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日浮华》 第1章 [现代情感] 《昼日浮华》作者:应怜月【完结】 本书简介: /混血爹系x骄纵千金|豹豹x猫猫 /年上|豪门联姻|双向救赎 港岛丛家是众所周知的名门望族。 丛一作为丛家的大小姐,自小金尊玉贵地养大,一直过的都是浮华荼蘼,没半点烦恼的日子。 直到大学毕业那年,被自己亲爹棒打鸳鸯,一路顺风顺水,要月亮不给星星的大小姐大受打击,第一次品尝了什么叫做痛彻心扉的滋味,足足消沉了两年。 再好起来,便像是疯了般放纵奢靡,从商场杀伐果断,让人不得不畏惧的丛家继承人,直接骤变成了港媒口中私生活不检点的碎钞机器。 她本以为人生这样荒唐下去,也无所谓,就当人世间玩乐一趟。没想到,家里回手就给她安排了一场联姻。 人她没见过不说,还远在千里之外,听说还是个“残废”。 她不满,砸碎了聘礼里那对翡翠镯子,扬言逼她结婚,她马上去投维港。 却没想到,对方也不是个好惹的,在她夜半气愤飙车的路上拦住了她。 黑色布加迪甩出了一尾漂亮的弧线,男人从车上下来,并没发脾气,一袭灰色大衣,月色下长身而立在她不远处。 “丛小姐,跟我走一趟吧,如果回来你还不愿意,我们退婚。” —— 亲眼目睹曾经相许一生的初恋已与别人结婚,幸福非常的那一刻,丛一当场崩溃。 飘着雪的伦敦街头,她哭着推开了文时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文时以,你就是个疯子,为什么带我看这些!我恨你!” “看清了吗?看清了的话,回去就和我结婚吧。” 文时以淡漠开口,抓住她捶打自己的双手,将她带上了车。 不久,文丛两家结亲的新闻便传遍了京港两地。 —— 文时以身为文家长子,自小身负重任,却偏偏在少时的意外中伤了手。从此,他的手成了京城所有人讳莫如深的禁忌。 他日日克己复礼,殚精竭虑,不负众望地撑起文家门楣,人生里除了责任和约束,无趣得就像是一张白纸。 直到,他娶了个令他无比头疼的姑娘。 她敢和他顶嘴,敢和他玩爱情游戏,敢颐指气使地对他各种发脾气。 这些他通通都能忍,唯独忍不了她背着他找其他男人。 人声鼎沸的繁华城中心,灯红酒绿的包厢里,女人满面春光,烈焰红唇,长发松散,正浑身薄汗地栽倒在一个男模怀里。 “文时以,他能用双手把我抱起来,你行吗?” 丛一指了指文时以受伤的左手,笑得像是只骄傲的坏猫咪。 当下,文时以怒火和欲望烧遍了全身。 那一晚,丛一为她的挑衅行为,付出了惨痛代价。 /爱人如养花,爱己如育树。 /心碎而逃的人,会在街角遇见。 #封面底图已授权。 #地图:京城港岛双线并进,伦敦和爱丁堡情节穿插。 #除了著名地标性建筑和地点,其余全部设定以及人物关系均为虚构。 #不排雷,谨慎阅读。 #文案核心梗记录时间2024.4.22,截图2024.8.4。 内容标签: 都市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一句话简介:娇嗲作精和她的超冷漠daddy 立意: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困顿一生 第1章 burst wind.me 你该是一…… 《昼日浮华》 文/应怜月 /爆裂狂风.我 艳阳高照的午后,已经过了十二点。 一楼中央大厅里的落地石英钟准时准点地敲响,厚实沉重的钟摆声回荡在整个丛公馆。 可即便是这样足以唤醒整个公馆的钟声,也没能叫醒三楼东南角主卧里昏睡着的人儿。 昨晚朋友的酒吧开业,丛一过去捧场,跟着几个小姐妹玩在兴头上,在舞池蹦到了凌晨四五点才开着她的红色“猛兽”一路疾驰,尽兴而归。 一回来便直奔自己房间,卸了妆护了肤,又喝了杯热红酒,躺在轻薄柔软的蚕丝被里,借着酒精的迷糊劲儿,一觉睡到现在,半点醒过来的意思都没有。 钟声到底还是传进了耳朵,丛一在梦中与周公话聊得尽兴,翻了个身,重新蜷缩进被子里,又继续睡了过去。 “姐!你起来了没?”丛蓉在外面敲门,却迟迟听不到回音。 床上躺着的人显然是听到了噪音,不满地抬手用枕头捂住耳朵,翻了个身,眼皮都没抬一下。 “姐姐!你快醒醒啊!”丛蓉见房间内还没动静,“你忘了吗?今天文家那边要过来拜访,我们要一起吃晚饭的!” 听到这句话,丛一的困意瞬间消失,迟疑了两秒,腾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踹开了身上的蚕丝被,揉了揉睡眼,狠狠地皱了下眉。 床边的绒白地毯上是她脱下来的宝蓝色高定连衣裙,佩戴的那对蓝宝石耳饰被随意丢在床头,还没来得及收。 昨晚她喝得天旋地转,醉意朦胧中连窗帘都忘记关。此刻浓烈的阳光顺着窗格滚落进来,落在贵重硕大的光亮宝石上,折射出耀眼的蓝光,给整个宽敞旷达的屋子添了一抹流光艳彩。 她跳下床,穿过房间,一把拉开门。 “你说什么?谁要过来?” 起得急,头发没来及打理,松散地披在肩上但并不凌乱。丛一穿着一件黑色的蝴蝶形抹胸露背蕾丝睡裙,光脚踩在不染纤尘的地毯上,圆润可爱的每一根脚趾上都涂着鲜亮的玫粉色指甲油。 此刻她站在门边,正不太高兴地发问。 “文家的人要过来,今天可是姐夫第一次上门,妈咪一早就开始交代准备了,你还睡!”丛蓉忍不住多唠叨,“赶紧起来吧,你再不起来,妈咪要亲自上来抓你了。” “姐夫?哪门子的姐夫?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嫁给他?”丛一拒不承认,一脸不高兴,丹凤眼微挑,神色嘲弄冷漠,颇有几分嫌弃的意味,微微抬了下下巴,完全不当回事的模样,“再说,谁允许他上我们家来了?” “当然是爹地和妈咪邀请人家过来的。”丛蓉解释。 “文家的人都来?” “不是,好像这次只有姐夫。” “丛蓉!我再说一遍,他不是你姐夫,你没有姐夫。”丛一眼神警告。 说着她甩了甩漂亮的长发,顺手扯拆掉了绑在手腕上的柔粉色真丝发带将长卷发挽起随意地打了个松散的蝴蝶结,露出了光洁白嫩的脊背以及那一双漂亮的蝴蝶骨,不急不慢地转过身,踱步回主卧外的客厅。 琉璃茶几上摆着一瓶昨晚庆贺开业朋友送的好酒,还没来及收到她的酒柜里。 她懒散地歪在真皮沙发上,翘起白嫩如雪的纤细双腿,顺手拿起桌面的酒,熟练地起开,又从冰桶里镊了几块冰。 晶莹的冰块滚落进晶莹剔透的香槟杯里,发出哐当的脆响,丛一抬手倒了半杯,轻抿了一口。 “嗯,00年的唐培里侬,味道不错,是好酒。”丛一微微抬了抬手,抿了口,看了看跟进来的丛蓉,转移话题,“要试试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喝酒。”丛蓉撇撇嘴,瞧着她是铁了心不想精心准备,也知道她的脾气,“反正妈咪让我上来叫你,我叫醒了,其他的我不管喽。一会爹地和哥哥就回来了,我先下去了。” 丛一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追随着丛蓉离开房间,撤回视线,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口香槟酒一饮而尽,意犹未尽地回味了片刻。 被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响了几声提示音,丛一拿起来瞟了一眼。 “今晚雅雅的生日party,你到底来不来啊?” 丛一盯着手机屏幕,想也没想,极快地打了一行字。 “去,地址发我,马上到!” 放下手机,丛一起身去了浴室,边走边抬手抽开了腰侧的两根绑带。轻薄的蕾丝瞬间被扯开,随着她的动作和脚步缓缓从身体上剥离。 她现在的确要精心准备去了,不过不是为了她这位即将登门的“未婚夫”,而是为了光彩夺目地参加晚上的party。 至于联姻,从丛敏兴第一次跟她提出文丛两家的婚约之时,她就已经用砸碎聘礼里那对宝贝翡翠镯子的恶劣行径回答了。 她不嫁! 死也不嫁! 谁爱嫁谁嫁! 褪掉睡裙,丛一舒服地泡了个玫瑰香澡,仔细装扮了一番。 趁着殷媛瑷在盯着晚饭布置忙得正火热的时候,她穿着昨天刚送过来的alisa最新定做成衣,踩了双紫色尖头的丝绸绑带高跟鞋,一脚油门,离开了深水湾。 至于什么面子,什么“鸿门宴”,还有那个她连名字都没记住,就被满世界宣扬的“未婚夫”,都见鬼去吧! 暮色四合,将暗未暗的天边是一片翻腾搅染的灰蓝色,云朵被撕开,千丝万缕般揪扯,略微让人觉得压抑。 第2章 冬日的港岛并不算太冷,只是晚风迎面吹来难免有些寒意。 红色玛莎拉蒂被开到最大限速,调试改装过后的豪华超跑就连发动机瞬时拉爆的轰鸣声都格外动听,丛一将油门踩到底,听着金钱燃烧的声音,兴奋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心情转好,她抬手将青葱玉指插入发间,无需用力,漂亮的柔粉色发带便脱落下来,如海藻柔顺般的乌黑长发瞬时飞起,混杂着黑鸦片的浓烈香水气一起飘散在风中。 今晚,沈希雅的生日party,说着大办特办也有也月余了。 作为沈家鼎鼎大名的四小姐,整个港岛地界为数不多能与她丛一争光夺彩的女人,沈希雅完美继承了沈家人一脉相承的好皮相,人生信条除了纸醉金迷,光耀四座,再无其他。 在这一点上,归国后的丛一与她不谋而合。 也正是因此,二人明里暗里没少较劲。 她的生日party,丛一本来是不想去的。 但今晚,为了躲避她那个讨厌的“未婚夫”,她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直接飞到party现场。 来之前,她在自己的珠宝收藏间站了好一会儿。最终打开了角落里那个较小的保险柜,选定了里面那枚金绿猫眼石戒指作为生日贺礼。 这颗猫眼石还是夏天的时候文家的小姑娘托人送过来的礼物。 宝石个头不小,是成色极好的蜜糖色,氪金工艺的戒托,整块宝石切割得相当完美。东西是好东西,只可惜经了文家人的手,回来就被丛一丢在保险柜最顶层束之高阁,一次都不曾戴过。 今天这机会刚刚好,这宝贝疙瘩既送得出手不会丢面,又能从此眼不见心不烦,一举两得。 拎着精致的小盒子,丛一穿着漂亮的丝绒小礼裙,进了party的主会场。 “来了,你昨天不是说不过来吗?”冉梦捷正懒散地卷在沙发的一角,捏着一杯热红酒细品,瞧着丛一进来,也给她倒了一杯。 “又想来了。”丛一放下手上的东西接过酒,扫视了一圈周围,都是熟悉面孔,“沈希雅那女人呢?” 正说着,身后闪过来一道靓丽的倩影。 “呦,丛大小姐赏光,肯过来了?” 沈希雅今日打扮得相当漂亮,红色抹胸鱼尾裙,搭配全套的鸽血红宝石,妆容细腻,一如既往从头发丝儿精致到脚趾尖儿。此刻,满面红光,落座在离丛一旁边,笑得春风得意。 “喏,生日快乐。” 今天是沈希雅的生日,丛一不和她呛,容着她嚣张。 “难为你还有时间给我准备生日礼物,我以为,你最近应该在忙着结婚才是。”沈希雅薄唇微挑,目光略带了半丝调侃,拆开盒子看了一眼,将那枚戒指象征性地往手上比了一下,戏谑地打趣,“什么时候把你未婚夫领出来让我们看看啊,看看是不是能把我二哥比下去。” “就是,丛一你把人带出来瞧瞧嘛。”周围的小姐妹附和。 沈希雅的二哥沈清宴喜欢丛一是圈子里众所周知的事,丛敏兴以前还真动过和沈家结亲的念头。 新丰银行的产业遍布全球,资产何止上百亿,已故的沈老爷子在港岛政界更是颇受人尊敬的风云人物。也是凭借着沈家这份儿背景和家底,沈希雅才敢明目张胆地和丛一杠。 沈家是名门望族,与丛家身份地位都是合衬。只可惜丛一死也不答应,任凭沈二少用尽花样,她照旧无动于衷,面子都不给人家留。 为此,沈希雅还有点记仇,没少在背后嘀咕是丛一没眼光。 丛文两家结亲的消息,在圈子里也传了有小半年了,介于这位远在千里之外的文家太子爷始终没有露过脸,大家不晓内情,一直津津乐道地好奇着。 不过虽说这文家也是声名鹊起,响当当的豪门,但毕竟根基不在港岛,文时以又神秘得紧,天高皇帝远的,沈希雅倒是想要看看,丛一若真嫁到京城去,还嚣不嚣张得起来。 现在文丛两家联姻的消息传得满天飞,一众小姐妹们可是都伸长了脖子等着看呢。这丛一向来是眼高于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能入得了她的法眼。 “听见没,大家想见你未婚夫呢!” 冉梦捷心明镜似的,明知晓丛一不答应这门婚事,还故意顺着沈希雅的话调侃她,换来了丛一赤条条的凶狠一眼。 “这么好奇?那去见啊,正好你们几个组个团,坐dasiy的私人飞机,飞去京城,好好看看!”丛一不客气地回怼。 “好啊,我的飞机,随时奉陪。”冉梦捷也不气,撩了一把长发,高高兴兴地顺着丛一说,惹得大家一阵发笑。 “无聊。”丛一懒得和她争。 本来是想要来party躲个清静,没想到出来也惹不痛快。 难道现在除了文家那个臭男人,和她就没别的可聊的了吗? 没意思! 简直是无聊至极! 丛一被扫了兴,撂下酒杯,又瞪了冉梦捷一眼,懒得和她们多费口舌,起身准备离开,“你们玩吧,我走了!” “哎,说走就走啊,不再玩一会啦?”沈希雅小计谋得逞,笑意简直藏不住,朝着她的背影又像模像样地喊了一句:“我们等着见你的好未婚夫哦!” 从会场出来,迎面吹来一阵寒风。 到底是冬天了,入夜后温度骤降,不比刚刚来的路上那会儿。 估摸着,这会儿那个姓文的,人应该已经在深水湾了。这会儿回去,保准撞个正着,那她这一晚上岂不是白折腾了。 丛一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意料之中,满屏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她不以为然,点都没点进去,把手机随意丢在副驾驶位上,裹紧自己的毛绒披肩上了车。 刚才被她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烦得厉害。 丛一捏着方向盘,不高兴地自语了几句,心里对现在深水湾里的那位“不速之客”更多了几分厌烦。 时间还早,她才不回去。 这样想着,她踩动油门,继续肆意横行在夜色迷离中。 与此同时,深水湾的丛公馆里则是另一番光景。 丛莱和丛蓉兄妹俩轮番联系丛一皆未果,甚至殷媛瑷亲自打电话过去都毫无回音。 面对一桌子精致菜肴,和已经上门落座在席间的文时以,丛敏兴只能尴尬地胡乱解释。 “时以啊,一一她今天临时受邀,去救场参加一个活动,可能要晚些回来,今天叫你白跑一趟了,真是失礼了。” “没关系,这次过来也要顺带处理一些工作,会在港岛这边小住一阵。丛小姐今天忙,那我就后面几天再过来叨扰,先过来见见您和殷阿姨也是好的。”文时以很懂礼数,极为客气地顺着丛敏兴的话说了下去,客套得滴水不漏。 “啧啧啧,你看看咱这未来姐夫,脾气还够好的,也不像之前绾绾姐说的那样,不苟言笑,严肃古板啊。”丛莱坐得远,小声同丛蓉嘀咕了一句,“来这一趟,带的礼物都要堆成山了。” “那是当然,不然怎么能配得上姐姐。”丛蓉点头附和,目光也忍不住偷偷望向文时以,“之前雅雅姐还和我说姐夫从不在公众前露脸,肯定样衰(长得丑)。瞎说!姐夫明明是个靓仔好嘛,我觉得比雅雅姐的二哥还要靓,一看就是姐姐喜欢的类型。可惜了,姐今晚不在,看不到了。” “你那点出息!”丛莱不太服气,又多同她悄声说了两句。 那边两个用旁人近乎听不到的音量递着小话,这边丛敏兴一直在打圆场。 “是是是,来日方长嘛。”丛敏兴见文时以没发难,松了口气。 毕竟自家女儿在这样早就说好的重要场合突然无故玩起消失,脸都不露一下地放人家鸽子,说出去总是不光彩的。 “时以,吃菜。今天我特意叫做了些新京菜,你快试试合不合不合你胃口?”殷媛瑷温婉笑道。 “好,谢谢阿姨。” 文时以习惯很好,陪着长辈们的时候,从来不会神游,也不会看手机,即便是再重要的工作,也会等着结束了才去处理。 在丛公馆先是陪着丛敏兴和殷媛瑷一家用过了晚餐,饭后又喝了半杯茶,聊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才一上车,刚打开手机便刷到了最新鲜的时讯。 好巧不巧,时讯的主人公正是刚刚丛敏兴口中说去参加活动的丛家大小姐——丛一。 【豪门小姐or酒吧常客?丛家昔日继承人宿醉未清夜半飙车】 夺人眼球的标题赫然在目,转发量蹭蹭地张。 “老板,这......” 前面副驾上坐着的乔湛也看见了这条时讯,丛家那套说辞自然是不攻自破,他为难地朝后看了一眼文时以。 来港岛之前,爷爷和父亲对和丛家联姻的事百般叮嘱,其中轻重,他很清楚。 关于这位丛大小姐的性子和风评他也有所耳闻。 “去把那辆备好的车从车库里提出来吧。” 第3章 文时以并未动怒,琥珀色的冷眸微动,抬手摩挲了下左手上的腕表,盯着手机屏幕细细思忖了几秒,缓缓开口。 “好的。” 月光温柔,难得的好夜色。 尖沙咀人声鼎沸,维港一如既往的人潮汹涌。 丛一在澎玉湾附近一圈又一圈地燃烧着油量,自家的地皮上,想怎么豪横都没人敢阻拦。 时讯她看到了,港媒那些捕风捉影的本事她早就腻歪了。除了搞一些喧宾夺主,纯瞎扯的标题,每次写出来的东西都换汤不换药,一点新鲜的都没有,也真难为那些人爱看,每次一被报道就热度居高不下。 她完全不在在意,只管继续我行我素,更用力地踩着油门高速飞驰,用以泄愤纾解。 就在她自在横行正是潇洒惬意的时候,车身后滑出一道黑色残影。 丛一吓了一跳,在港岛地界没人不认识她丛一的车,敢和她公开斗法飙车的人,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她攥紧方向盘,定睛一看,隐隐皱了皱眉。 豪车超跑她见多了,什么定制款限量款她也不稀奇,但身侧同她并肩而行的这辆通体漆黑的布加迪着实是叫她眼前一亮。 传说中的“黑王”,全球仅此一台,被冠以黑夜之声的绝美之名,问世时车模领头巡场的气派叫所有全球豪车玩家印象深刻,但凡是个玩车的没人会不知道,想要拿下这辆“黑王”验资只是初级门槛。 除了这让人晕眩的黑,这辆黑色布加迪还挂着扎眼的两地车牌。 其实港澳两地车牌,甚至是粤港澳三地车牌在整个大湾区都并不算稀奇。 在这片富商云集,寸土寸金的土地上,普通量级的财富实在是不值得过分夸耀。 但这辆车挂的是内地蓝牌加港地车牌,无论是在内陆还是港岛都可以畅行无阻。这不仅要求车主在内陆富家一方,身份尊贵,更得是在港地也声名显赫,有足够强大的钱权政治后台。 最最抢眼的是,这一蓝一黑两块车牌是极为罕见的同号。 【粤a.c0730】 【fv.0730】 内地的那块牌,丛一不清楚来路,但下面这块港岛牌照她再眼熟不过。 07.30是她的生日,夏天这块牌照刚传出拍卖消息的时候,她就扬言一定要拿下,作为自己今年的生日礼物。拍卖当天的现场,她更是第一次加价就豪掷七位数,将所有竞价者都横扫出局。 整个港岛都知道她对这块车牌势在必得,没人和她争,也没人敢和她争。 本以为这必然是她的囊中之物,没成想当天在vip坐席有位神秘的场外买家,通过电话和她叫价到底,最终叫她没能称心如意,丢了这块牌照。 小半年过去了,她一直耿耿于怀,没想到今天这位竟然还开着豪车,明晃晃地舞了她眼前。 港岛还有这么一号连她都没听说过的神秘“大鳄”? 她来兴致,好奇心和胜负心的驱使下,她重新提起精气神,准备与一旁的“黑王”一较高下。 一黑一红两道风驰电掣的残影,在一片繁华的夜色中并驾齐驱,好不快活。 发动机席卷起的巨大轰鸣声和爆裂风声响彻整个夜空。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没雨,刚刚还得见月色的天儿却乌云遮蔽,毫无预兆,倏然地飘起了斜织的雨丝。 两辆疾驰的车宛如黑色幕布下凶猛出击的野兽,互不相让,在这浓郁漆黑的夜里奋力厮杀,场面好不激烈。 一道闪电,暗淡的夜空被极强的白光撕裂成碎片。细腻的雨丝骤变成了豆大的雨点,伴随而来着令人心颤的惊雷。纠缠的两头“猛兽”像是嗜血发疯了般在这声势浩大的雨夜里缠斗,轮胎随着持续疾驰和偶有的转弯擦滑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混杂着雨滴拍落在车体的脆响,激烈杂乱。 两车一路从热闹繁华的街巷穿过隧道深桥驶向海边的高速路。 几番“厮杀搏斗”,红黑两方始终僵持不下,难分伯仲,不肯相让。 直至这场雷阵雨戛然而止。 最终,“黑王”更胜一筹,先旁边的红色残影一步,完美超车,甩出了一尾漂亮的弧线,稳稳地停在了下来。 大约三五秒,车门被推开。 幽微暗夜里,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着灰色大衣的男人,长身而立在“黑王”边上。 男人转身的那一刻,丛一看清了他的面容。 第2章 饮泣 未婚夫?见鬼去吧 丛一的车技在整个港岛名媛圈向来是数一数二难逢敌手,就连那些自诩车技一流的少爷公子哥们也不敢来招惹,今天这位“黑王”的车主,倒是叫她开了眼。 不得不说,车是顶配的好车,车技也是顶尖的车技。 这场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乌云被寒风吹散,月光又从灰黑的泥沼中流露出来,加速流动的空气里飘荡着淡淡的湿寒气,让人眼晕的黑横亘在眼前,丛一一时失神。 浓重的夜色下,广告牌和路灯互杂的光照亮了男人俊冷的面庞和高大的身影。 丛一又坐在车里愣了几秒,回过神,推开车门下来。 两人之间隔得不远,几米的距离,身后是各自的红黑色猛兽。 丛一抬头打量了男人两眼,是个她在港岛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灰蓝色的眸子,高挺的眉骨连接着鼻梁,皮肤偏白,额头饱满,不算是典型的亚洲面相,反倒是参杂了几分欧美人的立体俊美。 此时此刻,男人穿着硬.挺的灰色大衣,好整以暇地站在不远处,目光毫不避讳地同样落在她身上,并没急着开口,像是等着她先发难。 “这是今年夏天,在永惠公馆拍卖的那块车牌?” “是。” “当时那个在vip坐席,和我叫价的那个场外买家,是你?” “是。” 丛一结束了自己的两个问题,不悦的神色已然写在脸上。 她这人,记仇得很。 敢和她抢东西还这么泰然自若承认的人,她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几个。 眼前的男人不仅承认了,还挂着这块她没抢到手的车牌,开着这辆举世无双的骚包豪车在她面前招摇。 在她看来,这无异于是赤裸裸的挑衅。 “丛小姐很喜欢这块车牌?”文时以察觉到了她微末的表情变化,缓缓开口。 “你认识我?”丛一没回答,也没否认。 “0730,丛小姐的生日。”文时以没解释,继续说着,“既然丛小姐喜欢,那和这辆车一起,送给丛小姐。” 丛一正低头摆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无名指上那颗施华洛世奇粉色水钻大概是位置贴的不太好,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她正想着明天拔了重来,听到对面人的话,她重新抬起头。 她丛一港岛“明珠”的名声在外,生日自然不是秘密,百度上随便一查就能立刻知道。 以她在港媒那三天两头露脸的频率,这人认识她也不稀奇。 从维多利亚港到泰晤士河,从爱丁堡再回到港岛,算上她求学这些年,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国内外公子哥不在少数,追求的方式也是不尽相同,多得是肯砸钱花心思的。 但今天这位,上来就布加迪顶级限量豪车加以她生日为号码的两地车牌,这样的方式,这样的排场,如此不惜重金又别出心裁倒是头一份儿。 港岛地界,她说的自然是粤语。对面人能听懂,但讲得却是普通话,看样子应该不是港岛的哪家公子哥,怪不得她没见过。 丛一不动声色,卷着自己披肩,双臂抱在胸前,绕着眼前的人走一圈,紫色的细跟鞋被她踩得颇有节奏,像是激昂的军鼓般略带气势和压迫。 偏偏文时以也不怕她打量,站在原处,静待着她作出反应。 凑得更近,也看得更清。 男人不仅骨相生得好,皮相也并不拉垮。深邃的眼窝,眼尾同粗犷的眉毛一并微微上挑,五官硬挺锐利,有着不俗的东方美感,却又因为灰蓝色的眸以及那张高折叠度的脸强势滋生出几分硬挺的混血感。 他很高体态很好,丛一穿着近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在他身侧,也才将将到他的下巴。 她一边打量似的看着,一边在心里思忖。 “你认识我?” 最终,丛一站定在男人面前,只是往后退了两步,重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手臂上搭着的那件白色短绒毛披肩就这样被她丢在沾满了雨滴的跑车前盖上,她转身坐下来,挑起雪白笔直被黑丝袜完美包裹的双腿,戏谑地笑了笑,不再盯着指甲上的那颗水钻,转而玩弄着缠绕在手腕上的发带,缓缓开口。 “但我可和你不认不识的,可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送东西,我都会收的。” 文时以默声了片刻,没着急,也没否认。 他确实认识她,哪怕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照面,他却很了解她。 他不仅知道七月三十是她的生日,还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知道她耀眼的学生时代,那些年轰动整个港岛和英国留学圈的爱情故事,知道她过去在商场上大杀四方的漂亮履历,以及现在在公众和港媒口中不太好听的口声。 第4章 所有有关她的一切,他都了解得彻底,并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于他而言,娶丛一是势在必行。和当年要申请进入哈佛,拿到最骄人的成绩和履历一样。 是他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既然是必须要做的事,做好万全的准备,然后用最短的时间一举达成目标,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今天的晚饭上没见到丛小姐确实遗憾,但现在也不晚。” 文时以理了下思绪,从容淡定地伫立在原地,也不想绕弯子。 这块港地车牌,包括那块内陆的蓝车牌,都是从今夏知道二人即将联姻时他就着手准备的。 “你说什么?”丛一没太回味过来,挑眉继续看着文时以,靓丽狭长的丹凤眼里是略带审视的目光。 “当时和丛小姐叫价实属无奈,只想着是和你生日同号的牌照,同我在内陆买下来的那块凑成一对当做聘礼之一,你会喜欢。如果冒犯到了丛小姐,我和你赔个不是。” 聘礼两个字一出口,丛一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前后一联想,她瞬间清楚了眼前男人的来历。 这不就是她那位父母力主,简直要夸上天的好“未婚夫”嘛! 好啊,晚饭没见到她人,跑这来尾追堵截了。 又是飙车,又是送牌照的,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感情是在这等着她呢。 想到这,丛一不禁失笑,嘴里略带怨愤地念叨了一句难听的。 “真系匿唔跌嘅哈巴狗。”(真是块躲不掉的狗皮膏药) 文时以完全可以听懂丛一的话,被骂了却并不恼,望着丛一情绪毫无波澜。 丛一还没从与文时以“歪打正着”相遇的不悦里挣脱出来,看着那台漆黑的超跑,脑子里浮现出这几个月以来如同流水般送进深水湾的奇珍异宝。 那对绿幽灵般的满色翡翠手镯,得一只已是极为不易,难为文家凑了一双出来却被她随手给糟蹋了。还有那颗叫沈希雅和冉梦捷都惊叹艳羡的“clarire g diamond”,足足有105.43克拉的顶级d色无瑕白钻,想来今年夏天苏富比拍卖会上那个一出手一千二百万美元的亚洲匿名神秘买家也是文时以了。 买举世稀罕的珍宝都跟买石头似的人,今天再搞出这样一台顶级豪车也不算太令人惊诧,小巫见大巫罢了。 只可惜,丛一不太领情。 堂堂文家未来当家人,abv集团掌舵手。 竟然走的是这种拿钱砸女人的土豪风? 幼稚!还很土气! 想到这,丛一又讪讪地冷笑了下。 文时以瞥见了,但完全不在意。 “你是,文......”丛一到现在,连他名字都没记住,“文什么?” “你好,丛一。” 那是文时以第一次亲口,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 他往前走了两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灰蓝色的双眸望向她,眸底平静如斯,像是一方幻彩的深潭水。 她还坐在车前盖上,微卷的长发部分飞散在风中,部分铺陈在肩膀上,丹凤眼的眼尾是完美的眼线弧度,浓郁的红唇在这浓夜里更显风情漂亮。 她微微仰着头,高贵得如同公主。 他俯视下去,两人的目光刚好汇成一条直线。 “我是文时以。” 男人的眉心跳了下,稍微顿了顿,继而很肯定地开口。 “你的未婚夫。” 冬日夜晚,肃杀冷寂。 寒风和海浪的涌动中,丛一很清楚地听见了文时以的话。 尤其是未婚夫那三个字,清晰又刺耳。 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丛一愣在原地,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只是她不得不承认,这男人的气场是真的强,不依傍任何外在事物的修饰,被她堂而皇之地放了鸽子,不仅没有激烈的情绪反应,甚至连口气都是平和的,整个人礼貌,客气,冷静,淡定。 就这样泰然自若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他是她的未婚夫。 但她丛一也不是被吓大的。 “未婚夫?”丛一起身,重新站起来,照旧微微仰着下巴,轻眨了一下眼睛,挑起鲜艳红唇,玩味地笑了,“谁答应你的?我家老头吗?” 文时以没说话,算是默认。 “如果你觉得我家老头答应你,我就能嫁,那你就慢慢等吧。” 丛一瞧着他一副针扎不行水泼不进的样子,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收回在他身上的目光,转身拎起有些被打湿的披肩,往车门边上走,一边走,一边丢下话,话语声伴随着高跟鞋的踩踏,轻响在这夜里。 “我最讨厌别人和我抢东西,尤其讨厌男人跟我抢东西,抢完还转头说是送给我的,难道我自己买不起吗? “还是你想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你比我更有钱?” 车门被拉开,潇洒靓丽的倩影扭过来看着男人,眼里满是骄傲和不屑,烈焰红唇微启,扶着红色的车门,淡淡地吐了一句:“如果你真想和我赔罪,连车带牌照一起卖给我,开个价吧,我绝不还价。” 风更大了,丛一柔软蓬松的长发被全部卷起,飞散在夜色里,掩映着她精致夺目的面容,更多了几分妩媚。 文时以看着眼前曼妙傲娇的女人,忽然多了半点兴趣。她倒是真真如外界传得一般,是个娇纵又会碎钞票的扎手玫瑰,性子不太服帖,脾气也不大好。 意料之中的事,没什么。 “如果丛小姐是这样理解的,那也没错。送你车牌,也是为了向你证明,和我结婚,不会委屈你,不会让你的生活品质受到半点影响,你依旧还是风光尊贵的丛大小姐。” “无论你喜欢什么,想要什么,我都有这个能力,满足你。” 文时以并没否认,反倒觉得丛一没说错,坦然地应下。 在他的观念里,世家大族依靠婚约绑定在一起,相互支撑,不断壮大,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他们不需要有精神共鸣,更不需要有所谓的爱情。只要有足够的利益牵扯,势均力敌又旗鼓相当,能成为彼此家族的一大依仗依靠。运气好的话,或许再加一点点激情,就很足够了。 他向她证明,他是一个合格优质的联姻对象,没有任何问题。 其实有关这一点,就算文时以不证明,丛一自己也很清楚。 丛敏兴和她提出婚约的那天,她就给远在京城的好闺蜜罗意璇通电话打听过了。 文家高门大户,地位财富绝对是京城翘楚,家风甚严,没有那些豪门内斗,小三小四,私生子女的糟烂破事。 现在的文太太虽说后娶进来的,并非文时以的亲生母亲,但素有贤名在外,是个很好相处的温柔女人。文家这一辈几个子女之间关系融洽,各司其职。文时以是很早就被文老爷子指定的文家继承人。 中英双血统,容貌俊逸,能力超群,大权在握,自小踏实稳重,事事出类拔萃,身上也没沾染上富家公子哥的不良习气,从不出入风月场所,也不喝酒,这么多年半点绯色新闻都没有,是不少京城名门贵女的理想对象。 用丛敏兴的话来说,这是个人人得夸的可敬后生。 唯一一点,美玉微瑕,文时以少年时因为在火场救人,意外伤了左手,留下了旧伤。 除此之外,当真是可以堪称完美。 只可惜,再完美,丛一她也一点不感兴趣。 在她眼里,他就是个父母强塞过来的。 她的心早就再装不下其他男人。 “丛小姐,你这样回去,我们的婚约也不会就此取消。” 丛一冷哼了一声,正思索着如何反驳,却没想被他抢了先。 文时以趁着她失神片刻,走到了丛一的面前,口气柔和了几分,带了点笑意,不慌不忙地把余下的话说尽,“不如这样吧,我帮丛小姐想个办法,摆脱婚约。” “你说什么?”丛一被他搞糊涂,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真是看不懂这男人,大半夜莫名其妙地冒出来和自己飙车,就为了炫那块她没抢到车牌,表面自己的身份? 现在又说帮她解除婚约! 发什么疯! “和我走一趟吧,如果回来丛小姐还是不满意,那我们退婚。” 第3章 饮泣 “你就是个疯子!” 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再醒过来的时候,飞机还没开始下高度。 丛一从柔软的被子里伸出手臂,懒散地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朝着舷窗外望了一眼。 暮色将至,天的尽头是一轮橘黄色的落日,厚重的云层被染上了金,缓慢地围绕着飞机流动浮沉着。 丛一望着翻涌的云海淡淡地出神,刚睡醒思绪总是莫名飘忽,她侧卧着,盯着舷窗外某处,倏然地陷入了回忆。 她永远也忘不了泰晤士河边的落日余晖,那种美得摄人心魄的艳丽辉煌,那个承载着她放纵青春年华,又肆意挥洒的国度,那些她再没勇气轻易起封的诸多过往,如今只能在记忆里逐渐消亡,任凭时光的灰烬侵蚀。 第5章 文时以坐在与她仅隔着一条过道的座位上,察觉到她苏醒以及明显低落的情绪,并没多问什么。抬眼看了几秒,便重新低下头处理起手上的工作。 “我们去哪?”丛一发问。 “伦敦。” “去哪?!”丛一愣住,猛地坐直身,一脸不可思议。 昨晚在海边空无一人的公路上,他说只要跟他走这一趟,回来她若还是不满意,他就会主动提出退婚。 丛一想了想,答应下来,也没问目的地,直接跟着他上了飞机。 她倒是想看看这男人能耍出什么花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世界这么大,他偏偏要带着她来伦敦,来英国。 “停下!我不去伦敦!”丛一情绪有点激动,一把掀开身上盖着的软毛毯。 “那你想去哪?爱丁堡吗?”文时以头也没抬,盯着笔记本的屏幕,把最后一行字打完才一把合上,抬眼冷岑岑地看向丛一,似乎是话里有话。 又是一座让她无限心痛的城市。 丛一预感不太好,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却又在强忍,死死地捏着座椅的扶手,“停下!叫你们家飞行员抓紧找最近的停靠点,快点!” “丛大小姐,现在后悔,来不及了。”文时以好像并不买账,平静地说了句。 飞机是他的,飞行员也是文家的。除非机毁人亡,否则她决计要落地伦敦。 此刻,丛一也顾不得和文时以斗气斗法,满脑子都是一会儿落地之后要面对熟悉城市的画面。 仅仅是这样想,她都克制不住地心慌,手心开始冒汗。 飞机稳稳地降落在停机坪的草地上。 十二月,伦敦早就进入了冬令时,下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正值冬雨季,这座总是被压抑的乌云和潮湿雨意所笼罩的城市,今天竟然少见地飘起了雪。 文时以也没有和丛一多作解释,和身边跟着的乔湛交代了两句,没叫他跟着,直接喊来了司机。 “都到这了,走吧。” 与文时以对视的那一瞬,丛一回过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跟他上了车。 伦敦不比港岛,赶上雪天,温度很低。昨晚走得急,丛一也没去换上更御寒的衣物,但文时以早有准备,提前叫乔湛为她备好了一切。 风格款式是她喜欢的,甚至连尺寸大小都刚刚好。 漫天的雪,丛一不敢看窗外,只觉得手脚微微发凉,心跳乱套。 她坐在宽敞的后座,肩上还围着柔软的羊绒披肩,手上带了一副纯白色的皮制手套,腕口处装饰着一圈飘忽柔软的绒毛。如同丝绸般柔顺的波浪卷发披散开来,头上那顶圆形小礼帽并不夸张,绑带处坠了颗不大不小的无暇珍珠,整个人活脱脱一副白天鹅姿态。 黑色宾利大概开了半个多小时,最终安静地停靠在某条街的路边,像是臣服在黑夜里一头猛兽。 “饿不饿?”等候的功夫,文时以开口。 见丛一没回答,他也毫不在意,兀自补充,“再等等,一会儿结束了,带你去吃晚饭。” 鬼才要和他吃晚饭! 丛一在心里暗骂,并没理会文时以的问题,感受到车子停了下来,她扭过头看向身侧的男人,雕琢着精致五官的巴掌小脸上已经浮现出了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你到底要干什么?” 车内灯没开,只有街灯橘黄色的光抖落进来,光线很暗。 文时以听见了她的抱怨,也不急解释。缓缓睁开眼,抬手扫了一眼暗蓝色的钻石腕表,敛了敛神色,并无不悦,好整以暇地侧过头,像是在安抚。 “别急,快了。” 丛一不清楚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觉得自己的耐心已将快要消磨殆尽。若不是对方是他文时以,若不是这一趟之后,他们的婚约就可以直接告吹,她早就发脾气跳脚跑路。 但,就算是他是文家长子,就算以取消婚约为前提,她也忍不了更久了。 这样舒服的雪天,她应该是深水湾,在自己漂亮温暖的房间,泡个热水澡做个spa,然后再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榻上品一杯热红酒微醺,直至困意袭来,彻底昏睡过去。 而不是横跨半个地球,飞了十几个小时,时差都来不及倒,落地就马不停蹄地,大晚上跟着这个她还不怎么熟的“陌生男人”,同处在一个空间几个小时之久。 她简直是快要窒息,几次想要发作,文时以都愣是挪开目光,没给她机会。 最最最重要的是,这座城市的一切,每一处街景,甚至是每一寸土地,都分外扰动着她的情绪,她不敢将视线挪出车窗外,生怕撞上某些熟悉的景致,勾起她掩藏在记忆里深处的画面。 总之,最后五分钟。 她在心里暗暗下决定。 五分钟后,如果还是没有任何事发生,她就要离开,立刻!马上!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原因,她都不能再多待一秒。 这样想着,丛一的胸膛轻微起伏了两下,狠狠“看”了文时以一眼,强压着不悦开口警告,“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做了一路的心里的建设,她终于有勇气向车外看了看。 街对面是一家伦敦本地很出名的老牌餐厅,格调很高,环境不错,出入的都是当地颇具地位的政商名流。 华灯初上,寂静婉转的雪夜,客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这家餐厅,丛一再熟悉不过。 early dinner deal特别供应的西冷牛排几乎是她每次光顾的必点菜,pan fried煎带子搭配梅子酱味道相当不错,chess cake别出心裁加了细腻浓郁的树莓果酱,她的最爱。哪怕她向来对糖分的摄入控制得极为严格,但只要过来,便还是会一边纠结懊悔一边吃下一整块。 可就算她曾经是那么喜欢这里,如今也不会再来一次。 不止是这家餐厅,连同整条街道,这座古老的城市,她都曾发誓,永远不会再踏足一步。 文时以“强行”带她落地伦敦,她已经是相当不满,没想到他居然还叫司机把车开到这条街上。 触景生情,旧人旧事纠缠不休,加之耐心耗尽,她濒临暴走边缘。 手扶上车门,就在她准备立刻推门离开的时候,街对面的餐厅走出来两人。 男人身着一身藏蓝色西装,外面罩着颜色相近的大衣,黑色皮鞋,灰棕色的头发理得服帖整齐。身侧的女人修身毛呢连衣裙,红唇金发,躲在他怀里,笑得娇艳。 两人皆是传统的英伦风装扮,正有说有笑地走向街对面。 对视的那一瞬,浓情蜜意的男女还在漫天风雪里亲密地接了个吻。 也恰恰是这个吻,深深刺痛了丛一的眼。 隔得不远,两人的情态神色,坐在车里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丛一的目光追随着熟悉的身影,在看清灯下人面容的那一刻,大脑瞬时宕机。 分开三年,那夜大雨滂沱,他们同撑一把伞回家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那时,她从来没想过,那将会是她与vinay见得最后一面。 更没想到,时光流转,几经转折,他们竟然会在这样的情景下再相见。 她坐在她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夫车里,而vinay怀里抱着别的女人,缱绻亲热。 亲眼见到曾经相许一生,说着哪怕不能在一起也要永远怀念对方的至爱,如今已和别人幸福非常。 这一刻,心碎得猝不及防。 视觉和思想上的冲击犹如洪水猛兽,丛一并未设防,被这一幕狠狠击中,心间陡然传来了翻江倒海般的撕裂剧痛,连同那些回忆一起翻涌而来,在这个漫天飘雪的冬夜,几乎是瞬间,便将她掩埋。 眼眶骤然升温,心跳狂飙,她死死捏住车门把手,甚至难以接受到忘记了控制表情仪态。 也就在这一刻,从餐厅里走出来的男人朝她的方向看来过。 明知道透过车窗玻璃,外面是根本看不见车内人动向的,丛一还是心虚地闪躲,下意识地将头侧过去,抬手压了压白色小礼帽的帽檐,整个人紧张得微微发抖。 文时以坐在她身侧,将她慌张焦灼的神情尽收眼底,未动声色。 他大概猜到她会难受,却没料到,她会紧张难捱到这种失态的境地。 没吭声,他垂下眸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收回目光,安静地等候。 外面寒气氤氲,车内温暖如春。 两人各怀心思,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放大拉长。 又过了好一会儿,丛一缓缓放下手臂,看向车窗外,确认恩爱缠绵的身影并肩走远,她才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茫然地坐在原位愣神了片刻。 “看清楚了吗?” 寂静的车内,文时以骤然开口,很短的一句话,语气毫无起伏,冷漠得吓人。他不看她,甚至平静得出奇,让丛一几乎错愕,他到底是不是在跟她讲话。 第6章 “你的挚爱,你这些年心心念念的男人,已经有别的女人了。” “你调查我?” 丛一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的话,每一个字。 回过神,她用一种极难形容的愤恨目光狠狠地瞪了一眼身侧的男人,眼里像是下一秒就要飞出刀子一般,刀光里还参杂了几分快要掉落的晶莹泪光。 平常神气傲娇的人儿有些气促心慌,明显是没从刚刚撞破念念不忘的前任已经佳人在怀的打击中缓过来。 她是真没想到,文时以所说的走这一趟,居然是为了带她亲眼所见vinay的新恋情。 “整个港岛,乃至整个英区留学圈里,还有人不知道丛小姐的爱情故事吗?为了挚爱,不顾一切,跟家里决裂,甚至不惜跳楼逃跑豁出命去,只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文时以淡漠开口,并没否认,冷漠镇定地细数那些年,他这位未婚妻为了爱情,为了别的男人疯魔痴狂下所做出的种种。 “我不需要调查,乐意把这些主动告诉我的大有人在。而且这也不是调查,是了解,了解我的未婚妻,我想这没什么不对。如果丛小姐想要了解我,我可以立刻派人把我所有的资料送到深水湾。” “你是不是有病!”丛一被文时以如此不动如山的神色震撼,被他狠狠戳中了痛处,气得口不择言。 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但又怎么也克制不住心痛。她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肯定吵不赢这个不要脸皮的男人,一气之下猛地开了车门,冲进雪里。 寒冷的风从四处席卷而来,伦敦已经有多久没有如此冰冷难熬的冬天了。 丛一踩着高跟鞋,毛绒披肩滑落在车上也没拿,连同今日她刚换的新蕾丝发带也遗落在车坐上。她甚至连大衣扣子都没顾上系,踏在雪地上的那一刻,灼烫的眼泪一下子滚落出来。 那种爆裂撕扯的痛感时隔三年又一次席卷而来,将她扯成碎片。 已经在极力克制,可却还是避免不了的情绪失控。 现在,她顾不得争吵,也顾不得所谓的面子。 她只想以最快地速度逃离这条熟悉的街道,逃离这座让她心碎至死的城市。 文时以大概是料想到她会如此,紧跟着她下了车,在离车不足十米的街口,拦住了暴走的女人,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干什么!放开我!” 冷风剐蹭在脸上,饮泣冰冷,天寒地冻,泪痕被汽化,有种快要让人窒息的痛楚和难受。 丛一用力想要甩开文时以的手却没能成功,气愤地抬起头,口气不善。 “带你早点认清现实。”文时以并没松开手。 “我怎么样关你什么事,我用得着你管?”丛一爆裂地挣扎,已经几近失去了理智,恨不得咬上要眼前人一口,像是只凶狠发狂应激的猫咪,全身炸毛。 “你以前的事我管不着,你爱谁,不爱谁我也不关心。” 文时以微微清了下嗓子,视线锁定在丛一的的脸上,顿了顿,手上用了些力气,将身前的女人拉近了一点,口气严肃,那双眸子闪着之前从未出现的危险神色。 “但现在,我们订婚了,你所有的行为都关乎着两家的面子,形象,甚至生意往来,集团股价,由不得你胡闹。” 丛一以前的爱恨情仇他不在乎,媒体口中那些有关她的风月韵事他也可以不听不看。 但文丛两大家族联姻是大事,背后牵连着的利益错中复杂。来港岛前,爷爷和父亲千叮咛万嘱咐,他很知道轻重。 这场婚姻,有没有真情实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丛一从顽抗到底到点头答应。两人只要在媒体大众面前演好好好夫妻,两家能顺利合作壮大,就足够了。 他一定会尽到自己该尽到的责任,其余的,只要丛一在面上过得去,私下里怎么闹,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让丛一点头答应的最重要一环,就是让她明白,她心里装着的男人早就背弃了他们年少的爱恋和誓言,有了新的伴侣。 只有她还陷在过去,掩耳盗铃。 他知道,或许今天的这一切对丛一来说太过残忍,他也不想用这种激烈的方式的。 但,没办法,责任和使命在身上,连他自己都进退两难。他周全不了所有人,只能周全文家。 “谁要和你订婚了?你哪来的自信,这么把自己当回事?”丛一气疯了,却因为今夜被人戳了痛处全然失去以往的镇定,有些底气不足,又过于激动而甚至有些胡言乱语,化着精致妆容的那双凤眼通红,泪痕纷飞,她狠狠地推搡,企图挣脱文时以的束缚。 “文时以,你给我听好了,我丛一就算一辈子不嫁人,就算出门马上被车撞死,投湖跳海都不会嫁给你,你听懂了没有!”丛一发了疯一样挣扎和怒骂。 “你不看不听就代表没发生吗?你还打算闭目塞听到什么时候?丛一,别人已经往前走了,只有你还止步不前,自我感动,自我欺骗,有意思吗?” 一连串的发问,每一问都不客气。 四目相对,男人灰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她,没有笑意,没有委婉,直白又强势。 丛一被这样的眸光些许威慑,剧烈的心痛又开始搅动。就像是疮口难看,讳疾忌医的旧伤疤,被人强制扯下了遮羞布,她惶然无措没反应过来。 街灯亮着,行人罕至。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伦敦深夜的街头,漫天寒风暴雪,凄美凛冽。 她再不愿意承认也必须承认,文时以说得没错。 所有人都往前走了,整整三年多过去了,只有她还留在原地,热烈缅怀。 巴掌大的小脸上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痛苦神色,她微微张开嘴巴,想要呼吸,却呛入了几口冷空气,直入肺腑。像是某种连锁反应,她一下子没承受住。 没眨眼,更大的两个泪珠掉了出来,连成线,抽泣着,在失控的边缘跑脱,跌入深渊。 当街崩溃,只需要这一秒。 “文时以,你就是个疯子,为什么带我看这些,我恨你!”她固执重复着,话的尾音从极度愤怒转为委屈,明显底气不足,没有了力气。 文时以本不为所动,只是那两滴泪砸下来的瞬间,他意料之外的有些失措,不自知地微微皱了下眉心。 片刻后,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摘下了自己的围巾,给丢了威风茫然在雪中哭泣的女人仔细戴上,敛了敛神色。 “既然看清楚了,也明白了,回去和我结婚吧。” 第4章 饮泣 心碎而逃的人会在街角遇见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至外面的风雪快要将她完全吞噬前,文时以带着她上了车。 他跟着坐在她身侧,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 满脸泪痕吹干,皮肤微微疼痛,丛一那样茫然地坐着,心上破碎的疼痛逐渐麻木。她根本无法思考文时以将要带她去哪,要做什么。 黑色宾利停靠在圣詹姆斯康莱德酒店的大门口,乔湛受文时以吩咐,已提前打点好了一切。 丛一只跟着文时以在管家的带领下上楼,没一会儿丰盛的晚餐就送到了房间。显然,这都是文时以早就备好的手笔。 今天发生的一切,哦不,是从他来港岛之后发生的一切。 上门拜访,给丛敏兴和殷媛瑷吃下定心丸,开着以她生日为号码的两地车牌同她飙车吸引她注意,然后用解除婚约为饵顺理成章地带她飞来伦敦,亲眼所见vinay和他的新女友一起共进晚餐,浓情蜜意。 所有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内,都是他提前做好的万全准备。 而她早就在不自知中,堕入了他规划好的轨迹。 牛油果凯撒沙拉撒着培根碎,看着味道就不会差,鱼子酱橘渍扇贝散发着淡香,色泽漂亮,火候掌握得刚刚好。 面对着这一桌子精致菜肴,丛一没有半点食欲。 “吃饭吧,一会儿管家会让中厨那边送一晚热姜汤上来,记得洗个热水澡,不要着凉。我在隔壁房间,有什么事随时叫我。”文时以没有坐下,只是缓慢地摘掉了皮质黑色手套,垂眸沉思了片刻,然后交代好一切。 丛一看也没看他,兀自站在原地,“你以为用这样的方法,我就会答应嫁给你?我告诉你,你做梦。” 就算vinay有了新欢又怎样,就算一辈子都不嫁,没有男人又怎样,她不在乎。 以丛家的财力,够她十辈子纸醉金迷,吃穿不愁。糜烂娇纵地活一次,孤不孤独根本不重要,外界怎么评价她,议论她,她也不在乎。 她丛一的事,几时轮得到那些个乱七八糟的破烂文章评判定义了。 反正,她的心,早就在和vinay分开的那个夏天就已经死了。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思考任何事,也不适合做决定。”文时以完全不为所动,情绪毫无波动,冷漠得要命。 他才不信什么情比金坚,在他眼里所有的事都是利益和价值的勾连体,如果谈不成,那就是好处还不够诱人,条件还需要加码。 第7章 他没再开口,意在给丛一一点时间空间,“吃过晚饭,早点休息吧,明天我们再谈。” 他想丛一留些时间空间缓和,只可惜她并不领情。 他这副淡定自若的情态反倒是刺激了她,她气得厉害,悲伤暂且被压制住,一路积攒的怨气陡然飙升。 凭什么她痛得不能呼吸,他这个始作俑者却在一边若无其事,冷眼旁观。 她气得要命,看着眼前的餐桌,失去了理智,抓住餐布的一角猛地扯开,“谁要和你谈!” 桌面上的食物和盘盏伴随着餐布飞起,在空中短暂停顿后,四散滚落在地摊上,场面狼狈混乱,难看得紧,叮叮当当的碎响回荡在房间里。 那碗奶油蘑菇汤甚至飞溅到了文时以的身上,洒了一小片在他黑色的羊毛大衣上,留下一团脏污。 文时以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粘稠的汤,没有发脾气,从口袋里抽出手帕简单擦了擦,便又重新抬起头。 “我叫管家来收拾,重新帮你备一份晚餐。”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所有激烈的反抗,难听的谩骂嘲讽,都在文时以淡定自若离开的瞬间宣告失败。 她从没遇见过这样的男人。就算是沈清宴疯狂追求她的这些多年,中间被她折了面子太过火的时候,也会动怒。 但这个文时以,好像和其他男人都不一样。 他平静冷漠得如同一潭死水,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掀不起风浪的无关痛痒,无论她怎么闹腾,他好像都能技高一筹地随时应对。 他目的性强得可怕,她有种被莫名被掌控的感觉,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大概是低估了他的难搞程度,也猜错了他会使的手段。他简直比罗意璇口中所说的更可怕一百倍。 什么沉稳识礼,什么可敬后生,全是扯淡! 她忽然开始害怕,害怕这场婚约,她是不是真的在劫难逃。 嫁给这样一个男人,简直是恐怖故事。 接连后退了几步,丛一颓然地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双目失神,脑子里又不免浮现出今晚餐厅门口所见的种种。 她无法接受,她视作生命的爱人,就这样爱上了别人。 心痛,恐惧,无法承受的彷徨无助,所有的情绪杂乱成一团,在这个雪夜涌上心头。 三年多了,她没有半点进步。 卸下伪装的洒脱和放纵后,她依旧是那个为了爱情,不惜一切,赤城孤勇的少女。 她不要嫁给文时以,她还爱vinay,她不要看着别的女人占有他。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便一发不可收拾。 房间里静悄悄,厚实的遮光窗帘掩映着,看不见夜色,也看不见风雪。 大概几分钟后,丛一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跑。 出了房间,下了电梯,离开酒店。 风雪凛冽,伦敦的街头,她还穿着高跟鞋,就这样狂奔着。 她要去找vinay,要他带她走,离开港岛,离开伦敦,去哪里都可以。 她什么都不要,只求他带她走。 她跑得很快,没有回头。 一如二十岁出头,为爱痴狂的少女,面对家里的强势阻拦,她站在阳台上没有半点犹豫,奋不顾身地一跃而下。 此时此刻,文时以站在酒店房间的窗边,看着风雪里那抹落跑的白色身影,微微蹙眉,抿了下唇,不知所想。 手机铃响了两声,他拿起凑到耳边。 “老板,丛小姐从酒店跑出去了,要拦住她吗?”乔湛在电话那头汇报。 “不用,跟着她,伦敦晚上不安全,我马上过来。”文时以深吸了口气,放下手机,微微皱了皱眉。 他还是小看了丛一的疯狂程度,低估了旧日爱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他是有多不堪,叫她这么不想嫁。 高级公寓没有门卡和密码不能进去,丛一站在门口,叫保安打通了vinay的电话。 几分钟后,她在恍惚的灯光下,见到了三年未见的旧情人。 只是,旧情人身后还跟着他的新情人。 “一一,你怎么会在这。” 俊秀的英国男人几年不说中文,张口有些吃力,蹩脚地说着,满脸震惊。 “vinay,我......”丛一一开口,嘴唇微微发抖,目光扫视的时候,却注意到了两人紧握的双手。 一路狂奔而来,风雪灼红了她漂亮精致的脸颊,胸膛里的那颗心脏因为剧烈运动横冲直撞得厉害,有些呼吸困难。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一路的奔波,即将要宣之于口的爱意,甚至是痛苦后又极致堕落的三年,不费吹灰之力底地土崩瓦解在眼下二人的浓情蜜意里,彻底沦为了风中笑话。 她忽然,难以启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vinay身后的漂亮的英国女人疑惑地扯了扯他的衣角,vinay转身同她解释。 丛一听得清楚,听见他叫她honey,听见他温柔话语的安抚之意。 “她是谁?” “她是我的女朋友。”vinay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女朋友?”丛一听他亲口说出这三个字,还是难以置信,颤抖着询问:“我们不是说好了,就算不能在一起,我们也不会再爱上别人,永远永远心里都只有对方吗?” vinay面露难色,他确实这样承诺过她。 但人生漫长,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情呢。 “是,是这样。”vinay点头,又飞快地摇头,“可......当初分手是你提的呀,你说你的爸爸妈妈不能答应,你没办法,你也说,要我们都往前看。” “往前看......”丛一死死抑制住眼睛里的热泪,反复咕哝着这句话,攥紧双手,长长的指甲嵌入手心,疼得很,可她麻木到感受不到。 耳边有呼啸的风声,漫天的雪像是一场巨大白色灾难一般,她伫立在心爱之人面前,第一次感觉到单薄和无力,如同这空中漂浮的某一粒微小的雪花,四散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落得轻飘飘,路在地上,没一会儿便看不见影踪。 她不知道,要如何应答vinay的话。 丛家操纵着整个风驰集团,丛敏兴不仅是这座商业帝国的掌权人,更是港岛华商会的会长,身份尊贵,敏感又特殊。而vinay的父亲母亲作为在伦敦政界颇具影响力的人物,位高权重。 两家分属于异国,又各属一界,自然不能有过多交涉,更别提子女自由恋爱,步入婚姻。 当年为了拆散丛一和vinay这对苦命鸳鸯,丛家上下近乎是严防死守,甚至不惜将她关在丛公馆,动用一切人力物力阻止他们在一起,哪怕是再见一面都不允许。 她想尽一切办法,不管那些办法是不是会让自己受伤。她用尽所有力气激烈地反抗,斗争,只为了能和vinay在一起。 为此,她几乎抛弃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她最最在意的面子。 可尽管如此,他们之间轰轰烈烈的爱恋最终却依然只落得一个电话分手收场。 是她提的分手,是她亲手毁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没什么可委屈的...... 她忽然心碎委屈到连一个依傍的立场都找不到,茫然地站在他面前,被寒风吹得近乎麻木,双耳也快恍惚得听不到声音。 “一一,我们要结婚了,如果你愿意,欢迎你来参加我们的婚礼。”vinay无措了半天,最终只吐出这样一句话,再无其他。 “你们的婚礼?”丛一被对面男人的话敲醒,顿时哑然失笑。 她倔强地昂起头,就这样痛心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句话也再说不出来。 当年,为她着迷的少年,连那么难的中文都能为她一点点努力学会。可如今,他却要挽着别人的手走进婚姻的殿堂。 丛一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对此做出如何反应。 刚刚穿越风雪跑来的路上,她甚至还在妄想,他是不是同她一样,这只是他摆脱不掉的家族婚姻安排。 “一一,太晚了,我叫车送你回去吧。” vinay靠近,却被丛一接连退后两步,低头的那一瞬,她甩掉了眼里的泪,再抬起头的时候,微微翘着下巴,努力笑了笑,目光在眼前二人身上来回流转了片刻,最终大度地扬了扬眉毛,强行保留最后的体面,“i wish you a happy wedding in advance.”(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说完,丛一收回目光,转过身,再也没有回头。 一路跑来的那些话,完整地给咽了回去。 她还不至于去卑微地求一个男人。 眼眶滚烫得不像话,她什么也想不了,只想尽快离开。 不远处的车里,男人平静地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 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凭着二人细微的动作,也基本可以猜到。 “老板,要不要现在下去接一下丛小姐。”乔湛坐在副驾驶上,提醒了一句。 文时以深吸了口气,神色淡漠,并无波澜,他摇摇头,双腿交叠着,缠着减压绷带的左手放在膝盖上,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敲了两下。窗外的白雪透过玻璃映衬进他灰蓝色的眸底,连同那抹落跑的白色倩影,灼得让他有些莫名眼酸。 第8章 “不用,让她自己待一会。撞了南墙还不死心的话,就还是不够痛,既然不嫌疼多,撞几次就好了。心碎这么一时半刻,也总好过把下半生都搭进去。在后面跟着她就好。” 丛一是他带出来的,丛家的保镖都没跟着,伦敦没有夜生活,但并不安全,他首要的事情,就是确保她平安无事。 雪更大了,伦敦不应该有这么大的雪的。 丛一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破碎的心,缓步走在雪里。走过公寓前熟悉的街,走过每一块被雪花掩映的地砖。 泪一颗一颗地掉,但因为脸已经被冻得麻木,她感受不到泪水滑落。 港媒疯传她是如何的堕落,私生活混乱,又是明星又是阔少在她身边轮转不停,圈子里的小姐妹背后都说她眼高于顶,这个世界上没有再能搞得定她的男人,她像是只突然蜕变破茧在人间游戏的花蝴蝶,有兴趣就抓个男人随便玩玩,没兴趣就把男人一脚踹开丢在一边。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这样迷惘着堕落,她才能逃避掉那种她难以承受的心痛,才能装疯卖傻着肆意妄为。 她想要的,只是和vinay在一起而已。 不能在一起,也永远心里只有彼此而已。 三年多过去了,父母,朋友,全世界的人都以为她好了,以为那个从前快乐至上,娇俏刁蛮的丛一回来了。 其实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早就碎了。 碎在了从楼上飞身而下狠狠摔断腿,痛到钻心蚀骨的那一瞬,碎在了那个绝望透顶割破手腕,温血枯竭的深夜里,碎在了vip病房满是冷水,没有半点温度的浴缸里。 碎在了和挚爱分开,永远都不能再回到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里。 那些伪装,只是一个将她碎片妥善安稳的精美壳子,让她看起来如以往美丽,动人。 但今天,这个壳子,也碎了。 不会再粘起来了。 她不能明白,和三年前绝望的少女一样。 她不明白,在他们最好的年纪,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放不下的,这世界上到底有哪条路这么难走,要让在他们最爱彼此的那一年,离开和放弃彼此。 她不明白,她不接受...... 走不动了,好痛好痛。 她蹲在原地,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膝盖,无声却放弃的哭泣。 几辈子,都没这样狼狈过了。 这要是被沈希雅和冉梦捷她们看到,肯定会笑她没出息。 为了个男人,她跑了一路。 这一路,她一直都在想要怎么告诉他自己的决心。 却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她给自己造了三年的童话梦,彻底以悲剧告终。公主和王子不仅没在一起,王子还要娶别的女孩了,过上他们以前憧憬的生活了。 一想到这,那种可怕的疼就会翻倍,被放大,她好像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 文时以坐在车里,看着那团白绒绒的身影,眸光逐渐变得暗淡,最终下了车。 风声撕裂般怒吼,蹲在原地紧紧抱着自己的女人身后多了个男人的身影。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这个风雪飘摇的夜里,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在她头顶的那一小片夜空下为她撑了把伞。 第5章 饮泣 抱紧我,淹没我 丛一哭得太伤心,太专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为她撑伞的男人。 直至她感受到头顶的风雪有了渐微的趋势,好久,才抬起头。 头顶是一小片黑色的伞面,伞下站着的男人正低头望向她,她正巧撞上他灰蓝色的眸子,狭长的丹凤眼里还含着晶莹的泪花。 他就这样看着她,好像不夹杂任何情绪,又好像琢磨不透地带着许多心思,安静,沉默,没有打算安慰,也不像是嘲笑,只是为她撑着伞。 丛一怔愣地看着他,脆弱得像是一戳就会碎裂,全然没有了她们初遇时那种傲视一切的娇纵洒脱。 大概是因为她哭得梨花带雨,看起来实在楚楚可怜,文时以的心莫名其妙地跟着难受了一下。 “你来看我笑话的吗?”丛一说得强硬,但没什么底气的样子。 文时以什么也没说,俯身本是想拉她起来,却在弯下腰的那一刻,注意到了她乌黑发间的白雪。 他迟疑了几秒,目光凝视着那点白,然后抬手轻轻帮她扫掉。 无声的沉默,雪花飞洒在她们周围。 男人触及在她发间的手迟迟没有收回。 第一次离的这么近。 她比处在礼貌距离时看起来更美上许多倍,瓷白的皮肤,卷翘的睫毛下掩映着那双含情浮动着泪光的眼睛,像是个精致的芭比娃娃。 “我带你回去。” 清冽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丛一想不领情,却忽然做不到。 她想回去了,哪怕是换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哭泣。 犹豫了几秒,她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因为蹲得实在是太久,双腿发麻,加之当年从楼上一跃而下,摔断的右腿有严重的旧伤,今日风雪交加,已经疼得厉害,她没站稳,跌进了他的怀抱。 可靠,坚实,还带着不可避免的寒凉。 她下意识拽着他的双臂,呼吸声有些重,在他耳边呜咽了一下。 文时以看不清怀里女人的脸,只能隐约听见她还未息的啜泣声,隐隐皱了下眉,将手里的伞递到了她手边。 丛一恍惚了半刻,接过了那把伞。 “抱住我的脖子。” “什么?” “抱着我。”文时以重复。 丛一茫然地扭过头,大脑已经被冰冻得快要不能思考,按照文时以的话做了,乖乖地抬起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下一秒,她被他强势地单手横抱起。 “抱紧。”他嘱咐。 他的左手有伤,没办法用力,但单手,也足够抱起她了。 他有力的臂弯支撑着她纤瘦的身体,将她稳稳抱在怀里。丛一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一头依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 “车上有人,等回去没人的时候再哭。”文时以低声提醒她,然后抱着她朝着车的方向走去。 乔湛早就开好了车门,等在门边。 他抱着她,她哭红了眼睛,为了不叫除他之外的人看到她流泪的狼狈样子,她将头完全地埋进了他的胸膛,继而,她听到了更清晰沉闷的心跳。那像石头一般硬的肌肉群,隔着寒凉的衣服,冰冻了她饮泣后灼热滚红的双颊,她顿生了某种依恋感,合上眼,呼吸急促却一声不吭。 两人上了车,文时以开口:“挡板升起来。” “好的。”司机很快应声。 挡板将车内空间分割成两部分,也保全了丛一最后的尊严。 这一路,她们谁都没说话。 重新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文时以就这样单手抱着她,一路从电梯到房间。这一次,他没离开,将大衣脱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丛一没有心思去管他,一到房间,就拖着疼痛的右腿,一瘸一拐地回到卧室。 再之后,有隐隐的哭声传来。 文时以等在客厅,没去打扰,只是叫管家送来了热姜汤和冰敷袋,还额外要了一板止疼药。 他既知道她摔断过腿,便想到这样的雪天,旧伤发作她会痛。 大概又过了两个小时,整个套房安静下来,卧室内的人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文时以起身,敲了两下门,没有回音。 怕她出什么事,犹豫了几秒,他推门进去。 床上的人衣服也没换,首饰也没摘,指间那颗巨大的粉钻戒指在灯光下尤为晃眼,向四面八方折射出玲珑剔透的炫光。蜷缩在被子里的娇软美人闭着眼,双颊的潮红褪去了一些,只是还流淌着未干的泪痕。 大概是哭得筋疲力尽,她沉沉睡去。 文时以松了口气,走过去,想帮她盖好被子离开,意外碰触到她露在外面的手心,温度不太对,又摸了下额头,烫得厉害。 “丛一?”他将她从被子中拨冗出来,叫了两声她的名字,没有回应。 他拿起床头的酒店客机,紧急叫来了他在伦敦的私人医生。 等待医生来的过程中,他用热毛巾帮她清理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将她被泪水濡湿的头发一点点拨开,为她盖上了被子。 私人医生大概在半个多小时后赶了过来,检查了一下,确认只是普通的着凉发热,挂了瓶水。 漫长的夜,下了一整夜的雪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窗外一片素白,映入眼帘的到处都是覆盖着积雪的尖头欧式建筑。 文时以不敢离开,就坐在丛一床边的小沙发上,看着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人,脸上是褪不去的潮红,偶尔还在梦呓地叫着旧爱的名字。 这样激烈又不顾一切的爱,他不能明白。 他以为,只要带她看清现实,她就能幡然醒悟,却不想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大小姐,时隔三年,竟然还是会为了爱人,丢弃面子,抛却所有。 第9章 他只当她是个娇滴滴任性,今夜瞧着她在雪里哭得悲悯,又生了几分意料之外的怜意。 她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却那样呼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他的无尽爱意并为之心碎。 他就是再大度,再不在意,他也是个男人。 没有哪个男人会乐于看见自己的未婚妻,为另外一个男人要死要活。 文时以皱了下眉,没来由觉得心里堵得慌,烦乱地撤掉了领带,脱掉了外套,又顺手又拆掉了袖口的蓝宝石袖扣,卷起衬衫袖子,纯白得没有半分褶皱的袖子上只留下一对皮质袖箍。 眉心皱得更深,这口憋闷的气卡得他不悦,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在思考,这桩婚事是不是要作罢。 他对婚姻确实不抱有爱情成分的期待,但也总需要相敬如宾,把日子给过下去。倘若未来妻子和他不是一条心,要命一样不想嫁给他,在他面前天天叫着念着别的男人,他也闹心不是吗? 他文时以,也不是大街上的破烂玩意,非要做一块粘在她手上的狗皮膏药。 这样的念头恍然在脑子里闪过一瞬,又很快打消。 他没资格这样任性,爷爷父亲要他娶的人,他一定会娶。该是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他都会尽力做到。 这个世界上,除了真心他给不了,其他的,金钱财富,名望地位,他都能给。 在他眼里,丛一就像是从小顺风顺水惯了,突然想要某样东西没要到手的孩子,所以才拼了命的挣扎和不满。哭过,闹过,自然就会好。 他才不信这个世界上,有所谓一生一世的爱情,可以让人肝脑涂地,一头扎进苦海。 长舒了口气,文时以不再纠结。他起身用体温枪量了一下丛一的体温。还没降下来,三十九度五,反而比之前更高了。 他正准备帮她换下敷在额头上的毛巾,却突然被烧得迷糊的人拽住了手腕。 不偏不倚,是他的左手。 自从受过伤后,他的左手异常敏感,从不允许任何人轻易碰触。因为那场火还灼伤了他手腕的皮肤,所以他常年都缠着绷带,为了减轻左手压力,也为了遮住旧伤疤。 丛一这一下,刚刚好碰到了他曾经的伤处。 “放手......” 他像膝跳反应般下意识惊惧躲闪,谁承想床上烧得满脸通红的人力气也大,拽着不撒开,挣扎了几秒无果,不敢和病中的她别劲儿,只能放弃。 “vinay,vinay......” 憔悴的病美人烧得双颊微红,连同睫毛都在轻颤,糊涂地梦呓着,死死拽着文时以的手腕,将他错认。 晶莹滚烫的泪花在眼角泛起,床上躺着的人胸膛微微起伏着,说话的尾音带着无尽的委屈。 “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离开我......” 虽然是梦中呓语,但文时以听得清清楚楚。 他低头凝视着自己左手腕上的青葱玉指,一时失神。 他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被自己未婚妻错认成别的男人。 他该叫醒她吗?还是应该生气暴走? 都没有。 这些情绪只短暂地在他心里闪过,便被他强势压制下来。他愣了几秒,强忍住了伤处被人用力碰触的不适,努力调整了呼吸,重新坐在她的床边。 “不离开你。” 她发着烧,是个病人。他是个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计较这个。 当务之急,是先抓紧退烧,其他的事,病好了再说。 听到了文时以的回答,在梦中也不得安宁的人儿慢慢平复下来,只是还紧皱着眉,一直没有松开他的手。 文时以想了想,抬起右手,缓缓落在她微皱的眉心,轻柔地帮她抚平,彻底地放弃了抽回手的想法。 既然她现在需要他陪着聊以慰籍,他就陪着。 他尽可能地转移注意力,努力压制那种被人碰触旧伤的不适和别扭,期间不可控地呼吸急促了片刻。 就这样,几个小时。 这一整晚,她就像是有什么执念一样,从头到尾没有松开他的手腕,用力,执着地握住。 他的左手腕因为有减压绷带覆盖着,所以渗出了薄薄的汗意,甚至快要被她攥麻了,也抽不开。 直至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 丛一的体温才开始下降了,大概是渴急了,叫了两声要喝水后,撬开了眼皮。 “醒了?” 第6章 饮泣 「红脸颊」与「苹果派」…… 她做了一整晚的梦,倏然醒来,有关于梦的内容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低下头,她发现了自己正抓着文时以的手腕,猛地松开。 文时以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一边的体温枪,又帮她量了下.体温。 “三十七度五,还是有点烧,一会医生会过来再帮你挂一瓶水。”文时以放下.体温枪,不动声色地稍微活动了一下被她握得酸痛的手腕,“早餐想吃什么?” 发烧归发烧,但丛一还没到烧糊涂断片的地步,她记得很清楚,昨天是文时以从雪地里把她抱回来的。 不过对此,她也没有心存感激。毕竟,这一切,还不是拜他所赐。 “不吃,出去!”丛一精气神稍微缓过来一些,扭过头,不领情的样子,“送我回国。” “那我叫管家看着准备。”文时以也不接丛一的话茬,正准备起身离开时,忽然停住脚,“要吃点甜的吗?” 丛一本来正要生气,被文时以忽如其来这一句打乱了阵脚,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望向不远处床边直视着她的男人。 其实文时以自己也没计划好要说这句话,只是刚刚起身时脑子里闪过了这个念头。 他好像有听过,人在难过的时候,吃一点甜食或许会心情好些。虽然他个人很讨厌甜食,但他想,丛一应该会喜欢。 见她不吭声拒绝,他又开口:“苹果派还是香草味的可露丽?” 他不懂甜品,除了能记住文紫嘉的偏好外,也就能记住喻晨曦和丛一的。 记住文紫嘉的,是因为她是他唯一的妹妹,是兄长的宠爱,记住喻晨曦的,是因为她是他曾经的订婚对象,纯粹的责任使然。 同样的,记住和有关丛一的一切,也是他们未曾谋面时就做好的准备,是他应该做的事。 “苹果派。”丛一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要shono区那家百年老店的。” 她也懒得去想文时以是怎么知道她喜好的,雪夜里狂奔痛哭了一夜,又烧了这么久,她现在满嘴苦涩,只想吃一点甜的。 “好,那你一会把早饭吃了,在这乖乖等着医生挂水。”文时以欣然接受,“我去给你买。” “你怎么还提要求?”丛一不满。 “不是要求,是关心。”文时以纠正,微微抬了抬眉毛。 “不用你关心!” “用不用我都关心了。”文时以毫无情绪起伏,拿起一边丢在沙发上的领带,顺手整理了下有些微皱的领口,离开卧室。 丛一坐在床边,刚高热一场,浑身无力,也懒得和文时以争。 反正这男人没脸没皮的,能让她在口舌之上讨不到便宜的人,也是少数中的少数。 外面传来关门声,整个套房又只有她一人。 剧烈的生理和心理双重打击后,她像是被掏空,抱着柔软的被子,目光茫然地盯着某处好久,直到眼花。 她还是不能接受vinay已经有了新欢的事实,但不接受又能怎样,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回望这三年半,她那样撕心裂肺地哭过,痛过,自我伤害自我了结过,终究成为了一场荒唐的旧梦。苦笑了一下,眼睛又滚烫起来,却努力没有再掉下一滴眼泪。 “不许哭,丛一,不许哭!” 四下无人,她还是极力克制自己。 既然vinay已经不爱她了,那他就不值当她再为之掉一地眼泪。 她可以付出,可以拼尽全力地争取,但前提是,对方要值得她如此。 她相信他说爱她的时候,一定满心满眼都是她。只是现在,他的眼里也一样只有别人。 文时以说得没错,所有人都往前走了,只有她还停留在原地,止步不前,掩耳盗铃。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一忍再忍,还是没成功,又落下两滴眼泪。 她在心理暗暗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为vinay流泪。 就这样坐在床上,她安静地缓和,好久,好久。 直至那种痛变得麻木和空洞,直到她的世界里最后一点光也被熄灭。 起身去洗了个热水澡,烧得头重脚轻的疲惫感稍有缓解,丛一回到卧室,从两个文时以给她备的行李箱里翻了半天,找到了两件睡袍,稍微对比了一下,她选了那条diva的香槟色羽毛款,连带着睡裙一起换上。 换完没多会儿,文时以买了新鲜的热苹果派回来。 那家百年老店客人一直不少,要排队是常事。 第10章 文时以没有叫乔湛代劳,为了彰显诚意,亲自开车排队买了来。 正巧赶上医生上门挂第二瓶水,他在边上等了会儿,顺便问了下情况,知道烧退了便无大碍才放心。 送走了医生,文时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处理会儿工作,转头碰上了丛一的目光。 病中的女人卸掉了精致的妆容,面色有些灰白却难掩姿色,长发松散地披着,丹凤眼没了眼线的加持,眼尾也依然是微微向上挑的。哪怕还在生病,也有着骄傲强势的气场。 睡裙的领口很低,为了方便输液,她刚刚脱掉了外面的长袖睡袍,这样扫过去,能看见一片玲珑的雪白。 文时以被那抹白刺了眼睛,抿了下唇角,挪开目光。 昨晚输液用了左手,今天换了右手,不方便乱动,会滚针。 但苹果派是文时以把车开得飞快买来的热的,放凉了很可惜。 丛一看了一眼文时以,又看了看热乎乎的苹果派,嘴硬,什么也没说。 文时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稍作思考,最终去洗了个手,然后重新回到丛一床边。 精致的包装被拆开,苹果的香甜气流窜出来。 文时以用叉子切了一小块,递到了丛一的嘴边。 丛一本梗着脖子想拒绝,奈何苹果派就在她嘴边,浓烈馥郁的香甜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她微微张了张嘴,吃掉了那块苹果派。 甜丝丝的味道在整个口腔蔓延开来,是很熟悉的味道。 吃到好吃的东西,她的眼尾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嘴角略微扬起弧度。 文时以瞧见她的神色,莫名地也跟着心情好了几分。 她就像个可爱天真的小孩一样,失去自己心爱的东西就要大哭大闹一场,但是给一颗糖哄一哄,耐心地安慰一下,就又会重新笑起来。 苹果派的味道在口腔中久久不散。 她低下头,仔细回味着这一口。 樱花树下站谁都美,就像这苹果派谁买来的都是一样好吃美味。 这样想着,她努力安慰自己,出神了几秒。 “既然吃甜品是为了心情好一点,就不要在吃的时候想别的。”文时以察觉到她从喜悦到沉思的微表情变化,看破了她的所思所想,不留面子地点破,顺手又用叉子切了一块,“苹果派就是苹果派,不要寄托任何情感和幻想在这种死物上面,好吃,你喜欢吃,就多吃一点。”说着,他又一次递到了她嘴边。 男人灰蓝色的眸光略微有些暗淡,看着她的时候眼底也不见波澜,说话的口气一如既往的四平八稳,冷漠平静得不像话。 丛一抬眼,又一次与他对视。 他们好像是完完全全的两种人,两种思维,是极致感性与理性的两个极端。 他是强大平静任何时候都激荡不起来波澜的深潭死水,她是兴奋热烈常年不安分的熔岩火山。 这桩婚姻,就像是把两抹完全不同且不相溶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她是明亮跳跃的亮色,而他是素净单调的暗色。 这样的不同,她不信他看不出来,却还是一定要娶她。 “你非要娶我,是因为我是丛家的大小姐,对吧?” 见丛一不再开口吃东西,文时以沉思了半秒,低头看了一眼叉子上的那一小块苹果派,然后放进嘴里。 很甜,还是热的,口感很好。 只是他个人对甜味比较敏感,没有那么喜欢。 很自然的动作,用了她刚用过的叉子。 微微敛了下神色,文时以放下叉子,继而坦然回答,“你可以这样理解。” 听到了他的回答,丛一忽然笑了笑。 挺好的,目标明确。 图钱图名图利都好说,她都给得起。 “你想要的,我能给你,但我想要的,你给不了。”丛一不以为然。 “你想要什么?”文时以冷静以对,“真心吗?爱情吗?” 卧室内安静下来,丛一短暂地陷入沉默,她在思考文时以的话。 也就几秒的功夫,她便想清楚,肯定地重新抬起头,不服输的模样像是只骄傲的白天鹅。 “是又怎样,除了真心和爱,其他的我都不稀罕。金钱权利,名望地位,这些东西,不用求,也不用别人给我,我生来就有。” “我丛一,自出生起,就金尊玉贵,千娇百宠,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不想要,没有我得不到,我就是有这个资本。” 太阳升了起来,照耀着这座昨晚被风雪侵蚀的古老城市。 窗帘被拉开,有明晃晃的阳光透进来,冷峻的男人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着光,硬挺尖锐的五官轮廓被镀上了层光晕,挺翘的鼻梁山根和清晰锐利的下颌像是要将光割断一般。 针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坠,整个房间安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他听清了她的话,沉默了半晌,很淡地微动了下唇角,不像是是笑,更像是不屑,可偏偏深情的眼睛里又参杂了半丝恳切,不像嘲弄。他抬眸触及到了床上女人执拗傲娇的目光。 “真的是这样吗?” “那这些年,你不顾一切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怎么没得到你想要的?” 第7章 饮泣 “好疼,你没个轻重。”…… 文时以一句话,直白又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丛一的伪装,敲碎了她的理想主义爱情梦。 丛一坐在床上,右手还吊着水,白色医用胶带下的手背有异物刺入的隐痛。 面对文时以的发问,她一时无言以对。 这些年,她爱得如痴如醉,疯狂沉迷,到头来,遍体鳞伤,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大梦一场后醒来两手空空,竟找不到半点依傍。 她只诠释了一句话,爱一个人,恨一座城。 不,是两座。 伦敦和爱丁堡,他们分别就读的两座古老城市。 爱大和kcl,几百公里的距离,学业繁忙的那几年,他们疯狂地压榨所有的碎片时间,哪怕减少娱乐和休息,他们也不知疲倦地往返,去到彼此的城市。 每一次见面,他们都会腻歪在一起,一刻也舍不得离开彼此。 也就是这样,她对伦敦,对爱丁堡的每一条街,每一个角落都太过熟悉。这两座城,乃至整个国家,整个西欧,好像到处都有他们相爱过的痕迹,无论走到哪,都是在触及旧日回忆。 她再也不敢踏足这片土地。尤其是伦敦,因为vinay生在这,长在这,求学在这,永远地生活在这。这里的一切都沾染了他太多的痕迹。 肆意明媚过的青春,忘情狂欢着的夜晚,甚至是泰晤士河边的每一场日落,卡尔顿山上一览无余的绝世风光,所有的一切全部都加在一起,用再多的形容词,倾注再多的情感寄托,归根到底,也不过是漫长人生旅途的一场短暂惊鸿雨。 而她在这场雨里淋湿,再也没有见过太阳。 这样倏然陷入回忆的痛苦,她总是不能自拔无知无觉地堕入暗梦。 直至面前的男人将她叫醒,抽离。 “因为除了真心和爱以外的其他东西,你得到的都太容易了,所以才会觉得不稀罕。就像你说的,你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你想要,你就一定会得到。但其实不是这样,人生讲究的是能量守恒,残酷就残酷在你不能什么都有。” 文时以眼见着她又深陷回忆,略微停顿了片刻,眸底的那份恳切渐渐退却,继而被冰冷,淡漠所取代,他思考再三,把道理说给她听,平心静气,声音如同冬日壁炉边上被烘的热乎乎厚毛毯,厚重踏实,又粘连着慢条斯理,带着不太真切现实的温度。 “而更残酷的是,哪怕是只能拥有某一样或者某几样东西,选择权也不在你手里。命运给你什么,就是什么。” 话音掉落在房间内隐隐回荡,窗外是初生的太阳。在这个冬雨季漫长难熬的国度,晴天是如此的难得。 丛一因为痛苦持续加快的心跳慢慢平缓下来,那种空荡和落寞围绕着她徘徊。她抬眼,看着床边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道理她好像一直都懂,只是这些年,再也没人用这样残忍直接的方式剖白在她面前。 很不客气,很不留情面。 “文时以。”她第一次叫着他的名字,忽然无奈地抽动了下,无名火涌动,又因为欠了时机,怎么也烧不起来,厌烦又不得不面对,苦笑了一下,“你太现实了。” “不好吗?”文时以也跟着笑了,这一次,大概是真的笑了,至少皮肉统一,深邃的眼窝里的那双灰蓝色的眸子隐隐沉浮着坦荡的眸光。 他很喜欢这个形容,至少证明他理智,坚定。而成为整个abv集团的掌舵手,需要的就是这样的现实。 他做的很好。 他想,如若不是一定要娶她,他肯定懒得说教什么。 反正,她看起来也是油盐不进的样子。 “那嫁给你的话,会不会特别无趣?”丛一突然无厘头地来了这一句。 第11章 “反正不会很有趣。”文时以从不做虚假承诺,他也不觉得做他的太太,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或许,也没有你做丛大小姐那样自在。” “那我嫁给你做什么?”丛一被他气笑了,实在是搞不清楚他到底希望她嫁,还是不希望她嫁,“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只是在告诉你实情,我是要和你结婚,但不是骗婚。”文时以坦然回答,“可能会失去一点随心自在,但相应的,你也会得到一些东西,比如刚才你说的,不稀罕的那些。” 说完这些,文时以不再开口,拿起电脑处理起了工作,默默陪着她输液。 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丛一的身体还没好,他不想一股脑把这些都丢给她,给她留一点空间,慢慢思考。 直到这一整瓶都滴完,需要拔针的时候,文时以才重新抬起头。 “忍着点,把针给你拔了。”文时以想要握起丛一的手,落实到动作上的时候,忽然有些迟疑,抬眼看着她,像是无声地在询问她的意见。 “看我干什么,给我拔掉呀!”丛一微微皱着眉,声音有些发嗲,很自然地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上,略有些娇嗔模样,“你轻一点哦。” 文时以被她这一句搞得有点紧张,手掌心包着她白净的小手,心跳快了一拍。 他尽可能地放轻动作了,但针头脱离皮肉的时候,还是有血点冒出来。 一点点,很快被他用医用胶布盖住按压。 “嘶!好疼!”丛一不满地埋怨,瞬间抽回自己的手,不高兴地看了一眼文时以,“你手怎么这么笨,没轻没重的!” 明明是指责的话,口气却不凶,是有一点点怨怪,但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撒娇,声音粘稠也悦耳,娇软里混了点嗔怪,像是精致茶杯里续入的喷香花茶。 除了文紫嘉以外,没有女人这样同他撒娇过,喻晨曦也没有。丛一这样突如其来的娇嗲软语,他没反应过来。 “我......”文时以下意识吞咽了下口水,一时语塞。 上亿的项目谈判桌上他眼都不眨一下,面对商场上竞争对手的围追堵截他从不发怵。这会儿不过是拔个针而已,他竟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还紧张到手心出了汗。 “对不起,下次注意。” 他确实不会和女人相处,尤其不擅长和丛一这样娇贵又麻烦的女人相处。 他收回手重新站好,挪开目光。 “苹果派冷了,别吃了。下次可以换换口味,京城城西有家很出名的英式甜品店,听嘉嘉说,他们家的苹果派味道也很不错,不一定会输给shono区的这家。” 离开前,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学习着她的思维模式,将道理寄托在某个死物上,这样说给她听,她或许接受度会高一些。 她那么聪明,一定会明白。 屋子里还弥漫着苹果派的香甜气,只是随着食物的温度降低,气味的浓烈程度有所下降。 丛一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的一点红,又看了看床头只吃了一口的苹果派,满脑子都是文时以说的话。 好累,高热后的身体疲惫不堪,丛一懒得再去想,也再没胃口。 躺下扯过被子,她继续蒙头睡下。 再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又黑了。 这样一觉醒来,光亮都见不到一丝的情景,有种莫名的窒息感。 她躺在床上,睡意还未消散,屋子里空空荡荡,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一下也不敢动,就这样蜷缩在温暖的被子里,茫然地看着周围死气沉沉的一切 那种孤独和彷徨感又一次侵袭了她,她毫无预兆地掉入黑洞,周围没有一点光亮。 抑郁和悲伤累积的太久太凶,到了她精神身体都无法承受的地步时,她就会这样,头晕,心慌到不能自已,喘.息费力,出现各种各样,很明显的躯体化症状。 这三年,她把自己折腾得够呛,断断续续,反反复复,这样的症状从没离开过她。 经历了昨晚亲眼撞破vinay的恋情,又烧了整整一夜,她正是脆弱的时候。 眼泪流得太多,她已经快要对此失去知觉,可越强忍,她的身体越是承受不住那种痛。而承受不住的最直接反应,就是像现在这般,通过躯体外化,像是一座外观风光,内里被蚀空的大厦,风雨一来,便摇摇欲坠,快要崩碎。 她努力闭上眼,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用尽全力,却连扯开被子都困难。 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任由自己下坠,就如同一朵漂亮娇艳的玫瑰,被人剪断后,随手放在花瓶里,汲取不到任何养分,从内里开始逐渐枯萎。 而最可怕都是,她能非常明显地感受到这种消逝和枯萎。 好不容易从床上挣扎下来,她想要打开灯,或许有光亮的时候会好一些,可脚才踏在温暖柔软的地毯上摇晃着想要起身,下一秒就跌坐在地上。 这种成瘾性强制戒断后的焦虑惊恐发作,这三年半里,她感受过好多次。 手指紧紧抓住床边柜的一角,她知道自己又一次抽离不了了。 她感受到心脏在急速地跳动,满头的大汗,顺着鬓角往下掉,胸腔和喉管里有莫名的气流在涌动,她下意识拽住胸口的睡裙布料,拼命地干呕,瞬间泛起生理性泪水。 好害怕,好无助...... 也就是这一刻,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不能起身,她被困在床边,承受着那种巨大的眩晕无力和那种排山倒海般的毁灭感。 文时以站在房间门口,本来是想接她去吃晚饭,见没有回音,更用力地敲了两下,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她现在的身体状态,肯定不会自己跑出去。他怕她出事,赶紧找管家要来了备用房卡。 推门进来的时候,屋内一片黑暗。 文时以也没顾上开客厅的灯,听到卧室有动静,直奔卧室,在发现她还在房间里的那一刻,开了灯。 床边的人跌坐在地上,呼吸声很重,伴随着剧烈的干呕,只能看见一个的潦草背影。 文时以察觉到了她的不对,赶紧上前查看。 她坐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文时以快步走到她身边,半跪在她身侧,将她整个人捞起来,“你怎么了?” 像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深海中突然朝她飘过来的一块浮木,她有了支点,松懈了全部苦苦支撑的力气。 她紧紧拽住了文时以的胳膊,努力撬开眼皮看向他,用尽所有力气地从空气中获取氧气。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每一次发作,她都像是快要死掉了一样。 她好害怕,好害怕,害怕到不可控制地发抖,害怕到觉得自己立刻,马上就会窒息。 下一秒,她用尽全力抱住了眼前的男人,攀附在他宽阔的肩上,将头和侧脸抵在他坚实的胸膛。 顾不上他是谁,顾不上他们是什么关系,她只想紧紧地抓住眼下她能抓住的一切。 文时以不知内情,以为她是心脏或者胃部不适,被她这忽如其来的拥抱打乱了所有节奏。 她死死地抱着他的脖子,贴着他宽阔坚硬的胸膛,头伏在他肩侧,焦灼滚热的呼吸一下子洒落在他耳畔,他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文时以的口气尽可能放平,温柔追问,却始终得不到回答,“哪不舒服?到底哪不舒服?” 丛一听见了他的话,但没有力气回答,那种激烈的惶恐感完全包围着她,让她根本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我带你去医院!”文时以也不清楚她到底怎么了,看着眼前苍白如纸的人儿,紧皱了下眉。 丛一没力挣扎,也不能做出回答,只固执地抓着他的衣角,断断续续,颤抖着摇头。 “不......不......不去.....” 因为她知道,这种情况,她去医院也没有用。 谁也帮不了她,她痛苦过那么多日日夜夜,无数次地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又无数次的苟延残喘。像是暴风骤雨的海啸里,被恐怖漩涡无情吞噬,经历了漫长的摔打后,彻底要绝望的最后一刻,陡然雨过天晴又被重新丢回岸上,破破烂烂。 再之后,是不知什么时候会侵袭的下一场狂风骤雨。 如此这般,周而复始,永远没有尽头,永远不能留在岸上。 她又烧了起来,体温略微有些高,抓着他的手臂白皙干净,和瓷娃娃一样漂亮。 文时以悬在半空中的手臂多停滞了几秒,他感受到怀里的人在无助地颤抖,呼吸声此起彼伏。纠结了几秒,温热的手最终落在了她光滑细腻的脊背上。 他就这样半跪在她身边,将她紧紧抱住。 依然是这片无助的海,但在这场新的风暴里,他拽住了又一次快要被吞没的她。 沉重的呼吸声渐渐减弱,丛一在他坚实温柔的怀抱里逐渐平息,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一点点力气,勉强支撑起来。 第12章 小死一般,她像是被掏空了身体,出的汗转冷,平息下来,被流动的空气吹过,惹得她皮肤起了细密的疙瘩,冷岑岑的很不舒服。她趴在他有力的臂弯里,柔润的长卷发落在他的小臂上,还在拼命地搜索空间里流动的氧气,双目茫然地不知看向何处,拼命地压抑着身体里翻滚而来的惊惧余韵。 终于,她松开了抓着他的手,抬起头,用那双依旧漂亮,却已经湿漉漉的眼睛重新看向他。 第8章 饮泣 零碎的岛屿遇到海 刚刚经历暴风骤雨般的侵袭,丛一精致的小脸被汗水浸湿,看起来可怜又无助,那双眼里有很薄很清澈的液体,是不适后难以克制的生理性反应。 她坐在地上,眼光涣散,努力地调整着呼吸。 文时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微微皱了下眉,怔愣了片刻,单手将她从柔软的地毯上捞起来,重新放回到床上。 丛一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惊惧中逃脱出来,茫然地盯着文时以,也不说话。 文时以被她这样的情态着实吓了一跳,再三确认她没事后,起身去客厅给她倒了杯温水。 再回到卧室时,她的情况有了些微的好转。 文时以将水递过去,什么也没问,坐在她床边的沙发上,也不看她,只坐在那,极有耐心地等着她彻底缓解过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空气安静得仿佛凝结了一般。 大概又过了十几分钟,丛一的面色恢复了不少,呼吸也顺畅了许多。他看着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丛一的身份摆在那,他是务必要确保她的安全的。 好一会儿,丛一放下手中的水杯,兀自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他,平复沉默了好久。 窗外是一片迷离夜色,雪后的古老城市像是一头正在安静冬眠的雄狮,塞在了清冷的白色滤镜里,多了几分冰冷和圣洁。 街上人迹罕至,哪怕黄金地段,也在肃杀的冬日摧残下变得不那么繁华热闹,渗人的黑暗和街道两侧光耀的种种浮夸相容不下,让整座城市出现了复杂的割裂感。 冬令时下的伦敦,总是让人觉得压抑。 文时以坐在她身后不远处,也不催促,平静地等候。 “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现在的状况。” 她回过神,终于开口。 身后的男人没有回音,丛一停顿了片刻,索性一口气说得更明白一点。 “成瘾性焦虑引发的惊恐发作。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三年前我刚出院的那个冬天。” 双眸里泪光逐渐消散,丛一在雪色和月色之间,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看见身后男人映衬在玻璃上的倒影,片刻出神,继而平静地阐述着,“从开始只是眩晕,心慌,到后来全身发抖,出冷汗,干呕,还有抑郁情绪引发的各种躯体化症状,刚刚其实并不算严重,严重的时候,我会抖到完全丧失任何行动能力。” 这三年,无数次忽如其来的发作,她都极力强忍下来。 是那么的辛苦,那么的疼痛,可生来的骄傲不容许她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脆弱,更不容许她跌份丢面。 因为现在,她除了面子,除了身份,一无所有。 文时以听着,虽心里意外,但面子上照旧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起伏。 他知道丛一和vinay的爱情刻骨铭心,却没想到她会痛心疾首到这种地步。 港媒传了那么多她所谓的“新男伴”,称她是如何的挥金如土,放纵奢靡。 原来,她竟还是纯情天真至此,爱一个人,不能在一起,别无他法就只能选择把自己折磨得面目全非。 带她来亲眼撞见vinay的新恋情,或许,真的太直接,也太残忍了。 他猛地抽动了一下左手,感受到了身体里某根神经突如其来的抽动,隐隐蹙眉。 “这三年多,我强忍了那么多次,一直没人撞见过,好久不发作,我都快忘了,今天居然让你看到了。”丛一笑了下,回过神,自我嘲弄一般笑了笑,转过身,逃避开窗外浓重的黑和扭曲的路灯光。 她倚靠在窗前,固执地抬起头,笔直修长的双腿裸露在外面,因为是穿着睡裙,没有丝袜的修饰,明亮的灯光下,可以看见右腿上清楚狰狞的一道长疤。 这大概,就是当年她一跃而下摔断腿后留下的手术印记。 丛一尽可能恢复到自己戴着社交面具下的傲娇状态,一点也不领刚刚文时以陪着她的情,颇有点忘恩负义的意味。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同情。” 文时以听着,什么也没说,稍微往后靠了靠,双手交着放在迭起膝盖上。 刚刚为了更方便抱着她挽起了衬衫袖口,露出了佩戴着的腕表,爱彼的最经典的皇家橡树系列,表盘上那几颗无暇白钻不大,但存在感极强,黑色的软皮表带下可以看见一点减压绷带的边缘。他坐得板正,剪裁得体的西裤随着动作往上移了几寸,露出了黑色的西装袜,暗花皮鞋在灯下反着锃亮的光。 他抬眼,又一次看向她,一如既往的淡漠沉着,眼里的冷光不减,在这光亮的屋子里,让他紧盯着的对象无处躲闪。 自然,丛一也不想逃遁。 这是他们之间,短短几天内,已经记不清楚第几次的对视。 “我没有同情你,你想太多了。 “我只是想知道,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偌大的房间,头顶的水晶灯片晃眼的亮落在两人之间,又在他们周身铺陈开来,像是轻薄的金色羽毛,飘飘晃晃,朦胧模糊。 她望向他的目光从骄傲,到不解,再到难以名状。 她自觉自己发病的时候还是挺骇人的,至少谁也不会愿意和一个心理不健康的人过一辈子吧。 文时以的身份地位摆在那,想娶什么女人娶不到,何必在她身上多费时间。 “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可能是需要和你出席的公共场合,可能是在媒体面前,我随时都有可能会像刚刚那样,毫无预兆地发作,你确定还要娶我吗?”丛一玩味地笑了笑,好像是突然掐中了文时以的命门一样。 终于,轮到她看破他一次。 他不是一心想着联姻吗?他不是觉得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吗?他不是只想要一个光彩照人,维持住豪门颜面的好好太太吗? 她倒是要看看,他打算如何处理和面对现在自己的情况。 文时以听明白了丛一所说,当下便立刻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垂眸静思了几秒。 丛一这样的状况确实出乎他所料,刚刚她发作的时候,他第一次撞见,也确实吓了一跳。 但如果她觉得他会就此退缩,也确实太小看了他一些。 更何况,就算是没有感情,他们也即将是名义上的夫妻,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他可没有要结第二次婚的打算。既然是夫妻,互相包容,也是应该的。 “心理学方面的问题我确实不是很了解,但我在harvard读本科的时候,有位关系还不错的学长,他的研究方向应该是应用心理学,尤其擅长对成瘾性焦虑进行咨询和疗愈,如果你愿意,等后面你到京城,我可以约他,看看能不能为你提供专业的帮助。”文时以极有条理地帮助丛一分析和想办法,“慢慢来,总会好转的,你不用担心,我会陪着你。” 丛一被他这一番话给说愣了几秒,她都不知道是该夸这男人心理强大,还是该痛恨他实在是过于难缠。 她展开抱在胸前的双臂,藕节瓷白的胳膊全然暴露在灯光下,挪动了半分纤细柔软的腰肢,海藻般卷发随之飘动着,她撑着身后的窗沿,散了一半的中心,含春凤眼微微眯起,沉思着,打量着灯光下淡定阴冷的男人。 “还有不舒服的地方吗?比如,你刚刚说的心慌?头晕?”文时以见她不再开口,又多询问了两句。 她不回答,他也不在意。 “刚刚摸着,你应该是又有点低烧,一会儿管家上来送晚饭的时候我会叫他多准备一盒退烧药,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再回国。” 文时以的话滴水不漏,听起来恳切又周全。 丛一始终看着他,几秒之后终于挪开了视线,垂下眸,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好一会儿,忽然挑起唇角,很淡地笑了。 他这么镇定,她无话可说。 她的所有反击,在他眼里好像都是小把戏一样。她莫名联想起古希腊神话了的众神之首,他颇具宙斯那般说一不二,作为奥林匹斯山之主,强势霸道。只是他比宙斯更多了谨慎,冷漠,一言一行都经过精打细算,而她像是堕入他掌中的墨提斯女神,再有智慧,再美貌傲娇,也被他束缚住,无法施展。 看来,他一定要娶她。 她突然觉得好疲惫,突然不再想激烈地挣脱了,反而有种即将坠落在一片应许之地的宿命感。 很奇怪,就好像受到了某种驱使。她那么负隅顽抗地不想要嫁给他,可他却偏偏强大镇定到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第13章 文时以坦然承接着她的目光,几秒之后起身,径直离开了房间。 没多会儿,他又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重新回来了。 “你回来干什么?”丛一以为他走了,刚松懈下来,却见他又折了回来,动作停滞了半秒。 “陪着你,如果夜里再烧起来,或者......像刚刚那样,送你去医院。”文时以回答:“放心,我只是坐在这,处理工作,不会做什么,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开什么玩笑? 他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当不存在。 丛一脸色顿时变了,但偏偏文时以权当看不见,一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模样,拿着自己的电脑,又重新坐在她床头的沙发上。 她才发作了一次,脸还煞白,发着烧,他怕她夜里万一要是再发作,会更严重。索性也就不回隔壁,就在这守着她,确保她的安全。 “你在这,我怎么睡?”丛一不满,真没想到文时以给她搞这一出。 文时以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看着眼前不太高兴的女人,稍微想了想,也觉觉得并不太妥当,“那等你准备睡的时候,我去客厅。” “你现在就出去!” “现在才晚上七点,你要休息了吗?白天的时候你已经睡了很久了,还睡得太早的话,夜里会睡不着的。”文时以诚心实意地建议,口气相当正经。 “我不睡!” “那.......” “我洗澡,洗澡!” 丛一真是受不了这男人,尖叫着打断他的话,全然不似刚刚发作时脆弱的小女人模样,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咪,炸毛了便要咬人,谁摸摸都不行。 “怎么?我洗澡,你也要在这看着吗?”说着,丛一假模假式地拆开了一点睡袍。 大概没控制好力度,扯得过火了些,整个锁骨,肩头,全都暴露在灯光下。 文时以的目光扫过丛一莹白的皮肤,转瞬又重新盯着她的眼,大概思索了两秒,将膝上的电脑放到一旁,猛地起身,凑近。 丛一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没站稳,中心有些摇晃,被伫立在她面前高大的男人好心捞了一把。宽厚温热的手掌握住了她柔软的细腰,他只轻轻往前带了一下,她整个人便骤然朝他贴近。 她被他禁锢在怀里,大脑空白了刹那,怔怔地看着他,目不转睛,呼吸停歇。 “你想让我在这看着?” 腰上的大手稍微加了点力气,男人灰蓝色的眸子微微转动,目光在她精致的小脸上留恋。那样近的距离,他高挺的鼻梁像是快要贴到她的皮肤,呼吸滚热,落下来叫人禁不住战栗。 下一秒,她从茫然中抽神,开始挣扎,却因为力量的悬殊,双手被他强有力的小臂死死禁锢,怎么也挣扎不开。 明显不如刚刚气定神闲,没了颐指气使的神气,连同双颊都莫名染上了些微粉。 “你干什么!松手!”她气坏了,但因为刚刚才发作过,没有力气。 文时以不回答她,只专注地看着她,然后越凑越近。 他本意不过是担心她,觉得守着她会更稳妥些。 可她偏要惹他。 眼见着他微微俯身,越凑越近,近到快要贴到她的唇边。 丛一有点懵,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挣扎都给忘了,愣在那,双臂凑在一起,被他环抱住,挤在他们之间。 “你......” 第9章 饮泣 纯情妹妹仔 大脑空白,肢体也跟着僵硬,丛一怔愣地看着他贴近,每拉近一点点微末的距离,她的心跳在加速,那种突如其来的强烈撞.击感惹得她不快。 她是没想到,这男人反客为主,不要脸起来。 最终,在即将触碰到她鼻尖时,文时以停了下来,盯着怀里被他吓坏的人儿,忍不住笑了。 “原来,你也不像是媒体描述的那样。” “我什么样?” “玩男人,很有一套?” “怎么?你不信?”丛一微微挑了挑眉毛,满脸骄傲,还带了丝“杀气”。 “那你玩一个给我看看。”文时以闻言,笑意加深,虚心求教的模样。 本来都打算放开她了,听她这么一说,落在腰上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将她紧紧禁锢在怀里。 她许久没被人这样抱着,浑身不自在,偏偏又挣扎不开,急得双颊微红,气息也跟着有些浮动。 “你放开我!”丛一底气不足,但眼神口气还是强势的,“你在京城不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嘛,怎么?现在人在国外,没熟人了,装不住了?露出轻浮流氓的本色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京城的名声?”文时以听了她的话,眸光微微流转,随着她往后躲的动作,跟着慢慢又往下俯身了几寸,手上却还稳稳地抱着她的腰肢,重心极稳,压低音量,凑在她耳边,“原来,一一私下里,也偷偷打听了我?” 他第一次没有用丛小姐抑或是大名称呼她,而是叫了只有家里人才会叫的亲昵小名。 滚热的鼻息落在耳畔,偏偏他又是坏心眼地忽远忽近游离,丛一承受不了这种刺激,耳垂连带着脖颈后面的一小片皮肤都起了细密的小疙瘩。奈何文时以还是不肯放过她,又在她耳边继续补充。 “我哪里轻浮了?和自己的未婚妻共处一室举止亲密些,也算是流氓?” 自打和vinay分开,逢场作戏常有,但那都是她占主导且完全不走心的随意招惹撩拨。私下和男人靠这么近,又是对方强势占据主动权的,却是这几年头一次。 她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不太习惯,尤其是文时以靠过来的时候,那种扑面而来的男香让她很难适应。 如果她没猜错,他身上的,应该是l'artisan parfumeur的冥府之路。 