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逃荒路》 第1章 [穿越重生] 《乱世逃荒路》作者:一颗粒子【完结】 简介: 雍庆帝三十五年,四月初。据《景朝本纪》记载:“是岁,涉州地动。畜产死,谷稼绝收,疾疫死者以万数,盗贼群起,边关战乱。国势如残烛,摇摇欲熄。” 刚从异世穿越而来半月不到的宁竹,面临的就是大厦将倾的局面,为了活下去,她只能被迫带着妹妹逃离涉州,向南而行,寻找乱世容身之地。 一路上匪寇横行,灾祸不断,历经千辛万苦后终于到达拥有强兵数万、当政者清明的壁州,可没曾想,等待她们不是平淡安稳的生活,而是接踵而来的洪涝、兵祸…… 【阅读指南】 1.女主不是纯粹的好人,有金手指,力气大会武功,全文战力天花板 2.架空朝代,有私设,考据党慎入 3.新题材尝试,节奏会比较慢 4.感情线少,女主成年前不会有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种田文 成长 正剧 日常 主角:宁竹 配角:季家人 其它:逃荒 一句话简介:天灾逃荒纪事 立意:积极生活 ========================= 第01章 城外交易 涉州,西城门。 一辆朴素不起眼的马车从城内缓缓驶出,沿着城外的土路而行,避开路人,悄悄转进偏僻的小树林后停下。 驾驶马车的男子约摸二十岁上下,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左右望了望,确定周围无人后,才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压低声音开口。 “爹,到了。” 话落,马车内传来些许动静,一只戴着翡翠扳指的骨节粗大的手掀开车帘,露出来人的模样。 他长着张嘴角天生带笑的圆盘脸,让人见之亲切,标志性圆润厚实的大耳垂,正是涉州有名的大富商,珍宝楼的东家——张德明。 “人来了吗?”张德明询问的声音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没呢,还不到时辰,差一刻钟。” 张德明也没有在马车里等人的想法,见他要下车来,张兴连忙取出脚蹬来,一边伸手去扶,一边嘴里还嘀咕着:“外面这么热,爹你就在里面坐着不好吗,次次都来来这么早干等着,不过就是个毛没长齐的小娃娃......” 今岁天气热得很,张兴本是担忧上了些年纪的父亲会受不住这酷暑,谁知张德明闻言却是眉头一竖,拂开大儿子的手,疾言厉色地打断他的话。 “你懂什么!我等的是她吗?我等的是咱们张氏一族的前程!”张德明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压着眉眼训诫道,“平日便告诫你要谨言慎行,为何总是记不住,我告诉你,待会切莫胡言乱语,若惹人不悦,小心你老子我扒了你的皮!要不是你底下的弟弟们还太小了,我真是.....让我怎么放心把家业交给你。” 张德明目光带着失望,咽下了未尽的话语,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这个大儿子能力是有的,就是性子急躁了些,还总是拎不清,小时没发现这毛病,如今人都长成了,委实是不好掰过来,只能多带在身边提点教导。 这头的人心中千回百转,只听见不远处的小径中传来些许动静,张德明立刻收回思绪,打起精神来,整理了略有些褶皱的衣角,还不忘瞪了一眼儿子。 张兴缩缩脖子,不敢再说话,沉默地站在张德明身后。 片刻后,一个戴着帷帽、看不清面容的小童从林中走了出来,她身形瘦弱矮小,步履却沉稳有力,周身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势。 “宁小友,您来了。” 张德明热情地迎上前,说话时微微佝偻着腰,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容,殷切又不惹人厌,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年纪尚小而流露出半分轻视之意。 宁竹微微颔首,也不是第一次跟张德明打交道了,省了那些寒暄废话,直接取下挂在腰间的布袋,当着张德明和张兴的面解开袋口,将里面的物品倒在手心上。 那是一颗表面打磨得极致光滑的珠子,足足有拳头大小,在林间树枝缝隙洒下的阳光中,显得格外的晶莹剔透,轻轻转动时,珠子里又仿佛星光流动,闪着柔和的光晕。 西域玻璃珠算不上太珍贵,可是这般精美绝伦的玻璃珠却是中难得一见的佳品! 张德明的眼睛蓦地亮了起来,下意识想伸手去接。 可还没等他指尖触碰到珠子,宁竹手腕一翻,直接避开了他的动作,玻璃珠重新落回布袋中,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番举动让张德明恍然回过神,他见宁竹动作随意地摆弄这玻璃珠,哪怕已经见过好几次,还是止不住地心疼,生怕她一个没拿稳,把这稀世珍宝给摔碎了。 张德明赶忙朝身后的张兴招了招手,示意他将准备好的东西拿来。 张兴一刻不敢耽误,立时从怀中取出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看起来和宁竹手中的布袋是同款,外表一样的不起眼,可里面装着的银钱却是实打实的。 别说为什么不用锦盒装,他们倒是想给,可宁竹不要,说是盒子累赘,不如布袋方便。 张德明自然明白财不外露的道理,宁小友挑在这么个地方交易,就是不希望有人注意,正巧张德明也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他们之间的交易,遂从善如流地将锦盒换成了布袋。 这样不招人眼,两方都安心。 张德明接过布袋,脸上溢满笑容:“宁小友,这是这次的银钱,您点点。” 宁竹看了一眼,没有接过,而是摇摇头。 张德明笑容僵住,摸不准她的意思,不免有些着急道:“宁小友这是何意?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直说便是,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议。” 一切都好说,可千万别是有了更好的买主,不卖给他了。 话音未落,宁竹抬头,透过帷帽的轻纱看向他:“张老爷别急,并非是我不愿,只是这是最后的一颗珠子了,之后不会再有。” “什么!?” 张德明还没出声,他身后的张兴就忍不住发问出声。 这会儿张德明没有开口教训儿子,他心里也急啊。 玻璃珠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张德明在京城有一同宗兄弟,不大不小是个京官,是张家上一代中最出息的一位。 前不久他将玻璃珠送往京城,好不容易借此打开了上头的门路,所求之事眼看着对方就快松口,可如今这玻璃珠一断,事情怕是也有些悬了。 张德明这会儿恨不得把宁竹给供起来,求求她再变出来几颗珠子出来。 可再心急如焚,张德明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目光紧紧盯着宁竹,一举一动都十分规矩。 至于为什么,问就是他已经试探过了。 起初见宁竹人小,才七八岁的年纪,只身找上门来,身边也没个大人护着,张德明自认也不是个多好的大善人,商人嘛,自是利益为先,不是没有起过那等蒙骗强抢的心思。 可当他打量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丁点危险的想法时,对面瘦瘦小小的孩童竟像是未卜先知一般。 只见她仰起头,戴着帷帽的脸看不清神色,苍白带着病气的小手微微握紧茶盏,掌心中顷刻传出几道细微的瓷器碎裂的声音。 她在张德明惊恐的目光中轻轻松开手,任由破碎的瓷片散落在桌上,轻笑着缓声说道:“一下没控制好力道,还望张老爷见谅。” 饶是张德明再见多识广,此刻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这茶盏是再普通不过的厚胎瓷杯,专门买来招待些不甚重要的客人,图的就是价格便宜也不容易磕碰摔碎。 谁知茶盏落在这小女童手中竟然如同土块似的任她揉捏。 这等力气稀世罕见! 怪道她小小一个人儿,竟敢只身前来谈买卖,原来是有所依仗。 张德明在她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危险,顿时收起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暗自笃定此子定非常人! 旁边的奉茶的仆人见到这一幕更是瞪大眼睛,顿时腿都软了,差点跌坐在地。 经过这一出,张德明终究还是按着原本的章程来了。 琉璃珠是罕见,可在他这里却是远超原本的价值,能派上大用,他何必得罪卖家,更何况对方提出的条件并不苛刻,甚至可以用实惠来形容,他可不会做出丢西瓜捡芝麻的蠢事。 后续他想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也派人试探跟踪过,谁知派出去的人不是被暴打一顿,就是三两下就被甩开了,无一幸免,张德明总算是彻底歇了继续往下查的念头。 打过这么几次交道,张德明也知道宁竹是个实在人,就像现在,说玻璃珠没有了,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张德明心中遗憾,却也不再痴缠,免得惹人不快,他想的是买卖不成仁义在。 “在下明白了,既如此也不多打扰宁小友了,”张德明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转手递给宁竹,“这玉佩上印着我张家的家徽,但凡是旗下商铺,通通给您实惠价格,还望宁小友今后多多照顾。”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章 这是存着交好的心。 宁竹眉眼微动,张家可是涉州有名的大商户,商路四通八达,各行各业皆有浸染,这块玉佩的价值不言而喻,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抬手接过,干脆道了声谢。 至此皆大欢喜,两方都不再多言。 宁竹站在原地目送张德明父子架着马车离开。 等了一会儿,确定马车走远后,她转身爬上树,取下之前放的背篓,换了身装扮,将银票和银子取出来贴身藏好,重新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她外面套了件麻布衣裳,瘦削的小脸泛着黄色,一看就是家境窘迫,为了生计去城外摘花采野菜来买的小姑娘。 那些城门外的士兵都没有兴致弯腰去翻找查看她背篓里的玩意儿,随意瞥了一眼就摆摆手让她进去了。 宁竹把银票都贴身藏严实了,就算士兵们翻找也只会找到一个装着几枚铜钱的布袋子和一把用来做遮掩的野菜。 等顺利进了城,宁竹先去临街买了十多个热乎乎的大肉馒头,一口接一口停不下来,她边走边吃,脑子里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她是半个多月前才来到这里的,这家长辈前几年接连因病去世,留下兄妹三人相依为命。 一年前大哥宁松去京城跑商,前不久有同行人传来消息,说是回来路上遇到了山匪,人已经失踪,生死不知。 如今家中只剩下姐妹二人,妹妹叫宁荷,今年刚满五岁,姐姐和宁竹同名同姓,是个性子坚定要强的姑娘。 接到兄长失踪的消息后,‘宁竹’到底不过才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独自撑了一年家,日夜盼着哥哥回来,可如今希望破碎,她心中一片茫然。 ‘宁竹’伤心之余,对未来只有恐惧和害怕,当晚便起了高烧,病来得凶猛,偏偏她平日里吃不饱睡不稳,身体又虚弱,没能抗住,就此一命呜呼。 再睁眼时,身体里的人已经换成了从末世来的宁竹。 从被丧尸咬上脖颈的那一刻,宁竹就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谁知居然还能再度活过来。 不管怎么说,占了别人的身子,都是她占了便宜,原身的责任就是她的责任,起码,她得照顾好宁荷,不能让宁家彻底垮掉。 家中留下来的最后一笔银子已经用来给‘宁竹’看病了,真真是一贫如洗,灶房干净得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 刚来宁竹就面临着可能会饿死的困局,正想法子赚钱,可是没想到,还有件意料之外的事...... “阿姐!是你回来了吗?” 耳边传来的稚嫩嗓音打断了宁竹的回忆,她抬起头,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家门口。 第02章 签到系统 一门之隔内,传来小姑娘软软糯糯的童音。 宁竹瞬间回神,应了一声:“嗯,开门吧。” 话音刚落就传来取下门栓的声响,门很快就打开了,宁竹还没抬脚进去,里面冲出来一个头上扎着两个揪揪的小孩,一把抱住了宁竹的腿。 后者不习惯如此近的距离,身体不易察觉的僵硬一瞬,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自从宁竹病好以后,宁荷就变得更加黏人,估计是怕最后剩下的亲人也会离她而去,只要是宁竹在家,必定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就算宁竹出门了,也会在门口蹲守,等着第一时间来迎接她。 若是她调皮捣蛋,宁竹或者还不会允许她这样撒娇,偏生家里经历这么多变故后,宁荷又懂事极了,才四五岁的年纪就知道做力所能及的家务,搞得宁竹都狠不下心拒绝她的亲近。 宁荷虽然像个小尾巴,宁竹却并不觉得烦。 她摸了摸小姑娘细软枯黄的头发:“进去吧,阿姐给你带了好吃的。” 宁荷抬起头,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沁出笑意,欢呼出声,拉着宁竹进门的同时,还不忘甜甜地说道:“阿姐最好啦!” 两人进院里,重新挂上了门栓,今天不打算再出门了。 宁家不算大,虽说住在城里,却是地段不怎么好的平民区,临近巷尾,紧巴巴挨着修建了三间砖瓦房,左侧搭了个灶屋,右侧用木板围起来一个简陋的小房间当做茅房,院子倒是宽敞,但还是一眼就能望到头。 宁竹把尚有余温的两个肉包子递给宁荷,后者坐在板凳上像小仓鼠一样啃着,仿佛吃的是什么山珍海般,不由自主地眯起眼睛,表情跟刚才的宁竹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宁竹笑了下,她刚来的时候,宁家两姐妹都瘦得跟竹竿似的,比末世里物资短缺的宁竹还不如,经过这半个多月的坚持不懈地努力投喂,脸上总算是多了些肉,不再瘦得吓人了。 见宁荷吃得欢快,宁竹也不管她,背对着蹲下身,假装整理背篓里的物品,实则在心中默念“签到”两字。 下一秒,脑海中响起熟悉的机械声。 【叮——本周签到已完成!】 【恭喜获得解毒丸x10】 系统声音落下的瞬间,宁竹手心里多了一个小荷包,打开看到里面是用蜡密封好的十颗药丸,看样子应该可以保存挺长时间。 这就是那“意料之外”的意外,一个莫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签到系统。 第一天醒来的时候宁竹就发现了,几番试探之后,知道这玩意儿除了自己能听见,对身体也没有什么伤害之后,她就欣然接受了。 毕竟穿越都出现了,还有什么不能出现的,就当是老天爷可怜她前世过得太惨,特意送来补偿她的。 系统做得十分简陋,就像是一个未完工的半成品,没有界面,只有声音,并且只有每周签到。 半个多月以来,最大的贡献就是给了三颗玻璃珠,被宁竹想办法卖给张德明后,解救了她空荡荡的荷包,其他的不是一两文钱,就是用不上的杂物,今天的药丸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宁竹将荷包收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她不打算全靠系统,还是得有正经长期稳定的来钱路子,具体手里的钱用来做什么买卖还没有想好。 不过现下也不急,从整日逃亡、满是丧尸的末日世界来到这个称得上安宁平静的古代社会,她想先修养一段时间,先养好这幅脆皮身体再说。 宁竹起身走了出去,把这次所得的银票全部藏进了灶房房梁上的罐子里,那是她专门准备的绝佳藏钱地点,身上只留了一些零散的碎银。 等她藏好了钱,从房梁一跃而下,心满意足地环视了圈灶房。 末世饥寒交迫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着实给宁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兜里有钱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灶房给填满了,小小的一间屋子被食物塞得满满当当。 只见,木质的架子上全是可以长期储存米面、油盐酱醋茶、各色泡菜坛子、咸肉腊肉......就算是她和宁荷几个月都不出门也饿不死,无疑给了宁竹极大的安全感。 最让宁竹惊喜的是,她在堆满柴火的木板底下发现了一个地窖,半个房间的大小,也全都被她存满了粮食。 这会儿功夫,宁荷已经解决掉了两个大肉包子,屁颠屁颠的来到厨房,看看阿姐在做什么。 在她看来,阿姐自从上次病好之后,就变得安静许多,也不再整日念叨着阿兄快些回来,夜里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与从前大不一样。 可她并不觉得害怕,甚至觉得阿姐这番变化让她倍感安心,打心里盼望着阿姐不要再变回去了,这样就极好。 宁竹早就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来。 “吃完了吗,休息休息,我带你练一练。” 宁竹本身力气极大,在醒来后喝了宁荷眼巴巴送上来的两大碗药和水之后,胃里传来的空虚感没有丝毫减轻时,她就知道,那身大力也跟着一块过来了,算是件好事。 除了力气,从前的功夫她也不打算落下,两个都是她保命的本钱,必须日日勤加练习。 宁荷带着笑容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脚丫子焊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她期期艾艾地说道:“阿姐,我可以不练吗?不,是休息一天,就一天!” 要说阿姐唯一不好的改变,大概就是让她每日“锻炼”了,教她习武时的阿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苟言笑,万分严肃,每次她偷懒时,总是会被盯得发怵。 宁竹教宁荷的是她从前师门的古武秘籍——倒海劲,不仅能强身健体,还能让人的力气逐日渐涨,并且从四五岁开始练习时最佳,宁竹就是靠着一身的功夫才能在吃人的末世中活下来。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宁荷能有自保的能力,而不是只能被动等待别人来救。 宁荷也是个小人精,看着宁竹面无表情的样子,就只知道今天是不练也得练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顿时乖觉起来,自己跑到院子里扎起了马步。 宁竹就一边监督,一边纠正她做得不到位的动作,直到天色暗淡下来,宁荷出了满身的汗之后,才大发慈悲地开口。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章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宁荷刚刚还板正的动作一松,重重喘了口气。 宁竹将手中的帕子递给她,露出笑容来。 像宁荷这么小的孩子,定性都比较差,练武枯燥无味,还辛苦累人,很少有小孩能够坚持下来。 宁荷做得很好,该夸就夸,该奖励就奖励。 宁竹:“阿荷今天也坚持下来了,很不错,明日阿姐带你上街。” 宁荷红通通的小脸绽放出惊喜光芒,一把抱住宁竹,大声说道:“真的吗?” “假的。”宁竹故意逗她,揉了一把小孩细嫩的脸颊,“已经给你放好热水了,今日早些歇息,要是没起来我就不带你去了。” 宁荷雀跃欢呼一声。 她的自理能力很好,不用宁竹多操心,能自己穿衣吃饭,就是人小力气小,拿有些重物时需要宁竹帮忙。 宁竹也不止一次感叹,还好留给她的不是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不然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养活。 两人洗漱完,宁荷跟宁竹一起躺在床上。 后者经历过末世之后,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不习惯跟人离得太近,可是宁荷年纪尚小,如果是和平年代,也就是个幼儿园中班的小朋友,还是一个父母双亡,十分缺乏安全感的小孩。 宁荷不愿自己一个人睡,却也不哭闹,只是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宁竹,让人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最后的结果就是,自从宁竹来到这里之后,两人都是睡在一起的,渐渐也就习惯了。 今夜也是如此,两人挨着很快睡了过去。 ———— 翌日。 宁竹的生物钟准时响起,她睁开眼就掀开被子起床。 末世里不允许人懒床,也没资格懒床。 她没有叫醒宁荷。 孩子年纪小贪睡,此刻还躺在被窝里,用柔软的薄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红扑扑的小脸,显然还在安眠中。 宁竹先去院子里的水缸中打水洗漱,最近几日天气格外闷热,就没特意烧热水,将洗漱完的脏水倒进门前的排水沟后,她转身进了灶房。 今早打算简单吃点,等宁荷起床后再带她上街去,毕竟不能因为小孩懂事就整天把人困在屋里。 放风是一回事,另外地窖里还有些空余,需要再买点合适储藏囤积的食物塞满。 宁竹边规划今日的行程,边烧水煮面,等面条煮好,宁荷也起来了,穿好衣服揉着眼睛先来灶房看了看宁竹,确定人还在,才去院子里洗漱。 小小一个人儿,前几年营养不好,个子矮,还不及成年人的大腿高,有模有样的拿着没拧干还在滴水的帕子擦脸,用柳条蘸着盐漱口,看得人怪可乐的。 宁竹看得忍俊不禁,招呼她过来吃面。 宁荷端起自己专门的小碗,弯着眉眼道:“阿姐辛苦啦!” 态度殷勤又狗腿。 宁竹知道她是为什么,也不戳穿,爽快说道:“快吃吧,吃完上街去。” 宁荷点头如捣蒜,大口吃面的同时还不忘问:“阿姐,今天去丰响街吗?” 宁竹轻轻“嗯”了一声。 说起来,宁竹如今所处的是不属于华夏历史记载中的朝代,名为景朝,年号为雍,如今是皇帝登基的第三十五年。 涉州位于其东部,普通百姓们的生活虽不富裕,但只要不是懒汉也能做到起码的温饱,尚且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涉州城是大城,人口不少,经济自然也就流通,做各种买卖的都有,也有几家有钱的富商,张家虽并不是最富,但宁竹依旧选择了张家的原因也很简单。 张家有人在朝为官,称得上是书香世家,自然要更为爱惜羽毛,在涉州城中向来风评不错,宁竹赌的就是,哪怕张家有小动作也不会闹得太过分。 可若是换成城中其他几家富户就难说了,宁竹自己一个人还好解决,打不过就跑,无奈带着个小孩,又没背景,还是需要认真挑选买家,低调些为好。 至于宁荷口中的丰响街,则是涉州城中最繁华的街道,吃喝玩乐样样都有,商铺琳琅满目,就算是逛一整天也逛不完,上次宁荷去那里还是原身的大哥宁松在的时候了。 宁荷满心期待,宁竹也不墨迹,吃完面洗干净碗之后就背着竹篓上街了。 刚刚出门迎面就撞上一位身材丰盈的妇人。 第03章 地动征兆 妇人名叫卞含秀,是隔壁季家的,家境在这片也能说是富裕,男人是铁匠铺的工匠,夫妇俩育有一儿一女。 宁荷父母还在世时,两家关系不错,经常来往,因为卞含秀与宁母同姓,宁竹她们就喊一声“秀姨”。 等宁家父母去世后,季家不仅没断了来往,对兄妹几个更是多有照拂。 那日‘宁竹’高烧不退时,宁荷就是跑去隔壁求助的,季家也二话没说就给请了郎中来,送吃的送喝的,连药钱都是宁竹后来在张家手中赚到钱之后才还的。 季家夫妇俩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又心善,看见两个小孩都快瘦成骨头架子了,还让宁竹把钱收起来,多吃点好的补充补充营养。 最后还是在宁竹撒谎兄长在失踪前曾经托人送来了一些银钱,家中暂时并不缺,好说歹说半天季家夫妇才收下了,也不说是还钱,只是保管,什么时候要就尽管再拿。 这份情宁竹自然是记在心中的,此刻看见卞含秀也笑着问好。 “秀姨好。” 卞含秀笑眯眯地应了一声:“小竹小荷这是上哪儿去啊?” 宁荷抢着回答道:“阿姐说我最近很乖,带我去玩呢。” 卞含秀怜爱地摸了摸宁荷的头,又听见说要上街去,还不忘关心地对宁竹说道:“今儿风大,逛完带妹妹早些回家去。” 不是她多管闲事,毕竟宁竹看着脸上的黄气没去,还是风吹就倒的病殃殃模样,着实让人不放心,倒是宁荷那个小丫头,这些日子脸颊上都有肉了,看起来健康活泼了不少。 宁竹笑着道:“好的秀姨。” 卞含秀也不多说了,孩子难得松快,她再啰嗦没得坏了心情,摆摆手道:“行了,去玩吧。” 宁竹和宁荷礼貌跟她道别。 这次时间充裕,宁竹就专心陪着宁荷逛街,小孩体力差,等到逛累了走不动了,她再去办事。 正好她也没怎么认真逛过这条街,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这回可以好好享受享受,切身感受古代的人文风貌。 两人刚步入丰响街,耳边就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摊贩们正用尽浑身解数招揽着过往的行人。 “买花咯,新鲜现采的花儿!” “快来尝尝吧,又香又嫩的豆腐脑,甜咸口任选嘞!” “凉茶嘞凉茶!清热下火的凉茶!一口消热解暑,两口提神醒脑!” “又大又红的糖葫芦,酸酸甜甜,吃完一串还想再来一串,走过路过千万不能错过!” “......” 宁荷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眼睛都不够看了,左瞧瞧右瞧瞧,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插在稻草上的糖葫芦。 红红的果子上裹着一层亮晶晶的糖衣,大概是每个小孩都抵抗不了的诱惑。 可是宁荷也只是不舍地望着,没有开口讨要,在她的记忆里,家里应该是没有钱的,现在这般能每天吃肉肉吃饱饭已经非常不错了,不敢奢想其他,以为逛街就是纯逛街。 小孩的心思浅显,宁竹一眼就看出来她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说起来也是她的疏忽,忘记告诉宁荷家中已经没那么窘迫了。 宁竹牵着宁荷的手,径直走向买糖葫芦的老翁,在后者期待又纠结的目光下轻声说道。 “别阿姐不敢保证,但是糖葫芦嘛,想吃就管饱。” 宁荷的眼睛亮起来,她仰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我要一串!还是两串吧,可以吗阿姐~” 宁竹笑着应着:“可以,咱们买五串。” 嗯,她也可以尝尝味道。 姐妹俩一路走走停停,肚子都被各色零嘴塞满了,宁竹还给她们两人各买了三套成衣鞋子。 宁竹和宁荷的衣服都是宁家父母在世时做的,已经短了一截了,柚子勉强遮住手腕,是该换新的了。 宁竹连缝补都不会,更别提做衣裳了,只能买现成的,幸好她现在并不差钱。 逛到中午时分,宁荷终于耗完精力,天气闷热,两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现下肚子还不饿,宁竹便挑了家看起来还不错的茶馆,点上一壶果茶和两盘点心。 宁竹给宁荷倒了一杯茶,看她小口小口的喝着,脸上满是餍足的神情,自己也随手拿了块点心吃。 耳边隐约听见隔壁桌的声音,宁竹望过去,看见三个穿着绸缎长衫的男子,不是手里拿着扇子,就是腰间系着玉佩,看着都是家境不错的读书人。 “诸位听说了吗,北边的蛮族又有异动了,边境多有摩擦,数日前就已经开战了。”其中一位男子低声说道,眉头紧锁,手中的扇子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章 “别说北边了,京城那边看着也不太平,盗贼蜂起,不少去往京城的商队有去无回,连尸体都没找到,我家都不得不停了京城那边的生意。”另一位男子叹出口气。 “行了,这样至少命还在,看来看去,也就咱们这边要安全些,就是不知道能安稳多久......” 宁竹眉心一动,失踪的大哥宁松当初就是为了赚钱养家,免除徭役才铤而走险去京城跑商的,恐怕就是回来时遇到那些盗贼,这才失去了下落生死不知。 又听闻,其中一男子愤愤不平拍桌道:“那些贼子竟敢如此放肆,朝廷就没有派人去围剿吗!?” “剿了,怎么没剿,可是官兵一去,那些匪盗就跟闻到味儿似的老鼠,直往深山老林里钻,哪里又抓得住,官兵又不可能长期驻守在那里,等他们前脚刚走,后脚盗匪们就又出来兴风作浪。” 宁竹微微垂眸,手指轻轻抚过桌上的茶杯。 此事如果真是盗贼们反应迅速才逃脱官府追捕那还好说,怕的就是朝廷多次派兵还一无所获,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与盗贼们沆瀣一气,借机谋取私利,中饱私囊。 “哼,要我说,就不是真心想管这事儿,死的大多都是些商人,朝廷官府不过是做做面子功夫,出兵围剿盗贼可是得少不了银子的,北边有战事当今那位都还忙着修建他的行宫,处处大兴土木,哪有功夫去剿匪,今年怕是又要增加赋税徭役吧......” 说话的男子语气中带着些愤懑和埋怨。 “慎言!你不要命了!” 被同伴打断的男子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表情悻悻,不敢再开口,略有些后怕地环顾四周,瞥见只隔壁有两个小姑娘,大的那个正在照顾小的吃点心,瞬间就放下了心。 经此一遭,几人也没有兴致再谈,很快就结账离开了。 待到隔壁桌的人走了之后,宁竹才收回给宁荷擦嘴角的点心渣子的手,眼中若有所思。 她对这个时代了解的还是太少了,本以为看涉州百姓生活得不错,想必皇帝也昏庸不到哪里去,可今日听这几人的言语,事实好像并非她想象中的那般。 这里可不比现代,皇帝是掌握着整个国家兴衰的人,他一昏聩,搞不好就是国破家亡,最受苦受难的还是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老百姓。 许多时候天下崩颓不过就在顷刻之间。 宁竹心中突然涌上些紧迫感。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北边有乱,粮价必定还会上涨,药材也是必不可少的,还有最重要的,她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 ,末世待的日子久了,身边缺少合适的武器让她少了些安全感。 可是现在铁制品管制严格,不许私自铸造兵器,被抓到了可是要砍头的,该想想办法...... “阿姐,我吃好了。” 稚嫩的嗓音唤回了宁竹发散的思绪,她摸出银子放在桌上,牵着宁荷出了茶馆。 宁荷抬起头问道:“阿姐,我们这是要回家了吗?” 宁竹张了张嘴,正想说还有些东西没买,晚点再回去,倏地听见了奇怪的响动,像是石头摩擦的声音,又似闷雷响动。 不过两三秒钟的时间,快得仿佛是她的幻觉,宁竹眉头皱了起来,手指紧紧攥住背篓的带子,心里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瞬间也没有再采购的心思。 她把话咽了回去,说道:“回家吧。” 没曾想,两人前脚刚到家,后脚就有人找来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后,随之而来的是卞含秀的声音。 “小竹,在家吗?” 宁竹来不及放下背篓,忙不迭去将门打开。 “在呢秀姨。” “幸好你们回来了,今儿你季叔在家,说着去打水呢,帮你们一起打了。”卞含秀手里拿着水桶,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手推木板车。 他们这一片的没有人家户打水井,日常洗衣做饭的水都需要去隔壁坊的公用水井那边打回来,很是不便。 宁松走之后宁家就剩两个小孩,之前家里还有些余钱的时候都是请人送水来,一缸水省着点用,能撑十天半个月的,偶尔季家父子空闲时候也会过来帮忙打水。 宁竹顺着卞含秀的视线看过去,手推车边还站着一个人高马大的黑脸汉子和一个梳着三小髻的少女,是卞含秀的丈夫和女儿,这个时辰她儿子还在书院读书没回来。 “季叔,新桐姐。”宁竹笑着打了声招呼,又回道,“家中缸里还有些水呢,不用麻烦季叔了。” 季新桐弯了弯眉眼,柔声喊“阿竹妹妹”。 黑脸汉子,季元武摆摆手,声音和他性子一般爽朗豪放:“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推车,顺手的事。” 卞含秀也开口,只是语气有些发愁:“近来天气闷热得很,又久不下雨,听说隔壁坊的井眼瞧着水位降了不少,都快干涸了,咱们还是多打些水存着,要是井水都枯了,那可怎么办。” 宁荷听见动静也跑了出来,仰起脸乖巧问好,末了扯扯宁竹的衣角。 “阿姐,我们一起去吧。” 宁竹抿唇不语,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卞含秀方才说的话。 天气闷热、久旱不雨、地声异常、井水干涸......这些前兆凑在一起不就是—— 宁竹瞳孔猛地一缩,说话的声音陡然提高。 “不!不能去!” 话音未落,脚下的地面开始微微颤动起来。 第04章 地龙翻身 墙面上的灰尘扑簌簌地往下掉,门环也跟着“哐当”作响,突如其来的地动让其他人有些回不过神。 地震突至,时间就是生命,宁竹来不及解释太多,一把掳起宁荷朝外面跑,喉咙迸出大喊。 “是地动!地龙翻身!” 闻言,季元武和卞含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变得万分难看。 “快走!” 季元武的声音低沉急促,将妻子和女儿推向巷子外,他自己则留在最后面护着她们。 这时大地震颤得越发剧烈,巷子里年久失修的砖石开始松动,墙面上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纹路。 宁竹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往前跑,她并没有经历过大地震,脑海里也只有末世前那些人人皆知的躲避经验。 此刻待在家中和巷子这种空间狭小的地方肯定是不行的,她也无法判断这次地震的规模有多大,只能凭借本能往前冲。 一昧埋头狂奔,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跑出了巷子口也没有停下来。 那些不断从巷子里涌出来的人们,脸上的表情或惊恐或茫然,并没有分走宁竹丝毫的注意,她的目标非常明确——巷子口不远处的集市广场。 那边地势开阔,四周没有高大的建筑,是附近最安全的地方了。 宁竹再一次庆幸宁家在靠近巷尾的位置,离开巷子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阻碍。 随着地动越发剧烈,那些修建得并不稳固的墙面上的砖石开始剥落,有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宁竹耳边听见了身后不知道是谁惊恐地高喊着:“地动!是地动!!!” 惊呼声、尖叫声和孩童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怎样的乱象。 宁竹咬紧牙关没有回头,她在摇晃中勉力保持平衡,双手紧紧护着宁荷。 周围渐渐挤满了往外逃的人,剧烈的摇晃感让人难以稳住身形,稍不注意就会跌倒在地。 宁竹身边有很多人跑着跑着就跌倒在地,被身后的惊慌奔逃的人群踩踏,发出痛苦的呻吟。 连季新桐也差一点摔倒,她的脚步踉跄,身体不自主地向前倾去,脸上满是惊恐。 尤其是担心会被人群冲散,她和卞含秀是挽着手一起走的,母女俩险些摔作一团。 幸好走在两人身后的季元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手臂,将人强行提溜起来。 他的手臂肌肉紧绷,额头上青筋暴起。 “别停!继续跑!” 卞含秀忙不迭点头,她也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白额头冒出细汗,握住女儿手腕的指尖用力到指节微微泛青。 如此危急的情况下人人都自身难保。 宁竹亲眼看着,有那些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将旁边的人撞得东倒西歪、扑倒在地,惹来混着哭声的咒骂; 看着妇人扶着墙面逆流而去,眼神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高声呼喊外出玩乐的孩子的名字; 还有人呆立在原地,嘴唇颤抖,脸色苍白如纸,已经被眼前混乱的场景吓得六神无主...... 宁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更别提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孩,根本没有时间和能力去解救别人,她只能努力忽视掉,不去看周围的混乱。 她能感觉到季家人就跟在自己身后,脚步声沉重而急促,如此一来更是片刻不敢停下,脚下的步伐愈发加快。 宁竹低下头,对着怀里的宁荷道:“抱紧!” 宁荷年纪小,尚且年幼懵懂,虽然不是很明白是什么情况,但是她能感受到阿姐的紧张和周围压抑的气氛,乖乖趴在宁竹怀里不动。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章 她小脸皱成一团,伸出白胖的小胳膊紧紧圈住阿姐的脖颈,时不时替她擦擦额头上的细汗,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到她。 人越多越危险,宁竹抿唇默默加快速度,扫视四周,凭借灵活的走位,很快就穿过拥挤推搡的人群,到达了集市。 空旷的广场上此时已经站满了人,四处都是嘈杂的声音,她对这个集市的地形不熟悉,抱着宁荷找到一个远离周围高大建筑的地方站定。 终于停了下来,宁竹松了口气,不过短短一分多钟,却像是过去了好久。 季家人始终都跟在她身后,季新桐平日活动量少,此时胸口剧烈起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卞含秀看着稍微好一些,也在扶着腰平复呼吸。 周围环境复杂,宁竹没有贸然将宁荷放下,经过半个月好吃好喝的养着,她的身体素质虽还比不上末世前,但也比原来好多了,抱个四五十斤的孩子对她来说连负重都算不上。 宁竹的手臂依然稳稳地托着宁荷,没有丝毫松懈,眼睛依旧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四周的动向。 季元武本来想开口问,需不需要自己帮忙抱一抱宁荷,瞥见宁竹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中纳罕:小竹力气竟如此之大吗?若是换作他抱着孩子狂奔这么些路,怕是也免不了换换手喘口气...... 季元武的目光在宁竹瘦削的身形上停留片刻。 此刻的宁竹单看的外表只是一个瘦瘦巴巴的小女孩,小脸蜡黄,满是病气,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决计想不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察觉到季元武的视线,宁竹扭头望去。 方才她挤过路人时,总又人不满想要发作,加之场面混乱不堪,看见她背上的竹篓,不乏有人想浑水摸鱼。 但卞含秀始终紧跟在身后,行为间对她们多有回护,见到的人都下意识以为他们是一家人,再一转眼看见身材魁梧高大的季元武,便也生不出太多心思,通常也会选择作罢。 宁竹从来不会高估人性,她不怕那些人,却也不想这种危急时刻有人不长眼凑上来,白白耽误时间。 假如没有季家人在,只有她们两个孤女,面对的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轻松的局面,只是眼下场景不合适说感谢的话。 宁竹没在意季元武的眼神,对着他露出一个笑。 他们刚停下几歇,天空中乌云翻滚,一下就变天了。 远远就能看见涉州城中,那座修得最高的酒楼宛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外墙上的砖瓦纷纷脱落,重重地砸在街道上。 地面上像是凭空出现无数张咧开的大嘴,逐渐露出一条条裂缝,最后只听四面八方都传来“嘭”的巨大声响,城中屋舍骤然倒塌,扬起无数的尘土。 宁竹单手抱住宁荷,让她把头埋到自己怀里,顺便捂住她的耳朵,不想让她听见看见。 可是下一秒,宁竹自己的耳朵却被一双手捂住,她猛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卞含秀温婉的面容。 这双温暖带着细茧的手,让宁竹想起了死在丧尸潮中的师兄师姐们,心中涌上些酸软。 地震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宁竹觉得耳朵都已经出现了幻听,嗡然声不停。 她放眼望过去几乎不再有矗立着的建筑,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散落的杂物,无法判断家的方向。 远处的废墟之下更不时传来微弱的呼救和痛苦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味、烧焦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从前的平淡祥和的家园,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有人瘫坐在地痛哭出声、有人满眼伤感迷茫、有人崩溃尖叫、有人聚在一起焦躁的议论。 宁竹一时竟然有些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仿佛梦回到那个她挣扎求生两年的末世。 最后还是宁荷用手扯了扯她的衣角时才恍然回神。 她已经离开了末世,可眼前这一幕也好不到哪里去。 宁竹松开覆在宁荷眼睛上的手。 后者看见眼前的场景先是呆了呆,又问道:“阿姐,我们的家呢?” 宁竹抿了抿唇:“没有了。” 宁荷茫茫然地说:“那,阿兄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宁竹一时哑然,摸了摸她的头没有回答。 宁荷从姐姐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方才还表现得格外懂事的小姑娘眼里瞬间沁满了泪,只知道攥着阿姐领口的衣服,把头埋进她的脖颈中发出呜咽。 季家人像是被姐妹俩的对话唤回了魂。 “家没了。”季新桐咬唇哭道,“阿爹阿娘,承哥儿怎么办?” 逢此变故,哪怕是卞含秀也没忍住,心中担心身在书院的儿子安危,又不得不镇定下来安抚女儿,声音里带着颤抖:“承哥儿聪慧,我们都没事,他肯定也平安无恙。” 这话更多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话音未尽卞含秀就没忍住背过身,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宁竹没见过季新承几回,只知道他所在的书院和集市隔了有十几个坊,每日光是耗费在路上的时间就足足有一个时辰。 距离本就遥远,更别说如今这样的情形,至少短时间内,他们一家怕是还无法团聚。 明明才过去十分钟不到,每个人脸上却已写满了憔悴,好好的家园毁于一旦,季元武原本一个爽朗爱笑的汉子,此刻也沉默不语。 他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无声安慰着。 他自然没有不担心儿子的道理,可是眼下灾难还未过去,他得先照顾好妻女,再去寻儿子。 卞含秀的脸埋在他的胸口,肩膀微微颤抖,显然是在压抑着情绪。 宁竹见状,轻声开口道:“书院那边房屋没有这么密集,还有专门的跑马场和演武场,地势宽敞,况且还有师长同窗在身边,承哥儿不会有事的,秀姨,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卞含秀抬起头,眼睫湿润,不过情绪已经好多了,闻言连连点头:“是,小竹说得对,家没了,咱们还得生活,眼下是该想想怎么办。” 他们在这里没有水,没有粮食,吃喝拉撒都是问题,幸好最近天气还不冷,不然光是夜晚的寒风就足以要命。 地动才停息没多久,就有人去翻找周围的废墟翻找东西,还有人匆匆往家的方向走去。 见此情景,季元武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顺着方向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 宁竹将宁荷放下来,皱着眉打断他的话。 “季叔,地动才过去,还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余震,我们还是再等等吧。” 虽然不明显,但是地面还有轻微的晃动,随时可能再次爆发,现在回去危险性太高了,而且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起码要等到官府的人来,有了官兵压制,那些想趁机作乱、不怀好意的人也会收敛些。 这样,宁竹才好放心将宁荷留下来,跟季元武一起去回去。 天灾后,朝廷官府通常会有赈灾的举动,可是回想在茶馆听到的那番言论,宁竹并不敢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官府身上。 她习惯性的靠自己,比季元武还想回家一趟,而且是尽快,不只是食物衣物,还有她藏在房梁上的银票,也得尽快找到。 不过这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听宁竹说完,季元武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急躁不得,微微颔首道。 “你想得周到,听你的。” 从第一个发现地动、当机立断选择跑向安全地带避险、再到如今不慌不乱理智分析现状,不知不觉间,原本那个有些固执沉郁的宁竹在众人心目中一点点淡去。 季元武看向宁竹的眼神也略微有了不同,多了些深意。 在这个混乱的时刻,宁竹不同于旁人的冷静和果断,倒是成了他们之中的主心骨。 第05章 官府派人 在场只有卞含秀和季元武两个大人,方才宁竹一直以来表现出来的镇定,他们只当做是家中接连出现变故后长大了,并没有起疑心。 卞含秀看向宁竹的眼神还带着欣慰。 这让宁竹之后再做出一些不同于原主的举动时,不仅有了充分且合理的解释,行动上也少了许多阻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中间大大小小经历了两次余震,每一次地面轻微的晃动,都让人心头一紧。 众人对于地动的印象在这一刻变得更为清晰,远处,那些去废墟里捡东西的人,稍微反应不及时的,转眼就被重重压在砖瓦之下,惨叫伴随着血肉横飞,让场面瞬间变得更为惨烈。 如此,大多数人都选择了安安稳稳等着,不再冒着生命危险去灾区,毕竟什么都比不上自己的命要紧。 天色逐渐暗淡,宁竹粗略估计,距离地动开始到现在,大概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这个时代的普通百姓家中,一般只吃早晚两顿饭,被困在集市里的许多人肚子早就唱起了空城计。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章 最最要命的是气温变化,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个季节似的,冷风刺骨,吹得人眼泪直流。 大人还好说,小孩是决计扛不住的。 宁竹将背篓放下来,将今日买的几套新衣给宁荷换上,把自己的分给了卞含秀和季新桐披着,多少能挡住一些寒风。 背篓里只有一些零嘴,分量不多,不能顶饱,季元武和卞含秀都没碰,只让几个孩子吃了。 周围的人看在眼里,但碍于季元武在一旁瞪着双虎目,羡慕眼馋也没敢凑上来。 天气越来越冷,卞含秀靠着背篓坐下来,一左一右将宁荷和季新桐给搂进了怀里,手臂紧紧环住两个孩子,还招呼宁竹也过来,试图替她们遮挡寒意。 宁竹不太适应这种程度的亲近,摇头拒绝了。 她心中微微一沉,没曾想官府行动如此之慢,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不能再继续等下去了,他们逃命时什么都没带,若真是原地枯等上一夜,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宁竹思索着应该怎么开口说服季元武留下来保护他们,她自己回去一趟时,远处蓦地传来了喧嚷声。 天色昏暗看不清远处的情形,只依稀看见了几个燃烧的火把,微弱的光亮点燃了众人的心,人群中开始骚动起来。 宁竹立刻从地上站起身来,疾声道:“应当是官府来人了,劳秀姨看顾阿荷,我去前头看看。” 说罢都没等卞含秀等人回应,就拔腿朝前跑去。 卞含秀回过神来,哪能放心她一个人去,赶紧催促季元武:“你也快跟过去看看。” 众人围拥的地方不远,宁竹眨眼就到了跟前,仗着身材瘦小,直接溜到了最前面。 “呜呜呜各位官老爷,因着这该死的地龙翻身,小的们如今连家都没有了,这可怎么办啊!” “求求大人们行行好,家中老人孩子都有,这天寒地冻,怕是熬不过啊!” “我家娘子和孩子还在家中,求大人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啊......” 被灰头土脸的百姓们围起来的几人,身上统一穿着厚重的皮甲,腰间佩着长刀,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是官兵! 宁竹心里长吁一口气。 目前这种情况,还有人出面理事,那就是天大的好事。 场面混乱嘈杂,人群中不时传来低低的啜泣声和焦躁的议论声,其中有一位个子稍矮的官兵脸上眉间隆起一个“川”字。 “都退后!!安静!!” 官兵的声音很大,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可惊惶不安的百姓们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是下意识地凑上前。 说话的矮个官兵耐心也在告罄,宁竹亲眼看见他的手已经扶上了腰间的长刀,眼中狠厉一闪而过。 宁竹心中一凛,步子开始向后退。 现在百姓们心中正是苦闷的时候,不加已安抚,反而刀剑相向,倘若真的发生了灾民流血事件,场面更控制不住,这里不能久留,官府着实信不过...... 就在这时,有一人上前,不着痕迹地按住了官兵的手,他约摸二十岁上下,眉目英气俊朗,高大的身影气势非凡。 虽然年纪轻,但行为举止看起来更像是这些官兵的头领。 他对那位差点拔刀的官兵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先退下,矮个官兵当即收敛神色,顺从地松开了手,退到了一旁。 恰巧季元武也走到了宁竹身边,没说话,就静静护在身后,宁竹往后退的步子一顿。 “大家稍安勿躁,涉州城遭难,各位大人不会对百姓们坐视不管,已经筹集了粮食,稍后就会送到。”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瞬间安抚了躁动的人群。 “另外再来两个妇人,将这些粥煮了,每人一碗,等天亮后,这一片的灾民都要去城外城隍庙,不能再待在这里,男丁随我等一起救助灾民和清理城内,每日可多领一碗粥。” 以工代赈,治下严明,涉州的官员还算是靠谱,看来刚才那个暴脾气官兵只是特例。 宁竹的眉头稍稍舒展,有这些官兵在,附近应该不会有人不长眼来欺辱老弱妇孺。 她想也没想就举起手,出声道:“我,我婶子做过厨娘,也做过农家席。” 这话可没撒谎,卞含秀确实有一手好厨艺。 她几乎是在领头官兵说完时,立马就接上了话,稚嫩清脆的嗓音一出,领头的那位官兵瞬间就望了过来。 这时,宁竹才看清楚他左边眼角有一道伤疤,几乎横穿了左边脸颊,破坏了原本英俊的面容,再加上满身肃杀的气质,绝对能止小儿夜啼。 宁竹却直视着他,不躲不闪。 刀疤脸眼中划过一道诧异,平头老百姓对吃官家饭的人天然就有畏惧,能在众人踌躇之时抢先喊出这句话响应他,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天生胆子大,还是不知者无畏。 但这不影响刀疤脸,也就是宗明川,愿意将目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百姓们也下意识退开一条道。 宁竹指向不远处,那头为了能够时刻察觉到这边的动向,卞含秀已经揽着两个孩子站起来了。 天色虽暗,宗明川还是看清了不远处挨在一起的三人。 妇人面相温婉,身上干净整洁,只有衣摆沾了点灰,见有人看过来,她有些慌乱,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朝人微微屈身行礼。 在她的左边是个四五岁的女童,右边那个看着也还尚未及笄。 三人面容干净,指甲仔细修剪过,没有泥灰之类的污垢,宗明川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后,心中还算是满意。 “就你吧,可以多领一碗粥作为报酬。” 听见“报酬”两个字,其他围在四周的百姓也反应过来,忙出声争取剩下的煮粥名额,高举着手,脸上写满了急切。 “大人,我家婆娘做饭也是坊里有名的!” “我爹以前是酒楼的大厨,吃过都说好!” “官老爷,小妇人也是做惯粥食的,不若让我试试……” 接下来就是这群官兵的事情了,宁竹和季元武从人群中退出来,拉着卞含秀三人走到边缘处。 距离不是很近,但也能确保官兵们能一眼就又能看见他们,可以应声上前答话。 季元武感叹道:“还是小竹机灵,阿秀你们留下来帮忙,有这些官兵在,想必那些流氓也不敢再生事,我就能放心回去一趟了。” 宁竹不假思索道:“季叔,我和你一起去。” 刚才官兵说了官府会招募百姓清理灾区救人,而且等天一亮就会将灾民统一转移到城外的城隍庙。 时间所剩无几,宁竹不能再等了,万一她辛辛苦苦攒下的物资和银钱被别人捡走,她得肉疼死,必须尽快回去一趟。 季元武想了想,没有拒绝。 不管关系再如何亲近,但他们始终还是两家人,宁竹家里只剩下他跟妹妹,有些事情季元武不便做主,宁竹是该回去一趟收拾些行李。 城外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得多准备些才好。 卞含秀也没说什么,只是道“路上小心”,又担心他们一个粗心大意的男人,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知道过日子要怎么准备,抓紧时间交代要拿什么。 “保命最重要,东西拿不到就算了,以后日子长着呢,咱们还能再挣,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千万小心。” 为了安她的心,宁竹和季元武都纷纷点头应了。 宁竹最后蹲下身来,她知道宁荷平日里就很乖,但今天情况特殊,还是叮嘱了一遍。 “乖乖听秀姨和新桐姐姐的话,别乱跑,也别害怕,阿姐去去就来。” 宁荷的眼眶还是红红的,不过并没有哭闹,只是乖巧点头:“阿姐,我会听话的,你一定要快点回来。” “嗯,阿姐相信你。”宁竹揉了揉她的发顶,又对着卞含秀说,“麻烦你了秀姨。” 出发宜早不宜迟,把该交代的交代一遍,宁竹他们不再耽误,背上竹篓摸黑往巷子的方向走去。 往日里热闹的坊间,如今只余一片死寂,回去的巷子已经被乱七八糟的砖石杂物阻断,走路时需要格外小心。 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宁竹看见曾经承载着无数人家的温暖屋舍,只剩下几堵摇摇欲坠的土墙和满地碎瓦。 路过的所有地方几乎都成了废墟,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最后还是季元武靠着那架放在宁竹家门前,还未来得及拿的手推车才辨认出来。 两家的房子都垮塌得差不多了,地上一片狼藉,所有东西都被掩埋在尘土之下,翻找起来费时费力,特别是被横梁木压住的地方,那是需要好几个壮汉才能抬得动的。 季元武不知道从哪里捡到一个火折子,从地上捡起一根松木枝,裹上废布,沾点灶房被打碎的油罐子,点燃后做了一个简易火把递给宁竹。 “小竹,我们分开收拾,有什么事情就大声喊我。” 两家本就是挨在一起的,如今没了围墙遮挡,有火把在,黑夜里很轻易就能看见对方,倒是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危险来不及救。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章 两人各自朝家去,宁竹没多犹豫,直奔原本灶房所在。 原本的建筑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宁竹俯身在废墟中翻找,寻到几块房梁上陶罐的碎片,还有一些没有被压坏的咸肉干菜。 宁竹一直在灶房周围寻找着,一寸地方都不愿意放过,就在她猜测东西会不会已经被人捡走的时候,终于,余光在某个角落里瞥见了熟悉的布包。 看外表还是好好的,不像是有破损。 宁竹脸上露出笑意。 找到了! 第06章 拾取物资/地窖 宁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将布包捡起来,拍了拍附着在表面的灰,再小心翼翼地打开。 布包里外包了好几层,麻绳捆得扎实,里面是之前攒下来的银票和银子,还有后来签到系统给的装着解毒丸的荷包,全都安然无恙。 宁竹心里稍稍放松了些,低声自语道:“幸好找到了,不然前些天的努力就全部打水漂了。” 有银钱傍身,心里踏实了许多,她将布包放进怀里收好,接着寻找其他出城会用到的东西。 目前两手空空,自然是能捡到什么就用什么。 首当其冲是就是粮食,他们来得早,家里不像是被翻过的样子,宁竹弯腰捡起一个尚且还算是完整牢固的大木桶。 地动前准备的那些腌菜坛子已经碎了彻底,腌菜的酸味和灰尘味混杂在空气中,有些刺鼻难闻。 宁竹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继续在废墟中翻找,她先前粮食囤积得够多,想来总有在地动中幸存的。 果不其然,宁竹翻开破烂的砖瓦,手指就触到了布袋一样的东西,她用力将那袋东西从废墟中拽了出来。 那是一个装粮的袋子,袋子表面沾满了灰尘,却并无破损,里面装着的是上好的细面,宁竹掂了掂,大约有三十来斤重。 接着,她又找到了半竹筒的酱油,洒了大半,盖子撇在一边,拿起来看了看,还算是干净,并不嫌弃,也一同收起来了。 宁竹随手抬开断了的横梁木,又在底下翻出个变形的小铁锅,是她来这里之后花了大价钱专门定制的。 家里人口少,这样的小锅方便清洗拿取,用的真材实料,体积又小,才没有像大铁锅一样被巨木给压扁,得以保存下来。 另外找到了五个豁了口,还能勉强用用的陶碗,再东拼西凑几双筷子,还有个壶嘴被砸歪的铜壶,吃饭的家伙事也算是收集齐了。 最让宁竹惊喜的还是挖在灶房靠墙角位置的地窖,推开上面倒塌的土墙,再搬走上面的压石板之后,露出一个半人高的入口。 宁竹举着火把,低头探身去看,火光映照下,可以看见四五个平方大小的地方都被她塞得满满当当的,人站在里面转身都困难。 里面物资大体保存得都很完好,只有一些放在木架上面的掉落在地,剩下的全是耐放的食物。 两个装满的油篓,其余还有小麦、粟米、大豆、干菜、腊肉、咸鱼、盐巴…… 宁竹再一次感谢自己经历末世后留下来的后遗症,至少现在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不过食物太多,一次性也拿不完,还需要给其他物资腾点位置,因此宁竹只装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打算明日一早再来搬。 她将地窖重新封好,搬来了最大的横梁木和其他杂物做了些遮掩,确保几个大汉合力都很难搬开。 宁竹不知道还会不会降温,但是城外比城内更冷,被褥棉衣是必不可少的。 姐妹俩的卧房被完全掩埋在木头砖瓦之下,全部徒手扒拉肯定不现实,时间紧迫,宁竹只能凭着直觉找到床的位置,搬开最上层砖瓦。 索性运气还不错,宁竹顺利地找到了被褥,顾不上干不干净了,能用就行,她在末世时候,沾了人血的衣服都穿过,一些灰土而已,完全不是问题。 她接着到处搜寻能用得上的东西,去年的旧袄子直接穿上身节约空间,几支蜡烛、一把剪子、一大块油布、破了洞的蓑衣、半块不知道放在哪个犄角旮旯被抖出来的打火石、还有皂角...... 最后宁竹收罗出来的东西足足装了一个半人高的大背篓,身前还多了个沉甸甸的包袱。 算一算时间,他们也出来快一个时辰了,自制的火把早就熄灭,换成了蜡烛。 宁竹抬起头,正想看看季元武那边是什么情况,恰巧,季元武那边也已经收拾妥当,忙得满头大汗,正大步朝她走来。 季元武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袱,肩上还挂着几个布袋子,手推车大部分地方都堆满了,只留了一小块空位,那是特意给宁竹留的。 季元武走近后,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小竹,都收拾好了吗?季叔来帮你。” 宁竹拍拍身上的包袱。 “已经收拾好了。” 季元武仔细瞧了瞧,看她每一样物品都收拾得规规整整的,便没再多问,只是抬手就要将她的背篓抬上手推车。 宁竹却轻轻侧身,避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道:“季叔,我们回去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你把手里的包袱放在车上吧,有危险时能空得出手。” 她没有明说会有什么危险,可是两人都心知肚明。 虽说官兵已经来了,但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天色乌漆嘛黑的,根本看不清远处的动静,那群官兵也不像是会管他们的闲事的人。 如果真的有人不长眼冲上来抢东西,宁竹能保证他有来无回,可是现在还有家人正在等待着他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季元武这个高壮汉子在,眼下还不算混乱的时候,足以震慑一些地痞流氓了。 季元武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赞同。 等天亮以后,他们出城还要走上好一段路,而且现在很多路面都被碎石砖瓦掩埋,走起来更是不易,大不了他少带一些东西,不能让宁竹扛着那个成年汉子都够呛的背篓走这么远。 可是下一秒,季元武劝住的话就堵在了喉咙口。 他亲眼看见宁竹将足有半人高,堆得满满当当的背篓轻松提了起来,仿佛轻飘飘跟羽毛似的甩在背上,走起来的步伐可比季元武自己轻巧多了。 季元武一时间有些愣神,要不是亲眼看见背篓里都有些什么,他真的会怀疑里面装的都是棉花。 他知道宁竹力气比一般小娘子要大,可没想到这么大,百来十斤的重量跟闹着玩一样。 不过心下也放松不少,这样一来,不知情的人肯定会以为宁竹背的都是不起眼的东西,少了些觊觎。 季元武不再勉强,只道:“累了你就放上来,季叔别的不多,力气还是有的,你别逞强。” 季家夫妇都是心善的好人,宁竹自己做不到这样,但事实是跟这样的人一起行动确实更让人放心。 宁竹露出一个笑,点头道:“我知道的,放心吧季叔。” 季元武转身将手里的包袱放在手推车上,摆弄调整物品位置,确保它们不会在半路散落。 两人顺着原路返回,路上的人明显比方才多了许多,都朝着反方向匆匆而去,其中不少是宁竹眼熟的街坊邻居,个个看着都愁眉苦脸的。 大伙儿都在坊间住了几十年,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之间就算叫不出名儿,但也都是打过照面的,还有许多原身本就认识的人,不过自从宁家父母去世后,便渐渐断了来往。 他们就算认出了宁竹,也没有多在意,倒是季元武平日里为人爽朗大方,遇到的很多街坊都上前来打招呼,目光在他们的行囊上扫过,顺便打听打听情况。 每个人都在忧心自家,并没有过多寒暄,很快就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其中有位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宁竹没见过,大概不住在坊间,只是从这边路过的。 他身边跟着个年纪跟宁竹相仿的小儿,哭声震天,一直吵闹着要找阿娘阿奶,任凭中年男人怎么哄劝,也没见停下。 中年男人在看见季元武身边瘦瘦小小、沉默寡言的宁竹时,眼神停顿一瞬,做出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是想跟季元武借一步说话。 宁竹站在一旁,目光平静地看着中年男人,她大概能猜出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劝季元武别管她这个“累赘”了,而今这世道,自身难保,带着她只会拖累他们一家人。 可季元武并没有给中年男人开口的机会,他直言卞含秀还在等着,不便多留,婉拒告辞了对方。 中年男人见状,只得勉强地笑了笑,带着哭闹的小儿匆匆离开了。 季元武转头看了宁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也没多说什么。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 要不是宁竹提醒及时,他们一家人绝对不会安然无恙站在这里,他季元武还做不出那种翻脸不认人的事。 两人继续埋头前进,好在没遇到什么不长眼的人,也没有碰到余震,有惊无险地回到了集市上。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章 空气中多了一股温暖的米香味,救济粥已经煮好发下去了,宁竹看见许多一家几口人围坐在一起,捧着陶碗,万般珍惜地喝着碗里的稀粥。 他们走进集市难免要路过其他人占据的地盘,引来不少明里暗里的窥视,更多的还是盯着满当当的手推车,不过都被季元武用麻袋遮起来了,看不清车上装了些什么。 再一看季元武故意冷着脸,倒是没人敢凑上去说话。 季新桐正带着宁荷在搭建出来的临时灶台周围玩,目光小心注意四周,看见宁竹和父亲的身影时,她眼睛一亮,立刻转身,用手轻轻扯了下卞含秀的衣摆。 “阿娘,小竹和阿爹回来了!” 卞含秀抬头看见二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她低头对着篝火边正在用饭的官兵们说了些什么。 为首的刀疤脸望了过来,摆摆手没说话,卞含秀欠了欠身,就去灶台上打了两碗粥,领着两个孩子过来了。 “阿姐!” 明明才分开一个多时辰,宁荷语气激动得像是八百年没见似的,她迈着小短腿,想要跑过去接宁竹手里的东西,可是她一个小豆丁能拿什么。 卞含秀赶紧拦住,转手将粥碗递给季元武,想帮忙将背篓给宁竹卸下来,她看宁竹背得轻松,还以为没什么重物,谁知刚一接手,那扎实的重量差点没把她老腰给闪了。 得亏宁竹反应得快,用手托了一把。 “老天爷!这么重!小竹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了?” 卞含秀着实被惊到了。 宁竹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胡诌糊弄过去。 她将背篓放下,无辜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其实从小力气就大,只是阿娘在的时候不许我......” 提及逝者,宁竹表情带上一些悲伤,心中默默对着宁母道歉,这是不得已为之,还望见谅。 宁荷听到姐姐提起阿娘,脑海中早已模糊的身影也浮现出来,爹娘没了、哥哥不见了、现在家也没了,顿时两眼泪汪汪。 看两个孩子可怜巴巴、欲哭不哭的模样,卞含秀不敢再多问,赶紧打住了话题,只安抚地将有些冷了的粥碗塞进宁竹手里。 “好了好了,不说那些了,先用饭!” 宁竹见好就收,忙活半宿,她肚子也是真的饿了,救济粥清汤寡水的,绝对算不上好喝,不过她不嫌弃,呼噜呼噜灌了下去。 以她如今的食量来说,这点都还不够溜缝儿的,吃了跟没吃一样。 不过现在集市上到处都是人,宁竹有粮食也不方便拿出来,毕竟生火煮饭还是太招人眼了,手边也没有水,只等天亮去城外再说。 等她二人用晚饭,歇了口气,卞含秀才开口问了家里的情况,听到说屋子都塌了时,这个一向温柔乐观的女人也忍不住落了泪。 到底是打拼了大半辈子挣来的家业,又怎么能不心疼呢。 宁荷赖在宁竹怀里,死活不肯起身,后者知道她没有安全感,就由着她了。 小孩儿本来就是睡不够的,听大人们说着话,没一会儿,宁荷就头靠着宁竹的肩膀睡着了。 夜色已深,周围也渐渐安静下来,众人在精疲力尽中睡去,多少人希望今天只是一个梦,醒来时家还在,亲人也还在…… —— 翌日,天刚蒙蒙亮。 宁竹本就没有睡熟,耳边听见属于男人浑厚的嗓音,她瞬间睁开了眼。 “都起来!!别睡了!!该出城了!” 宁竹摇醒怀中的宁荷,随意用袖子抹了抹脸,牵着她站起来。 第07章 出城安置 一夜过后,像是又降温了,天空灰蒙蒙的,厚重的云层堆积在天际,阴沉得厉害。 官兵们并没有让灾民即刻动身,而是又招来昨日的几个妇人,继续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忙碌。 妇人们手脚麻利地添柴、往锅中放麦加水,没一会儿,热气腾腾的粥香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引得周围的灾民们不住地咽口水。 脸上带着刀疤的官兵目光从灾民们身上扫过,他朝后挥了挥手,随后一名身材魁梧的官兵大步走到前方。 “有没有会写字的,站出来!给一把粟米!” 他的声音高昂洪亮,如惊雷般回荡在空旷的集市,引得灾民们纷纷抬头张望。 宁竹站在人群中,视线落在官兵们手中拿着的纸笔上,心中暗自猜测: 大概是用来做登记,将灾民的信息都问清楚,方便后续安置,没准还会按每户分配住处。 听见官兵的话,宁竹倒是想举手报名,可奈何这真是知识盲区。 原本宁父宁母是想送原身去读书习字的,可原身刚到年纪,家中就接连发生变故,于是上学一事就此搁置。 后来原身跟着宁松认了些字,可惜没教多少宁松就离开了,而宁竹才刚来这里不久,还没来得及学会这个时代的文字,更是个实打实的文盲。 她光靠着脑海中原身的记忆,认和读倒是没问题,不过写字就不行了。 半文盲真的很多事都做不成,宁竹琢磨着,有时间还是得学学认字、写字。 季元武因着在铁匠铺做许多年工,也曾学几个字,只是写得不大好看。 不过当下普通百姓大多都不识字,都这个时候了,会写字已然很不错,他就接过纸笔应征上岗了。 恰好被分配给了那个刀疤脸官兵。 对方扫了季元武一眼,随后指了指旁边的桌子,示意他开始登记。 季元武躬身点头,走到桌前坐下,动作略有些生疏地拿起笔,根据官兵的要求,挨着一户户做记录,大致询问灾民们的姓名、籍贯和成员信息。 这样一户户终于问到了季家和宁家。 宗明川对昨晚的事情记忆犹新,无论是胆大的宁竹,还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卞含秀,亦或是人高马大的季元武,他看着都十分眼熟。 当询问时,他听说两家人中,只有一个在书院上学的孩子没在时,不禁多看了几眼。 留意到他们都没有受伤,连油皮都没破,不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面上都不见丝毫狼狈惶恐,还有那准备充分的手推车和背篓,都让这家人显得有些与众不同。 季元武弓着腰适时开口。 “老爷,这是拙荆和小女,”他说完,又指着宁竹两姐妹道,“这是我的两个侄女儿,可否请老爷行个方便,将我们两家安排在一起。” 这是昨晚两家人商量好的,也是季家夫妇想要照顾两个孩子。 见状,宁竹也仰头,露出天真的模样,脆生生地开口道:“官兵老爷,家中只有我和妹妹了,我们不想和季叔他们分开,求求您。” 宗明川只是低头看了宁竹几眼,又看见紧挨在她腿边,显得怯生生的宁荷,没多说什么,微微颔首,算是答应了。 宁竹刚才说话时,手中还捏着半块碎银子,心想如果不行,或许可以试试其他法子。 没成想,她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对方就同意了。 两家人连连道谢,恭恭敬敬送走了人。 宁竹对于这群官兵又有了新的认识,外表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等做完盘问登记后,官兵们开始组织灾民出城,出城的好些路都被掩埋了,时间紧迫,只临时清理出一条小路。 路程时间被拖长,再加上出城的人数众多,灾民们从天亮就出发,硬是到了晌午才到落脚的破庙。 这个时代可不比现代,士兵不是会为人民服务的子弟兵,现在的官兵在普通老百姓眼里是实打实的“官”。 百姓们对官兵心存畏惧,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生出反抗之心,那些舍不得家业的人,对撤离出城也不敢提出异议,即便有些小心思,也被官兵腰间的长刀给震慑了回去。 是以,出城的路上没出现什么大波折。 宁竹想要再多了解了解这几个官兵,路上见缝插针地问着卞含秀和季新桐,试图从昨夜短暂的交流中,大致摸清官兵们的脾性。 季新桐胆子小,再加上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与那几个官兵没什么交流,只是给母亲搭把手递了几碗粥水。 那些士兵没做出什么逾越的行为,就算是有也被那个看起来最凶的刀疤脸制止了,此外,她还说道那些官兵手背上都有或大或小的狰狞伤疤。 相比于季新桐,卞含秀知道的消息更多,她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借着做饭的机会,也打听到了一些信息。 她告诉宁竹,以后这五个官兵就专门负责他们这一片的人,之后任何事情都要经过他们,不管是领救济粮,还是招募灾民做工都绕不开。 领头的那个刀疤脸官兵不知道具体姓名,只知道姓宗,底下的人都叫他“宗伍长”。 宁竹对这个华夏历史上不存在的时代不了解,但总归是有些相似之处的,像是“伍长”一职,她大概知道一点。 算是军中最的小头目,手底下管着五名士兵,主要负责监督和管理他们的日常训练等事务。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章 昨晚的救济粮和干净的水是由其他官兵运过来的,宗伍长清点完数目之后就直接给了卞含秀并其他几位帮忙煮粥的妇女,并未私下克扣。 这些官兵话不多,卞含秀知道的也就这些,具体他们是哪里的兵她也不清楚。 收集到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了。 宁竹冷眼看这些官兵,他们绝非衙门里那些酒囊饭袋可比,走路时步伐稳健,下盘扎实,显然是习武之人。 周身带着一股肃杀之气,哪怕没经历过战争,也绝对是见过血的人。而且,官兵们对那个宗伍长服从性很高,看得出有较为严明的纪律。 这些官兵应是军中之人,就是不知道是从哪里调遣来的。 看样子,灾民们上头应该是不会轻易换人,这是件好事,宁竹深谙“熟人在好办事”的道理,心中盘算着可以看情况接近他们,打好关系。 且说一行人到了破庙之后,说是破庙,还真就名副其实,庙宇整体已经塌了半边,莲台上的菩萨跌进泥地里,被掩埋在废墟中。 庙里住人肯定是不行的,灾民们只是以这里为中心,散开安置。 在地动前,宁竹曾经来过这里,她记得周边地势宽阔,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起码基础的水源问题解决了。 这里距离宁竹当初跟张德明父子交易玻璃珠的小树林也不算远,生火取暖做饭的柴火也是不缺的。 最大的两个生存问题得到解决,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避灾地点,只是除此之外,其余的问题只能靠灾民们自己解决了。 宗伍长没忘记答应过的事,派了位官兵将两家人安置在一起。 宁竹人小言轻,别人也不会将她放在眼里,有些事情只能由身份最合适的季元武出面。 宁竹偷偷将手中准备好的碎银塞进季元武手中,暗示必要时候还是得使用“钞能力”才行,想住好点的地方,总不好一毛不拔。 季元武自然是不会要的,可是也不能在官兵眼皮子底下推拒,只好暂时收下。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果然不假。 季元武将银子私下递给那位官兵时,对方没有义正言辞地拒绝,而是直接收下,动作之熟练,想来这种外快没少收,也是在领头的官兵允许的范围内。 带路的官兵面无表情地收下银子,没有许诺什么,不过办事很靠谱,宁竹他们分到了一个较为清静背风的位置,地方不算大,不过够用。 最大的优点是——离那些官兵的驻扎地比较近,无形之中能减少很多麻烦。 宁竹不怕官兵收这钱,怕的是他们不收,收下这钱,就证明好些事有了操作的余地。 比如,打听城内其他地方的情况、官府接下来的打算、还能请他们帮忙留意季新承的行踪。 不过这些现在还急不得。 总算是安定了下来,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众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明明距离地动才过去了一夜,却像是已经过了好久,大家都累得不轻。 可是天色越来越暗,空气中都带着水汽,再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他们没时间休息。 季元武本来想将碎银还给宁竹。 可后者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秀姨季叔,我和妹妹还要麻烦你们一段时间,哪能次次都让你们出钱,你们放心,我手里暂时不缺银子,不会打肿脸充胖子的。” 她死活不肯收回去,季家夫妇无奈也只能收下了。 众人还不知道要在这破庙周围停留多久,趁着雨还没下起来,抓紧时间做事。 今天要搭灶台生火做饭,还要修出一个适合的住处,不用多好,只要能遮风挡雨就行,最重要的是要方便活动,至少如果再发生地动一次,能让他们第一时间逃跑。 宁竹上辈子有过在野外生活的经验,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简易帐篷,正好她找到了一块油布,这样一来,起码今晚不用担心淋雨。 她在季元武去砍柴时拉住了人,请他多带些高大粗壮的树干回来,后者欣然答应了。 季元武走后,宁竹和季新桐一人抱着一个陶罐去打水,卞含秀留下来打扫空地,宁荷跟在屁股后面帮忙清理着地上坚硬的小石子。 这会儿大家都还在适应新住处,在河边打水的人不算很多。 季新桐看着湍急的河水,皱了皱眉。 “这水......” 不怪她迟疑,地动才刚刚过去,原本清澈的小河此刻裹挟着泥沙,变得浑浊不堪,河面上还漂浮着断裂的树枝,水流湍急跌宕,拍打在岸边,顿时溅起高高的水花。 肉眼看着着实不像是能用的样子,要是往日用来扫洒都觉得不干净。 宁竹面色如常,只是多看了两眼不远处的那片芦苇,收回视线道:“附近只有这一个水源,水还打回去还得静置一段时间,烧开之后才能喝。” 季新桐叹了口气,他们算是过得不错的了,眼下实在是没有挑剔的资格。 “那我们快些,打完水早点回去。” 河面看着急,实际并不深,季新桐捋了捋袖子,蹲下身伸长手臂,扶着陶罐去接水。 宁竹也跟着蹲了下来,突然,她看到河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目光一凝,换成单手抓着陶罐,另一只手拾起被河流冲上岸的一截树枝,眼神牢牢锁定在土黄色的水中,静静等待什么。 一旁的季新桐注意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开口问道:“小竹,你这是——” 话还没说完,宁竹就发出轻轻“嘘”声,示意她先噤声。 季新桐不明所以,不过看她严肃的神情,还是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放轻了,扶着陶罐的手臂一动不敢动,生怕打扰到她。 宁竹看准方向,将力气集中在手臂,猛然将手中的树枝投掷向河底的石缝中。 树枝进水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但下一秒,河面就泛起重重的波澜,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疯狂扭动着,却又挣脱不开。 季新桐瞪大眼睛。 宁竹手疾眼快地将树枝从河底拔了出来,上面赫然穿着一只还在摆动尾巴的大黑鱼! 树枝完全穿过它的身体正中,任它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痛得鱼嘴巴一张一合。 宁竹特意将鱼拿开一些,避免吓到季新桐。 平日里不难看出,卞含秀夫妇是将女儿娇宠着长大的,她以为季新桐恐怕会被吓到,谁知她扭过头时,却看见了对方仿佛闪动着星星的眼眸。 “你好厉害小竹!可以教教我吗?” 第08章 搭帐篷/盘点物资 季新桐的声音中带着兴奋和期待,钦佩之情溢于言表,脸上哪儿有半分恐惧。 闻言,宁竹先是愣了愣,接着轻笑道: “行啊,不过这里水流太急,不适合练习,等回头我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教你,就是会有些辛苦。” 季新桐眼睛亮起来,一下都忘记自己还扶着装满水的陶罐,缺乏锻炼的手臂早就酸软不已,起身时发出“嘶”的一声,也顾不上揉一揉。 “我不怕,我能坚持的!” 这幅模样的少女相比于平时娴静的模样多了一点活泼,整个人看着都生动鲜活不少。 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周围打水的人不止有她们,好些人都看见宁竹从水里叉到鱼,顿时就按捺不住了。 也不管天上已经开始飘雨,好些性子急躁的直接“扑通”跳进河里,搅得原本就浑浊的水更加混沌不堪。 好在宁竹他们已经打完水了,不至于喝别人的“洗澡水”。 可是,总有人想着捡现成的,周遭有好几人眼中闪着贪婪的光芒,挪动脚步,慢慢朝宁竹两人靠近。 宁竹心中冷笑一声,目光看向神色有些紧张的季新桐。 “新桐姐,你等我一下,安置点那边不方便,把鱼处理好了再回去。” 季新桐绷紧脸颊,理智告诉她,现在她们应该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当她迎上宁竹清澈平静的黑眸时,明明对方还不及自己肩膀高,她却诡异的感到安心。 季新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紧张,点头说“好”。 宁竹重新蹲下身来,耳边只听见“唰”破空响,不知从她哪里变出来一把锋利的小刀,直直朝鱼肚的位置划过去,血液飞溅而出,刺眼的红色两三滴落在她脸上。 她剖鱼的姿势相当利落,掏腮去鳞结束后,鱼肉居然还在轻微跳动。 这还不算弄完,女孩低头看着手里的鱼,眼神专注,似乎是在看哪里没有弄干净,手中的那把小刀在指尖翻飞,闪烁的寒光看得人不寒而栗,仿佛下一秒刀子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瘦小的女童面无表情,那股下手的狠劲儿,看着竟然还有些渗人,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只觉背后微微发凉,一时不敢再靠近。 最后连宁竹她们拎着死鱼和陶罐离开时,都下意识地避让开了。 季新桐看着镇定,实则连大气都不敢出,等走远了,看见爹娘的身影后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章 到底是才十四岁,搁现代还在上初中的年纪,生活在父母保护下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季新桐这两天经历的事,比她前半生的日子加在一起都过得惊险刺激。 季新桐抚着胸口,表情有些惊魂未定,后知后觉道: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下次不能这样了,万一他们冲上来怎么办。” 宁竹张了张嘴,正想说“有她在不会有事的”,刀是为了震慑那些人的,就算她赤手空拳,那些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现在这幅身板,讲这个话似乎没什么说服力,没准还会惹人发笑。 迟疑的这瞬间,季新桐腾出一只手,动作吃力地抱着陶罐,空出来的手微微抬起,捏住袖子边缘,动作轻柔地替宁竹擦了擦脸上的血迹,抿着唇语气自责。 “是我的错,不够警惕细致,还好没出什么事。” 季新桐自当自己是姐姐,任何时候都应该保护宁竹这个妹妹。 听见她的话,宁竹一时语塞,颇有些无措。 自从她来到这里,在季家人身上收获到了久违的善意和关心,说实话是有一些不适应,不过她也在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幸好来了。 不论之后会是如何,宁竹都不会后悔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 季新桐又好奇地问道:“对了,你哪里来的刀?” 地动前的涉州城,每条街巷都有人定时定点的巡逻,甚少发生什么凶恶的案件,一个小姑娘随身带着一把这么锋利的小刀确实有些奇怪。 宁竹顿了一下,摸摸紧贴着大腿的刀。 “是阿兄给我的。” 这话不假,确实是宁松留下的,铁制品难得,是宁父特地为儿子打造的,曾经也是宁松的心爱之物。 他迫不得已留下两个妹妹在家,就留下小刀让“宁竹”留着,多一个防身的物件。 当时宁松拜托季家人多多照应两姐妹,以为自己跑商快去快回,应当花不了几个月时间,谁知道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原身把匕首当做睹物思哥用的纪念物,向来都是小心收好保存起来的,宁竹来到这里后没有趁手的武器,只好留在身上,暂时借用一下。 听宁竹这样一说,她随身带着匕首就很好理解了。 季新桐也就是顺嘴一问,这事就算是揭过。 —— 城外不比曾经在城中,鱼龙混杂的,卞含秀让两个姑娘去打水,嘴上没说,心里一直担心着,时不时就要抬头看看人回来了没有。 左等右等,等到季元武都扛着柴火和树干走了好几趟了,都没见到两个孩子的身影,她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开口就要催促丈夫去瞧瞧,谁知扭头就看见两个孩子往回走,宁竹还好,嘴角还带着笑,反观自家闺女,背后像是有鬼追一样,小脸煞白煞白的。 卞含秀担心她们遇到了什么事,立马起身去接。 “怎么去了这么久,是不是遇见——” 走近后,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眼看见了宁竹左手上拎着个被开膛破肚的大鱼。 宁竹和季新桐对视一眼,默契的隐瞒了刚才的事。 后者蹭到母亲身边,红着脸声音激动道:“阿娘,你快看,是小竹叉到的鱼,她可厉害了......” 卞含秀惊讶地张开了嘴,没太把季新桐的话当回事儿,只道是两个孩子运气好,又看黑鱼被拾倒得干干净净的,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不用猜也知道肯定是小竹收拾的。 她心中叹了口气,也是家中没有大人,宁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就要照顾家里,说什么懂事能干,都是被逼出来的罢了。 不过她也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只夸奖道: “瞧瞧这鱼,又大又肥,弄得多干净啊,真是厉害啊我们小竹。” 接收到慈爱心疼目光的宁竹一脸莫名,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把手里的鱼递出去:“这鱼不宜久放,秀姨你趁新鲜做了吧,大家都尝尝。” 卞含秀没接,反而是拿过她手上的陶罐。 “不成,这鱼你自己留着和妹妹一起吃,秀姨帮你做成咸鱼,能吃好几顿呢。” “黑鱼不适合做成咸鱼,再说现在也没有这么多盐,我和小荷都更喜欢喝鱼汤,就当是谢谢您照顾我们,秀姨你就别客气了,好不好?” 说着,宁竹还给宁荷使了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捂着小嘴偷笑,缠住卞含秀,稚嫩的童音重复着“好不好好不好”。 卞含秀被几个女孩闹得晕晕乎乎,只得无奈应下。 “好好好,那待会儿就做鱼汤,咱们大家都能吃个热乎的,都补一补。” 如今还不知道城中的粮铺还开不开,什么时候能开,卞含秀总是不好意思白吃孩子的东西的,寻思着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嗯,那就把丈夫昨夜带回来的粟米也给煮上。 卞含秀定好晚饭吃什么,可打回来的水还不能马上用,得等水沉淀以后才能烧水做饭。 趁这会儿功夫,几人就开始搭建新的临时住所。 这年头交通不便,贫民百姓出门不管远近基本就靠两条腿,行走在外,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 季元武也不是一开始就是做铁匠的,早年间还当过走货郎,卞含秀也常常陪在丈夫身边。因此,对于搭建简易住所这种事,两人虽然好些年没动手做过,手艺有些生疏,但大致还是会的。 宁竹也根据现代的帐篷提了点建议。 几人齐心协力,终于赶在雨下大之前,将一大一小两个帐篷搭建了出来,都是非常简单的三角形帐篷。 从季元武拿回来的树干里选了两根较长的,做“人”字形交叉捆紧后,斜插进地面,再找来一根较短的木棍,算好距离后插到对面,最后树干作为横梁链接两头,分别用麻绳捆紧。 剩下的就是沿着“横梁”不停重复“人”字交叉搭建,手里头的麻绳不够,宁竹还去寻了藤条回来。 这样最基础的框架就完成了,最后再将他们重新折返回河边,收集到的芦苇和苔藓铺上去填满缝隙。 不过光靠芦苇和苔藓肯定是不能挡雨的,还得盖上油布,油布不够大,只能勉强能遮住大点的那间帐篷。 季元武就将粗壮的树枝深深凿进大帐篷四个角的地面,将油布展开铺平,系在这些树枝上,就算是大功告成。 宁竹伸手摇了摇,还算稳固。 大的有油布盖着的那间用来睡觉,大家只能暂时挤一挤了,躺平睡下肯定是不够的,只能今晚暂时将就一下,等度过雨天之后再说。 宁竹两姐妹和季新桐睡里边,季家夫妇俩睡外边,中间用布料做了简易的遮挡,稍微离居住地远点的小帐篷就用来当茅房。 三个孩子都是小娘子,总是不好一直在外面方便的,也幸亏大家都没怎么喝水,不然没地方上憋着是真难受。 宁竹和季家夫妇都不是不爱洁的人,因此虽然是外人看着这个小帐篷,觉得是多此一举,但对他们来说,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是必须要的。 要说古代就是这点不好,这会儿讲究点的人家还知道用恭桶,就算是如今没条件,也知道去远点的地方上,埋好了再回来。 可那些个不讲究的人家,特别是男人,直接背过身就解开裤腰带开始方便的也不是没有。 宁竹在外面走路都要小心,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踩到屎。 不过他们住的这周围倒是不用担心,毕竟那几位官兵就在旁边,没谁会跑来这里方便,除非是不要命了。 宁竹顿时感觉,那半钱银子没有白花,住在附近好处多多,背靠大树好乘凉啊。 宁竹拎着背篓走进帐篷,也就刚刚好不用低头的高度,季新桐都得微微弓着腰,三个人都站在里面基本也就转个身的空间。 帐篷里空地用木板和干草铺起来,勉强隔绝地面的湿气,看着十分简陋。 可就算是这样,都已经是极好的条件了,毕竟好些人家只能幕天席地,他们好歹还有个栖身之所。 只是还比不上那几位官兵,他们住的是硝制的牛皮帐篷,铁楔深深夯进土里,绑在角上的麻绳绷得笔直,看着比他们的结实宽敞不少。 宁竹羡慕,不过她对自己的小帐篷也很满意,终于有了隐蔽的空间,她随意地擦擦脸上的雨水,坐下来盘点背篓里的东西,宁荷就贴着她看。 季新桐看见了,自觉就出去给母亲帮忙。 宁竹数了一下,目前身上还有九百两的银票,铜钱和银子加在一起约摸有个四十两,妥妥的小富婆。 另外姐妹俩还有三套春衣、一套宁竹的破袄子、一套沾了灰尘的被褥。 食物除了地窖里面的存粮,有两大块三斤左右的咸肉、一包干贡菜和木耳、三十斤细面、粗粮也有十来斤。细粮多粗粮少,这也是因为宁竹有钱后,绝不亏待自己的胃,所以买的基本都是细粮精面。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章 其他杂七杂八的,一个大木桶、五副破破烂烂的碗筷、一个小铁锅、歪嘴铜壶、小匕首、剪刀、半包细盐、一半竹筒酱油和猪油一罐。 怎么说呢,家中剩下的食物浪费了宁竹固然心疼,不过能拿回来这些也不错了,反正比在末世后和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富裕多了,她很满足。 宁竹细粮和粗粮先各拿出来十斤交给卞含秀,之后肯定是要搭伙吃饭的,就当是姐妹俩的伙食费。 卞含秀也没有客气,直接收下。 “这段时日咱们搭伙过日子,每日吃了多少秀姨也会告诉你的,倘若没吃完,到时候再还给你。” 第09章 鱼汤 季家人口多,卞含秀是担心宁竹年纪小,对食物的需求量没有概念,所以才这么说,让她自己心中有个数。 宁竹轻咳一声,之前去季家做客时,她都有意在控制食量,所以卞含秀对她的真实食量还不了解。 这十来斤粮食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周的量罢了,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宁竹并不想委屈自己,还是更喜欢一天吃三顿饱饭。 宁竹直言道:“秀姨,劳烦您每日都按照季叔的饭量再加一倍量下米吧,我和小荷都还在长身体,一日要吃三餐,午时不吃的话,撑不到晚上。” 卞含秀听了,眉头微微一皱。 多加一餐倒不是什么大事,孩子饿得快,她家那两个小时候也是这样,可是季元武是个每天干力气活的汉子,食量本就比常人大得多,再翻倍的话,确实有些吓人。 她忍不住问道:“小竹,你煮这么多饭做什么?” 若是一般孩子这么说,卞含秀都怕孩子不懂事,可能是看别人可怜,要把粮食舍出去,直接就给拒了。 可宁竹不同,她一向懂事,做事也有分寸,卞含秀觉得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出这样的要求,故而由此一问。 宁竹坦然回答:“我力气大,所以吃得也比较多。” 卞含秀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 也是,力气大的人自然吃得多,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卞含秀欣然接受了宁竹食量大的事实,心里却有些愧疚,想着昨夜打粥时应该再给孩子多打些稠的,这孩子懂事,肯定没吃饱,一路上都没怎么吭声。 当即决定再多煮一把米,让宁竹吃顿饱饭。 两人商量好后,水也沉淀得差不多了,上层的清水看起来还算干净,没什么明显的杂质,烧开了用应该没什么问题。 天色已经不早了,卞含秀不再耽误时间,赶紧准备烧水做饭。 晚饭就吃宁竹带回来的鱼,煮成鱼汤,只是鱼有些太大了,整个炖不下,只能先吃一部分,剩下的再接着做。 “孩子他爹,先把火升起来。” 季元武应了一声,柴火刚才趁着下雨前捡了不少,火折子也没丢,生火就是眨眼的事。 火刚刚燃起来的时候,几个穿着皮甲的士兵送来了今天的救济粮。 这两日大家基本只喝了两碗清粥,肚子早就饿得不行了,一看到粮食,所有人像是猫见了老鼠似的挪不开眼。 一时间都朝那边挤靠过去。 宁竹站在一旁,目光落在运粮车上,她注意到,每次发放的粮食量似乎都是刚刚好的,几乎没有多余的分量。 这让她心里一沉,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太妙。 一是官府自身的存粮已经不足,分发粮食时捉襟见肘,只能勉强保证灾民们肚子里有食儿;二是官府担心灾民在饥饿的情况下铤而走险,抢夺粮食,因此严格控制发放量,避免引发更大的混乱。 倘若是第一种情况,如果再次发生地动,那官府很有可能会供应不上,因而断掉救济粮。 像宁竹这样有存粮的人或许还能勉强支撑,但大多数灾民都是靠着这些救济粮过活的,人一旦饿肚子,那就什么都做得出来。 灾民区很可能会爆发冲突。 宁竹叹了口气,只能在心中祈祷是第二种情况,这样至少说明官府还有一定的存粮储备,灾民们不至于陷入绝境。 今天官兵没有像昨夜那样,直接让妇人们去煮粥,而是在绵绵细雨中大声宣布。 “走开!都散了!每户派一个人来领救济粮。” 这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有锅的人自然是喜不自胜,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的粮食被吞。而没有锅的人则愁眉苦脸,没有锅怎么煮饭,只能去找人借,关系好的还好说,关系不好的,恐怕还得给点报酬,想想就让人肉痛。 领到救济粮后,营地里升起了不少火堆,家家户户都开始烧水做饭,那群官兵也在不远处用饭。 一股霸道的烤鸡香味渐渐弥漫开来,炖鱼汤的味道也被掩盖了下去,这样一来,宁竹他们反倒没那么显眼了。 鱼肉用猪油稍稍煎了一下,再加水去煮,没过多久,锅里就咕噜咕噜冒出了奶白色的泡泡,最后撒上些盐,鱼汤就算做好了。 卞含秀给每个人都打了一碗,接着煮上新一锅。 鱼汤没有加去腥的东西,味道说不上多好,不过也没有人嫌弃,大家都迫不及待地低头喝上一口,热热的汤汁从食道滑过,熨烫了脾胃,仿佛连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整个灾区营地的声音都小了些,都在享用这顿来之不易的晚饭,只是偶尔,耳边还能听到低低的呜咽和啜泣声。 晚饭过后,雨势渐渐停了,不过天色也没有放晴的意思,依旧沉闷,空气中都是潮湿是味道。 宁竹总算是吃了一顿饱饭,主动揽下了洗碗的差事。 此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哒哒”的马蹄声,宁竹抬起头,看到两个官兵骑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长衫、留着山羊胡的男人。 三人下马后,随着宗伍长进了帐篷,大概是有事情要商议。 宁竹停下来脚步,打算等等看会是什么事。 果然,没过多久帐篷里走出一个人,高声宣布叫各家派人过去,宁竹他们因为离得近,自然而然地站到了第一排。 等人来得差不多了,那位宗伍长就沉声开口道: “明天开始清理内城,年满十五有意者皆可来我这里登记,每日可拿三十文,管一顿粥饭。” 这个报酬,搁在往日没几人会买账,毕竟普通大汉抗一天的包也能有七八十个大钱。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能混一顿饭已然很不错了,虽然城里的房屋几乎都倒塌了,清理差事用脚指头想也不会轻松,但许多人还是想借此机会回家看看,亦或是从废墟中捡些有用的东西。 因而此话一出,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询问声。 “敢问大人,我爹今年六十了,还能去吗?” “咱们是去清理哪块地儿?” “官老爷,俺们能回家不......” 宗伍长说完就已经跟着山羊胡一同离开了,留下来的官兵可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并不耐烦回答。 “记住了,千万别让我抓到有人偷奸耍滑,不然——”官兵拖长了音调,拔出腰间的长刀,冷笑一声,“我的刀可不认人!” 第10章 偷袭者 灾民们纷纷噤声,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那锋利的尖刀下一秒会落在自己脖子上。 拿刀的官兵眼中划过一丝不屑,也就是他们伍长烂好心,会跟这些难民多费口舌。 众人渐渐散开,宁竹混在人群中,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明日她要跟着做工的人一起进城,除了去地窖取粮食,她还想着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 “底下没准还埋着死人,这也太晦气了,不成不成,我可不去!”宁竹听见旁边有一人如此说。 另一个人附和道:“就是说,谁知那地龙还翻不翻身?别钱没挣到,反倒把自个搭进去,实在是不划算,就待在这里,每日还有救济粮,再不济也饿不死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也有人不以为意:“城里的屋子还有几间是完好的,就算是地龙真来了,那也是塌无可塌。” “得了吧,人都要饿死了,有人还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万一底下埋着人还没死,那咱们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积德嘞。” 灾民们意见不同,也说不到一起去,没一会儿就各自散开了,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打算。 回到帐篷处,宁竹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还要再回去一趟,先前我在灶房里囤了好些东西,昨夜太黑了,还没拿完。” “我休息时就去帮你。”季元武这话就是说他也会去,顿了顿又道,“承哥儿还没有消息,明天我进去做工,顺便打听一下情况。” 卞含秀也忧心儿子的安危,自然也想去。 说起弟弟,季新桐也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年龄不够,做工的人不会收她,去河边打水爹娘会同意,但是独自进城他们绝对不会允许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章 季新桐只能将心中的担忧压在心底,只默默地看着父母商量。 现在的临时住所这边不能不留人,没门没锁的,要是被人偷了就只能自认倒霉,季家夫妇商量了一番,决定一人去一日,轮流进城,这样既能照顾到家里,也能兼顾寻找儿子的事。 宁竹没有插嘴,只是心里盘算着,如果明天进城后可以全部拿完,她就跟季家夫妇说,之后自己留在营地就好,别耽误他们找儿子。 事情说定后,季家夫妇便去官兵那里登记,宁竹重新端着盆去洗碗,宁荷又变成了姐姐的小跟屁虫,忙前忙后地递帕子、捏肩膀,生怕姐姐累着。 洗完碗后,水用了一大半,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宁竹打算趁着雨停了,再去一趟河边,把空出来的木桶接满,多存点水。 毕竟水沉淀泥沙需要时间,而吃饭洗漱都离不开水,消耗得很快。 季新桐想起白天的事,细细的眉毛蹙起,有些不放心道:“要不等我阿爹阿娘回来,我陪你一起去?” 季家夫妇不知道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这半天也没见回。 宁竹摇了摇头:“不用麻烦,地方不远,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帮我跟秀姨他们说一声就好。” 季新桐看向她身边的宁荷,犹豫了一下,提议道:“那把小荷留在这里吧,我带着她。” 宁荷很喜欢温柔的季家阿姐,可此刻实在是不想离开姐姐,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眼巴巴地望着宁竹。 宁竹安抚地拍拍她的头:“我带着她去,快去快回。” 季新桐见状,也不好再坚持,只能点点头,叮嘱道:“那你们路上小心些。” 得到了首肯,宁荷牵着姐姐的衣角,高高兴兴地跟着去了。 季新桐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远去,手指摩挲系在腰间木制小蜻蜓,忍不住喃喃道:“不知道承哥儿现在在哪里......” 她和季新承姐弟俩从小关系就很好,连脸红吵架都没有过,此刻,她是真的担心弟弟的安危,不知道他是否也在寻找他们…… 另一头,宁竹带着宁荷往河边走,一路都有看见燃烧的火堆,这里离水源近,聚集了不少灾民。 昏暗的天色下,隐约能看见河流还是早些时候的样子,想来一时半会儿是变不回原本清澈的模样。 宁竹蹲下来,拽住绳子将木桶沉进河里,突然,她感觉嘴唇被人用什么东西抵住,鼻尖嗅到甜滋滋的味道。 她侧过头,先是看见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宁荷的两只眼睛弯成月牙状,见她望过来就单手捏捏手里的荷包,小声道: “阿姐,快吃,可甜呢。” 是昨日宁竹带她上街时候买的蜜饯果子,当时没注意到,她还偷偷藏了几个。 小不丁点,还挺会隐藏。 宁竹也不客气,直接将蜜饯吃下,甜味在嘴里绽开,有些齁人,但不得不说,甜食确实能让人心情愉悦。 看见阿姐肯吃,宁荷笑的比自己吃到了还开心,小身体紧紧挨着宁竹。 宁竹也随她,不得不说,宁荷这个孩子虽然黏人,但很懂得分寸,该撒娇撒娇,该听话时绝对不会胡搅蛮缠,着实让人心疼得紧。 姐妹俩亲昵地贴了一会儿,宁竹将打满水的木桶提上来,却没有急着回去,找了个相对僻静人少点的地方。 “正好现在没事,把我前几天教你的练一练。” 温柔阿姐瞬间变成严肃师父,转变得太快,宁荷一时有些傻眼,愣在原地没动。 她哪里知道,宁竹正在想着,这次地动就是警醒,宁荷的习武之事必须抓紧,若是到了关键时刻,自己腾不出手来照顾她该怎么办,人终究还是得靠自己。 宁竹见她没动,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哄道:“乖,快去吧。” 宁荷慢吞吞地从她身边离开,站到前方的空地上,深吸一口气,双脚分开,双手握拳,像模像样地摆好架势,就准备开始。 冷不防,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宁荷,把手悄悄伸到了她背后,带着明显的恶意,意欲将她推倒。 可是他的动作再快,又怎能快得过宁竹。 宁竹的眼神骤然一冷,身形快速掠出,偷袭者连她人都没看清,手腕就传来剧烈疼痛。 偷袭者顿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好痛,你这个该死的拖油瓶,快点放开,阿奶!阿娘!你们快来救我啊!” 第11章 曾襄 顷刻间,属于孩子的哭嚎声响彻天际。 宁竹厌烦地皱起眉,冷眼看着面前这个痛得跌坐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孩子。 哟,还是个熟面孔。 正是昨晚回来路上遇到的跟在中年男人身边小孩,哭闹的样子和昨天如出一辙。 有熊孩子做衬托,宁竹愈发觉得宁荷的懂事听话是多么难得。 宁荷则是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愣了几秒,随即抬起头看向宁竹,两颊泛红,眼中都闪着光。 “阿姐好厉害!” 听到这话,偷袭者的哭声一顿,脸庞涨得通红,两只手拼命地挣扎着,试图从宁竹的钳制中挣脱出来。 “你快放开我!!你们两个短命赔钱货!!” 宁竹眉头都没动,反而更加用力地扣住了他的手腕。 若不是看他还是个孩子,就凭对方不知轻重偷袭宁荷的举动,她只会第一时间就亲手拧断对方的胳膊。 曾襄,也就是偷袭的那个孩子,一看就是个惯常撒泼的主,哭喊声极具有穿透性,不过片刻就传遍了周遭。 很快就有人来查探是什么情况,是不是自家孩子受欺负了。 宁竹手上的熊孩子显然是“威名赫赫”,一眼就有人认出来了。 “这不是曾童生家的曾襄嘛,又在外面欺负人了啊。”一个中年妇人皱着眉头说道。 明明哭得惨兮兮的人是曾襄,事实是欺负未遂,但被这围观的人这么一说,连宁竹都差点没崩住表情。 围观的众人没有一个上前拉架和劝阻的,倒是宁竹还听见有两个妇人站在一旁低声交谈 ,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满和嫌恶。 “这小子昨天今天都没个消停,周遭人家的老实孩子几乎都被他给欺负了个遍。” “谁说不是呢,我家孩子是个夹尾巴狗,昨日被曾襄欺负了,今日怎么说都不愿意出来玩。” “实在不像话,曾童生也该好好管管这孩子了,哪能由着他来,早晚要吃亏。” 这一片几乎都是昨夜被困在同一个地方的人,曾襄仗着自己体格强壮,没少欺负周围人家的小孩,把人都给得罪透了,难怪没人开口帮忙。 更何况,在他们眼中宁竹一个瘦瘦弱弱的小娘子,手腕子眼瞅着还没有曾襄一半粗,哪能伤到人,肯定是那个曾襄在故意作怪。 奈何曾襄的哭功着实了得,喊声越来越大,颇有撕心裂肺之感,众人耳朵都快被吵麻了,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吵闹,跑去叫了曾襄的父亲。 没过多久,一位穿着长衫的男人匆匆赶来,正是宁竹昨夜遇见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比昨夜更加憔悴,眼窝深陷,显然是没有休息好,身上的衣摆也沾上了泥污草屑。 跑得太急,来的时候气喘吁吁,当他看清眼前的场面时,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带着些尴尬。 “曾童生来了!”有人笑话曾襄,“快别哭了,你爹来了。” 闻言,曾襄叫得更大声了:“爹!你快来救我!” 他像是找到了靠山,恶狠狠地看着宁竹:“我爹来了,你这个拖油瓶死定了!” 只是话说完,他视线飘忽不定,脸上一闪而过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心虚和害怕。 围观的人群纷纷将目光投向中年男人,嫌弃的、看热闹的、也有不屑的。 曾久林感受到这些目光,顿感丢了大脸,心中更是懊悔不已,暗自咬牙痛骂那个多管闲事唤他来的人。 相比于大多普通老百姓,曾久林再不济也是个童生,读书识字的本事还是有的,灾情过后,官府急需人手记录各项事务,他的这点本事倒是派上了用场。 方才他正在跟那些官兵周旋,试图谋个长期的职位,顺便多捞些好处,谁知就在这时,背后突然有人高喊他的名字,还大声嚷嚷着他儿子又闯祸了。 这一喊,不仅打断了他的计划,还让他在那些官兵面前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曾久林此刻都还记得那些官兵看向自己时,那戏谑的表情,明晃晃地嘲笑他连个孩子都管教不好。 他心中屈辱不已,若不是地动来得突然,他身上既无银钱也无粮食,又何必低声下气地去奉承这些兵痞子。 如今境地已经艰难如此,偏偏自家蠢儿子还一个劲儿拖后腿,让他被人嘲笑。 这会儿,曾久林心中的火气是一阵高过一阵。 可是不管心中再烦躁,对和自家儿子起冲突的小丫头再怎么不以为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能表现出来。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章 曾久林清了清嗓子,又想拿出老一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宁竹可不会给他这个机会,抢先开口,朗声质问道:“你为何要从背后偷偷推我妹妹?” 曾襄仰起头,脸上带着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有什么不对。 “我看见了你们在偷偷吃糖!丫头片子都是拖油瓶,当然不配吃这些!” 此话一出,周围人的目光更是难言,那些脾气火爆的妇人再也忍不住,也顾不上说这话是个孩子,狠狠地啐了一口,指着曾襄的鼻子大骂出声。 “这是什么狗屁话!你们家是没有亲娘姐妹吗?满嘴胡言的臭小子,实在该打!” 曾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子,倒是曾久林瞬间脸皮都涨红了,大声训斥道:“孽子!还不快住嘴,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曾襄不服气,想也不想就顶嘴道:“阿奶阿娘都这么说!” “你,你——” 曾久林指着他,气得半晌说不出话,一手捂住了脸,佝偻着身子,看着还有些可怜,再开口时语气都带上了哽咽:“是你阿娘她们说错了,如今他们人都已经不在了......” 要不是地动发生时,他的妻子和老娘都在家中未能逃出来,人没了,逼得他不得不亲自带孩子,现下这种事哪里用得着他出面! 周围的人不知他心中所想,顿时沉默了下来。 是啊,地动来得突然,大伙儿都是受害者,又有谁能够独善其身呢,众人不禁有些感同身受。 死者为大,实在是不该咄咄逼人,惹人伤怀。 宁竹冷眼瞧着围观人群脸上浮现的同情神色,知道曾久林是在转移视线,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她往曾襄的合谷穴上一按,用了些巧劲,疼痛加倍,过后却连红痕都不会留下。 趁着对方尖叫出声的时候,宁竹松开手,转身抱住有些呆愣的宁荷,没哭没闹,只就事论事。 “妹妹,爹娘不在了,家中只剩下你我二人,阿姐护不住你,看着你被人欺负,却讨不回公道。” 一句话将姐妹俩的可怜委屈之处尽数道出。 那些原本想劝和的人都开不了口了。 特别是姐妹俩相依为命的可怜模样和曾襄形成鲜明的对比。 曾襄抱着手只哇乱叫,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一团,眼神还在恶狠狠地望着宁竹,模样着实惹人生厌。 再定眼一看,他手上连红痕都没有,想来也是为了逃避责骂装的。 围观的人们只觉得曾襄小小年纪就养成这幅性子,还不如四五岁的稚童,属实不堪。 “曾先生自诩读书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泼皮无赖的样子?”宁竹问出了大多人的心声,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宁竹抬起头,脸上的困惑不似作假,只是看起来嘲讽的意味更重:“我实在是想不通,难不成是有意为之?亦或者家风如此?” 曾久林被质问得哑口无言,要换成其他人这么说,他必然寸步不让,需让对方知道厉害。 可是说话的是被自己儿子欺负的“苦主”,还是两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他天然理亏,只能忍下这一口气。 这样一来,便是愈发厌烦这个蠢儿子。 “当然不是!”曾久林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扇了曾襄一巴掌,在后者戛然而止的哭声中,愤怒地说道,“孽子!谁让你欺负人了,为父从小教你礼义廉耻,让你怜爱弱小,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都怪我平日里忙,由着你阿娘他们纵容你,将你宠坏了,都是我的错啊!我的错!” 这番话说到最后,曾久林是真的有了几分后悔。 曾襄捂着红肿的脸颊,呆呆傻傻的都忘了哭,像是还没回过神来的样子,被曾久林拎起来按着脑袋道了歉。 他不再哭闹,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曾久林问道:“这位姑娘,你看这样可以吗?” 宁竹没说原谅不原谅,只是道:“被欺负的是我妹妹,要问过她的意思。” 刚才场面混乱,宁竹没注意到宁荷,说完才发现她已经走到曾襄身边 ,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对方。 曾襄也发觉有人走到了身边,只是他沉浸在复杂酸楚的心绪中,对此不以为意,不过是一个还没自己高的拖油瓶,没什么好怕的。 可抬头时,冷不丁对上宁荷那双大大的黑眼珠,他心头一抖,竟然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第12章 再次进城 宁荷背对着众人,稚嫩的脸上面无表情,直直地望着他:“你刚才骂我阿姐了,给我阿姐道歉。” 曾襄被看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他在父亲略带威胁意味的目光下,结结巴巴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逃似得跑开了。 曾久林连忙道:“我今后一定会好好管束他,请诸位放心。” 说罢,朝着宁竹和周围的人一拱手,赶忙追着曾襄的背影而去。 “罪魁祸首”都已离开,围观的群众看不成热闹也就散开了,还有好心的妇人嘱咐宁竹,天黑了快带着妹妹回去,别在此处逗留。 宁竹一一谢过,单手提起木桶,领着宁荷往回走。 “阿荷,是不是被吓到了?” 虽然宁荷看着没哭闹,但她可是晚上自己睡觉都会害怕的小孩,宁竹还是多问了一句。 宁荷牵着姐姐的手,闻言抬起小脸,没有宁竹想象中的不安,甚至还带着笑容。 “我不怕,有阿姐护着我!阿姐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阿姐!我也会护着你的!” 竟是还反过来安慰她了。 宁竹从前是师门最小的弟子,唯一带过的孩子就是宁荷,实在不知她这个反应对还是不对,也无从比较。 不过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一个四五岁的小孩给哄了,有些受用,还有些新奇。 宁竹伸手揉揉她的小脸。 宁荷也不躲,笑得咯咯咯,还使劲仰起头让她揉捏。 宁竹当然不会客气,心中暗叹:小孩子的脸是真软乎,手感真好。 刚才那一出并没有影响到姐妹二人的心情,回去后就将事情给抛在了脑后,谁都未曾放在心上。 古代睡得都早,一来是晚上没有什么娱乐项目,二来就是蜡烛着实费钱,能省一点是一点,更别说现下如此艰苦的条件,更是没人敢浪费。 宁竹当然也是入乡随俗,帮着把锅碗瓢盆一类的东西搬进季家夫妇的帐子里,摸着黑简单洗漱后就在帐篷里坐下。 暂时安顿下来,并不代表就安全了。 宁竹没跟季新桐说守夜的事,她一向浅眠,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发现的,不必再辛苦两个人替换守夜。 三人挤作一团,依偎着睡去。 半夜时,宁竹听见了雨滴落在油布上的声音。 一场大雨来得又凶又急,鼻尖全是泥土的腥味,宁竹起来看了看帐篷,搭建得还算是结实,没有倒塌漏雨的迹象。 大雨持续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渐渐停歇。 今日卯时就会进城,卞含秀担心宁竹和季元武路上吃不饱,特意早起,趁着许多人还没醒,用细面和了些面糊,想烙几张饼给他们带上。 宁竹和季新桐起来时,宁荷还在被窝里睡得香甜,小脸埋在枕头里,呼吸均匀,两人没有叫醒她,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先出去洗漱了。 帐篷外的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泥泞不堪,只是不多时,太阳就出来了,温度骤然上升,与昨日的阴冷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种诡异的温差让人莫名感到不安。 帐篷周围不时还会传来一两声咳嗽,沉闷而压抑,大概是昨日那些淋雨的人受了风寒,还有人的哭诉帐篷塌了,咒骂老天爷不给人活路。 宁竹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打算等会多注意一下这些人的状态。 这会儿她心中存着事,并没有察觉到,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宁荷就醒了。 宁荷自己穿上衣服和鞋袜,揉着眼睛就走出帐篷,想要去找阿姐。 等她出来时,只看见卞含秀在忙着烙饼,并没看见宁竹的身影。 她张口就想问,突然,余光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躲在帐篷后偷窥。 那身影赫然就是昨日的曾襄! 宁荷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地望向他。 两人对视几秒,曾襄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走,就在这时,宁荷却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曾襄就看见那个矮冬瓜解下腰间的小荷包,从里面倒出一颗蜜饯,朝他摊开手掌。 她笑着说。 “我这里有糖,你吃吗?” 此时的宁荷,脸上带着软糯无害的笑容,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普通小孩,和昨天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曾襄愣了一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宁荷掌心的蜜饯上,那蜜饯色泽金黄,散发着甜腻的香气,价格不便宜。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4章 即便是阿娘阿奶在时,也不会经常给他买,家里的银子都要留着给父亲买那些笔墨纸砚,他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两颗。 曾襄嘴里不自觉地分泌出口水,一时放下了戒备,也忘记了昨晚了教训,看着逐渐朝他走近的宁荷,趾高气昂地命令道:“把糖给我!” 宁荷弯着眼眸,又把手往前一递:“就在这里,你来拿吧。” 曾襄不做他想,心想姐姐厉害能欺负他,这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妹妹总不至于也能欺负他吧,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拿蜜饯。 事情发生在他指尖碰到蜜饯的时候,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道将他拽倒,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拽得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啊!”曾襄刚想尖叫,头发却被人用力扯住,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发现宁荷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他的背上。 小小的身体却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宁荷手指按上他的腰间的痛穴,曾襄张嘴就要尖叫,被她手疾眼快地把头按进土里,吃了一嘴泥。 “不许哭!” 宁荷肃着小脸,冷冷斥道。 曾襄眼里包着泪,硬生生把哭声给咽了回去,他再也不敢有别的想法,蜜饯什么的再也不想要了,只想离这家两姐妹远远的。 真的太可怕了! “不许再来欺负我和姐姐。”宁荷的稚嫩声音依旧冰冷,拽着他头发的手又重了些。 曾襄疼得曾襄龇牙咧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忙不迭点头。 宁荷这才大发慈悲地松开手,曾襄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走了,背影狼狈不堪。 宁荷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曾襄逃走的背影。 末了,她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身回到帐篷里,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 等宁竹倒水回来时,宁荷已经醒了,窝在被子里,眼角带着泪光像是刚刚睡醒的模样。 “阿姐~” 宁竹应了一声,给她拿衣服,视线落在她沾满了些许泥土的鞋子上,目光一顿,转头看见宁荷正在困倦地打哈欠,终究也没问。 她将衣服递给宁荷。 “起床吧。” 宁荷还不知道自己在露馅的边缘,犹然不觉地自己穿衣起床。 等吃完了早饭,就差不多到集合的时间了,宁竹带上卞含秀烙的饼就跟着大部队出发了。 宁荷不被允许跟着,只能眼巴巴地目送姐姐离开。 官兵带领着一行人,从昨日出来的西城门进入城中,路面看着比昨日要宽敞一些,但依旧凌乱不堪,到处都是沾满了血迹的杂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臭味,混合着尘土和腐烂的气息。 季元武负责清理的区域正是宁竹他们所在的坊间,前夜在集市中避灾的人也大多是坊中的居民,此刻,他们望着眼前这片废墟,心中满是悲伤和迷茫。 不过,官兵们并没有给他们太多伤感的时间,清理的活儿很快就开始了。 从最外围开始,众人用简陋的工具一点一点地搬开碎石和木头,如果是现代,有机器帮忙,这些废墟最多一晚上就能被清理干净,但在这个什么都只能靠人力的时代,清理工作显得格外的漫长和艰难。 宁竹中途找准机会跟季元武打了招呼,脱离了队伍,独自朝着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到了家门口,她家的房子显然已经被人光顾过了,有人踩到了泡菜坛子打碎后流出来的液体,留下了大片的脚印。 好在地窖被最大的一根横梁木压住,倒是没人动过。 周围没有人,宁竹直接双手抓住横梁木的一端,腰部微微下沉,猛然发力,巨大的木头就硬生生被拖开了。 她跳进地窖里,借着从头顶透下来的微弱光线,迅速收拾了大半背篓的物资。 地窖里东西太多,怕是还得再来一趟,她算了算季元武他们清理废墟的速度,估计这两日还到不了这边,便决定明日再来。 将地窖重新掩盖好,宁竹又去了被压塌的宁家父母的卧房。 他们的房间是最大的,自他们去世后再也没有人住过,不过宁家兄妹几个都好好保持着原样没动,日日都打扫,这样就好像父母还在身边。 可惜如今只剩下一片废墟。 宁竹躬身费力翻找,也有了些收获,她找到了一床厚实柔软的大被褥,那是宁母在世时,特意为宁松娶媳妇准备的新婚被子。 可惜,宁母没能坚持到那时候,而宁松也在跑商途中丢了性命,这床被子,倒是给宁竹他们雪中送炭了。 今日天气已经回暖,甚至更热,不过谁知道之后这破天气还会怎么变化,拿上以备不时之需。 宁竹将被褥卷好,使劲塞进背篓里,瞬间将位置占满,还往外露出一大截,她又从角落扒拉出一块沾满灰尘废布,将上面盖住。 这样看着就很不起眼了。 宁竹最后来来回回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的,便背起竹篓,准备出城。 就在这时,她听见隔壁的方向传来一声低低的呜咽。 第13章 遇狼 那呜咽声轻而短促,时不时间断,夹杂着痛苦的喘息,不像是人,反倒更像是某种动物发出来的。 让宁竹莫名想起,不久前在树林中遇到的那只带崽母狼,那时,她和对方遥遥对峙半晌,碍于某些原因都没有主动攻击,而是各自离开。 思及此,宁竹心中一动,侧耳循着声音传出来的地方走去。 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宁竹看见了地面上还未干涸的零星的血迹,下意识顺着血迹的方向望去。 下一秒,她撞上了一双充满兽性的眼睛。 那是只体型硕大却格外瘦削的狼! 它通身灰白的毛发满是血迹和灰尘,后腿被倒塌的木头压住,动弹不得,侧躺着的腹部还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将周围的毛发染得通红。 在它身边,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正在焦急地舔着母亲的脸,发出细弱的叫声,还用鼻子去拱母狼的身体,试图唤起已经奄奄一息的母狼。 那只幼崽的体型酷似小狗,却又要比普通小狗大上一圈、耳朵尖尖竖起、尾巴蓬松、眼中带着属于狼的野性。 宁竹越看越觉得眼熟,低声自语道:“啧,还真是。” 世界就是这么小,眼前这只狼狈不堪的母狼,赫然就是她遇见过的那只。 带崽的母狼通常都格外凶狠,一旦察觉到危险,就会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那会儿在树林中,若不是它伤势严重,恐怕早就和宁竹打起来了。 宁竹没有想到,再次见面时,母狼的幼崽仅存一只,而它自己也是濒临死亡。 狼这种生物一般不会靠近人类的领地,料想是昨日大部分城中百姓往外逃,惊扰到了母狼,这才迫不得已带着孩子躲进城中,还恰好来到了这附近。 宁竹没有贸然靠近,可是虚弱的母狼依旧机警地察觉到了,它睁开眼睛,费力挣扎着起身,耳朵向后压平,背部弓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声,露出锋利的狼牙。 它摆出攻击的姿态,仿佛随时会扑上前咬断侵略者的喉管,可微微颤抖的尾巴早就将它暴露——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 宁竹没动,静静地和母狼对视。 她并不想多管闲事,可是见过母狼当初毛发飘逸,带着几只幼崽仍旧威风凛凛的样子,再对比现在凄凄惨惨,身边仅余一个狼崽的处境,实在有些惋惜。 不可否认,宁竹挺喜欢这只母狼的,她抿了下唇,正欲说些什么。 这时,脚下地面开始颤动起来。 宁竹脸色猛地一变。 余震来了! 母狼的后腿被压,想跑也跑不了,只能任由砖石碎瓦砸在身上,用尽全力为幼崽挡住灾难。 余震只持续了短短几秒钟,但已经足以击垮奄奄一息的母狼。 宁竹听见它身躯倒下的声音,它努力想再次站起来 ,却又一次次以失败告终,最后不得不放弃,腹部的伤口几乎不再有血液流出。 幼崽的声音愈加凄厉,母狼只是艰难地抬起头,认真地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幼崽的脸。 宁竹想要离开的步伐定住了。 母狼的眼神中褪去了兽性,只有温柔和不舍,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竟是看向了宁竹,那是一种近乎于人类的恳求。 不知道是不是认出来,宁竹曾经在城外树林和它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它竟然向人类求助。 “我救不了你。” 宁竹鬼使神差地说出这句话。 它受伤太严重了,身上的血几乎都快流干了,宁竹身上只有解毒丸,并没有治疗外伤的药。 母狼像是听懂了宁竹的话,它用鼻子拱了拱在身边徘徊的幼崽身躯,把它向宁竹的方向推。 宁竹的视线在母狼和小狼狗的身上游移,最后定格在幼崽身上,发出几不可闻地叹息。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5章 她缓步走上前,无视幼崽炸毛的龇牙,在母狼面前蹲下,望着它的眼睛。 “我答应你了。” 母狼眼中出现泪光,它轻轻点了点头,呼吸越来越弱,然后永远地停住了。 小狼狗像是也察觉到什么,发出一声呜咽哀嚎,扑在母亲身上,不停地舔着它正在逐渐失去体温的脸。 宁竹不能在这一片多留,母狼的尸体留在这里只有两种下场,一是在日光下快速腐烂,被蛇虫鼠蚁啃食,二是被人类发现,用来祭奠五脏六腑。 不管是那种,都不是宁竹想看见的,她将幼崽拨到一边去,搬开压住母狼后腿的木头,将它抱出来,又在自家还没有完全被埋住的院子里,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坑,将母狼埋在了这里。 死后的身体得以保全,是宁竹能给的最体面离开的方式了。 幼崽看见母狼的身体被彻底掩埋,身体盘卧在小土包上面不肯离开。 宁竹不顾它的反抗,一把将它捞起来。 “走吧,我是答应养你,你也得回报我知道吗?” 小狼狗目光留恋地望着母狼的方向,并没有挣扎,抬头舔了舔宁竹的脖子。 小家伙身上有一半狗的血液,倒是比狼要更加亲人,宁竹见它似乎是把自己当成母狼的替代了,有些黏人,应该不会乱跑,就将它放了下来。 小狼果然亦步亦趋地跟着。 宁竹刚才抱它的时候检查过了,母狼将唯一还活着的孩子照顾得很好,小狼身上毛发略显凌乱,但是很干净,没有跳蚤,也没有受伤。 小小一只上手还挺沉,就是肚子瘪瘪,看样子应该是地动之后就没有进过食,身上还残留着奶味,但是牙齿已经有些锋利了,想来是才断奶不久。 这是好事,毕竟如今这条件,宁竹可没有本事去给它找奶。 宁竹找出一个还算干净的破碗,从竹筒中倒出一些水,又撕碎烙饼泡进碗里。 小狼狗将头埋进去,吃得发出呼噜噜的动静,蓬松的尾巴也摇起来。 宁竹捋了捋它的头毛。 “好了,以后就跟着我吧。” 小狼“嗷呜”一声,舔了舔她的手心。 回去时候就变成了一人一狼。 宁竹带着小狼沿着来时的路走,想顺便知会季元武一声,等会儿不用再来找她。 小狼狗腿还比较短,肚子上的毛都蹭脏了,宁竹手上拿着东西也不方便抱,只好将它放在胸前,用外衣兜着。 因为刚刚才发生过余震,空气中的尘土味越发浓重,隐隐夹杂着腐烂的气息,让宁竹忍不住皱了下鼻子。 越往外走人就越多,街道两旁多是无家可归的百姓,有的双眼空洞,仿佛行尸走肉;有的抱着仅存的财物坐在地上发呆;有的跪在废墟面前,掩面嚎啕大哭…… 突然,宁竹听见背后传来喊声。 “快让开!别挡着!” 两个壮汉抬着什么匆匆而过,她瞥见木板上面用满是污渍的麻布盖着,仅在边缘垂下一只青紫乌黑的手,指甲盖翻起,指缝里是血污泥土。 宁竹眸色微暗,默默加快了脚步,朝着季元武负责的地方去。 眼下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几个官兵正带着灾民在废墟中挖掘,旁边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摆着几具用破布盖着的尸体。 不远处有书吏正在做着记录,周围还有许多打听消息的百姓。 此时,粥棚那边走来一位官兵,喊了声。 “休息一刻!先用饭!”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午时,往常说放饭时,人们早就蜂拥而去,今日去领粥的人却寥寥无几,甚至有几个汉子正弯着腰大吐特吐。 季元武眼尖看见了宁竹,快步朝她走过来。 等人走近了,宁竹才注意到,早上还好好的汉子,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睛里都是血丝,嘴上还生了个大水泡。 “季叔,那边已经没剩什么东西了。” 季元武点点头,声音沙哑:“好,那我就不去了,你路上别逗留,快些回去。” 宁竹应了声“好”,又问道:“有承哥儿的消息吗?” 提起这个,季元武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沉重,他眉头皱起,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托那几位官兵帮忙留意,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今日他直面了眼前的残酷,只觉得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至少没有找到尸体,人就有可能还活着。 “季叔?” 季元武回过神:“跟你秀姨说,没事的。” 宁竹“嗯”了声,胸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季元武这才发现她怀里还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咦?哪里来的狗崽?长得还挺精神。” “路上捡的。” 小狼狗的颜值不错,就是脾气属实不怎样,直接对着季元凶神恶煞地哈气,然后就被宁竹按着头塞回去了。 宁竹没管小狼狗,对刚才看见的简陋隔绝尸体的手段有些耿耿于怀,她从背篓里摸出一张干净的布料来,递给了季元武。 “季叔,我听先前给我看病的大夫说,有些尸体碰过后容易染病,捂住口鼻能稍作防护,眼下天气是热,但还是多小心些的好,这块布很干净,您用上吧。” 季元武略一迟疑,还是接了过来。 “回头让你秀姨还你张新的。” 宁竹看他将口鼻遮得严严实实的,心中松了口气。 现在他们还在一个锅里吃饭呢,让季元武小心,也是对自己的小命负责,也幸亏季元武不是那等固执倔强的人,还是很能听得进去意见的,不然她还得另想法子。 宁竹也就是顺道过来说一声,如此便不再多停留,告辞了季元武,带着小狼狗朝城外走去。 第14章 防卫招数 现下是白日里,到处都有官兵在组织救人,倒是没人在意背着背篓的宁竹,她很快就回到了灾民帐篷区。 宁荷正在跟季新桐学着缝补破了口的被子,不过她纯粹是旁观的那个,不甚专心的左顾右盼。 忽然,她眼尖地看见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忙不迭起身迎过去。 “阿姐!” 宁竹连忙阻止宁荷扑人的动作。 她怀里还有一只小狼狗,若是宁荷不小心扑过来,无论是小狼狗咬了宁荷,还是宁荷压到它,都不太好,要提前杜绝这种情形发生。 宁荷的额头被宁竹用一根手指头定住。 前者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愣,随即目光下移,难以置信地盯着她衣领口那团毛茸茸的东西看。 “这是什么东西!” 竟然占据了她的位置! 宁竹将怀里的小狼狗放下来,它一落地便抖了抖浑身的毛,还侧着脑袋自己舔了舔不平整的地方。 “小狼狗,以后你们要好好相处。” 季新桐也停下手中的针线,好奇地凑过来,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着这小家伙。 “好生可爱,你从哪里寻来的?” 宁竹说得言简意赅:“路上捡的,母狼死了,我就把它带回来了。” 一旁的宁荷听到小狼狗也没有了母亲,心中的敌意顿时消散了不少,正在和小狼狗大眼对小眼,熟悉着彼此。 季新桐轻声问道:“它吃什么?还喝奶吗?” 宁竹回道:“吃肉,也能吃点别的,已经断奶了,等会儿带它去树林里溜溜。” 不管是狼还是狗,都不适合吃人类的食物,宁竹打算抽时间带它进林子深处去弄些猎物。 季新桐点了点头,也没有觉得给狗吃肉有哪里不对,她没有养过小动物,家里地方小,连鸡仔都没有养过,冷不防多了只小狼狗,也蹲在一旁新奇地瞧着。 宁竹左右看看,没看见卞含秀的身影。 “秀姨呢?” 季新桐抬起头说:“阿娘去了河那边,去问问有没有人见过承哥儿。” 夫妇俩无论在哪里都没有放弃打听寻找儿子。 宁竹不再多问,看了看帐篷旁的柴火堆,发现柴火已经不多了。 正好,她心里还存着件事,急于到无人处求证,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后,没让宁荷跟着,自己拿着斧头,叫上小狼狗一起朝树林那边走去。 经历过几次地动,小树林就像是被人用手来回蹂躏过一般,翻起的地皮、歪东倒西的树干、失去生机枯萎的花,就连偶尔能瞧见的鸟雀兔子也都踪迹全无,看着略有几分凄凉。 宁竹随便找了一棵倒下的树干,举起斧头就开始砍,小狼狗则在她周围自顾自地玩耍,还跑到灌木丛里留下标记。 等树干砍到一半时,宁竹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扒拉她的裤脚。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低头看去,小狼狗十分努力地用前爪吸引她的注意,小小的嘴筒子里竟然咬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野公鸡,鸡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脖子上是被小狼狗咬穿的血洞。 发生大地震后,小动物通常会选择逃离栖息地,这只野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逃跑还在这一片打转,最后便宜了小狼狗。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6章 没想到这小家伙竟然还能自己捕猎。 宁竹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小狼狗的脑袋,赞许道:“不错,还能自给自足。” 仿佛知道是在夸自己,小狼狗歪着脑袋,兴奋地摇晃尾巴。 宁竹从它嘴里取下野鸡,没有热水去毛,她掏出匕首,直接动作熟练地把皮给剥了下来,然后将肉切成小块,丢给了小狼狗。 小家伙一口一口吃得喷香。 宁竹低头看它,心中却不自觉想起今日在城中见过的景象,忍不住在心中呼唤起系统。 【系统,解毒丸都能解什么毒?病毒行不行?】 她本来是不抱着希望的,毕竟系统唯一说过的话就是提醒她签到成功,外加奖励内容。 可是没曾想,这回系统居然真的给了回复,话音刚落下,解毒丸的详细信息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解毒丸:具有广泛解毒功效,包括但不限于疫毒(无副作用)。】 宁竹眉头微动,这下心中放松了不少,通常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有了解毒丸兜底,她就没那么畏手畏脚了。 她继续在心中呼唤系统,想看看能不能再套点信息出来,可是再没有收到任何回复,只能遗憾放弃。 智障系统还是那个智障系统,不过至少解锁了它的新功能,对于签到所得物品还能进行解释,也不错了。 等小狼狗吃得肚皮鼓鼓,野鸡还剩下一半,宁竹一并给它包好带回去,当做它明日的口粮。 等他们打道回府时,卞含秀也刚回来,眉眼都舒展了些,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宁竹还以为她是打听到季新承的消息了,谁知她一开口说道: “小竹,你昨夜去打水时,是不是遇到了曾童生家的那个小子。” 宁竹愣了一下,翻出昨夜的记忆,点点头:“是啊,怎么了?” 莫不是那曾童生还想告状? “你这孩子,受欺负怎么不说。”卞含秀嗔怪道,眼中带着几分心疼。 宁竹拍拍手上的灰,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没受欺负,已经解决了就没跟你们说。”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你别怕,有秀姨给你撑腰,绝不让你和小荷被那臭小子欺负!”卞含秀又拉住她,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也是多亏了你!我今日遇到桐儿他们舅舅了!都好好的!” 这两日,她除了担心儿子,还记挂着娘家那边,如今总算是放下一桩心事。 卞含秀的老家并不在涉州城,而是离这里不远的县城,她是嫁给季元武后才搬来的,两人一起白手起家,最后才定居在此。 这点跟宁家夫妇有些相似,不过后者上面已经没有什么长辈亲戚了,卞含秀娘家还有一个哥哥,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是关系一直都很不错。 “昨夜他们听见有人说起小竹的名字,想起你们姐妹俩住在隔壁,就猜我们是不是也在,就往这边一家一家问,恰好和我遇上了。” 季新桐也高兴道:“舅舅怎么会来这里的?舅妈和瑞萱她们都来了吗?是来看我们的吗?” 卞含秀点点头,语气轻快:“他们刚接了一笔药材生意,正运货来涉州城,想顺道来看看我们,没曾想路上就遇到了地龙翻身,连城都没进去,如今就住在河对面。” 季新桐弯了弯眼睛:“太好了!那阿娘怎么没叫舅舅他们过来?” 卞含秀解释道:“官府来人正在商量买下你舅舅手里的那批药材,他们一会儿办完正事就来。” 宁竹心头一动,或许是今日在城中见到的景象让她感到了不安,除了解毒丸,她总是想多留一些后路。 她开口道:“秀姨,可以让卞家舅舅匀一些药材给我吗?不拘是治疗什么的,我付银钱。” “跟我还说这些,你放心,我哥早就暗中留下一批药材了,到时候我帮你要来。”卞含秀笑着拍了拍宁竹的手背。 宁竹笑着道谢:“谢谢秀姨,该付多少我照价给。” 如此是最好的,她手里不缺钱,药材这种东西多多准备没坏处,有备无患,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好有个缓解。 卞含秀知道她的脾气,也就不再推辞。 说完了正事,眼下手头也没什么急着要做的,宁竹索性叫上宁荷跟季新桐,之前还答应过要教季新桐一些拳脚功夫。 宁竹带着两人一起走时,还特意问了问卞含秀。 卞含秀正忙着清点存粮,想着能拿什么东西出来招待自家兄弟。 她头也不抬地挥了挥手:“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玩吧。” 季新桐见状,还想留下来帮忙。 “用不上你们,”卞含秀一边忙,还抽空问了一句,“小竹这是跟你爹学过一两手?” 宁竹自己都还没有想好怎么解释,卞含秀倒是给她找好了理由。 宁父曾经做过镖师,与宁母成后才改行的,正因如此,他才会和季元武成为好友,还专门给儿子定制匕首,教导武艺,让宁松有了独自出去闯荡的勇气。 原身只在小时候看见过宁父指导宁松练武,但因为时间过去太久,脑海中的记忆早就模糊不清了,宁竹也不知道和师门的武艺是不是有些相似之处。 此刻,她也只能顺势应道:“是啊,阿爹教我的。” 卞含秀闻言,笑着打趣道:“回头让桐儿给你父亲上柱香,学了拳脚,也算是半个徒弟了。” 宁竹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季新桐猛地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教我的是小竹,我该叫她师父才对。” 卞含秀愣了愣,下意识道:“那这不就差辈了嘛……” “好像是。”季新桐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过很快又道,“那就各论各的吧。” 卞含笑出声来:“得,我看行,回头等日子好起来了,你再行拜师礼。” 她们一言一语,就这样愉快的定下了,弄得宁竹有些哭笑不得。 现在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师门存在,她也不在乎这些虚礼了,不过看两人兴致勃勃的,也没有出声反对。 卞含秀还要忙着做事,也不拉着人说话了,放他们三个去练武。 宁竹带着她们去的还是打水路上的那片空地,那里经过的人比较少,安静正适合练功。 宁竹挽起袖子,没急着教人,而是先看了看宁荷,让她练一遍之前教过的动作,检查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本以为小孩记忆力不好,这两天怕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没曾想,宁荷一套动作下来,竟然分毫不差。 宁竹眼含着赞许,照例地表扬了一句:“不错,练得很好。” 宁荷听到夸奖,暗自有些小得意,却又努力端着“师姐”的架子,小脸绷得严肃,看着格外可爱。 看着她那副模样,宁竹和季新桐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嗯,还是个要面子的小卷王。 宁竹教季新桐不打算像教宁荷那样从最基础的开始,一来是她没那么多时间,二来是季新桐也过了练武的最佳时期,根骨资质也一般,学点能够迅速防卫的招数就够了。 宁竹把现代的防狼招数和最基础修身炼体的法子都教给了两人。 她站在季新桐面前,语气严肃:“不管对方多么强壮,眼睛、鼻子、喉咙、腹股沟这些部位都是他身体最脆弱的地方,就找准这些地方下手。” 然后找了棵树作为配合,跟两人仔细讲解,怎么戳眼睛、拳击喉咙、掌击下巴、握拳肘击、砍肋击胸、抬脚踢腿…… 季新桐听得很认真,哪怕是说到抬腿踢裆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不过很快就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宁竹继续说道:“与人对峙,最忌讳露怯,你不要害怕对方,越是危急越要冷静。” “你也来试试,”她指了指季新桐身上的小挂坠,“先取下来吧,免得等会儿伤到。” 季新桐点头,将腰间的挂坠取下来交给宁竹。 宁竹拿在手中看了一眼。 那是一只木头雕刻的小蝴蝶,外形小巧精致,入手温润细腻。 季新桐面容柔和,笑着说:“这是前些年承哥儿送给我的,他亲自做的。” 宁竹称赞道:“很好看。” 刀工不说多么精湛,但看得出是用心做的,难怪季新桐这么爱惜。 宁竹将小蝴蝶小心收好,站在一旁看她们两人练习,时不时上前纠正动作。 正当三人练得起劲时,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 “新桐!新桐……” 第15章 偶遇宗明川 远远就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季新桐停下动作,侧耳听了几秒,末了眼里带着惊喜:“好像是瑞萱!” 卞瑞萱是季新桐舅舅独生女,两人感情很是不错。 得知是卞家来人了,宁竹不想打扰他们团聚,至于药材的事,秀姨肯定会帮她的,不用再特意回去了。 宁竹温声说:“你先去吧,改天再练。”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7章 季新桐愣了下:“你们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宁竹:“嗯,我再带小荷练一会儿。” 季新桐也很久没有见过舅舅他们,早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听宁竹这么一说,她点了点头,提着裙子朝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宁竹目送季新桐离开,见她在不远处亲密地挽住一位少女的手臂,两人相携而去,这才收回视线。 接下来的时间,宁竹专心教导宁荷,对于练武这件事,两人都万分认真投入,浑然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突然,宁竹耳朵微微一动,倏地将目光投向某处。 紧接着,大树背后走出来一个人,左边脸上有道格外狰狞的伤疤,正是宗明川。 宁竹目光微顿,瞥见他手中拿着一封拆开的书信,方才就是听见了鸽子翅膀轻轻扑扇的声音,她才注意到这里有人在。 表面上看来,他们似乎只是无意间撞上,实际上宁竹不知宗明川来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她先朝对方笑了笑。 “宗伍长。” 见自己被发现了,宗明川也不回避,将手中的信件塞进怀里,径直走了出来。 他看向宁竹的眼神中带着些探究,只觉得对方实在敏锐,再回想刚才她的一举一动,也愈发坐实了他那晚的直觉—— 这小姑娘确实不一般。 宗明川是特地来此处等信的,过了一会儿就看见有三个眼熟小姑娘过来了,他没有出声,本以为她们玩一玩,很快就会离开。 谁知道,随后就看见宁竹开始教授另外两人一些招数,动作干脆利落,招招直击要害,简直堪称“流氓”。 宗明川看得哭笑不得,但也不得不承认,宁竹教的招数确实是适合普通人用的,也是最快速有效的反制手段。 不过那几招在稍微有点功夫的人面前还是如螳臂当车般,着实浅显。 可是待到后来,另一个小姑娘走之后,宁竹教她妹妹的功法看着就不简单了。 初看时不起眼,实则暗藏玄妙,让人不由心生赞叹,绝非一般人能习得。 这么想着,宗明川也就问了出来。 “哪处习得?所名为何?” 宁竹心中对他的疑问早有预料。 倘若只是两个小姑娘哪里能让对方停下驻足,有的也只是倒海劲了。 她直接沿用了之前对卞含秀的说法:“家传的,倒海劲。” “这名倒是配得上。” 宗明川语气里只有赞赏,他早已有师门传承,自然不会觊觎这武术功法。 自从被贬来到这涉州,他太久没有痛快打过了,此时也有些技痒。 没等宁竹回应,宗明川毫无预兆地出手了,拳头直击面门。 宁竹站着没动,反应却极快,下意识地抬手抵挡,强劲的拳风荡起她眉间的发梢。 下一瞬,宗明川就被巨大的力气震得虎口发麻,后退半步收回手,惊异的同时也着实感到痛快,向来严肃的面孔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好!再来!” 话音落下,宁竹的身形一动,速度快得惊人,眨眼间就已经绕到了宗明川身后。 她的身法灵巧如燕,双手握拳出招时的气势却如猛虎,其中蕴含的力道让人心惊不已。 片刻之后,宗明川额头逐渐渗出细密的汗水,宁竹倒是显得游刃有余,连气都没喘,甚至还能抽空让宁荷抱上“嗷嗷”叫着就要冲过的小狼狗走远一些,免得误伤他们。 转眼就过完几十招,宗明川咬牙,被眼前的女孩逼得连连后退。 宁竹回身一个飞踢,气势汹汹。 宗明川心头一惊,急忙侧身扭头,步子向后撤了两步,不敢与之对上。 前者头发都没乱,站直身体,在原地朝宗明川拱手见礼。 出于对强者的尊敬,宗明川也收敛了身上的锋芒,微微倾身回了一礼。 他眼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诧,没想到这不起眼的涉州城竟是卧虎藏龙,宁竹的武功远在他之上,简直是后生可畏。 想必除了天赋异禀外,宁竹也是下了多年的苦功夫的,毕竟方才那股巨力实在让人心惊,要不是他收手及时,怕是多多少少要受些内伤。 宗明川心中暗自叹气,也就是现在练习也晚了,不然他对这“倒海劲”是真的心动。 此刻,他看向宁竹的眼神变了,敬畏的中带着欣赏,想着这小姑娘一言一行都十分合眼缘,便开口提点了一句。 “你妹妹没有学成之前,最好不要在有心人面前展露出来。” 世上不缺慧眼识珠的人,可万一被小人盯上,这样绝佳上等的功法会惹来祸患。 宁竹不置可否,在她看来,武功修习来,可不是为了藏着掖着的。 这次跟宗明川切磋,她的收获也不小,虽然武力值还尚未完全恢复到前世的水平,但是这具身体年纪还小,再加上她的经验,必定会取得比前世更高的武学境界。 宁竹语气平静却自信:“必会让他有来无回。” 闻言,宗明川愣了一瞬,回过神来后大笑出声,他不是嘲笑宁竹,而是笑自己。 年轻气盛,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像他这样畏首畏尾才是...... 他眼中情绪复杂万千,笑意渐渐收敛。 宁竹自然也看出来了。 平心而论,宗明川武艺虽不及她,却也是难得的高手了,至于他为什么会沦为一个小小伍长,龟缩在此地,她没那么重的好奇心,也无意探究。 宗明川又问:“季家和你有关系?” 一旁的宁荷看他们不像是要继续动手的样子,小跑到姐姐身边,一双大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崇拜。 宁竹摸了摸她的小揪揪,回答宗明川的问题:“季叔和秀姨都是对我关照有加的长辈。” 宗明川微微颔首:“季家子的事我会让人去注意的。” 季家夫妇为此来找过,他允了,底下人收了好处自然也会帮忙留意,不过有他吩咐一声,总是会更加上心的。 他这是心中有几分惜才,所以才愿意卖这个面子。 宁竹也承这个情,麻溜打蛇上棍,笑着道:“如此多谢宗叔。” 这个时代十四五岁就成婚的大有人在,她叫一声“叔”不吃亏,反倒是占了便宜。 宗明川一看就不会是普通的士卒,有大腿在面前不抱是傻瓜,况且她现在就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这样叫一点毛病都没有。 被她坦然张口这么一叫,宗明川没有反驳,点头应下了,面容肉眼可见柔和两分,眼角的刀疤看着都没有那么狰狞。 这时,宁荷扯了扯她的衣摆:“阿姐,新桐姐姐来了。” 聊得太过专注,宁竹都没注意到,远处走来一个纤细的人影,正是季新桐。 看见来人了,宗明川吹了一声口哨,声音清脆悠长。 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丛林中奔来,在他面前停下,光泽亮丽的鬃毛随风飘扬,身躯高大,四肢强壮有力。 宁竹看得眼睛都不眨,心中暗暗赞叹。 帅! 宗明川拍了拍爱马的脖颈,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动作流畅行云流水。 他低头道:“有事可来营帐寻我。” 宁竹轻轻点了点头。 似乎是怕更多人看见,宗明川不再多言,转身骑马朝城中而去,马蹄声渐渐远去。 宁竹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止不住的艳羡。 试问谁不想拥有一只神骏威武的马儿呢,待到地动结束,她必然也要给自己买一匹这样神骏的马。 等宗明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季新桐也走到了跟前。 “在看什么呢,该回去吃饭了。”季新桐的声音轻柔,目光顺着宁竹刚才望去的方向扫了一眼,却没看见有人。 宁竹顺着宗明川的意思,没有提及刚才的事,笑着摇了摇头:“没看什么,回去吧。” 宁荷的小脑袋瓜没有考虑这么多,跟着宁竹练了一下午,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闻言欢呼起来,立马带着小狼狗打头阵往前冲。 “小狗!走!” “嗷呜!”小狼狗也跟着兴奋地叫了一声,跟在她屁股后面追。 一人一狗的友谊来得莫名,两道同样圆滚滚的欢快背影,看得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吵吵闹闹回了帐篷,宁竹也见到了卞家人。 一位穿着长衫,略显文弱的中年男人,身边还有位美妇人,以及年纪看起来比季新桐略微年长一些的少女。 这便是卞含秀的兄嫂和侄女,原身小时候见过几回,宁竹来这里之后是第一次见。 季元武也告假回来了,灾情才刚过去,地方简陋,他们正围坐在由木头简单搭建成的桌子旁边闲聊,双方的眼圈都有些微微泛红,大概是之前哭过了。 宁竹领着宁荷叫人,卞家舅舅笑着应了,一看就是脾气软和的人,卞家舅母心疼地摸了摸宁荷的发髻,唤了两声“好孩子”,语气中都是怜爱。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8章 卞家姐姐看着长了一张明艳大气的脸,因家中父母恩爱,又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万般疼爱不说,更是让她早早就经手了家中的买卖,养成了个干脆利落的脾气。 卞瑞萱亲近地一把拉过宁竹的手:“我都听桐儿说了,多亏你了小竹,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回头你想要什么药材跟我说,保管给你弄来。” 卞家舅舅看着女儿的眼神略显无奈。 他名为卞景辉,家住原北县,此县背靠新济山,是涉州最大的山脉,其雨水丰沛,植物丰茂,是一座天然药库,因而催生出许多药材商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听女儿提起这个话题,他便也说道:“我都听阿秀说了,只是不知道你要多少?” 宁竹对药材不是很懂,正待仔细询问,卞含秀就站起身来打断。 “晚点再聊,饭菜都要凉了,先用饭吧。” 大家遂从善如流坐下,桌上摆着几碟菜肴,看着还算丰盛,如今条件有限,卞含秀也是费了平生全部功力做了这顿饭。 在坐的都不是外人,一顿饭边吃边聊,宁竹从卞景辉手中定下了不少药材。 正巧也是因为上半年少雨,山中药材长得没有往年的好,卞景辉想着将上半年的药材攒在一起卖,因此准备得比较多,种类比较齐全。 因为是熟人,宁竹钱给得很利索,卞景辉也特意嘱咐让自家伙计拿配好的药包过来。 其中有治疗腹泻、风寒、痢疾等等大多常见病症的,另外还有一根几十年的山参,宁竹全部都要了。 只是其他人都有些不解。 卞含秀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疑惑:“小竹,你拿这么多药做什么?” 在座的都不是外人,宁竹也不打算藏着掖着。 她望了望四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压低声音把自己能想到最坏的结果说了出来。 “近几日先是大雨又是高温,想着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多准备些以防万一,总是不会有错的。” 此话一出,结合今日见证的惨烈场景,季元武最先变了脸色。 第16章 商量对策 众人起初只是想着城中死伤众多,药物必定紧缺,倒是没有往瘟疫方面去想。 如今被宁竹这么一点破,也瞬间意识到问题所在,帐篷内的空气陷入了沉寂,每个人的面色都变得严峻起来。 “瘟疫”二字人人闻之色变,它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能带走无数鲜活的生命。 三十多年前,千里之外的江州就曾爆发过瘟疫,十几万人的城池死得十不存一,只余空荡荡的屋子,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疮痍。 彼时天下皆为之震动,那场瘟疫的惨状,至今仍让人心有余悸,仔细想想,与如今的涉州城何其相似! 季元武眉头紧锁,开口道:“桐儿,你带着瑞萱和小荷去旁边玩。” 他是想把孩子们支开,毕竟话题还是太过敏感,稍不注意就会祸从口出,既担心孩子们沉不住气,又担心被有心人听见。 季新桐被“瘟疫”两个字吓得小脸煞白,紧紧咬着唇,想到如果真的爆发瘟疫,他们一家人该如何是好,一时心乱如麻,连父亲的吩咐都没听见。 卞瑞萱到底是跟着卞景辉跑过不少地方的,有过历练,此刻心底也慌,不过还算是稳得住。 “我带他们两个在周围转转。” 说完,她站起身,主动握住季新桐的手,又俯身想去牵宁荷。 宁荷有些怕生,下意识躲开,手指紧紧地抱住阿姐的胳膊,别过头,神情有些抗拒。 眼下要商议正事,宁竹不好把她留在身边,便把小狼狗放在宁荷脚边,认真说道。 “去吧,带小狗去玩,再替姐姐看着有没有坏人在偷听。” 听着阿姐发话,宁荷虽仍旧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点了点头,松开手跟着一同去了。 三人没有走远,就在帐篷周围转悠。 宁荷牢记姐姐给的差事,目光炯炯有神,绝不放过一个可疑的身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抓小偷呢,把路过的人都给看得心里发毛。 这边,宁竹收回视线,转过头来继续说道:“今日我在城中看见许多尸首,季叔可知官府会怎么处理?” “有人认领的都带回去了,无人认领的还放在今日你见过的空地上,听官兵们说,会一齐进行掩埋。”想起白日里看见过的情境,季元武脸色不太好看。 他还有些没有说出来。 空地上多的是一家老小全部被掩埋的无名尸,经过昨夜暴雨后又急速升温,好些尸体都已经开始腐烂,不成人形,苍蝇成群结队地在上面盘旋。 可纵使季元武不说,宁竹也能想象得到。 温暖潮湿的天气,再加上大量遇难者的尸体未及时掩埋处理,简直就细菌和病毒的温床,短短几日之内它们就会大量滋生,从而成为传染源。 如今安全的地方不多,灾民们大量聚集,有意保持卫生干净的百姓少,随处可见污秽之物,这样的环境十分容易导致传染病扩散。 这个时代不管是医疗资源还是医疗手段都相当匮乏,一场简单的风寒就能让人丧命,更别说大规模的传染病,活下来的希望简直是微乎其微。 宁竹也真是越想越心惊。 好不容易才拥有的重生机会,她比谁都珍惜自己的命,绝不会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境! 宁竹有心想劝,让季家夫妇明日别再去城里,可卞含秀早就和卞家舅妈曹余馥说好了,明日让她来帮忙照看孩子们,她和季元武两人都进城去打听季新承的消息。 宁竹明白他们寻儿心切,也阻止不了,她只能沉声道:“未病先防,有病防变。季叔和秀姨明日去城中时,切记做好防护,可以用细麻布缝制面巾,沸水煮过晾干佩戴上,遇腐尸则能避就避,归来前将外衫褪下焚烧,在外也千万不要喝生水。” 这个时候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听了宁竹的话,两口子都没多想,顺从地点了点头。 卞景辉冷眼瞧着这一幕,愈发觉得妹妹这邻居家的小孩有些与众不同。 没瞧见连他家向来胆大的萱娘都被吓得六神无主了,眼前这小孩尚且神情自若,还能冷静分析将来形势,叮嘱他们防疫。 