有严重心脏病的患者,手术装置了一个我国自制的人造心脏瓣膜,来替换她有病的二尖瓣瓣膜。 这也是世界第二例、我国首例成功的人造心脏瓣膜手术。 等了好几天,手术医药费一直凑不齐,大人心焦,芳芳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扭头看向窗外。 外面艳阳高照,绿树成荫,蝉鸣声声。 二哥伏在床边,安慰孩子,手术不疼,等钱到了,做完手术咱就回家。 二嫂在门外,啪啪掉眼泪。 丁家爹爹姆妈,借遍亲朋,又凑了两百多。 在这种情况下,一千块钱,丁家如何拒绝得了。 便是丁珉也说不出拒绝的话,跟人命相比,尊严是什么?便是那一纸文凭,在生命面前,也轻飘飘地没有半点重量。 等邱秋和褚辰知道时,丁珉已经从轻工业专科学校退学,重新回归了家庭。 彼时,邱秋已经顾不上她的事了,送走血糖控制住、胰脏功能又恢复些、肝肾毒素排得差不多的史大柱。九月中,她也开学了。 一千多人,只招了27人,想也知道,课业有多繁重。 上学跟上班不同,没法带青丫和航航一起去学校,提前一周,邱秋便开始给航航断奶。 其实暑假里,邱秋已经时不时给他喂奶粉了,但陡然一断,小家伙还是不能适应,到点寻不到妈妈,便开始哼哼。 昭昭笑弟弟是小猪,是只光会哼哼的小肥猪。 袁帅笑她:“你弟是猪,你是什么?” 元今瑶笑道:“猪崽!哈哈……昭昭是只小猪崽。” “你才是猪崽呢!”昭昭追着她要打。 元今瑶绕着任成益、孙梁跑,吐着舌头回头逗她:“追不到、追不到……” 开学后,袁帅、任成益、孙梁去红星小学读一年级。 幼儿园里,只有昭昭和元今瑶结伴同行了。 早上上学,袁帅他们还可以带她俩一起走,将人送到幼儿园,再去上学。下午放学时间就不一样了,这下,青丫除了带航航,还要去幼儿园接她俩。 邱秋跟褚辰商量后,给青丫涨工资,由刚来时的15元,涨到二十。 邱秋刚去广济上班半年,不符合带薪上学的条件,中医药大学考虑过她的情况,每月补贴生活费18元。 开学第一天,邱秋才知道当初主考席上的三位老师,都是谁。 盘核桃的中年男子,是副院长兼任研究生班书记任章华。六十多岁的黑瘦老者,是大名鼎鼎的丁宜春。三人中唯一的女士是卫生部中医研究院的导师,柳一眉。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四位副班主任,和邀请来的全国各地的名师,并配以中年业务骨干,组成了老中搭配的师资队伍。 邱秋不住校,听同学们说,开学前,中医药大学的几位领导多次前往宿舍探望新生,并举办了几次师生座谈会。 任章华在座谈会上提出,要把首届研究生班,打造成“中医的黄埔军校”。 他们这27人,大都来自基层,有深厚的临床功底和扎实的理论基础,具有吃苦耐劳的品质和对求知的迫切。 开学典礼后,27名学生,按考分排序分组。 一共分为五组,每组有男有女,有中医院校毕业生、中医带徒生和自学成才者。 “相互促进,取长补短。这是我对你们学习小组的要求。”丁宜春说着,目光一转,落到前排的邱秋身上,“邱秋,你分数最高,年龄最小,莫要自满,在座的学医都比你早,临床经验不比你少,需虚心求教,勤而问之,博采众长。” 邱秋连忙站起来表态:“是!我一定时刻保持一颗谦虚的心,向诸位大哥大姐学习,用心领会每一个学习要点,让自己在这个充满挑战与机遇的环境中,茁壮成长,成为比大家更为优秀的人。” 不知是谁“噗呲”一声乐了。 邱秋回头冲大家眨眨眼。 大家哄笑。 一开课,便是中医四大经典,学中医的哪个不熟啊。 老师还是要大家通读、精读、背诵,反复咀嚼消化,他们在后跟着辅导、答疑和开办一堂堂讲座,而后对经典详尽注评。 先开的是丁宜春老师主讲的《黄帝内经》,并要求他们用4个月熟读162篇,丁老师不时穿插着一些讲座和答疑。 有关针灸的篇章,却是有针灸研究所的程老师讲解、示范。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6节 社科院哲学所林老师,教他们从方法论研究《黄帝内经》藏象经络学。 金陵大学天文系的卢老师,教他们《黄帝内经》中的天文历法。 国家气象局的张老师给他们讲《黄帝内经》与气象的理论原理等。 这种从多学科、多角度对《黄帝内经》讲解、答疑,极大地开阔了邱秋他们的视野。 《伤寒论》的课程进行到第6周时,改由北京中医学院的刘老师主讲,他结合经方应用经验讲课,常常听得学生心悦诚服。 江西的万老师辅讲《伤寒论》,力主“寒温统一”。 王老师结尾,他作了“《伤寒论》方剂分析及临床应用”的讲座,分析《伤寒论》方剂的配伍规律。 临近过年了,时老师给学生布置了《伤寒论》六经辨证。 第74章 生产2 “邱秋,快点,黄老师的‘卫气营血在内科热病的辨证论治规律’讲座要开始了。” “来了。”邱秋匆忙把日语作业交上去,抓起笔记本,提上布袋,撒腿跑出教室,跟上了小组的其他五人。 《温病条辨》除了董老师、方老师是主讲外,还邀请了七位临床名家,黄老师便是邀请来的其中一位。 讲座上,他观点鲜明地提出春温、风温等病名的不贴切之处,认为温病学要突破以季节命名的习惯,更觉得“伏邪”的概念已无存在的必要,三焦作为辨证纲领又太过笼统,力倡温病学应以卫气营血为主进行辨证。 讲座结束,邱秋跟在众人身后,从阶梯教室出来,小组里的老大姐邹婷笑道:“黄老师觉得三焦作为辨证纲领太过于笼统,方老师却在课堂上,力主三焦辨证,认为三焦辨证把温病分为三类,可归纳疾病的性质。” 老大哥魏岩笑道:“临床上,三焦辨证确实可以迅速帮医生准确判断病情,制定合理的治疗方案。” 张扬推了下眼镜,抱着书本道:“我个人觉得,三焦辨证更侧重于病变部位的划分,不如卫气营血辨证对温病的病理变化、热邪在体内的传变层次和阶段的划分,描述得那么精准。” “邱秋,说说你的看法。”邹婷道。 阶梯教室里点了炉子,出来便冷了。邱秋边走,边将大衣穿上:“各有优点,也各有缺点,我觉得应该互补互成。有些温病可能同时存在于多个脏腑的病变,且病情相互交织。这时候,单纯依赖三焦辨证,难以准确把握病情的全貌,需要结合其他辨症方法,如卫气营血辨证、六经辨证等,综合分析嘛……” 张扬勾唇笑道:“所以你认为应以三焦辨证为主,卫气营血辨证为辅?” “看临床时遇到的是什么病症吧。”出了教学楼,邱秋抬腕看看表,拎着木质圆环手袋,跟几人挥手告别,“走了,下午见。” 魏岩:“日语作业交了吗?” “交了。”邱秋应了声,快步朝车棚走去。 没想到,法语刚学个中不溜,因为《中日合平友好条约》的签订和生效,他们研究生班,又特别开设了日语。 骑上车子,出了中医药大学,邱秋去第一百货,买了两套婴儿衣服,一条小毛毯,两袋奶粉,两包红糖,去广济医院。 乐问夏生了,小五一早打电话来报喜,男孩,十斤八两。 褚辰放学赶来,等在广济医院门口,一起的还有褚韵,她现在是广济高干楼特招的按摩技师,每月工资25块,享有医生福利。 邱秋下车,笑道:“今天风大,你们傻站在这干嘛?” “等你。”褚辰说着接过自行车,关切道:“冷不冷?” 邱秋拽下羊皮手套,给他摸摸:“骑得快,一身汗。” 褚韵翻看了下邱秋带来的东西,“咱俩买重了。”她也是在第一百货买的两套小儿衣服,一条包被毯。 看了看,都差不多,只是颜色、花样略有不同。 “小孩子的衣服,都差不多,重了就重了,没人挑这个。”邱秋说罢,转头问她工作忙不。 十月中,陈教授回来了一趟,去高干楼给人看诊,听常年在高干楼的施乐生说,光一个九月,高干楼便住满了,现在想申请入院,都得排队。 因为一些老干部,听说广济疗养所,有专门给人按摩、晚上用药给人泡脚的技师,有那风湿、腿脚不好的,纷纷涌来了。 说起来,这难道不是褚韵的功劳? 陈教授给王梦凡提了提,没两天,褚韵便入职了。 晚上也不回家,就住在邱秋原来的宿舍。 “忙啥啊,”褚韵笑道,“听着他们讲过草地、在哪哪打仗,手里的活就干完了。” 邱秋见她做得开心,跟着笑道:“学习不能丢,《针穴经》要反复通读,中医基础理论和中医诊断学也要经常看。” “好。对了,上午我见大嫂了,看她那身形好似怀上了。” 邱秋一愣:“好事啊。” 丁珉重新回到纺织厂后,作为一名准大学生,厂里难免要重视几分,很快将她从车间验布组,调到了厂办,负责文件收发、归档,办公用品的采购与管理维护。 工作轻松,工资跟着涨了十来块,福利待遇也好了。 九月见她,还是满脸郁郁,十月再见,好似想开了,整个人充满了斗志,邱秋还以为是工作的关系,现在看……邱秋想笑,中医望闻问切,哪会看不出她跟褚青至少两年以上没过过夫妻生活了。 这是,将人压服了。 说着话到了妇产科住院部,一见丁珉,邱秋便笑开了。 丁珉现在变了很多,五官还是那么普通,却是调理得皮白面嫩,中长的波浪卷发,淡淡的柳眉,一点而朱的红唇,一件黑色羊毛大衣,搭配双同色的半跟皮鞋,身形高挑而丰满,似成熟的水蜜桃,充满了诱惑。 知道邱秋在笑什么,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走到邱秋身前,伸手笑道:“给我把把脉,看是不是女儿。” 断了她的学业,让她回归家庭,行啊,那一切都得按她的意愿来,再想让她守活寡,哼,做梦去吧! 既然长得好看,那就陪她生个漂漂亮亮的小囡,有儿有女有房有工作,男人还要他干嘛,想干嘛干嘛去吧,懒得理会。 邱秋瞥眼偷偷朝这边望来的褚青,扬了扬唇,伸手给丁珉号脉。 才怀孕一个多月,邱秋不是老中医,真不敢肯定胎儿的性别。不过,按滑脉辨男女的说法,丁珉右手更强盛,那多半是女孩了。 “是不是有些头晕乏力?”怀孕后,血容量逐渐增加,会导致血压轻微地下降,引起脑部供血不足。 是有那么一点,丁珉没在意。 “怎么会头晕?”褚青大步过来,问道。 邱秋:“回去多吃点肉蛋水果。” “营养不良?”丁珉担心道。 “不是,孕后正常反应。” 哦,那就放心了。丁珉指指屋里,小声道:“先前笑我肥胖。现在,比我那会儿还胖,姆妈真是疼她啊,后面几个月,鸡鱼肉蛋、成罐的奶粉就没断过。大半夜发动的,生不下来,那里挨了一剪刀,还是生不出来,最后没办法,剥腹取出来的。” “我现在可警惕了,不敢再像怀房毓那会儿,胡吃海塞。我得像你一样控制着饮食。” 她最羡慕邱秋的一点便是,生了俩,看着还跟小姑娘似的,腰肢纤细,没有一点赘肉。 怕她因噎废食,邱秋道:“回头我给你写张饮食单子。” “好。” 说着话,两人和二姐拿着东西进了病房。 乐问夏躺在床上,她娘家妈坐在床边,正端了碗猪蹄黄豆汤喂她。 肚子疼,喝不下,乐问夏正发脾气呢,让她妈把汤端走,不喝不喝,看一眼油腻腻的荤汤,就想到她昨夜受的罪,深恶痛绝! “不喝怎么喂奶?”乐妈妈哄道,“来,喝两口。你爸今早去菜市场抢到两条鲫鱼,晚上给你炖鲫鱼豆腐汤。” “不喝!”乐问夏一挥手,打翻了乐妈妈手里的汤,泼了乐妈妈一身,连被褥也脏了。 “啊,你咋这么烦——”乐问夏捂着疼痛的小腹,看着被子上的猪蹄黄豆,快崩溃了。 乐妈妈忙捧起被子上的东西,弯腰去捡地上的碗筷。 “小五,”邱秋唤在门口跟他大哥、四哥说话的褚旭,“快过来,带阿姨去洗洗。” 小五应了一声,跑进来一看,笑道:“怎么了?心情又不好了?烦什么,跟我说说,我去办?” 邱秋一瞅两口子热乎上了,扶起乐妈妈,拿上碗筷去水房。 褚韵放下东西,找来扫把将地上扫扫,又拿拖把拖一遍。 丁珉找护士,重新要了床被褥,让小五把乐问夏抱起来,给换上。 乐问夏住的病房,是爹爹姆妈出钱给定的单间。 没邱秋生航航住的那间采光好,乐问夏不满意,从入院那天起,心理上就别别扭扭的,接着事情一出又一出,她就觉得这间病房克她和孩子,闹着要换病房。 没有。便是这间,还是小六找来,张医生看在邱秋的面上,让人给腾的。 她这一折腾,躺在婴儿床上的孩子,被惊着了,哼哼叽叽哭了起来。 乐妈妈忙过去抱起来哄,邱秋跟过去看了看,小脸肉嘟嘟的,头发浓黑,眼线极长,是个漂亮孩子。 掏出红包,塞进包被,说了几句祝福语,又给乐问夏号了下脉,留下几道药膳方子,邱秋便和二姐、丁珉退了出来,叫上褚辰、褚青一起去吃饭。 小五忙着哄乐问夏,没有跟过来。 几人去了医院旁边的国营饭店,邱秋和褚辰还要赶回学校上课,没要太复杂的菜,辣酱面、生煎一客加肉丝面、皮蛋肉松拌豆腐,一碟四喜烤麸。 褚青掏出钱票,又加盘白切鸡。 白切鸡上来,直接放在了丁珉面前。 邱秋伸手戳戳丁珉,古怪道:“以前怎么不调教啊,也不是不能改变嘛!” 丁珉轻哼:“男人啊,就是贱!你捧着哄着恭着敬着,他对你不理不睬。不搭理他了,呵,反倒黏上来了。” 邱秋掏出个化妆镜,让她照照自己现在的模样,跟以前对比对比。 丁珉捏着镜子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邱秋的意思,瞬间红了眼框。 恨恨抹了把眼泪,合上镜子,还给邱秋,丁珉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爱人先爱己。”果然拿回工资,吃好穿好,钱花在自己身上,才是正确的。 邱秋拍拍她:“我瞧有几家夜校在招生,你有空去看看。” 丁珉迟疑着没应。 “你现在手头有钱了,”邱秋教她,“若是爹爹姆妈拦着不让你去读夜校,你就一个月花个十来块,请人帮忙煮个饭,打扫一下卫生。” 丁珉双眼一亮:“我找向家好婆,她正愁赚不到钱,没米下锅呢。” 邱秋指指褚青,“爹爹姆妈的软肋是大哥,想办法将人拿捏住。”既然离不掉、逃不开,那便要在婚姻里实现利益最大化。 丁珉别看说得凶,正面对上褚青,心理上还是怯的,“我、我能行吗?” “学呗。”邱秋也没啥经验,“要不你问问奶奶。”听褚辰说,老两口感情老好了,夫妻能恩爱一辈子,哪能不会点相处之道。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7节 “行,后天我过去。对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知道她退学后,借着小侄女需要营养,从爹爹姆妈手里抠了两百,又从大哥手里拿回了自己的工资,邱秋一点也不客气:“什么都行,我不挑。” 丁珉撇嘴,谁不知道你嘴叼,重油重盐重糖不要,剩菜不吃。 吃完饭,大家起身往外走。 褚辰看着褚韵的背影,犹豫了下,终是什么也没说。 昨天,孙建国打电话来,说若是他有个什么事,拜托他若是偶尔有空,来云南看看采采。 褚辰从报纸上知道,越南对我国西南边陲,一再挑衅,且越来越过火。 不知道,孙建国此次是出任务,还是…… “走了。”邱秋推上自行车,跟丁珉、褚韵挥挥手,看向褚辰笑道,“预报的今晚有雪,要是下得大了,晚上别回来了,去宿舍跟人挤一挤。” “好,你骑车慢点。” 邱秋点点头,骑车走了。 没等到晚上,五点左右,天空便洋洋洒洒地飘起了雪花。 “下节课是《金匮要略》黄疸篇,”魏岩扭头跟邱秋道,“你都倒背如流了,要不要先回家,明早我把笔记借给你。” “行啊,”邱秋收拾东西走人,“别忘了帮我跟班长请假。” “邱秋,”不等走到门口,班长出声将人叫住,并快步过来,递了份手抄的文件,“为了落实党的中医政策,解决中医药人才后继乏人的问题,国家决定从集体所有制医疗机构,和散布在城乡的民间医生中,选拔出一万名具有真才实学的中医药人员,转为全民所有制人员,以充实加强中医药教学、科研和医疗机构。你不是有亲戚在乡下行医吗?拿回去看看,若是报名,要趁早。” 一听这话,同学们全部围了过来。 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大规模、大范围地选拔中医药人才。 “班长,考上了,国家是不是要另外安排工作?” “笨,没听班长说吗,以充实加强中医药教学、科研和医疗机构。” “对啊,选上了,不是在中医药大学当老师,就是去科研所或各大医院。” 众人一听,有不少心动的:“班长,报名都需要什么条件?” “不论出身,不论现处工作种类,只一点,年龄要在30岁至55岁之间。考试通过,便会量才使用。”班长继续道,“考试分为初试和复试。初试考中医基础理论、中药、方剂、临床病例分析。最后一门临床病例分析,中药人员免考。” “复试考口试和论文,中药人员考药材鉴别和加工炮制。” “哇,我的年龄附和……”有人叫道。 只是话没说完,便被班长拿书拍了脑袋:“研究生毕业,你哪儿去不了?要跟人争这些工作岗位。” “班长,我家也有大龄无工作着落的医药人员,你怎么只把文件拿给邱秋?” “邱秋来自山区,他们哪儿消息闭塞。你家也是?” 众人不吭声了。 邹婷笑道:“邱秋,明天别忘了给班长带兜你们山区出产的苹果。” 邱秋点头,上月,县食品厂给褚辰同学牵线的全国土特产公司送货,大哥张思铭让人给他们送了两筐苹果、两筐橘子。 “班长,谢了。”邱秋摇了摇手里的文件,“下雪路滑,我先走了,作业明天补交。”讲《金匮要略》的罗老师最喜欢布置作业了。 班长吴鞠颔首:“路上小心。” 冬日,天黑得早,邱秋到家楼道里已亮起了灯。 航航听着钟表“当当”响了几下,张着手要往门口去,嘴里叫着:“啾啾、啾啾……” 青丫点了点他的额头,再次纠正道:“叫妈,妈妈,来跟我叫,妈妈、妈妈……” “啾啾咯咯……啾啾……”臭小子天天听褚辰、老太太、青丫叫“邱秋”,等到学说话时,没想到张嘴,不是叫“妈”,叫“啾”。 跟小鸟似的“啾、啾……”个不停。 再想让他改口,难了。 也不是不会叫妈,就是喜欢叫“啾啾”,受他影响,昭昭最近也不叫妈了,跟着唤“啾啾”。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青丫顾不得再纠正他,快步到了门边,先邱秋一步打开房门。 航航在张思铭送来的手工学步车里,张着双小手,拖着小车车,呼啦啦往这边跑,“啾啾、啾啾……” 邱秋放下布袋钥匙,弯腰换上拖鞋,点点航航的额头,没好气道:“叫妈。” 航航喷着口水,咧嘴笑道:“叫叫。” 邱秋抚额,转身去洗手:“奶奶还没回来吗?” 青丫抱起航航,跟在她身后道:“打电话说,今天不回来了,住宿舍。” 机械厂给老太太在科研宿舍楼安排了一个单间,邱秋去看过,条件挺好的,装的有暖气片。 擦擦手,邱秋朝客厅看了看:“昭昭呢?” “楼上。对了,”青丫将往邱秋怀里扑的航航,递给她,“思铭哥又让人送了两筐药材和一些腌货来。” “药材在哪呢?” 青丫指指阳台。 邱秋抱着航航朝阳台走去,小家伙一天没见妈妈了,抱着邱秋的脖子,就往她脸上糊口水。邱秋嫌弃得不行,“下午吃苹果了吗?” 青丫拿了把剪刀过来:“吃了。削皮去核,我用红枣给他炖了一个,全吃完了。” 邱秋摸摸他的小肚肚,活动量大,消化完了:“等等,妈妈给你喂饭。” “啾啾。” “叫妈。” “啾。” “臭小子。”邱秋拍了下他的屁股,看青丫拆箱,扒开干茅草,露出里面带着湿泥的天麻,和一捆用雨布、报纸裹着的石斛,“赶紧拿出来,晾上。” 路上走了几天,再不晾晾,要坏了。 青丫应了声,去拆另一个纸箱。 这一箱全是晒干的药材,有白及、南板蓝根、艾纳香、吴茱萸、红丝线、水麻、紫珠叶、刺梨根等。 怎么全是消炎止血、祛寒止痛、温中止泻、清热解毒的药? “青丫,拿竹篮帮我捡些天麻、石斛,我带航航上楼接昭昭。” 这几个月,有时青丫忙着走不开,跟袁爷爷说一声,老爷子二话不说,下楼就去幼儿园,接了昭昭和元今瑶回来。 还负责看顾、教导。 青丫做了好吃的,也多会端些过去。 两家有来有往,关系越发近了。 青丫应了声,放下手里的剪子,去厨房拿了个竹篮过来,不用邱秋再说什么,便捡了一半的天麻和石斛放在篮里:“邱秋,袁老的偏头疼治不好吗?” 袁爷爷属于家国重要人才,人家有专门的医生看顾。 邱秋从没提出号脉什么的。 光从面相上,邱秋猜不准,病情发展到了哪个阶段。因为老爷子是个能忍的,平时见他多是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再加上,他的伙食完全按照医生写的营养餐再做,还会定期吃维生素什么的。 偏头痛患者惯有的面色蜡黄、苍白、缺乏光泽,及眼神疲惫、黯淡,精神状态萎靡,都没在老爷子面上体现出来。 天麻压秤,大半篮都是它,青丫担心邱秋提不动:“我陪你们上去吧?” 行啊。 袁军来开的门:“邱阿姨,你下班回来了,快请进。” 看到他,航航便双眼一亮,张着两手要他抱着飞飞:“噗,飞~” 袁军将人接过去,往上举了举,逗得航航咯咯直乐。 邱秋朝炉子旁的地毯走去,几个小家伙围坐在一起,做手工。 袁帅他们劳动课上,老师布置的作业,让学生们用废旧材料制作简单的玩具,或是用草绳编织小物件。 昨天晚上,已经将零部件弄齐了,今天在组装,袁帅的是飞机模型,任成益的是小木船,孙梁用各式彩纸,折了个孙悟空。 昭昭、元今瑶看着在孙梁手里成形的孙悟空,双双露出了惊叹的表情,袁爷爷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得可乐。 “袁老。” 袁爷爷扭头见是邱秋,拍拍身侧,笑道:“坐,喝什么,自己倒。” 邱秋在他身边坐下,指指青丫放在门口斗柜上的竹篮:“老家捎来些天麻、石斛,给你拿了些过来,你留着炖汤。” 袁爷爷没客气,天麻、石斛对他的病情确实有些帮助。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眼看着几人的手工都完成了,邱秋带着两个孩子和青丫跟大家告别。 刚走到楼梯口,便听袁帅一声惊呼:“爷爷——” 第75章 申请批下 邱秋、青丫带着孩子要走,袁爷爷起身相送。 送到门口,看着人往楼梯那边去了,袁爷爷立在灯下,刚要转身进屋,便觉右眼后方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这疼痛太熟悉了。 袁爷爷心道一声“坏了”,揉着太阳穴进屋,匆匆便要避回自己卧室,免得等会儿发作起来吓着孙子和另外三个孩子。 然而,这次好似比哪次发作得都快,刺痛从眼后蔓延开来,如同藤蔓,迅速爬满了整个右侧头部。 每走一步,都似有人拿着小锤子对着脑袋在敲击,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疼。 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头顶的灯光,变得格外刺眼,每一道光束都似一把利刃,刺进眼里,搅动着脑子。 双手紧紧按压着脑袋,试图让那钻心的疼痛减轻些,不等走到卧室门口,袁爷爷便跌坐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脑袋里如同钻进了千万只蚂蚁,啃噬着每一条神经。 袁爷爷低吼一声,头“砰砰”撞向地面,想将里面的蚂蚁撞飞出来。 袁帅、袁军听到动静,惊呼一声,跑向爷爷。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8节 邱秋忙将航航往青丫怀里一塞,拔腿冲回袁家。 孙子的叫声,似一把把电钻往脑袋里钻,将疼痛无限放大,袁爷爷紧闭双目,咬紧牙关,汗湿鬓发,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痛苦地抽搐着,双手胡乱地挥开两个孙子,“砰砰砰……”头一下又一下撞向地面。 “让开!”揪着袁帅、袁军的后衣领子,将人丢到一旁,邱秋飞速解开腰间的针带,扬手一抖,铺展在一旁的餐桌上,右手拂过,取过数枚金针,掏出随身装在口袋里的小瓶酒精,捏出棉球,擦过针尖。 两针,将人放倒。 随即扎向太阳穴、率谷穴、风池穴、外关穴…… 邱秋迅速捻动一枚枚金针,阴阳十三针,以诸多古法针经为理论指导,“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亦加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刺激神经末梢量是传统针灸的20倍以上。 很快,袁爷爷便觉得那疼都转移到了针扎的穴位上,不但疼,它还酸、还胀,疼着疼着,又热了起来。 接着所有的针刺点仿佛依着某种规律连成了线,如一条条汩汩流动的溪流,流到哪里痛到哪里,慢慢又变得鼓胀胀、热乎乎的。 疼痛什么时候消失的,不知道,清醒过来时,就觉得头好轻啊,是一种,只有年轻那会儿才有的舒坦和清明。 袁爷爷睁开了眼,额头肿胀,汗湿衣衫,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脸上却绽开了笑,声音亦是中气十足,不似以前,每次发作后都虚弱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邱秋,早知道你有这一手,我该亲自上门求医才是。啧,瞧瞧我老头子错过了什么,多受了多少罪。” 邱秋笑笑,将拔下来的金针交给昭昭,消毒、装袋,伸手给他号了号脉,架起一条胳膊,将人扶起来:“我扶您进屋,您赶紧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别冻感冒了。” “谢谢邱阿姨。”袁军说着,忙上前扶住爷爷另一条胳膊,带他往卧室走去。 袁爷爷笑呵呵道:“是得换,感冒有时也会犯病。我可不想受那罪。” 袁帅小跑着,先一步推开爷爷的卧室,打开衣柜,找出衣服。 将袁爷爷扶坐在床上,邱秋便退了出来。 袁帅、袁军帮爷爷换衣服。 惊吓过后的任成益、孙梁、元今瑶,看着昭昭将刚刚用过的一枚枚金针消毒、按着型号插进相应的封袋里,纷纷好奇道:“昭昭,刚才你都不害怕啊!” “对哦,昭昭你好勇敢!”元今瑶拍拍胸口,“方才袁爷爷撞头的模样,跟、跟……哎呀,反正,我都要吓死了。” “袁爷爷头疼才撞地呀。”昭昭将最后一枚金针插进封袋,丢开棉球,拎起针带两头,往自己腰上一围,笨拙地捏着两条布条子,往一起系着:“我和妈妈在寨子里时,来诊所看病的人什么样的都有。有割稻伤到腿的,有去山里弄蜂蜜被蜇得满头包的,还有被牛踢、被蛇咬、被野猪撞,一个个的,可比袁爷爷严重多了。” 元今瑶:“都找你妈妈看吗?” 昭昭好不容易,将两条布条系成一团,打成死结,扯了扯,嗯,掉不了:“我妈妈忙不过来,他们也会找韩鸿文哥哥看。” 任成益:“昭昭,中医用的针不都是银色的吗?” 元今瑶:“对啊,给袁爷爷看病的江叔叔,每次往袁爷爷头上扎针,用的都是银色的针。” 昭昭拍拍腰上的针带,咧嘴笑道:“我妈妈的这是金针。” “哇!”几人吃惊道,“用黄金打制的吗?” “昂。”昭昭开心地点点头,“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妈妈给我打一副。” “你不是喜欢做飞机模型吗?怎么又要金针了?”元今瑶不解道。 “模型是爱好。学医是……”昭昭挠挠头,想了想,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工作。” 元今瑶:“你以后要当医生?” “嗯!”昭昭重重点了下头。她小小的脑袋瓜子可是记着呢,妈妈说啦,她最值钱的是药方、香方。 不学医,怎么继承。 对,就是“继承”这个词,爸爸说了,一代又一代传下来的东西,到她这辈,可以称为“继承”,也叫“传承”。 邱秋出来,见几个小孩说得热闹,也没打扰,问过袁军,知道他们还没吃饭,袁爷爷熬了锅白粥,馏了肉馒头,菜说是等袁妈妈回来炒。 让青丫抱着航航先坐在沙发上看会儿连环画,她走进厨房,见家里有鸡蛋,取了俩。 叫了袁军出来,教他用天麻蒸鸡蛋。 还没蒸好,褚辰找来了。 邱秋忙打量了他几眼,见身上的落雪已经扫去,摸摸手,也不冷,便放心了:“不是让你今晚住宿舍吗?” 褚辰弯腰伏在妻子耳边,低声道:“想你和孩子。” 邱秋唇角微翘,跟出来的袁爷爷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一家五口便告辞离开了。 吃过饭,青丫去厨房洗刷,昭昭练钢琴,邱秋抱着航航将班长给自己的文件拿出来,递给褚辰:“唉,有年龄限制,韩鸿文和张成周都不到三十,这次考试是别想了。给舅公打个电话,看他要不要报考。” 褚辰仔细看过文件,起身亲亲妻儿:“好,我这去。” 穿上大衣,褚辰去楼下电话室打电话,邱秋教航航叫妈妈。 “来,航航叫妈妈,妈妈、妈妈……” 航航看看邱秋,咧嘴一笑,口水都下来:“啾啾、啾啾咯咯啾啾……” 臭小子是打定主意不叫妈了,邱秋拍拍他的屁股,拿手帕给他擦擦嘴,找了本儿童画报,教他认上面的图画。 看了两页便不耐烦了,转头要找昭昭:“姐、姐……” 昭昭练琴呢,他一去,准捣乱,邱秋抱着他去阳台看花,山茶开了,一朵朵有吃米饭的小碗那么大,粉的、红的。 航航光看不过瘾,伸手要揪。 邱秋就着阳台上的灯光,寻了朵快开败的,让他拽。 扯下来给小家伙插在绒线帽上,抱着他去照镜子。 可开心了,扭着头跟青丫、昭昭显摆。 袁爸爸袁妈妈下班回来,听说自家老爷子又犯病了,是楼下的邱秋给施针止了疼。 一看老爷子额上的撞伤,便知这次比以往都严重,尽管老爷子一脸轻松,说话中气十足,连说邱秋医术了得。 两个儿子也在一旁,夸了又夸。 袁妈妈听得还是将信将疑,推着袁爸爸去楼下打电话,叫老爷子的保健医生过来一趟,给看看。 袁爷爷知道儿子儿媳不把小江折腾来,得一句准话,今晚怕是睡觉都不安稳,便没阻止。 褚辰这边电话一挂,便见楼上的袁爸来了,笑着寒暄了两句。褚辰出了电话室上楼,袁爸进去打电话。 “褚辰,”俞佳佳身着黑色的羊绒大衣,戴顶同色的贝雷帽,围着大红的羊绒围巾,拎着大包小包,一脚踏进公寓大楼,见褚辰在等电梯,忙道:“快过来,帮我提些。” 她打乌龟车来的,还有些东西放在路边,没提进来。 褚辰转身,忙接过她手里的大包小包,“怎么拎了这么多?” “还有呢。”俞佳佳说着,已经跑出去了,两分钟没到,又抱了个大大的纸箱进来。 褚辰微微愣了下,随即开玩笑道:“咋,要搬回来住啊?” 俞佳佳双眼一瞪:“不欢迎?” “欢迎。” 俞佳佳满意地轻哼了声,这才说正事:“我去美国的申请,批准了。” 褚辰毫不意外,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很快中美双方发表了《中美建交联合公报》,政策再次放宽,俞佳佳去美国便是年前不批准,年后也会批准:“什么时候走?” “手续全部办下来,要到年后了。年前这几天,我想去西北,见见我哥。” “知道具体地址吗?” 俞佳佳点头,父亲平反后,她专门花钱在报纸上登了消息,为的就是让哥哥看见联系她。 只是一直没得到任何回应。 上周,她去找康长胜,请他帮忙查查哥哥情况。 昨天他秘书送来个信封,里面装着哥哥近些年的消息。 人在青海机械制造厂上班,73年跟同厂的一位女职工结婚,75年育有一子,77年又育有一女。 看着手里的资料,俞佳佳环抱着自己痛哭了一场,既庆幸他还活着,且过得还不错,又委屈得不行。她想亲自去一趟,问问,这么多年他可有担心过下乡的妹妹?可有找人打听过父母的消息? 电梯下来了,两人提着东西迈进电梯。 “钟叔。”褚辰唤了声,摸兜掏出一包大前门,递了过去。 俞佳佳撇嘴,总觉得褚主任假得很,自己不抽烟,兜里却没咋断过,见人便是发、发,好似跟谁都不错,其实呢,真正走进他心里的没几个。 褚辰跟钟鸣寒暄着,电梯很快到了六楼。 两人步出电梯。钟鸣犹豫了一下,“褚同志。” 褚辰回首,见钟鸣一副有话说的模样,示意俞佳佳先走:“钟叔,有事你尽管吩咐,别见外。” “我那有几件瓷器……” 褚辰看看表,八点多,钟鸣是九点下班:“我半个小时后,去汽车间找你。” “诶。”钟鸣高兴地应了声,拉上栅栏,启动电梯,下去了。 褚辰转身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家。 客厅里,俞佳佳打开一个个纸袋,正往外取衣服,给昭昭的是带毛毛领的红色小袄,航航的是同款蓝色小袄。 配的都是黑色的条绒裤。 给邱秋、老太太和青丫的是长款,翻领、双排扣,军绿色、黑色、灰色的毛呢大衣。 邱秋将航航往褚辰怀里一递,拎起军绿色的大衣试了试,十分合身,颜色她也喜欢。 青丫的是灰色,她试了试,开心地要给俞佳佳拿钱。 俞佳佳没客气,收了布料钱。 等到邱秋要给时,俞佳佳没接,她跟邱秋要了两瓶人参丸。 陈教授11月去了东北,这一个多月,没少让人给她带品相好的人参回来,人参丸配了不少。知道她要去美国了,邱秋没吝啬,给了四瓶,保命地给了一瓶五丸。 俞佳佳将五瓶药珍惜地放进手袋里,递了叠侨汇券给邱秋,小姨怕她没钱花,这几个月没少汇款给她:“拿着赶紧买台洗衣机吧,洗衣服方便。” 褚辰和邱秋都是自理能力强的,他们的衣服,多数是自己在洗。 俞佳佳见不得邱秋那双学医的手,去卫生间洗衣服。有这时间,邱秋什么做不了。 “谢了。”邱秋欢喜地接过,仔细看了,有粮票、肉票、油票、布票、棉票、副食品券、工业券、肥皂票、煤票等,数了几张肉票、油票、副食品券给青丫:“抽空去侨汇商店看看,买些肉和油回来,灌些腊肠,炸些油豆腐吃。” 青丫知道邱秋这是想吃熏肉、腊货了,张思铭送的是一整条咸羊腿和十几斤腌制的稻花鱼。 收了券,青丫心里想着明天给耗子打电话,让他在寨子里买些寄来。 又说了会儿话,几人洗洗便要睡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19节 俞佳佳一来,昭昭便离了青丫,去老太太房里跟她睡,按昭昭的话,佳佳姨身上香香的。 青丫捏捏她的小鼻子,直骂小没良心。 昭昭嘻嘻一笑,揽着青丫的脖子,笑道:“太奶奶的床大啊,垫得软软的,睡着老舒服了,要不你也一起,大家挤挤睡。” 青丫摇头。 昭昭安抚地拍拍青丫的背,哄道:“放心吧,我就陪佳佳姨睡一晚,明天还跟你睡。” 青丫轻哼:“谁稀罕!” 笑闹了一阵,青丫回了房,俞佳佳看着在床上翻滚的昭昭,踮起脚尖,教她拉伸身体。 褚辰看看时间,将睡着的航航放进汤婆子暖热的被窝,亲亲妆台前抹脸的邱秋,跟她说一声,拉开床头柜,取了两千块钱装在一个信封里,出了家门,去汽车间。 钟鸣将妻儿打发出去,一个人在屋里等着呢,听到脚步声,先一步打开门,请了褚辰进去。 瓷器不少,褚辰只看中一个用来装茶叶的越窑青瓷小罐,和一个雨过天青云破处的妆窑小碗。 “多少钱?钟叔。”褚辰点点茶罐和小碗。 钟鸣不懂瓷器,他找褚辰,是知道褚辰暑假去旧货市场没少收东西,觉得手里的东西他可能会要:“就这俩?你不再挑挑?叔给你便宜点。” 褚辰摇摇头,东西在精而不在多。 钟鸣看着那两样不大的东西,一咬牙:“五百。” 褚辰怔愣了下。 钟鸣以为褚辰嫌他报价高了,忙又抓起两个花瓶塞给褚辰:“我知道你家邱大夫喜欢插花、种花,这俩算是饶头。不瞒你说,叔缺钱,要不然也不会出手这些东西。” 公寓住的老住户,谁不知道他手里有东西。不举报、不追究,那是因为没证据,这会儿出手,他真是冒了极大的危险。要不是老大结婚,女方不愿挤住汽车间,要他家想办法跟人调换房子,他也不至于…… 褚辰没说什么,伸手插进大衣兜里,顶开信封,估摸着厚度,抽了一叠出来,一数五百五。 收回五十,剩下地递给钟鸣。 钟鸣接过,点了起来。 褚辰蹲下,拿报纸将东西仔细包好,收进一个化肥袋子里,跟钟鸣说一声,提着袋子出了汽车间,回了家。 邱秋还没睡,躺在床上,拿着本《日语汉字字典》翻看, 褚辰将化肥袋子提进储藏室,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放进红木箱锁好,这才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回房。 邱秋放下字典,胳膊肘支在靠枕上,托腮看他:“买了?” “嗯,”褚辰换上睡衣,上床,将邱秋拥进怀里,低声道:“一个唐代的越窑青瓷小茶罐,一个宋辽金时期的汝窑青瓷小碗,两个宣统官窑粉彩花瓶。” 都是好东西。 邱秋不懂现在的古瓷价格,暑假褚辰买的,多是用来装点房间的民国物件,有留声机、西式台灯、雕刻摆件、羊毛地毯、丝绸挂饰等:“拿的钱够吗?” “一共要了五百。”褚辰解释道,“卖给类似于侨汇商店那样的正规店,肯定不止这个价,只是他这来历不正,他不敢冒头,咱买也担着风险,所以,五百也不算少了。” 这年头,人均工资三十多块,搁一般人家,谁会掏五百买不能吃用的古瓷。 楼上有钱的那几家,哪个不是玩心眼子的老手,钟鸣躲都来不及呢,哪敢凑上去售卖。 “有风险,就别买了。”邱秋觉得现在的生活挺好的,没必要为点利益,把前程搭进去。 褚辰亲亲邱秋的额头,轻“嗯”了声,保证道:“听你的。” 邱秋好奇道:“现在可以补差价跟别人家换房吗?咱们住的不都是单位分的房子吗?换的话,不需要向单位报备?” 褚辰扯起被子,捂住邱秋的肩头,又探身看了看睡在里侧的航航,轻声道:“这种事都是你情我愿的,单位不管,不过得给他们报备一下,因为每月要按住房面积交房租、水电。” 两人窝在床上,小声说着话。 楼上,江医生看着精神头十足的袁老,要不是袁家都一口咬定,袁老下午六点那会儿,犯过病,他都不敢相信。 号了号脉,又查看过袁老头上撞的伤,江医生感叹道:“你们说的这位邱医生,医术先不说如何,光这一手针灸,我是万万不及的。” 第76章 季乐山 宋美娟和丈夫袁立成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若是没记错的话,楼下的邱同志今年才二十出头吧,江医生自小跟着家中长辈认药采药识穴施针开方辩证,现在五十多岁,于中医一道那可是老资历了。 竟只是给老爷子号号脉,便这么推崇邱同志。 江医生见的病人及家属多了,什么心态,他一看便知,笑道:“学医不只是勤勉、时长,还需要天赋。” 袁帅举手:“邱阿姨过目不忘。” 众人更是大吃一惊,真有人过目不忘啊?! 袁帅重重点了下头:“昭昭不及她妈妈,背书要多看两遍。” 袁爷爷点头附和:“昭昭确实聪明,教导起来,特别有成就感。”最近,他已经借由一个个小故事,给小家伙们讲孔孟之道了。 什么是“理”,什么是“气”。 仁、义、礼、智、信等德行,以及中华之德道,如厚生、爱民、公平、正义、诚实、守信…… 学得最好的便是昭昭,能复述、熟读成诵,至于运用嘛,孩子还小,暂不强求,只需身正便可。 “邱同志在哪上班?”江医生问道。 袁帅再次举手:“邱阿姨先前在广济,现在在中医药大院读研究生。” 中医大学的研究生班啊!27人,那可是从上千人中选拔出来的,个个是人才,中央、地方都特别重视,全国各地名医,受邀前去上课,无不是倾囊相授。 “有空见见。”江医生笑道。 袁老双眼微微一眯:“行啊,你下次星期天来,我请邱秋来家喝茶,给你们介绍一下。”江医生在干休所上班,工作清闲,工资高,人脉广,结交一下,于邱秋不是什么坏事。 江医生笑着应了。 又说了会儿话,江医生便提出了告辞。 宋美娟、袁立成和两个儿子,亲自将人送到楼下,看着人开车走了,这才上楼。 一进家门,宋美娟便收拾了一堆东西出来,要给邱家送去,以示感谢。 袁立成一把将人拉住,给她看表:“邱家有幼儿,这会儿早该睡了。明早再送。” 宋美娟一拍额头,懊恼道:“你瞧我这脑子,忙得都不灵光了,一回来就该去谢的。” 袁爷爷坐在沙发上,用熬的艾草水泡着脚,笑道:“邱秋不介意这个。” 宋美娟:“她品性好,咱家不能不讲礼数。” 说罢,又加了两瓶汾酒和一条牡丹牌香烟。 袁帅看着烟酒:“妈妈,褚叔叔不喝酒,不吸烟。” “咦,品性这么好!”宋美娟说着翻眼看向袁立成。 就好一口烟酒的袁立成,摸摸鼻子,忙蹲下给老爷爷擦脚穿鞋,扶他老人家回屋睡觉。 “哼,算你跑得快!” 袁军捂着嘴偷笑。 第二天一早,宋美娟、袁立成便提着东西上门了。 俞佳佳要找人买去青海的火车票,早早便走了。 褚辰的学校离家远,邱秋让他先走,自己迎了人进屋,亲自给泡了红枣姜茶放在二人面前。 宋美娟端起茶杯,扫了眼屋内精致雅趣的布置,看向肤白貌美的邱秋,二人不是第一次见了,可不管见多少次,宋美娟还是会被邱秋一双过分干净、清澈的眸子吸引。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 若这话是真的,那这位邱同志的心灵该有多灵透啊,怪不得在医术一道上这么有天赋,这样的人,若能专一道爱一道,做什么都会成功,心里没有杂念啊。 “宋姐、袁同志,尝尝家里炸的油墩子。”青丫送了一盘六个油墩子过来,刚出锅,滋滋还冒着热气,油香味引得人,恨不得吸溜下口水。 昭昭拿了筷子递给两人:“宋妈妈、袁爸爸,吃。” 航航划拉着自己的学步车奔过来,举着吃了一半的油墩子,含含糊糊地道:“叽——” 昭昭回头纠正道:“是吃,不是叽。” “叽、叽……” “吃!” “叽——” 宋美娟听得发笑,跟邱秋道:“你家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 昭昭肉乎乎的,大眼灵动,鼻梁挺直,小嘴嫣红;小的这个,跟他爸一样,长着双端凤形桃花眼,双眼一眯,可爱得不行。 “淘得很!”邱秋笑道。 袁立成一把将航航从学步车里抱出来,揽在怀里,笑道:“吃得不轻啊!” “不挑食,给什么都吃。”邱秋说着,将油墩子又往两口子面前推了推,“宋姐,尝尝,炸得多,别怕不够吃。” “那我就不客气。”宋美娟说罢,夹了个,另一手在下面托着,送到嘴边,咬了口,外焦里酥,满口都是萝卜丝的清甜,“青丫炸的吗?这手艺也太好了,比在外面卖的都好吃。” 袁立成也拿筷子夹了个,吃了起来,边吃边点头,“确实好吃!” 青丫笑笑,又端了两碗桂花米酒汤圆过来。 两口子本只想坐坐就走的,没想到,这一吃,停不下嘴了。 等袁帅来叫昭昭上学,两人才惊觉时间不早了,忙擦擦嘴,摸了下鼓起来的肚子,告辞。 袁帅惊讶地看着爸妈。 宋美娟捏捏儿子的脸:“怪不得老说我炒菜不好吃,原来是吃到好的了。” 青丫做饭确实越来越好,偶尔给袁家送去的菜式,不等两口子回来,就被老小孩的袁爷爷和两个正是能吃的半大孩子干掉了。 这还是宋美娟和袁立成,第一次吃到邱家的饭菜。 袁帅心虚,板着小脸没敢吱声。 袁立成一看儿子的表情,乐了,伸手给了他一个钢镚,雪天路滑,叮嘱了儿子几句,忙和媳妇下楼上班去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0节 昭昭端了盘油墩子递给袁帅,让他和任成益先吃着。她则找青丫要了包点心的牛皮纸,裁成小片,一片包一个油墩子,拿大纸袋装了,拉着已经吃了两个油墩子的袁帅和任成益,下楼叫元今瑶、孙梁。 见了面,将油墩子一分,一人捧着一个,边吃边顺着楼梯往下跑,早上,坐电梯的多,他们便不等了。 “昭昭,你家老吃油炸的食物,油还能吃到月底吗?”元今瑶吃完最后一口油墩子,不舍地将牛皮纸叠起来,捏在手里,等会儿好扔进路边的垃圾桶。 每人一月四两油,家家户户便是吃油炸食物,一月也不会超过两次。 邱家这已是第三次了。 月初吃的春卷,前两天吃的菜角。 偶尔青丫还会炸碗酥肉或是菜丸子,做道小酥肉或是丸子汤改善改善伙食。 那香气,元今瑶闻着可馋了,真希望自己也是邱家的孩子。 昭昭将手里的牛皮纸塞给袁帅,拿帕子擦擦嘴,回答道:“能啊,上月耗子叔让人给我家捎了壶两斤的茶油,上上月嘉树叔让人送来三斤菜籽油。” 孙梁:“你家亲戚真好!”他家虽然很少开伙,但爸妈单位发些什么,外婆、小姨一准儿闻着味儿来借了。 “我家对他们也好呀,”昭昭掰着手指数道,“我们来时,我妈妈留下的药材种植手册,今年可帮寨子大忙了,听耗子叔打电话说,光秋天卖药材,就挣了老大一笔。” 任成益:“那你们寨子还穷吗?” “穷,老穷了!”昭昭点着小脑袋,一本正经道,“寨子里的人,没工资没福利,看病要花钱,房子要自己盖,衣服要自己织布做,老辛苦了,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次大肥肉。”想着秋里水沟里的黄鳝、泥鳅、螺丝,月湖里的岩花鱼、大草鱼、鲫鱼……山里的野兔、野鸡、蛇和竹鼠,昭昭吸了吸口水,不敢看任成益的双眼。 青丫姑说了,在外面要学会叫穷。 袁帅看她一副心虚的模样,想笑。 爷爷说了,就昨天邱姨提来的野生天麻,那品质,最少得三十多块钱一斤。 天麻种植,三年一收,月湖寨若是今年才开始种植,那还没形成规模。只是,褚叔扶植起来的果树,一季收成也不会少到哪里去。 比着爷爷说的那些山区生活,昭昭老家绝对是个富裕的寨子。 几个孩子说着话,到了幼儿园大门口,看着昭昭拉着元今瑶的手跑进班级,任成益招呼袁帅、孙梁快走,雪又下起来了。 宋美娟夫妻和孩子们一走,青丫便放下碗筷,整理起了宋美娟他们拎来的东西。 奶粉两罐,麦乳精一瓶,海棠糕、黄松糕各一包,红糖两袋,巧克力两盒,茅台两瓶,汾酒两瓶,牡丹牌香烟两条,还有专门送给邱秋的红纱巾一条。 “邱秋,这礼会不会重了些?” 邱秋抱着航航过来,拿起红纱巾看了看,这品质绝不是一般商店买的。 航航伸手一把抓住,就往自己头上戴。 邱秋往沙发上一坐,将他搁在腿上,取过红纱巾捋顺,给他系在脖子上,笑道:“真好看!” 航航扬着小手要去照镜子,邱秋抱着他过去,扭头跟青丫道:“糕点拆开,留着你和航航在家吃。巧克力给昭昭,让他们小孩子自个儿分分。其他的先收起来吧。” 青丫应了声,将烟酒等物提进了储藏室。 等她忙完,邱秋将航航递给她,寻了个纸箱,塞了些稻草,开始往里装苹果和橘子。 “拿去学校送人吗?” “嗯,咱老家的苹果、橘子好吃,带过去给同学们尝尝。”想了想,邱秋拿牛皮纸把剩下的油墩子全包了,放进纸箱里。 亲亲航航的小脸,跟青丫说了一声,背上军用书包,抱起纸箱出了家门。 路滑,邱秋没骑车,坐电车到了学校。 一进校门,便遇到了学习委员伏若南。 “抱的什么?”伏若南说着伸手就将纸箱接了过去。 “老家寄来的水果,还有一包今早炸的油墩子。” 一听有油墩子,伏若南快跑几步到了廊下,将纸箱往地上一放,打开,取出牛皮纸包,拿了一个油墩子就往嘴里塞。 “凉不凉啊,你就这样吃?”邱秋说着,往她身侧站了站,帮她挡挡风和飘来的雪粒子,取出军用书包里的保温杯,拧开杯盖,递给她:“又没吃早餐?” 油墩子裹在牛皮纸里,又埋在稻草下,不凉,温温的。 伏若南一口热红枣姜茶,一口油墩子吃得直眯眼,太香了! “吃了,又是炒萝卜,白菜汤。” 冬天可不就这俩菜。 一个油墩子吃完,伏若南才长舒一口气,“妈呀,这才是人吃的早餐。” 邱秋笑她:“你不会学学邹姐,弄个酒精炉,买些鸡蛋、挂面、大葱搁宿舍。” 鸡蛋、大葱一炒,加水烧开,下挂面,吃着还是挺香的。 “没那功夫,也没那手艺。”她就不是做饭的料,烧开水,都能烧干。 知道这位是医痴,邱秋便没再说什么,接过保温杯,放进书包,跟在抱着纸箱的伏若南上楼。 他们班在四楼,到了班级门口,不等两人进去,坐在前排的张扬已经闻到了伏若南身上,油炸食物的味道:“邱秋,你们带了什么?” 说着起身,伸手接过了伏若南手里的纸箱。 魏岩放下正背的金匮要略·黄疸篇,先一步将纸箱打开,取了牛皮纸出来。 邱秋忙喊:“给班长留一个。” 吴鞠抱着厚厚一摞作业本进来,闻言,笑道:“给我留什么?” “油墩子啊!”魏岩忙拿起一个递给吴鞠。 吴鞠双眼一亮,将手随意在衣服上蹭了下,接过油墩子便吃了起来。 虽然不焦了,温温的、糯糯的,也很好吃,最主要的是香啊,对于他们这些肚里缺油水的学生来说,真是个极大的诱惑。 很快,一包十来个,被哄抢一空。 没抢到的,也被身边的同学塞了一口。 魏岩将手里的油墩子,一分为四,塞了一份进嘴里,剩下地递给后面的同学,开始给大家分苹果、橘子。 三人一个苹果,两人一个橘子,有苹果了就没橘子。 黄元帅苹果,放了几天,面面的,吃起来更香甜了。 橘子也是近两年的新品种,酸度不强,比较甜。 大家边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吃,边跟邱秋道谢。 丁宜春过来上课,看眼还在吃的学生,笑道:“没老师的吗?” 有,专门给今天任课的老师留了。 丁老师怕酸,魏岩弯腰从地上的纸箱里掏出一个苹果,递给邱秋,让她给老师送去。 邱秋接过苹果,没语先笑:“丁老师,这是我们家乡种植的‘黄元帅’,您尝尝。” 丁宜春接过来,闻了闻,一股浓郁的果香,乐道:“这苹果可不便宜,一箱够咱们班里吃的吗?邱秋,这是破费了啊。” 一听这话,有同学就想掏钱票给邱秋。 邱秋忙摆手道:“自家种的,不花钱。” “好了,不逗你们了。”丁宜春将苹果放在课桌上,向大家宣布道,“通过众位老师的争取,研究生补助批下来了。中午记得找咱们班的任书记领。” 众人哗的一下,惊呼道:“我们还有补助?”很多都是在职多年的,过来上学领着工资呢。 “你们有没有我不知道,”丁宜春开玩笑道,“反正邱秋是有的,每月48.5元加5元书报费,共计53.5元。” 有把他这话当真的,笑道:“那您还让我们中午去找任书记?” 丁宜春笑笑,没再理他们,拿起粉笔,开始讲课。 大家压下各种纷纭的心思,认真听讲,等到下课,丁老师一走,好嘛,热闹了,就补助这事讨论开了,各种说法都有。 有人认为他们已经拿着工资来上学了,研究生补助就不该申请,拿了不是占国家的便宜。 他这话一出,便有人提出质疑,“那像邱秋这样只在正规医院上班半年,没有工资的怎么办?” “邱秋申请呗,我们就不要了。” 有人轻嗤:“宋长杨,你别慷他之慨了,任书记和各位老师既然帮我们申请,且已经获得批准,那证明不管是校方,还是卫生部,都想让我们将全部心思放在学业上,别为家庭负累忧心。” 27人,不乏家里刚平反或是还没平反的,生活上自然比别人都困难,急需这笔补助。这几位,没一个吱声的,不过,他们平时在班里也比较沉默,大家习惯了,没人在意。 邱秋也没吱声,她忙着翻看魏岩的《金匮要略·黄疸篇》课堂笔记,做罗老师布置的作业呢。 很快上课铃声响了,邱秋忙将写好的作业和笔记一起递给魏岩,拿出灵枢课本,翻到针刺篇。 魏岩将他们小组的作业交给后排的学习委员,弯腰拿了个橘子,递给邱秋,让她放到讲台的课桌上。 邱秋坐在第一排中间,放东西那就是伸手的事。 刚放好,针灸研究所的程老师,拿着教案来了。 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橘子,剥开便吃了起来,边吃还边道:“别以为贿赂我一个橘子,就指望我考试放水。” 大家哄笑,邱秋忙低头,课本一竖,挡住了小脸。 程老师吃完橘子,橘皮装进口袋,开始上课,讲什么是补泻手法、进针方法,不同病情的留针时间等,并一再强调,针刺要根据患者的体质、病情、时令等因素灵活运用。 “凡刺之法,必候日月星辰,四时八正之气,气定乃刺之。记住了吗?” “记住了——” “好,下课。邱秋跟我来一下。” 邱秋忙站起来,穿过几位同学的后背,跟在程老师身后出了教室。 “今年三月,沪上成立了肿瘤研究所。”程老师边走边跟邱秋说道,“你虽是以擅长针灸,被军医院的秦院长推荐报考的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但我想不管是中医药大学的各位校领导,还是丁宜春教授,以及兼任你们班的任章华书记,最看中的是你对肿瘤病人的用药、调理。” “走吧,大课节有二十分钟,陪我见一位老中医,亦是一位肝癌患者。”路上,程老师说了这位病人的情况,任职于第二军医院,是他师兄,亦是一位擅长针灸的中医大拿。 病人姓季,季乐山,今年六十五岁,是位开朗的小老头。 见到邱秋便笑道:“老秦(秦院长)跟我说,邱同志年纪不大,我心想,再不大,能以古法阴阳十三针便让一位脊髓受损,瘫痪在床的军人站起来,奔赴战场,那必也有三十多、四十岁了,没想到,竟是一个小娃娃。” 程老师在旁笑。 邱秋无奈道:“我今年二十二岁……” 不等邱秋把话说完,季乐山便又感叹道:“真小!跟我孙女同岁。” 邱秋一噎,不说话了,直接伸手号脉。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1节 指下脉象,如轻刀刮竹,艰涩不畅。 这是瘀血内阻,癌肿阻滞脉络,气血运行不畅,血液瘀滞之象。 邱秋心下一沉,肝癌晚期。 且病症严重,邱秋伸手按向他的腹部,僵硬如石。 “几天没大便了?”邱秋急道。 季乐山伸手比划了一下,笑道:“七天。” 程老师一听急了:“你没用药?” “用了,我这是阳虚寒凝,大便艰涩,腹痛拘急,胀满拒按……我给自己开了温脾汤合半硫丸加减,你们也看了,没啥效果。” “针灸呢?”程老师问这话时,已经掏出了自己的针包。 季乐山摆手,表示没用:“我这不是最近才大便难解,有一年多了,刚开始用药、针灸都有用,慢慢地,身体便产生了抗药性。” 邱秋蹲身挽起他的裤腿,小腿一按一个坑,浮肿严重。 “您把温脾汤合半硫丸的组合方子,写给我看看。”邱秋说着,直起身,掏出兜里的小本本和钢笔,递给他。 季乐山伸手接过,拔下笔冒,开始写道:大黄15克,附子15克,干姜10克,人参30克…… 药量配比之大,邱秋看得蹙眉。 一味药一味药琢磨过,邱秋又看了看季乐山的面相、舌苔,再号了下脉,提笔写方子,附子6克、干姜8克、肉苁蓉15克、火麻仁30克…… 递给程老师:“立马抓药,熬上……” 季乐山一看跟他开的药大差不差:“我吃药没用……” “不吃,灌肠。”邱秋冷着张小脸,催促道:“快点!” 五天不大便,人就难受成什么样了。 一周,再不大便,憋不憋死她不知道,但各种并发症肯定要找上门了。 程老师能怎么办,药开了,咱们就试试呗,所以他拿着方子转身便走。 中医药大学有自己的附属医院,亦有自己的研究所。 他一走,紧跟着上课的铃声便响了。 季乐山让邱秋赶紧去上课,邱秋没理,走到炉子旁,将火拨得旺旺的,搬了三张长条凳放在炉子旁,示意他脱衣服躺上去。 说罢,解开腰间的针带,唰的一下摊在书桌上,取出酒精小瓶,捏出一个棉球消毒。 季乐山盯着针带里长长一排,数百枚金针,看得双目发亮,“邱秋,你这多少枚啊,什么型号都有吗?” 邱秋脑中琢磨着等会要刺的穴位,对他的话没有一丁点反应。季乐山一看,便知今儿遇到医痴了。 听话地脱了衣服,将军大衣、厚棉裤、线衣线裤等全垫在凳子上,只着一条花裤衩,躺在了三张长条凳上。 邱秋伸手拂过针带,取了自己先要用的十来种型号,棉团挨个儿擦过,抬手捏着一枚,刺入脐中上4寸的中脘穴,此穴可调理脾胃,促进肠蠕动。随之是横平脐中的天枢穴,治疗便秘显著;正线旁开2寸的大肠募穴,可培补元气,温通经络,对阳虚便秘有较好的调理作用…… 腹部穴扎完,接着下肢穴位,足三里可促进排便;大肠下合穴治疗肠道疾病;丰隆穴化痰祛湿,促进肠道气机通畅,缓解便秘…… 扎上肢穴时,魏岩找来了。 见邱秋在施针,没敢打扰,悄悄退出去,到旁边的教室借了三个炉子来,分别放在季乐山左右前后。 停针四十多分钟,四个炉子烤得季乐山口干舌燥。 针刺的地方又疼又胀,随之又热了起来。 他都快分不清了,流窜在体内的热意,是炉子烤的,还是针灸的效果。 邱秋让魏岩给他泡杯橘子皮水,刺激胃液分泌,有助于肠胃蠕动,减轻肠胃负担。 魏岩泡好水,搁在雪里冰了会儿,偷偷溜到自家教室外,让人从地上的箱子里给他拿把干稻草。 折了根稻草当吸管,喂季乐山喝了半杯。 时间到,刚一收针,程老师捧着放温的汤药、夹着用具进来了。 灌肠这事,便用不着邱秋了。 留魏岩在里面帮忙,邱秋避到了室外。 汤药刚灌进去七八分钟,季乐山的肚子便咕噜噜叫了起来,屁一个接着一个放,汤药伴着大便都要喷出来了。 程老师忙将军大衣往师兄身上一披,拿起门后盆架上的搪瓷盆往地上一放,解吧。去卫生间,来不及了。 伴着一个个响屁,大便喷射而出,妈啊,熏死人。 程老师和魏岩忙将窗户一扇扇打开。 邱秋把大衣兜帽往头上一戴,冲进了院里,味道太大了,很快把另一个办公室里的几位老师给招来了,隔窗问清情况,丁宜春朝淋雪的邱秋招招手。 邱秋慢慢挪过去,丁宜春看得都要气笑了:“作为医生,这种情况,你以后只会常遇。” 邱秋讪笑:“这不是暂时用不着我吗。” “肝癌晚期啊,他这种情况,你觉得应该用什么药?”罗老师问道。 “先补吧。刚泻过,人肯定虚,得把气补上来,然后以通便、除胀、祛肿对症用药,既然大便困难已经有一年了,那之后,这种症状肯定还会有,得先把这个顽疾拿下,才好后继治疗。” 丁宜春点头赞成,补倒是好办,通便、除胀、祛肿要是那么好组方,季乐山作为老中医,能折腾一年多。 他让邱秋写通便、除胀、祛肿的方子,一方面是考验,另一方面是探底。这个学生,一再给他惊喜,他想知道,她在用药、组方上的能力到了哪个点。 邱秋仔细琢磨了又琢磨,提笔在小本本上写下组方,通便她选用大黄、火麻仁、郁李仁,除胀用厚朴、枳实、木香,祛肿用茯苓、泽泻、车前子。 丁宜春、罗老师和主讲《伤寒论》的刘老师,一看她的方子和用量,不由侧目,开方之老练,哪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啊! 拿着方子,几人看了又一看,等季乐山拉完,穿好衣服,收拾好屋子,几人移到隔壁办公室,挨个给季乐山号了号脉,确定了,就用邱秋的方子。 便是他们开方,也不过如此了。 罗老师和刘老师拍拍丁宜春的肩:“好眼光啊!”收了这么个学生。 丁宜春黑瘦的脸上溢出笑容,又让邱秋给季乐山开补方和药膳。 邱秋伸手号脉,现在是气血两虚,当下便选了八珍汤加减。 并在药方上注明,哪些该晒、哪些该炒,最后研磨成粉,温水送服。 药膳她开了补肾阳、益精血、润肠便、暖脾胃的苁蓉羊肉粥,和补肾固精、温肺定喘,润肠通便的胡桃芝麻散。 胡桃仁、黑芝麻各适量,炒熟后研成细末,每次取10至15克,用温开水冲服。 丁宜春看过递给季乐山:“看看,可对症?” 对症,太对症了。 季乐山揉着舒服的肚子,捏着方子便走:“小邱同志,我一周后过来复诊,现在,老头子得赶快去喝碗热粥,饿惨了!”因着大便不下,他已经三天不敢沾米面了,每天都是汤汤水水。 邱秋忙推了把魏岩,张口道:“让魏师兄扶您去食堂。” 脚步正虚呢,季乐山主动朝跑来的魏岩伸出了手臂。 程老师看了两人一眼,走到邱秋面前,询问道:“邱秋,你可有把握……治愈?” 肝癌晚期啊,丁宜春、罗老师、刘老师互视一眼,纷纷看向了邱秋。 “我不敢保证完全治愈。”邱秋想了想,“用阴阳十三针配合着汤药,延长一两年性命还是可以的。” 程老师陡然松了口气:“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说罢,转身进屋,拿起了电话。 师兄昨天打了报告,申请去前线。 既然能治,他得赶紧找人将报告拦下来。 第77章 对象 邱秋没听程老师打电话说什么,看看表,第四节 课快上一半了,想到缺课三次以上,小组要扣分,忙跟丁宜春、罗老师、刘老师打声招呼,撒丫子往教室跑。 刘老师看得直乐:“你不跟她说,今天不扣他们小组分。” 丁宜春眯眯眼,笑道:“小丫头仗着记性好,没少请假旷课。” 罗老师:“她不住校,家中幼子不满一岁,雨天、台风天、雪天请假,情有可原。” 丁宜春嗤他:“是谁昨天下午跟我抱怨,说邱秋又请假提前早退的。” 罗老师摸摸鼻子,不吱声了,翻翻作业本,将邱秋的抽出来,看了起来。 他布置的作业是,写出治疗黄疸的七个方剂。 邱秋不但多写了仨,还写了10个方剂在临床应用时,如何根据患者的具体病情、体质等进行辨证论治,加减化裁。 罗老师满意地给了10分,提笔写了个优。 丁宜春、刘老师互视一眼,均露出了笑意。老罗脾气硬,认死理,先前因为邱秋请假这事,没少在办公室里唠叨。 邱秋气喘吁吁地冲到教室门口,探头朝里看去,周老师在讲《素问·五脏生成论》。 “五脏的荣枯都表现在脸上,若一个人脸上的颜色,青色像死草、黄色像枳实、黑色像煤烟、赤色像凝血、白色像枯骨,且都没有光泽,那表明此人,五脏之气衰败,离死不远了。反之,若此人,面部的青色像那翠鸟的羽毛,青绿有光泽……” 走前面太显眼了,邱秋弯腰顺着墙根溜到后门,轻轻将门推开,偷感十足地弓着腰,往里走了几步,戳戳一位叫夏盈盈的女同学。 夏盈盈父母还没平反,平时在班里跟个小透明似的,很少发言。 扭头看是各科老师的宠儿邱秋,忙往旁边让了让,腾出半张椅子给她。 邱秋趁周老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书写,五色、五味、五脏对应的关系,忙侧身坐了下来,朝夏盈盈笑笑,道了声谢。 周老师放下粉笔,看着后门口乖乖坐着的邱秋,勾了勾唇,继续道:“你们不是第一天学《素问·五脏生成论》,白色、辛味与肺相应,红色、苦味与心相应……想必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吧。现在请一位同学上来,给大家说一说,面色、脉象与疾病。邱秋,来——” 邱秋脸上一热,不自在地起身走上讲台,接过周老师手里的粉笔,抬手画了个表格,非常直观地,列出面色为赤、为白、为青、为黄、为黑时的脉象、表现、属性和病因。 伏若南看得惊呼一声:“妈啊,还能这样记。” 她同桌跟着惊喜道:“一目了然,不用死记硬背,我就这么一看,便记在脑子里了。” 伏若南气得踢了踢邹婷的椅子:“你们小组太过分了吧,这么好的学习方法,藏着掖着……” 邹婷白眼一翻,回怼道:“今天是老师第一次讲五脏生成论好伐。” “你看邱秋抬手画表格的熟练度,你觉得我会相信,她今天是第一次运用表格记录知识点?”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2节 邹婷心虚地将椅子往前挪了挪,嘴巴闭得紧紧地不吱声。 伏若南轻哼了一声,看向放下粉笔,朝座位走来的邱秋,对着她笑得一脸灿烂。 邱秋不明就里,跟着仰起了笑脸。 周老师带头鼓起了掌,“邱秋给我了一个惊喜……” “也给了我们一个惊喜。”众人跟着笑道。 周老师笑笑:“怎么以表格来记知识点,下课了,大家问邱秋。现在我们继续,人体内各经脉都汇于目……” 一节课结束,周老师刚走,大家便将邱秋团团围住了。 没办法,邱秋走上讲台,开始教大家以表格、以简图记录一个章节的要点。 简图以五脏荣枯为例,跟班长讨了包彩色粉笔,邱秋用青色两笔画出肝脏,用黄色三笔画出脾…… 在五脏的两边,一边列出五脏气败之象,另一边列出五脏气盛之象。 寥寥几笔,便把这章的第一个要点记下了。 先前画的表格,是第二个要点。 接着邱秋又画了一个五脏六腑图,和一个望色与诊脉结合判断疾病的表格。 如此一来,《素问·五脏生成论》的四个要点便出来了。 众人忙拿来纸笔,依葫芦画瓢地将简图和表格,腾在笔记本上,记性好的,抄一遍,差不多就记住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这办法太好用了!” 大家点头附和,紧跟着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先前学过的课程,重要知识点,哪些可以画简图,哪些可以列表记录。 邱秋笑笑,忙收拾了课本,拿上饭盒、票券和邹婷、伏若南去食堂。 邹婷:“邱秋,第二节 课刚打铃,魏岩便偷溜出去找你了,你瞧见他人了吗?” “程老师他师兄……”邱秋没瞒着,把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邹婷和伏若南听得一惊一乍,遗憾不已,“早知道,我亲自去找你了。” 两人异口同声说完,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邹婷无语道:“你又不是我们小组的,瞎凑什么热闹啊?” “不是你们小组怎么啦,邹婷,你别搞分裂那一套啊,别以为邱秋分到你们组,就只是你们小组的小师妹了,她可是我们大家……” “邱秋,”三人刚一踏进食堂,便见魏岩朝邱秋招手叫道,“快点,今天有酸辣土豆丝。” 邹婷、伏若南对视一眼,还吵什么,酸辣土豆丝可不常有,两人一人扯着邱秋一条胳膊便往窗口跑。 一人抢了份酸辣土豆丝,要了二两米饭,舀了两勺白菜鸡蛋汤,端着饭盒去找魏岩,打听季同志的后继情况。 魏岩等三人落座,打开满满一饭盒萝卜炖排骨,往邱秋面前推了推:“季老买的。” 邱秋夹了一块排骨、两块萝卜,将饭盒往邹婷和伏若南面前推了推,看向魏岩:“你吃了吗?” “吃过了。季老不缺肉票,我俩去的一食堂,他要的小炒,我跟着混了顿肉蛋齐全的大餐。” “刚拉过就吃大肉?”伏若南夹了块排骨塞进嘴里,含糊道。 魏岩一听她这话,便知季老的事,邱秋跟两人说过了:“季老就着一碗瘦肉粥,吃了半个白面馒头。给我另点了一碗萝卜排骨汤,一碗小炒肉,一盘大葱炒鸡蛋,四个大馒头。邱秋,今儿借你的光了。” 邱秋摆摆手:“要不是你赶来得及时,一个小时的针灸,人得冻感冒了。”更别说后面的灌肠和打扫了。 魏岩笑笑,冻感冒倒不至于,邱秋点的那个炉子大,他进去,直冒汗,只是病人体虚,多点几个保险。 说完饭,几人拿着洗好的饭盒,去找副院长兼他们班书记任章华领研究生补助。 快放假了,任书记连下月的补助一块发给他们,邱秋一下领了107元钱,60斤粮票,三斤肉票(过年多给一斤多),一斤油票,以及各种副食品票。 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邱秋去副食品店,买了花生酱、醉麸、什锦菜、海带、虾糟、变蛋、松花蛋、豆腐。 提着大包小包进门,青丫已经烧好一锅小米南瓜粥,馏了馒头。 邱秋洗洗手,接过青丫怀里“啾啾、啾啾”叫个不停的航航,教青丫做虾糟豆腐、醉麸。 豆腐切片,摆入盘中,铺上两匙虾糟清蒸。 醉麸切块,冷水下锅,大火烧开,再多煮几分钟,捞起用清水不断冲洗,挤压出里面的酸味。冷锅冷油,放入腰果爆香捞起备用,锅里丢入八角、蒜片爆香,倒入泡好的黑木耳、香菇和醉麸一起翻炒,加入酱油和用开水化开的冰糖,大火煮开转小火收汁,出锅后,撒上腰果和葱叶。 什锦菜直接装盘,接着又用蒜汁、花生酱拌了盘松花蛋。 青丫将饭菜温上,收拾厨房,邱秋抱着航航上楼叫人,顺便给袁爷爷号了号脉。 老爷子脉搏强劲、精神奕奕,直言从没有的好状态,一整天下来,脑袋特别灵光,他在工作室里,上午画了一份图纸,中午吃罢饭,午睡了会儿,起来,接着又画了一份图纸,一天时间,把他一周的工作都干完了。 说罢,哈哈大笑,中气十足。 知道袁老的保健医生不介意她插手施针后,邱秋将航航交给袁军,解开腰间的针带,又给他施了遍针,并开了道方子。 袁老的偏头疼,跟他长期工作压力大,情绪得不到释放有关,属于情志失调,肝火上炎,进而引发肝阳上亢,造成了偏头疼。 邱秋根据袁老的病情,参考在广济图书室看到的《中医内科杂病证治新义》,开了道天麻钩藤饮,所用药材有天麻9克、钩藤(后下)12克、石决明(先煎)18克…… 这道方子,可平肝息风、清热活血、补益肝肾,且十分适用于肝阳上亢型偏头疼。 将方子交给袁爷爷,交待他最好让人把各式药材炒熟,研磨成粉,温水送服,以减少肝肾的负担。 袁爷爷晃着又轻了几分的脑袋,乐呵呵地点点头,扬声叫袁帅把厨房里的酱鸭给昭昭端上。 家里备的菜够吃了,邱秋不要。 昭昭和航航盯着两个鸭腿,却是双眼放光。昭昭还含蓄些,航航则直接探着身子,张手叫道:“要、要、要……” 邱秋抚了抚额,接过酱鸭,走进厨房,拿刀斩下两个小鸭腿,其中一只将肉剥去,只留了个小腿骨,塞给航航,嗦吧,尝个味儿。 另一个小鸭腿,连带着剥下的鸭肉给了昭昭。 与楼上楼下相比,自家有寨子里的邱嘉树、耗子、县城的大哥和市里跑车的柱子,时不时地补贴,吃肉、吃鱼算是最多的了。 可昭昭还是馋,两只小鸭腿肉,根本没吃过瘾。 邱秋见此,砍了块张思铭让人捎来的咸羊腿肉,洗洗切片上锅蒸,蒸透了,切点白菜心、葱花、香菜,拿香油、味精一拌,端上了餐桌。 昭昭夹起一片送进嘴里,跟酱鸭一样好吃,味道却不一样,没有酱香味儿,是一种清蒸后的咸香:“妈妈,真好吃!” “明天早上再给你蒸一盘?” “好呀,我要吃好大好大一盘。” 邱秋笑笑,夹了块醉麸送她嘴里:“好吃吗?” 带着点甜酸味儿和花生酱的醇香,昭昭连连点头,“超好吃!” “啊、啊”航航拿着鸭腿骨敲了敲桌面,冲邱秋张大了嘴,要吃。 邱秋拿起小勺子,舀了勺小米南瓜粥吹了吹,送他嘴里。 人家不挑,喂什么吃什么。 喂了小半碗粥,又喂了两口馒头,便没让他吃了。 将小家伙放进学步车里,邱秋拿起馒头,正夹菜吃着呢,便听到隔壁传来方妈妈的一声惊呼,接着好似方季同的声音。 昭昭抱着半个馒头夹羊肉,边吃边打开门,朝隔壁看了过去:“方叔叔?” 方季同放下皮箱、旅行包,转身过来,边走边笑:“大半年没见,昭昭还记得我呀?” “记得,方奶奶经常提起你,她还给我看你从各个国家寄来的照片、明信片。” 方季同掏了把巧克力递给昭昭,随即比划了下她的身高,笑道:“长高了,吃胖了。” 昭昭小嘴一嘟,辩道:“我这是婴儿肥,我太奶奶说了,等我长到十几岁,身子抽条了,自然就会瘦下来。” “是、是,昭昭不胖,是方叔叔说错话了。”揉揉昭昭的头发,方季同看眼她手里的馒头,笑道,“还在吃饭呀,快进去吧,吃完饭再来找方叔叔玩。” 邱秋听到动静,放下碗筷,出来打招呼:“方同志回来了,吃饭了吗?” “还没。”方季同说着朝屋里看了眼,“褚辰住校吗?” “走读。”邱秋说着抬腕看表,“快回来了,等他回来,我让他去找你。” “好。” “那你吃饭。”邱秋说着,指了指出来的唤他的方妈妈。 方季同笑笑回家了,邱秋拉着昭昭进屋,顺手将门关上,屋里烧着炉子,不关门,热气一会儿就跑光了。 “妈妈,你看,方叔叔给我的糖。”昭昭摊着手给妈妈看。 邱秋捏起一块,红色的包装上写着英文kitkat,看了看配料表,跟昭昭解释道:“这是雀巢牌奇巧,用巧克力包裹威化饼干做成的,也称为巧克力威化糖果。” 将奇巧还给昭昭,邱秋笑道:“谢叔叔了吗?” “忘了。”昭昭不好意思地笑笑,放下吃了一半的馒头,拆开一块奇巧,咬了口,外层的巧克力丝滑浓郁,内层的威化饼干酥脆可口。 “好好吃哟!妈妈、青丫姑,你们尝尝。”昭昭说着,给邱秋和青丫各分了两块。 航航见了伸手来要。 昭昭忙抱着奇巧往后退了退:“妈妈,他能吃吗?” “可以尝尝味。”邱秋说着拆开一块,掰下一点喂航航。 小家伙七个多月,上下牙刚露出点头,吃东西习惯地抿嘴,小舌头飞快地动着。 一点显然没吃够,伸着手还想要,邱秋又喂了他一点,剩下的丢进自己嘴里,起身去厨房,拌了盘皮蛋交给昭昭,让她给隔壁方家送去,添道菜。 没一会儿,昭昭回来了,盘里盛着几块红烧肉、几个水晶虾仁、几个炒河虾,两个芙蓉蟹斗。 “方奶奶和方叔叔给我夹的,说是让我尝尝他家的菜。” 邱秋伸手摸摸她的肚子:“还吃得下吗?” 昭昭笑笑,指着芙蓉蟹斗道:“妈妈,我想吃一个。” “那就吃。” 芙蓉蟹斗是沪上名菜,两只,便要四只大闸蟹来做。 大闸蟹蒸熟后,拆出两只蟹的蟹粉备用,另外两只直接吃,留下蟹壳洗净备用。 随即起锅烧油,加姜蒜末和蟹粉翻炒,放入酱油和盐调味,炒好的蟹粉塞入洗好的蟹壳里。 取一个鸡蛋,将蛋清打发至起泡,讲究的人家,会自制一个裱花袋,装入蛋清泡,在塞好的蟹粉上挤出花瓣,不讲究的,直接将蛋清泡涂抹在蟹粉上,放入油锅炸至蛋清一片金黄酥脆捞出。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3节 方妈妈做菜讲究,芙蓉蟹斗做得像一朵花,外皮酥脆,味道浓郁,十分鲜甜。 昭昭一个吃完,看看妈妈,又伸手将另一个拿了起来。 青丫看得想笑,悄悄跟邱秋道:“我明早起早些,去菜市场看看有没有卖蟹的,买几只回来,做一盘。”九月、十月,家里没少吃蟹,芙蓉蟹斗,她一早就跟方妈妈学会了。 邱秋点点头:“有鱼的话,不拘是什么鱼,买条回来吃。”说罢,掏了张鱼票给青丫。 青丫接过来,揣进了兜里。 吃完饭,邱秋泡了杯红糖姜茶,揽着昭昭喂了她几口,这才将人放开,让她跟弟弟玩会儿,去练琴。 褚辰九点多到家,知道方季同回来了,放下东西便去打招呼。 方季同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笑道:“越发成熟稳重了!还没恭喜呢,得了个小子。” 褚辰轻哼:“皮得狠。” 方季同抬手给了他一拳:“炫耀是吧!” 褚辰笑着揉揉肩膀:“有对象了吗?” 方季同扭头看他妈,方妈妈正忙忙碌碌给他准备晚上要用的被褥,注意力没在这边。 “处了一个。”方季同小声道。 “真处了?!”褚辰惊讶地看向他:“怎么没听方婶说?” “尼日利亚的姑娘,学音乐的,大学里的音乐老师。我还没敢跟我姆妈说呢。” 尼日利亚位于西非东南部,是非洲人口最多的国家。褚辰隐隐猜到了什么:“黑皮肤?” “她五官很漂亮,身材也好,我们特别聊得来。” “你们领导知道吗?” 方季同摇头:“我想等等,再打申请。” 褚辰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看过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实行的对内改革、对外开放政策的报道了吧?” 方季同拍拍褚辰的肩,笑道:“你有什么打算吗?” “学生嘛,最主要的任务便是把课本知识学好。”再多打算,也不是现在就能实施的,多讲无益。 “不诚实!” 褚辰笑笑。 方季同主动绕开这些话题,就国外的见闻,说了几件趣事,眼见时间不早了,两人才结束谈话,褚辰告辞回家。 第78章 留学生,史大智 褚辰进门,昭昭坐在琴凳上,正在弹奏哈农钢琴指法练习曲,原谱所涉及的音域范围比较宽,有三个半八度。 昭昭是孩子,手臂短,够不到那么远的宽度,身子歪来歪去地弹着琴,一身大红的棉袄棉裤,跟个扭秧歌的福娃似的。 褚辰倚在门口的鞋柜上,抱臂听她一曲弹完,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指点道:“昭昭,咱们把低音去掉,移高一个八度,弹一下试试。” 去掉了一个八度,还剩两个半八度,音域范围变小,手臂短的问题便解决了。 昭昭看向褚辰:“孙老师教我们都是弹三个半八度。”幼儿园也有音乐课,教钢琴的正是他们班主任孙老师。 “听爸爸的。来,试试。”褚辰鼓励道。 昭昭点点头,坐正,开始弹奏,减掉低音,去掉一个八度,所弹键都在双手移动的范围之内,昭昭的注意力变得专注了起来,她自己也是越弹越欢快,速度提到了60,四个音。 一曲弹完,褚辰亲亲闺女的小脸,鼓掌赞道:“我们昭昭真棒!” “嘻嘻……”昭昭开心地抱住褚辰的胳膊,“爸爸,我今天想跟你和妈妈睡?” “好呀。”褚辰合上琴盖,抱起昭昭,“洗漱了吗?” “没呢。”昭昭说罢,扭头跟坐在餐桌前看书的青丫道,“姑,我今晚跟我爸妈睡。” 青丫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褚辰抱起昭昭走进卫生间,将人放在小凳上站好,取了她的小牙刷,挤好牙膏,递给她。 刷完牙,洗了脸,抹上香香,父女俩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泡脚。 邱秋哄睡航航出来,见此,找出昭昭专用的小盆,兑好温水,抱起擦好脚,趿上棉拖的小家伙去卫生间,给她洗屁股,换小裤裤。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天天洗屁股?瑶瑶就不洗,她妈每周带她去澡堂洗两次澡。我还没去澡堂洗过澡呢。” “你今天是不是拉臭臭了,拉臭臭后,不管我们擦得多干净,都会产生异味,清洗异味,保持身体清爽,可以提高舒适感,增加自信心。你想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昭昭现在满脑子都是元今瑶对澡堂的描述,想不到别的:“妈妈,我想去澡堂洗澡。” “在家洗不舒服吗?”为了让昭昭冬天在家洗澡方便,邱秋找家具厂订了个小号的浴桶,买了浴罩。 炉子一点,桶里兑好热水,浴罩一放,人钻进去泡个半小时都不觉得冷。 “瑶瑶说,澡堂里有池子,可以游泳。” “人家那是凌晨四五点放的水,不等到晚上,水就洗浑了,你不嫌脏?” “我不能凌晨五点起来去洗吗?” 邱秋笑笑:“行啊,明天五点,妈妈叫你。” 怕妈妈忘了,临睡前,昭昭翻找出爸爸夏天在旧货市场买的,一个民国镀金小鸟闹钟,递给爸爸,让他帮忙调好时间。 褚辰接过来,设定好时间,找出配套的钥匙,插入闹钟后面的钥匙孔,顺时针方向旋转上紧发条:“好了。” 昭昭接过来看了看,探身放在床头柜上,放心地往爸妈中间一躺,闭上眼,笑道:“我睡了。” 邱秋隔着被子,轻轻拍拍她的小肚:“睡吧,妈妈保证,一到五点便叫你起来。”话里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昭昭知道妈妈不相信自己五点能爬起来,轻哼了声,一翻身抱着爸爸的胳膊,埋着小脸,没两分钟,便睡着了。 褚辰调整了下昭昭的睡姿,看向邱秋:“下周一,我们系办联欢晚会;77级中文班和留学生们在四号楼南面的场地上,举办篝火舞会。要不要去看看?” 邱秋侧过身,面对他,戳着他的嘴角向上扬起一个弧度:“你们学校还有留学生?” “有呢。”褚辰轻轻握住邱秋的手,不让她捣乱,“74年便开始复招留学生了,到今年,差不多有40人。” 邱秋抠抠他的掌心:“都是哪个国家的?” 褚辰张开五指与她十指相扣:“美国、英国、法国、意大利、瑞典、瑞士,都是公派生。我认识一位英国来的,叫迈克尔·兰克,中文名阮迈可,他是英国文化交流协会派遣来的,在复旦研修汉语。他们有单独的宿舍楼,有自个儿的圈子。” 邱秋右胳膊肘抵在枕上,单手托腮,好整以暇道:“宿舍条件很好吧?” 褚辰颔首:“有电视、洗衣机、风扇、暖气,有专门的卫生打扫人员。他们经常在四号楼前面的草地上举行派对,这还是第一次跟国内学生一起举办晚会。” “你们系的联欢会,你报了什么节目?” “没报。” 邱秋瞬间不感兴趣了,扯开他握着的手,往下一躺:“睡觉。” 褚辰轻笑:“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唱支山歌给党听》,”邱秋说罢,笑了,“大嫂说,当年她就是被大哥这首歌给迷住的。” 褚辰勾了勾唇,起身披上大衣,身子往邱秋那边倾了倾,凑近她耳边轻声哼唱道:“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母亲只生了我的身,党的光辉照我心……” 在极具感染力的歌声中,邱秋脑中浮现出第一次相见的情景,十六七岁的少年,白衬衫扎在黑西裤里,身高腿长,衣袖半挽,腕上银色表盘在阳光下闪着点点灼目的白,一双瑞风桃花形态的眼,微微一眯,眼尾迤逦出不一样的风景,端的是——意气焕发、神采飞扬! 很快褚辰便察觉到,妻子睡着了。 亲亲邱秋额头,给她掖好被子,查看过两个孩子,褚辰关掉闹钟,脱下大衣,拉灭台灯,躺下睡觉。 一夜无梦,凌晨四点四十多,褚辰睁眼醒来,看了看表,起身给航航换尿布,冲奶粉。 到点了,去唤昭昭。 一唤一出溜,不一会儿便缩进被窝,钻到了床中间。 “几点了?”邱秋揉了揉眼,声音沙哑。 客厅里燃着炉子,空气干燥,呼出的气都带着灼热感。 “五点。”褚辰将抱着奶瓶喝得吨吨作响的航航放进被窝,起身倒了杯温水给邱秋。 邱秋接过来喝了两口,起床穿衣。 褚辰指指窝在被子里不露头的昭昭:“起不来。你在睡会儿。” “不了。”邱秋穿好线衣线裤,套上黑色条绒裤子、棉马甲,拿起梳子通了通头发,右手从头顶划过,将头发一分为二,飞快辫起两个长辫,拿黑毛线缠的橡皮筋扎紧,弯腰掀开被子:“昭昭,洗澡去了。” “妈妈,我能再睡会儿吗?” “那你想几点起?” 昭昭想了想,含糊道:“六点。” “行,睡好,妈妈等你到六点。” 昭昭哧溜哧溜往上爬,头伏在她的小枕头上,扯了被子盖好,没一会儿又睡着了。 邱秋抱起航航和穿好衣服的褚辰,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关上门。褚辰去洗漱,邱秋将小家伙放在婴儿床上,洗洗手,去厨房,昨晚剩下的一碗米饭,拿香菇、大葱、胡萝卜、鸡蛋,一起炒了,另烧了碗紫菜蛋花汤。 端出来给褚辰吃。 这会儿,青丫也起来,来不及洗漱,拿上化肥袋子、钱票和兰令自行车钥匙,急匆匆跑出门去菜市场抢购。 褚辰吃完饭,逗着航航玩了会儿,抱着邱秋亲了口,便出门去学校了。 邱秋擦了擦脸,点着小家伙的额头道:“你爸爸真不讲究,是不是?妈妈刚抹了香香,他也不怕沾一嘴药霜。” 航航拿着颜色鲜艳的小布球,啊啊地应了两声,抱着小布球啃了起来,邱秋忙把布球给他夺下来,在他咧嘴大嚎之前,塞了块蛇形饼干给他磨牙。 到了六点,邱秋准时去叫人。 这会儿,昭昭是再不敢赖床了。 妈妈的脾气,是不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耍赖的。 穿好衣服,拿上洗澡用品,邱秋抱着航航,带着昭昭去了锦江俱乐部。大众澡堂离家远,这个点去,母女俩今天上学非迟到不可。 史家兄弟在锦江俱乐部有包房,史大柱走前,给了邱秋一张房卡,不过,之前邱秋一次也没用过。 将房卡递给服务员,由女招待领着走进酒店套房,在里面换好衣服,再由人家领着去了游泳池。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4节 到了池边才知道,这边有更衣室、淋浴间、舒适的躺椅、茶几等,还种植了一些热带植物,很有度假的氛围。 光是洗澡、游泳的话,就没必要去套房了。 给姐弟俩套上黄鸭子游泳圈,一下水,好了,一个个乐坏了,昭昭趴在池子边,双腿扑腾得水花四溅。 邱秋拉着航航身上的小鸭子,往里走了走,远远避开她。 到了水中间,航航划着四肢,乐得咯咯直笑,双手拍水,拍得邱秋睁不开眼,索性不管他了,玩吧。 玩了半小时,邱秋便不让了。 两个小家伙都不愿意离开,邱秋用俱乐部的美食哄着,这才将依依不舍地二人带回套房,给浴缸里放上水,仔细洗了遍,拿大毛巾裹好,擦干净身上的水珠,抹上香香,穿上衣服。 女招待送来吹风机,帮母子三人把头发吹干。 将洗澡用品和换下来的衣服,拿旅行袋装好,请女招待提到柜台,等会儿好拿。 随即,三人去了西餐厅。 吃什么自己拿盘子装,有煎蛋、面包、香肠、黄油煎的蘑菇、奶油炖煮的土豆、黑布丁,牛奶,现榨的苹果汁、橘子汁。 邱秋给自己和航航拿了煎蛋、面包、蘑菇、土豆,牛奶。 昭昭是每样都来了点,吃不完,邱秋帮着解决了。 走时,又租人家的饭盒,打包了几份。 走到门口柜台,邱秋取了东西要付钱,人家不收,说是早餐、泡澡什么的,都含在房价里。 除了饭盒押金,便是打包的几份早餐,也是免费的。 昭昭听得双眸发亮,踮着脚尖,扒着柜台,问服务员:“姨姨,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邱秋:“……” “可以呀,姨姨们欢迎你常来。”服务员声音甜的高出八度,随即她又笑道,“邱医生,我们这儿洗澡方便、娱乐项目多、每个地方都装有暖气,您可以多带孩子们过来玩玩。” 另一位服务员跟着道:“1月1号下午两点,我们举办元旦晚会,请了市歌舞团的演员来表演歌舞。” “我、我能带人来看吗?”昭昭激动道。 服务员立马拿了一沓票出来:“你要几张?十张够吗?” 昭昭掰着手指数了数,“11张,我还要请袁爷爷。” 邱秋:“昭昭,袁爷爷不方便过来。” 昭昭一愣,随即想到了,袁爷爷是国家重要人才,有些场所是不能随便去的,“姨姨,我要十张。” 服务员还是多数了两张给她:“多的可以送朋友嘛。” 昭昭道了声谢,将票揣进兜里,抱起一网兜饭盒,跟在妈妈身后往外走。 “邱医生,我送你们回家吧?”一位男服务员快步过来道。 邱秋看向昭昭:“抱得动吗?” 昭昭点点头,没要牛奶、果汁,不是太重。 “谢谢,不用了,你们忙吧。” 男服务员没强求,笑笑,回去做事了。 到了公寓,坐电梯到四楼,昭昭抱着网兜下去,给孙梁、元今瑶送早餐,邱秋抱着航航、拎着旅行包坐到六楼,先回家。 孙梁、元今瑶刚起来,还没洗漱呢,听到门口昭昭的声音,瞬间清醒了,穿着拖鞋,哒哒跑出来。 两家门对门,昭昭是敲了这家,敲那家,遂两人差不多一同到的门口。 “昭昭,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孙梁诧异道。 元今瑶只关心吃的,盯着饭盒好奇道:“都有什么?都是给我们的吗?” 每一盒装得差不多,昭昭扯开网兜,让他们一人拿一个:“面包、煎蛋、香肠、蘑菇、土豆。吃完,饭盒等会儿给我送来啊,交了押金的,要还给人家。” 元今瑶拿了饭盒,当场就打开了:“哇,你去西餐厅了?”说着,抓起一块面包便吃了起来,“唔,好好吃。” 孙梁看看昭昭红扑扑的小脸,和帽子上的水汽,以及身上传来的花香味儿:“你去澡堂泡澡了?” “没有,我去锦江俱乐部游泳了。那里的泳池好大哦,水好清,能一眼看到水底的马赛克拼图,水温热热的,待在里面可舒服了。” “昭昭去锦江俱乐部了?!”元妈妈惊讶道,“你咋进去的?” “妈妈带我去的呀。元阿姨早,我上楼给袁帅他们送早餐。”昭昭说罢,冲元今瑶、孙梁挥挥手,抱着网兜撒腿冲进楼梯间,往上爬。 任成益还没起来,昭昭把饭盒递给他姐。 任欢欢接过来,打开就吃。 昭昭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轻叹一声:“欢欢姐,你给成益哥留一口。” 任欢欢点点头,给她弟留了一朵蘑菇。 任奶奶追出来,塞给昭昭一包牛皮纸裹着的油条。 昭昭不要:“任奶奶,我吃过早饭了。” “那就下午放学回来吃。” 好吧。昭昭提着油条,敲响了袁家的大门。 袁立成开的门,一看昭昭,忙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将人抱起来颠了颠:“吃早餐了吗?怎么这么轻?” 说着话,已抱着昭昭坐在了餐桌前。 宋美娟正在摆饭,伸手便舀了些鸡蛋羹塞给丈夫,让他喂昭昭吃饭。 昭昭忙摆手:“宋妈妈、袁爸爸,我吃过了。”说着拍了拍网兜里的饭盒,“你们看,我给袁帅、袁军和袁爷爷带的早餐。” 袁立成伸手拿出来一个打开,见是西餐,还热乎着呢,不由诧异道:“一大早你爸妈带你去西餐厅了?” 宋美娟白他一眼:“哪家西餐厅这么早开门,应该是哪家大饭店的早餐。” “锦江俱乐部……”昭昭又将她去锦江俱乐部游泳的事,说了一遍,末了,掏出兜里的票,递给洗漱好过来吃饭的袁家兄弟,一人一张,“后天下午两点,去看歌舞哟。” 袁军探头看她手里攥着厚厚一沓票,不由问道:“你拿了多少张啊?” “一共12张。给了你和袁帅,还剩10张。” “花钱买的吗?”袁军翻看了下手中的票。 “没花钱,服务员阿姨送的,她还说我什么时候去游泳都可以。” 袁军双眼一亮:“能带人吗?” 袁立成和宋美娟齐齐抬手,一人给了他一个钢镚,随即异口同声道:“想屁吃呢!” “想上天啊!” 袁军捂着额头,一脸哀怨:“我不就是问问嘛。” 宋美娟轻哼:“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想骗我,道行浅了点。” 昭昭捂着嘴,咯咯笑个不停,好一会儿,才道:“我妈妈可以带人。” 袁军轻敲了她一下:“不早说!” 话落,头上立马挨了四下,刚要发火,便对上了四个怒目金刚,得了,惹不起、惹不起。 袁军装好票,拿起一个昭昭带来的饭盒,抓双筷子,跑去沙发那边吃了起来。 又说了几句话,昭昭便提出了告辞,青丫姑还没吃早餐呢,她得把青丫姑的那一份送回家。 闻言,袁家才放人,宋美娟一早起来烙的萝卜丝饼,拿饭盒,装了满满一盒,给昭昭带上。 昭昭抱着饭盒,拿着油条进家,青丫也刚从菜市场回来,她抢购了十个大闸蟹,两条带鱼、一捆芹菜、一块豆腐。 第一次带鱼,昭昭稀奇得不行,拿手戳了戳大眼睛、大嘴,摸了摸尖牙,拎着尾巴比了下长度。 邱秋看看表,该出门了,抓起车钥匙,背上军用书包:“昭昭,妈妈先走了。” “好。” “青丫。”邱秋朝正在吃早餐的青丫晃晃手,“走了。” 青丫嗯了声,忙道:“路滑,你骑车小心点。” “知道了。” 到了班级,刚一坐下,邱秋便被邹婷塞了一嘴蝴蝶酥,紧接着伏若南递来个水煮蛋,张扬丢来一包奶糖…… 不一会儿,课桌上堆满了零食。 邱秋拿手挡着嘴,不让她们往嘴里塞东西,等将蝴蝶酥咽下,扭头问众人:“发财了?” “嗯,是发财了,”班长乐道,“一人发了一百零七块钱。” 哦,补助一发,个个成大款了。 邱秋将桌上的东西扫进桌斗,打开日语书背了起来。 一天转瞬即逝。 第二天是周日,亦是1978年的最后一天。 一大早,丁珉拎着个奶油蛋糕来找老太太,结果,机械厂从美国进口一台新机器,安装、使用什么的,得翻译,老太太带着人忙这个呢,得小半月回不来。 褚辰用过早饭,便提着大包小包,给老太太送衣服、吃食去了。 老太太不在,丁珉也不急着回去,跟邱秋凑在一起说话,聊着聊着不免提起了乐问夏和新生儿。 母子俩出院了,乐问夏想养身子、想减肥,不愿意母乳喂养,一家人正想着法地跟人换奶粉票呢。 邱秋:“那天我们去医院看望,我看收了不少奶粉呀。” 丁珉撇嘴:“你当乐问夏一天天的吃什么养身子,鸡、鸭、猪蹄,她嫌太荤,怕吃了长肉,天天就逮着奶粉、菊花精霍霍。” “不是可以订牛奶吗?订的鲜牛奶,煮开后,婴儿和大人都可以喝。昭昭小时候,喝的是煮开的羊奶。” “她嫌腥,孩子也不愿意喝,一喂就哭。” 又聊了几句,两人便丢开了这个话题,去厨房帮青丫炸菜丸子、小酥肉、耦合。 正忙活呢,孙梁妈妈过来,送了两斤油面筋。 丁珉一看来了兴致,直言中午她掌勺。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5节 油面筋塞肉炖白菜,萝卜丝红烧带鱼,另煲了锅老母鸡汤。 鸡是青丫拿侨汇券跟人换的。 饭菜都好了,还不见昭昭回来,邱秋踢踢送东西回来抱着儿子逗的褚辰:“去俱乐部看看。” 昭昭可算是找了个玩乐的好地方,今早起床后,简单地洗了把脸,就拉着袁帅、任成益、孙梁、元今瑶去俱乐部了,这会儿还不回来,怕是玩得乐不思蜀啊! 褚辰拿上车钥匙,骑车过去,没想到会在俱乐部门口,遇到正要跟昭昭上他家的史大智、秦尧和二妮。 “什么时候回来的?”上周打电话,三人不是说,刚从云南跑到四川吗。 “上午10点,”史大智说着,抱起昭昭迎上来道,“没想到会先看到昭昭和她的小伙伴。” “吃饭了吗?” “已经点好了,等会儿回来吃。走吧,先去你家看看邱大夫。” “褚主任,”二妮一头波浪长发,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粉红色毛呢大衣,紧身牛仔裤,厚底靴,提着礼盒走到褚辰跟前打招呼,“好久不见。” 褚辰笑着点了下头,将自行车递给秦尧,让他驮东西。 秦尧扛着一个麻袋,手里拎着一个麻袋,怕是药材,褚辰便没多言。 一行人一进公寓大厅,袁帅、任成益便带着孙梁、元今瑶跟昭昭、褚辰说了一声,窜进楼梯间,跑上楼了。 第79章 二妮,青丫 元今瑶、孙梁先到家。 元今瑶的妈妈卫蓓,从女儿出门,便坐立不安地在家里走来走去,瞧得丈夫元星海无奈道:“你转什么呀,不就是跟昭昭去锦江俱乐部玩玩吗?” 卫蓓白了丈夫一眼:“锦江俱乐部是谁想去,就能进去的吗?” 元星海看看表:“今瑶他们出门半小时了,要没进去,这会儿该回来了,你站在窗前朝那边看看。” 卫蓓转身走到窗边,看向俱乐部的方向,直盯了半个多小时,眼睛酸了,还是没瞧见五个小孩回来。 元星海一沓报纸翻看了遍,打开电视听起了英语讲座,两节课结束,11点多了,扭头见妻子还立在窗边,没有做饭的意思,元星海乐了:“你要是不放心,去俱乐部或是楼上褚家问问?” 楼上就算了,去问,跟不信任人似的。卫蓓想去俱乐部瞧瞧:“我问问孙梁妈妈,看她去不去?” 彼时,孙妈妈刚给褚家送了油面筋回来,正要淘米煮饭,闻言摇了摇头:“我方才上去,听邱秋说了,俱乐部的服务员都很好说话,他们认识昭昭,知道是家里的小孩,肯定会多照顾些。” 小孩子去玩,大人瞎掺和什么? 卫蓓听孙妈妈这么说,没好意思说,自己想进俱乐部参观参观。 心神不定地回到家,边炒小菜,边支棱着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 元今瑶和孙梁一跑进四楼的走廊,卫蓓听着女儿的脚步声,忙关了煤气灶,解开围裙去开门:“瑶瑶,回来了。” 往女儿和孙梁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你俩,昭昭呢?” “昭昭家有客人,他们走电梯,我和孙梁、袁帅、任成益走步梯上来的。” “客人?” “嗯,昭昭叫史二伯、秦叔叔、二妮姑。” 一听“二妮”,卫蓓瞬间对褚家的客人没兴趣了,只拉着女儿打听俱乐部的情况。 孙妈妈倒没问什么,孙梁游泳回来,正兴奋呢,站在厨房门口,边看姆妈炒小菜,边手舞足蹈地讲他们去了以后,服务员给他们拿了泳衣、泳裤,游泳圈,带他们换衣服,给他们送吃的、喝的,可热情了。 * 方季同拎着三个空瓶子等在电梯口,正要下楼,去附近供销社,帮姆妈打瓶醋、酱油和一瓶散装黄酒回来做菜。 见电梯升上来,栅门拉开,褚辰抱着昭昭,领着三人步出电梯,为首的男子,三十多岁,头发浓密,五官突显,一身黑色长款羽绒服,穿得随性潇洒,扭头哄昭昭的声音带着港腔。 他身后是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衣着虽然光鲜,却少了些气质。 最后迈出电梯的男子,足有一米九,一身名牌运动装,眉眼凌厉,气质冷凝,却突兀地一手拎起个化肥袋子。 目光从三人身上一扫而过,方季周跟褚辰笑道:“有客啊?” 褚辰点点头:“有空来家坐坐。” “好。”方季同应了声,走进电梯,下去了。 史大智没在意这点小插曲,随着离褚家大门越来越近,他紧张地掏出小镜子,对着自己这张俊脸照了又照,“昭昭,你跟伯伯说实话,我是不是比三四月份更帅了?” 分别大半年,昭昭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形容词上“肥头大耳”。 若不是她还认得二妮姑和秦叔叔,方才在俱乐部,对着这位突然冲过来抱着她叫昭宝的,她差点大喊“人贩子”了。 “史二伯,你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老帅了。” “哈哈哈……我也觉得自己这一年来,经历了脱胎换骨的变化。”说着,史大智拉开羽绒服拉链,撩起开衫毛衣,拍了拍自己练出来的四块腹肌,“看!漂亮吧?” 褚辰伸手捂住闺女的双眼,瞪他:“注意形象!” 史大智一愣,“不是,褚同志你这思想是不是狭义了点,方才昭昭和她的一帮小朋友,在游泳池游泳,那三个小子,可是只穿条小裤衩,露出来的肉可比我多多啦!” “你跟孩子比?”褚辰鄙视地瞟他一眼,握住门把手,推开了自家的大门。 邱秋捧着块切开的蛋糕,边吃边喂航航,看到随褚辰进来的三人微怔。 不等邱秋开口,史大智已几步冲到她面前,捏着小镜子,翘着兰花指,转了两个圈,脚步一旋,侧身停在邱秋面:“当当当……猜猜我是谁?” 邱秋抽抽嘴角:“你应该拿把团扇。来个罗扇轻摇,半掩娇容,眼眸流转生波,顾盼间,似有千言万语,撩人心弦。” 史大智兰花指一翘,小镜子轻轻拍向邱秋,娇媚媚来了句:“讨厌——” 邱秋抖了抖,一阵恶寒:“秦助理,你家老板咋了?” “在山里行走时,遇到一位老艺术家,史总跟着学了段《玉簪记》,说是想在茶楼里添些戏剧表演。” 秦尧话落,史大智已抬手做了个起势,摇着小镜子唱了起来:“‘长清短清,哪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怎么样邱大夫,能听吧?” 邱秋放下蛋糕小叉子,拍掌叫了声:“好!” 秦尧有点没眼看,邱大夫真会见风转舵,一听事关茶楼经营,立马变了脸色,“麻袋放哪?” “都是什么?”青丫问道。 “四川熏肉、熏肠、熏鱼,腊肉、腊排骨、腊猪蹄、冬笋、晒干的菌子,蒙顶山茶、四川红茶。” 二妮递上礼盒,跟着道:“蜀绣挂画。” 青丫指指厨房,示意秦尧将麻袋提进厨房,随即接过礼盒,打量眼二妮,笑道:“半年不见,二妮又漂亮了。” 二妮亦打量着青丫,她认识的青丫,因为家里穷,天天下田干活,经常穿着身打着补丁的土布衣服,是个灰头土脸不起眼的山里姑娘;而眼前的女子,纤腰柔柔,笑容坦然,说话轻声慢语带着点书卷气……她真的是青丫吗? 二妮这一刻,尝到了嘴里的苦涩,她知道,点化了青丫的是“邱秋”。 一如当年对她的影响和改变。 “青丫姐变得我都不敢认了。”二妮笑笑,掩去眼里的失落,转头打量眼屋内的温馨布置,抬脚走到邱秋跟前唤了声“姐”,俯身逗了逗一旁婴儿车上的航航,掏出对银手镯便要给航航戴上,结果袖子往上一捋,露出了航航手腕上的镯子。 比她找人打制的分量重,款式漂亮、寓意好。 讪笑了下,便又将镯子装进红色的绒布袋里,放在了航航头边。 航航“啊、啊……”两声,伸手去够。 二妮伸手将他抱了起来,熟练地放到地上,抽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穿过航航两腋,站在他身后,拽着围巾的两头,让他随意地捣腾着两条小短腿,在屋里四处探险。 青丫见状,忙收起礼盒,拿了条旧围巾递给二妮,让她把自己的新围巾替换下来,免得将她的围巾扯变了形。 二妮朝给史大智号脉的邱秋看了眼,听话地换了围巾:“青丫姐,你过年回家吗?” “不回,”青丫蹲下,握着航航的小手笑道,“航航太小,身边离不开人。我等他能上幼儿园了,再回家。” “那不得三四年,你不想你阿妈、弟弟妹妹吗?” “我有经常给他们打电话、写信,寄东西。耗子说,我要想家了,打电话跟他说一声,他带阿妈来看我。” “耗子今年出息了,”二妮笑道,“光是春夏两季跟着史总往山里跑,就挣了不少。秋冬采药,听我阿妈说,又赚了好大一笔。” 青丫知道弟弟采药能挣那么多,跟邱秋提供的野生药材密集点有关,笑笑,没接话。 二妮四下看了看:“不是说,褚主任他阿奶,跟你们一起住吗?” “老太太本事大着呢,”青丫一脸崇拜道,“会说英语,会翻译。今年九月,人家机械厂的厂长、人事主管都上门了,请她去教他们厂的研究员英语。这几天,不是下雪了吗,来回不方便,人家专门给安排了间宿舍,听邱秋说有暖气,老暖和了。” “工资不低吧?”二妮小声道。 “那肯定的。” 两人说着小话,邱秋给史大智号完脉,满意地笑道:“恭喜,胰脏功能恢复了。” 史大智咧嘴大乐:“邱大夫,我就说茶有用吧。” 邱秋轻哼:“八段锦没练?幽门顺气法没练?秦助里没有经常给你按摩脚底板?” “练了按了,你就当我心理作用吧,反正我觉得高山古茶,对我这糖尿病挺管用的。” 邱秋没再跟他争辩,引了人在沙发上坐下,跟他讲四季养生规律:“……每年农历二月,春分开始,便是草木发芽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亦是各种疾病最活跃的时候。春分前后来家一趟,我给你配副药,吃上一月。” 史大智点头应道:“我回家过个年,立马过来。” 邱秋看他一眼,提醒道:“别忘了把你大哥一起带来。” “好。”史大智应着,伸手入怀,掏出四个红包,最大最厚的那份递给邱秋:“茶馆、素食馆的分红。” 塞给航航两个,分别是见面礼和提前给的压岁钱。 剩下一个给昭昭,压岁钱。 说完正事,史大智吸吸鼻子,看向厨房:“闻着好香啊,邱大夫,留饭不?” 褚辰和秦尧归置好带来的各种鱼肉,端着茶出来,闻言道:“你不是定好了饭菜吗?” “突然想吃你家的饭了。褚同志,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秦尧跟着史大智这一年在山里,游山玩水,找茶寻食,早把胃口养刁了,不等几人发话,起身出门道:“我去把俱乐部的饭菜提来。” 没一会儿,秦尧提了两个大食盒来,加上丁珉先前做的几道,摆了满满一桌子,一茶几。 史大智和秦尧吃丁珉做的饭菜,邱秋他们吃提来的大餐。 松江鲈鱼、白斩鸡、八宝鸭、水晶虾仁、腌笃鲜、芙蓉蟹斗、酒香草头、清蒸大闸蟹……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6节 丁珉看着螃蟹没忍住,吃了半个鞭蓉蟹斗。 邱秋嫌过了油,不清爽,没吃。 褚辰剥了个大闸蟹,将蟹黄、蟹肉放在碟子里,推到她面前,并拿了姜丝醋碟给她。 昭昭看得吃味:“爸爸,你光给妈妈剥?” 邱秋夹了一筷子蟹黄喂她:“吃了几个芙蓉蟹斗?” 昭昭含着蟹黄,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比划了个二。 “不能再吃了。”邱秋说着,将芙蓉蟹斗跟青丫和二妮面前的一盘蒜蓉菜心调换了下,“你俩尝尝,俱乐部大厨做的,跟咱自家弄的有什么区别?” 青丫夹起一个尝了口,被惊艳到了,口感十分丰富。 “俱乐部的菜明显更好吃嘛,”青丫凑近二妮,小声道,“史总和那位秦同志,怎么一口都不尝?” 二妮跟着小声道:“吃惯了大饭店里的菜式,人家就偏好一口家常味。”要不然,史总现在也不会走哪,带她到哪。 一顿饭吃完,邱秋亲自泡了壶,史大智他们刚带来的四川红茶。 邱秋泡茶,神态自若,手法轻盈、流畅,温杯、投茶、注水、出汤……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自然,看着就是一场视觉盛宴。 史大智接过邱秋递来的茶汤,轻轻抿了口,忍不住喟叹:“要是用山泉水来泡就好了!” 说罢,给了秦尧一脚:“丫的,来时咋不带个相机呢。”拍下来,每一帧都是一幅画。 邱秋没搭理他,另递了杯给秦尧,问两人:“啥时候回香港?” “过几天吧。”史大智道,“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得跟你们聚聚。” 邱秋抬眼看他:“你是不是还想,时不时地过来混顿饭?” “嘿嘿……”史大智抚了抚脸,“原来我真是越来越年轻了,什么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邱秋看秦尧:你确定他精神没问题吗? 秦尧翻了个白眼:山里生活久了,卸下伪装,不装了呗。 哦,这是他的本性啊! 开眼了! 邱秋又递了杯茶,给抱着儿子哄睡觉的褚辰。 褚辰拍着航航在邱秋身边坐下,接过茶杯看了眼,汤色红亮,轻啜了口,香气甜香高长,滋味醇厚回甘。 因为有甜味,史大智喝过两杯,再要,邱秋便不给了。 几人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谈今年农村的变化,山里的景色,素食馆的生意,香港的繁华…… 青丫、丁珉、二妮和昭昭不喝茶,几人切了蛋糕吃。 眼看还剩下不少,昭昭让青丫给她拿竹篮装了,提着出门,直接上楼去了袁家。 袁军开门见是昭昭,一脸哀怨道:“昭昭,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楼上楼下的小朋友,你都带着去游泳了,偏偏将我漏下……” “没带别的小朋友,就我们五人。早上我不知道能不能带人进去,”昭昭解释道,“我们这不是去试试嘛。现在知道可以带人了,明天早上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说话算话哦?” 昭昭点头,举了举手里的竹篮:“我大妈带的蛋糕,你尝尝,很好吃哒。” 都是切好的,用一个个硬纸盘盛着,旁边放着小叉子。 袁军拿起一块,捏着叉子吃了起来,边吃边道谢。 袁爷爷听到动静过来,抬手给他一巴掌:“就知道吃!也不知道接一接昭昭手里的篮子。” 袁军揉揉头,伸手去接,袁爷爷已先一步将竹篮提在了手里。 袁军:“……” 第80章 献方,一更 史大智、秦尧、二妮在家坐到两点多,回俱乐部休息去了。 丁珉也没多留。 褚辰将睡着的航航轻轻放在卧室的床上,邱秋拿着厚厚的红包跟了进来,坐在妆凳上,掏出一看,两份营业报表,一张汇款单。 邱秋扫了眼汇款单上的数字,眉头微拧,扭头问褚辰:“茶馆、素食店,这么挣钱吗?” “多少?” “十万港币。” 九月中旬开店,她拿三成红利。 褚辰接过茶馆和素食店的营业报表,打开,仔细看了看:“差不多,是这么多。” 在邱秋身旁的床边坐下,褚辰道:“素食店是特色店。据我所知,香港虽有东方小祇园这样的百年斋菜老店,和近些年开的菜根香素食馆、真妙菜馆,但都没有几道药膳,更没有专门请了中医号脉,根据个人体质,给顾客列出吃食禁忌,推出药膳、营养餐。” “香港不缺有钱人,有钱有名有权了,想要什么?一个好身体。何况你们选的菜式,不但能帮他们调养身体,还色香味俱佳。” 褚辰想了想,又道:“茶馆、素食店开业,史大智虽然没有回去主持开业典礼,可他哥史大柱去了,他那气色、精气神,往门前一站,就是活招牌。” “那这,”邱秋迟疑道,“收下了?” 褚辰点头。 “汇率是多少?” “一港币可兑换1.40人民币。” 邱秋:“能兑换侨汇券吗?” 褚辰:“可以。” 邱秋立马兴致勃勃道:“过年,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褚辰握着邱秋的手揉了揉:“买台双缸洗衣机吧。” “好。”既然要买,那肯定是早买早用了,“现在去?” “行。”褚辰起身,给邱秋拿大衣。 邱秋拉开衣橱,打开褚辰淘来的保险箱,取出户口本、印章、存折,和汇款单一起收进手提包里,就着褚辰的手势,穿上大衣。 雪松色的大衣,没有纽扣,只有一条腰带,褚辰双手一挽给在腰侧打了个蝴蝶结,取来绒线帽,给她戴上。 邱秋拎上手提包,挽着褚辰的手臂,夫妻俩往外走,经过客厅,跟看书的青丫说了声,拿上自行车钥匙、棉垫子出门。 刚到电梯口,便碰上了提着竹篮,从楼上下来的昭昭。 “妈妈,你们去哪?” “侨汇商店,去吗?” “去、去,妈妈你等等我。”昭昭说着,撒腿冲回家,放下竹篮,抱起自己的儿童座椅,掉头跑了回来。 褚辰伸手接过座椅。 昭昭往爸妈中间一挤,一手拉着一个,呵呵笑道:“走喽,去侨汇商店。妈妈我想要买两对发卡,我一对,采采一对。” 两个小家伙平均一月一封信,两月寄一次包裹。 采采给昭昭寄她画的花草,她捡的孔雀羽毛,她和奶奶做的变蛋、咸蛋,她家的蜂蜜,爷爷弄的风干鸡、风干兔,高山茶,水果。 知道邱秋生了,孙大娘还给航航做了两身厚棉衣,两双虎头鞋,一顶虎头帽。 昭昭给她寄新出的连环画,铅笔、蜡笔、漂亮的铅笔刀、写字本,头绳、发卡,小皮鞋、运动鞋,小裙子,妈妈配的人参丸。 “不是刚寄过发卡吗?”邱秋记得月初寄过一对。 “那是塑料的。采采写信说,夹子上的红色塑料掉了,她奶奶点了塑料雨布给她焊好了,结果没两天又掉了,也不知道掉哪了,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这一回,我一定要挑对质量好的,不会掉壳的给她。” “嗯,妈妈帮你选。” 到了楼下,褚辰将儿童座椅绑在前扛上,棉垫系在后座上,推出自行车,抱起昭昭往座椅里一放,出了公寓,长腿一迈,支着腿看邱秋扶着他的腰,在后座上坐好了,这才一踩脚蹬,载着母女俩去央行,兑换人民币,领取侨汇券,办理存款业务。 央行的老人,都是看着褚辰长大的。新接班的,多是跟他大小差不多的年轻人,也都认识。 打从一进门,便挨个儿问好。 昭昭嘴甜,跟在爸爸身旁叫人,这个伯伯、阿姨,那个叔叔、大哥。 大家隔着柜台,给她递瓜子、花生、水果糖。 几个窗口唤下来,揣了两兜零嘴。 柜台的大姐,接的是家里老人的班,接过汇款单,诧异道:“美国那边这回打钱,怎么还多转了一道?” 褚辰笑笑,没解释,扶着邱秋在窗口前坐下。 “存多少?” 邱秋:“留一千五,剩下的都存上。” 大姐看了看存折上的户主名字,格外怪异地瞟了褚辰一眼,数了一千五和厚厚一沓侨汇券,递过来。 剩下的十三万八千五存入邱秋户头。 加上老太太前前后后给的,耗子卖药材的钱,他们家原来的存款和褚辰从柱子那儿拿回来的一万分红,存折上现在有十七万三千五。 下次再存钱,邱秋便要再办一张存折了,全放在一张存折里,太显眼了。 收好钱票存折、户口本和印章,邱秋起身道谢。 大姐摆摆手:“欢迎下次再来。” 褚辰抱起昭昭跟大家告辞,牵着邱秋的手出了银行大厅。 “这小子有福,”柜台内,一位老人感叹道,“下乡,那样的境地,还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不就长得好看点。”有人撇嘴。 大姐轻嗤:“人家可不只是长得好看,还有才!中医大学的研究生,学历比褚辰都高。” 其他人瞬间噤声了,大家虽然在银行上班,他们这一代,便是有那么两三个大学生,那也是工农兵大学,跟人家正儿八经考上去的差着距离呢,更何况是研究生。 大姐心中直叹,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家,褚辰跟他媳妇,是两好相加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7节 夫妻俩没管身后的议论,出了银行,带着昭昭直奔侨汇商店。 到了,邱秋反而看中了夏天史大柱助理说的,美国顶装式全自动洗衣机,600美元,折合人民币946.26元。 “妈妈,冰箱。”昭昭一眼相中了北京绿皮雪花冰箱。 邱秋诧异道:“冬天买冰箱吗?” 昭昭:“过完年,天不是很快就暖了吗?” 服务员在旁笑道:“真到了夏天,冰箱反而不好买,拿着钱票也不一定有现货。” 150升765元,110升635元,100升605元。 邱秋看看手里的钱:“不够啊。” 褚辰默默掏了三百出来。 邱秋侧目:“你哪来的钱?” “帮人翻译了十几篇文章,本来是想偷偷给你买个礼物的。” 邱秋伸手接过,又看向他口袋。 褚辰忍着笑,将大衣两侧的口袋翻出来给她看。 邱秋指指大衣内的侧口袋。 褚辰扯着衣襟,让她自己掏。 邱秋伸手摸了摸,摸出一张字条,只一眼,便红了脸。 “妈妈,是什么?我看看。”昭昭踮起脚尖来看够。 邱秋往自个儿衣兜里一揣,轻咳一声,“你爸爸抄的诗。” “什么诗?”昭昭好奇道。 褚辰看着邱秋红透的耳尖,轻笑了一声,伸手抱起闺女,“晓光透户映庆帏,小儿酣眠犹未归。日上三竿浑不觉,梦中还在把糖追。” “爸爸笑我睡懒觉!” “真聪明。” “我才没睡懒觉呢,你冤枉我。” “昨天是谁,说好的五点起床……” 昭昭一把捂住了褚辰的嘴,不让他说。 父女俩在旁闹着,邱秋付了冰箱钱,要的最大升的。 又给昭昭和采采各买了对水晶发卡,一双厚底带绒的小皮靴。 昭昭当场穿上小皮靴,便不脱了,暖和。 冰箱、洗衣机,由工人送到家,帮忙安装。 夫妻俩带着昭昭出了侨汇商店,跟在送货的三轮车后面,往家赶。 一进公寓,又轰动了,楼上楼下,有洗衣机的不少,全自动的只邱秋一家。 冰箱也不稀奇,只邱秋家一次性添两件电器,就给了人一种财大气粗的感觉。 冰箱插上电,昭昭便拉着来看热闹的元今瑶、任成益、孙梁、袁帅、袁军去调糖水,要做冰棒。 “昭昭,冰箱插上电,要两三个小时后才能用。”方季同过来看热闹,见此,解释道。 “为什么啊?”几个孩子齐刷刷看向他,问道。 方季同跟他们讲解原理,并带着昭昭几人,端了温水,拿着新毛巾将冰箱里里外外擦拭了遍。 青丫则忙着拿了脏衣服,跟安装师傅学习如何使用洗衣机。 邱秋将睡醒后,哼哼个不停的航航放进学步车里,给他冲奶粉。 褚辰给来家看热闹的邻居,拿烟拿糖倒茶。 乱糟糟的,俞佳佳来了,她刚从火车站回来,买的是明早的火车卧铺票,准备去青海看她哥。走前,来跟邱秋说一声,手里拎着条大草鱼,说是跟回城知青买的。 没工作,一个个都偷偷摸摸做起了小生意。 两人正说着话呢,周惠菇带着江睿到了,背了一麻袋菜干,说是老家寄来的,他家人口少,吃不完,拿些给邱秋换换口味。 说着,打开麻袋给邱秋看,晒干的冬瓜片、豆角、红薯片子、木耳、茄子。 红薯片属于粗粮了,她带来的足有十来斤,邱秋让她拿回去,早晚熬粥喝。 周惠菇脸一拉:“你是不是嫌弃?” 好吧,邱秋指指厨房,让她送过去,自个儿挑块熏肉带回家,给小睿炒菜吃。 周惠菇将麻袋里的菜干,放进橱柜,见阳台上挂满了熏肉、腊肉,没客气,拿了块小的,装进麻袋,搁在门口的鞋柜上,等会儿走时带上。 俞佳佳看着眼馋:“邱秋,我也要一块。” “自己拿。”邱秋问两人:“下午还有事吗?” 两人摇头。 “晚上在家吃,咱们炖鱼贴饼子,里面搁些腊肉、腊排骨、冬笋、干蘑菇、干木耳。” 周惠菇袖子一捋:“我去和面。吃全玉米面的,还是玉米面里掺点白面?” “掺一半白面。”玉米面磨得粗,光吃它,拉嗓子。 俞佳佳脱下大衣,系上围裙,跟着道:“我杀鱼。” 中午的蛋糕还剩一块,邱秋将奶瓶递给航航,让他自己抱着喝,打开橱柜,取出蛋糕,招手叫小睿过去,让他在厨房吃。 怕太凉,孩子吃了咳嗽,邱秋又给泡了杯红糖姜茶,让他就着吃。 江睿这是第二次吃奶油蛋糕,上次吃还是在航航的满月宴上。 细腻丝滑的奶油在舌尖轻盈散开,仿佛在吃云朵,醇厚甜香,入口即化,江睿叉起一块,踮脚送到周惠菇嘴边:“妈妈,你尝尝。” 若在以前,周惠菇肯定是百般拒绝,跟邱秋相处久了,她便懂了一个道理,待孩子也不能一味地宠,一味地谦让。 张嘴吃了叉子上的蛋糕,周惠菇笑着夸了句:“真好吃!” 江睿脸上绽开笑来,又叉了块继续喂妈妈。 母子俩你一口我一口,一会儿就将一块蛋糕吃完了。 将硬纸盘和叉子,洗干净放到橱柜里,江睿这才跑出去跟昭昭他们玩儿。 一次性的东西,都是用了就丢,俞佳佳刚想阻止他洗,见邱秋站在厨房门口逗着航航,明明也看到了,却没说什么,便没吭声。 洗衣机安装好,试用后,没有问题,两名工人拿着褚辰递来的香烟,告辞离开,邻居们看看时间,陆陆续续回家做饭去了。 方季同要走,被褚辰留下了。 邱秋跟着道:“今晚吃炖鱼贴饼子。” 方季笑道:“你们当地菜吗?” 不算是吧,听东北的同学说,他们那儿也常吃。 几人正聊着,沈瑜之来了,提只竹篓,里面装着几条黄鳝。 褚辰接过竹篓,给了他一拳:“一进大学,就玩疯了似吧,算算你有多久没来了?”上次见面,还是暑假。褚辰带着昭昭收破烂,收到了宜兴坊附近。 沈瑜之轻哼:“我不来,你倒是去找我啊。” 褚辰指指昭昭、航航:“我能跟你一样?想去哪,抬腿就走。” 邱秋赏他一个白眼,怪声怪气道:“哎哟,是我们耽误褚主任闯世界,当独行侠了!” 大家哄笑。 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笑闹间,季寒和叶尔岚一起来了。 叶尔岚现在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待人接物,跟人交流了。 邱秋怕这么多人,她不自在,将航航塞给了她。 航航正是闹腾着要走路的时候,没一会儿,就折腾得叶尔岚出了一身汗。 季寒伸手来抱,航航头一扭,不要他。 叶尔岚将小家伙往学步车里一放,跟邱秋要了根扎头发的橡皮筋,把头发往上一拢,扎了个高马毛,大衣一脱,羊毛衫袖子往上一捋,叉着腰跟航航对峙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淘?” “淘。” “对,你特别淘,一点也没有你爸乖,也不像你姐姐那么可爱。” “爱。” 叶尔岚捂额,“我在跟你讲道理,不是在教你学说话。” “话。” 季寒“噗呲”乐了,方季同听得莞尔,沈瑜之拍腿大笑,褚辰抿着嘴,眼里溢满了笑意。 饭菜好了,面饼铲了一小馒筐,鱼、肉炖了满满一大锅,另烧了一钢筋锅红薯稀饭,拌了盘皮蛋和一碟白菜心。 几个孩子也没走,周惠菇给他们盛了一盆菜,端了一盘子面饼,一人一碗稀饭,让他们坐在羊毛地毯上,围着茶几吃。 一群大人坐满了餐桌,褚辰开了瓶西凤,几瓶正广和汽水。 吃着饭,聊着天,各自说着自己的近况,身边的趣事,这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 收拾了餐桌,又说了会儿话,俞佳佳、周惠菇母子,一起下楼走了。 方季同、沈瑜之也离开了,季寒才说,自己要去云南边境了,有什么事可以给他家里打电话。 说着,递来一张纸,上面都是跟他亲近的同事、朋友、发小、同学,并跟邱秋和褚辰说,谁谁是做什么的,为人如何,或是在部队是什么职位,有什么人脉,遇到什么事可以找谁帮忙。 这跟交代遗言似的话,听得邱秋心里堵得慌,起身给他拿药,人参丸、止血散、消炎药,保命的药丸更是全给他带上了。 “保护好自己,平安归来。” 季寒点点头,掏了叠钱票放在桌上,邱秋没要,让褚辰给他塞兜里。 送走他跟叶尔岚,邱秋心里闷闷的,拿起笔,写下了一道又一道方子。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8节 其中就有人参丸和能吊着人一口气,维持生机五六个小时,保命用的神机丹。 邱秋写完,犹豫了下,还是跟褚辰和昭昭说了下神机丹的价值。 褚辰是妻子做什么都支持,昭昭自小听着外公的事迹长大,更是对大舅崇拜有加,知道是把方子送给部队,举双手赞成。 部队都开拔了,这事,宜早不宜晚。 褚辰和邱秋下楼跟秦院长、叶言兴、季寒打电话。 季寒开车来的,接到电话时,刚将车停在部队家属院叶家门外。 听到邱秋献方,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不是不欣喜,可也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要不是他今晚跟邱秋说要去边境,她也不会…… 叶兴言轻哼,“邱秋自个儿觉悟高,跟你有什么关系?” 季寒没工夫跟他抬杠,拿起电话,打去了北京的家里。 第81章 血崩 季寒的爷爷是大军区的司令,季寒入伍时改随母姓,在部队从没跟人提过自己的家世。便是叶兴言的妻子董思琪,跟季寒母亲是同学、闺蜜,也只知道好友嫁得不错,丈夫亦是军人,前年从新疆调到北京,任卫戍军后勤部部长。 李老爷子接到孙子的电话,还挺诧异:“吃饭了吗?腿上的伤,没留什么后遗症吧?”孙子腿部受伤感染,差点死掉,他竟然事后大半年才知道,想想,李老便对三儿子两口子没个好脸。 “在邱大夫家吃的,鱼、肉、排骨,一锅炖,贴的苞米白面两掺饼子。” 老爷子一愣,光听孙子这么一说,便想吸溜嘴,肯定老香啦:“整两口了吗?” 季寒忍不住笑了:“西凤,喝了两杯。” 老爷子眉头一皱:“没夜训?” 季寒迟疑了一下:“爷爷,我明天出发去云南边境。” 老爷子抬眸看向窗外,握紧了话筒,爽朗地笑道:“好小子,爷爷看好你!……活着回来。”后一句,声音中难掩一丝沙哑。 “嗯。”接着季寒将邱秋赠药、献方的事说了一遍。 “救了你的那位女医生?” “是。若是简单的方子,我就不跟您打电话了……”季寒仔细将邱秋给他说的神机丹的药效讲了一遍。 “你说她给了你三瓶?” “嗯,她把手里的神机丹全给我了。” “马上送到军区医院,找人试验药效。” “好。” “电话交给你们叶军长。” 季寒打电话时,就知道自个儿的家世怕是瞒不住了,听爷爷这么一说,立马唤了坐在沙发上等秦院长过来的叶兴言,“领导,电话。” 叶兴言以为是季寒他爹,没想到是大军区的李司令,当场握着话筒踹了季寒一脚。 季寒拍拍腿上被他踢的泥,取了瓶神机丹交给门口坐在车里等着的小卫,让他送去军医院,交给中医部的曾教授。 小卫将药放在贴身口袋里,点点头,开车走了。 电话里,李老只跟叶兴言交代了两点,药方拿到,先验方验药,若药效真如邱医生所说,马上将方子送至各大参战军区医院和云南边境。 对邱大夫,该表彰表彰,该奖励奖励,再问问她,生活上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叶兴言一一应下。 挂了电话,叶兴言双手叉腰,看着面前的小子,冷笑了两声:“瞒得挺好的嘛!怎么不接着瞒了?” 季寒板着脸不说话。 叶兴言气不过,又踢了他一脚。 娘的,若这小子上次没救回来,便是李老不说什么,李老一手带出来的那些分散在各地的将领,能跟他善罢甘休? 叶兴言正要再训,秦院长跌跌撞撞从吉普车上下来,冲进了叶家客厅。 灯光下,只见他大衣敞着怀,毛衣穿反了,鞋带没绑,袜子一只在脚上,一只没穿。 叶兴言挑了挑眉:“睡了?” 秦院长点点头:“连续做了四台手术,刚吃了点东西躺下。” “走吧,有什么路上说。”叶兴言拿起军帽戴上,抱着军大衣出了家门。 秦院长和季寒忙跟上,上了载秦院长过来的吉普 季寒坐在副驾驶位上,给司机指路。 路上季寒再次将神机丹的药效说了一遍,并掏出一瓶,倒了一粒递给秦院长。 秦院长捏着黑黑的绿豆大的丸子,用指甲刮了点,送到嘴里尝了尝。 叶兴言看得无语死了:“你又没学过中医,也不认识几味中药,能尝出什么,快还给小季,别糟蹋一粒药了。”若药效真那么神奇,那这一粒药在战场上就是一条命。 秦院长哪舍得还啊,掏出帕子仔细包了,揣进怀里。 叶兴言伸手要抢。 秦院长护着不给,两人差点没打起来。 季寒后悔死了,三瓶药,已经送出去一瓶了,他咋这么手贱呢,又给了秦老头一粒。 到了公寓楼下,叶兴言也没从秦院长手里将那一粒药抢过来,气得对着季寒的屁股又来了一脚。 这是不知道,季寒方才在他家,送出去的是一整瓶。不然,非得发疯不可。 褚辰和邱秋在客厅里等着,一见面,邱秋便将几张方子递给了秦院长。 秦院长给写了个手续,叶兴言和季寒分别在上面签字,按了个手印,交给邱秋收好。 就每一道方子上的每一味药和用量,秦院长问了又问。 叶兴言和季寒明天就要跟着大部队出发去云南,军部还有诸多事宜要办呢,扯了秦院长便走,顺便请了邱秋,跟着去趟军医院。 褚辰跟青丫和昭昭说了一声,拿来大衣帮邱秋穿上,跟着一块去军医院。 几人刚走,曾教授的电话就打来了,要邱秋去第二军医院。 青丫接的,说人已经走了。 到了军医院,邱秋、褚辰随秦院长刚一下车,便被等在一旁的小护士拦住了,说曾教授在第二军医院妇产科手术室等邱医生。 秦院长一听愣了:“什么情况?” “那边刚刚接收了一名孕妇,难产大出血,她是rh阴性血。曾教授说要验什么药,正挨家医院打电话求病患呢,正好遇到这么一位,他就让人开车送他过去了。” 秦院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我国的rh阴性血占比这么小,便是吊着性命几个小时,血液要是找不到…… “走吧,去看看。” 季寒、叶兴言下车,去忙他们的事了。秦院长带着邱秋和褚辰坐车去了第二军医院。 几人到了医院,直奔妇产科手术室。 “邱秋,”等在手术室外的季乐山看到她,忙朝邱秋招了招手,“你是老曾说的那位献药人?” 邱秋点点头:“您怎么还没下班?” 她记得季乐山擅长中医内、儿科疑难杂症:“还没生出来吗?” “剖出来了。”生不出来,再不剖,孩子就要因为缺氧造成脑瘫或是死亡。 孕妇和家人一致要求先救孩子。 邱秋一惊:“止住血了吗?” 季乐山点头:“我和老曾一起施针,暂时将血止住了。” 邱秋扫了眼他白大褂上的点滴血渍,伸手给他号脉,有点劳累过度,他一个肝癌晚期,最怕劳累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季乐山摆摆手:“我想看看老曾说的药效。” “要几个小时呢。”邱秋不赞同道,“您先回去,明天一早我给您打电话。” “我……” 邱秋双眸一瞪:“听话!” 季乐山摸摸鼻子:“那我去值班医生宿舍了,有情况立马让人去叫我。” 邱秋摸出一枚金针,冲他亮了亮:“我等会儿去查房,若发现您没睡,我就给您安眠穴上来一针。” “行行,我听话,到了宿舍我脱衣服就睡。” 目送人走远,邱秋看看手术室的门,秦院长跟本院的医生在交涉。 暂时无事,邱秋转身问等在一旁的家属,新生儿怎么样? 新生儿在病房,由奶奶守着。 邱秋抬脚过去,说明身份,给号了号脉,有轻微的脑水肿。 婴儿太娇嫩,囟门未闭合,神经系统发育尚不完善,不宜现在针灸。 问了问,知道妇产科医生已经给开了脱水剂。 “邱秋,”秦院长过来道,“曾教授让你赶紧换衣,消毒过去。” “发生什么变故了吗?” “说是有血崩的征兆。” 邱秋一听急了,撒腿跑了过去,更换鞋子、衣服,戴上帽子和口罩,洗手消毒,穿上手术衣。 “邱秋?”曾教授双目锐利地看向走进来的女子,她有一双特别明亮、透彻的眸子。 “是我。” “阴阳十三针?” 邱秋点点头,伸手给床上的产妇号脉。 “胎儿过大,”曾教授张嘴述说病情,“分娩后需要强有力的收缩,来压迫子宫内的血管止血。她这情况是生不下来,剖腹产时,子宫肌层受到手术创伤,加之生的时间过长……” 沪上人家[年代] 第129节 “曾教授,”妇产科主治医生不满道,“手术我已经很小心了……” 曾教授扫她一眼,喝道:“闭嘴!” 主治医生脸色一僵,不敢吱声了。 曾教授看向邱秋:“你来说。” “过度疲惫和麻醉剂的使用,都影响了子宫的正常收缩,导致胎盘剥离面的血窦,不能及时关闭,从而引起大量出血,甚至血崩。” 邱秋边说,边的刷一下展开针带,伸手一拂,取了几枚金针在手里,拿摄子夹了团酒精棉球,一一擦过金针, 抬手扎在产妇关元穴上,可培元固本,补益下焦,刺激此穴可调节冲任二脉气血,对于血崩有一定的固摄止血作用。 随即是气海穴,气能摄血,通过调理气机,有助于控制血崩。 三阴交穴,可健脾益气、调补肝肾、养血止血。 紧跟着是隐白穴、断红穴、血海穴。 邱秋在手术室里忙着,外面各大医院、工厂、单位在紧急寻找rh阴性血型的人赶来献血。 凌晨四点,人找来了,一共来了俩,一个是刚回城的知青,另一位是郊县的农民,去年在华山医院因肝炎住过几天院。 医生仔细询问过,知道肝炎已经好了,才敢让其献血。 随着血液输入体内,产妇的情况越来越稳定,随即转入重症病房,有护士看顾。 邱秋松了口气,搀着曾教授跟在后面,出了手术室的门。 曾教授遗憾不已:“浪费了一粒药!”邱秋的阴阳十三针,果然如季乐山所说,对气机的调动,生机的激发,犹如给枯萎的花朵注入清甜的甘露,滋润干涸的生命,让它再次绽放出绚烂的色彩。 邱秋轻哼:“若没有那粒药,她等不到我出手。” 曾教授翻了个白眼:“我不会先用针灸吊着她的命。” 邱秋摸摸鼻子,讪笑道:“忘记您这位针灸高手了。” “跟你比差远了。”曾教授轻叹了一声,随即又高兴道:“邱秋,你让我看到了中医繁盛的希望。” 邱秋笑道:“那你应该去我们学校走一走、看一看,一溜的小树苗,等着你们浇灌、施肥呢。” “行,有空我去给你们上几堂课。” 褚辰一激灵,从沉睡中醒了过来,扶着长椅的把手起身,朝手术室门口走了过去:“邱秋。”声音沙哑,鼻子有点囊。 邱秋伸手号了下脉,又让他低头,额头与之轻触了下:“有点小烧。” “去药房拿点药。”曾教授不耐烦地打发褚辰。 邱秋朝褚辰笑笑:“去吧,我和曾教授去换衣服。” 褚辰点点头,转身下楼,去药房。 换好衣服,邱秋和曾教授去看季乐山。 季乐山心里藏着事,睡得不安稳,两人轻轻一推门,他就醒了。 曾教授拉亮屋里的电灯泡,“试药失败。” 季乐山霍的一下跳了起来,额头撞在双层床的上床板上,疼得“嗤”了声,捂着额头,急道:“人没救活?” “救活了,”曾教授下巴朝邱秋点点,“中间血崩,邱秋用了阴阳十三针。” 邱秋摸摸鼻子,不吱声。 其实不用她出手,曾教授也可以施针止血。 他叫她进去,是想问问,神机丹对这种失血过多、又不能及时输血的病患,便是吊住了命,后继造成的身体损伤,怎么治疗? 现阶段,难道没有别的办法,改善这种情况? 结果,邱秋心急,一进去,二话不说把针给扎上了。 “那用药吊了几个小时?” “一个多小时。不过,”曾教授哈哈笑道:“我找到了改善战场上失血过多、又不能及时输血救治的可靠方法。” 季乐山:“什么方法?” 曾教授指指邱秋:“阴阳十三针。” 季乐山一愣:“你让邱秋上战场?!!” 第82章 授课 曾教授虎目一瞪,气道:“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让一个年轻的母亲上战场!” 拿到神机丹时,他就跟小卫打听了邱秋的家世,知道她是贵州山区走出来的赤脚医生,是中医药大学27名研究生中的一位,亦是两位孩子的母亲。 大女儿今年四岁,小儿子七个多月,还不会走。 这种情况,便是邱秋自个儿申请去前线,也没人会批准。 季乐山脑袋一转,略有猜测,只是不敢肯定:“那你的意思是?” 曾教授没搭理他,看着邱秋直言道:“我听小卫说,你来沪市前,用阴阳十三针,医治过一位因脊髓损伤,而瘫痪在床的军人?” 邱秋点头:“我过来时,他还没恢复,后续治疗交给了我表哥张成周。” 曾教授笑了:“那他也会阴阳十三针了?” “嗯,除他之外,我舅公张丰羽也会。”刚来那几年,邱秋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将家族一代代传下来的阴阳十三针外传。 可看过广济图书室的民间献方,以及中医药大学研究生班,那一位位上课毫无保留、倾囊相授的名医,邱秋觉得有些思想、观念得改一改了。 若非她穿越而来,阴阳十三针,在时代的变迁中,已淹没于历史的长河里,鲜为人知。 深吸了口气,邱秋道:“我愿意开班授课。只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曾教授肃容道:“你说。” “我们寨子里的,现任赤脚医生韩鸿文,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他虽跟我学习针灸三年,但因为我个人的认知问题,我没教他阴阳十三针,我希望他是开班报到的第一个。” “没问题。”曾教授顿了顿,看向邱秋,试探道:“对你舅公和表哥,你有什么安排吗?” 邱秋想到什么,促狭道:“我表哥从跟我学习阴阳十三针的那天,便琢磨什么时候开班授课,把交给我的学费赚回去。” 曾教授眉一扬,对邱秋授课收费这事,有些意外,又似在情理之中,遂笑道:“收了多少?” “一只特别绿的翡翠手镯。” 曾教授听得一怔,随之抬手轻敲了邱秋一记:“去年就敢收,你胆子真大!” 季乐山悄悄冲邱秋竖了个大拇指:好胆! 邱秋揉着额头笑了笑,没吱声。 曾教授抬腕看看表:“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睡会儿。开班这事,我跟秦院长、卫生部商量一下,再跟你联系。” 邱秋站着没动:“我在广济带过一帮学生。” 曾教授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我们会考虑的。” “我在中医药大学,有一帮同学;我们班有最好的书记,有最好的老师。” 曾教授听乐了:“行、行,听你的,办班这事,不能漏了你的母校,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你的学生。” 邱秋展颜笑道:“那我回家休息了,天明还得上学呢。” 曾教授摆摆手:“去吧去吧,让司机送你们。” 邱秋跟两人挥挥手,脚步欢快地步出值班医生宿舍。 “邱大夫。”小卫等在门口,突然唤了声。 吓了邱秋一跳。 “对不起。” 邱秋摆摆手:“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邱秋挠挠头:“不会专门送我们回家的吧?” 小卫点头。 邱秋惊讶道:“你不用跟着上前线吗?” “首长说你这边的事重要,让我留下来保护你。” 邱秋一愣:“保护我?!不用不用,我又不去战场……” “是我讲话有歧义,”小卫立马调整话术道,“首长让我给你当司机。他说,接下来,你肯定出行频繁,有车能让你节省一大把时间,去哪也方便。” 邱秋:“……” 我一个学生,配车了?!邱秋有点怀疑人生。 “邱大夫,走吧?” “哦,好。” 怕错过,褚辰拿了药,便在楼下的大厅里等着。 邱秋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小跑着冲到褚辰面前,抬手摸他额头:“药吃了吗?” 褚辰伸手将人接住:“回家吃。” “那走吧。”邱秋说罢,勾住褚辰的手,指指身后的小卫,“叶军长让他留下,给我当司机。” 褚辰看着邱秋眼里的红血丝,轻声道:“先回家休息,有事明天再说。” 邱秋点点头。 三人走出妇产科,到了停车场。 邱秋到了车上,抱着褚辰的胳膊,头往他身上一歪,没一会儿便睡着了。 褚辰揽着邱秋的腰,放松了坐姿,尽量让她睡得舒服点。 小卫从后视镜里望了眼,小声道:“褚同志,你身旁那个纸袋里,有条毯子。”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0节 褚辰微微颔首,摸出纸袋,取出厚厚的毯子,轻轻展开,给邱秋盖上。 到了公寓楼下,褚辰刚要抱邱秋下车,哪知他一动,邱秋便醒了。 “到了。”邱秋揉着眼,声音沙哑道。 “嗯。”凌晨五点,正是最冷的时候,褚辰帮她披好毯子,“能走吗?要不要我背?” 能走,就是睡得有点不舒服,骨头折得难受。 邱秋下了车,活动了下身子,朝小卫挥挥手:“赶紧回去睡吧,别在下面等。天亮了,我再跟你们军区打电话,配车的事就算了,本来我就一普通学生,隐在人群里不起眼,你开着吉普车一跟,我就太引人注目了。” 小卫一愣,邱大夫这个问题,是他们没考虑到的:“我回去跟首长说。” “嗯。”目送车子走远,夫妻俩才上楼。 悄悄开了门,走进屋里,将毯子搭在沙发背上,邱秋洗洗手,倒了杯水给褚辰。 褚辰接过水,边吃药边道:“赶快去睡。” 邱秋点点头,走进卧室,外面的衣服一脱,穿着秋衣秋裤就钻进了被窝。 褚辰吃了药,去老太太屋里抱了床被子,往沙发上一躺也睡了。 他要早起,赶去学校上课。怕一睡一起,吵到邱秋,便不进卧室了。 邱秋被青丫叫起来,抓起表一看,七点半,立马急了,匆匆洗漱后,抹了点自制的面霜,亲了亲青丫怀里的航航,抓起书包、自行车钥匙和青丫用牛皮纸包着的吃食,就往外跑。 一路骑行,到了学校。 停好车,撒腿就往四楼冲。 到了班里,刚一坐下,上课老师拿着教案便来了。 第一堂课是《医古文》,老师讲了篇古代医学文献,说了些古汉语词汇。 下课了,老师一走,邹婷便扭头问她:“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邱秋拿出青丫准备的早餐,含糊道:“起晚了。” “吃的什么?”伏若南凑过来,边问边扒开邱秋手里的牛皮纸,揪了半根油条出来往嘴里塞,“唔,凉了,你没吃早饭呀?” 小组里的张扬拿着保温杯,正要去接水,闻言,伸手取过邱秋放在桌上的空杯子,走了。 青丫给邱秋牛皮纸里装的是大饼夹油条,邱秋取了剩下的那半根给邹婷。 邹婷摆手:“我吃过了。” 伏若南咽下嘴里的食物,戳戳邱秋:“听说了吗,徐家汇大教堂将恢复圣诞弥撒?有唱诗班。” 邹婷一听,兴奋了:“真的吗?” 伏若南点头:“三组的赵欢昨天去和平饭店门口,找外国人搭讪,听那边的服务员说的。” 赵欢有亲戚在美国,可能有出国的打算吧,最近在苦学英文。 班里大家的英文都挺蹩脚,一水的“臭路子”。 学英文最重要的是口语,这个得练。 也不知道从哪个学校开始的,胆子大的,纷纷到国际饭店、锦江饭店、和平饭店、绿波廊酒楼门口,那儿住着或是接待来旅游、来投资的外国人,这些人一出来,便上前搭讪,用英语交流。 但有一点,有外国佬的地方,周围布满了便衣。 私自搭讪,一个不好,会被视为里通外国;若还用便衣们听不懂的英文长时间交谈,那就跟告诉人家“间谍接头”似的,要有麻烦了。 这种行为多了,时间长了,工纠队慢慢也就不那么计较了,遇到再跟打桩模子似的,站在宾馆外探头探脑的学生,还会调侃几句。 徐家汇大教堂将恢复圣诞弥撒的消息一出,把要学英语、练口语的学生,高兴坏了。 中午去食堂吃饭,邱秋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这事。 吃罢饭,邱秋去跟韩鸿文、张丰羽打电话。 韩鸿文要过来,大队里的诊所不能没有人,邱秋准备让张丰羽从族里唤一个人过去。 结果电话打过去,张丰羽、张成周、韩鸿文已经出发。 张成周带着韩鸿文坐飞机来沪市,差不多这会儿该到了。 张丰羽带着族中子弟,坐军车去了云南边境。 大队里的赤脚医生,由县医院派人下来,暂代。 邱秋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片刻,跟邱嘉树道:“问问县医院的陈院长,咱们大队能不能送俩人过去,请他们帮忙培训一下,接韩鸿文的班。” 邱嘉树唇角上扬:“我就说嘛,韩鸿文这一走,准是跟你一样不回来了。” “他父母担心了?”韩鸿文是韩大爷收养的孩子,他一走,家里就剩下老两口,二老年纪不小了,担心他一去不回也正常。 “那倒没有。大爷、大娘想得开,从没想过将韩鸿文拴在身边,去年你没走时,不还一心想让他走出山寨,去县医院、市医院上班吗。” 邱秋:“期望是一回事,真走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平时没事多去大爷家转转。” “好。” 又说了会儿话,邱秋挂了邱嘉树的电话,打给秦院长。 一问,张成周、韩鸿文已经到了,人在军医院,那边已经开课了,张成周主讲。 邱秋听得直乐:“你们速度真快哟!” “还不是怕你表哥被人抢走了,我们派的人再晚一会儿,他都要跟你舅公一起,被接去边境了。” “边境怎么知道……”邱秋话问一半,便明白了:“孙建国所在的部队?” “对,西南军区11师。哼,跟我抢人,我可记住他们了。” “你们跟我们书记、老师商量好了吗,我这边什么时候开课?” “下午。你们老师还没跟你说吗?” 邱秋刚要说没有,任章华、丁宜春找来了。 速度真的很快。 等到下午两点,邱秋已经在专门腾出来的阶梯教室里,见到了经过层层筛选出来的五十名学生。 有各大医院的老中医,有广济法学班的学生,有他们研究生班的几位,还有针灸研究所的十来人。 邱秋看着眼前的老中青三代人,微微一笑,捏着粉笔讲了起来。 诸位老中医越听越心惊,邱秋讲课,经脉、穴位、脏腑、外络、肢节、气血、阴阳平衡……信手拈来,更有各种小故事穿插其中。 她在讲阴阳十三针,又不单单在讲阴阳十三针。 按她的说法,阴阳十三针是由诸多古法针经为理论指导,“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 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亦加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刺激神经末梢量是传统针灸的20倍以上。 遂所掌握的针法之多,邱秋四堂课讲下来,有人数了下,足有三十七种,很多古针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第二天,再讲,有人又数了下,一天下来,古针法足有七十二种。 两天下来,已是近百。 任章华、丁宜春忙向上面申请,要一台录音机。 学校后勤和卫生部,跑遍了各大华侨商店,没找到,最后让人连夜从香港那边捎来五台。 随即,又请了上影的导演、摄影过来录制。 卫生部和各大军区医院,又紧急送来了三十人。 为此,邱秋又重头讲了一遍,这一次,没有收住,讲得更细、更全面、知识面更广了,各种医学典故讲得趣味横生。 导演坐在后面,都听入迷了。 讲完古针法,讲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各种案例,被搬上讲台,大家讨论,并说出自己经手的一些特殊病人。 光是理论,不过瘾,邱秋要了十几位病患,临床教学。 让大家见识到什么是“一针多穴,一针多经”,什么是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 长长的针带,一枚枚黄澄澄的金针,调、通、引、决、补、泻、温、劫……各种针法,在十几位病人身上,轮番上演。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令人陶醉的中医视觉盛宴,古老而深邃的中医文化以直观、绚丽的方式呈现在大家眼前,便是不懂中医的导演和摄影都在这一刻,觉得大饱眼福。 2月17日,对越自卫反击战,正式打响。 这一批人,背上行囊,跟邱秋告辞。 老中青三代,八十人。 邱秋将金针分了,一人十几枚,放在一个个特制的针包里,和一小瓶能随身带着的酒精,送给大家。 “邱老师,”魏岩笑道,“回来要还吗?” 邱秋跟着笑道:“平安归来,邱老师另有礼物。” 伏若南打趣道:“是一整套,九百九十九枚金针吗?” 邱秋:“保密。” 跟他们一同奔赴战场的还有张成周开班,带出来的三十九人,包括张成周这个老师。 韩鸿文因是独子,被刷了下来,入职军医院。 从机场回来,邱秋随韩鸿文去军医院,看他分的单身宿舍,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十来个平方,门口靠窗摆着套桌椅,另一边放着盆架,再往里走,是一张靠西放的实木床,床尾立着个三开门衣橱。 邱秋摸了摸被褥,还算厚实,打开衣橱看了眼,衣服没两身,且都是厚衣服。转身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邱秋翻了翻他摊开在桌上的医书,“韩鸿文,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这是韩鸿文来沪市后,两人第一次见面,先前都忙着,心里压着股冲劲,谁也没那闲情见面、说话。 想了想,邱秋又道:“在提议让你过来之前,我该先给你打个电话的。” “邱秋,”韩鸿文双手撑在书桌一侧,看着椅子上的邱秋道,“我喜欢沪市!接到过来的通知,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你放心吧,我不会放弃学习的,我想好了,等我熟悉手头的工作后,我就去读夜校。” 邱秋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行吧,你既然心有成算,我就不多言了。走吧,去我家,见见褚辰、昭昭、航航和青丫,吃顿便饭。” 为了教学方便,这一个多月来,邱秋都住在学校专门给她安排的宿舍里,过年也只回家了一趟,跟家人一起吃了顿年夜饭。 褚辰、青丫倒是经常抱着航航,带着昭昭去看她,只是十次,有九次只能在教室的窗外,看看她的身影,听听她讲课的声音。 下课,她身边亦是围满了人。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1节 上厕所都是跑着去,跑着回。 晚上,上课到十一点,或是十二点。 到现在,邱秋的声音都是沙哑的,中间还一度患上了急性喉炎。 韩鸿文锁好门,随邱秋下楼。 秦院长派的司机已经等着了。 走到半路,韩鸿文想去趟商店,表示第一次见航航,得给他和昭昭挑份新年礼物。 邱秋想想,过年自己也没给两人买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到了第一百货商店,韩鸿文给航航买了玩具五厂生产的猴子吃桃,是一款磁控的电动类铁皮玩具,主要材质有铁皮、毛绒、赛璐珞和胶皮等。 拨动下猴尾巴,它会叫着摇摇摆摆向前走,把带有磁铁的小桃子递到它手中,它会安静下来,一边眨眼睛,一边张嘴吃桃子。 给昭昭买了小熊布绒玩具和一个魔方。 不管是猴子吃桃,还是小熊和魔方,都不便宜。 邱秋看看他手里的钱票:“还够十几天的生活费吗?” “够了。”不够他可以预支下月的工资。 邱秋给昭昭、航航各买了套春装,给褚辰和韩鸿文各拎了件羊毛开衫,给青丫买了双低跟皮鞋,给老太太买了条真丝方巾。 第83章 知青回城的消息,第一更…… 邱秋和韩鸿文拎着大包小包到家,航航跟在前来开门的青丫后面,扎着小手蹒跚着走来,看到邱秋愣了愣,嘴一咧,口水下来了:“啾啾、啾啾——” 昨天上午,青丫抱他去学校,站在教室外面,隔窗看过邱秋;前天晚上,褚辰抱着航航、带着昭昭去的,带了一锅海带排骨汤,给邱秋当夜宵。 如此频繁,怕的是小家伙跟邱秋生分,昭昭想妈妈。 邱秋将东西塞给青丫,大衣一脱,帽子摘下,扯了围巾,一股脑里往青丫怀里一丢,俯身亲亲航航的小脸,“妈妈洗洗手,就来抱你。” 说罢,小跑着冲进洗手间,拿香皂仔细洗了洗手,扯过她的专用毛巾,胡乱擦了两把。 扭身,航航口里叫着“啾啾”,已经跌跌撞撞走到了卫生间门口。 几步过去,一把抱起小家伙,邱秋贴了贴他的小脸,心疼道:“想妈妈了?” “啾啾,想。” “是,妈妈特别想宝宝。”邱秋亲了亲航航的脸蛋,抱着不松手。 这是青丫离开寨子后,第一次再见韩鸿文,两人看着彼此,都愣了愣。 变化太大了,特别是青丫,真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皮肤白了,精致了,长高了,时髦得跟自小生长在都市的女郎似的,描眉、涂脂,烫了卷发,穿着漂亮的羊毛衫,牛仔裤。 韩鸿文也变了,一个多月捂在屋里,皮肤变白了些。 再加上,一块学习阴阳十三针的,有大学教授、老中医、各医院的中医骨干,大二的医学生等,身处那样的学习氛围,多少受了些熏陶。身上的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青丫觉得野小子韩鸿文跟邱秋学医,进诊所当了赤脚医生后,装斯文起来了,现在再看他,斯文的气质,好似已经浸染得入皮入骨了。 “谢谢你过年送的饺子。”韩鸿文笑道。 “又不是我花钱票买的面粉、肉菜,这你要谢褚主任。” 过年时,针灸特训班不放假,没三十,大年二十九上午,青丫和褚辰提了饺子、几样小菜,给他和张成周送去,却没有见到人。 “你们真忙!”青丫感叹道。 那天,邱秋被车送回来,匆匆吃了顿年夜饭,又被车接走了。 韩鸿文笑笑,换好拖鞋,拎着猴子吃桃的玩具盒,走到航航和邱秋面前,看着邱秋怀里的小家伙笑道:“你是航航啊?” 航航点点头,大眼好奇地看着他。 “猜猜我是谁?” 航航歪歪小脑袋,不确定道:“文?” 韩鸿文惊讶地挑挑眉:“他认识我?!” 青丫将邱秋的衣服、围巾、帽子,一件件挂起来:“昭昭知道你和张医生来了,便常常拿你俩的照片给他看。” 韩鸿文双眼一眯,笑道:“不愧是我们昭昭,就是聪明!来,认识一下,我是你大哥韩鸿文。” 说着,伸手握住航航的小手摇了摇,“叫哥,大哥。” 航航:“诶。” 邱秋和青丫喷笑。 “想让我叫你哥啊,早着呢。”韩鸿文捏捏航航的小脸蛋,将手里的猴子吃桃拿给他看,“送你的礼物。要不要跟大哥一起拆开,看看好不好玩?” 航航瞅瞅玩具包装盒,不舍地抱紧了邱秋的脖子:“要啾啾。” 青丫放好东西,过来一把夺过玩具盒塞给航航,扯了韩鸿文往厨房走道:“航航多久没见妈妈了,好不容易邱秋回来了,母子俩相处一会儿,你瞎掺和什么,没点眼力见儿。” 韩鸿文摸摸鼻子,看向青丫,笑道:“邱大丫,长本事了,都会教训人了。” 青丫瞪他一眼,丢了几个蒜给他,“想吃什么?” “都有什么?” 青丫指给他看,有早上抢购的两条鲫鱼,一块豆腐,两斤鲜马蹄,年前史大智送的熏肉、腊肉、腊排骨,各有一块。 “有笋吗?我想吃腌笃鲜。” 有笋干。 青丫抓了把用温水泡上,洗手将米蒸上,处理鲫鱼。 敲门声响起,邱秋抱着捧着猴子的航航去开门。 袁爷爷在窗前,看到邱秋回来,送了块五花肉过来。 他级别高,都不用打听,江医生便隐晦地跟他提了,邱秋最近做的事。 今天一早起来,自卫战打响的报道,铺天盖地。 邱秋回来,他便知道,大批中医已经去了前线。 这种送亲朋至交,上战场的经历,他一生经历得太多了。邱秋这是第一次,不放心,过来看看。 “袁老,”邱秋看着老人手里的五花肉,笑道:“不想做饭了,来合伙吗?” 袁老一愣,哈哈乐道:“行,合伙。青丫,今儿要辛苦你了。” 将麻绳拴着的肉递给闻声过来的青丫,袁老接过邱秋递来的拖鞋,坐在麻将凳上换鞋。 “啊、啊,猴。”航航挣扎着下地,给袁老看他的新玩具。 “哎哟,还会吃桃子呢,真厉害!” 航航跟夸他似的,乐得咯咯笑,还将猴子放在地上,让它走,让它吃桃子。 “哇,还会走啊!”袁老继续赞道。 “走。”航航取了猴子手里的桃子,跟着它一起摇摇摆摆往客厅走去。 “休息几天?”袁老放好自己的鞋子,起身问道。 邱秋算了下:“九天。” 袁老点点头:“什么也别想,放空大脑,在家好好陪陪孩子,该吃吃,该睡睡。” 邱秋笑笑,承了这份好意。 找出红泥小茶壶,孙大叔寄来的高山茶,邱秋烧水、泡茶。 青丫做饭之余,拆了两包点心装盘,端了过来。 韩鸿文剥好蒜,跟青丫问了街道办幼儿园的位置,抱起航航去接昭昭。 袁老第一次见邱秋泡茶,那行云流水的动作,让袁老越发对这个年轻的医生多了份欣赏,主动跟邱秋说起了,年少轻狂时的几件趣事,近期的国际形势和国内的几项政策。 1月1日,中美正式建立外交关系。 紧接着是伊朗政局变动。 1月下旬,国务院批准了知青办的一个包括“六条”办法的请示报告,允许知青通过病退、困退、子女顶替、退伍回城(从国营农场参军的知识青年,从今年起,退伍复员后可以回父母所在地分配工作)、调工(城市招工时,允许到农场商调本市下乡知青)等方式返回原籍。 1月31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在广东蛇口建立全国第一个对外开放工业区——蛇口工业区。 袁老:“蛇口工业区的建立,为我国的经济发展和对外交流打开了新窗口。” 邱秋不懂大国经济,对国外形势也没研究过,倒是知青返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扭头问青丫:“昭昭三叔回来了吗?” 青丫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大嫂前几天过来,没听她说啊。” 袁老:“大花、二花的爸妈吗?” 邱秋点头:“之前不是说在农村成家的知青,不允许返城吗,现在不知道能不能?” 这个,袁老还真知道,他有一个远房侄媳妇在街道办工作,过年来家,饭桌上聊起,多说了几句:“有招工指标,且通过考核,或者符合病退、困退条件的,再者有招生、征兵机会,并通过相应选拔的。这些,即使在农村成了家,也是可以回城的。” “家属呢,能跟着回来吗?” 袁老:“得写证明。证明你三哥回城后,有稳定的工作和居住条件,能够抚养妻儿。将准备好的材料交给知青办等有关单位,审核后,得到批准,他妻儿的户口才能迁过来。不过,很难。” 首先,各种关系你得打点吧。再则,人回来,居住条件,他要写有一间房,是需要其他兄弟姐妹签字的。 户口迁入,也需要其他兄弟姐妹签字同意。 两人喝着茶,说着话,青丫在厨房忙活着。 另一边,褚辰今早一到校,便听学委举着手里的报纸,大声嚷着:“快来看啊,《人民日报》发表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来自中越边境的报告》。” 褚辰心中一惊,快步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报纸,一目十行地浏览起来。 韩卫鹏扑过来,揽着褚辰的肩,笑道:“你这么紧张干嘛?又不允许咱们参战。” 蒋卫国一把将他推开,凑到褚辰面前,跟着瞧了起来。 这篇文章,揭露了越南当局不断侵犯我国领土,迫害我国边民和华侨,把中越两国关系,推到严重恶化地步的种种行径。 亦表明了我国,进行自卫反击作战的正义和必要性,同时也向国际社会,传达了我国的立场和态度。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2节 围上来的同学,看不到,让褚辰朗读。 褚辰将报纸塞给蒋卫国,推开众人,撒腿朝外跑去。 大家一惊,纷纷询问跟他关系好的韩卫鹏、蒋卫国、李卫、孙江等人:“褚辰咋了,他家不会有当兵的上前线了吧?” 韩卫鹏摇摇头:“没听他说,家里有当兵的啊。” “他不会是想报名参军吧?”随着越南对我国边境的挑衅越来越烈,不是没有热血青年,报名申请参军上前线。 “想啥呢,”韩卫鹏翻了个白眼,“他儿子刚会走,女儿五岁,谁去也不会让他去。” “那就是有亲戚或朋友去前线了。” 众人七嘴八舌地猜测着,褚辰已经跑去跟辅导员请了假,推上自行车,一路疾骑去了中医药大学,他怕邱秋头脑一热,跟着上前线。 从任书记口中得知,邱秋随车去机场送人了,褚辰立马掉头去机场。 到了机场,没瞅见邱秋,却遇到了一起送行的丁宜春教授,从他嘴里得知,邱秋跟韩文鸿去军医院了,褚辰才算长长松了口气。 没有直接回家,机场就在郊区,褚辰去附近,找小摊贩,高价买了一条草鱼,两条胖头鱼,几斤河虾,一篓蛤蜊,一只甲鱼,一竹篮野菜,有草头和鹅滕藤。 带着半麻袋东西回来,正好遇到韩鸿文抱着航航,领着昭昭从幼儿园那边过来。 “爸爸——”昭昭看到褚辰,撒腿朝他跑来,边跑边乐道,“妈妈回来了。爸爸,妈妈回来了!鸿文哥说,妈妈要到下下周才去上课,可以在家休息9天。” “知道了。”褚辰下了自行车,等在路边,近了,弯腰抱起闺女放在前杠上,笑道:“开心吧?” “开心,超级开心!”昭昭咧嘴乐道,“晚上我要睡在你和妈妈中间,明天我要妈妈给我扎小辫,带我去红房子吃西餐,去电影院看电影。” “好。”褚辰等着韩鸿文走近,问道,“工作安排好了吗?” “嗯,已经入职。今天不是周六吗,你没课?” “请假了。” 航航见到爸爸,给他看手里的猴子,张手要抱。 韩鸿文将航航递过去,伸手接过自行车。 扫了眼后座上绑的麻袋,韩鸿文问道:“买的什么?” “鱼虾,野菜。你休息几天?” “今明两天。” “晚上别走了,在客厅打地铺。” 