浓烈的焚香气混杂着尾调略苦的白麝香直冲鼻息,丛一很讨厌这款香的味道。之前她就和冉梦捷吐槽过,这人不人鬼不鬼的香,喷的男人肯定是个没什么品的闷骚货,搞不好还常年禁欲,不太行。 眼前的男人眉目出挑,五官端正,因为被迫靠的近,她只能老老实实地凝视着他,望向他那双灰蓝色的眸子时,她的心克制不住地跟着打了个颤。 明明是中英混血,但除了那双异色惹人的眼和高立体度的骨相,其余五官都更具东方皮相的美感,挺直的鼻背,上挑的眉,微薄的唇,面相偏冷,头发是纯黑色的,略有几分古代话本子里那种玉面贵公子的气质。 “你......谁允许你这么叫我了?”丛一的话是在不满,话音却更像是在撒娇。 她本就生得娇媚可人,长在港岛,习惯性地娇嗲讲话,听在文时以的耳里,尤为撩拨。 明明就是个纯情的妹妹仔,非要在人前装什么女海王。 “结婚了之后,总是要这么叫的,提前适应下,不好吗?” “不好!”丛一尽可能快地冷静下来,低头扫见文时以垂在她身侧的左手,瞥见了露出的减压绷带,没带犹豫地打了一下他的左手腕,正中他受过伤的地方。 力气不大,但很突然,他的左手腕敏感得很,这样一碰,不适感强烈,他难受得皱眉,就在他出神的间隙,丛一他从怀里挣脱开来,拉开距离。 “不许叫我小名,不许以我未婚夫自称,更不许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和我产生任何肢体接触!”丛一挣脱了束缚,口气强硬起来,“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呢,你要是还想让我答应,最好是顺着我来!” 文时以还没完全摆脱伤处被人猛然碰触的不适感,许久未开口。 丛一见他不吭声,也没当回事,兀自说下去,势气不减,“你要在这,是嘛?随你,看就看,谁怕谁啊!”说着,她随便一扯,睡袍本就是松散地罩在她身上,离开了腰间的绑带,很快顺着她牛奶般光滑白皙的皮肤上脱落,露出里面那件香槟色的睡裙。 领口很低,裙摆很短,几乎是只能盖住屁股。 凸起的锁骨,中间聚拢的沟壑,纤薄到近乎吹弹可破的皮肤,每一寸都莹白得让人挪不开眼,是无数名贵护肤品娇养出来的。 一切的一切,暴露在他文时以眼前。 但,丛一才不在意。这些年她大胆的穿着可是在整个港岛出了名的,既能在圈子内和媒体面前展示,也不怕他看。 还真以为带她撞破vinay的新恋情,目睹她当街痛哭和惊恐发作一次就能拿捏得了她! 当她丛家大小姐的名头是盖的! 活了二十几年,她的软肋只有vinay,现如今,这唯一的软肋也没了。 想拿捏她,门都没有! 她要告诉他,刚刚她只是没有反应过来,而不是真的被他吓住。 至于刚刚他说的,玩男人,很有一套。他若是非要好奇,她也不介意再勾勾手指。 为她着迷又为她心碎的男人多了去,她丛一的身份摆在这,谁都不能拿她怎么样。 轻薄的睡袍掉在她脚边,她看都没看一眼,顺着余光,微微抬起腿,将那件睡袍精准无误地踢到了他身侧。 第14章 屋子里的灯光很亮,她站在灯下,整个人白得发光,细微的轻喘,游丝般的气息,像是只寒冬里缩在壁炉边刚打盹醒来的小猫咪,懒散,娇贵。 她略微挑着眉眼,全然不在乎的模样。 情绪稳定下来后,她又是一如既往的傲慢,略带不屑的目光从对面男人身上扫过,最终收回来,转身的瞬间,将柔顺长发挽起,用右手腕惯用的丝绸发带扎起来,露出漂亮嶙峋的蝴蝶骨,朝着浴室去了。 直至浴室的门关上,文时以才缓和过来,盯着脚边的一那团布料,顿感无奈。 有时候觉得她天真肆意,纯情到可以不管不顾地爱一个人许多年,干净简单得如同白纸一张,纯粹到一眼就可以看透。可有时候又觉得她实在刁蛮,任性张扬,做出的举动,说出的话,总让人难以预料,琢磨不透,完全不能用逻辑或者是道理来分析和预判。 她好像很好懂,又很难懂。 文时以扶了扶额,弯下腰,将地上的睡袍捡起。 她穿了一整天,丝滑的布料上染了香气,哪怕不刻意,也能闻到。 浴室里响起了哗哗的流水声,文时以最终还是抱着笔记本去了客厅。临走前,又把卧室内空调调高了两度,怕她洗过澡,会觉得冷。 舒舒服服地又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是水地裹进浴巾,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温度刚好升上来。 丛一没察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扫视了一圈屋内,没瞧见文时以。顺着门缝,瞥了一眼客厅流窜进来的灯光心里暗想,他还算识相。 拿起手机,她又在微信的好友列表里看见了文时以的申请。 好像知道她一定不会同意一样,他的验证信息里只写了一句:“头发吹干再睡。” “还用你提醒!”丛一自顾自地念叨了一句,也没通过他的好友申请,然后将手机丢在一边,拿起吹风机,开始吹头发。 折腾了好一会儿,涂完最后一样面霜,丛一伸了个懒腰,重新回到床上。 雪停了,夜色浓重,伦敦的夜晚总是这样,比起港岛,更多了几分安静神秘。 窗外氤氲寒冬,屋内温暖如春。 关掉灯没两分钟,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便又一次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她努力不去想,尽可能不触及那些痛苦的回忆,但刚刚发作过一次,她到底还是心有余悸,很难控制自己的所思所想。 挣扎,苦痛,害怕,惊惶失措,这样复杂的情绪总是包围着她。 她怕自己再一次,毫无预兆地被卷入深海,不为人所知,独自湮没。 她摸索着想要打开灯缓解下,却先在黑暗中摸到了微热的手机。 划开屏幕锁,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微信界面,又重新回到了好友申请那一栏,看着那条验证消息,和白色雪山的头像,她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还真是没什么品味。” 吐槽归吐槽,她到底还是有点害怕,在键盘上的反反复复纠结了好久,最终就打了两个字回复。 “进来。” 收到丛一消息的时候,文时以正在开一个视频会议,中英隔着八小时时差,又赶上冬令时,延长至了九个小时。 刚刚好,现在是京城那边的晨会时间。 他难得分神,低头看了一眼手机。 “文总,关于和喻氏合作开发京北环球mall的项目,第一版开发策划书喻总那边已经看过,需要商榷的地方我整理好重新发到您邮箱了,喻总在等您回复,约您见面详谈。” “知道了,我尽快看。” 文时以是专注度极高的人,最不擅长一心二用,暂时按灭了手机,想着速战速决,结束会议再回复丛一的消息。 “万华这一季度的......” “文时以,你在干嘛,怎么还不进来陪我呀!” 文时以话还没说完,卧室里传来了娇嗲尖细的女声。 口气像是不满,也像是在撒娇,音调不高,但却足以让参会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别说是在开会的员工,就连文时以自己都愣了几秒。 第10章 饮泣 春宵一刻 谁能想到,他们这位向来不近女色,没有半点绯色新闻的冷面老板,私下里竟然是佳人相伴,异国缠绵。 听着刚刚的女声,颇有些急不可耐的娇嗔意味,不免叫人遐想。这一夜,要是没有这碍事的会议打扰,应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才对。 “文总......那个,要不要先暂停会议?”视频对面的员工小声提醒。 “嗯,今天先到这吧。”文时以及时抽神,强装镇定,很快叫停了会议。 说完他关掉界面,一把合上了电脑,重新拿起手机。 本是打算即刻去卧室,但转念他又生出其他心思,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验证消息对话,他思忖了片d刻,打了一行字。 “你要不要先同意我的好友申请?” “?” 手机震动,单个符号代表着丛一的不满。 “你趁火打劫?”她不悦。 “是把握时机。”他纠正。 “老男人果然就是诡计多端,油嘴滑舌。” 丛一毫不客气地回怼。 看见屏幕上新跳出来的消息,文时以聚精会神看了一眼,瞬间愣了。 她说他是......老男人? 他确实要比她大,七岁也是个不小的年龄差,但也不至于是老男人吧。 还是诡计多端,油嘴滑舌的老男人? 其实文时以看着并不老,相反,他身上既有着成熟男人的稳重自持,又有着世家豪门少爷的矜贵傲气。 关于他异国混血的颜值,丛一还是认可的,只是被他气到,才故意这样说恶心他。 按灭了手机屏幕,文时以调整心情,又或者说,丛一这句话,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太大影响。 在他眼里,她就是个被宠溺坏了的娇小姐,他好好哄着就是了,不会与她真的生气。 只是头一遭被人这样形容,他不免惊诧。 叹了口气,文时以揉了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起身准备去卧室。 才走到卧室门口,敲门的瞬间,手机的提示音响了下。 那条好友申请,被通过了。 “快进来!” 前脚同意了好友申请,后脚他就敲门,丛一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作罢。 文时以得了允许进来,没有开卧室的主灯,而是摸索着靠近她床边后,开了床头灯。 瞧见他进来,丛一松了口气,抬眼看着面前的男人,又开始硬气起来,提出要求,“你只许坐在那,不许看我,也不许说话。” “丛大小姐,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文时以无奈笑了下,但没有真的和她吵架的意思。 “不是。”丛一一如既往的不肯低头,强势又骄傲,“因为我没有求你,是你主动说要留在这陪我的,我给你一个机会而已。” 文时以被她强词夺理的霸道逻辑给挤兑的有点无语,也不同她争辩,照旧坐在她床头的小沙发上,平静坦然,顺着她,纵着她,“睡吧,不看着你。” 他按照她的要求,没有多余的话,只安静地坐在她旁边。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不太高的落地灯,橘黄色的灯光掉落在他们之间,平整地铺陈开来,在这个摇晃的夜里,模糊又温柔。 丛一躺下,扯过来被子将自己完整地包裹好,这样会让她更有安全感。 到底是身边多了个大活人,她没办法很快如常的入睡,翻来覆去就是没有困意。 “文时以。” “丛一。” 极为默契,朦胧的夜色里,他们忽然同时叫出了彼此的名字。 “我先说。” 丛一开口,不肯让份儿,叫文时以到了嘴边的那句你先说只能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反正都已经叫他来陪着了,也无所谓再过分点,谅他也不敢去外面胡说。 “你睡不着,是因为白天睡得太多了,人一天其实并不需要那么多睡眠时间,就算我给你讲了故事你也睡不着。”文时以等她说完,才把自己刚刚想说的话讲出口,理性地给她分析原因。 “而且,我不会讲故事。” 从前文紫嘉小时候,哄睡陪玩都是文时笙的事,他从不擅长这些哄小孩的把戏。他的时间都用在习字,读书,完成各种爸爸和爷爷交代给他的各种任务上。能把这些都完成好已然是艰难,除却这些,他再没有什么旁的精力。 他的少年时期,过得充实又辛苦。 “有什么不会的!你手机里找一个,念给我听。”丛一不依不饶。 文时以拿她没办法,只好打开手机,随便搜了个。 “白雪公主。” “听太多次了,换一个。” “睡美人。” “不喜欢,换一个。” “龟兔赛跑。” “你什么品位,大晚上讲龟兔赛跑当睡前故事,换一个。” 第15章 文时以彻底被她搞懵了,他做足了心理建设,却还是低估了她的难缠程度。 “那你到底要听什么?” “你再找找。” “......” 大概又找了一会儿,这次文时以学聪明了,不再问丛一是否满意,而是把选择权留在自己手上,直接开口,切入故事正文。 “‘她说我要是带给她红玫瑰,她就会同我跳舞,’年轻的大学生的大声说道,‘可我花园里找遍了都没有红玫瑰啊。’” 文时以自作主张地开口,丛一本来是不接受的,但当他开口念出第一句后,她便没了意见。 他念的是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她很熟悉,也很喜欢的故事。 她稍微有些兴致,翻了个身,转过来,面朝着文时以侧躺,安安静静地听着。 略带磁性的低沉男声徐徐地讲述着动人童话故事,身侧的落地灯投射下暖黄色的灯光,掉落在他不染纤尘的衬衫上,也模糊了他冷硬的五官轮廓,他长腿交叠,随意地坐在小沙发上,盯着膝上的手机,一字一句地念,好像带了些感情,又好像是在冷漠地复述。 “‘爱’果然是非常奇妙的东西,比翡翠还珍重,比玛瑙更宝贵。珍珠,宝石都买不到它,因为它不是在市场出售的,也不是商人贩售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好听,好听到丛一不自觉闭上眼睛,专注地听他讲。 但这个故事实在是太浪漫又太悲伤了,以至于听下去她的大脑和神经又开始漫无目的地思考和延展,索取到了一些有的没的的过往片段,丝毫没有困意。 “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淡地将玫瑰抛弃,可惜夜莺不懂,如同它不懂的复杂人心。” 念完了这一句,文时以停了下来,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了几秒,才转过头去看她。 床上的人闭着双眼,枕着小臂,静躺在幽微的灯光下,漂亮安静得如同睡美人。 原来,她不撒娇,不痛哭,不发脾气,保持沉默又静止状态的时候,是这样的。看起来,乖乖巧巧,但又带着很强的疏离感,让人哪怕虔诚着依旧不敢靠近。 皮肤光滑得找不到半点瑕疵,白且透亮,眼尾的弧度很美,小蒲扇一般的卷翘睫毛轻铺在眼下,如同蝴蝶细微的翅膀,微微地颤。 “丛一,你睡着了吗?” 他讲了这么久,甚至都有些口渴了,他想着,她总该睡着了。 见她没有回音,他随手拧开了一瓶刚刚带进来的水,还没等喝上一口,床上的人有响动。 “为什么讲这么难过的故事?” 他寻声侧过头,灯光下她并未睁眼。 故事里的夜莺为了养育年轻大学生需要的红玫瑰,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可年轻大学生却在拿着玫瑰花表白失败后随便丢弃了那朵宝贵的红玫瑰。 很简单,也很讽刺的一个童话故事。 不仅丛一熟悉,文时以也很熟悉。 因为那是妈妈离开他回到英国前,给他讲的最后一个故事,当年妈妈用的还是原版的英文书。 伦敦不止是她的伤心地,也是他的禁忌区。 “很难过吗?”文时以喝了口水,回忆起过去已经模糊的往事,像是在自语,“小夜莺虽然死了,但它是为了它理解的爱而死的,其实挺圆满的。” “可是它的爱,好像......只感动了自己......”丛一意有所指,声音很小,娇嗲里参杂了一小部分委屈,末了,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对吗?” 不知道,她是在问小夜莺,还是在问奋不顾身为爱痴迷的少女。 那个豁出一切,爱到遍体鳞伤的自己。 话一出口,丛一就后悔了。 坐在她窗前的男人,可是昨天才在纷飞大雪的街头,直白冷酷地揭露了她的旧伤疤,怎么会在这时候肯定她爱的价值和意义呢。 膝上的手机息屏,文时以紧盯着没有挪开视线。他听见了丛一的发问,他在思考怎么回答。 因为那不是简单的对,或是不对的问题。 他的身份,成长环境,家庭背景,注定着他必须是一个冷酷现实,又功于心计的复杂的人,所以他认为自己这样的人,理应不配得到爱,甚至不应该谈爱。 当然,他也从不奢望爱,不看重爱。 而她却与他截然相反,千娇百宠着长大,在父母的疼爱,弟弟妹妹们的拥护陪伴下顺利度过了二十几年的美满人生,虽刁蛮,任性,却热烈,直白。 就像是故事里的小夜莺,勇敢,纯粹。 人和人本来就存在这千差万别,他无异争辩,也不想区分对错,虽不理解,也不评判。 “但就算再重来一次,小夜莺也会坚定地选择牺牲奉献自己。因为对它来说,重要的不是感动谁的结果,而是心甘情愿爱的全部过程。别人怎么看,是称赞还是嘲讽,对它来说,重要吗?” 安静的夜里,他这样回答道,然后又把问题抛了回去。 听见他回答的那一刻,丛一悄然睁开眼,望向他。 灯下的男人与昨日雪夜里的冷酷面容并无差别,他没有自毁逻辑地赞赏小夜莺的行为,更没站在上帝视角大肆评判是非对错,只是站在一个公正的旁观者的角度,尽可能地分析这样选择的动机和合理性。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如果有一天发现做错了选择,也没关系,人生很长,容错率很高,继续做新的选择就好了。” 是,小夜莺选择的是爱的过程。 无论红玫瑰是被捧在掌心,还是被残忍丢弃,都不会对这份爱的完整纯洁程度有丝毫的影响。 好寂静的夜,好温柔的灯光。 明明只是个睡前故事,却讲得让人完全没了睡意。 丛一就那样看着他,心底涌动起莫名的感触。 也就在她凝望他时,他忽然侧过头,承接住了她的目光。 与他对视,她永远没有办法保持平静淡然。 他也一样,每次看向她那双微挑迷离的凤眼时,他都会下意识留连,多贪恋几秒,又或者是想要多解读几秒。 他好像有话要说,却又迟迟不开口。 最终,只道了一句:“睡觉吧,晚安。” 丛一又看了他一眼,没应声,重新转过身,背对着他。 安静了好久,久到他以为她已经睡了时,暗夜里轻响了一句,“很重要,小夜莺的爱,需要被认可,它渴望得到这样的认可。” “过几天,带我飞趟布达佩斯吧。” 第11章 饮泣 “你前妻?” 飞往布达佩斯的航路不长,起飞的时候刚好赶上太阳快要落山,整个航程可以完整地看见夕阳西下的过程。 丛一向来有些轻微的晕机,从前都是登机就躺下睡。只可惜昨天睡得太多了,加上刚退烧,身体不舒服,这一路她根本没困意,头晕目眩,略微有点犯恶心。 半倚靠在舷窗边,她抱着毛毯,脸色微白,闭上眼,睫毛耷拉着轻颤。她很努力地想要休息一会,但是那种失重感搅得她,分外不适,平常还可以忍受的晕机今天格外难熬。 文时以照旧在一边处理工作,期初并没注意到。 “策划案我看过了,需要修改的地方做了标记,修改意见在附件里,这几天不行,要到下周,和喻总约下周线上会议的时间吧。万华这个季度流水我看过了,叫时笙找时间和我对接下。关于下个月京北新能源应用的讲座,资料提前整理记一份资料给我,出席的专家,参会企业,包括最新政策,都要尽可能详细。” “好的。” 丛一本来正难受着神游,听到文时以的话,抽神看向他。 同给她讲故事那种认真并不尽相同,处理工作时候的文时以虽严肃,却更游刃有余,有条不紊一件又一件地处理布置,落实苛责到每一个细节,交代仔细,绝不得过且过。 文时以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并未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而是盯着电脑屏幕,尽可能快地结束工作。 “还有什么没处理的吗?” “暂时没有了。”助理仔细又检查了一遍。 “好,文件直接发到我邮箱。如果有急事,工作时间打电话给乔湛,非工作时间直接打给我,不用管时差。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你了。”文时以细致地安排着一切,对于工作,他向来如此,一丝不苟,对待下属,也是一样的恭和有礼,恩威并施。 “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秘书承接下文时以的话,颇有些受宠若惊,很快回复,结束了汇报。 合上电脑,他转头看向过道另一侧的丛一。 “这么忙?你要是有事可以不陪着我,可别回头说是我耽误你赚钱了。”丛一撇撇嘴,嘴硬不想买账。 “又不舒服了?”文时以全然不在意她的为难,扫了一眼她略微苍白的脸色,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心里很快有数,亲自起身,去倒了热水,“落地还有一会,要不再去躺一会,看看能不能睡着?” 第16章 丛一盯着面前的瓷杯,眼瞧着升腾的热气,面前的男人毫无愠色,但也并不是低眉顺眼,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像是关心,但又没什么温度的感觉。 纠结了几秒,丛一最终接过了那杯水,扭过头,故意看向窗外,“不去!” “那再忍忍,等落地,带你回酒店先休息下。”文时以也不强迫她,在她的手边放了两块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不再说话。 丛一听到身侧响动,等到文时以坐下,才重新移回实现,看了看手边,是两块葡萄味的夹心糖果。 显眼精致的包装纸,是伦敦本地的牌子,她认得,以前念书的时候她也买过。 文时以向来不会摄入太多糖分,对甜食兴趣不大。其实也不是打小就不爱,是因为自少时起父亲和爷爷便对他要求严格,从不会像纵着弟弟妹妹一样纵着他。 小时候不许他想吃糖果就吃糖果,不许他想看电视就看电视,要求他学围棋,学马术,学各种枯燥无味的兴趣特长,成绩也一定要出类拔萃。 长大后不许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不许他由着性子想喜欢谁就喜欢谁,要求他修身养性,要求他处变不惊,要求他在风云诡谲,斗兽场一般的集团独当一面,运筹帷幄。 处处受限的苦行僧日子过久了,说得难听点,他像是长期被迫接受了服从性训练一般,早就逐渐被彻底驯化,至少面子上,他是强大到让人发指的文家掌权人,abv的第一继承人。 他自觉地给自己打造了一套又一套无懈可击的标准,用以自我约束,画地为牢,心甘情愿地被束缚。 不喜欢甜食,不会叫人轻易看出喜好,极致的自律,克制,喜怒不形于色,永远的平静,冷漠,强大。 在他索然无味,一切都明朗规划的人生轨迹里,这款葡萄味的夹心软糖是唯一的例外。 那是妈妈还在他身边时,时常会从伦敦代购买回来给他的糖果。自然,那时有母亲的日子,他过得也没有那么孤单和艰难。 所以,这款软糖成了他仅有的依赖和喜欢的甜食,也是他会所随身携带的。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很大的时候,吃一颗葡萄糖果,是他唯一的放纵和解压方式。 酸酸甜甜的滋味涌入口腔,那种恶心和眩晕感被短暂地压制,丛一捏着手里精致糖纸,思忖了半瞬,用余光看向身侧的人,想了想,突然莫须有地问了一句:“你刚刚开会提的人是谁,你前妻?” 前妻两个字一入耳,文时以立时皱了下眉毛。 她怎么搞出来这么一个称呼。 “我没有前妻。”文时以严肃纠正,“是以前的订婚对象,前......未婚妻。” “一样。”丛一莫名不高兴。 “不一样,差的很远。” 他和喻晨曦之间的婚约是怎么回事,他心里很清楚。 没有感情,没有任何私下里的亲密的接触,有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利益的结合,很合衬彼此各为家族掌门人的身份。 解除婚约是喻晨曦提出来的,很坚决,他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分开的时候,话说得很清楚,只是其中再具体的缘由,为了保全喻晨曦的名声和面子,文时以不能多说。 “你们俩,怎么还联系?”丛一这话说得霸道,含着糖果,挑眼看向他。 “工作往来,仅此而已。”文时以很明确地解释,“文喻两家的合作由来已久,嘉嘉和衍州又要准备结婚了,所以短时间内,很难彻底割断。” 丛一也并不是想无理取闹,只是今天第一次听文时以提起,才知道她们还有往来。出于一种奇怪的占有欲,她不是很高兴。 “你很介意吗?”文时以略微思考了一下,很诚心地讨论这个问题,“如果你介意,下周的会,我可以安排别人来开。” “谁介意了?别自作多情行吗?”丛一不肯承认,却用力起嚼碎了嘴里的葡萄夹心软糖,“你要是还敢和前妻纠缠不清,我家老头还能同意婚事?” “是前未婚妻。”文时以无奈地又一次纠正。 丛一刚想继续说点“刻薄”话,却在嚼着糖果碎片又着急开口的瞬间,一不小心地咬到了舌头,疼得她一下子泛起生理性的泪花。 文时以坐在她旁边,眼瞧着她的神情从满脸不屑到一下子感知到痛苦,开始还不明白,直到她下意识捂了下嘴,他随即才意识到。 “你别着急,慢慢说。” 丛一噙着泪花,狠狠瞪了一眼文时以,仍然忍着痛,坚决不低头,“我没着急!” 文时以不同她吵,全盘收下她的话,沉默好久两人都未再交流,久到丛一的痛感几近消失,久到她以为这个话题早就结束了,他才又重新慎重开口。 “是我考虑的不周,以后,凡是和喻家的合作,我都尽可能安排其他人去对接,尽量避免和她有直接接触,可以吗?”抬眸凝视这着对面的女人,眸光真挚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丛一回过头,刚好触及他的目光,她那一秒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这几年,放纵奢靡游戏人间惯了,与圈子里的小姐妹和阔少们周旋久了,她早就习惯了戴着她精心打造的华丽社交面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最擅长任性放肆,不管不顾,别人的感受和评价于她而言,是最没用的东西。 自然冉梦捷和沈希雅也不惯着她,与这些形形色色,或真心或假意的人<a href=https:///tags_nan/xiangaixiangsha.html target=_blank >相爱相杀纠缠多了,虚虚浮浮,真真假假,她早就不在意了。 她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有人和她一本正经,更怕谁莫名其妙地和她说点掏心窝子的话,她招架不了这样的真心实意。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凝视着他 正巧这时乔湛从后舱来过,给文时以递了瓶什么东西,丛一没太看清。 直到文时以接过来起身,又一次来到她面前,从那个小瓶子倒出了一粒,将药片递到她面前,“维生素c,嘴巴咬破了没?把它吃了,好得快一点,避免感染。” 丛一仰面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没纠结,鬼使神差地接过来,正好借着刚刚他倒过来的热水吃下。 她才放下杯子。 飞机大概是遇上了气流,忽然颠簸了一下,文时以站着,没有依靠,有点失去重心,朝着她座椅的方向猛地倾斜下去。 好在文时以反应得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扶手上,以最快速度极力停了下来。 但他左手有旧伤,用不上力气,这样突然挫了一下,有尖锐的痛觉,引得他闷哼了一声,传进了她耳朵。 丛一更是完全没料到,文时以忽然靠近。 她失神片刻,再抬头,他已近在咫尺。 她在他两臂支撑的小小空间里,茫然地看着他,连同呼吸也突然不受控制地停滞住。 飞机开始下降高度,能感觉到。 因为心脏开始觉得有隐隐的不适感,跳得格外快,耳边也出现了轻微的轰鸣,各种感官失调的情况下,只剩下视觉格外敏锐。 她仔细望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第一次忘了反抗,没推开他。承接着他滚落下来的鼻息,又轻又痒,像羽毛也像燥风,搅得她本就鼓胀的心脏越发泛着奇异的感觉。 他换了其他香,不再是昨日的冥府之路,应该是giorgio armani的寄情,沉稳厚重中又混杂着少年气的一款香,丛一对它的接受度还算高,便也没有像昨晚那般排斥他靠近。 左手腕有很强的痛感,文时以强忍,极度克制地皱了下眉心。 大概几秒之后,他勉强缓和过来,只是一时使不上力,飞机晃得厉害,全靠右手支撑颇为苦难,他极为费力地熬过了颠簸的半分钟。 “你......你没事吧?”丛一望着眼前人,瞥见了他额头的细汗,小心地试探。 文时以没答,大概能到颠簸结束,他重新站好,才摇摇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没说你是故意的。”丛一没计较,盯着他的左手腕,半天没再说话。 她懂那种痛。 伤筋动骨,人到底不是橡皮泥捏的,有些损伤造成了是很难再恢复如初的,生理上是这样,心理上更是这样。 就像当年她从楼上跳下来摔断了右腿,哪怕丛家带着她遍访港岛名医,也再难彻底好起来。 而她自己也不想好起来。 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有些事,有些情,倘若不留下什么,就真的好像什么都从未发生过一样。那她拼死拼活爱过的那些年,又算什么呢? 那条疤,割腕留下的玻璃划痕,还有阴天下雨钻心蚀骨的疼,永远不要消失才好。至少证明她炽热过,虔诚过,问心无愧地勇敢过。 文时以的手,到了常年需要佩戴减压绷带的地步,应该也很严重。刚刚那一下,挫得不轻,哪怕他极力隐忍不肯表现出来,但也不难猜到大概疼得厉害。 第17章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无声地深呼吸了一次,却还是难以压制刚刚心理上的波动和手腕的疼。 刚刚给她的葡萄夹心软糖,他自己也拆了一颗,丢在嘴里,看向舷窗外被余晖浸泡成橘黄色的云海,默默地努力调整没再看她。 丛一也很识趣,装作没看到他的神色起伏,低头看了随便翻了翻手机。 下高度后,飞机很快便要降落。 大概在快要落地的时候,文时以又问了一次,“刚刚我说的,你觉得,可以吗?” 第12章 饮泣 golden fortress…… /金色堡垒&蓝调时刻 滑轮被放下来,很快即接触到了地面,飞机开始滑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住了心跳的激荡和起伏。 丛一听见了他的话,没抬头也没看他,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伸出青葱玉指,借着舷窗飘落进来的夕阳余晖,状似无意地抬眼看了看指间新选的配饰,个头极大的一颗鸽血红宝石,存在感极强,她一如既往的风格。 直至飞机结束滑行,缓缓地停下来时,丛一才抬起头,目光淡漠地扫过文时以,完全不想把这件事上纲上线,故作淡定,“谁管你。” 文时以听到了她的回答,没再说话。 飞机稳稳地降落,大概不到一分钟,滑行结束,轰鸣声减弱直至消失。 起身的时候,丛一瞟见了座位扶手边上剩下的两颗葡萄硬糖,想了想,顺手拿了起来放在了大衣口袋里。 是个大晴天,冬日里难得的大太阳。 在英国这么多年,整个欧洲丛一几乎都玩遍了,唯独布达佩斯,她没有来过。 那是她与vinay在一起第二年,他们相约从瑞士结束雪山之旅后直接飞到布达佩斯,一睹金色多瑙河的盛景。 只是不巧,准备飞布达佩斯的当天,丛一大概是在爬阿尔卑斯山的时候着了凉,人还没上飞机就开始高热不退,只好无奈取消了原计划,直接回了伦敦。 那之后直到毕业,再到他们分手,都没找到机会去。这也成了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 酒店是文时以安排的,就在多瑙河旁,听说那是他在海外投资的部分产业。 丛一也懒得问,下了飞机便跟着他上了车。 路上,她又偷偷看了两眼他,脸色比刚刚好了些,左手放在膝盖上,但减压绷带被大衣袖口挡住,看不太见。 “时间还早,可以休息下,到晚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下了车,文时以一路陪着丛一到了房间门口才停下脚步。 丛一没应声,从他手里抽走了房卡,也不道谢,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随手关上了门。 文时以对她这样时好时坏的态度习以为常,转身去了隔壁。 趁着丛一休息的功夫,又看了份文件。处理完工作,到吃晚饭再见到丛一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是另一副装扮。 黑色丝质衬衫,叠加精致的白色粗麻印花套装,左胸口别着一枚cindychao的金色镂空雕花蝴蝶胸针,裙子收尾在膝盖往下五公分,露出被黑色丝袜完美包裹的小腿,和脚上踩着的那双粗跟圆头的黑色高跟鞋,脚背的鞋面上还有一对扎眼的灰白色山茶花。 大堂金碧辉煌的灯光落在她身上,却更像是陪衬。海藻一般的波浪卷发被蕾丝发带缠绕着温婉地束在脑后,整个人满是傲娇的骨气和惹眼的明媚艳丽。 她随意地站在那,但背挺得笔直,手上拎着一只白色的kelly doll,目光凝聚紧盯着一处,站在来往的各色人群里格外扎眼。 “外面很冷,你病还没好,要不要加件衣服?”文时以走过去,出言提醒。 “你不是穿着大衣嘛。”丛一瞧见他从来,自然地将包挎在手腕上,做好了出门的准备。 她这身装扮现在刚刚好,再多一件大衣恐怕是不够精致漂亮。 言下之意,一会儿要是真的太冷,文时以把大衣给她就好了。 文时以听了她的话,倒不觉得诧异,很自然地点头应下。 和她也相处了些时日,这种最直接的接触,要比资料上看来的,父母那听来的,都来得真切得多。她的娇俏刁蛮,明媚自在,随时随地,毫不掩饰地具象化展示在他面前。 不讲道理,任性傲慢,随心而为,这些听起来似乎都略带贬义的词语,在她的身上神气地演绎一番后,好像又多了几分可爱。 于她这个人而言,是如此合理应当。 他们照旧一同坐在宽敞后座,只是今晚,整个车内弥漫着浓烈的香水气。 文时以很不喜欢浓香,尤其不喜欢花香调的浓香,他向来对香水也没什么研究,闻不出来丛一到底用了什么,也不去问,只默默屏息。 澎玉湾的初见,她是盛装打扮。后面在伦敦,她遭遇情感冲击,一直都略显随意狼狈。 今天终于有了时间,她又有了精神好好收拾了下。 车内的光线略暗,但仍然可以看见她眼尾精致上挑的眼线,薄唇沾染着浓重艳丽的红,唇角唇珠自然地微翘,脖颈伸得笔直,双耳缀着一对个头不大,但极为光亮的黑珍珠。 “一会儿吃什么?”丛一随口一问,但没得到回答。 她扭过头,看了身侧略有些苦大仇深正低着头的人,看了半天,他也不抬头。 文时以不是故意走神,实在是这浓烈的香水味让他不太适应,不敢用力呼吸,思绪乱飞,自然有点注意力不太集中。 “跟你讲话呢?干嘛不理我?”丛一不满,扭过身子,禁不住用了母语,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嗲,不满意的情态不免让人误会是在撒娇。 “没有,刚刚没听到。”文时以闻言抬头,认真瞧着她,及时调整状态,“对不起,你再讲一遍。” 丛一不乐意重复,抬了抬下巴,打量着文时以的神色,停顿了几秒。 “我今天很漂亮吧?” “是的,很漂亮。” “今晚有工作?” “没有工作。” “你不想出来?” “不是的。” “那你干嘛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你搞搞清楚,是你自愿陪我的,不是我强迫你。我穿这么漂亮和你出来,还委屈你了不成?” “我哪有说委屈?”文时以无奈地笑了笑,也不是生气,只是感叹她的心思当真是难捉摸,就一句话走神没回复,她就有这么多说辞。 “你的表情就写着不大情愿,心不在焉呢!” “那你这几天,脸上还写着生人勿近呢。” “你怎么能和我一样?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行。”丛一说得一本正经,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能把歪理邪说得如此泰然自若不假思索的,也就只有她了。 文时以被她这话怼的语塞,看着略有不满的娇艳人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最擅长讲道理,谈判桌上用自己完善无懈可击的逻辑说得对方哑口无言,亦或者无奈让步。 但这一套,好像在她面前,完全行不通。 因为,她就是不讲道理,就是摆明了双标。而他明知晓她这般,却不想与她争辩,只觉得无奈,甘愿让步。 “好,刚刚走神是我不对,以后我一定会多注意。”文时以低头认错,言辞恳切。 “还有呢?” “还有?” “当然还有!” 文时以稍加思索,仔细回味了一下刚刚丛一说的话,继而慎重猜测,“以后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应该按照你的要求来?” “算你有觉悟。”丛一听到了期望中的满意回答,终于收回了目光,抬手绾了一下落下的碎发,食指绕着那条垂落下来的发带玩了几圈,重新看向车窗外。 “不生气了?”文时以彻底向她的逻辑低头,但末了又故意压低声音唤了她下,“一一。” “不许这么叫我!”丛一刚被捋顺的毛又炸了。 这一次,文时以没接茬,低头微不可察地笑了下,明知她不接受他这么叫她,还是这样叫了。 他这么让着她,哄着她,是因为他是她的未婚夫,这是他应该做的。 既然她用未婚夫的标准要求他,那他讨要一个亲昵的称呼,并不过分吧。 这一声叫完,文时以深吸了口气,将空气中那些浓香努力忍下,不再开口。 丛一再不满意,他也叫了,嘴长在他身上,又不能给堵上。 “不要脸皮!” “一一可不可以不这么说我?” “你......” 丛一彻底对他无话可说,文时以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底闪过半丝愉悦,心满意地收回在她身上的全部视线。 这一路,丛一再也不肯跟他讲一句话。 刚好,落个清净,文时以的目的达成了。 比起伦敦和爱丁堡近乎没有夜生活的晦涩安静,布达佩斯的夜更热闹,也更光亮艳丽,四处游走着吵闹的人群和升荡着的烟火气。 第18章 多瑙河两侧的建筑群鳞次栉比,入夜后亮起灯璀璨明艳,远远望过去如同一整片梦幻的金色森林。 黑色猛兽渐渐放缓速度,直至稳稳停下来。 文时以下车,亲自绕道另一侧,为丛一打开了车门。 丛一受用但看都没看他一眼,像是这些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一般,稍微理了下鬓角的碎发,调整了下胸口的金色蝴蝶,迈下车门。 没去挽文时以的胳膊,也没有和他靠得太近,不肯落在他身后,与之并肩同行又保持着半米疏离的社交距离。 晚餐订在游轮上,刚好可以边享用美食,边欣赏美景。 上的菜是文时以提前叮嘱乔湛订好的,大部分都是丛一喜欢钟爱的。提前预定了顶层靠窗的位置,干净透亮的玻璃,可以十分清楚地看见多瑙河的夜色。 连吃了几天索然无味的清淡菜,刚病愈又在飞机上折腾了一天,此刻看着喜爱的美食,胃口好了不少。 文时以看在眼里却没动声色,只浅尝辄止了两口便放下筷子,然后用公筷夹了一块处理得非常干净的东星斑,放在了丛一面前的小碟子里。 “这家餐厅的招牌菜,试试。” 丛一没拒绝。 她味觉嗅觉都敏感得很,本身对东星斑一般般,但今晚这家餐厅做得格外好,完全闻不到半点鱼腥气,她夹起来放进嘴里,肉质细嫩,入口即化。 游船渐渐驶离港口,河上的晚风更冷更大些,今夜月色很好,一层一层坠落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如同薄纱,坐在游轮回首望过去,低垂的夜色像是完全与两岸金色建筑□□融在一起般毫无违和。 整个游艇的顶层,被文时以包下来,全场只有他们一桌。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心平气和地吃一顿饭。 今天供应的甜品是主厨最擅长的树莓巴斯克,浓郁的树莓果酱淋在绵软的蛋糕胚上,色泽鲜艳,像是精致的艺术品。 丛一手里捏着叉子,望着这块漂亮的小蛋糕,迟迟没有动。 她想起,vinay最爱树莓巴斯克,也因为他喜欢,她生平第一次下厨房,学了很久很久,才学会了这道甜品。 不是刻意的回想,不是故意的感伤。 是本能。 热恋又分开,三年又三年,六年的时间,她早就把爱他这件事,吸烟刻肺般淬炼成一种有些扭曲变态的信仰,然后在任何一个瞬间猝不及防地响起抑或是被击中。 软糯浓郁的流心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浸染着瓷白的盘子,她又开始控制不了自己,死死地盯着那夺目刺眼的深粉色,呼吸逐渐变得焦灼,急促。 直至她忽然没来由的开口,抬眼看向对面坐着的文时以。 “如果当时我再多坚持一下,如果我舍弃丛家大小姐的身份,我什么都不要了,现在要结婚的,就是我和他了。” 空旷无人的顶层,身处其中让人莫名得心悸。 顺着刚打开的窗子望下去,与一二层甲板上狂欢着手舞足蹈的人群有着极强的割裂感。那些吵闹的声音顺着空气飘至耳边又随风散去,忽远忽近。 两人面对面坐着,短暂地各自游离。 文时以听清了丛一的话,灰蓝色的眸光微微暗了几分,静默了两秒。 他们之间,是还没来及撤下去的精致菜肴,和铺陈开来的鲜红色餐布,桌边还用琉璃瓶插着的,娇艳盛开着的卡布奇诺玫瑰。 大概有一米半的距离,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脸孔。 “不。” 在极度安静与热闹之间,文时以先开了口,他敛了敛神色沉思,抬眼与对面女人对视的时候,又恢复了克制到极点的冷漠。 “丛一,你要明白,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路要走,你们不能结婚,不是因为你刚刚说的那么多如果,只是因为,缘分到了,你们不同路了。” 第13章 穷冬 “让你只想和我生孩子。”…… 丛一怔愣地坐在原位, 捏着叉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了一下,顺着往下滑的时候,叉子锐利的尖头猛然砸在面前的白瓷盘上, 发出了刺耳难听的一声响。 她望着他,他一如既往的泰然自若,毫无波澜。 她想要反驳, 却找不到任何可依傍的论据。 人和人的分开,到最后,好像真的只能依靠缘分尽了自圆其说,聊以慰藉。 她和vinay, 从三年前,好像就已经不同路了。 想到这,她的心又脆生生地剧痛了一下。 她狠狠皱了下眉, 拉扯着手中的叉子, 用力地拖拽了几寸,吱嘎刺耳的噪音持续了几秒,像是在恶意破坏这温柔曼妙的夜晚。 她努力从心痛中剥离,企图不想对面的人看出她片刻的失神。扬了扬眉,凤眼里的眸光极具嘲讽和玩味。 冷笑了下, 她看着文时以, 撂下了手里的叉子, 顺带撩了一把肩上乌黑柔顺的长发。 “我和他不同路,难道和你同路?” “不然呢?为什么我现在坐在你面前?” 文时以答得自然,口气四平八稳。 他在陈述事实。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还在和喻晨曦一起参加晚宴,那时所有人都赞他们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的一对, 未来夫妇强强联手,绝对可以在京城呼风唤雨。 他将自己的婚姻看着十足的利益交换,也曾一度以为,喻晨曦就是他未来的太太。 可也不过一年的功夫,谁都不曾料到,文喻两家的婚约告吹,爷爷和父亲为他另择人选。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面对一个哪哪都娇滴滴心里竟然还有别的男人的任性大小姐,更没想过,他要想尽办法地讨这位娇小姐的欢心,要哄着她,甚至可以说是求着她,求着她成为陪自己共度一生的人。 所以,这不是同路,是什么? 文时以说完,丛一彻底失语。 在她沉默的十几秒里,许多许多念头从她的脑中飞舞略过,杂乱无章的,肆意侵略的。那些混乱模糊又带着浓烈幸福抑或是毒药般剧痛的碎片化记忆,那些她称之为青春,称之为爱情的东西...... 游轮缓慢地游动着,有寒凉的风涌进来,入目是被灯火璀璨染成金色的翻滚河水和两岸叫人应接不暇,灿烂辉煌的各色堡垒。 浓郁深蓝色的夜空像是张巨大的捕梦网,游轮在一直前进,像是快要抵达世界的尽头,缓慢到像是快要凝固了一般。 最终,还是文时以先开了口。 “把头埋起来做鸵鸟,又或者佯装洒脱快乐,无论把头埋得多深,无论演得多逼真,都毫无作用。世界的发展不会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面对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难。” “你在教育我?”丛一蹙眉,有被人拆穿的不悦。 “我没有这么好为人师,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同时,希望我们都能尊重事实。”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批判和贬低什么,也没有想宣扬和标榜什么。如果不是文丛两家联姻,你就算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都和我没关系,我还没有闲到到处去普度众生,说教别人。我只是在做我应该要做的事,必须要做的事。比如,娶你,我做的所有努力,都只是为了做成这件事,仅此而已。” 文时以话音落下半天,丛一并没吭声,只是用一种难以描述的目光看着他。 他不怵,承接着她的目光。 既然她还不想开口,那就由他先说完。 已经到这份上了,把话摊开了,晾干了,好过磨磨唧唧,拖泥带水。 “你可以把我理解成为极致的利己主义,也可以觉得我别有心机,不择手段,我都接受。但无论如何,你的理想主义爱情梦已经化为泡影是事实,无可挽回的事实。” 最后几个字,文时以说得尤其重。 “既然如此,不如试着考虑下我提供的新思路,说不定这条路,会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游轮递到了河中央,短暂地停滞在满是金色碎片的水面上。 周围五光十色的建筑群像是摇晃在夜色里的水中女妖,风情,漂亮。 丛一顿了顿,微微启唇。 “那你好好给我讲讲,你说的这条路,是什么样?” 文时以欣然接受,点了点,沉默了两秒,组织了一下语言。 “新丰银行的业务遍及全球,沈家确实家大业大,但沈清宴行二,沈家这一辈该是他上头的那个哥哥沈确说了算,三年前,沈确就已经娶了温家的长女。博恒集团这两年的发展很不错,陈聿行未来倒是有可能掌管博恒,但他是什么名声什么人品,陈家内部是什么情况,你和陈家那位冉小姐走得近,应当比我更清楚。还有谁?江家的?许家的?你大概瞧不上。整个港岛,能与你丛一相配还未有婚约的,应该再找不出其他人了。”文时以说得平静,结束这一长串话,又一次做了短暂的停顿,抬手拿起桌边堆满冰块的水杯,抿了一口。 第19章 丛一没做声,她不得不承认,文时以说的没有一句废话,全部都是有理有据,正中她,甚至正中丛家人所想。 这三年,丛敏兴为她仔细挑选了一圈,不仅是港岛,殷媛瑷甚至亲自回到沪城,在圈子里私下打听过许久,只为为她寻得良人。 只可惜,不是家世不够好,就是人品名声令人堪忧,再不便是相貌学历差点意思。 殷媛瑷的原话:“一一是我头生的宝贝女儿,从小娇贵着养大,要嫁必须要嫁人中龙凤。我宝贝女儿这么漂亮,我要求多点,怎么了?” 丛一眼高于顶的基因,大概也是这么遗传来的。 不过她倒是乐于看见这样的场面,父母寻不到合适的人,她便继续肆意妄为,游戏人间。 直到今年夏天,她生日家宴的饭桌上,丛敏兴正式和她提出,丛文两家结亲。 他们为她选定了未来的丈夫。 她眼前这位,文家长子——文时以。 而到今天,直至此时此刻,对于父母为她选定文时以作为夫婿的缘由,她大概明白一二了。 他确实,和围绕在她那些风流成性,张扬高调的公子哥不太一样。 他足够冷漠,足够镇定,更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忽视一切不利因素。 可以不介意她满港岛皆知的前尘韵事,更不关心她到底心里还爱着谁。对她的一切都了解得事无巨细,却独独不在乎她是不是会对他有情。 家族需要,利益勾连,他太清楚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该担负什么责任。 只要他想,没有他不能达成的目标。 而她的性子,父母最了解。 联姻的话,如若不是这样的男人,绝镇不住她。 “继续说。”丛一不动神色。 “相比其他人,我应该是有优势的。他们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的,他们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我和你保证,嫁到文家,不会有任何人给你脸色看,我的爷爷奶奶,父母,文家的每一个长辈,包括我的弟弟妹妹们,他们都会百分百尊重你。后无论你是想继续住在文家,还是我们搬出去单独生活,都依你。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我在京城是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你做丛大小姐有多风光荣耀,做文太太便有加倍的风光荣耀。” 丛一思索着,有认真把文时以的话听进去。 她必须要承认,文时以话说的不留情面,直接又残酷,但句句都是事实。 他口中的这条路,她曾无比不屑,如今又不得不承认,这大概是最适合她的路。 她和vinay已经结束了,以丛家的地位名声,丛敏兴决不可能允许她下嫁,她自己也不能接受与不匹配的男人随意组合,联姻是早晚的事。而这些能够与她相配的男人里面,文时以无论从相貌,学识,人品,能力,确实是最优选择。 与他完婚,她可以光彩照人永远骄傲一辈子,无论在港岛还是在京城都能横着走,顺便还可以好好在沈希雅和冉梦捷面前神气一番。 沉默良久,她下定了决心,决心试着谈谈,于是她开始在心里盘算起一些霸王条款。 “如果结婚,我要两场婚礼,京城一次,港岛一次,什么规格你自己掂量清楚,办得不好,丢得可也是你们文家的脸面。” “好。” “结婚之后,我还是想回港岛就回港岛,住多久看我心情,要你陪我回你就必须陪我回,需要你撑场面的时候绝不许缺席。当然,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要识趣一点,不要过来惹我心烦。”见文时以答应的痛快,丛一也不客气地“恶劣”起来。 “好。”文时以几乎是没有犹豫,继续点头。 “婚后要保证我各种意义上的人身自由,我想做什么都随我心意,你不许多问,不许插手,但要非常支持我,就算别人不支持我,你也要支持我的那种,懂吗?” “只要不是违法乱纪,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很好,我做什么不用和你知会,但你做什么要和我商量,不许私自做决定,更不能和你那个前妻再有联系!”丛一继续肆无忌惮。 “是前未婚妻。”文时以隐隐蹙了下眉,再一次纠正,听着她双标得越来越离谱的要求竟也毫无怒气和不满,只觉得又无奈又好笑,“好。” 丛一对文时以的回答基本算是满意,思索了片刻,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 “最后一点,如果我们结婚,婚后生不生孩子,什么时候生,生几个,都由我说了算,你们文家人谁也不许催,不许干涉!能做到吗?” 世家大族,豪门显贵向来看中子嗣后代,母凭子贵耍手段上位的,高龄还想着拼儿子保地位的,从小到大她在港岛见多了。 婚她暂时可以考虑结,但孩子她暂时可没想和眼前这男人生。 再说,有孩子了,离都不好离。 当然,这话她咽在了肚子里。 要是文时以知道她是抱着这种态度答应的,那还得了。 文时以做好了应答她所有要求的准备,本是平静自如地等待着她下一个要求,却被她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给堵住。一时竟不知该说她胆大,还是该说她天真。 冷了一整个晚上,他忽然笑了下。 “一一,我们还没结婚,你都已经想到生孩子那一步了吗?” 角落灯光下的小提琴手在动情地演奏着《卡农》,正进行到高.潮部分,高亢紧凑的乐音回荡在整个游轮的顶层。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女人神色骤然变了变,微微张着嘴,眉心皱起,狭长的那双眼在对面男人的脸孔上停驻,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是啊,她怎么会这么自然地想到生孩子了。 她可是和这男人,连手都没牵过一次呢。 “你少在这自我感觉良好,我说的是大部分情况下的正常流程。” 心里这样想,但嘴上丛一绝不承认,重新拾起叉子,将面前那块树莓巴斯克切了一大块放进嘴里,佯装完全不在意,绝不肯露怯。 “不,正常流程应该是......” “是什么?”丛一烦躁敷衍。 “是要先领证,结婚,名正言顺地住在一起,然后合法合理地同房,才可以生孩子。”文时以笑意更深,低头错开了丛一的目光一瞬,又重新与之对视,积极地对丛一的话进行了纠正。 “文时以!”丛一拔高了音调,只觉双颊一热,摔了手里的叉子,气急败坏的模样,“我看这婚你是不想结了!” “当然不是。”文时以不再与她玩笑,像是在哄只炸了毛准备跳起来咬人的兔子,“我答应你。” “只要,你不和别人生。”见丛一气顺了些,文时以严肃地多补充了一句。 “那可要看你表现,看我心情。”丛一冷艳地笑了下,全然不在乎地跟着胡扯,也是在不断地试探文时以的底线。 “那我一定好好表现,让你的心情一直不错。”文时以见招拆招,很自然地接过她的话,滴水不漏,完美地做出回应。 “让你,只想和我生孩子。” 话出口,丛一无可反驳,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算是看明白了,文时以这人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看着正经的冰坨子一个,其实骨子里和那些风流成性的臭男人一样,自尊心和占有欲都强得可怕。 不过也不奇怪,他是文家继承人,多少名门贵女上赶着讨好,身居高位又大权在握,面子是要的,里子也是要的。 流水般的乐音围绕着二人,一曲《卡农》已经结束,楼下的甲板上传来猛然的欢呼声,游轮上有令人惊喜叫好的音乐表演,恣意狂欢的人们正沉浸着享受这美好多情的冬日夜晚,多瑙河两岸风光迷人眼,像是稍不留神就会坠入一场绮丽的美梦。 游轮又开始前行,壮美的金色在缓缓的后退,醉人的晚风里,丛一挑眼看去,只看见逐渐朦胧模糊的人群和天边快要融化的月亮。 好美,好温柔的夜。 这样的夜里,他是不是在与新欢檐下缠绵。 她强压抑心痛,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嘴。 他怎么样,关她何事? 她昂着头,高傲得像是只不可一世的白天鹅。 不敢再踏足的国度,故地重游狠狠痛过后,心脏照旧澎湃地跳动,这些年来魂牵梦萦的那片多瑙河旖旎风光依旧,美则美矣,可看过后终会如同过眼云烟般长眠在记忆深处,也不过如此。 什么也留不住,什么抓不到。 文时以说得对。 这些年她追求的,紧握的,都太飘渺了,太虚幻了。 一切该有个结尾,一切该有个尽头。 文时以眼瞧着漂亮妖艳的女人逐渐坠入迷惘,色茫然倦怠,他及时开口,剥去她胡乱飘飞的愁丝。 第20章 “我答应了你这么多要求,是不是也可以提一个我的要求?” “好,不过只能提一个要求,想好再说,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丛一应声,扭过头。 “该我配合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全力配合,那么文太太应该做的事,需要履行的义务,也希望一一不要推脱。”略微停顿了下,文时以非常郑重,也非常客气地恳切说了半句,“以后,就麻烦你了。” 不像是对未来的太太,更像是对需要尊敬的合作伙伴。 准确来说,他娶妻就是在找让家族满意的合作伙伴。 丛一略微思索了下,她做好这个文太太,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助力文家,助力她未来的夫家。 一荣俱荣,文时以风光了,她自然也风光。 于她有利,也不难,她可以答应。 想着,她端起了一边的斟好红酒的高脚杯,轻轻摇晃了下,里面浓稠的暗红色液体随之打了个圈,被头顶的水晶灯照出细小的光圈。 谈的出奇的顺利,她盯着那抹红,怔愣了片刻,才惊觉自己竟然就这样,把自己嫁出去了。 好像,还可以。 她将高脚杯朝着文时以的方向微微倾斜了些,烛火灯光交杂中,她微微笑了笑。 “合作愉快。” “未婚夫。” 折腾了这许多时日,她到底还是松口了。 意料之中,又比想得艰难。 但总归,她答应嫁他,足够了。 文时以看着面前的高脚杯,细碎的灯光坠落在红色粘稠的液体里忽闪忽闪。 他笑了笑,与她碰了下杯。 “合作愉快。” 临下游轮前,丛一去甲板上站了一会。 晚风很凉,冬日的布达佩斯像是坠入了微蓝色滤镜,幽静,深邃,仿佛看上一眼,便可以永远地,深刻地烙印在记忆里。 大概是穿的太少了,出门的时候文时以就提醒过她,可她偏要美观漂亮。这会儿站在甲板上吹风吹得久了,双手冰得厉害,在夜幕里略显单薄娇弱。 可惜此时此刻,她还顾不太上这些。 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所思所想,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站在风里,尽可能地向远看去,直到那些金黄色的光影和深邃的灰蓝融在一起,逐渐变得混乱朦胧,将她的视线彻底吞没。 她就这样答应了文时以,把自己给嫁出去了。 不久的将来,vinay将是别人的丈夫,她也将成为别人的妻子。 成为这个,她认识才不到半个月的陌生男人的妻子。 想到这,她忽然失神笑了下,侧目看向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 男人眉眼冷岑,轮廓分明,不沾染半分喜怒哀乐般平静,镇定。察觉到她的目光,低下头,“冷了?” 丛一没应声,下一秒,文时以厚实的黑色大衣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再站一会下船回去吧,你刚退烧,吹太久风身体吃不消。”文时以挪开视线,将她从胡乱错杂的思绪里剥离出来。 男人脱了大衣,内里只穿了件贴身的衬衫和灰色西装马甲,领口平整得一丝不苟,双臂上扣着一对精致的皮质袖箍,整齐地贴在两侧。往前上走了半步,将丛一挡在身后,隔绝了迎面寒凉的晚风。 丛一还是没回答,低头瞥了一眼,没多想便猛然拽住了他露在外面的手。 他受过伤的左手。 然后将她冰冷的小手蜷缩进了他温热的掌心。 受过伤后,左手变得非常敏感,文时以几乎不许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去碰他的伤处。 喻晨曦不行,文紫嘉不行,哪怕是家里最亲近的长辈也不行。 但与喻晨曦不同,丛一握住他之前从不会问他可不可以。 只要她想,她就要立刻握住。 难受的异样感,文时以狠狠皱了下眉,不得已侧目去看她,不带半分玩笑地开口:“不要握我的左手。” “为什么?我和你都要结婚了,你的手我不能握?以后我和你参加活动,出现在公众面前,难道要各走两边吗?我主动带你先熟悉下,你还不高兴了?”丛一满不在意,一连串的发问毫不客气。 她其实就是想要暖个手,站在哪边都无所谓。但被文时以这样说,她偏叛逆着就不顺从,应是犯忌。 “没有不高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左手,你可以到我右边来,握右手。”文时以耐着性子解释。 “可我就想要握左手。”丛一回嘴,蛮横又不讲道理,一副全然理所当然的模样,“我都答应试着习惯结婚之后和你去京城生活了,文先生,这么点小事,你也习惯习惯。” 文时以不想同她争执,抚平眉心,努力忍耐着这种不适,什么也没再说,将她冰冷的手包在了掌心,微微用力,专心帮她暖着。 “这还差不多。”丛一感受到了他细微的动作幅度,微微抬了抬下巴,没再说什么,像是满意了。 她一直喜欢站在别人的左边。 因为心脏在左边,不管是谁,她都习惯站在离心脏更近的一侧。 文时以早晚得适应,不如就现在。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稍亲近的接触,流畅又自然。 丛一不是那种扭捏的女人,文时以也不是什么毛头小子,刻在骨子里的修养根深蒂固,以及在这个圈层里里大部分时候都需要做表明功夫的繁杂社交需要,伪装和客套是他们必备的技能,也是基本的修养。 原本文时以还以为丛一需要时间进入角色,没想到是他多虑了。 她比他想的更娇贵难哄,也更坦荡冷漠。 只要不提及旧爱,任何事于她而言似乎都无关紧要。 娇俏的女人此刻披着他的大衣,乖顺地站在他身侧,像是已经极其适应未来文太太的这个身份。 “走吧,太冷了。” 丛一伸手拢了拢大衣的领口,也不像太难为文时以。毕竟这是深冬,他一个大活人若是真因为把大衣给她而冻病了,异国他乡她还要照顾他,麻烦得紧。 回去的路上,丛一拿着手机,开始不安分地给她远在京城的闺蜜罗意璇打电话。 两人相识于英国,又是爱大的同级校友,一个公寓的上下楼邻居,大学几年玩在一起,学在一起,就连喝酒蹦迪调戏男人也要在一起,自然关系好的没话说。 这样的关系一直维持到她们毕业,二人各自回了京城和港岛,才见得没那么频繁。加上回国后丛一一直沉浸在与vinay分开的打击中,罗意璇这边家里突遭变故又火速与谈家掌权人闪婚。 两人各有各的忙,联系自然跟着少了些,但在心里,都始终默认对方是以极重要的好朋友身份存在彼此的社交圈里,其中心地位基本无人可撼动。 现在不一样了,现在眼瞅着她就要嫁到京城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罗意璇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她必须要马上立刻通知这个女人。 盲音响了半天,丛一的耐心不多,不满地嘟囔,“怎么还不接我电话。” “太晚了,已经快要十二点了,可能休息了。”文时以代替解释。 “不可能,她什么作息我还不知道嘛,上学的时候我们一起的去喝酒瞧男人的时候,多晚没熬过?”丛一毫不避讳。 “好看吗?”文时以略有些无动于衷,非常中肯真诚地问了一句。 “什么好不好看?”丛一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一心琢磨着罗意璇为什么不接电话,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刚才说的,那些男人?” “还真......” 提起这些,丛一来了兴致,话到嘴边,刚想好好和文时以说上一番,电话却在这个时候通了。 “你怎么才接电话啊!” “大小姐,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快零点了,我不要睡觉的吗?” “这个点睡觉?怎么,回国结个婚,你从良了?” “丛一你胡说八道什么!” 手机开了免提丢在床头,罗意璇正被谈裕压在身下上下其手,赶紧挣扎着拿起手机,想要捂住话筒却被谈裕给拦下,然后在她惊恐和威慑的注视下,猛地用力了两下,她实在没抗住,叫出了声。 “啊.......嗯......” 不巧的是,这边丛一也开的是公放,声音从手机里传来,丛一愣了半刻,瞬间炸毛。 “罗意璇!你干什么呢?” “我......”罗意璇根本腾不出一点精神,完全迷失在谈裕的温柔乡里,拿着手机的手也松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谈裕挂断了电话。 “喂?喂!”丛一盯着手机屏幕,气急败坏了两秒,讲手机随手丢在座椅上,完全忘记了身边男人的存在。 文时以听完了姐妹俩不太愉快的一通电话,看了一眼被她丢在一旁的手机,主动拿起来帮她放好在手边,很贴心地安慰了一句:“没关系,可以明天再打。” 第21章 “我在这给她打电话,她在那边睡男人?”丛一不满,忽然扭过头看向文时以发牢骚。 “明明是你大晚上打扰了人家的好事。”文时以略微挑了下眉,非常公道地讲了一句。 “你到底是谁未婚夫!”丛一完全进入角色,耍了下脾气。 “做你未婚夫就得不讲道理?”文时以不气,好整以暇般看着身侧气鼓鼓的女人,口气像是在同难讲道理的小孩随意玩笑,“她才和谈裕结婚不到一年,人家夫妻俩浓情蜜意大晚上不做这事,难道等着你打电话?” “结婚了晚上就一定要经常做这事吗?没点节制!”丛一被气得口不择言。 她的话音落下后,车内安静了好久。 文时以坐在她旁边,灰蓝色的眸子始终没从她身上挪开,意味深长,又欲言又止,最终非常恳切又不带半点怀疑地开口。 “不然呢?两人都结婚了的话,不可以经常做这件事吗?” 神气的女人愣神了一瞬,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文时以这话,怎么感觉不像是在说谈裕和罗意璇,更像是一板一眼说给她这个未婚妻听的。 这可比她刚刚主动将手塞进他掌心取暖,来得更直接霸道,也更让人无可辩驳。 双颊微微泛起热意,丛一的眉心隐隐跳了下。 “刚才你的话还没说完,到底好不好看?哪好看呢?具体怎么好看呢?”文时以见丛一不说话,又展开了新的问题,虚心“问教”。 “好看!脸好看,身材好看,那些男人看起来体力也很不错的样子。”丛一满不在意地笑了笑。 “看起来?”文时以不为所动,微微点了点头,“这种事,看......看不太出来吧,应该需要亲身实践。” 亲身实践? 说得挺有道理的。 丛一赞同地点了下头,“这倒是。” 瞧着他这副情态丛一心里略有些震惊差异,但面子上没表现出来,只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他一眼,审视的目光凝结在他身上,沉默着思量了一会儿。 很少有男人可以把这种露骨的“下流”话说得不那么“下流”,文时以镇定的神色,差点叫丛一以为,他是在说什么很要紧的正经事。瞧着他看起来一副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相,接起这种话题竟是这般面不改色。 丛一觉得有意思,挑着红唇,轻笑了下没再接下去。 玩笑也开过了,“下流”话也说完了,文时以点到为止,重新聊回正题。 “过两天飞回伦敦,后面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过来了,要不直接见下我妈妈,可能要小住几天,你方便吗?” “你亲妈?” “嗯。” “见呗。”丛一一手撑在车沿边,伸着食指抵在太阳穴边,漫不经心地点头“但我事先声明,见面吃饭都没问题,基本的礼仪我也有数,但要我在长辈面前夹起尾巴做乖乖女我可不行,以后跟你回京城也是。刚才吃饭的时候忘说了,现在补上。” “你什么时候都不用夹起尾巴。”文时以笑了笑,回了一句,“有我在,你就算尾巴翘到天上去,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还差不多。”丛一算是满意,放下手,好整以暇,“行,说说吧。” “说什么?” “说说你的亲妈啊,身份,喜好,禁忌,现在的家庭情况。”丛一不以为然,“你把我查了个底朝天,我可没有。” 这一次,文时以没有回答,沉默着盯着自己腕上的表,眼见着秒针走动,思绪抽离,有些许跑神。 也不是不想回答,只是不知道该答什么。 别说丛一,就连他也已经有几年不见自己这位亲生母亲了。 上一次见面,还是他二十八岁那年生日前夕,他恰巧到伦敦出差,路过她的庄园时匆匆见了一面,都没留宿一晚那种。 “你怎么又在和我讲话的时候跑神?”丛一不满意。 “没有跑神,我在想怎么回答你。”文时以真诚应答。 “又不是陌生人,说自己亲妈有什么好想的。” 丛一不晓文家的真实情况,随口一说,无意猜中文时以某些隐晦的痛处。 车窗外是冷寂消沉的穷冬街景,文时以的目光短暂地向外投去又很快收回来,再看向丛一时,又是神色如常,不动如山。 “别急,我们日子还长,往后慢慢会说给一一听。” “爱说不说。”丛一嘟囔了半句。 这一次对于文时以叫她小名的行为,她并没有再生气地拒绝,也没像头几次般跳脚得厉害,倒像是有点习惯接受了的样子,连她自己没意识到。 但文时以察觉到了。 不同于伦敦冬夜的沉寂肃杀,布达佩斯有着更旺盛的生命力,有着深邃得令人着迷的蓝调光景。望不到尽头的金色多瑙河潮涌着翻滚,流经到好像没有尽头的远方,哪怕只是望去,也会勾起记忆力里许多纷乱陈杂的碎片。 这样浪漫的一座城,第一次来,竟然是同这个她还不太熟便已然确定要成为她丈夫的人。 想到这丛一心理还是略微不痛快,重新侧过头看着身边垂眸凝神的男人。 车内灯光幽微,看得并不真切,只能模糊着瞧见他硬挺的轮廓。 同她接触过的男人都不太一样,他身上虽也有着顶级家世下用金钱和权利堆砌雕琢出来的矜贵傲气,但又和那些只知道泡妹装门面的富家子弟不大相同。 大概是从小被当作未来掌权人培养,文时以无论是举手投足,还是说话做事都给人一种淡淡的,不容置喙的压迫感,就算同她说话时的口气一直是极温柔礼貌的,也会让人莫名觉得冰冷,疏离。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如同月光下无垠的深海,明明是那么漂亮深邃,却看不到任何真切的情绪涌动,只能依稀捕捉到晦暗不明的眸光,令人忌惮又无端的有些恐惧。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文时以从刚刚有关母亲的话题里抽神回来,对上了丛一漂亮的凤眼,并不说话,安静又绅士地在等她先开口。 “刚才还忘了告诉你,我这人脾气不太好,你要也是的话,以后最好收一收。”丛一直言,双臂抱在胸前,微微挑了挑眉。 “还好。” “什么还好?” “你的脾气,还好。” 文时以倒没觉得丛一脾气多差,在他眼里,比起脾气差,娇纵这个形容词更适合她一点。明目张胆的双标,也不是很讲道理,可却偏偏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反而有想要顺从她的欲望。 这大概就是港媒口中,她这颗港岛“明珠”最大的人格魅力,任性得可爱,娇纵得理直气壮。 “你别岔开话题,我在说你,你的脾气收一收。”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应该没凶过你吧?”文时以微皱了下眉心,实在是理解不了丛一的逻辑,“既然没凶过你,脾气收一收的要求从何而来?” 车子稳当地停在了酒店的大门口,金碧辉煌的冰冷门头正中央悬着一颗雕琢精致的白色雄狮,晚风骤然刮起,带起了地上积压的,干枯得发槁的落叶,像寒冷的冬日里挣扎着奄奄一息的蝴蝶一般悠悠然地重新落回地面。 丛一半倚靠在车边,还在消化和思索文时以的话,眼前忽然闪过模糊的阴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的安全带弹了回去。 她抬眼对上了文时以猛然凑近的灰蓝色双眸,被他笼罩在目光之下,心跳骤然飚了上去。 和飞机上意外的那次靠近完全不同。 她能明显感觉到他气场的变化,从礼貌克制到此时此刻的,一种难以形容的强势。 陡然缩进的距离让浓烈馥郁的花香气更容易进入鼻腔,文时以本是好心想帮她解开安全带,结果囿于她的香水气之间,乱了心绪。 撞上她丹凤眼的那一瞬,有些失神迷乱。 温热的呼吸落在彼此的皮肤上,短暂的对视里,他们总是这样沉默又平静。 “还是说,你怕我?” 第14章 穷冬 出来卖 文时以的声音压得很低, 却没有顺势凑得更近,盯着身下的人,等着她开口。 良久, 丛一微微笑了下。意料之外的没有生气,忽然摊开双臂精准地抱住了文时以的脖子吗,十指交叠着轻轻摸了下他颈后敏感的皮肤, 剪水双眸里流转着几分恣意俏皮,像是玩笑般的嘲弄,又像是温柔地调情。 “你觉得呢?” 说完,丛一撒开了双臂, 滑泥鳅般从文时以身下躲闪开,侧过身一把推开了车门。 车内还残留着馥郁浓重的香水气,车门敞开, 迎面凉风袭来, 穷冬将至,好不冷冽。 第22章 文时以眼瞧着娇俏靓丽的倩影从眼前溜走,朝着璀璨金亮的门头迈上台阶,身上还披着他的大衣。 他无意识地微微点了点头,心里隐隐存在的那一丝担忧也烟消云散了。 倘若她能一直把旧爱心伤都掩藏好, 像刚刚那般装作随性洒脱的游戏态度, 日后这场婚姻也不至于太难看。 他能容忍她继续娇纵, 也能容忍她阴晴不定,甚至可以允许她心里惦念着别的男人,但面子上大家要相敬如宾,尽职尽责。 这便已是他期待的,最好的婚姻了。 他什么都能给,什么都给得起, 除了爱。 恰巧,她什么都要,单单不需要他的爱。 在电梯门口,丛一等了文时以片刻,然后两人同一部电梯回了房间。 “要我陪你吗?”文时以很自觉地询问。 “陪我什么?”丛一今日不想领情。 “今晚不听故事了?” “你故事讲得不好,不想听了。” “好,那早点休息,晚安。” 文时以问完该问的,确认自己尽到义务便欲离开,却被丛一抢了先。 “但我想看个电影了,过来陪我吧。”说着,丛一推开了门,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满吊顶的精致灯盏伴随着人影闪过一盏盏亮起来,灰黑死寂的套房瞬间有了生气。 丛一将文时以的大衣脱下来随手丢在沙发上,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转身的瞬间轻轻拽了下搭在左肩膀上的蕾丝发带,海藻般长发顺势倾斜而下,如同浓密滑顺的黑色丝绸。 “你先选个片子吧,我去洗澡。” 文时以站在客厅,不做声算是答应。 等到丛一卸了妆洗过澡,披着浴袍端着红酒杯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被她随意丢在沙发上的大衣被悬挂进衣橱,刚刚被她踢掉的高跟鞋也已不见,偌大的客厅,玻璃茶几上放着一只精致的盘子,盘里装着新鲜的草莓和颗颗红得发紫的车厘子。那是丛一最喜爱的两种水果。 文时以坐在沙发上的一侧,膝上还放着笔记本电脑,正专注地看着屏幕里的文件。 丛一站在从浴室通往客厅的玄关处远远瞧着灯光下眉目沉静的男人,迟疑了半刻,朝着他走去。 “洗好了。”文时以瞧见丛一出来,合上了电脑放在身侧,“太晚了,不适宜再吃太甜的东西了,帮你叫了水果,少吃一点。” “怎么不选片子?”丛一坐下,放下手里的酒杯,捻了颗草莓送到嘴边。 “你来选吧。” 丛一也不谦让,只可惜选来选去半天也没看到什么想看的。 “电影没什么想看的,英剧可以吗?” “好。” 得到肯定回复后,丛一很快选定。 客厅的灯光被调暗了几度,暖黄的色调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片头音乐环绕在整个屋内,屏幕上渐显出英文字幕。 “by order of the peaky blinders.”(剃刀党) “我上学的时候,才出到第四季,现在都第六季了。”丛一将那颗被吃掉尖尖的草莓丢进垃圾桶,继而依靠在沙发上,“你应该看过吧?” “嗯,peaky blinders(浴血黑.帮)。”文时以点头,视线凝结在屏幕上,“怎么忽然想起看这部剧了?” 丛一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垂着眼睫思索了几秒,仰面看向文时以,“我挺喜欢这部剧的。” 文时以认同地点头。 “我觉得,你应该也很喜欢这部剧。” 见文时以没说话,丛一补了这样一句,顺势将裸露在暖空气中的纤细双腿收到沙发上,胳膊半拄在扶手边,目光从文时以身上移开。 “为什么这么说?”文时以平静地略点了点头。 “第六季的开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你看,是aunt polly(波莉婶婶)的葬礼。”丛一没有回答文时以的问题,直接转了话题,自顾自地随便念叨了一句剧情。 屋内燃着雪松香,壁炉里是熊熊燃烧着的红色火焰,穷冬深夜里,屏幕上正播放着悲伤的黑色葬礼。窗外寒风呼啸凌冽,如泣如诉般叫人听了莫名心颤,冬天里总归是有种惨烈的寂寥感。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没再开口。 说是在专心看剧也并不准确,期间丛一的手机响过几次,她拿起来凝神看了许久。 明明是她嚷着要人陪,现下又分心走神,换作是别的二代公子哥早就不满,偏文时以就算察觉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仅在她抬起头看他的时候,很贴心地解释了下某段因她分神而错过的剧情。 “前面几季你都看过的了吧?要不互相来猜一猜我们最喜欢的台词?”丛一睇了一眼文时以,捏着手机,悠悠然地开口。 “最喜欢的一句吗?”文时以回应她的话,“那还真是不好猜,毕竟六季播下来有那么多经典台词。” “那我们一人三次机会,比一比,看谁先猜中喽。” 文时以点头,随着她的性子答应下来。 也没多想便直接开口,一开口便照旧毫不客气地直抵丛一的痛处。 “the past is past,the past is not my concern,the future is no longer my concern others(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关心过去,也不再关心未来).” “文时以,是让你猜我喜欢的台词,不是让你用台词教育我。”丛一挑眉,神色未变,只是看向文时以的目光降了些温度,略带了警示的意味。 文时以没恼,像是早就料到丛一的反应般,回望着一边懒散倚靠着在沙发一角的丛一,慢吞吞地用了他的第二次机会,“so,the past is not the past(所以啊,往事依旧).” 丛一的心颤了下。 她知道了,文时以的第一句不过是铺垫,第二句才是他想要猜的台词。 而她这般反应也恰恰好印证了这第二句台词于她而言的正确性。 是,他没猜错。 剧里所有人都劝tommy放下往事,忘记grace,就如同她在港岛的每一个亲朋好友,都曾无数次地对她说,叫她忘记vinay,然后往前看。 可尽管她拼命向所有人证明着自己很好,割腕失败后也不再向任何人吐露那种难以言表的心痛,装得天衣无缝,但内心深处却从来没真正的释怀和放下过。 是以,确是往事依旧。 “好,你用了两次机会。”丛一缓过神,不肯再露怯,欣然接受。 “如果我用的机会比你少,算我赢?有什么奖励吗?” “没有。”丛一摇头,顿了几秒,坐起身,又扫了两眼手机屏幕,将乌黑长发捧在一侧,微微抬了下下巴,有点居高临下的意味,“因为我会一次就猜中。” “好,那一一说说看。” “everybody's a whore, we just sell different parts of ourselves(我们每个人都是出来卖的,只是出卖的东西不相同罢了).” 温柔的伦敦腔回响在客厅,话音落在地上后,是长久的对视和沉默。 从文时以那双微有波动的蓝眸里,丛一知道,她猜对了。 只用了一次机会。 文时以静静凝视着眼前卸了妆却依旧俏丽非凡的女人,平静无澜的神色下是隐秘的思忖和完全意料之外的诧异。 丛一一次便猜中,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见文时以不语,丛一直起身,将手中的手机丢在茶几上,顺势起身重新拿起酒杯。 手机屏还亮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事无巨细地介绍着一个人——文时以。 刚刚看剧时的神游并非是她有意分神在玩手机,而是收到了罗意璇发来的资料。回来的路上,她大晚上急吼吼地坏人好事也不单单为了叙旧。 她难得求谁,好不容易张一次口,罗意璇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和谈裕匆忙搞完了一次,便赶紧爬起来,在谈裕极度不满的注视下赶紧把能找到的资料全都一股脑塞给了她。 “你把我查了个底朝天,礼尚往来,我好好了解你一下,不过分吧?” “当然。只是这资料未必全,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你需要的话,我亲自整理好,给你送到深水湾。”文时以坦然应下。 “不麻烦你。”丛一将杯中酒饮尽。 醇香的酒气在口腔里回溯激荡,待到那种刺激在舌尖的味觉因子上逐渐消失,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然后在转身的一瞬突然跨坐在了文时以腿间。 大概是动作太大,松垮垮的浴袍往下滑落了几寸,黑发掩映下露出了圆润白嫩的肩头。纤长的手指轻轻盖住了男人的脸颊,粘着水钻的尖锐指甲滑过皮肤微微发凉,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背着光,那张俏丽的脸美得有些不真实。 第23章 “文时以,我知道你在乎什么,需要什么。你不喜欢我,想娶的也不是我,你想娶的只是丛家的女儿。倘若蓉儿再大几岁,或许这婚事也落不到我头上,对吧?” 他们第一次这般亲昵,又是丛一主动,文时以虽知她脾性却实在难琢磨她底线在哪,又怕她会摔下去,便也不敢动,伸手虚扶了一把她的腰。 “嗯,然后呢?” “你别多想,我既答应了嫁给你,便不会轻易反悔。我只是在告诉你......”丛一凑得更近了一些,别过脸,在文时以的耳边,“在你观察我的时候,我也在观察你,别太自以为是。” “别总是试探我,考究我,判断我。” 身体乳浓重的山茶花香在鼻尖作祟,文时以的耳畔回荡着丛一温柔的低语。 他懂了她的意思。 看剧不是重点,猜台词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她在示威,是在告诉他,她可不是能被他轻易看透然后任意揉搓捏扁的恋爱脑大小姐。了解和看清彼此的过程不是他主宰的单机游戏,而是双向交底的过程。 他文时以出卖自己的心和婚姻为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丛一一清二楚。 “台词里说的没错,大家都是出来卖的,你我也是,既然都出来卖了,就卖的值当一些。我查过了,文家对abv有绝对话语权,控股超过74%,而这74%里你一个人就占了31%。” 文时以不动声色地认真听着,对丛一接下来要说的话倒是多了几分期待。 “你不用紧张,我不要你们家的股份,也不会霸占集团内部的任何职位,但abv以及旗下所有子公司的年利润,你作为最大的个人股东能获得所有分红,我要一半,直接折成海外资产,记在我名下。”丛一直白地说出目的,并不想绕什么弯子。 丛一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将自己的要求说得明明白。 “好。” 文时以很快应下,没有半点犹豫,完全没囿于丛一的狮子大开口。 他倒是不觉得丛一的要求过分,只觉得有些不解,有些惊讶,还参杂了几分无奈。 惊讶于丛一口中的也在观察自己,并且真的从某种层面上看到了他的底色,无奈不解于就算看到了他的底色也可以坦诚一些,直言告诉他,没必要又是看剧又是猜台词,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来“警告”他。 这不像是即将成婚的夫妻,更像是......剑拔弩张,互相猜忌又互相制约的对手。 “每年一半的分红,可不是个小数目,你不再考虑下?”丛一讶异。 “一一以后是我的妻子,既然是夫妻,我的便是你的,放在谁名下,是海内还是海外,都是小事,随你心意就好。”文时以稳妥回答,没有犹豫,倒是生出几分情真意切。 文时以一定要娶她,所以她的任何要求,只要不是杀人放火,他大概率都会给一个商量的余地的,这一点丛一心里有数。 只是她以为,他这样事事以家族利益为先又极度冷漠现实的人,肯定要与她讨价还价一番,所以才一开口便说要一半给双方都留有可交涉的余地,没想到他竟然以一句以“我们会是夫妻”便轻飘飘的答应和揭过。 这一半听起来虽很公平,但abv集团的背后是整个文家,就算文家人各有各的股份,这31%全部归属于他一人。 可世家大族,无论是大宗资产还是现金流,岂能是全由个人意志随意支配,大多都是要流经家族办公室并代为管理的。丛家是如此,文家应该也不会例外。 他自己都未必能实打实拿到一半,更别提许诺给丛一一半。 港岛上恨嫁的女人她见多了,瞧着文时以这样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又恨娶的,她还是第一见。 这男人该不会除了伤了手之外,还有别的什么隐疾吧? 那他今晚在车上,怎么还敢那么泰然自若地放肆胡言! “你不会.......” “不会什么?” 在文时以凝视的目光下,丛一把不太行三个字给彻底咽回去。 心里打量着,反正也未必会同他上床,钱更重要。 “你可想好了?给了我一半,你怎么和你家里人交代,往家族办公室交的钱该怎么办?”丛一转了话题,反复确认。 文时以听了她的话,看着她一脸认真般的模样,忽然觉得可爱,伸手摸了摸微红的脸颊,笑了笑。 那是丛一第一次从他灰蓝色冰河般的双眸里看见真切的笑意。 不是平常那种掌握全局,又难以捕捉和琢磨的笑。 “所以一一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我所有股份分红的一半呢?” 像是察觉到了丛一的心思,搭在纤软腰肢上的大手陡然用力,他不费力地将还在思忖狐疑的人儿揽进了怀里。丛一没设防,被他一下扣在胸膛前,双臂拄在他坚硬的肌肉上,脑子顿时一片空白没反应过来。 “我在你眼里这么没用吗?是个只能倚靠家族集团分红,没半点能力和其他投资的草包?” 迟迟等不到回答,文时以又轻拍了下怀中人的腰肢像是在催促。 “你怎么样管我什么事!”丛一从怔愣中脱身,想要挣扎,文时以却不许。 可是她主动坐过来的,既然坐下来了,就没有轻易下去的道理。 “你大可以放心,就算你想要100%的分红我也负担得起。要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到,今晚在游轮上我岂敢和你夸下如此海口。” 他答完她的话,望着她,目光迟迟未从她身上移开。从她精致的眼睫描摹到挺巧的鼻梁,最后停驻在她微薄的唇瓣上。 可能是因为刚刚吃了草莓的缘故,她的唇沾染上了红色的汁水,看起来分外晶莹漂亮。 她生得白,与唇间红映衬相得益彰。 他不自觉抬手,反复摩挲了下她的脸颊,而后修长的指头轻轻覆盖在那抹红上。 有淡淡的潮湿和温热。 第15章 穷冬 属狗,且爱咬人 他的指尖儿滚烫, 拂过她娇嫩的面颊时,带起一片心间旖旎。 她忘却了挣扎,茫然又乖巧地跨坐在他腿上, 红唇微微张着,紧贴着他的手指,严丝合缝。 灯火昏暗, 电视屏幕上还在播放着谢尔比家族正遭遇的新危机与新挑战,偶尔蹦出的fucking叫人听了格外亲切熟悉,印证着这部剧的基调仍然如同九年前一样从未变更,就像这历经岁月洗礼却岿然不动的日不落帝国一般。 “港岛”最璀璨的明珠, 果然是所言非虚。 她的五官实在是过于精致,像是被造物主尤其偏爱仔细认真雕琢过。他揽着她的腰,不受控制般一下又一下轻轻地碰着她的唇。 直至末了, 他又像是失神般很轻很轻地唤了一声她名字。 “一一。” 沉寂的数十秒里, 丛一的大脑空白一片。 文时以扶在她腰间的手,碰触在她唇边的拇指,明明都不算太过界,更算不得什么温存,却让相去甚远的尾椎骨甚至是双.腿.间有隐约的麻酥酥的感觉。 一种, 不可控的生理反应。 而这种异样的反应刺激了她内心某处隐晦, 她从迷离中抽脱, 低头狠狠咬在唇边漂亮修长的手上。 用了不小的力气,直至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她才松口。 与此同时,她听见了胯.下男人的闷哼声。 一小排清晰的牙印儿落在虎口和拇连接处,印记最深的地方渗着小颗粒的血珠。 痛觉让文时以从嫌少且短暂的游神中醒神过来,他瞧着腿上牙尖嘴利的女人, 微微抬了下眉毛。 “你到底是属兔子的还是属狗的?” “谁让你不经过我同意就碰我的嘴巴?文先生,兔子急了也咬人的。” 丛一将长发拨开,从文时以腿上下来,俯身重新捞起酒杯递给文时以,“给你个赔罪的机会,帮我倒杯酒吧。” 文时以欣然接受她的要求,接过了丛一的酒杯,转身去酒柜为她又斟了半杯。 丛一接过酒杯,一边盯着浓稠的红色液体出神,一边懒散地拨通了服务电话。 不一会儿,套房管家带了医药箱过来,并仔细询问是否需要医疗服务。 文时以回绝,等着管家离开,他刚想自己动手,丛一撂下了杯子,替他拆开了棉签袋和碘伏。 她自然地抬起他刚被她咬过的左手。 她是知道的,他最不喜欢别人碰的左手。 屋内灯光不太亮,但依然可以依稀看见减压绷带边缘处,那一片旧日火场中留下的伤疤,可以想象到,应该不太好看。 第24章 “我自己来。” 被她盯着看,文时以难得的不自在,欲抽回手,丛一不许。 “文先生,我们要结婚了,你能一辈子不让我看吗?” 她不再直呼他大名,像刚刚一样用了非常正式的称呼。 她攥着他的手,手心有温热的触感在两人皮肤之间传递。 沾着碘伏的棉签小心地擦拭掉了齿印边上的血珠儿,也就是简单处理了下。 文时以盯着她的动作,努力适应了她凝视自己左手的目光。 药也上完了,但丛一却还是没有松手。 像是料定了文时以不会拒绝一样,她的胆子更大了,竟伸手想要摘掉他的减压绷带。 只是,刚触摸到滑溜溜的绷带表面,就被文时以拽住了手,极力制止。 丛一感受到了他的力气,抬眼看向他时,她分明从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看见了疏离甚至警示的意味。 他拽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想要拆掉减压绷带的动作。 她下意识地挣扎,却拗不过他的力气,被他带着往后退到桌边。 眼看着就要撞上桌角,文时以先一步伸手捂住了尖锐的棱角,避免了她磕碰受伤。 大概是挣扎的力气太大,丛一没及时站稳脚有点失去中心,但被文时以拽着手腕倒也不至于摔倒。 待到站稳之后,文时以松开了桌角,扶住了她的腰。 两相无声对峙,是文时以先开的口。 “不是不给你看,再给我点时间。” 音调不高,也不凶,但绝不是商量的口吻。 他依然不接受任何人碰他左手的伤处。 丛一听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别过脸一把推开他。没继续在客厅停留,径直回了卧室。 若是换别的男人这样,她早就发火了。 但不知为什么,面对文时以,她被迫着只能无动于衷。 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明明他说话的时候口气都很温和,也不会发什么狠话,可就是他这一副不动如山,冷漠自持的样子,让她不太敢再挑战他的底线。 他今晚问她,是不是怕他。 好像......有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而已。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碘酒味,文时以低头看了一眼拇指处仍明显的牙齿印儿,无声地沉默好一会儿。 他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哪怕是对最亲近的人也一样。 爷爷奶奶很疼爱他,弟弟妹妹们很依赖敬重他,但尽管如此,文家人无论是谁,也不敢轻易触碰他的边界线。 而丛一似乎总是试图想要踩这根红线,这让他有点头疼。 将医药箱收拾好,关了电视,文时以守礼地离开丛一的房间。 照例在睡前处理了一圈工作,还开了个很简短的电话会。 原本是定的一早飞回伦敦的行程,因为丛一没起来,愣是拖到了黄昏。 文时以平日里最讨厌被打乱计划,这一点集团内人人皆知,所以无论大会小会,只要是有文时以出席,无人敢迟到缺席。 所以当丛一慢条斯理地坐在酒店餐厅吃着下午茶,文时以全程耐心坐陪并且完全没有一丝不悦时,连跟了他这么多年的乔湛都惊掉了下巴。 “看见没?邱叔,这算不算是一物降一物?”乔湛坐在不远处,和司机闲聊。 “嗯,这位港岛的丛小姐和喻小姐完全不一样。”邱叔中肯地说了句。 餐厅人并不多,今日太阳又格外的好,阳光顺着棕色的木质边框落地窗照射进细致雕琢的欧式雕花墙壁上,暖融融,热烘烘的。 西北角被紫色圣罗兰簇拥着的三角钢琴上有人在演奏着舒缓悦耳的曲目,空气里弥漫着淡花香和糕点咖啡混杂的甜味。 这样的阳光,这样的午后,叫人格外舒服。 丛一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心满意足地喝完手中的热卡布奇诺,抬眼看向文时以,示意可以启程。 冬日里的狂风吹动着丛一散落的柔顺长发,登机后,她眼看着地面的高楼大厦渐渐隐入云烟,鳞次栉比的建筑群慢慢下坠进云海,直至消失不见。 蓝色的多瑙河,灿烂辉煌的两岸金色宫殿,宛如童话版的一切地填充进了她心里的某处空缺,然后又渐渐地从她身体里完整地剥离,退远开。 舷窗外软绵的云朵缓缓地搅动着,如她死水一般的心情完全不同。 她嫌少安静凝神,被文时以捕捉到,思量了几秒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们落地的时候,天应该已经黑了,先休息一晚,明早再去拜访,可以吗?” “嗯。”丛一没回头,应了声。 “关于我妈妈......”文时以整理思绪,准备回答她昨晚的问题。 “你妈妈,以前的文太太,伊利斯老公爵的独生爱女,二十一岁为爱嫁到中国,和你爸爸,文家第三代话事人文兆锡举办了震惊海内外的世纪婚礼,婚后第二年便生下了你。四年后,因为文化差异和两大家族的敏感身份,在双方父母的极力反对下,二人离婚,你妈妈回到英国,并在两年后与边缘王室成员联姻并又生下一儿一女,前年继承了老公爵的爵位,现在应该是住在......伊斯顿庄园?”丛一稍微停思索了一下,替文时以把想说的话都给说完了。 她向来记性很好,看过的资料基本可以做到过目不忘,现在不过是机械又不出差错地又和文时以背了一遍罢了。 “没错吧?” “嗯,没错。” “也就是说,在英国你还有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喽。” “嗯。” “确实够复杂的。” 其实,虽说是名义上的血亲,但文时以几乎没有见过她们。 不见自然也就不亲,比不得文家下面三个弟弟妹妹是他照顾着长大,长兄如父这话简直是为文时以量身定做的。 “晚上想吃什么?”文时以着意跳过这个话题。 “你看着安排吧。”丛一没什么兴致,戴上眼罩,扯过来一边的毛毯盖在身上不再说话。 文时以眼看着她又准备睡下,不再打扰。 认识丛一他才算见识到,原来人一天竟然可以睡这么久。她明明中午才起来,不过就是吃个午饭喝了个下午茶的功夫便又要睡下。 白天睡这么久,也难怪晚上会失眠。 她这些年养成的不规律作息,根深蒂固。 就和他极度自律,日复一日难以动摇一样。 从布达佩斯飞回伦敦用不了太久,但深冬里白昼实在太短,落地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 丛一从睡梦中睁眼,迷茫地半躺在原处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懒洋洋地深处双臂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下飞机的时候,文时以拽住丛一,不顾她不满的眼神,强行给她换了更厚的外套。 挺阔的米色大衣穿在她身上,他很自然地抬手帮她拢了拢领口。 她生得白皙,只要是出门必然是细心打扮的,精致的五官被描摹得漂漂亮亮。双耳坠着用红宝石装饰的一双存在感很强的耳环,盖在领口那一圈簇拥的绒毛上,显得格外娇贵高傲。 待她整理好,文时以握住她的手,一起下了飞机。 去酒店的路上,车子路过了西区,丛一瞧着外面热闹的人群,微微抬了抬眉毛。 “今晚有工作吗?”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文时以会意了丛一的意思。 “好久没来过西区这边了,今晚要是没事的话,一起在这看出戏吧。” “好。” 西区是伦敦当地著名的戏剧文化中心,在这一片有近百家剧院。 丛一是戏剧和音乐剧狂热爱好者,上学那会,她来伦敦十次里有八.九次都要和vinay过来看一场。 火爆一时的《悲惨世界》,广受赞扬的《玛蒂尔达》,还有她最喜欢的,看了好多好多遍的《歌剧魅影》。 这些戏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只可惜,这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她已经快要记不清在这看戏是什么感受,什么体验。 西区人多烦杂,车开不进去,她们在街区口下来,随着人群往里面走。 “怎么样?西区的氛围和百老汇比起来,哪个更好一点?” “读书的时候比较忙,波士顿和纽约不太近,我只去过两次百老汇,直观感受上,差不多吧。” “看的什么?《汉密尔顿》?” “嗯,还有《摇滚红与黑》” “这两部我也在百老汇看过,还不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边在人群中穿梭,走到西区剧院大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第25章 “只剩下一场《一仆二主》了?看这个?” “好。” 没有提前预定票,所以只剩下二层的站票了。 西区剧院的各个厅内部不太大,座位集中,光线也比较暗。舞台上厚重的红幕布拉开后,整个剧场便瞬时安静下来。 《一仆二主》是很经典的意大利喜剧,比起这些年新兴的戏剧和音乐剧,这部传统喜剧有它的时代局限性,但并不妨碍它始终被人们奉为意式喜剧的经典。 这场又是伦敦当地极富盛名的剧团来演,院内几乎是座无虚席,连站票都所剩无几,充斥着阵阵欢笑声。 丛一站在二楼围栏边,看着舞台上的演员身着华服一个个登场,看着脑海里熟悉的剧情又一次在舞台上展演,看着主人公为了掩盖自己侍奉二主而做出的种种啼笑皆非的行为,精神得到了暂时的放松,注意力被转移,不自觉被逗笑。 一切都很好。 直到班达罗尼讲出了那句台词。 “这是当然,女人嘛,她们总是水性杨花的。” 为了能让女儿嫁入体面的贵族,班达罗尼当着贵族菲德里科的面信誓旦旦地做着保证,保证自己的女儿可以很快忘记旧爱,然后又很快地喜欢上菲德里科。 听到这句刺耳的台词,她的心情又一次掉在了地上。 “看见了吗?为了能让克拉丽丝嫁给菲德里科,她父亲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也可能他真心觉得,对于克拉丽丝来说,今天喜欢一个男人,明天又喜欢上别的男人一点也不难。”丛一话里有话,目光直挺挺地看着舞台,嘲弄地笑了下。 文时以当然明白她在讲什么,尽管这是他第一次看《一仆二主》。 “丛叔叔和班达罗尼不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他和妈妈是希望我以后过得好,所以千挑万选,从港岛挑到京城,替我选了你。”丛一平静回复,然后略微停顿了半刻。 剧场内再次爆发出欢笑声。 只是,这一次,丛一没办法再跟着笑起来。 和过去这三年多一样,那种悲伤和难捱情绪总是会在周遭最热闹的时候突如其来的侵袭。任何一个可以触及她思绪敏感点的因素,哪怕只是一句台词,都会让她坠入情绪的深渊,从内里被她击溃又撕扯成无数碎片。 她好像分不清自己在执念什么了。 从那个如深渊一般夏天起,她就已经失去了能完整操控自己这具身体的能力。 “可那又如何,本质上不都是一样的吗?要是可以,我倒是真希望自己‘水性杨花’一点。” 丛一笑了笑,强忍住心脏里翻涌的痛楚和情绪,转过头,侧对着舞台,依靠在楼梯围栏边上,看向文时以。 “这样,我就能爱上你了。” 第16章 穷冬 外强中干妈妈仔 欢笑声久久不息, 观众们的反应印证了这部经久不衰的经典喜剧还是那么广受欢迎。 灯影交错中,丛一依靠在围栏边,玩笑似的和对面的男人讲着。 文时以听见了但没回答, 目光始终看向舞台,甚至没有侧身,神态一如平常, 叫人看不透所想。 演员们投入深情地表演,观众们也都深陷其中津津有味地欣赏。 好好的一出戏,好好的一出喜剧,怎么就平白生出这么多愁绪。 她总是这样, 直白得可怕,冷静下来永远一副清醒的模样,却给人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 爱不爱的, 他一点也不在意。 只是丛一这种随时随地都好像快要濒临破碎崩坏的状态, 会令他别扭和难受。 他还是更能接受她傲娇着耍脾气的强势样子。 沉默了整个后半场,直到灯盏逐步亮起,漫天飞舞的彩带和金粉中,演员们一起登台谢幕。 众人的欢笑和掌声中,大家都准备离场时, 文时以握住了丛一的手。 “你也可以不用爱上我, 爱不是必需品, 也不是我们这种身份的人婚姻的基础。如果你一定要把爱转移到某个人身上,那不如转移到你自己身上好了。” 他坚定地看向她,格外平静,却也格外认真。 随着人流往外走的时候,他始终握着她的手,将她护在身后侧, 视线直视着路。 她跟着他走下楼梯,走过偌大热闹的剧场,她低头看了看她们紧握的手,又顺着看向他侧脸,却怎么也看不见他灰蓝色眼眸里的目光,只有耳边回响着他刚刚说的话和穿越涌动的人群时轻微的躁动声。 整个西区灯火通明,大部分建筑外都有着宣传屏幕,轮转不停播放着各种演出的宣传片。 那些屏幕上的光混杂着路灯尽数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各自的神色照得清楚。 不知从什么时候,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 和那天她声嘶力竭在街头哭喊的那场雪不同,今夜的雪很小很轻,也很密,飘荡在人潮攒动的街头,漫天地飞舞着,飘忽着。 他步子大走得略快,她虽穿着高跟鞋却一点也不碍事。 她们手牵手走得很快,又很稳,走过数家剧院,走过大半个西区,走过穷冬里的寒风,身上却丝毫没有沾染半片雪花。 他说把爱转移到自己身上。 爱自己。 四面八方好多声音从耳边侵袭又掠过,丛一茫然又恍惚,却多了某种心甘情愿,心甘情愿地跟在他身后,让他牵着手走过这条繁华热闹,人潮攒动的街巷。 他们明明穿着体面的华服奔走在各色的人群里,明明有方向有目的地,却不知道为什么,让她觉得有一种在肆意流浪的感觉。 她一直都很爱自己的,一直是的。 她在心里反复重复,反复确认,目光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 “上车吧,外面太冷了。今天的戏选得不好,下次提前定位置,我来选。” 走到车边,文时以为她打开车门,口气里沾染了些许温柔。 丛一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目光停驻在他脸上,欲言又止,最终上了车。 等到回了酒店,到了房间,文时以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你干什么?回自己房间去啊,我今天不要你陪。”丛一心情不佳,脸上都写着,“你要还想我明天跟着你去,就别耽误我休息。” “你放心休息,我只在客厅,不会打扰你。” 文时以不放心她,怕又会同那晚一样。 她若是真惊恐发作,身边还是要有人在。 只是丛一向来强要面子,他配合她,不说破罢了。 丛一见他坚持,没心情同他争论,转身进了房间即刻便关上了房门,没多久连灯也熄了。 她在卧室一夜没出来也没动静,他就这样拿着电脑专心致志地守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丛一醒来迷迷糊糊地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文时以才放下了手头的工作。 “醒了?早餐想吃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 丛一穿了件淡蓝色的新睡裙,领子简直快要低到肋骨间,裙摆又短,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发光,半依靠在卧室门框边抱着双臂不可置信地问道。 “你不会在这坐了一夜吧?” 她瞥见了他手边的咖啡,又多斜睨了他一眼,抬手将长发如常般挽起,摘掉了手腕上的丝绸发带打了个蝴蝶结,慢悠悠地走到出茶台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要是真在这坐了一晚上就赶紧去洗澡,换一身衣服。” “好,那你一会儿你想吃什么自己叫。”文时以合上电脑,欣然接受了丛一的“嫌弃”。 他人走了,空气里还弥漫着留下的木质香水气,桌上的咖啡杯已经空了,但仍然看得出是杯美式,因为半点奶沫都没有。 丛一很喜欢咖啡,但她非常讨厌美式。没有牛奶和各种糖浆的调合,咖啡液简直是比中药还难喝。 “怎么这么爱喝这苦玩意儿。”丛一念叨了一句,一口气干了一杯水。 今天,是说好去见文时以妈妈的日子。 丛一洗漱过吃过早饭后选了半天的,精心准备了好一会儿。 倒不是因为她多重视和文时以家里人见面,是因为文时以的妈妈出身贵族,她所居住的庄园也有着相当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见这样的人家,去这种地方,她自然不能草率。 她的人生信条就是,无论走到哪,头不能低,面子不能丢。 她从港岛那边走得急,什么都没带,衣服首饰包括一些生活用品和细软都是文时以交代提前准备好的,她也就没再费心叫人送新的来。 第26章 扫了一眼梳妆台上放置的各种彩色石头,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嘴,“小家子气。” 选了半天,最后她只挑了一只卡地亚的豹头满钻手镯,来搭配她选中的米白色粗呢绢花套装。套装里面她没穿内搭,领口开得比较深,胸前的皮肤白皙透亮得惹眼,没有配饰的加持,反而有一种精炼干净的美。 为了更好地匹配这套气场全开的套装,她还特地选了一双尖头的白色红底鞋,没有任何庞杂装饰,极为精简大气的那种。 柔顺的长发整齐细致地盘在脑后,尽管没有造型师,她自己也能梳得一丝不苟。 她的眉骨很高,额头生得又饱满,完全不需要碎发的修饰和遮挡,整个人装束整齐,涂上鲜艳的唇色,气场拉满。 丛一看了看镜中娇艳欲滴的人儿,相当满意,不自觉微微抬了抬下巴。 等她收拾好一切,文时以已经在楼下大堂等着她了。 “走吧。”丛一稍微理了理头发,抬眼示意文时以可出发。 文时以目光扫见她胸口裸露在外的皮肤,多停留了几秒,又很克制地收回视线。 “怎么?你也搞封建老传统那一套?”丛一睇了他一眼,满不在乎。 “没有。”文时以并不是这个意思,又十分中肯地多补充了句:“只是觉得你很漂,穿得也漂亮。” 港岛上对她容貌的赞美总是多到泛滥,她向来是照单全收的。她对自己美很有自知之明,也从来不吝啬扭捏承认自己的夺目和美丽。 只是文时以忽如其来的夸赞是她意料之外的,她诧异了三两秒,望向他微微挑动了下眉毛,上下扫了他一圈,回敬了一句。 “你也不赖。” 伊斯顿庄园在城郊,离他们住的酒店很远,倒是文时以在伦敦的一处别墅就在这个庄园附近,但据她托罗意璇从文紫嘉那要来的详细版资料来看,文时以在伦敦无论是出差还是暂时落脚都几乎从不会来这边。 明明不远处就是自己亲妈的地盘,但是文时以却像是故意要避开一样。 坐在宽敞的车后座,丛一的余光不时瞟向一边坐着的文时以。 他倒是和平常没什么太大区别,不处理工作的时候极度安静,几乎是连多余的小动作都没有,连呼吸都板正一丝不苟,活像个假人。 只是今天,他大概是有些轻微的焦虑。 他没太表现出来,只是指头在膝盖上来回勾画了几次,这样细微的动作被丛一捕捉到了。 “你在想什么?”丛一不藏事,戳破了。 文时以诧异了一瞬,他是没想到丛一看出来了。 紧张倒也谈不上,只是像是在做一件许久不做并且又不太擅长的事,略微有些陌生,而这种陌生感会带来一些心理波动。 对,他觉得见亲生母亲,更像是行程表上的某一项工作,还是一项他并不太擅长的工作。 “见的是你亲妈,又不是外人。”丛一不解。 港岛上世家大族的先生太太们貌合神离亦或者是分崩离析才是常态,恩爱幸福像丛敏兴和殷媛瑷一般的实为少数。 私生子私生女,家里兄弟姐妹争家夺产,重组又崩坏的事她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有什么。 更何况文家是出了名的家风清净,文兆锡和sephora(丝芙兰)算是实打实的和平分开,没闹出过什么出格的丑闻,文时以到底还是他们亲生的唯一的孩子,这一点走到哪都不会变。 普通探亲而已,完全不值得有什么情绪起伏。 文时以这么强势不好惹的男人,何故会不自在? 难不成他是个外强中干的妈妈仔。 “一一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文时以敛了敛神色,不敢再放松,看向丛一随口一说。 “嗯,还可以,今天早餐送来的苏格兰蛋火候掌握得不错,很好吃。”丛一坦然应下,回味了一下美妙的早餐,凤眼里荡出几分满意的笑意。 “你不紧张就好。” “我有什么好紧张的,我妈咪从小就和我说,谁娶到我是他的福气。这门婚事若真论起来,你当是比我更看重在意的。”丛一说得极自然,甚至不忘安抚文时以一句,“不过你放心,我们在游轮上说好的,契约精神我还是有的,我会配合,所以你也放松点好喽” 明明是她作为未婚妻第一次上门拜访,她的状态倒是比文时以还要自在。 自夸的话在从她嘴里讲出来一丁点违和感都没有,口气里的骄傲和自信反倒是极度大方坦荡。 文时以听了认同地点头,没有任何反驳的念头。 车子进入了隐秘的半山公路,周围的绿化带越来越茂密,绕过两个弯道,视野才变得逐渐开阔,庞大敦肃的整座庄园才慢慢映入眼帘。 从外围到庄园的中心建筑群还要经过一大片空地和人工湖,驶过小绿桥,约莫又有几分钟的模样,车子才缓缓停了下来。 有前来迎接的庄园管家主动为两人开了车门。 丛一踩着白色高跟鞋稳稳地踏在细砂砾遍布的平地上,抬眼望去。 昨晚下了一点小雪,今日整座城都雾蒙蒙的,古老的庄园掩映在雾气弥漫中,更添了几分神秘晦涩。 庄园体量不大,整体是灰白色的,很经典的上世纪欧式古堡型建筑,没有过分在墙壁外观的粉刷上下功夫,而是尽可能保留了老庄园的原貌,一砖一瓦都能看出岁月腐蚀过的痕迹却丝毫不显破败。外围墙篱上爬满了干枯的藤蔓,看着应该是蔷薇,只是冬日里还开不出花来的,肃杀一片。 主建筑群前有一大片花圃,中间簇拥着白色浮雕喷泉足足有四五米高,最顶端是云中天使的造型,从正面看过去,像是在拱手欢迎光临这座百年庄园一样。 管家叫侍从过来代为停车,丛一挽着文时以从大门进入,走上楼梯,又迈进回廊。 主建筑群外的回廊是缠绕半开放式的,整个回廊的内侧墙壁以及穹顶都雕刻着色彩浓郁的传统壁画,有几分卢浮宫顶的绚烂艺术情调。 丛一很喜欢这种调调,一路走过去,双眼近乎是应接不暇地看全了目所能及范围内的所有庄园景色。 欧洲的庄园别墅从前上学时她参加各种舞会晚宴去过不少,包括vinay家里在伦敦以及爱丁堡的古堡和别墅她也是住过的。 这些建筑大多风格迥异,各有滋味。但像伊斯顿庄园这般干净内敛的,倒是独一份。 走到最前厅的时候,文时以的脚步略微停顿了半秒,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侧的女人,像是无声的询问。 “走吧,文先生。” 丛一镇定自若,微挑眉笑了下,完全不紧张不说,反而像是激起了某种斗志。 她向来是这样,场面越大,人越多,她越自在兴奋,是天生享受目光的那类人。 此刻,他们手挽着手,站在庄重高大殿宇门前四目相对,颇有种气场全开的意味。 文时以有点被她的情绪感染,心头那点轻微的焦虑被吹散,灰蓝色的眼眸里透出淡淡的笑意。 然后下一秒,有人为他们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整个一楼特别大,哪怕是放置了诸多家具依然显得很空旷,空旷到连高跟鞋的脚步声落在地面上都有会咚咚的回响,听得人心慌。 从门廊经过,丛一挽着文时以,终于走到客厅。 客厅朝着正门最中央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优雅的中年英国女人。 女人金色的头发烫了非常精致的波浪卷,不太长刚刚好到肩膀,没化浓妆,皮肤却格外好,整个人又白又亮,想来文时以这好面皮应该也由此遗传来的白人基因。 完全不像港岛上那些上了点年纪珠光宝气的豪门阔太太,女人只戴了一对光亮圆润的黑珍珠耳环,穿着最简单的素色连衣裙,领口处装饰着一支郁金香胸针,旁的复杂的一律没有,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微笑着看两人走进来。 走得近了些,丛一看清了女人的模样。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简直和文时以一模一样,只是她眼里的眸光更温柔更清澈,周身上下没有半点贵宝的雕饰,也没有华服的加持,整个人却带着十足的优雅和生于世家贵族之中侵染在骨子里的知性与涵养。