她身上丝毫没有一般孩童的天真,如果不看外表,绝对想象不到她不过是个才满十岁的女童,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镇定自若的气场,让人不自觉听从顺服。 属实是不同啊。 宁竹察觉到卞景辉若有所思的目光,没有多在意,只是问道:“不知卞家舅舅能不能弄来粮食?地动之后,农田被毁,怕是会绝收,该早做打算。” 卞景辉闻言,低声迟疑道:“涉州不算贫瘠,想必粮仓中的存粮足够支撑到朝廷运来赈灾粮,况且涉州毗邻壁州,那里粮食是不缺的......” 壁州是有名的鱼米之乡。 宁竹抬眼,淡声道:“可是这一切都基于涉州没有发生瘟疫,不是吗?” 卞景辉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是啊,但凡涉州城有了疫病的苗头,怕是最贪心的商人也不敢轻易再来此处,更遑论做生意买卖,那时就算是有粮食也运不进来。 宁竹心中还有些未曾问出口的:倘若瘟疫蔓在涉州城中延开来,朝廷当真会管吗?又管得了多少? 一旦瘟疫爆发,朝廷会派人来赈灾的几率小之又小,按照从前江州的惯例,只会是封闭整个涉州城,到了那个时候,他们通通都被困在城中,无水无粮的,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宁竹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盘算着地窖中的存粮,已经够支撑她和宁荷离开涉州,再多了她也带不走。 对,她已经有带上宁荷跑路的想法了。 反正家中只剩她们俩,宁荷还小,宁竹一个人说了算,她才刚来半个多月,对涉州也没什么所谓家乡之情,并不留恋,说走就能立马动身。 可是卞家和季家不同,他们没有存粮且人口又多,要离开的话,路上没有足够的补给是走不远的。 想到这里,宁竹的手指轻轻抚过怀中那块张德明给的玉佩。 如果卞景辉弄不来粮食,她只能动用手中的玉佩,想来张家这样的大户,肯定给自家留有后路,只能办法从他们手中给季家买来一些粮食了。 算是还了他们的照顾之情。 空气沉默半晌,卞含秀忽然抬起头,眼中带着决然。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满是破釜沉舟的意味:“我觉得小竹说得对!我们是应该早做打算,等找到了承哥儿,我们就先离开涉州城避一避,反正家中的房子也塌了,此刻也没地方可去,只要地契在,等一切都平息结束后,我们大可以再回来,不过就是从头开始,没什么大不了。” 她嘴上说的轻松,可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故土难离,能下定决心一走了之的,毕竟是少数。 卞含秀不愿意去想,若是找不到季新承该如何是好,他们夫妻俩即便是不顾及自己,总得顾及女儿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9章 第17章 瘟疫苗头 季元武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妻子的决定,他将视线投向眉头紧锁的卞景辉。 “粮食的事舅哥能否想想办法?” 家里的粮食不多了,好在他回去一趟将家中的存银都取出来,如今还有银钱可以支使,不然还真是捉襟见肘。 卞景辉身边可不止有妻女,还有跟着一同前来的两个伙计,他们的家都在原北县,定然是要一并带走的,如此一来需要的粮食就更多了。 他思忖半晌,缓缓开口道:“我与方家粮铺的掌柜有几分交情,只是不知现下他是何状况,今日有些晚了,待到明日一早我就去他家铺子里瞧瞧。” 话是这么说,可他心中也没报多少希望,城中的屋舍基本都已经坍塌,怕是方掌柜家也不能幸免。 曹余馥蓦地出声:“不如跟官府的人商量,用药材换粮食?” 闻言,宁竹率先摇了摇头:“少量可以,换得多了只怕不成,假若我们能猜到有大难临头,那官府的人只会更早察觉。况且,换了粮食之后,在官府面前挂了名,要是想走就更难脱身了。” 这种时刻跟官府做交易换粮食,还是太显眼了些。 卞景辉也在心中权衡利弊,咬了咬牙道:“我还藏有一批药材没出手,事到如今,只能有多少粮食换多少了,明日我先去方掌柜那看看,如果不成,我就去跟买卖药材的官吏商议。” 这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眼下药材的珍贵程度和粮食不相上下,他们想必是会同意的。 卞含秀也给他想了一个换粮借口。 “离开涉州的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如若官吏问起,就说替你妹妹我换的,家里人多,缺粮食。” 这理由倒也说得过去,卞景辉拍板定下。 “待明日换到粮食,我们即刻动身,小竹这里我也想想办法。” 如今大家就是绑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宁竹也没有要瞒着他们的意思。 “多谢卞家舅舅,跟官府换粮食的话,不用考虑我和宁荷,要量太大免得节外生枝,我之前在家中地窖里存了不少粮食,应该足够支撑一阵子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宁竹满脸坦然。 “就是被饿怕了,所以多囤了一些。” 卞景辉忍不住多看了宁竹两眼,这孩子别的不说,运气就很不错。 末了,又听她问:“去哪里有定数吗?” 要知道路引就相当于古代版身份证,没有官府盖章的路引,他们是去不了远的地方,甚至于连大一些的城池、县城都进不去。 卞含秀试着提议道:“要不回原北县?” 原北县也相当于卞家大本营,唯一担忧的就是,不知那里现在是何种情形,不过在无处可去的情况下,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曹余馥是最高兴的那个,卞家老人早已去世多年,可是她爹娘尚在,地动以来心里一直惦记着娘家人,能回去瞧瞧自然是最好。 无人反对,大家一致默认下来。 “那就先回原北县看看!” 几人围坐商议,直至夜深才散去。 —— 隔日又是大晴天,烈日搞搞挂在天上,照得人懒洋洋的,却给了宁竹一种强烈的不安感。 早上去打水时,沿路住在这一片的灾民肉眼可见的增多,几乎都快没有下脚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还听见了许多人咳嗽的声音。 明明是夏天,那些人却双臂抱紧,看着一副很冷的模样,且双眼呆滞,脚步虚浮,透着一股沉寂死气。 不安感在她听见河边几人的聊天时达到了顶峰。 “二勇他娘,他爹这是怎么了?”一位年老的妇人惊讶问着迎面走来的一对年轻夫妻,他们身边还跟着个六七岁的孩子。 妇人说话亲近,声音带着关切,听着像是关系还不错的邻居。 短短两天时间,原本健壮的男人就瘦得两颊凹陷进去,此刻正虚弱地倚靠着身边的妻子,眼睛半阖着眼回话。 “是李婶儿啊,咳咳,兴许是咳咳,那日淋了雨,咳咳咳咳......”男人说出的话句不成句,没说两个字就费力咳嗽起来,像是要把整个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这架势,倒是把对面的李婶儿吓了一跳。 “这这这,快别说话了,病得这般严重,快些去寻郎中!” 一旁男人的妻子伸手扶着他,替他顺气,眼中是止不住的心疼,替他回答了李婶儿的话: “那日当家的淋了雨,原本就是咳嗽了两声,往常喝点姜汤也就没事了,本以为没有大碍。可昨日做工回来后,咳嗽的症状却是越来越严重了,如今这般情形,城中的医馆都倒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了。” 身旁的孩子也被男人咳得面色涨红,眼珠凸出的模样吓着了,忍不住哭出声来,只知道嘴里一声接一声的喊着“爹”。 见此,女人也跟着哭,不知道这种倒霉的事怎么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家中遭灾,儿子又还小,丈夫在这节骨眼上生了大病,还没处去寻郎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虚弱,简直觉得天要塌了。 这年头身上有病也是不好冲撞别人的,女人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红着眼眶,勉强朝着李婶儿露出一个笑:“我带孩子他爹去歇息,您快去忙吧。” 李婶儿跟小夫妻是多年的邻居,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将他们一家人的惨状看在眼里,实在是有些不落忍,于是好心出主意:“我听人说,城中有专门安置伤员的地儿,那里有大夫呢,不然你带二勇他爹去瞧瞧,舍些银钱,总归是个希望。” 女人眼睛顿时一亮,也回过劲儿来了,总归是看到了点希望,连声朝着李婶儿道谢,带上儿子,扶着丈夫就往城里去。 宁竹远远听完他们的对话,不敢多停留,远离刚才他们谈话的地方,宁愿多花一些时间绕路回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那个染病的男人,宁竹不是大夫,也看不出来男人得的是什么病,不过不妨碍她从女人的话音里读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或许最初咳嗽的时候,男人确实是淋雨着凉了,可是后来听女人说,喝下姜汤也好了,那之后的病症加重,问题就只会出在昨日进城做工这件事上! 宁竹顿时觉得不能再拖了,如果可以,她今日就想离开涉州城。 第18章 季新承 时间紧迫,宁竹脚下生风,步履如飞。 昨夜众人已经商量好了分工,卞景辉去找方掌柜,卞含秀和季元武进城不做工,只专心寻人。 宁竹则是再返回家中,趁着官府还没有清理到他们巷子,把地窖中剩下的粮食全都背回来。 如此哪怕是有突发情况,应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回到帐篷后,宁竹将自己所听所闻叙述了一遍,语气严肃地再三叮嘱宁荷和季新桐。 “除开出恭时候,你们就留在帐篷里,哪里也别去,若是出去也务必与人离远些,将面巾戴上,再热也不能取下来。” 闻言,一大一小忙不迭点头。 吃完早饭后,曹余馥和卞瑞萱也过来了,她们身后还有两个推着行李的伙计,看着年纪都在二三十岁左右。 个子高点,身材精瘦的叫邵彬,稍微胖点的那个叫万永。 相比于一般穷苦人家,这两人体格都还算结实,浑身精肉,一看就是做惯了力气活的。 毕竟今日留在帐篷区的都是老弱妇孺,有他们两人在家里,众人也能放心些。 宁竹担心宁荷管不住小狼狗,到时候小家伙偷偷跑出去,找不到回来的路或者被人逮住下锅就糟了,索性也一同将小狼狗带走了。 等官兵再来叫人进城做工的时候,宁竹便将竹篓背上,小家伙似乎也知道是为它好,也没有反抗,乖乖地蜷缩在竹篓里,偶尔起来动一动。 领头的那位官兵看着宁竹他们裹得只剩个眼睛的奇怪模样,多瞧了一眼,但并没有说什么。 等随着大部队进了城,城中路面看着比昨日的干净不到哪里去,甚至更加脏乱。 经过昨日那块空地时,尸体已经多得快堆不下了,恶臭难闻,隐约可见蚊虫围绕在上空,发出嗡嗡的声响,尸体显然腐败得更快了。 宁竹眉头皱紧,跟季家夫妇说了一声“万事小心”,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悄然脱离了队伍。 现在时辰尚早,一路走过去只看见几个人,虽然都没有人上前来招惹,但总有人盯着她身后的背篓,投来一些意味不明的目光。 宁竹面色不改,步子却迈得愈发快了。 这些人在她眼中不足为惧,可她并不想跟可能已经染病的人多纠缠。 想了想犹不放心,她还把自己之前跟张德明做交易的时候戴的帷帽也翻出来,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笼住了。 这会儿可顾不上热不热、身份暴不暴露的问题了,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她要尽可能的隔绝空气中可能存在的病菌。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0章 等七拐八拐到了家门口,宁竹确定甩掉了身后的尾巴,才将小狼狗从背篓里放出来。 这一片没见到尸体,还算干净,让它可以放放风。 小狼狗一落地,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四周,鼻子在地上嗅来嗅去,像是在寻找什么熟悉的气味。 宁竹蹲下身,点了点小狼狗的脑门:“就在这里玩,不许乱跑。” 不敢让它随意乱跑,万一染上病菌回来怎么办。 小狼狗也颇通人性,像是认出了这是什么地方,仰起脑袋“呜呜”回应了两声,就迈着短腿跑到了埋葬母狼的地方,盘着尾巴卧在上面不动。 宁竹看它乖巧的样子,眉尾微挑:“帮我看着,要是有人来了就提醒我。” 小狼狗又是“嗷呜”两声。 挺好,还能帮忙放风,有点用处。 宁竹不再管它,站起身,顺着先前留下痕迹,找到地窖的位置。 地窖入口被厚厚的灰尘掩盖着,并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她俯下身,双手抓住特意用来遮挡入口的横梁木。 为了不惹人注意,她控制着力道,轻拿轻放,费了些功夫才将横梁木完全移开。 宁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单手撑住地窖边缘,纵身跳进去。 地窖里的储备粮已经搬走了一部分,如今剩下的就是六十斤陈米、五斤绿豆、六斤重的火腿、一斤细盐…… 宁竹数了数,剩下的一个大背篓就能装走了。 不过她就背篓这一个搬运工具,离开涉州城的路上还要拿被褥和锅碗瓢盆一类的物品,着实很不方便。 她一边收拾,一边寻思着该到哪里去弄来辆手推车。 同一时刻,刚进城不久的卞含秀夫妇却被领路官兵叫住。 “先等等,你们那个儿子,叫季什么……”官兵当时没把寻人这事放在心上,也没仔细记住名字,皱着眉硬是想不起来。 卞含秀双手抓紧衣摆,强忍着内心的激动,补上儿子的名:“季新承!” 官兵摆摆手,也不在乎叫什么了,只随口把消息告诉他们:“对,万风书院的人都被分配到了北城门了,你们去那里瞧瞧吧。” 其实昨日来城中的时候,季元武就去书院所在的地方看过,只是所有人都已经撤离到城外,普通老百姓很难知道都各自安排去了什么地方,因此并没能打探到消息。 今日得知儿子的下落,季家夫妇俩喜不自胜,只当是老天垂怜,不忍让他们一家人分离。 殊不知,背后多亏宗明川。 官兵中收钱不办事的大有人在,反正平民百姓也不敢跟他们作对,起初对季家夫妇的所托并没有太在意。 后来,宗明川背地里又特意将寻人的事情吩咐一遍。 寻人的事由上峰亲自开口,意义自然就不同,他手底下的士兵不敢再混水摸鱼,想着得抓紧时间把事情给办了。 可是收了钱的官兵都还没来得及行动,今早就有在北城门当差的同僚找了过来,说是受万山书院一位姓季的读书郎所托帮忙寻人。 官兵一听就乐了,正巧信息样样都能对上,倒是省了他不少功夫。 他心里暗自嘀咕,不知道那半大小子给了多少银钱,才劳动同僚替他跑这么远寻人。 这官兵想卖个宗伍长面子,便跟季家夫妻俩多说了两句,还把万风书院等人安置的具体地方告知夫妇二人。 那地方跟宁竹他们的所在的灾民区几乎是两个对角线,如果真要挨着找,不知道找到猴年马月去。 煎熬了好些天,终于打听到了儿子的消息,季家夫妇高兴激动自是不用说,心中又怀着一丝忐忑。 他们朝官兵道谢后,就急忙往北城门的方向赶。 季家夫妇紧赶慢赶,到了书院落脚的地方时,一眼就在穿着蓝色长衫的众多学子中看见了儿子季新承。 十一二岁的少年继承了父亲强壮的体格,看着较之同龄人高上一截,很是显眼。 他正低头整理书卷,神情专注。 看见季新承平安无恙,卞含秀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顾不上许多,口中不住地唤着儿子的名字。 “承哥儿!” 远远被叫到名字的人浑身一颤,猛地回头,待确定远处那两个蒙着面的熟悉身影不是自己看花眼,他眸中迸发出神采,几乎是跑着迎了上去。 “娘!爹!”他扶着母亲的手臂,重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浮上眼角眉梢,却发现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瞬间,他眉头紧皱,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你们都还好吗?怎么找到这里的?姐姐呢?她在哪里?可是受伤了?要不要紧……” “桐儿没事——” 卞含秀余光瞥见季新承衣摆上有血,话音戛然而止,惊慌地将儿子上下看了看,又不敢上手去摸,生怕触碰到他的伤口。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怎么会有血!你受伤了!?” 季新承摇了摇头,急忙安抚母亲:“阿娘不必担心,不是我的血。” 卞含秀重重松了口气,拍拍他的背,大惊大喜下,语气哽咽道:“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家团聚的时刻,终归是让人羡慕的,虽无人上前打扰,但四面八方都传来若有似无的目光,不是说话的地方。 季元武拉着两人到了僻静的角落。 他方才一句话没说,只是仔细打量了儿子,人看着消瘦了些,从前尚且天真青涩的模样褪去不少,倒是显得成熟稳重许多。 他欣慰地拍了拍季新承的肩膀:“你姐姐没跟来,和你舅母他们在城外,说说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舅舅他们也来了吗?太好了。” 季新承得知姐姐没事,也放下了心,情绪平复下来后,他将地动后这几日的经历一一道来。 他无疑是幸运的,那日正好赶上夫子教授骑射课,演武场内地势开阔,因而能在地动时幸免于难。 后来他也找回家去过,可是屋子全塌了,他没看见有血迹,发现废墟还有被人翻找过的痕迹,就猜测家人应该没事,只是也到处打听着季家人的消息。 除此之外的时间,他都是跟着学院的师长同窗们在一处,他们这些读书人倒是没有人敢为难,只是当时地动事发突然,书院也死了不少人。 幸存下来的师长便集众学子们灾后施救,他的衣袍上不可避免的沾上了血迹。 季新承说完,有些不解地指了指爹娘遮住口鼻的怪异装扮,问道:“这是?” 卞含秀恍然回神,急忙从怀中翻出一张干净的面巾,给他也围上,快速将他们这几日的事说了一遍。 连宁竹猜测可能会发生瘟疫,昨晚商议找机会换到粮食,尽快离开涉州的事也一并说了。 季新承听着母亲满口不离宁竹,心中划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就被忽略掉了。 他眼中带着沉重,声音沙哑地缓缓说出了另一个坏消息。 “爹,娘,涉州城的大人们都已罹难。” 原来昨日宁竹捡到小狼狗,城中又发生了余震那时,涉州城的官员们都在一处商量处理灾后事宜。 结果碰上了余震,所有人都没来得及跑,通通被掩埋,无一幸免。 涉州城的知州大人的确是一个体恤爱民的好官,不然宁竹刚来的时候也不会误以为,自己生活在一个算得上安居乐业的和平古代。 当初地动发生以后,知州大人片刻不敢耽误,立刻就将灾情上报天听,请求赈灾。 奏折是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可朝廷给的回复说来说去就只有两个字——“没钱”。 朝廷当真不管,也不可能把刀架在京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脖子上,最后实在是没有法子了。 昨日,知府大人召集下属们齐聚一堂,也是想尽快拿出救灾方案,保全自己治下的百姓们。 只是可惜苍天无眼,那些为了涉州城殚精竭虑、鞠躬尽瘁的官员们没有死在最大的那场地动中,却死在了小小的余震里。 何其可悲! 第19章 封城 事发之后,消息原是被死死封锁的,季新承也是从师长口中略微得知一二。 可是就在昨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伙恶民,他们得知了涉州城主事者已死,城中群龙无首,朝廷也不闻不问的消息,因此心生歹念,趁着夜色在北城门烧杀抢掠,许多富户和百姓都遭了殃,还死了不少人。 虽说昨晚的暴乱已经被压下,带头参与闹事者也悉数斩首示众,不过却有不好的传言在城中肆意蔓延开来。 诸如,朝廷官府不欲再救济百姓、城中粮仓里其实根本没有多少粮食,剩下的暴雨酷热后也已经发霉,无法再入口、正是因为统治者无道,才导致上天降灾…… 季新承连续几日没能好好休息,眼睛看着有些发红,他叹了口气:“这些流言大多都是真的,我听到师长们说,官府欲撤以工代赈之举,先生也劝我们尽早离开。”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1章 季元武心下震动,拳头紧握。 没想到还真让宁竹猜准了,瘟疫甚至都没有爆发,涉州城就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它就像一座濒临崩塌的危楼,随时可能将所有人掩埋。 卞含秀倒吸一口凉气,急急出声:“那我们赶快把消息告诉小竹他们!” 季元武拧眉,低声道:“说的是,承哥儿,你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就走。” 季新承的行李不多,收拾要不了多长时间,家人寻来,他要走也合情合理,不会有人怀疑,只是……他还有些事情放心不下。 季新承抿了下唇:“请爹娘容我去与先生辞别。” —— 简陋的窝棚内,向来如苍松般傲然挺立的半百老人,此刻脊背竟也显得佝偻起来,脸上沟壑深刻,眼神中带着怆然和悲色。 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小弟子,动了动唇,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道: “去吧。” 不日涉州城就将大乱,皇帝昏聩不仁,对灾民惨状视若无睹,大厦将倾,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他清明一生,不愿背负骂名弃城而逃,可却不忍心这般要求季新承,毕竟,他还这么年轻,他们都还这么年轻啊…… 季新承眼眶通红,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想和师长一同留下,却也放心不下家人,两厢拉扯,心中煎熬,却无可奈何。 头发花白的老人如何看不出来他的踟蹰,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疲惫:“去吧,你们都该走了。” 季新承忍不住膝行上前,抬头望着老人:“先生!西城那边已出现数位染疫的灾民,您同我们一起离开吧!” 闻言,老人嘴唇颤抖一瞬,紧紧握住手中泛黄的书卷:“竟是如此......” 他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片刻后才睁开眼。 “此事我已知晓,你速速离开涉州城,其他的话无需再多说!” 说完,老人毅然背过身去,不再看季新承,可那脊背却越发伛偻。 季新承看着他的背影,几缕白发从老人的鬓边散落,向来最重仪态的先生却再无心整理。 他深知自己劝不了先生,这一别,极有可能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最后,少年低头重重嗑在石板上,泪盈于眼眶。 “学生今日拜别先生!承蒙先生悉心教导,无以报师恩于万一,惟愿先生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 季新承辞别其余师长和同窗,走出窝棚时,脑海中还回响着先生说过的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肩上的包袱。 他敛起眉眼,浅浅叹了口气。 “爹娘,我们走吧。” 此番事了,季家三人急忙往城外赶去,也是昨夜就说好的,办妥事后就在帐篷处汇合。 “不知道大哥那边有没有买到粮食?”路上卞含秀忍不住忧心。 季元武沉声道:“能买到更好,买不到也要走。” 涉州官员都已死在地动中,如今瘟疫又已经在城内传开,他们必须得走,离开尚有一线生机,若是留在涉州城,那就只能等死! 天气酷热难耐,一路疾行到西城门处,几人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黏腻不堪。 此刻,城门口不知为何聚集了大量的百姓,远远就听见吵嚷的声音。 季元武个子高,隔着人群,一眼就看见背着大竹篓的瘦小女童。 “小竹!” 宁竹耳朵一动,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扭头循声望去。 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季家夫妇,找到了儿子,卞含秀的愁容稍稍舒展,精气神都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 他们身边还多了一位剑眉星目,身板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少年。 宁竹跟季新承年纪相仿,交集却不算多,只知道少年完美继承了爹娘的好品行,是巷子里有名的“隔壁家的孩子”。 去岁就已经通过了县试和府试,得到了童生资格,倘若不是涉州发生地动,今年也该接着下场的。 季新承年纪不大,性格却很是沉稳,不见少年人常有的浮躁之气。 他还活着,季家人能够团聚,宁竹是真心替他们开心。 眼下也不方便叙旧,宁竹快步走近后,与季新承对视一眼,都只朝着对方点头示意。 两人一举一动看着倒是比大人更显成熟。 卞含秀望着城门那边,问道:“怎么人都围在这里?” “不知道,我也刚到。” 宁竹说话时眉头紧蹙,她只比他们早一会儿,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就在这时,最靠近城门的地方又闹了起来。 “既然今日做工不再派发救济粮,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城!” “就是,没这样的,放我们出去!” “放我们出去!” 把守城门的官兵蔑视着底下的人,冷冷出声:“大人们已经说了,灾民都会重新迁入城内,不允许任何人再进出!” 宁竹心道不好。 万万没想到局势一夜之间就改变了,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现下涉州城的主事者又是谁。 这是要把所有人困死在城中啊! 宁竹紧抿着唇,接着往下听。 一个年轻男人挤到人群前面,大声说道:“官兵老爷,我家当都还没有拿进来呢!” 另一个男人也双手合十,眼中满是哀求:“大人,我家中还有老母和稚儿,可否允我出城,将他们接回?” “没钱没粮,这不要人活了吗!?”穿着破破烂烂的老汉捶胸顿足,声音中满是悲愤,“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我们要出去......” 不论百姓们怎么闹,守城的官兵通通不为所动。 混乱中,人群中有声音道:“难不成谣言都是真的?” “什么谣言?!” “你没听说吗,早就传开了,粮仓里根本没有粮食,全被这些当官的私吞了……” “朝廷每年都在加重赋税徭役,到了这个时候,却要眼睁睁看着我们死!” “那该死的老皇帝招来天谴,却要我们涉州来承受,这是什么道理!” “这些当官的全都是些丧尽天良的畜牲,咱们跟他们拼了!” “拼了!拼了!” 各色议论的声音如大风般吹动星星之火,让形势越演越烈,眼看有几人被煽动,双眼赤红,像是就要强行闯出城。 官兵眼眸眯起,手不知不觉握紧手上的弓箭,另一只手从箭篓中抽出箭矢,箭头摩擦时发出刺耳的“铮”声。 宁竹心中一紧。 “不好!” “快离开!” 季新承与她几乎是同时开口,话音刚落,箭矢划破空气,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身后随即传来惨烈的叫声,还有宁竹所熟悉的淡淡血腥味。 这些官兵们终于是忍不住对百姓下手了,是要以暴制暴,强行将灾民们困死在城中! 温热的血液洒在地上,绽开刺目的红色,倒下的年轻男人一双泛着红血丝的眼珠鼓鼓,死也不能瞑目。 方才还想要挤身上前,为自己讨回公道的百姓们也仿佛被冷水浇了个透彻,纷纷后退几步,惊慌尖叫着四散奔逃。 此时,宁竹他们早已远离了城门。 人多的地方太容易传染瘟疫,现在城门口在宁竹的眼中,简直就是个巨大的病原体。 可是城外的灾民被士兵驱赶回城,势必会经过那里,宁荷年纪还是太小,抵抗力远远比不上大人,染病的几率很大。 宁竹心中实在免不了担心,也就带了两分在脸上。 卞含秀见状,轻声宽慰道:“我嫂子是个有成算的,况且还有两个伙计在呢,你也嘱咐过他们出门在外要蒙好头面,少和人说话,定然不会有事的。” 如今人不在身边,担心也无济于事,宁竹只将心绪暂时压下,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的季元武眉头紧皱,略有疑惑道:“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怎么会突然封城?” 宁竹回想着刚才的一幕幕,那些官兵用的都是远距离武器,并没有和灾民们直接接触。 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低声说道:“怕是察觉到疫病了。” 这涉州城上面的人,灵敏度有,只是他们不抓紧遏制疫病,反而是下令封城,将所有人困作一堆,是完全不给百姓们留活路。 季新承蹙眉道:“从城门已经出不去了,得另想法子。” 其余城门大概也已经有士兵在驻守,绝对不会给人留下可乘之机,只能再想想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离开涉州城。 宁竹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余光不经意瞥见远处废墟背后有个人,身形很是眼熟。 来人正是卞景辉。 他见宁竹看见了自己,也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用手比了一个姿势。 宁竹扯了扯卞含秀的衣角,压低声音:“人来了,去那边说。” 几人瞬间懂了,绕开人群往那边去。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2章 双方一见面,卞景辉看到季新承,脸上露出些喜色,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句“没事就好。” 宁竹则是直截了当地问道:“怎么说,换到粮食了吗?” “换到了,我一个人搬不完,就先存在他那里,”说到这儿,卞景辉叹了口气,“我正想去找你们,谁知城门就被封了。” 季新承出声问道:“舅舅,方掌柜那儿余粮很多吗?” 卞景辉点点头:“多!方掌柜在自个儿家地下挖了好大一个地窖,里面全是存粮,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出手。” 方掌柜是个聪明人,知道倘若公然买卖,就如今的局势,说不得会被人给哄抢一空,最后什么也捞不到,没准还得把命搭进去。 所以就算是卞景辉这样的老朋友找去,方掌柜偷偷卖了粮食,也不忘再三叮嘱,除了亲人,谁也不要说,怕走漏了风声,自家人小命不保。 卞景辉接着说道:“方掌柜还另外告知了一个消息,城中富商,但凡有点人脉关系的,昨夜都已经出城了。” “方掌柜有什么可以出城的办法吗?”宁竹追问道。 卞景辉摇了摇头,脸都快皱成一团了:“他怕是也没有想到官府的动作这么快,今日一早就宣布封锁城门。” 卞含秀咬着唇:“难不成我们真的要被困死在这里吗?” 闻言,所有人都沉默下来,空气安静半晌。 宁竹抬眼,定声问道:“方掌柜那边有多少人?要是我能找到出城的方法,他们愿意给多少粮食?或者用什么来换?” 倒不是宁竹托大,而是她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些想法。 众人皆望了过来,眼中带着惊愕和期待。 卞含秀激动道:“小竹,你有办法!?” 宁竹应了声“是”,转头看向卞景辉,继续问着。 “方掌柜人可信吗?” 卞景辉张了张嘴,下意识回复道:“他人是可信的,其他的我要先问过他……” 话说出口了,实则他整个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宁竹微微颔首,心下已明白。 “那暂时只告诉方掌柜一人,让他不要声张,我先出去一趟,劳烦秀姨帮我接一下小荷。” 卞含秀自无不应,连忙点头:“你放心,小荷交给我。” 季新承适时出声道:“需要帮忙尽可直言。” 宁竹本来想说不用,自己一个人就行,再转念一想,多个人也好,如果遇见什么特殊情况,方便有人回来通风报信。 宁竹说道:“你跟我一起吧。” 让两个半大孩子去,季元武有些不放心,正想说要不换自己去,就被宁竹打断了。 “等会城门口人多,得留人守着接应小荷他们,需要季叔你帮忙,等接到人,你们就去方掌柜铺子里,晚点就在那边汇合。” 毕竟这个时代可没有手机电话之类的,人要是走散就糟糕了,而且这处靠近城门口,人多眼杂,做什么事情都不方便,还有被传染疫病的风险,还是方掌柜那里更加安全。 闻言,季元武只能把话咽了回去,转而叮嘱道:“那你们自己小心,承哥儿多搭把手。” 季新承点头应下。 时间不等人,宁竹问过方掌柜铺子的具体位置,心中大致清楚后就不再逗留。 她带上季新承转身离开,朝着心中早就打算好的地方而去。 第20章 寻找出路 卞含秀眼中满含担心,目送两个孩子渐渐远去。 她轻轻叹了口气:“让两个孩子扛事儿,倒是显得我们这些做大人的没用,帮不上忙。” 季元武察觉到她的情绪,握紧她的手,安慰道:“两个孩子都是稳重的,不必着急。” 卞含秀只能无奈点点头,心中依旧是五味杂陈。 站在一旁的卞景辉,眼中也带着些许忧虑。 他知道自家外甥是个成熟早慧的,可宁竹他满打满算也就只见过两次面,虽说明白她并非寻常孩童,可毕竟是关乎性命的大事,他心中还是有些没底。 “小竹真有法子?能成吗?”卞景辉的语气中满含怀疑。 这回换作卞含秀不高兴了,没好气地瞪了自家哥哥一眼,说话的声音都提高了几分,颇为不满道:“小竹这孩子做事踏实,从来不说大话,昨夜要不是小竹提醒,你什么时候才会来买粮食?” 卞景辉见自家妹妹是真动气了,连忙讨好地笑了笑。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唉,你快看,那是不是你嫂子他们……” —— 这边,季新承默默跟在宁竹身后。 原本他还是沉得住气的,可是看着周围越来越熟悉的路径,还是没忍住问道:“我们这是要回巷子吗?” 宁竹轻轻“嗯”了一声,脚下的步子未停。 季新承有些摸不准她的想法,不过看宁竹不愿多说的样子,想着到了便会知晓,遂也不再多问,只埋头赶路。 两个年轻人步子迈得快,转眼就又绕回了破败的巷子中,在宁家门前停下。 随后,季新承就看见宁竹伸出手,直接往自己的怀里掏去,动作豪放,不拘小节。 季新承一下都没缓过神来,神情有些僵硬。 “你这是——” 话音未落,他就亲眼看见宁竹手中多了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 小狼狗刚才自个玩累了,宁竹看背篓已经装满,就顺手把它塞进外衣兜里。 大概是宁竹给它的安全感太足,回来的时候小狼狗直接在她怀中睡着了,方才一行人商量事情,说了半天话都没见它醒,睡得格外的踏实香甜,半点没有继承到母狼的机警。 宁竹无奈,只能手动将它扒拉出来。 “醒一醒,开始干活了。” 说完,她就把尚且有些迷糊的小狼狗放在了地上,小家伙也没什么起床气,晃晃脑袋,看见宁竹就飞快摇起尾巴,用湿润的鼻子来蹭她。 宁竹伸手挠挠它短圆的下巴:“母狼那会儿怎么带你进来的?还能找得到来的那条路吗?” 这就是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 当时地动发生后,官府很快就派了士兵来组织灾民们离开城内,四个城门皆有人在行动,并且动静还不小。 狼这种生物并不亲人,必然不会是从城门而进,而且母狼的骨架身形不小,它都能够轻松通过的地方,那么一行人当中最高最壮的季元武也行。 之所以特意回到巷子,是因为这里是他们相遇的地方,小家伙才几个月大,带路的本领肯定还比不上母狼,它对这里记忆深刻,想起来的几率大一些。 当然,宁竹也不是完全把宝都压在了小狼狗身上,也想过万一小家伙不靠谱的可能性,自然还留有后手。 不过那些多多少少都会付出点什么,风险比较大,属于下策,不如先试试这更轻松的法子,成与不成都再说。 季新承站在一旁,最初宁竹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狗崽子来,他确实惊讶了片刻。 再看她把小狼狗当成人似的,好声好气的商量,让它去找路,心中实在有些好奇。 难道这小狗真的这般通人性?不仅听得懂人话,还能找路? 季新承静静看着,没有擅自出声,又见宁竹蹲下身来,从身后的背篓中摸出来一条肉干。 小狼狗的尾巴摇得更凶了,立马将肉干叼走,欢快地吃了起来。 肉干分量不多,宁竹等它吃完后,抬手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暗示它要干活了。 收了贿赂的小狼狗竟然真的迈开短腿,头也不回地朝某个方向跑去。 宁竹嘴角微微上扬,扭头对季新承说了一句:“跟上。” 后者想也没想,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小狼狗也是继承到了母亲的美貌,跑起来的时候长毛飘逸,一双琥珀色的眼眸格外明亮。 它一路绕过废墟,带着身后的两人七拐八拐,不时停下来,耳朵抖动,鼻尖轻颤,似乎是在辨别路线。 不知道是它的嗅觉格外灵敏,还是听力绝佳,总能提前察觉避开人类,他们走了一路,居然都没有碰到几个人。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最后,小狼狗在某片废墟前停了下来,前爪刨着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告诉身后的两人到地方了。 宁竹抬眼望过去,这里像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后院,小小的山坡用围墙围住了,不过如今已经坍塌了一半,地上能看见些枯败的花草和假山,砖缝中还有些杂草。 见宁竹半天没有动作,小狼狗还小声轻轻地朝宁竹“呜”了一声,又转身在原地转了个圈,尾巴扫过,再次示意到地方了。 宁竹蹲下身,奖励似的揉了揉它的尾巴尖,惹得小家伙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乖,晚点回去奖励你。” 宁竹说完站起身,上前去查探小狼狗带他们来的这庭院。 这里用砖块铺就了地面,却没有仔细打理,到处杂草丛生,母狼曾经带着小狼狗走过的痕迹,经过大雨的冲刷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3章 宁竹皱了下眉:“有点奇怪……” 闻言,季新承也察觉到了异样:“是有些奇怪,这里的碎石有些太多了。” 他指了指周围遍地都是的小石块,零碎又不规则,人走上去稍不留意就会崴脚。 宁竹将目光落在最大的那堆碎石上,大小不一的凌乱地堆积着,看起来就像是块巨大石头重重砸在地上,摔碎了一般…… 小狼狗一直在那堆碎石周围来回绕着,宁竹相信它应该没有找错地方,那就是有什么东西被他们忽略了。 她索性蹲下身来,挽起袖口,开始搬动地上的碎石头。 “我们把这一块腾空看看。” 季新承二话不说就跟着帮忙,有了他的加入,清理速度一下快了不少。 宁竹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挺满意这个帮手的,干活卖力、话也不多。 碎石一点点被挪开,底下渐渐显露出异样。 居然不是想象中土地,而是一个黑黝黝的、约摸能供成年人侧身通行的洞口,继续往外搬的话,应该不止这么大。 洞口边缘有被修理过的痕迹,显然不是近期形成的,从洞中涌出的风,带着地底潮湿阴凉气息,一看便知底下大概另有乾坤。 宁竹与季新承对视一眼,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喜意。 “想来当初母狼就是从这里带着小狼狗进入城中的。” 宁竹猜测这里原本应该有一座假山用作遮掩,后来大概是余震发生的时候假山倒了,所以这周围才会有这么多碎石。 “应该就是这里了!” 季新承语气透着点兴奋,一直表现的都很沉稳的少年,此刻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跟他姐姐季新桐很是相似。 他这个真小孩,总算是有点小孩的样子了。 宁竹收回目光,应了一声:“待会我们先下去看看。” 季新承点头:“好。” 总是要先走一遍才好放心带其他人过来。 两人默默加快清理碎石的速度,随着最后几块石头被搬开,一条向下的宽敞平缓的坡路完全显露出来,延伸向看不见光亮的洞内深处。 宁竹从背篓里拿出一个装着素油的陶罐,又取出火折子。 季新承沉默地看着,只觉得她这个背篓简直就是百宝箱,什么都能变出来。 宁竹又捡了几截粗壮的木头,左看看右看看,找不到合适的引燃物,最后默默盯上了季新承长衫的衣摆。 那件彰显读书人身份的青色的长衫,早就已经沾满尘土,下摆处还被划破了几处。 她眨了眨眼,心想自己贡献了油,他贡献点布料应该不要紧吧。 季新承察觉到她的视线,都没等她开口,自己就扯住了衣角,只听“撕拉”一声,他动作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地撕下大块布料,递给宁竹时还问了一句。 “够了吗?” 宁竹露出一个笑,这个读书人倒是没有那些迂腐的讲究,她接过布料,不客气道:“再来一点。” 她将浸油的布料缠绕在木棍顶端,用火折子点燃,有了季新承的配合,两个简易火把很快就做好了。 季新承看着有了火光映衬更显黑暗的洞口,转身看向宁竹,自告奋勇道: “我先下去吧。” 宁竹正在给小狼狗擦爪子,准备带着小家伙一起下去,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声“好”。 谁走前面都行,总归有危险时她会出手的。 两人一前一后往洞口内走去,空气中满是泥土的味道,微亮的火把照亮着前方,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地道修建得十分考究,不光有拱形穹顶,而且从墙面部分脱落的地方可以看见,里面曾经用碎陶片和竹篾一类的东西分层夯实过,每一层都压得极为密实。 宁竹在心中感叹,难怪地震来了都没有倒塌,比现代的某些豆腐渣工程强上百倍。 季新承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洞内是一条笔直的甬道,宽敞是挺宽敞,几人并行都没问题,就是修得不高,他须微微躬着身体,看得宁竹都替他难受。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说着话,也算是给对方传递自己很安全的信息。 黑暗压抑的环境让小狼狗感觉到了不安,毛茸茸的小脑袋从宁竹的衣襟处探出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小发电机。 “它很聪明,”季新承声音温和地问道,“有名字吗?” 宁竹愣了一下,摸着小家伙柔软的头毛:“还没有,昨日才捡到。” 她还没想到起名这个事儿,心里都是叫着“小狼狗”,这回它立了大功,总不能一直委屈着,连个大名都不给。 宁竹笑了笑:“等安定下来之后,再给小家伙好好取个名字吧。” “等它取了名字,我再携礼道贺。” 季新承说话的声音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宁竹也笑着替小狼狗应了:“成啊,到时候让它好好招待你。” 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起来,气氛不再像最初那般生疏。 甬道黑暗漫长仿佛没有尽头,在这个年头想要掩人耳目修建这个大工程,不知得费多少人力物力。 宁竹随口说道:“也不知道是哪户人家修建的地道。” 季新承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半晌后,他低声说道:“这里是上一任知州的府邸。” 没想到真从他嘴里听见了答案,宁竹讶异地望向他。 知州可是一州的最高长官,一个曾经能在涉州一手遮天的人,为何要在自己家中秘密修建这样一条通向城外的地道…… 回想起刚才看见的满眼荒凉破败,宁竹微微皱着眉:“这里看起来可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第21章 前任知州 “上一任知州,”季新承沉默片刻,眼中闪过厌恶,“是一个贪官。” 宁竹仔细想了想,翻找原身为数不多的记忆,好像涉州城的前父母官确实是不怎么样,涉州百姓的日子,是在这任知州温正德到任后才渐渐好转的。 “贪污被砍头了?”宁竹问道。 季新承摇了摇头,缓声将自己知道的一些内情道了出来。 上一任知州名叫卢文博,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贪官,吃穿用度无一不精,据说离任时,身边更是仆役美人如云。 不过卢文博只是贪不是蠢,并不敢将贪污所得堂而皇之地显露于人前,是以涉州之外知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他就像是一只泥鳅,滑不留手,让人抓不住把柄。 宁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猜测道:“这地道修出来,不是为了暗地里转移财宝,就是用来逃命的吧?” 毕竟哪个皇帝能容忍掏自己的钱袋子的人,卢文博也是担心哪日东窗事发,自己指定逃不过被清算的下场,所以才提前在宅院中做了布局。 可惜他终究未能用上。 “我也不知。”季新承平静的声音在地道中回荡,“卢文博未满三年任期便突然离任,并非因贪污败露,而是升迁。” “升迁?”宁竹觉得是越听越诡异了。 季新承微微颔首:“对,后来他回京赴任的途中遭人暗杀,全家上下六十几口人,无一生还。” 诛杀朝廷命官可是死罪,更何况是这等灭门惨案。 当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皇帝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可人死如灯灭,贼人能无声无息杀了卢文博,焉知下一个不会是自己。 朝中官员个个明哲保身,生怕祸及己身,不愿意为灭门案奔走,此案最终不了了之。 后来有传言称,卢文博积攒半生的财物全都不翼而飞,仅余些许还未来得及变卖的私产,这座宅院便是其中之一。 当初温大人到任时两袖清风,没有银钱置办豪宅,卢文博敛财无数,倒是不吝将此宅相赠,以图交好,可惜被温正德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卢文博离任仓促,宅院并未来得及出手,而后全家惨死,这座宅邸便笼罩上了不祥的阴云,无人敢接手,生怕再接手了卢文博全家被灭口的霉运,于是就此空置下来直到现在。 宁竹吃了一肚子瓜,心中总是有些阴谋论,会不会出手的就是皇帝本人呢?黑吃黑这种事可不鲜见,卢文博本身并没有什么大功绩,无缘无故突然升迁本就蹊跷。 卢文博是死不足惜,只是连累家人仆役跟他一起命丧黄泉,后来的温正德跟他对比起来,当真是清正廉明。 “温大人是个好官,”宁竹感叹一声,又不解地说道,“那他为什么还会做出断了救济粮,又将所有灾民困死城中的事?” 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宁竹看不见季新承的脸,只听出来他语气中的惋惜和遗憾。 “不是的……温大人昨日就遇难了。” 温正德一死,整个涉州城便陷入混乱。 闻言,宁竹猛地抬起头:“死了?” 谈话间,前头有了些光亮,似乎是走到头了,季新承停下脚步,话题也戛然而止。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4章 前方的木门并没有落锁,季新承伸手推了推,灰尘就簌簌落下,随着“吱呀”一声响动,门被轻轻推开。 季新承率先躬身钻出,宁竹紧随其后。 扑面而来的新鲜空气让两人不禁深吸一口气,从地道口出来之后,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地界,看样子更像是跑马场,远处涉州城墙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宁竹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下来,高兴地揉了揉小狼狗围脖上的毛。 “乖小狼,真厉害。” 格外通人性的小狼狗,像是也听得出这是在夸它,扬起脑袋响亮的应了一声。 “嗷呜!” 两人将周围大致探查了一番,发现这里离官道很远,附近也没有人家,不愧是前任知州精心挑选的路线,着实隐蔽。 时间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眼看天色不早了,两人不敢耽搁,宁竹将背篓仔细藏进灌木丛中,找来树枝叶子用作遮掩。 两人左右看了看,确保不会被人轻易发现,这才转身返回地道中,快步往回走。 季新承虽然自幼在涉州城长大,但自打进了书院求学后,便极少在城中闲逛,对方家粮铺的位置并不清楚。 倒是宁竹这些日子为了塞满灶房和地窖,几乎跑遍城中的粮油铺和干货铺,对各家铺子的位置都很熟悉。 “方记粮铺在城西,离我们那条巷子不远。”宁竹低声说道,脚步不停。 季新承闻言便放心跟在她身后。 两人沿着偏僻的小路疾行,起初还刻意避开路人,待远离前知州府邸后,就加快步伐直奔目的地。 地动过后,这条往日不甚繁华的街道也明显被“光顾”过,那些侥幸没有坍塌的店铺,各家的门板和牌匾都被砸得四分五裂,内里货架翻倒,地上满是狼藉。 灾民们早已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确认再无油水可捞后,便很少有人再来。 方掌柜家的铺子前头是店面,后头连着一个宽敞小院,一家五口人住绰绰有余,他也没雇伙计,身边只有一个跟了他几十年的老管家。 要说方掌柜,那也是个狠人,地动刚发生时,他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如今粮食紧缺,粮铺酒楼就是块香喷喷的肥肉,官府自顾不暇,哪还有余力保护他,就算被抢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为了保住地窖里的存粮,他当天就不知打哪儿弄来一盆血,直接泼在院子里,又咬牙在自己手上划了一道口子,和老仆哭天喊地的演了一出“遭劫”的戏码。 他连自家人都瞒着,家中老小见满院狼藉,血迹斑斑,以为真遭了贼,顿时哭天抢地。 悲伤的哭喊声传得老远,整条街都听得见,反倒让旁人深信不疑——这粮铺,是真的被抢空了。 没了粮食的他自然就不招人眼,方掌柜一家白天若无其事地去领救济粮,夜里才敢偷偷从地窖里取些存粮果腹。 方掌柜的口风捂得严实,后头卞景辉找上门时,他本也没想说出来的,直到对方提出用药材交换,他才稍稍动摇。 这粮食放在手里,吃也吃不完,卖也不敢卖,只怕是有钱拿没命花,日夜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盯上。 若能换些药材,倒也算物尽其用。 就在方掌柜犹豫不决的时候,卞景辉心中实在焦急,左思右想后,终于按捺不住,隐晦地透露了瘟疫可能爆发的消息。 当然不是明说,只是透露了一二口风。 方掌柜是何其精明的人,心中尚有疑虑,自然不会轻信。 他背地里不动声色地打发老仆出去打探,发现今日感染风寒咳嗽的人确实不在少数,最关键的是——城门封了! 这不就变相证明卞景辉说的事情八成是真的吗! 这下他没怎么犹豫就答应将粮食换成药材,晚点等卞景辉叫来伙计,再偷偷搬走。 可谁知,没一会儿卞景辉就带着人去而复返,方掌柜得知他们或许有出城的方法时,心中迅速盘算清楚利弊,当即答应下来。 用一些粮食换来生的希望,这买卖,稳赚不赔! 因此,宁竹和季新承刚到粮铺时,人如其名,脸盘方方的方掌柜马上就笑着迎了上来。 他的脸笑得跟朵菊花似的,热情得几乎让人招架不住:“哎哟,两位就是宁小姐和季家子侄吧。” 宁竹有些适应不来这种热情,步子刚后退半步,忽听院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喊: “阿姐!” 一个小身影炮弹似的冲了出来。 宁竹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怀里的小狼狗立刻竖起耳朵,“嗷呜”了一声,尾巴摇得欢快。 眼看宁荷就要扑进怀里,宁竹连忙叫停。 “先别过来,我身上脏。” 她和季新承搬了半天碎石头,又在地道里蹭了一身的土,衣服早就脏得没眼看了。 宁竹低头看宁荷脸上裹得严严实实的面巾,身上穿的也不是早上那件,想来是季新桐他们给她换过衣服了。 宁荷急急刹住脚步,没有扎进阿姐怀里,转而牵她的衣角,总之一定是要挨着的。 宁竹无奈,也只能随着她了。 一会儿功夫,众人都闻声而出,看见两人回来都很高兴。 门外不是说话地方,方掌柜又招呼着众人重新回到院子里。 方掌柜运气确实不错,后院的六间房,居然还有两间完好无损的,难怪没有随着官兵出城,还被人盯上了。 如今这里成了众人的临时落脚点。 宁竹先带着宁荷,走到曹余馥、季新桐和卞瑞萱三人面前。 “多谢替我照看小荷。” 不仅是感谢她们三人照顾了宁荷,将她好好带进城,宁竹刚才进来时已经瞧见了,她们姐妹的行李被褥都被整齐码放在院子里。 今日城中都已经混乱成那样了,城外的场面可想而知不会太平静,这般乱局下还能如此周全,必然也是用了心的,不能不谢。 曹余馥连忙扶起她:“阿秀把你当亲闺女看待,桐儿也与你亲近,就别说这般见外的话了,再说,小荷本就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我乐意照顾她。” 因为昨晚就有想要出城的打算,宁竹就提议先将细软都归置妥当,所以他们今日突然被撵进城时才不至于手忙脚乱。 在曹余馥看来,照顾宁荷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她到的时候,丈夫就在私底下偷偷跟她说了。 宁竹和季新承没在,是去找离开涉州城的法子了,她心下更是感激,由心觉得自己做的事实在当不得谢。 她是如此,季新桐和卞瑞萱更是不用说,两人都挺喜欢宁荷的,照顾她都没觉得没什么。 宁竹笑了笑,索性也不说这些客套话了。 方掌柜担心家中人沉不住气,并没有把可能要出城的事情告诉他们,这会儿趁着宁竹他们叙话之时,用要招待贵客的借口,将儿子和儿媳给支开了。 他的儿子方鹏习惯性听父亲的话,虽然好奇,但压根就没有起疑心,带着妻子司若蕊就离开了。 见状,曹余馥也会意地让两个伙计退下。 等人都离开后,卞景辉迫不及待低压低声音问道:“怎么样?” 到底也是害怕人多眼杂或者隔墙有耳,所以并没有明着问。 宁竹喝了方掌柜倒的茶水,在七八双眼睛的热切注视下,微微颔首道:“找到了,等天一黑就动身。” 他们人多,加上方掌柜他们一家五口,足足有十几个人,除此之外还有行李和粮食,大白天里行动还是太扎眼了。 “太好了!太好了!” 说话的是方掌柜,他脸上是难以掩盖的喜色。 其他人虽未出声,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毕竟不用待在城中等死了,谁能不激动。 待众人稍平静些,宁竹严肃了神色:“有些丑话,我们还是说在前头的好。” 她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望了过来。 “既然已经决定要一起出城,那大家就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出城时务必要小心,若有人招来祸端,那他就自己出去顶着,或者我亲自来解决他。” 话音未落,宁竹随手捡起一颗石子,在手中掂了掂,然后状似轻飘飘地往桌上一掷—— “咚!” 一声过后,厚重的梨花木桌面竟被洞穿,只留下个不规则的圆孔。 第22章 铁匠铺 宁竹的话说得掷地有声,也完全不留情面。 她并没有想隐藏自己武力的意思,反正都已经在与她最熟悉的卞含秀那里过了明路。 在这个世界上,除非宁松和宁家夫妇死而复生,否则谁都无法质疑她的身份,怀疑她并非原本的那个人。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那张被洞穿的木桌上,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想象那颗石子若是打在人身上......瞬间觉得脊背发凉。 唯独季新承怔了一瞬,脸皮突然有些发热。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5章 他想起方才在地道中,自己挡在宁竹身前的举动,如今想想是有点不自量力了。 不过宁竹这一举动,成功让众人过于躁动的心冷静了下来。 季新桐最先开口打破沉默,语气很是郑重:“小竹放心,我们必定会万分小心的。” 曹余馥也跟着轻声附和:“小竹说得对,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大意不得,我也会仔细跟邵彬和万永交代的。” 方掌柜深知自己才是那个彻彻底底的外人,他神色有些紧张,生怕宁竹会把他们一家给撇下。 等旁人都说完后,他急忙表态道:“在下也会好好约束家里人的,倘若真的发生这种事,我以死谢罪!” 这话说得够狠,却也让人相信他绝对不会做出蠢事。 宁竹微微颔首。 她也不是真要做什么,毕竟大家目的一致,都是为了安全出城,她只是需要确保众人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方掌柜见状,赶紧趁热打铁,笑得眼角皱纹挤作一堆:“粮食都还在地窖里没动,除了我们一家的两石口粮,其余的当做谢礼给宁小友和季小友。” 要不说方掌柜是个人精,见识过宁竹的武力值之后,连带着对两人的称呼都变了。 说话时,他眼睛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竹的反应,就担心哪里让她不满意。 宁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她本就是为了那点粮食才突发奇想带上方掌柜一家,毕竟人越多越危险,被发现的几率越大,她又不是做慈善的。 这时候,卞瑞萱轻轻附在宁竹耳边说道:“我家买了三石,地窖里约摸还剩下六石左右。” 宁竹在心中快速盘算,一石大概一百二十斤,那总共就有七百二十斤。 如果有合适的运输工具,她一人就能运走大半,剩下的季家父子再分着拿,应该能拿完。 这个数量比她预想的要多,足够他们两家吃三四个月了。 方掌柜最会察言观色,捕捉到宁竹的神色变化,再看她连个趁手的运粮食行李的推车都没有,立刻殷勤地说道: “宁小友,我这儿还有辆完好的手推车,你先勉强用着,做个过渡。” 他说完不等宁竹回答,对着一旁的老管家方阿泰使了个眼神,对方心领神会快步走出了房间。 宁竹确实需要个手推车,方掌柜主动提出来,省得她再花时间出去找,于是认真道了谢。 方掌柜连忙摆手,只是脸上笑意更甚。 该说的话宁竹都说完了,剩下等待天黑的这段时间,众人就各自收拾行李,确保撤退时立马就能出发。 宁竹走出房间,站在院中的水井旁,放下绑着木桶的绳索,准备打点水清理一下身上的污渍。 方阿泰见状急忙上前:“怎么劳您亲自动手,让在下来吧。” 宁竹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笑着婉拒道:“打个水我还是行的,您去忙吧。” 见她不是客套,是真的不需要帮忙,方阿泰只能无奈收回手,说了一句“有事尽管招呼”,便退了下去。 等方阿泰走开后,宁竹心不在焉地绞动辘轳。 这下粮食的问题解决了,可她心中还有一件事放不下。 从涉州城去原北县路上有个三五日的路程,这一路的凶险难以预测,当务之急他们还需要的是武器。 宁松给的匕首是很不错,可是宁竹前世砍丧尸习惯了,用短距离武器实在是不太顺手,她还是更喜欢长刀。 可是如今城中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该去哪儿寻武器呢。 宁竹眉头不自觉地皱起,一般人家肯定是不会有的,毕竟兵器管控严格,私藏兵器可是要砍头的重罪,寻常百姓哪敢沾染。 宁竹叹了口气,将木桶拎下来,用葫芦瓢舀了水浇在手上,心想着,要不然就削两根木棍做长矛吧,也比赤手空拳要强。 宁荷这个小跟屁虫本来蹲在一旁和小狼狗玩闹,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家阿姐叹气的声音,肉嘟嘟的小手撑着下巴,仰起头来问: “阿姐为什么叹气?” 宁竹心中想着事,也没有对宁荷设防,下意识张口道:“我在想哪里有武器。” 宁荷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宁竹回过神,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没什么,阿姐胡乱说的。” 宁荷却突然站起来,小脸上满是认真,望着宁竹小声说道:“是阿兄送的那种吗?” 那把匕首原身经常拿出来睹物思哥,宁荷也记住了,听见她问,宁竹就点了下头。 宁荷眼睛一亮,举起小手:“我知道哪里有!” 宁竹表情有些讶异,蹲下身来问道:“你知道?” “对呀,阿兄的小刀是爹爹从季阿叔那里买来的。”宁荷万分肯定地说道,还生怕宁竹不相信,凑近了两分,满脸神秘,“真的,阿兄跟我说的!” 宁竹眼睛顿时一亮。 对呀,她怎么忘了,季元武可是铁匠铺的工匠,当初宁松的那把匕首就是从那家铁匠铺定做的。 “乖小荷,帮了姐姐的大忙了。”宁竹揉了揉她的发顶。 宁荷得了夸奖,小脸红扑扑的,笑得露出两排小米牙,她怀里的小狼狗也跟着“嗷呜”叫了两声,一人一狗同款傻笑。 距离天黑没剩多少时间了,宁竹快步走向正在整理行装的季元武,将他喊到一处僻静的角落。 “季叔,”宁竹压低声音问道,“铁匠铺里有武器吗?” 季元武闻言,瞬间明白了宁竹的意思,路上可能会遇到许多危险,多一把武器,安全就多一份保障。 他沉思两秒道:“有,就在年前,有人许重金打造了一批武器。” 宁竹追问道:“那地方远吗?” “不远,来回要不了半个时辰。”季元武拍了下脑门,表情颇有些懊恼,“只是现在去,不知东西还在不在,都怪我先前没能想起来,不然就提前去看一眼了。” “没事,现在去也来得及。”宁竹当机立断,转身唤来季新承。 季新承正在捆扎行李,听见宁竹的声音,放下手中的麻绳,朝这边走过来。 等他走近,宁竹语速很快地交代道:“我和季叔要出去一趟,若是没有及时赶回来,你就先带其他人去地道那边。” 季新承顿了顿,看见一旁的父亲,并没有继续往下问。 他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些许。 ——在这个节骨眼上,能让阿爹和宁竹同时冒险外出的,想必只有兵器了吧? 他隐约知道季元武年前接了一笔急单的事情,因为那段时间正逢过年,季元武还整日都在铁匠铺里忙碌,被卞含秀念叨了好几回。 季新承点了点头,温声道:“放心,这边交给我。” 宁竹将小狼狗留了下来,以防万一,还能多留一个找得到路的。 而宁荷已经习惯阿姐时不时就要出去一趟,不过习惯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 她望着宁竹的背影,又低头看着自己短短的手指,郁闷地瘪了下嘴。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这样就能和阿姐一起去了...... 第23章 拿到兵器 如今,天下所有的铁矿都由官府来进行运营,普通人是没有资格拿到铁匠铺经营权的,这家铁匠铺背后东家也多多少少跟当官的有些沾亲带故。 即使温正德已经算得上是难得清廉的好官了,但是毕竟上任的时间短,有时候压不过那些盘踞已久的地头蛇,也无法完全约束底下的人。 因此在他的治下,依旧存在某些隐规暗矩,不过那些人只要不触及百姓利益,温正德出于大局考虑,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些让步。 铁匠铺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季元武带宁竹去的并不是铁匠铺,而是专门用来存放一些见不得光的物件的库房。 库房位置的具体所在,只有季元武和几个在铁匠铺做工多年的老人才知晓,当初想的是大隐隐于市,所以库房的地点选在了不起眼的巷弄深处,一个很平常的院落。 宁竹打量着眼前这座塌了半边的朴素宅子,至少单从外表看,根本看不出这里会是一间用来藏私的库房。 “年前有一家商户来定制兵器,说是跑商防盗匪用。”季元武拨开满地的残砖碎瓦,抬脚往院落里走,嘴里解释道,“那商户再三保证,绝对不会轻易拿出来,因为要量不多,利润也可观,所以东家才接了单子。” 宁竹点点头,事少钱多,确实没谁会拒绝。 “只是这批武器才做出来没多久,地动就发生了,一直积压在库房中,不知后续有没有人来找过。” 季元武说完,指了指某个墙角的位置,两个人二话说不说就动手开挖。 宁竹随手搬开一块砖,侧头问道:“季叔,那商户定下的是什么?” 季元武:“他们要长刀,我们不敢仿官兵制式,就改成了唐刀,那家商户银子给的大方,东家就嘱咐用了上等精铁打造。”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6章 他还有句话没明说出来,比起衙门里那些官兵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长刀,这批精心打造的唐刀可是要好上许多。 宁竹眼睛更亮了,唐刀好啊,她最喜欢的就是唐刀。 “一共造了多少把?” “统共五把。” 说了两句话的功夫,宁竹余光就瞥见了一个箱子的轮廓。 季元武低声道:“在这儿!找到了!” 不知定制兵器的那家商户有没有像其他富户一样已经离开了涉州城,不过眼下大概要便宜宁竹他们了。 箱子体积有些大,还有大半埋在土里,宁竹索性让季元武松手,先退到一边去。 宁竹拽住箱子的边缘,胳膊稍稍用劲。 季元武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将箱子给硬生生拔了出来,兵器在里头的撞得“哐啷”作响。 这箱子本就用的是上好的木料,少说也有百斤重,再加上五把精铁打造的唐刀的重量,要两个壮汉合力才能勉强抬起来。 可宁竹一个人就轻松拿起来了,连气息都没乱,看起来游刃有余。 宁竹将箱子放在地上,看见上面还挂着把铜锁,她想也不想就抄起一块青砖,对准箱锁就砸了下去。 那把铜锁仿佛豆腐做的一般,在重击下应声碎开,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宁竹迫不及待地将箱子打开,完全忽略了季元武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摸了摸怀里的钥匙,看着宁竹难得露出雀跃的神情,还是默默地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反正现在也没人了,砸了就砸了吧。 宁竹掀开箱盖,里面整整齐齐摆了五把唐刀,她抽出一柄,刀身出鞘时发出“铮”的轻吟。 刀身线条刚劲流畅,笔直修长,刃口锋利,刀柄用了上好的木料包裹,再缠绕上坚韧的丝线,握起来手感非常好。 刀鞘上还刻了精美的纹饰,只是看起来却是略有几分眼熟...... 仔细想想,这图案不就是张德明给她那块玉佩上背面刻着的吗,那块玉佩正面是张家家徽,背面就是眼前这个图案。 宁竹眉头微挑,心中暗道:倒是巧了。 没想到这么顺利拿到了刀,两人花了点时间,重新把箱子填埋回去,掩盖来过的痕迹。 毕竟是武器,不好大张旗鼓的拿在手上,他们沿途都躲着人走,用衣服遮挡住些许。 等他们再次回到方记粮铺时,天已经黑了,院中众人早已整装待发。 特别是方掌柜,天色刚一擦黑,他就已经迫不及待了,简直恨不得有双翅膀立马飞走。 此时终于见到人回来,他几乎条件反射性的立马就迎上去。 “太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可当他看清两人手中之物时,又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眼珠子都不由得一颤。 乖乖,这又是打哪来的。 方掌柜止住了话头,咽了咽唾沫不敢多问,他身后的家眷也是埋着头,都老老实实的不敢多看。 毕竟儿子/爹可是三申五令打过招呼的,少说少听少看,管好自己,一家人能够安全出城是最重要的。 而卞家和季家这边,季新承已经在私底下通过气了,也是怕到时候他们沉不住气,露出破绽。 所以这会儿他们看见宁竹手里的刀,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都是眼观鼻,鼻观心。 宁竹没理会方掌柜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手推车,她将唐刀塞进被褥中盖着做遮掩,最后再把宁荷和小狼狗抱上去坐着。 这俩腿短走得慢,等会儿她一起就推着走了。 宁竹抬头问道:“你们都没有夜盲症吧?” 卞瑞萱歪了歪脑袋,问出了大家的疑问:“夜盲症是什么?” 宁竹意识到自己失言,也没有露出异常,手上动作不停,自然而然道:“就是雀盲,到了晚上看不见。” 大多数人闻言都摇了摇头,只有方掌柜那六十岁的老母亲,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另外还有卞家两个伙计,到了晚上眼神也不太好使。 宁竹多说了一句:“看不清你们就多扶着点,别摔了,一会承哥儿尽量带着走平整点的路。” 季新承应了一声“好”。 把该交代的交代一遍,队伍很快整顿完毕,季新承走在前面带队,妇孺们拎上行李包袱跟着,几个汉子在后面推着满载粮食和被褥的板车。 宁竹殿后,就她这个战斗力,在场的无人能及,自然没有异议。 推车上,宁荷抱着小狼狗乖乖坐好,牢记着阿姐的话,自己不发出声音的同时,双手还不忘轻轻捏着小狼狗的嘴筒子。 夜间的街道寂静得可怕,只能看见黑暗中不时闪现的火光,众人屏息前行,每个人面上都带着几分紧张,尽量放轻步子,不惹来旁人注意。 众人有惊无险的终于到达了前知州府邸外,季新承率先走进地道领路,老人孩子正在依次往里进。 忽然,宁竹耳尖一动,听见远处传来了马蹄的声音声响,伴随而来的,还有若隐若现的火光。 “动作快点,有人来了!” 第24章 离开涉州城 众人顿时惊慌失措, 心跳如鼓,谁也没料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居然有人往这偏僻闹鬼的地方来。 所有人都默默加快步伐, 无奈天黑本就看不清, 队伍又拉得太长, 实在来不及收尾。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 火把的光亮已经能隐约照见转角处的砖墙时, 还剩把着推车的几人没有进入地道。 宁竹将宁荷和小狼狗抱下来, 塞到季元武怀中, 自己从被褥中迅速抽出一把唐刀,快速撂下话。 “你们抓紧离开,我去引开那些人。” 季元武哪能让她一个人去,即刻出声道:“小竹,我同你一起去!” 宁荷也察觉到阿姐要去做危险的事,紧紧抱着小狼狗, 眼中含着泪一眨不眨地望着宁竹, 又不敢出声。 “听季阿叔的话,乖乖去找秀姨。”宁竹伸手揉了下她的头。 在她身后,卞家两个帮工目光闪烁,神色紧张,生怕宁竹点名要他们一起去。方掌柜也与儿子方鹏对视一眼,前者朝后者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最后他们都选择了默不作声。 倒是一旁的卞景辉,额头都沁出汗来,急急出声:“我也同去!” 他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也想伸手去拿刀, 却被宁竹一把按住了。 “我一个人不显眼,他们不会太过警惕, 你们在反而不好。”宁竹声音冷静强硬,“我有分寸,你们先走,地道口见。” 闻言,在场除了季元武和卞景辉,其他人脸上都多多少少都露出些如释重负的表情。 方掌柜还不忘做做表面功夫,嘴上担忧道:“宁小友千万小心!我们必会等你前来汇合的。” 宁竹目光扫过众人各异的神色,也不在意他们都有些什么心思,毫不犹豫地脱离队伍,径直朝着转角处而去。 她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神仙,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一旦被发现地道偷跑之事,那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她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让其他人先走,只有她一人的话,怎样都能轻松脱身。 宁竹走动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悄悄藏在了拐角处,朝身后那些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躲好。 远处马蹄声和脚步声逐渐逼近,连带着地面也微微颤动。 宁竹仔细听了听,猜测对方来起码来了二十余人。 她将手中的唐刀别在后腰,用衣服浅浅盖住,至少正面看不出来,又略微探出头朝那群“不速之客”望去。 果然,人数与她想的差不离,其中只有一人骑着马,走在队伍的最后。 他们个个身披皮甲,手拿长刀,在火把的映衬下,那一张张脸活像是地府催命的阎王罗刹。 那群人眨眼就到了跟前,宁竹连忙收身躲好,只匆匆看见最前头有几人正在窃窃私语。 她竖起耳朵,试图分辨出他们在谈论什么。 其中一人对大晚上还要出来巡逻这事很是不满,自以为小声对身边人抱怨:“这个地方晦气得要死,哪会有人来,李五那孙子该不会是故意折腾咱们吧?” 同伴听见,一脸的讳莫如深,朝队伍后方努了努下巴:“他可不是折腾我们,是为了折腾咱们头儿。” 闻言,另一人叹了口气:“最后受罪的不还是我们,谁叫咱们人卑言轻,上头交代下来的,只能听命行事。” “行了,都省省劲儿吧,后半夜还有得熬……” 此时,知州府邸处,季元武一行人不知是何情形,也不敢乱动,躲在废墟后面,大气都不敢出。 夜风掠过废墟,卷起一阵尘土,呛得人喉咙发痒,接着不知是谁踢到了石头,发出轻微的“咯噔”声,随后就是一声压抑的痛呼声。 宁竹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那骑着马走在最后头的人,突然拉紧了缰绳,马匹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扬起。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7章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大声喝道: “什么人在哪儿!?” 这道声音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电光火石间,宁竹似乎想到什么,顿了顿,竟然自己主动从阴影处现身,抬头的瞬间,也看清了那骑在马背上的男人。 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从眉骨延伸到嘴角,夜色中分外骇人。 不是宗明川又是谁! 宁竹稍稍松了口气,并未贸然喊人。 她低下头,装作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声音细若蚊吟:“各位大人,我,我出来打水,太黑了,不小心迷路了......” 她年纪不大,身影瘦弱矮小,看着都没几把骨头,着实引起不了这群官兵的重视。 可是大半夜被派出来巡查,官兵们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宁竹的出现无疑撞在了枪口上。 “臭丫头!当爷几个陪你过家家呢,浪费时间,非得给你点教训不成!” 说这话的壮汉官兵满脸横肉,他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神色凶恶地朝宁竹走来。 宁竹状似害怕地缩了缩肩膀,无人看见的地方,她另一只放在身后的手微微动了动,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刀柄。 她垂下的眼眸中划过无声的冷意。 就在壮汉官兵的手即将伸向宁竹时,他的身后冷不防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李五,没有我的命令,谁给你的胆子对着无辜百姓动手的?” 壮汉官兵,李五的手一下僵硬在半空中,脸上的横肉微微抖动,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粗噶的嗓音中带着几分不甘和畏惧。 “宗伍长,您如今只是代管,真要说起来,咱们也算同级,大小事都过问,是不是太过了......” 宗明川骑着马缓缓走近,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其他士兵见状,急忙散开,为他让出一条路。 宗明川眉眼冷淡地看着李五,像是在看着什么死物一般,后者却以为他是默认了,不由挺了挺胸膛。 下一秒,宗明川眼睛微眯,毫不留情地扬手,马鞭划出凌厉的弧线,落在皮肉上,发出“啪”的一声清脆声响。 空气瞬间凝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五原地呆立片刻,难以置信地抬手捂着自己的侧脸,那里被马鞭打出来的痕迹,已经渗出血珠。 火辣辣的疼痛让李五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咬牙猛地望向宗明川。 “我说过,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手。”宗明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却冷得出奇,“忤逆上官,回去后自行领罚。” 李五双目赤红,没想到宗明川居然敢用马鞭来抽他,心中倍感屈辱,拳头攥紧再攥紧,却也不敢发作。 宗明川背后的势力,不是他们这等底层士兵惹得起的,最后只能硬生生将怒火压下去。 “是!”李五说着低下头,掩盖眼中怨毒的神色。 宗明川没有理会李五,也不去看宁竹,仿佛真的只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他转过身,沉声高喊道:“所有人列队!继续巡查!” 底下人士兵们听令,迅速整队,尘土飞扬时,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宗明川站在原地,待底下的人都走远了些,才调转马头,目光看向那个不远处的小姑娘。 他嘴角微微扬起,声音也柔和了几分:“说吧,你怎么在这里?” 方才他没有直接回护宁竹,是担心自己军中树敌太多,若是被人知道他们认识,恐怕会借机发作于她。 没想到宁竹看着倒是比他还稳得住,不过想想也是,以她的功夫,教训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军中软脚虾绰绰有余。 宁竹抬起头,眉眼弯弯。 怎么说人家确实替她解决了麻烦,一个笑容她还是不会吝啬的,更何况她还有求于对方…… 思及此,宁竹的笑容越发灿烂了,宗明川被她看得背后凉凉的。 “我打算离开涉州。” 宁竹坦言开口,一点也不怕宗明川知道后会阻拦,毕竟他现在就一个人,知道也不能如何,反正也打不过她。 闻言,宗明川眉头微微皱起。 倒不是想阻拦,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宁竹一个带着妹妹的孤女,即便有季家夫妇相助,一旦离开涉州城,路上必定危机重重,若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她绝不会轻易选择离开…… “有人为难你?”宗明川盯着宁竹,目光深邃,仿佛要看穿她的心思,“还是你知道些什么?” 宁竹有求于人,自然不会隐瞒。 她收敛了笑意,低声道:“城中似乎出现了疫病。” 宗明川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他握紧了手中的缰绳,回想起那日在林中,他接到温正德的传信,受他所托,护送人离开涉州城。 那时,他便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果然,他前脚刚走,后脚温正德就出了事,等他回来时,涉州府的官吏已经悉数换人,他甚至连温正德的尸身都未能见到,就被搪塞打发出来。 今天突然招灾民回城,并开始全城戒严,宗明川如果还察觉不到出了大事,那他就是个傻子。 那些人不敢明着弄死他,只能另辟蹊径,难怪,难怪会派他出来巡查,是生怕他传染不上疫病,死得不够快。 宗明川抿了抿唇,心知宁竹告诉他这些,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领了这份情,低声道: “多谢告知。” 不过他不打算离开。 温正德死得蹊跷,怕是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一劫,所以才会拜托自己将他的家人送离涉州城,也是借机将他调走。 事到如今,他不能一走了之,一定要查出事情真相。 宗明川看向宁竹,问道:“你打算怎么走?” 虽然他如今不比以前声量大,但送一两人离开,还是做得到的。 宁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微微侧身,指了指身后。 宗明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黑暗之中,隐约可见几道身影在废墟间闪动。 他瞬间了悟,看来宁竹并不需要他的帮忙。 “今夜我就当没见过你——” 宁竹话还没说话,又开口道:“我有一事相求!” 宗明川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还记得那日做了登记吗?我担心后续会有人来查,能否麻烦你帮忙,将我们从登记本中划去。” 这不算是什么大事,宗明川微微颔首:“可。” 他表现得如此好说话,宁竹立马打蛇上棍,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继续说道: “还有季家和卞家,和方记粮铺的人。” “……”宗明川沉默下来,显然没想到后面还跟了这么一大串人,心中有些好笑,她这队伍人还真不少。 “你和季家人的我可以帮忙划去,其他人的我不能保证。” 宗明川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宁竹也能理解,毕竟季家和卞家是在他的管辖范围内,而其他人则不然,看刚才那些士兵的表现,宗明川与他们的关系显然不怎么好。 若是贸然插手,别到时候收尾没收好,无端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宁竹果断放弃,语气干脆:“那其他人的就算了吧。” 宗明川都有些哭笑不得,又问道:“城中已经出现了疫病,你们当中可有染病的?” 宁竹沉吟片刻,回答道:“早早做了防护,目前看来没有人传染。” 她并没有完全说实话,开玩笑,她又不是大夫,当然不能确定队伍中是否真的有人染病。 不过,她有解毒丸这个后手,并不惧疫病,药一共就十颗,她只会留着给身边的人用。 至于方掌柜那边,她只是负责带人出城,其他的可没有保证过。 想到这里,宁竹沉默几瞬,还是从兜里摸出荷包,取出一颗解毒丸,抬手丢给宗明川。 “撑不下去的时候再打开。” 宗明川为人正派,就如此死在这里未免太可惜了,就当是还了他今夜解围和帮忙划去登记簿的人情。 解毒丸外面用蜡封得严严实实,药效放个十年八载都不会变,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宗明川伸手接住,低头看着手中那颗小小的药丸。 想来这就是宁竹的倚仗。 不过他无意探听别人的秘密,并未多问,只是握紧了药丸,朝宁竹晃了晃,示意自己收下了。 “我该走了,不能脱离队伍太久,不然他们要起疑心了。” 宁竹点头:“好,我也该走了。” 宗明川翻身下马,朝她拱手抱拳,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 “珍重,希望有机会还能再切磋。” 宁竹微微一笑,也回了礼:“保重,后会有期。” 夜风拂过,两人的身影在昏暗的夜色中渐行渐远,各自消失在尽头。 ...... 如此一波三折,终于离开了涉州城。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8章 从地道中出来时,众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回想起来刚才的事,还是忍不住后背发凉。 方掌柜抹了抹脖子上的汗水,脸上的笑容格外真诚:“方才多亏有宁小友在,不然咱们这些人怕是都难逃一劫。” 宁竹将之前藏在灌木丛中的背篓放上推车,笑了笑道:“是那位官老爷心善,看我年纪小才放了一马。” 方掌柜眯起眼睛,他虽没有听清宁竹和宗明川的对话,可也猜得到他们之间关系不一般。 不然哪位官兵老爷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小姑娘如此客气。 见宁竹不承认,方掌柜也就识趣地不再多问,转而夸赞道:“宁小友少年英才,还是太过谦虚了。” 反正多说两句好话不过是无本买卖,何乐而不为呢,宁竹也随口跟方掌柜互捧两句,双方就默契就止住了话题。 卞含秀几人先进了地道,只知道遇见了事,但不是很清楚发生了什么,故而担心问道:“方才是有人发现我们了吗?” 宁竹“嗯”了一声,将宁荷抱上推车,小狼狗围着腿边绕,她嫌弃碍事,也被一同拎了上去。 季元武用叶子将车轮上的泥土蹭下来,侧头问道:“小竹认识那些个官兵?” 宁竹点点头:“认识,就是那位宗伍长,我只说我出来打水,大概是看我眼熟,所以没有细究。” 季元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那位宗伍长看着可不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不过转念一想,没准只是他以貌取人了,对方是个好人呢。 说起刚才的事,宁竹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眉眼间浮上一层冷意,她转过身,缓步走向卞家那位名叫邵彬的帮工。 察觉宁竹的走近,邵彬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并不敢与之对视。 他心里仍旧有些不以为意,不信宁竹真的会把他如何,实在不行,他就跟东家和东家娘子求求情,他在药铺中做了许多年的伙计,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吧。 再说了,他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也没出什么事吗。 邵彬眼珠子溜溜转,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道理心虚,胆子壮了几分,完全忘记了自己被官兵吓得两股战战、几乎瘫软的狼狈模样。 他清了清嗓子,张嘴欲辩。 下一秒,宁竹突然抬起脚,狠狠踹向他的膝盖窝。 宁竹出手很快,大伙都没反应过来,自然也就没有人出声阻止。 邵彬猝不及防,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摔倒在地,剧烈的疼痛让他脑子都蒙住,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顿时嚎叫出声。 “啊——!” 然而他的嘴巴刚张开,宁竹就手疾眼快地抓起一把杂草,直接塞进他嘴里。 杂草带着泥土的腥味,呛得邵彬连连咳嗽,声音也被堵在了喉咙里。 “咳,你,咳咳......” 邵彬挣扎着想要吐出嘴里的杂草,却被宁竹一脚踩住胸口,动弹不得。 月光洒在宁竹面无表情的脸上,映出一片森然的寒意,她抬手缓缓抽出唐刀。 邵彬被刀身的冷光刺了眼,脸色瞬间僵住,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出发前宁竹说过的话—— 如果谁引来了人,那他就自己出去顶着,或者我亲自来解决。 宁竹替他引走了官兵,是不想大家被发现,可现在,她是不是就要亲自来解决他了。 邵彬咽了咽唾沫,膝盖上的疼痛让他心中涌出一股狠劲儿,他咬紧牙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你想干——” 他的话还没说完,宁竹手上的刀已经劈了下来。 邵彬嗓音戛然而止,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却连最起码的躲避都做不到。 这一刻他清晰的认识到,宁竹是真的说到做到,也是真的想杀了他。 “小竹手下留情!” “小竹等等!” 宁竹不用回头也知道说话的两人卞家夫妇。 卞瑞萱性格有些像原身,正直刚硬,丁是丁卯是卯,邵彬确实做错了事,就算是于心不忍,也绝对不会开口求情。 方掌柜更是决计不会帮着说话的,他心中只恨邵彬差点坏了事,他一表明态度,连带着方家人全都一言不发,只冷眼看着。 季家人不消说,自然是向着宁竹的,这种时候绝对不会轻易开口,打破宁竹出发前一早就定下的规矩。 宁竹眉头微挑,砍下去的刀终究停在了邵彬紧闭的双眼前,只余寸许。 见她手下留情,邵彬没有血溅当场,卞家夫妇俩急忙赶上来。 曹余馥握住宁竹的手,轻轻握住她持刀的手腕,声音温柔:“小竹,好孩子,就饶他这一回吧,不好为了这种事让自己沾了血。”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可见也被方才那一幕吓得不轻。 刀擦着额头拿走,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邵彬的脸上全是冷汗,重重喘了口气,心脏都快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这是真砍啊! 卞景辉听见妻子的话,急忙补充:“当然不能不罚!这几日就罚他不许吃饭,夜夜守更,将功补过,小竹,你看这样成吗?” 他只询问了宁竹的意见,大家都心知肚明,本就是临时组成的队伍,彼此并不紧密,这个时候需要有一个能服众的人把握局面,否则什么妖魔鬼怪都能跳出来坏事。 宁竹的目光冷冽,并不想让邵彬这人继续浪费粮食,守夜她自己来就行,算得上是哪门子“功”。 不过看在曹余馥曾经帮她看顾过宁荷,还帮忙收拾了行李的份上,她终究还是给了几分面子。 宁竹手腕翻转,刀光一闪而过。 邵彬只觉头顶一凉,发髻应声而落,他梗着脖子,看着地上的断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血淋淋的人头,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宁竹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声音冰冷道:“仅此一次,到了原北县我们就散伙,路上给我安分点,再有下次,这刀只会落在你的脖子上。” 邵彬脸色惨白得像鬼一般,听见这话,连忙手脚并用地爬远。 他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也顾不上了,只想离宁竹远远的,片刻不敢待在她眼前,生怕等会这个杀神一言不合又挥刀砍来。 这件事算是过去了,可宁竹抬刀砍人的熟练模样也给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接下来的时间,队伍中的人一个比一个乖觉。 宁竹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大概是有些吓人的,不管是季家还是卞家,亦或是方掌柜,如果因此害怕她、远离她、疏远她,她都能够理解。 不过她是不会改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护住她在意的人,接下来众人还要一起同行好几日,她不想千辛万苦出了城,最后反倒被蠢货害死。 此时夜已深,并不适合赶路,可是这里离涉州城还是太近了,以防万一,他们还是加紧时间走得越远越好。 宁竹扬声说道:“整理行装,看有没有落下的,启程继续赶路。” 迟则生变的道理大家都懂,自然无人有异议。 宁竹一行人打算前往原北县,而方掌柜则计划带着一家老小返回祖籍,那里比原北县更远一些,他带上了全部身家,打算路上花钱聘请镖局护送。 至于路引一事,方掌柜这么精明的人,自然不会想不到,他不提,显然心中自有打算。 宁竹也不打算过问,毕竟谁还没有一点保命的手段呢。 他们也不敢走官道,只能绕路而行,幸好卞景辉常年往返原北县和涉州城,对周边的路径都很熟悉,有他带队,众人不至于迷路。 一行人悄然出发,脚步匆匆。 宁荷心疼阿姐,一开始还坚持要自己走路,不愿意坐在手推车上。 可是走到后半夜,她到底还是年纪小缺觉,抵不过瞌睡虫的侵袭,眼皮越来越重,脚步也越来越慢。 最后实在坚持不住了,她才抱着小狼狗爬上了推车。 临睡前,她还迷迷糊糊地拉着宁竹的衣袖,小声嘟囔:“阿姐,我就睡一小会儿,你待会一定一定要叫醒我哦。” 两个“一定”说得尤为大声,宁竹低头看着她,笑着应“好”。 推车上堆满了百来斤的粮食,更别提山间的路面凹凸不平,推着十分费力,季元武和季新承都得轮换着歇一歇才行。 宁竹车上还睡着个宁荷,可她看着跟没事人一样,也不要人来换手。 季新桐和卞含秀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将宁竹推车上的一部分行李挂在自己身上。 在他们心里,宁竹对外人再怎么凶,可依旧还是他们心中的好孩子、好妹妹,是该时时照顾她。 见状,宁竹抿了下唇,心中不自觉的软了两分。 “不用,我拿得动,这点重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卞含秀瞪她一眼:“也是秀姨力气太小,不然还能帮你换换手,只能帮你拿这么点,可别再说了。” 季新桐也笑道接话:“小竹可还要长个子呢,可不能被这些压了个儿,再说,你可是我半个师父呢,徒弟帮师父天经地义。”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29章 她的语气轻松自然,没有丝毫的见外和生疏。 宁竹听了,也就不说感谢的客套话,弯着眉眼道:“行,那我一定用心好好教。” 卞瑞萱手里拿着自家的行李,走在季新桐身边,挤过来好奇地问道: “师父,什么师父?” 季新桐笑着解释:“小竹会功夫,可厉害了,我已经抢先拜她为师了。” 卞瑞萱眼睛一亮,想起方才宁竹挥刀的利落劲儿,倘若砍的不是他们家帮工,她早就跳起来叫一声“好”了。 闻言,她也连忙举手:“我也想学!我也要拜师!” 卞家夫妇对视一眼,都没有阻止。 如今世道不太平,不能指望着孩子靠妇容妇德活下去,他们这辈子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当初教她行商买卖,就是为了让她能自立,如今有机会学点功夫傍身,自然是好事。 季新承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中也有些意动,他轻声问道:“小竹,我能学吗?” 宁竹想着就算他们学不了倒海劲,也可以学学那些基础武术,起码和普通人对战的时候能有还击之力。 “可以,若是想学的话,我教新桐姐的时候你们就跟着练。” 卞瑞萱第一个响应:“好啊好啊,我回头我就把拜师礼拿来。” 宁竹笑道:“这个就不用了,不过是些简单的身法。” “要的要的……”卞瑞萱坚持道,脸上满是认真。 众人热热闹闹围着宁竹说着话,气氛轻松愉快,哪有半分害怕疏远的样子。 无人注意到,走在队伍末尾的邵彬低着头,眼里满是阴毒的神色。 ...... 众人走走歇歇了一整夜,体力几乎耗尽,可谁也没有开口说要停下,每个人的心中都清楚,走得越远,他们就越安全。 直到天色泛起鱼肚白,身后的涉州城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那些官兵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总算可以停下来喘口气了。 季元武找了个废弃的山洞,这里的原住民大概也是被地动给吓跑了,正好可以让大家暂时歇歇脚。 众人分散开来,各自找地方坐下。 卞含秀解开包袱,将出城前就已准备好的烙饼拿出来,递给几个孩子。 烙饼已经凉了,不过放足了油,吃起来没那么硬,这个天热吃正好。 宁竹咬了一口饼,咽下去后说道:“各家出一个人,两人轮换着值守。” 这片区域看着应该是没什么大型野兽了,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出门在外,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左右也就是这两三日,四家人多轮换起来也费不了什么精力。 卞景辉不着痕迹地用手肘轻捅邵彬的后腰,眼神催促他赶紧主动请缨。 这个时候值守无疑是个苦差事,可也是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卞景辉是真心为他着想。 可惜,邵彬体会不了东家的苦心,只有满心的愤懑不平,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不情不愿地胡乱点了点头。 卞景辉见状,心中一阵无奈,只得自己出声:“我们出一人。” 方掌柜和他的老母亲年纪大了,精力比不上年轻人,可他儿子还年轻,总不能就一路跟着啥也不干。 于是他也出声道:“让我大儿来。” 宁竹不是很相信邵彬,不过有方家的人在一旁盯着,小狼狗也会放哨提醒,倒也不太担心,就随意点点头。 她也不是铁打的,从昨天下午一直奔波到现在,哪怕精神不累,身体也不免带上几分疲惫。 这具身体不仅未成年,还一直营养不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调养回来的。 宁竹将唐刀横放在膝头,叮嘱道:“留意野兽和人靠近,两个时辰后轮换。” 众人纷纷点头,除了守夜的两个,其他人各自找地方休息。 如今都这种境地了,也没条件讲究其他,直接靠着山洞或躺或坐的合衣而眠。 宁荷是唯一一个在途中睡过觉的人,此刻精神还算充沛,她把膝盖上的小狼狗推开,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阿姐靠着我睡,我软。” 宁竹靠在洞壁上,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脸颊,就这小身板吧,真要躺下去,还不得给她压垮。 “你替阿姐守着。” 宁荷眨了眨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 山洞中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见人劳累过后的沉重呼吸声。 邵彬坐在洞口,目光时不时瞥向宁竹的方向。 见她似乎已经睡熟,呼吸平稳,邵彬才悄悄爬坐起来,动作轻缓,生怕惊动了其他人。 方鹏睨了他一眼,皱着眉用气音问道:“你去哪儿?” 这人可别又要作妖了。 邵彬听到声音,不耐烦地转过头,瞪了方鹏一眼。 他对宁竹心存忌惮,可不怕这个方家人,没好气道:“放水,怎么,要我尿在裤子里啊。” 说完,他还故意扯了扯裤腰,一副要就地解决的样子。 方鹏一噎,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这无赖。 邵彬冷哼了声,大摇大摆地往树林里走去。 宁竹微微掀开眼皮,看了看他的背影。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邵彬才回来,不停地拍着衣角,满脸晦气,嘴里还骂骂咧咧。 方鹏简直不想跟这种人浪费口舌,冷冷地瞥了邵彬一眼,丢下句话。 “你再不好好值守,回头我就告诉宁小姐。” 提起宁竹,邵彬脸都扭曲了,摸了摸参差不齐的断发,眼中闪过一丝愤恨。 谁都能拿宁竹来威胁他! 不过思及自己的打算,邵彬眼珠转了转,还是忍了下来,敷衍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不远处,宁竹将两人的对话尽收耳底,微微皱了下眉,把邵彬反常的样子记下,又继续合眼休息。 两个时辰后,天色大亮。 洞内的众人陆续醒来,经过短暂的休息,精气神看起来都好了不少,又开始忙碌起来,打水、拾柴火、做饭。 宁竹一醒来,宁荷就揪住她的衣摆,圆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瞟向邵彬的方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阿姐,你睡着的时候,那个坏人一直看你。” 宁竹挑了挑眉,没想到这小丫头观察得还挺仔细,同样小声地夸赞她。 “行,阿姐知道了,做得好!” 宁荷得了夸奖,瞬间心满意足,松开宁竹的衣摆,叫着小狼狗跑到一边去玩了。 宁竹站起身,没有去找邵彬,而是特意去询问了卞景辉。 “卞家舅舅,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原北县?” 卞景辉正蹲在地上整理行囊,听到宁竹的问话,抬起头回答道:“照如今的速度,起码还要两天一夜。” 他们来的时候租了车马,不过就用了一天一夜,如今纯粹是用两双腿走路,速度自然比不得来的时候。 宁竹点点头,两天一夜,如果不出意外,明日晚上他们就能到原北县了。 她转身对着众人说道:“多做一些耐放的干粮,之后路上就不再停下做饭了,只生火烧水。” 反正生水是绝对不允许喝的。 卞含秀听见宁竹的话,手上和面的动作又快了两分,她一个人做六个人的饭食,看起来也轻轻松松,自有节奏。 宁竹想帮忙都插不进去手,只能无奈退下。 她目光观察着这一行人,暂时没见到有感染疫病的症状,想来也跟他们一直做有防护和绕着人群走有关。 宁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解毒丸是派不上用场了。 ...... 众人匆忙吃完饭、补给完水囊后,重新整理行装,准备启程。 这时,宁竹从被褥中抽出其余四把唐刀。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眼中满是渴望和羡慕。 这刀不仅漂亮,更重要的是能防身啊! 就连曾被这刀恐吓过的邵彬也眼馋。 宁竹就当没看到那些目光,这些刀是她和季元武找到的,后者早就在私底下跟她说了,都交由她来分配。 宁竹拿起两把刀,递给季元武:“季叔,你和承哥儿一人一把。” 季元武也没客气,接过后递将其中一把递给儿子。 一下就没了两把刀,剩余的刀盯着的人就更多了,连方掌柜也忍不住翘首以盼,眼中满是期待。 最后的两把刀,一把宁竹给了方掌柜,在对方惊喜且兴奋地接过时,凉凉地补了一句:“分开的时候还给我。” 方掌柜也不介意,笑眯眯地接过唐刀:“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他心中明白,这刀如此珍贵,宁竹自然不会轻易送人,但能在路上用它防身,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最后一把刀出人意料地到了卞瑞萱手中。 卞瑞萱迷迷糊糊地接过唐刀,手臂都在颤抖,倒不是拿不动,而是激动的。 “真的,给我的?” 宁竹点头:“嗯,给你的,要拿好。”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0章 宁竹可不是胡乱给的,她留心观察过,这刀分量不轻,季新桐和卞含秀力气小拿不动。 而卞家那边,他们夫妇俩太心软,对两个伙计没什么戒心,倒是卞瑞萱,一个人提着两大包行李,还能笑着跟她说话没喘气,可见力气也不小。 更重要的是,只要宁竹开口,她绝对不会轻易让人碰到这把刀。 卞瑞萱手指紧紧握住刀柄,点头如捣蒜:“你放心!我一定会保管的好好的!” 一旁的卞景辉有些欲言又止,曹余馥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他别说话。 他犹豫一瞬,终究是什么都没说,默认了宁竹安排。 分完了刀,士气也上去了些,众人继续埋头赶路,一路无话,直到天色昏暗,完全看不清路面之后才停下。 季新承主动说道:“晚上我来守夜吧。” 宁竹点头:“那我和你——” 话音未落,邵彬突然抢步上前,声音因急切而略显尖锐。 “我来吧!”他对上宁竹的视线时,人有些畏缩,不过还是努力挺起胸膛,理由十分的充分,“昨夜是我做错了事,就给我个机会将功补过吧!” 宁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很轻易就松了口:“成啊,你要好好守夜。” 说完,她就领着宁荷去休息了,只在路过季新承时,稍稍抬了抬头。 两人对视一眼,后者几不可察地朝她点了下头。 卞家夫妇没注意到这些细微的动作,还以为邵彬是真的有心服软低头。 曹余馥走到邵彬身边,轻声交代:“你一定要好好做事,别再惹麻烦了。” 邵彬眼神飘忽,含糊应道:“我都知道,东家娘子你们也快休息吧。” ...... 子夜时分,正是人最困的时候。 山洞内众人都已经睡沉,邵彬却是一点困意也无,心跳越来越快。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他假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小声对着季新承道:“季少爷,我去方便一下。” 季新承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听到邵彬的话,微微睁开眼,语气平静地提醒一句:“去吧,早点回来。” 邵彬应了一声,快步走出山洞,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不多时,邵彬便踉跄着跑回来,脸上满是惊慌失措,衣裳上还沾了不少草屑,像是在地上摔了一跤。 “出事了!”邵彬压低声音,一把抓住季新承的手臂,语气中带着几分慌乱。 季新承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来,缓缓站起身来,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 邵彬惊魂未定,颤抖着指向黑漆漆的树林,咽了咽唾沫。 “那里!死..……死人!有好多好多死人!” 季新承眉头紧锁,脸上露出焦急恐慌的神色:“那快把他们叫起来,一起去看看……” 邵彬连忙伸手拦住季新承,语气急促:“天这么黑,万一是我看错了呢,我眼神一向不太好,要不......你也去看看?” 季新承露出犹豫的神情。 邵彬见此,立马说道:“若是你也看到了死人,就大叫一声,我马上带着他们过来。” 经过他再三保证,季新承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待季新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邵彬感受到掌心的湿冷,深吸一口气。 他闭眼定了定心神,转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宁竹睡的那块地方。 月光下,宁竹和宁荷靠在一起,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熟。 邵彬有意闹出了一些动静,见她们半点反应也没有,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瞅准宁竹推车上放着粮食的竹篓,直接背上,竹篓里的粮食分量不轻,压得他肩膀微微一沉。 邵彬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搬不了其他的了,又生怕季新承突然回来,当即从衣袖中掏出一把剪刀。 他蹲下身,想把拿不走的粮袋全都给剪破。 可就在他准备下手的刹那,忽然感觉后脚跟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住了,吓得手臂一抖。 紧接着,一道冷漠没有起伏的嗓音,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你在做什么?” 第25章 原北县 邵彬浑身血液都凝结, 猛地回头。 宁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看在了眼里。 月光映照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在邵彬眼中简直比厉鬼还可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手中的剪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宁竹瞥了他一眼, 朝着龇牙咧嘴咬人脚踝的小狼狗招了招手。 “回来。” 听见她的声音, 小狼狗毫不犹豫地松开嘴, 迈着四条腿奔来。 宁竹蹲下身, 伸手挠了挠小狼狗的下巴, 小狼狗蹭了蹭他的手心,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邵彬的嘴唇颤抖着:“我……我……” 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宁竹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冷得吓人。 “我说过,再有下次, 刀只会落在你的脖子上。” 邵彬双腿一软, 瞬间瘫坐在地,脑海里只有“完了”两个字,一时间竟连求饶都忘了。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痛哭着跪在地上,正欲开口求饶,抬头却见宁竹身后站满了人。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众人哪还睡得着,如今站在不远处, 一个个冷眼看着他, 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愤怒,就连被他特意支走的季新承也在其中。 此时, 邵彬终于反应过来,脸色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望着宁竹咬牙切齿道:“你设计我!?” 宁竹没有回答,起身走近。 她的动作不急不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邵彬的心上。 邵彬慌忙害怕想要逃走,可身后的路却被手推车挡住,他退无可退,直直跪在地上,涕泗横流地说道: “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宁小姐,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邵彬连声恳求着,他将乞求的目光转向两位东家,盼着他们再为自己说句话。 可是卞景辉和曹余馥两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邵彬顿时心下一沉,眼泪流得更凶了。 曹余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你怎么敢说是小竹设计你!是她把剪子递到你跟前的?还是让你去偷她自己的粮食!剪坏她自己的粮袋!” 说完她胸口剧烈起伏,便别开了头,不欲再管。 “唉,”卞景辉深深叹了口气,语气中也带着失望,“我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有听进心里......” 原北县如何还犹未可知,粮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邵彬这么做就是没打算给宁竹留后路。 反正求情的话,卞景辉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也没脸去说。 不管最后是个什么结果,说到底,那都怪邵彬自己心术不正。 宁竹突然开口问道:“今天白日里,你干什么去了?” 闻言,邵彬眼睛一亮,以为能借此拿捏宁竹,他咽了咽唾沫。 “你如果放了我,我就告诉——” 他说话时,自以为伸手拿剪子的很是隐秘,可比他话音更快落下的,是宁竹手中的唐刀。 宁竹对身后传来的惊惧呼声充耳不闻,抬手挥去唐刀上的血珠,眼神格外冷漠。 她将刀缓缓推进刀鞘,发出一声轻微的“铮”声。 “我什么时候说过,你有谈条件的资格?” 邵彬倒在地上,剪刀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却顾不上去拿,手指拼命捂住脖子上碗大的伤口。 可是血液还是不停的从指缝间流出,他喉咙里发出“赫赫”的声音,听起来痛苦又渗人。 几息过后,邵彬终究是不甘地闭上了双眼,对于宁竹问出的话,再也没有回答的机会。 空气如死一般的寂静,夜风吹过,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众人的鼻尖。 众人在地动发生前,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过着再平静不过的日子,从没经历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宁竹杀人时的冷酷狠辣,着实让人心生惧意,就连向来八面玲珑的方掌柜,此刻也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 明明她手中的唐刀已经归鞘,但那股冷然肃杀之气依旧存在,锐利到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宁竹将众人各异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并不后悔除掉邵彬。 末世的教训早已刻进骨子里,对有意伤害自己的人心软,就是嫌自己命太长,倘若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动手排除所有危险因素。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稚嫩的嗓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阿姐,手脏了。” 小姑娘仿佛并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手里捏着一小块手帕,走到宁竹跟前,仔仔细细地替她擦拭着手上不慎沾上的血迹。 宁竹眸光微动,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指。 半晌,宁荷抬起头,甜甜的笑容依旧,紧握住她的手。 “好啦,我给阿姐擦干净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1章 小狼狗也从邵彬的尸体旁跑过来,蹭着宁竹的小腿,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那团温暖、毛茸茸的触感。 宁竹嘴角缓缓扬起笑,只是笑容并未持续太久。 很快,她笑容一敛,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今日之事想必都看见了吧,望诸位都安分守己,别再生事端。” 至于下场,都已经明晃晃摆在眼前了。 宁竹不会避讳在他们面前动手,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会安安静静地抵达原北县。 至于他们心里怎么想,宁竹并不在乎。 如今众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先说不会有谁蠢到去报官,毕竟没有路引偷偷离城,被抓到了就是杖责流放的下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有人报官了,又有谁能相信呢?证据又在哪儿? 方掌柜永远都是第一个看清风向的人,连忙表衷心:“今夜之事,我们方家一个字也不会说出去的!往后所有事,你说往东我们绝不往西!” 说完,其余方家众人也忙不迭点头。 卞家剩下的那名伙计,万永推及己身,更是害怕不已,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也是!打死我也不会说的!宁小姐你放心!” 曹余馥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如纸,看见邵彬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喉头滚动两下,忍不住扭头吐了出来。 “阿娘!”卞瑞萱回过神,连忙上前替母亲顺着背。 卞景辉也吓了一跳,连忙扶着自家夫人远离这里。 季元武和卞含秀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站在了宁竹的身后,用行动表明了他们的态度。 季新桐走上前,握住宁竹的手,哪怕她的手冰凉得不像话,却也用这种方式安慰着宁竹。 今日,众人因邵彬之死噤若寒蝉,殊不知,在不久后的将来,鲜血、死尸、白骨,只会比杂草还易见。 后话暂且按下不提,如今这一行人中,除了宁家姐妹,最镇定的当属季新承。 他淡淡瞥了一眼邵彬的尸首后,就不再看,这种断人生路的人,在他眼里并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同宁竹商量。 “邵彬称自己看见了死人,不完全是在说谎,树林中确实有一具尸体。” 宁竹眉头一皱,顿时发觉不对:“这里离原北县不远了,一路上也再无其他城镇......” “——原北县出事了!” 她与季新承异口同声说道。 宁竹面色微凝,迅速道:“尸体在哪儿?你带我过去。” 季新承点头,转身带路。 季元武不太放心,也跟着一同去了,卞景辉和方掌柜对视一眼,犹豫片刻后,也跟了上去。 季新桐胆子小,并不敢去,只能手疾眼快拉住就要跟上去的宁荷和小狼狗。 “小荷你也别去了,你阿姐忙正事呢。” 宁荷伸出手,可是宁竹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她只能抱着小狼狗,眼巴巴地看着阿姐的背影。 ...... 尸体就在树林不远处,距离并不远。 借着林间洒下的月色,众人看见地上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鼻尖还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腐臭味。 宁竹举起手中的火把,快步走近,等看清尸体的模样后,她脚步蓦地一顿,立刻朝后大喊: “都别过来!” 听出她嗓音中凝重的意味,其余人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纷纷停下脚步,站在远处等着。 他们不安地伸着脖颈看去,却什么都看不太清。 这边,季新承袖子掩住口鼻,对着宁竹低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宁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出随身携带的面巾遮住口鼻,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具尸体。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蝇虫满天,恶臭难闻,静静俯趴在地上,整个呈现出一种往前爬的姿势,仿佛在死前还在拼命挣扎。 他身下还压着一把刻有官印的长刀,可他显然不是官府的人...... 宁竹皱眉道:“此人曾被施以黥刑。” 即便宁竹对景朝的历史了解不多,她也知道,黥面,又称墨刑,会在犯人脸上刺字或图案,最后用墨涂抹。 普通人绝对不会被赐黥面,这种刑罚,通常只会施加在重犯身上。 季新承眉头皱得更紧,声音低沉地念道:“《景书刑法》有云,对犯有盗窃重罪者、逃奴等,会在犯人两颊黥字,根据罪状不同,所刺之字也有不同。” 宁竹望着那具尸体,他脸上的刺字已经模糊不清,看不出从何处来。 不过官府的长刀落在了贼人手中,这绝对算不上好消息。 宁竹眼睛微眯,喃喃道:“此人手持官府刻印长刀,必然会被追捕,可他身后根本没有追击的痕迹,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慌不择路的跑到这荒郊野岭来......” 还以一种极为不甘心的模样死在了这里。 宁竹顿了一下:“除非......” “除非,”季新承嗓音压抑,“原北县不仅已经被贼人入侵,并且瘟疫已经在县城中传开了。” 这一推测让两人的心情更加沉重,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原北县的情况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糟糕。 两人并没有刻意控制音量,身后的人听见他们的对话,脸色具是一变,个个面如菜色。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宁竹暂未妄下结论,转身说道:“先别慌着赶路,你们找个地方藏好,我先去原北县打探一下情况。” 总要先弄明白原北县发生了什么事,才好进行下一步计划,贸贸然继续赶路,实在太不安全了。 宁竹单独行动,以她的速度,明日天黑前一定能赶回来。 季新承连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宁竹望着他说:“这边还需要你看着,别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不知道人死了病毒还会存活多久,为了安全起见,最好将众人隔绝开。 倘若原北县真的出事,必然会人心浮动,这里还需要镇得住的人。 季新承的性子稳妥,且脑瓜子还算聪明,身后又有季家和卞家人配合,无疑是最合适留下来的人选。 季新承沉默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 季元武也不赞同,皱着眉道,“小竹,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宁竹摇头拒绝:“一般人打不过我,不多说了,我快去快回。” 她的武力众人也都见识过了,确实不容小觑。 季元武听出宁竹语气重的笃定,张了张嘴,只能叹了口气,顺从她的意思。 宁竹将视线投向神情有些恍惚的卞景辉:“卞舅舅,劳你将接下来的路线告知我。” 她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认路。 等她说完,卞景辉呆站着没有反应,还是季元武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 宁竹不得不耐着性子再重复一遍。 卞景辉连忙将路线一一告知,最后不放心,还拿着树枝在地上给她画了一遍,连原北县的地图都画了。 宁竹仔细记下地图,事急从权,她来不及回去跟其他人道别,只能让季新承代为转达。 方掌柜站在一旁,望着宁竹还未长成的瘦小身影,心中忍不住感叹道:这不怕事,也担得起事的性子,他家那小子便是拍马也及不上,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片刻后,众人目送宁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他们都心知肚明,接下来的路,或许会更加艰难。 ...... 昏暗夜色中,宁竹朝着原北县而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她又在路边发现了数具横陈的尸体。 宁竹将面巾紧紧覆住口鼻,凑近看了几具尸体,发现这些尸体与树林中发现的那具特征极为相似,脸上同样有着黥面的痕迹。 尸体的腐烂程度不同,死亡时间也不相同,这些明显时间更早。 宁竹看了两眼,便起身接着赶路。 天光初亮时,宁竹在晨曦中看见了一座县城的轮廓,城墙上依稀可见“原北县”三个大字。 城外的原本整齐的田埂支离破碎,泥土翻卷,庄稼伏倒在地,稻穗麦秆被掩埋,沾满了泥浆。 城墙上并没有驻守的士兵,只有残破的布片飘荡在旗杆上。 城门大敞着,是火烧过后的焦黑,上面布满了刀斧劈砍的裂痕,地面有数不清的脚印、马蹄印和车辙。 格外让人心惊的是,整个县城看不见一个活人的身影,甚至连狗吠鸡鸣都没有,寂静得恍若一座死城。 宁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原北县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怕是比涉州城还要糟糕。 宁竹踏进县城,两侧房屋倒塌,碎石和瓦砾遍地,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血迹。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再往里走,几具尸体横陈在路边,同样的没有外伤,无人收殓,面上都带着痛苦的神色,眼珠外突,两颊凹陷,仿佛在死前经历了极大的折磨。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2章 突然,一旁的巷子中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和压抑的哭声。 宁竹脚步一定,朝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我可怜的孩子啊!!你还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就这么去了,是娘没用呜呜呜......” 一个瘦成皮包骨似的女人,眼下乌黑,两颊凹陷,说她是人,不如说是一具行走的骷髅。 她跪在地上,怀中还抱着一具没了呼吸的婴孩尸体。 婴孩尸体并不是自然死亡,脖子上有一圈乌黑的指印。 “你杀了他。” 女人听见声音,哭声猛地停下,她缓缓抬起头,呆滞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那个蒙着头面的身影上。 突然,她笑了起来,笑得大声、笑得癫狂、笑得眼泪直流。 “不是我!”女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她凸出的眼珠通红,声嘶力竭地喊,“是狗屁朝廷!是那些狗官!是那群匪寇!是这该死的地动!不!是我!是我杀了他!杀了我的孩子......” 宁竹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中的关键词:“匪寇?” 女人却不再理会宁竹,她低下头,爱怜地抚摸着怀中婴儿尸体冰冷的脸颊,替他掖了掖身上百衲被的被角。 “我们啊,去找你爹爹去。” 她抱着怀中的尸体跌跌撞撞起身,径直朝着远处而去,声音嘶哑地哼着首童谣。 “四月末,六月初, 山林枯来火蛇出, 敲铜锣,打皮鼓, 唤得漫天乌云布, 娃娃坐在门前屋, 不哭,不哭......” 宁竹目送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她还需要去县衙一探究竟。 虽然卞景辉已经尽量跟宁竹说了原北县的大致布局,但地动后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是花了好些时间才摸到了县衙。 也得益于县衙修得颇为结实,未曾倒塌,在废墟之中着实显眼。 它并不是众人想象中那样,惨遭洗劫,反倒是大门紧闭。 宁竹没有去敲门,而是瞅准了一堵矮墙,动作轻盈敏捷,没费什么功夫就从墙头翻了进去。 她稳稳落在县衙的院子里,目光扫视四周。 县衙内凌乱不堪,地上残存血迹,却没有尸体,明显是被人清理过了。 宁竹贴着墙边往里走,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迅速将整个府衙都探查了一遍。 县衙布局被破坏过,房门被尽数拆卸,几乎打通,武器库和粮仓都是空空如也。 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不过却有人住过的痕迹,数一数有五十几床被褥,并不成套,更像是从不同地方抢来的。 宁竹摸到灶房,低头看灶台底下,还尚有零星火光,显然这里不久前还有人使用。 灶屋里食物是没有的,只有一堆骨头残渣堆在角落,上面油脂已经干涸,留下点点黄斑。 宁竹一眼就看了出来,狠狠皱起眉,眼中满是厌恶。 难怪她没在县衙内看见尸体。 宁竹转身溜到后院去瞧了瞧,发现马厩中还有几袋子草料,马槽里残留着些许干草和水迹。 那群人应该没有走太远,大概率还会回来。 如今占据府衙的这群人,恐怕就是刚才那个女人口中的匪寇。 这些匪寇是穷凶极恶之徒,不仅洗劫了城中和县衙,还肆无忌惮地将这里当作了他们的据点。 宁竹不打算再停留,想尽快将消息带回去,原北县已经不能再来了,必须赶紧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她正准备从马厩的小门离开,谁知还未走到门边,就远远听见了沉重的马蹄声,正朝着县衙的方向而来。 宁竹停住脚步,略微思索两秒,改了主意。 不多时,小门从外面被推开,两个黥面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上带着凶狠的神色,身穿皮甲,腰间挂着锋利的长刀。 “你说咱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这地方穷得要死,都没见几个活人,他奶奶的!比边关还边关!”其中一个络腮胡男人抱怨道,“还有这疫病,就算......心里看着也瘆得慌。” 宁竹眉头微微皱起,疫病后面的话络腮胡声音放得极轻,她听不清楚。 另一个男人嗤笑,语气中满是嘲讽:“呵,跟老子说这些屁话,你是嫌人少,还是嫌能吃的人少啊?哈哈哈哈哈哈!” 闻言,络腮胡也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张狂刺耳的笑声在县衙内回荡。 宁竹冷冷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两具死物。 “等等!” 络腮胡的笑声戛然而止,他鼻翼微微翕动,微眯着眼扫视着四周,最后定格在马厩的方向,朝着同伴抬了抬下巴。 同伴心领神会,握紧腰间锋利的长刀,踩着厚重的皮靴朝那处走去。 嗒、嗒、嗒...... 他举起长刀,朝着马厩后堆放草料的地方狠狠劈了过去! 然而,他的长刀还未落下,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痛,连照面都没打,心脏的位置就被人给扎了个对穿。 宁竹收回手,贼人骤缩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身躯直直倒下,只留下一个汩汩冒血的窟窿。 络腮胡眼见同伴惨死,还以为来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警惕心还没提起,转眼又见走出来的人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 络腮胡瞬间放下心,以为同伴只是不慎中招,立刻拍着胸脯大叫着冲上来,要为同伴报仇。 他轻敌的连武器也不愿意拿上,赤手空拳地冲向宁竹,最后的结局就是刀锋劈断脖颈,人头落地。 宁竹看着院中的两具尸首,神情有些懊恼。 她心中并无半分怜悯,只是后悔没控制住力道,手下得太重,还没来得及审问一番。 宁竹没再看尸体一眼,径直从小门出去,看见了两匹拖着板车的马儿。 板车上面空空荡荡的,没有放东西,就是有些可疑的□□组织。 宁竹眼睛一亮,将马身上套着的板车绳索解开,只留下了鞍具。 没想到,她前不久才说想要匹马,这么快就实现了,虽然看起来没有宗明川的那一匹神骏,不过她不挑,有就行。 宁竹没放过马厩里的草料,让马儿自己背上今后的口粮。 然后她骑上其中一匹,将另一只的缰绳拉在手中,一路疾驰出城。 ...... 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霞光,宁竹便已策马回到了山洞附近,果然有了马匹代步就是好,速度比去时快上一倍不止。 远远听见马蹄声时,众人被吓人一跳,忙不迭躲起来。 季元武握紧手中的长刀,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直到他看清来人是宁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他挥了挥手,示意其他人可以出来。 小狼狗立刻摇着尾巴,热情地迎了上去,却被宁竹叫住了。 “都先别过来。” 宁竹并未急着下马,而是先牵着马匹走向不远处的小河边。 她将马匹身上的草料卸下,轻轻拍了拍马背,马儿低头啜饮。 宁竹蹲下身,双手捧起清凉的河水,仔细地洗了洗脸和手,还让两匹马儿也去水里淌了淌。 随后,她将蒙面的纱布和外衣脱下,挖了个浅坑埋进去。 等大致清理干净,她才拖着装满草料的麻布袋子,转身朝山洞走去。 季元武迎上来,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袋子上,伸手接过来,入手发现并不重,便问道:“这是拿的什么?” “草料,这两匹马是从县衙里带回来的。”宁竹说着,将两匹马拴在树下。 树下正好有一片草地,马儿立刻埋头啃食起来,正好还能省点草料。 “县衙!?”刚刚走近的方掌柜惊呼出声,又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问道,“......抢的?” 宁竹坦然地点点头,在方掌柜变幻不定的脸色下补充道:“是从一群贼人手中抢来的。” 季新桐刚好给宁竹端上一碗放凉的开水,听见这话,不禁皱起眉头,疑惑地问道: “县衙中哪里来的贼人?” 话一出口,她自己便愣住了,微微张了张嘴。 “难道......” 宁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接过陶碗,仰头将水一饮而尽。 她走时匆忙,连水囊都没带,喉咙干得发疼,渴得厉害。 卞含秀见状,连忙提起铜壶给她续上水,看着她头发都来不及梳理、眼下淡淡青黑的样子,眼中满是心疼,又转身去给她张罗饭食。 在她看来,无论原北县变成什么样子,都已成定局,不是他们平头小百姓能改变的,还不如让孩子好好吃顿饭。 宁竹一口气续了三次水。 季新承见她神色稍缓,便开口问道:“原北县怎么样?” 宁竹放下陶碗,目光沉静:“就是你猜测的那样,原北县城门大开,城内瘟疫爆发,没看见几个活人,县衙也已经被那群贼人占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3章 “回来时候只碰见了两贼人,下手重了,没留下活口。” 短短几句话,却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就算他们早已猜到原北县的情况不容乐观,可亲耳听到宁竹描述,在脑海中都能想象到会是怎样的人间惨状,还是免不了心有余悸。 那家就在原北县中的帮工万永,此时听闻噩耗更是面色惨白,嘴唇哆嗦得说不出话。 曹余馥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的娘家虽不在县城,但在下面的村子里,离原北县并不远。 如今县城沦陷,村子恐怕也难以幸免,一下心乱如麻。 季新承面色凝重:“那些都是些什么人?” “不清楚。”宁竹摇了摇头,又说道,“不过,我看见那两人脸上刺着字。” “什么字?” “鞍。” 季新承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震惊与不可置信。 “难道是鞍州军!” 第26章 改换目的地 众人闻言, 脸色皆是一变。 除了那些因抢劫、打伤吏人等罪被黥面的人,还有一类人也会被施以黥面——边关逃军! 鞍州地处北部,气候严寒, 常年受到蛮族侵扰, 每年军饷延迟发放或粮草不足, 便会逼出不少逃兵。 这些逃兵一旦被抓回, 便会在脸上刺上“鞍”字, 以示惩戒。 季新承眉头紧锁:“可是, 鞍州远在北部, 这群逃兵是如何绕过京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涉州的?” “不管他们是怎么来的。”宁竹低声说道,“倘若真的是流窜的逃兵,那就说明边关出现了叛乱亦或是兵变,京城竟然无一人知晓察觉......” 景朝的形势远比她想象中的更严峻,朝廷已经逐渐失去对了地方的掌控力, 政治腐败、国库空虚、当政不勤、军事崩溃, 最后就是—— “乱世将至。” 听见这四个字,季新承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看向宁竹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据他所知,宁竹平日里不怎么出家门,也没上过学堂,今年也才十岁,是如何能镇定自若地说出这些话的...... 宁竹未注意到他的眼神, 接着道:“原北县逃兵人数大概有五十多人。” 一旁的卞景辉急忙出声:“那是他们如何攻下的, 原北县好歹也是一个县,再不济也有兵卒百人, 还有城中百姓呢!” 宁竹沉吟道:“地动之后,城中大概死了不少人,守备松懈,那群逃兵若是趁虚而入,确实有可能攻下县城。” 虽然那些逃兵在她手下过不了几招,可对于普通人来说,他们的武力不容小觑。 原北县的兵卒过惯了安逸生活,绝不是这些在长期战争中生存下来的鞍州逃兵的对手。 万永的脸色愈发苍白,声音颤抖着问道:“那,你们还会去原北县吗?” 众人皆沉默下来。 前有疫病,后又逃兵,原北县肯定是不能再去了。 万永将恳求地目光看向卞景辉:“东家,您的家业都在那儿,您也不回去吗!?” 卞景辉叹了口气,说道:“万永,你如今回去也于事无补,不如同我们一起,从长计议。” 万永闻言沉默下来,他眼睛通红,攥紧双拳,心中天人交战。 他何尝不知,眼下这种情形,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可是,他的妻子和今年刚出生的孩子都还在家中,她们如何能从那群残暴的逃兵手中活下来,更何况,城中还有难以预防的疫病...... 万永猛地抬起头,直直地跪在卞景辉面前,脸上的表情似哭非笑,声音嘶哑至极: “东家,您能将我的月银折成粮食和药材吗?我想回去看看,至少,我们一家人应该在一起的......” 听到这里,众人都不忍地偏过了头。 卞景辉扶起万永,长叹一声:“我知劝不住你,你随我来吧。” 曹余馥用钥匙打开了推车上装药材的箱子,卞瑞萱眼中含着泪,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给万永装上了许多的粮食和药材。 山洞中,原本沉寂的气氛变得越发压抑起来,每个人看起来都心不在焉的。 那边,卞含秀已经做好了饭食叫宁竹去吃,见状,宁竹也就没提后续的事,先端起碗先吃饭。 她看着卞含秀和季元武小声商量着,最后收拾出两个沉甸甸的包袱,递给季新承和季新桐。 姐弟俩拿着包袱朝卞家那边走过去,抬手递给万永。 万永佝偻着腰,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多岁,他不停地朝二人道谢。 宁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的,她突然想起白日里在城中碰见的那个女人。 沉默片刻后,最后她遵从本心,从推车上拿下了一个小布袋,支使身旁的宁荷。 “去拿给瑞萱。” 宁荷双手接住布袋,问都没问,便快步走向卞瑞萱。 那头,卞家人正在跟万永说着临别的话,宁荷悄悄走到卞瑞萱身边,将手中的布袋举起来。 “瑞萱姐姐,给!” 卞瑞萱红着眼眶,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向宁竹的方向。 “这......” 她半天不接,宁荷手都举累了,索性转过身,直接将布袋塞到了万永手中,然后在对方呆愣的表情下,头也不回地走向阿姐。 万永回过神来,只颤抖着抓紧布袋,喉咙像是被棉花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趁着天色未完全黑下来,万永背上包袱,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卞瑞萱红着鼻子,声音里全是哭腔:“怎么会这样呢......” 其余人也是这般想的,不由叹了口气。 是啊,明明前不久就还好好的,这世道,怎么就把人逼成这样了呢...... ...... 离开山洞的万永,顺着官道朝着原北县而去。 路上,他打开手中的布袋,看清里面装着两个小小的银锭,是他一年的工钱有余。 万永愣了一瞬,死死地捏住银子,眼中蓄满了泪。 从未想到,那个平日里让他畏惧、心狠手辣的宁竹,竟会在临别前偷偷塞了银子给他。 银子在原北县或许是用不了,不过只要能离开涉州,在哪里都能派上用场。 万永的心中涌起一阵羞愧,他曾经在心中恶意揣测过宁竹,认为她冷酷无情,可如今看来,自己实在是错得离谱。 他最后回头看向众人所在的方向,泪水滴在手中的银锭上。 此恩无以为报,只望今后还能再相见。 ...... 万永走了,可是他们这一行人该往何处去,还未商量出一个所以然。 方掌柜眼珠子一转,打破了沉默:“既如此,诸位不如随我一道去昌县吧。” 昌县位于壁州和涉州的交汇处,距离此地是有一些距离的。 方掌柜心里的想法也很简单。 昌县是他的祖籍,相比于繁华的涉州城,他更多的祖产在那边。 当初他来涉州开铺子,不过是为了家中的孩儿能够向万风书院的夫子们求学,来日能够有机会改换门楣。 可谁曾想,万鹏实在没有天赋,苦读多年,却未能考取半分功名,最后只能放弃科考,安安心心继承家业。 如今局势动荡,回老家无疑是个绝好的选择,他的家族在昌县根基深厚,绝不会出现原北县那样的惨状。 众人听了,脸上都露出犹豫之色。 方掌柜见此,既然并未直接拒绝,那就是有戏啊! 他再接再厉,抛出了更大的诱惑:“昌县那边不用担心路引,我有办法,另外诸位的粮食问题,我也能一并解决!” 原本计划到了原北县就找镖局或雇几个壮汉护送他们前往昌县,可如今原北县已沦陷,计划不得不改变。 方掌柜将底牌都抖落出来了,一门心思想带着众人同行,自然是早就盘算好了的。 一来,路上危机重重,人多力量大,能分散风险,二来,他看中了宁竹的武力值,以及其他人手中的武器。 不得不承认,方掌柜的话确实搔到痒处,让人心动。 若能顺利到达昌县,不仅没有了后顾之忧,还能在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中暂时避难。 宁竹也在心中权衡着去昌县的可行性。 季家夫妇并未参与讨论,算是把话语权让渡给了宁竹。 他们心中清楚,一路走来比宁竹比这些大人更加沉稳细心,总之,无论怎样选择,他们都会一同面对。 就在方掌柜心中暗喜,以为事情即将敲定时,一直沉默的曹余馥突然开口了。 “方掌柜说的确实有道理,可是路上危险重重,不能不想。我娘家就在原北县边上的村子,那里依山傍水,平日里去的人不多,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曹余馥的娘家并非富裕人家,只是普通的农户,当年她嫁入卞家,也是机缘巧合。 她替生病的父亲去县城抓药,正好遇上了来谈生意的卞景辉,两人一见钟情,最终修成正果。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4章 从村里嫁进县城,已是了不得的事,当初也曾被人津津乐道。 曹余馥与卞家和季家是正儿八经的姻亲,兰丰村距离涉州城也近,无需经历长途跋涉的危险。 听起来,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是相应的,谁也不敢保证村里没有出现原北县那样的惨状。 局势一时僵住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抉择。 宁竹沉默半晌,抬眼看向方掌柜:“去昌县会经过兰丰村吗?” 方掌柜反应很快,点头道:“经过。” 可以经过! 季新承立刻明白了宁竹的意思:“先去兰丰村探探情况,再做决定。” 宁竹微微颔首:“可以先去兰丰村看看,倘若不行,直接转道去昌县,左右顺路,费不了什么功夫。” 这回无人提出异议,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暗地里,曹余馥悄悄松了口气。 她确实存有私心,想回去看一眼娘家的境况,方才要是大伙儿都不同意,她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幸好,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多耽误一日,便要消耗更多的粮食,兰丰村不算远,抓紧时间上路,今晚就能到达。 众人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这时,卞瑞萱走到宁竹身边,轻声说道:“谢谢你,小竹。” 宁竹抬头看她,笑了笑:“你不用跟我说谢谢,又没帮你做什么。” 卞瑞萱摇摇头,目光真诚:“还是要谢谢的。” 不光是替万永说的,更是为宁竹一路上的付出,从带他们出涉州城,到冒着生命危险独自探路,这些桩桩件件她都是欠着一句“谢谢”的。 卞瑞萱本就只是想来单方面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说完本来打算离开的,余光却无意间瞥见宁竹乱糟糟随意抓起来的头发。 她脚步一顿,抿了抿唇,小心提议道:“要不,我帮你重新扎一下吧。” 宁竹看着男装打扮的卞瑞萱,再看她束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又摸了摸自己略显潦草松垮的发髻。 末世里她习惯了短发,到了这里,面对这头又长又干枯的头发,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 她也是会扎头发的,只是不太会用发带。扎好之后,每每稍微一做大动作,很快就会松散开,就算是什么都不做,发髻最多也就只能坚持一个时辰。 每日都要反复扎头发,着实麻烦,宁竹想剪短头发的心思,那是一天比一天重。 倒是很少见到卞瑞萱重新束发。 既然她都主动开口了,宁竹也就不客气了,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发带递给卞瑞萱。 “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卞瑞萱双手接过发带,像是接受了什么重大责任一样,满脸严肃的开始扎头发。 她的手指十分灵活,三两下就给宁竹扎了一个同款的发型,还耐心地讲解了一下步骤。 宁竹试着甩了甩头,发髻稳稳当当,头皮也没有被扯疼的感觉,确实比她扎的好多了。 宁竹真心实意道:“谢谢。” 卞瑞萱连忙摆手:“这个很简单的,你自己多试两次就会了。” 宁竹笑着点点头。 两方皆大欢喜。 等卞瑞萱走后,宁竹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到每七天一次的签到时间了。 她装作是在整理被褥,将手塞进去,心中默念“签到”两字。 【叮——本周签到已完成!】 【恭喜获得笔墨纸砚x1】 宁竹摸了摸那一塌触感细腻的纸张,十分怀疑是自己想要学习的欲望过重,导致系统都接收到了,特意把文房四宝都送来了。 笔墨纸砚就放在被子里也挺好,防止砚台被摔碎,宁竹索性就没动。 很快,众人收拾妥当,踏着月色重新启程。 ...... 兰丰村外。 一行十几人的队伍太过庞大,为了避免引人注目,宁竹决定和卞家三人先行进村探探情况。 兰丰村很小,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头,屋子垮塌得所剩无几,显得破败不堪。 途经的每一户人家都紧闭着门,整个村子安静得过分。 宁竹走过时,偶尔能察觉到有人从窗边偷偷窥视,一旦见有人看过来,便立刻缩回头,将窗户掩得更严实。 说是发生瘟疫了吧,可路上没有见到一具尸体,甚至连咳嗽声都听不见。可若是没问题,为什么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连灯都不敢点。 不太对劲。 宁竹握紧了手中的刀:“都小心点。” 卞家三人都点头应是。 曹余馥走在熟悉的土路上,心中焦急万分,不由自主加快步伐,心中暗自祈祷娘家没出事,可眼前的掠过景象却让她心中愈发不安。 卞瑞萱察觉到母亲的紧张,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劝慰:“阿娘,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曹余馥勉强“嗯”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安。 曹家人口多,曹余馥上头就有三个兄弟,下头还有一个兄弟两个妹妹,妹妹们都已经出嫁。 如今家中一共有四个兄弟在,均已成婚,再加上下一辈的孩子,家中足足有二十几口人。 曹家就在村子外围,没一会就走到了,人口多,土胚房修得也大,外面的围墙重新用稀泥补过,大门扣得死死,从外面听不到一点动静。 曹余馥缓了口气,颤抖着手去叩门。 她敲了好半天,门内却始终无人应答,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住人,早已人去楼空。 天色越来越晚,他们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倘若今天找不到曹家人,或许明日他们就会启程去昌县。 “算了,也许爹娘和大舅子他们都出去避难了。”卞景辉拉过曹余馥已经敲红的手,不想让妻子再继续徒劳地敲门,也只能说这种话来宽慰她的心。 卞瑞萱也咬唇道:“娘,咱们走吧,就跟着方掌柜他们去昌县——” 这时,门内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妇人声音。 “是馥娘吗!?” 第27章 曹家出事 曹余馥眼睛一亮, 瞬间扑在门上。 “娘!是我,是馥娘!” 门内似乎还有别的人在低声交谈,老妇人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宁竹的眼神极好, 又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自然没有错过那土墙上探出头来的两个脑袋。 那两人的目光在卞家人手中、背上、脚边扫视了一圈, 最后落在宁竹这个陌生身影上, 对视一眼后, 很快又缩了回去。 宁竹眸光微闪, 心下暗道:卞家人怕是要吃闭门羹了…… 过了好一会儿, 门内才传来曹母颤抖的声音。 “馥娘,你走吧,别再来了。” “娘……”曹余馥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外婆!我们好不容易才来这,您连门都不开吗!?”卞瑞萱卞瑞萱也忍不住了,眼睛已经气得通红,“外公!大舅舅!大舅妈!二舅……” 她一声声喊着, 把曹家人叫了个遍, 可是门内没有半点回应。 卞瑞萱不明白,为什么向来疼爱她的外婆,此刻会如此狠心,其他人也一言不发,与平时待她和蔼亲近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去年赋税重,家中的粮食早都吃完了,本想着买点粗粮,再坚持两个月就可以收麦子了, 可偏偏又碰上了地动, ”曹母粗糙地手指抹了抹眼泪,哽咽道, “粮食绝收,家里的粮食拼了命才保下来一点,都不够吃的......” 言下之意,曹家没有多余的粮食来接纳他们。 此时,曹父也开口了,声音低沉而疲惫:“走吧馥娘,别再来了,不单对你这样,就算是你其他两个妹妹,我也不会放他们进来的。” 曹余馥胸口剧烈起伏,覆在门上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爹娘是把我当成打秋风的了,看您二老一眼都不成吗?” 她担心娘家人的安危,才会千方百计的想回来一趟,可是没曾想,最后得到的却是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曹父曹母皆是沉默不语。 世道艰难,他们又能如何?身后还有一大家子人张嘴等着吃饭,他们哪能不管,女儿自然也是心疼的,也不是不想帮,而是实在没有办法。 这时,屋内传来小孩的哭啼声、大人的责骂声,很快又安静下来,门板晃动一下,似乎有人在试图开门。 “让大姑姑和瑞萱她们先进来吧,别的可以再说,外面那么危险……” 卞瑞萱听出来了,这是曹云水的声音。 她没忍住鼻子一酸,曹云水是曹家长女,向来端着姐姐的架子,最听长辈话的话。 她们平时处不来,可此刻,她却是唯一肯站出来说话的。 “啪——” 巴掌落下的瞬间,曹云水的声音消失了,也彻底扇灭了卞家人的心。 曹大郎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烦:“大妹,你们就这样空着手回来的吗?家中已经没有粮食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5章 紧接着是曹余馥最小的弟弟的声音,语气中带着讥讽:“你侄女侄子他们,一个个都瘦成皮包骨头了,大姐,你要是带了粮食回来,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是啊大姐,姐夫这么有本事,帮帮咱家啊……” 曹余馥咬牙,只恨自己为什么要回来,连门都不让她进,却还是想着从她身上搜刮点什么。 从前她过得好,娘家人有利可图,所以未曾露出真面目,可如今这样的情形,反而验出了他们的真心。 这不是家人!是只会攀附在她,却不在乎她死活的吸血虫! 曹余馥深吸一口气,用力闭了闭眼,一手拉过女儿和丈夫的手。 “我们走!” 一门之隔,曹母颤声喊人。 “馥娘!你们打算去哪儿?” 曹余馥脚步一顿,却再也没有回头,走得格外决绝。 ...... 离开曹家后,卞家人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迷下来。 宁竹作为一个外人,此刻也不好说什么。 “劳你陪我们走这一趟了,小竹。”曹余馥苦笑,“让你看笑话了。” 宁竹并不觉得这是笑话,如果非要相比的话,那她前世被人丢弃在山脚下又算什么。 好在她有师父师兄师姐们,那些所谓的血亲对她来说,不过只是陌生人。 宁竹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这又不是你选的。” 她的本意是想说,别人的行为不是曹余馥能控制的,但曹余馥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宁竹是在宽慰她。 曹余馥心中不由得一暖,也平静了下来,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决:“以后,我就当他们都死了。” 这几天接连出事,又被亲人如此对待,她越发明白,在这艰难的时刻,真正值得依靠的,绝不是那些平日里嘴上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的人。 卞瑞萱挽住她的胳膊,狠狠点头:“阿娘,你有我、有阿爹、还有姑姑......才不稀罕他们!” 曹余馥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勉强笑笑:“好。” 亲人给予的伤痛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愈合的,关于曹家的事,众人不再提起。 等宁竹几人回到汇合地,其他人看到他们的神色,也大致猜到了不是什么好结果。 宁竹只是说:“休息半刻钟,去昌县。” 众人非常有眼色地没有多问,只是默默点头。 方掌柜站在一旁,脸上保持着平静,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催促着自家人赶紧收拾行李,生怕又要临时变卦。 方鹏走到自家亲爹身边,低声说:“祖母和蕊儿都有些走不动了,要不跟宁小姐说一声,今晚能不能在此地稍作修整,明日再接着赶路。” 方掌柜将目光望向坐在石墩子上休憩的母亲和儿媳,两人脸上都是满满的疲惫,日夜赶路,人都憔悴了不少。 见他看过来,两人眼中都带着些期待。 其实别说她们了,方掌柜本人从出生起就是家底优渥的,也没吃过这两条腿赶路的苦,如今不过也是努力硬撑着。 方掌柜犹豫两瞬,沉声道:“我去跟宁小姐说说,看能不能行。” 闻言,司若蕊大喜过望,眼睛都亮起来了,偷偷对着方鹏抿唇一笑。 可是还没等张掌柜去问,众人就又听见宁竹说到。 “兰丰村看起来不太对劲,他们像是在害怕什么,不光是疫病,我怀疑逃兵的事情他们应该也知道,得尽快离开这里。” 宁竹是故意出了兰丰村才将这件事说出来,目光特意在卞家几人身上停留片刻。 曹余馥愣了一瞬,脸上闪过纠结,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既然别人都不将她视作亲人,她又何必枉费心思,逃兵来原北县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想必是兰丰村太穷,对方也没瞧上,应该不会有事的。 卞瑞萱心中还存着被拒之门外的恼意,轻哼一声,自然不会说话。 这两个与曹家有血缘关系的人都没说什么,卞景辉一个女婿,当然也是顺着妻女的。 宁竹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但凡卞家有人开口说要返回去带上那些人,她只会一脚将人踢开。 季元武答应道:“听小竹的,今晚不休息,继续赶路。” 毕竟这附近还有逃兵作祟,越早离开越好。 一旁的司若蕊扶着满脸疲惫的方老太太,表情有些欲言又止,抬眼看丈夫隐晦地摇了摇头,又环视这黑漆漆的荒郊野岭,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众人行李都还未卸下,半刻钟后直接启程赶路,这回直奔昌县。 宁竹一行人不知道,他们前脚离开兰丰村,后脚便有一群人带着兵器闯进了村子。 ...... 地窖中,昏暗的月光透过木板缝隙洒进来,照在曹云水微微红肿的脸上。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里,小声啜泣着。 外面有坏人的事,早就从原北县回来的村民口中传开了,村子里的人家都不敢再出门,家家户户紧闭门窗,生怕惹上麻烦。 大姑姑一家人回来,身上既没有多余的衣裳,也没有带粮食,家里其他人只是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将他们视作陌生人一般。 曹云水心里难受极了,她记得往年大姑姑每次回来探亲,都会给他们家每个人都买新布和肉、糖,逢年过节还会给小辈们塞红封,家里人也总是热情地迎接,早早做好准备。 可如今,大姑姑一家落难了,家里人的态度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变得刻薄,甚至冷漠得让人心寒。 要知道,家中不是没有粮食,只是都被藏起来了,爷爷奶奶也不知道罢了...... 曹云水心中胡思乱想着,耳边突然隐约听见了踹门声,夹杂着爷奶的哭喊。 她心跳骤然加快。 难道是大姑姑他们回来了吗? 然而紧接着,外面传来就传来了兵刃碰撞的声音,还有家里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和戛然而止惨叫。 曹云水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立刻站了起来,张嘴就想叫人。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两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进了柴房,脚步声凌乱而急促。 “不许说话!” “云儿躲好,千万别出来!” 这是爹娘的声音! 曹云水焦急地将手贴在地窖口的木板上,想问到底发生什么,却不知外面是何种情形,又不敢出声。 曹大郎夫妻的话音刚落下,外面便跟来了“嗒、嗒、嗒”的脚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曹云水的心上,让她心惊肉跳。 片刻后,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 “呵,还想跑,能跑到哪里去?” 他的态度轻蔑嘲讽,嗓音中带着猫戏老鼠般的不以为意,听得曹云水浑身发冷。 第28章 供出行踪 “不往门外跑, 反而来这里。”那面相凶恶的男人微眯着眼睛,打量着这破破烂烂的屋子,嘴角咧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莫非这柴房里有什么宝贝不成?” 此话一出, 藏在地窖中的曹云水瞬间僵硬住。 曹大郎却是突然扑过去, 抱住对方的腿, 痛哭流涕。 “大人!我们小老百姓家中哪有什么宝贝啊!求求您!放过我们一家吧!家中的粮食都存在了后面的山坡洞中, 你们想拿多少拿多少!” “我们给您磕头了!求求您......” 曹大嫂发丝凌乱, 磕得头也不敢抬, 额头的血迹顺着脸颊滑落,染红了面前的泥土。 地窖中,曹云水听着爹娘求饶的声音,眼中全是泪,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凶恶男人仰头大笑着, 张狂放肆的笑声充斥着空旷的屋子, 他并不说话,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两人求饶时候的丑态。 这时,又有人进来了。 “武波,别玩了,上头叫出发了,还要去找那个小孩。” 凶恶男人,武波被打断,脸上有些不悦:“谁知道那几个人是不是骗咱们的, 索性把今晚要的粮食量找齐不就成了, 那个不知真假的孩子哪有粮食重要?” “那些贱民可没这个胆子撒谎,”后头进来那人隔空指着他, 讥笑道,“说你蠢你还真是蠢,公子亲自发话的,那能是一般孩子吗,你抓紧的吧,可千万别叫她跑了,要是被别的队抢先,咱们脸上都没光。” 武波脸都涨红了,粗声粗气道:“我蠢,就你卢绍聪明行了吧!不过死了两个小兵而已,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再说,今晚跑了这么几个村子都没找到,人指不定早就跑了......” 趴在他脚边的曹大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蓦地亮起,他抓紧武波的裤脚,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孩!你们是在找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女童吗?手里还拿着把长刀,对吗!?” 后头进来的卢绍终于肯将视线施舍给屋子里另外两个人。 他眉头微动,与武波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直接揪起曹大郎的头发,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头皮撕下来。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6章 “怎么,你见过啊?” 曹大郎感觉头皮都快被揭下来了,还赔着笑脸,脸上的肌肉因为疼痛和恐惧而扭曲着。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大人,我知道!我方才还看见她了!” 闻言,曹云水身子猛然一僵,意识到父亲想说什么,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曹大郎迫不及待地说道:“他,他们往昌县方向去了!” 武波回头看了眼卢绍,见他点头,嘴里发出“啧”的一声。 