韩鸿文一头黑线:“好不容易来你家一趟,你就这么待客?” 褚辰眉一挑:“你是客?” 韩鸿文这下开心了,嘴咧得快到耳根处:“我当然不是客,我是邱秋的徒弟,古时不是说了吗,一日为师,终生为师……” “停停,没事多看看书,少拽两句文。” 韩鸿文不满地哼了声,跟昭昭告状道:“你爸最假了!” 航航:“假。” 昭昭捂着嘴“咯咯”乐。 将自行车停在公寓大堂,锁好。两人带着孩子,提着东西乘电梯上楼。 到了六楼,电梯的铁栅门一拉开,昭昭拔腿就往自家跑:“妈妈、妈妈,你的小宝贝昭昭回来了——” 邱秋忙放下茶杯,起身往门口迎。 门一打开,便见一个小炮仗冲了过来。 邱秋张开双手,扎起马步,准备迎接。 褚辰抱着航航疾跑几步,一把拽住了昭昭的后衣领,将人提溜了起来:“妈妈可经不过你这么撞。” “妈妈快救我!”昭昭踢腾着双腿,向邱秋求救。 邱秋笑着上前几步,将人抱进怀里。褚辰松开手,仔细打量邱秋的神色,见除了有些疲惫,精神状态还好,心里松了口气,“吃了饭,去锦江俱乐部泡个澡,回来睡一觉。” 邱秋这一个多月来,都是三四天擦一次,两周去一次学校的淋浴房。是得好好泡泡,搓个澡了。 “妈妈、妈妈,”昭昭抱着邱秋的脖子蹭了蹭,“我也要去泡澡。” “好,都去。”邱秋说着,扭头问褚辰:“史大智有说什么时候过来吗?”年前,他带着秦尧和二妮,在沪市待了几天,就走了。 “三月中旬,春分前后。” 不耽误看诊拿药就行,邱秋想着。 韩鸿文将麻袋提进厨房,取出上面的野菜,拎出蛤蜊、鱼虾,并留在厨房帮忙。 褚辰放下航航,跟袁老打过招呼,洗洗手也进了厨房。 很快饭菜好了,腌笃鲜、咸肉豆腐、红烧肉、爆炒河虾、生煸草头、马蹄竹笋鲫鱼汤。 第84章 报告 吃过饭,袁老回去休息,褚辰和邱秋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带着拎了大包小包换洗衣服的青丫、韩鸿文,去锦江俱乐部室内温水泳池,游泳、泡澡。 全沪市,只有两家室内温水泳池,另一家,在南京西路国际饭店旁的体育大厦内。 锦江俱乐部的泳池主要为政界和外籍人士所用,很难进来。 先前来,用史大柱给的房卡,服务员对邱秋格外熟悉、礼遇,除了史大柱专门叮嘱过,还跟她给史大智、史大柱兄弟治疗糖尿病时,因为药膳,受到了这边食堂大厨的追捧。 这次来,邱秋发现接待他们的服务员,越发恭敬、热情了。 一问,说是卫生部知道邱秋家离俱乐部近,家里的孩子喜欢来这儿学游泳,便让人跟俱乐部的经理专门打了声招呼。 褚辰在贵州能从县供销社最底层的职工,一步步走到供销社主任的位置,政治敏感度是有的,当下就让邱秋将史大柱给的房卡退给了服务员。 邱秋有些不解,悄悄问道:“除了治病之外,不让我跟外商有其他来往吗?” 褚辰点头:“最起码,不能在明面上收受对方的好处。” 褚辰知道,国家要大力发展中医,邱秋误打误撞在这个节骨点上出头,是立了个好形象。对越自卫战,哪个国家不关注?若邱秋培训的这一批中医,在战场上大放异彩,那么她这个形象是要对外的,势必还会走出国门。 有这些考虑在,上面是不允许她身上有任何污点的。 “那我跟史大智的合作?” “回家我替你写份报告,有什么咱说什么,看上面的意思。”不写明白,邱秋户头上的钱,说不清楚来源。 “好。”洗洗泡泡,玩了一个多小时,褚辰给昭昭塞了些钱和侨汇券,让她带青丫和韩鸿文去网球场、舞厅、弹子房、棋牌室玩玩,末了,去西餐厅坐坐,晚上再尝尝人家做的中餐。 昭昭领到任务,一手拉着一个,欢快地跑向了弹子房。 两口子带着犯困的航航,拎着换下来的衣服回家。 到家,邱秋抱着航航上床睡觉,褚辰将大衣挂起来,脏衣服丢进洗衣机,拿了纸笔帮邱秋写报告。 这一觉,邱秋直睡到半夜11点多,伸手一摸,一左一右各躺了个孩子。 轻手轻脚地刚穿鞋下床,褚辰听到动静进来了。 拉开灯,给她拿从老家带来的军用大衣,牵着她的手去卫生间,帮她挤好牙膏,去端饭,都在炉子上温着呢,南瓜小米粥,蛤虾炖蛋,鹅滕藤菜团子,一碟蘸菜团子的辣酱。 邱秋洗漱好,坐在餐桌前吃着,褚辰去厨房,打开煤气灶,又给炒了盘草头。 “你吃了吗?”邱秋一手端着辣酱,一手捏着菜团子,吃得欢实。 褚辰看得直笑,从怀上航航起,这辣酱就断了,生了又喂奶,接着上学,学业重,怕她上火,家里就没敢买辣酱。 这一瓶是青丫过年买的。 去厨房拿双筷子,褚辰坐在她身边,陪她吃了个菜团子,喝了半碗粥。 “还想吃什么?我明早去买。” “你上午不是买了条大草鱼吗,明天中午,我想吃炖鱼贴饼子。” “好。”褚辰琢磨着明早再跑趟郊区,找农家买两只老母鸡,回来炖汤,给邱秋补补。 “韩鸿文呢,回去了?” 褚辰指指老太太的房间,“弄了张折叠钢丝床放老太太房里,让他睡哪了。” “奶奶又没回来?” “去美国了。” “啊?!” “机械厂上次采购的机器,因为翻译不专业,出现了好大的纰漏,很多零件不合格,折腾了两个月多才修好,这回再采购机械,厂里便一致决定,把老太太带上。” “什么时候走的?” “今早凌晨五点的飞机,人没回来,打电话让青丫给她收拾了个皮箱,提到楼下,司机来拿的。我想着下次去看你,跟你说呢。” “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最少也要一个月。” “俞佳佳呢,她去美国了吗?” “没。”褚辰道,“去青海后,只过年、元宵来了两个电话。” “签证该下来了吧?” “好像要三月中旬。” “有她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吗?” “有。” “那我改天有空,打过去问问,看她什么时候回来,提前给她准备点吃食带上,别到了那里,吃不惯人家的东西,水土不服。你们给奶奶准备吃的了吗?” “带了些咸鸭蛋、腐乳。” 邱秋抚额:“就不能搞点有营养的?” “奶粉、罐头什么的,美国可比咱这买着方便。放心吧,老太太早吃惯了西餐,她不会出现你担心的水土不服。” 邱秋想想也是:“对了,二姐现在怎么样了?没犯病吧?”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3节 “没,瞧着状态挺好的。上周日,回来了一趟,给昭昭和航航一人织了件套头毛衣。”犹豫了下,褚辰又道,“王弈臣一回京,就被他父母送进部队了。上周打电话过来,人在云南边境。你给俞佳佳打电话时,跟她说一声吧。” 邱秋一愣:“王弈臣有话要转达吗?” “没有,只是问了问俞佳佳的近况。” 这俩啊,邱秋觉得有情是有情,走在一起,太难了。 俞佳佳一出国,那就更不可能了。 用罢饭,褚辰把写好的报告拿给邱秋。 邱秋接过来,看了遍,拿过笔,签字、盖章:“送给谁呀?” “下周一,我上学前,去一趟你们学校,交给你们任书记。” “哦。”见没自己什么事了,邱秋把报告还给他,活动着身子,在屋子里慢慢地转悠了起来。 过年期间,她不在,褚辰和老太太带着青丫、两个孩子,添置了很多小东西,电视柜上,摆了些陶瓷娃娃、布娃娃;沙发多了几个抱枕,地毯换了,墙上多了挂画,阳台上多了几盆花;书柜里,多了些新出版的书籍、连环画、故事书,还有些杂志。 邱秋站在书柜前,翻了翻杂志,有《中国科学》《人民中国》《中国画报》《北京周报》《百科知识》《科幻世界》等。 抽出本2月份出版的《中华医学杂志》,往沙发上一坐,邱秋抓了个抱枕垫在腰部,翻看了起来。 有医学研究论文,涉及的都是基础医学,如生理学、病理学、药理学等方面的最新研究成果;也有临床医学相关论文…… 有预防医学与公共卫生。 有中医中药研究。 有医学教育与管理。 褚辰收拾好厨房,端了洗脚水过来:“邱秋,泡泡脚早点睡,别熬夜。” 邱秋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一觉睡到了上午十点,拉开窗帘,阳光满满地涌了进来,亮得人睁不开眼。 “醒了,饿了吧。”褚辰推门进来,打开衣柜给她拿衣服。 邱秋见他取了件漂亮的黑色针织连衣裙出来,那裙子从两侧腰际分开,夹带了双层纱。 一走路,两侧的纱若隐若现,外层纱用丝线错落有致地缝了些小米珠;高高的领口,在脖颈处,亦用丝线缀了三层米珠,穿上跟戴了串珍珠项链似的。 “啥时候买的?”邱秋站在镜子前看了看,扭头问褚辰。 褚辰拿了条同色的绒线裤给她,让她穿在里面:“年前在华侨商店给你买的。”说着,又从衣柜里拿了件米白色的羊绒大衣,朝邱秋展开:“这是配套的大衣,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不合身也不能退了。”邱秋穿好绒线裤、羊毛袜,起身就着他的手,将两只胳膊套上去。 褚辰边给她整理着身上的大衣,边笑道:“我说一句客气话,你还当真了。什么时候给你买衣服,尺寸不合身过?” “是、是,褚主任眼睛就是尺。”说完,邱秋红了耳尖。 褚辰没闹她。 大衣是休闲版,穿着很漂亮,是邱秋喜欢的款式、长度。 屋里穿大衣拘束得慌,脱下大衣,挂进衣柜,邱秋取了件羊绒披肩披上,挽着褚辰的手出了卧室。 屋里静悄悄的,整个家里除了他俩,没别人了。 “人呢?” “韩鸿文和青丫带着他们姐弟俩看电影去了。” “不等我?!”邱秋委屈了。 褚辰轻笑:“想看电影啊,等会儿咱就去。” “不等他们回来,再出门?” “昭昭是领了带青丫、韩鸿文逛南京路的任务出门的,依她的执行力,不到天黑,能回来?” 邱秋捏着褚辰腰间的软肉,拧了圈,咬牙道:“就知道打发人!”明明闺女昨天跟她约好的,今天去看电影、去红房子吃西餐,全被他给搅和了。 “疼、疼、疼……” 邱秋忙松手,撩起他的开衫、衫衣查看。 连个红印子都没有,她就说嘛,都没咋使劲,他叫得惨呀,跟杀了他似的。 气得又拍了他几下,邱秋才去洗漱吃饭。 吃完,两人腻歪在沙发上,一人捧了本书看。 没一会儿,邱秋的头往褚辰身上一歪,人又睡着了。 褚辰静静看了会儿她的睡颜,抽出她手里的书,放在茶几上,轻轻将人抱起,送进卧室的床上。 给邱秋盖好被子,带上门。褚辰下楼打电话。 昨天从丁宜春口中,得知邱秋见一位叫夏盈盈的学员,因为要上战场而害怕得偷偷躲在厕所里哭,头脑一热,把金针给大家分了。 邱秋习惯了用金针,阴阳十三针,所用到的针型繁多,不是现有的银针能取代的。 得让邱嘉树赶紧过来一趟,拿小黄鱼、图纸,去苗寨找那位老师傅打制。 邱嘉树接到电话,二话没说,当天就坐车去了昆明,找王争拿了张卧铺票,当夜便坐火车过来了。 第85章 嫉妒、本性 邱嘉树要来的事,褚辰没隐瞒,邱秋一醒,他便告知了。 邱秋捧着褚辰的脸,em亲了一口:“谢谢褚主任。”声音甜得腻死人。 褚辰双手扶在她腰侧,眉一扬:“就这?” 邱秋眨眨眼:“我肚子饿了。” 褚辰低头狠狠亲了一口:“等着!” 鱼已经炖上了,饼子还没贴。 褚辰系上围裙,洗洗手,揭开面盆上的盖帘看了看,玉米面和白面,按七三两掺和的面已经发酵好了。 案板上撒把干面粉,褚辰将密密绵绵泛着气泡的面从盆里取出来,反复揉搓几遍,分成大小均匀的小剂子。 小剂子搓圆后按扁,要中间薄边缘略厚一点。 邱秋洗漱后过来,他已将一个个黄澄澄的饼子贴好。刚要赞一句,便听厨房的阳台上,传来一阵母鸡下蛋后的“咯哒”声。 邱秋双眸一亮,穿过厨房走向阳台。 靠角的笼子里,拴着两只老母鸡,一只脚下,有颗不大的白鸡蛋。 邱秋转身从案板下的竹篮里抓了几根草头,丢进笼子,趁它们啄食的工夫,伸手进去,将鸡蛋捡了出来。 捧着还温热的鸡蛋,邱秋孩子般笑着给褚辰看:“好久没见这么新鲜的鸡蛋了。” 褚辰伸手接过:“给你冲水喝?” 邱秋点头,她体内是有点火气:“我要咸的。” 褚辰打开橱柜取出一个瓷碗,鸡蛋在碗边沿轻轻一磕,将蛋打进去,放入一点点盐,一点黄酒,几滴香油,几粒红枸杞,用筷子打散,提起暖瓶一冲,鸡蛋花溢了半碗,紧跟着独属于鸡蛋茶的香味飘了出来。 “好香!”邱秋捧着抿了口,没有一点腥味,很鲜,又喝了几口,抬手喂褚辰:“尝尝,褚主任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褚辰低头喝了口,是比供销社买的鸡蛋口感鲜些:“鸡先养着,看看明天还会不会下蛋。” 邱秋点点头,捧着碗出去了。 褚辰收拾好厨房,另起一个锅,水烧开,洗把草头,丢进锅里一烫,捞出过一下凉水,拿蒜汁、辣酱、香油、醋、绵白糖等一拌,端放在餐桌上。 面饼熟了,铲进馒筐,鱼肉盛进大汤碗里,两人开始吃饭。 开春的草鱼,肉质紧实、鲜嫩,不肥腻,炖煮后有着独特的鲜美味道。 草头清爽酸甜,饼子宣软,贴锅的那一面,又焦又香。 褚辰夹了鱼眼、鱼腹给她,见她喜欢吃焦饼子,又把自己的掰下给她。 一不小心,邱秋吃多了,捧着杯褚辰塞在手里的山楂水,懒洋洋地半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褚辰洗了碗筷,收拾好厨房,拿着大衣、围巾、帽子过来,“出去走走。” “去哪?” “不是说想看电影吗?” 邱秋放下杯子,站起来,斜晲他一眼,骄傲道:“我要跟闺女一起看。” 褚辰唇角扬起:“好,跟你闺女一起看。”说着,把大衣给她穿上,围巾、帽子戴上,牵着人往外走道,“还没去过旧货市场吧,带你去转转。” 褚辰骑车载着邱秋过去,淮国旧前门在淮海中路,距离他们所住的公寓三里多地。 骑车七八分钟。 邱秋没少从它门口经过,这还是第一次走进来,没想到挺大的,看规模有一千多平方米。 “1954年,刚开业那会儿,店里售卖的都是从旧政权手里,接管下来的各类物资,和查抄罚没的各式物品。”褚辰停好车,牵着邱秋的手往里走道,“56年,另开辟了寄售和收购业务。这儿啊,除了不卖吃食,什么商品都有。” 邱秋看到了,既有价格低廉的普通日用品,如搪瓷面盆、搪瓷痰盂、暖水瓶、旧衣服等,又有一些品质较好,价格较贵的商品,如名牌手表、古玩字画、红木家具等。 因为比着外面物美价廉,且不用票,店里人头攒动,挤满了人,其中不乏一些老法师(各个行业的专业人士,对各种信息、资源和人脉了如指掌)在人群里穿行,在柜台旁捧着某件商品仔细打量翻看。 褚辰看中了一支派克金笔,要两百。也有普通的,看作旧程度,几十块钱至一百多不等。 随即,他又在相机柜台,看中一款德国产的“雷丁娜”牌照相机,跟着又买了几卷胶卷。 邱秋看中了一套六开的红木绢纱花鸟屏风,想着家里有孩子,不方便摆屏风,只得作罢。 又在旧家具区里看了看,邱秋挑中套四开门的红木衣橱,家里的衣服越来越多,装不下了。 淮国旧仓库里积压了大量红木家具,普通的按斤卖,0.12元/斤。 邱秋挑的这套四开门衣橱,材质优良、工艺精湛、保存较好,没按斤走,付了八百二十块钱。褚辰掏的,这月月初,柱子又汇来了两千八百块钱分红。 约好明天送货上门,夫妻俩拿着收据,又转到了书画区。 很多线装书都已经泛黄了,有的内页已经酥掉了,不能碰。 没有相中的,转身要走之际,看到本《针灸甲乙经》,晋代皇甫谧所著,是我国现存最早的针灸学专著。这本是明末的手抄本。 邱秋戴上手套轻轻翻了翻,它将《黄帝内经》等古代医籍中的针灸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系统地阐述了经络腧穴、针灸操作方法、针灸治疗原则。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4节 有些散页了,还有些地方有晦斑,好在邱秋查看过,没有缺页,有晦斑的地方,模糊的字,联系前后也能顺下来。 二十九块。 邱秋当场就让服务员给包起来了。 出了淮国旧,看看时间还早,夫妻俩去了襄阳公园,门票一人两角。 褚辰拿着新买的相机,在悬铃木大道上、喷水池、草坪、六角亭给邱秋拍照,并请行人帮忙给两人拍了几张合影。 五点,两人出了公园,不想回家自己动手做着吃了。 褚辰带着邱秋去了,位于淮海中路1074号的天鹅阁西菜社。 他家做的是意式西餐,有意味十足的奶油焗鳜鱼、焗牛尾、焗明虾、奶油蘑菇汤等,还有参考其他西餐做的铁扒鸡,罗宋汤、炸猪排等。 两人要了奶酪焗鳜鱼,用的是新鲜鳜鱼,辅以沙司和奶酪生焗,邱秋第一次吃,只觉味道挺独特的。 炸猪排好大一块,裹着面包糠,切成长条,配着一碟辣酱油,端上来了。 叉起一块送进嘴里,外面焦酥,里面的肉嫩嫩的包着滋水,比家里自己炸的口味更丰盛。 另有焗明虾、铁扒鸡和罗宋汤、栗子泥鲜奶冰激凌。 吃完,两人推着自行车走了一段,这才骑上回家。 “妈妈——”昭昭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先一步打开了房门。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邱秋笑道,“吃饭了吗?” “四点多。”昭昭说着指了指屋内,“大妈、小姑来了,和青丫姑一起做的饭,刚做好。” 邱秋一愣,小六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 进门换好鞋,邱秋边摘帽子、脱大衣,边打量屋内众人:“你鸿文哥回去了吗?” “嗯,”昭昭点着小脑袋,“回来坐了会儿,他就走了。” “我给他煮了几个鸡蛋,拿了两包点心。”青丫端着锅天麻炖鸡从厨房出来道。 丁珉端着道炒甲鱼,跟在她身后道:“吃饭了。” “四嫂,四哥,”小六放下手里的杂志,从沙发上起身道,“你们去哪玩去啦?这么晚才回来。” “逛了逛淮国旧,去了趟襄阳公园,我和你四哥想着,青丫他们不会回来这么早,我俩又不想回来做饭吃,就去了天鹅阁西菜社。” 青丫一听,“哎呀”一声,“我们做多了。”说罢,转身去厨房。 丁珉和小六没吭声,一个拿碗盛鸡汤,一个伸手进坛子里撕下只鸡腿,坐下大口吃了起来。 昭昭:“妈妈你和爸爸去西餐厅了?” 邱秋摸摸她的头:“你们中午没去吗?” “去了,我们去的是红房子,吃了烙蛤蜊、法式洋葱汤和芥末牛排。那个芥末牛排老辣了。” 邱秋低头亲亲小家伙的小脸:“玩得开心不?” “开心。”昭昭咧嘴笑道,“我们早上吃了小笼,有马蹄肉馅儿的、笋肉馅的。上午去电影院看《小花》。妈妈,小花好可怜哦,她一出生就被爸妈卖掉了……” 邱秋接过褚辰的大衣围巾相机,牵着女儿的手,边去卧室挂衣物,放相机和书,边听她讲电影情节。 小六、丁珉听得不是滋味,粗粗一算,一家人今天花的不下三张大团结,还分别去了不同的西餐厅。 他们家一年也不去一次西餐厅呢,实在馋了才去淮海电影院隔壁的俄式西餐厅,打一盆罗宋汤回家,解解馋。 “褚辰,你和邱秋再吃点吧?我们做得有点多。”丁珉盛好汤,将另一个鸡腿撕下来,放在昭昭碗里,自个儿扯了只鸡翅膀吃。 褚辰把换下的皮鞋放进鞋柜,起身道:“让青丫留出你们吃的,剩下的放进冰箱,明天吃。” 青丫已经拿着大汤碗和一个大瓷碗从厨房出来,盛汤、装菜,用牛皮纸折个盖,封好,放在冰箱的保鲜层。 “小六今天怎么来了?”褚辰瞅眼妹妹,去卫生间,洗洗手,看婴儿床上睡得小脸红扑扑的航航。 褚宜咬着嘴里的鸡肉,含糊道:“我跟大伟分了,姆妈说四嫂认识的医生多,让她帮我介绍一个。” “嫁什么医生啊,拿死工资,没钱途。”丁珉不赞成道,“叫我说,嫁人就得嫁‘海陆空’。” “军人?”青丫在餐桌前坐下,惊讶道。 她今早带着昭昭他们往外走,还听楼上的一位阿嬷教训自家孙女,不让她找军人,打仗呢,多不踏实啊! “不是军人。”丁珉解释道,“我说的‘海’,指的是家里有海外关系,经常能收到国外寄来的钱。‘陆’其实是个谐音字,它应该是‘落’地的落,指家里刚落实政策,也就是平反了,发还了财物,官复原职。” “‘空’也跟落实政策有关,你想啊,现在家家户户,谁家住房不紧张,也只有这些刚平反归来,落实政策的人家,才会有‘空房子’给儿子结婚用。” 哦,曾经的臭老九、反动派,现在成了人人争抢着嫁闺女的香馍馍。 青丫不理解,并大为震惊。 世界变化真快! 邱秋抱着昭昭出来,听到这话笑了:“我身边可没有‘海陆空’。” “四嫂,”小六放下鸡腿骨,拿手帕擦了擦手,“你有李先生的电话吗?” “谁?” “大史总的助理,李明达先生。” 邱秋将昭昭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狐疑地打量眼小六:“你找他干嘛?” 小六脸一红:“他让我有事给他打电话。” “哦。”邱秋眉一挑,“没有。” 小六脸一僵,不敢置信道:“你是大史总的主治医生,怎么会没有他助理的电话?” “对啊,我是史大柱的主治医生,有事,我肯定跟他本人联系了,干嘛要找他助理,万一中间传错一味药,出事了怎么办?” “李先生没给你,他香港的名片?”小六不死心道。 邱秋摇头:“没有。” “那大史总的呢?” “褚宜!”邱秋沉了脸,“你是广济的助产护士,医院里的规矩该懂吧?”史大柱是华侨商人,他的电话,医生怎么可能随便给人。 “你现在不是不在广济上班了吗。” “你简直……顽固不灵。” 小六眼一红,扭头看向抱着醒来的航航去卫生间的褚辰:“四哥,你看看你媳妇!” 褚辰头都没回道:“你四嫂做得对。我支持!” “你、你们——”小六气得伸手要掀桌子。 丁珉眼疾手快,一把给按住了。 小六往桌上一扑,伸手来抱鸡汤,青丫吓得,端起鸡汤和炒甲鱼,一溜小跑冲进了厨房。 小六抓起自己的碗筷,啪一下,摔在了地上,随之伸手来夺昭昭的饭碗。 邱秋怒了,捂住昭昭的双眸,扬手给了她一耳光:“啪——”打得小六直愣愣地反应不过来。 “冷静了吗?再闹,我明天去广济,彻底让你被各大医院除名!” “啊——”小六长这么大,哪被人打过脸,气得放声尖叫。 “闭嘴!”邱秋扬手,“你再叫一下试试!” “你欺负我呜……我不就要一个电话号码吗?姓邱的,我跟你决裂,永不来往。再也不认你是我四嫂了。” “可以,要写断亲书吗?” 小六一噎。 “是不是还要登一下报?” 小六“哇”的一声,哭开了。 邱秋:“……” 褚辰抱着航航大步出来,将航航往邱秋怀里一塞,扯了小六就往门外走。 小六没敢反抗,她四哥的脸色太可怕了。 丁珉没好意思在待,跟着起身出了公寓。 将人送到楼下,褚辰只冷冷地丢下一句话:“以后别来了!” 小六愤愤地抹了脸:“我是不是你妹啊?” “不是!” 小六:“……” 褚辰懒得再理她,抬腿走进大堂,进了电梯。 青丫见人走了,才打开厨房的门,端着菜带着昭昭出来。 航航伸头看爸爸越走越远,不见影了,忙拍拍邱秋的肩,催促道:“啾啾,追——” “一会儿就回来了。”邱秋摸摸他的小肚子,“饿不饿?” “饿。”航航闻到鸡汤味了,伸着小脑袋往姐姐碗里看,“喝。” 昭昭大大喝了一口,举着碗喂他。 邱秋抱着他一蹲下,航航立马伸手捧住了碗,埋头喝了起来。 鸡汤没撇油,邱秋可不敢让他多喝,刚要阻止,昭昭将啃得没啥肉的鸡腿骨往他手里面一塞,好了,不用人劝,人家自动松开手,抱着鸡腿骨啃了起来。 邱秋亲亲闺女的小脸:“吓着了没?” 昭昭小鼻子一皱,抬了抬下巴:“才没有呢。寨子里撒泼打滚的大娘、大嫂,可比小姑厉害多了。” 也是,跟寨子里的老人比,褚宜这就是小儿科。 “航航呢,吓着了吗?”邱秋不放心地问怀里的儿子。 “哇——”航航闭着眼,张大嘴巴,学小姑哭,特别假。 逗得大家哈哈直乐。 青丫捡了碎碗和筷子丢进垃圾桶,抱起昭昭往椅子上一放,洗洗手,撕了仅剩的一个鸡翅往昭昭碗里一放:“吃饭。”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5节 昭昭没要,夹起鸡翅往青丫碗里放:“我吃过鸡腿了,这个给姑吃。” 青丫忙把碗往旁一移:“我吃鸡头鸡爪。” “不是还有一个身子的吗,都吃了。”邱秋抱着航航起身道。 “吃、吃,啾啾,吃。” 昭昭没再让,捏着鸡翅啃了起来。 青丫扯了一大块鸡肉给航航,邱秋伸手接住,抱着他到厨房,切成肉沫,放进碗里,撇开鸡油,给舀了半勺鸡汤浇进肉沫里,又撕了点馍馍泡进去,喂他。 褚辰回来,看过昭昭、航航,见两人状态都挺好的,没被吓着,这才放心。 吃罢饭,青丫收了碗筷去厨房洗刷,褚辰将茶几移开,拿了拼图跟昭昭一起,拼我国地图,边拼边讲解这是哪,有什么山川河流作物,住了几个民族,生活习性都是什么。 航航拉着妈妈凑过去,要跟着玩。 拿着河南的地图硬往江西处按。 昭昭不让,都把她的地图给捏皱了。 航航小脸一抬,可怜兮兮地唤了声“姐——”,立马把昭昭唤软了,轻声细语教他应该往哪拼。 一家人都脱了鞋,坐在地毯上,邱秋抬脚踢褚辰,这小子真是跟他像了个十成十。 褚辰握住邱秋的脚,笑道:“媳妇——” 邱秋给了他一个白眼。 一家四口玩玩闹闹,早将小六丢开了。 小六回到家,因为丢脸,也没敢吭声。 倒是丁珉,11点了,看着褚青放下高三的数学书,脱衣上床,嘟囔了句:“你小妹留不住了,心野着呢!” 褚青看看她,掀被上床道:“咋了?” 丁珉摸着三个多月的肚子,将在公寓里的事跟他说了一遍:“我以为嫁个‘海陆空’已是高攀了,结果,人家想嫁去香港呢。” 接着,又不无羡慕地道:“你四弟的日子过得跟咱家真是一个天差地别。” 褚青想到给老太太拜年,看到的电冰箱、洗衣机、吊扇,抿了抿唇,没吭声,心口堵得慌。 “你说,舅公是不是又给老太太寄钱了?不然,他们哪来得这么多侨汇券和钱,买电冰箱、洗衣机啊。爹爹也是的,直接跟老太太断绝关系了。现在你看,老太太出国了,咱家第一个出国的,就这么走了。也不知道到了美国,见了舅公,还会不会回来?她要不回来,得的钱,也只会往公寓那边寄。” 褚青紧紧地捏着指尖,只觉呼吸困难。 “对了,老三今天打电话,让家里同意他回来,还要一间房迁户口。爹爹跟你说了吗?我告诉你啊,这事不能答应,总共三间房,小五占了小南房,他再回来跟着爹爹姆妈一挤,占了大南房,不就数咱家最吃亏……褚青、褚青,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爹爹、姆妈,快来啊,褚青犯病了——” 第86章 奖励 褚锦生不好进儿子儿媳的屋子,谢曼凝匆匆披件衣服赶来,进门便骂道:“刚刚还好好的,你跟他说了什么?” 丁珉不敢吭声。 谢曼凝几步到了床边,“药呢?快点找出来。小六、小六,还不快过来,给你哥打针。” “来了。”小六听到丁珉喊时,就已经一骨碌爬坐起来,穿衣了。 我国现在唯一的一款自主生产,并已经用于临床,能有效控制重症哮喘发作的药,是1966年,沪市医药工业研究院和第九制药厂等单位协作,研制出地塞米松。 可通过口服、静脉注射等方式给药。 因为家里有护士,褚锦生和谢曼凝都选择购买了,能更快发挥药效的静脉注射剂。 小六给打完针后,保险起见,褚青还是被送进了医院,接着就是褚家极为熟悉的一套流程,打针、接氧气、吊葡萄糖,办理住院手续。 “地塞米松不能常用,”谢曼凝给病床上的儿子掖掖被子,小声跟丈夫道,“用得多了,你没听医生说吗,会骨质疏松、血糖升高、增加感染风险。” 褚锦生明白妻子的意思,运动来时,进口药没办法弄进来,给停了。现在姆妈不是去美国了吗,买药还不方便? 谢曼凝看丈夫不吭声,知道他是磨不开脸,跟老太太开口。 他不张口,自己得张,没什么比儿子的性命重要,再说,这么多孩子,老太太的钱也不能光给老四用呀。 遂当天,谢曼凝找到了机械厂,普通民众根本没有打国际电话的机会,且费用高昂,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但厂里可以啊,而且他们一定有联系到老太太的途径。 在美国买药,需要合法开具处方。 不见病人,当地医生敢给你开方子吗? 当然,也有敢的,给钱呗。 问题是,老太太他们拿的是商务签证,签证上是有具体日期的,多待一天都不行,时间紧、任务重,哪有时间给你折腾这个。 可拒绝也不行,万一在这期间,褚青因为药,出个什么事,他们也没法跟老太太交代。 有老太太的学生,过年来家拜年,知道些家里情况的,提议道,不如问问褚辰和他爱人,夫妻俩好像跟一位姓史的港商交情不错,请人问问香港那边有没有褚青用的进口药。要是有呢,看能不能托人家帮忙买了寄过来。咱们这边,提前跟海关、外事局打声招呼,说明情况。 第一次来家请老太太去上班的人事主管,黄明娟来了。 自家大哥,绕了一圈,托到自己头上。邱秋能说什么。 当下便下楼,去了锦江俱乐部。涉外宾馆,他们的电话,都具备有国际长途直拨功能,但这种直拨,费用都较高,通常只对入住宾馆的客人或有特殊关系的人员开放。 但要是去横浜桥长途局营业厅或是四川路邮政营业厅、南京东路电报局营业厅等地方打的话,得办理相关手续,排队等待工作人员协助接通电话。 通信基础设施薄弱,电话普及率低,打长途电话尤其是国际长途电话非常困难,去了不知道要等多久,且通话质量不稳定。 好一会儿,接通了,史大智诧异道:“邱大夫,你是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有事,你尽管说,我办不成,我找我哥或是我家老爷子。” 邱秋也不废话,直言道:“我需要两瓶治疗气喘的进口特效药,氨茶碱或是异丙肾上腺素都行。”早先,褚青用的就是美国生产的这两种。 “好,我让人尽快给你送过去。对了,邱大夫,我爸快瘦成人肉干了,你看先吃什么药比较好,我准备过去时,带上他,到时麻烦你了。” “粳米饭,一顿来一碗,比什么药都好用。” “啊,他要控血糖,已经很久不吃饭了。” “他是不是认为,不吃米饭,不吃糖,不用任何淀粉,血糖降下来,糖尿病就好了。” 史大智点头,家庭医生、老爷子请的西医大拿,一个个可不都是这么交代的,不能吃米饭,越吃血糖越高。所以,先前他哥跟他老子一样,一口都不敢吃。现在,他哥除了不直接吃糖、吃甜食,其他几乎不忌口。 “你要知道,糖尿病不是单单只要血糖降下来就完事的,不然,你们早就治好了。米是什么,中医里,我们认为它是最好的补气药,是上品药材;一日三餐,一餐一碗白米饭,比吃什么补药都强。” “糖尿病,你们身体被检查出来是什么,高血糖,这说明什么,说明身体是缺糖的,糖在血液里,没在细胞里,每一天,你的细胞都在嗷嗷叫着‘饿、饿、饿’,跟你要糖吃呢。” 史大智打了个寒战,跟全身养了成千上亿个喊饿的孩子似的。 邱秋想着,自接手了史家兄弟,自己翻过的诸多糖尿病病例,“很多糖尿病,最后是被饿死的,因为细胞得不到营养,所以身体机能才会出现诸多病症,慢慢崩坏。人吃米饭,米饭进入胃里消化分解后,转化成葡萄糖,供给全身细胞……” “要吃精白米,好吸收。”知道香港有电饭锅,邱秋提醒道,“米饭要先煮,煮滚了,捞出来放在铺有篦布的木架子里,再上锅蒸。为什么要先煮再蒸呢,那是因为,米里带了点偏性,偏湿,先煮再蒸,可以把米里的湿性去掉,做出来的饭更中正平和,吃着更健康。” 一个电话打了二十分钟,付费时,邱秋心疼得直抽抽。 黄明娟抢着要付,邱秋没让,褚青的事只说了一句话,哪好意思让人家付账。 “邱秋,我们自家吃米饭,也要先煮再蒸吗?” “不是病人的话,没那么多讲究。”她自家吃,有时为了图省事,还不是搁碗里装了淘好的米,添点水,直接放篦子上蒸。 两人说着话,往外走。 黄明娟就觉得邱秋说话做事,特和脾气,分别时笑道:“有空,一起玩啊。” 邱秋笑着应了声,上楼带孩子。 中午了,抱着航航去幼儿园接昭昭回来,一起吃午饭、睡觉。 睡个半小时起来,母子俩将昭昭再送去幼儿园,等到四点多再来接。 史大智挂了电话,马上叫秦尧去买邱秋说的那两款药,买了,交给老大身边的李明达,他最近在深圳蛇口,忙着选址建厂呢。 “让他派人坐飞机赶往沪市,给邱大夫送去,别耽搁。” 秦尧点点头,走了。 史大智又唤来二妮,让她赶紧按老家的方法,蒸锅米饭,炒俩小菜,烧个汤。 提着食盒,史大智回了他们大房在半山区的住宅。 “来来,老头子,吃饭啦。” 史博荣拄着杖,被人扶着从卧室里出来,看到他,扬了扬眉:“有空回来看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瞧您说的,什么时候,你一个电话,我不来了?” 史博荣轻哼一声,在沙发上坐下:“回家还要我打电话一请再请,你可真孝顺!” 史大智嘿嘿笑笑,不跟老头子争辩,别等下火气上来了,没胃口。 打开食盒,史大智端出两菜一汤,和一碗粒粒晶莹的白米饭,摆在他面前,随之塞了双筷子给他:“快吃两口,别饿死了。” 不等老头子瞪眼,史大智便将邱秋的话说了一遍,“我一想到身上成千上亿个细胞对着我喊饿饿,我就一阵恶寒,浑身刺挠的慌。” 说罢,史大智身子抖了抖。 史博荣原是要拒绝的话,就这么咽下去了,他比儿子学习好些,知道成人身上有40万亿至60万亿个细胞,一想到那么多细胞对着他喊饿,他就不止浑身刺挠了,他要崩了。 什么也别说了,端起碗就是干。 “唉、唉,先喝汤。”史大智没想到老头子说吃就吃,这么听话,忙盛了汤喂他两口,“好了,吃吧。” 史博荣白他一眼,夹了些米粒送进嘴里,慢慢地嚼着,淡淡的甜味充斥在口腔,真幸福啊,多久没吃米饭了。 “别光吃白米饭啊,来,吃菜……” 几年来,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吃米饭就炒菜,史博荣没敢放纵自己,吃了三口便放下了筷子。 史大智:“不吃了?” 史博荣掏出白手帕,擦擦嘴,接过保姆递来的清茶,慢慢地品着。 史大智一屁股坐下,取过亲爹面前的碗,拿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 史博荣看得蹙眉:“家里缺你这口吃的了?” 史大智含糊地答了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走过贵州、云南、四川那些偏远山区,他学会了“珍惜”二字。 珍惜当下,珍惜已经拥有的,珍惜一粒米、一颗菜。 史博荣看得动容,这个往日玩世不恭、花天酒地混日子的二儿子,内地走一遭,如获新生啊!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6节 想着,念头又转到了老大身上,那个又何尝不是。 “你二叔找你身边的人,打听那位医生的情况了?” 带的饭菜不多,史大智吃完,放下碗筷,轻嗤了声:“想问直接找我呗,非得悄悄朝我身边的人下手,一个消息,价格都开到两百五十万了。” “他们信不过你和老大。”医生嘛,特别是能让自家两子脱胎换骨,直接控制住血糖,恢复了胰脏功能,年轻了十来岁的中医圣手,谁遇到了会正大光明地介绍给竞争对手? 要么另有所图,要么有鬼,再就是——傻逼! “你从内地带过来的那个女娃,当心点。” 史大智知道,老头子是怕二妮没啥见识,又不咋聪明,几十万或是一套房、一个出国的机会,被收买了,会对他不利,吃食嘛,最好下手了。 “知道,防着呢。”他从不小看任何人。不然,当时也不会才和邱大夫见第二次面,就大胆地让她给他瞧病了。 “从你们兄弟这里打听不出消息,大华应该会从内地政府部门入手。” 史大智一愣,还真是他那个堂弟会做的事,抛出一个投资的小目标,顺势求一位中医大夫。 政府方面和邱大夫会拒绝吗? 邱大夫肯定会说,给谁看病不是看啊。 她巴不得有羊毛薅呢。 “我要不要跟邱大夫提个醒?” 史博荣摆摆手:“在内地他们不敢乱来。” 史大智:“我怕他们会要邱大夫过来。” “那他们更要守规矩了。” 父子俩的预测,没想到很快落实到了邱秋面前。 当天下午,华侨办和外事办便随任章华、丁宜春登门了。 “糖尿病不是一个短期的治疗过程,去香港,不可能。”讲什么笑话呢,让她一个学生,放弃学业,丢开儿女丈夫,去香港给人治病,一去长达大半年。 “想治病可以啊,过来呗,不想住广济,住我家旁边的锦江俱乐部。我白天上课,晚上施针也方便。” 几人点头,全依邱秋。这个节骨点上,上面也不愿意邱秋前往香港,他们过来也就问问,好给那边一个回复。 华侨办和外事办的两位主任,下楼去锦江俱乐部跟那边回电。任章华打量着邱秋家的环境,跟拜年来时,没啥变化:“邱秋,知道你家的条件不错,我就没给你要现金奖励。” 特别是上午,褚辰替邱秋交来的报告,好嘛,比丁教授这位刚平反的‘海陆空’都有钱。 “那您给我争取了什么?”邱秋好奇道。 丁宜春拍拍带来的一个黑色小皮箱,“过来,打开看看。” 邱秋狐疑地看了眼,在丁宜春的指点下,输入密码开了锁,拉开拉链。 上面是个红木小盒,其他全是书,古籍。 商朝重要名臣、政治家,被称作“中华厨祖”的伊尹,著作的《汤液经法》,宋本。 邱秋惊喜地找了双手套过来,戴上,小心地捧起:“不是说,宋朝以后就佚失了吗?” 丁宜春神秘一笑:“知道你喜欢,上面给你找的。”费了不少人力、物力,当然,这个就没必要跟邱秋说了。 紧接着是南朝梁陶弘景著的《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这本书里收录的饮食相关内容有一部分来自《汤液经法》,也是因为这本书,大家才知道有《汤液经法》的存在。 《神农本草经》,原书已佚失,送来的是清朝孙星衍辑本。 东晋葛洪先生的《肘后救卒方》,经陶弘景整理改编、增补后,改名《补阙肘后百一方》。后金代杨用道将宋《证类本草》附主附于后,称《附广肘后方》。 箱子里的这本便是《附广肘后方》,明末的版本。 书中内容都是针对日常会遇到的急症,是一本中医急救手册,所用药材很多是一般家中厨房都能找到的食材,如海藻治瘿瘤,青蒿治疟疾,松节治历节风,白鸽毛烧灰治盅毒,獭肝治痨病,猪胰治消渴等。 还有一本孟诜的《食疗本草》和唐代昝殷所著之《食医心鉴》。 前一本是唐代的,一本有关食物本草的专著,原书已佚失,这本是清初的手抄本。 后一本亦成书于唐代,是唐代的一部食疗方书。 每一本,邱秋捧起来都爱不释手。 丁宜春点点红木小盒:“打开看看。” 邱秋放下书,听话地打开盒子,她说呢,光是几本书,不至于这么重,原来是大黄鱼啊,数了数,有十块。 丁宜春:“四块是让你重新打套金针的,剩下的是奖励。” “会不会太多了?”邱秋笑眯了眼。 任章华呵呵道:“要不卖我四块,我也打一套金针。” 邱秋立马把盒子一抱,“别想,我闺女还要一套呢。” 知道昭昭已经跟着妈妈学医了,任章华便没再说什么。 丁宜春跟着道:“医书,军方那边也出了不少力。后续他们大概会送来一枚勋章。” 邱秋:“勋章?” 任章华:“别小看一枚勋章,多少战士拿命还换不来一块呢。” 邱秋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当传家宝珍藏的。” 卧室的门开了,青丫抱着刚睡醒的航航走了出来。 邱秋将红木小盒放进皮箱,连同医书一起,锁好,提进卧室,经过两人身边时,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宝宝醒了,饿不饿?” “饿。” 任章华接过航航,让青丫去泡奶粉。小家伙揉着眼,不解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大胖脸,“谁?” “师公。”任章华笑道,“来,叫一声,师公。” “公、公公。” 青丫喷笑。 丁宜春毫不客气地哈哈大乐。 邱秋放好东西出来,两位主任也回来了。 对方同意过来。 几人坐着又说了会儿话,起身告辞。 丁宜春叮嘱:“好好休息。” 邱秋点点头,抱着刚喝了奶,在家待不住的航航送几人下楼。 四人开车来的,公寓门口一下停了三辆车,特别显眼。 进出的邻居,都不免多看了几眼。 等车走了,钟鸣更是凑过来,小声问道:“邱同志,我那有一套茶具,你要吗?” 邱秋牵着航航的小手,看看表,该去幼儿园接昭昭了:“明天有空让褚辰去你家看看。” “唉,好。” 母子俩牵着手,慢悠悠地走着,到了幼儿园门口,远远便见,伴着放学铃声,拉着元今瑶冲出来的昭昭。 “姐、姐姐……”航航指着昭昭叫道。 邱秋弯腰将航航抱起来,扬了扬手:“昭昭,这里!” “妈妈——”昭昭拉着元今瑶穿过游乐区,到了门口,兴奋道,“妈妈,我们老师昨天也看《小花》了。” “我没看。”元今瑶失落道。 邱秋摸摸她的头,笑道:“我也没看。” 昭昭双眼一亮:“妈妈,我们再去看一遍吧?” 行啊,反正离吃晚饭还早。 邱秋带着三小只,去了离家不远的,淮海中路870号的国泰电影院。 电影《小花》讲述了一个贫苦人家,生下女儿小花后,因养不起,卖了,随之又收养了解放军的孩子,起名小花。 卖出去的女儿,被人收养后,改名何翠姑,长大后成了一名出色的游击队队长,在一次执行任务中,护送一名身受重伤的解放军战士,却不知他是自己的亲哥哥。 “呜……妈妈,她的膝盖破了,流血了……” 电影里刘晓庆演的何翠姑,一步一跪抬着担架上受伤的解放军,亦是她自小分开的哥哥上山转移时,很多人泪流满面,昭昭更是一头扎进了邱秋怀里。 走出电影院时,昭昭和元今瑶双眼通红,跟两只小兔子似的。 在一次战斗中,翠姑为救小花身负重伤。战斗结束,小花跟亲生父母团聚,翠姑在医院的病床上弥留之际跟哥哥相认。 元今瑶戳戳昭昭:“你昨天不是看过一遍吗?咋还哭呢?” “眼泪自己不听话。小花太可怜了。” “小花有爸妈,才不可怜呢,可怜的是翠姑。” “我说的也是翠姑,她原来也叫小花。” “她长得好美啊!” “嗯,我看了演员表,刘晓庆,她叫刘晓庆,另一个小花也美,演她的是陈冲。” 邱秋怀里的航航看到电影院门口卖糖葫芦的,伸长了胳膊,指着道:“要、要,啾啾,要。” 卖糖葫芦的青年,头发蓬乱,穿着喇叭裤,尖头皮鞋,故意稍驼着背,嘴里说着讨巧的话,一看便是刚回城不久的知青。 他只做了一种山楂糖葫芦,有5颗一串和8颗一串。 邱秋掏钱,一人要了串8颗的。 拿着糖葫芦几人坐电车回家。 元今瑶爸妈刚下班回来。 青丫的饭菜刚出锅。 吃完饭,青丫带着航航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拼地图,邱秋教昭昭画不同型号的金针,并跟她讲解,什么穴位用长针,粗针又适用于哪些患者,特殊穴位,对金针型号有哪些特定的要求。 如天突穴,位于喉结下方的凹陷处,施针时要特别小心,一般要选用较短较细的金针,避免刺伤气管、血管等重要组织……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7节 “妈妈,我也想要一副金针。” “给你打。”制作金针的老爷子,年纪不小了,再等下去,手未必会有现在稳,手不稳,打出的针便会有失误。 “真哒?!”昭昭惊喜道。 邱秋点头:“真的!” “哇,妈妈我太爱你啦!” 航航举着河南地图,跟着叫了声:“爱!” 邱秋笑道:“航航,妈妈也爱你。” 昭昭扯扯邱秋的衣袖:“我呢?” 邱秋放下笔,捧着闺女的小脸,狠狠亲了口脸蛋:“妈妈超爱你,我的昭昭宝贝。” “嘻嘻……” 褚辰放学回来,两个孩子已经洗洗睡了。 邱秋奔过去,跟他说褚青住院的事。 “我们是不是得去医院看看?我猜啊,你这个大哥定是小心眼又犯了。他那气喘,本不是什么大病,放平心态,心情舒畅,该吃吃,该睡睡,保准能活到六十六……” 褚辰:“为什么是六十六?” “我国的平均寿命啊。” 褚辰捏捏邱秋的鼻子,走进洗手间洗漱,“明天中午,我拎一瓶麦乳精,两盒点心去医院。今晚,早点睡。” 哦,没戏看了。 邱秋打开原来的金针制作图纸,看了看,有几枚用着不是那么顺手,标注起来,她准备明天改改。 不管老中医,还是刚入行的,都有个人的偏好,对于一些擅长治疗肌肉丰厚部位疾病,或需要深刺穴位的中医医生,往往会习惯使用长针。 如坐骨神经痛、腰椎间盘突出症等。 而擅长治疗头、面部、皮薄肉少部位或体质虚弱、耐受性差的患者的医生,多会选用短针。 邱秋也有自己偏好,她更看重,针在手中的灵活性。 针改好,邱嘉树也到了。 没等褚辰放学归来见上一面,拿上大黄鱼和图纸,邱嘉树在家匆匆吃了顿饭,便走了。 中午一放学,褚辰拎着麦乳精和点心便去了广济医院。 褚青看着一身蓝色涤卡中山装,纽子一直扣到风纪扣,一副高干子弟模样的老四,心里更堵了。 第87章 老三回来,俞朋义 褚家几兄弟,其实没有长得差的,个个都是一表人才。 老大文雅,老三痞气,老四沉稳,老五青春洋溢。 便是这会儿,老大半躺在病床上,一件三十多块钱的银灰色羊毛开衫穿在身上,内搭一件的确良白衬衫,拿着报纸的手腕上,一块明晃晃的手表戴着,谁见了不说,富贵窝里娇养出来的。 又哪里比褚辰差了? 没理老大看来的怪异眼神,褚辰将东西递给丁珉,询问了几句病情,知道没啥大问题,转头看向小五:“大花、二花,有人照顾吗?” 小五无语地看向他四哥:“今天是周二。”哪个孩子不上学? 都去学校了,照顾什么? 褚辰也是担心,他们一忙老大的事,再次将俩孩子忘在家里:“老三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小五看看老大两口子,嗤笑一声:“他倒是想回来,得有人同意啊。” 褚辰沉默了,他以为依爹爹对老三的偏爱,这会儿,各项手续都已帮他办好了。没想到……竟卡在同意迁户上。 老大被褚辰的沉默刺激到了,好似他们不同意老三回来,便成了薄情寡义之辈:“政策你也看了吧,带家属回城,光我们同意他们户口迁入宜兴坊有什么用,他没有工作,没有养家能力,不照样办不成事。” 他算是看明白了,父母活着,大南房他们别想了,既然如此,老三回不回来于他又有什么妨碍,倒不如做个顺手人情,回头把字签了。 爹爹面前,他还能多得点补偿,也免得被老三那个疯狗怨恨上。 老大打定了主意,倒没再说什么出格的话。 褚辰听到“工作”二字,想起一件事,去年4月24日至5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召开第八次全国人民司法会议,提出按照“全错的全平、部分错的部分平、不错的不平”原则,处理刑事申诉案件,纠正冤假错案。 12月,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提出健全社会主义民主、加强社会主义法制的任务,发出了“加强检察机关和司法机关”的号召。 深圳要发展,法律就不可能不完善,所以,再晚,也拖不过今年。 如此,公安、检察、法院,必会先后恢复自己的名称,司法职能逐步转入正轨。 法律完善了,司法恢复了,律师便成了抢手人物。 爹爹图书馆的工作,可以让给老三了。 这么想着,褚辰扭头问小五:“爹爹呢?” 小五双手抱胸,倚在病房的门框上,闲闲道:“昨天他和姆妈请假在这儿陪了一天,今天看老大没啥事,都去上班了。” “你今天休息?” 小五摸摸鼻子,转正了,每月固定工资36块钱,干好干坏,又没有奖金,谁不是迟到早退,在厂里浑水摸鱼。 看看表,时间不早,下午两点有一个讲座。褚辰跟老大、丁珉打声招呼,出了病房的门,急匆匆下楼,去附近国营饭店吃碗焖肉面,便回了学校。 “褚辰,”进了大教室,数学系的吴明亮扬手叫他,随之指了指身旁帮他占的位置,“这里。” 褚辰背着书包过去,道了声谢,弯腰坐下。 很快一位身着牛仔裤、头发油光锃亮,看着比较另类的青年,由时任数学所所长和研究生院院长的谷超豪陪着进来了。 青年是被誉为“微分几何之父”陈省身先生的弟子,香港数学家郑绍远。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国门打开,许多知名华裔科学家纷纷来复旦访问,如杨振宁、丘成桐、郑绍远等,并常常与青年学生座谈。 课堂上,郑绍远讲到证明数学恒等式的技巧时说,就从等式两头推,推不动了画个等号便是。 当晚,没上自习,褚辰提前从学校出来,去了趟市图书馆,跟爹爹聊了几句。 没几天老三便带着宋芸芸、三花回来了。 提了大包小包来谢。 一年没见,老三倒没什么变化,宋芸芸手更粗了,脸上的晒斑连成片,黑了几个度。 邱秋看着她不解道:“手里有钱了,你咋还把自己折腾老了?” 扎心了! 宋芸芸抚着心口,瞪着邱秋:“你会不会说话?” 邱秋给她一个白眼:“我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越过越回去的!” “我一想到,哪天跟你三哥回来了,我和三花没户口,吃穿都得掏高价,哪还敢乱花钱。” “你和三花的户口落实了吗?” “落实了,不过……跟花钱买户口差不多。街道办卡着说你三哥工资低,不够养我们一家三口的,压着不批。我就悄悄地塞了一百块钱过去。” 邱秋冲她竖了竖大拇指:“可以呀三嫂,你是学到送礼的精髓了。” 宋芸芸抿嘴笑道:“反正我看别人想回来都挺难的,更别说落户了,我们花钱能办成事,我和你三哥就感到满幸运的。” “确实幸运!”邱秋抱起突然跑来的航航,“房子收拾好了吗?” “还没。明天让你三哥去买些五夹板,把大南房从中一分为二,我们也不占多,能放下一张架子床,一个衣橱,一套桌椅就成。” “姆妈和小六能同意吗?” “我承诺以后我做饭。”宋芸芸轻哼,“我过来时就想清楚了,我没工作,家里的活肯定会落在我身上,那还不如,用家务活跟姆妈讨价还价,为我们小家多争取点好处呢。” 现在宜兴坊那边,一日三餐丁珉请了楼下的向家好婆帮忙做,一个月给十来块钱。 向家好婆一辈子节省惯了,饭菜肯定是怎么省怎么来。过年时,她回来吃年夜饭,听青丫说,乐问夏摔了几次碗,老大也发过两次脾气,想让丁珉接手。 丁珉都以孕吐严重,推了。 邱秋笑笑,宋芸芸是聪明人,她主厨他们一家五口亏不了嘴,到手的菜钱,还能落些在手里。 一家人在这吃了顿饭,便匆匆走了,回去收拾屋子去了。 昭昭拎着老三给她扎的风筝去楼上找袁帅显摆,褚辰回房写作业,邱秋带着航航在客厅玩儿。 青丫收拾好厨房,整理宋芸芸提来的东西,晒的茄子干,冬瓜条、红薯片、蘑菇,还有几斤小米。 “三嫂娘家是不是离周惠菇娘家挺近的?”两人拿来的东西都差不多。 邱秋:“嗯,都是东北的。” “东北冬天是不是特别冷?我看三嫂他们棉袄都很厚。” 邱秋想到班长说过的老家情况:“零下三四十度,出门上厕所,刚龇出的尿都能冻住。” 正说着话,门响了,邱秋抱着航航去开门。 俞佳佳拎着个化肥袋子站在门外。 “佳佳?!”邱秋惊讶地忙往旁边让了让,“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说,这两天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在那边怎么样呢?” “下午四点多到家的。”俞佳佳拽着袋子往里走道,“收拾了下屋子,洗洗澡,立马就来了。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青丫忙将菜干、小米放进橱柜:“我给你下碗面。” 家里有挂面,小青菜,鸡蛋。 煤气灶打开,青丫将炒锅坐上,热锅倒油,打两个鸡蛋进去,和着葱段一炒,放入盐、味精、酱油,倒入开水,很快就可以下面了。 面煮一会儿,撒入青菜一滚,盛出来,可以吃了。 俞佳佳将化肥袋子丢给从卧室出来的褚辰,让他整理,自己巴巴地等在了厨房门口。 邱秋抱着航航蹲在地上,看褚辰解开化肥袋子,取出一包冬虫夏草,一包羌活,一包肉苁蓉,一盒枸杞,两瓶青稞酒和三斤白色的羊毛线。 最后,又拎出一只腊羊后腿,一只熏羊后腿。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8节 一只4、5斤,两只近八九斤。 邱秋扭头看向坐在餐桌前,吃面的俞佳佳:“你把从青海带回来的东西,全拎来了?” 俞佳佳咽下嘴里的面:“给我师傅留了一只熏羊腿,两斤羊毛线。明天给他送去。” 航航想去抓羊腿啃,邱秋忙抱起他,扭头问道:“你哥嫂还好吧?” 俞佳佳手一僵,捏着筷子,眼泪啪啪下来了,落在面汤里,溅起水花。 邱秋看看褚辰。 褚辰拿帕子擦擦手,接过航航,出门去楼上找昭昭。 青丫也避进了厨房。 邱秋抽了几张粉红的卫生纸递给俞佳佳,在她身旁坐下。 俞佳佳到了青海,没有第一时间去机械制造厂找人,而是就近找了个招待所住下。 第二天,穿了下乡时的衣服,铁灰色的涤卡上装,全毛哔叽裤子,高帮棉皮鞋,化妆将容貌遮了遮,在国营饭店吃过早饭,找人问了机械制造厂家属院的位置,寻了过去。 这种厂,里面就是一个小型社会,什么都有,如职工食堂、菜市场、商店、澡堂、招待所、邮局、职工医院、子弟学校、托儿所、职工俱乐部等。 俞佳佳赶在上班期间,跟着人流混进了家属院,先去了菜市场、商店,然后去医院、小学,分别找和善的老人、嘴碎的中年妇女、贪小便宜的小姑娘,几岁的孩子,打听了大哥家的情况。 大哥俞朋义1945年出生,1963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中北大学,当年中北大学被划归国防科委直接领导,成为当时的国防工业8大本科院校之一,在机械制造与兵器相关领域教学科研实力较强。 哥哥学的是机械制造。 1966年运动闹起,迅速冲击到高等教育领域,高校正常的教学秩序被打乱,学生纷纷卷入到各种政治运动中,批斗、串联。 哥哥因为是资本家的儿子,被第一个押到了批斗台上。 父亲为了保全哥哥,偷偷找人捎话,让他主动跟家里脱离关系。 哥哥开始不应,父亲不断派人过去,最后不知说了什么,打动了哥哥,让他主动写了断亲书。 俞佳佳捂着脸,哭道:“我只知道那段时间,爸爸一夜白头,姆妈整天躲在哥哥屋里哭泣,却不知道,第一场批斗时,哥哥便被人打断了右腿。因为得不到医治,腿都化脓了。” “爸爸是不想彻底失去儿子啊——” “我远远地看着他,右腿走路一走一拖,整个身子都是向一边倾斜的。以前,他最重视规矩礼仪,衣服皱一点,脏一点都不行;行走坐卧时,脊背总是挺得直直的。” 断绝书登报两天后,俞朋义才被从批斗的人群里剔除出来,没人敢送他去医院,还是一位老师不忍心,偷偷请了自家刚上卫校的闺女过来,帮忙简单处理包扎了一下。 后来更是在这位老师的帮助下,拿到毕业证,被推荐去了青海机械制造厂。 “他不知道,这人之所以帮他,是我爸爸用钱打点的。” 俞佳佳咬着唇,痛苦道:“我哥娶的就是他卫校毕业的闺女,张婷。我的信也是被张婷给藏起来的。” “邱秋,我没办法面对张婷。”俞佳佳紧紧地攥着手道,“所以,我没去见我哥。” 见了又如何,爸妈已经去了,她也即将远赴美国,还要拆散他的家庭吗? 哥哥已经苦了半生。 “我跟着看了一个多月,张婷对他很好、很好、很好。他们的女儿,特别漂亮,跟我小时候,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邱秋拿着卫生纸,给她擦了擦脸:“你在变着法地夸自己吗?” 俞佳佳“噗呲”喷了个鼻涕泡。 邱秋立马拽了几张卫生纸塞给她,让她自己擦。 俞佳佳不好意思地低头,将鼻涕擦拭干净,冲邱秋笑笑:“我人生中,经历的几次狼狈,你都是见证者。” 她经历过批斗、暴打、玷污、流产,更经历过生死。 在她眼里,只是几次狼狈。邱秋握住俞佳佳的手,她心疼这个女孩。 “邱秋,我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在月湖寨,我见过你给一位深山过来的农民治腿,他的情况跟我哥差不多,我……” “你想让我给你哥治腿?” 俞佳佳重重点了下头:“我还想将我现在住的那间屋子,过户到我哥名下,给他一个退路。谎言总有拆穿的一天,万一,我哥选择离婚回来……也好落户。” “你不打算回来了?” “我有钱,回来了,可以买房住。我哥的医药费,大头我来支付。我跟他的主治医生说好了,四月初,以腿部发生病变为由,让他来上海广济医院做检查。” “没见人,我不敢跟你保证,一定能治好。” “治成什么样便什么样吧,不强求。” 邱秋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邱秋,我今天睡家里。”俞佳佳身心疲惫,只想待在让她感到温暖的褚家,睡得离邱秋近点。 “好。”邱秋起身去老太太屋里,给她铺床。 俞佳佳将碗筷送进厨房,交给青丫,去卫生间刷牙洗脸涂香香。 邱秋铺好床,她掀开被子,倒头便睡。邱秋伸手帮她掖好被子,点上支安神香,调暗台灯,轻轻退了出来,关上门。 “邱秋,药材放哪啊?”青丫指指俞佳佳带来的虫草等,羊腿已经挂在厨房的阳台上,枸杞、青稞酒也放进橱柜,“还有这羊毛线,我给你和昭昭一人织件开衫吧?配红裙子穿。” 邱秋接过药材,看了看毛线,“我开衫好几件了,你给自己、昭昭和航航织吧。” “这么好的羊毛线……”青丫不舍得用在自己身上,她又不上班不上学的,在家带孩子做家务,穿这么好干嘛? 再说,邱秋也没有件白色开衫。 青丫往沙发上一坐,边看电视边缠线,准备织好再拿给邱秋。 邱秋将药材放进储藏室,回屋,打开丁宜春带来的皮箱,戴上手套,取出《汤液经法》,铺好纸张,取下右手的手套开始抄录。 没一会儿,褚辰抱着睡着的航航,领着昭昭回来了。 一进门,昭昭便唤道:“佳佳姨——” “嘘——”青丫忙制止,随即指了指老太太的房间,小声道:“睡了。” “这么早?”昭昭惊讶道。 青丫看看墙上的钟:“不早了,快九点了。”说罢,放下手里缠了一半的毛线,带昭昭去洗漱,睡觉。 “我想跟妈妈睡。” “行行,跟你妈睡。”青丫抱着昭昭脚步一转,到了邱秋他们卧室门口,“邱秋,昭昭要跟你们睡。” 褚辰给儿子掖好被子,开门,接了昭昭进屋。 “现在睡?还是爸爸陪你玩会儿?” 见妈妈在看书写字,昭昭小声道:“爸爸给我讲个故事吧?” “好。”将昭昭放进被窝,褚辰半靠着床头,拍着昭昭,轻声讲了彭文席创作的《小马过河》。 邱秋抄到十点半,洗洗上床睡觉,钻进看书的褚辰怀里,轻声跟他说起俞佳佳哥嫂的事,“你觉得她哥真就一点也不知道吗?想也想得到,家里会在运动中经历什么?” “有没有可能,他们是机密单位呢?你别忘了,俞朋义的学历,在当时他是紧缺人才。” “那佳佳怎么混进家属院了?” “她有钱,而且很聪明。还有一种可能,单位解封了。” “解封了不回来看看?” “不敢啊!”褚辰抚抚妻子的头,“他心里该有所猜测,所以不敢面对。不回来,父母就还活着,一回来,梦就碎了。” “你真当俞佳佳在那边住了一个多月,他哥不知道?”褚辰亲亲妻子惊讶的眸子,笑道,“那样的单位,便是解封了,厂里人面对一个在工厂周围、家属区,晃荡的陌生姑娘,能不心存警惕?” “怕是没两天,俞佳佳的哥哥就知道了。” 邱秋:“这两兄妹真有意思!” “好啦,都是我的猜测,时间不早了,睡吧。” 邱秋斜晲眼褚辰,哼,不老实。什么猜测,肯定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第88章 孙老 安神香燃起来时,有一股淡淡的甜香,悠悠绵长,俞佳佳顺着这香,打开了珍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幅画卷。 美丽的花园里,大大的阳光下,她躲在花丛里跟哥哥玩捉迷藏,鼻间是花的芬芳,草木的清甜,耳边传来温柔舒缓,仿佛恋人之间的轻声细语,充满了甜蜜与眷恋的钢琴声,那是姆妈坐在楼下的大会客厅的钢琴前,弹奏《致爱丽丝》。 “佳宝,佳宝,你在哪,哥哥来了……” 俞佳佳透过花丛缝隙,看着一身蓝白运动衫,白球鞋的哥哥从面前经过,走远,复又绕过来,含笑道:“哎呀,哥哥真笨,怎么就看不到佳宝呢?” 俞佳佳捂着嘴,笑眯了双眼。 俞爸爸倚在钢琴旁,手中握着杯红酒浅酌,透过大大的落地窗,看着院子里,儿子一遍一遍走过那丛只堪堪遮了女儿半个身子的花束,唇角越翘越高。 醒来时,俞佳佳心中充满了甜蜜,一抹脸颊,却是一片冰凉。 这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俞佳佳披衣起来,只见褚辰打开门,听门外说了什么,他道了句“稍等”,转身走进卧室,很快,邱秋边走边将大衣穿上,长长的腰带于腰间一系,将腰束得不盈一握,下面露出睡裤的一角,及莹白的一弯脚踝,脚上是双棉拖。 察觉到这边的视线,邱秋扭头看来,随即扬唇笑道:“佳佳,醒了。我和褚辰要上楼一趟,你帮我照看一下昭昭和航航。” “好。”俞佳佳应着,抬脚朝他们卧室走去。 褚辰紧跟着提了医药箱出来,跟迎面走来的俞佳佳交待道:“航航五点半要吃一顿奶。” 俞佳佳扭头看向墙上的挂钟,还差几分钟五点半,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推门走进卧室,床头柜上,摆着奶瓶、暖瓶和罐装奶粉,旁边还有半杯褚辰刚倒的热水。 看看床上的两个小家伙,见睡得正香,俞佳佳转身去卫生间洗了把手,拿只碗回来,倒腾着杯里的热水。 生病的是电梯里跟昭昭讲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的孙老,邱秋过去,见他歪靠在床上,微阖着眼,脸色煞白,嘴边隐有血迹。 “刚吐过血。”来家唤邱秋的袁军道。 旁边邻居七嘴八舌头,“肯定是累的,他白天上着班,晚上还开了那么多英语补习班,有从abc学起的,有初中生、高中生,有专为高考复习的成人班,也有专为出国考托福的,一天天的连轴转,能不倒下吗?” “他收费可不低,一个小时,一块五。十几个学生,分几批教,一天怎么也能挣五六块。一个月就是一百五六,再加上工资,可不少捞。” “他子女不在身边,爱人瘫痪在床,不多争点日后老两口怎么生活?光靠那点退休工资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139节 邱秋伸手号脉,指下脉搏硬直、流利,好似按在充满活力且有一定弹性的琴弦上,同时又具有圆珠滚动般的滑利感,这是弦滑脉。 弦滑脉所主病症多与肝郁化火,痰热内蕴等有关。 邱秋蹙了蹙,老爷子的病情不似这么简单,“他以前得过肝炎吗?” 被抱坐在一旁单人沙发上的老太太点点头:“得过,有十来年了。邱医生,是肝炎复发了吗?” 正说着话,孙老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邱秋再号脉,确定了,他是肝硬化,门静脉高压引起胃底大出血。 这种出血,是胃底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引起的。 得赶紧急救,分秒必争。 因为这些曲张的静脉壁薄且压力高,一旦破裂,短时间内就会有大量血液涌出,出血速度之快,可迅速导致患者血容量急剧减少,引发失血性休克。 休克持续时间过长,势必会给重要脏器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针灸在胃底大出血的急救中,只能辅助改善患者的整体状态,不能替代西医的止血、抗休克等应急措施。 “打电话叫救护车,跟对方说,肝硬化,门静脉高压引起的胃里底大出血,得赶紧手术。让医院,一边派车,一边安排好医生,准备好手术室。” 说着,邱秋将孙老的头侧向一边,防止呕血时血液吸入引起窒息,并快速给他输入生理盐水,以维持有效循环血量,避免休克。 随即拿出银针,消毒后,刺入能醒脑开窍、回阳救逆的人中穴;又一针扎向了能激发肾经经气,起到回阳救急的作用涌泉穴…… “邱医生,”袁立成匆匆赶来道,“我有车,用我的车送孙老去医院吧?” 邱秋弹动着手里的银针,偏头看他,见他满眼都是红血丝,显然几天没睡好了:“不行,你的吉普减震性能太差,剧烈颠簸极有可能加重血管损伤,导致出血量增大。” 袁立成抓抓头:“那怎么办?等救护车过来,太慢了。” “三轮车行吗?”有人问道。 邱秋点点头:“卸门板,抬人。” 孙家是两居室,两室一厅一卫。 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孙老开培训班后,客厅布置成了小教室,撂放着小桌子小凳子,墙上贴着一块大大的黑板,厨房在阳台。 袁立成打量了一眼,抬腿走到书房门口,刚要伸手去卸门板,袁老来了:“立成,去把我卧室的门板卸来。” 老太太坐着没吭声。大家互视一眼,都知道孙老爱书爱画成痴,猜测书房肯定藏了不少线装书和字画。 袁立成一愣,听话地去了。 褚辰跟了过去,很快两人抬来张门板。 老太太指了指衣橱,袁老打开,抱出两床被子,一床铺在门板上,等人抬上门板,另一床避开身上的银针,轻轻地给搭在身上。 邱秋托着孙老的头,喊道:“枕头。” 袁老忙将床上的枕头抽了一个过来,给垫在头下。 门板电梯进不去,大家走楼梯,袁立成抬着走在前面,楼里一位刚退伍回来,进入公安系统的小伙子抬着走在后面,褚辰举着输液瓶跟在一旁,邱秋背着医药箱紧跟在几人身后。 到了楼下,门板下垫上盖货的厚毛毡,往三轮车上横着一架,袁立成接过褚辰手里的输液瓶,往袁军找来的竹竿上一绑,朝三轮车上一插,扭头对褚辰道:“你还要上学,回去吧。” 褚辰点点头,扶了邱秋上去坐在门板旁,看顾着孙老,他去电话室打电话,让医院那边做好准备。 车主孙大壮骑着三轮车,又快又稳地朝医院赶去。 袁立成和方才抬床板的公安任飞一起,跑步护在三轮车两侧,帮忙推着。 几公里,十几分钟便到了广济医院,超速。 人直接被抬进了手术室,邱秋跟值班医生交接,签字,并取回银针。 手术室的门关上,袁立成去办手续,邱秋看向任飞和孙大壮:“你们坐下歇歇。” 孙大壮摆摆手:“邱大夫,这里没我啥事了吧?” “没事了。我一个人守着就可以了。” “那行,我先回去了,还有货要拉呢。”孙大壮说罢,转头问任飞,“你呢,走不?” “我八点得上班,新人,不敢迟到。”任飞跟邱秋道,“下班了我来替你。” 邱秋点点头:“工作重要。” 等袁立成办好手续上来,邱秋接过东西,让他也回去了。 邱秋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等着,有小护士见邱秋光着脚踝,大衣下面露着薄薄的睡裤,拿了件军大衣给她盖在身上。 六点,褚辰送了全套的衣服、洗漱用品和饭菜过来。 “他儿子下乡在云南思茅水利二团。74年,他们完成修引水渠任务后,兵团被撤销,连队战士划归到地方国营勐捧农场,知青们从兵团战士转变为农场工人。”褚辰低声道,“那地方是重要战略位置,对越自卫战打起,农场承担了部分军事后勤保障,暂时怕是回不来。” “他就一个儿子吗?” “还有一个女儿,是老大,原是中华冶金厂的技术人员。60年代中期,为响应国家三线建设的号召,中华冶金厂部分迁至四川自贡,他女儿自愿报名去了,如今早已在那儿成家生子。袁老跟她打电话了,便是回来,最快也要两三天。” “已经有一个女儿去三线,另一个孩子不是可以留下吗?”邱秋不解道,“他妈瘫了多年,想回来更是一句话的事。” “跟他妈脾气不对,母子俩在一起,没有一天不吵架的,所以……他是自愿下乡。” “那他的名声,在公寓里是不是很差?” 褚辰点头:“姐弟俩的名声都不好。一说谁谁不孝,首提的就是他俩。” 邱秋抿嘴,家务事都不好评说。 “两三天后回来,”邱秋发愁道,“我还剩两天假,不能都耗在医院啊。” “八点后,街道办和他们楼层的小组长会过来替你。你别嘴硬,要自己留下啊。”褚辰不放心地叮嘱道。 邱秋白眼翻他:“我有这么傻吗?” 褚辰笑笑,催她:“快去换衣服,洗漱,等会儿,饭菜该凉了。” 邱秋“嗯”了声,放下军大衣,抱着衣服去了卫生间。 换好衣服出来,去水房刷牙洗脸。 褚辰帮着把军大衣还了,并送了小护士一个煮鸡蛋,感谢她对邱秋的照顾。 小护士捧着鸡蛋,没舍得吃,等小姐妹一过来交班,立马拿了跟她们显摆:“看看,邱医生家的鸡蛋!” 大家都非常喜欢跟邱秋相处,没架子,随和,还护短。更对她有一种崇拜! 她们聚在一起,提起邱医生,都特别羡慕她带的法学班的那一帮学生,走到哪,都不忘回头拉一把。 医院挑人学针灸时,多少人报名都挤不上去,人家法学班,只要有这个意愿,立马就能通过。 自卫战打响,多少医生打申请,要上前线,都被驳回。法学班想去就去,不想去,没人勉强,听说,为此,还有心理医生给他们上课,怕他们有心理负担,认为学了针灸,就一定要去。不去,还可以参与医疗援助去阿尔及利亚嘛。哪知道,越是如此,大家意志越坚决,去,一定要去,哪也没有我们的军人重要。 第89章 李明达 吃完饭,送走褚辰,邱秋找护士借了份报纸,坐在手术室门口看了起来。 八点,街道办的一位负责人和楼上的小组长来了,收据、手续什么的交给小组长,邱秋将报纸一还,便坐电车回家了。 刚脱下大衣,坐下,端起杯热茶喝,门便被敲响了,楼上楼下的老头、老太太,过来询问情况。 人还在手术室里呢,结果如何,不知道呀。 “几个小时了,手术还没结束?” 邱秋点头。 “这……危险吗?” 不好说。 没从邱秋嘴里得出答案,大家也不介意,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吃着瓜子、点心,捧杯热茶,七嘴八舌地聊开了。 一个说老孙当年如何有本事 那个又说他爱人江秀珍年轻时多漂亮。 两人的孩子,大闺女孙玉英也是个美人胚子,公寓里跟她差不多大岁数的男娃子,哪个没追在她屁股后面献过殷勤。 “人家看不上。”有老太太撇嘴道。 另一个哼道:“这嫁的,我看也没比咱公寓的男娃子长得好。” “人家看重的是个人能力。” “能力?!”有人轻嗤道,“袁立成的本事小了?” 邱秋双眸一亮:哦吼,袁帅他爸还追过孙老的闺女啊! 还待要听呢,大家话题一转,说起了孙老的儿子。 孙玉峰从小就淘、脾气坏,不爱读书,经常跟人干仗。 “我觉得江秀珍被人推下楼梯,肯定跟孙玉峰有关。” 邱秋惊道:“他推的?” “哪啊,那小子不学好,戴红袖章,当红卫兵,抄家打砸的事,没少干!” “他折腾得人家家破人亡,人家能不报复?” “现在不回来,赎罪的吧!”有人小声道。 “以前谁不羡慕江秀珍,夏天晒霉呢,内衣外套,不是绫罗绸缎、便是大毛衣裳,连她闺女都说,‘我姆妈身上没穿过一根纱’,没一件棉,全是丝绸、呢子、羊绒、毛料。现在,呵……” 有人白了这个泛酸的小老太一眼,现在,现在人家也不差,瘫在床上咋了?老孙给伺候得干干净净的,吃得好,穿得暖,住得宽敞舒适,每天电视看着,小曲听着,烦了,老孙推着看看电影、逛逛公园,各大餐馆轮着吃,小日子过得不比谁都舒心。 太阳透过窗,照进来,暖暖地落在身上,邱秋掩嘴打了个哈欠,有人看到了,忙起身告辞。 有一个人动,其他人便都跟着动了,很快人都跟着走了。 青丫端起杯子去洗,洗好用开水烫一烫,拿块家织的白土布擦干水渍,收进橱柜。 俞佳佳接过邱秋怀里的航航,催她去睡会儿。 邱秋点点头,起身伸了个懒腰,低头凑过去亲亲航航的小脸蛋,“妈妈睡觉了,航航要不要一起?” 航航指着门外:“走、走——”想出去玩呢。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0节 “行、行,姨抱你下楼。” 俞佳佳抱他出门,邱秋走进卧室,换上睡衣,抖开叠好的被子,倒头便睡。 11点多时,李明达来了,青丫过来敲门:“邱秋,有客。” 邱秋已经醒了,躺在床上就是不想动,想赖会儿床,享受一下独属于一个人的清闲时光。 “谁啊?” “大史总的助理。” 李明达! 邱秋扬了下眉,掀被起床穿衣,头发拢了拢辫成一根辫子,拿帕子在发梢一系,开门走了出来。 “邱医生,打扰了。” “什么时候到的?” 李明达抬腕看了下表:“一个小时前刚下飞机。行李放在锦江俱乐部,便来了。”说着,指了指餐桌上放着的小纸箱,“你要的药。” 本来早两天就该到的,这不是来前给广济打了个电话,知道要用药的褚青没啥大事,且人已经出院。正好自己手头的活,再有一两天便能收尾了,遂他就拖了两天。 邱秋走过去,拿起纸箱,找剪刀拆开,一共十瓶,每种五瓶,看了看用量,够褚青吃上大半年的了:“谢了,留下吃饭。” 李明达:“好。” 除了药,他还给昭昭带了个芭比娃娃,给航航带了个凯西·琼斯音乐火车,小家伙这会儿正趴在地毯上玩着呢,装两节电池,火车在行驶的过程中能放11首歌。 听到邱秋的声音,航航爬起来,指着地上的小火车,叫道:“啾啾,看——” 邱秋走过去,蹲下,“哇”了声,赞道:“真漂亮,好不好玩?” “好玩。” “谁送的?” 航航指指李明达:“叔叔。” “有没有谢谢叔叔?” 航航看向李明达:“谢谢。”说罢,还躬了躬小身子。 “哎哟,我家航航咋这么聪明呢!”邱秋一把抱起航航,em亲了一口。 航航乐眯了眼:“航,聪明!” “对,我们航航最聪明了。” “哈哈……航,聪明。” 此刻,小火车正放一首法国童谣《frère jacques》(雅克修士),“frère jacques,frère jacques,dormezvous?(雅克修士,雅克修士,你还在睡吗?)……” “frère(兄弟)——”航航含糊道。 邱秋一愣,有些没听清:“航航说什么?” 航航支着耳朵,又听小火车唱了几句,看向邱秋道:“frère——” 这一个“frère”说得清晰了,邱秋惊喜地狠狠亲了口小家伙的脸蛋:“哎哟,我们航航都会说法语了!” 航航又听了几句,鹦鹉学舌道:“frère jacques(雅克修士;雅克兄弟)——”后面的jacques发音不是太准。 李明达惊讶地挑了挑眉:“航航的语言天赋可以嘛,听一遍,便记住了一个短语。” “我们航航真棒!”邱秋知道,小家伙可能转头就忘,但还是夸了句,亲了亲小家伙的脸蛋,转头对李明达道,“谢谢你送的礼物。” 李明达笑笑。 小火车还在唱,除了这首歌,它还有以火车司机凯西·琼斯为原型创作的音乐火车主题曲《casey jones》(凯西·琼斯);美国传统民谣《i've been working on the railroad》(我在铁路上工作);加拿大法语歌曲《alouette》(云雀)…… “邱秋洗漱吃饭。”俞佳佳端了盆小鸡炖蘑菇出来。 青丫一手一个盘子,一盘是清蒸熏羊腿肉,肉片得极薄,配了碟辣酱做蘸料;另一盘是清炒马头兰。 宁波的毛笋上市了,大的如婴孩般大,一只笋便能烧满一锅。 青丫一只笋,做了两道菜,分别是盐烤笋和油焖笋。 主食是白米饭,汤是天麻排骨汤,给航航用鸡胸肉炖了个肉末鸡蛋羹。 让几人先吃着,邱秋带着航航去洗漱,她刷牙洗脸,给航航洗了洗小手。 李明达打量眼俞佳佳:“听说你要去美国?” 去年陪着大史总,在隔壁的锦江俱乐部住了小半年,俞佳佳时常来褚家,两人虽然不熟,也是认识的。 俞佳佳点点头,拿碗给大家盛汤。 “我们在美国有一个分公司,回头我给你一张负责人的名片,有困难了,你给他打电话。” “好,谢谢。” “不客气。” 邱秋抱着航航出来,大家开动。 俞佳佳夹了点鸡肝喂航航,小家伙摇摇头,让妈妈喂他吃肉末鸡蛋羹。 用罢饭,青丫收拾了碗筷进厨房洗刷,俞佳佳抱了航航去玩小火车,邱秋和李明达坐在上周日褚辰从淮国旧买的茶台旁说话。 东拉西扯了几句后,李明达道:“大史总想在内地建一家药厂。邱医生,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一个学生,哪会懂这些。” 李明达笑笑,没再多言,又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邱秋走到阳台上,低头看着他缓步朝锦江俱乐部走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是她献药的消息散出去了,还是二妮在史家兄弟面前说了什么? 也或许,史大智在月湖寨住着的那一段日子,打听了她不少消息。 “邱秋,”青丫收拾好厨房,解下围裙,出来道:“上午你睡着时,袁老拎着两盒点心来了,说是早上麻烦你了。” 邱秋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下午,楼上的小组长回来了。 大家纷纷去他家打听消息,说是人已经从手术室转到了病房,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他回来时,孙老还没从麻醉的状态中醒来。 那就明天再去看望。大家商量着带什么好,刚做了手术,点心肯定不能吃的,麦乳精、奶粉倒是可以,就是贵了点。 还有老人凑了些钱,叫人给买了两只鸡,看谁有空,改天给炖上送去。 昭昭放学回来,看到芭比娃娃乐坏了,“妈妈,李叔叔走了吗?我想亲自谢谢他。” “没走吧,让佳佳姨陪你去锦江俱乐部看看。” “我没空,让你姑陪你去。”俞佳佳双手飞快地挪动着钩针,没一会儿便钩了个袜子头出来。 昭昭扒着她的手看了看袜头的大小,脱下自己的小棉拖,伸手对着自己的脚比划了一下,不乐意了,“你又给航航钩袜子,我的呢?” “你不是嫌我钩地没有你姑好看吗?” “那你也不能偏心啊?” “行、行,给航航钩好这双,就给你钩。” “算是这一双,你给航航钩了两双。我也要两双。” “好。” 青丫放下手头的东西,陪昭昭去了趟锦江俱乐部,没一会儿,领了位同学过来,是来锦江俱乐部找华侨、外国人练习英语的赵欢。 邱秋好奇地看向三人:“你们咋认识的?” “我们去学校看你,去的次数多了,你们研究生班的26人,我都认识。”昭昭抬了抬下巴,骄傲道,“大家都特别喜欢我,我每次过去,他们就往我兜里塞糖塞水果塞鸡蛋。年后,还给我压岁钱了呢。” “研究生班除我之外,还有十三人跟我学针灸,我忙得没空见你,他们就有空了?” “有啊,下课了,他们就朝我围过来了,我们还约好了,六一一起玩儿。” 第90章 学习 赵欢一脚迈进邱秋家,就被节奏明快、旋律轻松活泼,极具感染力的英文歌《jingle bells》(铃儿响叮当)吸引了。 “jingle bells,jingle bells,jingle all the way叮”(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这部分的重复,简单易记,很容易让人跟着哼唱。 俞佳佳坐在沙发上,钩着手里的袜子,跟着轻哼:“jingle bells……” 航航趴在地毯上,双手托腮,看着跑动的小火车,半天跟着吐出一个“jingle”。 赵欢下意识地朝唱歌的小火车走去,青丫打开鞋柜,递了双拖鞋给她,赵欢才猛然回过神来,脸一红,接过拖鞋,迫不及待道:“青丫,你们在哪给航航买的小火车啊?华侨商店吗?” “不是,李先生送的。” “方才在锦江俱乐部门口跟昭昭说话的那位吗?” 青丫点点头。 赵欢换好鞋,这时,小火车又换了一首经典的英文童谣《mary had a little lamb》(玛丽有只小羊羔)。 轻轻走过去,赵欢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一侧,双眸晶亮地盯着飞跑出的小火车。 航航看看她,戒备地一骨碌爬坐起来,将小火车揽在了怀里,小火车不跑了,歌却没有停。 赵欢朝他笑笑:“能借给阿姨听两天吗?” “不,坏——”航航抱着小火车站起来,撒腿便跑到了邱秋面前,指着赵欢,告状道:“坏,抢!” 赵欢跟着站了起来,窘迫道:“我听小火车里的英文歌,简单好学,想跟他借用两天。” 邱秋伸手抱起航航,安抚地拍拍小家伙的背,扭头笑道:“中午刚收到的礼物,正是新鲜着呢。” 说罢,话题一转:“我听伏若南说,你们每周末不是都去徐家汇大教堂做张弥撒,跟唱诗班学英文歌吗?” 俞佳佳跟着道:“西藏路上的沐恩堂也开放了。我听说,那边的唱诗班,歌声如同天籁,听的人都感动得流泪了。哦,对了,人民公园有个英语角,知道伐?” 赵欢喃喃地点点头:“我经常去。” 邱秋将航航放下,拍拍他的小屁股:“好了,去玩吧,阿姨不抢你的小火车了。” 赵欢脸一红,没好意思再说借的话。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1节 “你这么努力地学英语,是要出国吗?”俞佳佳好奇道。 “嗯。”赵欢在俞佳佳身旁坐下,轻声道:“我爸爸早年救了一位叔叔,他自己都忘了,叔叔却一直记着,想报恩。去年十月来信,邀我爸爸去美国住,说路费他出,吃住他安排。我爸爸年纪大了,不愿出国折腾,可我想去呀,我想出去看看,便让爸爸给叔叔去了一封信。” “现在就等他的回信办签证了。” “你不是在上学吗?” “休学呀。” 俞佳佳惊讶地看着她,随即瞟了眼跟孩子们说什么的邱秋,小声道:“我记得你们是两年制吧,再有一年半就毕业了,你干嘛这么急啊?” “在国外,人家看病都是西医,发烧了,一包药或是打一针就好,谁没事抓几包草药拎回家,煮得满屋子都是又苦又涩的草药味,捏着鼻子硬往嘴里灌黑黑的汤汁,一喝不是四五天、就是七八天,把胃都喝坏了。” “所以啊,”赵欢对听得发愣的俞佳佳笑笑,“学再多对我也没有,拿不拿毕业证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这样,你怎么不找一个培训班上课呢?” “咋没找啊,”赵欢轻叹,“去年九月,我们街道办办了一个英语培训班,结果刚上了两天,老师平反,回大学教书去了。其他的培训班我也看了,口语跟我们那个老师没法比,价格要得还贵。” 邱秋没听两人说什么,下楼打电话去了,让老大过来拿药。 她一走,航航待不住了,戒备地看眼赵欢,扯着昭昭的衣袖往门口拉:“走、走——” 昭昭抱着洋娃娃,借着他的拉扯往门口挪:“去哪?” “帅帅。” 找袁帅啊,行啊,走吧。 昭昭跟厨房里的青丫说了一声,牵着航航的小手,去了六楼袁家。 袁老不在,让儿子开车送他去医院看老孙,刚走。 袁妈妈还没下班。 袁军、袁帅在厨房忙着做晚饭。 袁军洗红薯,准备等会儿切切,抓把米,熬粥喝。馒头等会儿出去买。 袁帅蹲在地上,拿刀剥毛笋,早上袁妈妈抢购到两只,每个都有婴儿那么大,一个便够烧满一锅的。 昭昭带着航航来了,蹲在厨房门口,看袁帅忙活。 “你会烧吗?”昭昭问袁帅。 “会。” 袁帅还真会,就是吧,油焖笋炒煳了,盐放多了,航航和昭昭尝一口,纷纷吐舌头。 “水——”航航扯扯袁帅的衣服。 袁军拍着大腿乐得不行:“哈哈……” 昭昭白眼翻他,这有什么好笑的,咸了就加瓢水,放点醋、放点糖呗。 在昭昭的指挥下,油焖笋变成了笋丝汤。 三个大的傻眼了。 “要不,把水控控倒了,再翻炒一下?”昭昭弱弱地道。 袁帅挠挠头,想试试。 袁军怕越做越难吃,不让,笋丝汤便笋丝汤呗,咋吃不是吃。 一大锅呢,一家人吃不完。 最后,袁帅端了一盆笋丝汤,送姐弟俩回家。 黑乎乎、油汪汪,青丫看了看,不想接。 袁帅眼眸一闪:“青丫姑,这是我和昭昭一起做的,你们尝尝,咸了谈了,说一声,我们下次就注意了。” 昭昭做的呀,哦,那是得尝尝,第一次嘛,只能鼓励,不能打击。 接了汤,青丫还了盘油煎草头给他。 周六,没晚自习,褚辰到家,便开饭了。 赵欢还没走,捧着本从书柜里拿出来的《综合英汉大词典》爱不释手。 《综合英汉大词典》分上下两册,加起来有一尺厚,这套是民国时出版的,褚辰爷爷早年买来送给老太太的生日礼物。 老太太用过,儿女用,褚辰三四岁跟着爷奶学英文,十来岁翻着看。 一套书,三代人,虽然纸张捻得都起毛了,保存得却完好。 赵欢想借走。 邱秋跟这位赵同学没那么熟,他们班27人,去年开学报到后,按考分排序分组,分成五组,每个小组里,搭配有男女生,有中医院校毕业生、中医带徒生和自学成才者,主张一个“互补互助”。 她是一组的,赵欢三组,上课都在认真听讲,课后小组成员会聚在一起,做作业,抽背课上重点,讨论各自经手过的病患案例,若是谁有知识点课上没听懂,会有懂的给补导。 若是哪天上针灸课了,互相给对方施针,看效果,是必然的。 邱秋知道赵欢,是在一次临床教学上,她一针下去,差点没将同组的一个男生给扎偏瘫了,要不是老师在旁施救得快,那男生如何,真的很难说。 再说,赵欢急着出国,她现在需要练的是口语,普通的英汉词典足够她用了,真没必要借这套书。 不等邱秋开口拒绝,俞佳佳笑道:“我已经借了,先来后到,赵同学你可别跟我抢啊。” “两册呢,你一时看不完吧,能借我一册吗?” 褚辰抱着航航从洗手间洗手出来,笑道:“不巧,我接了个翻译的活,有一些学术资料,得查字典。” 赵欢捧着书,脸色有点不好看。 “我记得书柜里有本《新英汉词典》,我拿给你。”褚辰说着,抱着航航,径自走到书柜前,打开玻璃柜门,取了《新英汉词典》出来,“这本词典,排版清晰,释义简洁明了,方便快速定位和查找所需词汇,对于时间有限、需要快速获取信息的初学者,十分适用。” 而《综合英汉大词典》则更适合具有较高英语水平、从事专业研究或翻译工作的人士,以及对英语词汇有深入探究需求的学习者。 “《新英汉词典》我买得有。”赵欢不舍地放下《综合英汉大词典》。 褚辰闻言将《新英汉词典》又放了回去。 “好了,快来吃饭吧。”邱秋招呼道。 褚辰抱着航航入座,扫了眼面前一碗黑乎乎、油汪汪的玩意儿,抬头看邱秋:“什么汤,我怎么闻着味道怪怪的?” “你闺女跟袁帅烧的毛笋汤。”邱秋说着,端起来喝了口,呕,想吐,“昭昭你都放了什么?” “水,醋,糖。” “别喝了,赶紧倒了。”邱秋说着,将手里的汤倒进盆里,端起其他人面前的碗跟着往盆里倒。 褚辰伸手按住自己那碗,冲邱秋笑笑:“我尝尝。我闺女第一次做饭,当爸的怎么也得尝一口啊。” 邱秋抿嘴笑:“那你喝吧。” 褚辰端起碗,抿了口,嗯……怎么苦了吧唧、酸了吧唧、咸了吧唧、甜了吧唧的? “爸爸,好喝吗?”昭昭期待道。 “好、好喝。”褚辰为了让闺女深信自己的话不假,闷头又喝了几口。 好了,半夜,拉肚子差点虚脱,邱秋披衣起来,又是施针,又是按摩、吊水的,折腾到天麻麻亮,褚辰才好受些,喝了碗小米鸡蛋粥,倒头睡去。 楼上的袁妈妈跟着拉肚子,凌晨四点多被紧急送进了医院,急性肠炎。 邱秋跟着睡了个回笼觉,八点起来,听说这事,看向昭昭,劝道:“昭昭,妈妈觉得你的天赋点在了中医上,至于做饭这事吧,咱不强求哈。” “那妈妈,你让人给我打的金针,什么时候能好啊?” “下下个月吧。” 母女俩说着话,老大一家三口和小五一家都来了。 这是邱秋第二次见小五家的孩子,爹爹给取名褚鸿辉,各房的孩子排下来,他是老七,遂乐问夏给取了个小名,叫七七。 小家伙真胖啊,脸上的肉堆积着,五官都不太明显了,双眼睁开也是一条缝,小手肉嘟嘟的,捋起袖子一看,手臂跟轮胎似的,一骨碌一骨碌的。 三个多月,小五说,前天刚秤过23.3斤。 邱秋一听,好家伙,严重超标啊。 “两个多小时,我们家七七就得喝一次奶,200毫升。”乐问夏抱着沉甸甸的大胖儿子,骄傲道。 邱秋抚额:“姆妈、小六没说什么?就让你们这样喂?” “孩子养得又白又胖,姆妈抱着欢喜得不行。昨天还说,想找间屋子,办个英语培训班,给我们七七挣奶粉钱呢。”乐问夏瞟眼大嫂,不无得意道。 “小五,”邱秋真要被这对无知的婆媳气到了,“你带着问夏和七七,立马去广济找妇产科的赵医生,给孩子做个全身检查。” “怎么了?四嫂,”小五惊道,“是孩子有什么不对吗?” “孩子刚出生那会儿,体重就已经超标,你们出院时,赵医生没交待吗,不能多喂……” 小五:“她说正常吃奶就行。” “正常吃奶的标准是三四个小时喂一次,一天喂五六次,每顿不超过180毫升。你们一天喂这么多,超过孩子身体所需,会造成诸多问题的,像运动发育迟缓、心肺功能负担加重、骨骼发育异常……” 邱秋话没说完,两口子就慌了,抱着孩子急匆匆去了医院。 丁珉轻哼:“坐月子时,我提醒过两次,每次都说我嫉妒他们家七七吃得好。能不好吗,爹爹姆妈到处跟人换票,奶粉成罐成罐的买。” 邱秋没接这话,“三哥三嫂隔屋子,你们都出来了,他们找谁帮忙呀?” “人家两口子有本事着呢,昨天就将五夹板买回来了,一早借了锯子,在下面开板子。你大哥病着,我又是一个孕妇,用谁也用不着我俩啊。倒是小五,滑得很,一看家里有活,赶紧溜。” 两人说着话,褚青蹲在了航航的小火车旁,瞅了眼儿子艳羡的小模样,点点小火车问一旁的昭昭:“太奶奶从美国给你们寄来的吗?” 昭昭抱着自己的芭比娃娃摇摇头:“香港的李叔叔送的,我昨天去俱乐部谢过他了。” “香港”褚青咀嚼着这个词,眸子暗了暗,“你妈妈怎么认识李叔叔?” “他是大柱伯伯的助理啊。” “史大柱?”他听小六说过,老四媳妇去年接诊了两位香港来的病人,是兄弟俩,老大叫史大柱,老二叫史大智。 昭昭点点头。 “他们的病你妈妈治好了?” 昭昭摇摇头:“糖尿病哦,除不了根,只能控制住血糖,提高身体免疫力,恢复胰脏功能……” 这个病症,妈妈有仔细跟她讲过,昭昭怕自己忘了,还做了笔记呢,所以说起来,滔滔不绝。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2节 褚青有听没有懂,但他却知道了一点,眼前的孩子不是一般的聪明,才五岁吧,不,严格来说,才四岁半,这记性,这语言表达能力,远超同龄孩子太多,自家儿子跟她一比,秒成渣了。 再一听,航航嘴里时不时跟着小火车里放的音乐,蹦出的英语单词、法语短句,褚青妒了。 “大伯,”昭昭拉住他的手,“你来。” 将人扯到书柜前,昭昭指指柜顶放着的纸箱,“我想看里面的连环画。” 这一箱是去年暑假,父女俩在旧书摊收的各式小人书,储藏室放不下了,给搁在书柜顶上了。 褚青伸了下手,够不到。 昭昭忙拉了把椅子过来,褚青脱鞋站上去,一时竟有些恐高,扶着玻璃柜门不敢动。 昭昭小人儿,虽然不懂他那么紧张干嘛,但也举了举小拳头,助威道:“大伯加油!” 航航听到了,扭头跟着叫了声“加油”。 房毓笑道:“爸爸加油!” “加油、加油……” 三个孩子喊上劲了,一声接一声,褚青越发紧张了,额上的汗都下来了。 褚辰被吵醒,披衣出来,看眼他大哥站在椅子上打颤的双腿,眼里闪过一抹笑意,走过去,“我来吧?” 褚青松了口气,扶着褚辰的手,哆哆嗦嗦地下了椅子,趿上拖鞋,让到了一旁。 褚辰上去,伸手将箱子抱了下来,递给褚青。 褚青看了眼箱子上落的灰尘,往后躲了躲。 褚辰轻嗤了声,跳下椅子,问闺女:“放哪?” 昭昭指指地上。 褚辰将箱子放下,去卫生间洗漱。 邱秋过来摸了下脉,打开一旁的煤球炉上坐的钢精锅,给他端饭。 香菇鸡蛋羹,凉拌干丝,一碟白面馒头,一碗小米粥。 航航正是慌饭的时候,闻着味儿,颠颠地跑到了餐桌旁,抱着椅子往上爬。 褚辰洗漱出来,双手从后面穿过儿子腋下,将人放坐在儿童椅里,舀了鸡蛋羹、小米粥喂他。 丁珉看得羡慕,他家房毓,褚青就从没喂过一顿饭,更别说抱在怀里带着玩了。 这么想着,刚要看眼丈夫见着这一幕是啥表情,就见昭昭抓着本小人书,扯着褚青的裤腿往上爬,边爬,边叫道:“大伯、大伯,我要听这个故事,你给我读嘛、读嘛,哎呀,我快掉下来,你快抱住我。” 褚青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正当丁珉觉得下一秒他会给昭昭两巴掌时,人家弯腰把人抱起来了。 昭昭指指沙发:“去那边,沙发软,大伯坐着舒服。” 褚青绷着张脸,走到沙发旁坐下,接过昭昭的书,念了起来。 这是本1925年世界书局出版,陈丹旭绘制的《连环图画三国志》,全套24册,父女俩只找到九册。 陈丹旭采用的国画笔法,人物都是一副戏曲脸谱化特征,每页图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字,昭昭九成九都不认识。 褚青从没给孩子读过故事书、连环画,初开始,读得极为生硬,慢慢好了点。 航航吃了两口鸡蛋羹几口小米粥,便被抱下儿童椅,放到了地上。 小孩子爱凑热闹,一下地,航航便捣腾着小短腿往姐姐跟前跑,到了近前,往大伯身上爬,姐姐坐了那边,他要坐这边。 褚青一条腿上坐着一个娃娃,两个娃娃你戳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玩着闹着,还让他念书不要停。 那个苦……谁懂?! 一本连环画读完,褚青什么嫉妒都没有了,这俩孩子太折腾人了,谁喜欢给谁吧,别沾他。 几乎是逃一般,拿着药出了公寓。 送走一家三口,邱秋笑喷了。 褚辰笑着朝闺女招招手。 昭昭放下连环画,一头扎进了爸爸怀里。 褚辰抚了抚女儿的头发:“昭昭喜欢大伯吗?” “不喜欢,气场不合。” 褚青不是个心胸开阔的,这样的人,身上的气质是阴郁的,待在他身边是不舒服的。 昭昭挠挠头:“妈妈说,面诊,也要看‘气’,看他周围的气场、身上的气质,我在学。” 第91章 牺牲 “什么是气场?”褚辰揽着闺女问道。 昭昭看向妈妈。 邱秋给她一个鼓励眼神。 昭昭想想妈妈讲过的话,总结道:“气场,嗯,是一种综合的感觉和影响力,它代表的可多啦。比如,性格开朗、热情的人,他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温暖气场,会让你感到亲切,好接近,想和他交朋友。我大伯这种,有点懦弱,不自信,气场就弱弱的,你别看他呀,长得不错,穿得很好,可你要想找人帮助做点事,肯定不会想找他。合不来,大伯性格别扭着哩。” “还有啊,”昭昭越说越顺,“身体健康的人,气场是强大的,对生活充满了热爱。身体不好的,精神是疲惫的,气场是弱的,给人的感觉,累累的、虚弱、有气无力。” “除了性格、能量状态,气场也会随着每一个人的情绪变化而改变,开心时,气场是暖的,带给周围人的情绪也是开心的,欢快的。别扭的、阴郁的,你看到了,心里肯定会觉得不舒服,沉沉的、闷闷的,对不对?像我大伯。” “对!”褚辰抱着闺女站起,猛然往上一抛,“哈哈……我闺女真聪明!” “啊——哈哈……爸爸再来,再来……” 航航不愿意了,扬着小手在旁叫道:“要、要、要……” 褚辰带着姐弟俩正玩得欢呢,袁帅、任成益来了,叫昭昭去书店,买新出版的连环画《华佗》《密林中的火光》《我跟红军过草地》《在燃烧的大地上》《雾都报童》。 邱秋一听便愣了,除了《华佗》,其他光听名字,好像都跟战争有关。 航航一见姐姐要走,忙挣脱爸爸的双手,下地跟着往外跑。 青丫见状,将最后一件衣服晾上,捋下挽起的袖子,快跑几步,抱起航航,跟邱秋道:“我跟他们出去玩了。” 邱秋摆摆手,去吧去吧,两娃一走,清静了。 俞佳佳一早用过饭,去人民公园英语角练口语去了。 家里就剩夫妻俩了,邱秋打开留声机,“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周旋甜美的音色如潺潺清泉,灵动自然地流畅在耳边,时而轻柔婉转,时而如诉浓情蜜意,带着对爱情和幸福生活的热烈向往,情感真挚得让人感同身受。 褚辰取出带回来的文件,坐在餐桌前,提笔开始翻译。 邱秋舒展了下身子,练起了八段锦。 出了一身汗,烧水洗了个热水澡,舒服了。 想到战争,邱秋去隔壁找方季同取了几份最近的解放军日报。 为了让她安心休息,家里今年开始订的解放军日报和去年就已经在订的人民日报,都让人送去了隔壁。 取回报纸,邱秋给褚辰和自己倒了杯热茶,端着茶,拿着报纸,坐在阳台的小板凳上,边晒水湿的头发,边喝着茶看了起来。 上面有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推进情况、取得的战略成果等,借以鼓舞士气,宣扬我军保家卫国的正义行动。 同时,对战争的整体形势和战略意义,也有进一步分析和阐述,让广大军民更好地理解这场自卫反击战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邱秋搭眼一扫便过了,看向下面的英勇事迹。 有牺牲的。 有带着战士探路,在越军的冷枪不时打来中,一个班的战士齐齐挂在半山腰,在陡直的光滑石壁上,抠着石缝的棱角,身子紧贴崖壁,艰难向上攀登…… 在这些英雄事迹中,邱秋看到了“喷火枪”,燃起来时,能烧出一条火龙。 霍的一下,邱秋站了起来,她从没想到战场上会用到喷火枪,给的药方是保命的、抗菌的、消炎的、止血的、止痛的、退烧的、防虫的。 军医院有自己的烧伤药,但她知道,若是大面积烧伤、烫伤,那药起不到啥作用。 战场上大面积烧伤,最怕感染。 快步出了阳台,邱秋走到餐桌旁,抽出褚辰手里的纸笔,脑中闪过一个个方子,挑了两道,一道预防感染的,一道是烧伤、烫伤膏。 手下飞速地写了出来,完了,穿着拖鞋便出了家门。 褚辰忙取来大衣,追上人,给她披上。 邱秋给秦院长打电话的当口,夏盈盈坐在病床前,看着床上浑身烧伤,看不出眉眼的战士,听他喃喃地说:“昨天是我的生日,我出生于1959年2月25日,最困难的日子,我娘发现怀上我了,跟我爹说,不要了吧,成人都活不下去,肚子里这一个没吃的,也难活,还不如一开始就打了呢。” “我爹舍不得,想要一个儿子,我上面有三个姐姐,我是老四。” 夏盈盈泪流满面,要是邱秋在,她会像自己一样束手无策吗? 她会怎么做? 阴阳十三针,也只让他痛苦地多挺两天。他感染了,送来得太晚了。 她知道有保命丸,可惜,制出来的价格太过昂贵,再加上一些名贵药材难寻,一个连队也没有一瓶。 他们医务室备的,早在来的第三天就用完了,发给她个人的,也给一位小战士用上了。 这已是她眼睁睁看着,留不住的第几个了…… 夏盈盈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我要上战场,我要去一线。” * 凌晨5点,战区大雾弥漫,细雨蒙蒙。 战争再次打响了,整个马山主峰一片火海,我军的炮火照亮了这一片天空,双方你来我往,炮火不断。 中医药大学研究生班班长吴鞠,带着他们班的4人和地方医院抽调的16人,组成一支小队,在一线随部队作战行动,在简陋的临时搭建的医疗点里,他们不仅要克服恶劣的战场环境,还要随时应对敌人的炮火袭击。 更要冒着生命安危,在枪林弹雨中,穿梭于前沿阵地,抬出重伤的战士,并及时为轻伤的战士进行急救包扎、止血。 “班长,止不住血,”伏若南看着小战士炸没的半条腿,声音沙哑道,“什么方法都用了。” 吴鞠看了眼大腿中间绑扎的止血带,和被鲜血浸透的毛巾,显然,使用止血带和压迫止血都已经失败了。 生理盐水已经吊上了,伤肢也抬高了。 “施针!”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3节 伏若南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我不行,手不稳。”她已经三天两夜没好好休息了,双手没闲着,累得手上的筋都是麻的,扎不准穴位。 吴鞠的手一样,他反复握紧再松开,松开再握紧,调整双手的灵活性,随即掏出针包,连同酒精小瓶一起递给伏若南。 伏若南接过东西,二话没说,便取出要用的银针,捏出酒精棉球,给银针消毒,再一枚枚递给吴鞠,这份默契,已让他们无需太多言语。 迟泽穴、孔最穴、血海穴、隐白穴…… 相同的情况,在不同的战区上演。 3月16日,我国宣布撤军,但这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了。 同一天,邱秋收到了夏盈盈和军医罗永荣牺牲的消息,他们一个牺牲于3月9日,一个牺牲在3月12日。 邱秋想到那个因为害怕,躲在厕所哭泣,因为“黑五类”的身份,在班里沉默寡言的姑娘,红了眼眶。 “夏盈盈是学生,不懂一点闪避,格斗技巧,为什么让她上一线?”邱秋诘问道。 任章华苦笑了下,何止她一个上了一线:“一开始,她不敢,主动要求留在二线。后来,她主治的战士,因为延误伤情,一个个在她面前去世,而她却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在又一个战士因为伤口感染去世后,她请求上一线,且态度坚决。为此,申请报告递交了一封又一封。” 邱秋咬紧了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才19岁啊! 他们班最小的学生。 “她父母现在在哪?” “已经派人去山西劳改农场接了。” 邱秋抹了把脸:“平反了吗?” “嗯。” “什么时候到?我想去车站迎一迎。” “明天中午,我带你过去。” “其他人……”邱秋有些不敢问。 任章华没立即回答,手往裤兜划拉了一下,想摸烟呢,突然想到邱秋不喜闻烟味,忙打消了抽烟的念头:“伏若南伤了一条胳膊,吴鞠炸没了右小腿。” 一发炮弹落在他们医疗点上…… 邱秋张了张嘴,“有我舅公、表哥的消息吗?” “他们一直在二线,没受伤,就是累狠了。” 邱秋松了口气,复又黯然,伏若南的胳膊不知伤得有多重?班长……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不知道能不能接受现实? 接受,咋不接受呢,比着长眠在那儿的战士,他是多么幸运啊。 吴鞠躺在病床上,吃着云南才有的菠萝,笑眯了眼:“叫邱秋显摆,我这不也吃上了。” 伏若南吊着左胳膊,右手里握着根筷子,筷子上扎着块菠萝,咬一口吸溜了下嘴:“太酸了!” “有吗,我吃着酸甜正好。对了,你问宋老了没有,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我想念沪市的熏鱼面、鳝糊面,马兰头拌豆干,四喜烤麸、熏鲳鱼、白斩鸡、桂花糖藕。” “这个季节,你回去也吃不上桂花糖藕。老实待着吧,不养个十来天,别想着走人。” “无聊啊——”吴鞠哀嚎。其实是不敢闭眼,一闭眼,都是牺牲在面前的年轻战士,有的比他都小着几岁。 隔壁王弈臣听伏若南说话的口音,跟俞佳佳很像,扬声道:“隔壁的战友,是沪市人吗?” 伏若南一愣,忙应道:“是的。老乡?” “我是北京人,前几年下乡在贵州当知青时,认识几位沪市来的。” 伏若南听得双眼一亮,颠颠跑了过去,站在门口问道:“你在贵州哪当知青啊?” 王弈臣说了个县名,然后道:“月亮湾大队月湖寨。” “月湖寨?!”伏若南惊得差点跳起来,“那你认识邱秋吗?” “你认识邱秋?!”王弈臣倏地一下坐了起来,随即腹部的伤让他痛得“嗤”了一声。 “啊,你流血了。”伏若南看着他腹部上缠的白纱布一点点浸出血来,忙快步进屋,将吃了一半的菠萝往他手里一塞:“帮我拿着。” 说罢,伸手给王弈臣号了号脉,右手灵活地掏出针包和一小瓶酒精。 王弈臣接过酒精瓶,帮她打开。 伏若南笑笑:“这手刚伤了几天,还没习惯,日后习惯了就好了。” 王弈臣看着她吊着的左手,关切道:“伤得严重吗?” 伏若南边给银针消毒,边咧嘴笑道:“按邱秋的话说,不是什么大事。回去后,让她给我针灸针灸,指不定会更灵活。” “你跟邱秋……” “哦,我们是同班同学,也是师生。”伏若南说罢,示意王弈臣脱去上衣,解开纱布。 脐中4寸,中脘穴,针刺此穴可调节胃肠功能,对腹部因外伤等引起的出血,可起到一定的止血作用。 紧接着是关元穴、气海穴、血海穴、隐白穴…… 王弈臣感受到腹部针刺的地方,似连成了一条条线,汩汩的,如同热流在游走,惊呼道:“你不会是部队里说的阴阳十三针的传人吧?” 伏若南立马狐疑了,认识邱秋,却不知道阴阳十三针。 没敢再多言,捻了捻针尾,看着止了血,让针又停留了20分钟,收起针,唤了护士过来,重新给他清洗、上药包扎。 拿着针包、酒精小瓶一溜烟跑回隔壁,门一关,凑到吴鞠跟前小声嘀咕了起来。 吴鞠听得抚额:“邱秋不是说了吗,要不是这场战争,阴阳十三针她便是拿出来教习,也不会是现在。” “你的意思是,这位北京来的没问题喽?” “不好说。你找宋老,让他派人调查一下。” 伏若南应了一声,拔腿便走,到了门口,一拍额头又转回来了,“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没问题吧?” 吴鞠示意她看看左右病床上躺着的战士。 伏若南:“……” 宋老是邱秋教的这个班的带队人,听了伏若南的话,笑笑:“那是351团前政委家的小儿子。” “哦,哦。”伏若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转身要跑。 “回来!” 伏若南忙收回脚,转过身,乖乖站好。 “你的伤坐车没事,下午跟着队伍坐火车回去吧。” “您不走?” 宋老摇摇头:“跟邱秋说,老头子我让她失望了。”带出来八十人,今天统计出来,已牺牲3人,伤38人,其中重伤7人。 老韩六十八岁了,不服老,跟小伙子小姑娘们一起上了前线,结果,就在撤回来的路上,伤重不治。 他们来时,应邱秋的要求,军部给他们每人都发了一粒用蜜蜡裹着的神机丸,然而,从踏上战场的那一刻,大家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喂给了身旁伤重的战士。 “吴鞠能跟我一起走吗?” “他,再养养。” “那我也不走了,我要留下来照顾他。” 宋老狐疑地打量她一眼,笑道:“处对象了?” “才、才没有呢,我们是革命友谊。” “嗯嗯,革命友谊。”宋老朝她摆摆手,“想留下便留下吧,只要不怕耽误左手的治疗,留多久都没关系。” “您不能给我施针吗?” “你觉得我的阴阳十三针,学得超过邱秋了?” 那不可能。伏若南摇头。 “这不就得了。”宋老白了她一眼,问道:“走不走?走我就叫人给你办手续。” 伏若南咬了咬唇,转身朝病房跑道:“我问问吴鞠。” 宋老轻哼:“还说没处对象?!” 吴鞠自然是希望,伏若南下午便回去,赶紧找邱秋治胳膊。 “刚才我听宋老身边的护士说,韩老牺牲了。”伏若南紧紧地咬着唇,眼泪啪啪地往下掉,“夏盈盈也走了。” 吴鞠没吭声,默默地递了块手帕给她。 伏若南接过来,胡乱地抹了脸:“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嗯。” 第92章 夏家,一更 “夏盈盈的父亲夏国忠,原是沪市中西医兼修的名医,因早年留学日本、给国民党军官看过病,被打成“黑线人物”(一个极“左”的概念和用语)。” 上午十点,任章华开车载着邱秋出了中医药大学的大门,朝陆家浜路上驶去,路上,任章华跟邱秋道:“家里出事时,夏盈盈七岁,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邱秋:“她留在沪市,跟兄姐一起生活吗?” 任章华点点头,又摇了下头:“她上面有一个姐姐,两个哥哥。家里一出事,大姐嫁去南京,跟家里断了关系。三哥陪父母去了农场。” “她二哥夏文柏,1966年以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入咱们中医药大学。运动闹起来,学校停课,他留在沪市,一边带妹妹,一边等着学校复课。” “他家住在愚园路,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前面有一个小花园,后面有一个小天井。家里出事后,他知道自家房子保不住,主动带着妹妹搬到了二楼前间,将其他房间让了出来。借着这事,让街道办帮他安排了一份工作。” “不知道是觉得他主动让房的行为可赞,还是惦记着夏忠国的几分香火情,抑或者,觉得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一个七岁的小姑娘生活,蛮可怜的,街道办在他们街道服装厂,给他找了个给衣服拷边的工作,一天七角,请假一概没有工资,周末休息一天。” “为了供妹妹读书,给农场寄钱寄物,这十二年来,夏文柏没有请过一天假,周末也很少休息。”任章华轻叹了一声,“32岁了,没成家,连对象也没敢谈一个。” “去年,为了让夏盈盈顺利通过政审读研,夏文柏将她的户口落到了隔房小叔家。为此,他将兄妹俩住的最后一间屋子,跟他小叔置换,搬到了陆家浜路。” 说话间,车子到了陆家浜路,在一排朝南的二层高的老房子前停下,邱秋摇下车窗,透过门洞,朝里看去,只看到一截又窄又暗的木楼梯。 一楼是一溜铺面,国营饭店、服装店、粮油店、理发店、文具店,热闹而喧嚣。 目光扫到楼上,临街的一扇扇窗,多数打开着,从里支出一根根竹竿,上面晾着被褥,小儿尿垫子,刚洗过的湿答答往下滴水的大人孩子的内衣外衫。 很快一位脊背微弓,面容憔悴,额前白发横生,一身灰旧蓝色工作服的青年,从楼里快步走了出来。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4节 邱秋随任章华下车。 “这位便是夏文柏。” 邱秋伸手:“你好,我是盈盈的同学兼老师邱秋。” 夏文柏眼眶一红,强忍着咬紧了牙,手在衣服上胡乱地擦了下,与之轻轻一握,便松开往后退了一步,方嗡声嗡气道:“我知道你,盈盈在家经常提起你。说你入学分数最高,分在一组。说你对《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伤寒杂病论》《千金要方》《温病条辨》《脉经》等课文倒背如流,有自己独特的见解。” “先上车,路上聊。”任章华招呼道。 三人上车,一路上,邱秋从夏文柏口中知道了夏盈盈更多事。 家里出事后,小小的夏盈盈远离了父母、大姐、三哥,没了玩伴,夏文柏忙着上班、手忙脚乱地学着做饭、洗衣,处理人际关系。当他注意到时,夏盈盈不知什么时候翻出了他藏起来的《本草纲目》,看了起来。 知道妹妹对中医起了兴趣,夏文柏又害怕,又欣喜。 最终他还是想办法给妹妹找来了《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针穴经》。 夜深人静,电灯都不敢用,兄妹俩窝在房间里小小的一角,四周掩着光,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一个教一个学,是他们人生最为温馨的时光。 火车晚点,快一点了才到。 车门一打开,下来的几乎全是扛着行李,风尘仆仆返城归来的知青,有单身一人的,也有拖家带口的。 周六,家人来接得不多,电车站牌前,人头攒动,挤满了人。 邱秋三人举着牌子,立在人群中。 好一会儿,眼看人都走完了,方有一个青年,一手架着一位老人,缓步走了出来。 “爸、妈,”夏文柏不敢置信地看着过分苍老、一副病弱的父母,“爸——妈——三弟——” 夏文柏踉跄着奔过去,一把抱住三人,号啕大哭。 邱秋扭开头,不敢看。 任章华等了会儿,见四人情绪平和了些,才抹把脸,带着邱秋上前自我介绍,接过三人的行李,往回走。 路上,夏忠国强忍悲伤,向邱秋、任章华打听了不少夏盈盈在学校的事。 车子到了陆家浜路,在房子门前停下,任章华帮忙提着行李,邱秋从后车厢里抱出一个纸箱(里面装有两罐奶粉,两瓶麦乳精,五斤挂面,两斤鸡蛋,一包红糖,同学们凑钱买的),随一家人往楼上走。 走过吱嘎作响又窄又暗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一间朝北的起居室,七八个平方米,两扇朝北开的窗,因为树荫的遮挡,不怎么透光。 屋里放了张高低床,看上面用各种碎花布拼接的床帘,不难猜出,那是夏盈盈放假回来的住处。 除了一张双层床,一张可支起的小圆桌,两把高凳,一个单开门书柜,三个撂起来的樟木箱,屋里再无其他。 做饭的煤球炉子放在门外的楼梯转角上,炉旁是一个带锁的旧橱柜,和一小撂煤球,一小筐引火的碎木片。 屋里屋外收拾得很干净,小圆桌的玻璃板下,压着几张照片,有一张全家福,三张兄妹俩的合影,还有五张夏盈盈不同时期的单人照,及两张大合影,那是2月17日,出发去前线时,大家站在教学楼前拍的,另一张是在机厂照的。 这两张合影,是任章华得知夏盈盈牺牲后,过来通知夏文柏时,带来的。 看着这两张照片,夏妈妈再次放声大哭,撕心裂肺。 邱秋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的语言是那么匮乏,劝人的话,她愣是想不起一句,好似说什么都是那么苍白无力。 任章华下楼去国营饭店,买了几碗面端上来,劝着人吃了点,二人便逃一般告辞出来了。 出来前,邱秋偷偷放了个信封在床头,里面是她用侨汇券跟人换的五十斤粮票,两斤油票,两斤肉票,几张布票,几张棉花票,十张工业券。 坐在车上,邱秋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敲了敲,扭头道:“夏爸爸的工作落实了吗?房子能收回吗?” “房子收回的可能性不大。工作的话,要看原单位。咱们医院研究所,倒是可以提供一个职位,我倾向于夏文柏。” 夏文柏便是医学知识扎实,进了研究所,也要从基层做起,没资历、没学历,短时间内很难再进一步。 邱秋不赞同道:“夏爸爸的补偿金应该不少,这样的话,不如让他重新入学,把剩下的学业完成。” 任章华一愣,随即点点头:“让他们一家先缓缓,过两天我再过来,跟他们说这事。” 说罢,任章华叹了口气,“他好安排,他弟夏文成就难了,初中都没毕业。接他的工作吧,一个街道办的小服装厂,能有什么前途?” 邱秋疲惫地往后靠了靠:“夏爸爸这么些年没偷偷教他学医?” “不敢啊,吓怕了。再说,那地方,糊口都难,能活下来便不错了,哪还有闲心学其他。” 邱秋想想夏爸夏妈的身体,便理解了,一个半大孩子拖着两个病人,艰难前行,确实不能指望太多。 下午的课,是去医院临床实习。 到了学校,大家已经去学校的附属医院了,邱秋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赶了过去。 门诊大堂里摆着五套桌椅,教《伤寒论》的北京中医学院来的刘老师,带着留下的13人,正在给人看诊,每套桌椅前,都排了支长队。 张扬朝邱秋招招手。 邱秋快步走了过去。 张扬因是家中独子,留了下来,邱秋则因为家有幼子。 一组,现在只有他俩。 “你来给她号号脉。”张扬说罢,收回了覆在一位30多岁女同志腕上的手。 邱秋取下书包,挂在椅子一侧,拿起椅背上的白大褂穿上,拉开椅子坐下,伸手号脉,目光落在女同志脸上。 精神疲倦,面色苍白,额上青筋直跳,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整个人紧绷着,似一张拉满的弓。双眼通红,刚哭过。 指下脉搏,弦而迟,这表示,体内有寒邪凝滞,同时伴有气机不畅、气血阻滞。 邱秋收回手,让她伸出舌头看了看。 舌苔红苔薄白。 张扬在旁道:“她是纺织厂的出纳,经常熬夜加班,开始时感觉头上跟扣了个铁锅似的,压得她双眼发黑,胳膊也疼得抬不起来,紧跟着头部两侧隐隐痛了起来,脑子整日昏昏沉沉的不清明,账都算错了几次,心情急躁睡不好,脾气也坏了起来,一个不如意,便在家里摔摔打打,怼天怼地,总想跟人干仗。” “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太累了,让休息,吃药。折腾了几个月,不见好。今早起来,头痛得更厉害了,从右耳扩到右眼,再从右眉骨朝上额放射,跟有人在用锥子扎她似的,疼得方才朝往桌面撞。” “还有右肩膀,”女同志补充道,“右肩膀也疼得厉害。医生,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治不好了?” 邱秋笑着起身,取出针包,展开,“不是什么大事,放轻松,别紧张。” 张扬忙打开酒精瓶,取出棉球,“用几号针?” “取平头针(平头针不按传统灸针几号针来分),要0.30粗,长度取40mm、25mm、50mm、40mm……” 张扬忙取了对应的针,消过毒,按她说的顺序一一递给邱秋。 邱秋接过针,分别以25度角沿骨膜快速进针后平刺一寸,扎向了太阳穴、攒竹穴、头维穴、颊车穴、地仓穴……扎完,快速捻针,速度每分钟200次,随着针刺部位产生酸、麻、胀、重等感觉后,邱秋指下的针也越来越沉,越来越紧,好像被包裹住一样,这表明针刺已经产生了作用,经气已至穴位。 这是得气了,得气后,捻转角度要更大,更重,频率也要更快,操作时间长的为泻法;捻转角度小,用力轻,频率慢,操作时间短为补法。 邱秋这会用的是泻法。 所扎区域为精神情感区和血管舒缩区、晕听区。 随着捻针之快,时间之长,患者头部锥扎般的疼痛很快被酸、胀、麻等替代,慢慢地热了起来,好似每一根紧绷的神经都得到了抚慰,变得服帖、舒适起来。 很快,邱秋停了手,留针30分钟,拿笔开方:钩藤60g,白芍40g…… “医生,我得的什么病啊?”头不疼了,舒服了,女同志扯了扯方才因为疼痛,而汗湿贴在身上的秋衣,平和道,“好治吗?” “三叉神经痛。” 张扬接过药方看了看,开的是活血化瘀、祛风通络止痛的方子:“你这按气血痹阻,风寒之邪留滞经络论治。” “嗯。”邱秋跟女同志交待道,“针灸每日一次,五天为一疗程。治疗一次,服药一剂,药用水煎服,饭后服用。” 将人送给张扬,让他一会儿取针,邱秋扬声道:“下一位”。 到了六点,其他桌前几乎没人了,邱秋这边反而越排越长,她施针见效快,离开的病人嘴一扬,好嘛,都朝她桌前拥来了,闹得张扬不得不一会儿便要喊几嗓,让大家排好队,别挤。 李老师和副班,不得不招呼,邱秋桌前的病患,往其他桌分散。 一直忙到七点,大家才收工走人。 骑车刚一走出校门,便听昭昭和航航扬声喊道:“妈妈/啾啾,这里。” 俞佳佳的签证下来了,明天一早坐飞机去美国,今晚,请大家吃饭。 邱秋一家,还有她师傅一家。 去的是沪市一家历史悠久、极具知名度的餐馆,南京东路的新雅粤菜馆。 一座两层小楼,楼下右边是外卖叉烧包,左边放着几张小桌子,坐着几位老广东。 大家伙上楼,找了张靠窗的圆台面坐下,找堂倌要了流水牌,点菜。 昭昭一眼看到了“炸鲜奶”,表示想尝尝。 冯师傅的爱人一看价格,直吸溜嘴。 水晶虾仁、烟熏鲳鱼、蚝油牛肉、南乳糟鱼片、烤乳鸽……各式招牌菜,俞佳佳叫了个遍。 走时,一家又给打包了袋叉烧包。 第93章 登机 出了新雅粤菜馆,俞佳佳突然心血来潮,提议去王开照相馆拍一张合影。 改革开放后,各家店铺晚上关店的时间虽说有往后延长,可这会儿都快九点了,一眼扫过,大多都已关门。 褚辰便道:“去我家吧,我给大家拍几张,正好我有一位刚从东北回来的高中同学,他家有冲洗照片的暗房,拍好我送过去,请人家帮忙今晚洗出来,不耽搁你明天早上走时,带上。” 众人没有不答应的。 大家骑上自行车,载着人,回了公寓。 客厅的沙发上坐一排,后面站一排,拍了一张合影。 随之又照了些单人照、合照。 一卷120胶卷,使用6*4.5画幅,拍了16张。 褚辰拍完,拿着相机走了。 大家坐在沙发上,嗑着瓜子,喝着茶,聊天。 说起美国,冯师傅的爱人和儿子都充满了向往,青丫亦好奇道:“佳佳你去了美国,天天吃面包、喝咖啡吗?”家里老太太爱喝咖啡,机械厂投其所好,逢年过节,便会送一听、两听咖啡豆给她。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5节 老太太若是兴致来了,又恰好有空,便会在家里炒咖啡豆,研磨、冲泡,还会用家里的钢精锅蒸蛋糕吃。 青丫跟着学了两次,会了,却不觉得咖啡好喝,苦的,跟喝苦药饮子似的。蛋糕倒是不错,偶尔蒸上一个,昭昭和航航都十分喜欢,只是不能当饭吃,吃不饱。 “我给你拿瓶辣酱吧?去了要是吃不惯那边的饭菜,还能用辣酱拌碗米饭吃。” 不等俞佳佳回答,冯师傅便道:“美国有中餐馆。” 哦,那就不用带什么吃食了。青丫刚站起来的身子,复又坐下,抓了把瓜子嗑。 “你家老太太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冯师傅上月听俞佳佳提了一嘴,褚家老太太跟机械厂的副厂长、车间主任、会计、研究员、技术员,到美国购买机器去了。 这来了,没见着人,便问了声。 “已经回来了,”邱秋抓了个抱枕垫在腰后,往后一靠,懒洋洋道,“说是买了个大家伙,光安装说明书,厚厚的都有几十页,忙着翻译,安装机械,还没回来过一次呢。”只打电话说了一声。 “老太太是个人物!”冯师傅竖起拇指,赞了一句。 邱秋笑笑,将青丫切的苹果、斩的小段甘蔗往他面前推了推:“吃水果。” 坐着又说了会儿话,冯师傅一家告辞离开,俞佳佳今天住家里,行李下午就提来了。 她那间屋子的过户手续什么的,都已经写好装在文件袋里,同钥匙一起,拿给了邱秋,让邱秋帮忙转交给她哥。 邱秋收好东西,洗漱后,哄睡航航、昭昭,出来倒水,见俞佳佳和青丫挤坐在沙发上,还在说话,便抬脚走了过去:“还不睡吗?” 俞佳佳仰着小脸,可怜兮兮道:“邱秋,我舍不得你们。” 邱秋掩嘴打了个哈欠:“又不是不能回来了。” “你好冷漠啊!”俞佳佳不满地嘟了嘟红唇。 邱秋翻了个白眼,学她夹着声音道:“你好无理取闹哦。” 青丫听得咯咯直乐。 俞佳佳伸手,挠她痒痒,闹得青丫从沙发上笑滚到羊毛地毯上。 “嘘——”邱秋示意两人小声点,别把孩子吵醒了。 俞佳佳松开青丫,坐好,理了理衣服,轻咳一声,拍拍身侧,让邱秋坐过去,说会儿话。 邱秋指指身上的睡衣:“我去拿件大衣。” 打开衣橱,取了军大衣穿上,又拿了双羊毛袜,出来。 往俞佳佳身旁一坐,邱秋盘着腿,给自己白嫩嫩、透着粉的脚丫子套袜子:“说吧,我听着呢。” 俞佳佳将头往她肩上一枕,“还记得钱溪窈、杨永年、韩芷月吗?” 咋不记得,钱溪窈收到贵阳师范录取书那天,三人还在知青点闹了一场。 “我前天去第一百货,碰上回城的杨永年、韩芷月了。好家伙!两人结婚了,韩芷月怀孕了,肚子都这么大了。”俞佳佳说着,在肚子上比划了一个弧度。 “啊,”青丫激动地一脸八卦道,“杨永年不是喜欢钱溪窈?” “男人嘛……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吃着碗里,瞅着锅里,哪一个离得近,便朝哪一个下嘴呗。”俞佳佳说罢,意味深长地瞟了青丫一眼,“你以后找对象,可要瞪大眼,别谁给颗甜枣就被哄走了。” 邱秋抬手给了俞佳佳一个钢镚:“胡说什么,你看看我们家褚主任,多乖。”别遇到一个、两个渣男,便不敢碰了。 俞佳佳轻哼,小声道:“他……那是因为你压得住!”随即提高声音,跟青丫嘀咕道:“记住喽,不能拿褚主任当标准,不然,完了,这辈子别想结婚了。” 褚主任这人虽说假假的吧,但人家也是能人,事业、学业,哪个不是第一。 在家呢,又特别能放得下架子,洗衣做饭带娃,样样上手,样样行。 哄起邱秋来,更是有一手。 青丫抿唇笑道:“阿妈说了,找男人,要找能养家的。褚主任大学补贴没有邱秋多。”想到弟弟帮邱秋卖药,每季给邱秋寄来的钱,青丫又道,“褚主任平时也没有邱秋挣得多!” 俞佳佳拍着大腿直乐:“哈哈……终于有一个跟我一样,看不上褚主任那人了。” 邱秋无语地瞅了两人一眼,捧起杯子喝茶。 “唉,”俞佳佳学邱秋,脱鞋,盘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握着穿棉袜的脚,跟个不倒翁似的,左摇一下,又晃一下,轻轻撞了下邱秋,“当时,我们一起下乡的那么多漂亮小伙,你咋就看上褚辰了?” “他最好看!” 俞佳佳回想了下,记忆里沈瑜之、褚辰、蒋济安长得都不错,叫她说不分伯仲:“沈瑜之也好看啊?” 邱秋:“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对了,听褚辰说,那家伙在学校里谈了一个,春节时,还将人领回家了。可惜,沈瑜之他姆妈嫌那姑娘是北京人,没瞧上。” “北京人,还瞧不上?”青丫惊讶地看看俞佳佳,“你们眼界真高!” 俞佳佳笑笑,没言语。 “孙老出院了吗?”史大智他堂弟和他二叔过来了,邱秋这几日一直忙着两人的事,没怎么关注孙老的情况。 “出院了。”青丫道,“今早我还见他闺女在菜市场抢黑鱼,说是给她爸炖汤喝,对伤口愈合有好处。” 邱秋听得双眼一亮:“他闺女漂亮吗?”袁帅爸爸追过的人哟。 青丫偏头瞅瞅邱秋,再看看俞佳佳:“一般般。” “楼里的老头老太赞了又赞,怎么会一般般?”邱秋狐疑道。 “跟我比,那肯定是天仙,可要是往你俩身旁一站……” “哎哟,青丫会夸人了。”俞佳佳捂嘴偷笑。 说着话,很快到了十二点,褚辰拿着照片回来了。 三人头挨头地凑在一起,一张张翻看着,点评着。 一共洗了三份,俞佳佳拿了一份,装进行李箱,拉了青丫回房睡觉。 邱秋放下照片,趿拉上拖鞋,伸了个懒腰,跟在洗漱的褚辰身后转悠。 褚辰吐了满嘴的泡沫,漱了口,边洗脸边问她:“不困?” 邱秋没言语,走过去,伸手抱住了他穿着开衫的腰,头抵在他背上,轻喃道:“只觉得人生苦短,生离死别,太过无常!” 褚辰拿毛巾,擦了把脸,抓着她的手,转过身来,将人圈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所以,我们要珍惜当下,认真过好每一天。明早想吃什么?” 邱秋扑哧乐了,好了,什么伤感都跑了。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用过饭,送俞佳佳去虹桥机场。 这会儿,尚未建立安检制度,无论是乘机人,还是送机人,都能自由进入候机室,甚至可以进入飞机客舱内参观。 昭昭、航航、青丫都是第一次见到真飞机,兴奋地站在候机大厅前的玻璃窗前,盯着停机坪上,停放着的几架客机,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波音707,我认识。”昭昭指着机身线条流畅,在阳光下闪耀着金属光泽的波音707,兴奋道,“回去,我要袁爷爷教我做一个波音707飞机模型。” “七七,要。”航航扯着姐姐的上衣外套,道,“我也要,七七。” “是707,不是七七。”昭昭纠正道。 “来,拍个合影。”褚辰帮俞佳佳办好行李托运,拿着相机朝两个孩子招手道。 昭昭一把揽住要跑过去的航航,指指身后停机坪上的飞机,“爸爸,我们站这儿,你给我和航航拍吧,要把波音707拍进去哦。” “好。航航的口水擦一下,昭昭整理一下你的帽子。好了,来,笑一个。” 一连拍了几张,两小只才跑过来跟大家合影留念。 拍了一张俞佳佳、邱秋、青丫带着两小只的合影,褚辰找人帮忙,又拍了张有自己的合照。 候机室里,大多衣着朴素,大家提着简单的行李,脸上洋溢着期待和兴奋,他们有的是因公出差,有的是出国探亲访友、学习交流。 青丫戳戳俞佳佳:“什么心情?” 俞佳佳坦诚道:“有害怕,有兴奋,有激动,还有些忐忑不安,像一个即将被丢进溪流的芦苇叶。” 很快,广播里,传来航班起降的通知,提醒旅客们做好登机或接机的准备。 俞佳佳起身,提着小旅行包,准备登机。 昭昭、航航突然就不舍起来了,一人抱住一条腿,不让走。 褚辰和邱秋一人抱起一个,到一旁哄,青丫忙拉了俞佳佳往登机口跑去。 航航伸着手,嚎道:“姨——姨——” “哇——”的一声,昭昭哭了起来,挣扎着要下地,把人追回来。 第94章 航模集训 航航好哄,一块点心就堵住嘴了。 候机厅里有卖糕点饮料的摊点,只不过,外面几分钱一个的条头糕,这里卖到一毛。搭配面包卖的掼奶油,普通西饼屋卖两毛,这儿三毛多。只在中秋前后卖的鲜肉月饼,这里也有,因为太小,不收粮票肉票,高桥食品厂五分一只,它的价格高了一倍。 正广和橘子汽水、柠檬汽水,山楂汁露、杨梅汁露等也都比外面价格高。 邱秋一块钱,买了十只鲜肉月饼,塞了一只给航航,小家伙立马不哭了,小身子也不挣扎着往登机口扑了,拿着月饼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试探地送进嘴里小小地咬了一口,小嘴蠕动几下,品出味了,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呢,小脸一扬,笑眯了眼:“香。” 邱秋掏出帕子给他擦泪,轻声道:“吃吧。” 两手捧着,航航认真地吃了起来。 昭昭大了,吃的哄不住,她爸便承诺等会儿回去,带她去南京西路翼风科技航模材料商店,买做波音707飞机模型的材料。 等飞机飞得彻底看不见影了,夫妻俩抱着孩子,带着青丫往外走。 鲜肉月饼一分,大家都尝尝味儿。 虹桥机场外面是大片的农田,站在公交站牌旁,往田沟里一瞅,便见不少野菜,荠菜、草头、马头兰、车前草。 见公交车还没来,邱秋放下航航和青丫一人捡了根枯枝,蹲在田头挖起了野菜,天热了起来,昭昭哭闹一场身上出了汗,两用衫外套脱下来了,正好拿来包野菜。 很快两个孩子站不住了,一人寻了根小棍,学着邱秋的样子到处找野菜挖了起来,玩兴一起,车来了,没一个愿意走的,挖野菜挖上瘾了。 玩到11点多,挖了一衣兜、一围巾野菜,大家坐车回家。 中午蒸了一锅野菜团子,烧了盆小米粥,弄了三个蘸碟,一个辣酱,一个蒜汁,另一个是用酱油、醋、香油、味精、盐、白绵糖调的。 蘸着辣酱,咬一口野菜团子,邱秋不无怀念道:“三月三,毛香粑。这会要是在老家,干田里、沟坎上,稀稀疏疏长着的鲜嫩毛香菜,可以采回家,做毛香粑吃了。” “洋荷也可以吃了,”青丫接话道,“屋边竹林里,每年都会发很多,做饭前拔一把,择洗干净,炒腊肉最下饭。” “我喜欢吃黄鳝煲,干煸黄鳝,香辣田螺,”昭昭想了想,又道,“田螺和猪蹄一起炖,也好吃,妈妈以前做过,我老喜欢了。” 褚辰揉揉闺女的头:“爸爸想办法买些回来。”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6节 昭昭双眼一亮:“去郊外买吗?我也要去。” “行。” 吃罢饭,褚辰碗一撂,带着她闺女骑车走了,先去南京西路翼风航模店买波音707飞机的材料,然后去郊区。 沪市位于长江三角洲冲积平原东缘,河网密布,水系发达。郊区青浦、松江、奉贤、南汇等地,都有众多河道、港汊,更有大片的水田。 有几户农家汉子,跟他打交道多了,一见人来,便取了最近的收获给他看。 鲫鱼、鳊鱼、黑鱼、黄颡鱼、青虾、小长臂虾,除此之外,自然少不了黄鳝、田螺、河蚌、泥鳅。 褚辰让闺女挑,想吃什么买什么。 昭昭要了四条黄鳝,五个河蚌,半桶田螺,半桶泥鳅,小家伙想吃油炸泥鳅了。 小长臂虾体型小,适合做虾酱。褚辰要了几斤,青虾也要了些,另外又拎了两条黑鱼,准备拎一条上楼看看孙老。 除了两条黑鱼和四条黄鳝值点钱,其他的算不上账,汉子们见此,忙又拎了自家养的鸡鸭来。 看着拎来的老母鸡,褚辰不自然地摸了下鼻子,上月买了两只,第二天便下个蛋,邱秋说要养呢,结果,当天便被青丫杀了只,另一只也没活几天。 昭昭没看上老母鸡,她瞅中人家院里摇摇摆摆啄食的小鸡小鸭。 最后,小鸡小鸭各买了两只,老母鸡用化肥袋子装了四只回来。 父女俩骑车到家,五点多了。 邱秋背着医药箱,刚从俱乐部给史大华和他爸看诊回来。 航航见了小鸡小鸭,上手便抓,鸭子逃了,一只小鸡落在他手里,惊得啾啾直叫,昭昭心疼得来抢,姐弟俩差点没把小鸡折腾死。 邱秋给两人的屁股各来了一巴掌,让他们放手。 妈妈脸一虎,两人没有不怕的,忙松开手,站在一旁不敢吭声。 邱秋捧着小鸡,抚了抚它身上的羽毛,小心地放进纸箱里,揉了些馒头碎屑给它,另寻了个小碟子盛了些开水放进纸箱。 另三只很快啄食起来,这一只颤颤地缩在一角,不敢动。 邱秋瞪眼航航:“看把它吓得。” 航航垂着小脑袋说了声“对不起”,偏头看向姐姐,那意思该你了。 昭昭蹲在纸箱前,伸手抚了抚小鸡的头,“对不起。” “好了,去玩吧。”邱秋说着,抱起纸箱,给搁在两人够不到的斗柜上。 昭昭拉了航航去厨房看青丫炖鱼贴饼子。 两条黑鱼,自家吃一条,另一条褚辰拎着,唤了邱秋上楼看孙老。 他女儿孙玉英开的门,一见褚辰便笑了:“小辰来了,快请进。这是你爱人吧?” 孙玉英看着邱秋,眼里闪过惊艳,她自小便是美人坯子,又懂得穿搭保养,外貌上从没输过谁。 没想到这一次回来,前天在电梯里遇见一个姓俞的姑娘,那脸蛋、那身段,比她略胜一筹便算了,褚辰家这位不是从大山里出来的吗,皮肤怎么能这么白、这么细腻呢?近距离看,脸上一个毛孔都瞅不见,皮肤白得发光。 褚辰给两人介绍。 “你好,邱秋。”孙玉英伸手笑道,“我一回来,便听袁伯伯说,那天要不是你帮忙施针,我爸的情况只怕更坏,真是谢谢你啦。” 邱秋客气了句,伸手与之轻握了一下,笑道:“孙大伯还好吗?” 孙玉英接过褚辰递来的鱼,请了两人进屋,苦笑了下:“手术都做了八个小时,怎么也得养个小半年。” 一进屋,邱秋才发现,客厅里的小凳上坐着七八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看着黑板上的英语单词和短语,或抄录或默记,这是正上课呢。 没敢多待,进屋看了看孙老,两人便告辞出来了。 “孙玉英这是不走了吧?”走出孙家远了,邱秋才小声问道。 “她是想留下,她姆妈不同意。”褚辰解释道,“当年支援三线建设,中华冶金厂部分迁至四川自贡,玉英姐和她爱人便是那会儿去的,现在回来,得有充分的理由。若是以父母无人照顾为由,她一家回来了,那是不是得住过来,占了房子。” 邱秋:“她几个孩子?” “一儿一女,闺女是老大,13岁;儿子今年七岁。统共两室一厅,老人一间,他们夫妻带着儿子得住一间吧,闺女13岁了,不得把客厅隔出半间。等到她弟孙玉峰回来,住哪?跟外甥女各占客厅半间吗?那还要不要结婚了?他今年可28岁了。” 邱秋:“孙玉英爱人是沪市的吗?” 褚辰明白妻子这么问的原因:“是。他家在思南路,兄弟姐妹九个,他是老七。他大哥家的儿子今年都20多了,正是相看结婚的年纪,可没有房子腾给他们一家。” “不能先让他们一家回来,然后再向厂里申请住房吗?” 褚辰摇头:“他们申请回来,若是自己没有解决好住处,厂里便是会批,也只会批准玉英姐带一个孩子回来。不会让两口子都调回来。” “住房这么紧张啊?” “可不。” 两人说着话,步下楼梯,正与抱着航模材料,带着弟弟往楼上来的昭昭撞个正着。 褚辰捞起四肢着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的儿子,问闺女:“去袁爷爷家吗?” 昭昭“嗯”了声,指着机翼部分道:“我组装了一半,不知道哪儿错了,这里对不上,我抱上去让袁爷爷帮我看看。” “走吧,爸爸送你们过去。”褚辰说着,抱着儿子转身朝上走去。 邱秋跟三人挥挥手,回家了。 门一开,满屋都是鱼煎过,炖煮的香味儿。 邱秋走过去,青丫正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处理搪瓷盆里的泥鳅。 “不用放在清水里,滴几滴香油,让它们吐吐沙吗?” “不用,”青丫抬头道,“褚主任说,买的虾呀、泥鳅、黄鳝、河蚌都是人家前几天捉的,养在清水里,已经让它们吐净肚里的泥沙了。你看,我扒出的内脏,是不是没那么脏?” 邱秋凑过去看了眼,是挺干净的,挽起衣袖,她去处理小长臂虾,腌虾酱。 剥些蒜,洗些姜,找出把干辣椒,全部切碎备用。 虾子用清水冲洗干净,捞出沥干水分,剁成泥,放进一个搪瓷盆里,加入切好的姜蒜末、辣椒碎,再倒些西凤酒、撒些盐进去搅匀,舀进用开水烫后晾干的罐头瓶里,上面再撒些盐密封好,搁在橱柜里发酵两三周,等虾酱的颜色变深,并散发出一种独特的香味,那便可以吃了。炒菜、拌面、蘸食,怎么吃都鲜得很。 邱秋折腾好,青丫的油炸泥鳅已经出锅了,洗洗手,捏了个送进嘴里,酥脆鲜香。邱秋爱吃辣的,拿筷子夹了些进碗里,舀了两小勺辣椒粉和一勺麻椒粉撒进去,拌了拌,唔,真过瘾,又麻又辣又香。 另一个锅里,饼子一贴,很快就可以吃了。 邱秋把吃了一半的碗塞给青丫,另拿了个深底碗,装了满满一大碗油炸泥鳅,端着上楼去袁家,唤人回来吃饭。 门没关,邱秋一上楼,便听到从袁家客厅里传来了昭昭的惊呼声。 原来袁帅被选入沪市航空模型集训队了,接下来便要搬去水电路市体校,在教练的指导下,自设飞机模型,并通过实践和对模型的不断改进,以及飞行训练,为参加九月的北京全运赛做准备。 邱秋道了声恭喜,将碗递给袁军,打量圈家里聚的人:“你爸妈没在家呀,今天还上班吗?” “我爸带队去前线了。”袁军小声说了句,紧跟着又道,“我妈去淮海路我外婆家,给她送咸菜包子去了。对了,邱姨你等一下,我给你装些包子回去,我妈包的,里面放了猪油渣和泡发的黄豆,方才昭昭和航航吃了,都很喜欢。” 邱秋伸手一摸航航的小肚,好啦,今晚别想吃其他了。 袁军腾了炸泥鳅,装了包子过来,见邱秋在摸航航的肚子,忙解释道:“我爷爷喂的,没敢让他吃太多馅,怕消化不了,包子皮也没敢让他吃,喂的是贴着馅的那一层白面。” 邱秋抱起航航,接过包子,笑道:“没事,我是看他吃饱了没有。吃饱了,等会儿就不喂他了。” 航航一听,忙拍了拍肚子,叫道:“没,饿。” 袁军轻嗤:“你吃了三个包子内里的白面,加一起快顶一个馒头了,还没饱?我看看你的肚子有多大。” 说罢,撩起航航的衣服,戳了下鼓起来的肚子,“哎哟,我听听,西瓜熟了,拿刀切开吧?” “啪”的一声,航航拍开袁军的手,推着他叫道:“坏,走。” 袁军伸指一抵航航的额头,坏笑道:“这是我家,叫谁走呢?” 邱秋没理两人的打闹,看向昭昭道:“先回去吃饭吧,吃完饭再过来让袁爷爷教你组装。” “快好了。”昭昭说着,在袁帅的辅助下,将起落架部件安装到机身底部。剩下的便是一些小部件了,如驾驶舱窗户、机门、天线等。 袁帅将剩下的小部件收起来:“先吃饭。吃完饭,调颜料,等小部件安装好,进行涂装。” 昭昭点点小脑袋,随爸妈和小弟回家。 饭菜上桌,褚辰又端了碗炖鱼,拿了几个贴饼子给袁家送去,给他们加道菜,以贺袁帅进入航空模型集训队。 昭昭在袁家吃了两个咸菜包子,喝了杯菊花精水,肚子跟航航一样鼓鼓的,不咋饿。邱秋夹了块鱼肚肉给她,吃吧,尝个味。 吃完饭,昭昭在家陪航航玩了会儿,才上楼,继续安装、调色,按照真实飞机的颜色和图案进行喷涂或手绘。 涂装完成后,晾了一个小时,待上面的油漆干了,昭昭又在飞机上贴了标志和一些贴纸进行美化。 随之在袁帅的指点下,对整个模型进行全面检查,看看有没有部件安装得不牢固,外观上有无缝隙或不平的地方。 微调后,确保一切都达到了最佳状态,欢呼一声,昭昭抱着模型,拉了袁帅的手下楼试飞。 翌日一早,袁帅背着书包,提着自己惯用的工具箱,过来跟昭昭告别。 昭昭还没醒,邱秋将人喊起来,小家伙穿着睡衣站在袁帅面前,呆呆的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人要走了:“星期天回来吗?” “两周回来一次。” “那你的功课怎么办?不上学啦?” “集训班有安排老师给我们上课。” “哦,能带零食吗?” 袁帅拍拍自己的书包:“我妈给我装得有。” 那没什么好说了,昭昭举手挥了挥:“拜拜。” 袁帅点点头,转身走了。 邱秋看得直乐。 青丫不解道:“做一个模型要这么久吗?九月比赛,现在就要参加集训?” 昭昭揉揉眼,解释道:“全运赛啊,不是单单的航模比赛,得了冠军,可以直接进入国家航模队,走出国门,参加国外的航模比赛。” “什么是全运赛?”青丫小声地问邱秋。 “国内水平最高、规模最大的综合性运动会。包括足球、排球、乒乓球、羽毛球、体操、举重、射击……” 吃过早饭,邱秋用化肥袋子装了三只老母鸡,抱了两罐奶粉,出了家门。 今天,要去牺牲的军医罗永荣和韩老家看望,罗永荣媳妇生二胎,还没出月子;韩老爱人,得到消息便晕倒住进了医院。 一家一只鸡,另一只顺路给夏家送去,奶粉给罗家。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7节 * 每年的农历二月,春分开始,便是草木发芽万物生长最旺盛的时节,也是癌细胞和各种病毒、细菌、病症最活跃的时候。这个时间点用药,效果最好,因为在发芽之初,用药掐掉了,接下来一年,再发芽的概率便不大。 在邱秋的催促下,陈教授从东北回来了,史大柱兄弟也带着他们老父亲从香港赶来。 知道王争要来,邱嘉树将刚打制齐的一套金针送到昆明,托他捎来了。 几人和从前线回来的伏若南一到沪市,便被邱秋安排住进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高干病房。 带着陆陆续续从前线回来的轻伤学员,邱秋挨个儿给王争几人复查,号脉,施针,重新拟定药方。 史大智他堂弟和二叔闻讯,也搬到了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高干病房。 这样更利于邱秋看诊、施针了。 王争、陈教授、史大柱兄弟,连续施针大半月后,拿着重新炒制研磨好的药粉,先后离开了。 伏若南的左手臂在两个疗程的针灸和药物的治疗下,已有所好转。 难的是史大智他爹史博荣,胰脏功能早已减退为零,血糖难以控制,代谢紊乱,各种并发症都有了,如视力下降,蛋白尿、肾功能不全,快发展成尿毒症了。 再加上糖尿病神经病变,引起的四肢麻木、疼痛,以及足部溃疡等等。 能活着,全靠药物。 想要恢复胰脏功能,几乎不可能,反正,邱秋现在是束手无策,只能先帮他调理改善,慢慢再想办法。 第95章 假肢,夏朋义 史博荣倒是看得开,并很喜欢当下的生活,从第一次接受针灸治疗,他就再没失眠过。人嘛,随着年纪越来越大,能一觉到天亮,睡得踏实,睡得舒坦,真就是一夜难求,可邱秋让他体验到了,且这种体验还在持续。 睡好了,精神头足了,汤汤水水拌着白米饭入口了,晨起再跟着学校的住校生练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晚上让人给用药材泡泡脚,按摩一遍全身,呼噜声起,又是一夜无梦到天明,舒坦啊! 真的,他满足了。 这才叫活着。 “邱秋,”他不喜欢叫邱秋邱医生,觉得有一种距离感,“我想逛逛沪市,给我介绍位沪市通呗?” 邱秋看张杨将金针从他身上一一拔下了,伸手给他号了号脉,拿起纸笔,再次调整药方,“夏文成不行吗?” 夏文成是夏盈盈三哥,在农场12年,因为父母病弱,且不能停止劳作,为了减轻二老身上的病痛,在爹爹的指点下,学了一手按摩。 出于谨慎,夏国忠没敢多教,夏文成给二老按摩呢,也是晚上偷偷地来。所以任章华的资料上才没有提及此事。 还是二哥夏文柏复学后直接插班进入大二继续学习,邱秋大课间过去看他适不适应,闲谈时,他提了句,邱秋让他第二天将人带来。 彼时,夏成文刚接了夏文柏在服装厂的工作,穿着套不合身的灰蓝色工作服,局促地站在邱秋面前,问什么答什么。 邱秋说了下自己的体质,给他几块钱,让他配一副泡脚的药,熬好,中午等她。 药配得中规中矩,不出彩。 熬得火候不错。 按摩呢,轻重可以,穴位也都对。 邱秋因为培训班,落了些学业,为了赶上各科进度,这段时间有些拼命,肩颈便有些不舒服,又让他给自己按了按双肩,手法还行。 带在身边仔细地教导了一周,夏成文便被邱秋安排进高干病房,专给史博荣按摩。 “听夏文柏说,他没去农场之前淘得很,沪市的街街巷巷弯弯绕绕,没有他不熟悉的。” 史博荣挥开保姆来扶的手,撑着床铺坐起,拿了灰白的系带睡衣穿上,看着邱秋道:“我三八年去的香港。” 邱秋一愣。 “在城市沦陷、民族工业遭受沉重打击、百姓失去家园和生计、前线战士奋勇杀敌之际,我随家人去了香港。”史博荣抿了抿嘴,看着邱秋继续道,“邱秋,我很庆幸这次回来了,命运让我在生命快走到尽头之际,遇到了你和你的同学们。你们让我不得不回顾过往,进行思想上的剖析,同时也让我看到了我们国家年轻一辈的勇气与精神。现在,我想落叶归根,为我们国家做点事。在这之前,我想买栋花园洋房。” 张扬听得心潮起伏,他话一落,便激动道:“你要在内地建厂吗?能为我们那些因伤退伍的军人提供一些岗位吗?”这些日子,随着同学们回来得越来越多,对战争、对战场上牺牲伤残的军人,他有了更多地了解。 “当然可以。”史博荣说罢,看向邱秋笑道,“我准备在云南、蛇口各建一家药厂,生产的药以成本价优先提供给部队。邱秋,我还准备在沪市建一家医药研究所,你毕业后,有没有兴趣过来?一切待遇从优。” 邱秋摇头:“暑假我要去我们学校的研究所实习。”军事医学研究所、针灸研究所、卫生部中医研究院也都想让她过去。 “买房的话,你可以先让夏成文去房管所帮你打听一下,然后再由他带着你到处走走看看。” “好,听你的。” 接过张扬递来的针带,系在腰上,邱秋跟史博荣告辞。 张扬背着医药箱随邱秋从高干病房楼出来,被飘着雨丝的冷风一吹,大脑为之一清,不由得便想多了,看着邱秋欲言又止。 邱秋拢了拢身上的大衣,这场倒春寒,班里冻感冒的不少,家里有孩子,邱秋可不敢让自己生病:“方子给你了,等会儿别忘了送去药房,让人把药配了,或炒或烘,研磨成粉给史老先生送去。” “好。”沉默了片刻,张扬一咬牙,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邱秋,他突然跟我们说要建药厂,还想建个医药研究所让你过去,是不是想要你手里的方子?” “他要我就给呀?”邱秋轻笑。 “要是拉你以药方入股呢?”跟史家打交道的多了,一些生意上的事,他多少也知道了点。 “那要看是什么方子了。”风太大,邱秋收了伞,戴上兜帽,双手环胸抵着风和细雨往前走,大衣下摆被风吹得飞卷,“好了,别想这么多,我去病房看班长他们,你快去药房吧。” 张扬点点头,在叉路口将医药箱递给她。 吴鞠和另外六名伤重的针灸班成员,伤势稳定后,已从昆明军区医院转过来分住在相邻的两间病房里。 邱秋到时,吴鞠正举着枚四寸长的金针,跟人讲解臂部的环跳、秩边、大腿部的承扶等穴位针刺效果。 邱秋搭眼一扫,七人全在这里了。 倚着门框听吴鞠讲完,邱秋才进去,挨个儿给他们号脉、施针,并进行了场临床教学。 伏若南、学委李弘义、副班钱青黛一人提了两个竹篮来送饭,一见邱秋边施针边讲解,互视一眼,悄悄进来,放下东西跟着围了过来。 停针20分钟,邱秋招呼已经拔了针的,先吃饭。 伏若南给大家分好饭菜,递了个饭盒给邱秋:“等会儿我给他们拔针,你先吃。” 邱秋没客气,接过饭盒,拉了个凳子坐下,打开便吃,毛竹笋炒肉片,下面盖着白米饭。 吃完,倒了些热水进饭盒,喝了几口。 钱青黛取过她手里的饭盒,拿着去水房洗刷。 邱秋招手唤了钱弘义到门外走廊一头的窗边,小声问道:“跟假肢厂的负责人联系上了吗?” 沪市这家假肢厂是邱秋他们考察了多家选出来的。 七位重伤患者,除了吴鞠,还有一位叫吴向白的法学班学员需要安装假肢,他没的是左小臂。 “联系上了,他们厂知道两人的情况后,说下午派人过来,先进行一个全面的评估,了解截肢的原因、时间、部位,查看残肢的状况,包括残肢的长度、皮肤情况、有无瘢痕、关节活动度……再设计定制方案。” 邱秋满意地点点头:“价格说了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任书记说了,他会想办法。” 任章华是个有本事的,他既然这么说了,邱秋便没再过问。 几日后,俞佳佳大哥俞朋义带着妻女回沪市了,去的广济医院。 邱秋接到电话赶过去,已经做过x光片,打伤后,骨折畸形愈合。1970年,他由单位安排回沪市做过截骨矫形手术。 之所以现在还瘸着,是伤了神经。 “神经损伤时间过长,已经发生严重变性和萎缩。”主治医生跟邱秋道,“前几年是没那技术和办法,现在可以进行神经移植术。” “那就做手术。”俞朋义的爱人张婷直接拍板道。 主治医生看向邱秋,有这位在其实不用手术,针灸刺穴,可以调节人体经络气血的运行,改善神经损伤局部的血液循环,为神经再生提供更充足的营养和氧气,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促进神经纤维的生长和修复。 更何况,这位惯用的还是阴阳十三针。 邱秋扭头看向张婷。 张婷瞪视着她一脸敌意。 邱秋没理她,示意主治医生去病房将手术和针灸治疗的利与弊,跟俞朋义说清楚,让他自己选。 “手术后,我是不是可以回青海做复健?” “是。术后半个月便可以出院回去。” “那要是针灸,最少要三个月吧?” “你的情况严重,可能需要持续进行6个月甚至1年以上的针灸治疗。” 俞朋义沉默了片刻:“手术吧。” “神经移植术后可能会出现疼痛、麻木等不适症状。你们最好找位针灸高手,通过针灸刺穴,可以疏通经络、调和气血,减轻疼痛不适,改善肢体功能,缓解肌肉萎缩。” 张婷一听这话急了:“那还不如一开始便用针灸呢!” 主治医生摊摊手笑道:“看你们的选择。”说罢,退出了病房。 张婷看着靠坐在病床上的丈夫,慢慢红了眼眶:“那个姓邱的是谁呀?长得跟个小妖精似的,不会是你在这边的小情人吧?” “张婷!”俞朋义冷了脸,“你要有疑问,便直接问,我知道的不会瞒你。可你要再这样胡言乱语,无故伤人,我给你爸打电话了,让他亲自过来领你回去。” 听他提起父亲,张婷吓得瑟缩了下,吸了吸鼻子,喃道:“那她是谁?跟你什么关系啊?” “她是我妹佳佳的朋友。” “你妹妹?!”张婷瞬间白了脸,“你、你都知道了。” 俞朋义一把攥紧了拳头,忍着喉间的涩意轻轻点了下头。 “我、我不是有意撕毁她的信件的,我是怕有人知道了你和她还有联系,向上举报,你会被人抓起来隔离审查的。你出事了,我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你想让她成为第二个俞佳佳吗?” 俞朋义撇开头,没看她们母女,他只要一想到父母去世,妹妹用身体换来个收尸的机会,便恨!一口血卡在了喉咙里,若是他知道……若是他知道,哪需要妹妹牺牲自己。 他该死! 他这一辈子哪还有脸见她啊! 张婷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了,没敢再问,抱起闺女踉跄地冲了出去。 邱秋拿着俞佳佳留下的房门钥匙和过户文件从办公室出来,只看到张婷抱着孩子跑下楼的背影。 敲了敲门,邱秋看向床上的男人,三十四岁,头发已是白了一半,“能聊聊吗?” 俞朋义咽下喉咙里的血,松开攥着的拳,让自己神情放松:“请进。”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8节 邱秋走到病床边,在凳子上坐下,将装有钥匙的文件袋递了过去:“佳佳留给你的,她希望你幸福。过去的事于她来说,不过是落在肩头的一粒尘埃。你是她自小崇拜的大哥,这粒尘埃她能拂去,作为榜样的你,应该不会让它落到心里吧?” 俞朋义心头一震:“尘埃?!” 邱秋点头,扫了眼他的面相:“一粒微小的尘埃,伸手拂了便是,没必要为它停留,蹉跎岁月,伤人伤己。” 说罢,邱秋起身:“针灸治疗你还是好好地考虑一下吧。” “谢谢你。” 邱秋摆摆手走了。 俞朋义捏着手里的文件袋看了很久、很久。 翌日,他坐26路电车,去了俞家位于淮海西路附近一条幽静马路上的独幢花园洋房,推开摇摇欲坠的黑漆大院门,走了进去。 原本只供他们一家居住的房子,已经成了11户人家的公屋。园子里的花草早已拔除,樱花树、紫薇树也被砍伐,只余两棵银杏、一棵桂花、一棵梧桐树矗立在那儿,上面拴了绳子,晾着被褥、衣服。 沪市住房紧张,拥挤让他们善于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这些棚户区来的住户,把一楼的客厅、饭厅用木板隔成了小间,进门便是一个个上了锁的木板门。 顺着狭窄的过道,踩着无人维护修缮吱吱作响的木制楼梯上楼,一楼半的拐角处,被住户们占了堆杂物,走廊窗户的木框因长时间的风吹日晒,红漆皮翘起露出了木头的本色,随风刮进来的灰尘积在杂物上,厚厚一层都可以养花种草了。 二楼楼梯口几根竹竿从转弯处的扶手上搭到一楼半的窗台上,晾着昨天下雨收进来的衣物。走廊的白墙皮被孩童胡乱地涂满了颜色,肮脏而凌乱。 一路走到二楼东,俞朋义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的饰物都已装箱,床、沙发被土白布盖着,衣橱、妆台、书桌上已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推开通往阳台的门,俞朋义缓步走了出去,看着下面的院子,好似回到了那个陪小妹捉迷藏的夏天。 在书桌的抽屉里,俞朋义找到一封俞佳佳留给他的信。 “大哥,当你拿到这封信时,我已经释怀了。因为,借用书桌暗阁藏东西,是你我共同拥有的一个秘密。而你愿意来找,便已说明,儿时的记忆你没有忘记,你对我的爱一直都在,如同我一直爱你一样……” 俞朋义的眼泪啪嗒一声砸在信上,晕染了那个“爱”字,他慌忙去擦,却越擦越让字迹模糊,环抱着信纸,如同抱着幼时的小妹一样,俞朋义号啕大哭。 当天下午,俞朋义办好过户手续,拎着水果点心,带着妻女来公寓了。 邱秋诧异地扬扬眉:“请进。” 说罢,往旁让了让,朝屋里喊道:“昭昭,来小朋友啦。” 第96章 培训班 昭昭和弟弟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整理相片,褚辰买了大大小小的玻璃相框回来,一张张大点小点的照片被姐弟俩从相册里取出来,摆列好装进玻璃相框,褚辰在旁帮忙固定好后面的硬纸板,给挂在墙上醒目的位置,客厅、床头。 也有小相框,后面带着一个支架,装一张照片,这类多是放在书桌、五斗橱、电视柜、床头柜上。 就是那么巧,邱秋一唤,昭昭抱着一个装有俞佳佳单人照的小相框跑来了。 “妈妈。”昭昭拉住邱秋的手,依偎在她腿边,好奇地打量着张婷怀里的小孩。 女娃两岁多,生得玉雪可爱,小脸蛋肉嘟嘟,泛着健康的红晕。两道弯弯的眉,细细长长,似天边的新月。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奇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这是你俞伯伯、张阿姨,你佳佳姨家的小侄女。”邱秋说着,看着孩子笑道,“你叫什么呀?” “贝贝。”娃娃奶声奶气道,“漂亮姨姨,我叫贝贝。” “哎哟,嘴真甜。”邱秋指指昭昭,“这是你昭昭姐,下来跟她玩吧?” 张婷从进屋就看傻了眼,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她不是没见过,家具家电齐全的他们家属院也有几家,可布置成这样的,第一次见。 复古的水晶吊灯,照得屋内灯火通明,通往阳台的落地黑框玻璃门,开了中间的三扇,晚风吹来,白色的轻纱窗帘随风飘扬,一起送来的还有花香,山茶、金钟、风信子、石竹、鸢尾、水仙、兰草、文竹、松柏盆景等各式鲜花绿植,从阳台一直蔓延至屋内,为这栋古建筑增加了勃勃生机。 