面容虽然有轻微的岁月痕迹,却并不显老,反而多了几分时光沉淀的娴静。 “phelan,好久不见。”sephora起身,走上前热情地拥抱了一下文时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中文说得相当流利,“你还好吗?” 第27章 “妈妈,好久不见。”文时以应了一声,点点头,目光久久地停留在sephora身上,努力克制着内心涌动着的情绪。 异国相隔,几年不见,记忆里温柔的女人几乎没怎么变模样,还是不喜欢金银俗物。 文时以收回目光,顺势扶住丛一的腰将她拉近到身边,介绍的时候,直接讲了她的中文大名。 “这是我的未婚妻,丛一。” “您好,sephora女士,第一次见面,我是丛一。” “你好,亲爱的,你真的很漂亮。”sephora亲昵地抱住丛一,赞赏喜爱之情完全是溢于言表。 除了sephora在场,文时以那两个同母异父的妹妹也在,倒是sephora现在的伴侣没出现。 就算不出现,从他们那两个孩子身上也能猜想到个大概模样,还真是有点浪费了sephora的优良基因。 还是文时以生得好,完完全全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算得上是中英合作的超成功典范了。 长得不赖,家财不少,谈吐学识自然也不必说,跟他结婚不算太亏,至少下一代的在外貌和智商的基因上无需太发愁。 让他做自己老公,也凑合,不丢脸。 想到这丛一侧目满意地看向身旁的男人,忍不住喜形于色。 文时以察觉了她的目光,直白地回望。 “什么事怎么高兴?” “没什么。”丛一难得沉浸在某种快乐里,挽着文时以的手忍不住用了一点力,像是极力在贴近他一样。 文时以不太明白她在高兴什么,她的情绪就像是过山车,起起伏伏全都是猝不及防,全凭心意。 伤心会伤心得突如其来,高兴也高兴得不需要任何理由。 但他喜欢看她高兴的模样,也习惯了她身上或浓郁或刺激的香水气。 他任由她靠近,握着她的手,没再说什么。 午饭是同sephora还有她现在的两个孩子一起,很经典的西餐。 餐厅装修的格调与整个一楼高度契合,是很典型简约的上世纪欧式风格,长桌上从头到尾铺着简约的米白色绸缎桌布,桌中心放置着由精致的金色雕花盘子装着的水果,色彩各异,但明显不是用来吃的,只做装饰用。 一楼的吊顶挑得很高,给那盏看起来就有年头的灰白色水晶吊灯留足了空间。 在整个餐厅的角落,壁炉里的正烧着烈火。 气氛说不上奇怪,但也绝不是热络亲切,文时以坐在sephora的身边,礼貌又客气。他这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明明也是从小学习中文,但除了在进门时打了声招呼外,全程连眼神交流都再没有了。 丛一身处其中隐隐皱眉,浑身不自在,顿时觉得面前煎得火候恰到好处的西冷牛排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一家人,搞得比应酬还别扭,她最讨厌这样。 装热闹也好过这样。 “sephora女士,听说您喜欢喝茶,这次来特意带了君山银针给您,等一会儿吃完晚饭,我为您泡一杯。” 文时以听见丛一的话,侧目看了她一眼。 他是准备了茶给sephora,但并没有告诉丛一,更没打算这样直接当面讲出来。 他为数不多几次过来都是这样,只是把为这座庄园的主人们准备的礼物交给管家,绝口不会仔细介绍什么。 “这个季节的君山银针不好找,时以他费了不少功夫呢,待会您一定要好好尝尝。”丛一完全没理睬文时以的目光,自顾自地把想说的话说完。 sephora听到是文时以特意为她准备的,脸上瞬时浮现出激动喜悦的神色,惊喜地看向文时以,“phelan,是你为我特意准备的吗?” “嗯,希望您能喜欢。”文时以应声,捏着手中的刀叉微微点了点头。 这句话之后,sephora的情绪明显好了不少,文时以坐在她身边也肉眼可见的松弛了很多。母子俩后面再用英文交流日常琐事丛一便不再插话,只安静地听着,偶尔问到她头上,她才开口,其余时间终于可以舒服地享用这顿美味的午餐。 文时以本来还处在高度戒备的状态,被丛一这样一搅合虽有点乱了方寸,但同sephora聊起来后明显是放松了一些。 午饭这一环节顺利地结束,甚至午餐后丛一还陪着sephora去二楼的露台一起沏了茶,聊了很久的天,倒是文时以这个亲生儿子显得有点多余了,独自去楼上的房间开了个视频会,晚餐的时候才下来。 再一转眼见到sephora的时候,她脖颈间多了一串无暇圆润的黑珍珠项链,和她耳间那对耳环很是匹配。 “怎么样,我送的,眼光好吧?” 朝着餐厅走的时候,丛一骄傲地看了一眼文时以,像是个需要夸奖的小孩子。 “你什么准备的?”文时以不答反问。 “我丛家好歹也是港岛上的名门望族,这点礼数我还是有的吧。” 丛一不满地轻哼了一声,她最讨厌文时以这副什么都想掌控的模样。 怪不得她刻意在布达佩斯拖延了一天,昨晚回来前还打电话叫管家送了一趟东西。 想来,其中那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里就是这串黑珍珠。 珍珠算不得贵宝,但他们这个身份送东西看中的早就不是所谓的价值了。 像这串黑珍珠,个头大,肉眼基本看不到任何瑕疵,颜色均匀,珠体饱满,碰到一颗已是缘分,组成这样一串属实难得。 最重要的是,sephora向来不喜欢金银,为人低调,珍珠最贴合她气质。 丛一可是打了好几个越洋电话才紧赶慢赶着送来的,以至于她忙混了头,也是太过信任文时以,自己的衣服首饰都没顾上操心。 也只有这样用心的礼物才值当拿来一说,其余那些俗礼就直接随着文时以准备的进库房就好。 文时以在心里无声地思量,看着身边艳丽的女人,对他们的婚姻又多放心了不少。 看来,父亲和爷爷还是给他挑了个很棒的妻子。 果然是丛家的女儿,那些漂亮的履历和在港岛所负的盛誉也并非浪得虚名。 如果没有与旧爱分离的伤害,她该是个很合格家族继承人。 只要她愿意配合,这个日子就不会难过。 晚餐sephora叫准备了中餐,全部都是传统京菜,那几道文时以喜欢的,还是sephora亲手做的。 为了庆祝,开了一瓶勒桦马贡干红。 丛一喝了半杯,心情美妙。 整个庄园完全沉浸在美好温馨浪漫的氛围里。 直到sephora现在伴侣回来,并带回了一张请帖。 一张婚礼请帖。 vinay和他爱人的婚礼请帖。 第17章 穷冬 first kiss/“吻你的…… /初吻 丛一眼见着那张精致的红色请帖在sephora的手中展开,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长久占据她生命的——熟悉的名字。 他的婚礼,和别人的婚礼。 都是在伦敦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vinay的婚礼邀请sephora一家并不奇怪。 也难怪, vinay恋爱甚至已经订婚的消息连丛家这么神通广大都不得知晓,文时以却可以精准地带着她去撞破。 sephora正和伴侣讨论着这场婚礼的时间地点。 丛一自顾自地继续用餐,文时以坐在她身旁, 同样的神情自若,并没看她,也没说什么。 “phelan,刚好你也在, 要不要带着一一过去参加一下?”sephora不知内情,顺口提了一嘴。 文时以刚想替她开口婉拒,不曾想她有自己的主意, 先一步回答。 “好啊, 回国太久都要忘记这边热闹场面是什么模样了。”丛一缓过神,一副十分乐意的情态,甚至这期间还不忘与一边的文时以交换了个眼神,嘴上询问:“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文时以望着她那双满溢笑意的眼, 并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只是顺着她应承下去。 “好。” 晚饭在这样看似一片温馨祥和的气氛中结束了。 在sephora的庄园歇下, 住处自然是在了一起。 毕竟已是未婚夫妻的关系。 在三楼的东南角刚好有一处较宽敞的套房,主卧外还有一张睡得下人的小榻子,凭着两人怎么折腾都随意。 丛一随着文时以回了房间,什么也没说,也不解释,一钻进房间就迅速踢掉了高跟鞋, 光在踩在地上。 文时以跟在后面帮她捡起来放好,习惯了她的习惯。 她不主动说,文时以也不问。 她既然想去参加旧爱的婚礼,他陪着就好。 第28章 套间很大,不仅客厅宽敞,主卧室外还连着一个开阔的露台,在主卧外还有一间小的浴室。 文时以用了这间。 弄好出来的时候,他直接换了睡衣。 也不打算去主卧打扰丛一休息,客厅和主卧有一处被帷帐隔出来的独立空间,那张小榻子也放置在那里,他只打算在这过夜。 国内外有时差,他照例要在睡前处理一圈国内白日里的工作。才抱着电脑坐下来准备开工,帷帐后探出了丛一的身影。 她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一言不发却又好像欲言又止的模样。 到底是文时以先开口。 “有事?” “嗯,有事。”丛一直言,“你不打算问问我?” “问什么?” 文时以瞧着丛一也不像是轻易肯罢休的样子,合上手中的笔记本,好整以暇地认真对待她的发难。 “我要去参加的婚礼,你不问问为什么吗?” “你想让我知道为什么,是吗?” 丛一听了文时以的话皱了皱眉,极度不太满意他的回答。 什么叫做,她想让他知道? 他可是她的未婚夫,居然对她拉着他去参加前任婚礼,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行为不为所动? 这简直是极大挑战了她的自尊心。 她又不满地盯了他一会儿,然后从帷帐后完全探出身子,随手扯开了浴袍外套,走向他的这一小段路,滑溜溜的丝绸掉落在了暗花地毯上。 她光着脚,圆润的脚趾上是亮闪闪的玫粉色指甲油。 文时以眼看着她走到身前,微微仰头看着她,即刻会意了她的意思,将膝盖上的笔记本挪开,眼神示意她可以坐上来。 下一秒,丛一便跨坐在下来。 她自然地环绕住他的脖子,一脸不服气,纤纤玉指描摹着他的鼻骨,努力看向他那双蓝色的眼睛,存心撩拨又像是无意招惹。 “文先生,没想到你还是蛮宽容的。” “嗯,还好。” 见丛一眼神不善,文时以试探着又多问了一嘴。 “还是你希望我不宽容?” 他说话的口气依旧如常,她有点恼。 她都这样了,他还不上道。 她可以不喜欢他不拿他当回事,但他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回馈,全然拿她当个摆设。 她就这么双标。 她捧着他的下巴,凤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满。 她的指甲很长又缀满了施华洛世奇水钻,稍微有力划过皮肤都会带来痛感,她就这样剐蹭着他脖颈的皮肤,丝毫不顾是不是会弄疼身下的人。 “文先生,你这样可就太不讨女人喜欢了。” “什么样?” “油盐不进,还特别不上道。”丛一俯身捧着文时以的脸不再胡乱地摸来摸去,然后坏心眼地凑在他耳边,用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还有,你不会吃醋的样子,也真的非常不可爱。” 她温热的鼻息落在颈间,别提多痒。 紧接着,她又贴耳重复。 “特别特别不可爱,jellybean(小软糖)。” 听到这个称呼,文时以愣了片刻,大脑里的神经猛然抽动了下。 多少年,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当然是今天下午你妈妈告诉我的。” 堂堂文家继承人,原来乳名叫夹心小软糖。 如此反差,当然值得拿来说一说。 “阿姨说,是因为你小时候特别爱吃糖,特别是飞机上你给我的葡萄夹心软糖,所以才这样叫你的。” 文时以没承认也没否认,他还没从被未婚妻叫乳名的心理震荡中抽神回来,目光停滞在她漂亮的脸庞上,心跳有些快。 “阿姨还说,不让你吃你就撒泼打滚,是吗?” 见他不答,丛一又多追问,坏心眼地笑了笑,抬手勾着文时以的下巴,仔细查看。 “这么爱吃糖,牙齿还怪白的。” 很难想象,眼前这么一个强势冷漠的男人,小时候在地上打滚耍赖着非要吃糖会是什么情态。 文时以的神色未变,但丛一猜他大概是在强装面子。 因为她勾在他脖颈两侧的手分明感觉到了升温变化。 除了sephora,没人这么叫过他。 这样的称谓从她嘴里出来,又叠带了他幼年时的一些幼稚行为,心理上异样的波动让他也有些生理上的反应。 文时以调整了两下呼吸。 “这喜欢吃糖,怎么不会吃醋呢?” 丛一勾唇笑意更深,一副不解求教的样子,实则双手撒开了他的脖子,很没轻重地在他鼻尖点了一下。 这一下,戏谑又玩味。 扣在她纤细腰间的双手忍不住用了点力,文时以眸光变了变,鼻尖有细腻的汗意。 他看向她,似是有些不解。 他不太明白她莫名其妙的胜负欲,那种复杂的心思,实在难猜透、就算斗胆猜几分,也并不敢肯定确认。 她的意思是,希望他吃醋? “我不会,那一一教教我?”文时以虚心求教,但求她满意。 被他这么一问,丛一也懵了。 吃醋这东西,难道不是人的本能嘛,还需要人教? 文时以不会真是块木头吧。 丛一顿时没了兴致,不快地轻哼了一声。 “你果然是上了岁数,没趣得很。”说完,她抬腿起身欲从他膝上下来。 没成想他盖在她腰间的手并没随着她起身收回,反而用了和她相反的力气,以至于她整个人失去重心朝着他倾倒而去。 偏偏他也有没老老实实地继续坐在那,拽着她整个人仰面躺在软塌上,下一秒他欺身压了下来。 她很轻,揽腰将她抱起来再放在身下是很容易的事。 文时以凝眸看着她,酝酿着要怎么开口。 “为什么要去参加前任的婚礼?不是答应好,以后只许放在心里吗?” 他说得强硬,看着她的目光也带了警示的意味。 丛一蜷缩在他身下,被他这样的目光笼罩,非但不害怕,反而兴奋地探出双臂,眨着那双漂亮的眼睛,高兴地继续追问:“还有呢?” “不许去,我不喜欢。”文时以按她的要求回应,末了,又多补充了一句:“你想要的,是这样?” 丛一被文时以这样一本正经又不得其法的模样给逗笑了。 自他们认识以来,一直都是他主导她的情绪多一些,没想到堂堂abv的集团掌舵手,令整个京城世家子弟都忌惮三分的男人,竟然也有这么蹩脚费力的时候。 她刚想开口出言嘲笑他两句,随即而来的唇间温热叫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足足反应了好几秒。 才恍惚意识到,他刚刚,好像是......吻了她一下。 很轻很轻的一下,如同蜻蜓点水一般。 甚至留下的触感在几秒之后便烟消云散的那一种。 文时以这个举动太突然,完全没有任何铺垫和预兆。 丛一没好准备,大脑空白一片。 她茫然地看着他。 他却始终盯着她漂亮红润的唇瓣。 被他这样看着,丛一的心跳也跟着飚了上去。 定在他身下,一动不动。 好一会儿,文时以都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点到为止,他克制住了继续再吻下去的冲动和欲望。 “吃醋这种事在表达上我确实不擅长,但我可以落实在行动上,比如,像刚刚那样。”文时以伸手摸索了一下她的唇,继而强势地说了句:“他的婚礼你想参加就参加,我陪你去。 “反正以后可以吻你的人,只能是我。” 他说得极度霸道,面上又平静。 丛一被他这样的言语和举动短暂威慑住,她到底还是小看了这男人。 色.欲这种带点人类劣根性的东西是埋在骨子里,谁都有。 只是她不知道,对于文时以来说,没做好准备就初吻是完全打破他计划的事。 他是个什么都习惯安排到极致的人,包括恋爱结婚,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所有事态的发展都在他的掌控之内,才能心安。 但刚刚看着身下的人,他有那么几秒钟,完完全全忘却了所谓的计划和步骤。 她生得太漂亮,有意撩人的时候那双凤眼尤其妩媚娇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像是在嘲讽也像是在炫耀。柔软如海藻般的长发涣散在他臂弯里,洗澡后没了浓烈的香水气,只留下淡淡的体香,拥着她入怀的时候,可以明显闻到甜意。 各种感官上的疯狂刺激让他第一次有一种很难掌控身体和思绪的感觉。 第29章 那一刻,他就是很想吻她一下。 也借由此回应她难缠的吃醋问题。 以后吻她的人,只能是他。 这话说得实在是霸道,霸道到甚至都有点刺耳。 可她竟然找不到任何辩驳的理由。 很轻很浅的一个吻,却是如此久违又令她生疏陌生的亲昵。 久违到从前那些纵情激吻的感觉好像已经从未经由过她身体一样。 她很想念,很想念那种灼热又滚烫得令人晕眩的感觉。 她这样想着,思绪纷飞迷乱,开始放任自己失控。 抱着他脖子的手臂用力,她将他整个人凑到离自己只有微毫的距离。 文时以听见了她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他很自然地想要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帮她顺顺气,却在刚刚触碰到她皮肤时被用力地回吻了一下。 她缩回双臂放到胸前,从脖颈到捧住他的脸,在静默着看他的反应。 他大概看得出,她和此前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身子也变得更软。 许是不解瘾,也许是他过于耐看太勾人。 丛一不肯放手,严丝合缝地又重新贴上他的唇。 那种湿热和温暖从唇瓣由外向舌尖蔓延,是一种奇怪却令人上瘾的感觉,文时以从未有过。 他洁身自好那么多年,和喻晨曦装模作样也不过是人前花架子,哪里体会过这种温香软玉。 更何况,他和喻晨曦。 他们都是是一样一板一眼极为克制的人,永远不会像她这般,想抱就抱,想吻就吻。 虽然她的动作有极大的随意发泄荷尔蒙,拿他当工具人的嫌疑。 吻技这东西于男人而言果然是天生的,根本就是无师自通。 开始的时候文时以可能还有些不习惯,但当丛一固执强硬地撬开他的嘴巴,舌尖勾缠在一起那一瞬,她便彻彻底底丧失了主动权。 天旋地转的十几秒。 他们专注在这个吻里,明明衣衫整齐虔诚得像两个信徒,却莫名有点狼狈。 ——心理层面的狼狈。 吻得太用力,丛一的嘴巴有些充血,眼睛里泛起了一层生理性眼泪。 有点缺氧,以至于她暂时没有思考能力。 甚至到最后,他们分开对视,她莫名的不情愿。 放佛这长吻还不足够。 “原来,你喜欢这样?” 文时以好心帮他理了理碎发,擦了一下额角的细汗,很轻声地说着,像是耳语。 他没料想到,今晚是这样的光景。 丛一的呼吸还没彻底平复,逃避掉了文时以的目光,拒绝回答。 吻也吻过了,明明刚刚是她主动多一些,也更享受一些,现在又突然羞辱承认,不想认账了。 丛一用力推开他,想要挣脱离开,却被文时以死死扣在身下。 “可以这样,我也喜欢这样。” 和她不同,文时以很坦荡地认下了。 像是极有耐心地在引导一只餍足过后的企图跑掉的小猫咪。 他喜欢刚才的感觉,哪怕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吻一个女人。 如她一般极致漂亮的女人 只要一次,他好像就有点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他能感受到她从强势主动,到后面乖顺依赖。 他百分百确信,她也喜欢这样的感觉。 “但我不喜欢你在吻我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别人。” “以后吻我的时候,只许想我。” 第18章 穷冬 jellybean/她一个人的…… /夹心小软糖 屋内有悠扬的古典乐音, 那是丛一洗了澡出来时随手拨弄放进去的一张黑胶。 音乐声夹杂着文时以刚刚的话传到丛一耳朵里,清清楚楚。 她以为自己伪装得不错,没想到他还是看破了。 缠绵着时候她脑子里倒也没想着谁, 但确是因为回味起了从前与vinay温存之时的那些难言的感觉,一时勾起情欲,乱来了一把。 但这一吻追根溯源, 是他先挑的头。 他自愿的,可不能全怪她。 没有继续下去的打算,对于他刚刚说的话,丛一也没什么想回应的。 管天管地, 还要管她心里怎么想? 松开挂在他脖颈上的双手,丛一不再去看他,欲从他身下离开。 “放开我, 我困了。” “别松手。”文时以不答应, 双臂拦着不许她溜走。 丛一隐隐皱了下眉,心里不满但手上动作诚实,她倒是想看看文时以还有什么花样。 她老老实实地圈住他的脖颈,下一秒他便用没有受过伤的右手抚着她的肩膀将她从榻子上捞了起来,然后顺着一路摸到她的腿弯把她单手抱起。 他走得很稳, 一如那个狼狈的雪夜, 贴近他坚实的胸膛时可以听见沉闷的心跳声。 他左手有伤, 没办法双手用力,不过单手也足以将她轻松地推举起来。 这个动作往往需要两个人共同努力才行,好在这两次丛一都很配合,牢牢地圈住他的脖子,乖巧地贴在他胸膛前。 他抱着她走回卧室。 按照通俗的逻辑,接下来发生的事可想而知, 丛一心跳猛地加速,强压抑着某种恐惧盯着文时以。 但还没等她把警戒线拉起来,文时以便将她放在床上,替她拉来被子盖好。 “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参加婚礼吗?”文时以说得正经,全然不同于刚刚在榻子上与她缠吻时的情态和口气。 丛一松了口气,没再细琢磨,蜷缩进被子里,很快闭上眼,连句晚安都没留下,多少有点吃完就跑的没良心样儿。 文时以习惯了她的情绪来去自如,变化飞速,敛了敛神色并无不满,只是离开卧室前,帮她点燃了床头的香薰。 她最喜欢最适应的味道,野浆果与树莓。 又顺手拿起遥控器帮她把遮光窗帘放了下来,抬眼确认空调的温度。 把一切都调整妥当后,他起身准备离开。 往卧室外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文时以停下来折返回床边。 卧室迎合了整座庄园的欧式古堡风,色调稍显暗沉,尤其是主灯熄灭后,匹配上暗色绒布窗帘和雕花的木质床头显得更古板更肃穆。 丛一安静地躺在床上,拥着纯色的丝绸质地软被已经合上眼。 她最沉静最安然的样子,永远是在睡下休息时。 打着卷的黑发铺陈在枕头上,那双凤眼哪怕紧闭着也有十分好看的弧度,整个人安静松弛。幽微的香薰烛火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乖乖地躺在那,活像个听话的睡美人。 只是今天躺得匆忙,也可能是太过紧张。 她手腕上的那条丝绸发带没有摘下来。 文时以重新在她床边,犹豫了三两秒,伸手帮她拆掉了那条绸缎。 碰到她手的那一刻,他明显感觉到她抖了一下,卷翘的双睫也跟着轻微地忽闪了两下。 他知道,她清醒得很。 他动作很小心,拆下来丝绸的瞬间那条割腕留下来的伤疤裸露出来。 她不像他,对自己的伤处总是反应过度,羞辱见人。 只是,他这动作没有背书,她还是有点不适应。 漂亮的腕骨,白皙的皮肤,那样一条七八厘米的长疤实在过于扎眼,颜色之深足以想象得到那一刻的她应该是下了必死的狠心。 怕是当时血流如注,伤口深可见骨。 膝盖上的伤她主动展示给他看过,手腕这条他是第一次见。 讶异是有的,但谈不上什么太大的视觉冲击。 他只是在想,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痛。 痛到能让她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 文时以又凝神看了几秒,继而用拇指摸了下,动作特别特别轻。 哪怕这已是陈年旧伤,可他还是不敢用力。 像是稍微一碰,她还会疼一样。 丛一虽然闭着眼,但文时以的动作她都能一一感受得到。 他拆开了裹着她旧伤的绸缎,摸了摸她的伤口。 这一系列的举动用意不明,却让她心上痒痒的。 就在她以为文时以准备离开之时,她感受到了额间忽如其来的温热。 紧接着,她听到了他的声音,以及飘忽而至的鼻息落在她耳畔。 “晚安。” 结束了这个温柔的额头吻,文时以起身离开,贴心地替她关上了卧室门。 听到门被关上,丛倏然睁开眼,仰望着天花板。 加速的心跳慢慢缓和下来。从被子下伸出手,她看了看那道刚刚被他抚摸过的疤。 第30章 又重又深,时隔三年多依然那么扎眼。 整个房间飘荡着野浆果的甜香,她习惯于在这样甜腻的味道里入睡。 不再去想文时以的用意,那个很轻的晚安吻也逐渐隐匿进渐渐沉睡的感官里。 这一晚,她睡得还算安稳。 在sephora这,丛一也不便睡到中午再起来,在家怎么逍遥任性都无所谓,在外面她绝不许有人瞧了丛家的笑话。 早餐是非常地道传统的英伦早茶,煎蛋和香肠的火候掌握得极好,送到餐桌上时,黄澄澄的蛋心还在轻微地晃动,一边搭配着的圣女果被烤得外皮微焦,混杂在焗英氏豆和蘑菇片里,整个餐盘的颜色看起来很是美观协调。 丛一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每一样,又喝了半杯加奶的英伦红茶,对这顿早餐很是满意。 相比之下,文时以吃得便简单得多,他的惯例,一块培根香肠全麦三明治,再配一杯热美式。 sephora一家都是非常虔诚的天主教信徒,每周末是她们雷打不动去礼拜的日子。加上老公爵也就是文时以血缘上的外公去世后,sephora和现任丈夫很少再涉足贵族圈,几乎不再参与任何对外活动,不出现在公共视线内。 大家慢慢也都知道了她的性子和态度,有宴席或者晚会一般只是礼貌性送来请帖。 刚好这次赶上文时以带着丛一赴约,代为把礼物送上,也算是全了礼数。 参加旧爱的婚礼,当然要盛装出席。 这与第一次上门见sephora又是完全不同的性质。 礼服倒是好解决,但在珠宝的选择上丛一有点犯难。 昨日的装扮可以放弃旁的装饰,今日的万万不行。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喊人送来一套她在伦敦放置收藏的珠宝,文时以敲门进来,手里拿了一只非常精致的丝绒匣子。 “这什么?” “打开看看。” 丛一照做,掀开匣子的瞬间,里面装着的那顶紫色冠冕曝露在浓郁的阳光下,光线照耀在切割精细的宝石表面,霎时折射出潋滟晃眼的光彩。 丛一下意识侧头回避了强光,回过神仔细看了看认出了这顶王冠的来历。 二十岁那年她受邀参加过一场巴黎的名媛舞会,能出席这场舞会的人身份财富自然是不必说,其中不乏很多欧洲王室成员。 她与vinay便是在这场舞会相识。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占据大c位的那位公主佩戴得便是这顶紫水晶王冠。 “你哪找来的?”丛一有点不可置信。 “妈妈的东西,她让送给你的,说到时候我们的婚礼她不能飞到国内参加,算是提前送我们的新婚礼物。” 水晶不算是贵重的宝石,但这顶王冠的价值和珍贵程度绝不是能以价格作为衡量的。 这是王室的东西,百年流传下来,妥妥的古董。 没想到,这顶王冠,竟然是sephora的。 从小到大丛一也算是见遍了国内外的奇珍异宝,一般般的彩色石头很难入得了她的眼,但这顶紫水晶冠冕她属实是喜欢。 而且,sephora这是送给她了,以后这宝贝玩意可就是她的了。这回港岛,可不得叫沈希雅那女人羡慕得鼻子都给气歪! 匣子内铺着绵软的绒布,她小心地将那顶王冠掂在手里。 颗颗鸽子蛋大小的紫水晶体颜色浓郁到了极致,阳光轻易地穿透晶体本身,肉眼几乎看不到任何杂质。每一块椭圆形的晶体周围都镶嵌着一圈满钻,整个冠冕目测下来至少放了大几十颗颜色干净的白钻。 “送我了?”丛一思忖着,带着拷问又和文时以确认了一下。 “还要把妈妈请来和你当面确认一下?” “不用。”丛一拿着王冠,又严谨地和文时以确认道:“不过你也知道,现在送我属于婚前财产,不受婚姻法保护的哦。” 丛一半开玩笑地同文时以扯了句,文时以识趣地点头,温柔地笑了笑。 其实何止这顶王冠是婚前财产,那辆挂着以她生日为号的两地车牌的“黑王”,聘礼里那些数不清的奇珍异宝现在都悉数归于丛一名下。 她也从全然瞧不上,觉得文时以土豪作风,到慢慢觉得这男人有点意思,品味还能救一救。 她坐在梳妆台前,头发刚刚造型师已经为她弄好。 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鱼尾礼服是她最喜欢的丝绒质地,搭配的披肩刚刚好是深紫色的,与这顶王冠简直是绝配。 礼服的体量不大,拖地的范围也很小,彰显气质的同时又不会过分张扬抢了今日婚礼两位主角的风头。 丛一凝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又抬眼看了看文时以。 “那就劳烦文先生把我戴上吧。” 文时以温柔地目光顺着镜面落在她身上,按照她说的,亲手为她戴上了这顶紫色的王冠。 她的皮肤很好,是白里透着血色的那种好,干净透亮,完全不会被头顶这顶大体量的紫色宝贝压住,打眼看过去,反而是她娇俏的脸蛋更吸睛,冷艳高贵的气质与头上浓郁深重的紫色尤为相称。 文时以为她戴好,双手搭落在她肩膀处,凝神看了镜中人一会儿,缓缓笑了笑。 “我很漂亮吧!”丛一高傲地抬了抬下巴,不是在问他答案,而是在等他赞同。 “特别漂亮。”文时以完全真诚地回答。 丛一得到了期待中的回复心满意足地起身抬手递到了文时以面前,“那我们就出发吧。” 婚礼选定在城郊的一处古堡酒店,从庄园过去并不算太远。 丛一同文时以坐在后座,面上看着相当平静,与飘雪夜那晚的焦灼紧张判若两人。 文时以余光偶尔看向她,瞧着她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她刻意伪装。 这座古堡酒店丛一在大学的时候来过。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过来参加vinay朋友的婚礼。 丛一挽着文时以上了渡车,沿路开过马场和湖泊,眼前的景致与记忆里模糊的碎片逐渐吻合。 她记得他们曾说好,以后英国的这场婚礼也要在这里举办。 一转眼,他和别人践行了当年的诺言。 伦敦城郊土地没有那么紧张,这一片保留了不少古堡庄园,前前后后连缀着十几个聚集在此的中世纪古老村落,经过精心修复后,几乎完整地保留了历史原貌,整个周边的建筑还包括古教堂,酒窖,和一些私人酒庄葡萄园。 私密隐蔽性很好,又僻静舒适,是西欧不少上流社会显贵选择度假和举办宴会酒席的绝佳地点。 今天婚礼选定的是最西角的古堡酒店,场地定在古堡内的borgo san felice庄园。 婚礼现场布置得漂亮且十分有格调,没下渡车就已经能看见沿路铺就的白玫瑰,完全自然又简约的风格。 仪式还没开始,宾客们都还在各自房间休息。 丛一随着文时以到了他们的房间,站在敞开的窗子边,可以看见整个村落的全貌。 古堡前后的村落都盛产葡萄,虽然现在已不是采摘季,但留在地下酒窖的那些陈年美酒正是品味的好时候。 婚礼的主人很贴心地在每个房间留了美酒,还配备了精致的点心。 “我记得那边还有个高尔夫球场。”丛一站在窗前,背对着文时以悠悠地开口:“你高尔夫技术好吗?” “还可以。”文时以不敢太夸口。 事实上,他有过一次一杆进洞。 在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天,也是元旦。 全家人在京郊的酒庄度假。那一年他从harvard毕业,在华尔街的投行初出茅庐,四面受敌,同时又开始接手一部分家族生意,有连着两三年的时间,平均下来他每天休息的时间甚至不足六小时。 那天爷爷和父亲有意考验,为他即将带来的新的一岁出了更多难题。 他没说什么,只是心里思忖,面上如常。 站在原地,沉默了大概十几秒,然后挥杆打了完美一球。 他那天唯一的一杆。 文兆锡大为高兴,依照惯例,当天给文时以的球童和整个高尔夫球场的工作人员发出去了大几十万的红包。 其实文时以一点也不喜欢打高尔夫,他时常在心里厌弃这种运动却又不得不流连于高尔夫球场交谈生意,与形形色色的人不停地推拉。 这让他觉得膈应,觉得无趣。 而且这项运动在心里早就被他打上了服从性训练的标签,同念书,娶妻,接受家里生意性质一样。 那是长辈们需要他做好的事,这样的性质就注定了他无法真的喜欢上这项运动。 第31章 所以除了必要谈生意,圈子里无论谁喊他过去随便玩玩他都是拒绝的。 “回国有空一起。”丛一收回向外远视的目光转而望向文时以,随口这样一说。 “休息下吧,一会儿婚礼就要开始了。”文时以没答应,换了话题。 宾客陆续如约而至,整个古堡都依照着婚礼的主风格装饰成了纯白色,装饰的鲜花全部采用了新鲜的白玫瑰和香水百合,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纯净的白色海洋。 挽着文时以,丛一从房间出来一路走到了婚礼现场。 这中间,她没有做任何心理建设,她自认自己应当是毫无波澜的。 她不需要为见一个已经有新欢的旧爱做任何思想准备。 一如既往,她微微抬着下巴,目光直视前往,昂首阔步地迈在阶梯上。 文时以察觉身边人的表情微变化并未说什么。 其实他能感受到,她大概在故意较劲儿。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出现在眼前,当下那一秒,丛一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强烈抖动了一下。 透过vinay的神情,她无比确认,他也并非毫无波澜。 对视的那一瞬,彼此心理都应当是都很清楚,在这样的场合以新的身份重逢,到底意味着什么。 只是不知道,他是在惋惜惊讶,还是在担心她是不是一会儿会砸了他的场子。 沉默片刻后,是文时以主动开得口。 他将手里那张请柬放在桌上,收回手时顺便轻轻安抚了一下丛一,转而礼貌客气地对面前的新人致以祝福。 “sorry, my mom couldn't make it today because she had something to do, so my fiancée and i came to wish you a happy wedding!” (抱歉,我母亲今日有事未能到场,我和我未婚妻前来,祝你们新婚快乐!) 听到文时以口中讲出未婚妻时,vinay的神色变了变,大概是震惊,顺势看向丛一却并未说什么,伸手接过了他们递来的新婚礼物。 “hope you like the gifts we brought. wishing you a happy marriage!” (希望你们喜欢我们带来的礼物,新婚快乐!) 丛一完全一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娇俏的脸上看不见半点神色起伏,笑着与眼前旧爱新欢祝贺。 客气也客气过了,寒暄也寒暄完了,丛一极快地收回目光,挽住文时以的手臂走入宾客席。 落在下来后,丛一松开手,垂眸盯着阶梯地毯上的某块暗色花纹出神了有几秒,很快便调整好。 文时以坐在她身旁,刻意不去看她或者是观察她的反应。 他知道,丛一希望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要多给予她眼神和关心。 丛一安安静静地坐着,头顶的紫水晶王冠被阳光穿过折射出一抹淡紫色的流光溢彩。 她的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左手上依旧缠绕着无论什么装束都会搭配的发带,用以遮蔽那些丑陋的过往和疼痛。 她不吭一声地坐着,很久,很久。 大概太专注了,连婚礼开始她都没意识到,只看到眼前的景致更迭。 她的视线永远是向上走的,目光反复流转在白玫瑰打造的梦幻海洋里,应接不暇的白中,一对新人挽手走在满天纷飞的花雨里,脸上满是笑意。 似乎大家都在欢呼,虚微的声音时远时近,她怎么也听不太真切。 她明明身处其中,却有一种被从中剥离的感觉。 热闹嘈杂里,她感觉自己被越推越远。 在被推到某一个点时,她被困在了原地。 好多回忆忽如其来地朝着她涌现,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开始加速。 预感很差,这几年的日子过去,她对自己身体的掌控程度已经变得越来越差。 她无法确认自己在任何时刻会不会遭遇那些躯体焦灼的困扰。 眼前的新人从远处走来,洁白的头纱下金发碧眼的女人幸福地笑着。 脑海中忽然闪烁起了一切模糊的碎片,丛一强压制着小幅度摇了摇头企图恢复模糊的视线,可等她再看向远处身着白纱的女人时,那件漂亮的鱼尾纱上多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她猛然惊惧,不可置信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那片红又忽然神奇地消失。 三年前,冰冷浴缸里满是她温血的画面乍现。 痛苦的,甜蜜的,如此种种回忆的碎片交叠着在她脑海里翻滚起来。 呼吸骤然变得困难起来,放在膝上的手死死扣进皮肉里。 她强忍,不让自己抖得明显。 可当她重新看向那些画面的主人公时,强忍失败。 她没来由地回想了更多的过往。 他们在舞会跳得那支舞,在西区看的某一场戏,他为她亲手做的早餐。 日夜缠绵,浓情热吻...... 好多好多。 在极端痛苦和极端甜蜜之间来回翻滚,她不受控制,像是一条快溺死却挣扎不上岸的鱼。 气促,头晕,所有不适的症状开始朝着她袭来。 没有任何预兆。 漂亮的眼睛里开始起了水雾,她依旧努力着,模糊地向远看去。 这些年住在心里的人依旧如当年舞会初见那般意气风发,笑起来时,梨涡浮现,温柔清隽。 此时此刻,他在亲吻她的新娘。 欢呼声愈演愈烈,像是要把这座沉睡中的古堡叫醒一般。 华丽的裙纱,夺目璀璨的冠冕,娇艳欲滴的手捧花,一切的一切如同爱丽丝仙境般展现在眼前。 这些她都无数次憧憬过。 现在于她而言,却仿佛身处无间地狱。 她知道,她的成瘾性焦虑导致的惊恐又开始发作了。 剧烈的躯体化让她有些失控,哪怕她已经用尽全力在克制。 身边人越来越重的呼吸声扰动,文时以循声看向她。 “你怎么了?” 下一秒,他温热的手紧紧攥住了她。 有了强有力的支撑,她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丛一。” 他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手上更用力,企图把眼前女人从某种束缚里拉扯出来。 她的手被他包裹住,那种温热贴着皮肤传进来。 她微微张开嘴,获取更多的氧气,又将视线抽离回来放置在文时以身上。 朦胧中,丛一看见了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 眼眶升温,水雾涌现得更多更厚重,快要盖住所有视线。 她开始颤抖着求救。 “带我走。” 第19章 穷冬 “我的女儿,也会是你的女儿。”…… 丛一的脸色变得很差。 不过就是一会儿的功夫, 刚刚还面色红润的俏丽人儿现在已然是苍白脆弱,额角带汗,肉眼可见的状态急转直下。 文时以握着她已经有些发冷的手, 听到了她的“求救”。 “好。” 没有多余的话,文时以抬眼看了看婚礼现场的布局,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如何离开不会惹眼, 不会叫人起疑。 大概十几秒后,文时以牵起了丛一的手,在台上新人倾倒庆祝香槟的时候,起身带着她离开。 周围的宾客都在举杯庆祝, 他们的离开并未引起太多注意。 丛一的思绪已经彻底混乱,只剩下最后一丝丝理智,全部用来隐忍克制坚决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失态上。 走出婚礼的主场地的那一刻, 丛一原地踉跄了一下, 被文时以坚实的臂弯接住,有力地支撑她风雨飘摇的整个身体。 他贴着她的耳边,温柔地道了一句:“再坚持一下,马上到房间了。” 这个时候,其实丛一已经不太能听清文时以的话了。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白花花的光斑, 额头的汗越来越多, 心脏开始悸动得快要无法呼吸。 她躲在文时以的怀里, 眼睛里蒙着的那层水雾久久不散。 这次发作,似乎比上一次更严重。 她对躯体完全丧失了掌控的能力。 从婚礼主场地到回到房间这不过几分钟的路,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如若没有文时以的一力支撑,她怕是连走都走不回去。 门关上的那一瞬,丛一近乎是脱力了一般直接跌坐在地上。 她紧闭着双唇,努力地呼吸, 一下又一下,却被由内到外的惊惧缠绕得依然感到快缺氧窒息。 文时以不敢轻易移动她。 在vinay举办婚礼的地盘,叫医生过来怕是会惊动所有人。 再三思索,他极快地倒了杯水,把她最常吃的两种药递到她手边。 自从知道她有严重的惊恐和抑郁之后,他第一时间找了伦敦这边的医生拿了药,以备不时之需。 第32章 丛一看着眼前的药,一时没有力气接过来,接连努力地咽了两下口水,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像是快要爆炸了一般。 与这种疼痛和恐惧做斗争,她全然经不起,也斗不过。 她需要各种药物的帮助。 迫切的需要。 慌乱和迷惘的间隙里,她艰难地伸手拿过文时以手中的药片,好不容易握在了手里却在快要放到嘴边时由于双手抖动得太厉害,药片从她指尖掉落,掉在了她漂亮的裙摆上,又咕噜噜地滚向地面。 白色药片四散在周围。 文时以起身目睹了这一切,准备为她拿新的过来,还未起身时,便眼瞧着丛一惊慌失措地从地上捡起了那些药片,胡乱地塞进了嘴里。 他拦都来不及拦。 她甚至没有喝一口水。 将那些看起来就苦涩无比的药片生生吞咽了下去。 古堡酒店的卫生做得很好,地板上几乎是纤尘不染。 其实药片掉落在上面,也无伤大雅的。 但这种动作,匹配在丛一身上,完完全全的不合理。 她那样骄傲又目空一切的人,竟然会痛苦难捱到如此狼狈的地步。 狼狈到顾不得面子,顾不得尊严,顾不得全部。 眼看着她咽下了药,文时以无声地放下了手里的那杯水,然后将跌坐在地上人抱在了怀里,将她的头枕靠在膝上,轻抚着她已经被汗濡湿的背。 药物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片状的异物感划过喉咙,她下咽得极为艰难。 只不过这些轻微的不适同眼下她的痛苦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她挣扎着拽住文时以的双臂,努力将头埋进他的胸膛。 那些蒙在她双眼上的水雾变成泪珠一颗一颗地掉落下来,脸颊额头上全部都是细腻的汗水,耳边是越来越快也越来越重的心跳。 这一刻,世界天旋地转。 而她被这个世界抛进了黑洞的漩涡,抓不住一点光亮。 眼泪只能无声地掉,她不能发出声音。 哽噎感,眩晕感,恶心,心慌,一起包围撕扯着她。 她的牙关打颤,没一会儿,唇边里侧的嫩肉被磨破。 隐隐有血迹渗出来。 她开始剧烈的干呕,吐出来的酸水弄脏了文时以干净整洁的西装。 刚刚艰难狼狈吃进去的药,白吃了,全部吐了出来后,嘴里的苦涩更甚。 文时以皱了皱眉,不是嫌弃,是心疼。 哪怕,他对她还没什么深刻的感情,但他无法对眼前的情景视若无睹。 他快速从口袋里拿出了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又抹干净了袖口的脏污。用未受伤的右手努力将她从地板上捞起来。 照旧嘱咐她抱紧他的脖子,然后单手抱着她去了卧室。 她无法开口交流,他擅作主张地替她脱掉了高跟鞋,拿掉了她的王冠和披肩。 他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又帮她重新拿了药,扶着她起来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这一次,他直接把药递在了她嘴边。 掌心最深处有温热扫过,她将药重新吞下。 他很适宜地又喂了她半杯水,然后重新把她放在床上。 被被子包裹住的那一瞬,丛一蜷缩起来,连握住布料的力气都没有。 汗水已经完全打湿了她的皮肤,她侧仰着躺在那里,手心朝上,手腕上那条遮丑的蕾丝绑带也随着身体的颤抖而在空气里跟着飘忽。 意识模糊不清,丛一尽可能减缓呼吸。 阳光特别好,伦敦难得有这样晴好的日子。 顺着落地窗照射进来,落在她身上,像是某种遥远的呼唤。 光灼得她眼睛好痛,她疲惫地闭上眼。 又一次吞下了苦果。 窗外是仍在热闹欢庆着的婚礼,窗内是她痛苦挣扎的一小片天地。 药效开始逐渐发挥作用,惊惧的浪潮席卷过后,余韵在她体内来回盘旋。 很久很久之后,她有了力气,重新睁开眼。 头顶的天花板上是纯白色的,没有一点装饰。 丛一制直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 汗水打湿了她的碎发,额头上还有没消逝的汗珠。 “还要再喝点水吗?”文时以看见她睁眼,大概是有所好转,简单询问了一句。 丛一没有回答他,还是看着天花板。 她很清楚,自己刚才有多失态。 没有眨眼,刚刚余存在双眼里水雾流了出来,在眼角划出了清晰的泪痕。 她无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这具身体过于不争气。 自己整个人,也过于不争气。 她既释怀不了那些痛苦,又无法与之共存。 那本是她的身体,可现在她却不是这具肉.体的对手。 她抵挡不了那种失控,那种快要把她生吞活剥了的恐惧。 她与之磋磨了三年多,好好坏坏,还是今天这般模样。 文时以见她不开口回应,兀自起身又倒了一杯水给她,见她缓过神也不想与他交流,便打算回到客厅,让她安静自己休息会儿。 “抱歉,吐脏了你的西装,我赔你一套吧。”丛一还是仰面躺着,看也没看他。 “没关系,晚上回去换一套就好了。” 她不提,他就直接翻篇,不会多问一句。 她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现出脆弱,他知道,也全力配合。 又帮她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了两度,文时以准备离开让她一个人好好平复休息一下。 “别走。” 她在身后喊住他。 听见她的声音,文时以停住脚,站在原地。 “陪我说会儿话吧。”丛一见他未转过身,又开口说道。 西装被她吐脏了,文时以回到她床边时脱去了外套,特意卷起了内里衬衫的袖口。 她刚折腾过,没有半点力气,却始终凝视着他的动作。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文时以摘掉袖口后重新坐在她身边,将她扶起来,又细心地在她腰后放了只靠枕。 两相沉默,她不开口,他便也不会多说什么。 外面的欢呼声时强时弱,大概是仪式结束晚宴开始了。 太阳西沉,阳光逐渐变得模糊微弱。 他们这样对坐了很久,直至丛一垂眸扫见了文时以落在被子上的手。 她想了没想,抬手主动握住。 还是他的左手,所以他不可控制地下意识闪躲。 结果依然被她牢牢抓住。 其实她发作完根本没什么力气,倘若文时以想躲一定能躲开。 但他没有。 她在害怕,却不想开口表述。 拽着他的手,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明明是她说陪着她说会儿话的,却始终这样沉默。 到底还是文时以先开口。 “这几年,你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他不是想刻意揭露她的旧伤疤,只是既看到了,也不可能彻底不闻不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既然想要说会儿话,就聊一聊。 丛一听见了他的发问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朝着他发难。 “看起来很狼狈,很丑,对吗?” “你害怕了,对吗?” “没关系,婚约你可以反悔,正好可以还我自由,你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丛一松开了拽着文时以的手,挪开了落在他手腕上的目光,努力调整状态。 文时以没着急反驳她,他认认真真理顺了自己的思绪,然后重新,主动地又一次握住了丛一的手。 他将她的掌心朝上摊开,抽了两张床头干净的纸巾,细心地擦干净。 “有点害怕。”他一边擦着,一边回答着她,“我没有面对过这种情况,所以不太会处理,刚刚也不敢轻易移动你,怕对你造成人为的伤害。” 手心细腻的汗被文时以一点点擦干净,末了,他还凑近吹了吹。 微凉的风从她湿热的掌心滑过,丛一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警惕地看着他。 她在想刚刚他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怎么感觉他口中所说的害怕,是害怕照顾不好她。 他帮着她擦干净了手心,也完成了自己思绪的整理。 他纸巾丢进垃圾桶,非常严肃又郑重地看着她。 “你这种情况需要专业心理医生的帮助,如果你愿意你,我可以陪着你,吃药,康复,休养,慢慢都会好起来的。”文时以耐着性子,说得很平静,“有什么问题,我们解决什么问题就好。” “也谈不上什么很丑,很狼狈。我知道你习惯了在人前光鲜亮丽,要脸面,但谁也不是神仙,谁都有自己的弱点和创伤,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过错,更不用为此有什么心理负担。以后我们会是夫妻,会越来越熟悉,倘若你实在不愿意被我看到,那等到回国找到专业的心理医生后,你发作,我可以回避。” 第33章 文时以坐在她床边,灰蓝色的眸光在她身上流转,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平静得让人错以为他的话语不带半分温度与情绪。 丛一安静地听着,疲乏到整个人有些飘忽。 文时以这样的反应挺好的,比起什么她根本不屑也不需要的心疼可怜,好多了。 “但是,结婚是我们商议过后共同做出的决定。” “婚姻不是儿戏,我既要娶你,就会尽到我的责任。” 又一次短暂沉默后,文时以严肃开口。 四目相对,她永远没有办法比他更坦然。 文时以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一种十拿九稳的从容感,丛一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面对他所说的这句不是儿戏时,她的心当即咯噔了一下。 在旧爱的婚礼现场,他这样告诉她,她不敢反驳。 “所以,不希望再听到你随意说解除婚姻这样的话,答应我,好吗?” 是商量的口吻吗? 丛一一时错愕,看不明白文时以的态度。 就算丛家是港岛上一等一的名门,但京港两地豪门望族多了去了,她不信文时以找不出第二个能堪当文太太的名媛千金。 她都这样了,他这又是何必呢? 她半晌不应答,文时以也不急,重新回握住她的手,将手腕上那条松散开的丝绸摘了下来,又小心地重新帮她包裹好,还学着她平常的习惯,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惊惧和恐慌过后,他有又好好地帮她把丑陋的伤疤遮盖好。 丛一注视着他的动作,心底忽然涌起了好多好多的情绪。 那一瞬间,她又很想流泪。 她好难过。 她丛一的日子,是什么时候过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她只不过是奋不顾身地爱了一个人。 现在那个人彻底往前走了,而她滞留在原地,像是被全世界抛弃。 这三年多,她不允许任何人过分关心她的状态,仿佛谁在她身上多一点除了艳羡欣赏之外的眼神都是对她的一种嘲笑,她不允许别人可以看到她笑话和热闹。 那些难过的碎片,一点点累积,早就在她心里鲜血淋漓。 她知道这些不是谁的错,不是vinay的错,更不是父母的错。 她作为丛家人,富贵荣华她享了,责任使命也必须承受。 她不知道该怪谁,她太委屈了,所以只能无止境地伤害自己。 “如果以后你的女儿也像我一样,你会非要拆散她和她爱的人吗?”丛一还是没有回答文时以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了句。 “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是我们的女儿。”文时以说得自然。 “如果是我们的女儿,我想,我们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 第20章 穷冬 香香老婆 听到文时以说这句话后, 覆盖在丛一眼里的泪掉了下来。 那种委屈和悲伤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出口,短暂地失控了一瞬。 她一直知道文时以不同于那些三心二意的风流贵公子,他是个很靠谱又稳重的男人, 她觉得他无聊,没趣,甚至是现实又极致冷漠, 可也恰恰因为如此,她才愿意答应这场联姻。 就在刚刚他开口说,如果以后他们有女儿,他不会让她受任何委屈的那一刻, 她从某种层面上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安全感。 她整个人身上已经所剩无几的安全感。 而在这种安全感的来源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做出了这个承诺,而是因为她深知他这样的人言必信,行必果。 他文时以, 足够强大, 足够有能力。 至少有能力满足和保护她所有物质上,现实上的各种需求。 以及,可能是身体上,生理上的需求。 就像她惊恐发作得无论多么严重,他永远想到的不是放弃她, 回避问题, 而想的是面对问题, 解决问题。 “好,我答应你。” 这一刻,远远比在游轮上他们单纯组合成为利益共同体时更让她发自内心地有所向往。 向往这场由利益作为基石,肩负各自责任和使命的婚姻,或许不一定会太失败。 或许能让她飘荡破碎许久的灵魂能有个可以栖息的港湾。 “好一点了?要在这里休息一晚,还是一会儿我就带你走?” “带我走, 我不要在这。”丛一固执摇头,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带我回港岛。” 她抬眼看向他,眸光里还闪着刚刚残留的晶莹的泪花。 直到他点头应下。 怕她身体吃不消,又陪她多休息了一会儿。 大概在天色将暗未暗,舞会开场最热闹的时分,文时以带着丛一上了渡车,很快离开了酒店。 乔湛已经开车等在了村落门口,接上了二人。 这一路一直到上了飞机,丛一都没再开口说过话。 城市璀璨繁华的街景逐渐隐匿在飞舞的夜色里,丛一看着这些光景在眼前闪过,逐渐变得麻木。 这些熟悉的景致终是再也激荡不起她内心的半点波澜了。 飞机缓缓升起,舷窗外夜色浓重,夜间飞行,离开了城市上空的灯火恢弘连云朵都再难瞧见。 攀升至高空的不适感隐隐在她本就脆弱的身体内作祟,丛一抱着毛毯半躺着,一句话也不说。 这场婚礼之后,她与vinay将再无关联。 直至亲眼看到他们在婚礼上,在所有人的祝福声中热吻,她终于接受了这场旷世持久又刻骨铭心的爱情,已经彻底完整地画上了句号。 那些在她身体里心脏里经由的快乐,难过,激情,痛苦将不可逆转地变成永远遥远的回忆。 她也分不清自己还有没有在爱着他,或许只是某种执念。 又或许,她总觉得自己失去了生命里最契合最命定的那个人。 文时以难得没有处理工作,时时刻刻关注着丛一的状态和反应,偏偏她意外的安静,甚至一动不动,不知道又在思索些什么想不通的难题。 “晚上想吃什么?” 他主动询问,丛一没回应。 “要不要先休息会?” 丛一还是不吭声,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舷窗外,也不知道她是真没听到,还是不想回答不想说话。 “你有没有听过一个经济学理论?” “我不是商学院的,不懂。” 丛一没有兴致,为了让文时以彻底闭嘴,干脆又固执地打断了他的话。 “那我讲给你听。”文时以并不受她态度的影响,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倒了杯水递到了她手边,顺势坐在了她对面,“著名的经济学家弗里德曼曾经收到过他侄子的一封信,他的侄子在信中说,他遇到了一生所爱,那是他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唯一,所以他要为此放弃学业,放弃所有,跟他的所爱远走高飞。” 丛一听见了文时以的话,不悦地皱眉,烦躁不快地瞪着他,“你不用再费心思给我讲大道理教育我了,反正现在我就算放弃所有也回不了头了。” “弗里德曼给他的回信里说,我以一个经济学家的身份告诉你,如果世界上有两个人是彼此一生中的唯一的话,那么这两个人大概率今生今世都不会遇到。”文时以没理会丛一的打断,把该讲的话讲完。 “世界上有七十亿人,你假想一下,如果把七十亿颗绿豆放进同一个容器,这其中有两颗红豆,他们是彼此的唯一,以人类短暂的生命来做衡量,它们穷其一生都无法遇上。” 丛一皱着眉听文时以说完,不自觉攥紧了手心,做不出应答。 她有点拿不住他话里的意思。 “你许下过海誓山盟,终生承诺的人,实际上只是你周围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地点,恰好遇上的能看得对眼的人,于是你就认为这个人便是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其实,这只是你对这个世界的偶然性的一个深深的误解。” “换句话说,不要把遇到任何一个人的偶然性当做命中注定无可替代。” 飞机的轰鸣声扰得双耳难受得厉害,加之心跳过速,丛一微微有点喘不过气。 文时以把该说的话说完,正巧晚餐送了过来。 “吃饭吧,吃完好好睡一觉,减少你胡思乱想的时间,把自己的身体先照顾好最重要。” 说完,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一次他不再看着丛一,打开了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丛一坐在那又沉默了数十秒后朝着餐桌边挪动了两下,拿起了刀叉。 她聪明得很,太知道文时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容器里七十亿颗中的任何一颗既可以是绿豆,也可以是红豆。 第34章 这世界上七十亿人中的任何一个可以是陌生人,也可以是命中唯一。 vinay也一样,他们相爱的时候,他是她的唯一。 如今,也可以当做是陌生人。 并无什么特殊。 现在,理性一点来说,文时以才是她的那颗红豆。 不久的将来,他是她的丈夫,是未来她孩子的父亲。 美味佳肴送到嘴里,丛一食髓知味,动作却不肯停下来。 吃了晚饭,然后吃药,再然后要睡一觉。 她在心里反复默念这句话,强制自己做到。 正在处理工作的文时以余光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他本来是不想费什么口舌和丛一多说什么,但他实在担心,她这个样子落地港岛,他怎么和丛家人交代。 起码现在,她肯吃饭喝水,一会儿再吃一次药可以躺下好好休息。 吃过晚饭,丛一乖乖吃了药躺了下来。 药效开始发作,她的眼皮开始打架,睡意朦胧中她模模糊糊地看见了身侧的男人放下手中工作帮她盖好被子,坐在她手边,一直都没离开。 最后轻柔地拆下了她手腕的丝绸。 这一觉睡得算踏实,再睁开眼时,飞机已经开始下高度了。 天亮了起来,清晨的太阳初升,阳光干净不染纤尘。 摸到手机,丛一扫了一眼,才七点多钟。 她挣扎着坐起身,往过道对面看了一眼。 文时以还没醒。 丛一掀开被子,挨近文时以。 她第一次看他睡着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床边。 “丛小姐,您醒了,早餐要......” “嘘!”丛一故意压低声音,对着门外的乔湛说着:“小点声,他还没起来,随便准备吧。” 乔湛跟了文时以多年,自然识趣得很,点点头不再打扰,又被丛一给喊了回去。 “他不是向来都起得很早嘛,今天你怎么睡到现在?” “老板怕您夜里身体不舒服,所以一夜没睡,才躺下没一个小时。” “哦。”丛一敛了敛神色没再继续问下去。 文时以睡相很好,看着要比平日里的亲人一些。 自然,躺下休息,他摘掉了他手上的减压绷带。 丛一见他睡得还算熟,大着胆子掀开了他的袖口。 她第一次看见了文时以被火烧伤过的那一小片皮肤。 整个左手的腕骨附近近乎连成片,白皙的皮肤上那一块凹凸不平尤其扎眼。 丛一愣愣地看着,也没敢伸手碰。 确实不太美观,比她手腕上那条刀割的痕迹还要不好看。 她正出神,文时以猛地出声吓了她一跳。 “你干什么?” 丛一抽回手,故作镇定,摇了摇头,“没干什么啊!” 文时以扫了一眼手腕上的皮肤,迅速拉下了袖口,拿起了枕边的减压绷带。 丛一瞥见了他的动作,忽然来了脾气,趁着他不注意,把他的减压绷带抢在了手里。 “给我。”文时以耐着性子。 “不要!我不能看嘛?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丛一就是这样的性子,偏不允许她做什么,她偏固执地非要做什么。 他都已经看过她发作时的可怜样儿,她凭什么连他疤痕都不能看。 减压绷带捏在她手里,两人四目相对,就这么僵持着。 丛一微微仰着头完全不准备让步的样子。 文时以几乎不会对家里人发脾气,更何况对方是丛一,他更不会怎样。 她也是拿准了他这一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沉默之后,丛一强势地拽过来文时以的手,看了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 在他的警示的目光下,她正大光明地开始亲手替他扣上了减压绷带。 全程没有眼神任何异样,就像他给她拆掉腕上丝绸时一样,坦然且平静。 其实刚刚她是有点羞愧的,毕竟私看人隐晦伤处是不太礼貌的事情。 可他们毕竟是要结婚的关系,文时以这样藏着掖着她也不高兴。 “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能察觉到文时以不太自在,为了转移他注意力,丛一随口发问。 “救人。” “当年京城的那场大火?” 丛一之前好像有听罗意璇提到过,当时罗意璇才十岁,算下来文时以也那会也才刚刚成年。 “救谁?”丛一打破砂锅问到底。 文时以没应答,惹得丛一追问。 “和你说话呢。” “救喻晨曦。” 话音落下,丛一的动作停了几秒,然后饶有意味地看了一样文时以。 “原来是救你前妻,怪不得这么奋不顾身。” “不是前妻,我们只是订过婚。” “还不都一样,都订婚了,该干的都干了。” 丛一不自知有点挂脸,抽回手想要离开文时以身边,猛地被他大力拽住,没站稳跌进他臂弯里。 “因为这个不高兴?” “你能不能少自以为是。” 文时以就知道她不会承认。 “丛一,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所有情绪都像写在脸上一样,非常明显。” “那你猜猜为什么一直都没人告诉我?” 丛一人被束缚在他怀里,脾气不减,骄傲的目光凝视着身侧的男人,话说得十分霸道。 在港岛地界,没人敢对她的情绪和行为指手画脚。 从来都只有她肆意横行,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份儿。 文时以被她堵得没话说,不过也不算惊讶。 相处了这些时日,她什么性子,他基本已经清楚。 “不管当时火场里被困住的那个人是谁,我都会去救。” 不管她什么态度,他该做的解释要做。 那场火起得突然,火势又大,人群已经尽可能快地进行疏散逃离,偏偏喻晨曦和罗意璇分别在楼上的两个化妆间没来及跑脱。 文时以刚好在那一层,在浓烟里听到了喻晨曦的呼救,所以折返回去救了她,带着她一路逃了出去。 只是在快要到一层的时候,有块坠落的天花板掉了下来,文时以用手挡了一下,因此受了很严重的旧伤。 那个时候,他和喻晨曦还没有婚约,更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感情所致奋不顾身。 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救人。 是谁他都会救,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被活活烧死。 至于刚刚丛一说的“该干的都干了”,实则不然。 他们都是那种极其克制又备受束缚的人,联姻订婚是彼此家族之间共同做出的决定,不存在任何情感连接。 共同赴美读书又一起工作历练这些年,他们从普通同学到朋友再到形式主义上的未婚夫妻,始终没有过任何过分的亲近。 甚至最忙的那两年,他们除了会在需要共同出席的场合一起露面,私下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们始终承担着这个身份下该承担的责任。 联姻也是他们该承担的责任。 他们太同频,太相似。 也是因为太同频,太相似所以从未共振共通过。 丛一能明白文时以所言的道理,他若是个对别人生命都不管不顾的人,她倒还真有点不敢嫁了。 只是,道理是道理,不影响她不高兴,不影响她继续别别扭扭。 “行,咱俩扯平了。” “扯平了?” “你有前妻,我有前任,挺好的,谁也不欠谁的,很公平。” 听着好像确是如此。 但文时以没有告诉过丛一,那天在sephora的庄园和她的那个吻,是他的初吻。 本来在飞机上,他是没什么其他想法的。 偏偏她这样一提,他又想起了与她缠吻时的那种感受。 人的欲望就是这样。 没体验过尚且可以坐怀不乱,体验过了,那边是另外一回事了。 香香老婆坐在眼前,怎么可能当做不存在。 文时以稍微用了点力气,将怀里的人又挪动得近了几分。 凑得更近,呼吸就会搅在一起。 意料之外,丛一没挣扎,甚至还主动抱住了文时以的脖子。 她很喜欢这样圈着他到近在咫尺的距离。 他们这样对视着,下一秒,他立时吻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熟稔。 她也比上一次,跟配合,惊诧了几秒后也逐渐投入。 第35章 他的唇很软,接吻的时候,丛一总是喜欢不自觉用牙齿下意识用力摩擦一下。 彼此呼吸交缠在一起的时候,各种感官总会被放大,自然痛觉也格外明显。 文时以微微睁开眼,又很快闭上。 丛一顺势缠住他的脖子,身体中心也有点散掉了。 “嗯,这次脑子里没有想别人,很好。” 吻过之后,文时以看向丛一的目光有了些微的变换。 灰蓝色的那双眼里,多了几分混沌的暖意。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 “感觉。” 他就是有这种感觉。 “真的公平吗,我可以做到现在心里只有你。” “你可以做到吗?” 话音落下,机舱内陷入了久久平静。 文时以这样发问,丛一意料之外,不知作何回答。 看似文时以并没做什么,但其实环抱在丛一腰肢上的手死死将她禁锢住,让她无处可逃。 他在问她,他要一个答案。 不给不行的那种。 丛一觉得他这般是故意的。 他明知道她是什么情况。 她转过头,凝神专注地打量了他十几秒。 做不到的事,她不会轻易开口,这一点上,她和文时以是一样的人。 “现在做不到。” 她坦然承认。 文时以听到了他意料之中的回答,确意料之外的参杂了几分失望。 他个人觉得,这是一种不对等不平衡带来的失望而已。 他正欲开口,她继续说了下去。 “但在未来的有一天,我一定可以做到。” 第21章 穷冬 从他床上下去 “我会忘了他。” 想了想, 丛一又多补充了一句,目光看向文时以,口气坚定, 目光诚恳,像是生怕他不信一样。 文时以触及她的目光,沉默了片刻, 伸手顺便帮她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望向她精致眉眼里那种浓烈的情绪时,他忽然无端联想起昨日她跌坐在他怀里时,面色惨白大汗淋漓的模样。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 只觉得一想起,便有点难受,有点心疼。 “你也可以不用忘记他。” 丛一微微愣了一下, 略带疑惑地看着身下的男人。 刚刚明明是他嚷嚷着不够公平, 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她有点不太懂他。 “你应该比我清楚,人不是机器,按下删除键就能清楚重来。朋友,亲人,爱人, 任何人出现在你生命里, 都会留下痕迹, 更何况是你......曾经的挚爱。如果可以说忘就忘,你还用等到今天吗?”文时以用了尊敬的称呼,灰蓝色的眼睛望着丛一,尽可能不带任何压迫感,平静又耐心。 “而且你越想忘记什么,那些东西就越坚固地贮藏在你脑海里。最好的办法是, 顺其自然,正常生活,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不要试图跟这些痛苦激烈的对抗,尝试着接受,然后与这些共存。等该忘记的时候自然会忘记,不该忘记的话,你的生命里有过这些爱情感和体验,也不亏。” 文时以的音调不太高,每次都是这样,说起正经的事,他永远是这般不参杂任何情绪。 只是每一个被他淡淡地讲出口的字连缀在一起,说出口,都会让她的心再多难过一分。 不同的是,这一次,是一种参杂着感动的难过。 因为所有人都让她往前看,让她忘记,让她和过去告别,哪怕是断尾求生,也要强制割裂那些已经快粘连在她生命里的东西。 只有文时以说,你可以不用忘记。 甚至是以她未婚夫的身份。 她安静地听着,然后迷惘地回望着他,眼神里除了困惑,难过,甚至多了一丝彷徨和恐惧。 她也不是执着vinay这个人,她只是在执着自己大好年华里的那些真心和纯粹无暇,再难拥有的情真意切。 眼圈滚热的厉害,她努力含住,看着文时以又终于挪开目光,微微扬起头,抬着下巴,努力不让那些液体从眼睛里掉落下来。 “不要!我不要忘记。” 她凭什么忘记? 如果忘记了,那些年的爱恋和苦痛到底都算什么呢? 她才不要变得跟他一样,麻木不仁,像是个不会有感情的冷漠怪物。 她偏执着又讲出了真心话。 她的理性和冷漠,永远撑不了太久。 尤其是文时以稍微发功,想要戳破和看穿她的时候。 “那就不要去刻意忘记。” “丛一,别难为你自己。” 文时以忽然抱住了她的肩膀,将她从那种困顿中拉扯出来,用更为坚定的口吻重塑着她支离破碎的信心。 丛一用尽所有力气,将那些泪水咽了回去。 意味深长,又像是求助。 “可是不忘记的话,我还是很痛苦。” “如果不能真的去死,那么生命这条河会一直延续下去,这些痛苦和回忆虽然不一定会消失,但一定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淡到有那么一天,你能与之和解。” “会有这么一天吗?” 丛一克制不住地喃喃自语,垂落的目光刚好瞟见了文时以手腕上那片疤痕,被减压绷带盖住了,但她不会忘记,那一片疤痕的模样。 “可能吧,可能会有,也可能没有,总归,你要等下去,先生活下去。”文时以一如既往,不擅长说任何假话。 后面那半句,说得尤其重。 先,生活下去。 其实他很清楚,有没有这一天,全看丛一自己。 生命里的有些课题,就算再多人再多道理,归根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完成。 而和解的方式不是只有隔断,放下也未必需要彻底抹去或者是遗忘。 有些东西,留在心里,反而更好。 丛一听进去了他的话,却已经筋疲力尽到不想再去这些话的深刻意义。 她凑得离他近了一点,声音放软了一点,眼神也跟着飘忽了一点。 “但我有个现在可以转移注意力,暂时缓解痛苦的办法。” “什么?” 文时以好心帮忙,真心提问。 “继续和我接吻。”丛一重新环抱住文时以的脖子,说得极为认真。 文时以还没来得及回答,思索中沉重热烈的湿润便已经完全覆盖在他的唇上。 她想的好办法。 一个看起来像逃避,实际也是逃避的办法。 只是,大部分她主动的时候情.欲会有所收敛。 她只负责开头,让文时以负责全过程的舒适度和结尾。 她总是这样。 让他有一种自己真的沦为工具人的错觉。 想到这,文时以心里莫名翻腾起醋意和某些不悦,顺势托着她的腰,将她放在了柔软的床上,猛地翻身压在她之上,另外一只手还不忘贴心地护住她的头。 她穿了件很薄很宽松的吊带睡裙,里面空空荡荡,细看起来,有两点微微的的痕迹。 这样一番折腾,外袍滑落,莹白的皮肤和漂亮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 吻的缝隙里,文时以瞥见一眼,没一会儿,温热湿意落在了肩膀上,锁骨上。 丛一的心开始战栗。 vinay帮他脱敏了这么多年,她也顶多就能接受到这个程度,可文时以问都没问,就这样继续了下去,从嘴唇攻占到了她的身体,她竟也没反抗。 他的手指有些冷,也可能是她体温太高了,他触碰到她时,她打了个寒颤,猛然连脚趾都蜷缩在了一起。 “冷?”文时以察觉到了。 丛一来不及回答,无措地看着他。 下一秒,文时以贴近,呼了一口热气。 像是在暖手,可那些灼热的呼吸却尽数落在了她的皮肤上,她抖得更厉害了。 已然分不清是在暖手,还是在帮她暖身体。 “可......可以了。” 丛一开始挣扎,拽着文时以的肩膀,狠狠地掐着他的皮肉。 文时以听见了,却不肯停,也停不下来。 他是不高兴的,凭什么她想转移注意力就可以肆意亲吻他,不想了,就一脚踹开他。 他是个活人,是个活的男人。 这些事,怎么可能把持到说停就停的份上。 肩膀上的疼痛越来越重。 身下的人呼吸也是。 “我说停下,文时以,停下!” 丛一开始发慌,推搡的力气的变重,困扰在她身体里许久的异样开始作祟,让她完全不能接受异性的靠近。 第36章 她用尽全部力气,才将他推开。 丝绸睡裙被他剥开,从肩膀滑落后全部堆积在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上。 清晨的阳光透过舷窗落进来,落在她光洁白皙的皮肤上,将她本就漂亮的身体线条勾画得更为朦胧勾人。只是那一片白里,染了刚刚被他折腾出来的几点微红。 丛一猛地坐起来,顺手扯来外袍盖住了春光乍泄的上半身,急促地深呼吸了两下。 文时以眼见着她的动作和情态,沉默了几秒,在心理默默思量是否自己刚刚有些过分。 有点故意为之的成分,但更多是情之所至。 都是肉体凡胎的普通人,破戒之后岂有轻易抽身的道理。 明明,刚刚她也是享受的。 他感觉得到。 文时以微微皱了皱眉,等丛一重新将滑落在腰间的睡裙拉扯回肩膀,遮蔽起胸前的光景后,很诚恳地说了句:“抱歉,是我没掌握好分寸。” 丛一少见的没发脾气,眼圈有点红,大概缓了三两秒猛地抬眼瞪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从他的床上一骨碌地下去,什么也没说。 怪又不知道该怪谁。 因为刚刚,好像确实是她主动索吻的。 她也不想解释,反正她这块心病这么多年了,和vinay浓情地爱了三年,她都没能接受得来男女之事,认识不到一个月,能容忍文时以这般已经是极限了。 早饭已然没了胃口。 丛一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正纠结穿哪双鞋子的时候,文时以替她挑了一双。 她向来都是有火当面发,这样不说话是少见的。 文时以示意了一下手中的鞋子,见她点头,才单膝跪在地上,握住了她的脚。 漂亮笔直的小腿被透明的丝袜包裹着,连带着脚踝处摸起来都滑滑的。 她明明接近一米七的身高,脚却不太大,他没记错的话,只有三十六码半。 她不反抗,他便开始耐心地给她穿上了鞋子。 是一双纯黑色的不加任何修饰的的尖头红底高跟鞋。 他觉得这双鞋很衬她。 配上她今天你这身干练的黑色皮质长裙,尤为合适。 “刚才的事,我再和你道一次歉,不会有下次了。” “不会有下次?”丛一分不清他话里的歧义,“你指什么?” “你希望我指的是什么,接吻?还是,亲了你的......其他地方?” “闭嘴!” 丛一只感觉脸一热,回想起刚刚在阳光铺满的床榻上,与他莫名其妙的亲热了一阵,就没来由的难为情。 不过,她倒是从没第一次见文时以这般。 平常极度克制冷漠的男人,原来在迷恋她身体的那一刻,也会有些乱了方寸。 她有一种没来由的,莫名的快乐,或者说是——得意。 “下次不下次的,我说了算。” 丛一调整了一下情绪,翘起交叠着双腿,坏心眼地故意将尖锐的鞋尖朝着文时以的的胯.间,小幅度地踢了两下,但没碰到他。 口气,语调,还有动作,都像是故意挑衅。 也想是,“训诫”,“调教”。 文时以略带警示地看着她,终究是没吭声,忍下了她这一系列的“恶劣”行为。 除了有点被挑战的不快,他更敏锐的关注到。 她说的是,下次不下次,她说了算。 但不是,没有下次。 这让他很是愉悦,愉悦到可以忽略刚刚那点点不快。 “好,你说了算。” 文时以抬眼看着她,对视的那一瞬,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说不上来的感觉。 得到了文时以的允准,丛一收回腿,终于有心情去吃了早饭。 飞了一整夜,飞机终于落地港岛。 快一个月过去,再回来连身份心境都有所不同了。 滑轮放了下来,飞机开始滑行。 丛一看着舷窗外飞速掠过的那些光景,忽然在心里琢磨,要是父母和她那些姐妹们知道她跟文时以飞了一趟英国便甘愿联姻结婚,会是什么反应。 想到这,丛一看了一眼身侧的文时以。 怎么打量,这男人也还算是顶事。 相貌,家世,谈吐,能力。 都还不差。 不丢脸,拿得出手。 文时以察觉到了她飘来的目光,积极地会回望过去。 恰好,这时飞机结束了滑行,稳稳地停下了下来。 机舱门缓缓打开,正值白日阳光最好的时候,透亮的光顺着舱门猛地照射进来,将两人伫立的背影被无限拉长又放大。 丛一抬手,压了压帽子上的网纱,微微眯着眼,出神了片刻,深吸了口气。 “我想抽支烟,你介意吗?” 文时以看了她一眼,没阻止摇摇头。 就在舱门口,丛一半倚靠在围栏边上,点燃了一支卡比龙。 浓烈又刺激的辛辣直冲口腔,丛一闭上眼,几秒后,缓缓张开嘴,吐出了一片雾。 她以前是不抽烟的。 是后来,刚刚出院那一年,动过大手术的膝盖疼得翻天覆地,惊恐和抑郁又始终严重了,严重到她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发泄和缓解的方式。她几乎整夜整夜得睡不着,疼得掉眼泪,难过压抑得喘不过气。 别无他法,她才开始频繁的吸烟,再不然就是用大量的酒精,或者止疼片来麻痹自己。 这两年,身体和精神都有所缓解和好转,她才又下定决心,慢慢地戒掉了。 已经好久好久,不碰了。 此时此刻,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回家而已,她有点紧张,有点焦灼。 冬日里的港岛不算太冷,但也早就不温暖了。 他们站在机舱门口,寒风从周围肆意地掠过,将那些烟雾吹得四散。 天光大亮,是个很好很好的晴天,太阳的光辉普世着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寒冷又极致的冬天,像是一直一直都穷极不到尽头。 这里是她的家,她即将要结婚了。 丛一的脑海里思绪纷乱,索性到最后她也懒得去理了。 直到不留神被烟蒂烫了手指,她拧了下眉毛,将手中的烟熄灭,丢进了垃圾桶。 再抬起头,她笑了笑,伸出手递到了文时以眼前。 “走吧,回家。” 第22章 穷冬 被替换的蓝色睡裙 文时以垂眸看着她戴着手套伸过来的手, 没有迟疑,紧紧地握住。 “好,回家。” 银白色的柯尼塞格one, 全球限量六台,停靠在空旷的机坪上,丛蓉丛莱兄妹俩一个靠在车前盖边, 一个耷拉着腿顽皮地坐在硕大的车轮顶盖上。 丛家人,都这么不走寻常路。 看见二人携手走过来,丛蓉喊了一声哥,丛莱适时地递过手, 拉着她跳了下来。 “姐姐,姐夫!”丛蓉兴奋地挥手,很快凑到丛一面前, “你们怎么说飞就飞, 这都快一个月才回来!” “姐,姐夫。”丛莱跟着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车不错,新买的?”丛一打眼看了一下丛莱身后通体漆黑的猛兽,“这车得要个大几千万吧,你哪来的钱?” “这不是最近和朋友投资小赚了一笔嘛, 看中了就买了, 别告诉爸妈。” “行啊, 老规矩。” “你都有姐夫送的黑王了?还看得上我这辆?” 丛莱打趣了一嘴,顺势也和文时以打了个招呼,被丛一狠狠瞪了一眼。 “好好好,老规矩,先给你开。” “哥,我也要老规矩。” “嘶, 你凑什么热闹。” “你买不买?” “买买买。” 倒也不是丛敏兴小气不给丛莱钱玩车,是上大学的时候,丛莱迷恋赛车,和朋友玩车的时候出过一次车祸,倒是不算太严重,但也住了一段时间医院。 那时候又赶上丛一还低迷着,身体尚未复原,三个孩子两个都躺进医院,这叫丛敏兴和殷媛瑷夫妻俩简直是操碎了心,后怕至今,所以自那之后,丛敏兴三令五申决不许几个孩子谁再玩车赛车这一类的极限运动。 但丛家这几个,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丛莱开始经手生意赚钱后,还是背着丛敏兴偷偷的买了不少跑车赛车,不过最多就是手痒无人的时候解解瘾。 “姐夫,你们这趟玩得怎么样?”丛莱多问了一嘴,压低声音,“看着我姐心情还不错。” “挺好的。”文时以简而言之,省去了丛一撕心裂肺的那些时刻。 第37章 丛一接过了丛莱顺着车顶飞过来的钥匙,猛地拉开车门,自然地坐进了驾驶位。 丛蓉刚想钻进副驾驶,被丛莱给揪住。 “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啊!”丛蓉不满地瞪了一眼丛莱。 “你跟我上这辆车。” 把极度不满意的丛蓉带上车,丛莱才没好气地一边扣着安全带一边说道:“副驾驶是姐夫坐的,你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哦,对哦,我给忘了,习惯了嘛。”丛蓉透过车窗看了看隔壁车内的动向,“哎,这次我们喊姐夫,姐都没生气哎。” “你才发现?真迟钝!”丛莱打了一下方向盘,半玩笑似的嘲笑了一下丛蓉。 “你才迟钝!” 一黑一银两辆车飞驰过空旷的停机坪驶上了马路。 丛一坐在驾驶位,目视着前路,没回深水湾,先跟着丛莱回了他的私宅。 把这辆骚包又举世无双的跑车停进了他的地库,满意地熄了火。 偌大的地库,放眼望去,整个排列整齐的停着十几台颜色各异的车子,拉风得很。 “行,还不错,这小鬼的眼光也是越来越高了。”丛一挑了挑眉,摸了一把方向盘,转头不忘记叮嘱文时以一句:“一会回家,你可别在我爸妈面前说漏嘴了哦。” “你喜欢这辆车?”文时以所问非所答。 “还行,开着手感还可以。” 文时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记下,跟着丛一下了车,四人换上了辆低调的,一起往深水湾去了。 路上的时候,文时以接了个工作电话,丛一好像隐约听到了他说安排其他人来和喻晨曦对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撂下电话,文时以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问了一嘴:“怎么了?” “上次飞机上我随便说说的,公事私事我分得清楚,你该怎么办怎么办。”丛一敛了敛神色,平静地道了一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文时以总感觉吸完那支烟之后,丛一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他也不清楚,那一支烟的时间里,她到底想了什么。 “没关系,本来就应该这么做。”文时以没多解释。 坐在前面的丛莱和丛蓉相互对视了一眼,也没敢多问。 车子驶上了山,没多会儿就回到了深水湾。 整座丛公馆都是依照早期维多利亚风格设计和打造的,外观看起来简洁大气,是那种非常规整的建筑群。 车子丢给了下面的人去泊,下车后丛一自然地挽住了文时以的胳膊。 “这你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不紧张吧?” 文时以侧目看了一眼丛一,大概花了三两秒调整状态,做好准备后,肯定地回答:“嗯,希望一会儿的表现不会让你失望。” 大门被推开,家里的佣人规规矩矩地让到一边,丛一挽着文时以走在最前面,将刚刚那双他亲手为她穿上的黑色高跟鞋踩得咚咚作响。 殷媛瑷和丛敏兴早就等在了一楼正厅。 文时以前脚刚带着丛一上了飞机,后脚两人便知道了消息。 开始殷媛瑷多少还有点担心,毕竟她这个宝贝女儿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明里暗里也派了不少人去英国那边打听,后来是听说了丛一跟着文时以见了sephora,才放弃了要亲自飞到伦敦的念头。 可到底没有亲眼所见,心还是悬着。 直到丛一和文时以挽着臂弯站在了眼前,夫妻俩才真的松了口 “爹地,妈咪!”丛一热情地抱住了殷媛瑷,撒娇地叫了一声,眼睛里漾满了笑意。 “丛叔叔,殷阿姨。” “哎呦我的囡囡,终于回来了。” 殷媛瑷是沪城人,嫁给丛敏兴起搬到港岛也有三十多年了,乡音难改,粤语会说,但偶尔还是会蹦出两句沪城话。 “出去这一趟这么久,妈妈都好想你了。” “带一一出去没提前和您还有丛叔叔商量,是我礼数照顾不周了。”文时以适时地插话,同时也为临时带丛一飞到英国的事简单解释了一下。 “没事没事,这都是小事,你们年轻人嘛,想去哪玩就去哪。”丛敏兴敏锐地察觉到了二人之间关系的变化,顺着文时以打了个圆场。 “是是是,不妨事不妨事。” 殷媛瑷是个做母亲的,孩子们一星半点的情绪变化她都格外关注格外敏感。 这次跟着文时以从英国回来,丛一的状态和态度都有所转变,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公子哥丛一嘴里没一句好,人出国前还梗着脖子宁死不嫁,不过一个月的光景,回来便主动挽在了一起。 看来,他们千方百计,千挑万选寻来的人,果然是好的。 “妈咪,姐姐姐夫刚回来,你先让他们休息下嘛。”丛蓉过来和殷媛瑷撒娇,“今天晚饭不是您特地交代,已经在准备了嘛,我和您一起过去看看!” “行,去看看,去看看今天有没有你最喜欢的脆皮烧鹅。”殷媛瑷宠溺地看了一眼兴冲冲的丛蓉,又和丛一交代了两句。 才八点多钟,时间尚早。 一家人简单寒暄过后,丛敏兴和丛莱回了公司上班,丛蓉跟着殷媛瑷兴高采烈地钻进了厨房,丛一自然是带着文时以,上楼回了她的房间。 三楼一整个都是丛一的地盘,东南角那间大的房间用作主卧,连带着隔壁也朝南的那间次卧一起打通,中间装了道镂空的隔断和一台描金的屏风作为简单分割,视觉效果上极为开阔,有点小体量平层的感觉。 丛一睡主卧,文时以自然是睡那间次卧。 那间,只有一墙之隔。 不,是没有一墙之隔的次卧。 “那边卧室也有个小浴室,你自便,我估计妈咪交代过,你房间里的东西备得应该挺齐全的,缺什么你直接找家里佣人要,或者直接跟我说也可以。” 从电梯口出来,丛一松开了挽住文时以的手,长舒了口气,和文时以说完转头就准备回卧室躺下。 身后的人猛然拽住她的手。 “不请我去房间参观下嘛?” “我房间有什么好参观的。”丛一被迫停住脚,不开心地反驳,见文时以没有松开手的意思,盯着他拽紧自己的手想了几秒,还是答应了。 反正以后,他们都是要睡一个房间,一张床上的。 卧室的大门被打开,扑面而来的是馥郁的山茶花香气。 并不是香水或者香氛,是非常新鲜的山茶花的味道。 与想象中大概不太一样,丛一的房间并没有采用多反复的设计,也没有太多复杂的装饰,整个空间明亮大气,和丛公馆的外观采用了一致的早期维多利亚风格,灰白色米色巨多,简单和谐。 “想看什么自己看吧。” 丛一没什么旁的力气,在婚礼上发作过后,她一直不太舒服,整颗心脏像是经历了一场动荡的浩劫一般,再没什么多余的精力。 她踢掉了脚上那双他亲手穿上的黑色高跟鞋,光着脚踩在柔软的米白色地摊上,穿过小客厅,从小储酒室的抽屉里拿了一瓶龙舌兰,冰块也没放,倒了半杯直接喝了个干净。 整套动作娴熟自然,文时以想拦也没机会拦。 倒不是不能容忍她喝酒,只是她昨晚四五点钟吃了药,他怕药物作用会和酒精打架。 距离昨晚吃过药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丛一很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过于疲惫或者难受又有要紧事做的时候,就来半杯了烈酒,酒精会很快让她有强烈的困意,强迫身体关机休息,半杯又不至于醉,睡起来刚好可以处理正事。 今晚,算是她认可文时以身份后,第一次与父母正式吃饭。 她能想到,今晚的话题必然逃不开他们的婚事。 为了表示尊重,也是一种家教和礼貌,她会拿出该有的精气神和态度。 喝完了酒,丛一站在原地缓和了大概三两秒,抬头的时候刚好对上了文时以投来的目光。 “你还好吧?” 其实从下飞机她开始吸烟的那一刻起,文时以就想问。 刚刚非要跟着她进来,也不是为了那句所谓的参观。他是怕她又是不舒服,唯恐一眼照顾不到她就会跟婚礼那天一样。 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了,他总觉得现下决定要和她结婚的丛一身上又多了某种淡淡的哀伤感,像是一种绝望的认命,在父母亲人面前都一如既往的撒娇扮嗲,回了房间抑或是无人的时候,疲惫到需要用外物来缓解各种复杂心情。 是因为现在什么希望都没有了,要和他结婚了吗? 还是因为她在无人时,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第38章 这样厌世,冷艳,又无比的空洞。 她是觉得没必要在他面前装了,还是没力气装了。 文时以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心里莫名的很不是滋味。 丛一摇摇头,很认真的解释,“没事,就是没太睡够,有点累。” 见文时以还是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她撂下酒杯,走到他面前,仰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勾住了他的脖子。 脱了高跟鞋,她有点够不到他,所以踮起脚,颇有些费力。 文时以很识趣,顺势托着她的腰,怕她中心不稳。 “你放心,我不是在盘算着悔婚,我已经答应过你了,不会再随便说解除婚约,我丛一说到做到。” “嗯,我知道。”文时以盯着她,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隐秘的些许情绪。 长久沉默和对视,直至丛一骤然开口。 “那你在不自信些什么,文时以?” “除了怕我又甩了你,不嫁给你,还在担心些什么?” 面对她的发问,文时以没回答。 准确的来说,是不想回答。 他知道她大概率不会悔婚,只是他很难忽略她万分低落的情绪。 虽然他并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因为即将要嫁给他所导致的。 在他思索的间隙里,丛一的脑袋也没有停止运转。 在他审慎的目光里,她犹豫几秒,仰头亲了他一下。 只是因为身高差太大,垫脚也不能弥补,所以没碰到唇,只亲到了下巴。 清理过胡茬的皮肤很光滑,只可惜丛一不满意,示意着文时以弯腰凑过来。 然后她准确无误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巴,抬了抬眉毛,一副降下了多大恩泽一样。 “这样可以了吗?” 蜻蜓点水一样的吻,也没什么可以回味的余地。 只是碍于清晨飞机上的种种,他没有再主动做什么。 “好了,文时以,你乖一点哦,踮脚和哄人都好累的,我没力气了。” 这话说完,丛一的双脚回落重新踩住地面,坚持不过半分钟,终于是累了。 乖一点? 她让他乖一点? 还说,哄着他有点累? 文时以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有种他们之间角色对调的感觉。 他什么时候需要她哄着了? 她说是哄,可他分明有种她无奈敷衍一下的感觉。 包括刚才亲他那一下。 容不得他多思考,丛一彻底散了力气,撒娇一样嗲嗲的开口:“抱我回床上吧,累了,走不动了。” 酒精开始作祟,刚才还光彩照人的娇纵人儿的,现在眼角眉梢都染上了些倦意, 飞机上昨晚睡得其实还算踏实,只是她经久波折的身体需要更多的睡眠来填充,她疲惫地耷拉着胳膊。 文时以没吭声,也没多问,只是依照着她的要求,抱起她前只照旧嘱咐她抱紧脖子,然后发力将她带回了卧室床上。 睡裙还没来得及换,丛一实在实在没有力气了,身体接触到柔软的床被眼皮都开始打架。 她没松开他的脖子,凝神望着他,微微眯着眼,缓缓开口。 “衣帽间门口的第一个玻璃柜里都是我的睡裙,你随便挑一件,帮我换了吧。” “好。” 文时以听话地照做,站在她装满各色睡裙的柜门前,隔着茶色玻璃愣了三两秒后别开眼,寻着感觉在那些轻薄的布料里随便拿了一件,甚至颜色,花色,款式,都完全没看,重新带回到她床边。 酒精的作用被放大,丛一已经开始有点迷糊,等文时以拿着睡裙回到她床边时,她费力地撬开眼皮看了一眼后,微微皱了下眉心。 “怎么拿这一条?” 被她这么一说,文时以才回神去看了一眼手中的睡裙。 天蓝色的一件,只是除了胸口和下摆那一处是丝绸质地的之外,两侧乃至整个后背大腿都是蕾丝钩织而成,短到几乎只到腰下五六厘米处。 文时以摊开手掌,看了一眼手中那一点点布料,一时进退两难。 “帮你换一条。” “就这条吧。” 丛一强打起精神,抬起被丝袜裹住的小腿凑近文时以的手边。 “帮我脱呀。” 迟迟等不到文时以动手,丛一不满地催促了一声。 得到了她的允准和要求,文时以才真的上手。 他努力克制,让自己格外专心在脱衣服这件事的动作上。 他先是将她整个抱起来,手伸到了她后腰处,拆开了黑色皮长裙的拉链,然后用右手托着她的肩膀,将她抱起来一瞬,左手配合着撤掉了裙子。 丝袜薄得透明,可以看得见她里面穿着的颜色。 退掉丝袜后,跨.间的微粉色布料更扎眼了一些。 以及那双让人无法忽视的双腿,她甚至还不安分地晃了两下。 文时以别开眼不去看,又开始专注起帮她解上面衬衫的扣子。 大概是太热了,指尖出了汗打滑得厉害,文时以解了半天,才将她那一排复杂的珍珠纽扣拆开。 上面的内衣和下面穿着的应该是一整套的,白色圆润被包裹着,挤出一条深深的沟壑。 他无端又想起了清晨飞机上她拨开睡裙时微眯着眼的享受模样。 她的习惯应该是,睡裙里面不会穿着内衣。 犹豫了两秒,文时以贴着她耳边耐心地问了一句:“里面这件要脱掉吗?” “嗯。” 丛一微微睁开眼,听见了文时以的话,甚至还配合地抱着他的脖子,贴了上去,方便他伸手向背后解开内扣。 很方便的姿势,但文时以第一次干这种事,半天也没解开那一排内扣,还是丛一自己实在等不及了,双手绕道背后,轻轻一挤便开了。 终于脱掉了一切束缚,那件天蓝色的睡裙也在文时以极度虔诚认真又稍有些蹩脚的动作中完美地套在了丛一身上。 这一系列操作结束,文时以无声地舒了口气,太阳穴隐隐跳得厉害,他感受到了自己脊背间的薄汗。 他将丛一放回床上。 被伺候得舒舒服服,丛一自觉地裹紧了被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里问了一句:“你昨晚也没休息多久,要不要一起睡?” 文时以回答什么她没听清,意识脱钩,酒的劲儿太大,她很快睡了过去。 眼见着床上的人呼吸匀称,白嫩的小腿和胳膊还伸在被子外,文时以站在床前大概僵硬了有半分钟的时间,最后婉拒了她邀请一起入睡的“好意”,匆匆地离开了她的卧室,去了隔壁的次卧。 次卧的浴室。 他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克制了,但无意间总是会扫到几眼的。 换衣服这种事,比清晨飞机上缠绵更折磨人一百倍。 热水划过身体,那种被欲望侵占的身体和大脑让文时以觉得陌生。 他快有点不认识自己。 动作加快,他焦灼着想要驱赶走这些。 这些失去他掌控的东西,却在每一次加速的动作里脑袋都是丛一的身影。 包括她漂亮的身体,娇嗲的声音。 还有那双总是充斥着悲伤的眼睛。 隔着厚重的水雾,他好像总能望见那种濒临破碎又极度渴求的眼神。 像是昼日寒冬里的一场大雾,朦胧、飘忽得让人抓不住。 在浴室待了好久好久,直到把力气和欲望用光。 阳光大好,冬日的港岛依旧灿烂。 深水湾周围安静得不像话,只能听到隐约的海浪和自由歌唱的鸟叫。 丛公馆的选址是整个深水湾最为隐蔽僻静的,就连大门都是丛敏兴找制造高手用高防爆材料打造而成。 丛一略微晕机这一点就是遗传丛敏兴,所以丛敏兴去宣瑞很少选择直升机,基本都是从后院出发,司机专程接送。 而且丛敏兴是出了名的有时间观念,而且绝不加班,非及特殊情况下基本每天到公馆的时间前后不会差超过一分钟。只是外人不知,这是殷媛瑷早些年与之成婚时定下的约定。 她可不要一个住在公司天天忙工作名义上的花架子老公,她要的是一个能陪伴,能照顾,能履行丈夫,父亲职责的男人。 所以丛敏兴就算有再多处理不完的事情也得带回来做。 六点钟石英钟刚刚敲过,丛敏兴就准时准点到家。 晚饭在殷媛瑷的精心布置下也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走菜。 太阳已经落山,黄昏后的天是蓝灰色混杂交织的,天边月开始逐渐有了光辉和颜色,美好的夜晚即将到来。 第39章 丛一睡了五六个小时,终于舍得睁开眼。 望着天花板大概醒了会儿神,慢吞吞地从柔软的被子里脱身。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睡裙,路过卧室门口的落地镜时不开心地停住脚。 “文时以,你在隔壁吗?” 正在处理工作听到了丛一的呼唤,文时以合上电脑应了一声,这次直接穿过屏风和隔断,走到了她的房间。 “在处理工作,睡醒了?” “你没睡?昨晚你不是只睡了一个小时吗,不困不累?”丛一打量着。 “还好,习惯了,一一不用担心我。” “你想多了,是怕一会饭桌上我爹地拷问你,你没个好状态应付不来。”丛一否认,讪讪地补了一句。 文时以向来不会跟她争辩,只说会好好表现。 “那去换个衣服,时间也不早了,晚饭应该也快开始了。” 丛一点点头,刚跨步出去准备去换衣服,又折回来,然后背对着镜子扭过头,指了指背上的绑带。 “差点被你打断忘了,你怎么给我系的?你看最后一圈都穿错!” 巨大的落地镜前,她面朝着他,光洁的脊背映衬在镜面里,那一对蝴蝶骨尤为惹眼。 “抱歉,我还不太熟练。” 文时以被她一说才察觉出来,陈恳认错。 “这根要穿到最上面这里。” 丛一依旧那样背对着镜子站着,只是扭过头,用手指了指那根出现在错误位置的绑带。 几秒之后,她又发号了新的要求。 “喏,你重新来。” 说完,她往他跟前贴了贴,等待着他动手修正自己的错误。 她没有扭过身子的意思,始终背对着镜子,倒是文时以面朝着她,同时也面朝着镜子,镜面里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背后错中复杂的绑带,还有曼妙娇俏的整个背影。 文时以盯着镜子里身影,琢磨了一下刚刚丛一说的步骤,抬起双手,环抱住她的腰,伸向了她的背后。 因为要仔细系好,所以他不免弯下腰,下巴轻靠在她颈窝,热热的呼吸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镜子里,两人相拥在一起。 她乖巧地贴着他,双臂攀附在他的肩膀上。 他环住她的腰身,脸紧贴着她的发间。 有阵阵山茶花的香气。 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馥郁浓厚的花香气了。 他的臂弯很宽,足够把她圈在怀里,将手绕到背后操作。 得到了丛一的指导,又是这么个方便舒服的姿势。 很快,他就修正好了自己的错误。 “好了,你看看,这回对吗?” 丛一扭头又往镜子里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还算你聪明。下次,不会穿你就选个简单的!还非要选这件!” 文时以有苦说不出,天知道他真是随手一拿。 她不会以为是他是故意找了件这样暴露又短小的吧。 晚饭在即,现在也不是理论这个的时候。 丛一回了衣帽间开始选衣服,文时以也开始收整自己。 约摸着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两人便收拾好,一起上了下楼的电梯。 主餐厅在一楼的西北角,整个一楼都是加挑高过的,足足五六米的顶高。 丛家不同于sephora家,整个是巨大圆形餐桌,今天整整齐齐共备了的48道菜,每一道都是殷媛瑷精挑细选,道道都是好意头。 丛家人丁不多,几个分支里也就属丛敏兴最挑大梁,所以旁的亲戚也没什么走动。 只等着文时以和丛一回港岛办婚礼邀请下便是。 今天的晚饭,主要是还是自家人团聚。 “时以,下周就是元旦了,留在这边过了元旦,你们再回京城吧?”席间,殷媛瑷提了一句。 现在聘礼也下过了,两边父母之前也单独见过了,现下丛一也答应了。 这次回京城,基本是要领证开始筹备婚礼了。 说实在的,殷媛瑷还有点不太习惯不太舍得,多留一刻是一刻。 “当然可以,在这多陪陪您和叔叔,等到元旦结束再回去也不迟。”文时以答应,又不问询问身边人的意见,“一一觉得呢?” “可以啊,正好元旦晚上那天有个party,你和我一起去喽。” 睡饱之后,丛一把状态调到了最佳,在父母面前向来是撒撒娇的可爱女儿。 “留下来过了元旦也好。”丛敏兴也赞成,“等到元旦后一一和你一起回京城,也算是正式拜访你父母,好好商量一下婚礼的事。” “爹地,我也想跟着姐姐姐夫去京城!”丛蓉插嘴,兴高采烈地筹划 “你跟着添什么乱!”丛莱赶紧替丛敏兴拦着。 “怎么是添乱,当时读大学的时候我就说去京城,妈咪和爹地偏不让。”丛蓉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句。 “这么大的港岛还装不下你了?”殷媛瑷宠爱地打趣。 “港岛有什么好,待了这么多年,去京城转转嘛,我听雅雅姐说,姐夫家有个特别大的马场,里面都是举世罕见的世界明马,我也想去玩玩!”丛蓉拉着丛一开始撒娇,“姐,你快帮我和姐夫说下呀。” 丛一看了一眼文时以,还未开口,他便答应。 “当然可以,刚好上个月马场新来了一匹汗血小马驹,特别漂亮,你过来看过喜欢的话,我交代马场那边的工作人员教它认你做主人,你随时过来。” “真的!那我一定要一起去!”丛蓉来了兴致。 “如果你喜欢猛兽的话,我在国外还豢养了一只成年雄狮,有机会可以一起去看看。” “谢谢姐夫!” 文时以很清楚丛家每个人的喜好和脾性,哄得丛蓉开心,自然是简单得很。 “蓉儿年纪小被我们宠坏了,你别见怪。”丛敏兴看着丛蓉高兴也没再阻拦,转头和文时以稍微解释了两句。 “不会。” “姐!你看姐夫有金狮,你不是也在国外也有一只鹰嘛,你们都喜欢养猛兽,你和姐夫超合适的!”丛蓉开始小声地和丛一狂拍文时以马屁。 “一匹汗血小马驹就给你收买了?”丛一抬了抬眉,夹了一块茶田鸡放在餐盘里,“我白送你那么多漂亮石头了,雅雅的妹妹可每次见面都朝我要呢,下次我给她喽?” “啊,不要嘛,姐姐,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 晚饭吃得十分和谐,丛一不得不承认,文时以在长辈面前很有一套,也很熟悉丛蓉丛莱兄妹俩的脾气喜好。 一顿饭下来,丛家人对这桩婚事已然从满分一百改打一百二。 殷媛瑷始终看着丛一的状态和反应。 这么多年悬着的心,终于快要落了地。 港岛沪城那么多公子哥,也不乏一些优秀可堪嫁的。 只是,没有一个,能如同文时以这般。 家世财富倒是次要的,她挑中文时以,就是看重了他的稳重妥帖,有责任感。 有这样一个强大又细致的人守在丛一身边,能为她遮风挡雨,或许有一天,她的宝贝女儿可以真的走出来。 吃过饭,又闲聊了一会儿,大概也就是说一说两家公司的近况,和一些可合作的项目。再不就是文家父母的脾气喜好,还有领证结婚的好日子。 结束这一切回卧室的时候,丛一不吝啬地夸了句:“看不出来,你居然可以不用休息就有这么好的状态,表现不错。” “一一满意就好。”文时以也不邀功,又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其实何止是面对丛敏兴和殷媛瑷,哪怕是回到京城,在文家,在自己家,面对父母,爷爷奶奶,他也是如此。 他长成长辈们期许的样子,按部就班地做好需要做好的事。 “你瞧蓉儿被你哄得多开心。”丛一笑了笑,“我记得,你在京城也有个妹妹吧,她应该和你很亲吧?” 听了丛一的话,文时以沉默了片刻,然后摇摇头。 其实文紫嘉和文时笙才是最亲的,非但和他不亲,甚至他知道,她有点怕他。 也很正常,他这么古板严肃的人,平常除了工作就是工作。 见他不多解释,丛一也没再问。 直至两人洗过澡准备休息前,两人都再没开口交流。 直到丛一翻上了床,准备躺下的时候,她拿起来了手机,扒拉出了文时以的微信。 “我准备睡了。” “好,晚安。” 看见雪山头像迅速回复的消息,丛一想了想,又打了一行字。 “你要不要过来一起?” 第40章 第23章 穷冬 为一朵红玫瑰寻死觅活 收到丛一消息的那一刻, 文时以愣了几秒,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又是她什么新的要求。 也不知为什么, 他现在对丛一的各种要求和时好时坏的各种态度有点说不出的紧张。 和面对父亲爷爷对自己的要求期许时的紧张一样又不一样。 一样的慎重认真,不一样的愉悦又不确定。 思索了一会儿,他还是起身去了她的卧室。 消息也不必回了, 实际行动来的更彻底直接一点。 丛一见他真过来了,抬眼看了看他。 “洗澡了没?” “还没有,刚处理完工作。” “那去洗澡,洗护用品用我的吧, 味道我熟悉适应一点。”丛一说得很自然,然后开了床头灯,依靠在床头玩起了手机, 不再关注文时以。 从婚礼那天后, 从他说婚姻不是儿戏后,她就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也说不上具体是哪不一样,总之她看向他的眼光里,多了一点温度和眷恋。 只是文时以还分不清她是真的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了,还是别无选择的一种终于无奈认命。 有什么区别呢? 文时以禁不住问自己, 反正开始的目的也仅仅是让她点头答应这门婚事而已。 他迫使自己努力朝着这个方向想。 她这样, 他可以省不少力气。 这样想着, 文时以什么也没说,转身去了卧室。 丛一的洗护用品不出所料,都是香味尤甚的那种。 文时以洗过之后,换了睡衣,努力适应。 再回到卧室的时候,丛一已经躺下了, 闭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文时以绕道她身侧,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 手腕上的丝绸被她扯了下来丢在床头,她半枕着胳膊,乌黑头发洒落在周围,面容平静,隐隐可以感受到一星半点的倦意。 他抬了抬手,摸了摸她手腕的刀痕,又帮她理了一下鬓角,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再做。 帮她关了床头灯,文时以走回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躺在了她身侧。 动作很轻,怕吵醒她,头挨上枕头的那一刻,他无声地舒了口气。 于他而言,一样辛苦的一天。 这场意义重大的联姻,面对他的父母,他需要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 过去的48小时里,他只睡了一个多小时,不累不困是不现实的,只是他习惯了与这种疲惫感对抗,而且是只许战胜不许失败的那一种。 丛一还可以借助酒精,药物等各种外物来缓解,来延迟。 他没有,他只能靠自己。 他合上眼,尽快清理这脑子里的思绪。 这是他的习惯,因为睡前胡思乱想会影响睡眠质量。 而的他的工作,他的生活需要大量以良好睡眠为基础的精力。 床很大,那床双人被很轻却很暖。 他们各自占据这一角,像是被强凑到一起一般。 屋子里弥漫着甜腻的浆果味。 幽深的黑夜,整个空荡的房间安静得能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直到这样的安静,娇娇嗲嗲的一声试探着响起。 “文时以。” 她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即将进入的睡眠被这一声阻断,文时以睁开眼,迟疑了片刻没开口,在等着她的下文。 “你睡了吗?” “还没有。” “你再给我讲一遍《夜莺与玫瑰》吧。”丛一幽幽地开口,又随即补充了半句,“可以吗?” “好。”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丛一缓缓睁开眼。 透过轻盈的窗帘,她隐约看见了阳台外的一抹朦胧月色。 就在她努力想要睁眼的瞬间,身后有厚重的暖意朝着她涌来。 紧接着她被一双臂弯圈进了温柔可靠的怀抱里。 身侧的男人从背后抱住她,臂弯搭在她柔软的腰上,手掌自然地盖在小腹处,碰触到她时,还顺势揉了揉。 呼吸滚在皮肤上,丛一微微打了个颤,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连彼此的体温都能感受到。 当下是有点不适应的,但很快她贪恋起了他怀抱里的温暖。 “‘她说我要是带给她红玫瑰,她就会同我跳舞,’年轻的大学生的大声说道,‘可我花园里找遍了都没有红玫瑰啊。’” 文时以把头埋在进了丛一的颈窝里,开始认认真真讲起了故事。 他们不带一点情.欲,他抱着她,用心地她耳边诉说这个她喜欢的故事。 甚至这一次,他不用照着手机里的文字去复述,而是记在了心里。 “‘爱’果然是非常奇妙的东西,比翡翠还珍重,比玛瑙更宝贵。珍珠,宝石都买不到它,因为它不是在市场出售的,也不是商人贩售的东西。” “能为一朵玫瑰寻死觅活的人,必然也能冷淡地将玫瑰抛弃,可惜夜莺不懂,如同它不懂的复杂人心。” 故事讲完,怀里的人一声不吭。 文时以以为她大概是睡了,下一秒,柔软的被子下,她捉住了他的手。 他盖在她小腹上的手。 她凭着感觉向上摸索了一下,摸到了他的减压绷带。 “你很紧张吗?睡前连这个都不摘了吗?”丛一轻轻开口,不安分的手指在他掌心和的受伤的腕骨处一下下圈画。 被她提醒,文时以才发现自己忘记了睡前的这个环节。 “我帮你摘,好不好?” 见他不说话,丛一试探着开口,没等到他回应前,她没采取行动。 “好。” 思索再三,文时以还是应下了。 就像她一直说的,以后他们是夫妻,他不能一辈子都对此避之不及。 离开了减压绷带,手腕暴露在空气中,表层的皮肤有一层薄汗。 丛一将降压绷带攥在手里,然后丢在了枕边,又重新抚摸上那片不平的皮肤。 他过于不适应,摸着她小腹的力道重了一点。 她动作放得轻,跟他摩挲她伤疤时一样。 “现在不会疼了吧?” “嗯,天气好的时候,没什么影响。” 他的话掉落在耳边。 她没再接下去,只是一遍又一遍抚触着那片疤痕。 文时以感受着她的动作,忽然意外地觉得,这一刻,他们的心是前所有为地在靠近。 他们抚.摸彼此过去的伤口,他也曾问过她是否还会疼痛。 他们向彼此暴露了那些难言的隐晦,然后又开始逐渐全盘接纳了对方的过往。 这与接吻缠绵在一起是不尽相同的亲密。 心灵层面的亲密。 他努力感受着那种柔软,压抑着那些不适和紧张。 她的动作也始终没停下来。 直至她每摸一下,耳边的呼吸声不再过分的扰动,小腹间的力气不再忽强忽弱。 她才猛然扭过身,钻进了身后人的怀抱里。 然后,她往他胸膛的心脏处蹭了蹭,语调轻松。 “好了,今日的脱敏训练到此结束。” “脱敏?” “是啊,脱敏。” 怀里的人并不是太安分,头顶蹭着他的下巴,头依靠在胸膛,呼吸自然也跟着落进来,白日里那种失控难挨的感觉又开始浮现。 好好的都要睡了,结果又来了这一出。 听了她的话,文时以多少有点按耐不住。 “那我能不能也帮一一脱敏下?” “嗯?” “早晨在飞机上做的事,可以再做一次吗?” 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只可惜问了后迟迟得不到回答,他有点等不了了。 哪怕没有光,他还是能准确地吻住她的唇。 柔软又熟悉的触感,他以前从未有过现在又如此迷恋的感觉。 怀里的人开始没太反应过来,但也不过几秒的功夫便沉沦在这个吻里。 两人身上的衣服布料都过于轻薄,磨蹭在一起会生热不说,还会搅得身上也痒痒的。 尤其是丛一胸前周围那一片蕾丝,擦在一起难受得厉害,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揉,胳膊碰到了他。 借着月光,文时以隐约看见了她的动作。 有心帮忙,但碍于她早晨的话,他还是又询问了一下。 “要我帮你吗?” 