他不爽地松开手,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拍了拍曹大郎的脸:“要是骗老子,你就死定了,明白吗?” 卢绍径直走了出去,片刻后,他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病容难掩的男人。 男人的五官生得格外秀气,脸色苍白得不像话,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气儿,倒像是只“活生生”的鬼。 走到门边时,卢绍让开身子,毕恭毕敬地对着他说道:“公子,就是他说的见过那个小孩。” 末了,他又转头对着曹大郎道:“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曹大郎连忙保证,声音激动得几乎不成调:“她和我妹妹在一起的,说是要去昌县,半个时辰前刚走,大人,我说的句句属实!” 一旁的曹大嫂也忙不迭作证,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我也在!听见他们亲口这么说的!绝对没有骗您!” 病弱男人转动着手腕上的琉璃串珠,不置可否,只微微颔首。 “你们走吧。”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曹大郎欣喜若狂,转身回去拉吓得瘫软的妻子,他的脸上还带着侥幸的笑容,以为自己和妻子终于逃过了一劫。 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曹大郎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以至于他丝毫没注意到病弱男人说话时没有一丝情绪的语调。 站在他身后的武波却明白这句“走吧”代表着什么。 武波冷笑一声,手中的刀闪着寒光,下一秒,他就将那刀毫不犹豫地捅进了曹大郎的肚子。 曹大郎的身体抽搐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痛苦和恐惧。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呻吟,随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腹部涌出,瞬间染红了地面。 曹大嫂呆滞两秒,顿时发出凄厉的尖叫,可是她的声音还未完全发出,便被另一刀无情地切断,身体软软地倒下。 两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小小的柴房中入目皆是刺眼的鲜红。 而地窖中的曹云水,还未来得及替爹娘死里逃生松一口气,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就透过木板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下意识伸手一抹,手指触到了那黏稠的液体时,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她颤颤巍巍地将手指放在鼻尖,闻到了让她作呕的腥味。 那是血。 曹云水的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吐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跪倒在地上,泪水汹涌夺眶而出。 地窖上方,病弱男人轻咳一声。 “让你们一家人团聚了。” 他说话的声音轻柔含笑,却让人不寒而栗,像是被毒蛇紧紧缠住了脖颈。 ...... 曹云水已然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等她回过神来时,那群人似乎已经离开了,空气安静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颤抖地伸手去推顶上了木板,感受到一片濡湿,似乎有什么重物压在上面。 曹云水将身体蜷缩成一团,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出声。 地窖里一片漆黑,只有从木板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亮了她混着眼泪和至亲鲜血的狼狈脸庞。 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 另一边,野外土路上。 宁竹抬手摸了摸跳个不停的右眼皮,心头顿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不舒服吗?”季新桐留意到她的动作,轻声问着,眼中带着关切。 宁竹眉头微微皱起,右手不自觉地捂住胸口的位置:“我没事,就是感觉有事情要发生。” 季新桐闻言有些紧张起来,抿了抿唇道:“要不,咱们停下来休息一下?” 季新承也听见了这话,脚步一顿,转身看向宁竹。 “要不要紧?” 宁竹本就牵着马走在最前面,她一有动作,后头跟着的人都看见了。 方掌柜也忙不迭跑上前来,累得满头大汗问道:“宁小友怎么了!?” 宁竹只道“没事”,倒是没说什么预感之类的,毕竟太过于玄乎了,说了别人也不一定相信。 她看向方掌柜,开口问道:“我们走了多远了?距离下一个城镇还需要多久?” 方掌柜喘了口气,终于舍得把他悉心珍藏已久的地图翻出来了,图纸很大,叠起来看着也很厚,都赶得上一本小书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图纸的一部分展开,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滑动,指给宁竹他们看。 “你看,我们已经快离开原北县的范围了,再往前不远就有条河,可以补充水囊,我们不缺粮食,没必要去城中补给,可以一鼓作气走到昌县......” 方掌柜也想买代步的牲畜,可是实在是被原北县的情形搞怕了,只想日夜兼程赶回昌县去。 宁竹点点头,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地图。 这地图描绘得很细致,不仅一路上的城镇有标注,连河流和山脉的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做这张地图的人绝对走过这条路不止一遍。 宁竹万分心动地盯着方掌柜手中的地图。 这可是好东西啊,有钱也买不到的那种。 方掌柜被她垂涎的目光看得后背发毛,悻悻一笑,确认了路线后,赶快把自己的宝贝收起来,放进怀里藏得严严实实的。 宁竹遗憾地收回目光,回道:“那我们走到河那边就停下来吧,天亮之后再接着赶路。” 队伍后方,司若蕊听到公公回来说,再走一会儿就能停下来休整,顿时长吁一口气。 她的脚步也没有这么沉重了,扶着方老太太,低声说道:“祖母,您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方老太太耳朵不大好,但也勉强听清了,点着头连声说“好”。 老人家这几天累的够呛,司若蕊也好不到哪里去,脚底板都走出了血泡,每日还得忍着痛准备饭食,就算是有阿泰叔和方鹏帮忙,她也快撑不下去了,如今最盼望的就是能够歇一歇。 她也知道,公爹想着尽快赶回祖籍,也是担心他们一家落单,所以一路走来都在配合那个姓宁的小姑娘的行事,万事皆不反驳。 如此她不好张口说要休息,难道她知道心疼老太太,丈夫和公爹不知道吗。 好在有了“很快就能休息”这根萝卜吊在前面,司若蕊搀扶着方老太太,铆足了劲儿赶路。 宁竹打算先去前面找找落脚点,方掌柜便自告奋勇让方阿泰跟着。 “阿泰跟着我走过这条路好多回,想来能帮上些忙。” 宁竹想了想没有拒绝,多一个熟悉路况的人在也好。 也是多亏宁竹从逃兵那里顺回来的两匹马,将她和季家的行李拖着,两家人的手都空出来了,大大减轻了负担。 季元武去后面帮忙方阿泰暂时推着手推车,季新承则是将宁竹手中的牵马绳接了过来。 宁竹也不耽误时间,与方阿泰快步往前走,还顺带捎上了小狼狗,让它跑起来放放风。 接连几日没个消停时候,小狼狗被看得紧,都没正经跑过,这下可把它激动得,尾巴都要甩到飞起,看得宁荷好生眼红。 没有辎重负累,两人一狗很快就赶到了方掌柜所说的河边,宁竹眼尖看见不远处似乎有什么屋子的轮廓。 方阿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着回答道:“应该是附近的猎户和采药人搭起来的茅草屋,偶尔天气不好赶路时能歇脚用,在这一片比较常见。” 那处看着没有火光,大概率是没有人的,可以在此落落脚。 宁竹朝茅草屋走去,走近后,抬手轻轻推开破败的木门。 同一时间,在寂静的夜中,除了木门干涩尖锐的“咯吱”声,她还隐约捕捉到了马蹄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节奏急促而杂乱,不像宁竹牵回来的那两匹马,听声音更像是有十来匹的样子...... 宁竹瞳孔微微收缩,猛地转身,差点撞到身后的方阿泰。 “快回去!出事了!” 第29章 逃兵追来 季新承手持长刀, 指节因紧握刀柄而微微发白。 少年的身躯说不上高大健壮,甚至透着几分单薄,却依旧牢牢地护在抱着宁荷的卞含秀母女俩面前。 不远处, 季元武正在跟两个下手狠辣的男人搏斗, 险险侧身避开对方劈来利刃, 看起来格外惊险。 方才, 就在宁竹走后不久, 三个脸上刺着狰狞字迹的逃兵就从黑暗中窜出。 那些人一言不发, 抽出刀便冲了过来。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7章 方掌柜手无寸铁, 慌乱中躲闪不及,背后被狠狠砍中,鲜血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踉跄几步后,趴在了推车上,生死未卜。 方鹏眼见父亲身受重伤, 双眼瞬间充血, 怒吼一声就拎着刀冲了上去,可他一个连架都没打过的书生,不过两招就有些抵挡不住。 司若蕊和方老太太背对着他们,都尚未反应过来,还是卞瑞萱离得近,率先回过神来,将两人拉到身边。 亲眼目睹儿子倒在了血泊之中,方老太太受到刺激太过, 两眼一翻就晕倒在地。 司若蕊慌忙扶住老太太, 又满是焦急地望向方鹏和方掌柜的方向,整个人都被吓得六神无主。 此时, 卞瑞萱看着那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的凶恶男人,心跳如鼓,克服着恐惧,提刀上前,与方鹏合力对付起逃兵。 没一会儿两人的额角就渗出了冷汗,身上已有多处刀伤,却还咬紧牙关坚持着,身后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亲人,绝对不能退! 季元武将季新承推开,独自抵御着两名逃兵。 后者正欲上前帮忙,就听季元武头也不回地嘶吼着:“快走!带着你阿娘他们先走!” 话音未落,季元武再次举刀,勉强挡住那名狞笑着逃兵的攻势。 刀锋相撞的瞬间,他的手臂微微颤抖,虎口都渗出了血。 季元武心知自己阻挡不了多久,他不过是仗着自己力气足够,才如此托大,但面对技巧数倍强于己的敌人,早晚会败下阵来,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让其他人先走。 季新承看着不远处如同鬼火般逐渐逼近的火光,目测至少有二十几人正朝他们赶来。 他心中一片冰凉,咬了咬牙,没有犹豫道:“走!” 这个时候不走,所有人都走不了了。 卞瑞萱也朝着卞景辉大声喊道:“阿爹,你也带着娘快走!” “瑞萱!”曹余馥眼中噙着泪水,却强忍着没有落下,衣袖底下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瞬息之间,黑暗中又窜出一名逃兵,他的脸上带着残忍的笑意,手中的刀高高举起,朝着卞瑞萱的背后狠狠劈下。 “今晚一个都别走!” 曹余馥眼见女儿危在旦夕,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已然胜过大脑,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刀。 “阿娘!”卞瑞萱崩溃地大喊,眼睁睁看着曹余馥倒在自己面前,鲜血从她的后背渗出,瞬间染红衣裳。 同一时间,眼看季新承那边要逃,原本被季元武牵制的逃兵中的一个,立刻脱身追了过来。 季元武被另外一人纠缠着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看着逃兵挡住季新承他们逃走的路线。 那名逃兵并未急着动手,反而眯起眼睛,目光在宁荷和季新桐身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打量什么。 “这年纪都对不上……” 忽地,季新承福至心灵,心中有了计较。 他握紧手中的刀,将声音压得很低,却足够冷静,微微侧头对着卞含秀她们说道:“我想办法拖住他,你们趁机快跑。” 季新桐不敢出声,只扯了扯弟弟的衣摆,示意明白。 季新承目光死死盯着那名逃兵,启唇道:“你们在找人?一个八九岁的女童,她杀了你们的人......” 这话一出口,那逃兵就知道这小子必然知道些什么,他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没想到随意抢劫到的这伙人居然认识那个小孩,他要是第一个找到人,上头必定不会吝啬奖赏他。 想到那些唾手可及的金银财宝,逃兵急切地追问:“她在哪儿?快说!” “她就在——” 卞含秀紧紧抱着怀中的宁荷,季新桐则是盯着季新承背在身后的手,在他手指发出逃跑的手势时,拽着卞含秀拼命朝侧边跑去。 没想到这些人在眼皮子底下,居然还想着逃跑,那逃兵心知是被眼前的半大小子忽悠住了,顿时恼羞成怒,气得提刀就要追。 可是刚迈出一步,他的脚步就突然凝固住了。 那逃兵僵硬在原地,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努力想扭头看身后偷袭自己的人是谁,可是再也没有机会。 季新承冷冷地看着,回答了他的问题:“她在你身后。” 逃兵的身体缓缓倒下,露出他背后的身影,赫然就是意识到不对,去而复返的宁竹。 她的眼神格外冰冷,手中握着唐刀,血珠顺着刀尖滴滴滚落。 季新桐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心下一定,眼中瞬间涌出泪水。 宁荷也红着眼眶,瘪了瘪嘴,叫道:“阿姐!” 宁竹把小狼狗往季新桐怀中一塞,只来得及丢下一句:“先躲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季元武他们那边去了。 原本凶悍无比的逃兵,在宁竹的手下竟连两招都撑不过,她身法极快,每一刀都精准无比地落在他们的脖颈。 三名逃兵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已倒在了她的刀下,他们的眼中还残留着惊恐和错愕,却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四面八方涌来的火光像是无形收紧的网,并未留给众人太多交流的时间。 “你们都躲好,别出来。”宁竹的声音格外冷冽。 其他人在这里她还得分神来保护他们。 方鹏看着倒在推车上生死不知的父亲,又看着一旁昏厥过去的祖母和眼中含泪,无助望着自己的司若蕊。 宁竹看出他的踌躇,瞥了一眼方掌柜的方向,他身下流出来的血几乎染红了地面,不知伤到了哪里,失血量不少。 “这个时候不能搬动他,我来给他上药,你们先走,方管家在前面的林子里等你们。” 闻言,方鹏咬了咬牙,选择听从宁竹的话,背起祖母,对着司若蕊说了一句:“走!” 后者慌忙点头。 卞瑞萱则是抱着曹余馥,抬头看向宁竹,声音中带着哭腔:“那你呢?你不走吗!” 宁竹眼中是说不出的冷然,语气中带着杀意:“我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见状,卞景辉抱起受伤昏迷不醒的妻子,硬是叫着卞瑞萱离开。 卞含秀本是有些犹豫,正想说什么就被季新承拦住了。 “相信她。” 卞含秀咬了咬牙,和他一起扶住完全脱力的季元武,只来得及说一声“万事小心”,就头也不回地跟在卞景辉身后。 宁竹看向牵着宁荷的季新桐,安抚了一句:“我不会有事的,躲好了等我。” 宁荷眼中含泪,用袖子抹了抹:“阿姐,你快点回来。” 季新桐说不出来话,只能用力点点头,本来就散开的发髻看起来更狼狈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宁竹,牵着宁荷,抱着小狼狗随着众人一起躲了起来。 等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宁竹先去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方掌柜的情况。 宁竹伸手探了探方掌柜的脉搏,发现还有一息尚存。 她便立刻从推车上翻出之前卞景辉配好的金疮药,撕开方掌柜的衣服,将药粉洒在了他的伤口上,又给他做了简单的止血。 刚做完这些,四周就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宁竹缓缓起身,看向那些目露凶光,朝着她步步逼近的逃兵。 昏暗的月光下,她看着眼前草菅人命的逃兵,眼中没有一丝波澜。 在她眼中,这些人还抵不过丧尸,不值得心软留手。 为首的那人看着地上几名逃兵死不瞑目的尸体,怒意在心中翻滚,手中的刀锋直指宁竹。 “贱人!就是你杀了我这么多兄弟,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宁竹不会跟将死之人多费口舌,谁也没看清她是什么时候出手的。 众人只听一阵风声呼啸而过,那原本被宁竹握在手中的唐刀,下一秒就插在了为首那人的胸膛之中。 那人直接被唐刀的冲击力带着摔下了马,血液从他口中喷涌而出,不过几秒就没了声息。 其余逃兵们见状,纷纷散开,举起武器,喊杀着朝宁竹冲过去。 然而,他们的动作在宁竹眼中与刚回走路的稚童一般无二,眨眼间,她已经出现在一名逃兵的身后。 刀光一闪,那名逃兵的脖颈间便多了一道血痕,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便已倒在了地上。 宁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的身影在逃兵群中穿梭,不过片刻,场上就只剩一名逃兵还站着。 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唯一还活着的逃兵颤抖着后退,手中的刀几乎握不稳。 他看着满地同伴的尸体,又转头看向站在尸堆之中的宁竹,眼中满是恐惧和恨意,转身就要逃跑。 可宁竹并没有给他机会,一个闪身就出现在他前面,锋利的长刀抵着他的咽喉。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来涉州?抓我想做什么?” 倒是不奇怪逃兵会知道她,毕竟那日在原北县,是有些百姓看见过她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8章 可是这些逃兵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着刀尖舔血日子的人,人命对他们来说可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宁竹不相信逃兵会单纯因为自己杀了两个人,就追着打听她的行踪,还非要抓住她报仇。 而且,宁竹一直都隐隐觉得逃兵的所作所为有些不符合常理—— 明明涉州已经出现了疫病,这个时候他们居然不撤离,还盘踞在原北县,其中必定还有什么隐情…… 听见她一连串的问题,那逃兵只是埋头不语。 宁竹皱起眉,手中的刀锋微微抬起,正要逼问,却见那名逃兵突然咬紧牙关,一头撞到刀上去,霎时间鲜血四溅。 宁竹目露惊愕。 下一秒,逃兵的身体“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第30章 方掌柜之死 刀剑声停歇,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宁竹没想到这些逃兵竟会如此忠于背后之人,没有一丝犹豫就毅然赴死,不由更加让人怀疑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刻宁竹站在血泊中, 看向满地的尸骸, 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前世看过太多的生死, 前一秒还在跟你笑着说话的人, 下一刻就变成了可怖的丧尸, 死人和鲜血实在很难在影响宁竹的情绪了, 但不代表她会轻视生命。 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开始, 她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只是想踏踏实实的过安稳日子,保护好身边在乎的人,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 突然,宁荷从暗处跑出来,直奔阿姐, 不顾她身上的血迹, 死死抱住宁竹大腿不放手。 小狼狗也跟在屁股后头,围在脚边嗷呜叫。 宁竹被他们温暖柔软的小身子贴住,瞬间觉得心脏都开始回温。 她低头看着宁荷,手上满是血迹,就没有去碰她,只是温声夸奖道:“阿荷很勇敢。” 闻言,宁荷都快掉出眼眶的泪水硬生生憋了回去,紧紧抿着嘴唇。 阿姐说她勇敢, 那就不能再哭了。 其他人此时也不敢离得太远, 纷纷从林中走出来。 方鹏背着还在昏迷中的方老太太,找了一片还算是干净的地界, 小心翼翼地放下老人。 司若蕊跪坐在旁,用衣袖为老人擦拭额头的冷汗,给她喂水。 方鹏留下司若蕊照看,自己则是和方阿泰冲了过来,在场上焦急搜寻着方掌柜的影子。 宁竹看他们实在是慌乱得不成样子,只好将方才发现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方鹏带着巨大的悲痛,哭着扑向方掌柜,颤抖的手悬在父亲背后深刻的伤痕上方,不敢触碰,只能泪流满面地问道: “爹!您怎么样?” 方阿泰也站在一旁捏着衣袖抹泪,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 方掌柜艰难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了片刻,干裂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发出声音,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方鹏的哭声越来越大。 方阿泰扶着人,手掌轻拍少爷的背,带着哭腔劝着:“少爷,先请人来给老爷看看伤势为先啊。” “这荒郊野岭的,后头还不知有没有逃兵,去哪儿找大夫!”方鹏哭得眼睛都睁不开,声音断断续续。 方阿泰语塞,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宁竹叹了口气,方掌柜虽然还活着,但没有专业医者处理,状态瞧起来不大乐观。 他是整个方家的支柱,他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余下的几人看着都不像是能顶事的。 听见这声叹息,方阿泰猛地转头望向宁竹,他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宁小姐,求求您再瞧瞧我们家老爷。” “你起来吧,我不是学医的,只会包扎伤口,尽力而为吧。”宁竹看着方家二人的期盼神色,顿了顿,还是将后半句说了出来,“你们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方阿泰和方鹏对视一眼,前者颤抖着站起来,后者让开身位,语气低迷:“劳烦宁小姐了。” 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宁竹走上前,蹲下身子仔细查看方掌柜的伤势,伤口很深,皮肉外翻,一看就是用了死力气的,鲜血虽然已经渐渐止住,但不知道有没有伤及内脏。 宁竹抬头对方阿泰说道:“我先给他再上点药,包扎一下,你们把板车腾出来,等会推着走。” 这里遍地都是尸体,血腥味会引来野兽,不适合停留。 方阿泰和方鹏这才止住眼泪,一人跌跌撞撞地去腾车,一人转身去寻药和干净的纱布。 宁竹正想让宁荷先走开一点,担心伤口太狰狞血腥会吓到她,谁知扭头就对上她圆溜溜的眼睛,哪有半分害怕。 若是将来都是安稳日子宁竹自然也不希望宁荷接触这些,可是往后的日子谁都说不好,接受能力强也不是什么坏事。 宁竹索性也不再说了。 等方鹏拿来药,宁竹洗干净手,娴熟地处理伤口,包扎好后,再稳稳将方掌柜抱上板车,半点没有牵动伤处。 至于季家那边,只有季元武受了伤,他靠坐在板车上,半合着眼,手臂不自然的下垂着。 见宁竹看过来,卞含秀一边用沾了药膏的布条轻轻为他包扎,一边解释道:“手臂有些脱力了,都是皮外伤,没伤到筋骨。” 季元武也微微睁开眼皮,眼神略带疲惫,却依然清明,他冲宁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 见状,宁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季家人在她心中与其他人不同,自然也是担心的,见季元武状态尚可,她心中的石头也落了一半。 不远处,季新桐和卞瑞萱正蹲在曹余馥身旁,两人手中拿着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身上的刀伤。 曹余馥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冷汗,伤口在前胸位置,血浸染了大半的衣裳,失血量不小,也是情况危急。 卞景辉正在生火准备给妻子熬药,手指颤抖,火石打了几次才点燃,火光映照在他满是汗水的脸上。 众人都格外沉默,空气中满是压抑。 这时,季新承独自蹲在那些死去的逃兵身旁,像是找到了什么东西,正在努力辨认。 恰巧他也抬头了过来,目光与宁竹相撞。 “我发现了些东西,你来看看。” 宁竹让一直黏在身边的宁荷先跟着卞含秀,自己擦着手上的血迹,抬腿走过去。 季新承将手中的纸包递给她:“你看看。” 小狼狗跟在她后面,好奇地凑上去嗅闻,被宁竹用手拨开,她接过纸包。 纸包上沾满了血迹,但依然能清晰地看到上面印着个大大的——“卞”字。 宁竹手指不自觉地收紧,瞬间沉默下来。 这东西实在太眼熟不过,方才都还在用。 是啊,按理说,那些逃兵应该会在原北县周围散开寻找,怎么会一大半的人都来了这个方向,就像是他们早就会预料到,人会往这边走...... 季新承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们走这条路并不是偶然。” 这里地方就这么大点,他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季新桐拿着帕子的手一抖,差点掉在地上,她抬起头,声音有些发颤:“承哥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方阿泰的反应最为激烈,从事情发生起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没有保护好老爷的自责中,还不得不打起精神安慰少爷和夫人,已然压抑许久。 闻言,他立刻冲上前,声音嘶哑地质问道:“是谁!?是谁要害我们家老爷?” 他说到最后泣不成声,泪水顺着皱纹纵横的脸颊滴落在地。 方鹏和司若蕊在一旁红着眼眶,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他们同样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唯有卞瑞萱,她看着宁竹手上熟悉的纸包,脸色白得几乎透明。 卞景瑞也蓦地站起身来,差点把药罐打破,声音颤抖得不像话。 “难道是……万永?” 季新承摇了摇头:“应该不是。” 他随手打开一匹逃兵马背上的行囊,里面有满满一整袋的药包,数量远远比万永拿走的多得多。 每一包药材上都用印着个“卞”字,瞧着格外刺眼。 卞瑞萱握紧手中带血的帕子,艰难地说道:“是曹家。” 兰丰村地小偏僻,没有正经大夫,曹家便从卞家拿了这些配好的药材,勉强算得半个村医,挣些银钱。 曹家平日里就有囤积药材的习惯,而且最重要的是,宁竹他们前脚刚去了曹家,后脚这些逃兵就追了上来,身上还带有卞家标识的药包...... 蓦地,卞瑞萱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大了双眼,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下落。 她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是我,是我——” “是我说漏嘴了!”卞景辉抢声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卞瑞萱眼睛含泪,愣愣地看着父亲。 卞景辉脸上满是悔恨与自责,拳头狠狠砸在自己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双膝重重跪地,声音充满痛苦。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39章 “是我去兰丰村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让曹家的人知道了我们要去昌县,都是我的错……” 所有人都满眼震惊。 方阿泰闻言,暴起冲上来,苍老的手死死抓住卞景辉的衣襟,声音嘶哑而愤怒:“都怪你们非要去什么兰丰村,要是我家老爷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拿命来偿!” 他的拳头狠狠砸在卞景辉的身上,每一拳都带着无尽的悲痛与愤怒,后者一动不动,任由他将拳头落在身上,发泄心中的愤恨。 卞瑞萱忙上去拉扯,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慌乱:“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想要解释,却被父亲猛地拽到身后。 “卞!瑞!萱!” 卞景辉死死攥住她的手腕,用力到要把指甲翻起,一字一句地唤她的名字。 卞瑞萱张了张嘴,所有辩解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她从没有哪一刻如此后悔过,自己无意间的一句话,不仅害得阿娘身受重伤,更害得方掌柜生命垂危,让所有人身陷险境。 她想站出来说都是自己的错,可是她读懂了父亲的未尽之意——他是想独自揽下所有的过错,替她承担。 就在这时,方掌柜醒了,发出了微弱的咳嗽声,打破了僵持的场面。 方阿泰立刻什么都顾不得了,踉跄着跑向他,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双手颤抖着扶住方掌柜的肩膀,声音哽咽:“老爷!您醒了,都怪我出事的时候没有在您身边......” 方掌柜喉咙轻动,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眼睛里带着期盼,费力地说着话:“鹏儿......他们呢?可好?” 此时,方家两夫妻也回过神,急急赶了过来。 方鹏双手死死握住父亲冰凉的手掌,连声应着:“我在呢!爹!您怎么样?” 司若蕊也哭着道:“爹!我们都好好的!” 看见他们都没事,方掌柜艰难地呼出一口气,眼珠子动着,又匆匆问道:“你,祖母呢?” 话说得太急,他顿时咳嗽起来,牵动了伤口,血色瞬间从纱布中透了出来。 周围三人吓了一跳。 “祖母好着呢,”方鹏泣不成声,慌乱地按住父亲的肩膀,“别说话了爹!您要保重身体啊,我们没有你不成的!” 宁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这件事倘若真要算起来,源头或许在她,毕竟是她先出手在县衙杀了那两名逃兵。 她的脚步微微一动,手腕却蓦地被人拽住了,她扭头去看,是季新承。 他望着宁竹,声音放的很轻,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无论有没有你,今天这件事情都会发生,那些逃兵明显洗劫过不止一个村子,并不是专门冲着我们来的,找到你不过是偶然,你现在把逃兵寻你的事情说出来,除了让大家更害怕恐慌,没有一丝好处。” 宁竹的目光与他对视,眼中没有丝毫退缩,她定定地说道:“就是因为知道那些逃兵还在找我,所以才不能瞒着。” 她自认没有办法替任何人做决定,但每个人都有知情的权利,发生了这种事情,大家是聚是散,是走是留,都应该有个说法。 季新承一下被她的眼神震住了,缓缓松开了手。 宁竹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道:“那些逃兵在找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继续再跟来,倘若各位不想再同路,尽管直言,我没有意见。”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月光洒在各人的脸上,映照出他们复杂的神情,没有人开口。 片刻的寂静后,方阿泰突然出声。 “宁小姐,我家老爷想请您过来说话。” 宁竹点了下头,快步走过去,方鹏夫妻情绪已经平静下来,红着眼候在一旁。 宁竹看见方掌柜背后的伤口还在渗血,趴着还想尽力抬起头来看她,就直接蹲了下来,目光与他平视。 “宁,宁小友......” 方掌柜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几分艰难。 宁竹微微点头:“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咳,是我命中有这一劫,我认了。”方掌柜脸上的皱纹因疼痛而微微抽搐,嗓音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 他顿了顿,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说道:“我这伤我自己清楚,想来活不了多久了,我就厚着脸皮,在死前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宁竹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人莫名安心。 她本以为方掌柜会把自己死后的事交给亲儿子,出乎意料的,方掌柜没有叫方鹏夫妻俩的名字,而是叫了老管家方阿泰。 “阿泰,阿泰从我几岁时就跟在身边,为我方家上下,劳心劳力忠心耿耿,是我最为信任之人。”方掌柜说到这里狠狠喘了口气,眼珠浑浊,人的意识看着都有些混乱。 方阿泰意识到什么,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嘴里喊着“老爷”“少爷”,哭的不能自已。 宁竹静静地等着,等方掌柜说出最后的话。 方掌柜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想把地图还,还有我昌县的一处隐秘田庄给你......求,求你帮我阿泰和鹏儿他们带回去,回,回家去......” 宁竹应道:“我答应你。” 他亲眼看着宁竹应下,才笑了起来,仿佛所有的牵挂都在这一刻放下了。 最后,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握住了老仆的手,喃喃着说:“阿泰,是这该死的世道,不怪谁......我把母亲和鹏儿夫妻都交给你了,替我照顾好他们……还有,你要记得,记得把我带回家去,就埋在我选好的那块地儿,冬,冬日可以瞧见梅花,我喜欢……” 他的眼睛缓缓闭上,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只留下多年伴随的老仆,哭声在空气中回荡,悲痛而绝望。 “老爷!!” “爹!您醒醒啊爹!您怎么忍心丢下我们!您还没有抱孙子,祖母还没见到您最后一面啊......” 方鹏和司若蕊扑在板车旁,哭得撕心裂肺。 宁竹站起身来,心中叹了口气。 她看着方掌柜安详的面容,想起他终前说的话,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若不是这乱世,方掌柜本该自家宅院里安享晚年,含饴弄孙,而不是到死都在为一家老小的后路而忧心,只能被迫求助她这个本不熟悉的外人。 第31章 假造路引 方老太太醒来后, 得知方掌柜身故之事,就知道明白自己昏过去之前看见的不是幻觉。 白发人送黑发人,自是又一阵伤心难过, 一家人抱头痛哭。 老太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卞含秀担心老人身体会撑不住, 哄了好半天才停下来。 “不能再耽搁了。”宁竹轻声道。 如今天气热, 尸体很快就会腐烂发臭, 身后逃兵也随时可能追来, 时间紧迫, 必须尽快启程前往昌县。 闻言,方家人只好忍者悲痛收敛了方掌柜的尸首,方阿泰扶着老太太,方鹏用粗布将父亲的面容盖上时,手指颤抖得不像话。 司若蕊跪在他身边,红着眼眶轻声啜泣。 两人一同给方掌柜磕头送终。 宁竹将最后道别的时间留给方家人, 走到一旁去看了看马匹的情况。 她原本带回来的两匹马被打斗的声音吓到, 好在拖着行李也没有跑远,后来听见这边没了动静,居然自己找回来了。 那些逃兵倒是骑了好几匹马来,可惜跑掉了好些,最后只剩下四匹。 一共有六匹,足够载他们这几个人和行李了。 可曹余馥受了重伤,此时高烧不退,根本经不起长时间的奔波, 而宁竹既然已经答应了方掌柜的交易, 那就会完完整整将方家人带回去,不能再留下来等她养伤。 季家人一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究竟是跟着宁竹一起走,还是留下来等着卞家人。 宁竹没有多言,只是将选择权交给了季家人。 一行人带着行李和马匹转移到了先前的河边暂作休整,宁竹借口带着宁荷和小狼狗去前面的河边清洗身上的血污,将茅草屋留给了他们。 方家人则是远远地站在旁边,他们遵从方掌柜的遗愿,但心中说是没有半分怨怼也是假的,实在再难以当初的态度面对卞家人,于是只好保持距离,默默地守护着方掌柜的遗体。 茅草屋中只剩季、卞两家人,为了不打扰曹余馥,众人出了门来商量,季新桐见状,便主动留下来照看病人。 卞瑞萱站在门口,神情疲惫,原本活泼灵动的眼神此刻黯淡无光,她沉默了片刻,主动站出来说道: “姑姑,姑父,你们跟着小竹走吧。” 说她逃避也好,懦弱也罢,此刻她实在无颜面对众人。 卞含秀闻言,眼眶瞬间红了,忍不住出声道:“可是你们父女俩现如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附近就有逃兵虎视眈眈,让我们怎么放心得下?”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0章 卞瑞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指了指身后的茅草屋。 “我已经想好了,就带着阿娘去我们之前采药的山上去住一段时间,那里偏僻,逃兵找不到我们,没准还能去城里找到大夫给阿娘治伤。” 卞含秀不由得上前一步,还想再说什么。 此时,屋内突然传来季新桐激动的声音。 “瑞萱!舅舅!你们快来!舅妈醒了!” 卞瑞萱和卞景辉再顾不上其他,慌忙回到屋内,还没商量到两句的事情只好暂且搁下。 曹余馥的苏醒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她受伤晕过去以后就一直高烧不退,喝了药也不见好,现下人醒过来了,也算是迈过了最危险的一道坎。 眼看着季元武和卞含秀都要跟着进去,季新承忙拉住了人。 “我们都别进去了,让他们一家人好好说说话吧。” 季家夫妇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听从了儿子的话。 ...... 卞瑞萱连忙推门进去,看到被季新桐扶着,靠坐在床边的母亲,眼泪立刻就落下来了。 她快步走过去,焦急问道:“阿娘,您怎么样?” 曹余馥明明流了很多血,这会儿脸色却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摇了摇头,虚弱地说道:“娘没事,就跟着小竹他们一道走吧。” 卞瑞萱不同意,着急地说:“你的伤好不容易才止住血,万一路上又裂开怎么办......” 曹余馥先前昏迷过去,还不知曹家出卖行踪一事,只是方才迷迷糊糊听见卞含秀的话,见女儿和丈夫因自己受伤而不肯跟着大伙儿一起走,这才挣扎着醒了过来。 她心中十分清楚,他们一家人回不了原北县了,跟着宁竹他们一起,还尚有一线生机,倘若独自留下来,只会是一同送死。 曹余馥皱着眉,难得语气坚决:“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必须走!” 说完,她用力咳嗽起来,咳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牵动了伤口,纱布些渗出血迹。 “我不说了,再不说了,阿娘你别生气!”卞瑞萱顿时吓得不敢再说忤逆的话,忙上前用手掌替她顺气,接过季新桐端来温水,喂到她嘴边,“来,阿娘你喝点水。” 卞景辉看着妻子艰难地吞咽着清水,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全身力气,整个人虚弱至极。 他双拳紧握,心中天人交战。 他如何不知,妻子伤势严重,自己的医术不过是个半吊子,根本没把握能治好她,更别说还要经受一路的颠簸。 她这是拿自己的命换他们父女俩活下去! 曹余馥总算是停下了咳嗽,费力抬起头,用恳求的目光看向丈夫。 卞景辉用力闭了闭眼,最终别开了眼,不敢去看她。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走吧,我们一起走。” 卞瑞萱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眼中满是震惊与不解,可后者并没看她,只是低声说道:“瑞萱,你先下去,我有话要跟你娘说。” “我不——” 卞瑞萱刚想反驳,卞景辉这个向来软和、没什么脾气的人,突然冲着女儿大声吼道:“我让你出去!”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茅草屋内回荡,震得卞瑞萱一时愣住。 季新桐见状,意识到气氛不对,赶紧上前拉住卞瑞萱的手,轻声说道:“瑞萱,我们先出去吧。” 说完,便拉着她快步走出了屋子。 卞含秀方才听见怒吼声,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见季新桐和卞瑞萱出来,她立马迎了上来。 “瑞萱,你娘怎么样了!?” 卞瑞萱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抿着唇一言不发。 季新桐挽着她,隐晦地朝母亲摇了摇头。 卞含秀重重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将卞瑞萱揽进自己怀里,温柔拍了拍她的背。 “难为你了,想哭就哭吧。” 卞瑞萱感受着姑姑温暖的怀抱和话语,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肩膀微微颤抖着,强忍着不让自己出声。 这时,季新承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你们可以先同我们一起离开,去一个还未发生疫病,也没有逃兵的地方,暂时落脚,等舅妈的病养好了,再来昌县与我们汇合。” 卞瑞萱猛地抬起头来,眼睛的光亮起又很快熄灭,她抹了抹眼泪,沮丧地说道:“可是我们没有路引,连城门都进不去。” 季新承顿了顿,从衣袖里摸出来一张纸质凭证,递给了卞瑞萱。 “这是?”卞瑞萱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直接愣在了原地。 季新桐探头去看,等看清她手上的东西后,声线陡然上升:“路引!承哥儿,你从哪里弄来的!?” 卞瑞萱手上的赫然是一张盖了涉州城印章的空白路引!上面不管是姓名、籍贯、年龄还是外貌特征等等信息都未填上,只有官府名称和署名写上了。 在场的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季新承,眼中满是震惊与疑惑。 季新承抿了下唇,淡声说:“是假的。” 季元武忙不迭接过路引,来回查看了一下,眉头紧锁:“假的,这根本看不出破绽来,你从哪里弄来的?” 卞瑞萱才顾不上这些,这一刻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想紧紧捏住凭证,却又不敢用力,生怕弄坏了它。 她眼中有了希望:“路引只有一张,那我们就送阿娘进城去看大夫,只要有钱,肯定有人愿意的——” 季新承看她越说越远,不得不出声打断道:“路引不止这一张,是我自己做的。” 空气蓦地安静下来,其余几人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季新承站在那儿,神情平静,仿佛方才说的不是假造路引,而是天气如何的寻常之事。 ...... 等宁竹带着宁荷和小狼狗回来时,看见的就是神色放松的季、卞两家人,心中猜测他们大概是已经商量出来大家都满意的结果。 此时,季新桐悄悄走到她身边,凑近她的耳朵,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小竹,舅舅他们跟我们一起出发,不过他们不去昌县,而是先找个安定的城镇落脚,先把舅妈的伤治好了再说。” 听闻这话,宁竹不由微微挑眉,不由问道:“去哪儿?他们有路引吗?” 季新桐睁大眼睛,抬手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季新承,小声说道:“可把我吓死,方才承哥儿突然拿出一张空白路引,说是他自己做的。” 宁竹张了张嘴,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季新承。 这是深藏不露啊。 她好奇问道:“他怎么会的?” 季新桐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就是之前帮着他先生抄录过路引,他本身就会模仿别人的字迹,还跟着我爹偷偷学了刻章,这些天晚上自己琢磨着弄出来的。” 宁竹看向季新承的目光,顿时变得炽热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这不就相当于可以自己制作身份证吗?只要他们有腿,哪儿去不了? 宁竹都起了拜师的心了,心中暗自盘算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向他请教请教。 季新桐见宁竹神情变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小竹,有件事情可能还需要你帮忙,我们都不知道原北县去其他城镇的路,能不能请你帮忙……” 宁竹懂了她的意思,很爽快地点头答应:“我知道了,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抬腿往方家那边走去,方老太太年纪大了,已经被司若蕊照顾着歇下,倒是没看见方鹏的人影,不知道去了哪里。 听到耳边传来了脚步声,靠坐在推车旁的方阿泰蓦地抬头望过来,看见是宁竹时才放松了一些。 宁竹走到他身边,见他神态紧绷,便宽慰了一句:“方管家还需多保重身体。” 方阿泰站起身,朝她抱了抱拳,说道:“多谢宁小姐,我晓得的。” “我来是想问你借地图一看。”宁竹直接说明来意,又说道,“顺便跟你说一声,卞家不会与我们同行。” 方阿泰闻言,神情微微一滞,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卞家与方家的心结隔着一条人命,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开的,倘若卞家真的跟他们同去昌县,就算嘴上不说,心中必定是会不悦的。 宁竹提前告诉他,也是为了避免日后不必要的矛盾。 方阿泰沉默了几瞬,转身走向推车,从车上拿出一个没上锁的木盒子。 他双手捧着盒子,指尖摩挲两下,郑重地转递给宁竹。 “这里面装着的地图和昌县田庄的地契,宁小姐烦请收好。” 宁竹抬手接过木盒,心中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方阿泰会等到了昌县之后再把这些东西交给她,所以才只说借阅,没想到对方竟然直接就给她了。 宁竹看向方阿泰,定声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辜负方掌柜的托付,定然会护着你们安然抵达昌县。” 方阿泰点了点头,目光中透出感激,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守护着方掌柜的遗体。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1章 第32章 宁荷生病 宁竹捧着木盒回去。 卞家父女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还奢侈地点了两根蜡烛。 宁竹也不墨迹,直接将地图取出来,展开方便他们记忆。 可是那地图弯弯绕绕, 且都是从未走过的地方, 要短时间内背下来极为不易。 卞瑞萱记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喃喃自语道:“万一走错路就槽糕了, 要是能拿笔画下来就好了......” 往日她是最不耐烦看书写字的人, 一坐在书院里就跟板凳上有钉子似的, 只想跟着阿爹做买卖, 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想主动拿笔的一天。 突然,她眼睛一亮,转头望向季新承:“承哥儿,你那里还有纸笔吗?借我用用,等进了城我就买来还你。” 季新承摇了摇头,无奈道:“纸笔是临走时先生赠与我的, 路上用来制作假路引, 已经用完了。” 卞瑞萱只得失望地收回视线。 倒是宁竹听见后,想起被她藏在被子里的文房四宝,拿到手之后还没来得及动过。 索性送佛送到西,反正笔墨纸砚都是她从系统那里白嫖的,用了也不心疼,大不了回头让卞瑞萱来昌县找他们的时候买来还就行了。 宁竹出声道:“等我一下。” 随后,季新承一行人就亲眼看着宁竹如同变戏法似的,从厚厚的被子中陆续摸出来——毫笔、宣纸、砚台...... 连铁锅都不能在地动当中幸免, 更别说这些脆弱的纸笔, 能保存这么完好实属不易。 等她捧着笔墨纸砚回来时,卞瑞萱望着她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救星, 闪烁着感激的光芒。 季新桐摸了摸那些上好的文具,惊讶地说:“小竹,没想到你已经准备得这么齐全。” 她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愧疚。 先前路上闲聊时候,宁竹就曾提起过想学认字,季新桐当时就顺势道让承哥儿来教,只是这段时日都在赶路,就没找到机会说。 季新桐没想到宁竹这么求学若渴。 宁竹微微一窘,事到如今,总不能说她什么都没准备,都怪系统太贴心。 她只能硬着头皮认下来:“是呀。” 眼下工具都有了,画地图的事情自然就交给拿笔杆子最熟练的季新承来做。 他接过纸笔,找了一块稍微平整点的地方,卞瑞萱殷勤地替他研磨。 季新承一边临摹,一边头也不抬地对着宁竹说道:“阿姐已经跟我说过了,等在昌县安顿下来我便教你,读书习字非朝夕可就,不必急于一时。” 宁竹:...... 她不是特别急,真的! 宁竹本着不能只有自己吃学习的哭,笑着看向自己的宝贝妹妹:“好啊,到时候我和小荷一道,麻烦季夫子了。” 宁荷抱着小狼狗,略显迷茫地抬起头。 她还不大知道读书的痛苦,不过看阿姐的笑容与骗她练武时如出一辙,宁荷像是嗅到了危险信息的小动物,本能觉得有些害怕。 季新承听见宁竹的那句“季夫子”,动作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晕染开,落下个小小的墨点。 很快,他便若无其事地提笔继续画:“不麻烦,你们好好学就是了。”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耳廓微微泛红,可惜蜡烛光线太弱,周围人都没有察觉。 宁竹自然地说道:“那就你教我练字,我教你练武,怎么样?” 痛苦肯定是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掉队的。 季新承笑着应了:“好啊。” 卞瑞萱听着,心中不免有些失落,她也想跟着习武,不过暂时是不行了。 一旁的季新桐瞧见,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 卞瑞萱朝她笑笑,在心里默默道:希望阿娘的伤快点好起来,等他们在昌县汇合,她就能跟大家一起了。 因为时间紧迫,季新承只描绘了从这里一路到昌县的路线,着重标注了接下来会路过的城镇,至于怎么筛选就要靠卞瑞萱他们了。 众人就此分为两拨,宁竹两姐妹、方家四人还有季家四人直接启程去昌县,卞家三人则是放慢速度,去附近的城镇延医用药。 宁竹留了一匹马给卞景辉,后者腾出一部分粮食给宁竹他们,推车上空出来的地方安置受伤的曹余馥,方便她养病。 剩下的五匹马,一匹方阿泰负责拉方掌柜的遗体,另一辆推车比较大,方鹏带着老太太和司若蕊,还有他们一家的行李。 季元武赶马手法娴熟,就由他帮忙分一小部分卞家和方家装不完的粮食,顺便带着季新桐。 剩下两匹用来拉宁竹和季家人的行李,宁荷跟着宁竹,季新承和卞含秀赶一辆。 架马也是个技术活,宁竹还是在师门的时候学的,那会儿每个月师兄师姐们都会下山,买回来足够的生活用品,都是用马来拉的,久而久之宁竹也就学会了。 众人就在河边做了分别,最后宁竹犹豫一瞬,还是说出心中惦记了许久的事。 “虽然大家都没有感染疫病的征兆,不过那群逃兵是从原北县来的,谁也不知道他们当中是否有染病之人。” 宁竹心中想不通的就是,那些逃兵对于疫病的态度简直就是有恃无恐,似乎并不害怕染上。 难道他们已经有了解决疫病的药物?但是可能吗,疫病可是在地动后才出现的,倘若真的这么简单就能研究出药方来,那涉州城又何必急着封城...... 总之宁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切还是小心为上。 闻言,众人脸色皆是一沉,或许不是没有想到,而是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想这个可能性。 宁竹接着说:“按照涉州城的时间来看,染上疫病后应当很快就会发作,最好多留意自己的状况,互相之间也减少接触。” 不知到疫病是怎么传播的情况下,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她没把话说得那么明,可是其他人也都听懂了。 卞景辉低头看着躺在板车上,陷入昏睡的曹余馥,苦笑道:“倘若真是我们一家必有此劫,绝对不会再去祸害别人的。” 真要让他眼睁睁看着妻子去死,是绝对做不到的。 卞瑞萱红着眼眶,也跟着保证道:“如非必要,我们路上会少与他人来往。” 宁竹手上只有九颗解毒丸了,这玩意越用越少,珍贵程度不言而喻,要不是不够多,她都想给每个人发一颗。 可是在她心中,始终还是自家人更重要,犹豫再三后,也只拿出来了一颗。 “这个你们收好,是我之前生病时候,有个老大夫卖给我的,应当会对疫病起到一些防护。”宁竹说着,将手中蜡封好的药丸递给了卞瑞萱。 这一颗已经是看在这些时日的相处和季家人的面子上,再多的她也做不到了。 不过想来,能保一个人的命也是好的。 卞瑞萱虽然不知道宁竹是从哪里来的药,但她还是非常信赖的双手接了过来,郑重地说了一声。 “谢谢,我会留好的。” 站在后方的季新承将眼神落在那颗药丸上,微微拧眉,再望向宁竹的目光显得有些意味不明。 众人就此话别,两拨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原本出涉州城时的十六个人,如今只剩下十人,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少了。 卞含秀扭头,看着后方减少大半的队伍,还有方家人沉郁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几天她都跟着曹余馥还有司若蕊一起做饭缝衣,相处得颇为愉快。 那会儿闲聊的时候,曹余馥得知方家小两口刚刚成婚不久,还调侃对方。 “今年要是抱上个大胖小子,那老太太就是四世同堂,多好的福气啊。” 可把方老太太逗得合不拢嘴。 方掌柜听着也是红光满面,嘴里不住说着“借您吉言”。 司若蕊和方鹏腼腆,只是笑着,不过卞含秀怎么会看不见两人脸上的幸福和期待。 那会儿一家人是多么的其乐融融。 可是就是这一晚上,方才还在跟她热切说着话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竟让人恍惚得回不过神。 季新承听见她叹气的声音,不由分神看了一眼。 “阿娘?” 卞含秀回过神,没有举着火把的那只手匆匆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诶,怎么了?渴了还是累了?” 季新承看她不想说,只将安慰的话咽了下去,说了一句:“渴了。” 他时常觉得,自己似乎缺少了一些常人的丰富情绪,对于不在乎的人,不管对方是同窗、老师、邻居、亦或是同行人,他都生不出太多的情绪。 今夜的事,他会记得,但更多的是对那群无恶不作的逃兵的,做不到卞含秀这般,为那些短暂相处的时日而伤心。 季新承接过卞含秀递过来的水囊,终究是一句话没说。 往后一段路,众人没有再停下来休息,除了解决生理问题和补给水囊,其他时候片刻未停。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2章 不过好在有了马匹拖物代步,人倒是比之前轻松许多。 最后直到远远离开了原北县之后,宁竹找了个适合停留的地方,才发话暂做修整。 方阿泰还固执地想继续赶路,宁竹看着老人家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心中叹了口气,勒令他必须下来休息。 “你自己不顾着身体,不吃不喝,谁替你完成方掌柜的遗愿?” 卞含秀也跟着劝道:“是啊,老太太他们还是要靠你,你好他们才能好。” 方鹏夫妻也含着泪说:“阿泰叔,歇歇吧。” 方阿泰这才颤抖着松开握着缰绳的手,上面已经有了一道鲜红的勒痕。 见他还算是听劝,宁竹也放心了些。 季元武在生火,季新承去打水,剩下的季新桐在帮卞含秀收拾晚上睡觉时要用到的被子。 宁竹见没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转身去看推车上睡觉的宁荷,小家伙在路上的时候就撑不住睡过去了。 她那会儿忙着驾车,就抽空回头看了一眼。 见宁荷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沉且香甜,想着大概是昨夜过得太胆战心惊,向来能量满满的小家伙也被累着了,所以下车了也没有叫醒她。 这会儿宁竹还没走近,一直陪在宁荷身边的小狼狗就跑了上前,用嘴死命叼着她的裤腿,往推车旁边带。 宁竹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饿了?” 小狼狗就着急地呜呜叫,迈着四条腿,费力跳上推车,在宁荷的枕头边走来走去。 不对……这是有事情要提醒她! 宁竹眉头微皱,快步走上去,俯身看睡在被窝里的宁荷。 只见她一张小脸通红,额头上布满了汗水,欲哭不哭的模样,睡得并不安稳。 宁竹立刻用手背去试探她额头的温度,一下就顿住了。 好烫! 第33章 抵达新居 宁竹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 心中顿时一沉。 这么小的孩子,受一点风寒那都是要命的,更别说宁荷底子不算好, 这病来得又凶又急, 症状看着还有点像疫病...... “阿荷?”宁竹轻声唤道, 用手推了推宁荷。 宁荷嘴唇翕动两下, 却没有睁开眼睛, 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薄被里, 被冷汗打湿的碎发凌乱地贴在额前。 此时, 季新桐正端着陶碗的往这边走来。 宁竹抬起头,脱口而出:“先别过来!” 季新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踉跄,盛着水的陶碗都撒了出来。 她听话地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宁竹皱起眉头,颇为紧张地问道:“小竹, 怎么了?” 宁竹没有马上回答, 而是从怀中掏出之前就备好的干净布巾,系带在脑后打了个死结,严严实实捂住自己的口鼻。 做完这些,宁竹隔着布巾,闷声回答道:“小荷起烧了。” 究竟是不小心传染了疫病,还只是小儿发烧,宁竹并不敢下定论,如今病情不明, 只能先阻止其他人再靠近。 不过她手中有解毒丸, 还有治疗风寒的药,倒也还算稳得住。 季新桐整个僵在原地, 捧着陶碗的手一紧,着急道:“怎,怎么会,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我把水放在这儿,你先喂小荷喝点,我这就去拿药......” 说着她就把手中盛着温水的陶碗放在不远处的石头上。 其他人察觉到推车这边传来的动静,陆续围拢过来。 宁竹看着一个个都往这边来,忙开口道:“你们都先别过来!” 众人见宁竹捂得严严实实,再看季新桐急得都快哭了,立马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季新桐也缓过神来,带着哭腔将宁荷的情况跟众人解释一番。 “这......”方鹏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方老太太脸色难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司若蕊忙扶着人离开。 卞含秀没空理会方家人,只能恨声道:“怎么就没个消停,老天爷真是不讲道理!” 竟是什么苦都让他们承受了! 季元武心中也担忧,还是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道:“应该就是着凉了,会没事的。” 宁竹根本顾不上其他人是个什么反应,她扭头跟卞含秀说道:“秀姨,你给小荷做点好克化的吃食,新桐姐,你帮我拿一下药罐和清水,放在石头上就好。” 疫病也不知道是怎么传播的,最好还是让她一个人来照顾宁荷。 听见宁竹的话,卞含秀忙不迭应着:“好好好,我这就去,孩子他爹你来看火......” 她支使着季元武,自己则是转身去拿粮袋,里面还有些精米,用来熬点粥给孩子喝。 季新桐见状,也赶忙回去拿药罐。 那边方阿泰有些坐立不安,他心里是想着尽快回昌县,可是孩子突然生病,不能不顾。 他心中已然想好,不行他就一个人先回去,让方鹏夫妻和老太太跟着大部队一道。 方阿泰咬了咬牙,朝着宁竹喊了一声:“宁小姐,你先照顾好你妹妹,实在不行再想法子。” 宁竹扬声说了一声“多谢”,便专心照看宁荷。 她把手伸进被子里,里面热得堪比火炉,宁荷的衣裳已经完全被汗水给浸透,嘴巴干裂起皮。 宁竹狠心将人给叫了起来。 “醒醒,阿荷。” 宁荷眼皮颤了几颤才勉强睁开,只觉得身上难受得厉害,茫然地望着蒙着布巾的宁竹。 “阿荷?”宁竹又唤了一声,声音放得更柔。 这次宁荷终于有了反应,她眨了眨眼睛,认出阿姐的瞬间,小手立刻从被窝里伸出来要抱。 宁竹只能握住那双滚烫的小手,安慰道:“阿荷乖,告诉阿姐哪里不舒服?想不想吐?” 小狼狗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湿润的鼻头往宁荷脸颊上蹭,猝不及防被那过高的温度给吓到,忙后退两步。 平时动不动就爱哭的孩子,这会儿难受得不行,反倒是不哭了,宁荷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抿着嘴巴不愿意说话。 宁竹伸手探向她的额头,温度依旧很高,她收回手,转身要去取放在石头上的陶碗。 可是刚一动,衣摆就被死死拽住。 宁荷眼中水雾弥漫,嘴巴一瘪,欲哭不哭地望着宁竹。 生病的孩子本来就要更加敏感脆弱一些,见她这么黏人,宁竹只得低头俯身,指尖轻轻拨开她被汗水打湿额发,耐心哄着。 “你要喝点水,阿姐去帮你端过来,就在那里,很快的,让小狼狗先陪着你,好吗。” 宁竹指向不远处的大石头,小狼狗立刻仰头冲着那处叫了两声,又低头蹭蹭宁荷的手。 宁荷躺着看不见,手指摸了摸小狼狗的毛,嗓音小小的,又低又哑地开口:“我想坐起来。” 宁竹犹豫了一下,她身上里衣已经湿透,这会儿从被子里出来,吹风的话怕是会加重病情。 宁荷望着她,又唤了声:“阿姐。” 见她坚持,宁竹无法,最终还是取来一件厚外衫,将她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 宁荷看见了放着陶碗的大石头,确保宁竹能每时每刻出现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才不舍地松开了手。 恰巧季元武抱着一捆新砍的柴火走来,布巾蒙住了大半张脸,他眼中带着些担忧。 宁竹开口道:“麻烦季叔了。” “不说这些,”季元武摆摆手,目光越过她看向蜷缩在推车上的小人儿,问道,“小荷怎么样?” 宁竹低声道:“醒了,但没什么精神,等喂了药看看情况,季叔你们也要当心,若有人发热跟我说一声,我这里还有几颗药丸。” 季元武点头应是:“有事就喊一声。”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宁竹担心水凉,很快就转身回去。 宁荷的目光片刻不离地追随着阿姐,小脸透着不正常的酡红,神态略有些迟钝,不像是完全清醒的模样。 宁竹端着碗,小心地托起宁荷的后颈。 “来喝点水,小心点别呛着。” 看宁荷烧得迷迷糊糊的,还是乖顺地小口啜饮,宁竹也忍不住有点心疼。 她从怀中取出蜡封的药丸,指尖稍一用力将外层捏开,递到宁荷嘴边。 小孩子不比大人,倘若不是疫病最好,可若真是疫病,又何必让孩子多受罪,反正系统出品的解毒丸,吃下去对身体也没有副作用。 宁荷看着黑漆漆的药丸,苦涩的味道让她本能的有些抗拒,只是看着宁竹鼓励是目光,还是张开了嘴。 药丸入喉的瞬间,她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宁竹赶紧喂她喝了两大口水。 “还要喝水吗?”宁竹擦去她唇角的水渍,却见宁荷突然抬起头,眼睛里面盛满了害怕和恐惧。 “阿姐,”她的稚嫩的嗓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是要死了吗?” 宁竹蓦地顿住。 之前宁荷可能还不太明白,不过方才闻到熟悉的药味,瞬间勾起了她脑海中一些不好的记忆——她只知道,每每家中出现这种味道时,就又有人要离开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3章 小孩对于生病这事儿已经有了心理阴影,宁荷是个聪明孩子,宁竹也不想骗她。 她放下陶碗,将宁荷连人带被拥进怀里,将下巴抵住她滚烫的额头,感觉到孩子单薄的身子在发抖。 “你只是你只是生病了,只要乖乖吃药,很快就会好。”宁竹伸出手来,翘起小拇指,“阿姐跟你保证,我们来拉钩。” 宁荷茫然地看着那根翘起的小指,迟疑地伸出自己的小手。 宁竹便轻轻勾住她的手指,拇指郑重地按上她的指腹。 宁荷眉头渐渐舒展,她虽不懂拉钩的含义,但阿姐掌心的温度没由来的让她安心。 这时卞含秀也亲自将煮好的粥食端了过来,满满一大锅,里面还有宁竹和小狼狗的份。 季新桐和季新承同她一道而来,一个手里拿着放好药材的药罐,一个拎着加满温水的铜壶。 季新桐不放心地说:“不然我把药煎好了再送过来?” 宁竹摇头拒绝了:“不用,我来就行。” 季新承将铜壶放下,说道:“我特意问过舅舅,药量是按小孩的配的,饭后服用。” 宁竹都点头应了。 “你自己也记得吃点,这几天风餐露宿的,看你也累的不轻,”卞含秀在一旁关切地说着,又远远朝着宁荷道,“好好养病,等咱们到了昌县,秀姨给你们做好吃的。” 宁竹心头涌上暖意。 疫病谁不是闻之色变,这种时候季家人还是不离不弃,情义难得。 三人叮嘱几句就离开了,宁竹看着宁荷将自己给她盛的一碗粥都吃完了,胃口还不错,也放心了些。 休息一刻钟,宁竹生火熬上了药,微微放凉之后喂宁荷喝了下去。 宁竹道:“阿姐给你擦擦身。” 她在火堆边重新铺好了松软的被褥,再把推车推过来,用来挡着风,让宁荷躺进被子里,替她换下衣裳,又拿帕子给她洗脸擦身,穿上清爽干净的衣裳。 宁荷是干净舒服了,宁竹自己累得出了一身汗,带着面巾还不好擦。 宁荷乖乖窝在被子里,声音还带着病中的沙哑,精神状态却明显好了不少。 “阿姐辛苦啦。” “那你就快些好起来。”宁竹失笑,戳了下她的额头,动手拍了拍被子,“快睡觉吧,阿姐陪着你。” 吃了药之后的困劲儿很快就上来,宁荷没一会儿就睡熟了,面容很是安然。 宁竹自己随意收拾收拾就合衣躺下,她摸了摸趴在自己身边的小狼狗,轻轻揉揉它的耳朵。 “今天多亏你了。” 不然她还不知道要粗心到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宁荷生病了。 小狼狗舔了舔她的指尖,也像是怕会吵到睡着的宁荷,发出极轻的呜咽。 宁竹笑笑,摸了摸它的脑袋:“乖,你也睡吧。” 这一夜,宁竹几乎未曾合眼,时刻注意着宁荷的情况,好在小孩一直都睡得很熟,后半夜时烧就已经退了。 宁竹松了口气,她自己也没有生病的迹象,应该不是疫病。 翌日天刚亮,卞含秀就过来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卞含秀瞧见宁荷还在睡,声音压得极低:“小荷怎么样了?” 宁竹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宁荷没事,又轻声问道:“你们有没有谁不舒服的?” 卞含秀回道:“没有,都挺好的。” “以防万一,今日再等等看。”宁竹又说道,“您跟方管家说一声,今天到午时宁荷没事的话,我们就启程赶路。” 卞含秀犹豫道:“要不要多休息些时候?” 宁竹说道:“昨夜小荷就已经退烧了,我把被褥铺得厚一些,让她在推车上躺着,路上多停下来休息几次,应该没事的。” 卞含秀无奈,只能回去将事情跟方阿泰说了。 后者当然知道宁竹是为方家做打算,心中的感激自是不提。 等宁荷醒了之后,宁竹又盯着她喝了一碗药,见她整张小脸都被药汁苦得皱成了包子,但眼睛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亮,想来应当是好了。 一行人又重新上路。 等到第二日,宁荷的病情没有再反复,只是有些病愈后的虚弱,偶尔还会轻轻咳嗽两声,其他人也都没有感染疫病的迹象。 倒是不幸中的万幸。 接下来他们的路线都有意绕开城镇,身后的逃兵也并未追来,往后都没再出现什么波折。 等到第四日晌午,昌县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 相比于涉州城的混乱,昌县看起来就要好上许多,城外的道路上没有衣衫褴褛的流民,反而有些周围村子的人挑着担子、推着小车,进城来做生意,看起来还算是安定。 百姓们远远看见宁竹他们这几辆车,都下意识的避让开。 宁竹他们不需要进城,打算直接就去方掌柜赠与的田庄上,不过走之前,还是得确保方阿泰一行人平安无事回到方家。 方掌柜的遗体的腐败气息已经无法遮掩,肯定是不能进城的。 宁竹让卞含秀他们在县城外不远处的老树下等着,自己则陪着方家人一同去找人送信。 方鹏从怀中掏出一枚珍藏的小小印章,在县城外找了一个挑着扁担的老头。 起初,老头突然被拦下,看着这几个脸生的外乡人,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警惕狐疑。 再一听说他们想托人送东西去方家的,老头的态度瞬间变了,他放下担子,仔细打量着方鹏,开口问道:“你认识方家的人?” 方鹏点了下头:“你去了方家,只管跟门房说,方阳成回来了,必有重谢。” 说到“方阳成”三个字时,他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起来,眼眶微微泛红,手指攥紧那枚印章。 宁竹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方掌柜的名字叫方阳成。 老头一听,立马接过印章,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咱也是受过方家恩惠的,这点小事,就算是没有谢礼,也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昌县是方掌柜的祖籍,还有不少同宗族人在,方家算是当地有名的地主,从老头口中,宁竹他们得知,原来昌县遭灾时,方家曾捐了一大批粮食,开了粥棚施粥。 挑扁担的老头也曾受过这恩惠,所以对于方鹏所托之事,才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方鹏看着挑柴老头脚步匆匆地往城中去,又想起惨死逃兵刀下的亲爹,心中五味杂陈。 他眼中强忍着泪,嘴里喃喃道:“好人怎么就没有好报,老天不公啊......” 方老太太和司若蕊也忍不住啜泣流泪。 宁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沉默着不出声打扰他们。 好在几人在城外没等上多久,方家很快就来人了。 来的是方掌柜的同辈堂兄方阳益。 方阳益先是上前拜见老太太,脸上还带着笑意。 “伯娘!许久不见您老人家了,身体可还好?阳成呢,没跟您一道回来吗?” “阳成他——” 提到惨死,还未见到最后一面的儿子,老太太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哭得直不起身。 方家其余人也是红着眼眶。 方阳益顿时觉得情况不对,猛地转头看向方鹏:“鹏哥儿,你爹呢!?” 方鹏捂住脸,哽咽得说不出话,缓缓走开,露出身后的推车。 方阳益定睛看清躺在简陋板车上的方掌柜的遗体,表情瞬间凝固,眼中满是不可置信,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好在被身边的仆从给扶住了。 他本是欢天喜地来迎接许久不见的兄弟回来,看见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方阳益颤颤巍巍地掀开搭在尸体上的布料,尽管方阿泰已经在细心打理了,可是方掌柜的尸首还是在日渐腐坏。 看见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方阳益的眼泪顷刻而出,扑倒板车上,哭喊着他的名字。 “阳成!阳成!究竟是怎么了......” 方阿泰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字字剜心,瞬间泪流满面,自责不已:“是我没有照顾好老爷,要不是为了完成老爷的遗愿,我恨不得以死谢罪,在去下面继续服侍他......” 没能在最危险时候护着主人家,让他惨死逃兵刀下,是方阿泰一辈子也过不去的心结,直到入土那天也放不下。 方阳益痛哭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神来,连忙差人回方家去送信。 他脸上的悲痛渐渐被愤怒取代,恨恨咬牙道:“好好的人怎么会这样!你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 方阿泰抹干净眼泪,声音哽咽着,将他们从在涉州时起、再到原北县、最后终于回到昌县的每一件事都说了出来。 除了宁竹得到了方掌柜隐秘田庄的事,其他的半点没有隐瞒。 这些事在来寻人之前,宁竹就已经跟方家人说过,有关于疫病和逃兵的事,都可以告知其他人。 毕竟昌县离原北县说远也不远,知道了多点戒备也好。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4章 方阳益听完,沉默片刻,痛惜地拍了拍方阿泰的肩膀:“这不怪你,你把阳成带回来了,是功劳,以后也不必担心,想跟着鹏哥儿,或者来我身边做事都成。” 他对方阿泰的忠心毫不怀疑,毕竟都是从小陪着他们一起长大的仆从,知根知底。 再者,方阿泰的悲痛自责他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忠心耿耿,方阿泰也不会费尽心力将阳成一家护送回昌县来,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一路的艰辛,可想而知。 方阿泰抹了抹泪,跪下道:“多谢大老爷,我只想陪在鹏少爷身边,照顾好老太太他们。” 方阳益亲自将人扶起:“你的心思我省得,都随你。” 这会儿方老太太情绪稳定下来,用帕子按了按发红的眼角,连忙说道:“此次我们一家人能够平安到达昌县,全仰仗宁小姐。” 她眼中带着感激地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宁竹。 方阳益终于注意到那位存在感极低的小娘子,虽然心中对她的能力还是半信半疑,不过面上还是露出了万分感谢的神情。 “辛苦宁小友一路护送伯娘他们回乡,我方家定有重谢。” 宁竹摇头拒绝:“这就不必了,我早已收下方掌柜的报酬,如今老太太他们回了方家,交易也就完成,我的家人还在等着我,也该告辞了。” 方阳益语气中带着几分挽留:“宁小友一家是去往何处?倘若不急的话,不如在昌县多留两日,让我们好好感谢你。” 他态度诚恳,并非客套。 不管事实如何,宁竹一个半大孩子能让方掌柜临终托付,必定是有一些不凡之处的,方阳益看在方掌柜的面子上,也愿意继续与宁竹交好。 方家马上要举办葬礼事宜,接下来肯定是一阵兵荒马乱,宁竹并不想留下来给人添麻烦。 “我们离昌县不远,之后肯定还会有机会再见,如今府上有事,我们就不留下来叨扰了。”说到这里,宁竹顿了顿,又抬头问道,“我想问问方老爷,可否听到过涉州城的什么消息?” “涉州城?我还是听你们说的,其余并未听说什么消息,”方阳益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皱起眉,继续说道,“仔细想想,是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咱们方家在涉州城除了阳成并无其他亲戚,不过我认识的有几户人家,地动前派去涉州跑商的人,至今未见一人归来,原以为只是遇到了地动,不方便回来,现如今看来,怕是......” 宁竹心中微微一沉。 涉州城已经彻底被封闭起来,离得稍微远一点的县城都未曾听说过半点风声,更别说京城,涉州城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一座孤岛。 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宁竹这些心中的猜测按下不提,她点了点头,并未继续追问。 等着方家其余人来后,又是一阵悲伤痛哭,宁竹不习惯看见这番场面,到这时,她答应方掌柜的事也算是彻底完成了。 她悄悄走到方阿泰身边,低声说道:“我该走了。” 方阿泰闻言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道:“宁小姐,等老爷出殡的日子定下来,我亲自给您送信,如您有时间,就来送我们老爷一程吧。” 宁竹并不讨厌方掌柜,来送一程也算是全了这段情谊,也就没有推脱,应了下来。 不远处老树下,卞含秀等人都等得有些焦急,看见宁竹全须全尾的回来才放下了心。 见只有她一人,卞含秀问道:“送到了吗?” 宁竹点点头:“过几日来送方掌柜他们出殡。” 季元武也叹了口气:“是该送送,到时候我们一起来吧。” 此番事了,宁竹一行人不再耽搁,直接朝着田庄的方向而去。 宁竹照着方阿泰给她画的地图上的位置走,越往后越是荒无人烟,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直到夕阳渐沉,走在最前头的宁竹突然勒住缰绳。 远处山坡上,一座灰瓦院落静静地矗立在那儿。 连宁竹都忍不住精神一震:“快到了!” 众人瞬间提起了精神,快马加鞭地往那边赶,经过这段日子的奔波,他们终于抵达了新的居所。 宁竹看着眼前名为“逸居”的屋舍,都忍不住出声赞叹。 “屋如其名啊。” 逸居是方掌柜原本准备用来回乡养老的地方,依着泉眼而建,院子外面用天然的石块堆砌而成,散发着一股质朴的气息。 进门入目就是宽敞的庭院,地面由青石板铺就,往左边是灶房,采光明亮,通风极好,隔着石板过道,对面就是马厩,还有圈出来一小块地,搭着棚子,可以用来喂鸡鸭。 院子正中间是一汪泉眼,清澈的水正源源不断的涌出,后方还有棵格外粗壮高大的槐树,底下摆着一套石桌椅,还有木架秋千。 居住的屋子不大,一共只有五间房,却修得很是雅致,看着就赏心悦目,绕过屋子,推开后门,是大片用篱笆围住的荒地,可以开辟出来种点菜。 这简直就是宁竹梦想中的院落。 第34章 起名贺礼/教学 这座久无人居的院落迎来新的主人, 宁竹一行人风餐露宿小半月,也终于有了新的落脚点。 众人纷纷开始卸推车上的行李。 季家夫妇安顿在了正屋主卧。 宁竹选了东厢的一间卧房,与姐妹俩原先住的大小相仿, 屋内摆放着几件简朴的家具, 全用麻布蒙着挡灰尘, 打水来擦一擦, 铺上被褥就可以直接睡下。 季新桐选了宁竹隔壁的房间, 仅一墙之隔, 季新承则住在了对面厢房, 中间隔着泉眼池塘。 经过一路的波折,此刻终于能安稳落脚,众人都是干劲满满,各自收拾着房间,然后再打扫堂厅、灶房等等。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大扫除结束, 整个逸居都焕然一新。 宁竹抬起胳膊用袖子随意擦擦脸上的汗, 拧干抹布搭在架子上。 宁荷学着姐姐的样子擦汗,单手叉腰喘了口气,一副“累惨了”的模样。 小狼狗蹲坐在她脚边,也吐着舌头哈气,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这场景看得众人忍俊不禁。 卞含秀向上撸了撸袖子:“这也算乔迁之喜,今晚给你们好好露一手。” 方才打扫屋舍也是个力气活,宁竹担心她会太累,不由说道:“秀姨要不先歇歇?搬家宴改日再......” “搬家宴哪能凑合, 咱们能活着到这里不容易, 值得好好吃一顿,”卞含秀笑着打断, 疼爱地捏了捏宁荷的小脸,“而且我答应过小荷了,要给她做好吃的,是不是?” 宁荷前几日生病,原本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脸颊肉都瘦消了下去。 这会儿听见有好吃的,她眼睛都亮了,点头如捣蒜。 “嗯嗯,谢谢秀姨!” 宁竹只能无奈摇摇头。 “这段时日大家都辛苦了,”卞含秀着重点了点宁竹,“尤其是你小竹,人看着更瘦了,真怕稍不留神你就被风吹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宁竹也有点馋卞含秀的手艺了,从善如流道:“那我想吃腊肉焖饭。” 卞含秀哈哈一笑:“行,给你做!” 季新桐弯着眉眼,出声道:“我来帮忙。” 闻言,宁竹也想要跟着一起,却被“主厨”给打发走了。 “做个饭,哪儿用得着这么多人,”卞含秀给他们吩咐了差事,“小竹带着妹妹去后面的菜园子里看看,摘点野菜回来,给咱们添个菜。” 宁竹刚应了一句“好”,宁荷已经分外积极地跑去取竹篮了。 另一边季新承也没闲着,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翻找出两把镰刀。 “我和爹去砍柴喂马。” 可不能忘记让他们这么快抵达昌县的功臣。 转眼间堂厅内只剩下了宁竹,她接过宁荷拿来的篮子,招呼两小只,推开后院的木门,往菜园那边去。 说是菜园,但因久无人打理,曾经开垦过的几垄菜畦已经全部荒废,看着与荒地无异。 放眼去看,有些地方的野草几乎要没过宁荷的头顶。 终于有地方放肆撒欢,宁荷早带着小狼狗冲在了前头,简直看什么都稀奇,已经完全忘记摘野菜这件事。 一人一狗小短腿迈得飞快,宁竹险些都快追不上,不得不在后面喊:“慢些跑!别往草深的地方去,当心遇到蛇。” “知道啦阿姐!” 小姑娘带着笑意的稚嫩童声,伴随着小狗“嗷呜”的叫声在空气中回荡,宁竹也莫名被感染,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意。 她余光留意着两小只的动向,确保他们没有离开自己的视线,跑去危险的地方,这才开始找野菜。 菜地里不全是杂草,宁竹弯腰拨开杂草翻找一会儿,也有了些收获。 她发现了好几株蒲公英、马齿苋、折耳根一类的常见野菜,焯水后用来凉拌蘸酱都非常不错。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5章 竹篮很快就装得满满当当。 太阳西沉,宁竹呼唤玩疯的两小只回家。 “回去了,明日再来玩。” 宁荷小脸红扑扑的,冲过来一把抱住宁竹的腿,小狼狗也有样学样,围着小腿不停打转。 “当心踩到你们。”宁竹感受到两团热乎乎的身体贴着自己,无奈笑着道,“阿姐手上拿着东西,你们快去,先给我开门。” 宁荷仰起头,发间不知道在哪里蹭到的杂草也跟着晃,她自己浑然不觉,一溜烟就小跑着去推院门。 宁竹看着宁荷和小狼狗的背影,寻思着今晚烧点热水好好给他们俩洗刷一下。 刚刚回到院子里,两人一狗就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味,肚子里开始敲锣打鼓。 季新桐正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两碗热菜,笑着说:“回来啦?正要去寻你们呢,快洗洗手,等阿爹和承哥儿回来就开饭。” “好,我先把菜一起洗了。”宁竹拎着菜篮子往池塘边走。 季新桐走进堂厅,回头说了一句道:“你先洗着,我拿盆过来。” 洗野菜在宁荷看来也格外有趣,自己洗干净手后就自告奋勇来帮忙。 小狼狗也想凑热闹,却差点掉进池塘里,被宁竹眼疾手快地拎住后颈皮,顿时缩着四只脚一动不敢动。 宁荷看得咯咯直笑,衣袖都打湿了半截也没有察觉。 宁竹无奈地把小狼狗拎走,往它吃饭的盆里倒了些水,方才一圈疯跑也渴了,小家伙安静埋头喝水。 等宁竹转身回来时,就看见宁荷满含笑意的眼睛,她举起手中的野菜向季新桐献宝,嘴里吧嗒吧嗒地问着问题。 宁竹静静瞧着,没有出声。 宁荷出生的时候,宁家已经每况愈下,父母生病,宁松忙着找挣钱的法子,原身要帮忙照顾家里,她多多少少是被忽视的。 宁荷如今已经五岁了,在此之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丰响街,平日被拘在家里,没有玩伴,只有一块小小的院子。 因家中有病人,她甚至不能放肆玩闹,总是安静坐着,显得格外懂事。 如今到了昌县,有了更辽阔的天地和一起陪着疯的小狼狗,宁荷的性子也肉眼见着活泼了不少。 宁竹觉得这样就很好,毕竟她小时候不练功时,也是被师兄师姐们带着满山去溜达的...... 宁竹不由想得有些出神。 季新桐端起洗好的野菜,见她仍立在原地不动,便轻声唤道:“小竹?” 宁竹蓦地回神,接过菜篮子说:“我拿去灶房吧。” 刚走近灶房里,一股浓重的烟火气顿时扑面而来,宁竹方才被往事勾起的些许伤感也被冲散开。 卞含秀锅铲飞起,抽空抬头看了一眼,见是她,笑着说道:“饿坏了吧?等我再炒个菜就开饭,腊肉焖饭好了,先端出去吧,要是饿了就先吃点,都是自家人,不在乎这些虚的......” 她的声音不算温柔,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宁竹却莫名觉得眼眶酸涩。 这样温暖的场景,实在是太久远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 ...... 没等一会儿,出门砍柴喂马的季新承和季元武也回来了。 众人聚在堂厅,准备开饭。 满桌好吃的宁荷眼睛都快看不过来,嘴巴甜甜地说:“谢谢秀姨!我最喜欢秀姨啦!还有小狼狗也喜欢!” 小狼狗正在卖力啃着卞含秀特意给它做的无盐肉,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只是微微动了动耳朵,都没功夫腾出嘴来。 宁竹也笑着说道:“今天辛苦秀姨了。” 季新桐、季新承异口同声:“阿娘受累了。” 卞含秀被几个孩子哄得笑眯眯的。 如今没有酒,季元武起身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水,最后他端起杯子。 “今日阿秀最为辛苦,先敬你一杯。”他一口气喝完,又倒上,“多的话也不说了,只希望日后咱们一家人都平平安安。” 一家人,也包括了宁竹跟宁荷。 卞含秀笑着碰了他的杯子:“蒸蒸日上!” 季新桐:“一帆风顺。” 季新承:“现世安稳。” 宁竹:“顺遂安康。” 宁荷来回看了看几位大人,踮着脚不甘示弱地举着杯子来够,大声说。 “天天开心!” 小狼狗应景地仰脖长嚎:“嗷呜!” 众人轰然笑开,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向往,纷纷开始动筷,享用这顿卞含秀花大功夫整治的搬家宴。 满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不仅有宁竹想吃的腊肉焖饭,还有干笋炒咸肉、凉拌野菜、清炒木耳、蒸咸鱼、干辣椒粉条贡菜煲...... 霎时间,饭桌上只剩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所有人都在埋头吃饭,根本无人说话。 一顿饭吃得众人水足饭饱,脸上全是餍足。 最后连宁竹都忍不住吸了吸肚子,卞含秀为了照顾她的饭量,足足煮了两大锅腊肉焖饭,她硬是一口没浪费,全部吃进了肚子。 此时,小狼狗吃完最后一块肉,意犹未尽地舔着鼻尖,正眼巴巴地盯着宁竹。 宁竹见它实在可怜,给它夹了一块涮过清水的肉。 小狼狗顿时欢快地摇起尾巴,两三下吃完,又昂首望着宁竹,试图故技重施。 宁竹轻轻弹了下它毛茸茸的脑袋:“没有了,小馋狗。” 那边卞含秀随口问道:“怎么没起个名?” 宁竹愣了一下。 “本来说是要起名的,这一路上没来得及。” 季新承闻言放下茶盏,温声道:“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我答应了要携礼道贺的。” 那时在地道里就说好了的,他还记得。 宁竹挠了挠小家伙的下巴,寻思着是该给一个正式的名字。 好歹是带他们所有人逃出涉州城的功臣,连个名字都不给,是有些太不郑重了。 宁竹低着头看小家伙,沉默半晌,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平安,就叫平安吧。” 只望日后,平安永随,岁月静好。 —— 翌日,天亮得格外早。 宁竹轻轻推开房门,山中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她不自觉深吸口气,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槐树下。 季新承穿着一袭粗布短衫,指尖轻轻翻动着书页,神情格外专注,也不知起了多久。 听到脚步声,季新承翻页的手指一顿,抬起头来,目光温和地看向宁竹,问道:“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早起练功。”宁竹轻声答道,触及他手上的书卷,又问,“会不会打扰到你,我换个地方。” 院子里不错,后院也行,宁竹练功并不挑剔地方,小时候练功,师父还会特意让他们担水走偏僻的山路,早都已经习惯了。 不过她那个时候对练武这事儿还是有些不情愿的,绝对比不上季新承这般自觉勤勉。 闻言,季新承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各占一方就好。” 宁竹微微颔首,也不跟他客气了,自顾自开始热身。 她沉肩坠肘,双手缓缓抬起,动作沉稳,带着独特的节奏感。 从涉州城来的这一路,她都在忙着赶路探查情况,难免将练功都疏忽了,得赶快补起来。 季新承是第一次看宁竹练功,他默默合上书卷,专心欣赏。 宁竹练武时的样子和往日的模样不太相同,与动手杀人时也不同。 多了一丝凌厉,少了一丝戾气。 她起手似行云流水,旋身出拳时迅猛有力,带起轻微的呼啸声,一招一式连贯流畅。 万风书院算得上是涉州城的招牌,所涉的教学内容并不止拘于六艺,是有正儿八经聘请来的武术师父的。 季新承学过几招,对付常人足矣,勉强也看得出武艺深浅。 宁竹的武功显然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刚柔并济,完美将拳法的力量和技巧诠释出来。 季新承一下子看得有些入神,没有出声打扰。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屋子里其他人也陆续起来。 如今虽然已经安定了下来,可是众人都已经习惯早起,就连有些爱赖床的宁荷也早早就起来了。 宁竹收势,轻轻吐出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着走进院子里的季元武和卞含秀。 “季叔早,秀姨早。” 季新承也跟着道:“爹娘安。” 季元武笑着应了声,第一件事直奔马厩,先去喂那些宝贝马。 卞含秀转身走进灶房,系上粗布围裙,隔着窗棂说道:“都饿了吧?过会儿就能吃上了。” 灶房里很快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宁荷披着头发跑来,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小狼狗平安。 她仰起小脸,嘟着嘴问道:“阿姐起了怎么不叫我呢?” 眼睛眨巴眨巴的,小表情看着还有一些委屈。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6章 宁竹倒是有些惊讶,纳罕宁荷什么时候对于练功这个事这么积极了。 不过这也是好事,她捏了捏宁荷软乎乎的脸蛋,笑着说: “你睡得太香了,阿姐没舍得,下次一定把你叫起来,好吗?” 宁荷眼睛弯成月牙,笑得露出小米牙,用力点了点头,又指了指身边的平安。 “也要叫平安,我们一起的。” 宁竹给她扎起小揪揪,轻声应着:“好。” 一旁的季新承顿了顿,从衣袖中摸出一块小木牌,转手递给宁竹。 “答应的赠礼。” 宁竹伸手接过,木牌被仔细雕刻成小狗的轮廓,入手温润,背面的字迹俊逸,上面写着“平安”的名字。 宁荷垫着脚,把小脑袋凑过来,瞪大眼睛,夸张地“哇”了一声:“是平安!” 小狗木牌刻得栩栩如生,尖尖的耳朵,蓬松的尾巴,与平安如出一辙。 宁荷伸出小手抚摸着木牌上的纹路,眼睛里满是喜爱。 这块木牌的雕工与宁竹在季新桐身上看见的那块小蝴蝶吊坠很是相像,大概是季新承亲手雕刻的。 宁竹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木牌,笑着说:“替平安谢谢你的礼物。” 收到贺礼的平安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睁着一双清澈的狗狗眼,歪了歪脑袋。 宁荷蹲下身来,抱住懵懵懂懂的平安,强行握住它的爪子作抱拳状,行了一礼。 她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唠叨着:“平安要懂礼,快谢谢承阿兄。” 季新承嘴角微微上扬:“不谢。” 正巧季新桐捂嘴打着哈欠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这一幕,出声道:“等等,还有我的!” 说完,她连忙转身回房,去拿自己备下的贺礼。 等季新桐再从房间里出来时,手里就多了一根颜色鲜艳的彩绳,是她拆掉了之前没有用过的荷包,昨晚连夜编织的。 用了红、黄两种颜色交叉交织而成,编织得十分精巧,下面还有流苏坠着,吉祥又明艳。 宁竹接过彩绳,仔细端详着,赞了一声:“好漂亮。” 季新桐弯着眼睛:“是照着平安现在的体型编织的,等它大了我再给它编新的。” 宁竹笑着点头:“在木牌上穿一个洞,正好能系在平安的脖子上。” 季新桐和季新承不愧是两姐弟,都未曾商量过,准备的贺礼却惊人的适配,古代版狗牌这不就有了吗。 季新承闻言说道:“给我吧,回头我穿好洞再给你。” 宁竹应了一声“好”,将彩绳和木牌给了他。 季新承将两样物品收起来的时候,手指轻轻抚过袖中的硬物,迟疑片刻后,取出一枚吊坠。 那吊坠被打磨成唐刀形状,表面光滑,纹路细腻。 “路上刻的。”季新承指尖摩挲一下刀柄,转手递给宁竹,温声说道,“算是我的拜师礼。” 当时说好了要跟着学习武艺,他想着礼节不能废,就在路上空闲时刻了这块吊坠。 时间略有些仓促,雕刻得并不算特别精巧,原本是想重新刻一个的,可是方才见宁竹收到小狗木牌时露出的笑容,便又鬼使神差拿了出来。 宁竹愣了下,倒是忘了时下人们讲究礼节,可她并没有给对方准备什么回礼。 季新承仿佛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眼眸含笑:“不必回礼,这是我的心意而已,收下吧。” 如此宁竹也不再扭捏,爽快收下了。 “谢谢,我很喜欢。”宁竹说着就将吊坠系在腰间,行动表达自己的喜爱。 眼见阿姐和平安都有了礼物,宁荷有些羡慕,却也没有开口讨要。 季新承自然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笑着蹲下身,变戏法似的,执起一块小鱼形状的吊坠,动作轻柔地系在她腰间。 “我们小荷也有。” 宁荷眼中满是欣喜,捧着小鱼吊坠,大声地说道:“谢谢承阿兄!” 季新承站起身,揉了揉她的脑袋。 灶房窗棂,季元武和卞含秀不由对视一眼,都望见了对方眼底的笑意。 卞含秀感叹道:“真好啊。” 闻言,季元武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 “会一直这么好的。” ...... 早饭休憩之后,季新承端坐在矮几前,先大致背了一篇适合开蒙的读物。 季家夫妇也不打扰孩子们,给他们在壶中灌满温水,就径直做事去了。 一时间,整个堂厅里都是少年清朗的读书声,温和有力,吐字清晰。 季新桐是学过的,当初宁松也教过原身一些,在场真的适龄儿童,算来算去就只有宁荷。 宁荷端坐在小板凳上,听得云里雾里,眼冒金星,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等季新承念完,她单手支着肉嘟嘟的下巴,叹了口气:“承阿兄,这有一点点难。” 季新承温声安抚道:“读书和练武一样,都是需要持之以恒的事,不必着急。” 宁荷认真点点头,小脸上满是坚定:“我会好好学的!” 约摸是察觉到宁荷的吃力,余下的教学时间,季新承做了变通,并不按照启蒙书上的来,转而了几个常用字。 宁荷明显感兴趣多了,把所有人的姓名全都追问了一遍还意犹未尽,缠着季新承问东问西,一改之前沮丧的学习状态。 季新承的声音温和,不疾不徐,无论宁荷问的问题多么幼稚,他都一脸耐心。 宁竹直在心中感叹:情绪稳定,懂得针对兴趣下手,改变教学方式,多好的幼师苗子! 最后还是宁竹受不住宁荷车轱辘话来回问,急急叫了停。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吧,再问下去,季夫子嗓子都要哑了。”她笑着轻轻拍了拍宁荷的脑袋。 季新承放下茶盏,隐晦投来感激的眼神。 宁竹朝他眨了下眼,将宁荷抱下椅子:“读书到此为止,我们该去练武了。” 宁荷吐了吐舌头,率先领着平安往院子里跑。 “练功咯!” 从温和的季夫子换成了严肃的宁夫子,学生队伍也跟着扩大了,卞含秀和季元武一起加入进来。 从涉州城一路走来,特别是经历了逃兵的追杀之后,众人都深刻认识到了武力的重要性。 因此对于练武一事,每个人都特别积极。 各人的身体素质和基础不一样,教学内容也要因人而异。 宁竹并不糊弄,费了一番脑力,针对各人制定了专属的训练计划,让他们两两组成搭子。 既能互相督促,也能在练习中培养默契。 宁荷则是宁竹手把手来教,倒海劲无疑是很难的,可她却不喊苦不喊累。 宁荷大师姐脸上写满了认真专注,小小一个人儿,动作虽还有些生疏滞涩,但出拳时已然有了些气势。 晃眼望过去,已经有了宁竹的影子。 众人都在认真完成宁夫子安排的练武任务,谁都没有停下,浑然忘我。 第35章 出殡日 日头渐渐升高, 炽热的阳光晒得人脸颊发烫,转眼间,院子里就热得跟蒸笼似的。 宁竹喊了停, 让众人先喝口水, 歇息片刻。 眼看就快到了午饭时候, 她作为唯一一个还有余力的人, 拦住还想挣扎着从凳子上起来做饭的卞含秀, 自觉去了灶房。 正好趁着灶屋没人, 宁竹在心中默念“签到”, 下一秒系统的声音就在脑海中响起。 【叮——本周签到已完成!】 【恭喜获得土蜂蜜x2】 宁竹低头看着手中透明的玻璃罐子,琥珀色的粘稠液体在罐中缓缓流淌,掂量掂量,约摸一罐有个一斤左右。 很不错了,比打发她一两文钱的好,这玻璃罐就值不少钱了, 蜂蜜如今也算是稀缺食物, 只要保存得当,放一两年没什么问题。 宁竹直接打开橱柜,将蜂蜜放进深处。 倒是无所谓会不会被发现,反正早晚都要拿出来的,倘若到时候有人问到,就说是宁松托人送回来的。 宁竹挽起袖口,转身继续忙活起来,她灶上的手艺肯定是比不上卞含秀的, 不过也能入口。 众人经历了脑力和体力的双重消耗, 平平无奇的饭菜吃起来都很香,也算是给了宁大厨一点面子。 正午时分, 阳光跨过门槛时,众人坐在堂厅里消食儿,一个个都有些犯困了。 宁竹将碗筷洗好之后,回来就看见几个大人都有些撑不住了,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着眼小憩。 宁荷则趴在桌上,用手托着下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困得不行。 平安安静地趴在她脚边,蜷缩成毛茸茸一团,耳朵时不时抖动两下。 这时,天空突然炸响一道惊雷,声音震得人耳膜发颤。 其余人瞬间惊醒,宁荷更是被吓得一激灵,脑袋扎扎实实磕在了桌面上,顿时睡意全消,只可怜巴巴地捂着发红的额头。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7章 宁竹将人抱过来,伸手给她揉了揉。 下一瞬,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豆大的雨点就猝不及防落下,砸在房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阵凉风穿过堂厅,裹挟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带来了难得的清凉。 “下雨啦!” 宁荷顾不得额头的疼痛,兴奋地跑到门边伸手去接雨水,平安也在她脚边转来转去。 众人还未来得及欣赏久违的雨景,屋顶就有了漏水的迹象,雨珠淅淅沥沥滴落在地。 大家急急忙忙起身,四处寻找可以接水的容器。 宁竹快步走向自己和宁荷的房间,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了两处漏水的地方。 不过好在都是角落里,不会将床给淋湿,不耽误晚上睡觉。 宁竹松了口气,用木盆接上,转身去帮其他人。 逸居长期无人居住,好些地方的瓦片已经松动移位,若是再空置几年,只怕会更破败。 最后家中所有的锅和盆都被用了起来,甚至吃饭的碗都派上了用场。 这雨来得突然,走得也很突然,跟耍人玩似的,众人前脚刚坐下,后脚雨毫无预兆的停了。 方才的瓢泼大雨仿佛只是一场幻觉,炙热的太阳又重新钻出云层,阳光刺眼得厉害。 气温陡然升高,比下雨前还要高出不少,地上的积水蒸腾成水汽,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 短短一会儿功夫,院子里的青石板就被晒得滚烫。 卞含秀站在门口,仰头望天,嘀咕着:“真是奇了怪了,老天爷怎么喜怒无常的?” 一会儿下倾盆大雨,一会儿又是烈日晴空,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季新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只希望不要影响到今年的收成。” 农桑乃是国之根本,仓廪实而知礼节,只有粮食充足的情况下,国家才能安定。 老百姓都是看老天爷脸色吃饭的,它老人家不给面子,一旦收成不好,又有多少人会家破人亡,沦为流民。 宁竹垂下眼帘,心中兀自想着:这诡异多变的天气,何尝不是在预示着景朝气数将尽,乱世将至。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他们能把握的只有眼下的生活。 季元武出声道:“明日我去一趟县城,买些修补房屋的砖瓦回来。” 屋子坏了不能就放着不管,多买些材料回来,好好把屋子里里外外修缮一下,人住着也舒服些。 他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望向院外。 “我去开门。” 季新承说完就站起身,走到院门前。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了,门外的人主动说道:“方阿泰前来叨扰。” 季新承取下门栓,推开门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方阿泰穿着麻布衣裳,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眼神却比之前在路上的时候要明亮了许多,连背都挺直了些。 季新承微微一愣,随即侧身将他请了进来。 方阿泰走进堂厅。 宁竹见他的精神状态好了好多,眉宇间的郁结之气消散不少,多了些活人气。 想来是因为完成了自家老爷的遗愿,老家又有许多熟人在,他自己也有了新的去处。 人有了奔头,看起来没那么憔悴了。 “打扰诸位了。”方阿泰拱手道。 季元武招呼人坐下:“哪里的话,快快请坐。” 卞含秀站起身,给方阿泰倒了杯水,递到他手边,轻声说道:“家中没有茶叶,只能委屈喝些清水了。” “不妨事,”方阿泰连忙摆手,他眼中带着沉痛和哀伤,“我今日来是告知诸位,我家老爷明日卯时出殡。” 昨日才回到故地,明日就要准备下葬,时间是急了一些。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从方掌柜身死到他们抵达昌县,路上也耽误了不少时日,头七都已经过了,腐臭味早就掩盖不住。 死者当入土为安,对外只是宣称方掌柜是病死他乡,亲子扶灵回乡,将其归葬祖坟。 堂厅里一时安静下来,连宁荷都懂事地停下跟平安玩闹,安安静静挨着宁竹坐下。 季元武沉声说道:“明日我们一家都去送方掌柜一程。” 宁竹也微微颔首,应了下来。 方阿泰站起身来,双手作揖,深深鞠了一躬:“如此,多谢诸位。” 季元武连忙扶住他的手臂。 随后,方阿泰从袖子里掏出来几张纸,纸张折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盖着官府的印章。 他转手递给了宁竹和季元武。 “这也是我家老爷许诺过的路引,有了这个,你们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闻言,宁竹略有些惊讶。 假造路引一事非同小可,所以他们并未告诉过方家人季新承会仿制的事。 方阿泰不愧是方掌柜仰仗多年的老管家,着实是个细心的,居然真替他们求来了路引。 这也变相说明,方家和县衙的关系非同一般,在昌县的力量也远比她想象中的大。 宁竹心下思绪流转,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分毫,道谢后就从善如流地收下了。 此行的目的达到,方阿泰也不欲多留。 葬礼上的事情还需要他亲自盯着,务必给他家老爷办一个最为体面的身后事。 临走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逸居的门匾,终究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 等方阿泰走后,堂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 大家本是同路人,如今阴阳相隔,难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 季新桐眉目间带着些愁色,轻叹一声道:“也不知道瑞萱他们都到哪儿了,舅妈的伤口怎么样……” 卞含秀心中也担忧,伸手握住女儿的手,安抚道:“他们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没准过一段日子,等你舅妈的伤好了,就来找我们了呢。” “我们一路走来也看到了,只要离开原北县的范围就没事了,他们手上有路引,能进城治病,怕是比我们还先安顿下来。”季新承说话的语气温和平静,让人不由自主安心下来。 季新桐轻轻点了点头,将心中担忧压下。 宁竹看着众人,站起身,轻声说道:“明日要去吊唁,今日就不练了,早些歇息吧。” 今日要是再继续练功,怕他们明日都出不了门。 卞含秀也起身道:“那我去备下吊唁要用到的。” 众人也就各自散去。 —— 翌日,夜色还未完全褪去,众人便都已起身,各自穿上了自己最素净的衣裳。 宁竹也带上了小钱袋,里面放着她所有家当。 既然打算进城,她除却吊唁方掌柜,她也想好好的逛一逛,多多了解昌县,方便做下一步打算。 宁竹没带平安,让它留在家里看门,小家伙不死心,呜呜咽咽地跟了一路,最后还是被门槛给拦下。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就赶着马车,乘着月色出门了。 等到昌县外,天已经微微亮了。 远远就见城门两旁挂着几盏灯笼,已经有百姓在排队等着进城了。 等宁竹他们走进时,就看见守卫拦下一个赶着牛车的老头,车上堆满了新鲜的蔬菜。 守卫一人仔细将他的推车翻看,还拨开菜叶检查,一人盘问他是家住哪里,进城来寻谁,做什么买卖。 那老头都老老实实说了,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递上一个不是路引,但是凭证样子的纸张。 守卫认真核验着凭证,过了好半晌才放他进城。 在那老头后面,还有两个赶着马车的中年男人,不同的是,他们的车上堆成小山一样的麻袋中,装着的全是粮食。 宁竹耳朵尖,听见他们自称是方家的伙计。 守卫听了他们的话,仔细核对过路引后也没有轻易放行,而是让那两人差使守在城门口的闲汉,去方家找人拿着凭证来把他们给领走。 宁竹心中沉吟,这县衙对买卖大批货物的人核查得甚严,蔬菜瓜果还好,对于粮食一类,倘若无人担保,绝轻易不会放行。 也不知是向来如此,还是...... 没等宁竹猜测出一个结果,很快就排到了他们。 虽然同样是马车,但他们的车上只坐了人,守卫倒是没有为难,粗略地扫了一眼路引,就挥手放行。 进了城,街道两旁有几家早点铺子开着,季元武下车,买了饼子回来让众人垫垫肚。 他们边吃边走,一路问着行人方宅所在,终于走到一扇朱漆大门外。 方府的宅院气势恢宏,只是门上挂着白色的灯笼,贴着挽联,看着多添了几分凄凉。 刚一走近,尚且还未自报家门,就有穿着小厮衣裳的人主动躬身上前,恭敬地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宁竹认出,这正是那日跟在方阳益身边的人。 特意派人在此等候,也是看重他们的意思。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8章 季元武微微颔首,说道:“有劳。” 众人跟在小厮身后,越往里走,空气中纸钱焚烧的气味就越浓,一路走到正堂。 灵堂内外一片素白,两侧悬挂着挽联和孝幔,其上写着一个“奠”字,四角点着蜡烛,正中间摆放着棺椁和灵位。 桌上香炉中正燃着三柱清香,烟雾袅袅升起。 方鹏和司若蕊身着麻衣,腰系麻绳,跪在最前方的蒲团之上,悲戚的哭声在空气中回荡。 没有见到方老太太,只看见方阳益站在灵位旁,神情悲伤。 他瞥见宁竹等人进来,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们上前。 宁竹牵着宁荷走上前,小姑娘抿着唇,紧紧攥住姐姐的手指。 两人向灵位鞠了一躬,随后退到一旁,静静地站着。 剩下的人也依次上前行礼。 看见宁竹这几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其余方家人的表情显得有些奇怪,偷偷打量着,好奇中又掺杂些其他情绪。 宁竹将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这时,方阳益领着方鹏夫妻走上前,低声对众人说道:“多谢诸位前来送阳成最后一程。” 他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像是许久没有歇息过了。 方鹏和司若蕊眼下也挂着浓重的青黑,跟着伯父向宁竹一行人行礼道谢,多余的一句话也没有。 卞含秀有心想安慰都不知如何开口。 宁竹微微颔首,轻声说道:“节哀顺变。” 方阳益点了点头,他转身对身旁的小厮低声耳语几句,随后又对宁竹等人说道:“劳诸位到偏厅稍候片刻,待出殡仪式起,我再遣人来请。” 客随主便,宁竹等人自是点头应下,跟着小厮离开。 原本以为招待客人的偏厅应当不会设得太远,可那小厮领着他们走了好半天都没见到地方,倒是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偏僻幽静。 这下再迟钝的人都知道不对劲了。 季元武和卞含秀走在前面,顿时放慢脚步,扭过头来看宁竹,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宁竹朝他们缓缓摇了下头。 方家人对他们应该没有恶意,不然凭借与县衙的关系,不必如此迂回,直接把他们抓起来也不会有人管。 宁竹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些猜测。 众人跟着小厮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一处偏僻的花厅门外,远远就看见那里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今日未曾露面的方阿泰,他看见几人过来,疾步上前,迎了过来。 小厮看见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朝着宁竹等人微微躬身,随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季元武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疑惑,此时见到方阿泰,终于忍不住问道:“方管家,这是何意?为何带我们来此处?” 方阿泰目光扫视一圈,凑近他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人要见你们,先随我进去吧。” 说完,他紧抿着嘴唇,伸手作出“请”的姿态,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 季元武见状,心中愈加疑惑,但知道应当是问不出别的话了,便不再追问。 宁竹眸光微闪,方阿泰诚惶诚恐的态度,倒是坐实了几分她心中的猜测。 几人跟着方阿泰走近花厅,厅内陈设简单,只有几张红木椅子,并没有旁人。 方家倒是也不曾怠慢,不一会儿就有仆从送上了茶水。 卞含秀被方府这莫名的举动,弄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等方阿泰转身出去的空挡,实在忍不住问道:“小竹,你说——” 话还未说完,宁竹便轻轻打断了她。 “秀姨,路上累了吧,喝点水润润喉。” 宁竹说着站起身,抬手给卞含秀斟茶。 俯身时,她面向众人,嘴唇微动,无声做了个“有人”的口型。 在场的除了宁荷,其余人看着空荡荡的花厅,都不由背后一凉。 季新桐不知道人在哪里,也不清楚宁竹是如何察觉到的,可是不妨碍她读懂了宁竹的意思。 她强压下心头的慌乱,握住卞含秀的手,顺着宁竹的话说道:“阿娘是饿了吧,我也有些饿了,先喝点水垫一垫。” 季新承也适时开口,语气平静:“城外还有好一段路,待会儿就让我和小竹去送方掌柜吧,你们寻个酒楼等我们。” 说话时,他不着痕迹地与宁竹交换一个眼神。 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一路走来,众人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的,卞含秀和季元武虽然心中疑惑重重,但也明白此时不宜多说。 宁荷听着他们说话,伸手拉了拉宁竹的衣摆,眼巴巴地问道:“阿姐,那我等会儿可以吃糖葫芦吗?” 卞含秀朝她招招手:“吃,秀姨给你买。” 宁荷眼睛一亮,松开阿姐的衣摆,笑着扑进卞含秀怀里。 卞含秀抱住她,感受着小孩温暖的体温,心中稍稍放松了些。 她对宁竹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若是真有危险,宁竹肯定会第一时间察觉,既然如此,她便听从孩子们的安排,不再多问。 她就跟季元武聊些家常,商量着家里缺什么,等会儿买点带回去。 他们轻声说这话的时候,宁竹余光状似不经意瞥过房梁和花厅门外。 回廊帷幔处发出极轻的响动...... 众人并没有等上多久,方阿泰很快便回来了。 只是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前方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方阳益,他脚步稍慢,态度看起来很是谦卑,走在他侧前方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身着锦衣常服,腰间悬挂着一枚玉佩。 等他们迈步走进花厅,宁竹心中已然明晰,缓缓站起身来。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跟着站起来。 方阳益和方阿泰本来还担心宁竹等人不知情,会在贵客面前失礼不敬,心中颇有些忐忑。 没曾想,宁竹居然主动站了起来,让他们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那中年男人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目光在宁竹身上停留片刻。 宁竹不躲不避,迎上他的视线,躬身行了一礼后,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开口。 “见过县令大人。” 一语点破来人的身份,正是昌县的父母官——薛志炳! 话音落下的瞬间,方阿泰背后的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在方阳益投来质问的目光时,只能猛猛摇头。 不是他啊,他什么都没说! 薛志炳当然知道方阿泰和方阳益并未透露他的身份,这其貌不扬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猜到的...... 他眼睛微微眯起,没作声,目光锐利地打量宁竹。 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这时,季新承突然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份寂静。 他恭敬地作揖行礼道:“见过薛大人。” 薛志炳看着眼前的少年人,眉头微挑,极有气势地沉声问道:“你认得我?” 季新承并不慌张,开口回话时,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奉承之意。 “曾听闻昌县在薛大人的治理下,年年评级上等,百姓安居乐业,您是人人爱戴的父母官。” 少年意气风发,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竟然显得格外真挚。 这两个小孩,一个点破他的身份,一个就给他带高帽子,心思缜密、细察入微,都不简单啊。 薛志炳面上不动声色,自然是不能被两个半大孩子架住了,故意冷着声音问道:“知道我是谁,为何不跪?” 宁竹脸上露出无辜的神色:“若是您想......” 她说着,便作势要跪下,动作却极为缓慢。 等真跪下的时候,宁竹保证会大声喊得整个方府都听得见她那一声“恭迎县令大人”。 他如此迂回来见人,自然不希望闹得人尽皆知。 薛志炳见状,顿时知道被她揪住这一点了,心中说不清是好笑还是气恼。 但见宁竹的膝盖以龟速弯折,她身后的人也准备跟着跪下的时候,薛志炳还是清清嗓子叫了停。 “免了吧。” 宁竹闻言,立刻站直了身子,动作干脆利落的不像话。 薛志炳也不屑跟一个半大小姑娘计较,信步走到上首坐定。 方阳益连忙上前,亲自替他斟茶。 薛志炳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其他人都出去吧,你们两个留下。” 他手指向的人正是宁竹和季新承。 宁竹脸上丝毫没有惊讶,摸了下宁荷的头:“跟着秀姨去吧,阿姐一会儿就来找你们。” 宁荷乖巧地点了点头,拉住卞含秀的手。 季新承则是朝着季家几人递去了一个安抚眼神,示意他们不必担心。 季元武和卞含秀虽然心中不安,不放心两个孩子,但眼下情形容不得他们拒绝。 两人带着宁荷和季新桐向薛志炳行礼后,缓缓退出了花厅,方阳益和方阿泰也极有眼色的告退。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49章 待所有人退下后,花厅内只剩下薛志炳、宁竹和季新承三人。 薛志炳低头,用茶盖抹了抹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淡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留下你们吗?” 季新承拱手行礼:“请大人明示,若有用得上的地方,我等定知无不言。” 闻言,薛志炳眉头一挑,随即又将目光投向沉默不语的宁竹。 后者只回了他一个无害的笑容。 薛志炳嗤笑一声,放下手中的茶盏。 “坐下吧。” 季新承尚且还有些犹疑,宁竹直接拽住他的衣袖,两人一同坐了下来。 宁竹心想着:房梁上早就有薛志炳的人在蹲守,若是他真想对他们不利,根本无需等到现在。 既然已经点破了他的身份,索性也不用再拘谨,坦然面对便是。 薛志炳冷不防出声:“你们都是从涉州来的?” 宁竹坦然回答:“是。” 她本以为薛志炳是要打听涉州城的事,谁知道,对方一开口倒是换成她愣住了。 “涉州城爆发瘟疫,如今已经锁城,是皇帝亲自下的命令。” 季新承的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有话要说,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薛志炳看出了他的异样,直言道:“没有派发救济粮,也没有召集医士。”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讽刺。 这就是皇帝想到的“好主意”。 在皇帝看来,全天下的百姓都是他的子民,涉州与之相比何其渺小。 更别提涉州先是遭遇地动,后又爆发瘟疫,本就没几个人活着了,他不缺这些个子民,又何必为了他们动用自己的国库。 锁城既能避免瘟疫扩散,又能省去赈灾的开支,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季新承紧紧握拳,心中被愤怒、悲痛等情绪充斥着,却无处宣泄。 薛志炳没有停下,继续说着,每个字都像一把重锤敲在季新承心上。 “皇帝已经下了罢免的诏书,其上痛斥温正德身为朝廷命官,欺上瞒下、肆意妄为,致涉州遭此大劫,民生受损,实乃罪大恶极,念其罪行深重,一并株连九族。” 老皇帝竟是不要脸到如此地步,不仅要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温正德身上,甚至还要将他的家人赶尽杀绝。 这种无耻的行径,宁竹都忍不住在心中痛骂老皇帝昏聩无道! 季新承心中的愤恨尤胜于宁竹。 他从小苦读圣贤书,师长们常教导他忠君报国,来日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这也是季新承多年以来的抱负和理想。 可如今皇帝的所作所为,让一切都成了笑话! 他心中是前所未有的迷茫痛苦,他的家乡、书院、师长和同窗们,只因为皇帝的一己私欲,就要活生生被困死在涉州城......这就是他将来应该效忠的圣上吗? 宁竹看出他的不对劲,轻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无声安慰。 她将目光对准薛志炳:“县令大人对于涉州城的情况知道得如此详尽,应该不是为了瘟疫的事情而来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薛志炳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说道:“方家那个下人说,你们遇上了逃兵。” 宁竹瞬间明白了薛志炳的来意。 原北县离昌县并不算远,若是有人铁了心要来,几日便可到达。 宁竹索性就直说了:“离开原北县那夜,我杀了他们二十余人,剩下的不会超过三十人,可之后还会不会再有逃兵潜逃于此,我也不知。” 季新承压下心头的情绪,蓦地出声道:“逃兵能无声无息来到涉州,无人察觉,更无人上报,其中的问题,薛大人想必比我们更清楚吧?” 逃兵来到涉州绝非偶然! 薛志炳眉头紧锁。 他只知道方阳成因逃兵而死,但具体的情况方家那几人自己都说不清楚,他也无从得知。 原以为这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县令来操心,只管上奏陈情即可。 可直到皇帝下达了封锁涉州的命令,却丝毫没有提及逃兵一事,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所有从涉州上报京城的消息都被人暗中截下,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必定位高权重,且与鞍州军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对方利用地动天灾,煞费苦心地将鞍州逃兵送来涉州,到底是想将这里变成他的地盘,还是有更大的图谋...... 宁竹见薛志炳沉默不语,似乎已经陷入了思绪里,只能提醒道:“大人应早做准备,毕竟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会做出什么事。” 无论那些逃兵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只要他们还在涉州,这里的安定就难以保证。 薛志炳为官多年,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个小丫头知道这么多可就不正常了。 还有,方才他应当是没有听错吧——她一人个,杀了二十几个逃兵!? 第36章 比试 从方阿泰口中得知逃兵之事后, 薛志炳当即派人前去查证,只是路途遥远,一时还未收到回音。 若真如宁竹自己所言, 她竟能独自解决那些凶悍的逃兵, 还能护着一群人安全到达昌县。 那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小姑娘未免也太可怕了些。 不论薛志炳心中是如何想的, 说出口的话中都带着明晃晃的质疑:“你说, 那些逃兵是你一个人杀的?” “是。”宁竹回答得简单明了, 并未遮遮掩掩。 毕竟只要对方派人去现场, 看到那些逃兵一击毙命的伤口, 自然能够猜出来是一人所为,早晚都会知道的事情,没必要多作隐瞒。 从进了方府时,宁竹就隐隐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了。 世人都惜命。 薛志炳在不清楚他们一行人底细的情况下,绝对不会冒险独自来见。 宁竹也不管薛志炳是不相信确有其事,还是纯粹只是在试探, 她不介意展现出自己的实力。 谁说这不是另一种震慑呢? “大人若是不信......”她忽然抬头望向顶上房梁, 嘴角微扬,“不如让躲在暗处的那位出来试试?” 该说不说,这位躲藏的地方实在是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闻言,薛志炳指尖一顿,身体微微后仰,抬眼看向宁竹时,眼中神色莫测。 “封炎。” 薛志炳叫出名字的那一刻,一个身着黑衣的人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稳稳当当的落地抱拳。 “大人。” 宁竹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 出乎意料的, 封炎看起来年纪并不大,面上还带着些稚嫩, 约摸十六七岁左右,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利落。 方才那一跃,足见其身手不凡。 薛志炳抬抬下巴:“去试试她的身手。” 封炎领命,没有丝毫迟疑,二话不说就要出手。 “且慢!”宁竹突然抬手制止。 众人皆是一愣。 薛志炳挑眉:“怕了?” 宁竹环顾四周,无奈出声:“这里是方家的地盘,若打坏了这些贵重物件,我可赔不起。” 为了招待好县令这尊大佛,哪怕只是一个偏僻的花厅,方家也用的都是上好的陈设。 打起来控制不好力道,她可不想被迫背上债务,万一再不小心伤到了人,她也不想平白无故就背负上刺杀朝廷命官的罪名。 薛志炳似乎也意识到这里不是比武切磋的好地方,轻咳一声道:“行,那就去院中比试。” 方家生怕薛志炳有事要吩咐,一直在门外不近不远地候着,看见几人出来时,正要上前伺候,却听闻要比武,顿时面面相觑。 季新承看不出来封炎的武功深浅,也只能拉住宁竹的手腕,低声说:“你的安全最重要。” 宁竹朝他笑了笑:“放心。” 等下人将院子腾干净,宁竹和封炎两人相对站在空地中央,其他人都已经自觉退开。 无人宣布比武开始。 宁竹和封炎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刹那间,两人同时出手! 宁竹打出的拳头裹挟着凌厉的风声,直逼封炎的面门。 后者身形如鬼魅般侧闪,险险避开这蕴含重力的拳头,左腿顺势横扫,踢向宁竹的下盘。 宁竹足尖轻点,竟踩着对方膝盖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跟头,稳稳落在他身后。 瞅准时机,宁竹精准扣住封炎手腕一拧,却见对方不知用了何种方式,竟然挣脱了她的桎梏,转身双手成爪,直抓向她的咽喉。 方才那一瞬,宁竹清晰的听见了类似石头摩擦的“咯咯”声,那是手骨相互错动发出的声音。 她略有些讶异,不过只是一场寻常的比试罢了,这人倒是对自己下得去狠手。 只是心中那么想着,宁竹的态度也正经了几分。 转眼数十招过去,两人动作越来越快,攻势越发凶狠,过招的残影围观众人看得心惊肉跳,连大气都不敢出。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0章 最后一击,封炎避无可避,硬生生接下了宁竹的拳头。 他的整条手臂都被震得失去了知觉,拳风荡起两人额前的头发。 片刻之后,众人骇然发现,封炎脚下的青石板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裂痕,可见是何等巨大的力道。 “唔......”封炎发出微不可察的一声闷哼,只有宁竹一个人听见了。 她后撤两步,抱拳笑着说:“承让。” 不得不承认,她最后也被对方那些刁钻的杀招激起了两分气性,下手时没控制好力道。 闻言,封炎抿了抿苍白的唇,微微颔首,一声不吭地回到了薛志炳面前,单膝跪地。 “输了。” 他说话的语气平静,倒是没有什么不服气。 薛志炳眉头微微挑起,惊讶之色一闪而过。 不过很快他就收敛了情绪,快得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抚掌大笑着望向宁竹。 “英雄出少年啊!” 往后还得在别人地盘上过日子,宁竹如今并不想跟人对上,看对方的态度,也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宁竹扬起脸,故作谦逊地回答:“大人过奖。” 平心而论,封炎的这身武艺,真要论起杀人来,怕是宗明川也及不上。 不过是因为后者出手总是留有余地,轻易并不出杀招,前者出手则是招招致命,明摆冲着要人性命去的。 能使唤得动封炎这般高手,想来这薛志炳也绝不是一般普通小县令! 此番,所有人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算是皆大欢喜。 宁竹退到一旁,没有再多说什么。 既然薛志炳试探也试探过了,也知道明白了逃兵一事的严重性,接下来该如何应对,便是他的事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宁竹心想着,也该放他们走了吧。 下一秒,薛志炳像是也看出来她的不耐,摆摆手道:“你们退下吧。” 宁竹早就不想应付了,与季新承朝他行了一礼,跟着候在旁边的方阿泰麻溜离开了。 待到院内只剩主仆二人时,薛志炳终于不用端着他的县令架子了,靠在椅背上,朝着封炎挤眉弄眼。 “如何?” 封炎沉默两秒:“打不过。” 薛志炳看向他,颇有些无语:“废话!我有眼睛,当然知道你打不过,我问的是差距多大。” 封炎紧抿着唇,盯着自己发抖的右手,眼眸晦暗不明:“五个我......也敌不过。” 现下没有旁人在,薛志炳脸上的表情毫不掩饰,摸着下巴咂舌道:“啧,小小年纪武功就如此了得,到底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怪物。” 薛志炳不懂武功,只看得封炎出打不过,最后看他们很是平静的结束了,本以为只是相差无几,但是不知道居然差这么多。 薛志炳脸上毫不遮掩的惊讶,不经意刺痛了少年要强的心。 封炎紧紧咬了咬牙,动作幅度很小,也就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看得出来。 薛志炳余光瞥见,清了清嗓子,迟来关怀地问道:“伤着了?” 黑衣少年别过脸去,倔强道:“无碍。” 薛志炳早就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只道:“嗳,还是瞧瞧吧,回头到了府中,我把王大夫叫来看看......” …… 另一边,宁竹和季新承跟着方阿泰走出回廊,远远就看见卞含秀几人正坐在凉亭里焦急等待。 一见他们出现,众人立刻快步迎了上来。 “没事吧?县令大人可有为难你们?”卞含秀一把抓住宁竹的手,上下打量着。 季新承正欲说话,就见宁竹将另一只手往后一背,正在朝他轻轻摆动。 他迟疑这一瞬,宁竹就先开了口:“没有,就是跟我们说了一些涉州城的事。” 众人闻言皆是一默。 明明才离开涉州没多久,再次听见这两个字,竟然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季元武动了动唇,问道:“涉州......如今怎么样了?” 季新承明白宁竹是不想提起刚才比试一事,既然薛志炳没说不能告知几人谈话内容,他索性就顺着宁竹的话,将薛志炳告知的涉州现状一一道来。 听完,卞含秀重重叹了口气,眼眶微红。 如若不是宁竹机灵,他们恐怕也......哪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这时,一直都沉默着的方阿泰,终是忍不住了,他朝着众人深深弯下腰去。 季元武手疾眼快地托住他,出声问道:“方管家,这是作甚?” 方阿泰心中满是愧疚,宁季两家都是极好的人,不仅带着他们离开涉州,后来更是一路帮扶着他将老爷的遗体护送回昌县。 他却作出小人行径,将人诓来此处。 虽然他无意伤害宁竹,可是今日比试时他也在场,将其中的凶险看得分明,如若不是宁小姐功夫过人,那最后受伤的就是她了。 想到此处,方阿泰愈发忍不住道:“我实在愧对诸位啊!倘若宁小姐有个闪失,我必当以死谢罪!” “什么?”卞含秀脸色骤变,声音都变了调,“伤着哪了?快让秀姨看看!” 季新桐也慌了神,飞快走到宁竹身边,眼睛里满是关心,连声追问:“小竹!你受伤了吗?还是那个县令打你了!?” 宁荷更是直接抱住阿姐,吓得小脸煞白。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宁竹都没有找到插嘴的时机。 卞含秀看她不说话,急得不行:“快说啊,你这孩子怎么不出声?是不是被吓到了?承哥儿你来说!你怎么也不说话!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留你们两个孩子在哪里......” 眼见越说越夸张了,方阿泰顾不得求宁竹的原谅,急忙解释道:“方才宁小姐跟县令大人手下的封大人比试了一番,受伤——” 卞含秀的脸色瞬间变得万分难看,声音陡然拔高:“比试?!小竹才多大,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我们又不是犯人......” 这回就连季元武也是黑着脸,一副气狠了的模样。 宁竹见自己要隐瞒的事情就被这么说破,有些无奈,哭笑不得地按住激动不已的妇人,赶紧打断道: “秀姨别急,方管家话没说呢,受伤的是那位封大人,不是我。” 第37章 买粮 “我好着呢。” 宁竹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个圈, 展示给众人看。 卞含秀皱着眉头,心中将信将疑,仍旧有些不放心道:“真没伤着?那姓薛的没为难你们?” 连“县令大人”都不称了, 可见是真动了怒。 宁竹见状, 连忙再三保证道:“真的没有, 连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季元武脸色稍稍缓和, 沉声道:“这薛县令行事未免太过......” 卞含秀松了口气, 抬手点了点宁竹的额头:“问你怎么也不说话, 害得我和你季叔他们好一阵担心。” 宁竹满眼无辜, 心说方才也没给她开口的机会啊。 卞含秀突然转身,将矛头又对准了季新承:“下回要再是遇到这种事,承哥儿你可要多拦着些,在外面遇到什么事儿,也要跟我和你阿爹说一声......” 闻言,宁竹悄悄往季元武身后缩了缩。 季新承看着露出心虚的表情宁竹, 又望向始终保持沉默的父亲和阿姐, 就知道都指望不上。 他老老实实地站着听阿娘叮嘱,嘴上应着“是”。 方阿泰踌躇地站在一旁,心里更是不安,急急出声:“不是季少爷的错,都是我的错。” 卞含秀这才回过神,想起还有外人在场,也不好再训孩子。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再抬头时, 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 “今日我们是真心实意来吊唁方掌柜, ”她声音平静,眼神却很冰冷, “谁知你们却在背后将我们卖的一干二净!” “我知道你们方家或许也是迫于无奈,可是恕我不能原谅你们的所作所为!今日没受伤,是小竹自己有本事,才能安然无事地走出来,可若是......你们能负责吗!?又拿什么负责!” 卞含秀性子温柔,不管是原身还是宁竹,从来没有见她跟谁红过脸,还这么大声说话,可见是今日气狠了。 说完,卞含秀不等哭丧着脸的方阿泰回应,又开口说道:“今日是方掌柜的丧礼,我也不想吵得人不得安息,往后,咱们还是各走各的路为好!” 方阳益刚送走薛志炳,匆匆赶来时,正听见这句断绝的话,他急忙拱手作揖:“今日之事,是我方府不仁义,诸位请息怒,改日在下定当亲自登门致歉。” “不必了。”季元武冷声打断,横跨一步站在妻子身侧,转身对孩子们说,“我们走。” 几个孩子早就被两个大人突如其来的气势震住,哪还敢多说一句话,乖乖跟着离开。 方阳益的手悬在半空,有心想留,可是又怕再触怒正在气头上的人,终究没敢再拦,只好眼睁睁看着人离开。 他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1章 ...... 走出方府大门,卞含秀才缓和了周身凌厉的气势。 她转身看向宁竹,后来的兴师问罪,眼中带着嗔怪。 “你啊你,方才给承哥儿使小动作,当我看不见么?往后有什么事都不许瞒着我和你季叔,我们虽说没什么大本事,可也会豁出性命护着你们......” 卞含秀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哽咽,眼眶泛起水光。 这可把宁竹吓了一跳:“我保证不会了!” 卞含秀快速将眼泪一收,快得仿佛刚才都是错觉,她一把将宁竹揽进怀里。 “好!秀姨相信你。” 宁竹陷进温暖柔软的怀抱,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明明不喜欢太过亲密的接触,这一刻却是任由对方将自己抱住。 季新桐牵着宁荷的手走在后面,不约而同地捂嘴偷笑,季新承看着被“绑架”的宁竹,都有些忍俊不禁。 季元武落在最后,眼中满是柔和的笑意。 方才说饿是当做借口,可是这会儿众人是真有点饿了,一行人架着马车离开,问着路转过长街,来到一栋三层高的木楼外。 门前的牌匾上写着“醉仙”二字,这就是昌县最大的酒楼。 站在门外的小二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们,连忙堆起满脸笑容迎上来,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几位客官里面请!二楼还有雅座!” 卞含秀选了靠窗的位置,从这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街上的动静。 小二麻利地给每人斟上一杯热茶,笑容满面地问道:“几位想吃点什么?” 卞含秀让小二报上菜单,大手一挥,万分豪情道:“今日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糖葫芦!”宁荷小手举得高高的,永远都是心心念念的糖葫芦。 小二挠了挠头,略显为难道:“这位小小姐,咱们店里头没有糖葫芦,糕点有杏仁酥、桃花酥、枣泥山药糕、绿豆糕......您看想吃点什么?” 宁荷早就被这一串点心名字说得晕头转向,小手扶着额头,求助地看向阿姐。 宁竹见状笑着将她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对着小二道:“来份绿豆糕吧。” 经典口味,不会过时。 除了甜点,另外点了几道各人爱吃的菜。 卞含秀担心宁竹吃不饱,又给添上两个菜,还叮嘱小二多打一桶饭来。 这家小二也是个会来事儿的,不问缘由就应下了。 不多时,他扛着个木桶回来,里面盛着冒尖的白米饭,热气腾腾。 宁荷仰起小脸,弯着眉眼,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哥哥~” 年轻的小二明显一怔,没想到她这么客气,耳根瞬间红到了脖子根,结结巴巴地回了一句“不用谢”,离开时嘴角都没放下来。 等待上菜的间隙,众人闲聊着接下来的安排。 季元武抿了口茶,沉声道:“我得去趟瓦铺,买点瓦片把漏水的那几处补上。” “嗯,是得补起来,哪天要是又下大雨就糟了。”卞含秀说道,“你再陪我去布坊,家中的布料都用得差不多了,孩子们也该裁新的夏衣了。” 为着避开瘟疫,衣裳袍子都烧了好几套,再不置办新的就没得穿了。 季新承则是说:“我去买些纸墨。” 季新桐倒是没什么事,说道:“我来带着小荷吧,等会儿找个地方等你们回来。” 宁荷闻言抬头望向宁竹:“阿姐呢?我们一道吗?” 宁竹想了想,说道:“我想去粮铺看看。” 要是有时间,她还打算去钱庄走一趟,把手中的银票都换成银两。 乱世将至,还是沉甸甸的银子更让人安心。 小二端着香味扑鼻的菜肴上楼时,恰巧听见宁竹的话。 他放下手中的托盘,顿时热心道:“几位客官不是昌县人吧?县里最大的就是方家粮铺,那里能买到的最全,不过——” 说道这里,他左右瞧瞧,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还有一个地方,卖出的价格,只有平常铺子里市价的这个数——” 他在桌子底下,对着宁竹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粮食这种东西,价格基本都是固定的,只有涨,没有跌一说,能买到八折的粮食,绝对算得上是巨实惠的价格了。 闻言,宁竹顿时来了些兴趣,立刻学着他的样子,放低声音追问道:“敢问小二哥是哪家的粮铺?我也想去瞧瞧。不过卖的这般便宜,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就是这条街最靠尾巴的那家铺子,没有名字,店面也小不起眼。”小二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打包票道,“你放心,我老娘都去买过三回了,粒粒饱满!偷偷告诉你,这是个外来的粮商,指不定哪天就走了,你要去的话,最好抓紧点。” 看小二这么谨慎的模样,想必这商人并不是大张旗鼓地在卖低价粮食。 宁竹立马会意,得了这么个好消息,心下便有了许多计较,她学着宁荷的样子道谢:“多谢小哥指点。” 说完,她从荷包里摸出几个铜钱塞给小二:“请你喝茶。” 此时隔壁桌也来了客人,小二匆忙将铜钱塞进袖中,对众人拱手:“几位慢用,有事随时招呼!” 说完就转身去招待别的客人去了。 季新承把盛好米饭的碗放在宁竹面前,问道:“小竹要去吗?” 宁竹点点头:“自然要去。” “那我陪你们一起——” 季新承话还未说完,季新桐就突然插话道:“阿弟先去忙自己的吧,反正我也没事,我陪小竹去。” 卞含秀还欲说些什么,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震天响的唢呐声,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街之上,送葬的队伍缓缓前行,壮汉们抬着一具棺椁,四周纸钱随风飘舞。 方家人身着素白孝服,哭声哀恸,路边的百姓也不觉远远避开。 酒楼上的几人站起身,默默目送着送葬队伍朝着城外而去。 宁竹在心中默默道:希望下辈子方掌柜能生在一个繁荣盛世。 等到队伍逐渐远处,再也看不见影子后,卞含秀招呼几个孩子坐下。 “继续吃吧。” 方掌柜的事不免又勾起了众人对于那晚的记忆,颇有些食不下咽,可口的饭菜都失了些滋味。 只有宁竹和宁荷两姐妹,端起碗就专心致志地吃了起来。 末世中每天都在死人,可是活下来的人日子还得继续过,宁竹对这些早就已经习以为常,实在是勾不起太多的难过。 “吃吧,总不能浪费这一桌子好菜不是。” 看得两姐妹吃的香,其他人也重新端起了碗。 饭后,宁竹揉了揉略微鼓起来的肚子,满足地喟叹一声。 等卞含秀结了账,她看向宁竹和季新桐,又问了一句:“真不要我陪着一起?” 宁竹摇摇头:“不用,买粮食这事我有经验,秀姨不用担心。” 卞含秀想了想,也是,宁竹前两年都是自己去买的粮食,应该不至于会被人诓骗。 “行,那你们自己当心些,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城门口见。” 宁竹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众人找来之前那个小二哥,问清楚了各家铺子的位置,一起出了酒楼,然后各自分开。 宁竹牵着宁荷,转头对着季新桐说道:“我们也走吧。” 小二哥说的那家铺子离醉仙楼不远,顺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就是。 宁竹一眼就看见那家小铺子。 无他,实在是因为太显眼了,周遭的铺子再怎么样都挂着一张招牌,唯独这家连块像样的幌子都没有。 铺子斑驳的木门半开着,门框裂缝,漆皮剥落,半旧不新的布帘耷拉在上面。 可就是这样一家又小又破旧的铺子,来往的客人却是最多的,称得上是门庭若市。 客人大多是身着粗布的百姓,个个挎着竹篮、背着布袋,从店里出来时都装得鼓鼓囊囊的。 宁竹带着两人往铺子走去。 季新桐眉头微蹙,下意识将宁荷的小手握紧了一些,毕竟这铺子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 店里面的人倒是没有想象中的多,一进门,扑面而来的灰尘味中,混着谷物的香气。 这家铺子不光是外表破旧,里面更是一团糟,墙角堆着杂物,架上的货物也摆得歪东倒西,细看还有一层浮灰。 主人家似乎就没有想过要好好规整一下,给宁竹一种干完这票就跑路的既视感。 柜桌后坐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单手撑着桌面,眼睛半闭不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算盘珠子,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 见有人来卖粮食也不招呼,反而掩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店里还有一名伙计,身量不算高,瘦得跟猴儿似的,此时被一群妇人团团围住,整个人忙得满头大汗。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2章 宁竹考虑了一下宁荷跟季新桐的小身板,又看了眼那群挤作一团的妇人,想了想还是朝着柜台前的女子走去。 “掌柜的,我想买些——” 宁竹话还未说完,只见那女子头也不抬,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伙计。 “瞧,那些人都是来买粮食的,你去那边排队吧。” 这随意的态度,跟方才醉仙楼热情的小二哥形成格外鲜明的对比。 这女子大概只是账房,不负责卖粮,宁竹也就不多说了,正欲转身往那伙计身边走。 就在这时,那女子收手时,衣袖不小心将柜面上的算盘拂落,黄铜包边的木算盘,眼见就要砸到宁荷的头上。 宁竹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出手。 算珠子碰撞时发出轻响,在场几人都没反应过来,算盘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宁竹的手心里。 她的手指恰好扣住算盘边框,算珠还在微微颤动。 宁荷满眼迷茫地被季新桐一把揽进怀里。 季新桐眉头皱起,语气有些凶:“这位娘子,自己的东西还望小心保管!” 难得凶起来护犊子的模样,跟方才的卞含秀简直一模一样。 那女子本来正睁大眼睛盯着宁竹瞧,听见季新桐的话才猛然回神。 这才注意到还没有柜台高的宁荷,她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对不住,方才是我不小心,你们是来买粮食的吧?要点什么,我给你们拿。” 她道歉认错的态度诚恳,并不是敷衍了事,加之宁荷也没有受伤,季新桐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把宁荷紧紧护在身侧。 宁竹把算盘放回她的桌子上,摸了下宁荷的脑袋,抬头问道:“这位掌柜,敢问店里的粮食都是什么价?” “我姓叶,你们叫我三娘就行。”那女子爽朗一笑,“你能找来这里应该都知道吧,我们都是按照市价的八成来卖的,不过一人最多只能买一石。” 宁竹又问道:“我能先看看货吗?” 叶三娘指了指旁边的简陋货架,那货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看起来灰扑扑的。 货架上的每个格子里都摆着个小陶碗,盛着各色粮食。 “我们不卖坏粮,都是那种成色的,你去看吧。” 宁竹牵着宁荷走到货架旁,大家都围着那伙计去了,这边倒是没有几个人。 季新桐低头,看向一个个小格子中盛放的粮食。 她伸手捻起几粒大米,笑着说:“小竹,你看,瞧着不像是陈年旧粮。” 宁竹也凑近看了看,格子里的种类不算多,只有小麦、大米、粟米、大豆,但颗粒饱满,色泽均匀,确实品质上乘。 涉州刚遭灾,粮食的价格几乎翻了三倍有余,粗粮一斤二十文,细粮一斤三十文,倘若真的能以八成的市价买下,那绝对是占了大便宜。 宁竹并不好奇这家店为什么跟做慈善似的,她只在乎自己能够买到多少粮食。 宁竹转身回去柜台找叶三娘。 叶三娘一看见她过来,就撑着下巴笑着问道:“怎么样?要买多少?” 宁竹稍稍朝柜台靠进了些,轻声问道:“是每种都能买一石吗?” 叶三娘眉头微挑,指尖在算珠上轻轻拨弄,摇了下头:“是加在一起只能买一石。” 宁竹目光扫了眼挤满人的店铺,抬头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闻言,叶三娘眸色微暗,不过很快就回道:“行啊,我们去后院。” 说完她高声朝着忙得不可开交地伙计喊道:“高朗!你先看着!” 那位名叫高朗的伙计正被三个妇人围着问价,闻言抽空转过头来。 他嗓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祖宗!你又要去哪儿?!” “后院。”叶三娘回话的同时,已经掀开柜台后的布帘,领着宁竹她们往后头走去。 说是后院,实际上是一个打通的仓库,里面堆放着满满的粮袋,垒得足有半人高,散发这浓郁的谷物香气。 宁竹看得很是眼馋。 叶三娘顺便就坐在了地上摆放的一个空木柜上,双腿交叠,多一秒都不肯站着。 “你想说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宁竹将目光依依不舍地从那些粮食上抽离,望着叶三娘道:“我想以市价从你这里买粮食,你们能给多少货?” 季新桐蓦地望向宁竹,嘴唇微微张开又合上,心中虽然不清楚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却没有贸然开口。 叶三娘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不过很快就收敛住了,失笑道:“小妹妹,倘若以市价买粮食,外头可是有很多店铺供你挑选的,何必要来我这个小铺子呢。”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眼神却渐渐锐利起来。 方才是看这个小姑娘似有些故人模样,所以愿意多说几句话,可不是让她拿自己开心的。 宁竹面色不变,淡淡说道:“大批量购买粮食可是会被官府查的。你们应该急于离开昌县吧?一次就把所有粮食卖给我,你们也能更快离开不是。” 叶三娘猛地望向宁竹,脸上笑意瞬间消失。 “你都知道些什么?” 第38章 交易达成 昏暗的仓库里, 气氛逐渐变得紧绷。 正当叶三娘以为秘密暴露,右手已经悄然握住了腰间的匕首柄时,却见宁竹摇了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关心, ”宁竹余光不着痕迹地瞥过粮袋上的淡淡血迹, “我只知道, 也许我们可以合作。” 她并不是贸然开口, 毕竟这批粮食来路不正, 对方急于脱手, 很有可能会答应。 试一试也无妨嘛。 宁竹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十两面额的银票,递到叶三娘眼前:“这是我的诚意,我唯一要的就是粮食,钱货两讫,互不干涉。” 言下之意,她们的交易只做这一回。 季新桐亲眼见着宁竹随手就掏出银票, 忍不住暗吸一口凉气, 用力掐了掐掌心,好歹是稳住了,没有露怯。 叶三娘的手在腰间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一叠银票,抬眼看向宁竹,轻笑道:“你这小姑娘是挺有趣的。”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宁竹的手臂又往前递了半分, “成交吗?” 连货物都没看见就给钱, 叶三娘看宁竹似乎一点也不怕她就此昧下。 仓库里一时安静得能清晰听见外面店铺里的喧闹声。 不得不说,叶三娘确实心动了, 为了不露马脚地处理掉这批粮食,他们一行人已经在昌县逗留太久了,渐渐也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前几日还有衙役假借买粮的名义来打探,再待下去恐怕会出事,宁竹的出现无异于直接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她叶三娘还不至于胆小到会畏惧几个小姑娘。 叶三娘接过银票,拇指一捻就知道大概是多少银子。 她手指灵活地翻动几下,验证了真假,拿着银票抽了几张还给宁竹,余下的拿在掌心拍了拍。 “我会给你这个数的粮食,不赚小姑娘的钱,还算你八成,不过你能拿得走吗?” 她上下打量着宁竹几个单薄的身板,语气中略有怀疑。 宁竹也没有生气,有便宜不占是傻瓜,她笑着说:“那就多谢谢叶姐姐,你只管跟我说在哪里交易呢?” 叶三娘想了想说道:“明日天亮,城门一开你来这里等我。” 宁竹什么都没问,只应了声“好”。 …… 待宁竹几人走后,仓库后门的布帘就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掀开。 “三娘,你怎么就答应了?” 一个满脸匪气的高壮男人从后门走进来,显然是将方才的对话尽收耳底。 叶三娘连眼皮都没抬,指尖绕着发尾,懒散回道:“她说得有道理,我为什么不答应?” 高壮男人,高杨皱着眉说道:“不是,真要卖给她?咱们不是说好了,只卖给平民老百姓吗?” 叶三娘睨了他一眼:“她只是会点功夫,怎么就不算老百姓了?” “倘若她是官府的眼线......” “眼线?你见过哪个眼线像这几个小姑娘一样大喇喇上门的?还是你见过哪个眼线会先掏银票?”叶三娘冷笑一声,“再说,官府有那银子吗?” 高杨被噎得说不出话,烦躁地踢了脚地上的麻袋,颇为懊恼道:“咱们当初就不该劫那病秧子的粮队,要不是怕被那些个疯兵追上,如今早就到壁州了。” “他的粮食不也是从百姓嘴里抢来的,”叶三娘冷眼看向高杨,讽笑一声,“怎么?后悔了?你要是怕事就不必跟着了,趁早给老娘滚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见她动气,高杨瞬间不敢再说话,表情悻悻。 布帘再次晃动,高朗弯腰走进来,劝道:“好了好了,高杨也是着急了些,三娘消消气。事情就这么定下,等明日一早那小姑娘拖走粮食,我们就离开此处,回壁州。” 叶三娘甩了高杨一个眼刀,后者有些委屈地回望一眼。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3章 他又不是怕了那病秧子,只是觉得有些麻烦罢了...... 叶三娘也不管房间里的两个男人,独自掀开布帘走了出去。 高朗无奈,拍了拍高杨的肩膀以示安慰:“你去通知兄弟们做好离开准备吧。” 高杨闷闷应声,转身从后门离开了。 仓库重新归于平静,只有布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无声将方才的对话全部掩下。 …… 另一边,宁竹浑然不知有人差点因她吵起来,领着季新桐二人走出铺子,打算先去知会其他人一声。 街道上行人渐稀,季新桐实在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问道:“小竹,你不怕他们把银钱给吞了?” 她倒是没有怀疑过宁竹哪里来的这么多银钱,只当是这两年宁松跑商托人送回来的。 宁竹还没有回答,宁荷就绷着小脸,一板一眼地说道:“倘若他们敢骗阿姐的钱,就去教训他们!让平安咬他们!” 此话一出,季新桐和宁竹同时低头看向宁荷。 小姑娘眨了眨眼,后知后觉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稳住了神情,仰着小脸,表示自己绝不会让人欺负阿姐。 宁竹嘴角的笑意忍都忍不住,揉揉宁荷的小脸,挑了下眉:“黑吃黑啊,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个命......” 季新桐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见宁竹这般笃定,也就放下心来。 毕竟一直以来,宁竹做的决定都没有出错过。 季新桐又担心问道:“那家铺子行事颇为古怪,万一有问题怎么办?” 宁竹笑了笑:“把万一去掉,你瞧他们租的铺子,偏僻又简陋,连招牌都不挂,显然是不想惹人注意,而且铺子里连最基本的修缮都不做,根本不打算做长期生意,这家铺子不仅有问题,而且是有大问题。” “啊!?”季新桐眼睛微微睁大,惊讶出声,她下意识捂住嘴,四下张望后才继续道,“那我们要不要......” “不用退,有问题的是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宁竹无辜地摊了摊手。 看她轻松的姿态,季新桐也放松了些,只是好奇地问道:“看他们卖给旁人都只肯卖一石,你怎么知道他们会答应你的?” “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威胁,且恰好符合他们心目中买家的形象吧。”宁竹只是在此猜测的基础上,拿捏住了对方迫切想要离开的心,“那小二哥说他娘都去买过三回了,但并没有说粮食限量,说明粮铺开设的时日不算短,且有意在筛选买家。” “那就是说,只卖一石是骗我们的?” “嗯,明明品质上乘,却偏偏低价出售,他们急于出手,但是又不想只大批量卖给同一个人,以免被人发现粮食中的猫腻。” 宁竹有意点破叶三娘想要离开的心思,也就是在向叶三娘表明,她知道粮食来历有问题,但并不在意。 季新桐有些紧张地问:“粮食能有什么猫腻?你怎么发现的?” 宁竹担心吓到季新桐,并没有说得很细致,只道:“我也不清楚有什么猫腻,不过只要保证最后粮食能到我手中就行。” 毕竟只有在自己手中的才是真的。 也算是运气好,她想悄悄囤粮,对方想悄悄出手,也算是一拍即合了。 谈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到了行人多的地方,宁竹和季新桐对视一眼,默契地选择先不提此事。 事情结束得比预想中早,其他人想必都还没有到城门口。 宁竹身边跟着季新桐和宁荷,就不去钱庄兑银子了,反正也不急这一两日,可以改天再来。 宁竹便拐道去了趟肉铺。 本来她是计划带小狼狗去山上猎点食物的,可是这几日都空不出手来,小家伙的伙食还没有着落。 宁竹只好退而求其次,买点现成的了。 好在小家伙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也算是随了宁家人。 如今时间有些晚了,肉铺里没剩什么好肉,只有些零碎,宁竹没要,只买了颗猪心和一根猪骨。 随后她们就在城门处寻了家茶摊坐下等人。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卞含秀和季元武赶着马车的身影就出现在街角。 推车上放了好几匹布料、一个装满鸡蛋的竹篓子和新鲜蔬菜、新买的农具、种子、一块用叶子包裹住的猪肉和一条草鱼。 宁竹一看便知道,今天晚上又有口福了。 “秀姨!季叔!我们在这里!”宁荷更是激动地从条凳上蹦起来,朝他们用力挥挥手。 见他们像是等了一会儿了,卞含秀从车上下来,问几个孩子:“怎么空着手?是太贵了?银钱不够还是......” “不是,我在,”宁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那家粮食铺子连个像样的店名都没有,只好直接略过,“我买了粮食。” 卞含秀起初只是以为她又补给了一些路上消耗掉的粮食,不以为意,还笑着点了点头:“是该多买一些,总归有粮食心里也安定。” 宁竹“嗯”了一声,吹开茶面上的浮沫,默默喝了口茶,不作声了。 倒是季新桐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凑到母亲耳边,压低声音道:“阿娘,你知道小竹买了多少粮食吗?八成的市价,总共花了六十五两!” 说到最后,季新桐的声音都止不住颤抖,这还是宁竹偷偷跟她说的,她这辈子都没这么豪爽地花过钱。 六十五两对于他们这种普通人家来说,真不是小数目,抵得了季元武大半年的工钱了。 “这么多!”卞含秀“腾”地站起来,条凳被她撞得差点倒下。 