客厅里摆放着一套极具有年代感的黑漆牛皮沙发,搭配着色彩鲜艳的抱枕,壁炉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大幅的艺术画,电视柜上放了彩电和一溜七八个陶瓷娃娃,往前一些的地毯上,坐着个比贝贝还小的男孩。 沙发后的餐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花瓶,插着当季的鲜花,再往旁是靠墙放的一排玻璃门书柜,偶有一两个空格放了艺术品和小儿的玩具。 张婷木然地放下女儿,接过邱秋递来的拖鞋换上,看着向他们夫妻二人走来的俊秀男子,听邱秋说是她爱人褚辰,愣愣地唤了声“褚同志”。 褚辰朝二人笑笑,和邱秋一起引了两人在餐桌旁坐下。 俞朋义的目光从昭昭手中的相框上滑过,落在茶几上散落的照片上:“我能看看你们家的照片吗?” 褚辰起身拿了些俞佳佳的单人照、合影照给他。 俞朋义翻看得仔细,每张都要注视片刻,邱秋便跟他讲解,都是什么时候在哪照的。 知道妹妹下乡的地方就是邱秋的老家,俞朋义跟邱秋打听了不少俞佳佳在贵州的生活。 俞佳佳刚下乡那会儿是极受欢迎的,人长得漂亮,能歌善舞,心软好说话,寨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找她玩儿,询问些城里的生活。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流言四起,她“黑五类”的身份被人扒了出来,紧跟着迎接她的便是抄家、打砸、批斗。 俞朋义听着听着便红了眼眶。 张婷坐在一旁忐忑不安。 褚辰再次起身,很快从厨房端了几杯八宝茶过来。 这茶是邱秋自己做的,放了枸杞、红枣、核桃仁、桂圆肉、熟芝麻、葡萄干、玫瑰花和金桔片。 褚辰冲泡时搁了点白绵糖,喝起来香甜中带了金桔的一点微酸。 昭昭闻着味儿,拉了贝贝、航航过来:“爸爸,我渴。” 航航:“渴。” 贝贝看看姐弟二人,跟着道:“渴渴。” 褚辰另拿了三个搪瓷杯过来,各倒些进去晃了晃,不烫了,递给他们。 昭昭接过便喝,航航双手捧着,学他爸晃晃、吹吹,才往嘴里送。 贝贝再次朝两人看了看,学着航航的样子捧着杯子猛然一晃,各种果子随茶水旋转着飞出来,浇了她一头一脸。 小娃娃眨巴眨巴眼,傻了。 “噗呲——哈哈……”昭昭、航航看着她大乐。 贝贝愣了愣,跟着咯咯笑了起来。 褚辰忙掏出手帕给她擦脸,取过她手里的杯子喂她。 喝完,收了杯子,褚辰打发三人去阳台上看小鸡小鸭,他处理地上的脏污。 十几天过去了,小鸡小鸭已是他们刚来时的两倍大,关在笼子里,温驯得很。 三人蹲在花丛里看了会儿,不知谁提议打开笼子,寻来毛线,一人绑了只,牵着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家门。 很快小组长揪着三小只寻来了,楼里不让养鸡鸭,要是有病人或是坐月子的产妇,倒是可以养几天再杀。邱秋家这半大的,一看养的便有小半月了,春季正是孵鸡鸭的时候,要是家家户户跟他们家一样咋办,楼里不成养鸡养鸭场了。 褚辰看着三个牵着鸡鸭垂头丧气的小家伙,笑着跟小组长连连保证,明天就送走。 正说着话呢,元今瑶和她妈卫蓓来了,端了碗用鸡蛋黄做的沙拉酱(亦叫蛋黄酱):“咦,怎么了,孩子在走廊打闹了?苏姐,小孩子哪有不玩不闹的,昭昭和航航够乖了。你是没瞧见五楼那家刚从内蒙回来的,他家的大儿子八九岁,正是招猫逗狗的年纪,那个闹腾呀,晚上楼板蹦的砰砰响,我家老元上去寻几次了,不管用,唉,我都一周没休息好了。” 苏组长:“你们没找他们五楼的小组长反映反映情况?” “怎么没找,不管用。孩子刚来不适应,吵着闹着要回家,不愿意待在这儿,说没地方一玩,不像他们那戈壁滩,天阔地广,无拘无束。” 昭昭跟爸爸学拼地图时,听爸爸讲过,知道“戈壁滩”名称源于蒙古语,“戈壁”在蒙古语中意为“草木难以生长的土地”,“滩”则是指一种比较开阔平坦的地形。 “没有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有什么好玩的?”昭昭不解道。 “哎呀,”卫蓓摸了摸昭昭的头,笑道,“昭昭还知道戈壁滩上没有花草山水啊?” “知道啊,爸爸讲过,戈壁滩是由砾石、粗砂等物质组成的荒漠,植物很少,矿产资源丰富,生存条件艰难。五楼的伯伯真勇敢,下乡去了那儿,连小鱼都吃不到,更别说黄鳝了。” 褚辰扶额:“昭昭,内蒙生产建设兵团建的水库,里面有养鱼。” 昭昭一愣:“那有田螺吗?有河蚌吗?” 大概没有,不过部分地区利用高山冰雪融水作为灌溉水源,有尝试过种植水稻,“你去问问五楼的小哥哥。” “哦,好。”昭昭是个行动派,当下将手里的毛线绳往爸爸手里一塞,和元今瑶一起带着航航、贝贝去了五楼。 几人在门口又说了会儿话,苏组长便要回去了,走前又再次叮嘱褚辰明天一定要把鸡鸭送走。 褚辰应了声,牵着鸡鸭去了阳台,卫蓓跟着进屋,闻了下,家里只有花香,竟没有鸡鸭的粪便味儿,可见平时打扫得多勤快。瞅了眼餐桌旁的三人,没打扰,端着碗直接去了厨房。 青丫正在厨房忙活,春季正是吃韭菜的时候,她烫了面,包了菜角,刚要下锅炸。 另一口锅里熬了红枣小米粥,上面坐着蒸笼,一层蒸着菜蟒,另一层蒸了条罗非鱼。 旁边的小炉子上炖着田螺猪蹄煲。 知道青丫蒸了菜蟒,卫蓓惊讶道:“你跟谁学的?” “玉英姐。她说她在四川的邻居是山西人,一到春天便喜欢蒸韭菜鸡蛋粉条菜蟒,过了这个季节,他们家就不吃韭菜了,说韭菜味儿是臭的,只有初春吃着才香。” “听着比咱们还讲究。” 可不。青丫夹起一个油炸好的菜角放进盘子里,递给卫蓓:“卫嫂子尝尝。” 卫蓓放下手里的沙拉酱,接过盘子,自己取了双筷子,边吃边不满道:“你叫孙玉英姐,叫我便成了嫂子。” “有啥差别吗?” “差别可大了,嫂子哪有姐亲啊。” 青丫咧嘴笑道,“行行,我以后叫你姐。” 一个菜角吃完,卫蓓找了现成的蔬菜、水果,教青丫拌蔬菜沙拉和水果沙拉。 帮忙拌好,拿着自家腾出来的碗走了。青丫要给她盛几个菜角,她担心邱秋家不够吃,没要。 等元今瑶随昭昭他们再上来,一家人便留了她在家吃饭。 知道妹妹的事情越多,俞朋义一颗心便越堵得慌。邱秋带着航航去趟卫生间的功夫,褚辰便开了一瓶西凤,再拦就晚了,俞朋义换了搪瓷杯子,给自己倒了大半杯酒,一口气干掉了,饭菜都没吃一口。 醉了也不闹,抱着俞佳佳的照片,坐在那儿默默哭鼻子。 贝贝吓得边哭边爬到他膝上给他擦眼泪,航航只觉得好玩,凑过去给她递卫生纸,还指点着贝贝擦眼睛擦鼻子。 昭昭捧着碗,啃着烧得软烂的猪蹄,蹲在他面前点评道:“还是我爸爸好,从不喝酒抽烟。” 元今瑶吸溜着田螺道:“我爸喝。要是白的,一周一瓶;啤的一天一瓶;没有白的也没有啤的就喝我妈做菜的黄酒。” 张婷坐在桌前尴尬得不行:“他在家很少喝的。工作忙,任务重,进了研究所一关大半年,再大的酒瘾也戒了。” 邱秋:“以前喝?” “嗯,刚登报跟家里断绝关系那会儿,天天喝得醉醺醺的。去了青海后,工作一忙抽不出心力再想其他,便戒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49节 邱秋抬腿在桌下踢了褚辰一脚:看你干的好事? 褚辰摸摸鼻子,他就客气地问了一声,要酒吗? 邱秋没在搭理褚辰,看向张婷问道:“你们决定了吗?手术还是针灸?” “手术。我们就请了大半月假。” 邱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夹了蔬菜沙拉吃:“挺好吃的,沙拉酱不知道好不好做,改天跟卫姐学学。” “我知道怎么做。”看妈妈做的次数多了,元今瑶都会了,“挑两个新鲜生鸡蛋打进小碗里,撇去蛋清,只要蛋黄,然后把油烧热晾凉,倒进一点进蛋黄里,用筷子朝着一个方向用力搅啊搅,然后再倒一点油进去,再搅,再倒油,再搅,一直到碗里的蛋黄变得黏稠,变成奶油,就好啦。” 听着挺简单的,邱秋和青丫准备明天试试。 元今瑶:“我妈妈还喜欢用它做三明治卷饼。” 昭昭吃过卫蓓做的卷饼,跟着道:“妈妈,你和青丫姑学会了,也给我们做些卷饼吃吧?” 行啊。 吃罢饭,褚辰送一家人回医院。走前,俞朋义抱着照片不松手,那些照片便都给他拿走了,除此之外,邱秋又给贝贝拿了罐奶粉和一瓶菊花精,小家伙食欲不振有点儿水土不服。 今天是周六,袁帅从水电路市体校回来了,过来找昭昭。 邱秋招招手:“吃晚饭了吗?家里烧的田螺猪蹄煲还有一碗,吃了吧?” 袁帅咕噜一声,咽了下口水,不是饿,是馋。体校饭菜不差,每天都有一道荤菜,芹菜炒肉片,春笋烧肉,蒜苗炒肉丝,可这么点量,对于正长身体的他们一帮小少年来说,真不够塞牙缝的。 点点头,接了碗,袁帅盘腿坐在茶几旁的地毯上,边吃边看昭昭、元今瑶和航航往玻璃相框里装照片。 怕腻,青丫又热了一个馒头,冲了杯麦乳精给他。 吃好喝好,袁帅拿着碗筷进厨房洗刷干净,搁橱柜里,擦擦手过去帮昭昭他们固定好相框后面的硬纸板,踩着椅子给挂墙上。 摆弄好,几人下楼玩儿。 卫蓓上来唤元今瑶回家练钢琴,没找到人,一听又去玩了,便问邱秋要不要送昭昭去少年宫钢琴培训班上课。 没个正规的老师教真不行。 “我等会儿问问昭昭,看她要不要去。” 卫蓓不赞成邱秋的教育理念:“小孩子有什么主意,还不是要家长帮他们做决定。幼儿园音乐课上我家瑶瑶跳舞最好,老师喜欢叫她上台做示范,我准备去中福会少年宫给她报完钢琴培训班,再报一个芭蕾舞。” “这么小,就要学这么多?” 卫蓓无奈道:“这才哪到哪啊,你没看三楼的丽娜,书法、围棋、绘画、舞蹈,一个班接着一个班的上,一周下来,没有休息的空闲,人家不也照样学得挺好,奖状拿得贴满了墙。电梯里遇到她妈,那个显摆劲啊,唉,没眼看。” 话是这么说,卫蓓却是羡慕地紧,人家女儿培养得多好啊,小小年纪就多才多艺。 随之她又发愁道:“唉,说这么多,能不能进去还是两回事呢。” 中福会少年宫原是1953年宋庆龄先生创办的。 成立之初,便设有生物、理工、化工、航模、美术、舞蹈、文学等8种,19个活动拓展小组。 它有全市最好的兴趣班和辅导老师,很多在少年儿童节目里出现的小演员都是从那儿挑选去的。除此之外,每年还会有外国领导人去中福会少年宫参观访问。 一般情况下,兴趣班对外招生是要考试的,或者由学校、区级少年宫推荐,通过了才能入学。 小孩子爱凑热闹,元今瑶一说去少年宫,好啦,任成益、孙梁、昭昭也表示明天要过去看看。 邱秋原是不想去的,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想睡会儿懒觉,八九点了再起来,打开留声机,听着音乐,浇浇花、喂喂鸡鸭,懒懒散散过一天。 哪知道,一大早小组长便来了,提醒褚辰别忘了把鸡鸭送走。 航航、昭昭又闹着要爸妈一起跟着去少年宫玩儿。 褚辰骑车将鸡鸭送去宜兴坊,交给宋芸芸养在晒台上。回来时,身后跟了老大一家三口和老三一家五口,于是去少年宫的队伍,又壮大了近一倍。 中福会少年宫坐落在延安西路64号,是一座气势恢宏的法式古典主义风格的白色建筑。 卫蓓能让女儿来这里跳芭蕾舞、学音乐,是通了熟路子。 昭昭等人要插班,自然也不能走寻常的程序。 孙梁父母是沪市人民艺术剧院的话剧演员,他来学书法,人家有这方面的人脉。 任成益的爷爷生前是大学教授,他一说跟孙梁一起学书法,他爸一个电话打过来,众人一到中福会少年宫大门口,便已有人等着他们父子俩了。 老大、老三走的是谢曼凝的人脉关系,她有同事在这儿代课。 看着转眼走光的邻居、哥嫂,邱秋牵着闺女的手,望向抱着儿子的褚辰,笑道:“咋办?来前也没说要走关系啊。” “走吧。”褚辰抱着航航往里走道,“先带昭昭各处瞅瞅,看她对什么有兴趣,咱们回头再想办法。” “妈妈,”昭昭看着一个个随爸妈走远的小伙伴,一脸受伤道,“我不能跟大家一起参加考试吗?” “瑶瑶要学舞蹈、音乐,孙梁、任成益要学书法,你想学什么?”邱秋轻声道。 “我想学……咦,妈妈你看——” 进了大门,沿着一条长长的路往里走,旁边大片绿油油的草坪上,几个穿着蓝白运动服的少先队员拿着航模飞机,在老师的一声令下,纷纷抛出自己的飞机,一架架飞机模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有的飞得又高又稳,有的飞一段便落下了,还有一个直接坠机。 正在这时,少年宫的广播里传来了通知,说下月会有一场全市的航模比赛,希望大家做好准备。 昭昭的双眸唰一下亮了,激动地抱着邱秋的手,又跳又蹦道:“妈妈,我要参加!我要带着我的波音707参加航模比赛。” “好,我们去问问老师怎么参加。” 周老师听褚辰和邱秋说明来意,当场便问昭昭飞机的飞行原理是什么?飞机的基本构造及其作用,不同类型的航空器特点,如固定翼飞机、直升机。 昭昭没少听袁爷爷和袁帅讲这些,自然是张口便来。 少先队员们抱着自己的飞机模型围了过来,听得惊呼:“你多大啊?” 昭昭伸手比划了下:“五岁。” “你独立完成过飞机模型组装吗?” 昭昭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上上周组装波音707,机翼部位没有对齐,装不起来,后来我请了袁帅帮忙,才装好的。” “袁帅?!”有人不敢置信地叫道,“是茂名南路第一小学一年级2班的那个元帅吗?” 昭昭点头。 周老师双眸一闪,走近褚辰问道:“你们跟袁老认识?” “楼上楼下的邻居。” 周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还是真就觉得昭昭是一个可塑之才,一下课便带着一家四口去办公室,给昭昭办了入学手续。 一周两节课,一堂课45分钟,一个月学费是6块。 从办公室出来,看时间还早,一家四口顺着长廊慢慢转悠起来,从走廊两边关着的教室门里,不时传来朗读声、唱歌声、乐器声和节目的排练声,走过宽阔的大理石楼梯,走廊尽头隐有钢琴声和老师喊节拍的声音传来。 “要去看看吗?”邱秋问昭昭。 昭昭点点头。 这是间舞蹈室,教室周围是一圈把杆和落地镜,孩子们穿着练功衣排了一圈,在那里和着节奏弯腰、压腿,练着基本功。 地板弹性十足,芭蕾舞鞋有节奏地踏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一位瘦高的漂亮女老师站在钢琴旁,示意钢琴老师再弹一遍刚才的曲子,嘴里喊道:“尽量向下弯,注意跟上节奏。” “妈妈你看,是瑶瑶和她姆妈。”昭昭指着屋子一角站着的母女俩,叫道。 女老师听到声音,转头看向门外的一家四口,扬声问道:“你们也是来参加插班考试的吗?” “老师你好,我叫邱懿昭,”不等邱秋和褚辰回答,昭昭便大胆地走了进去,自我介绍道,“今年五岁啦,我想学芭蕾舞,可以跟瑶瑶一起参加考试吗?” 老师打量眼昭昭的身材比例,越看越满意:“有基础吗?” 昭昭扭头看向妈妈,不知道这个基础指的是什么? 邱秋走到昭昭身旁,安抚地牵起她的小手,笑道:“她自小跟我学八段锦,身体的柔韧性和协调力没的说,节奏感也不错。” “来试试。”老师招手唤了昭昭到身边,领着她到了把杆前,示意她抬腿上把杆。 昭昭腿一扬脚后跟架在了把杆上。 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她跟着钢琴节奏,抬起手臂弯腰压腿,然后双手抬起向后倒,落在地上,把身体弯成一座桥。 昭昭跟玩儿似的做得轻松。 到了瑶瑶就惨了,右腿抬了又抬就是够不到把杆,老师帮她把腿抬上把杆压直,疼得她啊啊直叫。同样的弯腰也做不到,身子僵硬、韧带太紧。 从舞蹈室出来,卫蓓脸一拉,扯着泪眼汪汪的瑶瑶招呼都没打一声,走了。 昭昭不安地拉拉邱秋的衣服:“妈妈,是因为我,瑶瑶才没考上吗?” 邱秋一把抱起小家伙,亲了亲她的脸蛋,笑道:“你怎么会这么想?舞蹈班招生又不是只招一个,就算你今天不来,瑶瑶该考不上还是考不上啊?” “是这样吗?” 邱秋点头,看向褚辰的目光却带着疑惑,不是说好的有熟人在吗,怎么还被刷下来了。 褚辰走近几步,轻声解释道:“少年宫舞蹈班是培养专业舞蹈演员苗子的。身材比例不行,再吃不了苦,便是进来了,也很快会被踢出去。” “专业舞蹈演员?!”邱秋惊了,“昭昭要跟我学中医的!”怎么能当演员呢?! 第97章 生意经 “孩子还小,不定性,先让她学着吧,指不定上几天课,便要哭着脚疼不来了。”褚辰笑着安抚邱秋道。 昭昭皱了皱小鼻子,轻哼:“我才不会呢。” 邱秋抚了抚她的头,行吧,既然喜欢那就学。 一家四口去办公室办理入学手续,一周三节课,其中一节在周末,学费一个月10元。 邱秋点点昭昭的额头:“得亏爸妈能挣钱。” 昭昭抿嘴笑道:“等我放假了,我自己捡破烂挣学费。” “可别,妈妈可不想天天上学回来,还得面对你这么一个脏娃娃。” “妈妈歧视人!”昭昭不满地叫道。 “哪有,你可别冤枉我。”邱秋边随褚辰往外走,边跟身旁的小不点斗嘴道,“职业不分贵贱,我自己都是泥腿一个,能看不起谁呀?妈妈就是单纯地不想见你大夏天的一身脏兮兮的招蚊虫。” “我又不是垃圾。” “可你捡垃圾呀。”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0节 昭昭争不过,气得一跺脚,小嘴一撅:“妈妈坏!” 航航伏在爸爸肩头,看着后面的妈妈姐姐,跟着呵呵笑道:“啾啾坏!” 邱秋紧走几步,抬手给了小子一个钢镚:“小没良心的,还叫‘啾啾’,再不叫‘妈’,打你屁股啦。” “啾啾、啾啾、啾啾……” 邱秋抬手给了褚辰一巴掌:“看你儿子!” 褚辰拍拍航航的小屁股,警告道:“别皮!惹到妈妈,今儿咱们爷俩要睡客厅了。” 邱秋轻哼:“好主意!” 褚辰:“……” “哈哈……”昭昭捧着小肚子大乐,“爸爸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妈妈,我晚上跟你睡。” “我拒绝跟脏娃娃躺在一张床上。” “我还没开始捡垃圾呢。” “我拒绝跟未来的脏娃娃躺在一张床上。” “行行,不捡垃圾了,我换一条挣钱的门路。” 说着话到了门口的宣传栏前,上面贴着过去几年外国元首参观访问少年宫的文字和图片,以及各项比赛获奖者的照片,和东海舰队文工团、南京军区文工团、上海木偶剧团等文艺单位来少年宫招录学员的通知。 最后一组是最近拍的,改革开放以来,少年宫紧跟时代的潮流,组建了计算机中心。照片上一台计算机静静地摆放在书桌上,笨重的机身、小小的屏幕,似承载了无限可能。 “爸爸,这是电视机吗?”昭昭仰着小脸看得专注。 “不是,这是计算机,”褚辰将航航递给邱秋,弯腰抱起闺女,指着照片上计算机的各个部位,仔细介绍道,“这是显示器,计算机的重要输出设备……” 1956年,复旦计算机学科便自主建造了,国内第一台电子模拟计算机“复旦601型电子积分机”。 1970年,复旦物理系招收了第一届计算机专业的学生;1975年,复旦成立了计算机科学系,是全国高校中最早成立的计算机系之一;1977年,恢复高考后,复旦招收了4年制的计算机专业和自动控制专业的学士学位的学生。 今年,褚辰知道学校已有招生计算机软件和计算机应用专业三年制硕士研究生的计划。 所以,在不久的将来,计算机必将走进各大高校、各大政府单位和公司,乃至家家户户。 “昭昭想学吗?”褚辰讲完,问闺女。 内容太多,昭昭听得大脑宕机:“好学吗?” 褚辰准备下学期将计算机应用列入选修课:“应该不难。” “不是有机房吗,过去看看。”邱秋提议道。 褚辰点点头,找人问了下方位,一家四口便过去了。 里面正在上课,两人一组每人只能上机操作15分钟。 十几个学生,总共一台计算机,等候在一旁的同学,便用卡纸制作的键盘练习打字,手边放着一本《新华字典》。 褚辰看每人制作的键盘大小都不一样,便知是孩子们自己买来卡纸,动手制作的。 “打字好学吗?”他问靠坐在窗边的一个15、6岁的少年。 男孩抬头看了褚辰和他怀里的昭昭一眼,复又低下头,双手快速地敲击着卡纸上的键盘格:“有口诀。” 褚辰仔细看了看男孩键盘格上的口诀标注,用的仓颉输入法,它是朱邦复1976年创制的,原名“形意检字法”,是一种以字形来拆字取码的汉字输入法,以繁体字为主,遵循形码原则,重码率较低。 配备的口诀,对少年们来说不难,背几遍就记住了,难的是还要学习繁体字。我国从1956年开始推进简体字的普及,褚辰这一代从认字起就已经在学简体字了,但身边从不缺以前的书报、连环画,上面的繁体字看多了,自然认识。 少年这一代,可没那么幸运,他们上学时,已身处运动中,几经抄家,以前的书籍不是被抄走烧了,便是送进了废品站、造纸厂。 接触得少了,自然认得不多,遂打字时,时不时要翻一下字典。 夫妻俩等到人家下课,才上前找老师询问,孩子报名需要什么条件? 老师是少年宫旁边三五四三厂的特级工程师,因其厂有计算器相关产品,所以他被请来少年宫给学生们上课,教授二进制、数字技术原理等知识。 老师姓王,一听是给昭昭报名,忙摇头,计算机太少了,青少年挤破头都难进来,小孩子凑什么热闹。 这话说得,昭昭进学的门一下子关死了。 邱秋:“王老师,一台计算机多少钱?” 王老师一愣,仔细打量了夫妻俩一眼:“77年上市的苹果二代计算机,有两款内存,4kb内存的零售价是1298美元,内存上限可达48kb的要2638美元,咱们国内想用这个价格购买,别想了。” 说罢,他指了指屋内,“少年宫配的这台便是apple ii,4kb内存,具有彩色图形显示功能,内置了basic编程语言。购置时,托了不少关系,就这也要了大几千。” 又聊了会儿,一家人才告辞,经过无线电班时,突听有人叫道:“褚叔,邱姨。” 几人回头,是袁军,手里抱着个纸箱。 昭昭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纸箱:“袁军哥,你放学要回家了吗?” “不是,我们要去公园做无线电测向。”袁军说着,带着昭昭往旁边走了走,给后面的老师、同学让道。 “看,这是我们要用的测向机、耳机、地图和指南针、信号源。”袁军蹲下给她看纸箱里的东西。 “我能拿起来看看吗?” “可以。” 昭昭好奇地拿起指南针看了看,又拿起耳机戴上试了试:“好好玩哦。” 袁军笑笑,问她:“你报了什么班?” “航模、芭蕾舞。”昭昭取下耳机轻轻放进纸箱,“方才我们去看计算机了,老师嫌我太小,不让我报名。” 袁军被她委屈的小表情逗乐了:“少年宫总共一台计算机,不设些门槛怎么行。” 无线电和计算机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如基础理论:二者都以数学和物理学为重要基础;系统架构:无线电系统和计算机系统都包含了输入、处理、输出等部分…… 褚辰看着袁军问道:“计算机中心组建时,你没报名?” “报了,我下午五点的课。” 邱秋眼看着袁军的老师、同学要走远了,忙道:“袁军,快去上课吧,我们也该走了。” “好,我先走了,晚上见。”说罢,抱着纸箱起身,快步朝大部队追了过去。 褚辰看看表,11点多了,“走吧,去大门口跟大家汇合。” 一家四口到时,都已经在了。 “昭昭,”元今瑶挣开妈妈的手朝昭昭跑了过来,“我报了民族舞。我问了上课时间跟芭蕾舞一样,二五日,嘻嘻,日后我们可以一起过来上学了。” “真哒!”昭昭欢呼一声,抱住了她,“哈哈……我太开心了,我还以为我要一个人来学舞蹈呢。” “我和二花也报了民族舞。”大花凑过来欢喜道。 昭昭小胸脯一挺,骄傲道:“我还报了航模!” 大花抿着嘴不开心了,她和二花就报了一个民族舞。 任成益和孙梁围过来,笑道:“我们报了书法、围棋。” “一周上几天?” 一群小儿凑在一起讨论上课时间,任爸、孙爸、老大、老三和褚辰聊了起来,宋芸芸走到邱秋跟前叹道:“我真没想到上个培训班会这么花钱,一个人一月8块,两个人就是16元,褚柏一个月的工资一下子去了大半,剩下那点还不够我们一家五口天天吃泡饭呢,唉哟,这账一算,要愁白头喽。” 这话邱秋真不知道咋接,好在丁珉过来了:“你家一人才报了一个班,我家好嘛,一口气报了四个。” 不等人问,她便一个个数起来了:“数学、物理、书法、绘画,前三个还好,一个月8块,绘画可不得了,一周两节课,要10块。” 宋芸芸捂了捂心口:“妈啊,一个月34块钱,大哥一个月工资没有了,你可真舍得!” 丁珉脸一僵:“哪是我让报的,还不是褚青,说什么他儿子不能落后于人。” 卫蓓磨磨叽叽蹭过来,立马接话道:“花在孩子的教育上,多少都不亏。”说罢,扭头看邱秋:“你没给昭昭报钢琴班?” 邱秋摇摇头,抬腕看表:“快12点了,大家是回去,还是找个地方吃饭?” 一商量,大家都觉得好不容易出来聚一次,找个地方吃吃聊聊,联络一下感情。 延安西路上有一个达华饭店,去年市□□接管,改名达华宾馆,有“小国际饭店”之称,以本帮菜、苏杭菜等江南菜系为主,也有适合外宾的西餐菜式。 这么大一群人过去,直接占了两桌。 让孩子先点,昭昭接近菜牌,一看有响油鳝丝,当场要了两份,一桌一盘。 元今瑶点了八宝鸭,大花是红烧肉…… 等他们点完,邱秋等人一看,大人还点什么啊,这么一上齐就够吃了。 “唉,你说……”老三夹了块红烧肉塞进嘴里,偏头跟褚辰小声道,“让你三嫂在弄堂里摆个馄饨摊怎么样?” “街道办让吗?” 老三摸摸鼻子:“不让,有跟我们一样从农村回来的知青,在弄堂里摆摊,一天被撵七八回。说是影响市容环境、交通秩序和居民生活。” 褚辰今早去宜兴坊送鸡鸭见了,一个弄堂口,好嘛,摆了十几个摊位,卖包子馒头,卖油条大饼豆浆……乱糟糟挤满了人,别说推车过了,行走都难,怨不得街道办要整顿。 “这样,”褚辰给他出主意,“回城没工作的知青不少,你找些人,弄个知青菜市场或是知青运输队,去附近郊县收菜收鸡鸭回来卖。” “打着知青的旗号?”老三惊了。 “对,大批知青回城,没工作,不只你们愁,上面也愁,不但愁他还怕,怕知青聚起来闹事。现在你们自己找事做了,他们不但会关注,还会支持,给些便利。比如,在某个菜市给你们批一个摊位,或是在哪个疙瘩批一小块地,让大伙儿搭个棚子,卖菜、卖鱼、卖鸡鸭水果。” 老三瞳孔地震,还能……这么玩儿。 瞅了眼老三那呆怔样,褚辰不得不细细教道:“这会儿拖家带口回来的知青,多多少少都有些人脉,你看着人品凑上十来个,或是二十人,让大家动起来。架子车、三轮车,或是自行车,凑上几辆,菜拉过来,大家往街道办办公室门口一堵,他们自然就给你们想办法了。找那会说话、爱挑事、家里有本事的带头,提一两个摊位,或是要一小片地儿,以这么小的条件安置十几、二十名知青,不过分吧?” 老三摇头,真按老四这么一整,街道办肯定松口帮忙解决问题。 “那不就行了。”褚辰夹起块鱼腹上的嫩肉,挑了刺喂航航。 老三的心思已经不在菜上了,脑中闪过一个个刚回城的邻居、同学,多年不见,人品咋样,得接触接触。 吃罢饭,他带着妻女迫不及待地走了。 老大看了看褚辰,终是没忍住:“爹爹要是知道你给老三出主意,让他下乡收菜,当菜贩子,非生气不可。”他就坐在老三另一边,虽说没听太清两人都嘀咕了什么,可他不傻,有那么一两句,多多少少也猜到了。 “他有工作,卖菜也是三嫂卖,丢不了爹爹的脸。” “个体户是多光彩的工作吗?” “那你给三嫂找个工作?” 褚青一噎,怒瞪了他一眼,拂袖离去。 兄弟俩带着妻儿一走,大家骑车回公寓。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1节 到家,邱秋将精力旺盛的航航往青丫怀里一塞,进屋睡午觉。 褚辰拿了要翻译的文件和《综合英汉大词典》,坐在餐桌前继续他的翻译工作。 昭昭跑去六楼找袁帅,跟他分享即将上培训班的好心情。 袁帅上午陪妈妈去外婆家了,这会儿也是刚回来。 “报了两个班?” 昭昭点头:“航模一四上课,芭蕾二五日,周六我要在家练钢琴。对了,袁帅你有挣钱的门路吗?” 袁帅没问她为什么想挣钱,只看着她道:“我昨天从体校回来,看到锦江俱乐部进进出出有许多外国人。你问问你爸,看他们学校英语系有没有周末想来当翻译的,你不是跟柜台的服务员关系好吗,让他们看看哪位外宾需要翻译或是沪市通,让服务员帮忙牵个线,你在中间收些介绍费。这个介绍费你别全拿了,要学会分出一部分给服务员。” “啊——”昭昭瞪大了眼,指着袁帅不敢置信道,“你好会做生意哦!” 袁帅抿唇笑道:“跟褚叔学的。” 褚辰有时上来跟袁爷爷下棋,偶尔聊起报纸上的新闻、国家政策,言谈间视野开阔,极有远见。袁帅听得多了,记了些,再加上聪明,会思考,遇事这不就有主意了。 第98章 蛋糕,一更 昭昭是个行动派,得了主意,立马拉了袁帅回家找褚辰。 褚辰听昭昭叽叽喳喳说完,袁帅从旁补充几句,放下钢笔,伸手罩在两人头顶揉了揉,笑道:“真聪明!” 昭昭被夸得笑眯了眼:“爸爸你赶紧打电话叫一个英语好的叔叔、阿姨过来,我和袁帅现在就去锦江俱乐部。” “再心急你也得先把客户找到啊?”褚辰笑道,“去吧,找到了,爸爸先给你当翻译。” 昭昭踮脚看他桌上的文件:“你忙完了吗?” “不急,爸爸的事可以放一放。” “哦,”昭昭拉了袁帅的手,“那我们走了。” 褚辰挥挥手:去吧。 昭昭拽着袁帅一蹦一跳出了家门,朝电梯奔去。 邱秋醒来迷瞪了会儿,才起床出来,见客厅里只有褚辰,便道:“我好像听到昭昭的声音了。” 褚辰把两人打的小主意跟她说了下,笑道:“我闺女这聪明劲儿真像我。”他小时候公寓里还住着不少外侨,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初,随着国际关系的变化,一些国家与我国的外交关系调整,相应的外交人员进行了变动和撤离。 除此之外,建国前有许多外国传教士在我国各地传教、办学、行医,建国后随着社会制度的变革和对宗教事务管理的加强,传教士活动受限,他们大多陆陆续续离开了我国。 走前有些东西要处理,最开始他是被一些外文书籍吸引,上前交谈,想买几本书回来看看,后来见他们大多东西丢在那儿便不要了,正好有一位同学的父亲在淮国旧上班,便好心地帮忙牵了个线。 一开始人家塞小费他还不好意思要,几次之后,尝到了甜头,他便直接当成一桩生意在谈了。 年龄小,便是有人瞧见了,谁也没将建国之初比较盛行的“掮客”跟六七岁的褚辰联系在一起。 也是因为年龄小,买卖双方没将他当回事,塞个几块钱让他买糖吃,便已觉得大方了。 “还是年纪小,没啥见识,不然凑些零花钱在他们不要的商品里挑拣几件,留到现在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褚辰说起这段过往,不无遗憾道。 邱秋轻呵:“真留了,抄家时万一有件违禁品露了眼,老太太还能全身而退?知足吧!” 褚辰揽着邱秋的腰,笑道:“嗯,知足。有你、奶奶和孩子们在,我时常觉得幸福溢满胸膛。” “啧,当自己写文呢。”邱秋将人推开,“青丫和航航呢?” 褚辰冲了杯蜂蜜水给她:“去楼上孙伯伯家上英语课了。” 邱秋一愣:“青丫学英语?!”小学课本的生字才学到二年级。 “嗯,一周两节课,从abc学起,先交了一个月的学费。” 基础课,学费倒也不贵,一个月6块钱。 “孙玉英这是不准备回去了?”孙老身体还没养好,家里的英语培训班从孙玉英回来后,便一直由她代课。 “邱秋,你没发现沪市现在一天一变吗?”褚辰看着妻子道,“中断已久的豫园元宵灯会在今年恢复了;城隍庙商业区,运动中受到极‘左’思想的影响,很多传统商铺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受到批判和限制,被迫关闭或转型,也在今年恢复了活力。” “大年三十,黄浦区少年宫举办的十二人画展,展览前言写道‘严酷的冰封正在消融,艺术之春开始降临大地。战胜了死亡的威胁,百花终于齐放……’上月,法国著名时装设计师皮尔·卡丹从法国和日本带来数名模特和220多件服装来沪举办时装观摩秀,宣布皮尔卡丹品牌正式进军我国市场。锦江俱乐部,可口可乐摆满了服务台。还有电视台播出的牛仔裤广告,华亭路的服装摊,公寓里偶尔哪家流出的邓丽君的歌声。无不在昭示着,这个城市在迅速恢复往昔的繁华,与国际接轨。” “试问,谁见了这番霓虹灯照亮街头、大波浪、花衬衫、牛仔喇叭裤、尖头皮鞋,吃着奶油蛋糕、喝着咖啡的同龄人,会甘心回去?别看孙伯伯和江姨还坚持着不松口,天下没有父母敌得过儿女的痴缠与哀求。瞧着吧,要不了多久,玉英姐她爱人便会带着俩孩子回来,落户在公寓。” 邱秋听得有一种跟这个城市割裂的感觉,从年前她目及几乎都跟战争有关,结果,转过身,便是百花冲破凛冬,开出了盛世繁华! “怎么了?”褚辰担心地看着妻子。 “再想,要是我,不说其他,便是为了孩子们的教育,我也要想办法带着昭昭航航留下来。”少年宫走一遭,邱秋深刻地体会到沪市教育资源的丰富和师资力量的雄厚。贵州他们那个小地方,便是再发展二十年也未必赶得上。 “对了,昭昭一周要去少年宫上五节课,来来回回得要人接送吧?” 公寓离少年宫两公里,24路公交直达。昭昭要不是只有五岁,邱秋觉得直接给她几张零用钱,小家伙自己就能搞定。 褚辰想了想道:“咱俩也就周六下午和周日有空接送,要辛苦青丫了,工资一个月再涨十块,我想办法给她弄一辆自行车。” 邱秋:“家里有侨汇券,直接去华侨商店买一辆吧,正好给昭昭把舞鞋和练功衣买了,不耽误后天穿。” 褚辰看看表:“现在去吧?” 邱秋应了声,起身去卧室换了外出的衣服,将两条长辫盘起来。 夫妻俩刚要出门,便听昭昭哒哒的脚步声从长廊一头跑了过来,房门没关,可以瞅见她身后跟着的袁帅、李明达和几位扛着纸箱、拎着水桶的工人。 李明达来找邱秋拿她给史大柱调配的人参粉,顺便送了些东西过来,有烤箱、电饭煲,今年的春茶、新鲜金钗石斛、晒干的金银花、刚从土里刨出来没两天的天麻,包装精致的草莓、一箱菠萝,另一箱放的就杂了,面粉、黄油、白糖、鸡蛋、小苏打、可可粉和一小桶鲜牛奶。 除此之外,还有一桶河鳗,一桶小黄鱼,一只处理好的鸡和几块牛腱子肉。 “史老知道你家孩子喜欢吃蛋糕,又知道你家里请的人会做,便让我从香港带了烤箱来。有了烤箱,不但可以做蛋糕、面包,还可以烤些小饼干。哪天想换换口味了,烤鱼、烤肉、烤牛排、烤蔬菜……” 昭昭在旁听得吸溜口水:“妈妈,晚上能烤条鱼吃吗?” “好,妈妈学学。” “有了烤箱,我便想着不如再多带一个电饭煲,”李明达笑道,“蒸蛋糕、蒸米、蒸鱼、蒸蛋、煲汤煲粥,跟烤箱相铺相成,家里的菜式不就更丰盛了。” 邱秋:“有心了,留下吃晚饭。” “时间还早,晚点我再来。”李明达说着,指了指工人身后的一位女同志道,“这是锦江俱乐部西餐厅的学徒小王,让她留下教教青丫怎么用烤箱和电饭煲。” “好。”邱秋应了声,去给李明达拿人参粉,陈教授上月回来帮她带的药材,她配了五瓶人参丸,五瓶人参粉和一些家庭常用药。 昭昭回来唤爸爸,他们找到客户了,是两位从美国过来的华侨,他们想去中央商场逛逛,说是建国前父辈在那儿开过店,卖得挺杂,多是从美国大兵那儿收购的军用剩余物资,日用品、服装、奢侈品和高价出售的青霉素等。 邱秋将五瓶人参粉交给李明达,示意褚辰跟闺女去吧,她在家先跟人学着怎么烤鱼,等青丫回来,她带航航一起去华侨商店。 褚辰笑道:“中央商场如一个小商品王国,五花八门的生活用品应有尽有,别说舞鞋、练功衣了,便是收音机‘零件’,自行车‘零件’都有,虽说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却不影响组装起来使用。” 邱秋:“便宜吗?” 褚辰笑着点头:“不要票,还可以打个七折。” “你能抢到?” 褚辰解释道:“商场里28吋的自行车要140多块钱,在这个基础上打七折,买一辆需要自己组装的残次品,不是急着用或是钱少、没票的,买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多。” 邱秋想想也对,并不是人人都会组装的,也不是谁都愿意人生第一辆车便买一辆残次品的。 送走李明达、工人、褚辰、昭昭和袁帅,邱秋将金钗石斛、天麻摊晾在厨房的阳台上,招呼小王进厨房。 小王先将烤箱、电饭煲里里外外给清洗了一遍,边洗刷边跟邱秋讲解它们的用法,话没说完,青丫抱着航航回来了。 邱秋接过航航,让青丫去学了。 很快厨房里便传来了烤鱼的香味儿。 航航该吃辅食了,青丫先让小王教她烤了条河鳗。 外面刷了自制的酱,表面烤得微焦,里面鲜嫩,筷子挑开焦黄的外皮,内里丰腴的油脂溢出了滋水,味道极美。 一条河鳗航航吃得不多,人小肚不大,剩下的都进了邱秋、青丫和小王的肚子里了。 接着不大会儿蛋糕的香味溢出来了。 小王和青丫折腾着做了水果蛋糕、奶油蛋糕,红豆馅面包,还烤了些小饼干。 整栋楼里都充满了甜腻的奶香味儿。星期天,很多孩子都在家,隔着门,邱秋都能听到孩子被馋得在家闹腾的声音。 能咋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邱秋便让青丫捧着切成块的蛋糕和用牛皮纸分包好的小饼干,给他们住的六楼挨家挨户送了一份。 楼上的袁家、孙家是邱秋带着航航去送的,顺便喊了在家的任成益、孙梁和元今瑶来家吃,给配了煮开的牛奶。 航航眼馋又跟着吃了一顿。 烤好饼干,厨房里的两人接着做晚饭,老母鸡跟金钗石斛煲汤,牛腱子卤上,又烤了条河鳗,做了道糖醋小黄鱼,蒸了菠萝饭,炒了道小青菜。 第99章 香奈儿,专利 任成益、孙梁、元今瑶吃饱喝足,告辞离开,邱秋各给了一包小饼干带上。 没一会儿,三人又来了,一家送了盘菜,草头圈子,油爆虾,茭白炒蚕豆。 紧跟着孙玉英送了盘青团;袁帅他妈送来十个春笋肉丁包,说是她娘家妈蒸的;隔壁的方妈妈给了一瓶肉松,让他们做肉松面包吃。 家里饭菜好了,褚辰、昭昭还没回来,邱秋抱了航航站在阳台上正往远处看呢,老太太回来了。 机械厂派了司机给送到楼下,提下来两个大皮箱,本来要帮着提上来的,遇到了来吃饭的李明达,他便接手了皮箱,跟在老太太身后进了家门。 这一走近两个月,再加上先前就在厂里忙着带学生、翻译文件很少回来,一进门,航航都不认人了。 老太太放下香奈儿的菱格纹手袋,伸手来抱小重孙,人家头一扭哒哒跑到邱秋跟前,扎着两手要抱。 邱秋抱起人,航航一手揽着妈妈的脖子,一手指着老太太问道:“谁?” “太奶奶。”邱秋点了点一旁墙上挂的老太太的单人照。 航航看看照片,再瞅瞅老太太,摇头:“不像。” 随之指着老太太道:“漂亮。” 一句“漂亮”,让老太太因那个“谁”字,闹起的那点伤感立马消散了。 老太太开心得似个孩子,捧着脸乐道:“哎呀,航航是说我比拍照那会儿漂亮是吧?” 航航重重点了下头,一脸认真道:“美!”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2节 “哈哈……”老太太半掩着嘴,笑歪了身子,“臭小子真有眼光。” 一身香奈儿斜纹软呢套装,黑色浅口小羊皮鞋,宽檐帽边缘饰以同色珍珠串,耳上是大颗的珍珠耳钉,细弯的长眉,挺直的鼻,嫣红的唇,在妆容的遮掩下,瞧不见一丝皱纹,也就笑起来时,眼角才堆起细密的纹路。 精致优雅贵气,比着照片上的人真真年轻了十几岁。别说航航认不出,便是青丫都拘谨地不敢上前打招呼。 “来来,分礼物。”老太太说着打开了皮箱。 这一箱全是衣服、帽子、包包和饰品,几乎都是给邱秋的。 有香奈儿的浅米色棉质风衣,腰线收得窄窄的,下摆微张,口袋边缘饰以皮质包边,拉链头镌刻“chanel”字样。 薄荷绿的斜纹软呢套装,衬衫裙,条纹针织衫,波西米亚喇叭袖高腰收褶裙,方头低跟鞋,绑带凉鞋,绳结腰带,贝壳形胸针,蓝白菱格纹帆布手袋,链条包,珍珠项链,宽檐麦秆草帽。 都是今春的新品。 给昭昭带的是一件碎花连衣裙,一套马球衫套装。 航航的是一件白衬衫,一条藏青色背带裤。 青丫的是串香奈儿的珍珠手串。 剩下的是老太太自己的衣服鞋帽和各种首饰,及一听听咖啡豆。 邱秋将给她的,还有昭昭、航航的衣服、饰品一一挂起,收进衣橱或是首饰盒。 青丫摸着手上的珍珠手串越看越爱。 见家里有蛋糕,老太太立马来了兴致,换了身家居服,拿了咖啡豆去厨房,烘焙、研磨、冲泡。 加了奶,邱秋和青丫、小王各来了一杯。 老太太和李明达喝的加了方糖。 航航喝纯牛奶。 正喝着呢,褚辰和昭昭回来了,也是拎了大包小包。 自行车配件,昭昭的舞鞋、练功衣,除此之外,褚辰还给邱秋买了双软底浅口带袢小羊皮鞋和几双玻璃丝袜。 见到老太太,昭昭欢呼一声冲了过来,老太太忙放下咖啡,张开双手将人抱进怀里,好一通香亲。 航航端着自己的杯子喂褚辰:“香。” 邱秋“噗呲”一笑,解释道:“他以为跟我们喝得一样呢,带了咖啡香。” 褚辰托着杯子喝了口,附和道:“嗯,香。” 航航推着杯子再次往他嘴里送:“好喝。” 邱秋示意褚辰接过杯子把里面的牛奶给喝了,小家伙这是吃饱喝足不稀罕了。 褚辰亲亲儿子的小脸蛋,接过杯子,一口喝完,放在餐桌上,提了自行车配件送进储藏室,吃完饭再组装。 “我还以为你们不回来吃饭了呢。”邱秋跟在他身后道。 “两位宋先生是要请我们吃晚餐,昭昭惦记着家里的烤鱼没同意。” 邱秋:“袁帅回家了?” “嗯。鱼烤得多吗?” “烤了一条河鳗,做的菜多,还有大半个水果蛋糕、十来个红豆馅面包,两大盒饼干,让昭昭喊袁帅、袁军过来吃吧?” “行,你安排。” 昭昭一天下来,跑累了,让她叫人,她直接推开阳台上的窗,踮起脚尖把头伸出去,朝上喊道:“袁军哥、袁帅下来吃饭啦——” 袁家已经在吃了,昭昭一唤,好了,兄弟俩端着自己的碗便走。 宋美娟气得直哼:“臭小子,昭昭家的饭菜比咱家好吃是吧?” 袁帅头也不回地点头,袁军扭身看着他妈嬉笑道:“青丫姑做饭舍得放油放料。妈,你在这点上,得向青丫姑好好学学了。” 宋美娟白他一眼,没吱声。 褚家有老家支援,时常寄些菜籽油、茶油、熏肉腊鸭什么的,伙食能不富裕? 有两个半大小子加入,除了卤牛肉、小饼干、包子、青团剩下了,其余一扫而空。 青丫和小王收拾碗筷,褚辰带着几个孩子组装自行车,老太太回屋收拾她的东西去了。 邱秋泡了八宝茶给李明达,两人坐在茶台旁说话。 李明达说了他们在蛇口选址筹建药厂的事,“下周我和大史总要去日本考察设备,要是产品质量过关,我们就定下了。邱医生有什么要带的吗?” 邱秋摇头:“你们生产西药,还是炮制中药,又或是二者兼之?” “都有。不过我们会优先生产青霉素、磺胺类药物,另外我们还准备从瑞士罗氏公司引进维生素c生产线。我这次来呢,除了看望史老,最主要的任务是从沪市医药工业研究院、华北制药厂等单位‘借调’工程师。” “其实,”李明达看着邱秋笑道,“我们史总最想借调的是邱医生您。” “我可不懂青霉素、磺胺的生产流程。” 李明达笑笑,没再绕弯子,直言道:“我们史总让我问问您,可愿以人参丸和人参粉的药方入股?有了方子,生产上可不得由您亲自把关。” “让我想想。” 一见邱秋松了口,李明达立马笑道:“不急,您慢慢考虑,有什么不懂需要咨询的,你可以给他打电话。” 说着递了张名片给邱秋,“他是香港华荣律师事务所的老板。药方入股,属于技术出资,涉及的有药方估值、股权结构设计、知识产权转移合规性。对了,邱医生,药方您申请专利了吗?没有的话,你看是交给你们帮你办,还是找律师。国内还没专利法,要申请的话,得去美国。” “申请专利?”邱秋还是第一次知道,药方需要申请专利。 李明达点头:“人参丸、人参粉若是以古方申请专利,那该配方不能在已有的公开文献中出现过。若是通过创造型申请专利,那需与现有技术相比具有突出的实质性特点和显著进步。如改进剂型:将传统汤剂改为滴丸;新用途发现:将某抗菌药方用于抗肿瘤治疗……” 第100章 律师,房 人参丸是邱秋前世家里传了一辈又一辈养生用的方子,在时光的长河里几经增减调整,便是最初有某张古方的影子,现在它也自成一体,成了古方。 人参粉是因为史大柱有糖尿病,不能用蜂蜜合丸,邱秋在人参丸的基础上为他改进的方子。 按李明达的说法,人参丸可以申请古方专利,人参粉申请改进型专利。 送走李明达、小王,邱秋捏着名片看了眼,拿来纸笔,坐在桌前写下了两张方子。 褚辰带着孩子们组装好自行车,推下去,依着青丫的身高调了调坐垫、把手,让她骑上试试。 知道是给自己专门买的,青丫一晚上开心地都没有合拢嘴,这会儿接过自行车手都有点哆嗦:“摔了怎么办?” “不怕,”昭昭在旁打气,“摔坏了让我爸修,掉漆了我给你喷,我做航模买了很多油漆,黑色的、白色的最多。” “你试不试?你要不试,来,给我先骑一圈。”袁军在旁急道。 袁帅白了他显眼包的哥哥一眼,跟着鼓励道:“单个零部件不贵,摔坏了再换呗。” “嗯,别把自己摔了就行。”褚辰抱起脚边的航航道。 青丫看看大家,再瞅瞅手中崭新的黑色自行车,抿唇笑笑,左脚踩着脚蹬向前划了几步,右腿一抬迈过前杠踩在右脚蹬上,哧溜蹬了一圈…… 顺着茂名路来回骑了两趟,到了几人跟前,青丫一握车闸跳了下来,笑道:“链条好轻,特别好骑。” 刚上了机油,链条咋会不轻呢。褚辰笑笑,放下航航跟他们在下面玩,抬脚上楼,准备继续下午的翻译工作。 听到开门声,邱秋转头见是他,招了招手,将手中的方子递给他:“史大柱在蛇口租地筹建药厂,问我要不要用这两张方子入股。” 接着,邱秋点了点桌上的名片,将李明达的话复述了一遍。 “以药方入股……”褚辰略一沉吟,“有说转让给公司的药方是使用权,还是处置权了吗?” 知道邱秋不了解这方面的信息,褚辰便细细解释道:“入股协议中若是明确约定,将药方的全部权利,这个全部权利包含了使用权和处置权,若这两种权利都转让给接受入股的公司或合伙企业,那么从法律角度来说,药方提供者就不再拥有对该药方的使用权。以后在家都不能自己配药用了。” “那不行!”邱秋心头似有一把火腾的一下炸了,小脸绷得死紧,“我献出的保命药,军部送来的协议上都没这么规定,挣个钱,还把药方挣没了。坑人呢!” 很久没看她炸毛了,褚辰被她这模样逗乐了,轻轻低笑了声,安抚道:“我们可以只转让药方的部分权利,比如药方的商业开发权,从而保留了我们对药方的使用权。这样的话,这两张方子我们是可以自用的。” 邱秋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不想合作就不合作,气什么。”褚辰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政策已经落实,山西煤矿的股份快拿回来了。家里不缺钱花。” 邱秋一愣:“换成钱的话,有多少?” “小百十万吧,具体多少得查看他们这些年的财务状况。” “这么多?!” 褚辰倒了杯温开水给她,笑道:“煤矿哪有不挣钱的。” 邱秋可没忘记,奶奶写的转让书,受让方是邱懿昭。 “股份是昭昭的,我老家贵州的宅子是昭昭的,祖坟里埋藏的小黄鱼也是昭昭的……”说着,邱秋绷不住笑了,“航航知道了,会不会闹啊?” 褚辰:“好男不吃分家饭……” 邱秋轻哼了声,扫视了圈屋内:“褚主任说这话时,脸疼不疼?”他们现在住的可是老爷子单位的房子,股份是老太太给的,便是钞票,这两年老太太也没少给他们。 褚辰伸手捂住邱秋那双清澈通透的眸子,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低声笑道:“被你一说,褚主任惭愧地无脸见人了。” 邱秋唇角上扬:“褚主任辛苦了呢,这两年上课顾家之余挣得也有小万把了。”万元户啊,同龄人中,褚辰真的很优秀了! “不及秋秋多矣。”褚辰拂过妻子眉眼,越看越爱。 邱秋抿唇笑,她在褚辰眼里没有看到一点自卑自傲,他从来都知道什么时候该蛰伏、沉下心来静心学习,什么时候该乘风起,扶摇凌九霄。 她爱这男人,始于颜值,终于人品。 褚辰被她笑得心里软软的能汪出一江春水,摩挲着妻子的小脸,探身亲了上去。 老太太收拾好东西出来洗漱,一眼扫过,嗐,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几步,缩在卧室门口撑着眼皮悄没声地看了会儿,眼见他孙子要把持不住了,轻咳一声,扬声道:“我说,你们不会忘了家里还有我这么一个老太太吧?” 邱秋推推褚辰,一张脸艳若朝霞。 褚辰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唇,拿起桌上的方子递给邱秋:“收起来。”说罢,端着杯子朝老太太走去:“这次回来休息几天?” “一周。”老太太拍拍孙子的手臂,挤眉弄眼地打趣道,“打扰你们啦,早知道我今晚就不回来住了。” 褚辰往墙上一靠,目光落在邱秋拿着方子逃一般钻进卧室的身影,似笑非笑地瞥了老太太一眼:“知道打扰您还出声。” 老太太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飞快逃进卧室的邱秋,笑道:“我也没想到邱秋孩子都生俩了,脸皮还这么薄啊。哎哟,那小脸红的,有得哄喽。” 夫妻间的情趣,褚辰没有让人打趣的嗜好,便是奶奶都不行,遂话题一转谈起了正事:“早前爷爷在山西投资的股份快拿回来了。” 老太太摆摆手:“给昭昭了,那便是昭昭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3节 褚辰点点头:“去年9月,全国城市住宅建设会议在北京召开,邓同志指出:解决住房问题能不能路子宽些,譬如允许私人建房或者私建公助,分期付款……” “想买房呀?”老太太无奈道,“直说嘛。跟谁学的在家说话也绕圈子,邱秋听你说话不烦吗?” 褚辰摸摸鼻子:“我想用这笔钱买栋花园洋房,落户在昭昭名下。房子大了,可以给邱秋专门布置几间药房,方便邱秋在家制药。” “私人可以买卖房屋了?” “目前还不行,不过也快了。上月,国务院发出通知,中共中央批准成立‘国家城市建设总局’,日后,商品房将走进千家万户。” 邱秋将药方锁进保险柜出来,闻言道:“那史老怎么可以买?” “市里和侨务办为留住归侨和侨眷,特意推行了侨汇商品房。除此之外,花园洋房只要不属于公有住房或产权不明晰者,都可以跟常住沪市的归侨和侨眷进行买卖。” 邱秋好奇道:“一栋花园洋房要多少钱?” 褚辰:“几万或几十万,要看具体位置、面积、建筑风格、装修情况。” 邱秋算算家里的钱,跟褚辰商量道:“要不买两栋,另一栋给航航结婚用。” 褚辰瞠目:“你儿子才一岁。” “你闺女也才五岁。” 老太太凑近两人,笑道:“买吧买吧,别怕钱不够,我有呢。” 夫妻俩齐齐朝她看来:“你联系上舅公了?” 老太太点头,拉着邱秋的手庆幸道:“多亏你给我带的保命药,你舅公中风瘫在床上好几年了,一见我过去,激动得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去了。” “情绪这么激动,您也敢喂药,万一药丸误入气道,引起呛咳、窒息就麻烦了。” “人都要死啦,谁还顾得那么多。再说,你当我傻啊,”老太太白了邱秋一眼,“我不会把药丸捏碎用一点温水化开,给他灌下去。” 邱秋轻哼一声,抽出自己的手,“用着人家啦,我就是心肝小宝贝,话不对了,立马就赏我一个白眼。” “好好,是奶奶不对。说罢,想要啥,奶奶给你买。” 那倒不用,老太太给买的衣服鞋帽首饰可不便宜。 祖孙三又聊了会儿,老太太去洗漱。 褚辰放下杯子去厨房烧水,两个小的在楼下玩了这么久,身上该有汗了。邱秋找了艾草包给老太太,让她泡泡脚再睡。 等青丫推着自行车带着两小的上来,都快十点了。 洗完澡昭昭换上睡衣,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要去跟老太太睡,航航一见姐姐要走,忙拉着被子出溜下床,扯了自己的小枕头拖拽着往外走。 褚辰抱起小家伙,捡起地上的枕头,将人送去了老太太房里。 香香软软的小娃娃一左一右睡在身边,老太太开心之余,担心道:“航航夜里不尿床吧?” “夜里要把两回尿。”褚辰说罢,拿来闹钟给定上时间,又将奶粉、暖瓶、搪瓷缸子放在床头柜上,交待道,“五点要吃一回奶。” 老太太听得头皮发麻,看着怀里的小娃娃哄道:“航航跟爸爸回去睡好不好?” 航航摇头:“跟姐姐睡。” 昭昭身子一扭面朝外道:“我睡着了,别说话。” 航航忙把小手放进被窝,闭上双眼跟姐姐保证道:“航航不说话,航航乖。” 老太太看褚辰:教得真好! 褚辰笑笑帮他们关上灯,轻轻退出了房间。 邱秋晚上喝了咖啡,睡不着,便去闹褚辰,亲亲抱抱摸摸眉毛鼻子嘴唇。 褚辰张嘴将手咬住,一个反身将人压在身下:“我教你做点有意义的事……” 月儿透过白纱窗帘好似瞅见了什么,羞得悄悄躲进了云里。 转眼几日过去,李明达介绍的律师从香港来了,邱秋接到电话吃了一惊,随即将头发盘起,戴了珍珠发饰,穿着身薄荷绿斜纹软呢套装,手拎链条包,脚蹬褚辰给买的小羊皮浅口带袢鞋,和褚辰赶去锦江俱乐部见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另约了时间就细节处再聊。 刚到家,便接到了宜兴坊打来的电话,要一家人过去吃饭,市委组织部批复同意恢复建立沪市律师协会及第一、第二法律顾问处,编制暂定30名,属于事业单位。 褚锦生便是这30名之一,下周一去上班,谢曼凝高兴坏了,亲自带着三个儿媳下厨,整治了满满一大桌饭菜。 邱秋来不及换衣服,便和褚辰带着两个孩子,提着青丫做的水果蛋糕去了宜兴坊。 这还是今年邱秋第一次来呢,将蛋糕递给谢曼凝,邱秋走进大南房看了眼,26平的房子用五夹板一分为二,一边占了三扇窗,半边阳台,谢曼凝夫妻带着小六住东边,另一边住了老三一家五口。 东西摆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间,更别说摆什么吃饭的桌椅了。 圆台面移在屋外,摆在了楼梯间。 老三不在,邱秋看看表,问宋芸芸:“三哥还没下班吗?” 宋芸芸偷偷瞅了眼谢曼凝,凑近邱秋小声道:“跟他同学分工,一帮人去郊区找人买架子车,另几人去中央商场买自行车零配件去了。” “人凑齐了?” 宋芸芸点点头:“你家禇辰不是给他出了主意吗,你三哥找人一说,好嘛,同学找同学,邻居找亲朋,一下子来了四五十人。他胆子小,不敢全用,就说刚开始起步,能不能成事不敢保证,先找几个熟人试试,就算亏了,摊子铺得小,一家人凑凑,不至于吃不上饭,就这么好说歹说,留下了15人。” 不错了。 “三哥在跑?”邱秋诧异道,“那他的工作呢,让给你吗?” “我才不要哩。”宋芸芸洗了把樱桃给邱秋,“我是这么想的,刚开始嘛,一起做事的又都是他的熟人,我这会儿插进去,能指挥得了谁?先让他撑着吧,我再慢慢接手。” 邱秋眉一扬,莞尔道:“加油!” 宋芸芸重重点了下头:“我不像你有文化有一手好医术,也不像大嫂和问夏是沪市人,有娘家可以依靠,除了一把子力气,几乎一无是处,既然你家老四给出了主意,大家又都说可行,不拼一把,我怎么甘心。” “主意是咱家出的,人是我家男人找来的,前期的投资我让老三出了大头,都这样了,我再不把管理权拿下,那真是蠢死了!” 邱秋点头赞同,“老大那天回来没告状,爹爹姆妈不反对吗?” 宋芸芸朝跟褚辰说话的老大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他能有什么好屁,回来就跟爹爹嘀咕了,爹爹当天晚上就叫了老三出去。我听老三说,两人沿着淮海路、南京路、华亭路逛了个遍,一路上爹爹既没训也没骂,就光看知青摆摊了。” “邱秋,”似想到了什么,宋芸芸一把抓住邱秋的手激动道,“你知道一个卖水果的摊子,一天能赚多少钱吗?人家从十六铺进了水果,去嘉定镇上贩卖,一斤香蕉进价七毛,售价八毛;一斤苹果进价四毛七,售价六毛五;一天能卖100斤,算下来净赚十几块,一个月就是300多块。300多啊,老三一年的工资。” 邱秋也吃了一惊:“这么挣钱?” “可不!” 正说得热闹呢,乐问夏抱着孩子过来了,两人都瘦了些:“四嫂这身衣服真好看,哪买的?” “还可以吧,”邱秋展开双手,在她面前转了一圈,“百货商场最近有什么新布料吗?我想比着再做一身。” 有呢,的确良小碎花、仿真丝尼龙布、牛仔布、涤纶与棉混纺,还有腈纶与羊毛混纺的料子…… 随即丁珉来了,话题便从布料转到孩子上培训班的事上了。 吃饭时,老三骑着禇锦生那辆自行车急匆匆赶回来了,一头的汗,外套脱了,穿着汗衫,露着两条胳膊。 谢曼凝看得皱眉:“这才几月份啊,你就热成这样。” 老三嘿嘿笑笑,也不跟他姆妈争辩,钻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甩着水珠就这么出来了,往圆桌前一站,拿起酒给自己倒了杯,举起来跟褚锦生道:“祝爹爹得偿所愿,日后余生,身体康健,食安寝稳,事业一帆风顺。” 第101章 小六相亲对象 一句“食安寝稳”说得谢曼凝红了眼眶,说进了褚锦生心里。 十年运动,虽说遭罪的只有下农场的那几年,可对一个努力干事业的律师来说,犹如遭受了灭顶之灾。 在极“左”思潮的影响下,法律制度遭受严重的破坏,律师制度被视为“资本主义的东西”而被彻底否定。 律师机构被撤销,律师队伍被解散,律师这个职业一夕之间被人为地消失了。 那些年,对褚锦生来说,失去的不只是专业工作的平台和机会,亦不只是多年积累的法律实践经验和专业知识全无了用武之地。而是他所坚持的法律原则、维护的法律尊严,被彻底颠覆了。 法治观念荡然无存,人治代替法治,以言代法,以权压法……有多少个日日夜夜,他环抱着身心俱疲伤痕累累的自己,沉默地缩在角落里,对法律的尊严和权威产生了怀疑,对自身的职业价值产生了困惑,对自己存在的意义找不到定位。 现在好了,终于等来了柳暗花明,等来了繁华盛世,等来了职业转机……褚锦生掏出帕子揩了揩眼。 小五撇嘴:老三一个没文化的,能想出这么文雅的词,没少费脑子吧。 邱秋看看伤感的爹爹,瞅瞅心情甚好的老三,瞧瞧沉着张脸的老大,再瞥一眼唇边扬起一抹讥讽的小五,不得不承认,几个儿子中,老三最贴心,他看出了爹爹从农场回来后,身心遭受的打击、创伤,并做到了一个儿子对爹爹应有的关怀和祝愿。 褚辰也瞧出来了爹爹经受的创伤,只是刚回来便经历了奶奶重病、二姐被撵,心冷了。再加上他同样经历过那些,且又早早地走出来了,并将那段经历当成了他前进的基石,所以对于爹爹时刻想缩回壳里的行为……他无法理解,更做不到感同身受,一如爹爹对跟他有同样经历的褚辰、褚韵,依然能做到无视一样。 说到褚韵,邱秋才霍然一惊,扫视了圈,人呢? “姆妈,你没给二姐打电话,通知她过来吗?” 谢曼凝脸色一僵,不自然地端起杯子:“啊,我没打吗?可能太忙了,忘记了吧,为了整治一桌好菜,我一大早便出门,跑了几个地方,才凑齐了这些食材。来来,褚律师,敬你一杯,恭喜你重执旧业,再施所长,愿你于旧日佳绩之上,再创辉煌。” 褚锦生配合地端起杯子,站了起来:“这些年辛苦你了,这杯我敬你。” 谢曼凝感动地抹了下眼角:“夫妻嘛,理应携手共赴白头,互相砥砺前行。” 说罢,起身跟丈夫碰了下杯子,一饮而尽。 邱秋看得想翻白眼,褚辰捏了下妻子的手,别想着叫醒一群装睡的人,没那必要,二姐现在病好得差不多了,工作努力上进,不跟这边掺和才好呢。夹了块鱼腹部的嫩肉放进她碗里,吃罢,吃完回家,想二姐了,就打电话把人叫回家住几天。 原想着饭后跟爹爹聊聊药方入股,听听他的建议呢,褚辰这下也歇了心思。在老大之后,随大流地端起酒杯敬爹爹,说了两句祝福,便给妻子和一双儿女剥起了虾,挑起了鱼刺。 昭昭扯扯爸爸的衣袖,要吃鱼眼睛。 褚辰无有不应,女儿要什么夹什么,当下便将一盘五条清蒸小黄鱼的单面眼睛给昭昭夹进了碗里。 “鱼眼好吃吗?”大花好奇道。 昭昭点头,并解释道:“鱼眼补眼、健脑益智、补充营养蛋白质、维生素,增强免疫力。” 大花一听蹬着椅撑,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伸筷去夹离得最近的红烧鲳鱼的眼睛,结果一夹蹦了出来,“啪”的一声落进了老大的汤碗里。 老三一见,忙站起来,跟老大换碗:“来来,这碗我还没动,咱俩换换。” 老大夹起汤里的鱼眼丢给儿子,将碗推给老三。 大花尖叫:“我的鱼眼。” 房毓看着自己碗里的鱼眼,不敢下筷,丁珉夹起来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呕——”房毓捂着嘴跳下凳子,冲进了卫生间。 乐问夏筷子一翻,把五条小黄鱼的另一面眼睛全夹进了自己碗里。 “鱼眼,我要吃鱼眼……”大花急得拍桌子。 宋芸芸忙将鲳鱼的另一只眼睛夹给她。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4节 “妈妈我也要。”二花、三花扯宋芸芸的衣袖。 大家齐齐看向了昭昭。 昭昭已经干掉三个了,碗里还剩俩,夹了一个喂给航航,还剩一个递给了宋芸芸。 褚辰怕儿子噎着,忙道:“航航咬、咬,对,再咬几下。” 咬到最后,嘴里还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硬东西,航航张嘴吐了。 褚辰忙扯了卫生纸,让他吐在上面。 航航刚吐完,那边二花“哇”一声哭开了,宋芸芸将鱼眼给三花了,三姐妹就她没有,能不委屈吗? 邱秋一手撑额,悄悄冲闺女眨眼,示意她赶紧解决。 昭昭打量眼满桌的菜式,芹菜炒百合片,百合不是新货,是去年秋天买来剥开晒干存储到现在的,重新泡好后炒来吃,就不那么鲜甜,大家兼不好吃都没怎么动筷。 “爸爸我想吃百合。” 褚辰给她夹。 昭昭边吃边道:“百合润肺止咳,清心安神,美容养颜,激活免疫细胞,增强身体的免疫功能,有助于预防和抵抗疾病。哎呀,真是好东西,妈妈你也吃。”说罢,夹了片给邱秋,又夹了片喂航航。 老三一听,站起来,抄起百合炒芹菜先给哭闹的二花拨了些,紧接着给姆妈、大闺女、小闺女、妻子、小六一分,好了,光盘。 丁珉、乐问夏瞪老三。 老三摸摸鼻子,看向昭昭:“还有哪些菜营养价值高,来挨个儿说一遍。” 这年头大家肚子里都缺油水,几盘荤菜一人一筷子便见底了,剩下的多是素菜,有蒜蓉小青菜,清炒春菠菜,油焖笋,凉拌马兰头。 “大蒜抗菌消炎,能抑制病菌生长繁殖……”昭昭张嘴便来,奶声奶气的声音响彻楼道,有几家探头来看,新奇不已。 谢曼凝不喜地嘟囔了声:“可显着她了。” 小六听得心惊,很多知识她听都没听过。 吃罢饭,老三唤褚辰下楼帮他组装自行车,昭昭带着航航和大花、二花、三花、房毓拿了零花钱去弄堂口买零嘴吃。 妯娌几个洗刷好碗筷收拾好灶台,上三楼晒台上聊天,小六跟上来凑到邱秋跟前期期艾艾要借书。 要学习,好事啊,邱秋让她明天上班找褚韵拿。 先看通俗易懂,介绍了常用中药的性味归经和功效的《药性赋》,再读《神农本草经》《本草纲目》。 小六讪讪地道了声谢,接过乐问夏怀里的孩子,和乐问夏一起下楼给七七换衣服,天有点热,孩子胖额上都是汗。 那么多侄子侄女,这还是邱秋第一次见小六亲近哪一个呢。 丁珉看着下去的姑嫂俩,小声道:“乐问夏给小六介绍了个‘海陆空’,是她娘家那栋公寓里的住户,有亲戚在香港。这事要是成了,不但小六能跟着人家去香港,小五和乐问夏人家也一起带去。” 宋芸芸在旁撇嘴:“为了去香港,小五夫妻是准备卖妹妹呢。” 邱秋听得一愣一愣的:“男方长得不好,还是年龄大啊?” 丁珉上周跟着一起去公园相的亲,她知道得多些:“年龄是不小了,他是大学教授,教声乐的,不显老,斯斯文文的一个人,特别有文化有修养。他妻子是舞蹈演员,跳楼死了,留下一儿一女跟他去了农场,儿子为了保护妹妹,腿在农场被人打瘸了,性格有些古怪、乖僻,不好相处。” 宋芸芸跟着道:“还没相亲呢,乐问夏就将小六领去了人家家里,结果被那小子一个杯子砸在脑门上,当场鼓了个大包。就这,没过几天相看起来了。” “人家看上了小六的好脾气。”丁珉笑道,“他儿子砸了小六后,小六再去人家便躲开了。这么看,人品不坏。” “连句‘对不起’都没有,”宋芸芸轻嗤,“你管这叫人品好?” 丁珉:“15岁的男孩性格正是别扭的时候,明知道错了,也拉不开脸道歉啊。小六都不在意,咱们计较那么多干嘛。” “你听到了吧,”宋芸芸撞撞邱秋的胳膊,“儿子都15岁了。” 丁珉讪笑了下,再次强调道:“那人真不显老,真的!看着也就比褚青大了几岁。” 邱秋:“具体多大?” 丁珉:“……42。” 小六今年21岁,整整大了一倍。 邱秋抚额:“爹爹姆妈怎么说?” “姆妈自然是愿意的。”丁珉道,“人家承诺只要小六能跟孩子们相处得来,立马领证结婚,婚礼一办便去香港。” 邱秋:“爹爹呢,他也同意小女儿嫁一个这么大的二婚男人,去给人家当后妈?” “爹爹……”丁珉想了想,“没反对,好像也没同意。”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妯娌仨正站在晒台上小声嘀咕呢,楼下便传来乐问夏高兴的叫嚷声:“姆妈、姆妈,你快看谁来了?哈哈……宋同志知道爹爹得偿所愿,下周一要去第一法律顾问处上班,特意去市一百货买了礼品来道贺。” 丁珉一听忙探头朝下看去,随之激动道:“哎呀,小六的相亲对象来了。走,赶紧下去。”说罢,挺着大肚子哒哒跑下了楼。 看得宋芸芸和邱秋心惊胆战,木制楼梯又陡又窄,因常年无人维护修缮,一走一嘎吱,有些地方螺丝钉都脱落了,这要是打个滑或是脚不稳……都不敢想。 宋芸芸咬牙:“跑这么快也不怕摔了!走,咱俩也去看看。” 男人叫宋明哲,是不显老,若不是露出了来的那双手布满了厚厚的茧子,粗糙得像老树皮似的,邱秋都要怀疑男人能在农场活下来全靠一双儿女劳作了。 戴着副金丝框眼镜,斯文儒雅。 看着装是个讲究人。 小六一见他便红了脸,往他跟前一站,更显小了。 光看外表,也不能说不配,只是男人像一坛陈年的老酒,小六还是朵没长开的花骨朵,太过青涩了。若想过好,宋明哲就得有养好一朵花的准备,他有那个精力吗? 放下礼物,宋明哲跟褚锦生、谢曼凝、褚青、小五寒暄后,走到邱秋身前微笑道:“邱医生,久仰大名。” 屋里众人同邱秋一样,均是一愣。 “我上午去广济医院……” 宋明哲话没说完,小六便欢喜拉了他的手摇晃道:“去找我吗?对不起啊,我忘记跟你说了,我今天请假。” 拍拍她的手背,宋明哲抽出左手笑道:“给你带了云片糕,去尝尝。” “哎呀,你真买了,我就说了一声。”小六娇羞地扭了扭身子,欢喜地转身去拆他带来的礼物,边拆边笑道:“带了这么多东西啊,咦,有茅台酒呢,给爹爹的吧……” 宋明哲没听她在说什么,看着邱秋笑道:“邱医生,方便下楼聊两句吗?” 邱秋点点头,知道他找她多半是咨询孩子的腿,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治好。 宋明哲伸手做了个请,邱秋抬腿刚刚迈出门,小六已丢开手里的东西一把拉住了宋明哲的手,戒备地看着邱秋:“你找四嫂说什么,我也要听……” 一副生怕邱秋说她坏话的模样。 “小六,”邱秋朝她招了招手,“走吧,跟我一起下去。” 孩子的腿跟俞朋义的情况几乎一模一样,邱秋给出的建议是做针灸,虽说恢复得慢,可少遭罪啊,也没啥后遗症。 “请你出手的话,邱医生有时间吗?” “给小军看病,我四嫂肯定有时间啦。是吧,四嫂?”小六说着拽了拽邱秋的手,一脸期盼。 邱秋拨开她的手,看向宋明哲道:“你既然去过广济那便该知道我手里现在有三位香港来的病人,一位肝癌患者和七位从前线回来的重伤患。” 季乐山的病情本来已经控制住了,谁想到他会偷偷跑去前线,大半月的劳累折腾得肝上的癌细胞再次复发,被宋老强制送回来了。 宋明哲点头。 “你若相信我呢,我便给你介绍一位针灸高手。” “好,多谢。” 邱秋缓了脸色:“明天将人送去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到了跟门诊大厅的护士提一下我的名字,她会帮你安排病房的。” 宋明哲再次道了声谢,便被小六拉着上楼了。 邱秋没上去,她看到远远朝这边走来的孩子们,抬脚迎了上去。 航航看到她,扬声叫道:“啾啾,啾啾吃糖。” 说罢,捏了颗玉米软糖朝她举了举。 邱秋快走几步,接过软糖剥了糖纸送进嘴里,抱起儿子亲了一口。 第102章 捐款 邱秋:“大花,知道你爸和四叔在哪组装自行车吗?” 大花吸溜着手里的冰砖,指了个方向。 昭昭扯扯邱秋的衣服:“妈妈,我知道在哪,我带你去。” 邱秋点点头,看向孩子们,除了航航,一人拿着块冰砖,房毓更是端着个搪瓷缸子,里面盛着半缸盐汽水,汽水里泡着冰砖捧着在喝。 “要——”航航指着搪瓷缸子叫道。 房毓端着缸子朝上举了举,想喂航航。 那么冰,那么凉,邱秋哪敢让航航碰:“房毓快回家吧,让奶奶给你们切蛋糕吃。” 中午的饭菜,因为昭昭的讲解连汤汁都没有剩下,一个个吃得肚儿圆,邱秋他们提来的蛋糕便没有切。 大花一听,捏着装有冰砖的小方盒,拔腿就往家跑;二花连忙跟上。 “等等我——”房毓抱着搪瓷缸子,小跑着追了过去。 “啊、啊——”航航指着随房毓远去的搪瓷缸子,猛然吼了一嗓:“房房,大坏蛋——” 邱秋“噗嗤”笑了。 航航脸一板:“啾坏!” 邱秋轻拍了下他的屁股,斥道:“叫妈。” “啾啾、啾啾……” “妈妈,”昭昭举了举手里的小方盒,“吃冰砖。” 航航“啾啾”的声音一顿,伸手去抓。 邱秋抱着他的手一松,任他往下秃噜到腰部,在他即将抓到小方盒时,一把揽住他的腰,将人吊在那儿,接过冰砖咬了一大口,还给昭昭。 航航不死心地去抓他姐的手,昭昭拢着小方盒转身跑到了另一边,跟着咬了口,边嚼边冲他做鬼脸:“略略……吃不到、航航吃不到。”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5节 小家伙气得涨红了脸,指着昭昭骂道:“坏昭昭!” “哎呀航航气成□□了,哈哈……”昭昭跳着脚地笑道。 小家伙委屈地撇着嘴不吭声了,等到了老三他们组装自行车的一处房子夹角,瞅见他爸了,方“哇”的一声哭开了,边哭边扎着两手叫褚辰抱:“抱,辰抱,呜……坏,啾坏,昭坏呜……” 邱秋和昭昭笑得直不起腰。 航航气得拍邱秋的手:“坏透了呜……” 褚辰抿着嘴,忍着笑,胡乱地拿旧报纸擦了把手,接过儿子哄道:“好了、好了,航航不哭哟,跟爸爸说受啥委屈了。” 航航揽着爸爸的脖子,在他怀里调整了下方向,指着昭昭手里的小方盒,泪眼巴巴道:“吃——” “想吃冰砖了?” “嗯。可想啦。” 邱秋笑蹲在地上。 昭昭看盒子里的冰砖只剩小小的一口了,抬手递了过去:“吃吧,吃了可不能再哭了。” 航航不答,眼巴巴地盯着那口冰砖。 褚辰拿了小扁棍挑了一点喂他。 一口含进嘴里,飞快地蠕动了几下,脸上还挂着泪呢,嘴角已经往上扬了。又一小点吃进嘴里,小脚脚已经翘起来了,开心的小表情都要飞了。 邱秋捂脸:真好哄! 老三在旁笑道:“这么爱吃,别一点东西被拐跑了啊。” “才不会呢,”昭昭护弟道,“航航只吃我和妈妈、爸爸、青丫姑、佳佳姨、袁爷爷喂的。别人给的不吃哟。” “是吗?”老三不信邪,放下零件,掏了颗糖剥开喂航航。 小家伙往后躲了躲,眼光就没从小方盒上移开过半分,见冰砖没有了,方身子一扭伏在了爸爸肩头,张嘴打了个哈欠。 邱秋笑够了,起身抱他。 人家嘴一撇,拍开她的手,不让抱啦,气没消呢。 “行、行,妈妈不抱,我和姐姐先回家了,你跟爸爸在这儿帮三伯组装自行车吧。” 一见妈妈牵了姐姐的手要走,航航急了,拍着爸爸的肩要一起。 “不行哟,”褚辰跟他讲道理,“爸爸还要帮三伯组装自行车呢。” 航航指着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组装自行车的人,数道:“1、2、3……7。多,不用。” “他们人多,不用爸爸帮忙。是这意思吗?” 航航点头。 褚辰莞尔,看着他三哥笑道:“听到了吧,航航说你们人多,不用我帮忙。” 老三朝父子俩摆摆手,“行、行,走吧。” “帮我跟爹爹姆妈说一声,我们走了。” “嗯。” 电车上人多,一家四口抢到一个座位,褚辰抱着航航、昭昭靠过道坐着,邱秋抓着他身后的座椅扶手,小声跟他说小六相亲的事。 一听男人42岁,二婚,有两个孩子,大的都15岁了,褚辰都懵了:“爹爹姆妈同意了?” “都提着东西上门了,这还不算同意吗?” 昭昭仰起小脸好奇道:“妈妈,小姑姑要嫁人了吗?” 邱秋想想小六瞅见宋明哲眼里毫不掩饰的欢喜,乐问夏、丁珉、姆妈在后面的推波助澜,“应该快了。” 一家四口到家,老太太见褚辰脸色不对,航航白嫩的小脸上留着一道道哭痕,便悄悄拉了邱秋到一旁问道:“航航跟房毓、大花他们打架了?” 邱秋摇头。 “你爹爹姆妈又闹幺蛾子了?” 邱秋点头,挽着她的胳膊坐在沙发上,跟她细细说了宋明哲的事。 老太太捂着心口听完,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邱秋:“你觉得小六是单纯地想去香港过好日子呢,还是喜欢上宋明哲了?” “都有吧。” “他明天带他儿子去你们医院是吧?” 邱秋点头。 “我跟你一起过去看看。” 真见了人,老太太也不得不说,是个人物。 脸长得好,气质好,说话斯文有内涵。 可也正因如此,老太太对此人十分不喜,“屁本事没有,连我家辰宝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但凡有点能力,会护不住妻子?能在农场待那么多年?能让儿子折了一条腿来保护女儿。 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当缩头乌龟?! “呸,什么玩意儿。”老太太见了人,转头就骂开了,“一张嘴也就骗骗没啥见识的小姑娘。” 邱秋送老太太坐上电车,回头便让护士将宋明哲的儿子宋宇军,安排在班长他们病房旁边,带着七位重伤号过去,给他号脉,施针。 随后,针灸这事便交给班长吴鞠了。 腿部按摩,让他们七人来,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学学按摩呢。 安排好,邱秋暂时便不管了。她得抓紧时间给季乐山施针,调整药方,得赶紧把癌细胞控制住不让它们往别的地方转移。 从季乐山病房出来,邱秋右手都是抖的,一枚金针要在限定的时间内弹动二三十次,几十枚下来,手都舞成残影了,能不抽筋吗? 伏若南心疼地握着她的手,给她按摩:“明天让我试试吧?” “行啊,你先给班长扎扎。” 吴鞠抽了抽嘴角,没理伏若南那副蠢蠢欲动的表情:“邱秋,你那套金针的图纸,能借给我用用吗?” “想打制一套啊?” “嗯。金针打不起,我准备用银圆打一套银针。” “行,明天拿给你。”话说出口,邱秋已在心里琢磨开了,史博荣不是爱国商人吗?不是想为国家做点事吗?不是敬佩他们这帮上前线的学生吗? 贡献些大黄鱼,给同学们一人来套金针不为过吧? 想到就去做,邱秋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拎着医药箱,唤了吴鞠、伏若南、张扬去高干病房。 路上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别说张扬、伏若南了,就连吴鞠这位向来稳重自持的班长,都难掩激动地摩挲了手里的拐杖。 没想到门一开,史博荣他弟、他侄子也在。 “邱医生,”史大华扬起笑脸,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听人说你想用药方入股一家药厂,这么好的事,找我呀。一切条件好谈。” 他爹跟着附和道:“邱医生,听说你在为伤残军人安装义肢而奔走,这是好事啊,是善举,作为一名华人,一名华籍商人,我们有义务伸出援手,贡献一份力量。” 说罢,他朝儿子使了个眼色。 史大华打开信封,从中抽出一张支票,叠放在信封上一起递给邱秋:“这是我们大华集团给伤残军人安装义肢捐献的五百万,请收下。” 邱秋扫了眼史博荣平静的脸色,双手接过信封和支票,笑道:“我代表我们前线的军人,谢谢二位。” 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吴鞠、伏若南敬礼鞠躬。 张扬跟着深深地弯下了腰。 史大华和他爹忙伸手来扶。 史博荣看得轻叹,知道这一局,他和两个儿子都输了。 史大华扶了吴鞠在沙发上坐下,看了眼他和伏若南笑道:“还没见过您二位呢,怎么称呼?” 吴鞠说了下自己的名字,又将伏若南介绍给史博荣和史大华父子。 “您二位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不久吧?”史大华看看他空荡的右小腿,“听说你们已经联系好了义肢厂,有说什么时候安装义肢吗?” 吴鞠点头,喉头微哑:“谢谢您的捐款,您放心,这笔款项我们会专款专用,确保每一分钱都切实用于伤残军人的义肢安装上……” 史大华看向邱秋,钱用在哪他并不关心,他看重的是邱秋对他们和大房那一系的态度。 邱秋只当没看出他眼里的意思,抬手给史博荣号了号脉,示意张扬、伏若南和吴鞠都上前把一下脉,随之带着三人改了几处下针的顺序,定好方案,解开腰间的针带递给张扬。 史大华以往没在意,只当张扬是邱秋带的小徒弟,所以对徒弟跟师傅共用一套金针,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会儿一留意便看出来了,几人只有一套金针。 或者说,整个阴阳十三针针灸班只有这么一套金针。 被这个发现震惊到了。史大华不由看向他大伯,他是没发现,还是压根不在意? 紧张得喉咙滚了滚,史大华颤声道:“邱医生你们就这一套金针吗?” “两套。”邱秋笑道,“2月17日对越自卫战打响了,我送同学们上前线,在机场的卫生间里,听到夏盈盈因害怕躲在里面哭泣,头脑一热,便把自己的金针分了,八十人,一人分了十几枚。” “夏盈盈……”史大华看过她的英雄事迹,报道上说她一次次递交申请,要求上一线……没想到,她也会害怕,害怕得躲起来哭泣,这一刻史大华只觉喉头似被什么堵住了,鼻子发酸,似有泪涌了出来,“是、是夏文成的妹妹,那位已经牺牲的小医生吗?”他确认道。 邱秋点头。 “抱歉。”史大华别开脸,慌忙掏了帕子去擦脸上的泪。 好一会儿他平复了心情,看着邱秋诚恳道:“邱医生,我想捐五百套金针,需要多少钱?” 张扬下针的手一抖,差点儿扎偏。 伏若南也没好到哪里去,看着史大华小嘴张的能吞下颗鸡蛋。 吴鞠不敢置信地揉了下耳朵。 邱秋表情还算平静:“一套金针打制下来,需要四块多大黄鱼。” “那就按五块来算,多了就多打几套。” 邱秋看着他,要说不感动是假的。半晌,邱秋笑了,“行,我收下了。回头送你一张方子。” “别、别,别送我,你入股我们药厂吧?” 这下邱秋笑出声了,清脆爽朗,片刻重重点了下头:“好!”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6节 史博荣:“……” 史家祖偷偷冲儿子竖了竖大拇指,这一步棋——高!史大华瞪了父亲一眼,别用商人的眼光来看待他捐款这事,他是真想捐,哪怕用自己的私房钱呢,对着这群可爱的人,给再多他都觉得不够! 第103章 申请专利,定婚…… 五百套金针光靠苗族那位老爷子打制,不知道要弄到猴年马月。 邱秋找针灸研究院的程老师,看他们有没有这方面的作坊或是老手艺人。 有呢。 程老师道:“研究院跟苏州一家传承百年的针灸厂有合作,它们生产的针灸规格有二百多种。” 邱秋抿唇,不太满意。 程老师笑笑,又道:“建国后他们先后增添了拉丝机、电动砂磨机、手辐砂轮机、弯曲器、电弧焊接机等设备。产品销售遍及20多个省,一千多家单位。” 邱秋看看程老师,知道这怕是国内最好的一家针灸针生产厂家了:“能打电话,让他们的负责人过来一下吗?” “别!”任章华匆匆赶来,阻止道,“他们厂生产的针灸针型号不过二百多种,还多用机器。邱秋你那套金针有九百九十九种型号,其中异形针、镶嵌特殊材料的、极细极粗且有特殊要求的、带有特殊涂层的,以及需要传统锻造、淬火等工艺处理的,机器是做不出来的。我看不如这样,咱们自己找来老师傅办一个加工厂。” 程老师轻嗤,哪会不知道他的打算,自从美国总统访华后,传统中医再次走上国际舞台,针灸亦跟着火了起来。 针灸针的需求跟着增加,这时候别说推出邱秋的那套金针了,只将名号打出去,不说在国际上如何了,国内势必要大火,那这个加工厂,还愁销量吗? 程老师能想到的事,邱秋又何尝不明白。 捏了捏眉心,邱秋双手环胸,看向任章华:“是咱们学校单独办厂,还是跟研究所合作?”她可不想被学校拿捏。 程老师双眸一亮:“邱秋可不只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任章华摆摆手:“知道、知道,没想把你们落下。邱秋,给你打金针的那位老手艺人,你看能不能将人请来,工资、福利、住房、户口我来安排。” “老爷子今年六十多了,他有两子,长子是他们大队的赤脚医生,小儿子跟他学手艺,太过精细、特殊的做不了,一般的还是能打制的。” 任章华听出邱秋的意思:“行,老爷子和他小儿子一家是吧,你只要把人请来,后续就交给我吧,保证安排得妥妥帖帖。” 邱秋颔首,拿起办公桌上的话筒给邱嘉树打了过去。 邱嘉树接到电话,以为是要给昭昭打的那套金针呢。 金针打好了,他正准备这两天去趟昆明,请王争找火车上的同事帮忙捎来呢。 既然是要请龙老爷子出山,那这套金针,便请老爷子带过去了。 “你跑一趟,把事情跟老爷子说清楚,要不要过来,由他自己决定。” “好。” 安排好这边的事,邱秋转身看向任章华:“你们建这个厂是不是得用我的图纸?” 任章华点头笑道:“你是想以技术入股吧?放心吧,你能考虑到的,丁老师都帮你想好了。学校借你的东风办这个厂,想要的是名气。这个厂单单以我们学校和研究院办起来,短期内是没办法实行股份制的。” “计划经济体制下,多数人认为股份制是资本主义的产物,与咱们现在的社会主义经济不相容。这种观念,改革开放没有个几年,是很难改变的,特别是身处在国家单位的我们,阻力之大你怕是难以想象。所以邱秋,你得拉史大华入股。有港商加入,那一切流程就好办了。” 邱秋点头:“行啊,我去找他。” 说罢,转身出了针灸研究院办公室,去了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 史大华听到邱秋的来意,不由抬头看了看天,瞅有没有馅饼掉下来。 邱秋敲了敲桌面:“史先生,还得请你帮个忙?” 史大华忙端正坐姿:“您说。” “我那套九百九十九种型号的针灸针图纸,得麻烦你帮我找个律师申请专利。” “好,我等会儿就打电话把人叫过来,听你差遣。” 邱秋被他一本正经的态度逗乐了,“扑哧”笑道:“不用这么急……” “哦,他要从香港过来,是得几天。” 邱秋:“……” “邱医生,办厂的钱我全拿行吗?”怕邱秋不理解,史大华解释道,“我是这么想的哈,你们学校和针灸研究院不是想要名吗,那就挂个名呗,剩下的你出技术我出钱,咱俩不就把这事办成了,也省得管理层混进太多人,把事情弄得复杂化,后续不断扯皮。”一帮老狐狸想抱着邱医生吸血,也得看他答不答应。 邱秋略一沉吟:“我对办厂不了解,但我知道要生产跟医药医疗器械有关的产品,得向药品监督部门申请生产许可,并提交相关资料,对吧?” 史大华点头:“需要准备完整的技术文件,包括针灸针的技术规格、设计文件、性能测试报告、安全性、有效性评估和临床试验等。” 话没说完,史大华便明白了邱秋的意思。 针灸针做出来了,得测试、评估、临床试验吧,那这些报告若有研究所来提供,一遍便可通过了。毕竟人家有这方面的人脉。 史大华大白牙一呲,笑道:“我明白了,股份还是要给的,只看多少了。” 邱秋自认除了医术,在其他事上,她不是个聪明人,遇到这种情况,当然是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办了。 “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们了。” “放心!”史大华笑得越发无害了。都是合作关系了,为了厂子的发展,学校和研究院帮忙拿下一块好地皮,让医药管理总局将他们厂指定为医疗用品厂,不过分吧? 邱秋搓搓小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只觉他笑古怪。 “邱医生,既然要办厂了,不如办大点,名字我都想好了,‘华航医疗用品有限公司’怎么样?除了生产针灸用针,咱们再弄条假肢生产线吧?” 邱秋双眼一亮,国内的假肢厂他们考察了不少,灵活度和材质一直不能让邱秋满意,若是他们自己生产,有史大华在香港的人脉和财力,未必不能突破国内现有的技术和材料。 史大华一看便知道邱秋关注点在哪了,遂又笑道:“针灸针一些需要人手工打制的,一个老师傅哪够,咱们全国撒网,高薪聘请,总有老艺人出山。假肢生产的技术人员我找各大院校、研究所申调。厂里的工人、管理人员,咱们就用因伤退伍的军人和他们的家属,当然若是他们不能胜任管理岗位,我会另外向各大院校聘请的。” 邱秋没再说什么感谢的话,她直接掏出纸笔写了张方子递给史大华:“呐,看一下,以技术入股你们药厂。先说明,我只出让商业开发权,针灸针也是哦。” “好,我们就要商业开发权。”史大华说罢接过方子,只看到一个个中药名,具体用量、咋合丸,没写。 这不是一张完整的方子。不过,也足够让他高兴得一张嘴越咧越大了,因为邱秋向他展示了再次合作的意向。 邱秋给的确切来说不是药,是香。 一款叫思眠的线香,点上很快便可以进入梦乡,且没有什么副作用。 “回头我配些,你找人试用一下。” “好。” 收回方子,从高干病房楼出来,邱秋拿着史大华捐赠的支票去了军部。 少将穆正卿接待的。 在处理周惠菇的家事上,两人打过交道,也算熟人了,邱秋便没绕弯子,直接将支票递了过去。 说明捐赠人和捐赠用途,就连史大华准备建一家医疗用品有限公司,拉一条假肢生产线的事也说了一下:“建厂、生产都需要时间。军部这边看你们的安排,不必一定要等我们医疗用品有限公司筹建起来。” 说罢,将近些日子她和同学们收集的全国假肢生产厂的资料,递了过去:“通过考察,我们选定了咱们沪市的天工华行假肢厂。” “不知道你知不知这家工厂,它的前身是1935年捷克人创建的天工洋行,专营假肢业务。1949年天工洋行被店员合伙买下,改称天工华行。公私合营后,曾作为全市假肢行业的中心店,一度改名为天工医疗器械厂,其生产能力和技术水平在全国同行业中一直处于领先地位。” 穆正卿接过资料仔细看了起来,该厂产品众多,不但负责设计、生产、安装各类假手、假腿、脊椎形器、下肢矫形器,还有假眼、假耳等。 “多谢!”穆正卿合上文件,“我们会参考伤残军人自己的意愿,好好考虑的。” 邱秋点点头,起身告辞。 穆正卿唤了自己的警卫过来,让他开车送邱秋回去。 邱秋拒绝不掉,便坦然接受了。 “邱医生,”穆正卿叫住开门上车的邱秋,立正,抬手敬礼道,“我代前线的军人,再次向您表示深深的敬意。多谢!” 邱秋挥挥手,弯腰上车,让司机送她去广济医院,今天俞朋义做手术。 经过南货店,邱秋进去让服务员给称了一斤桂圆干、一斤红枣,要了一只南京板鸭、两盒糕点。 邱秋到时,手术已经结束了,打了麻醉,人睡着没醒。 将东西递给张婷,陪贝贝玩了会儿,邱秋便告辞离开了。 当晚,史大柱亲自从蛇口飞来,带着李明达和律师直接上家来了,商谈药方申请专利的事。 一见面,邱秋便表示只出让药方的商业使用权,史大柱一口应下了。 两张方子能在药厂占多少股份,得看药方的专利申请下来估算出的价值有多少。 将人参丸和人参粉申请专利的事,全权交给对方的律师处理。邱秋保证道:“史总,你放心,只要你们最后给出的股份合理,这两张方子我不会再递给第二家。” 史大柱微一颔首,起身告辞。 将人送走,邱秋失望道:“我还以为会再次收到一张捐款支票呢?” 褚辰握住妻子的手,笑道:“史家二房已经先一步通过你向军部捐了五百万,他便是捐,也不会再经你的手了,以免被二房嘲笑跟屁虫。” “这么幼稚的吗?” 褚辰笑,男人有时候啊,就是这么幼稚。 结果还真被褚辰说着了,没过几天,邱秋便在报纸上看到史家大房在香港举办慈善晚会,为内地的重疾病患者募捐来大笔善款。 “怎么是重疾病患者?”邱秋不解道。 褚辰:“香港还没有回归,捐给军人的话,属于涉政了,那这钱……不一定能拿得过来。捐给病患就不一样了,宣传自家药厂吗,一举多得。” 邱秋挠头:“不愧是商人!” 褚辰揉了把邱秋的头:“好了,时间不早了,洗洗睡吧。” “明天俞朋义出院回青海,”邱秋边起身朝卫生间走去,边回头问道,“是不是得送送?” “小六方才打电话来,”老太太突然出声道,“她明天订婚,让你们一家过去。” 邱秋脚步一顿,担心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心情不是太好,那天见过宋明哲,她便去了趟广济医院找小六,把宋明哲这人的行事作风掰开揉碎了跟她讲,就是告诉她一个道理,老男人没本事、不可靠,光长一张脸和骗骗小姑娘的嘴了。 不听。 还嫌她管得宽。 邱秋走过去抱住老太太的胳膊摇了摇,笑道:“伤心了?” 老太太轻哼:“伤什么心啊,我是替她不值,那天我本想着,小姑娘要是听劝呢,不是想去香港吗?老太太我便出钱把她弄过去呗,给买套小公寓,找份工作,这不比搭上自己一辈子伺候一个老男人强。呵,跟我翻脸,我惯得她。” 邱秋手一松,往旁坐了坐,跟着哼道:“呵,真有钱啊?!”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7节 老太太白她一眼:“你又不缺这仨瓜俩枣,跟我算什么账?” “谁说我不缺了,买房呢。” 老太太这一下什么气恼、伤心都没有了,挨近了邱秋问道:“相中哪个地段的花园洋房了?” 邱秋哪有时间看什么花园洋房,她就是逗逗老太太,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免得等会儿上床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余庆路上有一栋四几年建的老洋房,”褚辰接话道,“户主想卖。我去看了,面积不小,花园里有一个大理石的喷泉池子。” “那儿的房子啊,可不好买。”老太太跟邱秋解释道,“余庆路不但交通便利,还有名人故居,周边文化氛围浓郁,属于高端居住场所。相对地买卖时政审要求也严。” 褚辰看着邱秋笑道:“政审咱家不怕。只是房屋买卖还没对市民开放……” 老太太和邱秋对视一眼:浪费感情了。 第二天是周日,邱秋查看过昭昭画的针灸针图纸,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交给小家伙让她装进文件袋,放进保险柜。 等褚辰送走俞朋义一家从火车站回来,邱秋才开始换衣服。 一家四口到宜兴坊,已经十点半了。 等了一会儿,宋明哲便带着媒人来了,很是礼数周全地给大家都送了礼,爹爹姆妈的是上海牌男女手表,几个嫂嫂一人一块的确良衣料,给哥哥们的是英雄牌钢笔,侄子侄女一人给了一块钱的红包。 说是五一结婚,等他儿子腿一好,便去香港,所以三转一响带咔嚓里的自行车、缝纫机便不买了,折算成钱给小六。 自行车按200元算,缝纫机150元,因为买东西要有票,这不是省了票吗,两样算五百,再加上彩礼,给了小六一千块钱。 另有一块梅花牌手表,一台海鸥照相机,几块好衣料和糕点、糖果。 爹爹姆妈看着礼物十分满意,乐问夏、丁珉摸着布料笑得欢喜。 邱秋和宋芸芸互视一眼,随大流地说了句恭喜。 中午在附近的饭店吃的,用过饭,褚辰便以要送昭昭去培训班上课为由,带着妻小回家了。 将邱秋和航航送到公寓楼下,褚辰骑车载着昭昭去少年宫。 老太太和青丫刚吃过饭,见母子俩回来,好奇地询问都送了什么礼? 正说着话呢,史大华从香港叫来的律师来了。 申请专利得有申请文件(针灸针的话,得有请求书、说明书、权利要求书、说明书附图、说明书摘要)、申请人身份证明材料、委托代理书等。 两人弄了一个下午,才将一切准备齐全。 青丫和老太太大展身手,做了满满一桌菜,留了律师吃饭。 律师姓沈,三十六七岁的样子,说话很是风趣,饭桌上逗得老太太和昭昭咯咯笑个不停。航航瞪了他一眼,再瞪他一眼。 邱秋好奇地瞅瞅小家伙:“你瞪沈伯伯干嘛?” “坏人,拐姐。” 邱秋捏捏他的小脸乐道:“怕他把你姐姐拐走啊?” “嗯。”小家伙重重点了下头,推着邱秋,示意她赶紧把人撵走。 第104章 孙家2 邱秋舀了勺肉沫鸡蛋羹喂进航航嘴里,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头笑道:“吃饭吧,快快长,长大了保护姐姐。” 航航蠕动着小嘴,不停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扭头瞪着沈律师,“坏银!” 沈律师指指自己:“航航说我吗?” “咋坏了?”他忍不住笑道。 “骗昭。” “哦,”沈律师饶有兴趣道,“我怎么骗她了?” 航航急得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什么表达,拍了拍桌子吼道:“见外人……” 沈律师“扑哧”笑了:“我要带你姐姐见的可不是什么外人,是美国来的华侨、香港来的旅游团。” 昭昭和爸爸、袁帅在一个周末不是给一对刚从美国来的华侨兄弟当翻译,去了一趟中央商场吗。 那晚三人挣了二十美元,换算成人民币29.92元,比老三一个月的工资还高。 褚辰没要那钱,分给昭昭和袁帅了。 十元的美钞,正面印有美国开国财政部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头像。 昭昭也因此知道了他的生平经历,包括他被誉为“美国金融之父”,建立起了统一的国债市场、中央银行主导的银行体系等。 这一张美钞,好似早晨踮脚撩起的一角窗帘,让昭昭窥探到了外面的天光,遂也对挣钱、接触外国人更感兴趣了。 她下午跟爸爸从少年宫出来,去航模店买了些新型材料回来,上楼找袁爷爷请教怎么改进波音707航模的结构设计,没时间去锦江俱乐部找服务员小姐姐询问有没有人要翻译和沪市通。 知道沈律师一来便入住了锦江俱乐部,昭昭便问他这周住进锦江俱乐部的外国人多不多? 人不少,有几位沈律师还认识。 “要不要我介绍给你认识?”就这一句话被航航听到了,急了。 昭昭跳下椅子,抱了抱航航,舀了勺鱼泥喂他,安抚道:“姐姐去锦江俱乐部找客户挣钱给你买糖吃。” 航航指指邱秋的口袋:“有钱,买。” 邱秋用上手提包后,便不往口袋里装钱了,翻了翻口袋给他看,“看,妈妈穷不穷?一分钱都没有。” 航航狐疑地看看空空如也的空袋,扭头瞅他爸、太奶奶:“他们有。” 老太太兜里也不装钱,倒是褚辰不用包,钱票都在兜里装着,一家人看着航航笑。老太太便说小家伙鬼精。 吃罢饭,昭昭牵着沈律师的手便要出门去锦江俱乐部。 “啊,不——”航航拍着邱秋的手,让她赶紧阻止。 褚辰伸手抱过儿子,笑道:“别急,爸爸带你一起去。” 航航立马欢喜了,一手揽着他爸的脖子,另一只小手飞快地朝邱秋、老太太和青丫摇了摇,随即往门外一指,示意爸爸赶紧出门追上姐姐。 送走几人,老太太也出门了,去楼下汽车间找老同学聊天散步,邱秋挽起衣袖和青丫一起将碗盘碟筷收进厨房洗刷,收拾好厨房青丫去孙家上英语课,邱秋烧上洗澡水,去查看自己晾的思眠线香。 线香不能直晒,要打开窗户通风,湿度过高、太低都不行。 邱秋半开了一扇窗,晾在了卧室的书桌上了。 晾了三天,这会儿干了。邱秋找来两个檀木长盒装起来,一盒放进储藏室备用,另一盒装进手袋,装备明天拿给史大华让他找人试香。 刚收拾好,家里的大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很快青丫的声音响在了客厅里:“秋秋姐,孙老和他爱人晕过去了。” 邱秋一惊,忙拿起医药箱,快步从卧室出来:“受什么刺激了?” “他们的儿子孙玉峰……牺牲了。” 邱秋一愣,背上医药箱快步朝外走去。 孙玉峰所在的国营勐捧农场,从自卫还击战打响以后,便承担了给前线运送物资的任务。 青丫放下手里的书本,忙小跑着跟上道:“昨天孙老说心口疼,玉英姐带他去医院检查,心脏没事,手术的伤口也长好了,肝硬化用药后得到了改善。回来后吃了药便睡了,没睡一小时给惊醒了,说是梦到儿子一身是血地跟他道别。” “催着让玉英姐下楼给农场打电话。玉英姐打过去,农场那边说人在路上,没法联系。刚刚军部的人和街道办主任过来了,说孙玉峰和同事们前往前线运送物资路上,遭遇了敌人伏击。他腹部被打出一个大洞,肠子都流了出来,人没送到医院便去了。” “秋秋姐,你说亲人间真的有感应吗?” “不知道。”邱秋没到楼上,便听到了从孙家传来的哭声。 门口围满了人,大家心有戚戚,看到邱秋背着医药箱过来,忙让开了一条道。 江秀珍已经被她闺女孙玉英掐人中掐醒了,人呆呆地盯着窗外不吭声,孙玉英抱着她号啕大哭,街道办主任和楼上的小组长在一旁安慰、劝说。 军部来的男子,三十多岁,唤了人卸门板,要送孙老去医院,掐人中掐不醒。 邱秋扒拉开男人,伸手号了号脉,放下医药箱,一把抖开针带,打开酒精小瓶,飞快消过毒,一针扎在眉心,一针扎在人中,另有两针分别扎在两边的太阳穴上,手指捻动针尾,不过几秒,孙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开沉重的眼皮,哭道:“痛杀我也——” 人醒了,邱秋立马收了针,朝后退开,这种情况……她不知道咋安慰,什么语言在失去儿子的二老面前都太过苍白。 想了想,邱秋走到江秀珍面前,伸手号脉,悲伤过度,这种情况需要的是家人的陪伴。除此之外,江秀珍有严重的脊髓挫裂伤。 脊髓挫伤、裂伤,破坏了脊髓内部的神经细胞和神经纤维,影响了神经信号的传导,造成江秀珍无法自行活动,只能长期卧床,肝肾亏虚、气虚血瘀,经络不通。 收回手,邱秋深表遗憾,刚受伤那会儿,若能找个老中医,采用提插补泻、捻转补泻等手法,通过针刺穴位,疏通经络、调和气血、促进神经功能恢复,再配以中药内服,有个一年半载未必不能恢复。 现在治疗……邱秋扫了眼露出来的脚腕及小腿,肌肉萎缩,想必关节也早已挛缩、僵硬;如此,便是她用阴阳十三也没有五成的把握能将人治好。 袁老挤进来,拍了拍邱秋的肩:“人没事吧?” 邱秋摇摇头。 “早点回去休息吧,明早你还要上学呢。” 邱秋点点头,背上医药箱唤上青丫回了家。 一进家门便听到了炉上水壶的尖叫声。 青丫哎呀一声,忙不迭冲进厨房关上煤气灶开关,提下水壶:“邱秋你要洗澡吗,我给你提进卫生间了。” “好。”邱秋放好医药箱,拿了换洗衣服走进卫生间。 一壶水不够,青丫又提了三暖瓶开水给她送去。 简单冲洗了下,刷牙洗脸,拿了自制的面霜、润肤乳,抹脸擦身子。 内衣内裤袜子洗好晾上,外套、长裤丢进洗衣机,邱秋披散着头发,趿着塑料凉拖走到书柜旁,取了纸笔,伏在餐桌上写江秀珍的治疗方案。 写完转动着手中的笔,看了会儿,收起来了。 柜子里不但收有江秀珍的治疗方案,还有她爱人孙老和袁老等人的。凡是遇到了,没事时,邱秋便会回忆一下他们脉案,写一份或是几份治疗方案。这些方案还会随着脉案、面相、四季的变化,而不断调整改变。 老太太从她同学家回来,听青丫说了这事,唏嘘道:“唉,孩子背着行李下乡时才十七八岁,谁能想到会一去不回呢。” 褚辰抱着航航,牵着昭昭回来,任成益他爸正帮忙送了军部的人往外走。 双方在公寓大堂碰到,昭昭扬手打招呼:“任爸爸你要出去啊?” 任爸爸朝三人点了下头。 昭昭抓抓脸不解道:“任爸爸不开心吗” “应该有事。好了,上楼。”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8节 钟鸣拉开电梯铁栅门,唤道:“坐电梯吧。” 褚辰看了下表,快十点了,诧异道:“怎么还没下班?” 电梯工晚上是九点下班,夏天的话会往后延迟一个小时。 钟鸣等人走进电梯,拉上铁栅门,扳动电梯开关,小声道:“孙玉峰牺牲了。孙老和他爱人一听就晕过去了,他俩年纪大了,身上还都有病,我怕再出事,多待一会儿吧。” “牺牲……”昭昭仰着小脸,不敢相信道,“是孙爷爷家的叔叔吗?” 钟鸣点头。 昭昭抿了抿唇:“爸爸咱们去看看孙爷爷吧?” “好。”褚辰摸了摸闺女的头,看向钟鸣道,“辛苦了。” 钟鸣摆摆手,“你爱人才叫厉害呢,孙老不是撅过去了吗,人中都掐流血了,就是不醒,军部来通知的那位让人把门板卸下来,都准备将人送去医院了,你爱人过去,几针扎下去,哎,醒了。听我家那位说,都没有几秒。厉害!”钟说罢,竖了竖大拇指。 昭昭跟夸她似的,抿嘴笑道:“我妈妈是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呢。” “对,你妈是咱们公寓学历最高的女同志。” 说着话,到了七楼。 铁栅门拉开,昭昭拽着爸爸的衣服下摆一边朝外走,一边回头跟钟鸣挥手再见。 时间不早了,围在孙家门口的左邻右舍已三三两两走得差不多了,褚辰抱着睡着的航航,带着昭昭过去,刚到门口便听街道办主任和楼层的小组长问孙玉英有什么要求,组织上尽力帮忙。 “我弟弟没了,家里就剩我一个女儿,二老的身体状况你们也看了,光靠我一个人照顾,显然不现实,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我爱人和孩子们回来,帮我分担一些?” 街道办主任和小组长互视一眼,点头,这要求合情合理。 “今天已经晚了,明早给你爱人打个电话或是拍个电报,让他带着孩子们尽快回来。” “唉。” 褚辰敲了敲门:“玉英姐,我带昭昭过来看看二老。” 孙玉英起身招呼,街道办主任和小组长趁机告辞。 推开卧室的门,孙玉英小声道:“我妈在书房睡了,我爸住这儿,你们进去跟他说说话吧。” 屋里的灯亮着,昭昭打量一圈,凑到床边,看向床上的孙老,老人半靠在被子上,面朝里,仔细听,时不时有抽噎声传来。昭昭拍拍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奶声奶气地安慰道:“孙爷爷,您别哭呀,我们寨子里的婆婆说人是有灵魂的,您哭得这么伤心,孙叔叔看到该难过了……” 孙老扭过脸,泪眼婆娑地看向床边站着的小不点:“他会投个好胎吗?” 昭昭想了想:“他是烈士,是大英雄,好多人家想要吧?” 摸摸昭昭的头,孙老看向褚辰和趴在他肩头沉睡的航航:“我没事,带着孩子们回去吧。” 褚辰点点头:“早点休息。” 昭昭掏出帕子,爬上床,半跪在床头,给孙老擦擦脸上的泪:“孙爷爷我回去了,明早来看你。” “好。”孙老声音嘶哑道。 昭昭跳下床,跟孙老挥手,又跟孙玉英说了一声,这才跟爸爸出了孙家,走步梯下楼。 “妈妈,我回来啦~”昭昭先一步推开自家的房门,便见邱秋手里捏着两根线香从储藏室出来,“妈妈,你拿香干嘛?” “给你孙爷爷、江奶奶点上,让他们睡个好觉。” “是思眠吗?” “嗯。” “给我吧,我送上去。” 邱秋拿了个长条硬纸盒装好,递给她:“妈妈陪你上去吧?” “不用。我跑得快,2分钟就下来了。”昭昭说罢,抱着纸盒转身出了家门。 这个点了,大家几乎都睡了,楼道里特别静,光线昏暗。褚辰不放心,便想将航航递给妻子,跟过去。 “我去吧。”邱秋说罢,一路悄悄跟在了后面,在昭昭掉头回来时,先一步进了家门。 “妈妈我回来了。” “嘘——小声点。” “嘻嘻,说好的两分钟,是不是就是两分钟?” “对,我闺女真棒!”邱秋抱起小家伙去卫生间给她洗漱。 昭昭揽着邱秋的脖子,悄悄道:“妈妈,我跟孙爷爷说,人是有灵魂的。这是袁爷爷跟爸爸说的老庄思想吗?” “不是。老庄是指老子和庄子,老子认为生死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庄子则认为生死是自然的循环,人应顺应自然,不以生死为念。而你说的灵魂、转世,与佛教的观点相合……” “哦,我还以为老庄是一个人呢?原来是俩啊!”显然她对什么佛家思想不感兴趣。 邱秋抚了抚小家伙的头,将挤好牙膏的牙刷递给她。 刷好牙漱好口,昭昭对着镜子龇了龇牙:“妈妈,我的牙是不是好白?” “嗯。来,低头洗脸。”邱秋说着,按着头凑近水龙头,给她洗脸,再让小家伙磨蹭下去,一个小时也不够折腾的。 洗好脸,泡泡小脚,邱秋将人抱进卧室放在床上,拿睡衣小内裤给她,让她自己换。 褚辰给航航掖掖被子,起身去洗漱。 昭昭丢开衣服,翻身站起,头抵着床,屁股一撅,一个跟斗差点砸到航航身上,看了看床的大小,活动不开啊,抱起衣服秃噜下床,趿上自己的小拖鞋:“我跟太奶奶睡。” “去吧。”邱秋朝她摆摆手,掀被上床,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医学杂志翻看了起来。 褚辰洗漱回来,看了看床上,“昭昭呢?” “跟奶奶睡去了。对了,她跟孙老讲什么灵魂,你怎么不阻止啊?老爷子昨天就做梦感觉到儿子出事了,今天你闺女再这么一说,信不信,他要改信佛教了。” “应该会改信基督,附近的教堂不是开了吗。有个信仰也好,心里有了寄托,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褚辰说着,抽出邱秋手中的杂志往床头柜一搁,关了台灯,“睡觉。” 邱秋侧身揽住他的腰,头在他胸口拱了拱,声音闷闷道:“褚辰,你说我还能做点什么?我不想再听到‘牺牲’这个词了。” 褚辰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今晚在锦江俱乐部,沈律师介绍了两位华侨、三位港商给我。我们聊了国际形势,蛇口的开发,地产的复苏,以及为了国家的尊严和人民的幸福,悍不畏死,奋勇杀敌,牺牲在战场上的军人……”沉默了片刻,褚辰又道,“在我和沈律师话题的引导下,已确定两名华侨,一位港商有捐款意向。” 第105章 旅游、小六 为了尽快落实捐款事项,第二天一早,褚辰打电话给辅导员请了三天假。 带两位华侨、三位港商逛外滩、豫园、博物馆、南京路、大世界。褚辰知识渊博,说话得体,情绪稳定,走到哪便带着他们玩到哪、吃到哪,结果就是,两位华侨、三位港商不断喊了熟人过来,以至于队伍越来越大。 沈律师第二天凌晨五点便坐飞机去美国帮邱秋申请专利去了。人一多,需求便多,褚辰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得又给辅导员打电话请了几天假,唤了班里英语学习好的吴志用、罗文君和英语系的周文彦、宋昕昕过来帮忙,韩卫鹏也来了,他英语不行,但他是沪市人,自小在沪市长大,是个沪市通,跑个腿、打个杂,还是挺好用的。 沪市逛遍了,这些人便想去南京或是无锡、镇江一带,走一走看一看。 在此之前,两位华侨和三位港商已将捐款支票写好了,不过褚辰没接,他觉得这事不能私下来,得有一个正式的仪式,而作为受捐方,咱们是不是得有所表示,比如:捐赠证书,或是给个回礼。再说,这样的善举和贡献,不该大肆赞扬宣传吗? 所以,跟穆正卿商量后,他们准备办一个捐款仪式,日子定在了五一,地点在退役军人事务部门。 “褚辰,”韩卫鹏热得一头的汗,拿着冰镇的汽水直往脸上贴,“国旅那边去南京,人家是包飞机;去镇江、无锡一带包大巴。咱们先去哪,咋走?” “入境来旅游的人,怎么这么多?”宋昕昕蹙眉不解道。 这个褚辰倒是知道些,毕竟事前做过功课:“沪市作为我国改革开放的先行者,从去年开始,在旅游领域便颇有建树。今年截止到现在,入境游客已高达10万人次,创汇2145.28万美元。” “哇!”韩卫鹏惊呼,“旅游业这么挣钱的吗?!” 吴志用抿了下唇:“数据准吗?” 褚辰点头:“随着入境游客的增加,你们没发现市里的饭店宾馆都挤满了吗?国旅那边为什么要包飞机、包大巴,就是因为接待不了,没地方住,只得将人往南京、镇江、无锡分流。” 几人听得震惊不已,这还是改革开放的第二年啊,明年、后年……势头是不是越来越好。 褚辰敲了敲桌面:“后天国旅的翻译道子平带队去镇江。一辆普通的客车有40座,而我们只有26人,坐不满。韩卫鹏你给道子平打个电话,看能不能跟他们合伙包车。” 韩卫鹏应了声,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过去。 为了做事方便,褚辰在锦江俱乐部订了间小会议室。 道子平接到电话,一口答应了,他们后天去镇江的有32人,加上褚辰他们26人,可以包一辆60座的长途客运大巴车。 商定好出发时间,韩卫鹏挂了电话。 几人就赶路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商量了一下应对办法,韩卫鹏五人便分头去通知客户了,顺便邀请没有捐款的华侨、港澳同胞来参加明天的捐款仪式。 褚辰拿起话筒给穆正卿打电话,明天在退役军人事务部门举办捐款仪式,穆正卿作为军方代表之一,受捐方,得早早出席的,就一些细节,两人在电话里又聊了会儿。 挂上电话,褚辰收拾好桌面,刚要拿上公文包起身回家,罗文君先一步跑了回来:“褚辰,新加坡来的李先生,马来西亚的张女士,也要捐款。你快跟我来。” 褚辰一愣,忙关上门,跟罗文君朝楼上走去。 “褚辰——”吴志用站在走廊的另一头,朝两人招了招手。 褚辰和罗文君互视一眼,脚步一转走了过去。 吴志用快步迎过来,待到跟前一把拉住褚辰的胳膊,小声道:“澳门来的王小姐要捐300万。” 褚辰略一沉吟:“这样,我叫经理给开一间大会议室,看都有谁捐款,你把人一个个请过来。罗文君叫服务员,把咖啡、牛奶、饮料、点心都安排上。我给穆少将打个电话,让他立马过来。” 捐款仪式上,除了颁发荣誉证书外,军方还为捐赠者做了“情系桑梓慷慨义举”的牌匾,准备了传统陶瓷制品、丝织画、书画等。 还好,准备这些东西时,有让穆正卿多备了几份。 然而褚辰怎么也没有想到,捐款仪式的前一晚,他后带的7位华侨、8位港澳台同胞纷纷开了支票,便是先前捐款的五位也在气氛的烘托下,又追加了一笔。 加一起,三千三百二十万美元。 卿到深夜12点离开的穆正卿,走路都是飘了,然而回去后,他还不能睡,要填写荣誉证书,去工厂盯着工人制作牌匾…… 将人一一送至客房门口,再回来,韩卫鹏、吴志用、周文彦一把扑过去抱住褚辰,抬起来便向上抛。 罗文君和宋昕昕亦是抱在一起,止不住地蹦跳欢呼! 经理过来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帮他们掩上门,悄悄走了。 闹腾了好一会儿,男同志们才将褚辰给放下来。 褚辰兴奋得双耳通红,两眼放光,举手一人给了一拳,跟两位女同学击了下掌,爽朗地笑道:“走吧,回去早点休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学校离这儿太远,为了行事方便,褚辰给几人在附近的招待所安排了两间屋子,男同志一间,女同志一间。 韩卫鹏有时候回家睡,不过,明天的事重要,今晚他肯定不走了,一间屋子两张床,拼在一起睡三个人,倒也不挤。 就是吧,周文彦睡觉不是个老实的,上次就被他一脚踢下床了,上上次,被他打了个熊猫眼,用了邱秋给的药,也等了两天才消。 沪上人家[年代] 第159节 “周文彦你今晚再敢欺负我,我明天跟你没完,听到了没!”往外走的路上,韩卫鹏揽着周文彦的脖子警告道。 周文彦翻了个白眼:“咱俩大哥别说二哥,我是给了你一拳,踢了一脚,可你丫的还得少了吗?看看,”周文彦点点自己额头上还没消下的鼓包,又撩起的确良白衬衫的下摆,指指腰上的青紫,“是不是你的杰作?” 韩卫鹏摸摸鼻子,松开揽着周文彦的胳膊,凑到吴志用面前觍着脸道,“今晚你睡中间咋样?” 吴志用一把将人推开:“免谈!” “老吴,”韩卫鹏哀叹道,“你好无情哦。”声音矫揉造作。 吴志用抽了抽嘴角,罗文君摸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小臂:“行了行了,别叫了,我再给你们开一间房。” 罗文君管着团队里的经费,抠死了。 韩卫鹏没想到她今天这么大方,当下欢呼了一声,嚷道:“我要一个人睡一间。” 罗文君:“可以,费用从你的工资里扣。” “扣吧扣吧,小爷不在乎那点小钱。”出来几天,他们哪个缺钱了,别说褚辰许诺的基本工资了,光是给华侨、港澳台同胞跑腿得的小费便有好大一笔。 出了俱乐部大家便分开了,几人去招待所,褚辰回家。 邱秋还没睡,半靠在沙发上看书,顺便等他。 听到开门声,邱秋放下书,揉揉眼,起身朝褚辰迎了过来:“怎么这么晚?” 褚辰将公文包递给她,边弯腰换鞋,边将增加捐款的事跟她说了一遍。 好事啊! “明天小六结婚,我带昭昭、航航过去,史大华和他大伯史博荣便交给你照顾了。”史家伯侄作为最早的捐赠方,作为嘉宾被邀请出席了明天的捐款仪式。本来邱秋要陪同的,这不是走不开吗。 “好。” “洗澡水在炉上温着呢,不够了暖瓶里有,快去洗吧,睡衣内裤在卫生间的架子上放着。” 褚辰点点头,去厨房提了水,去卫生间洗漱。 邱秋转身进了卧室,将公文包给他放好,掀被上床。 快一点了,很久没熬过夜了,邱秋几乎是一沾枕便进入了梦乡。 褚辰洗好进来,航航一骨碌爬坐起来,迷迷瞪瞪地看着他,伸手要抱。 探身将人抱起,褚辰摸了摸他的小肚,有些鼓,要放水了。 边抱着人向外走,褚辰边轻声询问道:“航航晚上喝了什么?” “冰砖汽水,好喝。” 褚辰小时候也喜欢将冰砖泡在盐汽水里,等冰砖融化了再喝。 冰砖奶味浓郁、质地细腻、口感绵密,带有醇厚的奶香味和淡淡的甜。 盐汽水则带了一定的咸度和二氧化碳气泡感的碳酸饮料,口味是淡淡的柠檬果味,清爽解渴。 二者相融,既有浓郁的奶香味,又清爽解腻、甜中带咸,口味丰富独特,十分受女人孩子们的喜欢。 “妈妈让喝吗?” “偷偷地。” 褚辰止不住笑了,“当心妈妈知道了,打你屁股。” “妈妈疼。” “妈妈不舍得打你啊?” “嗯。” “爸爸舍得。”褚辰说着,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喝得多吗?” 拍得不疼,航航也不在意,掰着手指数道:“一口、二口……四口,剩下的都被姐姐喝了。” 褚辰一听,给航航把过尿将人送回卧室的床上,又抱了昭昭出来。 昭昭正在梦里到处找厕所呢,被褚辰抱到卫生间门口唤醒,眼都没睁便进去了。 从卫生间出来,人才彻底清醒:“爸爸。” 褚辰轻应了声,将人抱起,轻轻拍着她的背哄道:“睡吧。” “明天小姑姑结婚,大妈说在红房子举办,一桌要七八十块钱。有虾仁鸡尾杯,蔬菜沙拉,法式洋葱汤,烙蛤蜊,芥末牛排,麦西尼鸡,奶酥烙鳜鱼……” “咕噜”昭昭的肚子叫了声。 褚辰无奈地看向小家伙:“晚上没吃饭?” “吃了青丫姑烤的小面包。” 褚辰脚步一转,抱着她打开冰箱,往里看了看,烤的小面包还有一个。 “吃吗?”褚辰拿出小面包问她。 昭昭摇头:“我想吃鸡蛋羹。” 褚辰没说什么,拿了一个鸡蛋出来,抱着人去厨房,先把水烧上,随之把鸡蛋磕进碗里放一点盐、点上几滴香油,拿筷子打散,舀了烧开的水倒进去一冲,撇去浮沫,放进去隔水蒸上几分钟便好了。 全程昭昭都没有下来,褚辰一手抱着她,一手干活。 这些日子忙,很多时候回来,昭昭和航航都睡了,早上走时,两人都没醒,能这样抱着哄上一会儿,不管是褚辰,还是昭昭、航航都十分享受这样的时光。 一个鸡蛋羹进肚,昭昭满足了,漱过口,听爸爸讲了个小故事才睡。 翌日,褚辰又早早地走了。 邱秋六点多起来,人已不在了,给航航冲了杯牛奶,塞给小家伙喝着,刚要再睡一个回笼觉,门铃响了。 披了件线衫去开门。 二姐褚韵提着早餐站在门外。 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在宜兴坊,邱秋质问谢曼凝怎么没叫二姐,让他们有了警惕怕邱秋在小六婚礼上闹起来还是什么,反正这回早早便给褚韵送了请帖。 一张请帖拉开了双方的距离,一家人都把褚韵当成了不远不近的亲戚在相处。 “不是有钥匙吗?”邱秋不想让她回家了,还跟客人一样按门铃。 “两只手都提着东西呢。”褚韵将油条、大饼递给她,举了举另一只手提着的大袋子:“看我给小六买的凤凰毛毯,这花色漂亮吧?” 说罢,褚韵掏出毛毯,站在沙发旁,对着沙发猛然一扬,抖开给邱秋看。 花色不错,邱秋放下早餐,上手摸了摸,挺厚实的:“多少钱?” “15张工业券,45块钱。” 大出血啊! “你和大嫂、宋芸芸、乐问夏送什么?”褚韵将毛毯叠起来,问道。 “大嫂给买了一个银戒指,十几块钱。三嫂买的是一个银链子,乐问夏送了一对银镯子。我啊,给你看看。”邱秋说着进屋拿了一个红木小盒出来,打开是对珍珠发卡,也值十几块钱。 邱秋没说小六以去香港不好带大包小包的东西为由,先一步表示不想收毯子、床单、布料、暖瓶茶杯等,跟几个嫂子讨要首饰的事。 老太太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递给邱秋一个红绒布福袋:“帮我给她,我就不去了。” 订婚没请她,这会儿请了,老太太脾气也上来了,直接来个不出席。 邱秋和褚韵都没劝。 “送的什么?”褚韵好奇道。 邱秋看向老太太:“能打开看看吗?” 老太太白眼翻她:“我跟你有什么秘密?” “万一您怕我吃醋,不敢叫我打开呢。”邱秋打趣道。 老太太轻哼:“平时给你的东西少了?” 邱秋莞尔,扯开福袋的系绳一看,是对龙凤金手镯,象征了吉祥幸福。 褚韵吃味道:“奶奶偏心。” “等你结婚了,我也送你一对。”老太太承诺道。 青丫包了芹菜鲜肉馄饨,这会儿煮好了,唤几人吃饭。 邱秋进屋喊昭昭、航航。 吃完饭,在家玩了会儿,九点多了,褚韵和邱秋才带着两个孩子骑车赶往宜兴坊。 整个九号楼里里外外挤满了人,谢曼凝的娘家人,她和褚锦生的同事、朋友,左右的邻居。 小六的同事、朋友、同学。 丁珉和乐问夏的娘家妈。 虽说办过几次喜事了,邱秋还是大多数人都不认识。 最起码小五结婚、她家航航办满月,谢曼凝的娘家人没出现。褚韵悄悄指了人给邱秋介绍,哪个是大舅大舅姆、二舅二舅姆,哪个是大姨、表姐…… “昭昭,”大花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叫道,“我家也有电视了,快上来看电视。” “哪来的电视机票啊?”褚韵高声问道。 帮着在天井里端茶招呼客人的向家好婆笑道:“是小六对象给你们家买的。” 邱秋抱着航航招呼了褚韵一声,跟在昭昭身后上了楼。 大南房里放不下,电视搁在小五他们屋子里,是台12吋的金星彩色电视机。 屋里挤满了孩子,邱秋将航航放在昭昭身旁的小凳子上,转身去了大南房,东西多,人也多,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说好的不要毯子什么的,结果,邱秋站在门口便看到了撂得高高的八条陪嫁被子,鸳鸯戏水枕头一对,四条凤凰毛毯,贴着双喜字的热水瓶、痰盂盥、高脚玻璃水果盆、牡丹花花色的脸盆……牙膏牙刷等样样齐全。 丁珉凑过来又说买了全套的高档家具,早一步摆进了新房;乐问夏陪着找的裁缝,光结婚穿的衣服,一口气便做了好几套,照着画报里那些外国照片上的款式做的。 邱秋到底还是挤进去了,将红木小盒和红绒布福袋塞给小六,说明哪是她送的,哪是奶奶给的。 手镯形状突出,便是不打开,隔着绒布福袋一摸,便知道是什么。 谢曼凝想到老太太手里藏着的一对绿得冒油的碧玉手镯,呼吸都急促了:“小六快打开看看奶奶送了什么。” 小六听话地扯开系绳,掏出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打量一番戴在了腕上。 谢曼凝眼里却是掩不住的失望。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0节 邱秋送的珍珠发卡,小六也很喜欢,对镜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收起来了,跟她今天的穿戴不搭。 11点多,新郎带着人来迎亲,大家移步去红房子。 男方整整订了二十桌,谢曼凝娘家大姐在旁奉承道:“大排场,大排场啊,女婿出手大方会来事,以后妹妹有福享了。” 谢曼凝矜持地笑了笑,看得出很满意。 开宴了,宋明哲一双儿女没有一个到场的。 丁珉看了看,扭头问邱秋:“褚辰怎么没来?” “跟他们学校的同学一起接了个旅游团……” 乐问夏吃惊道:“为了挣那仨瓜俩枣,亲妹妹的婚宴都不参加?!” “缺钱,”邱秋笑道,“回头让褚辰给小六赔个不是。” 第106章 思眠 等新人敬过酒,几个妯娌落座,宋芸芸扯了下邱秋的衣袖耳语道:“一早我和你三哥跟人去十里铺、城郊虹桥公社拉了些水果鱼虾蔬菜回来,知道你要来,我专门挑了些出来,吃完饭,你跟我去菜市场拿。” 为了解决返城知青的就业问题,市政府推出了各种解决对策,帮助知青就业。 老三他们一帮人试探着从虹口拉了几十斤蔬菜、从十里铺批发了百来斤水果堵在街道办办公室门口的那天,政策刚下来。 遂一帮人便被街道办、黄浦区劳动局当成了帮扶的典型,要什么提供什么。 老三差点没兴奋得晕过去,好在一直牢记着褚辰说的话,开口要片地做露天菜市场。 劳动局和街道办反复考虑后,试探地将茂名南路到襄阳南路的这一段南昌路交给他们经营。 彼时南昌路已有两个菜场,一个在茂名南路与陕西南路间,是巨鹿路菜场的分部,属于卢湾区;另一个过了陕西南路,摊位从新乐路街道地段西直到钱家塘,属徐汇区,亦叫徐汇区南昌菜市场。 两个都是成熟的老菜市场了,老三等人要说没压力,那是假话,不过看宋芸芸的表情,邱秋知道开业这些日子没少挣。 “今天都进了什么蔬菜水果鱼虾?”邱秋好奇道。 “小青菜、鸡毛菜,马兰头,茭白,豌豆,樱桃,草莓,带鱼,鲳鱼,河虾。蔬菜水果都是一早采摘的,新鲜着呢。” 邱秋:“没有鸡、鸭、蛋吗?” “进了,不多,一拉来都被哄抢了。” “你俩嘀咕什么呢?”丁珉偏头问道。 宋芸芸夹了块奶酥烙鳜鱼送进嘴里,笑道:“说这儿菜好吃呢。” 乐问夏端起红酒品了一口,笑道:“沪市有名的红房子西餐厅,一桌七八十,能不好吃吗?” 服务员端了罐焖牛肉放桌上,邱秋连肉带汤舀了小半碗,自己先尝了口,牛肉炖得软烂,入口即化,汤汁醇厚带了西红柿的酸甜,味道十分好。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喂航航。余光瞟了眼丁珉的肚子:“大嫂没有什么忌口的吧?” 早前听说,吐得挺严重的。 丁珉往嘴里塞了块红酒烩羊肉,含糊道:“不能吃肥肉,看到就想吐。” 乐问夏笑道:“我刚嫁过来那会儿,大嫂去买肉,哪回不是挑肥的来,切的肥肉片子炒菜,大嫂都不敢多烧一会儿,怕把油炸出来了,肉吃到嘴里不香。饭桌上,谁都没有她抢得欢,一口一片,嘴里冒油……” “别说了!”丁珉听得想干呕,嘴里的羊肉也不香了。 宋芸芸可不想让她坏了大家的好胃口,忙递了杯橘子汽水给她,喝点压压。 “妈妈,吃——”航航推开邱秋喂来的汤勺,指了指红酒鸡。 用红酒、洋葱、蘑菇等一起炖煮的鸡,吸饱了红酒的香气,味道醇厚带着酒香,是挺好吃的。 放了酒,邱秋不敢让航航多吃,夹了块鸡肉,把皮扯下来,撕了点肉丝喂他。 随着一道道菜被端上桌,很快到了婚宴尾声。 宋明哲牵着小六的手上台,说了几句漂亮话,服务员端来了最后的甜点,有冰淇淋、水果塔。 邱秋给自己拿了个巧克力味的冰淇淋,给航航取了一个水果塔,母子俩交换着吃。 昭昭跟大花、二花、房毓等人坐在一起,一桌的小孩儿,吃不完往兜里塞,盘盘光。甜点按人数上齐,服务员还没走开呢,几个大的便跳上椅子抢开了。 昭昭和房毓反应过来时,摆放冰淇淋和水果塔的大托盘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 跟他们同样没抢到的还有一个孩子,小六姨表姐家的女儿,虽然比房毓都大,却因刚从宁波过来,第一次走进西餐厅,怯懦得不敢吱声。 昭昭不是个吃亏的,当下跳下椅子,拉上房毓和那孩子,找客堂经理要甜点。 孩子没吃到,客堂经理觉得是他们服务没做到位。 遂不但亲自给三个小家伙拿了甜点,还一人给了一个小面包。 “妈妈,给你吃。”昭昭一手香草冰淇淋,一手水果塔地走过来,将咬了一口的香草冰淇淋递给邱秋。 邱秋伸手接过来:“不好吃吗?” 昭昭皱了皱小鼻头:“香草精放多了。” 家里因为经常做蛋糕,青丫找锦江俱乐部西厅餐的小王买了几罐巧克力粉、香草精、肉松等。 天然的香草精是将香草豆浸泡在酒精中制成的,含有一定量的酒精成分。邱秋不让青丫多放,时间一长,吃惯加了一点点香草精的蛋糕,昭昭再吃外面加了香草精的食物便有些不习惯。 航航探身忙将手里的水果塔往姐姐面前递了递:“吃。” 姐弟俩的水塔不太一样,一个放了苹果香蕉,一个放了草莓芒果。 昭昭咬了一口弟弟递来的水果塔,将自己地往航航嘴边送了送。 航航摇摇头,吃饱了,剩下的半个水果塔也给了昭昭。 昭昭掏出兜里的小面包给航航,接过水果塔,张嘴咬了颗草莓。 “昭昭,走喽,去新房看新娘子啦。”大花站在餐厅门口,朝里面喊道。 餐厅外停着四辆宋明哲租的吉普车,要去新房参观的或是回宜兴坊,都可以坐车。 亲戚们哄笑:“大花,天天看,还没看够你小姑啊?” “不一样,今天小姑是新娘子,特别漂亮。” 昭昭:“妈妈,我们要去闹洞房,你去吗?” 邱秋摇头:“跟大花姐去吧,晚上我去接你。” “好。” 昭昭跟大花等人走了,邱秋抱着航航跟宋芸芸去菜市场,走前不得跟二姐说一声。 邱秋寻过去时,褚韵跟她大姨家的表姐不知在说什么,那位表姐双眼通红,眼泪啪啪地掉。 邱秋一看便没再往前凑,扭身跟丁珉说了声,让她等会儿代为传个话,便骑上自行车载着航航和宋芸芸去了菜市场 街道办给批的地方不小,这会儿只有一个人守在摊位前,上面除了两把韭菜、几个春笋,都卖光了。 宋芸芸给邱秋留的东西放在摊位下面,用一个破竹筐罩着。 有三斤樱桃,三斤草莓,一把青菜,一兜马兰头,两斤豌豆,两条带鱼,一条鲳鱼。 邱秋掏钱,宋芸芸撕扯着不要。 合伙生意,哪能不收钱呢。邱秋将钱往铺子上一丢,骑上车赶紧走。 与此同时,褚辰等人带着华侨、港澳台同胞也刚从餐厅出来。 安排车将人送回锦江俱乐部,休息一下午,明早去镇江。褚辰便跟穆正卿、史大华、史博荣告辞。给自己和韩卫鹏、吴志用、罗文君、周文彦、宋昕昕放半天假,想回家回家,想回校回校,逛街也成。 夫妻俩几乎前后脚到家的。 褚辰喝了酒,他喝酒上脸,脸色通红。 邱秋放下手里的东西,伸手把了下脉,将航航递给他,去厨房煮醒酒汤。 褚辰抱着航航半躺在沙发上,小家伙第一次见爸爸的脸这么红,跟涂了胭脂似的,伸手揪着褚辰的脸皮搓了搓、揉了揉。 褚辰五官都被他揉变形了,扒拉下他的手,用嘴啃,褚辰轻拍他的小屁股:“没吃饱啊?” 饱了。 航航掀起小褂给他看鼓鼓的肚子。 褚辰轻轻拍了拍:“哎呀,航航的小西瓜熟了,可以切开吃了。” 航航睁大了眼瞪他,坏银! 哧溜爬下他的怀抱,哒哒跑去厨房找邱秋告状。 “爸,坏,切肚。”航航撩起衣服,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爸爸逗你呢,他那么爱你,怎么舍得切你的小肚肚。”邱秋将切好的芹菜放进锅里,加入适量的水,开火煮着,另取了个杯子,冲了杯蜂蜜水,弯腰抱起航航,端着杯子出来,递给懒懒窝在沙发上的褚辰。 褚辰接过杯子喝了两口,看航航巴巴地望着他,起身喂他。 航航伸手推开,身子一扭伏在邱秋肩上打了个哈欠。 褚辰将杯子一转,递到了邱秋嘴边。 邱秋抿了口,晃着身子,轻轻地拍了拍航航的背:“事情还顺利吗?” 褚辰扯开领带,几口将蜂蜜水喝完,点点头:“史大华说思眠很好用,他想让你抽空帮他再做一盒。” “一盒二十支,他又不失眠,怎么用?” “说是送人了。” “家里还有半盒十支,我明天拿给他。”邱秋话音刚落,门铃响了。 将睡着的航航递给褚辰,让他将人抱进卧室,邱秋转身去开门。 “小邱,”孙玉英站在门外笑道,“你那个香能再给我几根吗?或者我买也行。” 昭昭那晚送去的两根,孙玉英接了完全没当回事,还是第二天晚上,邱秋抱着航航去看望孙家二老,见两人都双眼通红,神情疲惫,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出声提醒孙玉英,让她今晚别忘了给两人把香点上。 这一用,好啦,隔两天便要上门讨一次。 “孙同志,你父母是单纯地睡不好,还是对香产生了心理上的依赖?”有人是这样的,失眠后,一旦因为药物或是什么一觉到天明,第二天,会不自觉地想复制前一晚的好眠。 孙玉英一愣,没想到她会拒绝,几支香罢了。 掏了掏口袋,她递了一张大团结过来:“我买十块钱的。”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1节 邱秋抿了下唇,没说什么,伸手接了钱,转身拿了一根给她。 孙玉英错愕地看向邱秋:“十块钱一根?!” “确切地说,十块钱你只能买到一根的三分之一。” 一根香,她卖三十?! 孙玉英气道:“你吃钱啊!” 邱秋把钱塞给她,伸手取回了香:“你父母光靠思眠不行,你找人给他们做一下心理辅导,或是带他们找老中医开药调理一下身体。” “什么思眠?” “这香的名字叫思眠。” 孙玉英深深看了邱秋一眼,转身走了。 邱秋伸手关上门,把香重新放进檀木盒里,塞进书包。 褚辰将航航放在床上,盖上毛毯,换了身居家服出来道,“谁来了?” “孙玉英,说买十块钱的思眠。”邱秋都要被气笑了,“她当买白菜呢,思眠里用的沉香、龙骨,哪一样便宜了。” 好的沉香几百元一斤,有价无货。 龙骨亦是如此。 她找材料不易,送也就送了,你拿一张大团结买,还一副买成捆香的态度,搞笑呢。 褚辰刚要说什么,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芹菜味:“你煮芹菜水了?” 邱秋一愣,忙往厨房跑,她把灶上的事忘了。 伸手关了火,掀开锅盖看了眼,还好没熬干。 “我来。”褚辰接过小铝锅,过滤取汁,盛在碗里,稍晾些,一饮而尽。 邱秋看他的脸色,比刚回家那会儿稍好些:“去睡会儿。” 褚辰点点头:“孙玉英因为长得好,自小身边围满了人,性格养得有些自我,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以后少搭理她。” “嗯。”邱秋推推他,“快去睡吧。” 褚辰去睡了,邱秋将鱼虾放进厨房的水盆里,蔬菜搁进冰箱的保鲜层,洗了些樱桃、草莓搁在餐桌上,擦擦手,邱秋抽出本医学杂志,边翻看着边拿了水果吃。 还没看两页呢,门铃响了。 邱秋吃着草莓,伸手将门拉开,随之不由一愣,孙玉英带了他们六楼的小组长和袁老站在门外。 邱秋的好心情瞬间没了,脸一沉冷声道:“要是来说香的事,三位请回吧。” 孙玉英:“你这什么态度啊,一根三十块钱,还不让人说了?” 邱秋双手环胸,冷然道:“成药、成香定价,有物价局,孙同志管得太宽了。” 袁老脸一红:“邱秋,抱歉,打扰了。”说罢,转身走了。 小组长一愣,忙跟着走了,她也是脑子抽了,掺和这事,孙家不是善茬,这位就好欺负了。 孙玉英看着走掉的两人,双眸暗了暗,不由仔细打量起了邱秋:“你不怕我告你?” “随便。”邱秋说罢,往后退了一步,“啪”一声关上了门。 娘的,哪来的神经病啊! 暗自骂了声,邱秋也没了看书的心情,打开收音机,放小了声音,拿把小锄头,给阳台的花花草草松松土,浇浇水。 正忙活呢,青丫回来了,身后跟着韩鸿文、邱嘉树,三人提了大包小包。 进门直嚷渴。 邱秋忙放下手中的浇花壶,给三人倒水,拿饮料:“邱嘉树你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我和褚辰也好接你。” 邱嘉树接过邱秋递来的水杯,一连喝了几口水,方才长出一口气,抹了把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刚到。知道你和褚辰忙,就没敢让你们知道。” 韩鸿文龇牙揉了揉肩:“邱秋有吃的吗?” “没吃午饭?”邱秋说着拉开吊扇。 “吃了,”青丫从卫生间拧了两条湿毛巾出来,一人递了一条,“买的包子。” 韩鸿文接过毛巾,擦了把脸和脖颈:“一人两个包子,早饿了。本来说接了人,在外面吃的,带的东西太多了,不方便,就直接回来了。” “就你自己来吗?”邱秋看向邱嘉树。 “还有龙老爷子和他小儿子一家。”邱嘉树道,“一下火车,他们就被你们学校的任书记接走了。” “我还以为不来了呢?”邱秋说着系上围裙,拿了挂面、青菜、鸡蛋,给三人下面。 邱嘉树起身跟到厨房门口,解释道:“龙老爷子舍不得这一季的药,忙着进山采药呢。对了,给你也带了些过来。” “都有什么?” “一枝黄花、川芎、青蒿、小檗、石斛、天麻、黄精。” 第107章 国际饭店 “小踏雪怎么样了?” “就知道你会问。”邱嘉树转身打开自己带的一个包,取了几张照片递给邱秋,“呐。来前我专门请了县里照相馆的师傅去咱寨子里给拍的。” 邱秋炒好鸡蛋,给锅里添上水,撩起围裙擦了把手,接过照片一张张翻看起来,随之便撇了撇嘴:“它跟几匹母马好上了?又生了几个?” 每张照片里陪伴在它身边的母马和小马驹都不同。 邱嘉树跟着凑过来,指着其中两张照片笑道:“这两匹母马还没搞上,小踏雪正在追。其他的……嘿嘿,都相处了一段时间,人家分别给它生了一个小的,一共三匹。不算多、不算多。” 邱秋瞪他:“你们不会把它当成种马在用了吧?” “哪敢啊。它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别说为难它配种了,马棚稍微打扫得不勤,草料给得不好,都给人摆脸色、尥蹶子。再说,三匹小马驹,有一匹还是你在时就怀上的,另两匹一个是去年冬生下的,一个今年开春。比着其他公马,它够长情的了。” 两三年招惹了五六匹小母马,他管这叫长情?! 邱秋都快不认识“长情”二字了。 水烧开了,邱秋看着一张张照片里小踏雪一副神采飞扬,膘肥体壮的模样,翘了翘嘴角,将照片放在五斗柜里,下面。 面下好,一人一大碗端上桌,给开了瓶辣酱先吃着,邱秋飞快将鲳鱼处理干净,在鱼身上划几刀,拿篦布吸干水分,抹上盐和花雕,腌上。 洗把手,在另一个灶上烧上水,放入姜片、葱段、花雕和盐,接着处理河虾,挑去虾线,剪去虾须。这时水也烧开了,将虾冲洗干净放进去,迅速搅拌几下,待河虾变红弯曲,立即捞出来装盘,接着把篦子放进锅内,腌好的鱼搁上去大火开蒸。 调个蘸料,白灼河虾便端上桌了。 鱼蒸好,倒掉盘中的蒸鱼水,去掉鱼身上的姜丝和葱段,淋上蒸鱼豉油,摆上葱花,锅刷干净重新放上去,倒入少许菜籽油烧热,浇在鱼身上的葱花丝上激发出香味,端上桌。 “别弄了,这些够吃了。”邱嘉树皱眉道。 “行吧,本来还想给你们炒个青菜呢。”邱秋解下围裙,洗了洗手,不管他们了。 方才回来没见青丫和老太太,以为两人在屋里睡午觉呢,这会儿青丫从外面回来了,老太太不知道在家呢,还是出去了? 邱秋想着去老太太屋里看了眼,没人。 青丫看她的动作笑道:“老太太跟汽车间的董奶奶去龙华了。” “现在去龙华干嘛?”三四月份还有桃花可以看,再过两三个月,也能吃桃子,这会儿去除了一个塔,一个正在整修恢复阶段的寺,便是革命公墓。 青丫:“说是去逛逛。” 邱秋便没再多说什么,弯腰看邱嘉树带过来的东西,这个天气,新鲜药材不敢带,怕火车上几天给捂坏了,带来的都是晒干的。 除了药材,还有一化肥袋子熏肉熏肠、腊肉腊肠腊排骨。 将药材收进储藏室,肉制品一一挂在厨房的阳台上,邱秋给几人洗樱桃、草莓。 三人吃完饭,青丫和韩鸿文拿了碗筷去厨房洗刷,邱嘉树去卫生间,解开腰间绑的宽腰带,从中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出来递给邱秋。 “耗子让我给你捎来的,三四月份卖药材的钱,两千。你点点。” 邱秋伸手接过,信封有些汗湿,她将钱全部倒出来,伸手数了遍:“没错,是两千。” 邱嘉树眉眼舒展,笑道:“开春忙着春耕,耗子又将你家和他家的自留地都种上了药材,一忙上山采药的次数便少了。不然还能更多。” 邱秋放下钱,看向邱嘉树:“一直也没有问你,拿了药材种植手册,大队里种了多少药材,都种了什么呀?” 邱嘉树在邱秋身旁坐下,笑道:“月湖旁种了大片的金银花,后山我带人开垦出来一片,种了天麻、黄精。” 除了天麻生长周期短,当年便能见利,黄精和金银花都要三四年才可以收获。 “要是有空地,回去种些薄荷、紫苏、穿心莲、板蓝根,五月种下,穿心莲八九月便能收了,其他的十月、十一月收获。只有见着钱了,村民们才会上心。” “不用见着钱都上心。这两年,耗子卖药材没少挣,寨子里的人都瞅在眼里,今年的自留地,种菜都少了,有的人家院坝都拆掉种上金银花了。就是吧,很多人家想种金钗石斛,照着你写的种植手册种,没一家弄成的。” 邱秋疑惑:“分株、扦插挺容易的。” 邱嘉树抚额:“耗子哪舍得让大家去你家后院弄了金钗石斛分株、扦插啊,他给队里想种的,一家发了一小包种子。” 金钗石斛的种子非常细小,呈粉末状,无胚乳,在自然条件下,发芽率极低。而且从种子播种到植株开花,需要3至4年好长的一段时间。 “不舍得给,就让大伙儿拿钱买呗。乡里乡亲的,让耗子比卖给收购站便宜一点。” 邱嘉树点点头,四下看了圈:“听青丫说你带着昭昭和航航去参加昭昭她小姑的婚礼,你回来了,他们俩呢?” 邱秋指指卧室:“航航跟褚辰睡了,昭昭闹洞房去了。” “褚辰回来了?” 邱秋点头:“中午陪华侨、港澳台同胞喝了点酒,让他睡吧,晚上叫他请咱们出去吃大餐。对了,你困不困?困了我给你拿毯子,在沙发上睡一会儿。” 邱嘉树还真困了,不过他想洗洗,身上都臭了。 暖瓶里有热水,青丫又帮他烧了两大锅。 洗好换上他带来的衣服,擦干头发,把内裤袜子晾上,倒头便睡了。 青丫将他换下来的衬衫长裤丢进洗衣机,洗好晾上,拿上书本回屋了。韩鸿文跟邱秋坐在餐桌旁,小声讨论着他在医院经手的病人,有哪些病症特殊,他给施了针,用了什么药。 邱秋的回答还是那么一针见血,给出的方子亦是一如既往的精简,用的药材也会根据病人的经济情况进行调整。 几个病人讨论完,韩鸿文想撞墙,太多不足了,有些小错误就不该犯。他跟邱秋都是寨子里走出来的,邱秋用药都会看病人的经济情况,而他……下意识地只想求成,药难免就下猛了,这样一来,病人势必会产生点不良后果,如损伤正气、刺激胃肠道、损伤肝肾等。 邱秋:“夜校读的什么?”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2节 “医学基础课和护理课,基础课包含了人体解剖学、生理学、病理学等,护理课则教授基础的护理操作和临床护理。” 邱秋撑着头想了下:“回头我给你一张旁听证,有空你来我们学校听听大一的课。” “好。”韩鸿文乖乖应道。 邱秋起身进卧室,轻手轻脚地将她最近抄录的《汤液经法》《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递给韩鸿文,“给,拿回去看看。” 这两本的原书是上面给她教授阴阳十三针的奖励,还有几本没抄。 韩鸿文接过来一看是商朝重要名臣、政治家,被称为“中华厨祖”的伊尹著作的《汤液经法》,欢呼一声,跳了起来。 邱秋踢他:“小声点!” 韩鸿文压下心里的激动,小声道:“不是说,宋朝以后就佚失了吗?” “上面给找的。”邱秋给他一个,你明白吧的眼神。 韩鸿文失笑,打开翻看了起来,邱秋一手楷书,笔画规整、结构严谨,字体清晰,看着比原书还舒服。 沙发上的邱嘉树被韩鸿文的惊呼吵得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褚辰和航航被吵醒,便穿衣起来了。 “啾啾——”航航揉了揉眼,扎着双手要邱秋抱。 邱秋伸手要接,褚辰压下航航的双手:“先去厕所放水。鸿文来了。” 韩鸿文点点头,朝航航挥挥手。 他每周都会来,航航跟他熟得很,看他挥手,跟着抬手晃了晃。 解过手,洗把脸,航航挣扎着下地,先一步跑了出来,哒哒到了桌旁仰脸看着韩鸿文道:“哥——” 韩鸿文“哎”了声,伸手将他抱放在膝上,拉过水果盘,拿了颗草莓喂给他。 航航双手捧着草莓啃了起来。 褚辰一眼扫过沙发上的鼓包,走了过去,探头瞅了一眼,扭头问邱秋:“嘉树什么时候来的?” 邱秋正拿了小踏雪的照片往玻璃相框里夹,闻言小声道:“三点左右到家的。青丫和鸿文去接的,带了几大袋东西,有药材熏肉腊肉。来,看看小踏雪,”邱秋指了指相框里它跟不同母马和小马驹的合影,“色吧?” 褚辰轻笑:“还、还行吧。” 邱秋白眼翻他:“地皮今年也租不到吧?” 褚辰点头,虽说从1962年陈云就曾提出过分田到户,借以刺激农民生产的积极性、恢复农业产量,但并没有广泛推行。 今年3月,《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应当稳定》的读者来信和“编者按”,更是对分田到组提出了异议。 虽然有报社消息传出,去年12月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就已经实行了分田到户,但收成如何,产量还没有出来;今年四川等地也只是摸索前进,沪市周边还没有动的迹象。 “要不先让小踏雪过来,回头我跟沪市药材有限公司的负责人商量一下,将小踏雪寄养在他们天马山鹿场一两年。天马山离市区不远,星期天我们可以去看它。” 褚辰看着照片上往母马跟前凑的小踏雪,笑道:“你觉得它是想去鹿场呢,还是想待在寨子里跟母马们相亲相爱?” 这还用选吗,鹿场可没有马儿跟它相伴。 邱秋轻叹一声,打消了方才的念头。 五点多,邱嘉树醒了,老太太也从龙华回来了,不在家做饭了,出去吃。 刚到门口,史大华来了,邀一家人去国际饭店吃晚饭,顺便给褚辰介绍两个有捐款意向的人。 褚辰自然不会拒绝,抱起航航道:“走吧,去国际饭店。” 青丫:“不叫昭昭?” 一家人都还没去过国际饭店呢,第一次去是得叫上,不然,回头小家伙该有意见了。 小六出嫁住的武康路公寓楼离家不远,褚辰让邱秋带着人和史大华先走,他骑车载着航航去接昭昭。 邱秋他们分两批坐政府给史大华配的车,先一步到了。 国际饭店落成于1934年,位于黄区南京西路170号,正对面原是跑马厅,现在是历史博物馆,东邻体育大厦和华侨饭店。 24层,地下两层,地面上高83.8米,钢框架结构,钢筋混凝土楼板。几十年过去了,它仍是沪市第一高楼。 站在楼前,望一眼便让人却步,寻常人也不敢走进去,不仅不能进去消费,甚至进去张望一眼都不行。这里的客房由上级统一安排,入住的外宾和侨胞都由组织安排。 一路有服务员热情地领到14楼顺风厅,几人落座,分了两桌。 史大华带着他的两个朋友坐一桌,邱秋他们一桌。 有西餐有中餐。 “你俩想吃什么?”邱秋问韩鸿文、邱嘉树。 两人坐在位置上,拘谨得不行,怕用不好刀叉,惹人笑话,异口同声地选了中餐。 邱秋让两人点菜。 邱嘉树和韩鸿文扫了眼服务员端上来的菜单,忙摇了摇头,很多连见都没见过,他们哪知道哪个好吃。 邱秋和青丫也没尝过这边的饭菜。 “奶奶你来吧。”邱秋将菜单推给老太太。 老太太熟练地翻开菜单点菜,滑虾仁、蝴蝶海参、油爆河虾、红烧鲴鱼、扣三丝、草头圈子,最后来了一道汤,一个他们这儿独有的象棋蛋糕。 等菜的功夫,韩鸿文和邱嘉树悄悄走到窗边,往下看去,只一眼忙又退了回来,头晕。 邱嘉树笑韩鸿文:“都来小半年了,你咋还这么没出息?” “这地方是我一个小小的医生能来的,”韩鸿文说着看了邱秋、青丫一眼,笑道,“大家都是第一次。” “我看老太太点餐蛮熟练的。” “老太太跟咱不一样。” 邱嘉树看眼老太太那范儿,深表赞成。 “邱医生,”史大华招招手,“您来一下。” 邱秋起身过去,史大华忙站起来先服务员早一步,帮邱秋拉开身旁的椅子:“坐。” 邱秋依言落座。 史大华将自己的朋友介绍给邱秋,一位是马来西亚来的王先生,另一位是新加坡来的江先生。 说是朋友,其实是史大华他们香港大华集团的客户,两人都为思眠而来。 史大华的20根香,除了他和父亲一人试用一根,剩下的一分为二寄给了两人。 两人都是重度失眠患者。 第108章 捐款,思眠,沉香…… “邱医生,你手里还有多少思眠,我都要了。”史大华介绍人的话一落,王先生便迫不及待道。 “老王,不地道啊!”江先生笑道,“咱俩是在大华集团前年举办的年会上认识的吧,相识几年,也算是老伙计了。你失眠睡不着,我的情况又比你好到哪了,哥们你想吃肉,也给小弟留口汤啊。” “二位、二位,”史大华忙在中间劝和道,“有话好好说,这不是医生都给你们请来了,有问题咱们从源头解决。” 邱秋鼻尖微微动了下,看了眼王先生左手腕上的珠串,伸手示意他把手腕递来,她号下脉。 两人是今早到的,一来便听史大华夸这位邱医生,说她医术如何厉害,一手阴阳十三针又是多么出色。 真见到人,说实话有点失望,作为中医医生她太年轻了,且漂亮得过分。 两人便觉得史大华看这位邱医生,多少带了些男人对女人容貌上的欣赏,高看了。 不过思眠确实好用,点上半刻钟不到,便让人酣然入眠,一夜好梦,第二天在晨光里自然醒来,那种神清气爽,浑身畅快、精力满满的感觉,多少年没有了,真真太让人着迷。 一支香,说一句爱若珍宝都不为过。 其实香一拿到,他们就让人送检了,来前,怕其中含有让人上瘾的物质,他们又找机构做了番检测。 没有,没有一丝对身体危害的物质存在,纯天然香料组成,点燃后通过加热散发出来的香气,不但能净化空气,营造出宁静、祥和的氛围,还有助于舒缓压力、放松身心、解肝郁、安心神,提升人的精神状态和自身免疫力。 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和一位长期失眠的病患,他们不但看到了它的效用,它的价值,更看到了它的商机。 邱秋挨个儿给两人号了号脉,两人的病情差不多,都跟心理因素和生活习惯有关。 事业上的竞争和事业发展的瓶颈,都会让人心理上长期处于一种紧张、焦虑的状态,大脑难以放松,夜间自然也就难以入睡。 再加上爱喝酒、喝咖啡、浓茶、吸烟,食用辛辣、肥腻的食物等,增加肠胃负担引起身体不适的同时,也因为咖啡因造成的神经兴奋,让人彻夜难眠。 情况差不多,但也因为体质不同,生活环境不同,饮食习惯略有偏差,造成的病情也有所不同。 “王先生没用思眠之前,是不是心烦不寐,入睡困难,心悸多梦,头晕耳鸣,腰膝酸软,潮热盗汗,咽干口燥?” 邱秋收回手,看着另一位道,“江先生,不易入睡,多梦易醒,心悸健忘,神疲食少,头晕目眩,四肢倦怠。” “除此之外,二位脘腹胀满,嗳腐吞酸,或见呕吐,大便不爽,对吧?”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 他们早前也看过中医,这位邱医生跟老中医说得没啥区别,只是药也吃了,不管用。 当然不管用,他们是吃药了,可生活习惯没变啊,公司里的事仍然让他们焦虑得大把掉头发。邱秋扭头看向史大华:“回头我给你一瓶精油,晚上你带他们跑跑步、泡泡澡,让夏文成给他们做一个全身按摩。不用点香,先试一晚。” 史大华小声道:“你看他们的大肚子,像是会跑步的吗?” “不跑也可以啊,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打打太极拳,控制一下饮食。” “光用思眠呢?” 邱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们俩一个是心肾不交,胃腑不和;另一个是心脾两虚,胃腑不和。思眠又不治这两种病,病不除根,便是睡好了,肠胃该不舒服还是不舒服,大便不爽还是不爽。而且,也不能一直用香啊,时间长了,难保不会产生抗体……最主要的是,我没有那么多材料再制一批了。” 史大华大惊:“你手里还有多少?” “14支。” 太少了!史大华皱了皱眉:“都需要什么材料你列个表给我,我让人赶紧送来。” 说罢,立即找服务员要来纸笔,递给邱秋。 邱秋接过来便写,上好的沉香、龙骨、琥珀、茯神、夜交藤、合欢皮…… “越多越好。”邱秋把写好的单子递给他。 王先生、江先生起身来看。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3节 看到沉香,王先生一合掌,乐道:“邱医生,你要沉香找我啊,我们马来西亚可是全球第二大沉香产地,你要多少我都能给你弄来。” 邱秋一下子来了兴致:“哦,都有哪些品种?” “我们的沉香,大名只有俩,西马沉香和东马沉香。”王先生道,“若要细分的话,西马沉香有黑油、红油、黄油,细丝与粗丝之分。东马沉香有软丝沉香和少数的倒架绿奇楠。” 说着,王先生取下腕上的沉香珠串递给邱秋:“呐,你看看,这是西马沉香,靠近南部生产的,略带花香气味,甘甜而清凉。” 邱秋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闻了下味道,这沉香好啊,看得让人爱不释手。 邱秋扭头瞅史大华。 史大华立马接过话头,跟王先生聊起了西马沉香生长在南部和北部的区别。 邱秋顺势将珠串还了过去。 江先生看着邱秋笑笑:“邱医生,我们那儿虽说不产沉香,可我是个香料商人,缺什么你尽管说。” 邱秋双眸一亮:“江先生能送我一册你们的香料目录吗?” 可以啊,这都不算事儿。 “我明天让人拿给你。” 邱秋道了声谢,刚要说什么,褚辰带着一双儿女和褚韵过来了。 “妈妈——”昭昭松开爸爸的手,一溜小跑到了邱秋跟前,开心地跟她分享道:“小姑家布置得好漂亮啊,他们家的电视机比咱家的还大,冰箱是日本进口的、比咱家的高,家具是柚木的,床帐弄得也好美,上面绣了好多小朋友,二姑说是百子百福……” 邱秋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对江先生笑道:“开饭了,大家先吃,有什么事,饭桌上聊。” 说罢,邱秋接过航航,牵着昭昭的手,带着二姐去了隔壁桌。 褚辰在邱秋的位置上坐下,顺势跟江先生就捐款的事聊了起来。 王、江都想从邱秋手中拿到现有的14支思眠,亦想拿到思眠的方子或是跟邱秋进行商业上的合作,遂不等饭局结束,便各自写了支票递给褚辰。 怕二人反悔,褚辰立马就将支票收了起来,并借用饭店里的电话,通知穆正卿过来一趟,一是取支票,二是商量一下,看看明天能不能再办一场捐款仪式,加大宣传力度。 穆正卿来得很快,他一到,褚辰便将王、江两人介绍给他,捐款仪式流程什么的,让穆正卿跟二人谈。 官方一介入,那这支票便落实了。 邱秋他们吃完,穆正卿这边还没有结束,史大华让司机先送邱秋他们回去,顺便拿那14支思眠,临走时,史大华递给邱秋一个信封,言明是买思眠的钱。 昭昭好奇地踮脚去看,想知道是美元,还是港币。 邱秋接过来,往她手里一塞:“拿着看吧。” 昭昭背过身,抽出来看了眼,是港币。 香港流通的最大面额是五百,里面装了十张。 昭昭扯了扯邱秋的衣袖,小声道:“妈妈,是五千哦。” 多了,不过史大华借着思眠挣的只会是这的几十倍,上百倍。 邱秋将香奈儿链条包递给昭昭,让她把信封装进去背着。 韩鸿文和二姐,一个要回军医院,一个要回广济,到了楼下便跟几人分开了。 司机载着邱秋母子仨、老太太、青丫和邱嘉树回公寓。 到了家,邱秋放下航航,将书包里的檀木盒取出来递给司机,目送人坐电梯下去了,才关上门,安排大家洗漱。 邱嘉树拉开自己的包,掏出一个红布袋朝昭昭晃了晃:“昭昭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昭昭欢呼一声,跳起来叫道:“金针,是金针!” “昭昭好聪明啊。”邱嘉树笑道。 昭昭难掩兴奋地一蹦三跳地到了他跟前,张着两手笑道:“快给我看看。” 邱嘉树将红布包递给她。 昭昭抱着布包往地毯上一坐,拉开布包上的系绳,伸手抱出沉甸甸地一团针带,外硬内软的长长一条细棉布带上,缝了一个个小长条口袋,每个小长条口袋里都有一枚金针。 昭昭铺展开来,一个个数过去,九百九十九枚,一枚不多,一枚不少。 航航看得稀奇,趴在昭昭身后,跟着数。 他现在只会从1数到10,再多就不会了。 昭昭数完,取出一枚,让妈妈给自己拿来一个酒球棉球,消了消毒,抬手扎在左手背上的合谷穴。 随之又取出一枚,消过毒,挽起裤腿扎在了小腿外侧的足三里穴,然后是内关穴、列缺穴。 邱秋抱起航航和邱嘉树、老太太就看着她扎。 看了下下针的深浅,邱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 航航很会解读,跟着吐出一个“棒”字。 昭昭取下针,拿酒精棉球仔细地擦拭一遍,插进针带,伸手顺着针带抚过一枚枚金针,越看越爱:“妈妈,今晚我要抱着金针睡觉。” “行啊,妈妈给你找个小木盒装起来,免得你睡着压上去,把针给压弯了。” 昭昭将针带卷成一团,抱着跟在邱秋身后去了储藏室,亲自挑了一个红木盒,将针带放进去锁上,放在她的小枕头旁,才随青丫去卫生间洗澡。 洗完出来,知道邱嘉树带了小踏雪的照片过来,昭昭兴奋地当场翻了几个跟斗,做了几个腿部、腰部、背部的伸展动作,随之拖了椅子过来,踩着上去,拿下斗柜上的玻璃相框,指着叽叽喳喳地跟航航说小踏雪和它爸的故事。 航航看看她,再低头瞅瞅相框里的马儿,扭头唤邱秋:“啾,马——” “对,是马,一匹叫小踏雪的马。” “哦。” 褚辰回来,一家人都洗漱好了,邱嘉树在客厅打地铺,已经在地毯上铺好了竹席褥子床单,放好了薄被、枕头。 昭昭今天格外兴奋,絮絮叨叨地跟邱嘉树询问着寨子里的人和事,没有一点困意。 航航盘着小腿坐在两人身旁听着,头一点一点的。 邱秋收好港币,出来抱他回卧室睡觉。 褚辰洗漱完,抱过昭昭,跟邱嘉树聊了会儿,邀他在家多住几天,他明天带队去镇江,就不多陪了。 