第41章 丛一正处在吻过后余韵尚存的茫然里,又看不清他的模样,头脑空白,无意间嗯了声,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等再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他的手掌已经触摸到了她,动作放得极轻,她能感觉到开始的那几秒他有点抖。 隔着那层蕾丝,他的每一次动作都伴着隐匿的痒意和难言某种舒适感。 她不自觉攀上他的脖子,又克制不住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然后,那种痒意不禁没得到缓解,反而不断向下蔓延,蔓延到某一处后,寻找出口。 他的指尖滑过吹弹可破的皮肤,最后连蕾丝都有点碍事。 他绕到背后,去解白天里他系错的绑带,费了好久的力气,才一点点将那些错中复杂的劳什子扯开。 “你的睡裙,穿脱起来都这么麻烦吗?” “嗯......”丛一有点听不清文时以的话,意乱情迷地随意敷衍,“柜子里多的是,什么款式的都有。” “那以后,一一可以都穿给我看看嘛?” “嗯,再......再说。” 没得到满意的答案,指尖的力道稍微重了一点,换来了她不满地埋怨。 “轻点……” 身体里的渴求和隐痛在打架,丛一完全不是对手,在此间挣扎了一会儿便耗尽了力气,颤颤巍巍地靠在文时以的耳边,开口不满意地咬了一下他的耳垂。 “好了,今天......今天到这吧。” 尖锐的牙齿磨蹭过皮肤,没用多少力气,更像是一种调情和标记。 那一点点痛让文时以恢复了一点点理智,他及时抽回手,又把她搂在怀里。 “好,到这。” 话的尾音带了点未平息的喘.息。 她拽着他胸口那一片布料,蹭了蹭,像只在努力找寻安全感的小猫咪。 没多会儿,她便力竭睡下了。 不指望着她能帮他,便只能依靠着自制力强制转移了注意力。 他要比她用更久的时间。 不过这一晚,他是满意的。 她没有想别人,也没有反抗,很乖也很顺从。 他感受到了尊重,渴望,以及一种,坦荡的诚意。 他自己的心里,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书上说,温香软玉,大概就是如此吧。 想到这,他抱着怀里的人抱得更紧。 睡意全无。 他还是忍不住在睡前想了很多。 他看到了她那些或张扬或娇纵的外壳下,更多破碎的,柔软的模样。 手轻摸上了她背。 他合上眼,在意识快要脱钩进入睡眠前,他听见了像是呓语的话。 “文时以,我们好好过日子吧。” 第24章 穷冬 腰间蕾丝 文时以习惯了早睡早起。 大概是早上七点多的时候, 他就已经清醒过来。 怀里的人倒是还在熟睡,乖巧安静地埋在他胸膛前,活像个睡美人。 被她枕了一夜的胳膊已经彻底麻了, 稍微动一动都像是有千万只虫蚁啃咬一般不适。 怕吵醒她,文时以强忍着,动也不敢动。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 耳边始终飘忽着昨晚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要和他好好过日子。 虽然他也还分不清,这到底是她的清醒之言,还是梦呓中随便说说。 这样想着, 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大概是姿势不太舒服,蜷缩在他胸前的手小浮动地搅动了两下, 然后缓缓睁开眼, 像是没睡醒,茫然地看了文时以一会儿。 “醒了?昨晚睡得好吗?”他问得正经。 回想起昨晚那些脱敏活动,丛一不自觉胡思乱想脸颊发热,欲推开文时以又被他给拽了回去。 “一一,胳膊都被你枕麻了, 现在翻脸是不是不太好。” 丛一被他禁锢在怀里, 紧盯着他, 眼神不善。 大概是这一晚上休息得不错,肉眼看见她的状态好了很多。 惊恐发作后的颓废和疲惫被扫荡干净,她又变回了那个娇纵不太好哄的丛一。 “你给我放开!”她不满意地挣扎。 文时以无奈地看着她,实在是跟不上她态度转变的速度。又怕她气急,只好松开手。 没了舒服,丛一一骨碌地离开了他身边, 掀开被子起身的瞬间才又发现身上的睡裙松垮的不像样。 昨晚被他扯开方便摸索揉捏的绑带还没来及重新系好,一起身,布料游离飘忽,窗外阳光正好,穿过那些轻薄的布料,可以清楚地看见她玲珑的身形。 丛一不悦地将那些绑带胡乱系好,转身去了浴室。 等褪下睡裙和胯间蕾丝时,她愣了片刻。 蕾丝上落着窗外飘进来的阳光,微微变了颜色,格外惹眼。 丛一紧盯了几秒,双颊滚热,无端想起了昨夜他胡乱的动作。 让她有点舒服和依赖的动作。 心乱得很,她用最快的速度将其从腰间褪去,丢进了垃圾桶,然后钻进了浴室。 文时以在外面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又静躺了几秒缓和了下手臂上的酸麻,起身离开她卧室的时候还好心帮她整理了一下被子。 待到丛一换了衣服吹干头发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洗漱完备,穿戴整齐地开始处理工作了。 文家在港岛也有部分生意,不过都是一些旁支的,基本是交给文时笙来管。 所以港岛这些豪门望族人脉关系文时以并不算太熟悉,是因为有了和丛一这桩婚姻,他才花了点时间和心思了解了一些。 圣诞节已经过完,但港岛上的圣诞气息还留存着,那些用以热闹氛围的装饰,还有为了节日搞出来的花花甜品,餐食,各种联名和主题商品还都在市面上随处可见。 尤其是中环附近的一片。 除了圣诞节,港岛最近也热闹得很。 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陈家的冉小姐要与船业大王的重孙敲定婚约这件事。 离开国内这段日子,丛一错过了不少有意思的事。 现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终于可以不单单讨论她的婚事了。 休息了几天。 准确来说,是丛一休息,文时以陪着她,吃饭,逛街,然后抓紧一切碎片时间处理工作。 当然,白日里是这样。 晚上的时候,他们开始习惯着睡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眠。 单纯的相拥而眠。 值得欣慰的是,丛一的状态好了很多,心情也肉眼看见的有了好转。 不知不觉便到了跨年夜。 丛一那些小姐妹们照往年惯例会攒个局,一起喝喝酒,开个跨年狂欢的party来迎接新年。 往年丛一去不去基本是全凭心意,但今年不同。 眼下需要正式在圈子里宣布承认了文时以的身份,她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况且冉梦捷新婚在即,她还没好好凑过热闹,今年这个跨年party她是必须到场的。 一大早起来丛一便开始忙,难得没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便是一系列皮肤管理,整个人泡在楼上美容室一上午,又是消肿,又是补水,看得文时以是眼花缭乱。 瞧准了间隙的功夫,他试探着问了一句:“参加个party要这么麻烦吗?” “你懂什么!”丛一撤下覆盖在双眼上的冰锤,瞪了他一眼。 “好吧,只要你觉得不太累就好。”文时以不再多说,目光重新放回笔记本屏幕上。 他掐算着时间,等着丛一开始化妆换衣服,他便也开始去准备。 约摸着黄昏的时候,丛一这一整套复杂的装造终于弄好了。 她一如既往的高贵华丽风。 闪着亮片的银色礼服剪裁得体完美地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头发做了更夸张一些的卷,用了少量的发胶固定,格外的有气场。 因为是在冬天,所以礼服外造型师还搭配了一条毛绒披肩,挽在手臂上高贵又漂亮,给整套装扮又平添了几分雍容华贵。 珠宝选了最干净的白钻,大体量的钻石切割得相当漂亮,做工精致,设计独特精巧,配上这一身华服,相得益彰。 为了搭配丛一这一身装扮,文时以也选了银白色西装,领口处做了撞色穿插的设计,双排的八颗纽扣也选用了同样低调的黑色,视觉效果上将他高大的身形拉得更挺拔笔直。 “怎么不戴之前送你的那套钻石?” 文时以站在身后,顺着梳妆镜看向镜子中人脖子上闪闪发光的石头,开口询问。 聘礼里文时以却有送过一套白钻,而且那套“clarire diamon”无论是体量、净度都要高于现在丛一脖子上的这套。 第42章 只是丛一忘记告诉文时以,那时候她宁死不嫁,这些个聘礼她全部一股脑地拒之门外,哪怕殷媛瑷后来又帮她收下了,具体放在何处,是存在库房还是记在海外银行,她一概不知。 当时说不要的是自己,现在又到处找岂不是打脸,碍于面子,她又不好意思去主动询问那些东西的去向,便只能选了其他的替代。 “不想,今天就喜欢这套,不可以吗?”丛一不肯承认。 “可以,你喜欢什么就戴什么,腻了我们再买。”文时以轻轻摸了摸丛一露在外面的肩膀的,又伸手描摹了两下她精致的锁骨,毫无愠色,耐心十足。 准备得差不多了,司机也早早地等在了地库。 和在飞机上一样,出门的鞋子还是文时以亲自挑又亲自为她穿上的。 丛一看了看脚上那双点缀满水钻的细跟鞋,算是满意,起身挽住了文时以下了楼。 “在外面,无论是什么情况,都记得要顺着我。” 路上,丛一不放心地叮嘱。 “在家里,我也是一直顺着一一的,在外面自然更是。” 文时以忍不住为自己辩白一句。 丛一侧目睨了他一眼,意味明显是不喜欢他这样的打断。 “你最好是说到做到。” 车子从深水湾驶离,但没离开太平山,甚至都没离开南区,而是转道去了深水湾东南方向上的浅水湾。 那里是冉梦捷在山上的私宅,也是她十八岁那年妈妈亲自购入送她的成人礼。 今天的party算是庆祝跨年,也算是庆祝她即将结婚。 整个豪宅装扮得十分热闹漂亮,建筑的外观通体是纯白色的,走进去则是大有文章,室内设计全部采用了高雅的法式枫丹白露风,精美的壁画装饰和别出心裁的家具吊灯无不彰显着这栋别墅主人的不凡审美。 丛一和文时以和到的时候,一楼的厅堂里已经满是来宾。 冉梦捷懒散地倚靠在沙发的一角,端着红酒杯眼见着丛一挽着文时以过来,缓缓起身,漂亮狭长的眼里溢满了笑意。 “亲爱的,你回来了。”冉梦捷抱着丛一客气地问候了一句,目光扫向一边站着的的文时以,似笑非笑,“看来这一趟英国去得值啊,回来连未婚夫都有了。” “你也不赖,我这一趟回来,你都要结婚了。”丛一见招拆招,始终没松开挽着文时以的手,“喏,给你们介绍一下,我未婚夫,文时以。” “冉小姐你好,我是文时以。” 话音落下,文时以又侧目看了看身侧妖艳得意的女人,顺势摸着她柔软的腰身,“一一的未婚夫。” 人群里有轻微的骚动。 丛一本来就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焦点,这回正大光明地第一次带着未婚夫亮相,大家自然是都好奇。 只是,这未婚夫的模样倒是完全出乎了她们意料。 按照从前的猜测,这位文家的太子爷等到这个年岁才准备结婚又很嫌少在公众面前露脸,应该是个大腹便便又样衰的“老男人”,怎么眼下是个风度翩翩,谈吐举止都得体的俊朗男人。 不像他们圈子里这些公子哥儿,文时以的身上还有着让人打眼便能瞧出的沉稳持重。 “雅雅,丛一这未婚夫模样倒是生得不赖啊。”有小姐妹趴在沈希雅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沈希雅的脸色当时就变了变。看来丛蓉没和她吹嘘,丛一这未婚夫看着的确哪哪都不差。 “雅雅bb,怎么样?快一个月不见,有没有想我的?” 丛一注意到了沈希雅的神色变化,故意调侃,拿了一杯红酒碰了下沈希雅手中的杯子,一脸的得意快活。 “你不是天天嚷嚷着想见我未婚夫嘛,喏,见到了。” “沈小姐,您好。”文时以不厌其烦地配合。 沈希雅娇纵惯了,也不是很买丛一和文时以的账,上下打量了一眼文时以,招呼也不肯打一声,撂下了手里的红酒杯,回怼了句。 “谁想你了,少臭美!”说完,人便转身上了楼梯。 “你瞧瞧她,还这样,说不过人就摆脸色。”丛一无奈地耸了耸肩,也不想再多故意气沈希雅。 “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冉梦捷不当回事,甚至还打趣着又多看了一眼文时以,“还不是因为你未婚夫太靓,快要把雅雅的二哥比下去了。” 听到这话,丛一满意地笑了笑,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了句:“没办法喽,谁让我未来老公不仅长得靓,还多金呢,她不高兴我就让让好喽。” 丛一这一番评价当着文时以的面讲出来,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末了还意犹未尽地看了文时以一眼,“你说是吧?” “谢谢一一的夸奖,我继续努力。” 这是文时以第一次见到丛一活力四射地出现在社交的名利场上。 是全然不一样的感觉。 她如她所说的那般,要面子,喜欢出风头。 和小姐妹在一起明里暗里较劲儿的这些举动和话术原本在他看来应该是十分小儿科又没什么意思和价值的事。 但眼看着丛一这样做,他又觉得可爱,没那么难以接受。 他喜欢看着她光彩照人的样子,喜欢她骄傲自豪地介绍自己说出他是她的未婚夫时的坦荡大方,喜欢她能够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悦和自在游走在名利场上的进退自如。 这完全不同于她破碎崩坏的那些面孔。 她有好多好多的面。 等待着他去揭开和探索。 他也喜欢她耍小脾气,小手段。 总而言之,她好起来的时候,是那么鲜活,又生动。 是和他完全完全不一样的人。 party办得格外热闹,除了圈子里的小姐妹,还来了一些冉梦捷的朋友,大家对文时以又太多的疑问和好奇心,拉着他聊了又聊。 丛一和冉梦捷去楼上歇了会,站在楼梯的栏杆上望着楼下繁华热闹的人群,随口交谈。 “你真的想好了?赵家那个名声可不好听,联姻你也得挑挑对象吧。”丛一看着楼下的光景,试探了两句。 冉梦捷听着耳边丛一的话,神色未变,轻抚了一下白色的栏杆,转身依靠住,恍然抬起头,“我的名声又好到哪里去了吗?” “那你也不要你的易哥哥了?”丛一闻言追问。 听到易斯灼的名字,冉梦捷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继而又很快恢复。 “不要了,这种除了长得帅一无所有的男人,玩过,睡过,就算了。陈千语不是喜欢嘛,让给她好了。” “真的?”丛一不相信。 “真的啊,你不也不要你的vinay了嘛。”冉梦捷重复,“不过说句真的,你这未婚夫不赖。” 二人的目光又一次从楼上飘向楼下,从那些繁重各个华丽的身影里,丛一一眼便精准地定位到文时以的身影。 男人谈吐得体,行动自如,丝毫不怵任何人的盘问和考究。 丛一释然地笑了笑。 她想起了以前他对她说过的话。 命运给你什么便是什么。 命运很坏吧,让她痛失所爱,面目全非。 但幸好是他,幸好有他。 没有了vinay,父母强塞给她的这个男人各方面都不差,至少让她方便地挣挣面子。 “走吧,十一点了,再有一会儿就要敲钟了,烟花要开始了。”冉梦捷从回忆中抽离,不再打算往下想,拉着丛一准备下楼。 “又是新的一年了。” 新的一年。 一月一日。 元旦。 迈下楼梯的脚步顿在原地,丛一猛然想起什么。 “怎么了?”冉梦捷回头等她。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丛一借口胡诌。 “现在?” “嗯,走了。”丛一加快了脚步,下了两个台阶又回过头嘱咐,“你去哄哄雅雅,我不介意你为了让她高兴,说我一点坏话。” 说完,丛一走得更快了,一边走,还一边瞄了一眼对面墙壁上悬挂着的英伦钟。 她穿越人群朝着文时以走去,身上还披着毛绒披肩,亮眼的裙摆在灯光下熠熠闪光,随着她流动的脚步悠悠地旋转,像是盛开的花朵。 “走吧,我累了。” 文时以看了一眼匆忙过来的女人,也不问为什么,点点头,转身和周围人简单解释了句失陪,便打算带着她离开。 “一一,现在就走啊?这么宝贝未婚夫哦。”有人打趣。 “就是啊,你放心好了,我们对你未婚夫没别的心思。”沈希雅酸唧唧地说着,实际是因为还有话想和丛一叙旧,有点口不对心。 第43章 “雅雅宝贝,等我从京城回来带礼物给你哦。”丛一顺手摸了一把沈希雅的小脸,然后挽住了文时以,“走,回家!” “丛一!”沈希雅不开心地朝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喊了一嘴。 灯红酒绿,人声鼎沸。 二人背离着这些璀璨光亮,从人群里穿梭而过,向着别墅外的黑暗,宁静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那些议论,那些或夸奖或嫉妒统统被她们扔在脑后。 月亮温柔,夜色浓重。 山上可以看见维港的景象和热闹的热闹的人群。 “不回丛公馆,回半山别墅。”丛一开口。 文时以的神经敏感起来,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手,轻声询问,“不舒服?” 他以为她的惊恐又要发作。 只是她的回答出乎意料。 “没有。” “我刚才想起来,明天是你生日。” 第25章 穷冬 满足你的需求 文时以千想万想, 怎么也没想到丛一这么突然的离开,竟然是为了他即将到来的生日。 当下那几秒,他有些说不出来的心理波动。 “其实没什么, 反正也是元旦,这么多人在,总也不会冷清着过。”文时以敛了敛神色, 松开了紧握着丛一的手,“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丛一不以为然,说话的口气很认真,“平常没事的时候争争风头, 抢抢面子也就算了,权当打发时间,生日这么重要的时候, 才不要把时间都花在这种无聊又小家子气的事身上。” 听了丛一的话, 文时以诧异了片刻。 他没想到,原来她心里,是这样的想法。 他以为,她该是很热衷于这些耗时耗力的名利场交际,喜欢推杯换盏间大家暗流涌动中的彼此较劲儿。 却不想, 她其实都看得明白, 也不过把这些当做无聊消遣的乐子。 “你这样想?” 丛一察觉到了文时以微末的表情变化, 出乎意料没有炸毛。 大概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她平静地问了句。 “文时以,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只知道花钱撒娇,还好面子的恋爱脑?” “我没有这样说过。”文时以严肃起来,他也从没这样想过。 “这样想也没关系, 反正你不这样想,也有人这样想。”丛一忽然笑了笑,目光飘向窗外,看着车窗外飞舞的夜色,思绪开始乱飞。 车内安静得不像话。 那些话说完,她一个人沉寂了好久。 她很清楚自己现在在港岛什么名声。 和vinay的恋情闹到满港岛人尽皆知,她跳楼逃跑又割腕的消息就算丛家再怎么极力对外隐瞒也总归还是会走漏风声。 自然,彻底分手后,她那些放荡大胆的行径也为港媒提供了不少素材和噱头。 她知道他们是怎么说自己的。 说她是个可怕的碎钞机器,说她为了个男人自甘堕落,连尊贵体面都不要了,甚至还给她扣上了私生活不检点的帽子。 越传越离谱,越讲越失真,没人真的关心那三年多她到底是怎么挨过来。 说实话,也真不知道丛敏兴和殷媛瑷到底是给文家灌了什么迷魂汤,给文时以灌了什么迷魂汤,京城命门贵女众多,竟让他费了这么多心思,非要娶她。 她都不用仔细想,必然是宣瑞和abv有必要的业务往来,可能是丛家想要进军内陆,也可能是文家在港岛的生意需要帮忙。 总之,肯定是利益的交割,绝不是为了她这个人。 反正自和vinay分手,家里生意上的事她也再甚少过问。 丛一的思绪从回忆里跑脱,笑意更深抬了抬眉毛,目光里满是骄傲和不屑,只是那些不屑里还夹杂了一些隐隐的悲伤和极淡的孤独。 “反正他们无论怎么想,也就只敢在背后随便说说,我就是喜欢看他们明明看不惯我,又不得不在我面前想尽办法讨好我,奉承我的样子。” 丛一口气极其平淡,又带着一种隐隐的骄傲。 那些人,除了沈希雅和冉梦捷,都算什么,也就只配她无聊打转的时候随便花点时间逢场作戏。 反正无论如何,谁也不敢将那些嫉妒和恶意甩在她脸上。在她面前都得装模作样,尊称她一句丛大小姐。 “还有那些追我的男人,刚才party上你也见了不少。他们到底是喜欢丛一,还是喜欢丛家大小姐,是真的欣赏我,还是只觉得我漂亮想拉我上床,我心里有数,何必故弄玄虚,装得那么深情。” 话锋一转,丛一看向文时以,红唇边的笑意逐渐隐匿。 “包括你,文时以。” 车里的氛围降至了冰点,空气像是滞住了一般停止流动。 彼此目光交错的瞬间,文时以的心跳加速了半拍。 他刚想开口,她又重新笑起来。 “只不过,你比较坦诚,既然算计,算计得清清楚楚,坦坦荡荡最好。” 半开玩笑的语气,话语掉落在文时以心间激荡起了一圈浅浅的涟漪。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但总归是不好的情绪多一点。 “你放心好了,你对我好,我自然对你也不会差。” “你要的不也就是一个会在外面撑门面,有家世有背景,谈吐见识能为你们文家长脸的太太嘛,今天你也看到了,如若我愿意配合,我做文太也可以很成功。” 丛一抬手挽了一下乌黑如墨的头发,稍微凑得近了一些,半仰着头那样真诚地看着文时以,笑得娇艳欲滴,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钱,地位,名望,我也能满足你。” 她用曾经他说的话又许诺回去。 略微又顿了顿,她又近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又补了一句。 “并且,生理上,床上,我也能满足你。” 这句话说完,车子停了下来。 谁也没有开车门,谁也没有下车。 文时以垂眸看着她那双复杂又漂亮的凤眼,一句一句地回味她刚刚说的话。 甚至是一个字又一个字。 明明是热闹的跨年夜,明明刚刚她还在人群流转中依然惦记着为他过生日,是从哪一句话,哪一秒开始,交流出现了偏差,又引起了这样恼人的话题。 原来,那些相拥而眠的夜晚靠近的只是肉.体,心没有。 文时以恍然惊觉,自己此时此刻,实在是想要的太多了。 他该感谢丛一的,提醒了他,他们只不过是利益交割的共同体。 保持彼此尊重,担负责任。 还有刚刚她说的,生理满足对方的生理需求即可。 出于身份责任使然的关心可以有,但掺杂其他成分属实没有必要。 “说完了吗?”文时以凝望着眼前人,灰蓝色的眸光暗淡了几分,语调平缓,“说完了的话,可以告诉我,要怎么陪我过生日了吗?” 他不想多解释,也不想再多问什么。 反正她完全就是一副认定了不打算改变的模样。 极度的坦诚,其实也是一种伤害。 这一刻,被人惦记着生日的喜悦一扫而空。 他又多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娇纵外表下,极度冰冷又薄情。 从这个层面讲,他们是一类人。 安静的夜晚里忽然迸发出烟花炸裂的声音,掩盖住了耳边吵人的心跳。 新年伊始,繁华璀璨的开始躁动,烟花大片大片的盛开,辉映着全港灯火,人们在欢腾雀跃着,迎接这名义上的,新的开始。 丛一低下头看了一眼手机里的时间,转而又笑意盈盈。 “零点了,文先生,新年快乐。” “生日快乐。” 这一声祝福,或许带着几分真心。 文时以就当那是几分真心实意。 虽然自从sephora离开京城回到伦敦后,他再也不喜欢过生日。 她愿意惦念着,就随了她的心意。 “谢谢。” “新年快乐。” 半山的这座别墅是丛一自己的,平常她不会过来,基本留给下面人打理。 上一次在这久居还是三年多前,她深入简出,消失在大众视线,甚至是家人面前一年之久。 她将自己封闭在这,昼夜不分。 “昕姨,煮碗面吧,简单的那种清汤面就好。” 丛一简单交代了一句,带着文时以直奔电梯上了楼。 “这是我家,我一个人的家。”丛一随口介绍。 “嗯,私宅选在这,挺好的。”文时以透过的玻璃电梯箱壁,看向楼下厅堂。 与丛公馆的装修风格完全不同,丛一的这座半山别墅选用了极其浮夸又耀眼的各种装饰,包括家具,灯具,甚至每一处摆件装饰品,都选用了装饰繁复,颜色艳丽的样式。 第44章 丛一站在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楼下种种,心里平静到没有半丝波澜。 以前这座别墅其实不长这样,是完全简约的欧式装修格调。 三年前,她一个人发了疯一样砸烂了这里的所有装修,不管是价值不菲的古董青花瓶,还是有市无价的各种稀罕珍宝,她通通肆意破坏。 然后,这里重新装修,装修得金碧辉煌,璀璨夺目。 像是寂静荒芜的山间,一颗让人无法忽视的明珠。 电梯上行的这十几秒里,丛一的脑海里又隐现成这里曾经的模样。 她以前也要面子,单纯的要面子。 她认为光线亮丽是她作为丛家的大小姐唯一的人生信条。 有钱,有权,什么都能办成,什么事都能解决。 现在,她还是要面子。 只是面子也变成了她心里可有可无的东西,她想要就要,不想要也能扔了。 生命里的所有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 甚至,生命是生命本身。 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这个世界上,多得去钱权无法权衡和解决的的问题。 她不确定这些改变,是不是全部都是因为那场旷日持久的爱恋带给她的。 但总归是因那场爱恋而起的。 她引以为傲的身份地位成了横亘在她与挚爱之间的永远不可逾越的鸿沟,她觉得永远不能丢掉的尊贵体面其实毫无作用,转瞬即逝。 比起长久啃噬和折磨她的那些生理,心理的疼痛,这些简直无足轻重。 好久不想起vinay了,忽然闪现竟然乍生出几分陌生。 她轻笑了一下,原来她也没自己想的那么深情无虞。 文时以注意到了这抹笑,却什么也没说。 他原以为,他应该对她有几分了解,现在想来,更像是她口中所属,自以为是罢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丛一昂首挺胸地走出来。 面没过多久就被送了上来,丛一还在卸妆洗澡好半天没出来。 文时以坐在她的卧室的客厅里,眼见着那晚滚热的面热气消散,又由热转冷。 目光长久地落在冒着油花的汤水上,陷入了沉思。 他能感受到她情绪波动和转变,但不知道那些转变里具体是什么。 不是伦敦街头的饮泣崩溃,不是惊恐发作时的脆弱坍塌,不是交缠在一起时的眷恋柔软,更不是社交时那种自在游刃有余。 很复杂,很难懂。 像是一个看似简单的精美盒子,以为是徒有其表,实际打开发现暗藏玄机。 他忽然感受到了略微的不安。 两个复杂的人,没有感情的结合,最好的结果,就应该是各自我行我素。 他不该动了想要了解的心思。 浴室的门被推开,丛一光脚踩在地摊上,头发还是湿的,发梢低落的水打湿了胸前睡裙那一小片布料,有隐隐的凸起。 她朝着他走来,随手拉开了椅子,坐在他对面。 “蛋糕明天补给你,今晚吃个长寿面吧。” 洗了个澡的时间,她调整好了状态。 “不用,吃碗面挺好的。” 既然她装作无事发生,他也可以。 文时以拿起筷子,挑了一根面放在嘴里,正准备咬断,丛一提醒。 “长寿面不可以咬断,我特意叫阿姨做了一根很长很长的,你要一口气都吃掉。” 文时以照做,吸溜了好大一口才将那根面条吃完,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 “好了,长寿面吃完了。” “文先生,希望你,长命百岁。” 很简单,很陈恳的一句祝福。 他已经应有尽有,她便只说,祝他长命百岁。 可话一出口,她又觉得长命百岁或许也是一种折磨。 活着,是一种漫长的折磨。 文时以看着她的眼睛,听着她这句祝福,沉默了好久好久。 眼前人卸掉了精致的妆发,拿掉了那些贵重的珠宝华服,只穿着一条粉色睡裙,头发还湿漉漉地坐在她面前。 那双漂亮的眼睛凝望着他,眸光里是晦暗不明的神色和淡淡的哀伤。 头顶的灯光坠落下来,将她过分漂亮的脸蛋勾画得极其精致清晰,她坐在原处,却好像娇艳欲滴的美神降临,全然不需要任何外物的修饰。 发梢的水已经完全阴湿了胸前的轻纱,遮盖不住轻纱背后的粉嫩白皙。 他不自觉盯着那里,感受到了身体的异动,脑子里闪过邪恶的念头,不再受理智驱驰。 “丛一,刚刚你说的,算数吗?” “什么?” “生理上,床上,满足我。” 第26章 穷冬 乖宝宝 文时以说得相当直接, 灰蓝色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安静地等候她的回答。 那碗面放置在他们中间,已经彻底地变冷, 表面那层油花已经有了轻微凝结的迹象,看上去食欲瞬间被降到最低。 丛一大概是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里,很多想法从她脑海里掠过。 只不过, 很乱,没有什么逻辑和道理,她也理不清楚。 对于文时以说出这句话,她也没多震惊。 “你还没洗澡呢。” “现在去洗。” 文时以欣然接受了她的那一点点小要求, 起身准备往浴室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或者,你不介意的话, 和我一起, 再洗一次?” 男人绕身后忽然开口,丛一背对着他,清楚地听见了他的请求。 一个有点过分,但是又让她有点心动到不想拒绝的请求。 她努力抬眼,看向眼前依旧平稳自持的男人, 试图努力解读他几秒。 但很可惜, 解读失败, 无果。 她没有转身,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而是继续坐在原处。 “那你过来,抱着我去。” 请求得到了允准,文时以极淡地笑了下,折回去, 重新站在丛一面前,朝着她微微弯下腰。 她嗅到了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下一秒,她展开双臂很熟练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待她准备好,他单手抱起她稳稳地走向浴室。 热气升腾的空间内,他强势缠吻住她的舌尖,将她整个人吻得快要窒息。 长久湿润的一个吻。 那是他们自相识以来,他吻得最凶最用力的一次。 不带着任何情绪,只带着原始的欲望。 在浴室折腾了一大圈,回到床上的时候,丛一已经是筋疲力尽。 她始终缠绕着他的脖子,不肯松开,漂亮的凤眼盯着他,脑子忽然闪过某个念头,脱口而出:“你和你前妻,这样过吗?” 她又开始乱称呼起来。 怎么就和她解释不明白了呢? 是前未婚妻,不是前妻...... 她偏偏总是这样叫。 见文时以不肯回答,丛一又伸手去剐蹭了一下他的脸颊,碰到了一些青涩的胡茬,委屈兮兮地微微皱了下眉。 “瞧着你这个样子,应该是没有。” 她挑衅道。 他依旧没有理会她,也不说话,只是用行动发泄着不满。 刚刚在浴室丛一的体力已经损耗了太多,现在只能是任由文时以抱着,吻着,躺在床上仰面看向天花板的那一瞬间,她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困意和疲惫开始突然侵袭,这样的时候往事总是扰动。 她强制压下去,觉得自己这次一定可以成功。 被点燃欲望的男人沉溺在她怀里,她在热情回应和某种逃避中挣扎,逐渐失去神志,理智模糊。 她生得太漂亮,身体每一寸肌肤都是每年砸了成千上百万娇养出来的,在灯光下白得令人眼晕。 就算是他们是联姻,就算他们只是名义上没有感情的夫妻,该行驶的权利总归是要的。 是她说的,满足他,各个层面的满足他。 她既然这样大方地提出来了,那他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一切都进行得格外顺利,直到感受到某种异样。 闭着眼的女人陡然从混沌中清醒过来,那些杂乱又模糊的碎片朝着她袭来,全然驱散了渴望和专注,她无法再投入也无法再继续。 她尝试着推开他,几次他都以为她只是不能适应有些害羞,并没有停止。 她开始克制不住地流泪,像是被触及了某些隐晦痛处,伏在他肩头,全身剧烈地颤抖,话语声也隐隐带了哭腔。 “停......停下来,不要,不要继续了。” 一边说,她一边乱抓了几下他的背和肩,她的指甲又长又复杂,上面的每一颗钻的切割面都锋利得很,一不小心,就把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肉给刮破,瞬时留下一道又一道明显的红痕。 第45章 尖锐的痛觉以及拼命的推搡让迷惘中的男人逐渐清醒过来。 混沌中,他望着她,眼神里带着不解,同时也渗透着不安。 他看得出她的抗拒,也看得出她的不安。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些情绪到底是从何而来。 和之前在飞机上时,一模一样。 所有的水到渠成,顺其自然的一切都被迫停止了下来。 文时以见她一副情绪激动要哭了的模样,实在是不敢轻举妄动,将她整个人求捞起来,抱在怀里帮着她顺气后,长久又沉默地凝望了她好一会儿。 最终丢下一句。 “你是只能接受你前男友碰你吗?” 除了为了让她死心,刻意揭破vinay有新欢那一夜以外,文时以几乎从不会在丛一面前主动提及她的初恋。 他知道那是她隐晦又不希望被人揭开的陈年旧伤,非不得已她不提他不问。 但此时此刻,他再也忍不了也按耐不住了。 他有种被随意戏耍了的感觉。 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打算一辈子都为了她宝贵的前任守身如玉吗? 没有要求她一定要和他进展这么快,可是她挑起来的火。 是她信誓旦旦在车上和他夸下海口的。 现在又这样,算什么? 看着他上钩失控很好玩? 他也不清楚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明明刚刚,他能感受到她的欢愉的。 可又在他马上想要继续的时候,她却硬是要推开他,很疯狂很抗拒,让他完全没办法安抚的那种。 他没有用强的意思,失了兴趣。 她既然这么不乐意,就算了。 这种事,除非双方都乐意,否则也没什么意思。 这次,长个记性就好。 没有得到回答,甚至没有得到一个眼神,她始终不肯望向他,也不理会他的沟通和交流。 这样做,文时以瞬间连问下去的那点欲望都没有了,独身重新回到了浴室。 没多久,哗哗的流水传进耳朵。 听起来,格外讽刺。 丛一仰面躺着,眼角的泪滚落下来。 她摸索着抽了两张床头的纸巾,一边擦,眼泪一边流。 连衣服也懒得再换了,头发湿透。 她侧过身,猛地拽过被子将自己裹紧,按捺住发抖的身体,不吭一声地闭上眼。 热气升腾蔓延,文时以不顾一切地发泄着。 满脑子都是刚刚在这间浴室发生的画面。 满脑子都是她。 他莫名烦躁。 以及,有很强的挫败感。 把他当做合作伙伴,拿各种方面满足他为条件筹码的是她。 欲拒还迎,管杀不管埋的还是她。 还是说对她而言,所有的一切都得随着她心意来。 她一时兴起就随意勾着他,不愿意了就可以连理由都不给他一个,踹开他,犹豫一下都不会。 他的感受,他的心情,在她那里,是不是一点都不重要? 水流开到最大,还是冷水。 从头浇灌到脚,那种冰冷足以让人瞬间头脑清醒。 更足以浇灭他对她涌起的种种心思。 文时以用受过伤的手扶着自己,不断重复着。 直到结束一切,他从收拾妥当出来才发现床上躺着的人连头发也没吹,衣服也没穿,便裹着被子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是睡着了没有,呼吸匀称,只是双眼有哭红过的痕迹。 暂时,他不想和她再交流。 他放任自己也有脾气一个晚上。 但落在行动上,他还是担心这样湿着头发睡下,她第二天会不舒服,才在伦敦养好了一点点的身体,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他找了一条干毛巾尽可能地把她散落在的枕头上的头发给擦干,费了不少时间,他确很有耐心,不肯敷衍一点。 之后又在她床头放了杯热水,他坐在床边,看着始终闭紧双眼,任由他摆弄的人儿,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一晚,文时以没有在躺到丛一身侧。 他们连续许多晚的同床共枕在今夜就此中断。 卧室的一角还有一张贵妃榻,文时以选择在那里休息。 灯熄灭了,跨年夜刚过,新年伊始,别墅外偶尔能听到遥远的烟花声响,只是那些光亮被厚重的窗帘布遮挡,透不进来。 那些热闹,那些欢喜,于这座承载着她太多太多悲伤崩溃以及难堪回忆的山顶别墅像是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一般。 她永远困在这,灵魂也困在这。 同样,文时以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他原以为她很好懂,其实不然。 她时常用烈酒麻痹自己,时常从光彩照人骤然坠落得破碎不堪,时常给他惊喜和主动贴近的错觉,又在他欣然接受时迅速抽身,收回所有。 长这么打,整个京城,没人敢这么对他。 艰难地入睡。 可实在是太过勉强,哪怕睡着了也睡不踏实。 大概是夜里三四点钟,文时以又睁开眼。 本能地往床上寻觅了一眼,却没看见她。 他下意识呼唤她的名字,但也没有回音。 心头一紧,文时以赶紧掀开被子起身,在卧室里找了两圈无果后,拉开窗帘,他在阳台上看见了她纤弱孤单的背影。 光线很暗,把她整个人勾勒得模模糊糊,站在寒风中摇曳,像是随时都会被着很暗和冰冻给瞬时吞噬一般。 不知为何,他的心落寞了一瞬。 他站在她背后不远处,顿住脚,看着她,想开口的那一刻又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又或者,此时此刻,是他们之间少有的平静、和谐、不存在半点的试探、考量、刺伤,以及纠缠不清的利益。 无事发生,共存在同一时空里,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了他们。 他看着她背影的这一秒。 这一秒。 这一秒,惊天动地。 这一秒,震耳欲聋。 深刻地撞击在他的心脏上。 阴天了,漆黑的夜里完全看不到任何月光。 她站在那,站在一团黑暗里,明明已经冷得发抖,却固执着站在原地,明明听到了身后的声音,却头也不肯回一下。 不知道看什么,目光却始终在搜寻着,漫无目的。 大概是过了几分钟的样子,开始下雨。 又过了几分钟,雨丝变成了雨滴,又从雨滴成了雨珠,一点一点砸落在没有封闭的栏杆上。 烟花停了,元旦佳节褪去了新年的光环,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一个和无数黑夜一样,孤寂空荡的夜晚。 雨声交叠,阳台上望下去,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山上凋敝的树色和远处夜雨朦胧中的霓虹璀璨。 有冷风吹来。 丛一被侵扰,稍微摸了摸自己冰冷的双臂,然后她熄灭了指尖的那支烟,又不动声色地丢在了烟蒂。 那一点猩红,迅速消失。 她依旧没回头,只是在雨色夜色交叠中,淡淡地开口。 “抱歉,今晚是我不好。” 第27章 穷冬 “着急回去结婚。” 文时以站在离她不远处的身后, 望着夜色雨色交杂中的背影,听见了她的道歉。 一个言语上是道歉,但口气和情态都完全不像是低头的样子。 丛一骄傲地抬起头, 强撑着一口气,看着坠落的雨珠模糊了视线,思绪不受控制的开始到处乱飞。 和vinay分开最初分开的那一年里, 她一个人住在这,成宿成宿的日夜颠倒。 她唯一外出的活动就是一个人开车去山顶,然后站在太平山,遥望着各个时间段的港岛景色。 只可惜港岛不会下雪, 过往的一切都不会再重现,她无数次地流泪,迷惘着坠落, 又绝望地认命。 时间落在她浮夸虚假的生活中成了毫无价值的计量单位。 她曾经以为自己的人生也就这样了。 直到在她近乎麻木的这第四年冬天里, 在伦敦那个飘雪夜,文时以用最残忍的方式不由分说地闯入了她的世界。 只是,这一刻,她还没意识到。 她的生命就此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纯粹的雨声里,她忽然轻叹了口气, 低下头。 可就算当年, 她那么爱vinay, 她也没有和他做过。 一次都没有,顶多也就是到今天和文时以这一步。 往事纠缠,她有些喘不过气。 “08年,港岛的那场金融危机,你记得吗?” 她忽然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第46章 文时以走近了一点,抬起手想扶着她离阳台边远一些, 免得沾染寒冷湿意会受凉。 但手悬在空中大概几秒也没能落下去,最终收了回来。 “嗯,记得。那年不止港岛吧,京城的生意也不好做。” “那一年,我们家还挺难的。” 得到了回答,丛一悠悠地开口,听不太出情绪。 那一年,金融风暴席卷整个港岛,乃至全球。英国楼市跳水般暴跌,美国泡沫经济瞬时幻灭,美联储和欧洲央行协同降息,依然无法阻止和减缓全球范围内的短期利率,货币资产,证券房地产,急剧地超周期性的恶化,各行各业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接连被推倒,多少人一夜之间债台高筑,资产凭空蒸发。 又赶上当时丛家当时找了几个金融高手进行大量的期货加杠杆资产打理,一时间血本无归,现金流及资金链断裂无法周转。 股价暴跌,各项目都等着资金运转。 那时候宣瑞账面上损失的钱每天都超过七位数。 丛敏兴近乎是一夜白头,天天站在宣瑞的大楼上只想往下跳。 各行各业的难做得要命,丛家的各类生意里,唯一被较少波及和影响的,就是当时的港口海运以及相关基础建设。 但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碰上了台风天有一艘货船出了问题,船上的大批货物滞留海上,好不容易即将抵港又因为察验等各种理由被扣滞留,还被迫交了一大笔滞留金。 眼看着损失日益翻倍,百年家族面临危机,丛敏兴四处托人,最终求到了汪家门下。 汪氏的创始人汪传雄是在道上混的,从小马仔一路打拼,在九十年代的港岛也算是有名号。后来各帮派势力削弱后,汪传雄消失隐匿了几年,再一现身便是以汪氏创始人的身份。 混是不混了,但是从港口接下这艘货轮倒也还是能办。 但当时各行各业都在面临着困难,经济持续低迷以至于人心惶惶,近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汪家答应出手相助,但是丛敏兴许下利益五五分隔的承诺却没什么可以依仗的佐证。 当时的丛家,就近可以能抵押的资产几乎尽数做了抵押,海外的资产又没办法在短时间内转移回国内变现,百般无奈之下,丛敏兴只能选择将丛一送到了汪家。 准确的来说,是丛一主动提出,自愿去的。 “那时候我才九岁多,蓉蓉和丛莱那个小鬼才不到五岁,还都不记事。” “尤其是蓉儿,本来出生的时候就又瘦又小,小时候老是生病。” 丛一深吸了口气,越是不想要回忆起来,那些东西越是历久弥新一般在她脑海最深处扎根。 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她能记住什么呢? 可偏偏,她什么都记得。 她记得她一个人走进了郊区别墅阴森冰冷的大门,记得卧室的门口站满了汪家的黑衣保镖,而她独自抱着她的小熊坐在床边。整整五天的时间里,连被子都没敢掀开过一下,困了就倚在床头,稍微一有声音她就会惊醒。 但就算再怎么警惕,再怎么小心,她终究也就是个只有个九岁的小姑娘。 给汪家做事的人,大多都有着不太见得光的过去,放荡胆大包天的亡命徒当惯了,什么事都敢干。尤其是汪传雄最信任的手下,几乎是城郊这片所有产业的一把手,四十多岁的中年干瘦男人喝得醉醺醺,力气却大得出奇,竟然有如此恶心的癖好。 按住丛一的时候,不满十岁的她根本没有半点挣扎的力气。 她大声地叫着救命,但没人理会。 因为这里是汪家,不是丛家。 她感受到了各种恶心的触碰,虽然年幼的她还不知道这些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知道自己穿着的漂亮小裙子被撕得粉碎,在大力挣扎里还被扇了一个用力的耳光,嘴角顺时满是血腥。 她拼命碰倒了床头的玻璃杯,胡乱地抓起玻璃碎片,尖锐地大叫着,手心被割破,鲜血直流,同时也划伤了那人的胳膊。 她被那人粗鲁地踹下了床,膝盖跪在碎玻璃片上,疼得她眼泪乱飞却不敢退缩怯懦。 丛一记得很清楚,她话才能说明白的年纪,捏着那两块玻璃碎片,口气特别凶,但声音又在狂颤不止。 “如果我要是有意外,我爹地不会放过你们的。” 略带稚嫩的声颤抖着叫喊,半跪在地上,甚至害怕到忘记了疼痛。 见那人还在犹疑,她捏着玻璃的手又用力了几分,鲜红的血一滴一滴躺了下来,她的脸上有掩盖不了的恐惧与稚气,但那双生得漂亮又噙着泪花的眼睛里,满是坚韧和恨意。 “就算没有丛家,我妈咪也不会放你的,你......你跟汪叔叔,交代不了!” 一个九岁多的小姑娘,还完全不懂得如何推拉谈判,威胁人的话还只会说一句不会放过你,这还是临走前丛敏兴临时教给她的。 甚至就连这一句她都说得不算连贯。 她只记得来汪家的前一晚,殷媛瑷反复告诫她,叮嘱她,不许任何叔叔伯伯靠近她,更不许他们亲她抱她。 她只记得这些了。 她什么都还不懂,只知道为了丛家,为了父母,为了弟弟妹妹,她必须要来。 那人被胳膊上的疼痛刺醒,酒醉散了几分,见她死死攥着玻璃片,到底是怕真的闹出人命和丛家无法交代,最终作罢,骂骂咧咧地离开后,不一会儿有人送来了纱布和药物,医生过来准备帮她处理膝盖和手心的伤口,她宁死不肯让任何人碰她。 等到房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才爬到药箱边,自己尝试着将那些药胡乱地涂上,随便地包扎起来。 然后,她重新换上了他们拿来的衣服。 也是一件很漂亮的小裙子,是淡绿色的,是完整的。 她至今都还记得,所以她的衣帽间,礼服藏间什么颜色的华服都有,就是没有淡绿色的,甚至连带着任何程度的绿色她都讨厌,她收藏的各种稀世珍宝里,几乎没有绿色的宝贝疙瘩。 当时文家送来的聘礼她坚决不要,第一个也是拿着那对扎眼的帝王绿翡翠手镯出气,摔了个粉碎。 玻璃划破了她的手心膝盖,流了很多血,甚至弄脏了她的小熊,刚刚挣扎的过程里,小熊的一只耳朵也被揪掉了,可怜巴巴地被她抱在怀里。 离开前,她唯一一次主动开口说话就是要了一顶带着遮面轻纱的小礼帽,将自己还没有消肿的嘴角和脸颊给遮住了。 从小受到的教育告诉她,再狼狈不堪也不能在外面尤其是媒体面前表现出来,尤其在这个节骨眼,父母反复叮嘱,一切都要小心,绝不能和任何外人说起家里的情况,所以她特意要了这礼帽。 她一个人走的,那只破碎的小熊被她丢在了床头没有带走,孤零零的。 整整一周,很长,也很短。 她礼貌地站在大厅正中央,乖巧地和汪传雄说了声再见还不忘行了个礼。 她的余光可以看见那人就站在一边,又紧张又害怕却不敢表现出来,行过礼后,她一步一步,挺直腰杆,穿着那件浅绿色的公主裙和白色小皮鞋,走出了这幢荒芜的城郊别墅。 门口,是等待着她的丛家的车。 货轮顺利抵港,货物的损失也被降到最低。 有了周转的现金流,丛家暂时获得喘息的机会。 再之后国家放出了大量的优惠政策和帮扶资金,金融风暴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市场的周期代谢逐渐平息。 这场危机里太多的企业破产倒闭,包括有些数十年上百年累积财富的老钱家族也被重创。丛家算是幸运的,趁着英国楼价跳水时购入的大量房产在危机后赚了一笔大的,凭借着百年根基,丛家也算是度过了难关,慢慢恢复了元气。 现在的港岛,早就没有汪家了。 丛一听说过,那个人随着汪家的一大批人,因为走私被抓了进去,数额之大,加上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罪名,怕是这辈子也出不来了。 大概是前两年,丛一找人偷偷打听过,那人已经在狱中病死。 所有的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被蒙上了尘埃,被越来越少提及。 只是丛一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她在汪家经历的一切,包括父母。 脸上和膝盖上的伤,她只说说错了话挨了打,别的什么也没多解释。 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件事且还活着的人,除了丛一自己,也就只有vinay了。 她对vinay的那些复杂又深刻的情感,除了有纯粹的喜欢和爱意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还来源于,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她所有不堪,又愿意无条件包容和爱护她的人。 第47章 不是因为她是丛家大小姐,只是因为她是他心爱的camellia。 他会心疼地吻过她手心和膝盖上的伤口,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和她确认保证,他爱她,永远不会离开她,会在她没办法接受更近一步的时候永远自己一个人去浴室解决,解决完还会回来温柔地安抚她,替她擦掉眼泪。 她所有的脆弱和恐惧,那种强烈的不安全感,都被他保护的很好很好。 像是冰封的土地上盛放得十万朵玫瑰。 她不是恋爱脑,也不是自甘堕落。 她只是太眷恋那种被安全感归属感紧紧包裹着的感觉,太害怕一个人去拯救那个无助的九岁小女孩。 伦敦和爱丁堡总是有连绵又漫长的雨季,哪怕有罗意璇这样的好朋友陪着她,她内心的孤独和彷徨感依旧没办法被驱散。 甚至在没有阳光的白天,她也感受不到任何生气。 恰好在那个时候,vinay在她身旁。 他良好的教育背景让他整个人高贵文雅,他是那么温柔,会亲手给她写诗,会抱住她一整夜都不肯松手。 文时以说的没错,刚好的时间,她遇上了一个刚好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也因为她的身份,地位,失去了。 政商、异国、是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的心理问题,惊恐、抑郁到如此躯体化的地步,也不仅仅是因为分手造成。 对于丛家长女这个身份的复杂情感,对责任和使命的各种制约下她有种种点的无奈。 她恨这个身份,又珍惜着,感恩着,无法抛却一切地跑脱。 她好爱好爱爹地和妈咪,好爱好爱弟弟妹妹。 爱他们这个百年繁盛兴旺的家族荣光,爱生她养她的这片富庶繁华的岛屿。 所以她从来没有怪过父母。 她完全自愿,也愿意承担这份责任。 在冲动割腕被救回来后,她没再选择放弃过自己生命。 她把自己藏在这,日复一日地自我伤害,选择了逃避。 也从此,不再理会家中生意。 爱的同时,她又恨透了这摆脱不掉又必须低下头顺从、割舍不了的一切。 于是,她选择从人人敬畏的丛家第一继承人,骤变成了碎钞机器。 近乎是泄愤一般地花钱,放纵,这些年来也始终被媒体诟病。 但这些钱是她应得的,她就是要随便奢靡地花费掉。 雨下得更大了,旧人旧事纠缠不休,她快要被击溃。 她本来是想要告诉文时以的,但话到嘴边她完完全全地开不了口。 眼泪顺着脸颊掉了下来,露在空气中的肩膀微微地发抖。 文时以不知道她究竟回忆起了什么,以至于会忽然如此痛苦。 放下的手又重新抬起,他抱住她的肩膀。 没想到,下一秒,她猛然回过身,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完全埋在他胸膛,放肆地大哭起来。 “丛一.......” 他不确定地叫着她的名字,瞬时慌了。 “好疼,好疼......” “哪里?”他实在担心,“哪里疼?” “膝盖,膝盖好疼,好疼......” 这样阴沉的天,他应该想到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痛不是当年一跃而下的断腿之痛,是那些细细碎碎的玻璃渣,早就已经落进了心里。 “稍微忍一下,我抱你回去。” 也想不了太多,文时以将快要破碎的人抱起,重新回到了温暖的卧室。 丛一拒绝过于光亮,所以只开了床头灯。 浸泡过热水的毛巾拧干,文时以亲手准备好,小心地盖在了她受过伤的膝盖上。 他单纯以为,那些疤是手术的痕迹。 他才想要开口询问止疼药在哪,就又被她抱住。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开口说话,也不喊疼了。 文时以的心在那一刻莫名被触动,他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在碍于面子骨气和那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之间斗争了几秒,最终面子骄傲败下阵来。 他轻轻地抱住怀里的人,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背,尽可能温柔地在耳边安抚。 “没事的,一会吃了止疼药,就会好很多。” 听到文时以这话,丛一的眼泪更凶了。 身体上的疼可以缓解,那心里上的这些苦呢? 雨声与啜泣声交叠在一起,冬日的寒风吹起来,整个港岛浸泡一片湿冷寒凉中。 没有月光,没有星星,什么都没有,冷得深入骨髓,冷得让人没法呼吸。 她就这样挨在他胸膛,哭湿了他胸前的一片布料。 直到最后哭得筋疲力尽,她也始终不肯松开他的衣角。 没办法,文时以到底还是和她重新躺在一张床上,抱着她睡的。 想来都有点丢脸,又很挫败,被挑逗得硬了之后又被未婚妻踹下床自己解决。 刚下了决心要长个记性,以后对她只有责任和相敬如宾,转眼才不过几小时就又心疼地躺回她身边,连袖口都要被她用来擦眼泪。 她拒绝吃止疼药,他也没办法。 折腾了一圈下来,他完全没了睡意。 看不见的黑暗里,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膝盖,揉了两下,又被她躲开。 “别碰......” “疼了?”文时以的音调颤抖,不敢再伸手,“好,不碰。” 她蜷缩成一团,哭泣声逐渐渺小。 他也不想细究,他已经接受,她会总是像拼凑不起来一样,随时碎裂。 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复,文时以悬着的心慢慢跟着放下来。 只是担心之后,那种情绪上的余韵叫他百般不适。 他开始思索,思索自己胡乱情绪的来源。 然后越理越乱。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下来。 他是心疼她的。 他也说不上来心疼什么。 他们这样身份的人,早已是应有尽有,纯粹因为一段失败的爱情就心疼她吗? 他也想不通。 但是他能感受到,感受到她身上那种强烈的孤独感,和破碎感。 因此心疼,心疼到了快要不能自控的地步。 于是,他开始无法忍受这种复杂的情感,也不能接受他和她现在不清不楚的存续关系。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还没睡熟的人,帮她拨弄开了濡湿在脸颊上的发丝,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样想好,他一直在盼着天亮,在等着她醒来。 谁知道她哭累了,一睡睡到了中午。 文时以就这么一直等着她,看见她揉着红肿的眼睛醒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了。 “你怎么醒这么早?”丛一迷糊着开口。 “今天之后,还有安排吗?” “什么?”丛一还糊涂着。 “没有的话,今天我们就回京城。” “这么急回去干什么?” “结婚。” 第28章 昼日 miss camellia/我…… /山茶花小姐 下午才在他强势的怀抱里醒来, 晚上便告别了父母,午夜她就已经又躺在了他的私人飞机上。 走得可算是相当匆忙,丛蓉也没能跟来, 说好了等下个月农历新年结束后再接来京城这边玩。 她都答应他了,不会悔婚的!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急什么。 昨晚痛哭过一场,她没什么精气神, 懒散地依靠在床边,看了看舷窗外的月色又把目光转移回他身上,随口聊起了文家的情况。 “你们家,都有谁来着?” 眼看着她都要上门, 嫁到文家去了,她还没有太搞清楚文家的人员构成和复杂关系。 当时罗意璇给的资料实在是太厚,看完文时以本人的, 也就勉强翻了一下sephora一家, 翻到abv那一页扫了一眼后,看财务和股份构成状况事已经耗光了她的精力,她再没这个耐心细致琢磨每一个人。 “你有个前妻,还有个妹妹,还有呢?” 丛一试着回忆, 回忆起来的又全是碎片。 “是前未婚妻。” 这是文时以第不知多少遍纠正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开始回归正题, 认真地丛一介绍。 “除了嘉嘉,我还有两个弟弟。都是我爸爸和沈阿姨的孩子。” “沈阿姨?你后妈?”丛一思索了两秒,还是觉得后妈这个称呼有点难听。 “你在文家也叫阿姨吗?那我以后跟着你叫......阿姨?” “不用,在家里,她就是我妈妈,我是怕现在介绍会乱, 你分不清。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嫁到文家了,待我一直很好。”文时以敛了敛神色,“等到京城,领了结婚证,婚礼上喝过改口茶后,你也跟着称呼她妈妈就好。” 第48章 领证,办婚礼。 这一系列陌生的词汇听得丛一有点不适应,但还是点点头应下。 “我爸爸和沈阿姨是在我四岁的时候结的婚,也就是我父母离婚后一年,她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怀了时笙,所以不到半年我就有了弟弟。沈阿姨以前是电影明星,拿过很多有分量的国内外大奖,是京城电影节的终身荣誉评委,当时在京城很受追捧。后来和我爸爸结婚后,就慢慢淡出了,他们感情一直都很好。” 文时以细说起自己父亲和别的女人的感情平静得出奇,完全没什么起伏,口气平缓。说完他们的婚姻,又继续介绍着他们的孩子。 “他们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所以我一共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最年长的是时笙,他只比我小不到五岁,十六岁就去了港岛求学,前几年才回到京城。目前家里的事是我和他一起在管,港岛这边所有的生意,包括京城的一些细碎的产业都由他负责。时笙能力很强,性格又温和最像沈阿姨,所以嘉嘉和她最亲。时安比时笙小两岁,目前还在stanford读博,以后大概率不会参与集团的事,会专心科研。现在人在美国,要等到春节的时候回来你才能见到他。” “还有个妹妹,你知道的。去年刚毕业从法国回来,现在和喻家的老二订了婚,在筹备婚礼。她和罗家二小姐关系最好,你应该有了解。”提起这个妹妹,他不免多解释两句,“嘉嘉年纪小,和你弟弟妹妹一般大,被我爷爷奶奶他们娇惯坏了,所以有点任性,但人很单纯好相处,我想,她应该会很喜欢你。” “这样,到京城也有个妹妹给宠着,这蛮好的!”丛一喜上眉梢,高兴地说着,转念又觉得喻家听着耳熟,恍然想起凑过去问了一句,“哇哦,所以你前妻的弟弟,现在成了你妹夫?” 拐着十八弯的关系,丛一也要硬给他们联系到一起。 “嗯。”文时以承认。 “那你除了工作,还真是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你前妻呢!”丛一酸溜溜地又补了一句,神色意味不明。 话题被拉远,文时以也有点分神,专注思考了几秒,做出了认真的回答。 “是会有见面的机会,但应该都是两家必要见面的场合,这种场合,我想你应该也不会缺席,以......我妻子,文太太的身份。” 文时以这一番话简直是滴水不漏。 带着现任和前任应酬,想想都让人觉得刺激。 “算你有觉悟。”丛一微微笑了笑,算是满意文时以的回答,“继续说吧。” 见她不再追问,文时以松了口气。 “还有就是我的爷爷奶奶,他们年纪大了,现在已经很少再管集团的事了。我奶奶出身书香门第,年轻的时候是京城首屈一指的琵琶大师,所以现在每天也会练琴,她的学生会经常到家里做客。我爷爷......”文时以稍微卡顿了一下,斟酌了一下形容词,“和我爸爸,还有我一样,就是被选中的,文家继承人。” “总之,他们都是非常和蔼好相处的长辈,尤其是我奶奶,她最心疼我们这些晚辈。” 这话说得倒挑不出错,但听着让人莫名觉得不舒服。 丛一看了一眼文时以,到底也没说什么。 介绍了一大圈,丛一对即将要嫁入的这个家族有了基本的了解。 只不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港岛上那些个家族内斗秘闻她可知道不少,就说冉梦捷他们家那些破烂事,听了都让人糟心。 自家人文时以肯定是不会说他们坏话的,她还得亲自看看,相处一番才行。 安心睡了一觉,清晨醒来飞机便已经落地京城。 赶得巧,寒冬腊月里,京城正飘着雪。 丛一蜷缩在毛毯里,透过舷窗,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天,出了会儿神。 还是文时以突然开口,她才回过神。 “你弟弟那辆车,我托人找到了一台其他颜色的,今天刚好送过来,现在已经停在我们家的地库里了,刚好回去可以看看,这两天把牌照上了,你在京城就先开这辆。” “什么车?”丛一努力回想了一下,想起了落地港岛的时候,她开着丛莱的那辆柯尼塞格one随口说了一句还不错。 一句还不错,他就费心思给她找来了。 丛一抬眼看了看文时以,沉默了几秒,开口说了句谢谢。 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怎么还礼给他了。 “多穿一点,京城不比港岛,现在还是腊月,容易生病。” 文时以欣然接受了她的道谢,摘下了自己的米色围巾给她戴上,细心地叮嘱。 温暖和柔软围绕着她,丛一垂眸好一会儿,然后又抬头对视上了他灰蓝色的眼睛。 透过那双眼,她捕捉到了些微的情绪涌动。 “休息好了吗?” “如果休息好了的话,和我回家吧。” 得到了她的允准,文时以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下了飞机上了车。 文家在城西,这一路,外面的雪越来越大。 丛一不怎么认识京城的路,只知道车一直在行驶着,那些纷飞的雪花从她眼前掠过。 到了文家,车子依然没有在大门前停下,而是转弯直接驶入了地库。 地库里停着的那些色彩纷呈的车和丛莱那几排有一拼。 “你的车?” 丛一忽然觉得刚才他送的那辆柯尼塞格one不值钱了。 “不是,都是嘉嘉和时笙的。” “啊?” 丛一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和这些豪车没关系,便是不玩车。 她正愁着不知道回什么礼好呢,这下她都不用费心思了,直接从丛莱那挑几辆拿的出手的送就好了。 “你看你弟弟妹妹都有这么多,你一台都没有多没面子,我送你几台好了!” 听了丛一这话,文时以想起了自己在城郊私宅的那些颜色单调排列整齐的车子不由得笑了笑,也没多解释。 “你放心好了,肯定不比你弟弟妹妹们这些差的。” 丛一想得简单,以为他只买车送礼自己没这方面的爱好,都忘了他聘礼里那辆布加迪是什么分量的人民币玩家才能得手。 “好啊,那就谢谢一一了。”文时以顺势摸了摸丛一的头,真诚道谢。 车也看过了,丛一基本满意,就等着上牌。 在京城这些事自然都丢给文时以去解决。 从电梯一路上来,丛一身上那种傲娇劲儿又上来了,像极了当时在伦敦拜访sephora的时候。 挽着文时以,她第一次以未来文家儿媳的身份出现在了文家人面前。 一楼的厅堂里有不少人,根据文时以昨晚在飞机上给她看过的照片,她很轻松地便能对上每一个人的名字,相貌。 “哇,大嫂好漂亮啊!我就说吧!” 安静的厅堂里响起一道稚气的女声。 文紫嘉兴奋地和旁边的喻衍洲夸赞,全然忘了丛一已经都同文时以站在眼前了。 喻衍洲随着文紫嘉的目光看了几秒,认同了她的话。 丛一和姐姐,是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嘉嘉,不许没规矩。”旁边的文时笙小声提醒了一句。 文紫嘉撇了撇嘴,退到了文时笙身后,闭上了嘴巴,只是目光始终流连在丛一身上。 “爷爷奶奶,爸,妈。” 文时以领着丛一站在一众长辈面前,向所有人介绍。 丛一一如既往一点也不怯场,站在所有人集中的眼光中,自信地和文家各位长辈打着招呼。 “爺爺,嫲嫲(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丛一略微顿了顿,看了一眼的目光一黏在她身上的文紫嘉,狡黠地笑了下,“弟弟妹妹,你们好,我是丛一。” 场面出乎意料的和谐,如文时以所言,他的家人都很好相处。 “一路过来,辛苦了。”舒吟先开口,亲手把今日备好的热茶递到了丛一手边,“快先喝杯茶歇歇。” “不辛苦,嫲嫲(奶奶)。京城这边应该叫......奶奶,对吗?”丛一思索了一下。 她普通话还可以,基本不会和舌头打架,表达也相当清楚。 “是叫奶奶。”舒吟和蔼地笑了笑,和一边的文斯华对视了一眼。 得了回答,丛一干脆一鼓作气,又叫了一声文斯华爷爷。 “京城要比港岛冷不少,还适应吗?”文兆锡礼貌问候,“这次回来,和你父母商定妥当了吗?” “这确实比港岛冷些,但这里会下雪,我喜欢下雪。”丛一发自真心地说着:“我父母一切都好,这次过来临行前也和他们聊过了。” “最近这几天一直都有雪,你要是喜欢,回头休息好叫嘉嘉带你去四处转转。”沈映蓉坐在文兆锡身旁,温柔地提议。 第49章 “好啊好啊,大哥平常太忙了,大嫂如果想去转转,我带你去!”文紫嘉很是兴奋。 丛一闻言看了一眼一边的文时以,印证了他飞机上那句,文紫嘉应该会很喜欢她。 “那到时候就麻烦你喽。” “不麻烦不麻烦!” 在楼上一家人又随口聊了几句,文兆锡便叫文时以带着丛一先回房间了。 寒暄的话都可以晚上回来吃饭的时候再说,领证这事要紧。 本来没这么急的,沈映蓉托娘家人给算过,腊月二十八是大吉之日,宜嫁娶,合适得不得了。 谁能想到原本说好的日子文时以忽然拼了命的要提前,眼下吉日最近的也就剩今天了,再远的,怕是要到正月了,便只能仓促些。 好在文时以留在港岛这小半个月,他们倒是把红底照拍好了,直接拿来用也很方便。 “你们上去休息收拾下,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随时出发。” “好,谢谢爸妈。”文时以点点头,在丛一惊诧的目光下,带着她上了楼。 他的卧室在三楼,一整个三层都是他的。 今天领证这件事,文时以完全没有和她背书过。 丛一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前天夜里还在港岛的私宅里饮泣不止,今天清早她就要和文时以领证结婚了?! 在一众亲戚长辈面前不好发走,直到在众人目光下上了电梯,电梯门被关上的那一瞬,她才甩开文时以的手。 “你怎么没告诉我,今天领证?” “今天是吉日,宜嫁娶。” “哦。” “不是!不是吉日的问题,是你怎么没提前告诉我?”丛一反应过来。 “忘了。”文时以开始随口胡说。 总不能告诉她,是因为那晚抱着她哄睡的时候,忽然不想再接受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一刻也等不了地想要结婚吧。 “这么大事你忘了?” “大事。”文时以侧过头看了一眼身侧有点不太高兴的俏丽女人,“我们领证,确实是大事。” 被他这么一说,丛一莫名其妙的脸红了一瞬。 这和他一起洗鸳鸯浴,飞机上打kiss腻腻歪歪都不一样。 是一种即将要嫁人的羞赧感。 “不是说好,腊月二十八嘛。” “一样。”文时以顿了顿,“反正,早晚,都要娶你。” 说完这句话,电梯门开了。 文时以没给她再追问的机会,紧握着她的手,从电梯里迈步出来。 周围的佣人们自觉地避到一边,微微低下头。 丛一甚至都来不及仔细看看这一层的装修陈设,就被文时以带到了他的房间。 推开门,扑面而来淡淡的焚烧过的木质香。 和她在以往闻到过的不太一样。 “你房间用的什么香?” “云家的檀香。” “京城制香的那个城南云家?” 丛一有印象。 云家颇有几分手艺人的傲骨,制香手艺了得。但有些香不宜保存运输,所以杜绝运销,港岛上好多千金名媛都很钟爱,钟爱到不惜打飞的过来京城买。 丛一刚想开口问问香的其他细节,角落里传来了两声孱弱的猫叫。 几秒后,一只长毛蓝金从拐角处探出头来毛茸茸的头来。 一只脸非常甜的长毛蓝金。 “呀!小猫咪!”丛一的注意力被吸引走,蹲下来主动去抱。 可惜没抱到,小猫胆子很小,被她这样一叫,转身就跑。 “好吧,它胆子好小喔。” 文时以快步拦住了逃跑的小猫咪,将它抱起来顺着毛摸了两下然后放在了丛一的怀里。 “它没见过你,所以有点害怕,其实它很乖的。” 小猫咪在丛一的怀里挣扎了两下,很快被她安抚住,喜欢的不得了。 她从小到大都想养只小宠物,可惜殷媛瑷动物毛发过敏,所以一直没养成。 去英国后连日的阴雨惹得她心烦,没什么心思养宠物,后面又谈起了恋爱,便搁置了。 没想到,文时以看着古板没趣的,私下里竟然养了只这么可爱的小猫咪。 这完全和他不搭嘛。 “你还养猫啊?”丛一贴着猫咪的脸,很开心的模样。 “是之前集团的一个高管养的,后来他离职去国外的时候它还太小,怕长途托运会有危险,就打算送人了,挑来挑去也没找到合适的,然后......” “然后你就给抱回来啦?”丛一打趣着,“没想到嘛,你还会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文时以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养一只麻烦的宠物。 抱着它回来那天,雨下得很大。它瑟缩在他怀里,不停地发抖打颤。 刚抱回来的时候,它也就只有一只手掌那么大,换了新环境不适应,成天成宿地叫。他不愿意也不放心交给别人侍弄,抱来了自己的卧室,亲自细心照顾。 一日一日,也就养这么大了。 也算是他,麻木单调的生活里,唯一一点乐趣。 “它叫什么啊?”丛一喜欢得很,碰了碰怀里猫咪的鼻子,随口问道。 但文时以却半天不开口。 “我和你说话呢,它叫什么呀?”丛一不满意地重复。 “它叫camellia。” “什么?” 丛一愣了几秒,一下子炸毛,音调拔高把怀里的camellia吓了一跳。 “你居然给你的猫起了和我一样的名字!” camellia(卡米莉亚)是丛一的英文名,意为山茶花的意思。 只是在港岛,大家都更喜欢叫她一一。 因为丛敏兴和殷媛瑷喜欢叫她一一。 她出生的时候,港岛的大师根据她的生辰八字批了几个名字,寓意各不相同,但丛敏兴都不满意。 丛一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当时夫妻俩说好生的唯一一个孩子。 丛蓉丛莱兄妹俩这对龙凤胎,是后来意外怀上,在丛一的坚持下才生下来的。 所以当时反复思量,最终决定去繁从简,也不要那些复杂的生僻字,就单名一个一字。 唯一的一,第一的一。 这么多年,除了她人在英国,同学老师会叫她camellia外,大家都叫一一。 两家准备联姻前,文时以把她查了个底朝天,丛一不信他不知道自己的英文名。 他居然给他的猫咪也起名camellia。 “不是,我给它取名的时候,还不认识你。”文时以无奈解释,“巧合而已。” 其实当时,看到丛一资料的时候,文时以就发现了。 说来也是巧,女性的英文名字那么多,她偏偏和他的猫用的是一个。 “而且叫了它两年camellia,再换别的,它不肯认。”文时以委婉解释,耐心地顺着丛一哄,“你这么喜欢她,不会介意和它用一个英文名字的,对吗?” 怀里的小猫像是听懂了文时以的话,撒娇一样软乎乎地喵喵叫了两声,毛茸茸的小爪子勾着丛一,宝石一般的眼睛看着别提让人有多喜欢。 丛一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文时以,炸起来的毛收了回去。 叫就叫吧,谁叫camellia是个特别好听的英文名字呢。 只是,她一想起她和他的小猫咪一个称呼,心里就忍不住会泛起很多奇异的感觉。 联想起在伦敦在港岛的时候,越来越觉得他哄着她的时候,就像是在哄一只难缠的小猫咪。 她和他的小猫咪一样嘛? 脑海里闪过他刚刚温柔抱起camellia的画面,又交叠起了几帧他单手公主抱着她的场景。 脸有些热,她有些难为情。 低头的时候,有点凶地瞪了一眼脚边围绕着她打转的小猫咪。 吓得camellia喵喵地叫了两声,朝着文时以委屈地躲了回去。 称呼这事暂且先这样。 赶时间,丛一放下camellia,去洗了澡,又换了一身满意的衣服,就准备和文时以出门去了。 带上了必要的证件,两人上了早早等在楼下的车。 很近,没多久的车程。 大概也就二十多分钟,就到了民政局门口。 一切都顺利得很,但这会儿丛一却迟迟不肯下车。 文时以坐在她身边,耐心地等了两分钟。 摸不清她的心思,看着她也不像是不高兴准备悔婚跑路的样子。 文时以又多等了一分钟,终究还是有点等不及,开了口。 “miss camellia,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的话,我们要去领证了。” 第29章 昼日 同床共枕 文时以缓缓开口, 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笑意。 第50章 正式被她知道他的猫咪跟她一个名字之后,他好像就变得有点肆无忌惮起来。 之前,他从不称呼她camellia的。 “现在后悔, 已经来不及了。”文时以善意提醒,抬手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还有时间, 你可以再慢慢想一会儿。” 丛一听清了他的话,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反悔了,下车!” 推开车门, 丛一大步朝着民政局的大门走去,走上台阶见文时以没跟上来,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走啊, 不是结婚嘛, 你又不急了?” 在门口耽误了这样十几分钟,好在办理手续的过程十分顺利,不出一个小时,两个红色的小本本就已经拿在两个人手里了。 丛一低头看了看手里陌生的薄本,还有点不能适应自己已婚这个事实。 想想两个月前, 她还死拧着头话都不肯这男人多说句, 过了个圣诞元旦的功夫, 她就已经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太太了。 想到这,她心里不免波动,侧过头看了一眼身侧人,想开口说点什么又给咽了回去。 她需要时间,消化这个身份上的转变。 “今晚家里准备了晚餐,等明天你休息好, 再带你出去逛逛。”文时以将小红本收起来,自然低握住了丛一的手,“或者,让嘉嘉带你到处玩玩也可以。” “不用,明天约了绾绾,我自己去就好了。”丛一扬了扬眉毛,顺着他的手,插进了他的大衣口袋,“好冷。” 现在,文时以已经完全习惯了丛一随时随地地握住他受过伤的左手,虽然偶尔也会有下意识的生理反应,但是多数时候是不抗拒也完全适应的。 他握着她的手,小心地暖着。 一边暖着,一边,带她回了车上,直到车子启动,也没松开。 她的手脚都很小,完全可以被他的掌心包裹。 他们之间,总是有那么一两度体温差,大多数,是文时以的更高些。 一来一回,领了证一共也没用上多久的功夫,回来的时候晚餐还在准备当中,丛一人还没家门,就被拉进了家族群,紧接着就是哗啦呼啦的红包雨,每个人都发了那种,就连人还在美国的文时安也发了。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里那些消息,又看了看文时以,“我收喽?” “当然。” “你家人,看起来还都挺好相处的。” “不是看起来,是确实很好相处。”文时以微微颔首认可,“之前我答应过你的,我的家人都会百分百尊重你,会让你在京城过得跟在港岛一样舒服。” 文家是什么家风他很清楚,家里所有的长辈大多都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文家人在京城向来宽厚的名声也不是浪得虚名。父亲和爷爷所有的严厉和苛求大概都只对他这个未来继承人吧。 想到这,文时以无声地长舒了口气,目光和思绪都游离了几秒。 丛一听了滴水不漏的话,算是满意,不再发难。 回文家,第一件事当然是要给在座的各位长辈们看看还新鲜的结婚证,大家传来传去,很是热闹高兴。 丛一悄悄拍了两张照片,给自家群里也发了下。 丛蓉:啊啊啊啊啊,姐夫动作这么快嘛? 殷媛瑷:红底照片拍得真是不错,我们一一就是漂亮。 丛莱:姐夫也很靓! 丛敏兴:确实不错。怎么样,跟着时以回京城还适应吗? 一家人消息发完,丛敏兴和殷媛瑷又转了两个大红包过来。 文时以还没收,眼神询问了一下丛一。 得到回应后才收下,客气礼貌回复。 文时以:谢谢叔叔阿姨。 丛一看着屏幕上滚动的消息,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她还不好说适应不适应,倒是文时以替她先回了。 文时以:我会陪着一一尽快适应京城这边的生活,等这边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就回港岛拜访叔叔阿姨。 殷媛瑷:还叫叔叔阿姨哇? 丛敏兴:可不是嘛,证都领了,是不是该改口了。 这下丛一先坐不住了,她这边还没改口,文时以怎么能先叫上自己爹地和妈咪呢? 丛一:爹地妈咪!你们又不缺儿子! 文时以大概看出了丛一的心思,出面解释了一下。 文时以:等办过回礼,我上门给叔叔阿姨敬过茶再改也不迟。 群里又多聊了几句算是消停下来,文家这边兴高采烈地还没结束。 “哇,大嫂真的好漂亮,大哥也很帅,超般配的好嘛!”文紫嘉看着红本本上两人的照片,兴奋地说着。 “行了行了,看过了你快把结婚证还给大哥大嫂。”喻衍洲拦下过于激动的文紫嘉,怕丛一还不了解她性子,被吓着。 新婚小夫妻坐在中间被文家人包围着,遥远几千公里之外还有丛家人兴奋惦记着。 丛一摸了摸自己有点热的脸颊,忽然觉得这种欢天喜地一家亲的俗气场面好像还不错。 至少比她在港岛阴冷潮湿的寒冬里,如复一日随时破碎的好。 心情好,所以去吃晚餐的时候,丛一主动挽住文时以,贴得近了些。 文时以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嘴角也泛起了微末的笑意。 他很喜欢她娇俏乖巧地贴着他。 晚餐定在后花园建的玻璃房里,全透明视野开阔,房内烧着炭火暖意洋洋,房外大雪纷飞冷得刺骨。 怕丛一吃不惯京菜的咸鲜,所以沈映蓉特意叫下面人备了涮肉。 其实本来晚饭是定在前厅的,但下午听丛一说喜欢雪,才挪到了玻璃房。 大雪纷飞的档口,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腾腾地涮肉,是最地道的京城餐食和生活 惊喜雕琢的吊灯光芒如碎钻般倾泻而下,在银质餐具上跳跃。丛一落在在玻璃房内的雕花红木椅上,等着锅沸腾的过程中不受控的出了会儿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骨瓷餐盘的鎏金边缘,眼见着自己面前铜锅里飘着枸杞的水从平静到沸腾。 周遭逐渐被滚动的热气包围。 大概是怕她不习惯,文家人都格外关照她,连调料都给她备了几个口味。 一套青花瓷小碗,里面盛着六种不同蘸料,每一种都盛放在单独的莲花形小碟中,精致得让人不忍破坏。 “这几样都吃吗?”文时以低声询问了下。 丛一扫了一圈,点点头。 文时以熟练地将麻酱与蒜泥混合,又滴入几滴辣椒油,放置在丛一面前。 满屋子都是升腾的热气,丛一在这样的环境包围下,食欲也跟着上来,文时以递过来的鲜肉蔬菜统统来者不拒,吃到一半间隔的时候,还吃了几块粘糯的豌豆黄。 一边吃,一边还不忘夸奖,“你们家厨师手艺还不赖哦。” 见她吃得满足,文时以心情格外好,只是面子上还端了几分。 “豌豆黄是奶奶亲手做的,你喜欢就好。” “这样啊,那好麻烦奶奶了,下次我也带奶奶去港岛吃好吃的!” 丛一就是这样,对外的这些社交关系她一并不会想的太多太深。 她从小听多了赞美和好意,对真心还是假意有些分辨能力,真对她好的,她都记得,她也会回报回去。 来文家虽然不过半天,但她每个人都有了基本了解。 只是日子还长,还要再相处下去看看情况。 如果不行,她随时飞回港岛。 不过目前来看,文家人还都是好相处,长辈们也是和和气气。 晚饭吃得愉快,不知道是不是文时以提前交代过,总之文家准备的饭后水果和甜点,甚至给她备得热茶都是很合她心意。 她能感受到被重视着,也被尊重着。 吃得满足,回卧室的路上,在电梯上丛一就开始有点犯困。 整个三层都是文时以的地盘,他的卧室占了几乎一半,另外一半看起来是他办公的地方。 上午过来的时候没来得及好好看上一看,这会儿多瞅了几眼。 灰黑色的极简装修风,就连落地灯都选用的是一些保守单调的款式。 办公桌对面的墙上,排列整齐地挂着五个石英钟,分别显示着五个国家的时间。 办公桌边还有一个专门放着连接四块大屏的小桌,大概是用来在开市的时候盯数据用的。 此时此刻,camellia正趴在文时以的文件夹上,懒散地打着盹。 见文时以进来,软绵绵地喵喵叫了两声,跳下来,在他脚边蹭着打转。 “你还有时间炒股?” 第51章 “也不算炒股,在华尔街工作的时候养成的习惯,国际市场的形势会多留心一点,回来技能不好荒废,就做些简单的资产打理。”文时以解释。 如果说伦敦和港岛都是丛一的地盘,她鲜明生动的各种性格和喜怒哀乐不加掩饰地展现在他面前。 那么在京城,在他的地盘,他也是一样。接近他的工作,接近他的家族,也是在更接近他。 “明天再带你好好看看,今天不早了,先去洗澡,早点休息。” 丛一点点头,也没再留恋,刚想去浴室洗澡,瞥见了文时以俯身去开保险箱的动作。 卧室里的保险箱里无外乎就是一些金条,和不动产证件,丛一其实不太感兴趣,但下一秒文时以将桌上的两本结婚证收进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多问了一嘴。 “你把它锁起来干什么?” “重要的东西,当然放保险柜。” 他们的结婚证,顶顶重要的东西。 甚至比里面这些金条,不动产都重要。 “那你锁你自己的好了,锁我的干什么?”丛一耍脾气。 “你拿着要做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 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丛一心里想的是,大陆这边的离婚手续她不是非常清楚,万一没了结婚证离不了了怎么办? 虽说眼下她刚嫁过来花好朵好的,时间长了谁知道呢? 文时以没理会丛一的话,咔哒一声关掉了保险柜的门。 “你!”丛一炸毛,“你打开。” “忘记了。”文时以笑了笑,灰蓝色的眼眸微微闪着细碎的柔光,抱起了在脚边已经等待多时的camellia,先一步去了卧室外的小浴室。 才结婚不到半天,就开始原形毕露了。 丛一纷纷地盯着身后的保险柜,这会儿已经是困得紧。 算了,先不跟这不要脸的男人计较了。 先洗澡休息要紧。 反正,就算有一天她们真的要离婚,没结婚证她也要离! 钻进浴室,浴室里已经燃好了香,是她上午赞不绝口的云家檀香,洗护用品也是她喜欢的山茶花味,一看就是精心布置过的。 丛一洗了个澡,又舒舒服服地喝了杯热红酒,对于今天一整天都很是满意。 收拾妥当后,她就打算为这美好的一天画上句号了。 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睡裙,她准备休息。 结果还没走到床边,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文时以比她洗得更快一点,已经换好了睡衣躺在床上了。 主灯已经关了,床头灯和壁灯开着,落下几缕摇晃的阴影散落在绢花素色丝绸被面上。 床头燃烧着她喜欢的甜浆果香薰,还放了一盅桃胶炖奶。 所有的一切都完美。 除了属于她睡下的位置,文时以的身侧,camellia蜷缩在枕头上一动不动。 文时以在耐心地劝。 “camellia,今晚你不可以睡在这了,去外面你自己的小窝里睡。”他一下一下顺着小猫咪金色的毛发,企图和它讲讲道理,“今天,妈妈要睡在这。” 妈妈? 听到这个称呼,丛一皱了皱眉。 她这身份一天到晚升级得真够快的。 她气鼓鼓地走过去,坐在床边,紧紧盯着撒娇耍赖的camellia。 “平常我回来,它会和我一起睡,所以它习惯这里是它的位置了。”文时以无奈解释。 这一天,他都天衣无缝地筹措准备得很好,唯独是把camellia喜欢睡在他身边这事给忘了。 丛一没理会文时以,借着床头灯光,轻轻抓住小猫咪举到面前,盯着它。 然后大概几秒之后,开口说道。 “我不是你妈咪!” “这里是我的位置了,以后都是我的位置!” 第30章 昼日 新婚夜 camellia被丛一这一声给吓到, 喵喵叫了两声,挣脱开丛一的手,重新跳回床上, 朝着文时以的方向走去,然后停在文时以怀里,回过头来还不忘看着丛一又叫了一声。 这一声听起来, 完完全全就是挑衅! 到底是谁睡了谁的位置?! 丛一来了脾气,重新将企图躲在文时以怀里的小猫咪又给捉了去,抱起它,又一次义正言辞, 绝不让步地再次警告。 “我再说一次哦,这个位置以后是我的了!” 语调明显地拔高,口气也严肃了一点点, 可惜camellia不是很买账, 不满意地挥了挥爪子,头直往文时以这一边转,意图不要太明显。 丛一见状,兴奋地挑了挑眉,将它放置在融软的床铺上, 轻轻地戳了一下它饱满的小脑袋。 “看你爹地也没用, 因为......” “你爹地现在也是我的了!” 说完, 丛一收回手,抱着臂弯沉默了一会儿 一人一猫就这样对视着,最终以camellia柔弱地叫了一声结束。 丛一满意地又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将它从床上抱了下来,放在暖融融的地毯上,又忍不住温柔吐槽, “小夹子,小绿茶!” “好了,乖一点哦,你该去睡觉了。” 文时以就坐在一旁,完全听清了丛一刚刚的话,也目睹了她夺回“领地”的一系列操作。 她真是很霸道的一句话。 很好,他现在连人带床,都是她的了。 他已经是,有老婆的人了。 camellia见没人再抱它上床,文时以也没过来安慰它,委屈地哼唧了两声,最终乖乖地离开了卧室。 丛一安顿好它,掀开被子,正准备安心地躺下,回身对望上文时以的目光。 “看我干嘛?”丛一满不在乎,“怎么?想和你女儿睡啊,那你出去啊!” 文时以见着她一脸傲娇又不肯低头的模样,只觉得有趣,帮她改好被子,然后拽着她躺下拉到怀里。 一套动作,熟练又自然,让丛一忍不住又想起,他刚刚好像也是这么抱camellia的。 又拿出哄女儿哄小猫咪那一套哄着她。 有点不满意又有点小别扭,正好文时以的手就在她眼前,她拉过来就咬了一口。 是他摘掉减压绷带受过伤的左手。 她太急了,所以也没顾上分清。 很轻,尖牙利齿也就是磨蹭了一下而已。 但还是留下了一点点印记,在他本来就有疤痕的手腕上。 文时以下意识地皱眉,难受得说不出话。 丛一这才发觉不对头,又赶紧上赶着找补,伸手揉了揉。 这是她,第二次咬他。 “你到底是属兔子,还是属狗?”他又问了一次这句话。 “文生,兔子急了也咬人的。”她也还是着么回答。 只是不同的是,这次她一直攥着他的伤处,像是安抚,也像是疼惜。 直到文时以的脉搏不再加快,缓和下来。 “你要和一只才两岁的小猫咪吃醋吗?” “谁吃醋?”丛一不开心地扬起头,对视着文时以。 “没有吗?”文时以又将她的头按回怀里,“那刚才是谁说......” “我是你的了?” “难道不是我的吗?” 丛一应对如流,完全没有羞于承认,她实话实说而已。 “你现在是我的合法老公了哎!” 新的称呼脱口而出,就连文时以当下几秒都没反应过来。 在被她堂而皇之地宣告了归属问题后,他的心理有了些波动。 她的合法老公。 合法丈夫。 其实不止是她需要时间转变,他也一样需要。 结婚这事,谁都是第一次,甚至与她相处,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以谈恋爱为基础的和女人细致接触。 比他想的要难要复杂,也比他想的更愉悦,更有意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触对象是她的缘故。 这场联姻,走到今天,历经波折,起起落落。 他也从没设想过,从前camellia睡得位置,如今活色生香,真的在他怀里躺着一个女人。 他要携手一生的人。 “是什么?”文时以好心好意地帮着怀里的人理了理长发,“一一再说一遍。” “不要!”丛一绝计不上套,“好话不说第二遍。”说着,她打滚着翻身离开了文时以的怀抱,“还有,你自己的女儿,你下次自己哄好了。” 怀里的柔软跑脱,文时以一时臂弯落空,重新凑近将人又给捞回来。 卸过妆,洗过澡,她清透白皙的脸上再不带任何修饰。 可就算没有修饰,那双凤眼还是那么漂亮勾人,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第52章 “我的女儿,不也是你的女儿嘛?” 文时以又一次说了这句话。 丛一记得这句话,在她惊恐发作最严重的时候,文时以也曾这样告诉她。 他给予她安全感的来源,也是很大程度上始于这句话。 她一时动容,有些出神。 她还是很喜欢这只和她同名的小夹子猫猫的。 “好,那就先不叫。”见丛一不吭声,文时以一点也不生气,“反正,以后日子还长,有很多机会可以叫。” “嗯,看你表现。”丛一还是这句话,她也说不好自己是什么脾气。 称呼这东西,她想怎么就怎么叫。 文生,文时以,老公,丈夫...... 以后她都可以随便来。 “但是今天,算是我们的新婚夜。” 新欢夜,话里有话。 “现在camellia也去睡觉了,我们是不是该做点,新婚夜该做的事?” 果不其然。 丛一好不容才消散的恐惧焦虑被他这一句话又给扰动起来。 她心里很清楚,新婚夜应该有什么环节。 她这边还没想清楚,熟悉的温热便已经落了下来。 他总是这样,开始的时候极尽温柔,越到后面越失控。 上次的事还没过去,丛一百分百确定自己此时此刻,还是无法接受真刀真枪的实战。 身体里的许多感觉再一次被放大,丛一闭上的眼又被迫睁开,攀附上文时以的肩膀,气息离乱。 “文时以......” “嗯?” 体温在走高,丛一挨不住,话的尾音都跟着颤。 “你相不相信我?” “什么?”文时以抽神看着她,不太能理解她话的意思。 “如果你信我的话,再给我一点时间。”丛一努力去除自己七上八下的情绪,尽可能客观地叙述。 她知道,她们已经结婚了,同床共枕,做一些夫妻该做的事也是义务之一,甚至在不离婚且双方愿意的情况下生儿育女也是应该要做的。 只是,现在,她做不到。 “我和.......我和vinay也.......” “我们的新婚夜,可以不提其他男人嘛?” 他打断了她的话。 平常提就提了,今天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他不想从她口中听见别的男人的名字。 她和vinay也没做过这句话又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算了,他不想听,不提也罢。 文时以有点没太明白丛一话里的意思,只是顺从着她停下了动作。 长久对视了几秒,透过她那双眼睛,他能看到强烈的不安全,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强烈的不安究竟是来源于什么。 跟他做.爱这事,很恐怖? 恐怖到需要时间来做心理建设? 他应该,技术不至于这么糟糕吧。 虽然也没亲身实践过。 心里这样想着,但他到底嘴巴上没有问出来。 她问他信不信她,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到底什么算是相信呢? 见他久久不开口,丛一胸膛轻微起伏了两下,眼里那种难言的情绪又翻腾了两下,攀附在他臂膀边的双手缓缓滑落。 联姻来的婚姻,他凭什么信她。 不信就不信吧。 反正,她做不了。 他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她准备摆烂了,正酝酿着开口,文时以先她一步。 “好,相信你。” 文时以说得很坚定,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眉眼,眷恋又深情。 虽然他不知道丛一说的相信是什么,但既然她非要一个答案,他就给。 这句回答之后,他肉眼可见的察觉到她的神色有了些微的变化。 再然后,那种焦灼,不安,慢慢从她眼中散去。 心里层面上有落差,但见到她有了一点点好转,这种落差也算是功过相抵,可以忍耐。 算了,先让她平静高兴起来最重要。 “等你什么时候做好准备,我们什么时候继续。” 一鼓作气,文时以给了全部她想要的答案。 “那有没有什么补偿措施?” 像是有点不甘心,他又追问道。 能看不能吃,吻一下总不过分吧。 丛一想了想,然后捧住了他的脸,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但结束后,文时以的目光依然没从她身上移开,像是不太满意她的回应。 “好了,你要懂得适可而止,知足!”丛一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却又推不动。 “给摸一摸,不行吗?” “......” 这种话怎么会是从文时以嘴里说出来的?! 这还是当初那个在伦敦雪夜街头,毫无感情,冷漠到了极点的男人吗? 丛一皱了皱眉,凤眼微挑,疑虑思忖片刻,转瞬又笑了起来。 京城把他这个文家长子传得神乎其神,说他克己守礼,沉稳持重,又说他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原来也不过如此。 或者说,就连他这样的人,也会成为她的裙下臣,也会因为她意乱情迷一次又一次。 自尊心和自信心得某种程度上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丛一整个人的神态舒展了不少,连同眉眼唇舌都不自觉染上了几分媚色。 这样想着,她有了点兴趣,重新捧住他的脸,仔细勾画着他的眉骨,鼻骨,又到了嘴唇,再之后用又长又精致的指甲滑过了他的胸膛,哪怕隔着睡衣,也还是能感受到一点点凸起。 她感受到了他的呼吸愈加沉重了几分。 只是不知道此刻,他有点恼火。 又开始玩起管杀不管埋这一套了。 欲擒故纵,挑起火又撂挑子跑路是她惯用的伎俩? 欲望难以克制,生理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能控制得了。 文时以猛地拽住了丛一的手,顺带着往下移,刻意让她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丛一故意装傻,随手指了指一边的浴室,“要不自己解决一下,或者去外面,和camellia睡。” 文时以没应声,显然是对这两个答案都不满意。 “或者,你还有一个选择。” “嗯?” “就在这,就现在,我看着你解决。” 第31章 昼日 真难伺候 现在, 在这,她看着? 丛一的话当真是说得半点不羞耻,也不客气。 文时以听着, 竟然也挑出理无法反驳。 “你确定?”文时以看了一眼已经囫囵着起身,半倚靠在床头的女人,又重复确认了一次。 丛一微微颔首默许,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被文时以这样正经一问,她来了兴致。 她还挺想看看。 眼见着男人的神色微变,灰蓝色的眼光掺了几分晦暗, 盯着她看了几秒。 “怎么?不好意思了?” 他越这样,她越兴奋。 “又不是没看过,害羞什么?” 这话说出来, 文时以根本也没有再磨蹭下去的空间。 她既然都这么积极了, 他也没必要在这推三阻。 动作很利落,都收拾妥当,他正准备下去站在床边,偏她又不满意。 “下去站着多累啊,就, 在床上吧, 可以跪着来。”丛一微微歪着头, 说得脸红不红不白,甚至还拿起了一遍的桃胶炖奶吸溜了一口。 完全是一副看节目表演的模样。 来真的不行,她喜欢这样玩? 文时以极淡的笑了一下,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对她的复杂印象,又一次刷新。 只是她这样看着,他就没办法完全自己解决。 汗水顺着额头滑过额头, 甚至游走到了脖子上,呼吸声越来越重,但他始终没吭出声。 灯光掉落在他的肌肤上,小范围地被汗珠晕开。 他努力没完全闭上眼,只是神色全然不同以往。 是她从来都没见过的模样。 那种视觉冲击带给她的心里撞击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看过是一回事。 看完是另外一回事。 他备受煎熬,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甚至没意识到她看着的同时在努力合拢了双腿。 拿着勺子的手抖了一下,勺子里浑浊的牛奶全部掉在她虎口上,她刚放下碗,想要抽张纸巾擦一下,他忽然开口。 “帮我。” 很低很低的一声。 她的目光从纸巾上移开,重新转回他身上,又望向他被欲望占满的眼眸。 大概愣了几秒,她鬼使神差般放下还没抽到手里的纸巾,朝着他的方向挪动了几寸,直到可以碰到他,歪着身子坐在他眼前。 第53章 碰触到他时,他们的目光刚好交错在一起,粘连住,久久没能分开。 虎口上的牛奶全部滴答在了他身上,已经没有了热度,只剩下浅浅的白。 她的动作不算生疏,只是呼吸跟着凌乱一点点,散开发丝垂落下来遮挡住了半边脸颊和迷惘的凤眼。 她显然和刚刚纯粹看热闹不一样了。 只不过她体力有限,没折腾一会儿就嚷嚷着手酸了。 “你......你快点,我手酸了,再不结束,你自己弄。”她开始不开心地抱怨,甚至有点消极怠工。 文时以拦住她快要坠落她的手腕,坚决不许,然后带着她的手继续了下去。 前前后后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最终延迟了好久的纸巾擦手环节才被践行。 只不过手心被弄得更脏了。 丛一累极了,才不过是玩了会儿花架子,她就已经完全没力气了,一边不开心地嘟囔,一边瞪了一眼文时以。 餍足后的男人清理好自己,顺势又拿了两张干净的纸巾,帮着丛一清理干净手心。 来回来去仍觉得不够,又带着她去洗了洗,弄好躺下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终于,可以休息了。 怀里的人持续走高,文时以感受到她的搅动,好心捞了她一把,贴在她敏感的耳垂边问了句:“要不要我也帮帮一一?” 被他这话问的脸红,再折腾下去怕是今晚不用睡了。 背对着他对了用手肘怼了他一下,丛一闭上眼。 “睡觉!” 说过睡觉后,两人谁都没再出声,他安静地从背后抱着她,两个人都得到了某种心里层面上的满足。 来京城的第一夜,新婚夜,虽然不算圆满,也不过得不差。 这次去伦敦和港岛,前前后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集团这边的工作一直都放在线上处理,还余下一些没办法线上处理的,现在回来了,自然要加急处理。 眼看着要农历新年了,把一切都处理妥当,才能安安心心把年过好。 昨晚折腾过了,一大早起来文时以神清气爽,状态非凡。 倒是丛一,明明也没做什么,累得不行,完全没有一点醒过来的意思。 半夜里,趁着两人睡着,camellia又钻回房间,跳上床,窝在了两人枕头中间,这会儿也正惬意地打盹儿,将头埋进前肢,懒散地睡着。 文时以换好了衣服,走回卧室床头,凑在熟睡中的女人耳边亲吻了两下,理了理她的发丝。 “我去公司了,有什么事你直接和嘉嘉或者妈妈说。” 丛一显然是没睡醒,被亲这两下还不开心地躲开了,梦呓哼唧了两声。 她枕头边的camellia清醒过来,绕过丛一主动来到文时以手边蹭了蹭他的手。 “你乖乖在家陪妈妈。” 文时以又摸了摸它的头,看了看熟睡中的丛一,离开了卧室。 丛一这一觉睡了好久好久,是被枕边来回磨蹭她的camellia给吵醒的。 小家伙毛太多太密,蹭在脸上痒得不得了。 “小夹子,你怎么又跑到床上来了。”丛一恍惚着睁开眼,摸了摸鼻尖上忽闪着的细毛,推开了camellia。 文时以忘记告诉她了,只要他在家,camellia1就拒绝家里佣人或者喂食器的投喂,一定要他亲自准备好猫粮和水陪着它,看着它吃掉才可以。 丛一被它磨得没办法,躺在床上拨通了文时以的电话。 此时此刻,文时以还在大会议室开会,手机屏幕亮起,但没有声音,他扫见了备注的名字,微微抬手,打断了一边汇报的文时笙,然后接起了电话。 “怎么了?有事?” “文时以!你女儿怎么回事啊,一早上起来就蹭来蹭去趴在床上不下去。” 丛一的音调很高,哪怕不是外放,文时以周围的一小圈人也都听到了。 尤其是文时笙,昨天已经见过了这位大嫂,自然也知道电话那头是谁。 “这个点,应该是要吃午饭了。卧室有人的时候,她就不吃自动喂食机的猫粮。我把怎么准备文字发你,辛苦一一帮个忙。” “这么麻烦!”丛一嘟囔了一句,“果然是有什么难伺候的主子,就有什么难伺候的猫咪。” 说完,电话那头断了线。 周围人都在等,目光盯着长桌最中央的文时以,神色闪烁。 有关于丛一说的那些话,大家当着文时以的面也不敢多议论。 只是那句难伺候,着实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文时以却没当回事,自然地拿起手机,把给camellia准备猫饭的步骤写得清洗清楚,发送过去之后,便又重新叫了会议开始。 丛一翻下床来,打开手机,仔细看了看,嘴上吵着麻烦,实际每一个步骤都小心得很,完全不会出错。只是她一个想来活儿都不伸一手的大小姐,操作不是很熟练。 花了会儿时间把它的饭解决好,丛一将碟子和干净的水放在客厅。这次camellia直接自动自觉地跳下床,跟着丛一,然后在她的注视下优雅地吃完了盘里东西。 吃完后,还滴溜溜着宝石般的眼睛看着丛一,舔了舔舌头。 “满意了?这回可以自己玩去了嘛?” 这下camellia没有再继续缠着她,捡了地上的一个毛团球,滚着自己去玩了。 丛一松了口气,站起身,如释重负的样子。 被它这么一搅合,困意早就没了。 本来文时以是想让文紫嘉带着丛一在京城转转,但她自己约好了罗意璇想要叙叙旧。 做了四年公寓邻居加好姐妹,一回国港岛京城的天各一方,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现在好不容易在京城团聚了,两人却都换了身份,嫁做人妻。 这次赴京城来得匆忙,下了雪又骤然降温,丛一翻来覆去对着衣帽间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总觉得不满意,便随便挑了一条米色的小香风套装,临时决定去逛逛。 从楼上下来的时候,走到客厅的时候,只有沈映蓉和文紫嘉在。 她起得实在是太晚了,午饭早就结束了。 领证第二天,就在文家睡到下午,丛一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只是文家人倒是一点也没有什么所谓大家族的那一套规矩,随性自在得很。 “一一,起来了,时以说你们昨天睡得晚了些,睡好了嘛,要不要再休息会儿?”沈映蓉放下手里侍弄的玫瑰,温柔地和丛一聊了两句。 “早,阿姨。” “大嫂,你要去哪里啊,要不要陪着你?”文紫嘉在家都要闷坏了,“爷爷奶奶去上香了,爸爸又和大哥二哥他们在公司,就剩下我和妈妈了,大嫂你去哪,带上我嘛!” “你男朋友呢?”丛一侧过头宠爱地看了一眼文紫嘉,“叫他过来陪你呀。” “不要嘛,跟他回喻家我不敢太放肆,好没意思。” 听到喻家,丛一的神色微变,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不重要,估计没有文时以的场合她也碰不到他前妻。 “你这孩子,衍洲对你还不够好嘛。” 大概是怕丛一听到文紫嘉提喻家会多想,所以沈映蓉赶紧打断。 “你老老实实在家陪妈妈不好吗?” “没关系阿姨,我们一起出去逛也好。”丛一一点也不扭捏,她还是蛮喜欢文时以这个妹妹的。 “晚上约了绾绾,先去陪我挑身衣裳,然后一起去吃晚饭?” “好!”文紫嘉赶紧放下了手里的花朵,“大嫂的sales肯定大部分都在港岛和英国,到京城大嫂你想买什么就和我的sales说!” 两人就这样说定好,欢天喜地地出门去了。 文家地段好,就在京城繁荣处,离国贸也不远。 一到商场,丛一算是如鱼得水。 现在这个天气,穿各种各样的大衣最合适了,还要搭配不一样的鞋子手套,礼帽配饰,颇有一番趣味。 文紫嘉在各个品牌的sales也都给力得很,基本非过于紧俏的热门款,都能在周围商场调到现货,没一会儿便买了不少东西。 丛一身量娇俏,生得又漂亮,天生的衣服架子,文紫嘉眼见着她上升了一身又一身,在一边只会重复快买下来。 逛到一半的时候,文紫嘉去接了电话,大概是喻衍洲,两人应该是没聊到一起去,吵了起来。 文紫嘉年纪小又被宠坏了所以多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丛一不好插嘴,就让sales带着她去了vic的休息室休息,自己随手看看了看有没有钟意的搭配。 正巧瞧上外面橱窗里陈列的一条老花围巾,她起身去看,刚想和sales讲拿下来试戴,便被告知这条围巾已经被订走了。 “订走了?那怎么还挂在这?”丛一有点子失落,“刚刚订走的吗?” 第54章 “是的,抱歉文太太,要不要我去帮你调货试试看看,您多等两天。” sales的目光飘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身量高挑纤细的女人。 女人穿得很低调,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一个惹眼的logo,但品位不俗,丛一打眼便能看出那些鞋帽配饰都是什么牌子的哪一季哪一款。不仅打扮低调,连行为举止也是,大概是在打一个工作电话,丛一隐约到了流利的英文,应该是讲地皮开发的事。 女人察觉到了二人的目光,转身走来,看了一眼sales算是无声的询问。 “您好女士,这位太太和您同样看上了这条我们店限量版的围巾,所以询问下情况。” “这样,没关系,那我再重新选一条好了,没事。”喻晨曦温柔地笑了笑,不太在意。 国贸离着喻家有点远,喻晨曦并不常来这边,而且她和她的sales基本只线上交涉,交涉好直接送到她衣帽间,很少会把时间花费在线下购物上。今天到这临时起意买围巾,纯粹是刚刚午间的应酬弄脏了她原本的围巾,她随便买一条来替代方便出席下午的会。 “文太太,那您看,这条要不要一起包起来给您。” 文太太这个称呼出口,喻晨曦稍微觉察出了一些不对,但还不敢百分百确定,毕竟她没看到其他文家人在,大概是她多虑了。 丛一的注意力完全没在sales的话上,她扭过身,看着眼前娴雅大气的女人,摇摇头拒绝,“不用了,还给这位女士吧。” 她才不要把别人随便让出来的东西当宝贝。 “我不是这个意思,各花入各眼,这条围巾只是我随手挑中的,换另外的来无伤大雅,但您是真喜欢,把这条围巾给您,才能让它发挥最大价值不是嘛?”喻晨曦大概猜到了丛一的心思,多解释了两句,“而且这条围巾的款式,和您身上这件大衣也更搭。” 喻晨曦这一番话说完,丛一心里又是不一样的考量。 其实归根到底做的事都是同一件,但话这么一变便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真的吗?”丛一的目光重新路在那条围巾上。 喻晨曦及时捕捉到了丛一的反应变化,眼神示意了一下一边的sales,自己则不再添油加醋。 “真的,这条围巾真的和您非常搭。”sales立刻接招,说着摘下了这条围巾,“我给您包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丛一点点头,没再拒绝。 等到sales走远,丛一转过身,看着喻晨曦。 眼前人眉眼温柔周身却有着很强大的气场,说话做事都很有章法逻辑。 丛一想了想,还是正式介绍了下自己。 她初来京城,对这的一切都好奇又陌生,她对面前的人有本身就很有眼缘,尤其是在她说完那一番话后,好感翻倍,她想着主动认识下。 “您好,我是丛一。” 第32章 昼日 多吻那几秒 话说着, 丛一的手已经伸到了面前。 喻晨曦低头看着,愣神了一瞬,继而很快恢复了神色, 回握了一下,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你好,叫我catherine就好。” 她没直说自己的大名, 是不确定丛一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存在。 以喻文两家的关系,以后碰面是迟早的事,而且文时以应该也会在场,到时再正式介绍也不迟, 没必要在现在就给各自增添不愉快的心理负担。 “蛮好听的名字。”丛一也没多想。 等着sales包好围巾的空档儿简单聊了几句,还算是投缘,便随手加了个联系方式。等到这条围巾调到货, 丛一打算买一条一模一样的直接寄给喻晨曦, 算是礼貌回赠。 大概是赶时间,等到sales回来,喻晨曦匆忙重新随便选了一条,便离开了。 丛一又挑了一会儿,文紫嘉那边终于也被喻衍洲哄好了, 兴高采烈地丛休息室出来。 “又开心了?”丛一调侃了句。 “哎呀, 大嫂, 你就别取笑我了。”文紫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 文紫嘉年纪小心性也不定,但好哄得紧,丛一觉得她实在可爱。 两人又在商场逛了一会儿,便叫司机过来去赴约。 晚饭定在富春居,罗意璇选的地儿,文紫嘉也熟。 随着服务员走过廊桥, 来到后面的包厢,前厅那些人声吵闹被隔绝开来。 包厢不大,却有着整面的落地窗,黄昏余晖顺着玻璃洒落进来,坐在热气升腾的菊花锅前,可以看到窗外满院子的昨日积雪。 推门进去的时候,罗意璇已经到了。 “好久不见啊,avia!” 去年罗意璇和谈裕到港岛度蜜月的时候她们有在一起玩了两天,但时间紧张也没怎么细致相处。 当时丛文两家便已有婚约,只是那时丛一还坚决不嫁。 半年的功夫,证都领完了,罗意璇也是真没想到。 “文太太今天看真漂亮哦!” “你不知道我名字嘛?”丛一不开心地瞪了罗意璇一眼,暂时还未适应文太太这个称呼。 “你们的动作可真够快的,才多久啊,证都领完了?” “你还说我,你不也是几个月的功夫就变了个老公出来。” “璇姐姐!”文紫嘉和罗意璇是多年旧识,见着人开心地凑上前,“大嫂刚到京城,今天大哥要去集团忙工作,所以我陪着大嫂!听到大嫂约的是你,晚饭也跟来了,你不介意吧。” “你想见我还要通过她嘛,说得平常我多难约一样。”罗意璇向来是把文紫嘉当做新妹妹,宠溺地摸了摸她微冷的手。 三人落了座,开始随便闲聊起来。 “瞧你着这春风得意的样子,京城生活得还算习惯?”罗意璇抿了一口石榴汁,和丛一随口提及,“证都领了,什么时候办婚礼?” “还没想好,可能先在京城办吧。”丛一倒是还没计划起婚礼的事,之前只和文时以在游轮上提过一嘴,现在想想也是时候该计划起来了。 今天被罗意璇这么一提醒,丛一打算把婚礼这件事提上日程。 心里又忍不住埋怨文时以,谁叫他领证不按照之前说好的日子来,玩这一套赶鸭子上架,搞得现在婚礼也没计划好。 “大嫂,婚礼你有什么想法尽快提!”文紫嘉欢喜地讨论起婚礼的话题,“我们家一定会给你和大哥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的!” 房间里很暖,外面天寒地冻,满院子都是未融化的积雪。 丛一坐在正对着落地窗的位子,抬头就能看见雪白色的一片,寒风凌冽,看着便是天寒地冻的模样,是和在港岛完全不一样的风景。 这个有点陌生的城市,以后也会成为她的常居地之一。 以前,她从来没想过的事。 趁着文紫嘉去洗手间补妆的功夫,罗意璇试探着多问了一句:“这次真的想好了?以前的事,都放下了?” 圈子里到处都在盛传,丛家大小姐旧爱难忘宁死不嫁,两家联姻的事拖了半年多,文时以亲去了一趟港岛不过两个月不到的功夫,回来就把证给领了。 文丛两家联姻的消息传遍了京港两地。 被罗意璇这么一提及,丛一陷入了几秒沉思。 脑子里闪过一些过往的碎片,但也仅仅只是闪过,再细节一些的东西她不愿意再深入下去。 “想好了啊,我这不都嫁过来了嘛,以后我们就可以像在爱丁堡的时候一样,天天见面喽。”丛一避重就轻,没有回答其他问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说实话,我觉得你嫁给时以哥挺好的。” “喂!我才和他结婚哎,”丛一扭过头无奈地笑了笑,“你哪得出的这个结论?” “感觉吧,觉得你们......”罗意璇稍微思索了一下,“觉得你们很互补,他是能够镇得住你,给你安全感的人。” 能够给她安全感的人。 罗意璇这句话直戳丛一的内心,她最后愿意松口嫁给文时以最大的原因,除了财务地位名望,最最重要的,就是这一点。 她也说不上来具体的原因,只要文时以这个人站在她身侧,有力又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她漂泊破碎的心就能得到暂时的慰藉。 