她这一嗓子,瞬间引得邻桌的茶客纷纷侧目,连店家都往这边多看了两眼,怕遇到什么闹事儿的。 季新桐垂了垂头,急得直拽她的衣袖,示意赶紧坐下。 卞含秀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了,收敛了神色,朝周围人歉意地笑了笑赔礼,赶忙坐好。 她没有急着否定宁竹的决定,只是有些担忧:“这么多咱们得吃到什么时候,小竹是有什么打算吗?” 粮食当然是越多越好,可是买个一年的也就差不多了,不然放久了就是陈粮,实在是不划算啊。 宁竹正欲回答,余光就看见有个熟悉的身影走进茶馆——正是买完纸墨前来汇合的季新承。 “阿娘,阿爹。” 卞含秀的关注点都在宁竹买了够吃两年的粮食,正聚精会神地等着她回答,季新承冷不丁从背后出声,吓得她一个激灵。 众人都忍俊不禁,把季新承看得一脸茫然。 季元武笑着示意儿子坐下:“正在说买粮的事。” “买到了吗?”季新承目光扫过板车,问道,“阿爹不是说去买瓦片吗,怎么没见着。” 季新桐这才注意到,恍然问道:“对啊,阿爹你买的东西呢?” 见状,季元武解释了一句:“要得有些多,我已经跟掌柜说好了,明日再去拉。” 宁竹正在琢磨着该怎么掩人耳目把粮食都运出去,听见季元武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这不是正好的机会吗,有了这一批修补房屋的瓦片做掩盖,也不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宁竹直言道:“我与那粮食铺的掌柜说好了,明日一早就在她铺子前□□,可能需要季叔你们帮忙。” 季元武当然是一口答应下来:“那今日我们要留在城里吗?” 从逸居走到县城还是有些远的。 宁竹摇了摇头:“不留,明日再来。” 季新承越听越觉得不对。 一旁的季新桐察觉到阿弟的疑惑,凑到他耳边,声音极低地将宁竹的“壮举”又说了一遍。 季新承倒是接受良好。 那时宁竹说出“乱世将至”几个字,想必心中就有了打算。 他与宁竹看法一致,自然也是支持囤粮的。 于是季新承开口道:“明日我跟你们一道来。” 明日他们到了城门说不定就会被那些守卫查验,买了修缮房屋的材料,多多少少能做一番遮掩。 宁竹没有反驳,点头同意了。 虽然她心中已经有了些出城法子,不过季新承人机敏,万一遇到突发情况,也能帮着想想办法。 那头的卞含秀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默默消化好了这个事实,又问道:“那明日我来不来?还是就在家做好饭等你们?” 宁竹说道:“明日就我和季叔,承哥儿三个来。” 卞含秀点头应道:“好。” 季新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宁竹打断,她站起身来。 “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再说吧。” 这里确实不是什么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闻言,众人起身就此打道回府。 本来预计是中午时分就能回来,所以宁竹就只喂了平安早上那一顿,谁知中途被薛志炳耽误了时间,没来得及赶回来。 这下可把小家伙给饿坏了,把门边的篱笆都给咬烂了,看见宁竹他们回来,一个飞身就扑上来。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4章 宁荷还以为是想她了,亲亲热热地抱住小狼狗贴贴。 “好平安,你也很想我吧。” 平安在她怀中急得“嗷嗷”叫,又挣脱不离开,也不敢咬人,着实太可怜。 宁竹看得好笑,没有打扰两小只交流感情,只快步走向灶房,给平安做饭。 等会儿多做点吧,补偿一下。 ...... 晚饭时分。 卞含秀又费了力气整治了一桌子好菜,像是要把之前路上的亏空都给补上。 宁竹夹了块鱼肉,跟季家父子具体商量了一下明日的行动路线。 “明日拉三辆推车,先一起去粮铺。” 季新承点头:“到时候我和阿爹先装走一些,然后再改道去瓦铺。” 宁竹:“好,我在城门口等你们。”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便简单把事情定下了。 从涉州一路走来,季元武都已经习惯了听两个孩子的,万事不用操心,只听指令也挺不错。 季元武只是听着,时不时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有在听,夹了一筷子香喷喷的红烧肉喂到嘴里,半点不耽误干饭。 惹得卞含秀瞪了他一眼:“明儿你可上点心!” 季元武硬汉脸上全是冤枉,慌忙抹了把嘴,应道:“好好好,我一定上心。” 饭桌上几个孩子都捂着嘴笑,卞含秀一个都没有放过。 “赶快吃饭!别光只顾着商量事儿,我辛辛苦苦做这么一桌,都给我多吃点。” “好!”宁荷响应得最大声,嘴巴吃的油乎乎的,腮帮子上还沾着米饭粒儿。 季新桐好笑地拿手帕替她擦了擦。 宁竹舀了勺肉汤浇在饭上,浓稠的汤汁立刻渗进米饭里,散发出诱人的光泽。 她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汁拌饭,用行动表明自己会多吃。 那边,季元武后知后觉有些不放心,问道:“那些粮食怕是要装满三个推车,倘若被官兵发觉了呢?” 那日方家伙计光是一辆推车就被扣押下来了。 “我们又没有犯事,正经买卖而已。”宁竹眸光微暗,嘴角勾起一抹笑,“季叔别担心,若是被发现了,我自然有法子。” 知道宁竹心中自有打算,季元武也不多问了,继续低头扒饭。 宁竹转而问道:“秀姨还有什么要添置的?明日我一并带回来。” 卞含秀想了想道:“买些驱蛇虫的药粉吧,若是明日来得及,就去集市买几只下蛋的母鸡回来,健壮的鸡苗鸭苗也成,我想把院里的棚子用起来,以后咱们就不用跑去县上买蛋了。” 宁竹爽快点点头,以前她在山上也帮忙喂过鸡仔,怎么挑雏苗还是会一点点的。 “原来阿娘会养鸡鸭啊?”季新桐惊讶出声道。 “还不是你们兄妹两个,”卞含秀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眼含笑意地望向季新承,“不知怎么的,就是怕这两条腿走地的,小时候一看见就哭,为了你们也就没养了,你娘我年轻时候后可是养鸡鸭的一把好手。” 季元武闷笑着点头:“我作证。” 季新桐对此已经毫无印象,如今才知道为何家中从未养过小动物,她倒是相信自己小时候害怕这些,不过—— “承哥儿也怕这些?” 突然被唤到名字的季新承,背部僵硬住,他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看似镇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怕——” 话音还未落下,宁荷偷就摸凑到阿姐身边,用自以为很小声,实则所有人都能听见的音量问道:“阿姐,承阿兄撒谎是不是不对的?” 清脆的嗓音传遍整个饭桌。 宁竹实在没忍住笑出声:“对,你可不要学哈哈......” 霎时间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季新桐捂着嘴肩膀直抖,卞含秀和季元武都大笑出声。 季新承被毫不留情揭了短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可心中不仅不恼,唇角反而不自觉地上扬。 哪知晓怕明日也许会有些危险,却丝毫不妨碍此刻的轻快,夜风穿过堂厅,轻柔地拂过每个人带着笑意的脸庞。 第39章 跟踪 隔日一早, 天还没亮,宁竹就隐约听见灶房传来“咚咚咚”地剁肉声儿。 她支起身子望向窗外,灶房已经点上了灯, 昏黄的光晕从窗纸里透过来, 模糊一片暖色。 想必是卞含秀特意早起张罗早饭。 宁竹索性也不躺了, 轻手轻脚地绕过还在熟睡的宁荷。 小姑娘蜷缩在被窝里, 呼吸均匀绵长, 宁竹替她掖了掖被角, 这才穿衣起身。 等宁竹梳洗完走进灶房时, 扑面而来的是面粉与肉馅混合的香气。 卞含秀麻利地包着饺子,案板上已经整整齐齐码了两排。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望来,眼睛盛着笑意:“还没到城门开的时候,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秀姨把你吵醒了?” 宁竹凑到案板前,深深吸了口气, 笑着说道:“我闻见秀姨在做好吃的就睡不着了。” 卞含秀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 突然放下擀面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你在这儿等秀姨一会儿。” 说完,她就匆匆出了灶房。 不多时,卞含秀抱着一个沉甸甸的木盒子回来,不由分说地塞进宁竹怀里。 宁竹疑惑看着手里的盒子:“这是?” “这些是昨日买粮食的六十五两。”卞含秀声音轻柔,却是不容拒绝,“小竹,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总不能什么都让你一个孩子承担。” 宁竹张了张唇, 话还未出口,卞含秀已经笑着将她往外推。 “你的钱就好好攒着, 以后家里的花费就由我和你季叔来承担,你放心,秀姨有钱着呢,快拿去房间收起来。” 宁竹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木盒,将它捧回了房间。 她轻轻打开盒盖,里面放着的不止买粮食的银钱,是整整十五个银锭,总共一百五十两。 她沉默一瞬,最终还是顺着卞含秀的意思收了起来。 再回到灶房时,卞含秀已经又包好了一排饺子,抬头朝她招招手:“会包吗?” 宁竹平时拿刀拿剑很擅长,可是要说到这灶上的功夫,那就只能说非常一般了。 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实话实说:“会,就是包的不大好看。” “自家人在乎什么卖相,能吃就行。”卞含秀将擀好的皮推在她面前。 宁竹也不推辞,挽起袖子就加入了包饺子的行列。 她包得慢,却很认真,眉头都不自觉皱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做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卞含秀脸上流露出笑意。 都说宁荷那孩子变活泼了,宁竹自己怕是也没有意识到,相较于前几月,她的变化也不小。 以前的她就像是没有着落似的,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如今整个人都缓和许多,也不再那么紧绷了。 好事。 宁竹刚包了三五个,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季元武和季新承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父子俩都穿着粗布短打,一看就是要干活的打扮。 卞含秀见状,加快手上动作,将包好的饺子下到滚水里。 “小竹也别忙了,”她一边搅动锅里的饺子,一边说,“时辰差不多了,吃完早些出门。” 宁竹应了声,就着卞含秀端来的热水洗了洗手。 卞含秀忽然伸手,笑着给她别了别鬓角散落的碎发,轻声道:“早些回来,晚上再给你做好吃的。” 宁竹只觉得手中的水温传遍全身,让她整个人也变得暖洋洋的,连心底都变得柔软。 她扬起笑脸:“好!” 锅里的饺子很快浮了起来,面皮变得微微透明,在沸水中翻滚。 季元武套好推车回来时,正好赶上饺子出锅。 吃完早饭后,宁竹三人就在朦胧的晨光中出发了。 卞含秀就倚靠在门边,目送着他们远去。 无人瞧见的地方,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城门刚开不久,宁竹他们的三匹高头大马引得守城士兵多看了几眼。 如今马匹价格昂贵,养得起马的无一不是有钱富户,更何况这一来就是三匹,宁竹一行人穿得格外朴实,怎么看都不像是有钱人。 不过看推车上空空如也,守城士兵也没有多问,摆摆手就放他们进去了。 昨日去粮铺的路线宁竹早都已经熟记于心,她驾车走在前面,季家父子俩在后面跟着。 远远就看见那家门面破烂的粮铺点起了灯。 叶三娘身着素衣,懒洋洋地斜倚在门框上,身边是那位名叫“高朗”的伙计。 马车还未停稳,叶三娘脚尖轻点,稳稳落坐在宁竹身侧。 高朗也三步并作两步就跃上了季家父子的推车,还熟稔地跟人挥了挥手,跟看见自家人似的。 “别停下,”叶三娘捂嘴打了个哈欠,慵懒道,“继续往前走。”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5章 宁竹神色不变,抬手对着身后招了招,示意他们跟上来。 马鞭轻扬,车轮又辘辘转动起来。 叶三娘斜睨着她,似笑非笑道:“身后跟了条尾巴,你早知道?” 宁竹弯了弯眼睛,笑着说:“得让他跟着,粮食能不能安全运走,他可是关键一环。” 她转头对上叶三娘探究的目光:“你放心,不会有事。” 叶三娘轻哼一声:“你这小丫头,昨日倒是小瞧你了,一个不留神就上了你的贼船。” “明明是三娘姐姐你自己跳上来的,我可没有强买强卖。”宁竹眨眨眼,状似无辜。 叶三娘被这话噎住,又好气又好笑地瞪她。 明知她不欲跟官府打交道,这小丫头还骗她做了交易,如今人引来了,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反倒让他们进退两难。 “你真有把握?”叶三娘压低声音问道。 宁竹点点头:“你放心,真有事我一定让你先跑。” 真要到那个时候,就不知道有事的是谁了。 宁竹话音落下的瞬间,躲在暗处跟着人莫名觉得背后发凉,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叶三娘带着众人绕过铺子,拐进一条窄巷,直到巷子尽头的一扇木门前停下。 叶三娘轻盈地跳下车,朝后方的高朗扬了扬下巴。 “开门。” 高朗朝着季家父子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拱了拱手才小跑着去。 他低头摆弄铜锁的瞬间,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声音低到只有他和叶三娘两个人能听见:“祖宗,你昨日可没说官府会来人,薛志炳还派了那小子来。” 叶三娘指尖轻敲着门框,扯了扯嘴角,没好气道:“算是我阴沟里翻船得了吧,但愿那小丫头是真有办法,做完这单,我们立马离开昌县。” “咔嗒”一声,铜锁弹开。 高朗转身时,脸上又恢复了憨厚的笑容,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各位请进。” 说完他和叶三娘就率先走了进去。 宁竹朝季家父子递了个眼神,三人跟着踏入仓库。 季新承走在最后,眉头微蹙,低声道:“这两人看着像是练家子,绝对不是普通商人,刚才一路上,那个叫高朗的一直在套话,都被我给糊弄过去了。” 虽然对方一直尽量装成一个普通人,可有些下意识的习惯和身体的痕迹是磨灭不了的。 比如,走路时几乎不着地的后脚跟、虎口处厚厚的茧子...... 宁竹轻声道:“没关系,他们是什么人不重要,我们拿到粮食就行。” 季新承和季元武不动声色地点头。 三言两语间他们走进了库房,仓库内光线略显昏暗,高朗点了两根蜡烛,微微火光照在堆积如山的麻袋上。 叶三娘倚在一摞麻袋旁,指尖绕着发尾,抬了抬下巴道:“都在这里了,点点数吧。” 季新承自觉上前,仔细清点着数量,季元武则是随机解开几个麻袋,抓起一把米凑近鼻尖轻嗅,确认没有发霉。 确实都如宁竹说得那般,全是品质上承的粮食。 宁竹已经在麻溜搬货了,她手臂一揽,五六袋粮食便稳稳叠起,高度几乎超过她的头顶。 她双手向后一托,如小山般的粮袋便被轻松背起,连晃都不带晃一下。 不过这一幕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外人可是看得胆战心惊,生怕她的小身板被压坏。 “你可别逞强,我让高朗帮你。”叶三娘缠绕发尾的手指也顿住了,用手肘杵了杵嘴巴张得老大的高朗,“别愣着了,还不快去帮忙!” 高朗咽了口唾沫,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接宁竹背上的粮袋,却被后者灵巧避开。 “多谢好意,不如帮我搬那边的?” 宁竹说话的声音平缓,不带一丝丝颤抖,脚下健步如飞,整个人显得游刃有余。 高朗瞪圆眼睛,也是开了眼界了:“乖乖,这力气......” 他想起叶三娘先前说这丫头“会点功夫”,现在看来,岂止是“会点”。 高朗一边搬粮,一边见缝插针地抛出问题,语速极快。 “天生神力?” “为什么你家里人力气没有你这么大?” “怎么练的?” “能不能教教我?” “你会武功吗?” “……” 宁竹不讨厌话多的人,这会儿听着他叽叽喳喳的声音却是感觉深受其扰,手上动作不停,默默往他背上多叠了一袋。 高朗感受背上沉甸甸的重量,呲了一下牙,倒是没功夫说话了。 宁竹笑得人畜无害:“谢谢高叔叔。” 高朗脸色发青,叶三娘则是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故意拖长声调重复。 “闭上嘴,好好干活吧,高、叔、叔。” 高朗的脸更黑了,只能咬牙背起粮袋。 等到所有的粮食全部搬完之后,三辆马车都几乎堆满了。 高朗忍不住长出一口气,用袖子胡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他后背衣衫都已经湿透了大半,可见方才干活也是真一点没偷懒。 其实宁竹本身对他没有什么敌意,方才只是觉得他太吵了,想让他安静安静,好歹人家还辛辛苦苦的帮忙运了这么多,怎么能没有点表示。 宁竹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碎银。 “辛苦了,请您喝杯茶。” 高朗也不生气,咧嘴一笑接过银子揣进怀里,还故意问道:“怎么不叫高叔叔?” 宁竹弯着眼睛:“叔叔把你叫老了。” 季元武放下最后一袋粮食,适时走来,对着高朗抱拳道:“多谢帮忙。” “好说好说,你们可是大主顾呢。”高朗真情实感的说着,任谁看了都会以为他是个本分商贩。 可他们是不是正经生意人都两说呢…… 季元武和季新承还要抓紧时间去一趟瓦铺,也不过多寒暄。 宁竹就站在这库房门口目送他们离开。 等到人走之后,她转过身对着叶三娘道:“合作愉快啊,三娘姐姐。” 叶三娘勾了下唇角:“愉快啊。” 此番交易结束,宁竹也不打算多待,一跃上了推车。 叶三娘挑了下眉,扬声问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宁竹赶着马往集市而去,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宁竹。” 声音随风飘来,听到某个熟悉的姓氏,叶三娘猛地怔住,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 姓“宁”,该不会这么巧吧…… “三娘!三娘!” 背后传来高朗声音,唤回了叶三娘的思绪。 她长睫低垂,收敛住眼中的情绪,扭过头问道:“兄弟们都准备好了?” 高朗脸上笑意消失,微微颔首道:“都等着了。” 叶三娘神色一凛,发话道:“出城!今夜就赶回壁州去!” 离开时,她最后望了一眼宁竹离去的方向,那个姓氏……应当不会这么巧合吧? …… 宁竹赶着车走出这条巷子,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忽然,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身后,冷不防出声。 “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巷口的墙面上,一道影子微微晃动。 片刻后,封炎从阴影中走出,还是那一身黑衣。 他闷声问道:“你何时发现的?” 第40章 利用封炎 宁竹歪着头想了想:“昨日在茶馆里。” 闻言, 封炎本就冷峻的面容顿时绷得更紧了。 他正是昨日午时之后才跟着的。 “上来坐,”宁竹拍了拍身旁的木板,表现得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要监视就光明正大的来, 我不会有意见的, 你也有个交代不是。” 封炎站在原地没动, 他眉头微蹙, 眼中带着明晃晃的疑惑:“你不害怕?” 他虽不知宁竹是什么人, 但是寻常人知道自己被跟踪, 不是该惊慌失措才对吗...... “怕什么?”宁竹顿时笑出来,“怕你打不过我?” 封炎抿着唇,手瞬间攥紧,骨节发出轻响。 见他跟个木头似的杵着不动,宁竹还忙着去集市,实在没时间跟他耗, 索性跳下车, 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人按在了车板上。 “坐好。”宁竹按着他肩膀的力道不重,却让他动弹不得。 封炎浅吸一口气,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指节不自觉地又攥了起来。 他发誓,方才他真的有挣扎。 ...... 一刻钟后,人声鼎沸的集市上。 宁竹正和卖鸡崽的大婶热络道别。 那大婶儿手中握着银钱,还十分热情地说:“姑娘下回再来, 我给你留最好的鸭苗!” 宁竹应了声“好”。 两人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唯独站在一旁的封炎与这一幕格格不入。 他头顶还粘着一片浅黄绒毛,怀里抱着个竹编的鸡笼, 里头传来小鸡崽儿稚嫩的叫声。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6章 封炎眉头深深皱起,薄唇抿成一条直线,垂眸盯着笼子里那群嫩黄的小绒球。 这些小东西仰着脑袋,此起彼伏地叫着,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封炎不知道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起初他只是被强行按在车上“光明正大”地监视,到了集市后,宁竹就不由分说地把缰绳塞到他手里,自己则是在各个摊位前穿梭流连。 从集市走通,等封炎回过神来时,怀里已经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件。 ——饴糖、猪肉、盐巴、铁锅、陶罐、蜡烛、木梳、铜镜、蒲扇、凉席.......直到现在手上这个吵闹不休的鸡笼。 “发什么呆?”宁竹利落地跳上车,将他手中的笼子接过来放好,拍了拍手,“走吧,都买完了,该出城了。” 封炎终猛地转头,略带着些卷翘的发尾随着动作扬起。 他字字咬得极重:“你耍我。” 这不是疑问,是笃定的指控。 宁竹这才注意到,这时时板着脸的少年暗卫有着一双格外凌厉漂亮的丹凤眼。 此刻那和平安颜色相近的琥珀色眼眸正死死盯着她,像要把她盯出个窟窿。 宁竹面上不显,甚至疑惑地发问:“哪有?不是你说要监视我的吗?” 封炎一时语塞。 这话确实没错,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宁竹心中暗觉好笑。 她也是真的没有想到薛志炳会派封炎来盯着她,难道是不知道他这位下属实心眼的性子吗,她要是再心狠一点,这人都快被她称斤两给买了。 昨日平白无故吃了薛志炳一个闷亏,这笔账总得讨回来才是,她可不会平白无故受气。 想到待会还要用上封炎,宁竹可不想人跑了。 她夺回缰绳,赶着车就往城门方向而去,压根不给封炎思考的机会。 ...... 城门口。 季新承远远就瞧见宁竹身旁坐着的封炎,顿时明白了昨晚饭桌上她那番话中的深意。 “爹,走吧,跟在小竹后面。”季新承侧头对着季元武说道。 季元武并不认识宁竹身边的那个少年,不由得问道:“那人是谁?” 季新承淡淡说道:“他叫封炎,昨日与小竹动手的人。” “那个薛县令的人!?”季元武瞪大眼睛,说完随即皱起眉毛,“他怎么会跟着小竹?他们还想干什么?” 季新承牵了牵嘴角,看着前方推车上宁竹悠然自得的背影:“恐怕,是小竹想做什么吧......” 守城士兵看着三辆满载的推车,按照惯例正要上前盘查。 可是等走近后,定睛看清楚车上另一人,他的脚步顿时迈不动了。 两个守城士兵忙不迭行礼,低头唤人:“封大人!” 宁竹原本都做好这些人不认识封炎,要把人抵在这里的打算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真有些分量,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 封炎端坐在车上,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若不是他发间那根醒目的黄色绒毛,这派头倒真有几分威严。 两位守城的士兵换了个眼神。 虽说县令大人三令五申,看见面生、带着大批货物的人一定要严格盘查才能放行,按理说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离城。 可是推车上坐着的封大人,那可是县令身边的心腹,哪是他们能够轻易得罪的。 横竖有封大人作保,真出了事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两个守卫想通其中的关窍后,查都没查,果断放了行。 宁竹朝季家父子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适时补了一句:“后面我们是一起的。” 那守卫也很上道,连忙点头:“在下明白。” 就这样,三辆满载的推车几乎没有半分遮掩的,就这样大摇大摆出了城。 等到上了郊外的土路,封炎才后知后觉地沉下脸。 他“唰”地抽出佩刀,刀鞘抵在宁竹颈间:“你算计我?” 宁竹眉头都没动,稳稳握着缰绳,照旧赶着车。 这刀都没出鞘,没什么好怕的。 更何况,封炎这人,一出手就是杀招,若是真想动手,就不会再开口问她了。 “请你吃饭,”宁竹说着扭头往后看了一眼,确认季家父子正在后面跟着,才放下了心,笑着说,“秀姨手艺可好了。” 封炎这次琢磨出味儿来了,总之就是宁竹说什么就不能信什么。 他咬紧牙关,当即收刀跳下车。 宁竹也不拦着,横竖该利用的已经利用完了,这饭他不爱吃就不吃呗,她还担心会累着秀姨。 后方的季家父子见状停下了车。 这时,宁竹突然朝封炎伸出手。 好快! 封炎瞳孔一缩,还没来得及出手抵挡,宁竹就收回了手。 她轻轻吹走手上的那片小绒毛,朝封炎挥挥手,笑得眉眼弯弯:“那我就不送了,封大人好走,今日多谢了。” 封炎绷紧下颌,定定地看了一眼宁竹,转过身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季元武盯着封炎远去的背影,浓眉紧锁:“小竹,你这也太冒险了。” 宁竹从怀里摸出块饴糖丢进嘴里,含混道:“不会有事的。” 总之,粮食进了她的口袋,谁也别想她拿出来,县令大人也不行。 那日宁竹就发现了。 这位年纪轻轻的封大人,做事一板一眼,对于人情世故并不精通,单说作为暗卫也是不合格的,这么受重用,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薛志炳什么人。 季新承说出了她未尽的话:“薛志炳要真有什么动作,就不会派他来了。” 估计也就是想再确认他们是不是真的对昌县没有威胁。 在涉州时候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季元武对官府的人实在没有什么好感,也不想多与他们打交道。 “他应当不会再来了吧?” “说不好。”宁竹摇了摇头,“倘若昌县不出事的话,这位薛县令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其实比起薛志炳,他们这些经历过动荡生活的人,反而更加希望昌县能够一直像如今这般安稳下去。 季元武叹了口气,说道:“回吧。” 马车再次动起来,朝着家的方向缓缓而去。 今日回来得算是很早,日头才刚刚爬上中天,卞含秀都还未开始准备午食,正领着季新桐在院子里晒被子。 宁荷就在这些被子里钻来钻去,在和平安玩捉迷藏,老远就能听见她“咯咯”的笑声。 听见院子外传来马蹄声,宁荷猛地停下脚步,眼睛一亮:“是阿姐他们回来啦!” 说完就兴冲冲地跑向门口。 季新桐见状连忙放下手中拍打被子的藤条,提着裙摆跟着宁荷,嘴里喊着:“小荷,你慢点,那门你开不了。” 逸居的院门比原先宁家的要高大厚重许多,宁荷虽说这阵子也长高了不少,但还是够不着门栓。 宁荷打不开门,就守在门边,小手扒着门缝往外瞧,脆生生地问道:“是阿姐吗!?” 宁竹刚停好马车,听见宁荷活力满满的声音,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回了她一句:“对啊,开门吧。” 下一秒,院门就应声而开了。 宁竹怀中瞬间多了一个热烘烘的小团子。 如今这天气是越来越热了,就是这样走走路都是一身汗,更别说宁荷方才跑了一路,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烫的。 宁竹笑着将人拎开些,又蹲下身来,揉了揉伸出舌头哈气的平安。 “不热吗,跑的这么急。” 宁竹见宁荷摇摇头,还以为她会说不热,谁知道她转头就大声说了一句。 “热死啦!” 她一边说还用手扇风,可爱模样看得在场的人忍俊不禁。 季新桐将宁荷牵起,给他们让开道。 “快进屋吧,日头毒得很。” 最耐不住热的季元武抬手抹抹脖子上的汗,说道:“如今天气是越发热了,都赶得上去年五六月了。” 宁竹三人将马儿牵到马棚边,卞含秀也拎着壶水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个盘子,里面盛着紫得发亮的桑葚。 宁竹的目光一下就被吸引住了,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新鲜水果了。 她惊喜接过盘子:“哪里来的?” 卞含秀给三人倒上微凉的泉水,回道:“早上在后院发现的,那里有一棵野桑树。” 她是带着家中两个孩子去伺弄后院的菜地,把昨日买的应季的菜种给种下去。 季新桐眼尖,发现了这意外之喜。 宁竹那日去菜地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所以没注意到这宝贝。 她迫不及待捏起一颗放进嘴里,熟透的果子刚碰到牙齿就破了皮,酸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炸开。 宁竹满足地眯起眼,一颗接着一颗停不下来。 卞含秀看她吃得欢快,笑着说:“先来喝点水,没有摘完,树上还有好些呢,没吃够再去摘。”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7章 宁竹感受着嘴里酸酸甜甜的滋味,不住点头,还不忘分享给季新承和季元武。 两人难得看她这幅孩子气的模样,都笑着拒绝了,让她一个人独享。 季元武爽朗一笑:“看小竹爱吃,回头可以琢磨着多种几棵,来年给你吃到不想吃。” 宁竹点点头,嘴巴都被染成乌紫色:“那感情好,谢谢季叔。” 宁荷见状只觉得好玩,也往嘴里塞了几颗,特意学着姐姐的样子龇着牙,露出同样染紫的小牙齿。 众人被逗得笑作一团。 宁竹弯着眉眼,忽然觉得嘴里酸甜,只剩下了甜。 真好啊,希望以后都是这样的日子。 第41章 日常/豌豆凉粉 众人笑闹一阵, 宁竹这才想起来推车上的鸡笼。 如今天气热,可别把刚买回来的小鸡仔给闷坏了。 宁竹匆忙放下桑葚盘子,转过身就看见平安不知何时也上了推车。 此时, 它正围着鸡笼打转, 湿漉漉的鼻尖几乎要贴到竹编的笼子上, 好奇地嗅了嗅。 笼子里的小鸡受到惊吓, 挤作一团, 叽叽喳喳叫得更欢了, 小狼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 后腿几步就要跌下车去。 好在宁竹手疾眼快,将它一把捞住,稳稳放在地上。 身体在空中腾空,小家伙却一点都不害怕,反而觉得好玩,眼睛亮晶晶的, 尾巴摇得格外欢快。 宁竹呼噜一把它的脑袋, 起身将鸡笼抱下来,转手递给卞含秀。 “今日集市上只有鸡苗,约摸是天气太热了,母鸡都不愿意孵蛋了,只有十只,三只公的,我已经跟那个卖鸡苗的大婶儿说好了,让她下次再给我留些好点的鸭苗。” 卞含秀好些年没有养过这些小玩意儿了, 那时喂鸡的繁琐和臭臭的鸡屎味早都忘记, 正是意兴正浓的时候,忙不迭接过手。 笼子里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 瞬间吸引了季新桐和宁荷的注意。 季新桐忍不住伸手去逗了逗,一只小鸡崽探出尚且柔软的喙,啄了啄她的指尖。 不疼,有些痒。 她忍不住笑出来:“好可爱。” 宁荷踮着脚尖,着急得很,嘴里不住说着:“我也看看!” 卞含秀看得忍俊不禁,把笼子放在地上,任由她看个够。 “好好好,给你也看看,以后你就负责喂它们了。” 宁荷瞪大眼睛,新奇地看着那些嫩黄的小绒球,小脸快要贴到笼子上的动作,跟平安一模一样。 听卞含秀这么一说,宁荷顿时责任感就上来了,立刻挺直了小身板,郑重其事地点头。 “我会好好养的,我想给它们起名字,以后我就是阿姐了,”小姑娘满脸认真,托着肉嘟嘟地下巴,思考起名的事,冷不丁看见小狼狗凑过来,连忙伸手拦住。 “宁平安!你是哥哥,不能欺负弟弟妹妹!” 宁竹满脸无奈,被迫接受自己多了这一堆叽叽喳喳的兄弟姐妹。 外头的烈日越发灼热,卞含秀不得不打断宁荷的起名大业,她领着宁荷跟季新桐,把鸡仔放进棚子阴凉处,找出个破碗,暂且当做水碗。 宁竹收回视线,余光不经意瞥过季新承,他正不动声色地松开被捏出褶皱的衣袖。 季新承少年老成,这等反应着实少见,宁竹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再抬起头时,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 季新承僵硬一瞬,耳尖微微泛红,仓促地别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捂嘴轻咳一声。 好巧不巧,这声轻咳被正在卸货的季元武听个正着,父爱就是来得如此突然。 他朗声问了一句:“承哥儿,怎的咳嗽,莫不是中了暑热?快进屋歇着吧,爹来搬。” 宁竹抿着嘴,本来没想笑的,听见这一句,真是忍了又忍。 季新承无意间被亲爹戳破,索性也不强装镇定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她做了个“随你笑吧”的口型。 这下宁竹彻底绷不住了,笑得格外大声。 季元武困惑地摸了摸后脑勺,实在不明所以。 “咋了这是?” “小竹是高兴呢。”季新承接过父亲肩上的粮袋,顺势转移话题,“爹,先把糖拿进去吧,等会儿别晒化了。” 宁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眼中还残存着笑意,也不点破:“季叔,那桑葚可甜了,等会儿咱们再去摘些?” 季元武随手扛起一袋粮食:“行啊,爱吃等会儿季叔去帮你摘,方才回来路上,我还看见有人家种的枇杷都快熟了,那个你爱不爱吃?明儿个就去讨几株苗来,给你种上。” 宁竹笑得格外开心:“爱吃,只要是果子我都爱吃......” 季新承留在后面,看着宁竹和阿爹你一言我一语的。 他微微勾起唇角,眼底笑意难掩。 那头卞含秀也担心两个孩子被热坏,陪着看了一会儿小鸡就催着进屋了。 跨过门槛的刹那,穿堂风裹挟着凉意拂过微烫的皮肤。 卞含秀长舒一口气,胸口的闷热顿时消散不少。 方掌柜这房子建得实在巧妙,屋檐向外挑出,避免正午时分的阳光照入室内,让夏风在屋内流转,清幽凉爽。 卞含秀仰头灌下大半碗凉水,将衣袖卷到手肘,叉着腰说道:“这往年也没热得这么早啊。” 宁竹拿着新买的蒲扇给她扇风。 “是啊,我看这要是再热下去,怕是不成,过几日再去县上买点酸梅汤的料包。” 酸梅汤也算是某种缓解热暑的药,在寻常的药铺里能买得到。 卞含秀想想那酸甜冰凉的滋味,唾液不自觉分泌起来,一锤定音道。 “成,正好过几日就是桐儿的及笄礼,咱们全家去县里头过。” “新桐姐的生辰?”宁竹扇着风的手停下,惊讶地转向季新桐。 难怪那日卞含秀特意去了趟布料行。 季新桐温柔地垂眸一笑,微微地颔首:“四月初八,就在大后日了。” 得亏今天卞含秀说了出来,宁竹还有时间准备生辰礼。 她瞥了一眼季新桐空荡荡发髻,心中顿时有了想法。 卞含秀笑着看自家闺女,眼中有欣慰骄傲,又有些怅然:“我的桐儿也是大姑娘了,本该是请家中亲朋好友都来参礼,可是如今——” 她的话没说完,声音就低了下去。 他们身在异乡,没有亲邻旧友,最亲近的家人也不知身在何方、是何境况,着实有些遗憾。 季新桐倒是看得很开,她揽住阿娘的肩膀,亲昵地靠上去。 “有你们在,有小竹小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只要我们在一起,别的都无所谓。” 卞含秀欣慰地摸了摸女儿的手背。 “是我着相了,咱们也算是死里逃生,合该在你的好日子里,热热闹闹庆祝一番。” 季元武很是认同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自家闺女,到哪儿都不能亏待! 午时是最热的时候,阳光直射下来,光是靠近门边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 宁荷和小狼狗都乖乖坐下,也不疯跑了,就是看起来蔫头耷脑的。 季新承不知何时取来了笔墨,还有两本默写下来的启蒙读物,给宁竹和宁荷一人一本。 宁竹注意到那墨迹还未完全干透。 季新承虽嘴上不说,但还是认认真真做了准备,想当好这个“季夫子”的。 别说,他正襟危坐的模样还真有几分夫子的气度。 这人平时看着显山不露水的,话也不多,实际上只要他愿意,那就是出口成章,妙语连珠,让人很难不认真听他说话。 至少宁荷已经成功被征服,听他授课听得格外认真,绷紧小脸跟读,简直比练武时还要专注。 宁竹在心中小小的嫉妒了一下,当然,她自己也觉得有趣,认真的态度不输于宁荷。 清脆的读书声,伴随着不知何时出现的蝉鸣,着实有些催眠了。 这不,中途宁荷的读书声中就掺和进了一道响亮的呼噜声,那是靠着背椅正在打瞌睡的季元武。 卞含秀刚要起身,就被季新承阻止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让阿爹睡会吧,我们也歇息片刻。” 今日天不亮就起床了,一路上又是赶路又是搬货的,确实累人。 卞含秀也心疼自家男人,见这几个孩子都特意放轻了动作,生怕吵醒季元武,不由得会心一笑,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眼瞅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卞含秀准备往灶房去。 季新承也起身,道:“我来给阿娘生火。” 在他们家只要季元武在,生火这事基本被他包圆了,算是夫妻俩独有的交心时刻,也是全家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眼下季元武睡得正香,这个炎热的天气,生火看火也是个折磨人的差事,季新承也不想让阿姐和下面的妹妹们来做。 宁竹牵着宁荷,小丫头看着已经有些睁不开眼了,轻声道:“我送小荷去房间,等会儿来灶房帮忙。”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8章 季新桐连忙道:“你们也累了,我来吧。” “我突然想到一样好吃的,得提前做准备,你可不能不让我来。”宁竹眨了眨眼,故意调侃道。 季新桐笑着睨她一眼,手指轻轻点了下宁竹的额头:“就你是个促狭鬼,要来就来吧。” 宁竹就扭头跟卞含秀说:“秀姨,家中有豌豆吗?帮我拿出来一些,我有用。” 卞含秀想了下,点点头:“有,你要做什么用?” 宁竹神神秘秘地说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等宁竹将宁荷哄睡来到灶房,卞含秀是个动作麻利的,已经在炒菜了,锅中传来阵阵香气。 季新承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一张清俊的脸被火光照得泛红。 见宁竹进来,季新桐就指了指案板上的粗陶碗。 “喏,你要的豌豆。” 宁竹看着碗里圆润饱满的豆子,扬起笑容:“多谢新桐姐。” 季新桐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你是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待会儿再找你帮忙,这一步简单,我一个人就行。” 宁竹找出个陶锅,去外面舀了泉水,再将豌豆倒入其中,完全浸泡起来。 做完这些,她挽起袖子,在今日去集市上采买的那堆食材里面翻翻找找。 毕竟这个东西好不好吃,最大决定性因素就是——蘸料。 好吃的蘸料是好吃凉粉的基础。 宁竹想做的就是夏日消暑必吃的豌豆凉粉! 第42章 日常/摘桑椹 宁竹虽然做饭不行, 但凉粉制作过程简单,只要拿捏好水的比例,技术难度不算大, 调制蘸水她更是手到擒来的。 最简单的就是小米辣蒜醋汁。 一头蒜捣成蒜泥, 加入醋、盐, 再撒入一小撮糖提鲜, 最后加入切碎的小米辣, 这就成了。 那酸辣爽口的滋味儿, 宁竹想想就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当然还有什么番茄、麻酱口味的, 迫于材料不全和时间的问题,只能改日再尝试了。 不过如今主要的凉粉原材料才刚刚泡下去呢,要吃上肯定要等下午了,宁竹就是把需要用到的材料都找了出来,整齐地排列在案板上,预备晚点再大展身手。 卞含秀也笑着随她折腾。 季新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期待宁大厨的作品。” 算是小小的报了方才宁竹嘲笑自己的仇。 宁竹略一挑眉, 微眯着眼看向季新承:“等着瞧吧。” 卞含秀翻炒的动作未停, 嘴角却悄悄扬起。 季新桐站在母亲身旁,看着两个平日里沉稳的少年人斗嘴,忍不住用袖子掩着嘴笑。 明明两个人平日里一个比一个成熟稳重,说话间也是默契十足,怎么在一起待的时间越长,反而越幼稚了起来。 不过,孩子总是沉闷,太过早熟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就像如今这样拌拌嘴就很好。 一桌饭很快就整治好了, 天气太热,众人都随便吃了两口, 重油重盐的有些太腻,蔬菜反而更受欢迎。 饭饱之后,宁竹是个闲不住的,拎着篮子就想去后院再摘一些桑椹回来。 要是量足够多的话,再去买些清酒回来酿一点桑葚酒,平日里饮上一杯也是极美的。 宁竹脑子里倒是够想的很美,可是忘记自己此刻只是刚刚满十岁的半大孩子,刚一开口就被两位大人给否决了。 卞含秀和季元武异口同声道:“小孩子家家不能喝酒!” 宁竹笑容一收,立马老实,找补道:“我不喝,给秀姨你们喝。” 卞含秀还想再说什么,季元武就清了清嗓道:“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酿点也无伤大雅——” 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卞含秀轻拍一下,没好气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自个儿想喝吧,小竹这话啊,是正中你的下怀。” 季元武嘿嘿一笑,抬手摸了摸后脑勺,也不否认:“还是阿秀懂我。” 卞含秀也给他手中塞了个篮子,眼中盛着笑意:“那你带着孩子们去吧,我去看看小荷睡醒了没有。” “遵命!”季元武答应得极快,大手一挥,“走吧孩子们!”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着后院去了。 季新桐前面带路,绕过后院杂草,露出藏在屋后面的野桑树。 枝繁叶茂的桑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紫色果实,在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诱人的光泽,颗颗饱满,一看就汁水充盈。 这桑葚树看着得有三四米高,季新桐她们没有梯子,上午又忙着开垦种菜,因此只摘了下面的一点。 众人七手八脚的,没一会儿低处的枝条已经被采摘得七七八八。 宁竹这个时候只恨自己不够高,她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碰到最底层的枝条。 可是她又实在舍不得放弃高处那些酸甜可口的果子。 一阵微风吹过,宁竹望着晃动的枝丫,突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 她说完这句话,就转身跑开。 再回来时,宁竹手里多了块油布,正是当初在破庙搭建帐篷时用的那块。 “咱们轻轻晃晃树枝,那些已经成熟的就自己落下来了。” 这样虽然摘不完全部,但好歹也能多吃到一点。 宁竹说着麻利地展开油布,季新桐和季新承帮着她一起铺好油布。 季元武大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撑,双手交错向上,双脚熟练地寻找着力点,眨眼就攀到了高处。 季新桐仰头对着他说:“阿爹,你小心些!” “你放心,阿爹可会爬树了。”季元武笑着朝她摆摆手,“我开始晃了啊!” “好!” 桑树枝条随着季元武手上的动作轻轻摇晃,紫色的果实便跟雨点似的,噼里啪啦地落在展开的油布上,有些熟透的瞬间爆开,留下几处紫红的痕迹。 宁竹几人就站在稍远处,手里捧着竹篮,时刻等着上前拾捡。 最后两个篮子基本都装得满满当当,堆成了个小山。 眼下天气热,这东西是放不了多久的,也就是吃个季节。 季元武从树上跳下来时,十个指头都变成了深紫色。 他浑不在意地在衣襟上擦了擦手,乐呵呵道:“今日可着劲儿吃,吃不完的就放在泉眼里冰着,明儿我打酒回来酿上!” 摘了个盆满钵满,几人就打道回府。 回来时候宁荷正在和小狼狗一起干饭,两颗小脑袋节奏格外一致。 眼见众人满载而归,宁荷撅了撅小嘴:“怎么不等我呀?” 宁竹刮刮她的小鼻子,笑着说:“谁让你睡懒觉呀。” 宁荷瞪圆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宁竹,里面写满了控诉。 ——阿姐!你变了! 宁竹被逗得哈哈大笑,眼见宁荷的嘴不高兴得可以挂油壶了,哄了一句:“外面日头毒,别把你给晒坏了。” 这话一出,小丫头立刻阴转晴,眼睛弯成月牙:“我不怕!阿姐下次要记得叫我哦!” 宁竹爽快地应“好”,催着她赶快吃饭:“等你吃完,阿姐带你去玩儿。” 闻言,宁荷立马不说话了,低下头猛猛扒饭,饭粒粘在腮帮子上都顾不上擦。 宁竹当然不是诓她的,是真的要带她“玩”。 谁说磨豌豆浆不是玩儿呢,在小孩眼里,只要是没做过的新奇事,都可以统称为“玩”。 没准还“玩”的格外卖力,格外开心。 灶房旁边有一个大石磨,方家本就是买粮食的,有专门磨坊,想来方掌柜也不是真正要将它用来做什么,也许就像现代人享受农家乐似的,兴致来的时候自己上去推两下。 宁竹把石磨擦拭了一番,将泡发好的豌豆淘洗两遍,再加入适当的水,然后让季新桐帮她把泡好的豌豆舀进去,自己则是撸起袖子开始推磨。 宁荷和小狼狗就围在她的身边跟着绕圈。 刚推了两下,宁竹倒是觉得没什么,这石磨对她来说还算不上重,卞含秀就唤季元武去套马来。 “你这孩子,何必自己动手,多累人啊。” 驴和牛是更为常见的推磨牲畜,性格相对温顺,行动灵活,不过偶尔让马儿推推也不要紧。 季元武牵来了脾气最好的枣红马,让它先熟悉熟悉石磨。 宁竹接过季新桐手中的陶罐,将豌豆倒入上方的圆盘里,季元武便拉着马儿走动起来,石磨开始缓缓转动。 一颗颗饱满的豌豆被石磨研磨成浓稠的豆汁,顺着磨盘边缘的凹槽缓缓流下,滴落在提前备好的木桶里。 霎时间,院子里充满了豆子特有的清香。 宁荷踮着脚想看个究竟,小狼狗也凑过来嗅闻,湿漉漉的鼻尖沾上了豆沫。 这样磨出来的豆浆还比较粗糙,需要经过纱布过滤,方才的推磨宁荷插不上手,到这一步就有她的用武之地。 卞含秀去找了干净的纱布袋出来,宁竹和季新桐牵着角,宁荷就像模像样的拿着勺子舀出豆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59章 不过到底是小孩胳膊没什么力气,没两下就遗憾退场,被季新承接替时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那盆豆浆。 过滤之后,打捞起浮沫,就要将这豆浆加一小勺盐煮熟,中间要不断的搅动,以防糊锅。 这里可没有温度计,宁竹又是一个对灶上活不熟的人,到了这一步就要拜托卞含秀了。 卞含秀也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上,她围观了全程,都是对这最后能做出来什么样的成品颇感兴趣。 最后在卞大厨的严格把控下,豆汁在铁锅中“咕嘟”冒泡,逐渐变得粘稠,等到勺子挑起来时黏糊拉丝的时候就可以了。 如今天气热,等面糊自然放凉还不知道需要多久,宁竹索性就将其放在泉眼里降温,让它能够加速凝固。 “好了,这样就成了,等过一两个时辰就能吃了。” 几人的表情都有些将信将疑,宁竹有过多解释。 这种炎热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抗拒凉粉的魅力,吃上了一口,保准会爱上。 下午时分,太阳逐渐落下,天气也变得凉爽了起来。 季元武搬出梯子,准备开始修补屋顶破洞的地方,季新承就帮忙打下手。 以前家中的屋顶都是季元武在修补,早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他自己和好泥浆,是挨着破洞的地方,一一补上。 如今天气热,要不了多久就能干透。 等到屋舍大大小小的漏洞补得差不多的时候,镇在泉眼里的豆浆也在逐渐凝固。 两个时辰后后,原本流动的面糊已经完全变成了果冻状的凉粉,透着淡淡的黄色,看着就很清热解暑。 宁竹陶罐取出来,洗干净手,往表面洒了些水,手轻轻一捏,凉粉就从陶罐中脱落而出,落到案板上。 她伸手戳了戳光滑弹嫩表皮,然后发话道:“可以开吃啦!” 宁竹刀起刀落,将凉粉切成均匀的细长条块,装入碗中。 她扒干净一头蒜,将剥好的蒜瓣切成碎末,又用石臼碾了一些花生碎,切入红艳艳的小米辣,按照个人口味放了些盐、酱油、醋、香油。 宁竹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碗,只有宁荷的没有放小米辣。 宁荷也是个小吃货,对着新奇的食物早就期待许久了,捧着陶碗,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口塞进嘴里。 然后她蓦地睁大了眼睛,凉粉几乎不用咀嚼就碎开,带着豌豆特有的清香和蘸水霸道的香气,顺着喉咙滑下去。 宁荷指着那一碗凉粉,小脸上写满了惊喜,声音因为满嘴食物而含糊不清。 “唔唔好吃!” 第43章 进山救人 “这么好吃?我也来尝尝。” 卞含秀被宁荷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自己也夹起一筷子颤巍巍的凉粉送入口中。 然后就说不出话来了。 季新桐见她半天不吱声,筷子却停不下来,心中还是有些顾虑, 不由出声问道:“阿娘, 好吃吗?” “好吃!” 说话的不是卞含秀, 而是已经开始盛第二碗, 用实际行动证明有多好吃的季元武。 他的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却还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辣得直吸气也不肯停下。 眼见众人都吃了起来, 季新桐也闭眼吃了一口,颇有些视死如归。 凉粉入口的瞬间,酸辣鲜香在舌尖炸开,牙齿轻压便碎成小块,还没回过神来滑嫩的凉粉便已经进了肚子,只留下令人回味无穷的滋味。 季新桐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一时间, 灶房里只能听见吞咽的声音。 爽滑冰凉, 有滋有味,凉粉瞬间捕获了所有人的芳心。 虽是辣了一身的汗,可是辣得爽快,辣得通体爽泰,暑气也顿时消散。 季新桐被辣得都说不出话,喝一口凉水解辣,缓过来些,又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 季元武是个怕热的人, 对凉粉极为推崇。 他一口气吃了三碗还意犹未尽, 捧着肚子,嘴里不住赞道:“这叫凉粉的东西好吃, 原料还不贵,赶明儿我们可以多做一些,一天吃三顿吃我都不嫌腻。” “我也可以吃三顿!”宁荷向来都是最捧场的那个。 她的碗已经见了底,宁竹担心她吃太多会积食,不再给她加了,小姑娘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人吃。 季新承向来不贪图口腹之欲,吃相最为文雅,但碗里的凉粉消失的速度却不比任何人慢。 他微微点头,放下空碗,朝宁竹拱了拱手:“宁大厨手艺极佳。” 宁竹笑着说:“这还不算最好吃,等我有时间去买齐配料,再做点秘制辣椒油,美味更上一层楼。” “好好好,我等着。”季元武已经开始期待了,还说道,“不然你告诉我差些什么,明日我去县里正好就一起买回来了。” 宁竹一想,也不是不行,就把炼制辣椒油需要用的都说了出来。 “要些辣椒面,还有花椒、桂皮、香叶......” 一长串配料名称,有些不一定能在香料铺找到,季元武生怕自己记不住,还让季新承专门写了一张采购单子。 “小竹是从哪里得来的配方?这玩意儿夏天吃可太好了。”卞含秀也着实喜欢这凉粉。 宁竹说话一点没有磕绊,眼睛都不眨一下:“是阿兄托人带回来的方子,我也是头一回试呢。” 她早就想好了,总之说不出来历的一切,都可以推到宁松身上,反正这也没人作证。 卞含秀点了点头:“松哥儿这孩子是最疼爱你们两个妹妹的,我们来了昌县,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找过来。” 在场只有宁竹知道,宁松已经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不过她嘴上还是说道:“我在家中的院墙上留了些记号,阿兄一看便知。” 说起涉州,难免让人伤感。 卞含秀主动转移话题道:“这个凉粉要是能做成甜的就好了。” 她是个嗜甜的,方才就往碗里多加了许多糖,但是总觉得味道不太对,不是想象中那个味道。 卞含秀略有些遗憾地望着那凉粉。 宁竹心中暗暗记下,除了凉粉,还有冰粉,后面这个就是纯甜口的了,要是再有冰块就好了,搓些芋圆,加入水果丁,浇上牛乳或者蜂蜜…… 宁竹刚刚才吃完凉粉,脑子里想着冰粉,又忍不住馋了。 可惜假酸浆的冰粉籽要到八月后才会有,如今是吃不上了。 宁竹琢磨着明日带平安去捕猎的时候多留意一下,看看能不能先找到假酸浆植株,可以拿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养着。 这样等它成熟了,就能快速吃上第一口。 最后宁竹用了四斤多的干豌豆做出来的凉粉被消灭得一干二净,晚上都直接省了开火的事,每个人都吃得很是满意。 不用忍受灶上的热气和油烟,卞含秀也不用忙着烧水洗头。 她和众人一起坐着歇息,手中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正好太阳也落山了,变得凉爽许多。 宁竹说道:“去院子里乘凉吧。” 白日里热得待不住人,晚上倒是刚好。 宁竹将庭院附近都撒上了今日买回来的驱蛇虫药粉,也不用担心蚊虫困扰。 众人搬了好几把椅子出来,围坐在树下乘凉,顺便欣赏繁星月色。 季元武将胳膊枕在脑后,朗声道:“等明日我去砍几棵适合做桌椅的树回来,做几把靠椅放在院中,这样就不用搬进搬出了。” 宁竹是个嘴巴闲不住的,又把冰镇在泉眼里的桑椹给拿了出来,上面结了一层水雾。 吃进嘴里冰冰凉凉的,着实享受。 季新桐也拿起一颗,听见季元武的话,不由得问了一句:“阿爹,明日不是还要去县里打酒吗?还有答应小竹的给她种野桑树和枇杷树。” 季元武摸了摸后脑勺,讪讪一笑:“都做都做,来得及。” “明日你还是去打你的酒吧,”卞含秀摇着蒲扇,半眯着眼说道,“我去问那家种枇杷的,横竖也不远,咱们既然搬到这里来住,也该跟周围邻居打打招呼才是。” 俗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相处的像季宁两家这么好的是少数,不过可见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毕竟人是群居动物,总是不能永远都独来独往。 逸居虽然建在半山腰,可往下也有一个小村子的,住了有几十户人家,只是每户之间隔得有些远。 “不知道咱们的邻居是什么人,好不好相处?”卞含秀下意识脱口而出。 宁竹平静说道:“好相处就多来往。” 言下之意,不好相处就不来往。 与其他人不同,她从末世而来,经历了师门覆灭,早都已经习惯一个人,并不在意旁人的态度和目光。 “明日我陪阿娘一起去吧,”季新桐说道,转头看向宁竹两姐妹,“小竹和小荷要一起吗?” 宁竹摇了下头:“我就不去了,明日带平安去山上打猎,给它打些口粮。”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0章 小家伙长得极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胃口也是与日俱增,他们离县上远,总不能日日都去跑一趟,而且那些肉也不能一次买太多,这天热,回来放久就不新鲜了。 好在后面就是山林,不缺猎物。 闻言,宁荷眼睛一亮。 进山啊,那肯定好玩! 她立马举起被桑葚汁染成紫色的小手,迫不及待道:“阿姐,我也要去!” 宁竹毫不留情的一口否决:“不可以。” 宁荷皱起小眉毛,试图据理力争:“阿姐,我——” 宁竹可不会给她开口撒娇卖乖的机会,用手指点了点宁荷的额头。 “明日一早你就起来练功,然后再跟着季夫子好好学认字,回来我要考你。” 宁竹教训宁荷时,那话说得是一套一套的,可她自己也是明目张胆的在翘课。 季新承忍不住挑眉,侧目望过来。 宁竹视线飘忽,莫名有种心虚,不过还是对季新承说了一句:“要不明日你先教一些简单的?我差的课业后续补上。” 季新承似笑非笑,在她颇为紧张的目光下,突然正经道:“小竹明日要进山,是不是还差一副弓箭?” 宁竹愣了一下,倒是没有想到这一茬。 有唐刀在手,独自进山她是不惧的,可是这打猎又不一样,山林中的动物大多都会比较敏锐,弓箭这种远程武器肯定是比唐刀更适合的。 宁竹思忖说道:“今日去买也来不及了,我先将就唐刀用着吧,等后日我再去县上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弓箭。” 正好她手中的银票还没有换成银两,给季新桐的生辰礼也没有定下,正好一道给办了。 众人坐在庭院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等到夜渐渐深了,虫鸣声也慢慢停歇,便各自梳洗回房间睡觉。 又是一夜好眠。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宁竹今日要进山,是全家第一个起床的。 她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打算去灶房给自己煮了几个鸡蛋带上。 可是当宁竹掀开锅盖时,一眼就瞧见了锅里的盘子,里头放着四五个煮熟的鸡蛋和几块干饼,下头用温水热着。 宁竹眸光一软。 不用想,定然是秀姨准备的,也不知道她多早起来做的,竟然连她都没有听到动静。 宁竹没有辜负卞含秀的好意,将干粮全都揣上,然后又用油纸包了一些盐和花椒之类的调味料,细心地折好边角,确保不会洒出来。 靠山吃山,倘若到时候来不及回来,就直接在山里解决,她总归是饿不到自己的。 等做完这些,宁竹再回头把和小鸡们挤在一起的平安给揪了起来。 小家伙蜷缩在鸡窝角落,脑袋埋在爪子里,毛茸茸的身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睡得正香。 突然被宁竹拎起来时,平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放在地上时站都站不稳。 那小模样,简直跟宁荷赖床时的模样像了个十成十。 宁竹哭笑不得,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平安湿漉漉的鼻头:“我可别把你给养废了。” 那母狼估计得在心中骂她了。 平安仰头舔了舔她的手指,转瞬又要闭上眼睛了,明显强行开机失败。 算了,自家孩子自己宠。 宁竹轻叹一声,只好将它塞进胸前的衣襟里,赶路的时间让它再多睡一会儿。 小家伙立刻在她衣襟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脑袋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宁竹将衣襟拢了拢,确保平安不会掉出来,随后又将四肢袖口扎紧,防止待会儿山林中蚊虫多,不小心爬进去。 她转身背上背篓,里面放着锄头、镰刀,水囊、火折子等等进山要用到的物品,是昨夜就备好的。 此时天刚蒙蒙亮,山间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偶尔天空传来一两声鸟雀的鸣叫,除此之外,只有宁竹途经时,草叶晃动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未经过开发过的山林野路,到处都是荆棘杂草,稍不注意还容易迷路。 走山路宁竹倒是不陌生,毕竟从前师门就在山上,后面的那块林子都快被他们踏遍了,精通各种寻路技巧。 她猫着腰缓缓前行,每隔一段距离就用镰刀在树干上刻下记号。 大概是踏入了陌生的地界,平安也睡醒了,蹲在宁竹怀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还试图挣扎下来。 见状,宁竹等走过了那块树枝杂草多的地带,就将它放了下来。 平安一落地就抖了抖身子,迈开腿就往前方跑。 居然不是宁竹想象中漫无目的的撒欢,小家伙一边跑,一边用湿润的鼻尖嗅着空气中的味道,像是在辨认着什么。 它耳朵尖抖动一下,转身朝宁竹“嗷呜”一声,就直直认准一个方向而去。 宁竹挑了下眉,毫不犹豫地跟上。 突然,一只野兔被平安从草丛中撵出来,慌不择路的朝宁竹撞来。 对于这送上门的猎物,宁竹当然是毫不客气笑纳了,直接抽出唐刀。 寒光一闪,野兔直接毙命。 宁竹也不再给平安扒皮,而是让它自己学着进食。 平安也很久没有吃到如此新鲜的猎物了,早就已经迫不及待,立刻撕咬上去,前爪笨拙地按着兔子的后腿,动作看起来略有些生疏。 不过好歹也有狼的血统,那一口利齿也不是摆设,很轻易就撕下肉条。 它一口接着一口吃的喷香,将嘴巴周围的一圈毛都染红了。 今日进山的目的,除了打猎以外,最主要还是为了训练平安,它长期跟着人生活,身上的野性肯定是不比在外生存的野狼,可是最基本的捕猎还是得学会的。 不然将来他们若是不在,它靠什么生存。 宁竹要是因为心疼就一直喂养着它,那才是害了它。 新鲜的血肉唤醒了平安骨子里属于狼的野性,它吃完野兔后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边的毛,粉红的舌头将血迹清理得干干净净。 它整只狼显得格外亢奋,找准下一个猎物的方向往前冲。 宁竹也不拦它,始终不近不远地跟着,不插手它自己捕猎。 只是她的手指始终按在刀柄上。 平安是一只聪明的小狼,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晰的认知。 宁竹亲眼看着它垂涎欲滴地望着野猪崽子,鼻头不停地抽动着。 回头看了眼她,见她不像是要上前帮忙的样子,小脑袋耷拉下来,看起来很是失落。 不过很快它又振作精神,犹豫两三秒后,就果断选择放弃。 平安小心绕过野猪群,转而盯准了一只肥硕的野鸡。 它毛发紧绷,十分有耐心地潜伏在草丛中,身子压得极低,腹部几乎贴地,瞳孔成了一条竖线。 最后它瞅准时机,一举将野鸡扑倒在地,野鸡扑腾着翅膀挣扎,鲜艳的羽毛四处乱飞。 平安就用比寻常小狗宽大的爪子将它死死按住,尖锐的牙齿准确无误地咬向野鸡的喉咙。 不过片刻,野鸡就彻底没了生息。 平安低头大快朵颐。 它像是尝到了捕猎的甜头,开始对这一行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最后就算是吃不下了,肚子已经圆滚滚的,也依旧会捕猎,还会用爪子碰碰猎物,然后抬头期待地看着宁竹,暗示宁竹给它收起来。 直到最后耗尽所有的精力,平安才转身跑向宁竹,尾巴还兴奋地摇个不停。 宁竹蹲下身来,背篓的重量已经增加了许多,里面是平安自己捕猎到的两只野鸡和一只野兔。 她伸手揉揉它的尖尖耳,柔软的毛发从指缝间穿过,不吝夸赞:“好厉害平安!再接再厉!” 平安吐着舌头,尾巴摇得只能看见残影了。 接下来就到了宁竹出手了。 她可没有平安这么敏锐的嗅觉,一切只能凭借经验而来。 宁竹俯身,手指轻轻抚过地面松软的泥土,感受着上面的湿度和温度,顺着地势较高的地方往山谷中走去。 本着不白来的心思,宁竹本想将认识的野菜全部收入囊中,可是这片深山很少有人踏足,资源着实过于丰厚。 今天只带了一个背篓,再多也装不下了,宁竹只能忍痛放弃一些,安慰自己可以改日可以再来。 宁竹采摘野菌子的同时,也留意着周围传来的响动。 走了没多久,宁竹就找到了一条小溪,不过是即将干涸的那种。 想来是这些天温度上升的太快,这条小溪的流水量本来就不大,直接快被太阳晒干了。 宁竹沿途观察这小溪附近的脚印,湿润的泥土上留着各种动物的足迹。 她用手指丈量着一个新鲜的蹄印,判断应该是鹿蹄的形状。 “平安,跟上来。” 越往后,泥土就渐渐湿润起来,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小溪逐渐汇合进一片深潭,有瀑布从山上落下。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1章 不远处就有几只鹿在河边饮水,那是宁竹盯上的新猎物。 她悄无声息地靠近,猛地投出唐刀,刀身快得像是闪电,正正劈中那只鹿的脖颈,瞬间毙命。 鹿群顿时惊慌四散。 宁竹上前拔出唐刀,鹿血很快染红了一片草地。 这样的手法过于粗暴了一些,也没办法留下大补的鹿血。 不过宁竹对那玩意儿也不太感兴趣,她更在意的是鲜嫩的鹿肉,鹿血浪费也就浪费了吧。 今日进山可以说是收获满满,让她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回去的路起码还要走上一个时辰,眼看已经到了午时,太阳高悬在头顶,实在不是赶路的好时机。 宁竹索性打算吃饱了,等太阳落一些再回去。 她选了一处离深谭不远,背靠树荫的空地。 新鲜的烤鹿肉也是一道美味。 宁竹将野鹿的剖开,锋利的刀刃划过鹿腹,露出鲜红的肌肉纹理,内脏也没有丢,准备吃了饭再来看能不能钓到些什么。 她取出火折子生起火,干燥的树枝很容易就被点燃。 随后将串好的鹿肉放了上去,鲜嫩的鹿肉在火上发出“滋滋”的声音,一股诱人的肉香瞬间弥漫开来。 宁竹不时翻动着鹿肉,捻起一小撮盐和花椒撒上去,油脂顺着纹理缓缓滑落,滴在炭火上,迸溅出火花。 平安也凑了过来,湿润的鼻头嗅个不停。 宁竹又丢了一块没放过调料,半生不熟的给它。 小家伙只是馋了,吃了一块就不再要,自个儿在周围玩。 宁竹也随它去,这边暂时没看见大型动物活动的踪迹,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待到鹿肉烤至外皮焦香,宁竹便撕下一块,吹了吹便塞进嘴里,鲜嫩的肉汁瞬间在嘴里爆开。 烤鹿肉带着恰到好处的嚼劲,混合着花椒的麻香,让人欲罢不能。 可是刚吃没两口,宁竹就看见平安嘴里叼了个什么东西,跌跌撞撞的跑回来。 它跑到宁竹面前停住,将咬住的东西吐在了草地上。 那东西看着脏兮兮的,还在滴着水,表面裹满了泥土和青苔。 宁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正想让平安不要随意叼脏东西回来。 可是再仔细一看,那好像是人身上的……荷包? 宁竹皱了下眉,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着那个形似荷包的东西。 外面裹上了脏兮兮的泥土,掺杂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 宁竹的瞳孔猛地收缩。 ——是血! 宁竹低头问道:“从哪得来的?” 平安歪着头看她,回头望向深潭的方向。 宁竹咽下最后一口鹿肉,犹豫两下还是起身。 她将剩下的鹿肉用宽大干净的叶子严实包裹起来放进背篓,再将火堆彻底灭掉,确保连一丝火星都不剩。 宁竹背起竹篓,拿着唐刀,跟在平安身后。 小家伙似乎知道事情紧急,跑得比平时快了许多。 约摸走了两三分钟,宁竹就看见那深潭中飘着个人形的东西。 那人的衣衫破破烂烂,已经被染成暗红色,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哪处受了伤,血液正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流出。 他似乎是昏迷过去了,整个人没有一点反应,只随着河水缓缓飘动,像一段随波逐流的浮木。 莫名出现在这深山老林里的人,还受了如此重的伤,怎么看怎么奇怪。 宁竹的眉头拧成一个结。 她并不是很想多管闲事,况且那人看着也不像是还活着的样子,带着平安转身欲走。 可是,步子还没迈出去两步,宁竹就听见身后就传来一声微弱的嗓音。 “求求……” “救救我。” 第44章 祝衡关 那声音气若游丝,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生生拽住了宁竹即将迈出的脚步。 在这个节骨眼上醒来,她连装聋作哑的机会都没有。 宁竹认命叹了口气, 折身返回来。 潭水中, 那人双眼紧闭, 若不是方才那声微弱的呼喊还萦绕在耳畔, 她真要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宁竹脱下外衣, 直接一跃跳进河里。 好在如今天气热, 潭水也算不得太冷, 至少没有宁竹触及到这人身上的皮肤冷。 他身量不矮,又晕了过去,身上的衣衫吸足了水,沉得不像话,要是换一个人来,能不能拉得动还得两说。 宁竹将人拖上岸, 打量了两眼。 这人脸上长了一圈络腮胡, 连面容都看不清,也判断不出年纪,露出来的肌肤惨白得没有血色。 也不知道男人是招惹了哪路仇家,隔近了看才发现他身上刀伤多的吓人,伤口边缘已经泡得发白,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他一双剑眉却死死拧着,唇泛着青紫,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应该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送佛送到西, 救人救到底。 既然人是被她活着捞上来的,总不能又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宁竹在衣兜里找到一瓶随身携带在身上的止血药粉, 还是卞家卖给她的存货。 “嗤啦——” 宁竹撕下干净衣袍的一角,这声惊得平安竖起耳朵。 小家伙凑过来,先是好奇地嗅嗅,然后舔了舔男人垂落的手指。 宁竹看到这一幕,连这只小狼狗都不想要了。 “宁平安!你别的什么东西都舔!” 平安歪了下脑袋,委屈地呜咽一声,狼脸上写满了无辜。 也不知道是宁竹说话声音太大,还是被平安舔醒了。 男人睫毛突然颤了颤,眼睛强撑开一条缝,嘴唇翕动着,几乎用气音说道: “谢……谢。” 宁竹指尖一顿。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挣扎着醒过来,这人的求生欲望简直强烈得令人心惊。 不管是担心自己不救他了,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有了这声“谢谢”,宁竹总算觉得自己也没有白救。 男人说出这句话,很快又晕了过去。 宁竹打开水囊给他喂了些水,然后搓了两根藤条,将人捆在自己的背上。 她如今的身高还不到一米六,男人目测都有一米八,在这个老百姓普遍营养不良的年代,算大高个了。 在宁竹见过的人里面,仅次于宗明川和季元武。 男人趴伏在宁竹的背后,几乎将她给盖住,一双长腿还在地上拖着,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 今日赶山之旅被迫中断,宁竹将竹篓背在胸前,照着原路返回。 宁竹前胸后背都被占满了,平安也就没有了来的时候的待遇,只能自己一步一步走出去。 经过低垂的树桠时,断枝狠狠刮过男人的小腿,昏迷中的人喉咙中发出几声闷哼。 可是宁竹的手都被占满了,实在是没办法顾及太多。 当务之急得先把人带回去治疗,不然拖延太久男人撑不了多久,迟早都要死。 约摸半个时辰后,终于离开了那片深山。 两人一狗都很是狼狈。 宁竹的衣裳后背被男人的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 背上的男人发起了高热,温度烫得吓人,垂落的手背上还带着浅浅的血痕,那是被锋利的树枝和野草割出来的。 平安毛茸茸的身子上粘满了苍耳,走路时连尾巴都不摇,可见也累着了。 远远看着逸居的院门大敞着。 宁竹皱了下眉,高声喊道:“秀姨!新桐姐!承哥儿……” 平安早就迈着短腿跑向家。 此时,庭院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这声音......”季新桐不确定地望向阿娘,“好像是小竹?” 与她们同坐在树下的另一位脸生妇人说道:“好像是有人在唤你们呢。” “不好!” 卞含秀猛地站起身,往院外快步而去。 宁竹素来沉稳,这般高声叫喊定是出了事! 话音刚落下,就见平安满身狼狈的跑进院子。 它的毛发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看起来可怜巴巴的,与昨日干干净净的模样判若两狼! 季新桐也跟着急急忙忙起身,匆忙间被自己的裙角绊了一下。 幸亏被来做客的妇人拉了一把:“哎哟,可小心些。” “多谢婶子。”季新桐匆忙福身道谢,一把抱起累得瘫软在脚边的平安,转身就往院外跑去。 此番动静,原本在房间中温习书本的季新承都听见了,忙放下手中的书卷,出门来查看。 “老天爷!” 卞含秀看清宁竹身上背着什么东西的时候,简直两眼一黑,魂都快吓飞了。 季新承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想从宁竹身上把人抬下来。 宁竹连忙出声:“帮我拿住背篓就行,我把人背进去。” 季新承只好转而接过她沉甸甸的背篓。 “这是......”季新桐看着宁竹背上面色惨白的陌生男人,声音微微发颤。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2章 卞含秀打量着那个浑身是血的大块头,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从哪里捡来的?” 先是捡回小狼狗,后又捡回来一个大活人,可吓死了。 宁竹来不及多解释:“等我先把人放下,再跟你们细说。” 卞含秀回过神,忙不迭说道:“对对对,瞧我——” 话未说完,宁竹突然瞥见自家院子里走出来一位脸生的妇人,对方满脸的惊惶。 卞含秀这才想起还有客人在场。 那妇人倒退两步,望着宁竹咽了咽唾沫,强笑道:“妹子,看你这也挺忙的,我把那枇杷放在你院子里了,就不多打扰了。” 宁竹都沉默了一瞬。 想来这妇人就是山脚村子里的村民,没想到时机这么巧,第一天就让人不小心撞见了这略显惊悚的一幕。 别让人误会了,也不知之后能不能挽回。 卞含秀回过头,急忙致歉:“家里碰到些事儿,真是不好意思啊祝嫂子,那我就不送你了,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祝嫂子脚下离开的步子不停,刻意又不那么刻意地绕开了宁竹,嘴里还不忘客气道: “你真是太客气了,不用不用,一点不值钱的小树苗而已,后头林子的也有的……” 宁竹也无意吓到别人,把背后的人往上提了提,给祝婶子让开路。 就是这一个动作,却突然将祝婶子的脚步定住了。 她震惊地张开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死死望着宁竹背后的人露出的侧脸,惊叫出声: “衡关!” 这声惊呼宛如平地惊雷,顿时,宁竹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她。 …… 那受伤的男人,祝衡关,被暂时安置在季新承的房间内。 祝衡关出现在后山并不是意外,他本身就是这山脚祝家村的人。 祝家村大部分人家户都姓祝,七拐八拐祖上都是同一个先人,都沾亲带故的。 祝嫂子名叫祝春枝,这祝衡关真要论起来,还算是她的堂弟。 祝春枝就是离他们最近的那户人家,今日卞含秀端着新做好的凉粉去拜访,还向她讨要了几株枇杷苗。 祝春枝也是个爽快人,与卞含秀很是聊得来,二话不说就给她挑了好苗子,还装了一大篮子枇杷给她送来。 明明才见过一面,祝春枝就敢跟着上门来,一来是看卞家母女俩都温温柔柔的,不像是坏人,二来就是祝家村向来团结,虽不排挤外乡人,但也不怕。 在自家地盘上还怕人那还得了。 实际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祝春枝她好奇啊! 前些年刚修逸居的时候,那动静闹得整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不过那会儿大多数人都觉得修这房子的人是不是傻,有钱不去县里买房,反而在这荒山野岭修了砖瓦房。 这不是浪费是什么嘛! 本以为等到房子修好了,他们就能知道邻居是谁,可谁知多年都没有动静。 今岁总算是见到人了,可不得好好八卦一下。 可是刚刚进了家门,水都没喝上两口,就撞见了刚才那一幕。 祝春枝哪还顾得上八卦呀,赶忙去请大夫。 趁着这功夫,宁竹用季新桐给她打来的温水好好擦拭了一下身上的血迹,换了干净衣衫。 等她打理好自己时,那边祝衡关还没醒过来,不过祝春枝请来的大夫已经来了。 一起同来的还有祝春枝的丈夫,姓庄,大家都叫他庄老三,是入赘进来的。 房间里不宜留下太多人,等大夫开好药单去厨房煎药时,卞含秀将两人请到堂厅就坐。 “衡关这孩子也是命苦,出生时我小叔就去山上打猎摔死了,他娘也没再嫁,一心抚养他成人,可是八岁那年他娘也得病走了,如今家中只有他一人了。”祝春枝也是个感性的人,说到这儿就忍不住用帕子别了别眼角。 祝春枝那赘婿丈夫,庄老三也开口道:“那孩子打小懂事要强,他娘走之后,家中那是一文钱都拿不出来,耗子都不愿意光顾,村里说是接济他,也是死活不肯,非说自己跑出去做工。” 卞含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将这些带入到自己孩子身上,又怎么不心疼。 “也是不容易呀。” “谁说不是呢?后头几年不知他从哪挣到了些钱,就把从前救济过他的人家都一一还了恩情,逢年关只要在村里都会买了年礼去,可他也是太实诚了,不过是给过半碗稀粥,哪里又值得了这么多?”祝春枝叹了口气。 卞含秀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余光就瞥见宁竹从门口走进来。 听见脚步声,祝春枝抬起头,见是宁竹立马站了起来,眼圈还红着,却已经露出一个笑容。 “你就是小竹吧,真是太谢谢你了,今日要不是有你在,真不知衡关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祝春枝哽咽着,一把拉住宁竹的手。 宁竹实在是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微微后仰,借着转身的动作抽回手。 “我只是恰好看见了,他如今人怎么样了?” 目光看向季新承那半掩的房门。 卞含秀看出了她的不自在,适时地插进两人之间,回道:“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失血过多,但性命无碍,重新上了药,桐儿正在灶房里看着呢。” 这时,祝春枝突然拍了下大腿:“瞧我这记性!还没去告诉族长!” 说着她匆匆起身,喊上庄老五,对着卞含秀说道:“卞妹子,劳你给我照看一下衡关,我们去去就回......” 卞含秀自无不应,让她别着急,慢慢走。 等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后,宁竹才开口问道:“我怎么没有看见小荷,是跟季叔一起出去了吗?” 卞含秀正收拾着桌上的茶具,头也不抬回道:“可不是,今早起来看见你没在家,很是闷闷不乐,你季叔最见不得她这副模样,二话不说就带她进城去了。” 宁竹无奈摇头。 这小丫头如今越发精明了,知道全家人都吃她撒娇那一套,也不知今日交给他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正想着,忽听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也是说曹操曹操到。 人未到,声先至。 “阿姐——!” 宁荷清脆欢快的嗓音随风飘进来。 想来今日跟着季元武出门玩了个开心痛快。 听见宁荷的声音,平安竖起耳朵,撒腿就往院门冲。 宁竹刚转身,就被个热烘烘的小身子撞了个满怀。 “玩开心了?” 宁荷眉眼弯弯,用力点了下头,还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拨浪鼓:“季阿叔给我买的!” 闻言,宁竹往马厩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季元武还在给马儿添水,又低头望向妹妹:“你可曾谢过季叔?” “谢过啦!” 宁竹屈指轻叩妹妹光洁的额头:“那我给你布置的功课可都完成了?” 宁荷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当然啦!” 宁竹笑着说:“那你跟我说说,季夫子今天都教了你些什么?” 宁荷掰着手指如数家珍:“今天我学了花草树木四个字,还有天、地、人……” 此刻,被提及的季夫子正独坐窗前。 他眉心微微皱起,摩挲着手上的玉佩。 玉质触手温润,其上雕刻着一朵绽放的并蒂莲花,格外逼真,恍惚间像是能闻到香气。 季新承目光中闪过一些什么,最终将它轻轻放回那堆换下来的染血的衣物中。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床榻上的祝衡关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直勾勾地盯着房梁,昏迷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在深潭里的时候,祝衡关是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隐约间听见了脚步声,才用尽全力睁开眼睛向人求救。 可那会儿看清楚救下自己的只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时,他心里其实就已经没报什么希望了。 可谁知再次睁开眼睛时,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身上也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躺在柔软舒适的被褥里。 他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恍惚,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还活着……还没死? 祝衡关还未反应过来,一直守在一旁的季新承已经率先起身,去外面叫人。 “他醒了。” 季新承的声音惊动了屋外众人。 季新桐从灶房中出来,把手上的药碗递给弟弟,手疾眼快拦住了想往里走的平安和宁荷。 “你们两个就别去添乱了......” 屋内,祝衡关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汤药,将碗递给季新承时他满目感激,只恨现在身体太虚弱,不能起身亲自道谢。 卞含秀忙示意季新承阻止他乱动,连声说道:“快别动!你堂姐祝春枝去通知族里了,你安心养伤就是。” 她指了指季元武,说道:“这是我丈夫季元武,我姓卞,你叫我一声卞嫂子就行。” 祝衡关:“多谢卞嫂子。”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3章 “不谢,”卞含秀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孩子,介绍道,“这是我儿子季新承,救你的是我们家姑娘,叫宁竹。” 一家人两个姓,是有些不符合常理,不过祝衡关并没有多问,目光在听到“宁”字时微微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万分郑重道:“多谢宁姑娘的救命之恩,今后若是有用得到祝某的地方,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竹面色沉静:“不急,等你先养好伤再说吧。” 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在冰冷深谭里泡了许久,都硬生生的熬到有人来救自己,这份身体素质和意志力已非常人所能及。 也是他命不该绝。 宁竹不是什么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善人,虽然不至于挟恩图报,但辛辛苦苦的将人从深山老林中背回来,可不也只是为了图这一句感谢。 祝衡关闻言,反倒是面色一肃。 “好,我会尽快养好伤的......” 祝衡关人虽然醒了,不过看着很是虚弱,两句话的功夫就有些精神不济。 卞含秀就适时道:“你快躺下歇息吧,我们就先出去了。” 祝衡关确实有些坚持不住了,便顺势躺了下来。 卞含秀领着众人退出房间。 刚合上门,季新承便拽住宁竹的衣袖,悄悄她拉到院中树下。 “我有事要与你说。” 宁竹问道:“怎么了?你是发现了什么?” 祝衡关那一身的刀伤看着就不简单,以季新承的细心程度,怕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却又不能直接言明,所以才私底下偷偷来找她说。 季新承眉宇间带着罕见的凝重:“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一块玉佩。” 宁竹挑了下眉,不由追问道:“什么样式玉佩?” 值得他这么慎重。 季新承抿了下唇,压低声音说道:“那玉佩上面刻着一株并蒂莲花,是温家嫡系的信物。” 宁竹瞳孔骤缩。 “温正德的温家?” 第45章 温家一事 “正是, 温知州是温家嫡支,温家现任家主是他的大哥。”季新承说道。 宁竹眉头蹙起:“可是温家不是被皇帝下旨抄家了吗?祝衡关是怎么跟温家的人扯上关系的?手里还拿着这么重要的信物。” 没想到自己随手救的人,背后竟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不知道, 但至少说明, 他很得温家某个嫡系的信任。”季新承刻意加重了“某个”二字, 意在指谁不言而喻。 毕竟此处与涉州城实在离得近, 若是京城嫡支的人, 可以挑选的人有大把, 他们势必不会舍近求远找祝衡关。 宁竹再联想到祝衡关身上的那些刀伤, 着实有些不放心。 “不行,得找他把事情问清楚。” 没有谁会希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人是救也救了,也不能再把他丢回去,倘若能够提前知晓内情,他们也能早做准备。 季新承明显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他朝宁竹微微颔首。 两人当即不再耽搁, 重新回到房门前。 宁竹伸手在门上轻叩几下, 木板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门内传来一阵窸窣声,片刻后,祝衡关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请进。” 宁竹和季新承对视一眼。 后者轻轻推开了门。 祝衡关的手正从衣襟处收回,像是刚检查完伤口。 他露出笑容,试图表现出和善,就是在他那张络腮胡的脸上看不清晰,甚至起到了反效果。 “是宁小娘子和季小郎君啊……” 卞含秀和祝春枝是同辈相交,祝衡关理应也该是长辈, 只是宁竹是救命恩人, 直呼姓名显得不尊重,就折中这样客气称呼。 宁竹摆摆手道: “叫名字就行, 我们各论各的。” 祝衡关点头称好。 宁竹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索性直言道:“我来是有一事相问,还请如实告知。” 听到这话,祝衡关眸色微暗,放在软被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依旧笑着说。 “那是自然,你们想问什么?”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季新承的眼睛,心中暗道不好。 毕竟温家那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凡是沾了边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就算是有关系,祝衡关也必然不会说实话。 季新承从身后轻轻拽了一下宁竹的衣袖,想让她切莫妄动。 宁竹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迂回试探对于这种身怀隐秘的人来说没用,倒不如直接问出来,不管对方藏着什么心思,点破后也多少会露出些破绽。 季新承犹豫一瞬,松开了她的衣袖。 两人的一举一动并有没避着祝衡关,他将一切看在眼里,表面笑着,心中却是暗暗有了些防备。 “我想知道,”宁竹扭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着祝衡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和温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房间里的空气凝固几秒。 祝衡关像是没听懂一般,脸上适时露出疑惑的神情,反问道:“温家?什么温家?” 既然宁竹都已经挑破,季新承就上前一步,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言语间直指要害。 “你不必装傻,我看见了你衣兜里的玉佩,上面的并蒂莲花是温家嫡系才有的标志。” 祝衡关摸了摸怀中的玉佩,笑着说:“莲花嘛,我喜欢才专门买的——” 宁竹直接冷声打断他的话:“莲花常见,并蒂莲可不常见,装傻没有意义,不要浪费时间。” 话都说到这份上,他要是再不肯说实话,宁竹就得采取非常手段了。 “所以呢?你们怎么会知道?”祝衡关猛地绷紧身体,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露出戒备,“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家人是前不久才搬到这里来的,半年前他回祝家村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 并蒂莲花一事,算得上温家的隐秘,绝非一般人能够知晓。 还有那个救了他的小姑娘,凭一己之力就将他背出深山,绝对不简单。 祝衡关咬牙,眼中划过一丝狠绝。 他虽得宁竹所救,可也绝不会因此而背弃曾经的恩人,暴露温家人的行踪,他不过烂命一条,死了也就死了…… 察觉到他身上的轻生之意,宁竹快速出手,指尖精准地点在他颈侧两处穴位上,人瞬间就瘫软下来。 祝衡关身体僵直,整张脸都涨红,额头青筋暴起,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季新承适时出声,声音温和,没有攻击性:“你放心,我们并无恶意,只想知道你会不会给我们的家人带来危险。” 他和宁竹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如今祝衡关连最起码的行动都受限,只能任人宰割,不过他还是开口道: “我不会伤害你们,但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说完,祝衡关下颌绷紧,闭上眼睛,全当做听不见,一副要杀要剐都随便的表情。 宁竹的目光在祝衡关脸上逡巡,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轻声问道:“你认识宗明川吗?我和他是朋友。” 祝衡关眼皮猛地一颤,嘴唇翕动两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可是他不说,这细微的反应已经足够。 宁竹心中已然有数。 ——是友非敌。 季新承也出声道:“我是万风书院的学子,我的老师霍信与温知州是多年好友,你应当也听说过他的名字吧,想来我们应该不是敌人。”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块玉佩,上面刻着“应之”二字,那是先生的字。 这块玉佩是先生佩戴多年,能够代表他身份的贴身之物。 当初临走之时,先生将玉佩交给他,曾嘱咐过,不要一味藏起来,只要有用得上它的地方,就要不留余地。 这是他留给小弟子最后的庇护。 季新承摩挲着手中玉佩,不自觉想起如今生死不知的先生,眼中划过一丝黯然。 闻言,祝衡关的态度终于缓和下来,嗓音沙哑:“原是霍公弟子,方才失礼了。” “无妨。” 季新承对宁竹使了一个眼神,后者俯身将祝衡关身上的禁锢解开。 祝衡关强撑着坐起来,牵动了身上的伤口,他却连眉头都没动,朝着季新承一拱手:“可否将霍公玉佩借我一观?” 季新承抬手将玉佩递给他。 祝衡关接过玉佩,手指抚过上面的刻字,等确认完后,他将玉佩还给了季新承。 “我不说,两位应当也看得出,我身上的刀伤并非常人能够做到。”祝衡关掀开衣襟,露出包扎好的伤口,苦笑一声,“这是被人追杀的痕迹。” 宁竹见过那些狰狞的刀伤,每一道伤口都是冲着要害而去,需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才能做到。 要不是祝衡关武功还算过得去,求生欲望也强烈,怕是早就命丧黄泉了。 宁竹问道:“你现在可以告知我们,你能说的真相了吗?”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4章 祝衡关长长呼出一口气,不久前的事情经过仍旧历历在目。 “温知州于我有恩,地动之后,我曾收到他的来信,信中放着这枚玉佩,希望我能护送他的家人秘密离开涉州。约定那日,我在涉州城外等着,就是宗明川亲手将人交到我手上的。” “那时我不太懂大人的用意,但还是照做,直到后来大人身死,株连温家的圣旨下来,一路上从未断绝过的追杀,我才终于明白大人为何再三强调叫我不要声张。” 季新承眉头紧锁,问道:“所以你这一身的伤,都是为了保护温知州的家人?” 祝衡关点了点头:“那些杀手追的太紧了,我只能带领一波人引开他们,让其他弟兄护着温家人离开,后来我好不容易侥幸逃脱,也不敢走城镇,生怕被他们发现,只能从后山绕回来,想先回村里养伤。” 只是他低估了自己身上的伤,还没有走到家门口就晕死过去,还不小心跌进了水潭。 最后被宁竹找到救了回来,也是命大。 祝衡关连忙说:“你们放心,后山我走过好多回,绝对不会暴露踪迹。” 每个人都有秘密,那些祝衡关不想说的事,宁竹和季新承也没有追问。 比如,祝衡关将温家其他人送去了哪里,再比如,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能够让温正德临终托孤,还能召集大批人马秘密护送温家人离开,想必他肯定不是祝春枝口中简单的“挣了些钱”...... 无论他身上还藏有什么秘密,宁竹和季新承都无意探究。 祝衡关保证道:“我一定会尽快离去的,绝不给你们招惹麻烦。” 宁竹和季新承都默认下来。 毕竟他背后确实还有一拨人在追杀他,说不准就是朝廷的人,是个非常危险的定时炸弹,能尽快离开自然是好。 他们佩服祝衡关的侠肝义胆,却不会拿自己家人的命做赌注。 最想知道的已经得到了答案,宁竹和季新承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无意中知道了温家人的消息,也不知是好是坏。 宁竹低声道:“温知州将家人秘密送出去,想来早就预料到了之后的局面,那他的死,必定不会那么简单。” 地动是天灾,后面的人祸可就不一定是了。 季新承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那先生他——” 先生与温知州是多年好友,后者蹊跷死在余震中,先生是否已经察觉到了危险,或者说早就知道了真相,所以才不加阻拦,甚至劝他快些离开,可是老师自己却选择了留下来...... 季新承死死攥住拳头,指甲陷进肉里,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背后究竟是谁......” 话音未落,宁竹突然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院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转瞬就涌进十来个没见过的陌生面孔。 祝家村的人来了。 季新承迅速背过身去,袖口擦拭过眼角,再转身时,脸上已然看不出丝毫痕迹。 宁竹心中叹了口气。 这回来的不止祝春枝夫妇,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拄着藤杖,眉发虚白的老头。 这就是祝家村的现任族长兼里正——祝升荣。 其他杂七杂八的人也来了不少,有真正关心的祝衡关的、好奇的、来看热闹的都有,人群中有几个年轻人交头接耳,打量着院中的布局,还不时朝屋内张望。 祝升荣轻咳一声,肃着面容,重重杵了下手中的拐杖,身后的人才收敛消停一二。 家里从没来过这么多人,宁荷有些胆怯地躲在季新桐身后,平安也一直吠叫个不停,就要冲上去驱赶陌生人,被季新桐抱住了。 季元武和卞含秀夫妻赶快将人都请进堂屋。 人太多,椅子都不够的。 见状,祝升荣就打发了一些人回去,这才勉强坐下了。 季宁两家刚搬来逸居,看样子还要常住,宁竹又救了同族人,众人坐在一起,又免不了要多寒暄几句 双方都无意交恶,场面看起来还算是客气和谐。 聊到后面,听说季新承曾是万风书院的学生,还有功名在身,祝升荣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态度瞬间变得更加热切。 几个村民看向季新承的眼神顿时多了几分敬畏。 祝升荣都没怎么提及祝衡关,只是话里话外都试探着,看季新承能不能帮村里孩童开蒙的事。 季家夫妇可不做孩子的主,只搪塞过去,说会跟承哥儿好好商量,过几日再给他答复。 祝升荣也不生气,还笑呵呵应下,说了好半天才重新说回正题。 “也不好让衡关一直在这打扰你们,我这就将他带回去,真是多谢你们了。” 季家夫妇习惯性的嘴上客气两句,至于接下来谁来照顾祝衡关,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外人该操心的事了。 眼看待的时间也差不多了,祝升荣一声令下,从祝家村来的几个汉子就从房间一拥而进,将人抬了出来。 祝家村的人又呼啦啦地离开了。 祝衡关原本的屋子早就因年久无人居住,在地动的时候就已坍塌,肯定是不能再住人,所以一路抬着安置在了祝春枝的家中。 她家房子修的大,人口简单,几个儿子都没成婚,正合适祝衡关养伤。 祝衡关也不是不懂礼的人,早就背着人从自己原先穿的破衣服里摸了几块碎银给祝春枝。 “春枝姐,这段时日可能要麻烦你了。” 祝春枝先是推拒一番,最后将银子塞进袖口,笑得见牙不见眼:“衡关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不给,我也愿意让你继续住下去——” “嘁,装模作样!”人群中一个瘦削妇人撇撇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声音尖利道,“要是真不给你,怕是立马就将人打出去了!” 祝衡关前头几年回来,可都给那些救济过他的人家买了东西、给了银子的,村里谁都知道,他是在外面发达了,要是能在自家养伤,怕是又能捞到不少好处。 如今这个好处落到了祝春枝的家里,总是免不了又有人要眼红。 这祝春枝到底是什么好命,家里就她一个独女,不仅爹娘给她招婿,还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了她。 成婚后一连生了几个儿子,丈夫又听话贴心,那日子过得在村里是数一数二,一下子就把别人给比进了泥里。 一个村里住了那么多年,大仇怨是没有的,鸡皮蒜毛的小事倒是不少。 祝春枝还会不知道这些个多舌婆娘心头怎么想的? 她可不会别人说嘴到了家门口,还给人留面子。 祝春枝冷哼一声,下巴高高扬起:“好日子都是自己过出来的,有怨气可别对着我,找你男人去!我小气你大方,那我让二郎和三郎去你家吃,你可千万别将人打出去了!” 一句话让那妇人气的脸都红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祝春枝一挑眉,也不跟她废口舌功夫,笑容得意的转身去熬鱼汤去了。 怎么说也务必得把人给招待好了,要不明日再杀只母□□…… 只留下那妇人气得牙痒痒,朝着她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 屋内,祝升荣将其他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和祝衡关。 他按着祝衡关的肩膀,阻止他想要强撑坐起来的动作。 “你身上有伤,就躺着说话吧。”祝升荣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下,侧头问道,“衡关,你这回又是去哪了?弄得这一身伤回来。” 往年看着这孩子回来总是会消瘦两分,身上多添两道疤,可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他是担心人的安危,也担心祝衡关在外面惹祸了。 祝衡关抿了抿唇:“恕衡关不能说。” “你这孩子打小主意就正,又是个嫉恶如仇的,这么大年纪,不娶妻不成家,我是生怕你哪天把命交代在外头,没法跟你爹娘交代。” 说着,祝升荣摇摇头,叹了口气。 “罢了,如今外头乱,你还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往后你有什么打算,还要走吗?” 祝衡关也明白,眼前的老人是真正为他着想,可是除了他,祝升荣也得护着所有的族人,也就透露了一两分口风安他的心。 “我这段时间会在春枝姐家养伤,等好了之后再另做打算。” 他说的“另做打算”就是还要走的意思,绝不牵连村里。 如此,祝升荣也不再说什么,他缓缓站起身,拍了拍祝衡关的肩膀,又多嘱咐两句就离开了。 祝衡关目送老人杵着拐杖离开,浅浅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另一边,逸居的堂屋里。 宁竹和季新承商量过后,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家里人。 他们绝对不会往外说,只会多一分警惕。 季元武听得险些连手上的茶盏都拿不稳了,茶水都溅到了手背上。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5章 卞含秀和季新桐也被吓得不轻,两人脸色都白了。 与对待那些逃兵不同,平民老百姓对皇家哪怕心存不满,那也是有着天然敬畏的,一时慌乱实属正常。 卞含秀定了定心神,缓过劲来后,忙不迭嘱咐宁竹:“小竹啊,下回咱就别什么都往家里捡了。” 随手一捡就捡回来个可能是朝廷通缉犯的人,要是多来几次,她可受不了这么大刺激。 “不会了。”宁竹也是哭笑不得,伸手揉了揉平安的脑袋。 小狼狗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宁竹继续说道:“明日我打算再进一次山。” 她走的时候匆忙,定然留下了一些痕迹,明日进山将所有的痕迹全部掩埋,心里才能安心。 “是是,是该再去一次,”卞含秀点点头,“明日让你季叔你一起。” 季元武和宁竹一起点头应了。 第46章 庙会/大旱 清晨, 山间的雾气还未散尽。 宁竹跟季元武进了山,将昨日留下的痕迹一一掩盖。 做完这些,宁竹婉拒了季元武的陪同, 独自去了县城。 她排队进了城, 脚步没有停留, 径直走向钱庄, 想将手里头的银票全都兑出来。 一叠银票拿出来还是有些唬人的, 数额不小, 在这小县城中也只有那几家大户能拿得出来。 宁竹半大的年纪, 穿着普通,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拿得出来这么多银票的人。 惹得柜台后的伙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随后还让她稍等,把掌柜的请出来。 钱庄掌柜从里间踱步而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的少女,客客气气道:“小娘子请这边说话。” 态度还算不错, 宁竹从善如流的跟着进去了。 厢房内布置素雅, 还点着安神的檀香。 掌柜的亲自给宁竹斟上茶:“小娘子是要将银票尽数换成银两吗?” 宁竹缓缓摇头,说道:“换成黄金。” 掌柜的手微微一顿,放下茶壶,细细说道:“那我先同小娘子讲清,如今是一百两银票可换十二两五钱黄金。” 金价并不是固定的,会随着市场波动。 地动后金价飞涨得厉害,前不久还是五两银子换一两黄金,如今竟要八两银子才能换到一两。 宁竹简短回道:“换。” 见状, 掌柜的也不再多说, 清点验真后就去库房取金。 宁竹手中的八百两银票,统共换了一百两整黄金。 换完了银票, 从钱庄中走出来时,宁竹感受着怀中沉甸甸的重量,总算是安心了。 宁竹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走向街角那家首饰铺。 她走进店里,目光在一排排首饰上流连,最终买下了一根做工细致的金簪。 ...... 翌日就是季新桐的及笄礼。 这对于女儿家来说可是人生中的大事。 卞含秀天不亮就起来给女儿梳妆打扮。 铜镜前的季新桐坐得笔直,任由阿娘摆弄。 卞含秀为女儿梳理长发,挽发髻,绞面描眉,涂上口脂,换上素净淡雅的襦裙。 “好了,你自己瞧瞧。” 季新桐抿着唇,看着镜中略有些陌生人儿,总觉得有些恍惚,此刻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真的长大了。 宁竹倚在门框上,目光与铜镜中的季新桐对上,她弯着眉眼,真心实意地夸赞:“漂亮。” 卞含秀还以为她是在羡慕,笑着说:“等来日秀姨也这么帮你打扮。” 宁竹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繁复的发髻和厚重的妆容对她来说实在是个挑战,可是又不好驳了长辈心意,只能默默回到堂厅。 惹得她身后的母女俩忍俊不禁。 “来。”卞含秀扶着女儿起身,领到堂前。 季新桐缓缓跪下,手指交叠置于额前,向母亲父亲行跪拜礼。 季新承站在一旁看着阿姐,将早就备好的茶盏递给她。 等喝完了茶,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乖女儿,季元武这个平日里爽朗刚毅的汉子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卞含秀也没有笑话他,毕竟她自己早已泪盈于眶。 季新桐哭笑不得地站起身,指尖轻轻拭去卞含秀脸上的泪,又是好一阵安慰。 “阿爹阿娘,今天可不能掉眼泪......” 宁荷手里握着一捧花儿,色彩鲜艳,搭配得很是漂亮,递给季新桐。 她奶声奶气地说:“新桐姐姐,这是我和平安送你的及笄礼哦。” 小姑娘眼睛里盛满了期待。 季新桐微微弯腰,笑容满面的接过:“很好看,谢谢你和平安。” 宁荷顿时满足地笑起来。 宁竹也将自己准备好的贺礼拿了出来。 锦盒中是一根蝴蝶簪子,翅膀上点缀着翠绿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季新桐手指悬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看神情分明是喜欢的,可她还是推拒了。 “小竹,你不必为我如此破费,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宁竹不由分说将盒子塞进她怀里:“这可是我费心挑选的,你必须收下,大不了等来日我及笄的时候,你再送我。” 这话说得轻巧,却让季新桐鼻尖一酸,方才就看得出,宁竹对她自己的及笄礼都不在乎,说这话只是为了让她安心收下。 卞含秀温柔地抚过女儿的发顶,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便说道:“收下吧,小竹的一片心意。” 季元武也朝她点了点头。 闻言,季新桐终于小心翼翼地取出簪子,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宁竹笑着说:“秀姨,你快替新桐姐戴上。” 那蝴蝶翅膀上的翠绿,与季新桐今日淡绿色的腰带正好相衬。 卞含秀接过簪子替她戴上,簪子插入发髻的瞬间,她望着女儿,笑得很是骄傲。 “好看!” 季新桐摸着发间的簪子,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扬唇笑了笑。 “谢谢你小竹,我很喜欢!” 宁竹也笑着回道:“喜欢就好。” 早前就说好了要进城去玩,及笄礼结束后,众人收拾妥当便出了门。 出门时,烈日已经高悬,明明才辰时末,阳光就毒辣得让人睁不开眼。 卞含秀用帕子擦拭额角的汗珠,蹙起眉头:“这天是越发热了。” 季新桐撑着一把伞,遮阳效果聊胜于无,她倒是想得很开:“住在这山里也有好处,比住在城里凉快些,咱们家院子里有个泉眼,不用像那会儿住在涉州城时,再热的天还得辛苦阿爹和阿弟去抬水。” 提起往事,卞含秀又想起地动那日,要不是她恰好想起隔壁两个孩子没人挑水,去敲了门问问,如今他们一家人还不知道是何光景呢。 这么一想,卞含秀也不抱怨了:“说得也是。” 顶着烈日到了县城,发现城门外早就排起了长队。 所有人身上的汗水已经湿透衣衫,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像是今天非得进城不可。 一家人正说着话,忽见前方有辆牛车,上面坐着几个人,其中一道身影格外眼熟。 卞含秀眼睛一亮,抬手喊道:“春枝!” 牛车上的妇人闻声回头,正是祝春枝。 她脸上先是疑惑,继而绽开惊喜的笑容:“阿秀,你们也是来参加法会的吗?” 卞含秀不明所以:“法会?” “对啊,”祝春枝激动地拍了下大腿,震得牛车都晃了晃,“今日是浴佛节,有大师诵经说法呢!寺庙会备好香汤,咱们都可以参与浴佛仪式,你瞧,这周遭的人大多都来了。” 季宁两家虽不算虔诚礼佛,但来都来了,自然也不能错过这样的盛事,就算不拜菩萨,逛一逛庙会也是好的。 地动之后,大家伙难得有一件可以热闹的事情。 卞含秀转头看向家人,眉梢挂着询问的神色。 “那咱们也去瞧瞧?” 宁竹自然没有意见。 庙会啊,一听就有很多好吃的。 其他人也都点头应了。 季元武抹了把脸上的汗:“瞧瞧吧,酒楼什么时候都能去,这庙会可不常有。” 他们原本是打算去上次那家醉仙楼吃饭的,不过改日再去也无妨。 待排到进城时,日头已经升得老高。 那等机灵的小摊贩一早就便做起了生意。 宁竹眼尖,瞥见城门口有个支着的小摊,棚子下摆着几个木桶,桶壁上凝结着水珠。 她连忙出声道:“我去买些冰雪冷元子,有谁要吃的?” 话音未落,人已经跃下了马车。 宁荷举起手:“阿姐!我要!” 卞含秀忙从荷包里摸出几块碎银:“一人来一份吧,这天热得。” 宁竹接过银子,眨眼就钻进人群。 季新承都来不及叫住她同去,扭头道:“她一个人恐怕拿不了这么多,我去帮忙。”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6章 说完就快步追了上去。 那小摊前围满了人,摊主是个瘦小的老妇人,正麻利地从木桶里舀出小圆子。 季新承赶到时,宁竹已经挤在最前面,就这样,两人都排了好一会儿才买到。 他们跟店家说好待会儿来还碗,便快步往回走。 “还有些冰凉气儿,快吃吧。”宁竹将碗分下去时,碗中的圆子还在冒着丝丝雾气。 季新桐接过碗,指尖立刻感受到一阵沁凉。 她小口咬下去,尝到绿豆和糖混合的甜味,软糯可口,凉意从舌尖一直蔓延到胃里。 卞含秀吃得最快,这道小甜品最合她的胃口,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这时,远处寺庙的钟声已经被敲响,暗示讲经仪式要开始了。 卞含秀只好遗憾地放弃再买一碗的念头。 季新承去把碗还了,众人又重新出发。 通往寺庙的路上,人流越来越密集,最后道路根本挤不下马车,只好找了一家客栈,暂时把马车寄存在那里,回头再来取。 一家人步行前往寺庙,路上小摊位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叫卖声此起彼伏,各种香味萦绕鼻尖。 麦芽糖、羊肉串、清汤馄饨、芝麻饼、桂花糕、青团、凉饮子......各色小吃琳琅满目。 宁竹真是差点忍不住都买来尝一下,好歹是忍住了。 庙宇前,香客络绎不绝,三两结伴而行,手持香烛,脸上皆带着虔诚。 他们在袅袅青烟中许下对来日的祈盼,求着佛祖庇佑。 可无论外头如何喧闹,寺庙讲经堂内,却是一片庄严肃穆,沉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凝成实质。 里头的蒲团已经坐满了,连门外都跪着虔诚的香客,热得满身是汗,还保持着端正的跪姿。 高僧披着袈裟,低垂眼睑,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面容慈悲祥和。 他的嗓音低沉浑厚,诵经声从他嘴里传出来,人不自觉屏气凝神,静心聆听。 宁竹站在人群边缘。 她本是不信这些的,可是自己经历过重生之后,多少也信了这鬼神之说。 她学着旁人的样子舀起一勺香汤,混合着花瓣的液体从金勺边缘滑落,在佛身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宁竹双手合十,闭眼的瞬间,仿佛见到了前世的师父和师兄师姐们。 他们站在山门前那棵老树下,就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对着她轻笑,口中唤着“小竹”,问她今日想吃什么、练功时是不是又偷懒了...... 这些都是她刻意不去回想的画面,此时却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 宁竹眼眶酸涩,在心中默念。 倘若佛祖您真能听见,她愿意用全部来交换,希望师父、师兄师姐们,也能同她一样,能够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世,不必再经历残酷末日,不必理会乱世纷扰,一生平安幸福...... 远处传来低沉的诵经声,檐角铜铃轻响。 宁竹虔诚跪拜,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泪水从眼角无声滑落。 ...... 烈日当空,寺庙外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那股温度。 众人出来想找个茶馆坐下。 可那些茶摊子周围来往宾客络绎不绝,简直难找到下脚的地儿。 “实在不行,咱们回去吧。”卞含秀用手不停扇着风,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滴落。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季新桐身上。 她今日精心梳妆的发髻已经有些松散,用手背抹了把下巴上的汗珠,声音蔫蔫的:“回去吧,回去好好梳洗一下。” 返程的路上,道旁的野草都被晒得叶片蜷缩,蝉鸣都变小声。 季元武眉头紧锁,说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个天要热多久,还会不会继续热。” 宁竹坐在马车上,随手摸了摸路边一株蔫头耷脑的野花:“可别再热了,这些花花草草都快被晒蔫了。” “今日见到有人卖冰碗子,快比吃的粮食还贵了。”卞含秀忍不住有些咋舌。 季新承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今岁天气热,冰块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这也正常。” 卞含秀提议道:“要不咱们也去买点冰?” 宁竹摇摇头:“先不说能不能买到,咱们住的这么远,等到了家门口,冰也该晒化了。” “这倒也是。”季新桐叹了口气。 卞含秀望着湛蓝无云的天空,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 “只希望能够下场雨吧……” 谁曾想,这句轻飘飘的话语,竟成了此后两个月的奢望。 烈日整整肆虐了两月,期间一滴雨未下,天空无风无云,蓝得刺眼。 后院菜畦土地干裂,即便每日清晨都浇灌泉水,可不到晌午就会蒸发殆尽,蔬果眼见都快枯死了。 白日里,院子几乎呆不住人,蒲扇扇出来的风也是热烘烘的,连鸡和平安都不住在棚子里了。 卞含秀担心热出什么毛病,专门腾了一个房间来安置它们。 可是就平安那身厚实的皮毛,哪怕整日呆在屋子里也热的不行,稍微动一动就直哈气。 平安原本油光水滑的皮毛如今黯淡无光,整日无精打采的,连饭都不爱吃了。 宁竹也心疼它,专门做了个木盆,给它放满泉水在里面,让它热了就进去泡一泡。 小家伙也是真的热的不行了,平日里看见水就跑,如今倒是自己乖乖的进去泡着。 灶房里也已经好几日没升起炊烟,主要还是一个字——热! 试想夏日里蹲在灶后添柴,那热气扑面而来,和受刑没甚区别,简直觉得菜没熟人都要熟了。 这么辛苦的活计,简直不是人干的。 但整日吃凉粉也不行啊,那东西只能管饱,没有营养。 起初卞含秀想了个法子,等到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稍微凉快些,上火做饭。 反正天气热,也不怕菜凉,等起了床就吃饭,不过,也仅限于早上这顿了,吃不完的放到下午会坏。 可随着暑气愈盛,清晨也好不到哪里去,空气热得跟凝固了似的,这个法子也不管用了。 每次卞含秀站在灶台前,看着那铁锅和灶膛就头皮发麻。 于是全家人被迫都改成了昼伏夜出,可长期这般颠倒作息,每个人的眼下都挂着青黑,连带着精神都萎靡起来。 唯有宁竹和刚入门修习倒海劲的宁荷还算适应。 宁竹看着卞含秀揉着太阳穴为晚饭发愁的模样,便主动接过了炊事的担子。 她将薄荷、甘草、陈皮等药材熬成解暑汤水,盛在陶罐里沉入冰凉的泉眼中镇着。 夜幕降临时,那饮子沁凉透心,总算让全家人有了些胃口。 众人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只想着这苦夏到底何时才是个头。 这日徬晚,院子里蒸腾的热气稍稍散去几分。 宁竹正倚在窗边纳凉,忽听院门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谁啊?”卞含秀的嗓音从堂厅传出。 门外传来一道男人的嗓音:“卞嫂子,是我,祝衡关!” 宁竹随手捞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中,季元武已将来人迎进堂屋。 过去两个多月了,祝衡关的伤也养好了。 约摸是天气太热,他终于将脸上浓密的胡子给刮掉了,露出一张略显白皙的脸庞。 看起来与宁竹刚救他时的样子判若两人,起码差了十岁。 宁竹看见祝衡关的的新样貌略有些惊讶,后者又何尝不是。 经过这两个月的调养,宁竹个子长高了些,脸上的黄气已经渐渐褪去,人虽然还没长开,但也显露出原本该有的标志模样。 不过祝衡关很快就回过神。 他从山脚走上来,衣衫后背湿透一大片,笑着说:“季大哥不必如此客气,我是来专程来道谢的。” 宁竹这才注意到,祝衡关手上还拿着几个麻布袋子。 那倒是个实在的,买了些粮食。 天干大旱,今年收成必不好,老百姓也心中焦急,都开始存粮。 粮食的价格水涨船高,相较于两个月前的三十文,已经翻到六十文。 卞含秀匆匆走出来,嘴里一直说他太客气。 “近来村里没发生什么事吧?你春枝表姐怎么样?” 卞含秀和祝春枝也算是处成了朋友,之前总是凑在一起缝缝衣裳聊聊天的,可是后来天气太热,每日上山下山的太煎熬,就心照不宣地放弃了这项活动,各自呆在家里。 这不,好不容易看见山下来了个人,卞含秀可不得拉着人好好聊。 “春枝姐还好,就是这天气太热,也没法子出门,倒是前几日,”祝衡关神色一黯,“村口的李阿婆没能熬过这暑热。” “这!?”卞含秀瞪大眼睛,她算是家中与村里接触最频繁的人,对这李阿婆也有些印象。 老人家年纪不小了,算是村里的长寿老人,大家都说她是个有福气的,整日坐在村口,看见人来就乐呵呵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7章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热天,却夺走了她的性命。 祝衡关也满脸伤感,他小时候也曾受过些老人家一些恩惠。 “听说是夜里突然就没扛过来,走得匆忙,丧事办得急,怕天热......” 他没再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未尽之意,这样的酷暑,连吊唁都成了难事。 “真是害死个人。”卞含秀叹道,又看向祝衡关,“如今天气这么热,你等凉快些再来也好啊,瞧你这热的满头大汗。” 祝衡关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村子里池塘干了,井水下降,村民们每日都要排队打水。” 宁竹他们这才惊觉,整日蜗居在院中,竟不知外头的光景已经严峻至此。 他们和祝家村的人都算是幸运的,背靠大山总是能找到些水源的,可是那些住在县里的人可就难了。 “里正担心再这么热下去,连井水都干了,想让村里的壮力去山里找找水源。”祝衡关顿了顿,说道,“本来想说叫上你们一起,不过......” 方才进来时看得分明,院子里的泉眼虽然不比之前,但依旧汩汩流淌。 “我们也去。”季元武沉声道。 在这干旱的年景,独善其身只会招来祸端。 也不怪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这人口渴了和肚子饿了是一样的道理,那都是忍不了的,甚至缺水还更严重些,毕竟人可以几天不吃饭,但不能几天不喝水。 季元武定声说道:“劳烦你跟里正说一声,我们也跟着村里一起。” 祝衡关目光扫过院角那汪清泉,意会地点头:“我明白,回去我就跟里正说,你们放心。” 寻找水源的事情定下来,祝衡关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只见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个布包,揭开后露出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季元武抬眼问道:“这是?” 祝衡关低声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私下买卖硝石。” 堂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硝石矿和铁矿一样,都是受到官府严格管制的,禁止私下买卖,被抓到那可就是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这是重罪,祝衡关这样直接坦然地说出来,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估计是他们两家连他更大的秘密都知道了,也不差这些了。 宁竹脑袋里可没有什么风险不风险,犯法不犯法的。 闻言,她脑海里只浮现出了两个字——冰块! 宁竹眼睛亮得惊人,脱口而出:“你能弄来硝石?” 祝衡关点点头:“就在我们遇见的那片深潭往上走,那地方偏僻,甚少有人路过,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 寻常人就算路过也认不出来。 “我想请你跟我一起去。”祝衡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宁竹。 白日里去肯定不行,天气热让人受不了,蚊虫也多,可夜间的山路危机四伏,毒蛇猛兽出没,常人难以胜任。 更重要的是,祝衡关不想让后山有硝石矿的秘密泄露出去,担心村里人多嘴杂,引来祸患,所以只告诉了里正一人。 原本是应该从村里挑好手和他一道的,可是宁竹才是他看好的第一人选。 在昌县没有别的亲眷,人口简单,武力高强,再合适不过。 宁竹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我应下了,什么时候去?今晚吗?” 要是能尽快弄来冰块,家里的人也能好过许多。 “明晚吧,我先去跟里正回个话。”祝衡关站起身来说道,“明日天一黑我上来找你。” 宁竹点了点头。 送走祝衡关,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卞含秀笑着说:“太好了!要是有了冰,再热咱们也不怕。” 季新桐哭笑不得:“我的阿娘,可别再热了!” “对对对,我方才都是瞎说,看千万别再热了。”卞含秀连忙“呸”了两声,又担忧道,“只是这晚上是不是有些太危险了?” 宁竹笑着说:“有我在,不算危险。” 对于她的话,卞含秀向来都是无条件相信,已经在想着给她带些什么。 “我得给你备些干粮,水囊要装满,还有你想——” 卞含秀话还没说完,就听院外又传来了些许动静。 原本以为是祝衡关有什么事情忘记交代了,便停下话头,前去开院门。 可是推开门,卞含秀瞳孔骤缩,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季新桐探出头来问了一句:“怎么了阿娘,是谁呀?” “山,山火!”卞含秀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是山火来了!” 第47章 山火 方才根本不是什么敲门声, 是山上有动物逃窜下来,慌不择路间撞上了门板后发出的动静。 只见西边山头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冲天的火光映照得半边天空都染上了猩红。 往日求都求不来夜风, 今夜却格外肆虐, 它裹挟着火星呼啸着掠过树梢, 山火以摧枯拉朽之势蔓延开来。 所过之处, 发出阵阵爆裂声, 随之传来刺鼻的烧焦味。 宁竹伸出手, 掌心向上感受着风向, 灰烬和烟尘随风飘来,落在她掌心,很快又被夜风吹走。 她顿时皱起眉:“不好!风向是往我们这边的,趁火还没有烧过来,得赶快告诉村里人!” 如今天气干燥,火星子一点就着, 倘若放任不管, 火势过不了多久就会蔓延到村里来。 远处传来树木倒塌的巨响,火光似乎又逼近了几分。 “我和承哥儿去追祝衡关。”季元武说着大步流星地走向马厩。 很快,两匹马被牵了出来,不知是不是嗅到了空气中的危险气息,它们鼻孔张大,马蹄不安地刨着地面。 两人翻身上马,往山下疾驰而去,消失在夜色中。 宁竹语速飞快:“秀姨, 你去拿锄头、斧头、镰刀, 只要是能挖土砍树的都拿上,还有水囊和箩筐。” 眼下水源稀缺, 这么大面积的山火也不是人工可以扑灭的,只能试着挖出一条隔离带,阻止山火往这边蔓延。 卞含秀匆忙点头:“我这就去。” “我也来帮忙!”季新桐紧随而去。 宁竹则是冲进内室,从木箱底翻出三双防护手套。 手套是这两月签到得来的,用的是芳纶材质,能够隔绝高温,正好起到防护作用。 季家父子还没回来,出来时看见季新桐正在帮卞含秀收拾箩筐,宁竹将手套递给她们俩。 “不等了,我们先上山。” 宁荷和平安站在廊下,宁竹蹲下身,嘱咐道:“记住,不许靠近池塘,在家等着我们回来。” 宁荷用力点头:“阿姐放心!” 别看她如今才练习了倒海劲半年不到,可力气已经是日益见长,小手能轻易捏碎核桃,一个没带武器的成年人都不一定打得过她。 宁竹留她一个人在家还是放心的,又叮嘱她告诉回来的季家父子她们去了山上,便出了门。 等赶到山腰时,三人都出了一身汗,鼻尖已经能闻到浓重的烟熏味。 夜风带来阵阵热浪,夹杂着黑色的粉尘,吸一口气就呛得人咳嗽不止。 宁竹用水打湿了纱布,让她们系在脑后,捂住口鼻,隔绝烟尘。 她估算好距离,选定一个点。 “就从这里开始挖!” 季新桐和卞含秀齐齐点头,撸起袖子就开始动起来。 锄头深深插入干裂的土块,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汗水很快浸透了几人的衣衫。 约摸过去一刻钟不到,宁竹就听见远处出来了喧闹的声音。 山道上亮起连绵的火把,正在向这边移动。 是村里来人了! 季新承和季元武身后跟着二十来个精壮汉子,手里都拿着锄头、镰刀等等。 卞含秀挥手喊了一声:“孩子他爹!” 季元武气喘吁吁走近她们,看着已经清理出来的一小块地方,说道:“嘿,和承哥儿想到的法子一样。” 宁竹看向不远处的季新承。 他正在对着祝衡关耳语,也不知说了什么,不一会儿从村里来的人就散开了,卖力地挖掘起来。 季元武以为宁竹是担心只有这几个人手不够,便粗声道:“还有些人脚程慢,还在后头,应该就快到了。”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村子里除了走不了的老人和小孩,无论男女,通通都来了。 连祝升荣都杵着拐杖来坐镇,老人银白的发丝被火光映得泛红,他虽做不了什么力气活,可是有他在万事有人拿主意,说是定海神针也不为过。 他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满是褶皱的面容充满了威严。 人群中有几个年轻后生凑在一起嘀咕。 其中一个脸上有麻子的压低声音说道:“做这些能有用?我看那火还远着呢,未必能烧下来。” 另一人锄头懒洋洋地刨着土:“谁知道呢,听说是新来的那家说的,里正就相信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8章 “那些外人说的哪能信,族长他老人家怕是老糊涂了吧……”穿着短打的青年刚开口,就被人打断。 “嘘!”同伴拽了下他衣袖,“别说了,快干活吧,里正看过来了!” 祝升荣将不认真干活的人全都看在眼里,冷笑一声,拐杖指向说话之人:“六房的小子!你有什么话到我跟前来说!” 老人的嗓音中气十足,四周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瞬间全都望了过去。 那围作一堆的后生瞬间如鸟雀般散开,各自埋头干活,不敢再闲磕牙。 老族长的威严尚在,至少没人敢在明面上反驳他,不过大多人做事都很实在,毕竟谁也不想自己的家园遭殃。 他们本就依山而居,老一辈的活了这么几十年也见识过几场山火,知晓它的厉害。 至于这隔离带,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它的妙处,因此并不敢懈怠,还督促自家小辈不许偷懒。 “用点力气!”一个老汉踹了不认真干活的儿子一脚,“你想死,你老子还不想死!” 那小子也不敢吭声,哼哧哼哧地挖着土。 整整挖了近一个时辰,众人才将从山上往下的这条路径给清理干净。 一条近三十米宽的隔离带成型,横亘在山林与祝家村之间。 大伙儿一个个都精疲力尽。 祝升荣眯着昏花的眼睛,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还不时拨开浮土,看看里面有没有残存的树根。 当他确认最后一丛灌木也被连根挖起时,才发话道: “行了,都回去休息吧,今晚应当没什么事了。” 宁竹一行人也是累得不轻,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 宁荷和平安一直就在院中等着,前者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打瞌睡,后者耳朵灵,听到脚步声时立刻咬了咬她的裤脚。 “嗷呜!” 宁荷瞬间清醒,从台阶上弹起来,跑去开院门。 “阿姐!你们回来啦!” 她张开手扑向宁竹,却被轻轻按住肩膀。 “脏,离远些。”宁竹无奈地看着热情蹭她脚踝的平安,又补了一句,“把平安也抱开。” 等众人进了家门,宁荷宛如一只辛勤的小蜜蜂,一会儿给这个端茶送水,一会儿给那个捶腿捏肩。 宁竹取下脸上已经泛黑的纱布,布料上沾满了被夜风吹来的灰烬,轻轻一抖就漫天飞舞。 她打了盆清水,洗了脸和手,水瞬间就变成了灰色,只得重新去打了一盆水。 堂厅里,卞含秀正捏着银针,从油灯上的火苗中燎过,给季元武挑水泡。 男人粗糙的手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有些还晶亮鼓起,有些已经被磨破,渗出丝丝血迹。 针尖挑破水泡时,疼痛感传来,季元武皱起眉,不由得“嘶”了一声。 另一边,季新桐正在给季新承上药,指尖沾着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破皮的掌心。 方才干活儿太用劲儿了,季新承的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他手上的伤,看得季新桐都替他痛。 要不是有宁竹给的手套在,怕是她和阿娘的手也不能幸免于难,都要被磨破层皮。 等上完了药,季元武仰着脑袋让卞含秀给他擦了一把脸,声音沙哑说道:“都去歇歇吧,明日再说。” 几个孩子都应了声“好”。 这场山火烧了整整一夜,屋外不时就隐约传来树枝燃烧断裂的“噼啪”声,伴随重物倒下的声音。 灰烬的味道始终萦绕在鼻尖,众人都没敢睡熟,提心吊胆的,生怕那隔离带不起作用,直接烧到山下来。 直到天光微亮,风渐止,火势烧到了隔离带边缘才逐渐变小,然后才熄灭。 一夜过去,院子到处都是被风吹来的灰烬,走路时鞋底都能带起大片,落在鞋面上没一会儿就脏的不能看了。 更糟的是院子中央的泉眼,原本清澈的池水变得浑浊不堪,水面漂浮着许多黑灰。 众人只能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抓紧时间打扫。 扫帚划过地面,灰烬便四处乱飘,呛得人直咳嗽,宁竹只能把昨夜洗干净的纱布重新围上。 卞含秀又往地上洒了点水,这才好了些。 可是还没有打扫多久,就听见了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原以为是祝衡关上门来了。 卞含秀正弯腰擦拭石桌,听见声音忙不迭去开门。 她的手才刚刚碰到门栓。 此时,门外站的人喊了一句“姑姑”。 那沙哑干涩的声音让卞含秀浑身一震,抹布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猛地拉开院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满身风尘的卞景辉父女。 卞景辉的衣袍上脏污,下巴冒出一截胡茬也没功夫打理,嘴唇干裂起皮。 卞瑞萱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色,像是许久未曾安睡,神色萎靡。 见到他二人,卞含秀眼泪瞬间涌出,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大哥!瑞萱!” 听见这声儿,所有人都走出门来。 季新桐脸上皆是惊喜,两三步上前拉住卞瑞萱的手:“舅舅!瑞萱!你们终于来了,舅妈呢?” 她说着还往他们身后张望了一下,却没有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卞含秀笑容凝固,手指攥着门框,颤声问道:“瑞萱,你阿娘呢!?” “阿娘她……”卞瑞萱眼中含着泪,握着唐刀的手一紧再紧。 “哎呀,你这孩子要急死我!”卞含秀转而看向卞景辉,急声问道,“大哥,是不是大嫂伤还没养好?她在哪儿?我们去看看她——” 卞景辉抬手捂住脸,双肩颤抖,别过头去。 卞瑞萱抬起头,泣不成声道:“阿娘……阿娘她不在了……” 此刻,季家几人才发现,卞景辉手中抱着一个被粗布包裹的陶罐,卞瑞萱背上的包袱中隐约可见灵位的轮廓。 卞含秀的脸一下变得惨白,嘴唇抖动:“不在了……” 她的双腿一软,若不是季新桐及时扶住了,几乎要跌坐在地。 季元武连忙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卞瑞萱一下握紧拳头,声音嘶哑:“那日分开后,我们没有走多远,就在附近的镇上住了下来,阿娘的伤久久不愈,我跟阿爹都很着急,想着要不要换一个地方给阿娘治伤......” “后来阿娘偷听到我和阿爹说话,她知道了……的事,当晚便去了。” 卞瑞萱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成了气音,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满含着痛苦和悔恨。 第48章 薛志炳来访 院中骤然安静下来。 卞瑞萱的肩膀颤抖着, 泪水大颗大颗地砸在地上,她将曹余馥的牌位死死抱在怀中。 卞含秀和季新桐早就抱着她哭起来。 季新承站在一旁,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季元武粗糙的大手抹了把脸, 拍了拍卞景辉的肩膀。 曾经只是文弱的他, 如今衣裳之下早就空空荡荡, 消瘦得不成样子。 季元武让开身位:“别在门口站着了——” “不了, 我们不配进去。”卞景辉苦笑着拒绝。 他的目光扫过院门, 眼中满是愧疚自责。 这逸居是方掌柜赠予宁竹的, 他们实在无颜踏进这个地方, 此番若不是有事相求,定不会这样贸然上门。 “多谢姑父,我和阿爹来就是想找块风水宝地将阿娘给安葬了,再知会你们一声,我们如今暂住在县城外的一户农家。”卞瑞用袖子胡乱抹干净眼泪,又看向季新承, 眼中带着恳求, “承哥儿,你能再给我两张路引吗?我和阿爹想留在昌县。” “等我去拿。”季新承说完,转身快步走向屋内。 路引有现成的,当时来昌县制作的路引都还未用过。 卞含秀抹了抹眼角,她心里十分清楚卞景辉父女的想法,也不勉强他们,强撑出笑容。 “你和你阿爹在昌县找好落脚的地儿,就来告诉我们。” 卞瑞萱重重点了下头, 对上季家几人担心的目光:“姑姑你们别担心, 没事的。” 宁荷突然走上前,拉了一下卞瑞萱的手:“瑞萱姐姐, 我阿娘也不在了,我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不过阿姐和阿兄说,阿娘很是疼爱我,最爱看我笑了,你阿娘肯定也是这样的。” 卞瑞萱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蹲下身与宁荷平视,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小荷说得对。” 卞景辉朝着宁竹深深一拜,昔日的满头乌发已然掺杂了白发。 当初离开涉州城,拿到地图带妻子去疗伤,这些都多亏了宁竹,恩情他一直记在心中,只是没有正式的场合说声“谢谢”。 “小竹,你的大恩大德,我们父女都记在心中,倘若来日你有用得上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我绝无二话。” 卞瑞萱也跟着福身。 宁竹将两人扶起:“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69章 卞瑞萱直起身,轻声说道:“我和阿爹之后打算找个活计,或是盘一间店面下来做点小生意。” 曹余馥死之前,一直拉着她的手说自己做错了事,对不起方家,也对不起他们。 阿娘说她无颜活在世上,还让他们直接在她死后将尸首火化,以此赎罪。 那些话一字一句卞瑞萱都铭刻在心,她记得阿娘说这话时眼中的泪水和渐渐失去温度的手,片刻不敢遗忘。 他们父女从此决定在昌县定居,也是为了能够在方家需要的时候及时出现,以求弥补赎清欠下的罪过。 这个念头在卞瑞萱心中扎了根,也成为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 听见卞瑞萱这话,卞含秀急匆匆地回了房间,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个厚重的木箱子。 “这些钱你们先拿着救救急。” 卞家的大多家产都留下了原北县,中途治病吃住,定然花费不小,手中的银钱应当所剩无几了。 卞瑞萱摆手拒绝:“姑姑,这个我们不能收,我和阿爹身上还有些银钱,你不用担心我们……” 就在这推拒的功夫,季新承就拿着路引走了出来。 卞瑞萱手疾眼快接过,将路引塞进怀中,急急忙忙说:“多谢承哥儿,我和阿爹这就走了,等安顿下来再来告诉你们。” 说完,父女俩就不顾阻拦,匆匆忙忙的走了,差一点就和迎面走来祝衡关撞上。 祝衡关险险侧身避过,看着逃一般离开的两个人,眼中映出几分困惑。 有客上门,季家几人连忙整理了一下表情,可是哭过的通红眼眶骗不了人。 祝衡关默了一瞬,识趣的不去探究别人的事,对着宁竹说道:“收拾妥当我们就上山去吧。” 宁竹还以为昨日爆发了山火,说不定今日上山会被延后:“昨日起了那场山火,硝石还能用吗?” 她是个门外汉,并不清楚这些。 “我打算先去看看情况,”祝衡关声音沉稳,“那硝石矿在山洞深处,应该不会被波及到多少。” 不管怎么样,先去了再说。 听他这么一说,宁竹也不再墨迹,这会儿离开了也好,正好留给季家人缓冲的时间。 她打了声招呼,背上竹篓就跟着祝衡关离开了。 两人再次踏进这片被大火席卷过的山林,入目皆是疮痍。 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林,如今一片荒芜,只剩下满地焦黑的残骸,轻轻一碰就碎。 地面是厚厚的灰烬,一脚踩下去,松软中带着余热,连靴子都要陷进去半寸。 两人沿着往深潭的路而去。 原本清冽的潭水上漂浮着动物的尸体和烧焦的枝叶,被染成混浊的黑色。 深谭四周只余死寂,所有的动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风声都停止了,让人感到深深的压抑。 两人绕过深潭,向着瀑布顶上而去。 祝衡关带着宁竹来到了山洞前。 这山洞位置隐蔽,洞口处的岩石被昨夜的大火熏得漆黑,刚凑近就感受到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爆发过山火的缘故,里头并没有发现有动物居住过的痕迹。 “就是这里了。”祝衡关点燃手中的火把,率先走在了前面。 黑黝黝的洞内,借着微弱的火光,可以看见地上红褐色的土壤中掺杂着一些白色的结晶。 祝衡关蹲下身,抓起一捧土,先是闻了闻,又放进嘴里尝了下。 “呸。”他吐干净嘴里的土,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没错,就是这个,当日我是不小心跑进了山洞里,才发现了它。” “那我们开始挖吧。” 宁竹正准备放下背篓,就见祝衡关摇了摇头。 “这些硝土不必再运下去,到时直接在此处就将其提炼。” 宁竹皱了下眉,声音里带着怀疑:“这么多土,只有我们两个人能行?” “昨日我就已经与里正商量过了,他说会安排族人来助我。”祝衡关又补充道,“你放心,里正找来的绝对都是口风够严实的。” 宁竹对此没有意见。 毕竟祝家村是原住民,他们才是外来的,更何况,这硝土矿是祝衡关发现的,提炼之法也得靠他,只管听安排便是。 两人即将走出洞口时,宁竹突然听见了一阵低沉的呼噜声,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像是什么大型野兽的声音。 宁竹手指猛地抓住祝衡关的手臂,出声道:“等等——” 祝衡关瞬间警觉起来,他举着火把往洞外照了照,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你听见什么了?” 宁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指了指洞外。 祝衡关瞬间心领神会,他将手中的火把灭掉,瞬间只有洞口处透进的微弱光线。 两人的步伐迈得又轻又稳,一点点朝洞外走去。 先前来的时候,深潭附近并没有大型动物的活动踪迹,宁竹怀疑这只是不是被山火逼着逃到这里来的。 事实证明,她确实没有猜错。 来到这里的野兽受了很重的伤。 那是一只体型庞大的老虎,后腿不自然的扭曲着,蜷缩在一块巨石后面。 它的毛发被烧得碳化卷曲,额头上的“王”字早已看不清原本的样子,大半边身子都被灼伤溃烂。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颤抖。 它一双虎目闭得紧紧的,喉咙中传来断续的呻吟,爪子无力地抓挠着地面,任谁都看得出它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如此大面积的烧伤,这只老虎几乎不再有活命的可能。 原本自由威猛生灵,此刻却是痛苦脆弱的,让人看着于心不忍。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只老虎努力睁开了双眼,琥珀色的眼珠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它朝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呲了呲牙,咆哮声从喉咙里挤出,不像是威慑,更像是痛苦的呻吟。 倘若它的毛发还在,怕是已经竖起了背毛向两人威胁示威,可是此刻的它,连张一张嘴都显得困难至极,更别说站起来了。 “走吧。”宁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们都救不了他。 祝衡关瞥了一眼那只老虎,深深的叹了口气。 在老天爷面前,人和野兽是都一样,倘若昨日不是他们及时发现山火蔓延,又挖出了隔离带,怕是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经此一事,两人找到硝石的好心情都不免消散许多,一路无话回到逸居。 祝衡关要忙着回去禀报硝石的事情,再计划安排什么人来炼制。 “我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拜访。” 宁竹微微颔首:“好。” 两人就在逸居门外分开了。 宁竹站在原地,目送祝衡关的身影消失在村道尽头,才转身往家走。 刚一走进,就听见门栓被放下的声音。 宁竹本以为是宁荷,嘴角不自觉扬起,已经准备好接住扑过来的小姑娘。 可当院门打开时,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个完完全全意料之外的人—— 封炎。 他还是那一身熟悉的黑衣和面无表情的脸,双手环臂望着宁竹。 宁竹皱了下眉:“封大人怎么在此……” 衙门这么闲吗。 这时,季新桐突然出现在封炎身后,从缝隙中探出头来,朝宁竹使了一个眼色。 “小竹,你回来了,”她的声量比平时高,“快进来拜见县令大人。” 宁竹眉头皱了一下。 薛志炳居然也来了。 难道是因为昨夜的山火? 也不对啊,山火根本就没有蔓延下来,没有人受伤,也未曾上报官府,连慰问灾民的借口都没有,能让县令大人屈尊降贵亲自前来,必定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宁竹心中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显,嘴里应到:“好,我马上来。” 幸亏没有把那些土背回来,不然还得找借口解释。 宁竹跟在两人身后迈进院子,目光扫过院中,没有看见其他衙役的身影,料想不是大张旗鼓前来的。 待到走进堂厅,宁竹一眼就瞧见了坐在主位上的薛志炳。 宁荷正仰着头跟他说话,小手比划着什么,薛志炳微微俯身,脸上带着和蔼笑容。 季家人都坐在下首,神色看起来颇有些紧张。 宁竹不着痕迹地瞥过薛志炳手边的茶盏,里头的茶水已经几乎见底。 来的时间不短,一直没走,应该是在等她。 “拜见县令大人。”宁竹拱手道,声音不卑不亢。 薛志炳倒是和上回的阴晴不定的模样判若两人,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和善:“免礼吧,今日只当我是上门做客的就行,快坐吧。” 他这番做派越发显得可疑,宁竹心中暗自警惕。 宁荷像只小蝴蝶似的,一下就飘到了宁竹跟前。 “阿姐!” 宁竹摸了摸她的头,牵着她坐下。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0章 她也不主动开口,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喝下。 气氛变得古怪当中又有些尴尬。 过了半晌,见宁竹似乎真的不打算开腔,反倒是薛志炳有些坐不住了。 他主动开口道,声音刻意放得轻松:“这是去哪了?” “去山上逛了逛。”宁竹随口敷衍道,她向来不喜欢太过弯弯绕绕的东西,索性直接开口,“县令大人今日来,当真只是为了做客?” 自己也不听听这理由找的有多瞎。 堂堂县令大人到一个无亲无故的小老百姓家里做客? 宁竹真是不想点破他。 薛志炳轻咳一声,扬声道:“其他人都先下去吧,宁竹留下。” 宁竹倒是想要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的目光与季新承短暂相接,交换了一个眼神,朝着其他人微微颔首,示意他们放心。 等人都离开,整个堂厅里只剩下宁竹、薛志炳和封炎。 宁竹眼神直直望向薛志炳,无声地催促他有话快说。 薛志炳看了一眼站在身旁巍然不动的封炎。 “你也下去吧,看着他们,没我的命令,不许让人进来。” 封炎略微迟疑一瞬,不过也没有怀疑什么,很快就领命出去了。 宁竹眸光一深。 薛志炳可不是喜欢托大的人,今日他身边只跟了封炎,就这么将人打发出去,究竟是真的放心她,还是要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大人有话就请直说。”宁竹定声道。 “今日前来,我只有一件事。” 薛志炳望着她,眼中的和蔼渐渐褪去,声音突然变得极其严肃。 “我要你离开昌县。” 第49章 局势/炼硝 “理由呢?让我离开昌县的理由。”宁竹抬眼望向他。 薛志炳叹了口气, 伸手想拿茶盏,却发现杯中早已空空如也。 他盯着杯底残留的茶叶,声音低沉:“前几日我收到一封密报, 从京城传来的。” 窗外忽然刮过一阵风, 竟诡异的让人觉得有些发冷。 宁竹面色不变:“京城的密报与我有何关系?” 薛志炳缓缓站起身, 背着手走到窗前。 “这封密报的不仅跟你有关系, 跟我有关系, 跟昌县所有的人都有关系。” 宁竹脊背不自觉地绷直:“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信中内容提到, 鞍州沦陷, 蛮族锋镝直指帝京,”薛志炳冷笑一声,“狗皇帝被吓破了胆,几日前就已经向南而逃。” 九重城阙危如累卵,龙舆奔命,社稷堪忧。 “皇帝跑了!?” 宁竹没想到皇帝简直比她想象中的还没用! “可是京城离此地少说也有几百里, 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半月以上......” 薛志炳眉宇间是深深的倦色:“我已查到了那些逃兵的眉目, 跟蛮族脱不了干系,涉州城早就在他们的掌控之下,只待时机成熟,便会倒戈卸甲,届时昌县如何......”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宁竹沉默不语。 她想过乱世将至,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快得让人措手不及。 宁竹突然抬头, 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怀疑:“既然情况这般危急, 您自己不走,反而特地来劝我离开, 薛大人您的想法,恕我难以理解。” 半晌,宁竹耳畔才传来薛志炳的声音。 “我提前把消息告诉你,是想你能够带走封炎。”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理由,宁竹皱了下眉:“你自己不走?” 薛志炳苦笑:“走,身为朝廷命官,让我抛下治下百姓……我与那狗皇帝又有何异?” “你独独让我带走封炎,”宁竹张了张嘴,突然睁大眼睛,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难不成他是您的私……” 薛志炳回身瞪了她一眼:“收回你那些胡思乱想!什么私出子!” 宁竹无辜:“我可没说,是您自己说的。” 薛志炳隔空指了指她,自己倒是先笑了起来,掺杂几分苦涩。 “封炎的武艺你是知道的,一般人不能拿他怎么样,你是我见过唯一能够压制住他的人,昌县之后如何实在难说,我只能将他送走。” 宁竹盯着他有些斑白的鬓角,问道:“封炎到底是什么人?” 不是私生子,还这么处处替他打算。 “你从涉州而来,想必知道在温正德之前的上一任知州叫卢文博,”薛志炳垂下眼眸,说道,“封炎,他本该也姓卢。” 这消息着实惊到宁竹了,她对季新承跟她讲述过的故事可是记忆犹新。 薛志炳继续道:“卢文博他确实贪了很多,不过那些钱少数进了他自己的口袋,大多数都进了皇帝的腰包。” 宁竹不自觉地前倾身子:“他是替皇帝做事的?那为何还会一家惨死?封炎为何活着?” “你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薛志炳摇摇头,“并没有一家惨死,准确来说,死掉的都是那些犯过事的人,而杀了他们的人就是封炎。” 宁竹眼前浮现出那个总是冷着脸的少年。 虽然他出手便是杀招,可是身上并没有嗜杀之气,实在难以将他和灭门凶手联系起来。 薛志炳皱起眉:“卢文博此人贪婪好色,私出子无数,除去继承家业的嫡子,其他那些不重要的儿子在他眼里还不如一只猫狗。” 封炎便是卢文博的众多儿子之一,卢文博并不把他们当人看待,只想将人培养成杀人的利刃。 他将他们关在一处,每日只给出固定少量的食物,看着他们自相残杀,争夺活下来的机会,他自己则是稳坐高台,欣赏着鲜血迸溅的好戏。 封炎就这么挣扎隐忍着长大,终于在卢文博进京途中,寻到机会将他暗杀,更是将他底下那些走狗心腹都一一斩除。 活下来都是未参与过,或是一无所知的下人。 这些人对卢文博又能有什么忠心呢? 封炎杀了人之后就离开了,剩下的那些人将卢文博的私产瓜分一空,便各自谋求生路去了。 因此才传出卢文博满门皆死的谣言来。 薛志炳表情突然柔和下来,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色。 “那时我在赴任途中,路上碰见了封炎,我看他一身破烂,年纪也不大,只当他是流民,便请他吃了顿饭,谁知那小子就跟在了我身后,说是要报这一饭之恩。” 薛志炳回忆起当初那个固执非要跟着自己的孩子。 他人到中年,父母双亡,贤妻已逝,一生无子,有封炎在身边,说不清他们俩到底是谁陪着谁。 总之到了这一步,他心中想着的便是不能让这小子和他一起,永远的留在昌县。 安静听完这个故事,宁竹近乎冷酷地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如果我记得没错,我们似乎没这么相熟,你放心把封炎交给我?” 她没有那么多多余的善心,也不会因为一个故事就改变主意。 “一个危难时刻对妹妹不离不弃,只因受过邻居恩惠便处处相护的人,我相信她不会是个坏人。”薛志炳重新坐下,看着她突然问道,“你和你兄长关系如何?” 兄长? 宁竹先是一愣,随即瞳孔微缩。 薛志炳没有错过她的反应:“我查到了你兄长宁松的消息,他还没死,这个作为交换可够?” 宁竹从没想过宁松还活着的可能,如今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还有些陌生。 她占了原身的身体,深知原身是如何思念兄长,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宁松的消息…… 宁竹目光锐利:“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薛志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我自然有我的消息来源,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当真不在乎你兄长的安危吗?倘若你将封炎安全送达,我保你兄长无事,还会安排你们见面。” 他言辞凿凿,可是却没说不答应会怎样。 宁竹猛地站起身,袖中的匕首直逼薛志炳的咽喉,在他面前寸余处停下。 “我也可以用其他手段让你开口。” 薛志炳微微扬起下巴,动了动唇:“倘若你只有一个人,我相信你会这么做。” 他们都是有软肋的人。 宁竹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盯着桌上那封信,许久才收了刀。 “他醒来自己要走,我劝不了。” 这便是答应了。 薛志炳背后浸出一身冷汗,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那就劳你把这封信交给他,到时是走是留,他自己决定。”他郑重地将信递到宁竹手中,朝着她深深一揖。 “封炎,就拜托你了。” …… 宁竹站在门外,指尖摩挲着袖中那封信。 她望着薛志炳离去的背影,封炎驾着车,似乎察觉到了宁竹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看着封炎眼中透露出的些许疑惑,宁竹心中叹了口气。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1章 只希望薛志炳能说服封炎,免得自己还得接手个烫手山芋。 “小竹,县令大人和封大人走了吗?”季新桐从屋内走来。 “嗯。”宁竹转过身,“我有些话要跟你们说。” 堂厅里。 季新承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异常,眉头微蹙:“薛大人说了什么?与我们有关?” 宁竹抿唇不语。 明明好不容易才过上安定的生活,如今又要被打破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把这个消息说出口。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能让宁竹都踌躇难言的,应该是个天大的坏消息。 卞含秀深吸口气,强作镇定:“小竹,你就说吧,秀姨挺得住。” 宁竹扫过众人略显紧张的脸庞,隐去了有关于封炎的事。 “昌县已经被逃兵盯上了,很快就会乱起来,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什么!?”卞含秀张了张嘴,嘴唇颤抖着,“怎么会这样……” 季新桐红着眼眶,手指紧紧揪着衣角:“那瑞萱和舅舅怎么办?” 他们都还没有来得及团聚,就又要面临分别了吗。 “你可以劝他们一起离开,但绝不能说出逃兵一事。”宁竹抬起头,声音万分严厉,“一旦事情被透露出去,昌县提前乱起来,所有人都走不了。” 一旦发现了异样,那些反叛逃兵定会提前对昌县下手,宁竹可以护住一两人,但却护不住所有人。 季元武猛地站起身,声音沙哑:“我去一趟,你们在家收拾行李。” 由他出面,将来若是怨不说出实情,他一人承担就是。 季元武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季新承叫住了。 季新承知道薛志炳绝对不是单纯来送消息的,还是这么重要的消息,只是宁竹不说,他就不问。 他看向宁竹:“我们去哪儿?你有眉目吗?” 闻言,宁竹想起薛志炳最后的那句话。 ——“带着封炎,去壁州。” 她收回飘远的思绪,定声道:“明日天亮就走,去壁州。” …… 季元武去了县里,家中几人收拾行装。 比起上一次他们的匆忙慌乱,这次已然是好了不少,至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用担心粮食的问题。 宁荷走到宁竹身边,小声问道:“阿姐,我们又要搬家了吗?” 宁竹也没有骗她,指尖轻轻拂过宁荷额前的碎发:“对,我们要去一个更好更安全的地方。” 宁荷抱住宁竹的胳膊,笑起来:“我不怕阿姐,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我都不怕。” 宁竹扬起嘴角:“乖。” 这时,季新桐抱着鸡笼进来:“这些小鸡怎么办……” 鸡笼都已经塞不下了,而且那几只小公鸡每日都雷打不动的打鸣,要是路上不小心暴露了行踪才是糟糕。 宁竹瞥了一眼,果断道:“宰了吧。” “那小荷——” 这些鸡仔都是宁荷亲自喂大的,季新桐担心她会舍不得,下意识看向她,却见小姑娘眼睛一亮。 “怎么了新桐姐姐?可以吃鸡了吗?” 那期待的神情与平安馋肉时的模样如出一辙,脸上哪有失去“弟弟妹妹”的伤心难过。 季新桐先是一愣,失笑道:“对!今晚就吃。” 转身去帮阿娘杀鸡去了。 灶房里,卞含秀正对着几坛子酒发愁。 这些都是季元武打了上好的烧酒酿的,就这么丢掉怪可惜的。 她站起身来,打量这厨房里的每一个物件,平日里不觉得,到了这搬家的时刻,就感觉什么都舍不得丢。 不过就三辆马车,全部带走肯定是不行的。 卞含秀沉了口气,继续收拾行囊。 这日,直到天黑透了季元武才回来。 家中几人早就在翘首以盼,院门一响,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可是他身后并没有任何身影。 卞含秀快步迎上前,握紧了手:“孩子他爹,大哥和瑞萱他们——” 季元武沉重地摇了下头:“他们不愿意走。” “我,我晓得了,先吃饭吧。”卞含秀的肩膀垂下,转身时衣袖轻轻擦过眼角。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 晚饭异常丰盛,众人却胃口欠佳。 吃完饭后,宁竹并有没休息,而是去了一趟山脚。 她将祝衡关叫了出来。 “明日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了,之后也不必再去逸居找我们。” 祝衡关抬起眼,表情略显惊讶:“你们要走?” 这么热的天,谁都不愿出门,可季宁两家却要连夜搬家出远门,着实不对劲。 “对,”宁竹爽快点头,话说得干脆,却滴水不漏,“家中出了些要紧事。” 本就是萍水相逢,短暂相识,还不足以让她冒着风险透露消息,当然,倘若是他自己猜到的,那就与她无关了。 宁竹只是还有些可惜那些还没炼制出来的硝土矿。 她目光打量了一下祝衡关,忽然开口问道:“你今晚有事吗?” 今晚还有时间,说不定能抓紧炼制出一些硝石,让他们赶路也会好受点。 祝衡关迟疑了一瞬:“有……” 宁竹直接从兜里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抬手抛到他怀里。 “我想买你今晚的时间,这些够吗?” 祝衡关接住荷包,有些哭笑不得。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说要买他的时间,只是对方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确实有些太奇怪了。 “不必如此,我还欠你一条命。”他说着又将荷包抛了回去。 宁竹见他不收,也就不硬给了,开门见山道:“我想让你帮我炼制硝。” 祝衡关想也不想就点头道:“好,现在就去吗?” 宁竹略一思忖,回道:“对,炼制硝石要用到些什么,我回去拿,你就先去洞口等我。” 祝衡关也没有藏着掖着,一股脑全说了。 两人分头行动,宁竹回逸居拿上要用到东西,直接往山上而去。 祝衡关已经熟练地生起了火堆。 他用的是煎炼法。 先将硝土浇水过滤,再把这水加热蒸发,水分逐渐减少,硝石就会结晶析出,然后再将晶体捞出,进行进一步的提纯处理。 步骤虽简单,但每一步需要拿捏的分量,却是只有老手才知道的,祝衡关对这些早就烂熟于心。 两人忙碌了大半夜,最后还是宁竹见时间差不多,薛志炳要送封炎过来了才叫停。 时间有限,提炼出来的硝石不多,约莫五斤左右。 他们前脚收拾器具下山,后脚薛志炳就驾车而来。 马车有封炎路上会用到的各种行李和粮食。 他人正昏睡在马车上,想来应当是薛志炳没有说服得了他,采取了强制手段。 薛志炳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封炎,对着宁竹说道:“我把人交给你了,他会昏迷一个时辰,等他醒来,你就把我给你的信交给他。” 宁竹点头应下,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 突然听见山脚下传来阵阵惨叫声。 