邱嘉树让他忙,他明天去看看龙老一家安顿得怎么样了,后天回去。 褚辰:“不多玩玩。” 昭昭:“我现在对市里可熟了,你想上哪,我可以带你去啊,给你当向导、当解说员、当翻译。” “不用了,队里事多,离不了人。” 昭昭:“现在有什么事啊?” “种玉米、插秧,给果树修枝、施肥、打农药。” “这么多活啊?” “可不。所以昭昭你要好好上学,以后长大了,像你爸爸妈妈一样,考一个好大学,再也不用回寨子里种田、砍荒了。” “嗯,我要考妈妈的研究生班。” “哈哈……不错,加油!”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褚辰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快11点了。 放下昭昭,褚辰起身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位陌生的男子,三十四五岁的样子,戴着副金丝边框眼镜,白色的确良衬衫,衣袖半挽。 “你好,你是褚辰吧,我是七楼孙玉英的爱人,家里的老爷子老太太又失眠了,我听玉英说,先前你家送的香挺好用的。你看能不能再均我两支。” “抱歉,已经卖完了。” “啊——”男人一愣,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那、还有别的药吗?” 褚辰摇头:“我爱人还在读研,没在医院挂名,不好给人开方。附近有药店,或者你去趟广济问问,离得都不远。” 第109章 去美,态度 孙玉英自然不相信邱秋没香了,下午还拿出来要卖给她,“什么没有,不就是想让我掏钱买吗?呵,细巴巴、两拃多长的一支香,跟我要三十块钱,我看她是想钱想疯了。不行,我找她去。” 男人一把扯住她的胳膊:“行了,你说的邱医生根本没露面,出来说话的是个男的,二十四五岁的样子,看着是个有本事的。人家家里那布置、那摆设,哪像缺钱的主,没必要跟我说谎。” “二十四五岁,那应该是褚辰,她男人。褚辰也是瞎了眼,娶了这么一个见钱眼开的玩意儿,一点也不念楼上楼下住着的情份。” 男人蹙了蹙眉,不想听她唠叨:“给我拿一块钱,我去附近的药店看看。对了,你不是说爸妈以前也常失眠吗,服的都是什么药?” 孙玉英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道:“我问问。” 不等孙玉英进屋,孙老已拿了把药瓶出来,递给女婿项承望。 项承望接过三个药瓶一看,分别是□□、□□、硝西泮:“爸,这得有医生的处方吧?” 没医生的处方,药店可不敢给他拿药。 “有出院时医生给开的处方。”孙老指了指一旁的斗柜,“第一个抽屉你拉开看看,应该在那放着。” 项承望找出来一看日期,嘟囔道:“小半月过去了,这处方还能用吗?” 孙玉英:“你去问问呗。不行叫那姓邱的过来,她不是中医吗,不是针灸厉害吗,让她过来给爸扎一针。” 孙老瞪她:“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能不能别由着性子来。” 孙玉英双手抱胸,无所谓道:“我就这性子,楼里谁不知道。” 袁老听着孙家的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担心老友出事,不放心,叫了儿媳过来看看。 宋美娟在门外听了一耳朵,转身走了,进门便跟公公道:“爸,以后孙家的事您少管。” “咋了?” “找邱秋要香,要不到,又想着法地使唤人家。这样的人便是烈士家属,也让人同情、尊敬不起来。” 袁老轻叹一声道:“玉英被你孙叔、江婶子惯坏了。” 宋美娟撇撇嘴没吱声,打心里已将孙家列作少来往的住户了。 褚辰抱着昭昭回屋睡觉,邱秋放下手中的书,抬头问道:“刚才谁来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4节 “玉英姐的爱人,过来要香。” 邱秋惊讶道:“她爱人和孩子回来了?”行动蛮快的嘛,这才多久,申调工作、搬家、给孩子办理转学手续……统统弄好了,这效率! “应该是。”具体情况褚辰也不清楚。 邱秋看看表,不早了,放下书,接过昭昭放在床里航航身边,拍拍小家伙的背:“睡吧,明天袁帅去体校,一早该来找你告别了。” “他还没见我的小踏雪呢,明早我拿照片给他看。”昭昭蹬开小毯子,掰着自己的双脚,扭头道,“妈妈我们13号航模比赛,在体育馆哦,就是今晚咱们吃饭旁边的那个体育馆。” “13号就比赛了,那挺快的,你的模型做好了吗?” “好了,我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我的波音707试飞。” “加油!”邱秋低头亲了亲闺女的额头,将她掰在手里的双脚放下来,给她盖上毯子,拍了拍小肚催促道:“快睡喽。” “妈妈,你给我唱支歌吧?” “想听什么?” “《月亮走》。”昭昭闭着眼,翻身抱住航航,含糊道。 邱秋轻轻拍着她的背,哼道:“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笆篓……” 一首歌没唱完,昭昭已经睡着了。 褚辰翻了翻窗前书桌上放的旅行包,里外衣服各备了两套,袜子一扎,白底红线的回力篮球鞋一双。 旁边挂着熨烫好的白衬衫,藏青色的涤卡中山装,烟灰色的西装裤。 邱秋指指五斗柜上另一个旅行包:“我给你备了些药、香和十来瓶精油。” “有感冒药、止咳化痰药、胃肠药、抗过敏的和外用药。旅游嘛,大巴车里待的时间长,味道肯定不是太好闻,那有一盒线香,每晚睡前你让人点一支在车里,不但能净化空气,残留下来的淡香,还能安抚人的情绪。” “怕有晕车的,我用冰片、薄荷脑、丁香、肉桂、艾叶给你做了一包肚脐贴。上车前你统计一下,有晕车前科的提前发一帖,让他们贴在肚脐上。” “精油是解乏的,睡前洗澡泡脚时滴两滴,保你一夜好眠。”邱秋说着,拉开床头柜,拿出一个信封给他,“这是钱票,看看够不够?” 褚辰接过来打开一看,现金有五六百,侨汇券厚厚一叠。 “够了。”将信封收进旅行袋里,褚辰掀被上床,亲亲邱秋的额头,“辛苦了,什么时候准备的?我都不知道。” “除了肚脐贴,都是家里常备的。”邱秋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阖上眼,轻笑道:“褚主任,给我唱支歌吧?” 褚辰低头,凑近她耳边:“好,想听什么?” 痒得邱秋缩了缩头:“唱你这会儿最想唱的。” “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心忧愁……”小花的主题曲,好好的一首寻亲歌,让他唱出了情人的低语、温柔的眷恋。 邱秋没好气地锤了这人一记,抬头吻了上去。 翌日,前往镇江的旅游大巴车上,韩卫鹏站在车前,在国旅导游小方的邀请下,张口给大家唱道:“妹寻找哥泪花流……花开花落几春秋,当年抓丁哥出走,背井离乡争自由、争自由……”那个铿锵啊,就差扛把枪往前冲了。 “噗——”吴志用正喝水呢,差点没呛到。 褚辰和罗文君、宋昕昕一人提着个竹篮,挨个儿给大家发放瓶装的牛奶、油纸包的三明治。 国旅那边上车前,给大家发了水果、小蛋糕,女士还有一束花,男同志是薄荷糖。 “褚辰唱一个!”不知是谁起的头,接着大家齐喊,“褚辰唱一个,唱一个……” 褚辰看了一圈,早餐都发到位了,放下竹篮笑道:“大家想听什么?” “《妹妹找哥泪花流》,”澳门来的王小姐笑道,“方才大家听了韩同志唱的铿锵版,褚同志能不能再唱一个不同的版本?”这么多天接触下来,王小姐深知褚辰是个多才多艺的,遂刁难道。 褚辰耳一热,想到昨天晚上给邱秋唱的,那个缱绻旖旎、爱慕殊切。 清了清嗓,褚辰张嘴唱道:“我为祖国展歌喉,国家建设心热透,心热透,撸起袖子加油干,寒来暑往几春秋,几春秋……”声音浑厚嘹亮,似一只雄鹰飞出车窗,展翅奔向初升的朝阳,耀眼得刺目。 啊,改词了,韩卫鹏瞪大了眼。 王小姐莞尔,对这位同龄人越发欣赏了,真是敬业啊,唱首歌也不忘扯大旗,唱出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的豪情来。 “啪啪……”一首歌唱罢,大家纷纷鼓掌,更有人扬声叫好! 褚辰微微躬了下身,提起竹篮将里面剩下的牛奶、三明治分给吴志用、周文彦和国旅那边的翻译、领队等人。 * 褚辰凌晨三点半走的,邱秋在他走后,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六点多才起来。 客厅里邱嘉树已经收起了铺盖,洗漱后,跟青丫一起去外面买了豆浆、油条、大饼,顺便拿了今早的报纸回来。 《解放军日报》《文汇报》《新民报》《参考消息》头版头条,全是昨天的捐款仪式,以及捐款人员。 配着图片写来的文章,读来让人热血沸腾,宣传得很到位。 袁帅过来跟昭昭告别。 昭昭送了一张小踏雪的照片给他,并跟他约好13号在体育馆见,目送人坐电梯下去了,昭昭身子一转,翻了几个跟斗,换上舞鞋,伸伸胳膊、抬抬腿,下下腰,做了几遍拉伸动作。 邱秋放下报纸,拍拍手,催促她赶紧洗漱吃饭,等会儿送她去学校。 “妈妈你今天送我吗?” 不等邱秋回答,邱嘉树便道:“我送她吧?” 昭昭欢呼一声,抱住了邱嘉树的腰:“嘉树叔,我下午还要去少年宫上航模课,你也送我吧?我告诉你坐哪一路公交。” “好。” 两人商量好了,邱秋便没插话,吃罢饭,拿了叠钱票给青丫,让她上午带邱嘉树到处转转,买几身衣服、再买些沪市的特产。 “中午我回来接你去看龙老。”邱秋换上鞋跟邱嘉树交待道。 邱嘉树点头。 骑车到了学校,邱秋进班上课。 第一节课是人体解剖学,由附属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主讲,根据人体标本,观察心脏的形态、各腔室的结构、大血管的起始和走行等。 第二节课是日语。 大课间休息时,赵欢走上讲台邀请大家晚上出去吃饭,她去美国的签证办下来了,走前,请大家撮一顿。 众人震惊地抬头看她,没想到在这个节鼓点上(对越自卫战),她宁愿放弃学业也要出国。 一班27个人,夏盈盈牺牲了,班长吴鞠残了,伏若南伤着,还有5人在前线阵地附近,6人在一线医院,3人在后方医院。 大家沉默地看着台上的赵欢,随之该干嘛干嘛,没一个应和的。 赵欢无措地站在讲台上,看着班里寥寥的几个人,“我、我在红房子订了两桌……” 依然无人应答。 赵欢深吸了口气:“邱秋,你不是爱吃西餐吗?我点了你爱吃的奶油蛋糕。张扬,你不是爱喝罗宋汤吗……” 副班钱青黛眼看她将班里的人点了个遍,没一个抬头答的,人都快哭了,轻叹一声:“行,晚上我们都去,给你践行。” 伏若南抬腿踢钱青黛的椅子:“她都准备当逃兵了,你还给她做什么脸啊?!” “人各有志,想走便走吧;同学一场,好聚好散。别日后在美国提起咱们这帮同学,给人留下的印象都是小肚鸡肠,思想不开化。” 伏若南轻哼:“谁在乎。” “咱们中国地大物博是大国,学中医的我们,弘扬的是我们中国的传统医术、继承的是传统文化,更要有大国风范,心胸开阔。”学委李弘义道,“我赞成副班的态度。” 张扬扫了眼朝下走的赵欢,想到病房里等着装假肢的吴鞠、吴向白,沉默地收起桌上的书本,背起医药箱朝外走道,“我去高干楼。” “等等我。”伏若南飞快地扯出书包背上,快步追了上去。 钱青黛看着先后跑出教室的两人:“生气了?” 李弘义拍拍她的肩:“没事,我过去看看。” 第110章 青丫,香,仓库 邱秋也没在班里多坐,昨天在国际饭店跟史大华说了,要给他几瓶精油,这不得去附属医院药房看看,需要的药材有没有。 结果刚下楼,便见到了找来的新加坡的江先生,带着他们公司里的产品目录。 两人站在楼下,翻看着目录便聊了起来。 江先生公司里有从印度采购的胡椒、孜然、芫荽籽、姜黄、丁香,印度尼西亚的肉豆蔻、肉桂、香茅,意大利的橙花、迷迭香、百里香。 法国的赤松、大西洋雪松、薰衣草、胡椒薄荷,保加利亚的玫瑰,澳大利亚的茶树,爪哇的依兰依兰,美国的罗勒,中国的藏红花、香荚兰等等。 目录里不但有名字、图片、数量,还有来源、特点和用途。 有些邱秋听都没听过,光是看着特点和用途,邱秋便有一种迫不待的心焦感,想快点见到它们,试用一二。 邱秋掏出兜里的纸笔,写定购单子。 “邱医生,你直接在后面勾选吧。这本用过,我再让人给你送来一箱,嘿嘿,公司里印刷的目录多。” 邱秋点头,直接上手勾勒:阿魏、印度藏茴香、葫芦巴豆、乳香脂、龙涎香、灵香草…… 要的种类多而繁,斤量反而少得可怜。 江先生看着提醒道:“邱医生,来回运输挺麻烦的,你多要些呗。” “没地方放。” “让史大华给你找地方啊。你要不好意思张口,这事我来跟他谈。” “不用,先这样吧,等有成品东西出来了,我再大量订购。” “行。我让人尽快给你托运过来。” “多少钱?” “别谈钱了,你送我两盒思眠吧?” 邱秋想了下点点头:“行,等小史总把材料找来,我先给你做两盒。” “嘿嘿,你既然做了,能不能多做些?” 邱秋抿嘴笑道:“价格可不低啊?” “明白明白,那两盒抵你要的这批香料,有多的你都卖给我吧,价格你开。” 邱秋抚额:“你等我材料过来,我算算成本,再给你报价。”不同地方的沉香、龙骨价格可不一样。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5节 “好。邱医生尽量多做啊。” 邱秋点头。 目送着人走远了,邱秋这边也该上课了。 一连又上了两节课,第四节 的铃声一响,邱秋便收拾了桌上的课本,拎上书包往外走。 “邱秋,等等我一起去食堂。”钱青黛叫道。 “你去吧,我得回家一趟。” “什么事啊,这么急?” “回头跟你说。”邱秋匆匆下了楼,去车棚推上自行车,骑上就走。 到家青丫刚把饭菜端上桌,老太太去机械厂上班去了,家里就她和航航、邱嘉树。 “洗洗手吃饭。”青丫招呼道。 航航拿着自己的小木勺,跟着学舌道:“啾啾,洗手吃饭。” 邱秋走过来弯腰亲亲他的小脸蛋,打量眼邱嘉树身上的新衣服笑道:“不错,这一穿精神了不少。买几身啊?” 说着,人转身去了卫生间洗手。 “算是两身吧,”青丫跟在邱秋身后数道,“一件卡其色的夹克衫,一件藏青色的改良款中山装,一件的确良白衬衫,一条牛裤仔,一条烟灰色法兰绒裤子。哦,还有一双套脚的船鞋。” 邱秋洗罢手,走到餐桌边再次打量眼邱嘉树,他身上现在穿的是件的确良白衬衫,下面是条牛裤仔,脚上蹬的便是那双船鞋:“是不是剪头发了?” 邱嘉树被邱秋瞧得脸上发烧,听到她问,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上午刚理的头,窘迫道:“我怕下午跟你去学校丢人。” “剪得挺好看的。”邱秋拉开椅子坐下,夹了一筷子春笋炒腊肉放进邱嘉树碗里,“你今年不小了吧,有对象没?” 邱嘉树被她猛然的话题骇得呛了一下,咳道:“没。” 邱秋盛了碗汤放他手边,见有清蒸的鲈鱼,给航航夹了块无刺的鱼肚子,“没人介绍,还是没遇到合适的?” “都、都有吧。”当了大队长,来往县里、镇上,见的世面多了,再看寨子里的姑娘,总感觉差了那么点意思。 “想找个什么样的?回头让我大嫂帮你踅摸踅摸。” 事关一辈子,邱嘉树也不扭捏了:“高中毕业,长得可以,性格爽利。” 青丫听得轻哼:“你一个初中生要求还挺高的啊!” 邱嘉树瞪她:“有你这么拆台的吗?你一个老黄牛都知道学习了,我能待在原地?” “说谁老黄牛呢?!”青丫气得拿筷子敲他。 邱嘉树闪身躲开,嗤道:“你啊,咱们寨子除了你在家跟头老黄牛似的,忙了地里忙家里,拉巴起几个弟妹,还能找到第二个吗?” “我愿意!” “啧,你来沪市这么久,家里除了耗子打电话关心你几句,其他人除了要钱,逢年过节有给你寄过吃用吗?” 青丫心里一堵,瞪着他,渐渐红了眼眶。 邱秋狐疑地看着两人。 “姑,不哭。”航航舀了几粒米,伸长了胳膊往青丫嘴边递了递,“吃。” 青丫忙扯起衣袖抹了下眼,端起自己的碗往航航的勺子下面送了送。 航航将米粒倒进青丫碗里,小脸一绷,怒瞪着邱嘉树:“坏银!” 邱嘉树摸摸鼻子,打哈哈道:“是、是,我坏,不该惹哭你姑,我道歉。对不起,青丫。” 青丫戳了戳自己碗里的米:“不关你的事。” 航航看看青丫,再瞅瞅邱嘉树,疑惑地喊了声:“啾——” 邱秋多少猜到些,邱嘉树过来,青丫家里大概托他跟青丫要钱了。 青丫兄弟姐妹八个,她阿爹生病走后,留下一屁股债,好不容易还清了,她阿妈又查出了肾功能受损,虽已调理得差不多了,却也不排除随时有复发的可能。 青丫是老二,上面有个大哥,她过来帮忙带孩子那会儿,她大哥刚结婚,嫂子不是个善茬,一结婚便夺了管家权,青丫与其说是自愿来的,不如说是在家待不下去了。 老三是耗子,下面还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都是上学的年纪,哪哪不要钱。 果然,吃罢饭,邱嘉树跟邱秋去学校的路上说了,青丫家要盖房子,想让她出些。 她家房子确实也该盖了,土坯墙茅草顶的三间房,哥嫂一间,她阿妈带着两个妹妹住一间,三个弟弟挤在堂屋的后半间,前面待客吃饭用。 四弟今年17岁,寨子里跟他一般大的都已经相看了,他们家因为没房,连登门说媒的都没有。 “寨子里不是都知道耗子挣钱了吗?”农村嘛,好像格外看重长姐如母、长兄如父,他们家老大立不起来,从他们阿爸去后,家里一直由青丫和耗子撑着。 邱嘉树:“耗子跟他妈、他哥嫂闹僵了。” 说着话,两人到了学校,邱秋从自行车后座上蹦下来,不解道:“为什么呀?” 邱嘉树看了邱秋一眼。 邱秋一愣,惊愕地指指自己:“因为我?” “确切地说是因为你家后院种的那些药材。金钗石斛、天麻,收购站给的价格不低,他又经常带着小踏雪进山,采的药材成麻袋地往外运,能不让人眼馋。” “从去年秋里,他大嫂就想去你家后院剪些金钗石斛、挖些天麻带回娘家种,耗子护得紧,弄不到。她又想让耗子带他们两口子进山采药,耗子还是不答应,后来就变着法地借着耗子妈的病,找各种借口要钱。” “他妈、他弟、他妹帮着打配合,次数一多,耗子又不傻,能不知道咋回事,恼了,直接断了他弟妹的学费、吃用。他妈的药也是他直接去县医院拿,拿回来,爱吃不吃。” “去你家门口闹了几次,见耗子不为所动,这不便找上青丫了。一听我要过来,她大哥大嫂便张罗着盖房子,张嘴要我跟青丫拿五百。” 五百?! 青丫过来不足一年,前面工资开得低些一个月20块钱左右,后面涨了一次,现在是30元一个月,加上过年过节的红包,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多。。 可别忘了,青丫每月可都有往家寄钱呢。 现在手头怕是一百都没有。 邱秋:“青丫怎么说?” “她想找你借点凑够一百,让我交给她阿妈。你劝劝她吧,这个口子不能开,一旦张开,以后只会没完没了,纠缠不清。” 邱秋沉吟道:“让我劝,你还不如让耗子给她打个电话呢。” 邱嘉树一怔,随之笑道:“这办法可以。”耗子那家伙舌头毒得狠,青丫不听,成等着挨骂了。 说着话,两人找到了任书记家。 “找龙老爷子啊,”任章华笑道,“走吧,带你们过去。” 华航医疗用品有限公司的地批下来了,在浦东。与之同时,史大华全国撒网找的会做针灸针的老手艺人也来了不少,现在他们跟龙老爷子一家被统一安排在针灸研究院里的一处旧库房里。 仓库不小,程教授他们买了些五夹板,找工人给隔成了一个个单间,大的二十几平方,小的七八个平方。 龙老爷子家占了一大一小两个单间,里面有床有柜,有桌有椅,吃饭去研究院食堂。 洗澡人家有专门的澡堂,旁边不远是公厕,仓库门口给垒了个长条水池,接了十来个水龙头。 仓库中间给弄了个大堂,摆了桌椅,放了台彩电,上面还给挂了几把吊扇。 任章华看邱秋围着桌椅打转,笑道:“都是从淮国旧红木家具仓库拉来的,找的便宜货,不值啥钱。” 确实便宜,按斤买的,一斤一毛二。 这会儿尚好的海南省黄花梨木材,收购价也不过每市斤4元。 “厂子建好之前,先让师傅们在研究院实验室里打制金针。”任章华跟邱秋说道。 邱秋打量着或胖或瘦或黑或白,一群平均年龄在六十岁上下的老师傅,“人品都可靠吗?” “能来到这儿的,肯定政审过关了。” 那就放心了。 跟龙师傅说了会儿话,将自行车给邱嘉树,邱秋便急匆匆去上课了。 第111章 同学录,继承祖屋,练…… 课间休息时,钱青黛递来一本朴素的笔记本:“赵欢的同学录,写吧,同学一场。” 邱秋翻了翻,看大家都在上面留言、写下联系方式、祝福话语,也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公寓楼下的电话号码。 空出一行,又写道:“愿你在美国那片新天地里,能够接触到先进的医学理念和技术,不断充实自己,成为一名医术精湛、仁心满怀的良医,早日归国。” 伏若南凑过来看:“一心往外跑的人,能回国才怪。” “等我们的国家不管在哪一个领域,都如雄鹰一样立于世界之巅,她不回来,她的后人也会回来。”钱青黛对此深信不疑,“看看现在回来投资的华侨就知道了。” 伏若南撇嘴:“不过是看到利益罢了。” 钱青黛:“不管因为什么,能回来就好。” 第三节 课是丁宜春主讲的《黄帝内经》。 “今天咱们来探讨一下,《黄帝内经》认为导致疾病发生的外感因素,风、寒、暑、湿、燥、火(六淫)。风邪为六淫之首,善行而数变,常为外邪致病的先导……” 下课了,赵欢先一步站起来,对讲台上的丁宜春道:“丁老师,我过两天就要去美国了,今天在红房子西餐厅请客,您也来吧?” 丁宜春摆手:“你们一帮小年轻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欢聚一场,畅所欲言,老师一去,岂不扫了你们的兴致。” 说罢,丁宜春看着大家笑道:“既然今晚赵欢同学请客,那晚自习老师便给你们免了。好了,收拾收拾去吧,好好玩,别喝太多酒,误了明早的晨读。” 同学们齐齐应了声,收起课本笔记,背着书包跟在丁老师身后往外走。 去西餐厅,不得洗漱一下,换身稍微正式些的衣服。 “邱秋,”赵欢叫住跟着向外走的邱秋,“把你爱人和孩子一起带上吧,先前你开班教授阴阳十三针时,他们过来看你,都跟班里的大家混熟了,我前天还听李娟说,好久没见昭昭和航航了,怪想得慌呢。” 伏若南扯了扯邱秋的衣袖,让她不要答应,当谁没看今天的报纸啊,褚辰带着他们复旦的几名学生接待了一个华侨、港澳台同胞旅游团,因宣传到位,工作做得好,没几天,旅游团的20人纷纷给因伤残退伍的军人捐了笔后续治疗费和生活保障金。 20人的旅游团里,美籍华侨就有五位,赵欢这是看中褚辰的人脉了。 邱秋安抚地拍拍伏若南的手,笑道:“褚辰带队去镇江了。昭昭和航航要不要来,我等会儿回去问问他们。” 赵欢脸上的笑僵了下:“好,你跟昭昭说,我有小礼物送她哦。”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6节 邱秋点点头,跟伏若南一起下了楼,两人在楼下分开,伏若南去附属医院病房接吴鞠。 邱秋坐电车回家。 邱嘉树陪昭昭去少年宫还没有回来,青丫在厨房烧饭,航航一个人在客厅玩他的音乐小火车。 听到开门声,航航丢下小火车,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朝门口跑来:“啾啾、啾啾……” “是妈妈。”邱秋推开门,俯身蹲下,张开双臂接住奔来的小家伙,一把抱起,在门口转了几圈,逗得航航咯咯笑。 亲亲他的小脸蛋,邱秋将人放下,取下书包搁在鞋柜上,弯腰换鞋:“妈妈的同学赵欢阿姨过几天要去美国,今晚在红房子西餐厅请大家吃饭,航航要不要跟妈妈一起去呀?” “欢姨?”航航歪着小脑袋想了想,隐约有那么一点印象,好像来家吃过饭。 邱秋换好鞋,直起腰,笑问道:“嗯,去吗?” 航航伸手拉住邱秋的衣服,仰着小脑袋道:“去。” 邱秋抱起小家伙,闻着香味儿走到厨房门口,跟青丫说今晚不在家吃饭,中午回来时忘记说了。 青丫看看熬好的粥:“老太太刚刚打来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他们机械厂要参加10月在广州举办的秋季广交会,有些资料要提前准备,她住宿舍方便跟技术人员交流。” “这一回又要住多久啊?” 青丫:“没说。” 行吧,反正宿舍东西齐全,老太太住进去后,又添置了不少东西,舒适又清静。 这么想着,邱秋拍拍航航的小屁股笑道:“不会是嫌我们航航在家太吵了吧?” 航航眨巴眨巴眼:“不吵!” “好、好,不吵,我们航航最乖了。” 老太太不回来,邱秋又要带着孩子们出去吃,青丫看看满满的一锅粥和炒好的两个菜,当下关了火,够她和邱嘉树吃了。 邱秋带着航航洗了个澡,换身衣服出来,昭昭和邱嘉树也回来了。 昨天刚去红房子吃过饭,今晚昭昭不想去,她等会儿要邱嘉树陪她下楼测试航模波音707的稳定性。 “那妈妈带航航去啦?” 昭昭朝两人挥挥手。 邱秋带着航航赶到红房子西餐厅,大家都已经到了。 看到航航,众人纷纷围了过来,让邱秋意外的是,赵欢把夏盈盈的大哥、二哥也请过来了。 将航航递给张扬,邱秋越过众人,朝后面的夏文柏、夏文成走了过去。 夏文成在高楼病房帮史博荣和史大华父子按摩,邱秋经常见。 夏文柏在学校读大二,除非过去寻人,不然遇到的几率还真不大。 跟两兄弟打声招呼,邱秋跟夏文柏交谈了起来,先是询问了学业,看有哪门跟不上,又问生活中有没有什么困难。 生活上倒没什么难的,父亲以往的工资和补偿下来了,家里不缺钱,弟弟工作后,搬进了医院宿舍住,他也搬进了学生宿舍,家里一间房住着二老,还算宽裕。 “邱老师,我能跟你学习阴阳十三针吗?”夏文柏期盼道。 “我现在挺忙的,恐怕没时间教你。”邱秋想了想,“我当时讲课时,学校有请上影的导演和摄影过来录制,明天我找任书记问问,看能不能把片子拿过来,每天选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在大教室放映。”观看人员嘛,自然是政审过关的中医药大学的师生。 等人看得次数多了,她再抽时间系统地讲一遍,或是带着大家上临床。 “我又给您添麻烦了。”夏文柏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今天不提,这事早晚也是要办的。”要不然录制片子干嘛。 一晚上,航航十分受欢迎,不是在这个怀里,就是骑在了那个肩头。 饭局结束,赵欢送大家离开,十分感性地抹起了眼泪。 她在班级里的课本、宿舍的铺盖已于下午全部搬走了,从明天起,便不再去学校。 大家也不免有些伤感,女同学挨个儿上前抱了抱她,跟着哭了一场。 邱秋不愿意航航接触这些情绪,抱着小家伙找客堂经理,他们有外卖服务,邱秋问还有没有蛋糕卖? 有。拿破仑蛋糕,又称千层酥,外面一层奶皮子经过精心烘焙,酥脆而不腻,每一层鲜奶油选用的都是顶级原料,细腻而不甜,层层叠加,口感丰富。 朗姆蛋糕,蛋糕体绵密扎实,里面加了不少核桃肉、果仁,同时融入了淡淡的朗姆酒香,咬一口让人回味悠长。 还有…… 不等客堂经理介绍完,邱秋忙打断道:“来一个拿破仑蛋糕吧。”再说,她和航航的口水要下来了。 客堂经理笑笑:“好哩,同志,你要几寸的?” 常见的有6寸、8寸。 邱秋要了个6寸的,付过钱接过蛋糕,转手交给了过来的吴鞠,让他带回去给病房的几位尝尝。 吴鞠过来也是准备买一个蛋糕带回去的:“知道我来红房子吃饭,那帮家伙一个个在病房里点起了菜,起哄让我星期天带他们出来吃呢。” “让他们忍着吧,等伤好出院,我请大家。” “哈哈……行,我回去跟他们说。”吴鞠说着举了举手中提的蛋糕,“破费了。” “吃着开心就行。” 又聊了会儿,吴鞠胳肢窝里夹着拐杖,伸手捏了捏航航的小脸,催促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带着他回去吧,等会儿要打瞌睡了。” “好,让若南送你回去。”邱秋说罢,扭头朝人群中的伏若南喊了一声。 伏若南松开挎着钱青黛的胳膊,颠颠跑了过来。 邱秋跟她交待了声,过去跟赵欢聊了几句,抱着航航先一步骑车回家。 公寓楼下,昭昭已经测试过航模的性能,此刻正在袁老的指导下,不断地练习技能操控。 她参赛的是幼儿组,技术能力方面,需要掌握航模知识,如航模的原理、构造、飞行性能等,包括空气动力学、机械原理等相关知识,以便能够设计、制作和调试航模。 亦需要具备操控技能,能够熟练操控航模进行飞行,如起飞、降落、盘旋、翻滚等各种动作。这需要经过大量的练习,积累起丰富的飞行经验,以应对不同的飞行状况和比赛要求。 邱嘉树、任成益、孙梁、元今瑶在旁看着。 邱秋带着航航也在旁看了会儿,这才上楼。 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一早起来有些凉。 邱秋给昭昭、航航找来外套穿上,送走上学的昭昭,带邱嘉树出门买东西,昨天放学前,邱秋跟辅导员请了半天假,上午去火车站送邱嘉树。 他11点的火车,趁着有时间,邱秋准备给张成文、念秋、大哥张思铭一家,还有宗敏、耗子,每人买样礼物,让邱嘉树捎带回去。 点心糖果巧克力烟酒,给念秋、嫂子陈慧颖、宗敏一人买了条牛仔裤,张成文、张思铭和耗子的是夹克衫。 两个侄子的是连帽衫,想了想给采采也买了件,并顺手去旁边的邮局给寄过去。 拎着大包小包,将人送到火车站,眼看要上车了,青丫才期期艾艾地跟邱秋道:“姐,我能预支50块钱吗?” 预支工资,她又没说用来做什么,邱秋自然是不好拒绝。 当场点了五张大团结给她。 青丫面上一喜,掏出兜里的手帕,一层层展开,露出里面的五张大团结,一起递给了邱嘉树:“给,帮我交给我阿妈,就说这是我一年的孝敬,下回再给,要到明年六月了。” 邱秋诧异地挑挑眉,不明白青丫怎么突然就想通了。 邱嘉树接过钱收好,抬手轻敲了记青丫的额头,“还不算太笨!” 青丫揉揉头,冲他翻了个白眼:“哼,你当我这些日子的书是白读的啊?” “呵,”邱嘉树轻嗤,“一年给工资的三分之一,也没见你聪明到哪里去。” 青丫低头绞了绞手指:“我家那情况,真不给或是给少了,我心里……”她知道给阿妈的钱,她存不住,可花不也花在家人身上吗。 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全是她一手带大的,真就完全丢开手不管,她也做不到,毕竟也没有闹什么矛盾,哪能她在城里住着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吃香的喝辣的,对老家吃不饱穿不暖的亲人,不管不顾,一点不出呢。 “行了行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我走了。” “航航跟叔叔说再见。”邱秋颠了颠怀里的小家伙。 “叔叔再见!”航航挥了挥小手。 送走邱嘉树,邱秋下午便去上课了。 一连几天雨不停,屋里潮潮的,衣服晾不干,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臭味儿。 邱秋找人买了炭,家里有炉子,青丫便点了炭炉子,炉子上罩了洗刷干净的竹筐,将潮湿的衣服铺在竹筐上,一件件烘干、熨平。 下着雨,昭昭便不能在楼下带着航模练习起飞、降落、盘旋、翻滚等各种动作了。 13号就要比赛了,小家伙踮脚扒着窗台望着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幕,急得不行。 邱秋看了会儿,拿了雨衣给她,让她穿好带上航模跟她走。 抱着航航,领着昭昭,邱秋去了锦江俱乐部,租了人家的活动室给她用。 几日后,褚辰带队回来了,经理过来通知邱秋。 邱秋看看站在场中,深吸一口气,将航模再次高高举起,用力向前上方抛出的昭昭,扭头跟经理道:“人在哪呢?忙不忙?” “正在陪客人吃饭,他让我问问你和孩子要不要再用点?” “不用了,我们吃过饭来的,你让他忙完过来找我们。” 经理点点头离开了。 昭昭的波音707如一只轻盈的鸟儿,迅速跃入空中,于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平稳地飞行着。 昭昭在下面紧张地跟着,邱秋配合地打开一个借来的工业风扇,模拟着突发的狂风朝航模吹去。 航模的飞行瞬间不稳起来,剧烈地摇晃后,最终失去平衡,急速下坠,“啪”的一声重重摔在地上。 昭昭忙快跑两步,蹲下检查航模的受损情况。 邱秋牵着航航的小手走过去询问道:“怎么样,还能飞吗?” 机身有轻微的擦伤,发动机没有损坏,但机翼出现了明显的变形:“妈妈,你等我一下,我把机翼修修。” 昭昭说罢,走到一旁的角落,打开带来的工具箱,测量、校正,用胶水和胶带固定好变形的部分。 等胶水干了,昭昭举着模型又道:“再试试。” 邱秋点点头,抱起航航,做好配合工作。 经理上楼,走进中餐厅,见褚辰已经放下手里的碗筷,端着杯八宝茶,跟身边的女士说着什么,便等在了一旁。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7节 褚辰不经意地一偏头,看见他,招了招手:“没来?” “邱医生说他们来前已经吃过饭了,让你这边忙完下楼找他们。” 褚辰颔首,对经理道了声谢。 澳门来的王小姐一手托腮,看着褚辰眉一挑,笑吟吟道:“邱医生?你爱人?” 褚辰点头:“我女儿这周日参加市里举办的航模比赛,这几天不是下雨吗,小家伙没地方去,我爱人便帮她租了这边的活动室练习。” “很少有女孩对航模感兴趣的,你家闺女倒是特别。不介意我跟你过去看看吧?” 用罢饭,便散场了,明天送各位踏上回程的飞机,他这趟任务就算完成了。褚辰起身,伸手做了个请。 王小姐笑笑,跟他出了中餐厅,乘电梯下到一楼,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走进了活动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小姑娘,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挺直的鼻,红艳的唇。 精致漂亮得如同橱窗里的洋娃娃。 再一次,昭昭放出了手里的航模,这一次练习的任务是操控航模里的f1-c活塞式发动机,进行一次长距离的自由飞行。 昭昭紧紧地盯着跃入空中,平稳地飞着的航模。 邱秋瞅准时机,打开了工业扇。 “啪”的一声,航模再次坠落。 昭昭捡起来一看,机翼折了,取出工具箱,盘腿坐在地上,便拆了起来,熟练地拆下破裂、有严重褶皱的蒙皮和断裂的翼肋、弯曲的桁条,或换或修,再熟练地装上。 王小姐不自觉地被认真、专注、熟练操作的昭昭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抬脚走了过去。 “妈妈,再来。”昭昭一抬头,见身前立着位妆容精致、衣着漂亮的女同志,粲然一笑:“姐姐你真好看啊!” 王小姐一愣,揽了下裙子下摆,蹲在昭昭面前,笑道:“你长得更好看。听你爸爸说,你叫昭昭,对吗?” “对,不过昭昭是我的小名,我大名叫邱懿昭,是未来要继承我家祖屋的当家人。” 王小姐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不由震惊道:“你跟妈妈姓,未来要继承你家祖屋?” 昭昭点头:“对啊,等我继承了我家祖屋,便拥有了族中的话语权,像我妈妈一样,说什么,族人都不敢太反对,老厉害了!” 第112章 第三名 王小姐这才扭头去看活动室里的另一个女人。 褚辰进来便径自朝妻子走了过去,航航看到爸爸双眼一亮,“啊”了声,伸手要抱。 褚辰接过扑来的小子,颠了颠,笑道:“有没有想爸爸?” 航航的回答是热情地捧着他的脸啃了一口。 邱秋在旁笑,褚辰无奈地拍拍他的小屁股:“晚饭没吃饱?” “吃了一碗肉末鸡蛋,几块鱼肉,一小块馍馍。”邱秋说着,走到一旁的椅子前,从挂在椅背上的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杯,拧开喂航航喝水。 褚辰伸手接过,喂他。 两人站在一起,围着一个孩子有说有笑,画面温馨,若是拿把相机拍下,将画面就此定格,那幸福便会溢出相片,看到的人嘴角会不自觉地往上勾起,眼里泛起笑意。 王小姐此刻便是如此,“你爸妈感情真好。”她羡慕地对昭昭道。 “姐姐你漂亮有钱,追你的人还不排到少年宫去?” 王小姐讶异地打量着昭昭,这孩子情商真高。 昭昭抿唇笑笑,伸手掏出两块白豆腐干,由一个白色的袋子装着,没有封口,昭昭自己装口袋前在上面折了一道,展开折起的部分,打开口,里面是块四四方方约三四公分长的素白豆腐干,味道鲜美,说是有虾米加在里面。 它是老太太去龙华买的,是龙华最有名的素斋。 “请你吃。”昭昭递给王小姐一块,拿着另一块吃了起来。 想了想,昭昭翻出一张报纸铺在地上,招呼道:“坐。” 王小姐瞧瞧手里的豆腐干,又低头瞅了眼地上的报纸,嫣然一笑,抖开裙子同昭昭一样盘膝坐下,捏着豆腐干吃了起来,边吃边打量昭昭放在身前的航模:“听你爸爸说,这周周日你就要参加市里的航模比赛了,紧张吗?” 昭昭认真地想了想:“有点吧,我们少年宫的周老师说,我们这一组参赛的有35人,女孩只有我一个。其实,”昭昭龇牙笑道,“我挺激动的,我一想到,我力压众人拿到了第一,嘿嘿……” 昭昭笑完,挑着眉,给她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王小姐:“……” 愣了足足一分钟,王小姐突然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罢揉了把昭昭的头,“昭昭,很高兴认识你。” 昭昭一听这话,忙伸出了自己的小胖手:“我也是。” 王小姐笑着跟她握了握手:“我叫王子帆,曾用名王顺玓di。”王小姐说着,拉着昭昭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了“子帆”二字,“记住了,是扬帆起航的‘帆’,不是平凡的‘凡’。” “子帆,好好听哦,写着也容易。不像我,”昭昭皱了皱小鼻子,“邱懿昭,你不知道‘懿’字多难写,我所有作业本上的名字,全是两头小中间大,‘懿’字写的像座山,挤得‘邱’和‘昭’没地方站。妈妈说这叫肩挑两头,说我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像扁担一样,平衡玩得好,站得稳,走得远。” 说到最后,昭昭咬着豆腐干,美滋滋地晃了晃小脑袋。 王子帆再次朝邱秋望了眼,抬手揉了揉昭昭的头,感叹道:“你有一个好妈妈!” 昭昭认同这话,她有全天下最最最好的妈妈。 她的妈妈漂亮又温柔,懂得超多,在寨子里受人尊敬,出来了依然受人喜欢。 昭昭吃完豆腐干,轻哼着“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找出保温杯喝了口水,合上杯盖,拿上航模起身道:“姐姐我要继续练习了,有空再跟你聊。” 王子帆握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看昭昭笑着跟她挥了下手,欢悦地跑到活动室中心,朝她爸爸喊了声“褚同志,欢迎回来”,然后又叫道:“妈妈,我开始啦。” 邱秋冲她比了个ok。 举起航模的那刻,昭昭脸上的表情变了,严肃认真,眼神也变了,坚毅、无畏,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用力向上前方抛出航模。 这一练便是一个多小时,王子帆看了会儿,悄悄走了,没打扰褚辰和妻儿的相处。 翌日一早,褚辰和韩卫鹏等人再次跟国旅合作,将当天要乘机离开的华侨、港澳台同胞,一车全拉到了机场,挨个儿送他们乘机离开。 为了给大家留个好印象,褚辰等人买了不少礼品送大家,盐津枣、檀香橄榄、五香豆、龙华的豆腐干等零嘴和茶叶(史大智让人送来的,全是他香港茶馆里推出来的新品),还有邱秋制的中成药。 中成药是大家主动要的,旅游的路上用过,众人只想说一句,太好用了,主打一个见效快。 小半月的相处,都处出感情了,走前,个个对褚辰等人依依不舍,合照拍了一张又一张,还纷纷邀他们去自己所在的国家、城市游玩,直言来回机票全包,吃住全程招待,不让他们花一分钱。 褚辰一一笑答,等有时间去了,一定前去拜访。 大家留了家庭住址、电话,这才依依惜别。 轮到王子帆登机了,褚辰提起行李送她,一直送到机舱,帮她放好行李,道别。 王子帆突然伸手,想抱褚辰一下。 褚辰下意识地往旁一躲,避了开去。王子帆僵着两手,随之缓缓放下,不自然地撩起颊边的长发别在耳后:“褚辰,你知道吗,长这么大我从没对谁动心过,你是第一个。” 对于女子的爱慕,褚辰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年少时也许还有点沾沾自喜,经历过那十年,早已平绪无波,心湖再无半点涟漪,也只有邱秋能点燃他心头那团火,张嘴刚要说什么。 王子帆摆摆手,打断他道:“喜欢你是我的事,跟你无关,你不用想着怎么拒绝。在镇江、无锡、南京游玩的这些天,我没少找你的同学打听你的爱人,我想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见过她的人都说美,气质好。” 王子帆笑笑,“这两样我自认不缺,晚上我就时常想,她有的我都有,而我有的眼界、人脉、金钱财富却是她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我有什么理由争不过她?” “可那天我见到了昭昭,她一个姓氏,一句将来要继承祖屋的话,便将我打得溃不成军。昭昭是她的缩影吧?我想也是,那么独立、健全的人格,强大的认知,多有魅力啊!谁能不被吸引?要不是心头还有点不甘,褚辰,我一定要走到她面前,跟她说‘嗨,邱秋,能交个朋友吗’?” “褚辰,再见!”王子帆坐下时,眼角有泪滑下,她匆忙抹了把,将头扭向了舱外。 褚辰虽意外,却没放在心上,转身跟空姐交待了声,等会儿给王女士送杯热饮,便步下机舱,回了大厅。 看着已经滑行起飞的飞机和独自走出来的褚辰,罗文君忍不住长松了口气,跟宋昕昕小声道:“王小姐终于走了。” 宋昕昕拍了拍胸脯:“你不知道昨晚一看她跟着褚辰下楼去活动室见邱秋,妈啊,我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好嘛。” “太明显了,一路上看褚辰的小眼神……”罗文君搓了搓小臂,“腻歪得,我好几次都想上前跟她讲,人家有老婆孩子啦,小姐你清醒点。” 吴志用无奈道:“她在路上找我们打听邱秋,你们没听到吗?” 罗文君和宋昕昕互视一眼,摇头:“咋没找我们打听啊?” 周文彦走过来,一把揽住吴志用的脖子,“可能是同性相斥吧。” 韩卫鹏听了半天,挠头:“你们说王小姐对咱家褚辰有意思?” 四人齐齐朝他翻了个大白眼,怪不得追不到女朋友,就这缺根筋的傻样,谁要? “褚辰,”国旅的领队王曾叫住朝几人走去的褚辰,“聊聊?” “今天是小儿的生日,”褚辰看看表,邀请道,“王队你们要是没事,一起来家吃顿便饭。” “行啊。”王曾转头唤上导游小方、翻译道子平,跟在褚辰几人的身后,上了大巴。 司机一路将人送到公寓楼下面,收了褚辰的一个红包,一踏油门走了。 褚辰招呼几人上楼。 青丫一早就忙活开了,亲自动手给做了一个双层的水果蛋糕,杀鸡宰鱼剥虾,烧了满满一大桌饭菜。 邱秋前几天刚请过假,这回便没好意思再请,上午她带着航航去的学校,她去上课,将航航放在了办公室,由丁宜春老师和北京中医学院的刘老师看着。 下课了,大家抱过来,你逗一句,他哄一声。 中午放学时,大家都已经知道今天是小家伙的生日了,五花八门的礼物送了一大堆。 邱秋看着热情洋溢的一张张年轻面孔,迟疑道:“要不来家吃饭……” “好呀。走,给航航庆生去喽——”众人收起课本,扛起航航,先一步出了教室。 伏若南回头看她,笑道:“邱秋你不会想反悔吧?” 邱秋粲然一笑:“我是怕家里坐不下。” “没事,我们可以站着吃。”李弘义笑道。 邱秋带着人在楼下遇到了回来的老太太、二姐和老三一家。 一进门,好嘛,别说坐了,转身都困难,都是人。 邱秋和褚辰一商量,让青丫把饭菜装进食盒,提上蛋糕,去幼儿园接上昭昭和元今瑶,大家去锦江俱乐部,要了个大包间,又点了些饭菜,热热闹闹地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 王曾找褚辰他们,是想问问他们还接不接旅游团,接的话,双方商量一下,看日后怎么合作更便捷。 褚辰暑假前是不准备接了,学生嘛,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学习。 韩卫鹏等人有些意动,这几天,不但挣到了几年才能挣到的金钱,还练习了口语,增长了见识,再来几单,单车能变摩托,这……谁舍得放弃啊。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8节 可要是没有褚辰掺和,很多事办起来,就没那么方便,比如跟政府、锦江这边的关系,他们便不熟,安排起酒店、车辆就不会那么顺利。 韩卫鹏跟吴志用、周文彦对了下眼神,回复道:“我们商量一下。” 他们这个团队,褚辰才是那个灵魂人物,项目策划、行程攻略,再加上博闻强识,言之有物,服务周到,这才是留住游客的法宝。王曾一听褚辰不掺与,便没了搭理的兴致,敷衍地笑笑,便不言语了。 吃罢饭,邱秋跟同学们走了。 褚辰今天在家休息,明天再去上课,送走王曾、韩卫鹏等人,抱起儿子,牵了闺女的手,送她去学校。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来到了比赛这天。 一早家里就忙开了,褚辰带着闺女对航模进行最后的检查和调试,如机翼、尾翼、起落架等是否安装牢固,控制机构是否灵活可靠,螺旋桨有无损坏等。 检查完,赶紧洗漱吃饭换衣出发。 要先去少年宫集合,穿了统一的运动装,小白鞋。 幼儿组、少年组,加一起四十五人,只昭昭一个女娃娃,邱秋给她扎了高高的马尾,上面系了红绫子。 小姑娘一张脸粉嫩嫩的,走在人群里,昂首挺胸,朝气蓬勃;爸爸帮她抱着航模,跟在人群后面。 邱秋抱着航航,带着青丫和老太太,先一步坐公交去了体育馆。 袁帅跟着他们体校带队的老师一起来的,他们是参加全运会的苗子,并不参加此次比赛,过来只是看看,点评一番。 昭昭虽小,一参赛却是越过了橡筋动力飞机项目,直接参赛的是自由飞模型飞机项目。 再次对手中的航模进行精心的调试后,昭昭在大喇叭的提点下,站在场中,根据周老师、袁爷爷说的,仰面感受着风吹在脸上、身上的流速,选择着合适的风向、时机释放出手中的飞机。 波音707模型如一只小小的雄鹰,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依靠着自身的重力和空气动力在空中自由飞行,越飞越远、越远…… 下午评分出来,第三名,得了个笔记本和一本《十万个为什么》(天文分册),及一张荣誉证书和奖杯。 还是准备的时间短,练习得少了,飞得没有第一名、第二名稳、远。 作为一名五岁的小女娃,昭昭无疑是优秀的,可小家伙却沮丧得不行,伏在爸爸肩头委屈地红了眼,“第一名有台无线电收音机,第二名有钢笔。” “想要无线电收音机、钢笔啊,”褚辰抱着哄道,“爸爸给你买。” 人家是这个意思吗? 显然这话没安慰到昭昭心里,“哇——”的一声哭了。 袁帅跑过来祝贺呢,没想到会遇见这种情况,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呆站在一旁。 邱秋拿帕子给她擦眼泪,笑道:“你才接触航模多久啊,你看看第一名,比你大三岁,人家三年前就跟着周老师学习了。你再看看第二名,比你大两岁,也学两年了,你这学的还没一年呢,咱不急哈,下次努力超过他俩。” “可我有袁爷爷、袁帅啊,他们都没有我这么好的老师……” “嘘——”邱秋小声道,“周老师听到这话,该伤心了。” 昭昭心虚地朝跟人聊天的周老师看了眼,嘟着唇又抹起了眼泪。 “昭昭,”袁帅伸手道,“我带你去我们体校玩会儿吧?” 昭昭一愣,随之点了点头,挣扎着下地,拉着袁帅的手便要走。 “袁帅,”邱秋将人叫住,问道,“你们老师同意你带昭昭去吗?”封闭式集训,家长都不让进,何况是外来的小孩。 “我们老师喜欢昭昭,说她有天赋,有灵气。” 褚辰牵起邱秋的手,“咱们一起过去问问,能去就去,不能去,带昭昭去大世界转转。” 知道昭昭因为得了个第三名哭鼻子,体校的老师笑了:“小丫头志气不小啊!” “嗯,我本来准备将那34人都压下去拿第一的。结果,牛皮吹大发了!”昭昭不好意思地用脚碾了碾地上的泥。 体校来的师生哄然大笑,有小男孩冲昭昭竖起了大拇指:“服了!你真敢想。” 昭昭皱了皱小鼻子,轻哼:“要不是我改了比赛项目,肯定能拿第一。”没参赛之前,她练习最多的是橡筋动力飞机项目。 老师揉了把昭昭的头,笑道:“现在也很厉害了!” 昭昭双眸一亮:“真哒?” 老师重重点点头:“对,五岁便在市航模比赛中拿到了第三名,可是少有。” “他们……”昭昭指指他带来的学生,“五岁时没拿奖吗?” 不少人脸一红,“我六岁拿的第一名。” “我七岁半。” 昭昭开心地咧了咧嘴,小声跟袁帅道:“这一对比,我觉得自己还挺厉害呢。” 袁帅点头:“昭昭最棒了!”没说自己五岁时拿到了同项目的第一名。 时间不早了,邱秋看昭昭心情恢复了,便没让她去体校,老师邀她下周过去,正好看看他们平时都是怎么在场上训练飞行的。 昭昭欣然应下。 从体育馆出来,五点多了。 就近找了家饭店,为昭昭庆祝。 第113章 保护,生 到了月底,史大华采购的药材,和邱秋跟新加坡江先生换的药材,全部到齐了。 知道邱秋这边没地方放,就连制香、制药都憋屈地窝在储藏室或是阳台一角。药材没来之前,他便让人寻找合适的花园洋房。 最终选定了静安区长乐路上的两栋相隔不远的洋房入手,一栋装修后自住,另一栋的钥匙,他递给了邱秋。 “知道你忙,我便没敢让你操心,叫了我们香港药厂的负责人过来,帮忙改了几个库房,建了几间制药室。你有空过去看看,哪儿不满意我让人改,缺了什么制药工具我让人送去。” 邱秋当天便在负责人蒋成的带领下过去看了,这是一栋五开间三进深的二层砖木结构的独立式花园住宅,水泥粉刷墙面,青瓦坡面屋顶,院子不大,环境幽静。 根据药材储存对温湿度的要求,建了三个药库。 第一个为常温库,温度常年保持在0-30度;第二个为阴凉库,温度不高于20度;第三个为冷库,温度为2-10度;相对湿度均保持在35%~75%。 为此这些房间不但装了空调、除湿机,还从瑞士进口了几台加湿器,消防器材也备得齐全。 药房有两大间,一间专门制药,另一间制香,粉碎工具、提取工具、混合工具、成型工具、干燥工具、称量工具等,真可谓样样俱全。 邱秋拉起百叶窗窗帘,推开制香房的钢窗,边朝外看去,边赞道:“二十多天,购房、装修、设备安装齐全,这效率真是刚刚的。” 蒋成笑笑:“邱医生,怕您哪天制药太晚了,回家住不安全,楼上为您布置了一间卧室。我带您过去看看吧?” 邱秋点点头,转身跟他上楼。 说是卧室,不如说是套间,三间打通了,东边是卧室卫生间,中间是起居室,西边那间是书房,书柜上摆满了各式医学书籍。 而起居室外面是大大的阳台,种满了各式盆栽鲜花,往里是架钢琴,壁炉、电视,黑色漆皮复古沙发……设计布置得温馨漂亮又舒适。 不过,邱秋不太喜欢,没人气。 “邱医生带家人过来住住就有人气了。”蒋成在旁笑道,“平常也不用您动手打扫,我给您找了对夫妻,男人叶大虎看门、开车,女人崔小草打扫烧饭都不成问题。人住在楼下佣人房,您不召唤,他们保证不上来打扰您。” 邱秋惊讶道:“车也给我配上了?” 蒋成点头:“是辆红旗,停在楼下汽车间。您随时可以使用,门房和您这边的起居室都装有电话,用车您打电话到门房,让叶大虎接您、送您。” 邱秋抚额:“我一个学生……” “您可不是普通的学生,”蒋成打断邱秋,小声道,“叶大虎夫妻是军部送来的。” 邱秋一愣:“军部?” 蒋成点头:“从我们买房、装修,军部便关注着了,知道要给您找司机,立马带了人上门。” “那他们的工资我来付。” 这个蒋成没争,反正不多,邱医生卖一支香,付一年都绰绰有余了。 药材、工具、地方都有了,邱秋当即手痒地留下,弄了十瓶防蚊虫的花露水出来,留了一瓶给崔小草,送一瓶给蒋成,让他给史大华带去三瓶,拿着剩下的五瓶回了家。 昭昭正在练琴,闻到邱秋身上浓郁的花香味儿,忍耐地将一支曲子弹完,飞一般跳下琴凳,奔到妈妈身边:“妈、妈,你制香了?快给我看看,这味道好好闻哦?” 邱秋指指书包,亲了亲颠颠奔来的航航,提起三个暖瓶,去卫生间洗澡。 “姐,你吃饭了没?”青丫在外面问道。 “没,你给我下碗面吧。”崔小草有做她的饭,只是她在制香房一直忙到现在,出来便急着回来了,没吃。 青丫应了声,去厨房忙活了。 褚辰下晚自习回来,屋里满是花草的清香,昭昭和航航一人拿着一瓶,喷得到处都是。 “昭昭、航航,”褚辰虎了脸,“哪能这么浪费东西。” 昭昭拿着花露水的手往身后一背,笑道:“我试试效果。” 航航跟着咧嘴笑道:“试果果。” “来,给爸爸。”褚辰朝两人伸手道。 昭昭转身绕过他便跑:“我瞧到了,袁帅脖子上、胳膊上都是蚊子咬的大包,我这瓶送他了。”说罢,人已冲出了家门。 航航抱着瓶子也要跟着姐姐跑,被褚辰一把逮住了,哄道:“这瓶咱送太奶奶,她在机械厂宿舍住,那儿也有大蚊子。航航忘了,太奶奶上次回来给你过生日,送的礼物,是不是很漂亮?”说罢,晃了晃他腕上带铃铛的银手镯。 航航松开装花露水的瓶子,摇起了手腕上的铃铛:“好听。” 褚辰把花露水放在五斗柜上,瞅了眼哗哗流水的卫生间:“妈妈去洗澡了?” “嗯,刚回。” 褚辰打量眼装花露水的特制瓶子,若有所思。 “爸爸,想吃冰冰。” 家里冰箱里有青丫做的绿豆冰棒、红豆冰棒和奶油冰砖。 褚辰蹲下身问小家伙:“今天吃几根了?” 航航竖起两指:“两口。” 青丫吃喂他一口,昭昭放学回来吃,又喂了他一口。 “真乖。”揉了揉儿子的额头,褚辰起身打开冰箱,取了块奶油冰砖,撕开包着的油纸,递到他嘴边,让他吮了一口,随即手腕一转,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大口。 航航吐吐被冰着的舌头,往爸爸身前又紧走了一步,贴着褚辰的大腿,伸头去吸冰冰的甜水汁儿。 沪上人家[年代] 第169节 邱秋洗澡出来,见父子俩在吃一块奶油冰砖,笑着凑过去,跟着咬了一大口。 青丫端了两碗西红柿鸡蛋凉面出来,招呼道:“褚辰跟着吃点?” 褚辰点头,一路骑车回来,晚上吃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将剩下的那口冰砖递给邱秋,抱起儿子在餐桌旁坐下,跟青丫道了声谢,先夹了块鸡蛋喂航航,接着挑起面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邱秋将冰砖含进嘴里,油纸丢进垃圾桶,拿着毛巾随意地擦了擦头发,在褚辰和航航对面坐下,拿筷子拌了拌面,边吃边跟褚辰小声说今天的事:“叶大虎、崔小草,我看八成是化名,两人伪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不知道退没退伍?” 退没退伍,褚辰也不知道,不过,既然军部送了人来,那是不是表示,已有人在打听神机丸的消息了。 毕竟,这场战争,它真的挽救了不少人的性命——知道这消息,还是在捐款仪式后,穆正卿隐晦地提了一嘴。 “神机丸的效果太好了,”褚辰提醒妻子道,“目前在军中还处于保密阶段,过几年如何,谁也不敢保证,军部现在送人过来,也是防患于未然。你平时出行注意点,若发现有什么不对,赶紧唤人。” 邱秋点头:“你们也注意点。我最担心的是奶奶、青丫和两个孩子。” “奶奶在机械厂,机械厂有保卫科,都是退伍的军人,只要不出来没事。青丫和两个孩子你放心吧,现在说不定他们身边就已经有保护的人了。” 邱秋停下手中的筷子,回想了一遍,也没发现昭昭身边和楼里的住户有什么生面孔。 结果打脸了,第二天早上和昭昭一起出门去上课时,在走廊里遇到了对新搬来的小夫妻,住在604室。 原来604室住的是小老太史美娜,给二姐和史大智介绍对相的那位。 邱秋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搬走的,好像自从老太太因为二姐过去闹了一场后,史美娜就不怎么在楼里闲逛找人说闲话了。 邱秋正思索呢,身旁的昭昭扬手跟两人打了声招呼:“杨老师、张叔叔早。” 男人点了下头。 杨老师笑着回了声“早”。 路上,邱秋问闺女才知道,杨老师是上周调到他们幼儿园的,张叔叔在楼下街角开了间理发店。 邱秋扭头去看,还真有间店,门头上挂着个十分张扬的匾额:“什么时候开业的?” “还没开业啊,昨天刚装修好。张叔叔说,要晾几天。”昭昭蹦蹦跳跳道。 “那他们什么时候搬进604的?” “这周一啊,史奶奶上月去香港了,房子空着,我们杨老师过来一问,便租下了。” 邱秋抽了抽嘴角,房子那么抢手,哪会专等他们过来才出租,必是有人安排好的。 说不定连史美娜去香港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过了几日,邱秋把江先生、史大华要的香都制好送出去了,发现生活好像也没什么变化,便没再关注了,该怎么生活还是怎么生活。 转眼到了七月,褚青听爹爹的话,没再报复旦的数学系,第一志愿填的是华东政法学院。 刚考完,丁珉便在广济生下一名七斤六两重的女婴。 邱秋带着昭昭和航航去看,小家伙黑乎乎、皱巴巴的,胎毛浓密,不过,五官像极了褚青,是个漂亮的小娃娃。 大家安慰丁珉再大点,胎毛褪去就好看了。 褚青不知道是在考场上发挥得好,还是真的喜欢这个五官像他的女儿,反正十分高兴,抱着娃娃不撒手。 并央爹爹给孩子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褚彦惠,兼具了德才与美貌。 乐问夏想让禇彦惠的小名顺着她儿子来,叫小八。 丁珉不喜,小八小八,不知道的还以为叫八哥一只鸟呢,遂见人来看便唤褚青道:“快把惠惠抱过来,给xx看看。” 没两天,惠惠这个小名就在亲戚间传开了。 惠惠满月的前两天,爹爹托人查了褚青的分数,过了华东政法学院的录取线。 爹爹姆妈褚青一高兴,满月大办,在红房子定了十桌。 第114章 去港、买房、无锡…… 改革开放了,市场经济活泛起来,红房子今年添了不少新菜,一桌下来,主菜、辅菜、甜品、酒水饮料等,宋芸芸粗粗一算,低声跟邱秋嘀咕:“娘的乖乖,这一桌没一百块钱下不来,十桌……那就是一千!” 乐问夏在旁道:“你没算那个五层蛋糕。” 航航满月时,史大柱给定了个三层蛋糕,亲戚间至今无人打破,到了惠惠这里,爹爹姆妈褚青丁珉,面上没说,心里却一致决定要盖过航航当初的风头。 先头几个小辈里,房毓件件是独一份,到了下面几个,那这第一人,也必是由惠惠来继承。 按谢曼凝那迷信的心理,她总觉得一家子兄弟姐妹气运是有定数的,没看老四一家起来后,老大便被压下去了,去年以两分之差落榜就是证明。 好不容易今年有了起色,那更要一鼓作气,将老大一家的气运扭转过来。 遂这蛋糕定得又大又豪华,乐问夏悄悄道:“听大嫂说,一层五十块钱,五层要了二百五。” “噗——”邱秋捂着嘴,放下酒杯,掏出帕子擦了擦嘴和手心,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宋芸芸一开始没听明白,见邱秋反应这么大,回想了下乐问夏说的内容,一脸便秘道:“一个蛋糕要价二百五?” 乐问夏点头,不忿道:“爹爹姆妈就是偏心,大房一个丫头片子,不但给办满月酒,还处处压我们七七一头……” “二百五?!”二姐褚韵震惊过后,“扑哧”也乐了:“谁过来定的蛋糕?” 乐问夏撇嘴:“大哥呗,款式、用料都是他亲自选的。哦,算过价后,经理说少收他一毛钱,付249.9元就行了。大哥拒绝了,说不差那一毛。” 昨天,她还听大哥背后跟姆妈嘀咕,249.9,听起来,跟爱死舅舅似的,数字一点也不吉利。二五零多好,是偶数、又是合数,怎么算都是双,跟他和惠惠的情况可不就相合了,双喜临门。 乐问夏知道邱秋和二姐笑什么,却也没有替老大解释一句,她巴不得人人都知道蛋糕付了二百五呢,也好下下老大的脸。 “小六,”乐问夏夹了一个法式焗蜗牛,偏头看向褚宜,“你家小军的腿怎么样了?” “能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褚宜咬着炸猪排,含糊道。 二姐提醒道:“你咽下食物再说话。”跟老太太在一起生活,很多习惯自然而然就养成了。 吃西餐,老派人最重视自身修养,首先是衣着得体、举止优雅,再则是吃相,怎么用刀用叉摆放杯碟,那都是有讲究的,其次是讲话,轻声细语,让自己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要与餐厅的气氛相融洽。 为了不使自己显得浅薄,不懂西餐文化,便是喝一杯咖啡,都最好玩些名堂,喝出花样来。 像老太太,她喝咖啡就喜欢趁热喝,热的咖啡香味浓郁,喝剩三分之二时,放块糖,喝剩三分之一时再加点奶,一杯咖啡喝出三种口味来。 靠着学来的礼仪皮毛,再加上一手按摩技巧,褚韵现在在广济高干楼十分吃得开。 小六咬着炸猪排吃得正欢呢,被二姐一提醒,瞬间没了胃口,放下刀叉和炸猪排,端起杯红酒轻啜了口,翻着白眼打量褚韵道:“二姐也没跟奶奶住在一起多久啊,怎么倒学得一身酸腐气?你该向四嫂学学,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只有她影响别人的份,而不是东施效颦,学别人身上的东西,还学个四不像。” 高干楼待久了,接触的上层人物多了,褚韵处事也学了几分,看着褚宜如同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嘴边带了包容的笑:“我一直有向邱秋学习啊。倒是你,什么时候见她含着食物跟人说话啦?” 褚宜:“……” 啊——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脸上的笑越来越虚伪了! “二姐尝尝这道忌司烙桂鱼。”乐问夏笑着夹了块鱼肉放在褚韵面前的碟子里,笑着打圆场。 经过一年多的锤炼,褚韵身上的气质跟刚从乡下回来那会儿,真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是脸上、手上的皮肤,也因一直用邱秋给配的面霜、润肤膏,变得又白又细又嫩。 手里有钱,她又舍得打扮自己,走出去也是一个时髦女郎。 乐问夏哪还敢再小看她,不过也不求她什么,不远不近地处着就是了。 邱秋从洗手间出来,先去一旁的桌上看昭昭,跟上次一样,他们这一桌又聚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 “抢得到吗?”邱秋站在昭昭身后,笑问道。 昭昭轻轻放下手中的刀叉,半侧了身子,轻声细语道:“我们不抢。”上次小姑婚宴上的经历她可吸取了教训,这次一来,便找经理要了一个懂餐桌礼仪的女服务员,请她来教他们用餐。 “妈妈你看,”昭昭示意邱秋瞅瞅桌前的小伙伴们,“乖吧?” 乖,可太乖了。 便是大花、二花,都正襟危坐,右手拿刀,左手持叉,用叉子固定住食物,慢慢地滑动着手中的刀子,将牛排切成小块后,叉起一块送入口中。 虽然刀叉在切割时,仍然会发出声响,可比起先时上手抢食的模样,实在好太多了。 “吃罢。”邱秋拍拍昭昭的肩头,放心地回到座位上。 “四嫂,”小六探身问道,“小军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知道他们急着去香港,邱秋也没有卖关子:“可以啊,回去后,适当地带着他活动活动,做好腿部热敷和脚底按摩。到了香港,最好再给他找一个康复机构,做好复健。” 小六脸上立马绽开了笑,“唉,听你的。” “签证办下来了吗?”宋芸芸好奇道。 “嗯,等会儿就让宋哥去订机票。”小六笑道。 二姐放下手里刀叉,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你的工作怎么办?” “辞了啊。”她是助产护士,虽说毕业分配上叶家帮忙将她安排到广济,可那也是通过正规人事劳动部门分配的,不能买卖,特别是在这个强调组织分配和劳动纪律的年代。 “可惜了。”乐问夏不无惋惜地道。 另一桌,小五也在跟宋明哲说小六的工作,这要是在工厂,偷偷地找人卖了,怎么不得弄个千儿八百入账。 宋明哲平反后,光补回来的工资就有一万多,再加上归还的家产、解封的存折,哪会让小妻子违反政策去弄那千儿八百,他不要脸吗?笑笑没接小五的话,扭头跟喂航航吃鱼的褚辰道:“听小六说,放暑假后,你带队接了个旅游团?” 褚辰点点头,见航航喜欢刚上的这道奶酪香味浓郁的忌司烙桂鱼,又夹了块,挑了刺喂他。 “没少挣吧?”小五插话道。 “挣了点,给昭昭买航模材料了。” 小五一噎,叉块芦笋堵了自己的嘴,他再跟老四搭话,他就是个傻逼,一点也不实诚。 正气愤呢,结果一抬头,好嘛,只见主桌上,老大将惠惠朝爹爹递了过去,老爷子……竟、竟伸手……接、接了,小五的脸瞬间绿了,家里的孩子爹爹抱过谁?! 老三顺着小五的视线,朝主桌看了过去,随之双眸暗了暗,夹起根油炸土豆条给怀里的三花,缓缓吐出一口气,偏头跟褚辰道:“前天去送鱼,昭昭说你带队去镇江、无锡了,今天是为了老大家的满月宴专门赶回来的吧?” 宋明哲握着刀叉的手一紧,他和小六结婚,这位带队在外,可没有回转。 “十天游,昨天结束。”褚辰淡淡道,“你们的菜卖得什么样?” 宋明哲嘴角翘了翘,切了块牛肉送入口中。 老三:“挺好的,街道办和劳动局给批的地方大,我们15人占不满,劳动局又给安排了20人过来,他们卖调料、豆制品、猪肉羊肉,我们卖水果、蔬菜、鸡鸭鱼蛋……” 老三说起买卖,兴致勃勃,声音也越来越大,引得大家纷纷看了过来,便是爹爹也多关注了几分。 褚辰听得却只想抚额,场地有了,人手也不缺,背靠爹爹资金充足,就这……还让人硬生生给咬下一大块肥肉,占了半壁江山,蠢得如此清澈,他都无语了。 宋明哲不懂经济,却也听出了几分,看着褚辰难看的脸色,理解地端起酒杯朝他敬来:“四哥,走一个。”一家子十几口人,说实话,能让他入眼的也就是这位和他爱人,以及老太太了。 被一个大他十几岁的老男人叫四哥,褚辰的脸色并没有缓和几分,但出于礼貌和小六已嫁的事实,还是端起酒杯朝他举了下,抿了口。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0节 随着菜式一道道上,很快到了尾声,爹爹抱着惠惠、姆妈抱着房毓,身旁一左一右站着褚青、丁珉,几人站在服务员推来的五层蛋糕前,各自感性地讲了番话,一起切开了蛋糕。 巧克力水果蛋糕,一人分了一大块,邱秋跟昭昭、航航合吃一块,其间喂了褚辰两口,剩下的四块找服务员要了个纸盒装好,带回去给青丫尝尝。 第二天,宋明哲便带着小六给儿子办了出院手续,两日后,一家子去了香港。 很快小六写信回来,说宋明哲应聘上了香港大学音乐系的声乐老师,她暂时在社区里找了份护理工作,并上了夜大的英语班,目前借住在宋明哲亲戚家里,广东话也由亲戚教,已在看房了,等买了房再邀五哥五嫂和七七过去。 为此,小五和乐问夏高兴地抱着七七跑来了公寓,一是显摆,二还是显摆。 邱秋看两口子嘚瑟个没完没了,忍着笑,抱了个西瓜出来切。 “四嫂,给你看张照片,”乐问夏将儿子放在地上任他四处爬,从包里掏出个信封,打开抽出一张照片递给邱秋,“呐,小六附在信里的照片,好看吧?” 在九龙商业街拍的。 照片上小六头发剪短至肩头,烫得发尾向内卷着,形成内扣的效果,刘海偏向左边,瞧着精致耐看,给人一种干练、利落的感觉,化了妆,衣服也洋气多了。 “小六还在信里说,那边物质丰富,家里有什么需要,可以跟她说,她在香港买了寄回来。想兑换券自己去华侨商店买也行,需要多少,她帮忙兑。” “有个亲戚在香港就是不一样,能得不少实惠。”乐问夏感叹完,翻眼看邱秋,“你说你,都跟小六同在广济工作那么久,怎么就不能把关系搞好一点呢。”一副十分替邱秋遗憾的表情。 邱秋笑笑,没接这话:“宋明哲他们学校不提供住处吗?” “高级别的□□和资深教授,人家肯定提供住房福利了。宋明哲他不是才去吗,香港地方小,人口多,住房跟咱们内地一样难,等学校分房不知道要等到啥时候,所以,小六他们准备先买一套住着。” 邱秋几刀下去,将西瓜切成牙,分别递了块给地上的航航和七七:“好买吗?” “好买吧,不过挺贵的,小六信里说什么碧瑶湾在卖,离港大也不远,600港元一平方呎,他们瞅中一套3室1厅,906平方呎。小五,你算算得多少钱?” “五十四万三千六百港元。”小五张嘴道。 青丫拿起牙西瓜啃了口,问道:“那是多少人民币啊?” 小五吐出瓜子:“我今天去银行看了,1港元可兑换0.8355人民币,你算算。” 青丫可算不出来。 小五轻哼了声,不无得意道:“四十五万四千一百七十八元。” “四十五万——”青丫惊呼,“妈啊,这么多!” 可不,这钱一付,宋明哲可就被掏空了,所以才犹豫着不敢下手。 不过,也没犹豫多久,因为他选的这套,已是碧瑶湾最小的一个户型了,其他的便是两居室,也没有比它小的,倒是有一个面积一致的,2室2厅。 付完钱,开始装修,而沪市这边,乐问夏已经催着小五把工作辞了,忙活着办签证呢。 邱秋知道后,晚上依偎在褚辰怀里,戳了戳他的胸膛纳闷道:“宋明哲有大笔存款,有亲戚可以帮趁落脚,就这也是等简历寄去工作敲定了,才敢带着一家人过去。你说小五和乐问夏有什么?” “两个高中生能找到什么好工作,手里的存款有一万没?”想了想,邱秋道:“爹爹姆妈手里不会藏着大黄鱼小黄鱼吧?” 褚辰摇头:“当年爷爷分家时,总共分到两箱小黄鱼,49年叔公去香港时,爷爷让他带走一箱,还有一箱不是在储藏室放着吗。要说爷爷会给爹爹留什么,应该是钱,是给我们兄弟姐妹六个长大后的安家费。” 邱秋双眸一亮,撑着他的胸膛坐了起来:“会有多少?” “有个几万吧。”在老人身边长大,褚辰对他爷爷的秉性还是有所了解的。 “几万啊……”邱秋重新又躺了回去,“不够在香港买间厕所的。你说小五一个街道机具厂的铣工,乐问夏一个没能考进乐团的大提琴手,好找工作吗?” 褚辰顺了顺她的发:“只要肯干,在哪不能找口饭吃。”再不济去餐厅刷盘子呗。 “好了,睡觉。”拍拍邱秋的背,褚辰哄道,“明早做你爱吃的鲜虾馄饨。” “还要一个蒸芋艿。” “好。” 第二天吃过早饭,褚辰骑车送邱秋去军区医药研究所,神机丸用的中药材,包含了人参、附子、麝香、牛黄、三七、冰片…… 而所用人参不能低于五十年,光这一条,便限制了成药数量。 遂一放假,军区便将邱秋唤去了,让她看能不能用三十年、二十年的人参代替五十年的,哪怕再加些别的名贵药材,或是药效稍减些呢。 这一个暑假邱秋几乎全泡在这里了,平替药是找出来了,不过方子也改得早已面目全非,等于在原有的理念基础上,另创了一张新方。 而这张方子,用到了新疆的雪莲、肉苁蓉和东北的灵芝。 用的药还是贵,邱秋交出这张药方,又埋头研究起来,想看看能不能再改进些。 临床试验数据出来后,在邱秋不知道的情况下,她身边又布下了一道保护网。 而在这期间,她也陆续收到了陈教授和他的同事、朋友,从全国各地寄来大批药材,长白山的赤芝,吉林蛟河的黄松甸灵芝,山东冠县的赤灵芝、鹿节芝、紫灵芝,龙泉人工栽培灵芝,贵州栽培的赤芝和黑芝,西藏的白肉灵芝…… 以及鹿茸、冬虫夏草、燕窝、砒石、生川乌生草乌、洋金花、虎骨、豹骨、羚羊角、熊胆…… 邱秋在研究所忙着,史家大房、二房帮忙申请的人参丸、人参粉、针灸针专利,先后下来了。 思眠香的专利已在申请中。 与此同时,大房在蛇口的药厂,生产线从日本购买回来,已安装完毕,可以开始生产了。二房在浦东拿下的地皮,已在打地基了。 开工仪式邀了邱秋,她忙着呢,没去,托昭昭和青丫在公寓附近新开的花店里购买了两个花篮送去。 褚辰也没闲着,旅游团接了一个又一个,眼见八月底了,他帮昭昭跟少年宫的芭蕾舞老师和航模的周老师请了一周的假,带她随旅游团去了镇江、无锡游玩、顺便增长点见识。 褚青收到了华东政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 爹爹姆妈高兴得通知亲朋,在宁波饭店摆了15桌,每桌在50元左右。 邱秋没去,青丫抱着航航拿着礼金去的,回来说,饭菜极好,有雪菜大黄鱼、红膏炝蟹、白灼虾、酱沾海蜇头、竹荪海蚌汤、碧翠炒螺片…… 说得邱秋想吃蟹,想吃螺片和竹荪海蚌汤了。 青丫抿嘴笑笑,第二天去菜市场找老三买了十只崇明的老毛蟹,几斤田螺;至于竹荪、海蚌,却是没有的,这俩一个产于云贵川,一个生长在福建、广东沿海,只有高档餐馆或是供销社偶尔会调配些。 7、8月间正是捕捞海蜇头的旺季,这时候的海蜇头肉质饱满厚实,口感爽脆。凉拌,清爽开胃,是消暑解腻的菜品,青丫在老三这里买了些。 当晚邱秋回来,便吃上了清蒸老毛蟹、毛蟹炒年糕、毛蟹豆腐、醉毛蟹和香辣田螺,凉拌海蜇头。 每样都不多,吃完,邱秋饮了杯花雕酒,洗漱后,抱着航航倒头便睡。 而远在无锡的昭昭却是玩疯了,去了锡惠公园,看了天下第二泉,游了寄畅园、惠山寺、映山湖。 随之又去了太湖,看了郭沫若曾赞其“太湖绝佳处,毕竟在鼋头”的鼋头渚,欣赏了太湖的湖光山色、湖岸风光,以及周边的山峦岛屿。 晚上乘船行在清名桥古运河的古道上,听着桨声,望着两街的灯影,一路穿过古桥,吃一碗船菜“梁溪脆膳”,来一碗五色挂粉汤圆,寻一道鸡茸蛋、汁肉、雪蒸糕、奶油葛粉包…… 第115章 全运会,赵文霖 父女俩从无锡带队回来,来不及休息,便要去学校报到了。 褚辰是大二下学期,昭昭上幼儿园大班。 邱秋研二。她手头工作没完成,只得向学校那边请假,每天继续家里、研究院两头跑,有时候为一个实验数据,一周都回不了家。 史家大房的当家人史博荣和二房的父子俩,都从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高干病房,搬去了装修好的花园洋房居住。 夏文成白天在高干病房工作,晚上去大房那边给史博荣按摩。史家三人的针灸,由张扬、伏若南接手。中药邱秋给停了,养一养肝肾,后继看情况再用药。 从前线回来的吴鞠等七位重伤患者,已经出院,有回家休养的,也有回去工作或回到班级上课的。 吴鞠和法学班的学员吴向白,一个没了右小腿,一个失去了左小臂,开学前,沪市假肢厂已将定做好的假肢送来给两人试用了。这是邱秋跟史大华决定开一条假肢生产线前,就已经跟假肢厂谈好的设计定制方案。 知道是从前线回来的,人家只收了材料费。 九月中旬,全运会在北京举行,为期半月。 袁帅随体校的师生一起行动,他妈宋美娟不放心,请假陪同,顺便带上了大儿子,一起过去见见世面,感受一下现场氛围。 昭昭羡慕得不行,想去,特别想去。 邱秋和褚辰得知后,两人商量了一下,让褚辰请假陪她去北京,邱秋晚上尽量回来陪航航。 等褚辰请好假,离全运会开幕只有一天了。 坐火车太耽误时间了,可要坐飞机,购票是需要资格的,当时只有因公出差的县团级以上干部才有资格乘坐飞机,普通民众很难买到飞机票。 除此之外,购票流程也特别繁琐,首先得符合乘机资格、要单位开具介绍信,然后拿着介绍信去民航售票处排队购买机票。这一整个流程走下来,通常需要一周时间,且不能保证一次就能买到机票,往往是跑了几趟,才能拿到手。 褚辰不符合购票资格,好在他认识国旅的负责人,正好国旅这边有一批游客要去北京,紧急加塞,托人购买了两张。 成人票64元,昭昭属于半票,要了32块。 机票搞定了,又怕订不到全运会的入场票,国旅这边人家的票都是有定数的。想了想,去前褚辰给赵文霖打了个电话,他是北京人,77年跟褚辰等人一起参加高考,考上了北京农学院。 看他在月亮湾大队当知青时的吃穿用度,家里不简单,这也是褚辰找他的原因。 赵文霖在机场接到父女俩,一拳击在了褚辰的肩头,随之伸手抱住他,狠狠地在他背上拍了几掌:“褚主任牛啊!” 五月份的捐款仪式,人民日报不但大幅度报道了,记者还专门去学校采访了他个人、同学和老师,写了篇专题报道。 褚辰这个名字,一度响彻全国。 宜兴坊那边好似没看报纸、没听新闻,齐齐蒙了双眼,堵了双耳,没有一个对此发表过个人意见或有所表示。 不过,褚辰和邱秋也不在意就是了,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褚辰抱住赵文霖,同样拍了几掌,随即将人推开,打量了眼,嫌弃道:“穿的什么啊?” 喇叭裤,花衬衫,尖头半跟皮鞋,墨镜架在头上,头发长得快到肩膀了。 赵文霖嘚瑟地张开双手,展示道:“时尚吧?” 说罢取下头上的墨镜,伸手戴在了窝在国旅领队王曾怀里的昭昭脸上。 太大了,昭昭忙伸手去扶。 赵文霖伸手接过昭昭,看着王曾笑笑,偏头跟褚辰道:“不介绍一下?” “沪市国旅的王曾,”褚辰说罢,指了指赵文霖,跟王曾道,“这是我跟你说的赵文霖。” 赵文霖率先伸手道:“你好。” 王曾抬手跟他握了下,笑道:“久仰大名,一路上听昭昭说了你不少趣事。” 赵文霖低头看了眼把玩墨镜的昭昭,笑笑:“走吧,先回去。”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王曾指指旁边的一群人,“还有团要带呢。” 赵文霖:“行,你忙。” “昭昭,叔叔先走了,回头见。”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1节 昭昭跟他挥手:“王叔叔再见。” 王曾拍拍褚辰的肩:“酒店的号码记着吧,有事联系。” 褚辰微微颔首。 目送王曾走开,赵文霖抱着昭昭转身,招呼褚辰道:“走喽,跟我回家,家里老爷子知道你和昭昭要来,专门让我妈给你们收拾了间屋子。” 褚辰提着行李箱跟上:“不用,我们住招待所或酒店。”要不是国旅定的酒店已经满员,他们也就不用分开了。 赵文霖轻哼:“明天全运会开幕,你们今天才来,招待所和酒店就别想了。早挤满了。” 文革结束了,人们对文化体育活动的渴望被激发了起来,全运会作为国内最高水平的综合性体育赛事,一个难得的大型体育盛会,吸引了众多体育爱好者前来观看。有个人,有三五成群的,有单位、学校组织的团体,亦有华侨和港澳台同胞。 “住你家方便吗?” “我住你家时,可没想过方不方便。咋,一年多不见,跟我不熟了,成外人了?” 褚辰抽了抽嘴角:“能一样吗?” “有啥不一样的。”赵文霖白他一眼,颠了颠怀里的昭昭,哄道:“昭昭,跟叔叔待在北京不走了好不好?叔叔带你登长城,吃烤鸭,泡茶馆,听京剧……” 昭昭一手揽着他的脖子,一手扶着脸上的墨镜,好奇地抬头看看天,看看周围的行人,以及远处刚刚建成的新候机楼:“不行哦,我还要上学、上培训班呢。” “哦,都报了什么培训班?” 昭昭一一作答。 知道赵文霖来接人,他爸将自己的配车让了出来。 三人出了机场大厅,没走多远,便到了停车区。 司机在车里等着,远远看见三人过来,先一步下车,接过了褚辰手中的行李。 “这是张叔。”赵文霖跟父女俩介绍道,“张叔,这是褚辰和我们的小昭昭。” 互相打过招呼,几人上了车。 赵文霖取了两瓶矿泉水,一瓶丢给褚辰,另一瓶打开喂昭昭:“不知道飞机会不会晚点,所以没给我们昭昭买雪糕,等会儿到了市里,想吃什么口味的,叔叔买给你。” “有紫雪糕?有冰砖吗?” 赵文霖想了下,摇头:“有三色雪糕,一块雪糕有三种颜色三种口味,巧克力、香草和草莓味儿。还有一种鸳鸯冰棍,两根冰棍连在一起,可以一分为二,和朋友一起分享,有奶油和巧克力口味的……” 两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一种好吃,褚辰透过车窗打量着北京这个首都。 一路行来,街上出现了很多一看就是外地来的背包客,衣着有朴素、有华丽的,精神面貌都不错。 车子在一个商店旁停下,赵文霖抱着昭昭下去挑选雪糕、冰棍,没一会儿,买了一兜回来,三色雪糕、鸳鸯冰棍、咖啡冰棍、香蕉冰棍、小豆冰棍。 褚辰要了一个小豆冰棍,张嘴问道:“你表哥还在西南吗?” 王弈臣高考落榜后,进了部队,对越自卫战打响后,他随部队扛枪上了战场,三月时腹部受伤,家里一度想让他回来,他拒绝了,伤一好,立马归队去了前线。 “嗯。”赵文霖点了下头,随之一脸好奇地凑过来道,“唉,听说俞佳佳出国了?” 褚辰点头:“过完年没多久就走了。” “可惜了,大美女日后要嫁在国外了。”赵文霖遗憾道。 昭昭不解道:“为什么要嫁在国外?” “她年龄跟你爸爸差不多,你瞅瞅你爸多老了,她去了美国,短时间能回来?”不回来,可不得在那边嫁人生子。 昭昭摇头:“佳佳姨考上了普拉特学院的服装设计专业,本科学制4年,研究生要再读2年。” “啊,这么牛的吗?”赵文霖惊讶地看向褚辰,求证道,“真考上了?” 褚辰点头:“她英语基础好,有绘画功底,有敏锐的时尚眼光,又跟着老裁缝学了一年裁剪、打版、缝制,能考上并不意外。”77年的高考之所以落榜,多少跟她受伤有关,当时伤的毕竟是头部。 赵文霖咂摸了下嘴,遗憾道:“这下跟我表哥是彻底不可能喽。” 褚辰咬了口小豆冰棍没吭声,从俞佳佳踏出国门的那一刻,就不可能了。除非,王弈臣脱下那身军装,或是俞佳佳放弃美国绿卡回国。 车子进了建委大院,褚辰才知道赵文霖的家世是真的不一般,他父亲是建委的副主任,是纪律检查委员会委员、常委。 爷爷是退休的老将军,妈妈和姐姐在邮电局工作。 他姐赵文芳,嫁给了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韩新生。 两家相隔不过百米,韩新生在设计院工作。 两人有一对龙凤胎,比昭昭小,今年才三岁,男孩叫嘉祐,女孩叫瑞萱。 嘉祐苍白瘦弱,走路不稳,经常生病,人也比较安静。 瑞萱就皮实得很,满屋子折腾,满大院地跑,一个夏天晒得跟小黑猴似的。 一见昭昭好了,可有玩伴了,吃饭要一起,出门要一起,晚上睡觉也要一起,爸妈都不要了。 昭昭可不想跟她睡,怕夜里被水淹,晚上这小家伙吃了一大块西瓜,又喝了一杯奶。 “不,我要跟爸爸一起睡。”昭昭一把抱住了褚辰。 瑞萱忙挤过去,抱着褚辰的另一只手臂,叫道:“我也要跟叔叔睡。” “不行!”昭昭断然拒绝道。 “为什么?”瑞萱眼巴巴道。 大人们笑盈盈地看着。 昭昭:“你会尿床啊。” 瑞萱愣了,没想到是这个理由,想说不会,可她昨夜才浇了一泡在爸妈床上。 众人哄笑。 赵母拉过昭昭笑道:“昭昭跟我睡吧,我们那张床大。” 赵父忙跟着点头:“对对,我们那屋还有风扇。” 赵文霖笑着拆台:“给褚辰和昭昭收拾的那屋,也有风扇。” 赵父踢儿子,长了张嘴,显着你了是吧。 “不行、不行,”瑞萱急道,“我要跟姐姐睡,姥姥坏,不许跟我抢。” 正笑闹着呢,王弈臣他爸妈来了,过来谢褚辰一家在月亮湾大队对王弈臣的救治和照顾,除此之外,他们还想通过褚辰跟邱秋买两粒神机丸,多少钱都行。 王弈臣跟他大哥都在前线,上次王弈臣还伤了腹部,两人不放心。 邱秋先前手里的神机丸都给季寒带去前线了,暑假在研究院改方研制的二代,临床试验通过后,也送去了战场,手里没有留下一粒。毕竟一粒药,在战场上就有可能挽救回一条人命,她哪会放在手里浪费。 褚辰把情况一说,王弈臣他妈还是不想放弃:“需要什么药材你让你爱人写张单子,我们想办法采购齐全托人带去。请她晚上抽空给制作几丸,拜托了……” 不等褚辰回答,赵文霖的爷爷已经黑了脸:“赵梅梅!我看你今个儿不是来谢恩的,是以势压人来了。” 王弈臣他爸刚要说什么,老爷子手一摆:“行了,天色不早了,回吧,没事年前就别来了。” 两口子脸色暗了暗,赵梅梅转身之际,抹起了眼泪。 褚辰后悔了,早知道说什么也不会住进赵家。 老爷子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别听他们的,你爱人的工作重要,这个时候谁也不能打扰。” 他是退休了,可人脉还在,军中出了神药的事,他一早就知道,女儿的公公难道不知道吗? 王老头现在还在职呢,且职位比自己退休前都高,他最优秀的大孙子和顽皮的小孙子都去了前线,他不想要药吗? 可不能动! 军队是什么地方,若还不能讲一个公平公正,以权压人,抢夺资源,那这个国家还有净土吗? 几人是背着孩子谈的,等褚辰回过神来,昭昭已伏在赵母肩头睡着了。 接过孩子,褚辰道了声谢,回房了。 邱秋忙完手头的工作,本想给赵文霖打个电话,问问有没有接到父女俩呢,结果一看表,快凌晨了。 “邱医生,我送您回去。”军部配的司机站在门口道。 邱秋点点头,放下高挽的头发,揉了揉紧绷的头皮,拿起帆布包出了办公室。 司机跟在后面。 两人一前一后步下楼梯,车就停在楼下,有另一位军人守着。 见两人下来,对方敬了个军礼,这才转身离开。 到家,青丫和航航都已经睡了。 简单地洗漱后,邱秋给自己倒了杯水,捧着杯子,翻开了《神农本草经》,这是我国第一部完整的药物学专著,记载了365种药物的性味、功效、主治,为中药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邱秋虽然早已倒背如流,可每一次复读,都有所收获,遇到困惑了,更是要翻开,一味味药细细地研读。 这一看便到了凌晨两点,打了个哈欠,放下杯子去了趟卫生间,邱秋回了卧室,倒头就睡。 早上六点,航航醒来,放了水,抱着奶瓶便要找妈妈。 青丫将人送来,邱秋揽着小家伙拍了拍他的小屁股,笑道:“再陪妈妈睡一会儿好不好?” 航航应了声,乖乖地待在妈妈怀里,捧着奶瓶咕咚咕咚喝奶。 等他喝完,邱秋精神上也缓过来了,抱着小家伙起床。 用罢饭,邱秋亲亲航航的小脸蛋,跟小家伙约好明早见,拿上昨夜看书记下的心得,提上包便跟来接的司机走了。 到了研究院,看看表,邱秋拿起桌上的电话,打到了赵家。 昭昭一早就等着了,一听铃响,便叫道:“我来、我来,是我妈妈打来的。” 赵母笑:“还没接呢,你就这么肯定啊?” “嗯,我跟妈妈有约定,昨天要是不打,就今早打来。” 第116章 买房 昭昭昨天第一次乘飞机,电话里跟妈妈讲起来,不住地惊叹:“妈妈,飞机飞得好高啊,我们像坐在一只大鸟的肚子里在云中穿行,霞光从远处照耀过来,云朵上都被染上了金边,像一朵朵雪莲花,好美啊!” “喜欢乘飞机啊,那让爸爸想办法带你坐飞机回来。”邱秋笑道。 昭昭捧着话筒,扭头去看爸爸。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2节 褚辰对她比了个ok。 昭昭咧嘴对着话筒笑了声“好”,又道:“妈妈,昨天我们从机场出来,坐吉普入城后经过东直门大街,街道两边有好多住宅啊,都是跟咱们老家一样,一个个院子,没有高楼哦。爸爸说那是四合院,有一进、二进、三进,院里可以植树栽花、饲鸟养鱼、叠石迭景,老美喽……” 没听到对面说了什么,只见昭昭咯咯笑了起来,跟妈妈表示想要一个院子养鹅,对春上送走的小鹅小鸭,至今念念不忘。 韩新生抱着儿子在旁边,听昭昭提到四合院,双眸一闪,看向褚辰道:“你们是打算买一套四合院吗?” 褚辰一愣,反问道:“四合院可以买卖了吗?” 韩新生点头:“为了解决城镇居民住房紧张的问题,国家已开始鼓励私人建房、买房。北京是首都,在政策的鼓动下,已有部分房屋出现买卖现象。有一些单位会将自有的房屋分配给职工,职工之间可以私下进行转让。还有一些是拥有私房权的居民,在产权明晰的情况下,也可以进行房屋买卖交易。” 褚辰算了算暑假的收入,询问道:“一套四合院大概多少钱?” 这问得就笼统了:“几千、几万的都有,如果是位于市中心、地段好、规模大、保存好,价格还会高一些,但估计不会超过十万元。” 褚辰心头大定,在北京买一套位置好、保存好的四合院,可是比在香港买一套三居室便宜多了。 见褚辰有些意动,韩新生笑道:“回头抽空带你看看。” 褚辰颔首。 全运会的开幕仪式在北京工人体育场举行。 用罢饭,一群人便出发了。 本届全运会,首次加入了火炬传递环节。 “新长征火炬接力”活动,有50多万名青少年参加。7月1日在沪市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会址,由□□副总理点燃火炬,途经16个省、自治区、直辖市,行程25000里。 沿途观众和欢迎群众高达2千多万,历时77天,今早到了开幕式会场。 看着身穿白背心、白短裤,脚登小白鞋的青少年们,将火炬传递到主火炬台并点燃主火炬,拉开全运会的帷幕,大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望远镜、相机,将这一经典场景定刻在脑中、照片上。 随之,16000多名男女青少年表演了大型团体操《新长征》。 来自五大洲18个国家和地区的外宾参观了这场开幕仪式,其中有6个体育代表团,8名国际奥委会委员,7个单项国际体育组织的领导人,以及港澳参观团等。 全国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包括台省在内)和解放军组成的31个代表团的15189名运动员参加了比赛,而能到北京参加全运会的运动员则只有3824人,36个项目。 有田径、体操、游泳、划船、棋类、自行车、摔跤、冰球、射击、潜水、航模…… 半月间,沪市过来的运动员们,先后拿到了36枚金牌、32枚银牌和33枚铜牌。 国际级自由飞模型飞机项目,沪市运动员高勤飞在f1-c级比赛中获得冠军,并打破了全运会世界纪录和世界青年纪录。 袁帅在活塞式发动机模型飞机项目中获得亚军,得一枚银牌。他是航模比赛中年龄最小的,取得如此成绩,老师和家长都开心不已,对此十分满意。 反倒是袁帅自己,有些失落。 昭昭知道后,第二天没再去比赛现场观看,而是让赵文霖开车带她去酒店接了袁帅,跟褚辰和韩新生一家四口逛了故宫、天坛。 之后,不看比赛时,他们一早便爬起来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参观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逛一逛颐和园、燕山公园,爬一爬长城,再去老茶馆喝喝茶听听曲,又或者行走在大街小巷,看房的同时,吃一口炒肝、卤煮、酱肘子,尝一尝宫廷菜、烤鸭、涮羊肉。 这期间,褚辰瞅中了套三进四合院,在东城史家胡同,建筑面积800平方米左右,要价3万元。 还有一套在西城区文华胡同附近,是个两进的四合院,建筑面积600平方米,要价2.5万。 褚辰跟邱秋商量番,都买下了,搞价后,第一套付了2.6万,第二套2.2万。 户主写两个孩子的名字,褚辰让昭昭挑,看她相中哪一套,便给哪一套。 都是刚归还的房子,76年搭建的地震棚、残留的污渍、碰伤的门窗、坑洼的青砖地面……都带着历史的痕迹保留着。 昭昭让爸爸陪着她又挨个儿仔细瞧了一遍,比较番,要了西城的两进那套,离市区近。 选定后,昭昭给妈妈打电话。 邱秋笑道:“昭昭,二进的可比弟弟那套三进的便宜四千,那这四千,是不是让爸爸再给你选一个小院。” 昭昭双眸一亮:“可以吗?” “你问爸爸。” “爸爸……”昭昭的话还没说出口,褚辰已将几个看中的小院递给她,都相对地偏了些,破了点,面积基本在150平方米左右,价格嘛,都控制在4000元上下。 昭昭一眼选中史家胡同附近,一套有三间平房的小院。 褚辰带的钱不够,邱秋从沪市给他汇过去的。 付过钱,交了契税,拿到房屋所有权证,褚辰找人简单地修缮打扫后,一间一间地租出去了。 随之,父女俩赶紧启程回来了。而此时,袁帅他们早在一周前便已到家了。 邱秋刚找到了人参的替代品红景天,正在实验室忙着呢,没有时间去机场接他们,便抽空给叶大虎打了一个电话。 叶大虎开车将父女俩接回家,便离开了。 昭昭背着自己的包,拉着美国旅行者带轮行李箱,进家便喊道,“航航、青丫姑、太奶奶,我回来啦——” 青丫关上煤气灶,撩起围裙擦了擦手,笑着走出来道:“昭昭回来了。太奶奶上班去了,航航刚睡。” 昭昭失落地叹口气:“我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晚上11点左右。”青丫说着取下她肩上的包放在斗柜上,拿拖鞋给她。 昭昭坐在小麻将凳上,换好鞋,去卫生间洗把手脸,跑到餐桌边给自己和爸爸各倒了杯温开水。 褚辰跟钟鸣在电梯里多聊了几句,进家门便晚了两分钟,放下行李,换过鞋,接过杯子喝了两口,去卫生间简单洗漱番,进卧室看航航。 青丫洗洗手,打开冰箱:“昭昭,饭菜还没好,上午做的小蛋糕、小面包给你拿些垫垫吧?” “好。”昭昭跑过去,踮脚朝冰箱里瞅瞅,给自己挑了个水果小蛋糕,给褚辰挑了个肉松面包。 褚辰接过面包,咬了口,有点腻。 昭昭拿叉子叉了蛋糕上的水果吃着,探头看床上睡着的航航,随之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脸蛋。 航航小眉头一皱,小嘴蠕动下,头往里侧侧,又睡了。 昭昭看得咯咯笑起来,还待再戳戳,褚辰弯腰抱起她出了卧室。 吃完小蛋糕,昭昭打开大包小包,往外掏礼物。 京八件、烤鸭、杏脯、梨脯、秋海棠、酥糖、茯苓夹饼、面人(有动物、人物,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和全运会纪念邮票、全运会纪念币、全运会火炬宣传画。 昭昭面人买得最多,光装在纸盒里的十二生肖便有六套,她和航航、爸妈、青丫姑、太奶的头像各有一个。 十二生肖她和航航一人留下一套,剩下的四套,她准备送给伙伴们,哒哒跑到阳台上推开一扇窗,昭昭踮脚伸头朝上喊道:“袁帅、袁帅,你在家吗?” 元今瑶、任成益和孙梁这会儿都在袁家,听到昭昭的声音,跟袁帅一起奔到窗边,朝下喊道:“昭昭你回来了,快上来。” “好哒,我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谁下来帮我拿一下。” “我!” “我。” 元今瑶和任成益转身跑下楼,昭昭打开门,将盒装的十二生肖面人递给他们,一人抱两盒,让他们先走着,她将烤鸭、京八件拿给青丫,取了盒茯苓夹饼给袁爷爷,另拿盒果脯当几人的小零嘴,揣上全运会纪念币和邮票,跟在两人身后上楼。 一进门才发现,孙爷爷家的外孙女、外孙也在。 姐弟俩大的叫郑琳,今年13岁,这会儿正跟袁军凑在一起聊着什么。 小的叫郑瑜,今年七岁,坐在沙发上看着挺乖。 昭昭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跟郑瑜道:“十二生肖面人我买少了,送你一套全运会的纪念邮票吧?” 邮电部发行的,一套四枚。这四枚彩色的邮票画面由这届运动会会徽和田径、球类、射击等十五个有代表性的运动项目分别组成,面值八分。 赵家母女都在邮电局上班,知道昭昭喜欢,给她拿回来厚厚一沓,送出去一套两套,她也还心疼。 所以给了郑瑜,又拿了两套送给他姐和袁军。 第117章 红茶菌,黄牛 郑琳接过邮票道声谢,瞅了两眼往兜里一揣,待要跟袁军继续刚才的话题,却见他扯扯昭昭的小辫,在沙发上坐下,边拿起他弟袁帅的面人把玩,边听昭昭手舞足蹈地跟元今瑶、任成益、孙梁、袁爷爷说全运会开幕仪式上放了多少礼炮和气球,一群青少年表演的大型团体操《新长征》有多好看。 郑琳笑笑,倒了杯红茶菌给昭昭:“渴了吧,喝口水。” 昭昭接过来一看,透明的玻璃杯里盛满了白乎乎如同海藻一般的玩意儿:“这是什么?” “红茶菌,具有神奇的、包治百病的功效,你妈是医生,她没在家给你们培育吗?” 昭昭摇头,将杯子递还给她:“我没病,姐姐你给需要的人喝吧。” “现在全民都在喝,你竟然不知道?它是保健品,有病治病,没病健身。” 昭昭疑惑地看向袁老:“真有这么神奇吗?” 不等袁老回答,元今瑶便拉着昭昭走到五斗柜前,指指上面的大茶缸,“呐,你看宋阿姨培育红茶菌。”大茶缸上覆盖着几层纱布,用麻绳紧紧地系着,里面什么样,不打开是看不出来的。 “好喝吗?”昭昭扭头问袁帅。 袁帅一言难尽道:“酸溜溜的。” 袁老笑道:“说红茶菌包治百病,是没有科学依据的。不过,红茶菌是由沸水、红(绿)茶和少许糖,和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茶菌种,经过3-4天的发酵而成。治不治病我不知道,就是喝了吧,胃肠蠕动增加了,饿得快。” 说罢,袁爷爷打开昭昭送的茯苓夹饼,捏起一块吃了起来,同时将手里的盒子朝几个孩子递了递,让小家伙们自己取。 半下午,都有些饿了,一人一块是不够分的,大家两人分食一块,昭昭也趁机将带来的果脯分给大家。 郑琳给大家挨个儿倒红茶菌,袁帅、袁军不要,兄弟俩都喝不惯,昭昭尝了一口元今瑶的,吐了吐舌头,也没要。 吃吃玩玩,很快青丫在下面喊了,让昭昭回家吃饭。 昭昭跟大家挥手,蹦跳着往外走。 “昭昭,”郑琳叫住人,将她带来还剩一些的红茶菌递给昭昭,“我这是母液,你回去找个杯子,消消毒,加入煮沸的红茶糖,再倒些母液,过个三五天,发酸有气泡就可以喝了。” 昭昭摇头:“谢谢姐姐,我们家不喝这个。” “你又没问你爸妈,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喝呀?” “我就知道。”昭昭丢下这句话,咯咯笑着跑过走廊,走步梯下到六楼回家了。 郑琳脸一僵,抱着缸子转身委屈地看向袁老:“袁爷爷,邱阿姨不是医生吗,她怎么连红茶菌都不会弄啊?” “说红茶菌是药、是保健品,可有什么科学依据呢?”袁老笑着摇摇头,拿帕子擦擦手,起身去工作室了。 郑琳愣了下,去看袁军。 袁军在她看过去时,抢了弟弟面人里自己的生肖马,已窜进卧室关上了门。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3节 袁帅无语地盖上面人盒子,抱着走到他房门前,踢了踢:“昭昭从北京回来都知道送礼物,你从北京回来买的东西呢,拿出来些给大家分分。” “没有。”他买的都是无线电材料和这方面的书籍,分什么分啊,别人又没这爱好。 “火炬画不是买了十几张吗?” “贴墙上了,不信你看。”袁军打开门,让弟弟看墙上贴的画。 几面墙贴得满满当当的,除了火炬画,还有他在北京拍的照片,以及从《人民日报》《解放军日报》《解放军画报》《富春江画报》等上剪裁下来的前线报道、军人风采、部队生活和一些精美画片。 袁帅数了下墙上的火炬画:“你贴了三张,剩下的十来张呢?” “送同学、朋友了。”袁军翻眼瞅了瞅弟弟,“光说我,你带回来的东西呢?” 他带回来的全运会纪念币,早在回来的第一天,就给小伙伴们分了。再说这玩意儿,昭昭肯定有了:“你有没有买点特殊的东西回来?” 袁军往书桌前的椅子上一坐,胳膊架在椅背上,侧身看着他轻笑道:“咋,想送昭昭啊?” 袁帅点头,回来时,他用零花钱给昭昭买了包她爱吃的云片糕,可惜,她回来晚了,云片糕早两天便被来玩的航航给吃完了。 袁军来了兴趣,身子微微朝弟弟倾了倾:“去妈妈卧室看看,我让得她的买有几个陶瓷娃娃。” 袁帅看他一眼,转身回自己卧室放面人了。 知道褚辰和昭昭今天下午回来,青丫一早便去菜市场买了些鱼虾蟹、蔬菜肉蛋,烧了满满一桌菜,红烧肉、糖醋排骨、清蒸大闸蟹、油爆虾、响油鳝糊、开洋蒲菜、三丝银鱼羹。 昭昭到家,航航醒了正被爸爸抱着从卫生间出来。 “姐姐——”挣扎着从爸爸怀里下来,航航颠着小短腿哒哒朝昭昭跑去,“昭昭。” 昭昭弯腰抱住他,拍了拍他的小屁股,警告道:“叫姐。” “昭昭、昭昭……哈哈……” 昭昭挠他胳肢窝,航航笑得滚在她身上。 褚辰过去拎起航航:“好了,吃饭。” 说罢,抱着航航朝餐桌走去。 昭昭去洗手。 “啾啾——”航航在特制的幼儿椅上坐下,四下打量眼,拍了拍桌面扭头问褚辰,“啾啾呢?” “上班还没回来。” 航航失望地“哦”了声,很快便被褚辰手里弄的饭菜吸引了注意力。 褚辰盛了一勺米放进他小碗里,将红烧肉、排骨肉、鱼肉、虾仁和蒲菜在盘子里弄碎倒进去拌了拌,连同小勺子一起递给他,让他自己吃。 青丫趁机给航航系上围兜。 昭昭洗完手,用小毛巾擦了擦,跑过来拉开爸爸身边的椅子坐下:“爸爸你知道红茶菌吗?” 褚辰点头,刚考上大学报到那会儿,他们学校就有不少同学用大茶缸大口玻璃瓶装着满满当当的红茶菌到学校,喝完后又在寝室里培育起来。 不过现在几乎已没人弄那玩意儿了,一是来回煮容器不方便,而容器若是没有消毒彻底,容易产生霉菌等微生物,喝了会引发胃肠道不适,如腹痛、腹泻、呕吐;二是红茶菌对于一些过敏体质的人来说,饮用后有可能会引发过敏反应,轻则皮肤瘙痒、红斑、皮疹或喉头水肿、呼吸困难,重则过敏性休克。 也不是没有好处,促进消化、抗氧化、增强免疫力、缓解压力和焦虑等。 正吃着饭呢,小五夫妻来了。 两口子急了,小五的工作已经辞了一个多月了,小六那边一直不说让两人过去,问就是房子还没有装修好,去了没地方住。 “四哥,你说我能做点啥?有老婆孩子要养呢,不能一直闲着啊。再说,就算去了香港,手头不也得有钱。” “三哥三嫂卖菜不是挺挣钱的吗,你跟着干一段时间呗。” “我吃不了那个苦。”凌晨两三点就得起来去郊区、去十里铺进货,四五点出摊,一卖便是一上午,卖不完下午还要继续。 不说别的,光是熬夜他就受不了。 “那就找爹爹,让他给你安排个活。” “爹爹……”小五苦笑了声,“他你还不知道,最是要面子,能为了我去求人?” “那你想干啥?” “嘿嘿,你跟国旅的人不是熟吗。四哥,帮我问问呗,看他们招不招人?” “别想。”国旅那是什么单位,岂是一般人能进去的。 “跟车打杂、拎包、搬行李都行。” 褚辰摇头:“人家最不缺这类工人了。”谁家没有回城的兄弟。 乐问夏将孩子递给青丫,让她帮忙抱着,取了只大闸蟹,边吃了腿吃着,边跟褚辰道:“四哥跟国旅的认识,他们最近接待的游客又多是华侨、港澳台同胞,手头肯定有多余的侨汇券吧?你看能不能帮小五牵个钱,我们用钱回收。” 褚辰一听便明白了,从去年开始,他们每次去侨汇商店买东西,门口附近都有黄牛在徘徊,沪市人亦称其为“打桩模子”。 他们屁股后裤兜里,永远是鼓鼓囊囊的,装满了大团结,点钞票比银行柜台里的小姐还专业。 什么紧俏、什么时兴,他们就换什么,而随着出国热,美金一直是保留项目,其次便是侨汇券。 “这是投机倒把,后果知道吧?”褚辰严肃道。 “我们一不去侨汇商店门口现眼,二不跟人抢生意,能有什么事?”乐问夏笑褚辰老古板、不开化。 “四哥,”小五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你帮帮我吧,弟弟也就求你这一回,改明去了香港,这一辈子还不知道有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褚辰抽了抽嘴角:“香港只是受英国管理,而非英国属地,租期到了,自然得归还,到时我们去香港跟去北京、广州有什么区别?” 昭昭一愣,放下碗筷:“什么时候到期啊?” “1997年6月30日。” 小五轻嗤:“没影的事,四哥就想着了。就算归还,这中间不还隔着18年的吗?” “18年……”昭昭算了算,“我23岁,是不是该大学毕业了?” 褚辰将剥好的蟹黄蟹肉放在她面前,让她蘸着姜醋汁吃:“若是不留级的话,正好是研究生毕业。” 乐问夏撇了撇嘴,当谁都跟邱秋一样啊,遇到了好时候,不用考文化课、数理化,单凭一点中医知识就进了中医药研究生班。 夫妻俩磨缠着说了不少好话,熬着一直不走,最终褚辰也没将国旅任何人的电话给两人,只是将家里用剩的侨汇券给了十几张。 邱秋晚上11点多到家,昭昭还撑着没睡,母女俩抱在一起,好一顿香亲。昭昭给妈妈拿烤鸭、点心、果脯,全运会的纪念品、来回的机票,她的房屋所有权证以及他们在北京拍的照片。 还有赵家母女给她买的跟全运会上火炬手穿的一样的背心短裤和小白鞋。 “玩得开心吗?”邱秋啃着用烤箱加热的鸭腿,问道。 “开心,嘿嘿……超开心!妈妈,下次你和航航、青丫姑、太奶奶跟我爸爸一起去吧,把我那套四合院好好装修一下,有空去住住。” “好呀。” 昭昭收拾了几样全运会纪念品,又跑进屋里找了几本新出版的连环画:“妈妈,这是给采采的,我明天寄给她。” 邱秋点头:“时间不早了,快去睡吧,明早妈妈送你上学。” “好。”昭昭打了个哈欠,揉揉眼,乖乖回屋了。 褚辰坐在餐桌旁,跟邱秋细细说了北京的人和事。 听到王弈臣父母找褚辰要神机丸,邱秋愣了下:“王弈臣他哥也去前线了?”若没记错的话,他家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吧。 “嗯。我拒绝了。” 邱秋当时没说什么,到了月底,用平价药研发出来的神机丸三代,通过临床试验后,给王弈臣的爸妈寄了两粒,药效自然跟一代、二代不能比,略差了些。 知道赵家、韩家在买房这事上,没少出力,邱秋给赵家和韩家各寄了两瓶史大柱药厂刚生产出来的人参丸。 第118章 授课,再买房 研究院的事毕,邱秋回到学校,开始随老师学习,整理各位老师的临床经验。老师们有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陶建修、姜正真、吕青寒、何凡波、孔千赢,以及市中医医院的赵慈、董永年、路浦和、谢兴安等临床专家。 通过这种师带徒的学习方式,同学们的临床功夫都有所进步和提升。 邱秋迟了两个月,老师们只得天天给她开小灶,门诊带她,病例讨论和会诊带她,治疗操作更是让她直接上手,给病人针灸、推拿。 接着便是上课,给她讲中医理论知识、临床经验和诊疗技巧,并通过实际病例分析,跟她探讨中医辨证论治思维和方法等。 邱秋记性好,再加上勤奋,大半个月后,便追上了同学们的进度。这时,军部和卫生部再次找到邱秋,要求她再开一期阴阳十三针针灸课。 还是原来的教室,老中青三代医者齐聚一堂,共计90人,上影的导演和摄影再次被请了过来。 邱秋站在讲台上,笑道:“阴阳十三针的讲课视频都有看过吧?” “看过——”大家齐声答完,笑了。 不但看了,有人更是一句一句地抄录下了,邱秋在课堂上说过的每一句话,和每一个病人的情况以及施针进度。 “既然都有基础,那我就不废话了。”邱秋说着抬手一扬展开带来的针带,将其铺展在第一排的课桌上,取出首位的一枚金针,抬手在黑板上画下它的特征,开始讲解……从毫针、三棱针、皮肤针、芒针等说到经脉、穴位、脏腑、外络、肢节、气血、阴阳平衡,各种病例更是穿插其中,她在讲阴阳十三针,又岂是单单在讲阴阳十三针。 阴阳十三针由诸多古法针经为理论指导,“以通为要,以平为本,以和为宗。” 并根据古代灵枢九针的治疗特点,视患者的情况,“一针多穴,一针多经”加强穴与穴之间的经气传导、扩散,亦加强针刺效果,促进气血运行,刺激神经末梢量是传统针灸的20倍以上。 “我以为20多倍是它的极限,可当我的脑速和手速提高之后,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大家,阴阳十三针刺激神经末梢量是传统针灸的30倍以上!” 台下一片哗然。 这一年可不是白过的。邱秋嘴角翘了翘,唤了几位学生上台,临床教学,让他们亲身体会一下。 上台来的三位学生,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问题。 邱秋根据他们的病症,当场施针,一枚枚黄澄澄的金针,以调、通、引、决、补、泻、温、劫……各种针法,在几位学生身上,轮番上演。 导演和摄影再次看到了这别开生面、令人陶醉的中医视觉盛宴。 而台上三人的感受更直观,张鹤平今年55岁,高血压,一直有吃药治疗,可一旦某天休息不好,头疼、头晕、心悸、心慌、耳鸣等症状便会找上门来。 昨晚小子儿吵着要房结婚,他闹完该吃吃该睡睡,自己却愁得凌晨四点多才睡着。 一早起来就头疼、心悸得厉害。 然而随着金针刺入百会穴、曲池穴、合谷穴、太冲穴……通过针尾的捻转、震颤,所扎穴位先是痛,然后是胀,随之这些穴位似便成了双头蛇,多头蛇,通过针尾的不断弹动,顺着经脉往前爬行,遇到堵塞处,钻啊钻,然后猛然一轻,通了,一个个穴位相连,似有溪流在汩汩流动,热热的,如飘云端,身子轻了,灵魂轻了,舒服啊—— 回过神来,针拔了,晃晃头,哪还痛啊,心情像夏天的气泡,随风飞扬,嘴里不自觉就哼起了歌,中午更是伏在课桌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另两位同学虽然跟张鹤平病症不同,可却有相同的感受,经脉通了,身子轻了,病疼消了,身上舒坦了。 这症状说阴阳十三刺激神经末梢量是传统针灸的30倍以上,他们都觉得邱秋说得保守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4节 12月中旬,宜兴坊那边打来电话,说是爹爹过生日,要一家四口星期天过去吃饭。随之老三过来隐晦地说,爹爹重新回到法律岗位上后,开始重视养生了,天天泡西洋参喝。 邱秋听得一愣,课也不备了,放下笔问老三:“什么时候开始喝的?” 老三想了想:“九月。” 褚辰看邱秋神色不对,担心道:“有问题吗?” “我先前看爹爹好像有些寒湿,”在农场待了几年,有寒湿并不意外,“西洋参属凉性,若体质虚寒或是寒湿的人,长期喝西洋参泡的水,会加重体内的寒邪,导致不适症状加重,如畏寒怕冷、四肢冰凉、腹痛、腹泻、身体沉重、关节疼痛等。也可能会影响脾胃功能、降低免疫力。” 老三咋舌:“怪不得前天爹爹说,膝关节比去年更肿了,也疼多了。我还去中药店给他拿了几副膏药回来贴。” 邱秋:“你能买到牛羊肉吗?” “牛肉不好买,羊倒是能弄来一只。” “羊肉性温,补肾壮阳、暖中祛寒,我给你写几道方子,你回去让人给他做来吃,还有桂圆、红枣、生姜、芡实、薏苡仁、白扁豆……都适合寒湿体质的人食用。”邱秋说罢,拿笔在笔记本上写下当归生姜羊肉汤、黄芪羊肉煲、山药羊肉粥、苁蓉羊肉粥的做法,撕下递给老三。 老三看了看揣进兜里,嘿嘿笑道:“小五最近挣钱了,狂得没边,每周老大从学校回来,都要踩上几句,正好把方子给他,让他掏钱……” 褚辰蹙眉:“你让他小心点。”倒买倒卖票证,一个被抓,若是涉及金额过大,最少三年。 老三摆摆手:“他的事我才不管呢。”有爹爹姆妈在,哪轮到他管小五。 送走老三,邱秋看着褚辰笑。 褚辰捏了下她的鼻子:“笑什么?” “最近各大百货商店、药店大卖特卖蜂王浆,称它为大自然的馈赠,能修复细胞,调节机能,缓解疲劳,能让人精力充沛,重享生活乐趣。你说是谁让三哥过来的?还点明要补品。”邱秋轻哼。 褚辰装傻:“有这广告?” 邱秋捏着他腰间的软肉,警告道:“蜂王浆味甘、酸,性平偏凉,滋补强壮、益肝健脾,可对于寒湿体质的你爸来说,却不是什么补品,反而会进一步损伤阳气,加重体内的寒湿。你可别自作聪明,给他买啊。”一斤60多块,买回来还不知道进谁嘴里呢。 褚辰握住她掐在腰间的手,笑着点头:“听你的。咱什么药啊保健品都不拿,就带麦乳精和点心,最多再加一只酱鸭、一兜水果。” 邱秋松开手:“中华企业公司推出20套住宅销售给侨眷。史大华问咱要不要,他可以帮忙代买,先落户在他名下,等后续普通市民也可以买卖住宅了,再过户给咱们。” “是在徐汇区宛平南路吗?” 邱秋点头:“共有6幢楼房,每幢楼有8套住房,楼前有一个小花园。对了,史大华有给我几张照片。”邱秋取过书包,从中拿出一个信封递给褚辰。 褚辰打开,挨张看了看,二楼不错,有大大的阳台和大大的玻璃窗。 “一套房多大?” “有68平左右的二层室和80-92平的三居室。就是因为太小了,史大华才看不上。” “多少钱一平?” “100元人民币。” “只能买一套吗?” “真买啊?”邱秋托腮道,“给侨眷的……” 褚辰倒是有不同的见解:“今年我国开始实行商品住宅全价销售的试点工作,率先实行的有广州、西安、柳州、梧州、南宁等城市。上海这边之所以先推出20套商品房卖给侨眷,是因为他们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和能力。” 邱秋:“那就让史大华帮忙买套三居室?” 褚辰点头,他看中的是环境好,住的若都是侨眷的话,那就给孩子创造出了一个自小学习外语的环境。 要的是二楼带阳台的一套,92平方米,付了9200元,交了6%的契税552元。 第119章 生日、国际饭店…… 褚辰嘴里说着不在意爹爹,真到了事上,还是很上心的,这不到了爹爹生日那天,一早便去锦江俱乐部西餐厅定了个双层蛋糕,随之又跑到郊区提回两只羊腿。 邱秋瞅了眼站在门口脱下雨衣,夹带着一身水汽进屋的褚辰,偏头看向窗外,进入12月后,天气变冷,日日冻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阴冷弥漫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裹挟着股湿冷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就这天气,褚家夹心棒的老四,还不辞辛苦地骑着自行车来回奔走三个多小时,给他爹买回了冬日进补的羊腿和生日蛋糕。 放航航在地毯上玩音乐小火车,邱秋在餐桌旁坐下,单手托腮地看着地上化肥袋子里装的羊腿:“两只都拿去吗?” “留一只咱们吃。”褚辰将手里提着的蛋糕放在斗柜上,弯腰解开袋子,提了一只出来送进厨房。 青丫看着大盆里的还冒着血水的羊腿,笑道:“怪新鲜的。” 褚辰:“刚宰杀的。” “邱同志、邱同志,电话——”楼下电话室里的江阿姨拿了喇叭在楼下喊。 邱秋走到窗边,拉开玻璃窗朝下喊了声“来了”,回身穿好大衣,换上羊皮短靴,刚一打开房门,604的门紧跟着开了。 杨老师跟在邱秋身后走进电梯,手里拎着个醋瓶子。 “打醋啊?”邱秋笑道。 “嗯。”杨老师高冷地点点头。 到了楼下,杨老师去附近的供销社,邱秋朝电话间走去。 邮局打来的,美国寄来的包裹,让带上户口本过去领取。 邱秋猜测多半是俞佳佳寄来的,她去美国后,没多久便寄回一张平安信,之后考上大学,又寄了封信和一个包裹,里面是给邱秋、昭昭、航航、老太太和青丫做的花衬衫,这回不知道又寄了什么。 和对方约好下午过去领取,跟江阿姨道了声谢,邱秋转身上楼。 昭昭一早去元今瑶家练钢琴,瞧着时间不早了,电梯到四楼,邱秋下去敲响了元家的门。 卫蓓开的门。 门一打开,邱秋便看到了并排坐在钢琴前,欢快弹着《致爱丽丝》的元今瑶和昭昭。 没出言打扰,邱秋也没换鞋随卫蓓进去,两人站在门口闲聊了起来。 快过年了,少年宫有很多表演节目,舞蹈方面有民族舞蹈,如展现小朋友们在山林间采蘑菇的欢乐场景的《采蘑菇的小姑娘》,有彝族阿细人最具代表性的民族民间舞蹈《阿细跳月》,以及汉族民间歌舞小戏为基础改编的少儿舞蹈《小放牛》等。 儿童芭蕾舞方面,有简易版的《四小天鹅》《白毛女》和《红色娘子军》片段。 除此之外,还有歌曲演唱、乐器演奏、戏剧表演、科技小制作演示、科普知识讲解、体操表演和武术表演。 “我们家今瑶报了民族舞《采蘑菇的小姑娘》、大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钢琴独奏《致爱丽丝》。我怎么听说,你家昭昭芭蕾舞《四小天鹅》落选了,回家没哭鼻子吧?” 邱秋看她一眼,笑道:“《四小天鹅》对舞者的基本功要求极高,需要有较好的足尖控制能力、全面的腿部力量和准确的节奏感。昭昭学得晚,年龄小,刚刚掌握站立、手位、脚位等基础动作,老师怎么会让她去报名?” 卫蓓脸僵了下,不自然地笑道:“那她报了什么节目?” “航模制作演示和少儿版的《小放牛》。” “《小放牛》不是民族舞吗?” “对啊,跟舞蹈不是相通的吗,《小放牛》动作简单,充满童趣,正适合昭昭这么大的孩子跳。” 卫蓓似乎想说什么,抿了抿唇,最终还是没说。 邱秋莞尔,知道明年三月份,少年宫要随小伙伴艺术团出访日本长崎,年前这些演出,亦是在挑选节目和出访人员。 今瑶和昭昭都跳民族舞的话,那便是竞争关系。 “妈妈,”昭昭弹完琴,听到妈妈的声音,一回头便见邱秋站在门外,欢喜地跳下琴凳奔了过来,“妈妈,是不是要去爷爷家了?” 邱秋点头:“练完了吗?” “嗯。”楼上楼下的,昭昭没换鞋,穿着棉拖便出来了,“妈妈走吧。” 昭昭拉着邱秋,回身跟卫蓓和元今瑶挥了挥手:“卫阿姨、今瑶我们走啦。” “有空来玩。”卫蓓客气地回了句,啪一声关上了门,转身督促女儿练舞。 元今瑶不,刚练了琴,她想玩会儿。 卫蓓气得点着女儿的额头骂道:“想不想去日本了?少年宫学舞蹈的那么多,谁不比你有基础,你不勤奋点,连昭昭都比不过……” 在卫蓓心里,昭昭是山沟沟里出来的知青和赤脚医生的孩子,哪能跟他们家今瑶比。 然而就是这么个小女娃,长得比他们家今瑶可爱,比今瑶嘴巴儿甜,也比今瑶惹人喜爱。 学习上更是处处压今瑶一头,人家五岁,已会说英、日、德三国语言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对话。 气不气?就问你气不气?! 母女俩回到家,青丫已将羊腿冲洗干净,剁成两三斤一块一块的,往冰箱里搁了。 “留一块中午你和老太太炖汤吃。”邱秋说罢,转身去储藏室取当归、党参、黄芪、肉桂、茯苓、白术,一包包给配好,做药膳时放一包。 留几包在家,剩下的装上,等会儿和羊腿一起带去宜兴坊。 “谁打来的电话?”褚辰关了音乐小火车,抱起航航问道。 “邮局。”邱秋把自己的猜测一说,昭昭忙哒哒跑进卧室,抱了自己的首饰盒出来,挑了个巴掌大的中国结,“妈妈,帮我把这个给佳佳姨邮过去吧?” 这是他们幼儿园手工课上跟老师学着编的。 邱秋接过来,拿信封装好,收在今天出门要背的包包里:“下午咱们一起去邮局。” 昭昭看看自己的首饰盒,又拿了一个中国结和一对红色的塑料发卡:“这两样我要寄给采采。” 航航有样学样,抱来自己的玩具盒,仔细地挑了两样礼物给邱秋:“寄、寄。” 一只昭昭给他的铁皮青蛙,一个简易的橡筋飞机模型。 邱秋一一帮两人收好。 眼见时间不早了,穿上外套、戴上帽子围巾,一家人出发。 雨天,又是周日,街上行人不多,便是到了宜兴坊,过街楼前和里面的弄堂也比较冷清,只有十几岁的大孩子在雨中奔跑玩耍。 航航看着羡慕得不行,挣扎着想下来玩儿。 褚辰哄他吃罢饭,便带他出来院。 到了九号楼,一脚踏进黑乎乎潮腻腻的灶披间,昭昭便紧张地拉住了妈妈的手。 褚辰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提着羊腿,不方便拉亮楼梯处的电灯线绳,邱秋提着蛋糕,带着昭昭往前紧走几步,拉亮楼梯处昏亮的灯泡,回身瞅了眼褚家冰冷的灶台,跟褚辰笑道:“看来要去外面吃了。” 褚辰知道妻子在笑什么,他买羊腿一是给爹爹补身子,另一方面也有给今天中午加菜的意思:“家里小坐不下,去外面吃也好。” 久不过来,邱秋牵着昭昭一脚踏上又陡又窄又湿又滑吱哇作响的木质楼梯,真是走得心惊胆战。 昭昭倒没这方面的担心,小孩子嘛就喜欢探险,她嫌跟妈妈并排走不方便,先一步松开邱秋的手,拢着白色长款羽绒服的下摆,噔噔朝楼上跑去:“大花姐、二花姐、三花、房毓哥,我来了。” 航航听到喊声,仰起小脸朝楼上看去,跟着亮了一嗓子:“花姐——”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5节 邱秋笑:“你三个花姐呢,你叫哪一个?” “大花姐、二花姐、小花姐。”航航奶声奶气地道,“房哥哥,七七弟,惠妹妹。” 褚辰笑道:“我们家航航记性真好。”竟然一个也没喊错。 三人上楼,昭昭已经跟大花他们玩在一起了。 “四哥,四嫂,航航。”小五听到声音,从屋里迎了出来,穿着棕色皮夹克、深蓝色牛仔裤,头上打着摩丝,额前的头发朝后拢着,抬手来接邱秋手中蛋糕时,还故意将皮夹克的袖子往上捋了捋,露出腕上戴的今年刚进入我国市场的雷达表,一块价格在800-1000元左右。 夹克内搭了件白衬衣,衬衣上面的三粒扣子解开着,里面围着条真丝印花三角巾。 这时髦的装扮,意气风发的模样,像极了动物园里开屏的孔雀。 “五弟挣上大钱了!”邱秋笑道。 小五取过蛋糕,伸手又将褚辰手里的羊腿接了过去,抖了抖腿,不无自得道:“小钱、小钱,不及四哥四嫂挣得多。” “我和你四哥两个学生,能挣什么钱。” 小五打量眼褚辰和他怀里的航航,父子俩各穿了件长款黑色羽绒服,系着灰白色条纹羊绒围巾,航航还带了个黑色棉皮帽,蹬着双黑色棉皮鞋。 再看邱秋,她跟女儿一样,是件长款白色羽绒服,大红的羊绒围巾,黑色的贝雷帽,耳朵上的珍珠耳钉有拇指那么大,似刚从香港画报上走下来的时髦女郎。 小五方才的得意劲儿瞬间沉了几分,“四哥接旅游团没少挣吧?” “暑假是挣了点。可你也看了,我和你四哥花销有多大。” 小五鼻子里轻哼了声,提着东西进了大南房父母隔出来的那间。 乐问夏、丁珉、宋芸芸闻声,先后走了出来。 邱秋就发现,今天个个打扮得都十分漂亮。 烫得中长的大波浪,修得细细的弯眉,搽得白白的粉,涂得大红的唇,便是衣着,也是时髦精致,几个孩子亦是,呢子大衣、小皮靴子、各种饰物和帽子,一看都不是内地能买到的,除非去华侨商店。 丁珉和乐问夏就不是个能瞒住事的,三两句话便说了,小六从香港寄来的。 老老少少都有,内衣外衫鞋帽饰品样样不缺。 乐问夏爱显摆,腕上的细金镯子露了一次又一次,宋芸芸尴尬地笑着,丁珉不停地拨着自己耳边的头发,耳上的金耳坠在灯下闪闪发亮。 邱秋失笑:“看来就漏下我们四房、老太太和二姐了。” 跟小六的关系没那么亲近,送不送,其实邱秋不在意,只是看着昭昭脸上失落的表情,不免有点心疼,低声哄道:“下午去商场,想要什么妈妈买给你。” 昭昭委屈巴巴地看向邱秋:“小姑不喜欢我和航航吗?” 邱秋抚了抚女儿头的,笑道:“人和人之间要讲缘分,亲戚也不一定就都亲。” “就像爷爷奶奶对我和房毓、惠惠、大花姐他们吗?” 现实虽然残酷,却也是事实,邱秋没有隐瞒:“是。” 11点,小五叫的出租到了,他和乐问夏热情地招呼大家上车,去国际饭店,今天给爹爹庆生,他请。 前两天,国际饭店餐厅刚刚对外开放。 三楼开辟了西餐厅,供应法式西菜,有芥末牛排、麦西尼鸡、巴黎明虾等。一同开放的还有二楼的丰泽楼、十四楼的孔雀厅、十九楼的云楼,而这几处地方接受宴席订台业务,恢复供应传统的京菜。 与此同时,楼下还设有咖啡、干点外卖和小吃。 沪市人对西餐有一种骨子里的崇尚,吃西餐好似是一种极为高雅、奢侈、优越的事。 一群人到了国际饭店,直奔三楼的西餐厅。 席间,爹爹和老大腕上的劳力士手表,姆妈掩在袖口的大镯子频频被有意无意地亮在人前。 邱秋疑惑了,悄悄问褚辰:“小六哪来得这么多钱啊?” 褚辰摇头:“不知道。” 第120章 叔公 邱秋的问题,等到年跟前,小五夫妻带着孩子去香港时,有了答案。 原来爹爹留有叔公的地址。 小六过去后便一直在寻找,到了11月方将人找到。 怪不得小五夫妻,一没有工作能力,二没有财力支撑,夫妻俩一心想去香港却没有受到爹爹姆妈的阻止,原来有人托底啊。 知道后,褚辰和邱秋倒没什么,该干嘛干嘛。 老太太却添了心事。 49年叔公带着他们那一家去香港时,爷爷将分家得来的书籍、字画和摆件交给他带走保管,另给他一箱小黄鱼当安家费。 “乱世黄金,盛世古董,那一箱小黄鱼足够付保管费了,得将书籍、字画和摆件找他要回来。”老太太跟褚辰夫妻道。 邱秋:“有证据吗?有保管单据吗?” “有。”老太太起身去储藏间,打开爷爷衣箱的夹层,取出一沓文件。 有证明保管关系成立的证据:保管协议上明确记载了保管物品的名称、数量、保管期限、保管条件等。 有证人证言,这证人有在老家的五叔公和已经去世的三叔公,以及跟叔公一起去香港的叔公和爷爷共同的朋友王成美。 人不知道还在不在? 除此之外,还有保管凭证,叔公给开具的能证明保管物交付的收据,上面有保管物的相关描述、交付时间。 只是,原定的保管时间,是二十年,如今早已超时。 当然,超时也有规定,每超五年,保管人可以从中任取一件物品作为保管费。 若是中途损坏或是遗失,保管人需按交接时的市场估价赔偿。 邱秋看了看物品单据,不抱希望,都是好东西,谁舍得还啊? 现在给钱,若按内地的市价走,真不值几个。 果然,邱秋打电话请回香港过年的史博荣从中出面询问,得到的结果是,东西早在五几年便因家中失火而付之一炬。 作为赔偿,叔公给小五、小六在碧瑶湾各买了套四室两厅的住宅,并将乐问夏安排进香港中央乐团,工作稳定,工资高。 给小五开了间茶餐厅,不必他亲自经营,每天过去坐坐,监督一下,月初给员工发发工资即可。 除此之外,还给宜兴坊汇了张二十万的支票。 这个年头的二十万,足以收买人心。 何况又是工作又是房子又是店铺的,前前后后加一起,小两百万了。 所以作为律师的爹爹,作为爷爷唯一还活着的儿子,在安排好小五夫妻后,收下二十万的支票,在对方律师递来的保管物赔付的证据上签下了大名。 邱秋挂了电话,回头朝褚辰两手一摊:“别想了。” 夫妻俩上楼一说,老太太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气得直翻白眼。 邱秋忙一针给扎在人中上,好一通揉按胸口,才算缓过来。 这口气老太太哪咽得下啊,当下便要爬起来去宜兴坊锤褚锦生那个瘪犊子玩意儿一顿。 还有人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平反呢,政策并没有完全清朗,这个事现在不宜闹起来,不过打褚锦生一顿两人还是支持的。 老太太拿着爷爷的文明杖,去了宜兴坊,夫妻俩陪同。 褚锦生一见老太太过来,哪还不明白,事情败露了。 二话不说,拉着妻子扑通一声跪下了。 谢曼凝膝盖疼得脸都扭曲了一下。 老太太什么也没说,扬起文明杖就打,劈头盖脸,两杖下去头破血流。 邱秋看得眉头一挑,忙道:“奶,别打头。” 说晚了,又一杖下去,人晃了晃,扑通一声晕过去了。 谢曼凝“嗷”一嗓,嚷道:“死老太婆连亲儿子都杀,没一点人性,老娘跟你拼了——”扑过来要打老太太。 褚辰忙一扯奶奶将人护在身后,邱秋下意识地一脚踹过去,将人踢得身子一歪,倒在了褚锦生身上,砸得人闷哼一声。 谢曼凝这下彻底气疯了,儿媳妇打婆婆,没天理啦,贱人怎么敢?! 对着邱秋什么污言秽语全出来了,人也飞快地爬起来,张着长长的指甲朝邱秋的脸颊挠来。 邱秋摸了几根金针出来,另一手打开酒精小瓶,来不及取棉球,金针直接往里浸泡了一下,便抬手隔着衣服扎在了她胳膊上的麻筋处,随之扯过人的胳膊,将她一转身背朝自己,抬手间两枚金针便落在了脊椎处。 “扑通”一声,人瘫坐在地上,浑身使不上半点劲。 谢曼凝又惊又怒,什么浪蹄子,侬喋扎赤佬(死了赤身用草席卷了,暴尸于野)、弄就是蟑螂帮蚯蚓额杂交体(你就是蟑螂和蚯蚓的杂交体)……地骂着邱秋。 邱秋在沪市两年了,哪会听不懂,气得一针扎下封了她的嘴。 随之在她的怒瞪下,给褚锦生号了号脉,几针下去给止了额上的血,将人扎醒。 “休息几天,问题不大。”所以,别想着讹人。 老太太听罢,陡然松了口气。 气是真气,恨也是真恨,可……真打出个好歹,她也心疼。 褚锦生撑着地坐起来,在邱秋的帮扶下往后靠了靠倚着衣橱,看着老太太的方向掀了掀眼皮,“你是爹爹的配偶,有权告他,拿回另一半赔偿。我签,拿的是我那一份的利益。” 邱秋疑惑地看向老太太和褚辰:是这样吗? 老太太一脸茫然,她不是学法律的,还真不知道事儿可以这么办。 褚辰唇角微勾,朝妻子眨了下眼。 邱秋:这个白夹黑!!! 褚锦生撑着发昏的额头,无助地轻喘了声,解释道:“人家在香港,真要一分不给,咱也没那精力跟他打官司,这事一拖再拖,等二叔死了,老家的五叔去了,也就不了了之。我是想着,能拿回一点是一点,先将人稳住,后面再请人依你的名义打官司。” 这么想好像也没问题啊?邱秋看褚辰。 褚辰无奈地朝她笑笑,低头看向爹爹:“五弟和小六在人家地盘上,说一句不当的话,人命都攥在人家手里呢,你敢打官司?”香港可不像内地,治安有保证,在那儿,死个人跟蹍死只蚂蚁差不多。 褚锦生偏头看向儿媳:“我让人查了史家。当然,能查到的只是表面上的东西,可这些保小六、小五他们也足够了。只要你一句话。” 邱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起身便走。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6节 褚锦生急了:“你姆妈——” “到点自然就好了。”没说的是,这个到点是一天一夜后。 大南房隔成两间,中间就一层五夹板,另一半住着老三一家,放假了,两个大闺女整天泡在少年宫排练,小女儿在托儿所,夫妻俩上午在菜市场卖完货,这会儿正在屋里补觉呢,被吵醒,老三当即便要过来,被宋芸芸拉住了。 两口子趴在板子上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迷糊,什么补偿,什么一半利益……咋后面又牵扯到人命了?! 听到邱秋从隔壁出来,两口子哪还坐得住,老三一把按住宋芸芸,小声道:“我去问。” 老三披上大衣从屋里出来,弯着腰从爹爹姆妈他们门口轻手轻脚穿过,掌心蹭着楼梯扶手,飞快下了楼,追到灶披间门口:“老四家的、老四家的……” 邱秋抽了抽嘴角,回头看向老三,无奈道:“三哥,我有名字。” 老三挠挠头没答,快步到她跟前,指了指楼上,小声询问道:“怎么回事啊?” “你问褚辰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邱秋拿出自行车钥匙,开了锁,骑上便走。 老三看着她的背影,琢磨了两分钟,忙转身上楼。 屋里,褚辰搬了把凳子扶着老太太坐下,抱起地上的谢曼凝放到里面的床上,将叠放的被子展开给盖上,搬起阳台上的圈椅过来,扶了褚锦生坐过去,转身双手抱胸,看着他道:“光小五小六到手的利益,和那二十万,不会让你在保管物赔付的证据上签字,还有别的赔偿吧?” 褚锦生轻叹,这个儿子精明得真像老爷子:“你叔公的二儿子,也就是我堂弟,六几年去了英国,你叔公说,若是家里的孩子谁想去英国读书、定居,他堂叔可以当那个经济担保人,并会给予一定的照顾,这个照顾包含了经济和住房。” 老太太:“有签协议吗?” 褚锦生点头。 褚辰看看母子俩,明白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便是让下一代走出国门。 爷爷留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读的是金融专业,到了大伯姑姑爹爹他们那一代,大伯参加革命自然是去不了;姑姑遇到了真爱,心都在嫁人这事上了;爹爹资质一般,为人又不精明,公派留学他考不上,个人申请语言又通不过,再加上那会儿大伯急着用钱,爷爷肯定是先紧着大伯那边了。 这事说来母子俩谁不遗憾,一个遗憾在子不类父,另一个在农场那几年更是恨得不行,若是……若是他早早去了国外,不回来了,哪会经历那些打压、折辱,白白浪费十年光阴。 “只是需要人担保的话,舅公不行吗?”褚辰一句话打断了母子俩的沉思。 “你舅公在美国,”褚锦生神色平静道,“你大哥想去英国。”英国有许多优秀的法律学校,如牛津大学、剑桥大学、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伦敦大学学院…… 当年他最想去的是剑桥,大儿子若能去,也算是圆了他一个梦。 褚辰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所以那二十万是给老大准备的?” 褚锦生点点头。 老三:“……” 什么是透心凉,现在他算是体会到了。 “二、二十万!!”老三舔了下干涩的唇,震惊道,“全给老大?!” 褚锦生看着门口的老三一愣,随之便心虚地移开了眼。 “我、我的呢,给我留了多少?” 褚锦生爱怜地瞅了眼这个只有小聪明的儿子,“爹爹和姆妈手里还有几万,都给你。” 几、几万,好像挺多,是吧?老三木呆呆地回到屋里,跟妻子求证道。 宋芸芸呼吸都停了一瞬,头晕,她以为她和老三一天十几块钱地挣已是家里最有钱的了。结果,公公随便一出手就是几万。这、这能买多少东西啊?! 反正这事吧,两口子挺知足的。 邱秋到家吨吨喝了一大碗鸡汤,抱着航航往沙发上一靠,拿着电视遥控器陪小家伙看动画。 等老太太和褚辰回来,她扭头瞅了两人一眼,见老太太神情平静地换过鞋,放下文明杖回房了,褚辰则拿起走前收起来的保管物清单翻看了起来。 坐不住了,放下航航,邱秋走了过去:“咋处理的?” “宜兴坊拿回他们那半利益,剩下那半便要我们自己出手讨要了。”褚辰说着,铺开笔记本,开始将看上眼的书籍字画和摆件抄录下来。 “要实物?”邱秋惊讶道,“这么多年,他们没出手?” “出手正好,用别的老物件换呗。当年几房分家,又不是光给了爷爷书籍字画摆件,他们二房也没少分。” “进了人家口袋,人家会愿意掏出来?” 褚辰揉了把妻子的头,笑道:“别担心,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邱秋的头往他面前凑了凑。 褚辰食指抵在她额上,将人往后推了推,不让她捣乱:“秘密。” 邱秋轻哼了声,不管了。 昭昭在少年宫的航模制作演示,得了二等奖。参与的民族舞《小放牛》被选上了出访日本的节目,可她因为年纪小,被刷下来了。 元今瑶也是一项项被刷下来了,反倒是大花作为候补参演的《采蘑菇的小姑娘》被选中了,年龄也合适。 接到女儿三月要随小伙伴艺术团出访日本长崎,老三俩口子都要高兴疯了,恨不得拿着大喇叭站在三楼的晒台上吆喝几声。 褚锦生当晚便取了五千给老三,以示奖励。 第121章 过年,再买房 除夕过后,时间进入了1980年。 大年初一,史大华上门拜年,带来了让人从美国购买的一台apple2计算机。大二下学期诸辰选修了计算机应用,这是邱秋托史大华为他买的,1195美元。 昭昭和褚辰高兴地刚要拆开包装查看,门铃响了。 邱秋摆摆手,让父女俩先将东西提进卧室,晚点再拆。 青丫在厨房忙活着,老太太去楼下找老同学打牌去了,邱秋看褚辰配合地和昭昭抬着装有计算机的纸箱去了卧室,起身去开门。 “邱医生、邱老师……” 夏盈盈的大哥二哥、这批针灸班的学员和上周刚从前线回来的魏岩、邹婷、秋华、张磊,好家伙,一下来了二十几人,个个手里提着礼物。 “约好的啊?”邱秋笑看大家。 众人跟着哄笑:“楼下碰到的。” “快进来,屋里坐。”邱秋忙往旁边让了让。 史大华见此,知道便是留下,跟邱秋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趁机提出告辞。 褚辰放好计算机出来送他。 史大华走到门外,回身朝里看了眼:“该搬家了。” 褚辰跟着他往电梯走道:“有消息说,今年可能会提出住房商品化道路,沪市有可能会率先实施相关政策。” 史大华看他一眼,停住脚步:“准备搬往华侨新村吗?若是想住那里,我便帮你问问那一层的另外三家卖不卖。三居室92平方米,还是太小了。一整层买下来打通,不但够住了,邱医生要在家制个香、弄个药,也方便。” 诸辰听得意动:“人家愿意卖吗?” 史大华轻笑:“金钱给足了,再有邱医生的名头在,一句话的事。”不说别的,就是他这个圈子,有多少人想搭上邱秋而找不到门路。 他话只要放出去,相信不到明天,有的是房让邱秋来挑。 “多谢。” 史大华不在意地摆摆手:“唉,对了,你叔公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需要帮忙吗?” 褚辰摇头,捐款仪式的宣传,让他有了名人效应,暑假期间光是高质量的旅游团,便接到手软。 都说是高质量的旅游团了,香港有权有势的富商又哪会少了,都不需要他多说什么,将明确记载了物品数量的保管协议提供一份,五几年褚家二房有没有失火?有的是人帮他寻找证据。 便是真失火了,涉及火灾原因的调查、保险理赔等,相关部门或机构里自然会有受灾家庭提供的财物损失信息。 保管协议里的物品在不在损失的信息里? 若是没在,去哪了? 若是在,明面上便不能在市场上流通了,可要走暗市,一旦再回到市场上或是在某某个名人家里出现,二房将会吃不了兜着走,毕竟谁也不是傻子,具体怎么回事,能瞧不出来。 一旦烙上失信、贪污、欺人等一系列标签,二房还能在香港富人圈里混? 遂对方怕了,很快联系了褚辰。 目前已在交涉中,他勾选的东西占了原有的九成,跟割肉似的,二房还在挣扎、做最后的残喘。 褚辰将史大华送到楼下,看着人上车远去,方抬脚去锦江俱乐部,找中餐厅的经理,定四桌,预备一桌。 邱秋接过大家的礼物先放在厨房的小阳台上,招呼大家坐,随之弯腰关了航航的音乐小火车,让昭昭带着航航给大家拿糖果点心,她则提了炉上的开水,给大家冲杯、泡茶。 众人接过昭昭航航递来的糖果点心,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拿着红包你一言我一语地逗着姐弟俩。 “有八宝茶、高山古茶、云南普洱和我做的玫瑰花茶,喝哪种?”邱秋问大家。 邹婷接过航航递来的巧克力糖,笑道:“我要玫瑰花茶。” 秋华:“我跟邹姐一样。” “我们男同志可喝不惯那么香甜的茶,”魏岩笑着起身,在邱秋对面的茶台旁坐下,“哪个是高山古茶?我来泡。” 邱秋冲泡了几杯玫瑰花茶给女同志,将装古茶的青瓷罐和水壶递给他。 “回来还习惯吗?”邱秋端了杯花茶,学邹婷等几位女同志,盘腿在地毯上坐下,问她,“要不要我给你写几道药膳,好好调理一下身体?”她和张磊、魏岩、秋华等人虽说没受什么伤,可一个个黑瘦黑瘦的,一看就睡眠不好、严重营养不良。 “不要!”邹婷断然拒绝道,“我在云南野战医院给战士们熬药熬怕了,现在一闻到中药味儿,就干呕想吐。” 张磊蹙了蹙眉:“你这是心态问题,得尽快调整过来。咱们学的是中医,哪能不接触中药。” 跟着来的张扬点头附和:“开学上课后,得跟老师们去医院临床学习。” 邹婷捧着杯子,深深嗅了下杯中的玫瑰香:“我想休假一个月,调整一下。” 邱秋理解地点点头:“休假也别将自己困在家里,出来走走转转,我记得最近上映了几部很好的电影……” 昭昭刚带着航航给大家挨个儿发过糖果点心,闻言高高举起了手。 大家笑道:“邱秋,昭昭有话要讲。” 邱秋看着闺女笑道:“说罢。” 昭昭放下手,抿嘴笑道:“我和袁帅、今瑶、任成益、孙梁看了,有《佐罗》,美国经典电影《斯巴达克斯》,日本电影《追捕》和《望乡》,邹阿姨可以去看看哦。《佐罗》是部冒险电影,类似咱们的武侠小说,主角蒙着脸行侠仗义。《斯巴达克斯》讲的是古罗马时期的一位奴役从角斗士成长为起义军领袖的故事。《追捕》剧情紧凑充满悬念,也好看。《望乡》讲述了主角阿崎婆被卖到南洋后的经历。” “昭昭讲得真棒!”有人赞道,“总结得很到位。” 昭昭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有看《上影画报》,它里面有对电影的讲解和分析。” “《追捕》不是78年就上映了吗?”有人疑惑道。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7节 昭昭挠挠脸笑道:“电影院有重放,我觉得挺好看的,我们又去看了一遍。” “昭昭的生活,可比你丰富多了。”钱青黛笑邱秋。 “没办法,太忙了。”寒假她也没能休息,针灸课还在继续,不过没有去年的紧迫感了,所以过年放了三天假。 航航听懂了,姐姐偷偷跑去看电影,没带他。 “啾——”扯了扯邱秋的衣袖,航航告状道,“昭昭不带我看。” 邹婷指着航航乐道:“还叫啾呢,不会叫妈吗?” 会叫,小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逆反心理,很少叫妈,大多数还是啾啾地唤,好似他跟妈妈的关系是与众不同的。 大家说说笑笑,青丫时不时从厨房送来一小盆炸麻叶、炸豆腐丸子或是几盘刚出笼的蒸糕,再不就是一人一碗酒酿桂花汤圆。 正闹哄哄呢,韩鸿文和几位针灸班里年纪大的学生提着礼物来了。 众人忙站起来,给几位不是教授便是某研究院重量级人物的老人让座。 “张教授、曾教授、王老……您们怎么来了?”邱秋惊讶道。 “咋,还想区别对待啊,”军医院的曾教授指了指魏岩等人,“他们能来给老师拜年,到了我们这帮老家伙,就惹人嫌了。” 魏岩喷笑,忙挨个儿给几人递了杯茶,又将青丫刚端上来的千层糕朝他们面前推了推。 “看看,想堵我们的嘴呢。”曾教授指着魏岩对大伙儿道。 魏岩瞬间急了:“我没有,我不是……” 大家哄笑。 张鹤平吸了吸鼻子,问又端了小蛋糕过来的青丫:“厨房里是不是卤了杂货?” 青丫笑道:“是,卤几个小时了。要不要尝尝?” “可以吗?”张鹤平嘴馋道。 这有啥不可以的,又不值啥钱,老三送来的边角料,鸡爪、鸡头、鸭掌、鸭头,除了卤,她也不知道咋弄好吃,便让邱秋给配包卤料放精钢锅里炖着了:“我这就去端。” 几斤东西肯定不够分,邱秋笑道:“大家先尝个味儿,等会儿咱们出去吃。” 虽然改革开放已经两年了,可市场供应没变,想多吃多用,只能高价购买,再是边角料它也是肉,要钱的,大伙儿哪好意思动筷,更不敢留下用午饭了。 邱秋话落,便有人要走。 昭昭一看,忙跑到门边张开双臂把住了门。 航航有样学样,哒哒奔过去站在姐姐身旁,跟着张开了双手。 褚辰回来开门时,差点没将站在门后的两小只推倒。 知道原因后,笑道:“刚去锦江俱乐部定好饭菜,我回来时,人家已经在煎炸烧煮了。” 锦江俱乐部啊,到现在也没对外开放,大家互视一眼,“我们这么多人,人家让进吗?” 褚辰瞅了眼军医院的曾教授等人,笑道:“有曾教授呢,怕啥。” 曾教授伸手点点他,就会给人戴高帽。 “锦江俱乐部的饭菜很贵吧?”秋华小声问邱秋。 她也知道,大年初一除了这些高档酒店、饭店,一般的餐馆多已歇业,想寻一个便宜点,且能容得他们这么多人的,别想了。 “不贵。”邱秋安抚道。 等大伙儿尝过青丫卤的杂货,邱秋和褚辰便招呼着大家出门去了锦江俱乐部,虽不到饭点,可那儿玩的项目多啊。 昭昭带着女同志们去了网球场,然后转战舞厅。 褚辰抱着航航领着魏岩等人打了会儿保龄球,随之去弹子房切磋了下台球球技。 邱秋和十来位老人去了棋牌室,边打着扑克,边听军医院的几位说着前线上的事。 没一会儿青丫带着二姐、老太太和杨展鹏夫妻来了,五人看时间还早,去了屋顶的花园,享受片刻的悠闲时光。 锦江俱乐部有小卖部,售卖的有食品类、日用品类、文化用品、礼品和运动用品等。 昭昭带着女同志从舞厅出来,转来看时,李娟在金器部一眼相中了对黄金耳环。 要三十五块钱和三十五块兑换券。 昭昭来前邱秋给她斜挎的小包包里装了五张大团结和厚厚一沓兑换券,见此,忙数了兑换券递给她。 李娟有些迟疑:“会不会太贵?” 邹婷拍拍她的肩:“买!” 李娟和钱青黛是这批的针灸班学员,年前她们已经写了申请表,要去前线。 还没有审批,不过也快了。 钱青黛也给自己挑了对珍珠耳钉,她今天看见邱秋戴了,十分漂亮,只是她这对只有黄豆大,光泽也没有邱秋的好,就这她也知足了,付过钱便欢喜地对着服务员递来的镜子,给自己戴上了。 拢起耳边的头发,钱青黛偏头问大家:“好看吗?” “好看!”昭昭超大声。 众人大笑。 “昭昭要不要买个什么?”秋华逗她。 “我看看。”昭昭挨个儿柜台转了圈,买了张带有沪市地标建筑图案的明信片和小摆件,准备寄给采采。 11点四十,服务员请大家去中餐厅,饭菜好了。 草头圈子、红烧鮰鱼……排骨年糕、四喜烤麸、腌笃鲜和一道点心蟹壳黄。 没让喝酒,上了桔子汁和汽水。 用罢饭,大家自由活动,有找昭昭换兑换券去买东西的,有去舞厅跳舞、打保龄球的,亦有去酒吧或是游泳池看看的。 邱秋带老人们去咖啡厅,点杯咖啡或是牛奶、几块小点,话题从前线聊到了广济法学班的几位成员,去年三月底参加了中国援助马达加斯加的医疗队,其中一位在5月份发表了《针灸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54例的临床疗效观察报告》,该论文在去年6月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在北京召开的地区间针灸、针麻学术讨论会上,获得一致好评。 “他采用针刺风府、哑门等穴位治疗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且疗效显著。”张鹤平道。 曾教授:“针刺风府、哑门等穴位时存在一定危险性。” 王老点头附和:“风府位于后发际正中直上1寸,哑门位于后发际正中直上0.5寸,这两个穴位深部接近延髓,针刺时若角度、深度不当,或是针刺过深、方向错误,便极有可能损伤延髓,导致呼吸、心跳骤停等严重后果。他能提出针刺这俩穴位,一定具备了扎实的针灸专业知识和丰富的临床经验。 季乐山便笑:“也不看是谁的学生。” 邱秋摆手:“他五岁拿针,我给他上课时,人家已经学习针灸30年,行医15年,哪是我的功劳。” 几位老人互视一眼,笑道,“算来还是我们的学长呢。” 可不,他是第一批阴阳十三针针灸班的成员,学习结束跟着去了前线,去年3月16日,我国宣布撤军,他从前线回来后,立马又参加了中国援助马达加斯加的医疗队。 现在还没回来呢。 八卦一下,大家又开始讨论起了脑肿瘤、脑出血急性期的其他救治方法。 四点多,众人从俱乐部出来,褚辰和邱秋带着孩子们将人一一送走。看时间还早,一商量,一家四口去了离家最近的国泰电影院,看了部斯琴高娃演的《归心似箭》,讲述的是东北抗联的一位战士,与部队失联后,一心想回部队的故事。 转眼到了三月中旬,华航医疗用品有限公司的厂房、宿舍、食堂已经建好,生产针灸的拉丝机、电动砂磨机、手扶砂轮机、弯曲器、电弧焊接机等设备都已就位,假肢生产线也已筹建起来,制针的老师傅们已经搬过去了。而他们在针灸研究所,带着徒弟们打制出来的近百套金针,也已被送去了前线。 4月2日,邓公明确提出了住房制度改革的总体思路,提出要走住房商品化的道路。到了6月,沪市相关政策正式开始实施。 只是改革开放之初,住房商品化程度仍然较低,福利分房仍是主流。 而这时,出现了一个词汇“调房子”,为了改善居住条件,家家户户都在为此奔走。 有调房需要的市民,先要向自己所在辖区的房管部门报批,获得同意后,拿到一张《住房使用交换登记证》,找到调房对象后,再经各自的房管部门批准。 很快,各市辖区房地局都设下了住房交换所,各个街道的房管所都配有一名住房交换员,一些大型单位,如机械、纺织、交通等,更是设置了单独的换房机构。 换房的类型,分为一调一、一调二和二并一,除此之外,还有楼上楼下互调、设备和面积互调、地段和面积互调等。 说是以物易物,不涉及金钱往来,但却算得很精,如一个抽水马桶能多换两个平方米,一个阳台或一扇窗又能多换多少…… 这政策一出,家里时不时有邻居上门,想跟他们换房,七楼的孙玉英更是跑了数趟。 说了一遍又一遍不换,偏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 华侨新村那边的房子买下,正在打通、装修,短时间内还搬不了家。 6月底的一天晚上,杨展鹏突然过来说为了响应政策,央行允许职工购买现住的单位房产。 叫褚辰看应该是回笼资金。 他们家住的这套公寓住宅,四室一厨一卫两个大阳台,两个储藏室算是送的,其他的算下来是一百六十八平方米,因所处的地界和环境,一平方米要价135元,总价22680元。 褚韵也想要,可她手头没那么钱,她跟褚辰商量用这套房换两套小的,她跟褚辰一人一套。 换小那是不可能的。 褚辰问她手头有多少钱? 不到三千。 三楼跟他们同样户型的人家也想买下现在的住宅,钱不够,褚辰过去不知道跟人怎么谈的,回来便让二姐跟人家合作,买下一间18平方米左右的朝南主卧。 褚辰这一泼操作,给了很多人启发,钱不够买下整套的,那便找人几家合买一套。 第122章 保障,回老家 住房商品化一实施,华侨新村的房子便可以过户了。 褚辰去办的,连同公寓这套,都落在了邱秋名下。 虽然早在褚辰让她签字时,邱秋便已经知道了,可当他将房产证递过来时,邱秋还是笑道:“我以为会让昭昭和航航抽签呢,姐弟俩一人一套,抽到哪套是哪套。” 褚辰端起杯子抿了口,看着灯下的妻子,唇角微扬:“女性自古便比男性的寿命长,我得给你留下足够的保障。” 家里的两个孩子他自付能教好,可他是学经济的,早在乡下当供销社主任时,脑中便已有了风险意识。 两个孩子的品性是不错,可也无法阻止他为邱秋的余生多思多想将保障一点点加满。 将房产证放进衣橱的保险柜里,邱秋坐回他身旁,拿起笔边抄录整理市中医医院赵老师的临床笔记,边跟他道:“我们研究生班不是二年学制嘛,现在任书记要求我们学制延长半年。” 褚辰理解地点点头:“是该延长。不说去前线的众人,你瞅瞅自己,因为神机丸二代、三代的研制和针灸班的开设,缺了多少课。” 邱秋不服地轻哼了声:“我有补上。”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8节 “你早起晚睡补的是书面知识,星期天你都在针灸班上课,临床经验怎么补的?” 邱秋瞪他,长了张嘴,真不讨喜。 褚辰看将人惹毛了,忙转移话题道:“上午韩新生打电话来,说故宫旁边有套四合院要卖,要价2.6万,他帮忙往下压了1000。我已经将定金给他打过去了,后天是周日,跟我去一趟北京吧,房产证写你的名字。” “多大?” “200多平方米,三进四合院里的二进院,有正房三间、耳房两间、东西厢房四间。” “一进院和三进院,人家不卖?” “这是一位老教授的宅子,他本人和大儿子早几年去世了,房子归还后,当妈的分给了三个子女,二进院的小儿子打算出国,这才要卖。前院住的是出嫁的二闺女,后罩房住的是大儿子留下的妻儿。” 邱秋:“那进出的话,是不是得走正门。” 褚辰点头:“只咱们和前院的二女儿一家走正门,后罩房本来就有一个小门,小儿子住进二进院后,将通往后罩房的屏门封了。” 邱秋还是希望整套买下。 对此褚辰的观点是,周日过去看看,能买便买,人家要是不卖也不强求,九间屋子,也够一家人住了。 去之前,褚辰拿着存折去银行开通通存通兑功能,开通后,在沪市开户办理的存折,在北京的同银行网点也能取款。 知道爸妈周日去北京,昭昭不愿意了,也要去。 航航一见姐姐闹,一把抱住爸爸的大腿,跟着叫道:“还有我,我也要去,我还一次没去过北京呢。我要去——” 两岁多点的孩子,邱秋可不敢让他坐飞机,怕有什么不舒服。 许诺了不少好处,才将航航的情绪安抚下来。 周日一早,夫妻俩便带着昭昭出发了,同行的还有军区给配的司机叶大虎。 韩新生开了单位的车带着女儿瑞萱来接,一见面,瑞萱便奔过来一把抱住昭昭,因为经常写信、通电话,两人没有一点隔阂。 小女孩凑在一起,叽叽喳喳有聊不完的话题,电影、动画片、舞蹈、钢琴…… 褚辰将邱秋和叶大虎介绍给韩新生。 韩新生伸手笑道:“邱医生,久仰大名,幸会!” 邱秋与之轻握了一下,笑道:“又给你添麻烦了。” “这算啥,顺手的事。”韩新生说着转头看向叶大虎,“你好。” 叶大虎不善言辞,沉默地朝韩新生点了下头,拎起行李放进车后备厢,坐在了副驾驶位。 一上车,韩新生便邀请褚辰等人住建委大院的家里。 褚辰以不好打扰为由,婉拒了,让韩新生将几人送到北京饭店。 北京饭店有普通客房和高级套房,褚辰本来是想各定一间的,叶大虎没同意,普通客房和高级套房相隔太远,真要有什么事,他鞭长莫及。 最后一商量,那便定两间相连的普通客房。 交了钱,办好入住手续,几人将行李放进客房,便去了餐厅。 中餐有鲁菜、淮扬菜、宫廷菜,西餐有法式菜肴、俄式菜肴。 “你俩想吃什么?”邱秋问昭昭和瑞萱。 昭昭上次过来吃了回佛跳墙、一品豆腐,对此念念不忘:“宫廷菜。” 瑞萱想吃西餐。 “那就中午宫廷菜,晚上吃西餐,好不好?”相较于西餐,邱秋更喜欢中式菜肴。 瑞萱点头:“我晚上要吃焗蜗牛、鹅肝酱。” 邱秋一手牵着一个尽量靠边走,避开穿行的人群:“好。” 说是宫廷菜,其实多是一些仿菜,食材制作方法都没那么地道了,邱秋吃着也就一般。 用罢饭,邱秋带着昭昭、瑞萱回房睡午觉,褚辰三人在隔壁房间说话,多是褚辰和韩新生在聊,叶大虎半靠坐在床头,半阖了眼听着,不怎么插话。 下午两点,邱秋便醒了。 将两小只唤醒,洗把脸,抹上面霜,敲了敲隔壁的门,大家出发去看房。 对方急着出国,见了面,便催着去房管局交钱、办理过户手续。 入住前这一家人已找老师傅修缮过了,里里外外转了圈,瞅着还不错,邱秋朝褚辰点了点头,留他们在这儿等着,让叶大虎开车带着她和房主先去银行取钱,然后去房管局办理过户手续。 等三人回来,好嘛,褚辰也不知道怎么跟人家说的,另两家已经同意卖房。 前院有倒座房3间和一间门房,一个大门,200平方米,要价2万。后罩房有房5间,100平方米,要价1.2万。 压了压价格,各少了两千。 付过钱,办好手续,拿着房产证,邱秋才知道褚辰跟人家咋说的。 他们买这房是给孩子读大学用的,未来三五年不会来北京定居。