不愧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知心姐妹。 她需要的究竟是什么,不用说,罗意璇也能看出来。 丛一从迷雾中清醒过来,回望着罗意璇,用故作轻松的语调,“反正现在婚结了,等等看喽。” “行,只要你高高兴兴的,怎么都行。”罗意璇抬起酒杯和丛一的轻碰了一下。 她是最知道丛一当年和viany的感情是多么刻骨铭心。 那些年里,她时常能从丛一眼里看到幸福二字,这种无法量化的东西竟然可以被琢磨被看清,可以具象化。 第55章 可自她和vinay分开后,她就再也没在她眼里看见过这些。 这一次,和文时以领证后,不一样了。 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罗意璇只想她能过得快乐幸福。 “行了,别说我了,说说你吧,绾绾宝贝,你和你老公最近怎么样,上次来港岛蜜月的时候,瞧着你们俩好得很呢!” 被提及和谈裕的关系,罗意璇的神色瞬时有了变化。 不是她不愿意和丛一解释,是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怎么了?吵架了?你干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有,就是最近不吵架,才......奇怪。”罗意璇叹了口气,她实看不明白谈裕,“算了,不说这些了。总之呢,你现在嫁来京城,我们又可以和在英国的时候一样了!欢迎你,亲爱的一一小姐!” 抛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题,两人如同上学时般恣意欢快地干了杯酒,相视一笑那一瞬像是找回了姐妹多年的默契。 “大嫂,璇姐姐,你们在说什么?这么开心!”正巧赶上文紫嘉补妆回来,也跟着插了一嘴,端起酒杯,一起碰了一下,“以后你们俩去哪玩都要带上我嘛。” “带上你,走到哪都带上你,回港岛也带上你好不好?”丛一不拒绝,“到时候带你见见我的弟弟妹妹。” 老友见面晚饭格外融洽自在,没聊尽兴打算转场再小酌几杯,三人都有点微醺也不宜开车,司机已经在富春居门口候着, 但前脚刚出来,便在巷子口看见了在等罗意璇的谈裕。 罗意璇站在台阶上,出神几秒微微叹了口气。 “哎呀,你老公来了,看来我们今晚这酒没法喝喽。”丛一扫了一眼不远处的银色保时捷,无奈地拍了拍罗意璇的肩。 “下次约。”罗意璇也没多解释,微微皱了下眉,朝着谈裕的车头也不回地走去。 “她不去,走吧,我们也回去吧。” 丛一看着罗意璇和谈裕一起上了车,心里莫名空了几秒,转身拉上文紫嘉上了回文家的车。 到家的时候,文时以还没回来,camellia在客厅的角落里睡得正熟。 丛一站在整个三楼的电梯门口,望着偌大的一整层空间,忽然平白生出了几分空落落的感觉。 从文时以出现在她生活里开始,这不到两个月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他们几乎是时时都相伴在一起,哪怕文时以有工作处理,要开会,要电话要视频,也是带着手机电脑坐在离她不会超过的几米之外的地方。 像今天这样,分开已经快十几个小时,还是第一次。 买的那些衣服放在楼下堆着她也没叫带上来,脱掉高跟鞋,她光着脚,一路从客厅走到卧室。 随着她的脚步经过,智能灯具一盏一盏亮起,她突然很讨厌屋子里亮堂堂的感觉,随手叫了一下ai助手给关掉了。 黑暗里,她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直到路过那一整面时间墙的时候,她驻足在原地,看着秒针转动了一圈又一圈,脑海里浮现出了几片她在英国远程参与宣瑞大小会议的碎片。 那时候她又要忙着学校的课程,又要开始逐步学习和了解家里的各项生意,还要忙里偷闲地和vinay热恋。 这种种事情和困难都没有压垮她。 在本专业课程全优的情况下,她还辅修了艺术管理的课程,考下aca,并且准备申请ic的第二学位。逐渐开始了解宣瑞在各行各业的产业布局,小到品牌代理,大到组织领导竞标拿下政府订单,她一点点上手,几乎是从基层工作做起,没日没夜地熬,一天狂喝五六杯美式也绝不肯停下来,甚至乐此不疲充满干劲儿。 学业,工作,爱情,全方位地滋养着她,那几年,她自己都能明显感觉到,她各种层面各种意义上的不断丰满,不断变好。 只是这一切,戛然而止在某个苦难的深冬里。 她从不对外说这些苦,也并不觉得这是苦。 作为丛家的大小姐,她本可以安安心心做一条咸鱼,但她偏偏就是喜欢折腾,喜欢看着项目被拉扯起来的快乐满足感,喜欢不断用新的知识和技能填充自己的充实膨胀。 在公寓里怎么狼狈疲惫都无所谓,但只要走出公寓,她永远是精神抖擞,活力百倍,妆发齐整地去上课,约会,参加各种社交活动。 那几年,她也经常需要看好几个国家的时间,闭着眼都能背出来各种汇率和行内各环节报价偏差。她也曾在商场上独当一面,人人畏惧夸赞。 此时此刻,当下的这一秒,站在这些石英钟前,这一切,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那些把每一份每一秒都掰成两半花儿的日子已经离她太远了,自从和vinay分开,她的心理问题复发又再度加重后,时间这种东西于她而言,已经变成了毫无价值的计量单位。 在这一瞬间,她孤独地站立在曾经与之为伍的这些外物面前,是那么陌生,又那么想念。 陷入到这种情绪里,她总是很难抽离,秒针一圈圈地转,像是要把她这些年来所有巅峰谷底都给重新慢溯了一次,周围格外安静,安静到好像在某一刻可以与曾经的自己交流对话一般。 直到脚边有轻微的扰动,她才回过神,发现是camellia在用爪子勾她。 丛一把落在那些时间上的目光移开,蹲下身,将小猫咪抱在怀里,喃喃自语。 “你爹地每天都忙到这么晚回来嘛?” camellia很轻地叫了一声,像是肯定的回应。 “这么忙,还又养女儿又娶老婆的。”丛一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自己都没发觉对于文时以今天一整天都没在她身边这件事有点嗔怪埋怨。 陪着camellia玩了一会儿,丛一去换了衣服洗了澡,努力忘却了刚刚复杂的情绪,重新拿起手机,看到文紫嘉发消息给她。 文紫嘉:大嫂,周末要不要叫上璇姐姐一起打牌? 丛一:什么牌?桥牌?□□?还是德扑? 说起打牌丛一来了兴趣,正准备继续追问两句具体时间,白天sales的消息也弹了进来。 那条围巾从其他地方调了货过来,丛一想了想,直接翻出来上午喻晨曦给的地址转给了sales,又多发了条消息补充解释。 丛一:catherine,围巾调到货寄给你啦,今天谢谢你哦! 发完,她又兴高采烈地和文紫嘉聊起了周末去打牌的事,敲定时间地点后,喻晨曦回了消息。 喻晨曦:你太客气啦,很小的事,不用太放在心上。 丛一:你周末晚上有空嘛,和朋友说好一起打牌,要不要过来一起? 看见丛一的回信,喻晨曦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盯着屏幕想了一会儿。 喻晨曦:谢谢你的好意,周末还有工作忙,下次有时间,我请你喝下午茶。 她还是拒绝了。 以她们身份未明的尴尬关系,还是少接触为妙,文紫嘉和喻衍洲婚事在即,她不想给文喻两家平添什么麻烦。 丛一:好吧,那下次有机会。 丛一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又开始欢天喜地地计划周末玩牌的事。 计划到一半,文时以回来了,已经快要接近零点了。 走回卧室的时候,丛一没理他,抱着毛毯蜷缩在贵妃椅上,低头看着手机。 “今天都去干什么了?” 大衣都没来得及换,文时以坐在丛一身后,伸手环住了她的腰,在她脖颈处磨蹭了两下,下一秒又被她给推开。 “你管我干嘛,你忙你的喽。” “不高兴了?” “没有啊,见了朋友,富春居的菜也很不错,我有什么不高兴的。”丛一否认。 “因为今天太忙了,所以晚上消息电话都没给你发。”文时以知道她丛一大概率是在口是心非,直接挑破。 “你忙啊,我也没说什么。” 丛一被戳中心思多少有点难为情,只是今天看着谈裕来接罗意璇回家,那一刻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这会儿文时以坐在她身边,这种感觉又被放大,她不想继续被困扰,想要挣脱离开。 被文时以拉住,她又重新跌坐在他膝上。 他周身所带着的那种寒凉包围着她,她有点不适地动了动。 “下次注意,这次原谅我这一次。” 文时以不争辩也不解释,干净利落地承认自己做的不好的地方。他做abv的继承人时日已多,对被工作全部占满的生活已经太过习惯熟悉,但对于为人夫这件事还并不熟练,忘记日常报备实属失职。 他是很陈恳地认错。 丛一被他这句话给哄住,坐在他腿上,思忖了两秒,悠悠地开口。 “一起出去吃饭,绾绾她老公都来接她回家,我要自己来回来?很没面子的好吗?” 第56章 “是,不会有下次了。” 本来也就是小事一桩,丛一也不想无故多找茬,她也不是不能理解文时以这么忙。 毕竟,他身处在这个位置,背后又是整个文家,要操心要顾虑的事实在是太多。 “不生气了?”文时以确认。 丛一没答,换来了他贴唇一吻。 不生气就好。 她还是那么好哄。 她不挣扎,他就多吻了几秒。 直到她会因为缺氧而开始有点挣扎才松口。 “周末嘉嘉说喊朋友一起打牌,你也过来陪我?”丛一气息虚浮,随便找了话题转移注意力。 “好啊。”文时以欣然应允。 刚好周末时间空下来,带着丛一和京城的的朋友们相互见一面也是必要流程之一 “然后我们婚礼的事,是不是也该商量一下?” “好,妈妈之前找了策划团队出过一些方案,你有空的时候可以选选,还有礼服珠宝,这些其他的,你有什么想做的想要的就尽管去做去挑。”文时以话说着,手也没怎么老实,抚摸着丛一的腰肢,又轻轻吻了一下她凸起的锁骨。 被弄得浑身发痒,丛一说完打牌和婚礼的事就想溜,半推半就地催促文时以洗澡赶紧休息。 可惜,澡是洗了,昨天新婚夜做的事也同样重来了一遍,还是折腾到了后半夜。 最后依旧是抱在一起睡的。 在京城又多适应了几天,刚好到周末丛一也修养得差不多了。 她很喜欢打牌,尤其擅长德扑,国内外的圈子里的这些人,很少有人能从她这赢分赢钱的。这次到京城,她又可以碰到新的有挑战的对手,别提多兴奋。 换了的一身暗紫色的小短裙套装,搭配了灰色线袜和一双表面绒毛质地的粗跟鞋,丛一满意地站在镜前,抚摸一下脖子上那圈澳白,来回转了两圈,又随手挑了只黑色的娃娃包拿在手上。 相比之下,文时以的装束便简单多了,衬衫配灰色西装马甲,外面罩了一样颜色的羊毛大衣,只是衬衫的袖扣,乃至领带,都是独一无二的设计师款,对于这些东西,他有他自己的要求和品味。 打牌的地点选择庭悦,文喻两家合作投资的一家高级会所,现在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文紫嘉的个人产业,是她的陪嫁之一。 除了文紫嘉和喻衍洲,罗意璇和谈裕自然也没缺席。 三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在前厅用过晚餐,便着手开始准备今晚的牌局。 包厢的位置是提前预留好的,屋子很大,朝着东南面是全面打开的阳台,只是现在正值冬天不宜打开所有的隔门,但透过玻璃还是能看见不远处川流不息的高架桥车海,和灯火璀璨的cbd。 屋内燃了香,又提前布置放了几盆冰美人百合和蝴蝶兰,灯光已经调试到了很适宜的亮度,屋内的温度也是脱去刚刚好不冷不热的状态。 晚饭那道雪蕾布丁很合口味,丛一的心情好极了,挽住文时以的臂弯,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等着备牌的功夫,她还亲自去顶层的酒吧选了一杯酒,亲眼看着调酒师调好,还加了一点自己的口味意见。 服务生跟着她帮忙把酒端了下来,一切准备就绪,在回到包厢那一层的走廊里,她碰上了刚刚结束应酬的喻晨曦。 “哎!好巧,catherine你怎么也在这啊!”丛一惊喜极了。 “啊,过来工作应酬,刚结束。”喻晨曦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丛一说打牌,竟然来的是庭悦。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丛一初到京城,去的地方大概率都和文家分不开关系。 “既然你忙完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一会儿?” 丛一话音刚落,文紫嘉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刚刚顶层调酒废了两杯,消耗了不少时间,文紫嘉心急,所以出来寻她。 丛一到现在也不知晓喻晨曦的身份,所以根本也没多想,甚至还在文紫嘉过来的时候,很热情地介绍了一嘴。 就在她介绍了之后,喻晨曦和文紫嘉迟迟都没有开口,气氛一度陷入了微妙之中。 丛一正奇怪,下一秒,文紫嘉的话让她愣在原地。 “晨曦姐姐,你也这呀。” 第33章 昼日 royal flush/轻度过…… /皇家同花顺 文紫嘉这一声称呼说出口, 丛一大概有好几秒都没回过神。 开始是没反应过来,只觉得晨曦两个太字熟悉,后来前后一联想又仔细回味了一番, 才明白过来。 “你是喻晨曦?” 想过有一天会有正式认识和见面的那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并且是在这种非正式场合, 以这种有点尴尬的方式。 “是,丛小姐,喻晨曦是我的中文名字。” 没办法,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了, 也只能承认顺势而为了。 现在,丛一百分百确定,那天喻晨曦就是听到了她是丛一后所以故意避重就轻只说了英文名字。 她竟然还三番两次邀请她过来一起打牌, 还收了她让下来的围巾。 丢人丢到京城来了! 想到这, 丛一被自己给气笑了。 两人面对面站着,一时谁都没开口。 比二人更尴尬的是文紫嘉,一面是自己的亲大嫂,一面是自己未婚夫的亲姐姐,两边都得哄着来。 “原来你说和朋友一起打牌是和嘉嘉啊, 那衍洲也在吧。” “嗯嗯, 他也在, 晨曦姐,你要不要也过来一起?” 文紫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这是什么鬼提议啊,包厢里文时以也在,前未婚妻和现任妻子一起出现,这不是要了命了嘛。 好在喻晨曦非常会察言观色, 她本身也没想多留。 “不了,一会玩完,叫衍洲送你回去,周末记得来家里吃饭。” 喻晨曦礼貌婉拒正准备离开,丛一开口挽留。 “喻小姐这会儿不是已经应酬完了嘛,反正你也都认识了,一起来玩吧。” 刚刚热情地邀约人家一起,现在知道人家身份转脸就赶人家走那不是摆明了表示她十分介意文时以这个前未婚妻的存在嘛。 丢掉的面子已经找补不回来了,总不能还让外人捡了个忌惮前人的乐子。 丛一嘴上是邀请,但目光始终路在喻晨曦身上。 她不得我不承认,喻晨曦生得很漂亮,也不是漂亮,是一种气质,干练优雅,四平八稳又处事周到说话滴水不漏。 喻晨曦实看不明白丛一的态度和心思,本来打算离开能少共处一个场合便少共处一个场合,没想到丛一明知晓还主动邀约。 她猜想,这种文紫嘉攒局喻衍洲也在的场合,文时以必定也在。 停住脚,喻晨曦抬头与丛一对视了几秒。 几番思量,她应了下来。 既然她已经如此邀请,也不好推辞,就当把那些彼此都难为情的场面提前经历一番吧。 “好,既然丛小姐这么盛情邀请,我也不好再推辞,我们就......随便玩一玩。” 文紫嘉见状也不好多劝什么,只能顺着两人来,在回包厢的路上给喻衍洲狂发消息。 文紫嘉:怎么办?怎么办?!在走廊碰到晨曦姐姐了,大嫂邀请她一起过来玩牌! 喻衍洲:啊?我姐也来了?什么情况啊! 文紫嘉:我怎么知道? 喻衍洲收到消息时也是一脸震惊,还没来得及和文时以备案一下,三人和端着酒服务员已经推开了包厢的门。 文时以还有些工作没有完全处理好,正站在隔门外的阳台上打电话,完全没有察觉屋内的新情况。 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不认识喻晨曦的,也没有不知道喻晨曦和文时以曾经的关系的,一时间,谁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晨曦姐姐怎么来了?你喊来的?”罗意璇小声地问了一嘴。 “我冤枉啊!晨曦姐今晚在庭悦应酬,我也不知道她怎么和大嫂认识的,大嫂邀请她来的......”文紫嘉无奈地坐下来,看着文时以还在打电话,心里快急冒烟了。 “姐,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喻衍洲主动询问了一下。 “不用了,喝茶就好了。”喻晨曦倒是神色如常,没什么紧张的。 进来的时候,她朝着阳台上瞟了一眼,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心跳慢了半拍。 不用刻意回想,她也记得。 和他商量决定解除婚约的那一天,也是在庭悦。 也是这样一个寒冷得透顶的冬天。 牌已经上齐了,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大概又过了五分钟的功夫,文时以终于结束了这通工作电话。 拉开隔门重新回到包厢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儿,抬眼扫了一圈,很容易便瞧见了屋子里多了个人。 第57章 丛一端着刚刚她亲自指导的那杯酒,坐在沙发的扶手边,单手在后做支撑,半仰着头始终没说话,看不出来喜怒,也摸不透此刻心情。 也不过惊诧了一瞬,文时以便快恢复平静的神色,礼貌地和喻晨曦打了个招呼,简单说了句好久不见,便走回丛一的身边,旁若无人地询问起她手中的那杯酒。 “调到喜欢的了?” 丛一的目光从橘黄色液体上挪开,来回在文时以身上游荡,翘着左腿,脚尖来回虚浮地轻点在地上,一下又一下,在整个安静的包厢里显得格外渗人。 大概沉寂了有足足十几秒的功夫。 这十几秒,丛一的脑海里想了很多。 她想过文时以以前的这位未婚妻可能漂亮曼妙,可能温柔懂事,可能是个世家名媛,却没想过,是喻晨曦这样明艳大气,一看便是狠角色的女人。 说实话,有一种女版文时以的感觉。 “调到了。”丛一懒散地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随手将漂亮的水晶杯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回来的时候碰到朋友了,便邀请了catherine一起,但我刚刚才知道你们是旧识,你不介意吧?” 丛一明显的话里有话。 刚刚那杯酒度数不高,喝完一整杯下来以丛一的酒量也根本不会醉,只是眼下拷问文时以这两句的话的功夫里,她微微眯起眼,不带笑意也不生气,神色沾染了几分一边落地灯的橘黄魅色。 “不介意,你想邀请谁都可以,你高兴就好。” 文时以并没说什么,反而在丛一放下酒杯后主动靠近,伸手挽住了她的腰,稍微用力,将她从沙发的高扶手上抱了下来。 这一举动,所有人都看见了。 包括喻晨曦。 她和文时以认识这么多年,顶着名义上的婚姻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如此亲密的举动。 如果没记错,她们才认识,不到两个月而已。 文时以对喻晨曦到场的表现丛一暂时满意,又多看了他一眼,没再继续发难。 “ok,你不介意就好,走吧,打牌去喽。” 算上喻晨曦,围绕着牌桌坐下来是七个人,刚好是6—9人的黄金桌。 首轮是文紫嘉做btn(庄位),坐在她左侧的喻衍洲担任sb(小盲)先行动。 荷官将五十二章无鬼牌洗干净,开始顺着发牌,等到首轮发牌结束,第二轮翻牌发公共牌前,荷官依规烧掉了一张,大家陆陆续续开始下注跟注,连着三轮下来,直到最后仍有超过两人未弃牌,开始摊牌比较大小。 今天没费时间费力气地算分算钱,自家人便以罚酒做赌注,如果杀到第六轮的有两人,便比较牌面大小,输的那个罚一杯纯tequila(龙舌兰酒)。 大概是丛一夫妇俩和喻晨曦心思都不太在牌面上,连着三局下来,头两局都是谈裕赢,第三局喻衍洲赢。 这样的局面持续到了喻晨曦做btn的时候。 “一一,你专心一点喔,这不是你水平啊。”罗意璇在某轮丢牌下注的时候,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是啊,大哥,你也一局都没赢呢,我的德扑是你教的哎!”文紫嘉跟着附和。 喻晨曦始终没开口。 因为文时以的德扑,是他们在美留学工作那些年,她教他的。 只不过不是这种朋友相聚的场合,应酬需要罢了。当时有个比较难缠的华人客户,酒不爱喝,台球不太打,就喜欢玩各种纸牌。 文时以向来不喜欢这种繁杂社交场合里需要的各种花花把式,让他学可以学好,但非必须他不会去碰。 今天愿意来,只是觉得丛一喜欢,他陪着。 喻晨曦提起精神,开始强迫自己将全部的精神投入在牌桌上,开始计算着下注,观察着牌桌上每个人细微的动作。 在第四轮river(河牌)的过程中,在所有人下注结束,她仔细算过后,下了最小的4。 喻晨曦这一注下完,牌桌上看清时局,该弃牌的便都弃牌了,只剩下丛一没有松手。 其实这轮,丛一也用心了,只是被发到的牌差点运气,喻晨曦又在庄位,可以纵观全局后发制人。 她猜喻晨曦手里大概率也剩下的是一套同花顺,而且kicker(踢脚)应该比她的要大不少。 按道理,这局,她也应该弃牌了。 可她又实在不甘心。 捏着手里的牌,抬眼,正好对上喻晨曦审视的目光。 她大概是拿准了丛一会弃牌,看向丛一的瞬间,眼里带了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像是即将胜利者准备清算盘点的喜悦。 见丛一迟迟不做决定,她也不急,只是将手中的牌扣起来放在手边,始终看着丛一安静地等着。 最终丛一还是固执地选择了不弃牌。 自然,亮牌的时候,也不出所料,她的牌要小过喻晨曦。 她输了。 “丛小姐,tequila太烈,随便玩玩,不用太当真。”喻晨曦丢掉了牌,顺手摩挲了一下食指上的那枚鸽血红戒指,风轻云淡地讲了一句。 “愿赌服输,一杯酒而已,还不至于赖账。”丛一盯着暗红色绒面桌布上散乱的一副牌,目光久久凝结在刚刚握在喻晨曦手里的那张红桃a上。 她知道大概率牌比喻晨曦小。 但她还是想赌一赌。 玩牌嘛,有输有赢,敢赌也输得起。 也没什么。 丛一正欲拿起服务生端来的满杯tequila,凑到嘴边的时候,忽然被坐在身旁的文时以拦了下来。 她抬眼看向他,正巧撞上了他灰蓝色眸子。 “你身体刚好,喝烈酒伤身。” 文时以无端想起了那一晚在港岛的最后一夜,她憔悴破碎地站在风雨里时的模样。 他知道她酒量不差,也素来有喝烈酒麻痹痛苦的习惯,见过她红酒,威士忌,香槟来者不拒,但到了京城,新的生活已经开始。 鸡尾酒果酒随便喝喝,小酌怡情,烈酒的话,算了。 心理咨询他已经在帮她联系,如果可以,他希望以后丛一都不要再碰这种烈酒。 “可是我输了。”丛一与他对视愣了片刻,转瞬凤眼里荡漾起笑意,鲜艳的红唇微微挑起,旁若无人地开口提出要求,“要不然,老公,你替我喝?” 这是她第一次直言叫他老公。 这个陌生又太过亲密的称呼,在场所与人都听到了。 文时以望着她,明知晓她这声老公有不怀好意的成分在,他还是从中品味出一丝娇嗔,心不免波动了几分。 丛一根本也不在乎周围有谁,他们心里怎么想,这一刻,就是很想很想考验一下文时以,面对她输牌给他前未婚妻这件事,他该当如何。 “大嫂,那个,我大哥他......”文紫嘉帮着解释。 “好。” 没等文紫嘉说完,文时以先接下了丛一的话,扶着她的手,接过了那杯酒,然后在所有人注视下,一口饮尽。 “大哥!” 文紫嘉眼见着文时以一口喝完了那杯酒,吓得差点直接站起来。奈何牌桌上谈裕和罗意璇也在面不好直言原因,一边的喻衍洲赶紧拉住她。 喻晨曦也看着,她怎么也没想到,文时以竟然会替丛一喝了那杯酒。 不过是个游戏的小惩罚而已,他竟然由着她较真,还替她挡了酒。 酒也喝过了,上轮牌局也结束了。 文时以放下酒杯,将那口烈酒咽下,强忍着辛辣入喉的不适,柔声问了一句:“喝完了,还玩吗?” “再来一局吧。” “好。” 本来事不想再玩下去的,兴致没了就是没了,输赢都是其次。 只是刚刚她输了,文时以替她喝了这杯酒,她想要赢回来。 这一次,由文时以做庄位,但在第四轮的时候他选择了弃牌。 丛一心无旁骛,手气也跟着上来,仔细计算了场上所有人的牌面。 最后一轮过后,又剩下了她和喻晨曦。 这一次,她笃定得很。 喻晨曦必输无疑。 因为她手上这套是非常非常罕见的皇家同花顺。 不可能有人的牌可以大过她。 喻晨曦大概也料到了,只是她和上一局的丛一一样,没有弃牌。 在看见丛一皇家同花顺的那一瞬,神色落寞了片刻。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 牌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可为什么在看到确定结果的这一刻,她还是这么失落。 捏着手里的牌,喻晨曦无声地舒了口气。 “姐,要不我帮你喝。”喻衍洲拦下了那杯酒。 第58章 “不用,我什么酒量你不知道?”喻晨曦恍然恢复状态,不在意地笑了笑。 小小一杯烈酒而已,和她商场叱咤这么多年应酬过的酒桌比起来,什么也不算。 多玩了这一局,又多花了几分钟。 本来该是个非常愉快的夜晚,只可惜玩牌的人各有各的心思,就连罗意璇谈裕夫妇俩作为局外人都察觉到了暗流涌动。 文时以开始有点耐不住,只是努力撑着,回眸的时候,碰上了丛一投来的目光。 丛一看着他,忽然心情莫名低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很没意思。 一下子失去了对牌桌的兴趣,她又侧过头故意躲开了他的目光,厌厌地说了句。 “我不想玩了,带我回家吧。” “好。” 没有输牌的不满意,也没有赢牌的喜悦,不上不下,反而更难受了。 本来她也没有和喻晨曦争个输赢的心,只是因为礼让围巾的事心里有点觉得丢面子而已。 还有就是...... 有那么一点点心里发酸,她也说不上来缘由。 今日见过喻晨曦,丛一肯定,她牌技很好,能力很强,人也生得气质绝佳。 倘若没有文时以,她们或许能做朋友。 原来,他的前未婚妻,是这样的女人。 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丛一不玩了,两人便先行离开了包厢。 临走前,文紫嘉还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文时以:“大哥,你真的没事吗?” 丛一在一边听着,还是有点不理解。 不过就是一杯龙舌兰罢了,再烈的酒文时以一个大男人还能一杯倒不成嘛。 不过仔细回想起来,她和文时以认识以来,她还真没见过文时以喝过酒。 就算在丛家和丛敏兴殷媛瑷见面共进晚餐也没有。 难道他真不会喝酒?酒量差得离谱? 想到这,丛一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文时以双颊泛红,倒是像有几分醉了的模样。 只是除了红,她好像还在他的下巴和脖子上看见了细密的红疹。 她当即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丛一捏着他的手,皱眉询问,“不舒服。” “有一点。”文时以强忍,扫了一眼电梯上的数字,即将滑入地下二层,松了口气。 快回去了,还能撑得住。 他也不解释,牢牢攥着丛一的手,电梯门一开,就带着她直奔车上。 车门关上的那一瞬,文时以明显地喘了两下,朝着司机熟练地要东西,“邱叔,药。” “什么药?你怎么了嘛?”丛一眼见着文时以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红疹越浮越多,有点心慌。 等文时以丢了药片在嘴里后,她赶紧拿过来看了一眼。 看清后,她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文时以。 “过敏药?” “你难道是酒精过敏?” 第34章 昼日 “老婆,难受......”…… 丛一捏着药瓶, 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侧的男人。 “有一点。”文时以极力忍耐着不适,从丛一手里拿回药瓶,扔了回去。 “过敏你喝什么酒, 那可是烈酒!你不要命了?”丛一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找手机想要叫医生,被文时以按下。 “一杯而已, 还好,顶多起几天疹子,不会真的出什么事,放心。” 顶多起几天疹子。 他说得相当云淡风轻。 只是那些逐渐爬满脖子的红点, 还有急促紊乱的呼吸出卖了他的淡定。 亏他刚刚在包厢,还问她想不想玩了。 也亏得就再来了一局,她便叫停离开了。 文时以的身份太敏感太特殊, 关于他酒精过敏这么一大弱点自然是不能轻易地被外人知道, 所以无论是社交场合还是应酬,大家只知道他滴酒不沾,权当他是修身养性,并不知晓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偶尔实在躲不过去,也会喝一点打打马虎眼。 酒量不好, 但也没非常差。 也怪不得之前罗意璇给的资料里什么什么都很全, 但唯独没有他酒精过敏这一项, 文家定然是下了功夫有意隐瞒。 她以前对这门婚事厌恶到了顶点,所以也没有真的花时间花心思去了解文时以,自然也不知道。 难怪今天,见文时以喝了酒,文紫嘉在一边急得跟什么似的。 这一瞬间,丛一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复杂。 他酒精过敏, 为什么不拒绝她的要求呢? 既然酒精过敏,又何必真的替她喝下那杯酒呢。 不过是,游戏而已啊。 “你......还好吧?”她不想面对他的目光,可是又实在担心他的状况,不自觉紧握住他的手,“不去医院真的没事吗?” 文时以摇摇头,克制着痒痛,微微合上眼,实在难受,一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竭尽全力地回握住了丛一放在他掌心的手,掌心里都是汗。 以前他急性过敏,要么是吃药,要么也是叫文家信任的医生到家里吊消炎针,总之很少冒风险去医院。 他已经习惯,撑一撑会过去。 车子一路从庭悦往回来,只是没有回到文家,文时以叫回了自己在京郊的别墅。 丛一也赶不及多问,扶着他下来,迅速从地库上了电梯。 过敏药不会那么快生效,过敏症状正属于急速发作期,各种不适的症状一一浮现。 他在她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二楼卧室。 终于回到了完全隐私的空间,不会有任何潜在的风险和窥探。 文时以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长舒了一口气,与不适感做斗争的紧绷神经放松下来,摇晃了两步,开始伸手去扯领带和袖口。 丛一看出了他的意图,靠近他帮助他脱掉了大衣,又拆掉了领带,最后伸手去解他衬衫的扣子。 “你等一下,马上,马上......” 丛一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平常哪怕做了再复杂的长指甲,也能灵活拆开各种繁复的东西,此时此刻竟然被简单的纽扣给绊住。 她越是想要帮着他快点脱掉束缚,看看身上红疹子的情况,越是不受控制地失误,急得鼻尖浮现起细细密密的汗珠。 “没关系,别急。”文时以察觉到她的异样,勉强抽神捉住她的手安慰。 大概是过敏的症状太严重,他整张脸都微微泛红起来,眼神也跟着飘忽,呼吸紊乱得厉害。 丛一稳住心态,极速地拆掉了两颗扣子,又一鼓作气一路向下。 终于拆完了最后一颗扣子,想要帮他一举脱下衬衫时,他再也坚持不住站立,整个人摇晃着朝身后那张床倒去。 她重心在他身上,不稳得厉害,栽进他怀里,一同落入了柔软的床铺之间。 有几秒,她扑在他的胸膛前,隔着坚硬的肌肉群,她听见了他加速的心跳。 滚热又带着潮湿的呼吸落在她耳边,一下又一下。 这一刻,她的心乱做一团。 要他替自己喝酒的愧疚,怕他真的出事的担心,还有许多庞杂的,连她都不知道该称作什么的奇奇怪怪的情绪。 她拼命从这些情绪里抽离出来,抬头看向文时以裸.露的上身,整个肩膀上遍布着细密的红疹子,同时,他又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怕已经不是吃药就可以解决的事了。 文时以自己也察觉到了,用所剩不多的清醒意志指了指床头柜里最下面的那层抽屉。 “里面有医生的电话,给他说下情况,叫他尽快过来。” “好,好。” 丛一从他怀里挣扎着起来,然后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最快语速讲清楚了问题,撂下电话后,又以最快速度按照刚刚医生交代的,用冰水浸泡了浴巾,扶着文时以起来,一处一处擦过那些已经有点肿起来的皮肤。 “你再忍一下,医生马上就到了。” “嗯。”文时以点头,垂眸看着丛一的指尖颤抖着来回游走,忍不住去宽慰,只是太难受了,他来不及想出什么太好的安慰的话,只蹩脚地开了句玩笑,“过敏而已,严重不到死人的地步,你别像是犯罪了待捕的样子。” 都什么时候了! 还在跟她开玩笑! 丛一气死了,长指甲不注意,刮破了本就肿胀的皮肤,那一片的红疹子破溃,一下子伸出了丝丝密密的血点。 文时以疼得抽了口气,委屈又不解地看着她。 “你还真的要谋杀亲夫?” “文时以你是不是有病!都什么时候了,开什么玩笑!” 这句话,丛一近乎是吼出来的。 第59章 他们认识至今,她第二次如此生气。 第一次,是被他强制带去撞破vinay有新欢的那个伦敦雪夜。 她藏不住情绪,他一直知道。 过于激动的时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还会时不时泛起生理性泪光。 上一次激动到双眼泛红是为了她曾经的挚爱。 这一次是为了他吗? 他没办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文时以看着她,半依靠在床头,身上还遍布着红疹。 触及她沾染泪光的目光那一刻,心莫名的动容了几秒。 他波动的内心涌现起种种从未有过的情愫和感觉,他以前从不期盼,也觉得并不重要的东西。 可以叫做关心,可以叫做在意,甚至可以叫做——“爱”。 理智因为疾病和痛苦的干扰开始脱轨,他始终看向她。 这样久违又急切的关心,陌生到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承接,只是心比身体更诚实得许多,他不免带着期待和许多不确定凝视着眼前,现在称之为他妻子的漂亮女人,不受控地开口。 开口渴望得到更多的关心和在意。 “老婆。” “我好难受。” 文时以突如其来的示弱让丛一彻底乱了阵脚。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个雪夜里抓着崩溃暴走的她,叫她看清现实的冷漠男人,有一天会虚弱又撒娇一般对她说好难受。 “我知道,医生一会就到了,你再忍一下。” 丛一躲开他的目光,却时刻紧握住他的手,像是一种安全和力量感的传递。 话音落下后的几秒,她主动抱住了他。 有几分她惊恐发作时,他抱着她的模样。 这样抱着,她更清楚地看见了整个后背浮起的疹子,以及刚刚她过于激动刮伤他的那几道划痕。 这一次,她小心地触碰,用指腹,生怕再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紧接着又像是哄小孩一样的手段,轻轻为他吹了吹伤口。 “再忍下,马上,马上就好了。” 热气落在敏感的皮肤上。 本来就痒,现在更痒。 他咳嗽着,应该是呼吸道跟着肿了,那些声音就落在她耳畔。 整个空荡荡的卧室,只有他们包在一起,相互依偎。 大概抚慰了一会儿,丛一替他穿好了睡衣,扶着他躺下前,喂他喝了半杯温水。 医生上门,查看过情况后迅速操作开始输液。 丛一在一边全程看着。 好在,输上液大概半个多小时后,红疹不再蔓延下去,脸颊的红也渐渐消退,剧烈的咳嗽和急促的呼吸症状都有所缓解。 丛一松了口气。 以确保万无一失,今天医生就留宿在这边。她离开卧室后,丛一坐在文时以床边,久久没有挪步。 折腾了一晚上,文时以睡下了。 大部分时候,都是他看着她睡,有时会帮她拆下手腕丝绸,有时候会轻轻地摸一摸她那道割腕的伤痕,有时候还会轻轻地吻过她的眉眼。 这一次,她学着他的样子,为他拆掉了减压的绷带,趁着他睡着,仔细地抚摸过被烈火撩过的皮肤。 但她没有吻他,只是看着他。 整个主卧的灯都没有开,只有床头那一盏微微亮着。 房间空空荡荡,全套定制打造极简欧式家具安静地沉睡在这个不太平和的夜里,她坐在床边的身影掉落在脚下的灰色软绒地毯上。 她忙着照顾他,到现在甚至还穿着外面的复杂装束,连高跟鞋都没来得及换下来。 沉默不语地在他床边又坐了会儿,她起身去整理衣衫。 她没来过文时以这处别墅,站在陌生的浴室落地镜前,看着自己精心打理过的长发混乱地贴在肩膀两侧,随手挽起,拆掉了手腕上的丝绸,随意地扎了起来。 项链,戒指,耳环,被她一件件摘下来,随便地往大理石台面一丢。 有一只耳环没丢稳当,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上面镶嵌的那颗紫色蓝宝石瞬时磕掉了一角,丛一看都没看一眼。 卧室的衣帽间不难找,她去看了一圈,竟然发现,东边的一整个屋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女士服装。 最里面的整面柜子里,是颜色不一,款式不一的各种睡裙。 她拉开柜门,随手挑了几件出来看看,好多都是她放在丛公馆的同款。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也没什么心思仔细挑选,她随手拎了一件纯白色的出来,洗过澡换上出来时,文时以还没醒来。 她叫楼下佣人送了酒上来。 他酒精过敏,所以他的私宅里也难寻酒,都储存在地下室的酒窖里,用来应酬贺礼。拿上来启开,费了不少时间。 烦乱的时候,她已经习惯通过酒精来缓解。 橘黄色液体在杯里荡漾开来,丛一拿起玻璃杯刚送到嘴边,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今晚发生的种种。 尤其他为她拦下那杯龙舌兰的时候。 他说,烈酒伤身。 为了这句烈酒伤身,他哪怕过敏也替她拦下了这杯酒。 她若是今晚再喝掉这些,他岂不是白白遭受这般痛苦。 想到这,丛一挪开了到嘴边的酒杯。 浓郁的酒气萦绕在她周围,她和这些东西日日夜夜做伴太久了,太习惯了,太熟悉了。 她这副身子,她已经糟蹋多时了。 割腕,摔断腿,没日没夜地失眠流泪,喝酒,吸烟。 太多太多不好的词汇在她身上累积,越累积越痛苦,越心理层面上的痛苦得不到纾解,越持续不断地一直一直累积下去。 她也不想,但她控制不了,只能任由恶性循环。 这些痛苦,已经远远超越了初恋含恨结束带给她的打击。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也找寻不到源头。 她用力捏紧手中的酒,垂眸始终盯着那些液体。 下一秒,一颗眼泪掉进去。 滴答一声。 这么多年,他是第一个强势介入,说一不二地夺走她酒杯的人。 哪怕这样对他来说,会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 他不开口说心疼她。 从来都没有,一次都没有。 但她感受到了。 哪怕是一种不太高明,又有点惹她不快的方式。 他在用他的方式,给她安全感,知道她从不低头,所以只用行动,将她保护起来。 夜色涌动,城郊是那么安静,又漆黑一片。旷远的绿化在冬日里凋敝,包围他们这处灯火的只有冬日里极度寒冷的北风和注定要西沉的月亮。 这一刻,丛一回过头看向熟睡中的人,对于这场婚姻所带给她的一切又有了新的定义。 如果说在古堡参加婚礼惊恐发作时,她意识到了他是个有可能带给她安全感的人。 那么今晚,她对于这个能带给她安全感的男人,又多了几分依赖,甚至是在乎。 愿意相信,愿意接纳。 她放下酒杯,抱着双膝面朝阳台安静地坐在小沙发上。 也不知坐了多久,中间还帮文时以喊了医生过来拔掉了吊针。 大概是坐到了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 她有了些困意和疲惫,再也胡思乱想不动。 正准备起身,身后有轻微的声响。 她回过头,对上了他灰蓝色的眼睛。 第35章 昼日 帮帮她 “你醒了。”丛一勉强打起精神, 有气无力地讲了句。 “怎么还不睡?”文时以走近她,扫了一眼她手边的威士忌。 察觉到他看见了那杯酒,丛一不自觉地赶紧开口解释。 “我没喝, 就是叫人送了上来,没......没喝。”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像是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样,开始疯狂解释起来自己没有再偷偷喝烈酒这件事。 明明这是她的人身自由, 她以前喝什么都没人管,也由不得别人管的。 卧室里静悄悄的主灯依旧没开,暖黄色小光圈落在舒适柔软的床铺周围,将两人透落在地毯上的身影融注在一起。 丛一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解释完又觉得自己好像不需要这么做,怔愣了几秒,往后身后沙发的靠垫上又蜷缩后退了几寸, 垂下眼, 不再说话,进退两难。 “嗯,知道了,没喝。”文时以声音温柔下来,肯定了丛一的回答。 见她不吭声, 也没有抬头, 文时以稍微想了两秒, 又重复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一一。” “嗯?” 丛一抽神抬起头。 文时以站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微微张开双臂,眸光里的缱绻的温柔让丛一根本无法抗拒。 第60章 她缓缓起身,还是光着脚,走到他面前,圈住了他的腰, 欣然接受了他的怀抱。 他有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她抱着他的时候,头永远可以刚刚好地倚靠在他的胸膛处,彼此安静的时候,可以很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可以嗅到他身上独属于他的气息味道。 她抱着他的腰,又用了很多力气,闭上眼那一瞬,刚刚没掉干净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他感受到了她的泪,心当即咯噔一下。 半山别墅上风雨飘摇的那一晚,不想再来一次了。 他伸手温柔地拖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揉了两下。 “怎么又哭了?” 丛一好一会儿没回答。 夜色缓缓流淌,像是一首唱不尽的月半小夜曲。 相对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话音掉落在房间里,已经快无影无踪。 久到,再不开口,有些话,永远也没办法开口。 “文时以。”她努力开口。 “嗯,我在。”他肯定回答。 “你不说回京城带我去做心理咨询嘛?”话的尾音轻微地颤抖,她始终把头埋在他胸膛前,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 “过几天,带我去看看吧。” 病了这么些年,这么多个冬天,她从来没有想过试着医好自己。 有些时候,她甚至病态地觉得,这样痛苦地沉沦下去也挺好的,谁也琢磨不透她身上的那份支离破碎感,更没人能摆平她的孤独感。 如同风中飘摇,独木难支的一朵彼岸花,就请用这些肉.体上,精神上的痛苦麻痹她,抹杀她好了。 但今晚这场牌局过后,她忽然萌生出了想要向好的心思。 说来也可笑,好多年来累积的伤,竟然时至今日,她才有了想要治好的想法。 以前,殷媛瑷告诉她。 倘若有些伤纵然疼得百般厉害,你却依然不盼望着它好起来,只能证明,这份疼痛没有得到真的理解,所以你一直不想翻篇。因为没有人真的心疼,心疼怜爱到,你愿意鼓足勇气去修复,愿意像个小孩子一般抛却那些前尘往事,什么结果和缘由不想再探究下去,只想要个温暖的怀抱。 就如,此刻一般。 哪怕,只是因为一杯酒。 或许,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一杯酒。 “好,等你休息好,什么时候想去,我陪你去。”文时以口气平稳,轻轻抚摸着丛一略微颤抖起伏的脊背。 在感受到她悲伤破碎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涌动的种种情绪。 “我还会......好起来吗?” 听到他的回答,丛一的眼泪掉落得更多了,却固执地隐忍不想发出声音。 几经挣扎,她还是问出了这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问题。 甚至,她都不知道,什么算是好起来。 不再惊恐发作吗?不再随时随地崩坏枯萎吗?不再现在一样,分分钟觉得,活下去,是一件痛苦又难捱的折磨吗? 不知道,她都不知道。 “当然。” 怀里的人颤抖得厉害,文时以将她抱紧,答得肯定。 当然会好起来。 一切都会好起来。 听到了他的回答,好一会儿,丛一扬起头,用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的泪眼一脸委屈地看向他,微微抿着唇,完全一副待被人哄着的崽崽模样,见他迟迟没有什么举动,又皱了皱眉,用力抽了两下鼻子。 文时以低头看着她这些细微的可爱举动,几秒后被她逗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为她将鬓角凌乱的碎发理好,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额头这一吻后,丛一依然没有撒开环抱住他腰间的手。 显然,她并不满足于额头这一吻,那双手从腰游移到了他的脖子。 这一次,文时以学乖了,知道她这样是希望他多弯弯腰,她不想踮脚。 果然,他才凑过来。 她就吻了上来。 唇齿之上,她永远是先强势后又败于弱势的哪一方。 他勾缠住她的舌尖,带着她柔软的腰肢,又把她重新按回沙发上,自己单膝跪在沙发边缘,双臂撑在她两侧,专注在这个吻里。 漫长,潮湿,又温暖。 他们闭上眼,呼吸凌乱地躺在这张小沙发上。 过了好久,她才从这种温润中挣脱开。 拒绝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丛一看着他,看着这这个强势出现在她生活里的这个男人。 从陌生到熟悉,从完全抗拒到心有依赖,其实到现在也才两三个月的时间。 她也刚刚才发觉,在这么短的时间,她接纳他的存在,心里层面的接纳。 只是,少女时期的阴影始终缠着她,她还做不到身体层面上立刻接受他。 尽管都到这一步了,这种事自然两人都不好受。 呼吸是乱的,目光也是。 “你又这样。” 文时以贴在她耳边,心有不甘地说了这样一句。 “怎样?” 丛一不肯承认,委屈眼红地看着他,明知故问。 “你说呢?” 他气不过,又不好对她发脾气。 她说的给再给她一点时间。 这一点时间,到底是多久。 这样想着,他不甘心,想尽各种办法地帮她。 他有点病态地报复心理,也让她尝尝这种兴头上戛然而止的滋味。 于是在她最上头的时候收回了手。 “太晚了,要休息了。” 丛一知道他不打算继续了,所以努力整理了自己的思绪。 不继续就不继续! 她有骨气得很。 见她不说话,文时以继续开口。 “我抱你回床上,抱着我的脖子。” 丛一刚想抬起双臂又放下,自顾自摇头,气没消,找了个拙劣的理由。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你过敏还没好。” 哭也哭完了,这会儿一个简单的公主抱,几步路的距离,她才想起来心疼他还病着? 丛一自顾自地说完,也等文时以下文,自己走回了卧室。 留下了刚刚身下沙发的一点点痕迹。 掀开被子准备躺下的时候,她又恍然想起什么,拉开了一边的床头柜抽屉,赶紧喊着文时以过来。 “你快过来!” 文时以去浴室冲了个手的功夫,丛一多喊了他两声。 “快来!” “什么?” 还来? 文时以不解。 “你把睡衣解开。”丛一拆开了手里的药膏,看文时以的情态忍不住膈应了他一句:“医生给的药,还没给你涂,你不脱衣服怎么给你涂?” 好吧,是涂药。 文时以走过去,按照丛一的要求解开了睡衣脱下来放好。 “躺下。”丛一用手指勾了点药膏凑在文时以身边,“不对不对,别躺了,我看不到背了。” 从来没亲自照顾过人,丛一多少有点不得其法,明明从身后可以涂抹好,她偏偏抱着文时以的脖子,将他搂在臂弯里,一点点弄,像是在侍弄一只乖巧忠诚的大狗狗。 动作不熟练,加之破溃的疹子也没消,药膏抹上去冰冷又疼痛,上药时间还被她拉得格外漫长。 文时以贴着她耳畔,无奈地询问:“你一定要这样涂药嘛?” “怎样?”丛一不明白,心思全在那些细密的红疹上。 涂到一半,她的动作忽然停下来,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事。 “今晚怎么不回你家了?” 文时以沉默了片刻,坦然回答,“不舒服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 “为什么?” “不希望他们担心我,不喜欢别人对我过分关心。” 说完这句,文时以又多补充了半句。 “也不需要。” 从sephora离开京城回到伦敦起,他就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 他只需要满足家里对他的期许和愿望,其他的所有事都需要排在第二位,这让他不仅产生了一些冷漠又疏离的念头。 那些关心,那些照顾,其实只是为了让他能够更好地完成那些期许和愿望而已。 虽然他知道,爷爷奶奶,父母手足都是真心在意,真心爱他。 只是,他自认做文家继承人,比做文兆锡和sephora的儿子,比做几个弟弟妹妹们的哥哥更成功,更有价值。 他无法消受和接纳那些爱与关心。 从极度渴望关心爱护的四五岁,一直到今天。 毕竟,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伦敦,在都可以称为他家的地方,已经住满了原本不是他的家人,但现在成为了他家人的家人。 第61章 对于这些爱和关心,他所认为的,对他们最好的回报,就是领导着abv越走越好,保得文家百年荣光越走越好,为每一个弟弟妹妹的前途和幸福做好保障。 说得再难听点,实现自己的野心和报复,同时成为了最合格的家族工具人。 仅此,就够了。 所以无论哪怕是自己的婚姻,前程,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 是喻晨曦就是喻晨曦,是丛一就是丛一。 他以前一直这样觉得。 这条路上,她是一个小小的意外。 一个他自己也还没琢磨清楚的意外。 文时以的口气很冷,丛一察觉到了。 她也慢慢发现,谈及他的家人的时候,他总是礼貌又客气,尊重又疏离。 不止是家人,他谈及起绝大部分的人事物,都是这样一副冷漠的模样,包括初见她时,见着她雪夜崩溃到极致,他也只会淡漠地告诉她不想丢脸就别再继续哭。 这恰恰就是她始终没看明白他的地方。 放下药膏,丛一重新面对面在他眼前坐好,思忖了两秒。 “那我的关心,你也不需要,不喜欢吗?” 第36章 昼日 你我亦飘零久 不知道丛一为什么忽然会问出来这样一个问题。 文时以完全没预料到。 他抬眼看向她, 正巧撞上了她满怀期待的目光。 她的关心,他喜欢不喜欢,需要不需要...... 他第一次尝试着这样问自己, 因为以前从来没做好过她会关心自己的准备。 沉默良久,他摇摇头,“没有不喜欢。” 只是没有不喜欢吗? 丛一不太满意这个答案, 盯着文时以,一副得不到想要答案就不肯罢休的模样。 只可惜,文时以最不擅长的事就是撒谎,以及做出自己并没有把握的承诺。 他能从丛一眼睛里看到一点点期待, 正是因为有这种期待,他才更不能随便作答。 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同她糜烂破碎的生活一样, 这些年, 他也有自己的生活模式和人生信条。 他习惯了没有人可以走进他的内心,习惯了没有软肋没有雷区,习惯不碰触情情爱爱这些感情过于浓烈会影响他的东西,习惯为亲人,为家族, 甚至为他的新婚妻子提供支撑, 提供安全感, 提供他所有能提供的一切。 好像,他生来就是做这些的,这就是他唯一的人生使命。 所以,他不需要回报,不需要双箭头。 责任使然,他做他该做的事罢了。 房间里安静得出奇, 甚至可以听到心跳声。 丛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想知道文时以到底需不需要她的关心。 不久前,也就是这个冬天的事,她还很不屑关心他,现在这样问,不仅仅是在承认自己关心他,还在期待这样的关心,他是喜欢且需要的。 但文时以并没有继续回答她,躲开了她的目光,抽了两张纸巾,从她手里拿开了药膏,摊开她的手掌,将她指尖那些余留的药膏擦干净。 动作仔细温柔。 “太晚了,睡觉吧。” 最终,文时以还是什么都没说,收起了药膏,又给丛一擦干净了手,拽着她直接躺下了。 过敏的症状还没有完全消失,文时以的身体还有点烫,呼吸声也很重,抱着丛一躺下来的那一刻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丛一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心里莫名空落落的,在他怀里不开心了几秒,企图转身挣脱自己去睡,但又被他牢牢抱着,怎么也跑不脱。 就在她准备大力推开他的时候。 “一一,我不舒服。”文时以抱着她,忽然无可奈何地说了句,然后放下了抱住她的手,“我没力气了。” 文时以的话落在耳畔,丛一听得清楚。 他过敏的症状还没消退,甚至还有点发烧,她在他怀里,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不适。 她仰头看了看他,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这不是挺需要的吗? 那为什么不回答? 越想越气,丛一的心情一时变得复杂无比,见他没有再紧抱着自己,到底从他怀里挣脱开,翻身去了另一边自己睡了。 文时以察觉到了,但有一瞬间有心无力。 还有不到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就又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去处理各种棘手的工作。 他需要休息,需要恢复体力,需要精力去应对各种事宜。 更何况,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话才能安抚她,甚至不知道她生气或者不开心的点。 所以只能......只能先放一放。 他这样自私地想着。 京郊的夜静谧安然,城中心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文时以和丛一夫妇俩前脚走了不久,牌局就叫停了,实在是大家的心思根本也都不在牌局上。 喻衍洲送文紫嘉回去,罗意璇和谈裕夫妇俩回了顺园,喻晨曦独自一人一路从电梯下到地库,然后在空无一人的电梯间门口站了好一会儿。 拿着手机,她本来想要发消息问一下文时以身体情况。 他酒精过敏的事情,她是知道的,所以以前他们共同出席一切场合或者应酬的时候,都是她来喝酒。 只是都没有摁亮屏幕,她自己便觉得不妥。 文时以已经结婚了,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摆在这,绝不应该做任何逾越规矩的事,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关心。 将手机收起,喻晨曦深吸了口气,朝着地库尽头那辆低调的黑色库里南走去。 一上车,她疲惫地闭上眼,仰靠着大概出神了几秒。 夏祁宁坐在驾驶位,透过后视镜看见了喻晨曦的状况,也没主动开口问什么,安静地等待着她休息缓和好。 “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喻晨曦稍微恢复一点元气。 “没关系,车上也可以处理工作。” “你怎么不问问我,这么久干嘛去了?” “如果你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 这句话之后,喻晨曦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该怎么说呢,说碰上了前未婚夫的现任妻子,被拉着打了一晚上牌,顺便看着他们秀了一次恩爱。 她想起了他们商议解除婚约的那个晚上。 很大一个雪天,也是在庭悦。 文时以处理完工作匆匆赶来。 ——一年前—— “怎么了,这么着急喊我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那一天,文时以刚刚出差回来,落地就往庭悦赶。 喻晨曦坐在餐桌前,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又看了看落座在身边的文时以,她缓缓开口:“今天是元旦,也是你的生日。” “啊。”文时以愣了下。 “时以,生日快乐。” 喻晨曦端起香槟杯朝着文时以倾斜了一点点,嘴上说着生日快乐,但眉眼中完全瞧不出任何的喜悦,反而有一种隐晦的落寞。 “你喝不了酒,我替你喝。” 眼见着她喝完了一杯,文时以开始还没觉察出不对,但她很快又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你胃不好,别喝了。”文时以拦住她,有点担心着急,“到底出什么事了?” 喻晨曦抬眼望着他。 这个已经在她生命里许多许多年,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坐在她眼前,她却怎么也看不透,摸不清。 从被他在火场里救出的一年起,他们的生命轨迹开始高度重合。 一起去美国求学,一起在华尔街的投行做事历练,一起应酬,一起从初出茅庐的青涩学生成长为独当一面商界精英,然后又一起回国,顺理成章地遵照两家的意思订婚。 所有人都称赞他们是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无论是家世,相貌,人品,能力,都是旗鼓相当的良配。 她也曾一度认为,她和文时以是最强大最合适的合作关系。 她秉承着尊重,感恩以及一切理性的念头走入这场联姻,却在今天发现,她想要的变得更多了。 她不仅仅想要尊重,责任。 她想要他的喜欢,想要他的爱。 可她也发现,并且确认,文时以从来对她就没有过这样的期许和感情。 她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和文时以谈感情,但无论怎么努力,她都走不进他的心,无论她多么用心,多么希望他们的关系可以升温,可他们之间从始至终有的也只是客气,礼貌,疏离,责任。 以前这样或许可以,因为以前她也没有动过什么别的心思。 现在不行了,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心却离自己十万八千里远,那种不再对等不再匹配的需求简直比不见面不靠近更折磨人。 第62章 每日每夜,都在折磨她。 再这样下去,她要疯了。 “文时以,过完这个元旦,我们解除婚约吧。”喻晨曦垂下目光,认命一般地开口。 文时以诧异了半刻,他完全没想到喻晨曦会说出解除婚约。 在他心里,他们是配合得非常完美的搭档。 她优秀,自洽,有眼光,有能力,和他一样也有野心。 他们该是彼此事业和人生轨迹上最好的合作伙伴,一直以来都是合作愉快,不知为什么,会有今天中断合作的这一说。 “给我一个理由。”文时以微微皱了皱眉,“如果是我的问题,我可以更正。” 听到他的话,喻晨曦苦笑出声。 到今天,他们要走到解除婚约这一步,他还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一副完全冷漠,镇定的样子。 她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悲哀和失落。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喻晨曦轻叹了口气,“我想让你也喜欢我,爱我,可以吗?” “如果可以,那我们就不必解除婚约了。” 这句话之后,包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文时以没有回答她。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原本以为,他们是一样的人。是只会把合适,体面放在第一位的人。 什么他都能给,唯独爱他给不了,无论对方是谁,他都给不了。 或许,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凉薄冷漠。 他从头到尾都觉得,无论是谁,都只是联姻而已,责任而已。 既然她的需求变了,既然他给不了了,就不要再继续耽误和拉扯下去徒增伤害了。 快速冷静下来,漫长的沉默后,文时以敛了敛神色给了她这样的答复。 “解除婚约的事我会尽快和家里提,对外怎么宣布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告诉我,我会配合。” 再然后,喻晨曦一个人离开了包厢,离开了庭悦,连司机都没有叫,因为喝了酒,从庭悦走回了喻家。 走了一整夜。 雪也下了一整夜。 元旦后不久,喻文两家的婚事告吹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 从回忆中挣脱,喻晨曦的心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她明明记得文时以说过,婚姻在他眼里就是一种利益工具,可为什么今晚他看向丛一的目光里会有那么明显的关切,为什么他明明酒精过敏还要为了一句烈酒伤身替她挡酒。 这究竟,是为什么? 大概,是她看错了。 她不愿意再自我折磨,深深地叹了口气,仰头看向车窗外。 夏祁宁眼见着喻晨曦的神色逐渐暗淡,纠结再三,他还是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小姐,该回家了,再不回去,喻叔叔和孟阿姨会着急的。” “嗯,回家。”喻晨曦点点头,不愿再去追溯。 一场牌局,算是正式开启了丛一在京城的社交。 昨天实在是折腾得太晚,次日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丛一睁开眼,身侧又是空荡荡的。 她挣扎着坐起来,摸了摸被子下面已经转冷,估计文时以应该是一大早就去离开了。 也不知道过敏的症状完全消退了没。 可她转念一想,就算没消退,他也得当做没事人一样继续去忙,不能被人看出来。 酒精过敏这么大一个把柄,昨天谈裕罗意璇夫妇俩,包括荷官,庭悦的员工可都看见他喝了酒,怎么也得自圆其说稍微装装样子。 掀开被子走下床,本来是想要洗漱下吃个下午茶,在路过昨晚他们交谈时的露台时,丛一停住脚。 昨晚就在这。 他朝着她张开双臂,她依恋地躲在他怀里,把头埋进他胸膛,克制不住地掉眼泪,说着“求救”的信号。 他们还缠绵着热吻,他用手指帮她纾解,做着亲密无间的举动。 威士忌酒还在,盖在她膝上的毛毯还在。 就连米白色沙发上的水渍都还在。 所有的所有历历在目,耳畔尤响,包括昨晚他的拒绝回应,和那一句无奈疲惫的我没力气了。 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丛一看着那些,不知所想。 她不该对文时以说出那些克制不住的心里话的,对不对? 也不该主动关心还非要得到被需要的答案的,对不对? 她脆弱不堪,又完全破碎千疮百孔的那一面,本来就不应该被任何人看到,反正也不会有人懂。 更何况,他只是她的联姻对象,名义上的丈夫。 又或许,文时以他也有他不为人知,不希望任何人触及的一面。 她凭什么想要看清他的需求。 她实在是来了京城,领了证,亲了两下就糊涂了。 怎么能忘了,他们从最开始就说好,他们只是联姻,只尽责任这件事。 这样想着,她常舒了一口气,刚准备走向浴室,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折回去接,在看到屏幕上来电人名字的瞬间又迟疑不肯。 直到铃声快要耗尽的最后一秒,她还是接通了。 第37章 昼日 透明黑丝 “喂。”丛一将手机凑到耳边, 顺势坐在床边。 文时以听到了她的声音,沉默了几秒。 “说话呀,怎么了, 有事吗?” “没什么大事,打个电话看看你起来了没。”文时以合上了手中的文件,略微顿了顿, 又补上了半句,“因为发消息给你,你没回。” “哦,我没看见, 刚起来。” 他问一句,她答一句。 她明显就是耍脾气不高兴,但还以为自己端着没表露出来。 很早之前, 文时以就说过, 她的情绪都写在的脸上,甚至透过她说话的口气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忙工作吧,我要去吃饭了。”说完,也没等文时以回答开口,直接掐断了电话。 文时以的话到了嘴边, 还没能说出来, 耳边就只剩下盲音。 本来是想要再打过去, 正巧这时乔湛敲门进来。 “老板,上午您亲自填写的那份合同,上面的核心数据有一个......” “有一个怎么了?”文时以放下手机,接过了乔湛手里的合同,扫了一眼自己填写的数据,一眼便发现了错误。 他恍然想起, 今早签这份合同的时候,他还有点没退烧,提笔的时候,脑子里又闪过了几片昨晚与她对话的碎片,那几秒心乱如麻。 他分心了,他知道。 他在正事上几乎是从不分心,极少出错的。 “合同发给合作方吗?” “已经.....发过去了,因为是您签字后的,所以很快就发给对方了,给您之前,策划那边已经检查过几次了。”乔湛勉为其难地开口。 看着眼前白纸黑字的合同,文时以思索了几秒,粗略算了下,按照现在这个高了足足十个点的报价进行合作的话,这单生意abv的年利润直接从五千万降到了三千万。 但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就按照现有合同来,毕竟这两千万远远比不上文家的名声和合作的资源人脉。 因为一杯酒,因为一句话。 其实,只是因为他的心在那一刻乱了几秒。 是他自己的问题,不能怪过敏,也不能怪昨晚他们之间的不愉快。 倒也不是在心疼这一年两千万的利润,只是他觉得很诧异。 他从来没有因为个人情绪问题在工作当中出现过任何失误,今天是第一次。 怎么就会,有这样的第一次? “我知道了,就按照合同上来吧。”文时以将合同推回去不再为已经发生的事费心思,“下午上会要讨论的项目最新版策划案还没发给我,催一下,尽快。” “好的,老板。” “嗯,出去吧。” 乔湛出去,文时以又重新拿起手机,最终放弃了打电话的念头,改成了发消息。 文时以:如果你休息好不太累的话,晚上我约下之前和你提的那位从事心理学研究的学长,可以先简单做一次交流。 消息发到丛一手上的时候,她正慢悠悠地喝着手里那杯加过糖加过奶的热红茶,扫了一眼文时以发过来的那一串文字,撂下了手里的茶杯。 他这明显是把昨晚她的话听进去了。 只是现在,她已经没了昨晚的那份心 这算什么? 他想关心她就得需要且接受,她反过来对他有点探究欲他就一把把她推开? 看着那条消息,她正想要拒绝,手指触及屏幕却又听不得使唤,脑海里又浮现出昨晚他满身红疹,气息虚浮地趴在她怀里的模样。 第63章 还有那句,烈酒伤身。 一瞬间,思绪混乱,丛一莫名觉得烦得厉害,透不过气来。 她不开心地将手机丢在沙发上,回身躺在床上,用被子盖住头,不开心地连着打了好几个滚。 她好烦好烦。 凭什么文时以让她这么烦! 一个男人而已,不就是名义上结婚了吗,何至于如此? 她气坏了,腾地一下又坐起来,拿起自己的手机,飞快地回了文时以的消息。 丛一:有时间,今晚就聊吧! 既然她不好受,那他也别想好受。 大家都一起心烦意乱,才公平些。 不是他关系不错的学长嘛,听说在心理学研究领域还颇有一番成就,聊聊又没什么损失,聊就聊。 又一次丢掉手机,丛一转身去琢磨打扮起来。 衣帽间里那些都不足以让她满意,想了想,丛一直接给丛莱打了电话过去。 “喂,姐,怎么忽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丛莱刚从正在开发的地皮工地上实地考察吃土回来,灰头土脸不说,累得要死。 “离开港岛的时候走得太着急,我好多漂亮衣服和首饰都没带过来,你那破飞机借我用用,给我送京城来。” “还破飞机?当时爸爸不也要买给你,不是你自己不要嘛。”丛莱撇撇嘴。 当年丛敏兴是最先打算为她买私人飞机的,只是那些年因为vinay的关系,她同家里闹得太僵,断然拒绝了。 这些年他这私人飞机名义上是他的,实际就给丛一各种跑腿了。今天是巴黎时装周最新的秀款包包,明天是京城拍卖会上她一眼看中的新奇珍宝,最离谱的当数上次,丛一一时兴起想吃了沪城的蝴蝶酥,想吃就要立刻吃到嘴,来回来去飞一趟,只为了给她买最正宗的蝴蝶酥,结果她也就吃了两片而已...... “怎么?我现在借你飞机用用都不行了是吗?”丛一蛮横道。 “不是,姐,你和姐夫嫁到京城去了,怎么不让姐夫直接叫他的人帮你搬过去?”丛莱咕噜噜一口气喝了一整瓶水,可算是缓过来了一点点,气得骂了句脏的。 “我为什么要用他的飞机!我们家是没有嘛?”丛一一听炸了毛,“我就问你,你你那破飞机借不借我!” “借借借,我借,我借还不行嘛,不不不,就是你的,你想用就用。”丛莱被电话这头一吼,吓得刚刚喝进去的水都差点没吐出来,“怎么一提起姐夫你这么大火气,你俩吵架啦?” “丛莱!我看你今天还是没累着,不然我一会打个电话个爹地让他再给你安排点工作,或者我帮你联系联系媒体,明天宣瑞的太子爷勤恳下基层的新闻就能满港岛飞了!” 姐弟俩一通电话没有五分钟,吵嘴得花了四分半。 “哦天,我的亲姐,我错了,您说,您说您什么时候要,我去安排好吗?”丛莱败下阵,彻底不敢再多说一句。 “现在。” “现在?” “怎么,不行啊!” “行行行,当然行,我去安排。但你那么多衣服首饰,总要个时间收拾吧,怎么也得明早送到京城吧。” 丛莱这话倒是也说得有理,丛一想了想,还是妥协了一点点。 “就先拿一部分吧,今晚八点前,我要拿到。”说完,丛一撂了电话,“剩下的,你你叫人整理好,再送一趟。” 这通电话结束,丛一又叫来了别墅的管家,约了上门的spa和化妆师,好一顿折腾,快赶上她要出席活动的阵仗。 好在丛莱这小鬼还算是给力,八点一刻多,丛一拿到了自己的各种宝贝。 时间有限,她选了一套设计繁复的黑色小套装,套装的上衣上缀满了紫色钩织的石榴花,裙子收腰收臀,短得很。这还不够,她还故意穿了一条完全透明的黑丝,戴了一顶带着遮面面纱的黑色帽子。 珠宝还是选了她最喜欢的珍珠。 等着造型师和化妆师都弄完,丛一满意地在喷洒出来的香雾中旋转了一圈,踩着尖头高跟鞋,电梯都没用,直接一路快步下楼。 她知道,文时以已经等在楼下多时了。 她真的立刻就想知道,文时以看见她这么用心对待这次心理咨询,是什么表情。 先见到她的是,等在车门口的乔湛。 雾色寒冬里,她外面还罩了一件黑色大衣,整身装扮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尖儿,下巴微微抬高,只是眸光是俯视向下的,站在阶梯上,垂眸盯着不远处的黑色猛兽,原地驻足,像是俯瞰众生的高傲女上神。 乔湛也不是第一次见丛一了,但是她这般气场全开,甚至穿着黑丝,裙子短到他都不敢贸然直视的模样,他确确实实第一次见。 见丛一从阶梯上走下来,他赶紧侧过头,快速拉开了车门。 “太太,请。” 坐进车里那一瞬,文时以抬头正想开口问她吃过晚饭没,目光落在她被黑色丝袜包裹的双腿上时,愣了几秒神。 丛一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像是故意的,撩开大衣,顺带将腿伸直,转过神,歪着头,朝着他笑了笑,声音娇娇嗲嗲,“老公,我今天漂亮吗?” 掩映在面纱后面的那双凤眼含情脉脉,无辜又魅惑。 文时以的目光从那双腿上移开,看向她,好半天才点了点头承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这种架势,真的是去做心理咨询吗? 车子缓缓开动,从郊区别墅驶出朝着市中心去了。 乔湛坐在驾驶位,真真是大气不敢喘,话也不敢说,集中全部精神开车。后面这两位,看起来都是一副有脾气没出发的模样,他可不想上赶着去当炮灰。 大概过了五分钟的车程。 是丛一先开口打破了双方的沉默。 “你这位学长,多大了呀?” “比我大一岁。” “那他结婚了吗?单身吗?” 文时以没回答。 做个心理咨询,咨询师是什么年纪,是否成家恋爱,都需要打听得这么清楚? “晚饭吃了没?” 文时以所答非所问,自然惹得丛一不快。 “不知道。” 她并不配合。 “饿不饿?一会儿结束想吃什么?”文时以耐着性子。 “我不需要你关心。”她用昨晚的话堵他。 车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至极,乔湛还在,文时以不好发作,也并不想同丛一吵什么。 “那就让家里阿姨现在烧上你上次说不错的老鸭汤,回去喝刚刚好。” 又是这么一副针扎不行水泼不进,看不到半点真切情绪的样子。 他是永远都只会摆出这种冷漠到极点的态度吗? 丛一折腾了一下午,气坏了,昨晚没得到回答也没被哄好的不快一股脑全跑了出来。 “我说了,不需要你关心,不要管我,你听不懂话吗?” 尖锐的女声响在车内,带着极度的气愤,不悦,回音久久不能平息。 文时以听见了,听得特别清楚,包括这句话里含杂的情绪他也感受到了。 只是,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又过了一个红绿灯。 “把车停下,你先下去。”文时以凝神看着自己褐色皮鞋上的镂空暗花,头没抬,没看乔湛,没看丛一,短短的一句话,口气里不沾染任何情绪。 文时以眼下依旧没有任何情绪,但以乔湛跟随他多年对他的了解,他这种直接赶人下车,说话惜字如金的状态,就是已经在动怒的边缘了,只是出于极力的克制和无法抛却的修养,他不表现出来而已。 “好的,老板!”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种时候,他一个外人可不想被殃及池鱼。 留下钥匙,乔湛赶紧下车,然后站在离车五米之外,完全听不到任何车内响动的地方。 “你干什么?”丛一有点懵。 文时以又多忍耐了两秒,他还在想,想怎么忍下去,又或者说,想着怎么跟她沟通。 但她好像等不及了,继而更放肆了。 见文时以不回答,丛一想要推车门下去,手抬起来,就被身边人猛地捉住,甚至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抱住腰,一把拽到身下压住。 和之前的那些次都不一样,这次,他用了好大好大力气,甚至有几秒,丛一感受到了轻微的痛觉和摇晃。 “你干什么!” 回过神,丛一剧烈的挣扎,被吓坏了。 只可惜,文时以就是不松开她,甚至反而将她禁锢得跟紧。 捏住了她的手腕,文时以平复了一下呼吸,灰蓝色的眸子死死盯着怀里眉眼漂亮,妆容精致的女人。 第64章 大概三五秒。 “丛一,你到底在别扭什么?” 第38章 昼日 “我不高兴了,哄我。”…… 文时以死死捏着她挣扎颤抖的手腕, 语调并不高,只是口气已经能明显听出不悦甚至是动怒。 他实在搞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同时,他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 当初要死要活不肯嫁的人是她, 说他给不了她真心和爱的人也是她。 大家开始明明就说好了只谈利益,只谈责任,不谈感情, 现在就因为一句无足轻重的回答,互相膈应又是何必。 他第一次这么大力捏着她,某几秒里,丛一能感受到手腕和腰间的隐痛。 见他应该是真的发了脾气, 她害怕过后心里还幸灾乐祸了几秒。 终于,也轮到他不爽了。 她看着他的灰蓝色的眼睛,思索了几秒, 挑起红唇, 收起刚刚惊恐的神色,不客气地反问:“我怎么别扭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她这话,问住了他。 他原本是觉得,有什么不满意或者不开心大家开诚布公可以谈一谈,可他却忘了婚姻不是例行公事, 不是谈生意, 情绪上的难过和落差并不是用言语能够表达清楚的。 比如, 他不知道丛一为什么昨晚会脾气。比如,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因为她的一点小脾气分心到工作失误,甚至面对她兴高采烈地漂亮地准备见别人的男人时会有些隐隐不快。 见他不说话,她又多追问。 “说啊。”她不肯放过他,反客为主,“文时以, 你每次质问别人前都是这样没有底稿,没有缘由的嘛?” 他依旧回答不上来,只能用力掐着她的手腕,看似是和她在较劲儿,实则是同自己较劲儿。 “我提醒你,结婚前我们说好的,只要在必要的公共场合配合你,私下里可以由着我的性子来。怎么,我是哪里没配合你,还是做了什么丢你们文家脸面的事,让你现在这么无礼地抓着我的手腕,动这么大气?”丛一像是突然摸中了文时以的命门,反复在他的雷点上横跳,故意气他。 明明是他先发制人,现在反倒是被她一顿指责,他还无法反驳,甚至再生气也仅仅只能是抓着她的手腕质问,再做不了其他。 趁着他陷入深思,丛一毫不客气地凑到了他拽着自己的手边,对准手腕就狠狠地咬了下去。 虽然是他没有受过伤的手,但她咬得相当用力,完全不同于之前坐在他腿上磨蹭他虎口时略带几分调情的意味。 这一次,她更像是泄愤, 血腥味蔓延在舌尖,丛一始终与他四目相对,刻意报复。 眼见着他灰蓝色的眼睛里流转出片刻的疼痛,转瞬又被意味不明的晦暗所取代, 最终,他松开了手,她也松开了口。 一排清晰带着血的牙印在文时以的手腕,丛一看都看一眼,迅速从他身下抽身开坐正,顺手理了理有点乱的衣服,调整了呼吸,恢复神色,口气又满是超丰富挑逗。 “如果没什么事了,就快点叫你的人上车送我们去目的地。” “你向来守时,叫别人平白等着这种有违礼数的事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你说对吧?老公。” 末尾两个字,丛一拖得很慢,念得很重。 说完,她又笑了笑,没事人一样。 文时以拿她没办法,以他现在的心绪根本没办法与她分说清楚,只能先叫乔湛先上了车。 这一路直到目的地,他们都再没开口对话过一句。 车子一路向南,城郊开到城中心,又跨过城中心到了另一端郊区,用了不少时间。 应该是一片私人宅院。 车没停下来,直接驶了进去。车轮碾过碎石有轻微的声响。随着距离缩短,那片私人宅院逐渐显露出真容。 被院墙切割出来的偌大空间里是一座融合了现代极简主义与东方禅意的三层别墅,静静地矗立在竹林松柏环绕的空地上。建筑外墙采用浅灰色天然石材,被积雪掩盖,院落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面,大面积的落地玻璃窗被深色木格栅分割,既保证了隐私,又有几分出光影交错的韵律感。 乔湛稳稳地停下车,做完了自己该做的工作。 下车前,文时以本来还想开口和她说一句半句,但可惜丛一压根没有给他机会,直接下了车。 走过精心铺设的玄武岩道,步道两侧是修剪的苔藓庭院,几块天然形态的巨石随意点缀其间,石面上落满了素日的积雪,别有一番格调趣味。 丛一走过庭院,到建筑入口处,抬眼瞧见了悬挂在正重要的一块黑檀木牌匾,上面用银粉题着“竹心居”三个字,笔触遒劲有力。 安静看了几秒,丛一刻意在原地多站了一会儿,看似是在游神实际是在等文时以。 待到他走到身侧,她习惯性地挽住了他的臂弯。 “人前,我们俩的面子是要的。” 她微微眯着眼,笑意朦胧地看向他,与刚刚车上牙尖嘴利的模样判若两人。 “走吧,老公。” 这一路过来,文时以的情绪也有所缓和。 不管怎么样,先以这次心理咨询为主,其他的事,回去再解决。 两人并肩而立,挽手进入了这幢宅院。 一楼主客厅挑高五米有余,钢木结构的横梁裸露在外,漆成玄色。整面落地窗在明黄色灯火间映着雪光,玻璃夹层里封着细竹帘,现在恶入了夜,放下了一半,门楣上悬着块阴沉木匾,“静观”二字用螺钿嵌出,转折处闪着幽蓝。 有佣人过来为两人带路,穿过主客厅,便到了西边的茶室。 整个茶室内大概是燃了香,没有放置桌椅,榻榻米上铺着蔺草席,矮几是整块鸡翅木剖成,年轮如水波层层荡漾。墙角铸铁火炉烧着橄榄炭,炉上铁壶嘴吐着白汽。三面博古架上陈列着各色茶器,最显眼处供着只天目盏,釉色如星河倾泻。 矮几前端坐着个眉目清秀的儒雅男人,没故弄玄虚穿什么唬人的新中式,就简简单单一身居家服,手中拈着杯热茶,见两人进来,放下茶杯,打了声招呼。 “新地方弄得不错,怪不得你要从东城跑到这么远。”文时以客气地寒暄了句。 “这不也是为了和我们家老爷子保持点距离,耳根子落落清净。文时以,我这弄好可有半年多了,怎么喊你你都不肯赏脸过来。”梁霄看了一眼丛一,不满意地揶揄了文时以句,“瞧这样,你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还不介绍介绍?” “丛一,我太太。”文时以大方介绍,“梁霄,我在harvard的同校校友,我学长。” “只是学长?只是学长的话,你昨天预约,下个月能进得了我这竹心居的门算是给你面子。”梁霄冷哼道,转头换上了一副笑脸,“丛小姐您好,我是文时以的朋友,我叫梁霄。” “梁先生您好,我是丛一。”丛一也是相当配合。 两人就这样当着文时以的面,礼貌客气又友好地握了个手。 “行了,介绍你也介绍了,那就麻烦梁医生,好好同我太太,聊一聊。”文时以不动神色地攥住丛一的手,看着梁霄把我太太三个字说得尤其重。 梁霄倒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给丛一斟了杯热茶,用得正是那只天目盏。 “这个季节的龙井不太好了,丛小姐别嫌弃。” “不会。” 茶只倒了一杯,没有文时以的份儿。 梁霄见文时以没有离开的意思,下了“逐客令”。 “喂,你在这干嘛啊,出去等啊,是你太太做心理咨询,还是你做啊?” 梁霄这话完,偏丛一也没认同没有异议,文时以微微皱了下眉,补问了句:“不能我在这吗?” “你出去吧。” 丛一代为回答。 让文时以出去倒不是因为这两天赌气,就算没有不愉快,她也不会希望文时以在这。 她有太多不能见光的心里话,有太多不希望被人看见的旧伤疤,所有的这些,她都不想过多地暴露在文时以面前,至少现在不想了。 丛一都已经开口,文时以没有不答应的道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最后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好,我在外面等你。” 文时以离开后,茶室完全安静了有半分钟时间。 期间,梁霄也没说话,只示意丛一喝茶,静静等待着她稍微放松下来,才正式开始了今天的咨询和交流。 “丛小姐,您不用太紧张,今天我们就只是单纯聊聊天。” 开始丛一心理层面多少还是有些戒备的,毕竟梁霄是文时以的朋友,她说什么,难保不会传到文时以耳朵里。 第65章 直到梁霄开始了他的专业判断,丛一才逐渐愿意放下防备心。 文时以等在一楼的客厅,本意是想要一边等着她结束,一边再处理一部分工作,但是目光在笔记本上,半天也没有滚动鼠标翻页移动。 上午签合同时那种心烦意乱又一次找上来,甚至更严重,他想起刚刚车上她的那些话,强势又挑逗,完全不似昨晚主动抱着他时那般破碎可怜。 难道,就是因为他没有说需要她关心,她就这么不开心吗? 低头的瞬间,瞥见了手腕上被她咬得流血的齿痕。 滋味真不好受,心里不好受。 一个人在客厅坐了许久,就这样煎熬着,他想了一个新思路,想试试看看这样会不会能与她和好,可惜丛一在茶室好久好久都不见出来的迹象。 到底什么鬼咨询,要这么久?! 他心烦地合上了笔记本,心里暗暗后悔就不该带着她来,还要介绍梁霄与她认识。 左等右等,一直到快要零点,两人才一起从茶室出来。 还是一副有说有笑的样子。 不是做心理咨询吗? 昨晚在他怀里破碎得像是只可怜的小猫咪,在别的男人那聊上几个小时心情就好成这样? 文时以的不悦感顿时被拉得更高,只是眼下,无法发作。 “今天谢谢梁医生了,那回去我们再约下次?” “好啊,那我等丛小姐消息。” 很好,这次还没结束,下次已经开始盘算上了。 两人明明是第一次见,搞得像是多年的好朋友一样,他倒是个外人了? 文时以默默看着,一句话都没说。 自然,丛一也没管他。 末了,梁霄还不忘让家里的佣人打包了一盒点心。 木质小食盒拿在手上颇有些重量,里面是新鲜的枣泥山药糕。 从竹心居出来,再到回文家,小两口依旧是一句话没有。 甚至,文时以也没有去问今天的交流进过如何。 交流结果明摆着呢,有说有笑,心情一定很不错。 如果说去的路上车内的气氛是冰窖,回去的路上简直就是到了北极深海。 乔湛打起十二分精神,在不违反交通规则的情况下,油门踩到飞起,给这两位送回到地方后,赶紧跑路。 回了文家,丛一也没有任何想要跟文时以重新修好的意思,从地库的电梯进来,手里拎着包包,目不斜视,心里暗爽。 她以为今天这事怎么也够文时以膈应一阵,谁知道电梯门一开,她立刻被他抱起扛在右肩,不由分说地朝着卧室走去。 “文时以你放开我!放开!” 她激烈地挣扎,但抱着她的人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 忍了一路了,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想睡觉。 门被大力推开,发出的声响吓了正在玩毛球的camellia一跳。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路到了卧室,将她放下来然后坐在了一边的软榻上。 还没等她跑脱又一把把她按在了自己腿上,没有受过上的伤的右手禁锢着她柔软的腰肢,让她完全不能动弹。 简直是疯了! 眼下怒火中烧的男人看起来比今晚在车上更不高兴几分,呼吸声也更重了一些。 难道车上那一套还想要再来一次? 丛一也生气了,腰肢被禁锢,就用力地在他腿上不安分了两下,引得他克制不住地轻哼了两下。 她刚想要开口,被他给堵了回去。 他将她身子扳正,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丛一,我不高兴了,哄我。” 第39章 昼日 “见别的男人?” 话音落在空空荡荡的卧室, 文时以呼吸很乱,叉开腿,稳稳当当地接着腿上坐着的人。 他不高兴? 他还不高兴了? 丛一冷哼了一声, 又用力想要起身,结果一把就被文时以重新按了下去。 “我说,哄我。”他又重复了一遍, 只是这一次,音调变低了,凑得更近了,像是请求, 也像是“命令”。 她坐在他腿上,丝毫不畏惧他的目光,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的功夫, 然后她拽住了他的领口, 几乎是与他只间隔几毫米的距离。 “如果我就不呢,你能怎么样?” 昨天上赶着关心被他拒之门外,今天又主动索取,什么什么都他说了算,那还得了。 她摆明着不听话, 故意和他对着干, 忍了一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趁着她还沉溺在挑衅的得意和快感中, 他用没有受过伤的右手一把将她拎住,站了起来。 她完全没有防备,被他猛地拎起来的瞬间失去重心,吓得赶紧抱紧了他的脖子,叫了一声,半天埋在他的颈窝处, 头也没抬一下。 他有力的手臂托着她的上半身,眼下她倒是不会掉下来,但他故意在她最害怕的时候松了一点力气,她跟着往下滑了几寸,吓到发抖。 “你......你别松手啊!” 丛一拽着他的脖子,被他腾空拎起来,一时骑虎难下。 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他抱紧她,要么他放她下来。只可惜这两条路的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上。 “放我下来!” 丛一靠在他肩上,呼吸已经开始有些凌乱,带着面纱的礼帽还没来得及摘掉,他们加错的视线间隔着一层模糊的网纱。 “哄我。” 文时以再一次重复他的期许和要求。 也不是希望她说什么软和话,更不是要求她必须认错的意思,只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和不愉快总得有一个切口切入,不能任由她这样拒绝交流,拒绝一切沟通。 只要她肯开口“哄”,他就能接下去解释,也顺带抚平一下他的心烦意乱和那么一点点不开心。 见丛一还是不肯开口,文时以手上的的力气又松了几分,又在她往下滑了几寸后捞住她。 “你威胁我?” 丛一往下看了一眼,又扭过头,一副不绝不肯服输的驾驶,“你知道的,以前三楼我都跳过,这么矮,我就是摔下去也无所谓。” 文时以被她这句话搅得更失落,她宁可重重摔一下,也不愿意哄他一下,跟他服软。 刚刚的怒气和不快瞬间被无奈所取代。 只是,他不知道,丛一说得也是气话而已。 当年为了逃脱家里的掌控,从三楼一跃而下把腿断疼得刻骨铭心,自那之后,她对极速往下坠落的很多动作都有了一点点心里阴影,刚刚文时以快要松开她的时候,她还是有几秒胆颤。 这样僵持了片刻,僵持到丛一抱着他脖子的双手都微微有些发麻。 就在她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时候,他忽然走了两步,直到床边,然后将她放稳稳地放了下来。 本来也只是吓吓她,她就是像现在这样完全不愿意低头,他也不会真的把她摔下来。 只是他没想到,对她来说,哄哄他,就这么难,就这么不情愿。 放下她的那一瞬,文时以无声地叹了口气。 从来没这么无力过,长这么大,他第一次遇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解决,怎么做都不得其法的事。 他努力尝试了各种解法,但依然拿她没办法。 挫败,且疲惫。 正巧这时camellia进来听到两人在卧室里闹出的动静进来凑热闹,圆滚滚的一只凑到床边喵喵地叫了两声。 既然无法交流,无法化解那些不愉快,就只能冷处理了。 他不希望,他们再有任何正面的冲突。 文时以收回了支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手,弯腰从地上抱起来了camellia,顺手摸了摸它的背,把慵懒的小猫咪哄得舒舒服服,准备带着它去隔壁的卧室睡一晚。 他哄着camellia的动作被丛一看在眼里,心里不平衡的那股劲儿又开始翻滚。 怎么对小猫咪都知道顺毛摸摸,对她就要用雷霆“手段”。 “算了,洗澡休息吧,不早了。” 说这话的时候,camellia又不安分地在它怀里翻了个身,像是在催促,文时以没办法,又安抚了两下。 “你乖一点,别动,马上就带你去睡了。” camellia听了老实了不少,趴在文时以的臂弯处,又看了一眼丛一,软绵绵地叫了两声,明显是故意叫给她听的。 因为自从两人结婚后,camellia就痛失宠爱,原本的暖被窝没了,文时以也不再是抱着它入睡,而是改抱着丛一入眠了。 终于,今天文时以又可以抱着它睡了,它当然神气一下。 第66章 小夹子! 小绿茶! 小精怪! 丛一气坏了,心里暗暗狂骂。 她才是文家的女主人,它一只小夹子猫猫居然还和她炫耀! 丛一狠狠瞪了camellia一眼,拽住了即将要离开的文时以,扬起头思忖了片刻。 “不许走!” 她说得极为霸道。 这要是今晚抱着它睡了,明天这个家的女主人也换它当吧! “什么?”文时以实为不解。 刚刚她不是宁可摔下去也不肯低头哄他一下的嘛。 丛一咬了咬牙,捏着文时以衣角的手指略微泛白,在心里来回纠结了一番后,还是开口:“你都知道顺着它来,为什么对我发脾气?” 对她发脾气? 到底是谁先对谁发脾气的? 文时以被她给问笑了。 他明白着知道她需要顺毛摸摸,只不过要求她先哄他一下作为切口,起码也让他心里舒服一点,才能反过来哄哄她吧。 “我哪有发脾气?” “你有!你就是有!” “那你说说,我怎么对你发脾气了?” 文时以见她是打算交流的模样,退后两步重新坐在床边的软塌上,将怀里的camellia也抱得更紧些,手始终落在它的脖子上以作安抚。 “为什么昨天不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在我不开心的时候不过来哄我?为什么在外人面前下我面子?” 她一连串的发问气势汹汹,好像不是为了要一个答案,更像是发泄一样。 听着她的只问,文时以微微皱了下眉。 “所以,你就故意要穿成这样,去见别的男人?” 他根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回顾自己情绪失控的核心原因,只抓到了这最最重要的一点。 话一出口,丛一也愣住了,她还以为文时以气成这样是因为她使小性子而已呢。 卧室内再一次陷入安静,连camellia也不叫了,只用毛茸茸的小爪子勾着文时以的西装马甲,不太耐心地翻滚。 文时以一边安抚着怀里的小猫咪一边整理思路。 “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很执着于昨天的那个问题,我是不是需要你的关心,对你来说很重要吗?你生气的点是什么?因为我没有明确告诉你,我需要你关心我?需要你照顾我?” “丛一,最开始是你的说的,我们之间不谈感情,既然不谈感情,这个问题的答案有这么重要吗?” 话既然说到这了,索性就稍微讲得明白些。 只是讲完,丛一也陷入了沉思。 她承认,文时以说得一点没错。不谈感情是她提出来的,自从他们相识以来文时以已经算是对她百依百顺,尽职尽责,许诺的诸多东西也都一一兑现,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别扭什么。 总之,她就是有点难过,有点失落。 不,不是有点,是非常,比她想的要严重得多。 她也有尝试着思考原因。 大概是因为,她有点需要他了,但他看起来,好像并不是很需要她的样子。 “既然我们已经是夫妻,如果说现在你觉得维系这场婚姻的条件需要再加上你说的这些,或者说,需要介入一些感情因素,那我可以尝试接受,也愿意努力。”文时以长舒了口气,不像是开玩笑,态度比今天一整天都平和了许多,“但是,你要给我一点时间。” “毕竟在认识你前,我也有我的生活习惯,希望你可以理解。” 他向来是情绪稳定的人,所以调整起来也很快。 刚刚她拽着他不让他离开,他就当她是在服软。 在他眼里,她有时候就像是个有点蛮横不讲道理的小朋友,但是再不讲道理,他也心甘情愿地找各种理由说服自己去无限包容她。 文时以的话听在耳里,丛一的心有轻微的波动。 刚刚气势爆棚的目光骤然减弱了几分,知道事情始末抓源头,开始出现偏差的源头是自己,有点难为情。 “不能因为我不可以立刻做到,你不开心就一点也不理我,拒绝我的关心,说气我的话,还......像今天一样,故意......”文时以没说下去。 其实是他心里有点不平衡罢了,和他在一起时,丛一都还没穿过黑丝加超短裙,今天居然见梁霄这身打扮。 他现在终于明白了在伦敦时,她说的吃醋是什么意思。 她是他的太太,对她,除却以往那些心疼,他已经有了更强的占有欲。 “这样的话,我也会不太开心。” 他将事情一点点理清,然后摊开,说给她。 沉默了好一会儿,丛一才有勇气缓缓抬起头,又重新看向他。 她承认,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 从小到大她被家里人娇惯坏了,以前vinay又几乎是完全地顺着她,导致她的脾气确实坏得很,娇纵得厉害。 “但是昨天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些话说给你听,没有及时解释,确实是我的问题,身体不舒服这些都不应该成为我的借口,如果我及时和你沟通,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不愉快,所以,应该是我先和你道歉。” 第40章 昼日 “撒娇是没用的。” 文时以这句道歉虽然有些迟, 却并不敷衍,目光坦诚,口气恢复了以往的诚恳平静。 “对不起。” 他看向床边坐着的女人, 短短的三个字,说得极郑重,完全一副真心认错的模样。 “下次如果有问题, 我会第一时间和你沟通解释,昨天的事,我和你保证,不会再有第二次。” 听他说完, 丛一的怒气已经消失了一大半。 又或者说,她其实知道,自己做得也不太对, 只是她不可能承认, 她有时候确实过于娇纵过于得不讲道理。 她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甚至有几秒,在心里暗暗埋怨,他要是早这样, 何至于如此? 不过, 文时以这般诚恳坦然, 也是她预料之外的事。 虽然,他仍然有点把他们的婚姻,把她的要求当做谈判和条件来看待的模样。 但正如他所说,她有她的生活,他也有他的习惯。 这些年商场上叱咤风云,起起伏伏, 她愿意相信他是身不由己。 “嗯,态度还不错。” 她象征性地点点头,接下来的语言还没组织好,也没有想到应该怎么在不低头的情况下,委婉地和文时以表达以她的错误和歉意。 就这样僵持着,她又是半天没开口。 他安静地等着,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 于是,这是他这一晚,第四次请求。 这一点上,他们是一样的,对于自己在意的事,总是执拗又不肯退步。 “所以,我道了歉,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可以来哄我了吗?” 这一次,丛一终于应了。 她想了想,先是抬手摘掉了别在她发间的卡子,然后拿掉了黑色的小礼帽,将满头乌黑的卷发放了下来,站起身的瞬间,连带着外面罩着的大衣也跟着滚落在脚边。 她朝着他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目光锁定在舒舒服服趴在文时以怀里的camellia身上,足足有好几秒,意味再明显不过。 文时以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将怀里的小猫咪放回到地毯上,顺便拍了拍它高高翘起的屁股,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瓜。 这一套操作后,丛一才肯又继续朝他走去,然后乖顺地重新坐在了他的腿上。 “你想要怎么哄啊?” 她人是坐过去了,但是架子不肯放的,见文时以也不开口,扭过身,岔开了双腿,骑在了他膝上,捧起了他的脸,又顺带着摸上他温热的手覆盖在自己脸颊上。 “能看我穿成这样的人多了,但是只有你可以这样抱着我,这样摸摸我。” 丛一的语调很低,更像是耳语,口气满是娇憨,不像是道歉,像是撒娇。 camellia就在他们脚边,来回在柔软的地摊上打了两个滚后,安静地趴着不肯离开。 文时以抬眼,目光在她脸上一秒都挪不开。 心已经很痒了,但是他还是强硬地保留着一丝丝的理智,想要把该说的话说完,该讲的道理一个不落的告诉她。 “一一,我们虽然是夫妻,但毕竟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独立的人。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不开心的地方,要自己主动讲出来,一味的别扭,就算最亲近的人,也不一定会猜得到,这样不仅达不到你的目的,自己也会更不开心。” 他不想教育她,只是冷静下来之后,体谅到了她的拧巴和不安,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帮助她,帮助她面对自己的内心,放松下来。 第67章 “无论你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可以告诉我。” “我是你丈夫,你说的,我们是合法的。” 都可以告诉他。 都可以告诉他吗? 丛一茫然地听着他的话,努力了一整天被强硬按下去的对他的依赖感又开始翻腾,望着他的眼睛,她那颗早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心被他这句话说动,加速跳动了几下。 他是她的丈夫,会成为她这一辈子都要依靠的人。 她微微低下头,不想让自己眼睛闪着的水光被他看见,只一味盯着他胸膛前的那颗纽扣,直到眼睛都发酸了,过了好久才出声。 “那你呢,你心里怎么想也可以都告诉我吗?” “用你的话就是,我是你的妻子,对吗?” 她第一次这样讲,从开始完全抗拒谈及与他的婚事,到现在自愿开口讲道,她是他的妻子。 这样的转变,太自然可又太快,快到连她自己也无法察觉。 他抬手抚摸着她白皙的脸颊,那一瞬间,许多许多感受涌上来。 怜爱,感动,柔软,以及一点点的动容。 他们是彼此承认又彼此尊重的夫妻。 “嗯,对,一一是我的妻子,是我的老婆。”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不需要我的关心?” 她顺势而为,想要在此时此刻得到一个迟到的答案。 他沉默了许久,但手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颊。 “不是不需要,是我已经习惯了。”文时以顿了顿,无奈又平静地深呼吸了两下,“我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我的世界只有目的,责任,习惯了周围所有人都对我有各种各样的要求和期待,习惯了自己这个人本身不被过分关注在意。” “那你就慢慢习惯。”她打断了他的话。 她才不管他。 她要他按照自己的习惯去习惯。 “习惯我的关心,习惯我的照顾,习惯我除了对你的要求和期待之外,在意你这个人本身。” 不知不觉,她说了某些心里话。说完也觉得不太对味,想要撤回但又覆水难收。 她的意思是,作为一个妻子的身份,在意自己丈夫这个人本身。 “你在意我?” 他不太确定。 “当然啊,你要是有什么事,我那一年一半的分红和年利润找谁要去。” 怕他多想,也怕自己多想。 她口不对心地胡扯了句。 听到她的回答,文时以反倒松了口气,却也多了丝落寞。 他很淡很淡地笑了下,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好,总之,我答应你,努力习惯。” 时至今日,她终于肯承认,文时以是真的真的和其他男人不一样。 他会顺着她,会哄着她,却永远不会像那些追着她捧着她的男人一样,任由她的性子顽劣放纵下去。 过去的三年是醉生梦死又极致堕落的三年,她像是在崖边打转,任由旁人呼喊,依旧固执着不肯回头。 但如今,不一样了。 他不仅在呼唤她,更不由她拒绝地直接将她硬拉回来,决不许她在这样危险和堕落的边缘横行。 他明摆着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既然知道有些事错的,就要努力修正,努力正视。 他眼里的那几秒逃避她看见了,比想象的不快乐,她感到意外,却也不明白为什么。 也不愿意再想下去,反正,他们能把夫妻这名号撑起来就好。 “所以,我把你哄好了吗?” 她笑了笑,漂亮的凤眼里流转着浮动的流光。 她看着他,眼里只有他。 体温再升高,心跳在较快。 就连他们脚边的camellia也躁动着叫了两声。 文时以看着眼前娇俏的人儿,不自觉摇了摇头,轻轻碰了下她的红唇。 “补充一下刚刚你说的话,不止是抱你,可以吻你......”他说着,又轻轻安抚了她两下,“可以这样碰你的人,都只有我。” 受他的动作影响,她紧张起来,忍不住往后缩,目光也跟着闪躲。 来不及多开,他吻住了她的唇,又在下一秒,轻而易举地撬开了她的牙关。 缠绵的那几秒,丛一差一点就忘记了心里的那些恐惧。 他稍微用力,将她整个人从沙发上抱起来,盯着她那双妩媚的凤眼迟迟不开口。 他感知到了她的恐惧,在心里衡量着下一步到底应该如何。 “我还要等多久?” 他心有不甘,迫切又急躁的追问。 他记得她说过,再给她点时间。 可到底还要等多久。 “一周?一个月?三个月?” “丛一,你要给我一个准确的时间。” 滚热的呼吸掉落在耳边,颈间,她感受得到。 她也想给他一个准确的时间,只是她也不知道这个能和自己和解的时间节点在哪,只能用茫然委屈的目光再换他一时心软。 自然,透过那片波动的蓝,他知道她成功了。 文时以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收回了不断犯禁的手,然后沉默地凝神看了她许久,恳请地求她也旅行责任。 丛一倒是没拒绝,斜睨着目光看了他两眼, camellia就在它们脚边打转,发出的喵喵叫同他们混乱芜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暖昧的灯光照射下,他们交缠的身影不断起伏。 折腾来,又折腾去。 就算只是调情,文时以好像也有一百种办法。 她羞于承认,她享受他们互相帮助的过程。 从沙发,再到床上。 丛一也累到完全没有力气洗澡,是文时以半推半就着帮忙,出来擦干时她的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没多会儿就睡过去了。 帮她改好了被子,文时以并没有第一时间躺下,camellia始终缠着他,偶尔还会叫两声。 “嘘,不许叫了,乖一点,妈妈睡着了,你这样会吵到她。” 听到了他的话,camellia抬着毛茸茸的脑袋盯着床上的人看了一会儿,最终垂头丧气地呜呜了两声不再乱叫。 文时以终于有精神拿起手机,给梁霄发了消息过去。 对面秒回,他又打了个电话过去,等待着接通的功夫,他去了外面的露台。 “怎么样,她的心理问题严重吗?” 第41章 昼日 药炉常寂,眉黛常舒 “呦, 这么晚还没睡啊,看样子你们夫妻俩这夜生活还是挺精彩的嘛。” 电话那头,梁霄随便玩笑着打趣了两句。 “不然呢, 我们才新婚半个月。”文时以毫不避讳地承认,说得极自然。 反正刚刚,他们确实也没干什么好事。 “啧啧啧, 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梁霄一顿嘬舌,“看来你这是娶了个漂亮老婆,跟着转性了。” “行了,说正事吧, 她的心理问题到底怎么样?” 闲扯之后,回归正题。 梁霄又低头看了看手中表格里丛一新鲜出炉的各项数据,沉思了一会儿, “初步聊了聊, 也做了几个测试,不太好。” 听到了梁霄的话,文时以陷入了短暂沉默。 和他想得差不多,丛一的心理并不简单。 不然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经常平白无故地掉眼泪, 怎么会随时随地都像是快要崩坏碎裂一般, 那样难过, 那样无助。 “她成瘾性焦虑已经相当严重,今天在跟她聊的时候,只要情绪上有起伏,她就会手抖,应该已经有了比较严重的躯体化症状,而且她这种焦虑惊恐早期没有进行太多干预, 现在已经有抑郁的倾向了。” “嗯,她被刺激到的时候,会惊恐发作。”文时以回想着她两次发作时的状态,口气也变得更沉重。 “那看来你已经对她躯体化的程度有数了。”梁霄惋惜地回应了句。 “所以,现在应该怎么做,她还能不能好起来?” “大哥,你以为心理问题是你谈生意吗,谈好了条件和价钱就能立刻解决问题。”梁霄吐槽,“目前看,她的心理问题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彻底解决的,而且就算后面好转起来,外界稍微一刺激,就会非常容易复发。最重要的是,交流下来,从我的专业角度来看,她并不是很希望自己好起来,当然,这也是她有抑郁倾向的表现之一。” 听完梁霄的话,文时以消化了好一会儿,沉默许久,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担忧。 “不过你也别太着急,既然都来我这了,我肯定会尽力,我不清楚她现在吃的是什么药,你回头发我参考一下,等我回医院那边调整之后再给你发回去,先从药物方面入手吧,她这种状态不吃药是肯定不行的。这种事,急不来,你有点耐心。” 第68章 文时以没应。 他不是没有耐心,只是不希望她再被这些折磨,一天都不想。 正是因为见过她发作时的样子,见过她深夜无声流泪的样子,他才无法继续忍受下去。 每忍受一刻,对他,对她,都是一种煎熬。 “那,我能做点什么?” 强制自己保持冷静状态,文时以看着窗外浓重的夜色,好久好久没有收回目光。 “一般成瘾性焦虑群体都会非常没有安全感,有极强的被抛弃感,今天聊下来,我觉得你老婆尤其严重,你尽量多陪着她,顺着她一点,让她不至于那么恐惧害怕,会好一些。” “好,我知道了。” 长时间凝视着漆黑总是会让人有晕眩和孤寂之感,文时以收回目光,将梁霄的建议听进心里。 “今天麻烦你了。” “啧,这会儿跟我客套上了,我不就干这个的嘛,行了,你也别太担心。”梁霄拽开一边的抽屉,将丛一测试的各项数据放进去,然后重新锁上抽屉,“有事找我就是了。” “嗯,后面会继续麻烦你的。”文时以也不客气。 “好嘛,你可真是!”梁霄借机也讨了点好处,“记得打我咨询费,双倍奥,哦不,三倍!” “你有没有职业道德?” “怎么了?你说来就来,昨天预约今天就要聊上,给你开这么大一后门,我多收点咨询费怎么了?你又不是付不起,给老婆花钱,幸福着呢。” 文时以没同他继续分辨下去,毕竟他说的也对。 给丛一花钱,他觉得很舒心。 如果她真的能好起来,就算是把京郊那几块地皮都买下来给梁霄盖十个竹心居都行。 “知道了,回头打你卡上。” “这还差不多。” 挂了电话,文时以又轻手轻脚地重新回到卧室,回到她身边。 床上的人已经睡熟,抱着被子,柔顺的卷发散落在银灰色的床单上,安静得像是睡美人。 他挨着她躺下,望着她微微波起的眉心,他不自觉伸手帮她抚平。 究竟是什么样的痛苦,让她在梦里,她也时常得不到平静。 明明已经是应有尽有的天之骄女,却还是活得不尽如意,痛苦非常。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手握大权,财富地位唾手可得,却没有一日过得轻松,过得自在。 或许,他们本身,就是一样的人。 只是一个外圆内方,一个内圆外方,粉饰过的外表下,是两个飘荡已久的,孤独的灵魂。 “一一。”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 “嗯......”梦里,她也给了他一个很模糊的回应。 现在,所有不满的负面情绪被抚平,他又重新思考对于需不需要她这个问题的回答。 以及,她到底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能就像梁霄说的,她真的太没安全感了,他的犹豫不决在她看来是被忽视,被抛弃被不需要。 她是那么敏感,那么容易难过,稍微不注意,就会把她本就破碎的心碰到更七零八落。 然后,他只能一片一片地捡起来,然后为她重新拼好。 她嘴上同他说着地位,名望,财富,心里始终执着的,一直都是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想到这时,她在睡梦中辗转了两下,朝着他的方向摸索过来,最终还是躲进了他的怀里。 就在感受到她体温,抱着她的这一秒,对于那个他到底需不需要她关心的问题有了模糊的答案。 或许,在某些层面,他也需要她吧。 这些年克己复礼,殚精竭虑的日子平静无趣得如同死水深潭,她的快乐,悲伤,撒娇,甚至是发脾气,歇斯底里,所有的所有都如同激荡的小石子丢进他的世界,让他切实感觉到,他的生活,他的生命,其实也是流动的,是有生气的。 不是黑白的,是彩色的。 他喜欢这种彩色。 他想,这应该足以定义成为一种需要。 他们是,互相需要,互相依傍的关系。 不再只是,利益勾连,偶尔激情的结合体。 他抱紧她,想要陪伴着她好起来的决心更甚。 在心里问题如此严重的情况下,她都能这么生动,这么娇纵,他实在太想看看从前的她是什么模样了,没有心理疾病的侵扰,没有动不动孤独破碎的折磨,她是不是摇曳生姿,纯粹又快乐。 camellia,像她的英文名字那样。 是一朵娇艳欲滴,需要人疼爱呵护,活在阳光下,美得不可方物的山茶花。 这一晚,他们都睡了个好觉。 