第50章 叛军入侵 定然是村里出事了! 此时,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起土路旁枝头栖息的鸟儿。 宁竹目光凌厉地望了过去,悄然握住匕首。 薛志炳眯眼, 待看清来人后说道:“别担心, 是我的人。” 他话音未落, 马儿已然冲到近前。 “大人!” 一个身着侍卫服侍的男子翻身下马, 单膝重重跪地, 语气急促。 “叛军已经杀进了县衙!” 薛志炳瞳孔骤缩, 猛地上前一步:“不是安排了双倍人手值守?怎么会没有人前来禀报?” 侍卫低垂的头颅又压低了几分,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大人,我们收到的探报有误,叛军有万数之多......” 根本不是县衙区区近千兵将能够抵抗的,他的同僚拼死才将他护送出来。 薛志炳咬牙,厉声喝道:“回去!” 侍卫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地上:“大人!如今敌强我弱, 您就算是回去也……” 薛志炳不顾阻拦, 从牙缝里挤出字句:“我再说一遍!回!去——” 然而他“去”字还未出口,整个人突然僵直,瞳孔涣散,两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那侍卫抬起头,惊得站起身来,倒退半步,结结巴巴说:“封,封大人, 您没中迷香?” 封炎不知何时已然苏醒, 他没有回答,面无表情的收回手刀。 薛志炳不知道, 他从小在那些肮脏的地方长大,普通的迷药对他来说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了。 宁竹望着封炎将人干净利落地丢上车。 倒是有些意外,看着挺好忽悠,没曾想还知道装晕蒙混过关。 薛志炳怕是自己也没有想到,会在封炎手里翻了车。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2章 …… 昌县县城,天空被火光染成血色。 数千名叛军如恶鬼般潜向城门,他们目露凶光,手中的长刀在月色下泛着嗜血的冷芒。 城门口的守卫眼角余光瞥见黑影逼近,还未来得及呼喊,便被刀刃夺去性命,鲜血如泉水般喷溅而出,洒在冰冷的城墙上。 “杀——!” 叛军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放肆涌入城中,刀锋劈开一扇扇紧闭的门扉,将屋内的财物搜刮一空不算完,还将其主人残忍杀害。 一时间,求饶声、惊叫声、哭喊声回荡在整个县城,人间炼狱不过如此。 叛军极有目的性,直冲那些富户而去,而作为昌县最显赫的大商户,方家首当其冲。 ...... 卞瑞萱猛地睁开眼。 自从阿娘去世后,她的睡眠就变得极浅,一点小小的动静便会醒来,白日里季元武劝说的话在脑海中回响着,更是难以入眠。 耳畔听见凄厉的惨叫声时,她一把握住身侧的唐刀,掀被下床,推门而出。 “阿爹!” 卞景辉已经在院子中了,手中拿着一把菜刀。 他们当初租赁宅院时,本想在方家附近住下,可是方家地处县城中心,四周皆是高门大户,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这处偏僻小院落脚。 此刻反倒成了优势,那些叛军尚未杀到此处。 卞瑞萱低喝一声:“走!” 父女二人冲出院子,直奔方家而去。 待赶到时,方家的朱红大门早被砍得七零八落,匾额也跌落在地,家丁和仆从的尸首躺了一地,血流成河。 来晚了! 卞瑞萱咬牙,手指收紧刀柄,朝着内院刀剑碰撞声最激烈的地方奔去。 叛军如蝗虫般无处不在,见人挥刀便砍,迎面冲来时脸上还带着癫狂的笑意。 卞瑞萱侧身险险避过,唐刀斩过,刀锋直接被叛军的颅骨卡住。 他未立即死去,眼珠子鼓起,张嘴发出“赫赫”的声音,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卞瑞萱颤抖着手,猛地拔出唐刀,血液溅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顺着眼角缓缓滑落,眼前全是一片猩红。 她弯腰干呕,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 卞景辉晚来一步,心疼地拍着她的背。 “我没事!” 卞瑞萱深知时间不多,忍住恶心害怕,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继续踉跄着往里走。 这个从未习武的姑娘,全靠宁竹在逃亡路上教她的那几招粗浅功夫勉强支撑,脚步却未曾有过半分迟疑。 路上与叛军对峙,卞瑞萱唐刀横挡,堪堪架住一名叛军劈来的兵刃,身上的衣裳早已被刀锋划开数道口子,渗出血迹。 卞景辉见机抬手刺穿对方咽喉。 父女二人合力击杀敌人,救下一个缩在角落发抖的小厮。 卞景辉喘着粗气,大声问道:“你可知道方鹏?他们在哪个院子?” 那名小厮被吓得不轻,整个人抖如筛糠。 卞瑞萱猛地一巴掌拍在他背上。 “醒醒!想死吗!” “不不不,我不想死。”那小厮如梦初醒,满脸写着惊恐,哆哆嗦嗦站起身,拔腿就要往外跑。 卞景辉手疾眼快拉住他:“方鹏在哪个院?” “前、前面左转……”小厮话音未落就拼命挣脱开来,连滚带爬地逃向门外。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冲向所指方向。 刚踏进院门,便见一名叛军高举长刀,正朝跌坐在地的司若蕊当头劈下—— “住手!” 卞瑞萱不管不顾地扑上前去! …… 与此同时,宁竹当机立断。 “不能再走土路和官道,肯定会被他们追上,我们去山上躲一躲。” 季家几人忙不迭点头。 好在行李早已收拾妥当,马匹套上车,随时能走。 宁竹余光瞥见马车里薛志炳,即使在昏迷中他也紧锁眉头。 她转头看向封炎:“你是什么打算?一起走?” 封炎握着刀柄的手收紧又松开,最终只是沉默点头。 一旁的侍卫递给封炎水囊,絮叨着说:“封大人,您都是为了大人好,想必大人不会怪罪您的,喝点水吧,之后的路还要靠您呢......” 封炎不置可否,接过水囊,垂下眼眸喝了两口。 宁竹看着宁荷和平安都已在车上坐好,一跃上了马车,握紧缰绳。 她转头朝封炎说道:“跟紧。” 夜色中,四辆马车朝着山岭而去。 宁竹走在前面。 也不知道是否该感谢昨夜那场山火,不仅让那些拦路的杂草被焚烧殆尽,还驱赶了林中猛兽,走得还算是顺利。 车轮卷起地上的黑灰很快掩去了他们的踪迹。 宁竹带着队一路往深潭之上而去,途经硝石提炼处时也没有停下。 等天色微亮,爬过了一个缓坡之后,宁竹才猛地勒住缰绳。 倒不是她不想继续赶路,而是薛志炳醒了。 “封炎!停车!”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暴喝,宁竹停下车侧头望过去,就看见了被困得结结实实,脸都气红了的薛志炳。 封炎跟锯嘴葫芦似的,任凭怎么说就是俨然不动,只有紧绷的下颌泄露了情绪。 薛志炳深吸口气,试图讲道理:“放开我,我要回去。” 封炎抿着唇,嗓音干涩:“回去你会死。” “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薛志炳突然平静下来,定定看着他,“不回去我才会后悔。” 宁竹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唏嘘。 景朝有温正德和薛志炳这般愿为百姓赴死的人,可更多的是为一己私欲的蛀虫。 “你回去了也没用。”封炎突然单膝跪地,低下头,“我替你去。” 这句话让薛志炳浑身一震,怔怔地望着他。 谁都知道,眼下这种情形,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封炎不是替薛志炳回去,而是替他去死。 封炎的脸上没有表情,说出来的话却让薛志炳蓦地红了眼眶。 “就算你不应,我也当你是我爹。” 所以我愿意替你去死,全了我心中的......父子之情。 薛志炳沉默下来,他闭上眼睛,放在膝上的手不住颤抖。 过了许久,薛志炳终于松开拳头,哑声道:“走吧……” 封炎眉目一松,正要起身,却突然身形晃动起来。 他手撑着地面,猛地抬头,尚未看清薛志炳的脸就软倒下去。 薛志炳一把接住他瘫软的身躯,语气格外沙哑:“若是有缘分,下辈子再做父子吧......” 旁边的侍卫沉默地上前搭手,两人小心翼翼地将封炎安置在马车上。 薛志炳一早就嘱咐过了,倘若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封炎送出去。 方才侍卫就在封炎的水囊中下了药粉,因着是朝夕相处的同伴,封炎并不设防,就这么毫无知觉地喝了下去。 这会儿正好起效了。 “宁姑娘。”薛志炳朝宁竹拱手,“这回他会睡上许久,届时你们应该离开了昌县,到时你再把那封信交给他。你想知道的消息,封炎也会一并告诉你的。” 薛志炳可以不顾自身,却没法眼睁睁看着封炎去死。 他在自己的大义和私念面前,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 这样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在宁竹看来,国之将破,万千颓势不是他薛志炳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能挽回的,哪怕是回去顽强御敌,也只是徒劳而已。 依旧逃不过被杀的下场。 曾经师门众人在家国和小我面前,选择了前者,宁竹不知道师父他们是否后悔。 至少她在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最后只剩下她独自一人的时候—— 她后悔了。 重来一次,她心中想的只是护好身边的人。 宁竹收回思绪,抿了下唇:“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多谢。” 薛志炳最后望了一眼熟睡的封炎,转身大步离去,那名侍卫紧随其后。 宁竹一行人目送着两人离开。 “阿姐,薛大人说的是什么消息?”宁荷抬头问道。 众人也都投来探询的目光。 宁竹顿了顿,犹豫几瞬,还是没有说。 “没什么。” 宁松的消息她得到了一半,只知道他没死,且如今人就在壁州。 可这个“没死”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却不得而知。 家中只剩下两个妹妹,倘若宁松真的没死,怎么说也应该回来看一眼,或者托人寄信,而不是像如今这般杳无音信。 这当中必定还有些没弄清楚的事,宁竹不打算让其他人跟着担惊受怕,特别是宁荷。 宁竹把封炎搬到自己的马车上,让宁荷盯着一些,卞含秀则是去驾封炎的马车。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3章 这些日子颠沛流离,不管是卞含秀还是季新桐,如今都驾得一手好车。 车队继续前行。 直到日头升到正中,拉车的马儿都不愿意再动时,宁竹才在一处尚未干涸的水潭边喊停。 众人坐下来商量之后的路线。 “翻过这座山就有一条官道。”宁竹展开方掌柜给的地图,指尖落在某处,“亦或直接穿山而过。” 外有叛军反贼,内有山林猛兽,选哪个都不轻松。 后者会方便寻找水源,可是如今天气热,很难说会不会再起山火,再者他们的路线也会被大大拉长。 宁竹有些拿不定主意,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季新承皱起眉,似乎有什么顾虑。 突然,平安猛地站起身来,竖起耳朵,浑身毛发炸开,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来路。 “等等!” 宁竹眉目一凛,瞬间按住身侧的唐刀。 树枝扫动时发出的“沙沙”声由远及近,草丛晃动间,祝衡关狼狈的身影骤然出现在眼前。 “我就猜到是你们。”祝衡关狠狠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骤然松懈下来。 他整个人身形都晃了晃,连忙抬手扶住身旁的树干。 比起昨夜分别时,此刻的他狼狈不堪。 他脸上血迹斑斑,前襟被利器划开几道口子,里头随意用布条缠住,露出黑红的颜色。 宁竹的目光越过他肩头,望向远处的树丛,无声地按上刀柄。 “就你一个人?” 第51章 追兵/走散 “我一个人, ”祝衡关的嗓音沙哑,他说话时牵动胸前的伤口,眉头猛地皱起, “村里人在后面, 我先来探路。” 卞含秀上前一步, 急忙出声问道:“怎么受这么重的伤?春枝他们......” 她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看祝衡关狼狈的样子, 昨夜村中的惨状已不言而喻。 祝衡关抿了下唇, 眼睫低垂投下阴影:“你们走的如此仓促, 我以为......” 季新承看他一眼,只是温声说:“我们也只是猜测,不敢妄言。” 气氛一时凝滞。 “过来吧,先帮你包扎伤口。”宁竹打破沉默。 看祝衡关受伤不轻,保不准就要晕倒,治好了伤方便问问是何情形。 宁竹收起唐刀, 从马车上找出治疗外伤的药, 让祝衡关靠着树干坐下来。 她利落地扯开祝衡关的衣襟,那胡乱包扎的布带已经与干涸的血液粘黏起来。 “忍着点。” “多谢——” 祝衡关疼得倒抽一口凉气,额角沁出细汗,缓了缓才开口。 “昨夜有一伙人闯进了村子,我观他们行动间训练有素,绝不是普通山匪,可是行事作风又不像是正规军。” 宁竹撒药粉的手微微一顿。 虽没有提到脸上刺字,但就算不是逃兵, 也应当是一伙的。 她撒上药粉, 不经意地问道:“怎么说?” 祝衡关咬牙,眼中闪过恨意:“那些人就像是豺狼, 一进村就烧杀抢掠,手段残忍。” 听他的语气便知,村里的情况应该很不好,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活了下来。 “你们打算去哪儿?” 祝衡关突然抬头,目光扫过满载的马车。 从涉州城来昌县这一路,众人也都吃过了随意暴露行踪的苦,交浅不言深,没必要事事相告。 季新承声音温和,却带着疏离:“沿着山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 这话确实也挑不出错,如今他们还有的选吗,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祝衡关的视线最终落在宁竹身上:“山里危险,不如结伴而行?” 宁竹系布带的手稍稍用力。 她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毕竟祝衡关他们仓促逃出村子,必然什么都没有带,没有水没有粮食 ,也不是谁都能打猎填饱肚子的。 到时候见他们准备的这么齐全,说不准就有眼红的人,届时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宁竹思忖道:“你们还剩多少人?” 祝衡关的情绪低沉:“三十来个。” 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和孩童几乎都命丧匪寇之手,逃出来的人中还有许多都身受重伤。 沉默在众人之间蔓延。 祝衡关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袋:“能卖些药给我们吗?” 宁竹去药铺买酸梅汤的时候又购置了不少的药材,倒也不是不能匀一些给他。 她颇为爽快答应下来:“你要什么药?治疗刀伤的?” “散瘀、消肿、定痛的都可以。”祝衡关说道。 “行,”宁竹收下布袋,朝后叫了一声宁荷,“小荷,把阿姐放伤药的箱子拿过来。” 宁荷本来在聚精会神的盯着封炎,闻言脆生生地应了一句。 她在马车上翻找一会儿,就拎着个木箱子走了过来。 宁竹直接把箱子转递给了祝衡关。 她只字未提一起结伴而行的事,季家几人也都默认下来,万事由宁竹做主。 祝衡关不是看不懂形势的人,能从宁竹手中买下药材已经是万幸,也识趣的不再提起。 “多谢。” 祝衡关捂着伤口起身,朝着宁竹拱手一拜,拿着药材转身离开。 “唉......” 也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叹息。 这世道,能保住自己已是万幸,有时候善心太多只会害了自己。 “小竹,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继续赶路?”季新承出声道。 宁竹微微颔首:“再往前走走吧。” 马儿拖着行装走得慢,祝衡关徒步行进都能追上他们,这让宁竹心头涌上一些危机感。 如今也顾不上天气热不适合赶路。 宁竹解下水囊,蹲在潭水边接水,还嘱咐众人将能装水的罐子全都接满。 毕竟下一处水源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季新承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侧,蹙眉道:“我们要从山脉中穿过吗?倘若爆发山火,我们在山林中很难逃得出去。” 这是他方才未来得及说出的顾虑。 宁竹点点头:“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 季新桐在一旁突然出声道:“那不然,我们就从附近的村庄走......” “啊——” 她的话被突如其来的惨叫生生切断。 季新桐蓦地站直身子:“逃兵追来了?” 远处传来刀剑相碰的铮鸣,夹杂着惨叫声。 那些声音正在迅速朝在这边逼近。 宁竹大声喝道:“快走!” 这回她走在了最后。 身后三十多个黑影在林间穿梭,追击他们的人不止带了刀剑,弓箭破空的尖啸声不绝于耳。 好在行李堆得够高,几乎完全挡住了身形。 突然,一支箭矢从宁竹头顶越过,深深钉进前方的地面上。 马儿受惊嘶鸣,前蹄高高扬起,根本不听指令,慌不择路地朝着山下跑去,身后传来宁荷的惊叫和平安的低吼。 “坐稳!” 此时如若强行勒绳,极有可能会翻车,车上还有一个昏睡的封炎,宁竹根本不可能弃马而去。 更何况他们还有这么多的行李物资,倘若没有马儿帮忙拖,单凭人力是拿不走的。 宁竹只能松开缰绳,让马儿自己往前跑。 她回头朝着卞含秀他们的方向喊了一句:“朝我们定好的地方去!等我来找你们!” 这两三个月以来,季家几人日日都跟着她一起习武,解决身后跟着的那几个人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安危不用担心。 宁竹放任马儿往前跑,等它跑出了好长一段距离,情绪稍微稳定下来,她才勒住缰绳,将其遏制。 想必是看见了马车上丰厚的货物,那些人始终紧追不舍。 宁竹也被追出了几分气性,她停下马,拿起身侧的唐刀,对着宁荷说。 “在这等我。” 身后追来的那十来个人,不是当初遇见的那些脸上有刺字的逃兵,他们淫邪贪婪的目光,也正如祝衡关所说,不像是正规军。 “小娘们真能跑,让咱兄弟几个好追。”为首者咧开嘴,露出一口烂牙。 宁竹的唐刀已经出鞘。 他们看着宁竹拔刀,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景色一般,顿时哄笑起来。 “细皮嫩肉的小娘子,我可真怕那刀伤到你......” 宁竹压下眉眼。 真是很久没见过这么找死的人了。 她提刀而上,手法快得惊人,身形移动间,这些人的手脚筋就被精准挑断,在地上来回翻滚着,惨叫声此起彼伏。 “啊——我的手!” 宁竹收剑,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几人的丑态。 “你们的主子是谁?” 这些人没有第一时间就自我了断,做事行径也跟之前的那些逃兵相差甚远。 “臭娘们,管你爷爷的——” 为首者捂着喷血的手腕,话还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脖子上出现一条红线,整个人怒目圆瞪地倒地。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4章 瞬间失去了生息。 其他追兵被吓得都忘了出声。 宁竹甩了甩唐刀上的血滴:“我不喜欢说废话,最好我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听明白了吗?” 剩下那几人忙不迭点头,浑身发抖。 宁竹:“你们都是听命于谁?” 其中一人生怕慢一秒那刀就落在自己脖子上了,连声回答道。 “广信王!是广信王殿下!” 这个陌生的名头让宁竹皱起了眉。 她还真不知道这广信王是谁,准确来说,她连皇室有哪些人都不知道,毕竟都离她太远了。 宁竹的刀锋指向他们:“通敌叛国可是掉脑袋的事,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还是你们确信他能夺得天下?” 那人涕泪横流:“没得选啊女侠,小的们原先都是良民,还不是被那狗皇帝逼的上山为匪,广信王殿下是好心收留,收编我们,给了口饭吃,这不就跟着他干了嘛……” 说话的语气中还颇有些委屈。 反正这天下换来换去都是皇家的人,也轮不着他们当皇帝。 宁竹嗤笑一声,根本不耐烦听他们这些鬼话。 哪怕他们曾经是良民,可当他们的屠刀向着普通百姓挥下的那一刻,就不是了。 宁竹又问道:“他让你们怎么做?为何对村里的人紧追不放?” “今夜占领昌县附近所有村镇,这不是看着村子还挺富的,而且有个小子杀了我们不少兄弟……”其中一人讪讪一笑,“要是知道有女侠您在,再给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 早知会是这样,打死他们也不会追了。 宁竹冷声道:“鞍州逃兵,可与你们一样都是广信王的人?” “逃兵?什么鞍州逃兵?”追兵们闻言有些傻眼,一个个面面相觑。 不认识? 宁竹皱了下眉,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装傻,只好换了个问题:“那你们跟我说说,除去这广信王,皇室都还有哪些人?” “这,这我们只知道广信王是老皇帝的亲弟弟……那其他人小的也不知道啊!” 宁竹算是看出来了,这些只是那个广信王的马前卒,再小不过的喽啰,对于当今的局势也是两眼一抹黑的。 从他们嘴里应该问不出什么了。 见宁竹不说话,追兵们也有些心慌,连忙哭喊道: “女侠,小的们把知道的都说了,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就放我们一马,饶过我们吧......” 刀光闪过,聒噪求饶的声音就彻底消失。 这样的人也没必要留他们性命,宁竹快刀斩乱麻的送他们去见了阎王。 她甩去刀上的血珠,转过身就看见宁荷正拼命朝她挥手,呼喊道: “阿姐!你快过来,他醒了!” 马车上,封炎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 第52章 赶路途中 封炎的眼睛猛然睁开, 琥珀色的瞳孔看着格外清明,没有半分初醒时的迷茫。 宁荷正趴在车上看阿姐看得入神,冷不防对上他睁开的眼睛, 吓得一个激灵, 差点从车上栽下去。 她的小手猛地捂住嘴巴, 阿姐嘱咐过的, 她的功夫还不到家, 暂时还打不过这个人。 于是嘴快过大脑的先搬了救兵, 宁荷扯开嗓子喊道:“阿姐!” 那侍卫知道封炎对迷药有抗体, 是估摸着分量,往不伤害身体的最大剂量去下的,后劲有些大。 封炎脑子还是一片混沌,他听见声响的瞬间,下意识勾起五指朝声源处抓去。 宁竹的身影瞬间闪至,一把扣住他的手腕, 猛烈的力道相撞, 带起的劲风掀动两人额前的碎发。 “你——”宁竹的眉头拧成死结。 若不是她及时阻拦,这一出手哪儿是宁荷的半吊子水平能够对付的。 封炎的攻势愈发凌厉,招招直取要害,逼得宁竹不得不使出力气来制服他。 车子随着他们的打斗剧烈摇晃,马儿不安地撅着蹄子。 平安也在一旁呲着牙狂吠,瞅准机会就要上前扑咬。 宁竹忙命令道:“平安!别动!” “嗷呜!” 平安吠叫的声量小了些,歪着脑袋望着宁竹,眼睛里还有些委屈, 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不让它帮忙。 宁竹也很无奈, 平安这还未长成的身板,怕是刚咬到人就要被击飞, 她可不想它受伤。 封炎清醒的时候就不是她的对手,更遑论现在,最终宁竹钳制住他的双手,将人死死按在车板上。 少年不断地挣扎着,后脑勺磕在木板也没有停下。 宁竹一巴掌拍在封炎脸上:“醒醒,看看这是哪儿,别发疯了。” 封炎呼吸轻轻颤动,涣散的瞳孔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人。 见他逐渐恢复了神智,宁竹缓缓松开手。 可是没曾想这人是个死心眼,刚得到自由就迫不及待弹起身,又被宁竹早有准备的扫堂腿绊倒,重新按回原地。 “能好好说话吗?”宁竹屈膝压住他后背,声音里带着危险的意味。 要是不能,她就只能使用暴力手段了。 良久,封炎挣脱不开,声音嘶哑道:“大人呢?” “回昌县了。”宁竹言简意赅的说完,转头对着宁荷说道,“小荷,把箱子里的信拿出来。” “好!” 小姑娘闻言,立马踮着脚从箱笼里摸出信,转递给宁竹。 “我只是替人办事而已,这封信是他让我交给你的,”宁竹松开封炎,将信拍在他的胸前,“倘若你看完之后还是要走,我绝不拦你。” 封炎像块石头般僵在原地,只有捧着信的手微微颤抖。 宁竹看他面无表情的脸,“啧”了一声:“封炎,我跟你说话,听见没有?” 这孩子可真是难带,比宁荷差远了。 封炎抿了下唇:“听见了。” 宁竹对人家父子俩之间的秘密不感兴趣,领着宁荷走到一边,给他留出私密空间。 平安亦步亦趋地跟着,时不时回头冲封炎龇牙,敌对之意溢于言表。 昨晚赶路到现在滴米未进,还和封炎缠斗这么一会儿,宁竹的肚子也有些饿。 她拿出卞含秀做的干饼,这天气再不吃就得坏了。 姐妹俩一起排排坐吃饼。 宁竹掰了半块扔给平安,小家伙跳起精准接住,两三口吃完,上来蹭着宁竹的膝盖,早就没有方才被制止的委屈样。 放了油和盐的面饼它不能多吃,宁竹没有再给,打算晚点带它去林子里逛一圈填肚子。 等宁竹吃完手里的饼子,始终都没听见背后传来声音,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封炎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尊木雕似的一动不动。 方才还像个小狼崽子似的少年,独自坐在马车上,红着眼眶,眼泪都快把手里的信纸给打湿了。 哭得格外安静。 宁竹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抽了一张季新桐给她绣的干净的帕子递给他。 封炎就微微抬头,怔愣地盯着那帕子瞧,也不接过。 宁竹叹了口气,认命的替他胡乱擦了下脸,直截了当地问道:“去壁州还是回昌县?” 她没那么多时间陪他在这里耗。 封炎声音沙哑:“我爹让我跟你们走。” 他爹,薛志炳。 宁竹指尖一顿,将剩下的饼子递给他。 “吃点?” 封炎沉默着接过,埋头啃饼子,配上他方才打斗时散乱的卷发,活像是一只流浪狗。 宁荷从背后扯了扯宁竹的袖子,仰头问道:“阿姐,他要和我们一起吗?” “对,等到了壁州就分开。” 宁荷小声说道:“他能吃吗?会不会吃掉我们很多粮食?” 小姑娘对粮食的看中都快赶上她了,小小年纪就操不完的心。 宁竹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故意提高音量:“放心吧,他爹给了粮食,够他吃三月的。” 封炎的眼眶明显又红了,却没有掉眼泪,只是面无表情地加快了吃饼的速度。 嗯,更像了。 宁竹心中点评完,招呼宁荷跟平安上车,甩动缰绳。 “回去找找秀姨他们。” 马车轮碾过枯枝,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宁竹本以为车轮痕迹会很明显,可真回头看时,那些浅浅的辙印和追兵走过的痕迹已经彻底被恢复原状的植被掩盖。 每棵树木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肉眼看不出什么区别,彻底弄混了宁竹的方向感,她只能凭着自己的直觉走。 这一走就是两天,仿佛进入了鬼打墙,不仅寻不到卞含秀他们的踪迹,连那些追兵和祝家村人也如同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再这么继续绕下去也不是法子,如今没有他们的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耽误时间,直接朝着壁州而去。 昌县虽然毗邻壁州,但走官道起码也要走上十天半个月,倘若走山路要花两倍不止的时间,万一再遇到突发情况,他们车上的粮食不一定够吃。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5章 宁竹最终还是放弃了原本打算从山脉中穿过去的想法。 夜里赶路,白日里就找个能遮阴有水源的的地方歇息,顺便再用硝石冻一些冰块,给人和马都降降温。 今日运气不大好,地图上显示的河流早就已经干涸,好在陶罐中还有一些水,省省能够坚持过完今日。 宁竹拿出地图,确认他们此刻的位置,她扭头看向封炎:“你去过壁州吗?” 封炎迷茫地摇了下头。 “薛大人为什么要让我带你去壁州?” 宁竹此刻有些后悔,早知该向季新承多打听些景朝局势,可惜之前两个月的时光全耗在认字上了。 “壁州有他的旧识。”封炎突然开口。 宁竹点点头。 有熟人在好办事,托孤这倒也说的过去。 反正不管怎么样,既然那里宁松的消息,怎么着都得去一趟。 “对了,薛大人是不是说,你还有件事情要告诉我?”宁竹试探着问道。 当初薛志炳以宁松的下落作为交换,不过为了防止宁竹变卦,消息他只说了一半,剩下的说是到了壁州再告知。 封炎点了下头:“还不能说。” 宁竹试图忽悠:“我们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提前告诉我不影响什么。” 封炎只是不通人情世故,又不是傻,之前就已经被宁竹利用过一回,这次再不肯松口。 宁竹眼见撬不开不开他的嘴,也只好放弃了,转而说道: “我们下一个地方去嵊南关。” 嵊南关是涉州与壁州之间的重要关隘,要去往壁州这是必经之路。 从此处过去,中间会经过一些小村庄。 宁竹看向封炎:“你的行李全都在另一辆车上,带银子了吗?买点替换的衣裳。” 封炎身上穿的还是那一身黑衣,虽说脏了也看不出来,可也不能就这么不换衣裳。 宁竹怕自己哪天忍不了了,直接将人给踢下车去。 闻言,封炎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磨损的旧钱袋,解开系绳,将里面的碎银倒在掌心。 “够吗?”他低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些许迟疑。 宁竹瞥了一眼,估摸着约莫四五两的样子。 她微微蹙眉,薛志炳既然给他改了名,也弄了正式的任命文书,俸银不该只有这么些,莫不是被人克扣了? “够了,你一个月俸银多少?” 封炎垂下眼帘,回想起那日听到她们姐妹的对话,顿时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宁竹问道。 封炎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看着如同琉璃般。 “都吃了。” 宁竹一时没反应过来。 问他俸银呢,吃了?什么吃了…… 等等! 宁竹眉梢微动,突然明白过来,看着封炎:“难不成这几日你都没吃饱?” 封炎没说话,肚子却响亮地回应了。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宁竹,随即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宁竹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想笑:“我又不是什么黑心周扒皮,收了你爹的钱还要饿着你,没吃饱怎么不说。” 她边说边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饼子抛给他。 这些饼子是她亲手做的,因为手艺不精,硬得能硌牙。 可是现下荒郊野外,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再者也没得选,毕竟在场三人一狼,只有她会做饭。 封炎好的地方就在于,不管你给他吃什么,好吃或者不好吃,他也不会评价,埋头就是干饭,跟家里那两小只一样。 所以宁竹时常有种年纪轻轻就有了几个娃的错觉,转头身后就是三张嗷嗷待哺的嘴。 这个认知让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封炎吃着饼,腮帮子鼓起,还不忘把自己手上的银两朝宁竹递了递。 宁竹摆摆手:“你自己收好,回头找个村子,看能不能给你弄两身衣裳。” 她一直很好奇薛志炳在信里到底写了什么,能让封炎对她言听计从。 就像现在,他只是点点头,问也不问,把钱袋塞回衣兜。 待到太阳落山后,封炎架着马车,几人继续赶路。 一路都是荒郊野岭,直到后半夜,宁竹才发现了有些不对。 他们似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方向,拐到了一个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地方,但从周围的植被和地形判断,应该已经临近嵊南关了。 夜色如墨,四周一片漆黑,连来时的路都难以辨认。 宁竹决定先找个地方落脚,补给些水,其他等天亮再作打算。 “再往前走走吧。” 过了半刻钟不到,远处就隐约可见零星火光,似乎是个小村庄。 可越是靠近,宁竹心里越是不安。 这里安静得有些过分了,甚至连一声虫鸣都听不见。 她突然压低声音喊道:“停车!” 封炎立即勒住缰绳。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们看清前方横着一条极宽的陷阱,里面竖着尖锐的木刺和瓦片。 马车停下的一瞬间,暗处涌出来几个人,手里拿着镰刀锄头。 领头的汉子用别扭的音调,厉声喝道:“来者何人!不许再往前!” 第53章 神秘村落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众人脸上。 宁竹眯起眼睛, 仔细打量着陷阱对面的人群。 他们的装束并不似景朝服饰,无论老少,裸露出来的臂膀上纹着从未见过的图腾, 像是某种神秘的生物。 领头的汉子操着一口不甚伶俐的官话, 大概是某个长期偏居一隅的村落。 对面的村民目光万分警惕, 哪怕对面三人中有两个还是孩子也不曾松懈。 宁竹他们在上一个水源处储存的水已经快用完了, 今晚还迷了路, 距离下一个水源还不知道有多远。 她尝试着沟通, 声音放得很慢:“各位大哥,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暂借贵宝地歇脚,补充水囊,明日天亮我们就走。” 其他人也不知道听懂没听懂,领头的那个汉子并没有回话,只是挥动着手动着锄头, 驱赶之意不言而喻。 见状, 宁竹从包里摸出一块银子丢过去。 “我们就在这儿不动,你们只要将水送过来就好,这是报酬。” 领头那人会一口蹩脚的官话,再怎么偏僻,总不会连银子也不不认得吧。 其中一人上前将银子捡起来,递给了领头汉子,宁竹只听见他用陌生的音节说着话。 她一句都听不懂,只捕捉到两个重复的词汇。 “卜古”“阿萨满”大概率是人名, 或者指代某个人。 最后那个领头的汉子握着银子, 呼喝一声。 宁竹察觉到对面有几个人脱离了队伍,寻思着交易应当是成了。 可是下一秒, 领头的那个汉子就把银子掷回,银两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宁竹脚边。 简直油盐不进。 宁竹轻“啧”一声,琢磨着自己强行进去的可能,又听到那个汉子开口。 他的官话虽然生硬,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 “你,有药吗?” 原来不是要银子,是要药材。 宁竹应了一声:“你需要什么药材?” 小痛小病还可以治,倘若是什么重疾,她手里头的药怕是也派不上用场,别回头再惹出些别的麻烦。 “圆的。”领头的汉子比划了一下。 宁竹看了看宁荷和封炎,同款三脸疑惑。 不说名字,不说药效,说形状,他们买的都是炮制好的药材,实在不知道他说的“圆的”是什么意思。 宁竹无奈开口问道:“有没有名字?” 这一下问住了领头汉子,他抓了抓自己潦草的头发,努力回想着,表情露出一些艰难。 就在这时,原本脱离队伍的几个人又回来了,手里还抱着几个陶罐,走动间还传出些声响,想来里面应该装的是水。 领头的那个汉子仿佛看见了救星,转身与同伴快速交谈起来。 宁荷凑近宁竹耳边,为难道:“阿姐,他们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应该知道吧。”宁竹也有些不确定。 过了半晌,对面似乎商量出了个所以然,唯一说官话的领头汉子大声喊道。 “皆杜。” 这个古怪的发音从他嘴里蹦出来,带着浓重的口音。 宁竹一下愣住,下意识反问:“什么?” 仿佛看出来她的疑惑,对面又重复了一遍,换了个发音,变成了“借独,设度”。 宁竹皱起眉毛:“怎么这两遍的读音还能不一样?” 这奇奇怪怪的音调,她对药材并不熟悉,半天没猜出来。 要不是看对面的人一个个脸上都写满了认真,她甚至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戏弄了。 宁竹将求助的视线投向自己的两位队友。 封炎茫然地看着她,一看便知指望不上。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6章 倒是宁荷摸了摸下巴,嘴里重复念叨着方才那人的发音,突然眼睛一亮。 “阿姐,有没有可能,他说的是......解毒?” 宁竹恍然。 皆杜、借独、解毒,三者的发音是有些相像。 “解毒的药材倒是有,只是不知道对方是中了什么毒,万一不对症就糟糕了......” 宁荷也拧起了眉毛。 纠结的片刻时间,对面显得有些焦躁起来,嘴里叽里呱啦冒出一大段话。 宁竹蓦地想起来解毒丸。 那东西用一颗少一颗,她不太舍得。 可是眼见对面似乎又要开始驱赶他们,宁竹也顾不得这么多,用得上才是珍贵,用不上就是废物。 她回身翻找箱子。 这个箱子她从来没让其他人碰过,里面装了所有签到获得的物品。 她在箱子里摸索,掏出装着解毒丸的荷包,从里头倒出一枚药丸,捏在手中时表情有些肉痛。 不过她还是对着陷阱对面晃了晃。 “这个,解毒丸。” 领头汉子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他激动地对着身后的族人说了几句土语。 瞬间有几人踮起脚尖,想要看清宁竹手中的药丸。 领头汉子朝宁竹点点头,示意她将药丸掷过来。 “接着!” 宁竹抬手将解毒丸丢向对面。 领头汉子凌空接住药丸,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动作异常轻柔。 他凑近闻了闻,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要跑。 一副要赖账,把宁竹他们撂在这里的架势。 宁荷向来知道阿姐有多宝贝那个箱子里的物件,瞬间有些生气地说道:“你们——” 领头汉子猛地回过头,声音粗哑:“等!” 等他确认完是不是想要的那个东西之后再说。 领头汉子说完,身影很快消失在眼前,只留下陷阱对面的几个人与他们面面相觑。 此刻有求于人,宁竹也只好耐心等待着他回来。 宁荷还想与村民讲道理,可是唯一会说官话的人已经走了,任凭她再怎么费尽口舌,对面留下来看管他们的人依旧是俨然不动。 气得小姑娘脸都红了。 见状,封炎默默递过水囊,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没用。” 要不是知道他的性格,听这话都以为是在骂人。 宁荷接过狠狠灌了几口水,还不忘说“谢谢”。 她嘟囔着:“这儿的人好古怪,连官话都不会说。” 宁竹捋了捋她汗湿的头发:“应该是些与世隔绝的山民。” 倒也正常,毕竟就连未来世界也总是会有一些与世隔绝,很少与外界往来的神秘民族。 他们有自己的语言文化信仰,早就已经自成天地,且极为排斥外人,像这样能沟通的已经不错了。 好在那些山民还算是守信,约莫半刻钟后,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阵类似鸟类鸣叫的奇特哨声。 紧接着,陷阱上方就传来些许动静,一座隐蔽的吊桥缓缓降下。 重新出现的领头汉子站在桥那头招手。 “你过来!” 宁竹站起身,翻找出车上的几个空陶罐,扭头看向马车上的两个人。 “你们在这等我。” 封炎握紧了腰间的刀柄,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宁竹摇了下头:“我自己去就够了,你们看好行李。” 封炎停顿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宁荷说道:“阿姐小心。” 吊桥底下就是那些密密麻麻的木刺,宁竹就跟看不见似的,坦然地踏了上去。 桥面摇摇晃晃,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却始终都步履稳健,稳当地走到了桥的另一边。 踏上对岸时,她将手中的陶罐放在地上,示意他们将水倒进来。 可是那个领头的汉子却没动,目光紧紧的盯在宁竹的脸上,像是在观察什么,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末了,他动了动唇:“异、山。” 宁竹猛地抬起头,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见她如此反应,那个领头汉子反而松了口气,他更加笃定的又说了一遍。 “异山。” 这次吐字连贯清晰。 宁竹瞳孔骤然收缩,嗓音发紧:“你从哪儿知道的这个名字!?” 那汉子不回答,只是说道:“我们巫……要见你。” 异山。 那是宁竹前世山门的名字,从未想过,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还会听见刻入骨髓的两个字。 她只觉得恍如隔世。 夜风突然变得凛冽,吹得宁竹眼眶发酸。 她的心控制不住地狂跳,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攥住领头汉子的手腕,用力到指节都发出轻响。 “他们还活着,对吗?!” 宁竹声音微微颤抖。 心中期待,却又不敢期待。 回想起今日莫名偏离的路线,莫不是那日在寺庙的祈愿应验了…… 那汉子被她突如其来的激动吓了一跳,他吃痛挣脱开宁竹的手,用生硬的官话说道:“巫……在等你。” 桥对面的封炎和宁荷看不见宁竹的神情,只见她拽住那个汉子的手,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 她竟然转身跟着人离开了。 宁荷连忙将手拢在嘴边,语气带着些许的惊慌:“阿姐!你去哪儿!阿姐……” 可宁竹却恍若未闻,始终都没有回过头。 宁荷望着阿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转身就要跳下马车。 “我要去找阿姐!” 封炎的手臂横在她身前。 “她说让我们在这里等他。” “别拦着我,”宁荷脸上面无表情,死死盯着他,“阿姐方才都不理我,她从来不会这样的。” 封炎沉默片刻:“她会回来的,你不听话她会生气。” 一句话就成功制住了宁荷。 宁荷深吸一口气,心中“相信阿姐”四个字总是胜过“担心阿姐”。 不知何时,平安凑了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着宁荷的腿,无声安抚她的情绪。 宁荷蹲下身,一把将平安搂进怀里,把脸埋在它温暖的毛发中。 平安用湿润的鼻头轻轻碰了碰她的颈窝,温热的触感让宁荷不自觉抱得更紧了。 “平安.....”宁荷的声音闷闷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它的毛发,“阿姐会回来的,对吧?” 平安低低“嗷呜”一声。 第54章 九蝶/途中经历 宁竹跟着卜古穿过村落。 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用疼痛勉强压住翻涌的情绪。 村里的房屋修建成奇特的圆顶,像倒扣的碗,上头刻着古怪不知寓意的花鸟图腾, 跟卜古手臂上的非常相似。 村子里大概是不常来外人的, 路过的村民纷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宁竹, 有几个孩子嬉笑着想凑近, 却被卜古严厉地呵斥道一边。 孩子们缩着脖子跑开了, 还偷偷躲在墙后面看。 在这里, 宁竹才是那个异类。 最后卜古将她带到一间檐下挂满风干草药的屋前。 他曲起指节, 语气恭敬地询问。 片刻后,屋内传来了一道女声。 那声音不是宁竹想象中的年迈,反而很是年轻,甚至有些清脆稚嫩。 门从里头打开,吹动了悬挂的草药,散发出苦涩的清香。 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年轻女子探出身来, 朝宁竹点点头, 示意她跟在后面。 卜古自觉停下脚步守在门外。 屋内并不宽敞,被许许多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占据了,晒干的草药、五彩斑斓的石头、漂亮的野鸡尾羽、洁白完整的鱼骨…… 靠里的矮榻上坐着个少女,看起来与宁竹如今的年纪相差无几。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格外有神灵动,一眨不眨地盯着宁竹,突然笑起来,露出唇边尖尖的虎牙。 “你坐, ”她指了指面前的蒲团, 声音轻快雀跃,“阿娅你先出去。” 说的官话可比卜古的标准多了。 被唤作阿娅的女子应了一声, 躬身退出。 宁竹缓缓跪坐在蒲团上,回望着她。 “你怎么会知道异山?” 刚问完,她就的手不自觉握紧。 “我叫九蝶,异山是部落的母神告诉我的。”少女向前倾身,挂在耳垂上的银铃也跟着晃了晃,“你等等,我都画下来了......” 她说着,转身从床榻下方的暗格里抽出来几卷泛黄的皮纸,在矮桌上徐徐展开。 宁竹的瞳孔骤缩。 第一幅画上,熟悉的师门景象栩栩如生,石碑上的“异山”二字、门前老树上练剑时不小心留下的刻痕,全都分毫不差; 第二幅画中,密密麻麻的丧尸从废弃大楼、工厂涌出,扭曲着残缺肢体将安全基地团团围住,异山所有人都还在,牢牢挡在了最前面; 第三幅画描绘的是她被丧尸咬上脖颈,又从原身的身体里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床边还站着哭花了脸的宁荷;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7章 ..... 最后一幅,赫然是她带着封炎和宁荷出现在村口陷阱旁的身影。 “我等了你好久,”九蝶歪着头,指尖轻轻点着画中宁竹的脸,“母神说,有一个异界之人,她能救我的命。” 闻言,宁竹攥紧画纸,声音发紧:“异界之人只有我?” 九蝶托着腮思索半晌,最后点点头:“只有你一个。” 宁竹垂下眼眸,嘴唇微微颤抖,不知该说什么。 心中不是早就有了预感,穿越一事本就过于离奇,其他人怎么可能…… 大概是看她久久不说话,九蝶伸手拨弄着画卷边角,自顾自说着。 “母神常说,你不知道的事,定然是有别人在替你求。就像我中了蛇毒,一直都在昏睡,无知无觉,可阿娅和卜古他们却日日都在向母神祈求着我好起来,后来你来了,我就真的好了……你哭什么?” 九蝶惊慌地望着对面忽然落下泪来的人。 宁竹抬头望向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你母神还说了什么?我能救他们吗?” 九蝶果断摇头:“不用救,你是种子,他们是果实,本就未生,又救什么。” “种子……果实……” 宁竹喃喃重复。 屋内突然变得很静。 不知过了多久,宁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朝着九蝶轻声说道:“谢谢你。” 九蝶摇了摇头,忽然凑近,笑得眉眼弯弯:“也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 宁竹重新回到了吊桥边。 不远处的宁荷踮着脚尖张望,一看见她的身影就拼命挥手,平安也冲她叫着。 封炎坐姿动都没动过,眼神却紧紧跟着她。 宁竹朝他们扬唇一笑。 最后转身回望这个为她解惑的神秘村落。 她提了提肩上的包袱,轻松抱起地上装满了清水的陶罐,朝卜古说道。 “替我跟九蝶说一声谢谢,有机会我会再来的。” 卜古沉默地点头,目送着她离开。 等到宁竹完全踏上对岸时,吊桥就被砍断,彻底隔绝了外界。 宁荷冲上来,紧紧抱住宁竹的腰身,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你去了好久啊阿姐。” 宁竹将包袱和陶罐递给封炎,揉了揉她的发顶。 “因为阿姐去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宁荷扬起头,鼻尖还泛着红:“什么重要的事?” “不告诉你。”宁竹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子,又转头看向封炎,“包袱里是特意给你要来的新衣裳,没穿过,试试吧。” 封炎没有立即去碰那个包袱,而是从怀中摸出银袋递给宁竹。 宁竹没收,挑了下眉说:“九蝶送的,你试试再说。” 封炎背后一凉,总觉得这笑容透露着诡异,心中不由生出些抗拒。 他低头看着包袱,手指悬在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宁竹催促着:“几日没换洗了,身上都快味儿了。” 封炎抿了下唇,他在死人堆里都待过,倒是不觉得自己很脏,不过宁竹都这么说了…… 他还是拆开了那个包袱。 可是当他拎起那件布料少得可怜的短衫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封炎的表情凝固,神情是茫然中的茫然。 宁竹的恶趣味得到满足,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封炎:“……” 其实就是村里人穿的露膀子的短衣短裤,唯一不同的就是,衣裳的颜色是艳丽的红色。 简直和常年黑衣的封炎是两种反差。 宁竹还挺期待他穿上是什么样子。 宁荷在一旁看着阿姐。 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变了,却又说不出来,就像是……放下了许多。 这样也很好! 宁荷也跟着笑起来。 —— 离开了神秘村落,宁竹将大旱和兵祸带来的一切看得更为清晰。 烈日炙烤着大地,其上仿佛有千万条交叠扭曲的死蛇,裂开的身躯能塞得下成年人的拳头。 田间作物的苗叶彻底枯黄,水塘不是干涸见底,就是成了浑浊的泥浆,上面漂着死虫鱼尸,散发着阵阵腐臭。 最让人心惊的,还是路旁横七竖八、无人收殓的尸体,凹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皱缩的皮肤,已经成了风干的模样。 有的尸体面朝上,嘴巴张得老大,舌头分裂肿大,像是一只只渴水的鱼,最终却只能死在岸上。 “汪!” 平安突然冲着路旁一具尸体低吼。 那是个年纪与宁荷差不多的孩子,不知走了多久,脚上全是一道道锋利的口子,已经不再流血。 他倒在了取水的路上,直到死去时都还保持着匍匐的姿势,手臂奋力伸向前方的泥坑。 宁竹伸手捂住宁荷的眼睛,感觉到掌心传来的颤抖。 一路上甚少碰到活人,这场大旱针对的不只是涉州,不知究竟波及了多远。 对宁竹他们来说,最要命的依旧是缺水。 不管是人还是牲畜,每日需要的饮水量都不少。 马匹的喘息声粗重而嘶哑,喉咙干得要冒烟,死活不愿意再往前走。 宁竹解下水囊,轻轻摇晃,里面的水已经所剩无几。 再找不到水源,他们都会被渴死,成为之前看见过的尸体中的其中一具。 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敲锣打鼓声。 宁荷眼睛一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阿姐,前面好像有个村子。” 有人就证明有水! 宁竹顿时振奋起来:“小荷跟封炎看好行李,我往前去看看。” 这些天都是这样的,不用宁竹多说,其他两人都点了点头。 宁竹拿上唐刀和陶罐,独自往发出声响的地方而去。 这是近几日唯一见过人多热闹的村子。 村子靠着一条河,此时河面水位虽然大降,但是好歹还在涓涓流动。 河道边上挤满了村民,他们敲着铜锣,打着大鼓。 为首的老者身着盛装,嘴里念念有词:“龙王在上,怜悯众生,今岁大旱,赤地千里,民贫土瘠,稼穑凋零,伏望龙王普降甘霖......” 在他身后,有几名大汉抬着红轿子,上面坐着龙王的泥塑神像。 前方的桌上摆满了祭品。 这是在请龙王。 就在这时,村民们察觉到宁竹的走进,眼神满含敌意,拿起了手中的锄头和菜刀。 大旱的时候,水源就是一切。 为首的老者停下祷告,脸上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宁竹无意打断他们的请神仪式,只放缓语气说道:“我取点水就走。” 回答她的是一块横空飞来的石头,擦着脸颊划过,带来火辣辣的疼痛。 那是一个小孩扔的,他用仇恨地目光望着宁竹。 “惊扰龙王的外乡人,快滚出去!不然我打死你!” 其他村民纷纷应和。 “不敬上神,打死她!” “用她的血来祭龙王大人!” “该死的外乡人......” 宁竹单手捂着额头,抬头望着众人。 她唐刀瞬间出鞘,映照出村民们惊恐的脸色。 最终宁竹还是抢到了水。 对于没有仇怨的平民老百姓,只要对方不主动伤人,她也不想动刀,但往往事与愿违。 她擦拭刀上的血迹,心里更加明白,在这世道,武力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去往壁州的一路上,也总会引来些觊觎。 毕竟宁竹三人看着都是半大的孩子,身后又有马匹和行李,在某些人眼里就是一块行走的大肥肉。 不过那些敢于出手的人,最后都成了一捧黄土,不管是宁竹还是封炎,从来都不是心善的人。 如此走走停停,终于半只脚踏上了嵊南关的地界,距离真正的关口只有一两日的路程。 宁竹长舒一口气。 经过这阵子的风餐露宿,三人一狗都瘦了许多,要不是脸和手脚看着还算干净,简直和难民无异。 本以为经过了战乱的洗礼,这边界城镇该是民不聊生的样子。 可令宁竹意外的是,城门口的景象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城门处熙熙攘攘,商贩在看见流民和外乡人时,脸上并没有露出惶恐的神色,反而卖力吆喝起生意来。 原先因季新承会仿制路引,所以宁竹下意识忽略了过关这个问题,此刻人都站在了城门外,她才恍然回过神。 没有路引,那他们现在还真就是流民! 宁竹目光幽幽地望向封炎:“薛大人有没有给过你路引之类的?” 封炎沉默地与她对视。 无声回答了一切。 宁竹“啧”了声:“这下遭了……” 没有路引就进不去啊。 这时,宁荷扯了扯宁竹的袖子,小声说道:“阿姐,我看那些守卫似乎没有查路引,要不咱们去前头那个小茶摊上问问?”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8章 宁竹将视线向城门看去。 行人来来往往,那些守卫没有检查路引,甚至也没有上前询问一二,对进出的人群毫不理会。 方才宁竹也是惯性使然,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个怪异的点。 经过这几次颠沛流离,宁荷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哪怕是在赶路途中,她也从未松懈过练习倒海劲,如今都能跟封炎过上好几招。 最重要的是,她的心思格外细腻,总能发现旁人发现不了的细微之处。 “阿荷聪明,”宁竹揉了她一把,对着封炎说,“先去前头茶摊坐坐吧。” 第55章 黑街/奴隶 茶棚用竹篾搭就棚顶, 遮阴效果聊胜于无,外头的粗布幌子在热风中翻卷。 棚内挤着十几张粗木桌子,放眼望去都坐满了风尘仆仆的客人。 汗味、尘土味和牲畜的气味在闷热的环境中发酵, 味道实在说不上好闻。 宁竹的目光掠过人群, 几乎每个人腰间都别着武器。 一个精瘦的小二灵活地在拥挤的桌椅间穿行, 快步迎上来。 他脸上堆着殷勤的笑, 熟练地接过马绳。 “三位客官里边请!” 宁竹选了张靠边的桌子坐下, 从荷包里摸出铜钱递给小二。 “上一壶凉茶。” “好嘞!几位稍等!” 小二接过铜子往怀中一塞, 笑容满面地应声退下。 封炎的目光落在那小二离去的背影上。 他皱了下眉:“他会武。” 宁竹用手扇了扇风:“敢在这种地方开茶馆的, 怎么没点倚仗?等把我们想打听的事情问清楚就走。” 平安警惕地趴在宁竹脚边,耳朵不时动一动。 茶上得很快。 小二斟茶时手腕稳得惊人,茶水准确注入粗陶碗,一滴都没洒出来。 “这是我们镇上特产的野山茶,几位可以尝尝合不合口味,可以捎些带走……” 宁竹端起茶碗, 趁此机会开口问道:“小二哥, 你们这镇子与别处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投向城门边。 恰巧有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正晃晃悠悠地走进去,守卫懒散地靠在墙边打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二哥顺着视线看过去,瞬间心领神会。 “客官放心,如今进城不查验路引。” 宁竹好奇地问道:“这是为何?” 小二摆摆手:“嗐,客官有所不知,原先这儿是壁州与涉州共同治理的,可是自从广信王起义的消息传开后, 这处就被壁州接管了。” 这小二每日见识的人多了, 说起话来绘声绘色的,跟听书一样精彩。 他眉飞色舞地继续道:“说是壁州接管了, 可那原先涉州的路引认是不认?横竖都不对,所以本地索性就不用路引了,来去自由。” 宁竹读懂了这之下的真实原因。 这里本就处于两州交界,人员流动很是频繁,各种鱼龙混杂。 如今又正逢各方势力角逐,胜负谁手尚未有定数,此处的上官怕是哪方也不想得罪,管理方面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说这里已经到了嵊南关的地界,可实际上距离关口还要走上两日,那里才是壁州派重兵把守的地方。 这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缓冲区。 不管怎么说,情况对宁竹他们来说是有利的。 “多谢。” 又一块碎银落入小二掌心。 看她出手这么大方,那小二弯腰添茶时又压低声音说了句:“近几日来了些贵客,我劝客官切莫随意走动。” 说完他就离开了。 店中客人不少,宁竹始终没再等到机会细问,休息片刻后,她打算先进城再说。 ...... 不知是不是因有“贵人”的缘故,城中的热闹程度远远超过了宁竹的想象。 街道上店铺林立,人头攒动。 宁竹一路问着好几家客栈,掌柜的都说已满客,想来也是被“贵人”给包下来了。 她观那些店中进出的人,无一例外全都带有佩刀,想来应该是护卫。 担心惹人注意,宁竹便没有细看。 不知不觉,三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街道。 刚踏进去,宁竹就察觉暗处传来好几道目光。 有恶意的、有觊觎的、有试探的…… 封炎不自觉皱起眉,紧紧握住手中的缰绳。 这里给他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是……在卢家时的那些日子。 就连宁荷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皱起鼻子:“阿姐,有人在看我们。” 宁竹余光扫过巷子深处几个模糊的人影,面不改色道:“无事,进去吧。” 总之今晚是绝对不会睡大街的,不管来的是什么蛇虫鼠蚁,若敢伸爪子,定叫那爪子永远留下来。 “外乡人吧?” 一个身形佝偻、身着破烂的老头突然从阴影里晃出来,手上还捏着个豁口的酒壶,周身都是酒气混杂着酸臭。 “这可不是你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孩子该来的地方,快快退出去。” 他说话时酒气冲天,语气虽不善,却是实打实的在提醒宁竹此处危险。 宁竹抱拳客气询问道:“敢问老丈此处是何地?里头可有借宿的地方?” 老头仰头灌了口酒,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此处名为黑街,借宿的地方?”他咧开嘴,酒壶指向巷子深处,“只要有命,你就可以去。” 宁竹点点头:“多谢。” 老头见她不肯听劝,摇了摇头,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摇摇晃晃地走远了。 暗处的目光依然如影随形,但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上前,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 往里走不过百步,三人就看见一家挂着布幌的客栈。 也没个正经名字,招牌上头的“客栈”二字已经褪色,门槛上深深浅浅全是刀痕。 宁竹示意封炎守在门外,自己抬脚跨了进去。 “可还有空房?” 柜台后坐着个账房先生,正在拨弄着算盘。 见有人进来,他抬起头来,吊梢眼上下打量宁竹,随口道:“只剩一间空房,五百文一晚。” 宁竹咬牙。 五百文一晚怎么不去抢呢? 就算是涉州城的客栈,一百文也是顶了天了,这一个小小的边镇,客房竟然敢卖五百文一晚! 可这确实是他们在城中遇到的唯一一家还有空房的客栈。 宁竹深吸口气:“有水沐浴吗?” 要是能够爽快的洗个澡五百文也认了。 掌柜掀起眼皮,冷淡道:“冷水三十文,热水四十文一桶。” 宁竹心中告诉自己,出门在外哪有不花钱的。 “我要了。” 话音刚落,那掌柜的就像变了一副脸似的,表情瞬间鲜活起来。 他面皮舒展开,探头往外看了看,意有所指地说道:“客官放心,绝对让您花的物超所值,您稍等,我让小二去把您的行李搬上。” 掌柜的说完,扯着嗓子朝后院喊。 “虎子,接客——” 后院突然窜出个精瘦少年。 掌柜的指了指外面地马车:“去帮客人把行李搬上去,地字二号房。” “好嘞!”那伙计将帕子往肩上一甩,二话不说就去门外扛行李了。 宁竹看得分明,他行走间是有些身法在的,那力气也不小,搬行李搬得虎虎生威,都不让几位客人动手。 她感觉自己心头的那口气顺了点。 “今晚上就住这儿,好好歇一歇,明日再赶路。” 宁荷自然是听阿姐的,乖巧地点头。 封炎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眉宇间却没有松开过。 察觉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宁竹多说一句:“别担心。” 封炎轻轻应了一声。 等三大桶热水送进房时,宁竹终于觉得那五百文值了。 这一路上条件是要多差有多差,洗个脸都是奢侈,宁竹觉得自己身上快结痂了,哪怕在末世最艰难的时候,也没这么邋遢过。 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他们仨个轮流洗浴,等宁竹帮平安也洗刷完,已是夕阳渐沉。 沐浴完的三人一狗看起来都焕然一新。 平安自己晃着脑袋甩毛。 宁竹用木簪挽起半湿的发尾,坐在木凳上给宁荷擦头发。 小姑娘享受地眯起眼睛,咧嘴笑着露出小米牙,脸颊上带着水汽蒸腾过后的红润。 就连一向阴郁板着脸的封炎,洗去风尘后看着也清俊许多,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人。 三人年纪都不大,还都生了副好相貌,再换上干净合身的衣裳,着实有些扎眼。 下楼时,客栈里几桌客人的目光不时往这边瞟来。 宁竹可顾不上这些。 她身上干净了,肚子却饿得咕咕直叫。 委屈自己吃了近半个月的破手艺,方才在街上闻到那些各色香味的时候,她肚子里的馋虫就已经在抗议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79章 宁竹大手一挥,就想让伙计把客栈里所有好吃的都上一遍,可是却收到一个遗憾的消息。 伙计虎子搓着手,面露难色:“客官,咱们店里没有厨子,你要是想吃,只能去外头。” 宁竹回头看了宁荷和封炎。 “你俩困吗?” 两个人格外一致的摇了摇头。 宁荷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封炎虽然面无表情,但明显意动起来。 他们虽然不挑食,可是啃了大半个月的硬饼子,也实在有些受不了了。 觉可以晚点睡,肚子可不能委屈。 宁竹斩钉截铁道:“上街!” 今日刚到,外头还不知晓是什么情况,出门前宁竹先把平安送回房间。 平安眼见不能跟着,只能委委屈屈地盘卧下来,别过头去生气。 宁荷摸了摸它的脑袋,一本正经地安抚着:“你乖乖等着,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平安蹭蹭她的手:“嗷呜——” 看着三人走出店里,掌柜的还在后头喊了一句:“三位客官记得早些回来,我店也是要关门的。” 宁竹爽快答应:“成。” 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暗了,外头都挂起了灯笼,三人便也没有走远,就近找了一家装潢还不错的酒楼坐下。 那些在进店前就一直黏在身上的目光,变得越加放肆,如同附骨之疽般贴了上来。 宁竹实在是不想委屈自己,想踏踏实实吃顿饭,不想让脏东西来倒胃口。 她站起身来:“我出去一趟,你们俩在这等我。” 宁荷端着茶杯抬头:“阿姐去哪?” “去处理一些尾巴。”宁竹握紧腰侧的唐刀。 封炎这时却站起身:“我去吧。” 先前宁竹一直没有开口,所以他也在忍着,现下终于等到机会,便主动请缨。 宁竹也不和他争,重新坐下,摆摆手说道:“早去早回,晚了我可不给你留饭菜。” 语气轻松,似乎没考虑过其他可能性。 封炎点点头:“好。” 他修长的身影从窗口掠出,眨眼就融入了夜色。 宁竹的余光瞥见巷子里跟出来的几个黑影,也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等着上菜的时候,街道上突然传来喧嚷声。 宁竹循声望去,原来是有一个车队进了街。 打头的是辆装饰华丽的马车,上头坐着个八字胡酒糟鼻的男人。 在他后面跟着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大多双脚赤裸,脚踝被麻绳磨出血痕,走过的地面都留下暗红的痕迹。 两旁还有七八个壮汉,腰间都别着根皮鞭,负责看管这批奴隶不要掉队。 突然,有个瘦弱孩子踉跄了一下,还未站直就挨了鞭子,他瑟缩着,却不敢出声。 破旧的衣衫下血迹斑斑,新伤叠着旧伤。 这些人,准确些来说是——奴隶。 把同类当成货物一样明目张胆的虐待买卖,宁竹来到景朝后第一次见。 宁荷趴在窗台上,小脸皱成一团,语气里带着不解:“阿姐,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被绑起来?为什么打他们?” 宁竹抿了口茶:“那些是人牙子,被绑住的是他的货。” 她没有刻意掩盖修饰什么,说出来的话,近乎残忍的直白。 人牙子就是人贩子,往日那些住在坊里的调皮孩子,每日听的最多的就是若是不听话,就会被人牙子抓去。 宁荷自然也听到过,闻言不由自主地朝宁竹靠近了些,紧紧抓住阿姐的衣袖。 正巧,小二上了菜。 宁竹摸了下她的脑袋:“别看了,吃饭。” 宁荷乖乖点了点头,正要转过身来,余光却瞥见那奴隶最末尾的一道人影。 她小小的眉头拧住,正要细看。 “先吃饭。”宁竹给她递了筷子。 宁荷瞬间收回目光,便阿姐露出一个笑容,开始埋头用饭。 就在她低头的瞬间,奴隶队伍末尾一个高挑的身影突然抬头。 两人的目光恰巧错过。 那人又被鞭子驱赶着,踉跄着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 两人刚动筷没多久,封炎就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味,宁竹顿时觉得他这澡似乎白洗了。 也没问清理掉了多少个尾巴,宁竹目光在封炎身上快速扫过,注意到他衣摆处沾上几滴暗色痕迹。 不是自己的,没有受伤。 她推过去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快吃吧。” 封炎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桌上的菜肴,宁竹又特意点了几道不要放盐的肉菜,准备给平安带回去。 这时,楼梯口传来几道脚步声。 小二引了两个身着劲装的男子走上二楼,他们腰间佩着的不是寻常刀剑,看着颇有些像军中用的长刀。 那两人走路时肩膀微微前倾,满身杀气,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命没有几十也有几百。 因着这两人与众不同的气质,宁竹放下筷子,竖起耳朵留意了一番。 其中面相更凶恶些的男人浓眉倒竖,一掌拍在桌上:“今日真是气死我了!” 另一人喝了口茶,淡声说道:“公子都没生气,你气什么?” “他宗成秋好大的能耐!”凶恶男人咬牙切齿,“公子亲临,他居然连面都不露一下!不就是个小小的知州罢了,要不是——” 瘦弱些的男人突然抬眼,厉声打断他:“要不是什么?你今日太鲁莽了,要不是公子出手,你不死也得脱层皮,还能在这好好和我说话?” 凶恶男人一时语塞,只得将气撒在上菜的小二身上。 “上得这么慢,要饿死大爷我吗!还不快些!?” 小二吓得脸色煞白,连忙点头:“客官息怒,小的再去催一催后厨……” 宁竹低头抿茶,眼中若有所思。 宗成秋。 不知道这壁州知州,是不是跟宗明川有些关系? 第56章 七皇子 料想能执掌一州政令的人年纪应该也不小了, 莫不是父子,亦或者兄弟? 宁竹正想得出神,并未察觉到封炎手背上青筋毕现, 指尖的力道已经快要把筷子折断。 他自隔壁桌那个瘦弱男人开口之后, 就再也没有动过筷。 宁荷抬眼看了看, 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似乎不对。 她放下筷子时故意碰到碗沿, 弄出些动静, 一抹嘴说道:“阿姐, 我吃好了!” 成功将宁竹的思绪拉了回来。 隔壁桌的谈话已经转到要给那位“公子”带什么菜肴回去, 再没有价值的消息。 宁竹起身结账,拎起给平安带的饭菜,转过头时,发现封炎的座位已经空了。 他人已经到了楼下。 “他什么时候下去的?”宁竹挑眉。 宁荷指了指大开的窗户,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跳下去的。” 宁竹眯了下眼。 这是跳窗户跳习惯了,有正儿八经的门也不走。 三人吃了饭便打道回府。 回程的路上, 街道出奇地安静。 想来也是封炎出手狠辣, 镇住了许多牛鬼蛇神,回去的时候再没有那些恶心人的目光。 几个原本鬼鬼祟祟的身影,看见他们远远就避开了,直到三人走远才敢探头。 今晚只订到了一间房,宁竹和宁荷睡床,封炎打地铺。 平安就趴在二者中间卧着。 三个人一路上都习惯了,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这家客栈的掌柜确实没有撒谎,这五百文花得物超所值, 床褥松软干燥, 一夜好眠到天亮。 这是宁竹近段时间来睡得最好的一觉。 眼见都快到午时了,宁竹才睡饱睁开眼。 宁荷跟封炎还在睡, 连平安都打起了小呼噜,可见都累的不轻。 听着身旁几道均匀的呼吸声,宁竹也不想动弹,难得有时间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只盯着床帐发了会儿呆。 不多时,其他两人也接着醒了。 颠倒的作息让人醒来后还是哈欠连连。 此时日头正毒,宁竹并不打算这个时候赶路,怎么也得等下午些再说。 她领着人下楼时,看见掌柜的正拿着笔在账目上写写画画。 宁竹敲了敲柜面:“掌柜的,你们最晚什么时候退宿?” “寻常午时便该退,不过......”掌柜的吊梢眼中透露出精明,搓着手指道,“您再加五十文,行李可寄放至申时。” 他的表现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完全不觉得这是在敲竹杠。 光是寄存行李就敢狮子大开口,要了整整五十文! 宁竹眯起眼睛。 这价钱够买半石米了。 有心说算了,转念又想到昨夜安稳的睡眠,她还是摸出铜钱拍在柜台上。 掌柜的麻溜收起铜钱,笑得更欢了:“谢谢客官!”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0章 从客栈出来,宁竹三人没有去昨天那家酒楼。 既然还有些时间,倒不如打算趁这个机会在街上逛逛,见多了乱世的可怖,便格外珍惜享受此刻的宁静。 哪怕这种宁静只是一种假象。 黑街那个地方都是用来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的,宁竹几人打算去逛镇上最繁华的街道。 哪怕此时暑热,街上也是人来人往,是好些时候没见过的热闹了。 昨夜平安没跟着一起,这会儿上街小家伙兴奋地摇尾巴,仰着脑袋,鼻子不停地嗅闻着。 虽说这里原来有一半也曾属于涉州,但很多习俗和吃食略微有些不同。 街边小摊上摆着宁竹没见过吃食糖块,她都一一买来尝了尝,最后还给每人买了串糖葫芦,连平安都没忘买了些肉干投喂。 街头空地上有表演吞剑的杂耍,宁荷从来没见过,很是感兴趣,宁竹几人便陪着她一起看。 当卖艺的汉子将手中的剑吞得只剩下剑柄时,宁荷看得嘴巴都张大了,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阵阵喝彩。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锣声打破了这热闹。 “闲人退避——” 一顶八人抬的乌木轿辇缓缓行来,轿子外观雕刻着精美的花鸟虫兽,细看轿顶之上还隐约可见龙纹,四角上悬挂着琉璃宫灯。 轿夫们踏着整齐的步伐,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眼角也不敢有一丝额外的动作,深怕颠簸到轿中的贵人。 轿子前后簇拥着四十余名侍卫,身着皮甲,腰间佩刀,面色肃穆。 这排场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百姓们生怕冲撞到不该冲撞的人,霎时间如同潮水般往两边退散。 宁竹担心平安太矮被挤到,一把抱起它,另一只手拉着宁荷退到路边。 封炎则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宁竹看着那顶低调奢华的轿子,在心中暗自猜测。 难不成这就是茶摊小二口中的那位“贵人”? 她心中刚浮现这样的想法,前头就有人给了回答。 “真是好大的阵仗!”旁边有个挎着菜篮老妇人咂舌道。 “那可是七皇子殿下,皇帝的亲儿子啊!”一旁卖果脯蜜饯的老汉接话,“皇亲贵胄!你当是咱们这个小镇子上会有的人物吗?” 宁竹将平安放下来,竖起耳朵,听见更多议论声从人群中传来: “七皇子来咱们这干嘛?” 一个挺着肚子的富商摇着折扇说道:“不是我说,你多久没出门了,这么大的事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了,你居然还没听说过?” 他身旁书生模样的青年开口:“兄台,你快好好跟我说道说道。” 那富商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皇帝下了诏令,让七皇子来咱们这儿找知州大人,结果知州大人连面都没露,七皇子去了三次,连嵊南关口都没能得进,好大没脸。” 那书生张了张嘴:“这,知州大人不怕得罪陛下……” “谁知道呢。”富商摇摇头,说着指了指轿辇,“看这样子,应该是要走了吧。” 宁竹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皇室中人。 她踮起脚往前头看了看,可是个子还是太矮,什么也看不见。 下一秒,一双手突然托住她的腰,将她举了起来。 宁竹低头对上封炎琥珀色的眸子,也不客气,朝他笑了笑。 “谢了。” 正巧轿子就走在跟前,风吹过,掀起了丝绸轿帘一角。 宁竹看清了坐在轿子里的人,那位众人口中尊贵的七皇子殿下。 这么热的天,他的轿子里非但没有放冰块,反而还用薄锦盖住了双腿。 他眉目低垂,脸色略有些苍白,捏着书卷的手指,甲面带着淡淡的青色。 又一阵热风吹过,他忽然掩唇咳嗽起来。 一个侍女慌忙上前压住轿帘,低声告罪。 宁竹莫名觉得那侍女的侧脸轮廓有几分眼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此时,轿辇旁骑马的护卫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那侍女,粗声粗气地说: “这么笨手笨脚,怎么配来照顾公子的......” 轿子内,七皇子的声音传来,带着咳嗽后的沙哑,却依旧温柔:“武波,退下。” 那护卫,武波立马讪讪收声,只是还担心地问道:“公子,您没事吧?” 轿子内的人还没回答,武波就被人拉到了一边,来者勒马恭敬说道。 “公子好生休息,我这就带他下去。” 宁竹这才注意到,这在轿辇旁骑马护卫的两人,正是昨夜酒楼里那两个的男子。 只是还没等她细看,蓦地就被放了下来。 宁竹看一眼也就得了,她没有尊卑概念,什么七皇子在她看来都是普通人。 她扭过头,发现封炎额角沁出些冷汗,脸色比那位病弱的皇子好不到哪去。 “怎么了?”宁竹皱眉,眼中带着些担心,“中暑了?” 她答应了要好好将人带去壁州,可别这节骨眼上生病了。 封炎抿唇摇摇头。 宁竹知道他实诚的性子,只当他是累了,嘱咐一句:“不舒服就说。” “好。” 封炎的目光仍追随着远去的轿辇,眼中闪过一丝暗色。 待轿辇仪仗彻底离开这条街,人群也渐渐恢复回之前的样子。 眼见时间也差不多,宁竹带着几个尾巴寻了家酒楼,用过饭之后便回了客栈。 可是回去的时候,他们在黑街巷口恰好又撞见了昨日见到的那支奴隶商队。 四五个锈迹斑斑的铁笼子像牲口栏般,左右并列摆在街口。 每个笼子里都挤着五六个人,他们看不清样貌的脏污脸上,眼中都透露出深深的麻木和恐惧。 他们的手腕被粗糙的麻绳捆着,一个挨着一个,紧贴在一起,连转身的空隙都没有。 不时就有人上前与商队的老板交谈。 “这是来了批新货?”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进,出声问道。 见有生意上门,商队老板顿时眉开眼笑,恭维道:“瞿管事好眼力,新到的货色,都调教好了!保准听话懂事!您瞧瞧……” 他随手拽起一个少女,像展示牲口般粗暴地掰开她的嘴:“您瞧瞧这牙口,手脚健全,买回去当丫鬟最合适不过!” 少女的唇角被扯开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但她却是一声不敢吭,只不住地发抖。 最后瞿管事买走了连少女在内的三个奴隶。 他牵着往前走绳子,另一端的奴隶们便踉踉跄跄地跟着,活像是被驱赶的羊群般。 可就算是这般残忍的做法,却还是有人前赴后继的跪在瞿管事的脚边,祈求他能将自己买回去。 最后不仅被一脚踹开,还被商队老板打得皮开肉绽。 宁荷的手突然攥紧了宁竹的衣角。 宁竹轻轻牵住了她的手,不再看那惨烈的场景,打算绕过这一边。 商队的奴隶摆了好几个笼子,他们不得不从笼子间的狭窄过道穿行。 酸臭腥臊的气息混合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宁竹屏住呼吸,余光瞥过笼子里一双双绝望的眼睛。 “有没有身体强壮的?”一个穿着绸缎的客人正在询价,“我要买回去当护院。” “有有有!您看看这个。” 商队老板眼睛一亮,猛地拽起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奴隶。 与其他的不同,那奴隶脚上上着锁链,浑身上下皆是鞭痕,身前还有几处狰狞的刀伤,伤口已经化脓。 “你看这体格,他烧好几天了都没死,绝对抗造。”商队老板还在卖力推销。 那客人捏着鼻子,嫌弃地看了一眼:“这半死不活的,我还得花银子给他治病。” 商店老板不肯放弃。 “王老爷,您再看看……” 宁竹起先并未注意到这个奴隶,直到路过时,平安突然冲着笼子吠叫起来。 随后,笼子里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那奴隶用尽最后力气撞向铁栏,额角顿时留下血印,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宁竹,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救我。 宁竹脚步一顿,一股诡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表情有些不满,抬腿就要离开。 商队老板不住挽留,想起让自己蒙受损失的奴隶。 “反了天了你!”他暴怒地转身,粗暴地扯着奴隶的头发,鞭子高高扬起。 那奴隶被迫抬起头时,凌乱发丝间露出一张宁竹熟悉的脸庞。 ——祝衡关! 第57章 诡异童谣 虽然这张脸上此刻布满污垢, 但那双眼睛,宁竹不会认错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有祝家村的其他人呢?秀姨他们呢?会不会也出事了...... 宁竹下意识攥紧了手,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些不好的念头。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1章 不过她很快就敛下思绪, 重新将目光放在祝衡关身上。 他的伤势比起最后见面时变得糟糕许多, 手足皆被铁链磨破,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胸前原本的刀伤已经化脓, 脓液浸透衣衫, 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 裸露出来的肌肤上全都是狰狞的鞭痕。 好歹大家相识一场, 如今他沦落到这么个境地,宁竹没法坐视不管。 那商队老板骂骂咧咧地举起鞭子时。 “这奴隶多少钱?我要了!” 宁竹的声音不大,却让挥舞的鞭子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闻言,宁荷和封炎表情都有些诧异,不过默契的没有开口,只静静地站在宁竹身后。 那商队老板眯起三角眼, 拇指和食指捻着八字胡, 目光上下打量宁竹。 见她十来岁的年纪,除了样貌出挑些,衣着布料普通,怎么看都不像有钱的主儿。 商队老板摸着胡子表情有些不善。 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也敢来消遣老子? 商队老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做出要驱赶的动作。 宁竹眸中划过一道冷光。 原先她不想多管闲事,可如今这奴隶中有她认识的人,那就没办法袖手旁观。 看祝衡关这伤势, 怕是也没有少受磋磨。 这样就没必要留手了…… “不卖就算了!” 宁竹转过头作势要走。 这时, 那位客人,王老爷身边走上来一位侍从, 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那侍从说话时,眼睛不时瞟向封炎,眼神中带着明显的忌惮,也不知是说了什么,王老爷的态度陡然转变。 他整了整衣襟,对着宁竹拱了拱手,语气突然变得十分客气。 “小友留步!既然小友看上这货,那在下就不夺人所好了。” 话是对着宁竹说的,可他的目光分明是看着封炎。 宁竹心中马上就有了计较。 想来也是昨晚被教训的人之一,再不济也是听说了风声的人。 王老爷的态度这么大的转变,那商队老板眼睛不瞎,自然不会看不出来。 见状,他眼珠转了转,立刻堆起谄媚的笑。 “小老板好眼力!这货被看上是他的荣幸,别看他虽然伤了,但底子好,要不了多久就能干活了,只要五两银子,您就可以带走,怎么样?” 商队老板一副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表情。 宁竹故意露出挑剔的目光,走到祝衡关跟前蹲下。 她借机验货的举动,凑近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势,又伸手拨弄他额前的头发,手指触到皮肤时,传来了烫手的温度。 宁竹故意抬手拍了拍祝衡关的脸,装作颇为不耐烦的模样,说道:“他怎么没有反应?该不会是死了吧?醒醒……” 鼻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人没有半点反应,是彻底昏迷过去了。 宁竹皱了下眉。 得尽快就医。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不满地看向商队老板:“这人都快死了,我买回去当个乐子,你居然敢收我五两银子?” 商队老板心中暗自衡量着。 他瞥了眼那位突然变得客气的王老爷,又看了看封炎腰间的刀,直觉他们的来头不简单,似乎没必要为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奴隶跟人对着干。 “既如此,那就一两银子!”商队老板咬了咬牙,表现的像是割肉般痛心。 宁竹继续挑拣:“回去我还得养他几日,都不一定能活,一两银子太贵了……” 商队老板的脸色隐隐发青,咬紧后槽牙:“五百文!不能再少了!我好吃好喝供了他这么些时日,不能再少了!” 这回是真心痛了。 宁竹看他吃了屎一般的表情,知道这已经是底线,应当是没有再杀价的余地了,便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这五百文早晚也会叫他吐出来。 宁竹从怀中摸了半块碎银子丢给商队老板。 “把人给我放开,我要带回去。” 那商队老板巴不得赶紧打发走这个难缠的主儿,忙不迭让人给祝衡关解开了锁链。 铁链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宁竹转身对着封炎使了个眼色:“把人抬上,我们回去。” 封炎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买下这个奄奄一息的陌生人,但好在听话,听见宁竹吩咐,便一把将人扛到了肩上。 他的动作没轻没重的,跟扛沙包差不多。 尚在昏迷中的祝衡关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宁竹看得眉头一跳,牵起宁荷正准备离开这里。 可能是看她年纪小,心肠软,笼子里突然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哀求: “小老板!您看看我吧,我很能干的!” “买下我吧!我很能挨打,听话吃得也少......” “我会洗衣做饭,求求您了......” “……” 这些声音把落在后面的平安给吓得吠叫一声,背脊上的毛都竖了起来。 那商队老板正愁找不到出气的地方,一鞭子甩在铁笼上。 “吵什么?吵得给我安静点!想挨打了吗?” 他在这群奴隶心目中积威已久,当即声音就小了下去,他们用一双双渴望的目光盯着宁竹。 最后得到的却是失望。 宁竹眉头都没动一下,将平安唤到身边来,目不斜视地穿过笼子离开。 身后,商队老板已经重新挂上谄媚的笑容,招呼着新来的买家。 …… 封炎扛着祝衡关,微微侧头问道:“我们去哪?回客栈吗?” 宁竹的目光在街道两侧快速搜寻,头也不回地说道。 “去医馆!” 这个伤势已经超出了她能处理的范围。 往外走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馆,远远就能闻到苦涩的药香。 里面有几个正在抓药的病患,见封炎背着满身伤痕的祝衡关闯进来,慌忙退避。 一个老妇人还不小心打翻了药碗。 听到动静,老大夫从里间掀帘而出,他先是看了眼跟在后面的平安,花白的眉毛皱起,厉声道: “狗不能进去!” 平安似乎明白这是在说自己,立即在门槛前刹住脚步。 宁荷的手轻轻抚过平安的头顶,对着宁竹说:“阿姐,你们去吧,我陪着平安在这里等你们。” 老大夫不让平安进去也是为病患着想。 眼下救人要紧,宁竹快速点头:“那你们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 宁荷和平安同时乖乖点头。 交代完事情,宁竹上前一步,指着封炎背上的祝衡关,对着老大夫说道:“劳烦您治好他,多少银子都行。” 这小城本就鱼龙混杂,各式各样的人都有,老大夫对这样的场面早已见怪不怪。 有了宁竹这句话,他也没多问,默不作声地收起银子,差使着把人抬到里间去,洗净双手后,便面色沉静地开始治伤。 三人在外面廊下等候。 封炎靠在柱子上,开口问道:“那是谁?” 他始终都觉得宁竹不会平白无故救下一个陌生人。 “昌县认识的一个旧人。”宁竹简短答道。 宁荷突然仰起脸:“阿姐,这是姓祝的那个阿叔吗?就是你在山里捡到的那个。” 宁竹微微颔首:“对,等他醒过来再问问他什么情况。” 就祝衡关如今这个遍体鳞伤的状态,祝家村其他人怕是也凶多吉少,最坏的结果…… 宁竹叹了口气。 他们做了几个月的邻居,记忆中祝家村欢声笑语、炊烟袅袅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她就算再铁石心肠,心里也难免生出些唏嘘。 最重要的是,宁竹有些担心季新桐他们。 祝衡关的武功不差,都沦落到这个境地,那季新桐她们会怎么样,宁竹不敢深想。 不过方才的那些奴隶里面没有他们,也算是个好消息,具体如何只能等祝衡关醒来再问了。 过了好半晌,那大夫都没有出来,倒是他身旁的小药童来了,手里捧着一张药方。 “先去抓药,”小药童吐字清晰,将药方递给宁竹,“后院有药罐,可以租赁,也可自己拿回家熬煮。” 宁竹他们本就是外乡人,住的客栈连个后厨都没有,自然只能在这里煎药了。 她接过药方,问道:“小大夫,里面的人是什么情况?” 小药童摇摇头:“师父还在诊治,人伤得不轻,但命应该能保住。” 宁竹松了口气,谢过了小药童,对宁荷他们说道:“你们在这守着。” 她独自去开了药。 小小的一剂药,居然要价二两银子,是买下祝衡关的几倍有余。 等祝衡关好了,定要叫他自己补上。 宁竹拎着药往后院去。 后院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混合着炭火的气息,十几只药炉排成一列。 宁竹问后院管事买了个粗陶药罐,坐在低矮的马扎上开始熬药。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2章 这药铺是家老字号,后院紧邻着街坊,后门开着还能听见孩童嬉戏的声音。 宁竹拿着蒲扇轻轻扇风,热气蒸腾,没一会儿就出了满脸的汗。 她抬手抹汗时,一阵穿堂风过,脆生生的童谣也随风飘来: “四月末,六月初, 山林枯来火蛇出, ......” 宁竹拿着蒲扇的手突然顿在药罐上方。 这曲调莫名熟悉,她似乎在哪个地方听见过。 童谣还在继续,声音忽远忽近: “敲铜锣,打皮鼓, 唤得漫天乌云布; 七月末,九月初, 龙王撕碎顶天布, 风如怒,雨如注, 黄泉倒灌无人渡; 十月末,腊月初, 冬日茅屋冻饿奴, 冰封河,雪又覆, 尸骨垒成通天路, 娃娃别哭,别哭, ……” 陶罐中的药汁沸腾溅出,在炉火上发出嗤嗤的声响。 宁竹猛地回神。 她想起来了! 在原北县的时候,那个亲手掐死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她嘴里喃喃唱的就是这首童谣! 第58章 祝衡关醒来 宁竹心头一跳, 手中的蒲扇不自觉地捏紧了几分。 应当不会这么巧吧? 这首童谣不仅出现在涉州,居然在壁州边境也能听见。 记忆被唤醒,那童谣中的歌词在宁竹脑海中愈发清晰起来。 她顿时坐不住了, 猛地站起身来, 摸出几文铜钱递给旁边正在碾药的小药童, 借口去方便, 托他照看一会儿火。 宁竹转身朝后门走去。 有几个孩童正在巷子里玩耍, 他们根本不懂童谣里的寓意, 用稚嫩清脆的嗓音哼着那诡异的歌谣, 手上一无所觉地翻着花绳。 阳光照在他们纯真的笑脸上,与词意中的阴森形成鲜明对比。 宁竹没有贸然走进,她从袖中摸出方才在街上买的饴糖。 糖块已经有些化开了,她故意慢慢地剥开油纸,腻人的甜香立刻飘散开来。 很快,几个小脑袋齐刷刷地转向她, 眼睛里写满了渴望。 “想吃吗?”宁竹晃了晃手中的糖袋。 梳着包包头的小姑娘最先点头, 奶声奶气地说道:“想吃!” 宁竹说道:“那我问你们几个问题,要是回答我呢就都有。” 回答问题就有糖块吃,这群小孩没碰到过这么好的事儿,顿时丢开花绳,个个踮起脚尖,你推我挤地凑上前来。 “姐姐问我!我什么都知道!”一个缺了门牙的小孩急不可耐地喊道,“我知道我爹把银子都藏在茅房……” 毫无保留地出卖自家阿爹的秘密。 他说得兴起,清澈的双眼里藏不住半点事。 “你可真是你爹的好儿子, 我不是要问这个。”宁竹哭笑不得连连叫停, 蹲下身来,“我问你们, 方才你们哼的歌谣是谁教的?” 那些小孩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把,视线集中在其中一个年龄稍大的女孩身上。 小姑娘被看得不好意思。 宁竹摸出一块饴糖递给她:“童谣是你教他们唱的?” 那小姑娘胆子有些小,怯怯地伸手接过,声音细若蚊蝇:“是……” “在哪听见的?”宁竹看她明显有些害怕的神情缓了缓语气,又说道,“我发现它跟我家乡的童谣很像,所以想问问你。” 小姑娘咬着嘴唇:“有个老爷爷教我的。” 宁竹挑了下眉,接着问道:“哪里的老爷爷?” 小姑娘表情扭捏,有些不愿意说, “我知道!”有个孩子举起手,“就是在黑街那里!上回花妞差点走丢,有个臭臭的爱喝酒的老爷爷把她送回来的,花妞你还被打了手心,你忘了吗!” 黑街?爱喝酒?老爷爷? 宁竹脑海中蓦地冒出来在黑街巷口遇到的那个劝他们离开的老头。 小姑娘,花妞要面子,冷不防被小伙伴点破,眼眶都红了,狠狠别过头去。 “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哼!” 说话的孩子表情有些悻悻,不过还是向宁竹摊开手给自己讨要报酬。 “姐姐,我回答了你的问题噢。” 宁竹也不食言,兑现承诺给了他糖,又转头看向花妞,塞给她一颗。 “花妞,那个老爷爷为什么要教你唱这个歌?” “我不知道。”花妞眼中写着茫然,显然对这首童谣的来历并不知情,她只是觉得曲调好听才学的。 其中有一个小孩是个急性子,嫌他们太墨迹了,挤到前面大声道:“这位姐姐,我们好多人都会唱,你要是想听,我可以再唱一遍给你听,不过我要吃糖!” 宁竹见此也知道问不出所以然了,倒不如回头再去黑街找找那个老头。 不过她也没有哄骗小孩的习惯,一人给了他们一块糖,让那些孩子又唱了一遍。 确实和刚才唱的一模一样。 这样一首充满不详的歌谣,从童真的孩子嘴里唱出来,凭添了几分割裂诡异之感。 宁竹转身回了医馆。 她谢过看火的小药童,一边扇着火,心里琢磨着歌谣里的词语,如果火蛇对应的就是山火,风雨冰雪又代表什么呢…… 狂风?水患?雪灾?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地落在翻滚的药汁上,思绪越飘越远。 明明只是一首没有来处的童谣,却让宁竹莫名的在意。 旁边的药童见她一直走神,眼看药罐都快熬干了,好心开口提醒她:“药已经煎好。” 宁竹这才收回思绪,她朝小药童笑了笑:“谢谢。” 她将熬好的药汁倒入碗中,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即便童谣中的预言是真的,眼下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暂时将它搁置在心底。 宁竹端着熬好的药回到廊下时,正看见白胡子大夫在跟封炎和宁荷说话。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很是严肃。 封炎和宁荷看见宁竹的身影,眼睛顿时一亮。 宁荷见立刻小跑过来,小脸皱成苦巴巴的一团。 封炎毫不犹豫地指了指宁竹,对着老大夫说:“有什么事情跟她说!” 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松。 也不知道在此之前,白胡子大夫跟他们说了多少话了,两个人都是一副挨过训的模样。 宁竹将药碗递给封炎:“大夫,他人醒了吗?如今是什么情况?” 老大夫收了高额的诊金,态度还算和善,他捋了捋胡子,沉声说道:“伤得不轻,前胸后背的刀伤、鞭伤已经化脓,不过好在没伤及脏腑,我已经替他上了药,好生调养月余,对性命无碍。” 宁竹也松了口气。 方才救下祝衡关时,看他那失去知觉的状态,差点以为他要一命呜呼了。 她连忙谢过大夫:“劳烦您了,那我们可以进去看他吗?” 那老大夫瞥了一眼封炎手上的药碗;“人应该也快醒了,端进去给他喝下吧,有什么事情再去前头叫我。” 说完,便背过手走了。 等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宁荷和封炎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你们俩干什么这副表情?那老大夫看着也没这么可怕。”宁竹好笑地看着眼前两张如出一辙的苦瓜脸,手指轻轻点了点宁荷的鼻尖。 “阿姐,他方才可不是这样的!”宁荷环住平安的脖子,皱着小鼻子模仿老大夫严厉的语气,“病人需静卧休养、饮食当以清淡滋补为主、膏药需每日更换、草药汤剂早晚温服、伤处不能沾水......” 小姑娘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着,眼睛瞪得圆圆的。 封炎则是言简意赅地补充道:“凶。” 平安:“嗷呜!” 宁竹弯着眼睛看他仨,一唱一和还挺有默契。 “我先去看看他,你们一起进去,还是在外面等着?” 话音落下,就喜提三条小尾巴。 幸好宁竹给的银子到位,祝衡关已经被转到了外间“单人病房”,平安也能跟着了。 不过宁竹没让它离得太近,就在门边等着。 屋里的窗户只开了一条缝,进去就能闻见浓浓的药味和血腥味。 躺在床上的祝衡关衣衫被褪下,身上几乎裹满了纱布,胸前伤得最重的地方纱布还隐约透出血迹。 他双眼紧闭,嘴唇看起来没有一丝血色。 可见这回确实伤的不轻。 刚刚才熬好的药还有些烫手,宁竹把药碗放在床头的藤编柜子上,发出一些细微的声响。 祝衡关便皱起眉毛,睫毛剧烈颤抖着,猛地睁开的眼睛。 他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还有些不知道今夕何夕。 “你醒了?” 耳边响起了熟悉的声音,祝衡关才意识到那真的不是自己的幻觉。 祝衡关艰难地别过头,就看见三双眼睛都在望着自己。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3章 “宁竹……”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宁竹扶他坐起来,这才过去没多久,原本还算是健壮的男人,后背已是有了些瘦骨嶙峋之感。 她端起药碗送到祝衡关嘴边:“有什么话喝了药再说吧。” 药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祝衡关的面容。 他低头喝药,干涩的喉咙发出细微的吞咽声。 这药碗又苦又烫,他却是两三下就喝完了,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药渍,上面还带着鞭子抽打后留下的血痂。 祝衡关的声音依然嘶哑,但比方才清晰了些。 “你又救了我一命。” 宁竹放下药碗:“救你倒是没什么,只望下次见你时能好好的。” 祝衡关扯起嘴角,又望向她身后的人,目光在封炎身上停留。 “这位是?” 宁竹回过头介绍道:“封炎,祝衡关。” 祝衡关艰难地拱手:“多谢相救。” 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额角沁出冷汗。 封炎没有说话,只微微点头以作回应。 宁竹问到正题:“你怎么会在人贩子手里?” 祝衡关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下来:“那日那伙人追来,我护着村中人逃离,最后与敌人对峙时不小心跌落山坡,撞到石头上晕了过去,等再醒来时,就已经被绑在了笼子里。” 他后来也试图自救,逃跑过,可是受伤太重,又一直没有得到救治,当然也就没有成功。 宁竹皱着眉问道:“那你可曾见过秀姨他们?” 祝衡关闻言,便知她们应当是和季家人走散了。 他摇头如实道:“没有见过。” 意料之中的答案,宁竹还是免不了失落了下。 突然,她开口问道:“你的那块玉佩呢?” “应该还在那个商队老板手里。”祝衡关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我要把玉佩拿回来。” “你受着伤,不能乱动,还得养个一两日看看,我替你去吧。” 宁竹也不光是为了拿回玉佩,她心中还有其他打算。 祝衡关闻言,自是感激不尽。 说清事情,宁竹便领着三个尾巴退了出来。 出了门,她侧头对封炎说道:“我和小荷去找找这附近的客栈,你去把行李运过来。” 宁竹嫌弃那家客栈贵,不打算再续住。 今日那什么七皇子和他的一应随从已经离开了,街上的行人明显比昨日少了许多,想来城中的客栈也应该没有那么紧俏。 封炎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宁竹突然出声叫住了他:“你看看巷口的那个老头还在不在,若是在你一道将他“请”来。” 封炎也不问为什么,直接应了一声:“好。” 等他走后,宁竹便带着宁荷和平安去找客栈。 医馆附近还算繁华,没走几步路就找到一家,昨日门口挂的“客满”的招牌已经取下来了。 宁竹受到了店里的小二热情招待,一口气订了两个房间。 一共花了一百五十文。 昨日那家果然是个黑店! 眼看时间也不早了,宁竹给了银钱让后厨做些病人好克化的粥食,又订了一桌饭菜等着封炎回来。 不多时,封炎的身影就出现在街头,他跑这一趟,衣领都被汗水浸湿。 宁竹见状又跟小二订了三桶热水,晚点送去房间里。 今晚回来正好用得上。 封炎坐下,朝宁竹摇摇头:“我走完了黑街,没见到那个老头。” 如若童谣中的预言应验,这老头必然不简单,哪是这么好找的。 没找到也算是在宁竹的意料之中,她把筷子递给封炎,说道:“没寻到就算了,用饭吧。” 吃完饭后,宁竹嘱咐宁荷跟平安乖乖待在客栈中,晚上不要出门。 她自己又跑了一趟医馆,把晚饭给祝衡关送过去。 回来时,天色已暗,街道两旁的店铺陆续点亮檐下的灯笼。 在昏黄的烛光下,她一眼就看见了封炎,他抱着长剑静静地站在客栈门。 从宁竹走后他就一直在这儿等着,听见脚步声的那瞬间就抬起了头。 “我同你一起。” 宁竹微微挑眉,并不意外。 这小子在某些方面总是敏锐得惊人。 她垂眸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道:“跟上来吧。” 封炎立刻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黑夜中。 第59章 解救/黑吃黑 昏暗的仓库里, 奴隶们被捆住手脚,蜷缩在只铺了浅浅一层稻草的地面上。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空洞麻木,粗粝的麻绳深深勒进瘦弱的手腕, 磨出一道道血痕。 整个屋子里只有高处才有一小扇木窗, 夜晚几缕稀薄的月光对他们来说都是奢侈。 汗臭、血腥和排泄物的气味在几乎密闭的空间里发酵, 恶臭难闻。 奴隶们却像是失去了嗅觉一般。 角落里, 几只老鼠窸窸窣窣地啃食着不知名的秽物。 奴隶们只是冷眼看着, 也不驱赶。 在这吃人的乱世中, 他们活得还不如这些老鼠, 每个人都如同待宰的牲畜,只有死亡才是解脱的那天。 就在这同一片天地,隔壁还能听见商队老板的杯盏相碰、吃酒划拳的声音,细微却刺耳。 他大骂着今天没卖出去多少货,还被个小丫头给拿捏住了,亏了一笔, 酒气随着他的污言秽语在空气中弥漫。 在他的口中, 这些奴隶甚至比不过一头健壮的牲口。 奴隶中传出轻轻的啜泣声。 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她忍不住哭了出来,泪水从她脏兮兮的脸上划过。 有人开口,长期没有喝过水的嗓音嘶哑破音。 “别哭了!” 霎时间,哭泣的声音更大声了。 “我只是,想我爹我娘了……”小女孩抽噎着,抬手给自己抹眼泪,腕上的绳索却随着动作勒得更紧。 有人冷嗤一声:“我们只是连狗都不如的下贱东西, 哪有什么爹娘父母。” 无人瞧见的黑暗中, 他的眼神是深深的绝望。 小女孩忍不住哭着反驳:“我不是!我有爹娘!” “那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小女孩一下怔住了。 爹娘呢……死在了地动里、兵祸中。 此时,又有人出声道:“行了!别吵了!有什么好吵的!” “别再把商队老板叫过来了, 咱们还要挨一顿打,闭嘴吧就!还不如想想怎么把自己卖出去。” 顿时,哭泣的人更多了,声音压抑又小声。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那些货又开始不安生了!?还不快滚去瞧瞧!”商队老板醉醺醺的咆哮声如惊雷炸响在耳边。 随即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伴随着钥匙串碰撞的声响。 紧接着皮鞭就抽在了门板上,吓得小女孩猛地一抖,咬破了嘴唇也不敢再出声。 “都是些不安分的晦气玩意儿!再给我哭一个试试!好日子过够了?!今天非要给你们一些颜色瞧瞧——” 仓库内奴隶们的脸上写满了惊恐,门外醉醺醺的咒骂声却戛然而止。 死寂中,所有人恨不得连呼吸都停止,生怕弄出点动静,下一刻就有人打开门冲进来,把他们拎出去抽打。 “吱呀——” 一声轻响,有人推门而出。 害怕的人早就已经把眼睛闭了起来,等待着疼痛再次降临。 然而,他们预想中的皮鞭没有落下,属于那些走狗的怒骂也没有听见,反倒是响起了一道冷淡女声。 “想走的就赶快。”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门前那一抹瘦削的身影上,月光尽数倾洒在她的身上,镀上的光晕刺得人眼睛酸疼。 她丢下一把小刀,转身便离开了,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没人知道她是谁,也没人看清楚她的脸,那道声音却深深的烙进了所有人的脑海中。 离门边最近的人率先扑向小刀,手指因激动而剧烈发抖,他迫不及待地割断手脚上的麻绳。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他们没得选,就算是选择留下来,等到商队老板醒来,看见跑了这么多奴隶,也绝对会拿剩下的人开刀。 横竖都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可至少逃跑后自由还在自己手中。 这些奴隶中曾经大多都是良民,亦或是被用各种理由诓骗而来的人,掉进了这个魔窟,就没想过自己还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一个、两个、三个……所有奴隶确认这是真的,不是做梦之后,全都疯狂起来。 刀刃割开绳索的“沙沙”声里,压抑的啜泣此起彼伏。 “大哥帮我也解开!” “还有我呜呜” “阿娘,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对,对对!我们可以离开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4章 “......” “小声一些,想把巡逻的引过来吗?!” 有人低吼着制止越来越躁动的人群。 人们互相搀扶着站起,他们的脚踝早就被麻绳磨得伤痕累累,走起路来疼痛万分,却未曾有一个人犹豫停歇。 他们眼中都燃着火光,冲着门外而去。 ...... 厢房内,打翻的酒杯浸湿了地毯。 听见脚步声靠近,商队老板醉意朦胧地抬起头。 可回来的却不是他的属下,而是两个身着黑衣的人。 宁竹的身高实在是不好隐藏,索性也没有做什么往脸上遮掩的举动。 反正今晚见过他们的人都活不到明天。 那商队老板猛地站起身来,用手指着他们,瞬间暴怒。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阿大阿二!人呢?都死去......” 尚未说完的吼叫堵在喉咙里,封炎的长剑已然贴上他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 醉意瞬间化作冷汗。 宁竹双手抱臂:“别喊了,我问你几件事。” 商队老板脸色铁青,可是也知道此时自己处于弱势,小命都拿捏在别人手里,立马换了个态度。 “小老板是不满意白日里买去的那个奴隶吗?那您知会一声呀,我必然收最好的货送给您,何必亲自上门来……” 他脸上堆起谄笑,态度堪称极致转变。 宁竹斜眼看着他:“问什么你答什么,懂了吗?” “好好好,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商队老板拍着胸脯说,就差指天发誓了。 “今天白日里那个人,你从哪买来的?” 商队老板眼珠转着,张口就要说话。 宁竹嘴角勾起弧度,眼神冰冷:“我劝你想清楚再说话,我不会给你第二次开口的机会。” 她的话音落下,抵在商队老板脖子上的刀刃就陷进皮肉,瞬间就见了血。 宁竹深知太清楚这类人的脾性,不见血绝不会松口。 “别别别!我说我说!”商队老板瞳孔骤缩,咽了咽唾沫。 知晓眼前这两人绝非善茬,也不是什么心软的。 “人不是买来的,是我捡到的,我这本就是小本买卖,不过也就是往返涉州和壁州之间跑商挣点钱,那日在山脚下捡到这人,我就好心收留了他,是他自己非要卖身的,我这也是成全了他……” 商队老板嘴里字字句句都在说自己是无辜的,还是个大好人。 反正这人也没多少活头了,宁竹冷眼看他表演,直接开口问道。 “他身上的那块玉佩呢,交出来。” 商对老板这会儿酒醒了,自然也就琢磨出来了,这两人怕是和白日里卖出去的那个奴隶是相熟的,十有八九是回来□□的。 既然特意问到那块玉佩,那应该对他们很重要…… 商队老板小眼睛闪过精光,清了清嗓子:“玉佩可以给您,但能不能先放了我,我再把玉佩给您送来?” 宁竹嗤笑一声:“我是让你选吗?” 她对封炎使了一个颜色,后者的刀锋微微下压,那商队老板瞬间就止住了声音。 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等他熬过了今晚,必定要让这两人付出代价。 可是他面上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推开刀锋。 “两位大侠,那玉佩放在身后的柜子里呢,钥匙在我身上。” 封炎一把拽下他身上的钥匙,抛给了宁竹。 宁竹顺着他指的柜子打开了锁,里头瞬间射出来几只箭矢,箭头泛着冷光。 封炎出声:“小心!” 宁竹反应极快,轻松侧身避过。 那商队老板趁机便想要跑,却被封炎一脚踢碎了膝盖,哀嚎着倒在了地上。 他们这种长期在边界游离的人,总会有点防备,可惜这回他遇到的是两个硬茬子,防备不起作用了。 “杀了他。”宁竹冷然出声, 她也不指望从这人身上拿到玉佩了,他嘴里不会有一句实话,还不如靠自己找来的快。 商队老板听见这几个字,都顾不上膝盖的疼痛,惊恐地抬起头,语速飞快:“不不不,玉佩被我藏起来了,你们找不到的,我还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们,你们不能杀我——” 封炎的刀比他求饶的话更快。 商队老板瞪圆眼睛,张大的嘴似乎还想吐出讨价还价的话语。 宁竹看着封炎果断没有片刻犹豫的动作,心中很是满意。 这打手着实好用,都省了自己动手的功夫了。 “在屋里找找吧,这是他的老窝,想必所有的东西都藏在这。” 两人围着房间逐寸逐尺细细搜检。 当宁竹按下床楣的某个地方时,方才那个射出箭的柜子后方突然传来细微的“咔哒”声。 柜子往两边缓缓推开,露出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开启的瞬间,流露出的金光冷不防闪到了两人的眼睛。 里头是几块沉甸甸的金砖,应该是商队老板的小金库,温家的那块玉佩用的是稀罕玉料,也被他收纳了进来。 商队老板靠黑心买卖挣到的银子,每一寸上都掺着人血。 宁竹捡起玉佩揣进怀里。 柜子里剩下的她也没放过,她顺手扯过桌布,将金银尽数卷入其中。 怎么说呢,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赚钱,总是没有黑吃黑来的快。 收缴了这些人的钱,她心里不会有一丝愧疚。 等他们再次从厢房里出来时,那些逃散的奴隶早已不见踪影。 宁竹也不再逗留,封炎沉默地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的身影融入夜色,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第60章 嵊南关/宗家 回了客栈, 宁竹第一件事便是让店家将热水送到房间。 她实在是不喜欢血腥气。 毕竟在末世里,淡淡的一点气味就会引来如鬣狗般的丧尸群。 宁荷就在房间里等着宁竹,早已困得眼皮直往下坠。 她蜷在圈椅里, 怀里抱着平安, 两个小脑袋都一点一点的。 宁竹本来还想顺便帮她也洗个澡的, 又不忍心看她强撑的模样, 便放她去睡觉。 她站在浴桶边, 刚解开发带, 小姑娘就突然惊醒。 宁荷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 就举起手努力表示。 “阿姐,我可以自己洗。” 她如今也就比浴桶高一些,踮起脚才能勉强够到边缘,宁竹看着她困迷糊的样子,生怕她会把自己给淹了。 宁竹推推她的小肩膀:“快去睡吧,明天再洗。” 宁荷小手揉着眼睛, 声音里满是困意地应了声“好”, 便放开平安,自己爬上了床。 宁竹看她睡下,褪去衣衫泡进浴桶里,温水漫过肩膀时,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可是没过一会儿,宁荷就抱着皂角盒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明明困得不成了,还强撑着嘟囔:“阿姐, 我给你擦背梳头......” “回去睡。”宁竹屈指弹了下她额头, 水珠把她的额发打湿半缕。 见宁荷还要挣扎,她出声道:“再磨蹭明日练武加半个时辰。” 这话果然奏效, 宁荷顿时瞪大眼睛,迈开腿慌忙跑走时,还不忘把皂角盒放在浴桶前的矮凳上。 待屋内只剩水声轻响,宁竹才长长舒了口气。 她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温热的水流轻轻荡漾,带走一身的疲惫。 …… 翌日下楼时,晨光正好。 三人在客栈内用饭,邻桌几个人正说得兴起。 “你听说了没有?昨夜商行奴隶暴乱,那老板和伙计都被杀了!连商行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宁竹眉梢微挑,勺子搅弄着碗里的白粥。 起了火? 看来昨夜不是所有的奴隶都离开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用饭,封炎面色如常地啃着馒头,两人淡定得仿佛讨论的不是他们一般。 唯有宁荷好奇地竖起耳朵,手里握着剥了半边壳的鸡蛋都忘了吃,被宁竹似笑非笑地盯着,才乖觉地低头用早食。 照例是熬好了粥给祝衡关送到隔壁医馆去。 相比于昨日,今日他的状态明显好了不少。 他这人身体素质强,不过一夜而已,已经能自己坐起来,看这样子要不了多久就能好全。 宁竹从怀中取出玉佩:“物归原主。” “多谢。”祝衡关满目感激,伸手接过。 这块玉佩的意义非同寻常,倘若落在了有心人手中,还不知会酿出怎样的祸患。 他欠宁竹越来越多了,等养好了伤,必定报答她的恩情。 宁竹摆了摆手:“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祝衡关苦笑一声。 他能有什么打算? 家乡也不在了,亲人也不在了,如今他孑然一身,倘若问起心中的牵挂,那就是想留在宁竹身边,报答两次救命之恩。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5章 只是他的身份敏感,与温家牵扯甚多,虽旧主已逝,但并未正式请辞,还是需要提前与宁竹讲明。 沉默片刻后,祝衡关低声道:“我从前一直在帮温知州做事,管理温家的私兵,我想先去找……” 宁竹蓦地出声:“在壁州?” 祝衡关知道她是在问谁,犹豫一瞬后,还是点了下头。 这不是巧了吗? 宁竹眼睛一亮。 她在操心路引的事,说不准温家那边会有法子,不由得问了一句。 “我这几日也打听了一下,过嵊南关去往壁州城需得要有路引,你可有什么法子?” 这两日上街可不是完全为了闲逛去的。 祝衡关沉思两秒,点了下头。 “有,等到了嵊南关,我有办法拿到路引。” 他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说有办法解决,那就一定是能解决。 宁竹终于松了口气,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空。 终归人没白救。 等大夫来换药的时候,宁竹便问了问:“我们不是此地的人,要尽快赶回家乡去,他现在的状态能经得起奔波吗?” 老大夫正在给祝衡关拆纱布的手顿了顿,眉毛拧成一团。 没有大夫会喜欢自己的病患伤还没好就四处奔波,不过这也是人家的选择,他没办法强留,只能沉声说道: “三五日还好说,时间长了肯定是不利于病人养伤的。” 宁竹在心里盘算着路程,三两日应该就能到嵊南关了,时间差不多。 祝衡关说可以弄来路引,但也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他们可以先去嵊南关,一边养伤一边等。 宁竹继续问道:“路上有什么需要留意的吗?” “马车要稳当些,别颠着伤口,记得按时换药。” 宁竹应下,起身谢过大夫。 趁着今日还有点时间,她打算去车马行换辆大点的马车,至少要容得下这么多行李和一个病人养伤。 如今正是战乱的时候,马匹的价格居高不下。 要说往日里高价买马,宁竹估计会心疼。 可昨日刚黑吃黑吸纳了一大笔钱财,这点小钱花出去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 宁竹十分豪爽的拿下了一架大马车,又购置了一匹健壮的马儿,改成双头拉的形式。 这下再来两个人都能够坐得下。 宁竹满意地拍了拍马车结实的骨架,以后不用再风吹日晒了。 反正钱都花了,总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她又特意订购了几床软和点的棉被褥,这样晚上也能睡得好些。 做完这些,宁竹又清点了一下如今还有的盘缠,随后跑了趟粮铺和成衣铺。 壁州不愧是鱼米之乡,虽然衣着布料和粮食价格远比之前的要高,可对比起昌县来,可以说是天上地下。 宁竹丝毫不心疼的买买买,大米、小麦、白面、腌菜、干货、腊肉......把新购置的马车塞了个满满当当。 她拉着大马车回去的时候,还把客栈的人都唬了一跳。 “客官这是要远行啊。”店小二随口问道。 宁竹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今日再续住一晚。” “好说好说。”店小二忙不迭地点头,殷勤地上前帮忙牵马。 宁荷已经彻底变身小管家了。 小姑娘拿着纸笔将他们买下来的东西全都记录在册,小脸因为认真而绷紧。 她还不忘跟封炎说:“阿姐说昨日得到的你们一人一半,我已经把你要吃的用的都从那堆银钱里面扣出来了,这是账本,你要看吗?” 她举起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页。 宁竹从前在山门的时候就不爱管这些,也没人会让她管,所以自己当家了之后是有些觉得麻烦。 此刻她靠在门框上,看着宁荷认真的小模样,也乐得松手让她去管。 完全忘记宁荷如今不过是个才五岁的小家伙。 封炎闻言微微点头,却并没有看那份账单。 他对钱财向来没什么认知,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所有银子都拿去买吃的了。 宁竹也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昨夜并没有把钱分给他,而是一并全买了物资。 现在车厢里堆着的干粮袋,有一半都是为他们两个饭量惊人的家伙准备的。 宁荷前脚跟封炎说完,后脚就迈着小步子去了医馆,旁敲侧击的暗示了祝衡关。 谁都不能白花阿姐的钱! 祝衡关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郑重表示自己一定会把欠的都给还上。 倒是又把宁荷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一切准备就绪,翌日大早他们便出发了,直接朝着嵊南关而去。 这一路而去的人还不少。 尘土飞扬的道上,形形色色的行人或徒步或驾车,虽是满身疲惫,可眼睛里却是含着期待向往。 这两日宁竹他们在路上也没有闲着。 马车内,祝衡关靠着软垫,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比前几日好了许多。 他讲述着壁州的种种。 宁竹也总算是搞清楚为什么人人都想来壁州。 壁州自古便是膏腴之地,这般丰饶的地方,本应是被老皇帝牢牢攥在手中不容他人觊觎的。 但总有人不愿给老皇帝面子,比他还要硬气些,那就是壁州现任知州——宗成秋。 宗成秋倒不是宁竹想象中的年纪已经七老八十,反而他如今还不到四十,正值壮年。 他年少登科,乃本朝首位连中三元之人,天纵之才,惊世绝艳。 也就是这位大才,生生打破祖制,公然无视籍贯回避之规,回到故土执掌一方。 老皇帝眼睛都恨得出血,却也只能咬牙妥协,他不害怕宗成秋,却实在忌惮宗成秋背后的势力。 宗家世代将门,先祖乃开国功臣,深得帝心,不仅获封王爵,太祖还将壁州作为封地赐予他们。 虽历经岁月更迭,爵位渐此递减,到这一代时,封地也名义上被收回。 可宗家“大将军府”的名号依旧在,手握重兵,又在壁州盘踞已久,早就是老皇帝想啃却啃不动的硬骨头。 老皇帝数次想要彻底拿回壁州,几番试探后,终究是心有忌惮,不得不放任自流。 时值乱世,世人皆知宗成秋治下清明,拥强兵数万,更兼嵊南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天时地利人和尽占。 四方百姓只要是想寻求一方安稳的,都纷纷朝着壁州而来,官道上络绎不绝的行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今通关路引可是万分难得,不少人只能在关外徘徊,眼巴巴地望着那高耸的隘口城墙。 所以即使是傍晚时分,关前的集市依然人声鼎沸,叫卖声不绝于耳。 小商贩们精明得很,直接在关外修建了不少客栈,久而久之竟成了一方村镇。 宁竹听祝衡关的建议,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她推开窗户,在窗台系了条鲜艳的红绳结。 那打结方式特殊,不像是寻常的法子,绳结相当复杂精巧。 应当是他们暗地里交流的方式。 祝衡关也不确定他等的人什么时候会出关,原本以为怕是要等上些时日,没想到人来得还挺快。 傍晚时分,有人轻轻敲响了客栈厢房的门。 第61章 拿到路引 来的人是一男一女。 女子梳着高高的马尾, 眉宇间透着飒爽英气,身着暗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短刀。 她身侧的男子留着浓密的络腮胡, 背后负着把双刃斧, 身材魁梧像座小山般, 几乎要把走廊占满。 两人满含期待地看向应声开启的房门, 映入眼帘却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宁竹稚气未脱的面容与他们预想当中的完全不一样。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彼此眼中都闪过诧异。 那女子率先抱拳开口, 声音清亮:“敢问是小娘子唤我们来的吗?” 宁竹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 “那绳结......” 这女子眉头微微蹙起, 心中暗忖:难不成是凑巧?可这也太巧了? 她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警惕。 客栈走廊上静得能听见楼下客人的叫酒声,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嘉木,舒满。” 那位名叫嘉木的女子倏地抬起头来,视线越过宁竹的肩膀,看见了倚靠在床榻上的祝衡关。 起先她并不敢认, 毕竟他的模样比起记忆中相差得实在有些大, 直到祝衡关缓缓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玉佩。 幽幽烛光下,玉佩上面雕刻的并蒂莲清晰可见。 嘉木眼睛一亮,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惊喜:“老大!” 她身后的壮汉舒满站得稍远,并没有看清房间内的场景,粗犷的脸上写满困惑。 他挠了挠头,浓眉皱成一团:“嘉木,你乱叫什么呢?” 话音刚落, 嘉木反手狠狠给了他一个爆栗。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6章 舒满吃痛地捂住脑袋, 满脸委屈。 客栈内客人不少,就这一会儿功夫周围就有好几个厢房的人开门出来瞧过, 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宁竹侧身让开位置:“两位进来说吧。” “多谢!”嘉木抱拳行礼,拉着还在揉脑袋的舒满快步进了房间。 一进门,嘉木就快步赶到了床榻前。 当她看清祝衡关露出的脖颈下方缠着纱布,似乎是受伤了,颇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舒满紧随其后,顿时瞪大了眼睛,声音激动得颤抖起来:“老大,终于等到你了!你怎么把胡子刮了?都瘦脱相了,我还没认出来......” 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多久,他就留意到祝衡关略显苍白憔悴的脸色。 舒满伸出大手,想去看祝衡关的伤口,可手臂刚伸到半空中,就被嘉木扯了回去。 “干什么,你的手劲没轻没重的。” 舒满搓搓手,只能紧张地问道:“老大怎么受伤了!?” 嘉木也满目关心,手不自觉地握紧了短刀。 她了解祝衡关,倘若不是真起不来身,是绝对不会见他们来了还躺在床榻上的。 “是谁做的?我要剁了他的手!”嘉木咬牙切齿地说,眼中闪过凌厉的杀意。 “不用担心,伤已经快好了。”祝衡关摆摆手,动作牵动了伤口,让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你们跟我说说壁州近来的事。” 嘉木的目光瞥过正在斟茶的宁竹,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唇。 “这——” 祝衡关轻咳一声,撑着身子坐直了些:“这是救过我的恩人宁竹,这两位是我的朋友舒满和嘉木。” 舒满和嘉木站起身来,同时抬手抱拳,感激道:“原来是宁姑娘,久闻大名,多谢你救了老大!” 宁竹倒是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听过她的名字。 她微微颔首:“顺手之劳,不用客气。” 祝衡关示意两人坐下说话。 舒满和嘉木都知晓宁竹曾经救过祝衡关的命,既然不是外人,说起话来自然也没什么顾忌了。 “宗知州一早便做了万全准备,壁州并未受到天灾和叛军波及,如今嵊南关和其余关口都已经戒严,”嘉木率先开口,语速很快,“老大你的书信一断,我们就猜到昌县是出事了,料想你应该会来壁州,所以近几日便一直在这边等着。” 祝衡关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问道:“就你们两个吗?” 舒满和嘉木对视一眼,眼神飘忽,你推我我推你的,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几个字。 祝衡关皱了下眉,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威严:“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做什么扭扭捏捏的。” 宁竹第一次看他这副样子。 莫说这副姿态看起来确实挺有当老大的气势,床榻前的两人顿时老实起来。 最后还是嘉木犹豫着开口,声音低得不能再低:“大郎君也来了。” 他们口中的大郎君,正是温家大公子——温策年。 “胡闹!”祝衡关顿时坐起身来,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脸上布满怒色,“边界本就不安定,你们怎么能让大郎君冒险来这边?” 舒满被吼得缩了缩脖子,颇有些委屈地辩解:“我们也说了,可是劝不动大郎君啊,他要来我们也没办法。” “老大你消消气,”嘉木连忙补救,伸手虚扶了一下,“我们没让大郎君擅自出门,就让他待在了客栈里等消息,留下永安几个身手好的时时保护。” 祝衡关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他方才也是一时心急,心里也清楚,做下属的怎么劝得动主子。 屋内一时无人说话。 “对了老大,”嘉木率先打破沉默,她瞥了眼坐在桌边的宁竹,声音放轻了些,“你跟我们一起走吧,兄弟他们都很担心你,而且总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宁姑娘。” 祝衡关并没有答应,而是转开话题说道:“我需要四张去壁州的路引。” 舒满闻言咧嘴一笑,立刻拍了拍胸膛:“这个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嘉木张嘴:“老大......” “你们尽快护送大郎君回去,”祝衡关出声打断她的话,“我身上有伤,就不同你们一道了,等到了壁州再汇合。” 他决定的事,还没人能够劝的了,嘉木叹了口气,只得点头。 “这……那我们怎么跟大郎君说?”舒满挠挠头,求助般看向祝衡关,“你也不是不知道,大郎君若是非要来,我们是拦不住的。” 祝衡关皱起眉,知道他们说的也是实话。 他单手撑住床榻,想要站起来,伤口被牵动,额上瞬间沁出细汗。 “我陪你们一去拜见大郎君。” 温知州的恩情他已然报答,往后不再留在温家,自当该向大郎君请辞。 但他身后还有许多兄弟,都是需要给个交代的,一切只能等他伤好了之后再说。 祝衡关心里想了许多,并未说出来。 宁竹见他非要走这一趟,眉头微蹙:“你这伤,还是让他们背你去吧。” 本来强行赶路就很勉强,这要是再多走几步,伤口裂开了,又不知道还得养多久。 舒满二话不说就半跪下。 “宁姑娘说的是,老大我来背你。” 祝衡关在嘉木的搀扶下,缓缓趴上舒满的背。 他转头朝宁竹说道,声音低沉:“我晚些就回来。” 那眼神竟带着几分忐忑,生怕宁竹会把他留下来似的。 宁竹心中也是有些哭笑不得,路引她都还未拿到手,哪会这么快就过河拆桥。 她轻轻颔首,目送三人离开。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宁竹听见舒满在走廊上小声说话:“老大,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吗......” 等他们前脚一走,后脚房门就被推开。 宁荷跟封炎被她派出去打听卞含秀他们的消息了,这会儿正巧回来。 宁荷带着平安走进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油纸包,叹了口气:“阿姐,没有人见过秀姨他们呢。” 宁竹摸了下她的脑袋,安慰道:“别急,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宁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阿姐,方才是祝阿兄那边来人了吗?” 想来是方才在客栈外撞上了。 宁竹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对,等他回来我们就有路引了。” 封炎靠在门边,他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情总算是快敲定,过两日就能到达壁州,宁竹不忘点了一下他。 “等到了壁州,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听见她的声音,封炎顿了一下,低低地应了声。 “嗯。” 看在这段时日以来,他没有添乱,反而帮了不少忙的份上,宁竹不由多问了一句。 “你到时候去哪?” 她顺手接过宁荷递来的点心,塞进嘴里。 嗯,绿豆糕,味道还不错。 封炎脸上闪过迷茫,薄唇抿起:“不知道。” 宁竹拍了拍手上的点心渣,提醒他:“不是说这里有你爹的旧识吗?你不去拜访拜访?” 封炎别开头,低声说了一句意料之外的话。 “我能跟着你吗?” 宁竹挑了下眉,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 很快也就能理解了,封炎这人认死理,也不愿意轻易接受旁人,想来是这段时日相处的还不错,所以便起了要跟着她的心思。 其实平心而论,宁竹对封炎还是满意,做事麻利话也不多,很多事情交代给他做也很放心。 多养一个人而已,她还是养得起的。 宁竹便也没有把话说死:“如果你去了壁州之后还这么想的话,可以跟着我,不过我先说好,我这儿可没有什么俸禄给你拿,最多管口饭,你也别想偷懒,得给我做事。” 封炎的眼睛蓦地亮起来,望向宁竹重重点头。 “我会做事。” 短短四个字说得快速又坚定。 宁竹笑起来:“行吧,收你当个伙计。” 宁荷托着下巴在一旁看,小脸上露出些纠结。 她好像也一直在花阿姐的银子,是不是也应该当个伙计,多做些事情才是...... 她又低头看了看趴在脚边的平安,它半眯着眼,惬意地趴在地上,尾巴还在晃来晃去。 平安随着体型变大,饭量也是与日俱增,早就不是当初一只野鸡就能打发的小狼狗了,饭量不容小觑。 宁荷俯下身,握着它的爪子,严肃地说着:“平安,以后我们都不能白吃,我们也得给阿姐当伙计赚口粮。” 平安歪了歪脑袋,清澈的狗狗眼里就差写了“我不懂”三个字了,伸出舌头舔了舔宁荷的手。 一人一狗又是一番鸡同鸭讲。 宁竹闻言不由失笑。 不过她也没有提出这说法不对,小孩知道付出劳动才能有所得,也挺好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7章 …… 祝衡关并未去太久,约莫半个时辰后便被送了回来。 他看着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是跟在他身边的嘉木和舒满看起来都有些垂头丧气的。 他们时不时抬头,欲言又止地看向祝衡关。 祝衡关直截了当地赶人:“快些回去吧,有什么话等到了壁州再说。” 舒满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嘉木给拉住了。 嘉木朝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那我们就先走了,老大你好好养伤。” 说完深深看了祝衡关一眼。 两人很快就离开了,脚步声在走廊上渐行渐远。 宁竹也没有问发生了什么。 她没有探听别人秘密的癖好。 祝衡关从袖子里拿出四份文书,双手递给宁竹:“幸不辱命。” 宁竹捧着手中的文书,翻看了一下,确认印章齐全后,眉眼舒展开来。 “太好了,这次真是多亏你了。” 祝衡关摇摇头,轻声说:“我们明日就出发吧。” 宁竹有些诧异,手中的动作一顿:“你的伤……” 祝衡关抬手按了按伤处,语气平静:“没有大碍,只要走的慢些就好,别担心,我的伤势我清楚。” 其实只要他愿意,想必嘉木他们也会停下来等他养好伤。 可是既然他将人赶走了,宁竹猜测他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 她也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那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再请大夫来瞧瞧,倘若没问题,我们就出发。” 祝衡关给她弄来了千金难求的路引,她也不急在这两日了。 祝衡关笑着点点头,然后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这是我这几日的花费,”他将钱袋递给宁荷,“小荷点点,看能不能对上数目?” 他转手将钱袋递给了宁荷。 小姑娘没有立即接,先抬头看了看阿姐,眼睛里带着询问。 见宁竹微微颔首,她才双手接过钱袋,表情肃穆地当场打开,手指一枚一枚数着银两,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头。 “对的,但是多了这些。” 她把桌上的另一堆银子推过去。 祝衡关笑着摆摆手,看了眼站在角落的封炎。 “都收起来吧,我就和封兄弟一样,这几日的花费就从里面扣。” 宁竹明白他这是不想占便宜,便开口道:“收起来吧。” 见她没有推辞,祝衡关反倒是是松了口气。 时候也不早了,各人回到了房间。 祝衡关目送着宁竹他们出去,等门轻轻合上后,才收起笑容。 他靠坐在床边,从怀中摸出那块并蒂莲的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深深叹了口气。 第62章 黑心牙行/熟人 翌日清早, 舒满和嘉木便再次来到客栈。 这次他们不是为了劝祝衡关,而是来辞行的。 他们进了房间,两三句就结束了谈话。 走的时候, 宁竹正巧从隔壁出来, 瞧见两人有些泛红的眼眶。 祝衡关坐在桌前, 低头背对着他们, 手里紧紧握着杯盏, 不知在想什么。 舒满和嘉木看见她, 匆匆抱拳行礼便快步离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谈话怕是不太顺利。 宁竹扭头,看祝衡关神色如常地对她笑了笑,也就装作自己没有发觉。 为了不耽误赶路,早饭后宁竹就去请了医师来。 大夫解开祝衡关的纱布,露出下面已经结痂的伤口,有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粉色的新肉。 果然是自己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 祝衡关不是逞强, 那伤口确实愈合得比常人都快。 大夫手指轻轻按压着伤口周围,半晌后点头说道:“没有大碍,路上颠簸多留意。” 付完诊金,送走了大夫,宁竹就立马敲定,等外头毒辣的日头小些就出发。 她站在窗前,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昨夜她安慰宁荷, 实则她自己心中也有些担心季家几人。 也不知道他们如今身在何处, 是不是已经到了壁州。 只是如今再多担心都是无用的,不如先到了壁州, 再好好打听他们的消息。 傍晚时分,他们抵达嵊南关口。 夕阳将城墙染成赤色,嵊南关的守卫比起边镇多了三倍不止,城墙上值守的都是身披铠甲,手持长枪的官兵。 庄严肃穆的气息扑面而来。 过关的人如过江之鲫,在城门前排成蜿蜒的长队。 时不时就有官兵来巡逻,这种严肃的氛围下没人敢生事,都低着头,安安分分的等待着过关。 守卫对于行李查得没那么严格,主要是盘问和检查路引。 宁竹原本还担心会不会露馅。 祝衡关便低声说:“交给我来便好。” 等终于轮到他们的时候,那守卫仔细翻看路引,又上下打量着祝衡关,随口问了两句便摆手放行。 相比于之前恨不得把祖宗八代给问出来的态度,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想必是察觉到了几人的疑惑。 祝衡关笑了笑:“这个路引和其他路引不一样。” 懂了,算是关系户特制。 终于进入壁州境内,眼前的景象瞬间变得截然不同。 田间地头的苗叶不仅没有枯黄,甚至长势不错,再过不久就能收获,随处可见弯腰劳作的老农,甚至还有官兵在帮助老百姓们灌溉农田。 今岁有大旱,每走过一个村镇就可以看见官府设立的救济棚,穿着官服的差役正在分发米粮。 这里的百姓脸上没有愁苦的神色,简直和外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一时有些恍惚。 因为担心祝衡关的伤势,他们走得并不快,一路上宁竹还特意留意打听了季家几人的消息。 每到一处茶肆都要询问几句,可惜摊主们都是摇头,没有什么收获。 到了第六日清晨,宁竹一行人终于到了壁州城外。 相比于涉州城,壁州城城墙要更加巍峨,城墙上的旗帜在热风中猎猎作响,彰显出作为大城的气势。 宁竹他们拿着特制路引,顺利进了城。 城中很是热闹,仿佛就像是没有过天灾战乱一般,街边的酒楼里飘出阵阵香气,各家铺子里的伙计们都在门口卖力招揽生意。 耳边传来清脆的笑声,几个扎着总角的小童追逐打闹着从他们身边跑过。 宁荷到底年纪还小,对涉州只剩下那些颠沛流离的记忆,此刻看到眼前繁华的大城池,微微张大嘴巴。 她的声音里满是掩饰不住的雀跃:“阿姐!我们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吗?” 宁竹摸了摸她的头,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对,我们先去找个地方落脚,再去找牙行租赁个住处等着秀姨他们来。” 见状,祝衡关主动开口:“壁州我曾来过几次,还算熟悉,我来带路吧。”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有他带路自然会方便许多。 宁竹从善如流地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这叫什么麻烦。”祝衡关继续说道,“这几日我们就先暂住客栈吧,挑合适的宅子要费些功夫的,不用着急。” 显然是在为他们考虑,毕竟搬来搬去的也麻烦,能够一次性挑到合适的住所当然好。 反正现在人也没有来齐,也不急于这一时。 宁竹点头赞同:“你想得周到。” 祝衡关说他只来过几次,倒是有些谦虚了。 他对这座城的路线十分熟悉,带着他们在错综复杂的街巷中穿行,最后来到了一家客栈外。 “我在这家店住过几回,条件不错。” 宁竹听到店家报上价格后,非常认同祝衡关的说法。 这家客栈环境雅致,隔音也好,最重要的是收费可比边镇合理多了,一百文便能住到上房,只有烧热水要钱,冷水随用。 宁竹仔细查看了房间后,爽快地要了三间相邻的上房。 一路上舟车劳顿,众人脸上都带着些疲惫。 宁荷最开始的兴奋褪去,眼皮已经开始打架,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吃了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后,众人便各自回房休息。 到了中午时分,宁竹才被窗外的大太阳给热醒。 宁荷蜷缩在床榻里侧,小脸睡得红扑扑的。 宁竹轻手轻脚地起身,惊动了趴在床边的平安,它倏地抬起了脑袋。 她揉揉小家伙,用气声说:“继续睡吧。” 平安仰头蹭了蹭她的手,继续趴下睡觉。 宁竹留了张字条压在茶杯下,独自推门出去。 她刚掩上房门转身,就与封炎撞了个正着。 他已经换了身新衣裳,还是他最爱的黑色,衬得身形更加修长挺拔。 看着他这身打扮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宁竹双手环臂,倚在门框上问道:“你这是去哪?”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8章 封炎望着她:“去看爹的旧识,很快便回来。” 初来乍到,确实是要去拜访长辈。 宁竹点了下头:“你去吧,如今咱们都到壁州了,回来记得跟我说说我哥的消息。” 封炎迈出的脚步一顿,囫囵点了下头,快步走出了客栈。 这会也没什么事,祝衡关房门紧闭着,估计是还在休息。 宁竹站在走廊上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看了看窗外熙攘的街道,决定出门转转。 她走下楼梯,店小二正在擦拭桌椅,抬头看见宁竹,弯腰行礼。 “小二哥,我想问问周围有没有什么牙行?” 小二态度还挺热切的,抹布往肩上一搭:“客官是要——” 宁竹微微一笑:“是这样的,您应当也看出来了,我们都是外地人,想在本地租赁套宅子住下来。” 小二了然地点点头:“这我推荐您去壁州牙行看看,那儿的价格相比于其他牙行来说,还算是比较实惠。” 实惠的意思就是宰的没那么狠。 牙行本身就是赚着中介费,宁竹手头不缺钱,但也不是什么冤大头,实惠些当然好。 想想胆敢直接以“壁州”为店名的,定然不简单。 “您顺着这条街走到尽头,”小二殷勤地指向门外,“拐个弯儿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家铺面,很好找的。” 宁竹谢过小二,朝着他说的方向走去。 街道上人来人往,时不时就会看见穿着统一制服的官兵在巡逻。 城中的治安确实不错,未曾瞧见什么偷鸡摸狗、寻衅滋事的人。 那家壁州牙行确实很好找。 宁竹刚拐进街口,一眼就看见了那黑底金字的“壁州牙行”牌匾,正中还缀着一朵鲜艳的红绸花。 远远地就见门口围满了人,负责招待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 可见这家壁州牙行确实有名,怕是来到壁州城的外地人都寻到这处来了。 牙行伙计站在条凳上,手里挥舞着一叠竹制的号牌,扯着嗓子喊道:“要办事儿的先拿号啊,只认号不认人!” 嘶哑的喊声迅速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此刻正是热的时候,宁竹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攒动的人头,瞧着一时半会也排不上,准备上前先去领个号牌。 刚往前走了两步,她就被人给偷偷拦下。 “小娘子是来办事的吧?是要租房买卖还是鉴别估价?亦或者寄送存储?手续代办?”一个穿着短打的精瘦男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出来了。 这熟练的架势,一看就是没少在这片截胡的。 宁竹环顾四周,果然发现好几个同样打扮的人正在拉客,那壁州牙行对此毫不在意,显然已经习以为常。 见宁竹一直不说话。 那男子继续滔滔不绝:“这壁州牙行实在难排,这大热天的,何必苦等?不如瞧瞧我们钱氏牙行吧,业务全面,绝对的价格实惠,抽佣一分至五分……” 他拍着胸脯保证,说起话来唾沫星子横飞。 宁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她本就不是非要去那家大牙行,听这人说起佣金实惠,便开口道:“我想租赁一套合适宅子。” 见那牙人眼睛一亮,立马说道:“我们手上的宅子多呀,小娘子不如随我去店里看看,有专人给您介绍,想要什么样的都能给您找出来!” 宁竹问道:“你们店在哪?” “不远不远,前头拐个弯就到了。” 话音刚落下,他就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迈开步子走在前头带路。 宁竹想了想,反正眼下无事,去看看也无妨。 若真能找到合适的,倒也省了排队的时间。 那牙人带着她在巷子里七拐八拐,走了约莫半刻钟,到了一家逼仄昏暗的铺面门前,门口堆放着许多杂物。 木牌歪歪斜斜地挂着,上面潦草写着“钱氏牙行”四字,墨都快掉光了。 宁竹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太靠谱。 “老八接客!”带路的牙人朝里面喊了一嗓子,殷勤地将宁竹引到木桌前,还用手掸了掸凳子上的灰尘,“您稍等片刻,人马上就来。” 片刻后,一个圆脸男子掀帘而出。 他见人先笑,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将宁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鄙人姓钱,”他拱手作揖,脸上的肉也跟着颤动,“小娘子是要租房是吧?有没有什么要求呢?” 索性来都来了,宁竹便坐了下来。 “我想租一间够十来个人住的大院子,位置不偏僻,能够生活方便的,家具齐全便可。” 钱牙人摸着肉乎乎的下巴,眼珠转了转,欲言又止地看着宁竹。 “这十多个人住,价格方面怕是……敢问小娘子预算几何?我也好做推荐。” “你先带我看看吧,”宁竹神色不变,“价格方面好说。” 钱牙人见这小娘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做他们这行的各色的人都见过了,倒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面上还是好声好气的应了下来。 “小娘子稍等片刻,我去拿了钥匙就来。” 转身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宁竹耳尖微动,听见帘子后传来两人压低的声音对话。 “你带回来的这个是诚心想租吗?这又是十几个人,又是住大院子,又没有预算,你自己看看这靠谱吗?一个半大的小娘子,谁家会把这么大的事儿让一个孩子来办?” “啊?这,要不你就带她去看看,成不成的再说吧,她要是真拿的出这么多,嘿嘿,咱们不是可以赚笔大的……” 宁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她只知道店大欺客,没想到这店小也欺客。 正巧这时一个挎着竹篮的老妇人从门前经过。 她看见独自坐在店中的宁竹,轻轻朝宁竹唤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急切。 “唉——” 宁竹抬头望去,见是个陌生妇人,虽不明所以,还是礼貌地微微颔首。 那妇人妇人警惕地看了眼店内,对宁竹说道:“快些走吧,这是个黑心店,小心等会被他们敲诈……” 话音未落,钱牙人已经拿着串钥匙从里屋走出来。 他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妇人,当即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 “张婆子!怎么又是你?你闲的没事了是吧?整天净耽误人做生意!” 被他这么一吼,张婆子反倒挺直了背脊。 她用手指指着钱牙人的鼻子:“就你们俩净干些下三滥的坑人事儿!也不怕遭报应,早晚烂嘴烂舌头!老娘这是在给你们积德,就偷着乐吧!” 两人的对骂声引来了里屋方才给宁竹领路的精瘦男子,一出来就恶狠狠地瞪着张婆子。 张婆子被两个汉子怒目盯着,不由得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又握紧拳头,朝宁竹喊道:“小娘子莫怕!要是他们真的敢骗你,你就去衙门报官!会有官老爷会替你做主的!” 说完,张婆子又朝着门槛狠狠啐了一口。 “缺德玩意!骗人要遭报应的!” 这才挎着篮子快步离开。 钱牙人嘴里咒骂这死老太婆,转头就对宁竹堆起笑脸。 “小娘子,你可别听她瞎说,那张婆子在这条街出了名的嘴碎,就爱胡编乱造,我们可是有官府文书,做正规生意的。” 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卷泛黄的文书。 宁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那文书。 她自然不是轻信之人,结合方才偷听到的对话,心里早有了计较。 她淡淡道:“你带路吧。” 钱牙人对着瘦小男子使了个眼色,便走在前面带路了。 约莫走了一刻钟,来到一处青砖灰瓦的宅院前。 “小娘子请看。” 钱牙人从腰间解下一串铜钥匙开门。 “这宅子坐北朝南,宽敞大气,就是住二十个人也不在话下……” 宁竹迈过门槛,目光缓缓扫过整个院落,是足够宽敞,空地平整开阔,练武时能够施展得开,而且靠角落的位置还有一口老井,解决用水问题。 四周环境确实安静,街市的喧闹声被院墙隔绝得恰到好处。 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三间,虽有些年头,但瓦当整齐,主人家维护得精心。 宁竹的手指抚过廊柱,没有虫蛀的迹象,用的是上好的木料。 这宅子确实合她心意。 “这宅子作价几何?”宁竹转身问道。 钱牙人搓着手,小眼睛里闪着精光:“按季租赁,月租二十两,押金为一个月租金。” 宁竹挑了下眉。 来之前祝衡关就说过,壁州租房可按单间八百文计算,这十一间房,月租应该在□□两上下。 这人居然开口就要二十两。 钱是真的好赚啊。 “佣金呢?”宁竹又问,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89章 钱牙人竖起大拇指和小拇指:“六两银子整。” 宁竹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真把她当冤大头宰啊,开口就要了一成的佣金,正常市价应该在一分左右。 一下子就翻了十倍。 那钱牙人还在喋喋不休:“小娘子,不是我说,这个宅子着实抢手,如若合您心意,还是尽早拿下了较好,不然转头就会有人——” 宁竹正要开口,突然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 “等等!这个宅子我租了!” 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 ,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冲进院子,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不要租给她,这宅子我要!” 钱牙人左看看右看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脸上做出万分纠结的神色。 他搓着胖手,最后像是下定决心般一咬牙:“是这位小娘子先看的,若是她现在定下,那我就不能租给你……” 那长衫男子状似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我出多一成!” 说着就要把钱袋往钱牙人手里塞。 钱牙人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小娘子,你看……” 宁竹抱着手臂看了半天这二人拙劣的表演,忽然展颜一笑,朝两人招了招手。 “好说,凑近点商量吧。” 那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闪过计划得逞的喜色。 他们将头慢慢凑了过来。 然后—— “啊!!!” “痛死老子了!!” 两声惨叫几乎同时响起。 两人捂着鼻子踉跄后退,鲜血从他们指缝间渗出。 宁竹甩了甩手,笑着说:“你们啊,这戏演的着实差劲,我来教教你们吧。” 方才那一拳力道十足,钱牙人只觉得鼻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惊恐地望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女,喉结滚动着不断后退,肥胖的身躯冷不防撞在院墙上,震得墙头的藤蔓直抖叶片。 钱牙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你想干什么?宅子不租就算了……” 长衫男子也结结巴巴开口:“我不,不租了,让给你就是!” 宁竹扭扭手腕,关节发出清脆的响声。 “怕是算不了了。” 话音未落,她一个扫堂腿就让两个大男人重重摔倒在地,瞬间尘土飞扬。 巷子深处顿时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片刻后,宁竹拍拍衣摆上的灰尘。 对面地上坐着的两个鼻青脸肿,爹妈都认不出来的人,他们瑟缩着抱成一团,宁竹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能把他们吓得颤抖。 “下次别再让我遇到了。” 宁竹的声音不轻不重,却让两人抖得更厉害了。 她看也不看他们,施施然走出巷子。 出来一趟就碰到两个糟心玩意儿,宁竹也没了看房的心思,径直回了客栈。 刚踏进大堂,就遇上了正要出门的祝衡关。 见她一身暑气从外面回来,发丝间略有些凌乱,祝衡关心下了然。 “是去了牙行吗?不顺利?” 宁竹微微颔首:“遇到了骗子。” 祝衡关心想,那两个骗子此刻怕是万分后悔骗到了宁竹头上吧。 “壁州城大,难免会有几个不怀好意的人,”他温声道,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晚些时候再去瞧瞧吧,我认识一家靠谱的牙行。” 宁竹点点头。 晚饭时分,封炎仍未归来。 宁竹让店伙计留了话,便带着宁荷和平安随祝衡关出了门。 祝衡关所说的牙行也在壁州牙行那条街上,想来是牙行聚集之地。 这家铺面颇大,门楣上挂着“十页牙行”的匾额,前头两个字漆色有些剥落。 宁竹猜原本应该是“平顺”二字。 店里客人不多,柜台后趴着个身影,似乎正在打瞌睡。 祝衡关走上前,屈指在桌面上轻轻一敲,声音里带着几分熟稔。 “叶东家,做生意了。” 柜台后的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姣好的脸庞。 那女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祝老大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祝衡关说道:“我带着人照顾你的生意了。” 她的目光越过祝衡关,侧头瞧他身后望去。 宁竹朝着她微微一笑。 “好巧啊,三娘姐姐,又见面了。” 第63章 重逢 那坐在柜台后的女子赫然就是叶三娘! 宁竹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巧。 祝衡关说的靠谱牙行居然是叶三娘开的。 这里可是比昌县那个破旧的小店面强上太多。 前厅正中悬着“诚信”二字乌木牌匾,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博古架上错落陈列着青瓷,厢房全都用湘妃竹帘隔开, 陈设格外雅致。 宁竹原以为叶三娘做的是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没想到在这大城池里竟有如此正经的铺面。 转念一想也是, 薛志炳那般细心的人, 怎么会让来历不明的人在自己的治下胡来? 叶三娘看见宁竹可比看见祝衡关惊喜多了。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腾”地站起身, 三步并作两步从柜台后绕出来。 “是小宁竹啊!还有你妹妹, 真是许久未见了,来让姐姐捏捏。” 叶三娘这副态度简直热情的吓人,伸手就要去捏宁荷的脸蛋。 宁荷被吓得“嗖”地躲到宁竹身后,扒着姐姐的衣角,只露出半个小脑袋。 平安护在她身侧,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竖起, 冲着叶三娘呲牙, 做出一副要是她敢再往前半步,势必要给她来一口架势。 宁竹也因叶三娘的举动惊了一下,都来不及想她们何时这么熟悉过,连忙抬手格挡。 “那倒不必了,今日来是有正事的。” 叶三娘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脸上笑容丝毫未减,半点没有尴尬。 “你们这是认识啊?”祝衡关来回看看,眼中满是疑惑。 叶三娘亲热地挽住宁竹的胳膊, 笑着说:“认识啊, 这可是我的大主顾呢。” 宁竹无奈地抽出手臂:“抬举了,我算得上什么大主顾, 只是没想到三娘姐姐生意做的这么大。” 她看得分明,那柜台上可是用镇纸压着厚厚一叠地契和银票。 “小本买卖罢了,”叶三娘抬手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应当是看宅子吧,今日我亲自招待你,肯定给你最实惠的价格。” 叶三娘提高音量,朝里屋喊了声。 “高朗!把看房的钥匙串拿过来。” 熟悉的伙计从里屋钻出来,正是昌县那个高朗。 他看见宁竹和祝衡关走在一起,脸上闪过诧异。 不过他什么都没问,挠头朝宁竹笑了笑,将沉甸甸的钥匙串递给叶三娘。 两人手指交汇的瞬间,叶三娘背着众人,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高朗手指一顿,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跟我说说要什么样的?”叶三娘转过身,将钥匙串挂在指尖转了个圈。 宁竹将方才跟钱牙人说的又重复一遍。 叶三娘边听边点头,下巴朝门口偏偏:“走吧,姐姐带你看房去,保准给你挑到合心的为止。” 她率先迈开步子,宁竹带着两个小尾巴跟上。 祝衡关站在原地,都没人发现他不见了,只有平安回头望了望他。 他这领路人,倒是被忽视了个彻底。 祝衡关摸了摸鼻子,无奈地跟上。 …… 高朗站在店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人影消失在街角,才转身回到店内。 他找了店里的一个伙计,对着他耳语几句。 “去把他请过来,说是三娘有急事找。” 伙计点头领命,立马就出去了。 高朗微微叹了口气。 但愿这次没弄错。 …… 另一边,叶三娘果然说到做到,带着宁竹一行人看了好几处上好的宅院。 兜兜转转间,竟然又回到了钱牙人带宁竹看过的那套宅院前。 宁竹站在熟悉的青砖灰瓦前,看着院墙上熟悉的藤蔓,不禁莞尔。 最终还是定下了这一套。 这宅子前院宽敞平整,还铺着青石板,正适合练武,也足够平安撒欢奔跑。 小家伙一进院子就兴奋地转起圈来,尾巴都摇得飞起,还忍不住“嗷”了两声。 这段时日不是赶路就是困在客栈,可把它憋坏了。 叶三娘办事利落,当即就叫来了房东。 在她的周旋下,最终以八两银子的月租成交,她自己只抽了一分的佣金。 签完契书,叶三娘的手指在纸上轻点,对着宁竹说:“这价格可再找不着第二家了。” 人家是真心实意的帮了忙,宁竹当然也不吝啬,爽快地道:“多谢三娘姐姐,改日设宴请你。” 叶三娘一看就是在壁州城混了很久的人,有熟人好办事,这租房不就看出来了吗,多多来往没什么坏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0章 况且她的处事作风宁竹也挺喜欢的。 叶三娘闻言,当即眼睛一亮,摸着自己的胃。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我知道一家好吃的炙羊肉,离我的店面不远,我们就去那家吧。” 宁竹几人晚饭才用过不久,但作为请客的一方,自然不会驳了客人的兴致。 “当然可以。” 办完了正事,一行人沿着灯火通明的街道缓步而行。 叶三娘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和祝老大怎么认识的?是老乡吗?” “算是吧。”宁竹答道,心想同是涉州人,说是老乡也不为过。 祝衡关接过话头,声音低沉:“宁竹救过我的命,是恩人,也是朋友。” 叶三娘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眼中闪过莫名的情绪。 不过宁竹并未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已经被空气中飘来的烤肉香气吸引。 叶三娘说的那家炙羊肉的店门前,铁架上的羊排被烤得外焦里嫩,简单撒上一些辣椒和孜然就勾得人食指大动。 叶三娘显然是熟客了,刚踏进店门,伙计就热情地迎上来:“叶娘子有些日子没来啦,还是老位置?” “近来有些忙,这不是拉着朋友来照顾生意来了嘛,前头带路吧。”叶三娘笑着说。 伙计应了声,麻利地将他们引上二楼的雅间。 包厢内陈设倒是符合店里特色,迎面的檀木屏风上用墨色勾勒出一幅牧羊图,窗边还挂着羊皮做的灯笼。 宁竹几人都是第一次来,点菜自然交给了叶三娘。 她轻车熟路地点了几道招牌菜,还特意嘱咐:“再来盘没有腌制过的新鲜羊腿肉,不用切。” 那是给平安的。 小家伙似乎听懂了,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宁荷作为姐姐,立马就替平安道谢,笑容甜甜的:“谢谢三娘姐姐~” 她的模样生的粉雕玉琢的,叶三娘看着就喜欢,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宁荷的小脸。 小姑娘的脸颊软软嫩嫩的,手感极好。 叶三娘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不用客气,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今年几岁?” “我叫宁荷,快六岁啦。”