遂大嫂二姐不用担心卖了房,暂时没地方住,若是不嫌弃,他可以按市场价租给他们,钱拿到手,大嫂二姐想买房买房,想做生意做生意。 为此还跟人家列举了老三夫妻在菜市场卖菜,一天挣了多少,还有他同学去南方进服装回来卖,一个月又赚了多少。 邱秋捂脸:“你就不怕他们赔了找你算账?或是赖在房子里不走?” 褚辰轻笑:“我一说他们便卖了,这说明对于卖房这事,他们心里是有打算的。”随之褚辰又笑道,“我找韩新生打听了,两家都有一个不安分的小子。你们去办理手续时,我跟那两人接触了一下,倒是有些生意头脑,缺的是启动资金。” 好吧,她瞎操心了。 “走吧,带你去故宫转转。” 从故宫出来,去给航航买礼物。 邱秋一眼看中了用黄土胶泥塑成的兔儿爷,有兔首人身像、捣药状、骑虎状等一系列十几个造型,色彩鲜艳,形态各异。买了五套,昭昭、航航、采采、瑞萱和她弟一人一套。 以蝉蜕、辛夷、木通和白芨等中药材为原料制作的毛猴,辛夷做躯干,蝉蜕的鼻子做脑袋、前腿做下肢、后腿做上肢,粘成一个人不人猴不猴的形象,模样倒也憨态可掬,充满趣味。邱秋亦是买了五对。 随之邱秋带着昭昭、瑞萱又挑了几个万花筒、几套积木、五副跳棋。 翌日一早,提着东西去韩家、赵家拜访,略坐了会儿,便由韩新生送到机场,乘飞机回来了。 几日后,韩新生打来电话,那家的老三出国了,二进院腾出来后他给找了家租户。 邱秋道过谢,又给寄了两瓶史大柱工厂生产的人参丸,一同寄去的还有给他儿子嘉祐写的药膳单子。 考完试,放暑假了,褚辰继续干起他的老本行,带着韩卫鹏等人接旅游团。 针灸班的学生都去医院临床实习了,邱秋想歇歇,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带孩子回老家住一个月。 正好老太太又随机械厂的采购、工程师和会计出国了,用不着人在家给她做饭,青丫跟她走,回家看看家人、顺便休息休息。 叶大虎夫妻不放心要跟着,并很快拿来了沪市到昆明的飞机票。 邱秋接过飞机票看了看,笑道:“我还想着给昆明火车站的王伯伯打个电话,托他帮忙弄几张火车卧铺票呢。” 崔小草笑道:“火车上不安全。”偷盗、拐卖层出不穷,两天两夜坐下来,不够人担心的。 昭昭知道要回老家,高兴坏了,楼上楼下的跑去告别。 袁帅有些失落,拿了自己新做的航模送她。 他哥袁军则拽了拽昭昭的长辫,笑道:“保护好小脸蛋,别一个月后回来成小黑蛋了。” 昭昭拍开他的手,轻哼:“才不会呢,我天生的晒不黑。” “啧,还骄傲上了。”袁军笑笑,拿了块西瓜给她,“你们是不是要搬走了?” 华侨新村的房子已经装好了,晾一晾,开学前肯定要搬。 昭昭点头。 “那你小学在哪上?” “徐汇区东二小学。” “那就不能跟我们家小帅一起上下学了。”袁帅和公寓楼里的孩子们上的是茂名路第一小学。 快搬新家的喜悦瞬间消失了。 昭昭一脸不开心地回了家。 邱秋问明原因,笑道:“那咋办,不搬了?” 昭昭摇头,华侨新村的房子大,房间多。 妈妈专门给她布置了一间卧室、一间练舞房,她去看了,有阳台,有大大的玻璃窗,推开门,满屋的阳光。练舞房更是装了一整面墙的镜子,按她的身高沿墙安装了把杆,还铺设了专业的舞蹈地胶。 华侨新村是个社区,每幢楼下都设有小花园,不但有玩耍的地方,还种植了不少花草树木,柏油路面修得更是平整宽敞,穿上旱冰鞋都可以在上面滑行了,她很喜欢。 邱秋抚了抚闺女的头:“你要舍不得大家,每周便约着聚聚啊,或是邀请他们来家玩儿。” “可以吗?” 邱秋挑眉:“妈妈什么时候限制你的自由了?” “嘿嘿,我这不是觉得新家除了我的练舞室和你的中药材仓库、制药间都铺了松木地板,招待人进家,打扫费劲吗?” 邱秋点点她的额头:“瞎操心!” 当晚给带队在南京的褚辰打了个电话,翌日一早邱秋便带着人乘飞机到了昆明。 张思铭开着食品厂的配车带着张念秋早早便等在了出口附近。 双方一见面,昭昭都快要高兴疯了,蹦跳着喊道:“啊——大舅、小姨——” “昭昭、大姐——”张念秋撒腿跑过去,一把抱住了迎面朝她奔来的昭昭,姨甥俩好一通香亲。 张思铭扫了眼叶大虎夫妻,大步朝抱着航航的邱秋走了过去。 航航瞅瞅他,扭头问邱秋:“舅?” “对,叫大舅。” “大舅。” 张思铭嘴一咧,笑得眼角都是褶子,“唉”了声,伸手接过航航颠了颠:“不重。” 邱秋瞅瞅戳着他舅硬邦邦的胳膊不知道认生的航航:“可以了,再吃就有双下巴啦。” 说罢,将叶大虎夫妻介绍给他,只说是来收中药材的。 张思铭没多问:“走吧,回家。” 车子到了县里,让青丫带着叶大虎夫妻坐船先回寨,她和孩子随张思铭、张念秋去商业局家属院,见见张成文、宗敏,吃一顿团圆饭。 沪上人家[年代] 第179节 没外人了,张念秋和张思铭的话就多了起来,问邱秋这两年半在沪市的生活,问褚辰怎么没跟着回来? 说着话,车子便进了商业局家属院,停在了张成文他们住的楼下。 张君浩、张君泽听到汽车声,先一步从楼上跑了下来:“大姑,是大姑和昭昭、航航回来了。” “大姑——” 邱秋推门下车,弯腰抱住扑来的两个孩子,“君浩、君泽,长高了哦。” “大姑~”两个小家伙在她怀里扭了扭不好意思了,小脸黑里透红。 “君浩哥,君泽哥。”昭昭下车唤道。 邱秋松开两人,笑道:“去跟昭昭玩吧。” 两人应了声,朝昭昭跑了过去。 念秋抱着航航下车,朝两人招了招手:“君浩、君泽,来看看这是谁?” 两人互视一眼,无奈地笑道:“小姑,大姑有寄航航的照片回来。” “啊,我忘了,嘿嘿……” 陈慧颖在儿子跑出去时,便忙放下手里的酸菜鱼跟着下楼了,张成文随后,宗敏则推开阳台上的窗,探头朝下看了看,开火下面。 “邱秋、昭昭回来了,快上楼——”陈慧颖说着,径直朝航航走了过去,“哎呀,我们航航长得真好看!” “舅妈,”昭昭拉住她的衣袖,问道,“我不好看吗?” “好看,我们昭昭最漂亮了。”陈慧颖停下脚步,捧着昭昭的小脸亲了一口,掏出红包,塞给她一个,另一个给航航。 第一次见航航,可不得给个红包,昭昭那是顺带的。 张成文过来,亦是给姐弟俩一人塞了张大团结。 邱秋看着君浩、君泽艳羡的目光,也掏了两张大团结给他们。 张思铭和陈慧颖拦着不让兄弟俩接,说没这规矩。 邱秋最怕跟人撕扯了,无奈道:“行、行,不给了。” “妈妈,我把我的红包分给哥哥。”昭昭说着将张外公给的大团结揣进兜里,从小包包的钱夹里,抽了两张五元的纸钞塞给兄弟俩。 两人哪会要妹妹的钱啊,他们想要的是红包,因为只有过年大家才会将钱塞进红包里给孩子们,在他们的心里,红包便代表了诸多意义。 第123章 有关留学 邱秋见昭昭跟君浩君泽,一个拿了钱往他们兜里塞,两个往后直躲,转身从打开的后备厢里提了一个旅行包,笑道:“君浩、君泽,来看看我和昭昭、航航给你们带的礼物。” 两人闻言,忙避开昭昭塞钱的手,跑了过来:“大姑,什么礼物啊?” 邱秋将旅行袋放在地上,拉开拉链给他们看:“大姑给你俩一人买了套衣服,看花衬衫、牛仔裤、白球鞋、遮阳帽。”翻开上面的衣服鞋帽,下面是昭昭给兄弟俩买的64开绘画版连环画《青铜宝剑》和24开彩页连环画《烽火里程》,以及《女侦查员》《匪巢覆灭记》,全是一式两份。 航航送给两个表哥的是史大华让人从香港给他带回来的火柴盒汽车,各种款式他有二十辆,这次回来,他见姐姐买了连画环要送给表哥,忙挑了两辆带过来。 “给,你俩提着吧。”看完了,邱秋将包递给了兄弟俩。 君浩弯腰拿起两顶帽子,抬手扣了一个在弟弟头上,另一个自己戴上,咧嘴笑道:“大姑,好看吧?” 不等邱秋回答,昭昭已经蹦到他面前,歪头打量道:“好看!” “嘿嘿,你买的连环画我很喜欢,谢谢昭昭。”君浩说着,率先各挑了本抱在怀里。 君泽则抱出旅行包里的小汽车包装盒,迫不及待地要拆开看看。 航航不要人抱,挣扎着从张念秋怀里下来,哒哒跑到正在拆包装的君泽面前:“哥,车,我送的。” “谢谢航航。”君泽抬头看他一眼,三两下拆开包装,取出里面的小汽车、塑料轨道和电池。 航航指点着教他怎么安装电池,组装轨道,启动小汽车开关。 君浩见了,也要拆开自己那辆来玩。昭昭帮他。 张成文看得可乐,夸奖道:“我们航航真聪明!” 航航晒得小脸微红,扭头看他一眼,一本正经道:“这是基本操作。” 张念秋撞撞邱秋:“姐,他好可爱啊!” 陈慧颖弯腰从旅行包里拎起件花衫看了看,向邱秋道谢,随之又道:“小孩子长得快,以后别给他们买这么勤了。”五一刚寄过一次春衫。 邱秋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下次别买了呢。” 陈慧颖笑道:“你当我傻啊,当姑的疼侄子,我客气一句也就算了,还真要拦呀?” 张念秋抱着邱秋的胳膊晃道:“姐,我的礼物呢?” 邱秋转头示意她看向后备厢,张思铭正大包小包往下提呢。 张念秋一看,忙松开邱秋的胳膊跑了过去,打开几包,有吃的、用的和给一家人买的衣服。 张念秋找到给自己买的一件连衣裙、小白鞋、宽檐草帽,开心道:“姐,这裙子好好看啊。” 张思铭无语地瞅了一眼众人,“这么大的太阳,不会拿着东西回家再玩再看吗?”说罢,提起大包小包抬腿踢了踢俩儿子:“赶紧收起来回家,看把昭昭和航航的脸晒的。” 张念秋一听忙帮着将剩下的一个旅行袋提了起来:“姐,这里面装的什么呀,这么重?” “给你带的高中学习资料。”高考恢复那年念秋读初二,本来第二年九月该读高中的,哪想初高中都恢复成三年制了。 再开学小丫头读高二,进入了关键期。 “姐,”张念秋提着旅行袋,走到邱秋跟前嘿嘿笑道:“你对我真好。” 邱秋看着她因为这两年用药霜而变白变细腻的小脸,“想考哪所学校?” “复旦!”张念秋毫不犹豫道,“我要报经济系,向姐夫看齐。” 邱秋跟人合伙办厂的事,没有传回来。褚辰带旅游团,跟华侨、港澳台同胞争取来的捐款,却早已闻名全国,念秋知道更多的是去年暑假姐夫带团又又又挣了多少(都是跟褚辰联系紧密的张思铭告诉她的)。 “行啊,加油。”邱秋说罢,便带着她跟在张思铭身后朝楼上走去。 张成文抱起航航,牵着昭昭随后。 陈慧颖蹲在地上帮俩儿子收拾。 听到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宗敏忙将煮好的面条捞出来过凉水,盛放进一个个瓷碗里,码上黄瓜丝、鸡枞、脆哨(酥脆的肉臊子)端出来。 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宗敏紧张地走到门口,朝下面的楼梯望去,张思铭率先走了上来,随后是邱秋和念秋。 看到邱秋的第一眼,宗敏愣了愣,头发没像城里的时髦女郎那样烫成大波浪,也没像电视里的沪市姑娘一样描眉涂唇,跟从前在寨子里一样头发随意地挽了个髻,插着根乌木簪,腕上戴的还是她阿爸的那块旧表,浅蓝色的棉布裙,小白鞋,清清爽爽的似没结婚的小姑娘。 若说有什么变化,那便精神富足内心充实展现出来的强大磁场,让人不敢直视。 “回来了。”宗敏喃道。 邱秋似有所觉,抬头朝门口看去,两年半不见,宗敏依然是身段修长,气质优雅,风采动人。 “阿妈。”邱秋唤了声。 昭昭跟着叫道:“外婆。” 航航揽着张成文的脖子,抬头打量眼:“外婆。” “唉、唉,快进来、快进来。”宗敏忙让开身子,让大家进屋。 屋内添了台彩电和吊扇。 邱秋看向屋内的大圆桌,上面摆满了饭菜,都是她爱吃的,诧异地瞅了眼宗敏,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喜好! 张念秋放下旅行袋,招呼邱秋、昭昭和航航洗手吃饭,随之又给母子仨拿来汽水,抱出一个西瓜来切。 宗敏瞪小女儿:“有菌菇排骨汤,喝什么汽水,切什么西瓜。” 张成文跟着附和道:“对对,先喝汤,西瓜等会儿再吃。” 邱秋挽起连衣裙的长袖洗把手,在椅子上坐下,摸了摸汤碗,温温的正是喝的时候,“小秋,别切了,过来吃饭。” 张念秋应了声,将刀和西瓜放回厨房,给航航和昭昭把汽水打开:“你俩喝汽水。” 宗敏气得想拍小女儿,没见大闺女都没往汽水瓶上瞟一眼吗,那丫头自来重视养生,有汤不喝,让小孩子喝什么汽水。 “航航、昭昭饿了吧,快尝尝外婆炖的汤。” “谢谢外婆,”昭昭说着看向门口,“等等大舅妈。” “不用等,吃罢。”张思铭在昭昭身旁坐下,将汤碗往她面前移了移,面给她拌开,夹了块鱼肉挑去刺放在面上,偏头看向大妹,催促道:“邱秋先喝着汤。” 邱秋应了声,端起鲜香扑鼻的菌菇排骨汤,食材新鲜、炖煮得好,汤汁清澈透亮,呈现出一种淡雅的金黄色。 抿一口,汤汁鲜美清爽,不油腻。 邱秋胃口大开,拿着小勺压着菌菇和排骨,一口接一口将汤喝完。 念秋见此忙接过她手里的汤碗,拌好的面递给她,“剩下的我吃,你尝尝阿妈做的面,老劲道了。” 邱秋“嗯”了声,抬着看向进门的陈慧颖和君浩、君泽:“大嫂,我们先吃着了。” 其实也就邱秋和昭昭航航喝了些汤,桌上其他菜也只张思铭、张成文父子给昭昭和航航夹了两筷子放在面上。 “咱家又不讲究这些,你客气啥。”陈慧颖倒希望邱秋和两个孩子随意自在些,“昭昭、航航,酸菜鱼、辣子鸡,都是我做的,你们尝尝,好吃了,明天舅妈还给你们烧。” 说罢,她放下旅行包,带着两个儿子洗了洗手,在丈夫身旁坐下了。 昭昭已经不太敢吃辣的了,张思铭便给她夹酸菜鱼、剥虾子。航航是一点不能吃辣,张成文和宗敏便喂他吃面、吃排骨、吃菌子、喝汤。 邱秋却吃得欢实,一口接一口,张念秋见此,忙将她碗里的面夹走一半,让她多吃些菜。 用罢饭,张念秋和陈慧颖收拾桌面,抱了碗筷去厨房洗刷,宗敏回房试穿邱秋给她买的连衣裙、塑料凉鞋和玻璃丝袜。 昭昭几个孩子聚在念秋卧室玩小汽车,张成文、张思铭和邱秋坐在沙发上吹着风扇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西瓜说话。 张成文问邱秋是不是毕业了,分配在哪? 张思铭问得最多的还是褚辰,后年春季他便要毕业了,未来有什么打算,是要考研,还是进入政府部门或是银行系统工作? “应该不考研,他想出国两年。” 学经济的不踏出国门看看,便难以真切感知全球经济格局的风云变化,难以理解不同经济体制的深层逻辑,难以洞察国际贸易、跨国投资等领域潜藏的机遇、挑战与风险。 “有途径吗?”张思铭眉头微拧,担心道。 邱秋点了点头,跟他解释道:“国家为了大力推动教育领域的国际交流与合作,已在鼓励高校选派优秀毕业生出国留学。复旦作为国内的顶尖高校,亦在积极响应国家政策。”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0节 因为褚辰有出国的打算,所以,邱秋便关注了些,知道的东西也就多了:“经济系作为复旦的重要学科系所,亦在公派留学的选拔内,只要考试、申请通过,便可以自行联系国外的高校或研究机构,获取对方的录取通知书或邀请函。” “阿姐,”张念秋洗好碗,出来道,“公派留学都需要哪些条件啊?” “一要看学术成绩;二是瞧外语能力;三是政治素质;四是看学生的综合能力,这个综合能力包括学生的科研能力、发展潜力以及品德修养等方面。” 张念秋一听便笑了:“那姐夫肯定没问题。” 邱秋也觉得没问题,一个能为军部募来大笔资金解决伤残军人治疗费用和后续安置问题的人才,学校只会推举,绝不可能阻拦他前行。 张思铭:“公派留学是不是所有的费用国家都包了?” 邱秋点头:“生活费,置装费,往返的机票费用,学费,书籍资料费,医疗费。” 张念秋:“哇,包的好全啊?!” 邱秋看着她笑道:“争取跟着你姐夫的脚步,6年后踏出国门。” 正穿了新裙子站在镜子前左照右照的宗敏,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打开卧室的门:“女孩子家读那么多干嘛?” 这话邱秋可不爱听:“都什么年代了,阿妈的思想还是没变!” “就是!”张念秋气不忿道,“当年阿姐读高中你就阻拦,到我了你一会儿让我读卫校,一会儿让我读师范的,不就是想让我守在你身边,哪儿也别去吗?哼,我偏不,我一定要考上复旦,一定要出国走一圈。” “好志气,大哥支持你!”张思铭朗声道,“公派考不上也没关系,只要你能申请到国外的学校,学费、生活费、来回飞机票大哥包了。” 陈慧颖听得心惊肉跳,那得多少钱啊?! 张成文抬腿踢了儿子一脚:“我闺女凭什么要你来供?老子活了这么大岁数,连你妹的学费都出不起,瞧不起谁呢?” 张思铭拍了拍腿上的灰尘,轻哼:“你那点工资……” “都改革开放了,你那食品厂都改了经营模式,老子能不知道变通,不会投资点小买卖。” 张思铭一听这话紧张了:“你一个商业局的局长,眼见快退休了,可别乱来啊?” “胡说什么呢?”张成文瞬间炸毛了,抬腿又给了儿子一脚,“老子在市里买了个铺子,在百货商场旁边,专卖柱子从云南拉回来的水果、鲜花。” 柱子在褚辰的安排下,今年三月辞了磷矿厂的工作,和褚辰一起购买了两辆黄河牌大卡车,注册了一家运输公司,专跑云南。 除了鲜花、水果,还拉山货和农副产品。 听说没少挣,不过分红邱秋还没看见,褚辰的意思,有余钱了,便再买两辆大卡车。 第124章 族老 又坐着说了会儿话,邱秋抬腕看了下表,三点多了,“大哥,送我们回寨子吧?” 不等张思铭回答,宗敏紧张道:“不住这儿吗?屋子我都给你们收拾好了。” 陈慧颖跟着附和道:“对、对,还是我帮着收拾的。你来看看,你哥以前的屋子,就是久不住人,有些霉味儿。” “不了,我们回寨子里住。”邱秋拒绝道。 张成文:“那让昭昭和航航留下来跟我们住几天?” 邱秋敲了敲念秋的房门,问里面的两小只要不要留下。 昭昭一心要见小踏雪,自然不愿意。 航航是妈妈在哪,他在哪。 见哄不住,张成文只得作罢,让宗敏给邱秋拿米拿面拿油拿菜。 邱秋不要,住在寨子里哪会买不到米、面、油、菜。 没人听她的,陈慧颖和张思铭直接搬了往车上送。念秋进屋提了一早收拾好的包袱,要跟姐姐回寨子住。 君浩、君泽见此,闹着也要去姑姑家住。 两人小学一年级,放假了,天天在家淘得狠,陈慧颖巴不得他们跟着大姑小姑走呢。 兄弟俩没带什么行李,只将邱秋给他们提来的旅行包带上了。 张成文、宗敏不舍地将昭昭和航航送上车,叮嘱道:“明天县里赶场,要是和妈妈来县里,一定要来家吃饭。”两人都想着,邱秋刚回来,家里肯定有很多东西要添置。 姐弟俩点头应了,摇下车窗跟张外公和外婆挥手再见。 县里离寨子不远,开车二十分钟便到了。 因青丫和叶大虎夫妻中午就到了,寨子里的人便都知道邱秋带着孩子们回来了,遂一吃完中午饭,几位不上工的老人便来家等着。 韩文鸿的养父——退伍老兵韩大爷,看船的王老汉,族中的三叔公、五叔公、七叔婆和老族长,还有安排好地里活计回来的邱嘉树,来当赤脚医生的张丰羽舅公家的小辈张阳州、79年他跟张丰羽上过前线。 看到坐在木芙蓉树下藤桌旁的族长、叔公和叔婆,邱秋讶异地挑了挑眉,要知道她随褚辰去沪市走前这三位可没露头,只让家里的小辈送了些吃用过来。 族长一眼便看透了邱秋心里的想法,笑了笑,他们几个老家伙也没想到,她带着孩子竟在沪市站住了脚,还将寨子跟沪市的联系一点点越拴越紧。 褚辰是个人物,邱秋挑这么个对象,从一开始他们几个老家伙就不看好,城市与山寨中间差的可不只是贫富,还有文化、风俗和生活习惯。 在寨子里还好,有他们看着、护着,再加上商业局的张成文压着,褚辰翻不出什么大浪。可谁叫人家考上大学了呢,一步登天啊,未来一片坦途。彼时邱秋有什么,长得是好看,可神魂不附啊,行动慢说话慢,这到了沪市还不得被婆家嫌弃死。 褚辰便是相护,焉知没有厌烦的一天? 自身不硬,指望男人良心……可拉倒吧! 好在,丫头自己争气,心有成算,一张药方换了份工作,进城后不靠婆家吃饭。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读了研,现在……他们才算彻底松了口气,有那么大的贡献,谁还敢欺! 邱秋对上几人看来的眼神,莞尔一笑,上前叫人:“三叔公、五叔公、七叔婆、九叔公。”族长是他们那一辈最小的一位。 七叔婆掐灭手里的烟,朝她摆摆手:“你刚回来,看有什么要收拾,忙去吧。昭昭过来陪叔太公、叔太婆说说话儿。” 昭昭应了声,牵着航航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带着航航唤了遍人,在七叔婆身旁坐下。 三叔公在布鞋底上磕了磕手里的四寸长的叶子烟杆,将青丫端来的点心糖果往两个孩子面前推了推,“吃吧。” 两人都摇了摇头,不饿。 “规矩教得真好!”七叔婆笑道。 五叔公有点不满:“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以前昭昭在寨子里多活泼,上山捉竹鼠下沟挖泥鳅,带着小踏雪满寨子里欢跑,那股机灵聪明劲儿跟她大外公像了个十成十,看看现在,被管束成什么样子。” 族长没理五叔公的牢骚,只问昭昭这两年都学了什么,妈妈一手医术又学了几分。 昭昭一一回答,时不时还要站起来背个书,蹦跳几下给他们展示一下什么叫芭蕾。 随之又抱来自己在市航模比赛上用的波音707,给他们说什么是航模,什么是市比赛。 “这个好!这个好!”几位老人看着桌上的航模双眼放光,五叔公更是道,“昭昭咱学这个吧,长大了当个女飞行员或是飞机方面的科学家。” 昭昭疑惑地看看几人:“你们以前不是让我跟妈妈好好学医吗?” 五叔公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那时又不能考大学,不学医难道要跟你阿爸去供销社站柜台?” “我爸是供销社主任,”昭昭骄傲地抬了抬下巴,“不是站柜台的服务员。” 三叔公摩挲着手里的烟杆:“你妈十六岁就高中毕业了,你跟她一样聪明,等你16岁高中毕业,你爸才三十多岁,离退休早着呢,他占着供销社主任的位置,你除了站柜台,还能干嘛?” 昭昭托着下巴想了想,突然一下子跳了起来:“不对,高考恢复前,我爸就收到了市机械厂的申调,机械厂的书记马伯伯要调我爸进他们厂当销售科科长。” 几人一愣,互视一眼,纷纷摇了下头,这消息他们没听说啊。 昭昭从不说谎,那这事应该没跑了。 七叔婆打量眼跟韩老头、王老头和邱嘉树说着什么的邱秋:“小两口瞒得真严!” 族长捋着胡子笑了笑:“孩子们有主张是好事,我看昭昭的事咱也别随意插手了,孩子想学什么学什么?” 几人点头,先前引导着她的喜好,让她学医,那是他们觉得离她最近的途径,让她学飞机方面的知识,是因为刚刚他们看出了小家伙在这方面的天赋。 “航航喜欢什么?”心头无事一身轻,族长逗乖乖听他们说话的航航,“明天让你姐带你下水挖泥鳅吧?” 七叔婆瞪他:“别乱出主意!城里出生城里长大的娃,娇气着呢,别吓着了。” “我不怕泥鳅!”航航瞪着溜圆的眼睛道,“我在家有抓过,滑滑的,跑得很快。” 五叔公:“买的吗,贵不贵啊?” “贵。”昭昭跟爸爸一起去郊区买过,知道价格,“三毛钱一斤。” 几人听得直抽气。 “还有黄鳝,快跟猪肉一个价了。” 四人陪着两个娃娃聊了大半个小时,便要起身回去了。 “等等,让昭昭送你们,顺便带上航航认认门。”邱秋说着,拿竹篮装了烟酒点心,吹响竹哨,很快便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朝这边奔来。 昭昭忙跑到竹笆门前,跳着脚地欢呼道:“小踏雪、小踏雪——” 小踏雪嘶鸣一声,奔到近前,围着昭昭一连转了数圈,头在她身前身后嗅了又嗅,突然大眼里湿漉漉的,头伸过来往昭昭肩头轻轻一枕,咧着嘴发出一声悠长、低沉,带着种凄凉的嘶鸣,仿佛是在哭诉把它丢下的委屈。 昭昭哪受得了这个,抱着小踏雪的头,哇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道:“呜……我不是故意抛下你的,也不是故意不回来看你的……小踏雪呜小踏雪,这次你跟我一起走吧……” 航航第一次见姐姐这么大哭,气得扯了根树枝打小踏雪:“坏马!欺负姐姐。” 那点力气,不痛不痒,小踏雪根本没啥感觉,马脸蹭着昭昭的头耳,嘶鸣个不停,若说一开始是久不见小主人的委屈,那这后面,便是顽皮地逗昭昭了,跟她比赛看谁哭得更起劲呢。 邱秋提着满满一篮烟酒点心过来,抽了抽嘴角,一巴掌拍在它头上:“别闹了,快起来。”没看哭叫得口水都流到昭昭肩上了吗。 小踏雪正表演得起劲呢,突然被打断,气得刚要甩尾巴踢人,结果一抬头看到是邱秋,立马兴奋地蹦跳了几下,头直往邱秋怀里扎。 “站好!”邱秋虎着脸,喝道。 小踏雪瞬间乖了。昭昭反应不过来,还张着嘴呜呜哭呢。它瞥了眼昭昭,又瞥了眼,见她哭个没完没了,白眼一翻,扭过身子,对着昭昭放了个屁。 昭昭:“……” 七叔婆指着它:“成精了!” 五叔公忙喝道:“胡说什么!” 七叔婆给他一个白眼:“我说的成精,是说它聪明,你想哪去了?” 五叔公没理她,取过邱嘉树捧来的马鞍,亲自上前帮小踏雪系上,拍了拍它:“卧下。” 小踏雪鼻子往他老脸跟前一怼,喷了他一脸口水,甩着尾巴没理。 昭昭在妈妈的轻哄下已经不哭了,捏着帕子擦了擦脸,过来扯过缰绳:“小踏雪卧下。” 小踏雪瞅瞅她,听话地右前蹄一弯,缓缓下跪,平稳地俯卧在地上。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1节 昭昭扶着它背上的马鞍爬坐上去,扯了扯缰绳道:“小踏雪,起了。” 小踏雪飞快站起,长嘶一声便想撒蹄开奔,被邱秋一把揪住耳朵,停在了原地。 将竹筐挂在得胜钩上,随之又将眼巴巴艳羡地看着姐姐的航航抱了起来,放坐在昭昭身后,拿围巾将姐弟俩系在一起,拍拍马屁股,邱秋道:“好了,别跑,走慢点。” 小踏雪只得头一垂,无精打采地载着姐弟俩慢悠悠地朝寨中走去。 族长他们在后面跟着。 昭昭很久没有骑小踏雪了,大大的眼里带着兴奋和一丝紧张,紧紧握着缰绳,小脸绷着,背更是挺得笔直。 航航则是好奇地歪着身子往下瞧了瞧,有点害怕道:“啾,高!” 邱秋紧跟几步,扶正他的小身子,安抚道:“不怕,小踏雪是最好的伙伴,它会照顾你和姐姐,不会让你们掉下来的。” 说罢,邱秋拍了拍昭昭的背:“放松,别紧张。将自己放心地交给小踏雪,随它走、随它跑,呼吸跟它肚子的起伏保持一致。” 昭昭点点头,慢慢地放松自己,调整呼吸。 航航有样学样,跟着放松了自己,让自己呼吸的频率跟姐姐一致。 邱秋看着没事了,转身回家,将韩鸿文给他家人捎带的东西交给韩大爷,随之又递给王老汉、邱嘉树每人一条烟两瓶酒,给张阳州一本她的临床笔记,让他拿回去抄写,抄完了送回来。 张阳州应了声便走了。 韩大爷和王老汉、邱嘉树也跟着走了。 张思铭将米、面、油、菜一一放进厨房,带着君浩君泽从后院解手回来,不见昭昭和航航,忙问去哪了,方才是不是昭昭哭了? 张念秋来来回回地抱着院子里晒好的被褥刚铺好床出来,闻言笑道:“是她,跟小踏雪比赛看谁哭得久呢。” 张思铭想着那情景,忍不住笑了。 “过来吃水果。”藤桌上青丫和崔小草重新换了点心糖果、茶水和山上摘的野果子,邱秋招呼父子仨过去坐。 “我就不留了,得回去到厂里看看。”张思铭看看表,“明天去县里买东西吗?我来接你们。” 邱秋扭头看向青丫:“我哥带了米面油,蔬菜、鱼虾在寨子里买,你看还缺什么?” 青丫摇头:“不缺。耗子都准备齐全了,方才叔公、叔婆、韩大爷、王大爷、邱嘉树和张医生过来,带了腊肉、腊羊腿、腊鱼、活鸡、活鸭、鱼虾、黄鳝和蔬菜,量多的能吃小半月。” 邱秋四下看了看:“耗子上工去了吗?” 青丫:“没,在寨子东头盖房子呢。” 邱秋一愣:“给谁盖?” “他找邱嘉树批了块宅基地,那肯定是给他自己盖啦。”青丫说着抠了抠手指,“我们中午到家,没一会儿我阿妈和大嫂便来了,找我要钱,他们想盖三间厢房,给老四、老五、老六结婚用。” “没找耗子?” “找了,耗子给了三百,阿妈让我再凑两百。” 邱秋拧眉:“结婚的彩礼呢,是不是也得你俩出?” 青丫垂着头没吭声,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房子给盖了,肯定还会跟她和耗子要彩礼,然后是生子、孩子上学……多多少少总要挤出来点。 以前四弟他们几个小,她和耗子付出那真是心甘情愿,现在四弟18岁、五弟17岁、六弟15岁,哪个都能当大半个劳力用了,可轮到他们该出力了,阿妈突然就舍不得,说哥姐已经吃过苦,撑起家里的门楣,剩下的几个小的怎么就不能过一下正常的家庭生活了? 什么是正常的家庭生活? 上学、遛街吗? 上学学得好也行啊,她和耗子肯定供,可早年家里没钱,便没让他们去读书,情况好后,给他们报名上学了,好嘛,不说及格吧,能不能别考零蛋。 第125章 耳光,一更 送走张思铭,邱秋起身打量院子,耗子维护得很好,什么东西都保持着原样。不过,只他一个人住,到底缺了几分人气。 邱家这栋宅子建于清末民初,正房是五间砖木结构的大屋,以穿斗式工艺搭建起悬山造型,古朴的小青瓦覆于顶上,门窗梁柱的木雕装饰十分考究,每一处花纹、每一个图案都栩栩如生,有着极高的艺术价值。 东屋是邱秋和褚辰的卧室,中间是待客的堂屋,西间给了昭昭。 东耳房存放着爷奶和大伯的遗物,西耳房耗子住了。 两间西厢,一间做了灶房,一间存放着米面柴煤等物。 人一多不够住了,邱秋拿钥匙打开西耳房,里面靠北墙放着一张古式古香的架子床,床头朝东,放着一口樟木箱,床尾是一排八开门的老榆木衣橱,南面靠窗放着张书桌,两把雕花高背木椅,书桌靠墙的里侧并排撂着四个樟木大箱,箱子往北是个梳妆台。 屋子极大,这么多东西放着一点也不显得拥挤,中间的空地还有五六个平方米。 邱秋将门一推到底,大大地敞开着,走到书桌前,找到木杆,踏着椅子上到书桌上,打开上段的支窗,用木杆支撑固定,通风换气。下段是摘窗,邱秋蹲在书桌上,将其一一拆卸下,连同覆盖在床上用来遮灰的旧床单堆放在一起,唤了青丫和崔小草,让两人抱去水池那儿清洗。她则和张念秋拿了扫把、拖把、抹布来个大扫除 打扫、擦抹干净,邱秋去卫生所买了些艾草、藿香、苍术、佩兰、菖蒲,按照一定比例扎成了几个把子。 回来一一便点燃,带着君浩君泽和张念秋挨间屋子熏了又熏,去湿除霉避秽和中。 铺床叠被挂上蚊帐和青竹窗帘,装上洗刷好晾干的摘窗,东耳房便可以住人了。邱秋准备带着昭昭和航航住这间,主卧给念秋和君浩君泽,昭昭的屋子让青丫和崔小草住,叶大虎跟耗子住西耳房。 安排好,邱秋又去杂物间翻出两个陶罐,洗刷干净,添了些水,采了把东屋窗外和水池旁种的月季、康乃馨、金花葵、玉簪花和院坝外的金银花来插。 张念秋看得欢喜,要去一个放在她卧室的书桌上。 这一罐邱秋抱回房搁在了窗台上。 “大姑,”君浩君泽坐不住了,“我们去寨子里找昭昭航航去啦。” “去吧,别去后山。”月湖有王老汉守着,邱秋倒不担心。 “好。”两人应了声,撒丫子朝院外跑去。 差点没跟背着竹筐、手拿药锄的叶大虎撞上。 叶大虎侧身避开,朝两人飞奔的背影看了眼,便进了院坝。 崔小草听出他的脚步声,抬头望了一眼:“回来了。” 时间不早了,她和青丫正坐在藤桌旁择菜,准备做晚饭。 叶大虎淡淡地“嗯”了声,打量院中的人,见昭昭航航不在,不由微拧了眉。 崔小草一看丈夫这脸色,便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昭昭和航航骑着马去送族老了。” 那几位老人,叶大虎中午也见了,人品尚可。 邱秋好奇地看向他背上的竹筐:“你进山了?” 叶大虎点点头,他吃过午饭便寻个借口,背着竹筐拿把药锄出去,将寨子周围转了个遍,记下各处地形及寨中人家,做到心中有数,便采了能吃的鸭跖草、野葱、马齿苋和认识的草药,獐牙菜、南板蓝根、半枝莲和夏枯草,打了只野鸡,捉了条长蛇回来。 邱秋接过蛇瞅了瞅,是条毒蛇,将蛇毒积压出来收入容器,添加蔗糖保存,这玩意儿能做镇痛药、止血药,对风湿病痛亦有良效。 叶大虎见邱秋抬手将蛇胆丢进了灶火里,眉头一皱:“怎么不留着泡酒?”直接吃也好啊。 邱秋无奈地瞅他一眼,解释道:“蛇胆是有清热解毒、明目的功效,可惜含有多种寄生虫和一定的细菌、病毒等病原体。” “寄生的若只有蛇鞭节舌虫还好,食用后引发的不过是胆囊炎、胆管炎等疾病。要是蛇胆内有裂头蚴,就麻烦了,那玩意儿进入人体后会在体内移动,侵犯皮肤、肌肉、眼、脑等组织器官,导致严重病变。麻烦的是,这玩意儿就是泡酒也不能将其杀死。” 叶大虎沉默了会儿,将手腕朝邱秋面前递了递:“麻烦您给号号脉。” 邱秋愣了下,边号脉边道:“你不会刚刚在山上吃了吧?” “以前出任务时吃过几次。” 邱秋收回放在他腕上的手,按了按他的右上腹:“疼吗?” 叶大虎点头。 “隐痛、胀痛,还是剧痛?”邱秋再问。 “隐痛。”所以他才没当回事儿。 “尿黄吧?” 叶大虎耳根一热,点头。 “胆囊炎。”邱秋说罢,隔着长裤摸了摸他的膝盖,肿大变形,“这风湿挺严重的,身上的经脉也堵塞得厉害,没少受伤啊!晚上叫张阳州过来给你针灸,顺便看看他跟舅公学的阴阳十三针,有没有学到精髓。” 收回手,邱秋转头唤崔小草:“你过来我给你号下脉。” 医不叩门,两人跟了她这么长时间,一直没说找她看看,她便也没张口,现在不一样了,叶大虎已经开口了,倒不如一起给瞧瞧,她看崔小草的问题也不小。 崔小草拔着野鸡毛,耳朵一直支棱着听呢,闻言忙放下野鸡,舀水冲洗了下手上的鸡毛,撩起围裙擦了把手,几步到了邱秋跟前。 邱秋手往她腕上一搭,很快便蹙了眉,经脉堵塞,肾、肝、脾三脏功能失调,冲任二脉有损伤。 “月事多久来一次?” “以前一个月一次,早两年变成两月、三月一次,现在有四五个月没来了。” “耳鸣、腰膝酸软、五心烦热、失眠多梦都有吧?” 崔小草忙点点头。 邱秋打量眼她和叶大虎的年纪:“你俩没孩子吧?” 两人脸上一僵,再次点头。 卵巢功能早衰啊,肝肾阴虚型。邱秋敲了敲藤桌桌面,思索着治疗方案,应以滋补肝肾、养血调经为主,可用左归丸或归肾丸加减。 方中熟地、山茱萸……滋补肝肾之阴;山药、茯苓健脾益气,以资化源;当归养血活血调经。 如此,再配以针灸、食疗、练习八段锦加以锻炼,增强体质,保持心情舒畅,改善内分泌系统,这病倒也不难治。 邱秋沉默的时间越长,崔小草越是紧张,犹如头上悬着一把死神的镰刀,只等邱秋一句话便要斩下来。 叶大虎上前一步,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崔小草偏头看他一眼,强制稳了稳心神问邱秋:“我是不是生不了娃啦?” 邱秋一愣,心神从针灸穴位上收回,扑哧乐了:“你是哪里人啊?” “河南。” “哦。别担心,问题不大。”邱秋说罢起身进屋拿了纸笔出来,边写方子,边道,“明早起来,跟我和昭昭、青丫一起练习八段锦。” “……好、好的。”攥了攥拳,崔小草依然紧张道,“邱大夫,我这问题真能治好吗?” “吃药、针灸,再练练八段锦,有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不急着要孩子吧?”邱秋打趣道。 崔小草嘴一咧笑了:“我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呢。”两人相伴着走过今后漫长的岁月,没有期待,也不必期待,带着一身伤痛就这么平静地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过来保护邱秋,两人一度以为,这是组织给他们的养老任务。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2节 没想到会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邱秋给了他们一个不一样的余生和未来。 药方写好,针灸治疗所涉及的穴位亦一一列出注明,邱秋又写了几道药膳方子,枸杞莲子粥、黑豆猪蹄汤等,写罢,方子直接交给青丫,让她做饭时,每日烧上一道,大家可以一起吃嘛。 两人的药方和针灸治疗方案,邱秋暂时收起来了,晚会儿交给张阳州。 “邱秋回来了。”隔壁的桂花婶下工回来,隔着院坝墙打招呼道,“听青丫说你是放暑假了对吧?” “是,婶子下工了。”邱秋笑着往院坝墙跟前走了走,“二妮最近有打电话、写信回来吗?” 去年,二妮跟史家大房的史大智去了香港。 今年春分时,史大智和他哥史大柱来找邱秋复诊,二妮没跟着回来。邱秋问了句,史大智说是又开了家素食馆,留她在那边帮忙。 “写了、写了,还给我和她阿爸、大弟寄了香港那边的时兴衣服,你等等,你拿出来给你看看。” 邱秋莞尔,身子一转朝竹笆门走去,她想看看昭昭他们四个去哪玩了,哪知刚在门口站定,便见青丫阿妈带着个挎着竹篮的小媳妇径自朝这边走来,看到邱秋,她阿妈手一举,扬声叫道:“邱秋回来了,正好,找你说点事。” “兰婶子,”邱秋唤了声,笑道,“这是你家大儿媳吧,怎么称呼?” “凤丫,她比你大,你叫凤嫂子吧。” “凤嫂子。”邱秋朝对方微微点了下头。 贵州山里的女孩儿,因为森林覆盖率高,空气好,日常饮用的又是纯净的山泉水,皮肤那是天然的好,只要不是穷得吃不起饭,身材通常较为匀称。 遂凤丫长得中上之姿,一身苗家服饰,更是为她添了几分特色和魅力,全不似青丫,在家时天天要下田劳作,将自己当个全劳力使,下工了,还不能歇息,洗洗唰唰,煮饭、打扫,跟个不知道喊累的驴子似的,晒得黑,吃得少,来家时黑瘦黑瘦的。 邱秋在打量她时,凤丫也在看邱秋,越看越不是滋味。 晚上山里风凉,邱秋方才给自己加了件白色的针织披肩,人随便往那一站,便似一幅画,美得出尘。 同是山里的姑娘差距咋这么大呢,人家还是一个自小克父克爷克奶的孤儿,早年谁见了不背后嘀咕几句。后来见她竟然想不开地嫁给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知青,呵,谁不看她的笑话。 结果……唉,早知道,当年她也找个知青嫁了。 “邱医生,你不认识我了,75年我背秧青扭到腰,疼得几天睡不好,被我阿弟用独轮车推到你们大队卫生所来看,是你给我正的骨。” “是吗,那咱俩挺有缘的。”邱秋客气道。瞅得病人多了,哪能个个都要记住的。 “可不,当时我一听介绍人说,大田(青丫大哥)是你们寨子里的后生,立马就同意嫁过来了。” 邱秋:“我们寨子交通方便,物产丰富,只要肯干没有饿肚子的,确实是十里八乡姑娘们的首选。” 凤丫一愣,撇撇嘴:“那是你没去茂林大队看看,从77年‘黄元帅’苹果大卖,他们是一年比一年富有。前几天我还听说,他们大队不少人买了自行车、手表、电视机,你听听,是不是快赶上城里人了?” 邱秋听得心里高兴,笑道:“咱们大队的水果也没少卖钱。” “都是些老品种,结果不多,味道也就那样,食品厂过来收,价压得老低了。唉,”凤丫走近了,小声道:“我听说茂林大队的‘黄元帅’是你男人寻来的果苗,还给找来农业局的技术人员帮忙栽种、施肥、育果。都有这条件了,怎么不先紧着咱们大队种啊?” 说罢,凤丫盯着邱秋身上的披肩,脑袋一热,又嘀咕道:“不会是茂林大队的大队长许给你男人什么好处了吧?” 邱秋愕然地看着她,真是又蠢又毒。 “唉,你这脸色,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凤丫笑得一脸张扬,“果然没少贪啊!” 邱秋扬手一耳光甩了过去。 “啪——” 抱着衣服过来的桂花婶愣了,青丫她阿妈也愣了,凤丫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邱秋。 邱秋绷着一张脸,双眼冷如寒刃,陡然变幻的气势压得她不敢吱声。 “邱、邱秋,你怎么打人啊?”兰婶子指着邱秋颤抖道。 “你耳聋啊,没听她刚才说什么?”邱秋毫不留情道。 “我、我……”兰婶子嗫嚅了两声,不知道怎么回答,面对邱秋她心虚、气弱,眼神躲闪着,不敢吭声。 三儿子耗子是邱秋她阿爸用一条命从火场里救出来的,她的病能好或者说她能活到现在是邱秋一次次针灸、开药留住的,耗子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邱秋的帮助,青丫能去城里更是全靠邱秋。 她和老大、老四、老五、老六还想着哪天青丫能像二妮一样,靠着邱秋走出国门,去香港或是哪儿挣大钱呢,真不敢得罪。 凤丫看婆婆熄火了,“哇”一声哭开了。 崔小草和叶大虎闻声迅速赶过来,护在了邱秋两侧。 青丫听到她阿妈和大嫂的声音,心里一咯噔,忙跑了出来。 兰婶子看到青丫瞬间找回了主心骨:“青丫你快过来,邱秋打你嫂子了。” 第126章 打算,二更 桂花婶听到兰婶子的话,轻嗤了声,她不会想让青丫帮凤丫跟邱秋对着干吧?! 见过蠢的,就没见过这么蠢的! 也不看看一家子的生活靠的都是谁? 有了她家二妮的事例在前,现在寨子里有多少姑娘想趴上邱秋,借她的手走出山寨,去大城市、去国外。 信不信只要今儿青丫敢帮凤丫说上一句话,明天一早想顶替她的姑娘能从邱秋家大门口排到隔壁茂林大队。 青丫瞅了眼哇哇大哭的嫂子,和硬着头让她主持公道的阿妈,瞬间气红了眼,朝两人吼道:“你们想干嘛,见不得我好是吧?” 凤丫哭声一窒,兰婶子也傻了眼,喃喃道:“青丫,我……” “走,你给我走!再来闹,我就找族长帮我写断亲书!” “我、我是你阿妈,你敢!” “我敢!”青丫恨道,“我阿爸去得早,大哥立不起来,家里全靠我和耗子两个十来岁的孩子,硬扛起来的,农忙时肩膀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冬天手脚冻得流脓,脓疮挖掉能看见白骨,一年又一年,拼着一身硬骨拉扯起了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你肾功能受损,家里穷得吃不上饭,我俩也没断过你一副药,缺过你一口吃的,甚至为了给你增加营养,大冬天里雪下三尺厚,耗子还要进山给你寻摸吃的,我一夜夜坐在火塘前就着那一点光那一点热,纳鞋底给你换米吃。” 青丫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泪,看着她阿妈决绝道:“你不服去告吧,找族长、找叔公、找大队长、去公社、去县里、去市里,不管谁来,我都要说一句话,再多的生育之恩,我也还完了!” 邱秋诧异地看了青丫一眼,没想到她会趁机摆脱这一大家子。 叶大虎、崔小草冷漠地瞧着眼前的一切,一言不发。 桂花婶听得心酸,揽住青丫的肩,朝兰婶子嚎道:“你看你个糊涂虫把孩子逼的!” 兰婶子揪着胸前的衣服,痛苦道:“青丫,我是你阿妈啊,你是我和你阿爸的第二个孩子,我们不疼你吗?你不记得啦,你小时候你阿爸天天将你驮在脖子上,满寨子里转悠,逢人便说你是家里的大姑奶奶,他舍不得你大了嫁去婆家吃苦受累,他要留你在家招婿,让你顶门立户做当家人。” 青丫脸上闪过一抹挣扎。 兰婶子再接再厉:“不信你问你桂花婶子。” 桂花婶点头:“你阿爸是这样说过。” 兰婶子来不及高兴,只听桂花婶又道:“你阿爸去了,那话哪还能作数。现在你也看了,你们家是你大哥大嫂当家做主,那么几间房子,你四弟、五弟、六弟娶妻都不够住,哪来的地方让你招婿?” 顿了顿桂花婶又道:“说一句不见外的话,能入婿的小伙子有几个好的?你家又不是没有男丁,你招婿干嘛,带着男人给你哥嫂兄弟养家啊?” “死桂花你胡说什么,让青丫招婿是她阿爸的遗愿。” “我呸——”桂花婶朝兰婶子啐了一口,叉腰骂道:“你这话敢拿到族长面前说吗?你男人死时,可有不少人在跟前呢?” “他……私、私下说的。” 张念秋将自己的行李和君浩君泽的玩具连环画等弄好,匆匆出来,站在邱秋身后,透过她的肩膀朝对峙的几人看了眼,抱着邱秋的胳膊硬往邱秋和崔小草中间挤了挤。 崔小草无奈地往旁让了让。 念秋朝她嘿嘿笑了声,问邱秋:“姐,那是青丫的阿妈吗?” “嗯。”邱秋瞧得无趣,转身带着念秋往家走道:“崔姐咱们回去吧。” 崔小草应了声,跟在了两人身后。 叶大虎站在原地没动:“邱医生,我去看看几个孩子。”出去这么久了,他不放心。 “好。”邱秋想了想,扭头道:“你去月湖旁的田坝上找找,应该在那儿。” 叶大虎点点头,转身大步走了。 桂花婶见邱秋连劝都没劝一声,带着人走了,姓兰的还在跟她闺女掰扯呢,气道:“你是不是傻?青丫在邱秋跟前做事,你不讨好点,还带着儿媳过来闹,你是恨女吧,巴不得青丫被邱秋撵回来,跟你们一起烂在寨子里。” “撵、撵回来?!”兰婶子傻眼了,犹自不信道,“不可能,青丫做得好好的,给她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离了青丫,谁给她带孩子啊?” 青丫双眸闪了闪,没吱声。 桂花婶都要被兰婶子的天真逗笑了:“你问问全寨的姑娘,有几个不愿意帮邱秋带孩子的?” 兰婶子一噎,担心地看向闺女:“阿妈没说什么,真的青丫你要相信我。你大嫂是说了句不太好的话,邱秋不是一巴掌还过来了吗?” 青丫:“什么话?” 桂花婶诧异地看了眼青丫,问这干嘛,知道了又如何? 不等兰婶子回答,凤丫已气道:“阿妈不是说邱秋难产瘫在床上那大半年,他们家麦乳精、羊奶都没断过吗?赤脚医生拿的是工分,又没啥钱,要说褚辰没贪我才不信呢。” “你胡说什么啊?”桂花婶气得跳脚,“邱秋要是没去双鸭寨出诊,能遇到狼群追逐野猪下山吗?她那是工伤,公社有补助,人家舅公是县医院的副院长,继父是商业局的局长,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邱秋喝麦乳精了。褚辰那时候是什么身份,‘黑五类’,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别说贪了,说错一句话,天就塌了,他是不要命了,去贪公家那点钱?” 想了想,桂花婶又道:“羊奶是什么好东西吗?队里昨天就有两只母羊下崽,想喝去买啊,一分钱一大碗,一毛钱半锅,谁拦你们了?呸,一家人都不是好东西。”桂花婶说这话时,横了青丫一眼,抱着衣服朝里走道,“升米恩,斗米仇,贪心不足。” 青丫脸一红,没敢吭声。 竹笆门外的声音,传进院内,几人谁都没搭理,该干嘛干嘛。 厨房里,两个炉子上分别用粗瓷瓦罐炖了蛇羹和野鸡,大灶上用花雕、配着咸五花、菌子、野蒜一起炖了王老汉送来的月湖特产岩花鱼。 崔小草看鱼炖得差不多了,开始贴玉米面饼子。随之端下蛇羹,用蒜头、青红辣椒炒了个马齿苋;再将洗干净的鸭跖草放进鸡汤里,撒几粒枸杞出锅。 邱秋带着念秋处理叶大虎下午采的草药。 桂花婶抱着衣服进院便喊:“邱秋,你看看,这就是二妮给我们寄的衣服。” 邱秋将南板蓝根在竹制的晾晒架上摊开,转身去水池旁洗了洗手,拿帕子擦了下,伸手接过衣服,挨件看了看。 二妮眼光不错,给她大弟买的是少年穿的运动服,她阿爸的是t恤、牛仔裤,桂花婶的是棉布长裙。 “挺好的,怎么没穿啊?” 桂花婶捏着长裙扭捏道:“你瞅这颜色,我哪好意思穿出去啊?你再看看这牛仔裤,下面的裤腿能扫地了。她阿爸连试都不愿意试,嫌弃得不行。” 念秋笑道:“外面就是流行这种牛仔喇叭裤。” 桂花婶不好意思中又难掩好奇道:“大城市人家都这么穿啊?” “是有不少人穿这裤子。”邱秋笑道。 不过,多是年轻人在穿。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3节 青丫扭头朝院坝内瞅了一眼,看向阿妈、大嫂:“你们回去吧,别再来了。” “青丫你真不要阿妈啦?”兰婶子靠在大儿媳身上,一脸虚弱道。 青丫烦躁地踢了踢脚下的青石板地面:“走前我尽量凑够两百块钱,交给族长,就当我以后四年给你的生活费了。” “那、那你以后就在邱秋家一直干下去吗?她有没有说给你找工作啊?出国咱不奢求,等她家孩子大了,能给你安排一份工作,寻一户好人家,阿妈对你也就放心了。” 青丫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她知道阿妈爱她、心疼她,就是家里太困难了,她自己又没本事,可不得在她和耗子身上扒拉。 “你说话啊,邱秋对你有没有什么承诺?” 青丫沉默地摇了摇头,当时大嫂容不下她,她是逃一般过去的,邱秋能收留下她就不错了,她哪还能提条件啊。 一开始工资都不敢要。 “唉,你这孩子做事都不动脑子,去前什么也不问,背着个包就走了。行啦,回头我找嘉树,让他帮忙问问。” “不用!”青丫连忙阻止道,“我的事你别插手。” “我不找人问,你好意思张口?你年龄不小了,邱秋跟你这么大的时候,昭昭都会跑了。你帮她带孩子,要带到多大啊,讲清楚咱也好做打算。”不能白白当老姑娘啊。 第127章 心理上的富足,一更…… 耗子在寨东的建房工地上正忙活呢,最小的妹妹苗丫跑来告诉他,阿妈和大嫂又去邱秋家找二姐了。 耗子抬头望望天,这会儿,邱秋八成已经带着昭昭航航回来了。 怕两人冲撞了邱秋母子三人,耗子一把将铁锨插进和好的泥里,扯过一旁搭在桃树干上的土布白褂,跟帮忙的堂哥说了声,快步出了工地朝寨西的邱秋家走去。 没到邱秋家门口呢,便听他阿妈撺掇着二姐跟邱秋要工作、要一个未来的保证,脸一沉,耗子站着没动,想听听他二姐说什么。 青丫被阿妈说得心动。 见识过沪市的繁华、褚家的好生活,再让她回来,别说过几天以前的生活了,便是让她住在镇上、县里,她都有些不适应。 耗子久久没听到二姐回答,说不失望是假,可他也有心理准备,一如二妮,跟着邱秋长了见识,学了手艺,别说打回原形了,邱秋走前给二妮安排好工作又如何,还不是说丢便丢,一心要走出大山。 没打扰几人,耗子仔细将白布褂子的钮子扣上,转身去了族长家。 族长家的宅子历史比邱秋家的还要久,还要大,却因四世同堂,没有分家,住得拥挤。 耗子到时,族长正坐在紫木树下的摇椅里,噙着四寸长的叶子烟杆,有一口没一口地吸着。 灶房里炊烟袅袅,大伯娘带着几个儿媳在里面忙活着,爆炒鳝丝的香味弥漫出来,香得人流口水。 “九叔公。”耗子恭敬地走到族长跟前,垂首唤了声。 族长撩起眼皮瞅他一眼:“你阿妈、大嫂又去邱秋家闹了?” 中午就找青丫闹着要两百块钱,被他喝了两句,乖乖地走了,这是没长记性啊! 族长家的老大邱家业端了茶过来,放在父亲手边的石桌上,招呼耗子:“坐。” “谢谢大伯。”耗子拉了个小凳子在族长身旁坐下,轻声将阿妈跟二姐的对话说了一遍,“九叔公,二姐不能再留在邱秋身边了。” 族长点头,人啊最怕有贪念,一旦有了别的心思,就会做一些没脑子的事,可别因为她,坏了邱秋跟寨子里的情分。 “你外婆不是病了吗,让她过去住几天,想办法将人绊住。回头看看邱秋还需要不需要人,需要的话再在寨子里挑。” 邱家业:“航航还小,昭昭又上了那什么少年宫,天天要人接送,怎么会不需要人?” 族长瞪他:“寨子里的姑娘去了,还要手把手地带,这不是诚心浪费邱秋的时间吗,倒不如在沪市找一个,不用教,立马便能上手。” 邱家业不认同阿爹的话:“外人哪有咱自家人可靠?” 族长轻哼:“不管哪里人,首先看的是人品。”叫他说,邱秋就不会看人,瞧瞧前后挑的两个姑娘,一个比一个心野。 可叫邱家业来说,二妮不好吗?吃苦耐劳,不跟人嚼舌根子,抓住机遇就是上,不比寨子里的大多数男娃强? 青丫那更是寨子里一等一的好姑娘,家里家外一把罩,和耗子一肩挑起了他们那一房,孝顺阿妈、爱护弟妹,人品哪里差了? 想着邱家业便道:“我觉得吧,不管再挑几个,只要跟着邱秋见了世面,都不会再甘心回来,落差太大。” 族长听得蹙眉,儿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归根结底还是贫与富的差距,他听邱嘉树说了,邱秋在沪市住的那是有电梯的高楼,家里铺的大理石地砖干净得能照出人影来,房顶上吊着的水晶灯,亮灿灿的跟故事里的夜明珠差不哩。 就那样干净的地砖,还给铺了层羊毛地毯,昭昭和航航在家都是小鞋子一拖,穿着袜子坐在上面玩耍。 大彩电、四五个吊扇、冰箱、洗衣机、烤箱、电饭锅……厕所用的是那什么抽水马桶,拉了往下一按,冲得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臭味儿,更别说什么苍蝇蛆虫了,就这邱秋还给燃了什么香,怕有异味儿……听着跟听天书似的,不敢想象、不敢想象啊! 这样的富贵窝,别说青丫一个小姑娘把持不住,就是他老头子去了,都得有点想法。唉—— “爷爷,我去吧?”十五岁的邱静静站在族长面前,努力为自己争取道,“我手巧,爱干净,会带孩子,出门不迷方向,初中毕业,识字会算数,我一定能带好航航,接送好昭昭。” 邱家业诧异地看向这个在家沉默寡言不被人关注的三女儿,“别捣乱,你邱秋姐找人,咋轮也轮不到你。” 邱静静紧紧地捏着衣角固持地看着爷爷,“我五岁站在灶台上帮阿妈烧饭,七岁帮阿奶缝被子,十岁就承包了家里弟妹的鞋袜衣裤,小七、老八都是我一手带大的,冬天没皴过脸,夏天没光过身子打过赤脚。阿爷,我能胜任的。” 族长愣了愣,扭头看向闻声出来的老婆子:“这么能干?!”家里儿媳、孙女加一起七八个,谁做什么,他还真没关注过。 “静静别闹,你小人儿家的,能做什么啊。邱秋那里要人,上头有你大姐、二姐呢,轮不到你一个15岁的丫头,好了去玩吧。”老太太笑呵呵地打发三孙女。 邱静静眼圈一红,摊开双手往族长面前一伸:“阿爷,你看我的手。” 那双手跟邱静静的脸,似分隔的两个人生。 掌心粗糙得有明显的颗粒感、指关节粗大且布满老茧、手背上青筋暴起,单看这双手,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农村妇女呢,可眼前的三孙女明明才十五岁啊! 族长沉默了,这个家里没有他看到的友善和睦啊! “还不走,作什么妖啊——”老太太狠狠地拧了把邱静静的胳膊,将人一把推开,笑呵呵地朝屋里唤道,“青青、黛黛,过来跟阿爷说说你们都会什么。” “行了!”族长冷喝了一声,朝老妻挥挥手,看向被她阿奶推了个趔趄的三孙女,“你心太大,邱秋那里就别想了,回屋吧。” 邱静静的泪刷的一下下来了,泪眼蒙眬里看了看冷着一张脸的阿爷、嫌弃地晲了她一眼的阿奶,不赞成地看着她的阿爸,和坐在小凳上的耗子,一转身跑出了家门。 老太太一看急了,生怕她跑去找邱秋,追着喊道:“唉,你给我站住!” 族长看着没言语。 耗子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出门便去找六狗子,给了他两分钱,让他去邱秋家给青丫递句话,双鸭寨的外婆病了。 阿爸去后,要说谁最心疼二姐,那便是外婆了。 外婆是过山瑶族人,过山瑶是客家人中的一支,他们的婚姻习俗为“招郎”,即“男子登门,女人娶汉”,所生孩子头一个随母亲,第二个随父亲。 阿妈是外婆的第二个孩子,随父姓,长大后受外公的影响,没听外婆的安排在家招郎,硬是嫁来了月湖寨。然而自小受的教育,多多少少还是影响到了阿爸,所以,家里的孩子,阿爸最疼的就是二姐。 外婆疼二姐,则是因为她是女孩子。 六狗子跑来时,兰婶子刚叮嘱完青丫怎么为自己争取利益,接过大儿媳手里的竹篮递给她道:“这是前天下雨,你大嫂进山采的菌子,都是你爱吃的,你看看,鸡枞、鸡油菌、羊肚菌、茶树菇,阿妈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清炒、煲汤都行。” 青丫心头热热的,伸手接过竹篮,翘了翘嘴角:“谢谢阿妈。” “青丫,”六狗子远远跑来,喊道,“你外婆病了。” 青丫一愣:“你听谁说的?” “我五姐啊,她上午过来看我阿妈,提了一句,我都忘了,方才看到你才想起来。” “对了,听我五姐说,你外婆很想你,时常在寨子里跟人念叨你,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不饱、穿不暖、睡不好。” 六狗子的五姐,15岁就被她阿妈20块钱卖去双鸭寨了。 遂六狗子的话,青丫立马信了,道了声谢,提着竹篮一溜小跑到了正跟桂花婶说话的邱秋跟前:“邱秋姐,我外婆病了,我得去趟双鸭寨,家里的活就要麻烦崔大姐和念秋了。” 邱秋看了看天色:“现在去?” 青丫点头:“公社在双鸭寨设了供销社后,专门组织社员修了路,现在到双鸭寨方便多了,有来往的牛车。我坐船去县里,再搭去双鸭寨的牛车,一个小时就到了。夏天太阳落得迟,没事的。” 邱秋遇狼后,对那一段长长的山道有了阴影,刚要说什么,耗子从外面进来道:“我送二姐。” “你咋这么多事啊?”兰婶子瞪了六狗子一眼,扬声问道:“邱秋,青丫这算是请假吗?是不是要扣工钱啊?” “不扣。” “那就好。”兰婶子松了口气,笑道,“青丫你外婆病几天了,你去了好好照顾她,别急着回来。”最后一句说得小声。 青丫懂事地点点头,拎着竹篮进屋提她的行李。 耗子找桂花婶借自行车。 二妮去年寄钱给买的,桂花婶一家都十分爱惜,平常都舍不得骑,有心不借吧,又怕给邱秋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脸僵了僵,抱起衣服带着耗子回家去推自行车。 很快耗子骑上,载着青丫顺着青冈石铺就的道路朝寨外行去。桂花婶不放心地在后面喊道:“路上小心点啊,别给我把自行车磕了碰了。” “知道了。”耗子头也不回去抬手挥了挥。 行李箱绑在自行车一侧,青丫抱大半篮菌子坐在后座上,戳了戳耗子的背:“这两年多你帮邱秋卖药材没少挣吧,怎么没买一辆自行车?” 耗子一颗心往下沉了沉,若说方才还有点后悔,就这么断了二姐的前程,她这话一出,耗子不由苦笑了声。 “你笑什么?” “二姐觉得我该拿多少?” 青丫想了想:“最少两成吧?没有你进山去挖,背了下山去卖,邱秋拿不到这钱。” “那你有没有想过,没有邱秋,我也找不到采药的地方,一个月累死累活能挣二十块钱就要烧高香了。而邱秋想要这一笔钱,有的人为她出力。” 青丫一噎,好一会儿才道:“她不缺你帮她挣的这点钱,她有钱着呢,家里房子都买了几套。我听昭昭说,有一套在北京故宫旁边,人家要价四五万,邱秋和褚辰带着昭昭坐飞机过去,当天就买下来了。” 耗子猛然一握刹车,“吱——”的一声,自行车猛然在寨头的田坝旁停了下来,青丫没有防备,身子直直地撞在了耗子的背上又回弹一下,差点没摔下车。 “你干嘛!”青丫吓了一跳,语气中便带了些不耐烦。 耗子双脚点地,支在自行车两侧,冷着一张脸回头喝道:“这话你还跟谁说过?” 青丫一愣,“就跟你说了。” “你最好咽在肚子里,再让我听到,二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想将手段用在自家人身上。” 青丫吓得脸都白了:“我、我是你姐!” “我欠着邱秋一条命呢。”所以谁亲谁近,他分得清楚。 接下来一路,青丫再不敢吱声了。 到了外婆家,耗子先和二姐去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外婆,陪着说了几句,去找舅舅,拿了二十块钱给他,让他想办法绊住二姐俩月。 “为什么啊?”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4节 “心大了。” 舅舅知道耗子的命是人家邱秋阿爸救的,他这话一出,等于断了青丫的前程,“你们姐弟啊……” 也不能说不亲,可要跟邱秋相比,青丫在耗子心里还真没有邱秋重要。 舅舅重情,理解地拍拍外甥的肩,将钱还给他。耗子没要,“队里羊下奶了吧,一天买上一碗,让二姐用茶叶煮一煮,给外婆补身子。” “行。天黑不安全,别走了。” 耗子看看天色,点点头,准备住一晚,明早再走。 昭昭航航君浩君泽和一帮孩子在湖前坝的稻田沟里玩疯了,捉泥鳅、捡田螺、网稻田鱼、钓黄鳝、捕青蛙,只要是吃的,全要。 叶大虎找来,都要认不出来了。 一头一脸一身的泥,身上的衣服已经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昭昭航航君浩君泽,回家吃饭了。”站在田埂边,叶大虎喊道。 昭昭一看到他,高兴地招手叫道:“叶大叔,你快来啊,这里有小龙虾。” 小龙虾是三四十年代从日本引进我国的,最先在江苏南京、安徽滁州、当涂一带生长繁殖,随之向周边地区扩散。 昭昭去年跟爸爸带队去无锡,在那儿吃过蒜香小龙虾,她很喜欢:“叶大叔,快来啊,来帮我们捉小龙虾,我知道怎么做,捉回家,咱们让青丫姑帮忙烧,老好吃了。” 叶大虎别看冷硬得似块冰,对孩子宠起来最是没个度。 闻言,鞋袜一褪,挽起裤腿便下了田,帮昭昭捉小龙虾、黄鳝、小鲫鱼,碰到什么便捉什么。 很快昭昭和航航从七叔婆家借的两只渔篓便装满了。 “好了,回家。”叶大虎提着渔篓大手一挥。 “哦,回家了。”航航兴奋地拔出小脚脚,便要跟上,结果一个没站稳,“啪唧”一声趴在了水田里,这片水稻刚进入分蘖期(分枝,下一步贮藏养分,长穗),他这一趴,压弯了不少稻株,脸上更是被稻叶划下几条红痕。 叶大虎忙放下手里的渔篓,伸手将人提起来,往上一放,让他坐在了脖子上。 航航抹了把脸上的泥污,抱住叶大虎的头,咧嘴笑道:“驾,骑大马了——” 身上的泥水很快浸污了叶大虎肩头的衣服,顺着他的脊背往下蔓延。 叶大虎没在意,提上渔篓驮着航航出了湖前坝,边大步朝寨子走去,边回头唤道:“昭昭、君浩、君泽走了。” 昭昭哼了声,执起张阳州送来的竹哨,凑到嘴边吹响。 很快小踏雪哒哒便从湖边跑来,伏卧在昭昭跟前。 昭昭瞧瞧小踏雪身上干净的马鞍,又瞅瞅自己一身的泥污,摇着头轻叹了声:“算了,小踏雪,我不坐了,你起来吧。” 小踏雪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当真一骨碌站了起来。 昭昭叉着腰看向远处都要消失成一个小点的君浩君泽:“大表哥、二表哥,回家啦——” 两人跟着寨子里的大孩子用蚯蚓钓黄鳝,正钓得起劲呢,闻言,扬声道:“等会儿——” 昭昭双手做喇叭状,挺着小肚子高声道:“不等,快点,再不回家我阿妈要生气了。” 两人对邱秋有爱有敬亦有畏,一听忙一手抓了条黄鳝朝这边跑来。 昭昭仰着小脸,笑得得意,随之坐在田埂上,洗了洗小手和小脚,拎上鞋,跟小伙伴们挥手道:“回家喽~” “昭昭,我们晚上去后山捉知了猴,你去不去?” “去!” “行,吃了饭,我们去你家叫你。” “好。我先回家了,你们也快回去吧,天都黑了。” “嗯。” 叶大虎驮着航航在寨子口等着三个泥人和小踏雪走泥,再带着一起朝家走去,路上三个大的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捉了什么,捉了多少。 五人带着小踏雪一进院,邱秋头皮都麻了:“咋弄成这样,在泥水里打滚了?” “嘿嘿……”昭昭挠着脸,傻笑道:“我们去湖前坝水田里捉小龙虾了。” “有小龙虾?”邱秋诧异道。 叶大虎放下鱼篓示意她看:“应该是这一两年跑过来的。” 啧,个头挺大的。 “咋吃啊?”邱秋只在沪市的饭店里看到过,因嫌剥壳麻烦,没点过。 “我知道,”昭昭举手道,“要把壳子刷刷,然后挑出虾线,去掉虾头,剪开背部,用蒜蓉大火爆炒。”她在无锡有专门问饭店后厨的大师傅哦。 邱秋:“行吧,放水池里养着,明天再吃。” 崔小草担心道:“会不会跑啊?” 邱秋用火钳夹了一个放在地上,好嘛,爬得真快:“放盆里养着吧,上面罩个竹筐,筐上压块石头。” 叶大虎放下航航一一照做。 君浩、君泽举起手里长长的黄鳝:“大姑,这个放哪啊?” “给我。”念秋伸手接过黄鳝,看还活着,丢进桶里,用水养着了。 鲫鱼太小,邱秋拣出来丢进自家水池旁的荷塘里养着了,田螺、泥鳅放进水里吐泥,留着明天吃。 弄完,便开始给四个小家伙烧水、洗澡,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邱秋都想打人了。 衣服脱下来抱去湖边的井台上洗,泥浆水一点也不好洗,航航的纯棉白t恤洗罢全是黄印子。 邱秋只得抓了南板蓝根,将其剪成小段,和t恤一起放入锅中,加水没过南板蓝根和t恤,小火慢慢熬煮上两个小时,其间时不时搅拌下,让t恤染上蓝色。 “好了,赶紧吃饭。”邱秋洗洗手,催促道。 饭菜都只有温热了,好在是夏天。 四个孩子都饿了,先一人喝了半碗鸡汤,随之一人一个玉米面饼子,就着炖鱼、蛇羹、马齿苋吃得欢实。 邱秋则取来瓶大哥拿来的辣酱,打开倒了些在玉米面饼上,就着菜吃。 念秋亦是无辣不欢,见此,也往自己碗里倒了些。 崔小草见此,笑道:“看来我明天得跟隔壁的婶子学几道这边的菜式了。” “不用,”念秋笑道:“我会做,明天我来烧菜吧。” “航航吃不得辣。”邱秋提醒道。 念秋轻轻点了下航航吃得鼓鼓的脸颊笑道:“那小姨给你单独做好不好?” 航航咽下嘴里的食物,正色道:“我要吃肉肉。” “哈哈……真可爱!”念秋忍不住捏了捏他的小脸,应道:“好,给你做肉肉。” 不等一家人把饭吃完,寨子里的孩子点着长长的葵花杆,拿着两个巴掌大的小竹篓,来叫人了:“昭昭航航君浩君泽,捉知了猴去了。” “等一下。”昭昭说罢,捧着自己的汤碗,捏着饼子朝外走了几步,站在院坝墙内跟他们道:“你们都吃完饭了吗,我们还在吃,进来、进来……” 邱秋进屋拿了糖果出来,让君浩君泽给孩子们挨个儿发俩,一枚是金币巧克力,另一个是高档软糖。 金币巧克力是昭昭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金币巧克力的惊喜,这次回来,特地让妈妈陪她去侨汇商店买了五包。 相比昭昭对某种食物的偏爱,航航对一切就看得淡了,他不挑食,没有特别的偏好。 邱秋跟褚辰研究过,一致觉得这跟两人的成长有关。 昭昭出生在寨子里,他们无论怎么倾其所有供给,物资有限,还是亏了嘴。 航航则不然,他一出生家里的茶几、餐桌上,便用碗盘装满了糖果点心水果肉干等物,这是一种眼见的富足,他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心理上是不缺的。 第128章 买卖、菌子知了猴…… 贵州山多林密,每年的6月中下旬到8月初是知了猴大量出现的季节,多到什么程度,拿着手电或是点一根长长的葵花杆往杨树、柳树、榆树、槐树或是果园、树林边缘、河沟边的树林,再不济往草丛或灌木丛里照一照,都能寻到,勤奋点,一晚上能捉两百多只。 有没出孔的,有刚从地里爬上来的,还有沿着树干缓慢向上爬行,准备羽化的。 邱秋小时候没少去捉知了猴,对孩子们来说,那不只是乐趣,还是伸手便能弄能嘴的肉。 家里不富裕的,捉了拿竹签一串,点把火一烤,肉香味儿很快便溢出来了,剥去外壳,去了翅膀、足等较硬且口感不佳的部分,剩下的送到嘴里一嚼,那个香啊,是孩子们最喜欢的零嘴之一。 有那宠孩子且家里菜籽油、茶油富裕的,多半会帮忙放在盐水里泡一泡,清洗干净,油炸或是油煎一番,出锅前撒点食盐和辣椒粉,那滋味儿更好吃了,还可以当盘待客的菜。 说来,邱秋也很久没捉知了猴了,被孩子们一嚷,跟着来了兴趣,当下抱起航航,拿把手电,带上念秋、叶大虎夫妻,跟在手举葵花杆的昭昭等人身后,出了家门照着沿街一溜的杨树、柳树寻找了起来。 “啊,我捉到了。” “哈哈我这里树上一只,树下一只……” 航航一听便要下来。 邱秋将他轻轻放在地上,递了个削尖的小棍给他,指了树下的小孔教他辨认。 如果小孔细小,轻轻一碰变大了,那很可能下面就藏着知了猴。这时用小棍把洞挖开,便捉到了。 航航看着从挖开的洞里爬出来的知了猴,吓得后退了一步,好一会儿才试探地摸了摸它尖硬的头,仰着小脸对邱秋道:“丑!” 邱秋蹲在他对面“扑哧”乐了:“要吗?” “能吃?”航航拧着小眉头对此深表怀疑。 “妈妈觉得好吃,老香啦。” 航航轻叹了声,一副真拿妈妈没办法的小表情,寻了片树叶,包着知了猴丢进腰侧系的小竹篓里,拍拍手,拿上小棍:“走吧。” 邱秋看得可乐,逗他道:“航航,捉知了猴要自己照着寻找才好玩,手电筒太大你抱着累,妈妈给你弄一根葵花杆好不好?” 航航看向举着葵花杆,拿着小药铲,腰侧系着小竹篓已经窜到最前头的昭昭,忙点了点头:“妈妈咱们走快点。” 最近航航喊“妈”比喊“啾”的频率高了。 邱秋摸摸他的头,找叶大虎要了一根葵花杆点燃给他。 夏天出来乘凉的比较多,婶子大娘、远房的弟弟妹妹、叔叔伯伯……遇到了,总要站住闲聊一会儿,航航几次都等急了,扯着邱秋的裙摆叫走,追昭昭。 有人逗他:“你叫什么名字呀?多大了?” 航航奶声奶气回答:“我叫邱懿航,小名航航,两岁啦。”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5节 “两岁啦,那你会骑小踏雪吗?你姐昭昭两岁已经能骑着小踏雪到处跑了。” 航航摇头:“下午昭昭有带我骑小踏雪。” “不叫姐姐啊?”一位远房堂嫂凑到邱秋笑道。 “叫。”邱秋笑道,“想跟昭昭好了,便叫‘姐姐’,可甜了。平时在家,听我们‘昭昭、昭昭’地喊,他也跟着叫‘昭昭’。” “跟我们家老小一样,一会儿对着老大叫‘哥’,一会儿喊名字。” “妈妈,”航航再次扯了扯邱秋的裙摆,“快点,看不见昭昭了。” 邱秋弯腰抱起他,跟嫂子、大娘等人笑道:“我先带航航去捉知了猴,回头来家玩儿。” “去吧去吧。”几人朝邱秋挥挥手,见人走远,扭头议论开来,“邱秋越长大越是孩子心性。” “她小时候也皮。” 邱秋抱着航航,带着崔小草沿街出了寨子,在田坝旁的小树林里追上了念秋叶大虎昭昭等人。 这下更好寻了,几乎每棵树下都有那么一只两只。 张阳州住的卫生所离这儿极近,听到航航喊昭昭,便拿了手电筒出门来看,见邱秋几个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在捉知了猴,笑道:“怎么跟孩子一块儿玩起来了?” “找一找童年的乐趣。”邱秋唤了念秋过来,让好看着点航航,站在一旁跟张阳州说起了叶大虎夫妻俩的病症,末了又道:“药方和针灸治疗方案我写好放在家里了,等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先给他们夫妻俩做次针灸,明天再配药用药。” “好。” 捉了一个小时,眼见起风了,且越来越大,邱秋唤上昭昭君浩君泽回家。 个个收获颇丰,最后几个孩子的小竹篓装不下,都倒进叶大虎拿的鱼篓里了,加一起竟有二百多个。 四个孩子都想尝尝味儿,念秋带着他们洗了两碗,放进锅里用油煎了煎,撒上盐,一半放了辣椒面,一半放的孜然。 两种口味都不错,邱秋各捏了几个,边吃边看张阳州按着她写的针灸治疗方案给叶大虎夫妻施针。 航航一开始不敢吃,后来被念秋喂一嘴,尝着味了,吃了比谁都欢。 两个进肚,邱秋便阻止了,怕他消化不良。 送走张阳州,一家人洗漱睡觉。 航航第一次睡铺了稻草的床铺,很是新鲜,穿着背心短裤从这头滚到那头,就是为了听稻草在积压的过程中发出的沙沙声。 昭昭窝在邱秋怀里,看着昏黄灯光下,到处黑黝黝的角角落落:“妈妈,我有点怕。”这一刻,以往听的各种鬼故事在脑中一一闪过,昭昭总疑心房梁上、衣橱遮挡的角落、箱柜里会藏着个鬼怪、妖精。 邱秋放下手里的《本草》,扫了眼屋内,老房子就是这样,屋顶极高,屋子又大又阔,砖瓦梁柱和一件件家具都带着历史的痕迹,拎起一件便是一个大故事,组合起来就是一部家族史。 缺少人气,再加上有些潮湿,灯光不够明亮,给人的感官很不好。 抚了抚昭昭的背,邱秋笑道:“妈妈给你们讲个故事?” 讲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尽管昭昭和航航已经听过数遍,再听,还是热血沸腾,恨不得寻根棍棒舞几下。 夜里下起了雨,轰隆隆的雷声伴着一道道闪电划破黑夜,一刹那将屋里照得亮如白昼。 昭昭和航航都下意识地往邱秋怀里钻了钻,邱秋揽着两人拍了拍:“不怕,不怕哦,妈妈在呢。” “咔嚓——”又一个炸雷响在耳边,震得人都跟着抖了抖。 “妈妈,”航航伸手揽紧了邱秋的脖子,头在她脖颈处蹭了蹭,含糊道:“有妖怪吗?”故事书里,雷都是劈妖怪的。 邱秋一下一下地抚着他和昭昭的背,笑道:“山区地形复杂,山谷、沟壑、山峰多。当雷声在山谷中传播时,声音会在两侧的山体间不断反射。反射的次数多了,声音相叠,雷声的强度便增加了,再加上山里人口少,空气质量好,雷声传播得远,听起来才会这么响、这么多。” “好了,睡吧。”邱秋低头亲了亲两个小家伙。 两人疯玩了大半下午加一个晚上,睡前的阴影消去,又是在妈妈的怀里,很快便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又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寨子里的男人大都一早去田里放水去了,妇人们很多饭都没吃便背着竹筐进山采菌子。 得益于贵州良好的生态环境,七月中旬的菌子品质上乘,多数肉质鲜嫩、味道鲜美、口感极佳。 特别是奶浆菌,撕开后会流出乳白色的浆汁,清炒、炖汤、焖饭、油炸都可以,味道浓郁醇厚,寨子里的老人孩子都喜欢吃。 不过,寨中的妇人采回来的菌子,大多是卖的。到了下午,食品厂会派了车来收。 拉回去做成菌菇酱,或是菌菇辣椒酱,拉到市里、省里的百货商场或是沪市土特产公司,很快便会销售一空。 “阿姐,吃完饭,咱们也进山采菌子吧?”念秋捞出浸泡了一夜已染好的t恤,用清水淘了几遍,拧干晾上,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看向邱秋道,“方才隔壁的桂花婶来叫,她说这个季节,竹林里的竹荪最多,松露生长在松树、橡树、榛树等混交林的地下……” 话没说完,背着只竹篓过来送菌子的邱嘉树便笑了:“桂花婶说的这些,都是邱秋写在菌子采摘手册上的内容。” 念秋一愣,惊讶道:“阿姐什么时候写的?” “好几年了。”当时是因为一到3-5月、6-8月、9-11月、12月-次年2月,都有人因吃菌子而中毒过来就医,一年到头单单一个菌子就闹得她不得闲,瞧烦了,便写了这个手册。 “你一早进山了?”邱秋看向邱嘉树放下的竹筐,满满一筐的菌子,不仅有常见的鸡枞菌、牛肝菌、青头菌、奶浆菌等,还有一些相对稀少的品种,如竹荪、松露。 “知道你爱吃,我妹她们几个小姑娘专门挑了品相好的,均了一筐。” 邱秋抬头看天,这会儿也才八点多:“她们几点进山的?” “六点。” 在山里遇到雨天,便是夏季,六点天也是黑的,更何况进的是山林:“让她们注意点安全。” 邱嘉树笑:“都是打小在山里跑的,哪儿能去哪里不能进,她们清楚。” 邱秋瞪他一眼:“别不当心,真出事就晚了。” “行行,回去我就跟她们说。” “别让她们再起这么早进山了,晚一点,七八点再去也不迟。” 邱嘉树无奈地笑道:“家里就指望着雨后采菌子挣钱呢。就是平时,你见过哪家姑娘敢睡到七八点?” 邱秋想到跟寨子里的女孩,止不住轻叹:“高考恢复了,大家对读书还是不重视吗?” 提起这个,邱嘉树也是无奈:“咱们族里自来是重视教育的,只要不是太穷,不管男孩女孩就没有不让上学的,可早些年读书没用的理论深入人心,现在再怎么强调,孩子们自由散漫惯了,能读进去的不多,去年一个考上高中的都没有。” “谁说没人考上高中啊?”桂花婶背着竹筐过来喊邱秋进山,闻言怒道,“静静的通知书还是我帮忙拿回来的。”话一说完,桂花婶突然想到什么,忙一把捂住了嘴。 邱嘉树一愣:“哪个静静?” 邱秋倒记得族长家大房有一个女孩儿叫静静,75年寒冬落水发烧,来找她拿药,怕小姑娘落下宫寒或是风湿的毛病,她还专门去家里给看了看,写了几道食疗的方子:“是家业伯的女儿吗?” 桂花婶忙朝两人摆手:“我记错了、我记错了,那不是通知书,是别人给她的一封信,对,是她同学写给她的信!”说罢,还重重点了下头。 邱嘉树狐疑地打量她一眼,脑海中闪过一个留着厚重刘海,瞧不清眉眼、沉默寡言、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姑娘,“考上县高中了?” 桂花婶猛摇头:“没,没考上。” 她越是这么否认,邱嘉树越发认定小姑娘肯定是考上了:“我去九叔公家一趟。” 穷乡僻壤,大队能出个高中生,那都是政绩,可他去年来回去公社开会,竟没听人提一句,这事太蹊跷了。 邱秋唤来昭昭,牵着她的手道:“走吧,我和昭昭跟你一起过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唉,带小家伙长长见识,寨子中的人际关系可比大城市要复杂多了。 邱嘉树没阻止,邱秋和昭昭代表了他们这一房,族中若真出现了断人前程的事,任何一房都不能袖手旁观,否则,焉知她的今天,不是你的明天。 桂花婶一瞧,吓得双腿直哆嗦。唔,九叔婆要是知道是她告的秘,非撕了她不可。不行,她得躲躲,这么想着,桂花婶忙跟在邱秋母女身后出了她家的院坝朝后山跑去。 张念秋抱着刚起床的航航跟崔小草互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复杂情绪。 昭昭还不太明白通知书的重要性,路上邱秋一点点掰碎了跟她讲解。 “妈妈,族中的事以后我要管吗?” “你又不回来住。不过,遇到了,咱得有自己的立场,三观要正。”邱秋笑道。 “当族长不是挺牛、挺有远见的吗?怎么会不让静静姐上高中呢?”昭昭疑惑道。 邱秋猜测道:“他应该不知道你静静姐考上高中了。” 族长家在寨子中间,没一会儿便到了,妇人和孩子们都进山采菌子去了。 只三个进田放水回来的叔伯和族长夫妻在,刚吃过早饭。 “九叔公,家业伯……”邱秋带着昭昭一一跟几人打招呼,随之又去灶房跟洗刷收拾的九叔婆说了几句话。 族长磕了磕旱烟杆,抬眉看向邱嘉树:“一大早,怎么带邱秋来了?” “家业伯家的静静去年考上高中了,这事九叔公你知道吗?” 族长手里的旱烟杆“啪”的一声砸在了桌面上,看向老大的目光锋利如刀:“说——” 邱家业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下,刚要开口,九叔婆闻声从灶房冲了过去,一把护在大儿子身前,“跟老大他们没关系,是我把通知书卖了。” 不等族长发怒,她又道:“你去年五月脑出血住院,医院一遍遍催着要交医药费,家里孩子一个个地出生、结婚,咱家哪有什么钱啊,正好有人瞅着静静学习好,找上我,让静静考试时填写人家孩子的名字,给两百块钱,我应了。没想到,那丫头跟我藏心眼,通知书下来我才知道。人家能罢休,不但找到家里,要了通知书,还让我还回去了五十块钱。” 第129章 安排,苗寨 邱嘉树听得脸色难看,集体制,社员家连瞧病的钱都没有,是他这个大队长没当好啊! 邱秋瞥他一眼,就知道他想左了。邱老实在的时候,不让队里在月湖养鱼,阻止社员们进山采山货卖山货,果园也砍了十几亩;可这两年,不说别的,光是菌子一年四季就不少卖钱,剩下的果园也有二十多亩,虽说是老品种结的果子少又小,卖给食品厂也是钱啊,还有稻花鱼、家家户户在山里养蜂割的蜜,一笔笔,真没穷到一大家子凑不够两百块钱的地步,再不济找大队借啊或是让人给她打个电话。 族长看着硬脖跟他对视,并不觉得自己有错的老妻,跪在地上至今未发一言的大儿子,只觉一股股火气直往上涌,冲得他大脑嗡嗡作响,握着旱烟杆的手抖得厉害。 “孩子的……前程,”族长哆嗦着唇,一字一顿地问道,“在你们眼里就值两百块钱?” “你们俩问问邱秋,她一个月挣多少?” 邱秋面上一窘,在众人望来的视线里,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正儿八经的工资,她一分没有。 研究生没毕业,她拿的是学校的补助,哦,研究院那边倒是给了不小的一笔。 “井底之蛙!蠢货!”族长咬着牙,气得骂道,“一群混蛋玩意儿。”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七个孙子,六个孙女,整整两代人,他是勒紧裤腰也要供他们读书啊。结果,也就他大闺女读完了高中,在县汽车站当检票员。 小一辈里,他等了又等,初中生家里倒是陆续出了五个,高中生却是一个没见,他都以为是他的种不好,没遗传到他老邱家的读书天赋。 结果,他家祖坟上刚燃起的青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叫老婆子给掐了! 族长看着对方那张老脸,恨得不行! 断小辈的前程,跟挖他祖坟有什么区别? 别说为他治病,娘的,家里是没多少钱,可他存的小黄鱼、银元在呢,随便拿出一条小黄鱼或是一把银元,找嘉树、邱秋换成钱都够他用的了。 再看大儿子,族长气得抬手将旱烟杆对着他脑门砸了过去,跟着骂道:“窝囊废!没主见的玩意儿,你阿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咋不天天吊在家里守着你阿妈过啊?” 邱家业被砸得脑门生疼,伸手接住掉下来的旱烟杆,不敢吭声。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6节 老太太被他这话骂得,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个死老头子,我为了谁啊?” “闭嘴!”族长厉喝了声,转头看向老二、老三,“你俩给她收拾几身衣服,扛袋米,送她去你大舅家,这一年老子都不想看到她。” “阿爸——”二人张嘴要求情。 族长抬手打断了两人的话:“要么,我把她跟你们两家分出去。” 兄弟俩忙噤了声。 “我不走——” “那咱就去公社民政局离婚,你这样的蠢货我家要不起。” “邱孝祖!你个丧良心的,我十八岁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照顾一大家子,老了老了,你就这样对我?” 族长气得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她怒喝道:“你断我邱家小辈的前程,跟挖我家族坟有什么区别?你还有脸在这跟我叫嚣,等到了地下,看我家祖宗怎么收拾你!” “老三一个早晚都要嫁出去的丫头片子,你家祖宗闲得慌了,庇护她?” “九太婆你这话不对,”昭昭听不下去了,挺着小身板往她跟前一站,争辩道,“主席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娃女娃都是一个祖宗,咋就不庇护了呢?像我和阿妈,最困难的时候,还在家偷偷祭拜呢,送过去的香火,他们难道因为我是女娃就不吃了吗?还是男娃烧得更香?” 老太太一噎,随之恨恨地瞪她一眼:“你这么小一点,咋这么嘴碎呢,多大点人啊,什么事都想掺和,心倒是大得狠。” 昭昭挺了挺胸,扬声道:“甘罗十二岁被秦王政封为上卿,知道什么是上卿吗?就是我们戏文里说的丞相,十二岁就当丞相了哦。曹冲五六岁称象,知道为什么称象吗?孙权给他爹送了只大象,他爹……” 一个个历史神童的故事说完,昭昭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三岁背《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针穴经》,日后会继承我阿妈的医术,掌起我们这一房的。你别老瞧不起人,丫头片子不只是半边天,我能顶起我们这房的整片天!” 老太太听得嗤之以鼻,他家又不是邱孝梁那一房,几辈下来留根独苗苗,还是个女娃;她有子有孙,脑壳坏掉了,指望老三那个面上老实内里奸猾的丫头片子。然而抬头一看老伴的表情,她就知道今儿的事是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族长闭了闭眼,多聪明的娃娃啊,为什么就不是他家的呢。 越想越气,族长扭头朝两个儿子吼道:“还不快把你们阿妈送走!要我三请四请吗?” 老二老三无法,只得扶了老太太进屋收拾。 等母子三人拿着包袱,扛着袋米走了,族长的气才顺些,敲了敲桌面,看向邱嘉树和邱秋:“这事你俩怎么看?” 邱秋抱着昭昭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邱嘉树:“你今天忙不?” 邱嘉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等会儿去趟公社、县高中。” 去公社是告状,去县高中是追责。 这年头,大队出个高中生,公社不但会通过召开社员大会、广播通报等方式公开表扬大队长和该学生,还会给学生颁发奖状,赠送一些相关的书籍和学习用品,如字典、科普读物、笔记本等。 静静既然不是替考,那这些流程就不会少,可偏偏没有,公社得给他一个说法。 还有县高中,出现这种事,说明他们审核把关不严,读高中可不只要录取通知书,还要有相关身份证明等材料。 那么请问,买了静静录取通知书的那位学生可有提供相关的身份证明,没提供怎么顺利入学的?提供了又是通过谁的手办的? 报名通过,档案要录入的,录入人员需仔细比对档案信息与录取信息以及学生本人的情况。所以,这一关,又是怎么通过的? 不过,去之前,邱嘉树得先找静静了解些情况,然后带着她去县初中调取资料,查询中考分数。 邱嘉树捋顺流程,问族长对静静之后是个什么安排? 族长看向邱秋,将昨天耗子过来的事说了一遍。 邱嘉树听得蹙眉,青丫怎么一进城就变了。 “静静的意思,她想跟你去沪市,帮你照顾航航,接送昭昭。”知道孙女读书有天赋,族长自然是不想让她去沪市当小保姆的,只是他怕那丫头被青丫回来的一身穿着迷了眼,便想提前给邱秋通个信。 邱秋捏捏闺女的小手,笑道:“昭昭觉得呢?” “不好。”昭昭断然拒绝道,“青丫姑做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说她心大,换一个心就不会变大吗?静静姑学习好,为什么不继续读书?” 邱秋看向族长,笑道:“您放心吧,不带她走。回头我寄些学习资料给她。” 族长一颗心落了地,投桃报李道:“家里别的不多,菌子、菜干不少,以后让她给你寄。” “学业为重,日后在家让她少做点事吧。” 族长点头,这话便是邱秋不说,他也要安排的。 邱嘉树忍不住道:“那青丫……” 邱秋冲他摇摇头,地上还跪着一个家业伯呢,有些话不该在这儿说。 青丫去沪市帮她照顾孩子的两年多来,没做错过什么,便是不用,也得给她安排好后路。 不然,她回来能落个什么好。 同样帮她带孩子,二妮结束时得了个供销社的工作,到她了,什么都没有,寨子里的族人会怎么猜测:青丫被邱秋厌弃了。 为什么? 手脚不干净,还是打骂孩子了…… 光这些闲言碎语便能把青丫逼疯,何况没了收入、年龄又大了,她大嫂能容她长住,多半要赶紧给她找个男人嫁了,没了好名声,她能找到什么好人家? 放下昭昭,邱秋牵着她的手,跟族长告别。 邱嘉树紧跟着出来了,牵着族长家的大黄狗去山上寻静静。 “邱秋——”耗子打舅舅家回来,到家便听说了静静的事,忙匆匆跑来,“青丫不能再跟你们回去了,昨天下午,她跟我说你买了好几套房子。”静静他同样不看好,所以也算是间接地提醒了一句。 邱秋一愣,低头看向昭昭。 昭昭哪能不明白妈妈的意思,青丫姑不能留在家里了,可她舍不得啊,这一年多来,每周有五天要去少年宫,来回接送的都是青丫姑,风雨无阻。 崔小草悄悄走近,小声跟邱秋道:“让组织调人来家吧?” 邱秋点头:“不用将人送来,等我们回去再看。” 崔小草应了声,弯腰抱起哭鼻子的昭昭。 邱秋边拿帕子给昭昭擦眼泪鼻子,边问崔小草:“早上有练八段锦吗?” 昭昭吸了吸鼻子:“我起得早,有带叶大叔和崔阿姨练八段锦和幽门顺气法。” “昭昭真棒。”邱秋捧起闺女的小脸亲了口。 昭昭嘴角一翘,脸上有了笑模样。 邱秋松开昭昭,转头对耗子道:“过几天叫青丫回来吧。她在家跟俱乐部的一位西点师傅学会了做蛋糕、饼干、烤肉,沪市的本帮菜做得也不错,看看她想在哪开家店,我投资点钱。” 耗子眼眶一红,差点没跟昭昭一样哭鼻子。 邱秋笑他:“咋,感动了?” “心里的负罪感没了。”对邱秋他没什么好瞒的。 “出息!”邱秋笑骂了一句,道:“以后遇到事多动动脑子。还有,不要随便断别人的前程,哪怕是至亲也不行,会变成死仇的。” 耗子咧了咧嘴:“知道了。” 邱秋抬头看看天,招呼道:“走吧,回家。” 崔小草抱着昭昭跟上,耗子更是三两步蹿到了邱秋身旁,小声说着山里药材密集点近来的情况。 说着话出了巷子,抬头便见自家门前停着辆车,不用猜,肯定是张思铭来接邱秋去镇上添置东西的。 果然,没等走到家门口,张思铭便抱着航航,身后跟着君浩君泽迎了过来:“邱秋,小妹说你还没有吃早饭,在家吃还是去县里吃?” “在家吧。” 早饭是念秋和崔小草一起做的,熬的白粥,煮了咸鸭蛋,夹了碟豆腐,青炒盘马齿菜,后来邱嘉树不是送来一筐菌子吗,念秋又清炒了一盘。 光喝白粥叶大虎吃不饱,崔小草又烙了十几张饼。 放在锅里温着,邱秋等人一到家,念秋已经将饭菜摆上桌了。 邱秋看看桌上的量:“下次别等了,谁在家谁先吃。” 航航拍拍自己的小肚:“妈妈,我和大表哥二表哥吃过了。” “航航君浩君泽真棒!”邱秋笑着赞了一句,转头道,“大哥吃了吗?” 张思铭点点头:“你大嫂煮的粉。” 汤汤水水的不顶饿,邱秋招呼道:“再吃点。” 张思铭见量不少,便没拒绝,要了一张饼半碗粥。 航航三人见了,有些嘴馋,邱秋一人给撕了块饼子。 刚采摘的菌子吃到嘴里就是不一样,特别地鲜。 邱秋:“晚上吃菌子火锅吧?” 念秋:“你们中午不回来?” “嗯,得去看看舅公。” 念秋:“那带些菌子给他吧?” “行。” 吃罢饭,邱秋从屋里提出两个旅行袋,接过念秋装的一竹篮菌子,一起放在了后备厢。 车子穿过月湾桥到了县里,经过国营饭店,在一旁停了下来,很快邱秋推门下车,打开后备厢,取了个旅行袋出来,提着走进国营饭店。 今儿是赶场日,虽还没到饭点,国营饭店里却已经挤满了人。 邱秋提着东西径直走到服务台前,笑道:“张姐,麻烦帮我叫一下王师傅。” “哎呀,邱秋回来了?什么时候到的,快坐,我给你倒杯水。”说着已提起暖瓶,拿了杯子,边倒水边朝后厨喊道,“老王、老王,邱秋来了,快出来。” 邱秋阻止都来不及。 店里也有不少认识邱秋的,纷纷起身打招呼:“邱医生回来了,还走吗?” “邱医生还坐诊吗?” “邱医生,我肩膀又伤着了,能找你帮忙看看吗?” 邱秋将旅行袋放在柜台上,抬脚朝那位说肩膀又伤着的汉子走去,邱秋记得他,肩关节发育异常,习惯性脱位。 边回答众人的问题,邱秋边摸了摸汉子的肩膀,随之一手握住他的腕部,另一手握住患肢的肘部,外展、外旋、慢慢屈肘,使手向肩部靠近,再内收、内旋上臂,“咔嚓”一声,肱骨头复位。 汉子甩甩胳膊,舒服了,忙站起来躬身道谢:“谢谢、谢谢邱医生,多少钱我掏给您。” “我现在不坐诊。”邱秋摆摆手,拒绝收钱,“你这是老问题了,平常注意点,别忘了多锻炼,加强肩部肌肉的力量,增加关节的稳定性,减少脱位的发生。” 说完,邱秋却止不住轻叹,他这情况严重,想要根治,只有手术修复受损的关节囊、盂唇等结构,才能慢慢地恢复关节的稳定性。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7节 可农民靠天吃饭,没有医疗保障,这种病痛大多都是忍,哪舍得花钱去县医院做手术啊。 “唉、唉,听您的。”汉子说着,弯腰从自己带来的竹篓里拎了条野生的大鲶鱼塞给邱秋,“我自己在湖里捉的,邱医生拿回去尝尝,老鲜了。” “不、不用,家里有鱼。”邱秋忙往后退了退。 汉子还待要往邱秋手里塞,老王出来了,伸手帮她接住:“行了,别争了,我先帮你收着,等会儿说完话,给你放桶里拎回家。” “邱医生,收下吧。”汉子笑道,“你不收,下次我都不好意思再找你看肩膀了。” 邱秋看了眼跃跃欲试要围上来找她看诊的众人,头皮一麻,忙道:“行,我收了。有钱了,赶紧去县医院找医生看看,别往后拖了。” 汉子点头应了。 老王提着鱼,拎上旅行袋,跟张姐道了声谢,带着邱秋穿过后厨进了内院。 “回来住多久啊?”放下东西,老王捏了撮自己炒的高山茶,准备给邱秋泡茶喝,“褚主任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嗯,他忙。”邱秋打量了眼院子,“别泡了,我大哥开车带我过来的,他和孩子们在外面等着呢。” “哎,你不早说。”老王说着丢下水壶,便要出去把人叫进来玩儿。 “别、别,”邱秋将人拦住,“我们还要去县医院看我舅公呢,你瞧都几点了,真不能多待。旅行袋里装的是帮你买的凤凰牌毛毯,你瞧瞧,没问题,我就先走了。” 都是老熟人了,老王知道邱秋的性子,擦了把手拉开旅行袋,取出毛毯,让邱秋帮他抓着另一头展开看了看。 “真漂亮!还得是沪市货,咱们这小地方就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 “哪天给你儿子的对象下聘啊?” “下月。可惜了,定的结婚日子是腊月,不然就请你来喝杯喜酒了。” 想到77年带着昭昭来县里喝他闺女的喜酒,邱秋笑道:“你家闺女还好吧?” “好,好着哩,去年生了个大胖小子。” 邱秋赞了句,便要告辞。 老王装了半个卤猪头,提着那条鱼送邱秋出门上车,邱秋回头跟张姐挥了挥手。 国营饭店离县医院极近,没几分钟便到了县医院家属院,邱秋带着昭昭航航下车,张思铭和叶大虎将东西帮忙拎上楼,张思铭开车离开,叶大虎不知道隐在了哪处,说好了下午三点左右再来接他们。 张丰羽两口子抱着昭昭航航不撒手,邱秋坐在两老对面,拿了西瓜吃,山里苗寨自家族人种的,老甜了:“送来的多吗?下午给我装俩。” 张丰羽瞪她:“你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跟您用得着吗?” 张丰羽一张老脸,瞬间乐开了花,他就喜欢邱秋跟他没大没小,“等会儿我下去打个电话,让他们挑头茬的大瓜摘,给你先送一牛车,吃完了,你自个儿打电话让他们给你送。” 自卫战时,张丰羽带了一帮族人去前线,又一个不少地带回来,现在这帮人都出息了,个个不是在县医院任职,便是被推荐去市里、省里进修学习,或是被市医院、省医院抢去在针灸室坐诊。 而这机遇,不只是张丰羽带来的,最关键的是他们都跟张丰羽学了邱秋的阴阳十三针。苗寨那边以前只有张丰羽这一房跟邱秋走得近,现在嘛,个个都想亲自来谢。 送西瓜便是一个借口。 邱秋没拒绝这份亲近,苗寨里有很多老采药人,有空了,邱秋想过去一趟,请他们带着进山走一走,采一些不常见的药材。 说了一会儿话,舅婆起身烧饭,在县医院上班的一个表姐、两个表哥过来了,有些拘谨地跟邱秋打过招呼,表姐去灶房帮舅婆煮饭,两个表哥抱起昭昭和航航下楼逛街去了。 张丰羽唤了邱秋去他的药房,弯腰从三屉书桌里掏出一个木盒给她。 “什么?”邱秋一接到手,直往下坠,挺沉的。 “打开看看。”张丰羽眼里带了得色。 邱秋瞥他一眼,将盒子放在书桌上,接过他递来的钥匙,开了黄铜锁,一打开,差点没闪瞎眼,满满一盒大黄鱼。 邱秋双眼放光地数了数:“十条,这么多,哪来的?”一条大黄鱼十两重(旧制1斤=16两),而1斤约为500克,所以1两是500÷16=31.25克,10两便是312.5克。 今年1月,国际上黄金价格达到历史高点,一度突破800美元/盎司(约合28.35克),按这个价格,一条大黄鱼的价值约为8800美元左右。当然,国内没这么贵,32.67元/克,一条大黄鱼10209.38元。 唔,十条就是十多万啊! 邱秋依依不舍地合上木盒,将其推了回去:“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族老们给你凑的。拿着吧,大家的一片心意。” 一听是张家族老们给的,邱秋立马将木盒收了回来,嬉笑道:“既然是老人们的一片心意,我咋好意思推拒呢。回头我去寨子里坐坐,给大家把把脉,配些养生丸帮他们调理一下身体。” 张丰羽满意地捋了捋胡须,又拉开抽屉递给邱秋一个锦盒,“呐,这个是我给你的。” 邱秋瞅瞅他,打开了锦盒,里面是枚用红绸子裹着的翡翠如意簪。邱秋垫着红绸取出来,转着看了看,通体翠绿,十分漂亮。 邱秋瞧了眼窗外,小声问道:“舅婆知道你送我这玩意儿吗?” 张丰羽轻敲了她一记:“就是你舅婆让我给你的,好好收着吧。” 邱秋抬手便插在了发髻上:“好看不?” “取下来、快取下来。这玩意儿是现在能戴的吗,你就直接顶在了头上。” “我试试。” 第130章 结果 将翡翠如意簪用红绸子裹好装进锦盒,邱秋取出旅行袋里给舅公舅婆带来的衣服,递给张丰羽:“呐,试试看喜不喜欢。” 张丰羽惊喜地接过两个纸袋,打开看了看,给老婆子的是条黑色印花针织连衣裙,他的是件灰色针织圆领衫,搭配条同色的棉麻裤子,“料子摸着不错。” “褚辰有一个同学在华亭路卖衣服,上周和他闲逛正好遇上,便给大家各挑了身。”邱秋说着,又从旅行袋里取出一瓶洋酒(芝华士)和两条洋烟(万宝路)。 都是史家兄弟逢年过节送的。 褚辰不喝酒,不吸烟,在家放着也是放着,这次回来邱秋收拾了几瓶酒几条烟,给舅公、张叔和大哥办事时撑脸面。 张丰羽不认识芝华士苏格兰威士忌包装盒上的“chivas”以及产品相关信息,也看不懂万宝路上的一些宣传语、警示语等,但他知道邱秋从沪市带回来的东西肯定不会便宜到哪里去,看看全是洋文:“贵吧?太贵了我可不敢喝。” “这是芝华士……”邱秋介绍了酒和烟,便道,“听褚辰说,在国外一瓶芝华士大约30美元。万宝路华侨商店也有卖,用外汇兑换券结算的话,2.7元一包,一条27块钱。” “乖乖,就这一瓶酒两条烟快两百了。”他两个月的工资啊。 “别心疼了,拿回来是让你走人情、待客用的。” 张丰羽一听,一把抱在了怀里:“你瞧我是什么大冤种吗?好东西不留着自己享用,送人、给人喝?!哼,休想!” 邱秋瞥他一眼,没理,爱咋咋,反正已经给了。 旅行袋清空了,邱秋欣喜地将锦盒和大黄鱼放了进去,美滋滋。 将旅行袋暂放在舅公的书柜里,邱秋转身打量起了他最近收藏的药材,“咦,卷柏。” 邱秋从药柜里捧出一株干枯的卷柏,瞪了舅公一眼:“你可真会糟蹋东西!” 卷柏又叫九死还魂草,干旱缺水时,这玩意儿特会保护自己,枝叶一卷,抱成一团,进入一种类似“假死”的休眠状态,就如邱秋现在手中的这一株,看着是已经完全干枯,失去了生机,一遇水,枝叶舒展,便会重新恢复生机。 长在海拔800米至2100米山石上的卷柏,极难采摘,且药用价值也高,活血通经,可用于治疗经闭痛经、癥瘕痞块、跌打损伤;卷柏炭则可以化瘀止血,主要用于吐血、崩漏、便血、脱肛等。 遇到它,邱秋可舍不得放在药柜里任其干枯,采摘的野鲜卷柏当下便种上了;缺水的,肯定要先泡在水里半日,等其吸饱了水,恢复了活性,再移栽到铺设有新鲜苔藓的盆里。 扒着药柜朝里看了看,见还有,邱秋便挑了两株品相好的,找张丰羽要个木盒装好放进旅行袋里。 张丰羽见她还如从前一样,来到他这里就扒拉他的药材,忙将人往外推去:“别看了别看了,该吃饭了。走、走,吃饭去。” 邱秋哪会看不出他心里的那点打算,哼哼了声,没再坚持,顺从地被他推着出了药房。 客厅里的餐桌上,已被舅婆和表姐摆满了饭菜,拿过来的野生大鲶鱼被做成一大盆酸菜鱼摆放在餐桌最中央,旁边是舅婆的拿手好菜,腊肉炒青豆、血粑鸭子、鸡稀饭、西红柿炒鸡蛋,青炒菌子。 知道航航吃不得辣,舅婆还特意给他蒸了碗肉沫鸡蛋。 主食是大米饭,香米和糯米按一定比例先煮后蒸,盛在碗里粒粒晶莹剔透,米香味儿扑鼻。 见两个表哥带着昭昭航航还没有回来,表姐解下围裙下楼去寻,张丰羽拿出邱秋给老婆子买的裙子给她:“真丝的,老贵了。”语气酸溜溜的。 舅婆笑呵呵接过裙子,笑道:“没给你买吗?看把你嫉妒的。” 张丰羽:“……” 邱秋“扑哧”一声,乐了:“还是舅婆您了解他。” 张丰羽点点邱秋:“没大没小。” 舅婆展开裙子看了看,这花色、款式,她真爱,当下去卧室换上对着衣柜镜照了照,宽松版,遮肚、显瘦,气质也出来了,“邱秋你眼光真好!” 张丰羽捋着胡须打量了番,赞道:“不错,看着瘦了一圈。” 邱秋笑道:“两年多没见您了,怕不合身,没敢多买,早知道再拿一条了。” “贵吧?”舅婆摸了摸衣料道。 “褚辰的同学卖的,打七折。” 说着话,表哥表姐带着昭昭航航回来了,几人手中拿满东西,有奶油雪糕、黄粑、糖麻圆、豆腐果、荞酥、玫瑰糖。 一看黄粑、豆腐果,邱秋便馋了。 用糯米、大米、黄豆为原料,经过浸泡、打浆、蒸制等多道工序做成的黄粑,色泽金黄、口感软糯、甜而不腻。阿爸在时,每次来县里赶场或是去公社开会,都会去副食店给邱秋捎带一块儿。 豆腐果是用碱水洗泡发酵好的豆腐,切成长方形的块,烤至两面发黄,拦腰剖开,刷上由胡辣椒、生姜米、葱、蒜泥、酱油、醋等调制而成的佐料,吃起来辣香嫩烫,开胃生津。阿奶活着时经常做,阿爸爱吃,邱秋遗传了他的口味,也爱吃。 一连吃了一块黄粑、两块豆腐果,邱秋才解了些许馋意。 张丰羽看得轻哼,“早知道还要你舅婆和白芷做什么饭啊,直接买些黄粑、豆腐果得了。” “舅太公,”昭昭咽下嘴里的鸡肉,笑道,“我喜欢吃舅太婆做的鸡稀饭、血粑鸭子。” 航航跟着道:“我也喜欢。” 邱秋给航航舀了几粒青豆:“血粑鸭子放的有辣椒,吃舅太婆给你蒸的鸡蛋羹。” “鸡蛋羹也好吃,谢谢舅太婆。”航航说着,给姐姐妈妈各舀了一勺鸡蛋羹,“一起吃。” “航航这么偏心吗?”白芷笑道,“光给妈妈和姐姐,我们都没有啊?” “有。”航航让妈妈把自己抱下来,抱着碗,挨个儿给大家分鸡蛋羹。 “哎呀,不护食?!”舅婆惊讶地端着碗来接,“谢谢航航。” 航航嘴角微微翘了翘:“不客气。” “航航,”张丰羽逗他,“舅公的牙齿不好了,把你的鸡蛋羹都给我吧?” 好。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8节 没了鸡蛋羹,他还有鱼吃,鸡稀饭也好吃。 “这孩子真是太乖了!”舅婆赞道。 两个表哥则笑,那是他不饿,街上已经吃个半饱了。 确实有这原因。 一顿饭下来,表哥表姐跟邱秋熟悉了,饭后,不约而同地问起在施针中遇到的一些问题。 了解患者的病情后,邱秋一一作答。 张丰羽眼看时间不早了,撵了三人去上班,跟邱秋说起前线上,那一个个英勇无畏、不怕死、不怕牺牲的年轻战士。不落忍啊,有些还是娃娃,伤了残了,牺牲了,一块块墓碑下埋葬的便是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他还想再去尽一份力,已经递交了申请。 舅婆支持他,“年轻时就想当兵,家里不同意,后来又想当军医,那会儿能力不够,考了几次都没考上。现在老了,黄土埋脖了,有机会去前线,我要是拦着不让去,他能甘心?怕是死都因为这份遗憾闭不上眼。” 邱秋伸手给他号了号脉,身体康健,活力满满,这份精神头比大多数年轻人都足:“去吧,我支持您。” “那你再教我几手。” 邱秋点头,“你要有空,下午就和我们一起回寨,去卫生所跟张阳州挤一挤,我给你俩重新讲讲阴阳十三针。”顺便也听听舅公在前线碰到的患者都有哪些类型,临床上遇到的困难。 张丰羽精神一振:“能带人不?” “可以啊,就怕地方不够住。” “三伏天怕什么,拿张席子往地上一铺,哪儿不能睡。” “那可不敢,夏天雨水多,山里湿气重。” “那我把你二表叔叫上,他会木工,你们寨子后山不缺八月竹,找大队买上几根,砍了拉到卫生所,一个下午怎么不得弄张床,蚊帐一挂睡在院里,抬头便是满天星斗,耳边是虫鸣声声。” “刚下过雨,你让人住在院子里,你咋想的?”邱秋白眼翻他。 “你有办法?” 还真有,买了日用品,带着张丰羽、白芷和两个表哥大鹏、二鹏回到寨子里,邱秋便去韩鸿文家,找他养父母借了两间屋子。 他们家房子格局跟邱秋家一致,只是没有后院。 韩鸿文人在沪市军区医院,家里只剩老两口,有三间屋子空着。 二老巴不得有人住进来呢,也有侄子结婚来借房,可两人哪敢借啊,怕最后撵不走,韩鸿文毕竟是养子,族里一直希望韩大爷能够在堂兄弟里过继一个孩子,继承香火和家产。 韩大爷是退伍回来的老兵,说手头没钱,谁也不信。 叫他那些堂兄弟说,即便没钱,不也有人脉吗,他那些天南海北的战友,总有几个联系的,真有事了,能不帮? 说起这事,韩大娘就一脸气愤:“一个个跟算盘精似的,算计的倒是明明白白。还有那些长舌妇,当我不知道啊,天天背后嚼舌根,说鸿文去了沪市,肯定不回来了,日后给我和你韩大爷养老送终不还得是他们家孩子。说我手头巴得紧,不肯漏出去一星半点、死抠,真到了那日,她们才不让孩子过来摔盆打幡呢。呵,当我稀罕!” 说罢,韩大娘又羡慕起谁家新得了个女娃娃、哪家又生了个大胖小子。 邱秋听出来了,韩大娘一是担心韩鸿文一去不回,无人养老送终;二是膝下空虚,想抱孙子孙女。 这事暂时无解,韩鸿文在沪市工作得好好的,肯定不会回来。便是近两年找个对象结婚,单位顶多给分一间房,也不可能接二老过去同住。 邱秋安慰了两句,便回去叫白芷和大鹏二鹏背上铺盖卷过来,打扫打扫入住,晚上来家吃饭,之后让他们跟张阳州搭伙。 昭昭航航从张思铭的车上一下来,便带着君浩君泽去找小踏雪玩儿去了,念秋在帮张思铭他们收菌子,邱秋从韩家出来,远远地朝那边望上一眼,闹哄哄的真闹热。回到家,倒是一片清静。 昨夜又是风又是雨的,邱秋担心后院的金钗石斛和围绕着后面院墙种植的一圈金银花,换双雨靴过去,没想到,已经收拾好了。 崔小草笑道:“耗子上午打理的。” 吹歪的金银花扶起来了,折断的枝枝已剪去,落在地上的残花碎叶扫护在根部。长在一个个青杆树桩上的金钗石斛,稳稳地立着,邱秋走近了才看清,它们被竹竿固定在地面上了。 倒也有几分机智,邱秋笑笑,刚准备背只竹筐和崔小草进山看看,邱嘉树领着一个小姑娘过来了。 “这是静静。”邱嘉树介绍道。 “邱秋姐。”静静站在邱秋面前,拘谨地捏着衣服下摆。 邱秋打量小姑娘,说是十五岁,瞧着不过十二三,又瘦又小,厚重的刘海遮着眉眼,人习惯性地低着头,瞧不清模样。 身上的衣服补丁撂补丁,还是短了一截,露着细瘦的手腕和脚踝。 “坐。”邱秋招呼两人在木芙蓉树下的藤桌旁坐下,崔小草端来三杯茶,一碟糖果,一盘油炸知了猴。 邱秋等两人落座,将糖果和知了猴往静静面前推了推,偏头问邱嘉树:“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邱嘉树捏起一个知了猴送进嘴里:“公社的党委书记和主任都十分重视,已派人去调查取证。县高中那边说,若调查后事情属实,会开除那个顶替静静的女孩,给静静一个入学的名额,未来三年的学费、书本费、住校费全免。” 静静突然站了起来,朝邱秋深深鞠了一躬:“谢谢邱秋姐。” 邱秋的手上下摆了摆,示意她坐下:“初中的课本知识没忘记吧?” “没有,我有经常翻看。”静静双腿并拢地坐在椅子上,两手乖乖地放在膝上,小声道。 “英语学得怎么样?” 静静下意识地握了下拳,紧张地摇摇头,“不太好,老师教我们自己都带着咱们这儿的口音。” “那你没事多找昭昭练练英语对话。” 静静诧异地扬起了小脸。 邱秋笑道:“简单的日常对话她都会。” “好。”静静低低应了声。 邱秋看邱嘉树一个知了猴接一个知了猴地吃,一副很饿的样子:“你们没吃午饭吗?” “去得急,忘记带票了。” “给你们下碗面吧?” 邱嘉树忙一把按住邱秋,起身道:“我自己来。”说罢,径直去了厨房,见有挂面、鸡蛋、青菜,撬开火,水开下面,随之打了两个鸡蛋、洗把小青菜丢进锅里。 静静想去帮忙,又好似不敢,想走又开不了口。 邱秋看了眼,便知这是个极为内向的女孩,不知道跟她爷爷提来家帮忙时,鼓了多大的勇气? “来来,尝尝我的手艺。”邱嘉树用托盘端了三碗过来。 邱秋瞅一眼,摇头:“竟会糟蹋东西。”清汤寡水的,光看卖相就不咋哩,“你就不会多放点油把鸡蛋炒一下,再添水下面?” “多麻烦呀。”见她不吃,邱嘉树也不意外,将两小碗都放在静静面前:“吃吧,你邱秋姐看不上,不吃完,等会儿就被她喂给小踏雪了。” “别造谣,我们家小踏雪不吃面条。” “那是它不饿,饿狠了你看它吃不吃。”邱嘉树说着,挑了面条呼噜噜吃得飞快。 “你属猪啊,能不能吃慢点,别发出声音。” 邱嘉树听话地放慢了速度,嘴上却不服道:“就你事儿多。” 静静听着两人斗嘴,含着少盐少油的面,却不舍得咽下去。 大队里很少种麦子,吃面要去镇上或县里粮店买,农家哪来的粮票啊,所以从小到大,她很少吃到面食,大姑偶尔会给爷奶送来两三斤,家里人多嘴多,轮不到她。 吃完饭,邱嘉树将碗筷推给静静,让她去洗。 静静抱起碗筷去灶房,邱嘉树朝她看了一眼,跟邱秋小声道:“今天去他们初中查成绩单才知道,孩子太乖了,在学校没少受欺负。” “老师不管?” “你看她像是会找老师告状的人吗?她不说,老师只当没看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邱嘉树气得咬牙,“以后我得让人经常去县一高看看,再有谁敢朝孩子伸爪,看我不剁了他。” “让她学武吧。” “啊,”邱嘉树一愣,“找谁学?” “我舅公,他太极练得极好。从明天起,让他教昭昭他们学太极,让静静一块来。” “你舅公过来了?” “嗯。”邱秋将张丰羽申请再去前线的事说了一下。 邱嘉树搓了搓掌,悔恨道:“早知道我就去当兵了。” “你不是体检时被刷下来的吗?”韩鸿文也是体检不合格,耗子更别提,尖嘴猴腮的真就跟个耗子精似的,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邱嘉树好气哦,咱能别揭短吗? 洗好碗,静静将灶房仔仔细细收拾了一遍,完了,又给田螺、黄鳝换水。 “静静,”邱秋招手将人唤到身前,“从明天起,你早上六点过来叫上昭昭君浩君泽一起到卫生所,找我舅公学太极。记住了吗?” 静静点头:“记住了。” “嗯,回去吧。” 打发走小姑娘,邱秋看向邱嘉树:“你还不走?” “我歇歇。”一番奔波,累得腿疼。 “行,你坐着吧,我和崔大姐去后山了。” “我跟你们一起。”邱嘉树起身道。 “不累了?” “上月我在后山看到了你要找的金铁锁。” 几年前,她为给一位老人治疗风湿,确实有寻找过金铁锁。这玩意儿十分稀有,生长在石缝、山坡草地等环境中,繁殖能力较弱。 第131章 二表叔、五表叔 进山的路上,时不时会遇到三三两背着满筐满篓菌子下山的社员。 “大队长,收菌子的车来了吗?”有人问邱嘉树,亦有人跟邱秋说哪儿有鸡枞菌、奶浆菌、牛肝菌,哪儿竹荪、松露最多,邱秋一一道谢。 邱嘉树跟着回道:“来了,在寨西头正收着呢,快去吧。” 山脚的菌子、草药早已被人采完了,邱秋、邱嘉树和崔小草没停留,一路朝密林深处走去。 穿着雨鞋的双脚踩着铺有腐叶和苔藓的湿泥上,留下一行行脚印,阳光穿过枝叶从头顶洒下,照亮了下方幽暗的世界,鸟鸣虫啼、远处孩子的欢呼奔跑、大人的交谈、林间小动物的逃窜、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声入耳,交织成一首美妙的乐章。 随着深入,人声渐渐远去,林间云雾弥漫,各种菌子多了起来。 三人没捡,径直朝邱嘉树说的地方走去。 沪上人家[年代] 第189节 空气潮湿,气温高,很快便是一身汗,湿衣服裹在身上那个难受劲啊,总感觉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几人拄着棍,一路不停,脚步越走越快。 金铁锁喜阳、耐干旱、耐贫瘠、耐寒、忌水多,多生长在石灰岩红壤土或黄砂壤土等微酸性土壤中,伴生植物多为云南松,和一些栎类灌木、草本植物。 找到云南松,多半也就寻到地方了。 一个多小时后,邱秋捏着水湿的帕子,气喘吁吁地扶着块石头坐了下来,怪不得以前寻不到呢,位置太偏了,海拔也高,快两千多米了(他们寨子的海拔在800多米左右)。 分布在云南松下石灰质岩石缝中的金铁锁有七八株,有的开着紫红色的花,有的结着青色的棒状蒴果,不是采摘期,邱秋没敢动,找植株旁的幼苗挖了两株,又在地上寻了二十多粒种子,挖了些土,回去移栽、培育试试。 下山的路上,三人挑大的品相好的菌子采了些,邱秋还挖了些苔藓和腐土,准备回去栽种卷柏。 遇到成熟的杨梅、蓝莓、羊奶果、地枇杷和折耳根、蕨菜、野葱、柴胡、水芹菜,三人摘摘挖挖割割,没到山脚每人的竹筐都装满了,天也黑透了。 叶大虎和耗子、张阳州、大鹏、二鹏打着火把来寻。 将竹筐交给叶大虎,邱秋揉着酸痛的两肩笑道:“这半下午的活动量,快赶上我一个月的了。” 两条腿沉重如铅,抬脚都费劲。 “快回去吧。”张阳州催促道,“白芷和叔公烧了水,回去洗洗换身衣服,别受凉了。” 邱秋摸摸后背水湿的衣服,点头。 崔小草将竹筐交给张大鹏,扶着邱秋下山。邱嘉树也不行了,上午跑公社跑县里,下午又进山,累得气喘如牛,被大鹏二鹏架着送回家,邱秋让他换身衣服过来吃饭,邱嘉树直摆手,不了,他一步都不想走。 行吧,不勉强,等会儿让人给他送道菜。 到家热水热饭已经备好,邱秋拿了换洗衣服先去洗澡,出来换崔小草进去。 “谁做的饭啊?”邱秋饿了,闻着满桌的饭菜香,伸手捏条油炸泥鳅吃了起来。 念秋举手:“我炸的泥鳅、烧的香辣田螺、干煸黄鳝,白芷准备的菌子火锅,用腊排骨吊的汤。” 客厅的圆桌中间摆着个铜火锅,下面燃着炭火,锅里腊排骨在汤里咕嘟翻滚。 田螺炒得多,让念秋盛出来一碗,又夹了些油炸泥鳅用盘子装着放进竹篮,交给耗子,让他给邱嘉树送去。 采回来的果子、野菜洗些放桌旁;果子当零嘴,野菜烫火锅。 带回来的酒开了一瓶,大人一人分了一杯,四个孩子白芷给弄了蓝莓汁。 吃饱喝足,邱秋看泡在荷池里的几株卷柏在水里恢复了活性,便带着张丰羽、白芷、大鹏二鹏将其栽种在铺设了腐土苔藓的几个破瓦罐里。 随之将带回来的石灰质土壤堆放在几块石灰质岩石上,将两株金铁锁幼苗和二十几粒种子种上。 忙完,邱秋掩嘴打个哈欠,大大的眼里噙着一汪泪,好困! “快去睡吧。”张丰羽洗洗手,带着白芷他们要走。 邱秋点点头:“你每天早上不是练太极吗。”朝他走近了几步,邱秋将静静在学校受欺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女孩子不会点武,出门真不安全。” 张丰羽联想到最近两年频繁发生的拐卖案,“明天叫昭昭他们几个小的也来。” 邱秋笑眯了眼:“嗯,好。” 送走张丰羽等人,邱秋带着洗漱好的昭昭航航回房了,两个小家伙从县里回来便带着君浩君泽牵了小踏雪到湖边学骑马。 不像昨天,只是在马上坐了一会儿,今天四人轮流着在小踏雪身上骑了半下午,昭昭许久不骑,航航又是初学者,邱秋担心两人明天腿疼,倒了些药油在手上,搓热后给两人全身按摩。 没按完两小只就睡着了,盖上薄被,邱秋拿着药油去隔壁教念秋给君浩君泽按,她没力气了。 念秋看她这样,心疼姐姐,转身出去提了桶热水来给邱秋泡脚。 双脚放进去,直接没过小腿肚到了膝盖下,邱秋舒服地喟叹一声,笑道:“有妹妹真好!麻烦我们小念秋再切几片老姜过来。” 念秋娇嗔地瞪了姐姐一眼,去灶房找老姜,切成片放进邱秋的泡脚桶里。 泡过脚,出身汗,浑身舒坦了。邱秋用水擦擦身子,回房睡了。一夜无梦,睁眼醒来已经七点多,忙爬起来叫醒昭昭航航。 昭昭没睡够,往薄被里钻了钻:“妈妈我再睡五分钟。” 航航学姐姐,身子一翻跪趴在床上往后退了退,钻进被子里,闭着眼躺在昭昭身旁,一会儿顶不住了,忙又爬出来透气,还跟邱秋说:“闷。” 邱秋穿好衣服,一把将人抱起来,几下扒了睡衣,给换上染好的t恤,背带裤,运动鞋,搁地上一放,拍拍他的背:“好了,出去找小姨洗漱去吧。” 航航揉揉眼,打了个哈欠,回头跟邱秋挥挥手开门出去了。 邱秋一把掀开昭昭身上的被子,将人拎抱在怀里,拿了两套衣服让她挑。 昭昭双手揽着妈妈的脖子蹭了蹭,彻底清醒了,指了指白t恤、大红灯笼裤表示穿这套:“妈妈,我以前在寨子里的衣服还能穿吗?” 邱秋坐在床沿上给她换衣服:“肯定不能穿啦,小了。想要一套啊?”月湖寨有不少从苗寨嫁进来的媳妇,穿着她们的传统服饰,青色、藏青色、蓝色、黑色棉麻的右衽上衣,宽松长裤或百褶裙,衣襟、衣袖、裤边、裙上多会绣些蝴蝶、飞鸟、龙凤、水牛、枫树、几何图案等。 邱秋小时候的衣服是阿奶做的,就是她们苗族的款式,穿习惯了,后来做衣服也多会买来布料,找苗寨嫁来的阿嫂帮忙剪裁缝制。 昭昭小时候穿的衣服其实多是邱秋儿时的旧衣,棉麻料子经了水,越洗越软,小孩子皮肤嫩,穿着舒服,款式也没有过时一说。 “想。妈妈你让人帮我做两身吧?还有千层底绣花小布鞋,我也要两双。” “衣服嘛,妈妈有,不用做了。鞋子啊,我想想找谁。”寨子里手巧的不少,可鞋底纳得软的没有俩,昭昭学舞,不适合穿太硬的千层底。 昭昭双眼一亮想起妈妈那一箱笼的旧衣:“妈妈,我看看。” “行。”邱秋将人放在床上,把灯笼裤递给她,让她自己穿,找钥匙开了梳妆台旁最上面的一个樟木箱。 一股淡淡的防虫防霉的药味儿飘了出来,邱秋转身推开下段的摘窗,散会儿味儿,将她五六岁时穿的夏季衣服抱出来,让邱秋意外的是小鞋子也有几双,大小不一,都有□□成新。 她记得不是让褚辰送人了吗? “咦,妈妈,有鞋子。”昭昭穿好裤子,把被子叠好,跳下床趿着鞋跑来,一眼瞅中了一双黑条绒绣蝴蝶缠枝花的千层底带袢布鞋,“妈妈,我要穿它。” 邱秋看看大小,递给她:“试试合不合脚。” “肯定合脚。”昭昭欢快地抱着鞋子爬到高背椅上,甩开脚上的鞋,撑撑布鞋的鞋面套在脚上,一提脚后跟穿上去了,扣上鞋袢,跷着脚给邱秋看:“妈妈你看、你看,美吧?”蝴蝶的须须是阿爷用银丝制成的小弹簧,弹簧顶端缀着圆圆的小米珠,脚一动,压扁的须须弹跳起来,抖啊抖。 昭昭越看越爱,忙将另一只穿上。 邱秋记得小米珠好像掉了一个,偏头去看,两只鞋上的四个都在,应该是阿奶收拾入柜时,又重新找了小米珠缀上:“昭昭喜欢吗?” “喜欢!”昭昭眉眼里都是难掩的欢喜。 邱秋心思一动,将挑好的两套衣裤和一双大红绣小西瓜的千层底带袢布鞋,放在梳妆台上,伸手下去,摸到一个木盒,轻轻抽出来,找出钥匙打开上面的黄铜锁,“给,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挑些出来,回沪市时带上。” 全是银饰。 邱秋刚出生那会儿,还是五几年,舅公依照他们那边的传统给邱秋定制了小儿首饰。 银项圈、银手镯、银脚圈、银脚铃、银鞋花,再长大些银质的耳环、项圈、梳子、发饰越发多了。 出嫁时,还偷偷送来了精美的银角、银冠、银胸牌、银腰带等。 大件在另一个木盒里,这里全是她四五岁时佩戴的小件。 一个个用红绒布装着。 昭昭盘腿坐在高背椅里,抱着木盒挨个儿将它们从红绒布袋里取出,摆放在书桌上,银手镯、银脚圈,她也有,不过谁会嫌多呢? “妈妈,都给我吗?” 邱秋摸摸闺女的头:“嗯,这些都给你,妈妈戴不上了。” 想了想,邱秋又道:“你太姥姥留下的还有一大箱呢。” “这些就够我戴了,太姥姥的放着吧。”昭昭说着将银项圈戴在脖子上,拨了拨板块上挂缀的银铃,叮叮当当,清脆悦耳。 银项链也好看,由数十个精制银环相扣连接而成。 银锁更漂亮,元宝形状,刻了吉祥图案和文字,下面用细锁链缀着小鱼、莲花、铃铛。 邱秋捏捏鞋头她的小脚,不顶,稍有点宽松:“穿上袜子,把东西收拾好,赶紧带上你表哥他们去卫生所跟舅太公学太极。” “好。”昭昭瞅瞅外面的天色,忙将脖子上的银项圈取下来,仔细地装进红绒布袋里,放进木盒,挨个儿规制好,锁上木盒放进书桌抽屉。 邱秋拿来梳子几下帮她把头发梳通,一分为二,辫了两条辫子垂在肩头。 昭昭摸摸小辫,换上昨天穿的运动鞋,撒腿出了屋子。 邱秋紧随其后,一出门便瞧见了在灶房烧火的静静:“静静早,什么时候来的?” 邱秋说着拿了牙刷竹杯去水池旁洗漱,顺便瞧了瞧昨天种下去的卷柏和金铁锁,卷柏大半已经转绿,金铁锁的叶片有些萎靡。 “早。”静静小声地回了句,不吭声了,双眼盯着灶洞,一副很忙的样子。 崔小草洗了咸鸭蛋放进锅里煮,笑道:“应该很早就来了,我五点半起来,她站在竹笆门外,身上的衣服都被露水打湿了。” 邱秋不悦地瞪了崔小草一眼:“你身体不好,还不多睡会儿,家里又没什么事。” 崔小草笑笑,4:05人就来了,门外站个人,她和大虎怎么睡得踏实。她看了,小姑娘应该是没有表,怕迟到,便早早起床过来了。 “航航君浩君泽,静静姑——”昭昭从厕所出来洗洗手,扬声唤道,“走喽。” 崔小草看向静静:“火不用烧了,快去吧。” 四个孩子和静静一走,邱秋洗漱好,开始带着叶大虎夫妻和念秋练八段锦,耗子去工地看今天能不能开工继续建房。 一个小时后,孩子们带着小踏雪跑回来,邱秋他们这会儿也锻炼好了,收起动作,拿毛巾抹把脸,邱秋朝几人身后看看,问昭昭:“你静静姑回家了吗?” “割猪草去了。” “没吃早饭吧?” “她带的有饭团。” 不用说肯定是昨天的剩饭,大夏天的放一夜,也不知道发没发酸。 “刷牙洗脸,赶紧吃饭。”邱秋催促几个孩子。 四人欢呼一声,拿上牙刷竹杯跑到水池旁,挨个儿接好水,排排队蹲在荷塘边比赛着刷起了牙。 小踏雪在几人身后转了几圈,凑到邱秋面前,拿头轻轻地抵抵她。 邱秋伸手揉揉它的大头,笑道:“我们小踏雪越来越俊了,听邱嘉树说你又瞧上匹小母马,够花心的啊!”邱秋戳着它的额头数落道,“前几年还是一年一换呢,现在我们不在家,你更来劲了是吧,一年两换!那下次我们再回来,你是不是要一年三换了?” 小踏雪长长嘶鸣了声,掀着眼皮看她,一脸得意。 邱秋曲指轻敲了它一记,警告道:“老实点,不然邱嘉树便要将你当成寨子里配种的种马跟人开价了。” 小踏雪弹弹后蹄,咧嘴嗤了声,喷了邱秋一脸口水。 邱秋抹把脸,气得作势要打它:“越说你越来劲是吧。” 小踏雪委屈地嘴一撇,找昭昭告状去了。 昭昭能怎么办,只得许诺等会儿煮黄豆给它吃。 邱秋交代念秋多给它煮些,忙拿上药皂去洗脸。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0节 吃罢饭,邱秋去卫生所给张丰羽等人上课讲阴阳十三针,让念秋看着昭昭他们点,别去后山。 十点多,苗寨来人了,二表叔、五表叔带着两位十四五岁的表弟拉了两牛车东西,茅贡米、灿米、糯米、五里香,活鸡活鸭活鹅、西瓜、小白瓜和各式蔬菜、熏肉、腊肉等。 全是给邱秋的,怕她回来没吃的。 进了家,放下东西,二表叔和五表叔一刻不停,带着两个表弟跟四个小陀螺似的,先是搬来梯子上房查看小青瓦有无破损,换上几块瓦,又开始修补院坝墙,打理后院的药材,清洗荷塘里的淤泥(隐隐有点臭味儿了)。 直忙到下午五点多才弄完,洗洗手便要走。 邱秋拦不住,强硬着将两个表弟留下了,两人也是自小跟着长辈学医学药,正好一块儿听听她讲阴阳十三针。韩鸿文家还有一间空房,邱秋又跑了一趟,借来给两人住。 结果第二天,二表叔五表叔又送了一牛车药材过来,都是他们进深山采摘的,苗寨特有的。 有治疗胃腹疼痛、十二指肠溃疡等疾病的朱砂莲。 有被苗族人意为“美容长寿之果”的黑老虎和被他们誉为“神仙草”的赶黄草。 还有治疗跌打损伤、瘀血肿痛的三叶三七和治疗肺热咳嗽、肺结核咯血、尿血病症的金线莲等等。 邱秋要给钱,他们非但不要,走前还一人塞给邱秋一条大黄鱼,说是邱秋没工作,大城市生活不易,他们别的帮不上,给点生活费让她吃好点穿好点,别省也别委屈了自己。 邱秋拿着装有大鱼黄的灰扑扑袋子,低头瞅瞅自己身上的衣服,哦,这两天为了做事方便,她穿的是自己以前的旧衣。 “回吧。”二表叔朝呆站在路边的邱秋挥挥手,“想要什么了,打个电话,我们给你凑。” “我真不缺钱。”邱秋紧跑几步,将袋子丢了过去,这钱她不能收,阴阳十三针的学费,族里已经给过了。 “砰”的一声,袋子砸在牛车上,袋口散开露出一抹黄。 五表叔忙伸手将袋子口拢住系紧,回头斥道:“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 “像她阿爹。”二表叔磕了磕旱烟袋,“先收着吧,回头让三堂伯(张丰羽)给她。” 第132章 分田到户,申请下来…… 站在寨头,目送两位表叔走远,邱秋往回走,望着湖边长着烤烟的坡土、栽着秧的田头,赤脚混在孩子堆里玩耍的昭昭航航君浩君泽,不由扬了扬嘴角,才几天啊,君浩君泽就黑了一个度。 大队部旁边今年开了间小卖部,邱秋打算过去给四个孩子一人买顶草帽。 “邱秋,”七叔婆跟人坐在小卖铺门口的紫木树下纳着鞋底闲聊,看到邱秋过来,扬声问道,“你表叔他们又来了,怎么没留人住两天?” “留不住,稻子要放水,包谷要施肥,烤烟要打叶,果树要修枝。”邱秋说着走到几位老人身旁,一一打招呼。 “唉,农民就是这样,一天到晚不得闲。”有人感叹道。 “邱秋,”六狗子他奶对邱秋招了招手,“来来,问你件事。” 邱秋朝她走近了些:“您说。” “跟你回来的那两位是来收药材的吧?我听队长提了一嘴。” “对。不过,人家要好药,像蒲公英、苍耳、鸭跖草、木芙蓉花这类的人家不要,要稀有的,高海拔生长的。” “你表叔拉来的那车都是什么药?” “朱砂莲、黑老虎、赶黄草、金线莲……”报过药名,邱秋跟他们说这些药的生长环境、外观形态、气味、药用价值、采摘和炮制方法。 开小卖铺的阿旺嫂听完,“他们都收什么药,邱秋你知道吧?” 邱秋点头:“回去我写三张单子,明天给你送来一份。”另两张给大队部和卫生所。 “行,我贴在门口,给大家伙儿都看看。” 邱秋刚要踏进小卖铺挑选草帽,邱嘉树骑着辆自行车满头大汗地从公社回来,远远喊道:“邱秋,能联系上褚辰吗?” 邱秋一怔,瞬间心虚了,他们坐飞机回来的事,忘记跟褚辰说了,那家伙怕还算着他们坐火车的行程等着给他们打电话呢。 “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带团在南京,很急吗?他今天晚上应该会打电话过来。” 邱嘉树长腿一支,自行车在邱秋身边停下:“前天,中共贵州省委正式发出《关于放宽农业政策的指示》,明确各地可以根据本地的实际情况,实行多种形式的生产责任制。也就是说,政府允许我们实行包干到户了!”邱嘉树兴奋得双眼放光,“我要问问褚辰别的地方是怎么实施的,借鉴一下。” 邱秋看他这样知道等不及了,找阿旺嫂借来纸笔,写了组电话号码给他:“这是南京饭店的电话,褚辰去前定了房间,你打过去问问他在不在。” 邱嘉树伸手接过,车子一拐回大队部打电话。 褚辰带团去玄武湖公园还没回来,邱嘉树让服务员等褚辰回来了说一声,有急事找他,让他赶紧给回个电话。 “邱秋,什么是包干到户?”阿旺嫂问道,她方才听了一耳朵。 “咱们现在不是集体制吗,包干到户就是把大队里已有的土地、山林、水面等生产资源进行评估、划分,确定承包的数量、期限和责任,然后与农户签订承包合同,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怕她听不懂,邱秋又简略地道,“就是把土地、山林、月湖承包给个人,所得收入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自己的。” “承包?” 邱秋点头:“大队会按照你们家人口、劳动力来确定,看你能承包几亩耕地、几亩草地、多少林地,一般合同的期限是三十年、五十年、七十年。” 这话一出,不止阿旺嫂听得一颗心怦怦直跳,七叔婆等人也坐不住了,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抛向了邱秋。 邱秋所有的知识都是看报、听褚辰在家嘀咕的,并不全面,一时被问得头大,忙买了四顶草帽逃一般回到卫生所,继续给大家上课。 褚辰带队回到酒店已经九点了,看看表,准备给张思铭打电话,问他今天可有接到邱秋母子。 结果刚一走到柜台前,服务员便说有位姓邱的同志下午两点多打来电话,说找他有急事。 褚辰一看服务员递来的电话号码,是月亮湾大队的,心里咯噔一声,怕邱秋母子三人有个什么事,忙将电话拨了过去。 “褚辰?”邱嘉树一直坐在桌前等着呢。 “是我……” 不等褚辰再说什么,邱嘉树噼里啪啦便将今天在公社开会的内容说了一遍,末了询问包干到户的具体细节可有先例。 有,1978年11月24日深夜,安徽省凤阳县小岗村18户村民在一纸分田到户的“秘密契约”上按下了鲜红的手印。79年下半年,便迎来了大丰收,从吃不饱到家里粮食多得放不下,震惊全国。 “分田到户?”邱嘉树疑惑,“我们接到的文件是包干到户。褚辰,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有。 分田到户是将土地、山林彻底地分到单个农户手中,让他们自主经营,不依赖集体,产品归农户自己所有,只需交公粮和农税即可。 包干到户是在坚持土地集体所有制的基础上,把土地的经营权承包给农户,集体仍会在一些方面发挥作用,如统一组织购买种子、化肥等,在遇到自然灾害时,组织力量进行抗灾救灾。产品分配遵循“保证国家的,交足集体的,剩下才是自己的”原则。 邱嘉树握着话筒的手一片汗湿:“你倾向哪一种?” “分田到户,山林、果园、菇房、月湖走承包制。” 邱嘉树听到菇房,眉心一跳,后山的菌子多到捡不完,知青走后,侍弄菇房的人不上心,产量越来越少,去年冬天已经关闭了。 “邱秋他们到家了吗?”褚辰问道。 “哦,到、到了。”邱嘉树心不在焉。 褚辰再次看了看表,本来是不想打扰邱秋休息的,可他不放心:“你让邱秋过来接下电话。” “啊,他们在外面,你等下。” 邱秋带着昭昭航航八点就过来了,姐弟俩坐不住,便点了葵花杆在大队部周围照知了猴,邱秋在小卖部跟一群乘凉的大爷大娘拉家常,说的也是包干到户的事。 邱嘉树一喊,邱秋忙跑到小树林边抱起航航拉着昭昭奔过来了。 从邱嘉树嘴里得知邱秋带着孩子到寨几天了,褚辰都要气乐了:“离开家就放飞了是吧,心里还有我吗?” 邱秋理亏,忙将话筒塞给昭昭:“爸爸说想你和弟弟了。” 昭昭捧着话筒笑咧了嘴:“爸爸,我和航航也想你哟,我们刚刚抓了好多知了猴,等会儿回去让小姨帮我们用油炸一下,吃起来那滋味儿老香了。可惜,你吃不到。” 褚辰和沈瑜之、蒋济安刚下乡那会儿,沈瑜之馋肉,跑去跟寨子里的人学着抓知了猴,拿竹签串了在火上烤,半生不熟吃下肚,夜里拉肚子一遍遍往茅厕跑,折腾得他和将济安也没睡好,第二天上工没精神,被邱老实逮着骂了个狗血喷头。现在想起来,好似上辈子的事:“油炸食物容易上火,你们少吃点。” “知道啦。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沪市啊?我们要到下月月底,嘿嘿老家超好玩了,水田里到处都是泥鳅、田螺、小龙虾和养的小鱼,山上遍地是菌子、野果和野菜,我们下午在月湖边还看到一群野鸭子和一只长腿鹭鸶,鹭鸶的羽毛是白色的,好漂亮啊……” “姐姐,”航航急了,踮脚拉着昭昭的胳膊叫道,“该我了,该我跟爸爸说话啦。” “好好,给你。”昭昭对着话筒道,“爸爸,航航等急了,我把话筒给他了。” “嗯,好。”知道女儿还有很多话要跟他说,褚辰又道,“昭昭可以给爸爸写信。” 昭昭双眼一亮:“我明天就写。”说罢,将话筒递给航航。 航航一拿到电话,便迫不及待道:“爸爸、爸爸,我会骑马了。” “航航真棒!要注意安全哟。” “姐姐坐在前面带我,”航航组织着语言,慢慢说道,“用围巾系着我的腰,掉不下来。” “办法不错。骑的时间长吗?腿疼不?” 父子俩一问一答,昭昭在旁时不时补充几句。邱嘉树心神不定,跟邱秋说着包产到户和分田到户的区别。 邱秋:“褚辰怎么说?” “分田到户,果园、山林、月湖走承包制。” 邱秋想了想,问道:“我的户口不在大队里,能承包山林、坡地吗?” “种药材?” 邱秋点头。 “明晚我们开会,正好一起讨论一下。” 褚辰看看表,不知不觉聊了二十分钟,“昭昭航航把电话给妈妈。” “妈妈,爸爸找你。”姐弟俩举着话筒异口同声道。 邱秋知道褚辰担心什么,上前接过话筒便道:“我们在寨子里挺好的,大哥张叔阿妈给我们送了不少米面吃食,苗寨的二表叔、五表叔昨天拉来两牛车吃的用的,还帮忙修了家里的房子、院坝,清理了荷塘。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打电话。” 褚辰听她叭叭一通说,便知在老家过得不错,大的小的都有些乐不思蜀了,“想我吗?” 邱秋一怔:“褚辰你喝酒了?” 褚辰一噎,红了耳尖:“你就说想不想吧?” “想~”声音甜得腻人。 褚辰心里似钻进一只小蚂蚁,“挂、挂了。” 邱秋轻“嗯”一声,挂掉电话,想了想,等了片刻打过去跟服务员说找韩卫鹏。 电话直接转到了客房。 邱秋询问了几句,得知褚辰没事,饭桌上没喝酒,精神头十足,放心地挂了电话。 褚辰跟韩卫鹏住一个房间,他从楼下上来在走廊里跟一位香港来的富商聊了几句,推门进来时,韩卫鹏刚挂了电话。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1节 “嘿嘿……”韩卫鹏看着他笑得古怪。 褚辰瞥他一眼没搭理,放下公文包,进浴室洗漱。韩卫鹏跟到浴室的门边,笑道:“知道刚才谁打来的吗?” 褚辰从镜中瞅他一眼,转身关门。 “等等,”韩卫鹏以手抵着门,喊道,“是你爱人打来的。” “邱秋!”褚辰一想便明白了,“你没胡说什么吧?” “你有情况?!”韩卫鹏惊讶道。 “你才有情况呢。”褚辰双手环胸,不耐地瞪他一眼,“我是怕你胡言乱语,她担心我的身体。” “呵呵,你也知道自己有多变态呀,一天24个小时,你是恨不得20个小时都在工作,跟你一起带队真他妈的累!”韩卫鹏有气无力地后退几步,往床上一躺不想动了。 “你睡的是我的床。”褚辰提醒道。 韩卫鹏身子一翻背对他:“我就睡了。” “你能不能讲究点?” “我哪里不讲究了?” “没洗澡,没换衣服。” 韩卫鹏气得捶床,“下次我再跟你住一个房间,我就是狗。” 吴志用过来敲了敲门,“褚队回来了吗?” 褚辰将解开的衬衫扣子复又扣上:“进来。” “队长,国旅那边打电话,说有一队15人凌晨3点到,麻烦我们帮忙安顿一下。” 韩卫鹏翻身坐起,诧异道:“他们国旅承包的华侨饭店、丁山宾馆都住满了吗?” 吴志用点头:“跟咱们现在住的南京饭店一样,全部满员。王队、小方和道子平都快崩溃了,打电话给我时,小方差点没急哭。” 韩卫鹏:“那往哪儿安排啊?”小旅馆、普通的招待所肯定不行。 拒绝也不行,安排不好他们一样跟着丢脸,还要丢到国际上去。 褚辰蹙眉:“怎么没往无锡、镇江分流?” “那边也住满了。”吴志用无奈地摊摊手。 褚辰:“来的都是哪里人?” 吴志用看看记录本:“新加坡七人,马来西亚来的有五人,剩下三位来自台岛。” 褚辰略一思索:“我们想办法腾出来两间房给台岛来的同胞住,我去打个电话。” 说罢,径直出门下楼去前台,要了军区华东饭店第一招待所的电话,打过去询问有没有空房。 有,十几间,足够人住了。然而军区招待所的主要职责是为军队内部服务,承担军队系统的会议、接待等任务,不对外营业。 褚辰只得跟沪市军区的少将穆正卿打电话求救。 穆正卿很快帮忙要来了批条,让褚辰接到人后,直接带去招待所,那边会有人帮忙安排。 褚辰忙得脚不沾地,月亮湾大队这边,几次会议之后,一致决定按褚辰的方案来,分田到户,山林、果园、月湖走承包制。 大家纷纷为邱秋可惜,一家人的户口都不在大队里,分田没有名额,不过还好,自留地留了下来,那上面被耗子种满蔬菜,有茄子、西红柿、豇豆、辣椒、丝瓜和土豆。 分田呢,青丫从她外婆家回来了。 这会儿,一家人都十分庆幸青丫的户口没有像二妮一样迁走,一个人能分半亩梯田、一亩坡地呢。 抓阄选好地后,邱秋专门开了瓶酒,满上一杯敬青丫,谢她这两年多来对孩子们的照顾,对家里的辛勤付出。 青丫捏着指尖一颗心直往下坠,说出来的话声音都是抖的:“你不用我了?” 邱秋笑道:“我想让你带我挣钱呢。” 那一刻,青丫的眸子亮得,多年后邱秋还能想起。 “我准备投资一笔钱,让你开家蛋糕房,你看是想在哪儿做,县里、还是沪市?” “县里离家近,我的人脉也能护你。沪市有我呢,只要你不主动找事惹事,我也能护你一路前行。” “邱秋……”青丫的泪扑簌簌往下落,“谢谢你。我能收徒带人吗?像你一样,自己前行的时候,也拉别人一把。” “可以,先仅着我们寨子里的女孩来吧。”回来半月,邱秋也看到了,整个寨子几百口人,三十多户,就有20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辍学在家,不教点什么或是帮一把,她们的人生一眼可以望到底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准备先送你去锦江俱乐部跟着西点师傅学习半年。” 青丫捂着脸,泣不成声:“谢谢,谢谢你邱秋。” 邱秋笑着将酒杯往她面前递了递:“做一行爱一行,把心劲放在上面,好好学。” “嗯。”青丫重重点了下头,抹把泪,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隔天,张丰羽的申请批下来了,三天后出发去前线。 邱秋看着最近收上来的药材和表叔送来的,写下了一张张药方,交给张阳州、白芷等人,开始吧,两人一组,止血粉,消炎粉,止血消肿生肌的白及粉,能加速伤口愈合减少疤痕的血竭膏,治疗咽喉疼痛牙龈肿痛的冰硼散,有良好镇痛作用的延胡索丸剂,风湿膏和治疗烧伤、烫伤及各种皮肤感染的黄连膏。 另备了化瘀止血、活血定痛的三七粉。战场上,无论是外伤出血还是动静脉出血,三七粉都可以直接敷在伤口上,通过收缩局部血管、增加血小板活性等快速止血,同时它还能促进瘀血消散,减轻伤口周围的肿胀和疼痛。 金银花也装了不少,煎水后对伤口进行清洗或湿敷,能起到抑制细菌、病毒等病原体生长,预防和治疗伤口感染。 二表叔、五表叔他们听说后,又送来五车药材,并从族中调来十来位制药高手,大家一起帮忙,制出来的药粉都是用瓮装的。 送张丰羽跟前往一线的部队会合时,他的身后,跟了五辆牛车,全是制好的药粉、药丸和药膏,以及炮制好的药材。 张丰羽一走,白芷、大鹏、二鹏回县医院上班去了,二表叔、五表叔和两个表弟邀请邱秋一家去苗寨住几天。 邱秋选了块二十多亩的坡地,想承包来种天麻、黄精、钩藤和何首乌。 价格大队一直没商定,去苗寨住几天也好。 收拾两身衣服,当天邱秋便带着叶大虎夫妻、念秋和四个孩子坐表叔的牛车去了苗寨。青丫留下帮耗子给盖房的社员烧水,煮饭。 第133章 苗寨1 二表叔他们居住的西苗寨在公社西北方,距离月湖寨有四十多里山路,每次过来看邱秋,他们都是凌晨四五点就从家出发了。 今天从月湖寨出来时,已是下午两点,几辆牛车一前一后到了公社所在的清溪镇,邱秋带着念秋、崔小草下车,去供销社、南货店买礼品。 烟、酒、奶粉、麦乳精、菊花精、红糖、绵白糖、大白兔奶糖、水果硬糖、各式点心、布料和给孩子们的文具盒、铅笔、蜡笔、画纸、铁皮青蛙、积木、连环画等等。 两个表叔和十位制药的叔伯要过来阻止,被叶大虎拦着劝住了。 东西搬了一牛车。 两家店的经理都是褚辰早年一手提拔的,认识邱秋,知道是她来买东西,忙出来打招呼。 “景天、志远,”邱秋招手唤来俩表弟,“想买什么不,我带的有票。” 张景天看看撂放在牛车上的布料,扭捏了下,问邱秋能不能换块红色的,下周大伯家的堂姐出嫁。 不用换,邱秋进店又挑匹红色的确良,看有红纱巾卖,一下子要了20条。 “够吗?”邱秋偏头问张景天。 “太、太多了。”张景天心肝直颤,呜……回到家,保不齐就是一顿竹板炒肉。 志远早跑了,怕邱秋问他要什么,一个把持不住,将心里话说出来,让表姐花钱。 “妈妈——”昭昭站在牛车上喊道,“我们要吃冰棒。” 行啊,一人一个,邱秋让念秋和崔小草去拿。 邱秋付过钱,步出供销社,抬头看到二表叔、五表叔和十来位制药的表叔伯们脖子上搭的毛巾,早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且稀疏得一扯便破,脚上穿得倒是新布鞋,就是吧,昨天下雨,邱秋见他们都是赤脚在卫生所穿行。 想了想,邱秋转身问供销社的经理,毛巾、牙刷、牙膏、搪瓷盆、搪瓷杯、雨衣、雨鞋、解放鞋、毛巾被有多吗? 有、有,大客户啊,经理忙带着她去仓库挑。 邱秋的工业券不够,掏出叠侨汇券:“可以吗?不行的话,先欠着,缺多少我让我大哥明天给你们送来。” “可以、可以,不用劳烦张厂长,用侨汇券就行。”经理生怕晚回答一秒,侨汇券这样的富贵票就从手头溜走了。 东西又搬了一牛车。 这下说什么表叔们也不让邱秋乱花钱了,硬是扣住叶大虎,拉了邱秋便走。 叶大虎眼见东西买得确实不少了,没挣扎。 小地方再买也就这些了,邱秋也没挣扎,顺从地被二表叔推上前面孩子们坐的牛车,抓住航航拿冰棒的手,一口咬下去大半。 君浩君泽要将自己的冰棒给大姑,邱秋没要,“吃吧,弟弟小不能吃太多冰的。” “妈妈尝尝我的。”昭昭举着自己的奶油冰棒送到邱秋嘴边。 邱秋张嘴咬了一小口:“好了,妈妈自己也有。” 念秋和崔小草给大伙儿分了冰棒,表叔伯们心疼直哆嗦,这得多少钱啊?有心不要,买了,又不好退。 撕开包装纸,唆了口,唔,真甜!真冰!脸上的表情一个个出来了,捂腮帮子、吸溜嘴的,还有五官皱在一起的。 大家互看一眼,指着对方笑了。 念秋没理一帮大老爷们搞怪的表情,拉着崔小草跳上牛车,在邱秋身旁坐下,一行人很快出了清溪镇。 看着两大车东西,表叔伯们吃罢冰棒,不舍得说邱秋,你一句、我一句地将景天和志远训得跟霜打的茄子不敢吭声。 邱秋笑笑,将两人叫到车旁,从多学科、多角度给他们讲解《黄帝内经》,开阔二人的视野。 几位叔伯互视一眼,不说话了,支起耳朵跟着听讲,航航君浩君泽吃罢冰棒,看着那层层叠叠的梯田,从山脚一直蔓延到山腰,微风拂过,稻浪翻滚,不时有红嘴的相思鸟、画眉鸟、麻雀等从抽穗的稻禾上掠过,几人看了会儿,便在妈妈/大姑温和的声音里打起了瞌睡,很快在小毯子里睡着了。昭昭盘腿坐在妈妈身前听得认真。 随着牛车一路疾行,梯田渐渐被茂密的山林所取代。 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风吹来一片浸心的凉,大家纷纷穿上外套,给孩子们盖上毯子。 树上蝉鸣此起彼伏,伴着几声清脆的鸟啼和虫鸣,欢乐的似一场夏日盛宴,参加的还有林间一晃而过的野兔、红腹锦鸡和树上探头探脑的小动物们。 路边的野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在草地上开得灿烂,如同褚辰请人从新疆买来的羊毛地毯。 景天、志远见昭昭一直探头朝草丛里的花儿看,各摘了一把送她。 昭昭张手捧了满怀:“谢谢景表叔、志表叔。” 两人笑笑,继续听邱秋教他们从方法论研究《黄帝内经》藏象经络学。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2节 “小姨,你闻闻,好香啊。”昭昭举着花朝念秋面前送了送。 念秋轻嗅了下,各色香味斑驳,有的花朵里还藏着黑色的小飞虫:“小姨帮你编个花环戴在草帽上吧?” 昭昭双眸一亮将花递给了她:“谢谢小姨。” 念秋伸手接过花儿,挨个弹飞花朵里的小飞虫,量下昭昭的头围编了起来。 再往上走,云雾渐渐弥漫开来,白色的云雾如轻纱般缭绕在山间,夕阳的余晖洒在林间,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几个孩子醒了,吵着要下去,叶大虎接过人,带他们去林中小解,顺便拿竹筒接满山泉水。 邱秋说得口干,接过叶大虎递来的竹筒喝了几口水,让景天、志远消化消化讲的内容,捏捏发麻的双腿,活动了一下,待那股麻劲过去,由崔小草扶着步下牛车,带着孩子们跟在牛车后面走了一段,教他们认识路边生长的草啊花的,从名称与科属、形态特征、生长环境,说到采集时间与方法、性味归经、功效主治等,中间穿插着一个个小故事,听得孩子们欲罢不能。 其知识之渊博,景天与志远听得再次双眼冒星星,听表姐讲阴阳十三针,他们就知道她的知识面之广,是在县医院当副院长的二伯爷所不能比的。没想到,连最基本、最普通的草药知识她也能讲得这么通俗易懂,听得让人耳目一新,一遍就记住了。 叶大虎和妻子对视一眼,这是他们第一次听邱秋讲学,真是长见识了。 五表叔扯扯他二哥的衣袖:“哥,邱秋不是月底才回沪市吗,让她在寨子里多住些日子吧?” “我家的吊脚楼是去年新建的,收拾得干净,让她和孩子们住我家吧?”五房的十叔凑过来小声道。 四房的十一叔不愿意了:“十嫂烧的饭猪都不吃,要住也是住我家。” “呸,你别污蔑啊,你嫂子蒸的山药黑米饭那个香呀,你想吃也吃不到。” “呵呵……我稀罕。” “行了行了,别吵,住哪看邱秋自己的意愿。” 老十和十一双眼一亮,将主意打在了昭昭和航航身上,偷偷地凑过去,哄着他们去自己家住。 邱秋偶尔听了两句,想笑。 带着孩子们走了一段,复又坐上牛车,等到终于看到那掩映在山林间的苗寨星点灯光时,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回来前,打过电话,族人举着火把早早地迎了出来。 看到邱秋,纷纷热情地上前打招呼。 邱秋还是儿时被阿爸带着来过几次,这么久了,很多人都变了模样,大都不认识了。 二表叔、五表叔挨个儿给邱秋介绍。 邱秋一一喊人,全是长辈,舅公、舅婆、表舅、表舅妈、表叔、表婶。 一行人簇拥着邱秋往寨子里走,几个孩子被表弟表妹们抢抱在怀里,崔小草和念秋的手被表婶们攥得紧紧地拉着往家带,叶大虎跟在后面,舅公招呼着。 西苗寨还有十几户外姓人家,这边闹哄哄的,有几家出来查看情况,跟着过来打了声招呼。 人被迎进了族长家的吊脚楼,热汤热饭备着呢。 啥也别说了,先让孩子们洗脸洗手,吃饭。 薏仁糯米粑是小七房送来的,茯苓香米饭是大房的三表婶蒸的,山药黑米饭是五房的十表婶的拿手好饭。 陈皮酸肉是大房的舅婆做的,藿香辣子鸡是下周要出嫁的香表姐烧的,党参炖蛋是专门给几个孩子准备的……满满一大桌饭菜,汇集了一族的心意。 族长亲自给大家斟上米酒,邱秋端起来便喝,入口甜味较为明显,酒香清幽,回味悠长,比较温和,男女老少都适用。 “来来吃菜。”舅婆招呼道。 邱秋确实饿了,航航有人喂,昭昭君浩君泽自己会干饭,她只管接下舅公、舅婆、表舅、表舅妈等人夹来的各式菜肴,就着满满的幸福感,一不小心吃撑了。 舅婆带着表舅妈端来刺梨消食茶,邱秋接过来道了声谢,让舅婆和表舅妈看看外面两牛车东西是现在分,还是明早再挨家挨户给送过去。 跟景天、志远相处的小半月,族里有多少户人家邱秋早已打听清楚,买来的东西虽做不到一人一件,一家一套还是有的。 “现在分吧,省得搬来搬去的。”舅婆看向丈夫(族长)。 族长点点头,问邱秋:“有单子吗?” 有,邱秋让念秋帮着清点,一时间院子里闹哄哄的,昭昭带着航航君浩君泽跟着凑热闹,没一会儿便结识了一帮小朋友,大家约着明天去小溪沟里抓鱼、捉螃蟹。 二表叔、五表叔和十位制药的表叔伯回家吃过饭,也过来了,有的在院子里帮着分东西,有的专门过来邀请邱秋带着孩子们去家里住,这话一出口便被族长敲了脑袋,并送了一个字“滚——” 看着憋屈的几人,邱秋只能偷着乐。 撵走几个不尊老的小子,族长问邱秋在沪市生活上可有困难,知道国家允许买卖房产了,便要拿东西让邱秋买套房挂在自己名下,他们离得远,别哪天受褚辰那小子欺负了,哭都没地方去。 这次给的是金叶子。 邱秋真诧异了,往族长跟前挪了挪:“大舅公,族里怎么会有这么多黄金?” 族长看了她一眼,跟着小声道:“你阿爷没跟你说?” 邱秋摇头,她只知道她家祖上是茶商,所以才有那么多小黄鱼。 族长抬抬头,示意她看头顶的电灯泡:“解放后没多久我们这儿就有电了,知道为什么吗?” 邱秋一脸茫然。 “咱山里矿多,从甲午战争至‘九一八’事变期间,小鬼子派了一拔又拔人过来,先是探查,后又抓了山民偷偷地挖,一开始要的是煤、磷矿和锰矿石,后来挖到了一个金矿,”族长长长叹了口气,“当年可没少死人。我们这儿的水电站啊,就是用那帮鬼子留下的设备筹建起来的。” 邱秋只觉心情沉重,怪不得对于上前线,寨子里的家家户户都那么积极。 “金矿挖空了,小鬼子撤退时,寨子里剩下的三成壮丁全部出动,死咬着不放,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肉,你大伯走时,我们给他凑了两箱,剩下的这一点,留在手里,渐渐成了死物。以后谁给你,你就拿着,留在他们手里作用不大,还不如让你拿着办点实事呢。” 邱秋想了想点头:“我想在咱们县办个中药厂,集种植、研发、生产、营销于一体的现代化中药制药企业。不过,还要等几年,研究生毕业后,我想进研究所工作两三年,熟悉一下中药研发的每一个细节与流程。” 神机丸二代、三代研发时,是整个军区研究院为她服务,要什么,一句话的事,一路绿灯,她只需埋头在实验室即可。 而真正的中药研发流程不是这样的,它是一个复杂且严谨的过程,要先从需求调研、文献研究、立项论证开始,随之是资源调查、药材采集与鉴定等等,她必须从头到尾走几趟,做到步步心中有数。 族长伸着枯树皮的老手摸了摸她的头,慈爱道:“想做就去做,我们这帮老家伙给你托底。” “好。” “去休息吧。明天先在寨子里逛逛,各家各户认认门,后天我再让人带你进山走走。” 邱秋起身:“您也早点睡。” 族长朝她摆摆手:“去吧。” 表舅妈看邱秋从客厅出来了,忙过来带她去三楼。 三楼有一间小客厅,三间卧室,以前不知道都是谁住的,反正现在全腾给邱秋他们了,叶大虎夫妻住楼梯口那间,邱秋带着昭昭航航住中间,靠里是念秋和君浩君泽住。 灶房里烧了热水,夜里凉,没敢让他们洗澡,一人给提来一桶水,简单地擦擦身子泡泡脚,刷刷牙洗把脸,睡吧。 大家拿到东西纷纷要来谢,都被舅婆拦下了,先让孩子们休息,有什么明天再说。 一夜无梦,翌日一早,邱秋是被窗外的鸟鸣声吵醒的。 二楼的廓下,挂了一排四五个鸟笼,族长养了三只画眉、两只黄豆雀,院子里还养了十来只竹鸡。 趿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推开窗,吊脚楼依山而建,错落有致,青黛色的小瓦镌刻了岁月的印记,凭栏远眺,连绵的山峦、层层的梯田间,晨雾如一层轻柔的薄纱,在微风的轻拂下缓缓浮动。 溪边,早起的妇人三三两两地蹲在石头上,淘洗着糯米、蔬菜,或用木槌捶打着衣物,笑声伴着流水声,在寨中回荡。 小孩子们三五成群地拿着昨天邱秋带来的铁皮青蛙、积木在地上摆弄,眼里是藏不住的欢喜。 寨中那栋古老的鼓楼静静地伫立在晨光中,飞檐翘角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不知道是谁一早练起了芦笙,那声音若有若无地传来,像在诉说着苗家古老的故事。 舅婆、表舅妈端着洗好的糯米、蔬菜从溪边回来了,族长喂过笼中的画眉、黄豆雀,下楼打开一楼的牛圈,牵出一头体型较大、四肢粗壮的水牛。 牛拴在院门外,族长回身拿起扫把清扫起了一楼的鸡窝、鸭舍和牛圈。 很快叶大虎下去,接手了他的工作,两人交谈了起来。 崔小草也去灶房帮忙了,邱秋摸摸有些浸凉的胳膊,关上窗,转身便见昭昭一骨碌爬坐起来,揉着眼唤道:“妈妈,我想上厕所。” “稍等一下。”邱秋飞快换上衣服,穿好鞋袜,抱起昭昭,扶着楼梯,小心地朝楼下走去。 跟族长、叶大虎打声招呼,抱着人去了后院。 将昭昭在茅厕门口放下,递了张粉红的卫生纸给她,“去吧,妈妈在外面等着。” 厕所昨天下午刚清理打扫过,一早表舅妈点上艾草给熏了熏蚊虫,昭昭一身轻松地从厕所出来,彻底清醒了,“咦,妈妈,你看舅太公家种的天麻、杜仲、金银花、七叶一枝花,长得真好啊!” 是呢,跟他们家一样,也在后院种满了草药。 昭昭伸手摸了摸七叶一枝花小小的果实:“妈妈我还没见过它的花呢。” “回头跟你舅太公要把种子,找个花盆自己培育试试。” “好啊。” 早上的山里还是蛮凉的,昭昭下来没换衣服,身上是睡觉穿短袖短裤,邱秋见她胳膊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催促道:“好了,赶紧上去,换身衣服再下来玩。” 昭昭张手:“妈妈抱。” 邱秋弯腰将人抱起走到前院,跟从梯田放水回来的表舅说了两句,便上楼了。 航航已经醒了,正揉着眼找妈妈。 第134章 银匠 孩子们一个个起来后,邱秋带着他们下楼,唤上叶大虎、族长、表舅和在厨房帮忙的崔小草一起练了几遍八段锦,大家开始洗漱。 陆陆续续有人送来早餐,凉拌米豆腐、丝娃娃、糯米糍粑、酸汤饵块。 舅婆和表舅妈则做了酸汤米粉、蛋包洋芋、蔬菜烙锅。 开饭了,族长夹起块糯米糍粑给邱秋:“小时候你来,最爱吃的就是糯米糍粑。尝尝,这是你二表叔一早起来打的。” 表舅妈端来甜酒,往邱秋、念秋、崔小草和叶大虎面前各放一碗,舅婆则给昭昭他们各冲了一杯蜂蜜水,“来、来,就着糍粑吃。” 邱秋伸手接过撒有芝麻和糖粉的温热糍粑,咬一口,香甜软糯黏滑,带着芝麻的颗粒感和糖粉的甜味儿,即不过分香、也不过分甜,是她喜欢的口味。 再喝一口清淡的甜酒,口感越发丰富、清爽了。 “是记忆里的味道。”邱秋笑道,“小时候多久还得不了一块糖吃,这双份的甜,可是让我没少惦记。”成人的灵魂穿过来又如何,在物资匮乏的年代,该馋还是馋。 族长爽朗地笑道:“喜欢就多吃点。” “嗯,等会儿我要谢谢二表叔,大早上的,辛苦了。” “尝尝我烧的蛋包洋芋。”表舅妈给邱秋和孩子们挨个儿各夹了一个。 这个是真的好吃,新挖的土豆蒸熟后捣烂成泥,随之热锅放油,加入蒜末、洋葱炒香,丢入酸萝卜、折耳朵、青菜丝、脆哨等配料翻炒出香味,再放入土豆泥、盐酱、葱花炒成土豆糊糊。 今早刚下的鸡蛋加入红薯粉打散摊成蛋皮,将炒好的土豆糊糊放在蛋皮上,四面折裹起来,放在碗里,蘸点麻辣辣椒开吃,不要太香。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3节 航航吃不得辣,不蘸辣碟。 其他的食物也好吃,凉拌米豆腐酸辣爽口、开胃又解暑,蔬菜烙锅外皮焦香、内部鲜嫩多汁,蘸上特制蘸料,香辣过瘾,让人欲罢不能。 吃罢饭,不等邱秋挨家挨户上门拜访,大家都来了,带着吃的用的过来道谢,谢邱秋昨天给大家买的东西,雨衣、雨鞋、搪瓷盆、搪瓷杯、布料哪一样不是大家缺的。 