领证后,婚礼的事正式提上了日常,只是中间横跨了一个农历新年,耽误了一些时间。 这是丛一第一次在京城过新年,也是她嫁到文家来的第一个新年。 文家虽然是高门大户,但其实乱七八糟的规矩并不算多。 平常文时以的爷爷奶奶也并不在文家别墅这边,都是回到老四合院久居,除夕的时候,文家下面的各个分支也都会齐聚在这边,一起过节。 文家的老四合院坐落在京城西边一处静谧的胡同深处。 四合院丛一去过不少,但能同文家这处相提并论的,实在是少。 朱漆大门庄严肃穆,门楣上悬着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提着“积善余庆”四个苍劲大字。两尊青石狮子镇守两侧,狮口含珠,鬃毛卷曲如浪,历经百年风雨,石面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 门廊下挂着两盏宫灯,灯纱上绘着工笔花鸟,烛光透过薄纱,在青砖墁地上投下摇曳的光影,与满院积雪遥相呼应。檐角飞翘,覆盖着深灰色的筒瓦,瓦当上雕刻着“福寿双全”的纹样。 推开厚重的大门,迎面是一道雕花影壁,壁上镶嵌着整块汉白玉浮雕,刻着“松鹤延年”的吉祥图。绕过影壁,方正的院落里在眼前展开,青砖铺地,严丝合缝,四角各植一株老梅,枝干虬曲如龙。正值寒冬,老梅枝头已缀满红蕊,隐隐有暗香浮动。 正房五间,坐北朝南,前出廊后抱厦,檐下悬挂着一排鎏金铜铃,风过时叮当作响,清越悠远。廊柱漆成深红色,柱础雕刻着缠枝莲纹,梁枋上施以彩绘,格外讲究。 东西厢房对称而立,窗棂皆是步步锦纹,窗纸新糊,流露出屋内的暖光。最南面的那间倒座房前,有一株亭亭如盖的海棠树,看模样起码有几十年,冬日里虽无花叶,但枝干苍劲,姿态如画。 院内张灯结彩,人员流动,管家周润先站在前院,不时整理着深蓝色中山装的领口,目光扫过院中忙碌的佣人们,各种督促。 “东厢房的那边的灯笼得再高些,对,再往左一点。"周润先指挥着,语调带着浓重的京腔,“老爷子最看重这些细节,别马虎了!” “还有那两棵红梅,到底有没有修剪好啊,这枝丫乱七八糟的,岂不是被人看了笑话。” 丛一跟着文时以是下去过去,迈进白雪皑皑的院子,正巧听到指挥声。 早就听说文家的老四合院别有味道,今日亲自看过,果然是名不虚传。 “周叔跟着爷爷二十多年了,整个老四合院这边都是他在管。”文时以多解释了一句,握着丛一的手,直接去了东厢书房,“走吧,先去给爷爷奶奶拜年。” 东厢房并不远,两人进去的时候,屋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这也是丛一第一次以文太太的身份,正式见过文家上下所有人。 说实话,她周旋一圈下来,她几乎都没对上脸和名字。 文家和丛家一样,上下皆有传承,百年家族繁衍生息,但丛家人少亲缘关系简单,文家人太多,关系也自然是更复杂。 为了今天这场见面,也为了更贴合老四合院风格,丛一今天这身打扮也花了不少心思。 一袭红色真丝提花长袄,面料她特意同罗意璇聊了很久,托她订了老字号绸缎庄的定制织锦,暗纹选用了传统的“缠枝莲”纹样,远看低调素雅,近观则能见其细腻光泽。立领斜襟,盘扣采用金镶翡翠的小如意扣,既端庄又不失贵气。宽阔的袖口微微外翻,露出一线象牙白的内衬,边缘绣着极细的金丝回纹,走动时若隐若现,含蓄优雅。 下身搭配一条深赭色的织金马面裙,裙门上的图案是“海水江崖”纹,寓意家族基业稳固。裙摆宽大却不显臃肿,行走时如流水般垂顺,只在转身时微微漾起,露出裙襕处暗藏的缂丝云纹,精致又独具匠心。 新中式的衣裙自然也要配相应的首饰和妆容,早上她选了一圈,都没选到比那串老坑玻璃种翡翠珠链更合适的,最后她还是忍了这令她膈应的绿,又选了一只羊脂玉镯,将发髻挽得一丝不苟,斜插一支金丝楠木嵌螺钿发簪,上面的木纹如流水,螺钿点缀成兰草纹样,与整身搭配再和谐不过。 第69章 站在文时以身边,丛一神采奕奕,礼数周全地同文家人打过招呼。 “爷爷,奶奶。” 文时以向大家介绍过丛一后,主动走至桌案前。 “来了,今年打算写什么?” 悬在东厢的字每年都会换上一副新的,最早是由文时以的太爷爷亲笔,后来到了文时以的爷爷,父亲,这几年,已经变成了由文时以来题。 新岁固定节目,算是文家为数不多的规矩和传统。 文兆锡和沈映蓉夫妇俩站在一边同看着,文家这一辈几个小的也赶在一起凑热闹。 文时以接过文斯华手中的笔,想了一会儿,其实来之前他心里已经有数,但在落笔前的那一秒,他抬眼意外与丛一对视了几秒。 就是这几秒对视,他忽然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脑海里闪过了这些日日夜夜,他抱着她入眠的碎片和画面。 这一刻,心莫名变得柔软,落笔所致,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一愿夜雨莫扰, 二愿岁寒无忧, 三愿烛影共书老, 白头祈晨朝。 第42章 昼日 不要死在冬天,要去春天 一愿她免受生活中突入其来的纷扰, 可以夜夜好眠。 二愿她不要继续困顿在岁月和往事的尘埃中,身心俱暖。 三愿能与她爱人长相伴,烛火摇曳中, 直至年华老去,白发之时,仍然能共度朝暮。 文时以的书法是文斯华从小亲自传授的, 笔锋有力,颇有风骨。 墨迹在沾金的宣纸上晕染开,一笔一画连缀在一起,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些戳人心弦的句子。 自从他接过家里的重任后, 这些年来,他新年写出来的每一幅字要么是气壮山河之词,要么便是心态平和的禅意诗。 总之, 和个人感情毫无关系。 更不会写出书老, 白头这样的缱绻之词。 收起笔的那一刻,大家同时过来围观,包括丛一。 她其实还有点好奇,文时以到底会在新春之际写点什么。 当她看到宣纸上的字迹时,诧异了几秒, 反复看了好几遍, 差点就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就在她还愣着的时候, 文时以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回到她身边,伸手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腰肢。她抬眼看向他,与他短暂对视,像是无声的询问,眼底闪过一丝羞涩娇嗔。 “大哥, 看来有了大嫂之后,你连题字题诗的风格都变了。” 被文紫嘉点破,丛一一下子不能再装傻,私下里怎么和他腻歪瞎说都无所谓,但是在这么多长辈亲戚,甚至是平辈的弟弟妹妹面前,弄得这么高调,她是不好意思的。 文时以向来低调,她也是实在是没想到文时以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大哥大嫂是新婚,大嫂又是第一次在咱们家过年,大哥题字当然要带上大嫂。”文时安见丛一不自在,赶紧帮着解围说了两句。 农历新年,他刚从国外回来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丛一。 “新的一年,祝爷爷奶奶松鹤长春,福寿安康,白首同心。” 文时以察觉到了丛一轻微的局促,本来也不想多把这字面上的话题引到她身上,非常守礼地将话圆了回去,借这幅字祝福文斯华和舒吟可以白头相守,恩爱不移,也相当得体。 “时以现在处事越来越成熟稳重了。”文斯华听了,舒怀地大笑了声。 “可不是嘛。”舒吟赞同。 文兆锡和沈映蓉对视了一眼,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文时以作为文家这一辈的继承人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些年他也做得越发好,越来越叫人放心了。 旁人看来,这新婚的小夫妻果然是蜜里调油,如胶似漆,文丛两家强强联合,夸张点说,未来在京港两地呼风唤雨简直是指日可待。 节日欢庆,大家都沉浸其中,随口闲聊。 丛一听不太清那些话,甚至对于刚刚文时以的解释和祝福也权当做了过耳云烟。 她的注意力始终在刚刚文时以写的这些字上面。 因为vinay是英国人,所以哪怕中文学得再好,有些诗情画意独属于中国的浪漫言语他是不能够读懂的。 比如刚才文时以写的那句,烛影共书老,白头祈晨朝。 那是怎样幸福的结局。 这是第一次有人非常郑重地与她许下这种一生一世的承诺。 人群在离开东厢往正堂去,有轻微的嘈杂,穿过院子的时候,每走一步,都会在积雪上留下痕迹。 抬眼看去,灰蒙蒙的天空飘荡着厚重的云层,冷得彻骨的穷冬昼日,在这个除夕后,将逐渐跨向春暖花开。 这是这些年来,她头一次,不希望自己永远留在冬天里。 她想要去春天。 她跟在文时以身边,任由他牵着手。 她又想起了在伦敦西区,他们在小雪中穿越拥挤人群去肆意流浪的时刻。 心里上的某处空缺被一些东西填充满,她感受到了安全,感受到了踏实。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他感受到她力气的同时,回头凝望了一眼。 并没问为什么,也没问怎么了,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他也不知道缘由,就是好像大概能猜到她在想什么,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 她需要的是什么,想要索取的是什么,或许真的没办法用简单的爱和真心去概括和注解。 可能,这就是梁霄口中所说的,安全感吧。 各个层面的安全感。 “你那天的问题,我用今天这幅字回答,可以吗?”文时以忽然想到,在长辈们走在前面聊家事的时候,这样问了她一句。 “什么?”丛一愣了片刻,侧过头撞上他的眸光,茫然了许久,然后笑了笑。 用这幅字回答她那天的话。 她很清楚他想表达的是什么。 如果都想过白头偕老,那一点微末的关心是不是需要,又何需在意呢?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或许就像他说的,他有他的生活方式,有他为人处世的节奏。 这就是他的表达方式。 已经是几句 长久又平静的对视,漫天的寒风和积雪里,他们没再说下去,只是交换了彼此意味深长的笑意和目光。 随着一众长辈从东厢到了正堂。 正堂内,迎面是一张紫檀木翘头案,案上陈设着不少东西,丛一扫了一圈,能认出几样,比如那件青铜鼎、还有白玉山子,以及正中供着的一尊鎏金观音像,两边放置的香炉里有青烟袅袅。 正堂东西两侧墙上挂着几幅古画,文人墨迹丛一不甚熟悉,但是看落款能做简单的辨别,有文徵明的山水,也有董其昌的字对,全部采用了锦缎装裱,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地面铺着织金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靠墙摆放着一圈黄花梨圈椅,椅背上雕着“暗八仙”纹样,就连椅垫也十分考究,采用缂丝织就,图案繁复华丽。正中央是一张八仙桌,桌面光可鉴人,四周配着绣墩,上面已经摆满了精致的京式糕点。 丛一随着文时以坐落座,其实是不太能参与进去长辈们的谈话的。 她很喜欢社交,但是仅限于同龄人同家世人之间暗戳戳的博弈,和长辈讲话太费力,也太费神,在丛家她随心所欲一些无妨,但是在文家得估计文时以的面子,她不好太放肆。 好在文时以并没有把她扯进来,和文兆锡、文时笙还有一些叔叔伯伯们跟着文斯华去了正堂后面的书房,沈映蓉和其他的姑姑婶婶跟着舒吟聊了些家常便准备去西厢打麻将,丛一不擅长内陆的玩法便没跟着,同文紫嘉几个同辈沏了壶热茶,坐在八仙桌边随便闲聊。 “大嫂,那天大哥和你回去之后,没事吧。”文紫嘉多问了一嘴。 “起了点疹子,有点发烧,第二天消了。” 提起这个,丛一稍微有点愧疚,但这也怪不了她啊,文时以他自己又没告诉过她。 “那就好,吓死我了。”文紫嘉松了口气。 “什么有事没事,大哥怎么了?”文时安插了句,他才回来,对家里的事知道的不多。 “就是那天我们在庭悦......” “嘉嘉,我问你哦。”丛一打断了文紫嘉,“你大哥他还有什么其他喜好啊,比如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讨厌什么之类的。” 不知道自己丈夫酒精过敏说出去怎么也不像话,还是能少几个文家人知道就少几个吧,脸面总归是要的。 “我才嫁过来嘛,对这些还不是非常了解。”丛一又多解释了一下。 “我大哥啊,我大哥他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喜欢吃奶奶做的豌豆黄算不算?”文紫嘉托腮想了很久。 第70章 其实她对文时以也不是很了解,说到底,她是有点怕文时以的,长兄如父,这些年来她的学习,事业规划,一步一步文时以都盯得很紧。 “什么啊,大哥是小孩嘛,就爱吃个豌豆黄。”文时安点了下文紫嘉的额头,“大嫂,别听她胡说八道。大哥平常都在忙集团的事,但对我们几个小的学业,事业都很上心。大哥他吃东西的口味都比较偏清淡,不太喜欢过甜的餐食,除了刚刚嘉嘉说的,奶奶亲手做的豌豆黄,还有就是大哥的作息非常规律,有按时锻炼的习惯,不过确实没听过他有什么非常喜欢的爱好,高尔夫打牌这些,对他来说应该就是生意场上的必备技能,私下里我们家里人喊他过去一起,他都很少参与。如果非要说喜欢什么,他最喜欢camellia,听妈妈说,难得休息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在家陪着camellia。” “又是小夹子!”丛一不开心地嘟囔了一声。 “大嫂你说什么?”兄妹俩没听清。 “没什么。”丛一摇摇头,心里开始盘算着豌豆黄该去哪里搞。 “大嫂,之前你在港岛的家里都是怎么过年呀?”文紫嘉一刻也闲不住各种问题。 被她这么一问,丛一想起了每逢除夕,丛蓉丛莱这两个小的就各种从她这敲诈礼物和转账。 “港岛没有这边热闹,一般都是陪着我爹地和妈咪吃饭,然后,带着我弟弟妹妹去山顶兜个风。” “那下次,大嫂带他们也来京城!”文紫嘉心思浅,兴高采烈地说着。 “好!” 大概到了四五点钟,外面已经有了渐暗的趋势。 书房那边的正事聊得差不多了,西厢那边的麻将也打了好几圈,年夜饭差不多也可以开始了。 除了在聊正事之外,文时以一直伴在丛一身边,不会超过三步以外的距离,怕她第一次过来京城,面对文家这么多人会不适应。 年夜饭就摆在正堂。 十分丰盛也十分考究。 紫檀八仙桌换上了素色缎面桌布,正中央摆着錾金珐琅五供,青玉转心盘托着辽参煨蹄筋,琥珀色的高汤上浮着夜合花蕊,是为了今儿除夕空运加急送来的冬末鲜品。描金霁蓝釉盏里盛着蟹粉灌汤黄鱼,鱼腹中裹着十年陈花雕凝成的琼脂,揭盖时白雾氤氲,叫人看着就相当有食欲。 来这边也有一个多月了,对于京城的口味,丛一适应得不能再适应,欢喜地几乎每一道她感兴趣的菜都尝了遍。 年夜饭末了在甜品糕点重新上桌的时候,丛一见文时以一整晚都吃得不多,夹了一块豌豆黄放在他面前的碟子里。 也是这个举动,打破了文时以有点略微紧绷的状态。 他看了她一眼,又盯着那块豌豆黄。 “你不舒服?” 文时以摇摇头。 “那怎么吃这么少,你家的菜难道还不和你口味嘛?” 也不是不舒服,只是除夕夜,太多长辈和亲人在,他作为文家这一辈的话事人,需表现周全,任谁都挑不出错才好。所以哪怕是家宴,哪怕是过年,哪怕在座的或多或少都与他有血缘关系,他还是没办法放松下来,甚至更紧张,更累。 今天丛一也在,他还要顾上她。 “没有,不怎么饿。”文时以随便解释,说完,夹起了那块豌豆黄,放进嘴里吃掉了。 “你知道我的,不怕什么陌生环境,也不会给你丢面子,少操心。”丛一像是猜到了一些他的所思所想。 豌豆黄的甜腻在嘴巴里划开,又软又糯。 文时以听了她的话,依旧没多解释什么,只是很淡地笑了下,指了指那盘豌豆黄,“那一一帮我再夹一块吧。” 年夜饭后,天彻底暗了下来。 文家应该是有守岁的习惯。 不知何时,庭院里的悄然落了雪,青石板上积了薄薄一层,映着廊下的灯盏,倒像是撒了一层糖霜。一家人从正堂再暖阁,屋内地龙烧得旺,黄花梨木的茶几上摆着鎏金手炉,舒吟怕冷,捧着暖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文紫嘉他们几个说笑。 最末一辈的几个孩子趴在窗边,呵气在玻璃上画小人儿,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暖阁最角落里的座钟——再等一刻钟,就能去院里放烟花了。文斯华和文兆锡还有几位叔伯围坐一旁,紫砂壶里的普洱正酽,茶香混着檀香,在暖融融的屋子里浮沉。 一家人,团团圆圆齐齐整整,在等着新岁的到来。 其实,丛一对这种氛围是蛮喜欢的,和刚到文家那天一样,亲人热络,大家都客客气气。 但她不时看了文时以好几次,怎么看都感觉他好像并不喜欢并不开心。 坐在桌边,只是认真回答着每个长辈的话,茶从热转冷,愣是一口没动。 她沉默了许久,趁着长辈中间散场去院子里等待烟火的档口,走到文时以身边,很小声很小声,颤抖着拽住他的手。 “我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文时以紧张起来,回头看着她惊慌的眼光,和颤抖着的身体,心一下子提起来,顿时明白过来。 第43章 昼日 幻想与他 他亲眼见过两次她惊恐发作的模样, 也深知她在这种时候是多么脆弱,多么不希望被人看见。 梁霄对她的诊断像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阴云,那之后, 他对她的状态更为注意小心。 老四合院四面方正,虽然每一边的厢房都有很大的空间,但是除夕夜实在是人多嘴杂, 她的情况他很清楚,留在这绝不是上上之选。 “我马上带你回去。”文时以努力攥紧她的手,贴着她,回应道。 丛一没吭声, 望着他点点头。 大家都在欢庆着新年的到来,一方院落里彩色的烟花夹杂着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两人站在人群的最后面的台阶上,可以将阶下所有尽收眼底。 大概过了不到半分钟, 他牵着她手, 走下台阶,然后直接绕开人群,悄无声息地从院子后门离开。 文家的老四合院是一处中型的二进四合院,所以从前院到后面需要跨过两道院墙,路程并不短。 文时以怕她坚持不住, 又怕走得太快她力气跟不上, 所以半扶着她, 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快了,再坚持一下。” “我们就这样走掉,不要和你父母还有爷爷奶奶解释一下吗?”丛一不确定地发问。 管不了那么多了,回头可以随便找一个理由,眼下最重要的是带着她回到,让她能感受到安全的地方, 先把她的情况稳定下来。 他们走过院落,走过围墙,走过阶梯,走过整个方正的宅子。 直到上车的那一刻,文时以都没放松下来,甚至都没有叫司机,他亲自开车,准备带着她回京郊,因为药在那边,车上并没有。 他正想给她扣上安全带,凑近过去却忽然被她抱住了脖子。 刚刚檐下满目惊恐又不停发抖的人眼下已经恢复了正常神色,不再发抖,也不再出汗,近在咫尺之间,她的双手落在他脖颈的皮肤上,此刻正看着他,倒不像是不舒服的模样。 “你......” “我没事。”丛一承认自己撒谎了。 “那刚才......”文时以不明白。 “看你和大家在一起,实在是太累了,不如就以我不舒服为借口,走掉吧,回去还能睡个好觉。”丛一说得极自然,眨着漂亮的凤眼看着他,“我刚才给嘉嘉发消息了,就说我不舒服想回去躺一会儿,你陪着我一起了。” 丛一的话文时以一时半会没消化,回过神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她不是惊恐发作便好。 “反正把礼数不周的罪名推给我,你家里人应该不会说什么,还会觉得你尽职尽责,是个会照顾人的,别太担心。” 丛一见他神色沉重,并不像高兴的模样,以为他是在担心这么不顾一切地跑出来,文家的各位长辈会有微词,她索性直接解释,帮他卸下心理负担。 谁知道她这话说完,文时以的神色变得更难捉摸了。 “你怎么了嘛?”丛一娇嗲着开口,眨着漂亮的眼睛想要看清他的目光。 以为文时以是在不高兴,怪她自作主张,话的尾音里带了点委屈,半天没得到回应,那份委屈又转成用了心却不被领情的气愤和不满。 “那你要是不愿意就回去喽,我自己开车回去。” “没有,没有不愿意。”文时以及时回应了她的话的,只是一时没有组织好语言去对她刚刚的举动进行反馈。 又或者说,他还沉浸在诧异中没有彻底理清丛一做这些的逻辑链。 第71章 他别开了她的手,回到驾驶位坐好,很快启动了车子。 他的车技很好,从在港岛同她飙车拦下她的那天,她就知道。 只是回到内陆之后,他很少亲自开车,更很少再把车开得如此之快。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更不明白他此刻这般到底是为什么。 原本就是看他实在不自在,除夕夜也要装得一本正经得不到放松休息,真的太辛苦,想要替他找个借口和理由逃脱,但文时以这一连串的反应,让她开始不确定自己今天此举到底是对是错。 难道,她判断错了,他是喜欢在文家人都在的? 从老四合院这边回京郊路途很远,这一路,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文时以不开口,丛一也放弃交流。 就算不喜欢她自作主张,也得告诉她吧,这样算什么? 在这快一个小时的车程里,他们谁也没说话。 中间沈映蓉打了个电话过来问情况。 “时以,嘉嘉说一一不太舒服,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看下?” “可能是有点着凉,没关系,妈您帮我和爷爷奶奶解释下,刚刚走得急,没和他们讲。” “好,那你好好照顾一一,有什么事赶紧打电话告诉我们。” 挂了沈映蓉电话没多久,就到了京郊别墅。 车停在地库,丛一一刻也忍不住了,看了一眼文时以,见他不打算下车,也不打算解释什么,委屈和气愤到了顶点,也不打算再跟他多废话。 不识好人心!!! 收回目光,她打算立刻下车,却在刚刚抬手的瞬间,车门被他突然锁住。 “你锁门干什么?”丛一皱眉,还没来得及大发脾气,驾驶位上的人解开了安全带,猛然压过来,在她尚未再开口前,吻住了她的唇。 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带着极强的力道和压迫,丛一完全没预料到,根本招架不住,被他抱着,被迫接受了这个在她看来不明不白的吻。 刚开始她还带着情绪,所以在感受到他舌尖的瞬间,还不客气地咬了一口。可惜他并不松口,持攻城略地般吻着她的唇舌,直至吻得她气息混乱,浑身发软,不自觉又重新环抱住他的脖子,颤抖着回应他。 他很喜欢吻她。 在各种各样的情况,带着各种各样的情绪。 哪怕是如刚刚那般,他最痛恨的,如此失控的状态,他也还是想要吻她。 直至他们的气息分离开,她带着意乱情迷的目光看着他,像是羞涩,也想是无声的询问。 “下次无论是因为什么,都不要用你的身体健康做由头,好不好?” 缓了几秒,文时以的呼吸被拉扯平,他伸手拖住了她的头,很小声很小声,耳语一般地请求。 sephora离开京城前,他还小,甚至都记不得事。 只有唯一的一件小事被他铭记到了现在。 那时候大概是sephora已经动了和文兆锡分开回英国的心思,她曾问过文时以,如果有一天dad和mom分开的话,他愿不愿意跟她回到伦敦生活。 那会儿他实在是太小了,根本不能明白sephora话里的含义,以为sephora口中的分开不过就是像以往一样回英探亲,所以想也没想地回答。 “dad和mom不是每年冬天都要分开嘛,没关系呀,我在家里等mom回来。” 一语成谶,那年冬天后,文兆锡和sephora对外宣布离婚,自此往后的每一年冬天,他们都异国分离,在京城的家里,他再也没等到sephora回来。 明知道这样的结局或许并不是他一句话导致的,但他还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后悔。 所以对于承诺,对于说出口的话,他极为在乎。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丛一要求他立刻做出回应,而他不确定自己可以做到时,宁愿惹她不高兴,也放弃作答的原因。 今晚,站在落满雪的台阶上,以为她惊恐发作的那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是紧张的。 第一次,久违多年的恐惧重新遍布在心头,他是害怕她再如同在伦敦庄园时那般,然后哪怕发作平息,后面很长一段日子里,也会一直情绪低落,会看起来无比可怜,无比破碎。 他不想要这样,因为眼下刚刚有点好转的丛一,是他好不容易呵护和拼凑出来的。 他记得开始她向自己坦白有这样的心理问题和负担时,是很要面子也很抗拒的。 那是她心头的隐痛,但今天她竟然愿意用这个原因,骗他离开,只是为了他可以开心自在地过一个除夕夜。 他不确定自己这样的理解对不对,可他情愿相信,答案是肯定的。 正是因为情愿相信,他才更怕,更不希望她以自己身体心理健康为由。 丛一被他吻得迷糊,身上,唇舌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甚至在他刚刚开口讲话,暖热的气息落在她皮肤上时,她还克制不住地抖了两下。 “可是如果我不这样说,你会允许自己在这样重要的节日逃跑吗?” 她点破了他的心思,这些时日下来,他是什么性子的人,她已经清楚。 如果不是像她惊恐这般严重的问题,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自己临时逃跑,连解释都不给长辈们留。 这句话如同一根软刺,深深地刺入了文时以的心。 “今天是除夕,除夕也要这么辛苦吗?” 他的眉心微微皱,看向她的目光升温几度,灰蓝色的眼眸里有好多复杂却真切的情绪。 “不辛苦,我可以一边害怕,一边前进。” 他坚定地回答着。 下一秒,丛一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脸,眨了眨眼,恳切又极度怜惜。 他顺从地抬眼,从她的目光里,他读到了几秒心疼。 “文时以,你累不累?” 累不累? 一个对他来说陌生又久违的问题,一个他甚至不配被询问和作答的问题。 他已经大权在握,拥有了常人几辈子甚至十几辈子都难以企及的财富,端坐高位,凭什么再何不食肉糜地抱怨。 三十年来一成不变的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活在束缚与苛责里,习惯他的世界就是这样无趣,麻木,循规蹈矩。他不求这个世界上任何人的半点理解,哪怕是最亲的人。 他知道,自己这一生,就是该做这些的。 如今,娶到了一个事事出彩,又生得这般漂亮的妻子,已经是求仁得仁。 他心疼她的同时,她也开始在意他,已经很足够了。 他不会要求她再做更多。 但他一直心疼她,保护她下去。 然后尽其所能地把日子过下去,过好下去。 他笑了笑,摇摇头,又在她唇上吻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话,换了话题。 “你不是最在乎面子嘛,今天这么逃跑,不怕人看笑话?” “我如果真的在乎面子,这几年也不会在港岛媒体那里落不下一点正面新闻了。”丛一微微挑了挑眉,“如果可以让你过一个轻松的新年,这一点点面子和名声什么都不是。” 不知为何,今晚的丛一格外眷恋文时以。 好多话,平常说总是觉得矫情,但今天他提下那幅字之后,所有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也是在刚刚回来的这一路上,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vinay了,反而同他的那些点滴日常,或是相拥而眠,或是肌肤之亲,总是好多好多碎片逐渐挤满了她的脑海。 她不清楚自己现在对他是什么感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她不希望看他太辛苦,太疲惫。 因为看到他辛苦,她会心疼,会希望他也过得舒服一点点。 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和他表达强烈的关心和在意。 原来在她心里,他已经是超越面子名声的存在了。 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也不用追问得太清楚。 彼此心领神会,点到为止即可。 或许对他们来说,循序渐进,相濡以沫会更好。 车内这样总归是不太舒服的,文时以又摸了摸丛一的脸,问她是不是可以回卧室了。 “可以啊,但你要先把车门打开。”丛一玩笑般应下,扫了一眼车上的时间,起了些旖旎的心思,“时间还早,要是你真的没那么累的话,我们也可以干点别的。” 他们也领证快有月余了,正巧她生理期刚走,她有点想试试。 她对他,是有生理性依赖的,说句羞耻的话,她甚至会幻想跟他一起做.爱。 第72章 这对她来说,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而且她百分百确定,他也一样。 “比如,要不要跟我做?” 第44章 短兵 对不起嘛 丛一这句话说完, 文时以的理智也彻底滑丝了。 从地库到卧室,他们相拥着,气息纠缠在一起。 文时以抱着她越来越软的腰肢, 将她抵在门板上,惩罚似的吻到她快要窒息。 一路从卧室门口,走到床沿边, 他抱着她,小心地护着她,生怕这一路会不小心可磕碰到她。 不过她这身衣裙实在是复杂,文时以确实不甚熟练, 在给她摘掉脖子上那串翡翠珠帘的时候不小心挂在了胸前的盘扣上。 他低头想要解开,但怎么也解不开,倒是指尖出了好多汗。 他一时没了耐心, 最后还是大力一扯给扯坏了。 昂贵珍稀的墨绿色珠子噼里啪啦地从她身上滚落, 她低头看了看落了满地的珠子,上下横跳在他们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清脆的响声。 “嗯......”丛一被他吻得快要窒息,抱着他的脖子,指甲剐蹭着他的脖颈, 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你怎么还把我项链都弄坏了。” “再买, 想要多少都买给你。”文时以分不出神来,随口说着。 “那不要翡翠了,我不喜欢绿色。” “你做主......” 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什么翡翠不翡翠了。 这是他们最上头的一次。 也是他们最近的一次。 所有的事前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还没开始,丛一却好像是已经耗尽了力气,收拾完手上的动作, 她抬眼看向他,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意味不明,一时间,文时以分不清她是催促还是欲拒还迎。 “上次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你和你前妻......” 她话还没说完,声音就被文时以的吻给吞没。 总之,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 也想不了太多了。 卧室里没有开灯,只有床头的那盏开着。 文时以吻着她的同时,伸手盖住了她的眼睛,轻柔地缠住了她发丝,一遍又一遍地小声叫着她的名字。 视觉消失的那一瞬,其他感官都被无限放大,滚热的气息,快要脱轨的理智,模糊又逐渐清晰的回忆。 记忆交错,少女时期蒙受过的糟糕境遇始终纠缠她,折磨她。 那时她太小了,对于那个男人的抚摸,甚至如同此刻一般的状态是没有任何快感和舒适的感觉的,只是那种切身的感受烙印在了她心里,无论她多努力都忘不掉。 她极力地忍耐,想要克服,却越努力越糟糕。 她拽住了盖在双眼上温热的手,呼吸急促,努力并拢着双腿,拒绝他下一步的动作。 “怎么了?” 文时以还沉溺在欲望中,一遍一遍亲吻,权当她是没适应过来在闹脾气,抓着她的胳膊举过头顶,力气很大,她抗争不了。 被他这样有束缚性的动作一激,她更是被猛然刺击到,疯狂地开始挣扎。 “啊......”她尖叫着,身体不断扭曲,“放开我,不要碰我,放开我!” 只是她力气不如他大,被控制的感觉加重了她心里的恐惧,她拼命地推搡他,甚至开始胡乱地去咬他。 疼痛感和尖叫声让他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的意识,她这种挣扎程度已经完全超出了合理范围,他根本不敢再有进一步的举动。 但,束缚她双臂的手没有松开,她依旧在努力挣脱,在剧烈的摇晃挣扎中,他看见了她眼角开始有了泪痕。 “放开我,求你了,放开我......” 好一会儿,她不再挣扎,开始了恳求,语调里满是委屈和惊恐,话的尾音都在发抖。 她都这样说了,他只能松开了手。 他都来不及反应,身下的人顺手扯来一边的衣裙盖在身上,几乎是逃跑一般从他身下离开,甚至在下床的那一刻没有站稳,直接是连滚带爬一样从床上摔了下去,发出了很重的声响,听着便很痛很痛。 “你......”文时以猜不透她的举动,只是见她要摔下去想要扶她一把,可惜晚了一步,都没碰到她。 她跑去了浴室,紧接着有哗哗的流水声。 文时以眼见着她的身影从视线里消失,又看了看床上的一片狼藉,最终什么也没说没做,起身去了卧室外的浴室。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这样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今天这样他是有点生气的。 是她主动提及的,然后又这样,勾起他兴趣再一脚踹开。 但看着刚刚她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故意为之。 难道心理问题也会导致生理上排斥,不能接受做.爱? 今天,他必须要一个解释。 不能再这样不明不白着过去了。 洗过澡,他也收拾妥当,在确认自己不带着任何情绪后,他主动去回到卧室去寻她。 还没等见到她人,就听见了浴室内传来类似于玻璃崩碎的声音。 他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走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她背对着他,正在疯狂地用手砸着洗手台边缘。 刚刚的玻璃碎裂的声便是她手腕上还没来得及摘掉的那只羊脂玉手镯在强烈撞击下,被大理石板碰碎,断裂成两半,然后掉在暗色地砖上摔成了无数碎片。 她的手腕,也因此被碎片割破,透着隐隐的血迹。 他从没见过她这样。 愣了大概有几秒钟,他冲到她身边,阻止了她发狂的动作。 他实在不能明白,不继续就不继续,她至于崩溃发狂到这种地步吗? “你干什么!”文时以大力拽起她的手腕,眼见着血液蔓延,紧皱着眉,“你疯了!” 听到他的话,丛一被迫停止了动作。 其实情绪上头的时候,她是感觉不到疼的。 她垂着眼睛盯着洗手台上的暗红色纹理,好久才肯抬起头,抬头的那一瞬间,眼泪就蹦了出来,一颗一颗完整又透明,瞬间滑过她的脸颊,蜿蜒出清晰的痕迹。 在长久凝视着他的那十几秒里,眼泪越来越凶。 她好恨自己,非常非常恨自己。 谁都能做到的事,她做不到。 她是想要跟他做的,之前和vinay都没有过这么强烈的念头。 每次她都试图主动,勾着他,缠着他,但又每次都像今天一样以失败告终。 或许她这辈子,就是这样了。 永远也不能像平常人一样,享受同爱人做这件事带来的快乐。 可能,文时以也会觉得,她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吧。 她绝望地低下头,并不打算把那些羞于启齿的往事告诉他。 又或者说,她不敢,也不想,她笃定了他并不会理解,也不愿意将自己过往的疮疤暴露在眼前。 她企图挣脱开的手,转身离开浴室,却又在动作最激烈的时候被他圈在怀里。 撞上他胸膛的那一秒,她所有的心理防线被击溃。 到底谁能懂她的委屈,她的无奈。 她享受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一切光鲜亮丽,却又同样承受着这个身份带给她的所有苦难和失去。 她太痛苦,太无助。 她拼尽全力所追寻的那份安全感,始终离她一步之遥,她永远永远都得不到。 与他相识这些日子,她有感觉到自己的变化。 她以为,只要她肯努力,她或许能有一个新的开始。 但,还是不行。 因为这些年麻木又湿冷的冬天里,她逐渐明白。 与vinay的分开只是击溃她精神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是她精神寄托被摧毁的第一步,然后她失去了所有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越来越痛苦,越来越麻木。 满地的玉石碎片,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玲珑闪烁的星星,她的手腕还露着血,就这样抱着他,缩在他怀里,一下子泄掉所有力气,倚靠在他身前,将手上的血迹沾在了他睡衣上。 “对不起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拼命地道歉,但是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只是觉得混乱,委屈,又好像无法面对他。 做为一个妻子,她好像是真的没有尽到基本责任。 如此,听见她的哭泣,文时以再也生不起气。 甚至她道歉,他觉得格外心疼。 “干嘛道歉。”他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面对她这副模样,甚至不知该如何开口去哄。 “好了,别这么激动,对你身体不好。” 第73章 文时以耐心地劝,想要先把她情绪给稳定下来,生怕她扛不住一会会有更糟糕的躯体化表现。 这又是他没有见过的,她的另外一面。 委屈,挣扎,恐惧,她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吓着了一样,控制不了自己。 他不敢,也没办法轻举妄动,生怕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会加重她情绪的破溃。 梁霄说过,如果在她发病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就用最简单的肢体语言。 所以他尽可能紧地抱住她,然后摸了摸她的脊背。 等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息,他才又尝试着询问。 “先回卧室吧,好不好?” 她听见了他的话,但是却不肯把头从他怀里挪开,死死地抱住他,红着眼。 他也不等她回答了,将她一手抱起,带着她回到了卧室。 弄湿了热毛巾,他先是擦干净了她手腕上的血迹。好在伤口都不是很深,只是一些微小的划痕。 然后又换了一条毛巾,帮她擦了擦脚,刚刚她一直光脚踩在地上,冰冷得厉害。 丛一安静地看着他的所有举动,快要掀起潮浪的情绪慢慢被按了下去。 她不抗拒他的一切动作,直到他收拾好,她又一股脑地蜷缩进她怀里。 “对不起。” 她又重复道歉了一次。 “不用和我道歉,你也没做错什么。”文时以心平气和,他现在百分百确定,丛一这副状况,就是另有原因。 因为刚刚她挣扎起来那种生理上不适的症状,根本是装不出来。 “你如果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可以和我说说。” 他将怀里的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能抱得更舒服一些。又刻意没有让她正脸朝着自己,他估摸着她应该不太想正视他太过认真严肃地聊。 随她吧,他已经没有任何脾气了。 面对她,好像总是如此。 他替她整理好了有些乱飞的发丝,又替她将露在睡裙外的双腿盖上被子。 “或者,你要是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可以早点休息。” 听了他的话,丛一那些好不容易收起来的情绪又开始泛滥。 他不这么体量安慰她还好,越这样,她越难过。 她别开头,让他完全看不到她的表情。 抱着他的脖子,思量再三,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 最终,她还是决定告诉他。 告诉他那些在她看来,狼狈又羞耻的伤痛。 同时也告诉她,她现在有点需要他。 第45章 短兵 “好疼呀,你帮我吹吹。”…… 眼泪从模糊视线, 再到逐渐被空气风干。 丛一从始至终都没有松开抱着文时以的手,靠在他怀里,是她少有的能感受到安全的时刻。 在文时以的帮助下, 她渐渐恢复了平稳的呼吸,情绪也变得不再过分激动。 只不过她还是不肯抬起头,不愿意直视着他。 因为或许看向他, 触及到他的眸光,有些话就讲不出来了。 十几年过去了,除了vinay,她甚至都没对父母讲过。 今天, 她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文时以。 她的丈夫,这个未来极大可能会和她相伴一生的男人。 “你想听吗?”她抽了下鼻息,话音还有点乱颤。 “你愿意说的话, 我便愿意听。”文时以见她逐渐平稳下来, 松了口气,手始终轻抚着她的发丝,“但你答应我,别激动,尝试着把你的情绪和事情本身分离, 慢慢来。” 听到了他的回应, 丛一放掉了最后一丝顾虑, 将脸颊贴在他肩头,合上眼,企图通过这样做,克制住她有可能在叙述过程中会失控的眼泪。 无论再回忆多少次,无论过去多少年,她都能准确地想起那一晚的所有细节。 碎裂的玻璃, 蜿蜒的血液,惨兮兮的小熊。 那幢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的城堡,那个宽敞明亮于她而言却是地狱的房间。 她把这些,把一切的一切,都讲给他。 文时以任由她靠着,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她把这些都亲口告诉他时,那种复杂的心情还是一瞬间填满了心脏。 他花了好久,才消化掉了这么大信息量的话。 他皱了下眉,将她抱得更紧。 “现在,那个人在哪?”他强压着怒气,追问到底。 “已经......已经死在牢里了。”她失落地回答。 人已死,好像生前这些罪孽也随之付诸一炬。 活着的人能对他所做的追究也只能停止。 可惜,她被这沉重的罪孽折磨了这么多年,始终走不去。 虽然最后那人也没有得手,但就如同从床上滚下来,玻璃渣跪进膝盖皮肉里一样,哪怕表面愈合,细细密密的疤痕还在,痛苦长存。 她被甩过的巴掌,被扯破的衣裙,深刻地烙印在她童年的记忆深处。 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并没被淡化,而是风干成永恒的印记。 其实,她也时常怪自己,是不是自己太过脆弱,明明可以选择渐渐遗忘的事,她却偏偏记得清楚,折磨自己,也折磨着身边的人。 也是从丛家风雨飘摇那一年起,她落下了心理阴影。 她第一明白了丛家长女这个身份的意义,第一次明白百年基业,几代人的荣光想要坚守下来到底有难。知道了她的责任,知道了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的担当和身不由己。 同时,她也陷入了极度惶恐中,因为哪怕是像丛家这样的巨富老钱,也随时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风险。这就是现实,每一个百年繁盛的家族,都需要一代又一代人的不断累积和倾尽心血,容不得一点闪失。 所以为了这些,她努力做到事事优秀,从成年开始就逐步接手宣瑞的大小事宜,尽可能地做好一切。 港岛上都称赞她是最优秀的家族继承人,她拼尽全力事事出色,不断丰满着自己的羽翼,哪怕终日都活在惶惶不安的恐惧里,也从来不低头。 直到她遇到了vinay,他是第一个不会算计她,没有目的接近她的男人。与他相爱,让她的恐惧和不安有所缓解,她开始有了本质上的好转,开始逐渐能够从压力责任与自我价值欲望间得到平衡和自洽。 那些年,哪怕伦敦和爱丁堡总是终年阴雨,但她心里始终遍布着暖阳。 她以为,她的人生就要有新的转变了,可惜一切戛然而止在毕业的那年夏。 与挚爱分开,她才终于明白,自己再努力,也终究无法幸福地活着。 就算她为这个家族付出再多,她依然连自己的婚姻都掌控不了。 她恨这个身份,所以她开始堕落,放手了宣瑞的所有职务,泄愤一样地花着家族的钱,这是她应得的,是这个家欠她的。她也恨自己,恨自己哪怕倾尽全力,也依然逃脱不了命运的诅咒。 今天,她把这所有的一切告诉了文时以。 她也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理解。 或许对他这样克己复礼又循规蹈矩的人,无法理解她的恐惧,逃避,甚至是任性妄为。 闭着眼,哪怕是闭着眼,眼泪还是蔓延出来,打湿他肩膀的衣料。 她无法克制,但又好怕下一句他选择用残忍激烈的方式来剖白现实,所以强忍哭腔,强要面子。 “不许安慰我,抱紧我。” 直至她说出这句话,文时以所有无坚不摧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溃。 在某一刻,他从她的话语里,共情到了她的无奈,悲伤,甚至是绝望。 因为在这密不透风又单调的传承里。 他们的人生是轨道,不是旷野。 更何况,她那时不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 在刚刚懂事的年纪,她被拔苗助长,飞速成熟和长大同时,也因此获得了剧烈的生长痛,和或将伴随一生的阴影。 玻璃渣割破皮肤有多痛,与爱人分别有多刻骨铭心,其实他都没经历过。 但他就是知道,那种身不由己,终其一生都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那也是,他的命。 她反抗了,他没有。 并且以后,也不会有。 他百分百确定。 他遵从她的意思,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那一刻,活了三十几年,心从未如此柔软,如此热络。 回想起每一次亲密时她的挣扎,她的眼泪,那些肉眼可见的生理性心理性痛苦。 他从今往后,都没有办法再忽视。 他也终于意识到,她的每一次主动,到底要鼓起多大勇气。 “好,抱着你。” 多余的话都没有,她说不要安慰,只要他抱紧。 第74章 像是可以把对方都熔铸到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感受到了他臂弯的力度加重,耳边他的呼吸飘忽时远时近。 她依靠在他肩膀,终于得到了片刻释怀。 文时以出乎意料的平静,更出乎意料的温柔。 “对不起。” “就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好起来。” “你当然会好起来。” “不用道歉,我再说一次,你没做错任何事,你不需要和我道歉。” 整个别墅静悄悄,整栋房子装得富丽堂皇,大到各类家具小到一个摆件都价值不菲。 这样纸醉金迷用金钱堆砌的空间里,装着两个孤独漂泊的灵魂。 彼时,除夕夜零点已至,远郊有大片的烟火升腾。 钱,地位,名望。 就像他曾经对她说的,这是他们自出生就拥有的东西,许多人这辈子都无法企及和获得。 他们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 只是,幸运也是有重量的。 就如同,这俗世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她必须承担,和面对的人生课题。 他抱着怀里的人,坚定地许诺。 她将会好起来,哪怕是轨道,也要把人生延续下去。 “文时以。” “我在。” “不要离开我。” 三个月。 仅仅用了三个月,她就对他,就从厌恶逃避走到了眷恋依赖。 她没预期说出这样的话。 但被他抱住,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她需要他。 非常,非常。 需要他在自己惊恐发作时永远用最坚实的臂弯托举着她,哪怕被吐脏了西装也毫不在意。需要他在自己每一次情绪破溃濒临破碎边缘时将她拽回光明之地,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倾尽所有的耐心。 需要他,每时每刻,每分每秒...... 虽然,她还不太清楚,这到底是一种单纯的需要,还是含杂了其他的感情。 想不了那么多。 “不会离开你。”他顿了顿,补充:“永远。” 他几乎从不会提及这种绝对的字眼。 永远到底是多远,没人知道。 但此刻,他愿意许诺一个缥缈的永远给她。 不为别的,只为这一刻刀割般的心疼。 也为了,和她确认,他将会保护她。 她需要他。 需要他这个人。 以及,她就是需要,这样肯定的回答。 终于能克制住狂飙的眼泪,她有了勇气,抬起头看向他。 “好点没?”文时以看着她脸色恢复了一些,等她把所有想说的说完,等把她所有复杂的情绪都抚平, 她点点头。 “好一点的话,听我说两句。”他商量着来,“好吗?” 她还是点头。 稍微沉默了三两秒,文时以缓缓开口。 “首先,那件事,不是你的错,你现在所有不适的反应和心理状态,都是很正常的,并不是因为你做得不够好,不是因为你太脆弱,你一定一定要记得这一点。” 她刚缓和下来,文时以也不想太难为她,所以尽可能捡重点的说。 “其次,我们已经在寻求专业心理医生的帮助,我们总会有办法解决这些问题,有耐心一点,再等等,当然,如果可以,努力试着强大一点,试着去面对,我会陪着你,帮你,一起对抗这些,现在,你不是一个人。” “最后,之前我不知情,所以因为这件事态度不够好,我和你道歉,以后,我们都慢慢来。” 把该讲给她的道理全部铺陈给她。 其实也不是讲给她听,因为以她的聪明道理她不会不知道。 只是当局者迷,人在极端痛苦中就是很难保有清醒和理智的。 他只是把这些她已知的,正确的东西,再腾挪出来,根深蒂固一下。 他不觉得自己能教会她什么。 他只做大方向的引领,在她如此往复地被侵袭和折磨时,为她注入强心剂,然后陪着她,面对她只能一个人面对的人生课题。 文时以这些话条理清晰,逻辑贯通,首先就在理智层面说服了她。 他总是这样,在照顾好她所有情绪后,再强势地把她从情绪的泥沼中拉扯出来,拽着她面对现实,拽着她重新正视困境。 因为这是他们既定的人生。 既定的无法改变,没得选择,那来日种种仍要用最强大的面貌迎接。 日子,总归就是一些所谓灿烂和幸福的东西构成的。 他要她一定要这样想。 哪怕,他也没做到。 他心疼她,更明白她。 所以更不能任由她被往事吞灭。 除夕夜盛大的烟火熄灭,所有的热闹归于平静。 就像这般无间炼狱的痛苦,也终究是在眼泪中融化代谢。 丛一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久好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双漂亮的凤眼红得令人心颤,凸起的锁骨上还落着点点红痕,是刚刚亲热时,他留下的。 他不自觉地伸手触摸,小心地圈画,像是在欣赏。 她总是这样,在风光无量和破碎凌乱来回切换。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她究竟为什么是这样。 因为人越没有什么,就会越强调和伪装什么,继而越来越极端。 “还有就是,无论到任何时候,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许伤害自己,听好了,是不允许,没有得商量。” 文时以拽着她的手腕,手指从锁骨挪开,又轻轻抚摸过手腕上还未结痂的伤痕,没用力气,所以弄得她有些痒。 丛一听了他的话,忽然很委屈,借着他的力气,故意把手腕往他眼前凑了凑。 “好疼,你给我吹吹嘛。” 她撒娇,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先回答我。” 可她也不买账,还是像个小朋友一样,听到自己犯错误,就会想着耍赖撒娇,想要糊弄过去。 “你先吹吹嘛。” 最终,还是文时以败下阵来。 对着她手腕上的细痕,他仔细地吹了吹。 更痒了,惹得她笑了起来。 笑中,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好了吗?可以回答了吗?” 文时以见到她的笑,沉重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丛一不应,反而挪动身体,非要坐在文时以膝上,永远都是抱着他脖子的时候,才最满意。 “老公,你好好啊。” 突如其来的一次夸奖,文时以心动一瞬,撞上她被泪水冲洗过的眼睛,怔神几秒,很快又恢复理智,手始终护住她的腰,生怕她乱动给掉下去。 “一一,撒娇是没用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贴唇亲了一下。 “我也好好啊,看到你和大家在一起不开心,就想办法回来。” 这一路,她都在等待他的夸奖,一直还没等到呢。 此时此刻,她像是个卖力表现的小朋友,在等待着他的“小红花”。 “我都夸夸你了,你还没夸夸我呢?” 向来如此,他对她急速转变的情绪总是应接不暇的。 可他喜欢她这样。 有点小傲娇,又有点小任性,无伤大雅地与他讨价还价,和他搞一些小把戏。 他没急着回答,抬手将她眼睫上的泪珠都剐蹭干净,长久凝视着她的溢满笑意的眼睛。 他希望她永远这样笑着。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 “谢谢一一。” 他也亲了她一下。 “我们一一是特别,特别好。” 得到了期许的回答,丛一终于肯暂时放过文时以。 与他对视,眼里的笑意停留了许久,又慢慢消失,转为平静,最终被各种复杂的情绪挤占掉。 或许,眼睛就是他们心灵的窗口吧。 他的眼睛,好漂亮好漂亮。 是纯粹得,梦中海一般的蓝。 透过这片蓝,她感受到了他的心。 这一刻,这一秒,他们的心在靠近。 她抱住他。 “我答应你,不会再做自我伤害的事了。” “我答应你。” 第46章 短兵 调皮的话,就需要“管教”…… 文时以抱着她, 陪着她哄着她半天,终于听到了她的回答,放下心来。 只要她答应不再做伤害自己的事, 情绪上的诸多问题,心理上的种种负担,都可以慢慢来, 慢慢解决。 “好了,睡觉了。” 文时以拍了拍怀里的人,想趁着她情绪稍好,赶紧拉着她躺下入睡, 避免再折腾一会,她又会开始胡思乱想,睡也睡不安稳。 第75章 可惜, 丛一好像并不愿意从他腿上下来, 说完话,又盯着他看。 “怎么了?” “你还没夸夸我?” “不是刚夸过了吗?” “那是我带你回来的夸夸,不是我刚才答应你的夸夸。” 丛一眨着眼睛,顺势捧住了文时以的脸,散落的发丝垂落下来, 剐蹭着他的皮肤。 她就跟个小孩一样, 一分一厘都要算个清楚, 必须要鼓励着才肯做对的事情,然后每做对一步,就要得到相应的肯定和奖励。 文时以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觉得她可爱。 好像,人在自己最信任人面前,就是会这样, 会放松,会没有防备,会需要很多幼稚的东西,回归到小朋友的模样。 “我们一一,特别特别棒!”文时以怕她不满意,还加重了语气,“可以了吗?” 丛一没说话,靠在他胸膛前,用了一点力气,将他推倒在床上,自己又往上挪了挪,坐在他那里,双手下意识地支撑在他身上,被坚硬的腹肌硌得生疼。 屋顶的水晶灯光从她柔软的发丝倾泻而下。 她骑在他身上,俯视着他,像高傲又不肯低头的古希腊女神,魅惑且自知。 “不好,不可以。” “你没叫我老婆。” 这又是什么要求? 他向来都是叫她名字多一些,其实,她也一样,她经常性的知乎他大名。也只有在这种故意撒娇的时候,才愿意喊一声老公。 现在,倒是要求起他对她的称呼了。 见文时以并不回应她,她又动了动。 刚刚消下去的欲望被她这么折腾又往上翻,他下意识攥紧了手边的床单又松开。 她倒是不嫌事大,琢磨着他细微的表情,像是只捣乱得逞了的小猫咪,笑得高兴。 她睡裙本来就短,骑在他身上,这样的目光看着她,实在是折磨。 就在她最得意的时候,文时以猛地起来,将她拉到怀里,拽着她翻身按在身下。 “一一,总是这样管杀不管埋特别不好。” “你也得体谅我一点。” 她既然这么调皮不听话,他就要好好“管教”下。 被他按着并不是很舒服,她小猫一般地动了两下,虽然不满意,但是还是任由文时以说教摆布,手不老实地摸了摸他受伤过的手腕。 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并不会有什么反应。 只是,她的动作让他想起了曾经他们之间的脱敏计划。 他有了新的想法。 真的暂时来不了,假把式的花招有很多。 灯被熄灭,整个卧室在厚重的遮光窗帘遮挡下,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 丛一背对着他躺下,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肢。 她枕着他的胳膊,开始还有点发抖和抗拒,后来与他十指相扣着,也逐渐放松下来。 这怎么不算,他为她准备的脱敏训练呢。 先这样来,可能她的接受程度会高一些。 但也确实很累很费体力。 伺候文时以真不是个好活。 丛一这样没良心地想着,全然忘了以前文时以是怎么帮她的。 眼皮开始打架,她开始有了困意。 他从身后抱住她,不打算改变现有的姿势,就这么睡下。 她的长发落在他胳膊上,又痒又软。 临睡前,他贴着她耳边,小声地唤了一下。 “老婆。” 但她应该没听见。 听不见也没关系,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叫。 身边的人呼吸逐渐匀称,文时以在心里也长舒了口气。 除夕夜丛一找借口帮他逃掉了,春节她有问过他,还要不要继续逃掉,他拒绝了。 他很感谢,也很惊喜丛一愿意这样帮他。 但他自己没有办法允许这样脱轨的事一再发生。 准确的来说,他是怕自己随心所欲惯了,以后没有办法再好好完成他该做的工作。 春节后面两天,文时以还陪着丛一回了躺港岛,但没待多久,婚礼在即,京城那边是第一场,好多事都要丛一点头认可的。 进了三月,京城的天气开始有所回暖,只是北方到底比不上港岛的四季,昼夜温差大,风也更大。 梁霄根据丛一的情况对她所服用的药物进行了调整,后面又去了几次竹心居,她的状态不说有多大好转,但至少稳定了不少。 自然,关于他们之间的脱敏训练,也一直在进行。 文时以也是越来越过分,逐渐变得胃口越来越大,越来越不满足。 在他“调教”下,丛一也逐渐适应,小夫妻俩有了些彼此情浓的意味,越来越合拍。 婚礼订在了五月,沈映蓉特意托娘家人找大师算过的,分别挑中了初五和十五,在京城和港岛风光大办两场 四月初的时候,文时以要去英国出大概半个月的长差,本来是准备带着她一起过去的,但介于伦敦对她来说太过容易触景生情,她刚刚稳定有所好转的状态实在是经不起一点折腾,所以便放弃了这个计划。 刚从港岛回来,她也不是很想家,就留在京城舒舒服服,不急不慢地备婚。 开始走的那几天,文时以每天还会发很多消息过来,叮嘱她按时吃药,吃饭,不许她熬夜,以及基本每晚都会有电话或者视频过来,一打就是一两个小时,他总是要亲眼看着她入睡才好。 但到伦敦那边后,工作日程也逐渐增多,又隔着时差,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又赶上丛一已经习惯了他总是在身边,无微不至的各种关怀,不适应得很,连着一周就打了一个视频后,她有点不开心起来,又不肯开口说。 手机震动了两下,丛一去看。 文时以:一会儿要去基地考察,然后连着开个视频会,结束太晚了,你记得把药吃了,早点睡。 又有工作要忙! 每天说来说去就这么些话,提醒她吃饭,吃药,早点休息。 她是小孩子嘛?这些还用得着他说嘛? “忙忙忙,和工作过吧。” 丛一丢开手机,根本也没回。 坐在她对面的文紫嘉在专心帮她挑着婚礼当晚舞会要穿的高跟鞋,没听清她说什么。 “大嫂,你说什么?” “没事。”丛一摇摇头,摆弄了一下腿上正懒洋洋睡着的camellia,心里更不爽了。 他倒是拍拍屁股走人了,她还在这巴巴地照顾他女儿。 想着就生气,她吧啦了一下睡得正香的camellia,见着胖墩墩的小猫模糊着从睡梦中醒来,不满地挥着爪子,她又不忍心,哄着它又合上了眼。 “和你爹地一样难伺候!” “大嫂,你看看这双怎么样?” 文紫嘉倒是真一门心思地在帮着丛一挑高跟鞋,可惜把各个品牌的新款,秀款都看了个遍,也没有挑到适合她那条银色礼服的。 文紫嘉见丛一明显一副兴致不高又心不在焉的样子,主动提议。 “后天城南那边有个珠宝展,大嫂,你闷不闷,要不要我们一起去逛逛?璇姐姐应该也会去的!” “珠宝展,谁办的?品牌方还是个人的啊。” “是方家最小的女儿办的,听说她最近弄了不少宝贝石头,这不就麻溜地展示出来了,这场展也算是给她庆生吧。”文紫嘉说着,兴致不高的模样。 “你到底是问我想不想去,还是想让我陪着你去呀?” 丛一听出了文紫嘉话里酸溜溜的口气,看破她的心思。 感觉文紫嘉和这个方家的小女儿有点像她和沈希雅的调调。 “哎呀,大嫂,人家不想去嘛,但是上次我生日她都过来了,我怎么也不能欠着个人情和生日礼物。” “为什么不想去?你不喜欢她?还是她老是想和你抢风头?”丛一打趣。 “你怎么知道?”文紫嘉扭捏了几秒,“就是啊,她什么都和我比,什么事都想踩我一头,她以前还想做我大嫂呢!” 话说完,文紫嘉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赶紧捂住嘴巴。 “你之前的大嫂,不是你好老公的亲姐姐嘛。”丛一愣了一下,即刻恢复神色,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那是在和晨曦姐分开之后,听妈妈说,方叔叔有找过爸爸谈,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没成。” 好啊! 原来文太太的位置还挺热门的,京城里还真是不少名媛千金上赶着。 丛一被气笑了,这些天不顺的这口气也是找到错处可以发泄了。 她猛地抱起又刚刚睡着的camellia,无情地把它丢回地毯上,盯着毛茸茸的小猫咪,点了一下它的脑壳儿。 第76章 “不是,不是不是......大嫂,我说错话了,不是这样的。”文紫嘉向来是嘴巴比脑子快,说完就后悔。 这些事,丛一知道的越少越好,她真是老给大哥帮倒忙。 “我们不去了,我也不去了,你别不高兴,大嫂。” “去呀,怎么不去!”丛一摇摇头,几秒就想通。 当然得去! 文时以他人在英国忙得地覆天翻,她在国内也得找点乐子吧。 京城的名媛酒会她还没参加过几场,正是她出风头的好机会。 手机屏幕又闪了一下,还是文时以。大概是见她不回消息,有点担心。 文时以:京城四月里会飞花粉和柳絮,你出去的话注意一点。 丛一扫了一眼,还是没回。 就不回!!! 她这样耍着小脾气,全然忘记了之前承诺给他的,不可以一不高兴就不说话故意气人。 她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之前也想要嫁给她的老公。 因为一直没收到丛一的消息,文时以在基地考察后特意去了个电话,结果自然也是没什么回音。 他不太放心,给文紫嘉发了消息过去询问。 文紫嘉做贼心虚,根本不敢多说,只说后天,他们要去参加方璐馨的展。 参展那天,阳光特别好,是个很不错的晴天,就是风大了些。 丛一选了一条柔粉色的短拖尾抹胸纱裙,特意没选任何珠宝和配饰。 她故意的,明知道这是个小型的珠宝展,大家肯定卯足了劲儿展示自己的宝贝,她便什么都不戴,到现场挑中什么就是什么,随心就好。 去的路上,丛一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京城真是怪事,好好的春天到处飞着看不见的花粉,她又是敏感体质,一再减少与外面的空气接触,还是避免不了发痒。 “大嫂,你没事吧?” 文紫嘉坐在她身边,心也是提到嗓子眼。 她怪自己真是闲的,没事提什么叫丛一参加珠宝展的事,尤其是昨晚和喻衍洲打过电话,知道今天喻晨曦也会去,她简直后悔死了。 方家在京城财富并不算数一数二,现有的生意版图也并不算大,但是祖上身份特殊,尤其是方璐馨的太爷爷,是当年京城有名的“红色商人”,所以方家后人的地位名望自然是不必说。 方家这一辈,就方璐馨一个女儿,算得上是受尽宠爱,她的场子,京城上下的豪门大家,总是都要给面子的。 暮色四合时分,青砖金线的四合院群落浮起琥珀色的光晕。 十二扇紫檀透雕屏风在庭院次第排开,每一幅绢面灯箱里都盛着流动的星河异彩,细细找寻,是南洋珍珠在黑色丝绒上泛出的虹光。 场内的服务生都统一穿着香云纱旗袍,迎宾,送酒,各司其职。 从正门进去,走过屏风,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正中间玻璃柜,柜里放置着一只天青釉瓷盘,盘底凝着几滴未干的晨露,中央卧着的缅甸鸽血红宝石正将今日最后一线夕照啜饮,红得令人晕眩。 “东西还不错。”丛一瞥了一眼,算是认可。 她玩这些石头有不少年头,这一点随殷媛瑷。 当年,沪上珠宝公主的笑称可不是随便喊喊的,全世界奇珍异宝,殷媛瑷就少有没见过的,丛公馆的宝库里,更是陈列收藏着不知多少她这些年来积攒的宝贝,丛一自然是从小便耳濡目染。 丛蓉年纪小,对这些珠宝金银都没太大兴趣,丛一却是实打实得了殷媛瑷的真传,这些年胃口也是越来越大,有比起殷媛瑷,那当真是过之而无不及。 东西是好是坏,她打眼看看知道。 “是吧是吧!”文紫嘉环视了一圈,暂时没看见方璐馨也没看到喻晨曦,松了口气,打算带着丛一先找罗意璇,“大嫂,我们先去楼上坐会儿吧,璇姐姐在等呢。” 丛一点点头,又多看了两眼那颗红宝石,心里默默念叨。 这石头美则美已,个头也够大,就是颜色差点意思,她还是看不上。 从正堂离开,到回廊转角处,沿路有看到了一些展品。 看着最叫她欢心的是那对玉镯,一看便是用了上好的羊脂玉料子,目测是她的圈口,和那天她不慎砸碎的比起来品质算是旗鼓相当。再往前走,葡萄藤枝形吊灯下,哥伦比亚祖母绿在防弹玻璃中仿佛生长成微型的雨林,每一道丝绒状包裹体都似梵高画笔下未干的油彩。有位穿雾灰色连衣裙的女士正俯身仔细观赏,大概是有兴趣,耳畔两粒3克拉d色钻石随着她的动作晃了晃,像两滴不肯坠落的银河之水。 情绪状态稳定的情况下,丛一喜欢这样流光溢彩又漂亮非凡的场合。 她阶段性的需要这样的场合,需要那些浮华缥缈的东西偶尔滋润一下她。 跟着文紫嘉一路走到侧面的休息间,还没等进去,隔着镂空的门板,她听到了屋内人的交谈声。 “你说你和文时以多般配的一对啊,怎么我出去一年回来,你俩黄了,文太太换别人做了?” 第47章 短兵 抛媚眼,放生电 休息室内的声音传到了室外两人的耳朵里, 丛一听着,没什么反应,倒是文紫嘉紧张得够呛, 刚想进去阻止,被丛一拦下。 “你们俩之前可是有救命之恩的,这是多难得的缘分。上次见你们的时候, 你们不是蛮恩爱的嘛,他不是一向都很照顾你的嘛。” 喻晨曦听了她的话,短暂沉默。 是,在所有人心里, 文时以都是那个体贴,尽职尽责的绝佳联姻对象。 尽职尽责到,除了这些, 什么都没有。 “是啊, 他很体贴,很成熟,很稳重,事事考虑周到,照顾我的情绪, 照顾我家里人的面子, 什么都做得很好, 甚至我们之间,从来没吵过架。”喻晨曦苦笑了下,晃了晃手里的香槟酒,脑子里浮现出过往的一些碎片。 “就是呀,这么好,你们干嘛分开?” 听见喻晨曦的话, 丛一的心空落落了几秒。 文时以对她好像也是这样。 成熟,稳重,强大,情绪稳定,体贴她的所有敏感和崩溃,尽职尽责,事事周到。 找不出错,完美老公。 就是这样的好,实在是太好了。 好到不太真实,好到有点冷冰冰。 她以为,他是愿意为她做这些的,愿意哄着她,愿意陪着她,愿意承受她这些坏情绪的。 现在看来,可能也不是愿意,是像他曾经说的,很多事,是他必须要做的,没有情绪,必须做,就要做好,就完美。 对喻晨曦是,对她也是。 根本没什么两样。 这不是她曾经期许,他们之间约定好的嘛。 可有那么一瞬间,丛一觉得心上某一处像是隐隐落空一般难受。 她又想起了这些天,文时以打卡一般的各种消息和关心,积攒起来的不开心变成了失落。 她们是新婚,他难道就一点也不想她吗? 如果是想的话,怎么会忍住不给她电话和视频的。 这一刻,她的心思根本不在吃醋或者争面子上。 而在于,她好像,或许,应该。 不,是一定。 她只是恰好出现在他生命里,又成为了他联姻对象的女人。 和喻晨曦没什么分别。 谈不上特别难过,但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大嫂,我们......”文紫嘉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丛一。 她是不知道丛一和文时以结婚前的各种谈判和弯弯绕的,因为喻衍洲在和她结婚前,是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所以哪怕他们在一起后,圈子里也始终流传着他那些年的风流韵事,她不免听见,遇见,每次都相当不高兴。 换位思考一下,丛一这会儿肯定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 “和catherine说话的那个女人是谁啊?”丛一勉强抽神。 “是周家的长女,和晨曦姐姐关系特别好,很多年的闺蜜了,京城上下都知道。” “哦,走吧,我们进去吧。”丛一点点头,算是理解。 好姐妹之间,是没什么不能聊的。 她像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侧目对着泛着光的玻璃门框理了一下长发,然后进了休息室。 原本在休息室交谈的两人察觉到有人进来不再交谈。 喻晨曦回过头,看见是进来的人是丛一时,立刻反应过来,刚刚她们之间的谈话很大概率是被丛一听到了,有些过意不去。 “好久不见呀,catherine。”丛一自然得很,很热情地同喻晨曦打了个招呼。 第77章 “好久不见,文太太。”喻晨曦很守规矩,“嘉嘉,你也来了。” 来京城的时日尚短,京城圈子里这些号人,丛一有的在国外或者其他社交场合见过,但是大部分还是不太熟悉。 “这位是我的好朋友,周家的二小姐,周云柔。” “您好,周小姐。” 周家的家教礼仪自然是没话说,有些话和喻晨曦私下说说就好,社交场,面子上总归要过得去。 她抬眼看了看丛一,同时也很礼貌客气地同丛一握了个手。 “您好,文太太。” 现在,在大部分的公共场合,她已经不再被叫做丛小姐,或者miss camellia了。 她是文时以的妻子,是文太太。 既然她有了这样名正言顺的身份,便要行使这个身份赋予她的主权。 “下个月初五,我和时以的婚礼,两位有时间的话,还望赏光。”丛一直奔主题,话说得客气,但是意思实为强势。 她摆明了是想要告诉所有人,就算喻晨曦以前和文时以再天造地设也没用,现在她是正牌的文太太。 周云柔是聪明人,看了一眼喻晨曦。 周文两家关系不错,周云柔的妹妹周云冉正和文时笙在议婚,不日两家也是要结成姻亲的。 文时以的婚礼周家人自然会去,但是叫大哥和父母去好了,她作为喻晨曦的好朋友,自然是喻晨曦去她便去,喻晨曦不去她也就拒绝了。 她刚想开口,喻晨曦先一步答应了。 “当然,到时候我一定会记得主动要请帖的,文太太到时候不嫌我们厚脸皮就好。” 喻晨曦这样的回答完全挑不出什么错,也出乎丛一的意料。 和第一次见她时一样,喻晨曦身上有一种很强的磁场,强势但并不尖锐,与之交谈会反而会让人觉得舒适。这一点,和文时以非常非常像。 丛一很喜欢她这种气质和调调。 所以,只要大家都互不招惹,她没什么心思较劲儿,很可以相安无事。 “好啊,到时候我一定会记得为二位送上请帖的。” 文紫嘉站在一边,真是一句话也不敢插。 不过大家都是要脸的体面人,总归没什么明面上的不愉快。 没一会儿,罗意璇也过来了,喻晨曦和周云柔有事提前离开,气氛完全放松下来,文紫嘉也才终于能松了口气。 本来以为刚刚的场面结束就已经算完了,没想到根本是她想得太好。 罗意璇来了之后,三人在休息室又闲聊了会儿。 毕竟是个珠宝展,来都来了,多少是观赏下。 只不过丛一没有从刚刚喻晨曦和周云柔之间的谈话中完全剥离出来,有点心不在焉。 “大嫂,听说今天这场展有压轴的宝贝,是之前苏富比拍卖的那颗clarire g diamond,我还没见过实物,我们去看看。”文紫嘉开心地念叨。 丛一听后心里泛疑,刚想解释下,迎面走来的俏丽面孔先吸引了她的注意。 “嘉嘉,你来啦!” 方璐馨今天穿了件非常惹眼又漂亮的红色小礼服,还配了全套的红宝石首饰,人群里白得发光,像极了众星捧月的公主。 丛一循声看了她几眼,真别说,方璐馨的气质和搭配喜好和沈希雅还真有几分相似。 “来了呀,这不是来给你庆祝生日嘛,礼物已经给管家了,你记得拆哦。”文紫嘉看中了方璐馨指间的戒指,但也绝不肯多看两眼。 两人年纪差不多大,又都是家里备受宠爱的幼女,脾气秉性差不多,多少有点孩子气。 “谈太太。”方璐馨先是和罗意璇打了个招呼,转眼看着丛一,凝神了几秒,“嘉嘉,你不介绍下嘛?” 话是对着文紫嘉说的,但是目光在丛一身上完全没挪开。 她不得不承认,丛一生得真得太漂亮,是那种明艳大气,又带着几分娇媚的漂亮。 “哦,对!这是我大嫂,港岛丛家的大小姐。” 方璐馨不比喻晨曦,年纪尚小又不善商场社交差那些人情世故,几乎是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在听到文紫嘉介绍完丛一身份的那一刻,眼睛里的不高兴简直都要溢出来了。 看来,方璐馨应该是很想嫁给文时以的,方文两家婚事没成,这小姑娘直接把她当做仇人了。 可惜,喻晨曦那种不痛不痒,大气平静的态度或许会让她有些失落,但方璐馨这种小女孩心性的找茬和不愉快,她根本不会生气更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有点意思。 越看越像沈希雅,顺毛哄着随便摸,稍微刺激一下马上抹爪。 “你好呀,方小姐。”她主动打了个招呼。 “丛小姐姐生得如果和传闻中一样漂亮,就是今天,怎么也没配上一套像样的珠宝。”方璐馨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只想出这么一个可以攻击的点。 毕竟是个珠宝展,来的女士基本都有佩戴自己的得意珠宝,也就只有丛一什么都选。 “你知道什么呀,我大嫂她的珠宝可比我们多多多多了!” 丛莱的私人飞机陆陆续续地把丛一的东西从港岛送来了京城,丛一指挥着文家的佣人整理入库的时候,文紫嘉瞧见过,许多是连她都没见过的宝贝,丛一还送了几件她钟意的给她。 “是嘛?那就是丛小姐看不上我的场子喽,连件像样的珠宝都不肯戴。” 方璐馨明显是不想这么轻易就把这个由头放过去。 文紫嘉听了刚想跳起来替丛一反驳,被丛一拉住。 抬眸看见了不远处陈列在正中央玻璃柜中的硕大钻石,迟疑了几秒,终于想起来了刚刚文紫嘉口中的clarire g diamond。 怪不得这么耳熟。 玻璃柜前,围了不少千金小姐。 丛一没回答方璐馨,径直走向展柜。 “方小姐是在哪里买到的这颗钻石?” “这颗吗?” 方璐馨正愁找不到机会展示她新得来的宝贝,正好丛一主动提及,她当然是得好好介绍。 “这颗钻石叫clarire g diamond,去年苏富比正式拍卖了它,被一位亚洲的神秘买家以一千二百万高价拍走了,我也是今年初在欧洲玩的时候,偶然从一位私人藏家手里买回来的,可能是和这宝贝有缘吧。”方璐馨好一顿炫耀,还不过瘾,又多补了一句:“无论是买这些宝贝疙瘩,还是别的其他事,都要讲究缘分,先得到的,不一定会掌握最终归属权,你说对吗,丛小姐?” 方璐馨的话带刺儿带的简直不要太明显。 到底是在说石头,还是在说人,谁还能不明白。 在场的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方家,文家,从家,自然哪个都是响当当的豪门,没人愿意掺和这趟浑水,毕竟得罪哪家都是麻烦。 人群有轻微的骚动,丛一像是没听到,隔着防弹玻璃,又仔细看了看这颗钻石,最终确认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这颗钻石......嗯,是还不错。”丛一转过身,目光从钻石转移到方璐馨身上,说完后,又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紧不慢地围绕着方璐馨走了一小圈。 文紫嘉以为丛一是觉得尴尬,赶紧冲上去想要替她说话,被一边的罗意璇摁住。 “你还是不太了解她。”罗意璇不在意地笑笑。 一般丛一这种陷入沉思看起来格外冷静镇定的时候,就是心里有谱,并且应该是想好了怎么收拾如何把惹毛她的人。 “但它不是clarire g diamond。” “你说什么?”方璐馨炸毛。 “clarire g diamond自出产后就一直行踪不定,05年的时候曾流落在英国,最近一次出现,确实是你刚刚说的,去年苏富比正式拍卖了这颗钻石,它被一个神秘的亚洲买家买走。” “是又怎么样,你凭什么说它不是clarire g diamond?” 丛一围绕着方璐馨这一圈走完,重新站定在她面前,凤眼微微眯起,荡漾着傲娇的笑意,微微停顿了几秒,然后以一种百分百确定的口吻重新开口。 “因为,那位神秘买家叫文时以。” “是我老公。” “这是去年他送到丛公馆的聘礼之一。” “如果我没记错,这颗钻石现在应该被我妈咪收在深水湾的宝库里,记在我名下。方小姐,你不要告诉我,我老公又私下把这颗钻石要了回去,偷渡到了欧洲,卖给了你?” 丛一略带玩味地说完,眉眼间的笑意晕染开,完全一副不在意不care的神仙态度。 她的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在了热闹的人群里。 “你的这颗虽然个头与clarire g diamond差不多,切工也算上乘,但比起clarire g diamond,颜色差点意思,还有些微瑕。” 第78章 “听明白了吗?” “你......” 方璐馨完全没有消化丛一的话,愣神在原地,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 丛一玩在心头上,当然不肯就此罢休,来了最后一记绝杀。 “没听明白啊,那我就再说明白一点,你这颗,可不是clarire g diamond,是……赝品。” 话尾的两个字,丛一放得很轻,像是在讲无关紧要的讯息。 “我呢被我爹地和妈咪宠坏了,所以习惯了随心随意,参加活动呢,配不配珠宝,是穿高定还是local brand全看我心情,当然,也看是什么场合,见什么人,你别见怪哦。” “方小姐,眼光不错,品味也不俗,就是鉴别经验差点意思。没关系,你还小,这很正常,等以后你见过的宝贝多了,会遇到比这颗钻石更让你欢喜的。” 丛一把想说的都给说完,看着眼前已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小姑娘,也不想把事情做绝,算得上给了她一个台阶下,话里有话。 今日这一出,京城上下也算真真见识了这位港岛来的丛小姐。 她不仅有着傲人的家世,绝美的脸蛋,还有让任何人都不敢轻视的气场和眼光。 原来大家都为文喻两家联姻告吹而惋惜,现在看来,这文时以和丛一的结合可未必差。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这颗钻石,那以后有机会,我请大家到港岛来瞧。” 做事做圆满,丛一收回了落在方璐馨身上的目光,转身的瞬间,粉色的裙摆打了个漂亮的转,极美。 “天啊,我大嫂也太酷了吧!”文紫嘉简直看呆。 “这算什么,以前我们在学校,她收拾那些贵族白女才叫解气。”罗意璇笑了笑,也算放心。 看来嫁到京城,她过得还算不错,有了些过去恣意张扬的样子。 “嘉嘉,走啦,回家,没什么好看的了!” 丛一一边往外走一边丢下话。 留下了丢脸丢到家的方璐馨和一院子还震惊的众人。 其实,不该这么不给方璐馨面子的,毕竟是她生日。 她就是个小姑娘而已,她还没有小气幼稚到要和一个小姑娘斗气。 谁叫今天本来心情就不好,她到现在都没从喻晨曦的话里挣脱出来,方璐馨非要在这时候挑衅她,还是和文时以有关的事,怪不得她。 从四合院里出来,丛一已经没了任何兴致。 天色已经有了渐暗的趋势,暮色四合中残阳落尽,刚刚发作一通的得意和快感瞬间消失,那种空荡荡的失落又一次包围她。 她下意识看了看手机,文时以没了动静。 她更难过了。 责任之外,他太少的感情流露,让她真的觉得,无论是她,还是喻晨曦,甚至是方璐馨,是任何人...... 只要是做了他太太的女人,不管是父母强塞来的,还是家族安排的,都能享受他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 她以为他很好,是真的很好,但他太好了,好到怪不得京城这么多出身名门,品貌兼修的女人都想要做他的妻子。 可转念一想,他们的婚姻又何尝不是家族利益共同体的产物。 意识到这一点,她陷入深深的沉思,盯着脚尖粉色的高跟鞋尖儿,出神了几秒。 不远处传来车子的风驰声。 “哎,那是大哥吗?”文紫嘉眼尖。 丛一闻声抬头,看见胡同口一辆低调的灰色法拉利正朝着她靠近。 没几秒,就到了她眼前。 从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文时以。 按照他的行程,他此时此刻应该在伦敦,怎么跑到她眼前来了? 丛一仰着头,看向朝着她走来的男人。 熟悉的面孔夕阳下朝着她迎面过来,心跳加速了几拍,大概是雀跃,这一秒,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想念他的。 阳光在他身上化开又剥离,她抬眼,看清楚他灰蓝色眼睛的瞬间,眼眶猛地一热,心里五味杂陈。 “结束了?我来接你回家。” 文时以回望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 只是,这种温柔和关心,让这一刻的丛一更难受,说不出来的难说。 文时以见她没反应,上前一步,想要碰触她的肩膀,被她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 风里好像弥漫了更多的花粉和柳絮,弄得她整个人鼻子里也痒,眼睛里也痒,有很想流泪的冲动。 再抬起头,她眼睛更红了,眼泪就困在眼眶里打转。 然后她气不过,抬腿狠狠踩了一脚他。 十分不满,十分委屈。 “你是中央空调吗?” “能不能管管好自己,少对女人放电!” 第48章 短兵 “他能用双手把我抱起来,你行吗…… 丛一踩这一脚, 用了蛮大的力气,在黑色的亮面皮鞋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痕迹。 也因为突如其来被踩了这么一脚,文时以皱了下眉, 但没哼出声。 放电? 她到底是哪得出的结论? 他什么时候对女人放电了? 踩完,也发泄完,丛一一句话都不想再跟文时以说, 转身就想要走,又几乎在同时被他拽住。 “你在说什么?”文时以根本不明白。 “放开!”丛一用力甩开,见甩不掉,又踩了他一脚, 一把挣脱,抬腿就走。 其实,伦敦那边的工作行程是要到下周的, 但先是丛一挂掉他的电话不肯回消息, 后又是听说她要来方璐馨的场子,他就是不放心,所以才各种加班熬夜,压缩工作流程着急赶回来。 一个小时前,他才刚刚落地, 家都没回, 衣服也没换, 直接开车亲自过来接她。 等来的是,她发了好大脾气。 他一时半会,确实没反应过来。 明明他飞英国前一晚,他们还在床上照常进行着脱敏训练,出去一趟,她又翻脸不认人。 眼见着丛一从他跟前离开, 上了自己的车,用力关上了车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文时以实在不清楚状况。 文紫嘉没办法,原原本本地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文时以,只是她的重点都放在了刚刚丛一的神气上,并没有意识到她情绪上的变化。 文时以全程沉默着听完,隐隐皱了下眉,但到底并没说什么。 他们之间的事,他不想给家里人带来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今天要不要回家?” “不回了,一会儿喻衍洲来接我,我们直接回去了。”文紫嘉摇摇头,“大哥,你伦敦那边的工作结束了?怎么回来这么早?” 文时以没解释,多嘱咐了文紫嘉两句,也上车离开了。 “一一走啦?”这会儿罗意璇也出来了,看了看远处扬尘而去的车,“时以哥来接她了?” “嗯,接倒是来接了,但大嫂没和大哥走,怎么感觉怪怪的?” “可能......有些话没办法真的放在明面上交流吧。”罗意璇看着远处已经消失的车影,心事重重的模样。 “璇姐姐,你怎么也怪怪的?”文紫嘉彻底懵了。 “好啦,再等等,等等你老公也来了,接你回家。” 四月的京城昼夜温差还是很大,从四合院开回文家这一路,夕阳彻底在天边消散,晚风刮起来,凉飕飕的。 丛一还是不太适应,毕竟港岛的春天总是暖洋洋的。 这一路,她喷嚏打个不停,却只以为是着凉了。 把车一脚油门停进了地库,丛一从车上下来,嘭地一声关上了车门,踩着那双粉色的尖头高跟鞋,飞快的咚咚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地库。 从电梯一路上来,丛一走得飞速。 她要立刻收拾东西,要回港岛,再也不想看见文时以了。 脾气一上来,她根本也想不了什么其他。 一件件衣服丢进行李箱,本来蜷缩在沙发上正在打滚的camellia见有人回来,跳下去,直奔丛一,寻寻觅觅地在她脚边磨蹭,想要被摸摸。 只可惜丛一根本不睬它。 约莫着三两分钟的样子,文时以也跟上来了。 进来看到卧室内凌乱的场景,头疼得很。 “别收了!”他先是猛地合上了丛一的行李,阻止了她的动作。 丛一被拦住,火气蹭蹭往上冒,转头看着文时以,一言不发,情绪都写在了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里。 两人的手交叠着放在行李箱边缘,文时以压着她,叫她不能动弹。 大概有十几秒,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他想让她稍微冷静一些。 “你刚才说,我对......对女人放电,从来没有的事。” 第79章 见着她情绪缓和,文时以才开始正式解释他们之间的问题。 “是吗?那就是你很有魅力喽,一个两个都想嫁给你?” 丛一被气得口不择言,她是真没想到,参加个珠宝展,她跟过关斩将一样,先是前未婚妻,后又是倾慕者的。 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最最让她难过的。 真正让她情绪有所起伏的,是那些平白无故生出的非预期的情感,是她错误的感知与事实真相的错位不相符。 “你在说什么呀?”文时以被她乱七八糟的话给问到语塞。 他有时候,真的是跟不太上她的思路,哪怕他已经尽可能地想要做到完美,可她好像永远不能满意。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得更好。 更何况,论起过去,他再怎么也比不过她轰轰烈烈,闹得满港岛风雨的爱情吧。 她是忘了她在伦敦时,她那些疯狂的举动,又明目张胆地为别的男人崩溃的种种了吗? 为了能提前赶回来,他已经连着熬了两天大夜,过去的四十八小时里,他只睡了三小时,就连刚刚回来的飞机上也在处理工作。 他虽然忍着没有表现出来,但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疲惫再所难免。 但就算疲惫,他还是努力耐下性子。 “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及时调整改正。” 他认真思考了半天,甚至回味了她情绪转变之际的每一个细节,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这些年,他已经习惯对所有事都进行理性分析,然后量化做针对处理。 无论是工作,还是婚姻。 他没有感情这个概念。 他在低头,在哄着她。 但她完全高兴不起来。 他不是做得不好,是做得太好。 让她有了一种,其实对他而言,是谁都行,是谁他都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的感觉。 她知道自己这样想挺双标,挺矫情,挺不可理喻的。 当初要死要活不嫁给文时以的是她,明摆着谈条件说好只做人前好好夫妻的是她,现在文时以事事周全,抓不到半天错处,她反倒追问起这些有的没的了。 可是,她就是想知道。 很想知道。 “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对我这么有耐心,这么好,是因为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做了你太太?”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目光执拗,像是不得到一个答案便不肯罢休。 但文时以并没有听明白她话里的含义,也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可讨论的空间和余地。 她是她没错,但也是他太太,两者之间并不冲突,他因为什么身份对她好,在他看来根本没有区别。 “这有什么区别吗?” 这一刻,文时以的疲惫、不解达到了顶峰,他还是拽着丛一的手腕并没有松开,眼色恳切,又像是不甘心,缓缓地又吐了句。 “丛一,我不太明白你。” 他的这句回答,彻底幻灭了丛一最后的一丝期待。 喻晨曦说得是真的,她想的也一点都没错,对他而言,其实任何一个家世相当的女人做了他的妻子,他都会负责,会照顾,会做好一切。 曾经的期待成真,可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她也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偏差,现在,她对眼前这个男人,有了这样的要求和期盼。 一定是在京城的这些天,她太依赖他,太粘着他,所以习惯了。 一定是这样的。 他继续拿她当做联姻伙伴,她怎么能跑偏有其他的相法呢? 各种各样的情绪挤占在心里,她有些熬不住,控制不住地发抖了两下。 紧接着,她又开始打喷嚏,眼睛里,鼻子里的痒感加重,咳了两下后眼泪也跟着掉出来,是一种不适的生理性泪水。 从刚刚下午出门就不舒服,现在严重了些。 “你没事吧?” 瞧着她这个样子,文时以也顾不得跟她继续争执,上前一步想要靠近,却被她躲掉。 “你出去,让我冷静一会儿。” 她不想搞得太难看,毕竟文时以见过她太多次情绪失控的样子,就是因为见过了她的柔软,她的不堪,并且用太多的温柔包裹了她,她才会有这样强烈的依赖和眷恋。 她在脱轨的边缘,但是他却始终没忘记理智和联姻的事实。 她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去调整,去好好静下来重新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 只可惜,文时以听到了她的话,却并没有放开她的手。 他是担心她会发作起来,一个人遭不住。 “放开!”她重复。 依然不奏效后,她调高了音调,拼命地甩开。 “放手!” 用了好大的力气,文时以被她甩开,手腕刚好磕碰在身后的柜台边缘。 是他受过伤的左手,刚刚慌乱之下,他没顾上。 他左手的旧伤相当严重,几乎是使不上力气的,所以才这么容易就被她挣脱开。 他习惯在左手腕上绑减压绷带,再叠戴一块手表遮盖住。 她这样一来,左手磕在了桌沿上,碰到了表盘和他手腕接触的地方。 疼痛感瞬间爬上神经,表盘上的玻璃也被磕碎,出现了细小的缺角。 文时以下意识皱了下眉,还好有那块表挡着,疼痛还能忍受。 只是这一下,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连带着桌沿上摆着的小花瓶也被碰倒,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炸得粉碎,里面的黛安娜玫瑰七零八落,水渍蔓延得到处都是。 怕她炸起来的玻璃碎片伤到,他忍着疼的同时还不忘拉开她。 一地狼藉。 camellia胆子小,原本就有点被两人的争吵吓到,这一下彻底害怕了,从两人身边猛地钻进了床底,喵了两声躲了起来。 她看见了他被触及旧伤痛苦的神色,那几秒里有些后悔,甚至下意识伸出了关切的手,却又在抬起来胳膊那一瞬瑟缩回去。 此时此刻,她太混乱也太矛盾了。 呼吸有些紊乱,她自己的状态也没好到哪去。 他知道她不是故意的,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她抗拒他的接近,盯着地面上四散的玻璃水花,沉默了片刻又开口。 “你不出去,我出去。” 说完,她跨过了那些玻璃碎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整个三楼静静悄悄。 文时以站在原地,这一次,没有阻拦。 她需要时间,他也一样。 需要时间想一想,想一想她刚才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手腕上的刺痛渐渐消失,他抬手看了一眼,星空表盘上多了残缺的一角玻璃面。 他深吸了口气,烦乱地将手表摘了下来,随便丢在一边。 一时间,疲惫,难捱,心烦意乱占据了他的全部脑海。 逐渐安静下来,camellia才从床底小心地探出脑袋,试探着,很小声地叫了下。 文时以低下头,看见圆滚滚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发抖,又努力调整了口气状态蹲下身,朝着床下的camellia喊了两声。 “camellia,出来吧,没什么事,别怕。” 在文时以几番呼唤下,瑟缩的小猫才终于愿意从床下爬出来,然后钻进了的文时以的怀里,开始了委屈地呜咽。 “没事的,没事的,好了,别怕,爸爸和妈妈没吵架,妈妈也没有凶camellia,只是说话的声音大了一点点,不是故意的。” 他努力安抚着怀里的小猫,好一会儿才成功。 把camellia哄好,文时以一个人站在露台。 天已经彻底暗下来,迎面吹来的风凉飕飕的,让疲惫和困意侵占的身体被迫苏醒。 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调整自己态度和情绪千百次。 他习惯了这样,不会轻易崩盘。 就这样,他不肯休息,在露台上站了好久好久。 这期间,他一直反复思考着她的话,直到他确保自己彻底冷静淡定下来后,去洗了澡换了身衣服。 刚从浴室出来,乔湛的电话进来了。 “老板,我一直跟着太太,她没回港岛,从家里出来回了趟京郊别墅,然后......然后开车去了半糖废墟。” 听到乔湛的话,文时以刚平复下来的情绪又翻涌起来。 她生气归生气,跑到半糖做什么? 半糖废墟是京城最出名的酒吧,旗下涵盖的业务种类之丰富,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自然消费也是相当高,在那,基本没有花钱享受不到的服务。 圈子里有不少公子哥儿爱去,只可惜常去的名声都不会太好。 第80章 比如喻衍洲在收心和文紫嘉前就是半糖的常客。 她好好的突然跑去半糖,显然是故意的。 人声鼎沸的繁华城中心,灯红酒绿的包厢里。 夜晚,迷醉的狂欢,纵情的男女集聚在此,以各种肆意的方式享受宝贵的入夜时光。 锈蚀的齿轮吊灯在挑高的水泥穹顶下轻轻摇晃,光束扫过剥落成地图纹路的焦糖色墙漆,墙体的裂缝里嵌着一些方糖碎块,像被时间舔舐过的纪念碑。丛一选的这件包厢导台是由半融化的透明玻璃砖砌成,内部封存着晒干的橙皮、肉桂卷和发皱的玫瑰花瓣——调酒师敲击台面时,那些标本便随着基酒的漩涡不时地轻轻震颤。 两杯调制烈酒下肚,丛一有些轻微的晕眩感。 因为他的那句烈酒伤身,她已经有两个月没碰过烈性酒精了。 今日猛然这么一灌,身体有些排异反应,她出了不少汗,意识有些涣散,抹了下唇,润上面艳丽的红被抹开,有种接吻后口红花掉的既视感。 醉意朦胧里,她的思绪开始飘忽。 前一秒,她浑身香汗地刚倒在陪侍的酒吧男模怀里。 后一秒,包厢的门被推开。 她努力抬眼看去,其实并没太看清他的脸。 只是男人灰蓝色的眸子格外亮。 此刻,正死死盯着她,眼底满是怒意。 第49章 短兵 “离婚,我同意了吗?” 下午才剧烈争吵过的人此时此刻, 站在她面前。 酒精在一定程度上麻痹了神经末梢,但以她的酒量,意识完全清醒, 根本不至于醉。 一屋子人,除了他们俩,其他都是丛一叫来陪侍的男“服务员”。 半糖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陪侍的个个都是一米八加的长腿帅哥。 文时以站在包厢门口,眼瞧着下午与他大发脾气的女人正浑身薄汗地倒在其中一个男人怀里,柔顺的长发松散,红唇上的烈焰化开, 不知怎么搞的,糊了一片。 女人抬头直视着他,好一会儿, 才不屑一顾地笑了笑。 他确定, 丛一一定认出他了。 哪怕她面前摆满了各色的烈性酒。 或许她喝醉了,但是她刚刚看向他的目光,过于厚重,过于复杂。 “你不是最看中礼仪规矩嘛,进别人的房间, 要敲门, 这点礼貌都忘了?” 丛一见文时以进来, 非但没有所收敛,反而更放肆,懒洋洋地歪在身边人怀里,凤眼微微眯起,挑唇笑了笑。 文时以听见她的话,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疯狂试探。 只是还留着最后一点点理智, 毕竟半糖废墟着人多口杂,多得是圈子里来找乐子的二代,他不想把事情闹大,不然新婚妻子风月场找乐子,文家掌权人亲自“捉奸”的新闻明天就得闹得满京城人尽皆知。 他现在,没有任何别的想法,只有一个念头,立刻,马上,带丛一回家。 这样想,他也是这样做的。 他抬手,头也没回,猛地关上了包厢的门。 避免有人能窥探到他们的事,家事, 没回答她的话,他朝她走来,垂眸看向她时,更为清楚地看清了她唇上花掉的口红。 结合眼下她的情态和这一屋子男人,他没办法不往别处想。 “来都来了,你要不要也喝一杯?” 丛一大概是看出了他隐隐波动的情绪,不害怕甚至更兴奋了,她就是很喜欢看他失控的样子,喜欢他把那些所谓的理智,克制都给扔掉,然后她再高高在上地把这些踩个稀碎。 她最讨厌他永远一副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样子。 所以她明晓得他酒精过敏,根本喝不了,当着众人的面,偏偏叫他骑虎难下。 很过分,她知道。 她故意的。 他也知道。 “跟我回家。”文时以隐忍着开口,不想真的与她有什么言语上过激的交涉。 丛一听了他的话,笑得更欢,斜睨着眼光,微微抬着下巴,伸手撩了一把长发,沉默了片刻又重新开口:“我如果说,我不呢?” 她就是不要回去,不要再一头扎进他打造的温柔乡里。 她需要清醒一点,需要冷静一点,需要把他们联姻之初,那些规矩,那些条件,以及相敬如宾,合作共赢的初心给找回来。 话音落下,丛一重新拿起面前的一杯酒。 很巧,是之前他为她挡过的那杯龙舌兰。 刚刚凑到嘴边准备仰头喝尽,下一秒被他强势拦住。 “别喝了,跟我回家。” 文时以没用力气,又一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丛一也没有跟他扭着来,只是被他拦下酒杯的那一刻,她抬起头,他弯下腰,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地碰撞了以一刹。 就是这一刹,她顿觉失落。 以及,望向他眼中片蓝时,听到跟他回家时,她的心克制不住的动容。 家,这个字。 对她太有吸引力了。 他们的家,这些时日下来,在她的心里,已经成为了安全感的代名词。 她无法抗拒。 无奈,烦躁,纠结,各种各样的情绪拉扯着她。 好烦!她不喜欢这样的情绪,更不喜欢这种状态。 丛一扫过他拦住自己的手,猛然发现他竟然连减压绷带都没带。 哪怕有衣袖遮着,凑近了也依然能看见那些痕迹。 他到底是出来的有多匆忙,平常他从不会忘记这个步骤的。 望着他的手腕,她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出神了几秒。 “现在,你能明白我了吗?” 她固执地开口,不在预期内的给他第二次机会,重新追问。 只是她大概率猜得到他的回答。 所以甚至只继续盯着他的手腕,不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再慢慢讨论。” 她不爽,他也好过不到哪去。 且不说丛一的问题他到现在都还不太理解,就是现在多继续在半糖待上一时半刻他都觉得难以忍受。 不仅仅因为规矩,更因为她是他妻子,是他太太,是他的人。 只能是他一个人的人。 像是这种搂着她入怀,吻花她口红的事,只能是他一个人来。 这是底线。 想到这,文时以的怒气越燃越高,不能对丛一发火,刚好撒在这一屋子没眼力劲儿的“小白脸”身上。 拽着丛一的手没松开,他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夺了酒杯,然后捏在手中几秒,最后重重地放回了导台上。 其力气之大,让整个导台里的标本都晃动得厉害,嘭的一声,酒滴从杯子里四溅得到处都是。 “滚!” 他眼都没抬一下,吐了个脏字。 能来半糖这么放肆这么随心所欲的绝对不是简单人物,在这边工作久的大多是见多了各种狗血修罗场的,一个个年轻帅气的男人可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呆货,会察言观色得很。 见事态不对,文时以也不像是善茬,悄咪咪地都离开了。 幽暗的包厢里只剩下了两人。 自他们相识,她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脏话。 这是第一次,仅仅一个滚字。 但她不知道,在人前情绪外露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他这种人的极限了。 半糖虽然是酒吧,但是楼上隔音做得极好,每一个包厢内部都搪塞了大量的隔音棉,门一关,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吵闹。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明摆着就是,谁也不肯让步也不肯低头。 以及文时以到底还是不愿意采用强制的手段抓他这个不听话又胆大妄为的新婚妻子回去。 “你干嘛发这么大脾气啊,人都被你吓跑了哎!” 丛一明知故问,还是不肯见好就收,无非就是因为刚刚他的回答,又一次让她大失所望。 她一再试探眼前男人的底线,她就是想要看看,他到底是个木头石头做的,还是个会生气会不高兴的,活生生的人。 “你把他们都赶走了我怎么办呀?”丛一委屈地摇摇头,再抬眼看向她的时候,目光里含杂了几分挑衅。 和他相处也有日子了,她对他不敢说了解,但他在意什么她还是知道个三分。 反正都到这了。 心一横,她到底还是故意膈应上了。 “他们个个都可以双手把我抱起来。” “文时以,你行吗?” 她悠悠地将这些话说完,语调不高,神色悠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作祟,她的双颊粉红得异常,漂亮的眼睛里也有了些细微的红点,整个人看起来妩媚可怜,就这样凑在他身边。 第81章 她故意,故意狠狠踩了他的痛处。 痛到,让他有那么一瞬间,误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不,应该说是,听得很清楚,但是他情愿是自己听错了。 她是在嫌弃他吗? 左手不太能用得上力气,以及那片疤痕是他最隐晦的痛处。 她是知道的。 那么多个日夜里,她小心地用漂亮莹白的指尖帮他抚摸过,脱敏过。 甚至,他记得很清楚,上个月依偎而眠,情到浓时,她还轻轻地吻了他的伤处。 他仍然能回想起那一晚她狡黠又明亮的目光,笑意盈盈的眼眸。 她说,她很高兴,因为只有她一个人可以这样摸着他的左手腕。 他听了,心跳得格外快,也格外纵容她各种调皮的举动。 现在,还是她。 她说其他男人可以双手抱起她,但他不可以。 他始终看着她,灰蓝色的眸光转瞬黯淡了几分,以他极强大的自控能力都没能掩盖隐藏住。 全部,被她捕捉。 其实,话出口,她就后悔了。 可惜,覆水难收。 好多的温情,好多的柔软,好多好多的缱绻时光,无声地碎裂在此时此刻。 沉默,又震耳欲聋得让人心慌。 他们听到了,都听到了。 企图从理智桎梏中挣脱的情丝被斩断,那些萌芽的感性的念头被扼杀。 文时以完完全全地冷静下来,重新审视,重新正视眼前的女人。 她于他而言,就是只有一个身份。 是他太太。 既然是太太,就要和他们之前结婚前说好的那样,该做什么都不能以任何借口和理由推辞。 这样想着,文时以再也不想克制内心的怒气。 她不是说他不可以双手抱她起来嘛,没关系,单手也可以。 他什么也没再说,用行动代替一切。 动作连贯一气呵成,猛地将她抱起,抗在肩膀上。 然后,直接带着她走出了包厢。 穿过热闹的舞池,穿过杂乱又凝聚的人群视线。 他毫不在意,任凭大家观看,讨论,同时也任凭肩膀上的人疯狂的挣扎啃咬。 她的大喊大叫声吸引了更多人注视的目光。 从来滴酒不沾又洁身自好的文家继承人和肆意妄为又骄纵任性的新婚妻子。 两个人酒吧大闹一场的新闻注定是要让所有人看得个热闹。 无所谓了。 文时以不在乎不想管了。 他现在,就只想好好教教她。 到底作为他的太太,应该履行的责任有哪些。 要让她,为今晚这些挑衅行为,付出她该有的代价。 他将她丢在副驾,无视她的挣扎,强制给她扣上安全带,并在咔哒声响的瞬间,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 用一种几乎从未有过的眼神。 丛一愣住,有几秒里大脑一片空白。 他上车的同时,将车里的锁给落了。 他知道,跳车的事她一定干得出。 在他肩膀上挣扎了半天,她已经耗光了力气。 他从来没这样过,她大概是玩过了头,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只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 大不了,离婚! 这京城她不待了,她要回港岛! 连带着猛打了几个喷嚏。 身体上的不适感,将她整个人推向了失控的顶峰。 生理性泪水烧灼得眼睛发热,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这一整天,她的头越来越疼,鼻子喉咙越来越痒。 “文时以,我要和你离婚。” 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她从来不藏事。 她想要什么答案,就是要立刻得到。 从文时以那句婚姻不是儿戏后,她从未再这样说过。 但今晚,至少刚刚说出口的那一瞬,她是这样想的。 听到离婚二字,文时以彻彻底底把最后一点理智给扔了。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手指紧紧攥着方向盘。 脚下油门踩到底,从半糖回京郊,只用了半个多小时。 在她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里,在她不顾一切的奋力挣扎下,他不管不顾将人从车里抱出来,像是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般。 反正,在她眼里,他的耐心,他的温柔,他的谦让统统都不值得珍惜,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电梯门打开。 其实根本也等不到电梯门打开,在里面,他就已经扯碎了她身上那条粉色的纱裙。 手中的布料一块又一块,他单手缠绕着她的腰肢,将那些劳什子都给丢掉,一路从电梯扔到了卧室。 “文时以,你他妈疯了!” “放开,你疯了,放开我!” 丛一拼命地挣扎,快要被他吻得窒息,舌尖已经被他咬破。 热气四处流窜,她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也要像这条裙子一样被他撕碎了。 他又一次把她扛起来,都来不及丢回床上,直接放在了书桌上。 放下她前,他猛地扫掉了桌面上所东西,文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他掐住了她的手,将她按在了桌面上。 然后,最后一片裙子的布料滑落下来,掉在他们脚边。 他俯身下去继续吻她。 嘴巴,锁骨,以及其他的地方,不管她多用力地挣扎,这一次他都没有松手。 任凭她咬破抓破他的手腕,肩膀。 “离婚?我同意了吗?” 第50章 短兵 “我们扯平了。” 文时以盯着桌上的人, 怒不可遏地说完了这句话。 这婚是她今天同意结就结,明天想要反悔就反悔的吗? 到底是谁给她这般娇纵任性,把他当工具人的底气。 她拿他当什么? 根本也不等她回答, 他掐住她的下巴,俯身继续吻下去,每一下吮吸都用足了力气, 搅得她舌尖酸麻,氧气缺失,头脑也开始变得不清楚,一点力气都没有涣散在他臂弯里, 挣扎都挣扎不起来。 他上了头,又少见地被情绪左右牵制,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去思考和顾忌她其实还没完全从少女时期的阴影里走出来。 这些时日的脱敏训练是有成效, 梁霄开的药和心理疗愈也有起色。 加之他日日温柔陪伴, 她有好转。 但,仅仅只是好转而已。 她那样躺在冰冷没有一点温度的书案上,双腿自然垂落,不自觉地微微蜷缩着,应该是冷, 又怕的。 这一瞬间, 他已经不想带着她回到床上了。 等不了了, 也懒得这躺下去了,就在这吧,也不用做什么过度的准备了。 他牵制住她的双臂,一路将深吻延续下去。 她挣扎着,没一会又哭泣着,但都没有延缓和阻止他的动作。 她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从愤怒到恐惧,再到委屈着哀求。 但是这一次,都没用了。 自他们新婚以来,他忍了太久了,今天这个当口,刚好给了他一个不用怜惜和忍让的机会。 他确实不能双手把她抱起,但是单手也足够将她收拾服帖。 真的融入到她身体里的那一刻,他听见了她的哭泣,泪痕爬满了她还没来得及卸掉妆容的漂亮脸颊,她攀上他的双臂,抓破了他的肩膀,却疼到不能挣扎,失去所有力气。 她哭出声,但他依旧没有停止。 “文时以,我恨你......”她抖得厉害,一双眼睛红得吓人,承受着他每一次粗鲁的动作所带来的复杂的感觉。 “恨......恨你!” 这些年来,她小心翼翼遮盖起的伤痕曝露在他眼前。 这个对她怜惜过,温柔过的男人此时此刻判若两人。 “恨我?是吗?” 文时以根本抽不出身,那种前所有为的快感让他无暇思考,好一会才笑了下,额角上的汗珠掉落下来,就掉在她胸口。 “没关系。” 桌面上最后一本资料被震得掉落在地,里面夹杂着的书页四处翻飞,在他们的脚边。 其中有一页空白的,刚好掉落在桌角的夹缝中,因为桌子的晃动被弄皱了角。 一次。 一次,足以让他冷静下来,也足以让她筋疲力尽,泪水流尽。 仰头的天花板上是精致复杂的水晶吊灯,透过那些棱角分明的玻璃切割片,她看见了自己的身体,那些光尽数落下来,光晕照得她根本睁不开眼,只是眼皮稍微一合,眼泪蔓延得到处都是。 跟随她多年的噩梦,今天也一并被戳破了。 心脏上的强烈惊惧和恐慌逐渐消散,她一时大脑空白,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第82章 文时以站在一边,就这样看着她。 他的肩膀被抓破,好多道红痕,血迹还嵌在她长得吓人的指甲缝里。 餍足过的男人却并没有获得任何心理上的满足感,反之,冲动和激情过后,多了一丝不安和后悔。 他实在是被她今晚那些话伤到了。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他们之间的样子。 怎么会变成这样? 整栋京郊别墅安静得吓人,这里没有camellia,连一个撒娇卖萌缓和气氛的人都没有。 最终,文时以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扯来一边椅背上的毛毯盖落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整个人从桌上拉起来。 