宁荷被捏完后立刻捂住脸颊,一本正经地声明,“我的脸只有阿姐可以捏哦。” 她说着往宁竹身边靠了靠。 叶三娘先是一愣,随即笑弯了眼睛。 “你们姐妹俩关系真好,”她倒了杯茶推给宁竹,“上次见面的时候不是还有个小姑娘吗?还有你爹和你哥呢?” 宁荷摇了摇头:“那是新桐姐姐,承阿兄和季阿叔,他们和我们走散了。” “你们不是一家人吗?”叶三娘疑惑地挑眉。 宁荷点头又摇头,小脸皱成一团,不知该如何解释。 宁竹适时开口:“你上回看见的是季叔,以前住在我们隔壁,关系很好,也可以说是一家人。” “那你们爹娘呢?还有其他兄弟姊妹吗?”叶三娘下意识脱口而出,又意识到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冒犯,顿时想要收回,“抱歉,我不是——” 宁竹摇了摇头:“没关系,家中只剩我们姐妹二人了。” 祝衡关虽然心中早就隐隐有些猜测,但亲耳听闻还是心头一颤,不免有些感同身受。 宁竹不仅要顾自己,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加之天灾人祸,比他当初的处境更为艰难。 叶三娘面露歉意,端起茶杯:“是我唐突了。” 本来往常是该饮酒致歉,不过对面两个小姑娘,她便没有提,改成了茶。 宁竹举杯轻碰。 这时店小二端着铜盘进来,炙羊肉香气顿时充满了整个包厢。 这东西冷了就不好吃了,众人也不客气,纷纷动筷。 宁竹夹起一片。 羊肉边缘烤得焦黄,入口又肉汁丰盈,配上店家特制的酱料,好吃得人舌头都要吞进去。 确实有关外的风味。 宁竹也好些时候没吃过了,哪怕肚子不饿,也吃了不少。 宁荷更是吃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神情很是满足:“好好吃!阿姐,下回我们还来!” 她年纪不大,却跟个小大人似的点评,还不忘照顾平安,把叶三娘特意点的生羊肉推到它面前,让它好好吃饭。 叶三娘看着真是稀罕得紧。 她托着腮,眼中满是笑意:“不然你来给三娘姐姐当妹妹吧,每日都让你吃这么好吃的烤羊肉。” 宁荷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不可以哦,我只是阿姐的妹妹。” “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叶三娘笑得前仰后合。 宁荷霎时间红了脸颊。 宁竹也笑着替她倒了杯水。 本就是吃了晚饭才出的门,小孩子晚上吃多了容易积食,而且羊肉这种东西本来就容易上火,宁竹也没有让宁荷多吃。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中结束,宁竹起身结账。 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隔壁包厢的门也同时打开,里头走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他挡在了走廊中央。 起初宁竹并没有在意,正要侧身绕过。 谁知下一秒,那人突然开口,声音喑哑,还带着些颤抖。 “小竹……你是小竹吗?” 走廊里的灯笼突然被风吹得晃动起来。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宁竹蓦地停下了步伐,抬头望去。 下一刻,她撞上了一双盛满激动和狂喜的眼眸,也看清了来人的面容。 他生得很好,鼻梁高挺,剑眉星目。 这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曾在原身的记忆当中出现过无数回,而宁竹却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宁松。 第64章 戳破 一阵风起, 吹得走廊上的烛火忽明忽暗。 原身记忆里的宁松,是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 却是一个面容憔悴、身形消瘦的男子。 他的通红的双眼此刻眨也不眨地盯着宁竹。 宁竹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阿兄?” 宁荷突然从雅间里探出头来, 声音里带着不确定的颤抖。 这一声呼唤打破了沉寂。 宁松的身形猛然一震。 他看着宁荷, 下意识向前迈出半步, 又硬生生刹住脚步, 像是怕惊到她, 嘴角努力勾勒出一个笑容。 “是我,是阿兄,小荷......” 雅间内的叶三娘和祝衡关闻声而出,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叶三娘鼻尖泛酸,抿了抿唇,将心头的情绪压下。 祝衡关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 目光在她和宁松之间打了个转, 心下顿时明白。 看来今日来这家店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叶三娘有意为之。 走廊上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有楼下食客的喧嚷声隐约可闻。 宁松看着站在对面的姐妹二人,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略带沙哑,一字一顿地说道: “是阿兄来得太晚了,都是阿兄的错......” 听到这话,宁竹只觉喉咙像是被棉花哽住, 酸涩之感涌上心头。 宁荷却再也忍不住, “哇”的大哭出声,嗓音里尽是委屈与思念。 她向前跑扑进宁松怀里。 宁松伸出双臂, 稳稳地将宁荷接住,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按在她后背的力道却始终轻柔。 “阿兄!你都去哪儿了呜呜呜......” 宁荷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肩膀抽动着,压抑许久的情绪此刻彻底爆发。 宁松红着眼眶,用手一下下轻抚着她的后背,嘴里重复着那句“对不起”。 宁竹站在原地,看着这对相拥的兄妹,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 酸疼得厉害,竟让她也有了想要流泪的冲动。 宁竹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 那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原身残留在身体中的执念,那始终想要再次见到兄长,确认他安然无恙的执念。 “进去说吧。”叶三娘轻声提议。 宁竹微微颔首,转向一旁的平安。 小狼狗担心地望着宁荷的方向,颇为不安地来回踱步。 宁竹蹲下身,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平安,你先跟着他们离开。” 平安喉咙里发出几声低低的呜咽,有些不情愿,最终还是耷拉着脑袋,乖乖地跟在了祝衡关身后。 叶三娘体贴地关上了雅间的门,将地方留给了久别重逢的兄妹三人。 走廊上,祝衡关看着叶三娘的目光复杂难辨。 他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没想到宁竹和宁荷竟然真的是宁松的妹妹,你早就知道了?” “之前只是隐隐有些猜测。”叶三娘低下头,声音带着几分感慨,“在昌县时,我听见她说自己叫‘宁竹’,就起过疑,只是那会儿忙着回壁州,想着宁松都已经回涉州去找妹妹了,应该不会这么巧,就没放在心上。谁能想到,真有这么巧的事。”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1章 那时宁松刚重伤醒来,便要启程回涉州,他们一行人本打算陪着他同去,将他的两个妹妹接来壁州。 可刚到涉州,便听闻城中瘟疫横行,形势危急。 宁松不愿连累兄弟们,执意独自进城寻人,将其他人都赶走了。 叶三娘至今还记得,宁松将涉州城翻了个遍,却始终未能找到妹妹们的下落,九死一生地回来时,整个人瘦成皮包骨头,眼中再无生气。 叶三娘本想将在昌县遇见宁竹的事情说出,却怕希望再次落空会彻底击垮宁松。 后来,见宁松心生死志,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此事说了出来。 这才让宁松有了活下去的念头。 正当宁松准备赶赴昌县时,广信王勾结蛮族、意图谋反的消息传来,壁州城随即戒严,出入都需严查路引。 宁松本就算是私自潜入,一旦被查出来,下场只会是被关进牢房,再也没有寻找妹妹们的机会。 他被困城中,这些的日子里,他一直在想尽办法出城寻人,也托人留意昌县的消息。 想来是老天爷也不忍心兄妹分离,今日,祝衡关竟带着宁竹两姐妹主动上门了。 叶三娘还记得,自己看到宁竹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那股惊喜和难以置信。 终于是等到了。 叶三娘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对着祝衡关说道:“走吧,咱们先回去。” ...... 雅间内只剩下宁家三兄妹。 宁松抱着宁荷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这一年多缺失的拥抱都补回来,舍不得松手。 小姑娘被他手臂的力道给勒得有些疼,也没有说让他松开,反而环住了他的脖子,瘪着嘴道: “阿兄,你去哪里了?我好想你!” 带着鼻音的嗓音听起来委屈得要命。 宁松掌心覆上妹妹细软的发丝,眼里全是疼爱的神色,轻声安抚着:“是阿兄不好,以后再也不走了。” 宁荷抬起头,眼睛里全是亮光:“太好啦!以后都有阿姐、阿兄、平安一起陪着我,真是太好啦……” 这句话让宁松的身体微微一僵,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宁竹,眸光中的神色是说不出的复杂。 这时,宁竹从方才身体残留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敏锐察觉到宁松的态度的异样。 她心头一跳,动了动唇:“你……” “小荷,”宁松突然打断,他平视着宁荷,声音放得极轻,“你先出去找三娘姐姐,帮哥哥去楼下买串糖葫芦好吗?阿兄有事情要跟你阿姐说。” 宁荷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看了看宁松,又看了看宁竹,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为什么我不能听?阿姐做什么都会带上我的,是吧阿姐!” 她急切地寻求认同,将目光投向宁竹。 宁竹避开她的视线,喉咙发紧。 她大概猜到宁松要说什么,他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真相有些过于残酷,确实不适合让宁荷知道…… 宁松握住宁荷的小手,再一次开口:“小荷听话,先出去。” “阿兄!”宁荷猛地站起来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了桌角,她却浑然不觉,“我不走!” 宁松看得出宁荷对她极为依赖,所以并不想当着宁荷的面戳穿她。 没有料想到宁荷反应会如此激烈。 “小荷你听话——” “我不!你是不是要赶阿姐走!?”宁荷声音带着哭腔,眼睛里面全是泪水。 在场的两个人都被她质问震住了。 宁荷挣脱开宁松的手,她跑向宁竹,死死抱住她的腰。 宁松的手抬起,想要拉住她,最终却还是在半空中收了回去。 他指尖掐进掌心,说话的语气滞涩:“小荷,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宁荷环在宁竹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她抽噎着说:“我,我只知道,阿姐永远是阿姐,从前的是阿姐,现在的也是阿姐……教我练功、给我买好吃的、我夜里怕黑抱着我睡的阿姐,我不要和阿姐分开……” 小姑娘哭得满脸泪水。 殊不知她的话,让在场的两个人都心头一酸。 宁竹的手拂过她的头顶,声音轻得像是叹息:“你知道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天晚上,我怎么都叫不醒阿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阿姐,你不要讨厌我……”宁荷的声音断断续续,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宁竹蹲下身,轻轻拥住她的小身体,拍着后背耐心安抚道:“你不用说对不起,不是你的错,小荷很听话很乖,不管是我还是她,都很喜欢你。” 宁荷埋在她肩头,哭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也深深刺痛了宁松的心。 他胸口闷得发疼,眼中的沉痛几乎要溢出来。 他该怎么接受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疼爱的妹妹?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眼前这个和妹妹长得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可抛开一切不谈,涉州乱成那般模样,她不仅将宁荷带出来了,还将她照顾得这么好,性子也比从前活泼开朗。 其中耗费的心力难以想象,这份恩情,他不能不认。 雅间内,宁竹终于将眼睛都哭肿的宁荷哄好,小姑娘打着哭嗝,紧紧地揪着她的衣角不放。 宁竹牵起宁荷柔软的小手,在宁松对面缓缓坐下。 她低声说道:“我们谈谈吧。” 宁松的面容格外憔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艰难地开口。 “小竹她,真的不在了吗?” 这句话仿佛抽干他全部的力气,带着抑制不住地颤抖。 宁竹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把被原身珍藏的匕首。 自从她得到了唐刀之后,匕首便再也没用过,只是一直都带在身上。 这下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她是因高热去世的,我也叫宁竹,是在她死去后才来的。”宁竹的声音很平静,“她一直在等你回来。” 宁松的眼泪无声滑落,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 指尖在触到匕首冰凉的刀鞘时,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可最终还是将它紧紧攥在掌心,像是握住了与妹妹最后仅存的联系。 “小竹她有没有——” 他想说什么,再问点什么,可是出口的话却破碎不成调,句难成句。 宁竹曾经品尝过无数失去至亲的痛苦,她能理解宁松的失控,便自顾自往下说着。 说起她从“宁竹”记忆中看见过的、感受过的种种。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她走的很安静,也从来没有怨过你。” 宁松的眼泪砸在衣襟上,肩膀剧烈颤抖。 烛光下,宁竹能看见他额角暴起的青筋和咬紧的后腮。 “你跑商的这一年,她撑得很辛苦,不过她是个很坚强的姐姐,把宁荷照顾得很好。” 宁荷哭累了,不知何时已经靠在宁竹肩上睡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宁竹轻轻捋了捋她的额发,继续说着。 “你和爹娘的房间,再忙再累她也会日日打扫……她始终都在盼着你回来,继续再教她习字练武、再带她和宁荷去丰响街逛灯会、去吃糖葫芦……” 宁松的手指死死攥着,骨节泛白,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 宁竹没有再说下去。 她知道,失去家人的痛苦是外人无法宽慰的,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 雅间内一片寂静。 恍惚间,宁松像是又看到了那个总是握着拳头强装镇定的小姑娘。 她明明还小,却要被迫长大,照顾家中一切。 记得离家的那天,他背着包袱站在门口,小姑娘来送他时,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却是强忍着没哭,还扬起一个笑,说着“平平安安,早去早回”。 可是,她却再也没能等到兄长回来…… 第65章 开诚布公 宁松眼中映出深深的痛楚, 从未有一刻如此后悔自责过。 他当初不应该离家,也不该只留下两个妹妹,他没有照顾好她们, 根本不配为兄长…… 宁松不敢想象, 若是宁竹没有来, 地动、瘟疫、兵祸、大旱轮翻接踵而至, 等待宁荷会是何种下场。 那些可怕画面在宁松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甚至都来不及深想, 他就后怕到浑身发冷, 惊出一身汗。 宁松猛地抹了把脸,深吸口气,随后他站起身来,朝着宁竹郑重地拱手弯腰。 “感激不尽!”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带着沉甸甸的谢意与愧疚。 宁荷还靠在宁竹身上睡着,她不便起身, 就伸手虚扶住他, 手指清晰地感受到他颤抖的手臂。 “我照顾宁荷,是因为我得到了宁竹的身体重生,也因为我是真心喜欢宁荷,把她当做妹妹,与你无关。” 宁松顺着直起身,重重点了下头。 他明白她的意思,嘴上不再提及,只是将满心的感激都埋在心底。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2章 “你出去跑商这一年, 为什么都不回来看看?”宁竹目光直视着宁松, 问出了原身和宁荷最想知道的问题。 哪怕他表现得如此沉痛,可是他抛下了两个年幼的妹妹也是不争的事实。 宁松回忆起当初的事, 沉声说道:“当初去京城跑商,我把手中的银子都换成了货,本想赚完这一笔便再也不出远门了,可是路上遇到了流寇作犯,商队被劫,我也被抓进了土匪窝……” 他正是在土匪窝里结识了叶三娘和祝衡关,后来他杀了土匪头子,自己却身受重伤,还被朝廷通缉,这种情形自然不能回家把危险带给两个妹妹,只得随着叶三娘一行人潜逃到了壁州。 他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土匪窝中的经历以及寻找妹妹的艰辛,但他就算不说,如今消瘦憔悴的模样却骗不了人。 宁竹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她希望‘宁竹’在天之灵能够听到,让小姑娘知道,她心中牵挂的哥哥从未放弃过寻找她们。 一旁的宁荷听着他们说话突然惊醒过来,她揉了揉眼睛,小声说道: “阿兄,我能像去看阿娘阿爹那样,去看看阿姐吗?我有好多话想告诉她,我长高了,一顿能吃好多饭,还有我现在可厉害了,会打拳会武功,我可以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她了……” 宁荷短短的人生里,除去宁竹,原身是陪伴她最久、也是最亲近的人。 她懵懵懂懂知道阿姐的离开,却害怕再次被抛下,人性的趋利避害告诉她,需要依附别人才能活下去,于是她心无芥蒂的接受了异世而来的宁竹。 可这并不代表她不为阿姐的离开而难过,但她年纪小,又无法准确的表达出来。 这半年多以来,她心中时常不安,所以才会格外的依赖宁竹。 听见宁荷这么一说,宁松正要答应,却先抬眼看了看宁竹。 时下人们相信鬼神,更忌讳同名同姓者立坟刻牌位,认为不吉利。 宁竹明白他的顾虑,平静地说:“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有那么多忌讳讲究,按照你们的规矩来吧。” 他们总是需要一个地方来祭祀和缅怀逝者的,原身的身体给了宁竹,但立个衣冠冢,立牌位香火供奉还是可以的。 宁松感激道:“多谢!” 宁荷也拉着宁竹的手,小脸上满是依恋:“谢谢阿姐。” 开诚布公谈过后,他们开始商量今后的相处方式。 哪怕他们今天以前都只是陌生人,但在外人眼里,宁竹始终是宁松的妹妹,起码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最重要的是,先前宁竹为了解释签到物品的来历,不知道拉宁松当多少次的挡箭牌,得提前串好口供,可别再露馅了。 宁竹摸了摸鼻子:“先前以为你......所以拿你当了下幌子,倘若之后问起还劳烦你替我多多遮掩。” “这是自然。”宁松快速回答,犹豫一瞬又问道,“不知哪些事要我做遮掩的?” 事情太多,宁竹一下子还真想不起来,不过眼下就有一件事儿。 “我会武,说是令尊教的,名为倒海劲,宁荷跟秀姨他们都跟着我练过,你知道便好。” 宁松点点头,目光在宁竹的手腕上停留片刻,能带着宁荷安然来到壁州,定然是有些倚仗的。 “我记下了,只是秀姨他们?” 宁松脑海中浮现出那个住在隔壁,总是对他们兄妹多有照拂的温柔妇人。 “当初察觉到不对,从涉州城出来后,我们就转道去了昌县,秀姨一家四口都与我们同行,后来昌县被叛军入侵,我们才不小心走散的,”宁竹简单说明了情况,最后提到,“你在壁州方便的话,也请帮我打听他们的消息。” 宁松自无不应:“我会让人留意的。” “还有宁荷……”宁竹说到此处顿了顿,低头看向紧贴着自己,表现得更加粘人的小姑娘。 她虽然是个冒牌姐姐,但也是真心希望宁荷能得到最好的照顾,她想要跟谁走,宁竹都尊重。 宁松虽然舍不得妹妹,想要照顾她、补偿她,不过还是开口轻声询问宁荷的意见。 “小荷,你怎么想?” 他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宁荷看了看哥哥,朝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却又往宁竹身边靠了靠。 她虽然也很喜欢阿兄,可两边对比起来,她自然是最最最喜欢阿姐! 这个动作已经无声说明了一切。 小姑娘低着头,她害怕看到阿兄失望的眼神,但更怕阿姐会不要她。 宁松自然看出来妹妹的心思,很快收敛住失落的神情,主动开口请求道:“我如今和三娘高朗他们住在靠近郊外的园子,那里人多有不便,如若方便,你能继续带着小荷吗?你放心,银钱——” 宁竹摆摆手,打断他的话:“宁荷也是我的妹妹,她想怎么选都可以,我这里随时有她的位置。” 这是宁竹给出的承诺。 不为原身,只为当初来到异世时宁荷释放的善意,还有这近半年来的日日相处,她早就将宁荷当做了亲妹妹。 宁松松了口气:“多谢。” 宁竹适时说:“我们接下来要搬去的地方,你要是有时间可以随时来看宁荷。” 她将今日新租的宅院位置告诉了宁松。 “我需要宁竹的身份,私底下我们就以朋友正常相处,但是明面上对外,我还是叫你兄长。” 宁松没有异议:“好。” 夜色渐深,今日经历了大起大落,三人都已疲惫不堪。 宁松虽不舍,但好在已经重逢,往后日子还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他亲自送姐妹两人回了客栈。 回去的路上宁荷又睡着了,宁松将她抱在怀里,手臂稳稳地托着,生怕一点颠簸到她分毫。 宁荷小脸贴着他的胸膛,在他怀里睡得香甜安心。 快走到客栈门口时,宁竹突然停下脚步:“你要是准备好了,就随时来叫我们,我也想去给她上柱香。” 宁松抱着宁荷的手微微一颤,喉结上下滚动,低声回道:“好。” 宁竹也没让他再继续送。 宁松颇为不舍地松开手,将宁荷小心翼翼地交到宁竹怀中。 宁竹接过熟睡的宁荷,姿势熟练,稳稳当当的没有一丝颠簸,小姑娘在她臂弯里蹭了蹭,继续沉沉睡去。 宁松碰了下妹妹稚嫩的脸庞,轻声说:“我明日再来,倘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派人去平顺牙行找我。” 宁竹点头:“好。” 宁松站在街口,一直目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客栈门内,过了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刚踏进客栈,就见平安从楼梯上窜下来。 它绕着宁竹的脚边不停打转,湿润的鼻头轻轻嗅闻,仿佛是在观察他们有没有受伤。 宁竹哭笑得不得说道:“没事平安,往边上去点,当心我踩到你。” 祝衡关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楼梯口。 他没有多问,只是微微一笑:“恭喜,一家团聚。” 祝衡关又看了看趴在她肩头的宁荷,压低声音说:“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宁竹轻声道了句“谢谢”,抱着宁荷往楼上走去。 刚转过楼梯拐角,就看见封炎在她房门口来回踱步。 听到动静,他猛地抬头。 “你回来了?” 宁竹有些诧异地问道,刚才在楼下没见到他,还以为人没回来。 封炎停住脚步,点了点头。 宁竹又问道:“找我有事?” 封炎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摇了摇头。 “那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大晚上不去睡觉?”宁竹毫不留情地开口撵人。 杵在门口挡着她的路了,怪碍事儿的。 闻言,封炎默默让开位置,却没有走。 宁竹索性把钥匙丢给他,让他开门。 等房门打开后,宁竹轻手轻脚地将宁荷放在床上,为她擦净手脚。 做完这些,她才歇了歇气,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余光瞥不经意过门外,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还站在那儿。 这是要给她站岗? 宁竹挑了挑眉。 封炎这行为有些反常啊…… 她放下茶盏,起身走向门口,“唰”地拉开门。 封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琥珀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的警戒心一直很强,以往怕是宁竹刚抬脚走过来,他就能听见动静,哪会这样被吓到? 宁竹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封炎顿时紧抿唇瓣,眼眼神闪烁不定,写满了心虚。 这摆明了就是有事啊。 第66章 欺骗 屋子里宁荷睡得正香, 走廊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宁竹走出来,轻轻合上房门,扭头对着封炎说。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3章 “跟我过来。” 封炎错事般垂下脑袋, 沉默地跟在她身后。 两人来到客栈后院靠近灶房的位置, 这里远离客房, 夜晚鲜少有人经过。 宁竹背靠着廊柱, 双手环抱在胸前。 “今日出门不顺利?” 封炎的脑袋向来简单, 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她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纠结。 闻言, 封炎摇了摇头:“不是。”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还在我房间门口站着不走,到底想说什么?”宁竹竖起两根手指,“给你两秒钟思考,不说我就走了。” 封炎不知道她说的“两秒钟”是多久,不过他也能察觉到宁竹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他抬起眼:“祝衡关说,你找到了你兄长。” “是啊。” 宁竹刚点了下头, 就看见封炎紧绷的下颌微微放松了些。 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 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表情?” 封炎立刻收敛情绪,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怎么还戳一下动一下的。 宁竹捏紧了拳头,指节咯吱作响,语气十分危险:“有话就一次性说完。” 这吞吞吐吐的臭毛病,早晚得给他改改。 “我……”封炎刚吐出一个字就有些说不下去,左手握着的剑柄都快被他给捏碎了。 宁竹看着他略显紧张纠结的小动作,想起他方才问的那句话,突然福至心灵。 “等等, 你该不会, 不,是薛志炳, 他该不会根本不知道宁松的消息吧?!” 封炎垂下眼,睫毛的阴影投在脸上,辩解得略显苍白:“不是,还在查……” 宁竹真是要被他家父子俩给气笑了。 难怪路上她怎么套话都不说,原来是压根不知道!她也是被封炎这副老实模样给骗了,居然敢合起伙来诓骗她! 怒火瞬间窜上心头,宁竹捏紧拳头,猝不及防地出手。 倒是不至于杀他,可是不给点教训,她实在忍不下心中那口气! …… 宁竹最后是手都打累了。 她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看着单手捂住腹部,嘴角被她打出淤青的封炎。 这小子愣是一下都没还手,像块木头似的站在原地,打人她都嫌没劲儿,不仅没有解气,心中那股火反而烧得更旺了。 “要是我今日没遇到我兄长,你打算怎么交代?”宁竹冷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还说要跟着我,也不怕我知道真相撕了你?” 封炎下意识抿了下唇,又牵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皱起眉头。 他的语气很坚定:“我会帮你查的,帮你找到他。” 人打也打了,宁松也找到了,虽然过程与封炎无关,但结果总是好的。 宁竹懒得再跟他啰嗦,转身就要回房。 可刚迈出一步,袖子就被人轻轻扯住。 她扭过头,正对上封炎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面盛着些小心翼翼。 “我还能跟着你吗?” 宁竹用力拍开他的手,近乎冷酷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不能,我不想把骗我的人留在身边。”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封炎独自站在原地,手还保持着拉她衣袖的姿势。 …… 翌日清晨,宁竹睁开眼就看见宁荷正支着下巴专注地望着她。 小家伙难得不赖床,起得比她还早。 “阿姐早!”宁荷见她醒来,笑得眉眼弯弯。 宁竹撑坐起来,笑着回道:“小荷早。” 宁荷又偷偷凑到她耳边,小手指了指门外。 “阿姐,他在我们门外站了好久了,一动不动的。” 这个“他”宁竹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她揉了揉宁荷的头,轻声说道:“他犯了错,阿姐暂且不想理他。” “噢!”宁荷恍然大悟,最后肯定地点点头,“那肯定是他的问题!我也不理他。” 这副帮亲不帮理的样子,惹得宁竹忍俊不禁。 “好了,起床吧。”宁竹掀开被子,抬手挽起头发,“今日带你上街去逛逛,挑一些喜欢的家什。” 既然都已经付了宅子的月租,那自然是早些搬进去为好,能省一点是一点。 宁荷响亮回应:“好!” 梳洗完毕,宁竹牵着宁荷走出房门,才刚下楼,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来。 宁荷已经欢快地跑上前,牵住了宁松的手。 “阿兄!你来的好早!” “对啊。”宁松嘴角露出笑意,又对着宁竹说,“阿竹,早。” 为了区分原身和宁竹,他特意改了口。 祝衡关也笑着招呼:“时间正好,快来吃早饭吧。” 宁竹点点头,又对着明显有些局促的宁松说道:“阿兄,你吃了吗?坐下来一起吃点吧。” 她说话语气自然,宁松也放松了些,挨着宁荷坐下。 封炎顶着脸上的淤青站在一旁。 宁竹把他无视得彻彻底底,见她这态度,在座的顿时都明白那伤八成就是她的手笔。 谁都不敢触这个霉头,连宁荷都懂事地没有往那边看一眼,专心对付着碗里的粥。 封炎也不说话,见那张桌子坐满了,就独自坐在角落的桌上,一如既往地用着早饭。 宁松昨晚只顾着找到妹妹的喜悦,回去后听叶三娘说了找到妹妹的经过,今日一早就来向祝衡关道谢。 此时同坐一桌用饭,不免寒暄几句,他便问道:“我记得祝兄弟在壁州不是有些产业,怎么也住客栈?” 祝衡关是温家私兵统领一事自然是不会露于人前的,他明面上的身份,包括在京城土匪窝里与宁松他们结交的身份,也都是一个硝石贩子。 祝衡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宁竹,笑着说道:“最近受了伤,不适合再干熬硝的活计,打算辞工,换一份糊口的差事。” 宁竹闻言没什么反应,倒是让他心里失落一瞬。 宁松和祝衡关本就不是深交,如此私事倒也不好过多打听,话题也就此打住。 用完早饭,宁竹说道:“我打算今日先去把宅院给打扫打扫。” 壁州近来人满为患,好的宅子根本不愁人租,宁竹租到的这套前一任租客才搬走没多久,里头家具都是前几任租客留下的。 昨日签契纸时房东就说过,要用要丢随她处置。 宁竹就想重新打几张床榻和箱柜。 “那阿兄给你们搬。”宁松立刻接话。 他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倘若宁竹急着搬进去的话,那就经过她同意后再叫些兄弟来帮忙。 务必满足每一个要求。 宁竹不喜欢麻烦人,不过如今他们明面上还是久别重逢的亲兄妹,要是拒绝多少有些奇怪。 她便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又及时抬手制止了想要起身的祝衡关。 “你就别去了,伤都没好全,别仗着身体好就乱来。” 祝衡关想帮忙,宁竹还不让呢,压榨病患的事情她可做不出来。 见到她态度坚决,祝衡关张了张嘴,最终只能坐回去。 想想也可以趁今天这个机会,回去看一看。 封炎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见宁竹起身,立刻跟了上来。 宁竹有心晾着他,连个眼神都没给。 宁松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也不敢搭话,连平安都看得清风向,见到封炎时尾巴也不摇了。 宁松好歹在壁州生活了几个月,大街小巷的早就摸清,也在这边也结识了不少熟人,直接带着宁竹去了一家相熟的木匠铺。 “这家老板手艺不错,把你要的跟他说说,能做出个八九不离十。”宁松说道。 刚踏进店铺门口,一股木质香裹挟着木屑扑鼻而来。 前厅里还堆着些未完工的案桌一类,老匠人半眯着眼,下手又稳又准,推刨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木花如雪片般往下落。 一看就是多年的老师傅。 宁竹一口气订了八张木床,又定制了箱笼衣柜,最后还画了个木人桩的图样。 这是给宁荷用来练习手法和发力等技巧的,另外一些比较危险的动作,宁竹可以在木人上示范给她看。 她本来还想接着订,老木匠算了算工期,却是面露难色,连连摆手。 “我这儿加上我儿子和徒弟,一共也就四个人,前头还有些老顾客的单子,你要的这么一堆家什,虽说不用雕花,可我起码也得一个月才能给你交货。” 宁松转头看向宁竹:“要不要去别家再订?” 宁竹倒是也没有这么急,只是说道:“不急,先送一套来用着,其他的再一个半月以内交货就可以。” 这样一来时间还算宽裕,老木匠点头同意。 毕竟有钱谁不想赚。 宁竹爽快地付了定金,留下新宅和暂住客栈的地址。 大件家具订好了,剩下小物件都可以慢慢添置。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4章 “回去打扫吧。” 回到宅院时已近晌午。 宁松挽起袖子,问道:“哪些是要搬走的?你跟我说说。” 宁竹点头,带着他挨个房间查看,细说着自己的想法。 封炎站在门外,脸上的表情有些犹豫不定。 不知该不该踏进门去。 半晌后,他试探性的踩上石阶。 宁竹瞥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说着哪些是要搬走的。 见她没赶人,封炎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他跨过门槛,又紧跟在宁竹身后,听到她说要搬什么,瞬间就冲在最前面。 有次为了抢着搬个瘸腿的木桌,差点和宁松撞个正着。 宁荷坐在石阶上,双手托腮,看得直摇头。 她戳了戳身旁的小狼狗,小声评价:“平安,他比你还笨呢。” 平安歪着头,似懂非懂地“呜”了一声。 宁荷又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算了,你们都笨。” 这个家,果然除了阿姐就属她最聪明啦! 第67章 立坟/检讨书 搬家的事情并不急于一时, 毕竟连床榻都没做好,今日只是先提前打扫干净,顺便将那些不要的木床木架, 全部给劈了堆在柴房。 当然出大力的还是封炎。 做活到最后天都快黑了, 封炎整个人已经是灰头土脸, 他那拿刀杀人从来稳当的手, 也有些微不可查地颤抖。 他下意识握紧手, 余光时不时偷瞄宁竹的脸色。 宁竹就当看不见。 活是可以干的, 人是不理的。 宁松陪了两姐妹一整天, 直到暮色四合才送她们回客栈。 走到客栈门外时,他突然叫住宁竹。 “明日——” 话说到一半又停住,目光看向跟在后面的封炎。 他试图用眼神让封炎知道他有事情想要单独跟宁竹说。 可是他还不太了解封炎的性子,跟他交流只能直给,潜台词是听不懂的。 两人四目相对半天。 宁松欲言又止:“你……” 封炎:“……?” 宁竹扶了下额,终于开口跟封炎说了第一句话。 “你先回去。” 封炎愣了片刻, 点点头率先进了客栈。 宁松心下只是觉得封炎的性子有些奇怪, 倒是也没有怎么太在意,他的心思全都在明天的事情上。 他低声说:“我已经给小竹看好了地方,纸烛也买了,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们。” 宁竹顿了顿:“好。” 她理解宁松迫切想要祭奠妹妹的心情。 回到客栈,一上楼就看见封炎站在门口伪装木头人。 那姿势没有半点变化,和昨天晚上一模一样,跟长在那里似的。 宁竹牵着宁荷径直走过,随即房门“啪”地一下关上了。 封炎眼睛里划过一丝失落。 明明刚刚都说话了…… 他面上还是没什么变化。 隔壁的祝衡关听到动静, 推门出来瞧, 恰好和封炎对上视线。 “封兄弟,你这是哪里惹了宁竹。”祝衡关靠在门框上问道。 在他印象中, 宁竹极少与人置气,她甚至比绝大多数成年人都冷静成熟,能让她如此冷落,封炎也算是本事。 相处了快半月,封炎对祝衡关也不是一开始全然陌生戒备的状态,虽然两人平时交流依旧不多,也不算熟悉,不过好歹能够平心静气地说上两句。 封炎低声说:“我骗了她。” 言简意赅,祝衡关闻言都忍不住在心底称他为一句“勇士”。 他本着道义,还是客观地安慰了一句:“没事的,你还能活着,她应该没有特别生气。” 封炎死鱼眼瞪着他,也总算是体会到别人被他说话时噎住的心情了。 祝衡关可不想被无辜波及,问过之后就利索回了房间。 封炎则是抱着剑,站在门外闭眼假寐。 又一夜过去。 宁竹惦记着原身的事,起了个大早。 她从箱底取出两件素白襦裙。 平日里他们都是穿深色的居多,这两件浅色的,还是昨日她趁着宁松打扫屋子的时候悄悄出去买的。 穿戴梳洗完毕,宁松的马车也出现在了客栈外。 车辕上挂着的白绸,宁松已经看好了时辰,宁竹也不耽误,拿了几个馒头正要上车。 看着封炎后脚又跟上来了。 “今天不许跟着。”宁竹扭头看着他。 封炎迈出的步子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他们驾车离开。 …… 马车驶向城郊。 宁荷靠在宁竹怀里,小手轻轻摸着平安身上的毛毛。 平安察觉到她略有些低落的情绪,朝她身边靠近了些。 宁松驾车的背影沉稳,只有握着缰绳僵硬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到了。”宁松勒住缰绳,声音有些发紧。 眼前是一片静谧的竹林,微风掠过,竹叶交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谁人在低声轻语。 小径尽头是块平地,一块青石碑静静矗立在那里。 宁松取出备好的香烛纸钱,手指控住不住地微微发抖。 宁荷突然小声问道:“阿姐能看见我们吗?” “能的。”宁松蹲下身,明明自己声音哽咽,却强撑着露出笑容。 时下人们讲究归葬故土,但涉州已经回不去了,宁松只能在这片异乡的土地上,为妹妹立一座衣冠冢。 原生留下的衣物早就在瘟疫中被焚毁殆尽,现在箱子里有的衣裳,也基本上都是宁竹后来新添置的。 如今想想,唯一还能够跟原身沾上点关系的,也就只有那把宁松送给她,被细心珍藏起来的匕首。 “小竹喜欢热闹,小时父母都在,她总是喜欢缠着爹娘上街,也不说要买点什么,吃点什么,就是喜欢人多的地方......” “后来爹娘生病了,她就很少再上街,也没有从前爱笑,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做的不好……只希望下辈子我还能有机会补偿。” 宁松絮絮地念着。 他给小宁竹挑的壁州城最高的一座山,可以将城中所有的景象尽收眼底,时刻感受到这座城池的繁华热闹。 宁松将那把匕首放进木匣中,将它埋进提前挖好的深坑中,每一捧土落下都像砸在他的心上。 坟前墓碑上的字皆是他亲手所刻,正中央的“爱妹宁竹”四个字一笔一划都尤为深刻。 碑上出生年月清晰可见,却独独缺了逝去的日子。 等衣冠冢立好之后,宁竹先上了一炷香。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希望这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姑娘,来世能生在太平盛世,无忧无虑,无病无痛,平安喜乐一生。 宁松和宁荷心中也有许多话要对小宁竹说。 上完香,宁竹借口带平安去放风,将地方留给两兄妹。 她回头望去,只见宁松抱着宁荷站在碑前,那被光拉长的影子,与新立的墓碑静静相依。 …… 约莫过了一刻钟左右,宁松牵着宁荷从竹林深处走回来。 两人眼眶都有些泛红,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上了马车。 回了城,刚到巷口远远就能看见一身黑衣,面容冷峻的封炎,他站定在客栈门前,动都不带动一下。 进出客栈的客人冷不防被他吓一跳,有的抚了抚胸口,摇摇头就快步离开,有的则是气不过,指着他的鼻子骂。 封炎连眼皮都没抬,仿佛听不见一般。 宁竹有时候都服了他这脾气。 听到马蹄声响起,抬眼见是宁竹几人回来了,封炎拿着剑直起身子。 这突然的动作把面前的路人吓得后退两步,还以为他要动手。 见封炎没进一步动作,路人才骂骂咧咧地甩袖离去。 宁竹早上只吃了几个馒头,肚子早就饿了,进门就让小二上了一桌子菜。 宁松两兄妹胃口有些欠佳,宁竹也没有强求,便让他们出去散心。 桌上只剩下了宁竹一个人。 噢,还有桌下也在干饭的平安。 封炎就站在一旁看着,宁竹也不搭理他。 等一顿饭结束,宁松也带着宁荷回来了。 宁荷看着像个影子般的封炎,都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小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宁竹起身去结账,顺便让店家烧点热水送上楼去。 早上平安去山上溜达了一圈,毛发上沾了些烟灰,擦也擦不干净,只能给它洗个澡了。 趁着她离开了这功夫,宁荷悄悄凑到了封炎身边。 她仰头看着封炎:“你真是好笨,你长了嘴,惹了阿姐生气,为什么不跟她道歉?” 封炎闻言一怔。 在卢家那种地方,做错事的人是不会有道歉的机会的,而后到了薛志炳身边,他也没有道过歉。 此时,宁荷发出了灵魂质问。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5章 “你是不是不会跟人道歉?” 封炎下意识点了头,继而严肃道:“你教我。” 宁荷摊开手,朝他抬了抬下巴。 这会儿封炎难得有些上道了,从怀里摸出那个破旧的钱袋子,整个放在她手心。 “诚惠五十文。”宁荷也不贪多。 封炎收回钱袋,解开系绳,随手就拿了一小块碎银。 宁荷掂了掂,把银子收进怀里,还不忘说:“季夫子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过你硬要给,那我就收下了。” 这句话一出,连一旁围观的宁松都被逗笑了,然后被宁荷鼓着脸颊瞪了一眼,立马收声。 宁荷收了钱财,就开始尽职尽责出主意。 “你要明白自己为什么惹阿姐生气,然后想想倘若是你被别人这样对待了,是不是也会生气?” 封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宁荷再接再厉:“想道歉呢,老是这样跟着有什么用?人长嘴就是为了说话的!你得说出来!” “那你就先想想自己错在哪了,为什么会犯错,然后真诚表达自己歉意,以后会积极改正,再也不犯,但光是这样不行的,你还得弥补自己的过错。” 弥补? 封炎瞥了一眼旁边喝茶看热闹的宁松,眼神莫名复杂,直把后者看得有些背后发毛。 这点触及到知识盲区,封炎不耻下问:“她已经不需要我弥补了,那我该怎么做?” 宁荷皱了下眉毛:“这样啊……我也不知道你怎么让阿姐生气了,办法得你自己想。不过呢,我可以提供一下我的想法,以前我练武耍赖,阿姐就会罚我加练,外加写一封‘检讨书’,没准阿姐喜欢呢,要不你也试试吧。” 宁松出声问道:“‘检讨书’是什么?” “就是给阿姐写一封信,把我刚才说的内容都写在里边,然后签上自己的大名,保证再也不犯。” 难怪宁荷教人道歉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封炎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等宁竹结账回来时,封炎人已经不见了。 她也没有放在心上,就是寻思着等晚些再找他谈谈。 方才去让小二备下热水的时候,人家哭丧着脸跟她诉苦半天。 说是他们那位穿黑衣服的同伴,这两日半夜不睡觉,老是抱着剑站在门外,有好些客人都被他吓到了,怪影响生意的…… 宁竹只得赔不是,答应回去说说他。 今夜坚决不准再站岗了! 因为早上天没亮就起来了,吃完饭宁竹打算午睡小会儿。 宁松在壁州还有些与叶三娘合伙的生意,也不好一连好几天都撒手不管,趁着她们午休的功夫回了牙行。 宁竹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 她睁眼起床时,扭头就看见门口那块地已经被写满墨字的纸页铺满了。 方才宁竹倒是听到了窸窸窣窣地小动静,只是这几日封炎都站在门外,她也没怎么在意。 谁曾想,封炎居然偷偷从门缝里塞了那么多张纸进来。 这举动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宁竹挑了挑眉,穿鞋下床,躬身随手捡起一张纸。 上面白纸黑字工工整整写着: 某叩首谨启。吾以谎言欺君,此乃吾之恶行!欺瞒之罪,罪不容诛!吾辗转反侧,追悔莫及,望君宽宏,赦吾弥天大错,吾必痛改前非,此后所言所行,绝无半分虚假,以复君之信。 ——封炎。 宁竹忍不住笑了一声。 有病吧。 这是在哪去取的经,文绉绉的措辞,怕不是要去考状元。 第68章 清风观 宁竹随手又捡起几张散落的宣纸。 上面的内容大同小异, 细观字里行间游走的笔势,可以看出字迹逐渐从生疏变得娴熟。 门外笔尖轻擦纸面的沙沙声就没有停下来过。 宁竹放下手中的纸页,轻手轻脚走到门边, 悄然拉开了一条缝。 封炎正半跪在地, 前方摆着一方砚台, 手中拿着笔, 还在埋头奋笔疾书。 他写得很是投入, 额发都有些炸起, 脸上更是沾了一团墨迹都未曾发觉。 宁竹起了些捉弄人的坏心思, 蓦地出声:“在干什么?” 猝不及防被撞破,封炎错愕抬头。 那张总是面无表情的脸此刻竟显出几分紧张,手里的笔都快被他给折断了。 宁竹扬了扬手中的纸页,唇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这是要考状元?” 封炎的耳根微微泛红,嘴唇抿了又抿,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文绉绉的道歉话语, 都是他跑遍半个壁州城, 在街边一个个代写书信的摊位上请教学来的。 “对不起,”他抬头看着宁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应该骗你。” 宁竹也没说是否原谅,目光掠过他沾着墨渍的手指:“写了多少张?” “一百张还差七十张。”封炎老老实实回答,说完又急忙补充,“我会在天黑前写完。” 宁竹点了点头,没说话。 封炎垂下眼眸, 将刚写好的那张“检讨书”拿着站起身来。 他将手中那张墨迹未干的纸页双手递上。 “抱歉。” 宁竹没有接。 她确实是讨厌别人骗自己, 但更多的是觉得自己有些太轻信于人了。 “薛志炳在信里都跟你怎么说的?”宁竹弹了弹纸张边角,“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清楚?” 封炎低声道:“信里说已经拜托了旧友在查, 暂且还没得到消息,让我到了壁州去拜访时再问。” “所以你昨日去的时候,那位‘旧友’就告诉你没有查到。”宁竹的语气已经带上了肯定的意味。 封炎点了点头,他突然将腰间的长剑解下,“铮”的一声拔出鞘。 寒光乍现间,他将刀柄转向宁竹,刀刃对着自己。 “你砍我两刀吧。” 他的表情格外认真,不是开玩笑。 宁竹定定地看了他两眼,伸手接过了刀。 剑柄上还残留着封炎掌心的温度。 她手腕一翻,剑身的寒光霎时间划破空气。 “呲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响起。 封炎的手臂上顿时多了两条深深的血口子,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将黑衣的颜色被洇染得更深。 血珠流过掌心、指缝,最后顺着指尖滴落在走廊的木板上,发出嘀嗒的轻响。 “记住这个教训,”宁竹将剑重新抛给他,“把剩下的七十张纸抄完给我瞧。” 她伤的是左手,不影响右手写字。 说完,宁竹头也不回地朝屋里走。 封炎伸手接住长剑,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袖,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看着宁竹的背影,眼睛格外明亮。 突然,宁竹的步伐又停住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今晚回你房间去,别再站在门口了。” 她在这里住的还算舒心,可不想被店家赶出去。 封炎连忙点头,又发觉她看不见,提高声音说了句“好”。 门再一次合上。 封炎弯腰收拾地上的笔墨纸砚,受伤的手臂被牵动时,鲜血又渗出一些,他却浑然不觉。 回房间的脚步肉眼可见地轻快了,甚至还带着点雀跃。 房间内,宁竹看着满地的宣纸,有些后悔,她应该等封炎捡起来再赶人的。 她叹了口气,蹲下身一张张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张,也清晰的看见了字迹的变化。 最早几张的字迹完全是歪歪扭扭,虽然还没有宁荷写得好看,但却能让人感受到态度认真,也能想象得到执笔之人如何笨拙地默写出那些道歉的话语。 宁竹笑了笑,将纸张收集在一起,放进了箱子中。 …… 那家木匠铺的工期赶得挺快,下午时分就有人来客栈敲门,说是床已经打好了一张。 宁竹就先去给木匠铺的人开门,顺便把寄存在客栈里的马匹和行李一道拉过去。 新床没有复杂的雕花,却是打磨得没有一丝毛边,手感光滑舒适,还散发着淡淡的木质香。 木匠铺的学徒交代:“上的桐油没有完全干透,也可以睡人,不过最好再通风放个一两天。” 宁竹点头示意知晓,送走了木匠铺的人。 如今睡觉的床有了,等到明日柜子打好就可以搬家了。 待宁松处理完牙行的事情,风尘仆仆地回到客栈时,宁竹就随口跟他说起搬家一事。 “我找人来帮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要不要请先生挑个好点的日子?” 这会儿百姓们都讲究搬家的吉日,以期许有个好的开始。 宁竹想了想,入乡随俗,她也不差这两日,去求个好日子也行。 “帮忙就不用了,行李不算多,今日我都一并拉过去了,倒是可以去找风水先生挑个日子。”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6章 宁松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路上看见新出炉的南瓜糕,给你和小荷带了点。” 他边说边解开纸包,甜香顿时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宁松好歹也跑商了这些年,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风水吉时,他知道壁州城有一个求签极准的道观。 “明日我带你去清风观。” 宁竹接过一块还温热的糕点,点头应了。 —— 翌日一早宁松就来了。 那家道观的青阳子大师卜卦灵验,信众不计其数,寻常香客纵使备下厚礼、苦候旬月,想见他一面也难于登天。 宁松也是托了相熟的商队引荐,又奉上重金香火,大师才勉强答应破例一见。 “五更天时就要去,有些早了,不若我替你去求吧。”宁松也是不想她刚睡下后还要再起来。 这道长的规矩着实古怪,求个签而已,还偏要在夜深人静时。 如此一来宁竹倒是生出些好奇,想看看这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她说道:“我和你去吧,宁荷就留在客栈。” 闻言,宁荷不甘心地举起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兄长和阿姐联手镇压下去。 小姑娘委屈地扁了扁嘴。 时间定下来,白日的时间也不能浪费。 宁竹执笔列着采买单子,既然要择吉日搬迁,那些祭祀灶神、土地神的香烛供品自然要备齐,顺便再把家里缺的东西都补上。 两匹马儿昨日被牵回宅子时,她才想起来草料的事,这几日住在客栈都是店里的伙计帮忙喂的。 宁竹顺手把草料加进了采购单子里。 钥匙交给了仍在将功补过的封炎,让他领着平安,在宅子里等着人送货上门。 祝衡关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的,今早遇到时,看他面色严峻的,宁竹猜测大概是温家那边出了什么事,便也没有多问。 搬家的事只能晚点再告诉他了。 听说宁竹要采买搬迁用品,宁松自然是要陪同的。 找到妹妹的喜悦让他恨不得将这一年多缺失的疼爱都补上,只要是他在,宁荷几乎没机会下地走路,不是被兄长抱着就是背着。 宁竹看得欲言又止。 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 倒是宁荷,小家伙太会看人神情了,让宁松抱着她逛了一会儿就闹着要自己走。 她牵着宁竹的手,还不忘对着她甜甜一笑。 宁竹也忍不住心软。 算了,还是个五岁的宝宝,前头过得辛苦,如今有兄长疼爱也没什么不好,这种小事无伤大雅。 宁松这个傻哥哥全然没察觉姐妹俩的眉眼官司,只顾着抢着付钱。 遇到给宁荷买的物件,宁竹便由着他,其余的一概自己结账,态度坚决得不容反驳。 “我们是朋友,以后打交道的时日不少,我总不好无缘无故花朋友的银子吧。” 宁竹知道宁松是想报答自己这段时日来对宁荷的照顾,可是她当真不觉得有什么,倒是宁松一直这般小心翼翼弄得她也有些不自在。 宁松怔了怔,随即会意,笑着答应了下来。 三人继续前行,用大半天时间,几乎逛遍壁州城最繁华的街巷,两条腿都快走细了。 宁竹不仅买了两匹马儿的口粮、搬家宴会用到的碗筷、还买了新宅祭祀会用到的香蜡纸烛和黄酒...... 大件物品都嘱咐店家直接送往新宅,小件则由宁松提着。 他两手挂满包裹,就像是货物里头长出个人,又像是个会自己移动的货架,惹得宁荷咯咯直笑。 三人满载而归,回到宅院时,封炎正抱臂板着脸站在宅院门口,平安蹲在他脚边。 一人一狗两道目光紧紧地盯着送货的伙计,险些要把人盯出一个窟窿,有个年轻伙计被盯得心慌,搬运陶碗时不小心失手了。 眼见陶碗就要落地摔碎。 宁荷都闭上眼捂住了耳朵。 电光火石间,众人只看见一道黑影闪过,封炎已稳稳接住下坠的碗盏,面无表情地塞回伙计手中。 “放灶房。” 那伙计淹了咽唾沫,忙不迭应下,慌忙走向灶房,像是背后有鬼追似的。 宁松看着封炎的身法,忍不住赞叹:“好快的速度,好漂亮的身法。” 宁荷靠着吐着舌头跑过来的平安,突然从兄长背后探出头,奶声奶气道:“没有阿姐厉害。” 说完骄傲地扬起小脸,仿佛夸的是她自己一般。 宁松略有些惊讶地望向宁竹,笑着说:“改日和你切磋切磋?” 宁竹揉了揉宁荷的小脸蛋,爽快应下。 待收拾妥当回到客栈,已是快到宵禁。 五更天要去道观求签,宁松索性在客栈开了间上房。 宁竹路过祝衡关的房间时,还特意留意了一下,烛火是熄灭的,人还没有回来。 她叹了口气,这人是真的闲不住,伤还没好就忙个不停。 搬家的事,只能找个时机再告诉他了。 ...... 五更天,宵禁解除的鼓声敲响后,宁松就轻轻叩响了姐妹俩的房门。 宁竹在第一声更鼓响起时就醒了,早已穿戴整齐。 外面天色还是黑压压的,宁荷在被窝里睡得无知无觉,亏得昨晚临睡前还信誓旦旦跟平安说自己一定能起得来。 宁竹拉了拉被子,把她睡得露出来的小肚皮盖住,也没有叫醒她。 她随着宁松一道出了门,径直朝着道观而去。 清风观的位置颇为奇特。 多数道观都是建在远离尘嚣的名川大山之中,这座道观却偏偏坐落于闹市。 写着“清风观”三个大字的匾额被夹在两边店铺的招牌幌子中间,观前有两座脚踏祥云的石狮子。 四周与清静更是沾不上半毛钱关系。 这个时辰,勤快的商贩已经卸下铺板,买早点的摊贩也吆喝起来,住在这周遭的百姓们都已经习惯,无人觉得奇怪。 宁松上前,没有直接叩门,而是抬手拉响了檐下悬挂的一串铜铃。 铜铃轻轻摇晃起来,清脆的叮咚声顺着晨风传入观内。 不多时,一位身着青色道袍、头挽道髻的小道士打开了侧门。 宁松拱手道:“小道长,在下是平顺牙行的宁松,携舍妹特来求见青阳道长,烦请通传。” 小道士还了一礼:“师父正在见客,施主先随我至客堂用茶吧。” 宁松和宁竹对视一眼,两人跨过门槛,随着小道士往里走。 外头的喧闹被陡然隔绝,两侧古柏环绕,殿前的三清像前,长明灯摇曳着,香炉内青烟袅袅升起。 小道士引着他们穿过雕花回廊,推开一扇半掩的梨木门,屋内陈设简朴,檀香萦绕。 他请人入座,动作娴熟地沏好茶。 “二位施主请用茶。” 宁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唇齿间都是清冽幽香。 这味道莫名熟悉,让她想起边关那家简陋茶摊上的野山茶。 突然,厅内悬挂的一串铜铃无风自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道士立马起身,对着二人说道:“两位施主稍等片刻。” 宁松将茶盏放回几上:“有劳道长,我二人在此等候。” 他们在室内静坐半晌。 小道童还未返回,先是一位披着深色斗篷,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内室走出。 路过宁竹两人所在的屋子时,他低下头,用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宁竹余光一瞥,只能看见线条分明的下颌。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那道身影,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熟悉感。 正欲细看,那人已经消失在回廊拐角处。 “两位,请随我进来吧。”小道童的声音打断了宁竹的思绪。 宁松站起身,看向她:“走吧。” “好。”宁竹收回目光,将方才的疑惑暂时压下。 两人跟随小道童向内室走去。 第69章 算卦/搬家宴 步入内室, 清幽古朴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眼望见的是墙上悬挂的阴阳八卦图,中间的黑白两色相衔,仿佛在无形的流转。 案几前, 一位身着玄色道袍的老者盘坐在蒲团上, 拂尘轻轻搭在臂弯。 桌上摊开的是一张纸页泛黄的二十八星宿图, 用龟甲镇纸压着, 旁边一本看不清名字的古籍, 上头写满了晦涩难懂的符文。 “劳施主久候。”青阳道长的声音低沉舒缓, 不疾不徐。 “是我兄妹二人打扰了道长清修。”宁松拱手行礼, “在下新搬了一处宅院,欲择吉日搬迁,特来请教。” 青阳道长拂尘轻摆,他示意两人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缘何搬家?新居在何方?” “回道长,我兄妹二人刚来壁州,在昌永巷寻了一处落脚的小院。”宁松的声音恭敬有礼。 青阳道长微微颔首, 说道:“且写下来。”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7章 他的话音刚落, 侍立一旁的小道士已经轻手轻脚地在案几上摆好了笔墨纸砚。 “求签者为谁,谁来写。”青阳道长突然开口,目光直直看向一进屋就沉默不语的宁竹,似乎早有预料。 宁松提笔的手一顿,转而将笔递给宁竹,眼中带着询问的神色。 宁竹抬手接过,没有立即蘸墨,而是直视对面的青阳道长, 突然问了一句。 “我观道长有些面善, 我们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 她倒不是随意发问,而是真的觉得这老道士有几分眼熟。 闻言, 青阳道长倏地抬起头,轻抚拂尘,笑了笑说:“你问的是,当下的我认识此间的你?” 宁竹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素来不喜欢故弄玄虚,可道人这句话却让她心头莫名一跳。 宁竹很快恢复平静,笑道:“想来是我认错了,世上相似之人甚多,面善也不足为奇。” “施主说的极是,世人看皮相,道者观因果,今日相逢即是缘,不若我再替施主卜上一卦。”青阳道长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放置在桌上,手指按住,轻轻推向宁竹,“向上抛掷便可,施主请。” 宁竹看着那两枚泛着古朴光泽的钱币,没有伸手去拿。 “多谢道长好意,不过今日来是为了择吉日,还是当以正事为主。” 说完,她提笔蘸墨,在宣纸上落下属于原身的生辰八字。 青阳道长不再坚持,接过宣纸时,目光从纸面上掠过,手上正在轻轻掐算。 “这月廿八宜动土迁居。” 那就是明日了。 宁竹对这个时间还算满意,微微颔首:“多谢道长。” 她从袖中掏出银钱,青阳道长却是摆了摆手。 “道施有缘人。” 见他不收,宁竹也不强求。 选好了吉日,两人起身告辞。 宁竹起身时,衣摆不小心拂过桌面,那两枚无人问津的铜钱应声而落,落在地板上打着旋。 她蹙眉望去,还未看清。 青阳道长已经弯腰将铜钱重新拾起,笑着说道:“卦象说你我有缘,来日必会再见。” 宁竹看了他一眼。 “有缘再见。” …… 离开道观后。 宁松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色微变。 “用的是小竹的生辰八字,倘若那道士真的灵验......” 宁竹看他大惊失色的模样,不禁莞尔:“那不应该是他害怕吗?况且只要我不认,他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宁松却是面色严肃,谁知道这些道人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法子。 他眉头紧锁:“我还是不该带你来的,下次一定会记住。” 看宁松略有些紧张的模样,宁竹适时转移话题。 “对了,你可知壁州城有没有什么手艺佳的酒楼?” 她自己的厨艺平平,也不想去为难自己,搬家宴索性花钱请人操办,方便省事。 宁松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给她介绍了城中几家有口皆碑的老字号。 两人边走边谈,最终选定了一家名为“一品轩”的酒楼,宁松还陪着亲自去预定了明日的搬家宴席。 宁竹又说道:“虽说房子是租的,可好歹也算是在壁州安顿下来了,明日你叫上三娘一起来暖宅吧。” 怎么说人家也是帮忙找到了兄长,再请吃一顿饭也不为过。 宁松自然是高兴应下。 既然明日就要搬家,今日就得回去收拾行李。 不过大部分物品已经搬过去了,剩下的不过是这几日换洗的衣物,一个包袱就能装下。 宁竹主要是回客栈告知封炎和祝衡关这个好消息。 巧的是,回到客栈时,连续好几日都不见人影的祝衡关居然也在。 后院中,封炎正陪着宁荷与平安玩沙包。 平安撒腿跑起来,动作灵敏地跳起,一口就咬住沙包,宁荷顿时咯咯笑着,用力给它鼓掌叫好。 “平安!真棒!再来!” 在一派轻松欢快的氛围中,祝衡关抱臂站在旁边,目光飘忽,看着有些心不在焉。 宁荷抬起头,眼尖地看见宁竹和宁松并肩从大门内走来,立刻停下游戏,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阿姐!阿兄!” 她在宁松期待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宁竹的怀抱。 宁松只得遗憾地收回张开的手臂,眼中却满是宠溺。 “你们回来了。”祝衡关被这响亮的声音唤回了神,朝他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宁竹点头,问道:“今日不忙吗?” 祝衡关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暗色。 “出了点事,我接下来还要忙一阵子,近期要离开壁州了,正想回来与你们道个别。” 大概是温家的事,宁竹也没有细问。 她只是略有些遗憾道:“本来还想跟你说,我明日搬新房,让你有时间就来暖居吃酒。” 壁州她认识的人不多,祝衡关也算是个相熟的朋友。 闻言,祝衡关露出一抹苦笑:“怕是去不成了。” 他也想就此撒手不管,可终究放不下那帮兄弟,出事了他不能袖手旁观。 他在心底默默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宁竹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微微颔首:“你的正事要紧。” 温家那边想来是真的有急事,到了傍晚时分,宁竹几人正围坐在桌旁用饭的时候,嘉木就步履匆忙地走进客栈。 她甚至来不及向宁竹等人打招呼,就快步走到祝衡关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祝衡关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他匆匆起身。 “你们慢吃,我先失陪了。” 两人快步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稍微晚些时候,舒满就来替祝衡关收拾落在客栈的行李。 他特意来找了宁竹。 “宁姑娘,打扰了。”舒满站在门外,额头上还带着赶路时的细汗,“老大实在抽不开身,让我跟您说一声,事情匆忙,没法当面告辞,还望体谅。” 宁竹打开门,笑了笑说道:“无妨,祝他一切顺利。” 倒是没觉得不当面告辞有什么,祝衡关是个记恩的人,对她可以用“敬重”二字来形容,没法亲自前来,定然是出了不小的变故,实在脱不开身。 舒满闻言松了口气,挠头憨厚一笑,很快提着包袱离开了。 —— 翌日清晨。 封炎早已收拾好行装,正站在院中擦拭着他的长剑。 见宁竹出来,他收剑入鞘。 “给。” 封炎突然从怀中掏出钱袋,连同厚厚一叠写满字的纸张一起递给宁竹。 宁竹挑眉接过,钱袋不轻,拿在手中颇有分量,约莫得有个四五十两。 她什么也没问,毫不客气地将钱袋收起来,权当是收的租金和伙食费了。 宁竹又随手翻了翻那些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工整的字迹,并没有敷衍了事。 她晃了晃手中那一叠宣纸,表示自己收下了。 封炎负在身后攥紧的手,终于是彻底放松了下来。 没一会儿,宁松就赶着马车来到了客栈门前。 他接上几人,马车很快驶抵新宅。 远远就看见叶三娘站在门前,她今日为了喜庆的氛围,特意穿了一袭红色衣裙,更衬得人明艳。 除此之外,她身旁堆满了各式贺礼。 宁竹粗略看了一眼,有红纸包的米面粮油、几盆兰花翠竹、文房四宝、崭新的“宁府”牌匾、还有些瓷器、花瓶等等。 “这是?”宁竹跳下马车,疑惑地看向那堆贺礼。 叶三娘上前一步,先是摸了摸宁荷的脑袋。 “这些都是牙行的伙计们送的贺礼,你阿兄不许他们贸然上门,便托我给你送来,”她眨眨眼,说道,“这些东西可别指望我再拖回去。” 宁竹了然,笑着点点头。 在外人眼中,她是宁松失而复得的妹妹,这些贺礼既是人情往来,也是对她兄长的认可和看重。 “那回头我再买些糕点做回礼。”她笑着说道。 叶三娘摆手说:“要什么回礼呀?不过你硬要送的话,自己和你哥哥商量吧。” 宁竹笑着应下,她正要上前打开大门,却一下被叶三娘叫住了 “诶,先等等!”叶三娘从自己随身带来的箱子里翻出一串红艳艳的鞭炮,“搬家哪有不放鞭炮的,驱邪添喜!” 宁松不知何时也端出瓜子和糖。 宁竹愣了一下,嘴角不自觉扬起,听了叶三娘的话,往远处站了点。 叶三娘将鞭炮绕着门前摆开,手里拿着火折子的时候,还不忘提高声提醒。 “快捂住耳朵!” 宁荷和平安都没有见过放鞭炮,前者就算是见过,也因为年纪太小,根本没留下什么印象。 见状,宁竹拿起宁荷的两只小手,让她堵住自己的耳朵。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8章 小姑娘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自己偷偷留了条缝。 点燃引线,火星迸溅的那一刻,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瞬间响彻街巷。 宁荷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平安也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炸毛,一下窜到宁竹身后,“嗷呜”了好几声都淹没在鞭炮声里。 听见动静,左邻右舍纷纷探头张望。 宁松端着堆满糖和瓜子的瓷盘上前寒暄。 “叨扰诸位,我们一家近日迁居于此,往后还望多多关照。” 一位大娘的小孙子含着糖块,笑得见牙不见眼。 那大娘连忙客气道:“恭喜恭喜,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招呼一声便是。” 其他吃了糖和瓜子的邻居也出声恭喜着,众人都很客气,瞧着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相处的人。 宁松稍稍放心了些。 进门前,叶三娘又变戏法似的搬出个铜火盆,里头是被烧得通红的炭火,热气扑面而来,隔老远就能感受到。 “除旧气,迎新气。” 她示意兄妹三人依次跨过。 这些都是宁荷从来没有做过这些新奇的事儿,她跟在阿姐阿兄后头跨过,没有尽兴,非要拉着封炎也跨一遍。 经过道歉一事后,封炎向来就都是随她支配的,顺从地跨了过去。 最后连平安都被宁荷哄着跳过火盆,吓得小家伙把尾巴紧紧地夹在后腿间 往后还留下了心理阴影,但凡看见是个铜盆都要远远绕过。 只是此刻众人还没注意到,接下来他们要举行祭神仪式,院子里宽敞正适合。 宁竹指挥封炎,从堂厅搬了一张空木桌出来,再摆上提前买好的糕点、水果、酒水等等。 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点燃香烛,领着宁荷和平安鞠躬,向天地四方作揖,口中念诵着祈祷之词。 “土地神灵,今日吾家乔迁新居,祈求神灵保佑全家在新宅平安健康、出入顺遂、事业顺利、财运亨通……” 索性拜都拜了,宁竹把自己能想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也不怕神灵嫌她贪心。 叶三娘在一旁看着,对宁松不参与祭祀,没有表现出任何诧异,也不知道宁松对外都是怎么说的。 祈祷完毕后,宁竹把香插在香炉中,又将纸钱、纸元宝等放在铜盆中焚烧,这一步时平安死活不愿意靠近。 宁竹可怜它刚刚受了火盆惊吓,也就没有为难孩子。 最后她又倒上一杯黄酒,再将酒水缓缓洒在地上,向神灵敬献。 一套流程看着简单,实则也挺累人的。 这还不算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宁竹也折腾出了一身汗。 众人刚在堂屋歇下,敲门声再次响起。 是昨日订好的酒席送来了。 宁竹完全是肉食动物,也都按照了自己的喜好来点。 酒楼的伙计们抬着食盒鱼贯而入,很快在桌上摆开十几道佳肴。 脆皮鸭、四喜丸子、红烧鲤鱼、粉蒸肉、白玉汤……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 众人也都饿了,纷纷动筷子开吃。 临到最后宁荷吃得小肚子滚圆,瘫在椅子上直哼哼。 叶三娘被她逗得发笑,拉着她起来走了两步。 这一场搬家宴人虽少,却也不失热闹。 宁竹端着杯茶水消食儿,她望着窗外,思绪也慢慢飘远。 如今,也不知秀姨他们在哪儿…… 殊不知,她心中所想的人,此刻已经风尘仆仆的抵达了嵊南关外。 第70章 再遇故人 新家的第一夜, 封炎睡在偏房的旧床榻上,侧耳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宁荷兴奋的叽叽喳喳声持续到深夜才渐渐平息。 清晨, 阳光攀上院墙的藤蔓时, 宁荷早上不出所料的赖床了。 宁竹已经在院中练起了倒海劲。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 旋身横扫时, 带起一阵劲风, 身上的短打很快便被汗水浸湿。 这几日住在客栈, 在那厢房里练武的时候总是束手束脚, 如今搬了新家,总算是有宽敞的地方了。 最后收势,她长舒一口气,浑身都透着畅快。 宁竹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看着时间,差不多该吃早饭了。 好在她早就勘察过, 走出巷口就有许多家卖早点的摊子。 她揣着钱袋子出了门。 巷口的肉饼摊早已支起, 油锅中腾起的袅袅热气远远就能看见。 宁竹站在摊前,看着摊主系着围裙,熟练地抓起分好的面团、在案板上摔打揉捏,拉出面皮后再包入肉馅,最后下进咕嘟作响的油锅。 面团在热油中迅速膨胀,表面泛起金黄的泡泡,香味瞬间漫过整条街巷。 宁竹数了数家中几人的食量,一口气要了七张饼。 “小娘子是新搬来的吧?昨儿个听见您家放鞭炮了, ”摊主一边搭话, 一边往包的饼里多塞了一勺肉馅,“给您多放了肉, 吃着觉得好就常来照顾生意啊。” “行,多谢老板。”宁竹点点头,接过用油纸包好的肉饼,热腾腾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指尖。 她还顺道在旁边的老字号点心铺,订了十几份回礼用的糕点礼盒,店家答应晌午前送到府上,省得她来回奔波。 最后她才拐弯去了肉铺,给平安也买上今天的口粮。 算一算,这每人每天的伙食费着实不少。 哪怕手中有钱,可宁竹还是不习惯坐吃山空,她打算晚点去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够挣钱的法子。 回到院门口时,正撞上要出门的封炎。 “去哪儿啊?”宁竹问道。 封炎脚步一顿,回答道:“有事,要去见个人。” 他在这边认识的,那应该就是薛志炳的旧识了。 宁竹也不多问,只是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 肉饼的香气从缝隙中飘出来,封炎盯着那油纸包,瞬间挪不开视线。 “吃不吃?” “吃!” 封炎的回答干脆利落。 有什么事情,等吃完了再说。 肉饼凉了就不好吃了,宁竹把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宁荷给揪起来。 小姑娘本来还有些不情愿,可一闻到肉饼的香味,立马来了精神。 三人围坐在堂厅的木桌旁,拿上肉饼就开吃。 外壳金黄的酥皮一口咬下去就掉渣,滚烫的肉汁在口中迸发,宁荷吃得满嘴油光,还不忘发表感想。 “真好吃,阿姐我们明天也吃这个吧,我去买!” “好啊。”宁竹点头应下。 封炎风卷残云般解决了三张饼,临走时还给自己也报上名,他明天要吃四张饼。 宁竹看着他翻墙而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明明有门不走,非要翻墙,这习惯也不知是怎么养成的。 宁竹领着宁荷练武,刚结束一会儿,宁松就登门了。 他手里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时令果子,解释道:“三娘让我带来的。” 宁竹接过竹篮,里面是新鲜的李子,表皮上还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如今天气热,水都用来灌溉庄稼,市面上很少有新鲜水果卖,着实是个稀罕物。 “那就谢谢三娘了。”宁竹笑着说,又故意打趣道,“你这整天往我们这跑,牙行的生意不管了?” 其实只要壁州不出什么大事,她们应当也不会再走了,可宁松总是怕她们又会突然消失的样子,从重逢的那天起就雷打不动的来报道。 宁竹换位思考一下,也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只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宁松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他还没开口,宁荷就脆生生地说道:“阿兄你放心,我很乖,每日都跟着阿姐练武,不会乱跑的,你也安心上工噢。” 小姑娘察觉到兄长的担忧,踮起脚拍了拍他的手臂,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见宁荷都这么说了,宁松也只能点点头:“好,那就等阿兄下工了再过来。” 走之前,宁竹还把糕点铺子送来的礼盒给他拿上了。 “我也不知道送了贺礼的有哪些人,就劳你送过去了,替我说一声谢谢。” 送走宁松后,宁竹熬了一锅白粥,配上陈醋凉拌的黄瓜,简单清爽,解了昨日酒肉的油腻。 吃完饭也没见封炎回来,宁竹也没管,反正他这么大个人了,也走不丢,没钥匙他也知道自己从墙上进来。 宁竹领着宁荷回房间午睡一会儿。 等过了午时最热的时候,她就带着宁荷和平安在城中逛了逛,熟悉周围的环境。 烈日当空,街道两旁的商铺都支起了遮阳的布篷。 宁竹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街边的生意,脑海中盘算着各种营生的可能性。 壁州城向来富饶,在这样的地方就属于做什么都能挣钱,但是做什么都挣不到大钱。 绸缎庄、茶庄、瓷器铺......这些利润丰厚的买卖早被本地富商垄断,剩下的那些行当,辛苦又挣不了几个钱,才是绝大多数老百姓的选择。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99章 宁竹不禁怀念起签到系统给的那几颗玻璃珠,那才是真正的横财。 可惜后来再没有了。 “阿姐,你在找什么东西吗?”宁荷扯了扯她的衣袖,小脸上写满疑惑。 她已经跟着宁竹在同一条街上转了好几圈,实在没搞明白。 宁竹回过神来,揉了揉妹妹的发顶:“没什么,累了?我们去吃冰碗吧。” 想不出来就暂且先缓缓,她手中的余钱还有不少,不用担心用完。 宁竹随便挑了一家生意看起来还不错的冷饮铺子。 这家冷饮铺子装潢雅致,有个小两层。 宁竹牵着宁荷的小手拾级而上,二楼看着更宽敞些,临窗位置能俯瞰街景,比楼下大堂清静许多。 她要了两碗酸梅汤,又要了冰碗。 不多时,小二便端着食盘进来。 酸梅汤盛在瓷碗中,碗壁上还凝结着细小的水珠。 冰碗更是精致,碎冰上铺着切成花瓣状的西瓜和去了核切成小粒的杏,还撒了用来点缀的干桂花,浓郁的果香味儿让人口舌生津。 宁荷捧着酸梅汤小口啜饮,乌溜溜的大眼睛却一直盯着宁竹看。 她敏锐地察觉到阿姐今日心不在焉,连最爱的冰碗都没动几口。 “阿姐,你找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宁竹抬起头,瞧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便顺着她的话问道:“要是让小荷去做买卖,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超出了小姑娘的知识范畴,她呆愣了一下,当真皱起小眉头苦思冥想起来,连酸梅汤都忘了喝。 “阿姐就是随口问问。”宁竹连忙叫停,舀了一勺冰碗送到宁荷嘴边。 这种她一个人大人都想不出来的问题,还是别难为孩子了。 小姑娘下意识张嘴接住,入口酸甜冰凉的滋味,好吃得让她桌下的脚都忍不住晃了晃。 “阿姐,我好像真的不会赚钱,赚钱好难呀。”宁荷鼓着腮帮子困扰道,但很快又扬起笑脸,“不过阿姐会赚钱!” 宁竹不由失笑,赚钱一道,她还真不怎么会,之前的钱都是—— 想到这,宁竹顿时眼睛一亮。 对啊,之前的钱,除了靠系统给的玻璃珠,剩下的都是黑吃黑来的。 黑吃黑靠什么,当然是靠自己的武力! 做镖师?既能发挥所长,又能借机打听季家消息,好像确实还不错。 如今宁松也在,她也不用担心自己出远门了阿荷会没处去。 宁竹想了想,原先宁父好像就是从事这个的,或者可以等晚点宁松过来了再问问他。 “谢谢阿荷。”宁竹揉了揉妹妹的发顶。 宁荷不明所以地挠挠头,但见阿姐高兴,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终于有心思享用起面前的甜品。 吃完甜点后,她们就打算打道回府。 离开时,楼梯拐角处迎面走来一位锦衣公子。 他手上戴着白玉扳指,轻摇折扇,腰间悬着枚玉佩,脚边跟着只体型小巧的京巴犬。 平安身上有狼的血脉,那小狗一见平安就炸了毛,夹着尾巴往主人身后躲,却还不忘虚张声势地“汪汪”两声。 平安眯起琥珀色的眼睛,露出尖锐的犬齿。 那京巴犬吓得够呛,扒拉主人的腿,想要人抱,慌乱中爪子却勾住了主人丝绸袍子的下摆,瞬间就扯出几道丝线。 “狗东西!”锦衣公子顿时变了脸色,斥责仆人赶快把狗抱起来。 转头将怒火发泄到宁竹身上。 “谁准你带着这畜生进来的?!吓着本公子的富贵了知道吗?!”那锦衣公子哥不管究竟是谁开始挑衅,指着人就骂,“一群不长眼的狗东西!” 这是骂平安,也是在骂宁竹姐妹俩。 宁竹眼神一冷:“把你的手收起来。” “你还管起少爷我来了,”锦衣公子不屑地冷笑,合拢折扇,指着宁竹上下打量,“这铺子也是越做越回去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你吓到我的狗了,知道吗?害的我衣服都破了……” 他对着宁竹指指点点,身后的随从们发出阵阵嗤笑,甚至故意学狗叫了几声。 “听不懂人话……” “畜生随主了不是。” “还不快给我们公子道歉!” 说话间,宁荷突然从宁竹身后窜出,一脚踢在公子哥小腿上。 这一脚看似轻巧,实则暗含内力,那公子哥顿时倒了下来,抱着腿要死要活的哀嚎起来。 “啊啊啊啊,痛死我了,你这个该死的小贱人,把她给我抓起来,本少爷要把她卖到——” 话音未落,宁竹已闪身上前。 众人只听见骨头错位的清脆声响,公子哥竖起的那根手指已被生生折断。 这还没完,紧接着又是两记耳光,他两边脸颊瞬间肿起,嘴都快被打歪。 “再说一遍?”宁竹居高临下地冷眼睨着他。 公子哥这会儿浑身上下都在痛,冷汗都冒出来了,心中又气又怒,呲牙咧嘴连句话都说不出。 “公子!公子您怎么样?您倒是说话呀,别吓我!”身边的随从见此也慌了神,七手八脚扶住主子,捧住他变形的手指。 其中一个瞪着眼威胁道:“打伤了我们公子,你等着瞧吧,必定让你从壁州城里滚出去……” 他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 “你要让谁滚出去?”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高大身影正缓步上楼。 他身着墨色锦袍,腰间悬着一柄长刀,几乎横穿了左边脸颊的伤疤,破坏了他俊朗的面容,却增添了几分威严。 宁竹看着人怔了怔。 这是……宗明川? 第71章 背后之人 那随从看见宗明川和他身后两名侍卫腰间的长刀, 不自觉咽了咽唾沫,刚壮着胆子开口:“你又是从哪——”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自家主子一脚踹在了腿弯处, 踉跄着跪倒在地。 “没长眼的狗东西, 还不快退下?!” 锦衣公子强忍着身上的剧痛, 在仆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脸上全是冷汗, 却硬是挤出一个笑。 “不知是小将军回来了, 扰了您的兴致, 这就走,这就走……” 他的声音带着控制不住的紧张颤抖,丝绸衣袍已经被冷汗浸透,死死贴在背上。 大热天的,他竟然觉得浑身发冷。 壁州城谁不知道这小将军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自己正正撞在他的枪口上, 怕是捞不到好了。 宗明川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站住。” 这句话像一道冰水浇在锦衣公子头上, 脸色白的像鬼,脚下的步子硬是动也不敢动,笑不出来又不敢哭。 “将、将军......” “改日我必当要去问问宗知州,什么时候这壁州城能轮得到你来做主?还扬言要将他治下的百姓赶出去……” 他说话的表情没有变过,语调甚是平静。 锦衣公子闻言,腿一软,瞬间就跪了下来。 他扬起手,“啪啪”地扇着自己耳光, 手下的力道一点没有收敛, 脸颊立刻红肿起来。 “是我没有管束好下人,再也不敢了将军!你饶了我这次吧, 我一定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这会儿倒是舍得下脸。 宗明川厌恶地皱了皱眉,将目光转向宁竹,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宁竹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人,意有所指地瞥过那几个噤若寒蝉的随从。 “把人赶出壁州城这话说得如此流畅,应当是从前就有做过吧,不若将军好好查一查,可别冤枉了人。” 这种人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缺德事儿,落在宗明川的手上,定然不会“冤枉”了他。 宗明川会意,抬手示意。 他身后一名带刀侍卫立刻上前一步:“将军。” “就请刚才说话的那几个人……去衙门走一趟吧,什么时候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什么时候再放出来。” 那锦衣公子的脸色扭曲万分,眼中满是惊恐:“我没有犯事!你,你不能抓我!” 侍卫已经利落地用布条堵住了他的嘴。 剩下几个方才出言不逊的仆从也是一个个面色惨白,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被侍卫挨个绑了起来。 其他没开腔的仆从都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生怕等会儿宗明川又想起了他们来。 直到宗明川身后的侍卫一声厉喝:“还不快滚!” 他们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往楼梯口挤,有两人甚至失足滚了下去。 一场闹剧结束,周围的食客担心波及自身,早已躲得远远的。 冷饮铺二楼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宁竹姐妹和宗明川一行人。 “许久不见。”宗明川的脸色缓和下来,眼中浮现出真诚的笑意。 “是啊,没想到在这遇见你。”宁竹嘴角也扬起一个笑,“方才多谢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0章 要是没有宗明川,她也能让方才那群人开不了口,不过既然他替她们出了头,省了动手的事,一句“谢谢”她还是不会吝啬的。 而且能在这看见宗明川,宁竹还是挺高兴的。 宗明川忙摆了摆手:“本就是那人主动挑衅,相信没有我你也能制服他们,倒是我该向你应该道谢才是,倘若没有你那日大方赠药,哪有今日的我。” 真要算起来,宁竹才是他的救命恩人。 今日这点小事,与救命之恩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宁竹不跟他客套:“也是你先相助在前,就当扯平了吧。” 宗明川笑着微微颔首,又问道:“你怎么会在壁州?” “这事就说来话长了,我们也才来没几日。”宁竹说道。 宗明川顺势开口:“壁州是我的家乡,不如让我尽尽地主之谊,以表谢意。” 他嘴上说是招待客人,实则心中还藏着些疑问,希望宁竹能给他答案。 此刻天色尚早,宁竹略一思索便应下了。 宗明川八成就是跟壁州宗家有关系,而且大概率是嫡支,不然方才也不会随意就搬出宗知州来。 她要找季家几人,没准能从这里得到些帮助。 宁竹:“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宗明川脸上笑意更深,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在前面。 宁竹牵起宁荷,叫上平安,随着他一起走出了冷饮铺子。 宗家的马车就停在街边,他们上车后拐过几个街口,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直到再也无法听见小摊贩的吆喝声后,马车停在一扇朱漆铜钉大门前。 门楣上悬着檀木匾额,“宗府”二字笔力雄浑、气势磅礴。 门前左右两边站着六个身着铠甲的护卫,见到宗明川立刻行礼。 “小将军!” 宗明川微微颔首,引着宁竹两姐妹往里走。 这府邸起码得有个五进,穿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曲折的回廊连接着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点缀其间,池中锦鲤游弋,名花异草随处可见。 路上遇到的丫鬟仆从见到来人,都会停下脚步,微微屈膝行礼,口中恭敬地唤着“小将军”。 “年少时蒙先祖余荫庇护,得授过一官半职。”宗明川边走边解释,“虽然后来后因朝中变故奉调涉州,但家中下人都已习惯这样称呼,便未曾改口。” 宁竹点点头。 听祝衡关说过宗成秋的事后,她大概也知道宗家和皇帝之间的博弈,宗明川被贬涉州,大概率只是政治斗争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步。 宗明川领着穿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了练武场旁的别院。 途经练武场时,宁竹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 这可比她租赁的那个小院子气派多了。 场地平整开阔,边缘立着一排粗壮的木桩,兵器架上的刀枪剑戟擦得锃亮,透着肃杀之气。 场地中央还有十几名兵卒正在操练,一个个身姿矫健,腾挪翻转,喝声震天。 宗明川注意到她的目光,笑道:“稍后你要是有兴致,我俩来这边过过招?” 宁竹爽快应下:“求之不得。” 几人随后在宗明川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侍女轻手轻脚地奉上茶点。 “这是今年的白毫银针,”宗明川端起白玉茶壶,亲手为宁竹斟茶,“尝尝看。” 他自己是不爱喝茶的,这是为了招待宁竹,特意从他爱茶的兄长那里薅来的。 宁竹端起茶盏,里头茶汤澄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她轻抿一口,唇齿留香。 宗明川也没有怠慢宁荷跟平安,他亲手给宁荷倒了一盏蜂蜜水,还让人给平安也盛上清水。 宁荷乖巧地坐在阿姐旁边,双手接过蜂蜜水,弯着眉眼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自己捧着一盏蜂蜜水,小口喝着。 平安则是抬头看向宁竹,待她同意后才埋头喝起水来,耳朵不时抖动,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院门方向。 “好狼。”宗明川目光落在平安身上,由衷赞叹道。 平安闻声抬头,与他四目相对的瞬间,朝着他吐了吐舌头,像是听懂了在夸自己。 惹得宗明川轻笑出声。 “说起来,”他放下茶盏,神色认真起来,“在涉州的时候,真是多谢你赠药与我。” 那时他不慎染上瘟疫,高烧不退,意识模糊。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命丧涉州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宁竹临别时塞给他的那颗药丸。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服下后,当晚高烧就退了,不出两日竟痊愈如初,更神奇的是,此后他再未染上瘟疫。 那颗药丸简直像是为这场瘟疫量身定制的解药,就在他懊恼未能留下药丸研究配方时,城中突然有人研制出治疗瘟疫的方子。 这才避免了涉州城生灵涂炭的惨剧。 起初他只当瘟疫是天灾,可后来查到的蛛丝马迹,加上宁竹那枚有着奇效的药丸,让他不得不怀疑这场瘟疫背后另有隐情。 他曾派人四处打听宁竹下落,却始终没有消息。 宗明川并不想做什么,他只是想解开自己心头的疑虑。 宗明川望着宁竹,语气带着几分恳切:“我想知道那药丸,你从何得来?” 闻言,宁竹端着茶盏的指尖顿了顿。 解毒丸的来历她无法明言,但宗明川的疑问让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应当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有此疑问。 “那些瘟疫,”她缓缓抬眸,“是不是与蛮族,亦或者鞍州逃兵有关?” 这句话如同一记惊雷。 宗明川瞳孔微缩。 宁竹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这也是她后来才想通的,为什么那些鞍州逃兵明知道原北县有瘟疫,却仍盘踞不去,根本不惧,唯有一种解释能够说得通—— 他们手中本就有解药! 但那些药应该不是他们自己的,而是后来才得到的,所以他们才会在树林里发现那具逃兵的尸体。 宁竹突然有此一言,宗明川回过神来,眼神中生出些警惕。 “你怎么……” 宁竹接下来还得在壁州生活,知道必须打消他的疑虑。 她轻叹一声:“其实我从涉州出来之后,去了原北县,路上发现了几具逃兵的尸体……” 她将自己一路上的经历和推测娓娓道来,唯独隐去了系统的存在。 “至于那药丸,确实是意外所得,实在不知该如何说明来处。” 听完她的讲述,宗明川心中的怀疑警惕褪去了些。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若宁竹真的是与那些反叛军有关系,她根本无需再跑,又怎么会留给了他药丸保命。 宗明川起身拱手,脸上带着愧色:“是我无礼了,此事关系重大,不得不慎重,还望见谅。” “无妨。”宁竹并未觉得冒犯。 毕竟瘟疫关乎千万人性命,她身上的一切又都太凑巧了,宗明川的谨慎实属应当。 宁竹又追问道:“那你可查出了什么?” 她可没忘记,那些人在原北县时对她的穷追不舍,还杀害了方掌柜。 如今宁竹也算是半个知情人和受害人,宗明川也不瞒着她,他目光扫向正在石桌旁逗弄平安的宁荷。 宁竹会意,朝小姑娘招招手。 “小荷,你带着平安替阿姐去外头看看练武场上还有没有人? ” 宁荷知道他们是有事情要谈,乖乖点了下头。 宗明川唤来一名侍卫:“带宁小姐去练武场转转,不可怠慢。” 待院中只剩二人时。 宗明川眼中划过一丝暗光,沉声开口。 “瘟疫一事牵扯甚广,与蛮族入侵、广信王起义有着直接的关系,我查到这些事最后都直指一人。” “谁?” “七皇子,景容。” 第72章 皇家事/切磋 话音落下后, 宗明川的视线始终牢牢锁定在宁竹脸上,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而宁竹却未曾发觉,又或者发觉了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 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七皇子, 景容这个名字更是陌生至极。 宁竹眉头微蹙:“七皇子?那不就是前几日……” 那位在边镇见到的“贵人”, 她脑海中浮现出对方苍白病弱的面容, 又想起那些手段残忍, 对他们赶尽杀绝的逃兵。 底下的人是这副模样, 上头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蛇鼠一窝罢了。 宁竹冷笑一声:“他人看起来病怏怏的, 心倒是够狠。” 宗明川没有错过她的神情,心头悄悄放松一些。 他继续说道:“七皇子的体弱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的生母是安贵妃,其母受宠,他本人也是天资聪明,颇得皇帝喜爱。” 景容天生体弱, 太医曾断言他活不过二十岁,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认为他与皇位无缘。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1章 可如今景容已二十有三,不仅活下来了,还成了所有皇子里最得老皇帝喜爱重用的。 此人的心机手段可见一斑。 宁竹不禁问道:“老皇帝既然这么喜欢他,又怎么会派他来壁州?” 不管此番前来是传令也好,求助也罢,要知道宗家和皇帝老儿关系并不如何,此地还毗邻涉州, 反叛军近在咫尺, 稍有不注意就小命不保。 就这种情形,老皇帝居然还派了身体孱弱的七皇子前来, 将他置于危险境地,怕不是嫌他死的不够快。 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七皇子与广信王有勾结? 可这也说不通,要真是察觉了,直接杀了不是更好,让他来壁州就是放虎归山。 “说是喜爱,可皇家哪有什么亲情可言?”宗明川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皇帝有那么多儿子,他需要的是一张嘴,能够替他说话的嘴。” 老皇帝不敢明着对宗家出手,便变着法地恶心人。 宗明川被贬涉州一事,就是皇帝和景容共同谋划的结果。 两方早已结怨,宗成秋对景容更是深恶痛绝,才会让他在嵊南关吃了闭门羹。 “那广信王又是?”宁竹追问道。 “广信王和他那个皇帝哥哥是一路货色,都是贪奢淫逸之辈,他那个脑子哪里使唤得动鞍州逃兵,又勾结得住蛮族。” 背后定然少不了七皇子在背后出谋划,广信王是被七皇子当棋子利用了,还当了挡箭牌。 宗明川叹了口气:“这些都是我偷偷探查得知的,目前还拿不出什么实质证据。” 就算是说了,一边是隔阂已深的臣子,一边是病弱听话的儿子,不用想都知道老皇帝会相信谁。 宁竹总算理清了这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些朝堂纷争离她太远,就算是想找七皇子报仇都不知道人在哪儿,眼下她只关心一件事。 “壁州应当不会变成下一个涉州吧?” 宗明川愣了一下,随即失笑:“你说哪一点?我兄长最是重视治下百姓,也断然不会给心怀不轨之人可乘之机。”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我大哥是宗成秋。” 宁竹了然点头。 从方才进宅子的时候她就隐隐猜到了,毕竟这么大的宅院,可不是谁都能住的。 宗明川是壁州知州的亲弟弟,这对宁竹来说倒是件好事。 “你才来壁州不久,”宗明川眼中闪过关切,“是有什么打算吗?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 宁竹正想着怎么跟他提起,没想到人家这么善解人意。 她放下茶盏,开口道:“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 “我想请你帮我找几个人。” 宁竹将季家几人的特征详细道来。 “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人。”宗明川说完,又从身上取下一块令牌,转手递给了宁竹,“这是我的令牌,若是像今日这般,有人与你为难,只管报上我的名字。” 有大腿不抱是傻瓜。 宁竹直接抬手接过。 刚说完事情,宁荷像一阵风似的冲进院子,发髻都跑得有些松散,小脸红扑扑的。 “阿姐,练武场上没人啦!” 宁竹将令牌收好,抬手替她擦了擦汗,看向宗明川:“去切磋切磋?” 自从封炎跟在身边后,她都很少自己动手了,今早练完拳,总觉得意犹未尽,正好有人过两招也不错。 这话正中宗明川下怀。 瘟疫让他元气大伤,最近才将将痊愈,好不容易被允许重新习武,可府里的人顾忌他的身体,都不敢认真陪练。 如今宁竹主动邀战,他已经蠢蠢欲动。 他大手一挥:“走!” 那些奉命“照看”他的侍女仆从本有些犹豫,可是又见宁竹是个小娘子,料想武艺高不到哪去,便也未加阻拦。 三人一狗朝着练武场去。 此时的练武场上已经空无一人,兵器架整齐排列,连沙地都被清理干净,踩得坚实平整,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事,还是特意腾出地方。 宁竹和宗明川两人在场中央相对而立。 宁荷有模有样地举起铜锣,用力一敲—— “锵!” 余音未绝,两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对方。 拳风呼啸间,宗明川心头一震。 宁竹的武功比当初在树林相遇时更精进了! 若说从前能过七八十招,现在恐怕五十招他就得败下阵来。 这是哪里来的鬼才! 这激起了宗明川昂扬的战意。 他被掌风击退,稳住身形后,转身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杆红缨枪。 “拿上兵器,再来!” 宁竹今日上街没有带唐刀,也选了跟他一样的红缨枪。 宗明川眉头微挑:“宗家枪可是一绝,不再换一个?” 宁竹唇角微扬,枪尖轻点地面:“来。” 两杆红缨枪如游龙般交织在一起,红缨翻飞间寒光闪烁,枪尖相击迸发出点点火星,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宁荷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小手攥得紧紧的,心中默默为阿姐加油。 两人越战越勇,红缨翻飞间,难分胜负,只剩下满场呼啸的风声。 最终同时收势,枪尖点地,拱手为礼。 “阿姐!好厉害!”宁荷飞奔上前,给宁竹递上干净的手帕,眼睛里的崇拜都快要溢出来了。 平安也摇着尾巴凑过来,亲昵地蹭着宁竹的腿。 宁竹笑着揉了揉他俩的脑袋。 比起红缨枪,唐刀才算是宁竹善用的兵器,可却也难得有人能在这方面与她战个平手。 她看向宗明川,真诚赞道:“宗家枪,名不虚传。” 宗明川收枪而立:“谬赞。” 他心中同样惊讶,自己的枪法在宗家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竟未能占得上风。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远处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青色官袍的男子负手而立,身旁跟着个黑衣少年。 “精彩!实在精彩!”男子的声音清朗。 宗明川脸上露出笑容:“大哥。” 宁竹的目光却凝固在那黑衣少年身上。 封炎?他怎么在这儿? 疑问从心头划过,她很快就回过味儿来了。 原来封炎今早说要去见人,见的就是就是壁州知州。 宗成秋就是薛志炳的“旧识”。 宁竹拳头紧了紧。 啧,封炎这小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硬的后台,还让她为路引的事操心好几天。 封炎似有所觉,转头看向她,面无表情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无辜。 此时也不好提及这事儿,宁竹不动声色地拱手向宗成秋见礼。 “拜见知州大人。” 宁荷见状,也跟着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 小姑娘的动作虽然稚嫩,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宗成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态度甚是温和:“今日你是明川的客人,到我府中做客,不必行此虚礼。” 宁竹也从善如流地直起了身子,借着抬头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位传说中的“奇人”。 宗成秋是她见过最符合书生形象的人面色白净,身姿挺拔,气质儒雅,一袭青色官袍又透着无声威严。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天然带着几分凌厉,眼尾笑起来有些细细的纹路,头发并不是乌黑,而是夹杂着些许白。 平心而论,宗家两兄弟长得一点都不像。 与此同时,宗成秋也在审视着眼前这个小娘子。 单从外表看,实在难以想象她能只身斩杀二十余名鞍州逃兵,又与明川战成平手,甚至略胜一筹。 “百闻不如一见,你这一身功夫着实俊,我手下怕是没人能及得上你,”宗成秋抚掌赞叹,话锋一转,“不知师从何处?” 宁竹眸光微暗。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尽是夸赞之语,实则细想下来就能发现不对之处。 宗明川靠着她的解毒丸才从涉州生还,必然早将她的信息告知宗成秋,更何况他与薛志炳关系匪浅,两人必定早有通信。 宗成秋怎会不知她师承?这分明是故意试探。 “家传武学罢了。”宁竹神色如常,将之前的说辞又重复一遍。 宗成秋眯眼笑着,眼角的纹路更深了几分:“过谦了,不知你愿不愿意来我这儿做事?” 这句话如同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 宗明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讶。 宁竹如今不过十一岁虚龄,真要论起来,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宗成秋不过是第一次见她,便要请她来帐下做事。 宁竹微微一怔。 吃过薛志炳的亏后,她并不想这些心机深沉的老狐狸有过深的交集,但眼前之人毕竟是壁州父母官,也不好断然拒绝。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2章 她谨慎地问道:“敢问大人想让我做什么事?” 宗成秋负手而立,声音不急不缓:“我观你的身法自成一家,常人难及,想让明川和家中几位小辈也跟着你学习学习。” 这话说得委婉,却是开口要学她的家传功法。 宁竹心中暗自觉得好笑。 当初宗明川还提醒她不要外露,如今第一个盯上她的反倒是他大哥。 真是好一个回旋镖。 宁竹还没来得及开口。 宗明川眉头紧锁,上前一步,直言道:“大哥,这是家传武术功法,怎好——” “唉,这有什么,”宗成秋丝毫不脸红,笑得和善极了,“宁竹,你收不收弟子?比你大个十来岁的,能给你养老的弟子。” 宁竹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是我不愿,属实是家传功夫须得从四五岁练起,年岁越大越不容易出师。” 宗成秋闻言,一时语塞。 这番对话却让宁竹升起了别的想法。 她心中暗忖:若是镖师当不成,开个武馆倒也不错。 第73章 季家消息 听了宁竹婉拒的话, 宗成秋却并未放弃。 他摸着下巴,像是认真思量起来:“四五岁的,咱们家没有适龄的, 旁枝里倒是有几个……” 宁竹心中无奈。 她其实不太想与这些世家子弟牵扯太深, 大家族里关系错综复杂, 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她不得不隐晦补充道:“一日为师, 终身为母, 我门下的功夫对天赋要求颇高, 且需要遵守门规, 习武一道枯燥苦闷,我担心公子小姐们怕是守不住。” 宗成秋哈哈一笑:“你当我们宗家枪是好练的吗?” 他随即正色道:“要是吃不了苦,你就给我送回来,让我看看是哪个小兔崽子。” 其他人不知道宗成秋这句话的威力,宗明川倒是忍不住背后一凉,小时候他调皮, 可没少被兄长暗地里整治。 可以说, 整个宗家就没几个不怕他兄长的,要是真偷懒被退回来,后果简直太可怕。 另一边,宁竹心知,面对倒海劲这等功法,识货之人很难不动心。 既然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她略一沉吟:“既如此,若是知州大人想送家中子弟来习武,可到昌平巷宁府寻我。” 宗成秋满意点点头:“好好好, 我回头就挑几个好苗子送过去。” 三言两语间, 事情便敲定了。 宗成秋:“我还有事要忙,明川招待好客人。” 宗明川微微颔首:“兄长慢走。” 宗成秋又扭头对着身边的黑衣少年说道:“封炎也不用跟着我了, 待会儿就跟宁竹一起回去吧。” 封炎应了声“好”。 四人目送宗成秋离开。 宗明川略带歉意地看向宁竹:“倘若你不愿,便直接同我说,我会劝住兄长的,定然不会让旁人去叨扰你。” 宁竹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等人送来之后我再看吧。” 如今正逢乱世,细细想来,收两个宗家子弟为徒,未必没有好处。 顺其自然吧。 时间也不早了,宁竹婉拒了宗明川留下用饭的邀请,带着宁荷、平安和封炎离开了宗府。 出了宗府大门。 宁竹就似笑非笑地看着封炎。 “薛大人这‘旧识’来头不小,连几张路引都成问题?” 闻言,封炎转头看向她,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微微瞪大,恍然中带着几分委屈。 “进城后我才知晓。”他说完,难得语速加快,有些着急,“这不算骗你。” 确实不算骗,是宁竹自己没问过。 算了,她早该知道封炎这性子的。 宁竹决定不聊这个话题了,又问道:“今日你来他府上做什么?” 封炎声音低沉下来:“问问他有没有我爹的下落。” 宁竹一时沉默。 薛志炳为了儿子下套欺骗她是不对,可他为了昌县百姓选择留下来对抗敌军,这份大义无可指摘。 她也希望对方还活着。 “有查到什么吗?” 封炎脸上闪过一丝落寞,轻轻摇了摇头。 涉州已经被叛军接手,就算宗成秋手伸得再长,又哪是这么好找的。 宁竹想拍拍封炎的肩膀以示安慰,走近后却发现两人的身高差距太大,显得她这个动作格外勉强,只好改为拍拍他的手臂。 “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耐心等待吧,肯定会有再相见的一日。” 宁竹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人,路上只能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当然也没有落下宁荷的。 甜甜嘴,没准心里也能好受些。 不知不觉间,三人一狼已走到家门口。 宁松正在门外来回踱步,神情看起来有些急,抬头看见他们仨人回来时,顿时小跑着迎了上来。 “你们终于回来了!” 宁荷将最后一颗糖葫芦递给他:“我们回来啦,阿兄你吃。” 宁松顿时心都化了,哪舍得吃她的小零嘴,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你自己吃吧。” 随即他又抬起头,看着宁竹。 “我得到消息,有人看见了季家人。” 宁竹眼睛顿时一亮。 太好了! 她急忙开口问道:“他们如何?此刻在哪儿?” 宁荷嘴里糖葫芦咬到一半,瞪大眼睛,含糊问着:“是秀姨和新桐姐姐她们吗!?” “对!”宁松点头,“消息是从壁州城外传来的,你们别着急,我已经着人送了信过去,今日城门已关,你们也出不去,等明日一早再去城门处等他们。” 宁竹闻言也缓了缓激动的心情,不好一直站在门口说话,她拿出钥匙开了门。 “走吧,进去细说。” 今日也没心情做饭了,她又扭头,让封炎去酒楼买些现成的饭食回来。 “对了,别忘了去肉铺给平安买点生肉,再去一品轩帮我订一桌宴席,明日午时送来。” 这是订的明天的接风宴。 宁竹从兜里摸出钱袋子抛给封炎。 后者门都没进,又转身去买饭去了。 堂厅里只剩下兄妹三人。 宁竹开口问道:“秀姨他们看着可还安好?” 宁荷殷勤地给阿兄倒了杯茶水,推到他手边。 宁松看姐妹俩着急的样子,也不卖关子。 “秀姨他们看着不像是有人受伤,状态都还不错,但除了他们一家四口外,同行的还有两男两女。” 宁竹先是松了口气。 同行人?也不知是原本就认识的,还是在路上结交的。 “那他们现在何处?我明日出城去找——” 宁松打断她的话:“不用,负责打听的人已经给他们传了信,说是你我兄妹三人正在寻找他们,他们明日一早便排队进城,我们去那等着就可以了。” 宁竹端起茶杯,碰了碰他的杯子,笑着说道:“多谢你了。” “跟我不用客气。”宁松笑着一饮而尽。 宁荷扑进他怀抱,毫不吝啬地夸夸:“阿兄真厉害!” 宁松把被妹妹放在膝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小姑娘用平时宁竹哄她的语气,快把自己的傻哥哥哄得找不着北了。 宁松缺席了这一年多,趁此机会,也想多了解了解这一年多以来妹妹的生活,忍不住问道:“那你都跟阿兄说说,你们在昌县的事儿?” “好呀,”宁荷点点头,掰起手指头开始数,“每日晨起我们就先跟着阿姐练武,除了我,就是新桐姐姐学得最好最快啦……吃过午饭后便去给菜地的菜苗苗浇水,睡个午觉起来就跟着季夫子,就是承阿兄念书,阿姐也跟我一起,对啦,秀姨还会偷偷给我们加餐,有时是鱼汤细面,有时是红豆饼,都可好吃啦……” 宁荷也是饿了,说着就忍不住吸了吸口水。 宁松就眉眼柔和地望着她。 看着兄妹俩说得高兴,宁竹眼中含笑,也不去打扰,悄悄出门去等封炎。 正巧,一出门就撞见他回来,手里提着两个大食盒,胳膊上还挂着一大块儿肉。 天色不早了,众人摆桌用饭。 吃完饭后,封炎将盘子送回酒楼,宁竹就开始检查家中另外几间房,看看还缺点什么,可以买来补上,等明日卞含秀他们一来就能回家休息。 新租的宅子虽然先前清理掉了一些床榻,但还剩下几张,倒是够睡,可以等新床来了再给他们换,剩下的皂角、帕子等等,也都买有多的。 瞧着倒是不用再添置。 宁松陪着把房间又扫了一遍,最后赶在宵禁前回去了。 想着明日一定要早早的去城门边等着,宁竹就催着宁荷赶快上床睡觉。 这一夜,姐妹俩怀着激动的心情早早睡下。 —— 第二日天还没亮,宁荷就自发起来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3章 宁竹领着她梳洗完,留下封炎和平安看家,去门口买了肉饼,姐妹俩一路吃着走向城门。 晨光中,城门处已经热闹起来,远远就看见已经有守卫在检查通关路引,放人通行。 街边的茶摊小贩也都已经开张做生意,宁竹找了个离城门最近的店面坐下,一眼就能看清进出的人群。 不多时,宁松也来了。 宁竹本想说她们在这等着就好了,让他先顾着牙行的生意。 可是宁松却是摇了摇头。 “秀姨和季叔他们对小荷照顾良多,我作为小辈,来迎迎他们也是应该,牙行那边我已经提前跟三娘说过了,别担心。” 这也是他作为哥哥,想替妹妹当面感谢秀姨他们,宁竹便不再相劝。 三人轮番盯着出入口。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终于看见了几抹熟悉的身影。 “是秀姨他们!”宁荷惊喜道。 宁竹顿时站起身来。 四人看起来都略微有些消瘦,皮肤也晒黑了不少,不过精神都很好,不像是受过磋磨。 在他们身后还紧跟着两男两女。 宁竹定睛一看。 竟是卞瑞萱、方鹏夫妇,还有......那个在原北县与他们分开的帮工万永! 没想到他们都还活着。 “阿姐,我们过去接他们吧。”宁荷已经坐不住了。 宁竹正要应下。 宁松及时阻止:“不可,城门戒严,任何无关人靠近都有可能会被抓起来,我们就在这儿等吧。” 他说的也有道理,宁竹刚准备坐下,就蓦地想起来什么。 壁州的路引貌似与别处有些不同,季新承制作的路引未必能过关。 可是她转念一想,嵊南关都过了,应当没什么问题…… 宁竹心里是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有些担心,目光紧紧盯着城门处。 队伍排到了季家一行人。 突然,宁竹看见守卫低头查看路引时皱起了眉头。 她心头一紧,暗道了声“不好”,想也没想就抬腿朝那边跑去。 那头,守卫已经拦住了季家人,正在厉声质问什么。 宁竹心跳如擂鼓,不由加快了脚下的步伐,生怕晚一步会发生什么变故。 第74章 汇合 季家一行人昨日刚到壁州城外, 就在客栈里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信。 他们一家在此之前从未来过壁州,他们脑海中唯一想到的人只有——宁竹。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卞含秀脸上浮现出久违的喜色, 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小竹!定然是小竹的信!” 季新桐眼中满含期待, 紧挨着阿娘坐下, 声音轻颤催促道:“承哥儿, 你快打开来看看!” 自从与宁竹姐妹走散后, 他们沿途四处打听, 却始终没有消息。 没想到刚到壁州就收到了消息, 这怎能不让人欣喜? 季元武默默站在妻儿身后,神色间也带着期待。 季新承在家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信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被晕染得有些许模糊。 季新承逐字逐句地读着,眉头渐渐舒展:“信上说宁竹她们早就到了壁州,还遇见了宁阿兄!如今都在城中等候我们。” “太好了!”季新桐重重松了口气。 听见他们兄妹团聚,又忍不住替他们高兴。 卞含秀也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捏起袖子擦了擦眼角:“这三个苦命的孩子, 总算是能一家团圆了。” 季元武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妻子的后背,安慰道:“这有什么好哭的,高兴还来不及呢。” 他嘴上这么说,自己的眼眶却也微微发红。 季新承和阿姐对视一眼,都不由失笑。 其实经过这一路的历练,季新桐才是变化最大的那个,依旧是温柔娴静的模样,可是却变得坚韧许多。 路上遇到事情, 她总是最积极想着如何解决的人, 也很少再见她掉眼泪。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季新承说了一声:“进。” 推门而入的是卞瑞萱。 她消瘦得厉害, 这个曾经明艳的姑娘,如今像一株失去水分的花,明明是最好的年纪,却总让人觉得枯败。 在看到屋内几人通红的眼眶时,卞瑞萱快步上前,干哑的声音里透着关切:“姑姑你们这是怎么了?” 季新桐拉住她的手,轻声解释:“阿娘就是太高兴了,我们得到了小竹的消息,等明日进城就能见到她了。” 她望着卞瑞萱柔和下来的面容,心中暗自叹息。 自从再次重逢后,表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不见往日的活泼开朗,那个会拉着她偷看话本子、头头是道地讲着生意经的少女,似乎已经永远消失了。 季家与宁竹无意间走散之后,便沿路打听着往壁州而去,中途恰好经过一个正在被叛军洗劫的村庄。 当时季新承带着家人躲进山洞,却发现里面早已藏着两男两女,其中还有个大着肚子的妇人。 山洞内光线昏暗,每个人脸上都是灰头土脸的,根本看不清长相。 那时双方都在相互警惕对方,也都不想闹出什么动静惹来反叛军,所以不约而同的安静保持着距离。 直到叛军远去,双方开口交谈,才惊觉竟是卞瑞萱。 除了她以外,剩下的是方鹏和司若蕊夫妇俩,还有帮工万永。 两方相认时更是大哭了一场。 卞瑞萱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分别后的遭遇。 为了从叛军刀下救出司若蕊,卞景辉推开女儿,自己惨死在乱刀之下。 卞瑞萱强忍悲痛与敌人周旋,就在力竭之际,那名反叛军背后突然冒出一个人,朝着他的脑袋狠狠砍下,救下了他们。 此人就是卞家曾经的帮工——万永。 当初他回了原北县,可是却再也寻不到妻儿的下落,便凭借粗浅的医术混入叛军中,伺机寻找机会替家人报仇。 在昌县偶遇卞瑞萱几人后,他协助他们逃出生天,一路流浪至此。 得知兄长惨死,卞含秀抱着侄女瘦骨嶙峋的身体,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好好一个家,如今支离破碎,只剩下这个未长成的姑娘。 卞瑞萱救了方鹏夫妇,还答应将他们送到壁州,彼此恩怨就两清。 于是众人便一同来了嵊南关。 ...... “那真是太好了。” 卞瑞萱的声音将季新桐从回忆中拉出。 她想问问卞瑞萱之后的打算,可是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罢了,一切等进了城之后再说吧。 卞瑞萱并未将找到宁竹姐妹俩的事情告诉其他人,方鹏夫妇对此一无所知。 这一路上,他们与卞瑞萱几乎没什么交流,几条人命的隔阂,让这对夫妻始终无法真正融入这个临时组成的队伍。 即便共同逃命,彼此之间也生不出什么情谊。 晨光微熹时,一行人已经收拾妥当。 卞含秀特意换上了行李中最体面的衣裳,嘴里还忍不住说:“也不知道小竹和小荷长高没有,是不是瘦了......” 这些话季新桐在路上不知道听见阿娘念叨过多少回了,她笑着帮卞含秀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阿娘别担心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小竹他们了。” 卞含秀点点头,眼中满是期待。 众人拿着季新承提前仿制好的路引,怀着激动的心情,排在了入城的队伍末尾。 前头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临门一脚时,变故陡生。 那守卫的士兵厉喝一声:“你们几个,站住!”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季新承眼神示意他们别慌。 他转过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困惑:“大人?” “你们这路引,”那守卫晃了晃手中的纸张,冷笑道,“是从哪来的?” 季新承面上佯装不知,眉毛微微挑起,声音惶恐:“大人,这路引自然是官府出具。” 那守卫瞬间抽出刀。 “把这几个人给我拿下!” 季新承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攥紧。 此时此刻,定然不能反抗,否则那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守卫们为了查询路引是何人仿制,定然不会立马就将人赶尽杀绝,他可以趁此机会再想想办法…… 季新承脑海里闪过几条可行的脱身办法。 守卫的手已经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声穿透嘈杂,直直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且慢!” 季新承蓦地抬起头。 众人也循声望去,看着来人熟悉的身影,季家几人和卞瑞萱都是激动的同时松了口气,方鹏夫妻却是脸色泛白,面露忧色,帮工万永则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宁竹和季新承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她微不可察地朝他点点头。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4章 季新承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 那领头的守卫望过来,狠狠皱起了浓眉,倒是没有出手,只是喝退她:“哪来的小丫头?还不快速速离开!当心我将你一并扣押!” 身后的那些守卫,眼见着就要将一行人给绑起来。 宁竹见状,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块乌木令牌。 令牌上面镌刻的“宗”字龙飞凤舞。 那领头的守卫本欲让人把这捣乱的小丫头给驱逐开,目光却在触及她手上的令牌时,骤然一惊。 他挥手示意属下退后,自己上前细看,半晌后拱手道:“不知小娘子是宗府贵客,方才多有得罪。” 这些守卫本也是恪尽职守,没什么好指摘的,宁竹今日的目的只是尽快将几人带回去。 这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次。 宁竹收起令牌,笑了笑:“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说话时目光扫过季家人。 领头的守卫略一沉吟,抬了抬下巴,对着下属说道:“把这几个人带过来。” 此刻城门处皆是百姓,他们的动静有好些人都在探头探脑地瞧着,倒是不好在这里说话。 宁竹递给季家几人安抚的目光,跟在了后面。 等离开了百姓们的视线,宁竹开门见山说道:“大人,这几个人我要带走。” 那领头的守卫垂眸思忖半晌,倒也没有过多为难。 “放人。” 他一发话,剩下的几名守卫瞬间收起了长刀。 宁竹心中也稍稍松了口气。 这宗小将军的令牌,着实是好用,那颗解毒丹给的不亏。 “多谢大人。”宁竹拱手道谢。 季家一行人也跟着道谢。 “多谢大人!” 领头的守卫朝着宁竹拱手,又带着属下们返回城门值守去了。 等他们彻底离开后,季新桐再也按捺不住,冲上前一把抱住宁竹。 她的动作太急,差点把宁竹撞个趔趄。 季新桐的手臂微微发抖,声音带着些哽咽:“小竹!” “没事了。”宁竹笑着回抱住她,抬手拍了拍她的背,朝着季新承几人微微颔首。 卞含秀红着眼眶上前,摸了摸宁竹的头发,有些心疼:“长高了,也瘦了。” 宁竹笑着说:“你们看着也瘦了不少,这段时日过得怎么样?” 季新桐松开她,眼眶都有些泛红:“我们——” “秀姨!新桐姐姐!季阿叔……” 宁荷激动的小嗓音从巷口传来。 “是小荷!”卞含秀听见她的声音,下意识地回过头,正想迎上去,脚步却是一顿。 小姑娘被一个青年抱在臂弯里,朝他们挥着手,小脸兴奋得通红。 季元武眯起眼睛,略有些迟疑道:“那是,松哥儿?” 众人怔愣间,两人已经走近。 宁松将宁荷放下来,小姑娘瞬间就跑向季新桐,一把抱住了她,又雨露均沾的把季家所有人都抱了个遍。 她还不忘软软糯糯地撒着娇:“我好想你们呀......” 宁松则向两位长辈郑重行礼:“秀姨,季叔。” 季元武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 短短三个字,道尽了长辈的欣慰。 卞含秀也笑着连连点头:“许久不见,松哥儿也长高长结实了。” “我都听小荷跟阿竹说了,一路受了二位长辈诸多照顾,小子在此谢过。”宁松躬身,声音诚恳。 季元武连忙扶起他:“这我们可不敢当,到是这一路走来多亏了小竹,是我们谢她还来不及呢。” 这一句话说出了季家几人的心声。 这次他们分开,一路走过来经历重重困难,更深刻的体会到了宁竹平日里做了多少,又有多令人心安。 宁竹看他们叙旧起来就没完没了的,连忙出声打断。 她扬声说道:“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给你们寻个客栈,坐下来聊吧。” 原本她是想直接带人回家的,可是目光扫过默默站在一旁的万永等人,临时改换了主意。 “对,小竹说的是。”卞含秀笑着说。 季元武也牵住马匹的缰绳:“走走走,我们换个地方。” 宁松会意,朗声道:“去上次那家客栈吧,我来带路。” 他们边说话边往前走,宁竹落在最后面,微微侧头,余光瞥过状似无人的街巷拐角处。 那儿只有墙角的被人踩过的野花,可怜巴巴地贴在地上。 第75章 跪下 宗府, 书房。 檀木棋盘上黑白子交错。 宗成秋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枚白玉棋子,思量着该下到何处。 这时,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 “大人, 属下有事禀报。” 宗成秋头也不抬:“进。” 棋子落在棋盘上, 发出清脆的声响。 暗卫推门而入, 单膝跪地。 “大人, 今日宁小姐拿着小将军的令牌, 从城门提走了八个仿照路引进城的人。” 闻言, 宗明川执黑子的手微微一顿, 棋子悬在半空。 宗成秋抬眼看向暗卫,声音不疾不徐问道:“那几个都是什么人?” 暗卫将信息如实禀报,声音平板无波:“其中四人是宁小姐的邻居,剩下的一对夫妻是昌县方家人,另外两人是季家夫人的侄女和他们家的帮工,这帮工曾经加入过涉州叛军。” 要是宁竹在, 肯定得说上一句。 他这只老狐狸, 怕是早就从知道有宁竹这个人的那天开始,就把她的老底还有生平一切人物关系都调查个清清楚楚。 宁竹前脚救下这些人,后脚就有人将事情原封不动的上报给了宗成秋。 “涉州叛军?”宗成秋轻声重复,手中把玩着白子。 他说完这句话就半晌没出声,却让跪着的暗卫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 宗明川忍不住开口:“大哥,宁竹应当并不知晓。” 宗成秋诧异地挑眉,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急着解释什么?” 宗明川轻咳一声, 心中暗暗说道:这是他亲大哥, 他还能不知道他的脾气,这不是怕他对宁竹出手吗。 他正色道:“令牌是我给的, 倘若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担保。” 说着将黑子重重落在棋盘上。 宗成秋笑得眯起眼睛,眼角的细纹若隐若现:“说这见外的话,你是我亲弟弟,大哥自然是要替你考虑的。” 两个人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从小一起长大,宗明川太了解自己这位兄长了,知道他是心中对宁竹尚且抱有怀疑,所以才派人一直监视着。 “我会亲自盯着的。”宗明川再次开口,这回的语气更强硬了一些。 宗明川笑了一声。 “你觉得,你的武功比之暗六如何?” 暗六——跪在地上的暗卫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他的话题转的太快,宗明川愣了一瞬才回到:“轻功我比不过……” 但暗六若想跟踪他,绝对会被发现。 “我赢了。”宗成秋落下最后一子,白子连成一片,结束战局。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弟弟。 “那你觉得,宁竹会察觉不到这些暗卫?” 那小姑娘确实成熟的不像这个年龄的人,她明明发觉了这些暗卫,却并不点破,不过是想借此告诉他,她不怕查。 宗明川抿了抿唇,手指松开紧握的棋子。 “我知道了。” …… 一行人又重新回到了前两日才搬走的客栈。 近来这家客栈人不少,今日刚退的房间还在打扫当中,他们就在旁边的角落找了一张桌子坐了下来。 “小竹,你们这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卞含秀眼中满是慈爱,轻抚宁荷的发顶。 这孩子头发比分别时长了不少,看起来倒是没怎么瘦,但她还是忍不住要问一问。 “没有,挺顺利的,刚到城里就遇到了兄长。”宁竹笑着摇摇头,“你们呢?你们怎么样?” 她的目光掠过隔壁桌的万永几人。 没有看见卞景辉的身影,她心中已然明了。 季新桐轻叹一声,将一路上的遭遇娓娓道来,只是将万永加入过反叛军的事情隐晦带过。 毕竟这里还是在大堂,人多眼杂,不方便细说。 总之,他们一路上虽然惊险,但也没受过什么磋磨,平安到达了壁州,每个人看着除了黑点瘦点,精神状态还是不错的。 宁竹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季新承又开口问道:“小竹,你们是怎么进城的?” 他的路引都被识破了,宁竹她们是怎么进的城,还成了“宗府”贵客。 宁竹又将救下祝衡关和遇见宗明川的事情说了说。 “没想到是那位宗伍长,小竹这是好人有好报。”卞含秀目光温柔。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5章 季新承则是变得有些急切:“小竹,你可曾问过宗伍长,涉州,先生他们......” 宁竹愣了一下,她光顾着问七皇子的事,却是没想起来帮季新承问一问万风书院的事。 她在季新承隐隐含着期待的目光下摇了摇头。 “我还未曾问过。” 季新承眼中划过一丝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见状,宁竹安慰道:“别急,下回我去见宗明川再帮你问问。” 察觉到其他人暗自担忧关心的视线,季新承收起情绪,朝宁竹笑笑。 “好。” 这个话题就此带过,宁竹转向卞含秀几人。 “秀姨,你们搬来和我们同住吧,我租了处宅子。” 卞含秀轻轻摇了摇头:“从前在昌县也就罢了,往后我们要定居在壁州,哪能占你便宜?” 一旁的宁荷抱住她的手臂摇晃,失落道:“真的不能一起住吗?想吃秀姨做的香香饭!还想和新桐姐姐一起练武!” 小姑娘的眼睛湿漉漉的,故作可怜的模样,一瞧便知道是跟平安学的。 宁竹也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付我房租不就好了。” 卞含秀跟两个孩子住了这么久了,自然也有些不舍,她将目光投向季元武。 季元武正摸着下巴上的胡茬,声音有些犹豫:“这……” “阿爹阿娘,我们就跟小竹他们一起吧,咱们付房租就是。”说这话的是季新桐,她偷偷朝宁竹眨了眨眼睛。 两人皆是一笑。 宁荷也在旁边附和着:“是呀是呀。” 见孩子们都舍不得,季元武最后拍板定下:“行!那就听小竹的。” 宁荷左边抱住季新桐,右边抱住卞含秀,笑得开心极了。 这时,卞含秀扭头看向隔壁桌的卞瑞萱,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有心想要住在一起照顾这孩子,可是卞瑞萱死活不愿,一开始进城的时候便说了想自己住,她也拿她没办法。 卞含秀问道:“小竹,你这房子是在哪寻到的?我想在另租一间小的给瑞萱,最好离得近些……” 宁竹也明白她心中的想法。 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侄女,如今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卞含秀放心不下实属正常。 “我的房子是阿兄牙行替我找的。” 宁松也适时开口:“我在此处与人一同开了个牙行,做事还算方便,我会仔细留意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出租的。” 卞含秀喜出望外:“那真是再好不过!多谢你了松哥儿!” 宁松摆摆手,声音温和:“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过应该没这么快有消息,可能要委屈住一段时间客栈……” 两桌人坐的近,他们的对话也被隔壁桌听了进去,听见姑姑在为自己打算,卞瑞萱也主动开口。 “多谢宁阿兄替我奔走,不打紧,你慢慢找。” “你想要多大的宅子,有什么要求都告诉我。”宁松转头问道。 卞瑞萱说道:“一间房即可,只要不漏水,能住人就行。” 听她的语气就知道,方鹏夫妻和万永应当不会一道。 “行,我记下了。”宁松应了下来。 突然,隔壁桌的方鹏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 “这位宁兄弟,能否劳烦也替我们找一间合适的宅子?越便宜越好。” 他的妻子司若蕊抚着隆起的腹部,眼中满是忧虑。 自从昌县被叛军攻破毁于一旦,方家活下来的怕是只有他们夫妻二人,匆忙出逃,如今也是囊中羞涩,将来养孩子还需要不少的银钱,他们只能省一点是一点。 宁松看向宁竹,见她没有反对,便点头应下。 方鹏夫妻对视一眼,松了口气。 一桌人中,只有万永没说找房的事儿,众人交际平平,便也没问。 众人坐了一会儿,季新承问道:“怎么不见封大人?” 宁竹顿了顿:“他现在与我们住在一处,应该在家里。” “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们已经分开了找不到他人。”卞含秀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钱袋子,推到宁竹面前,“当初带走的那匹马车上的东西有些放不住的,我们就用掉了,折换成现银给他,剩下的还在那个马车上。” 就是薛志炳替封炎准备那辆马车。 宁竹点点头,先替封炎收了起来。 此时客栈的小二正拿着铜钥匙串走过来,脸上带着笑容,微微躬着腰问道: “几位客官,客房已经收拾好了,要几间房?” 卞瑞萱抢先开口:“三间房即可,谢谢小二哥。” 这三间房是给她、万永和方鹏夫妻准备的,季家几人今晚要随宁竹回昌平巷。 小二带着其他人上楼看房时,宁竹把她新宅的地址告诉了卞瑞萱。 她的声音平静自然:“我先带着秀姨她们回去安置,你把行李放好了就过来一起用饭吧。” 闻言,卞瑞萱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宁竹就当她是听见了,也不等她回应,牵着宁荷先走出客栈。 小姑娘回头朝卞瑞萱眨了眨眼,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用口型说道“要来哦”。 “瑞萱。”季新桐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轻声说道,“小竹说让你来,定然是真心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质阴郁的姑娘,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从前那个爽朗爱笑的萱娘,终究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卞瑞萱低下头,几缕碎发垂落颊边。 她点点头,轻声应了句“好”。 …… 领着季家人回到昌平巷时,正遇上木匠铺的伙计运送新做的家什。 两个壮实的小伙子抬着厚重的床板,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季元武和季新承二话不说就上前帮忙。 宁竹见状就说了一句:“我新做了几张床,只送来了两张,这几日只能委屈你们睡旧床榻了。” 她暗自庆幸当初没把旧床全劈了当柴烧,如今还剩三张空床,正好够睡。 季新桐牵着缰绳,笑着说:“这哪算委屈?这一路走来,能有张床睡就不错了。” 宁竹指挥封炎卸下门槛,好让拉着行李的马匹进来。 五匹马挤在一起,原本宽敞的马厩顿时显得局促起来。 季元武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改日我再把这马厩扩大一些。” 这院子宽敞得很,扩建些也不碍事。 送走了木匠铺的人,季家几人就开始收拾行李。 宁荷忙前忙后地端水洗抹布,也不觉得累,小脸上洋溢着掩不住的笑意。 众人一起动手,很快将行李归置妥当。 宁竹中途出门采买缺少的用品,回来时正遇上酒楼送来食盒。 她刚结完账,抬头就看见卞瑞萱拎着大包小包站在不远处。 对方也看见了宁竹,连忙上前想帮她拿食盒。 宁竹笑着避开卞瑞萱想帮忙的手,食盒在她手中稳稳当当,连盖子都没晃动一下。 “你手上的东西就够多了,哪还拿得了,先进去吧。” 卞瑞萱略显局促地点了点头,抢先一步为宁竹抵住院门。 正好人到齐了,也可以准备开饭。 宁竹把食盒里的菜肴摆在堂厅的圆桌上,喊了一声。 “开饭啦!” 卞含秀都准备去灶房忙活,走进来看着眼前满满一桌菜惊了惊。 宁竹笑着说:“这是昨日就定下的接风宴,快来坐下吧。” “你这孩子太贴心。”卞含秀心中温软,轻声道,“我去叫他们来。” 众人洗净手脸,换上干净衣裳围坐在一起。 这一路提心吊胆的日子总算结束,久别重逢的喜悦让每个人都胃口大开。 卞含秀不停地给孩子们夹菜,每个人的碗里都堆成了小山。 吃完饭后也不着急去收拾,就坐这儿聊着这两个月以来的事。 季元武感叹道:“幸好有小竹教我们的武艺,不然这一路怎么样还真难说。” 说起这个,连季新承眼中都闪过一丝后怕。 从昌县走来,路上不仅遇到了凶残的叛军、还有饿极了眼的流民、占山为王的土匪,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季家几人要不是跟着宁竹练了那些时日的武艺,怕是早就成了这些人的刀下亡魂。 “是我们一家该敬小竹一杯。”季元武举起杯子,眼中满是感激。 今日没有买酒,他就以茶代酒了。 众人纷纷举杯,宁竹一一回敬。 就在这时,卞瑞萱突然站起身。 “我也该谢谢小竹,我先干为尽。”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宁竹也很给面子的喝了下去。 下一刻,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卞瑞萱直直跪在了宁竹面前,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第76章 拜师/打听童谣 院中霎时寂静无声。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6章 宁竹都惊了一瞬, 露出几分错愕的神情。 要谢她倒也不用这么郑重。 宁竹伸手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手指刚触到卞瑞萱的手臂,就感受到对方的颤抖。 卞瑞萱抬起头,嘶哑的嗓音中满含坚定:“我想求您, 收我为徒!” 她经历这许多, 心中越发渴望着变强, 她想拥有力量!不被乱世裹挟的力量!能够保护身边人的力量! 卞瑞萱知道自己不该如此莽撞就开口, 可从她看到宁竹的那一刻起, 她心中的血液都在呐喊, 终究是没有忍住。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脸上, 映出眼底近乎偏执的执念。 宁竹的手顿了顿,这样的眼神她太熟悉了。 末世中被摧残过的人,大多都对力量有些近乎病态的渴望。 可是这样的状态,并不适合习武。 宁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卞瑞萱见她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说道:“我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季新承适时上前, 轻轻扶住卞瑞萱的手臂。 “瑞萱姐, 你给小竹一些时间考虑吧。” 他的声音温和,手指却微微收紧。 “承哥儿说得对,”宁竹手上用力,不容拒绝地将卞瑞萱拉起,“我需要时间考虑。” 看着这一幕,卞含秀咽下喉咙中的叹息,季新桐则是抿紧了嘴唇,季元武的眉头紧锁, 几人都没有出声。 他们并不打算插嘴, 一切全凭宁竹自己的意思。 卞瑞萱这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的莽撞。 她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嘴唇颤抖着说道:“抱歉小竹,是我太着急了。” 宁竹看不出来生没生气,只是笑了笑说道:“今日也不早了,你一路舟车劳顿,早些回去歇息吧。” 卞瑞萱眼眶泛红,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失落。 不过,她并未就此放弃,而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一日不成就两日,两日不成就三日,三日不成还有几十年,她相信早晚有一日能打动宁竹。 宁竹看着她重新变得坚定的眼神,轻叹一声:“你说的事情,我会认真考虑的。” 这句话让卞瑞萱心中重新燃起希望,眼神灼热得几乎要将人烫伤,重重地点了点头。 季元武和卞含秀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起身。 “走吧,”卞含秀挽起侄女的手臂,“我和你姑父送你回去。” 她有些话想私底下跟卞瑞萱说。 三人便一起走出院门。 外头暮色已深,巷子里飘着炊烟的气息,让人心生宁静。 卞瑞萱突然停住脚步,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句:“姑姑,对不起。” 卞含秀没有立即回应。 她微微弯腰,抬手拍去侄女方才跪在地上沾着灰尘的衣摆。 “姑姑不怪你,”她的声音格外温柔,“但你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这事,不合适。” 众目睽睽之下,瑞萱就这么跪了下来,对小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压力。 卞瑞萱咬紧了唇。 可以说她今天是一时冲动,但要说她心中没有抱着这样侥幸的念头,那是假的。 季元武站在一旁,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些严肃:“我们都尊重小竹的决定,倘若她不愿意收你为徒,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卞含秀也点头说道:“你姑父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一边是疼爱的亲侄女卞瑞萱,一边是她视若亲子的宁竹,手心手背都是肉。 她能做的就是不偏袒一方,该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全凭两个孩子的意思。 卞瑞萱眼中涌出眼泪:“姑姑,对不起……” 卞含秀替她擦了擦眼泪,捧起那张年轻却已显出些憔悴的脸,轻声道:“萱娘,姑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小竹不苦吗?她比你还要苦,还要难,她父母早逝,带着幼妹在这乱世求生,可你何时见她郁郁不振过?你今日做得最错的事,就是你不该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她身上。” 她是担心这孩子经历过大波折后,容易想不通,生出些极端的心思。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卞瑞萱头上。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从未站在宁竹的角度思考过。 那个永远挺拔,却又瘦弱的身影,背负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真的是她想错了。 “我明白了,姑姑。”卞瑞萱深吸一口气,声音终于平静下来,她抬手擦去眼泪,“就算小竹不愿收我为徒,我也绝不会做出任何不好的、伤害她的事情来。” 卞含秀露出欣慰的笑容,将她脸颊上的发丝别在耳后,轻声说道:“姑姑信你。” …… 另一边,宁竹几人开始收拾残局。 她挽起衣袖,动作麻利地弯腰收拾盘子,再叠整齐放进食盒里。 这些碗碟都是酒楼的,不用亲自洗,直接送回去就行。 季新桐姐弟俩正用抹布擦拭圆桌上残留的油渍。 连宁荷也没有闲着,跟在宁松后头拿着扫帚卖力扫着地。 众人齐心协力,一会儿功夫就都收拾好了。 宁竹将最后一个食盒扣好,让在旁边等着的封炎送回去。 她又抬头看了眼天色,对着宁松说道:“阿兄,马上快到宵禁,你先回去吧。” 宁松直起身子,看剩下也没什么活计了,便点头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两人自然而然的对话,让另外两人愣了愣。 季新桐手中的抹布停在半空,不由问道:“宁阿兄不与我们住在一处吗?” 季新承目光微动,视线在宁竹和宁松之间扫过,又低下了头,将歪斜的椅子摆正。 听见这问话,宁竹还没来得及说话,宁松就抢先一步开口。 他笑着解释,声音温和:“是我要顾着牙行那边的事,每日早出晚归的,怕打扰到小竹她们休息,索性就直接住在了店里。” 这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季新桐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转身对宁竹说:“小竹,你把灯笼给宁阿兄点上吧,这一路过去,怕是黑透了……” 宁竹应了声“好”,转身去取挂在墙上的灯笼。 抬头时,她的目光与季新承的目光撞上。 宁竹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别开眼,将灯笼递给宁松。 “路上小心。” 送走宁松后,季新桐带着宁荷去铺被褥,季新承在打水洗今日换下来的衣裳。 宁竹提起一壶水,径直走向灶房。 如今天气不热,烧一壶热水就足够季家几人擦洗了。 隔壁屋里传来宁荷清脆的笑声,不时夹杂着季新桐温柔的嗓音。 宁竹不自觉地勾起嘴角,手中的火钳轻轻拨弄着炭火。 “我来看火,你去歇息吧。”季新承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他刚洗完衣服,衣袖还挽在手肘处,露出湿漉漉的小臂。 “还太早了,睡不着。”宁竹摇摇头,拍了拍身旁的小木凳,“过来聊聊。” 季新承顺从地坐下,放下袖子后,伸手接过宁竹手中的火钳,继续照看灶火。 “承哥儿,”宁竹斟酌着开口,“你是不是......”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季新承像是没听清,扭头看向她。 “小竹你说什么?” 看他的神情自然,宁竹又把即将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问道:“我想问问,你们这一路上有没有听到过比较奇怪的童谣?” 她始终有些在意边镇听见过的那首童谣。 闻言,季新承眉头微蹙,火钳夹木柴的的动作顿了一下。 “童谣?”他沉思片刻,语气中带着几分犹疑,“你这么一说,是有听到过一首奇怪的童谣。” 宁竹蓦地抬头:“是什么内容?” 季新承的记性向来不错,哪怕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多月,可他还隐约记得那首歌谣的旋律和内容。 他轻轻哼唱出来: “二月末,四月初, 地龙翻身破厚土, 山移位,河改途, 草木百花万物枯; ……” 季新承只听过一遍,有些词记得不是很明朗,唱的也磕磕绊绊的,可宁竹听见他唱第一句的时候就确定—— 这跟她在边镇听到的那个童谣是同一首! 季新承听见的这个,甚至比她听到的更完整。 “就是这个!”宁竹急忙追问道,“你是在哪儿听到的?” “在我们跟瑞萱姐相遇的那个村子。” 季新承放下火钳,回忆起那晚的事。 跟宁竹走散之后,他们手里没有了地图,那天本是想进村子问路的,他靠近村子的时候,还听见有小孩唱这个童谣。 可是下一秒传来的就只有惨叫,他瞬间意识到这里有叛军,于是便带着人躲进了山洞,后来才遇见了卞瑞萱。 宁竹低声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童谣有问题?”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7章 不然季新承不会在她提起童谣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起了这首童谣。 季新承缓缓点头,他看着灶膛中跳动的火光。 “当时我没太在意,后来我仔细想想,这童谣的前两段,似乎都已经应验……” 他说到最后,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用一首歌谣应验未来,难免显得有些儿戏,若是让外人听见,怕是还会嘲讽他们两个有脑子有问题。 “若是这歌谣真的预示未来,”宁竹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那接下来岂不就是——” “涝灾!” 两人异口同声。 灶膛里的火光映照着两张凝重的面孔。 洪水是严重的天灾,不仅会冲毁道路房屋,还会淹没农田,造成无数的伤亡。 季新承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是在哪儿听见的?壁州城有听到过吗?” 听见他这么一问,宁竹顿时眉头紧锁。 “我是在原北县和壁州边镇听到的,壁州城倒是没有听见过。” “边镇与壁州这么近……”季新承的声音沉了下来。 壁州城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这实在不应该。 宁竹心头猛地一沉,低声喃喃:“难不成有人故意故意为之?” 她脑海中浮现出宗成秋那双总是笑着,却让人摸不透的眼睛。 宁竹抿了抿唇:“我们先别着急下定论,等明日我再去街上逛逛,问问有没有人听过这首童谣。” “我和你一起。”季新承说道。 宁竹点点头:“好,那明日我去城东,你去城西,在家中汇合。” 童谣里说的“七月末,九月初”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若是壁州城真的无人会唱,也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她想把事情弄清楚。 季新承点了点头。 两人刚说完,院外就传来卞含秀夫妇归来的脚步声。 此时,壶中的水也烧开了,两人止住了话题。 “明日再说吧,”季新承站起身,弯腰提起铜壶,“我先把水拎出去,你早点睡。” 宁竹应了声“好。” 季新承走出灶房。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 宁竹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希望一切都只是他们的臆测。 她转头望向窗外,夜色已深,远处的天空格外黑沉,就仿佛被无数的乌云笼罩着一般。 —— 翌日一早。 宁竹起床后,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今天似乎格外闷热,甚至到了有些憋闷的程度。 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没由来让人心慌。 宁竹压下繁杂的思绪,推门而出。 院中,封炎正抱剑而立。 见她今日破天荒地没去练武,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肉饼摊子还没开门。” 宁竹先是愣住,随即忍不住笑出来。 她眼角弯成月牙,故意打趣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脑子里只有吃的。” 封炎静静望着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嚯,还生气了。 不过经过他这一出打断,宁竹从昨晚就紧绷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些。 她朝少年招招手:“别气了,今日有事吗?” 封炎摇头,琥珀色的眼眸盯着她。 “跟我来,有事情交代你。”宁竹转身朝院外走去。 封炎也没问是什么,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晨间的集市已经热闹起来。 宁竹在一家卖糖块的摊子前驻足,甜腻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买了两大包糖块。 一早就遇到她这样的大主顾,摊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宁竹把糖分成两半,塞进封炎手中。 “你就问他们有没有人会唱这首童谣。” 壁州城不小,就算是花上一整天时间都不一定能逛完,更别说还要沿路打听,宁竹打算请“帮工”。 封炎低头看着手中的糖果,长睫掩去了眼中的疑惑。 他安静地听完宁竹复述的歌词,忽然抬头:“要是有人会唱,要我把他给你带回来吗?” “记住住址就好。”宁竹被他认真的样子逗笑了,“在家里汇合。” “好。”封炎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将装着糖块的纸包揣进怀里。 两人兵分两路,朝着反方向而去。 壁州城的百姓生活安宁,几乎每条巷子里都有小孩在奔跑玩闹。 宁竹复刻了在边镇时候的做法,沿着城东的巷子慢慢走着,不时停下来与玩耍的孩童搭话,再用糖问他们关于童谣的事。 “姐姐,你问得这个童谣我们人人都会唱,”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舔着糖块,口齿不清地说,“早就没人爱唱这个啦!”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宁竹的预料。 她强压下心头诧异,轻声问道:“那你能给姐姐唱一遍吗?”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稚嫩的嗓音在巷子里回荡:“二月末,四月初……” 宁竹接着去下一条街巷,得到了几乎一模一样的回答。 原来她没听见不是因为没人会唱,而是这在壁州城百姓的心里,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早就没人爱唱这“过时”的歌谣。 等到日头西斜时,她已经确认整个城东的孩子几乎都会唱这首童谣。 这根本不是没人知道,而是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到不再提起。 眼见着天已经黑了,宁竹走完城东这一片,便赶回了家中。 封炎和季新承早已回来,她是最晚回去的。 卞含秀正在灶房忙碌,就等她回来开饭了。 宁竹悄悄走到封炎身边。 “怎么说?” 封炎默不作声地起身,从屋里抱出一摞纸张。 “都在这里了。” 宁竹接过一看,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住址。 她难得有些心虚,这是她预估失误,害得封炎抄了这么多,怕是手都快写断了。 “好,我知道了。”宁竹轻咳一声,表扬道,“做得很好,今日的事先别告诉其他人。” 封炎点头。 他话本就不多,宁竹还比较放心。 她正打算再去找季新承,可是还没有走进,卞含秀就端着碗筷从灶房里出来。 “做什么去了?这么晚回来?” 几个孩子今日都没在家里,一大早就出门了,她便顺嘴问了一句。 宁竹和季新承交换一个眼神,都选择暂时不提,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先让他们缓两天再说。 封炎也是沉默不语。 宁竹拿起筷子,笑着说:“我打算开个镖局,今日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他们俩给我帮忙呢。” 这确实不算撒谎。 宁松今日也来了,闻言不由抬起头,表情有些诧异:“阿竹要开镖局?” 宁竹点点头,顺势问道:“是有这个打算,阿兄可知道需要些什么手续?” 宁父曾经做过这行,宁松多少也知道一些。 “开镖局要有武力高强的镖师,还要有官府开具的路引,最重要的是‘亮镖’,需下帖邀请官、私两方有头有脸的人物来参加“亮镖”......” 宁竹听得认真,眉头却渐渐皱起。 这前头两条倒还好说,只是这最后一条,她初来乍到的,还真没几个认识的人。 官,她还能说认识一个宗明川,私,她连如今这城中有哪些大商户都还不知晓。 “别担心。”宁松看出她的顾虑,温声道,“我替你想想办法。” 宁竹笑着岔开话题:“暂时只是个想法,还没有确定呢,先吃饭吧。” 她不是那种喜欢假客气的人,有事情自然会开口的,宁松便就没有多说。 饭后,宁竹借口消食,与季新承悄悄来到院子里。 “你那边查到什么了吗?”宁竹压低声音问道。 季新承点了下头,皱起眉道:“所有人都听到过,连好些大人都会唱。” 这与昨晚他们猜测的截然不同,不是不会,而是所有人都会,可这样就显得更不正常了,绝对是有心之人城里故意传唱。 宁竹忽然想起什么:“可有人提起童谣应验的事?” “问过一个大娘,”季新承眼神复杂难辨,“她说不管什么天灾,有宗大人在就波及不了他们。” 壁州城的百姓对于宗成秋信任非常,就算是宗成秋说明日天上会下金子,都会有人端板凳在门口等着。 很少有父母官会在百姓中有如此高的声望。 宁竹思忖一下,说道:“宗大人想请我教授他家中子弟武艺,明日我去趟宗府。” “好,你多加小心。” 季新承抿了下唇,犹疑几瞬,虽觉得有些唐突,但还是开口问了出来。 “明日,我能和你一同前去吗?” 宁竹转头看向季新承,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他的目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8章 定是想问问关于他先生同窗的事吧。 宁竹也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行,明日你与我一同去。” 谁知隔天一早,宁竹都还未去宗府拜访,倒是宗明川主动上门来了。 第77章 徒弟/青阳道长 众人都知道宗家想请宁竹教授武艺的事, 对宗明川突然上门有些惊讶,但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这会儿季元武出去找招工的地方,家中大人便只有卞含秀。 卞含秀知道宗明川是来找宁竹的, 端了茶水给他奉上, 便带着宁荷和季新桐默默走开了, 把堂厅留给他们。 宗明川笑着说:“看来不用我帮忙, 你自己也找到人了。” “前日才找到的, 还借了你的令牌一用。”宁竹道了谢, 从袖中取出那块令牌, 想要把它还给宗明川。 “令牌已经给你了,哪能收回来?”宗明川态度自然随和,还开玩笑道,“我的名头应当还是好用的。” 宁竹笑着说了句“那是自然”,又问道:“你今日怎么来了?是给我挑好徒弟了?” “今日来就是要说这事,”宗明川的声音低沉温和, “家中适龄的孩子有好几个, 担心带他们过来打扰到你和你的家人,想请你去府上亲自瞧瞧。” 宁竹本以为那日宗成秋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竟当真要她亲自挑选徒弟。 宗明川都这么开门见山,宁竹也不扭捏,只是她还惦记着昨日答应过季新承的事。 她在去之前先开口问道:“我家中人想向你打听一些涉州的事,不知你是否方便?” 宗明川愣了一下,很快便答应。 “你将人叫来吧。” 宁竹起身去唤来了季新承,对方从宗明川上门时就在等着了。 进门先跟宗明川见了礼。 宗明川虽然没见过季新承, 但还记得季家夫妇俩曾经使了银钱让底下兵卒帮忙寻人, 他也曾看在宁竹的面子上特意嘱咐过。 此番一见宗明川便对他想问什么有了些猜测。 “敢问大人,万风书院的同窗们可还好, 我的老师霍信可还好?”季新承面上看着如常,可话音里却带着些颤抖,放在膝上的手也攥紧了。 宗明川沉默两瞬:“走之前万风书院还在,你的同窗我不识,但霍公……终究没能躲过那场瘟疫,已经溘然长逝。” 季新承眼眶瞬间红了,他喉结滚动两下,压抑住情绪,起身拱手:“多谢大人告知,晚生一时失仪,容先行告退。” 霍公的离去,连宗明川自己想起来也是深感痛心,自然不会因为季新承失态这点小事而怪罪。 宁竹看着季新承颓然离开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恩师离世,一时悲恸是在所难免的,不过就涉州城的局势而言,季新承想必早已料到这般终局。 但愿他能尽早从悲绪中走出吧。 宁竹扭头对着宗明川说道:“我们走吧。” 宗明川:“嗯。” 两人一起出了门,马车缓缓驶向宗府,车窗外街景如流水般掠过。 宁竹注意到街上的行人比往日少了许多。 