特别是昨天得了毛巾被、红纱巾和红的确良布料的待嫁、待娶的大姑娘、大小伙,更是对邱秋感激不尽。 知道邱秋不要钱票,大家送来了茶饼、刺梨冻、杨梅汤、千层底布鞋,苗家姑娘自己织布、染色、绣制的蓝色对襟衣、宽松长裤,长辈们送来的是银耳饰、银手镯、银项链、银锁。 邱秋没全部拒绝,衣服鞋子只给自己和昭昭一人收了一套,银饰她和四个小家伙来时便戴着呢,母女俩戴的是银压领,航航和两个表哥戴的是银手镯,长辈们送来的银饰便没要。 念秋见阿姐和昭昭换上苗族的服饰,发型一变、银压领一戴十分漂亮,打开行李取了条还没有上身的连衣裙,跟景天的姐姐阿彩换了身衣裤和一双千层底绣花带袢布鞋,当下也换上了。 “阿姐,好看吗?”念秋跑到邱秋跟前,转了个圈,展示道。 邱秋帮她理理衣襟:“好看!” 舅婆看得一脸笑意,推推舅妈,让给念秋拿个银压领来戴。 送人哪能用旧的,正好家里有给白芷准备的嫁妆箱子,打开有成套的婚服和银饰,表舅妈从中取出银压领,亲自给念秋戴上了。 “阿姐……”念秋摸着银压领,有些不知所措。 成套的婚嫁饰品哪能拆开,不吉利。 邱秋伸手帮她取下,递还给表舅妈:“舅妈,这个不能收,你有旧的吧,给她拿个旧的就行。” “不碍事,”表舅妈摆手解释道,“哪家能一次性打足一整套,不都是哪年收成好、有钱了,给闺女打一件,这么一件件凑起来的。这件银压锁先给念秋戴,等到秋季分粮了,我再给白芷打一个。” 舅婆跟着劝道:“邱秋,近几年没那么多讲究了,让念秋戴着吧。” 邱秋一时有些为难,念秋忙推推她的手:“阿姐,我不戴了。” 族长过来笑道:“刚才你四表舅送来十几件银饰你不要,这会儿倒是为难了。老大媳妇,把银压领收起来吧。邱秋,你带念秋、昭昭和崔同志去你四表舅家看看,他是寨子里的老银匠,想要什么直接找他拿。” 表舅妈不敢违背公爹的话,不好意思地接过银压领,跟邱秋小声道:“你四表舅喜欢烟酒,昨天他得了两包烟、一瓶酒,心里高兴着呢,去吧,别跟他客气,他存了不少好东西。” 邱秋“扑哧”笑了:“好。” 舅婆瞪了儿媳一眼,起身上楼道:“邱秋你等一下。” 一会儿她拿了两包烟下来,递给邱秋:“给你四表舅带去。” 族长一看不愿意了:“你怎么乱拿东西呢,那是邱秋给我的。” 舅婆白他一眼:“跟侄子你也计较。” “正因为他是小辈,我才要计较呢。” 邱秋收下烟,往族长跟前移了移,悄悄塞了几张侨汇券给他:“呐,自己拿着,想买什么买什么。” 族长第一次见侨汇券,翻看下:“这票咋跟咱们平时用的不一样?”偶尔去收购站卖药材,人家会给几张票,大多是工业券和副食品券。工业券攒着买农具,副食品券都凑到年节前,买点心走亲戚了。 “舅太公,”不等邱秋回答,昭昭咽下嘴里的茶饼,跟他道,“这是侨汇券,是海外侨胞给国内眷属汇款时,由银行根据侨汇金额按照一定比例核发的物资购销凭证……” 族长听二弟张丰羽说过,褚辰家有海外关系,对于侨汇券的来历,便没多问,只是不可思议道:“拿着它去供销社什么都能买啊?” 侨汇券以侨汇人民币作为面额。 昭昭探头看了看,妈妈给的这几张,分别是5元、10元、20元、50元、100元:“侨汇券要与人民币一起使用,拿着这些券,可以到侨汇商店,购买生活用品和日用工业品。商品要是一百块,你给对方这张100元面额的侨汇券,再掏100块钱,就能买到啦。” “能买收音机不?”族长小声问道。 76年二弟丰羽让人送回来一张收音机票,他用卖药材的钱买了台红星牌晶体管收音机,可惜没听俩月,大孙子订婚要去下聘了,两人结婚也没拿回来,至今还在人家娘家放着呢。 陶老头(孙媳妇她爷)每次见到自己还嘚瑟不行,舔着脸说他孙女孝顺。这事吧,想想就来气。 “一台多少钱啊?”昭昭问他。 “我76年买的八十。” 昭昭抽出他手里的10元、20元、50元的侨汇券凑够八十,“这三张券,然后你再拿80块钱,就可以买了。” “这券连收音机票都能顶啊?”族长不敢置信道。 “嗯呐。”昭昭点头,“我家买电视、冰箱、洗衣机、风扇用的都是它。” “冰箱、洗衣机?”听都没听过。 “我们新房子里装的还有空调呢。”昭昭站得有些累了,拉拉他,“一老一小”蹲在院子一角叽叽咕咕聊开了。 随着昭昭的讲解,族长对邱秋现在的生活有了一个浅显的了解,摸摸昭昭的头,族长欣慰道:“我们昭昭赶上好时候了。” 昭昭双手捧着脸,跟着乐道:“二舅太公(张丰羽)就去过我们家,您什么时候去啊,过年行不?我带你去城隍庙看灯会,去春风得意楼听戏,去大世界照哈哈镜,去文化宫看我们的舞蹈表演。” “哈哈……谢谢昭昭,”族长捶捶腿,“舅太公老了,这辈子怕是去不了喽。”说不遗憾是假。 “好了,我去寨口看看,今天都有谁去公社赶场。”族长说罢,起身朝外走去。 舅婆一直关注着老头子呢,闻言叫道:“你干嘛,让人捎东西啊?” “让他们带我一程,我去买台收音机。” 邱秋一听忙喊了声“大舅公您等等”,说罢忙一溜烟跑上楼,取了十张大团结和一沓侨汇券给他:“拿着,别不够了,还得再跑一趟。” 舅婆点点邱秋:“你就惯着他吧?!” 族长不要,他有钱,券也够用了。 邱秋笑道:“你不想添几个手电筒?”她昨天才知道寨子里夜间出行都是点火把,有手电筒的没两家。 族长拒绝道:“票够了。” “拿着吧。”邱秋扯着他的口袋将大团结和侨汇券塞进去,赶紧跑开了。 “这丫头。”族长笑骂了一句,心情甚好地哼着戏文,背着双手出了家门。 十一表叔拎了一桶鱼过来,两人迎面碰上,他打趣道:“大伯,你捡到钱了,这么开心?” 族长扬起手里的旱烟袋轻敲了他一记:“整天就想着怎么不劳而获是吧?” 十一表叔委屈地揉下头:“我不就随口一说吗?” 族长低头瞅瞅他桶里的小银鱼:“去暗河了?” “嗯,航航不是不能吃辣吗,我弄些让大嫂给他做香煎银鱼饼、银鱼炖蛋。” 族长挑刺道:“昭昭他们三个不能吃?” “想吃就吃呗,不够我再去网。” 族长满意了几分:“今天谁赶场吗?” “有啊,凤山、大林一早就走了。”十一表叔打量眼族长一身簇新的衣服,“你要去赶场?” 族长拍了拍兜:“嗯,去买台收音机。” “哪来的票啊?”刚一问完,似想到什么,他惊叫道,“邱秋给的!” “嗯,怕不够,又塞了一把。”族长一脸嘚瑟。 十一表叔酸了,随之期期艾艾道:“大伯,我也想买一台。” “来家听就行了,买这么多干嘛,浪费。” “哦。”十一表叔双肩一搭拉,提着桶便走。 “唉,等等,你上午没事吧?” “有事。我们家分的田在哪,我还没去看呢,得认认地界,再看看要不要放水。” 他们西苗寨前几天也分田到户了,十一表叔他们几个不在家,寨子里让他们几家的婆娘优先抓阄挑地,家家的田分得都不错。 这一季因为种子、化肥、农药是大队出钱购买的,所以收成还按集体制走,真正的单干要到下一季,虽说如此,每个人对自家田里的作物还是上心了起来,浑身是使不完的劲。 十一表叔他们刚制药回来,队里给放了一天假,二叔表、五叔表他们哪歇得住,一早就去田里查看了。十一表叔懒散惯了,一时还没改过来,早上起来想到航航不吃辣,拎着网便去暗河网鱼去了。 “下午再去看你的田,赶紧把鱼给你大嫂送去,套上牛车,咱爷俩去公社。” “不去。你去买收音机,我去干嘛?” 就知道这小子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族长掏兜,递张五元的侨汇券给他:“拿着吧,用它能买两只手电筒了。” “嘿嘿,真给我啊。”这是侨汇券啊,他昨天见邱秋用它买东西了,老好使了。 族长肉疼地点点头:“快点,咱爷俩早去早回。” “行,您稍等。”一溜小跑将桶拎进院,跟同样要出门的邱秋说了声,转身就跑。 邱秋低头看向脚旁满满一桶小银鱼,航航伸手去抓,昭昭忙拍他的手:“腥死了。” “鱼,”航航指着桶内道,“好多。” 表舅妈放下手中纳的鞋底,过来笑道:“这是小银鱼,只有河暗里才有,也就小十一有这本事,玩去吧,中午给你们煎饼子吃。” “辛苦舅妈了,”邱秋抱起航航,带着昭昭、君浩君泽、念秋和崔小草向外走道,“我们去四表舅家了。” “去吧,他家门前种了一片石楠竹,很好找的。” 四表舅张文正是苗族银饰技艺的传人,今年59岁,穿着件蓝布褂子,宽腿裤,戴着副眼镜,瞧着有几分斯文。 几人到时,家里就他一个,正坐在工具间的一个小板凳上,手持錾子垂直于黑漆椅面上的半成形银片,用锤子轻轻敲击錾子顶部,在银片上錾刻花纹。 旁边的墙上挂满了各种工具,有些錾子,大小不一、刃口形状繁多,有些尖锐如针,亦有的宽阔扁平…… 身后的大工作台上,摆放着张厚重的铁砧,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锤痕。旁边放置着一些古老的模具,上面雕刻着苗族特有的图腾和花纹、龙凤、蝴蝶、花鸟、几何图案等。角落处放着一盒粗细、厚薄不一的银丝、银片,色泽银白、质地纯净。 房间的一角,还放着一个炭炉,炉旁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坩埚和熔银的工具。 第135章 种植药材,归还,张明…… 君浩、君泽和昭昭精力旺盛,蹦蹦跳跳揪朵花、拽片叶、撵撵鸡、追追鸭,一路不曾消停,张文正听到奔进院的追逐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朝几人看来,随之起身道:“邱秋来了。” “四表舅,”邱秋放下航航,笑道,“我们来看看你的压箱货,跟您买些样银饰。” 张文正无奈地点点她:“送你不要,上门来买,跟四表舅生份啊!” “那能呐。”邱秋笑道,“你打的银饰那么漂亮,我是样样想要,只是怕你全送我了,没饭吃。” “家里有田有地,不靠我这点手艺吃饭。” 这话谦虚了,苗寨有名的老手艺人,谁家姑娘儿子出生、满月、周岁、出嫁/成婚送聘不来找他打上一两件首饰。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4节 以前得的钱票扣除成本要往大队交上五成,以后不知道怎么算。 又闲聊了几句,张文正去卧室搬来一个箱子,都是他打来不舍得卖出去的各种精品。 箱子打开,亮得晃眼。 张文正取出一个个装有银饰的小屉,摆满了工作台。 念秋和崔小草上前挑选,腰子形、半圆形的银压领,银钗、银梳、耳饰、手镯,一人挑了十几件。 昭昭摸摸一件缀有小桃子和铃铛的小银钗:“舅太公,你好厉害哦!”桃子打制得栩栩如生,铃铛精致可爱。 张文正看看昭昭的穿戴,拿起小银钗插在她的丸子头上。 昭昭没打耳洞,张文正略微遗憾地瞟眼小屉中的各种耳饰:“下午舅太公给你打一对夹耳。” “谢谢舅太公。”昭昭晃了晃头,铃铛叮叮当当地响,“妈妈,好看吗?” “好看。” 张文正看向邱秋:“你不挑几件。” 挑。 首饰谁会嫌多呢,之前是不好意思白要,挑得多了,四表舅也不好不收钱票。 张文正打的这箱银饰,多用镂空、浮雕技艺,造型新异,轻而灵动,邱秋给自己和四个孩子、老太太、二姐、大嫂、宗敏、青丫各挑了几件。 张文正抱来个中号的箱子,帮她一一装进去,收了个成本费。 邱秋没跟他争这个钱,打量圈没在他家看到什么有用的电器,让念秋和崔小草将箱子抬上独轮车推回族长家,她带着孩子们去大队部,给清溪镇供销社的经理打电话,请他帮忙垫付台收音机,交给去买东西的西苗寨族长捎回来,改天回去经过供销社再把钱票给他。 对方一口应下了,问邱秋还需要什么不? 没了。 电视这儿收不到信号,买了没用。 风扇也用不到,山里清凉,窗一开,风呼呼地吹,夜里还要盖被子呢。 邱秋打量眼大队部办公室,想了想:“收音机拿两台吧。”另一台放在大队部。 “好。” 邱秋道了声谢,挂断电话,掏出几毛钱给在外间办公的会计七表叔。 七表叔收下放进抽屉,将刚泡好的茶递给她一杯:“昭昭几个被宏祥他们叫走玩去了。” 邱秋朝外看去,果然,院子里的几人早跑没了影。 “邱秋,我听二伯(张丰羽)说,早年你在山上种了不少天麻?” 邱秋点头,接过杯子在七表叔对面坐下,“我们那边后山有不少野生天麻,咱们采药人不都遵循一个原则嘛,采多少种多少。72~76年管得严,不让采山货卖钱,采的少种的多,慢慢形成了规模。这两年我跟褚辰去沪市上学,后山的药材便交给了耗子打理。春、冬两季他都会进山采挖、补种。” “你也知道咱们这儿适合天麻生长,深山区的天麻,便是由人工种植跟野生的也没多大区别,品质好,价格高,一斤35块,两季下来,每年都有三四千的收入,再加上别的药材,耗子扣除他的工资,一年交给我四五千块钱。” 七表叔听得拿杯子的手抖了抖,前年二伯让寨子里送了二十多种药材过去,说是邱秋要的,事隔半月,他让人送回来七百八十块钱,说药材被邱秋所在的医院收了。 这之后,时不时便会让寨子给送一些过去,但都不多,说是试药。 时间一长,大家的希望便又落空了。 他也知道,寨子偏、交通不便,一些珍稀的苗药生长在特定的山区,难以大规模采集和种植,最少,流通不出去,再加上他们的苗药有自身独特的理论体系和用药经验,与外面的中医和现代医学理论都有所不同,外面很多中医生都不认识,不敢用,自然也就不好卖,难以推广。 可要是跟邱秋一样选片山头种天麻呢? 他把这想法跟邱秋一说,邱秋举双手赞成:“我昨天还跟大舅公说呢,等我研究生毕业去研究院工作几年,就回来在咱们县建个药厂,到时候,不怕药材没人收。七表叔,种吧,缺什么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回来?” “嗯,回来把厂子建起来,交给人管理,我要天南地北地走走看看。”邱秋想到陈教授现在不知道又钻去哪片深山老林采药,便充满了向往。 不但能看遍祖国山河,还能品尝到不同地方的美食,最主要的是,可以亲自去看看药材的生产地,及它周围的环境,考察一下种植的可能。 七表叔沉默了一瞬:“晚上我们开会研究一下,看都种什么药材。” “金钗石斛可以考虑一下,”邱秋道,“这个我种出经验了,有现成的可以分株繁殖或是在一种无菌的条件下,用金钗石斛的茎尖、茎段、叶片等组织作为外植体,经过消毒处理后,接种到含有各种营养成分或植物激素的培养基上。” 接着邱秋又细细地说了什么是无菌条件下,什么是外植体、什么是植物激素等。 除了金钗石斛,金银花、天麻、黄精、太子参、白及、石松、天茱萸、栀子也可以大面积种植。 七表叔一听起身找出了,早几年邱秋托人送来的药材手册。 就着手册,两人一聊又是一个多小时,眼看时间不早了,邱秋才起身告辞。 七表叔要邱秋中午去他家吃饭,邱秋摆手拒绝:“我出来时,舅婆已经在处理银鱼。” “十一去暗河捕捞的吧?” 邱秋笑着点点头:“捞了满满一桶。” “行,回去吧。下午我带你在寨子周围转转,看哪片山头适合种什么药材。” “好。” 从大队部出来,没走多远,邱秋便被银杏树下纳鞋底做绣活的族中女性长辈们叫住了,询问邱秋在外的生活,公婆可和善?褚辰兄弟姐妹几个?有没有什么大矛盾。 自从去年11月份因为叔公带去香港的财产闹翻后,邱秋就没再登过那边的门,过年期间,也就褚辰带着昭昭、航航去了趟。 聊了会儿,邱秋唤上赤脚在小溪边掀石头捉螃蟹的昭昭几人,回族长家吃饭。 饭后,略睡了会儿,邱秋随七表叔查看寨子周边山头的土质,不同的药材生长所需的土质也略有不同。 沙质土适合种天麻、太子参、麻黄、甘草、防风、知母等。 黏质土适合种苍术、半夏、黄精、玉竹等。 壤土适合种白术、桔梗、板蓝根、黄芪…… 与此同时,带团回到沪市的褚辰,刚到家便迎来了叔公的三孙子褚泰、助理师雅琴、香港富商李家的孙子李经纬、宋家的孙子宋长华,及六位保镖。 李经纬和宋长华作为中间人,是陪褚泰来还书籍字画和摆件的。 一箱字画、一箱书籍和一箱玉石摆件,由保镖抬进来,一一摆在了客厅的地上。 师雅琴上前打开黄铜锁,掀开箱盖,递给褚辰一份保管清单:“褚生看看对不对?” 褚辰扯了下唇,对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便直接上门的行为十分不满。 接过清单翻了翻,褚辰道句稍等,转身去三楼请来位曾在博物馆工作的老先生,帮忙鉴定一下真假。 对照着自家保管协议上的物品清单,诸辰看了看,数量是对的,只是很快便被老先生挑出来一幅清末文人临描字画(原画为明中期的花鸟图),一本造假线装书和一只注胶、染色处理的玉如意。 师雅琴不信老先生的能力,张嘴讥讽道:“褚生想钱想疯了,随便找个老爷子便充当什么博物馆退休的副馆长,真真可笑。看看,鉴定证书,来前我们三少专门找风华拍卖行的方师傅、田师傅鉴定过的。” 老先生伸手掏出自己早年的工作证,往桌上一拍:“拿工作证去博物馆问问,看看老子是不是假的?” 李经纬和宋长华狐疑地互视一眼,戴上手套,拿起老先生说的假货一一瞧了瞧,字画、线装书他们缺了几分眼力,分辨不出来真假,可玉如意,看一看、摸一摸便知不对。 光泽暗淡,缺乏天然玉石的那种明亮、灵动的玻璃光泽,密度不对、轻了,颜色过渡不太自然。 脸一沉,二人看向褚泰的目光面露不悦,太丢脸了。 褚辰心有准备,倒不觉得有什么,以二房的品性,全还回来才有问题呢。 褚泰额上冒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讪笑道:“这几件确实找不到了,我怕堂弟心里介意,觉得我们二房心不诚,便自作聪明地寻了几件充数。抱歉,是我的问题,小辰你估个价,就当我买了。” 褚辰深深看他一眼,低头问老爷子:“苏爷爷,剩下的还有问题吗?” “这两件我不太确定。”老爷子指着一本线装书和一幅字画道,“我给你个电话,你下楼去打,就说我找,让他赶紧过来。” 褚辰应了声,拿着苏老爷子写下来的电话号码下楼,半个小时后,来了两位老先生,一个是平返没多久的沪市有名的收藏家,另一位是经常逛淮国旧的老法师,经二人鉴定,三件物品都有问题。 线装书的版本属近代,跟清单里的明末版本不符。 字画上的印章不对,纸张是做旧的。 五件,占了物品的不足半成。 褚辰联系李、宋两家帮忙时,说的是要回九成。毕竟,宜兴坊那边已得房、得工作、得商铺和金钱,全拿回来也不现实。 没再计较,在大家的见证下,褚辰依照归还的实物,写了份保管物归还清单,一式四份,签下大名,按上手印。 自己一份,褚泰一份,另两份分别交给了李经纬和宋长华。 将东西送去银行保管,褚辰邀请几位去国际饭店吃饭,上午从南京回来,安排人过去入住时,听经理说,今天有新鲜到货的螃蟹。 “褚同志——”刚一走进国际饭店大堂,褚辰便被迎面走来的张明河叫住了,他是褚辰在南京时被国旅要求帮忙招待的三位台岛同胞之一。 “将我们送回来,这趟旅程还没结束吧,怎么,又接了一单?”他笑着打趣道。 “朋友。”褚辰跟众人介绍道,“这位是台岛来旅游的张先生。” “叫什么先生,太客气了,大家叫我名字吧,张明河。” 苏老捋着胡须道:“明河共影,风露皆愁,欲回春晚。张先生回来探亲吗?” 张明河惊讶地一挑眉,“老先生好见识!”却避开了他的问题。 “你好,”李经纬伸手笑道,“我是香港来的李经纬。” “你好,李少。” 各自认识后,张明河率先笑道:“相识即缘,褚同志赏个脸,今晚这顿我来请。” “走吧,一起吃顿饭,但这客吗,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请。”褚辰看向褚泰、李经纬、宋长华笑道,“他们仨,褚泰是我堂弟,经纬和长华是我忘年交家的小辈,第一次来内地,接风洗尘,哪能让你破费。” 李经纬和宋长华互视一眼,均从彼此的眼里看到抹微窘,差不多的年纪,就因为最先跟褚辰接触的是家中的长辈,他们就矮了一辈,合理吗? 张明河:“会不会打扰?” 褚辰莞尔:“吃顿便饭,没那么多讲究。” 说着话,众人由服务员引领着走进电梯,上到二楼丰泽楼。 很快菜式上齐,大家推杯换盏,褚辰杯里仍然是白开水。 “褚同志真能坚持!”张明河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笑道,“说不喝酒,便丁点不沾。” “没办法,我爱人对气味敏感,闻不得酒味。” 张明河转动酒杯的手一顿,随之若无其事道:“听韩卫鹏说,你爱人姓邱,是贵州人,贵州吃辣吧,你们口味能一致?” “那你没打听清楚,”褚辰笑道,“我67年下乡到贵州,一待便是十年,口味早就跟她一致。” “哦,贵州哪里啊?风景好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5节 这倒没什么好隐瞒,褚辰笑道:“凤山县,一个小地方。” “凤山……”张明河眼里划过一抹亮光,随即漫不经心道,“这名字一听,便知是个好地方。” 褚辰笑笑:“吃菜。” 张明河知道话题就此打住,再问便要引人怀疑,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夹起只蟹黄豆腐送进口中,赞道:“这道菜不错,吃不出一点蟹黄的腥味。” “尝尝这道芜爆双脆。”褚辰知他不喜欢太过油腻的食物,将芜爆双脆转到他面前。 第136章 投资建酒店,药材种植…… 张明河十分健谈,一顿饭没吃完,不但跟李经纬、宋长华混得称兄道弟,对原博物馆副馆长苏老、收藏家周方、老法师姜锦湛更是一口一个老哥叫得亲热。 褚泰无言片刻,嗤他没脸没皮:“张生是家中独子吗,这么想要哥哥?” “我啊,还真是独子。不如褚生,家里兄弟姐妹七八个,外面更是数不胜数。”张明河不瘟不火地笑道。 褚泰霍地一下站了起来:“你——” 宋长华一把将人按下,更是警告地瞪他一眼。 李经纬抚额,以前没觉得褚泰蠢啊,今天怎么净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说些犯蠢的话。 周方转了转手中的珠串:“我跟明河一见如故,怎么就不能兄弟相称了?在我这里,他就是弟,我就是他哥。明河,晚上没事吧?” 张明河看着褚泰挑眉一笑,朝周方摇摇头。 “那等会儿跟哥回家一趟,认认门,看看我的收藏,瞧上哪件了,尽管拿。” “好,我去见见嫂子、侄子,顺便开开眼,瞧瞧你收藏的字画、瓷器,真看上了,周哥可不能肉疼得舍不得给啊?”张明河玩笑道。 “你哥我是那小气的人吗?” 苏老将剥好的蟹肉放到张明河面前:“明天不走吧?” 张明河夹起筷蟹肉蘸点姜醋汁送进嘴里,品尝着嘴里的鲜甜,片刻方道:“我在大陆停留的时间还有一周,苏老哥有事尽管吩咐。” 苏老拿帕子擦擦手:“明天中午来家一趟,给你瞧个物件。” 张明河一愣:“好。” 褚辰狐疑地打量眼苏老,总觉得他看张明河的目光透着慈爱,像在看自家小辈。 姜锦湛放下酒杯:“苏老头,不是说明天下乡收货吗?” “后天吧,你整天又没啥事,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关系。” “行吧。明河有兴趣吗,一起过去看看?” 张明河:“当天能回来吗?”听韩卫鹏说,军医院有一位叫韩鸿文的医生,跟褚辰的爱人是老乡,他想过去打听打听,看他是不是凤山县清溪镇月湖寨人,认不认识阿爷阿奶和二叔。 姜锦湛捻起块西瓜,边吃边道:“想回来也行,我们通常会住上一晚。” 李经纬听得来了兴趣:“姜、姜大哥,你们都收什么老物件啊?” “传统书画、瓷器、金银首饰、古籍善本、木雕竹雕、民间刺绣、铜镜,主要看眼缘。” “我和长华能跟你们一块长长见识吗?” 姜锦湛瞅眼苏老和周方,见两人没反对,笑道:“可以啊。”说罢转头瞧见端坐一方的褚辰,跟着邀请道,“小辰要是没什么事,一块儿来吧。” “好,谢谢姜老。” 姜锦湛莞尔:“明河一个‘哥’刚让我觉着年轻了几岁,你一句‘姜老’又将我打回了原形。哎哟,糟老头子一个喽。” “我的错。”褚辰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姜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姜锦湛瞥眼他杯里的茶水:“可别……”一杯酒对一杯茶,就知道这小子蔫坏。 师雅琴看眼褚辰,只觉装模装样可恨的狠,轻哼了声:“虚伪!” 宋长华听得刺耳,忍不住警告地瞪了师雅琴一眼。 “我来吧。”张明河端起酒杯,起身笑道,“姜哥,咱哥俩走一个。” “唉,好。”姜锦湛瞬间眉开眼笑。 褚辰看向张明河,相处小半月,他还是第一次见这小子这么活跃。 吃罢饭,众人坐着又聊了会儿,张明河跟苏老打听了周方家现有的女性、小辈,起身回酒店套房,拿上从台岛带过来的一套套金饰礼盒,坐上褚辰找酒店经理安排的车跟周方去了他家。 二人走前,褚辰将给周方的谢礼先一步放进车里——两瓶高档洋酒和一个红包。 随即褚辰扬手叫来辆车,亲自扶了苏老和姜锦湛坐进后座,将另两个相同的提盒放进副驾驶位,叮嘱司机将二人送回家,礼盒别忘了给两人提上。 这个时代虽不好打车,需得到固定的出租车停靠点等待,但有一点,随着改革开放旅游业的兴起,像国际饭店、华侨饭店、锦江俱乐部这样的地方,已被列为出租车停靠点。 目送两辆车子一前一后走远,褚辰转身三言两语打发走褚泰和他的助理、保镖,邀请李经纬、宋长华另找个地方聚聚。 二人欣然应允。 “去锦江俱乐部吧?”李经纬道,“我们住在那儿。来前我家老爷子便让人提前定好了房间。” “好。”褚辰招手。 一辆吉普缓缓在三人身旁停下。 褚辰拉开车门,请二人上车,随之在副驾驶位坐下,跟司机说:“去锦江俱乐部。” 司机应了声,调转车头朝锦江俱乐部开去。 路上,三人就沪市这两年的变化和政府从去年便开始筹建的虹桥经济开发区聊了起来。 “虹桥开发区选址在距市中心6.5公里的延安西路虹桥地区,”李经纬不解道,“这么好的地段,史大华为什么没选在此建厂,反而去了黄浦江边的烂泥渡。” 烂泥渡正是对浦东的真实写照,有一首民谣这样唱:“黄浦江边有个烂泥渡,烂泥路边有个烂泥渡镇,行人路过,没有好衣裤。” 褚辰:“虹桥地方小,土地资源紧缺,政府最先安排外商投资建设的是旅游宾馆、贸易中心及驻沪领馆,属于一个涉外小区。建厂的话,便是找政府申请下来一块地,也不利于工厂的后续扩展。” 宋长华赞赏地看他一眼:“不瞒你说,我和经纬这次过来,除了给你们当中间人,还想在沪市投资建家高档酒店。” 自家老爷子和李爷爷去年过来了一趟,回去便说,沪市现有的酒店,已经满足不了游客入住,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沪市政府势必要开始重视酒店等旅游基础设施的建设,以满足不断增长的国内外商务、旅游需求。 这是机遇,亦是他们重返沪市的开端。 褚辰:“需要我帮忙吗?” 宋长华刚要回答,车子在锦江俱乐部门口停下了。 三人下车,褚辰付过钱引着两人往里走去,大堂经理很快迎了出来,一一打招呼。 李经纬、宋长华上午和褚泰等人乘飞机从香港飞来沪市,一到便来办了入住手续,并小憩了会儿。 经理记性好,李生、宋生叫得亲热,转头又问邱秋和两个孩子怎么好久没来了? 褚辰应付了两句,便将他打发了,带着两人去了楼上的咖啡厅。 宋李各要了杯咖啡,褚辰要了杯温开水,一盘水果,几样小点。 看着外面城市的点点灯光,三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褚辰夫妻背后的人脉,来前二人听自家老爷子提了几句,言谈间,他二人自然是希望褚辰能帮忙引荐几位政府要员。 招商引资嘛,没有什么不好,褚辰一口应了。 对现有的政策方面又聊了会儿,褚辰看看表,时间不早了,交待两人早点睡,便告辞离开了。 到了公寓楼下,褚辰脚步一转,去了电话间。 晚上九点多,族长和十一表叔驾着牛车回来了。 邱秋带着孩子们忙迎了上去。 昭昭哒哒跑到牛车旁,抬头看向高高撂着的物什:“舅太公,你们都买什么呀?” “哈哈……那可太多了。”族长看向抱着航航走来的邱秋,笑道,“多亏你跟供销社的经理打了声招呼……” 十一表叔跟着接话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供销社的经理这么热情呢。我和大伯一过去,妈嘛,张嘴便是张阿爷、张大哥,唤得我都迷糊了哈哈……知道大伯带的有你给的侨汇券,仓库打开,一堆瑕疵品任我们挑。嘿嘿……我跟大伯就像那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好东西,看着什么都想要。” 邱秋跟着笑道:“开心就行。带的钱票够吗?” 族长脸色一窘,不好意思道:“三台收音机没有付钱……” 邱秋忙道:“没事,等我回去给他。” “本来要付的,”十一表叔挠挠头,跟着窘迫道,“宋经理一直让我们挑让我们挑,手电筒、电池、灯泡、电线、开关、铁锅、铝锅、锅壶、卫生纸、牙膏牙刷、扳手、钳子、螺丝刀……越拿越多,减掉哪个都不舍得。本来大伯说他那台收音机不要了,宋经理说什么也不答应,怕没办法跟你交代。” “没事、真没事,就算你们这次不买,回去我也要买来托人送过来的。好了,快回家吃饭。” 族长走到邱秋身边,心疼道:“花了好多钱!” 邱秋笑着安慰道:“下午我跟七表叔在后山,寻到十三株10年生重楼、两棵8年生珠子参,三片3年生天麻。都不是采挖季,我们便没动,不过到了秋冬挖出来,足够抵你这一车东西了吧?” 族长眉头一蹙,严肃道:“你们进深山了?” 邱秋摸摸鼻子不敢吭声。 族长不舍得骂她、训她,抬头瞧见过来的老七,朝他招招手,待人走近,扬起旱烟杆就敲:“我打死你个瘪犊子,山里有狼有豹有豺有野猪、毒蛇,你嫌自己命长我不管,谁让你带邱秋进深山的?!” 七表叔护着头一边往旁边躲,边解释道:“没进深山,就是走得有些偏,我们身上戴着防虫药包呢……” “还敢狡辩?!!”族长下手更狠了。 昭昭急得跺脚:“七爷爷你跑啊——” 族长:“我看你敢!” 七表叔确实不敢。 邱秋一只手拉不住族长,忙将航航递给过来的表舅妈,拦着将人护在身后,解释道:“我跟七表叔进山是看土质去了。” 拉着气喘吁吁的族长往旁走了走,邱秋道:“我昨天不是说了吗,等我研究生毕业去研究院工作几年,便回来在咱们县里建家药厂。要建厂,那是不是得有药材,光靠进山采挖野生的显然不现实,我和七表叔下午没事,便去寨子周围的山头,看看哪儿适合种什么药材。” “看好了?” “嗯,我明天写篇报告给您看看。” “行吧。暂时放过那小子了。” 邱秋就着火把,看向拿着收音机便往大队部的七表叔,笑道:“真成了,他当领首功呢。” 族长撇撇嘴,没吭声。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6节 邱秋扶着族长,大家簇拥着牛车去了大队部,东西一一搬下来暂放在仓库,回头看谁家需要,拿钱来买。 族长的意思,这钱得还给邱秋,昨天晚上那几车东西送便送了,决不能没完没了,把邱秋当冤大头坑。 当然这话,他没当着邱秋的面说出来,只跟干部和社员们说明白了。 彼时,邱秋拿着台收音去了打银饰的四表舅家。 褚辰打电话过来,大队部正闹哄哄地讨论着种药材的事呢。 “爸爸——”昭昭握着话筒那个兴奋啊,叽叽喳喳地说着苗寨的生活,住的三楼多凉爽啊,吃的食物有哪些,小溪边石缝里的螃蟹多傻啊,一捉一个准…… 跟闺女聊了十几分钟,褚辰问道:“妈妈和弟弟呢?” “去四房的舅太公家啦,小姨去叫了,哦哦,来了来了。妈妈,爸爸找你。” 邱秋将航航放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接过电话,笑道:“刚回酒店吗?” “邱秋你都不关心我。”褚辰哀怨道。 邱秋微微一愣,笑道:“回沪市啦?” “嗯,上午回来的。家里空空旷旷的好安静,我一点也不习惯,想你们了。什么时候回来?” 邱秋歉意道:“我想在老家承包片坡地种药材,因为没有先例,邱嘉树他们还没有商量好一年的承包费是多少。苗寨这边,下午我跟七表叔进山查看了几片山头,十分适合种天麻、重楼、珠子参、杜仲……” 褚辰揉揉额头:“你不会真等到开学才回来吧?” 邱秋心虚地望望从房梁上吊下来的灯泡,“我尽量早点回去。” 结婚几年,褚辰从没跟邱秋分开过这么长时间,思念似涨起的潮水,势不可挡,淹没所有思绪,脑中起起伏伏的都是她的身影:“这几天我都在沪市,晚上等我电话。邱秋,给我写信,写你想我、念我……” 邱秋抚额,至于吗,“行行,给你写,回去就写。” “嗯,等我忙完手头的事,就过去陪你见见苗寨里的长辈。” 两人结婚时,因为褚辰“黑五类”的身份,族长等人是强烈反对的,待邱秋怀着身孕出诊遇狼、难产的事一出,一众人更是气得不行,对褚辰越发不待见了。 遂结婚这么多年,褚辰还没有来过苗寨。 这边的族人不待见是一回事,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路远、有狼。 早先路没修通,绕得更远了,其中有一段路,经常有野狼出没,族人出行都是成群结队扛着猎枪。 他一个人过来,邱秋不放心。 一家三口都来更不现实,山路难行,褚辰一个人都不安全,再带着幼小的昭昭和身体不好的邱秋,真遇到了野猪、野狼什么的,逃都没地方逃。 因则这些考量,族中年年都是托人送了吃食米面,褚辰再去南货店买些点心烟酒托人送来。 路修通还是78年的事,缩短了一半,避开了那片野狼出没的山林。 “过来多带些侨汇券。”邱秋叮嘱道。 “好。还需要什么吗?” “书,药材种植和家畜养殖方面的书。” “妈妈,”航航急得拍了拍桌面,“该我跟爸爸说话了。” “你儿子想你了,把话筒给他啦?” 褚辰翘了翘嘴角,低低“嗯”了声。 航航说话慢,很多地方表达不清楚,父子俩竟也聊了十几分钟。 挂了电话,再看表十点多了,快快回去睡觉。 等孩子都钻进被窝睡着了,邱秋拿出钢笔和信纸先写西苗寨发展药材种植的可行性,先写优势,再写可能面临的挑战,以及药材品种的选择、质量的控制、人才的培养…… 等这份报告写完,已是凌晨十二点多,掩嘴打了个哈欠,邱秋给褚辰写信,写她对这片土地未来的规划,写孩子们的日常趣事,写完倒头便睡。 翌日一早,邱秋不但听到鸟鸣声声,还有从收音机里传来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每天早晨播出,及时传达国内外重要新闻,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体育等方面的信息。 邱秋诧异地挑挑眉,没想到在山里能收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 推开窗看看天色,邱秋转身换好衣服,下楼洗漱后,将西苗寨发展药材种植的可行性分析报告交给族长,信也托他看看今天可有人去公社,帮忙寄去。 上楼跟念秋说一声,邱秋背上竹篓带着叶大虎夫妻和舅婆准备的干粮,随二表叔、五表叔、景天、志远进了山。 第137章 车 晨曦微露,苗寨、溪沟、石板桥、层层叠叠的梯田、高低起伏的峰峦无不笼罩在轻纱般的薄雾里,湿润的空气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浸透了脚下的青石板路。 邱秋背着竹篓,手拿药锄,腰间别着牛皮药囊,跟着众人出了苗寨,径直朝深山密林走去。一身靛青色绣回纹衣裤,乌黑的头发堆云般盘起斜插枚银簪,银脚链在山路上敲出细碎的声响。 山道旁,不知名的野花竞相绽放,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点缀在葱郁的草丛间。藤蔓缠绕的古树林,叶片上凝结的夜露不时滴落,砸在头上、颈间一片冰凉。 景天折下两片野芋叶给邱秋、崔小草顶在头上,挡一挡夜露。 远志递来军用水壶:“阿姐,喝一口,我阿妈用茶叶煮的羊奶,热热的暖胃。” 邱秋指指背上的竹篓:“你喝吧,我带的有。” 走在前头的二表叔扒开腐殖土翻出几株野生天麻,这玩意儿无叶,只有一个像老姜的芽直直地戳在外面。 五表叔跟着在附近扒拉,没一会儿又寻出十几株,可惜不是采挖季。远志收起水壶,翻出竹篓里的稻草绳系在一旁的树上,留作记号。 邱秋蹲下抓了把腐殖土,真肥啊!拍拍手,掏出纸笔记录地形地貌、周边植物、土壤类型、气候条件…… 记完,几人在二表叔的带领下继续朝山林深处走去。 鸟鸣声声,野物不时从眼前掠过,蚂蚱在脚边跳跃,长蛇在树梢悬挂,苔藓裹着百年老树的根茎组成了自己的生物王国。 很快,几株开着紫花的八角莲映入眼帘。 这是治疗毒蛇咬伤的良药。 二表叔留下幼苗,小心地将几株成药连根挖起,用蕨类植物的叶子仔细包好放进竹篓。景天捡起周围地上掉落的种子,一一在附近埋好。 邱秋掏出纸笔,再次记下药植的基础信息、生长环境、生长状况等。 没一会儿几人又瞅见了一株珍稀的金线吊葫芦。 与此同时,褚辰送走一批从南京回来的游客,从机场回来,帮李经纬、宋长华约了外资管理部门、计划委员会、旅游局的负责人,在锦江俱乐部交流、吃饭。 港商来沪投资建酒店,得向沪市外资管理部门咨询投资政策、了解投资环境,提交投资项目的初步意向书等相关材料,就酒店项目的可行性、政策支持等方面跟外资管理部门进行沟通,并获得他们对于项目的认可。 计划委员会负责制定沪市的经济和社会发展计划,对于重大投资项目的规划和布局有着重要的统筹作用。李经纬和宋长华需与计委沟通酒店项目的建设规模、投资金额、建设周期等,确保项目符合沪市整体的发展规划和布局要求。 酒店行业与旅游业密切相关,旅游局不但可以帮李经纬、宋长华提供关于沪市旅游市场的现状、发展趋势、游客流量、客源结构等信息,还会从旅游产业发展的角度、对酒店的选址、功能定位等方面提出建议和意见。 一谈便是半上午,吃完饭继续,到了下午四点,差不多都定下来了。 几人在这边忙碌,张明河亦没闲着,上午10点左右拎着礼品到了公寓三楼苏老家。 寒暄后,苏老打开一个箱子,从中取出一份旧报纸和一枚染血的子弹。 “我一见你便觉得眼熟,吃饭时仔细回想了遍,才记起你像谁。”苏老将报纸和子弹朝张明河推了推,“看看。” 张明河压下心头的惊疑,拿起桌上的报纸,1945年的小报,上面有一处被铅笔圈起的地方,寥寥几字,说的是哪日有条路被封锁,小鬼子在旁边的咖啡厅击毙一名红党。 没刊登名字没照片,只描述了身高外貌。 这就比较笼统了。 张明河心头一松,放下报纸,拿手帕垫着捏起子弹瞅了瞅:“老哥看我像谁?被击毙的这位同志吗?” 苏老笑笑,端起盖碗,拨了拨碗里的茶叶觑着他道:“是有点像他,不过他可没死。那日他倒在我家门前,是我扶他进屋,将人藏起来,并亲自帮他处理的伤口。这枚子弹,便是那时候取出来的。” 张明河若无其事道:“苏老哥高义!这位同志如今也不小了吧,身体可好?” 苏老定定地看向张明河,不言。 张明河莞尔:“你不会真把我当作他的后人了吧?我爷爷要有这身份,我回来就不会是这待遇了。” 苏老放下茶盏,遗憾道:“我还以为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面呢。” 张明河眉一挑,诧异道:“忘年交?” “那倒不是,只是敬佩他一身风骨。” “那个年代的事我听爷爷讲过,他们的品格确实值得人敬佩。”想了想,张明河便讲了爷爷在黄埔军校的几位同学改投红党的事,中间穿插了爷爷的祖籍家人。 苏老听得越发遗憾了,昨天初见,他真以为张明河是故人之后。 “你爷爷既然是南京人,你怎么没在南京多待些时日?” 张明河苦笑了下:“族人四散,宅子都不在了,再待也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苏老垂眸看向手中的茶碗,喃了句:“也是……” 又聊了会儿,张明河看苏老情绪不佳,便告辞离开了。 本来下午要去军医院找韩鸿文询问些情况的,因则这事,张明河警惕地取消了。 翌日一早,几人约着去了奉贤。 褚辰挑着买了两幅明清时流传下来的字画,一对粉彩瓷瓶,一个青花瓷盘,一个红木雕花小几,一个汉代铜镜和一个唐代铜镜。 张明河买的都是首饰,说是给家中女性长辈挑的,雕花银簪、金戒指、玉镯。 褚泰和他助理买的多是刺绣作品。 李经纬和宋长华一人挑了个鼻烟鼻,说是送自家老爷子。 苏老、周方、姜锦湛买的就多了,传统书画、瓷器、古籍善本。 想想昭昭该练大字了,走前,褚辰又买套文房四宝。 从奉贤回来,李经纬和宋长华觉得要留下投资建酒店了,没车不方便,想买辆车。 因政府部门接待、外事活动,以及一些企业的特殊需求,国内已有常见的进口车品牌,如丰田、日产、奔驰、宝马等。 宝马m1售价,换算成人民币30万元。 奔驰280s在国际市场上的售价2.5万-3万美元左右(从不同国家过来的价格不一致),换算成人民币约3.8万-4.6万元,但由于进口关税等因素,进入中国后价格翻了一番,8万-10万元。 丰田皇冠的价格在3万元左右。 北京吉普212,诞生于1965年,是我国最早生产的乘用车,70年代末由中央流向地方,由军用转变为民用,不含购置税3.1万,加上购置税3.3万元。 跟着一块儿去的褚辰看到吉普心动不已,当晚跟邱秋打电话争取后,第二天去提了辆。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7节 李经纬和宋长华买的都是宝马。 褚泰去宜兴坊拜访,不知道咋就跟老大好上了,亲热得跟一个爹生的似的,知道褚辰买了辆吉普,立马给老大买了辆丰田皇冠。 为此,还专门带着老大跑到褚辰跟前显摆了起来。 褚辰笑笑:“堂弟偏心了。” 褚泰眉一挑,笑得好不嘚瑟:“我也想给你买一辆啊,可惜,晚了一步。” “我倒无所谓,只是替二姐抱屈,兄弟姐妹几个,大哥就别说了,留学的钱爹爹都已帮他存好了。三哥自来得爹爹宠爱,亏谁也不会亏了他。我嘛有奶奶照顾,小五小六你们家给的补偿也足够他们好好生活一辈子了,唉,就二姐什么也没有。” 当着李经纬和宋长华的面说这话,褚泰和老大的脸色立马不好了。 褚泰冷哼一声,嗤道:“得了那么多古玩字画,也没见你给二堂姐一两件,倒是讲究我来啦。” “物件在奶奶名下,我可没有动的权利。”虽说老太太早已立下遗嘱,她名下的东西日后都归他,可也没有先伸手的道理。 褚泰看着褚辰直磨牙:“那行,明天我叫人给她提辆丰田。” “这倒不必,她在医院工作,住宿舍,上班几步路的事,用不着汽车。我看不如这样,一辆丰田皇冠不是三万吗,拿这3万以你的名义给二姐买套房吧。” 华侨买房,房管局那边提供的房源不但多,地理位置也好。 褚泰自大又爱面子,几句话被激得当真要陶钱给褚韵买房。 沪市住房紧张,武宁路74弄小区,刚刚竣工,房管局那边说,可以帮忙腾出两套,有76平方米的两室一厅和43平方米的一室一厅,灶间、卫生间均为一户独用,120元/平方米。 褚辰一算,加上购房税,两室一厅9576元,当下便笑道:“三万全花也不现实,人家房管局能帮忙腾出两套已经很不容易了,咱也别为难他们,两室的来两套吧,一套给二姐,另一套落户在采采名下。”接着便说了下采采的情况。 一听采采的爸爸是军人,且已由副团连升两级,成了他们部队最年轻的旅长,褚泰二话没说就应了。 采采的户口早随褚韵迁到沪市,所以没什么波折,房子的手续便办下来了。 一整个流程下来,没要两天,李经纬和宋长华看得咋舌。 “我现在都不知道褚泰是蠢还是聪明了。”李经纬笑道。 宋长华摇了摇手中的红酒:“用两套房结交一位旅长,还是很划算的。” “以褚辰的精明,他能让褚泰攀上孙同志?” “事在人为嘛。便是结交不上,那点钱在褚泰眼里又算啥。” “也是。”紧跟着李经纬又笑了,“褚辰倒是好玩,先跟他要三万,结果两套房买下来少用了一万多,反倒让褚泰觉得自个儿占了便宜,认为这人可交。” 第138章 对象 拿着购房合同、付款凭证和交易证明从房管所出来,褚韵还有些愣神,扭身看向褚泰:“我请你们吃饭吧?” 褚泰摆手:“不用。” 褚韵在他眼里没啥价值,属于无须交结的一类。 褚青神色复杂地扫眼褚辰:“有空带邱秋和孩子们回家看看,爹爹姆妈还是很想你们的。” 褚辰点点头,无意在此争辩什么,“二姐,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褚韵瞅了瞅他身旁停的吉普:“好。小泰,那我们走了。” 褚泰微一颔首,坐进褚青的丰田车里,助理师雅琴跟着上车,在他身旁坐下,不满地瞟眼后面的褚辰,“拿您的钱当人情,完了连声谢都没有。” 褚泰胳膊肘抵在另一边的车门上,单手托腮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我约了他晚上吃饭。” “还让您请?!” 褚泰眯了眯眼,不悦道:“师雅琴,你什么时候学会斤斤计较了?” “我、我还不是心疼您的钱吗?” 褚泰轻哼了声,没再理她,脑中闪过李、宋二人对褚辰的推崇。 褚青还没学会开车,驾驶位坐着的是保镖,他坐副驾驶,车子很快驶离房管局,朝锦江俱乐部开去。 褚辰载着二姐则往广济驶去。 褚韵坐在后面,好奇地左摸摸右摸摸:“小辰,这车多少钱啊?” “三万三。” “三万三?!”一声尖锐的惊叫发出,褚韵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掩住了嘴,小声道:“这么贵?” “嗯。” “那……老大那辆多少钱啊?” “三万。” 褚韵瞬间舒服了:“看他那个傲劲,我还以为多贵呢。” 褚辰:“你最近工作怎么样?忙吗?” “还不是那样……”对着后视镜,瞅了眼褚辰,褚韵突然扭捏道,“我们王院长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褚辰一愣,“见了吗?” “嗯。”不等褚辰再问,褚韵便把男方的情况说了一遍。 王梦凡的姨表弟,亦是“海陆空”的一员。 刚平反回来,家有一栋老旧的石库门房子,父母已经不在了,他是老三,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定居东北,另一个在新疆,都早成家了。 “他是七五年下放的,下放前结过婚,没有孩子。” “多大?” “比我大两岁。” “做什么的?” “沪市大学考古专业的教授,下放前他在博物馆工作。” 褚辰看看表:“住哪?我能见见吗?” 褚韵迟疑了下:“他双腿有严重的风湿,现在在广济接受治疗。” “影响走路吗?” “刚入院时走路一瘸一拐的,现在好多了。” 那应该问题不大。褚辰看向窗外,很快瞧到一家点心店,将车在店旁停下,他下去买了盒冰糕和三个哈斗。 到了广济医院,将车停好,褚辰拎着点心随褚韵往里走,很快进了高干病房。 男人叫陶星洲,32岁,容貌十分出色,唯有一点,两鬓染了白霜,眉间有着深深的竖纹,眼神虽温和却写满了沧桑。 “你好,我是褚辰,褚韵的四弟。”褚辰伸手道。 陶星洲关掉收音机,掀开膝上的盖毯,扶着椅把手站起来,与之轻握了下,“你好,陶星洲。坐,喝什么?” 褚辰将点心放在桌上,先一走提起暖瓶,拿起只倒扣在瓷盘中的杯子:“白开水,我自己来。” 褚韵扶着陶星洲坐下,展开毯子重新给他盖在腿上,轻声道:“要不要我帮你按按腿?” 陶星洲摆摆手,看向端着杯子坐在一旁的褚辰:“我不止一次听表姐提起你和你爱人,听她说你在接旅游团,辛苦吧?” “还好。前天跟博物馆已经退休的副馆长苏老去奉贤,买了对粉彩瓷瓶、一个青花瓷盘……” 就古董,二人聊了起来。 陶星洲说话不紧不慢,言之有物,每一个观点都似经过岁月的沉淀,旁征博引间将晦涩的古董知识剖析得浅显易懂。怪不得沪市大学要请他过去教学呢。 二人谈话时,褚韵已悄悄出去工作了。 她不在,褚辰问话便没那么多讲究了:“我二姐的事你都知道吧?” 陶星洲温和地笑笑,“我跟我前妻是邻居,是高中、大学的同学,毕业后更是一起进了博物馆工作,情谊深吧?可为了升职,她一封举报信将我送去了农场。” “褚辰,三十二岁的我已经不相信什么爱情了。我想要一个伴,能彼此互相取暖、互相搀扶着走下去的伴。所以,你二姐完全符合我的相求。” 那样的黑暗他也曾经历过,褚辰理解地点点头,起身道:“什么时候结婚,让二姐提前跟我们说一声。” “好。”陶星洲站起来要送他,褚辰没让。 从高干楼出来,褚辰去了院长办公室,找王梦凡再次探了下陶星洲的底,不能他说什么,便信什么。 情况跟陶星洲说得一致,只是更详细了些。 比如陶星洲家的房子归他个人所有,平反后,他的工资补贴有四千多,父母给留下的存款有两万多,无经济负担。 他前妻在举报他后,立马跟他离婚嫁给了他们大学的同学,一位在物资局上班的主任,上月夫妻俩带着孩子出国了。 “星洲脾气很好,为人谦和,爱做家务且烧得一手好饭菜,他前妻就嫌弃他这一点,说没有工作斗志,只会在家里出力,窝囊废一个。” 褚辰诧异道:“她不是为了升职才将人举报吗?” 王梦凡不耻地撇撇嘴:“她自负是女强人,专业知识却学得一塌糊,拿什么跟星洲比?星洲只是喜欢平静的生活,不愿跟人争,不然早就升上去了。” 陶星洲的专业知识,褚辰是极为认可的。 又聊了会儿,褚辰起身告辞。 王梦凡忍不住叫道:“回去帮我跟邱秋说一声,看她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帮我表弟瞧瞧腿。” “好。”邱秋回老家这事,并没有对外明说,遂知道的不多。 出了王梦凡的办公室,褚辰抬腕看表,下午四点多,离晚上的饭局还早,开车回家,路上他又买了两盒糕点,到了公寓,去三楼看望苏老,顺便跟他打听打听陶星洲的事。 没想到一问才知,陶星洲是苏老的学生,只是怕连累老师,下放后,陶星洲主动跟苏老断了联系。 对他的人品,苏老亦是赞不绝口。 这下褚辰彻底放心了,又聊了会儿,告辞回家。 一到家,便捋起袖子开始收拾东西,照邱秋和昭昭航航现在的疯玩程度,开学前不一定能回来,他得做好一个人搬家的准备。 电话室里的小阿姨举着喇叭喊他下去接电话时,他正取了书柜里的书本报纸杂志等往箱子里装。 “就来——”回了嗓,褚辰拍拍手,揣上钥匙,锁门下楼。 张明河打来的,他明天准备回去,晚上请褚辰吃顿便饭以示感谢这段时间的照顾。 晚上有约了。褚辰婉言拒绝,随即又道明早开车送他去机场。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8节 “行,那你早点来,我请你吃早餐。” “好。” 晚上的饭局,来的不只有李经纬、宋长华、褚泰、褚青,还有外资管理部门的曾温书、计划委员会的张嘉和。 褚辰意外又不意外地跟两人打招呼,在他们身旁坐下。 “褚辰,”曾温书给他倒了杯水,小声道,“我们今天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您说。” “你是学经济的,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我们市的工业产值、上缴税收和出口总产值等十个指标均是全国第一。” “只一点便将整个城市的数据全部拉垮了,那便是城市建设严重落后,人均居住面积4.4平方米,而居住面积在2.5平方米以下的特困户我市有42000户,住房配套率不足30%,还有100多万平方米的危房、棚户和简屋。” “这么多的缺房户,政府无力承担啊。所以,”曾温书朝对面抬了抬下巴,“得请你帮忙拉笔投资。” 褚辰:“建造商品房吗?” 曾温书、张嘉和齐齐点头。 “行,等会儿我探探口风。” 饭菜上来,大家边吃边聊,褚辰很自然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商品房上。 褚泰经历买房这遭,他知道这个市场缺口有多大,可没办法,他手头资金不足。 李经纬和宋长华考虑的则是,以现在国人的工资收入,如何买得起房?买不起,房子建起来卖给谁?毕竟像褚辰这样富有的,整个沪市也只是少数,而平反归来的“海陆空”,人家不缺房,且都急不可待地想移居海外。 两人将顾虑一说,褚辰略一沉吟,“这样吧,我带人做个市场调查,咱用数据说话。” 可以。 曾温书:“褚辰,怎么做,你只管说,人我来安排。” “好,我等会儿回去写张表,明天上午拿给你。” 张嘉和拍了拍他的肩:“谢了,回头有什么事说一声。” 褚辰莞尔:“等建好了,给我留一套大的。” 曾温书不解道:“你不是在华侨新村买了一层吗?怎么,还不够住啊?” “两个孩子呢。” 张嘉和跟着道:“公寓这不是有一套吗?” “等孩子大了,我和邱医生不得有自己的空间。” 曾温书:“你思想倒是超前!” 褚泰:“褚辰,你怎么没买套花园洋房啊?” “先开始是不允许,现在是没遇到心仪的。”本来瞧好一套,可惜去年12月卖出去了。 褚青听得心里发堵,今天他才知道褚辰的人脉有多广,手头有多阔,以为有车有几十万存款便可压他一头的沾沾自喜,立马被击得溃不成军。 拿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很快便醉了,指着褚辰大骂,骂他不敬兄长,不孝父母,是个虚伪之辈,无耻之徒…… 第139章 一更,相认 众人看着突然推开椅子站起来,脸红脖子粗、偏执阴郁地指着褚辰叫骂的褚青,静默、愕然片刻,纷纷朝褚辰看去。 褚辰放下茶杯,看向惊愕后,一脸看好戏的褚泰:“我记得气喘不能喝酒吧,他出事了,爹爹姆妈不知道会不会体谅你的不知情。” 褚泰一愣,脑中闪过在香港看到的有关大陆褚家的报告,褚青那一页确实有写他有严重的气喘,进口药长年不断。 “赶紧将人送去医院。”他对保镖吩咐道。 “是,褚总。”两名保镖上前,架住褚青很快出了餐厅。 褚辰看看表,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散了吧。” 曾温书、张嘉和互视一眼:“一起走。小褚总,”两人向褚泰致谢,“谢谢今晚的款待。” 褚泰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好好一场饭局,让褚青搅和了:“今晚是我失礼,改天再聚。” “好,到时我们来安排。” 李经纬、宋长华跟着起身,送褚辰出门。 “留步。”褚辰在餐厅门口站定,“时间不早了,你们也早点回去休息,有事给我打电话。” 李经纬蓝衬衫袖子半挽,双手插兜,闲闲道:“什么时候,给家里安装台电话,或是买台大哥大,现在找你真不方便。” 宋长华附和道:“是该买了,有电话,你接旅游单也方便。” 褚辰抚额:“新住处已经申请安装电话了。” 电话属于稀缺资源,再加上网络建设还不够完善、电信部门的装机能力有限,所以从申请到安装没有数月甚至一年以上,别想了。 曾温书:“初装费交了吗?” 褚辰点头。 张嘉和也想给家里安装一台:“多少?” 褚辰:“3000元。” 张嘉和吸了口冷气:“大哥大多少钱一台?” 褚泰把玩着手中的大哥大:“公开价格2万,但一般要花2.5万才能买到,黑市售价已经飙到5万。” 张嘉和瞬间自闭了。 褚辰刚冒的一个头,也立马打消了,有这钱他还不如再去北京买套四合院呢。 站在餐厅门口一侧又聊了几句,褚辰带着张嘉和、曾温书走了。 两人开单位的车来的,褚辰站在锦江俱乐部门大门口目送二人开车离开,这才朝公寓走去。 到了公寓楼下,照例去电话室给邱秋母子三人打电话。 七表叔来族长家叫邱秋他们去接电话时,众人正围坐在二楼的客厅里吃晚饭,今儿进山,邱秋等人走得更远了些,遇到了片何首乌,采挖了些茯苓、半夏、天门冬、白及和龙胆。 “邱秋,褚辰的电话。” “好,就来。”邱秋两口扒拉完碗里的米饭,端起米酒一口饮尽,捞起吃好饭在玩音乐小火车的航航,“昭昭,你慢点吃,妈妈和弟弟先过去了。” 贵州溪流里有一种小螃蟹,又叫山螃蟹,个头不大,数量却其多,洗净后,将蟹钳用刀背轻轻敲裂,热锅烧油,放入干辣椒、花椒、姜蒜等一炒,麻辣鲜香,味道格外的好。 还可以清蒸、煲粥、油炸等。 昭昭这几天带着小朋友们捉它捉疯了,今晚桌上半数都是用螃蟹烧的菜。 小家伙和君浩兄弟吃得正香,听到邱秋的话也只是朝她挥挥手,表示听到了。 褚辰打电话,一是想他们了,二是跟邱秋说说陶星洲的事。 “王院长介绍的?” “对,人我见了,瞧着不错,就是两膝的风湿病挺严重的。” “王梦凡没让人给他针灸吗?” “有叫法学班的秋华帮忙施针,听二姐说,现在比刚入院那会儿已经好太多了。” “哦,我们前几天在山里挖到株金线吊葫芦,对风湿性关节炎有奇效,回头我炮制好寄给秋华,让她给陶星洲配药。” 褚辰应了声,跟邱秋说帮采采买房的事。 对此,邱秋不置可否,反正花的又不是她的钱,“购房合同、付款凭证和交易证明你给二姐了?” “没有。采采那套我拿着呢。” 那就行,二姐再婚后肯定很快会要孩子,时间长了人都会有偏爱和私心,谁能保证十几年后,她不会打这套房的主意。 “孙建国那边你跟他说了吗?” “还没有。” “若是不想把购房合同什么的交给他,那就别跟他提了。”这位已经升任旅长,不管是部队还是他父母都不可能再让他单身下去,二婚走起,对采采来说,又是一个不可控因素。 褚辰听得低低笑了:“邱秋谢谢你。”薅褚泰的羊毛帮二姐采采买房真就是一个突然的想法,主要是见不得褚泰在他面前嘚瑟,想宰他一刀。利益归到自己,得承这个情。 可偏偏他不缺那点钱,不想承这个人情。 “前几天跟三楼的苏老去了趟奉贤,给你和昭昭各买枚铜镜,回来看看,包你喜欢。” 邱秋嘴角翘起:“新车开着怎么样?” 褚辰爽朗地笑了:“我此刻的心情,就像寨子里汉子们拥有了人生的第一辆自行车。” 邱秋脑中闪过前几年邱嘉树买自行车那天的情景,下雨了,不舍得骑,怕淋着了生锈,硬是脱下蓑衣盖在自行车上扛着回来的,还说什么自行车就是他的小情人。 “不过一个物件。”邱秋轻嗤。 褚辰大乐:“吃醋了?” “你才吃醋了呢!”邱秋脸一红,将电话塞给航航,“跟你爸爸说,他是大坏蛋,醋精转世。” 航航如实转告,褚辰握着话筒,眼里全是笑意,此时此刻真想见到她啊,看看她孩子气的一面。 “爸爸,我想我的小车车了,你帮我寄过来吧?” “好。” “你是不是又要忙起来了?”邱秋凑到航航耳边问道。 “嗯,我得把车钱赶紧挣回来。” “那你先给我寄些侨汇券。” 褚辰自然是满口答应,三人在屋里聊着,没一会儿,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昭昭带着君浩君泽跑来了。 “爸爸,”接过航航递来的话筒,昭昭微微喘道,“你帮我买些航模材料寄过来吧?我要教君浩君泽和宏祥他们做航模。” “好。昭昭这几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嘻嘻我们今天捉了好多山螃蟹……” 叽叽喳喳,昭昭对爸爸有说不完的话。 沪上人家[年代] 第199节 袁帅随妈妈、大哥从外婆家回来,经过电话间往里看了一眼,见褚辰在打电话,忙将抱着的西瓜往大哥怀里一塞,跑了过来:“褚叔叔,你在跟昭昭打电话吗?” 昭昭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立马激动地叫道:“袁帅、袁帅,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褚辰无奈地揉了揉耳朵,将话筒递给他。 “昭昭——” “是我、是我,我可想你啦,嘿嘿,今天我跟小朋友们还在说你呢。” 袁帅咧咧嘴:“说我什么?” “说你会做弹射式、牵引滑翔、橡筋动力、薄型塑翼……飞机模型,老厉害啦。” 袁帅只是笑。 昭昭接着又道:“我们在小溪边做竹蜻蜓,比谁的飞得高,我赢了,他们不服。哼!那是他们没见过我们在公寓楼下的小广场试飞航模,没去市比赛现场看大家演试……我让爸爸给我寄航模材料过来,一定要他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飞行界的雄鹰。” “要不要我给你寄些航模制作手册?” 昭昭看看身后的君浩君泽,“我能送给大表哥二表哥和宏祥他们吗?” 袁帅迟疑了下,抿抿嘴:“可以。” 眼见打得有半小时了,褚辰忙打断两小只,又跟邱秋说了两句,这才挂断电话,付钱给电话室里的小阿姨。 “褚叔叔,能给我昭昭那边的电话号码和地址吗?” “我正好有东西要寄给昭昭,你们要寄什么明天放在我家门口,我一起寄过去。想打电话了,过来找我。” 袁帅一愣,瞬间又想到时常过来接送邱阿姨的退伍兵,没再坚持,道了声谢,挥挥手,跑进楼道,一口气上到四楼,找孙梁、元今瑶,问两人要不要给昭昭写信,他明天一起交给褚叔叔寄过去。 元今瑶放下画笔:“你联系上昭昭了?” 袁帅略一迟疑,摇摇头:“我听褚叔叔说,明天要给她寄东西。” 孙梁拿了两本连环画递给袁帅:“我下午刚在新华书店买的,帮我寄给她吧。” 袁帅:“你不写几句话吗?” 孙梁挠挠头:“我最怕写信了。” 元今瑶收拾了一盒扎头发的橡皮筋:“我明天早上再把它和信一块给你。” “那你早点,我怕褚叔叔一早就出门了。” 这话还真说着了,翌日一早,褚辰便开车去了国际饭店找张明河。 张明河看看表,没想到他会来这么早,打开门,让人进来,道了句“稍等”,去洗漱了。 褚辰打开公文包,掏出纸笔,开始修改民意调查表。 等张明河洗漱好,穿戴一新站在他面前,褚辰的表格已经修改完毕,只等再重新抄录一遍便好。 张明河探头看了眼,惊讶道:“你做这个干嘛?” 褚辰将沪市缺房的现状一说,张明河便明白了,抽出他手中的表格,大意看了遍,赞道:“很详细。” 基本信息、购房需求、购房预算、房屋偏好、区域与配套,每一条下面都分的好细。 将表格还给褚辰,张明河转了转腕上的表:“想吃什么?” “就在酒店餐厅随意点些吧。”褚辰说着,将表格装进公文包,掏出一个锦盒给他,“一个小纪念。” “什么?”盒子一打开,东马沉香特有的类似薄荷的清新凉意便散发在鼻端,再闻有一股淡淡的乳香味儿,柔和细腻,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沉香珠串啊,这品质可不便宜。” “没要钱,一位马来西亚华侨送的。” “谢了。”张明河戴在腕上欣赏了番,随即提来几个礼盒给他,“给你爱人、你闺女你儿子的。”怕褚辰不收,他又道了句,“回礼!” 褚辰随意打开一个礼盒,是套金三件,项链、耳环、手镯。 看看克数都不大,褚辰便没拒绝:“先放这。走吧,去吃饭。” 张明河要了个包间,给自己点了杯咖啡、一碗瘦肉粥,几个素菜小笼和一个水果拼盘。 褚辰比较俗,他要的是包子、油条、豆浆。 “褚同志下乡的地方是凤山县清溪镇月湖寨吗?” 褚辰喝豆浆的动作一顿,随之笑道:“张先生对我的生平经历很感兴趣嘛。” 张明河捧着咖啡杯,毫不避讳道:“我听一位长辈说那儿的风景甚好。” 褚辰笑笑,放下豆浆,夹了包子吃。 没否认,那便是了。清了清嗓,张明河放下咖啡:“褚同志在月湖寨几年,可认识一位叫邱家梁的中年男子?” 褚辰惊疑地看向张明河,手里的包子吃不下去了。 张明河打开钱包,从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褚辰放下包子,拿帕子擦擦手接过来,只一眼,他便知道照片中的人都是谁了,月湖寨老屋阿奶收藏的也有一张。 那是邱家梁十岁时跟哥哥邱家栋的合影。 将照片还回去,褚辰打量眼张明河,跟邱秋是有些像,不多,邱秋的长相融合了宗敏和邱家梁身上所有的优点,更出色。 张明河脸上倒是有几分阿爷的影子。 “邱家栋是你什么人?” “我阿爸,不过他现在不叫这个名字。” 褚辰理解地点点头,光看张明河回来后,先去了南京祭祖,便知大伯是顶替别人的名字、身份去的台岛。 到现在还不敢光明正大地认祖归宗,只能说明他的身份还不到公开的时候。 “邱家梁是我岳父,”这个没什么隐瞒的,一查便知,“1960年山林大火,他为救几个孩子……牺牲了。” 张明河捏着照片,不敢置信地看向褚辰,“他,27岁就走了?!” 褚辰点点头,“阿爷是72年被人害死的……” 第140章 季寒,怀疑 张明河怎么也没有想到,阿爷阿奶和二叔都不在了,只留下小妹邱秋。 “我能见见她吗?” 褚辰摇头:“她带着孩子们回老家苗寨了。” “张家?” “嗯。邱秋想等研究生毕业去研究院工作几年,辞职回去在县里建家制药厂,正好今年贵州那边允许农民分田到户,可以承包山林、坡地种植药材。药厂建起来,药材的用量极大,光靠她一个人承包山林、坡地种植药材显然不现实,她去苗寨,一是看望舅公他们,二是看看那边都适合种植哪些药植。” “你都决定今天要走了,陡然改变主意,不会给邱秋带来麻烦吗?” 张明河:“阿爸职位不低,我过来台媒那边有关注,确实不适合去贵州。她不能因事回来两天吗?” “你以后不回来了?” “怎么会!” “那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张明河看向褚辰的眼神带着几分不解:“你不想让邱秋见我?为什么?” “跟大伯的情况差不多。” 张明河倏然一惊:“邱秋?” 褚辰:“阴阳十三针知道吧?送去前线的一批批学生都是邱秋带出来的。”这个是没办法隐瞒的,只要去各大医院稍一打听便知,因为阴阳十三针在诸家医院已经用于临床治疗了。 张明河不是学医的,他在家只听阿爸说,阿奶出自苗寨,有一手好医术,苗寨他们张家这一支,几乎人人都懂制药:“邱秋的阴阳十三针不是出自张家、更不是学自阿奶,对吗?”若是的话,舅公不会让邱秋一个小姑娘出头。 “邱秋过目不忘。”哪学的,自己找理由去。 张明河眼里的伤感尽去,唇角怎么压也压不住,一个劲地上扬。 褚辰瞥了他一眼:“我闺女邱懿昭虽不如她妈远矣,却也比一般孩童聪明,什么晦涩的古文、外语,听读两三遍也就会了。” “邱懿昭?!你们的孩子姓邱?” “嗯,小的叫邱懿航,昭昭给取的。” “哈哈……”张明河边笑边拍桌子,连声叫好:“我和你嫂子不用再生了。” 褚辰愕然:“你几个孩子?” “三朵金花,大的三岁,老二和老三是双胞胎,我来时刚满月。” 就孩子、家庭两人交流了番,随着时间的流逝,二人越来越熟稔。 待用罢饭,回到楼上客房,张明河拿了个信封给褚辰:“给秋秋和两个孩子的零花。” 褚辰打开信封看了眼,是张两万的支票。 “秋秋一万,两个孩子一人五千。”张明河道。 褚辰没要,看张明河的穿着便知,并不是多富裕,大伯在那边走的是政治路线,堂哥日后接他的班,拿的是死工资。 没直接拒绝,转手悄悄放进他的皮箱里了。 “对了,”正在收拾东西的张明河突然道,“有一件事得提醒你一下。你们楼下那位退休的博物馆副馆长苏老,你离他远点。” 褚辰一愣:“理由?” 张明河在他对面坐下,身子探过圆几低声道:“从小到大阿爸跟我讲过他不少事,他的同窗好友,我也知道不少,却从没听他提起过,他1945年中枪被救……”接着他仔细说了前几天去苏老家拜访,苏老拿出小报和子弹一再试探他的事。 “也许他真认错人了,可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你注意点,别让他接近秋秋和孩子们。” 褚辰听得心惊,苏老以前不住在公寓,七月初他跟人换房才搬过来。他要是有问题的话,那同样突然出现的陶星洲呢? 稳了稳心神,褚辰道:“好,我让人查查。” “你小心点。” “嗯。” 眼看时间不早了,褚辰拿上公文包和他送的金饰,带他下楼去机场。 将人送走,褚辰找了个地方将民意调查表誊抄一遍,开车去外资管理部门找曾温书。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0节 曾温书接过褚辰递来的民意调查表一看,惊了,列得好细啊,都是勾选,基本信息里,1.您的性别,□男□女2.您的年龄:□25岁以下□26-35岁□36-45岁……3.您的家庭月收入:□1百元以下□1-2百元……4.您目前的居住状况……再下面是购房需求、购房预算等等。 这表一出,什么不明了。 拍拍褚辰的肩,曾温书激动道:“我这就叫人复印,然后找人去工厂去社区找老百姓调查勾选。” 褚辰揉揉被他拍疼的肩,笑道:“没我的事了,我先走了。” “唉等等,你不跟着去?” “你又不是没人手。”褚辰挥挥手,快步离开了。 曾温书看着他的背影,猛然一拍额头,这样的人才,得先下手为强,想着,立马打电话跟计划委员会的张嘉和,大学生毕业分配实行“在国家统一计划下抽成调剂、分级安排”的办法,涉及多个部门管理,而负责制定分配计划的则是国家计划委员会。 张嘉和一听曾温书现在就跟他要褚辰,龇着牙花子笑了:“别想!” 曾温书立马急了:“你不会想跟老子抢人吧?” “边去。”张嘉和轻斥了一声,解释道:“褚辰是学经济的,上面希望他大学毕业后出国两年,开开眼界。” 曾温书不服地轻哼了声:“你们也不怕把人放飞了。” “有邱同志在呢,飞不了。” 褚辰出了外资管理部门,先去了趟旅游局,随之开车去军部,找从前线回来的叶兴言,一是问他知不知道大伯的事,二是让他派人调查苏老和陶星洲。 “你是说邱秋大伯的儿子找来了?” “嗯。”褚辰将张明河在旅游登记的资料递给他。 叶兴言翻看遍,打电话叫季寒,让他联系他爷爷(大军区的司令),看能不能解封邱家栋的资料,看看人到底有没有死,是不是张明河他爹? 回复得很快:是。 另附一条,今日做得很好,日后双方也不许公开相认。 这事吧,从邱秋献药,进入军方视野,他们便关注了。 张明河能一申请过来,便一路绿灯开道,跟褚辰搭上关系,都是上面安排的。没直接点明,就是想看看二人处理问题的能力。 至于博物馆退休的副馆长苏正平和陶星洲,叶兴言交给604室的杨老师和她丈夫去调查了。 “调查结果没出来之前,你就先别回公寓了。”叶兴言挂了电话对褚辰道。 褚辰放松地活动了下脖子:“正好我刚才又从旅游局接了一单20人的团。” 季寒好奇道:“旅游局的工作人员不够用吗?要分流给你?” “会几国外语的不多,能流利跟人对话的更少。”褚辰打量眼季寒身上的65式军服,“升职了吧?” 季寒展颜笑了:“副团。” “他呀,”叶兴言接话道,“吃了没文化的亏,不然就是正团级干部了。” “我高中毕业。”季寒不服道。 叶兴言:“呵,井底之蛙,也不睁眼看看,现在出门大学生是不是一抓一大把。” 季寒呲牙道:“你去学校抓,可不就是一抓一大把。” 叶兴言噎了噎:“我不管,反正你得去军校进修两年。” “没空,我下月去前线。” “一身伤还没调理好呢,找死啊。” “那我找邱医生去。” “去什么去,不够打扰人的,军医院不也有几个跟邱秋学会了阴阳十三针吗,让他们给你扎扎。” “火候不够,没邱秋医生扎得舒服。” 褚辰看看表,该走了,提醒道:“邱秋月底回来。叶叔、小季我先走了。” 季寒长腿一迈:“我送你。” 褚辰婉拒道:“我开车过来的。” “买车了?” “嗯。” 季寒笑道:“看来没少挣。” 褚辰笑笑没接这话,反而劝道:“听叶叔的话,去军校进修两年吧。这次上战场,咱们跟人家武器的差别,你应该深有体会。” 差的何止是武器装备啊,还有作战理念、后勤保障。 “相比去军校,我更想在实战中不断学习、成长和改进,积累下宝贵的作战经验。” 褚辰望着他坚毅的眼神,肃穆的神情,一身凌厉如宝刀出鞘的气质,没有再劝。 两人缓步走到停车处,季寒一看褚辰的越野车,便手痒不已,摸摸这看看那,爱不释手。 “今天没事吧?” “休养中。” 褚辰将车钥匙抛给他:“走吧,送我回家。” 季寒抬手敬了个礼,嬉笑道:“是!” 坐上车,季寒发动车子,一阵风冲出军区大院,朝茂名路驶去。 路上两人聊起了前线的事,一个说一个听,一个问一个讲。 很快车子到了公寓楼下,季寒随褚辰上楼。 家门口,放着四个包裹,分别是袁帅他们四人给昭昭寄的东西和信。 进屋简单收拾了几身衣服,拿上门口的包裹,两人下楼。 “去哪?”季寒发动车子问道。 “先去锦江俱乐部帮即将到来的游客订好房,然后去翼风航模店给昭昭买航模材料,跟四个包裹一起寄过去。” 待事一件件办好,也到中午了,褚辰请季寒吃饭。 “想吃什么?” “西餐吧。”以前在北京他最喜欢跟一帮朋友去老莫了,昨天接到消息,卫国牺牲了,三洋炸没了一条腿。 “听叶叔说,邱医生跟人合伙开了家假肢生产厂?” 褚辰瞥了他一眼:“军人免费。等会儿我把另一位合伙人的电话给你,有什么需要你跟他说。” “免费?!”季寒惊愕道,“那么多军人……”战场上伤残的可不少。 “邱秋和她同学最开始联系的那家假肢厂,也只收成本价。” 季寒紧紧地抿着唇,慢慢红了眼眶,随之声音沙哑道:“谢谢。” “该谢的是被你们护在身后的我们。” 第141章 承包 吃完饭,褚辰直接送季寒去浦东华航医疗用品有限公司找史大华,有什么两人谈吧,他得安排韩卫鹏、吴志用等人做好接待工作,然后和大巴司机一起去机场接人。 褚辰忙着,邱秋这边也不得闲,苗寨经过几轮会议讨论、商量,定下了山林、坡地承包价格。 偏远、林木资源不太丰富的山林,一亩一年的承包费用在几元到十几元不等。靠近村寨、交通相对便利且林木资源较好的山林,承包价格则要十几块至几十块,坡地亦然。 族长家承包了20亩坡地,准备种植太子参、柴胡、枸杞、桔梗、何首乌。 二表叔、十表叔、十一表叔各承包了30亩山林,准备种植适合在林下生长的三七、黄精、天麻、茯苓、淫羊藿、板蓝根、石斛花等药材。 五表叔承包了10亩荒地,准备种金钗石斛。 对此,邱秋自然支持。 金钗石斛,属兰科,依附于植物,通常长在树上。药材名贵,价格高,种植起来自然也不是易事。 这几天一早,邱秋便带着叶大虎夫妻和五表叔、远志进山,选树皮厚、有纵沟、含水多、枝叶茂、树干粗大的黄桷树、梨树、樟树、青冈树做树基。 最后选中了直径10—20厘米的青冈树,邱秋拿稻草一一做好记号,喊人过来砍倒,去除枝叶和树干上的苔藓、藻类等杂物,以减少病虫害滋生。 随之又叫几人拿锯子按30-50厚米的长度,截成一段段,运送下山,挑到溪边,用刷子轻轻洗刷干净上面的灰尘等物,放在院中通风避光处晾上一两天。 这期间,邱秋再次带人进山,收集松树皮和一种生长在溪边、林下的水苔,并叫五表叔带人烧了一些木炭,以便给金钗石斛做基质。 凉得表面微微干燥的树段,可以打孔、开槽了。 “每隔10—15厘米打一个孔或开一个槽。”邱秋捧起一截树段,给众人讲解,“可用直径1—2厘米的钻头在树段上均匀地钻出一些小孔,孔深3—5厘米,也可以用刀在树段上开出一些宽2—3厘米、深1—2厘米的浅槽。” 众人打孔、开槽的当头,邱秋带着叶大虎、远志回了趟月湖寨,一是剪些自家后院的金钗石斛过来扦插繁殖;二是去供销社买些高锰酸钾溶液好给打好孔开好槽的树段消毒,顺便把先前买收音机的钱票还给经理。 知道邱秋回来了,邱嘉树立马赶过来,坡地承包的价格定下来了,邱秋要的位置离寨子比较近,一亩一年25块钱,最短期限为30年,长至50年。 邱秋在木芙蓉树下的藤桌旁坐下,接过青丫递来的西瓜:“要先交几年的承包费?” “一年一年交,三年一交或是五年一交……” 邱秋知道这钱是要分到社员手里的,如今分田到户了,家家到了秋天,买种子、化肥、农具都需要用钱,便选了三年一交。 下午几人去量地,本来按邱秋的意愿先承包三十亩,她本人不在寨子里,开荒、种植、打理都得交给旁人,承包得多了,质量不容易把控。 只是大队急需用钱,推荐了这块,又推那块,这地一量便多了又多,最后高达135亩,分布在山腰、湖边、后山、林间,且石头、杂树、灌木繁多,开荒困难。 邱秋单手叉腰地站在一处山坡上,抓下头上的草帽扇了扇风:“开荒麻烦了,你们得给我找人。” 邱嘉树递了个八月瓜给她:“寨子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放心吧,我和耗子帮你找人开荒、种植。” 邱秋把草帽重新戴上,接过八月瓜,走了几步看向地上盛开着紫花的夏枯草,“开荒前,先照着我前几年写的草药大全,把几片地上的草药挖出来,不到采挖季的,看看能不能先移栽到一块。” “好。” 邱秋扒开八月瓜的皮,咬了口,口感细密、甜而不腻,就是种子太多了,吃起来费腮帮子。 “明天你和韩大爷(会计)一块儿跟我去县里取钱。” 她在沪市农业银行的存折办了通存通兑,可以在这边的农业银行取款。 邱嘉树应了声,看看天色不早了,招呼邱秋回寨。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1节 邱秋丢掉全是籽的八月瓜中间部分,拧开军用水壶倒水洗了洗手,跟在邱嘉树身后,由叶大虎护在身旁朝山下走去。 没有路,山石突出,灌木贼多,走得磕磕绊绊。 不时有野鸡野兔和不知名的鸟儿从眼前穿过,叶大虎带了弓箭,腰间别着枪,抬手拉弓,两箭下去射到一只野鸡一只野兔。 邱嘉树看得艳羡不已:“我试试。” 叶大虎将弓和剩下的箭递给他,远志已快步过去捡起了草丛里的野鸡、野兔。 邱秋则时不时弯腰捋把黑天天吃。 到家,青丫已在烧饭了。 远志举了举手中的野鸡野兔:“今晚吃吗?” “处理干净给青丫,烧上吧,晚上请几位长辈过来吃饭。” 叶大虎闻言接过野兔去一旁放血、扒皮。远志放下野鸡,去灶房提出壶开水,烫毛。 邱秋洗把手脸,去后院看金钗石斛能剪出多少枝子。 耗子从盖房子的工地回来了,没看到邱秋,一问在后院,便寻了过来:“地量好了吗?承包多少亩?” 邱秋捧起一个树基,打量着上面郁郁葱葱的金钗石斛:“135亩。” “这么多?!” “嗯。”邱秋放下手中的树基,看向下一个。 “都是什么地?” “坡地、草地、林地,都是大集体时剩下不好开荒的边角料,好在每一块的面积不小,种植起来还算集中。” “那几处药材密集点?你不承包下来吗?” 邱秋脑中闪过那些药材的地理位置,“都不属于哪一个村寨、哪一个大队,怎么承包?”又高又偏,除非找公社,太麻烦了,先这样吧,等需要了再说。 邱秋算了算,后院这些金钗石斛不够五表叔家种植的,“后天你有事吗?” “后天上梁。” 邱秋一愣:“挺快的。那是不是得摆几桌?” “嗯,摆两桌。” “还得撒些什么吧?”邱秋来了兴致,“我记得早年邱老实家盖房,从梁上抛撒的有喜糖、糍粑、硬币。你有糖票吗?” “春季卖药材,我有跟收购站要糖票。糖果明天去买,糯米一早就备好了,明天让二姐帮忙蒸上,打成糍粑。” “没换肉票?” “不需要,我准备杀头羊,宰两只鸭,再捉一篓黄鳝,找韩大爷买一坛米酒。” 那够了。 耗子:“你后天是打算上山吗?” “嗯,”邱秋拨了拨树基上的金钗石斛叶片,笑道:“这一茬茬长得,我都要忘了,我早年是在河谷两岸的香樟树林里发现它的,当时正值春季,金钗石斛根系发达,长出不少幼苗,我用水苔、树皮、蕨根作为种植的基质,分株移植了不少在那片香樟树上,现在想来,要是能活下来,应该有一定规模了。” 耗子知道邱秋说的河谷两岸的那片香樟树林,当年他和邱嘉树等人便是被邱秋阿爸从那儿顺着河流送出来的。 鼻子有些酸,耗子扭头看向了别处。 “上完梁,我陪你过去。”耗子瓮声瓮气道。 “不用,明天我带叶大哥、远志去。地方你知道了,以后若缺金钗石斛幼苗或是茎段扦插繁殖,可以直接过去分株、剪枝。” 耗子喉咙似堵了个硬块:“好。” 饭菜好了,邱秋亲自走了一趟,请来族长、三叔公、五叔公、七叔婆、王老汉、韩大爷和几位干部。 端起酒杯,邱秋挨个儿给大家敬酒,谢长辈们的爱护,谢大队长、副队长、治保主任、妇女主任、民兵连长、会计等人的看重,允她承包这么多土地。 “我还没毕业,暂时回不来,开荒、种植、打理都需要人,日后要仰仗各位帮忙了。在此,我先谢了。”邱秋一口饮尽杯中酒,对众人微微躬了下身。 “邱秋——”院门被推开,一个身影踏着月色走了进来,“你那些地能交给我打理吗?” 邱秋微微一愣,看向走到灯光下的人,邱卫兵,隔房堂兄,原大队长邱家安的二儿子。 邱家安因邱老实出事后,邱卫兵被食品厂辞退,邱秋跟褚辰去沪市前,将他安排在收购站,当了一名扛包的临时工。 回来几天了,一直没见到他,邱秋也没有特意去打听,想着多半在县里忙着工作呢。 邱秋:“卫兵哥。” 邱卫兵打量着邱秋,见她衣着朴素,眉头微微蹙了蹙:“回来也不说一声,要不是卫红今天去市里跟我说,等你走了我都不一定知道。” 青丫去灶房搬来一把凳子放在桌旁,随之又拿来一副碗筷。 邱秋笑笑:“坐。” 邱卫兵跟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依言坐下。 邱秋拿起酒瓶,给他倒了半杯酒,“工作忙吗?” 邱卫兵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邱秋夹起块麻辣兔肉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吃菜,别空腹喝酒。” “我把收购站的工作卖了。”似要肯定什么,他又道:“今年四月卖的。” 邱秋倒不觉得惊讶,当时让他去上班,他就有些不情不愿:“那你这几个月来干嘛了?分田时也不在。” “拿着卖工作的三百块钱,我去南方了。” 邱秋看向他的衣着,白衬衫牛仔裤。 邱卫兵放下酒杯,往外站了站,让她看清楚一些:“我去南方进了些衣服鞋子在市里卖,这身就是最初进的那批我专门留下的一套。”说着他还抬了抬脚,让邱秋看他脚上的运动鞋。 “第一趟我便挣了五百。” 众人惊讶地吸了口凉气。 邱卫兵得意地扬扬眉,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邱秋:“卖工作的钱,我又添了两百,凑个整,算我的谢礼。” 邱秋垂眸盯着信封看了片刻,收下了。 邱卫兵惊讶地看着邱秋。 邱嘉树、耗子忙拉了他喝酒,听他说这几个月挣了多少,在市里租了家店铺,谈了个多好的姑娘等等。 至于他说帮邱秋打理地的事,谁也没有再提。 夜深了,邱秋送族长等人离开,邱嘉树、耗子架起喝醉的邱卫兵送他回家。 翌日一早,邱秋带着叶大虎、邱嘉树和韩大爷去县里取钱,10125元,清点好,当场交给了韩大爷。 邱秋带着叶大虎要去大哥家看看,便没跟邱嘉树和韩大爷一起回寨。 这钱一拿回去,轰动了。 这么多! 按户分,全寨38户,每家能分266.447元。按人口分,456口人,每人能分22.204元。 所有人都震惊了。 韩大爷咽了咽吐沫:“分吗?” 邱嘉树咬了咬牙:“分!按人口分!” 大喇叭响起,月湖寨都沸腾了。 月亮湾大队可不止一个月湖寨,它由四个寨子组成,可惜的是,邱秋承包的土地都属于月湖寨。 其他寨的人得知后,自然不愿意了。 遂邱秋和叶大虎从县里回来,刚一进寨便被人围住了,七嘴八舌都是问邱秋能不能承包些他们寨的土地? 这种情况,邱秋早有所预料,拍拍手,让大家静一静听她说。 “大家知道我承包这135亩地是用来做什么吗?” “种药材。” “对,种药材。我们贵州这片土地,非常适合种植见钱快的一年生药材,知道有哪些吗?” 有人摇头,有经常采药卖的叫道:“板蓝根、紫苏、牛膝。” “非常正确。”邱秋鼓掌,接着补充道,“还有急性子、王不留行、车前子、益母草、旱莲草、茵陈、龙葵、蛇床子……” “这些呢,都属于来钱快,无需太多种植经验,不太挑地的药植。” “另外,大家可能不知道,荒山秃岭可种植蒲公英、野菊花、黄芩、防风、远志、山茱萸……轻度盐碱沙地可种植射干、金银花、苦参、牛蒡子、知母、甘草……微酸沙质可种植贝母、黄芪、川芎、白术、百合、芍药……” “我能包地种植,大家为什么不可以?” 众人面面相觑,随之有人嗫嚅道:“我、我们没钱。” 邱秋扭头看向另外三个寨子的干部和邱嘉树等人,招招手,将人叫到一旁,“地荒着也是荒着,我看不如这样,先让有意愿的承包一年,承包费先欠着,等卖了药材再让他们还。至于种子、肥料、农药嘛,每个寨子统计出来,看需要多少钱,你们干部出面找银行贷款,统一由大队担保。” 几人互视一眼,心里没底:“好贷吗?” “今年农业银行出台了政策,支持商品生产、支持农村经济全面发展,对于从事‘两户一体’(个体户、重点户和联合体)的农民,银行会以信用做担保提供贷款。” “利息高吗?” “5.04%。” “这么高?!”有人惊呼。 邱秋看向邱嘉树。 5.04%的利息,邱嘉树也觉得高。 邱秋想了想:“申请无息。” 邱嘉树精神一振:“可以吗?” “原则上是可以的,”邱秋道,“药材种植在国家支持的项目内,再加上山区农民生活困难,难以自给自足,需要国家扶持,且我们没有不良信用记录,又有大队担保。” 怎么写申请,邱嘉树不会,邱秋让他们先统计,看有多少人家愿意承包荒地种植药材,除了种子、肥料、农药,还有什么要买,比如农业机械、柴油等。 统计出来给她,她帮忙写。 想了想邱秋又道:“发展农村经济,不止种植药材这一条路可走,还可以大规模地养殖鸡鸭鹅、猪、羊,种果树。”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2节 第142章 手扶拖拉机 “给社员做思想工作之前,我觉得你们干部应该做好带头作用,每家每户先承包块荒地。”邱秋看向后山,“咱们寨荒地不多了,你可以考虑下山林。” 邱嘉树掏出9分钱一包的经济烟红满天,抽出一根,拿洋火点燃,深深吸了口,眉间竖起川字:“七几年为解决粮食短缺问题,在邱老实的鼓动下,队里大量砍伐林木,开荒种植水稻、苞谷。这几年你也看了,林中动物在减少,一些野菜、野果、药植不往深处找,都瞧不见。山林一外包,势必又要遭到大量砍伐……” 邱秋往上风处站了站,坚决不吸二手烟:“在不破坏山林原有的植被和生态结构的情况下,可以种植些需要在山林的自然遮荫、温度等条件下生长的天麻、石斛、白及、黄精、重楼、淫羊藿。” “而像金银花、钩藤、瓜蒌、何首乌、三叶青等藤本药材可以攀附在山林中的树木上生长,不会与其他植物争夺地面空间。” “松树林、杉树林、樟树林、青冈树林、桦木林……则可以种植耐阴的草本药材,如黄精、玉竹、天冬、半夏……使山林从单一的乔木层,转变为乔、草复合群落结构,增加生物的多样性。” 邱嘉树听得心动,弹了弹手头的烟灰,笑道:“我要是承包山林,可没时间帮你打理你那135亩荒地了。” 邱秋给他一个白眼:“咱们月亮湾大队光壮劳力就有一千多人,又不是家家户户都有魄力贷款承包荒地种植药材,有个四十几人的剩余劳动力便够我用的。” “对了,山林种植药材,最好少用化肥、农药,一是会降低药材的品质,二是破坏山林的生态环境。” “知道,化肥用多了,土地容易结块;农药会杀死一些动物昆虫。” “嗯,肥料方面可以选择堆肥、沤肥、饼肥发酵或草木灰。药植有病虫害了,可以用除虫菊、苦楝皮、花椒、百部,回头我写个手册给你,有什么不懂的问张阳州。” “好。” 又聊了几句,邱嘉树跟另三个寨子里的干部开会,看怎么做好带头作用鼓动社员承包山林养殖鸡鸭羊或是种植药材发展经济。 邱秋则叫上卫生所的张阳州,和叶大虎一起回家了。 青丫已经做好午饭,为明天上梁打的糍粑,端了一大盘摆在饭桌上。 邱秋拿起一块吃起来。 青丫倒杯蜂蜜水给她:“味道怎么样?” 邱秋吃的这个是红豆馅的,味道还好,随口赞了一句,转头问耗子要不要承包片山林,缺钱的话,她支援些。 耗子摇头:“还照以前,我帮你找人开荒种药材,你给我发工资。” “行,保证不让你吃亏。” 耗子咧嘴笑,先前帮邱秋去密集点采药材卖,他每月的工资已经高达一百多了,再多,他都不敢想象。 “表姐,”远志丢下唆干净的一块鱼骨,“等我家的金钗石斛种好,我和阿爸过来帮你开荒。” “表叔可以过来,你……就别想!”瞪他一眼,邱秋叮嘱道,“好好上学,争取考进我们中医药大学。” 远志垂头丧气道:“我没考上高中。我阿妈说了,让我跟着阿爸学种金钗石斛,等挣钱了,给我盖栋吊脚小楼、娶房媳妇,她和阿爸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张阳州“扑哧”乐了,抬脚踢踢他:“你才多大啊,就想媳妇了?!” “不是我,是我阿妈说的。” 邱秋一块糍粑吃完,手帕子擦擦手:“明晚回去,我跟你阿妈阿爸说,九月开学,你去县初中复读。” “鸟语我学不会。”远志自暴自弃道。 张阳州筷子一转,敲了他一记:“那是英语,跟昭昭好好学。” 昭昭会英语,远志是知道的,他和景天来跟秋姐学阴阳十三针时,昭昭带着君浩君泽航航和静静每天早上跟二爷爷学太极,时不时便听昭昭教静静几句英语日常对话,不系统,却好记。即便如此,他对学习英语还是望而生畏。 “昭昭还有什么是不会的!”远志羡慕道。 英语说得流利,《医学三字经》《药性赋》《汤头歌》《针穴经》倒背如流,《黄帝内经》讲得头头是道,便是阴阳十三针,她也有自己的认知和见解。 邱秋拿起筷子拌了拌碗里的羊肉粉:“你们年龄小,正是记忆力最好的时候,克服心理压力,下点苦功夫,什么学不会?” 张阳州凑近远志,小声道:“昭昭不但会英语,还会日语、法语、沪市话和广东话。” 远志捂了捂心口。 张阳州笑:“打击到了?” 可不。 邱秋吃着米粉不够味儿,拿起辣酱挖了一勺拌进粉里:“景天学习怎么样?” 远志戳了戳碗里的鱼头:“他学习好,上学早,开学读高二。” 邱秋尝一口重新拌好的粉,满意地舒展了眉头:“加油追上他。” 耗子抿一口杯中的酒:“金钗石斛不是九月、十月才适合移栽、扦插吗?” 邱秋咽下嘴里的食物:“苗寨在深山里,气温比咱们这边低,现在移植、扦插也可以。” 吃完饭,耗子去准备明天上梁要用的东西,青丫收拾厨房,去菜园薅草、浇水。邱秋等人背上竹篓,带上防虫蛇的药包进山。 贵州多山地丘陵,河流下切作用强烈,邱秋等人行走在河谷两岸深邃的峡谷边缘,一边是坡度陡峭、近乎垂直的深谷,另一边是众多野生动植物栖息地的原始茂密森林。 轰隆隆的河流声中,可见两岸地形复杂,海拔高度变化极大,气候局部差异明显,山顶烈日高照,气温高,谷底极少能看到阳光,阴冷潮湿,大夏天的都要穿薄袄。 邱秋头发高挽,一身运动装地驻足在岸边的一块巨石上,远眺对岸,1960年那场山火烧毁的两座山头,经过20年的风雨浸染,如今又是一片葱绿。 “阿姐。”远志从密林里跑出来,朝邱秋招了招手,“你看那棵茶树,是不是四球茶?” 四球茶多生在海拔1700—1950米的群山茂林中,是贵州特有的古茶树品种,被誉为“可以喝的活化石”,是茶在进化上最原始的种之一。 邱秋随远志走过去,仰头看了看,枝叶繁茂、树冠饱满、新梢生长迅速,生机蓬勃,芽叶鲜嫩。掐一把,柔韧性和含水量都非常好。揪一片送进嘴里嚼嚼,淡淡的青苦味后,是鲜醇的爽口感,回味悠长。 “采些回去。”夏茶虽不如春茶那般细嫩,却因为高海拔和烈日的加持,口感更为独特。 远志听话地背着竹篓噌噌几下上树,采摘了起来。 张阳州抬头望了望,围着四球茶树环抱了一圈,树干周长足有1.7米,“这树得有千年了吧?” 叶大虎不懂茶,但他在热带丛林里执行过任务,会看树龄,“有了。” 张阳州看了看树上的新叶,鞋一脱背着竹篓蹭蹭跟着爬了上去。 两人在上面采茶,叶大虎在一旁警戒,怕有野狼、豹猫、眼镜王蛇、王锦蛇流窜过来。 邱秋四下查看,不时便看到几株艾纳香和一片黄精,可惜没到采挖季。 “咦,金钗石斛!”邱秋没想到,还没到那片香樟树林呢,便瞅到了长在河岸边丹霞石上的一片金钗石斛。 丹霞石结构疏松,含水量大,地表腐殖质厚,含钾量高,保肥保水能力强,非常适合金钗石斛生长。 邱秋放下竹篓,取出小药锄,小心地从丹霞石的岩缝中或表面,挑选着将金钗石斛整株挖下,装备移栽,剩下的留下。 等远志、张阳州合采一竹篓压得实实的茶叶,邱秋也挖了半篓金钗石斛。 叶大虎背起茶叶,远志将自己腾空的竹篓跟邱秋做了调换,几人顺着密林往里走。 一路上邱秋挑质量好的采挖了几株党参、何首乌、天麻、黄精,虽不到采挖季,有损药效,又因质地过于娇嫩,含水量高,不宜保存,却可以炖汤做菜。 又走了近一个小时,几人终于到了香樟树林。 “哇——”远志止不住惊呼。 张阳州快步跑过去,不敢置信地仰头看向一棵棵香樟树上,那一丛丛长势良好,肉质肥厚的金钗石斛。 有些还开着白色带淡紫色的花儿,大而美丽。 邱秋放下竹篓,四下打量了圈,吩咐道:“挑金钗石斛丛里的小幼苗移植,不够的话,再剪无花的成株。剪前注意给剪刀消毒,避免对石斛造成污染或感染。” 远志、张阳州应了一声,各挑一棵香樟树开始行动。 这一弄又是两个多小时,等几人从山里出来,已是月上柳梢。 邱嘉树、耗子打着火把等在山脚,一见远远晃动的手电筒光,忙跑了过去,接过邱秋和远志肩上的背篓,耗子关切道:“累坏了吧,要不要歇歇再回去?” 邱秋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一路疾行热的,再加上晚间林中露水重,一热一冷,真不好受:“不用了,赶紧回去吧。” 邱嘉树看向叶大虎手中提的一串野物,笑道:“你身手真不错,进山就没有空手的。” “撞到跟前,顺手捡的。”都不用弓箭,他一个石子丢过去应声而倒。 邱嘉树听得抽了抽嘴角,转头跟邱秋道:“褚辰和昭昭打电话找你,你等会儿给他们俩各回个电话。” “好。” 知道父女俩找她没什么大事,邱秋回家先带着远志、张阳州将剪下的金钗石斛植株的切口浸泡在清水里,茶叶和采挖的药材摊晾在晒架上,随之洗澡、吃饭。 青丫做了满满一桌饭菜,酸汤鱼、腊肉炒青椒、用羊血和豆腐混合熏制后又跟青椒一起炒的血豆腐,凉拌折耳根、南瓜豆角切成块或折成段煮熟后凉拌的素瓜豆,主食是清蒸洋芋和水煮新苞谷。 一顿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下肚,不但胃部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也给精神上带来了松弛感,邱秋神情悦愉地起身活动了下四肢,拿上手电筒,去大队部跟褚辰、昭昭回电。 褚辰这会儿带队已由无锡转至南京,苏老和陶星洲的调查结果出来了,苏老是解放前潜伏下来的g党。 陶星洲没事,甚至他的下放都有苏老的手笔,原因是陶星洲察觉到馆里几位老前辈的下放好像跟老师苏正平有关,然而不等他查证,便被前妻姜丽举报了。 在苏正平的供词里,姜丽是他发展的下线,他最初的目标是陶星洲,只是陶星洲是那种连唱歌都正气凛然、要带人入党的气势,让他却步了。 “二姐准备十一跟陶星洲领证结婚。”电话里,褚辰没跟邱秋提张明河、苏正平两人。 “好事啊!奶奶出国回来了吗?” “没,要到下月中旬。” “那来得及参加二姐的婚礼。” “他俩不准备大办,领完证,亲近的请两桌,说是请一周假,想去苏州等地转转。” “旅游结婚啊,挺好的。什么时候,咱俩也到处走走。” 褚辰失笑:“我随时都有空,看你的时间。” 时间啊,还真没有,“我承包了135亩荒地。”虽说开荒、种植、打理都交给耗子了,由他全权处理,可选种、栽种、堆肥、沤肥不得盯着。 后续的打顶摘心、整枝修剪、中耕除草、病虫害防治、打架遮荫、蔬花蔬果,便是人不在,小册子也得准备好,做好指导工作。 “以后的假期怕都要耗在这上面了。” 褚辰眉头微蹙:“怎么承包了这么多?” “刚分田到户,社员手头没多少钱,秋季要买粮种、买化肥,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愿意承包荒地的我,可不得让我多承包些。”邱秋笑道,“今天去早年移栽了金钗石斛的那片香樟树林,没想到几年无人打理,竟然长势良好。我还想说,再承包几片适合金钗石斛生长的树林呢。” 对此,褚辰除了支持,也做不了别的:“悠着点儿,别累着了。” “嗯,知道啦。我准备明天去物资局机电农机公司,买5台手扶拖拉机以及配套的旋转耕机、6台小型抽水机、6个手动喷雾器和6个背负式喷粉器。” “买这些需要供应票证或指标,”褚辰道,“我给你寄的侨汇券该到了,你明天去邮局看看。拿侨汇券去买,别占用寨子里的机械指标。” “好。”又聊了几句,邱秋挂了给闺女儿子打去。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3节 航航第一次离开妈妈,昭昭也是首次跟爸爸妈妈都分开,虽说都在清溪镇,可一到晚上,不管是昭昭还是航航眼里都噙了泪,跟妈妈说话声音都是哽咽的。 “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昭昭抱着弟弟,握着话筒,带着哭腔道,“我和航航想你了。” 邱秋忍不住笑道:“明天先让你远志叔带着金钗石斛回去,妈妈再晚一天好不好?” “不好!”两人异口同声道,“我现在就想见你。” “你俩这么默契啊!” 昭昭揉把弟弟的头,撒娇地喊道:“妈妈,我想你,你快点回来吧。” “好、好,妈妈尽量。”安慰了几句,邱秋话锋一转,说起了承包荒地的事,135亩荒地,按25块钱一亩的价格承包,交了三年的承包费……一句句细细道来,邱秋想跟孩子们说的事,作为农民,每人分到手的22.204元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孩子有书读,家里秋季的种子、化肥有着落了。 种药材挣不挣钱? 就拿一年生的板蓝根来说吧,4月上旬播种,9月下旬收获,熟地种植每亩产量干货在200-300公斤左右,荒地的产量要比熟地低20%-30%,每亩产量大约在140-240公斤。 收购站收购的价格是1元/公斤(打的中间价),那便是140-240元。 去除25元承包费,10元种子费。 基肥施入腐熟农家肥2000公斤,磷酸钙50公斤左右,硫酸钾10公斤,定苗后追肥,需尿素10公斤;生长旺盛期,可再追施一次复合肥15公斤,共计18元左右。 人工成本,播种、施肥、除草、浇水、收割等,差不多在30元左右。 再加上灌溉用水、农具折旧等,约7元。 合计成本90元,收成140公斤的话,那便挣50元,240公斤就是150元。 按最低价走,十亩便是500元,只需五个月。 接着种半夏,秋季播种,经过一个冬季的生长,可在次年1-2月收获,一亩荒地能收100-200公斤左右,半夏的价格在2-5元/公斤(看品质)。 刨除成本,每亩能挣170多元。 咋算都比种庄稼挣钱。 昭昭听妈妈给自己算账,不解道:“那为什么只有少数人包地呢?” “穷怕了,不敢冒险。” 昭昭听得若有所思,早把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这个问题丢开了。 邱秋暗自松了口气,跟两小只道了句晚安,挂了电话。 从大队部出来,走在寨中青岗石铺就的街道上,耳边到处是孩童捉知了猴的叽喳声,抬头望月,朦朦胧胧似真似幻。 到家铺开张纸,邱秋奋笔疾书,写药材的特性(基本信息、生长习性)、选地整地(地块选择、土壤改良、整地操作)、繁殖方法(种子繁殖、无性繁殖)、田间管理……等等。 翌日一早陪远志去供销社买了高锰酸钾溶液,将人和金钗石斛交给来接的二表叔和十表叔,把收音机的钱票还给经理,邱秋和叶大虎各骑匹马,从清溪镇赶到县里,先去供销社取褚辰寄的包裹,然后到物资局机电农机公司,买手扶拖拉机以及配套的旋转耕机等物。 一台手扶拖拉机1000元,配套的旋耕机一台500元。 交了钱票,手扶拖拉机只有两台现货,另三台要等,其他都有,可以先拉回去。 第143章 周大平 为日后拉药材方便,邱秋又给配了三个普通平板车斗和两个带有液压的自卸车斗。 再加上几百公斤柴油,这一下又出去了三千多。 叶大虎会开车,亦会开手扶拖拉机。另一辆带有配套车斗和旋转耕机的手扶拖拉机,邱秋打电话给张思铭,让他帮忙介绍一位会开手扶拖拉机的过来。 张思铭握着话筒,看看一旁的战友,笑了:“只是开回寨吗?要不要帮你找一个长期干活的帮手?” 邱秋一愣,全大队没有一台手扶拖拉机,自然也没人会开它,她自然要找一个师傅,帮她教出一批会用旋转耕机的手扶拖拉机手:“大哥有人选吗?” “等着,我这就带人过去。”张思铭挂了电话,拍拍周大平的肩,“走吧,帮你找个活。” “我除了开车修车可不会干别的。” “要的就是你这一身技术。”接着张思铭跟他说邱秋承包了135亩荒,准备种药材,“前期你不但要帮她教会一批会开车修车的拖拉机手,还得帮忙开荒、拉粪、撒种、施肥。我妹妹不是那种抠抠索索的人,有什么条件你成提了。” “我没啥要求,有吃有住就行。”一身伤地退伍回来,没想到媳妇跟人跑了,家里连个他住的房间都没有。 “行了,知道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帮你谈,保证不让你吃亏。” 周大子平抬腿给他一脚:“你妹不是我妹啊,跟自家妹妹有什么好谈的,别看我一身伤,有的是力气。” “行行,妹妹暂借你一下,让你体会点家庭的温暖。” 两人斗着嘴,张思铭骑车载着他很快到了物资局机电农机公司。 一进院,周大平首先看到的是小踏雪和队里叫小红的一匹马,大步过去,伸手去抚摸两马的脊背,差点没被小踏雪赏上一脚。 周大平闪身躲开,赞道:“好马!” 小踏雪轻嗤了一声,翻着白眼看他。 “呵,小家伙挺聪明的嘛。”周大平抬手要摸它的头。 “当心它顶你!”邱秋走过来,笑道,“你好,我哥电话里说带人过来,那个人就是你吧?” 打量眼,邱秋发现他面色苍白,唇色浅淡,眼周颜色暗沉、发黑,猜测道:“刚受伤退伍回来吗?身体没养好啊。” “放心吧,伤口已经结痂,不影响开车修车。” 张思铭跟物资局机电农机公司的负责人和叶大虎打过招呼,过来道:“回头你给他看看,他和战友送物资去前线,路上遇到伏击,腹部被刺了一刀,肾脏破裂,大出血感染了并发症,好不容易抢救回来,却因为肾功能不全,不得不退伍回来。” “没给安排工作吗?” 张思铭一言难尽地看眼周大平:“被他父母要去给他弟弟了。” 邱秋抚额,半晌小声跟她哥道:“一个月一百块钱,你看可以吗?” “可以了。”他们这小地方,大货司机的月工资也不过是40-60元左右。 “有行李吗?” “呐,”张思铭下巴一点自行车后座侧边绑的一个包裹,“全部身家都在哪呢。” “那走吧,回寨。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吃顿便饭?” “不了,我下午还有事。”张思铭解下包裹放进车斗,拉过周大平,“谈妥了,一个月100元,吃住全包。” “太高了。”周大平说罢,转身走到邱秋跟前,“我转业回来给安排的工作,一个月35元,你照这个价来就行。” “那工作是看大门吧?” 周大平一怔:“你哥说的?” “我猜的。”邱秋笑道,“你这身体,地方人事局肯定要照顾些。我这里不同,要的是你的技术,不但要教学,还得干活,闲不着。所以100,我出得值。” 周大平愣了愣,竟是一时无言。 “来,我帮你号下脉。”邱秋伸手搭了下他的腕,除了贫血,肾不行了,开车倒是没问题,“走吧,”邱秋指指已经被叶大虎摇响的带斗手扶拖拉机,“你开那辆。” 叶大虎跟人将6台小型抽水机、6个手动喷雾器和6个背负式喷粉器抬上车,摇响了另一台手扶拖拉机。 邱秋一手拉过小踏雪的缰绳,踩着脚蹬翻身上马,接过张思铭递过来的小红的缰绳,跟他挥挥手:“哥,我们走啦。” “嗯,街上小心点。”今天是赶场日,街上人不少。 “知道了。” 两辆手扶拖拉机一前一后出了物资局机电农机公司,邱秋一夹小踏雪的腹部:“驾——” 小踏雪和小红哒哒跑动起来,很快跃过叶大虎、周大平,穿过旧街、月湾桥出了县城,跑过十来里砂石公路拐进青岗石铺就的山道,进了寨子。 拉满东西的两辆手扶拖拉机紧随而至,突突停在大队部门口,寨子里再次轰动了,队里还没有一辆手扶拖拉机呢,邱秋一下子弄回来两辆,真真牛叉坏了! 族长等人全过来了,围着两辆带斗的手扶拖拉机转了一圈又一圈,小孩子想上手摸一下都不让,爱惜得不行。 “邱秋,开荒用吗,咱队里也没人会开啊?” 邱秋指指周大平:“呐,专门找的开车修车师傅周大平,刚从前线退伍回来。” 众人肃然起敬,族长上前紧紧握住周大平的手:“欢迎欢迎!同志还没吃饭吧,走,去我家喝一杯。” “身上的伤还没调理好呢,不能喝酒。”邱秋提醒道。 族长立马改口道:“喝汤。静静昨晚在田里下笼,捉到两条鲫鱼,正好熬汤喝。” 青丫从耗子盖房的工地过来,笑道:“酒菜都摆上桌了。九叔公,大家都等着你过去主持开席呢。邱秋、叶同志、周同志你们也来。” 邱秋正指挥着人将东西从车斗里卸下来,先借用大部队的仓库放放,闻言问道:“上好梁了吗?” “嗯,九点上的。” “行,我们忙完就过去。” 汉子们上前帮忙,很快便将东西一一抬进了仓库,邱秋拆了包大前门,一一给大伙儿发烟。 “邱秋,报名过来开荒是不是就可以跟着周同志学开拖拉机?” “不一定要哟,前期会先选十个人来培养,等不忙了,你们可以出些油钱、再象征地交些学费跟周同志学开车修车。” 众人一愣,齐齐看向周大平,求证道:“可以吗?” 周大平看眼邱秋,朝大家正色道:“不能影响我开荒干活。” “不影响、不影响,我们等你闲了再上门。” “好了,都回去吃饭吧。想过来帮忙开荒的,下午找耗子报名,工钱按天结,一天一块钱。” 一天一块?! 众人哗然,“邱秋,真一天一块啊?” “对!” 瞬间,大伙儿议论开了。 邱秋将小红还给队里,牵着小踏雪,带着叶大虎、周大平回家。 将人安排进叶大虎、耗子住的西耳房,邱秋找红纸包了五张大团结,带着两人去寨东头耗子盖房的工地吃席,张阳州已经过去了。 叶大虎和周大平不好意思空手,一人给上了两块钱。 耗子挑的这块宅基地虽偏,地方却不小,有三百多平方米,邱秋看着刚上过梁的三间砖瓦房孤零零地矗在那么大一块荒地上,偏头问过来迎接的耗子:“怎么不多盖两间?”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4节 邱秋知道他手头不缺钱。 耗子示意她看向占满一桌的他阿妈、大哥大嫂及三个弟弟两个妹妹,“就这一个个的都已经开始打主意了,再多,怕是一家子都要搬来了。” 邱秋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耗子等三人上完礼,引着他们到了主桌,跟族长等人坐在一起。 族长站在屋前说了几句,鞭炮噼里啪啦一响,随之开席。 酸汤羊肉、黄焖羊肉、苞谷羊排汤、魔芋炒鸭、麻辣黄鳝、糟辣脆皮鱼、凉拌折耳根、素瓜豆、血豆腐和一大盘糍粑,主食是大米饭。 耗子捧起米酒坛挨个儿给大家倒酒,到周大平了,邱秋忙阻止:“他伤刚好不能喝酒。” 族长亲自盛了苞谷羊排汤:“来来,周同志喝汤,多吃羊肉。” 邱秋扭头问周大平:“你对羊肉不过敏吧?” 周大平伸手接过族长递来的碗道了声谢,跟邱秋道:“我什么都吃,不挑食。”小时候穷怕了。 “那你多吃点羊肉,回头我再给你写几张药膳。” 邱嘉树拿着四个寨子统计出来的贷款数目匆匆赶来:“邱秋,你买几辆拖拉机?” “五辆。” 族长听得一愣:“还有三辆?” “嗯,暂时没货,要等几天。” 耗子搬了张椅子给邱嘉树,青丫递了副碗筷过来。 邱秋见他满头是汗,身上的白衫衣都湿透了,端起酸梅汁给他倒了一杯。 邱嘉树接过一口饮尽,长吁了口气,将统计的数目递给她:“给看看能申请无息贷款吗?” 邱秋扫了眼点头:“我上午去银行取款,找他们支行行长打听了,像我们这种情况,上面支持我们申请无息贷款。” 邱嘉树陡然松了口气,刚要说什么,邱卫兵提着一网兜烟酒来了。 “九叔公、三叔公、五叔公、七叔婆……”邱卫兵挨个儿打过招呼,将网兜递给耗子笑道:“恭喜啊,短短两年就盖起了砖瓦房。” 耗子伸手接过,安排他入座。 邱卫兵搬起椅子提到邱秋跟前,对她身旁的叶大虎龇牙一笑:“同志,加塞一下。” 叶大虎看向邱秋。 邱秋朝他点点头。 叶大虎搬着椅子,大家跟着一起往旁移了移,邱卫兵将椅子往邱秋身旁一放,扯了下牛仔裤裤腿,大刀阔斧地坐下,扬声叫耗子把他拿来的酒打开给他倒一杯,烟拆开给大家分分。 第144章 苗寨众人的心意 耗子不贪他那点烟酒,闻声将他带来的两瓶贵州茅台打开、连同一条黄果树香烟放在他面前。 邱卫兵拿起一瓶茅台起身挨个儿给大家斟酒,言谈间尽是意气风发。 邱秋没搭理他,兀自夹了菜来吃。 邱嘉树知道邱秋爱吃糍粑,夹了块给她,又将一碟蘸糍粑吃的白绵糖往她面前移了移。 “来来,我敬大家一杯。”邱卫兵举杯。 叶大虎、邱秋没要茅台,两人端起米酒,周大平给自己倒了杯解渴的酸梅汁,三人附和地举了举杯子仰头喝了口,继续吃菜。 “耗子这两年没少挣钱吧,房子盖了,上梁宴怎么没去县里寻个好厨子,南方人家那上梁,一月前就准备了,请的厨师早几年做过国宴……”巴拉巴拉,酒桌上全是邱卫兵的声音,从南方的上梁宴说到广州十三行汇聚了多少家服装店,服装款式有多少,怎么找人批发,怎么运输等。 “跟我一起过去的那几个因为资金充足,进货量大,现在都搁市里买铺子房子了……”邱卫兵瞥眼邱秋,见自己说了一大通,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心里头不由着急,他订了明天下午去广州的火车票,可手头的资金并不充足。 三叔公听得惊异:“外头的钱这么好挣?” “也有赔的。在食品厂那几年,我跑业务,别的没学会看货的眼光还是有的。这么跟您讲吧,但凡是我挑的货,拉回来就没有卖不掉的。” 顿了顿,邱卫兵又道,“我明天去广州沙河,那儿是另一个服装批发点,服装风格比较便宜,以中低档为主,也非常适合批量采购……对了,邱秋,我听人说沪市十六铺有一个面料批发市场,城隍庙附近有服装批发店铺,是吗?” 邱秋点头。 “那你怎么没弄些衣服、面料回来卖?” “我一个学中医的,除了摆弄中药材,还会做什么,哪敢胡乱折腾。” 邱卫兵自得地笑道:“也是,你小时候就比较笨、比较认死理,我看你读书读傻了,这么顺手挣钱的事都不会。” 邱嘉树、耗子脸色一变,看向邱卫兵的眼神带了厉色,刚要发作,族长“啪”的一声将酒杯顿在了桌上,沉脸喝道:“挣俩钱不是你了是吧,飘的眼里还有谁?” 邱卫兵一愣,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讪笑道:“九叔公,我们小辈开个玩笑,你用不着上纲上线吧?” “玩笑?!”族长讥讽地扬下唇,“家梁当年对你多好,就差把你当儿子养了。他去后,邱秋可有亏着你?褚辰在寨子里筹建食品厂,第一个拉的是你,你是怎么回报的?后来你阿爸出事,你被县食品厂辞退,邱秋怕你日子难过,托关系给你在收购站找个临时工,你是怎么处理的?” “邱卫兵你不是十几岁,你二十多了,做人都做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对邱秋一个研究生指手画脚。喝醉了就回去好好睡一觉,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邱卫兵一张脸涨得通红,扭头看向邱秋,渐渐红了眼眶:“连你也觉得我亏欠了你?” “你要把我当妹妹,就不会问这话。”邱秋淡定地放下碗筷。 邱卫兵一怔,瞬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喃道:“我、我是不是不该把卖工作的钱还你?”他当时看邱秋一身早年在寨子里穿的旧衣,就想在她面前显摆显摆。 “工作是邱秋帮你找的,你卖了三百,拿它当本金大挣一笔回来,谁听了不为你高兴,只要不犯法,你出息了,整个寨子都以你为荣,邱秋不高兴吗?可你是怎么做的,添两百凑够五百给她,还一副施舍的口气。邱卫兵,事是这么办的吗?”当晚,他那钱一拿出来,邱嘉树就想给他一耳光。 但凡会做点人,你送几件衣服或是给邱秋和两个孩子打个首饰,这事就过去了。想做大呢,分邱秋一股做个合伙生意,资金缺了,你张口,邱秋能不给你拿? “我、我……”邱卫兵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邱秋眼神平静,转头吩咐耗子道:“他喝醉了,你扶他回家睡会儿。” “嗯。”耗子推开椅子,起身过来,扶了他就走。 邱卫兵由耗子扶着走了几步,转身想说什么,邱秋只当没看见,偏头叮嘱周大平多吃点,别客气。 待人走了,族长望着他的背影,长叹了声:“跟他老子一个性子。”得势便轻狂。 坐他旁边的九叔婆一脸赞同,转头跟邱秋道:“我看那小子想找你借钱,又爱面子,张不开嘴。” “他那小算盘当谁不知道似的。”五叔公轻哼。 邱秋笑笑,给几位老人各夹了一块炖得软烂的羊排:“别理他,咱们吃饭。” 邱嘉树代耗子招呼众人吃吃喝喝。 耗子他阿妈、大嫂原还想过来找邱秋为家中几人争一个开荒小组长的名额,因为族长方才训斥邱卫兵的话,胆寒得没敢行动。 吃罢饭,青丫叫了她阿妈、大嫂和两个妹妹一起帮着收拾,让大哥带着三个弟弟将借来的桌椅板凳还回去,打发耗子跟着邱秋回去,看那135亩荒地从哪块开始收拾。 邱秋和邱嘉树扶着喝得有些微醺的族长,送他回家,路上族长提起他家三个儿子七个孙子,想让他们过来帮邱秋开荒。 行啊,邱秋让他们找耗子报名,并许出一个小组长的名额。 “那七个小子,我还想让他们跟周同志学开车修车,有个一技之长,日后走到哪也不缺一口饭吃。”族长看着邱秋笑道,“我贪心吧?人老了,护不住了,不得不为小辈做点打算。放心,这事我跟周同志争取,我们家出学费,按县里、市里的来,人家学车一个人给多少,我家出多少。” “这算什么贪心啊,为小辈打算,再多都不为过。”邱秋笑道,“周同志身上有伤,得好好养一个秋冬,我回沪市后,九叔公得帮我多照顾些。” “哈哈……好、好,回头让他来家吃饭,一个大男人做饭多浪费时间啊,有那个空闲都能手把手教人开着拖拉机跑两趟了。” 邱秋莞尔:“不能把人累着了,休息要充足。”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着哩。” 将人送到门口,邱秋婉拒了族长邀请喝茶的想法,带着耗子等人去荒地一处处查看水源、土壤,看都适合种植哪些药材,一一列出来。 再挨个儿算算,前期清除荒地上的杂草、灌木、石头等物,需要多少人手和工具。 待清理干净了,需用犁或拖拉机进行翻耕,随之是平整土地、改良土壤、灌溉与排水等。 这一看一算,还得买些农具,如锄头、铲子、犁、耙、镰刀、竹筐竹篓、扁担、独轮车等。 查看完,几人回到寨子,耗子带着周大平搬了张桌子在大队部门口招人,有青壮年,也有老人、妇女和儿童,这人工怎么算? 耗子急忙跑回来跟邱秋一商量,选择了承包,最难的是前期的清理工作,草根、灌木和树木的根都要挖出来,石头捡出地头堆在一起,用以后续铺路,遂清理一亩荒地给10块。 邱秋帮忙写好无息贷款申请书交给邱嘉树,他等不及,当下便要带着会计去公社。邱秋正好有些农具要买,让他驾着牛车帮忙买回来。 她则窝在家里写荒地开耕计划,物资准备、开耕流程、土地翻耕、土壤改良……以及怎么堆肥、沤肥、饼肥发酵等。 写完,连同昨天写的药材特性等一并交给耗子做个参考。 卫生所无事,张阳州过来,在院子里给茶叶杀青,热锅投入摊放十几个小时散去水分的茶叶,用手迅速翻炒,有个3~5分钟即可。 杀青后的茶叶,放在揉捻台上,采用轻揉的方式,将茶叶轻轻揉捻成条,摊放在竹匾上用炭炉烘干。 干燥后,茶叶经筛分、拣剔等工序,去除杂质,便可冲泡饮用。 张阳州找出邱秋家的茶壶、茶碗,冲泡一壶,邀了邱秋出来品茗。 邱秋掀开茶碗盖,闻了下,清新的草木香中混合着淡淡的花香,清幽高雅;轻啜一口,茶味醇厚,有一定的鲜爽感,咽下,口腔里余留一抹淡淡的甘甜。 “炒了多少斤?” 张阳州让她看,都在竹匾上晾着呢。 邱秋目测有10斤左右,背回来的鲜茶叶有四五十斤,含水量真不少。 “你拿走一斤,明天我回苗寨带三斤,家里留一斤,剩下的我带回沪市。” “行,等会儿我帮你用竹筒装好,半斤一装吧?” “好。” 挑检出来的茶梗、老叶也没丢,晚上,青丫用它做了道茶香鸡,茶香浓郁,鸡肉鲜嫩。 135亩荒地一个月内全部开荒出来种植,有些不现实。邱秋准备9月先种黄精、白及、吴茱萸和金银花,10月种太子参、玄参、天冬和百合,11月种白术。 饭后将计划跟耗子一说,邱秋随之递了两个厚厚的信封给他,一个装着张五千块钱的存折和五百块钱现金,另一个塞了两千块钱的侨汇券:“不够用了打电话给我,我汇款过来。” 知道邱秋手头不缺钱票,耗子伸手接下:“好。” “阳州,”邱秋将一个小本本递给他,“这是周同志的病历,我晚饭前写的,里面怎么施针、用药都有备注,你看看,日后怎么调养就交给你了。” 张阳州伸手接过,就着头顶昏暗的灯光翻看了起来,随之凑到周大平跟前,伸手号脉、询问病情。 “青丫,”邱秋递了两张药膳单子给她,“昨天我们背回来的药材,你看着成用了。” “好。”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5节 邱秋思索着还有什么事没做,片刻,叫道:“耗子,明天你跟我去趟县收购站。” 耗子:“找李站长买药材种子吗?” “嗯。” 除了买药材种子,还要赔礼道歉,顺便送份礼物作补偿。 李站长见到邱秋愣了愣,都不敢认了,长开了,是一种浓艳的美,只眼神还是一如既往清澈。 邱秋站在门口轻笑:“李站长贵人多忘事,两年不见就不认识了。” “哪敢哪敢,快请进,坐坐,喝点什么?” 邱秋扬了扬手中提的竹筒:“喝我带的茶吧?前天进山采的四球茶,昨天张阳州炒制的。” 张家的小子他认识。李站长笑道:“听你舅公说,他在你们大队当赤脚医生。干得还不错吧?” “快历练出来了。”邱秋将竹筒递给他。 “好事啊,之后打算让他在哪发展?”李站长接过竹筒,打开闻了闻,笑道:“稀货啊!这古树几百年了?” “千年。”至于张阳州的未来吗,邱秋跟张丰羽探讨过,让他在月亮湾大队再待两年,之后调入县医院。 “去深山了?”李站长问着,烧水泡茶。 “嗯,逛了逛。” “你啊,胆子还是那么大。耗子,坐啊。” 耗子诧异地抬了抬眉,他虽然经常过来卖药材,却从没跟李站长打过交道,没想到他知道他,还记得他的名字。 耗子应了声,在邱秋身旁坐下了,就听李站长絮絮叨叨跟邱秋说近两年药材的品质。 泡好茶,一人一杯地喝着,李站长才似想到什么,一拍额头:“对了,邱秋你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邱秋将自己承包荒地种药材,需要哪些药材种子的事一说,李站长当即便应了,随即又道:“从你手中流出的药材,品质方面我从不担心。这样,我给你一个保证,你种多少我收多少。” 邱秋“扑哧”乐了,玩笑道:“求的就是您这句话呢。”厂子没建起来之前,产出的药材确实需要他这边帮忙收购。 “跟我你客气啥。” “是,不跟你客气。所以,你也别跟我客气。”邱秋说着递了两个信封过去,“我今天过来除了找你办事,还是来道歉呢。” “去沪市之前,我从你这儿拿了一个临时工的名额,还记得吧?” “哦,你说邱卫兵啊?” “是,我也是这次回来才知道他把工作卖了,辜负了你的一片心意。这钱我还回来不合适,所以我也就不给了,但我的孝心你得收下,另一份是给站里的员工的,你帮我分给他们吧,谢谢当年大家对我的照顾。” “真要提当年,他们该谢你才对,你来帮忙给药材定级,可没藏私,什么都教,由此往上走的已经不下十位。”李站长说着,狐疑地打开信封一看,惊讶道:“侨汇券?!” “对。两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倒不如拿些券过来,需要啥你们自己买,我也省钱了哈哈……” “你啊……”李站长点点邱秋,笑道,“行,我收下了。要不要到站里走走,以前的老人大多还在。” 邱秋起身:“好啊,我也想看看你们最近都收了哪些好药。” 收购站有职工八十多人,一圈下来看到的多是熟面孔。 邱秋走走停停跟人打着招呼,去仓库看看药材,便告辞到大门口跟叶大虎汇合回了月湖寨。 二表叔和景天已经在家等着了。 “邱秋,你大舅公让我带来二十位族人过来帮你开荒。”一见面,二表叔便道。 “还有五头牛和一些犁、耙。”景天补充道。 邱秋听得一愣:“人呢?” “跟邱嘉树、张阳州去坡地了。”青丫拿着刀,对着头拴在院中的羊,颇有些无从下手,“景天,你会杀羊吗?” 景天摇头:“让我阿爸来。” 二表叔扬手给他后脑勺一巴掌:“你咋这么多话呢?”一来就杀羊,什么家庭啊,邱秋的钱不是钱? 邱秋快步过去接过青丫手里的刀,刚要行动,被耗子一把夺了过去:“我来。” 叶大虎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别、别,大夏天吃什么羊啊?”二表叔过来阻拦。 邱秋扯了他的胳膊便走:“我都把地承包给寨子里的人清理了,一亩地十块钱,二表叔你们过来不是跟人抢活吗?” “十块?!”二表叔一听急得跳脚,“你这妮子钱多得花不完是吧?” “嗯,太多了,我想丢进水里听个响。”邱秋说完自己绷不住笑了,“走喽,快跟我去把人都叫回来,再跟我们寨子里的社员抢活干,当心引起众怒。” “你真承包出去了?”二表叔不死心道。 “真的。”邱秋说罢还重重点了下头。 “唉,这要花多少钱啊?”二表叔心疼得直抽抽。 邱秋抿嘴笑:“不怕,花了咱再挣。” 两人带着景天、叶大虎一路疾行赶到坡地,好嘛,苗寨过来的叔伯们一个个干得热火朝天。 邱秋连忙叫停,好说歹说才将人拉下山,带回寨。 十一表叔丧气得不行:“大半夜地起来,赶了六七个小时的山路过来,结果什么也没干成。一腔热血你给我泼盆冷水。” 邱秋笑道:“放心吧,不让你们这腔热血冷掉。待会儿吃了饭,我带你们进山,咱们多背些金钗石斛回去,你们寨子有几处山头都非常适合移栽。” 十一表叔搓搓手:“我看老五种植得挺麻烦的。” 邱秋:“咱们直接在山里寻找黄桷树、乌桕树、青杠树、香樟树、槲栎树栽种。” 十表叔快走几步,一把揽住十一的肩,插在两人中间问道:“好种吗?” 邱秋点头,“选10年以上、树皮粗糙、枝叶茂密的树,用清水冲洗树干……” 大家一听还挺简单,脑子立马转开了:“邱秋,你怎么不在你们后山种些?没人手吗?” 邱秋忙摆手:“暂时没那么多精力,135亩荒地就够我折腾了。” “我们帮你种。” “不用、不用。下午去的那片香樟树林里长得不少,咱们挑着移植,剩下的繁殖几年,又是茂密的一片。” 说着话,二十多人进了院,宽大的院子瞬间显得小了。 邱秋和张阳州、叶大虎、景天左邻右舍地借桌椅。 族长、三叔公、五叔公先后提着米酒、鸡鸭鹅过来了,东西放下,陪众人说话。 静静、桂花婶、韩婶子、几位堂嫂拿着锅碗瓢盆、挑着成担的蔬菜来帮忙烧饭。 羊已经宰杀好,青丫大刀砍成块,该烧烧该炖炖。 厨房里的灶不够用,叶大虎帮忙在院子里用石块垒了两个简易的,很快食物的香味溢满了院。 引得早早起来路上只啃了干粮的叔伯们,直咽口水。邱秋去七叔婆家拉来十来个大西瓜,一一切开,先吃着垫垫肚子。 另弄了炭炉和烤架,切些羊肉、洗些蔬菜,削把竹签串上,再给调碗料汁,烤吧。 第145章 移栽金钗石斛 因则下午要进山,邱嘉树提来的米酒无人沾杯,他最开始送来的那头羊倒是吃得丁点不剩。 用罢饭,大家一齐动手,几下收拾好桌面洗刷好碗碟给左邻右舍送回去,顺便给几家送了张工业券。 邱嘉树、耗子、张阳州等人又挨家挨户借来竹筐、药锄、镰刀等物,众人进山。 有过一次进入河谷两岸的经历,叶大虎前头带路,表叔伯们都是经年的采药人,走惯了山路,跟在他身后,一行人走得飞快。 邱秋赶不上他们,带路人换成张阳州,叶大虎、景天陪着她在后面慢慢地走,顺便收集了些天麻、半夏、桔梗、党参等药材已经成熟的种子,并挖了些黄精、重楼、何首乌和附生于树干和岩石上的铁皮石斛幼苗。 待邱秋、叶大虎、景天赶到香樟树林,二表叔等人已经分株得差不多了,按邱秋的指示,每棵树上留一两株,剩下的都小心地分离开来放进了竹筐。 邱秋仰头看了看,每棵树上留下的一两株金钗石斛都枝干粗壮、叶片肥厚,如此待她从苗寨回来,再带人过来剪下枝条扦插,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一片香樟树林里的金钗石斛又是一番繁荣盛景。 人多,忙碌到五点多,已经全部分株完成。 大家急忙忙从山里出来,金钗石斛洒上水,集中装在十二个竹筐里,小心地撂放在两辆牛车上,来不及吃饭,便要出发回苗寨。 路上要走六七个小时,到苗寨已是半夜,山里的夜晚更深露重,青丫抱来稻草被褥给邱秋在中间的牛车上布置了个窝,另提来两竹筐干粮(蒸洋芋蒸苞谷、裹了腊肉粒青豆的饭团、糍粑)和两坛寨子里买来的苞谷酒。 耗子则抱来两捆葵花杆,路上当火把点,可以驱逐山里的野物。 邱秋累惨了,一步都不想走,先一步上了牛车,扒过放干粮的竹筐,抓起一个饭团,扒开包裹的苞谷叶吃了起来,并顺手给前面架车的十一表叔和景天各拿了一个递过去。 二表叔挨辆牛车检查了遍,一抬手:“好了,出发。” “哒哒……”小踏雪从寨子里的马棚跑来,挤开十表叔等人,凑到邱秋跟前蹭了蹭,走在了一旁。 邱秋摸摸它的头:“要跟我去苗寨啊?” 小踏雪长嘶一声,歪头要吃她手里的饭团。 邱秋摊开手喂它:“只能吃这一个哦,剩下的是要给表叔、表伯他们当晚饭。” 这个点了,其实大家都饿了,邱秋喂着小踏雪,抬腿踢踢前面坐着的景天:“给大家拿饭团,吃饭。” “唉,好。”景天跳下车,抓起竹筐里的饭团挨个儿丢给叔叔大爷,每人两个饭团、三个洋芋、两个苞谷。 想喝酒,自己倒。 众人不敢多喝,偶尔抿一口,解解馋驱驱山里的寒气。 披星戴月,一路疾行,到了夜里十二点众人这才赶到苗寨。 牛车刚一穿过寨口的石板桥,寨中的狗子便惊醒了,犬吠起来,各家各户的灯相续亮起,老人、壮劳力纷纷披衣起床、开门下楼。 询问声此起彼伏:“谁呀?” “我,十一。” “哎呀妈啊,你们咋这么快回来了。”一位表婶失声叫道。 邱秋“扑哧”乐了。 在众人七嘴八舌地讲解下,大家知道了,邱秋心疼自家男人/儿子/大哥/小弟呢,不舍得他们三伏天里下地帮忙开荒。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6节 族长也出来了,听完,没说什么,只对邱秋道:“回家。” 邱秋牵着小踏雪,跟十一叔表他们挥挥手,跟在族长身后进院,灶房里已经燃起炊烟,舅婆拨开火,在给邱秋、叶大虎下米粉。 “给我。”族长接过小踏雪的缰绳,催促道,“快上去暖暖。” 景天抱起牛车上的被褥送来了,“阿姐放哪?” “给我。”邱秋伸手接过,叮嘱道:“跟你阿爸说,金钗石斛上再洒点水。” 景天应了声,跑出门,去追赶往大部队的牛车。 金钗石斛今晚要先放在大队部仓库,明早再背进山移栽。 邱秋抱着被褥上楼,先去二楼灶间跟舅婆打了声招呼,随之朝三楼走去。 崔小草听到动静,已穿好衣服等在了楼梯口,邱秋将被褥递给她,小声道:“叶大哥跟表叔他们去大队部放东西,等会儿回来。” 崔小草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小声跟邱秋道:“念秋和四个孩子都睡着了,要叫醒他们吗?” 邱秋摆摆手,轻手轻脚地推开念秋他们的门房。 邱秋离开后,昭昭和航航搬过来跟小姨和表哥们住了。 拉开灯,邱秋只看见一张大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大四小,要不是蚊帐兜着,航航这会儿已经掉下床了。 轻轻走近,撩起蚊帐,邱秋小心地接住航航,抱回了他们住的那间,接着又将昭昭移了过去。 米粉好了,舅婆在下面轻声问,要不要给她端上来。 “舅婆,我这就下去。”邱秋走到窗边,小声朝下回了句,转身给昭昭航航盖好被子,掖好蚊帐,拉灭灯,轻轻下楼。 族长拴好小踏雪,给它所在的槽前拌上草料,看它埋头吃了起来,捏着旱烟杆吸了口,摸着它的头笑了:“是头好马!” 小踏雪掀起眼皮瞟他一眼,没搭理,忙着填饱肚子呢。 又摸了摸它的脊背,族长这才关上楼下的门,转身上楼。 邱秋简单地洗了把手脸,接过舅婆端来的酸汤米粉,坐在火塘前埋头吃了起来。 舅婆夹了碟油炸泥鳅,一碟油煎知了猴放在邱秋身旁,笑道:“吃罢,这泥鳅是昭昭带着群皮猴在水田里摸的,知了猴是她今晚带人拿手电筒照的。”为此不少皮猴子挨了顿竹板炒肉,新买的手电筒大人们不舍得用,没想到被孩子们摸到手,一玩就是大半夜。 邱秋夹起只知了猴送进嘴里,嚼了嚼咽下,笑道:“我说怎么睡这么香呢,抱他们换了个房间都没反应,合着玩疯了。” 舅婆跟着乐道:“可不,一天天地不着家,回来了,哎啊,那个热闹啊,昭昭小嘴那是真能说,她一个顶一台戏了。” 族长进屋,在凳子上坐下,敲了敲旱烟袋,“能吃能睡是福,小嘴能说不吃亏。” 舅婆跟邱秋努努嘴,小声道:“一句都不能说,护得紧着哩。” 邱秋跟着笑眯了眼。 一碗米粉进肚,身子暖了。邱秋避开舅婆伸来接碗的手,起身去灶房,将碗筷洗刷干净放进橱柜,擦把手在族长和舅婆中间坐下,将她明早带族人进山移栽、扦插金钗石斛的事说了一遍。 族长狠狠吸了口烟,“怎么做你带他们移栽、扦插几株,剩下的让他们忙活,你别一直待在山里陪他们熬。” “好。” “苗活了,两到三年就可以采收吧?” “嗯。” “采收后,让他们给你五成。” “不用……” “听我的!”族长看着邱秋,语重心长道,“升米恩,斗米仇。邱秋你要记得,亲兄弟也要明算账,如此才能走得长远。” 邱秋一愣,点点头。 叶大虎抱着一坛还没开封的苞谷酒回来了:“那半坛留着明早进山喝,这一坛,广云叔(二表叔)让我抱回来。” 族长:“怎么还带酒了?” “夜里走山路冷,喝点酒驱驱寒。”邱秋解释道。 舅婆端来一大海碗酸汤米粉,又将两碟子添满放在叶大虎跟前:“快吃吧,吃完赶紧去睡,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叶大虎笑着道了声谢,端起碗呼噜噜吃了起来。 灶房里有热水,族长和舅婆催促着邱秋赶紧去泡个脚,上楼睡觉。 邱秋应了声,去灶房兑了半桶温热的水,带着盆上楼,擦洗了遍身子,倒了水,上床拥着两小只,很快睡了过去。 心里存了事,邱秋早上五点多便醒了。 拥着昭昭、航航又躺了会儿,邱秋小心地坐起来,跃过昭昭下床趿鞋,回身给两小只盖好被子掖好蚊帐,轻轻换上藏蓝色绣花鸟图案衣裤,穿上白棉袜,提上黑色千层底布鞋,扣上袢子。 三两下用手扒顺长发,拧巴拧巴往上一挽,斜插一支凤尾银簪,邱秋轻手轻脚地出门下楼,洗漱后,抹点润肤膏,取出昨天带来的药材,跟舅婆借只锅,添水2升,放入黄芪30克、丹参20克,大火煮沸转小火熬煮半小时,过滤取汁。 等它放凉的期间,邱秋和叶大虎抓紧时间吃饭,舅婆蒸的苞谷饭,炒的斗鸡菇、青头菌,又凉拌了盘折耳根。 过来一个月了,叶大虎还是吃不惯折耳根。 邱秋夹起一筷送入口中,酸辣爽口。 “阿姐——”景天、远志跑来,送来了红糖米酒鸡蛋和肠旺面,都用小盆装着,有三四碗的量。 邱秋吃得差不多了,只盛了个鸡蛋进碗里:“你们吃饭了吗?” “这就回去吃。”景天将红糖米酒鸡蛋倒进大爷爷家的小盆里,撒腿便跑下了楼。 “等等我。”远志将肠旺面往砂锅里一倒,抱着盆追了下去。 楼梯有些陡,邱秋看得心惊胆战:“小心点。” 远志和景天已经跑进院,闻声回头朝二楼走廊上端着碗出来的邱秋挥挥手,一溜湾跑出门,窜上街上的石板路,转眼瞧不见了。 “臭小子!”邱秋笑骂了句,夹起鸡蛋几口吃完,进屋洗碗。 叶大虎饭量大,肠旺面他自己干掉了一半,甜食不爱吃,红糖米酒鸡蛋没动。 邱秋搅了搅黄芪丹参复合液(壮根抗病型生根水),待完全冷却,加入10毫升食用米醋搅拌均匀,背上竹篓拿上药锄,让叶大虎提上生根水,两人快步出了族长家,去大队部。 众人已经等着了,邱秋叫人提出金钗石斛,先将幼放进生根水里浸泡,10~15分钟即可捞出。 剪刀消消毒,成株保留顶部2—3片叶子,在5—10厘米处剪下。剪下的部分和成株的根部都浸泡在生根液里,带根的成株移栽,剪下的顶部扦插。 全部浸泡好,取出来晾着。邱秋蹲在地上拿树枝画出苗寨周围几个山头的地图,跟表叔表伯们商量,看先去哪儿移栽、扦插,后山有一片栎树,东边山里有片青冈树林,寨子西边有片枫香树,海拔均在1600米左右,都极为适合金钗石斛生长,其他的就偏远了。 “先去后山吧。”二表叔道。 邱秋点头:“去之前,咱们得先找些新鲜苔藓做基质。” 新鲜苔藓啊,这个好找,林下地面、溪边潮湿处、山谷阴坡、岩石表面、古树根部…… 进山的途中,众人便铲了几大筐。 除了新鲜苔藓,邱秋还让大家准备了剪刀、小刷子、麻绳和自制的喷水壶。 到了地方,邱秋跟众人讲挑什么样的栎树:“要有十年以上的树龄,树皮粗糙、有纵裂沟纹、含水量少且透气性好,生长健康、无病虫害。” 邱秋找了一棵符合诸多条件的栎树,拿起一个小刷子,给众人示范怎么种植幼苗,“在离地1—2米的背阴面或半阴面,找一处树皮裂缝或凹陷点,”邱秋用刷子点着一处树皮裂缝处,侧了侧身,让众人看得更清楚些,“用小刷子轻轻刷去周边的苔藓、枯枝等杂物,往裂缝处铺一层湿润的苔藓,作为幼苗的附着基质,增加保水性。” 邱秋说着,弯腰从筐里抓了一把苔藓铺塞进去,随之接过景天递来的一株幼苗,将根系舒展在用苔藓做的基质上,拿麻绳将幼苗茎基部轻轻固定在树干上,“不要把根部勒太紧,以免影响生长。这时,再抓一把苔藓覆盖在幼苗根部,轻轻压实,喷水湿润。好了,都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幼苗的移栽。” “成株我们就要找那种弯脖子树或岩石来栽了,以免塞到树皮裂缝里的那点基质达不到它的生长要求。” “现在我们来说扦插,跟幼苗一样,我们要先在树干上找到树皮裂缝或凹陷处……”邱秋另选了棵栎树,找到背阴处的树皮裂缝处,用刀轻划树皮,形成一个浅伤口,将插条下端插入树皮缝隙中,深度约2—3厘米,“插条的斜切口,一定要贴紧树皮,然后在它周围填充苔藓固定。上面……”邱秋指了指插条的上端,“也要用草绳绑一下,避免晃动。” “固定好,喷点水,保持插条和树皮的湿润。” 喷完水,邱秋往旁站了站,“大家看看还有什么不明白?” 听着看着挺简单。 “那都试试,不明白的再问我。”邱秋说罢,仰头寻找歪脖子树。 昭昭睁眼醒来,诧异地四处看看,怎么换屋子了,一问才知道妈妈回来了。 “人呢?人呢?”昭昭四下张望着。 “进山了。”崔小草拿来一早准备好的衣服帮她穿。 “又去采药啦?”昭昭配合地张开双手,穿上小褂,再穿上阔腿裤。 崔小草将人抱站起来,给她提上裤子,扣上小褂的扣子,“种金钗石斛去了。” 昭昭一屁股坐在床沿上,晃了晃两只小脚脚,疑惑地道:“不是砍了树回来种吗?像五舅爷家就是这样。” 崔小草拿来鞋袜,蹲在床边给她穿上:“不是,直接种在山里。” “哦~”昭昭张开双手往下一扑,扑进崔小草怀里,咯咯地笑道,“崔姨你快抱我下楼去茅厕,我要憋不住了。” “淘气!”崔小草拍拍她的小屁股,抱着人起身下楼去后院。 航航被姐姐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睁眼一看,屋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翻坐起来,迷糊了会儿,张嘴喊道:“小姨——” 念秋从隔壁过来,“航航醒了?” 航航看看她,又瞅瞅屋里的布置:“我梦游了?” 念秋哈哈笑道:“这么小一点,你知道什么是梦游吗?” “知道,妈妈有跟我讲过。”航航板着小脸,一本正经道,“小姨,你有一点笨。” 念秋:“……” 轻轻一戳他的额头,将人戳得一个歪斜倒在了被褥上,念秋哈哈笑着朝他扑过去,哈他胳肢窝:“说,小姨笨吗?笨吗?” “哈哈……”航航笑得在床上打滚,气喘吁吁道,“笨、笨死啦……” “臭小子,死嘴硬,也不知道像谁?”怕他笑岔气,念秋又挠了两把,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行啦,不逗你了,快起来,你妈回来了。” “哈哈……”好一会儿,航航止住笑,扭头四顾,“妈妈呢?” “进山了。来,穿衣服。” 在姐弟俩起床的当头,小踏雪已经追着队里的一匹小母马跑了。 族长怕它刚来不识路,跑丢了,刚要去追,便被儿子张广民拦住了:“晚上母马回圈,它跟着就回来了。” “这马,昨天我还夸它呢,没想到这么色!”族长好笑地望了望小溪对面一直往母马跟前凑的小踏雪,笑骂道,“种也不知道好不好。” 张广民清理着一楼的牲口圈:“听阳州说,月湖寨的几匹小母马都被它勾搭了,生的崽体格倒是健壮。” “那就行。”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7节 两姐弟洗漱好吃完早饭,还不见邱秋回来,急了:“崔姨,我们想进山找妈妈。” 崔小草“刺啦刺啦”帮舅婆用麻绳纳着鞋底,头也不抬道:“周围山这么多,去哪找啊?” 昭昭撒腿往外跑道:“我去问问,去哪座山了。” 航航忙捣腾着两条小短腿,在后追道:“姐姐等等我,一起。” 崔小草不紧不慢地纳着鞋底起身,跟在两小身后。 正要帮念秋去溪边洗衣服的君浩君泽见此,忙丢下抬着的盆,跟着跑出了门。 念秋:“……” 没到大队部昭昭便问到了妈妈的去向,站在路边,等弟弟跑近、崔姨过来:“妈妈去后山了,崔姨咱们也去吧。” “后山可大了,知道具体位置吗?” “栎树林。” 航航鹦鹉学舌道:“栎树林。” 跑来的君浩跟着笑道:“栎树林,去栎树林啦——” 崔小草无奈地叹了口气,跟昭昭讲条件:“去也行,咱得先回家一趟,找族长要进山的药包,你们的袖口、裤腿得用布条扎紧。”林子里可不只有吸血的蚂蟥,还有咬人的长蛇。 “好。”昭昭点头应了。 族长可不放心崔小草和念秋两个女娃带着四个孩子进山,叫住准备去承包的20亩坡地开荒的长子和儿媳,让他们一人背个竹筐带上食物、水和孩子们进山找邱秋。 路上四个小家伙若是走不动了,就用竹筐背着。 张广民点头应下,带上防虫蛇的药包,背上竹筐,接过阿妈准备好的食物和水,拿上猎枪,抱起航航率先走在了前面。 昭昭和君浩君泽不让人抱,三人撒腿便跑,一溜烟窜到了张广民前头。 崔小草不放心,忙快步跟上,表舅妈紧随其后。 念秋在县里长大,偶尔进山也多是跟阿姐一起,当年邱秋的身体还没恢复,那速度可想而知,第一次这么疾行,没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落在了后面。 昭昭回头见了,做着鬼脸、吐着舌头笑她:“略略……小姨笨笨哒——” 君浩跟着笑道:“哈哈……小姑好笨哦。” 念秋气得叉腰指着二人叫道:“你们给我等着——” “撵不上、撵不上……”昭昭转身撅着屁股冲她摇了摇,哈哈笑几声,撒腿又往山上冲。 君浩觉得好玩,跟着学了个遍。 君泽只想抚额,表示不认识这俩。 上山的角度不同,便是到了栎树林边,也是看不到人。 昭昭急得原地转了转,叫舅公张广民给她做个竹哨。 竹哨好做,没一会儿,张广民就做了四个给他们。 昭昭接过,试着吹了吹,接着憋足了气,吹了道悠长的哨音。 不但邱秋听到了,跟着母马进山吃草的小踏雪也听到了。 邱秋食指弯曲放进嘴里,回了个哨音。 昭昭一听,兴奋地指着一个方向蹦跳着叫道:“妈妈在那里、妈妈在那里,舅公、崔姨我们快点过去。” 遂等小踏雪哒哒跑过来,扑了个空,好在它嗅觉非常灵敏,可以通过嗅气味来寻人。 等它再次扬蹄哒哒寻来,邱秋正带着昭昭几个孩子在一个歪脖子栎树上种金钗石斛。 根部铺了厚厚的苔藓,怕它立不住或是被风刮了,还用细竹枝做了支撑架。 叶大虎察看圈周围,没见有什么危险,拿着弓箭、猎枪到附近的杜鹃、马桑、火棘等灌木林射猎了几只野鸡,几只野兔。 昭昭趴坐在小踏雪背上见了,嚷着要吃叫花鸡。 邱秋带着他们寻到一条小溪,叶大虎给野鸡放干净血,扒了内脏,塞上邱秋等人找的野葱野蒜菌子,撒点盐拌拌,和泥糊上,抛坑丢进去覆上土,点起柴堆,随之又串起两个处理好的野兔烤上。 邱秋诧异道:“你还专门带了盐?” 叶大虎点头:“你崔姐叫我带的。” “哦。就光带了盐?” 叶大虎沉默了一瞬,拎过自己背来的竹篓,从中拿出一包花辣面、一包辣椒面、一撮味精,一小瓶油:“没有了。” “啧啧,真不少。”邱秋扭头朝崔小草笑道,“崔姐,以后有口福了。”刚开始接触时,叶大虎可没这么细心。 崔小草抿嘴笑道:“还得再调教调教。” 邱秋握拳,冲崔小草喊道:“加油!争取让他多学点生活技能。” “行,让他向褚同志看齐,家里家外一把抓。” 褚辰啊,他做饭也不错,只是很少动手就是啦。 昭昭几个坐不住,盯着烤架看了会儿,便带着小踏雪朝小溪摸去。邱秋、崔小草和念秋不放心地跟了过去。 没想到小小的溪流里面的野物倒是不少,光是鱼就有好几种,爬岩鳅、短须红水鲮、中华倒刺鲃、马口鱼、光唇鱼,还有小虾小螃蟹和站在岸边的翠鸟、白鹭。 第146章 租车 烤野兔的香味随风飘到栎树林,景天、远志和几个半大的孩子,手里的活干不动了,将装有苔藓、工具和金钗石斛的竹筐放到阿爸身旁,说一声,撒腿跑来了。 昭昭君浩君泽脱了鞋袜,挽起衣袖裤腿已赤脚踏进溪水里有一会儿了,见几人过来,忙扬手叫道:“景表叔、远表叔快来帮我们捉鱼,它好漂亮哦。” 昭昭和两个表哥围追堵截了好一会儿,还没有捉到的鱼,是一条色彩斑斓的溪哥(宽鳍鱲),又叫桃花鱼、双尾鱼,有成人巴掌大,似山涧溪流里的精灵,十分机灵会跑。 邱秋带着航航在溪水边割水芹菜,景天从她身边跑过,邱秋抬手往他怀里塞了只竹篓,“用它罩。” 一群孩子在景天、远志身后一个个跟着下了水,瞬间小小的溪流占满了人,鸟儿惊得展翅起飞,鱼儿、小虾小螃蟹四处逃窜。 都是山里长大的孩子,个个摸鱼捉虾有一手,没一会儿在景天、远志的围堵下,便将那条溪哥给擒上了岸。 昭昭欢呼一声跑上岸,蹲在不停甩尾的溪哥身旁,拿手戳了戳它,嬉笑道:“好漂亮啊,我要拿回家养着它。” 景天弯腰洗了把手上的鱼腥味,抬头道:“它肉质细嫩,味道鲜美,你确定不吃要养吗?” 邱秋拿着把水芹菜牵着航航过来看,跟着道:“它的肉可入药,有解毒功效。” 昭昭抿抿唇:“妈妈,这条我想养着。” “行啊。”邱秋四下看了看,找到一块天然的石臼,用竹筒舀水浇上去,渗透得很厉害,好在溪水边有一丛芭蕉树。 邱秋过去一瞧,那么大一丛芭蕉树竟然没结一串果,折来两片嫩叶往石臼里一垫,添上水,“昭昭,把鱼放进来先养着,回家时再来取。” “好。”昭昭应了声,抓了几次才将蹦跳着溪哥捉住,死死地扣着两腮给丢进石臼。 溪哥一见水,立马欢快地游了起来。 航航和姐姐蹲在一旁看了会儿,仰头问妈妈:“它吃什么?” “蚂蚁、甲虫、幼鱼、虾苗、水绵、绿藻、植物叶片。” 航航一听随手揪了把脚边的草叶子丢进去喂它,溪哥飞快地游着,对叶片视若无睹。 “妈妈说了,它吃小虾。”昭昭说着,跑到溪边伸手捂住一只钩虾丢进石臼,那虾两腿一蹬,跳出石臼奔进了草丛。 航航站起来,抬脚一跺,再抬起来,一只虾稀巴烂地粘在他的鞋底上。 昭昭抬头看弟弟。 航航板着小脸,脚后跟抵着地,翘着小脚脚转头四顾,不敢跟他姐对视。 邱秋看得想笑。 昭昭捏起虾腿将它从航航的鞋底上拽下来丢进石臼,航航偷眼瞥见,忙将翘起的脚缩回去,在草地上碾了碾,暗暗松了口气。 昭昭看着石臼里张着嘴一呼一吸,却不吃草叶、虾子的溪哥:“妈妈,它咋还不吃?” “刚捉出小溪受惊了,养个半天,饿了它就吃了。”邱秋安慰道。 “啊,溪哥、溪哥,又一条。”君浩高声叫道。 昭昭、航航一听忙朝君浩所在的方向跑去。 到了近前,昭昭“扑通”一声下了水,航航也要跳进去,被追来的邱秋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后衣领拎放在一旁,“待着别动!” “姐姐下水了。” 邱秋看了看溪水的深浅,到昭昭小腿肚,航航下去到大腿了,“想下水啊?” “嗯。” 邱秋抱起他蹲下,帮他脱去鞋袜,挽起裤腿,将人朝一块被溪水淹没的石头上放去,溪水冰冰凉凉的,双脚一触,航航忙缩回了脚:“凉!” “慢慢试试。”邱秋鼓励道。 航航伸出右脚轻轻地触了下溪水,忙又缩了回去,如此反复数次,才敢将脚探进水里,站在长了青苔的石头上,那触感湿湿滑滑的,极度让人不适。 “妈妈——”航航张开两手要抱。 “不下水了?” 航航往旁看了看,指着旁边一处浅水处:“去那边。” 邱秋将人抱放在那边,航航踩着一块块小小的鹅软石,刚小心转过身往姐姐、表哥那边看去,便听远志一声欢呼:“哈哈……捉到了。” 又一条巴掌大的溪哥抛上岸,随之是景天啪啪上来的大个儿螺蛳、河蚌和另几个半大小子用草帽捞上来的黄颡鱼、白条、鲫鱼。 表舅妈、崔小草和念秋在附近各摘了半筐菌子、木耳、八月瓜、野生猕猴桃、刺梨、乌饭果、折耳根、蕨菜、沼生蔊菜。 小踏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走,拐了匹棕红色的母马过来,凑到表舅妈的竹篓前,探头要吃里面的野菜、野果。 表舅妈用镰刀切开几个八月瓜丢在草地上给它们吃,念秋跟着取出两个猕猴桃喂它们。 过来的人多了,叶大虎怕东西不够吃,将剩下的三只野鸡、两只野兔处理好,斩成块串在竹签上烤了起来。 表舅妈取出竹筐里用苞谷叶包着的饵块、饭团搁在火旁烤着加热,顺便将择洗干净的折耳根放在芭蕉叶上凉拌了下。 景天等人见了,忙将捞上来的螺蛳、河蚌、鱼儿处理干净,移出一堆火,寻块薄石板放在上面,借了叶大虎的油盐等物煎了起来。 念秋见此,洗了些菌子给他们。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8节 景天接过,在石板一角倒些油,用野葱叶子刷开,将菌子撕成块放上去煎烤。 昭昭等四小只闻着味儿,彻底在溪水里待不住了,一个个爬上岸围在了景天身旁,盯着石板上的鱼和烤菌子直咽口水。 见菌子好了,景天用芭蕉叶折了几个小锅,夹了菌子递给他们,并折了几根柳枝梢成段给他们当筷子。 邱秋过来,捏起一个烤好的螺蛳尝了口,忙吐了,一嘴沙:“螺蛳、河蚌别烤了,都是沙。” “没事,我们以前也这样吃。”山里的孩子没那么多讲究,只要能入嘴,饿得狠了什么不吃。 邱秋敲了他一记:“听话!” 景天摸摸被敲疼的额头,嬉笑道:“知道啦。” 背过身石板上烤熟的还是被他分给伙伴们,很快进了一帮大半小子的肚。 剩下的倒是没再烤了,拿芭蕉叶包好用草绳一系,晚点提回家吐吐沙,再让阿妈烧来吃。 到了饭点,多数东西已经烤好了,那边干活的人也都闻着味儿寻了过来。 大家带着干粮和昨天剩下的半坛苞谷酒,到了溪边纷纷放下竹筐工具,去洗了把手脸,寻处地方吃了起来。 景天拿了烤好的鱼、菌子、野菜给大家分食,昭昭四小只抱着烤好的兔腿,一个个吃得满嘴是油,叫花鸡有点腥,邱秋撕块鸡肉尝了口,便没再动了,远志用芭蕉叶托了条煎好的鱼和两朵菌子给她。 小踏雪带着母马凑到邱秋跟前,邱秋用表舅妈加热好的饭团跟十一表叔换了两个凉玉米饼喂它们。 念秋捉了串小螃蟹烤熟,扯了钳子给邱秋,邱秋摇头,都是壳,吃着费劲。 叶大虎吃了一块鸡胸肉、四个饭团,喝了一竹杯米酒,背起弓进林子,没一会儿拎回几只野兔丢给十一表叔。 十一表叔收起吃了一半的饭团,拎起野兔叫上老八、老九、老十到一旁处理。 热热闹闹的吃罢饭,昭昭爬上小踏雪的背,站在上面伸手去摘树上的野果,崔小草在旁护着,几个小的在旁看着,叫着要哪一个。 邱秋看了会儿,见崔小草护得紧,没啥危险,跟二表叔等人去栎树林查看他们上午栽种、扦插的效果,不合格的重新栽种、扦插,忙活到下午四点多,全部搞定,大家收拾东西下山,路上遇到菌子什么的顺手摘下丢进竹筐。 回到寨子,昭昭将溪哥放进族长家的水缸里养着,带着君浩等人和小踏雪跑着玩去了,邱秋去五表叔家,帮他给泡过高锰酸钾溶液的树段做基质、栽种。 水苔、松树皮、木炭等物按照一定的比例调配好,种苗泡入生根水10分钟捞出晾干。邱秋拿起一个晾干的树段,抓起一把塞入打好的孔或开好的槽,将金钗石斛种苗小心地植入其中,轻轻压实,喷点水,保持基质湿润,随之又用麻绳将其固定在树段上:“绳子需预留出生长空间,不要勒太紧,以免伤到茎秆。” “这就种好了?”五表婶不敢置信道。 “前前后后折腾了多少天,还不复杂啊?”邱秋笑道,“金钗石斛喜半阴环境,种好的树段可放置在树冠下、屋檐边或棚子下。每天早晚喷一次水,早上温度要是过高,就向地面洒水增湿。每隔半月,记得喷些稀释的尿素和磷酸二氢钾溶液或是弄些腐熟的羊粪、碎木屑填入树段缝隙中。” “平时吃的鸡骨、鸭骨、羊骨收集起来,花期前,磨成粉增肥。” 五表叔承包了10亩荒地,他是准备等树段都栽种好,搁荒地上搭上棚子,将金钗石斛移过去的。 远志怕阿爸阿妈记不住,拿来纸笔将邱秋说的注意事项一一写下。 交代完,邱秋看着他们栽种了十几株,见没什么问题,便告辞离开去族长家承包的20亩坡地和3位表叔承包的山林看看。 从山上种金钗石斛回来后,表舅(张广民)和表舅妈见离天黑还早,便牵着牛、扛着犁去荒地翻耕去了。另有些老人、妇人、孩子在旁边帮忙挖树根、割草、铲灌木、捡石块。 而田里的苞谷、洋芋、高粱和早稻也即将进入收获季,光靠牛和犁,得忙到什么时候啊? 翌日,邱秋骑上小踏雪带着骑着母马的叶大虎一起去了县里,找物资局机电农机公司又定了三台手扶拖拉机以及配套的旋转耕机、两个普通平板车斗和一个带有液压的自卸车斗、6台小型抽水机、6个手动喷雾器和6个背负式喷粉器,以及几百公斤柴油。 顺便又去收购站帮苗寨定了些药材种子,交足了钱票。 拿着拖拉机、种子等物的收据(后面注明有“待到货后提货”),留下苗寨的电话。两人去供销社买了些日用品,去国营饭店吃过饭,骑马往回走,经过清溪县,去邮局提了褚辰给昭昭航航寄的包裹,顺便将炮制好的对风湿性关节炎有奇效的金线吊葫芦给秋华寄去,请她帮陶星洲配药。 骑马快,却也让邱秋吃足了苦头,来回近百十里,两腿磨得生疼,回到苗寨下马腿都是抖的。 崔小草和念秋忙上前将人扶住,随之崔小草一蹲身背起邱秋上楼,帮她脱下裤子,拿了药油帮她揉按。 念秋提来桶放了老姜的热水给她泡脚解乏祛寒,表舅妈端来晚饭轻轻放在一旁。 揉按完,泡好脚,邱秋又让念秋帮她端来盆温水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开始吃饭。 一大碗鸡米粥,一碟香辣小鱼、一盘素炒菜心。 全部吃完,邱秋满足地打个饱嗝。 念秋起身收拾碗筷:“阿姐,要不要再添点?” 邱秋摇头:“吃不下了。”看看腕上的手表,19:35,今儿回来得是早。起身活动了下身子,拿上收据和一个信封,邱秋扶着楼梯扶手,小心地跟在念秋身后下了楼。 族长坐在客厅里正跟吃饭的叶大虎说话,院子里昭昭航航正和一帮孩子拆爸爸给他们寄的包裹,欢呼声、惊叹声不断。 褚辰给昭昭寄的航模材料、给航航寄的是三个轮子的小车车。 除此之外,还有袁帅等人给昭昭寄的信和礼物。 邱秋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了会儿,转身走进客厅在族长身旁坐下,将收据递了过去。 不等族长婉拒,邱秋便道:“等大伙儿收了药材再把种子的钱还给我。至于手扶拖拉机嘛,你看族中都有谁想学,让他们去月湖寨跟周大平学上一段时间,回来帮大伙儿翻地、平地、拉货,犁一亩地收多少钱,耙一亩又是多少钱,你帮我收着,算是我租给大家用了,司机罢,我按月或是按天给工资。您瞧怎么样?” 族长瞪了她一眼:“你都把话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 邱秋嘿嘿地笑,抱着他的胳膊晃着道:“这不是有您给我托底嘛。”说罢,又将信封递了过去,“这里是些侨汇券,用来买柴油、肥料和零件。” “新车哪那么容易坏。” “那可不一定。” 族长辩不过她,后续买柴油确实也需要票,便收下了:“犁一亩地多少钱,你定个数。” “一公斤柴油农机站五毛六。我问了,12匹的手扶拖拉机用旋转耕机犁一亩荒地要4斤左右柴油,一天可犁田10—12亩,司机一天的工资5块钱,那犁一亩地便用1.12元的柴油,付司机5毛,再加上机械的折损,一亩地按1.8元收怎么样?” “按两块。”族长一锤定音道,“你得挣钱呢。” “耙地消耗少,一亩按1.5元走,这个您可不能再挣了。” 族长点点头。 邱秋接着又道:“我问运输公司了,拉货的成本在0.2元/吨公里左右,您按这个收费吧。” 族长瞟眼邱秋,知道她没说实话,哪会这么便宜? 山路跟平道可不一样,还有不足一吨呢,那也是跑一趟啊,难道不收钱了,知道跟小丫头争辩起来,说不过她,便应了声“好”,回头怎么收,还是他来定吧,不能让小丫头吃亏。 邱秋自觉解决了问题,起身下楼看昭昭教小朋友们组装航模,看航航将自己的小车车让给更小的孩子骑着在院子里飞跑。 接下来的日子,邱秋不是带人进山收集药材幼苗和种子,便是跟族中的老人学怎么炮制苗药或是系统地学习什么是苗医的两纲五经、望诊嗅诊问诊听诊摸诊弹诊蛋诊,以及内治外治奇治和对风类疾病的治疗…… 第147章 回沪 学习的当头,邱秋晚上也没闲着,伏案坐在灯下写药材种植手册,最后装订成册,厚厚一沓。 记录了近百种药材的选地、育苗到采收、加工的全流程技术,同时涵盖了病虫害防治、质量管控等内容。 有时一写几近黎明,舅婆心疼她,每天的饭食变着花样地做,几个孩子在家也不乱跑乱跳了,走路都是轻轻地慢慢地,生怕打扰到她。 一周后手扶拖拉机等和种子到了,物资局机电农机公司和收购站打来电话,让去提货。 族长接到电话,给在月湖寨学车的老八、老九、老十和十一打电话,让他们去县里用车把种子拉回来。 学了一个多星期,虽已勉强能上路,可从清溪镇到他们西苗寨是长长的几十里山路,爬高爬低,有些地方更是一边是陡峭的悬崖,一边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几人心里没底。 最后是周大平和张思铭一人一辆前后压车给开回来的。 君浩君泽有一个多月没见张思铭了,两个小子见到阿爸,兴奋的啊,就差跑到山头或是大队部用喇叭喊两嗓了。 张思铭弯腰一手抱起一个小崽子颠了颠:“吃胖了,结实了。” 邱秋牵着昭昭、航航过来,笑道:“还晒黑了呢。” “咱们张家就没有白皮肤。”张思铭笑道。 邱秋一想可不是嘛,君浩君泽跟爷爷、阿爸、小姑长得可谓共用一张脸,都是浓眉大眼,黑黄的皮肤。 “大哥——”念秋抱着跟舅婆学的绣了一半的衣服跑过来,笑道,“你是来接我们的吗?” 张思铭诧异地扬扬眉,看向邱秋:“要带孩子们回沪市了吗?” 邱秋点头:“是该回去了,再有一周就该开学了,我们回去还得搬家安顿。” 张思铭:“搬哪?” “徐汇区宛平南路华侨新村2号楼201室。” 昭昭接话道:“大舅,二楼整整一层都是我们家哟。” “有暖气。”航航奶声奶气道。 邱秋摸摸他的头,解释道:“华侨新村属涉外住宅,试点分户式供暖,有燃气壁挂炉和暖气片。” 昭昭:“窗户可大可大啦,双层玻璃哦。” 邱秋惊讶地看着昭昭和航航,没想到他们对新家这么期待,还以为会对公寓的老房子恋恋不舍呢。 张思铭:“什么时候走?坐飞机还是火车?我送你们到昆明。” “后天上午的飞机,明天我们先跟你们一起回月湖寨。”今天太晚了,回去要走夜路,开车不安全。 知道邱秋和孩子们要走,苗寨的老老少少都来了,苗家特有的银饰、衣服和千层底布鞋,以及各种干菜熏肉腊鱼苗药,装满了周大平来时开的手扶拖拉机车斗。 邱秋看得头皮发麻,跟大家一再解释,他们回沪市坐飞机,带不了那么多行李。 没人听,飞机带不了,留个地址他们寄过去呗,多大点事。 邱秋求救地看向族长。 最后,族长做主,帮邱秋留下了两麻袋苗药和几十斤熏肉腊鱼,以及寨中阿婆们给邱秋昭昭航航一人做的两身衣服和两双千层底布鞋。 银饰邱秋买得有,就不要了。 舅婆蜡染的布料给她拿了一匹。 翌日一早,吃罢饭,邱秋抱过族长、舅婆、表舅妈,跟众人挨个打过招呼,走到门口,拉住张思铭从车斗里伸来的手,抬腿爬了上去。 东西装了三麻袋一竹篓和一个装着溪哥的小桶。 旁边铺了干稻草和被褥,给他们坐。 叶大虎将四个孩子一一抱进车斗,掐着崔小草的腰往上一举,惊得她低呼一声,忙抬腿迈过车帮站了进去。 众人哄笑,崔小草狠狠瞪了叶大虎一眼,羞红了脸。 邱秋笑着打趣两句,伸手将念秋拽了上去。 叶大虎接过周大平手里的摇把,打着火几下摇响拖拉机,走到后面,跟族长等人打声招呼,双手扶着车帮往上一跃,跳了进去。 沪上人家[年代] 第209节 车子启动,朝前突突窜去。 景天、远志和一众小辈不舍地追着车子跟邱秋和几个孩子挥手:“阿姐、昭昭航航有空回来啊——” 昭昭扶着车帮朝后喊道:“知道啦——宏祥,航模制作手册你们要记得看啊,我回到沪市就给你们寄材料,缺什么了给我写信。” “好——” 航航将自己的铁皮青蛙、铁皮火车、铁皮手枪、画片、泡泡胶、玻璃球、小车车都送人了,抱着音乐小火车眼泪汪汪跟大家挥手:“我还会来的——” 小踏雪跟寨子里的母马打得火热,不愿意走。邱秋没勉强,等它玩够了再让表舅送它回月湖寨。 车子到了月湖寨又是一番盛景,家里聚满了人,送东西的,询问荒地承包、药材种植的。 耗子的三间砖瓦房盖好了,院坝也拉起来了,接着再加盖一间土坯墙茅草顶的灶房就可以入住了。 他住过去后,邱家老宅便只剩周大平了。 族长让他去家里吃饭,周大平没应,他享受这种独处的清静。 邱秋递了个信封给他:“这月到年底的工资。” 2月过年,现在是八8月,到2月有6个月呢,邱秋给了600块钱和一些侨汇券。 周大平推拒着不要:“哪有人这样发工资的。” “我后天就回沪市了,每月还要记着给你汇钱吗?”多麻烦啊。 张思铭知道妹妹不缺这点钱,在旁劝道:“拿着吧,地里你多操点心。” 周大平看兄妹俩都是一脸认真,这才伸手接过,当面清点一遍,进屋写张收据给邱秋。 邱秋看眼揣兜里了。 等到晚上见到耗子,邱秋塞了五十块钱给他——暖屋礼,另送了一条毛毯,下午回来经过县供销社专门给他买的,说是添房礼。 耗子都看笑了:“你可真会找名头。” “给你,你就拿着,矫情什么?”邱秋白眼翻他。 耗子大乐,笑够了,将毛毯抱进西耳房,放进床头的樟木箱里,出来坐在藤桌旁邱秋对面,跟她说开荒的进度和后续的安排。 邱秋吃着西瓜听着,时不时询问、补充几句。 青丫、念秋和崔小草做好饭,邱秋带着昭昭四人出门唤人,要走了,请一顿。 族长、叔公叔婆、堂叔堂伯婶子大娘……院子里拉根电线支起一盏灯,摆了三桌,说着话,吃着菜喝着酒,一顿饭吃了两小时。 第二天早上五点多,张思铭开了厂里今年才添的一辆吉普车过来送邱秋他们去机场。 东西打包绑在车顶,装溪哥的小桶放在后备厢,几人上车。 邱嘉树、耗子、周大平等人慈送到寨子口,目送车子走远,这才回去,收拾收拾下地干活。 车子到县里拐了个弯,送念秋和君浩君泽回家,顺便看看张叔、宗敏和大嫂,将买的银饰给她们,时间紧,说了会儿话,接过宗敏和大嫂包的羊肉包子,几人上车。 到了昆明,先去邮局将三个麻袋寄去沪市,溪哥人家不邮,也不能上飞机,昭昭抱着小桶差点没哭了,张思铭一再承诺,帮她好好养呢,这才作罢。 登机前,给褚辰打了个电话。 褚辰送走那20人的团,刚又和国旅合接了一个10人的特殊团,这十人,要去井冈山、延安等革命圣地,想了解我国党史。 接到电话,褚辰先让国旅的领队王曾、翻译道子平和韩卫鹏、吴志用等人带队先走,他随后到。 几个小时后,飞机在虹桥机场降落,邱秋抱着航航、牵着昭昭、身后跟着崔小草走出廊桥到达候机楼,褚辰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伸手抱起闺女,接过航航,褚辰看着妻子笑道:“想我了没?” 不等邱秋回答,昭昭伸手揽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大声道:“爸爸我想你啦!” 航航刚睡醒人还有些迷糊,闻言跟着喃了句:“我也想了。” 邱秋揉了把两个孩子的头,打量眼褚辰笑道:“瘦了,没吃好休息好吗?” 褚辰抿唇,不开心。 感情上,邱秋表达的方式总是这么含蓄,可能这两年跟华侨接触多了,他也受了些影响,对他们那种奔放的表达方式,由不适变成习惯,再到渴望。 站在门口堵门呢,邱秋伸手将人扯到一旁,叫上崔小草,找了个位置坐下,等叶大虎和青丫拿了行李过来会合。 褚辰很快调整好情绪,将儿女放坐在腿上,扭头跟邱秋道:“我明天去外地,不能陪你搬家了。我跟季寒说了,什么时候搬,你打电话跟他说一声,他带人过来帮忙。” “去哪?”邱秋小声问道。 “井冈山,这次接的团有些特殊。”褚辰小声道。 “要不要让叶大哥跟你过去?” “不用,上面派得有人。” 邱秋心下一松不再问了。 天热,昭昭坐不住,想去买根冰棒吃,褚辰抱着航航,牵着她去买,顺便给邱秋、崔小草等人一人买了瓶水。 很快叶大虎、青丫提着大包小包出来,几人会合,各自喝上几口水,提着行李出了候机楼,坐车回家。 将人送到家,叶大虎和崔小草便走了。 青丫烧水,邱秋带着昭昭提上暖瓶先去卫生间洗头洗澡,接着是青丫,然后褚辰给航航洗。 擦着头发,邱秋四下查看,很多东西褚辰已经打好包了。 “妈妈我摘的野果呢?”昭昭披散着一头湿发,蹲在客厅的地上翻找着从老家带回来的东西。 邱秋扒拉了下擦成半干的头发,拿着毛巾过去,先帮她擦了擦,这才给她找果子,八月瓜、野生猕猴桃、芭蕉。 昭昭分成数份,先用竹篮装了两份,提着往外走道:“我去找袁帅、任成益啦。” 邱秋忙将人拉住,往里放了一竹筒四球茶:“这筒茶给袁爷爷。” “知道啦。” “嗯,去吧,别多待,等会儿该吃饭了。” “好。” 第148章 房产转让 知道邱秋和孩子们回来了,隔壁601室的方妈妈送来几块自制的绿豆棒冰和半块西瓜,她家有冰箱。 邱秋回了条腊鱼,刚将人送走,楼下汽车间的董老太(老太太的同学)来了,端着盘她的拿手菜排骨年糕,刚出锅。邱秋夹起块排骨喂赖在爸爸怀里把玩他爸手指的航航:“好吃吧,航航要跟董太奶说什么?” 航航蠕动着小嘴将骨头吐到爸爸手里,嚼巴嚼巴咽下嘴里的肉,奶声奶气道:“谢谢董太奶。” “唉,真乖。”董一瑾四下打量圈,“昭昭呢,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吗?” “去楼上找袁帅、任成益了。”邱秋搬把椅子放她跟前,“坐。”说着又从茶盘里取块刚刚切开的西瓜给她。 董一瑾坐下,接过西瓜咬了一口:“这瓜不错,真甜。哪儿买的?” “隔壁方婶刚送过来的,还有绿豆棒冰,吃吗?” 董一瑾摆手:“年纪大了,牙不行,吃点冰的就酸疼难受。” 两人说着话,褚辰又喂航航吃了块排骨,抱着他出门,去附近小店买两样熟食凉菜,等会让青丫下点面条,就着吃。 董一瑾看眼已经腾空的书柜和旁边撂放的成箱书籍:“邱秋,你家要搬了吧?” “嗯,这两天搬。” “那你们这房子怎么处理,卖,还是往外出租?” “不卖也不租,”邱秋看了下四周笑道,“这屋里有太多爷爷生活过的痕迹,奶奶的意思是,她偶尔回来住住,另一方面也是舍不得你们这帮同学、朋友和老邻居。” 董一瑾嘴唇动了动,终是没好意思把自己的来意说出来。 一块西瓜吃完,又略坐了会儿起身要走,邱秋将她的盘子腾出来洗涮干净,给回了一条腊鱼。 关上门,邱秋拿条帕子将快干的头发一系,去厨房烧水下面,褚辰有段时间没在家住,冰箱、厨房连棵青菜都没有。 青丫将换下来的衣服分色放进洗衣机洗着,绿豆棒冰搁冰箱,过来看了眼,转身道:“我去方婶家借把青菜。” “拿串芭蕉过去。”邱秋叮嘱道。 青丫应了一声,拿着芭蕉出门,不等水烧开,便提着只竹篮回来了。 邱秋探头看,有两根黄瓜、三个西红柿和一个白面瓜:“家里有麻酱,吃冷面吧。” “好。”青丫把菜洗洗,黄瓜切成丝,西红柿片成块。 水开了,邱秋下面,面熟捞出来过凉水,再一筷筷捞进一个个大碗里,青丫给铺上黄瓜丝和西红柿片,浇上用麻酱、醋、酱油等调制的汁。 这会儿都快三点了,邱秋饿了,端起一碗搁点辣酱拌拌,夹两筷年糕排骨放上去,边吃边走到阳台的窗边,朝上喊道:“昭昭,吃饭啦——” 昭昭坐在袁家客厅的沙发上,一口蛋糕一口可乐吃得正美呢,闻言捧着小蛋糕哒哒跑到窗边,踮脚朝下喊道:“妈妈等会儿,我吃蛋糕呢。” “行,你慢慢吃。” 话落,褚辰抱着航航提着熟食凉菜回来了。 青丫将面和年糕排骨端出来放在餐桌上,接过褚辰手里的东西装盘,酱鸭、酱牛肉、四喜烤麸和一碟水煮毛豆。 邱秋在餐桌旁坐下,尝了口酱牛肉,味道不错,夹起片喂褚辰。 褚辰张嘴吃下,抱着儿子去卫生间洗过手脸,在邱秋对面坐下,拿起碗上的筷子夹只鸭腿给航航让他拿着啃,端起面汤喝了口,“我等会儿就得走了,车给你们留下,去哪让叶大虎送你。” 邱秋看他眼睛里有血丝,伸手把了下脉:“上火了,吃完饭给你扎几针。” 褚辰没忍住,笑了。 邱秋莫名地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开心!” 青丫:“……” 邱秋白他一眼:“整天都不知道胡思乱想些什么!” 褚辰没回,看着邱秋开心地哼唱了句:“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邱秋看着犹如孔雀开屏的男人,无言了片刻,埋头吃饭。 “妈妈,我回来啦——”昭昭拎着竹篮跑进门,叫道,“袁帅不在、任成益也不在,他们去虹口游泳池学游泳了。爸爸,你等会儿开车带我们去吧?”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0节 邱秋:“你爸爸一会儿要出差,妈妈带你和航航去锦江俱乐部好不好?那儿游泳池里的水还干净。” “好啊。”昭昭换上拖鞋,提着竹篮给邱秋看,“袁爷爷给我拿了两瓶可乐,让我和航航喝;任奶奶送我一盒奶油小方。” 邱秋:“先放着,去洗洗手过来吃饭。” “嗯。”将竹篮放在茶几上,昭昭去卫生间洗手,随之在邱秋身旁坐下,接过妈妈夹来的鸭腿吃了起来。 吃完饭,昭昭带着航航去楼下看孙梁、元今瑶在不在,青丫收起碗筷去厨房洗刷,邱秋拉了褚辰回房给他施针去火。 一进卧室,褚辰将门一关,把人往门上一抵,便吻了上去。 邱秋挣扎着拍了拍他的肩,吃完饭都没有漱口。 褚辰:“……”他不管,就要亲亲。 邱秋踢他,幼不幼稚? 褚辰将人锁在怀里,额头与之相抵,委屈地控诉道:“秋秋你不爱我了。” 邱秋能怎么办,哄呗,“爱你爱你,最爱你了。” “说得这么轻松,一点诚意也没有。” 邱秋双手捧着他的脸,踮脚吻了吻他的嘴角。 褚辰扣住邱秋的后脑,瞬间掌握了主动权,要不是顾虑着家里有人,就要抱着人滚到床上去了。 好一顿耳鬓厮磨…… 施完针,褚辰真的要走了,再晚就赶不上飞机了。 邱秋打开他的旅行包,查看要带的东西,衣服两套,外加一套睡衣,待会儿出门穿皮鞋,邱秋又帮他装了双运动鞋,五双袜子,五条内裤,惯用的家常药也都备齐,随之又拿了叠钱票塞进去。 褚辰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托腮看着:“保险箱里有两千现金,是前几天挣的。你要用不着,就拿银行存上。” “我打听了,井冈山有一种红米,口感很好。”褚辰极为放松道,“知道‘小米加步枪’吗,这里说的小米产自延安,曾滋养了无数革命战士。我回来时,都买些吧?” “你不嫌重啊?苗寨还有贡米呢,我都没带。”一是坐飞机不方便,二是邮费钱都比米贵了。 “那我给你带延安的剪纸、布堆画。” 这个倒是可以。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提着旅行包出门,到了四楼,叫上在元今瑶家玩的姐弟俩,送褚辰去锦江俱乐部门口搭出租去机场。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昭昭牵着爸妈的手蹦蹦跳跳走在柏油路上。 “半月后吧。” “那你开学不是迟到了吗?” “嗯,爸爸有跟老师请假。” “哦,我也想请假跟你一块出去玩。” “这次不行,下次吧。”褚辰说着颠颠怀里的儿子,“航航怎么不吭声?” 航航揽着褚辰的脖子,小脸紧紧贴着爸爸的脸:“不走。” “不舍得爸爸走?” “嗯。” 褚辰亲了口航航的小脸,笑道:“爸爸要出去挣钱啊,没钱,过几天航航怎么去托儿所。” “托儿所?”航航还是第一次听这个词。 “对啊,去托儿所,那里有好多小朋友。” 邱秋:“华侨新村有托儿所吗?” “托儿所、幼儿园都有。” 说着话,到了锦江俱乐部门口,褚辰放下儿子,松开昭昭的手,伸手抱了抱邱秋,接过她手里的旅行包,转身拉开一辆出租车的后门坐了进去,跟司机说了声去机场。 车子启动,褚辰摇下车窗,跟车外的妻儿挥手:“进去吧,我走了。” 邱秋:“路上注意安全。” 航航小嘴一撇哭道:“呜……爸爸不走……” “爸爸再见!”昭昭追着车子跑了几步,喊道,“早点回来啊——” “好。” 邱秋弯腰抱起航航,拿手帕给他擦了擦脸笑道:“晚上爸爸就打电话回来了,不哭哦,走咱们进去,妈妈教你们学游泳。” 找服务员买了一大两小三套相对保守的泳衣和两个黄色的游泳圈,邱秋带着两小只去了泳池,那儿有冲凉换衣服的地方。 这一玩便是一个多小时。 以前昭昭和袁帅他们也来玩过,那时因为小,没敢取下身上的游泳圈,这回,有妈妈在旁看着,昭昭适应了水温、扑腾着活动开四肢,便勇敢地取下游泳圈,在妈妈的指导游动了起来。 昭昭聪明,学东西快,离开时已经游得像模像样了。 洗过澡换上来时的衣服,提着泳衣和放了气的游泳圈,邱秋带着两小只去楼上西餐厅吃饭,顺便问问西点师傅,来他们这儿学做蛋糕需要什么条件? 王师傅笑了,“邱医生,别人来我肯定是不收的。但是你嘛……” “不是我,是我妹妹青丫。” 哦,这位他知道,有些基础。 “我想让她在您这儿学习半年,然后回我们县里开家蛋糕店。” 王师傅眉头一松:“可以啊,什么时候来?” “9月吧。” “行。” 邱秋当即递了个信封过去:“你们这行的规矩我也不懂,但我知道跟人学手艺哪有不交学费的,这点钱票您收下,日后有什么需要您跟我说。” 王师傅往后退了一步,没接:“钱票就免,邱医生也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多少都有些职业病。我呢,是肩颈、腰椎劳损,下肢静脉曲张。厨房嘛,热气、面粉粉尘,再加上噪声大,这不慢性咽炎也找上门了。不求您亲自施针,给我介绍一个好医生就行。” 邱秋抬手给他把了下脉,他说的都对上了,然而除这些外,因为工作中接触高糖、高脂食材,又频繁试吃,体重已经严重超标,“饮食方面您也得控制一下,不然很容易患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 王师傅一愣:“唉,好,听您的。” 又交流了几句,王师傅回后厨了,邱秋和两个孩子吃完饭,给青丫打包一份,提着东西,母子三人出了锦江俱乐部朝家走去。 起风了,很多人在楼下乘凉,孩子们滚铁球、捉迷藏、跳皮筋、拿着宝剑披着床单玩角色扮演等等,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昭昭拉着航航跑过去,很快跟人玩起了老鹰捉小鸡,航航扯着姐姐的衣服站在后面,没跑两下便被捉住了。 很快又是一轮。 邱秋看两人玩得开心,请一旁乘凉的任奶奶帮忙照看着点航航,便提着东西回家了。 青丫在家,一下午打扫得窗明几净,什么都归整的井井有条。 邱秋将装有奶油芝士焗意面、西冷牛排的饭盒和一个巧克力布丁拿出来,放在餐桌上:“别忙活了,快过来吃饭。”说罢打开冰箱,开了瓶正广和柠檬汽水给她。 青丫放下抹布,去卫生间洗洗手,在餐桌旁坐下,拿起巧克力布丁咬了口,“昭昭和航航呢?” “在楼下玩呢。”邱秋将泳衣和游泳圈拿去卫生间洗洗,过两遍水端到阳台上晾起来,“我跟锦江俱乐部做西点的王师傅说好了,9月1日你过去跟他学做蛋糕。” 青丫一怔,没想到邱秋行动这么快。 “公寓离俱乐部近,你就不搬了。” 青丫心里突然又不是滋味起来:“好。” 邱秋还待要说什么,门铃响了,青丫拿着布丁去开门。 史大华来了,一见邱秋就打趣道:“你可舍得回来了。” 邱秋笑笑:“随便找个地方坐,要搬家了,屋里有些乱。” 史大华四下看看,换上拖鞋,径自走到沙发旁坐下,伸手接过助理递来的公文包,从中掏出一个文件袋递给邱秋。 邱秋在他斜对面坐下,狐疑地接过来伸手打开,抽出里面的东西,最上面的是一张10万的支票,下面是一份房产转让书。 转让的房产是静安区长乐路上那栋叶大虎夫妻住着给她做库房、制药房的二层砖木结构的独立式花园住宅。 “支票是马来西亚的王先生、新加坡的江先生买思眠的钱。”史大华在旁解释道。 “不是大多都已经用药材和香料抵了吗,怎么还给这么多?” “听两人的意思,借用思眠他们谈成了几笔生意。”叫他说,10万打发叫花子呢。 “邱医生,思眠我们香港的药厂能生产吗?”怕邱秋不理解明明两人已经合作建厂了,药品为什么还要搁香港生产,邱大华又道,“华航医疗用品有限公司主要从事专用设备制造业,有药品经营资质但不涉及药品生产。” 邱秋想了想,“可以啊,我以药方入股。”专利早在去年就已经申请下来了。 史大华笑了,颇是志得意满:“你放心,保证不会亏待你半分。合同我让人明天送来。” 邱秋点点手中的房产转让书:“这个算是合作的奖励吗?” 史大华扬眉:“你要这么想也可以。” 行吧,她收下。 “明天我让助理接你去办过户手续。” “好。” 第149章 林秋芳,搬家 翌日,史大华的助理再来,带来了思眠的合同。 史家二房在香港的大华集团,其产业涵盖了从药物研发、生产到销售的全链条,同时涉及相关配套服务和衍生领域。 邱秋翻看着香港大华集团的资料,助理在旁补充道:“除此之外,大华集团于1972年初涉地产,便买下了五块地皮,现已相继开发,至上月,大华售出的楼宇总值约4.1亿港元,平均每年售楼营业额高达5000万元。上市首年净利润达3478万港元,高出预期四成。到今年,大华集团经过多年的发展和积累,其市值达40.1亿港元,增长迅速,在香港的公司中已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邱秋点着资料中有关制药方面的内容:“从1968年开始,大华集团在药品的研发上就遇到了瓶颈,并就此止步不前,对吗?” 助理一噎,敛去了脸上的自得,点点头。 “思眠在海外卖得很好吧?” 助理想到来前小史总的交代,坦然地笑道:“一丸难求。”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1节 怪不得一下子给了3%的股份,单单一味思眠创造的利益,不但让大华制药业有了起死回生的希望,还给了他们登顶的勇气。 邱秋没再询问什么,拔下钢笔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你们小史总先前买的两套花园洋房,是你帮忙找的房源吧?” “是。您要买房吗?” “嗯,我想买两套花园洋房。”人参丸、人参粉的方子交给史大柱后,去年下半年开始生产,今年三月打响名号,分红半年一给,到手已有18万。加上跟史大智合开的素食店、茶馆,一季一结账,多则四五万,少则也有两三万,再加上昨天的十万和以前的存款,减去买车买房等开销,手头的闲钱还有46万。 针灸针的分红,邱秋没要,全部用于给战士免费安装假肢了。 46万存银行,不如给两个孩子买成房或是商铺。 助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您有什么要求?” “要地段好、院子大,每套的价位在20万左右。” 还真有。 小史总准备买来投资的就有三套,“我打个电话。” 邱秋做了个请。 助理出门,往走廊上的窗边走了走,掏出大哥大拨通了史大华办公室里的电话,跟他说邱秋想买两套花园洋房。 史大华一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前天瞧上的那三套,你带邱医生去看看,相中了,帮她办一下手续。另外,你问问邱医生,香港的房子要不要买。买的话,咱们公司在半山开发的不是还有几套别墅没卖出去吗,你给她介绍介绍,房款你让她不用担心,从分红里扣。” “好。” 助理回来一说,邱秋双眸微微一闪:“香港的别墅一套多少钱?” “半山在香港属于中高端地段,有1000平方英尺(约93平方米)左右的,每平方英尺的价格是一万港元,也有2000平方英尺(约186平方米)左右的,总价在3000万港元上下浮动。再大些,就更贵了。” 邱秋抚额,刚觉得自己是个有钱人,结果……所有的资产加起来,也不够在香港买套93平方米的小别墅。 “先不买,没钱。” 助理笑了:“小史总说,您只管挑,房款从分红里扣。” 邱秋有些迟疑,太小了看不上,大点,没有一套低于3000万港元的…… “思眠的销路您应该比我们有信心。”助理劝道。 邱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她虽对思眠行情很看好,可一丸思眠才多少钱,净利润又才多少,要卖多少丸,才能让她一年的分红就有3000万? 她可不想让两套别墅把自己套牢,继续拿出药方跟史大华合作。 见此,助理没有再劝。 两人拿上合同、药方和户口等资料,先去了相关部门做合同备案,然后去看那三套花园洋房。 两套在静安区静安寺附近,另一套在黄浦区淮海中路。 邱秋看中了静安区的那两套,一套21万,一套23万,分别写了昭昭和航航的名字。静安区长乐路那套转到了她自己名下。 剩下两万,邱秋头脑一热,在淮海中路的一处早期石库门里弄里,买了套三层的建筑,进门后有一个长方形的天井,面积有20平方米,天井四周是正房、厢房。正房的后方设有后院,面积不大,堆放着杂物。 房子紧靠淮海路,房主要出国,刚刚在房管局挂上,便被邱秋买下来了,只二楼可住人,一楼和三楼的房子被四户人家占着,可以收租。 一家四口只褚辰名下什么也没有,这套房邱秋写了他的名字。 办完所有手续,助理送邱秋回家,目送人上楼,这才一打方向盘离开。 知道邱秋从老家回来,韩鸿民调休两天,提着只西瓜来了。 邱秋拿着文件进门,他正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陪航航拼地图,昭昭不在,跟袁帅四人去附近的电影院看大火的《庐山恋》。 邱秋跟史大华的助理离开没多久,叶大虎夫妻带着位四十多岁的女同志来了,这会儿正跟青丫收拾打包东西呢。 见邱秋回来,崔小草拉着女同志过来,跟她介绍道:“这位是林秋芳大姐,老党员,组织上安排她来照顾你和孩子们的生活起居。” “邱秋你好,”林秋芳笑道,“我在孤儿院做过五年保育员,在幼儿园当过三年老师,教过1至5年级的学生,会英语、日语,善做本帮菜和黔菜,我老家是贵州的,27岁迁居沪市,爱吃辣,会做点心。” “你好,林大姐,”邱秋打量着林秋芳,齐耳短发,别着个黑夹子,鹅蛋脸,肤色偏黄,嘴角微翘,眼角有淡淡的笑纹,爱笑善谈,衣着干净整洁,十指圆润指甲剪得短短的,“能住家吗?” “我独身,有一子在部队。” 邱秋微微一愣:“什么时候休息了,叫他来家坐坐。” 林秋芳很开心地应了:“唉。” 崔小草跟着笑道:“林大姐还会开车呢。” “全能啊,”邱秋笑道,“日后辛苦你照顾一家子了。” “我的荣幸。” 邱秋想了想:“工资一个月四十,一季两身衣服,你看行吗?” 林秋芳看向崔小草,她每月有军部发工资,再拿就多了。 崔小草帮林秋芳应下了。她跟叶大虎一样,也是拿两份工资,军部发一份,邱秋再给一笔,这事上面也是知道的,且没有反对。 人多很快收拾好了,老太太和青丫的东西没动,家电家具沙发什么的也没动,便是邱秋和褚辰住的主卧也留了被褥什么的,有人来了好入住。 下午,众人去华侨新村通风打扫,一个暑假,有空褚辰便来看看,家具家电全部到位,通电通煤气空调也装好了,他带队去无锡等地,蚕丝被、各种丝绸被面什么的买了一堆。 擦窗、除尘、给地板打蜡…… 走前,邱秋、青丫、崔小草和林秋芳给每间屋子的床上挂上帐子、铺上被褥。 第二天,季寒带着两位战友开着大卡车来了,一趟便搬完了,林秋芳把自己的行李也提过来了。 邱秋让她先收拾自己的东西,中午先不开火,等会儿大家出去吃。 钢琴放客厅,电脑和一箱箱书籍搬进书房,药材收进小仓库,制药工具搁药房,褚辰买的各种摆件,一一放在了客厅或是书房的置物架上。 昭昭的连环画、模航材料、玩具放进她的小书房,航航也有自己的卧室和玩具室,在爸妈卧室旁边。 每间卧室都有独立的卫生间,客厅旁边还有一个公卫,厨房装有让史大华帮忙从香港带来的燃气热水器,打开热水很快上来了,洗澡总算不用一锅一锅烧水了。 昭昭兴奋地挨间屋子转着,推开一扇扇窗,风一吹轻纱和草绿色的窗帘飘扬,拉开客厅的玻璃门,外面是一个大大的弧形阳台,家里的花搬来了数盆,客厅里放了两盆,其他的都搁在阳台上。 月季、波斯菊、百日草开得正艳,红的、粉的、黄的、白的,香气扑鼻,引得蝴蝶翩翩在枝头起舞。 看了一圈,昭昭最爱的还是自己的练舞室,当下跑回自己的房间,换上妈妈刚刚帮忙挂进衣柜的练舞服,取过柜子里舞鞋穿上,跑过去活动了下身子,压腿下腰,跳了一段幼儿版的胡桃夹子糖果仙子那一段。 邱秋打开装饰画、挂饰、相框,指挥着韩鸿文挂上。 从旧货市场淘来的六扇实木绢画屏风,被叶大虎、季寒等人抬着放在沙发背后,靠墙立着。 请人从宁夏买来的仿宋“织金毯”,在黑色的中古牛皮沙发前的地板上缓缓展开铺平,那一瞬间亮色,让人惊艳。 屋里的空调都打开了,青丫看看将昭昭打开的窗一扇扇关上,站在客厅一时有些愣神,她原以为公寓的房子已经很好很好,布置得是那么精美了,没想到,这边整整一层打开,褚辰找人精装后,各种家电家具饰物一布置,会这么美! 邱秋看看表,不急着收拾自己和褚辰的东西,抱起一个西瓜切开,招呼大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或一旁的餐厅里吃西瓜,并顺手打开了上月褚辰刚买的彩电。 “妈妈,”昭昭从练舞室跑出来,询问道,“住在这里我是不是就不能跟袁帅他们玩了?” “开学了,少年宫你得去吧?” 昭昭点头。 “那你们约着见面啊。” “可是我等会儿就想找他们玩。” 林秋芳布置好自己的屋子,出来笑道:“什么时候去?我开车送你。” 第150章 邻居 “先吃饭,吃完饭再去。”邱秋说罢,扭头问叶大虎,“附近有什么好吃的馆子吗?” “宛平路297弄3号,有家小白桦酒家,离这3里地,走路20分钟,地方不大,有6、7张桌子,招牌菜咸蛋黄南瓜条,猪油煎八宝饭。另一家更近,2里地,走路十几分钟,叫白家餐厅,大厅有八仙桌长板凳,红烧河鳗做得一绝,秘制棒棒骨、蟹粉狮子头也不错。” 男士多,肯定要吃肉嘛,邱秋选了白家餐厅。 吃罢西瓜,众人出发,大热的天,没人愿意走路,季寒取过鞋柜上的钥匙,先一步下楼将吉普开到了楼下的柏油路上。 叶大虎过来也开着辆吉普,两辆车足够乘坐。 几分钟便到了,车子停在一旁,众人下车走进饭店,老板迎了出来,询问几位,吃什么? 九个大人两个孩子,围着大堂的圆桌坐了一圈,邱秋接过菜单,红烧河鳗需要预订,现在叫来不及了,便没点,要了酱爆猪肝、红烧肉、排骨年糕、清蒸鲳鱼、油爆虾、咸菜黄鱼汤、油面筋塞肉、鸡毛菜炒香菇,主食有米饭、面条、菜肉馄饨。 邱秋做主,男士一人一碗菜肉馄饨,再来一小盆米饭,女士谁想吃什么点什么。 昭昭和航航见有八宝饭,姐弟俩要了一份。八宝饭亦是他家的特色,糯米蒸熟后拌入猪油,夹入豆沙,撒上核桃、葡萄干等,甜糯糯油润润。邱秋尝一口,大夏天的吃进嘴里有点腻。 “喝酒吗?”邱秋问完,不等众人回答,扬手叫来老板,要了一扎沪市啤酒,又给青丫她们叫了汽水。 季寒等会儿要开卡车回部队,叶大虎也要开车回去,两人没敢多酒,一人一杯尝了个味,韩鸿文和季寒的两个战友一人开了一瓶。 最后菜吃完,饭吃完,酒也喝完了,一个个站起来时直打嗝,邱秋去结账,新客老板给打了个折。 崔小草看得感慨:“现在做生意真灵活。” 邱秋在家经常听褚辰讲经济学,听得多了,张口道:“市场经济嘛,主要特点,私有制为主,自由竞争,消费者主权……诸多条件下,再不懂得变动,失去的就是客户和口碑了。” 说着话,众人上车,将邱秋和孩子们送回家,季寒和两位战友便要告辞。 邱秋将人喊住,噔噔跑上楼,拿了三个竹筒装的四球茶和三瓶人参丸递了过去:“不许拒绝,下次我还要用你们呢。” 季寒笑笑,对俩战友道:“听她的,收下吧。” 两人不好意思地笑笑:“邱医生,有事你一定打电话叫我们啊。” “好,路上小心点。”将人送走,邱秋看向闺女,“昭昭,你这会儿去茂名路公寓找袁帅吗?” “妈妈我有些困。” 邱秋伸手抱起她:“那就睡一觉再去。” “嗯,我上午出汗了,我想洗澡。” “好。” 屋里收拾得差不多了,叶大虎夫妻没上楼,过来跟邱秋告辞。 邱秋没挽留,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别忘了每天早上练八段锦,药吃完了过来拿。 两人应了一声,开车走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2节 “邱秋,我来抱吧。”林秋芳伸手来接昭昭。 “不用了,我抱得动。”邱秋抱着昭昭上楼,航航在青丫怀里困得直点头。 “青丫,林大姐卧室旁边有间客房,9月1日之前你先住这边,等林大姐跟昭昭航航熟悉了,你再回去。” “好。” 进屋了,邱秋放下昭昭,母女俩换鞋,邱秋看向韩鸿文,“那里还有一间小北卧,困了吧,去休息一会儿,晚上别走了。” “不了,我就调休了两天,明天该上班了,我今天早点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有个病人要来复诊,情况有些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全身多处淋巴肿大,颈部、腋窝、腹股沟……” “是感染,还是自身免疫性疾病或是肿瘤?” “结核感染。” 青丫一听急了:“结核病传染,你接触几次啦?” 韩鸿文无语地瞟她一眼:“我能不知道结核病传染吗,接触时肯定做好预防措施了。” 青丫轻拍了下胸口:“吓死我了。我们倒是没事,就怕昭昭航航抵抗力低……” 航航被她一惊一乍惊醒,伸手要妈妈。 邱秋接过来,让青丫给昭昭洗澡。 “昭昭,洗完过来跟妈妈睡吧?”刚换了新地方,邱秋怕她认床或是单独一个房间害怕。 “我要自己睡,睡我的房间。” 行吧。 “林大姐、韩鸿文你们俩也去睡一会儿。”想到什么,邱秋又回头道,“韩鸿文你要想洗澡,去客厅旁边那个卫生间。” “好。” 知道他没带换洗衣服,邱秋回房,拆开纸箱,从中取出套褚辰的睡衣给他送去:“洗完澡换上睡衣,把你的衣服搓洗一下晾在阳台上,一会儿就干了。” 韩鸿文皮道:“邱秋你快赶上我妈了。” 邱秋抬手给他一个钢镚:“我一个当师傅的,跟你爸妈有什么区别?” “唉,那我求你件事。” 邱秋看着他微微眯了下眼,双手环胸:“说。” “我们领导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韩鸿文比邱秋大一岁,今年25,是该成家了。 “借钱还是借房?” 韩鸿文抚额:“就不能是别的?” 邱秋婉尔,眼里闪过一抹戏谑:“让我当你妈,陪你去相看啊?” 韩鸿文抽了抽嘴角,如实道:“她爸妈跟我一个医院,一个是外科主治医生,一个妇产科主任,她是我们医院的护士,条件挺好的,我、我有点……” 邱秋眉一挑:“自卑?” 韩鸿文坦然地点点头:“人家沪市出生、沪市长大,家庭条件这么好,我身后除了你这个师傅,还有啥。” “看对眼了吗?” “还没正式相看,约的是周日上午人民公园见。” 今天周五,那就是后天了。 “要我陪你过去吗?” 韩鸿文点点头:“我领导是她姨父,那天她妈、她姨陪她一块来。” “行,我和林大姐开车去接你们,上午九点吧,咱们在你们医院门口会合。” 韩鸿文陡然松了口气。邱秋看得来气,抬手又给了他一个钢镚,“我是你师傅,你跟我还客气啥?以后有话就说,别憋在心里。” “知道啦~”韩鸿文揉着额头,语气软软的。 “好了,赶紧洗洗睡吧。” 一觉醒来,邱秋颇有一种不知今昔是何昔的感觉,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睡的是午觉,现在是下午,不是第二天早上。 揉揉头,看了下表,14:32,轻轻抽出航航脖子下的胳膊,邱秋翻身坐起,趿鞋下床,朝外走去。 “妈妈——” 邱秋回身看向床上醒来的航航,“妈妈吵着你了?” 航航张开双手要抱。 邱秋伸手将人抱起,抚了抚他的背,开着空调,身上倒是无汗。出了卧室,邱秋抱着人去厨房烧水喝,没想到林秋芳在。 “要喝水吗,我给你倒,航航是不是要冲杯牛奶喝?”林秋芳一个小时前就起来了,这会儿正在厨房洗刷锅碗瓢盆,方便晚上做饭。 “不用,我俩喝白开水。” 邱秋看看碗筷盘碟都已经洗刷好了:“铁锅要用肥肉开锅吧?” “嗯,我等会儿去趟菜市场,这会儿不知道能不能买到肉。” 邱秋接过林秋芳倒的凉白开,先喂航航喝了几口,自己才一气儿喝下半杯解渴,“我拿钱票给你。昭昭去茂名路了吗?” “嗯,刚送过去。” 放下杯子,邱秋抱着航航回房,换衣服,拉开窗帘,取出一沓钱票给林秋芳送去,“这月和下月的伙食费,不够了你再跟我拿。” 林秋芳接过来点了点,找个小本本记下来,继续手头的活,等全部洗刷完,开车去附近的菜市场。 青丫和韩鸿文起来了,邱秋将航航交给韩鸿文,让他陪航航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玩玩具,她和青丫继续规整屋里的东西。 门铃响了,韩鸿文起身去开门,是楼上的邻居,送来一束花,以贺他们的乔迁之喜。 对方是位三十岁左右的英国籍女士,一口流利的英语,韩鸿文听得似懂非懂,忙叫邱秋。 邱秋将青丫熨烫好的衣服挂进衣柜,快步走出来,通过交流,邱秋知道对方叫珍妮,是位翻译,上月刚随丈夫从英国过来,她丈夫乔文昊是位英籍华侨,接了复旦的聘书,开学后,在数学系教计算数学。 邱秋邀人进屋,珍妮好奇地打量着客厅、餐厅的布置。 “秋,哪买的?”她指着地毯惊呼道。 “宁夏,托朋友买的。” “哇——这个呢?”她凑近了屏风道,“好漂亮啊?” “旧货市场淘来的。” 她好似格外喜欢中国传统的物饰,每件东西都要看了又看,惊呼声和赞叹声此起彼伏。 邱秋抱出自己的首饰盒,送她一套苗族银饰小件,玉兰花簪、玉兰耳环和一对银手镯,顺便给青丫和林秋芳也各挑了一套。 珍妮看得爱不释手,当场取下自己的钻石手链要送邱秋,怕邱秋不收,还反复地道:“回礼、回礼……” “我送你的东西加起来,不过十来块钱……” 她飞快地用蹩脚的中文叫道:“情谊无价!这些……”她看着手中的银饰,双手一合,“现在才是我的心头好!” 邱秋见她是真的喜欢,又给她挑了枚银戒指,一个银压领和一个银胸牌,找个樟木盒给她装好,珍妮捧着开开心心地走了。 没一会儿,楼下的邻居也上来了,送来一个自己烤的奶油水果蛋糕,这是位男士,二十七八岁,在美国总领事馆上班,叫乔治。 性子有些跳脱,他对邱秋买下一整层,并全部打通装修出来的房子很好奇,邱秋带着他大略参观了遍,“秋,你找哪家公司装修的?真棒!我也想把自己的房子重新装修一下。” “我爱人设计的,然后找零工把墙打通,铺设水电,做好防水……” “你爱人全权指挥吗?” 邱秋点头:“他出差不在家,等他回来,有什么你问他。” “好哒。” 参观完,乔治告辞离开,邱秋抱了一盆盛开的百日草送他。 等人走了,邱秋回头看向韩鸿文:“你不是在上夜校吗,英语也赶紧学起来。” “好。” 邱秋接着又对青丫道:“你得张口,不能学一口哑巴英语。” “嗯,我回去就练。” “改天我给你俩一人买台录音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中国国际广播电台推出的英语教学节目《英语900句》《跟我学》等都有配套的磁带,我找人一并给你俩买回来,记得要好好学哦。” 第151章 装电话 邱秋找出一只漂亮的瓷瓶,洗洗灌上水,将珍妮送来的花束拆开,略略修剪一下插进去,欣赏了会儿,放在餐桌中间。 看着一旁放的奶油水果蛋糕,邱秋问航航韩鸿文青丫要不要这会儿吃? 航航想尝一块儿,韩鸿文、青丫摆手。 邱秋打开包装盒,切了一块放在盘子里递给航航,剩下的放进冰箱。 吃完蛋糕,航航坐不住了,跑去玩具房推出姐姐三岁时骑的小车车,拉着韩鸿文要下楼。 小区里绿化做得不错,也有游玩、溜湾的小广场,韩鸿文跟邱秋说了一声,带他下去了。 一会儿林秋芳买菜回来了,身后跟着昭昭、袁帅、任成益、孙梁和元今瑶。 邱秋笑道:“林大姐你去接他们了?” 林秋芳笑道:“小区附近的俩菜市场,都没生肉了,我开车走远了些,等买好出来一看,离茂名路没多远,我想着时间也不早了,就把昭昭接了回来。” 元今瑶:“邱阿姨,我们来看看你们的新家。” “欢迎、欢迎,快进来。”邱秋朝几人招了招手,转身打开冰箱取出蛋糕和汽水。 昭昭换好拖鞋,迫不及待地拉了元今瑶去参观自己的地盘:“快来,看看我的练舞室,我的小书房,我的卧室……” 邱秋拿刀给小朋友们切蛋糕。林秋芳买的东西多,米面粮油蔬菜鱼虾肉等,青丫随她下楼提了三趟,才提完。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3节 “林大姐、青丫,来吃蛋糕。”邱秋给小朋友们分完蛋糕,招呼两人道。 林秋芳放好东西洗洗手,接过蛋糕尝了一口:“哪买的?” 邱秋指指楼下:“102室的邻居送的。”一层楼四套房,分为60多平方米的两室一厅一卫和90多平方米的三室一厅一卫。 乔治住的102室是套60多平方米的两室,在楼梯口。 “哦,那个外国小伙啊。”搬家时,林秋芳在楼梯口遇到了。 “嗯,我回乔治一盆百日草。”邱秋又指指餐桌的花束:“那是楼上301室的珍妮送来的,她喜欢我们中国的饰物,我送她一套苗族银饰,她又回我一个钻石手链。剩下的几家,我们是不是也得拜访一下。”今天之前,她还以为外国人不喜欢跟邻居打交道呢。 “我买的菜多,等会儿包些饺子一家送去一盘。” 青丫吃着手里的蛋糕,含糊道:“他们吃得惯吗?” “送九个,让他们尝个味。他们都刚来没多久,对咱们中国菜还是充满好奇,勇于尝试的。哦,对了,四楼有两户是一家人,都是土生土长的沪市人。”邱秋住过来,小区里的家家户户资料早一步都到了她手里,谁家什么情况,人是哪里的、几口人,她心里门清。 邱秋和青丫一听便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双双看向她。 林秋芳莞尔一笑:“401室住的是小李,紧挨着住的是他姆妈和继父一家。小李的父亲早年下落不明,去年人回来了,说是在西德做生意,为了照顾儿子和报答前妻对儿子的养育之恩,这不,一次性买了相邻的两套房子。” “紧挨着的是402室吧?”青丫含着小叉子,好笑道,“402是两居室。他缺那点钱吗,给儿子买套三间一组的房子,让前妻一家几口住两间一组。” 林秋芳笑笑:“换个人可能就不买了。” 邱秋猜测道:“这孩子没得到善待?” “嗯,那十年不是鼓励有志青年下乡发展嘛,小李被他姆妈和继父摁头报了名,去年知青大回城,他才跟着回来。” 青丫惊讶道:“那他亲爹也够损的,明知儿子跟他姆妈继父不合,还让住在一块儿。” 林秋芳意味深长地笑笑:“都在西德成家了,能没有孩子,沪市这个人家又不指望着养老。” 傍晚邱秋见到这位叫李长更的小伙子了,骑着崭新的“铃木”牌摩托,人还未到楼下,喇叭就按得震天响,长发披肩,戴着副墨镜,花衬衫系在腰上,身着白背心的胸前挂着大大小小的链子饰物,牛仔喇叭裤又长又宽露出尖头皮鞋的一角。 邱秋扶在阳台上的栏杆往下看,到了楼前,一个急刹车摩托车停在了路边,随之长腿一伸支在那儿,抬起戴有电子手表的腕子撩了撩长发,掏出电子打火机和香烟,颇是自得地点燃,在那儿吞云吐雾。 邱秋想说不招蚊子吗,楼下可种着不少花花草草呢,她家是点了自制的蚊香,将蚊虫熏得不敢近前。 昭昭几人听到喇叭和摩托的轰鸣声跑出来,一个个握住邱秋身旁的栏杆往下看,“哇,摩托!” “姐姐,你的车好漂亮啊!”昭昭朝下喊道。 元今瑶是学画的,夕阳下骑坐在摩托上的人,在她脑中有画面感了,“姐姐你好漂亮啊!” 李长更惊得手一抖,烟屁股戳进鼻孔里了。 邱秋没忍住“扑哧”乐了,低头跟两小只道:“那不是姐姐,是哥哥。” 李长更一把将烟折断握进手里往裤兜里一塞,抬起墨镜看向二楼阳台上的邱秋和五个小朋友,龇牙笑道:“叫叔叔。” “叔叔好——”几人此起彼伏地叫道。 “唉,乖,等会儿叔叔给你们拿糖吃。” 袁帅:“叔叔,我们能看看你的摩托车吗?” 李长更拍拍自己的摩托,招手道:“过来,带你们骑几圈。” 几小只欢呼一声跑下楼,先是围着摩托车转几圈、摸一摸,随之在李长更的邀请下,袁帅、任成益爬坐上去,抱住他的腰。 “坐好了。”李长更说着左手捏紧离合器手柄,右脚快速、有力地踩下启动杆,随即缓慢松开离合器、轻拧油门,车子起步,可能考虑带着孩子,没敢骑太快,走得又平又稳。 带着袁帅、任成益在楼前的柏油路上转了圈,换人,这次爬上去的是元今瑶和昭昭。 邱秋站在二楼瞧见孙梁不停地抓抓胳膊、弯腰挠挠腿,转身进屋拿了瓶花露水下楼,给孩子们抹身上的蚊包。 韩鸿文带着骑着小车车的航航回来了,摩托车停下,韩鸿文上前攀谈,好奇地询问一台多少钱,买它要票吗? 两人说着话,昭昭和元今瑶从摩托车上跳下来,逗小车车上的航航,孙梁默默地爬坐在李长更身后,戳戳他的背:“叔叔,该我了。” 李长更跟韩鸿文挥挥手:“我先带他遛一圈,回头聊。” 韩鸿文跟着挥了下手,转身走近邱秋:“师傅,我该走了。” “吃过饭再走。” “不了,我回去吃。” “那你上去找青丫拿条熏肉和一竹筒四球茶给你领导。” “相亲那天再给吧?” 邱秋想了想:“行,知道怎么坐车吗?” “知道,刚才我带航航去小区外的站牌看过了。”揉了把昭昭和航航的头,韩鸿文低声道,“昭昭、航航,我走啦。” “我们送你。”昭昭拉起小车车上的航航,牵着他送韩鸿文去站牌坐车。 邱秋不放心,把花露水给元今瑶,跟在三人身后慢慢地往外走。 出来了,邱秋才发现不远就有个菜市场,两三百米的距离。 听看门的大爷道:“那边是双峰路,所以那个菜市场也叫双峰菜市场。往南走四五百米,也有一个菜市场,叫宛平菜市场。” 林秋芳开车出来买菜,是因为要买的东西多。 平常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 公交还没来,邱秋快步过去,找到熟食店,买了两只酱鸭、一斤酱牛肉,一分为二,塞给要上车的韩鸿文一份。 “好了,咱们回去吧。”目送着公交走远,邱秋招呼姐弟俩。 昭昭看着邱秋手里的牛皮纸包:“妈妈我闻到肉味了。” 航航跟着道:“吃肉肉。” 邱秋点了点两人的小额头:“饿了?” 活动量大,可不就饿了。 “回去吃饭。” 到了楼下,邱秋跟李长更道了声谢,招呼袁帅等人上楼。 家里青丫和林秋芳正在包饺子,邱秋将酱鸭撕开装盘,酱牛肉切片盘在碟子里,让几个小家伙先吃着,她去厨房帮忙。 林秋芳不愧是做饭的熟手,饺子皮擀得又快又好,青丫和邱秋都包不及。 很快包了一盖帘,林秋芳洗洗手,拧开火烧水。 先下一锅给孩子们吃着,接着再下一锅,盛出来过一下凉水装盘,一盘九个挨家挨户给邻居送去。 昭昭、元今瑶他们吃得差不多了,觉得好玩,接了送饺子的活。 很快一个个又拿着回礼回来了,知道他们刚搬过来,大家回的多是吃的,巧克力、炼乳、午餐肉罐头、金枪鱼罐头、菲律宾吕宋芒、美国脐橙、马来西亚榴莲干。 李长更给昭昭塞的是一把金币巧克力,他姆妈送的是两个杂面菜窝窝。 邱秋掰开蘸着辣酱尝了一口,有点拉嗓子,不过口味还算可以:“青丫、林大姐尝尝,改天咱们也蒸锅菜窝窝吃吧,用白面?” 林秋芳摆手,她早年吃伤了。 青丫也不要,这种杂粮菜窝窝她在老家吃得够够的。 “那不蒸了,剩下那个明早馏馏我吃。” 林秋芳:“你要喜欢,我明早去菜市场买把豇豆拌上猪油蒸一锅。” “你们吃吗?要都吃那就蒸。” 林秋芳笑道:“用白面,蒸好调个料汁一拌,味道不会太差。” 昭昭举手:“我想吃。” 航航跟着道:“我也想吃。” 青丫一点他的额头,笑道:“小跟屁虫!你姐说什么你就应什么是吧?” 航航板着小脸,认真地纠正道:“我是宝宝,不是虫。” 众人大笑。 吃罢饭,又玩了会儿,林秋芳开车和昭昭一起送袁帅他们回家。 翌日一早,外资管理部门的曾温书和计划委员会的张嘉和带着装电话的来了。 邱秋忙将人迎进屋,“你们吃饭了吗?” 曾温书看眼还在餐桌旁吃饭的几人,忙道:“吃过了、吃过了。我们来早了。” “是我们起来晚了,坐。”邱秋招呼几人在沙发上坐下,接过青丫搬来的茶水、点心、水果放在茶几上,“喝茶、吃水果。” “你别忙,我带他们看看附近有没有电话交接箱。”曾温书起身道。 “有。”林秋芳道:“楼上楼下都有人家装电话,我带他们过去牵线。”说着她带着两位工人下楼。 邱秋看向曾温书道:“交给林大姐就好了,您坐。” 曾温书应了声,重新坐下。 “褚辰不在,家里的事劳烦你们记挂了。” “哪里,我们还没谢他呢。”褚辰的购房民意调查表,不只帮他们拉来了李经纬、宋长华两位港商,还帮他们另拉来一位台商,目前土地使用相关合同和项目合作协议等已经签好。 第152章 出版、跳舞 曾温书、张嘉和略坐会便走了,还要上班。 一个小时后,电话安装好,邱秋递上钱票送人出门。 昭昭航航拿起电话给苗寨的族长、景天、远志及他们那帮朋友挨个儿打电话,随之又打去月湖寨找邱嘉树、耗子和赵六狗子等人,然后是大舅、张外公、小姨、君浩君泽。 采采被他阿爸接到军区过暑假,两人通信后,互留有电话,昭昭对着笔记本上的数字,旋转拨号,跨城市的长途电话,还需长途台人工转接,等那边接到电话把人叫来再打的空档,昭昭忙跑到餐桌旁,拿起茶盘里倒扣的杯子,提起水壶倒了杯白开水喝。 航航哒哒跑来道:“姐姐,我也要喝。” 连喝几口把杯子递给弟弟,昭昭噔噔跑到电话旁,拿起话筒给袁帅、韩鸿文、二姑、大花打过去,告诉他们,她家安电话啦,号码是多少。 航航抱着杯子,站在姐姐身旁,小脸凑近听筒,时不时插上一句两句。 青丫看两人打电话,心疼得直抽抽,方才来安装电话的人可说了,月租费100元,区内话费前3分钟0.2元,以后每分钟0.1元,而区间费每分钟计收0.4元,长途电话0.7元/分钟,人工转接长途一次收费0.1-0.5元,这都打多久了,快一个小时了吧。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4节 “邱秋,让他们改天再打吧?太贵了。” 邱秋在书房检查自己写的药材种植手册,她准备问问出版社能不能出版。不过,在那之前,她得找个地方复印数份寄回月湖寨和苗寨,让他们按照手册种植药材。 “不碍事,让他们打吧,新鲜几天就好了。” 青丫张了张嘴,还待要说什么,被林秋芳叫走了,家里的棉花被大多留在公寓了,她准备带青丫去趟第一百货商店纺织品专柜,买些纯色棉布被里和棉花。 知道两人要出门,邱秋又拿了些钱票给林秋芳,让她买三台录音机、三套《英语900句》《跟我学》等磁带,给青丫、韩鸿文和昭昭。 两人刚走,昭昭挂掉大花的电话,再次拨通了西南军区的号码,采采已经在那头等着了,一接到电话,兴奋地叫道:“昭昭、昭昭,你从老家回沪市啦。” “嗯,前天上午坐飞机回来的。” “哇,你上天啦——” 话务听得“扑哧”乐,站在她身后的孙建国想抚额。 “是哦,我们都上天啦,天上的云好白好大哦,阳光洒下来,有的带着金边,我要是孙悟空就好了,一个筋斗翻过去,就到了你那里……你们军区好玩吗?” “好玩啊,我昨天晚上捉了好多知了猴。悄悄告诉你哦,我爸要结婚了,宋阿姨不喜欢知了猴,说我是土孩子,脏得要命。” 昭昭眉头一竖,大声道:“她才是土孩子、小脏人呢,我们在老家天天摸泥鳅、捉黄鳝、翻石头逮小螃蟹、照知了猴,老开心了,我妈妈从来不说我脏、说我土,还夸我能干,是她的心肝小宝贝。” 昭昭不说,采采还没觉得有啥,夏天小孩子到处疯,整天一身汗一身土的,家长拍两下骂几句很正常,可昭昭的话一出口,采采瞬间委屈地红了眼眶,扭头哭道:“爸爸,你别结婚了,我不喜欢宋阿姨呜……她骂我……” “对,二姑父你不要结婚啊,你喜欢的那个宋阿姨肯定是个恶毒小后妈……” 声音大得邱秋在书房都听到了,放下手中的笔,起身朝外走道:“昭昭别胡说。” 什么恶毒小后妈,打哪听来的? “我才没胡说,”昭昭不服地嘟囔道,“那位宋阿姨还没跟二姑父结婚呢,就嫌采采身上脏,说她是土孩子,肯定不是啥好人。” “不嫌事大!”邱秋瞪她一眼,伸手取过她手里的话筒,“喂,采采,我是四舅妈。” 孙建国哭笑不得地抱起采采,接过话筒:“邱医生,是我。” 邱秋一愣,笑道:“要结婚了吗,恭喜啊……” 不等邱秋把话说完,孙建国忙打断道:“没影的事,你别听她们胡说。” “哦,采采没事吧?” 孙建国看看伏在肩上的闺女,笑道:“哭鼻子呢。” “那你哄哄她,改天再让昭昭给她打电话。” “好。” “等一下、等一下,”昭昭攀着妈妈的胳膊冲电话嚷道,“二姑父别挂,52xxx我家的电话号码,你告诉采采一声,让她有空了给我打电话。” 孙建国掏出口袋里的钢笔,写在手上:“好,我记下了。” “那二姑父、采采再见。” “昭昭再见。” 邱秋放下手中的话筒,轻点了下闺女的额头:“采采她爸结婚这事,你可不许在中间掺和,记住了吗?” “我没掺和啊,我只是发表了下自己的意见。” 邱秋板了脸,严厉道:“不许!” “好吧好吧,我听话。” “好久没练琴了,快去弹会儿钢琴吧。” “嗯。”昭昭听话地去弹琴了。 邱秋抱起航航去书房,关上门拿套拼图放在柚木地板上,让小家伙坐在地上自己拼着玩儿,她继续查看手写的药材种植手册。 下午带着药材种植手册和两竹筒四球茶、两块熏肉四条腊鱼,邱秋让林秋芳开车去中医药大学,见她研究班的书记任章华和讲师丁宜春教授。 两人看过药材种植手册,不等邱秋说什么,拿起电话帮她联系出版社。 等人过来的空档,邱秋去办公室复印了四份,分装在两个文件袋里。 她提着东西回来,两家出版社的负责人已经等着了,邱秋的名字在业内,因为阴阳十三针,十分有名。 见了人,看过药材种植手册,两人二话没说,便将最优级的合同拿出来了,基本稿酬(每千字22元)+印数稿酬。 综合考虑后,邱秋选择了科学技术出版社,它曾出版过《黄帝内经概论》《伤寒论讲义》《腧义学》《中药炮制学》《中医基础理论》等一系列医学相关书籍。 合同一签,基本稿酬便支付了,一万六千多。 对方要请他们吃饭,邱秋和两位老师都拒绝了。 将人送走,把两个文件袋里的药材种植手册分别寄给耗子和苗寨的族长,邱秋带两位老师和林秋芳去吃饭。 任章华笑道:“没想到啊,你们这班学生,最先出书的会是你这个大忙人。” “机缘巧合罢了。” “承包了那么多地,都种什么?”丁宜春问道。 邱秋把自己的打算一说,丁宜春担心道:“钱够吗?” 邱秋拍拍包:“您看我挣钱容易吧?” 丁宜春有些没眼看:“小财迷!” 任章华哈哈大笑。 选了家本帮菜馆,简单地用过饭菜,邱秋和林秋芳将两人送回学校家属院,开车去广济,回来几天了,还没见二姐呢。 褚韵刚和陶星洲一起在医院旁边的国营饭店吃过饭,回宿舍休息。 见邱秋过来,忙将人迎进屋,搬了把凳子给她坐。 二姐住这间宿舍,原是邱秋住的,床位也是她那个床位,她原来在仓库的同事方圆圆也在。 见到邱秋,方圆圆惊喜地嚷了一嗓:“啊——邱秋——” 邱秋看着她笑笑:“还在仓库吗?工作忙不忙?” “嗯,我还在仓库当理货员,工作嘛,还是那样,说忙也不忙,说不忙也闲不着。” 闲聊几句,方圆圆便找借口出去了。 “二姐,秋华给陶同志配的药,用着还好吧?” “挺好的,用上后他的两个膝盖都不疼了,肿也消去不少。” “那就好,我听褚辰说,你俩准备十月一日结婚,被褥什么的需要我帮忙准备吗?”昨天林秋芳和青丫买了不少棉花,送去弹了几床四斤、六斤的被子,她翻出褚辰在无锡、南京买的绸缎、贡缎被面,个个都好漂亮。 “你那么忙,不麻烦你了。上次小辰过来,给我不少侨汇券,足够我们办婚礼了。” 成吧,反正她一个弟媳,也不宜插手。 又聊了几句,将现在住的地址和电话告诉她,邱秋便带着林秋芳离开了。从头到尾,两人谁也没提要去见见陶星洲。 邱秋和林秋芳到家,门还没开呢,便听到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真热闹啊!楼上楼下的邻居来了几位,客厅里的地毯卷起来了,沙发推到一旁,昨天刚买的录音机里放着美国那边的流行歌曲,乔文昊拥着妻子珍妮在跳交际舞,李长更在一旁教青丫。 乔治、昭昭和航航随音乐节奏摆动着身体,手臂和胯部灵活转动着,无固定套路,按乔治的话说,他们在跳迪斯科。 邱秋只看到群魔乱舞。 “秋,来来……我教你。”乔治拉了邱秋过去,扭动着身体示范着。 昭昭摆动着手臂,扭动着胯部:“妈妈、妈妈,跟我学。” 航航蹦两下,再站在原地扭扭屁股,跟着喊道:“妈妈跟我学!” 邱秋忍着笑,学着两个小家伙活动了下身子。 林秋芳也被乔治拉过来了,邱秋看到哈哈笑道:“林大姐,跳吧,活动活动,等会儿好休息。” 乔文昊和珍妮看得欢乐,也不在那跳什么交际舞了,凑过来一起扭动了起来。 昭昭和乔治将李长更、青丫拉过来加入众人,不让他们搞分裂。 玩闹大半个小时,一个个出了身汗,这才停下来,关了录音机,李长更和乔治将沙发推过来,地毯重新铺上。 青丫和林秋芳给大家倒水、切西瓜。 珍妮凑到邱秋身旁,给她看自己头上、胸前、手腕上戴的银饰:“美吧,我今天戴着去出版社,好多女同志都看直了眼。” 虽说穿得是白t恤、牛仔裤,扎的丸子头,搭配上银簪、银耳环、银手镯、银压领却也是独具风格。 “美呆了!”邱秋赞道。 珍妮开心地咯咯笑。 第153章 相亲,法国老太…… 送走众人,昭昭坐在地毯上翻看乔治留下的一盘盘美国流行磁带,电影《周末夜狂热》和电视剧《太空堡垒卡拉狄加》的原声带,《off the wall》迈克尔·杰克逊的第五张个人专辑等。 “昭昭,洗澡睡觉了。”邱秋给她浴缸里放好水,过来唤人。 “妈妈,等一下。”昭昭将磁带放进纸盒,抱放在电视柜上,看眼一旁摆放的电话机,“爸爸怎么还没打电话回来?” “应该在忙。” 忙倒不至于,褚辰等人来晚了,占地40余亩,曾接待过诸多国家领导人和海内外宾客的井冈山迎宾馆住满了,他们只得另找地方,来到了茨坪镇红军北路16号的井冈山宾馆,这家宾馆没有电话。 白天爬井冈山,逛博物馆、挹翠湖,一回宾馆大家都累惨了,这会儿想找个地方打电话,只能去政府机关或企事业单位。 左右没什么大事,褚辰也就懒得给当地的导游找事了。洗漱后,早早便上了床,明早还得赶火车到南昌,由南昌转火车前往西安,再从西安转火车到延安。 好在,西安是古城,华侨们想在那儿停留两天逛逛看看,这样也就不会一直在转火车,给人一种急赶的感觉。 想着,褚辰沉沉地睡去。 邱秋洗漱后,拥着航航也早早睡了。 半夜,昭昭起床上厕所,再睡突然就有些害怕,抱着自己的小枕头摸到主卧,悄悄爬上床,睡在了妈妈身边。 邱秋有所察觉,扯起身上的薄被给她盖上,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第二天一早,母子仨起床洗漱后,换上宽松的衣服,听着舒缓的音乐,站在阳台上练习八段锦。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5节 乔治跑步回来瞧见,扬手笑道:“秋,你们在练中国功夫吗?” “不是,”昭昭回道,“我们在练八段锦,是一种养生功法。乔治叔叔你要学吗?” “可以吗?” “可以呀。” “谢谢昭昭,我这就来。”乔治快步上楼,没一会儿敲响了二楼的房门。 昭昭停下所有动作,跑去开门,引他到阳台。 邱秋关掉音乐,带着航航、昭昭从第一式开始教起:“双脚自然站立,双眼微阖,心气和顺,吸气时腹部微微鼓起,呼气时自然内收。双脚与肩同宽,掌心向下……” 一栋楼只有二楼有阳台,几人练着,珍妮听到动静打开窗探头往下看,惊呼道:“哇~中国功夫!昊、昊快过来,秋教大家练中国功夫呢!” 乔文昊拿着口杯,刷着牙走到客厅的窗边,跟着妻子一起朝下望去:“哦,八段锦。” “你知道?” “嗯,”虽然在国外出生、国外长大,他受的还是中式家庭教育,“不是中国功夫,是中国式养生法。你不是说,脖子睡得不舒服吗,过去跟邱同志学学。” “我是外国人,她教吗?” 乔文昊的下巴朝二楼阳台上的乔治点点:“他也是外国人,邱同志并没有固步自封,不是吗?” “我就说秋棒棒哒!嘿嘿,那我去了。” “去吧。” 珍妮过来并没有要求邱秋从头教起,她站在众人身后,默默地跟着比划,几遍之后,动作记个差不多,邱秋和孩子们的晨练结束,送走两人,洗澡吃饭。 吃过饭,昭昭背着小包拉着航航和青丫出门去动物园,她跟袁帅等人约好了,八点半在动物园门口见。 邱秋走进书房,打开电脑练习打字。林秋芳将母子仨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清洗,打扫屋子。 八点二十左右,邱秋换上外穿的浅灰色飘带领真丝衬衫,蓝色高腰阔腿裤,黑色细跟凉鞋。 衬衫飘带系成蝴蝶结,头发挽起,戴根乌木钗,对镜照了照,唇色有点淡,掏出口红,浅浅地涂上一层,好了,提上香奈儿的链条包包,拿上送给韩鸿文领导的四球茶、高档烟酒,和给女方的一副银手镯。 和林秋芳出门。 八点五十左右,车子便到了军医院门口。 韩鸿文跟两位打扮得精致的中年妇女、一位五十出头的男子已经在了。 邱秋推门下车,提着东西朝几人走去:“鸿文。” “师傅。”韩鸿文快步迎了上来,中年男子丢掉手中的烟屁股,穿着皮鞋的脚在地上碾了碾,跟着过来道:“邱医生。” 韩鸿文走到邱秋身旁,转身给两人介绍道:“这是我领导,钱承壁。” “钱同志你好,”邱秋伸手与之轻握了下,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了过去,“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随意带了些。这竹筒里的茶,是我前段时间回老家,进深山采的千年古茶——四球茶,希望你能喜欢。” 钱承壁原是客气推拒的,一听这话,忙伸手接过纸袋,取出竹筒打开闻了闻,“这味道真香,一闻就知道是好茶。邱医生,谢谢,我很喜欢。” 他妻子张鸣凤携着妻姐张鸣华的手过来笑着打趣道:“世间万物,我看就没有你不喜欢的。” “你这话夸张了哦。”钱承壁笑道。 “张姨,张医生,”韩鸿文笑道,“这是我师傅邱秋。” 张鸣华笑道:“邱医生你好,我远远地见过你。” “你好,张医生。”邱秋笑着打量张鸣华,韩鸿文要相亲的对象是张鸣华的小女儿,女儿肖母,便是容貌上不太像,性格方面多少也会有所遗传。 张鸣凤是军医院心外科的护士长,她对邱秋早有耳闻,第一次见,不由上下打量了番,笑道:“鸿文叫你师傅,我还以为多大呢。” “他比我大一岁,”邱秋笑道,“我自小跟我阿奶学医,他十七八岁才跟着我在大队的医务室学认草药、学诊脉。能有如今的成就,是他勤奋努力的结果。” 钱承壁客气道:“少不了你这个老师带。”心下却忍不住嘀咕,当赤脚医生的多了,有医学天赋的也多了,可谁有他这般造化,他要不是邱秋的徒弟,被她特意要求加入阴阳十三针学习组,再奋斗十年、二十年,韩鸿文也进入不了他们军医院任职。 几人站在树荫下说笑着,几分钟后一个女生提着数瓶矿泉水急匆匆跑了过来:“妈,小姨、姨父,韩同志。” “伏同志。”韩鸿文忙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帮着分给众人。 “珊珊,”张鸣凤朝外甥女招招手,将人唤到身旁,跟邱秋介绍道,“这是我姐家的闺女珊珊,她上面有一兄一姐,她最小,自小家里宠得厉害,养得娇。我跟鸿文接触一年多了,知道他脾气好,待人包容,家务活干得漂亮,这才跟两人牵线,让他们处处看看。” 伏珊珊白嫩的小脸通红,不知道是方才跑的还是羞的:“邱医生你好,我听过不少你的事,对你十分敬佩。” 邱秋看向伏珊珊,有二十三四了吧,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碎花连衣裙穿在身上,秾纤合度,流行的大波浪卷发,平添了几分成熟妩媚。 就外貌来看跟韩鸿文十分相配,“你也很棒,听鸿文说你在新生儿护理方面特别专业。” 伏珊珊偷偷朝韩鸿文看了一眼,脸更红了。 邱秋掏出红木小盒,打开亮出里面的漂亮的银手镯递了过去:“我放假回了趟老家,这是我四表舅打制的,我带回来不少。你试试看喜欢不喜欢,要是喜欢了,回头我让鸿文再给你带些。” 伏珊珊没想到第一次见面,邱秋便带了礼物:“我……” “拿着吧。”邱秋合上盖子直接塞到了她手里。 伏珊珊不安地看向她姆妈、小姨,两人均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若无意外,这桩婚事她们是认可了。 站在又说了几句,钱承壁提着东西回去上班,几人上车去人民公园。 到了门口,几人下车,林秋芳找地方停车,韩鸿文去买门票,一人五分钱。 很快林秋芳回来了,众人进园,邱秋和张家姐妹、林秋芳走在后面慢慢逛,公园前身是沪市跑马厅,如今仍保留着部分历史痕迹,如改建后的游泳池和看台。 靠近南京西路的“跑马看台”小山头成了游客登高望的地方,邱秋她们慢慢朝那边走去。 韩鸿文和伏珊珊去了荷花池、西山,然后又去景观河坐船环游。 到了十二点,众人出园,去了一街之隔的人民饭店,一家拥有百年历史的中华老字号,它家的菜式融合了闽南菜、本帮菜和广式茶点,招牌菜有蟹粉豆腐、香酥鸭和菠萝咕咾肉。 除了这三个菜,几人又点了红烧划水、腌笃鲜、响油鳝丝和简易版佛跳墙。 二楼的凡尔登厅(英国式风格),今儿承接了家婚宴,几人在大厅还看到了一身红裙子的新娘子。 用罢饭,韩鸿文和伏珊珊去看电影《庐山恋》,邱秋和林秋芳将张家姐妹送回军区医院,回家了。 昭昭他们还没回来,邱秋简单洗漱后,去午睡了。 林秋芳不放心,开车去了动物园。 四点多,昭昭打来电话,他们去城隍庙玩了,不回来吃晚饭,让邱秋自己做点吃。 “你见到林阿姨了吗?” 昭昭朝身后的林秋芳招招手,“妈妈问你。” 林秋芳接过电话笑道:“我到动物园让工作人员用喇叭一喊就找到他们了。” 哦,还可以这样。 有林秋芳和青丫在,邱秋放心了:“那你们玩吧,玩尽兴点。”再有几天就开学了。 一帮孩子在从动物园来城隍庙的路上已经小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了,欢呼一声,到处逛了起来,木制西洋镜,投币二分即可通过放大镜观看《西游记》和《三国》等彩绘故事片,摊主边操作边说唱,昭昭、航航、元今瑶、袁帅、任成益、孙梁挨个儿投币观看,随之又去各种摊位逛了起来,买京剧人物面具、扯铃、橡胶弹弓、泥叫、定制书画扇面等,饿了,去南翔馒头店买一笼皮薄馅大、汤汁浓郁的小笼包,每笼5毛钱,搭配姜丝醋。 跑累了,奔上九曲桥,走进茶馆,要一壶绿豆水,搭配着鸽蛋圆子等点心,临窗而坐,俯瞰着窗下的荷花池与来往的人流。 天黑了,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行成了一条条长龙。 起风了,天凉了,一众孩子也疲了,林秋芳抱起航航,拉着昭昭,问一众孩子:“饿不饿,要不要去哪吃饭?” 青丫指指前面的十分气派的绿波廊酒楼,“去哪吃吧。” 袁帅几人摇头,一下午几乎都没有停嘴,他们不饿。 林秋芳看眼青丫:“回去吧,你要饿了,可以买包点心先垫垫。” 点心哪有热腾腾的饭菜可口,青丫没买,大家出了城隍庙,坐车往回走。 先送袁帅他们回公寓。 邱秋从书房练字出来,一个人不想做饭,洗了些水果往阳台上的小几上一放,坐在一旁的摇椅里,边听着音乐,边摇摇晃晃地吃着水果。 “秋,”三楼的一位法国老太太下班回来,从楼下经过,瞅见邱秋,叫道:“你一个人在家吗?要不要来我家喝一杯?”说着举了举手里的红酒和午餐肉。 邱秋正想找人练英语/法语/日语呢,应了声,从摇椅上起身,关上录音机,挑了盆防蚊虫的香花子,又打开冰箱拿了盒早上林秋芳蒸的素包子,出门去四楼。 403室的门没关,邱秋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是秋吗,进来吧,随便坐。”法国老太在卧室换衣服。 邱秋看了看门口铺的手工地毯,再往里是擦得锃亮的柚木地板,索性脱掉鞋,赤脚走了进去。 将香花子和包子放在大理石岛台上,邱秋打量着四周,厨房、餐厅、客厅是打通的,米白色墙面搭配原木家具,厨房地面铺设马赛瓷砖,浅灰色布艺沙发与咖啡色地毯营造出温馨氛围。 “家具、马赛瓷砖都是我找人从香港运过来的,怎么样,我的品位还行吧?”法国老太穿着件深绿的印花大t恤,从卧室出来,笑道。 邱秋朝她竖了竖大拇指:“棒极了!” “哈哈……”闲聊间,邱秋知道她叫艾玛,是法国文化机构的工作人员,所从事的工作是,帮助领馆推动小规模文化交流,如举办法语讲座、电影展等。 也是交谈中,邱秋知道她抱来的花香子,法国人叫作罗勒,是普罗旺斯与地中海饮食的灵魂香草。 普罗旺斯炖菜、蒜泥蛋黄酱、法式披萨、佛卡夏面包、调味古斯米或烤蔬菜沙拉,甚至黎巴嫩式卷饼配菜都少不了它。 为了让邱秋尝尝它的味道,艾玛加热了几片面包,揪了些花香子叶片洗净捣碎,放了点盐搅搅,抹在面包片上给邱秋吃。 香味很冲,倒也不难吃,可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一片面包吃完,邱秋端起红酒杯,忙饮了口,压下嘴里有些古怪的味道。 艾玛咯咯直乐。 笑罢,跟邱秋互相交流起了两国的饮食文化,听到邱秋描述中午佛跳墙的味道,目露向往,“我明天也去尝尝。” 邱秋给她写下人民饭店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昭昭他们回来了,在楼下叫,邱秋应了声,跟艾玛告辞。 回来的路上,林秋芳买了些熟食和一包馒头,招呼邱秋再吃点。 邱秋扯了个鸭腿啃,跟他们说香花子酱是什么味道。 昭昭好奇地跑到阳台上,揪了片香花子叶塞进嘴里嚼了嚼,随之忙跑到卫生间吐了。 邱秋哈哈大笑,弯腰逗看动画片的航航:“你要不要也尝尝?” 航航摇头。 要睡了,韩鸿文打来电话,说和伏珊珊相看上了,他们对彼此都很满意。今晚他是在伏家吃的饭,见了伏爸爸和她哥嫂侄子、姐、姐夫、外甥女,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你们年龄都不小了,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订婚、结婚?”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6节 “还没提。” “你分的那间宿舍可以结婚用吗?”韩鸿文入职后,秦院长照顾他,让院里给他分了间十平方米大小的单间宿舍。 邱秋去看过,门口靠窗摆着套桌椅,另一边放着盆架,再往里走,是一张靠西放的实木床,床尾立着个三开门衣橱。 便是结婚组成一个小家,也比一家几口挤在七八平方米亭子间生活得好太多了。 韩鸿文:“可以。” 那就行,“小五他们先结,彩礼要三转一响带咔咔,现在是不是又升高了,彩电、冰箱、洗衣机……” “打住、打住!”韩鸿文急道,“我一个初级职称医生,基本工资56元,每月给我阿爸阿妈寄10块,剩下的不吃不喝,这一年多攒的也不够买三转一响的,更别说什么咔咔、彩电、冰箱、洗衣机了。” “你放心吧,他们家知道我的情况,不会提太过分的要求。” 邱秋听得眉头一跳:“三转一响是基本吧,不能她们护士或是朋友结婚都有,轮到珊珊了,因为你穷,就什么都没有呀。你要缺票缺钱了跟我说,结婚是一辈子的事,不能让人家姑娘心里憋屈。” 韩鸿文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情绪低落道:“知道了。” 邱秋想了想,“以前在大队卫生所记的病例,你那还存着吗?” “存着呢,我没事了都会翻开来看看。” “那你整理一下,挑一些疑难杂症重新誊抄一遍,字体好点,回头我找人出版,费用分你一半。” 韩鸿文愣了愣:“能出版?” “为什么不能?”好歹是他们两人看病的心得。 “不用分我一半,五分之一即可。”他只是打打下手、做做回访、做下记录,治疗全靠邱秋用药施针。 第154章 婚期、研究方向 不知道是钱起了动力,还是那些疑难杂症病历早已被韩鸿文记在脑中倒背如流,总之没几天厚厚一本誊抄好的五十例病案送到了邱秋手中。 邱秋查看后,又补充了些内容,拿着本本去中医药大学找老师丁宜春,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的中医大拿陶建修、姜正真,中医医院的临床专家赵慈、董永年等人看后,写了前言、序,随之给科学技术出版社的主编打电话,邀她来家看本本。 本是国家支持出版的中医类实用书籍,又有这么多教授、中医大拿背书,对方二话没说,便和邱秋、韩鸿文签了合同,亦是基本稿酬+印数稿酬,甚至千字提高到30元。 全书有38万字,对方先付了基本稿酬11400元。 作者能署上他的名字,跟邱秋并排站在一起,韩鸿文已经十分满足了,等邱秋给钱时,他一再推拒,最后坚持要了五分之一,邱秋凑了个整,给他2300元,另给他一千块钱侨汇券,叮嘱他要是不买房的话,就赶紧把三转一响准备好。 韩鸿文点点头,晚饭都等不及吃,便要离开,想赶快跟伏珊珊分享此刻的喜悦。 身上带着那么多钱票,邱秋不放心他挤公交,让林秋芳送他。 韩鸿文没应,华侨新村跟锦江俱乐部、国际饭店一样,亦是出租车的一个站点,他坐出租。 青丫带着昭昭、航航在楼下跟小区的小朋友玩耍,林秋芳正在厨房忙活,出版社的主编安雁还在,邱秋便没坚持,叮嘱了几句,提了兜水果给他,这才送人出门。 揣着钱和票,韩鸿文犹如胸口揣了只兔子,一路心口怦怦跳得厉害,出了2号楼,欢呼一声蹦跳了起来,引得下班归来的华侨纷纷朝他看来,并善意地冲他笑笑。 韩鸿文脸一红,却眉眼飞扬,嘴巴越咧越大,一溜烟地朝小区大门口跑去,嘴中哨声悠扬。 安雁端着茶杯伏在阳台的栏杆上,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跑远,回头跟邱秋道:“我听丁教授和任书记说,你舅公那边有不少中医的好苗子,这么一个机会,怎么给他了?” “他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50例特殊病人也是他跟我一起医治的,后续的回访也是他在跟进。若不是他现在缺钱票用了,我还想不到拿这些医案出版呢。” 安雁:“书出版了,借着你的名头,他也要扬名中医界了,可依他现在学历、能力和心性,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邱秋笑笑,端着茶盏走到她身旁,胳膊往栏杆上一支,侧着身子面对她道:“有他领导和岳父母呢,这点我倒是不担心。” 安雁扬了扬眉,韩鸿文的领导她知道,方才签合同时,听韩鸿文说了——钱承壁,他在沪上中医界确实是个人物,只是这样的人,每年不知要带多少位新入职的医生,韩鸿文能是特例? 突然看到邱秋唇边的笑,明白了,有邱秋在呢,她的徒弟怎么不是特例呢。 “他岳父母是?” “军医院外科的主治医生伏文赋,妇产科主任张鸣华。” 安雁一愣:“他对象是伏珊珊?” “你认识?” “我跟她姐是朋友。” “一家人哦。”邱秋笑道。 安雁跟着乐道:“可不,这下咱俩的关系更近了。有没有考虑过将阴阳十三针的针法出版?” 邱秋摇头:“你怕是不知道,学习阴阳十三针的医生提前都有签订保密协议。” 安雁一愣,没敢再问,转而跟邱秋聊起了贵州山区的生活。 邱秋深爱那片土地,说起跟表叔他们进山采药、溪边捉鱼无不是趣味横生,讲到小踏雪追逐母马不愿意回寨,又不免让人捧腹大笑。 青丫拎着航航骑的小车车,带着姐弟俩回来了,林秋芳的饭菜也做好了,大家洗手吃饭。 与此同时,韩鸿文难掩兴奋地揣着钱票随伏珊珊去了她家,这会儿亦坐在餐桌旁,跟伏父、伏大哥和姐夫端起了酒杯。 一高兴喝高了,头脑一热把军用书包里的钱票全兜出来了。 伏珊珊看着震惊的爹爹姆妈、大哥大嫂、二姐和姐夫,“扑哧”笑道:“傻了,姆妈你点点全是鸿文今儿挣的。” 伏父手中的酒杯“砰”的一声顿在了桌上,厉喝道:“韩鸿文你接外诊了?还是收受贿赂了?” 韩鸿文吓得一激灵,酒劲下去了一半。 伏珊珊看韩鸿文被爹爹吓得白了脸色,不悦道:“爹爹胡说什么,鸿文怎么可能接外诊、收受贿赂,这是他跟邱医生合写《特殊病种治疗案例》的出版费。” 伏父不敢相信道:“真的吗?” 韩鸿文忙点了点头:“那天师傅见过珊珊,回去说人家姑娘结婚都有三转一响带咔咔,让我也提前准备好。您也知道,我入职军医院不过一年多,一个月基本工资56元,每月寄回家10元,便是不知不喝,也买不起三转一响带咔咔。” “师傅知道我家也帮不上什么忙,便让我将以前我们在老家卫生所治疗的特殊病种整理一下,交给她找人出版。我今天请假过去,就是跟师傅一起去见科学技术出版社的主编安雁签合同。这是我分到的钱,侨汇券是师傅另外给的。” 伏珊珊看了眼呆愣愣的众人,跟着补充道:“全书38万字,千字30元,邱医生原是想分鸿文一半稿费的,鸿文没要,只坚持分五分之一。” 张鸣凤回过神来,瞪了眼闺女,小蠢货,五分之一还嫌少啊?别说其他了,就问问对面你爹爹,邱医生要是愿意跟他合出一本书,别说分钱了,作者一栏挂上他的名,他能高兴得上房。 作为一名医生——著书了,后续又有多少隐形福利,岂是俩小蠢货能够想象的。 张鸣凤看着准女婿心塞的同时,不免又羡慕起他有一个好师傅:“钱拿回来,你师傅怎么说?” “让我跟你们商量一下,看是买房还是买三转一响带咔咔。” 张鸣华跟丈夫对视一眼,拍板道:“买房!”说罢,张鸣华看向大儿子、大儿媳、二女儿和女婿,“你们也帮忙寻摸一下,看周边有什么好房源。” 二姐应了一声,问她姆妈:“要多大的?” 张鸣华点了下侨汇券:“侨汇券拿出500找人换成钱。”1元侨汇券的实际购买力约等于1-1.5元人民币(因商品种类而异)。这是在侨汇商店的换算价格,拿去黑市,1元侨汇券能卖到2.5-3元人民币。 张鸣华心里换算了一下:“按两室一厅或是三室一厅来买。” “姆妈,”伏珊珊忙叫道,“我要有独立卫生间和厨房。” “跟哥嫂、姐姐、姐夫说。” 伏珊珊一手抱住大嫂、一手挽着二姐,细细说着自己对未来新家的种种设想。 二姐和大嫂互视一眼,忍不住笑了,小丫头就是有福,在家有他们宠着,找对象吧,韩鸿文虽说是贵州山区来的,可人家有一个厉害的师傅,光这一条,便胜过大多沪上高干子弟了。 很快在一家人和亲戚的帮忙下,韩鸿文在军区医院旁边的老公房买了套三室户,70平方米,三个卧室,面积依次递减,最小的房间约7个平方米,阳台为整层住户共用,无客厅,厨房和卫生间独用,只是因为空间紧凑,厨房和卫生间都不大。 一平方米118元,总款8260元,韩鸿文出了一半,另一半伏家出的,户主有解放初的产权凭证,更换房产契证时,写的是韩鸿文和伏珊珊的名字。 邱秋电话里得知后,问韩鸿文还有多少钱? 500元侨汇券是伏大哥帮忙出的,拿回1400元钱,加上稿酬2300和他原来存的450元,是4150元。 买房花去4130元,家里知道他买房并相看中一个姑娘,汇来1000元,是他养父的退伍贴津和这些年攒下的钱,算下来他现在手头有1020块钱和500元侨汇券。 “大哥和姐夫昨天帮我买了些砖头、水泥、白灰,房子里的东西已经清理空了,晚上吃过饭,我们过去修修补补,重新刷两遍白灰,也就成了。回头我和珊珊学你去旧货摊淘些旧家具,添两件电器……” 邱秋惊讶道:“准备结婚了?” 韩鸿文不好意思地扭捏了一下,“伏叔和张阿姨让我问问你,看是10月1日好,还是腊月廿六日?” 邱秋也不懂啊,还有这事不该问他爸妈吗:“你打电话问问你爸?记得啊,褚辰他二姐10月1日结婚,你们要是选了那日,我不一定能到场。” 韩鸿文愣了下:“哦,好。” “定好日子跟我说一声,我好给你们挑贺礼。” 韩鸿文咧了咧嘴,开玩笑道:“不用送太贵,褚主任买的绸缎被面不错,你拿一条过来就行了。”搬家时他见了,每一条都特别漂亮,沪市大小商场他看了,没找到相同的。 邱秋轻哼:“你可真会要!”褚辰那眼光,挑的可都是提花织锦或手工刺绣的双人被面,一条要价50-80元,布票12—15尺+特供票。 而沪市友谊商店中供外宾、侨眷购买的进口或特制绸缎被面,价格都高到100元以上,外加侨汇券,也没见比他买的好看。 不过也有便宜的,第一百货商店的绸缎柜台价目表,西湖牌真丝织锦被面标价38元,需布票10尺+8张工业券;涤纶缎面,单色无花纹,8-12元,布票3—4尺+工业券…… 电话里邱秋说得硬气,挂了电话,还是让林秋芳开车给他和二姐各送去了一条,让他们缝婚被。 韩大爷老两口急着抱孙子,跟亲家商量后,将日子定在了9月28日,黄历中常见的嫁娶吉日。 开学了,开学了。 青丫回茂名路公寓了,翌日一早去锦江俱乐部找王师傅报到学习西点制作。 邱秋将昭昭送进了徐汇区东二小学,距家几百米。 托儿所小区里就有一个,是一位从印尼归国定居的40多岁女性开办的,会印尼语和英语,中文说得比较蹩脚。 邱秋一时有些犹豫,怕航航去了,中文没学好,便先学会了印尼语或英语。 林秋芳笑道:“早教老师、艺术体能老师、语言启蒙老师都是从师专高薪聘请来的,人家的普通话标准着呢。” 邱秋惊讶道:“还有早教老师、艺术体能老师啊?”以前她见的托儿所,照顾孩子的都是保育员,准备餐点、清洗餐具、消毒玩具、看顾幼儿午睡、处理衣物换洗等。最多再配一位懂婴幼儿护理、了解儿童营养需求和卫生保健知识的专业人士。 “对,人家托儿所是照着国外的模式来的。语言启蒙老师,不但教中文,还教英语,并通过儿歌、游戏的方式培养幼儿的语言感知能力。” “那去吧。”邱秋抱起航航跟在林秋芳身后朝5号楼走去。 对方直接买下了整个一楼和前面的院子,设了0-1岁的乳儿班、1-2岁的小班、2-3岁的中班和3岁左右的大班。 航航是1978年5月份出生的,算是3岁啦,小家伙要求上大班。 老师测试后发现,他不仅语言表达能力很强,具备独立学习能力,还能识别简单的数字、字母和汉字。 可以,上大班吧。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7节 一个月20块钱。 邱秋点点儿子的小脑袋笑道:“妈妈的研究生补助一下子去了一小半。” “等我再长大点,我自己挣钱交学费。”航航板着小脸道。 “哈哈……”邱秋没忍住,笑了。 “妈妈我认真的。”姐姐四岁就跟爸爸去收废品挣钱了,他也能。 “嗯,妈妈相信我们航航一定能挣大钱。” 航航嘴角微微翘了翘。 又交代了几句,邱秋将人送去游乐室,让林秋芳在一旁看着等他适应个几日,便急匆匆骑着自行车去学校。 一个暑假不见,大家好像都有些变化,相互寒暄后,打扫教室、清扫院内落叶/除草、清理实验室卫生等。 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下午开个班会,交上假期作业(要求阅读《温病条辨》读书笔记),领取教材与导师沟通研究方向,大家便散了,晚上在操场放电影《华佗与曹操》。 翌日上午弄了个简短的开学仪式,他们班便开始上课了,中午找辅导员领取研究生暑假补助。 下午,邱秋提交了研究方向,民族医药与地方特色研究。 院内给她专门配了个导师,邱秋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人会是到处寻药找女儿的陈教授。 第155章 中医文献馆,归 上次见面还是春分前后,陈教授回来找邱秋复诊、拿药。 半年没见,陈教授更黑更瘦了,全白的头发修剪得极短,清癯的脸庞,紧抿的唇带着几分坚毅。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说一声?”邱秋嗔怪道。 陈教授笑笑,声音平和:“上周。本来回来看看就走的,没想到你会申请民族医药与地方特色研究。王梦凡、钱念念、严华那帮丫头让我来试试,上面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的报告交上去便通过了。” “这说明咱爷俩有缘,合该是师生。” 陈教授笑道:“医患关系的师生哦,全国只怕也找不到几对。” 邱秋眼一瞪:“怎么,找徒弟看病很丢脸?” 陈教授忙摆手:“不,我的荣幸。” 邱秋展颜笑了,伸手给他号脉,白血病控制得很好,完全没有复发的迹象:“您现在住哪?” 宜兴坊3号楼虽早已收回,可每年他寻药回来还是住在广济宿舍7号楼509室,中医药大学离广济可不近,在住哪来回上下班就不方便了。 “宜兴坊的房子,这两年我找人重新收拾了,恢复了小玉离开时的模样。上周回来,我抽空打扫了两天,前天刚搬过去。什么时候有空,来老师家吃一顿。” 暖房嘛,邱秋懂。 “随时都可以。” “那明晚来吧,叫上王梦凡、严华、钱念念、苏子平,神经内科的赵高爽,中医那边的老吴。” “好,我来安排。对了,我们也搬家了,半月前搬的,现在住徐汇区宛平南路华侨新村2号楼201室。” “茂名路公寓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想起来搬了,跟人换房了?”新建楼房少,不是谁都能够抢得到的,且对比现在的平均工资,每平方米的价格真不低,遂陈教授能想到的便是换房、调房政策下的惯性操作。 “你知道的我要制药,公寓地方小了,正好史大华那边能买华侨新村的房屋,我们便借用他的名额买了四套一整层打通自住。” “手头的钱够吗?我归还的工资和补助有个小几万,这两年花了几百,剩下的可以借你使使。” “史大华是华侨,有优惠政策,我们没花多少钱。老师你的钱是给小玉留着吗,那不如趁着房价不高,帮她买成房。”邱秋从买房起,便见识到了房价的涨势,年初还是八九十元至一百元左右每平方米呢,现在已涨到120元/平方米了。 “好房子可不好找……”见邱秋瞪着他跟个小女儿似的嘟起了嘴,陈教授忙改口道,“行,听你的,老师托人慢慢寻着。” 师生俩闲谈完,对苗医、瑶医、壮医、彝医、傣医、维医、藏医、蒙医等各民族的医药理论进行系统的梳理。如苗医的两纲两病理论,蒙医的阴阳五元学说,藏医的“三因素学说”…… 而要深入学习,势必要深入研究各民族的医学经典著作和古籍文献,如藏医的《四部医典》,蒙医的《蒙医金匮》,而苗医、瑶医、壮医等的传承全靠口传心授,还没有成文的医典和学术著作。 “任务重大啊!”陈教授轻叹。 邱秋蹙了蹙眉:“为了抢救中医药遗产,从50年代起,国家多次发布文件强调挖掘民间医药,58年《关于西医学习中医离职班情况报告的批示》中提出‘继承和发扬中医药学’。所以献方一事,至今仍在延续,各地卫生部门、中医药研究所都有积极开展民间验方收集工作,许多验方已被收录入地方中医药文献或教材。” 陈教授这两年行走民间,对此更有深层体会:“是,献方一直存在,特别是近两年,通过报纸、广播、基层宣传,各地都在大力鼓励民众献方。不过,民间许多验方、秘方仍以口传或家族私藏形式存在。” 这就要人去当地找家族收集了,加之已有的献方,工作量之大,岂是他们俩半年就能完成的? 一时之间,室内陷入了沉默。 “延毕”二字,在邱秋脑中闪过。 “对了,市中医文献研究馆最近接收了不少民间献方,涉及内科、外科、妇科等领域,下午咱俩过去看看。” 邱秋应了声,跟陈教授聊起了民族医药特色诊疗技术,苗医的熏蒸、滚蛋疗法,藏医的艾灸、拔罐、药浴,蒙医的正骨、针刺放血、壮医的针灸、经筋法等,说它们的操作方法、适应证、禁忌证及临床疗效…… 这一说便到了中午放学时间,听着外面叮铃铃的铃声和学生的跑动、打闹声,两人住了嘴,收拾东西去吃饭,路上陈教授讲他这半年找过的地方、风俗、饮食文化。 吃罢饭,略午休了会儿,两人各骑着辆自行车去卢湾区南昌路218号中医文献研究馆,它在1956年成立之初,设立验方等7个业务组。 两人到地方,拿着学校开的介绍信先去找苏馆长。 由他领着去了验方组,组长余文文,爷爷是沪市中医界的大拿余宗业,最擅长的是儿科。 知道来人是邱秋,余文文惊讶地瞪大了眼:“邱医生你多大?”双眼清澈得不染尘埃,像一个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未成年的高中生。 “24岁。” “本命年啊!”余文文打量邱秋,见她衣着简单,一头秀发用一方帕子随意地系了一下,浑身上下不见一点红色,笑道:“改天送你一朵红头花。” 苏馆长瞪她:“我们要相信科学,别搞迷信。” 余文文轻哼:“中医有哪些是能用科学来解释的?”比如经络、阴阳五行、五运六气等。 苏馆长点点她,“你给我等着……” “呵,又想找我爷爷告状啊。” 邱秋“扑哧”笑道:“余组长,收来的献方我们能看看吗?” “哦,这边请。” 50年代末沪市开展的大规模群众性献方运动中,中医文献研究馆曾从数千张验方中精选了982张方子,分为内科、妇科、儿科、外科、伤科、眼科、耳鼻喉科、牙科八章,主编出版了《验方选编》。 这本《验方选编》,邱秋在广济的图书馆曾看过,每科又分病名、主治、方药、用量、制法、用法等。 1960年,中医文献研究馆又从各医疗机构或群众直接献给市卫生局的5.7万余方中精选351方,出版了第二辑,全书分为六病门,(感冒、百日咳、麻疹、流行性脑脊髓膜炎、白喉、痢疾)、诸虫门、妇科门等,每方有主治、药物、用法等。这本邱秋亦看过,并和上本一样倒背如流。 她这次前来,要看的是选剩下的方子和1960年之后的献方。 余文文将二人领进资料库,倒了两杯白开水便去忙了。 邱秋和陈教授一头扎进各式方子中,便沉浸了进去。 晚上八点多,馆中诸人早就下班了,两人才在余文文的连声催促下放下手中方子,拿上公文包出了资料室。 余文文将两把钥匙递给二人:“这是资料室的钥匙,什么时候不用了,再还给我。” 邱秋接过钥匙道了声谢,随之又道:“余组长,我每晚能带些献方回去看吗?” 余文文迟疑了下:“我明天帮你问问馆长。” “好,多谢。” 三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推上自行车朝外走去。 看门的大爷跟余文文打招呼,询问怎么现在才走? 两人在那聊着,邱秋转头对陈教授道:“老师,我请您吃饭?” 陈教授摆摆手:“快回去吧,昭昭航航该等急了。” “真不跟我一起吃啊?” 陈教授瞪她:“我还用得着跟你客气?” 邱秋笑笑:“行,那我走了,您路上慢点。” 陈教授跟撵小鸡似的朝她挥挥手。 邱秋抬腿骑上自行车,边朝门外驶去,边回头跟余文文和看门的大爷道:“余组长、大爷,走啦,明天见。” 陈教授没吱声,骑上自行车随邱秋出了中医文献研究馆。 “明天见。”余文文冲着邱秋的背影,高喊道。 大爷看了看走远的两人,好奇道:“谁啊,新来的吗?” 余文文含糊地应了声,跟大爷挥挥手,也骑上自行车走了。 到家爷爷还没睡,窝在客厅阳台的小书房里翻看着手中的资料。 “怎么才回来,吃饭了吗?”余妈妈接过她的人造革皮包,询问道。 “吃过了。”单位有食堂,只是邱秋和陈教授看得沉迷,她来回叫了两趟,师徒俩嘴里应着,就是不动。她怀疑二人都没听清她说的是什么,最后,索性也不叫了,饿得狠了自然就知道吃了。 “爷爷,”余文文换过拖鞋,快步走到阳台,挤在老爷子身旁,轻声道,“您知道我今儿见到谁了吗?” 老爷子放下手里的资料,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又卖关子。” “嘿嘿,是邱秋,邱医生。” 老爷子眉一扬:“教阴阳十三针那位?” “对,是她。可年轻啦,我还以为没成年呢。结果一问,24岁,孩子都有俩了。” 老爷子瞟她一眼:“你什么时候找人成家?” 余文文撇撇嘴:“我也想找啊,这不是没合适的吗。” 余妈妈听到这话,气道:“上周你阿姨介绍的那个小李还不好?” “呵,大肚男!” “你——” “行了。”老爷子淡淡地看眼儿媳。 余妈妈:“……”又是这样,护吧护吧,护成老姑娘,看谁还要。 余文文得意地朝姆妈做了个鬼脸,凑近爷爷道:“邱医生不是中医药大学的研究生吗,她选的研究方向是民族医药与地方特色。”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8节 老爷子听得一愣,拉开抽屉从中拿出一把钥匙,指挥着孙女站在椅子上把书柜上面的那个黑色皮箱拿下来。 打开,全是一个个用牛皮纸袋装着的资料,余文文伸手去拿。 “啪——”老爷子拍开她的手,从中取出两个牛皮纸袋,用报纸包了几层,用麻绳捆好,递给孙女:“明天帮我交给她。” “什么啊,搞得神神秘秘的。” “想看啊,呐,”老爷子递了一本《针灸处方学》过去,“看吧,周日我考考你。” 余文文立马跟接到烫手山芋似的,将书丢开了,“不了不了,我这脑子,就适合在中医文献研究馆翻翻资料,治病真不行。” 看着孙女逃一般跑开的身影,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小时候多好的中医苗子啊,一次练针将她爸扎瘫了,从此再不敢给人看病施针。 邱秋到家都九点多了,褚辰听到动静,先一步打开房门。 “你回来啦,什么时候到家的?”邱秋惊喜地猛然一跳扑到他身上,娇声道。 褚辰伸手将人抱住,为邱秋的热情,喜得心里冒起了泡泡,“半个小时前,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出门寻你了。” 邱秋叽叽喳喳地跟他说着自己选择的研究方向,“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学校给我特意外聘了位导师,是谁,你一定猜不到。” 褚辰关上门,抱着人进屋,并悄悄朝要过来的林秋芳打了个手势,让她回去休息。 “陈教授。” “你怎么知道?!” “猜的。”认识的人里,也只有陈教授常年游走在外,寻药问方,没少跟新疆、内蒙、东北、四川等地的药农、药商、赤脚医生和老乡打交道。 邱秋将公文包随意地往沙发上一丢,双手捧着褚辰的脸,“吧唧”一声亲了口,“我们褚队长真聪明!” 褚辰抱着人往没有开灯的餐厅走了走,随即手一松将人放下,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扣住邱秋的后脑,狠狠地亲了上去,热情地似一团火。 邱秋被他吻得身子软成了一摊水,直往下秃噜,褚辰越发将人抱得紧了。 “咕噜噜——”邱秋的肚子叫了。 褚辰的动作一顿,松开了邱秋的唇,将人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邱秋肩上,深深嗅了下她发间的味道,轻声道:“没吃饭?” 邱秋脑中似炸开了朵朵烟花,震得她耳目昏眩,飘飘如在云端。 一把将人抱起,褚辰打开餐厅的灯,将人放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走进厨房打开冰箱看了看,取出一盘手撕鸡和一把青菜、两颗鸡蛋、一把挂面,下了两碗面。 邱秋就伏在餐桌上,托腮看他忙活。啧,围裙一系,腰部的线条真漂亮。当然,脱了衣服,更有一种力量美。屁股嘛,比她都翘,好想摸一摸啊。 “去洗洗手,吃饭。” 邱秋色眯眯道:“不想去。” 褚辰有些不敢看她的双眸,怕忍不住把人就地正法了,视线闪躲地落在了她微微有些肿胀的红唇上,然后是天鹅颈、透过领口露出的□□……鼻子一热,一股热血流了下来。 邱秋正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想捂他眼呢,见此,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了起来。 褚辰哀怨地看她一眼,昂着头去了卫生间,好一会儿冲洗才止住血,随之拧了条湿毛巾过来给她擦手。 邱秋饿狠了,这会儿已经拿着筷子吃了起来,他擦便让他擦,反正她左右手一样灵活,夹面,小意思。 一小碗面吃完,邱秋捏着鸡头边啃,边看着吃面的他道:“你那一小碗够吗?” “够了。我吃过饭回来的。”下了飞机,已经六点多了,正是饭点,他们带着10位华侨先去国际饭店吃过饭,给人办好入住手续,将人安排好,这才回来。 “昭昭、航航呢,睡了吗?” 褚辰指指楼上,“去珍妮家玩了。” 邱秋仔细听,有音乐和舞步声传来:“又办舞会呢。” “这是他们社交的一种方式。” 邱秋耸耸肩,不理解怎么有人喜欢这么吵的环境,家不该是安静、温馨的吗。 吃完饭,褚辰收了碗筷去洗刷,邱秋去洗澡护肤。 褚辰收拾好厨房,去卧室,取出这次分的钱票递给她。 邱秋解开头上的毛巾,拨了拨水湿的长发,伸手打开牛皮袋,抽出钱票数了数,3500元和1500元侨汇券。 侨汇券卖了,加一起有七千五了,大半月的收获。 褚辰站在她身后,拿着毛巾在给她擦头发,邱秋扭头拉过褚辰,亲了一口:“辛苦了。” 褚辰反客为主,拿到了主动权,随即抱着人滚到了床上…… 楼上的舞会结束,珍妮牵着昭昭航航的手,将人送回。林秋芳开门接的,“嘘”了声,示意姐弟俩小声点,妈妈累了,睡了。 两人还不知道褚辰已经回来,他到家,见邱秋不在,打电话去学校,任章华说去中医文献研究馆查资料去了,他了解邱秋,这会儿还没回,定是看入了迷。 姐弟俩在楼上玩得正欢呢,他也不急着去叫,放下行李,先去卫生间,打开淋浴,洗去一身烟酒味儿。 邱秋回来,他刚洗澡出来,将头发擦干。 一场情事结束,褚辰抱着人去卫生间清洗,结果洗着洗着,又擦枪走火了。 哄睡了邱秋,褚辰才趿上拖鞋,轻手轻脚出门去看一双儿女,并悄悄地将人一个个抱了过来,改造的房子,卧室大,床自然也定制得大,睡一家四口绰绰有余。 航航六点必要去趟厕所,喝一杯奶。到点了,褚辰抱起小家伙去卫生间。 迷迷糊糊地放完水,小家伙才察觉出抱他的人不对,好硬,不太舒服,捏捏托着他两腿的胳膊,没捏住皮肉,两指去掐。 褚辰轻拍了下他的屁股,将人翻转过来,头伏在他肩上,按下马桶的冲水键。 航航后知后觉地唤了声:“爸爸?” “嗯。” “爸爸——” 褚辰应着,走到面盆旁,洗了洗手,去给他冲奶。 抱着奶瓶坐在爸爸腿上,航航甩着小脚脚,吸口奶,说两句,讲他现在每天要去的托儿所,都有哪些老师、同学,以及每天要学什么。 邱秋被吵醒,不想起,托腮看了眼父子俩,给昭昭掖掖薄被,叫褚辰把空调关了。 然后轻声跟他说,自己把手头的钱都花了,给两孩子一人买了套花园洋房,给他在淮海路石库门里弄买了栋房子。 褚辰惊讶地扬了扬眉:“给我买的?” “嗯,花了两万,是栋三层的建筑,一楼三楼各住了两户人家,二楼是原房主一家住着,现在他们出国了,房子空下来,我还没去收拾出租。你回来正好,等会儿我把钥匙给你,你抽空过去看看。怎么安排,你看着办。” “好。” “秋——”乔治和珍妮过来跟邱秋学八段锦,林秋芳一开门,两人站在客厅便唤起来了。 “就来——”邱秋回了一嗓,起床换衣,头发随意一搀,别了支乌木钗。 昭昭跟条毛毛虫似的往被窝里钻了钻,她半夜醒来就知道爸爸回来了,父女俩聊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好困啊。 航航放下空奶瓶,从爸爸腿上踩着床沿爬过去,扯着她的被子大叫:“昭,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 昭昭掀开被子,爬跪起来一把将小家伙扑倒,挠他痒痒:“叫谁昭呢,叫姐、叫姐。” “哈哈姐哈哈姐……饶命啊……” 褚辰没管两人,拿着奶瓶去卫生间清洗,随之简单洗漱了下,挑了身衣服进卫生间换上,转而拍了拍床上的两小只:“快起来了。” 两人从被子里钻出来,闹得一头一身的汗,褚辰将两人抱下床,让他们自己洗漱穿衣,他则把被子叠好,拉开窗帘,打开窗换气。 父子三人收拾好,到阳台跟着练了几遍八段锦,送走乔治、珍妮,一家人吃饭。 林秋芳去小区外的早餐店买的大饼、油条、豆浆和肉馄饨。昨天昭昭就嚷着要吃油条喝豆浆,这会儿终于吃上了,一口油条一口豆浆吃得好不香甜。航航学姐姐也要了豆浆油条,只是吃了两口便摇头,要肉馄饨,褚辰吹凉了些喂他。 第156章 血吸虫病 吃过饭,邱秋拎上公文包去中医文献研究馆,走前跟林秋芳说了声,晚上不用做他们的晚饭,老师暖房,她要带昭昭航航过去。 邱秋走了没一会儿,褚辰送姐弟俩去学校,顺便找老师了解一下两人在校的适应情况。 昭昭性格开朗,多才多艺,长得漂亮,一进校便交到了两位小朋友,一位是华侨新村1号楼的妮妮,来自爱尔兰;另一位是家住东安路338弄的梁洁,父母是无线电四厂的职工。 开学之初,班干部竞选,昭昭因为会唱会跳、普通话像小播音员一样好听,被老师和同学们选为了文艺委员。 相较于昭昭在校的开朗活泼,航航在托儿所表现的就比较高冷了,用园长的话来说,便是话少,智商情商高,语言表达能力强,明明不爱跟小朋友玩吧,还能将人哄得不来打扰他,并对他评价极高。 得到两个孩子在校的反馈,褚辰放心了,从托儿所出来,开车去国际饭店跟韩卫鹏、王曾等人会合带十位华侨逛上海。 邱秋来得早,资料室比较昏暗,拉开灯,放下包,走到昨天的柜子前,取出一沓方子出来,一张张仔细翻看,突然一方子上的一行字引起了她的注意,该方具有改善心肌供血、镇静安神、抗炎抗氧化等作用,服用后2~5分钟即可缓解心绞痛症状。 方名——保心丸。 邱秋看药方组成,有麝香、人参、牛黄、肉桂、苏合香、蟾酥、冰片等,便知这方子是由宋代《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的苏合香丸改进的,通过芳香温通治疗心脉不通引起的心绞痛。 献方的是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戴教授,一位心血管专家。 “邱医生,”余文文手中提着报纸包裹的资料推门进来,惊讶道:“你这么早就来了。” 邱秋含糊地应了声,盯着手中的方子,陷入了沉思,苏合香丸是中医开窍剂的代表方剂之一,中医辨证:适用于寒闭证,症见为突然昏倒、牙关紧闭、不省人事、手足不温、苔白脉迟等。现代多主用于治疗冠心病心绞痛、心肌梗死,以及中风昏迷、癫痫发作等属寒闭者。 若改良后的方子,真如戴教授所说,服用后2~5分钟即可缓解心绞痛症状,那这方子……必须保护起来。 “邱医生,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余文文的手在邱秋眼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的思绪,“啊,什么?” 余文文抿嘴笑道:“就知道你没听到。呐,”她扬了扬手中报纸包裹的资料,“我爷爷让我拿给你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邱秋愣了下,伸手接过:“谢谢。你认识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心血管科的戴教授吗?” “认识,他这几年在学中医。怎么了?” 邱秋将方子递给她,指了指“服用后2~5分钟即可缓解心绞痛症状”这行字:“你把方子拿给苏馆长,尽快核实上报。” “啊?” “去吧。” “哦,好、好。”余文文拿着方子傻愣愣地走了。 邱秋瞧了瞧手中报纸包裹的东西,想了想寻个地方坐下,解开捆绑的麻绳,揭开一层层报纸,看了看两个牛皮纸袋,随手打开一个抽出里面的文件,只一眼,邱秋便飞速翻动了起来,随之越翻越快,一沓看完,她又迅速打开了另一个文件袋。 全是我国有关血吸虫病的记录。 一个个数据触目惊心,全国血吸虫病患者约110万人,其中钩虫感染人数约为2亿,鞭虫病约1亿,蛲虫病约八千万,姜片虫病有数百万人,丝虫病约3000万人…… 她在月亮湾当赤脚医生时,没少去县医院或是跟上面申请要血吸虫药,有时没药了,她便带着小踏雪进山采草药在卫生所熬上一大锅(用以防治),让大队长通知各寨的大人孩子们过来喝汤药,或是直接让韩鸿文提到学校给孩子饮用。 沪上人家[年代] 第219节 并写下卫生手册让韩鸿文和老师给大人孩子们上课宣传,几年下来,已完全控制住了,她以为别的地方应该跟她所在大队情况差不多才对,没想到……已泛滥成灾。 “邱秋,看什么呢?”陈教授进来走到她身边,放下公文包,探头瞅了瞅,随之伸手抽出她手中的资料,看了起来。 邱秋回过神来,起身道:“老师来了,坐。” 陈教授拉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看了她一眼:“你也坐。”说罢,目光重新投向了手中的资料。 只看了几页,陈教授便放下了,“数据看着是吓人,但这不能说明,大家就没有努力或是放弃了。其实呢,一些科研人员、卫生系统的工作人员,一直在坚持深入研究它的流行规律或是下到一线去防治。” “只是血吸虫病,这个疾病的本身,它跟生物学特性、社会经济条件、防治技术限制等有关。咱们就说钉螺吧,它是血吸虫唯一的中间宿主,生存能力你也知道有多强,潮湿泥土、水草、沟渠等都是它的温床,且繁殖速度极快。长江流域及南方地区的湖沼、水网、丘陵地带都是它的栖息地,尤其是洞庭湖、鄱阳湖等沿湖地区,且极难消灭。” “它可耐受干旱、低温等恶劣条件,甚至可在水下过冬,常规的药物根本杀不死。” 其实说来说去,还是农村经济落后,卫生设施匮乏、宣传不到位,诊断、治疗与防控手段不足。 轻叹一声,邱秋将文件重新包进报纸里,用麻绳捆好,中午提着去了血吸虫病防治所。 能怎么办,所长也愁,人才、资金、技术哪一样不缺,从基层组织建设、人员培训、政策推进吧,虽一直在做,可过程耗时真的很长,且效果不显。 而查病治病、灭螺、管粪管水的综合防治策略需要动员大量人力物力,对于经济基础薄弱的他们来说,落实难度太大了。 “邱医生,政府财政赤字去年已突破200亿元,又哪来的钱来加速处理这事。” 邱秋听到的全是无奈,没办法又去了趟卫生部。 韩部长亲自接待的,看过资料,他也沉默了,“我尽量向上面申请拨款,并加大基层人员的培养和选拔。” 这一刻,邱秋深刻地体会到了,在大数据面前,个人的无能为力。 提着资料,出了卫生部,邱秋给王梦凡、严华等人打电话,晚上去陈教授家吃饭。 为此,邱秋又给锦江俱乐部中餐厅的经理打电话,订了桌酒席。 回到中医文献研究馆,邱秋继续翻看起了献方,将具有地方特色的方子一一记在脑中,只等晚上回去抄写在纸上,用作选题。 快下班时,余文文来了,告诉邱秋,她问过苏馆长了,邱秋晚上可以带些方子回去,只是需要登记。 邱秋道了声谢,看看表,抽出几沓献方找余文文做好登记,放进公文包,过来跟陈教授道:“老师,我先回家接昭昭航航了。您也早点回去,我在锦江俱乐部订做了桌酒席,人家送货上门,您得回去接收。” “花多少钱?” “我有侨汇券,没花多少。对了,烟酒我家有,等会儿我提过去。” “合着我就等着吃了是吧?” “哦,我孝顺点你还不开心了?”邱秋白眼翻他。 陈教授无奈道:“注意点形象,别动不动就翻白眼。” “只对您。”邱秋轻哼。 “行行,不说了,我的错。” 邱秋嘴角一翘,拿上公文包跟他挥挥手:“我先走了啦。王梦凡他们,我都约好了,七点在您家见。” “知道了。” 邱秋骑车到家,没想到褚辰也回来了:“你不是陪华侨吗?” “你老师暖房,我能不去。”说笑了句,褚辰解释道,“都去锦江俱乐部跳舞去了,有王曾、韩卫鹏他们呢,我在不在无所谓。” 行吧。 邱秋洗澡换了身舅婆给做的衣服,一身靛青色绣花草衣裤,乌黑的头发堆云般盘起斜插枚银钗和一把银插梳,胸前是三穗寨头式银压领,中心是太阳花,四周是花鸟纹,上端用银链系挂,下端吊坠三层银铃璎珞,造型宽大厚重,做工精致。 脚上是绣缠枝花千层底带袢布鞋,银脚链在家里敲出细碎的声响。 昭昭一看,跑进自己的卧室,打开衣柜也要换衣服,跟妈妈穿戴一样。 她穿好衣服鞋袜,戴上银压领和脚链,邱秋拿木梳给她盘发,插小钗和银插梳。 “好了,出发吧。” 褚辰提着烟酒抱着儿子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母女俩手牵手跟在他和儿子身后步下楼梯,正好碰到带着朋友从外回来的珍妮:“哇,秋!”她扯着邱秋的衣服,惊叫道,“你身上的衣服真漂亮,头发挽得也好美,原来银饰是这么佩戴的啊!” 邱秋笑道:“怎么戴都行,没有固定的模式。” “可我就觉得你这么穿戴好漂亮。” “那我改天送你一套。” “好啊好啊,谢谢你,秋。” 又说了几句,双方分开,珍妮他们上楼,邱秋牵着昭昭跟在褚辰身后上车去宜兴坊。 车子在3号楼门前一侧停下,邱秋推门下车,回身抱出昭昭、航航,牵着两小只进门,穿过天井走进一楼的客堂间。 陈教授正和锦江俱乐部来送菜的服务员站在圆桌前,从食盒里往外取菜。 邱秋定的本帮菜,有红烧肉、响油鳝糊、清蒸鲈鱼、蟹粉狮子头、清蒸大闸蟹、草头圈子、清炒时蔬等。 主食是白米饭,另有一个小蛋糕,是青丫听到邱秋订餐,自掏腰包给加的。 褚辰放下烟酒,去外面的小店买了提汽水和一扎啤酒。 陈教授送走服务员,给昭昭、航航拿糖、水果吃。 没一会儿,王梦凡带着人来了,各自都提了东西,有长城牌暖壶、景德镇陶瓷碗碟、茶杯茶壶和沪市本地生产的成套的玻璃水杯等。 寒暄后,大家入座。 王梦凡看着邱秋母女的穿着打扮,打趣道:“哎哟,民族服饰都穿上了,也不怕别人说你土。” 邱秋站起来张着两手展示地转了一圈:“不好看吗?” “好看,妈妈超好看!”航航率先叫道。 大家哄笑。 钱念念伸手摸了摸邱秋身上的料子:“不掉色吧?” “过第一次水时,还是会掉点浮色的。”舅婆自己染的,并不比现在工厂染的布匹差。 “这花绣得真漂亮。”严华跟着道。 女同志说着衣服首饰,男士们跟褚辰也不陌生,都知道他在带旅游团,跟着询问了几句,转头说起了邱秋研究的对象。 民族医药啊,涉及得太广了,众人建议邱秋挑一家研究,比如苗医苗药,她熟悉,有基础,容易出成果,好毕业。 邱秋想了想:“我考虑一下。” 喝着酒/饮料吃着菜,大家的话题东拉一句,西扯几声,已越飞越远…… 夜深了,里弄里到处都是出来乘凉的老人孩子和青壮年,吵闹声、讲古声不断。 昭昭航航吃饱,悄悄溜了出去。 小孩子没有仇怨一说,昭昭带着航航很快找到了出来玩的房毓、大花、二花和三花。 还遇到了回来过周日(今天是周六)的沈瑜之,知道褚辰和邱秋也来了,问清地址,沈瑜之过来了。 陈教授他也认识,小时候陈教授在家里义诊,他一家人都在陈教授这儿看过病,拿过药。 进门寒暄后,扯了褚辰出门聊聊。 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相互问过近况,沈俞之羡慕道:“你两年没少挣钱啊。” 褚辰看他:“你跟你那位北京女朋友怎么样了,什么时候结婚?” “嗨,别提了。”沈俞之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我姆妈还是不同意,跟我说想愿意也行,我们结婚、过礼,还有婚房自己想办法。” 没满三十岁的大学生,不允许在校结婚,他们这一批要到82年春季毕业,褚辰劝道:“还有两年呢,够你准备了。” 沈俞之捶捶他的肩:“再接团带我一个呗。” “怕是要到明年了。”邱秋接下来的半年都比较忙,他得把精力收回来放在家里,遂等把这十人送走,一直到寒假他都不会再接团带团了。 “不急,我等得起。” “行,等我接团时叫你。” “好哥们。”沈俞之揽着他的肩拍了拍。 大热天的,褚辰不耐地扯开他,去看昭昭航航他们。 “四叔。”大花近一年来,经过少年宫民族舞蹈老师的训练,已颇有几分仪态,瘦高的个子,腰背挺得笔直,衣服穿得干净整洁时尚,小脸养得白白嫩嫩的,很有些小荷初露尖尖角的模样。 “乖。”褚辰摸摸她的头,扯过跑得汗兮兮的航航,拿帕子给他擦汗。 大花抿了抿唇,借着楼上和各家门口的灯光,看向昭昭头上的银钗、银梳和胸前缀满铃铛、桃子、石榴、小鱼的银压领,低头瞅了眼身上小姑从香港给自己寄来的碎花裙、白塑料凉鞋,突然就没有了下午刚穿上时的欣喜。 “昭昭,我能用发卡换你头上的银饰吗?”二花更直接些。 昭昭抬手取下头上的银钗、银梳,“不用换,送你和三花。”说罢,将银梳递给二花,银钗插在了三花的小揪揪上。 三花摸了摸头,开心道:“谢谢昭昭姐。” “不谢。”昭昭说罢,又跑进人群,跟人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她是辍在最后的那只小花鸡。 航航见此,忙挣开爸爸,跑过去揪住了姐姐的衣服。 欢呼、尖叫带着咯咯的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日子流转,褚辰等人送走那十位华侨,回到了学校。邱秋抽空提着礼品跟余文文去了趟她家,将资料还给她爷爷余宗业。 也是这时,邱秋才知道,那些资料都是余老分散在天南地北的学生寄来后,他亲手规整的。 心痛是真心痛,无能为力也是真的无能为力。 从孙女嘴中听到邱秋的名字,他才似看到了一丝希望。 他知道邱秋的爱人是筹款上过报纸的褚辰,抱着一丝期待,让孙女将这些资料交给邱秋,看她能不能重视起来,请褚辰帮忙筹笔钱给基层,用以培养人才或是防治。 筹钱啊,邱秋咬了咬唇,“我回去看看。只是这钱筹起来,我希望是真的用到了实处。” 余老笑道:“这点你放心,我亲自让人盯着。” 回到家,邱秋将自己关在书房,翻看着有关血吸虫病的治疗资料。 它跟打虫药不一样,之前我国治疗吸虫病的药物以酒石酸锑钾为主,同时也会结合其他辅助疗法。 但酒石酸锑钾有毒性,治疗过程中会引发心律失常、肝损伤、恶心呕吐,严重时需停药抢救。且治疗周期长,患者需住院治疗,依从性较差,在农村很难推广。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0节 辅助药也各有局限,呋喃丙胺,有神经系统毒性风险,可用于锑剂过敏或肝肾功能不全者,但单独使用效果不及锑剂,常与敌百虫栓剂联合使用,主要作用于童虫,对成虫效果差。 敌百虫栓剂是经肛门给药,导致肛门灼烧感、疼痛或瘙痒,部分患者会出现直肠充血、水肿,甚至诱发黏膜溃疡,且无法从根本上治愈血吸虫病。 而国外的药,70年代初,德国拜耳公司研发了吡喹酮。1972年在首次动物实验中证实对血吸虫有杀灭作用,两年后开始用于临床试验,1977年正式用于血吸虫病的治疗。 1978年我国沪市药工业研究院等机构开始仿制吡喹酮,同年完成实验合成和动物实验;1979年已开展临床试验;今年邱秋得到的消息,已开始投入生产。 正式投入市场,还需一段时间。 而邱秋不知道的是,这个一段时间,一等就是两年。 第157章 药妆、舅公表叔 反复查看血吸虫病资料的结果便是,邱秋得出一个结论,中药难以作为根治性手段杀灭血吸虫。 因为血吸虫成虫寄生在人体内重要的血液循环通路,虫卵沉积于肝、肠等器官,可引发肉芽肿、纤维化等慢性病变。治疗时,需快速杀灭成虫,阻断虫卵持续的危害。 而中药多为复方,有效成分如生物碱、黄酮类对血吸虫有一定抑制作用,但缺乏明确的杀虫靶点,且有效浓度与毒性剂量的窗口较窄,难以在体内达到足够的杀虫效果。 可要用上雄黄朱砂含重金属、雷公藤含生物碱这些具有明确肾毒性或免疫抑制的药物,长期使用下,会加重患者肝肾功能的负担。 再则不同地区、不同批次、不同人炮制的药材,其药效果会有差异,而血吸虫病治疗需要稳定的血药浓度以保证杀虫效果,中药难以满足这需求。 不过,中药也不是完全不起作用,如茶籽饼中的茶皂素,可灭杀钉螺;而黄芪、灵芝等的使用,可提高免疫功能低下的慢性期患者的重复感染风险。 褚辰下晚自习回来,一眼扫过客厅不见邱秋的身影,往里走,航航在他的玩具房搭木头小房子,舞蹈室开着录音机,播放着钢琴伴奏,昭昭穿着白色连体练功服,软底芭蕾鞋,在练习串联擦地、小踢腿、蹲、小跳等动作,小小的人儿,不知道反复跳多久了,一脑门的汗。 “邱秋呢,没回来吗?”褚辰转身走回客厅,问在看电视剧《沪市的早晨》的林秋芳。 林秋芳指指书房。 褚辰微微蹙起了眉,书房门开着,没开灯,黑洞洞的他以为没人呢。 “邱秋,”褚辰大步走到书房门口,“啪”一声打开了灯,看向窝在窗边小沙发上沉思的妻子:“想什么呢?” 想怎么筹钱?怎么有效又花钱少地做好血吸虫病的防治宣传工作? 关上门,打开空调,缓步走进,揉了揉她的头,褚辰将人往里挤了挤,在她身旁躺下,扯了毯子给她盖上,将人拥进怀里,“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邱秋在他怀里调整了下位置,轻轻摇了下头:“不用,我明天问问史大华,看他有没有兴趣做药妆。”什么面霜、护肤乳、护肤水、洁面膏、固体香膏、修复霜……花露水、香水…… 想要什么她都能给整出来,不就是把她惯用的东西分解开,多弄些名堂吗。 至于血吸虫病的防治宣传,她也有了主意,改天约上影的导演谈谈,看他们能不能拍一组讲解血吸虫病的动画,或是有关血吸虫病从患病到治疗的家庭伦理剧。 想通了,邱秋爬起来去看闺女儿子。 昭昭开学后,少年宫的课跟着恢复了,每天放学后都由林秋芳带着航航开车送她去少年宫上课,几次之后,航航给自己报了两个班,算术与常识认知(用算盘珠子、木质数字卡认识1-100、学习简单的计数;认识交通工具、世界有名的建筑、动植物,并通过图片或标本讲解)和户外集体游戏(玩老鹰促小鸡、丢沙包、踩影子、stop,在草坪上锻炼奔跑、躲闪能力等)。 昭昭还在练习,邱秋站在舞蹈室门口看了会儿,没去打扰,转身走进儿童房,陪航航将小房子搭好,听他拿出木制的伦敦桥建筑唱:“london bridge is falling down,falling down……” 这是他们在少年宫玩的一种游戏歌词,那游戏需两个孩子双手高举互搭成桥状,另有几个孩子排队从下面一边穿行一边唱这首歌,大意是伦敦桥就要坍下来了,坍下来了…… 其实呢,两个搭桥的小朋友每人都有一个秘密代号(如你是西红柿他是土豆、你是苹果他是橘子、你是小鸡他是狗儿),随着这首曲子反复哼唱,搭桥的小朋友突然将手放下捉住一个在桥下穿行的小朋友,低声询问:“我是西红柿还是土豆?” 回答是土豆,便要将此人划分给土豆代号的一方,直到所有小朋友被“拷”光,双方开始点数,多的那方胜出,可以向输的那方提一个要求。 航航唱歌不过瘾,还要爸妈林阿姨姐姐一起参与陪他玩游戏。 昭昭被航航从舞蹈室拉出来,一头一脸的汗,褚辰拿干毛巾给闺女擦拭,并将客厅里的空调给关了。 陪着玩了两轮,邱秋带昭昭去洗澡,浴缸里给放了舒缓神经、增强免疫力的香草精油,泡完澡,让小家伙躺在床上,给通身按摩了番。 昭昭舒服得很快睡着了。 邱秋给她盖上毯子,掖好帐子,将台灯调到最暗,空调开到26度,这才悄悄退出小家伙的卧室,回去休息。 一夜无梦到天明,电话响起,褚辰起床去接,这才知道老太太回来了,昨夜10点下的飞机,机械厂的司机接到人后,直接给送去了茂名路公寓。 老太太有一周的休息时间,打过电话,提着四个皮箱打车便过来了。 褚辰洗漱、换衣,下楼去接。 邱秋和航航也起了,母子俩穿好衣服去唤昭昭,然后去阳台练八段锦,林秋芳在厨房做饭,海鲜粥、灌汤包、鸡蛋饼、凉拌菜。 昭昭和航航还多了杯鲜牛奶,送奶工一早送来的,用茉莉花煮开后,放了一点糖。 昭昭航航知道太奶奶回来了,八段锦练得并不专心,遂载着老太太和褚辰的出租车一进小区,便被二人瞅见了,“太奶奶——” “太奶奶——” 两人奔到栏杆前,扬声大喊。 车子驶到楼下停住,车门打开,老太太走了出来,扬手朝母子三人挥了挥手。 “太奶奶——” “唉。” “太奶奶——” “唉。” 邱秋抚额,收起动作,招呼两人道:“走吧,下去迎一迎。” 昭昭、航航撒欢奔下楼,朝老太太跑去:“太奶奶、太奶奶——” 老太太连声应着,快走几步,半蹲下身子伸手环抱住跑来的两人:“哎哟,太奶奶的宝贝,快让我看看长高了吃胖了没。” 两人在她怀里咯咯笑着,叽叽喳喳地说着这段时间的生活,并询问老太太在美国过得怎么样? “奶奶。”邱秋走近。 老太太松开两个小宝贝,伸手抱住邱秋拍了拍,笑道,“就知道你闲不住,没想到还是这么忙。” 邱秋揽着她的腰,头在她肩头蹭了蹭,笑道:“欢迎回家。” 说罢,携了老太太的手朝楼上走。 老太太的屋子是个套间,一早就收拾好了,昭昭和航航拉着她走进去,说着哪哪是他们俩谁帮忙收拾的,什么摆件是他们帮忙挑选的。 老太太连声夸赞,美得两人的笑就没落下。 褚辰将四个大皮箱一一提进来,询问道:“阿奶,搁哪?” “放客厅打开吧,都是给你们买的礼物。” 给邱秋、昭昭带的名牌服装、包包、鞋帽、首饰,给航航的衣服鞋帽和玩具,褚辰只得了一条皮带、一块名表。 青丫也有,一条珍珠项链。遂见到林秋芳,老太太也没有吝啬,送了对珍珠耳饰。 分了礼物,大家欣喜了一番,开始吃饭。 说罢在美国的见闻,话题一转,老太太道:“你们舅公和表叔想回来。” 邱秋无所谓,回来便回来呗,房子多,想住哪住哪。 褚辰想得多些:“表叔是陪着舅公回来养老,还是想趁着政策在内地发展一番?” 老太太赞许地看眼孙子,笑道:“你表叔想将日化公司迁回内地。” 邱秋跟褚辰互视一眼,这么巧的吗?昨天邱秋刚想用手头的方子,找史大华合作做药妆,今天一早便被告知,表叔的日化公司要迁回来。 老太太人老成精,看眼邱秋,笑道:“是你舅公见我两次过去都没去化妆品店消费,问了句。他知道我最是爱美,能被我认可的产品定是不差,知道我用的是你配的药霜,跟我要了一瓶。检测结果显示,药霜在肌肤护理中具有多重功效,具体的吗,他给了一沓实验单子,等会儿你们看看。” 自己的产品怎么样,邱秋不比谁都清楚,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没瞒着,将自己想跟人合作生产的药妆事说了一遍,随之提到为什么想跟人合作生产药妆,她希望借此筹一笔钱用于血吸虫病的防治。 这个好办,老太太拿手帕擦擦嘴,起身去给侄子打电话,说明情况。 那边立马表示可以汇一张支票,以他爸的名义捐给卫生部,专款专项,用于血吸虫病的防治。 随之他表示,会尽快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带着他爸回来,希望小姑能帮忙寻套房子,房钱他一起汇来。 老太太看看孙子,一口应了。 吃罢饭,邱秋打电话跟陈教授请假,这两天不去中医文献研究馆了,她准备赶紧做一批药妆,写出方子,找人申请专利。 陈教授在那边吁了口气,笑道:“总算是休息了,老头子再跟你这么熬下去,就该报废了。”开学至今,他这小徒弟可是一天没歇,每天时间排得满满的,他真怕她弦拉得太满,顶不住病倒。 邱秋轻轻地笑了,“那要不,我这一周都不去了。” “行啊,好好地在家歇歇。” “好,听您的。”挂了电话,邱秋骑车将航航送去托儿所,昭昭送去学校,去静安区长乐路叶大虎、崔小草住的花园洋房行去。 第158章 汇款,专利、上影…… 到了花园洋房门口,漆黑的院门打开着,叶大虎穿着雨鞋、一身工装地在院子里拿着水管给花草树木浇水。 瞅见推车进来的邱秋,忙放下水管,关了水龙头,快步迎了上来:“怎么没打电话叫我去接?”说着接过邱秋手里的自行车支在一旁。 “好久没仔细看看生活的城市,没想到变化这么大。”邱秋感叹着朝一楼的制香房走去。 叶大虎帮忙打开锁,推开门,笑道:“可不是吗,录像厅、咖啡馆等新兴文化消费场所已遍布外滩,港台流行音乐通过录音机传入,邓丽君的歌响彻里弄、街巷。” 他就是信息收集者,对城市的变化如同摸着脉络在述说,“去年外资企业咱沪市还几乎为零,对外贸易主要由国营外贸公司主导,以初级产品出口为主。今年,国家允许部分沿海城市开展‘来料加工’补偿贸易,咱们市已开始接触外资合作项目,如轻工业领域的技术引进……外贸结构已向工业制品倾斜。” 叶大虎絮絮叨叨地说着,邱秋跟着听了一耳朵,随之拿起库存药材清单,查看了起来。 叶大虎住了嘴,却没有走,等着帮忙取药材。 邱秋自用的药霜,家里还有数瓶,这次便不必做了,她挑了些针对性强的方子,一一写下。 清热解毒类药霜,适用于脸上有痤疮、疖肿、毛囊炎、湿疹急性期等病症的患者,需药材黄连、黄柏、黄芩、蒲公英、丹皮、赤芍、冰片,研磨后制成霜。 祛湿止痒类药霜,适用于患有湿疹、股癣、手足癣、过敏性皮炎等病症的患者,需要药材苦参、苍术、白鲜皮、蛇床子、炉甘石,水煎浓缩后冷凝成霜。 生肌敛疮类药霜,适用于患有溃疡、烧伤创面、久不收口的疮疡等患者,药材有血竭、乳香、珍珠粉、龙骨、当归,经炮制后研细成霜。 将需要的药材写成清单递给叶大虎,让他帮忙去库房取药,邱秋伏案将方子细化,随之拿起电话给史大华打去,找他借上次帮忙申请《思眠》《针灸针》专利的沈律师。 史大华一听她要沈律师,忙问道:“你想申请什么专利,药方吗?” “药霜。” 大华集团名下没有日化方面的子公司,可他还是不免心动了:“邱医生,合作怎么样?” 邱秋拒绝了,跟他讲了做药妆的初心以及现有的合作对象:“老太太在呢,我不可能舍近求远,下次吧。”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1节 史大华咬牙:“邱医生,你需要钱吭声啊……” 邱秋笑:“我是想到你的难处没敢张口。”香港的房产铺了那么一大摊子,跟她合作的第一家公司——华航医疗用品有限公司,针灸针的盈利全买成材料做成义肢,给伤残战士免费安装了。 最看好的思眠吧,还在生产阶段,没投入市场。 再因药妆开家子公司,对他来说,又是一笔投入,挺难的,不过嘛,邱秋相信,后续回报也是挺大的。所以一开始才会考虑他。 挂了电话,邱秋开始忙活,崔小草打扫完楼上的卫生,过来帮忙处理药材。 中午,崔小草做了凉面,邱秋吃了一大碗,又喝了些面汤,上楼睡了会儿。下午将黄柏、黄连中的生物碱,用乙醇提取后浓缩成霜;其他药材需搭配不同的制备法,如蒸馏冷凝、醇提浓缩、升华凝霜等,以保留有效成分的活性。 如此,一连忙了两天,才算全部做好。 随之她又将自己用的面霜按香港高档化妆品进行了拆解,分出了水、精华、乳、霜,并另配了瓶洗面奶。 后面,邱秋又制了批花露水,顺便给老太太、昭昭、二姐、伏珊珊各调配了瓶适合她们的香水。 这时,沈律师也到了,邱秋拿出一沓子方子给他。 沈律师一张张翻过,足有13张,后5张是香水和花露水。 将申请专利需要用的费用(前两次的费用分别是史大柱和史大华支付的)和各种材料递给沈律师,邱秋整个人都放松了。 沈律师拿起一瓶香水,往空中喷洒了点,味道真好、清爽醒脑:“有多的吗?送我一瓶。” 有啊,做了很多小样,邱秋收拾收拾都给他了:“走吧,请你吃饭。” 沈律摆摆手:“时间赶,我得去见见我老板,跟他汇报一下工作,明天一早坐飞机去美国帮你申请专利。” “辛苦了。” “我的荣幸。”这一样样将来都是他的资历,是他加薪的资本。 让叶大虎开车将人送去史大华那里,邱秋伸伸懒腰,拿了几瓶花露水给崔小草,收拾收拾,骑车回家。 表叔汇来的支票到了,1000万,另有300万是叫老太太帮他买房的,褚辰跑了几趟,花155万买下一套占地面积不小的花园洋房,有主楼和两栋副楼。 剩下的145万,征得表叔的同意,给提了辆90万的奔驰,55万用来修复房子、添买家具、移栽花草树木。 邱秋没管这些,拿到支票,便叫上陈教授、余老去了卫生部。 将汇款单递给韩部长,由他往上面传交,邱秋只一句话:专款专用,最好紧着一个地区的血吸虫病处理。 韩部长连连应承,说一定把话带到。 从卫生部出来,刚到家,邱秋便接到了史大华的电话,询问她还差钱不,他能帮忙筹个几十万。 邱秋笑道:“别告诉我,你掏的是自己的小金库。” 那边沉默了一瞬,笑道:“被你猜到了。” “你现在摊子已经铺这么大了,还能承受住再开一家子公司吗?” 史大华双眸一亮,脸上绽开了笑:“再怎么说,我们大华集团也是有几十亿资产的企业,一家小小的日化厂怎么就开不起了。” “行吧,四种香水和花露水给你。” “就等你这句话呢,我等会儿带合同过去。” 一个小时后,史大华带着助理到了。 邱秋和助理在书房签合同,史大华在邱秋家的客厅和公卫转了转,不时拿来一块用了一半的药皂和一瓶洗发液进来了:“邱医生,这两样我也要。” 邱秋愣了愣,“那就是我随手做来用的。” “你家里用的东西能差了。” 行吧。 助理当下拿出白纸又写了两份合同,邱秋在桌子的另一边写下方子,递过去。 史大华伸手接过:“等会儿回到公司我给沈律师传过去,正好一块儿把专利申请了。费用你别管了。” “好。” 送走急匆匆的两人,邱秋收起史大华留下的五十万捐款支票,给上影的导演打电话,询问他拍一部血吸虫病宣传的动画片,要多少钱? 手绘动画每分钟500元左右,导演问邱秋拍多少集,到目前为止,我国的动画多以短片为主,受技术条件和创作目的影响,单部作品时长通常在10~25分钟。 邱秋亲自过去一趟才知道,全手绘动画,要经历纸稿、赛璐璐片、胶片等多个阶段,1分钟时长至少需要拍摄1440张胶片,工艺极其繁复,大大延长了制作周期。胶片、颜料等物资受配额管理,这又是一个限制,遂长篇动画的制作成本和周期各方都难以承受,故以短片为主。 1975年拍的《骏马飞腾》,每集15分钟,总时长在60分钟左右,上面拨款10万元。 另有一种是剪纸动画,价格也不便宜。 拍家庭伦理剧的话,每集的成本约为2万元。 邱秋算了下,讲血吸虫病的家庭伦理剧有个10集就差不多了,两头并进,找人写本子拍吧,当天便以史大华的名义作为投资商给了30万。只一个要求,本子一定写得有趣且贴近实事,编剧要是写不好,就去山村跟赤脚医生住在一起生活一段时间。 忙完这些,邱秋回到家往阳台上的摇椅里一躺,看着天边夕阳下的云卷云舒,吹着小风,不想动了。 “叮铃铃……”林秋芳从厨房出来,快步过去接起电话。 韩鸿文打来的,明天他结婚,叮嘱邱秋别忘了。 邱秋起身接过话筒:“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齐了。” “你爸妈来了吗?” “前天就来了,褚主任没跟你说吗?还是他开车帮忙将人从火车站接回来的。” 邱秋拍拍额头,讪笑道:“好像说了。” “明天不忙吧?”韩鸿文紧张道。他从褚辰和昭昭嘴里不止一次听说师傅忙晕了,已到了吃饭都快要人喂的程度。 真没这么夸张。邱秋单手插兜,懒散地往一旁的斗柜上一倚:“放心吧,明天保证到。对了,定的哪家饭店?” “我们单位食堂。” 邱秋愣了下:“哦,挺不错的。要不要我订个蛋糕提过去?” “不用,青丫帮忙做了。” “那行,明天见。” “你早点来啊。”韩鸿文不放心地叮嘱道。 “知道啦。”挂了电话,邱秋走到厨房门口,问里面忙活的林秋芳,“前天褚辰接韩鸿文爸妈,有没有带回一个包裹。”她记得自己有打电话让舅婆帮忙看寨子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谁有空,给珍妮做一套衣服和一双绣花千层底带袢布鞋,手工加布料,35元。 林秋芳:“有提一个包裹一个麻袋回来,麻袋里装的是腊鱼、熏肉、菌子干和辣酱,包裹昭昭打开看了看,给珍妮送去了。” 哦,那没事了。 邱秋转身走到阳台,又躺下了。 一会儿老太太从楼上法国老太太那儿回来,带回来一盘菠萝包,她们自己烤的。 “秋秋,来尝一个。”老太太拿油纸包着递给邱秋一个。 有巴掌那么大,吃完,今晚不用吃饭了,邱秋接过来撕了一块,剩下的还给老太太:“我吃这点就够了。” 第159章 柱子,来客 老太太接过邱秋递来的菠萝包,放在盘里,看着她将撕下来的一块送进嘴里,询问道:“咋样,好吃吗?我放了点巧克力酱,会不会太甜?” 邱秋嚼嚼,咽下嘴里的菠萝包,点评道:“表皮金黄酥脆,有浓郁的奶香和黄油味儿,面包柔软细腻,里面的流心巧克力,甜中带点微苦,吃着刚好。” 朝老太太竖了竖大拇指,邱秋夸道:“第一次烤,真棒!” 情绪值拉满,老太太开心地笑眯了眼:“你喜欢就好,我拿去给小林尝尝。”说罢,端着去了厨房。 吃完手里的菠萝包,邱秋起身去卫生间洗手,再回来,便见自家的车停在了楼下,很快车门被从内推开,褚辰和柱子分别从前面下来,拉开车后门,抱出昭昭航航。 邱秋扶在栏杆上朝下叫道:“柱子——” 柱子抬头挥手:“邱秋——” “你们那一帮朋友,就你一个人过来参加韩鸿文的婚礼吗?” 柱子无奈道:“这个季节谁不忙,也就我过来送货,凑巧了。” 邱秋一拍额头,想起来了“秋收秋种”可不忙吗。 “妈妈——”昭昭航航跟邱秋挥了挥手,转头帮爸爸拿东西。 一袋袋一坛坛一箱箱提上来,全是柱子从老家捎来的,腌制好的稻花鱼、刚打下来的新米,刚挖下来的新鲜天麻,晒干的菌子、木耳、茄子条,鸡枞酱、虾酱、刺梨果酱、刺梨干,成箱的菠萝、芒果、香蕉、石榴。 邱秋看馋了,当下便让林秋芳舀一碗米淘淘蒸上,拿起个馏好的馒头掰开夹了些鸡枞酱吃。 航航看妈妈吃得香,太奶奶给的菠萝包也不要了,扯扯邱秋的裙摆:“妈妈,我尝尝。” 邱秋掰了块给他,另掰了块给昭昭。 褚辰放好东西,经过娘仨身边,握住邱秋的手腕,低头咬了一大口,径直去卫生间洗手。 老太太招呼柱子坐,吃菠萝包,喝汽水。 邱秋拿着还剩两口的馒头,在老太太身旁的沙发上坐下,看向斜对面的柱子,两年多没见,柱子高了、壮了、粗犷了,完全褪去了少年的稚嫩,变得成熟稳重又多了几分陌生感。 柱子看着她乐:“咋,不认识了?” 邱秋咽下嘴里的食物,诚实地点点头:“若是路上遇见,我真不一定能认出你来。” 柱子下意识地瞅瞅自己的衣着,是十分流行的花衬衫、牛仔裤、黑皮鞋,想想他离寨时穿的灰土布棉袄棉裤:“不就换了身衣裳吗,大家都这么穿。” 昭昭倚在妈妈身边吃着手里的馒头,闻言瞧瞧柱子:“才不是呢,柱子叔以前又黑又瘦,个子低低的。” 柱子攥起拳,看向自己胳膊上鼓起的肌肉,“扑哧”笑道:“确实哦,壮了不少。” 他是孤儿,吃百家饭长大,便是18岁成年后,亦是时不时地饥一顿、饱一顿,没被褚辰、邱秋送到磷矿厂跟着师傅王晨海学开车之前,可不就个儿低低,黑瘦得像山里躲藏一冬的松鼠。 邱秋:“你送货过来的?” “嗯,给全国土特产公司送批水果。” 邱秋知道褚辰有一位叫泥鳅的同学在全国土特产公司上班,早两年他便帮大哥拉线,将县食品厂生产的辣酱、香菇酱、水果罐头等销售过来。 没想到,柱子也跟对方联系上了。 “开车来的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2节 “对,货车,停在土特产公司那边了。” 褚辰洗过手,拿了些香蕉、石榴放在茶几上,让几人先吃着,他另取了个菠萝拿去厨房削皮。 邱秋将最后一口馒头送进嘴里,拿帕子擦擦手,伸手掰了根香蕉给老太太,随之又给昭昭航航柱子各递了根,她自己也拿了根剥开皮吃起来:“去看过韩鸿文了吗?” 柱子经常在云南等地拉货贩货,对香蕉吃得够够的,接过香蕉放在桌上,取过打开的汽水喝了口:“去了,给送了几箱水果明天待客。” “他买的新房见了吧,家具什么的都添置齐了吗?” 柱子打量眼坐下的沙发、茶几、地毯、彩电、电话和散发着冷气的空调,“基本的桌椅柜子是有了。女方那边给陪送了台黑白电视,一台洗衣机。” “那不少了。”老太太接话道。 邱秋偏头跟老太太道:“买房的钱人家出了一半,后面装修用的水泥、白灰什么的也是女方大哥和姐夫帮忙买的。” 老太太:“鸿文这岳家家底厚啊。” 邱秋点头:“夫妻俩一个是外科主治医生,一个是妇产科主任。”那个年代学医的哪位不是有些家底的富足人家。 几人说着话,很快褚辰端着用盐水泡好的菠萝块过来了。 邱秋拿牙签扎起一块尝尝,熟透的水果,甜味十足。各喂了昭昭航航一块,招呼大家都吃。 老太太:“柱子不小了吧,有对象没?” “21,”对象嘛,柱子摇了摇头,“没有。我不急,邱嘉树、耗子都没找呢。” “找对象还要比吗?”邱秋看着他笑道,“遇到了就赶紧抓住,可别等错过了再后悔。” 老太太温和地笑道:“你姐这话说得有理。” 柱子脑中闪过一位傣族姑娘,随之摇摇头,将其身影晃去,“阿姐有好的帮我介绍一个。” 邱秋扎起一块菠萝轻轻地咬着:“能在沪市买房吗?” 柱子一愣:“我、我还没想过。” “存多少钱了?”邱秋再问。 “存什么钱啊,挣的那些又和辰哥投在车上了。” 邱秋看向褚辰。 褚辰轻咳一声,解释道:“又买了两辆车。”跑运输真的很挣钱,大半年就将先前几辆车的车钱挣回来了。这不,他和柱子一商量,又买了两辆,扩大了经营范围。 “前前后后买几辆了?”老太太看着孙子好奇道。 “6辆。”买的是黄河牌大卡车,属于重型卡车,性能和配置相对较高,生产工艺也比较复杂,一辆五万多。 老太太心里大致算了一下,笑道:“你们没少挣钱啊。” 柱子心下自得,嗨嗨傻笑。 褚辰看眼妻子,神情淡淡道:“还行吧。”跟邱医生没法比。 又说了会儿话,开饭了。 昭昭、航航分坐在柱子身旁,热情地给他夹菜倒酒。 老太太陪他喝了几杯,用罢饭,早早便洗漱睡了。 柱子被褚辰安排在客房,有睡衣、内裤、浴巾等物,洗澡去公卫,怕热就开空调。 躺在软软的席梦思床上,闻着带有淡淡香味的枕巾、毯子,柱子如在梦端,这就是邱秋现在的生活吗? 来前,他回了趟月湖寨,寨子里的老少爷们婶子大娘说的都是韩鸿文,说他在沪市军区医院工作,说他在沪市买房了,说他找了个护士对象…… 同龄人谁不羡慕?! 他在军区医院旁边的大公房买的三室户,今个儿送水果时见了,70平方米,三个卧室,改造后,进门的那个卧室改成了客厅,另两间一个做了他们的婚房,另一间做了书房。 韩大爷夫妻过来两天了,没住宾馆,在书房打地铺,他看着……反正心里挺不是滋味的,老两口又何尝不失落——儿子的家没他们的位置啊。 婚房嘛,布置得挺温馨时尚的,可跟邱秋家一比,瞬间不羡慕了。 拍了拍身下的床铺,一弹一弹的,睡着就是舒服,日后他要买房、装修、置办家具得让邱秋和辰哥帮忙参谋。 韩鸿文不想买席梦思吗,买不到啊,1980年它还是稀有物品,仅限高端场所(部分涉外宾馆)或极少数家庭(如华侨)。 邱秋家的几张床都是褚辰写了尺寸,史大华找人定做的,一张普通的木床约50-100元,而席梦思床的售价则在数百元甚至上千元,属于奢侈品范畴。 翌日一早,吃过饭,褚辰开车,载着邱秋、柱子和两个孩子便出发了。 去老公房韩鸿文的新家。 邱秋带了筒四球茶、给伏珊珊的香水,和一箱高档洋烟洋酒。 开门的是韩大爷,一见昭昭航航欢喜地笑了,唤着老婆子给孩子煮桂花米酒汤圆,他则招呼大家进屋,给孩子和邱秋拿糖吃。 刚吃过饭来的,邱秋让老两口别忙活,打量眼已经布置好的婚房,询问道:“鸿文呢?” 韩大妈:“一早就走了,说是陪珊珊去什么地方化新娘妆。” 昭昭、航航四下观看门框、墙上挂的“囍”字和结婚照,以及床上铺的大红被褥,摆的花生、红枣、桂圆等。 “去迎亲的定好了吗?” “定好了,”韩大爷道,“12个,说是他们针灸班的同学。” 那就行。 “韩大爷,我做什么?”邱秋第一次作为男方的长辈经历这些,无所适从。 韩大爷笑着拍拍身旁的位置:“来,坐,帮我招呼一会儿来的客人。” 行。 褚辰和柱子接过韩大娘手中的大红花、红“囍”字、透明胶带,带着昭昭航航下去布置婚车。 韩大娘进厨房煮桂花米酒汤圆给一会儿来的客人饮用,邱秋和韩大爷拆开她带来的洋烟,放在果盘里,和糖果一起用于招待宾客或迎亲时打点女方亲友。 很快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广济医院的王梦凡、严华、钱念念、陈教授……以及法学班在沪市的学员,然后是军区医院这边的秦院长、郑平生、季乐山、曾教授,还有军部的叶兴言、季寒、穆正卿……以及中医药大学的老师和同学……卫生部、中医文献研究馆…… 就连史大华和在沪调养的史家大房的史博荣也到了。 屋里挤不下,都站在楼下了。 邱秋看着这些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她都没通知他们。 王梦凡拍拍她的肩,笑道:“你唯一在外承认的徒弟结婚,我们怎么能不来。” 人数严重超标,褚辰忙叫刚回来的韩鸿文打电话和伏家商量,看怎么处理。 第160章 结婚,警犬 改地方不现实,军医院食堂的菜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只是一算人数,肯定不够吃。 伏爸爸和伏妈妈一拍板,忙让二女婿去附近的绿杨村饭店定菜式、点心,加钱让人家到点送来。 然而有些人过来上个礼,跟邱秋打声招呼便走了,如史大华、史博荣、叶兴言、季寒、穆正卿、韩部长、苏馆长…… 即便如此,亦是好一番忙乱,因为针灸班的学员陆陆续续还在从医院、学校、外地赶来,以及邱秋曾经医治的病人。 邱秋站在医院食堂门口,和伏家父母、韩大爷夫妻一起,一边将人送走,一边迎了人进来,一个中午,声音都哑了。 婚礼由秦院长主持,小夫妻宣誓结束,开席。 韩鸿文和伏珊珊过来,引了邱秋和他们父母去吃饭。 主位上,伏爸爸、韩大爷各自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敬大家一杯。两人结束,轮到邱秋了,端起酒杯,邱秋朝大家笑笑,哑着嗓子道:“尊敬的各位来宾,亲朋好友,今日站在这里,我既是韩鸿文的玩伴,亦是他的师父,更是见证他从医路走向人生路的长辈。” “看着他和珊珊喜结连理,高兴的同时,我亦十分欣慰,在此送上祝福,祝鸿文和珊珊永结同心,百年好合。顺便对鸿文和珊珊说一句,婚姻,如同我们中医精心配伍的‘复方’——需以‘当归’之心,记得归家相守,无论行医多忙,莫忘家中灯火;需有‘枸杞’之润,滋养感情……最后,借一味合欢花祝你们:合欢花开并蒂美,杏林春暖共枕眠;岐黄缘续家兴业,琴瑟和鸣岁岁安!”说罢,朝二人举了举酒杯,抿了口。 两人忙跟着饮了口杯中的红酒。 看了看前来的宾客,邱秋无声地叹了口气,端着酒杯,带着韩鸿文、伏珊珊挨桌敬酒,并给两人介绍今儿来的人,谁谁、谁谁。 褚辰不放心,忙从宾客中抽身走到邱秋身旁,伸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代为敬酒。 走走停停,一轮下来,已有人起身离席,前来告辞要走了。 邱秋只得又一一送人出门。 针灸班的学生更想找邱秋探讨一下,行针途中遇到的问题。 邱秋跟他们约好时间,这才一一将人送走。 晚上还有几桌席面呢,邱秋不行了,吃了点青丫端来的蛋糕,便让柱子开车送她回家休息,褚辰留下帮着善后,昭昭航航跟着去了新房,要看人闹洞房。 到了楼下,邱秋推门下车,让柱子赶紧回去,那边送亲朋要用车,上楼进家,细跟的凉鞋一脱,邱秋赤脚便走在了地板上。 老太太忙让林秋芳帮她拿拖鞋。 邱秋往老太太身旁的沙发上一坐,拉了只抱枕环在胸前,大脑放空,双目发直。 老太太看看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邱秋掀掀眼皮,瞄眼墙上的钟,下午四点多,哪早了? 林秋芳将拖鞋放在地毯旁,跟着询问道:“怎么瞧着不开心?” “累。” 她沙哑的声音一出口,把老太太和林秋芳吓了一跳。 “声音咋哑了?”老太太急道。 林秋芳忙去冲蜂蜜水。 邱秋接过蜂蜜水缓缓喝了几口,才小声说来了多少人,都是谁,跟她是啥关系。 老太太听得心惊:“后天你二姐结婚,不会也来这么多人吧?”他们在衡山饭店可只定了两桌,请的都是走得近的亲朋。 “应该差不多吧。”邱秋掩嘴打了个哈欠,生理泪都出来了,“要不我给他们挨个儿打通电话,让他们别来。” 林秋芳:“合适吗?” “咋不合适,人来了,收的礼是老二的,还礼不得是邱秋,都是她的人脉、她的人情。去打吧。”老太太推推懒散散坐着不想动的邱秋。 “不想说话,也不想动,褚辰回来让他打吧。”邱秋懒懒道。 “那你躺这睡一会儿。”老太太起身换鞋往外走道,“我去你二姐那儿看看他们准备得怎么样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3节 邱秋朝她摆摆手,林秋芳走近,将她两腿抱放在沙发上,身子扶正,头下垫只抱枕,进屋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 空调调到26度,客厅通往阳台的窗帘拉上,林秋芳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邱秋这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小区烟火升起。 收起毯子,关掉空调,拉开窗帘,打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任缓缓的晚风吹来。邱秋静立了片刻,回身走进卧室,泡了个精油澡,换身居家服,出来寻摸吃的。 林秋芳煮了海鲜粥,清炒了个时蔬,见邱秋过来,询问还要不要加什么? 邱秋摇头,够了。 一碗粥、半盘时蔬下肚,邱秋给花洒灌上水,挨个儿浇了浇阳台上养的花花草草,回头问收拾好厨房出来的林秋芳:“林姐,你说家里要不要养只小猫?”他们一家人上班上学走后,林姐在家好像也没什么事做,不如有只小动物陪伴。 “那还不如抱一只小警犬呢。” “可以吗?” 林秋芳笑笑:“想要的话,我明天给你抱回来。” 邱秋想了下:“等昭昭航航回来,问问他俩。” 两人回来一听家里可以养小警犬,开心坏了,嚷着明天要跟林姨去部队里挑。 老太太和褚辰没反对,柱子跟着来了兴趣,他还没去过部队呢,表示明天想跟着去看看。 林秋芳一口应了。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林秋芳带姐弟俩和柱子去部队,由穆正卿带着去后勤部军犬训练队挑了只一岁的昆明犬,适应能力强,嗅觉敏锐,善追踪与搜寻,体能充沛,智力与服从性优异。 它在警队的名字叫明明,昭昭便根据它的名字,给它取了个大名——邱懿明,还办了领养手续。 邱秋看着有大腿高的警犬,愕然道:“不是说要一只小警犬吗?” “对啊,”昭昭抱着明明开心道,“它是很小啊,刚满一岁。” “我以为要刚出生的呢?”邱秋看着林秋芳道。 林秋芳笑笑:“警犬、警犬,既然要了,当然要一条训练好的。不然好好的崽子到了咱们手里,别再给养废了。” 邱秋无言了片刻:“住哪,要准备窝吗?” 航航:“让它住我的玩具房。” “不,明明晚上跟我睡。”昭昭揽着明明的脖子不松手。 最后,分别在昭昭和航航的房间里给它弄了个窝,住哪看它的意愿,不能强求。 褚辰晚自习回来,见到小家伙亦是吃了一惊,好大,看着好凶! 真正接触了才发现,明明对主人的依赖性和服从性极强,更是天生的警觉。 柱子、林秋芳和姐弟俩带着它下去夜跑,邱秋将电话本递给褚辰,打电话吧,通知大家明天的婚宴可别再来了。 有些是专门为此从外地赶回来的针灸班学员,一听,有些失望。 邱秋忙接过话筒,跟他们约好明天下午在学校大课室小聚。 翌日一早,爷仨和柱子带明明围着小区里里外外跑了几圈。 吃过饭,柱子拿了五块钱给邱秋,让她帮忙给褚韵上礼,他得走了,车子空一天都是钱,几天下来可心疼死他了。 褚辰开车将人送到全国土特产公司,回来接母子仨去茂名路公寓送褚韵出嫁,老太太前天过去便没再回来,忙着查看二姐还有什么没买,顺便陪陪她。 褚辰开车到了公寓楼下,车门一开,姐弟俩带着明明撒腿朝等在公寓门口的袁帅、任成益、孙梁、元今瑶跑去。 十月一日,学校、单位各放一天假,几个小朋友围着明明叽叽喳喳很快玩到一块儿了,昭昭一手牵着航航,一手拉着明明脖子上的牵引绳,招呼四人跟他们上楼看新娘子。 褚辰和邱秋提着给褚韵的蚕丝被、香水、洗护用品跟在六个小家伙和明明身后乘电梯上楼。 帮忙开电梯的还是钟鸣,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聊着近况。 到了六楼,自家的门大开着,门上贴着大红的“囍”字,屋里布置得一片红,褚韵已化好妆,换好衣服。 一身大红的连衣裙,转身看来的那一刻,裙裾飞扬,新烫的大波浪长发跟着往后甩去,细细的弯眉,挺直的鼻,大红的唇,亮丽得如同明星一般耀眼。 “二姐,”邱秋将香水和洗护用品递给她,笑道,“你今天真美!” “谢谢。”褚韵伸手来接,腕上戴的是百达翡丽18k黄金手动上弦隐藏式镶钻腕表,1970年生产的经典款,邱秋和昭昭各有一块,老太太从美国带回来的。 另一只腕上,戴的是对龙凤金镯。 见邱秋看来,褚韵摸摸耳上的金饰,羞涩地笑道:“都是星洲送的,说是他们家的珍藏。” “很美!” 昭昭带着小朋友们转过一圈,牵着明明过来赞道:“二姑是今年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褚韵从同事口中听说,他们前天刚参加过韩鸿文的婚礼,因此笑道:“你鸿文叔的新娘不美吗?” “美啊,只是没有二姑高、没有二姑的妆容化得美。” 褚韵摸着脸开心地笑了:“我找上影的化妆师化的,花了十块呢。” 老太太凑近邱秋小声道:“还不如我给她化的呢。” 邱秋跟着小声道:“您那是民国妆,得配旗袍。” 老太太一听这话,顺心了,不是她的化妆技术不入流,是没有好衣服配,“我那嫁妆箱子里不是有些好料子吗,回头咱祖孙俩找冯师傅定做几身旗袍来穿。” “好呀。”谁不喜欢华服美食呢。 十点,男方开车带着迎宾来接。 昭昭牵着明明和一众小朋友拦在家门口,不让过,要回答问题,二姑喜欢吃什么?二姑喜欢什么颜色?吵架时怎么哄她最快…… 第161章 嫁妆,婚房 正闹着呢,老三带着妻女来了,提着条毛毯,宋芸芸悄悄往二姐兜里塞了两张大团结。 随之宋芸芸凑到邱秋跟前,看眼闹得最欢的昭昭,笑道:“那么小的一个人儿,跟谁学的拦门啊?怪护她二姑呢。” “前天我一个徒弟结婚,她跟着去迎亲,看人家拦门,这不就跟着现学现卖了。”邱秋笑道。 宋芸芸看了会儿热闹,扭头打量屋内的嫁妆,自行车、缝纫机,进口三洋录音机、索尼彩电、松下风扇两台、东芝洗衣机、西门子冰箱和烤箱、电饭锅。 “这些都是二姐夫买的吗?”宋芸芸看向将餐桌餐椅、沙发推开,堆了半屋子的家电,扭头问道:“聘礼给了多少啊?” 邱秋方才刚听老太太说过,正好能回答她,遂小声道:“二姐夫一共给了五千,他没票,二姐拿侨汇券可着钱买的。” “这些就花了五千块钱?!”宋芸芸吃惊道。 “彩电、冰箱、洗衣机就花了四千多。哦,她还买了套家具和一台空调,家具直接让商场给送去二姐夫那里,空调也装进他们婚房里了。等会儿你就能瞅见。” “那五千可不够。”宋芸芸说着看向屋子的另一边,装满大毛衣服和布料的大红樟箱子上高高地撂放着6套棉被,旁边的餐桌上摆放着两条凤凰牌毛毯、2对枕头、4对枕巾、6条床单,餐椅上放着两个装满衣服的皮箱和亲朋添的被子、毯子、床单等物,一旁的地上堆放着纸箱子,里面装着锅碗瓢盆。 邱秋点头,二姐先前的钱,买三楼一间朝南的18平方米主卧花完了。这次结婚,老太太心疼她给了3000元,褚辰跟邱秋商量后,给拿了200元,侨汇券先前就给了。 这些钱怕也都填进去了。 两人说话的当头,陶星洲和一同来的迎宾冲破昭昭等人的防线,走进了褚韵现在住的房间(老太太的屋子),陶星洲在他一众表弟的起哄声中,单膝跪地,掏出黄金戒指给褚韵戴上,牵着人的手,走了出来,跟老太太拜别。 屋里的嫁妆顷刻间便被大家抬下了楼,随一对新人的婚车朝卢湾区成都南路驶去。 陶星洲家有一整栋石库门建筑,坐北朝南,外形为中国传统式牌楼,由门框、门楣和门扇组成。走进弄堂,老式石库门一座接一座,一排连一排,街面向纵深延展,弄堂不宽,车辆进不去。 嫁妆全靠人力抬了。 孩子们跟在新人身后,撒欢地往婚房冲去。 大门上贴着“囍”字,很好找。 进门是一个横长的天井,正对面是长窗落地的客堂间,两侧是左右厢房,如今这些房间各有人家居住。 客堂后面有通往二楼的木扶梯,再往后是后天井,进深只有前天井的一半,有一口井,现在还用着,住户夏日经常取水冰西瓜吃。 后天井后面为单层斜坡顶的附屋,用作几家的厨房。 一行人沿着陡窄的木楼梯往上走,开着灯,小心地上到二楼,布局跟楼下一致,中间为客堂楼,两边是东西厢房。 客堂间大些,25平方米左右,摆着沙发、茶几、电视柜、五斗柜,另一边是餐桌餐椅、橱柜。 东西厢房各一间,每间有15平方米。 一间做了卧室,另一间是书房。 嫁妆一一摆进去,地方显得有些拥挤。 昭昭牵着明明每个房间转过一遍,拉着妈妈的手,小声道:“妈妈,没卫生间,没抽水马桶。解手洗澡怎么办?” 邱秋指指嫁妆里的痰盂:“解手用它,夜间放置在卧室的角落,第二天早上有专门的清粪工拉着车过来收集,运往公厕或是处理点。洗澡用木盆或是去附近的混堂,也就是公共浴室。” 昭昭听得直摇头:“我不喜欢二姑住在这里。”玻璃钢窗不大,屋里光线暗,又可能是老房子,给人一种阴暗里可以养蘑菇的感觉。 邱秋亲腻地捏捏她的小鼻子,怜爱道:“知足吧,沪市有多少人家还住不上这样的房子呢。” 新婚夫妻能分到一间七八平方米的亭子间就已经不错了,何况是一整个二楼呢。 陶星洲是王梦凡二姨家的小表弟,又是这桩婚事的媒人,她一早就过来帮忙了。 “邱秋,”她递了杯茶给邱秋,招呼道,“坐下歇歇,一会儿去饭店。昭昭、航航,吃糖。”说着,抓了把奶糖巧克力递给姐弟俩。 大花、二花、三花自己去抓,袁帅等人没跟来,他们跟昭昭航航约好了,下午三点半去看电影《追捕》,1976年的日本电影,我国刚引进过来,各大影院排片密集,仍是一票难求。 孙梁爸妈找熟人帮几个孩子买的票。 大花专挑了巧克力往兜里塞,男方那边的亲朋好奇地打量着邱秋等人,没有贸然上前,宋芸芸被人瞅得不自在,伸手拍了下大花的手,呵斥道:“我缺你吃了?” 大花看眼昭昭,乖乖地缩回手,想了想又将巧克力从兜里掏出一把,放进高脚玻璃碗里。二花见了,忙一把下去全抓走了。 三花含着奶糖爬上椅子去拿餐桌上的点心。 “弟吃。”她拿了块沧浪亭的赤豆松糕递给航航。 航航伸手接过,“谢谢姐姐。”随之帮她扶着椅子,让她小心下来。 邱秋含笑道:“要不要四婶抱你下来?” 三花摇头,她喜欢这个漂漂亮亮香香的四婶,可也有点畏惧,不知道为什么。 “四婶,我改名字了,”大花凑到邱秋身旁,吃着巧克力道,“大伯起的,我现在叫褚欣蔓。” “我叫褚欣越,三花叫褚欣莓。”二花跟着道。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4节 昭昭嘴快:“蔓越莓,那不是一种果子吗?”上周她给珍妮送衣服,珍妮回赠的就有蔓越莓干和蔓越莓罐头,说是她朋友从美国给她寄来的。 原味的果干,入口有点微涩感,酸味突出,后味有自然的果香带点甘甜。 罐头要好吃点,融入了橙皮丁、柠檬汁,酸甜中带有柑橘的清新果香,搭配酸奶或伴沙拉更棒。 大花突然就生气了,大声道:“我不叫蔓越莓,我叫褚欣蔓,听清楚了吗?” 昭昭点点头,“可你们三个新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是蔓越莓啊,我和航航早上还吃了呢。”用蔓越莓罐头涂面包,超好吃。 “妈,我要改名字,我不要叫褚欣蔓了。”大花委屈地泪都下来了。 二花看看大姐、瞥眼昭昭,一脸茫然,不明白名字跟果子重名有什么问题,比大花、二花、三花好听不就行了。 宋芸芸揽着大闺女,恨得咬牙,犹自不死心地问邱秋:“蔓、越、莓三字组在一起,真是一种果子?” 邱秋:“……应该是一种巧合。”不然,能说什么。 “妈、妈,我要改名,我不要叫褚欣蔓、我不要叫褚欣蔓……” 宋芸芸被吵得心烦意乱,忍不住狠狠拍了闺女一巴掌,斥道:“闭嘴!户口本上刚改过来,再去改,你以为不要钱啊。” “哇……我就改。” 邱秋忙伸手将孩子拉过来,哄道:“好了好了,不哭哦,今天是二姑大喜的日子,咱们可不兴掉眼泪。”说着拿帕子给她擦脸,“褚欣蔓挺好听的。蔓越莓呢,是一种长在美国、加拿大的果子,花朵好看,果实似樱桃一样漂亮,富含了多种维生素,食用价值极高。吃完饭,跟四婶回家,我送你一瓶蔓越莓干好不好?” “生长在国外的果实吗?” 邱秋说了那么多,大花好似只记住了这句话,双眸晶亮地求证道。 “是。”邱秋收起帕子,摸摸她的头。 宋芸芸在旁无奈道:“自从去年年底随团去了趟日本,心就野了。” “野点好啊。”谁又能说,女子就只能困守家庭、厨房呢。邱秋笑道,“好好培养,争取早日走出国门,去外面见见大千世界。” “四婶,”大花拉拉邱秋的手,“我可以吗?” “可以!”邱秋再次摸摸她的头,叮嘱道:“好好学习,记得走到哪,都不要忘了读书。” 