空气闷热得仿佛蒸笼,几个小贩躲在阴凉处摇着蒲扇,也阻止不了汗水大颗地往下滴。 宗府大门前,值守的侍卫还穿着厚重的铠甲,看着就热得不轻。 宗明川低声对着身后的侍卫说:“让小厨房送点消暑的凉茶送过去。” 侍卫领命离开。 宁竹跟着宗明川穿过重重院落,雕梁画栋间处处彰显着世家大族的底蕴。 两人还未踏入堂厅,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稚嫩的哭声。 “我不要,我不要见家主,我要回家!” 他口中的家主就是宗成秋。 小孩的声音又委屈又可怜:“我又没有做错事,阿爹和阿娘为什么要把我送来?” “小九,你怎么又哭了?爱哭鬼。”另一个孩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调皮。 哭声顿时更大了。 宁竹与宗明川对视一眼,后者无奈地摸了摸鼻子,低声说道:“是我哥整治过几个不听话的族人,怕是吓到这些孩子了。” 宁竹了然点点头。 这样也好,倘若有哪个孩子不听话,她便把宗成秋搬出来,那绝对比夜叉有用。 宗知州怕是自己都不知道,他还有这种奇效吧。 堂厅内,一个仆从正轻声安慰:“九郎君别怕,今日是来见武师父的,不是见家主。” “真的?”被叫做小九的孩子抽噎着问,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小九,”一个女孩的声音插了进来,语气透着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你要是再哭,我就告诉家主你不想练武。” 哭声戛然而止。 小九听了这话,立马袖子胡乱抹干净眼泪,小声说道:“那我不哭了,我一定好好练武,别带我去见家主。” 见家主在这些孩子心里竟然比练武还要可怕。 宁竹挑眉看向宗明川。 “十一娘......比较早熟。”宗明川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走在前头,“进去吧。” 两人踏入堂厅的瞬间,屋内的孩子就乖乖的起身行礼,一个个小不点,像模像样的拱手弯腰。 “见过四叔。” 方才从外面听屋里叽叽喳喳的,宁竹以为有好多小孩,实际上放眼望去就五个。 行礼完毕,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立刻黏在了宁竹身上。 那个叫十一娘的小姑娘最先开口,她生得粉雕玉琢,杏眼格外灵动有神。 “四叔,这就是我们新来的武师父吗?” 明明是个五岁的娃娃,说话的语气像是个大人似的。 “对,她叫宁竹。”宗明川介绍道,“你们几个上前向师父问好。” “我叫宗问筠,家中排行十一。”小十一上前,小手规规矩地拱起行礼,歪着头打量宁竹,“姐姐看着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呢。” 其他孩子也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 小十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声音特别洪亮:“姐姐好,你会什么功夫?比我们家红缨枪还厉害吗?” 十二和十三是一对龙凤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我想学不用吃苦的武功!”“四叔厉害还是姐姐厉害?” 孩子们问题太多,说话时候是声音像是有一千只鸭子在耳边环绕。 宁竹觉得自己不是来当武师父的,而是来当幼师的。 此刻她心中有些后悔,其实七八岁的孩子也不是不能教。 “好了!”宗明川还未成婚,平日里与孩子相处的时间短,也被吵得头疼,抬手示意孩子们安静,“按着序齿来,一个一个说。” 来的孩子家中排行九到十三,年龄刚刚好在四五岁,都是才接触宗家枪没多久。 小九就是那个爱哭的孩子,他性格比较腼腆胆小,缩在最后面,眼眶还泛着红,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我,我没有问题。” 只要不送他去家主那里,怎么都好说。 下一个是小十,方才那个说小九是爱哭鬼的就是他。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姐姐,你能打得过四叔吗?” 宗明川的红缨枪是年轻一辈中最好的,也教授过这些孩子,如今就被搬出来当成对照组了。 小十三和小十四是一对龙凤胎,都是活泼性子,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看热闹。 宁竹知道孩子只是年纪小,并不代表好糊弄,她家阿荷就是。 眼前这些孩子都是宗家的未来,自出生起就浸润在世家大族的底蕴之中,与同龄人相比,要更加早熟。 宁竹本也不想让宗明川和自己再比试一次。 宗明川是长辈,让他当着孩子们的面和宁竹动手,是输是赢都不好说,赢了会让孩子们不相信这个武师父,输了会折损他作为长辈的颜面。 宁竹正思索着如何回答,宗明川却先开口了。 “她比我强,”他语气笃定,丝毫没有长辈的架子,“不然家主怎么会请她来教你们?” 孩子们顿时发出一阵惊叹,小十的眼睛瞪得溜圆。 宁竹看着这群半信半疑的小家伙,忽然笑了。 “眼见为实,去练武场吧。” 她带路走在前面。 小十一盯着宁竹的背影,小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小九悄悄拽了拽小十一的袖子,小声问:“筠妹,我们真的要跟着她学武吗?” 小十一拍了拍他的手背,学着大人的口吻道:“家主安排的,你敢说不?” 小九立刻闭上了嘴,亦步亦趋地跟着众人向练武场走去。 练武场上的沙地被晒得发烫,到处尘土飞扬,二十来名身着劲装的兵卒正在操练,刀枪碰撞声不绝于耳。 见宗明川带着一群小萝卜头过来,众人立即停下动作,连忙行礼。 “小将军这是?”领头的教头上前两步,粗犷的脸上带着疑惑。 宗明川侧身让出宁竹的身影:“这位是新来的武师父宁竹,带孩子们来看看。”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09章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练武场上清晰地传开。 所有兵卒都是眼睛一亮,连教头的目光都不住地往宁竹身上瞟。 场上顿时响起一阵骚动。 兵卒们互相交换着眼色,站在后头的踮起脚尖抬头看过去,要不是宗明川还在,怕是都要走到面前来了。 那日两人比试的消息早就在府里传开了,谁能想到打败小将军的竟是个看起来如此瘦弱的小姑娘? 宁竹一抬头就感受到数道灼热的目光。 她想了想说道:“不如就让我和这些兄弟们切磋切磋吧。” 这话一出,场上瞬间鸦雀无声,然后又热烈起来。 “好啊好啊,我先来。”一个虎背熊腰的黑脸汉子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其他人被抢了先,纷纷怒目相对,有的甚至偷偷踹了那汉子一脚。 见状,宁竹轻笑一声:“也不一个个来了,你们一起上吧。” 场上一片哗然。 宗明川眉头微挑,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沉声道:“那就听你的。” 他挥手示意众人退开,给比试腾出场地。 五个小萝卜头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个个眼中带着光,占据了围观最佳位置。 场上两边,一头是看着瘦弱的小姑娘,一头是二十来个高大的汉子,看得人着实为宁竹捏一把汗。 铜锣声骤然响起,比试开始。 兵卒们起初还有些犹豫,畏手畏脚互相推搡着不肯上前。 他们这么多人,就算赢了也不光彩。 可是还没等他们纠结完,宁竹身形一闪就冲进了人群。 她的动作快得留下残影,身形几乎瞬间就被兵卒们淹没。 那些小萝卜头们顿时瞪大了眼睛。 小十一略有些担心:“她,这不会受伤——” 话音未落,就见有个兵卒被踢飞出来,接着不断有人被打下台,站在场上的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宁竹的每一次出手都精准无比,她控制着力道,专挑人体最脆弱的部位下手。 场上的身影越来越少,不过眨眼的功夫,二十多个壮汉就全都被放倒在地,呻吟着互相搀扶。 有的兵卒捂着肚子爬起来时,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方才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飞了出去。 小九张嘴都忘了合上。 小十一看着宁竹,眼睛亮得简直吓人,喃喃道:“她好厉害呀!” 小十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以后被家主责罚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我要学!我也想这么厉害!” 这样他也可以不用怕家主了! 龙凤胎对视一眼,藏住了还未露出马脚的捣蛋心思,不约而同地把手背在身后,乖得不能再乖。 宗家是武将世家,对武力值有着天然的崇拜。 宁竹这一手,直接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她这个师父的展示结束,剩下的就该是这几个小弟子了。 “现在该你们了。”宁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 她让五个孩子两两之间都进行一场比试,按得分来计算胜者。 几个孩子都才接触武学,水平差不离。 最后胜者分别是小九、小十、小十一,他们三个年龄也是最大的。 宁竹看其中资质最好的是性格最沉稳的小十一,其次是龙凤胎里最小的那个小十三。 两个都是小姑娘。 其他的几个孩子天资没有她们好,但也不差,倒是都符合宁竹心中的标准。 孩子们应当都知道宗家的底气是什么,面对学武一事格外认真,连最调皮的小十在比试时都全神贯注,小脸绷得紧紧的。 哪怕最后是输了,也只是沮丧,没有撒泼耍赖。 之后宁竹还让几个孩子展示所学所长,了解他们的进度,一个多时辰下来,没有一个人偷懒耍滑,态度非常端正。 这些对大人来说不是什么值得提起的优点,可是对玩心重、定性不稳的小孩子来说着实难得。 整体下来比宁竹想象中的好多了,她对教武一事也不再那么排斥。 宗明川还提出来拜师仪式,宁竹不喜欢那些麻烦,就坐下来喝了几个孩子端来的茶水,就算是认下了。 宁竹放下茶盏,看着面前的几个小不点,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你们上头还有一个师姐叫宁荷,是我的妹妹。我从明日正式开始教你们习武,以后就上五休二,巳时初来昌平巷,别迟到了。” 五个孩子齐刷刷说的:“是,师父。” 教习一事尘埃落定,待孩子们散去后,宁竹才终于松了口气。 这时,宗明川让下人抬上来一个锦盒,轻轻推到她面前。 宁竹问道:“这是?” 宗明川嘴角噙着笑意:“你打开看看。” 宁竹怀着好奇伸手解开铜扣。 刚打开就被晃了下眼,里头是五个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银锭子,合计一百两。 “这是你的月俸,往后看情况还会上涨的。” 宗家不愧是大家族,这出手就是阔绰,宁竹这工作接得一点没有不开心了。 她正想关上锦盒,宗明川却伸手在盒边轻轻点了点,笑着说道:“里头还有呢,你看看。” 宁竹这才注意到,锦盒的底部还有几张纸。 她拿出微微泛黄的纸张,看清楚时,却不由愣住了。 这是户籍文书! 上头的“户主”是她,旁边不仅有宁荷和宁松的名字和特征,就连封炎还有季家几人的都在上面。 另外还有两张单独的,分别是卞瑞萱和方鹏夫妻的。 这简直不能用贴心来形容。 宁竹手指轻轻抚过纸面,笑得格外真诚:“多谢!” 宗明川摆摆手:“我们之间就不说这些了,以后家里那几个崽子就麻烦你了。” “我一定好好教。”宁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 眼看到午时了,下人也来回禀。 “小将军,午膳已经备好了。” 宗明川邀宁竹一同用膳,后者想起今日前来还有一件事,便从善如流地留了下来。 席间菜肴丰盛。 等吃得差不多了,宁竹就近夹起一筷子炒时蔬,装作不经意地说起。 “前几日我在街上听见有几个孩子在唱童谣,里头提到了地龙、山火、涝灾一类的词,总觉得有些不吉利。” 宗明川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他像是浑然不觉地说道:“童谣罢了,孩子们不懂,大概只是觉得旋律朗朗上口就传唱起来了。” “听说壁州城人人都会唱,你也会吗?”宁竹的目光紧盯着宗明川,也没等他回话,继续说道,“那歌谣里的前几段都已经应验,着实让人有些担心。” 宗明川声音听着平稳,却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随意:“我也偶然听到过,至于......信与不信都在自身。” 宁竹眯起了眼睛。 宗明川可不像是会说这种似是而非话语的人。 她正想再试探几句,宗明川已经放下筷子,笑着说道:“我稍后还有公事要处理,就不多留你了。” 宁竹顿了一下,把话咽了回去。 知道了宗明川的态度,再问怕是也问不出来什么。 关于童谣的话题就这样草草结束。 …… 宁竹走后,宗明川来到了书房。 他正要叩响房门,门却自己打开了,封炎从房中出来。 宗明川还同他打了一声招呼。 封炎却是脸色苍白恍若未闻,快速从身边擦肩而过。 他的衣袍翻飞,跃上房顶后眨眼就消失在视线中。 宗明川皱了下眉,又抬手叩了叩半掩的门,低声唤道。 “兄长。” 房间内传来宗成秋的声音。 “进来吧。” 宗明川推门而入,鼻尖嗅到了淡淡的酒香。 屋内不仅有宗成秋一个人,在他对面还有一个捧着酒壶痛饮的老者。 酒液从壶口溢出,打湿了下巴,他就随意抬手一抹。 “哈哈哈还是你这儿的酒够味!”老者眼睛半阖着,笑声却格外洪亮,懒懒靠在木椅上,也不知道是否已经醉了。 宗明川也唤了他一声。 “青阳道长。” 这老道士哪还有那日在宁竹兄妹俩面前那副世外高人的正经模样,活脱脱一个酒疯子。 他的道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衣领处还沾着些酒渍,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你也来喝点?” 宗明川婉拒道:“晚辈还要去城防值守,就不陪您喝了。” 青阳道长咂咂嘴:“没意思没意思。” 宗成秋端坐在书案后,拿着笔在折子上写着,头也不抬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宗明川顿了顿,看了一眼青阳道长,低声说道:“宁竹今日问了我关于童谣的事。” 宗成秋眉头不动:“那你怎么说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0章 宗明川还没来得及开口,青阳道长打了个酒嗝,慢慢悠悠地说道:“你就让她来找我呗,上回想多说两句话,她却是一点不想听,可惜了。” 宗成秋笑了一声,说道:“横竖她如今在壁州,你想找她说话去便是。” 青阳道长“诶”了一声,挥挥手:“强求的不是缘分。” 宗明川站在一旁听着他们说话。 宗成秋放下笔,端起茶盏抿了口,问道:“道长,你算出下一个……还有多久。” 青阳道长又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下巴滴落。 他眯着眼睛说道,声音因醉意而含糊:“快了,快了……” 宗成秋脸上难得没有了笑容,眼眸中带上些忧虑愁色。 …… 宁竹从宗府出来,本打算直接回家的,可是想了想,又绕路去了趟蜜饯铺子。 昨日小姑娘闻见她身上有果脯的味道,还以为自己给她买的,最后见不是那小表情失落得很。 索性今日就给她补上,再买点其他糕点,家中人都可以吃。 宁竹买完点心出来,感觉天色都暗了两分。 她还未迈开步子,蓦地就听见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 “京城……蛮族破城!圣上南狩!” 天边顿时一道惊雷响起。 宁竹感觉有水落在了自己脸上。 她抬手摸了摸脸上的湿润,扬起头看向昏暗的天空。 下雨了。 第78章 下雨/教武 干旱了整整两个月的壁州城, 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雨。 雨点砸在干裂的大地上,激起阵阵尘土,空气中四处弥漫着土腥味。 这雨下得又急又猛, 就像京城城破的消息一样, 来得猝不及防。 京城离壁州太遥远, 百姓们根本就不关心老皇帝如何, 只是可怜那些被留在京城任蛮族残杀的同胞。 可就连那点怜悯也被这场大雨冲散。 远处街道上, 百姓们欢呼雀跃。 人们根本不避雨, 男人们赤着上身站在雨幕中, 任由大雨冲刷着身体,脸上还带着欢欣的笑容。 几个孩童光着脚在水洼中踩着,溅起的水花瞬间打湿了裤脚,长辈们也不去阻止,在一旁乐呵呵地瞧着。 更有人家搬出木桶、陶罐,生怕这是昙花一现, 抓紧时间小心翼翼地接住这来之不易的甘霖。 可宁竹却笑不出来。 她站在屋檐下, 望着眼前的瓢泼大雨,只觉得那首诡异的童谣又一次在耳边回响。 一阵风将雨吹得倾斜,淋湿了她的额发,带着让人打寒颤的冷。 宁竹拢了拢衣襟,将怀里的蜜饯护得更紧些,冒雨冲回家。 刚走到巷口,忽然看见里头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季新桐撑着一把油纸伞,快步走来时雨水浸透了鞋面和裙摆。 “下这么大雨, 宗府怎的都不给把伞?”季新桐说着将伞往宁竹那边挪, 将她完全笼罩在伞下,自己的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也浑然不觉。 不等宁竹回答, 季新桐又用袖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雨水,语气带着些许责备的说道:“你等等雨停了再回来,又不急这一时,万一染上了风寒如何是好……” 本来她还想说什么,但是看宁竹被淋湿的模样,又不忍心再开口。 宁竹心中一暖,顺势挽住她的胳膊,两人贴着,她感受到对方温暖的体温。 “新桐姐,”她故意拖长了音调,“你这絮絮叨叨的样子和秀姨越发相像了。” 季新桐瞪圆了眼睛,佯装生气,却不过两秒就破了功。 两人相视一笑,肩并肩往家走去。 刚踏进院门,宁竹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姜汤味儿,从灶房飘出来的。 宁荷站在堂厅的屋檐下,看着被淋湿的阿姐,着急地递上干燥柔软的帕子。 “阿姐快擦擦!” 宁竹接过,随手擦了擦,又从怀中掏出完好无损的蜜饯油纸。 “昨日你不是说想吃吗?” 宁荷眼睛一亮:“阿姐最好啦!” 她拆开油纸包,蜜饯的甜香立刻弥漫开来,小姑娘先往宁竹和季新桐嘴里各塞了一颗蜜饯。 甜甜的滋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冲淡了雨天的阴郁。 宁荷自己也含了一颗,腮帮子鼓鼓的。 平安在她脚边馋得流口水,小姑娘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往它嘴里丢了指甲盖大小的一颗。 怕是还没尝出味道,就落到肚皮里了。 宁竹环顾四周,发现家里比往常安静许多。 她嚼着果脯,含糊问道:“其他人呢?” 宁荷口齿伶俐地回答:“季阿叔去铁匠铺试工了,承阿兄上街买东西,封大哥今从早上就没见着人影。” 听见说季新承独自上街时,宁竹眼中划过一丝担心。 正说着,卞含秀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 “快趁热喝了。”卞含秀将碗放在桌上,手指被烫得微微发红,“可别看如今天热,这淋了雨是要多小心些。” 她看着宁竹湿漉漉的头发,眼中满是心疼。 宁竹应了一声,碗里的姜汤上漂着几片姜和两个饱满的红枣,里头应该还放了红糖,有点甜甜的味道。 她低头喝了一口,微烫的姜汤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整个人都热乎起来。 卞含秀站在屋檐下,担忧地看着院门的方向。 “这雨下的突然,他们几个出去都没带伞......” 话音未落,院墙上突然翻下一道黑影。 卞含秀还没有习惯封炎这不走正门的作风,冷不防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出来,以为家中进了贼。 待看清是封炎后,她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封大人可真是……不拘小节。” 宁荷捂着嘴偷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封炎浑身湿透,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他眼眶有些发红,茫然地站在原地。 宁竹本来也有些想笑,却发觉他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她收敛了笑意:“你怎么了?” 封炎也没有反应。 卞含秀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宁荷也不敢笑了,一双大眼睛望着封炎。 “没事。” 宁竹安抚一句,放下手中的碗,走到封炎身边,将他拉到一旁去。 这人的手简直冰得吓人。 “发生什么事了?”宁竹皱着眉问道。 封炎的声音干涩:“宗知州说查到我爹的下落了。” 宁竹看他这幅神情,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难不成......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宗知州怎么说的?” 封炎垂下眼眸,握紧了手:“在嵊南关外找到了他身边侍卫的尸首,没有看见他的。” 闻言,宁竹松了口气。 “没有看见尸体,说不定他是察觉到了不对,提前离开了,你要去找他吗?” 封炎长睫上的雨水落在脸上,看起来跟哭了似的。 “我答应过他,不能离开壁州城。” “宗成秋那边定然也还在查,你别太担心,就安心等消息。”宁竹安慰道。 虽然她也觉得这个安慰有些干巴巴的,可是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她看封炎衣摆一直在滴水,脚下的那块地都被打湿了,只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你担心也无济于事,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吧,灶房里秀姨煮了姜汤,换了衣服去盛一碗。” 封炎轻轻点点头,转身回了房间。 等他离开了,宁竹才转身回去,倒是也没有说薛志炳的事。 她只说道:“封炎没有生气,他是习惯走墙,以后看多了就好了。” 卞含秀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那就好,封大人高兴走墙就走墙吧,我有了准备下次就不会被吓到。” 方才让封炎去换衣裳,宁竹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答答的,她两三下喝完了姜汤,也回房间去换衣裳去了。 这场雨一直没有停歇的意思。 宁竹换好干爽的衣裳,望着窗外的雨幕。 难得下了场雨,没那么热了,突然很想吃火锅。 中午那顿光顾着试探宗明川去了,宁竹都没吃饱,这会儿肚子适时地咕噜了一声。 预言洪涝固然可怕,可他们小老百姓,图的不就是要过好每一日,提前焦虑解决不了问题,倒不如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秀姨,”宁竹揉着胃走向灶房,趴在门框上,“今晚我们吃清水暖锅如何?” 灶房里有今日卞含秀和季新桐去集市上买的新鲜猪肉和蔬菜,用来打火锅正好。 卞含秀笑着说:“行,那就听你的,今晚吃暖锅。” 宁竹将清水火锅地做法跟卞含秀说了说。 灶房里很快飘出鲜香诱人的香气。 卞含秀将新鲜的猪肉切成薄片,烫一烫就能吃。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1章 季新桐和宁荷则忙着清洗刚从集市买来的时蔬,水声哗啦啦地响着。 清甜爽口的萝卜、绿油油的韭菜、软嫩的豆腐......一样样摆在簸箕里。 宁竹站在案板前剁蒜末,拿出装着各色调味料的罐子,帮忙调制蘸水。 封炎不知何时也出来了,情绪看着比方才好多了,宁竹也松了口气,给他找了个活计,坐在灶膛前看火。 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颊有了些血色。 天色渐暗时,季元武和季新承终于回来了。 两人共撑一把伞,遮不住的后背被打湿了大半,裤脚更是沾满了泥点子。 “快进来暖和暖和。”卞含秀连忙招呼道,从木架上取下两条帕子递过去,“正好暖锅也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开饭。” 季元武接过毛巾,在脸上重重抹了一把,胡茬上还沾着水汽。 “我今日路过了松哥儿的牙行,看这雨下得太大,就让他今日先别来了。” 毕竟这雨看着停不下来,没准要下一整夜。 宁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目光瞥过从进家门起就没开过口的季新承。 他面上已无半分情绪外露,只是让人担心他是在强行压抑着,情志郁结最伤身体。 恰巧季新承抬起头,两人的视线撞上,他朝宁竹勉强露出一个笑来。 家中人看样子并不知道上午的事儿,季新承不欲让家人跟着担心,宁竹便也只装作不知道。 人到齐后便开始张罗开饭。 锅没有合适的炉子,索性就在灶房里煮好了直接端到堂厅。 卞含秀还特意煮了一份没放盐的给了平安。 肉片在清汤中翻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平安吃的头也不抬,尾巴摇得像拨浪鼓。 屋外雨声潺潺,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升腾起白雾,满屋子都是鲜香的味道。 这一刻,什么童谣,什么预言,都被暂时抛到了脑后。 宁竹想,就算明天天塌下来,至少今夜,他们还能围坐在一锅热腾腾的火锅前,享受片刻安宁。 ...... 饭后,季新桐给季元武倒了杯热茶,轻声问道:“阿爹今日试工还顺利吗?” 季元武捧着茶碗的手顿了顿,长叹一声:“店家挺满意我的手艺,让我明日拿着路引去给他瞧瞧。” 他们的口音跟壁州本地人还是有些区别,铁匠铺本就是被重点监管的地方,出入人员是要核查得仔细些。 可问题就是,他们本就是一路逃命而来的,哪里来的路引。 做工的事儿怕是要搁置了,他得找找有没有什么不需要核查路引的。 季新承直起身子:“给我看看真的路引,我应该能仿制出来——” “不必了,今日我去宗府,宗明川给了我这个。”宁竹轻声打断,从袖中取出盖着朱印的户籍文书,“你们都在上头。” 屋内顿时一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望向那张薄薄的纸片。 “太好了!”季新桐笑着说,“没有路引和户籍,我和阿娘走在路上都怕被人给抓了。” 那就是流民,能不害怕吗。 “宗大人真是个好人啊。”卞含秀用围裙擦手,小心翼翼地接过文书,珍惜地看了看,又抬头问道:“小竹今日去怎么样?” 宁竹唇角微微上扬,眼中泛起一丝笑意:“认了五个徒弟,年龄都和小荷差不多大。” 闻言,正在啃蜜饯的宁荷猛地抬起头,腮帮子还鼓鼓的:“我又有五个师弟师妹了吗!?” 阿姐好厉害! 她瞪圆的眼睛里闪着光,手里的蜜饯都忘了继续吃。 季新桐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手指轻轻点了点宁荷的鼻尖,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 “我们算是记名弟子,你们是亲传弟子。” “那毕竟是宗家的孩子,会不会不好管。”季元武倒是有些担心。 他想起从前铁匠铺东家的那个小少爷,每次来铺子里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不是好相与的人。 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应该都大差不差吧。 宁竹笑了笑:“今日看着都还挺听话,我有办法管束他们,放心吧,就把他们当普通人家的小孩就可以。” 卞含秀担忧地望向窗外:“可是我看这雨,万一明日还在下,你们上哪儿去练武?” 宁竹也跟着看向窗外。 雨点打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激起水花,墙上的藤蔓被风吹得左右摇摆。 “不行就先用油布遮一遮吧,看看回头腾出一间空房来。” 好在孩子们都还小,明日都是学些基础身法,要不了多大的地方。 季元武点头道:“行,待会儿我看一下屋子有没有漏水的地方,明日和承哥儿帮你搭雨棚。” “多谢季叔。”宁竹轻声道谢。 这新宅子保养得很好,没有漏水的地方,排水的通道也做得好,雨下得很大,院子里也没有积水的迹象。 季新承来问:“明日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现下时辰晚了看不清,只能等明早起来搭雨棚。 “巳时初过来。”宁竹回道,现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想着自己要不要安慰两句。 可是看季新承的样子,像是已把心绪理顺了,她不愿刻意提戳人痛处,想来季新承也不需要别人无用的安慰。 宁竹便也没有开口。 季新承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又压低声音问道:“你去宗府打探出些什么?” 今日下了雨,从某种方面来说,也代表童谣里的那些词都在应验。 宁竹将宗明川跟她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想来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不管他怎么说,我的想法是,咱们应该早做打算。” 季新承显然也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又说了:“这件事就先别告诉阿爹阿娘他们了,免得让他们跟着一起担心。” 一路走来不容易,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还是不要这么快就打破宁静。 这时,灶房中传出季新桐的声音,热水烧好了,她正叫宁竹过去。 宁竹来不及跟季新承商量细节,只点了点头:“行,其余的明日再说吧。” 季新承应了声“好”。 灶房里,宁竹用烧好的热水洗了头发,领着宁荷回屋睡觉。 自从听说明日要来好几个小孩,宁荷的情绪就一直很兴奋,同龄孩子她见得比较少,以后又要跟着她一起教武,难免有些好奇。 这会儿躺在床榻上的时候,宁荷又悄悄贴着宁竹,挥舞着小拳头,稚嫩的脸上满是认真。 “阿姐,我会帮你管他们的,他们如果不听话,我就揍他们!” 宁竹忍俊不禁,伸手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 “行,你是大师姐,要管束他们。” 宁荷心中涌现出无限的责任感,重重点头。 这场雨下了一整晚,并且越下越大。 天色刚蒙蒙亮,窗外的雨滴就跟倒豆子似的砸在瓦片上,密集的声响将宁竹给吵醒了。 她索性也不睡了,推开房门出去,潮湿的冷风瞬间就裹着雨丝拍打在脸上。 院角处,季元武和季新承正踩着泥水搭建油布棚子,已经搭好快一半了。 干活的时候不方便打伞,两人从头到脚都被雨给淋湿了,风吹到身上时还是有些冷的。 “我去烧些热水。”宁竹转身走向灶房。 灶房里,卞含秀已经生起了火。 铁锅里的水冒出细小的气泡,上面飘起来一层白雾。 见宁竹进来,卞含秀往灶膛里添了根柴,递过一碗刚煮好的热粥给她,出声问道。 “那几个孩子真要冒雨来?” 宁竹捧着粗瓷碗暖手,温热透过掌心传来:“应该是要来的。” 她想起昨日几个孩子比试时候倔强的表情,不由得笑了笑。 天色渐亮,快到巳时初时,前门果然传来清脆的叩门声。 宁竹撑伞去开门,只见宗家的马车停在雨中。 宗明川亲自送来的,几个孩子都穿着小短打,额头上绑着抹额,身边没有跟着仆从,自己撑着一把油纸小伞。 小十一规规矩矩地行礼,带头问好:“师父晨安。” 他身后的孩子们也齐声问好,连最腼腆的小九都开了口。 “你们也早。”宁竹侧身让开,“进来说话。” 几个孩子都有些好奇,跟在宗明川身后鱼贯而入。 小十好奇地东张西望,在看到简陋的油布棚子时明显愣了一下。 小十一暗中掐了他一把,他这才忙不迭收回目光,忍不住红了耳尖。 宁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唇角微微上扬。 “有小狗唉!”一直低着头的小九突然惊呼,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堂厅门前舔毛的平安。 虽然平安此刻的体形已经算不上是小狗了。 “它叫平安。”宁荷从门后探出小脑袋,歪着头打量这些新来的小伙伴。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2章 终于有除了平安之外不需要她仰头看着的人了! “你是师父的妹妹吗?”小十一仰起脸问道,她还记得昨日宁竹说过她还有一个妹妹的事。 “嗯呐,我叫宁荷,也是大师姐!今年五岁了,你叫什么呀?”宁荷甜甜笑着。 宁竹看他们相处得还不错,也不去打扰,让他们先互相熟悉熟悉。 面对宁荷释放出的善意,原本暗暗有些紧张的小十一也笑起来。 “我叫宗问筠,上个月刚满五岁,想偷摸平安的那个是小九,叫宗问滕。” 被点名的小九霎时间红了脸,嗫嚅地叫了一声“大师姐”。 宁荷顿时高兴起来,抱住平安的脖子,朝他说道:“平安很乖的,你轻轻摸,不要伤害它,它就不会生气的。” 在她鼓励的目光下,小九还是顺从了内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平安不算柔软的背毛。 那动作轻得平安都没有感受到。 看小狗真的乖乖让自己摸,小九脸都兴奋得红了起来:“好乖的小狗!” 宁荷纠正:“平安不算狗,它的阿娘是狼哦。” “狼!!”一道激动得变了调的声音突然响起。 宁荷有些发懵地看着一下就窜到自己面前的陌生小孩。 “我可以摸它吗?!” “小十不许无礼。”小十一批评完,又尽职尽责地介绍,“这是小十——” “我叫宗问枫!”小十拍了拍胸脯,简短介绍完,然后又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平安,迫不及待地问道,“我可以摸它了吗?” 宁荷点了点头:“可以,要轻轻的。” 剩下的龙凤胎也怯生生地凑过来,两个小不点手牵着手,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龙凤胎本就比平常的孩子要小一圈,又是在所有孩子里年龄最小的。 宁荷见到比自己还矮的孩子,一直盯着他们瞧。 “他们长得好像啊。” 小十一解释道:“阿笙和阿箫是龙凤胎。” 宁荷两眼发懵:“什么是龙凤胎?” 小十一皱了下眉,嘴唇抿得紧紧的,正思索如何解释。 “就是一起长大,一起从阿娘肚子里出来的。”宁竹笑着替她解围,拍了拍手,“好了,待会儿再和平安玩,先过来吧。” 宗明川只拿出来一个包袱,里头是他们练武结束后换洗的衣裳。 “他们都会自己穿衣服,你只需要把衣服给他们就好。” 宗家虽然是世家豪门,可从小对孩子绝对不是娇生惯养,相反要比许多平民人家的孩子更加严厉。 这几个孩子都有着很好的教养和自主能力,从他们平时说话做事就能看得出来。 宁竹点了点头。 如今局势动荡,宗明川自己也有要事在身,今日也是想着孩子们第一天来,怕他们不安心,所以才挤出来的时间,等明日之后孩子们就要自己过来了。 临别时,宗明川再三叮嘱:“四叔走了,晚点再来接你们,要听师父的话知道吗?” 小十掏了掏耳朵:“这句话你在马车上都唠叨了十遍了,四叔,我倒着都会背了。” 宗明川笑着骂了一声:“臭小子。” “四叔回见~” 等送走了宗明川,宁竹就把几个孩子带到了刚腾出来的空房间。 院子里的雨棚是搭好了,可是才发现有几块地砖有些松了,一踩下去就溅起泥水,还得回头修补修补才行。 害得季家父子白淋了场雨。 宁竹寻思着还是应该另外租一个院子,或者让宗家提供场地得了。 她将心头的思绪压下,开始今天的教学任务。 因为这几个孩子多少都学过一些宗家枪,算是有了习武的基础,便没有像当初教宁荷那般从头来。 她直接从倒海劲独特的呼吸吐纳方式开始教起,清亮的声音在屋内回荡:“吸气时气沉丹田,呼气时……” 这些都是必须要学会的,之后才能学会倒海劲的手型、步型、身法、腿法等。 小十性子最急,模仿着她的动作,却因为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的腿给缠住,打了个趔趄,惹得其他孩子偷笑。 这些宁荷早都已经都学会了,宁竹教授的时候她就站在最前面,起到一个示范的作用。 这几个孩子天赋都还不错,很快就掌握了要领。 小十一学得最认真,眉头紧锁,每一个动作都不厌其烦地自我纠正,力图做到最好,时不时还会去请教宁荷。 练武没有不苦的,汗水顺着孩子们的额头滑落,将抹额都给打湿。 小九的眼眶又红了,却忍住不哭出声。 小十二和十三也咬牙坚持着。 孩子们的耐心定性也都各有所异,宁竹得把握好量,好在前头教过宁荷,还算是有经验。 她时不时调整一下孩子们的姿势动作,掐着时间发话。 “休息一刻钟。” 话音刚落,孩子们如蒙大赦,不顾世家子形象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宁竹笑了笑:“地上凉,起来坐凳子上休息。” 说话时,她余光瞥见门外,那里闪过一道人影。 宁竹抿了抿唇,并未说什么。 练武只有上半日,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宗明川就来接几个孩子了。 一起练了半日,宁荷跟宗家的几个孩子都生出了友谊的小火花,这会儿还在依依不舍地告别呢。 小十一拉着宁荷的手,一本正经地约定明日要再比试。 小九几个也追在平安后头告别。 宗明川来得急匆匆的,靴子上沾满了泥水,深色的水渍从下摆一直蔓延到膝盖。 这会儿趁着几个孩子告别,他便告知宁竹一声。 “明日我就不来了,孩子们会让侍卫送来的。” 京城被破,他这阵子忙得脱不开身。 宁竹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在风中晃动的油布棚顶。 “不如我每日去宗府授课?”她的声音里带着询问。 闻言,宗明川也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就是要辛苦你了,我会让人把练武的院子收拾好,需要什么你就直接跟下人说,每日辰时末派车来接你和宁荷。” 有专车接送,待遇还不错。 目送着马车消失在巷口,宁竹转身回到堂厅。 卞瑞萱不知何时来的,正在帮着卞含秀端菜。 她走出灶房,看见宁竹时,下意识地手抖了一下,碗中的汤汁晃出几滴,溅在她的手背上。 她张嘴欲说些什么,宁竹就开口道:“先用饭吧。” 卞瑞萱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季新桐看见这一幕,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什么都没说。 早上季元武已经出门去铁匠铺了,封炎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加上卞瑞萱,吃饭的只有六个人。 众人围坐用膳。 忽然,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暴雨毫无征兆地停了,屋檐滴水的声音渐渐稀疏,最后只有偶尔“嘀嗒”声。 宁竹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她转头望向窗外,乌云还盘旋在上空,丝毫没有消散的意思。 宁竹和与季新承交换了一个眼神。 “秀姨,”她放下碗筷,声音平静,“我打算再囤些粮食。” 无论之后是怎么样的情形,就当是未雨绸缪,米面能放,药材能用,怎么都不会浪费。 “好啊!” 卞含秀当然是支持的。 当初要是没有宁竹囤起来的粮食,他们匆忙逃路,还指不定是什么样子。 “那我上街去问问……” 季新承出声道:“昨日我已经上街问过了,壁州城水系发达,因知州大人调水及时,今年受到旱灾影响很小,不会影响收粮,价格都很实惠。” 昨日他上街主要就是为了打听这件事。 “可以多买些油布和蓑衣,我再去买点砖块瓦片一类的,万一刮大风能有修补的。” 季新桐在一旁点头:“那我去买粮食吧。” 季新承一向是个细心的,宁竹忙着宗家这边的事,便把囤积物资的事情交给了他们姐弟俩。 恰好这时宁松过来了。 昨日下雨他就一直惦记着,今日忙完牙行的事儿,看雨势小了些,便过来了。 他的靴子上沾满了泥浆,裤脚也被打湿了大半。 卞含秀笑着说:“松哥儿来了,正好一起吃点。” 她起身要去添碗筷。 “不用了秀姨,我就是过来看看,还要回牙行上工。”宁松看一眼安了心,关心了姐妹俩,就急匆匆又走了。 宁竹倒是想起来:“你们若是有什么拿不定的,也可以去问问阿兄。” 宁松在牙行,各门各道的人都会接触到,若是不好买下的,倒是可以去寻他。 季新承和季新桐点点头,将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坐在一旁的卞瑞萱安静吃着饭,筷子只夹面前的菜,没有发出声响。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3章 她也不插嘴他们商量事情,存在感低得几乎不存在。 吃完饭后,她主动揽下了洗碗的差事。 卞含秀拗不过她,叹了口气便随她去了,只是临走前往灶膛里添了把柴,让锅里的水保持温热。 卞瑞萱独自在灶房洗碗,碗碟碰撞声和水流声一起响着。 宁竹回房间去拿了东西,抬脚走进灶房。 听见脚步声,卞瑞萱以为是姑姑去而复返头也不抬地说:“姑姑,我马上就洗好了。” 刚抬起头就看见是宁竹,手中的碗差点滑落,又急忙接住。 卞瑞萱擦干净手,局促地朝宁竹笑笑。 她今日来真的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让宁竹知道自己的心意,再争取一下。 宁竹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半晌没有说话。 在这沉默的气氛当中,卞瑞萱的脸色越来越白。 她低声说:“我,我洗了碗就走……” 话音未落,宁竹就开口道:“我刚才在门外看见你了。” 闻言,卞瑞萱蓦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我没有偷学!” 第79章 宁荷被掳 突然拔高的嗓音在灶房里回荡。 卞瑞萱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咬住了下唇,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真的没有偷学!小竹你相信我……” 她是很想学,可绝对做不出偷学这种事! 宁竹看她都快哭出来, 出声道:“我知道。” 方才卞瑞萱来的时候, 听见她在教那几个孩子后, 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便绕开了, 确实没有在门前过久停留。 卞瑞萱闻言, 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还没从担心被误解的惊慌中缓过神来, 又听见宁竹开口。 “这段时日,你可以旁听。” 宁竹的声音平静,可落到卞瑞萱耳朵里,无疑是一道惊雷。 卞瑞萱猛地抬起头来,巨大的惊喜将她的脑子冲成了一团浆糊。 她两眼望着宁竹,嘴唇颤抖着:“师父——” “你先听我说完, ”宁竹打断她, 声音严肃,“你已经错过了最适合练倒海劲的年龄,若是要学,不仅得天资出众,且要吃得了常人吃不了的苦。” 卞瑞萱异常笃定地说道:“我不怕吃苦!” 宁竹微微颔首,直视着卞瑞萱的眼睛:“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是能摸到入门的路,我就收下你。” 她要看到卞瑞萱的决心, 也是想给些时间, 让卞瑞萱缓和下来心中的那团火。 一切等一个月后再说吧。 若是她当真能够坚持下来,这个徒弟收了也不亏。 卞瑞萱激动得都说不出话了, 死死掐住掌心,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我知道!谢谢你小竹!” 宁竹朝她笑了笑,又将手上的纸页递给她。 “对了,还有这户籍文书,一并给你了,还有方鹏夫妻的。” 卞瑞萱接过一看,感动地将文书抱在胸前,这回是真哭了。 “谢谢你小竹!” 窗外,卞含秀和季新桐对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笑意。 …… 随后的日子里,宁松也给卞瑞萱找了一套离昌平巷很近小屋,推窗就能看见宁家的院子。 卞瑞萱几乎每日早早便到了,天还没亮就等在门口,跟着宁竹一起去宗家,看她教授那些孩子练武。 过程确实如宁竹说的那般,很难,很苦。 可是她从来没有一刻想放弃,回去后看着自己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腿,她甚至觉得高兴。 只觉得这样自己就离目标更近了一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宁竹等人的生活也在阴雨连绵中逐渐走向正轨。 天上下着雨,衣裳不好自然风干,久了还容易发臭,洗好的衣裳只能是坐在灶头边烘干。 可众人都有事要忙,也不能时时都有人瞧着火,卞含秀就给每人多裁了几套新衣,多些替换。 她还认识了不少街坊邻居,时时约在一处做针线活,心情愉悦,整个人看着都圆润了一圈。 季元武也重拾铁匠铺的老本行,每日天不亮就出门,傍晚才回来,忙碌充实。 季新承和季新桐则是天天冒着雨上街,他们将家中空出来的几个房间全都囤满了粮食,麻袋堆得高高的,几乎要碰到房梁。 看着那满满当当的屋子,宁竹的心都跟着安稳踏实了些。 担心粮食会发霉,她还特意购置了几个装粮的大缸,涂上桐油石灰,增加防水性,再把底部都垫上石板和木块,放了些木炭,时不时就要检查一番。 连日来雨就没停过。 宁竹每日去宗府的时候都能看见穿着官服的兵卒在监督每家每户疏通排水渠。 衙门也在招工,组织壮力去疏通阴沟和明渠,若是哪里的排水有问题,及时上报衙门还有奖赏可以拿,吸引了不少闲散劳力。 因而街巷路面上只是偶尔有积水,都不严重,尚且没有什么异常。 宗成秋确实安排到了方方面面,让雨天的影响尽量降到最低,也难怪当初那位大娘会说出“不管什么天灾,有宗大人在就波及不了他们”这种话。 着实令人安心。 宁竹放心归放心,却还是做着两手准备,她甚至花了大价钱让宁松去给她订了一艘小船,就是为了以防外一。 这些日子囤粮的事情宁松多少也知道,只是还要买船就夸张了一些,他没忍住多问了两句。 宁竹就说自己紧张惯了,只是未雨绸缪。 宁松倒是没觉得她多心,毕竟他们经历了这么多事,要不是因为小心谨慎早就没命在了。 他也被宁竹的行为下意识影响了,没忍住跟着囤了些粮食,还让牙行里的兄弟们也囤了一些。 牙行里大多都是单身汉子,同他一起住在郊外的园子里,平日里晚饭也都是请人做的大锅饭。 众人看宁松买粮食,便也凑钱跟着一起买了,如今灶房里都被堆满了。 宁松还笑着跟宁竹说,这下采购的可就省事儿了,够吃一两个月了。 宁竹只由心希望,童谣里预言的都是假的,涝灾不会发生。 这些时日她一直都是在宗府和家中两头跑,那些小萝卜头的功夫不说是一日千里,那也是与日俱增。 宗成秋听说这事儿,特意让宗明川来邀宁竹来府中。 他还用了上好的宣纸谢了请柬。 宗明川来送请柬时,也是宁竹这些日子第一次见到他。 他人又瘦了些,脸颊凹陷下去,嘴边的胡子都没时间刮,瞧着沧桑不少。 “兄长设宴,想邀你明日去府中一聚。” 大主顾开口,宁竹自然是应了下来。 回到家中,她就把事情跟卞含秀他们说了。 卞含秀没说什么,只是悄悄将她拉到一边,语气有些担忧:“小竹,你能不能劝一劝承哥儿,我看他似乎不想再进学了。” 她的目光飘向季新承紧闭的房门,眼中满是忧虑。 说起来,家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就连季新桐都在忙着闲暇时候给家中人赶制厚衣裳。 可季新承在囤粮一事结束之后,好像就没见他出过门,在每日就是教教小荷读书写字,其余时候都在自个儿屋子里呆着。 明面上看着和在昌县时好似没什么不同,可那会儿是没有好的书院和老师可以求学,壁州城可是比涉州更加繁华,好的书院也是有的,可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宁竹抿了下唇。 从涉州城到原北县,再到昌县,他们一路颠沛流离,承哥儿的心气早就在涉州城被下令封城的时就一同被锁住了。 如今想来他心中应当也是迷茫的。 “秀姨别急,我去问问他。”宁竹安抚着应了下来。 晚些时候她端着卞含秀煮的银耳羹,敲响了季新承的房门。 房门很快就打开了,季新承看着宁竹过来,神情有些意外。 他的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有一阵子没有好好休息了。 “喏。”宁竹把手上的汤碗递给他,碗壁还带着余温。 她绕着进了房间,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书籍和写满字的纸张。 季新承顿了顿,也没有说话,坐下来用起银耳羹。 “秀姨很担心你。” 宁竹没有铺垫的直接开口。 季新承抬着碗的手顿住,默默垂下眼眸。 宁竹问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季新承眼中闪过一丝迷茫。 其实从昌县到这里,他一直在逃避。 “从前我读书是为了科考,想着一朝入仕,便可恪守臣子本分,尽忠报国,他日能做个造福苍生的好官,可后来…… 如今身处这般乱世,京城被破,皇帝仓皇南逃,各地揭竿而起,反叛不断,国将不国。我空有满腹经纶又能如何?不是也受着战乱裹挟,流离失所。连自身都难保全,更别说再做些什么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4章 语气尽量在平静了,可宁竹听出了他话语中的不甘。 窗外的雨声渐大,像在附和着他的话语。 宁竹静静地看着他。 “谁说的让你去替老皇帝卖命了,天下这么多人,你选谁都行啊。” 季新承瞪大眼睛,动了动唇:“你,这……” 宁竹摊了摊手:“我还是很看好宗成秋的,虽然如今他没表过态,可我总觉得,就是早晚的事。” 她不管是跟宗明川,又或者是跟宗成秋打交道的时候,都没觉得他们有多尊重那个老皇帝,多多少少是带着些不屑的。 如今没出手,不过是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她望着季新承的眼睛:“承哥儿,这也是你的机会。” 话音落下,屋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宁竹看着一言不发,眼底却燃起了火光的季新承,不由笑了笑。 他一向聪明,眼下不过是被原先的忠君思想禁锢住,还没拐过弯来罢了,等他想通只是时间问题,她不过是提前挑破了而已。 宁竹不出声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起身,走了出去。 让他自己慢慢想明白吧,毕竟他是霍应之的徒弟,老师都清明正直如此,要让季新承把自己代入乱臣贼子的阵营,还是有些艰难的。 等他彻底想明白,以季新承的能力,他会自己亲自走到那些人面前的。 宁竹轻轻合上了门。 她刚扭过头,就看见墙上翻进来一道人影。 是封炎回来了。 他也看见了站在屋檐下的宁竹,两人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自从下雨之后,他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宁竹都很难见到他。 “近几日都是大雨,出门还是穿件蓑衣吧。”宁竹侧头看着封炎,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你在忙什么?” 封炎发梢还滴着水,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闻言,他抿了下泛白的唇:“我在找人。” 宁竹扬眉,问道:“有你爹的消息了?” 封炎摇头,眼神带着些阴郁:“不是,我在找卢家人。” “卢家人?”宁竹愣了一瞬,才想起来他口中卢家人,表情诧异道,“不是都被你——” 封炎摇了摇头:“还有一个人,我要找到他。” 至于找到‘他’之后要做什么却没说。 宁竹也没有多问,目光扫过封炎湿透的衣袍,布料紧贴在瘦削的身躯上,看着也瘦了。 她说道:“自己去烧点热水吧,别仗着年轻就不当一回事。” 老成的语气,完全忘了如今的年龄比封炎还要小上几岁。 偏偏封炎也没觉得不对,还听话地点了下头。 说完宁竹也没有多留,转身去堂厅找卞含秀了。 秀姨还在等她的消息呢。 封炎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中。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疤痕,其中最严重的是横贯掌心的那道伤,几乎快要废掉他的左手。 封炎缓缓握紧手。 如果......他一定会杀了他。 雨声渐大,掩盖了他沉重的呼吸。 —— 翌日,大雨。 宁竹独自去了宗家赴宴。 她教授几个孩子的地方就离练武场不远,她拿这么高的月俸,偶尔心情好也会指点兵卒们两招,双方也没有什么竞争关系,相处得还算不错。 现在去宗府都是意思意思通传一句,门前的侍卫们看见她还会热情地招呼一句“宁师父来啦”,俨然已经熟稔。 今日也不例外。 宁竹在门前等了一小会儿就进去了,也不用人带路,直奔堂厅。 宗成秋居然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宁竹心下有些惊讶,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大忙人,请她吃饭已经很是意外了,没曾想还特意等着她。 “来了宁师父。”宗成秋放下手中的书册,笑着说道。 “拜见知州大人。”宁竹拱手道。 宗成秋没有一点架子,指了指身旁的座位。 “今日你可是我的客人,哪用行礼,快坐吧。” 宁竹也不客气,从善如流地坐下。 “我都听明川说了,你教得很尽心。”宗成秋声音温和,却一上来就是一顶高帽子。 宁竹看着他弯着的眼睛,心中反而生出一些警惕。 “不敢当,我只是做好本分之事。” “谦虚了,那群小崽子有你这般武艺高超,又尽心尽力的武师父,我实在放心啊。”宗成秋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赞赏,“我看府中的那些侍卫得了一些你的指点,也进步飞速,宁师父每日只上半天课,这后半天不如——” 这是想压榨她一整天啊! 宁竹连忙打住。 “大人!” 宗成秋被打断也不生气,依旧笑着说:“宁师父想说什么?” “您叫我宁竹就好,我如今家中还有幼妹需要照顾,实在是脱不开身,大人府中高手众多,我应该派不上什么用场。”宁竹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恳切。 宗成秋还想说什么。 恰好这时宗明川从门外走进,他就把话又收了回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罢了,不说了,免得这个弟弟回头又要来烦他。 宗明川看自己一进来他们就不说话了,还有些莫名。 他的衣摆上沾着泥水,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他朝着宁竹微微颔首,又叫人。 “大哥。” 宗成秋起身,理了理衣襟:“来了就叫人传膳吧。” 三人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顿饭。 宗成秋没再说增加工作量的事,看着真像是只为了请她吃顿饭。 宁竹是松了口气的,专心享用眼前丰盛的佳肴。 但她不知宗成秋心中的可惜。 他倒不是真的想宁竹来教导私兵,哪日说不得就开战了,宁竹这一身武艺,教那群小崽子有些浪费了,她有更适合的去处,可是看这样子,她怕很难愿意。 宗成秋的遗憾目光在宁竹身上停留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最后宁竹吃完饭准备开溜的时候。 宗成秋还不忘说了一句:“你好好考虑,想清楚随时来找我。” 闻言,宁竹眼皮一跳,朝他行了礼,忙不迭退了出去。 宗明川本来还想跟出去送送,却被宗成秋叫住了。 他喝了口茶漱口,问道:“抓到那几个人了吗?” 说起正事,宗明川严肃了神色,眉头紧锁:“只抓到了几个小喽啰,我来之前已经把人押进大牢,最大的两只鱼跑了,封炎已经去追了。” 宗成秋点点头:“你也去搭把手,尽量带活口回来。” 宗明川领命而去。 堂厅又归于平静。 …… 宁竹从宗府出来,婉拒了门房说马车送她的提议。 她撑开油纸伞,打算绕路回去,给平安买点晚上的口粮。 宁竹走到半路,倏地觉得心口一慌,眼皮又开始跳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偏偏是右眼。 她心中顿时涌上不好的预感,都快到了肉摊前了,想也不想就打算转身回去。 这时候,身后肉铺的摊主却突然叫住她,声音急切。 “宁小娘子!宁小娘子!” 因为养着平安,所以要的肉量不少,摊主早就已经记住宁竹了,有时还会送货上门。 此刻他看见宁竹,大惊失色,连忙大声喊道:“宁小娘子,你快回家去看看吧!我刚听来的客人说,你巷子那边好像出事了,听说是出现了歹人,还见了血呢。” 宁竹心头猛地一跳。 她告诉自己冷静,家中几人会武功,若是寻常歹徒,拿他们没有办法,可是心中还是慌的厉害。 宁竹都忘了谢过摊主,她朝昌平巷的方向走,步子越来越快,最后连伞都忘打了。 油纸伞落在地上,被风吹得翻滚了几下。 刚拐入巷口,她就看见自己家门口渐渐围过去许多人,也不进去,就小心地趴在门边上看着。 宁竹瞳孔一缩,心中的不安化为了实质。 她用最快的速度挤进了人群,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什么人,也顾不得道歉。 卞瑞萱头发凌乱,手臂身上全都是伤,看着就跟个会动的血人一般,唯独那张脸苍白得不像话。 她跌跌撞地往门外冲,下一秒抬起头看见了宁竹,眼睛顿时迸出亮光,哭声中带着浓重的自责。 “小竹!小荷被人带走了!你快去救她!” 宁竹顿觉耳朵一片轰鸣。 第80章 救人 宁竹已经听不见雨声了。 脑海只剩下卞瑞萱的话在反复回荡, 每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得心口生疼。 “小荷被谁带走了?往哪个方向去?” 宁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卞瑞萱的衣衫被雨水浸透,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臂指向城西,血水顺着手肘滴落在地。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5章 她大声喊道:“几个蒙面的男人, 朝着渡口的方向去了!” 城西的位置有一条河, 连通着向外的水路, 水上茫茫, 倘若追不上, 很可能就此失去消息。 宁竹想也没想, 立马转身。 “小竹接住!骑马去!” 卞含秀的声音蓦地从背后传来, 紧接着她用惯的那把唐刀破空而至。 宁竹回头抬手,刀柄精准地落入她掌心。 此时,卞含秀正虚弱地倚着门框,额头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将她的半边脸染得猩红,好不吓人。 方才给宁竹丢刀的拿一下, 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 如今连抬头都稍显费力。 季新桐则是侧坐在地上,她的大腿被砍伤,胡乱缠着些布条,早就已经被鲜血染红。 她却顾不上自己,正在颤抖着手指给平安包扎伤口。 小家伙虚弱地躺在地上,眼睛紧闭着,只有腹部尚且看得出起伏,平日里油光水滑的狼毛此刻被血黏成一绺一绺。 季新桐抬起头, 眼睛通红地看着宁竹, 定定说道:“别担心我们!你快去!一定要把小荷带回来!” “我会的。” 宁竹将马儿牵出,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转瞬间, 她的身影就消失在雨幕中。 雨势很大,迎面刺得脸如针扎一般,宁竹浑然不觉,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赶往渡口。 她想起宁荷的笑脸,想起她像个小尾巴似的乖乖跟在身后、想起回到家她总是第一个冲上来抱着自己叫“阿姐”…… 宁竹手中的缰绳越握越紧,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不管做这件事情的人是谁,她都一定要将宁荷带回来,让对方付出代价! 刚策马走近,渡口的打斗声就穿透雨幕传来。 百姓们在雨中惊慌逃窜,原本摆在周围的货摊被推倒,货物滚落一地都顾不上,只想着命重要,赶紧远离这里。 宁竹勒马跃下的瞬间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黑色身影。 封炎手持长剑与一名蒙面壮汉在雨中对峙。 在他们周围,还有十几名蒙面歹徒正与官兵缠斗,刀光剑影间不断有人倒下,血水很快被雨水冲淡。 没有宁荷的身影。 宁竹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唐刀也铮鸣出鞘。 她对那些歹人下手毫不留情,直接挑断手筋脚筋,每一刀都精准得可怕。 “人呢!” 那被她用刀架住脖子的歹人瞳孔紧缩,却咬紧牙关不发一言。 这宁死都不开口的态度总让宁竹觉得有些熟悉。 “你们把人带到哪里去了!”她的刀锋压进对方脖颈,鲜血还来不及顺着刀刃流下就被雨水冲刷掉。 片刻后得不到回答,宁竹手腕一翻,终结了这条性命。 一个不说,总有人会说。 宁竹就像是一尊浴血杀神,唐刀快如残影,踏过的水洼都成了血泊,溅起暗红的水花。 那些蒙着汗巾的歹人看见她靠近时,眼中不可抑制的闪过惊恐,尚未来得及出手就去见了阎王。 宁竹拎着刀走到封炎身边,有她加入战局,那壮汉很快败下阵来。 方才的十来个蒙面人,只剩下他还活着。 他的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手中的武器都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瘫在血水中猛烈喘息。 宁竹目光冷得吓人。 “小荷在哪儿?” “卢绍在哪儿?” 封炎的质问同时响起。 两人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焦灼。 他们要找的并不是同一个人,也并不知道对方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眼下并不是谈论的好场景,还是找人重要。 蒙面壮汉突然发出嘶哑的笑声,被血沫呛得咳嗽不止。 “想知道......咳咳......自己去找啊......” 这时,渡口又赶来了两波人。 宗明川率领的几十名守城军匆忙而至,瞬间占据了大半个码头,宁松和叶三娘也带着伙计们手持各式兵器冒雨冲来。 两方看着眼前的场景,皆是沉默了两瞬。 宁松根本顾不上私藏兵器的事暴露,他上前一把扯下那汉子脸上的汗巾,露出一张从没见过的陌生脸庞。 他用刀尖抵住壮汉咽喉,握刀的手背青筋暴起,嘶哑的声音在雨声中听不真切。 “你到底是谁!你们把小荷带到哪里去了!?” 那汉子咧开染血的牙齿:“这么激动做甚,不过是请那小姑娘......做客......” 宁竹看着那汉子,眼神冷得吓人。 她蹲下身,声音轻得像是耳语,说出来的句子却让人不寒而栗。 “我会把你挂在渡口最显眼的位置,一片一片割下你的肉……放心,你不会死的,我会让你好好活着,让来往的人都看着,让你那些在背地里的同伴都看着……” 她手中的刀尖缓缓划过壮汉的额头、下颌、胸膛,割出一条细细的血线,最后刀尖下移,停在心口。 “我一定说到做到,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是说,还是不说?” 那汉子看着宁竹的眼神都变了,他咽了咽唾沫,还是咬着牙不说话。 宁竹握紧了刀。 这时,宗明川的声音突然响起。 “快躲开!” 河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艘船,随之传来箭矢破空的锐响,直直地朝着宁竹几人射过来。 宁竹旋身挥刀,将箭矢劈落。 “给我上!把这些人拦下来!”宗明川的吼声穿透雨声。 他手下的兵卒们顶着箭雨冲向岸边,去解河边停靠着的几艘小船被雨水泡胀的船绳,朝那些歹人的船驶去。 然而暴雨中的河面波涛汹涌,小船在浪中剧烈摇晃,根本无法控制前进的方向。 另一边,宁竹不断劈来袭来的箭矢,一把揪住那汉子的后领,像拖死物一般,将他拖向渡口边缘。 粗糙地地面狠狠刮过汉子的伤处,渗出的鲜血在雨水中晕开,疼得他几乎晕厥过去。 宁竹才不会让他轻易死掉,她冷眼看着对面船上慌乱调整角度的弓箭手,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们不是要灭口,是要救人。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宁竹将人随手扔进一艘小船的船舱。 宁松和封炎紧随其后跃上船板。 岸上被占据了船的兵卒们下意识看向宗明川,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兵卒放开了船绳。 随着船越靠越近,宁竹将人拎到船头,锋利的刀尖在汉子手臂上游走,突然手腕翻转。 有什么东西应声落在水中。 汉子浑身绷紧,喉间迸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下唇被咬得血肉模糊。 宁竹并不是嗜杀之人,也不想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去折磨一个人。 可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是看着他被抽筋剥骨,还是放人?” 宁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的传入了对面所有人的耳朵里,让船上的骚动骤然静止。 不远处的船上的人顿时面面相觑,弓箭手们的手指僵在弦上,却是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那汉子突然挣动起来,嘶吼道:“老子不要你们管!让他快——” 话音未落,宁竹的第二刀已落下。 这次是大腿内侧的位置,猝不及防间,汉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响彻在每个人的耳朵里。 风向突变,两船之间的距离正在快速缩短。 船舱帘子突然掀起,一个披着蓑衣的男人抱着宁荷走了出来。 宁荷双眼紧闭,手软趴趴无力地垂下来,看着是不省人事的状态。 宁竹几人皆是呼吸一滞。 对面那男人低声说道:“让一个人将他送过来,其他人不许靠近,我就把这小姑娘还给你们。” 封炎的目光死死锁住对面那个熟悉的身影,指节泛白。 话音落下,宁竹等人还来不及说什么,地上的汉子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恶狠狠地说道: “带着人快滚!老子不需要你救!唔……” 宁松直接扯过一块腥臭的帆布,把他的嘴堵的严严实实。 他心中存着怨恨,布料几乎捅进喉管,差点把汉子给噎了过去。 宁竹盯着宁荷小小的身躯,应了下来:“好。” 其他兵卒腾空出来一艘小船,宁竹直接把人丢了上去,自己也站上去。 她提声说道:“交换!” 对面那人应了,他学着宁竹的样子,抱着宁荷上了一艘船。 所有人都看着两艘船越靠越近,就在即将碰在一起的时候,数个黑影突然从水中冒出头,双手一撑蹿上宁竹的船板。 这些全都是水性极好的人,在水中潜伏她都未曾发觉。 宁竹眼神一凛,正欲击退这些人。 后面就突然传来宁松的吼声。 “小荷!” 对面船上那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将手中的宁荷丢进了湍急的河水当中。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6章 小小的身躯瞬间就被淹没。 宁竹的瞳孔骤然紧缩,身体先于思维跃入河中。 河水冰冷刺骨,水质混浊,让人的视线受阻的同时还给眼球带来刺痛感。 宁竹却是瞪大了眼睛,用力朝着宁荷落水的方向游过去。 想到宁荷这么小的孩子,还处在昏迷当中,就这样被丢进冰冷湍急的河水里……她更是心急如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宁竹始终没有看见宁荷的小身影。 她屏住呼吸,不停地往深处游,目光四处搜寻着,耳膜因水压产生尖锐的疼痛,胸口像是被火烧灼一般。 突然! 她看见不远处一抹浅色衣角掠过视野,顿时加快速度往那边游去。 第81章 拜访 与此同时, 那一抹身影也在朝宁竹游过来,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 两厢都在靠近,小姑娘终于勾住了宁竹飘荡的衣角。 宁竹看见在水中还能对着自己眨眨眼睛的宁荷, 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宁荷会意, 攀上阿姐的肩背。 宁竹收紧手臂, 双腿用力一蹬, 带着宁荷朝水面游去。 “哗啦——” 二人破水而出, 呼吸到了略带凉意的空气。 河面上的厮杀已进入白热化, 宗明川带着一队人马赶来增援, 两边箭矢齐发,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咳咳......”宁荷趴在宁竹肩头重重喘了两口气,被河水呛得声音沙哑,湿漉漉的小手忽然指向某处,“阿姐,那里!” 是封炎抛来的船绳, 正好落在宁竹手边。 他将二人拽上了岸。 就在这转瞬之间, 那艘载着歹人的船已经顺着水流越漂越远,他抬头看了看,终究未再去追。 宁竹先将宁荷托上船板,自己撑着船沿翻身而上。 她顾不得拧干衣摆的水,拉着宁荷快步走进船舱,半跪在舱板上,手指轻轻拂过妹妹的脸颊,仔细检查每一处。 “让阿姐看看, 有没有受伤?可有哪里不舒服……” 宁荷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眼里包着泪,一把扑进她的怀里, 嘴里带着哭腔连声叫着“阿姐”。 宁竹抬手将她搂紧怀里,发现自己的手正不受控制的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轻声安抚着:“乖,阿姐在呢……” 话音未落,就听见舱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宁松几乎是跌进来的。 当看到安然无恙的宁荷时,他顿时觉得双腿发软,得亏封炎及时伸手撑住他的后背,扶住舱壁才没有跪倒。 不知道宁荷身上是否还有其他伤,要立马去岸上找大夫瞧瞧。 宁竹将宁荷交给宁松,自己走出船舱。 雨势渐小,但河面上的雾气更浓了。 封炎站在船头,雨水顺着他的眉骨滑落,他望着越来越远的船只,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 “那人呢?”宁竹的声音冰冷。 封炎拧眉答道:“被救走了。” 方才的混战中,那些歹人趁乱将受伤的汉子拖上了船。 宁竹眯着眼睛,看着在雾中若隐若现的船影。 “是哪一艘船?” 封炎抬手指向落在后头的某一艘船。 宁竹微微颔首,纵身跃上船篷,她掂了掂手中唐刀,瞄准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将刀抛掷向那艘船。 唐刀破开雨幕,带起尖锐的呼啸声。 对面船上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见一声巨响,刀身贯穿船舱木板,碎木飞溅。 那艘船明显晃了晃,站在这里都能听见对面传来的惊呼慌乱声。 宁竹站在船篷上,湿发贴在额头,眸色深沉带着杀意,她望着远去的船影。 这是她给的警告。 她一定会亲手杀了这两个人! 宁竹跳下船篷。 “回去吧。” 船舱内,宁荷的情绪已经安稳了下来。 她窝在兄长怀里,反而伸出小手拍了拍宁松紧绷的手臂,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安慰着。 “那个人抱着我出来的时候我就醒啦,阿兄我没事的,你不要哭鼻子哦,咳咳......” 话未说完就轻咳起来。 宁松听见眼眶越发红了,将手臂收紧,脸上带着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心疼:“好,快别说话了。” 宁荷乖乖噤声,见宁竹回来,瞬间伸出双臂,眼睛湿漉漉地望着她。 见宁荷精神尚好,宁竹稍稍松了口气,抬手将她接过来抱在怀中。 船缓缓朝着岸上而去。 …… 浓雾笼罩的另一艘船上,血腥味混合着潮湿的气息弥漫在船舱里。 这次不仅行动失败,临了还损失了不少人,连武波都身受重伤,回去后定然逃不过被公子责罚,简直是血本无归! 卢绍阴沉着脸。 武波躺在简陋的床板上,浑身都伤口都被雨水泡得发白。 医师每次上药都让他疼得肌肉抽搐,冷汗直冒,身下的草席都快被汗水打湿。 “都说了让你别管老子!这下回去怎么交差……”武波一口咬住木棍,含糊不清地咒骂,“嘶,轻点,想疼死老子吗!那小娘们下手真她娘的狠啊……” 卢绍站在阴影里,双手环臂,冷眼看着医师颤抖的手。 “救你回来不是听你抱怨的,看你这样子,是不该救你。” 呼痛的声音戛然而止,武波吐出木棍,咧开嘴笑。 “救都救了,难不成你还能把我丢回去?你放心,看在救了我的情谊上,我自会向公子请罪,不会让你——” 卢绍打断:“不必,我自会向公子禀明。” 他不知道卢……封炎发了什么疯,一直追着他不放,这才引来宗明川的注意,起了戒心,害得迟迟找不到机会对宗成秋下手,致使谋划失败。 “我也有错,不该想着杀不了宗成秋,又抓不住宁竹,逮个小丫头也不算空手而归,真是没想到,那小娘们下手可太狠,比我还狠……”武波想起来宁竹看他时候的目光,让人相信她是真的能说到做到。 想到自己差点就在众目睽睽下被千刀万剐,他硬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牵动身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哀嚎。 卢绍瞥了他一眼:“我也同意了,不会让你一个人被罚的。” 武波正想再说什么,突然听见外头传来惊呼声。 下一秒,寒光破壁而入,冷风擦着他的头皮而过,碎木飞溅。 卢绍瞳孔骤然一缩,还未来得及躲开,唐刀已穿透他的肩膀,带着巨大的冲力将他整个人都给钉在舱壁上。 温热的血液溅在另外两人的脸上。 武波回过神来,他看着昏过去的卢绍,自己动弹不得,只能暴怒地吼着医师。 “他奶奶的!愣着干嘛!?快救人啊!” 医师这才连滚带爬地扑向卢绍。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 宁竹不知自己那把唐刀正正命中主使之一。 船靠岸以后雨势也没有停,叶三娘早已撑开油纸伞候在一旁,还让伙计把先前准备好的马车赶过来。 “快上车!先送小荷去医馆!” 宁竹朝她感激地颔首,抱着人上了车,宁松和封炎也跟了上来。 马车经过街口时,宁竹透过竹帘缝隙看见宗明川正俯身检查一具尸体。 他似乎对视线有所察觉,突然抬头,隔着雨幕与宁竹四目相对。 两人的目光又很快错开,来不及说上话,车轮已辘辘远去。 宁竹最后拉紧竹帘,不让风透进来,用叶三娘提前备下的小被子将宁荷包裹住。 马车停在医馆门前,宁竹抱着宁荷下车。 医馆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老大夫的手指在宁荷腕间停留许久,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才沉吟着说了一句:“寒湿侵体,回去依方服药,静卧调息,切莫再受风寒,并无大碍。” 宁竹最后亲自盯着宁荷喝下去一碗汤药才放下心来。 叶三娘又架着马车送他们回去,在路上时宁荷蜷在宁竹怀里睡着了,手指还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不放。 到了家门口,宁松举着伞跟在车旁,将姐妹俩罩在伞下护了个严严实实,丝毫不在意自己半边肩膀还露在外面。 屋里的人正等得焦灼。 卞含秀隐约听见家门口传来马蹄车轱辘的声音,立马就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还想硬撑着走向院门口。 “快!快去看看!定然是小竹他们回来了!” 季新桐坐在凳子上,腿受伤了也想起身去看,包扎好的腿伤又晕开一片殷红。 季新承连忙拦住两人。 “我去看看,你们俩坐下,先别急。” “我也去看看!”卞瑞萱也跟着站了起来。 季元武就收回想要跟着的脚步。 两人伞也来不及打,急匆匆地去开院门,看见宁竹怀中的小人儿才长舒一口气。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7章 季新承开口问道:“小荷怎么——” 卞瑞萱也紧张地看着。 宁松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人睡着了。 看样子应该是没事,季新承止住了的话音,松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快进来吧。” 堂厅里,卞含秀和季新桐都动不了,又担心焦急得很。 季元武站在门边等着,看见宁竹抱着宁荷进来,立马回头跟她们说。 “回来了!人回来了!小荷也在!” 宁竹没去堂厅,侧身对着宁松和卞瑞萱他们说。 “秀姨他们怕是担心坏了,你先去跟他们报个平安,我给小荷换套衣裳。” 宁松点点头,应了声“好”。 宁竹也对着封炎说:“你先去换套衣裳,在堂厅等我,我有事情要问你。” 封炎低头“嗯”了一声。 宁竹进了房间,关上门窗,将宁荷安顿在床上,给她脱掉打湿的衣裳。 这才发现小姑娘后颈的淤青已经泛紫,她心疼不已,眼中寒芒一闪而逝。 宁竹忍了气,取出药膏,轻轻给宁荷抹上,又擦干净她的头发和身上的水,最后塞进被窝里。 吃了药睡得昏沉,这样折腾宁荷都没有醒,只是眉毛还是皱着的,抓着宁竹的衣裳不肯放手。 宁竹轻轻说道:“睡吧,阿姐在呢。”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觉得安心,小姑娘慢慢松开了手。 宁竹开始收拾自己,正要更衣时,门口传来窸窣声响。 “呜……” 她起身推开门,就看见平安拖着包扎好的后腿站在门外,它大半边身体都缠着纱布,为了处理伤口连毛都被剃掉了,看起来又丑又狼狈。 明明自己已经疼得不行了,可是看见宁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摇起了尾巴。 宁竹将它抱到床榻边,平安将脑袋搁在宁荷枕边,湿润的鼻尖碰了碰她的脸颊。 小姑娘在睡梦中无意识地伸手,正好搭在它没受伤的那只前爪上。 “你今天也受罪了,回头给你补补,就在这儿守着小荷吧。”宁竹摸了摸平安的脑袋。 小家伙蹭蹭她的手,“嗷呜”了一声。 宁竹起身出去,将门轻轻掩住。 再回到堂厅时,季家四口都在,在铁匠铺上工的季元武也回来了,此外就是宁松、叶三娘、卞瑞萱还有封炎。 倒是把堂厅都坐满了。 宁竹一踏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小荷怎么样了?”卞含秀撑着桌沿站起身,颤抖的手指拉住宁竹,上下打量着,“小竹你也没有受伤吧。” 虽然方才宁松已经说过了,可是她自己没有亲眼看到,依旧觉得有些不放心。 宁竹看她额头上包着的纱布,连忙扶着她坐下来。 “没事,您别担心。” 季新桐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音:“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小荷,才让她被歹人掳走。” 她攥着衣角的手指关节发白,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宁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今天这情况谁都没料到,那些人武艺不凡,其中一人连封炎都未能拿下,更何况你们。” “先跟我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吧。” 今日季元武和季新承比宁竹还早出门,那会儿在家的就是卞含秀、季新桐、卞瑞萱和宁荷。 卞瑞萱是知道得最多的,便先开口道:“今日你出门之后,下着雨我们哪儿也没去,小荷就在家中写承哥儿留的功课,我和桐儿就坐在旁边缝衣裳,突然就听见平安吠叫起来,姑姑喊了一声后就没有声音……” 卞瑞萱当时觉得不对,就先出去看了看,只见家中院子里涌进来十几个蒙着面的男人。 他们手里拿着刀,卞含秀已经被他们推倒在灶头上,满头是血晕了过去,平安也被他们砍倒在地。 卞瑞萱上前和他们打了起来,可是她才学了多久的功夫,一个人哪里拦得住十几个人,其中有几个人跑进了堂厅。 她拼命脱身朝堂厅去,就看见那些人往季新桐腿上砍了几刀,随后又将宁荷一个手刀劈晕,她阻止不了那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宁荷带走。 到了这个时候卞瑞萱才意识到,这些人是特意冲着宁荷来的。 周围的邻居听见声音出来查看,她正想去宗家找宁竹,就见宁竹已经站在了门口。 之后的事情宁竹就都知道了。 自从来了壁州城,宁荷平日里都是待在家里,或者跟着宁竹去宗家练武,要不就是偶尔跟宁松出去逛逛。 她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定然是不会结识什么仇家的,那就只有可能是家中之人了。 宁竹抬起头,看向封炎:“你今天为什么会在渡口?你找的卢绍是谁?” 封炎已经换了干净衣裳,只是头发还有点湿。 他抿了抿唇道:“卢绍就是卢家人,他知道我爹的下落,我跟着他去的渡口。” 宁竹拧起眉毛,“和你打起来的那个?卢家人为什么要抓小荷?” 封炎摇头:“船上抱着小荷的那个才是卢绍,我也不知他为何要拐走小荷。” 宁竹真是纳闷了。 家中之人都不认识卢绍,更加不认识这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歹人,他们究竟是为何盯上了小荷,还非得把人拐走。 宗明川还留在渡口清理那些歹人的尸体,方才都没说上一句话,不然还可以问问他有没有什么线索。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叶三娘突然出声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大,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连宁松都有些惊讶:“三娘,你知道他们是谁?!” 叶三娘抿了下唇,似乎有些犹豫。 宁竹脑海中闪过什么,向她保证道:“我们不会说出去,你只需要告诉我那些人是谁就好。” 叶三娘看着宁松有些焦急的神色,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我认识你抓住的那个男人,我从小混迹市井,辨人自有一套法子,虽然他做了伪装,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他叫武波,是……七皇子的人。” 当叶三娘说出“七皇子”三个字时,宁竹的瞳孔骤然收缩。 难怪她那时就觉得这些人的行事作风有两分熟悉…… 家中其他人尚且不知原北县的逃兵就是七皇子的人,此刻脸色难看万分中还带这些不可置信。 “那高高在上的天家贵胄,喝着咱们的血,还用这种下作手段将人掳走!真是该死!”卞含秀怒骂一声。 宁竹狠狠皱起眉:“七皇子我只在边镇时远远见过一面,武波和卢绍更是连都名字都未曾听说过。”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要从原北县一直盯他们盯到壁州城来! 封炎突然出声:“见过,在边镇酒楼。” 宁竹抬头看向封炎,电光火石间,想起他在边镇时有些奇怪的反应,似乎都有某个身影。 “在边镇酒楼的那两个人,那两个跟在七皇子身边的护卫?” 封炎点了点头:“卢绍是其中一个,另一个我不认识。” 方才他正追着卢绍,不认识的这个忽然出现,拦住了他的路,才让卢绍找到机会跑了。 叶三娘说道:“另一个就是武波,七皇子很信重这两人。” 她知道这些,自然是因为截那病秧子粮队的时候,那个叫武波的男人一直都守在他身边,不然他们截掉的就不仅是粮食了。 宁竹眸光微暗。 “那今日这两人都是受了那个什么狗屁七皇子的授意了?” “我想就是,”叶三娘讽刺道,“那七皇子就是个疯子,他底下的人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季新承皱眉道:“家中都无人识得他,为何要这样做?” 宁竹也想问,她只觉得这七皇子的恶意来得丝毫没有根据。 原身记忆里可没有什么偶遇皇家贵胄的桥段,都是安静平淡生活在涉州城里,宁竹先前连七皇子这号人都不知道。 到底是为什么…… 宁竹实在是想不通,可她也是实实在在记下了这一笔。 只要给她机会,她必然会让那七皇子也享受一下同样的待遇。 陷入了死胡同,想破脑袋都想不通的事,只能先放一放。 经过今日的波折,宁竹打算在家好好陪宁荷一段时日,特意让季新承帮她去宗府告了几天假。 谁知转天季新承出去一趟,回来时身后便跟上了一串小尾巴。 宁竹正蹲在檐下煎药,不由怔了怔:“你们怎么来了?今日不上课。” “我们来看望师父和师姐!”小十一提着裙角跨过门槛,一丝不苟地给宁竹行了礼,这才满眼关切地问道,“师父和师姐可好些了?” 宁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已经没事了。” 话音落下,紧接着又有四个小厮抬着木箱子进门来。 小十扬声问道:“师父,东西放哪儿?”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8章 宁竹也没有驳了他们的好意。 “就放在堂厅吧。” 小十一跟个小大人似的叮嘱道:“师父尽管好好修养,我会监督他们好好练武的,绝不会懈怠。” 这小姑娘是个小卷王,在这群孩子中颇有威望,监督的事情交给她宁竹很放心。 另外四个孩子跟宁竹问了好,就纷纷扑向堂厅。 堂屋里传来宁荷惊喜的轻呼。 “你们怎么来啦?” “听说你病了,都怪四叔拦着,不然昨日我们就来了,还可以帮你们打坏人,”小十还抬起手嚯哈比划了两下。 小十二踮着脚小心翼翼触碰宁荷颈间的淤青,指尖刚碰到就缩了回来,眼圈瞬间红了。 “师姐还疼吗?” 宁荷摇了摇头:“不怎么疼了。” 十三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头裹着几块已经压碎的糕点;“吃点这个吧,吃了就不疼了,我试过,可管用啦。” 把糕点说得比灵丹妙药还好。 这边人太多了,小九坠在后面也挤不进去,默默去看平安了。 见它身受重伤的模样,小九脸上瞬间就挂上了两颗眼泪珠子,蹲在平安身边,轻轻摸着它没受伤的爪子。 他抽噎着说道:“平安你受苦了,我给你买头大肥羊好好补补的,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 平安这些时日经常与这几个孩子一同玩耍,已经熟悉起来了,此时它听见小九断断续续的哭声,抖了抖耳朵,将爪子抽出来覆盖在他的小手上。 软软的肉垫子瞬间就让小九笑了起来。 “平安你真好!还会安慰我呢!” 宁竹看着忍俊不禁。 嗯,也不排除是被哭烦了。 宁竹领着小十一进来,让几个孩子坐下说话。 小十一端坐在椅上,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师父,四叔让我们跟你说一声抱歉,昨日之事是他的失职,他如今公务烦身,实在脱不开身,晚些日子会亲自登门道歉的。” 她小小年纪,倒是把宗明川交代给她的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宁竹知道这也不能全怪宗明川,那些歹人训练有素,不是一般兵卒能够拿下的,不过宗明川如今管着城中巡防,任何治下百姓出了事情都是他的责任,放了这些人进来,却是也算是他的失职。 宁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说什么。 几个孩子凑在一起玩了半日。 那跟来的仆人小声提醒:“怕是不宜多打扰宁师父和宁小姐休息。” 闻言几个孩子都还有些不情愿,就只有小十一还记得四叔说的话,眼看都快到晌午,不能留下来打扰师父。 小十一虽然也有些舍不得离开,但还是咬咬牙出声道:“师父,我们就先告退了,改日再来看望您和师姐。” 她一说话,几个孩子都只能乖乖跟着出了门。 宁竹亲自送他们出去。 送走了几个孩子,家中又重新归于平静。 这回情况如此凶险,宁荷差点就回不来了,可小姑娘病好了之后依旧还是和从前一般,每天乐呵又活泼的。 她还会笑着安慰家中众人,一个劲儿说自己没事。 可是晚上的时候却总是要挨着宁竹的手才能睡得着,偶尔还会惊醒,可见嘴上说不害怕都是假的。 这件事多少还是给她留下了些心理阴影,只是小姑娘懂事,不愿家中人过多担心。 宁竹却是更觉得心疼了,日日都陪着,轻易不离开她的视线。 一连在家休息了几日,外头天天下着大雨,每日除了宁松也没谁会上门来。 这日,院门突然被敲响,便以为还是宁松上门来了。 宁竹正在帮季新桐和卞含秀换药,开门的是季元武,他今日休沐在家休息。 院门打开后,外头站着的是两个不认识的年轻男女,看装扮和举手投足间像是练家子。 身后还有一辆马车,里头似乎坐了个人。 季元武心中生起一些警惕。 “二位是?” 恰巧,这时宁竹也出来了,她听见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说道。 “冒昧叨扰,我家郎君专程来拜会宁小姐,不知她现下是否在家?” 宁竹听见自己名字,抬头望过去。 站在门外的正是许久没见过的嘉木和舒满。 第82章 离家 自从祝衡关离开后, 就再也没听说过他的消息,自然也就再没见过嘉木和舒满。 宁竹望着门外突然上门的二人,不免有些诧异。 嘉木已经在竭力掩饰, 可眼中还是带着些许焦急, 舒满则是站在她身后, 手中还捧着个锦盒。 听见嘉木说出“大郎君”三字的时候, 宁竹下意识望向门外那辆马车。 车帘低垂, 隐约可见里头坐着个人。 她跟温家并没有交集, 也不知道他们突然上门是为什么。 可是人家礼貌前来拜见, 她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宁竹沉默一瞬,出声道:“进来吧。” 闻言,嘉木面上一喜,正要回身去马车旁回话。 车帘就被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掀起,油纸伞撑开,露出青年清俊温润的眉眼。 他身着月白长衫, 墨发用锦带松松挽起, 微微倾身,朝宁竹揖了一礼。 举手投足间都是标准的世家礼仪。 “在下温策年,冒昧前来,还望宁小姐海涵。” 宁竹微微颔首:“进来坐吧。” 季元武侧身让开半步,又要卸下门板让外面的马车进来。 “不用麻烦。”嘉木连忙说,然后朝着赶马车的少年挥了挥手,后者很快就赶着马车离开了。 温策年走在前头,嘉木和舒满就紧跟在后面。 宁竹引着他们在堂厅坐下。 “今日前来, 不知是有何事?” 她不喜欢客套, 还是有话直说的好。 一句话把温策年打好的腹语都给堵了回去。 嘉木在后头跟舒满使了个眼色。 嘉木努努嘴:看吧,我就说宁小姐不喜欢虚的。 舒满默默点点头, 朝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温策年回过头,正想让舒满把贽礼奉上,就看见了两人的眉眼官司。 “……咳。”他轻咳一声,打断了两人,轻声说道,“把礼给宁小姐呈上来。” 舒满立马正了神色,双手将锦盒放在桌上,还主动把盒盖掀开,露出里头叠得满满的一箱银子。 温策年身上的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气质,瞬间在向着闪金光的土豪转变。 宁竹挑了下眉:“这是?” 温策年温声说道:“在下今日冒然登门打扰,却是有事相求。” 宁竹垂眸,等他继续说。 嘉木在后头都有些按耐不住了。 大郎君能不能行!两三句话把事情讲清楚不就行了!怎么还磨磨蹭蹭的,人命关天的事情啊…… 她心中想着,就听见温策年开口。 “我想请宁小姐出手,帮我救一个人。” 嘉木长出一口气。 这才对嘛。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竹,想看她怎么说。 宁竹听见这话的时候就知道是谁了。 “祝衡关?” 这小子真是挺倒霉的,怎么老是处在危险当中,加上这次,都已经第三回 了,他身体好也不是这么个折腾法吧。 温策年不知她心中所想,闻言默默点了下头。 “实不相瞒,衡关出事与我温家有关,家中一处硝石矿出了问题,有人抢占了那处矿脉,衡关以身犯险前去查探,却不料查到了某个人身上,被困在那处,也与我们失去了联系。” 温策年将事情娓娓道来,神情中带着些许愧疚。 他知道祝衡关想要离开,只是他舍不得放手,想再劝一劝。 恰时硝石矿出了问题,祝衡关放不下在那边的兄弟们,所以才回跑这一趟,最后却下落不明。 温策年想请宁竹出手,就是他来的时候不巧,宁竹经过宁荷被掳走这件事,暂且不想出远门。 她伸手合上锦盒,开口婉拒道:“我有事情走不开……” “宁小姐先别急着拒绝。”温策年说道,“这些权作定金,待衡关安恙归来,定以三倍厚礼酬谢,若你知道背后之人是谁,也许会想要走这一趟的。” 宁竹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策年缓缓说道:“占据硝石矿的人,正是景容。” 听见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宁竹还愣了一下,随即她眸光冷了下来。 “景容?七皇子?” 温策年微微颔首:“正是。” “你是从宗明川那里知道的我跟景容有仇?”宁竹这说是疑问句,倒不如说是肯定句。 家中之人都不知道当初在原北县派人追杀他们的是七皇子,唯一知道的只有宗明川。 温策年摇了摇头:“不算,我只是听明川提起前几日令妹曾被人拐走,又恰巧知道那些人是谁。”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19章 宁竹也不想在这件事情上纠结,她确实跟七皇子有仇,且仇还不小,但她不想被牵着鼻子走。 她不急不慢地抿了口茶:“温家底蕴在那里,又怎么会找我一个籍籍无名的人去救人?” 温策年苦笑一声:“哪儿还有什么底蕴可言,温某如今是朝廷钦犯,连光明正大行走的资格都没有,倒是宁小姐武艺绝妙,何必妄自菲薄。” 宁竹没有接茬,而是看向他背后的嘉木和舒满。 “这两位的武艺应当也不错吧?救人想是不难。” 见宁竹提到自己,嘉木终于是忍不住开口道:“那个地方被七皇子把控着,我们实在很难找到机会,如今只能送一个人进去。” 说着说着她声音就越来越小,怎么越听他们越不道德。 七皇子看中硝石矿,连自己都要亲自前去,那个地方十分危险,说是龙潭虎穴也不为过,他们还拿着银子上门来求人,和把人往火坑里推有什么区别…… 嘉木和舒满脸都涨红了。 他们自认武功不差,可要真的和几十上百个人打斗,那输赢都不用猜,他们恐怕会被剁成肉泥。 来求宁竹的这个事情还是嘉木先提出来的。 她当时想救祝衡关心切,只想着他曾经说过宁竹武功高超,几十个自己都难成对手,下意识就想起宁竹来了,并没有思考这么多。 如今回过味儿来,心中的愧疚感就一阵阵涌上了嘉木的心头。 “对不起宁小姐,是我考虑欠妥了——” 嘉木的话音未落,就听见宁竹开口道。 “我答应了。” “对不起……”嘉木蓦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啊?!” 温策年迅速反应过来,他将桌上的盒子往前一推,笑着温声说道: “那就拜托宁小姐了,嘉木和舒满会带人同往,沿途所需一应物什、调派人手,但凭你吩咐,无需见外。” 宁竹微微颔首。 事情商议好,直到从宁家出来,嘉木都还没有缓过神来。 她嘴里喃喃道:“这就答应了?这怎么就答应了!?” 舒满听见了,挠了挠头:“答应了还不好吗?老大终于有救了。” 温策年在马车中坐下,抚了抚起了褶皱的衣角。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答应了就是好事,你们一路同去,务必要将衡关带回来。” 嘉木和舒满立马点头,同时回道:“是,大郎君。” 马车缓缓动起来,温策年微微拉开窗,看着被雨水洗刷得格外明亮的“宁府”二字,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但愿一切顺利…… …… 另一边,季元武等温策年几人离开后就去关上了院门。 他脚步匆匆的往里走,听见卞含秀的声音从堂屋传来,比平日高了八度,尾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小竹,这事听起来就很危险,还只能你一个人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你怎么就答应了!咱们跟他们非亲非故的,没必要趟这一趟浑水,趁他们还没有走远,咱们去把定金给他们退回去,咱们家不缺这点银子……” 宁竹哭笑不得的阻止了要抱着锦盒往外走的卞含秀。 “秀姨,你当我真是为了这点银子吗?” 季新桐也劝着阿娘坐下:“先听听小竹怎么说吧。” 季元武跨过门槛,语气急促道:“我们晓得是因为那个狗屁七皇子,可这让你一个人去,这分明是往虎穴里闯!咱们可以换个好点的时机,不急于一时。” 季新桐站在他身侧,出声道:“七皇子的行踪不是随时都能打探到的,小竹是怕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就不知道在哪了吧。” 宁竹微微点头,轻声说道:“就是新桐姐说的这个意思。” 这件是太过危险,众人难免会有些担心,不过宁竹决定的事情,一向是没人能够阻止的。 最后卞含秀还是放下了那个锦盒,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救人之事紧急,嘉木隔日便来告知宁竹。 “此去有个七八日路程,待明日天亮就出发,城门见。” 宁竹应了下来,送走嘉木后又跑了一趟宗府告假。 这一去还不知道多久能回来,肯定是要耽搁几个孩子习武的进度。 她都还没教上一个月,这会儿又要走,还有些愧疚。 今日宁竹来的时候恰好宗明川在府中没出去,两人见上了一面。 宗明川衣服上尽是褶皱,胡茬也没刮,整个人看起来又憔悴不少。 他见到宁竹时,疲惫的眼睛亮了一下,语气有些愧疚:“你来了,宁荷好些了吗?” “没有大碍了。”宁竹回到,顺便就将今天的来意说清楚。 宗明川明显愣了愣,他倏地站起来:“我不知道祝衡关的事,也不知道策年——” 这件事情他虽然不是故意的,却还是让温策年找上了宁竹。 宗明川担心宁竹不知道其中的危险,还准备再劝一劝。 反正还没有出发,反悔也没什么,宁竹拿着宗府的俸禄,根本就不缺这点银子。 宁竹摆了摆手:“不重要了,我已经答应了温策年,你若是真的觉得抱歉,我不在家中的这几日就劳烦你帮我多多看顾宁荷他们。” 宗明川见她这幅神情就知道她心意已决,也不在劝,点头应了下来。 他的表情十分郑重:“你放心,那日之事绝对不会再发生,不然我以命相抵。” 宁竹只是想给家中再上一层保护才说了这话,倒是也没有料到宗明川竟然直接发誓。 她笑着说:“我自然相信你。” 宗明川的脸色这才放松了些。 两人都还有事,就没再多说。 宁竹从宗府出来,便回了家,明日就走时间很赶,她还要忙着收拾行李。 刚到门口,宁竹远远就看见封炎抱着剑倚站在屋檐下。 听见脚步声时,他瞬间就抬起头来。 宁竹回身关好院门。 “在等我?” 封炎点点头:“你要去找卢绍吗?” 宁竹看向他,纠正道:“我是要去找七皇子,不是卢绍。” 在封炎看来,这就约等于要去找卢绍,约等于要去找他爹。 “我也要去。” 宁竹挑了下眉:“你爹不是不准你出壁州城吗?” 封炎道:“宗知州应允后便可。” 薛志炳这托孤托得够彻底的,居然连人身自由都一并托了,也不知道是有多不放心封炎自己一个人。 宁竹闻言只能点点头:“宗知州同意的话,你可以跟着,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只找祝衡关和七皇子,可不会陪你去找你爹和卢绍。” 封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我这就去找宗知州,你等我。” 宁竹:“不急,明日才——” 话音还未落下,封炎已经三两下跃出院墙,眨眼就消失在了眼前。 宁竹想劝他打把伞的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摇摇头回了屋子。 卞含秀还在灶房忙活,知道宁竹明日一早就要走,特意买了许多菜,想给她做一顿好吃的再出发。 宁竹本来想去帮忙,还没走近就被赶了出来。 卞含秀说道:“你快去收拾行李吧,这里还用不上你。” 宁竹只能无奈回了房间,就看见宁荷偷偷摸摸地往她摊开收拾了一半的包袱里塞了什么东西进去。 她太过于专注,宁竹的脚步声又轻,以至于完全没有察觉到。 小姑娘转过身来撞见宁竹的时候,灵魂都快被吓飞了。 她惊魂未定地喘了口气。 宁竹看得哭笑不得:“这是干什么呢小荷?” 宁荷见自己已经全方位暴露,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有些羞恼:“阿姐你方才什么都没看见,要等离开了才能看哦!” 宁竹当然是顺着小姑娘的意思,笑着说:“行,你藏好了,阿姐什么都没看见。” 宁荷“噔噔噔”跑上来,一把抱住宁竹的腰。 “阿姐,我会很想你的,你要早点回来。” 说道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宁竹也突然意识到,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跟宁荷分开。 她弯腰抱住小姑娘,才发现她已经比从前长高了不少。 这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带的就是宁荷这种乖小孩,看着她一天天长大,心中也有了些成就感和骄傲。 宁竹心中轻叹一口气。 别说宁荷,她自己也有些舍不得。 “阿姐会很快就回来的。” 宁荷闷闷地“嗯”了一声。 ...... 晚饭时候,圆桌上坐得满满当当。 近来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季新承都赶在晚饭前回来了,宁松和叶三娘赶来送她,卞瑞萱还有季新桐......足足有十个人。 封炎也拿着宗知州的准许令回来了。 这么轻易就松口,宁竹很难不怀疑先前他不允许封炎出壁州城,怕不是早就知道有七皇子的人留在了这里。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0章 人齐了就开饭。 面对离别,众人的情绪难免有些低落,宁竹可受不了这种氛围。 “我过几日就回来了,做什么这么沉重。” 卞含秀也强撑出一个笑容:“是,你多吃些,要好些日子吃不着秀姨做的饭了。” 宁竹笑着说:“我一定多多吃些。” 宁松也说道:“我会照顾好小荷的,你别担心,自己在路上多多小心。” “有兄长在,我自然放心。”宁竹点点头。 其他几人也都跟宁竹说了话,都是叮嘱她路上小心,早些回来。 宁竹都一一回应了。 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这顿饭也结束得早。 宁荷这晚一直贴着宁竹说悄悄话,明明眼睛困得都睁不开了,但就是不愿意睡觉,最后自己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宁竹失笑,吹灭了蜡烛,给她掖了掖被角,很快就睡了过去。 隔日一早,宁竹起来梳洗完,宁荷都还在被窝里睡着,她想了想,便也没有叫醒她。 这样也好,亲眼看着她走的话,保准要哭鼻子。 她不知道,她前脚出了房门,后脚小姑娘就悄悄睁开了眼睛,听着她在院中跟其他人告别,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得眼眶红红。 外头飘着雨,宁竹和封炎穿上蓑衣,骑着马一路往城门而去。 嘉木一行人早就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宁竹还看见了站在城墙上来送别的宗明川。 雨幕中,她抬手朝他挥了挥手。 两方汇合后,便顺利出了城。 嘉木带了二十来个人,都是温家私兵中一等一的好手,其中有个叫永安的少年格外活泼自来熟,上来就拉着宁竹说话,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厉害。 宁竹只好笑了笑:“等打起来你就能看见了。” 这次他们去的时一个名为镇山村的地方。 镇山村位于涉州与壁州之间,地方偏僻并不出名,硝石矿从被发现起就一直在温家手中,平日里也很保密,七皇子怎么发现的这个地方,至今嘉木他们都很纳闷。 镇山村从壁州一路快马加鞭赶过去,需要六七日时间,下着雨马儿也需要休息,估计得要有个十日才能到。 第一天没有找到可以打尖的客栈,众人只能宿在荒郊野岭了。 外面下着雨,众人找了一个山洞休息,宁竹就着温水吃了两块卞含秀替她备下的干饼。 突然想起来,她还没有看宁荷往她包袱里塞的什么。 今日小姑娘知道她悄悄离开了,不知道有没有生气掉眼泪...... 宁竹这么想着,将手伸到最底下,摸到了一个小小的荷包,还有一张薄薄的宣纸。 她先将荷包拿了出来,解开系带就闻到了甜甜的味道。 里头装的是果脯。 这里没有牙医,宁竹对宁荷吃甜食还是管制的,每日只能吃两三颗果脯,宁荷珍惜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的存货都送给她了。 宁竹嘴角不自觉勾起,心中软了又软。 她捏出一颗果脯塞进嘴里,将荷包收好后,又把那张折起来的纸张展开来。 ——阿姐,一路平安。 尚且稚嫩的笔记,上头第一个字就有被眼泪晕开的痕迹。 宁竹目光温柔,轻轻摩挲着纸页。 “这还没走远,就想家了......” 封炎看着宁竹,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恰好被宁竹捕捉到了。 她顿了顿。 封炎沉默着啃自己手中的饼,猝不及防眼前伸出来一只手。 纤细却带着力量感的手,掌心摊开,上面是一颗果脯。 他怔愣一瞬,有些回不过神。 “喏。”宁竹将手又往前伸了伸,“不多,就只能分你一颗。” 封炎抬头望着她,又垂眸轻轻捏起那颗小小的果脯,吃进嘴里确实很甜。 宁竹突然出声:“你和卢绍是什么关系?他怎么会知道你爹的下落?” 封炎咬着果脯的动作一顿。 “卢绍,是他带着我杀了卢文博。” 宁竹想想两人的年纪,迟疑着问了一句:“你们是兄弟?” 封炎眼中迷茫:“在暗营的时候我们归他管,也是他说,杀了卢文博我就能离开。” 管他们的人? 想想那丧心病狂把儿子当做消耗品的卢文博,能被他提出来管暗营的人,必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怪在边镇时候看见卢绍的时候封炎的状态总是那么奇怪,怕是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了。 其实关于卢家灭门一事,仔细想想,若是封炎一个人做的,就凭他这种走一步不思考两步的活法,哪里能收尾收得如此干净,甚至连朝廷都找不出蛛丝马迹,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 可是卢绍都成为暗营的首领了,深得信赖,又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挑唆封炎杀了卢文博?还有卢文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家财,莫不是早在之前这卢绍就跟七皇子勾结在一起了? 宁竹脑海中划过无数阴谋论,不过有没有只是证据,她也就是想想罢了。 她又转头问道:“他不是卢家的人吗?怎么会和七皇子混在一起?” 封炎摇了摇头:“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直到在边镇看见他。” 宁竹对卢绍兴趣不大,反正最后都是要死在她手里的,知道他跟封炎关系没那么好,也可以痛痛快快下手了。 话题没有聊多久,明日还要赶路,两人就合衣睡下了。 接下来的一路倒是没有碰到什么波折,他们人多,又多是五大三粗身体强壮的汉子,倒是没有遇到不长眼的上来找事,途中还算是顺利。 第六日清晨难得停了雨,镇山村外的山林升起薄雾。 嘉木示意众人下马,她指向山谷中若隐若现的炊烟。 “就是那里。” 第83章 混进硝场 那村庄灰蒙蒙地卧在那儿, 与周围的山色融为一体。 从山口起就布置了数道关卡,左右两旁皆站着披蓑衣的侍卫,腰间都佩着长刀, 目光警惕。 想要进去后山的硝石矿, 路上还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层关卡。 “再往前我们不能过去了, ”嘉木压低声音, “待会儿会有一支采购队伍过来, 我们的人再趁机和你交换。” 宁竹皱了下眉:“她是什么人?时间这么短我该怎么说, 万一被人认出来……” 嘉木从包袱里取出一个木盒。 打开盒盖, 里面整齐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 她随手拿起一把猪鬃刷子,蘸了蘸盒中的膏体就要往宁竹脸上涂抹。 “你不用担心,”嘉木一边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没停,淡褐色的膏体在宁竹脸上轻轻晕开,“她名叫阿香, 是在后厨帮忙的哑女, 容貌尽毁,也不会说话。” 宁竹闻言,硬生生止住了自己想要退开的动作。 她闻到一股淡淡药香味。 “你往我脸上涂的是什么?” 嘉木头也不抬,专注地在宁竹脸上涂抹:“这是用紫茉莉调的颜色,用来掩盖你原本的肤色,不然太白了会露馅。” 说完,她又帮宁竹将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涂上颜色,外从盒底取出几片逼真的假伤疤, 小心地贴在宁竹的脸上。 “还有些伪装的伤疤贴, 万一掉了你要自己记住位置贴上,千万别贴错了。” 嘉木说着, 蓦地停下了动作,横看竖看都不太满意。 她后退半步,歪着头打量半晌,突然伸手遮住宁竹的眼睛。 “这样就对了!”她看着宁竹,认真说道,“你这双眼睛实在太显眼,阿香不会这样,你最好低着头,要不我给你剪一个额发遮住?” 宁竹想了想,她总不能一直低着头不看人吧。 “剪吧。” 头发而已,用不了几天就长回来了。 嘉木拿起剪子,贴上了宁竹的额头,后者闭上眼睛忍耐着没动。 只听咔嚓两声,几缕碎发应声飘落在地。 半晌后,嘉木放下手,宁竹再照镜子时,看见的就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厚重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根本看不清模样,下半张脸蜡黄的皮肤上横陈着狰狞可怖的疤痕。 永安在一旁看着,也给了建议:“你就当自己是个不会武功的人,不然他们会看出来的,阿香胆子小,经常佝偻着背……” 宁竹都一一记了下来,还演给他们瞧了瞧,等到众人都觉得差不多的时候,远处传来车轱辘的声响。 一支队伍出现在土路上,最后面跟着个埋着头的瘦小身影,那就是阿香了。 永安立即将手指抵在唇边,发出一串惟妙惟肖的鸟鸣。 那身影微微抬头,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 她抬起手,怯生生地扯了扯前面大娘的衣角,手指笨拙地比划着。 那大娘不耐烦地啐了一口,手指狠狠戳在她额头上:“死丫头!这都要到村门口了你给老娘作妖!怎么不屙在裤/裆里头!要死了你!快点去!待会儿自己跟上来!”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1章 阿香捂着额头,忙不迭点头。 她转过身,朝着宁竹他们藏身的这片树林小跑而来。 “阿香!这边!”永安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看见嘉木等人,阿香疤痕交错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气音,手指飞快地比划着。 嘉木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跟宁竹说的,你们俩快换衣服吧,别耽误时间。” 其他人自觉退开,宁竹为了以防万一,连里衣都跟阿香换了。 乍一看和阿香真的一模一样。 阿香蹲在地上给宁竹画着大致的路线图。 她身份低微,也没有去过很多地方,平日里最多的就是灶房和休息的通铺,连去硝场送饭的差事都很少会轮到她。 路线简单,宁竹看一眼就记了下来。 嘉木就在一边补充:“方才阿香说话的那个是灶房的管事王婆,平日里跟阿香接触最多的就是她,在她面前你只要尽量多做事,别抬头就好,一般王婆是不会记起来阿香的。” “对了,阿香做的洗菜洗碗的活计。” 宁竹点了点头,表示都记下来了。 算一算时间‘阿香’得赶紧回去,不然那王婆就该起疑了。 宁竹埋着头,刚走下山坡,就见王婆气势汹汹地赶过来。 她立刻佝偻起背,将脸藏在刘海的阴影里。 “你是蛆吗!慢成这样!” 王婆布满老茧的手差点戳到她眼睛。 宁竹装作害怕的适时蹲下身,躲过了她的手,让那一指落了空。 那头所有人都在等着,王婆也来不及计较,更没认出来眼前的人不再是先前的阿香,她只骂骂咧咧地抓起宁竹的手臂。 “快点走!” 宁竹也不反抗,让她带着自己返回队伍,有了王婆在,其他人更加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关卡处的守卫仔细翻检着每一样物品。 除了检查推车上有没有什么违禁物,还会让两人互相搜查对方。 王婆的儿子是炼硝的好手,新来的东家接手这一片之后,原来的人被撸了下去,她儿子就被提成了一个小管事。 王婆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从烧火的大娘被提成了灶房采买的管事。 这可是个大肥差,中间的油水不少,可每回进去都要检查身上的物品,王婆担心克扣的部分被人发现,就让不会说话的阿香来互相搜查。 这丫头是个哑巴,胆子也小,随便威胁两句就害怕得不行,绝对不会暴露她,所以才会特意在采买的时候将阿香带出来。 这些阿香已经通过嘉木的口告诉过她了。 当搜查到王婆时,宁竹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手指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挪开,对守卫摇了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 王婆暗暗松了口气,对宁竹投去一个眼神,对她的表现还算满意。 她也帮宁竹检查了一番,宁竹庆幸,还好交换的时候连里衣也没放过。 阿香这件补丁针脚粗糙、起了毛边,还散发着淡淡的灶火气味里衣将她完美掩饰过去。 通过关卡都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有了王婆的掩护,谁都没有怀疑过眼前的阿香并非先前那个。 一路有惊无险的进了后山,天空又开始飘雨了,整座山笼罩在灰蒙蒙的水雾中。 宁竹的脚上的布鞋早已湿透,鞋底下沾满了泥,时不时就要用树枝刮一刮。 她将头垂得更低,让刘海完全遮住眼睛,跟着队伍缓缓走进了深处。 硝场到处都弥漫着烟雾和灰尘,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气息,远处矿洞深处传来敲击声,从未停歇过。 运送硝石的矿丁背着沉重的箩筐,佝偻着背走在泥泞中,汗水顺着黝黑的脸庞落下。 不断的有硝石从洞坑里被运出,崎岖不平的地面堆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块。 几个矿丁赤着上身,蹲在草棚下分拣矿石,布满老茧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石块。 再往外的开阔处搭着几个大棚子,底下架着几口巨大的铁锅,锅中的硝水翻滚着,散发出略微有些刺鼻的味道。 一旁的矿丁看着锅内的情况,不时搅弄两下,往火中加入木柴。 阿香的身份不能光明正大的来这里,此刻宁竹仗着自己有刘海,眼睛抓紧时间搜寻着。 不过队伍走的很快,宁竹还没来得及细细看几眼,就已经走过。 在矿洞这附近都是用尖锐高耸的木栅栏围住的,十步便有一人值岗,再往里走就到了矿丁和其余杂工居住的矿寮。 条件说不上多好,但也不差,想来是先前温家还在的时候修建的,就是一排石头砌成的房子。 采硝是个苦差事,不仅在深山老林当中,每日都是做的重活,所以灶房的伙食还算是不错。 王婆也不敢克扣太多,听说新来的东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她也怕出事,好不容易坐上灶房一把手的位置,她比谁都珍惜。 王婆手艺不错,毕竟自家儿子也要一起吃,她也是废了气力整治的,偶尔会让阿香晚间时候去给她按按胳膊腿。 今日一早就出去采买,这会儿要赶紧开始做午食,那些矿丁们吃不上饭可是真要闹出事情来的。 宁竹也被分配了活儿,她自己端了一根小板凳,坐在井口边和另外两个妇人一起择菜。 阿香平时也是老实惯了,有她在,另外两个妇人做活的时候就浑水摸鱼,还有心情唠嗑。 宁竹一边手下洗菜的动作不停,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摆闲话。 “哎哟我这老腰,可疼......”一个妇人捶着后背直起身,语气有些不忿,“从前是祝管事的时候,咱们好歹还能回家看看娃,如今倒好,可连家门朝哪开都快忘了。” 她说着还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眼角。 另一个妇人往灶房方向瞥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咱这不是为了多赚点钱嘛,如今这位东家财大气粗,给的可比原先的多。” “不过说真的,我家那口子上次托人捎信来,说家中老人孩子都没人照顾,唉,我都想走了。” 在这矿山内做活的基本都是镇山村的村民,这里虽然就是村子的后山,可采矿的地方在深山老林,先前他们上来都花了将近有半个多时辰。 从几个月前起,上头换了东家以后,这里的管控就变得越发严格,基本上进来了就很难再出去。 外出采买的时候也是不能和外人有其他接触的,每个月的银子只能托人送去家里。 “你说的这倒也是,可当初来的时候,咱们也不知道啊,这会儿想出去怕是没那么容易。”这个妇人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 王婆正叉着腰站在灶房门口,眯着眼睛盯着几人。 “哑巴!发什么呆!”站起身的妇人猛地坐下来,故意用胳膊肘去捅宁竹。 宁竹借着洗菜的动作,不着痕迹地躲开,让这妇人重心不稳,直接歪歪扭扭地跌进了污水里。 周围的人顿时发出憋不住的哄笑,那妇人气疯了,爬起身来恨不得用眼神将宁竹给刮了。 宁竹缩了缩脖子,装作无辜害怕的模样。 王婆冷哼一声,没说什么又进去了。 这下倒是没人敢闲磕牙了。 宁竹默默将听到的消息整合了一下。 这里的人都是矿丁和杂工,分别住在两侧,除了送饭是不能去硝石矿那边的。 管事以上的房间在硝场的另一边,并不和矿丁们在一处。 按理说硝石矿没必要做得如此掩人耳目,从前温家管理的时候可没有限制这些矿丁和杂工的人身自由。 而且听这些人的语气,像是也不知道这个硝场是被抢占的,还以为跟以前一样,只是换了个东家而已。 看在银子的份上,他们就算是有想要离开的念头,也不敢轻易提起。 这七皇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宁竹心中生出些疑惑,她总觉得背后应当有更大的图谋。 “阿香你可别偷懒!”刚才跌倒的妇人看见她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连忙尖声催促着。 宁竹目光微冷,对这话充耳不闻。 阿香年龄看着也就十来岁的样子,以前上头有人管着,不许有欺压的事情发生,被发现了一律赶出去,她的日子还好过些。 如今上面没人压着了,她在这里无亲无故,稍微有点关系的王婆也根本不会护着她,几乎是所有人都能踩她一脚。 日子过得着实是辛苦,宁竹都忍不住有些怜爱了。 大概也就是顾着曾经看顾的恩情,所以这小姑娘才会忍着害怕,悄悄送信出去的吧。 那妇人见她没反应,又想来欺负。 宁竹抬起头,眼中的冷意让对方不自觉心头一紧,讪讪地坐了回去。 妇人心中暗自郁闷。 真是见了鬼了,她方才看着那哑巴竟然觉得有些害怕! 灶房的活计又多又累,都来不及等宁竹细想,摘完菜又来了下一个活。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2章 就这样一直忙碌到做好了饭,其他几个在灶房说得上话的人就跟着送饭去硝场。 宁竹还看见王婆锁好了库房后,亲自去给硝场的管事们送饭,吃的可不是这种大锅饭。 有一个妇人翻了白眼:“嘁,不过是有个好儿子罢了,张管事哪儿会瞧得上她!” “都七老八十了,还当自己是一枝花呢……”有人酸溜溜附和道。 他们口中的“张管事”就是顶替了祝衡关的人来上任的,也算是硝场的直接管事人。 宁竹也终于能坐下来歇一歇了,她没有按照阿香以往的习惯,等所有人都打完了饭菜之后才上前。 等王婆一走,她去就舀了饭菜,手速快得不行,周围的人都未反应过来,她就自己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开吃了。 那些妇人顿时不依,宁竹才不理会她们,说两句不会少块肉,有那等想动手的,自然会让她自己吃下苦头。 妇人们也知道还是肚子重要,要是吵这两句,怕是连汤都没得喝。 宁竹吃下第一口就有些沉默。 这是好些日子没受过这苦,明明和她自己做的差不多,竟然都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果然由奢入俭难。 这来的第一天白日,宁竹没有擅自行动,她打算到了晚上再出去探查。 阿香住的是大通铺,和她一起住的除了今日一起择菜的两个妇人,还有三个人。 六个人合住一个小间,阿香就占在一个很小的位置,不过好在是靠近门的角落,晚上如果不是有人故意往这边走,是察觉不到的。 这样一来倒是方便了宁竹行动。 阿香只有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柜子,宁竹没有擅自去动她的东西。 矿丁们每日天黑之后就会停工,今天也不例外。 夜幕降临后,硝场“叮叮当当”的声音停下,整个空间都沉寂下来。 总有那等不爱干净的人,通铺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不过阿香是个爱干净的,被褥里只有皂角的清新味道。 宁竹静静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等待着时间过去。 待到几个妇人四仰八叉地躺着睡熟过去,鼾声此起彼伏的时候,宁竹缓缓睁开眼。 她悄无声息地翻出通铺,推开门出去。 外头黑漆漆一片,还下着雨,几乎看不见一点光亮,只有偶尔巡逻的守卫手中的火把摇曳着微光。 宁竹在心里默数着守卫经过的间隔时间,约莫是一刻钟一轮换。 她的身影完全隐匿在黑暗中,掐着时间,趁着轮值的时候溜了出去,向着硝场和管事们住的那片而去。 她先去管事们的地盘,这一片连阿香都没来过。 这里的条件明显比杂工那边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修的还是砖瓦房,和村里地主家的房子比也没差了。 这会儿还能听见管事们聚在一起喝酒的声音,也是白天王婆去采购回来的酒,这里连管事们也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半个月也就那么一回。 宁竹悄悄靠近那栋传来划拳动静的屋子,两三下攀跃上房顶,掀开一块松动的瓦片。 “我先敬您一杯!”有人抬起酒杯,对着坐在高位上的人遥遥一敬,“小子能有今日,多谢管事提携。” 张管事端坐在主位,手指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笑道:“诸位尽心办事,上头自然不会亏待。”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底下所有人都激动得面红耳赤,纷纷站起来说道:“我等必将竭尽全力。” 这个张管事还算会做人,笑得十分和蔼,让众人赶快坐下。 接下来说的都是些废话,实在是没什么可听的。 宁竹借着雨声掩护跃下屋顶,趁着他们都在这喝酒的功夫去探查一下这周边的宅子。 最后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倘若祝衡关被抓起来了,除了硝场,也只能是在这一片。 不过硝场那边人多眼杂,有监牢的可能性小。 宁竹更倾向于,要么祝衡关已经逃脱这里,要么就是一直隐藏身份暂时还没被人发现,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人已经…… 毕竟七皇子可不像是会好心留他一命的人,把人关起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虽然守卫严格,但是宁竹却并没有七皇子的影子,最大的也不过是那个张管事。 她怕不是又被人给坑了? 蓦地,宁竹听见那些在张管事宅子里喝酒的人已经渐渐散了。 她又贴着墙边重新潜了回去。 堂厅里全是酒气。 张管事喝得有些醉了,他的小厮扶着他往卧房走。 宁竹耐着性子等了会儿。 房间里张管事用小厮拧干的帕子擦了把脸,人看起来清醒了不少。 小厮低头说道:“老爷,你又是何苦低声下气和这些泥腿子们同坐一堂?” 张管事摆了摆手:“后日公子会亲自前来,我还是得让这些人使点劲儿,如今这算什么,等把差事办妥了,往后多的是好日子等着我。” 那小厮嘀咕着:“这算什么好差事,不过是所有人都不愿意接的烫手山芋……” “那还能怎么办?在这做出一番功绩,尚且能有些希望,倘若还是在京城,我怕是早就没命了,唉,总之这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个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张管事捏了捏鼻梁,压低的声音里透着狠厉,“明日你就让那些矿丁每日再晚一个时辰下工,务必要将这批硝石用量赶出来。” “我知道了老爷。”小厮点点头,伺候他换下衣裳,他动作没太注意,佩戴在掌管式腰间的一块玉佩,不小心磕碰到了桌角。 小厮慌忙告罪,将玉佩捡了起来。 张管事将玉佩接了过来,放在烛光底下,好生瞧了瞧。 宁竹眼睛微眯,定定的看了几眼那块纹样复杂的玉佩,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是在哪见过呢…… 突然她福至心灵。 那上头的花纹不就是那把唐刀上的图案吗! 那日日夜夜的看着,难怪觉得眼熟。 那把唐刀是在涉州城时候得到的,上头的纹样跟珍宝楼东家张德明送给她的那块玉佩背面一模一样。 这个张管事跟张德明有什么关系呢? 听说张家有人在京城做官,难不成这个就是那位做官的亲戚?可是京官又怎么会来帮七皇子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看管硝石矿…… 宁竹打算再观察几日,如今没有找到祝衡关,也没有见到七皇子,她并不想第一天就打草惊蛇。 今晚出来得到的消息不多,但也不算一无所获,宁竹悄悄回了矿寮。 屋子里头的那几位妇人睡得不省人事,根本就无人察觉在最角落的宁竹出去过。 这一夜,伴随着雨声,宁竹在同屋几位妇人的呼噜声中睡了过去。 翌日,宁竹依旧是早起去灶房做事,她手中的红薯都还没有洗干净,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 灶房中所有人都放下活计,忙不迭往外走。 宁竹不明所以,但还是随着大流往外走,最后在外头宽敞的空地中集合,站定不动。 昨夜那位跟在张管事身旁的小厮出现。 小厮站在高处,仰着头目光扫过人群,大声宣布道:“从今日起,工时延长一个时辰!”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起早贪黑的采硝熬硝,本来就是累活,如今还要再加一个时辰的做工时间,底下的矿丁纷纷吵嚷起来。 小厮冷哼一声。 他身边的一个侍卫瞬间敲下铜锣,让众人安静下来。 “吵什么吵!银钱少不了你们的,只管好好做活,都散了吧,吃了东西抓紧去上工,别想偷懒!” 来这里做事的,大都是村里家境不富裕的贫穷人家,听见会加银钱吵嚷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有佩刀的侍卫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本身也不敢做什么,最多只是在心中暗骂两句,还是老老实实继续上工。 昨夜同屋有一位大娘不小心染了风寒,人还躺在屋子里爬不起来,就告了假。 今日晌午送饭的差事,王婆就随手点了宁竹顶上。 正好昨夜没来得及,她本来打算今晚再去硝场那边看看的,真是要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 宁竹跟在送饭的队伍后头,穿过泥泞的土路到了硝场。 这边的环境很糟糕,但是下着雨,好歹也让空气中的烟尘少了点。 眼看着送饭的推车一来,矿丁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拿碗排队打饭菜。 宁竹负责给他们打汤,因为只有一个碗,矿丁们都是吃完了才会喝汤,她就站在旁边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 不多时,就有吃完了饭来打汤的矿丁,宁竹趁着机会观察着每一个人,却始终都没找到哪个像祝衡关的。 她心里想着事,照常给站在面前汉子打汤,微微抬起头时,就看见对面这人无意间抓起衣领擦了擦脖子上的汗。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3章 她看着对方胸前的那道若隐若现的疤痕,目光顿时一凝。 当那汉子伸手递过来汤碗时,宁竹的指尖稍微用力扣住的碗沿。 她抬眼,从刘海的缝隙中看清对方那张陌生又略显苍老的脸。 汤勺又在桶边轻轻一磕,她借着这声响掩护,用几乎气音问道: “祝?” 第84章 武波 汉子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 抬眼看看宁竹,没作声,端着热汤走了。 宁竹心下一定。 找到人了。 祝衡关这易容的手艺不错, 方才要不是胸口那块伤疤露出端倪, 她也绝对认不出来, 难怪都没被发现。 宁竹没露出什么异样, 按部就班的打汤, 连眼神都没往那边瞥过。 等这些矿丁吃完, 灶房的人还要负责将张的碗筷拿回去清洗。 宁竹就等在那边。 祝衡关也过来送碗, 背着众人时,他指尖轻轻敲了敲几下碗沿。 宁竹垂下眼眸。 白日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 夜半三更,夜深人静。 宁竹坐在灶台背后的阴影处。 片刻后,听见木门被人轻轻推开,冷风夹着雨丝灌进来,吹得灶膛里的灰烬微微浮动。 祝衡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蓑衣, 身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宁竹从暗处现身。 当祝衡关借着月光看清对面的人影时,眉头下意识皱起,肌肉绷紧,语气仍旧有些警惕。 “你是谁?” “不知道我是谁,你还敢来。” 宁竹装了两天的哑巴,第一次开口说话,自己都还有些不适应。 祝衡关听到熟悉的声音, 顿时眼睛一亮。 “宁竹!怎么会是你?” 宁竹压低声音道:“温策年说你被困在这儿, 让我来救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祝衡关略微激动的神色一收, 说道:“我收到传信,知道硝石矿出事便即可赶了过来,那时这处已经被人占据,我只能换了个身份混进来。” “没过多久就来了一个姓张的管事,这里随即戒严起来,还派来重兵把守,后来我查到他背后的东家是七皇子,对方强占了这座硝矿,不知意欲何为,我想探查清楚便留了下来。” 宁竹听完,瞥了他一眼。 “我看比起七皇子有什么图谋,温策年和嘉木他们应该是希望你安全。” 祝衡关顿了顿。 他自然也明白,温策年定然是很担心他,才会亲自去请宁竹出手。 “七皇子所图谋的事情跟壁州城有关。”祝衡关倒不是真的舍不得这座硝石矿,而是察觉到了不对,“这几日我都在昼夜不停的熬硝,他们需要的硝石量不小,这里的硝矿都快被挖光了,山谷中还时不时会有爆炸声。” 宁竹皱眉:“你是说,火药?” 祝衡关微微颔首:“对,我想知道他们究竟想对壁州如何不利,所以才留了下来。” “那你可有查清楚?”宁竹问道。 祝衡关摇头:“七皇子看重这里,不过亲自前来的次数并不多,我还未找到机会。” 宁竹抿了抿唇,喃喃道:“对方的行动不可控,这下可就不好办了……” “明日,他明日一定会来!”祝衡关笃定道。 宁竹抬起头:“你怎么知道?” 突然,远处传来鞋子踩过泥水的声音。 祝衡关猛地抬头,耳朵微微一动。 宁竹比了个手势,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蜡烛的光亮透过窗纸,一道人影在灶房的地面上晃动。 ——你先走。 宁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祝衡关会意,转身灵活地翻出后窗,率先离开了灶房,消失在雨幕中。 宁竹迅速抹去窗台上的水渍,脚尖一点跃上房梁。 她刚藏好身形,灶房门就被推开。 那人在进灶房前,还故意将手中的蜡烛给吹灭了。 宁竹眯着眼睛,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不过从虚浮的脚步声来判断,应当不是什么习武之人,不是那些巡逻的侍卫。 那人摸黑在灶房里逛了一圈,因为看不清,还撞上了架子,陶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哎哟!”女人吃痛地低呼。 宁竹认出这是同屋的刘大娘。 刘大娘揉着撞疼的膝盖,嘴里不停嘀咕:“明明看见那小哑巴......” 她不死心继续在灶房里绕圈,谁知这回踢到了装满水的木桶,洒了半身的水,把衣裳都打湿了。 气得她一脚将木桶踢翻,水全泼在地上,刘大娘才咒骂着离开。 宁竹等脚步声完全消失,才轻巧地跳下来。 她顺手从锅里拿出一个梆硬的野菜馍馍揣进怀里。 ...... 雨越下越大,宁竹穿好蓑衣斗笠跑回住处。 她刚推开门,就看见刘大娘举着蜡烛站在门口。 幽暗的烛光照在她脸上,衬得那张颧骨高耸的脸格外阴森。 “你去哪了?” 这就是今日那位感染了风寒的刘大娘,她白日里告了半天假,到了晚上睡不着,本想起来如厕,就看见这小哑巴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她以为也是去如厕的,谁知推门出来就看见对方似乎朝着灶房的方向而去。 刘大娘想想,便跟了上去。 没曾想这小哑巴没点灯笼蜡烛,脚程却一点不慢,她只能狼狈的跟在后头,还把人跟丢了。 此刻,刘大娘眼睛锐利地望着宁竹,看着她脚下落的一滩水,自以为抓住了她的马脚,笑得好不得意。 不过她还顾及屋里有人在睡着,特意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想去灶房偷东西?!” 宁竹佝偻着背,微微侧身,两只手疯狂比划着。 “你别想隐瞒,我都看见了!”刘大娘万分笃定地说道,她看见宁竹有意无意的护着胸前,便冲上来拉她的手。 两人推搡之间,硬邦邦的馍馍从宁竹怀里掉出来,砸在地上。 刘大娘眼睛一亮,指着地上的野菜馍馍,一副“你瞧,被我捉住小辫子了吧”的表情。 宁竹就装作被吓呆的模样,站在原地不敢动。 大娘轻咳一声,松开拉着她的手:“想让我别说出去也可以,” 倒不是真的想把这件事情宣扬出去,偷一个馍馍罢了,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再说偷的也不是她的,她才不在意呢。 刘大娘精明得很,她才不想把阿香赶出去呢,谁还会有这小哑巴老实听话好欺负,万一要是来了个不好使唤的,她自己要做的活计可就多了。 她搞这一出,不过是想从中敲诈一笔讹点好处罢了。 刘大娘心中这样想着,朝宁竹摊开了手。 宁竹就满脸慌张,一副什么都不知道,害怕得不行的模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见她这幅模样,那大娘没好气地说道:“拿银子来!懂不懂啊?还想我把事情告诉王婆吗!?” 宁竹装作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捡起地上的野菜馍馍,走到床铺前,打开阿香锁好的小柜子,从里面掏出两个铜板,转手递给了那个大娘。 她在心中默默说道:等出去了就让温策年给阿香补上。 刘大娘低头,表情还有些不满意。 “怎么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还有没有?” 宁竹冷冷瞥她一眼。 当然还有,可这是阿香的辛苦钱,就算是有人报销也不想便宜了这贪得无厌的刘大娘。 阿香因为不会说话,总是拿最少的工钱,干做多的活。 宁竹瘦是因为习了倒海劲,每日活动量够大,很难长得胖,实际上身全是腱子肉,阿香这瘦瘦的模样,就是单纯吃不好给累的。 今夜宁竹故意露出破绽,是为了与刘大娘私底下解决深夜外出的事,免得她敲诈不成在外头乱说,引来其他人注意坏了她的事,就当是花钱堵嘴了。 就刘大娘的性子,为了不让其他人发现宁竹偷偷去灶房的事趁机也来讹钱,保不准还会替她遮掩一番。 这时,另一位大娘听见了他们这边的动静,迷迷糊糊地看过来,出声道:“大晚上不睡觉要干什么!” 刘大娘果然不再胡搅蛮缠,轻哼一声,扭着身子回去睡下了。 宁竹也躺回了被窝,不过她没有睡,盘算一下时间,差不多该到了这周签到的日子。 【叮——本周签到已完成!】 【恭喜获得袖箭x1】 宁竹眼睛一亮。 这都多久了,终于来了点好东西。 借着昏暗的月光,她将出现在掌心里的这截袖箭仔细看了看。 筒体由黄铜铸就,中间空心,顶上有盖,只中间留了一个小孔,能看见其中锐利的铁簇。 宁竹注意到那铁簇上头闪着光,像是有毒。 正愁没有武器,袖箭这是威力不够,毒药来凑,也不错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4章 宁竹心满意足将袖箭藏好,闭眼入睡。 翌日,天还没亮宁竹她们就得起床来做工了,得赶在天亮之前做好饭,让那些矿丁们吃饱了赶紧去上工。 这每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有洗不完的菜和碗。 宁竹心中暗自想着,等出去了定然要找祝衡关和温策年给她补上赔款。 今日刘大娘就照常去了灶房,昨夜得了从宁竹手中要过去的铜子,看起来精神状态也好了不少。 如此一来,宁竹就没有机会再去硝场那边,只能照旧做完该做的事。 晌午时候,灶房里就只剩下宁竹一个人,其他没去送饭的人都已经吃好回屋子里休息去了,毕竟过不了多久又该准备晚食了。 宁竹坐在矮凳上,手中的火钳拨弄着灶膛里的木柴,细想着昨夜祝衡关说的话。 七皇子秘密采集这么的硝石是为了制作火药,打算从哪里开始攻打壁州?又用谁的名义呢,广信王的?还是老皇帝的? 可不管是哪种,宁竹都不会让他的谋划成功,好不容易到了壁州城,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宁竹这边思绪转个不停,实际上一直都觉察着周围的动静。 突然,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水花溅起的声响由远及近。 宁竹的手指微微一顿,火钳上的木柴重新跌进火中。 她佝偻着背,让厚重的额发完全遮住眼睛。 大门先是被带满泥浆的靴子踹开,随即耳边就响起粗粝的嗓音。 “他娘的,这鬼天气!下个没完了……” 来人踏了进来,在地上留下肮脏的脚印,又取下斗笠,旁若无人地甩了甩蓑衣上的雨水,溅得到处都是。 听见这声音,宁竹缓缓抬头,从刘海的缝隙中看清了那张凶恶的脸。 她眼神冷的吓人,心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武波。 第85章 传信 宁竹“啊啊”两声, 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喉咙。 “哑巴?”武波眯起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瘦小的身影,“给老子弄点吃的!” 宁竹低着头, 从桶里舀了剩下的残羹剩饭放在他面前。 焉掉的叶子混在油腥粘腻的汤汁里, 看着就让人倒胃口。 “就这?”武波看着那碗, 眉头怂起, 怒吼道, “狗都不吃的玩意儿你拿来打发老子?想死是吧!?” 宁竹藏在凌乱刘海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冷光。 狗都不吃所以才给你吃。 武波将碗扫落在地, 耳边瞬间传来陶碗碎裂的声音, 留下一片狼藉。 宁竹的肩膀瑟缩了一下,装作害怕的模样,手指绞紧了衣袖。 武波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知道在这破地方是讨不着好饭食了。 他掀开蓑衣,从内袋掏出一个捆扎严实的药包。 “熬药会吧?去把药给爷熬上。” 宁竹点点头,低垂着脑袋接过药包。 老天不长眼, 这人的命可真够硬的, 上回被她伤得那么重,才一个月不到就又活蹦乱跳了。 不过......他出现在这儿倒是个好消息。 武波全程冷着脸,眼睛也不眨地盯着。 宁竹想着这人也活不了多久了,心态就放平,给他熬起药来。 她用井水将药材淘洗干净,装到瓦罐里,再搬出小泥炉子,慢悠悠地生起火来。 稻草燃起微弱的火光, 映得她瞳孔忽明忽暗。 武波这儿, 说不得七皇子也来了,就是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 她可以借着这阵“东风”再仔细探查一番。 半晌后,苦涩的褐色药汁在陶罐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宁竹把药舀出来,放在木盘上给他送过去。 武波掀起眼皮扫了两眼,接过碗一仰脖灌了下去,喉结滚动,药汁就吞咽进腹中。 他随手用袖子抹了唇,竟站在原地没动,又从怀里摸出个药包。 “还有这包,一起熬了。” 宁竹藏在刘海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这药又是给谁备的? 她蹲回灶台边重新洗罐添水。 第二碗药熬到一半,灶房门帘突然被掀开,带进冰冷的雨丝。 原本出去送饭的妇人们三三两两回来了。 众人瞧见武波那凶恶的面容和铁塔般的身躯,顿时闲聊的声音就小了下去,不敢造次。 方才在硝场就听说那位神秘东家来了,这位就是跟着一同来的。 几个妇人互相推搡着,脸上堆出谄媚的笑。 王婆瞪了瞪周围跃跃欲试的人,依旧还是那个最先开口的:“这位大爷,您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成,何苦亲自前来呢?要熬药是吧?我来给您熬……” 她眼睛一转,抬脚就往宁竹那边挤,手已经要去抢药罐,就被武波不耐烦地打断了。 “滚远点!”武波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碗叮当响,“爷饿了,做点像样的吃食来!” 王婆吓得一个激灵,忙不迭点头哈腰:“是是是,这就给您整治......” 转身时狠狠剜了宁竹一眼。 灶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洗菜切肉,热锅烧油,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武波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摸了摸肚子,这段时日因伤忌口,他已经很久没吃过荤腥了。 眼下没人盯着,他就有些管不住嘴了。 “多放肉!再单独煮碗素面。” “欸,好嘞……” 宁竹安静地坐在角落的小板凳上熬药。 没人敢打扰这个被贵人指名熬药的小哑巴,但那些时不时瞥来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带刺。 药熬好时,饭菜也备齐了。 油汪汪的炖肉冒着热气,武波端起碗,风卷残云般吃起来,两三下就解决了。 他在王婆小心翼翼又期待的目光下,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拍了拍肚子。 看着摆在一边的清汤素面和药碗,武波刚要伸手,突然想起大夫的叮嘱,粗壮的手臂在空中顿了顿。 他便随手一指,方才那个熬药手艺还不错的小哑巴。 不会说话,正好清净。 “你,端着跟我走。” 宁竹垂首上前,将面和碗放进食盒里时,听见身后传来压低的啐声。 武波重新穿戴好蓑衣,便大步流星地率先走了出去,压根不管身后人能不能跟上。 宁竹也给自己穿上蓑衣,拎着食盒不紧不慢跟上。 看见她踉踉跄跄跟在武波身后的背影,灶房里的其他人顿时发出幸灾乐祸的冷笑。 灶房里,王婆铁勺重重砸进锅里,朝门外啐了口唾沫:“呸!穷酸样!一个哑巴能讨着什么好?” “就是说......” 其他人附和着发出嗤笑。 宁竹浑然不知身后那些酸溜溜的闲言碎语,即便听见了也只会当做耳旁风。 此刻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武波行进的路线上。 这条路蜿蜒曲折,绕过矿寮,渐渐远离了硝场,越走越偏僻,沿途把守的侍卫却比前两处多出两倍不止。 宁竹故意放慢了脚步,多留些时间来观察,让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站住!把盘子接过来。”武波却突然转过头,招来一名侍卫,然后又睨着宁竹说道,“可以滚了。” “……” 宁竹深呼吸,忍住想把药碗扣在他脸上的冲动,缓缓松开手指。 她佯装踌躇,抬起脸“啊啊”叫了两声,手指比划着讨钱的姿势。 借着这个动作,她看清了前方屋子。 青砖黛瓦的院落气派非凡,甚至奢侈的用了琉璃的窗户,在雨中也能看得清晰。 从敞开的院门隐约可见穿素色襦裙的侍女们打着油纸伞匆匆往来。 宁竹余光将院落位置尽收眼底。 武波骂骂咧咧地抛来一块碎银,宁竹手忙脚乱地接住。 “这几日就你来熬药,敢乱跑打断你的腿!” 这边的小厨房要紧着公子一天三顿药,他就只能跑远去盯着别人熬药了。 啧,麻烦。 宁竹攥紧碎银转身离去。 她打算先把祝衡关的消息传出去,再来夜探这边,七皇子想必就住在这儿。 回到灶房时,本该散去的妇人们竟都聚在门口,见到宁竹回来,一个个都将目光盯了过来。 “哟,去这么久,怕是捞着不少好处吧?”王婆讥笑道。 这死哑巴,今天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被落了面子,心中憋着股气呢。 宁竹不急不缓地从怀中摸出那块碎银,在众人灼热的目光中晃了晃。 等不及人开口,她又比划着明日还要去熬药,脸上故意笑得灿烂。 王婆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嘴角抽搐着。 她当然看不上这点小钱,可这又哑又丑的丫头居然攀上了连张管事都要奉承的贵人! 早知如此,她今日就不该去送饭,让这种好事白白落到了这死丫头手里。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5章 ——手酸,洗不了碗。 宁竹比划着,故意揉着手腕。 有了武波这张虎皮,她索性就休息休息。 “小心有命赚,没命享!”王婆咬了咬牙,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这些贵人待不了几天,等他们走了,她有的是办法整治这个小哑巴! 王婆狠狠摔帘而去,看着就气的不轻。 其他人见状,也只敢小声嘀咕几句,再没人敢让宁竹干半点活计,谁知道这哑巴会不会去贵人面前告状? 灶房里的众人这就散了。 宁竹也回了房间。 连着两日都没休息好,她直接就躺下来睡觉,为晚上养精蓄锐。 谁都知道她入了贵人法眼,王婆不说都没人敢来叫她。 这一觉睡得舒服。 等到通铺众人都回来,宁竹还躺在床上,难免要听几句酸话。 毕竟今日她不上工,其他人就得做她的那份活计,可把这些妇人们累的不轻。 骂了半天见宁竹一点反应都没有,最后只能骂句:“真是又哑又聋!” 不过她们也只敢口头逞强,并不敢做什么。 今日累得慌,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等到所有人都睡着了之后,宁竹在黑暗中睁开眼,从锁好的柜子里摸出昨日签到得来的袖箭戴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避开巡逻侍卫的过程轻车熟路。 宁竹贴着墙根潜行,无一人察觉。 当她终于穿过雨幕来到山下树林时,第一个察觉到动静的是封炎。 他倏地睁开双眼,原本倚靠在石壁上的身躯瞬间绷直,在看清来人的刹那,他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你来了。” 听见封炎的声音,原本假寐的众人立刻围拢过来。 “我见到祝衡关了。”宁竹取下斗笠,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地上。 嘉木一行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老大怎么样?没有受伤吧?咋没和你一起来?” 宁竹将昨晚的事情说了说。 “你们传信回壁州城,给宗知州提个醒。” 嘉木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我这就安排,多谢宁小姐。” 宁竹微微颔首:“我再回去探查一番,若是有消息我明夜会再来的,你们有什么话想带给祝衡关的吗?” 嘉木摇了摇头:“让老大自个儿多加小心,我们会在这处等你们的。” 宁竹应了,然后突然又抬起了头。 “对了,记得在传回去的信里帮我提一句,为了不暴露身份,我花银子打点了同屋的人,温大郎君需得补上,不能算在原先的酬金里。” 此话一出,嘉木都忍不住笑了。 这话让原本凝重的氛围顿时松快起来。 永安拍着胸脯保证:“宁小姐你放心,不管你您花了多少银子,我们大郎君必然会十倍的还您。” “……”嘉木无奈地瞥了永安一眼。 这败家子,花别人的钱倒是大方,一点不替大郎君省着。 不过她也笑着保证:“绝不会短了您的。” 宁竹满意地点点头,转头看向封炎。 “今日我见到了武波,会帮你留意卢绍的去向。” 封炎望着她,难得会关心人:“你自己小心。” 宁竹笑了笑,身影重新融入雨幕中。 她照着原路返回,到了山口处,突然听见前头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来者何人!”守卫警惕发出凌厉的质问。 “是我!我有要事要求见卢大人!” 宁竹爬伏在最近的屋顶上,透过雨幕,她看清了那个正在与守卫交涉的身影。 ——万永! 那个曾经在卞家做工的伙计。 宁竹眯起眼睛。 宗明川当初送户籍文书时独独漏了此人,果然有蹊跷。 万永看起来风尘仆仆,说着从怀中掏出个信物一样的东西递给守卫。 守卫接过来瞧了瞧,犹豫一瞬还是退开半步放行,派了个人去给万永带路。 宁竹悄无声息地跟上,发现他们一路往前走,七拐八绕竟直奔那栋琉璃窗瓦的宅院。 那带路的侍卫把人送到就离开了。 宅院外兵卒林立,宁竹伏在屋檐阴影处盘算。 这般森严的守卫,除非她能隐身,否则绝无可能潜入。 正思索间,万永已被拦在院门外。 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的对话声传来: 万永面色紧张:“我有要事求见卢大人。” 不是直接求见七皇子? 宁竹挑眉。 看来这枚棋子的分量还入不了那位贵人的眼。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侍卫正犹豫要不要通传,宅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卢绍苍白的面容出现在门后,身边跟着喋喋不休的武波。 “我都说了我出来就行,你这伤号凑什么热闹......” 卢绍看起来伤得不轻,说话时还咳嗽着:“小声些,公子刚歇下。” 武波眉头一竖,虽是不耐,但声音还是小了些:“知道了!多余担心你!” 万永见到卢绍,立刻扑上前:“卢大人!我有重要消息!能不能让我见见——” 话还没说完,武波就怒目瞪着他:“闭嘴!” 这人懂不懂规矩,没看他那声量刚才也被说了吗! 这里是公子的住处,卢绍自然不会让万永进去。 “跟我过来。” 他说着迈出门槛,身边的侍卫便给他再头上撑起了油纸伞,万永忙不迭跟在后头。 卢绍一行人径直走向不远处那座飞檐翘角的凉亭。 这七皇子真的是半点不亏待自己,居然连这种不长住的荒郊野岭都修了个凉亭。 不过这样就更方便宁竹探听了,她悄悄跟上。 凉亭内,卢绍拂袖落座时牵动了伤口,微微皱起眉。 “让你在壁州盯梢,跑来作甚?” 万永微微低着头:“大人,宁竹已经离开壁州了,跟温家的几个人一起离开的。” 宁竹闻言一顿,没想到大晚上跟踪别人,最后听见的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在她看来,卢绍这些人对她的恶意来得实在太莫名其妙。 总不能真是因为她杀过两个鞍州逃兵吧? 武波摸了摸后脑勺,粗声说道:“那小娘们不守着她妹妹,去哪儿了?还跟温家搅和在一起了?” 说到温家时他的语气颇为不屑。 万永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们走得太快,小的跟丢了,不过确实是朝着这个方向来的。” 卢绍皱起眉来,语气慎重:“怕是不好,这处本就是温家的矿脉,莫不是冲着这......” 话未说完便剧烈咳嗽起来。 “怕什么!”武波猛地起身,拍着胸脯道,“他们敢来,老子正好活动筋骨!” “你的伤好彻底了吗?怕是连刀都拿不起来。”卢绍强压着咳喘说道,“明日公子亲临,此事容不得半分差池!你即刻前去,把山口周围清理一遍,再把硝场所有可疑之人都彻查清楚!” 武波脸上有些不服气,最终只重重“啧”了一声,转身走进雨中。 万永趁机凑上前,小心翼翼地说道:“卢侍卫,我可以见见我的妻女吗?” 卢绍瞥了他一眼,拂袖而起。 “你先回去吧,等明日事了,我会给你安排的。” 万永脸上闪过激动:“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卢绍摆了摆手,让人送他回去。 宁竹也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她正脚下生风地往住处的地方赶。 她倒是不怕露馅,就怕祝衡关的身份经不起推敲,也担心嘉木他们会被发现。 那头武波已经在组织人马了。 宁竹走到半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先去了灶房。 她悄悄走到灶房外,正准备推开门,就听见窗户那里传来浅浅的动静。 宁竹闪身至屋后,恰见一道黑影猫腰钻出。 “祝衡关!”她压低的嗓音混在雨声里。 黑影猛地回头,斗笠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 昨日分开得匆忙,祝衡关只能按着昨晚约定的时间来,谁知道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宁竹。 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今晚不来了。” “没时间解释。”宁竹抓住他的手腕,“他们已着手彻查硝场周遭,你赶快离开,再通知嘉木那边撤离。” “这么突然!?”祝衡关皱起眉。 他的身份是真的,可人是假的,往日里都刻意避开这个身份的同乡,倘若真是要查,必定会被认出来。 宁竹当机立断:“怕来不及,你可有什么法子提前给嘉木他们递个消息?” 祝衡关:“我做了红烟焰,藏在被子的夹层里,可是这雨天也用不了。” 他本就熟悉硝石,也知道嘉木等人收到消息后定然会来,便自己做了这红烟焰,到时候好方便传信。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6章 可是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会一连下这么久的雨,红烟焰根本用不了。 宁竹看了一眼灶房,思忖道:“你先走,我引开他们。” 祝衡关反握住她的手腕:“那你怎么办?” “我自有办法脱身。”宁竹说。 祝衡关咬了咬牙:“一起走!” 宁竹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我还有事未了,至少也得等到明日,瞧瞧这七皇子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她,她又不是泥捏的菩萨,必定要抓住机会先杀了他。 远处雨幕中已经传来了微微火光,再也耽误不得了。 “认识路吧?”她最后确认。 祝衡关重重点头,他知道宁竹不是冲动行事的人,心中必然已经有了计划,转身前深深看了她一眼。 “明日山口见。” 待祝衡关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宁竹转身踹开灶房门锁。 砸开常年被王婆锁起来的库房,里面还有前不久去采购回来的几陶罐油。 宁竹把陶罐抱出来,直接砸在灶房的木柴堆上,再铺上干燥的秸秆,又将周围淋了一遭。 她站在屋檐下,将火折子擦亮,抬手丢进灶房中,没一会儿火势就大了起来。 宁竹转身离开。 …… “什么人!”侍卫厉喝声传来。 宁竹闪至其身后,一个手刀劈下去。 另一个侍卫刚转身,就见同伴如烂泥般瘫倒,顿时扯开嗓子:“敌袭——!” 其他侍卫听见声音匆匆赶来,在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里,宁竹故意现身,将斗笠和蓑衣举高。 在黑暗中只能看见一个大概,所有人都以为是个高大的汉子。 “在那儿!快追!” 待追兵被引向灶房,却发现再次失去了踪迹,留下的只有冲天的火光。 宁竹已经蹿回通铺。 她站在门外,将蓑衣甩上对面的屋顶,自己又将脚上打湿的鞋子和袖箭藏在屋子的房梁顶上。 刚躺下不过三息,外头便传来炸开锅似的喧哗。 通铺中的人也被吵醒,有位大娘嘟囔着翻了个身:“天杀的,大晚上还让不让人睡觉——” 话音未落,大门便被人猛地踹开。 持刀侍卫手持火把,逆光而立:“统统起来!慢一步者以奸细论处置!”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宁竹抱着薄被瑟瑟发抖,乱发遮住的眼中却格外冷静。 妇人们手忙脚乱地裹上外衣,惊慌的涌向门外。 宁竹也埋着脑袋,紧紧跟随众人的脚步。 第86章 梦境 宁竹默默站在屋檐的最角落, 看着侍卫们将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最后自然是什么都没翻出来。 妇人们看着乱成一团的通铺,都是咬着牙敢怒不敢言。 忽然,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武波和卢绍踏着积水大步走来。 宁竹透过垂落的额发缝隙, 看见武波那张称得上是气急败坏的脸, 心想着, 祝衡关应当已经脱身了。 “大人!”审问矿丁那边侍卫冒雨跑了过来, “少了个叫‘大山’的, 还从他的被子里搜出来了传信用的红烟焰。” 卢绍皱起了眉:“就一个人?” 侍卫闻言点了点头:“只发现这一人有问题。” “定是那厮发觉红烟焰用不成, 先纵火引开注意,再趁机逃窜!”武波信誓旦旦地说道。 卢绍当着其他人的面,真是忍住了没骂他“蠢”,只递去个凌厉的眼刀。 “继续查,特别是......”卢绍的声音冷漠,目光扫过人群, 突然定格在某处, “像她这个年纪的人。” 所有视线齐刷刷射来。 宁竹的身体一顿,她佯装惊恐地抬头,抱着自己的手臂瑟瑟发抖。 “你!出来!”侍卫厉声喝道。 宁竹还没往前走,背后突然袭来一股力道。 她知道站在自己身后的是谁,没有回头,顺势向前栽去,膝盖像是重重磕在地上,发出骨节响动的声音。 有人都忍不住牙酸皱起了眉。 实际上是听着声音大, 宁竹把握住度, 不会让自己受伤,散乱的刘海遮住了她眼中的冷意。 武波不屑地撇嘴, “就这丑哑巴?咱俩的药还是她熬的,要真有异心早毒死咱们了。” 宁竹低垂着头,眉梢微挑。 闻言,卢绍的脸色都不对了。 他将视线落在宁竹身上,缓步走近。 宁竹往后缩了缩身子,止不住颤抖起来。 卢绍蹲下身,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对准宁竹撑在地上的手背刺了下去。 “嘶——” 周围顿时有人发出吸气声。 卢绍眼神紧盯,没有错过宁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见她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看着来不及收回手,两眼一翻都快吓晕过去的模样,最终还是将匕首险险停在上方,没有真的刺下去。 宁竹呆了两秒,肩膀骤然放松,装作劫后余生的样子重重喘着气。 应该不是她。 卢绍收回了目光,站起来对身边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侍卫会意,提高嗓门:“今日有没有见过同屋形迹可疑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 指认他人?在这大雨夜外出才更可疑吧?万一说错,那不就遭殃了。 “卢大人!武大人!”张管事这会儿才气喘吁吁地跑来。 卢绍冷冷出声:“张大人今晚睡得可还安稳?” 张管事眉头一皱,在心中痛骂二人。 原先都好好的,他们一来就说这里有歹人,没准就是故意想害他! 这两人不过就是占了近身的优势,对他说话就这般不客气,真当自己了不得的狗东西。 不过刀在别人手上,张管事也就是敢在心中过过瘾,面上还是好声好气,甚至可以说是低声下气。 “卢大人、武大人,”张管事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汗水,“这硝场混进来心怀不轨的人是我监管不力,明日定当向公子请罪。” 他偷瞄着二人脸色,试探道:“今晚闹这么大动静,想必那贼人早就逃之夭夭了,就算是在,怕是也不敢冒头,不如今晚就先这般?” 卢绍冷冷看了他一眼,率先离开了。 见状,武波吹响了手中的骨哨,大喝一声。 “收队!” 待这些侍卫撤走,张管事也没有多留。 他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得想想明日该怎么交差才是,还要赶在那两人前面,谨防他们给自己上眼药,不如今晚就去门外守着吧...... 张管事怀着满腹心事离开了。 所有站在屋檐下的杂工和矿丁也都松了口气。 “回吧回吧。” “终于走了!吓死个人了!”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众人议论着三三两两往回走。 宁竹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打裤腿上的泥渍,经过方才同屋中推她的人时,脚尖“不经意”一勾—— “哎哟!”那人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吃屎,门牙磕在石阶上,直接飞出去,顿时发出尖利的痛呼。 “是谁!是谁绊的老娘……” 宁竹头也不回地走进屋内。 她在床榻上假寐片刻,天就亮了。 宁竹指尖轻触脸颊,确认易容的颜料没有掉色,那些假疤痕也依旧牢固地贴在脸上,便翻身起床。 刚推开门,一张皱如菊花的笑脸就怼到眼前。 不是王婆还能是谁。 她搓着手站在门外,没有了往日趾高气扬的神情,脸上还沾着灶房的灰黑。 