大花看眼抱着警犬跟二花玩在一块儿的昭昭,郑重地点点头:“好!” 到点了,王梦凡过来招呼众人去饭店。 褚辰回去接老太太。 到了衡山饭店,没想到褚锦生、谢曼凝和老大一家都在。 昭昭悄悄扯扯妈妈的衣袖,邱秋低头,只听昭昭小声道:“妈妈,大花姐的新名字是不是跟奶奶重了一个字?” 邱秋跟着小声道:“音重了,字不一样,你大花姐的‘蔓’带了个草字头。” “哦。” 不见便当不存在,遇到了,还是要上前打声招呼的,邱秋抱着航航牵着昭昭的手过去唤了声:“爹爹姆妈,大哥大嫂。” 昭昭航航跟着叫人,“爷爷奶奶,大伯大娘。” 褚锦生笑着朝昭昭航航点点头,谢曼凝扯了下嘴角:“去新房了?” 邱秋笑道:“是,刚从那边过来。” “昭昭妹妹,航航弟弟,”房毓将手里的糖往两人面前递了递,“吃糖。” 两人摆手,分别从兜里抓了把奶糖巧克力给他。 房毓开心地接了,剥开一个圆球巧克力喂航航。 航航摇着头往后躲,他又递给昭昭,昭昭也不接,房毓这才放进嘴里,开心地眯了眯眼。 “大哥你看我家的明明,帅吧?”昭昭摸摸明明的头,跟他介绍道。 房毓悄悄看眼邱秋:“你们家养的吗?四婶没反对?”他知道医生都特别讲卫生,容不得一点脏乱差,养狗可费精力了。 第162章 上课 “妈妈不反对啊。”昭昭说着扭头问邱秋,“妈,你是不是跟我们一样特别喜欢明明?” “是呀,明明这么聪明谁能不爱。”邱秋笑着回了一句,逗丁珉怀里的小闺女,小家伙吃得白白胖胖的特别可爱,一双眼又大又圆,眼睫毛像两排小扇子似的扑扇扑扇,能挠到人心里头。 丁珉红光满面,言语里带着自得:“褚青在家,我都抱不着,他稀罕得不行,恨不得天天揣在身上,一天不见就想得慌。”刚考上大学那会儿,褚青住校,自褚彦惠张口会喊“爸”后,他就办了走读,每天不辞辛苦地来回奔波,就为了早晚陪伴在闺女身旁,不让小家伙对他有陌生感。 邱秋轻轻捏着惠惠肉肉的小胖手:“你夜校还在上吗?” 丁珉点头,“我上月调到会计室做统计员,每天的工作就是收集生产数据,像产量、能耗、工时啊,清闲得很,工资倒没咋涨,不过我知足了。” 邱秋知道她夜校学的是会计,在没拿到文凭之前,能进会计室,不管什么工作就已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恭喜。” 丁珉开心地笑笑,跟邱秋打听陶星洲的情况。 邱秋知道的不多,能说的便说了。 宋芸芸凑过来听。 很快话题便从陶星洲和二姐身上转到老三卖了图书馆的工作,一心一意搞起了蔬菜批发、鱼虾贩卖,每日的成交量上了。 谈话间,老太太和青丫到了,陶星洲和二姐拿着刚领到的结婚证也跟着进来了,大家纷纷入座,原定的两桌不够坐,好在人家饭店有多准备一桌,陶星洲他表弟又帮着定了一桌,后来一看四桌,不好听啊,咋办,再定两桌吧,结婚嘛,不光要寓意好,也得成双成对啊。 遂大家做得很开,一桌六人、八人的都有。 婚礼仪式开始,王梦凡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做主婚人,很是说了通陶星洲近些年来的不容易,并向褚锦生、谢曼凝保证,依星洲的人品日后必不会辜负褚韵,但凡褚韵觉得在这段婚姻中受了委屈,来找他,他收拾星洲。 他几个表弟在下面跟着起哄,闹得陶星洲哭笑不得。 褚锦生接过话筒,跟着说了一通场面话,然后是夫妻二人对着主席像宣誓。 服务员很快将菜式上齐,夫妻俩开始敬酒。 史大华和史博荣的助理来了,两人上了礼金要走,被陶星洲表弟拉住了,给送到了邱秋这桌。 邱秋朝两人笑笑:“坐吧,你们也看了,今天人少,桌多。” 两人前天是陪史大华、史博荣经历过韩鸿文婚礼的忙乱的,闻言笑了,“褚队要不挨个儿打电话,今儿怎么也不会这么清静。” “不打电话不行啊,二姐他们本来只定了两桌,另四桌还是刚加的。”菜式都不统一。 “邱秋——”出版社的安雁站在上礼处朝邱秋摇手。 邱秋忙放下筷子,起身过去:“你怎么来了?” “找你有点事,正好碰上。” 邱秋轻哼:“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看你是想来沾沾喜气呢。” “哈哈……被你说中了。” 邱秋等她上完礼,拉了人入座。宋芸芸见此,带着二花、三花去房毓、昭昭那桌了。 服务员很有眼色地给这边添上碗筷。 邱秋端过安雁的汤碗给她盛三丝鸽蛋汤,完了又给两位助理盛,两人受宠若惊,忙伸手来拦,邱秋见此,没坚持,将碗和汤勺递给其中一位:“那你们自己来。” 对方接过碗勺道了声谢,伸手盛汤,完了将汤勺递给另一位。 安雁捧着汤碗,刚要喝,陶星洲、褚韵过来了,众人起身,举起酒杯,听他们说了几句感谢参加婚礼、吃好喝好的话,大家互碰了下杯子,轻抿了口坐下,目送二人转到下一桌。 安雁收回目光,笑着赞道:“郎才女貌,可谓天生一对。” 邱秋笑笑,外貌上二姐跟陶星洲确实更配一些,可孙建国也不差,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一身风骨。 “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我有位当记者的朋友想去前线,针对你们针灸班的学员做个系列的采访,打申请呢,上面没通过,她想让你帮着说说话。” 邱秋眉头微拧。 安雁一看忙道:“你放心,报道时绝不拿你们针灸班做噱头,只做实事报道。” “那就没必要专挑针灸班的学员来报道了,上前线的那么多医护人员,哪个不是打了一遍遍申请,立下军令状,将生死置之度外。” 安雁面色一凝,不敢吭声。 一顿饭吃完,安雁没再多留,和两位助理一起,由邱秋送到门口,骑车走了,两位助理是开车来的,自然是开车走。 送走三人,邱秋跟陶星洲、二姐告别,她要赶去学校给大家讲解针灸上遇到的难题。 褚辰送她,顺便将昭昭、航航和青丫送回公寓,两小只要跟袁帅他们会合,一会儿好去电影院,青丫得赶回锦江俱乐部西餐厅上课。 电影院不让警犬进,邱秋摸摸上车后便偎在她腿边的小家伙,准备带它去上课。 老太太这会儿正跟陶星洲那些亲戚聊天呢,晚点褚辰回来接她。 邱秋带着明明走进阶梯大教室,屋里屋外已经挤满了人,不只是针灸班的学员,还有针灸研究所的研究员,附属医院的一众新老中医,以及中医药大学大二、大三、大四的学生和今年新招收的研究生。 邱秋走上讲台,看着一众别班的学生,笑道:“消息都蛮灵通的嘛。” “还不是邱老师的课太难抢。”针灸班两次开课,无不是百里挑一,想要一个学员名额来上课真的太难了。 邱秋摆摆手,忙制止大二、大三、大四那帮学生的唠叨:“行了,废话咱不说了,现在开始,宋伟,你来说说自己遇到的问题。” 第一排靠窗的宋伟站了起来,“邱老师,我在前线遇到一位瘢痕体质的患者,对方刚满20岁,是位护士,特别注重外貌体形。而她的情况还非得用火针不可。” “什么病?” “由寒湿之邪凝滞经络、气血痹阻引起的腰背痛,遇寒则加重、得温痛减,关节僵硬重着,晨僵明显……” 邱秋一听便知是强直性脊柱炎,寒湿之邪侵袭经络,阻滞气血运行,致“不通则痛”,同时寒湿伤阳,肾阳亏虚进一步加重督脉失养。 治疗嘛,需温通经络,活血止痛,温肾助阳,火针并非唯一的选择。 邱秋提出全身调理,内服中药以温阳散寒、通络止痛,配合八段锦,可改善整体气血循环。 若用针灸,可采用温针灸,针刺后加艾灸;或是雷火灸,艾条加中药燃烧灸疗;抑或是中药溻渍,用透骨草、伸筋草、川乌、草乌煎水热敷。 以上三种方法,同样能达到温通效果。 宋伟听得耳目一新,同时也认识到自己将阴阳十三针看得太重了,不管什么病都想用它,已忘记邱老师说的,大医百变,复可至简,简可变通…… 宋伟的问题解决,接着下一个。 七点多,课程被叫停,任章华、丁宜春来叫邱秋吃饭。 一个小时后再继续。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5节 邱秋带着明明跟在两位老师身后出了教室,邹婷快步追上来,递给她一杯蜂蜜水。 连喝几口,缓了缓嗓子的干疼,邱秋笑道:“我没想到来了这么多人。”她明明约见的只有十几位学员。 “你的名号一出,谁不想来。”丁宜春笑道,“老师我也是幸运,还没退休呢,学生已将我这个前浪拍在沙滩上了。”说罢哈哈大笑。 任章华跟着笑道:“谁说不是呢。前天柳一眉还跟我说,她很庆幸参加了78级研究生的招生,并和你、我一起录取了邱秋。” 邱秋抚额:“再夸我就要飘了。” “飘吧飘吧,”丁宜春笑道,“回头我给你扎对翅膀,让你看得更高,飞得更远。” 邱秋抿唇笑。 两人带着邱秋和明明走进办公室,饭菜都准备好了,三菜一汤,两位老师陪着她吃,地上放着给明明的水煮大骨拌饭。 吃完饭,两人收拾起碗碟快步离开,让她在办公室里休息一会儿,再去教室。 邱秋掏出金针,挽起裤腿,给自己扎了几针,缓解一下双腿的僵硬。 半小时后,收起针,邱秋去了趟厕所,带着明明又去了教室,这一讲便到了晚上十二点。 早在十点前,邱秋便已回答完毕学员们的问题,后面两小时纯聊天,聊患者、聊药材、聊献方、聊方剂,聊地方特有的病症。 众人再次见识到了邱秋的博闻强记和那庞大的医学体系。 那些散落在古今医籍里的记载、浩如烟海的方剂配伍、脏腑经络的运行规律,在她口中如同被串联起的一条条线,信手拈来自成体系。 遇到复杂方剂,她不仅能背诵君臣佐使的配伍深意,还能拆解每味药的性味归经如何契合病机,甚至随口举出三四例医案中相似处方的化裁妙用。 “大医百变,复可至简”,那些庞大的理论在她脑中早已被提炼成清晰的逻辑链,无论面对何种病症,总能快速从“百变”的表象中抓取“至简”的核心病机,再以“变通”的智慧调配治疗。 旁人眼中繁琐庞杂的医学知识,在她这里仿佛有了生命,彼此勾连、相互印证,构成一座根基深厚四通八达的知识宫殿。 十二点了,仍然没有人愿意起身离开,什么是身与心的共鸣,什么是中医的魅力,今儿他们都一一见识到了。 任章华和丁宜春再次过来,充当起了教导主任的职责,强制结束这场课程,让等了几个小时的褚辰进来,带邱秋和明明离开。 邱秋笑着跟大家挥手告别。 “邱老师,明天你还来讲课吗?”不少学生追在身后问道。 “不了,明天休息半天,下午去中医文献研究馆继续我的课题。” “邱老师,毕业后你能留校任教吗?” 邱秋看眼护在她身侧的任章华和丁宜春,笑道:“我的梦想是进研究所。” “啊——”很多学生不理解,“老师医术这么好,为什么不进医院?” “因为我想开家制药厂。” 任章华和丁宜春想捂她的嘴,怕这一批好苗子,脑子一热不明就里地学她弃医从商。毕竟,很多人是不知道神机丹出自她手,甚至连后续的神机丹1号、2号、3号……不知她的天赋点不只在针灸上、在治病上,还在药品的研发上。 邱秋多聪明啊,一看两人的脸色,立马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不妥,随之她站住脚,转身跟众人解释道:“我是从贵州山村走出来的,你们可能没去过贵州,不过我想大多数同学都跟我爱人一样,经历过上山下乡那十年,农村的生活如何,应该都有体会。我想改变我生长的那片土地,所以,我想为之努力几年。后续我也可能来中医药大学当老师,也可能去医院当医生……总之,未来对我来说,有无数个可能,我相信大家也一样,未来一定会在某家医院或是某个研发领域发光发热,大放异彩。” 不知是谁,鼓起了掌,随之掌声如潮,响彻夜空。 邱秋深深看了大家一眼,转身随褚辰下楼,上车。 坐在车上,邱秋环抱着明明,特别沉默。 褚辰递来一杯冲泡的甘草桔梗饮,邱秋接过来,拧开杯盖,缓缓喝了起来。 “累了吧,睡一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好。”邱秋轻应了声,合上杯盖,微阖了眼。 “你手旁有毯子,要是觉得冷了,打开盖上。” “不用。”含糊地回了句,邱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并不踏实,脑中闪过一张张或年轻稚嫩或踌躇满志或白发苍苍面孔,他们或认真聆听或请求解惑,抑或是在不断地记录着她说过的话,讲解的知识。 到了楼下,褚辰将车停在路边,轻轻下车,走到后面拉开车门,俯身小心地将邱秋揽在怀里,抱了出来。 明明张嘴叫了声,邱秋一惊挣扎着醒了过来。 褚辰瞪了明明一眼,将人放下,扶着邱秋的腰,轻声问:“能走吗?要不要我抱?” 邱秋今天特意穿了平底鞋,走路没问题,回身关上车门,“走吧,回家。” 褚辰锁好车,扶着她朝楼洞走去。 很快步上二楼,到了家门口,不等褚辰拿钥匙开门,林秋芳先一步从里面打开了家门,“回来啦,怎么这么晚,邱秋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粥,我煮了些白米粥,你和褚辰一人喝一碗吧。” 邱秋边坐下换鞋,边道:“我要半碗,放一点白绵糖。” “给我也来半碗。”褚辰关上门,将车钥匙放在鞋柜上的草编小篮里。 “要糖吗?” “不用。” 邱秋换好鞋,去了趟洗手间,上完厕所,洗把手,出来乖乖地坐餐桌旁喝粥。 褚辰洗洗手打开冰箱,取出瓶腐乳,拿筷子夹出一块放在碟子里,端着放在餐桌中间,在邱秋对面坐下,就着腐乳喝起了粥。 邱秋看他吃得香,跟着夹了点送进嘴里,“咸了。” 林秋芳忙道:“邱秋我给你拌盘黄瓜丝吧?” 邱秋摆摆手,“林姐你去睡吧,我们吃完,自己洗刷。” “好。”林秋芳将剩下的粥倒给明明,把小砂锅洗干净放进橱柜,擦干净灶台,回房休息了。 吃完东西,邱秋整个人精神了,褚辰拿了碗筷去厨房,站在水池前洗刷,她跟过去,轻轻环抱住褚辰的腰,脸贴在他背上蹭了蹭。 “不困了?” 褚辰手中动作不停,声音低沉轻柔,特别好听。 第163章 留学,舅公、表叔、表…… 邱秋没出声,在他背后点了点头,下巴蹭着褚辰的背,痒痒的,刺挠挠的,一直蔓延到心里。 洗干净的碗筷放进沥水篮里控水,褚辰拿抹布擦了擦手,松开她环在腰上的手,转身将人拥在怀里,大手抚过邱秋的发、她的背,最后停在腰部轻轻摩挲着。 今晚的褚辰格外沉默。 邱秋抬头,踮脚亲亲他的嘴角:“怎么了,有心事?” 褚辰放在她腰部的手一顿,轻“嗯”了声,“为了引进西方经济学理论、推进国内经济学科建设,国家在人民大学、北京大学、复旦大学等经济系,选拔人才,以研究生或转校生的身份派往美国密歇根大学、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纽约大学、日本名古屋大学……学习西方宏观经济学、计量经济学、发展经济学……” “系里已将我的名字报上去了。”其实下午他已经拒绝了,邱秋未来几年正是最忙的时候,而昭昭、航航都太小,他舍不得,舍不得离开,舍不得将养育孩子的重担全落在邱秋肩上。 放学时,系主任不放弃,再次找到他,让他回来跟邱秋好好地聊一聊,自己也好好地想一想,毕竟事关前程。 可当他挤站在一众学生中,听邱秋在教室里讲课,看她在一众教授、名医、专家、研究人员中大放光芒,高兴的同时,亦不免有一种淡淡的失落,回城后,他已落后邱秋甚多,若还不奋起直追,会不会有一日,邱秋越走越远,而他渐渐落成一个小小的点点…… 他们的感情,邱秋从来要的不是哪一方的供给,而是并肩前行,携手共进。 “你学校的课程学完了?”四年本科,按理要到1982年春才会毕业。 “选上的话,12月底走,在此之前,学校的老师会给我们补课,将剩下的课程上完,并需顺利通过毕业考。” 这种公派留学,也不是没有条件的,首先政治得过关。1977年12月首批留学生,褚辰连参加选拔的资格都没有,就是因为有海外关系政治过不了。 现在不一样了,几次组织华侨捐献,不管是学校、还是军部、政府部门,多的是人给他背书。 其次要业务能力强,专业领域基础知识扎实,学业成绩优秀。 褚辰虽说常有缺课,成绩却从没从系年级第一名掉下来过,一是《政治经济学》《资本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国近代经济史》《西方经济学说史》《高等数学》等早年跟爷爷学过,有基础。二是在县供销社那些年打下的坚实基础,让他对我国经济问题有了一个深刻的认知。 再则便是语言能力,这个褚辰更没问题了,初高中学的是俄语,自小跟着爷爷学的是英语、法语和日语,这两年带团,连印尼语、马来语也会了些。 最后三条是健康状况、推荐信、个人陈述。 健康状况没问题,推荐信系里给他准备了三封,剩下的便是写一份个人陈述,说明选择留学课程或项目的原因,以及在经济领域的兴趣和目标…… “既然课程没问题,那便去吧。”邱秋抬手抚过他的眉眼,看着他的双眸,认真道:“从我将一勺辣酱送进你嘴里,告诉你市造纸厂缺原材料,我的同学老师,以及县商业局家属院里的几位叔伯阿姨都喜欢吃我家的辣酱,而你选择站起来时,我就知道终有一天,你要飞出去的。” “飞过大山、飞越海洋,走上一片坦途。” 褚辰双目一热,声音哑道:“你舍得?” 邱秋笑笑,伸手扣住他的脖颈往下一拉,额头与之相抵:“不舍啊,所以我给你6年的时间,4年完成学业,2年历练,6年后你若不回来,我便要亲自去抓你了。” 褚辰一颗心热得沸腾,他喜欢邱秋对他露出霸气的一面。 有些方面身体永远比脑子反应快,低头噙住邱秋的唇,褚辰深深地吻了下去…… “不用6年,3年足矣。”夜间,褚辰在邱秋耳边喃喃承诺道。 翌日,褚辰一进班级,便掏出纸笔,一气呵成写好个人陈述,交给了系主任。 这次被推荐的还有吴志用、罗文君、韩卫鹏,可惜的是他们旅行社的周文彦、宋昕昕是英语系的,不在这次公派留学的学系里。而众人不知道的是,当月,哈佛大学首次来北京招生,招生范围仅限于北京的几所外语院校,采用学院推荐制,一共录取了两位。 “老大,你选的是哪所学校?”韩卫鹏见他从系主任办公室回来,忙上前询问道。 吴志用和罗文君跟着看了过来,他们仨的个人陈述昨天上午就交上去了。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爷爷曾经就读过的学校。 韩卫鹏等人也想去,可惜宾夕法尼亚大学不是那么好考的(被推荐的学生也需要参加gmat或gre考试),若是分数太低,虽被录取,可申请奖学金就难了。 公派留学虽然国家包了生活费、置装费、往返机票费用、学费、书籍资料费和医疗费,可这些只是基础,想要过得好点,还得自己想办法。 而他们虽跟着褚辰挣了些钱,可一对上国外的高消费,心理上便先怯了。 “队长,你昨天回去,怎么跟嫂子说的?”罗文君好奇道。 “如实说。” “嫂子没反对?” 韩卫鹏瞪眼:“反对?!为什么要反对?” 吴志用亦跟着不解道:“对啊,公派留学,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嫂子为什么要反对?” “当然是去的时间长啊,昭昭7岁(连虚岁),航航3岁,正是要爸爸的时候,队长一走,家庭的重担全落在嫂子一人身上,她不抱怨?再说美国——多大的诱惑,万一……我说万一啊,队长在那边又找一个……” 褚辰脸一黑:“胡说什么?” 罗文君讪讪地笑笑,没敢再吭声。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6节 韩卫鹏、吴志用互视一眼,韩卫鹏扑哧笑了,“嫂子那样的人才,你信不信,今天跟老大离婚,不用等到明天,甚至都不用走出民政局,追求者就能排成长队,将民政局围得水泄不通。” 吴志用推了下眼镜,跟着笑道:“到时老大想回头就难喽。” 褚辰一脸黑线,气得抬腿去踹两人。 “哈哈……”韩卫鹏大笑着飞快窜了。 吴志用反应没那么快,挨了一脚,拍拍腿上的灰,他没当回事,只问道:“队长你的钱都投到运输公司了,去美国跟嫂子要钱吗?要不要赶在12月之前,想办法再挣一笔?” “不用。你嫂子让我把心放在学业上,钱什么的不用我操心。” “吃软饭啊。”吴志用忍不住笑道。 褚辰唇角扬了扬,眼里闪着光:“嗯·,吃软饭。” 而在家的邱秋,打电话跟任章华、丁宜春、陈教授沟通后,选定了《苗医苗药古今方略》作为毕业课题,其他民族的医学研究先放一放。 决定了,邱秋开始取出纸笔,写书,然后将诸多方子和治疗方法参与临床实践。 在此之前,苗医是没有成文的医典和学术著作的,传承全靠口传心授。 时间转眼到了11月,在邱秋、褚辰和孩子们各自忙着学业的时候,老太太的二哥携儿子、孙女到了。 舅公吴兆信,出生于1902年,如今已78岁高龄,前些年身体不是太好,一直在病中,这两年虽找了中医调理,却也是虚瘦无力,由医生陪同、保姆推着轮椅步下的飞机。 表叔吴长治是他大儿子,出生于1928年,他在国内长至21岁,完成学业并娶妻生子后,才同父母移居美国,对内地的感情一如他父亲般深刻。 陪同二人回来的表姐吴隆漪是表叔的大女儿,31岁,未婚,短发,一身灰色的卡斯珀套装,金色的菱形耳饰,尽显女性的优雅与贵气。 11月的沪市受大陆冷高压影响,盛行西北风,空气干燥,降水相对较少,温度在10c-15c左右,邱秋内里是件长袖针织衫,牛仔裤,外面是件米色长款风衣,脚上是双小白鞋。 长发挽起,斜插着支乌木钗,手上一块旧表,除此之外,全身再无饰品。 可就那么往人堆里一站,便已鹤立鸡群了。 昭昭和航航立在妈妈身旁,一边避着来往的人群,一边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老太太、褚辰已上前寒暄。 吴隆漪伸手抱住老太太,笑道:“姑奶还是这么年轻、美丽。” “臭丫头就会胡说,我都多大年纪了。” “再大那也是美人。” “哈哈……就你嘴甜。” 吴隆漪松开老太太,朝邱秋几人看去,笑道:“那就是邱秋和昭昭航航吧?” “对,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走到邱秋跟前,笑道,“邱秋,这就是我跟你的说隆漪,你表姐。昭昭航航叫表姨。” 不等三人唤人,吴隆漪便笑道:“叫什么表姐、表姨啊,叫姐,叫大姨。” “姐。”邱秋唤了声,笑道:“路上辛苦吧?” “我是没啥,爷爷遭罪了,回头你帮忙看看。” “好。” “大姨。”昭昭航航唤人。 “乖。”吴隆漪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跟邱秋笑道:“你可真会生,两个孩子尽挑你和小辰的优点长了。” 邱秋见她说话爽朗不见外,笑道:“羡慕吧,赶紧找人生一个。” 吴隆漪大乐:“这主意不错。”可算有一个,一上来不是让她先结婚了。 几人说话间,褚辰接过保姆手里的轮椅,推着舅公过来了,表叔陪伴在一旁。 又是一通寒暄,随之出了候机厅,坐车。 老太太开褚辰帮表叔买的奔驰,载舅公、表叔等人,吴隆漪和邱秋、昭昭航航坐褚辰开的吉普。 褚辰帮他们买的花园洋房,紧赶慢赶在月初已装修好,家具、饰品等已全部到位,九月底移栽的花草树木全都活了(邱秋给配了营养土和生根液)。 将人送到家,安顿好舅公,褚辰带着表叔、表姐、邱秋和孩子们简略地参观一遍主楼,把房门钥匙递给表叔,询问道:“出去吃,还是在家?” 厨房里冰箱、冰柜、烤箱、烤炉、烤面包机、锅碗瓢盆、米面粮油蔬菜鱼肉……应有尽有。 在家吃,他便打电话,把林秋芳和青丫唤来,或是叫个西餐师傅。 吴长治看看父亲的卧室,小姑和保姆刚帮老爷子洗漱后,换身衣服,舒服地躺卧在床,别折腾了,在家吃吧,吃老爷子心心念念的本帮菜。 得了准话,褚辰拿起客厅的话筒拨号,没一会儿林秋芳和青丫骑车来了,带着处理好的食材和做好的半成品。 很快一盘盘菜端上桌,蒸的是褚辰去延安带回来的红米和柱子捎带来的苗寨贡米。 老太太和褚辰扶了舅公出来,昭昭勤快地帮忙拉开椅子,航航夹了一筷子草头圈子放在他盘子里,奶声奶气地介绍道:“林姨做这个大肠最好吃了,烂烂的,很好嚼。” 舅公摸了摸两人的头,笑道:“谢谢昭昭航航。” 随着他和老太太、褚辰落座,大家开始动筷,舅公饭量不大,每样菜略尝了尝,吃了点红米,喝了半碗天麻排骨汤,便饱了。 表叔、表姐、医生、保姆有些吃不惯本帮菜的浓油赤酱,老太太便招呼他们喝汤,吃清炒时蔬、清蒸鲈鱼和一盘白灼虾。 林秋芳见此,放下碗筷去厨房给做了几个三明治。 吃罢饭,老太太带着青丫留下,褚辰带着妻儿和林秋芳跟舅公、表叔、表姐告别,下午他和两个孩子还要上学,邱秋得去医院用苗药苗医的治疗方法做临床实践。 舅公和表叔给褚辰一家见面礼,一人一个大红包。 表姐给邱秋带了套首饰,送昭昭一款逼真的人像玩偶——椰菜娃娃,有出生证、姓名、脚印,臂部还盖有“接生人员”的印章,表姐买时,还签署了领养证。 这个叫艾艾的娃娃十分受昭昭的喜欢,让她有一种照顾“宝宝”的感觉。 航航得到一个魔方和一个内部嵌入了3d镜片的头戴式“眼镜”,戴上后转动旋钮或者按动切换开关,就能看到一系列名胜古迹、自然风光、银河行星等壮观景象,让人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出了花园洋房,褚辰开车先送邱秋去医院,随之掉头送昭昭去小学,送林秋芳和航航回小区,然后开车去学校。 表舅他们的到来,对邱秋影响不大,选址建厂这事,找不到邱秋头上,药妆的专利申请下来了,邱秋将东西和配方交给表姐,这事她就不管了。 倒是褚辰跟着忙活了好一阵,介绍人脉和内地的情况,帮表叔表姐组饭局…… 很快到了12月底,褚辰通过了毕业考,并以2320分的gre成绩被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录取,满分是2400分,这成绩是极高了,可以申请奖学金。 紧跟着便收拾东西要走了,1月中旬开学。 老太太给换了五万美元,让他带在身上,以防万一,邱秋也给拿了五万,不够了,打电话再汇。 最后两天,褚辰拉着邱秋抵死缠绵,给一双儿女请假,一家四口再次逛遍了沪市。 舅公、表叔、表姐前来送行,并给美国的家人打电话,让他们到时接机,送褚辰去学校。 褚辰申请的是沃顿商学院的博士项目(部分博士项目允许本科毕业生直接申请,无需先获得硕士学位),学校有提供校内住宿的选择,褚辰选择住校。 一早大家赶到机场,很快便到了登机时间。 这三个月来,知道爸爸要出国留学,昭昭航航心理上已有一个缓冲,可真到分别时,还是哭哑了嗓子。 邱秋半蹲在地上,环抱着昭昭航航,看向提着行李的褚辰,努力扬了扬嘴角,眼里还是泛起了泪。 褚辰放下行李,跟着蹲下,伸手抱住妻儿,狠狠亲了亲邱秋的唇,随之挨个儿吻了吻昭昭航航的额头,哑声道:“爸爸保证,一到美国便给你们打电话。” “每天都要打哟。”昭昭哭道。 “好。” “信也要写。”航航跟着提醒道。 “好。” 昭昭抹了把脸上的泪,小大人似的说:“等太奶奶再去美国,我就跟她一起去看你。” “好。” 航航忙吸了吸鼻子:“我也要去。” 褚辰揉了把儿子的头:“我们都走了,妈妈怎么办?” “呐,”航航看眼邱秋,“我留下吧,我陪妈妈。” “我儿子真乖!” 机场的播音员点着名地在催旅客登机,邱秋推推他:“去吧,什么时候都要注意安全。” “等我!”深深看了邱秋一眼,褚辰再次亲亲昭昭、航航,起身拎上行李,大步朝登机口走去,没再回头,怕自己反悔不舍得走了。 第164章 归 褚辰一走,邱秋和孩子们极为不适应,天天回家吃饭、陪同玩耍、同床共枕的那个人不在了,心似跟着空了一半。 邱秋学业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每天不是要到研究所做动物实验,就是去医院做临床实践,还要写毕业论文和答辩,伤感不过三天便又跟只陀螺般转了起来。 前几日陈教授还陪她在研究所,实验一款狂犬病的方子。 苗医在治疗狂犬病方面有着比较丰富的经验,常用的药物有黑竹根、凤尾蕨、细金鸡尾蕨……红蝉、大斑蝥、青娘子…… 下周两人又转到军医院,用药内服外敷给一位老人拔弹片,使其留在体内的弹片往外退退,离开重要脏器,再做手术取出。 当然,每天不管多晚,邱秋必然回家,若是到家早,便陪着孩子们下楼玩会儿,或是做做手工,抑或是去电影院看场电影,正好她以史大华的名义投资的血吸虫病动画片和家庭伦理剧先后上映了。 在国家、卫生部、《人民日报》《解放军日报》、学校、街道等多方的宣传下,不说万人空巷吧,亦是影响不小。 挣的钱,连同没用完的那20万,邱秋又请卫生部的韩部长给转交上去了,用于某一地区的血吸虫病防治。 1月中旬,昭昭小学放假,老太太主动请假在家陪孩子,陪她练钢琴,陪她去少年宫学芭蕾,陪她制作航模,带她和航航看电影、逛城隍庙、去玉佛寺、展览馆、杂技场。 1月25日,大世界复业,定名为“大世界游乐中心”,以游艺杂耍和南北戏曲、曲艺为特色,还设有电影院、商场、小吃摊和中西餐馆等,能让人游玩一整天。 那天昭昭还约了袁帅、任成益等人,老太太拿着相机和提着水杯零食的林秋芳跟着,12面哈哈镜跟前,几人玩了半小时,照片拍了一张又一张。 晚上到家,昭昭和航航给爸爸打电话,褚辰走前,便向邮电部门申请开通了国际权限,每分钟的话费高达数元,受线路影响,杂音、断线是不可避免的。 即便如此,两个小家伙对给爸爸打电话这事,仍是乐此不疲。 叽叽喳喳,一聊便是半小时。 褚辰通话中总会问一句:“妈妈呢?” 在家、学校、医院,都有可能。 相对于打电话,邱秋更喜欢写信,坐车或是休息的功夫拿出纸笔,写上几句,几天积累下来,相当可观。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7节 一周一封。 褚辰刚办好入住手续,便收到了邱秋的信,之后从未中断。他的信亦如此,事无巨细,学业、室友、教授、朋友、股票、实业…… 他申请的沃顿商学院博士项目,前1~2年,需完成课程学习并通过资格考试(qualifying exam),部分学生会在此阶段获得硕士学位(如ma)。后3~5年,专注于博士论文研究与撰写,最终答辩通过后获得博士学位(phd)。 而褚辰仅用3年便完成了硕博连读,拿到了金融学硕士和博士学位,在一流经济学术期刊陆续发表论文7篇。 并于刚去的第三月,就将手头的钱投入股市,几番折腾,小赚之后,又购入黄金,然后是实业、土地…… 毕业前,褚辰将产业全部处理,只留下了一座纳帕谷的葡萄庄园和两栋在山景城的住宅。 赶在1984年2月2日新年之前,褚辰携带大笔资金和给邱秋购买的制药生产线、研发设备归国了。 林秋芳、老太太带着昭昭航航去机场接机,而邱秋这会儿还在研究所忙活呢,她研发的对抗流感的中成药感冒冲剂,正在做动物实验中的特殊毒性试验,如致突变试验(ames试验),致畸试验(妊娠动物模型),排除遗传毒性和胚胎毒性。 实验最后一天,邱秋在等数据,随之要向国家药品监督管理总局打报告申请,开展药物临床试验。 尽管登机前便已经知道邱秋可能来不了接机,可当走到候机厅看昭昭等人时,褚辰一眼扫过,没看到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心里还是不免失落。 “爸爸——”昭昭航航挣开老太太和林秋芳的手,撒腿朝背着个包,推着四个皮箱的褚辰跑去。 “昭昭、航航——”褚辰忙松开推车,往旁走了几步,半蹲下身子,朝两个孩子张开双手,将冲来的姐弟俩揽进怀里,一使劲抱了起来,“哈哈……想爸爸不?” “想,特想。”昭昭摸摸褚辰的脸,捏捏他的耳朵,虽然经常打电话、写信,照片也经常寄回来,见到人,还是有些陌生感,“爸爸,你好像变了。” 褚辰嘴角微扬,颠颠怀里已经10岁的小姑娘,轻笑,“爸爸哪变了?” 航航学着姐姐,揪着他胸前的衣服,抬起小手摸了摸他下巴上微微刺挠的胡茬,戳戳他的喉结:“老了。” 褚辰:“……” 老太太和林秋芳迎了过来。 “奶奶,林姐。”褚辰张嘴打招呼。 老太太上下打量他几眼:“精神头不错。” “吴女士还是这么美丽优雅。” 老太太“啧”了声:“学油滑了。” 褚辰忙闭嘴反思,邱秋最不喜人说话油嘴滑舌了。 林秋芳握住推车把手,伸手笑道:“包给我吧。” 褚辰亲亲两个孩子的脸颊,将人放下,把包递过去,伸手抱住老太太:“奶,有没有想我?” 老太太拍拍他的背:“我看你想问的是邱秋吧?” “还是您了解我。”褚辰笑着松开老太太。 老太太忍不住又拍了他一记,笑骂道:“臭小子!” 褚辰回身重新抱起一双儿女,迫不及待道:“走喽,回家——” 行李搬上车,林秋芳开车,老太太坐副驾驶,褚辰抱着一双儿女坐后面,一路上随着谈话,渐渐褪去那份陌生感,熟识起来。 到家,褚辰打开皮箱,取出给儿女的衣服、书籍、玩具,让两人玩着,另开一只箱子,取了件大衣和一个首饰盒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黑色羊绒大衣放在沙发上,打开首饰盒,是套钻石四件套,耳饰、项链、手链。 接着褚辰又递了两个首饰盒给闺女。 昭昭放下红斗篷大衣,欢喜地接过打开,一条粉钻项链和一个钻石小皇冠。 “真美!”昭昭摸了摸小皇冠。 “林姐,”褚辰递了个红包给林秋芳,“这3年辛苦你了。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钱你拿着,改天让老太太陪去百货商场逛逛,买些喜欢的衣服饰品。” 不等她拒绝,昭昭接过塞她兜里了,“林姨拿着拿着,我爸给的,不要白不要。” 老太太笑着朝林秋芳点点头:“听昭昭的。褚同志衣锦还乡,咱得给他表现的机会啊。” 林秋芳笑笑:“行,那我就收下了。” “收,该你得的。”老太太对林秋芳的工作能力极为认可,这三年邱秋忙,她也忙,两个孩子几乎全靠她照顾了。 “褚辰饿不饿?厨房我炖得有汤,先给你盛一碗吧?” “好,谢谢林姐。” “瞎客气啥。”三年半的相处,林秋芳已将自己当成这个家的一分子,邱秋也跟她保证了,老了若是不想跟儿子儿媳一起生活,便跟着他们过。 就着汤吃下一个热馒头,褚辰陪孩子们玩了会儿,提着皮箱,推开他和邱秋的卧室,四下查看着邱秋存在的痕迹,好会儿才脱了衣服走进卫生间洗漱。 从卫生间出来,褚辰随意地拨了拨擦得半干的头发,扯开裹在下半身的浴巾,摸了把自己回来前特意练的八块腹肌,看着墙上邱秋的照片龇了龇牙。 套上床上邱秋给准备好的秋衣、黑色高领毛衣,穿上秋裤和黑色厚条纹裤、羊毛袜,拉开衣柜,找出件邱秋月前找冯师傅按他的体型定做的长款黑色羊绒大衣,揣上钱包,褚辰快步出了卧室,拿上车钥匙,问客厅地毯上玩耍的姐弟俩:“我去接妈妈,昭昭、航航要不要一起去?” “要!”两人异口同声地答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穿上鞋子和外套,牵着爸爸的手,跟老太太和林秋芳说了声,便出门了。 三人到时,邱秋刚拿到实验数据,在办公室写临床试验申请报告。 “邱秋,报告我来写吧。”陈教授指指门口的三人,“呐,接你来了。” 邱秋研究生毕业,写的书出版后,于1981年3月进了科学院药物研究所,陈教授再次将精力投入寻找闺女中,几年来一直找人无果,临近过年,邱秋怕他想不开,提前以实验需要帮手为由,将人唤回来了。 “师公。”昭昭航航站在爸爸身前,甜甜地唤人。 “陈教授,”褚辰笑着掏出一包烟,刚要递过去,被邱秋双目一瞪,忙又收了回去,张嘴打哈哈道:“我忘了您不能吸烟。” 陈教授点点桌面:“放这。”他不能吸,还不能请人吸吗? 褚辰看看妻子,见邱秋没再反对,将烟放在桌上。 “好了,赶紧带着孩子们回去吧。”陈教授催促道。 好不容易一家团圆,别在这儿耗了。 “那您等会儿别忘记吃饭。”邱秋脱下白大褂,打开柜子挂进去,取出自己的大衣,边穿边叮嘱道。 陈教授乖乖应了声。 “小卫,到点你记得提醒他一句。”邱秋边随褚辰、孩子们往外走,边跟助理道。 “知道了邱姐。” “师公、卫姐姐再见。”昭昭和航航跟两人挥手。 两人笑着回了声“再见”,一个继续整理资料,一个提笔开始写申请报告。 一出办公室,褚辰的手便紧紧地攥住了邱秋的手,委屈道:“不接我。” 邱秋手腕翻转间,与之十指相扣:“乖,忙。明天、后天都在家陪你。” 第165章 日常 从研究所出来,一家人直接回家,路上看到花店,褚辰方向盘一转,将车慢慢在路边停下,说了声“等我一下”推门下车,快步过去,没一会儿抱了三包花束出来,大红的玫瑰给了邱秋,粉的、白的、黄的、橙的洋百合给了昭昭,大束的康乃馨交给航航拿着,等会儿到家了送老太太。 邱秋接过花轻轻嗅了下,鼻尖一片馨香,扫眼后座上互相打量怀中花束的俩孩子,看着系安全带的褚辰,突然探身过去在他嘴角亲了下。 褚辰只感到落在脸颊上她发丝的冰凉清香和唇上的柔软,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却搅动了他的心里的一池水,波涛汹涌。 褚辰深深看她一眼,暗暗磨牙:“你给我等着。” 邱秋拥着花,咯咯笑。 到家,饭菜已摆上桌,接风宴,很是丰盛,都是褚辰爱吃的菜式,红烧肉、八宝鸭、响油鳝糊、糟钵头、青鱼秃肺、面拖蟹、草头圈子、四喜烤麸、腌笃鲜、天麻乌鸡汤,主食是上月苗寨族长让柱子帮忙捎来的贡米。为祝贺褚辰完成学业归来,一早老太太和林秋芳带着两个孩子在厨房做了个6寸的水果蛋糕。 “爸爸,上面的花是我挤的,字是我和航航写的,漂亮吧?”昭昭指着圆桌中间的蛋糕笑道。 两个小家伙练书法2年,小有成就。 “漂亮!谢谢奶奶、林姐、昭昭和航航。”褚辰端起醒了一个多小时的陈年红酒赤霞珠,给老太太、林秋芳和邱秋倒上,孩子们喝果汁。 老太太将送她的康乃馨插好,洗把手入座,晃晃杯中的酒,浅浅尝一口,果香微弱,风味复杂,酸度平衡,“这酒有20年以上了吧?” “嗯,”褚辰坐下,端起酒杯跟着浅饮了口,“买庄园时,一并连同庄园主收藏的各式陈酿都买下了。喜欢的话,我再让人寄些回来。” 林秋芳喝不惯,觉得有一种喝浓茶后的涩感。 邱秋闻着酒香,觉得还可以。 “妈妈我尝尝。”昭昭攀着邱秋的胳膊,红润润的嘴唇凑近了杯口。 “别喝太多。”邱秋将胳膊往下落了落喂她。 昭昭听话地呡了一点点,咂吧了下嘴:“有檀香味、菌菇味,微微一点酸,还有点涩,没有妈妈酿的果酒好喝。” 老太太笑道:“昭昭真棒,这么小就会品酒了。” 邱秋无奈道:“她哪会品酒啊,她是味觉灵敏。”这样的孩子爱吃、会吃,同样好奇心也重,什么都想尝尝。 “航航想不想尝尝?”褚辰问乖乖喝天麻乌鸡汤的儿子。 航航看着爸爸的酒杯,点点头。 褚辰笑着喂他一点,尝个味儿。 航航仔细品了品,跟汤药引子差不多,忙拿舀勺汤送进嘴里冲冲口里的酒味儿。 褚辰看得笑道:“航航像我,不善饮酒。” 吃吃喝喝,说着话,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完饭,帮着收拾好餐桌,陪着孩子们玩了会儿,邱秋催着褚辰去卧室休息,调调时差。 褚辰确实困了,可他不想一个人睡:“你陪我。” 大白天的,邱秋怕他胡闹,抱起航航塞他怀里,牵着昭昭的手起身道:“走吧,我们一起陪你睡会儿。” 褚辰看着邱秋无奈地笑笑,拍了拍儿子的小屁股跟上道:“走喽儿子,咱们听妈妈的。” 昭昭航航并不困,脱了外衣,钻进被窝,兴奋地看看里面的妈妈、外边的爸爸,只觉跟做梦似的,爸爸回来了,他们一家四口又睡在一张床上了。 昭昭:“爸爸,你以后还走吗?” 褚辰将两个小家伙的胳膊放进被窝里:“不走了。爸爸留在家里陪你们和妈妈。”知道他博士毕业要回来,北京大学经济系和他的母校复旦经济系、外资管理部门的曾温书、计划委员会的张嘉和、国旅的领导、党政部门、研究单位,还有其他大专院校,纷纷朝他抛来了橄榄枝。 “邱秋。” “嗯。”邱秋忙了几个月,动物实验一结束,她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了,这会儿躺在床上,积攒的疲倦一下子全袭来了,困得睁不开眼。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8节 “你觉得我去计划委员会工作怎么样?” 邱秋清醒了些,翻身看向他:“过去做什么工作?” “计划处副处长,参与制定城市建设的中长远计划和年度计划,对建设项目的布局、规模等进行经济分析和论证,为城市建设的整体规划提供经济理论支持和数据依据……” “挺好的,想去就去吧。” 褚辰伸手揉揉她的发:“好,睡吧。” 邱秋点点头,拍着拱到怀里的航航,没一会儿把自己哄睡了。 褚辰小声跟闺女儿子讲着经济学故事,不知道是故事太无趣,还是太枯燥,两个小家伙在他低沉而轻缓的声音里很快也睡着了。 半坐起,给邱秋掖了掖被子,褚辰挨个儿亲了亲娘仨,往下一躺,立马鼾声响起。 呼噜声越响越大,把娘仨都吵醒了。 邱秋按按突突跳的太阳穴,翻身往里滚了滚,捂着双耳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昭昭捏住爸爸的鼻子。 褚辰太累了,没什么反应,鼻子不能呼吸,便下意识地用嘴…… 呼噜声没有了。 昭昭一松手,呼噜声又跟拉长笛似的响了起来。 航航小心地跃过姐姐,趴在爸爸身上,揪揪他的耳朵,戳戳他的下巴。 褚辰知道是孩子在捣乱,就是醒不过来,意识在拉扯,眼皮沉得很,伸手抱住小家伙不让他闹。 昭昭捂着嘴,咯咯笑。 正玩闹着呢,突听外面开门声、说话声传了过来,好像二太公来了。 两人也不躺了,航航挣开爸爸的胳膊,和姐姐一起下床,穿衣穿袜,趿拉着棉拖鞋开门去客厅找太奶和二太公。 老太太这些年为机械厂培养了不少英语人才,眼见新一代已经成长起来,自觉厂里有没有她都无碍,月初辞去了厂里的工作,打算过完年,和二哥、史家大房的史博荣、老同学董一瑾一起到处走走,全国各地的游玩一番。 吴兆信的身体这三年被邱秋施针用药给调理好了,如今已抛弃轮椅,健步如飞。夏天他就建议小妹不要去上班了,陪他在沪市周边走一走,收藏些古玩。磨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答应了,小老头这几天已做好了路线规划。 知道褚辰今天到家,他来看看,顺便将规划图带来了,这会儿两人正在客厅小声讨论第一站到哪儿玩呢。 昭昭航航凑过来,跟着看了看。 昭昭率先道:“去贵州吧,苗寨最好玩了。” 航航:“有山有树有湖。” “苗寨没有湖,有溪有暗河。你说的湖是咱们月湖寨前面的月湖。” “是吗?”航航挠挠头,三年前的事,3岁时的记忆,有些重叠、模糊。 “对呀。不信,我给你拿照片看看。”昭昭去书房拿相册。 吴兆信看着他们斗嘴,笑笑,转头问小妹:“邱秋的药厂建好了吗?” “嗯,就差小辰帮忙购买的生产线和研发设备到位了。” 82年,邱秋在贵州凤山县郊区申请120亩土地建厂,同年9月开始施工,今年11月完成基础建设,中药材前处理车间、提取车间、片剂胶囊剂车间、原料仓库(包括普通原料、阴凉库、冷库、危险品库)、成品仓库、质量检验中心(qc实验室)、研究中心、动力车间(锅炉房、变配电室、空压机房)、水处理系统建筑、环保设施建筑(污水处理站、废气处理装置、废渣暂存间)、消防设施、行政办公楼、员工宿舍与食堂,完全比照着大华集团下的药厂建设的,当然也离不开史大华的帮助。 厂区的设计与规划全由史大华帮忙找的人在主导。 有什么问题,对方多是与邱秋在电话里沟通,实在解决不了或是有什么争议,邱秋才会乘飞机过去查看、解决。 吴兆信:“员工招齐了吗?” “差不多吧。我听邱秋说,史大华帮忙介绍了一位专业的职业管理人,又有她舅公、表叔、表哥、表姐、大哥、邱嘉树、耗子等人帮忙,工人肯定是招齐了。研究人员更不缺了,邱秋的名号一出,有的是人过去。” 吴兆信:“什么时候开业?” “过完年吧。九月份就开始大规模收药材了,你也知道,邱秋手里最不缺的就是方子,生产线一到,能不赶紧生产。”不说别的,她写的《苗医苗药古今方略》,药方就有数百种,虽说中医讲究一人一药,可有些便如邱秋现在手头研发的感冒冲剂一样,换一种方式是可以量产的,如制成片、颗粒、胶囊。 吴兆信点头:“你这孙媳娶的,能旺几代。” 这大实话,老太太爱听。 邱秋一觉睡醒,屋里黑乎乎的,耳边是褚辰的呼噜声和客厅的说话声、儿童的打闹声。 懒懒地又躺了会儿,伸手摸了下褚辰的脉,见没啥事,就是困得很了,便没打扰他,悄悄越过他下地,拧开床头灯,看了下表,18:35。 穿上外衣,邱秋关上灯走了出来。 人真多,舅公、表姐,二姐、陶星洲和他们刚满一岁的儿子陶畅,韩鸿文、伏珊珊和他们一岁半的女儿韩娇娇,复旦新闻系大二的念秋,复旦外语系大一的静静,中医药大学大二的景天,崔小草和她一岁三个月的儿子叶晨。 “姐。”看到邱秋出来,念秋和静静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跑了过来。 一左一右扶着她,这个问睡醒了吗?那个问是不是他们说话声音太大吵到她了。 第166章 聚、炒股、婆媳 “考完试了吗?”邱秋问两人。 “嗯,”念秋快言快语道,“静静他们外语系上午便考完了,我们下午四点半才考完最后一门。阿姐,你今年跟我们一起回去过年吗?褚奶奶辞职了,她和吴舅公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回老家过年多热闹啊。” 邱秋摇头:“我暂时走不开。”临床实践一批示,她就要忙起来了,“明年吧。” 念秋嘟了嘟唇:“又是明年。” 崔小草:“邱秋醒了。” 景天:“阿姐。” 航航:“妈妈。” 伏珊珊:“师父。” …… 韩娇娇:“娘娘。” 众人跟邱秋打着招呼,穿得跟红包一样的韩娇娇从妈妈怀里探出身来,扎着两手要邱秋抱。 邱秋伸手接过小家伙,纠正道:“不是娘娘。叫老师,邱老师,日后像你爸一样跟我学医好不好?” 伏珊珊笑道:“师母怎么就不是娘了?” 小家伙认同地点点头:“娘娘。” 邱秋点点她的小鼻头,笑道:“我看你是懒得改口吧?” “嘻嘻……”小家伙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邱秋环视了圈:“大娘没过来?”韩娇娇出生后,韩大娘从老家过来帮忙看孩子,因为生活习惯不同,邱秋偶尔听说,婆媳间很是闹了些矛盾。 伏珊珊笑笑:“她那性格,不爱出门。” 邱秋诧异地扬了下眉,寨子里的妇人,哪有不爱串门的。 “奶奶煮饭、洗衣,”想了想,韩娇娇又道,“拖地、擦桌,老忙啦,走不开。” 伏珊珊将颊边的碎发捋向耳后,不自然地笑了下:“年底了,我和鸿文工作忙,每天下班回到家天都黑了,吃完饭陪娇娇玩会儿,就得抓紧时间学习,家里的事只能劳烦阿妈辛苦些了。” 六十岁的人了,天天带孩子做家务,可不轻松。 邱秋看眼跟舅公、老太太说话的韩鸿文,没说什么。 屋里装有暖气,空气干,知道邱秋醒了,厨房忙活的林秋芳飞速地打开冰箱,取出瓶蜂蜜柚子皮冲了一杯端出来:“邱秋喝水。” 邱秋将韩娇娇还给伏珊珊,接过杯子,“谢谢林姐,晚上吃什么?” “老太太想吃火锅,叫我熬了大骨汤,快熬好了。” “蔬菜什么的是不是要洗?让静静、念秋过去帮忙。” 念秋握住邱秋的手,不依地摇了摇:“阿姐偏心,怎么不叫景天?” “我找他有事。” 林秋芳笑道:“他们仨和小草已经帮我把菜备齐了。” “嗯,不错。”邱秋赞许地拍拍念秋的手,“行李带来了吗?”家里有两间客房,以往星期天或是放小假,念秋、静静、景天便会过来小住一两日。 念秋:“带来了。” “什么时候回家,要我帮忙买火车票吗?”邱秋喝了口水,看韩娇娇眼巴巴地看着,“林姐,帮娇娇也冲一杯。还有谁要喝,让他们自己弄,别惯这些孩子。” 林秋芳应了声,去厨房忙活了。 念秋:“我和静静、景天商量的,玩两天再回去。票让王叔帮忙订好了。” 王争的甲状腺癌早几年控制住后,除了每年春分前后过来找邱秋复诊,拿一个多月的药,已有数年没有复发了。 “景天的票也买好了?”邱秋没想到他们行动这么快,她还想着趁寒假,让景天跟她在医院实习呢。 念秋一愣,“你要留他过年?” “嗯。大二该实习了。” “那我也不回去了。”念秋抱着她的胳膊依恋道。 “行啊,只要阿妈和张叔同意。” 念秋头一勾,知道没戏。她来沪市上大学,阿妈就不同意,好不容易阿爸、大哥大嫂帮忙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放假晚回家两天还行,再多,就要打电话来催了。 过年她要是敢不回去,阿妈脾气上来,阿爸和大哥大嫂这个年就别想过了。 邱秋摸摸她的头,没说什么。 解决办法不是没有,买张飞机票让人送去,请宗敏过来一起过年,只是最后,只怕是请人神容易送神难。邱秋可不想她插手自己的生活,接手昭昭航航的教育。 给钱可以,一起生活,免谈。 “邱秋,褚辰还没醒吗?”二姐抱着孩子过来道。 “嗯,还在睡。”邱秋捏了捏陶畅的小肉手:“畅畅,想不想四舅妈?” 孩子不语,只是扎着手往邱秋怀里扑。 邱秋将手中的杯子递给念秋,伸手接住小家伙,笑道:“哎哟,又吃胖了。”沉得压手。 陶畅摇摇头,表示他不胖。 沪上人家[年代] 第229节 小家伙是个慢性子,走路比同龄人慢,说话也慢,却是聪明得紧。 褚韵32岁怀他生他,算是大龄了,再加上孕期吃得好,小家伙出生8斤7两,颇是让她受了些罪,陶星洲体谅妻子,家务活全包,月子里将娘俩照顾得无微不至。 褚韵出月子后,有一段时间不想上班,想挣快钱,陶星洲鼓励支持她创业,并在离家不远的街上,给她开了家按摩店。 只要不上课,儿子都由他带,事事亲力亲为,照顾得十分精细。 去年孙建国再婚,采采有些接受不了,陶星洲知道后,主动提出接采采过来住一段时间,换个心情。 采采来后,他亦是疼得紧,畅畅也十分黏姐姐。 孙建国来接时,采采的性格在陶星洲的开导下,自信开朗了不少。 现在亲戚圈里,提起褚韵谁不羡慕,都说她二嫁,嫁给了爱情。 褚韵:“小辰回来了,明天是不是要去宜兴坊见见爹爹姆妈?” “看他。” 经过三年半婚姻的滋润,褚韵对宜兴坊那帮亲人已经看开了,逢年过节去看看,平时能不来往便不来往,跟邱秋的状态差不多,“前天姆妈去我那里按摩,说小五、小六夫妻要回来过年。” 回就回呗,反正这几年也没咋联系,登门就接待,不登门还指望她扒上去讨好不成。 “家里的房子不够住,我看姆妈的意思是想让我过来帮她问问,能不能把公寓那边的房子借给他们两家住几天。不过,我帮你拒绝了。” 青丫在锦江俱乐部的学业结束后,回县里开了家蛋糕房,去年又在市里、省里分别开了一家。她一走,老太太只偶尔带昭昭、航航回公寓住几天,添一添人气。 两套花园洋房亦是,每年暑假邱秋便带着他们搬过去住一住,一是添人气,二是活动空间大,能让昭昭航航撒欢地跑。再则,那边的阶层又不同,孩子打小的友谊比成年后用利益堆砌的关系更剔透,像未经打磨的水晶,藏着最本真的光。 落户在褚辰名下的石库门建筑,一、三楼住户还在,按月交租,二楼褚辰早在走前便租给他高中的同学泥鳅了。 邱秋:“姆妈净是瞎操心,香港回来的能住我们那破房子,现在高级宾馆那么多,冬天又是旅游淡季,哪儿住不得。” 褚韵被邱秋话里的促狭逗得扑哧一笑:“住宾馆不花钱啊?” 邱秋眉一挑,诧异道:“他们还差钱?” “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吴隆漪过来,无奈道,“从82年开始,我国和英国就香港的归属问题进行谈判,去年谈判进入关键阶段,市场对政治前景的担忧加剧,导致资本外流、港元贬值。” “欧美经济现在处于滞胀后期,香港作为外向型经济,出口受到一定冲击,但服务业(如贸易、金融)有所崛起。可惜去年,受经济影响,政治与金融陷入低迷,股市暴跌。” 邱秋:“你说的这是大经济。小五经营着茶餐厅,有一定的老客户;乐问夏在香港中央乐团工作,工资高,工作稳定。小六虽辞职在家,她爱人一个大学教授,工资也不低,再说他们有两套房,先前买的那套小的租出去,一年也有不少租金。” “你没听说吗?”褚韵道,“小五跟宋明哲学炒股,第一年就亏了30万。乐问夏跑到小六家大闹,小六把他们家先前买的那套房子卖了,借给小五5万,剩下全被宋明哲拿去填窟窿了。” 邱秋愕然:“宋明哲也亏了?” “可不,比小五亏得还多,听丁珉那意思好像有六七十万。” 邱秋无语:“没事他们炒什么股啊?”钱多烧得慌是吧! 褚韵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还不是知道小辰炒股赚钱了。” 邱秋抚额:“褚辰是学经济的,办旅行社时,又结交了一群各个国家的生意人,在复旦还专门修了数学和管理,他们是白痴吗,跟他比?” 吴隆漪听得咯咯直笑。 褚韵被吴隆漪笑得不舒服,再怎么说,小五、小六也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妹:“老大在日本,把他带去的20万全部投进去了,听丁珉说,三个月挣了一万八千块钱。” 去年春,褚青通过考试和担保,进入了日本名古屋大学法学部学习。 吴隆漪听得不以为然:“日本经济形势良好,为股市的繁荣提供了坚实的基础。而且去年,日本为了加强一级股市,放宽了股票在场外的交易市场登记上市的标准,简化发行和交易程序,对股市都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林秋芳给韩娇娇和众人各冲了杯蜂蜜柚子茶,静静过去帮忙端出来,分给大家。 “邱秋,”林秋芳看看表,“褚辰还没睡醒吗,要不要叫他起来醒醒神吃饭?” “好,我去看看。”邱秋将怀里的畅畅递给褚韵,取过念秋手里的杯子转身回卧室。 打开灯,将杯子放在床头柜上,邱秋俯身在床边坐下,见被子被褚辰掀开了些,额头上隐有汗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热,倒不是生病,就是单纯的热,推了推人:“褚辰、褚辰……醒醒,吃饭了。” 鼾声一停,褚辰睁开了眼,随之又被灯光刺得眯缝了起来。 邱秋伸手挡在他眼前,“起来吃饭吧,舅公、表姐、韩鸿文他们都来了。” “好。”声音沙哑。 邱秋将人扶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蜂蜜柚子皮水喂他。 一气饮下半杯水,褚辰彻底清醒了,“几点了?” 邱秋拿着空杯子,将戴有手表的左手腕往他面前递了递。褚辰握住邱秋的手看了看,快七点了。 睡了四个小时,掀被下床,褚辰去卫生间洗漱,邱秋拿着杯子出去,让大家准备吃饭。 小炭炉被端出来放在餐桌上,很快熬好的骨汤放坐在上面,接着是切好的牛羊肉、猪五花、鱼片、去了虾线的大青虾、火腿片、鱼丸、牛肉丸、虾丸、冬笋、藕片、土豆、萝卜片、白菜叶…… 有孩子、老人,只弄了一个清汤锅,蘸碗自己调,邱秋给自己弄了好多辣酱。 褚辰洗漱好,换了身居家服过来,跟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凑到邱秋身边,让她给自己弄蘸碗,挑得很,这不吃那不吃。 邱秋伸手把了下脉,脾胃没事,便给舀了些花生酱、夹了块红腐乳给他,然后给昭昭航航调蘸碗,花生酱、生抽、绵白糖、红腐乳(捣碎)、再加点腐乳卤,舀些骨汤,滴几滴香醋,放入葱花和蒜末拌匀。 两个小家伙最喜欢妈妈调的蘸碗了,烫熟的牛羊肉、白菜等放进蘸碗一拌送入嘴中,甜咸浓醇,解腻又暖身,不要太美。 褚辰给开了瓶茅台,一瓶红酒。畅畅、娇娇、晨晨都太小,喝汤,排骨汤林秋芳炖煮时舀出来些,这会儿喝正好。昭昭和航航喝鲜榨的橘子汁。 陶星洲、吴隆漪、崔小草开车来的,三人只饮了杯红酒。 韩鸿文骑自行车带着妻儿来的,褚辰也没给他白的,给他和伏珊珊一人倒了杯红酒。 遂桌上只老太太和舅公喝茅台。 舅公喝了酒,话多,絮絮叨叨地问褚辰在学校的情况,回来后的安排。 褚辰还没回复计划委员会的张嘉和,只含糊说工作单位还没确定,过完年再看。 陶星洲问是不是要回复旦教书? 褚辰摇头,说志不在此。 国外名校经济学博士生毕业,人人都知道褚辰的前程不差,便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了其他。 韩鸿文问邱秋感冒冲剂准备在哪家医院做临床实践? 邱秋的动物实验一结束,各大医院便关注了。 “中医药大学。”肯定是母校了。 “不考虑一下我们军医院吗?” “下次吧。”下一步,邱秋准备研究苗家的断骨膏。 一顿饭直吃到八点多,叶晨都在他妈崔小草怀里睡着了,畅畅在陶星洲怀里亦是昏昏欲睡,只娇娇十分精神,凑到昭昭身旁叽叽喳喳个不停。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怕再下雪厚不好走,大家纷纷告辞。 褚辰送走二姐一家和崔小草母子,站在楼下看了看,风裹着雪粒子吹在脸上,可不好受。 上楼拿上车钥匙,褚辰对韩文鸿道:“走吧,我送你们回去。” 念秋、静静、景天住家里,吴隆漪和舅公也要走了。 邱秋打着伞和景天一起扶着舅公将人送进车里,目送车子走远,才往回走。 “阿姐,”楼梯口有些滑,景天扶着邱秋的胳膊往里走道,“我听念秋说,你想让我去医院实习?” “是有这打算,我研究的感冒冲剂很快要进医院参与临床实践,我想让你帮我跑跑腿,记录一下数据。” 景天双眸一亮,知道机会不可多得,阿姐想亲自带带他呢:“那我等会儿打电话给王叔,请他帮我把火车票退了。” “先给家里打电话说一声。” “好。” 五表叔接到电话,听儿子说不回来过年了,自然是失望,转眼又说要跟邱秋去医院实习,又高兴地直拍大腿:“好、好!景天,好好干,别丢你阿姐的脸。” “知道。我给你们寄了东西,大雪封山,邮递员不一定能往寨子里送,你记得有空骑马去镇上拿一下。”其实还没寄呢,只是怕如实说,阿爸不让买。 “咋又乱花钱……”絮絮叨叨全是埋怨,言语里却又有掩不住的欢喜。 褚辰送韩鸿文一家到楼下,站在楼梯口往外张望的韩大娘就着车灯看清下来的儿子儿媳和小孙女,忙迎了上来:“是林同志送你们回来的吗?” 褚辰推门下车,将挂在车后的自行车放下推给空着手的伏珊珊,迎上前道:“大娘,是我。” 几年没见了,韩大娘仔细分辨了下,惊喜道:“褚主任!” 褚辰伸手将人扶住:“是我。” “哎哟辛苦你了,这么大的雪送他们回来。冷吧?走,回家,大娘给你泡杯茶暖暖。”说罢,拉了人便走。 “不了大娘,穿得厚不冷,不信你摸摸我的手。” 韩大娘摸摸褚辰的手,确实不冷。 “天晚了,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拜访。” “唉,喝杯茶再走嘛。” “不了,大娘,你赶紧跟他们回去吧,外面风大雪大,别着了凉。” 一句话说得韩大娘眼眶发热,她担心儿子儿媳孙女,吃过饭就站在下面等了。结果,两口子回来,没人问一声,她咋站在这儿?冷不冷? 吸了吸鼻子,韩大娘声音微哑道:“那你开车慢点。” “嗯,回吧。”褚辰朝韩鸿文点点头,松开大娘的手,转身上车。 韩大娘往旁让了让,等车子掉头往回开去,忙抬手挥了挥:“开慢点,注意安全。” 褚辰摇开车窗,朝后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 伏珊珊扫了眼灯下婆婆泛红的眼眶,心里腻歪得慌,又来这一套,见个人就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就跟自己欺负了她似的。 将自行车往楼道里一扎,接过丈夫怀里的闺女,伏珊珊轻嗤一声:“赶紧哄哄你阿妈吧,别一会儿叫邻居见了,又说我恶毒。” 第167章 韩家 韩鸿文被妻子一句话怼得下意识地朝阿妈看去,正瞅见韩大娘扯着袖口抹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阿妈,你又怎么了?” 韩大娘哪会没听见儿媳的嘲讽,不愿给儿子惹麻烦,只得扯了扯嘴角,掩着难受道:“风雪迷了眼。” “没事吧,要不要我看看?”韩鸿文说着朝韩大娘走去。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0节 伏珊珊上楼的脚步一顿,走得越发快了。 “没事、没事。”韩大娘摆着手,脸上有了笑容。 韩鸿文驻足,无奈道:“阿妈,珊珊的性格你知道,刀子嘴豆腐心,她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在山寨时,阿妈明明爽朗爱笑,人也开朗,怎么过来以后,越发多愁善感起来了。 “楼下冷,赶紧上去吧。”韩鸿文说着弯腰去锁自行车。 韩大娘往儿子身旁站了站,没急着上楼,而是仔细询问起邱秋和孩子们的情况,邱秋吃胖了没?两个孩子是不是又长高了些?带去的棉鞋、羊毛袜,邱秋和孩子们喜欢不? 她善绣,纳的千层底没那么硬,宣软舒适,邱秋和昭昭都喜欢她做的千层底绣花布鞋和织的羊毛线袜。 她也没少给儿媳、孙女做,伏珊珊不喜欢,嫌土气,上不了台面,也不让孙女穿,怕抱出去丢人。 今天夫妻俩带着孙女去褚家,韩大娘收拾了包绣花棉布鞋、羊毛袜给儿子,让他帮忙带给邱秋和孩子们。 韩鸿文含糊地说了声“喜欢”,忙转移了话题:“快过年了,大队没啥事,我明天给阿爸打电话,让他过来,今年咱家过一个团圆年。” 韩大娘立马心喜地忘了询问新做的棉鞋,邱秋和孩子们穿着合不合脚,只连声:“你阿爸那老头子倔得很,又该找借口不来了,你跟他好好说。” “嗯。”韩鸿文点点头,扶着韩大娘往楼上去。 娘俩进家,伏珊珊和女儿正坐在沙发上泡脚,两暖瓶的水,已经空了一瓶。 韩大娘知道儿媳的习惯,洗完脚,还要洗屁股,剩下一瓶水,也就堪堪够她和孙女用的,忙去厨房拨开煤火炉烧水,给儿子洗漱用。 伏珊珊撇嘴,她儿子用水浪费一块煤,不心疼了;这要是她回来晚了,能有这待遇? 韩鸿文脱下大衣,去厨房:“阿妈,你去睡吧,我自己来。”他的腿脚儿时在外流浪时,冻坏了,调理多年,依然受不得一点寒气。 “水烧滚点。”韩大娘不放心地交代道。 “好,您去睡吧。” 韩大娘转身回房,经过他们卧室门口时,看到垃圾桶里塞得满满的一大包,疑惑道:“垃圾我丢了呀,难道忘了?”说着,进去便要收拾。 洗完脚正要抱着女儿进屋的伏珊珊看得头皮一紧,忙喝道:“阿妈你干嘛?” 韩大娘吓得一哆嗦,扯开了垃圾袋的一角,露出了雪白的千层底…… 邱秋洗漱完,刚从卫生间出来,便听林秋芳过来唤道:“邱秋,电话。” 邱秋看看表,21:15:“谁打来的?” “哭得厉害,我听着好像韩鸿文他妈。” 邱秋一愣,大步出了卧室,走进客厅,拿起斗柜上放在一旁的话筒:“喂,是韩大娘吗?” “呜……邱秋是我……” 电话对面,韩大娘紧紧地抱着那一包棉鞋、羊毛袜,哭得泣不成声。 电话室的小阿姨递了张卫生纸给她,在一旁劝道:“大娘你别哭了,有话好好说嘛。” “您在哪?” “呜……电话室……” “好,您把电话给小阿姨,我跟她说两句。” 韩大娘呜咽着把话筒塞给小阿姨:“邱秋跟你说话。” 小阿姨没少从带着孙女下楼来玩的韩大娘嘴中听说过邱秋的大名,握着话筒紧张了一瞬:“喂,你好。” “你好,我是邱秋,韩大娘你认识吧?” “认识、认识,我们经常在一块儿玩。” 电话上不显示来电的号码,邱秋猜测道:“你这是老公房小区入口处的电话室?” “对。在小区入口左边。” “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韩大娘,我这就过去。” “好。” “谢谢。”挂了电话,邱秋扯下头上的毛巾,拨了拨水湿的头发,转身回屋换衣服。 林秋芳不放心地跟着道:“咋了,出什么事了?” “应该是闹矛盾了。”以前也没少闹,这还是韩大娘第一次给她打电话。 邱秋打开衣柜,找衣服,林秋芳从卫生间拿出吹风机,拉了人坐在妆凳上给她吹头发。 昭昭被念秋抱走了。 航航陪景天去了。 家里的警犬明明每年都要回部队复训半月,上周刚被后勤部军犬训练队的小战士来家带走。 “褚辰不是送人去了吗,”林秋芳不解道,“有什么问题他不能解决?” 林秋芳话音一落,便听到了楼下的汽车声。 邱秋笑笑:“呐,回来了。等会儿我跟褚辰过去,你早点睡吧。” 林秋芳应了声,帮她把头发吹个九成干,收起吹风机往外走,与进来的褚辰打了个照面,两人互相打了声招呼。 邱秋用手拢了拢发,开始穿衣。 褚辰看她脱下睡衣,露出一身细白肌肤,不觉呼吸重了几分,刚要伸手,邱秋拿起秋衣套上了,然后是秋裤。 褚辰一愣:“要出去?” “嗯,韩大娘打电话过来,哭得泣不成声,你陪我过去看看。” 褚辰一屁股坐在妆凳上,跷着二郎腿,托腮看她继续往身上套了件大红的高领毛衣,将一张小脸趁得莹白,“我刚才过去还好好的,怎么了,跟儿媳吵架了?” “应该是。”邱秋找了条黑色直筒厚条绒裤子穿上,戴顶绒线帽,拎上大衣,“走吧。” 褚辰起身,手一动揽上了她的腰。 两人相拥着往外走,老太太听到动静,打开门询问道:“这么晚了,约会去啊?”不怪她这么想,最近街边开了很多小舞厅,多是情侣过去,点杯咖啡或是一杯酒,两样甜点,在眩晕的灯光下,跳跳舞、谈谈情,多浪漫啊! “嗯,约会去。”褚辰懒懒散散道。 邱秋捏着他腰间的软肉拧了下,刚要说什么,只听老太太笑道:“去吧去吧,好好玩儿。” 邱秋要说的话咽下了,转头笑道:“我们走了,您早点睡。” 老太太扶着门朝两人欢快地摆摆手。 下了楼,两人坐上车,朝老公房开去。 “你刚才见韩大娘了?”邱秋坐在副驾驶室位上,偏头看向丈夫。 “嗯,站在楼下等韩鸿文他们回家。”褚辰看眼妻子微蹙的眉,伸手抚了抚,“鸿文的职位有变动吗?”他走前韩鸿文是军医院初级职称医生,基本工资56元。 家庭矛盾叫褚辰看,多是钱引起的。 “夜校毕业,经过几年的努力,去年十月已升任主治医师(中级),一个月84元,加上其他补贴,一个月能拿100多点。”副食品价格每月补贴8元;粮价补贴4元;工龄补贴,每工作一年补贴0.5元;其他补贴:如洗理费(2元/月)、书报费(2/月)等。 光靠基本工资养家是有点捉襟见肘:“80年,他不是跟我合出过一本《特殊病种治疗案例》吗,买房时,他拿了些基本稿酬,后面的印数稿酬每年分成有七八千左右(全书38万字,书的定价6.5元,每年最少印8万册),他分五分之一,我每年给他1500元左右,四年下来,正好6000元。” “邱秋,你少算了一项。” “嗯?”邱秋疑惑地看向褚辰。 “结婚礼金。”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他所知,史大华当时就上了500元,史博荣是史家大房的长辈,上了1000元,又代两个儿子各上了500元,再加上两人各带的助理,每人上了100元,这便是2700元。 还有虽没过去,却也让人随礼的李经纬、宋长华、褚泰等人。 粗粗一算,四五千是有的。 邱秋沉默了,这么多钱要是有心,怎么不能在他家附近或是在他们小区给父母买套房居住呢? 韩大爷六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还不退休,在月亮湾大队担任着会计,风里来雨里去地拖着伤腿忙碌着帮忙收山货、卖药材?还不是想着多少挣一点,为他减轻点负担。 很快,车子便到了老公房小区门口,在电话室前停下。 一群人迎了上来,除了红肿着眼眶紧紧抱着一包东西的韩大娘,还有韩鸿文及其领导(姨父)、岳父岳母、大舅子、姐夫。 这是都惊动了。 两人一下车,便被人包围了,七嘴八舌地寒暄着。 “邱秋——”韩大娘刚止住的泪又下来了。 邱秋伸手将人扶住,掏出手帕给她擦泪:“大娘……” “邱医生,”伏妈妈上前笑道,“有什么咱们回家说好吗?” 邱秋看向韩大娘。 韩大娘紧紧抓着邱秋的手,委屈得双唇直颤。 邱秋揉着她手上的内关穴,轻声道:“大娘,放轻松,没事,有我呢。来,深呼吸,缓缓吐气。对,很棒……” 伏妈妈看得蹙眉,刚要说什么,被伏爸爸制止了,今天这事是闺女的错,说什么都晚了,就看怎么解决吧。 “呜……邱秋我要回家,我不在这住了,不给他们带孩子了……” “好好,回家,别急。”邱秋将人环抱在怀里,揉着穴位的手不停,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抚过她的背。 褚辰已将韩鸿文拉到一旁,询问情况。 听他说,伏珊珊将韩大娘给邱秋、昭昭、航航做的棉鞋、织的羊毛袜丢垃圾桶里了,褚辰气得抬腿一脚将人踹在了雪地里。 钱承壁(姨父)和伏大哥、二姐夫全吓了一跳,伏大哥和二姐夫忙去扶韩鸿文,钱承壁拦住还想再踹几脚的褚辰,急道:“褚同志、褚同志,冷静,有话好好说。” “韩鸿文,你要做不到赡养父母,”邱秋抱着韩大娘冷冷地看向被伏大哥扶起来的韩鸿文,“我明天就做主,让你跟韩大爷、韩大娘断绝关系。” 韩鸿文愣愣地看向邱秋,半晌嗫嚅道:“师父……” “邱医生——”伏爸爸惊道,“可不敢。有什么咱回家坐下说。” 钱承壁被邱秋的果决惊得回过神来,忙跟着附和道:“对对,回家说、回家说。” “亲家……”伏妈妈哀求地看向韩大娘,“你也不想让两个孩子闹得过不下去吧?” “张主任,”邱秋冷了脸,“慎言!” 伏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你还不是张口就来,可对上邱秋那双冷眸,瞬间失了勇气。 “走吧,上楼。”风雪越来越大,褚辰可不想让妻子在风雪里跟他们争论。 听到脚步声,屋里的伏大嫂和伏二姐先一步打开门,迎了出来。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1节 “姆妈,怎么样?把大娘劝回来了吗?”伏二姐的话刚刚落下,便看到了走在人群中间的邱秋、褚辰和韩大娘,对上邱秋的杏眸,讪讪地笑了下。 众人被迎进了屋,热茶上来,很快伏珊珊也被她姆妈和大嫂、二姐从卧室里劝出来,走到韩大娘身前道歉,说不该丢了她的东西。 邱秋没碰茶杯,看着低着头、瞧不清面容的伏珊珊,开口道:“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伏珊珊的目光落在邱秋脚上的小羊皮短靴上,邱秋跟着看了下去,随之跷了跷脚,笑道:“这是澳大利亚知名品牌ugg今冬的新款,因为它吗?” 邱秋温和的态度让伏珊珊放松了几分,“我一年见你几次,每次见你,不是一身国外名牌,便是一身找人定制的高级服饰,鞋子也是每次都不重样。” 邱秋再次冷冷地瞥了眼韩鸿文,自己的喜好,伏珊珊不清楚,韩鸿文能不清楚吗?显然,他没跟伏珊珊好好地交流过。 往旁让了让,邱秋对伏珊珊越发温和了:“来,坐。” “也是我忙,没精力过来看看你们,也因为休息不多,导致你跟鸿文成婚几年,跟我几乎没怎么单独相处过。我自小在大娘身前长大,她是极懂我的,就爱吃一口家乡味,穿一双千层底布鞋,羊毛袜一到冬天更是离不了。” 伏珊珊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对不起,我……” 邱秋笑笑:“这话你该跟大娘说。” 伏珊珊倏地站了起来,“阿妈,对不起,我太武断了,我以为邱秋和昭昭不喜欢,跟你说你又不听,我就……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骂我吧……” 这次道歉,真诚多了。 韩大娘的泪越发多了,几年来,积累的委屈太多了,一点一滴,平时装得再若无其事,可她知道都堵在心里呢。 邱秋一下一下抚过她的背,冷冷地看向韩鸿文:“你没什么想说的吗?珊珊不知道我的喜好,又信不过大娘的审美,你我一块长大,该清楚我就喜欢大娘做的布鞋吧?你是没长嘴,还是见不得婆媳关系和睦啊?” “我、我以为你现在变了。” “呵……”邱秋气笑了,抓起茶几上的儿童玩具,将人扯过来,“啪啪啪”就是几下。 能打能骂,便表示邱秋对这个徒弟还是亲近的,没有将人放弃,伏家父母均是松了口气,面上也放松了几分。 七嘴八舌地跟着训斥了几句。 打累了,邱秋放开人,重新坐了下来:“婆媳之间,我知道没那么好相处,同事、同学还需要磨合呢,何况是陡然陌生的两个人,因为儿子、丈夫,不得不生活在一起。” “过去的几十年,你们一个生活在贵州山里,一个成长在繁华的大都市,就生活质量来说,可谓是天差地别,花钱的模式也不一样,口味吃在一起,更需要各自忍让……” 邱秋的话没说话,伏珊珊已经哭了起来,韩大娘再次紧紧地握住了邱秋的手,她喜欢吃辣,珊珊喜欢咸里带点甜,儿子刚接她过来那会儿,辛辛苦苦做好的饭菜,端到坐月子的珊珊床前,她吃不下,自己能如何,厚着脸皮拿着礼物左邻右舍地找人请教,问题她还不会说沪语,多难啊…… 伏珊珊也哭,她两天一洗澡,阿妈呢,一周洗一次澡,半月洗一次头,为纠正她的习惯,说了多少次。还有衣服,大人和孩子的能搁一块洗吗,一说,阿妈嘴里就一大串她自己的道理…… 最让人伤心的是,伏珊珊哽咽道:“阿妈嫌弃娇娇是女孩。” 这……伏妈妈伏爸爸也无话可说,谁家不想要儿子?可计划生育就只允许一家生一个。 除非两口子不要工作了。 邱秋瞅瞅韩大娘,再看看韩鸿文,娘俩心虚地避开了邱秋的目光。 邱秋勾了勾唇,玩笑道:“要不把娇娇给我吧?” 三人忙摇头,韩大娘尤其反应最大:“不行!娇娇是我一手带大的,我舍不得。” 邱秋看着她笑道:“不是嫌弃吗?” 韩大娘扭捏道:“一开始知道是女娃,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现在哪有嫌弃,我疼她都来不及呢。”娇娇嘴甜,长得漂亮,看着小家伙,她一天忙到晚,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邱秋朝伏珊珊挑了挑眉,伏珊珊没憋住,扑哧一笑,喷了个鼻涕泡,脸跟着红了,忙拿了手帕去擦。 邱秋转开头,又道:“昨天褚辰他舅公还跟奶奶夸我呢,说褚辰娶了我,能旺他们褚家三代。” 这话大家赞同。 “可舅公忘了,我家两个孩子,都跟我姓邱。” 众人一怔,是哦,姓邱。 “大娘,”邱秋握着韩大娘的手笑道,“你看,我一个女娃撑起我们邱家大房的门户,接下来昭昭便是延续者。你要是心有遗憾,学我吧,好好培养娇娇。” 韩大娘连连点头:“我懂,主席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我信。” 大家都笑了。 聊到最后,邱秋提出让韩鸿文另买一套一居室的房子给老两口住,韩大爷该退休了。 这话,伏家举双手赞成,分开好啊,女儿住得松散了,回家也自在,公婆住在附近,不但能就近照顾,孩子也有人照看。 怕韩大娘想不开,邱秋刚要说什么,便看到韩大娘扭头跟韩鸿文道,一居室要有卫生间,要能做饭。 行吧,就这样,挺好的。 事是解决了,不过上车前,邱秋将韩鸿文叫到一旁,还是扬起巴掌对着他的背一连拍了几下:“韩鸿文,你是没长嘴吗?沟通、沟通,第一堂课教你的,都忘了?医患要沟通,家人就不用沟通了,是吗?” “说话!”没忍住,抬腿又踢了一脚。 韩鸿文揉着被她皮鞋尖踢疼的腿,呲牙咧嘴道:“校夜的大专文凭好不容易拿到,又要考职称,一天到晚,我忙得哪注意这么多。”每天回来,阿妈和妻子都其乐融融的,他是真没看出有什么大问题,不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吗,吵两句就过去了。 邱秋那个气啊,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巴掌跟着往下拍道:“什么大男人思想,你阿妈做家务不辛苦吗?隔段时间送件小礼物会不会?经常跟你阿妈聊聊天很难吗?珊珊上班回来,你有没有跟人好好交流,每月有没有送礼物?说啊。” “没、没有。” “蠢货,以往的聪明劲儿,都跑哪去了?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收你这么一个笨徒弟。” 韩鸿文扑哧笑了,“哪有人这样自夸的。” “笑、笑个鬼啊,我的话记住了吗?” 韩鸿文瞬间收起笑容,正色道:“记住了,保证执行到位。” 邱秋松开手,告诫道:“要用心!” “好。” “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一万二。” “留两千,一千装修房子添置东西,一千备用,剩下的全买成房吧。”今年刚出台的侨汇商品房定价360/平方米,当然这房是真好,老公房这边的房价没这么高,一万足够买套三室户。 “房子在涨价,你就当投资理财了。” 韩鸿文嘴里应着,又笑道:“你方才不是说买套一居室吗,怎么又变卦了?” 邱秋白眼翻他:“那不是怕你手头钱不多。你要钱不够,我一说,伏家肯定要出钱,那你这女婿当得,跟偷家贼有什么区别?”褚辰虽说算了结婚的礼金,可哪有不回礼的,万一这小子,为了撑门面,回了大礼怎么办? “邱秋,谢谢你。” 邱秋杏眼一瞪:“叫师父。” 韩鸿文笑:“师父。” 邱秋朝他点点头:“我们走了,回去跟大娘、珊珊好好沟通沟通,让你买大房子的意思也要说清楚,别让珊珊心里有疙瘩。还有,你是我徒弟,一个徒弟半个儿,家里的活你得帮我干,以后休息了,带着珊珊、娇娇和大娘过来,洗洗涮涮,搬搬抬抬别躲懒。” 比他还小一岁的邱秋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半个儿”,韩鸿文想笑,再听到后面,眼睛一红,差点落下泪来。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背后曲曲他,走来的每一步都靠了师父。 而姨父、岳父岳母、秦院长、郑主任等人知道邱秋工作忙,每每叮嘱的都是让他没事别去打扰。 邱秋:“我的话听到了吗?” “听到了。” “嗯,早点回去休息吧。”邱秋说罢,转身跟伏家众人挥了挥手,就着褚辰拉开车门的手上了车。 目送着车子走远,姨父、伏家父母、大哥和二姐夫均是目光复杂地看向韩鸿文,这是他们第二次近距离地接触邱秋,第一次还是珊珊跟这小子结婚那天。 没想到,这对师徒平日是这么相处的,而邱秋也不是外表看到的那么高冷,亲切又随和。 太晚了,什么也别说了,先回去睡觉吧,有事明天再商量。 伏家众人走了,韩鸿文一手扶着阿妈,一手拉着珊珊往家走去。到家,给阿妈打水洗漱,然后看着人睡下,两口子这才回房。 娇娇早就睡了,这会儿一张脸睡得红扑扑的,韩鸿文脱衣上床,珊珊去卫生间简单洗了把脸,涂了些雪花膏,揉搓着走到床边,好奇道:“师父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隐瞒,韩鸿文把邱秋的话一说,伏珊珊沉默了:“我以为她不喜欢我们过去呢?” “为什么这么说?” “每次过去她都好忙,不主动凑到跟前,连跟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像今晚,她要不抱着娇娇过去,娇娇就跟叶晨一样,被忽略了。 韩鸿文将人拉进怀里,揉了把她的头:“那是因为我们每次过去都是节假日,前去看望她的人,可不都凑在那几天,人太多,她哪有时间挨个儿跟人闲聊,统一打过招呼,坐一坐,喝杯茶,吃顿饭,说上几句话,也就够了,没人计较这个。” “那我们以后,每周都去吗?” “不用这么频繁,也不用非得凑到周日,哪天想去就去了。” 伏珊珊放松了几分,不免好奇地询问起了两人在寨子里当赤脚医生的那段生活。 韩鸿文挑拣着说了些,夜渐渐深了。 而另一边,一到家,将韩大娘做的棉鞋棉袜放下,褚辰便将邱秋扑倒了。 好一通荒唐行径…… 翌日,两口子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家里静悄悄的,林秋芳、老太太开车带着孩子们去百货商场买东西去了。 邱秋洗漱后,穿着居家服,去厨房找吃的,锅里温着给他们留的早饭,海鲜粥、灌汤包。 褚辰趿着鞋过来,双手环抱住邱秋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跟着一起朝锅内看去:“还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拌个凉菜吧。” 褚辰应着,下巴蹭了蹭邱秋的颈,松开手,转身取了根萝卜,洗洗,去了头根,切成片再切成丝,拿盐一杀,用水冲洗干净,调个料汁浇上拌一拌,好了。 邱秋给两人一人盛了碗海鲜粥,拾了一盘包子放在桌子中间。 褚辰将凉拌萝卜丝放在包子旁边,坐在邱秋对面开吃,一口粥一口包子,再夹一筷子萝卜丝。 邱秋没动包子,只喝了一碗粥,吃了些萝卜丝。 “82年香港地产崩溃,我趁机买了三块地。”褚辰道。 邱秋跟着笑道:“去年香港房价跌到380元每平方英尺,我给昭昭和航航搁半山一人买了套别墅。” 几年来,思眠不但让大华集团下面的药厂起死回生,还更上了一层楼,而她每年分红自然不菲,建药厂、在香港置产,所用的钱都由此而来。 褚辰:“剩下的钱我想再购入两块地皮。” “看好了?” 褚辰点头:“回来前,去了趟。” “哦,有时间去香港,没时间回来看看。”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2节 褚辰失笑:“还不是想赶紧把美国那边事处理完,好回来不走了。” 邱秋轻哼了声,对这解释不置可否。 “不信我?”褚辰看着她的小脸,笑道。 邱秋揉了把腰,忙道:“信、信。” 第168章 聚一聚,玉饰 吃完饭,两人腻在沙发上聊着这些年各自发生在身边的趣事、家里的亲戚、朋友、同学……以及事业上的打算和展望。 老太太和林秋芳也想给夫妻俩一个独处的空间,中午没回来,带着孩子们去百货商场附近的西餐厅吃饭,顺便教一教念秋、静静和景天西餐礼仪。 吃完饭,将买的东西放在车上,一群人去了电影院,看刚上映的电影《邮缘》。 从电影院出来,老太太又带他们去了大世界游乐中心,看魔术、杂技、驯兽表演,听沪剧、评弹,喝茶吃生煎、小笼、排骨年糕…… 五点多,褚辰刚要起身去厨房给妻子展示一下这些年学到的厨艺,史大华的电话打来了,他组了个局,叫褚辰和邱秋过去聚一聚,联络一下感情。 褚辰握着话筒看向邱秋,转而笑道:“行啊,在哪。” 史大华笑:“自然是延安西路的丽景酒店了。” 丽景酒店是李经纬、宋长华合资筹建的,1980年11月开工,1983年6月30日交付使用,11月开业,集美食、住宿、商务、娱乐为一体。 邱秋除了开业那天被邀请过去了一趟,这是第二次踏足。 李经纬在楼上包房里陪客,宋长华亲自等在大堂迎接,双方一见面,互相寒暄过一起乘电梯上楼。 褚辰打量着楼上楼下的环境,笑道:“生意怎么样?” 宋长华摊摊手:“你也看了淡季,入住率不高。” 褚辰了然地点点头,冬季沪市的自然景观(如外滩、豫园)无明显季节优势,而沪市作为东部城市,受节前氛围和冬季气候影响,游客流量明显比春秋旺季低。 “国旅的人邀请了吗?” 宋长华点头,“大多是你的老熟人。” 到了六楼,一脚踏入包厢,放眼望去可不都是老熟人,国旅的王曾、小方、道子平,收藏家周方,经常逛淮国旧的老法师姜锦湛,二叔公家的褚泰和他的助理师雅琴,二姑家那个在外贸易局上班的赵传和,外资管理部门的曾温书,计划委员会的张嘉和,史大华和他助理,马来西亚的王先生、新加坡的江先生…… 一看夫妻俩过来了,大家纷纷上前打招呼。 宋长华、李经纬趁机将他们的夫人介绍给邱秋,二位夫人出身富贵,教养方面是极好的。 大家寒暄了几句,聊起了珠宝首饰华服美食。 开始宋夫人、李夫人还怕跟邱秋聊不来,没想到不管她们说什么,邱秋都能接上话,且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 三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得正兴起呢,至今还跟邱秋有香料往来的王先生和江先生端着酒杯过来了,两人一个又找到了好香料,一个又寻到了好沉香,问邱秋要不要? 要啊,什么时候邱秋都不嫌香料多,她只怕不够用。 谈完正事,王先生趁机送邱秋和另两位夫人,一人一串沉香珠串,都是一水的好沉香,油脂含量高,香味儿甜凉,属于惠安系沉香。 不等邱秋拒绝,江先生送了双玉饰给邱秋,说是给昭昭、航航的,一个玉佛、一个玉观音。 “无功不受禄……” 没等邱秋把话说完,李夫人笑晲了江/王两人一眼:“听小史总说,光是去年九月你俩靠思眠便促成了几张大单,净利润快上亿了。就送邱秋这啊?” 江先生无奈地笑笑,凑近她小声道:“你当我们不想多送啊,还不是邱同志原则性太强,给孩子、老人的小玩意儿还行,数额一旦上万,邱同志是不收的。拜托了,帮帮忙。”说罢,拱了拱手。 李夫人讶异地扬扬眉,看着递到邱秋面前的沉香串珠和玉饰,似明白了什么,对邱秋笑道:“邱秋,他们是谢你呢,我和丽娟是沾了你的光,你要不收,我俩可不好意思要他们的东西。” 宋夫人跟着附和道:“这沉香珠串看得我爱不释手。邱秋,我可不舍还回去。” 邱秋无法,只得收下,顺便给王、江二人把了把脉,各给写了张调理身子的方子,让他们明天去医院拿药熬上,一天三次,喝上几天,去去身体里的湿寒。 宋、李二位夫看得眼热,纷纷伸出手请邱秋帮忙给看看。 另一边,褚辰跟众人打过招呼,被张嘉和拉到了一旁,问什么时候去他们计划委员会上班。 “过完年,元宵节之后吧。” 褚辰这句话一出,便表示了他要去他们计委上班。 “好小子!”张嘉和惊喜地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肩,“终于等到你的答复了。”要知道从一年多前,得知褚辰拿到硕士毕业证书了,他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发出了邀请。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褚辰考上的是硕博连读。 就职位张嘉和刚说了几句,褚泰带着赵传和过来了。 “堂哥,”褚泰唤了褚辰一声,笑道,“传和,你认识吧?” 二姑家的大儿子,怎么会不认识,小五结婚时,他们还在婚礼上见过,当时,赵传和找过来,想让邱秋帮他介绍史大柱、史大智认识,被邱秋拒绝了。 褚辰冲两人微微颔首,没说话。 “表弟,好久不见。”赵传和笑道,“听小泰说,你博士毕业了,恭喜!”说罢,举了举手中的酒杯,饮了口杯中的红酒。 “多谢。” 褚泰:“明天小五和小六他们两家从香港回来。堂哥,我来组个局吧,大家聚一聚。你看约在这儿怎么样或是去锦江俱乐部?” “抱歉,我明天有事。” 褚泰脸色有点不好看:“刚回来就这么忙吗?” “嗯,要去学校看望恩师。” 这话,真不好指责。 “那后天……” “要见几位生意上的伙伴。” 褚泰:“……” 赵传和一看忙打圆场:“我看不用特意出来聚,小五、小六两家回来,该去看外婆了。” 褚泰一拍额头,懊恼道:“看我,光想着咱们年轻在一起闹一闹、聚一聚了,把大奶奶给忘了。我看就大后天吧,我和他们过去看望大奶奶。” 看望老人嘛,褚辰没拒绝,别看老太太嘴上没说什么,自家孙子、孙女,哪会不挂念。 目的达到,褚泰也懒得再看褚辰的脸色,带着赵传和很快去别的地方找人联络感情了,张嘉和和褚辰又聊起了刚才的话题。 很快玩藏的周方和老法师姜锦湛寻来了,话题便从市建转到了古玩上。 知道邱秋不喜欢吃自助餐,宋长华、李经纬准备了扬州菜,很快大家入席,热腾腾的饭菜一道道上,狮子头、清炒虾仁、蟹粉鱼翅、三套鸭、醋熘鳜鱼、松鼠鲈鱼、文思豆腐汤…… 狮子头一人一个,装在小小的砂锅盅里,带着汤。邱秋吃了一个,又喝了一小碗文思豆腐汤,吃了点鱼肉,便放下了筷子,端起龙井茶慢悠悠地喝着。 后续又上了些虾饺、蟹黄汤包。 褚辰尝过后,各夹了一个给她,哄道:“再吃一点,挺鲜的。” 邱秋拿筷子夹起虾饺送入口中,用新鲜虾子现包的,确实鲜甜。 蟹黄汤包也不错,鸡汤、猪皮冻融化后,包裹着脂香浓郁的蟹黄,姜蒜去腥提味,葱花则带来了另一种清新的香气,再加上少量的白糖和适量的盐,鲜、香、甜,可谓是香味儿交织、味道丰富。 吃完饭,转到台球室,褚辰寻了一张空台面,教邱秋打台球。 玩了会儿,又去了舞厅,然后是楼顶的花房,宋夫人见邱秋欢喜地去嗅一朵盛开的月季花,笑道:“要不要剪些回去装瓶?” 邱秋忙摆手:“家里有花。”不说因天冷从阳台移进屋的月季、茶花、兰草、水仙、郁香忍冬、香雪球开得正好,昨天褚辰从花店买的玫瑰、洋百合、康乃馨一瓶瓶还摆在客厅、餐厅呢。 聚在花前又说了会儿话,眼看时间不早了,褚辰和邱秋便向李经纬、宋长华、史大华提出了告辞。 李、宋要陪客人,史大华和助理送他们下楼,到了酒店大门口,得知两人是乘出租来的,史大华忙让助理去开车,送他们回去。 助理应了声,乘电梯去负二楼,去地下车库开车过来。 史大华询问过褚辰工作的安排,转而跟邱秋道:“明天让吴助理把分红给你送去。” 邱秋点点头。 服务员提着食盒,快步过来,说是宋总给家里老人和孩子们带的夜宵。 邱秋打开看了眼,确实是食物,道了声谢,收下了。 车子过来,夫妻俩上车,跟史大华挥挥手,关上车窗,挡住了外面的风雪。 吴助理一打方向盘,驶入车流,离开了丽景酒店,朝华侨新村驶去。 到家,老太太已经睡了,静静在卫生间洗澡,昭昭航航、景天、念秋齐齐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两两一组在玩斗兽棋。 “爸爸、妈妈——” “阿姐、姐夫——” 见夫妻俩提着食盒、纸袋进门,四人纷纷站起来打招呼。 “带了夜宵,”褚辰扬扬手里的食盒,“要吃吗?” 昭昭:“什么?” 褚辰提着食盒走到餐桌旁,打开盖子,一层层取下摆开,虾饺、蟹黄汤包、千层油糕、翡翠烧卖、小煮干丝。 林秋芳打开厨房的灯,给大家拿碟筷和小碗。 昭昭航航分吃了一个蟹黄汤包、一个翡翠烧卖,便没再动了。 念秋和洗完澡穿着厚睡衣出来的静静每样都吃了些,林秋芳不吃,剩下的全被景天包圆了。 邱秋:“没吃晚饭吗?” 景天脸一红,“吃了,又饿了。” 吃的量不少,邱秋担心道:“要不要来颗山楂丸?” “好。” 昭昭知道在哪,噔噔跑到橱柜前,抬脚取下一个玻璃瓶打开,给大家各分了一颗。 红艳艳的裹着一层糖霜,吃到嘴里酸酸甜甜的,平时昭昭和航航都把它当糖吃。 收拾好餐桌,洗刷干净碗碟等物,邱秋打开带回来的纸袋,取出王、江二人送的玉饰和沉香珠串。 玉佛给昭昭,玉观音给航航,沉香珠串给念秋,让她给宗敏。 老太太早两年邱秋便送过了,不管是玉佛,还是沉香珠串,都有。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3节 去年春,为一味药材,邱秋和陈教授由柱子带着去了趟腾冲,办完事,救治了一位来往东南亚做玉石生意的商人,顺便从他那买了些翡翠、玛瑙、琥珀、碧玉、紫罗兰玉、白玉、和田玉回来。 大多是原石,价格便宜,一开九成都出货了,且品质都不错,邱秋找玉器行的老师傅给做了些佩件、首饰和手把件。 昭昭把玩着手里的玉佛,摸摸看看,再对光照照:“爸爸,这里头的绿好像在流动。” 褚辰接过来仔细打量番,解释道:“这是帝王绿翡翠,因为质地纯净、光泽强,光线射入后会产生折射、反射和散射,使绿色区域呈现出柔和的、类似的‘光晕流动’的视觉效果,亦叫荧光效应。” “哦,比妈妈先前给我的玉饰还好吗?” 褚辰看向邱秋,他是知道邱秋买过一批原石,开出不少好货的:“没我的吗?” 有。 邱秋走进卧室,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个首饰盒,一层层打开,全是用黄绸布包裹着的玉饰,随手取出一块玉观音给他,看看念秋、静静和景天,邱秋又取出了三块,分别递给三人。 念秋伸手就接了,景天和静静连连往后退去,不要。 邱秋塞给两人:“拿着吧,买原石开的,便宜。” 给三人的是和田玉无事牌,色如羊脂,白中泛青,柔和温润。 念秋戴在脖中摸了摸,十分喜欢。 邱秋又给大哥和他俩儿子各挑了块玉观音,给大嫂一个玉佛,给张叔一个沉香珠串。 拿绸布裹好,装进檀木盒里,放进纸袋递给念秋,让她带回去给家人。 几人各自把玩了会儿自己的玉饰,便被邱秋催着洗漱完,回房睡了。今晚景天照旧抱走了航航,念秋带走了昭昭。 第169章 运输公司、工业园…… 翌日九点多,吴助理和香港来的会计主管过来送分红,邱秋刚起。 简单洗漱过,接过褚辰端来的牛奶、三明治,坐在餐桌旁吃完,去卫生间漱了下口,邱秋带着两人去书房,看过详细的账目核算,拿笔签字。 会计主管接过签好的文件看看,递了张支票给邱秋,“邱董,什么时候来香港,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邱秋收起支票:“这个……说不好。” 吴助理:“邱董太忙了。” 邱秋笑笑:“中午在家吃饭。” 不了、不了,两人忙起身告辞。 邱秋和褚辰将人送到楼下,目送车子走远,这才往回走。 珍妮站在三楼的窗前,探头喊道:“秋,你休息了?” “嗯,休息几天。” “我等下找你玩儿。” “好。” 李长更骑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从外面回来,“咔嗒咔嗒……嗤——”车子在两人身旁的楼道前停下,“褚同志回来啦?” 褚辰点点头,笑道:“前天回来的,你这是去哪了?” “下聘礼去了。”李长更取下头盔,单手托着,右手握着车钥匙转了一下拔出,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我腊月廿六日结婚,褚同志、邱医生,还有珍妮,欢迎大家过来喝一杯喜酒。” 珍妮:“好呀,新娘是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吗?” “不是,是另一个。” 这几年,李长更虽说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但因为有套三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房子,又惯爱拿着他爸寄来的钱和兑换来的侨汇券出入和平饭店、锦江俱乐部、国际饭店、沪上大夏等这些高档场所,引来的小姑娘如过江之鲫。邱秋每每见他,摩托后座上的姑娘都不一样。 邱秋:“咋舍得定下来了?” 李长更低低地嘟囔了句什么,邱秋没听清,接着他又大声道:“褚同志、邱医生,我先上去了。” 说罢,噔噔噔上了楼。 邱秋疑惑道:“他方才说什么?” 褚辰淡然道:“女方怀孕了。” 邱秋愣了下,倒也不感觉意外。 褚辰握住邱秋微凉的手,揉了揉:“快上去吧,外面冷。” “嗯。”两人携手往上走。 “老太太他们去哪了?”醒来就没见人,家里又只剩她和褚辰。 “逛城隍庙去了。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酸汤肉丝面。” 结果自然没有吃成,柱子来了,带着结婚对象。 姑娘叫谢芸,是昆明军医院妇产科的护士,孤儿,王争给介绍的,一听在医院工作,柱子先有了好感。 几次接触,两人发现越聊越合拍。 上周柱子求婚,谢芸当下便答应了。 结婚前,这不带过来给邱秋看看。 邱秋欢喜地拉着谢芸的手,笑道:“我还当他和邱嘉树、耗子要一起打光棍呢。” 柱子斜倚在斗柜上,扒着橘子皮笑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邱秋白他一眼:“我们女同志说话,你插什么嘴。” “柱子,”褚辰在厨房叫道,“过来帮忙。” “得,来了也不让歇一歇。”柱子笑着将扒了皮的橘子塞给谢芸,转身去了厨房,很快煎煮炒炸……各种交响曲在厨房响起。 谢芸将橘子一掰两半,递给邱秋一份,邱秋摆手拒绝,伸手拿了个香蕉吃,边吃边跟谢芸说柱子小时候的一些趣事,什么捅马蜂窝、捉黄鳝、摸泥鳅…… 有些柱子跟她说过,然而同样一件事,柱子讲的跟邱秋说的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谢芸听得瞠目,柱子口中捅马蜂窝的是邱嘉树,被蜇得满头包的是耗子,结果呢,主角都是他。 正说着呢,珍妮带着刚出炉的面包来了。 邱秋给两人介绍,随即起身去厨房,倒了一碟子果酱,给两人各冲了杯蜂蜜柚子皮水,让她们用面包蘸着果酱吃,口干了喝水。 得知乔文昊中午不回来,邱秋邀请珍妮在家吃饭。 珍妮欣然应了,在沪市几年,她普通话虽说还有些蹩脚,跟人交流却是没问题的,知道谢芸是柱子的女朋友,两人快结婚了,珍妮说起了中西婚礼的不同,并给谢芸介绍了一家刚开业不久的婚纱店。 邱秋跟着来了兴趣,提议道:“下午咱们去看看。” 厨房里,柱子跟褚辰说起这几年公司的发展,以及他在昆明买了套三居室,“辰哥,我想把公司总部搬到昆明。” “可以。规模上要不要再扩大些?” 柱子一愣,“还扩?” “你觉得运输公司的发展前景如何?” 当然是一片大好。 那不就得了。 “回去后,在郊区选块地,”褚辰教他,“跟政府合作建一个工业园,运输公司搬过去,剩下的出租。资金方面我再给你给1500万。” “一、一千五百万?!” 褚辰点头,一个中小型工业园区的建设成本大约在700-1500万元左右。 土地成本20万元;基础设施建设60万元(通水、通电、通路和土地平整);厂房及配套建筑,按每平方米100-200元左右的成本来算,5万平方米的厂房,成本约在500-1000万元;再加上配套设施如办公楼、宿舍等,建设成本每平方米可能在150-250元左右,按1万平方米计算,成本约为150-250万元。 其他费用如设计监理费、环评费用等,又是几十万。 “你也别怕挣不回来,地方运输就按现在的模式运作,与供销社、乡镇企业合作、承担农产品、轻工业品的集散运输,形成‘点到点’的运输网络。” “跨区域运输,可通过‘联运协议’共享线路资源,比如云南的运输公司与四川、贵州企业合作,开通昆明至成都、贵阳的货运专线,减少空驶率。” “如今国家的政策是‘放宽运输市场’,昆明作为云南省会,运输公司重点服务于烟草、冶金、建材等产业,我们可以承接昆明钢铁厂的原材料运入与成品运出,或为玉溪卷烟厂运输烟叶。” “除此之外,据我所知,昆明国营运输公司开始允许司机承包车辆,同时与滇西、滇南的乡镇企业合作,开通农产品运输专线,如昆明至个旧的锡矿运输、昆明至曲靖的粮食运输……这些我们也可以过去谈一谈,承接下来。” “那,”柱子喉咙滚动了一下,“我们还自己购买农副产品倒卖吗?” “挣钱的生意为什么要放弃,另成立一家农副产品收购公司。” “我、我怕我做不来。”这么大的担子,他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怎么弄啊?! 褚辰看看他,笑道:“要我给你找一个职业经理人吗?” 柱子双眸一亮:“像邱秋药厂那位吗?” 褚辰略一沉思,可以。 柱子立马来了兴致,询问对方是不是香港人,是不是在运输公司干了半辈子…… 褚辰抽了抽嘴角,却也耐着性子一一回答,香港人就免了,太贵,不过他们运输公司的管理模式可以拿过来修改一番用上。 吃饭时,柱子没忍住,兴致勃勃地跟谢芸、邱秋描述着他们运输公司日后的规模,以及工业园的建设。 邱秋听了会儿,戳戳褚辰:“地址选在昆明,我们药厂的运输你们不承包了?” 褚辰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凑近她耳边低语道:“昆明是总公司,凤山县我准备再设一个分公司,专为你们药厂服务。” 邱秋想到前些日子大哥提到的一个问题:“司机能不能找退伍军人?” “可以,所有员工,军人优先。” 吃完饭,邱秋、谢芸、珍妮去婚纱店看婚纱,褚辰带着柱子去军部,找穆正卿要人,员工、管理人员。 原籍最好是云、贵那边的。 穆正卿问清情况,先给褚辰推荐了一名还在医院里躺着的团长,没了一条腿,军校毕业,当个管理是没问题的。 褚辰:“依他的情况,退伍后,不该安排到政府机关或事业单位吗?” “是,可选的有民政部门、残联,或是一些综合管理类岗位。我问他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工作。其实吧,他知道这场仗打到如今,像他一般伤残的战士太多了,而工作岗位就那么几个,他去了,自然有人得不到很好的安置。” 褚辰:“我能见见人吗?”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4节 “好,我这就让人带你们过去。” 褚辰点点头:“员工方面也劳烦你帮忙了,要会开车、修车的,伤残也没关系,可以当教练、当修车师傅或老师嘛。”说不定,他还可以开家驾校或是几家修车店。 “放心吧,我这就给云、贵那边的军区打电话。” 路上买了些礼品,提着东西褚辰和柱子随一位小战士去了军医院。 对方昨天刚从加强病房转到普通病房,小战士给双方介绍后,褚辰主动说明来意。 “你认识邱秋医生?”叶一铭目光灼灼地盯着褚辰问道。 褚辰一愣,点头:“她是我爱人。” 叶一铭咧嘴一笑,指了指床边的凳子:“坐。小张帮我给褚同志、邱同志倒水。” 小战士应了声,拿起床头柜上的搪瓷缸子出去洗了洗,回来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褚辰将一个搪瓷缸递给叶一铭,另一个给柱子。 叶一铭摆摆手没接,他一天都不怎么喝水,怕上厕所:“褚同志,你说的运输公司、工业园,麻烦再给我仔细讲讲。” 褚辰点头,将自己的设想、规划娓娓道来。 叶一铭时不时提问几句。 这一聊便是两个多小时,结束时,双方都十分满意,一个觉得找到了人才,一个则想着,真好,退伍了,还能带着战友为家乡做点事。 走前,褚辰跟叶一铭约好,过完年,等他装好假肢,结束康复训练后,便来他接出院,去昆明。 第170章 同学 从军医院出来,褚辰没有急着回家,带着柱子去了锦江俱乐部,旅游淡季,普通人进来,门票20元。 很多人别说进来了,经过门口便先怯了。 柱子亦是第一次来。 褚辰约了十来位同学。 韩卫鹏、吴志用、罗文君留学在美国、加大拿、英国还没有回来,他约的是大一刚开学那会儿,住校时,同宿舍的陈观、蒋卫国、李卫、孙江、许阳州,以及跟他一起办游社,英语系的周文彦和宋昕昕。 除此之外,还有管理系的徐卓、数学系的王明亮。 陈观没来,分配去油田了。 经济系,他们这一班60多位同学,除了留学的褚辰等人和考上研究生的,50多个同学中,41人分配在上海的党政部门、研究单位、大专院校,5人分配在北京,另有2个石油岗,一个是湖北潜江的江汉油田,一个是广东湛江的南海石油勘探指挥部。 石油岗属于不好分配的单位,但国家规定大学要支持石油部门,必须分配人去。 陈观考进复旦前,是位地质工作者,四海为家,基于他这段工作经历,毕业前,班主任、系党总支书记,亲自到宿舍找他,动员他去南海石油勘探指挥部。 楼上的西餐厅里,孙江道:“他其实是想分配到大城市的,或者分配回东北。” 许阳洲嘲讽地勾了勾唇:“系党总支书记什么时候去过我们宿舍啊,那几天为了动员陈观,跑得那个勤呀!啧——” 褚辰给前来送甜点的王师傅道了声谢,笑道:“怎么您来送甜点?” “快下班了,没什么事,出来活动活动。你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的?” “前天。” “不走了吧?” 褚辰点头笑道:“以后就在国内了。” “那就好、那就好,昭昭航航再不会看着人家爸爸羡慕了。” 褚辰听得心酸。 王师傅又跟褚辰聊了几句,便走开了,没一会儿又让人送来一个六寸的水果蛋糕,说是给邱秋娘仨的。 褚辰放到一旁,询问道:“另一个石油岗谁去了?” 李卫小声道:“副班庄项英,他是湖南人,我听班主任和系党总支书记找他谈话,动员他说全班同学数他离湖北潜江的江汉油田最近。” 这种没有人脉的,除了服从分配,只有考研逃避了。 王明亮是数学系的学霸,大四第二学期便考取了本校数学所81级研究生;李卫、孙江是大学毕业,眼见分配不理想,蹩着一股劲考上了经济系82级研究生。 蒋卫国入校前是军人,排长,毕业后分配进入沪市统战部,主要工作,组织沪上高校、科研院所的党外专家(如经济学家、工程师)参与城市建设规划,通过座谈会、调研报告等形式,收集他们对经济政策的建议,报送市委、市政府参考。 许阳洲留校,做了助教。 周文彦去了外交部沪市签证处。 宋昕昕分配到沪市人民政府外事办公室,科员。 徐卓去了沪市电视机一厂人事部。 提起全班的分配情况,许阳洲羡慕道:“班长留校了,去年担任了市团委副书记和市青联的常务副主席,每天早上都有一辆沪市牌轿车,来我们宿舍前接他,老风光了。” 周文彦、宋昕昕互视一眼,褚辰可是早在80年便买车了,不过人家是副局级,这个……不好超越。 “老大,你的工作定下来了吗?”宋昕昕看着褚辰笑着询问道。 褚辰:“去计委。” 周文彦:“什么职位?” 众人都支起了耳朵。 “计划处副处长。”这个没什么好瞒的。 蒋卫国重重拍了下他的肩,笑道:“可以啊,副处级。” 褚辰:“跟班长不敢比。” 蒋卫国:“他那工作,主要是政治动员、青外事务管理、社会资源整合,侧重“务虚”与政治引领,属于年轻干部培养岗,当然晋升潜力大(政治资本积累)。” “你的工作是经济计划审批、资源调配、项目管理,侧重务实与行政执行,对企业、区县政府、经济部门有直接约束力,计划经济体制下掌握着资源分配,属于实权业务岗。” 最后蒋卫国总结道:“级别虽说差异明显,实权领域却各有不同,看你们要的是什么了。” 褚辰笑笑,招呼众人继续用餐。 席间褚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想要一位管理人才,若叶一铭是武,那他想再要一个文,作为叶一铭的辅助,来帮他管理运输公司和工业园。 徐卓一听,不等众人说话,便介绍了一位,他们班跟他一样留校的马天河,褚辰也认识,昆明人。 “他爱人得了重病,现在急需用钱,你要用他恐怕要先预支一两年的工资。” 褚辰:“什么病?” “甲状腺癌,听他说是什么未分化癌,不能手术,只能尝试化疗、放疗。上月我们班同学帮忙给他筹了一笔钱,不多,做一次化疗就用完了。他最近到处找兼职,几乎什么都干。” 褚辰:“他爱人在哪家医院?” 徐卓“在学校宿舍呢,没钱,哪敢一直住院。” 宋昕昕:“他在学校当助教,工资虽不高,事业单位,工作体面啊,他愿意辞职跟老大走?” 徐卓:“他经常请假,学生和系里虽然体谅,可时间长了也不是事。前段时间,他就说想辞了学校的工作,出去做个小生意试试,只是他手头没钱,爱人病着,一时之间又不敢冒险,所以才这么拖着。” 褚辰:“等会儿饭局结束,我送你们回去,顺便见见。” “那我先打个电话问问他在不在?那小子,天天晚上跑去跟人干活,有时候十二点了才回去。” 褚辰点点头,招手叫了名服务员过来,让他带徐卓去打电话。 徐卓和服务员一走,众人好奇地询问起了褚辰运输公司和工业园的事。 沪市也有意筹建工业园,由政府牵头。 褚辰的工业园若在昆明提前建好,何尝不是一个试点。 没一会儿,徐卓打电话回来了,马天河在学校,刚陪妻子从医院复查回去。 褚辰放下红酒杯:“复查的结果怎么样?” “不太理想。”太多的马天河没说。 吃得差不多了,褚辰招手叫来服务员,让他带大家去保龄球、网球场、溜冰场玩,或是去全景电影院,观看电影,享受一场视听盛宴,所有消费由他支付。 接着跟众人告了声罪,开车载着徐卓和柱子去了复旦大学助教宿舍。 三年不见,褚辰一时有些不敢认这个头发半白、疲惫得站着都能睡着的三十岁大龄青年了。 将路上买的奶粉、菊花精、麦乳精放在桌上,褚辰跟他歪卧在床上的爱人打了声招呼,几人出了宿舍,在楼下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褚辰给马天河推荐了广济医院。 王争的病也是甲状腺癌,没开刀,没做化疗,最初全靠中医调养和阴阳十三针,几年了,从没复发过。 “明天带着你爱人过去吧,病床什么的我提前帮你安排好。” 马天河嘴一咧,整个人都放松了,调侃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回昆明跟着你干?” “你回不回无所谓,单单你爱人一个物理研究生,就值得我出钱救治。” 马天河鼻头一酸,泪下来了,他忙仰脸看向乌云散去,露出星子的天空。 褚辰拍拍他的肩:“上去吧,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早过去。跟人说,褚辰介绍来的。” 马天河扯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月工资多少?低了可不行,我还要养家呢。” “先不谈这个……” “说清楚我心里踏实。” “月工资300元。” 他现在拿的是22级工资,62元,沪市属于三类工资区,有地区补贴几块,再加上高校发放的少量岗位津贴(如交通补贴、洗理费等),加一起有18元,遂每月可拿80元。 而就他所知,外企大学生的月薪约80-150元。 “高了。” 褚辰双手环胸:“外企中层经理月薪可达4000多元,我给的算是低的了。” “你说的那是国外或是留学归来后进入某大型外企(如在沪市注册成立的3m中国有限公司、进入大陆市场的汉高公司、与我国有合作关系的百威集团),我只是一个本科生,没有大公司的管理经验。” “所以我也没给你那么高啊。”褚辰笑道。 马天河:“……”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5节 徐卓拍拍他的肩:“你要是觉得月薪高了,就努力多做点呗。公司刚成立,制度要定,人事要管。呐,”他指指柱子,“还有一个人需要你手把手地带呢。” 褚辰放下环抱在胸前的手,插进兜里,“明天我先预支一年的工资给你,你爱人的病情稳定住后,你再过去。” “好,谢谢。” 褚辰摆摆手,跟柱子先走了。 两人到家,昭昭、念秋、静静正在看谢芸试穿婚纱。 店里试好买回来的,这不三人想看看嘛。 邱秋帮着盘的发,头纱一戴,妆一上,真美! 柱子看直了眼。 邱秋左右打量了一圈,打开鞋柜,找出一双37码的红色细高跟单鞋,谢芸35码的脚,婚纱店里没她穿的码,百货商场、华侨商店也没有找到码数、颜色、款式都让人满意的鞋。 “来,试试。” 谢芸拢起婚纱,脱下脚上的棉拖、棉袜,将鞋穿上,试着走了几步,大了,一走一掉。不过,婚纱的效果出来了,身姿高挑,更美了。 邱秋:“明天我带你去鞋厂定做一双。”有街道服装厂,自然就有街道鞋厂,几十个人,就办在弄堂里,工人大多是从乡下回来的知青。 “不用了,我回去买。” “能买到合适的吗?”邱秋持怀疑态度。 “应、应该能买到。” 邱秋:“定一双吧,保险。柱子又不缺钱,你为他省什么?” 柱子忙表态:“听邱秋的,多定几双。” 昭昭噔噔跑进书房取了款相机过来:“拍照、拍照……” 几人闹哄哄地在客厅、餐厅选景,大晚上的……邱秋无语了片刻,转身看向褚辰:“你和柱子吃饭了吗?” “吃过了。”褚辰牵着邱秋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跟她说叶一铭的伤情和马天河爱人的病。 未分化癌啊,那可比王争严重多了。 “要不要我明天过去看看?” “你明天忙不?” 忙倒是不忙,只是念秋和静静要坐火车回家,得将人送上车。 念秋一听,忙插嘴道:“阿姐,你和姐夫忙吧,让景天和林姐送我们。” “真不用我送吗?” “不用、不用。” 第171章 小五、小六 受邱秋的影响,又有她治疗王争、陈教授、史家诸人、季东山等人甲状腺癌、白血病、糖尿病、肝癌的成功案例,广济近些年的中医发展如同跑火车,那个快啊,都快成沪市的领头羊了。 用过早饭,邱秋和褚辰打车去广济医院,路上买了一束红色的康乃馨,寓意健康、美好和长寿。 一进医院,云朵,法学班最小的学生,快步迎了上来,“老师,褚同志。” 81年冬,她从战场上回来,第二年随医疗队去了卢旺达,利用传统医学针灸、按摩以及中西医结合的诊疗方法,成功地治疗了一些疑难顽症,为卢旺达的病患带去了福音。 去年10月回来,待在了肿瘤科,马天河的爱人高艳由她接诊。 简单地寒暄后,邱秋询问高艳的具体情况。 甲状腺未分化癌是甲状腺癌中恶性程度极高的一种类型,发病率相对要低,但病情进展迅速,预后较差。 “颈部肿瘤生长迅速,质地坚硬,固定不动,边界不清,有明显的压迫症状,表现为呼吸困难、吞咽困难、声音嘶哑,体重下降严重。”云朵不容乐观道,“1.65米的身高,只有78斤,来时浑身乏力,发着低烧。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颈部淋巴结转移。” 褚辰听了一耳朵,知道费用不低,跟两人说了一声,去缴费。 邱秋看向云朵:“带我去看看。” “好,这边走。”地上雪虽已清扫了,夜里一上冻,地面硬滑,云朵伸手扶住邱秋。 高艳住的是双人病房,另一张病床住的是位10岁的孩子,遗传因素导致的,先天性甲状腺激素合成障碍,需终身服用甲状腺激素替代治疗,纠正激素缺乏,缓解甲状腺肿大。 他今天要出院,一家人正忙着收拾。 高艳靠窗躺着,吸着氧。马天河不在,下去买饭去了,吞咽困难,先前买的小馄饨吃不下。 “高艳,”云朵走上前,轻声唤道,“睡了吗?” 高艳睁开半阖的眸子,看向床边的云朵和邱秋,撑着床铺便要坐起来:“云医生……” “唉,慢点。”云朵上前帮她把身后的枕头竖起,让她靠得舒服点,“这是我老师,邱秋。” 邱秋将花递给她:“高艳你好,我是褚辰的爱人,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高艳惊喜地接过花束,扬着苍白的唇笑道:“还好。这花是送我的吗?” “对。喜欢吗?” “喜欢。冬日里收到这么一束花,整个心都亮堂了。” 邱秋笑笑,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我是学中医的,我帮你号一下脉好吗?” 高艳伸出手,好奇道:“我看过一本书,《特殊病种治疗案例》,它的作者有一位叫邱秋,是你吗?” “是我。”邱秋将手放在她腕上,轻轻一搭,脉细弱,化疗后,脾胃虚弱、气血生化不足,面色苍白、乏力。 随之又伸手按了按她脖子上的肿块:“疼吗?” 高艳吸了口冷气:“疼!平常也疼,不过能忍受。” 邱秋了解地点点头,看向云朵:“气血不足,阳气虚衰。用针了吗?” “你来前刚行过针,取合谷、内关、足三里、膻中……” “调节气血,缓解焦虑及乏力症状。嗯,不错。开药了吗?” “开了,参考你给王叔用的药,清热解毒方面我用了白花蛇舌草、半枝莲、山慈菇、重楼、蒲公英,软坚散结我选了夏枯草、牡蛎(煅)、浙贝母、海藻、鳖甲(炙),活血化瘀祛肿瘤的药有丹参、莪术、红花、三棱、桃仁,又有养心安神改善身体素质的益补药,如黄芪、当归、酸枣仁、麦冬、党参、枸杞。” “一日三次,饭后服用。为保护胃肠道不受损伤,我让人炒熟打成粉,交代她爱人等药粉送来,和上一点水,一口吞服。” 邱秋赞许地点点头:“再开些芒硝、大黄、冰片……研末调敷于颈部,缓解肿块肿胀疼痛。” “好。” 邱秋:“等身体稍好一些,别忘了教她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 云朵扑哧笑道:“老师你该早点过来看看,一大早,楼道里、楼下、小花园,哪哪都是练八段锦、幽门顺气法的医生、护士、病人。现在沪市医院,哪家住院的病人不会八段锦、幽门顺气法?” 邱秋欣喜道:“普及了吗?” “差不多吧,中小学都有体育老师在教。” 说话间,褚辰和马天河过来了。 高艳朝马天河招招手,让他看怀里的花束:“美吧?” 马天河看着妻子在红色康乃馨的映衬下越发苍白的脸和唇,勾了勾嘴角:“不及你美。” 高艳脸一红,瞬间染了胭脂色。 云朵抱着邱秋的胳膊闷笑。 高艳娇嗔地瞪了丈夫一眼,将花束小心地放在床头柜上,接过他手里的鸡蛋羹,一勺一勺慢慢吃了起来。 褚辰将邱秋介绍给马天河,随之又跟马天河、高艳道:“医药费不用担心,我已经交过了,高同志安心住着,有事让马天河随时找我。”褚辰说着又掏了个信封递给马天河,“这里是三千块钱和一些票证。” 不等马天河拒绝,他又道:“病人不能光吃药,营养也要跟得上。还有你,抽空照照镜子,看把身体亏损成什么样子。你们还年轻,别为这点钱或是一点自尊,把一辈子搭上,拿着吧。”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马天河咧嘴笑道,“行,我收下。谢了。” 褚辰拍拍他的肩:“照顾好自己和高同志。” 跟马天河交代完,褚辰又对云朵道:“费用不够了,或是有什么问题,你给我和你老师打电话。” “好。” 又说了会儿话,褚辰和邱秋告辞离开,去看了看法学班的秋华、张磊、周童……以及严华、钱念念、苏子平等人。 从广济出来,两人去军医院,看望叶一铭。 叶一铭的主治医生是郑平生,老熟人了。 郑平生也不见外,边带着两人往病房走,边跟邱秋说叶一铭的情况,除了没了一条腿,身上还有多处暗伤。前线待了三年,身体亏损得厉害。 邱秋见了人,亲自号过脉,给施了回针,并写了一张施针流程、注意事项和一张调理方子给郑平生。 忙完,刚要走,秦院长寻来了,有几位病人,需要邱秋帮忙看看。 行吧,闲不住了。 邱秋接过护士长递来的白大褂穿上,跟褚辰说了一声,随秦院长走了。 褚辰出了军医院,打车去车行,提了辆红旗ca770,并掏十几块钱给航航买了个红旗ca770模型。 车的手续刚办完,褚辰兜里的大哥大响了,给邱秋买的生产线和研究设备通过海关,到巷口了,通知去提货。 褚辰打电话给沪市的一家运输公司和柱子,跟他一起去提货。 货装上车,送到火车站,由火车运到昆明,到那了,再有他们运输公司的成员开车送到凤山县的昭航制药厂。 安排好一切,目送装有生产线和实验设备的火车驶离车站,褚辰跟站上的工作人员道谢,让柱子把一早准备好的侨汇券当红包塞给大家。 褚辰看看表,九点多了,给家里打电话,一问邱秋在军医院还没回去。 跟柱子说了一声,让他先回家,褚辰开着新买的红旗轿车去军医院,路上买了些点心和饮品。 邱秋忙到十一点从病房出来,累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褚辰拧开保温杯,喂她喝姜丝红枣雪梨茶。 邱秋伸手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入胃里,人都舒服了。 褚辰将食盒递给送邱秋出来的秦院长,“买了些点心,你就着茶水吃些。” 施针是个体力活,秦院长没客气,接过来打开看了看,点心精致小巧,闻着香香甜甜的十分可口,当下就用油纸垫着托起一块吃了起来。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6节 邱秋朝他挥挥手:“走啦。” 秦院长咽下嘴里的食物,扬扬手里的食盒:“你不吃点?” 邱秋摇摇头,抱着褚辰的一只胳膊,喝着茶水朝楼梯口走去。 看到新车,邱秋惊讶地扬扬眉:“我以为你会买辆奔驰呢。”家里一辆车确实不够开,再买一辆是早晚的事,邱秋不意外他买车,只意外他会提辆红旗。 “支持国产。”褚辰笑着拉开驾驶室的门,“要不要上手试试?” 81年,邱秋就在林秋芳的教导下学会了开车,去年9月,公安部发布《城市和公路交通管理规则》取代1955年的旧规则,首次对驾驶员资格、考试标准、驾驶申领流程等作出系统性规定。 该规则明确规定:“驾驶车辆,必须经车辆管理机关考试合格,领取驾驶证,方准驾驶车辆。” 刚实施,很多人还没来得及去考,邱秋和褚辰亦是。 “行啊,我来开。” 邱秋上车,系上安全带,在褚辰的指点下,熟悉了下车内的机械特性与操作规范,随之启动车子,一把方向盘驶离了停车场,出了军医院朝华侨新村开去。 褚辰右手肘抵在车门上,单手托腮,偏头看着邱秋开车,缓声将生产线和实验设备到巷、装厢,两天后到昆明以及之后的安排说了一遍。 “褚主任办事,我放心。”邱秋笑道。 “没奖励吗?” 邱秋偏头斜晲他一眼:“今天很累的,老实点。” 褚辰抬手似模似样地敬了个礼:“遵命!” 邱秋唇角微翘:“柱子结婚,我想送他一块无事牌,送谢芸一只玉手镯。” “你看着安排。对了,”褚辰摸摸下巴,“给你带的礼物还没看吧?” “都有什么?” “有一串蓝宝石项链、一对蓝宝石耳饰和一个蓝宝石戒指,钻石饰品我给你买了两套,有一套是粉钻。” “我整天医院、研究所地跑,戴得着吗?” “大华集团的股东大会你已经推掉几次了,史大柱兄弟的邀请你也拒了几年,总不可能一直推下去吧?” “唉,麻烦。”邱秋皱着眉头一脸烦躁。 褚辰看得轻笑。 “你怎么想起给我买粉钻了?”她都多大了,还戴粉色。 “昭昭有一套粉钻,你们娘俩不是喜欢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头发,戴一样的饰品吗。” “首饰都有了,是不是还要定做几套礼服?” “嗯,想穿什么样的,我找人定做。” “暂时别了,等需要时再说吧。”去年和老太太、昭昭一起找冯师傅定做的几套旗袍还没怎么上身呢。 …… 两人到家,只林秋芳开着一盏小灯守在客厅的沙发上,边看重播的晚间新闻边织毛衣。 “回来了。”林秋芳放下织了一半的毛衣,看着进屋的两人起身道:“饿不饿,要不要我做点什么吃?” “不用。”两人在门外换了鞋,进门便脱大衣,放车钥匙,邱秋朝她摆摆手,“时间不早了,你赶紧睡吧。” “好,你们也早点休息。”林秋芳收拾了东西回房。 褚辰站在沙发旁,看新闻。 邱秋回房洗漱。 等她洗好出来抹身体乳,褚辰也关掉一片雪花的电视进来了。 打开他带回来的皮箱给邱秋取首饰。 邱秋挨个儿试戴了下,别说褚辰的眼光挺好的,件件都好漂亮,邱秋捧着他的脸亲了口,“快去洗漱。” 褚辰视这行为为邀请,欢快地边脱衣服边跳着太空步,哼唱着《billie jean》走进了卫生间。 邱秋看得想抚额。 随着哗哗的水流声,褚辰的哼唱并没有停止,反而有越来越高的趋势。 邱秋收起首饰,先一步躺进了被窝。 迷迷糊糊刚要睡着,身上一沉,独属于褚辰的气息将她包围了,浮浮沉沉,挣不开,逃不掉,热情似火…… 再次睡到九点多醒来,身边已经没人了,褚辰一早拎着礼品回复旦看望老师们去了。 老太太跟她同学、她二哥和史傅荣等人,去龙华寺吃素斋不在。 昭昭航航和景天被陈教授叫走,去中医药大学坐诊了。 柱子和谢芸拿着褚辰给的侨汇券去华侨商店买结婚用品刚走。 家里只有林秋芳在。 邱秋穿着居家服从卧室出来,林秋芳听着动静已将早餐摆上桌,清蒸虾饺、蔬菜粥。 正吃着呢,老三、小五、小六三家,外加丁珉和她家的两个孩子全来了,妈啊,光孩子就一大群。 小五和乐问夏去香港后,又生了一个女儿,大儿子叫禇鸿辉、小名七七,小的这个一岁零三个月,叫褚嫣然,小名八妹。 小六先后生下两个儿子,大的三岁,叫宋宇杰;小的七个月,刚会爬,叫宋宇晨。继女在读大学,继子在读高三,两人个子蹿得都比小六和宋明哲高了。 邱秋招呼大家坐,让林姐给孩子拿吃的、玩的。 丁珉扫了眼邱秋颈侧的红印,笑得暧昧:“褚辰一回来,你这位工作忙模就请假在家了,可见,还是他的魅力大!” 邱秋夹起一个虾饺塞她嘴里:“吃你的吧。” 丁珉嚼着虾饺,跟宋芸芸嘿嘿笑道:“看看,恼羞成怒了。” 不等宋芸芸说什么,邱秋往她嘴里也塞了一个虾饺。 “四婶,我也要吃。”褚欣越(二花)、褚欣莓(三花)凑过来道。 “三嫂,”邱秋使唤宋芸芸,“你去厨房给她们蒸,冰箱冷冻层有现成的。” “多蒸些。”丁珉跟着走进厨房道。 宋芸芸打开冰箱,看不光有包好的虾饺,还有灌汤、蟹黄包,一起给蒸上了。 沙发那边,林秋芳给孩子拿她平常烤的动物饼干、小面包和柱子从云南带过来的芦柑、褚橙、香蕉、菠萝蜜、昭通的苹果、巍山县的红雪梨,回答着老三等人的询问,老太太、昭昭航航、褚辰去哪了? 小五:“早知道奶奶和舅公去龙华寺游玩,我们就早点来了。” 邱秋吃完饭,把碗筷洗干净放入橱柜,过来说话,闻言笑道:“你们什么回来的?” “昨天下午。”乐问夏抱怨道,“沪市太冷了,刚下飞机那会儿差点没把人冻僵,赶忙让司机送我们去华侨商店。你瞧,身上穿的都是昨天刚从华侨商店买的国外货,老贵了,这件大衣就花了我三百多块,里面的羊毛衫八十。” 邱秋抬眼打量,她跟小六、丁珉、宋芸芸穿得差不多,羊毛衫,羊绒大衣,牛仔裤,脚上是宋长华让人送来的一次性拖鞋,唯一的区别便是她和小六的妆容更精致,烫的大波浪更漂亮。 邱秋赞了几句。 小六和乐问夏将从香港带回来的礼物提过来,挨个儿掏出来给邱秋看,哪件、哪件是给谁谁的。 香港一年四季都是夏天,连绒线衫都没有卖,给昭昭带的是一个水晶发卡和一顶帽子。 大红的毛毡帽,小半个苹果样式,帽尖顶上一个小扁球,老大家闺女、老三家三个闺女,小五家闺女,一人一顶,邱秋打眼看去,客厅、餐厅都有几朵红在飘。 给航航的是个随处可买的水枪。 给老太太的最用心,香奈儿的手提包,小六和乐问夏合伙买的。 没给邱秋和褚辰单独买礼物,倒是提了两瓶奶粉、两瓶麦乳精。 孩子太多了,一个不注意,就闯进昭昭、航航的房间,将玩具、画报、洋娃娃、小车车什么的都拖出来了。 林秋芳和邱秋疲于应付,只得提前带着这么一大群人去饭店用餐。 乐问夏、小六要吃西餐。 其他孩子亦是一致要求去红房子。 那就去吧,人均消费15-30元左右,这么一群人,一大张长条桌不够坐。 邱秋嫌吵,和林秋芳、小六的一对继子女坐到一旁去了。 想吃什么点吧。 后面一结账花了七百多,小五、老三和宋明哲点了两瓶好酒,一瓶喝完了,另一瓶只喝了半杯。 小五叫来服务员,让人家给他拿个纸袋装起来,说是回家拿给爹爹姆妈喝。 邱秋听得眼角直跳:“要不要再买个蛋糕提回去?”红房子是有单独的糕点外卖的。 一帮人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直接去装有糕点的玻璃柜挑去了,结果又要了两个蛋糕和几样意大利冰糕、焦糖布丁…… 其中一个蛋糕,乐问夏说等会儿提着去看她爸妈,边说边作势要掏钱,掏了半天,那钱就是掏不出来。 邱秋看着等在一旁的服务员,懒得跟她计较,付过账,怕一帮人再跟她回家折腾,忙说研究所有事先走了,让林秋芳帮他们叫车。 去研究所转了一圈,询问了下临床实践批示进程,邱秋才回家。 褚辰也刚到家,看到林姐在更换地毯和沙发垫,一问知道小五、小六他们上午过来了,回身看着邱秋笑道,“折腾你了?” 可不。 邱秋好一顿吐槽。 第172章 聚 邱秋正跟褚辰吐槽他们褚家人员庞大,一帮孩子都遗传了爸妈的好相貌,就是皮得狠,吵得她头疼呢,老太太打来电话,要一家人晚上去舅公家吃饭,叫林秋芳提前过去帮忙准备饭菜。 褚辰闻言,去储藏室拿了两瓶他从国外带回来的红酒,装进纸袋,放在门口的斗柜上:“林姐,一会儿你带上。” 邱秋:“水果也拿些。” 林秋芳点点头,将换下来的沙发垫放进洗衣机,洗洗手,拿箱子装了些水果。 褚辰一看东西不少,接过箱子抱下楼,放进吉普车后备厢。 林秋芳拿着车钥匙,提着红酒打开车门坐进去,将红酒放在副驾驶位上,系好安全带,听到后面“砰”的一声,后备厢关上了,随之透过后视镜看到褚辰跟她挥了挥手。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7节 启动车子,一打方向盘,开离了小区,朝吴家的花园洋房驶去。 褚辰目送车子走远,转身刚要上楼,一辆出租驶来,在他身旁停下,车门打开,柱子、谢芸提着大包小包下来了。 柱子:“辰哥。” “回来了。”褚辰上前帮忙提东西,毛毯、毛巾被、各种绸子被面和两床蚕丝被,“家电没买吗?” “买了,我们明天走前再去提货。”柱子来前开着辆黄河大卡,顺便送了一批云南水果、熏肉、火腿等干货给全国土特产公司。这两天泥鳅要用车,他借出去了。 “明天就走?”褚辰道,“这么急?” “歇一天都是钱啊。”柱子嬉笑道。 说着话,三人上了楼。 邱秋听到动静,先一步打开家门,看向走在前面的谢芸:“东西买全了吗?” “嗯,差不多都买好了。”谢芸提着大大小小的纸袋进屋,给邱秋看她腕上刚买的沪市牌手表和纸袋里一件件成衣,青果领灰色中款全毛呢大衣,蟹钳领大红色长款羊绒大衣,黑色高领羊毛衫,牛仔裤,卡其布两用衫…… 有些是在华侨商店买的,有些是在市一百货买的。 邱秋挨件看看:“不错,都是经典款,能穿个几年。” 谢芸试穿了件大衣给她看,随之又摸着料子道:“好贵啊。” “柱子能挣钱,你愁什么?”邱秋说着放下东西,去卧室拿了两个檀木盒出来,“呐,送你和柱子的结婚礼物。” 谢芸一看盒子上精雕的花纹就觉得东西不便宜,一时不敢接,扭头看向柱子。 邱秋将其中一个塞给柱子,另一个放她手里:“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什么啊?”柱子打开檀木盒,取出杏黄色福袋,扯开系绳从中取出一块青色的和田玉无事牌。 柱子摸着油润的玉质,问邱秋:“贵吗?” “你陪我和陈教授一块儿去买的玉石料,什么价位不知道?” 柱子咧嘴一笑,放心地收下了。 谢芸见此,看着福袋里的翡翠手镯,欣喜地戴上看了看:“谢谢秋姐。” 邱秋拉过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好好相处,互相体谅,有什么问题要及时沟通,别当锯嘴的葫芦。” 两人重重地点点头,随之柱子笑道:“你是被韩鸿文的家事整怕了吧?放心,我跟他不一样。他有韩大爷韩大娘托底,我和芸芸是孤儿,没有退路,知道现有的日子得来得有多不容易,更懂得珍惜彼此,学着相互扶持、携手共进。” “这几年文化课上得值啊。”邱秋松开两人的手,笑道,“见到韩鸿文了?” “还不是被你家褚辰催的,跟他共事,你不知道要求有多严。”柱子挠挠头,笑道:“中午我和芸芸买了些礼物去看韩大娘,韩鸿文他们单位离家近,一天三顿两口子都在家吃,这不就碰上了。” 谢芸依着邱秋道:“他们单位不是有托儿所吗,孩子为什么没送过去啊?我看韩大娘累得直捶腰。” 邱秋:“托儿所一个阿姨照顾几个宝宝,哪有自家奶奶照顾得精细、喂养得好。现在不像以前了,一家几个孩子,父母工作忙,孩子饿不着冻不着就是好的。现在要求一对夫妻只生一个孩子,个个都是宝贝蛋,哪舍得在外受一点委屈。”最主要的是韩大娘偎孩子,就想跟儿子生活在一起。 谢芸:“带孩子本身就挺累的。他们两口子一个医生一个护士,卫生要求得严啊,听韩大娘说,窗户隔天就要擦一遍,地一天要拖两三遍,桌椅柜子抹了一遍又一遍,羽绒服、大衣、内衣、袜子和孩子的衣服都要手洗。一天下来,别说她了,我都受不了。 邱秋一愣:“内衣也要韩大娘洗?” 谢芸点头:“我们过去,韩大娘正在卫生间搓洗两人的内裤。” 柱子:“我今天当着伏珊珊的面说韩鸿文了,刚离开老家几年啊,就矫情上了,让一个老人在那一遍遍做家务,自己没长手吗?孩子的衣服洗就洗了,两口子的内衣也丢给老人,要脸不?” 谢芸瞪他一眼,转而对邱秋道:“你没看两口子的脸色,特别是伏珊珊,差点没把筷子一摔、张口撵我们走人。” 邱秋绷着脸,没吭声,眼里已经有了怒气,前天的教育一点没起作用啊。 褚辰递了杯水给邱秋,安抚道:“韩大爷过几天就来了,到时我去跟他们谈谈。” 说罢看了看表,打电话去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询问了声,得知陈教授带着景天和孩子们坐诊还没有结束,拿上新车的钥匙往外走道:“邱秋,我去医院接上景天、昭昭航航直接去舅公哪了,你们打车过去行吗?” 邱秋收敛起情绪,捧着水杯平和道:“好,路滑你小心点。”一到晚上,路又冻上了,一走一哧溜。 褚辰轻应一声,走了。 “去舅公家吃饭吗?我们就不去了吧?”柱子不自在道。 邱秋喝口水道:“奶奶打电话回来,让大家一起去。你拘谨什么?” “褚辰家的亲戚,我又不熟。” “你每次带的水果、火腿、熏肉、天麻什么的,舅公可没少吃,他早就说要请你了。行了,收拾收拾,等会儿咱们也走。” 邱秋带着两人几乎跟褚辰他们前后脚到了。 几人进屋,大厅里已是一片欢声笑语,爹爹姆妈,二姐老三小五小六/四家,丁珉和两个孩子,还有二姑家的老大、老二两家,及她家小女儿,25岁未婚的赵传念。 “大聚餐啊!”邱秋感叹道。 褚辰微微蹙了下眉,担心地看向老太太,他没想到舅公会把二姑家的子女也唤来了。 “褚辰——” “邱秋——” “昭昭航航——” 老太太怕景天三人不自在,招手唤道:“景天、柱子、谢芸,来,这边坐。” 几人应着,朝沙发前的人群走去。 褚辰牵着邱秋的手,径自走向老太太几人:“阿奶,舅公,爹爹姆妈。” 褚锦生打量着这个以往最忽视的儿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正说明天去看看您和姆妈呢,您二老身体还好吧?” 褚锦生矜持地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谢曼凝怀抱着小六家最小的儿子,上上下下扫视眼景天三人,笑问道:“这三位是?” 邱秋介绍道:“这是我表弟张景天,中医药大学大二的学生。这是我弟邱大柱和他对象谢芸。” “伯父、伯母好!”三人异口同声道。 谢曼凝不甚热情地笑了笑:“好好玩。” 二姐和陶星洲怕三人不自在,过来将人叫走了。 昭昭航航过来跟爷爷奶奶、太奶奶、太舅公、大伯娘、三伯、三伯娘、五叔、五婶、小姑、小姑父打过招呼,便被房毓、大花、二花、三花等人拉走了。 二姑家的老大夫妻、老二夫妻,及老三赵传念颇是尴尬地坐在老太太斜对面的沙发上,直接被褚辰夫妻和孩子们忽视了。 舅公刚要张嘴说什么。 吴隆漪从书房出来,招手唤道:“邱秋,你过来了一下。” 邱秋冲大家微一颔首,转身朝吴隆漪走去。 吴隆漪拉着她去了书房,递了一张支票和一叠报表给她:“今年的分红,你看看数额对不对。” 吴隆漪和表叔于1981年在浦东选址建厂,开办集美化妆品有限公司,第二年开始生产,药妆走出口,刚开始香港、美国、日本等地,并不是太认可,然而一经试用,效果刚刚的,再加上吴隆漪和表叔舍得花大价钱打广告做宣传,很快各大专柜销售一空,连续两年下来,盈利颇菲。 邱秋对了下账,见没有问题,签字收下支票,“赵家兄妹今儿怎么来了?” 吴隆漪看着她笑道:“这几年人家可没少来。刚开始,我爷爷还板着脸,最近嘛,我看完全软化了。”凑近了邱秋几分,吴隆漪接着道:“二表姑想跟姑婆缓和关系呢,母女嘛,再深的仇,一旦小辈先服了软、道了歉,老的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力。” “姑婆手里的钱可不少,虽说早年立了遗嘱,可只要人活着,随时可以更改。你和褚辰可要防一防了。” 邱秋弹弹手中的支票:“我们不缺那点钱,看老太太的意思吧。” 算下来老太太给他们的东西真不少了,现金零零散散的加起来有小十万(算上褚辰留学的钱),还有一箱小黄鱼、叔公还回来的字画、书籍和玉石摆件,以及给昭昭的煤矿股份,前年已经领取,110万。 这笔钱,褚辰征得女儿的同意,放到股市滚了一滚,250万,他又给添了些,凑足300万,又重新被他投入了国内的煤矿产业。 对于航航,褚辰也拿出了一百万,小家伙自己做主,给妈妈投入药厂的建设中了。 遂药厂的股份,航航拿的是5%,昭昭3%。 怎么算,老太太和老爷子的东西,他们家拿的都是大头,该知足了。 吴隆漪托腮道:“我爷爷当年不是拿姑婆的嫁妆做投资嘛,其实失败了,亏得底裤都没有了。这些年给姑婆的都是他的私房钱,陆陆续续有五六十万。” “你家小五、小六这次回来的目的,想来你也知道了,就是凑钱还账。姑婆那钱你真不打算要了?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邱秋将支票揣进兜里,笑道:“还是那句话,看老太太的意思。” “行吧,你清高!” 邱秋瞪她:“信不信等会儿小五小六一哭,不用我家老太太出手,你家老爷子就该往外撒钱了。” 吴隆漪脸一黑,还真有可能。 不巧,两人出去,小五正拉着舅公诉苦呢,小六伏在姆妈怀里委屈地直哭。 邱秋跟吴隆漪互视一眼,朝那边走了过去。 小五欠的外债还有十万。 小六多点,十四万。 小五嘴甜,小六乖巧,舅公看得心疼,刚要张嘴,吴隆漪笑道:“老三这几年没少挣啊,小五、小六,怎么没找你们三哥借些?表叔一个律师,工资也不低哦。” 老太太差点没给吴隆漪点个赞,这话说得太对了,亲爹妈兄弟不找,跑这儿哭述来了,想干嘛,挤他们兄妹的养老金啊! 老三做了几年菜市场生意,为人越发精明了:“表姐去过我们家,在座的没谁比我们一家五口的住宿条件差了,不说在香港买房的小五、小六,跟大嫂我们也不能比,她带着惠惠住在小南房,房毓一人独占一间亭子间,我们一家五口挤在一个小隔间里。” “我是挣了些钱,可真要论起来,我比小五、小六富吗?比大哥大嫂富裕?” 这个真没法比,小五、小六看着是欠债了,可人家在香港有房有工作有店铺啊。 大家都是聪明人,老三说到这里,已点明了他的诉求,别的地方不好买房,宜兴坊可以啊。 宜兴坊那套房,兄妹几个,除了褚辰都有继承权。想要钱,小五、小六可以将自己名下的房卖给老三(虽说现在都被人占据着,可一旦拆迁,补贴的钱和房属原房主所有)。 褚辰眯了眯眼,怀疑老三知道了些什么。 城市规划,淮海路作为主要干道,未来是要外扩的,这么一来,宜兴坊临近淮海路的1、3、6、9号楼,便在拆迁的范围内。 其他人没想这么多,只觉老三的提议,亦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只是宜兴坊的房子便宜啊,两人就是把自己的那份卖了,落到手里能有五千就不错。 这点钱对欠的外债来说,杯水车薪。 “舅公——”小五拉着舅公的衣袖不撒手。 小六抱着姆妈的胳膊嘤嘤地哭。 宋明哲打量圈众人,目光在爹爹姆妈、老三夫妻、老太太、舅公几人身上停留最久:“我武康路公寓的那套三室户一直留着,四哥要吗?”当年去香港走得急,再加上还没有人卖房,遂便匆匆租给了两家亲戚。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8节 褚辰诧异地扬扬眉,没想到他会卖房:“多大面积?” “180平方米,我要2000元/平方米。” 老三吸了口冷气。 褚辰笑了下:“香港的平均房价也才600港元每平方英尺(约合人民币7814元每平方米)。” 宋明哲:“香港房价受政治影响,一路下跌,内地恰恰相反,房价一路往上攀登,据我所知,普通住宅最低也是360元/平方米,武康路公寓岂是普通住宅能比的。” 褚辰:“一口价,1000元/平方米。” 宋明哲咬牙:“1500元。” “980。” 众人瞠目。 宋明哲更是惊得瞪大了眼。 “960。”褚辰继续降。 “成交!”宋明哲忙喊。 172800元,还账是够了,可要再凑些本金……宋明哲握了握拳:“听说四哥、四嫂喜欢一些瓷器摆件,我那有两个白玉瓷瓶,四哥可有兴趣?” 褚辰懒懒地往后一靠:“明天过完户,我过去看看。” “好。” 第173章 完结 一看小六的外债解决了,小五急了:“爹爹姆妈——” 两口子对视一眼,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傻孩子,就是掏钱,也要背着点人啊。兄弟姐妹这么多,明面上的水得端平。 小五心一安,知道爹爹姆妈即便要帮衬,十万的外债也不可能全帮他还,想了想,开口道:“三哥,宜兴坊的房子,我的那份卖给你,你能出多少钱?” 宜兴坊褚家只剩下一、二楼两层,三楼老太太老爷子给了出嫁的二女儿,断绝联系后,老二跟人换房搬走了。 总建筑面积220平方米,减去三楼,再加上天井15平方米,还有165平方米。 当年褚辰为采采争取到一间8平方米的亭子间,二姐跟褚辰一样,算是放弃了宜兴坊的房子。 褚青作为老大,财产分配上占大头,他拥有一间26平方米的大南房(爹爹姆妈没去世前,归二老居住)和一个10平方米的小南房。 剩下的只有一楼了,客堂间给老三,大南房一分为二给小五、小六,灶坡间、卫生间、天井共用。 要按分配的房间来算,这么一卖,还真卖不上什么钱,小五、小六要求按面积走。 去除老大的36平方米,剩下的129平方米,他们三家平分。 丁珉当下便不愿意了,一时之间,吵争声不断,小五、小六、宋芸芸全下场了。 舅公听得皱眉,看向爹爹:“你也不管管,一家子亲骨肉为了那点钱闹成什么样子?” 吴隆漪撇嘴,爷爷别看回来几年了,还是没有融入这边的生活,对几兄弟姐妹来说,那是一点钱吗?那是家产,是他们自小生活的地方,分配的多寡预示着父母对他们的感情有多少,更说明了作为老人,有没有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 最后爹爹拍板,天井、厨房的面积给老三,小六拿客堂间的面积,小五占一整个大南房。 大南房26平方米,客堂间20平方米。 普通商品房的价格约为360-600元/平方米,宜兴坊位于市中心区域,又是高档住宅,小五、小六的房间面积又大,按500元/平方米算,小五能拿13000元,小六可卖10000元。 小五的直接卖给了老三,小六刚要开口,被宋明哲阻止了,表示这房他家不卖。 小六想想欠债已经解决,这房留着也好,沪市的房价一年一个样,一直在涨,就当投资了。 褚韵看得心里不是滋味,陶星洲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爹爹姆妈对你是有所亏欠,褚辰这个四弟为你争取的可不少。” 是哦,1980年褚泰给老大买车,褚辰逮着机会为她争取了一笔款项,给她和采采在武宁路74弄小区,各买了一套房。 她的那套76平方米两室户,采采那套43平方米一室一厅,都有单独的厨房和卫生间。 结婚时,爹妈没出钱吧,奶奶给了。 说来,这一生,她也是圆满了。 褚韵想着,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目光落在玩耍的儿子身上:“明年暑假把采采接来住一段时间吧?” 对采采这个继女,陶星洲是真的喜欢,不说孩子聪明,身上有一股韧劲,就单单她是儿子的亲姐,他就想多付出一份善意,以期儿子日后多一位走动的亲人:“别等暑假了,明天打电话问问,看采采要不要过来跟咱们一起过年?” “好。”褚韵朝丈夫偎了偎。 开饭了,六米六长的餐桌竟然坐不下,两米长的书桌被移出来放在客厅,邱秋、褚韵和林秋芳、吴家的保姆、厨师带着几个孩子坐在客厅,围着书桌吃。 厨师是沪市本地人,爷爷早年先后在盐商家、银行家做过菜,一般北方的银行家喜欢山东菜和河南菜,味重、色重;而扬镇帮爱吃淮扬菜,精细无比,味鲜色淡;洞庭帮的爱吃扬州菜,讲究酥、软、糯、甜;浙江籍爱吃海鲜和腌制品…… 解放后,老爷子进入沪市第二商业局做美食顾问,跟沈京似共过事。 他父亲早逝,自小跟着爷爷学厨,什么菜都会些。 遂今晚的饭菜格外丰盛,焖烧鸡翅,酥而不烂,油而不腻;红烧竹笋,脆嫩入味,咸甜交织,既可佐餐又能下饭;葱?河鲫鱼,葱香四溢,鱼肉酥烂入味;火腿干丝,口感丰富,汤汁浓郁,色彩搭配美观;剁子肉,鲜嫩多汁,肉质细腻绵软,肥而不腻…… 最后是虾片汤,大海碗里贴底和碗壁摆好一层用青岛对虾切成的虾片,撒入葱丝、姜丝、香菜末和胡椒面,倒上少许白兰地,再端来一锅烧得滚烫的老母鸡汤,当着众人的面,“哗——”地往碗里浇,虾片满碗沸腾,满屋弥漫起白兰地和虾片的混合鲜香,孩子们拍手叫好,静等片刻,纷纷舀了虾片往嘴里送。 “小心烫。”大人们在旁提醒着。 这一餐饭,吃得大家胃肠舒服,眉宇间溢满了幸福。 很快茶点上来,吴隆漪让管家抱来几箱烟花,说是做爆竹的朋友送来的,让试放一下看看效果,顺便提一提意见。 褚辰等人带着孩子们去院子里放烟花、做测评,女眷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房价、聊事业、聊妆容衣服。 舅公借机让赵传和、赵传礼、赵传念三兄妹上前跟老太太说话。 赵传和今年34岁,赵传礼32岁,运动来时,都是十四五六岁的人了,他们姆妈跟老太太断绝关系时,他们一个22岁,一个20岁,赵传念13岁,哪会不知事,可没有一个阻止,皆是举双手赞成,生怕褚家的事牵连到他们。 老太太扫大街那几年,他们又有哪个伸头给过一块糕、一口水。老太太心寒,绷着脸不说话。 吴兆信拉拉妹妹的手,老太太一把拍开,霍然起身道:“小辰、邱秋,回家。” 邱秋跟吴隆漪挥挥手,扶住老太太道:“舅公,我们先走了。” 吴兆信无奈地笑笑:“路上小心点。” “好。” 路上,见老太太心情不好,昭昭航航说起了他们今天在医院坐诊的事。 最近昭昭在学号脉、施针、开方,来了病人陈教授先让她看,在空白页上写好病例、方子,拿给他,对了便表扬,有缺漏便提点,错了就批评、训斥。他若忙,昭昭便去徐家(中医文献研究馆组长徐文文家),听徐老爷子讲黄帝内经,经络穴位,中药性味归经和配伍禁忌等。 更多时候,是跟着丁宜春、陶建修、姜正真、谢兴安(都是邱秋的老师)等人去某医院或是某小区义诊。 航航对看病什么的没兴趣,只喜欢读有关中医故事的书,亦喜欢研究草本标本,不过,在姐姐和一众中医大拿的教导下,也已学完了《三字经·中医版》《本草纲目》《中药大辞典》《十万个为什么(中医部分)》《周易·系辞》《黄帝内经·素问》。 学中医的时间多了,昭昭投入航模的精力便少了。不过,少年宫的培训班还在上,比赛什么的很少参加了。 芭蕾舞,他们班经常会接到一些表演或是出国演出的机会,昭昭都推了。大花、二花近两年却因为民族舞基础打得好,长得出色,先后进入了小伙伴艺术团舞蹈团,在一些电影电视剧里接一些小角色。 在宜兴坊,俨然以明星自居了。 老三两口子尝到了被人吹捧的甜头,亦有意将三个女儿往这方面培养,三花去年也进入了少年宫民族舞班。除此之外,宋芸芸还给三个闺女报了戏剧影视木偶班,借以培养孩子们在表演、影视配音、木偶操纵等方面的才能,提高他们的艺术表现力和创造力。 车上,聊完看诊时发生的故事,昭昭道:“大花姐、二花姐去年参演的《返城知青》明天要开播了。” 老太太:“她们在里面演的谁啊?” 昭昭:“宋青青、宋兰兰,是跟随父母从云南返城归来的小姐妹,听大花姐说,老苦了,回城后一家四口跟爷爷奶奶、大伯大伯姆、堂哥堂姐、小姑挤住在一间十来平方米的三层阁里,夏天闷得透不过气,冬天冻死人,没有厕所,每天一早起来,要先端着痰盂下楼走到巷子口倒进粪车里,然后再拿到水池旁洗刷,臭得她想吐。” 邱秋:“哪个台播放?” 昭昭:“沪市电视台。” 景天:“几点啊?” 谢芸:“八点半。吃饭时,我听三嫂说的。” 老太太一点也不看好三姐妹的发展,虽说她年轻时也追星,可她是大户人家出身,不管怎么说,心理上是抵触家里小辈接触这个职业的。 她有开口阻止过,老三两口子哪会听啊,再说又不住在一起,说了也没啥约束力。 第二天送走柱子和谢芸,褚辰找宋明哲过户,回来时,拿着房产证明和两个清末的白玉瓷瓶。 邱秋看着喜欢,当下洗洗拿来插花。 褚辰抱着邱秋的腰,下巴枕在她肩上,看她修剪花枝,笑道:“宋明哲当我傻啊,非说是唐朝的玩意儿。一个电话,我把周方、姜锦湛叫去一验,傻眼了吧。” “花了多少钱?” “五百。” “挺值得。”细长的颈,不大的肚,质地细腻,触手光滑,颜色纯白如雪,没有丝毫杂色、斑点,宛如天然的白玉,且具有较高的透明度,灵动、温润、内敛,似对静立的美人。 邱秋插入一枝盛放一枝含苞的月季,摆放在餐桌上,另一个插入一枝腊梅放在茶几上,屋子都雅致了起来。 “真美!”老太太赞道。 没两天,邱秋研发的对抗流感的中成药感冒冲剂临床实践的批示下来了,带着陈教授、景天、助理小五、学生夏文柏(夏盈盈的二哥)、沈吕,入驻了中医药大院附属医院,开始忙活了起来。 昭昭(5年级,跳了两级)、航航小学(一年级)放假了,每天不是由林秋芳、褚辰送去少年宫上课,便是去徐家、丁家(丁宜春)学习或是去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跟某位针灸班毕业的中医一起看诊,顺便中午跟妈妈一起吃顿饭。 老太太、林秋芳忙着准备年货,褚辰今天跟国旅的几位聚聚,明天看看高中的老师、央行的叔伯。 央行行长杨展鹏和他爱人汪淑芳,亦经常来家走动,逢年过节邱秋带着两个孩子也会提着礼品去看望。 他们家大儿子杨永宁结婚了,对象不是他原来爱得要死要活考进复旦中文系的任宛宛。 而是他机械制造学校的同学,去年7月两人毕业,一起分配到沪市机床厂,在生产一线从事工艺制定、设备操作与维护、产品质量检测等工作。同年9月,两人举行了婚礼,邱秋和老太太带着孩子们去参加,办得盛大而隆重。 小儿子杨永安没读大学,先哥哥一年成家,如今孩子都半岁了。 汪淑芳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在家看孩子。 腊月二十六,柱子、谢芸在老家月湖寨结婚,邱秋提前一天打电话给耗子,让他帮她上礼,礼金五百。 楼上李长更结婚,老太太和林秋芳去的,晚上邱秋回来,听老太太说,他母亲和继父想拿娇,让怀着身孕的新媳妇跪下磕头敬茶,气得李长更逮着他姆妈后来生的儿子狠狠揍了一顿,闹得婚礼差点进行不下去,最后李长更以三千块的养老钱跟他姆妈断绝了关系。 “断了也好,新媳妇日后少受点罪。”老太太总结道。 “李长更想把现在住的房子卖了,搬去电视机厂家属院。”两日后,邱秋晚上到家,褚辰跟她道。 “怎么想到搬那了?” 沪上人家[年代] 第239节 “李长更跟电视机厂的几位后勤修理工,一起合办了家电视机修理铺,正好电视机厂有户人家要卖房出国,他便买下了,搬过去也好,能极快地融入那边的生活。”在华侨新村,别看住几年了,不管是李长更,还是他姆妈继父一家,都没能融入这边的生活。 毕竟文化知识、眼界在那放着呢,一起跳跳舞唱唱歌还行,谈起事来,李长更接不上,甚至交流起来都困难,至今李长更也只会一些简单的口头英语。 褚辰:“我想帮大哥把楼上的房子买下。” 日后君浩君泽过来上学,也好居住。便是暂时不来,念秋周末、放假也可以过来住一住。 “多少钱一平方米?” 401室是套97.9平方米的三室一厅一厨一卫。 “550元/平方米。” “涨了这么多啊?”他们买时每平方米120元左右。 “嗯。” “快五万四了,大哥手头有这么多钱吗?” “没有。小县城食品厂厂长,属副科级,对应行政24级,全国统一工资标准52-62元/月,几年来虽说涨了些,也不多,各项补助、奖励加一起,每月76元。” “花销用嫂子的工资,张叔再补贴点,四年来,也不过存了三千多,再加上退伍补助(其中有安家补助、回乡生产补助、最大一笔是医药生活补助费)三千多。” “加一起,七千块,张叔再拿些,能凑个一万。剩下的咱先帮忙垫上。” 邱秋:“好,你看着办。” 隔天韩大爷来了,提着从老家带来的腊肉、腊排骨、腊鱼来看老太太,一同来的还有韩鸿文、韩大娘、伏珊珊和娇娇。 邱秋和孩子们不在,褚辰在家接待的。 不知道都说了什么,没几天伏家给介绍了一位郊区来务工的保姆,接替了韩大娘的工作。 韩鸿文跟邱秋合作出版的那本书的印数稿酬,日后会直接打入韩大爷的银行存折上,除此之外,韩鸿文每月再给二老15块钱养老金。 老太太还约了老两口,过完年一起去苏杭看看。 韩大娘心疼钱,刚要拒绝,韩大爷一口应下了。 他想开了,老了老了,该到处看看他们曾经保卫的祖国山河。 再晚,他怕没机会了。 遂从褚家离开后,他便打电话,辞了大队里的会计工作。 过年了,邱秋不得闲,只给自己放了两天假,大年三十、初一。 舅公邀了大家一起去他家过年。 众人聚在一起,看晚会、包饺子、打麻将、玩斗兽棋、放焑花。 凌晨两点,才散。 一早俞佳佳从美国打来电话,她大学毕业了,在读研究生。 “等研究生毕业了,我就创立一个自己的服装品牌,专门设计制作中式服饰。”电话里,俞佳佳说着自己对未来的规划,“美国华人不少,不愁没有销路。” “加油!”邱秋笑道,“照顾好自己。” “嗯。邱秋,谢谢你。没有你,我早就死在月湖寨了……” “大过年的,说什么胡话。” 俞佳佳扑哧一笑,“昨天整理东西,看到早年在月湖寨当知青那会儿拍的照片,心中感慨良多,久久不能入睡。” 邱秋沉默了会儿:“王弈臣给你打电话了?”那家伙现在还在前线,已升任营长。 “没有。寄来张明信片。” “他还没有结婚,你……” “邱秋,”俞佳佳打断她的话道,“不可能了。” “行吧,那我就不多说了,你自己过好每一天,开心就好。” “嗯,听你的。拜拜。” “拜拜。” 挂了电话,俞佳佳看着手中的明信片,慢慢泪湿了眼眶。 邱秋心中亦腾起一片伤感,只是不等久留,拜年的电话又来了,在香港的二妮,北京的赵文霖,前线的王弈臣、叶尔岚、针灸班的学员,西南军区的采采,秦院长、郑平生、王梦凡、钱念念、严华……老家的青丫、耗子、邱嘉树、周大平、静静、念秋、志远…… 九点多,拜年的都来了,针灸班的学员、医治过的病人…… 人太多了,家里待不下,褚辰一车一车将人送去锦江俱乐部,中午在那吃的饭。 翌日上班,邱秋都不想张口说话,声音哑了。 转眼到了三月,临床实践结束,将数据和申报资料交上去,申请药品注册与技术审评。 技术审评通过后,拿到《药品注册证书》(即“批文”),便可以生产了。 正好药厂也准备开业了。 刚入职不久的褚辰请假半月,陪邱秋和孩子们回老家,准备药厂开业事宜。 乘飞机至昆明,张思铭开了车来接。 到家休整半天,翌日一早,邱秋和褚辰带着孩子们去药厂,正值植树节,夫妻俩带着孩子们在药厂种下了金桂、雪松、广玉兰、香樟、银杏、九里香、木槿、紫薇。 看着一棵棵树苗,浇水后在春风里,渐渐舒展了枝叶,邱秋摸着昭昭航航的头,似看到了绿树成荫,花木繁盛。 褚辰站在妻儿身后,轻轻揽住邱秋的腰。 邱秋回头与之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