昨夜那场大火烧了灶房,更糟的是还让歹人趁乱逃脱,她去找张管事求情,连门槛都没迈进去就被赶了出来,连带她儿子也被一顿痛骂,差点就丢了差事。 她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想想昨日那位大人看中了这哑巴熬药的手艺,今日说不得能见到人,便想过来让她帮忙求情。 “哑......咳咳,闺女啊,今儿还去给大人熬药不?” 她甚至喊哑巴喊习惯了,连阿香叫什么都不知道。 宁竹瞥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故意指了指远处焦黑的灶房。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想想今日硝场伙食该怎么解决吧。 王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肯轻易放弃,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可后头已经涌来好几个满脸怒气的矿丁,昨夜就憋了一肚子火,今早起来发现连口热汤食都没有,更是火上加火。 “王婆子,你不去教人做饭,在这站着做甚?做的都是重活儿,弟兄们饿着肚子,怎么能干得动?”为首的壮汉大声说着,拳头都握紧了。 王婆脸色难看,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嘴唇动了动,还是没骂出声。 眼下她不能再触怒其他人,惹出纰漏来,只好扭着身子去收拾残局。 让众人从灰堆里刨出铁锅,又翻出幸存的一些粮食。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7章 王婆把能找到的粮食全倒进去胡乱煮了,稠粥表面浮着可疑的黑色颗粒,管它好吃不好吃,至少是交了差。 矿丁们骂骂咧咧,也晓得如今就这个条件,忍着气吃了早食,陆陆续续上工去了。 宁竹蹲在角落两口喝完碗里带着焦糊味的稀粥,把碗放好就回了屋里。 趁着没人,她将袖箭从房梁上取下来,重新戴在手腕上。 刚收拾停当,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山谷方向传来,脚下的地面都在颤动,连带着房梁上的灰也跟着扑簌簌地往下落。 宁竹面色一凝,箭步冲出屋子,就见不远处的山谷中冒起了一股黑烟,带着未散的硫磺的刺鼻气味。 她顿时皱起了眉。 这是在实验火药好去攻打壁州城? 其他人也被这巨大的声响吸引了过来。 “老天爷又发怒啦!”有妇人吓得腿软。 有胆子稍大点的:“别瞎说!先前你又不是没听说,这就是咱们这矿里做出来的!” “我滴个乖乖,这也忒吓人了,俺都不敢往硝场那边去了。” “傻啊!这神迹哪里是硝场那群只会卖苦力的做的,那之后还有秘术哩,就算是要炸也轮不到你……”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道。 宁竹在一旁静静看着,待浓烟散去,  赫然出现个丈余宽的深坑。 这爆炸威力不小,可要用来攻打有天险的嵊南关怕是不会有胜算。 她心头稍稍放松了些。 今晚可以将消息带回去给嘉木他们。 想来这爆炸也不是第一次了,众人围在一起看了会儿热闹便散开了。 ...... 山谷之外,停着辆檀木马车,车辕上套着两匹雪白骏马,车帘轻纱上用金线绣着云纹,占据了见识火药威力最好的位置。 一道瘦削的身影站在那儿,苍白的指尖抵着唇轻咳。 身后的侍女忙上前替他披上狐裘。 “张德天,这就是你想给我看的?” 这道声音温润轻柔,可传到张管事,张德天耳朵里却堪比催命符。 他身体僵直,冷汗瞬间就掉了下来。 跟着这位主也有些时日了,没少见识过他的手段,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之下的危险意味。 张德天立马跪着匍匐在地,语气急切地求饶:“公子明鉴!下官定督促工匠改良配方,绝不敢误了大事......” 他身后的小厮也跟着慌忙跪下,整个人都快抖成筛糠了。 景容不说话,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张德天看着那狐裘扫过自己的手背,恍若如毒蛇滑过,汗毛都竖起来。 他脸色煞白,佝偻着腰仿佛有千斤重,一点抬不起来,觉得自己今日怕是要把命交代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一双马靴出现在他眼前,武波不屑嘲讽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昨夜你出了大纰漏公子都未曾怪罪于你,今日又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公子为何还要留你一命,听好了!明日是最后一次机会,要是再不成......” 未尽之语,让张德天从死里逃生的喜悦中快速清醒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待车驾远去,张德天瘫软如泥,整个人跌坐在地。 他身后同样跪着的小厮赶紧爬起来搀扶他,出声劝道:“老爷,明日我们还有机会。” 张德天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任由小厮替他拍打着膝盖上泥屑,跟失了魂似的。 “也就是多一日的活法罢了,明日我哪能交得出让那位满意的结果啊。” 他说着真是有些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当真是个无比烫手的山芋,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来以此博个前程,如今前程没着落,命倒是快落了。 小厮扶着他的手臂,凑过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嗓音说道;“老爷,不然咱们逃吧,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自己搏一搏,如今时局乱成这样,咱们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未必能找得到咱们......” 张德天猛地瞪大双眼,本想叫他住口,却怎么也说不出,只得听完小厮的话。 他胸口剧烈起伏:“可是家里——” 小厮再次开口劝道:“老爷!若是您......你觉得大夫人他们能好得到哪里去呢!” 张德天的眼神几经变换,最后咬了咬牙:“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小厮是他的心腹,原先也是想在家主身边求个前程,如今瞧着是不成了,自然也不想白白将性命丢在此处,忙将自己想出的计划一一道出。 张管事的喉结剧烈滚动,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他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眼底最后一丝犹豫消失。 这边主仆二人的计划外人不得而知。 景容回到居所后便咳个不停。 侍女连忙去给他烧起银丝碳,再添衣倒水,熬药,十几个人就这么有条不紊的忙活开了。 “公子今日就不该亲自前去,”武波粗声粗气地说,“张德天那厮怕也没在用心做事,砍了省事!” 景容轻唤一声:“武波。” 被唤到名字的人瞬间噤声,室内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的声响。 景容闭目靠在软枕上,眉间微微皱起,身后的侍女便小心翼翼地上前替他揉起了额角。 “昨夜是怎么回事?”景容的声音带着倦意。 一直都沉默不言的卢绍站了出来,恭敬道:“壁州眼线来报,宁竹与温家人往这边来了,属下不放心,让武波带人彻查。” 景容倏然睁眼,目光晦暗不明,嘴角扬起笑意。 “她来了?” 卢绍犹豫一瞬,还是拱手道:“不是她。公子放心,属下绝不会让闲杂人等靠近此处。” “可惜。”景容轻叹,苍白的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语气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遗憾,“真想看看......是否与我梦中一般。” 他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 一年前开始的梦境如附骨之疽。 从涉州地动开始,蛮族入侵边关告急,朝中宿将凋零,新锐难堪大任,老皇帝迫不得已下旨,命宗明川领虎符出京御敌,亲手让“战神”之名响彻天下......最后又亲眼看着自己的江山落入别手。 而景容自己,最后看见的是城墙上那支穿喉而过的箭。 如今涉州已毁,京城已破,在他的操纵下梦境的轨迹已全然走样,不知道那个始终看不清面容,名叫“宁竹”的人,还会不会立于城墙将他射杀。 真是叫人期待。 “公子?”卢绍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景容摆摆手,侍女立刻捧来药碗。 浓黑的药汁倒映着他唇边露出的浅笑。 ...... 塌了半边的灶房里,宁竹正盯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很巧,她心中确实是在想着该怎么杀了景容。 王婆去张罗采购事宜,灶房无人看管,倒让她得了清闲。 她寻思着该怎么想办法见到景容,若是要强行杀进去也不是不可,只是对方人着实多,还有火药,莽撞而去说不得会受伤…… “砰!”药包砸在案板上的声响惊醒了她的思绪。 武波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快点熬好!” 宁竹眼睛微眯,捧着两包药站起来。 这样机会不就来了。 熬药的锅子和火炉昨日特意被人丢了出来,没放在灶房里,倒是完好无损。 宁竹洗干净,便在屋檐下熬着,等药好了便端给武波喝下,像昨日一样跟在后头。 照常是穿过那片蜿蜒的路。 昨日宁竹观察过,路上会经过管事们的居所,那儿有一个马厩,安排值守的人不算多,最是方便动手。 宁竹埋着头,随着越来越走近那条路,她的手也拉住了袖箭的开关,对准了武波的心口。 前面的人浑然不觉阎王正在对他招手,仍旧大步往前。 转过马厩的拐角,宁竹突然“啊啊”惊叫两声,身子向前栽去。 武波条件反射般转身,怕药给洒了,用手虚抬了一下木盘。 “你这哑巴,怎么路都不会走!” 两人距离隔得近,宁竹看见武波的脸上满是怒气不耐烦,还要接着骂:“真是个没用的废——” 咒骂戛然而止。 武波只觉得心脏传来巨大的疼痛,眼睛微睁低下头,看向心口那支没入半截的短箭。 鲜血顺着箭杆蜿蜒而下,落在地上又被雨水给稀释,用脚尖蹭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死死抓住宁竹的手腕,喉间发出“嗬嗬”的声响,想大声说话,却发现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对视的刹那,他终于正眼看向眼前这个面目丑陋的瘦弱哑巴。 那目光中带着熟悉的冷。 他眼中带着愤怒和难以置信,口中冒出血沫,用气音说道:“是,是你……” 宁竹笑着将短箭捅得更深:“是我,你们不是在找我吗?我来找你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8章 武波目眦欲裂,从未想过公子大业未成,他自己就屈辱的死在了这个荒无人烟的山坡。 可是他心中再不甘,却还是永远闭上了眼睛。 武波即将倒地时,宁竹顺势扶住他的肩膀,让那些侍卫看着就像是他将自己揽进怀里一般,走进了马厩里。 远处守卫见状,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互相挤眉弄眼地别过头去。 这武大人也是男人啊! 马厩里弥漫着干草与马粪的气味。 宁竹就把人丢在地上,利落地拔出短箭,擦干净放回袖箭箭桶中,在他身上搜寻了一阵,翻出来昨夜他用过的骨哨。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将骨哨塞进袖子里,正打算用干草将武波死不瞑目的尸体给做一番遮掩。 外头突然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还伴随着窃窃低语。 “外头都打点好了么?!” “老爷放心,已经跟那王婆说通,明日咱们就躲在那推车上的木桶里,我来带您瞧一瞧,明日别乱了阵脚。” “好好好,做得好……” 宁竹略一挑眉,特意没有遮掩武波的尸体,隐在阴影处。 果然,没一会儿就看见有两个人影走了进来。 张德天正是做贼心虚的时候,他走在后头,一不小心撞上了前面小厮的背,痛得他揉了揉鼻子。 “要死了你!做什么突然停下来……” 小厮面如死灰,哆嗦着抬起手,指向前方,语气颤抖得不像话:“老老老,老爷,那里,您快看那里……” 张德天顿觉不妙,从他身后绕出,直直望了过去。 昏暗的光从茅草缝隙漏下,照在武波死不瞑目的青白脸上,正正对着来人的方向。 张德天就差点就尖叫出声,好在及时反应过来,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这,这不是武大人吗!?” 他试探着,轻轻喊了一声:“武大人。” 躺在地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张德天自己不敢走近,踹了踹小厮。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看看!” 小厮欲哭无泪。 他自个儿也害怕啊!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查看,他先是轻轻唤了一声“武大人”,又推了推,都没有反应。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去探对方的鼻息,顿时整个人僵在原地,本来就白的脸,看着更白了。 “老爷,人没气了!这怎么办……” 张德天也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心中本来就有鬼,第一反应不是上报,而是遮掩。 “你先将人藏起来先……” 话音未落,小厮指着他的身后,神情惊恐。 张德天扭过头,就对上了一张布满伤疤的脸,他差点吓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宁竹抬手友好打了个招呼。 “张大人,好巧。” 第87章 纸条 马厩里弥漫着干草混杂着马粪的腥臊味。 宁竹看着眼前这对主仆, 唇角微微上扬。 这简直是天赐的帮手。 她正愁没人帮她用骨哨引开那些侍卫,眼前不就有了现成的。 张德天却丝毫不为这“巧遇”而高兴。 他连连后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你、你是谁?!” 这话刚一出口, 他突然瞪大眼睛, 自己就反应过来了:“你就是昨夜追捕的歹人!” 宁竹漫不经心地摆摆手, 指尖轻点, 在他们三人之间划了个圈。 “现在我们是同伙了。” 张德天无数骂人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眼前这人能悄无声息地杀了武波, 取他们性命怕不比掐死只鸡难多少。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女侠说笑了, ”他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怎么好跟您相提并论?我什么都没看见……” 宁竹挑了下眉,突然发问:“张德明是你什么人?” 听到熟悉的名字,张德天蓦地顿住,与小厮交换了个惊疑不定的眼神,又难以置信地望向宁竹。 这,这真是同伙? 他试探着回答:“是......是家弟。女侠认识?” 宁竹微微颔首, 可惜那枚玉佩没带在身上, 否则倒是现成的信物。 “在涉州城打过交道。” 电光火石之间,张德天回想起来。 张德明送来那些琉璃珠的时候,特意在信中提到了卖家是一个背景神秘,武功高强的小娘子。 莫非就是眼前这个? 张德天试探着问道:“那琉璃珠您可……” 宁竹没想到这张家兄弟关系这么好,居然连做些小买卖都交代的清清楚楚。 她爽快承认:“是我卖的。” 张德天张了张嘴,也觉得太巧。 那时他眼见升迁无望,花了大价钱才打听到深受皇上宠爱的七皇子尤为喜爱琉璃,便觉得这是条出路, 特意去信让家中替他搜罗琉璃。 最后, 他确实靠着那几颗稀世琉璃珠攀上了七皇子这棵大树,可没曾想, 还没等到自己的好日子来到,京城就被破了。 他们这些小官哪是会被皇上放在眼里的,许多同僚都死在了那座繁华都城里,唯有他攀上了七皇子这棵大树,侥幸保了一命。 张德天只能这一条道走到黑,替对方卖命,却始终得不到重用,最后靠着在工部的资历被打发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硝石场来。 最后耗费许多心力,仍旧逃不过一个“死”的下场。 一切都是从那颗琉璃珠开始的,兜兜转转,没成想今日遇到了它的旧主,真是命运弄人。 宁竹不知张德天心中已经想了这么许多,她将骨哨丢进他怀里。 “帮我做件事。” 张德天不觉冒犯,只觉得看到了新的希望。 他握紧骨哨,激动道:“女侠!能否带我主仆二人一起走?” 用桶藏人出去这个法子其实容易被识破,而且看宁竹这样子,今日怕是得闹出点动静,这样一来他们明日就更难逃脱。 昨夜她有同伴能逃跑,今日又如此肆无忌惮的杀了武波,是不是有更好的法子可以离开这里。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都试试。 宁竹挑眉,她都准备好武力胁迫了,没想到对方竟主动投诚。 不过这样更好,她点了点头。 “去吹响哨子引开侍卫。” 张德天怎么说也是在这硝石场当了一段时间的管事,这点事还是能做到的。 他忙不迭点头,急声道:“女侠放心,我一定做好。” 宁竹点头,也不怕这两人反水。 她一个人想走还是很轻松的,可这两人都看见了武波的尸首,手中还拿着骨哨这样的赃物,很难撇的干净。 更何况听他们刚才的话音,是在谋划着偷偷离开这个地方,虽然暂且不知道是何缘故,可想来与那些皇子关系应当好不到哪里去。 两方各有所求,不会轻易出卖。 宁竹画了大饼:“张家信用不错,我相信你,待我办完了事就一同离开。” 张德天连连点头。 交代完事情,张德明主仆又趁机从他方才来的那个地方溜了出去。 宁竹靠在马槽边等待,约莫半刻钟后,尖锐的哨声刺破寂静,远处立刻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是武大人的哨令!” “快去看看!” “留两个人守着——” “……” 宁竹心下一定,将散发拨得更乱,低头走出马厩。 守卫立刻拦住她:“站住!武大人呢?” 身旁的人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说话客气一些,这可是被武大人看上的,回头要是告他们一状,保不齐还得挨罚。 宁竹没在意他们这些私底下的小动作,她指着喉咙摇头,然后指着刚才来的那个方向,又比划了个追击的动作。 守卫们顿时变了脸色:“快去禀报卢大人!” 混乱中,宁竹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将放在地上的木托盘又端了起来。 她一个人独自朝着琉璃瓦房那边走去。 前头的守卫还算好糊弄,见宁竹比划着是武大人派来送药的,手掌随意挥了挥就放行了。 可到了那座琉璃瓦房前,寒光凛凛的长刀横在她面前,侍卫脸色和声音一样冷硬。 “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宁竹心中“啧”了一声。 这心腹的名头都不管用了,宅子附近被里三层外三层的护着,守卫简直连一只苍蝇都不放过。 两方正在僵持之际,宅院木门开启,一名着淡色襦裙的侍女款款而来。 她柔声对着侍卫说道:“把药给我吧,卢大人的伤耽误不得,武大人想必也是知道才会派人特意来送药。” 这是公子身边伺候的人,侍卫看着态度是好了些,反正只要宁竹不进去,送个药什么的倒是没所谓。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29章 宁竹埋在刘海下面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侍女。 这侍女她在边镇也见过,被武波训斥过的那位,那会她还觉得有些眼熟,如今近距离仔细看了看,她确实没见过这号人。 宁竹微微拧眉。 这药要是给她了,就更没混进去的理由了。 眼看着宅院近在咫尺,宁竹实在不愿轻易放弃,她心中还未想出用什么办法拒绝,那侍女就来接她的木盘,手有意无意的擦过她的手指。 宁竹蓦地一怔,很快又回过神来,将木盘递给她,微微福身后,头也没抬地转身离开了。 走出那片重兵把守的地界。 宁竹摊开掌心,里头有一张指甲盖大小的叠好的纸条。 她仔细展开,只有三个蝇头小字。 ——长溇堰。 因着担心发生涝灾,宁竹前头那些时日也恶补了壁州的地理信息。 壁州水系发达,曾经也是水患频发,是前朝修建了这长溇堰,将江水分为了内江和外江,既防洪又灌溉,这才减轻了对壁州城的威胁。 城西渡口的那条河就是其分支之一,如今虽已经数日阴雨连绵,可有长溇堰在,灾情尚且还算控制的住。 可一旦堤坝被毁,洪水袭来,周遭的城镇都要遭殃,那就不是人力可以轻易控制的了。 宁竹不知道这个侍女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怎么认出来,又传递消息给她的。 她只知道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 七皇子制造威力强大的火药,根本就不是为了攻打壁州城,而是冲着这长溇堰去的! 一旦长溇堰被毁,壁州城必定会遭受涝灾,到时候内忧难以解决,外患攻破岂不是更加容易。 七皇子会为了一己私欲,故意瘟疫让一城之人几乎死绝,宁竹有理由相信,他绝对做的出这种生灵涂炭的事。 眼下不知道他的计划已经进行了多少,可是宁荷他们还在壁州城,相较而言,杀死七皇子已经不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了。 她要尽快把消息传出去,让宗成秋早做准备。 这个硝场也留不得了。 宁竹将纸条销毁,转身去找张德天。 他是这里的管事,想必最清楚那些制好的火药都在何处。 一路朝着那个马厩而去,路上都是步履匆匆的侍卫,想必还在追拿那个“歹人”。 宁竹埋着头,存在感低得可以,刚走到马厩附近,就看见张德天身边的小厮守在门外,正焦急张望。 见宁竹现身,他急忙招手:“女侠!” 宁竹快步走了过去,直接问道:“火药库在哪儿?” 张德天从草料堆后钻出,想邀功的话都忘记说了,下意识回答道:“在、在硝场北面的山洞。” “够不够炸掉这硝场矿洞?”宁竹问道。 张德天瞪大眼睛。 “您,您……” 宁竹皱眉:“你就说,能还是不能?” 张德天嘴唇颤抖着点头:“能。” “你走前面带路。”宁竹揪住张德明的衣领往前一拽,又对着小厮说,“你找个由头,把在硝场里的矿丁都叫出来,最好离那边远点。” 小厮大概猜到她想做什么了,咽了咽唾沫问道:“之后呢,我怎么办?” 宁竹:“原地等我,动作快点。” 小厮如今是上了她的贼船,想下也下不了了,闻言只能咬咬牙应了下来。 他哭丧着脸说:“老爷,你别忘了阿福,一定要来接我啊!” 张德天用力点头:“好。” 他们兵分两路。 张德天迈着两条腿在前头带路,宁竹在后头推着推车。 通往山洞的小径陡峭难行,一路磕磕跘跘走了上去。 守洞的侍卫见是张德天,只例行公事地瞥了眼推车:“这是......” “明日公子要查验。”张德天抬袖擦汗,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提到“公子”而已,那些守卫便不敢再问,两人顺利到了山洞口。 张德明摸出钥匙,紧张得对了几次都没对准锁孔,宁竹便夺过来,自己开了门。 刚踏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硫磺味,成捆的火药包堆在角落,数量比宁竹预想的少得多。 第88章 见面 “这里怎么只有这么点?”宁竹问道。 “昨日试爆用去大半......”张德天手抖得几乎拿不住火药, “做好的都运走了......” “运去哪儿?”宁竹利落地将火药码上推车。 张德天也不敢闲着,跟着一起搬,摇了摇头道:“不知, 我只负责硝场制造火药的事, 运送不经我的手。” 宁竹点点头, 也没再问。 下山时推车沉了许多, 车轮在泥地上压出深深的辙痕。 经过岗哨时, 张德天额头上的汗淌个不停, 好在被斗笠给遮住, 守卫也并未多问。 回到硝场时,原本嘈杂的工棚已空无一人。 阿福办事倒是利落,连个鬼影子都没留下。 宁竹把车推进去,掀开上头盖着的油布,开始用引信做延时装置,好在这些里面就有火药捻子, 还是长长一截没有使用过的。 张德天虽说是管着火药库, 可点燃引线这种危险的事哪儿需要他亲手去做,他生怕宁竹手一抖,把那火药捻子给点着了,两个人一起玩完。 他焦虑得忍不住走来走去的脚步声着实烦人,宁竹手指稳稳地调整着引线长度,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你先去找阿福。” 张德天如蒙大赦,眨眼间就消失在洞外。 宁竹估算了时间,将火药捻子被点燃时, 火星向前而去, 发出细微的“呲滋”声。 她快步向外走去。 …… 远处的空地上,阿福正焦头烂额地应付着躁动的人群。 张德天赶到, 又压了众人一会儿,他表面上看着镇定,实际上心中慌得不行,手心上全是汗。 远远看见宁竹跑过来,他就更紧张了。 点燃了?什么时候炸啊? 这个时候再没有伪装的必要,宁竹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径直站上高台。 底下的人都是议论纷纷。 “这是谁啊?” “好像是灶房的那个哑巴。” “她疯了吗?上去做什么?” “……” 宁竹从阿福手中拿过铜锣,下手用力一敲,震得人耳朵发疼,议论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她趁机扬声道:“这里马上要炸了,要走的赶快。” 此话一出,场地上安静了两秒,又瞬间炸开了锅。 底下站着的王婆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张了张嘴,训斥的话硬是说不出口,看起来人都呆住了。 同屋的那些妇人更是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那是哑女阿香!?” “真的是她?她居然会说话!对了她方才说什么来着?” “说这里要炸了!真是好笑,张管事怎么把他赶下台来的?” “快滚下来!” 有人嗤笑,有人怒骂,直到张德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跑到宁竹面前。 “女侠,咱们现下怎么办?” 他真的是要急死了,要炸就炸,他们点燃引线偷偷跑了便是,何必在意这些庶人的死活! 张德天一开口,底下的人声音才像被刀斩断般戛然而止,瞬间也慌了神。 宁竹该说的都说了,也不再管。 这些人要走要留他们自己做主。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远处奔来的守卫,问:“去马厩。” 这两个脚程太慢,走不快,骑马来得快些。 阿福连忙带路,可是迎面就撞上了来势汹汹的侍卫,他害怕地往后退,却被宁竹抵住了后背。 “往前走。” 阿福汗都下来了,闭上眼睛一狠心迈出了步子。 下一秒就听见周围传来惊呼尖叫,他颤抖着睁开了眼睛,看见的就是守卫倒下的身躯。 宁竹手中还拿着那守卫的长刀,面色冷酷地甩了甩长刀上的血珠。 “走。” 张德天和小厮见识到她的武力值,当即大喜过望,忙不迭跟上。 见了血,其他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更别说拦着。 尤其是那几个跟哑女住在一间屋子的妇人,还有欺负过她的王婆,此刻更是吓得要晕厥过去,脸色惨白的拼命躲在人群后面,把自己身子埋得低低的。 生怕等会儿宁竹看见了人,想起来那些事送他们去见阎王。 不过宁竹可没闲工夫搭理他们,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等他们三人渐渐走远,留在原地的众人也终于回过神来了,意识到方才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这才慌忙跑向自己的屋子收拾行李细软,矿寮瞬间乱成一团。 身后的事情宁竹不再关注,她手中拎着刀,不断斩杀者上来阻拦的守卫。 有人见势不对,已经回去搬救兵了。 此时,宁竹三人已经到了马厩。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0章 张德天怎么说也是家族耗费所有,精心供养出来的人,君子六艺是会的,骑术不说多么精通,但也不差,在山路上骑问题不大。 可那小厮阿福就不行了。 宁竹翻身上马时,听见硝场方向传来第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接二连三的爆炸声。 这巨响将树梢的鸟儿惊飞,也吓到了马,她赶紧勒紧缰绳,看着追兵出现在后方的雨幕中。 她扭头道:“你俩骑一匹马,动作快点!” 两人不敢再犹豫,慌忙上马。 宁竹在前,一把长刀将拦路之人尽数斩杀。 三人马不停蹄,路上还算顺利,眼见着出山已经近在咫尺。 张德天脸上露出笑意:“阿福,我们要离开这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感觉后背一重,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后颈流进衣领。 张德天身体一僵,微微侧过头,看见的是阿福瞪大的眼睛,里面凝固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后背上插着的箭羽还在颤动。 他被人一箭穿胸射死。 张德天顿时发出一声尖叫,惊了身下的马,阿福失去生机的身体就这样被甩了下去,重重摔倒在地上,被身后蜂拥而至的追兵踩进泥里。 张德天心中是悲痛和庆幸交织,要不是阿福挡着,死的就是他张德天,可是现在阿福死了,还有谁替他挡着...... 宁竹从箭矢射出的那一瞬就看见了,可是她还得应付身后的追兵,腾不出手来斩断那只突然出现的箭矢。 “嗖——” 第二支箭破空而来。 宁竹挥刀格挡,转头朝着射出箭矢的方向看去。 百米开外,卢绍的指节正搭上第三支箭,动作间略有些滞涩,拉弓的手臂明显在颤抖。 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脸色看起来微微泛白。 宁竹几乎是瞬间就确定这人受伤了,还伤得不轻。 她没有弓箭可用,只能拿长刀暂且当做一用。 宁竹侧身避过飞来的箭矢,反手将长刀狠狠掷出。 在马上准头本就会下降,宁竹也没有指望这一刀能够伤到卢绍,不过是想短暂拖延片刻。 谁知道身后突然传来了那些侍卫高声呼喊“卢大人”的声音。 宁竹扭头,就看见卢绍居然为了躲开长刀,直接滚鞍下马。 他捂住肩膀半跪在地,头发散乱,浑身沾满了泥泞,看向宁竹的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要是可以,他怕是要上来生啖宁竹的肉。 宁竹都还没来得及嘲笑两句。 “女侠!”张德天突然惊叫,声音抖得不成调。 前方山口处,几十名身穿盔甲的侍卫已列阵以待,手中的长矛直指二人。 这下是彻底被包围住了。 宁竹勒住了马。 此处已经是最后一道关口,经过这里就能出山了,可是现在他们已经被前后夹击,晃眼望过去人数有百数之众。 宁竹自己走倒是容易,可身边还有个张德天,这就有些难办了。 奇怪的是,当宁竹停下了马之后,前后两边的侍卫都没有了动静,像被施了定身咒。 宁竹挑了下眉。 她瞥见一辆檀木马车缓缓驶来,就像是来郊游般轻松,与眼前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马车在军阵后方停下,卢绍瞬间就不顾伤势迎了过去,亲自给人掀开轿帘,微微弯腰,恭敬地低着头。 四下寂静中,一道清润的嗓音传来。 “我们终于见面了。” 宁竹心中霎时间浮现出一个人名。 ——景容。 那位她也想说一句“终于见面了”的七皇子殿下。 轿帘之后,景容披着雪白的狐裘,嘴角噙着一抹笑,配上他略显病气的秀丽面容,丝毫没有攻击性。 若是不知道他是有一颗蛇蝎心肠的话,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七皇子殿下这副尊荣,”宁竹嗤笑一声,“怕是没几年好活了,要我提前给您烧点纸钱么?” 侍卫们顿时怒目而视,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 张德明更是暗暗叫苦,小声说道:“祖宗诶!” 少说两句吧! 闻言,景容却低低笑了起来,狐裘随着他的咳嗽轻轻颤动。 “景某这病躯,倒让宁小姐挂心了。” “既然知道是病躯,就少费点心神做那缺德折寿的事儿。”宁竹冷嘲热讽道。 她的一举一动都明晃晃的展现出了她对景容的厌恶和不屑,卢绍怎么能够忍得下去,手中不自觉握紧了长弓。 景容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笑而不语。 宁竹眯起眼睛,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何总是寻我的麻烦。” 他们从未见过,可景容对她的态度却很是奇怪,仿佛很了解她一般。 “难道不是你寻在下的麻烦?”景容抬头看着宁竹,认真道,“不过,景某始终觉得跟宁小姐有缘,不知能否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宁竹此刻脸上还涂抹着那伪装的药膏和假伤疤,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梦中景容没有看清过宁竹的脸,他想知道日日在梦中杀死自己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画像终归是不如亲眼所见的。 景容这话题足够跳跃,宁竹眉梢微微挑起,虽然不知这人为何执意要看她的脸,但不妨碍她利用这一点。 宁竹翻身下马,缓步向前,指尖抚上脸上交错的“疤痕”。 “行啊,你走近些。” “公子不可!这其中必然有诈……”卢绍急声阻拦,伤口因动作太大又渗出血来。 宁竹摊了摊手,出声道:“那你就出轿子,站在那里不动,看完你就放我们走。” 卢绍还想再劝,景容却已扶着侍女的手迈出马车。 他站定在马车外,目光灼灼如炬。 宁竹看了一眼两人之间的距离,垂下眼眸,抬起手,轻轻抚上脸上的假伤疤,慢条斯理地揭下,已经隐约能见到原本的模样。 当最后一条假伤疤被掀起时,她手腕突然一翻。 ——咻! 带着冷光的袖箭直直朝着景容而去。 这一下猝不及防,站在宁竹身边的张德天惊得张大嘴。 卢绍瞳孔骤缩,下意识想上前抵挡,却被肩膀上的旧伤连累,动作慢了一瞬,刀锋只堪堪擦过箭尾。 箭矢眼看着就要冲着景容的脖颈而去。 他忽然侧身一让,苍白的手指拽过身旁侍女。 箭矢直直没入那侍女的肩头,瞬间洇开暗红。 那支箭上有毒,那侍女瞬间就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从肩头传来。 在周围的惊叫声中,她捂住伤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随后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她突然转过身,猛地拔出染血的短箭,狠狠刺向景容的心口。 “去死吧!” 第89章 并蒂莲 原本低眉顺眼的温柔侍女, 仿佛变了个人一般,看向景容的目光恨意刻骨。 周遭响起惊呼声,几道黑影骤然现身, 疾掠而至。 为首那位一掌击中那侍女, 她应声倒飞出去的刹那, 拼尽最后气力将短箭猛地掷出。 景容袖口一拂, 箭尖偏了方向, 仅擦过指尖留下浅痕。 他垂眸捻动伤处, 渗出两颗血珠。 此刻, 卢绍的刀已至,寒光闪过,侍女后背绽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公子!” 众人惊呼着围拢。 景容却只淡声道“无碍”,指尖刺痛未减,目光却紧锁宁竹面容。 可宁竹连眼角余光都未施舍,而是皱着眉, 看着那倒在地上的侍女。 这正是方才递纸条的侍女, 遭卢绍狠劈一刀,又中了毒箭,她活不了了。 那侍女艰难地抬头,眼中含着泪,涣散的瞳孔直直望着宁竹的方向,说话时气音带着血沫从她嘴角溢出。 “他们……都去了……也该轮到我……替我告诉瑞萱……是曹家……负了他们……” 话音未落,她的头便颓然垂落,未尽之语再也没有了说出口的机会。 宁竹望着她紧闭的双眼, 终于想起来她像谁了。 这侍女的眼睛与卞瑞萱的母亲曹余馥如出一辙。 “我还未曾看到。”景容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他指尖那道伤口已细细包扎妥当, 看侍女们紧张小心的模样,活像是他整条手臂都没了似的。 宁竹抬眼冷笑:“凭什么要给你看?” 闻言, 景容脸上的笑容不变,就像是印刻上去的一般,那双黑色的瞳孔却沉得阴郁。 他正要说什么,山坡下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 嘉木和祝衡关率领三十余名好手冲入前方军阵,双方瞬间交战在一起。 卢绍强撑伤体挡在前方,急声劝道:“公子快走!” 这回是他们失算了,带来的人手不足,连武波都已折损,暗卫更非宁竹的对手,他一人担心护不了公子周全。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1章 景容最后深深看了宁竹一眼,车帘落下的刹那,他苍白的唇无声翕动: 我会看见的。 宁竹翻身上马,笑着扬手晃了晃手上的袖箭,眼神却是格外冰冷。 “我会杀了你的。” 下次再相见,她送上的绝对不会是这一支小小的袖箭。 车帘落下,两人视线交错。 山口处,入目皆是刀光剑影。 宁竹正欲提醒张德天躲远一点,谁知转过头,人早已趁乱骑着马逃之夭夭。 这会儿反应倒是快得不行。 那边,卢绍眼睛泛着血丝,猛地一挥刀锋,直指宁竹。 “拦住她!” 侍卫们如潮水般涌来,却在宁竹凌厉翻飞的刀影下节节败退,硬生生被撕开一道血路。 远处嘉木与封炎已杀至山口。 卢绍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死死盯着宁竹的身影。 这人果然妖邪,每次遇上她,事情总会横生变故…… 就在此时,宁竹突然勒马回身,封炎紧随其后,两人竟调转马头直冲卢绍而来! 一边是几十人的军队,一边只有孤零零两个人。 胜负本已分明,偏这两人如入无人之境,竟一路杀至阵后与卢绍正面交锋。 公子尚未走远,卢绍身位将领岂能临阵脱逃,哪怕身受重伤也只能单手持剑迎战。 按照他往常的路数,必然能想出更迂回的方式,不会冲动应战,可武波的死和景容受伤,早已搅乱了他的心神。 顾不得那么多了。 封炎剑势压下时,沉声喝问:“我爹在哪儿?” “你爹?早化成灰了,哪来的爹?”卢绍唇边露出讥笑。 封炎眸光微暗,剑招陡然狠戾:“他在何处!” 宁竹长刀横扫,逼退围拢的侍卫。 她瞥见嘉木那边已现颓势,冷声道:“横竖你都是死,不如痛快些交代。” 卢绍狞笑:“看看你们的人吧!再不走怕不是要全军覆没——” “抓住你,他们还会死吗?”宁竹最不喜欢别人威胁自己。 这句话让卢绍脊背骤寒,这才惊觉二人已欺近至危险距离。 他深知绝非封炎对手,何况还有个宁竹! 可惜醒悟太迟,还没等他策马回防,颈间就忽然传来一片冰凉—— 宁竹足尖轻点,从马背上腾跃而起,欺身至后,手中的长刀已经紧紧贴住他的脖颈。 卢绍再敢往前半点,那锋利的刀刃就会瞬间割断他的喉管,逼着他动弹不得。 宁竹嘲讽:“连‘擒贼先擒王’都不懂?” 四周侍卫顿时骚动,惊呼声此起彼伏。 “大人!” “快放开卢大人!” “放开大人——!” 呼喊的人声和冰凉的刀刃刺醒了卢绍,此刻他终于冷静下来。 他不能死在这儿,至少不能像武波那般这么草草率的死在这里! 卢绍喉结重重滚动,强自镇定道:“放了我,任你们离去。” 宁竹纹丝不动,剑刃反而压近半分。 “薛志炳在哪儿?” 卢绍见识过宁竹的心狠手辣,自己落在了她手里,若真的吐露出实情,怕真是下一秒便要毙命。 “杀了我,你们永远——” 封炎突然打断,语气平淡:“既不肯说,杀了吧。” 此话一出,宁竹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卢风!”卢绍瞳孔骤缩,厉声喝道,“我当你转了性,骨子里还是那个弑父杀兄的孽障!” “我叫封炎。”封炎纠正道,眸光淬冷,“如此,杀你正合适。” 卢绍瞬时语塞。 宁竹心中暗暗鼓掌。 这噎人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 僵持之际,后方突然传来骚动。 只见张德天被万永挟持着挤出人群,匕首架在他的脖颈上,已经划出一道血痕。 张德天面如土色,大喊道:“女侠!女侠救命!” 他方才本想趁乱躲进草垛,可谁知却被万永瞧见,还被人揪出来挟持住了。 此刻小命捏在别人手里,他只能期盼着宁竹会救他。 万永握刀的手不停颤抖,大喊一声:“放了卢大人!否则我就杀了他!” “女侠!你救我!我有七皇子的秘密要告诉你!” 张德天突然喊出的话让宁竹眯起眼。 料想这关头他也不敢撒谎,要是骗了宁竹,就算是离开了此处也没有他的好果子吃,大概是手中真的捏着有把柄。 可她也不会放了卢绍。 宁竹冷不丁转向万永:“你为他卖命,图什么?” 万永咬牙,话说的有些艰难:“我的妻儿都还在他们手里——” 话音未落就张德天急急忙忙打断。 “落在他们手上的人,哪还能有活着的?你被骗了!” 万永蓦地一僵:“不会的,我还收到过我媳妇给我绣的……” 他的话音未落,张德天突然狠命后仰,后脑重重撞上对方鼻梁。 趁万永吃痛松手的刹那,张德天赶紧挣脱禁锢,没命地朝宁竹奔来。 两人本就站在阵前,身后侍卫竟没来得及阻拦。 万永缓过神来,捂着鼻子,下意识地追了上去。 张德天却突然脚下一绊,栽倒在地,万永收势不及扑了上去,只听“噗”的一声响,那柄匕首竟直直没入他的后心。 鲜血瞬间如泉般喷溅涌出。 张德天瞪大眼睛,手指抓着身下的泥地,嘴唇蠕动着似乎有话想说,最终却只缓缓伏倒在血泊之中。 封炎正想上前的脚步止住。 万永颤抖着松开匕首,呆滞地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 他缓缓抬头,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大人......您接着说,我信......我信您......” 卢绍扯出讥诮冷笑,喉间刀刃逼得他声线发紧。 “废物。” 这两个字彻底剥夺了万永最后一点生机。 他顿时瘫坐在地,眼神涣散,仿佛瞬间被抽走了魂魄。 宁竹与封炎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准人还可以抢救抢救。 封炎会意,快步上前拽起张德天的衣领。 万永依旧毫无反应,任由尸体从自己膝边拖走。 “宁小姐!远处有追兵!我们得赶紧离开!”嘉木听着前方传来的阵阵马蹄声,高声说道。 是支援卢绍的人过来了。 宁竹眸光一凛,当机立断:“走!” 卢绍却突然暴起,不顾脖颈被划破的剧痛嘶吼道:“拦住他们!” 侍卫们举刀围拢,却又迟疑不前,上官若有个闪失,他们谁都担待不起。 宁竹见状,一个手刀狠狠劈在卢绍后颈,人瞬间就瘫软下去。 先把人带走再说,总是有办法撬开他的嘴! 刀光闪过,宁竹与封炎并肩冲杀,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看见他们俩出来了,祝衡关的呼喝声从前方传来。 “撤!” 他对这片山周围了如指掌,众人跟在他身后策马狂奔,队伍钻入崎岖的山径。 追兵的喊声渐渐被甩在身后,直到彻底安静下来,众人才在一片隐蔽的山坳停下。 三十余名同伴相互搀扶着下马,浓重的血腥气在晚风中弥漫。 祝衡关正带着伤势较轻的弟兄给伤员包扎。 宁竹利落地用绳索将昏迷的卢绍捆成粽子,抬手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卢绍的脸颊顿时肿起老高,却仍昏迷不醒。 宁竹举起手,正要再用些力道,就听见封炎突然开口。 “他死了。” 宁竹转头,看见张德天被平放在地上,脑袋软嗒嗒地撇向一边,早就没气了。 万永那刀正中心脏,深及刀柄,应是当场就毙命。 宁竹还有些在意张德天说的“七皇子的秘密”,眼下看来是没机会知道了。 “就地埋了吧。” 好歹相识一场,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封炎点了点头,俯身去搬尸体时,一个绣工精致的荷包从张德天怀中滑落。 宁竹走近,想将其捡起来,作为遗物给张德天陪葬,可指尖刚触到缎面,半截玉佩突然从荷包口滑出。 她蓦地愣住了。 莹白玉料上刻着两朵相依相偎的莲花。 茎生两花,花各有蒂。 温家的并蒂莲。 第90章 手段 “温家嫡系的信物......”宁竹垂下眼眸, 指腹摩挲着玉佩上那两朵相依的莲花纹路。 张德天跟温家又是什么关系...... 宁竹将玉佩从荷包中取出来,发现里头还藏着一张纸条,她将其展开。 「双生破元气, 国祚将衰。」 宁竹下意识皱起了眉。 单从字面意思上来说, 这可算不上什么好话, 也不知张德天是从哪里得来的。 如今他人已经死了, 事情经过如何再无人知晓, 也没人能够给宁竹解答这句话中的深意。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2章 “怎么站着不动?是有哪里不适?” 祝衡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闻言, 宁竹眸光一闪, 迅速将玉佩和纸条攥紧,手负在身后没让人瞧见。 她不动声色地转身:“没有,突然想起来有件东西落在硝场了。” 祝衡关微微皱眉,他上前两步:“要紧吗?我给你去取——” “不打紧,”宁竹笑了笑,朝着祝衡关说道, “倒是你, 这次进硝矿没再把玉佩弄丢吧?” 祝衡关放松下来,也笑着回道:“玉佩已经还给大郎君了。” 宁竹唇角的笑意渐渐收敛。 她抬眼看向祝衡关,语气认真:“我这算不算又救了你一次?” 祝衡关蓦地一怔,又忙不迭回答。 “那是自然!” 从前两次宁竹从来没有问过他这种话,突然这么说…… 这时,宁竹抬起手松开掌心,那枚玉佩随着系绳落下,悬停在祝衡关眼前, 轻轻晃动。 “那你可否帮我瞧瞧, 这是不是温家信物?” 祝衡关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伸手接住玉佩,仔细端详着玉佩的每一处细节, 莲瓣的大小数量、根茎的弯曲走向…… 半晌后,祝衡关哑声给出了回答。 “是。” 宁竹抿住唇,心头千回百转。 让她来此救祝衡关的就是温家人,她与温家无亲无故,倒不至于觉得是温策年故意想害她,只是其中疑点重重。 张德天原本可是七皇子的人,他从何处得来的玉佩,还有那纸条上的话......双生...... 她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两张面孔。 一张温润如玉,一张秀丽阴郁。 莫不是,这就是张德天要告诉她的“秘密”。 空气一下子安静起来。 “这玉佩......”祝衡关的声音有些发干。 “我从张德天身上得来的。”宁竹也没有瞒着他。 等回到壁州城她也会去问温策年的,祝衡关早晚会知道。 她利落地将玉佩和纸条收回荷包。 祝衡关的嘴唇开合了几次,最终只挤出一句:“大郎君和七皇子素无瓜葛。” 宁竹只是微微颔首,没再说什么。 话题就此止住,封炎的身影恰好从林间归来,衣摆上还沾着些泥土。 宁竹看向他,又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朝着瘫在地上的卢绍而去。 他一动不动,脸上的巴掌印肿得越发明显。 “醒了就别装了。”宁竹伸出脚尖踢了踢他。 卢绍依旧纹丝不动,像具死尸。 宁竹蹲下身,手腕一翻,刀尖精准刺入他肩头的旧伤。 鲜血顿时涌出,卢绍喉间溢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角青筋暴起。 宁竹转动刀柄:“你应该没那么蠢吧,以为这种把戏能骗过谁?” 撕裂般的疼痛,让卢绍终于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我说出薛志炳的下落,你就会放了我?” “当然不会。”宁竹的回答干脆。 她眼底不加掩饰的冷意让卢绍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绝不会因为任何消息而动摇杀心。 卢绍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沉默的封炎,声音带着讥诮。 “离开暗营后,你就跟了这种人?她根本不会帮你找薛志炳,你不过是被利用的刀......” 从这句话就能看出来,他压根就不了解封炎。 封炎静静地看着卢绍。 “那又如何。” 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卢绍脸色变得万分难看。 宁竹哼笑一声,作势转身:“算了,我去问问祝衡关有没有合适的毒药......” “对他没用。”封炎看向宁竹,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来吧。” 宁竹愣了一下。 卢绍听见宁竹要去找祝衡关给他喂毒药都没有什么反应,反倒是听见封炎说要亲自动手时,脸上的面具才有了一丝裂缝,连眼神都变了。 他们同是暗营出身,甚至可以说封炎会的几乎都是他亲自教出来的,他再了解不过。 从前封炎一向不喜欢那些手段,甚至不惜挨罚,卢绍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主动说出这种话。 卢绍突然挣扎起来,绳索深深勒进皮肉也恍若未觉,只是死死盯着封炎:“不——” 宁竹已经爽快点头。 “把最后一刀留给我。” 封炎点点头,像拖死物一样将卢绍拽向树林深处。 卢绍的挣扎逐渐变得激烈起来,他扭头望向宁竹,眼中竟带着哀求:“我告诉你,你杀了我——” 话音未落就被封炎堵住了嘴。 宁竹挑眉,能让卢绍恐惧至此的手段,她倒是有些好奇了。 不过想想,她还是没有跟上去。 祝衡关方才看了全程,自然看出来宁竹卢绍是抱着必杀之心的,适时开口道: “如今天色已晚,今夜就不赶路了,正好让兄弟们修养一会儿,你想吃什么,我去帮你猎来。” 他们带上的食物不多,肯定是不够所有人吃的,好在他们藏身的地方十分隐秘,雨天也能隔绝大部分气味,可以打猎来填饱肚子。 宁竹出声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今日有好些人受伤了,怕是要猎不少猎物才能让众人吃饱,有她加入会更快一些。 祝衡关点点头,让受伤比较轻的几人找找柴火,先把火生起来,随后跟宁竹去了远点的地方打猎。 这一片的猎物不少,因为是雨天,动物的反应变得迟缓许多,两人配合的还算不错,两刻钟后就合力猎到了一头野猪,还有几只大大小小的山鸡野兔。 其他出去打猎的小队也回来了。 众人开始收拾猎物烤肉。 没有调味料,宁竹还随手摘了几个野果子回来解腻,永安看见后就屁颠屁颠的凑过去。 “宁小姐,这个果子很酸的,和烤肉不搭,”他说完就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油纸包,“你瞧,待会你就和我们一起吃。” 他兴致勃勃地展示他的秘制调料。 宁竹没想到永安还揣着这宝贝,有好吃的她就不稀罕那几个野果子了,待会儿留着给封炎吃吧,他不挑嘴。 思及此,她环顾一周,却没有看见封炎的身影。 去了这么半天了,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她心中刚划过这个念头,身旁的永安瞧见,惴惴不安地问了一句。 “宁小姐,你是在找封兄弟吗?” 宁竹微微颔首:“你看见他了?” 永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搓搓手臂,打了个冷颤,用力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什么恐怖的记忆丢出去。 他甚至都不愿意直面那边,抬起手指了指:“方才去打猎时候瞧见了,就在那边,他,咳,宁小姐,这封兄弟到底是什么人啊?从前是做什么的......” 宁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恰巧看见封炎回来。 等人走近,她闻到来了对方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出声问道:“问出来了?” 封炎点头:“嗯。” 听见这一声,永安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僵硬在原地,缓缓扭过头,看见封炎的时候整个人下意识往后一蹦,像是受到惊吓的兔子。 宁竹看得好笑,这孩子是受到了多大刺激。 “封炎过来了,你方才不是有问题吗,可以直接问问他?” 闻言,封炎眼中带着些疑惑地看向永安。 永安深呼吸一口,用力摆起手,将手中的油纸包塞进宁竹手中。 “我没有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宁小姐我待会儿就不过来了!你们慢慢享用!我、我先去帮忙!” 话音未落,人已经窜出老远。 方才躲避追兵时都没有这个速度,宁竹看得忍俊不禁。 她将油纸包递给封炎,下巴朝着他来时候的方向扬了扬:“我去瞧瞧。” 封炎顿了顿:“好。” 宁竹独自一人朝着那边走去。 穿过密林,血腥味越来越浓。 月光透过树隙,照在那团模糊的血肉上。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卢绍只有眼珠还能转动,在看到宁竹的瞬间,竟流露出解脱的渴望。 宁竹也给了他一个爽快。 刀光闪过,人死恩怨消,一切归于寂静。 ...... 远处篝火的光亮若隐若现,烤肉的香气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宁竹回到营地时,祝衡关看见朝她招了招手。 “正好!肉刚烤好!” 宁竹应声望去,就看见坐在他身边的封炎和舒满,还有恨不得离封炎八百米远,却被嘉木按着坐下来的永安。 她知道永安为何会害怕封炎,方才那场面,亲眼看看见冲击力是不小。 宁竹在封炎身旁的石块上坐下,接过祝衡关递来充当盘子和筷子的叶子树枝。 烤得金黄的肉表面泛着油光,一刀切下去,还能听见酥脆的声响,里头还是嫩的,撒着永安贡献的香料,香味扑鼻。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3章 “再尝尝这个。”祝衡关又往她盘中添了两块山鸡肉。 宁竹咬了一口烤肉,肉质鲜嫩多汁,味道火候恰到好处。 她由衷赞叹道:“你这手艺真不错。” 祝衡关又笑着往她盘子里加了两块肉:“你喜欢吃的就多吃点......” 一旁的永安瞪大眼睛,看着宁竹和封炎面不改色地享用着烤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这俩才是真狠人! 他低头看看自己盘中几乎没动的肉,又偷瞄了眼封炎,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怎么不吃?”嘉木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不是最爱吃老大烤的肉吗?” 永安勉强扯出个笑容,小声道:“我,我突然不饿了......” 他将盘子里没有动过的肉都倒进舒满的碗里。 “你吃!” 舒满摸了摸后脑勺,憨笑着道谢:“你真好永安。” 永安矜持地点点头,面上不显,内心却是欲哭无泪。 明明调料是他贡献的啊!却一口都吃不下!他今天为什么要去那个树林子! 呜呜呜...... 在座无人能够共情永安。 嘉木开口问道:“老大,咱们是休整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回壁州吗?” 祝衡关正要点头,就听见宁竹开口道: “你们先回去吧。”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封炎就抬起头问道:“你要去找景容?” 宁竹微微颔首:“眼下的时机难逢,我不会轻易放过。” 七皇子就像是一条随时躲在暗处的毒蛇,她要杀了他才能彻底放心。 “我也去。” “我陪你去。” 封炎和祝衡关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话音落下,空气突然安静几瞬。 祝衡关笑着打破沉默:“封兄弟此次来不是为了令尊吗?还是找人要紧。” 封炎不回答,静静望着他:“你主子还在等你。” 两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气氛再一次诡异的沉默下来。 嘉木三人面面相觑,突然就有些不敢说话了。 宁竹咬了一口烤肉,谁也没答应。 她干脆利落地说道:“封炎赶紧去找你爹,祝衡关带着温家的人离开,记得让温策年把银子送到我家。” 被点名的两位还想继续说什么,嘴唇刚张开宁竹就一锤定音了。 她站起身来拍拍手:“我吃好了,诸位慢用。” 她起身去看看马匹的状况,打算今夜就就去找景容。 封炎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祝衡关坐在原地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动。 舒满偷偷跟嘉木传了个眼神,眉毛高高扬起:俺怎么感觉有些害怕? 嘉木沉重微微点头,跟上一个“俺也是”的眼神。 永安左看看右看看,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困惑。 第91章 景容死/回家 雨停以后的夜林, 到处都是泥土的腥味,挂在树叶上的雨珠不时滴落在地,一脚踩下去都是水。 从封炎跟上来的那一刻, 宁竹就知道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检查水囊和马鞍。 封炎站在几步之外, 低声说道:“我和你去。” 宁竹转头看他, 故意笑着开口:“没打听出来薛大人的下落?” 今日解决了卢绍, 封炎看着都要轻松不少, 眼神中隐藏着的压抑似乎散去。 他摇了摇头:“在嵊南关附近, 还要找。” “那就老老实实去找你爹, ”宁竹扬了下眉,“我的身手你还不清楚?放心去吧,我办完了事就回壁州。” 此去定然是危险的,她不想别人陪着她去冒险。 封炎抿了下唇,最终还是顺了她的意思。 “我回去等你。” 宁竹轻笑出声:“没准我比你还先回去呢。” 封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果断改口道:“那你等我。” “行。” 宁竹利落地翻身上马, 勒住缰绳, 马匹在原地踏着碎步,她朝祝衡关几人挥挥手。 嘉木站起身来,有些诧异的问道:“宁小姐现在就去吗?” “早去早回。”宁竹笑着说,“壁州见。” 嘉木等人皆拱手道:“壁州见。” “路上小心。”祝衡关说道。 宁竹微微颔首,一夹马腹,身影很快消失在苍茫夜色中。 ...... 骑马奔袭半夜,宁竹忽然勒住缰绳,她眯起眼睛, 看着前方树林中隐约可见的点点火光。 她将马匹拴在不远处的树干上, 轻巧地落地,行走间几乎没有发出声响。 借着树影的掩护, 宁竹悄无声息地潜到主帐附近。 这是追击他们的队伍,景容不会在这一群人里面,但是要想知道他去了哪儿,还得从这群人下手。 油布帐篷里透出昏黄的光,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公子说了,务必要将卢大人带回来。” 宁竹看见帐篷上映出一个微微弯腰的身影,他重重点头:“卑职领命!定誓死护卢大人归营!” 帐帘突然掀起,一个黑衣人快步走出,瞧着像是今日跟在景容身边的暗卫之一。 宁竹眼睛一眯。 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暗卫翻身上马,马蹄声渐渐远去。 宁竹暗暗记下他离去的方向,转身解开自己的马匹,悄然地跟了上去。 今晚也是天助,并未下雨,顺着马蹄留下的痕迹,宁竹轻松跟上那名报信的暗卫。 待到天色渐亮时,那名暗卫在一处荒郊野岭外的客栈前下马。 这里原先的主人已经不见了,周围全部被身穿皮甲的侍卫给包围起来。 宁竹无声地绕到客栈后方,找了一个视线死角,起跑后指尖扣住屋檐的缝隙,翻身就上了屋顶。 瓦片在她脚下未曾发出半点声音,她俯身贴耳,仔细分辨着每间屋内的动静。 “公子还未醒来吗?”是那名暗卫的声音。 “也不知她给公子下了什么毒,”另一个声音答道,“昨夜昏过去后就再未醒来。” 暗卫犹疑道:“那接下来......” “公子已经交代过了,让我们片刻不得耽误,立刻启程回郦州。” 宁竹眉头一动。 郦州?不就是老皇帝现在落脚的地方吗?这是被打输了,要回家找爹告状? 事实是,景容也没有预料到那根短箭上的毒素会这么猛烈,不过是一道小小的口子,却让他意识模糊,昏睡过去前只来得及发出速速返回郦州的命令。 这毒难解,拖不了多长时间,只能待回了郦州,看看御医会不会有什么解决之法。 所有人都没想到,宁竹会如此大胆,只身一人杀了个回马枪。 顾忌着景容还在休息,两名暗卫的对话并未持续太长。 宁竹轻手轻脚地挪到主屋上方,透过瓦片的缝隙向下看去。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有种不正常的热。 两名侍女静立在外间,距离不近不远,确保自己第一时间就能听见里面的人吩咐。 内间的门轻掩着,隐约可见一张雕花大床的轮廓。 侍女就像是木偶人一般,也不说话,这房间里除了呼吸声,就只有她们掐着时间来打开窗透气的声音。 当侍女又一次开窗透气时,宁竹顺着屋檐攀爬而下,快速从窗户跃进屋内。 侍女刚转身,就被她一个手刀劈在颈侧,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惊呼,就软软倒下。 她将人轻轻放在地上,只有衣裳摩擦的窸窣声。 另一名侍女察觉到异样,刚抬起头就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意识。 宁竹推开内间的门,直直走向床榻。 她抬手掀开轻纱帷帐,床上的人却在这瞬间睁开了眼睛! 景容尚未完全清醒过来,手却已经本能地摸向枕下。 寒光一闪,手中匕首划向宁竹的咽喉! 这动作反应,竟然不比习武的人慢多少,倒是不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 宁竹侧身避过,直接擒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景容喉咙中发出一丝闷哼,眼神终于变得清明。 “我说过,下次再见,我一定会杀了你。”宁竹冷冷说道,扯过被角粗暴地塞进景容嘴里。 夺过匕首用力穿透他的掌心,鲜血立刻染红了锦被。 景容额头上沁出冷汗,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疼的。 他见自己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宁竹的脸,喉咙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 宁竹竟然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 ——我看清楚你长什么样子了。 宁竹不喜欢墨迹,杀仇人时候也是。 她抽出那把匕首,对准景容的心口刺下。 顿时,对方身体一震,苍白的脖颈上青颈毕现。 宁竹松开手,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原本还有些问题想问你,不过好奇心用在死人身上浪费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4章 景容竟然颤颤巍巍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挣扎着扯出口中的被角。 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笑着说:“居然......还是死在了你手里,咳咳......不亏......还有这么多人给我陪葬呢,你......温家,都会下去陪我的,哈哈,咳咳......” “废话真多。”宁竹冷眼看着他,想起来从张德天那里得来的玉佩和纸条,嘲讽道,“你该不会是温家哪位的弃子吧,看着跟温策年长得也不像啊。”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到了景容。 他的面容骤然变得狰狞,像是在透过宁竹看向某个人,很快,瞳孔又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渐渐涣散。 景容垂死的手突然抓向宁竹,只是还未触及到就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没入染血的锦被。 “到底......到底......为什么是我......” 宁竹心中升不起丝毫的怜悯。 她不知他与温家究竟有何恩怨,或许也是无辜受害之人,但是他害死了这么的无辜百姓也是不争的事实,实在是不值得人同情。 宁竹俯身探了脉动,确定人确实是死透了,心中憋着的气也终于顺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转身跃出窗外。 马匹不安地踏着步子,似乎感受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 宁竹解开栓绳,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 回去时候倒是比来的时候还快。 当壁州城高大的城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时,宁竹不自觉柔和了眉眼,离开月余,眼前的一草一木都显得格外亲切。 她仰头时,还看见了站在城墙上巡视的宗明川。 对方看见她时也愣了愣,随即展露出笑容。 这笑令宁竹有些恍惚,仿佛瞬间回到了刚离开那日一般,不过她很快就回了神。 她下马,在城门处排着队,待守城士兵盘查过后进了城。 突然,站在阴影处的一个中年男子看见了宁竹,立马快步迎上。 宁竹没见过此人,起初都不知道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宁小姐吗!?”中年男子脸上出现激动的神情,对着宁竹拱手行礼,“是大郎君派我来的,想着这几日您就该到了。” 他是温策年的人。 宁竹闻言,微微颔首。 这中年男子又说道:“大郎君收到信后即刻禀明了知州大人,连夜派了精兵前往长溇堰,您且放心。此番承蒙宁小姐仗义相助,酬金不日便会送往府上,小姐且先安心休养,晚些时候我家大郎君备下薄酒,还望您拨冗莅临......” 宁竹应了声“好”,等见了温策年,正好可以问问玉佩和纸条一事。 “你回去复命吧,不用跟着我。” 中年男人连忙点头,对着宁竹又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宁竹目送他离开,忽听一声脆生生的嗓音穿透嘈杂的人声: “阿姐!” 宁竹下意识地扭过头。 宁荷正一手牵着季新桐,一手拼命朝她摇晃,她们身边还跟着卞含秀。 宁竹怔愣一瞬,也笑着抬手朝她们招了招。 应当祝衡关一行人到了,便算着这几日她也该回来了。 宁荷已经松开季新桐的手,迫不及待地撒开脚丫子跑过来。 宁竹蹲下身,张开手,任由小姑娘扑到她的怀中,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 “阿姐!我好想你!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小姑娘抽抽搭搭地说,“阿姐,你的骨头硌到我了呜呜呜……” 说着,小手却把人搂得更紧。 宁竹忍俊不禁,拍着后背哄着:“乖,阿姐这不是回来了吗,快不哭了。” 后头的季新桐和卞含秀也快步围了上来。 “回来就好。”季新桐悄然松了口气,“自从祝衡关他们回来之后,小荷每日都来这里守着,就盼着你回来。” 宁竹闻言,顿时心头一软,知道她们也是这么盼着的,不然哪会一起来干等着。 卞含秀上前两步,手指轻轻拂过宁竹的脸颊:“瞧着瘦了些,不过倒是长高了,正好秀姨锅里炖了排骨汤,回去多吃点,我还在缸里养了两条大黑鱼,就等你回来呢,今日杀了吃,好好给你补补……” 宁竹笑着说:“那可太好了,在外头我最想念秀姨做的饭菜。” 闻言,方才还哭鼻子的小姑娘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哭腔里带着难以置信。 “阿姐,你不是最想我吗!?” 她扁着嘴,定定地看着宁竹,仿佛她要是说出半个“是”字,立马就能哭给她看。 宁竹不由失笑,连忙安慰:“当然最想你了。” 小姑娘这才破涕为笑。 季新桐笑道:“快让你阿姐起身来,咱们回家好好给她洗洗尘。” 宁荷终于松开宁竹的脖颈,微微退开一些,不过还是紧紧牵着手。 季新桐又望了望宁竹身后,疑惑道:“怎么没见封大人?” 祝衡关一行人回来的时候也没说,她们还以为封炎是与宁竹一道的。 宁竹正弯腰给宁荷系松开的发带,闻言解释道:“他找到了薛大人的下落,找爹去了。” “当真?!”卞含秀脸上浮现出喜意,“那真是太好了......” 宁竹回家心切,一路上日夜兼程,看起来风尘仆仆的,脸上都透出了些许倦色。 卞含秀遂不再多问,连忙张罗着回家。 四人刚推开院门,一道灰影猛地扑了过来,快得只能看见残影。 离家的这个月,平安才是全家变化最大的,如今已经长成威风凛凛的成年狼犬模样,唯独背上那块剃毛的伤疤还未长好,破坏了些许威猛霸气。 它立而起时,前爪几乎能搭到宁竹肩上,扑过来的力道一般人还真扛不住。 好在宁竹不是一般人,她单手抗住了热情似火的平安,又松开宁荷的手,蹲下身笑着使劲揉乱它颈间的厚毛。 “乖平安!你也想我了吧。” “嗷!” 平安琥珀色的眼睛亮亮的,尾巴摇得飞起,顿时伸出舌头热情地糊了宁竹一脸口水。 “不许舔。”宁竹偏头躲闪,轻轻拍了拍它的脑门,再用袖子擦脸上的口水。 四人进了家门,卞含秀就忙忙叨叨往灶房去。 “快去换身衣裳休息休息,秀姨去给你端一碗炖好的排骨过来垫垫肚子,很快就能吃上饭了。” 宁竹应了一声,就带着宁荷和平安两条小尾巴回了房间。 房间仍保持原样,干净清爽,还隐隐有一股安神的草药香。 宁荷察觉到她的动作,指了指窗边挂着的香包,说道:“那是瑞萱姐姐送来的。” 宁竹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等她刚换好衣服,门就被轻轻叩响。 “小竹,你换好了吗?” “好了。”宁竹抬头回了一句。 宁荷跑去将门打开。 季新桐手中端着盛满温水的铜盆,边缘还搭着一张干净的布巾。 宁竹正要伸手去接。 “你别动手了,我来。”季新桐躲开,直接将水放在桌上。 “谢谢新桐姐。”宁竹笑着说,一边拧干帕子一边问道,“今儿怎么没见到承哥儿?” 季新桐眼中有骄傲也有担忧:“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承哥儿去书院了,他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 宁竹抬起头,表情有些诧异。 她还以为季新承会直接跟着宗成秋做事呢。 像是看出来她的疑惑,季新桐接着说:“宗大人是有看中他,是承哥儿觉得自己如今只有童生的功名,不足以服众,便主动提出想先参加明年科考。” 虽说朝廷已经名存实亡,会试和殿试没有了,但院试和乡试还是有的。 季新承这样选也无可厚非。 宗成秋身边留下来的必然都是有识之士,季新承不管从年龄还是身份上都服不了众,贸贸然去跟人竞争必然是会受到打压排挤。 倒不如明年过了府试、院试、乡试拿到了举人功名后再说。 当然,这样时间紧难度大,宁竹不敢说季新承一定会中举,但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他自己权衡之后的结果。 他还年轻,且早早就凭本事入了宗成秋的眼,未来总是有无限可能的,搏一把路也会好走许多。 “不错。”宁竹也替他高兴。 季新桐又突然说道:“对了!瑞萱找了个医馆的活计,今儿还让我跟你这个未来师父告罪,她晚些时候就来。” 卞家只剩下卞瑞萱一个人,她手中的银钱怕是早就所剩无几了,她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接济,便在宁竹不在的这个月自己找了份糊口的差事。 她家本身就是做药材生意的,她经手又比较早,虽走的不是正统路子,但也是从小耳濡目染,会处理药材又知道不少医理,找个医馆的活计还是比较轻松的。 宁竹当然不会怪罪,毕竟人总是要吃饭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5章 “我在家不会跑,让她专心医馆的事。” 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卞含秀就端着一碗排骨汤走了进来。 宁竹本来还不觉得如何饿,可是一闻到这香味,肚子就“咕咕咕”开始叫。 在座的都是自家人,宁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 平安还凑上,宁竹分了一块给它,剩下就不肯再给了。 见宁竹吃得香,卞含秀眼中划过一丝心疼,也不说话打扰她,转身回了灶房继续做饭。 等一碗排骨汤下了肚,外头就听到了卞瑞萱带着明显的喘息的声音,像是一路跑着来的。 “姑姑,小竹回来了吗!?” 闻言,季新桐起身去唤她过来。 “回来啦,这边。” 半晌后,卞瑞萱便带着浑身药香气快步走了进来。 她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袖口上还沾着些许药渍,额头上带着汗珠,显然是匆忙赶回来的。 她看到宁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宁竹倒是微微怔神。 蓦地想起来,那个中箭而亡,死前还在忏悔着,让她帮忙带话给卞瑞萱的侍女。 第92章 赴宴 若是不说, 从前往事也许就在心中过去了,说了出来,待知晓后难免会勾起一阵伤心。 宁竹不知卞瑞萱心中是怎么想的, 也不会轻易替他人做选择。 她抬起眼, 就见卞瑞萱正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 “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平安回来的!我还给你带了蜜饯, 听小荷说你喜欢吃这个......” 宁荷靠在宁竹腿边, 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宁竹揉揉她的头, 接过油纸包, 拈起一颗蜜枣放入口中。 枣肉绵软, 甜味在舌尖化开。 “好吃。”她放下油纸包,拍拍身旁的位置,“你坐,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语气稍稍带上了些郑重,冷不防这么一说,房间里整个安静下来。 卞瑞萱笑意微敛, 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是坐了下来。 她看着宁竹略显沉重的表情,心中有些忐忑紧张:“什么事呀?” “大概是关于曹家的。”宁竹斟酌着词句,“有个人......让我带句话给你,你想听吗?” 听见“曹家”这两个字时,卞瑞萱的表情凝固住,猛地抬头。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掐进肉里也浑然不觉,语气滞涩地开口:“想, 我想知道。” 宁竹直视着卞瑞萱的眼睛:“她说, 他们都死了,也该轮她了, 是曹家负了你们。” 卞瑞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喑哑。 “她......是谁?” 宁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她是谁,是个女子,年龄看起来与你差不多,长得跟你娘有些像......尤其是眼睛。” 她又把那侍女传纸条给她,还有之后的事情一道说了。 卞瑞萱霎时间泪如雨下,声音里全是哽咽:“是她!是曹云水!一定是她!” 曹家唯一和她年纪相仿的只有曹云水,她曾以为曹家人都死了,没想到……可惜知道得太晚,如今曹云水也已经不在了,她没再见最后一面,也没有机会当面质问兰丰村的真相。 让阿娘郁郁而终的真相…… 季新桐心疼地看着卞瑞萱,轻轻握住了她冰凉颤抖的手。 这一刻,所有安慰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半晌无人开口,只余卞瑞萱低低的啜泣声。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是宁松来了,人未到声先至: “阿竹你回来了吗!三娘托我给你带了东西!” “和桐儿她们在屋子里叙话呢……”卞含秀回道。 卞瑞萱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脸,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她说着站起身。 这些事情太过于痛苦,季新桐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带入卞瑞萱的境况那会是何种的崩溃。 卞瑞萱还能独自一人好好活下去,已经远远强过绝大多数人了。 这种伤痛不是旁人用言语能够化解的,只能靠她自己挺过来。 宁竹看着卞瑞萱出门,一个人默默走向隔壁的空屋,轻轻叹了口气。 她牵着宁荷,与季新桐一道出了屋子。 宁松扭头看见宁竹出来,先是上下打量一番,确定她没受伤后才露出笑来,将手上的布袋子递过去。 “三娘听说你解决了武波,就托我给你送了一份谢礼。” 原先抢景容粮队的时候,那武波伤了不少牙行和商队的弟兄,叶三娘心中始终记着这一笔,如今宁竹替她除了恶气,早就欢欢喜喜地将礼物备好了。 要不是知道今日他们一家团聚不方便上门打扰,她一定要亲自请宁竹去喝个痛快。 宁松说起时还模仿着叶三娘豪迈的语气,逗得几人方才低落的心情都好了些。 宁竹打开布袋看了一眼,里头装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套宅子的地契,还有先前给的没用完的租金和押金。 “太贵重了。”她眉头微蹙,推拒道,“这我不能收。” 她没想到叶三娘出手就是一套宅子,这可是价值几百两还有价无市的东西,她哪能平白无故就收下,当即就想要让宁松退回去。 宁松不收,无奈才说了一句:“里头还有我添了些。” 他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宁竹的目光。 虽然宁竹说照顾宁荷一切都是自愿,可他不能就这样接受,心中一直想着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回报宁竹。 她不缺银子,也不缺旁的,宁松见她这个房子住得还算是舒心满意,便正好这次就借着这个机会,去与原先的房东商议,高价买了下来赠与宁竹。 这当然不足以回报,宁松只是想减轻自己心中的些许愧疚。 “就当我是为了小荷买的,契书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退肯定是不能再退的。”宁松也耍起了无赖,抱起双臂,做出不容拒绝的姿态。 宁竹在另外两人的注视下也不好推拉,只得暂且收了下来。 回头再把银子补上便是。 几人坐在堂厅里闲聊,主要是宁竹在给宁荷讲述自己这一去路上发生的事,说到硝场里的那些经历,把小姑娘听得脸色紧绷,季新桐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由于听得过于投入,季新承从书院回来时候还把两人吓了一跳。 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季新承瞧见宁竹安然无恙,如常朝她笑了笑:“回来了。” 宁竹也开口问道:“书院适应的怎么样?有把握吗?” “尽力而为罢。”季新承嘴上这样说,可眼睛却闪着志在必得的光,他话锋一转,“说起来,我去宗府也是借了你的光。” 他正是那日去宗府帮宁竹告假的时候才在宗成秋面前露了脸。 宁竹摆摆手,并不居功。 “这可都是你自己的本事,也不是每一个去拜见宗成秋的人都会被他放在眼里的,眼下也是你的机会,要好好把握。” 季新承笑着微微颔首。 没过一会儿,季元武也下工到家,看见宁竹很是高兴,嘴里一直念叨着“回来就好”。 最后还是卞含秀听烦了,将人揪去给自己生火。 等鱼汤炖好后,灶房里就传出来喊开饭的声音。 卞瑞萱也从房间里出来,面上看不出哪里不对,想来是已经缓和好了,只是眼睛里还有些许血丝。 卞含秀问起时,被她用医馆忙没休息好的理由搪塞了过去。 众人齐聚一桌,饭菜的热气在桌面上氤氲开来。 宁竹的碗被众人东一筷子西一筷子的填满了,只顾着吃,连筷子都没有自己伸过几回。 这顿饭吃得宁竹一本满足。 稍微晚些时候,温府就派人来请了,人在门外恭敬地候着。 宁竹也不推脱,回房间拿上装着纸条和玉佩的荷包就出门了。 到了门口才知道来的是祝衡关。 他今日一听下人们来报宁竹回来的消息,本来是准备上门来的,可是想想她应该不希望与家中人相处的时候被打扰,便放弃了登门的想法。 待到了傍晚才抢过来接人的差事。 祝衡关看见宁竹的时候眼睛亮起来,稍稍松了口气。 “路上还顺利吗?” 宁竹笑着道:“顺利,本来还想着能不能追上你们,没想到你们走得还挺快。” 祝衡关误会了,急忙解释道:“队伍里伤员太多了,再加上身后那些人穷追不舍,所以我只能......” 宁竹本来是玩笑一句,没想到祝衡关竟然反应这么认真。 她连忙叫停:“我没生气,开玩笑呢,快走吧,也别让温大郎君久等了......” 宁竹迈开腿走在前面,祝衡关瞬间止住声音追了上来,坐在前头给她驾马车。 温家虽然是朝廷钦犯,可是这恢弘、比起宗府来说也不遑多让的大宅院,可不是钦犯能够住得起的。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6章 祝衡关亲自引着她进去。 他走在前头带路,微微压低声音对着宁竹说道:“今日除了大郎君,宗小将军和青阳道长也在。” 温家和宗家的关系她可以理解,只是这后头来的青阳道长又是什么意思? 像是看出来宁竹的疑惑,祝衡关解释道:“大郎君去请宗小将军的时候,恰好青阳道长也在府中,道长执意要同往,大郎君几番推脱不得,便一同带来了,他特意命我代他向你赔个不是。” 宁竹倒是无所谓,她今日本也就不是冲那一桌酒饭来的,只要温策年自己没意见,她也不会多说什么。 穿过流水假山,走过回廊,宴席设在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凉亭。 既能够欣赏到雨景,也能够隔绝有心之人靠近。 圆桌上坐着祝衡关口中说的那三个人,接下来的宴席他不便再陪同,宁竹就独自走了过去。 见到她踏着石阶而上的身影,温策年和宗明川都亲自起身相迎。 那穿着黑色道袍的青阳子大师则是坐在原位上,笑意盈盈地望着宁竹。 “宁施主,你我有缘,这不又再见了。” 宁竹不置可否,只回道:“青阳道长,许久不见。” 见状,温策年微微侧身,右手虚引向梨花木椅。 “宁小姐快请坐,今日多谢你赏光。” “客气了。”宁竹从善如流地坐下。 “今日策年说设宴邀你,我便厚着脸皮随他同来了,先前宁荷遭掳之事,我一直未得当面致歉,今日正好借他这方宝地备下薄酒,望你不弃。” 宗明川说着,亲手为宁竹斟了杯茶。 宁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摇了摇头说:“当然不会,都过去了。” 宗明川笑笑,继而说道:“你刚回来,多休息几日再去管教那几个小崽子吧。” 宁竹微微颔首,想起自己叽叽喳喳的小徒弟们也忍不住一笑。 众人寒暄几句,青阳道长就先开了口。 “快快上些酒吧,我这可是苦等好一会儿了。” 宁竹眉梢微挑,目光隐晦地瞧了瞧他。 这道长今日与初见时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是大相径庭。 察觉到她投来的目光,青阳道长没有半点不自,笑得坦然:“贫道今日特来讨这杯酒喝,宁施主莫要见怪啊。” 宁竹笑笑没说话,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回桌面。 温策年和宗明川看起来跟这青阳道长都颇为熟稔。 听见这催促的话语,两人面上并无半分惊异,只余几分无奈神色,显然对道长这般做派早已司空见惯,似是屡见不鲜了。 温策年扬手示意,早有下人托着温酒佳肴次第而上。 众人面前不过一小壶暖酒配着精致杯盏,唯独到了青阳道长案前,竟是一坛封泥未启的陈酿。 陶坛落桌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引得青阳道长眼睛一亮。 青阳道长早已按捺不住,也不顾旁人,挑开封泥,抱起酒坛便自饮起来。 宗明川与温策年多少知道宁竹性情,只遥遥敬过两杯谢酒便不再客套。 青阳道长沉醉在美酒之中,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倒真应了先前“讨酒喝”的说法。 宁竹在家已经吃过了,浅浅的动了下筷子。 温策年瞧在眼里,遂放轻了声线:“可是饭菜不合宁小姐心意?我这便命人……” 他抬手就要唤人。 “并非如此。”宁竹出声拦住他,摸了摸袖口中的荷包,“其实是我心中有一事不明,想向温大郎君请教。” 温策年闻言即刻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 “宁小姐但说无妨。” 宁竹目光掠过宗明川和青阳道长,将荷包取了出来,将那块并蒂莲的玉佩取出。 “我想请温大郎君帮我瞧瞧此物。” 温策年脸上温润笑意,在瞥见宁竹掌心玉佩的刹那陡然凝住。 他喉结轻滚,声音有些发紧:“可否借我一观?” 宁竹将玉佩转递给他。 待玉佩入手,温策年又怀中取出另一枚形制相仿的佩饰。 他将两物并置端详良久,微微拧眉道:“当真是一模一样……这是我温家的玉佩,敢问宁小姐是从何处得来?” 宁竹目光紧盯着温策年的表情变化,说道:“从硝场七皇子麾下的人手中得来,我也很是惊讶,原想着温大郎君该不会是在同我开玩笑。” “绝无此事!此玉虽属温家形制,却非我所有。”温策年声量微微提高。 宗明川听得也甚是不解,手中的酒杯悬在半空,忽而提议。 “策年,温家除你之外,还有何人持有此玉佩?唤来一问便知。” 话落便觉失言。 温家嫡系如今除了温策年与几位小辈,早已人丁凋零。 温策年皱起眉头:“我这一辈里,唯有温家嫡系子弟方能持有并蒂莲玉佩,是祖父当年亲自定下的规矩,只是这玉佩之间并非全然相同。” 闻言,宁竹倒也没说信不信。 温策年招来侍从。 “差人去请二郎君,让他将贴身玉佩一并带过来。” 侍从领命而去,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温策年望着宁竹,眼神诚挚:“宁小姐,这事我也不知究竟为何,也绝无有半分欺瞒,待家中二郎一来,你便可知。” 宗明川也在一旁帮忙背书,拍了拍温策年的肩膀:“策年跟七皇子从未有过半分联系,中间应当是有什么误会。” 不多时,侍从就带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少年过来,一眼就知道是温家人,那身温润如玉的气质与温策年如出一辙。 他先是向众人问好,接着就将身上的玉佩递给了兄长,好奇的目光在宁竹脸上停留片刻,又迅速低下头去。 温策年将三块玉佩并推至宁竹面前,指尖在其上分别点了点。 “宁小姐请看,这玉佩上的花瓣是否是不同的。” 宁竹仔细看着手中的三块玉佩,温二郎后头拿来的那块玉佩,确实跟先前两块都不一样。 花瓣的纹路朝向有着细微的差别,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宁小姐若仍存疑,我也可将家中其他人都——” 温策年话至半途,被宁竹抬手打断。 她语气平静:“不用了,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说着将玉佩推还过去。 祝衡关未曾向温策年提及玉佩之事,对方也不可能未卜先知,想来他所言非虚。 温二郎收好玉佩后就行礼退下。 宁竹低下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两块沁凉的玉佩。 它们除了系带相异,其他完全就是一模一样,找不出一处不同。 温策年启唇几次,却不知从何说起,终究没再言语。 这时,青阳道长喝了一口酒,慢慢悠悠地开口,酒气随着他的话语飘散开来。 “不若给我瞧瞧。” 宁竹和温策年对视一眼,将玉佩递给他。 青阳道长将玉佩搁在桌沿,先念念不舍地瞅了眼手中的酒坛,又蓦地转向宗明川。 “你还喝不喝?”他的问题没头没尾。 宗明川不明所以,还来不及回答,青阳道长提起他手边的酒壶,将里面上好的温酒倒在了自己面前都没动过的空碗中。 酒液在碗中打着旋儿。 盛满后,他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两块玉佩丢了进去,玉石撞击瓷碗的声音格外清脆。 “等着吧。” 他说着,又抱坛痛饮起来,衣襟上都沾满了酒液。 宁竹几人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还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亭中只剩下酒液滴落与青阳道长咂嘴的声音。 良久之后,青阳道长终于肯放下手中的酒坛,醉得两颊绯红。 他打了个酒嗝,伸手将两块玉佩捞起来。 先是眯眼端详片刻,口中说了句什么,便把玉佩转递给宁竹。 他的声音因为醉意而有些含糊:“诺,自个儿看吧。” 宁竹目光触及两块玉佩时,呼吸微滞。 原先相同两块玉佩,如今终于显现出了异样之处。 墨痕浸入玉内,在莹白底色上洇开分明笔画,一枚玉佩内显“策”字,另一枚则浮出“容”字。 第93章 宫闱秘事/开解 酒液顺着玉面缓缓滑落, 将宁竹的指尖沾染上酒渍。 她沉默一瞬,将玉佩递给温策年。 温策年接过玉佩的刹那,瞳孔骤然一缩:“这......” 宁竹扭过头看向青阳子, 目光透露着锐利。 “道长既然知道这玉佩的玄机, 想来也清楚它的主人是谁吧?” 青阳道长忽然垂眸不语。 宁竹又从袖中摸出荷包, 抖出里面的纸条。 “我是从一个叫张德天的人手中得到的这个荷包, 里面装着那块玉佩和这张纸条, 他死之前曾说有什么七皇子的秘密要告诉我, 可惜还没来得及开口......”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7章 宗明川接过纸条, 手指抚平褶皱,低声念出上头的字。 “双生破元气,国祚......将衰。” 他的声音发紧,最后一个字几乎微不可闻,抬头看向温策年。 烛光下,温策年的脸色微微泛白。 “道长曾在钦天监当值, ”温策年艰难地看向青阳道长, 喉结剧烈滚动,“您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与七皇子......” 闻言,青阳道长浅叹一声,扶着桌沿起身。 “都是冤孽啊。” “若与我相关,我必须知道真相!”温策年望着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青阳道长将手负在身后,眼中神色明灭。 “你当知道,你父亲曾经有个姐姐, 曾入宫为妃。” 温策年浑身一震。 温家在多年前确实送过嫡女进宫, 被册封为嫔。 此女名唤温正妤,在温策年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病逝, 宫中未曾留下血脉,府中也也很少再提起这位姑姑。 “其实,她当年曾诞下一对双生子,这在帝王家自古便是不祥之兆,”青阳道长的声音低沉,“她不忍心看着两个无辜的孩子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彼时我与温家私交甚笃,她便将消息捂住,托我传信给你祖父......” 在那个时候,面对女儿死前最后的祈求,温家主只能从襁褓中抱走健康的那个孩子,将另一个羸弱的孩子留在深宫。 后宫纷争不断,温嫔本就因难产伤了根本,她自知命不久矣,失去母亲的婴儿又如何能够活下去。 后来她便与温家同老皇帝达成了秘不示人的约定。 “之后不久,温嫔就离世了,留在宫中的那个孩子抱给了当时还只是安嫔的贵妃,温家为了保住另一个孩子的性命,几乎不再提及在宫中的那个孩子。” 世上知晓这个秘密的人,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廊外骤雨突至,一道白光划破夜空,映照出温策年那张惊愕的脸。 他耳畔嗡嗡作响,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所以,我就是那个被抱出宫的孩子,七皇子就是我的——” 青阳道长微微颔首:“孪生兄弟。” 温家到底是对宫中的孩子心存一丝愧疚,温家主便命人打造了并蒂莲玉佩,也给七皇子留作念想。 众人皆是没有想到,这一块玉佩竟然牵扯出这些宫闱秘史。 亭中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夜风吹动帷幔的窸窣声。 宁竹只是一个听故事的人,此刻心中最不好受的是温策年。 看见他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沁出血珠却浑然不觉疼痛。 父亲从清正廉洁的好官,变成了昏庸不仁的老皇帝,从小到大接受的一切都在他心中轰然崩塌。 宁竹忽然懂了七皇子的疯狂。 难怪临终前会嘶哑着问“为什么是我”。 生母早逝,自己被安贵妃抚养长大,偏偏对方此后再无生育,不知是否有其中的原因,或许难免将怨气迁怒于他。 先天不足的病体,深宫倾轧的寒意,让那个孩子变成了一条长着獠牙的毒蛇。 七皇子有玉佩,也知晓自己的身世,他在涉州投放瘟疫,又何尝不是用最惨烈的方式在向温家复仇。 宁竹心中也有些唏嘘。 她不会同情七皇子,不然那些被他害死的无辜百姓算什么。 对方有罪,且罪恶滔天,可溯本追源,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分明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 也难怪张德天握着秘密直到咽气,这种宫闱秘辛,谁敢轻易掀开。 就在这时,青阳道长突然抬眼看向宁竹。 他的声音清明,仿佛瞬间醒了酒:“宁施主可有想问之事?” 宁竹挑了下眉,确定他问的是自己。 她盯着青阳道长:“道长此前唱的童谣预言,可还会应验?” 难怪初见时觉得面熟,不过是被他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给骗了过去,此刻再看,这喝酒醉酒的神态,分明就是边镇遇见的那个酒疯老头! 青阳道长顿了一下,干笑两声:“这就被认出来了?” “道长伪装得好,我竟然第一眼未曾认出来,”宁竹似笑非笑地打量他,“所以涝灾是真的?” 如若真让七皇子得逞炸毁长溇堰,洪灾恐怕在所难免。 这酒疯子真能够未卜先知? 这个问题在宁竹唇边过了一遍,又咽了回去。 罢了,想必也是问不出来。 青阳道长被她的目光看得后颈一凉,连酒都醒了。 他悻悻说道:“咳咳,天道无常,难以预测......” 果然。 宁竹看着他,嘴角微微抽动,脸上就差明晃晃写上“嫌弃”两个字。 问了又回答不了,有什么可问的。 温策年自己还需要时间接受这隐藏多年的真相,宁竹几人作为客人也不便多留,他强撑着送他们到门外。 这场宴席也就这样不了了之的散场。 天色已晚,外头的雨又下大了,照旧是祝衡关驾着马车送她回去。 祝衡关察觉到了散场时微妙的气氛,他看着宁竹脸上透露出来的淡淡倦意,也没再多问。 马车很快就到了巷口。 屋檐下亮着灯笼,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昏黄的光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听见车轮的声音,院门很快就被打开。 来开门的是季元武,连忙打着伞让宁竹快进屋去,又客气送走了祝衡关。 季元武笑呵呵道:“你秀姨方才还念叨着你怎么还不回来,心里正担心呢。” 时辰太晚,卞瑞萱和宁松都已经赶在宵禁前离开,家中人都没睡,在堂屋里点了油灯等她归家。 宁竹心中一暖,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我回来了。” “阿姐!”宁荷从屋里跑出来,又变成了小尾巴。 这会儿她可挤不过平安了,一人一狗抢位置,她差点就被平安的脑袋给推了个趔趄。 她抱着胸,小脸气得鼓鼓的,撅起嘴巴:“臭平安!” 被骂的平安无辜望过去。 宁竹看得忍俊不禁,一手揉着平安毛茸茸的脑袋,一手牵着宁荷的小手,让它们各占一边才算是哄好了。 卞含秀笑得温柔,说道:“喝酒了吗?我去给你熬碗醒酒汤去。” 宁竹忙摆手说道:“不用了秀姨,我没喝多少,就抿了两口,待会儿直接洗漱睡下就行。” 见她坚持,卞含秀才重新坐下,目光慈爱:“今儿刚回来就又出门赴宴,定是累坏了,承哥儿在灶房烧了热水,快去洗洗歇息吧。” 季新桐笑着挽住宁竹的手臂:“我去给小竹搓背,阿爹阿娘,你们也早些歇下吧。” “欸,那你们弄完也早些睡,浴桶明日再收拾也成......”卞含秀交代道。 季新桐挥挥手,催促着爹娘离开。 “知道了,你们快去吧!” 等卞含秀夫妇离开后,刚好转过身就撞见季新承走进来。 他的衣袖挽到手肘,小臂上面还沾着些柴灰。 “小竹回来了,正好水烧热了......” 话话没说完,也被季新桐给撵去睡觉。 “你明日还要早起去书院,快去歇息。” 季新承瞧着阿姐急切的模样,便知她们有私话要说,笑了笑顺从地转身回了屋子。 季新桐虽有事想谈,却还是先替宁竹兑好洗澡水。 温热的水汽漫上来时,她端了小板凳坐在浴桶边,用柔软的布巾擦着宁竹后背,终于开了口。 “瑞萱今日一直装作没事的样子,”季新桐往宁竹的肩膀上浇水,“走之前还让我跟你说别担心她。” 宁竹微微颔首,水波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荡漾。 “你也别太担心,她定然能够缓过来的。” 季新桐轻轻“嗯”了一声,半晌才惆怅开口:“家中所有人都有事情要忙,偏我总是不知该做些什么,我不想就这么随便的说亲嫁人......” 话音渐低,尾音几乎融在水汽里。 宁竹听着却是困意顿消,差点惊得坐起身来,水花四溅,声音都险些破音。 “嫁人!?谁让你嫁人!?” 这才不满十五岁的小女孩,嫁什么人!说什么亲! 秀姨和季叔平时都很疼爱季新桐,是断然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听到宁竹激动的语气,季新桐蓦地回神,连忙说:“不是!我就是感叹一下。你不在的这段时日,隔壁有家人结亲了,新娘子跟我一般大,有人问起我有没有许配人家,议论说我这年纪该相看了,还说再大就难找到......” 虽然说这话的人已经被卞含秀给不留情面的撅了回去,可季新桐心中总是记下了。 宁竹眉头紧紧皱起:“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 季新桐怔愣一瞬,又低下头,发丝垂落遮住半边脸庞。 “我知道的小竹,其实我不是害怕嫁人,亦或者没办法嫁人,我是害怕自己没有一技之长,不像你和瑞萱那样……我不想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8章 这些话在她心中憋了有一些时日了,她也不知该对谁说,恰逢提起瑞萱,她才忍不住倒了出来。 季新桐颇有些愧疚:“对不起小竹,你才回来我就跟你说——” “新桐姐,”宁竹转过身,趴在浴桶上,神情认真地说道,“若是不知道做什么,那不如就都试试,总能找到你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和家里人肯定是支持你的。” 季新桐望着她,重重点了下头。 宁竹笑着说:“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放开手去做,我给你兜底!” 她现在可有钱了。 季新桐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得温柔:“那就太谢谢你了。” …… 两人收拾好说笑着出来,宁荷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攥着拳头,像小猫似的蜷缩成一团。 季新桐比划个手势,轻手轻脚回了房间。 平安听见脚步声机警地抬头,耳朵竖起来,看见是宁竹下意识摇了摇尾巴。 宁竹挠挠它的下巴,轻声说:“晚安。” 烛火熄灭,满室静谧,沉沉夜色,一夜好眠。 —— 宁竹在路上奔波了月余,身体本就乏累,昨日归家后又搓背泡澡放松心神,今早竟难得懒了懒床。 外面雨声阵阵。 季新承天不亮就已经去了书院,季元武也上工去了,卞含秀赶早市未归,家中只余下平安、宁荷和季新桐。 季新桐就着昨日的排骨汤煮了细面。 刚吃过早食,院门就被敲响了。 宁竹去开的门,外头祝衡关穿着一身劲装,怀里抱着个大箱子。 他发尾有些湿润,微微抬起箱子:“我来送酬金。” 没想到温策年昨日受了那般冲击,竟还记着这事。 宁竹微微侧身让开:“进来吧。” 见到来了客人,季新桐很快沏来茶,茶杯上还冒着热气。 祝衡关将木箱放在桌上,接过茶杯道了声谢。 “这是大郎君给的酬金,还有宗知州给的赏银。” 阻止七皇子炸毁堤坝的事不便声张,宗明川便将赏银托温家一并送来。 祝衡关没说,宁竹去本来就是为了救他,酬金也合该他来给,于是就在原本的酬金里又加了一些。 所以宁竹抬手打开箱子,看见的就是一水白花花的银子,甚至还有两个金元宝,几乎晃花了眼。 “这么多?”宁竹挑眉。 祝衡关故意玩笑道:“我的命和那些消息,总归值些钱。” 听他如此一说,宁竹也不推拒了。 反正这银子拿得不亏心,何必客气。 宁竹将箱子收下,祝衡关才开口问昨日宴席上的事。 他的声音有些迟疑,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昨日玉佩的事......” 宁竹开口道:“内情我已清楚,你不必再问温大郎君。” 她知道自是无碍,毕竟她没什么受限于人的,可祝衡关还在温家当差,知道太多恐惹麻烦。 祝衡关听懂了弦外之音,放在膝头的手紧了紧。 “其实我已经从温家辞去了差事,今日过来,除了送酬金以外,我还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院门处就突然传来卞含秀着急忙慌的呼声。 “洪水!是洪水来了!城西那边都被淹了!” 第94章 洪水 此话一出, 宁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眉头紧紧皱起。 不是都派了精兵去看守长溇堰吗?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宁竹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对着祝衡关说道:“稍候片刻。” 后者没说完的话只能重新咽了回去。 宁竹急忙走出屋子, 看见卞含秀手中拎着一个菜篮子, 鬓发跑得都有些散乱了。 季新桐扶住她的手臂, 拍着背给她顺气, 声音轻柔, 却掩饰不住其中的担忧。 “阿娘别急, 慢慢说。” 平安和宁荷也站在她身边, 神情紧张。 卞含秀心知自己方才一惊一乍的,怕是吓到孩子们,喘了口气连忙说道: “今早我往集市去时,听闻有人说,城西那条河一夜之间水位骤涨,已经快漫过码头。瞧那情形, 保不齐再过些时候, 便要漫到咱们这边来了。” 她只是听旁人说了一嘴,个中实情自己也不清楚。 宁竹眉头微皱,声音冷静:“您先别慌,今日就先待在家中,等我去城西瞧瞧再说。” 本来想骑马去的,只是城中不能随意纵马,上回她是为了救宁荷情有可原,宗明川也没有追究, 这回可不行了。 卞含秀忙不迭点头, 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你穿好了蓑衣斗笠再去啊,要是看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赶快回来。” “我也去!”季新桐也连忙说道, 手指已经抓住了挂在墙上的蓑衣。 卞含秀只对着两个孩子反复叮嘱:“见不对就回来!” “好。”宁竹回身接住季新桐递过来的蓑衣和斗笠,对着祝衡关说,“万一真的有洪水,你晚回去也危险,我便不多留你了。” 祝衡关倏地站起来:“我同你们一道去吧。” 路就在那,谁想去都行。 宁竹没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祝衡关随即去外头,动作利落地穿好了蓑衣。 三人冒着雨快步朝着城西去。 从昌平巷过去,平日里要走个一刻钟时间,此刻三人脚程飞快,埋头赶路,转眼便到了城西河边。 果然如同卞含秀说的那般,一夜之间河水暴涨。 河水翻滚着激起浊浪,里头全都是黄色泥沙,面上枯枝碎叶打着旋儿的飘,一根粗壮的树干被冲得上下翻滚,显见得暗流汹涌。 水势已漫过码头,拍岸时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将岸边的花草冲得东倒西歪,上游的轰鸣越来越大声。 宁竹看这情形,提着的心反而稍微放下了些。 这看着不似长溇堰决堤,若真是堰坝出事,水流该是陡然倾泻而出,根本不会给人反应的时机,而不是像这样渐渐漫涨。 她侧过头问季新桐,声音穿透雨幕:“这几日都是大雨吗?” “从前日开始的,突然雨势就变大了。”季新桐声音被雨声冲得有些模糊。 闻言,宁竹推测,应该是连日暴雨超出河道承载,亦或上游泥沙淤积所致。 她望着河面,眼神渐沉。 “走,先回去!” 三人折返时,正遇上一队巡城士兵,显然也是接到城西涨水消息,前来查探的。 为首的将领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宁竹只盼他们能够有办法遏制住这河水的泛滥。 不过也难,这暴雨是天灾,谁也不知道老天爷它什么时候会停下来。 远处的雷声滚滚,就像是某种不详的预示。 城西离昌平巷并不算远,地势也较矮,宁竹不敢拿家中众人的性命冒险,决意近日另寻住处。 “我去问问阿兄,看能否在郊外寻个宅子。”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凝重。 “我有处空置宅院,”祝衡关突然开口,“虽不在郊外,但地势高,若不嫌弃,可暂居那里。” 宁竹略一沉吟:“你先带我去瞧瞧吧。” 若是可以,倒也不用舍近求远,再去麻烦宁松。 宁竹扭头看向季新桐。 后者会意,点头道:“你们去吧,我回去跟阿娘说,赶紧收拾行李。” 她还要检查家中装粮食的大缸有没有密封好,万一洪水真的到来,决不能让水把粮食给淹了。 他们分两头行动。 祝衡关所言的宅院在城北,距昌平巷尚有段距离。 宁竹此前从未来过这片,此处因有处地势较高的缓坡,不似周边热闹,倒显得有些冷清。 再往坡上望去,隐约能看见寺庙的轮廓。 宁竹多看了两眼便收回了目光。 这屋子瞧着许久无人居住,门楣上的蛛网在风中轻轻晃动,铜环上都积了好些灰尘。 祝衡关走到门前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没有带钥匙。 他的表情一僵,手指在腰间摸索的动作顿住,声音里带着几分窘迫:“你稍等片刻。” 宁竹微微颔首。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祝衡关三两下就从墙头上翻进去,没过多久,侧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进来吧,”祝衡关对她说,“这是原先大郎君还未置宅院时暂住的地方,有些时日没人来过了,屋子可能有些脏,还没来得及打扫......” 宁竹随着祝衡关走进宅子。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屋内看着倒不似外面那般破旧,除了灰尘多些,家具陈设都还齐全。 虽不如昌平巷的宅子宽敞亮堂,也没有水井,但胜在邻居少、环境清静。 总体来说,作为暂时落脚的地方,宁竹还是很满意的。 她转头问道:“你打算怎么租?” 祝衡关摸了摸后脑勺:“你救了我这么多次,我都没来得及报答,能帮上你这一点小忙,我已经很高兴了。”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39章 宁竹摇了摇头,不答应:“一码归一码,若这样,我就不租了。” 说罢作势要走,祝衡关连忙伸手拦住她,表情有些无奈。 “一个月一百文总行了吧?我是真心想要感谢你的,给我个机会都不成?” 这价格连好客栈一晚的房钱都不够。 宁竹还想再说,祝衡关却抢着道,语速也快了些:“我已从温家辞了差事,如今也无处可去,正好也要搬来这里。我又不会做饭,不如让我跟着你们一起用饭,就当抵了房租,如何?” 家中本就没几口人,多他一个也不碍事,就是要辛苦秀姨了。 宁竹心中盘算着,一直没说话,祝衡关心中一急,索性将心里话和盘托出。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我孑然一身,只是想留在你身边报答这三次救命之恩,就算收我当个看家伙计也行……” 宁竹看着他,上一个这么说的还是封炎,如今人也不知道到哪儿了…… 她很快收回思绪,眼下再找这么合适的住处怕是不易,不如就顺水推舟,承了这份情。 宁竹便打断祝衡关的话。 “那这段时日就麻烦你了。只是伙计的事,我如今在宗府当武师父,实在用不上,先不谈这个。” 祝衡关倒也不沮丧,只要离得近,还是有机会的。 他欣然点头答应,明明是房东,看起来却是比宁竹这个租客还要高兴。 “我这就留下来打扫,晚些时候换把新锁,再把钥匙给你送去。” 宁竹颔首:“好,那我先回去告诉他们。” 祝衡关握着扫帚,目送她雨中离开。 ...... 宁竹并未立刻回昌平巷,而是转道去了宁松的牙行。 牙行里,叶三娘正指挥着伙计们搬账册,见宁竹进来,她放下手中的笔,笑吟吟道:“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 宁竹笑着跟她打了招呼,说起城西渡口水位上涨的事儿,又将晚上搬家的事情告知了宁松。 她问道:“你们可有去处?” “你不用担心,我们在郊外的园子地势最高,真要发洪水也淹不到。”叶三娘笑着说,又环视四周,“不过我这店里的摆件得要收一收,别到时候给我泡坏了。” 宁松也道:“若河水真漫到这边,牙行就放几天假,让兄弟们歇歇。” 见他们已有打算,宁竹便不再多言,她还得赶回去把找好住处的事告诉卞含秀她们。 等她到了家门口时,卞含秀已在灶房清点着要带走的物什。 搬了好几回家,这些活儿已经是驾轻就熟。 她系着围裙,正蹲着从橱柜底层取腌菜坛子,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说: “小竹回来了?帮我把那个大竹筐递过来,院子看得怎么样?” 宁竹脱下蓑衣靠在门边,顺手拿起墙角的竹筐递给她,将情况说了说。 正好季新桐也走进来了,宁竹又对她说道:“让瑞萱也跟着我们一起住过去吧,她一个人不安全。” “我也是这么想的,”季新桐面露担忧,抿了下唇说道,“只是瑞萱她......” 刚来壁州城的时候,卞含秀就担心她孤身一人,邀她同住,可是她却是要强惯了,死活不肯答应。 宁竹便道:“你跟她说,师父的话也不愿意听吗?” “小竹,你答应收瑞萱为徒啦!?”季新桐微微睁大眼睛,又笑着说,“那她保准得跑着来!你等着,我这就去告诉她。” 她兴冲冲地举着伞跑出家门。 宁竹望着她消失在雨中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卞含秀轻声说道:“谢谢你,小竹。” 宁竹笑着摇了摇头。 她收卞瑞萱为徒,可不是看在卞含秀的面子上,而是对方的执着坚韧是真的有打动她。 宁竹跟卞含秀一起收拾完灶房,转身回房间收拾自己和宁荷的行李。 推开房门,就瞧见宁荷正踮着脚从衣柜里取衣裳,有模有样地折好放进箱子里。 “阿姐,我收好啦!”宁荷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 宁竹帮她检查了一遍,确实该带的都带上了,连宁松后来给她买的皮影、毽子这些玩具都仔细地包好了。 “阿荷真厉害啊。”她惊讶夸赞。 宁荷顿时笑得心满意足,踊跃道:“阿姐我来帮你!” 宁竹笑着说“好”。 她让宁荷去收拾洗漱用具,自己将卞含秀做好的厚外套、袄子都放进箱笼里,毕竟这天儿眼看着要降温了。 另外还要带上厚被褥和装着所有身家财产的箱子。 宁竹把不带走的衣裳全放在衣柜顶层,用油布包好防湿,又看着自己新做好还没用多久的床榻和衣柜,难免有些心疼,暗自想着走时找东西垫一垫。 随后宁竹去了存粮的库房,零散粮食已被季新桐收拾好,晚些时候一并运走。 大缸顶上都已经用油布缠了好几层,麻绳勒出深深的凹痕,宁竹蹲下身,仔细检查缸底有没有裂缝。 待一切妥当,季新桐便带着满脸激动的卞瑞萱回来了。 卞瑞萱的头发被雨水打贴在额头,人略显狼狈,却掩不住眼中的光彩。 “医馆这么早就歇业了?”宁竹有些诧异。 “才不是呢,”季新桐弯着眼睛笑,“她听见消息就忍不住告假跑回来了,生怕我是骗她的呢。” 卞瑞萱盼着一天盼了许久,丝毫没有扭捏,叫“师父”叫得干脆利落。 宁竹轻轻“嗯”了一声:“快回去收拾行李,晚些时候帮你搬。” 卞瑞萱点点头,又像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没过多久,季家父子也陆续回了家,宁竹将今日之事告知他们。 “若真发洪水,书院怕是要停课了。”季新承将包裹着书箱的油布取下来,看书本有没有被打湿,自己发梢还滴着水都顾不上。 季元武听见宁竹已经找好新住处,边解蓑衣边说,声音里带着感叹:“还是小竹麻利,我今日听见有客人在说,城西的水都快没到小腿肚了,正打算回来告诉你们,谁知你连地方都寻好了。” “也是碰巧了,今日祝衡关正好来了,租的是他的屋子。”宁竹说着,帮卞含秀把最后一个包袱系紧,放在推车上。 卞含秀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那得好好感谢人家。” “往后要一起住些日子,有的是机会。”季新桐将最后一摞碗用稻草隔开,“咱们快些吃晚饭搬走吧,不然总悬着心。” 宁竹也正有此意,简单用过晚食后,季元武和季新承收拾行李,她与季新桐等人先将包袱箱笼运过去。 马车碾过湿滑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搬家动静不小,有邻居前来询问。 一个老妇人撑着伞,站在门口张望:“这是要搬走了?” 卞含秀就把今日城西渡口的事情说了说。 老妇人摇摇头,嘟囔着“大惊小怪”,蹒跚着回了屋。 也有人脸上出现些许忐忑,站在门口犹豫不决。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该说的说了,剩下的他们也管不着。 等到了城北的宅子,祝衡关已经将屋子给擦拭过一遍,看起来干净了许多,宁竹等人来的时候,他正在擦第二遍。 见他们来了,祝衡关连忙放下手中的抹布。 “真是麻烦你了,”卞含秀忙道,“快别忙活了,等我们来收拾。小祝吃过饭没?我去灶房给你下碗面?” 祝衡关只笑呵呵说自己吃过了:“来了就当是自家,千万别跟我客气。” 几人聊了两句,就各自收拾起来。 宁竹又回身去帮卞瑞萱运行李,再把剩下零零碎碎的都运过来。 一直忙活到天色黑尽,众人才在新家安顿下来。 许是换了新床,宁竹今晚有些睡不着,闭眼躺在床上假寐。 窗外的雨声渐渐变大。 三更时分,一道尖锐的铜锣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宁竹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 外头,更夫拎着灯笼,随着衙役们在街巷中疾走,手中的铜锣敲个不停,嘶吼声穿过雨幕: “奉知州大人谕——洪水将至!各家速携老幼、粮米,往城北静禅寺迁徙!” 这声音在夜里听着格外惊心。 第95章 战乱再起 灯笼昏黄的烛火在风雨中摇曳不定。 地上浑浊的流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升, 渐渐漫过门槛,顺着缝隙流向屋内。 街上家家户户都点起火烛,巷子里人影绰绰, 惊慌的私语声此起彼伏。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拄着拐杖, 仰头小心询问:“几位官爷, 您说的洪水......” “老人家别问了!您腿脚不方便, 洪水就快来了, 赶紧走吧!”更夫急忙说道。 “静禅寺已备下油布帐子!”衙役抹开额头上的雨水, 声音沙哑, “尔等只需带上钱粮速速离去!”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40章 他们说完便不再理会,脚步匆匆奔向下一条街巷。 见状,街巷中的百姓也不敢再在家中停留,连忙回身去收拾行装。 夜晚再不复寂静。 宁竹被敲铜锣的动静惊醒后,起身披上外衣推开门出去。 家中人除了宁荷几乎都被吵醒了,一行人点了蜡烛, 聚集在堂厅。 卞瑞萱正拢着烛火, 面露忧色:“我方才好像听见什么洪水?” “我也听到了。”季新桐抿唇道。 季元武皱着眉头,望向门外黑沉沉的雨幕:“要不我去看看?” “别去。”宁竹摇了摇头,转身取下墙上挂着的蓑衣,“外头情况不明,我上屋顶看看。” 这处地势高,若城中真有什么大动静,站在屋顶上一眼就能看见。 “今儿晚上冷,再多穿一件, ”卞含秀急忙给她披上件厚外衣, 手指在她肩头紧了紧,“当心些。” 宁竹点点头, 轻松地翻上屋顶。 她眯起眼睛望去,城西方向漆黑如墨,只亮着零星火点,而城东城南的火光正盛,正在陆陆续续向着城北这边汇聚,形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想来是城西的渡口出了问题,百姓们如今都朝着我们这个方向来。”宁竹说着滑下了屋檐。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这时,祝衡关的耳朵微微动了动,突然抬头。 “有人来了。” 季新承已经走到了门边,透过狭窄的缝隙,他看见身穿蓑衣的官兵们列队而过,后面的推车上不知放着什么,堆起老高,用油布覆盖着。 他猜测应当是粮食之类的,声音沉了下来:“官府的人,看样子是要把灾民安置在静禅寺。” 宁竹眉头微微皱起。 静禅寺地势高,暂且不用担心被淹,但若灾民聚集,时间长了可就不光是洪水的问题了...... 她低声道:“回去休息吧,今晚都警醒些,明日再起来看看情况。” 众人各自回房,每间屋子里都是此起彼伏的翻身声,今晚无人能够安然入眠。 宁竹浅浅眠了片刻,到了后半夜越发冷了,她担心宁荷着凉,又起身多加了一床被子。 幸好昨日搬家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将厚被褥袄子都给拿了过来。 这一夜就在全城百姓们的提心吊胆中过去了。 昨晚外头的脚步声就没有停下来过,等到天微微亮时,声音似乎变得更大了。 宁竹睡不着,索性就又穿着蓑衣上了房顶。 晨雾中,静禅寺方向人头攒动,哭喊声隐约可闻。 城西那边已经是一片汪洋,几个黑点站在屋顶上拼命挥手,不多时,有官兵划着小船,将人接了出来。 那些大多都是没有听从昨夜的谕令及时撤走的百姓。 宁竹叹了口气。 洪涝终究还是来了,但所幸看着尚未到失控的地步,眼下官府的调度还算有序,安置解救灾民的举措也在进行,短时间内不用担心会乱起来。 宁竹没有多看,她转头望向家的方向。 混浊的水面上漂浮着各种杂物,几个身影正艰难跋涉,积水已经没过大腿,但看着还是比城西稍好一些。 不知道水位还会不会继续上升。 宁竹心头涌上一些忧虑。 万一没过大缸就糟了,那些油布防水怕是撑不了多久。 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宁松卷着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边走来。 “季叔!”宁竹低下头对着离门口最近,正在喂马的季元武说道,“阿兄来了!” “松哥儿来了?”季元武忙放下手中的草料,转身去开门。 宁松看见门开了,他加快步伐,先叫了一声“季叔”。 季元武应了一声:“小竹方才在屋顶上看见你了。” 宁竹从屋顶跃下。 “我来看看你们,听说灾民都往这边来了。”宁松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裤腿滴着水。 宁竹让人赶快进来,拿了干布巾递给他。 “这几日别来了,太危险,三娘她怎么样?” 他这么早就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没亮就从郊外赶过来了。 “我知道的,我和三娘都安好,你放心吧。”宁松擦了把脸,又说道,“路上好多店铺都关门了,还好先前我们买了许多粮食,足够支撑这一段时间了。” 他不过是听了宁竹的劝,随手囤了些粮食,没想到真的派上了大用场,不然眼下这种情形,莫说买粮,怕是连个卖粮的人影都寻不见。 宁松也没有待上多久,待雨势稍歇他就要离开了,宁竹顺便驾马车送他和卞瑞萱几人出门。 先送了季新承去书院,然后送宁松,正好季元武和卞瑞萱上工的铺子离得不远,最后就一道送了。 虽然今天大概率是不上工的,但还是得去看一眼。 宁竹跟卞瑞萱他们说:“我去一趟宗府,晚些时候再回来接你们。” 先前宗明川让她好生歇息两天,不着急过去,但她这次出远门算是替自己赚了外快,拿着宗府的俸禄,还耽误了孩子们的习武进度,总觉得良心上有些过意不去。 回家都两天了,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去看一眼吧。 街道上积水横流,马车轮子推开水流,碾过时溅起重重水花。 在宗府门前,宁竹的马车被几辆满载行李的马车堵住了去路。 她无奈只能自己下来走这一段路。 刚到门口,宗府侍卫惊喜的喊声: “宁师父回来了!” 宁竹笑着回应,又道:“我来拜访——”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一阵小孩儿的哭声给打断了。 “我不想走呜呜呜……” 宁竹耳朵一动,听出来这是小九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只见宗明川一手拎着一个哭闹的孩子,身后还跟着三个焉头耷脑的小豆丁。 正是她月余未见的小徒弟们。 宗明川看见她时讶异了一瞬。 小九看见她,顿时眼睛一亮,立刻伸出小短手。 “师父救我们——!” …… 最终孩子们还是被塞进了马车。 小九几个泪眼汪汪地趴在车窗上,眼神念念不舍。 “师父四叔保重~” 马车很快就消失在街角。 宗明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将宁竹引入府中。 两人穿过忙碌的扫水仆役,在堂厅里落座,侍女忙奉上热茶。 宁竹捧着茶盏暖手,问道:“为何突然要送走他们?” 看那行装收拾的架势,更像是要出远门,并不像是为了短暂避开洪水。 宗明川顿了顿说道:“家中长辈念着孩子们,送他们回老宅去。” 他口中的老宅在距壁州城五十里的朝县,那里才是宗家世代聚居之地。 宁竹指尖轻叩杯沿。 她不知道宗明川说的是真是假,但是不妨碍她从这件事中,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好端端的要将几个孩子送走,还一副不容商量的着急模样,怎么看怎么奇怪…… 宁竹望着他,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宗明川无奈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开口。 “有些事我不便多言。如今老皇帝已是油尽灯枯,怕是撑不了几日了,偏偏七皇子的尸身又突然在嵊南关被发现……” 宁竹心中一跳。 景容死在何处她最清楚不过,脑海中回想起对方死前说的那番话,再想想他与广信王的狼子野心…… 她蓦地看向宗明川:“你的意思是——” 后者微微颔首,表情有些沉重。 “壁州,要打仗了。” 茶盏中的热气升起,又很快被穿堂而过的冷风吹散。 这个节骨眼上,七皇子的尸首出现在嵊南关只会是广信王的手笔,他势必会借此对壁州发难。 从古至今,打仗最遭罪的总是老百姓。 宗明川从小在壁州长大,对这里的百姓、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极深的感情,倘若可以,他断不愿见故土刀兵四起,战火连天。 可是时局却是由不得他们。 宁竹抬起眼,目光沉静:“不止有涉州吧?还有蛮族。” 壁州兵强马壮,断不至于对涉州如此忌惮,可眼下宗家却提前将老弱妇孺悉数送走,连后路都安排得妥妥帖帖,实情恐怕远比他口中说的要危急得多。 宗明川执茶的手顿了顿,茶水表面荡开波纹。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划过苦涩的神情:“你只猜对了一半。” 老皇帝对宗家的忌惮早已深入骨髓,他昏聩到全然不顾的时候,极可能趁着壁州与涉州蛮族交战之际,趁机从郦州发兵。 到那时,壁州将陷入三面受敌的绝境,胜算何其渺茫。 宁竹看见他指尖微颤,那不是恐惧,是积郁的怒火。 “姓景的都喜欢与虎谋皮。”宗明川冷笑一声,“只怕最后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41章 他蓦地看着宁竹,眼中翻涌着复杂情绪,喉结微微滚动,咽下了许多未尽之语。 最后只沉声说了句。 “若想走,尽快吧。” 宁竹这样的人物,兄长定然不会轻易放手。 可宗明川深知她并非贪图权位之人,她曾救过他一命,如今助她安然离去,也算略尽偿还之意。 第96章 离开 宁竹从宗府出来时, 天色阴沉得厉害,沉甸甸地压在头顶。 从在原北县时,她就莫名被七皇子纠缠了一路, 她不想再与这些“天家贵胄”沾上边。 自来到这个时代, 她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带着家人好好活下去。 壁州将乱, 何处能是容身之所? 宁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如今战乱还未起, 他们尚有选择的余地, 是走还是留?走的话又去哪儿…… 她怀着满腹心事, 照着原路返回去接卞瑞萱和季元武回家。 铁匠铺今日不上工, 医馆那边却是人满为患,昨夜大雨降温,好些人都着了风寒,隔着条街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大堂因积水无法看诊,所幸二楼尚可坐诊,此刻楼梯上已经站满前来求诊的病人。 宁竹站在楼梯口往上瞧了瞧, 看见卞瑞萱忙的脚不沾地的身影, 想了想,转身对着季元武说: “瑞萱还在忙,咱们先回去吧。” 返程途中,雨势似乎是小了些。 两人行至巷口,远远便看见有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在自家门前逡巡。 宁竹眉头一皱。 “那人在咱们家门口晃什么?”季元武也看到了。 那是个身形瘦弱的中年男人。 季元武撸起袖子,露出常年打铁的结实臂膀,翻身下车便大步流星朝那人走去。 那男人听见声音惊慌回头,看见朝自己气势汹汹逼近的季元武, 拔腿就想跑。 “站住!”季元武疾步追上, 一把将人按倒在地,厉声质问, “你行踪鬼祟的在我家门前做什么?!” “我、我只是......”男人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他本是城西灾民,洪水来得迅猛,他来不及带干粮,官府救济的粮食对他而言,不过勉强混个水饱。 他正琢磨着从哪弄来的吃的,恰巧看见卞含秀带着两个孩子清扫院中积水,误以为家中只有妇孺,便想先踩踩点,没承想被撞个正着。 此时宁竹已将马车停在门前,缓步走近。 她清楚即便这人意图不轨,眼下也无实证,送官未必占理,可也必须给个教训。 方才的动静已经引来寺庙周边灾民的围观,若轻易放过,指不定还会有多少人会动歪心思。 宁竹随手捡起地上一颗石子,走到男人面前。 破空而过的锐响让男人猛地缩起脖子,只见那石子擦着他颤抖的指尖,深深嵌入泥地。 那中年男人吓得手都在抖,咽了咽唾沫。 “再敢来我家门前晃,这石子就砸你脑门上,”宁竹冷冷警告,“听清楚了吗?” 那中年男人面色如土,忙不迭点头。 宁竹朝季元武使了个眼色,后者冷哼一声,松开了他。 男人连滚带爬地逃远了。 周围百姓虽好奇发生何事,却碍于季元武的壮硕身形,只远远观望,不敢擅自上前。 宁竹没有理会这些人。 人多的地方是非多,特别是眼下的情境,过得好是原罪,弱小也是原罪。 如今不过是一场水患,甚至官府已经在尽力赈济安置灾民,却还是拦不住有这种宵小之徒的存在,倘若真的战乱爆发,那又是何种局面…… 不知不觉,她心中是走是留的那杆称似乎已经有了倾斜。 正巧季新桐听见了动静,过来开院门。 她愣了一下,不由出声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宁竹和季元武对视一眼。 “无事,抓到个鬼鬼祟祟的人,已经被赶跑了,最近多留个心眼。” 闻言,季新桐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驶入院中,大门合上之后,那些看热闹的人才小心凑上前去。 有人盯着那个嵌进地里的石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有人蹲下身,好奇地去拔地上的石子,却发现它深嵌其中,竟像是原本就长在那儿似的。 “难怪跑那么快,这要是砸到脑门上,怕是命都没了!”不知谁低喃一句。 周围灾民见状,也皆知这家人不好招惹,经此一吓,再无人敢在院门前徘徊。 —— 从那天之后,雨就渐渐停下了,连带着地面上的积水也随之退去。 短短几天时间,那晚的洪水就像是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竹谢过祝衡关,携众人搬回家中。 万幸家中装粮食的大缸都完好无损,里面的粮食也没有受潮的迹象。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往昔的安宁。 宗明川提及的战事迟迟没有风声,宁竹心中始终悬着巨石。 她找了一个众人都在的日子,隐晦的抛出话题。 “若是真的此地要打仗了,你们作何打算?” 话音落时,屋内霎时寂静。 宁荷跟平安两个小尾巴自然不用说。 卞瑞萱则是立刻应声:“我自然是跟着师父。” 卞含秀手中的针线活也停了下来,轻声道:“小竹说走就走,说留就留。” 季新承近来察觉宁竹心神不宁,此刻从她的只言片语就也听出来,她应该更多是偏向于离开。 若是从前,他大概会跟着众人一起离开,可如今他想通了许多事,也重回书院,心性想法也不似当初。 季新承放下手中的书卷,抿了下唇:“我想留下。” 他并非想成为先生那般的人物,只是不想再过那种被驱赶、任人摆布的日子,更愿以身犯险,为自己谋一个远大前程。 若他成了,待天下太平,便能为家人和自己挣得更多选择的余地。 若是输了,他也认。 季新承心思重,不是个习惯将内心坦诚的人,这是他第一次提及心中的想法。 季新桐和卞含秀都红了眼眶。 可他们没有一个人反对。 季元武的手悬在半空,最终重重落在儿子肩上,语气带着欣慰。 “我儿长大了,去做你想做的,不用担心家里,爹还没老。” 季新承攥紧手,低声道:“谢谢阿爹。” “小竹你怎么想?”一直未曾开口的宁松问道。 宁竹压下眉眼:“若是叛军真的打了过来,首当其冲就会拿下壁州城,这里已然是最不安全的地方。” 宁松看向她:“你是想好去哪儿了吗?” 宁竹摇头:“尚且还没有头绪。” 想找到一个隐秘又安全的地方实在很难。 “我去打听打听。”宁松说道。 这话一出口,也就相当于表了态。 虽然他也舍不下牙行那群兄弟,可跟两个妹妹在一起已经成为他的执念了,断然不能再次与其分开。 他要趁着这段时日将牙行的事宜交代清楚,再跟兄弟们道别。 隔日,宁松就来说了,叶三娘和其他两位弟兄也决定携家小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宁竹自然同意。 一来是人不算多,二来都是壮力,路上也能多一份保障。 祝衡关自从辞掉了温家的事之后,一门心思想来给宁竹当伙计,后者也就没有瞒着他。 “我们已经打算离开这儿了。” 祝衡关想也没想就说:“我同你一起。” 宁竹没有拒绝,理由跟接受牙行伙计的一样,她对祝衡关了解更深,且于对方有救命之恩,还是信得过的。 如此,离开的事和人数就此定下。 宁家三兄妹、卞瑞萱、祝衡关、季家三人、叶三娘以及牙行的两个伙计与其家眷,共有十四人。 两个伙计一个叫高朗,宁竹也见过,他成婚了,带着妻子和两个闺女,还有一个叫高杨。 他们这一去,不知要躲多久,粮食倒是不用再买,药材还需要再囤一些,还有各类种子、蜡烛、灯油、棉花、布料、农具等等,都要尽可能的多攒一些。 采买的事情她就交给了季新桐和卞含秀去办,自己则与宁松寻摸适合隐居的地方。 他们都更倾向于选择不属于关塞要道、也不存在矿产、人迹罕至的深山。 可是眼见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冷,新居所却迟迟未能定下。 宁竹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她想着要不要先勉强定下地方,尽快离开壁州城的时候。 某日回家时,却发现家中多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封炎回来了! 他是独自一个人回来的。 宁竹问起薛志炳来。 “我爹伤了腿,不方便走动。”封炎言简意赅的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42章 宁竹还是头回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薛志炳九死一生从原北县逃出来,一路颠沛至嵊南关外,身边人手折损大半,为躲避追兵,不得已藏身深山,却又途中伤了腿,因伤势沉重难以行走,只得在山中暂居养伤。 封炎寻到薛志炳后,等其伤势稍稳便抽空回了壁州城,也是担心宁竹会不等他了。 他向来没什么情绪的眼睛,看着宁竹的时候竟然显得有些委屈。 事实证明,封炎这担忧并非多余,若他再晚来两日,面对的便是人去楼空的院落。 宁竹心虚的同时,也敏锐抓到了关键。 “你说的深山,究竟多深?” 封炎:“极深。” 若不是恰巧遇见薛志炳的暗卫出山抓药,他未必能寻到那处隐秘之地。 封炎虽然看着不靠谱,可是大事上从来不掉链子,更何况能让薛志炳藏身多日未被察觉,足见那处地势有多么的隐蔽。 宁竹就算是不相信封炎,也是相信薛志炳的。 封炎:…… 虽然离关塞要道稍微有些近了,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宁竹当即决定。 “就去这里!” 时日紧迫,当务之急是尽快动身,天气越发冷了,他们还需赶去搭建居所。 众人连夜商议定夺,收拾行囊,隔日天亮就出城。 也就在封炎回来的第二日,他们离开的那天。 那悬在宁竹心头的巨石终于落下。 老皇帝病重垂危的消息传遍六州,他以临朝问安为由,急召宗成秋等各州重臣前往郦州觐见。 遭拒后,老皇帝也不愧他的昏聩之名,半点没让人失望。 涉州广信王随即以“七皇子不明不白惨死壁州,宗成秋谋害皇嗣,早有谋逆不臣之心”为名,宣布要替圣上除却心头大患,不日将出兵壁州讨伐逆贼! 消息如插翅般传回城中,顿时引起一片哗然恐慌。 彼时,宁竹已经出了城,她仰头看着飘落的片片雪花。 天,终于是变了。 第97章 山谷/打猎 一行人为避开兵祸, 连日加急赶路。 到了第四日,终于抵达嵊南关。 因队伍人数众多,一同进城容易引人注意, 宁竹便让其他人先去山外等候, 自己则带着路上写好的报平安信进了城。 信中并未提及具体落脚处, 只说他们已经平安抵达, 若有事可寄信来, 她每月都会来一趟。 宁竹牵着马穿过城门时, 寒风夹着细雪迎面吹来, 她抬手紧了紧斗篷的领口。 此地氛围与之前大不相同,空气中颇有一种山雨欲来之势。 宁竹没有多作停留,径直去到民信局。 这是民间经营的通信组织,可以为百姓传递信件、包裹。 “姑娘是本地人?”伙计蘸了蘸墨,在登记簿上写下日期,“这阵子往壁州城寄信的人可不少。” 不日将会开战的消息已经传遍, 百姓们都在自谋生路, 连带着信件也多了起来。 宁竹没有多言,只是“嗯”了一声,将寄信的酬金放在柜台上。 铜钱与木质台面的碰撞声响起。 伙计识趣地闭了嘴,将写好的收据递给她。 办完事后,宁竹立刻出城与众人汇合,再不走就赶不及到目的地了。 当他们抵达山脚时,山峦在渐暗的天光中宛如蛰伏的巨兽,轮廓狰狞。 这座山离最近的城镇有些距离, 周围零星分布着一些小村庄。 宁竹无意与村民打交道, 如今局势紧张,他们带着涉州口音, 很容易被排外,还是不接触为好。 封炎走在最前面带路。 可是山路崎岖,又飘起小雪,马车行至一处偏僻小径便无法前进。 宁竹让众人收拾马车上的东西,先护送妇孺进山。 高朗有妻女要照顾,高杨就主动提出留下来看顾行李:“你快带着嫂子和侄女她们去吧,再过会儿天就更冷了。” 宁竹也让宁荷跟着卞含秀和宁松他们先去,原本是季元武留下来的,季新桐抢先开了口。 谁留下来都差不多,宁竹并未纠结,微微颔首道:“我们三人留下来看着行李,再寻个地方将马车和板车藏好。” 这些东西以后还用得着,要找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妥善放置,还不能被人发现。 商量妥当后,封炎领着一些人先进山。 这一趟让马驮着行李,人步行,因为有几个孩子,速度也快不了,怕是要一些时间才能折返。 宁竹找到一个稍远的背风山洞,用火折子照了照,见里面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便将卸下的板车全部藏了进去。 季新桐又扯来树枝藤蔓遮掩,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有个山洞。 等做完这些,天色稍暗的时候,封炎带着祝衡关、季元武等人回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薛志炳身边的暗卫孙石。 之前封炎曾传信过来,只是收到时有些晚,也不知他们何时能到,方才封炎领着人上去的时候还把孙石吓了一跳。 知晓他们行李多,薛志炳行动不便,便让孙石来帮忙。 宁竹连忙道谢。 行李还得再搬两三趟才能全运上去,山路本就难走,夜晚更是危险,说不定还有野兽,宁竹打算等天亮后再搬剩下的,便让人把剩下的先藏进刚才的山洞。 他们埋头赶路,天黑后视线受阻,已经不太分辨得清前路,好在孙石已经进出过许多次,对路径极为熟悉,不用担心走迷路。 宁竹背着箩筐跟在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周围环境。 这是第一次来,以后不知要住多久,势必要将周围的地形都熟记于心。 不知过了多久,几人走到了山谷深处的断崖下,那里藏着一处被岩石和植被遮掩的山洞。 洞口够高,勉强能容纳两人同时进入,藤蔓叶片间漏下碎光,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穿过洞口,眼前顿时开阔起来,竟是一块背风的平坦之地。 也不知薛志炳是如何找到这么隐蔽的地方。 宁竹左右瞧瞧,开口问道:“只有这一个入口?” 封炎指了指一边的密林,那儿有条小溪。 “顺着那边走也能出去,不过要走上一天半的时间,还要淌河而过。” 这地方宁竹还没完全了解,但已有些满意。 足够隐蔽、有水源、地势平坦可以开垦梯田…… 等明日天亮她再去看看周围,今年冬季极有可能会有雪灾发生,还需要勘察上头有没有危岩、水土是否牢固等等。 前方亮起微弱烛火,是卞含秀提着灯笼来接人。 “小竹,这边!” 宁竹把背篼往肩上提了提,不再问话,加快脚步走去。 卞含秀他们已经上来好半天了,方才除了去拜见薛志炳,还将周围也逛了一圈。 “这儿确实不错,只是如今建屋子怕是有些来不及,我瞧见崖壁下有不少山洞,没准咱们可以在山洞里过冬,等开春再说……” 又走了半刻钟,终于到了驻扎地,好几处都亮起了烛火。 宁竹放下行李,先去拜见薛志炳。 他们也没有修屋子,住在靠左边的洞口,那处采光通风最好,比较适宜养病。 洞外修了挡风的木门,还挂着两块兽皮。 薛志炳靠坐在简易的木榻上,膝上盖着厚厚的毛皮,看着比最后一次见面时瘦了许多。 他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看着很红润,眼神明亮有神,倒不是宁竹想象中的颓废。 “多谢薛大人接纳我们。” “别叫我薛大人了,你若愿意,叫我一声薛叔吧,”薛志炳笑着摆手,“这处本也不是我的地方,人人都可来,倒是我心中有愧,先前骗你一事,还望你别放在心上。” 要说当时有多生气,过了这么久也已经气消了,封炎也吃了教训,这事在宁竹心里早已翻篇。 她也笑着喊了声:“薛叔。” 薛志炳看着宁竹,开口问道:“与你们一道同行而来的,不是有一个叫卞瑞萱的姑娘?” 宁竹一愣:“您认识她?” 昌县和原北县可是隔着有一段距离,若是认识的,怎么也没听卞含秀提起过…… 薛志炳叹了口气:“曹云水,就是你在硝场见到过的侍女,她是我派去的。” 宁竹沉默片刻,去把正在收拾行李的卞瑞萱叫了进来。 卞瑞萱进屋时还有些不明所以,直到薛志炳将一切的来龙去脉道了出来。 原来当时他派人去原北县核实逃兵消息,手下人在路上遇见了浑身是血、神情恍惚的曹云水。 得知她满门惨死,孤身一人且报仇心切,薛志炳便动用关系将她培养,送到景容身边,让她监控京城动向。 薛志炳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曹云水被安插进去时只是个做粗活的普通侍女,后来全靠自己一步步做到了贴身侍女的位置。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43章 无人知晓她是如何做到的,中间又付出了多少。 至于她为何一眼就认出了宁竹,薛志炳只道,大概是因为她见过宁竹的画像,知道宁竹是救了卞瑞萱,心中存着感激。 曹云水最后死在卢绍刀下,她不知道景容后脚就被宁竹杀了,死前心中除了大仇未报的痛恨遗憾,就只有对姑姑和卞家父母的愧疚和忏悔。 其实以景容那脆弱的身体,曹云水划下的那道小口子也够他受的了,也算是报了仇。 卞瑞萱听着,哭得泣不成声。 最初她怪过自己,怪过曹家人,但曹云水内心恐怕比她更痛苦煎熬,连最后想的都是祈求她的原谅。 薛志炳将曹云水写的信交给了卞瑞萱。 她原本不识字,后来学了认字才写下这封信,说若有朝一日自己死了,就让薛志炳把信交给卞瑞萱。 如今他也算完成了承诺。 卞瑞萱捧着信,紧紧捂在怀中,脚步踉跄地走了出去。 看得人忍不住叹气。 薛志炳还是病人,天色已晚不宜打扰,宁竹与他寒暄几句便退了出来。 走出山洞时,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清晰可见。 她抬头望去,满天星斗在天幕上闪烁着冷冽的光芒,远处传来不知名野兽的嚎叫,在山谷间回荡,久久不散。 几家人聚在空地上分住处。 这里洞穴虽多,却有优劣之分,最公平的法子便是抽签。 宁竹随手折了几截长短不一的树枝,掌心拢着让众人在抽,最短的先选。 宁荷踮着脚尖替宁松挑选,小手在宁竹掌心里拨弄着那些长短不一的树枝,最终抽出一根中等长度的,兴奋地举过头顶。 “阿兄,我们第三个选!” 宁松见妹妹早和高朗家的小闺女们玩作一团,便特意选了挨近的山洞。 季新桐和卞瑞萱住在一起,她们捏着最短的树枝,却没有先选,而是打算等等,要跟宁竹挨在一起。 虽然众人隔得都不远,但也是在深山老林之中,她们两人住还是有些害怕的,要是离宁竹近点心里头也踏实些。 最终等定了下来,已是深夜。 宁竹的山洞左侧住着季新桐二人,右侧是宁松。 山洞不算大,洞壁凸出一块天然石板,正好铺被褥。 宁竹点着蜡烛清扫时,宁荷就拿着抹布擦今天要睡的“床”。 “阿嚏!”宁荷突然打了个喷嚏,鼻尖冻得通红。 宁竹立刻从行囊里翻出一套厚袄子,三两下将小姑娘裹成了个粽子。 烛火摇曳中,宁荷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阿姐让平安先进,往洞外撒驱蛇虫的药粉。 虽然是冬日,大概率不会有,但是撒一些心里更安心。 今夜来不及做门板,宁竹就把没收拾出来的行李挡在前面,又给宁荷套上两层棉衣。 平安蜷在小姑娘身边,厚实的皮毛将宁荷挡了个严严实实,倒比盖棉被还暖和。 连日赶路的疲惫涌上来,众人伴着外头又洋洋洒洒的小雪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宁竹踩着薄雪下山搬剩余行李,正好将昨日未曾看清的地貌重新观察了一番。 晨间薄雾萦绕,将入口处遮掩得更加隐蔽,没有人带路极有可能迷失在山林中。 宁竹沿途观察附近走兽的脚印,暂时未曾看见有大型野兽踪迹,孙石也说他们在这住了月余也没见过。 顶上的岩石宁竹也瞧了瞧,被植被茂密覆盖,也没有风化的迹象,算得上稳固,短时间不用担心。 小溪的水流也大,上层隐隐有结冰的趋势,足够几家人灌溉洗衣。 这地方越看越合心意,宁竹看向封炎的目光都柔和了几分,倒把人看得背脊发毛,却不敢多问。 要说住在山中最不好的还是太冷些,酷寒难挨,他们带上来的被褥袄子只够应付初冬,再冷一些,或者是下大雪就抗不住了。 “我想去打些猎物鞣制皮毛,还可以做些腊肉肉干存起来。”宁竹一提议,众人纷纷应和。 季元武带着封炎等人砍木料做门窗,宁竹则领着祝衡关、高杨、叶三娘进山打猎,余下的人收拾洞穴、翻整荒地。 虽已入冬,仍能种些冬小麦、菠菜这类耐寒作物,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土地荒废。 这片密林甚少有人类踏足,哪怕是冬天,猎物倒不少,可惜多是野兔黄鼬。 前者皮子小,后者的皮毛不好处理,折腾大半天,只猎得几只山鸡。 高杨兴致勃勃出门,望着这点收获有些泄气:“要不咱们出山买些现成的?” 他这样说也不无道理,众人都非猎户出身,鞣皮更是费时,眼看着一日比一日冷,确实是下山买些皮子来得更好。 宁竹便开口说道:“明日再试一次,不行就趁大雪封山前下山买一些回来。” 翌日进山时,众人本没抱期望,叶三娘却眼尖瞥见一只跛脚野羊。 “那边!” 众人策马追赶,那野羊虽坡脚,在密林里却跑得飞快,慌不择路地窜到一处山洞口。 宁竹猛地抬手,众人齐齐勒马。 马儿不安地刨着前蹄,鼻孔喷出的白气。 高杨看着近在咫尺的野羊就要跑丢,急道:“怎么停下了?” “闻不到味儿吗?”宁竹皱起眉。 高杨:“啥?” 叶三娘白了他一眼:“腥臊味儿!怕是有熊。” 话音落下,洞口阴影里晃出一道黑黢黢的身影,竟是头立起来与人等高的黑熊! 它朝着宁竹一行人低吼着,不停用力拍打着地面,獠牙上还挂着涎水,黑豆大的眼珠里是冬眠被吵醒的愤怒。 想来是方才他们在这山谷中闹出的动静,将它惊醒了。 昨日宁竹没发现熊的踪迹,想来是今年天冷得早,这畜生早早就蛰伏了。 好在今日撞见,不然等它晃到驻扎地才更危险。 如此近的距离,野兽带来的威压将身下的马儿惊得躁动。 高杨握紧弓箭的手心沁出冷汗。 “散开!”宁竹低喝一声,率先引开熊的注意。 黑熊嗅到生人气息,此时更显得暴怒,黑豆大小的眼珠盯着宁竹,迈开四肢,咆哮着扑咬过来。 宁竹担心它会伤到身下的马儿,便一跃翻身下马,双手举起长刀,狠狠劈向熊头。 黑熊脸上顿时出现一条皮开肉绽的伤疤,它吃痛地发起狂来,眼看着就要将宁竹扑倒,后者瞬间顺势就地一滚,轻巧地避开利爪。 那边,高杨张弓搭箭,瞄准熊的眼睛。 “咻——” 箭矢破空而去,却擦着熊耳飞过。 那熊立刻改换目标,转身朝着高杨撞去,速度极快。 幸好高杨早有准备,见箭矢射歪之后已经驾马离开原地。 黑熊宽厚的爪子狠狠拍在了树干上,树干顿时崩裂,木屑四溅,可见其力道有多可怖。 “这畜生真凶。”高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趁它收掌的刹那,宁竹从树后跃出,一刀砍在它的后腿,黑熊顿时疼得直立起来。 高杨见到这个好机会,连忙搭弓,可是还没等他射出箭,有人就抢先了一步。 叶三娘看着自己精准射中黑熊左眼的箭头,唇角扬起一抹笑。 那黑熊并未立马倒下,吃痛地捂住眼睛,彻底发狂起来。 高杨准备再接再厉,另一根箭矢已经正正命中另一只眼睛。 祝衡关的箭钉入右眼。 黑熊彻底倒下,震得地面微微发颤。 宁竹转头,朝着两位神箭手抱拳佩服。 祝衡关笑着回了一礼。 叶三娘眨了眨眼睛:“姐姐的那份儿送你了。” 宁竹也不扭捏,爽快应下:“多谢,下回让你先挑。” 今日运气好,大伙儿心情都很不错,除了高杨,懊恼得直拍大腿。 叶三娘笑着调侃:“准头还得再练练。” 高杨的心都快碎了。 好在回程路上,他们又意外撞见那只逃脱的跛脚野羊,高杨眼疾手快一箭命中,总算找回些颜面。 背后三人对视一眼,都笑而不语。 众人拖着熊尸、拎着野羊,在暮色中往回走。 第98章 冬日 今日的收获比昨日丰盛得多。 猎物堆在山洞外的雪地上。 宁荷早已跟着宁竹经历过不少风浪, 面对这头体型抵得上三个自己的黑熊毫无惧色。 她蹲下身,眼中满是新奇,小手轻轻摸了摸宽厚的熊掌。 高朗家的两个小姑娘躲在她身后, 眼睛瞪得圆圆的。 平安兴奋地绕着黑熊尸体打转, 蓬松的尾巴扫得地上的雪粒乱飞。 见它嗅来嗅去的模样, 宁竹蓦地反应过来, 这小家伙的鼻子比人灵敏得多, 以后打猎带上它, 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另一边, 宁荷见小伙伴们害怕,便一手牵着一个,像小大人似的安抚:“小云小朵,你们别怕,它已经不会动啦,我带你们去看它的爪子, 比我脸还大呢!”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44章 两个小姑娘半是害怕半是好奇地贴着她。 宁荷抓起熊掌往自己脸上比划, 小云壮着胆子伸出食指戳了戳,又忙不迭缩回手,惹得宁荷咯咯直笑。 三个小姑娘就对视着笑了起来,瞬间忘了害怕。 高杨把野羊的皮子让给了高朗家的小闺女,孩子体质弱,早点鞣制皮子做衣裳,也能少受些冻。 高朗的妻子慧娘感激不已,一箩筐好话夸得高杨满脸通红。 “我可是两闺女的叔叔, 总不能让人白叫。”高杨抓了抓后脑的头发, “这也不是我一个人抓的,还有三娘她们呢。” 他心里清楚, 是宁竹几人有意让着自己。 高朗捏着拳头锤了锤他的肩膀:“行,兄弟也不跟你客气了,这皮子够给俩丫头各做件小袄了。” 接下来几日,宁竹打猎时带上了平安。 它的鼻子格外灵敏,凡是动物经过的地方都能闻出来,瞬间成了打猎主力。 平安的身形矫健,在雪地里自如穿梭,鼻头贴着地面细细搜寻,要是发现了什么就原地停住,竖起耳朵看向宁竹。 宁竹顺着它示意的方向追去,总能发现猎物的踪迹,收获许多,野猪、水鹿、小黄麂子..... 熏肉架上的肉条日渐增多,直到山洞里熏肉烘干皮子的地方都不够用了,这才收手。 这个冬天不再去那片林子后,平安还有些没精打采。 这段时间它每天撒欢儿,从出生到现在都没这么快活过,打猎时最积极,吃得好活动量充足,看着体型都又大了不少。 宁竹甚至怀疑,这家伙的爹怕不是藏獒一类的大型犬。 最开始猎到的野熊皮已经鞣制好,宁竹把它垫在石板最底下,躺在上面完全感受不到石板的冰冷。 此外,在家的人做完木门和简单家什后也没闲着。 高朗的爷爷曾是炭户,虽然他自己没做这行,但搭窑烧炭的活儿小时候没少干。 这几日他带着众人挖了简易土坑窑,找来硬木烧制了许多耐烧的取暖木炭,还砍了柴火屯在空置的山洞里,以免被雪打湿。 转眼大伙儿到这里已经半个多月。 打猎队伍不再出去后,宁竹便抽空下山去了民信局,来得正是时候。 “您要是再晚来几日,我们都该关门了。”伙计一边愁眉苦脸的说道,一边将壁州城寄来的信件找出。 这半个多月以来,局势也是几番变化。 涉州大军压境,却在宗明川的严防死守下不得寸进。此时,郦州传来老皇帝驾崩的消息,底下的儿子为了这名不副实的皇位硬是打了个头破血流,激烈的内斗令郦州自顾不暇,反倒是意外给了壁州喘息之机。 这大概是宗成秋看老皇帝最顺眼的一次。 可是此处靠近嵊南关,许多百姓都受到战乱波及,但凡有些门路的,早就携家带口远走他乡。 眼瞅着年关将至,却处处都显得萧瑟,没有半点喜庆的意味,民信局挂出了歇业的牌子,打算关铺子走人。 伙计摇头叹息道:“等明年开春吧,要是壁州还守得住,咱们这铺子或许还能重开。” 宁竹心中也是叹气,只是希望宗家能够挺住。 她买了些盐和针线这类的消耗品,补充最后一波物资,又带着季新承的信件回了山上。 卞含秀等人早就盼着信,见宁竹回来连忙迎上去。 “可拿到信了?” 季新承再成熟懂事,也不过十几岁,长这么大第一次离父母姊妹这么远。 卞含秀这个当娘的嘴上不说,心里怎能不担心,这些时日都在日夜盼着信件。 “拿到了,我还没看。”宁竹从怀中拿出信递给她。 卞含秀颤抖着手将信件展开。 “父母亲大人暨诸位姊妹: 展信安。自别后,日夜悬心,前日收到家书后心中大石方落。不知爹娘近况如何?儿已妥善置办冬衣,足以抵御风寒,万望勿念...... ...... 战事虽紧,壁州有宗将军坐镇,定能保一方安稳......儿幸得贵人赏识,不日将启程边关,路上数人同行,无需忧心,儿定会谨慎行事,保得平安归来...... ...... 即请冬安。 季新承叩上” 看见季新承隐晦提及自己已经去往军中接触实事,几人是既骄傲又心疼。 卞含秀双眼含泪,摸着上头的字迹。 “这孩子,是不肯提半点不好,报喜不报忧。” 季元武宽厚的手掌按在她肩头:“不愿让我们担心呢,孩子的一片孝心。” 季新桐吸了吸鼻子,笑着安慰母亲:“承哥儿有本事,咱们得相信他。” 宁竹也有些担心季新承,从信中只言片语能读出壁州形势的危急。 除了郦州和远隔的江州,壁州相邻的丰州也野心勃勃,见涉州和蛮族鞍州都在攻打壁州,也想分一杯羹,近日总在试探骚扰。 宗成秋让他随护粮队伍去的就是丰州边界,哪怕是后方,可战场上刀剑无眼…… 宁竹没有将自己的担心告诉众人。 正如季新桐所说,他们远隔百里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自己,相信季新承定然能够实现心中抱负。 ...... 第二日,大雪封山。 宁竹带着人将唯一可供通行的山洞彻底封死。 储备的物资足够支撑整个寒冬,众人约定到明年雪化前不再外出。 山中日子清静却不乏味。 大伙儿排了轮值表,每日早晚巡视山谷,提防外人误入或野兽靠近。 闲暇时,宁竹开始细细布置洞穴,毕竟是要住好几个月的地方。 季元武早给洞口做了向内开启的木门,门下留着通风小窗,既防积雪堵门,又方便平安进出。 不过木门总没那么保温,宁竹拿着鞣制时带破损的皮子,向针线最好的卞含秀和高朗的妻子慧娘请教。 三人赶制出一张拼接的大皮帘。 宁竹将皮帘挂上时,整个洞穴顿时安静下来,呼啸的风声已然听不见。 平安从留出的小窗钻进来,带进一股寒气,身上的雪粒化作水珠挂在毛发上,抖抖便落在地上。 宁荷蜷在熊皮毯上,小手托着下巴看姐姐忙碌。 宁竹将石壁尖锐的地方打磨光滑,又规划空间。 进门处凿出小洞放工具杯盏,挨着石壁的床铺上铺着软毯,旁边用布料皮子搭出平安的窝,右侧正对着的石壁挖了壁炉烧炭,夜里既暖和又安全。 床铺再靠里的位置用季元武做的顶天大柜子隔出私密空间,点上蜡烛便能在洞内洗浴,不用担心染上风寒。 晚间的时候,各人都回了自家山洞,宁竹还会往碳灰里埋几个红薯,躺在软毯之中跟宁荷讲几个小故事,红薯差不多也就煨熟,再用热水泡壶茶,便能悠悠度过寒夜。 山中雪下得大,每日需得早早起来扫雪,要是有哪一日偷懒,极有可能就会被堵在屋子里。 高杨就证明了这一点,有次他贪睡误了时辰,推门时积雪瞬间倒灌进来,埋了他半截身子,被叶三娘和宁松笑了许久。 从此他就是最早起来扫雪的人。 扫完雪后,众人便聚在一起练武。 腿伤痊愈的薛志炳兴致最浓,缠着宁竹要学两招,后者实在被缠得紧,就让宁荷跟卞瑞萱来教。 说起来,薛志炳之经历了些什么,倒像是想通了一般,彻底卸下包袱,不再过问此间局势,就像个普通的闲散人士,竟意外的跟季元武合得来。 两人常拎着木桶到溪边凿冰冬钓,偶尔还会为谁钓的鱼更大争得面红耳赤。 钓上来多少鱼不说,倒是季元武的咳嗽先来了,被卞含秀压着喝了许久的苦药。 “还以为自己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呢!” 季元武只得嘴上告饶,然后偷偷跟薛志炳使眼色。 两人改为下笼子,薛志炳还使唤封炎去给他守着,别让洞口结了冰。 封炎也是个老实孩子,说守着就能一动不动地守着。 最后还是宁竹看不下去了,总要掐着点把人拎回洞烤火,别给冻成冰雕了。 季新桐和卞瑞萱还跟着叶三娘学了弓箭,学习态度十分热忱,还特意圈了一块地方出来做了靶子练习场,每逢不下雪的天,就会去练一练,倒是好消磨时间。 祝衡关意外的得几个孩子的欢心,又会堆雪人、又会用木板做简易“雪橇”、还会磨冰球,孩子们轻轻松松就被俘获。 宁荷还想出新玩法,让平安拖着她们在雪地上滑行。 只是他们终究是在躲避兵祸,在这寂静的山林中,玩闹也得收敛,平日里说话也不敢大声。 宁竹闲着没事的时候还会带着几个孩子设陷阱,就是简单的套索,最多就是抓一抓野鸡野兔,还是将三个孩子高兴坏了。 宁荷还拉着宁松给他们捕捉到的活兔子搭了窝,说是要养起来让他们生小兔子。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 第145章 先不说两只公兔子如何生得出小兔子,那兔子窝才搭好一晚上,隔天就被咬开一个大洞,兔子也不翼而飞。 可让宁荷伤心大哭一场,宁松这个爱妹心切的,又偷偷去给她抓了两只活兔子放进去,好好加固了兔子窝。 不知道是不是窝搭建得太过舒适,每日还有宁荷三个小姑娘好吃好喝的供着,没想到母兔竟真的怀了崽。 那两只兔子更是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宁荷几个小姑娘每天清晨都趴在窝边,小脸贴着栅栏盼着小兔子来。 某日小云突然惊叫起来,把旁边正在缝制新衣的卞含秀和慧娘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原来被兔子给咬住了衣摆。 可把小姑娘气坏了,宁荷还一本正经的教训起兔子来,看得几个大人忍俊不禁。 除夕那晚,众人凑在一起吃年夜饭,桌上摆满了变着法做的吃食。 可在这本该合家团圆的喜庆日子里,众人想到山外兵荒马乱的光景,难免心头怅然,年关便在这复杂的情绪中悄然度过。 …… 山中无岁月。 等到春暖雪化之际,当第一株嫩芽钻出冻土、当小兔崽们长成毛茸茸的球、当田里的冬小麦抽出新穗时。 一整个冬日眨眼而过。 第99章 天下太平 宁竹回想起来都有些恍惚。 她来到这个时代不过一年, 却仿佛已经过了许久。 某天清晨,卞含秀端来一碗生辰面,碗里卧着两个野鸡蛋。 她看着已经是个少女模样的宁竹, 满眼欣慰。 “生辰快乐小竹。” 宁竹愣了一瞬, 笑着说:“谢谢秀姨。” 她认认真真的吃完了那碗面, 还收到了众人的生辰礼。 卞含秀做的新鞋、季新桐编的红绳铜钱长命手串、卞瑞萱缝制的新衣、季元武打造的弓箭、宁荷针脚歪扭的荷包、宁松包的红封...... 礼物堆满手心时, 她自然也没有忘记, 今日也是原主的生辰。 以给宁父宁母上香为借口, 她在隐秘角落焚了黄纸香烛, 宁松和宁荷也将给原身准备生辰礼装在了木盒子里,等着日后回壁州城时,再送到她坟前。 三人悄悄祭拜了小宁竹。 生辰过后,宁竹就琢磨着出山的事情了。 算起来,他们也在这山中过了快半年时间,真正的与世隔绝。 外头怎么样犹可未知, 自然不能让所有人都去, 还得留下人守着山谷。 最终决定由她与封炎、祝衡关、叶三娘四人下山。 下山之路比来时更难。 经一冬生长,植被茂密丛生,却也让行走格外艰难,四人又不能将这些杂草给清除,还得用它们来遮掩痕迹。 途中他们发现附近山民生活的痕迹,甚至还有几具被长刀砍过的尸体,就趴在山谷的必经之路上。 几人心中顿时涌上一阵寒意,原来危险曾离他们如此之近, 怎能让人不后怕。 众人情绪低沉, 心中猜着最差的结果,好不容易抵达最近的城镇, 眼前的景象却与想象中不同。 城墙上仍旧留有经历过战火的痕迹,却仍飘扬着“壁”字旗,城中秩序井然。 叶三娘眼眶发热,忍不住低呼。 “太好了!” 比起宁竹三个外来人,她是土生土长的壁州人,自然也是感情最深,情绪最激动。 宁竹心中也是庆幸。 终究是没有让壁州落入敌人之手。 三人拿着原先的户籍路引成功进了城。 宁竹率先去了民信局,那家曾说要关张的铺子,还是如约在开春后重新经营了起来。 只是那铺子的伙计换了个陌生面孔。 宁竹便问了一句:“这原先的那位圆脸伙计呢?” 如今的伙计长叹一口气:“城破时没了,我是他堂弟。” 闻言,宁竹默然,没有再往下问。 “客官,您的信。”伙计将唯一找出来的信递给了宁竹。 后者道了声谢,转身去找祝衡关三人汇合。 他们寻了一家茶馆打听消息,等宁竹来的时候,已打听清近况。 祝衡关给宁竹倒了杯茶:“郦州论实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知州也是个素性求稳之人,麾下亦无宗明川这般能征善战的绝世将才。 几番兴兵试探壁州,非但未能讨得半分便宜,反倒损兵折将、铩羽而归,自此便偃旗息鼓,老实了下来,再不敢轻举妄动……” 而那兵家必争之地嵊南关,终究还是被攻破落入敌手。 不过这也成了广信王与蛮族同盟破裂的导火索。 利益未得时,尚能虚与委蛇,待嵊南关这块肥肉入了口,双方皆红了眼,谁都不愿拱手相让。 广信王空有野心却无谋略,蛮族则是贪婪无度,两方争权夺利,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落得两败俱伤。 双方互相牵制的这段空隙,宗明川瞅准时机,亲率精锐绕道敌后,突袭敌军粮草大营。与此同时,宗成秋又故意放出欲与广信王议和的消息。 本就因分利不均的矛盾重重的双方,同盟已在瓦解边缘,打得不可开交。 宗明川趁乱出击,各个击破,一举夺回嵊南关。 此役过后,壁州军士气大振,势如破竹拿下涉州、击退蛮族,宗明川一路率军北上,如今已直逼京城。 宗氏兄弟一文一武,运筹帷幄、驰骋沙场,威名传遍天下! 另一边,老皇帝在郦州的那堆儿子也终于是争出了胜负,竟妄图坐收渔利,逼宗成秋俯首称臣。 宗成秋早就是忍无可忍,终于是揭竿起义,振臂高呼: “主上昏庸,天下离心!吾辈当顺应天命,解救万民于水火,抵御外族,保家卫国!” 从此自立门户,誓要重整山河。 雍庆帝在位三十五年,赋税苛重、徭役繁兴、天灾频发、战乱不止,百姓流离失所,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壁州知州仁政爱民的声名早已远扬,天下人皆盼着宗氏兄弟能早日平定战乱,还世间太平,让他们得以重返故里、安居乐业。 这样的日子,已然近在眼前。 饶是宁竹只经历了这么一年的颠沛,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真是太好了!” 这时,外头街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阵呼声。 宁竹等人连忙向外头看去。 “——壁州军入主京师!” “——壁州军入主京师!” “——壁州军入主京师!” 连声成浪的呼喊,百姓们笑中带泪,每个人眼中都带着激动和向往。 宁竹等人对视几眼,也终于是露出的笑容。 叶三娘轻叹:“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宁竹看着外头和煦的日光,眯着眼睛说道。 “天晴了。” ...... 四人没有在茶馆多待,忙不迭回到山上,将好消息带给众人。 他们回去几乎都是用跑的。 等说出壁州军入主京城一事,寂静的山谷中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欢呼。 要说唯一还有些担心的,那就只有季新承,信件还未拆开来看,也不知都写了些什么。 宁竹将信件交给季元武。 最近的一封信是在半月前从壁州寄过来的。 季元武的手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信封拆了好几次都没成功,还差点撕破信纸,最后还是卞含秀看不下去了,一手抢了过来。 她展开信纸。 “不知不觉一别数月,不知爹娘及诸位姊妹可还安好?我已自边关而归......” 信件走的民信局,战乱之下极有可能遗失,信中季新承并未说得太过详细,只是简单的报了平安,其余便没有了。 但这已足够让众人安心。 高兴过后,不知是谁问了一句: “咱们回壁州城吗?” 安静半晌后,所有人将目光看向宁竹。 她深吸一口,掷地有声:“回!” —— 半月后。 一行人到了壁州城外。 看着熟悉城墙,宁竹眼眶竟然有些发热。 这里安宁得仿佛从未有过战火。 阳光下,一个挺拔熟悉的身影早已城门处等候多时。 他看上去长高许多,气势沉稳又坚定,不提年龄,几乎已经是个成年男人,让人有些不敢认。 见到风尘仆仆的家人,他也没忍住红了眼眶,快步上前向卞含秀与季元武行大礼。 “恭迎爹娘归家。” 一家人激动相拥。 城墙上,崭新的“壁”字旗在春风中舒展。 宁竹仰起头,湛蓝的天空中,一行大雁缓缓飞向北方。 终于,天下太平。 从此山长水阔,再无分离。 <a href="https:///zuozhe/pmj.html" title="一颗粒子"target="_blank">一颗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