她像是个丢掉灵魂的芭比娃娃,任由他摆弄。 她不圈着他脖子,不配合他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将她横抱起来的,只能把她单手抱在肩上。 带她洗了澡,又吹了头发。 他们之间,再也没话说了。 有关于那个问题是什么回答,好像也没有讨论的余地和必要了。 温暖轻柔的被子下,他依旧习惯性地抱着她。 她也不挣扎,只是一直不肯闭上眼睛,眼里流落着的目光空洞又迷惘。 身体上有轻微的痛感,除了被他碰过的哪些地方,还有刚刚被放下来那一下,她用手腕撑了下,现在也好疼好疼。 她躲在他怀里,整个人麻木,空白,混沌得不知该作何举动。 他们一直努力的事,今天成功了。 可是没人高兴,也没人真的在享受单纯的快感。 滚热的呼吸搅合在一起,让暴露无疑的皮肤激起了细密的疙瘩。 丛一忽然觉得好冷,冷得发抖那种,白日里那些不适全部加重,加重到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猛烈地咳了好久。 然后,她费力地喘息了几秒,再平复过来,情绪彻底被结构崩塌。 她在他怀里,又放肆发泄一般地哭了一场。 眼泪磨蹭在他身上,这一刻,心碎得猝不及防。 他强势地抱住她,用了好大力气。 他开始疯狂后悔自己今晚的举动,同时又恨她几次三番挑战他的底线。 他从来从来没有过这么难捱的感受,心疼,失落,懊悔各种各样他几乎从来不会触及的情绪一起攻占了他的身体。 他好像有点,有点明白丛一白日里那句话的意思了。 无论是谁做了他的太太,他都会温柔细致,尽职尽责。 但不是谁做了他的太太,他都会被搞到这般心绪烦乱,甚至是难过到不能专注思考。 他突然意识到,丛一对他来说,或许不再仅仅只有妻子,联姻对象这一个身份。 是他心疼的人。 是他在乎的人。 怀里的人哭泣得可怜,他却头一次没法用理智趋势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反而将她裹得更紧,换来了她挨着肩膀狠狠地咬了一口,好久好久都没松开。 哭到没有一点力气,身体里的水分也被这场情事耗干了。 丛一累得彻底,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逐渐失去意识。 直到夜里,烧得滚烫。 其实文时以一直都没睡着,他全程感受到了怀里的人体温的升高。 开始他以为只是第一次后的正常反应,直到她烧到了有点烫手的程度,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他才察觉到不对。 家庭医生连夜赶过来,等待的过程里,他为她换上了干净的睡裙,她最喜欢的蓝色,不过还是件复杂的款式。 这一次,他又出错了,只是不是因为不熟,是太担心太紧张了。 她烧得双颊通红,眼角还噙着小小的泪花,攥着被单的手始终不肯松开,眉头紧皱,好像呼吸得很艰难。 他怎么帮她降温,都不行。 他开始痛恨自己今晚的行为。 期间,她迷迷糊糊醒来一次,看见文时以,又眨着已经通红的眼睛不肯说话,那种柔弱又复杂的目光简直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戳在他心上。 “一一。” 他终于又温柔地重新叫着她的名字。 话音落下,她的眼泪也跟着一起滑落。 再然后,她又一次闭上眼,烧得不省人事。 家庭医生到的时候,她已经奔着四十度了。 文时以束手无策,急到要是医生还不来,他就打算带她去医院急诊了。 问了一些情况,做了一些基本的检查。 医生表示,这不单单是因为初次激烈造成的,最大的原因是过敏导致的呼吸道感染。 京城四处飞着柳絮和花粉,丛一生在港岛,长在港岛,没体会过京城的春天,严重过敏,加上初次后抵抗力差,她状态也差,各种不适的症状一切猛烈爆发,将她折磨得没有一点生气。 她像是做了一场梦,梦中像是烈火里走了一趟,又像是寒冰里转了一遭。 忽冷忽热,她难受得厉害,满头都是汗。 哪里都疼,皮肉,喉咙,鼻腔,甚至连耳朵,眼睛里面都酸涩刺痛,惹得她眼泪不断,却不自知。 她梦到了那个男人,梦到了汪家的城堡,梦到了08年那场金融危机,丛家生死存亡...... 然后,文时以出现了,在那个飘满雪的伦敦街头,她暴风哭泣,他强势地阻止她一切发疯的行为...... 她时醒时睡,大概是在清晨天快要亮起来的时候,又睁了一次眼。 烧没退,身体烫到连滚动一下眼珠儿都艰难。 她努力看向床边的人,微微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整个呼吸道疼到她连哭都哭不出声,只能任由眼泪洗刷着她本就已经满是出血点的眼睛,失去了白日里所有的风采。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文时以将吸管凑到她嘴边,可她愣了几秒后,别过头,无声地拒绝了。 现在她的呼吸道,喉咙,肿到连唾液的存在都是酷刑。 她还是看着他,唇瓣发灰,有一点些微的裂痕。 终于,她攒足了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的力气。 她轻轻咬了下下唇后,努力咽了下口水,挨过了整个呼吸道刀割般的疼后的,缓缓开口。 “文时以,我戳了你的痛处,你也没放过我。” “好了,我们扯平了。” 第51章 短兵 如果同眠 捏着水杯的手不动神色地颤抖了一瞬。 文时以怎么也没想过, 激烈的情事后,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样的。 什么叫做, 他们之间扯平了? 她什么意思,是说他们就此互相不亏欠,分道扬镳, 一拍两散了吗? 他放下手里的水杯,仰头看了看床边挂着的吊针。 吊针里的液体一滴又一滴,他忽然恍惚。 去年冬天里,在伦敦的那场雪里, 她也是这样,烧得浑身滚烫,安静地蜷缩在床上, 滴着液。 一转眼, 快要半年过去了。 他们父母也见过了,证也领了,吻接了,什么什么都做了。 他习惯性地掌控一切,包括工作, 生活, 全部细节。 可唯独在娶她这件事上, 事态总是失控,连带着他整个人也开始失控。 做不出有关于她们之间的任何预判。 “扯平之后呢?”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昨晚夜里下了场雨,整个天空灰蒙蒙的,空气漂浮的那些见不着的尘埃,粉尘, 也都被这场急雨浇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整个卧室安静得吓人,也或许是她的呼吸道肿得太厉害,每一下呼吸都很重很费力,单单听着,似乎都能感知到她此刻的痛苦。 这样难熬的时刻,她听见了文时以的发问。 是啊,扯平之后呢? 她昨晚说的是离婚。 只是,此时此刻,她说不出口这两个字。 离婚就代表,他们以后就此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再也不能肆意地对他发脾气,不能在深夜躲在他怀里哭泣,不能随时随地向他索取她最需要的那份安全感了。 气氛和崩溃后,她发现,自己舍不得。 舍不得这样离开他,舍不得同那份温柔告别。 可是继续存续这种关系,又让她忍不住继续深陷。 她忽然很后悔,后悔当时答应嫁给他。 因为如果没嫁给他,所有的事都不会发生。 如果一切能回到最开始就好了,她和他仅仅停留在骤雨疾驰的那个浓夜里,萍水相逢,点到为止。 然后,她依旧在她痛苦的轨道继续航行,他也依然存活在他独善其身的星球,孤独的地持续运转。 第83章 反正不管如何,他们都不会是现在这般。 不上不下,不能进也不能退了。 呼吸道肿得让她有强烈的窒息感,鼻子也塞住了,刀割的疼痛在喉咙和整个胸腔里停驻。 好疼,浑身上下的那种酸痛,以及被他蹂躏过的每一处,都有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昨晚她流了点血,被他仔细清理掉了。 种种感觉,种种心情,她完全抵抗不住,更无法回答文时以的问题。 眼泪在她微微上挑的眼尾化开来,她不想再看着他,努力挪动了一下身体,本来是想要往床的另外一边逃离,可惜手上还扎着吊针,根本躲不开。 她烦得很,一狠心,用力扯了下手腕,针头脱离了皮肉,针孔处很快蔓延出了血滴。 “丛一!” 他见了她这般举动,厉声叫了她的名字,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 她又这样,总是在情绪上头的时候不管不顾,其他的事都无所谓,但唯独自我伤害这种事上,他绝不允许。 他不允许她这样,他要她爱惜自己,不管什么时候。 “你答应过我的,无论什么情况,无论多崩溃,要以自己身体为重。” 他捏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她听着他的话,缓缓地松了反抗的力气。 见她不再抗争,他又重新将她整个人抱回来,平躺好。 望着她已经红肿得不像样的眼睛,他什么也不想想了,什么道理也不想讲了。 什么扯平不扯平,什么离婚不离婚,他都不想再讨论了。 就算是离婚,也得是她先好起来,有这个力气吧。 他帮她好好地躺平,又轻轻地替她盖好了被子。 始终攥着她进针的手,他抽了张纸巾,凝神那些红点许久,小心地揭开了医用胶,将那些血迹一点点擦掉。 一边擦,他一边试探着开口。 “不管是什么事,什么问题,我们都先不说了,先好好把病养好,等你好了,我们好好谈谈,可以吗?” 他没长篇大论,只说两句,可就这两句,他都已经打了好久的腹稿。 生怕再有什么字眼,会刺激到她,伤害到她。 他现在没有任何念头,只想让她点好起来。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用了那么多心血,娇养和照顾了这么久,好不容才将她这棵摇摇欲坠的树扶起来,眼下一场狂风骤雨,枝叶散落一地,又有倾倒之意。 这不是他要的结果。 他希望这棵树亭亭而立。 哪怕,这棵树有一天会离开他。 他还是希望它顶天立地。 文时以的这些话,不算解释,更不是道歉,但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真诚,那么温柔,让这此时此刻,这般脆弱又无助的她,根本无法拒绝。 他说要她好起来。 因为没有任何事,比她好起来更重要了。 见丛一不反驳,文时以借机重新递过来那杯水,水温降下来几度,刚好适宜。 他递到她嘴边,贴心地为她捏住了吸管。 “把这杯温水喝了,我叫医生过来重新帮你换个针头,一会吃过药,好好睡一觉。” 他完全地冷静了下来,一件一件地排列开他们应该做的事。 好在,她喝了那杯水,算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只是,整个鼻腔,呼吸道,喉咙都连在一起,过敏引起的发炎,红肿,疼得让她找不到形容词,尤其是喝了水,那些无色无味的液体滑过红肿,随即便带起了难忍的剧痛。 她一下子没忍住,哭出声,疼到皱紧眉头,疼到微微发抖。 这一下,嘴巴那道裂口一下子崩开,也有了细微的血丝。 文时以放在她枕边托着水杯的手抖了下,对她的哭声猝不及防,手忙脚乱地直接伸手摸了摸她的泪珠。 “怎么了?水不烫了啊。” 他被搞得心慌,根本来不及反思,全部都是当下最本能的反应。 他的指尖向来凉凉的,剐蹭在她滚热的眼周很舒服。 她一下子涌出来了更多眼泪。 “好疼,好疼嘛......”她哭泣着叫疼。 他被她搅得心如刀绞,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些疼痛。 他开始反思,如果不是昨晚那么折腾,她惊恐交加,是不是也不至于抵抗力这么差,一下子病得这么严重。 “不哭了,一会儿输完液,吃一片止疼药,缓一缓,别哭,哭了一会儿更痛。” 活到现在,文时以从没有哪个时候像此刻这么无力,这么束手无策。 每次只有她这副情态,他就压抑到顶点。 他无法缓解她的疼痛,她委屈又痛苦的模样,让他简直快要疯了。 她整个身体,尤其是手心烫得吓人,被他握着,一点力气都没有。 被他哄着,她更不肯罢休,把自己的情绪完完整整地丢给他。 开始耍赖,开始撒娇。 跟个生了病不讲理不听话的小孩一样。 “不要,疼......好疼。” 她一味叫着疼,尾音发颤。 “那怎样,一一才肯接受治疗?” 他低头询问。 她用噙满泪珠的眼睛看着他,想了几秒,其实也没什么想要的。 他已经说了,等她好了,有什么问题再去谈。 就好像,无论多大的误解,争吵,都可以因为她病了,暂时地揭过去。 “等我好了,我们谈的时候,你要顺着我。” 她借机提出过分的要求,见文时以不回答,又开始哭泣着叫疼。 她拿准了他现在心疼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他受不住,更不想看着她再受煎熬,所以宁愿忘记昨晚她挑衅的举动和话语。 没人可以这样对他,整个京城,没人敢这么说他。他的手伤,是圈子里所有人,不管是哪家哪户都讳莫如深的禁忌。 只有她,敢这么过分。 好,他认了。 他没放开她烧灼的手,帮她理了一下被泪水黏住的碎发,点点头应下。 “好,答应你。” “你也要答应我,配合治疗,快点好起来。” 得到了他的承诺,丛一终于不再哭闹。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让文时以顺着她什么,大概是烧得太狠了,关于昨晚在半糖果,她暂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说了一些很过分的话。 比如那句,他们都可以,你不行。 如果有一天,文时以这样对她说。 说她曾经年少轻狂到为爱发疯,摔断腿,割过腕,所有人都不会干这种傻事,就她一个疯子。 她想,她也会崩溃。 可是,他从来没有。 他甚至在《夜莺与玫瑰》的故事里,认可了小夜莺的奉献和付出。 认可了她的爱。 他百分百地尊重她,尊重她的过去,尊重她的心理阴影,尊重她的一切。 但她好像喝了酒,激愤过头,没有做到同等地对待他。 那种愧疚涌上来,和对他昨晚那些行为的怨恨交织在一起。 就如她所说,他昨晚也没放过她。 粗鲁地撕碎了她的衣服,进入她的身体,蹂躏,又留下各种痕迹。 她们扯平了,就是扯平了。 这样想着,她又下意识地去拽文时以受过伤的左手。 只是这一次,她在碰他的时候,明显地感受到了他的躲闪。 她知道,他伤心了。 对一个人敞开心扉有多难,她知道。 和完全不熟悉的人逐渐走向互相依靠,再到鼓起勇气展示那些陈旧的伤疤多难,她也知道。 她锲而不舍,不肯放开。 其实她病着,没多大力气,想要挣脱开很容易,但他还是没狠下心。 她圈住他的手腕,咬住唇不再说话。 用心感受着那片皮肤上的凹凸不平,努力记在心里。 重新挂上吊针,医生又开了一些安眠之痛的药,没多会儿,丛一便又睡了过去。 文时以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到这个时候,他已经又是一夜没睡了。 见着她呼吸逐渐平稳,才渐渐回味过来身体正承受着巨大的疲惫。 彼时,太阳露了出来,阳光顺着玻璃门窗照落进来。 他坐在她床边,她终于肯安然地睡去。 她们的影子落在一处,交缠着,轻颤着。 第84章 安静缱绻的空气中,有一声很淡的叹息。 叹息后,他又俯身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然后动作放轻掀开被子,他躺在她身边。 脑子里重闪了一遍她激动着发问的问题。 他还是不知道答案,或许新的回答也依然不会让她满意。 可他非常确定的是,他很在乎她。 很喜欢现在,喜欢此时此刻。 霞光落在她们枕畔, 她不哭泣,不破碎,发丝有淡淡的山茶花香。 她神色安然,他抬眼就能看到她睡在他身边。 她们一起同眠在美好的清晨中。 相拥,相拥。 第52章 短兵 疼,哪里都痛...... 这一觉睡得算得也并不踏实。 哪怕丛一吃了止疼药, 但是那种刀割般的疼痛依然难以缓解,她的烧又迟迟不退,呼吸很重, 听着都让人觉得费力痛苦。 文时以抱着她就跟抱着个火炉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实在是太累了,这一趟伦敦飞下来,本来工作行程就塞得很满, 为了提前回来看她连着熬大夜,激烈争吵和刺激后,他开车带她回来胡来了一通,昨晚又陪着她这折腾, 给她退烧,担心坏了。 这种情况下,哪怕他适应惯了高强度的作息, 也有些遭不住了。 他抱着还烧得滚烫的她, 终于能获得片刻休息。 大概是傍晚时分,霞光被夕阳所替代。 她的体温终于有了下降的趋势,人也稍微清醒了一些,只是梦中还是不住地叫疼。 她又做了好多梦,梦到好多关于她读书那些年的碎片, 梦到她身处英国时的那些时光, 泰晤士河边的绝美日落, 卡尔顿山上的大好风光...... 她梦到了vinay,梦到了很多她们爱过,哭过,挣扎过的种种画面。 梦里,vinay就在她身边,他们一如既往的缠绵, 恩爱,可她却觉得不一样了,他好像离她越来越远。 再然后她毫无预兆地醒来,睁开眼的瞬间,她看见了文时以安然的睡容。 梦里惊惧又加速狂跳的心大概找到了可以依靠的降落点,慢慢平复下来。 他或许是太累了,睡前连整个卧室连窗帘都没放下来。 此时此刻,夕阳暖融融的春光铺陈在他身上,将他的五官轮廓勾画得格外好看。 她躲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 这一刻,脑海里是空的,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想去想。 只是觉得这一刻很好,她舍不得错过,让它从眼前溜走,所以在用心感受这一刻。 可能是有心灵感应吧。 她其实还是乖乖躲在他的怀里,只是看着他而已,没怎么乱动的,但过了不一会儿的功夫,文时以醒了过来。 她们的视线交错了几秒。 “好点没?”他开口关心,顺势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还是热,但是比之前好多了,大概是温度降了些。 听了他的话,丛一摇头,眨着眼睛看着他。 她很痛,就是很痛嘛。 他感受到她的目光,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询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 她还是摇头,然后想了想,趴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他拒绝了,可是她不依不饶,像是他不肯答应,就决不罢休的样子。 最终以她要努力喝下一碗粥为交换条件,他答应了她。 飞往东京的飞机天一黑就起飞了。 丛一其实真的没有多少力气,低烧加整个呼吸道发炎肿胀,走几步都会飘忽的程度。 但她就是忽然很想去看烟花,没有理由,也没有诱因。 行李是文时以帮她收的,也没带多少衣服和配饰。 他全程都抱着她,几乎不让她多费力,怕她不舒服。 刚刚起飞,乔湛就带着文时以吩咐准备的山药粥过来。 丛一看着白花花的一片,一丁点胃口都没有。 文时以接过碗,试了试温度,打算亲手喂她,可她扭过头不肯吃。 “一一,不是说好了嘛,我带你去,你要把饭吃掉。” “可是,我喉咙好痛,吞咽口水都疼,很疼很疼。” 病弱中的女人脸色真的不太好看,身上盖着软毯,半依靠在床上,试图通过撒娇来抗拒她不想接受的事。 “我知道,但是饭多少要吃一点,一会儿才能继续吃药。” 文时以当然知道她痛,她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那种肉眼可见的痛苦他看得真切,心里也不好受。 他舀了一勺,吹凉了凑到她嘴边。 丛一到底还是没拒绝。 在文时以的诱哄下艰难地吃了三口,第四口便怎么劝也不肯再继续。 她红着眼睛,疼得呼吸都打颤。 他实在是不忍心再逼着她,放下碗。 她实在是不想吃,就算了。 没吃多少东西,病痛又太消耗体力。 没多会儿,丛一抱着毯子又躺了下来,他陪在她身边等着她睡着,这次连位置都不想挪了,直接抱着电脑就坐在她床边处理工作。 从京城飞东京没多久,晚上飞行会多耽误些时间,但约莫也就几个小时的功夫。 但就这几个小时,她也没睡满。 她又在做梦,不知道怎么她又梦到vinay。 只是这一次,不是她们甜蜜过,悲伤过的画面。是一些只有他一个人的场景,他在工作,在生活,而她作为旁观者,看着他一切如常,却没有靠近的机会。 她睡得越来越不安稳,又因为鼻塞她会喘不过气,只能微微张开嘴巴呼吸,更加剧了呼吸道和喉咙的干哑程度,破溃得厉害,醒过来咳嗽都带着血丝,应该是里面肿得厉害有出血。 身体上强烈不适,精神和意志也更脆弱,她疼痛着醒来,咳到整个胸腔都隐隐作痛。 文时以给她递来温水,她还是没喝,只是呆呆地出神了几秒,回味了一下刚刚破碎的梦境。 然后她挣扎着起来,挨着文时以,努力靠在了肩头,头却扭向舷窗一侧,看向外面漆黑的夜空,努力想要找到一颗星星,却怎么也搜寻无果。 好黑啊,那种流动中的夜色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快要把她整个人都吞噬掉那种。 可她就是不肯收回眼神,就是看着,静默着。 整个机舱温度很高,可她还是很冷,冷得发抖的那一种。 身体上的疼痛暂时还能用药物抵挡一二,心里上的彷徨,失落才是最最要命的。 心里问题就是这样的,随时随地,会因为任何原因,或者也不需要任何原因,反反复复,好好坏坏。 她看着漆黑一片的舷窗外光景,脑子钝住几秒,有点轻微的神经抽痛。 游离感,孤独感,每一样都在她身体上辗转,碾压,然后将她践踏直到破碎无法拼凑。 “我又梦到他了。”她骤然开口。 “嗯?” “我梦到vinay了。” 这是她们结婚以来,她头一次再提及旧爱的名字。 占据她生命那么久,那么重要的人,现在说来,都有点陌生了。 文时以听见了,但没说什么。 心里是有不太舒服的,可惜她现在病成这样,如果想起旧爱能好些,那......由着她吧。 见他不吭声,丛一知道他大概是误解了。 本来不想详细说明和解释的,但被他掌心包裹住的那一瞬,她们的体温交错在一起,她的心跟着跳快了几拍。 她想着说出来,她们讨论讨论,也挺好的。 “在港岛,很多先生太太都有常年请大师摆风水或者做法事的习惯,求什么的都有,或者什么都不求,只是求一个心里安慰。我爹地和妈咪也会,她们很相信这些,也会借由这些去洗刷金钱俗物所带来的罪孽。” 丛一看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舷窗外,倚靠着文时以,摸索着触碰他的手心,想要汲取一些温暖。 文时以安静地听着,不知为何,她忽然讲起了这些。 “这方面全港最出名的是云智大师,我的生辰就是他提前和我爹地沟通好,然后找了全港最好的产科医生帮我妈咪做了剖腹产手术,我按时按点地降生在这个世界。” “嗯,其实挺好的,结婚前,妈妈也有找京城这边的大师去过我们的八字,大师说我们属性合,又是良缘。” 丛一听了他的话,笑了笑。 父母千挑万选为她选的生辰八字,竟然和他意外契合。 都说情深缘浅,他们之间,反倒有一种情浅但缘深的感觉。 “我常见云智大师,他曾经对我说,从命理学的角度来说,多次反复梦见一个人,其实并不是他在想你,也不是你对他过度思念,是因为你和他是有姻缘在身上,本该相守一生,但是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导致份浅缘薄,此生都没办法相见相守。但因为那些浅薄的缘还在,要了却,所以他就会一直一直在你梦里出现,你每梦见他一次,就是你们的缘分在减少一分,每一次梦里的相遇,其实都是告别。” 第85章 丛一平静地说完这一番话,口气和情绪都不像是有起伏的样子。 “以前我不太信,因为我真的很想他,和他刚分开那年,我几乎每一晚都会梦到他,我觉得,那就是因为我们都太思念彼此了。” “但再之后的几年里,我就几乎梦不到他了。” 文时以耐心又安静地听着。 哪怕他真的不想知道她曾经到底有多爱别的男人,甚至于这些爱和细节渗透在了她的梦境里。 他依旧没有打断他,只是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昨晚,还有刚刚,我又梦到,但是他好像越来越远了。我突然开始相信了,我和他那点浅薄的缘分,大概是真的放在梦里,已经消耗殆尽了。” 舷窗外的黑看久了让人觉得晕眩,丛一怕自己沉溺进去,微微挪动了下身体,转头看向文时以,用一种极为忧郁又斑斓的眼光。 见他不说话也不肯追问,她就想继续说得明白一点。 “文时以,我不是在和你说我想他。” “是在和你说,我在接受他从生命里脱离。” 她苍白着面容,顺势抱着他的脖子,声音很小很小,因为她痛得讲不出话。 从他灰蓝色的眸子里,她解读到了他疑惑,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一下他的脸,又可值不值地挨着他,用额头蹭了一下他的唇,咕哝了三两秒,像是在下决心。 她没抬头,就这样保持着他可以吻住她额头的姿势。 然后,她克制住眼睛里的热意,用心地开口。 “我在遗忘他,放下他了。” 话音落地的时候,飞机刚好遇上气流,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犹如那几秒里,她们的心脏的加速度。 让她跳楼逃跑,绝望割腕,极致痛苦了三年的人,在遇见他的这半年里,竟然被她逐渐放手,逐渐遗忘。 她接受了,接受那个曾经是她全世界的人已经从她的生命中离开了。 她不挽留了,也不挣扎了。 她感受到了声嘶力竭苦战许久后的一些疲惫,却像是没了某种压力。 这些,是刚刚那场梦带给她的,是这些日夜来的用心娇养带给她的。 是他,带给她的。 好多好多情绪和回忆涌上来。 她埋头在他面前,感受着飞机的颠簸,同他心跳脉搏同频共振。 始终闭着眼,在飞机平稳下来的那一刻,两行清晰的泪痕滑落在脸颊,又恰巧掉落在他手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更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意她心里有没有vinay。 总之按照她们联姻时说好的。 他应该是不太在意的。 但她就是很想很想告诉他。 同时期待他的反应。 如果是理想的反应,她好像就有理由有答案替他回答一下那天引发她们旷日争吵的问题。 机舱里好安静,大概是在下高度了,那种失重感和心慌感侵袭着身体,耳边开始有轻微的鸣音。 那滴眼泪灼痛了他的手心。 在她说她放下了曾经挚爱的那一瞬,他一时难言自己的心情,只有无限的触动和柔软。 按照原本的打算和计划,他应该是不太关切这一环的,他已经做好了她会一辈子爱着她初恋的准备的。 但当她告诉他这一切,他无法冷静,甚至比预计的要激动很多。 他下意识去找擦干她的泪痕,然后看向她的双眼。 其实他感到开心激动,还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放下vinay就是解决另她痛苦的一个很重要的点,她会过得好受一些。 他只想让她好受一些,身体层面上的,心里层面上的。 他们总是这样,最最最交心的时候,永远是沉默的,一句话也不要说的。 只是目光交错,只是在读懂对方那些可能有时候根本难言的苦衷和诸多愁思。 就这样,她们随着飞机下高度。 一直降落,一直靠近地面的那些璀璨灯火。 直至她又一次开口。 “所以,你能明白我吗?” 第53章 短兵 坏男人,好老公 他那天说, 他不太明白她。 她便记得,一定想要再问一次。 他能明白她吗? 明白她说他忘掉vinay的含义,明白她到底为什么这么执着, 关于他对她好这件事究竟是因何而起的重要性,明白她对他的感情,或许已经在不自觉的过程中有了细微的转变。 她睁开眼, 泪痕已经被抹掉。 他看着她,像是隔着皮肤纹理,都能感受到她的心跳。 其实,心意相通, 真的或许就是几秒钟的事。 大概只是一个眼神,几拍的心跳。 虽然他并不确定,她说的话到底有多少含义, 只能试探着用自己的想法去理解。 他想, 她应该是需要更多安全感,和更多的肯定答案才是。 所以,他点头。 “嗯,明白你。” 就算现在不能百分百理解,也总有一天会读懂全部的她的。 他这也不算是撒谎, 不算是虚假承诺。 虽然他以前不会这样做, 但是为了她, 他现在愿意。 听到了他的回答,她的眼里怔愣了片刻,转瞬渗出笑意,一刻都舍不得把目光从他身上挪动,坚持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被病痛打断, 温柔地窝在了他怀里。 她感受着他的体温,恍然觉得昨日她们的争吵和相互刺痛不太划算。 因为结果总归是她们的心,是在靠近的。 她感受得到。 既然靠近,又为什么要用那么痛苦的方式。 她低下头开始反思,恰巧瞥见了他受过伤的手腕。 她摸索着去撤掉,文时以由着她,甚至将手腕挪得更近。 不太美观的疤痕在空气中暴露无遗,她伸手触及的那一刻,心忍不住发颤。 她太清楚自己说了什么话,可又固执着面子里子都想要,不肯低头,也不是很想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给自己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她现在病了,文时以理所当然地让让她。 “一一,昨天你说......” “昨天我说他们都能把我双手抱起来,你不行。” 她抢在文时以前头,像是只要她先说,文时以就没办法指责她了一样。 如她所料,文时以愣了愣,神色凝滞。 她是怎么又把这伤人的话给堂而皇之地重复了一遍呢。 “但是就算他们能把我送到天上,我也不要他们,我只要你,我就要你。” 她骨碌着重新坐起来,一如既往喜欢往他腿上爬。 笔记本电脑被丢在床边,她坐过来的时候,嫌弃碍事,还踢了一脚。 “你说什么?”文时以被她搞得糊涂,实在不敢确定她的心意。 “我说,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丛一坐在他腿上,又重复了一次。 这世间,好皮相总是易得。 在港岛,她什么长得好的男人没见过。 但,没有一个人,能给她文时以给予她的安全感。 只有皮相的臭男人怎么能和强大温柔的daddy相比。 她发誓,她从来没有因为这处手伤嫌弃过他。 他太好了,她实在是找不到可以攻击他的点,有点口不择言罢了。 谁让他总是,总是这样毫无波澜,温泉水一般。 “你可别想多了,你的手很漂亮,手指也漂亮,我很喜欢,那天,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她强行圆着自己的话,一边说一边将他的手捧在他们之间,看着那一片疤,她不动声色好久,又抬眼看看他,见他不肯说话,像是生怕他会不信她一样,低头轻轻吻了吻。 其实她说的也是实话,文时以的手确实生得好看,十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白皙。 倘若没有那场火...... 温热的触感落在皮肤上,他下意识皱着眉往后抽离,但她不肯。 这是她第二次,吻他的伤处。 她甚至为了表示诚意,多磨蹭了两下。 有某一种错觉。 她在学着他照顾自己时温柔的样子,也试着去心疼他的不易,他的过往。 “你相信我,一点也不丑,你的手很漂亮。”她坚定地重复。 前后仅一天之隔,她的态度判若两人,文时以承接着她的吻,同时也承接着她的目光和话语。 他不太敢确定她的心意,灰蓝色的眸光在她身上留恋。 这些年,没有一个人可以这么碰着他受伤的手腕,他和喻晨曦认识这么久,哪怕这是为了救她留下的创痕,他也拒绝她为她护理涂药。 第86章 更别说,像现在这样,轻轻地吻着。 她的神情过于真诚,望向他的目光过于缠绵朦胧。 让他不得不相信她说的一定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身后去抚她的发丝。 “嗯,信一一的。” “但是以后,不可以在外面,再说昨天那样的话。” 他给了她台阶下来,她说不是那个意思,便不是。 只要以后,这样的事不再发生就好。 她不是真的嫌弃他就好。 “好!” 见文时以松口,丛一放心下来,满口答应。 “以后,你手腕的护理,都我来帮你做,好不好?” 她提起新的请求。 “好。” 他不拒绝。 说完了她的错,也该评判一下他昨晚行为的好坏。 只是这时,飞机恰巧降落。 巨大的轰鸣声中,他们落在黑夜里的繁华灯影里。 酒店和一应事宜都是由乔湛提前安排好的,丛一迷糊着被文时以抱在怀里,一路去哪也糊里糊涂,车窗上有飘过来的斜织的雨丝,东京在下雨。 她有好几年没来东京了。 这座城市的雨夜如同一场永不落幕的流光影。摩天楼群披着液态的光晕,玻璃幕墙将各处投来的霓虹折射在铺满雨水的地砖面上,车子匆匆驶过,像是流动的银河。 开过新宿的十字路口,巨型广告屏在雨幕中变幻色彩,交织着不同的讯息和广告。涩谷的电子看板永不休眠,荧光文字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染开来,好像溶解了的液态宝石,弥漫在夜色里。雨丝穿过无数led的光轨,将整条街道编织成发光的蛛网。 这座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她趴在他怀里,又有了困意。 迷迷糊糊地到了酒店check in,到了房间,再也坚持不住,又昏沉着睡了会儿。 药效和吊针开始发挥作用,这次再醒来,她的烧退了,整个人精神和气色也好了一些些,有了点胃口。 他们这趟行程是临时起意,按说这个最佳观景的房间是要提前很久预定的,用了些费钱的手段,乔湛按照文时以的吩咐解决了。 躺在床上,想远望去。 东京塔在夜色中浮起,如同悬在半空的金色光锥。270度的落地窗将整座城市的灯火尽收眼底,不远处六本木的楼群排列组合在一起,这般俯视下去,如同璀璨的水晶矩阵,整个港区的游艇码头周围,四处散落着蓝宝石般的红色航标灯。 murano玻璃吊灯在挑高天花板上垂下,光晕与远处塔尖儿的轮廓微妙共振。宽敞的浴室里整面墙的琥珀色大理石又光又亮,映着塔影,一边燃着线香,不免升起缕缕云烟,那座铁塔便在这烟雾中时隐时现,宛如一幅活的葛饰北斋浮世绘。 床朝着窗,整床白色的被子被丛一拥在怀里,有一角落在地摊上,窗边的冰桶里的dom pérignon凝结着细密水珠,每一滴都折射出下方车河流动的铂金光带,此刻仿佛连空气都带着电荷,像是轻轻触碰玻璃,整座东京的流光就会顺着指尖奔涌而来。 躺在这里,丛一迷惘了片刻,然后下意识地去搜寻文时以的身影。 没见着,她就娇娇嗲嗲地叫。 “文时以,文时以。” 两声之后没有回音,她不死心。 “老公,老公你在哪呀?” 大概也就十几秒的功夫,文时以从另一边的书房过来,已经换了浴袍,应该是有临时的工作要处理。 “醒了。”文时以坐在她床边,挨着她,将懒洋洋歪在床头的人儿拉起来,拽到怀里,还是不忘摸一摸她的体温,“烧退了,想吃什么?” “我想吃三文鱼刺身了,还有牡丹虾,几年前来东京吃过,超级鲜甜。” 她倒是不客气,这会儿有了精神,开始点上菜了。 港岛、伦敦、乃至到后来到京城,无论什么样的菜式,她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会吃享受吃也是她的人生信条之一。 “你还没好呢,喉咙不痛了?就吃生的冷的?” 文时以真是拿她没办法,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喂一口水一口粥都要讨价还价的,现在竟然有这些胃口,又是金枪鱼又是牡丹虾的。 “疼呀,很疼的,可不是你说的嘛,不吃饭没力气,也没办法吃药。”丛一撒着娇扮可怜,在文时以的怀里不安分地打了个滚,某一瞬间的动作真的有点像camellia罐罐不够吃时的懒散和渴望。 “你偷换概念。”文时以不买账。 “没有,想吃,老公会满足我的,对吗?” “不可以,你吃的药也不能吃生冷海鲜。” 他向来这样,涉及到影响她身体健康,又或者是是非大事上,他永远有自己的原则。 他是宠着她,但不是没有原则无底线的宠。 被拒绝,丛一不满意地哼了一声,从他怀里跑脱,可没跑多远又被他给捞了回来。 见着她又有力气跟他对抗,他放心了不少,至少不是今早烧得吓人,感觉呼吸都艰难的模样了。 “你干什么,坏人,放开我!”丛一不开心地推开他。 “不让你吃刺身就是坏人了?” “嗯,坏人,如果你让我吃,一块也行,你就是我的......”丛一努力抱着他,凑近他的耳边,很小声地耳语,“是我的好老公。” 被她的热气灼得有些痒,文时以摸着她裸.露在外的蝴蝶骨,忍不住多磨蹭了两下。 就这样,被她说动了。 太晚了,出去吃她也没这个力气,叫了酒店的备餐。 没一会儿,服务生就带着主厨送了上来。 银质冰盘上,薄如蝉翼的蓝鳍金枪鱼大腹泛着珍珠光泽,脂肪纹理在灯光下透着诱人的淡淡樱粉色,一看便是油脂肥厚入口即化。北海道海胆如同熔化的黄金,盛在带霜的桧木盒里,与现磨山葵的翡翠色形成了微妙的对比,色彩调和得尤其美妙。 凌晨时分,暂时没有活蹦乱跳可以直接当面处理的牡丹虾了,就用了鳌虾先代替了一下。 文时以全程在边上看着,不让丛一动手,每一样都只给她夹了一块。 丛一虽然不满,但是在文时以的要求下,也只是敢怒不敢言,顺从罢了。 丛敏兴和殷媛瑷都时常拿她没办法,没想到她有一天会乖乖听文时以的管束。 刺身入口即化,实在是美味,一块当真是不过瘾。 丛一放下筷子,想着未来几天一定要快点好起来,要在东京吃个快活。 吃到喜欢的东西,她幸福地眯起眼睛。 那些味蕾上轻跳的曼妙感觉令她愉悦,她回头看向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时,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些年她从没后悔过当年在私人医院的vip病房割破了自己的手腕,企图自我了结。 她甚至有点怨恨,为什么但是要救她,就让她脱离生命的苦海离开不好吗? 可是在刚刚那一刻,她忽然很庆幸自己活了下来。 很庆幸医护人员拼命抢救了她宝贵的性命,爹地妈咪弟弟妹妹日夜的陪伴和照顾。 因为如果她死在那一年冬天,她就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金枪鱼刺身了。 再也看不到眼前这片灯火璀璨,昼夜浮华。 也就不可能,此时此刻,和他坐在一起。 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有了活下来真好的感觉。 她垂眸沉思了几秒,就这样乖乖放下了筷子。 她听他的话,要好好养病,而不是作践自己的身体。 文时以见着她的动作,有些意外。 回过神,摸了摸她的头,是一种肯定。 被他肯定,她立刻抬头。 “不吃了,我听话的。” “是,我们一一最听话了。” “那有什么奖励?” 她又开始和之前那次一样。 做对事情,当然要奖励。 脸颊和眼眸里的红点还没有完全褪去,但不妨碍她那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 她看着他,口气娇软,身上那件睡裙往下滑落了几寸,胸口一片莹白,看得文时以难免分神。 他一时起意,抱着她的腰肢,贴着她耳边,轻轻咬了一下,又开口说道。 说完之后,丛一的脸刷一下红了。 也是与此同时,她手腕那条丝绸没系牢,滑了下来。 他说。 奖励她,把昨晚的事再来一遍。 第54章 短兵 “你也三十多了,有点数....…… 他是这么说的, 自然也是这么做的。 明明心理是怜惜着她还在生病的,明明昨天就是这么折腾病的,但是真的实践起来, 总是会有些过火。 第87章 不过到底还是心疼她,也实在是因为她体力跟不上,就和昨天一样, 一次便结束了。 丛一仰面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双眼迷离着,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回味着刚刚的事, 她心有余悸。 那种感觉,和昨天他怒火上头时,动作粗鲁又带着宣泄的感觉并不尽相同。 当然, 她也和昨天极端惊惧, 拼命挣扎的状态不太一样了。 困扰了她这么多年的事,被他昨天强制着,在不经过她同意的情况下,还是强硬地迫使她进行下去了。 说实话,过程是痛苦的, 甚至某个瞬间, 她都好像幻视他就是当年那个男人。 但真的被他完全掌控时候, 她的理智和恐惧逐渐开始被瓦解,那些异样感在整个过程里慢慢变得钝化,并逐渐被更为奇异的感觉所替代。 回味起昨晚,包括今晚,她的世界里,好像都只有他一个人。 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 文时以扯过被子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浴袍还没来得及重新穿上,他摸索到什么,无奈地花了几秒解开,重新丢到两人之间。 那是她用来绑手腕的丝绸发带。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恶趣味,非要把这条丝绸系在他身上,刚刚都忘记摘下来。 今天选的是她最喜欢淡粉色,上好的丝绸料子触感极好,摸在手上舒服,系在他那一样合适。 只不过,这条丝绸是那种很浅的柔粉色,被弄脏了。 眼见着文时以又把这缕丝绸丢到她眼前,眸光里带着愠色,她却格外开心,狡黠地笑了笑,将丝绸拿起来缠绕在指尖儿,顺势打了个滚,然后又回到文时以身边,趴在他臂弯里,半支撑起身体,歪着头,一脸委屈又无辜,像是很苦恼的样子:“我最喜欢这条啦,怎么办,被你弄脏了,你要赔我一条。” 文时以斜睨了一眼丛一手中的柔粉,又抬眼看了看小精怪般的女人,回味起刚刚弄脏这条丝绸的过程,淡定开口:“赔给你,不过以后弄脏的机会太多了,多买几条吧,免得老要去买。” 他这话的意思是,默许了她像今天这样的举动。 丛一一时没反应过来,垂眸看向指尖缠绕的那抹粉,回味过来看向文时以,笑得千娇百媚。 “你有这个精力的话,就买喽。” 她故意挑衅,明显是话里有话。 文时以听了自然不高兴,将准备跑掉的小狐狸给摁住,反复剐蹭着她的脊背。 今晚的她比昨晚要乖得多。 不知道是病了真的没力气反抗了,还是没那么害怕了,总之她不至于挣扎得那么厉害了,配合度也更高了。 他相信,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享受的神色不是假的。 他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许多。 看来消炎针和止痛药当真是药效奇佳,她已经开始各种挑衅他了。 “对我没信心?” “文先生,你也三十多了,年纪摆在这呢。” ? 文时以被她的口出狂言给说愣住了。 她什么意思,意思是他人到三十,不行了吗? 稍微冷静了下,他也没生气,生气显得他好像被刺激跳脚了一样。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他三十岁多的人了,不会真的跟她计较。 日子还长,总有为自己正名的机会。 只不过,她这般嚣张得过火,是需要一点惩罚的。 他凑上去,狠狠地吻过她的唇,勾住她舌尖的那一刻,咬了她一下,见她疼得皱眉,心里平衡了一些。 “这离银座也不远吧,明天就买,买一百条。”他贴着她耳边低语。 “那怕是整个银座都没有这么多一模一样的款。” “你只喜欢这条嘛,别的颜色别的款式其实我们都可以试试。” 丛一被他温热的鼻息搅得有些痒,一直在他怀里乱动,加上鼻塞还没有好,说话的声音也恹恹的。 “嗯......一百条,你用得完嘛,一辈子也用不完吧......” 她还真是敢说,也不知道是太放肆胆大,还是真的打心眼里小看他。 “一辈子用不完?那我们就一起试试看,看看这一百条,到底要用多久......” 窗外东京塔依旧闪着璀璨亮眼的金色,投射进透明的落地窗里,将两人交缠的身影照亮。 没有多余的丝绸可以被他们利用起来了。 没关系,没有就没有吧。 力竭之后,她又被他抱着去洗了个澡。 本来就够热的了,但是因为她还没好,他又把暖风打得温度很高,热水氤氲的云雾里,她觉得自己快要被热得窒息了。 折腾完这一切,两人终于又重新躺下。 短暂的安静过后,这一次是文时以先开得口。 “你还好吗?” “什么?” “昨天没有问过你,没经过你的同意。” 做归做,事后他还是要为自己的行为道歉和解释。 从今晚的反应来看,她应该还好,但现在想来也是后怕,万一她就此留下更严重的阴影,他们以后,还怎么以夫妻的身份相处下去。 他不是个冲动的人,不应该这样的。 “哦。” 听了他的话,丛一倒是没说什么。 他从身后环抱着她,她是背对着他的,他每一次开口,鼻息就会落在她脊背上,她感受得到。 停顿了几秒,她捞起枕着的他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没挣扎,没乱动,任由他发泄。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多少次咬他了。 生气的时候要咬,开心的时候要咬,接吻的时候要咬,做的时候,也要咬...... 手指,肩膀,胳膊,哪里哪里她到处撒气。 明明是属兔子的。 哪里像属兔子的? 分明像是属恶犬的! “解气了?” 感知到她停了下来,他贴心地问了句。 “以后你再做什么不经过我同意,我咬死你!” “咬死我?” “你烦不烦!” 这话本来就有歧义,还怪他多想。 腻歪了一会儿,文时以也不再逗她,贴着她柔软的脖颈,温柔耳语。 “真的还好吗?除了身体上的不舒服,还有没有其他的不舒服的地方?” 他问,她又不说话,只是在微微蜷缩起身体,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些心情和思绪。 “我不应该这样做,尤其是对你来说这么重要的事。” 他诚恳地表达想法,想来昨夜真的是一招险棋。 如果没落好,他们怕是连名义夫妻都没得做。 他怕,她会恨他。 但其实,问一问心,如果重新回到昨晚,他大概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这件事倘若不做,他们永远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夫妻。 没有这些情绪上的刺激,他每次都会因为心疼,怜惜止步,或许,他们永远没有机会打开这层心理障碍。 好在,他赌对了。 不,也不是他赌对了。 是好在,她接受了,消化了,克服了。 他也有过念头,觉得她是为了自己而克服。 毕竟,她和vinay三年,都没能走过这一关。 想到这,他只觉得刚刚那一下咬得很不够重。 她应该狠狠地惩罚他。 “但我就是想要这样做,有点控制不了了。” “一一,能体谅我吗,能原谅我吗?” 他的诚恳的话语再一次落在耳畔。 其实他每次道歉,每次哄她,都是这样尽心尽意,真诚温柔得找不到形容词,一点也不像他们初见时那副对她除了联姻完全没话说的模样,也不像外界传得那般冷漠自持,惜字如金。 或许,他也在改变吧。 或许,他对她,也是有了感情吧。 或许,他和她一样,没有预计,没有准备的,只是猝不及防地跌落在这场婚姻的美梦里。 也或许,他这些温柔依然有可能是出于责任和身份的制约。 她不想再深究了,也不愿意再追问了。 因为,她太需要他了。 需要他无时无刻陪伴在身边,用那种几近窒息的力道强势地缠吻她,需要他永远坚定温柔地用那对手托举着她,伴着无可修饰的心安。 需要他,真的需要他。 如果这种需要是一种喜欢和爱的话。 那她喜欢他,爱他。 如果这种疼惜和温柔是一种喜欢和爱的话。 那他喜欢她,爱她。 就这样理解就好了,不要再有其他的念头了。 他们之间,或许已经攀升至某个平衡点了,任何其他的念头,举动,都有可能极大概率低破坏这个平衡点。 第88章 她不想了。 “嗯,原谅你。” 她说得格外平静,又留了后半句在心里没讲出口。 也谢谢你。 虽然是最粗鲁原始的方式,但她终于突破了这些年伴随她的心理阴影。 她终于可以和自己的爱人,做这样的事。虽然现在,她还不能说是完全地享受,但总归,她迈出了第一步。 大概,是因为是他的缘故吧。 那些脱敏训练,日夜缠绵都给了她一些心理准备和预期。 最最重要的是,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与她建立了可靠的信任。 所以这样做的人是他可以,是别人的话,应该便不行。 他吻在她的脖颈间,吻在她的蝴蝶骨上。 很轻,又很暖,像是羽毛扫落过。 呼吸里的灼痛有所缓解,但还是隐隐作祟着,让她只要一闭上眼就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些年,割腕后再好起来之后,人前人后她总是在强忍着眼泪,所以港岛上的人都以为她早就好起来了,次数多了,她驾轻就熟。 每一次惊恐来临,抑或是孤独感侵蚀的时候,她都习惯性地去磨蹭和破坏手腕上的那道玻璃划痕,有时候甚至会忍不住将疤痕勾破,亲眼见着殷红的血迹渗出来,注意力才会被转移,生理上剧痛,心理上的落寞和撕裂才能被挨过去。 但在文时以面前,她已经不知不觉流了好多好多次眼泪了。 而且每次泪流,都不受控制,她也不想控制那种。 因为她知道,反正最后,他会为她擦掉眼泪。 可能从那个他强势进入她生命中的那个伦敦雪夜开始,她在他面前就已经不需要任何伪装了吧。 至于今天,她对他再也没有任何防备。 现在唯一剩下的念头是。 他们,是相伴过一辈子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的很好很好了。 眼泪顺着眼眶滚落,滑过鼻梁,又掉在了他的臂弯里。 他感受到,却没有问原因。 她下意识在黑暗里却摸索他的手,摸索到后,又一路熟悉地去碰他手腕的烧痕。 她咬了咬唇,柔软开口。 她想,她也该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为昨天的话,和你道歉。” “对不起,保证,我以后都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 第55章 短兵 要叫宝宝 这趟来东京, 其实就是因为丛一临时起意想要去看烟火。 刚好,镰仓烟火大会这个季节向来热闹,有不少场次可以选择, 文时以想着带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 定的酒店坐落在叶山町的翠色山丘顶,前后没有任何其他建筑的遮挡,远离尘嚣, 但站在高层的套房内,却足以将整个相模湾的壮阔都尽收眼底。 丛一倒是没来过这家,后面中午吃饭的时候文时以去忙工作,她和乔湛聊了几句, 听说这家预订程序繁琐,门槛也高,给人的感觉并不像是的度假酒店, 倒像是专为名流显贵打造的世外桃源。 文时以带她来这, 是希望她能远离尘嚣,好好地休息。 乳白色的大理石大堂挑高近十米,整个大堂灯火通明,迂回的走廊两侧陈列着不少当代艺术家的各派别画作。从回廊走过,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无声的财富与品味之上。每个套房都配了24小时待命的私人管家, 确保每一位入住的客人都能得到全方位的满意的服务。 酒店顶层还有一片无边泳池, 远望去海天相接。 池畔的香槟吧常年备着dom pérignon的稀有年份, 丛一贪杯,趁着文时以不在,病还没好,就偷偷喝了点。 喝完自己也没太注意,找了件胸前镂空带着花边的三角泳衣,一骨碌回套房, 在室外温泉里泡着,头晕目眩,渐渐没了力气,快要睡过去。 快要失去意识昏睡过去的前一秒,身后有一双有力的手托住了她。 她醒来,回身去看,见他也脱了衣服,暖昧地笑了笑,扯住他的胳膊,想要拽着他下来的意图很明显。 文时以顺着她的力气,低头时看见了她放在汤池边已经空的酒杯,微微皱了下眉。 “喝酒了不能泡温泉。” 丛一见他停了动作不肯下来,有些心急,拽着他也不肯撒开。 酒醉的暖昧染上了她漂亮精致的眼尾,她的目光在他身上留恋,带着笑意,一副娇嗔耍赖的模样。 “一次没关系的。” “你先下来嘛。” 理智告诉他应该快点把她从着热水里抱出来,但欲望告诉他,他想要和她一起泡在这汤池里,然后抱着她。 从透明的水面看下去,她露在胸口的那一片白隐隐随着水波浮动,看得他根本挪不开眼。 她白皙的手臂还沾着水珠,虚浮地拽着他。 最终,他还是顺了她的意,从汤池边下来,然后挨着她坐下。 丛一见他肯听话,满意极了,顺势扭过身。 她下来得急,柔顺的长发也没挽起来,就这样铺陈在白皙的肩头,飘荡在水中。 前天被他弄脏了的那条柔粉色丝绸已经丢掉,此刻她手腕上绑着的是一条款式一木一样的,全新的,这会儿也坠在水中,完全湿透。 “忙完了没?”丛一和他确认。 “嗯,都处理好了。”文时以看着水面上她漂浮的发丝,忍不住伸手去触碰,抬眸又从她胸口一路扫过,与她对视几秒后,温柔地笑了下。 她见着他的笑,看着他灰蓝色眼眸里的那抹温柔缱绻,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想了想,还是觉得并排坐着一点不方便,站起来转身,还是习惯性地坐在他腿上才舒服。 水里浮力大,他抱着她一点力气也不用,反而有种若即若离的飘荡感,他不想她离得太远,摸着她柔软的腰,将她拽得更近。 等她在怀里细微地喘息,他又盯着她那双凤眼,不肯说话,像是在等她先开口。 她看破了他的意图,有些不满,抱着他的脖子,撒娇着咕哝。 “你又不说话了。” “你想听我说什么?”文时以耐心回应。 清冽低沉的男声缓缓地回荡在这个安静又婉转的夜里,整个偌大的顶层套房只有他们两个。 这处套房带的室外温汤并不大,他们依偎在一起刚刚好,朝着丘陵下,刚好可以看到山下的海,以及海尽头的夜空,一会儿即将绚烂绽放的烟火大会。 丛一听清了他的话,从水中伸出双手,一如既往地捧着他的脸。 热气在他们之间升腾,有些水雾凝结成了小露珠挂在了她卷翘的睫毛上。 她盯着他目不转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她本来是有问题想问的。 可刚刚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还是算了。 这样好的气氛,这样好的夜晚,何必破坏。 “既然没什么想说的,一会烟火大会就要开始了,别浪费时间了......”她稍微迟疑了一秒,低头凑在了他唇边,吻住他后,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他们接吻过很多次,但大部分都是他主动引导多一些。 到底是年长她一些,不好让她上赶着,所以多是他事事主动,对她照顾有加。 但他没有恋爱经验,自然对这些勾人的手段,夫妻之间的调情不甚了解。 她会带着他。 她是娇纵又有点小任性的,可却一丁点也不会惹人不悦,反倒让他喜欢,并为之着迷。 她总是恰到好处地跟他撒娇,耍小聪明也大多是会精心挑选合适的时机。她鲜艳,干净,只要在心理疾病不复发的时候,永远是那么娇艳高贵,连带着磨人也可爱。 这一次,他们吻得并没那么急切。 毕竟,是好不容易她主导的一次。 从浅到深,舌尖扫过牙关,又热又上头,她们闭上眼,在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享受着彼此带来的愉悦。 吻过头分开时,两人之间,有微不可见的细微的一条线。 她低头瞥见了,娇憨地笑了笑,歪着头看着他的那一刻,他真的觉得心都快要化了。 她又不肯继续吻了,但他已经停不下来了,放在她脑后的手微微用力朝着自己压了压,便又重新接触到她唇。 他合上眼,将她揉进怀里。 周围流动的热水将她们包围,全身被打湿,她紧紧地依靠在他身前,与他共同享受这其中温暖。 亲昵的时候,每一份每一秒都像是被定格了一般。 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只有那些柔软和舒服。 在水里,什么动作都是很方便的。 但他强忍着,毕竟是在室外,水里他也怕不干净,万一她又生病就不好了。 第89章 就这样亲亲抱抱,隔着她漂亮的泳衣摸一摸就好了。 反正,一会儿烟火大会结束,她们还有大把的时间。 四月底,镰仓的山岚裹挟着海风,将温泉池畔的蓝花楹吹落成一场紫絮,纷纷飘荡在他们周围,像是卷起来的一场春日雪。无边温泉水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淡淡光泽,因为两人激烈的动作无法保持平静,继而以他两人交缠的身影为中心,泛起了一圈又一圈涟漪褶皱。 水面漂浮的桧木长托盘里,冰镇香槟的鎏金酒标与琉璃盏中的鱼子酱微微晃动着,此刻,正倒映着天边第一簇绽开的烟火。 烟火升腾又落下,绽放的瞬间一下子照亮了两人的脸庞,丛一努力平复着呼吸,双手护住已经被文时以拆解得七零八落的泳衣,故作苦恼。 “文先生,这可是在房间外面,你像什么话。” 文时以不应答她,只一味地拨弄着她那些碍事的累赘,眼底里满是她娇柔的模样。 第一簇烟火后沉寂了许久,直至对岸海岸线的轮廓骤然被几缕金红光芒点燃,不过三两秒,八千发同色系的烟火如同漫天的织锦,将黑暗又漫无边际的夜空整个撕扯开。 大朵大朵的烟花在迅速爬升,前赴后继,艳丽,明媚,又在升至最顶空时忽然碎裂绽放,一片又一片,像是百万颗彩色的水晶珠,光彩夺目地绚烂过一瞬后,又重新坠向墨色太平洋。 好浪漫的一个春天。 好漂亮生动的一场烟火大会。 和她一样漂亮,一样生动。 她们拥吻在这样的盛大中,时间凝固着,被定格着。 这些年,从京城到纽约,再到伦敦,乃至世界各地。 他去过太多地方,见过太多名胜古迹,旖旎风光,可他从来来不及欣赏,因为他永远在忙在那个地方该做的事,该完成的使命。 又或者,他实在是活得太单调,太机械了。 以至于他的感官已经麻木凋敝了,他无法触及和欣赏任何与利益责任无关的美感,也无法放空到纯粹享受。 而她在他四面方正又无聊的世界里降落。 是场意外。 是许多年后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幸运之至的意外。 年少时他的世界里只有成绩,各种技能各种要求,这十年来,他的世界里只有工作,和无穷尽的责任。 他不可以犯错,不可以有任何失职,以至于或许放松下来欣赏风光都像是一件有罪的事情。 但当下,他抱着她,眼前是大片大片,震撼到无法忽视的烟火。 他觉得好美,像是他从未抵达和触及的另外一个世界。 是有她的世界。 是被爱的世界。 烟火的第二乐章已经开始时,整个相模湾都变成了流光溢彩的舞台。巨型的粉色烟火在云层深处怒放,犹如绽放的粉色牡丹花,绽放的全过程如同花瓣坠落,留下成千上百道的轨迹化作千万条拖拽着铂金光尾的流星,绮丽又壮观。 一场绚烂交叠一场寂静。 如同生命的起起伏伏,迂回又转折。 突然所有光亮同时熄灭,刚刚过于浓烈的绚丽色彩在视网膜上残留紫斑,周遭寂静的空灵中能听见海浪拍打崖壁的闷响。 下一秒,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烟火瀑布从稻村崎山顶倾泻而下,金色光流漫山遍野,从夜空奔向无垠的海面,应接不暇,经久不息。 在触及温泉池水的刹那将整透明水光照得透亮,如同液态琥珀般流动且晶莹。 山下有成群观赏的人群,交杂着烟火迸发的声响还有热情的吵嚷。 世界热闹着,又与他们断联孤立着。 明明是她要来看烟火的,可是全程她都坐在他腿上,背对着夜空,依偎着他,只看着他,随着被映衬得光亮的水面浮浮沉沉,呼吸灼热,眼神诚恳。 倒是他,在抱着她的同时,可以无时无刻看着她的同时,将那些漂亮的夺目的烟火尽收眼底。 就像是,她特别精心准备,想要让他看见一场绚烂一般。 她始终笑着,精致妆容,明媚的五官,都在金色的火光中浮现。 他感受到了自己心跳的加速,感受到了他对这一晚无比的眷恋和喜悦。 她曾问他是不是需要她的关心。 这一刻,他有了明确的答案。 需要她的关心。 需要她。 久违了的滋味。 是轻松的,是愉悦的。 以及陌生的,那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东西。 他抬手抚摸上她的脸颊,将她揉进怀抱里,整个人柔情得如同化开的温水。 他咬着她的耳垂,亲吻着她的锁骨,占有着他看中的每一寸皮肤,又留下一块又一块微红色的痕迹。 然后他反复叫着她的名字,像是自我摆渡,也像是渴望救赎。 直至最后实在到了情深处,他不自觉地换了称呼,他太过珍视,也太过害怕失去。 他按住了她总是乱动的双手,用那双已经湿漉漉的蓝色眼眸看着她,小心地哄。 “宝宝,乖一点。” 听到他的声音,丛一忍不住笑意加深。 其实文时以每次情动的时候,呼吸都会难免加重,完全和平日里不同。 她喜欢看他这样,占有欲爆棚又想尽办法讨好着她,诱哄着她。 这样想着,她又往他身下贴近了几分,用牙齿轻轻地磨蹭他,只是总温泉水太热,蔓在她胸口有点喘不过气,她呛了口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 直到看到他完全失控。 可以了,烟火看够了。 他把她从水里捞起来,叮嘱着她抱紧,一路带着她回到卧室。 柔软的床铺就挨着全方位的落地窗,那些漂亮夺目的烟火依旧可以被看到。 她们湿漉漉地滚在床榻上,顾不得得许多。 许是酒劲上来了,也许是在温泉里泡了太久有些缺氧,丛一迷醉着,随着他的各种动作,不留余力地配合。 比上次,比上上次都要放松,都要享受。 然后在满夜空的烟火光亮交织下,兴奋舒服到弄得他水淋淋一身。 这一次,她们又搞脏了两条丝绸。 力竭后,丛一又开始折腾,指使着文时以倒了杯香槟。 然后她们一起在床上望向山下烟火璀璨。 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最孤独的时候。 困在那些金雕玉砌,璀璨繁华里的两个灵魂在这场烟火里肆意地欢腾着,奔跑着,然后又在某个合适的时间栖息在一起。 “丛一,不要离开我。” “以后,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第56章 爱河 “bb,给点甜头。”…… 手中端着的透明高脚香槟杯因为装着冰冷的酒, 杯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水珠颗粒。 刚刚激烈情.事所带来的余韵还回荡在体内,头发上在温泉里被沾湿并没有干透,现在也没力气去吹干。 丛一端着那杯酒, 望着杯中澄明的液体,在听到文时以说的话的那一刻,愣了几秒。 她从未预设过, 他会对她说这样的话。 但她记得很清楚,她也曾对他说过。 说不要离开她。 只是,她并不确定,他这一句, 是否与她一样,是真的,是打心眼里的需要她。 就当他是真的吧。 许是刚刚兴头上水分流失过度, 加之病痛没有完全好起来, 她觉得疲惫极了,已经不想再去思考什么。 反正,他说了,她就应了。 她暂时无法探知他是否真心实意,只能保证, 自己说的话, 是真心的。 回过神, 她笑了笑,稍微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下一秒将剩下的那些酒一饮而尽。 她扭过头看着他,双目放空,平静又释然地开口,像那时他坚定回答自己一样。 “嗯, 不离开你。” “永远。” 得到了她的回答,文时以紧张期待又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想要抓住她的念头是那么强烈又不受控制。 她既然已经在他的世界里了,就不要离开。 永远,永远。 待到她话音落下,他灰蓝色眼眸里化开笑意。 然后,他又拽住了她的双臂,从她手中夺走了空荡荡的酒杯,可惜太着急了,酒杯没放稳妥,从床上滚了下来。 一路柔软,所以也没碎掉,掉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发出了咚咚两声。 他又一次吻住她,决定将这个美好的夜晚享用到底。 不然总觉得浪费一分一秒,都是一种罪过。 她断断续续的咿呀声,迷乱又沉迷的表情,无法抗拒的各种小幅度挣扎,都被他视作享受和投入的表现。 第90章 从完全抗拒到逐渐适应,再到沉迷,他帮助她这个过程,用了足足小半年。 丛一也是真的后悔了,后悔非要说什么三十多刺激他。 照着他这个速度,一百条算什么,这样日日夜夜下去,今年过去都用不上,就会用完。 这样想着,她狠狠地抓了下他已经带着薄汗的肩膀。 只是,他太过投入,也没感知到太多痛觉。 刚刚好,她们结束的时候,今晚这场盛大的烟火也告一段落。 那些绚烂和闪亮消失后,汪洋无际的太平洋依旧深蓝死寂,月光也根本照不亮,好像今晚这些的流光溢彩都不曾来过一般。 她们沉眠在繁华落尽的深夜里。 汤泉水滚热一夜,蓝花楹也尽数随风凋敝。 又陪着丛一在日本玩了几天,是时候启程回去了,毕竟婚礼的大小事宜都等着她们最后拍板,文时以也还有不少工作需要处理。 病好得差不多了,玩的这几天,刺身倒是吃了两顿,再多文时以便不让了,毕竟这么生冷的玩意,偶尔就可以了。 也是因为陪着她,他难得也跟着放松了几天。 “后天我在沪城有一个讲座要听,还有个行业会议要参加,是送你回京城,还是送你回港岛和叔叔阿姨住一段时间。” 文时以看了看助手刚发来的行程,目光没从电脑上移开,一只手打着字回复着工作邮件,另外一只手腾出来轻轻玩弄着丛一散落开来又打着卷的发尾,乐其不疲,动作自然又温柔。 “回京城吧,婚礼还有好多事呢。” 丛一用叉子叉了块蜜瓜放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回答,任由文时以温热的手从他的发梢到脊背,沉默了两秒后,又像是想起什么,扭过头去问。 “你要在沪城待多久呀?” “快的话三两天,慢的话一周。” “这么久啊......” 丛一放下手里的叉子,下意识地呢喃了句。 文时以听到她的话,正巧也回复好了最后一封工作邮件,目光从笔记本屏幕上移开,看向她,耐心询问。 “舍不得我吗?”他直接询问,同她一样。 “嗯,不是很想和你分开这么久。” 她并不扭捏地承认了。 从前口不对心是因为她只拿他当做联姻对象,刚开始嫁给他时,也没什么太多别的心思,所以她在他与他交流的时候,大多都是只考虑面子和傲气。 现在不一样了,她很清楚自己对他的依赖和需要,既然清楚,她就要明白地讲出来,她要他满足自己这些需要。 “那......” 她说得这么直白,文时以倒是没料想到,稍微思索了一下,刚准备提一些别的解决办法,她抢先开口。 “我和你一起去沪城吧,刚好你还没见过外公。” 听了她的提议,文时以笑了欣然接受。 有她在身边自然是最好。 “什么讲座啊,我能跟着一起参加吗?” 落实好行程,丛一又重新拿起叉子,一边吃一边随口问了句。 “新能源相关方向的,你有兴趣?” 听着就是一个想让她瞌睡的行业方向,她才没兴趣。 但对于参加讲座,出去社交,认识一下相关从业人员,她很有兴致。 “把资料发我邮箱。” 水果吃得差不多了,有这个心情,坐点正经事也好。 从他温柔的抚.摸下抽身,丛一站起身,准备去套房的另外一个房间。 “直接在我的电脑上看就好了。” “文先生,这就是你不专业了,你邮箱里可不止这一份资料,其他的东西,可不好外传的。” 丛一没有打探abv其他生意和业务的心思。 毕竟文时以是整个家族的掌舵手,集团不是他一个人的,他的背后是整个文家。他的邮箱里多的是重要各类文件,报表,这一类的东西的重要程度,丛一心里太清楚。就像丛敏兴的邮箱,这些年,她们这些做子女都没谁看过一次,殷媛瑷看没看过,她没问过,不得而知,但极大概率,也是没有的。 哪怕他们的联姻,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丛文两家的结合。 总之,她们这样身份的人,要在乎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如果她们彼此换位,她也是不会允许他看她的邮箱,也不会把任何与有关宣瑞的核心资料文件与他共享。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把握,也并不认为,对方是胜过彼此整个家族的存在。她知道,他也是这样想的。 她不想轻易去挑战规则和破坏平衡。 这就是豪门夫妇的道理,也是基本法。 “你可以坐在我旁边看。” 果不其然,文时以并没有顺着她说一些她并不是外人的话。 失望了几秒钟,但也就还好,意料之中的事。 她们都会这样做,可却好像希望对方可以宽容让步。 这怎么可能? 正所谓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们远远没有走到超脱世俗规律的那一步。 丛一望着沙发上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膝上的电脑,茫然思索了片刻,然后抬眼与他对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便捏了个由头,并不想要点破。 “小看我?我自己可以吃透这些资料。” 丢下这句话,丛一不再解释也不再追问,直奔书房去了。 “现在发我哦!” 有几年不看这种外文资料了,但她的英文水平并没有跟着退化,毕竟在英国待了这么多年。 只是这种行业内的讲座总归是有许多专业名词的,她用了点辅助工具,很快翻译出来,并且尽量吃透。 于她而言毕竟是个不甚熟悉,甚至可以说完全陌生的行业,短时间内她也不可能成为“专家”,她是抱着学习和接触下的心态去的,对这些有起码的了解暂时够用。 中间,文时以过来找了她一次。 她也没客气,刚好有个不太明白的地方,问了问,自然也是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他本来是想拉着她直接休息了,但她不肯,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抬手摸索着抚了抚他的脸,随口哄了下。 “今晚不能陪你玩了,你先睡吧。” 陪他玩? 她把两人做.爱当做陪他玩? 文时以被她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捉住了她改在脸颊的手,不开口代表不满意。 丛一正想用手拨动鼠标,被他攥着怪不方便的,只好重新转过头。 “你干什么?松手呀!” 文时以本来想和她争辩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又忽然觉得她难得这样专注,至少专注的时候她不太会胡思乱想,他不想破坏。 握着她的手,又多几秒,最终他没说什么,俯身贴在她颈窝处磨蹭了两下,同时轻柔地吻了吻。 “不睡,陪你。” “哦,那你老实一点,不许说话,不许碰我,不许打扰我。” 颈窝里的暖意惹得她有些痒,她下意识地闪躲,拒绝所有糖衣炮弹。 “可以,那可不可以先给点甜头?” 他说得一本正经,他能把所有下流无耻都说得一本正经。 包括她们做的时候。 丛一拿他没办法,又或者说,她也愿意给他甜头吃吃。 稍微扭了扭身子,扬起头,贴着他的唇蹭了下,然后大概是觉得不太够,又拽着他俯得更深了些,亲了亲他的脸颊和额头。 没什么情欲,只是单纯的生理性靠近腻歪那一种。 得到了满足,文时以也不再拦着她继续做正事。 “介意我和你待在一个屋子处理工作吗?” 丛一思索着这个提议,迟迟没有回应。 “不想?” 见她一副难以抉择的样子,文时以给她一个台阶。 “不是。” “那就是想。” “可是你在这,我老是想看着你,想找你玩,会分心的......” 丛一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难以抉择又纠结的样子可爱得要命。 文时以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身上,想了想,最终帮她做了决定。 他坐在她身后好了。 这样他们既可以共处一室,她抬眼又看不到他。 书房里的主灯没打开,只有桌上那一盏亮着,投影下来一片暖黄色的光圈,将她圈在里面。 她伏案工作的样子很认真,很久也不会挪动一下身体。 他坐在她身后,目光总是落在她光滑漂亮的脊背上。 其实她学习和工作的时候会习惯性佩戴眼镜,她有些轻微地散光。只是她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工作过了,甚至这都不算工作,只是啃个资料罢了。 第91章 她也是刚刚才发现,她现在竟然连一副称心的眼镜都没随身携带。 以至于,她长时间久视,眼前的英文字母会开始模糊。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到底是文时以先耐不住性子。 “一一,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马上了!” 又过了五分钟。 “一一,好晚了,你什么时候结束?” “嗯嗯知道了,再一下下,马上就好。” 又过了十分钟。 “一一......” “哎呀你好烦啊!” 他向来是个有耐心的,今天怎么十分八分都觉得等不了。 丛一终于被他的三催四请搞炸了毛,撂下手中的平板,转了下椅子,回头气势汹汹地盯着身后的男人。 “你不要工作的嘛?你不是最爱工作的嘛?” “现在不想工作。” “那我还忙着呢。” “等到明天去沪城,我会很忙,可能我们短时间内都没办法一起睡了。” “哦。” “你确定现在还要继续忙嘛?” “嗯!” “ok,那好吧。” 文时以无奈妥协,微微挑了挑眉,不打算再劝。 丛一坚定回答并且严正警告后,又重新转过身。 只是他刚刚的话已经彻底将她的思绪打乱了,再看那些单词和句子连缀起来的一片黑乎乎的自己,她好烦。 好烦! 都怪他! 文时以始终看着她的背影,目光一直没抽离,眼见着她不安分地动了两下,嘴角跟着蔓延开笑意,有种胜券在握的骄傲感。 于是默默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就在数完一的同时,她重新转过身,然后下一秒朝着他走来,熟练地坐在了他腿上。 “好吧,你得逞了。” “不是你自己忍不住?” “谁忍不住?!” 听了他这话,丛一不干,撒腿想要跑路。 转瞬,又被他按住。 “我,我忍不住了。” 听到他这样说,丛一算是满意,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心里粗略算了下,然后回过身,一颗一颗拆开他睡衣的纽扣。 一边拆,一边说。 “嗯,那抓紧时间吧。” 第57章 爱河 应许之地 本来是打算同文时以腻歪完, 再早早起来把剩下的一点资料看完,谁承想,他非要折腾好几次, 一直弄到了快天亮,他才肯抱着她去洗澡。 累得整个人都像是快要散了架,丛一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洗好澡, 怎么躺倒床上的。 只一睁眼,太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她睁开眼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起也起不来。 文时以就落座在床对面的小沙发上, 看样子是早就醒来了,这会儿正神清气爽地对着电脑工作。 他倒是落得了个自在。 丛一不开心地哼唧了两声,觉得不公平极了。 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 文时以的目光从一串串英文字母中挪开看向她, 见她醒来,他放下电脑,很自然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凝神看了她几秒,即刻领会了她的意思, 掀开被子, 将她捞起来, 没用她使一点力气。 “都怪你啊!” “怪我什么?”文时以不是很想接她的话茬儿,“怪我昨晚没用你喜欢的那条粉色的丝绸,还是怪我后面给扯掉了?” 丛一瞪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吵嘴。 和不要脸的鬼男人吵什么。 她从他怀里挣脱,身上光溜溜的,离开温暖的被窝还有冷。 她一边扯来浴袍随手披在身上, 一边往浴室走,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顿住脚,像是想起什么,侧过头看向他仔细点评。 “你昨天是太累了嘛?” “嗯?” “你昨晚表现得一般,没有那天烟火大会的时候感觉好,前戏可以,后面就......差点意思。”丛一故意把话留了一半没说完,凤眼里喊着笑在他身上流连打转了一圈,继而给他留下无限遐想的空间,“下次再努力,加油哦。” 说完,她扯掉了自己手上那条发带,随手将铺陈在背后的柔顺长卷发挽起,随手打了个蝴蝶结,转身进了浴室,留下文时以陷入反思。 昨晚...... 她不够满意嘛? 那还叫得那么欢,还搞了他一身湿淋淋的。 她刚刚从身边经过,那种浓烈的山茶花香气在周围蔓延开,久久飘荡不散。 他回味着她的话,对于其中的真假考量尚且不敢下定论,只不自觉笑了笑。 随便她怎么说吧。 以后时间还长,多得是可以改进实践的机会。 丛一收拾好后,两个人也差不多该起飞了。 现在从东京飞沪城,中午就能陆地,刚好留个时间吃顿饭,直接去参加下午的讲座。 这次在飞机上从一没睡下,抱着电脑,把昨晚没有看完的几页资料咬牙看完。 她一直是有点轻微的晕机的,尤其是升降高度的时候,她会有很强烈的失重感,心跳得会很快,这也是她只有一乘机就会基本会保持全程睡眠状态的原因。 但谁叫她昨晚受了文时以的蛊惑,自己没把持住,浪费了时间内。 她不服气,是她要做的事,怎么都要做完做好。 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放松下来。 昨晚临时和文时以说了声,今早乔湛就送来了一副配好的散光镜,虽然不是贴合她专门设计和制作,但凑合着拿来使使还是顶用的。 一上飞机,丛一就开始专心致志地啃起了她的英文资料,话都顾不上和文时以说上一句。 这种专心到遗忘时间,遗忘自己的状态实在是与她久违了。 以至于她终于看完吃透所有内容合上电脑,摘掉眼镜的那一刻,她有一种前所有为的轻松和愉悦感。 随之而来的,是轻微的恶心和头晕目眩。 晕机本来就不适合再看任何电子设备,她直视蓝光快两个小时,这会儿又赶上下降自然不适感上涌。 她稍微抚了抚胸口,却还是忍不住恶心。 就在她难受得紧的时候,面前放了一杯装着冰块的柠檬水。 她抬头看了看,文时以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谢谢。” 丛一不拒绝,拿来喝了大半,不适感被压制住了大半,她刚想合上眼休息下,一直沉默不语的文时以终于开口。 但等待她的并不是关心,不是体贴。 “说说吧,看完这些资料,你的理解。” 丛一闻言皱了下眉。 怎么还考察盘问起来她了,他又不是她的老师,也不是她的上司。 她的心思总是通过表情急速写在脸上,他稍微留心,就能很快察觉到。 见她不说话,文时以沉默思索了片刻,还是开口把想要同她说的话一点一点掰开了揉碎了讲给她听。 “我不是在盘问你。” “丛一。” 他郑重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一般他以大名称呼她的时候,后面紧跟着的,都是很重要的话。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潜力,还有很多事想要做,作为你的丈夫,我想帮助你,帮助你可以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可以把你浪费的这几年时间给弥补和追赶回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 文时以说完这些,略微停顿,等了等丛一的反应。 见她凝视着自己也不开口,他又多给了一条思路。 “或者,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会尽到责任,像我们当初结婚时说好的那样,我在京城是什么地位,你就是什么地位,你可以风光夺目地肆意活一辈子,这也是非常不错的人生。” 安静的机舱,数万米的高空之上,氧气总是会变得格外稀薄,压力之下,双耳的鸣动声也格外强烈。 随着飞机的轻微颠簸,丛一的不适感又开始加重,只是这远远比不上刚刚文时以这番话带给她的心灵上的冲击。 其实,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要逼她成为什么女强人,亦或者是一定要求她成为继承人大干一番事业,仅仅只是因为,他猜测,她是愿意选择前者的。 因为她曾经在风光过,大杀四方过,她的野心和目标对标的都是曾经与她共事过,竞争过的各界精英,他想,她不会甘心。 当然,如果她真的喜欢第二条路,第二种生活,他也非常乐意宠着她,把金钱地位名望这些都双倍给予她。 以什么姿态活一生都是好的,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喜欢。 他会用尽所有手段,全力配合。 长久又沉默的对视是他们之间最用心的交流方式。 第92章 是不需要语言博弈,心与心靠近的沟通。 从他郑重又平缓的目光中,她真的被触动,同时也惊讶于,原来她的野心和眼光,他从来都看得见。 对视结束的那一刹,丛一收回目光,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稍作调整了三两秒,再开口,便只是回答了他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对于这份资料和下午讲座,她的一些了解和看法。 荒废了几年,她对于一些新兴行业的观念虽然有些落后,但这些通过看资料是可以在短时间内稍作弥补的,加上她的专业技能在学生时代历练打磨得很好,她能出做的分析和看法含金量还是很高的。 文时以看着她指着电脑屏幕上的图表细致地说着自己的看法,听得格外专心。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一些必要的打断纠正和简短交流。 他们相识结婚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丛一如此投入地忙某件事。 同他已经翻阅和领会的面孔不尽相同。 她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抓住终点弥补自己的短板,同时也能用最快的速度去学习新的她不甚熟悉的领域知识,做到学以致用。 难怪丛敏兴会挑中她做丛家的继承人。 努力总是常见的,但天赋型选手却实在是难寻。 倘若她没有浪费那几年光阴,倘若她不曾被各种心理问题困扰,他想,她现如今该有怎样更高更好的成就。 讨论结束了,丛一一巴掌合上了电脑,长舒了口气。 头更疼了一点,视线也因为疲惫更模糊了一点,但她的心脏却跳得格外快,又格外的饱胀,格外的充盈。 很久都没有过的感觉了。 回过神,她歪着头看向文时以,不说话好久,然后笑了笑,撒娇一般地开口。 “好累啊,难受......” 他点点头,挪了挪身子,挨着她,然后把她抱起来,把她的眼镜取下来,将温热的手盖在她双眼上,让她整个人可以靠在他怀里,慢慢放松下来。 “辛苦了。” 很简单的对话,也很单调的一些动作。 不含杂任何情.欲上的拉扯,也不再停留在刚刚聊工作时的激情和专业。 他很迅速地切换了身份,抱着已经晕机到十分难受的她细心地安慰。 他这样严格对自己,也不自觉用了这样的方式对待她。 好在,她明白,也情愿如此。 飞机快要落地,地面上的种种一一浮现,透过云层,鳞次栉比的建筑群和纵横发达的交通网逐渐展露在眼前。 她安静地靠在她怀里,感受着他手心的温暖,也感受着飞机滑行带来的轻微颠簸。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她想了很多很多,却一如既往理不清楚一个头绪,模糊又混乱,但却足够激动,足够安心。 她有某种感知,她在努力回到她偏离的,原本就属于她的轨道。 她在回到那片永恒存在的——应许之地。 落地的那一瞬,她伸手去拉他盖在自己双眼上的手,然后缓缓地抱在胸口,呼吸平稳下来,用纯粹干净的眼睛看向他。 “文时以,你真的很好。” 第58章 爱河 水至清,则无鱼 她直白又真诚地夸奖他, 话音落下后,又朝着他深情地凝望。 上一次这样说,还是她崩溃自伤他耐心陪伴在侧时。 那时, 或许是随口一句的撒娇,或许也是哭过崩溃过脆弱着想要有个依靠,总之那时的夸奖参杂了一些情绪上头的成分。 但今天这次不一样。 她心里很清楚。 她很客观, 很认真。 他是真的很好。 无论是作为文家的继承人,还是作为她的丈夫,无论是眼界能力层面,还是性格为人处世层面, 他都很好。 客观意义上的很好。 虽然这份好,她也曾忌惮失望于是太过周全,太过冰冷。 到现在也没把这些好的所以然给搞明白搞清楚。 可她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真心实意地夸他。 直到今天, 丛一终于能明白父母为他选中文时以做自己的丈夫到底是怎样一番用心良苦。 她或许不一定能从他身上获得爱,但是一定能从他身上获得圆满的后半生。 复杂的感受涌动在一起,她有点莫名的心慌。 她始终扯着他的手,又克制不住地发抖,想要努力从他掌心获得温热, 看着他的眼睛时, 像是有些话仍不能说出口, 只能透过对视告诉他。 好在,他读懂了。 “因为你也很好,真的很好。” 他平静又温柔地回答她,说得也是心里话。 她就是很好。 甚至从某些层面来讲,她的直白,坦率, 真诚,生动也鲜活了他的生命。 她构建了一个完全与他的过去不尽相同的世界。 对他们婚姻,他从来没有做过什么预期,甚至在伦敦见到她雪夜奔波,病中一直念叨别的男人名字时,也曾萌生过想要退婚的想法。 他想,他应该是最不擅长和她这种娇纵又任性的女人相处的。他们之间可以谈利益,可以谈责任,可以顺顺当当地把日子过下去。 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竟然是眼下这般缱绻的光景。 她乖顺又依赖地窝在他怀里。 他心底里涌起万千温柔。 这不是一个人的努力,或者某一方极力促成的现状。 婚姻,是两个人的事。 感情,也是。 为了如今这般情浓依赖,他们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这是他固有的逻辑理性思维里,抽离盘剥出的最适宜他们关系发展的进化论。 大概是聊工作的时候太激动了,现在平静下来不免有些承受不住,过分饱胀后会有特别空的感觉,以至于会有好多负面情绪填充进来。 上一秒投入喜悦,下一秒失落难过。 这对常年被心理问题困住的她来说再正常不过。 她的眸光黯淡了几秒,拼命地又往文时以怀里缩了缩,希望能够摆脱掉这种感觉,可惜很费力,她感到了片刻的无助。 滑行结束,她知道飞机已经停下来了,可她暂时什么都不想做。 “再给我五分钟。” “好,五分钟。” 她给自己设定时间限制,五分钟后,她强迫自己与情绪斗争。 对于她突然低落的状态,他也能理解。 梁霄告诉过他,大部分人对心理问题都有误区,其实对于常年被心理问题困扰的人,抑郁情绪和焦虑惊恐的发作可能根本都不需要非常明显的诱因,可能上一秒还愉悦高兴,下一秒便会陷入痛苦焦灼中,彷徨失落。 难过可能需要原因,但也可以不需要。 发动机的轰鸣声渐渐从耳边退去,机舱里好安静,安静得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他并不询问为什么,也不强迫她立刻振奋,只是陪伴。 因为那是她的身体,没人比她自己更了解。对于那些应该做的,想要做的事,她也是最有发言权和选择权的,别人都无权从旁责怪。 丛一惊讶于他的回答,但也没有精力多想。 五分钟,她告诉自己五分钟后从这架飞机上走下去的,要是活力满满,情绪稳定的丛一。 时间被细碎地分隔,到每一分每一秒。 他稍微用力了一些地抱着她,期望能带给她更多的安全感。 她闭着眼,依靠在他怀里,通过细数自己呼吸的方式来缓解负面情绪以及转移注意力。 这中间,她还听到了他的心跳脉搏。 所以,不知不觉中,她开始从数自己的呼吸,到变成了数他的心跳。 直至五分钟到了。 她自觉地离开温暖,重振旗鼓。 四月里,沪城已经是一片潮暖。 顺着舷窗看出去,好像连春风都有了形状。 “走吧,去吃饭。” 两人下了飞机便直奔的会场,时间上确实比较赶,所以就在讲座举办的酒店随便用了顿午餐,然后回到楼上,换比较得体的正装。 天气已经回暖,穿着上也可以轻薄起来。 丛一从造型师选来的一排华服中挑中了一套象牙白混羊毛的西装套裙。整套衣服剪裁利落,腰线收得极高,将她本就完美漂亮的身材修饰得极好。西装领口镶嵌了极细的银丝滚边,两边的袖口用得是不那么的惹眼的珍珠纽扣。内衬选了件雾霾蓝真丝v领衬衣,造型师又别出心裁地在第二颗纽扣处别了一枚古董钻石扣针,光线流转时会向四面八方折射出细碎的银光。 学术工作场合也不宜选用太高调的配饰,丛一配了对小直径的南洋白珍珠耳钉,又搭配同品牌的锁骨链——铂金细链上坠了一枚2克拉水滴形海蓝宝,主石周围以密镶钻石托底,宛如柔波海浪中托起一滴淡蓝色晨露。 第93章 丛一在落地镜面前确认了自己仪态完美,抬手接过了化妆师递来的香水。 frederic malle的「雨后当归」,低饱和的青草和木质香。 什么场合就要有什么场合该准备的状态。 包括服装,配饰,甚至是高跟鞋,香水。 从电梯一路下来,丛一一言不发。 并不是紧张,是她在思考。 刚刚化妆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篇相关行业的文章,此时此刻,她在复盘,在把文章和那些资料做一个基本的整合。 直到会场,文时以把邀请函给了接待人员,她才回过神,随手领了一本宣传册。 今天这场算是学术性比较强的那种讲座,以往丛一有参加过几次。 正式开始前,也免不了要来回社交,说几句场面话。 殷媛瑷是沪城人,殷家更是沪上有名的高门大户,殷媛瑷的父亲是当年有名的餐饮大亨,沪上有近一半的高档餐厅都有殷家的投资和股份。 丛一几岁的时候,殷媛瑷和丛敏兴吵过一个非常凶的架,到了闹离婚的地步,一气之下从丛公馆搬出来离开港岛连夜回了沪城。 当时丛莱丛蓉兄妹俩还太小,殷媛瑷就只带了丛一走,想着就算是离婚,至少丛一的抚养权她是绝不会放弃的。 跟着殷媛瑷,丛一在沪城生活了几年。 开始的时候丛敏兴也赌气,一次沪城都没去过,两地新闻媒体跟疯了一样报道两人婚变,偏偏正主都各过各的,一次也不回应。 后来丛一慢慢懂事起来,和港岛沪城两地跑了一阵,一来是替殷媛瑷看看逐渐长大的弟弟妹妹,二来是从中调和二人的关系。 在搬到沪城两年后,丛敏兴开始日渐频繁往返,夫妻俩的关系开始有所缓和,又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这中间丛敏兴砸了不知道多少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才终于哄得殷媛瑷回心转意,婚没离,丛一三个又有了恩爱的爸爸妈妈。 自此,丛一在沪城长居三年的生活画上句号。这三年里,她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小小年纪人精一样地撮合父母。 这些事,丛莱和丛蓉都只是听说,只有她是切身地经历,并且记住了。 她对沪城熟悉得很,自然,圈子里这些人她也都认识。 只不过这一次,她有了新的身份。她与文时以婚礼在即,大家不免会过问几句,凑个热闹客气下。 讲座按时开始,丛一稍微松了口气,结束了迎来送往,开始安心地聆听。 前半场还可以,至少关于行业前沿的分析和看法是有参考价值的,等到后半场的交流环节就开始逐渐水得很。 这种类型的讲座总是各界鱼龙混杂,大多虎头蛇尾。 丛一微微皱了皱眉,掏出手机开始开小差,见一边文时以还专心地听着,存了捣乱的心思,开始给他狂发消息,他一时半会不看手机,她就主动扯了扯他的袖口,在没人注意的时候稍微搞了点小动作。 文时以被她拨弄分神,看了看手机里她的消息无奈地笑了笑。 文时以:再忍忍,还有半小时就结束了。 在他劝说下,丛一还是完整地听完了这个讲座。 讲座结束的酒会,他们干脆地拒绝掉了。 回去的路上,丛一心不在焉地歪在座椅上。 原本以为今天是个能好好聊聊专业的场合,怎么感觉都是一些滥竽充数,狗屁倒灶的琐碎没营养发言。 这可真是大大地配不上她飞机上都在啃资料的用心和准备。 “在想什么?” “没什么。” 丛一看了看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车景,心想着还不如在飞机上睡一觉。 “觉得今天的讲座没意思,没含金量,浪费时间?”文时以点破她的心思。 “知道你还问我。”丛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既然你觉得他们说的不好,那随便聊聊你的看法?” 丛一想了想,欣然接受了文时以的问题。 聊聊就聊聊嘛,她也确实想听听文时以的看法。 “就拿刚刚最后那位发言人说的观点吧,能源市场会面临危机。个人观点,风电一直都有不稳定的问题和缺陷,会导致电网难以直接消纳,但钒电池代替锂电池的使用,绿电制氢这类的技术的广泛推广已经极大程度上弥补了能源本身的缺陷,十年前那些电机还只是纸上蓝图,现在连近海风电都开始盈利了。” “所以,弃风率逐年提升是大势所趋,因此新能源有的是市场,所以归根到底未来不会是单一技术的胜出,想要抢占先机也好,立足市场也罢,要得打组合拳,挑战是有,但危机实在谈不上,洗牌而已,真不知道他到底在危言耸听些什么。” 丛一全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哪怕她刚刚接触相关领域,但灵感的商业头脑和嗅觉让她很快就能做出基本判断,输出观点,对市场的走向,她有自己的看法。 “是。”文时以认同,“国内外能源市场是非常大的,单一项先进技术便足以衍生和催生很多岗位、产业,与其争论到底哪一项技术能强势占有市场,着急做出判断,不如先静观其变,专精技术的研发。这个领域,远远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境遇。” “你这不是看得听明白的嘛,那刚刚还听得那么认真?就结束的时候,我记得你还和那个教授握手来着。” 这下丛一看不明白了。 聊完了专业上的事,就该聊聊除了专业以外的事。 听了她的话,文时以摩梭了一下腕上的表盘,缓缓地开口。 “可刚刚我们说的,毕竟还只是我们的看法而已,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做的判断一定是正确的,百分百不会失误的。” “我们是以商人的角度去分析问题,刚刚那位发言人是以学术的角度去看待技术,这是完全不一样的视角和概念。参加行业会议也好,讲座也好,并一定是要学到什么,或者拿到一些很有价值的前沿的理论判断,是为了倾听,就只是为了倾听。” “倾听?”丛一不太理解。 从前在念书以及接手家里生意历练的时候,她从来都是挑自己感兴趣的板,还从来没有考虑过文时以所说的问题。 “是,倾听和了解这个行业这个领域,来自四边八方的声音,再由你自己进行整理和审核。” “况且,你要明白一个道理,任何领域,任何行业,水至清则无鱼。” “丛一,无论做什么生意,眼光要放得长远,也要放得开阔,要能装得下整个行业。” 第59章 爱河 至亲至疏夫妻(增) “因为以后, 你会是在领导者的位置,既然是坐在领导者的位置,就要有看清一切的大局观。” “这非常重要。” 车子一路平缓地行驶在车水马龙的繁华马路上。 他们并排坐在后座上, 车窗将他们与一路上周围的吵闹隔离开。车程不短不长,刚好够他把想说的讲给她听。 其实她的个人能力很强,学东西也快, 只是从前她接手家族生意时,还处在全凭心意,历练为主,并无细致规划和实操的阶段, 所以自然不会想得太多,以做事为主。加之毕业后,她又耽误了三年多的功夫, 现在想要重新捡起来, 并且跟上行业以及商场上的变化和发展速度,适应身份上的转变要学的东西不少,总归是需要一些时间和努力的。 这些看似是远远小于能力的庞杂的小事,其实对于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来说却至关重要。 丛一安静地听着,思量了好久并没有反驳文时以的话, 而是认真地回味了一遍他刚刚说的每一个字。 水至清, 则无鱼。 各行各业, 都是如此。 他说要她把眼光放长远,放开阔,要能装得下这个行业。 有关于什么是大局观这个问题,她还需要时间仔细思考。 她一直看着他,又不说话,一度让他觉得自己刚刚说的那些她不愿意消化, 又或者像是在教育她,以她的性格她会逆反不接受。 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 其实他是想开口的,但是忍住了。 因为如果她真的有想法回到这条路上,这些还都只是小儿科。 总要,有个开始不是。 “嗯,你说得对,我知道了。” 好久后,丛一开口,接受了他说的那些话,不像是赌气看玩笑,反而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第94章 她承认,刚刚是她狭隘了。 不过被他这样解破多少还是觉得有点面子上挂不住,垂下眼愣了会儿神。 “本科毕业那年,我进投行工作了两年,那时候很多事也都做不好,还都是那种非专业上的事,爸爸和爷爷要求高,催得又紧,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压力大到经常失眠,然后又花了很长时间,才逐渐能处理和解决好许多事,所以,谁也不是一开始就能做好一切的。” 他们认识这么久,她还从来没听过文时以说过压力二字。 不止在她眼里,提及起文家长子长孙,abv集团的掌舵人大家想到的关键性标签到的都是手腕了得,眼光精准的。印象里,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在商场上大杀四方,手腕了得的主儿,好像他出生在文家,所以他天生就具备强大,情绪稳定,高抗压能力这些特质和优点一样。 当然,和他相处这么久,她也一直这样以为。 从来没认真思考过,这些冷漠,强势,情绪稳定,到底是他的天赋,还是天赋加历练共同作用的结果。 “我比你大七岁,所以比你早知道很多道理是应该的。” 他诚恳地交底,口气温柔又平静。 他跟她说这些,单纯作为丈夫的身份想要为她提供一些帮助,就这么简单。 她没出声回答,但却含杂着笑意地看了他一眼。 也是这一眼,他就知道,她能明白。 快要五月,正是梧桐转绿,碧茵连天的时候。 车子从两侧种满梧桐的大道驶过,如同穿越了一场嫩绿的梦幻旅程。 丛一的目光飘向窗外,看着阳光从叶片的缝隙中穿过,被切割成零散地碎片,斑驳地落在柏油路上,车窗上。 她的思绪开始飘飞,耳边反复回荡着文时以刚刚同她说的话。 她还是喜欢沪城或是港岛这种极温暖湿润的地方,实在是受不了花粉柳絮乱飞,风又大又干的京城春三月。 不过京城的冬天会一直下雪,和他在雪里漫步,也挺不错的。 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光,但转念又觉得可惜,放下手,依靠在车窗边闭上眼,没一会儿昏昏沉沉。 直到车子停下来到达了目的地,她才醒过来。 “别在车里睡,小心一会儿不舒服。”文时以攥住她的手,将她从困意中剥离。 “嗯,有点累了。”丛一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 两人下了车。 推开车门即刻可以看见眼前伫立的一栋红砖瓦洋楼,门口的黑色铁皮小牌牌上,金色字迹写着这栋洋楼的名字——殷家花园。 沪城现在现存的,还在居住使用的老洋房不过一百多栋,随随便便一套未经修缮的都有上亿的估价。 殷家花园这一套不仅岁月历史悠久,连带着前后的庭院和花园占地面积很大,而且这些年殷老爷子陆陆续续在修葺和维护上下了不少功夫,请得都是各方面的专家,前前后后砸了不少钱进去。 整栋建筑基本保存了原本的风貌,挺立在沪城最繁华的地段,洋气又惹眼。 春日的阳光透过门口两棵法国梧桐的新叶,落在洋房外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跳跃的金色的蝴蝶。 殷家花园建于1935年,采用了当时很流行的西班牙式建筑风格。门口的鹅卵石外墙面上爬满了新绿的常春藤,铸铁雕花阳台栏杆被盛开着的木香花缠绕着,这个季节开得正好,垂下几串象牙白的小花,大马士革蔷薇的香气混着青草汁液的味道,在春天细碎的暖风里如同微醺的气泡酒般。 这是洋房最美的季节。 “听我妈咪说,这房子是当年我曾外祖父建的,那会儿殷家做的还不是现在的生意,做的应该是......一些实业。后来我外公子承父业,又在建国后转投了当地的房地产,大概是到了零几年的时候,才开始逐渐退出房地产市场,进军餐饮和娱乐行业。” 丛一站在黑色铁皮牌下好一会儿,看着那一行金色的字迹,和文时以聊了聊殷家的发家史。 那个年代做房地产生意的几乎都赚了个盆满钵满,殷家本身又家大业大,一跃成为沪上顶级豪门。殷老爷子眼光精准,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入市,又能选在恰当的时机全身而退,离开地产行业实属有眼光有魄力。 “可惜我外公只有我妈咪一个孩子,我妈咪不喜欢生意场上这些事,所以我外公千挑万选,选中了我爹地,然后不惜拆散我妈咪和她的初恋,硬是促成了这门婚事。” 因为家族反对被迫与挚爱分开,转头又不得不同不相爱但合适的联姻对象结婚的故事越听越是耳熟。 原来丛一这虐恋因子是基因里带的。 这东西,也遗传? “不过我妈咪从来没提过,这些都是后来我从外面那些媒体那听来的,每次他和爹地吵架,他们就把这些嚼不烂的陈芝麻烂谷子给翻出来,港媒那些夸大其词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一直没当过真,我爹地那么帅,家世背景,学识谈吐当年放眼整个港岛都是数一数二的。” “然后呢?”文时以安静地倾听着。 “然后,就在她和我爹地冷战闹离婚那几年,我跟着她回到这边,在她房间的保险柜里看见了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她和那个男人年轻相爱时留下的照片,好多张,她都留着。” “那,丛叔叔知道吗?” “开始我以为,他肯定不知道,但我现在觉得,他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他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 这句话说完,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当下那一秒,文时以的心情不太好,又或者说因为未知,所以有点沉重。 他又不好开口讲什么,只能安静地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亦或者是跳过结束这个话题。 “其实港岛上所有人,包括我的弟弟妹妹,甚至包括以前的我,都觉得爹地和妈咪的感情是很好很好的,任凭他们这些年再怎么吵架和冷战,也不过是闹一闹,就算我妈咪沪城,他们分居三年,我爹地最后还是愿意砸钱砸时间哄着她回来。” “他们确实没离婚,也相互扶持着过了这些年,生了我们三个孩子。我愿意相信,他们是在乎彼此的,也有把对方当做很重要的家人。但我没办法相信,他们很爱很爱对方,爱到把全部的自己都交给对方,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他们,都有自己更在乎的东西。” 说到这,丛一的眸光里闪出几分惆怅。 她并没有预计和他讲这些,只是站在这道门前,她忽然一时兴起,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他。 但说了半天,她好像也没太说明白。 丛敏兴宠妻无度,是港岛上谁都知道的,殷媛瑷年轻时风华绝代,在最好的年纪带着整个殷家嫁到港岛,外人眼里,靓仔靓女,旗鼓相当,天造地设的一对。 但个中滋味,或许只有当事人才能真的明白。 丛一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享受到他们完整的爱的同时,也因为早出生早懂事几年,她明白和知道了很多他们从前没有藏好的隐晦和矛盾,尤其是她随着殷媛瑷回沪城生活这三年,她亲眼目睹殷媛瑷见了年轻时相爱的那个男人,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坚强的妈咪流眼泪,也曾在港岛的高档会所里,看到那些有求于丛敏兴的叔叔伯伯们一波又一波往他身边塞各种各样的美女,丛敏兴没接受,但也没拒绝,他们就这样推杯换盏,夜夜笙歌。 只不过,她从来没戳破过。 因为殷媛瑷和丛敏兴都没戳破过,她不信他们不知道。 哪怕他们在子女、媒体、公众面前表现得再恩爱,她也还是不信的。 不然当年丛家遭遇危机的时候,殷媛瑷为什么不求外公帮丛家。 既然他们选择这样,她就要配合他们,演好家里这场团圆戏。 所以这些年,她安慰自己,这样演下去,起码他们还是亲密相爱的一家人,起码丛莱和丛蓉都是幸福小孩。 她努力从回忆中挣脱,继而抬头去看文时以。 夕阳余晖顺着梧桐叶片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五官浓墨重彩地涂画了一笔。 很多事情,其实就是没有一个答案的,所以深究下去注定是让大家都痛苦。 就像她与文时以在半糖疯狂争吵,互往对方身上狂扎刀子,都头来,到现在,他们都和好了,也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第95章 她也多次试图这样安慰过自己,她是殷媛瑷最宝贝的,也最像她的女儿,妈咪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 可总有些时候,比如当下,比如此时此刻。 她会忍不住,她想要求问。 “所以,你明白吗,文时以。” “我不想我们,也和他们一样。” 第60章 爱河 “我得陪着你,到生命最后一刻。…… 丛一问出口即刻便后悔了。 他们又绕回了之前那个令彼此头疼的问题。 她漂亮的双眼又多凝视了他几秒, 最终还是先泄气,失望地挪开目光。 她笃定,他一定不明白。 就在她极端失望的后一秒, 她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明白,我们不会这样。” 文时以说完,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 更不想给丛一再留下任何胡思乱想和担心忧虑的空间,他主动握住她的手,将她微冷的手纳入掌心,然后带着她走进了这座漂亮的洋房花园。 “走吧, 不要让外公等急了。” 他同她的思维不一样,这一点,他已经意识到了。 在没有把握他们能在某些观念山完全达成一致之前, 他不想过度地讨论很多问题。 他们的日子还太长, 没必要过早地对彼此失望,又或者刨根问底下来,得到了一个阶段性的答案便当做终身审判。 他已经正面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该算是满意的。 春风从耳边掠过,又轻又软,她仰头朝着身侧看去, 只能捕捉到他的侧脸, 晃动着, 被光影模糊着。 洋房入门便是一条鹅卵石拼花的甬道,因为占地面足够大,所以两侧栽了棵修剪得当的法国冬青。甬道右侧是由太湖石堆叠而成的假山,这个季节里,石缝中长着几丛忍冬,开着细碎的白花。甬道左侧的喷泉池里立着青铜水仙雕像, 水珠从花瓣边缘滚落,经由落日里的阳光,被打磨成无数碎钻般的光点。 院落正中央林立着三株百年广玉兰,茂盛的树冠如同撑开的居伞,树皮上皴裂的纹路间停着几只蓝翅蜻蜓。 迎面有侍从过来迎接二人。 丛一挽着文时以,穿过花园和院落,思绪渐渐平复。 他既然说不会,那就是不会吧。 反正,她也就是想要一个口头答案而已。 她这样欺骗起自己。 反正,现在与他一起,开心的时间,总要大过痛苦的时间。 比以前好。 想到这,她抬眸笑了笑,正巧逢上了他的目光,微微挑了挑眉,撒娇一般随口讲了句:“我外公可不是个和蔼的老头,文先生,紧张吗?” “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当然是有点紧张的。”文时以望着她的眼睛,半开玩笑似的回答。 “咩关系(没关系),我会帮你的,外公最宠我了。” 站在台阶前,两人交流了两句。 有些起风,空气中飘舞着的一些细小的不知名的绒毛不听话地意外落在文时以眼睫上,他自己都没注意到。 她踮踮脚,凑近,抬手自然地帮他扫掉,又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满意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继而重新挽住他的臂弯。 待她搭上他的胳膊,他又重新自然地攥住了她的手。 和煦的春风里,他们细心地为彼此整理仪容,然后在这般温柔似水的夕阳中,交换给彼此一个温暖的眼神。 满院的鲜花开得千娇百媚,日子从没这样好过。 幸福一瞬,也很难得,很珍贵。 “走吧。” 花园洋房的主楼是典型的海派art deco风格,三层砖木结构外裹着暗红色清水砖墙。门廊前六根爱奥尼柱共同撑起了楼前的弧形阳台,铸铁栏杆上缠绕着铸铁葡萄藤纹样。二楼凸出的几扇飘窗全部镶着彩色玻璃,菱形格纹里沉淀着民国时期在沪上盛行的西方现代主义审美,屋顶的鱼鳞瓦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这几年修葺维护下来,依然保留了些岁月积淀的痕迹。 柚木大门被人推开,放眼望去,玄关处整块意大利黑大理石拼出缠枝牡丹图映入眼帘。厅堂左边的百叶门漆皮微微皲裂,露出一些下面的朱砂底漆。右手边落地穿衣镜的鎏金框已经氧化成墨绿色,故意保留着并没有重新粉饰,但镜面却依然清晰擦得干干净净,映出了天花板上那盏古典的水晶吊灯。 丛一大致环顾了一圈,和去年端午她过来时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她是蛮喜欢这种小资的风情和调调的。 “一一小姐,文先生,殷先生在楼上等你们。”管家过来招呼了一声,带着两人上了楼。 三楼朝南向阳的那一面被完全打通,檐下的彩色玻璃被落日滚过,落在屋子里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殷正均坐在最尽头的茶台一侧,滚热的水流从他手中的盏子中泼落,热气四处蔓延,流水哗哗作响。 “殷先生,一一小姐和文先生到了。”管家交代完很快识趣地离开了。 丛一见着管家走,才兴奋地窜到殷正均身边,替他把后面的步骤完成,然后把沏好的茶盏奉上。 “外公,这么久不见,你想我了没有呀。” “想你你不也这么久都不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嘛。”殷正均接过了那盏茶,放在鼻下轻嗅了下,尝了口,瞥了一眼丛一,“人不来,这泡茶的手艺也生疏了。” 水温没掌握好,倒是浪费这难得的武夷山茶王大红袍。 文时以始终站在爷孙两人身边,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也没着急自我介绍,在一边默默重新泡了一杯新的茶,然后交由丛一递了过去。 殷正均目睹了他的动作,接过茶,尝过后才抬眼正视起文时以来。 “都坐吧。” 丛一见殷正均满意,骄傲地看了看身边的文时以,拉着他坐在了殷正均对面。 “殷先生......” 文时以刚想开口,被殷正均打断。 “证都领了,跟着一一喊外公吧。” 大概是年轻的时候在商场上厮杀久了,又历经了大时代的起起伏伏,殷正均整个人都透着说不上来的威严,连丛一在他面前都不敢太放肆。 文时以和丛一对视了一眼,没有拒绝。 “外公。” “嗯。”殷正均又啜了口茶,终于放下茶杯,“说说吧。” “说什么,外公?”丛一怕殷正均为难文时以,赶着发问。 “你急什么?我在问他。”殷正均看着丛一无奈地笑了笑。 看来他这个宝贝外孙女是着急了。 文时以倒是没慌,握了握丛一的手以示安慰,在心里默默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正面回答殷正均的话。 没有指定的方向,也没有规定的作答思路。 但他想,作为长辈,想要了解的无外乎就是那些话题。 他先是讲了两人过来的目的和这趟来沪城要处理的工作,顺便聊了聊文家最近的一些生意状况,最后说起了两人的新婚,丛一在京城的生活状态,以及马上要举办的婚礼筹备。 一个话题接一个话题,两人足足聊了有一个多小时,看得出殷正均对文时以聊的东西以及态度算是满意的。 丛一坐在一边,倒是很少能插上话。 “看来你这么久不来看外公,是因为在京城过得不错,没时间来了。” 该聊的聊得差不多了,殷正均也对文时以有了大概的了解和判断,看来殷媛瑷和丛敏兴确实挑了个好女婿。 “哪有,分明就是外公您太忙了,我不好过来打扰您。”丛一开始找借口。 “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生意上的事也都叫你父母接手了,我还有什么可忙的。”殷正均的目光落在棕黄色茶汤上,略微停顿了几秒,“你妈妈最近忙什么呢?” “上次打电话给她的时候她一个人在的巴厘岛度假,现在......大概回港岛了吧,哦对,她说等下个月婚礼结束,您生日的时候回沪城。”丛一解释。 听说殷媛瑷下个月会回来,殷正均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没再多问。 晚饭原本丛一以为是要和殷正均一起吃的,但殷正均刚好有个老朋友的聚会,和两人聊完便匆匆出门去了,只留下两人在花园洋房。 这么大个殷家花园,佣人侍从一大堆,但平常就只有殷正均一个人住。 殷正均是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的,加上一些旁支的子女,足足是有十几口,本是很热闹繁盛的大家族。但当年殷正均不顾一切铁血手腕上位,又强势整改了整个殷家大跨度转投房地产,更是在殷家如日中天的时候帮着殷老爷子,一力促成了两个妹妹先后联姻远嫁,后来弟弟意外车祸在加拿大身亡,一家人吵得吵,死得死,到殷老爷子去世后,殷家的生意越做越大,但亲情已经淡漠到了顶点,到现在几乎再无联系。 第96章 好在后来殷正均娶了梁晚言,两人携手在沪城风风雨雨几十年。 只可惜梁婉言身体不好,一生也就只有殷媛瑷一个孩子,大概是丛一十几岁的时候,梁婉言因病去世,从此整栋洋房里只剩下殷正均一个人。 这一个人,就是十年。 从茶室离开经过客厅下楼,刚好路过厅中央那幅悬挂起来的结婚照。 是黑白色的,看着质感应该是有年头了,不过用以装裱古铜色做旧的相框应该是新换的。看得出,主人对这张结婚照很是珍视,哪怕照片已经不可避免的泛黄,上面还是被打理的纤尘不染。 文时以移过目光看了看,不难认出照片上的人是几十年前的殷正均和梁婉言。 “怎么样,我外婆漂亮吧?”丛一顺着文时以的目光,看向那张结婚照。 “嗯,很漂亮。”文时以又多琢磨了两秒,“但殷阿姨更像外公。” “对,我妈咪和外公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横跨了几十年,那个年代,摄影技术尚且不成熟,更没什么修图和美化的手法,真的是纯靠人的颜值底子好才撑得起来。 过去得实在太久了,照片上的妆容服装早就不再时兴,照片里的两人也已天人两隔。 此时此刻,他们的后辈子孙站在他们的婚纱照下,随口谈及起了他们即将举办的婚礼,有一种穿越时空的宿命感。 两人又站在照片下聊了会儿,直到丛一吵着饿了,才拽着文时以下楼。 晚饭备得是经典的沪城本帮菜,丛一很喜欢,文时以不太适应,本身也不是很有胃口,没吃多少。 饭后丛一也出门同从前圈子里的姐妹们小聚,文时以刚好有个跨过电话会要开便没跟着,结束没多久殷正均先回来了,两人就在三楼的那张婚纱照前碰上。 “怎么没和一一一起出去?” 殷正均顺手摘掉了腕表,坐在了婚纱照正对面的那张小沙发上,抬眼望去,等着文时以解释完,他半天没说话。 年近七十的男人头发已经尽数花白,身躯脸庞也都已经不可避免地遍布了岁月的痕迹,但神态气质,以及与照片上英俊年轻的男人相近。 “这是我和一一外婆结婚第二年拍的,好多年了。”殷正均骤然开口。 “嗯,刚刚一一给我讲了,说您和外婆感情很好。”文时以妥帖地应答。 “是啊,很好啊。”殷正均无奈地笑了笑,盯着照片上温柔笑着的女人略微出神了几秒,“所以我就以为,只要是门当户对,相互依傍,就能过得不错,过得幸福,我那两个妹妹能这样幸福,阿媛也能这样幸福,于是千挑万选,给她们选了我眼里不错的夫家。” “你说,我这样想,是对是错?” 殷正均话里有话,文时以怕是怎么回答都显得奇怪。 那索性就不回答,因为他好像也有同样的疑问。 “那您,后悔了吗?” 他非但不答,反而问了回去。 殷正均闻言看向文时以,好一会儿笑了两声,然后又重新把目光投回照片上。 “我不应该做这个幸福的假设的,因为就算知道她们有可能没那么幸福,再来多少遍,我也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就像阿媛她自己经历过,最后还是为一一挑了你,不是吗?” 殷正均平静地说着,好像没有半点情绪起伏,将那些现实又残酷的事实剖白。 “这就是我们这些人身处的位置,是不得不遵从的命运,只不过我比较幸运,遇到了婉言。” “但我现在也遭到了报应,这十年来,一个人在这空宅子里,什么都有了,什么也都没有了。” 殷家花园身处闹市,哪怕在三楼还是偶有鸣笛声传来。 月光落在那些手工彩色玻璃上,隐约地透着柔光。 文时以完全没有料到殷正均是这般的回答,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孩子,我明白你,整个家族的旦夕祸福,前途命运都系挂在你身上,有太多的压力,太多的身不由己,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总是在做不得已的选择,在做可能让周围人,甚至是让至亲痛苦的事。到现在这个岁数,回首这一辈子,得到的太多,同时也失去得太多,但我却从来没后悔过任何一个重大决定。” 殷正均长长舒了口气,微微合了合眼。 “唯一觉得有些遗憾的,也就是在有限的生命里,没能和一一的外婆再有更多些时间,好好地生活,那些幸福的日子,太短了,那应该是我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如果重来一次,我想在拥有这些的时候,更好地珍惜。” 话音落下,他随手拨弄了一下手边的老式留声机,随即有婉转的交响乐流转而出,在整个三楼浅浅地回荡。 “外公,您的意思是......” 文时以完整又用心地听下来,仍然不敢确定殷正均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明白嘛?”殷正均抬眼看着不远处的文时以。 殷正均不喜欢太亮,所以整个三楼只有他们现在所处的客厅是开着灯。 文时以站在远处,身后投落了厚重的阴影。 “我们不能选择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出身命运,比如职业工作,比如婚姻,但你能选的是,在这样既定的命运里,到底和命定之人如何度过这一生。” “一一像阿媛,却远远没有阿媛性子那么烈,你们也结婚了,你该比我更了解她。作为过来人,我也没什么经验和建议给你,只是提个醒,放轻松点。一一嫁给你背后是丛文两家的联姻不假,但她也是往后和你过一辈子的人,你可以用合作伙伴,亦或者是丈夫身份去考量她,接受她,尊重她,这没什么不对,但如果仅仅是这样,没有用心感受她的话,往后的人生,对你们两个人来说,都太长太乏味了。” 这些话说完,殷正均彻底沉默了,随手将留声机的声音调得到大了一些。 文时以又在原地站了会儿,反复消化着殷正均的话。 直到最后,他开口道了声谢谢外公。 殷正均没回,只是抬了抬手,依靠在沙发边,合上眼。 待文时以回到楼下丛一的房间时,丛一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 “刚刚看你和外公在楼上聊天来着,你们在说什么呀?” 出去玩,丛一喝了点酒,这会儿正是兴头上,随手摘掉了坠在耳朵上的红宝石,一边重复着动作,一边问。 “没什么,随便说说,聊聊外公的生活和身体状况。”文时以还在思考殷正均的话,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哦。”丛一点点头,“外公去年还做了小手术呢,是得好好注意身体。” “放心吧,以后外公如果需要人陪,我们把他接来京城。” “好呀好呀!” 丛一摘掉了虽有首饰,想要换掉身上的礼服,但后面拉链她伸手不方便,便自然主动地凑过来让文时以帮忙。 “外公会长命百岁的,丛叔叔殷阿姨,我们都会长命百岁的。”文时以一边帮着她解,一边又多说了句想让丛一放心一点。 感受着文时以微凉的手指在她光滑的脊背上摩擦,她满不在乎地开口。 “你们长命百岁就好了,我可没想活那么久。” “别胡说。” 文时以费了半天的力气,终于将她这条复杂的连衣裙绑带。 她迟迟没转过身,坐在原处盘算了一会儿。 “哦不对,我至少得努力活到九十三岁才行。” “为什么?”文时以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为你比我大七岁多呢,等你一百岁的时候我就九十三岁喽,我活着的话,你就会一直有人陪,不然留你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多可怜呀。” 丛一想也没想,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是她的心声,却像是温柔地在他心上毫无预兆地开了一枪。 “你说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确认。 她扭过身望着他。 “我说,到老了被留下的那个人才是最可怜最孤独的。 “我得陪着你,我来做那个留下的人。” 第61章 爱河 他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他不是没理解丛一话里的意思, 只是不敢相信和确定。 这些年,从sephora离开京城回到伦敦后,没有人关心他是不是孤独, 是不是开心。父母都有了新的伴侣,新的家庭,弟弟妹妹虽然很敬重他, 但到底比不过他们之间同母同父的手足深情。 只有他,是一个人。 去到哪里都一个人,精神上一个人。 学业,能力, 家族利益,什么什么都比他这个人本身更重要,最后连他自己也麻木了, 认为自己或许生来就是为了家族建设而生的在载体, 他是这样的身份,应当承受一切。 第97章 就像他与她相识之初,在暴雪夜里对她说的那些话一样,他们已经出身高贵,坐拥数不尽财富, 应有尽有, 没什么可抱怨的。 是, 他们已经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幸运了。 曾经他凋敝自己所有的情绪感官,用这个念头支撑着,一件又一件地做了太多他应该做好,做到的事,直到今天,他仍然如此。 但就在刚刚她说要努力活得更久, 要陪着他,怕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生命或许并不仅仅只有这些。 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会孤独,会需要人陪伴。 所以,他好像变得贪心了,他想要的更多了,想要变得更幸运了。 也可能,他遇见她,已经是更幸运了。 他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刚刚殷正均对他说的那些话。 现在,又何尝不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呢? 比起他复杂的内心活动,丛一根本没有把刚刚说的话当回事,更不知道他悄然变化的思想,还在和自己的连衣裙较劲儿,又多花了点时间,终于挣脱开。 光滑的丝绸顺着她白皙的身体滚落下来,掉落在她双脚周围,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她里面穿着的贴身蕾丝衣裤暴露在空气中,正欲从裙子堆砌成的小圈中走出来,她被身后的人大力扯了一把。 紧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吻。 文时以拽着她的手臂,又强势地抱住了她的腰。 他吻得很凶,让本来就措手不及的丛一有窒息一般的晕眩。 “你这......你这又发的哪门子疯!”丛一不满意地埋怨,满口都是他的气息,虽然嘴上骂他,但动作上是配合着他的,甚至在他动手去拆那些贴身的蕾丝布料时,她还挺着身子往前送了送。 她喜欢他这样,喜欢他会失控,喜欢他迷恋她的状态和模样。 身后就是柔软的床铺,他吻够了,她也已经意识迷乱,逐渐将全部力气倚靠在他身上,然后下一秒,他拉着她,他们一起缠绵进坠落深渊。 今天没有丝绸,她选了一条蕾丝发带缠绕在手腕上,在整个过程里被他解开,然后自觉地要求丛一给他系好。 白色的蕾丝与他的身体形成强烈的色差,丛一看着,满意地撩了一把长发,很是风情俏皮地朝着他笑了笑。 做的次数多了,他们的之间的身体配合度也越来越高。 自然,文时以的男人劣根本性也逐渐暴露无遗,一晚一两次根本不能再满足他了,花样越来越多,力气也越用越大。 都三十多的男人了,丛一真的严重怀疑他是不是背着自己偷偷吃药了。 谁能想到,初见时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冷漠男人,在床上会骚话连篇,用尽手段。 力竭之后,她被他强势地抱在怀里,四肢酸软,满身薄汗,连动一动都有点困难。 她又不开心地咬了他一口。 “你到底发什么疯?” 肩头有轻微的痛觉蔓延,他听到了她的埋怨,但根本不回答,只是伸手擦了擦开她因为太过激动而遍布鬓角的汗水,将那些被濡湿的碎发一点点分开,紧接着又吻了吻她的额头。 一下不够,两下也不够,他又蹭了蹭她的唇。 “没发疯,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吗?” 文时以最后一句意味深长,灰蓝色的眼眸里流转出一抹警示和考量,覆盖在她腰上的大手也用了点力气,掌心滚烫得让她打颤,长指甲盖在他胸膛坚硬的肌肉上,生气地划上了几道红痕。 “宝宝。” 他又这样叫她,无比怜爱又认真, 他伸手摸了摸她粉得惹眼的脸颊,提出了新的要求。 “把刚刚说的话,再对我说一次。” “哦。”丛一实在是被他折腾得太累,累到不能再什么深入思考,“你到底发什么疯?!” 他上赶着找骂,她满足他。 文时以听了,立时皱了下眉。 做也做完了,这会儿她开始不解风情起来。 “不是这句。”他也不明说。 “那是哪句?”她装傻到底。 然后,他们又互相赌气着对视了几秒。 见她不肯就范,他又想了些招数,惩罚了她几下,她想挣脱,挣脱不掉,最后还是得被他摆弄。 “想起来是哪句了吗?” 他逐渐变得过分起来,想要她再主动说一次。 就再一次就好了。 她仰头看着他,脸颊比之刚刚更红更烫。 现在她百分百确定,是哪句话了。 她特别能懂那种渴求从承诺中找寻安全感的感觉。 就好像别人的言语,动作,是解药和定心丸。 以往无数次,她都是这样向他索取的。 “我说,不会留下你一个人,你活到一百岁,我就活到九十三岁,一直陪着你。” 她说完,他很久没有下一步动作,也不说话。 大概是几秒之后,她看见熟悉的那片蓝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不太真切,不太明显,很快就消散了,快到让她以为可能是错觉。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 她无心的一句真诚之言,他这么在乎。 不想让气氛变得悲伤。 她在他宽阔又坚实的臂弯里动了两下,伸手戳了戳他剃干净胡子的下巴,故作轻松,好像在开玩笑一般挑逗。 “干嘛,你感动了?” “嗯,感动了。” 她开玩笑的,他还真的应了。 愣了几秒,她依旧笑着。 “是嘛,既然都感动了,那以后吵架要记得多让着我点,回头玩牌打球多输我两把。” “我一辈子输给你。” 他紧跟着回答她,一秒都没有犹豫。 他从不会随便地做什么虚假承诺,他是认真的。 他说一辈子。 眸光随着体温升高又跌落,她逢迎上他的双眼,双手蜷缩在他胸前,有那么几秒与他共振了心跳。 她像是只茫然又无措的小猫咪,被人抓在怀里爱.抚一下子乱了阵脚,挣扎和喵喵叫都不会了。 好陌生的词汇。 一辈子。 上一次,和她许下这个承诺的男人,已经在和别人共渡幸福人生了。 已经是,好多年前的时候了。 文时以察觉到了她的游离,吻了一下她胸前的莹白叫她回神,不许她想别的,更不许她脑海里延展出有关于别的男人的画面。 听到她吃痛不免咿呀了一声,又满意地继续说下去,用刚刚她那种轻松的快口吻。 “你也要长命百岁,我努力活到一百零八岁。” “那我们不成了老妖怪了。” 丛一被他这话给逗笑,打了他一下,有些不太好意思。 “那我们一一,也是最漂亮的老妖怪。” “你说什么呀,谁要当老妖怪。” 真是够雷人的,男人上了岁数连哄人的话都这么老土掉渣。 还最漂亮的老妖怪,老妖怪有漂亮的嘛! “那你一一教我,我该怎么说?” “不教,自己想去!” 在殷家花园的这一晚,大概是他们从结婚以来。 不,是从认识以来,他们最愉快,心贴得最近的一晚。 丛一也不太明白,自己一句话居然这么大威力,甚至在说出口时,并未真的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感情,早就又深刻了几分。 她权当依赖他,离不开他,在意他,所以也想为他做些什么。 至于他的态度,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逃避掉了,不去想,不敢想。 殷正均说得没错,丛一她不一样。 她骄横,性子也强,却又不到过刚易折的地步。 她的内心那么软,软到他捧在手心里怕碎了,含在嘴里都怕化了。 到这一刻,他仍不敢说连自己完全理解了殷正均今晚的话,但他可以肯定的是,这番话后,这一晚后,他对她感情又不一样了。 除了那些责任,约束,心疼外,顿生了种种依赖,渴望。 他突然庆幸,他意识到这些并不晚。 他们没有浪费这宝贵的年华和时间。 往后这一辈子,还有很远很远的路要去走。 他开始期盼起,他们相爱的那一天。 在沪城又多待了几天,文时以有些工作要处理,丛一就留在殷正均身边陪伴,更准确地说,是她无论做什么,去哪都硬要拉着殷正均,让他陪着。 她去骑马,去高尔夫,都只让殷正均一个人陪着。 她想让她离开沪城后,殷正均倘若是一个人孤独无聊,也有些美好的回忆打发时间。 第98章 离开沪城的那日,丛一又一次提出要不要接殷正均以后去港岛或者京城生活,有她或者殷媛瑷在身边,总比在这花园洋房里一个人的好。 “我生在这,长在这,和你外婆一辈子的回忆都在这栋房子里,去打扰你们的生活做什么。”殷正均拒绝了,看了看丛一和文时以,欣慰地笑了笑,“去吧,去过你们的日子吧。” 话说完,殷正均又看了看文时以,意味深长,但并没再多说什么。 好多道理,好多感触,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有所领悟,并不在于话说几次。 这个世界上坐拥无尽财富无上地位的人太多太多,但功成名就,高高在上后又还能多求得一份幸福的人少之又少。 运气就那么点,得了一样,就不能要另外一样。 这一生,宝贵的时光和东西,是有限的,是禁不住浪费的。 要非常,非常的珍惜。 要用心去感受,去经营。 末了,在丛一离开前,殷正均又多交代了句。 “回去见到你妈妈,叫她有空回来一趟。” “好!妈咪肯定也很想念您!” 爷孙俩该说的也说完了,丛一跟着文时以毫无挂念地上了回京城的飞机,一路上睡得格外踏实。 再醒来,飞机快要落地,天完全黑了。 丛一揉着眼睛起来,看到一边的文时以还在处理工作随口问了句内容。 文时以大概给她说了下项目和情况,刚好项目和新能源挂钩,他便忽然想到问问她的意见。 “怎么样,有兴趣吗?” “什么?” “竞标,要不要组自己的团队试试看?” 文时以这么一提,丛一来了兴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ppt,思索了几秒,当即便拍板。 “资料记得发我。” 得到了她肯定的回答,文时以立刻交代了下去,没多久,乔湛那边就把项目资料和竞标要求都一股脑地送进了丛一的邮箱。 时间不早了,丛一不想要回文家,文时以就带她回了城郊别墅。 他们去日本又飞沪城有个小半月,去年冬天还有今年三月里他们满世界拍的婚纱照已经全部精修完装订好,做成了各种相册,以各种形式留念保存,这会儿送了过来,现在就放在城郊别墅。 丛一听了这个消息,回来衣服都没换,直奔电梯,出来踢掉高跟鞋,光着脚随意地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便开始拆。 文时以不过就是去地库停了车的功夫,没追上她的脚步,顺着电梯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一地凌乱中准备拆下一个包裹精美的相册。 “换了衣服洗过澡再看。” 他走过去,将那些相册理好,也忍不住打开看了看内容。 “不要嘛,你快看,这张当时拍的时候我就好喜欢。” 丛一的目光落在伦敦那本相册的第一张上,伸手抚摸着照片上两人拥抱在阳光下的身影,思绪一下子穿回他们当时拍这下套照片时的光景。 冬日的伦敦潮冷得厉害,她穿着抹胸的长拖尾,宛如摇曳着璀璨星河在落满雪的街头,与他挽手相拥,哪怕冷得发抖在镜头面前依旧闪耀动人。 只不过,那时他们还没什么感情,甚至可以说不太熟。 但照片上两人看起来不仅端庄大方,而且恩爱幸福,全然看不出那时对这场联姻,她有多不情愿,他有多不在乎。 思绪神游了几秒。 “你看,原来幸福和爱意也是能装出来的。” 看着照片上的两人,丛一没来由地说了句。 文时以听见她的话,不太能确定她的意思。 她是在怀疑他的意思吗? 还是在试探,亦或者是考量,是确认? 丛一并没再多说,翻完了伦敦那本,很快转移注意力又去看其地方的。 她就是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 直到把这些翻完,她抬眼,刚好碰上了他注视的目光。 就是看着她纯粹的眼睛,他忽然变得有些慌乱。 循规蹈矩面具带久了,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真情实感是什么滋味。 他很少在任何事情上会感到没把握,有这么强烈无法掌控又诚惶诚恐的感觉。 有关于这些他从未有过的心情和思绪,他自己也需要时间需理清,然后再向她表达,同她确认。 “你看着我做什么?”丛一茫然地询问。 文时以摇摇头,并没说什么。 反正,他们还有时间,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好很好的结果了。 “去洗澡,太晚了。”他摸了摸她的头。 “哦。”她随口应了声。 她起身就想往浴室奔,才走了两步又被他叫回来。 他提留着她的鞋子走到她身边,然后俯身帮她穿好。 “又光着脚,会着凉。”他无奈地怪了句。 “嘿嘿,这不是有你嘛。” 丛一眼见着文时以帮他把拖鞋穿好,刚转过身想要往浴室继续跑,像是想到了什么,没两步又折回来,凑过去踮脚亲了亲他。 “谢谢老公。” 说完,她兴高采烈地去钻进了浴室,留下文时以一个人和他们那么多漂亮精美的婚纱照。 在原地站了会儿,文时以回过身也开始看起来了那些照片。 西式的,中式的,单单取景他们就去了欧洲好几个国家,回到港岛和京城又各补了一套鱼尾纱和宋制。 她是天生得衣服架子,穿什么都好看,在各种各样的华服和珠宝陪衬下鲜活,漂亮,与他做着各种各样亲昵的动作。 挽手,拥抱,接吻。 他花了好久时间,才把这些都看完。 不同于她的迅速翻阅,每一张他都看了好久。 他感受到了愉悦和满足。 因为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他。 以后也都是他。 一直到丛一舒舒服服跑了个澡又洗干净护肤流程都走完出来的时候,他还在整理。 把这些收起来再回到卧室,她竟然等也不等,自己睡着了。 他不免无奈地在心里吐槽。 还真是有点没良心。 她拆得乱七八糟,他们的婚纱照他不想假手于人费力收拾好,她倒是自己先睡了。 很快,就是他们的婚礼了。 带着这个念头,他从身后抱住她入眠。 京城这场婚礼的一切事宜都是沈映蓉在筹备,文紫嘉也超级上心,她们会备好一切优质选项,甚至交代下面的人做成看起来最省时间的方案,然后送到丛一面前,最后选择权交给她拍板。 婚礼的事她操心得很少,有时间,就多去了两次竹心居继续做心理咨询,慢慢的,她开始减低了用药量,虽然她仍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总归是要比以前好些。 除此之外,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进了文时以在回来路上跟她说的竞标中。 她深思熟虑过了,想要真的回归这条路,组建团队是必须的。于是她不仅在abv挑人,更是飞回港岛两次,从丛敏兴和丛莱手下各种挖人。 这次竞标,不代表文家,她有意自己历练,宣瑞在内陆的版图暂不明晰,新注册公司又太过麻烦流程太长浪费时间,她暂且就挂职在avb旗下的一家子公司,权当全练练手。 从前都是文时以忙得厉害,现在丛一也一起。 两家人为了婚礼的事操碎了心,婚礼的男女主角倒是鲜少费时间。 不过说到底,文时以还是有点不适应的。 自从丛一开始忙起来后,他们已经连着有一个周都没亲热了,这和前段时间几乎夜夜都要搞个两三次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感觉自己再憋下去,怕是真要憋出毛病了。 于是,又一个周末,他早早结束了饭局,直奔回别墅。 上楼见到她时,她正伏案在写些什么,极度专注,所以连他从身后走过来,她都没察觉。 “在忙什么?” 他的手落在她肩膀,她吓了一跳,猛地将桌上在写的东西盖住。 第62章 爱河 盛世婚礼 “你怎么回来都不出声音的。”丛一不开心地埋怨着, 然后拉开了一边的抽屉,将在写那张精致卡片丢了进去。 “不是我没出声音,是你太专心了。”文时以无奈地替自己辩解了句。 丛一瞪了他一眼。 “在写什么?”他只好转移话题。 “不告诉你。”她并不买账。 “什么东西还要和我保密, 给我看一下。”说着,他俯身得更靠近了些,滚热的气息在她脖颈间流转。 “不要不要!” 婚礼誓词当然是要在那一刻说给对方才最动听, 提前透露还有什么意思。 第99章 丛一分神出来,推开他。 也不知道文时以怎么回事,平常结束工作就已经很晚了,如果有应酬恨不得到后半夜, 今天不仅天刚擦黑就回来,还回来就缠着她,这会儿贴过来, 说话的语调也虚浮着, 烦人得很。 偏偏他在她身边不离开,又是亲又是抱,她也没办法完全拒绝掉,只能配合着他腻歪了一会儿。 “老婆,今晚能不能一起睡?” 趁着她大概是兴头上, 文时以借机提出要求。 可惜, 下一秒, 这个提议就被丛一义正言辞地给拒绝掉了。 虽然一个周过去了,她也有点心痒了。 但正事没解决,她根本没心情,没法全情投入与他做.爱。 “再等等嘛,等下个月,我们的标书写好, 再陪着你嘛。” “下个月?” 现在才不过五月中,下个月这大饼是画得真够远的。 文时以当然不肯答应,从她手中将那支限量版金色万宝龙夺走随便地丢在桌面上,然后又把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桌面上,撑开双臂,将她圈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他看着她好一会儿不说话。 他在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放任她自由了,这都七八天过去了,她的各种借口都用尽了,他这全盘接受也得有个时限吧。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劝扣住了她的手腕,一点点向她靠近。 “下个月太远了,不行。” 他坚决拒绝,可他却忘了,他的宝贝妻子最是吃软不吃硬。 丛一挑唇笑了笑,抬手认真地捧起男人的脸,凤眼中流转出几分挑逗的神色。 “那下下个月,你慢慢等。” 她明摆着故意的。 随着她话音落下,他的神色也跟着变了变。 “你说什么?” “我说,那下下个月,你慢慢等喽。” 一边说着,她的手也不老实,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直至抚摸到那片温热,确定他有了明显的生理.反应,挑起红唇笑得妖艳,凤眼中流转出几分挑逗的神色,然后没轻没重,等着他的下一步。 “下下个月,你也会等不及吧。” 文时以暂时没理会她乱碰的手,强忍着又开口。 “要等不及也是你先等不及吧,实在等不及......男人多的是,找别人喽。” 她还是改不掉一被刺激就会口不择言的毛病。 尽管只是说说,只是调情而已。 他也不许。 他们相处之间,他从来都是温柔有耐心的,倒是她许多时候性子急,会胡乱发发脾气。 但自从半糖“抓”她回来,两人真的滚上了床,打那之后,在这件事上,向来都是他占主导权。 左手虽然有旧疾,但一只手也足够“制服”和“调教”有时候会不太听话的她了。 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需求,需要她用各种姿势,各种手段配合。以前是真没看出来,他竟是人前人后,床上床下两种皮子。 说来也怪,他不发脾气,也不会说什么太过激的威胁言论。 但只要察觉到他情绪有变,徘徊在这种危险边缘,她就是会有点点害怕。 “丛一,你再说一次。” 他明显是不高兴了,就在她动作最放肆的时候,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指尖刚刚好掐落在她有疤痕的皮肤上,她微微皱眉挣扎了两下。 虽然理亏,但是被他这样对待,丛一还是不干,可文时以眼下这样她又不敢正面招惹,于是换了个路数。 “你好凶啊。” “一一,正面回应我的问题。” 本来也就是想要撒娇跑路,但这句话之后,丛一干脆演上瘾了,漂亮的眼睛一瞬间浮起晶莹的泪花,口气也娇滴滴。 “文时以,你凶我。” “你说过的,以后都让着我,一辈子。” 夫妻俩,各有各的招数。 总之,不满意的时候一个赛一个会使手段。 不过每每都丛一略胜一筹。 只要不是在气头上或者吵架,丛一永远是最会找各种撒娇,最懂怎么用自己的小伎俩把文时以拿捏得死死的。 这不,文时以前一秒还在因为她的失言严肃得不行,后一秒见着她眼闪泪光,明知道她是故意这样,却还是甘心吃了她这套把戏。 “不许哭。”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她。 “可是你凶我,你好凶呀......”他越是哄着,她越是过分来劲儿。 “是你先......” “不管不管,就是你!” 文时以刚想跟她讲讲道理,她直接一个打断加拒绝。 就这样彼此无奈对视了几秒,还是她先打破沉默。 张开双臂,她诚挚地看着他,意味再明显不过。 瞧着她撒过娇,双颊浮着可爱的粉,光着脚,见他不肯过来,时不时还踢了他两下以示催促的模样,他真的一点气都再生不起来。 他顺着她的方向低下头,任由她环抱住自己的脖字,然后抬起双臂将她整个人抱起,一路走回了卧室。 那十几步里,她还不忘卖个乖,贴着他脸颊亲了下。 “嗯,我老公真乖。” 文时以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彻底败下阵来。 其实,这样也好。 她虽然有时候还是会过于调皮过分,说一些惹人的话,但比起一两个月前,甚至去年冬天,她已经学会了更好地化解他们之间的小分歧和小矛盾了。 或许是受他喜欢讲道理,情绪相对稳定的影响,她也变得没那么容易特别生气和不开心了,不会极端发脾气自然也就不会说什么太过伤人的话。 她像是以前太过骄傲又有点坏脾气的小猫,现在被顺了毛,也爱上了翻肚皮撒娇打滚。慢慢地她也就习惯了用自己的优势勾着他更好地破解他们有时候会不太对频的矛盾,先让两人都从情绪的高点下来,然后再解决问题,她也在用她的方式教他。 把她带回卧室,他刚想开口又被她新的要求给堵了回去。 他只好先放一放,转身去衣帽间亲手为她选了一条丝质睡裙,又亲手帮她换上。 现在,无论是款式复杂还是简单的,他都不会再出一丁点错。 给她换好了睡裙,他还是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等待。 她被盯得心慌,企图闪躲开却失败了。 没办法,她只能直面正视她调皮的结果。 “刚才的话,以后不说了。” “嗯,相信一一。” 能让她这么骄傲的人低头实属不易,也不要求她承认错误,只要她知道,意识到自己是不喜欢那种话,以后不会再说就好。 他不会深究。 他垂下眼眸,扫过她换上睡裙后裸.露的双腿,出神了几秒,脑子里乍现出之前缠绵时,她把双腿挂在他肩膀时的场景。 也不是她自愿的,是他每次兴头上为了方便总是会把她像漂亮的芭比娃娃一样摆弄来摆弄去,或者是让她自己抱着腿,又或者是帮她并拢抓着她两只脚踝搭在他一侧的肩膀上...... 但其实,丛一最喜欢的是她跪坐在床中央,被他从身后挽住双臂,莫名会有种很刺激的快感。 很耗体力,但她每次她都很欢喜。 什么下个月,下下个月。 口头支票实在是太久了。 “标书明天起来我帮你一起想想办法,今晚,就算了吧。” 睡裙都换上了,还工作什么。 就当她刚刚说了他不高兴的话的一点点补偿。 多数时候都是这样,开始她不答应,后面还是乖乖配合。 说到底,是因为她也想。 她喜欢文时以的汗水滴落在她身上,喜欢激情头时候对他乱抓乱咬,被他逼出生理性眼泪,还强忍着梗着脖子绝不低头,让他也不好过。 但这绝对是他们婚礼前的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必然是折腾到大天亮的。 请柬已经都发出去了,定制的主婚纱,出门纱还有所需要佩戴的各类顶级珠宝都已经陆陆续续地送到了文家,临近婚礼前一周,丛一放下了所有工作,开始全心全意地准备婚礼。 该她风光的时候,她一定要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看得到。 丛敏兴在港岛走不开,殷媛瑷人又去度假了,反正回头夏天的时候还要在港岛办一场,不着急过来了,包括丛一在港岛那些小姐妹,也都等着到时候一起再来参加。 丛蓉和丛莱没什么事便来凑凑热闹。 第100章 文时以先是兑现了之前答应丛蓉的事,安排人带他们去玩了一圈,送了一匹顶好的汗血小马驹给她,后面又是亲自宴请,哄得丛蓉满嘴都是姐夫长姐夫短的,丛一都有点吃醋了。 礼数方面文家人最是周到完美,婚礼前一周又在文家的老四合院备了晚餐,好好招待了丛家的两兄妹,衣食住行无不周到。 尤其是文紫嘉,也就比着丛蓉大了一两岁,年纪相仿,很是对脾气,两人玩在一起,从早到晚在外面享受也不见人影。 婚礼那天,丛一精神好得不得了。 为了能让自己抵抗住疲惫,不会出现情绪崩溃的情况,提前两天她都是在竹心居过的,确保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参与这场与他郑重其事的仪式。 她生得娇艳,被无数金贵护肤品浇灌出的皮肤白得发亮,近乎是这具躯体从小到大砸了不知多少港币,才养得千娇百媚。 平日里已经够漂亮的了,今天将那件定制婚纱穿在身上,匹配上顶级珠宝,简直让人根本挪不开眼。 主纱是由国际顶级工匠耗时了一个多月才打造出来的,整个主体采用珍稀的象牙白真丝欧根纱与绸缎交织而成,面料经过特殊处理,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摸上去又像云朵般轻柔垂坠,裙身采用了手工刺绣的24k金线勾勒出经典的巴洛克风格藤蔓花纹,每一处藤蔓交织处都镶嵌着斯里兰卡的天然月光石与饱满的淡水珍珠,单单是坐在那,裙摆铺陈开,阳光落下来,就有种彩虹坠落的既视感。 头纱整体使用了蚕丝和银线织就而成,同样坠了些白钻,顺着她乌黑的头发蜿蜒下来,银河一般亮丽。 与之相配的珠宝更是豪横得令人咂舌。丛一不喜欢彩钻,在这样庄重的场合更偏爱白钻的纯洁,沈映蓉特意托娘家寻来了条来自百年珠宝世家的钻石项链,主石是一颗罕见的15克拉d色无瑕梨形钻石,主石周围簇拥着层层叠叠密镶的个头稍小些的钻石,打眼看去如同冰晶凝结成的瀑布流淌在她林立的锁骨之间。耳环一样采用同样品质同样切割的梨形白钻,垂坠至肩颈,随着每一下动作轻轻摇曳,向四周折射出凌厉夺目的火彩。 丛一在京城时间不长,也没什么太交好的,伴娘自然是选罗意璇,这么多年姐妹,她当仁不让。 因为丛一想要个不一样的婚礼,在策划团队被连着否定了数个方案后,这场盛世婚礼最终被敲定在了中信大厦顶层的停机坪,原本是需要至少半年提交政府审批的,听说文老爷子亲自说和,动用人脉,压缩到了一个月内。 整场婚礼聘用了最顶级的安保团队,宾客有专用电梯直达。 全玻璃打造的透明礼坛,窗外同步联动了国贸三期和整个华润大厦准备了楼体灯光秀,等到仪式结束,夜幕降临,在舞会最高.潮的时候,鳞次栉比的和核心建筑群体会一起投映上他们的名字缩写。 届时,整个京城都为他们祝贺。 整个婚礼的流程相当顺利,京城上下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当然也包括喻家和方家。就算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豪门子弟,也无比为这场婚礼的豪横和排场所惊叹。 他们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在欢呼声中走过漫天纷飞的花雨。 数万朵空运来的新鲜白色山茶花摆满了顶层会场的每一个角落,他们从中穿梭,挽手相拥又接吻。 写了那么久的婚礼誓词,最后临到这一天,丛一又不想当着外人的面把这些讲给他了。 她只想,亲口,把这些矫情又温柔的话说给他一个人听,她任性地取消了这个环节,她不想在这个最值得纪念的日子里,流一滴眼泪。 她要风风光光,以最幸福最完美的姿态嫁给他。 直至将戒指滑入彼此的指尖,她终于对这场旷日持久的盛世婚礼有了实感。 她嫁给了文时以,或许自此有了永久栖息的港湾。 紧接着她被他抱住,缠吻了一瞬。 欢呼声惊叹声响彻整个顶层会场。 舞会的礼服丛一选了一条银色抹胸的,通体扎眼的亮片在柔和的聚光灯下泛着惹眼的光泽,露趾的红色高跟鞋上两朵仿真玫瑰随着她的脚步轻微地颤抖。 他们起了昂贵的香槟,他们跃入人群跳了曼妙的华尔兹作为开场舞。 宾客满堂,人山人海,热闹得快要顶破天去。 他们是这场盛宴的主角,又在繁华之时悄然退去。 他们任性地离开,这一次,他也随心而为了一把。 他们跑到了王府中环的套房,她都没来得及脱去礼服,就掂了一杯红酒在手里。 文时以伸手从后自然地挽住她细窄的腰身,贴近她的脸庞。 他们一同站在窗边,向下俯瞰。 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见贯穿整座城的中轴线,繁华的车水马龙从这座顶奢之城的心脏途径,入夜后,到处都是灯红酒绿,迷醉笙歌。 不多时,浩荡的车队出现在视线里。 这是他偷偷筹备了小一个月,准备给她的惊喜。 ——长安街巡礼。 十辆劳斯莱斯银魅,每一台都是上个世界的传世古董,车身以手工抛光的英国皇室御用黑漆作为覆盖,每一台的车头上矗立闪亮的纯银色欢庆女神,在道路两侧的灯光映照下流淌出冷冽的金属光泽,所有车细节到连车窗上都镶嵌着家族的徽章暗纹。 与之并肩的,是五辆红旗l5定制版。车身漆面采用航天级纳米陶瓷涂层,泛着深沉的玄黑色光泽,c柱上以微雕工艺镌刻上了她的姓氏篆体,同那些徽章共同寓意为她作为新成员加入文家,被整个家族重视,接纳。 那是历史与权力的交响。 所有车辆悬挂着“京a·8”开头的黑牌,尾号统一为他们的婚礼日期520,其中主婚车车牌为纯金镀层定制号段,是文时以费心通过特殊审批渠道获得。 国贸三期和华润大厦建筑体上的灯光秀在车队驶过天安门前的同时被开启,写着二人名字缩写的祝福语醒目到全京城人人得见。 c&w。 新欢快乐。 楼顶金箔飘落视频在短短10分钟内冲上热搜。 #长安街金色神话#话题阅读量破亿,大陆和港媒早早蹲守,费劲心思报道着这场世纪婚礼。 与其同时,文兆锡和沈映蓉还特意筹备了两场活动。 雁栖湖的国际会展中心前水幕盛典已经开始,另一边的国家大剧院里顶尖演奏乐队的私人音乐会也拉开了帷幕。 活动以他们婚礼这一日起始,连续三天,颇有种与这对新人普天同庆的感觉。 他说好许给她的盛世婚礼。 此时此刻,如数兑现,风光得不能再风光了。 丛一站在原地,手中暗红色的液体一圈又一圈的波动,看着那些流动的黑色车体延绵不绝地从眼前经过。 下一秒,他从身后将她抱得更紧,滚热的气息烧灼在肩膀上。 “喜欢吗?” “宝贝,新婚快乐。 第63章 爱河 做他的小夜莺,却不必为他寻玫瑰…… 在多瑙河畔, 他们约定结婚的那天,他曾答应过给她最完美最风光的婚礼。 如今,这些已悉数实现。 这一天, 将会是她永远铭记和难忘的日子。 她回过身,仰头看向身后的男人,久久没有开口, 只是末了,在他的唇边吻了一下。 这一吻激起了千层浪。 巡游还没有结束,他抬手顺着腰肢将她整个人大力抱起,略过她胳膊的时候还不小心碰翻她手中的红酒, 高脚杯掉落,摔成了一地粉碎。 窗外灯火璀璨,整座城市都在祝他们新欢快乐。 屋内一片旖旎, 纵情寄欢的男女大汗淋漓。 情到浓时, 他抱着已经快要爽到失去意识的她贴近耳边情难自禁地说了句。 “丛一,我爱你。” 话的音调并不高,贴近她,更像是耳语。大概是太过激动,尾音有些飘也有些轻微的颤抖。 爱这个字太过稀松平常, 但从他这样冷漠凉薄, 理性第一的人嘴里说出来, 是如此难能可贵。 三十二岁之前的文时以一定想不到,三十二岁之后自己竟然会爱上一个娇纵,任性的女人。 她哪里哪里都和他不一样,可却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动心,可以用情爱两个字来形容的女人。 他从来不知道,爱原来是这种滋味。 大概是累昏了头, 也可能是根本没听见。 丛一没回答,歪倒在他怀里,任由自己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半闭着眼,根本分不出个所以然。 第101章 所以他也不知道,对于她而言,自己这个丈夫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究竟是依赖,需要他给予的安全感,还是也同他一样。 这种感情一旦生出来,疯狂的占有欲和好胜心也伴随而来。 从前从不觉得她要死要活爱着她那个前任到底有什么意思,更别说会妒忌,现在他简直是嫉妒的发狂,甚至想立刻确认,她到底会不会有一天,也这样爱着他。 只可惜,力竭的人儿昏昏欲睡,很快就叫也叫不醒。 睡梦里,她的那条白色蕾丝内裤还挂在脚踝上,都怪他刚刚太急,也没完全扯掉。 他看了一眼她白皙的脚踝,将碍眼的东西彻底扯下来收好。 睡裙就不必穿了,他这样抱着她睡就好了。 或许是他从来没这样过,直面这份情感变化后,竟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彻底脱离了掌控。 索性,他也不想掌控了。 反正,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想到这,他又狠狠吻了怀里的人十几秒。 他必须能嗅到她身上的山茶花香才能放心入睡。 有关于这场婚礼的词条一整晚都挂在热搜上。 次日,丛一从混沌中醒过来,摸索着碰到手机的时候,九十九加的消息看都看不过来,大部分都是她港岛上的小姐妹,其中当数沈希雅跳得最欢。 开始的时候还有点酸叽叽的,挑了一些婚礼中她觉得不甚完美可以更好的地方,到后面根本藏不住,还说都没邀请她来京城参加,真不够意思! 还没来得及听完最后一条语音,沈希雅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丛一,你终于醒了!” “干嘛,我结婚你激动成这样算什么?” 好久听不到沈希雅的尖叫和火急火燎的“问候”,她还真是有点想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丛一就在床头跟她battle起来。 没一会儿,把枕边的文时以也给吵醒了。 见着她还没理论完,文时以也不去打扰她,只是默默地将她拉进被子里,把她搂在怀里。 “daisy最近在忙什么,怎么也不见她发个消息过来。”丛一一边聊着,一边又翻了翻手机,看了看聊天页面,上次和冉梦捷的对话已经是两个月前了,“还因为我没赶回去参加她婚礼生气呢?” “生气?她现在应该没空和你生气了,她那个老公家,破烂事一箩筐,还有她们陈家,她那个几个弟弟妹妹,哪个是省油的灯。上个周在我大哥女儿的周岁宴上我见到她了,就算妆化得再好,也遮不住她那快要掉到脚面上的黑眼圈。” “你说什么?”丛一的心咯噔一下,还来不及深想,便被一边的文时以折腾。 他才醒过来就开始不老实,用漂亮的手指摸索着她莹白上的两点,正揉捏的高高兴兴。 丛一本来是在专注讲电话,被他这样一搞没禁住,忍不住哼唧了一声,被电话那头的沈希雅听了去。 “camellia,你到底在干嘛?” 沈希雅年纪比她们几个都小,但好歹也二十二了,男人她一个也看不上,但男女之事也多少了解,很清楚丛一这一声到底是因为什么,愣了几秒,极度不满的发问。 丛一瞪了眼一边搞怪的文时以,却又不舍得他温热的手离开自己的身体,只能选择放弃和沈希雅的通话。 反正她都听到了,她也懒得瞒。 “那,你既然听到了,就识趣点喽,bb,我现在有正事要忙的喽,先挂了。” “camellia!丛一!丛......” 沈希雅尖锐的声音断在了被掐灭的电话里,丛一猛地将手机丢下床,翻身动作极快地骑在了文时以身上。 “动作快点,下午我还约了人谈事情。” 前一秒他还在调情般一点点享受,后一秒他的宝贝妻子就已经迫不及待要找他满足需求了。 他抬眼看着她,她顺着他精壮的腰坐下来那一瞬,简直是太刺激要命。 看来她们在清晨需求的问题上达成了一致。 床头还有剩下的两只,全部用完。 做到一半的时候,丛一忽然玩笑着提起了之前他们在布达佩斯时,她深夜打电话给罗意璇,好像也是她同沈希雅刚刚交流的那般结果。 当时,她还吐槽谈裕和罗意璇没点节制。 现在看,她和文时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文时以把第二只用脏了东西丢进垃圾桶时,丛一已经又累到眼皮打架。 不能再睡了,婚礼已经耽误了一周的正事了。 咬了咬牙,丛一拽着文时以的脖子挣扎着起来,吵嚷着叫他抱着洗了个澡,终于有了点精神。 一晃眼就是五月,还有一个多月竞标会就正式开始了,丛一的团队本来就是后加进来的,时间紧任务重,再耽误不得了。 而且从以前闲散的状态回归到高压时刻待机,这种大跨度的转变短时间内完成也是一个挑战。 好在丛一自己要强不肯低头,在文时以的帮助下,也渐渐走入正轨。 趁着港岛那场婚期前,她是一定要完成好这次竞标的。 在这期间,她也算是见识到了文时以处理工作时到底有多冷漠。 好多次,她有问题请教,他要么就是不开口,要么就是会提出一大堆建议,每一个她都无法反驳的那种。 婚礼后她们搬回文家,正好可以带着camellia生活一段时间。 丛一不太爱在固定办公室办公,除了需要开会,她基本都是在家里书房。 每次她工作的时候camellia就爬在她桌面,时不时会拿尾巴扫过她的笔记本屏幕,要求她陪玩一会儿。 她对这只绿茶小夹子猫咪也越来越感情,好几次文时以从集团回来,都看见一人一猫蜷缩在软榻上,她一边怀里抱着camellia,一边单手敲着电脑,旁边还放着通话中的手机。 “喏,你爹地回来了,去找他,妈咪要忙喽。” 丛一见文时以回来,一副带孩子带烦了的样子。文时以走过去,顺势摘掉了领带,将毛绒团子抱在怀里,安静地坐在丛一身边,看着她电脑上的演示图。 “竞标的对手资料了解得怎么样了?”文时以摸了摸camellia探来探去的小脑袋,随口问道。 听见他这话,丛一敲着键盘的手指停了下来,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看了,其他公司都还好,能和我争一争的,也就是你......前妻喽。” 现在,对于丛一执着称呼喻晨曦为他前妻这件事,文时以已经彻底放平心态了。 她就是喜欢这样叫,随着她吧。 “嗯,喻氏根基深厚,喻晨曦的能力也是不容忽视,这个项目虽然表面上她不直接参与,但背后一定是她操盘负责,标书肯定是她最后点头看过的。” “哦。” 文时以说了一大串,结果丛一就回了他一个哦字,显然是不高兴了,他自然察觉得到。 也不着急哄,又摸了摸camellia,然后把它抱下来放在地毯上。 “去玩吧。” camellia也很识趣,在文时以脚边磨蹭了两下见没有下文,便自己跑掉了。 和喻晨曦在美国待了这么多年,两人又一起在华尔街的投行做过事,回国后各回各家,在这个男性占绝对主导的商场上,喻晨曦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并且能带着喻家越走越远,她的能力,她受过的磋磨是难以想象的。 本质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人。这也是当年,为什么他主动和家里提出要娶喻晨曦做太太。 丛一的能力是不弱于喻晨曦的,但毕竟她刚刚回归,经验,人脉,以及各种层面上的软实力暂时都赶不上也实属正常。 其实,根本不用到竞标那天,对于结果,他有基本的预想。 只是,他并不打算告诉她。 人教人总是教不会的,但是事教人,一次就能会。 “不高兴了?”他终于开口。 丛一没说话,也不去看他,只是抱着自己的电脑,挪得离他更远, “我刚才的分析是针对你的对手,不是针对我的......前未婚妻,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文时以不像是玩笑。 聊正事的时候,他大多都是这样的,理性的让人讨厌,丛一撒娇耍赖都是没什么用的。 “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丛一这心里还是别扭。 她也很清楚文时以刚刚说的,都是真的,不参杂一点水分的。 没了心情,她猛地合上了电脑,起身直接去了浴室。 第102章 文时以看着她离开,无声地深吸了口气,抬眼看见软榻上她丢的到处都是资料,沉思了片刻。 她自小金尊玉贵的养大,他当然也会当宝贝一样哄着她,珍视她,不会允许别人给她脸色看,给她一点气受。 只是她这些年过得太顺风顺水,除了爱而不得大抵是没吃过太多苦头,心气高傲气足都正常,他就怕出去真的到了生意场,别人没轻没重碰伤了她的心气傲骨,她一时会吃不消。他只是想给她稍微打点预防针,别真到那一刻,她承受不来。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什么竞标,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无所谓。 缓缓地舒了口气,文时以起身将那些散碎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的资料一一整理好,又将打印出来的方案带到书房,抽了支铅笔耐心地在最新版方案上小心地做出了批注。 等到他弄完,丛一也洗好了澡收拾妥当出来了。 没理他,叫楼下佣人送了一碗热桃胶,美美吃完话都没和他说一句,一个人躺下了。 文时以躺倒她身边的时候,她明显是没睡着,睫毛一簇簇地忽闪忽闪,但就是不肯理他,连带着他像往常一样从身后环抱住她,也被她用力想要挣脱,但他没让她成功。 “好老婆,刚刚错了,以后都不说了。”他要多耐心有多耐心。 “不是。” “不是不能说。” “那是为什么,不要说你没不开心,我和你说过的,你情绪的所有变化全都写在脸上。” “文时以!” 她回过身猛地一抬腿,膝盖一下子撞倒了他那里,引得他哼了一声。 “一一.......” 看着他疼得皱了下眉,丛一瘪了瘪嘴,低下头,不挣扎了算是补偿。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了吗?” 缓了会儿,文时以又一次询问。 咕哝了几秒,丛一才说出口。 “每次说她是你前妻你都会纠正我的,这次没有。” 丛一说得委屈,不知道的以为好大一件事,心里也觉得自己奇怪,以前人家拼命纠正她偏不改,实际是故意的。 “那我纠正了你这么多次,你还是这样叫,我以为你就想这样叫。” 听了丛一的回答,文时以心里倒是愉悦了不少,原来她是故意的,故意叫他纠正,他不纠正,她就一副酸溜溜的样子。 “还有,你不仅不纠正,你还说了她一大堆好......”丛一一点也不吃亏,直来直去,“我不爱听,不喜欢,以后少说,不,不许说,以后都不许说!” “我说了她什么好?说她是个不能小觑,能力强的对手?” “嗯......” 文时以刚先开口解释,在话出口的前一秒又转变了思路。 “那一一想不想听听我眼里你的好。” “啊......” “我们一一是个能力强,又特别漂亮的女人,真诚,纯粹,无论是对家人,还是对朋友,还是对我,都特别好,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 “是你真的很会爱人。” 文时以脱口而出。 这也是他无可救药爱上她的原因。 不管她是不是也爱着他。 他就当时爱。 她那么可爱,那么真诚,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点亮和温暖他枯寂冷漠的世界。 这句话,撞击在丛一心上。 她记得他从前对爱这个字有多嗤之以鼻,现在竟会赞许她,是个很会爱人的人。 这些年,她也迷茫过,对自己失望过。她知道大家背后都说她恋爱脑,说她疯了。 包括伦敦的雪夜里,他也一度逮住声嘶力竭的自己,说了好多好多残忍的话。 “可你以前......以前说......” “以前是我狭隘了。” 文时以打断了她的话,不愿她再回忆起过往的任何痛苦。 他感受到她在怀里轻微的打颤,床头灯没关,她扬起头,目光茫然又无措,那样望着他,像是只迷了路楚楚可怜的小猫咪,趴在他怀里,失去了所有行动力。 他被她这种目光灼伤。 恍然间,想起了她缠着他讲的那个故事。 《夜莺与玫瑰》 “一一,做我的小夜莺。” “我一个人的。” “不用为我寻玫瑰,也不用为我做什么,就留在我身边就好了。” 第64章 爱河 炼金术 做他一个人的小夜莺, 却不必为他寻玫瑰。 倘若她情愿,他会为她把玫瑰种满整个园子。 只要,她永远留在他身边。 听到他这句话, 丛一茫然了好久。 她从未设想过,这样动听的情话,会从他口中说出。 他不是说, 她想要什么都可以,除了爱嘛? 现在这样说,是不是代表,他愿意接受她的议题。 见丛一久久不开口, 文时以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好,以至于叫她误会了。 其实,他也是最近才发现, 自己面对她的时候, 占有欲和掌控欲都越来越强,真怕现在不稍加克制,以后会到离谱的程度。 “也不是只能留在我身边,你想去哪里飞就去哪里。” “只要会飞回来,就好了。” 他活到现在, 第一次对女人产生这种感情, 所以总是会有点不确定, 也拿不准。 他甚至还不知道,该怎么呵护和用心对待一个人,他远远不如她会爱人。 所以,怕她误会,他不免有多解释了句。 她始终仰头看着他,见他解释, 忍不住笑出声。 原来运筹帷幄,向来什么都不畏惧的文总,也会担心自己有些事做得不够好。 “你笑什么?” 她这个反应,文时以更摸不清了。 丛一摇摇头,存心挑逗他,早就忘了刚刚还在生气的事,眨巴着眼睛,满眼亮晶晶的。 “没什么,我在你眼里这么好啊?”她将双臂挤占在他胸膛前,伸出手指勾着他的下巴,还是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她,“也不知道以前是谁,说我想要的太多。” 她还是蛮记仇。 而且,至少目前,她还不算对他太好,更不能口头诚诺他什么,免得这家伙翘尾巴。 她有了心思和他开玩笑应该就是不气了,只要不气了,什么都好说。 他攥住了她乱摸乱窜的手,一点也不为自己可能在她眼里有点捉襟见肘的哄人技术而感到尴尬。 他很虚心求教的。 床上他调教和掌控她,床下她管教和教育他。 “一一还有很多其他的优点,还要听吗?” “嗯,继续说说看看。” 得了她的允准,他开始细数起了她的优点。 大概是爱人身份会多出不可避免的滤镜,反正,怎么都好。 说到最后,丛一享受夸奖的同时,自己都觉得太腻歪了。 “可以了可以了!”她打断他的话,“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多话。” “不是话多,是想和你解释清楚。” “知道了。” “那不生气了?” “嗯。”她想要快点揭过这个话题,“睡觉!” 这一晚,难得文时以老实。 夜里camellia偷偷钻进卧室,在两人枕边找了个温暖舒服的位置窝了起来,和他们一起入睡。 一家三口,整整齐齐。 被文时以打过预防针后,丛一对竞标的事更上心了,连社交活动也给断了。 她在这边忙得翻天覆地,罗意璇那头也为了雨秩的事情焦头烂额,和谈裕的感情也搞得鸡飞狗跳,这可苦了文紫嘉,丛蓉回港岛后,已经没人陪她玩了。 她已经是数着日子在等着丛一这一次竞标结束。 这次竞标,文时以基本是从头看到尾。 但并不能算是参与,顶多是提一点意见。她有她的骄傲,他不想去破坏和插手,如果他全盘操纵,那就失去了想让她历练的初心。 况且集团最近是真的非常忙,他今天一趟伦敦,明天一趟沪城,睡眠全靠在飞机上凑合。现在去沪城,还多了一项活动,就是去殷家花园代丛一看看殷正均。 每次过去,一聊就是一下午。 不同于和文斯华谈心,殷正均是作为完全跳脱出家族前景和利益之外的旁观者的角度,每次聊完,无论是从工作,家族事项,还是在感情,生活上,他都能从殷正均那里获得新的思考。 忙归忙,他还是在竞标当天赶回了京城。 第103章 她回归,在商场初露头角,他当然要在。 竞标安排在下午,结束后,还安排了晚宴,所以丛一特意准备了两套得体的着装。 黑白搭配的小香风套装,丛一特意没选择任何夸张复杂的首饰,只配了一对山茶花耳环。 带着她的团队,做好了一切准备,在文时以的陪伴下,准时准点地抵达会场。 坐在车上,往外看着看了有一会儿,丛一深呼吸了两下,遥想起上次面对这样的场景,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一瞬间感到陌生又激动。 “紧张?”文时以询问了句。 丛一低头笑笑,垂眸盯愣了会神,摇摇头。 “你什么时候看我紧张过?” 也是,她到哪里,无论做什么,自信是从没缺过的。 “走吧。” 调试好状态,丛一重新抬起头,推开了车门。 黑色的尖头高跟鞋最普通的款式,被她踩得极响,咚咚声回荡在整个长廊。 不巧的是,走到会场门前,碰上了喻晨曦。 简单寒暄,倒也不至于太尴尬。 对今天这场遇见,两方都一定的心理预期和准备。 末了,丛一还是忍不住讲了句。 “竞标都是项目负责人来,没想到catherine你还亲自过来了。” 喻晨曦差点被点破心思,也没慌,只是笑了笑,目光从丛一的身上游移到一边的文时以身上,不急不慢地反击了句。 “项目标的不算小,自家公司的事总归要多上心。这不,camellia你是项目负责人,文先生不也一起过来了嘛。” “是我自己不放心非要跟来,我太太年纪小,来京城时间又短,以后在生意场上,还希望喻总都照顾。”文时以拦下丛一,没让她继续开口,微微将她拉近了一些,客气得滴水不漏。 “文总您神通广大,文太太有文家照顾哪里用的上我,你就别开玩笑了。”喻晨曦的眼眸里闪过半丝落寞诧异,很快低下头拒绝被任何人捕捉到,“我先去忙了,文先生文太太自便。” 等到喻晨曦走,丛一才扬起头,调侃了文时以两句。 “看来你这前妻,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是前未婚妻。”他以后都会这样纠正她。 “我一个人也应付得来,你不用看小鸡仔一样护着我。” 文时以侧过头,刚好迎上她漂亮的眸子,耐心地解释:“知道你应付得来,只是都跟着你来了,别显得我太没用。” 堂堂文家继承人,居然会说自己没用,生怕老婆嫌弃。 丛一好整以暇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竞标按照约定时间开始,其实来的公司不少,但也都是熟人,背后不是这家就是那家背后操盘的,还有几个新锐的公司,但打眼就知道是来陪跑的。 这些公司里,亲自上阵的只有丛一,很早她就去准备了。 只能说这会场的位置安排得也是奇妙,打头的就是文喻两家,安排座位的人肯定是刚来京城的新人,不然怎么会把有过婚约的两人安排在一起。 文时以看到桌上的名牌皱了皱眉。 喻晨曦随后到的时候,看着两人的座位也是进退两难了几秒。 “坐吧。”文时以没再多犹豫。 再怎么样,文紫嘉还是嫁到了喻家,两家结亲,基本的礼仪和面子总是要顾忌。况且他们行的端坐的正,这么多人看着不怕以后说不清,反倒是躲着避着特意调换座位才奇怪。 正好,他也有话要对喻晨曦讲。 “好。”喻晨曦扫了一眼文时以,但绝没多留恋。 太多人看着了,她可不想明天的新闻媒体上出现任何有关于他们三个人的乱七八糟的新闻。她卷起进去无所谓,喻家不行。 丛一本来是在专心准备,回过头的瞬间扫见两人坐在一起,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但正事在即,她没空多想,很快收回了目光。 大概是在竞标正事开始没一会儿,文时以抬手拧开了面前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后,酝酿得也差不多了,垂眸玩弄着手中的瓶盖的同时,用只能被他和喻晨曦听到的声音讲道。 “这个项目,喻家势在必得,对吧?” “公平竞标,文总太高看我了。” “是吗?”文时以停顿了两秒,讲手里的瓶盖拧回去,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喻晨曦,“所以前天在富春居,只是单纯请席主席吃饭?” 喻晨曦听清了文时以的话,手下意识地攥紧又松开,强作镇定,极淡地笑了下。 “你既然都知道了,有些话何必搬到台面上来说,这些不都是当年我们的基本操作吗,你也做过的,不要告诉我,现在你觉得这是作弊?如果我们拿出的方案和标书不够格,席主席也不会见我,不是吗?” 喻晨曦的话让文时以一时难以回答。 世家大族做事,不管是见得了光还是见不了光的,他们这些人到达某个高位久了,自然是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这是生意上的基本操作不假,以喻晨曦的能力就算不开后门能拿下标的的概率也极大,只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实在是不想说给丛一听,至少现在不是时候。她刚刚重新回归,正是热情最高涨的阶段,他一点也不想破坏这份热情,更不想在她羽翼未丰的时候,先交她使会旁的手段。 能力第一,人情世故第二,其余的都排第三,这些能力,慢慢她都会具备。 “何必呢,以你的能力,这次中标大概率也会是喻家,做这种事难免落人口舌。”文时以话是对着喻晨曦说的,但目光始终追随着丛一,分外关切她的一举一动。 “是吗?我对自己没那么大的信心,更不敢赌。本来这个项目衍洲和嘉嘉早就说过,喻氏一定要拿下,嘉嘉也问过文叔叔,既然我们家有兴趣,以两家的关系,文家不会横插一脚。” “文时以,是你先破坏游戏规则的,我也是没办法。” 喻晨曦一鼓作气,不吐不快,将那些话一口气说了个干净,到后面甚至已经有些没收住情绪。 她不明白,他一个向来最以家族利益为重的人,竟然为了丛一选择破坏了长辈们早就做好的部署,非要将安然有序的局面给打乱。 那她没办法,他文时以有想要做的应该做的,她作为整个喻家的领航人,她也只能不近人情,有什么手段用什么手段。 话音落下许久,正巧轮到了丛一。 漂亮干练的女人大步走向演讲台,每一根头发丝都洋溢着自信和朝气。 看到她这般模样,他默默注视目光追随,更加不后悔带她回来这条原本就是她该走的这条路的决定。 “我没记错的话,席主席和你的硕导是旧识了吧,你这么想让你太太赢,为什么不早作联系?看着文太太的模样,应该对今天竞标的结果抱了极大的期望。” 文时以的心随着她的话下沉了几寸,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项目不重要,丛一做事的决心最重要。 台上的人已经开始流畅地进行阐述。 整个会场极安静,为了方便交流,竞标采用的是全英文,这对丛一来说也并不难。 “因为她不需要我通过这种方式来帮助她,她有她自己的傲气,如果是我为她求来的胜利,她是不开心的。” “这次输了没关系,一次竞标而已,人生长远得很,只有她想做,我就会一直陪着她,为她保驾护航。” 喻晨曦完全没想到文时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甚至,她都不敢相信,从前那个冷冰冰又无时无刻不在衡量深思的男人,竟然有一天,会说出这么温柔的话。 还是为一个女人。 这一刻,她顿时觉得他们在美国,在纽约,在华尔街那些年的时光统统都什么也不是。 他再怎么关心她,也都是冷漠谨遵礼数的。 绝对不是这样带着浓烈情感的。 她和他那些年的时光,还比不过她们这不到一年的相处。 喻晨曦冷笑了下,也将目光投向台中央。 “好,那就希望文太太她能理解你这份良苦用心。” 这句话后两人再无交流。 直到整场竞标结束。 喻晨曦的标书和方案丛一全程旁听,虽然喻晨曦没有亲自上台,但通过她选定的人讲出来,精彩程度依然不减分毫。 至此,丛一好像终于明白连文时以都必须要称赞她一句能力很强究竟是怎样的含金量。 结果,她好像不用等了,这里又是京城,喻家的主场,她应该是不太有胜算了。 第104章 竞标的结果当天不会出来,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用等了。 她大概知道结果了。 虽然是心服口服,但是心里难免失落。 退场后在化妆间准备也心不在焉,肉眼可见的状态一般般。 “要不要带你回家,晚上的酒会也没什么意思的,你累了一天,回去早点休息。”文时以怕她辛苦过了头,心情和身体吃不消。 丛一摇摇头,她才不要。 这时候拍拍屁股走,明显就是输不起,她才不是这样的人。 等到化妆师把造型和妆面都做好。 她的心情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看着文时以自然地笑了笑。 “你别这种眼神看着我,结果还没出来,我也没那么脆弱。” “好。” 文时以见她如此也不好多说什么,先等酒会结束,其他事回家啊他们夫妻俩关起门来慢慢聊。 酒会丛一准备的是一套束身黑色晚礼服,极为收腰的款式,配黑色面纱礼帽,全套的满钻珠宝,造型的完整度很高,配合她的妆容,气场强得很。 只是不巧的是,喻晨曦穿了一套纯白色的,长款收尾,细节上稍微有区别,但是整体上大差不差。 两人在酒会上相逢,犹如两只完美的黑白天鹅,在聚光灯下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 “今天文太太的表现真是精彩。”喻晨曦客气了两句。 “还是喻氏的方案更好。” 丛一是那种好面子归好面子,但绝不会死鸭子嘴硬的人。 她是遇强则强,很喜欢同类相吸的。这些年她顺风顺水惯了,喻晨曦的出现正是时候,激起了她已经很久不会出现的好胜心。 “期待下次再和喻小姐交手。” “那我们先等等这次结果。” 两人说话的时候文时以是不在场的,今天的裁判和很多嘉宾他都认识,带着丛一打过招呼后,有些事要谈,便放任丛一自己随便转转。 这场名利场,她再熟悉不过,不会怯场更不会自在。 但文时以怎么也没想到,就是她自己转的这一会儿功夫,她不仅碰上了喻晨曦,还听了一堆的风言风语。 和喻晨曦错开后,丛一放下手中的香槟杯转头想去休息室坐一会儿,在路上好巧不巧地正听到有人议论今天的竞标。 “你觉得今天的竞标,文家那位丛小姐和喻小姐到底谁能拿下来?” “当然是喻晨曦了。” 后面这个声音听来熟悉,丛一顺着看去,是方璐馨。 竞标方璐馨自然没参加,但是她大哥有到场做旁观嘉宾。 “为什么啊?” “我听我大哥说方案还是喻晨曦做得好些,而且,她都和主裁判提前在富春居吃饭了,早就定好了吧。我还听说,主裁判是时以哥哥硕导的朋友,搞不好这件事,他也知道的。” 丛一原本是根本没心情没把方璐馨和她小姐妹的聊天给偷听完的,但就在她欲离开的前一秒,喻晨曦同裁判接触,且文时以有可能知情的话传进了耳朵。 那一秒,她完全大脑一片空白。 她情愿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第65章 爱河 脚踝红肿 对于这个信息, 对于她们的对话,她听得实在是太过专心,以至于不小心在后退那一步的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 她克制不住地叫了一声, 高跟鞋太高,尖锐的刺痛传来,她下意识伸手扶住了一边的楼梯扶手。 背对着她的两人听到声音猛然转过身, 在看清她就是刚刚口中议论的主角时一下子噤了声。 “你......”方璐馨尴尬地抬手碰了一下耳边坠着的蓝宝石耳环,不敢主动试问。 上次珠宝展的事传到了方璐馨大哥耳朵里,她被再三警告,决不许再去招惹文家和丛家, 丛一不是个谁能惹得起的主儿,方家世世代代的好名声总不好落得一个女儿家招惹有妇之夫的话柄。 “你没事吧?”方璐馨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脸颊迅速浮上一抹微粉, 显然是紧张了。 她和丛一算是“交手”过, 说实话,她是有点怕丛一的。 丛一这会儿根本顾不上痛,她紧紧盯着方璐馨,追问刚刚她说的话的真实性。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 我说什么了呀, 我什么都没说呀。”方璐馨不肯承认, 大哥可是反复告诫她不许出去瞎说的。 见方璐馨这般言辞闪烁的模样,丛一的心当下就凉了半截。 她不再执着于此,只想着不好太丢脸,强撑着脚踝上的剧痛,以及刚刚没站稳那一下,膝盖也跟着扭到了, 旧伤交叠。 她转身,尽可能保持如常,高跟鞋根落在白瓷阶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一步步走下去,没有摇摆一点点。 “喂,你听到了吗,我什么都没说......” 方璐馨也有点慌,上次见着的丛一明明不是这副模样的,她以为她会起码会像上次一样和她争辩下,谁承想她竟转身就走了。 “完了,这事被我大哥知道我这个月零花钱又没了,怎么办嘛。”少女哭丧着脸,天塌下来的模样。 “不会的呀,你大哥最疼你了,再说实在不行,还有你姐姐呢,别怕!” 两个小女孩的交流被丛一抛诸脑后,她实在想不了更多。 回到主会场的时候,迎面便碰上了来寻她的文时以。 “去哪了?”文时以自然地握起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的那一刻,他抬眼看了看她,心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脸上这么差,手也这么冷,不舒服?” 她的手实在冷,他担心她是不是会惊恐发作,关切得很。 丛一被手心里的温热触动,从恍惚中抽身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目光根本无法自控,带了很多情绪。 他察觉到了,但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周围又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索性,丛一很配合,打起精神,在他的那句“丛一,我太太”后紧跟着认了一圈人,都打过招呼。 其中也包括今天的主裁判之一——席主席。 他有非常真诚地夸赞她们团队的标书和所呈现的方案,但丛一听了后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很难说清楚这种感受到底是什么所导致的,很复杂,现在人太多,她还要强撑面子,所以无暇思考。 膝盖和脚踝上的痛蔓延开,她与此周旋一圈后,整个后背都是冷汗,尤其是膝盖,玻璃渣碾压过,跳楼摔断过,实在是经不起一点折腾,她疼得厉害,却还是固执地坚持到了酒会结束,在离场上车的时候,她实在是迈步不上去,原地踉跄了一下,猛然拽住文时以的西装袖口,差一点眼泪都给疼掉下来。 “你怎么了?” 还好文时以眼疾手快,捞了她一把,将她抓在怀里,吓了一跳。 她摇了摇头,在回到她们的家之前,她不想多说。 文时以见她不肯说,低头轻轻撩开她的裙角,这会儿距离刚刚扭伤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两个小时,整个左脚踝都肿了起来,红彤彤的一片。 “什么时候弄的?”文时以皱着眉,抬头看着她,知道现在不是说话和问询的好时候,放下她的裙角,“别动,我抱着你上车。” 说着,他帮她脱掉了难穿的高跟鞋,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来放回车内。 抽出双臂离开她时,她贴着耳边说了句,想要回京郊的别墅。 他也没多问,以最快的速度上车,叫司机开车回了京郊,在路上叫了医生赶过去。 整个车程,她都没说话,他主动来握她的手,她也没拒绝,也没挣脱。 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对他的感情也变深了起来,也更成熟了些,经过这小半年来的心理调节,对情绪的掌控能力也增强了些。 她也不至于再甩手就走,然后再做些过于刺激的事,不计后果。 可她好不开心。 越想越不开心那种,任着他握了会儿手,又猛然抽离。 才不要跟他十指相扣。 她骨子里还是那个娇纵的丛一。 文时以知道她不高兴了,但他并不确定是因为什么。 因为觉得竞标可能会失败,还是气他刚刚在台下和喻晨曦坐在一起。 这一路,谁也不好过。 —— 酒会结束,喻晨曦也离开了会场,车已经早早地等在楼下,她撩起裙摆稳步上车,车门拉上的那一刻,她疲惫地闭上眼,好久都没说一句话。 “小姐,是回家还是回公寓。”夏祁宁见喻晨曦这副样子也没多问,拧开了瓶水递过去。 第105章 “回公寓。”喻晨曦接过水,但没喝,转念又想到什么,“不,回家。” “好的。” 夏祁宁坐在她旁边,代为和司机说了声,一路安安静静,她不说话,他也不问。 等到了喻家的城西花园时,已经是零点时分后半夜了。 喻晨曦从车上下来,仰头看看二楼书房位置还亮着的灯,就知道不管多晚喻南山都在等着她回去汇报工作。 尤其是今天竞标这么大个事。 车子从身后缓缓驶回地库,夏祁宁站在她身后,见她不肯进也不肯退,只仰头看着那处灯火,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 稍微走近了两步。 “竞标结果后天就会公布了,应该不会失手,喻叔叔也只是想问问情况而已,用不了太久,上去吧,结束了还能早点回去休息。” 喻晨曦听了忽然冷笑了声,站在原地,甚至都没去看身后的人。 “你不也在现场嘛,什么情况还用我回来说?恐怕是现场连我和谁坐在一起,今晚喝了几杯酒,你都已经告诉我爸爸了吧。” 夏祁宁被喻晨曦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一时间心情复杂,无法面对她。 从他十几岁被收养到喻家开始,陪着喻晨曦,守着喻晨曦,就是他的任务和全部宿命。 喻家这一辈三个孩子,喻晨曦是长女,也是天资最高最出彩的那一个,所以从小便被喻南山当做继承人培养,更是从寻觅好久了,才为她选了夏祁宁陪伴左右。 夏祁宁的母亲是京大教授,父亲是喻氏高管,他是他们唯一的儿子,本也应该过着远远优于常人的生活,但当年一场飞机失事的意外,让他不仅没了父母,连带着生活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那时他年纪尚小,意外又来得突然,父母并未进行做过任何信托作为传承,其余的房子车子,大宗保险,股票等一系列所有资产在他未成年前也根本无法继承和接手,他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原本亲戚眼中的“别人家孩子”秒变大家互相踢皮球都不愿意照顾和接手的拖油瓶。 当时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第一跟着爷爷奶奶回老家生活,第二就是接受喻家的收养,让爷爷奶奶放弃抚养权。 那时他虽才十几岁,却也懂了些道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带着他根本没办法好好生活。所以最后,他决定选择接收喻家的收养,从那个春天起搬家了喻家。 不知是不是父亲曾经作为喻氏高管和喻南山交情还算不错,说句良心话,他搬来喻家后,整个喻家待他都很不错。 比起喻家三个孩子,他最年长,性格又好,会得多,行事也稳妥,喻南山很是看中,就连喻衍洲和喻时宜都喜欢缠着他在一起玩,基本是把他当做亲哥哥无异。 摆清了自己的位置,他也算是不负所托。 他和喻晨曦只差了一岁,父母意外那一年,他休了一年学,刚刚好和喻晨曦同年级,自此往后的十几年,喻晨曦走到哪,他跟随到哪。 开始是不能不完成的必要任务,是报答喻家的恩情,后来是习惯成自然,他的视线里只要一天没有喻晨曦,他便会觉得难以适应。 他活成了她的影子。 心甘情愿的那一种。 当然,陪伴她的这十几年,他也做了不少事。 比如,帮助喻南山拆撒了喻晨曦高中时便喜欢,后面一起赴美留学的优秀初恋,他亲自出马把那个男孩劝退,离开学校,并且找了男孩的父母施压,最后将男孩转送到了英国,他仍然记得少女在狂暴的雨里去哪里都找不到喜欢的人的身影时崩溃大哭的场景,也记得她疯狂地给了他一耳光,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不站在她这一边,说恨他,恨一辈子。 再比如,知道文喻两家有意联姻,他又自动自觉地配合,为文时以和她安排见面,安排各种活动。那些年在美国,他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到底为文家说了多少好话,就在他松了口气,文喻两家联姻达成,她也似乎忘记旧日恋爱伤痛,重新爱上文时以时,这场婚约突然又崩盘了。只是她再没像少女时期那样大哭过,只是在那个京城一夜入冬的雪夜,她一个人在庭悦喝得烂醉,他寻来抱着她回去的时候,她红着眼嘲讽地问他,问他满意了吗?这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吗?那种绝望又复杂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掉。 他认定,她现在所有的痛苦,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却又别无选择。 记忆穿梭摆动,从往事中挣脱,夏祁宁始终低着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对不起。” 他永远只会说这一句话。 喻晨曦都能预料得到那种,听到后冷笑了下,理也没理,走进了花园别墅。 已经很晚了,整个一楼客厅还亮着灯,是喻时宜散乱着头发坐在地上拼着乐高积木,看见二人回来,打了个招呼。 “姐姐,祁宁哥哥。” “上次你说想看的那个组合的演唱会门票已经搞到了,内场最好的位置,结束后你可以和他们去后台拍照,明天让秘书拿给你。”夏祁宁见着喻时宜想起来,顺口一说。 “真的啊!祁宁哥哥你太好了,你可别我那个二哥靠谱多了。”喻时宜激动坏了,一不小推翻了自己刚刚拼好的那部分积木,“哎呀!” “你看看你,能不能老实点。”喻晨曦这会儿本来就心浮气躁,忍不住多说了句。 喻时宜被说自然也不敢多反驳,低着头看了看一地乱七八糟的乐高碎片,抬头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夏祁宁。 “一会儿我叫阿姨来收拾下,很晚了,时宜要早点休息。” “好吧。” 看着喻时宜欢天喜地地上了楼梯,喻晨曦侧目看了一眼夏祁宁。 “你倒是把她当亲妹妹宠。” 夏祁宁也没回答,只是一直低着头,随着喻晨曦等到了电梯下来,同她一起上去,先后进了喻南山的书房。 —— 车子一路高速驶回了城郊别墅,才一到,拉开车门,文时以便下车去抱她。不管怎么说,她的脚肯定不能再沾地,肿那么厉害。 医生已经在等了。 待到文时以抱着丛一回来,赶紧做了简单的检查。 脚踝是扭伤,比较严重些,少说也得休养个十天半个月,膝盖的旧伤更不必说了,整块皮肤都隐隐发烫,那些疤痕也跟着红肿一片。 冰敷和上药都是文时以亲自来的,交给专业医生他都不放心。 他知道她最怕疼了。 “忍一忍。” 他轻轻拽着她的白皙纤细的脚踝,将冰袋小心翼翼地覆上去。 冰冷感混杂着灼痛,她委屈坏了,一个劲儿地往后缩,肩膀微微打抖。 他察觉到,简直心疼得要命。 直到冰敷完,药也上完,她还是没找到机会把刚刚听到的那些与他对峙。 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峙什么。 好像,喻晨曦就是不用走后门也能赢的样子,她自己都承认的。 什么都处理好了,这时候文时以再想要触碰她时,她往后躲了下,目光执拗地盯着某处,沉默了有二三秒,终于开口。 “别忙了,我们聊聊竞标的事吧。” “今天很晚了,你还扭伤了脚,要不明天再聊?” 丛一摇头,态度很坚决,并且补充了句。 “要聊,而且你要认真的,理性的,和我聊。” 文时以听了她这话预感不妙,但她既然提出了要求,他又不好不答应。 最后他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坐在了她床边,调整好状态。 既然她一定要这个时候聊,那就聊聊吧,聊过了没有心思多想也能睡个好觉。 “我不是很开心。”丛一选择先开口,但半天也就讲出这半句话。 “看得出来,是因为什么?”文时以应声。 她又陷入沉默,是不知如何说起。 “是因为觉得自己有可能输掉竞标,这段时间的努力毫无结果而难过不高兴,还是觉得因为听完了喻晨曦的方案,发现确实技不如人,对自己有点失望和焦虑,所以不开心?” 她不吭声的话,那他就直说了。 她这般追问,肯定不是为了听什么好听的,如果是要听实话的话,那实话未免难听。 扭伤的脚踝还肿着,哪怕喷了药冰敷过还是难受,还有膝盖,膝盖也很痛。 但这些远远不及文时以戳破她的心思,那些冰冷的,但是真实的话语来得更伤人。 她没法反驳,他说得也没什么错。 说话说一半那不是他文时以的风格。 第106章 他也正好想借此机会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要回到这条路上。 倘若连他三言两语都禁不住,那以后的日子必定更难过。 “如果是因为前者,并没有什么的,只不过是一场竞标而已,而且参与竞标的每个团队都很努力,但最后赢家只有一个,谁做得最好谁赢,失望难过都正常,但没必要让这种情绪影响你太久。如果是因为后者,整场竞标你都在,喻晨曦团队做的东西是不是最好的,你应该也有自己的判断,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但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她比你大几岁,又在生意场上练了这么多年,实属正常,你调整好状态,慢慢来。” 原本丛一的情绪还算是可以控制得了,文时以这一长串说完她彻底绷不住了,眼圈唰一下红了,滚烫得厉害。 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直白又严肃地指出她的问题,纠正她崩坏的情绪。 昨晚床畔上温柔夸赞她到底有多好的男人,转眼像是变了个人,横眉冷对,口气严正,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更不会哄着她。 原来,这才是他的生活常态,他被工作,被家族捆绑的,这些年来最真实的状态。 不仅仅是冷漠,是理性,是带着很强的压迫感,是让人莫名战栗又不得不听从的气场和强有力的逻辑。 她强忍住眼泪,在心里反复默念不许哭,抬头执拗地看着文时以,气势上不肯退让。 两相对视了好久,她还是报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 “所以,你早就知道,喻晨曦和主裁判提前通过气,喻氏对这个项目势在必得,你什么都知道,但眼睁睁看着我陪跑,对吗?” 随着这句话落下来的还有两颗清晰的泪珠,她还是没忍住,眼泪划过脸颊。 他看见了,心疼的同时却难以共情。 他以为,现在他们讨论的是竞标失败的原因,而不是他知情与否。 提出要理想聊一聊的人是她,现在率先抛去理性的也是她,他实在不能懂。 “所以你觉得,你竞标失败,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第66章 爱河 输不起 文时以的话让丛一彻底哑口无言。 她以为他应该先她解释下, 他明白地知晓喻晨曦已经被内定竞标胜出,为什么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陪跑。 他对她有所隐瞒,凭什么还先发制人丢给她一大堆待解决的问题。 眼泪掉下来一滴后, 她再也不肯眨眼,只是沉默地盯着他,最终挪开视线, 什么也不再说。 就好像此时此刻她无论怎么追问,都像是在为自己竞标失败找其他原因一样。 竞标结果固然重要,但她更看重的是他们之间的坦诚相待。 可他就是不明白,甚至并不会往那处想。 又或者, 其实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和信任与坦诚挂钩。 其实话一出口,看着她眼里清楚觉察到失落和受伤的那一刻,文时以就后悔了。 他不该拿处理工作那一套来应对她, 毕竟她是他的妻子, 不是他的谈判对象也不是他的同事下属。 他只是真的太习惯用过于冷漠理性的眼光去审视专业和工作上的事,以至于他会忘掉讨论的对象,以及她现在的实际情况。 “对不起,我说得太过了。” 没办法,话已经说出口了, 收是肯定收不回来了。 他同她道歉。 本来已经快要止住的眼泪, 在他这句话后又一次滚了出来。 竞标失败, 几个月的努力都打了水漂,就算是心理再强大的人也总归会失落难过一下吧,而且明明就是他瞒着她在先,怎么反倒刚刚一通话说完像是她的错一样。 她很生气,却又偏偏争不过他的逻辑。 现在,他突然这么一道歉, 过来朝着她低头,又算什么? 她真是越被哄越委屈。 她扭过头,扯过被子,甚至都没顾上把脚踝的扭伤看顾好,拉扯痛得她狠狠皱了下眉。 “是我不好,我刚才太着急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着她是真的不开心了,他又着急担心,根本就是自讨苦吃,想要提醒她注意下脚踝的扭伤,她都任性地躲开了。 “你小心一点,你才扭伤......” “要你管!” 她好久没有这么差脾气地对过他了,他靠过来想要搂住她的肩膀,看看她的眼睛,她也不肯。 “你别碰我。” 被他触及拉扯,她用力挣扎开。 “我想的那样?我想的什么样?事实都摆在那了!” 她的眼红得吓人,抬头的那一瞬,目光里满是激烈难平的情绪,她看着眼前的男人,话出口的一瞬,心痛得要命。 “你明明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在你眼里我是一个很输不起的人吗?还是说到底,你指导我做方案也好,带我去参加论坛也好,都只是随手一时兴起的事,所以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情况,你也根本不认为有一一天我可以回去,我可以做好?” 文时以被她一连串的爆发和质问给打乱了节奏,其实关于她说的每一点,他都可以解释的,但被她攒到一起一股脑丢过来,像是下过了定义,他不知道该从哪个点开始回答她。 且不说,喻晨曦和评委熟识这件事他才知道没两天,就算知道的再早些,又或者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不告诉她。知道某件事的天花板在哪和完全未知充满挑战,人做事的态度就是会不一样,既然已经开做了,结果已然求不到的情况下,更应该抓住过程中能收获和成长的东西。 他这般费心思,又何来他一时兴起这种说法。 他从来没觉得他输不起,只是作为他现阶段的领路人,太认真也太着急了而已。 他可能是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之外,最希望她能够回到这条路上的人了。 倘若他真的不支持她,刚刚又何必说那么多,豢养一直金丝雀是对他来说远远要比培养栽种一棵参天大树要简单得多,且费心费神得多。 他承认自己刚刚有些话确实过头,没有考虑到她情绪上的因素。 但她这样说,他在刚刚某一刻忽然有了不是很想解释的冲动。 “一时兴起?随手?”文时以敛了敛眸子,忽然极冷地笑了下,“我很闲是吗?我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闲到要一时兴起地叫你参与竞标,闲到要看你一版又一版的标书和方案?” 话音落在两人之间已经快要凝结成冰的空气中。 她亲眼目睹,他从极致镇定冷漠,变得也开始有了情绪。 只不过,他对情绪的掌控力远远胜过她。 这是他们之间,少有的剑拔弩张。 各有各的苦衷,站在各自的视角,陷入短视的局限中,短时间内无法共情彼此,更遑论感同身受。 气氛变的凝滞,在发现无法扭转她情绪,再讨论下去,他们会彻底崩盘,越来越糟糕后,他开始有点病急乱投医,想着是不是给她一段时间冷静下会更好。 同样,他也需要反思回顾一下自己刚刚的话。 恰巧,她比他更早地开口。 “你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会。” 丛一用尽最后一丝理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眼深吸了口气,彻底放弃了争辩。 他也一样。 总之现在再吵下去,谁也得不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离开卧室前,他还是想替她擦一下眼泪的,但她挪开硬是不允许,他没办法。 —— 从喻家的花园别墅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凌晨三点。 喻南山和两人的对话从来都是分开的,所以格外费时, 所以喻晨曦更坚信不疑,夏祁宁就是一个人形又三百六十无死角的摄像头,二十小时监视她,控制她成为喻家不二的完美继承人。 他们离开别墅,一同上了车,没叫司机,夏祁宁开车,送喻晨曦回了公寓,一直送到门口,他才准备离开。 就到她下面一层,他们甚至连住处都这样近。 “小姐,太晚了,你早点休息,明天上午的行程我会让助手酌情推迟两个小时。”夏祁宁垂着眼睛,说话的时候从来不会正视喻晨曦。 喻晨曦看了他一眼,推门走进房间的同时丢了句。 “进来。” 厚重的金属门没关,夏祁宁听见了她的话,顺着她的背影朝着房间里看去,能狭窄地看见一小部分落地窗,以及窗外璀璨无际的夜色。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跟着喻晨曦进来,顺手关上了公寓的大门。 第107章 这处高级公寓离喻氏很近,只有一条马路的距离。 喻晨曦是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所以很讨厌把时间和精气神都浪费在四个轮子上。别墅庄园之类的住所都太过远了,她就喜欢住在公寓里,和在美国时一样。 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可以清楚地看见马路对面的喻氏办公楼和后面的央视大厦,整座城市的灯火如碎钻般铺展,霓虹在浓重夜色中流淌成河。弧形客厅被包裹在冷灰与象牙白的色调里,进口的云母石地砖映着天花板的隐藏式灯带,耀眼的光晕如月光般漫溢。 沙发是低矮的fendi casa系列,哑光皮革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上面随意搭着一条苏格兰羊绒披肩。茶几上摆着冰镇过的唐培里侬香槟,水晶杯沿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在设计师款的黄铜托盘上洇出细小水痕。 喻晨曦进来,将脚上的白色高跟鞋换下来,规矩地收进去,精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导台,拉开冰箱,拧开了一瓶冰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夏祁宁就跟着她,站在客厅中央,等着她。 等着她开口,等着她下一步指示。 他不是第一次来她的公寓,相反,他进来过很多次。 都是她叫进来的,每次叫进来,也只会做一件事,他都知道。 就在他思考的几秒钟里,喻晨曦喝完了水走至他面前,抬眼看了他有一会儿。 “抬头看着我。” 她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她开口,他要做。 夏祁宁没多犹豫,抬起头看向喻晨曦。 下一秒,她开始熟练地解开了他的衬衫纽扣。 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叫他进来,他们只上床,不用多什么废话。 他至今还能记得他们的第一次,那一夜,她在庭悦喝醉,无声地流泪。 漂亮纤细的十指将他的衬衫扣子完全解开,坚硬饱满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她稍微一扯,整件衬衫剥落。 再然后,她毫不客气地继续。 西裤总比衬衫那么多扣子好收拾多了。 她熟练地摸着他。 他们做过太多次了,所以她很容易就能找到让他舒服和敏感的点,只不过主导权始终握在她手上。 她不推动进程,他就是再被折腾得有感觉,也只能忍着。 与其说是做.爱。 不如说是她单方面的挑逗,更难听的话,其实也可以叫做羞辱。 往日他已经习惯了。 这些都不过是小把戏而已。 他默不作声地承受,不能吻她,也不能在没经过她同意的时候碰她。 就在她摸得正起劲儿的时候,他恍然想起了今晚喻南山与他谈话的内容,已经为喻晨曦选定了新的联姻对象。 他从那种异样的感觉中抽离惊醒,猛地按住了她的手,声音半颤抖。 “小姐......” “叫我名字。” “晨......晨曦。” 他无声地拒绝她的进一步动作,直到她冷笑着开口。 “夏祁宁,这是你欠我的。” 第67章 爱河 手写道歉信 听见了喻晨曦的话, 夏祁宁凝神纠结了几秒,最终松开了手,任由她的动作继续了下去。 她们又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 从天黑到天亮。 —— 从卧室离开,文时以也并未走远,就在外面的书房, 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灯没开,甚至也没去洗澡没去换衣服。 他在从头到尾地复盘今天与她争执的分歧。 没多会儿,卧室的灯熄灭了,暖黄色光亮消失, 他抬眼看了看,也不知道她是真休息了还是只躺下了。 他不敢贸然进去,所以又一个人坐了很久。 直到卧室里很久很久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他才又折回去, 放轻手脚,走到床边,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小心地放回被子里,看了一眼空调温度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泪痕已干, 但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他怕吵醒她, 也没替她擦拭,就坐在她身边,攥着她的手,无声地坐完了剩下的夜晚时光。 大概是快天亮的时候,他收到了文兆锡的消息叫他回去一趟,匆匆扫了一眼, 大概是早有心理预期,情绪起伏不是很大。 她睡得算熟,他不想吵她起来。但一会儿回去,搞不好又是一整天,这中间竞标结果肯定会出来,他们之间的问题会被迅速完全地冷却,越拖下去外在因素越多,越是不好解决。 思来想去,有太多话想和她解释,想和她说明,发消息发电邮太冰冷,对话交谈又怕她激动,话还没说几句,情绪理智先脱钩。 最终,他离开卧室,回到书房桌前,决定把想说的话写给她。 话到嘴边,提起笔,他还是多犹豫了几秒才郑重落笔。 * 一一,有关于昨天的事还有你的问题,我想了很久,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和你沟通下,希望你可以把接下来的内容看完,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一.关于喻晨曦和裁判有联系这件事,我确实知情,是上周的事情,没几天,那个时候你的标书和方案基本已经确定,我觉得这个时候告诉你并不是合适的时机,所以选择了隐瞒,当然,隐瞒是我不对,如果很介意这件事,我和你道歉,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告诉我,以后面对这种情况,你希望的应对方式。 二.根据昨天你的反应和一的内容,我合理推测你更希望我能够坦诚相待,所以我单独列出二,是想和坦白,席主席是我研究生导师的多年挚友,在美国念书的时候,也多有接触,但我没有选择联系他和他说明你参加竞标,因为在我心里,我认为你并不需要这样方式的助力。当然,如果你是需要的,你觉得我没有这样帮助你你觉得不开心,觉得失望,我继续和你道歉,是我没有问过你意见,擅自做决定。 三.对于你昨天说的,我觉得你是个输不起的人,不认为你可以回到这条路上,在这我想为自己辩驳两句,这绝对不是我的真实想法。在我眼里,你是一直都是个纯粹坦荡的人,我百分百相信,以你的能力,以你的坚持,最终会把事情做好。 以上,是关于你昨天的话我能想到的所有的解释,如果你觉得这并不足够,或者还有新的问题,我们可以再沟通。 下面,是一些我的想法,也想同你分享一下。 一.我并不会一时兴起去做某些事,对于你工作上和团队的事,我确信自己是认真且上心的,所以被称之为一时兴起时,我会有些觉得被误解,态度会不好,下次注意。实际上我很忙,忙到真的没有时间去做任何一件没价值没意义的事。换句话说,同你一起处理工作,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是很有价值很有意义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下次可不可以不再说这样的话,我也会有点难过。 二.以上所有,包括昨晚的话,这些日子来我所做的事,都只是为了达成我们最初的目标,回到你曾经熟悉的道路上。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不愉快,都仅仅只是我们对待这件事,这个目标的看法,态度,处理方法不尽相同,并不是我们的感情出了问题,所以我会尽量做到事情和感情课题分离,希望你也可以。 我将无条件支持所有你愿意做的,正确的事。 请相信我。 最后,我反思了一下,昨晚我说的话太过冷漠伤人,以后一定会注意。 现在我需要回家处理一下集团的事,你还没醒,所以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把我想说的话写下来。 你看过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我先去爸妈那一趟,如果你太累不想去的话,在家等我。 * 把想说的都写完,文时以又回头通读了一遍,好像还觉得不够,也不是不够,大概是欠缺一点温度。 想了想,趁着纸上墨迹未干,又补了一句。 一直爱你。 有点矫情,但是他就是像写在结尾。 类似于有点表忠心的感觉。 写完这四个字,他将手中的钢笔合上,将这张纸叠好就压在她抬头就能看到的床头柜上。 通过写下来的方式,他也能更好地把自己的思路理清。 临离开前,他低头吻了吻睡梦中的人,不舍地又多看了几眼。 下楼出去的时候,司机已经在等了。 文时以才一上车,乔湛就开始了工作汇报,最近是真的不轻松,不过这些年又太多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忍一忍习惯一下也就过去了。 第108章 处理工作,关乎集团和家族的事情,无论是大是小,他都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一路上,他一刻也没闲着。 不过效率也高,等到文家的时候,他也把该交代的和乔湛交代得差不多了。 “明家那边同意合作的话第一时间告诉我,如果对合同还有不满意的地方总结整理好下来发我邮箱。下午的行业峰会帮我推掉吧,今天没时间。”文时以又检查了一遍,确认并无出确认并无出错后,合上了笔记本。 准备起身下车的时候,眼前原本清晰的一切忽然模糊起来。 世界漆黑一片,短暂无光了几秒。 也就几秒,特别特别短,短到来不及反应,短到他以为是错觉。 他又坐回座位,缓了好半天,但绝对的不动神色。 “老板,您怎么了?” 乔湛见文时以没下车,坐在原处,以为是还有什么事情没有交代清楚。 绝对黑暗消失,视线又从模糊变得清晰,眼前再一次光亮起来。 文时以下意识收紧手指,极快速地调整了呼吸,不表现出任何一丝异常,摇摇头。 待到眼前的一切彻底清晰,他下了车。 好在只是几秒,后面他也没有任何不适,他也没多想。 大概就是一夜没睡,也没吃早餐有点低血糖。 今天文紫嘉从喻家回来,文时以进门的时候,她正和沈映蓉在客厅插花。 “大哥,你回来了,大嫂呢,今晚她来不来家里吃饭呀,我好想她啊!”文紫嘉好久没见丛一,想得紧。 “时以回来了。”沈映蓉也跟着多问了下,确实是有些日子没见小两口一起回来了。 “昨晚休息睡得太晚了,她还在休息,晚一点过来。” “那我今晚让厨房做点适合她口味的菜。”沈映蓉应了声,“那你快上楼吧,你爸爸在书房等你呢,时笙已经上去了。” “好,辛苦妈妈。” 在电梯一路上行的过程中,文时以的大脑空白停滞了几秒。 不去思考昨晚与她的争吵,也不去摄像一会儿要面对的拷问。 他就只有这点时间完全地属于自己,放空。 但放空,平静也只是为了状态可以恢复到最好,一会儿可以更好地面对拷问。 电梯门缓缓打开,光从拉开的缝隙和缺口中渗透进来,他无声地深吸了口气,抬头目视前方。 前一秒还低头沉思,看起来心事重重,这一秒已经是神采奕奕,昂首阔步。 哪怕他一会面对的,是自己的父亲,是他在这个家里,唯一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人。 现在集团的事基本都是他在管理和接手,文时笙协助,一般非特殊的大事,基本是文时以说一不二,不会再向文兆锡汇报。 只有重大决策,或者高层之间的人事调动才会像今天这样,叫兄弟俩过来。 “大哥。”文时笙先到,见文时以进来打了声招呼。 人也到齐了,文兆锡也不绕弯子。 文家人,做事都一个风格。 其实这几次,说来说去都是关于京北那块地的开发问题,那块地是政府去年刚批下来,目前对于各项基础资源和商业运营都在招商,abv集团对这次招商也接触了有一段时间了,文兆锡的意思是这个项目文家参与定了。 项目是好项目,但京北土地、大型商场的开发一般是韩家占大头,韩家人做事是整个京城出了名的不择手段,唯利是图,家大业大不假,但难免落了个无商不奸的狠心厉害名声,一般不会有人和韩家抢生意。 想来,对于那块地大大小小下来但凡能赚得了钱,有利可图的韩家都早就盘算清楚了,谁去插一脚都是惹麻烦。 饼太大,吃着难,吃下去也容易消化不了。 他不想做。 倒不是说文时以怕了韩家,只是一旦要做,这就是件大事,他原本就忙不过来,分出心思搞一些并不感兴趣的东西,还是同做事或许不择手段又心狠手辣的的竞争对手一起,他是不愿意的。 他觉得有这个精力和资源不如全部投入到这几年越做越好的新能源开发,基础建设上。 但文兆锡并不这样认为,认为新能源这一类产业虽然现在蓬勃发展,但是和国际市场国际形势勾连太深,文家不能把全部精力和资源都压在一处,传统产业还是不能完全放下。 京北那块地是和韩家竞争的契机,倘若成功,以后在这一块,就能和韩家平分秋色。 讨论了一下午,也没有得出什么结论。 也可以说,是文时以没找到什么理由拒绝。 他必须得承认文兆锡说得也有道理,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疲惫,他竟然少有的有点任性,差点把自己不想做的内心真实想法给说出口。 还好,忍下来了。 但忍下来归忍下来,他也依旧没答应,只是用和董事们上会讨论的借口拖延搪塞。 日头从正中央到快要落下去。 其实整场交谈中,他出神了一两次,是心里有事,也是实在有些累。 从书房出来,文时以的神色不太好,文时笙多问了句。 “大哥,大嫂今晚回家里吃饭吗?” “嗯。” 被文时笙这么一提醒,文时以才恍然想起,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她还是没给他发一条消息。 失望了一瞬,他也不确定她是这个点了还没起来,还是起来了看到了他的道歉信也并不想接受。 想到这,他又不确定地开口补了句。 “应该,应该过来吃饭吧。” 心情莫名低落,身体和心里的双重压力对他来说是最常有的事。 每次一出现,他也仅仅只是像现在这样,更不爱说话,一个人待会。 正好,回都回来了,他去瞧一眼camellia,坐一会儿,平心静气一下。 到了他自己这一层,才走近卧室,他听到了熟悉又娇柔的女声。 “乖bb,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呀,这几天妈咪太忙了,不是故意不来陪我们camellia玩的哦。” 他骤然停下脚步,不敢再向前,直到听清了她的声音,他才敢确定,是她来了。 而且在抱着他们的女儿,陪它在玩。 悬着的心忽然放松了一半。 她肯来,就代表肯见他,肯见的话,应该气就消了一半吧。 抱着这样的心态,他朝着卧室走去,然后,他看见了漂亮娇艳的女人半依靠在软榻上,怀里抱着懒洋洋的camellia。 听见他的脚步,她抬起头,想要严肃几秒,但没坚持住,望着他的目光逐渐升温。 怎么会有人的道歉信写得跟汇报总结一样! 还需要一二三的排列组合,又是如果又是所以然的。 她心里埋怨着,但又不得不承认他写得面面俱到,一条一条,态度端正得不得了。 好吧,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古板,严肃,冷漠,不解风情,有时候也不近人情,理性过头。 但这并不妨碍与此同时,他对她总有温柔,迁就,包容,甚至是充满爱意的保护。 他用他擅长的表达方式,表达他的歉意,同时解决他们之间的分歧。 短暂的对视后,她有点熬不住了的样子。 微微皱了下眉,抬眼委屈地看着他,同时抬了抬下巴面子上仍然是拒绝低头。 “站在那做什么?”她给他搭了层台阶。 可惜他没懂,以为她还在生气,不敢贸然采取措施。 “过来呀。” 她又继续给他垒了一层台阶,口气里满是娇嗔。 直到这句话出口,他确信,她接受了他诚恳的道歉。 顿时觉得浑身轻松,不自觉笑了笑。 他看着她。 “来了,老婆。” 第68章 爱河 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昨晚哭得太凶, 最后干脆累到哭得昏睡过去。 一醒来,整个别墅除了佣人和阿姨找不到他人影,摸了摸床头的水已经彻底冷了, 估计文时以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 水杯下,压着那张他写给她的信纸。 大概是水杯下沾了点水滴,纸上一小片被沾湿, 氤氲开了一点淡淡墨痕。 他的字迹并不算板正工整,却是妥妥的行楷,从小文斯华亲自带着他日复一日练成的,洒脱大气, 在纸张上行云流水散落开来,一行又一行,写了很多。 她刚看完的时候, 脑子里的第一念头竟然是想要吐槽, 这男人怎么道歉跟做学问,写报告一样,这么大费周章,又像个人机,她简直是哭笑不得, 还怎么能生起气来。 等到稍微冷静下来, 她又好好重看了一遍内容, 他写得认真,透过纸上每一个字能感觉得到。 第109章 这一会儿,昨晚激烈的各种情绪也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他写的所有内容,她都有很认真的思考。 尤其是最后他说,事情只是事情, 和他们的感情无关,要学会课题分离,不要把这些混为一谈。 他对她的好,给予她的全部安全感,这些点点滴滴都是真。 所以,她愿意相信他写下来的这些,愿意相信,她在他眼里是美好又纯粹的存在。 怀里的camellia见文时以过来也根本没动一下,现在的它早就已经叛变了,只要丛一在,它根本不会从她怀里下来,丛一走到哪,它都要跟着她,然后仰起肚皮非要摸摸。 丛一琢磨来琢磨去,想着是不是给它寻个伴儿,毕竟她和文时以都太忙。 “竞标的结果出来了。” 等到文时以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咕哝了半天,才开口。 “嗯,知道,我看到过公示了。” 文时以应声,抬眼看着丛一,瞧着她也不像是很难过的样子,一时也不敢贸然开口。 丛一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严肃样子,只觉得有意思,根本没在生气。 她拍了拍怀里camellia的屁股,安抚了两句把它放了下来。转头看着文时以好整以暇地笑着,像是在等他好好表现。 “说呀,你没话了?” 等了半天,他还是沉默,丛一有点耐不住性子。 “什么?” “什么什么啊,说话呀,你没什么想要和我说的了嘛?”丛一瞪了他一眼收起笑,“写那么大一堆,现在看见我没话说了?” 都给他台阶下了,他还不把握住。 真以为写点这些乱七八糟的就能把她给哄住? 那她也未免太好哄了吧。 眼见着她又要炸毛,文时以想了想,把她抱过来放在腿上。 不是不哄,是怕说得不对,反而更糟糕。 昨晚不就是嘛,他的出发点明明是为了能帮到她,却还是把话说得太重,故而才选择了用写道歉信这种方式。 目前来看,这个方法还是奏效的。 不过既然她开口,他们也还是需要一次沟通。 至少现在他们没了过激的情绪,都能够心平气和正视问题。 才一夜没在一起睡,他却格外想她似的,不自觉抬手抚过她的脸庞,满眼怜爱。 “心情还好吗?”他试图让自己软下来。 “没中标不是昨晚已经知道的结果了嘛,都过去一晚上了,再怎么失望也调整好了。这次不行,下次再尝试喽。” 听到她说这话,他松了口气。 “我说了,我不是个输不起的人,文时以,你别我想得太脆弱。” 丛一捉住了他覆盖在她脸颊上的手,口气肯定。关于是否中标本来也不是她现在非常想讨论的重点问题,她更在意他的态度,以及他提及的,是否坦诚。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个输不起的人,更不在乎你能不能中标,因为比起中标,做事的决心,态度,心气,远远更宝贵。我不说,只是怕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但我还是为我的不完全坦诚道歉。” 他把想说的话说完,悬着的一天又一夜的心终于也放松下来。 她要的也不过就是一个态度,听到他亲口道歉的那一刻,她终于满意。 “还是那句话,你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那种受不了委屈的大小姐。”她要从根本上矫正他这种看法。 不过也怪不得他,从前她再多意气风发的时刻,他都不在场。从他们认识起,她便受困于各种情绪,那是她活到现在最为痛苦的时光。 “你可以和讲道理,可以和我说实话,但是不可以,不可以用对待和外人一样的态度对待我,我们是在聊工作,但你的态度和方法就是很不爽,你知道的,我这人,吃软不吃硬!” 她极有耐心,坦白地把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告诉他。 “知道了,以后我尽力改。”文时以用心地把她的话听进去,末了有不确定地问了句,“那这件事,过去了吗?” 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任何有形或者无形的芥蒂在。 “嗯,过去了。” “不生气了?” “嗯,不生气了。”丛一想了想,又多补充了句,“但我会给你记着,我记仇,你也知道的。” 她重新又与他立起规矩,一如既往的骄傲,强势。 只不过再与他们相识之初不同了,他知道了这些背后,她的柔软,纯粹。 她坐在他腿上还是有点不舒服的,尤其是今天穿了条鱼尾纱裙,活动范围很受限,话说完了,她想折腾着下来,但被他按住了。 他熟练地掐着她的腰,与她对视,也提出了一点新的要求。 “一一还没答应我的请求。” “什么?” “不要质疑我对你所做的一切的出发点。或许我方法不对,态度不好,但,这些都不是我的本意,我不是故意的。” 他坦诚持续地看着她,她极少见他如此认真,也不是认真,是一种完全剥离外在修饰,极度真诚又郑重的状态。 从来没有这样过,以后应该也不会有女人会让他到这份上了。 这句话他没说,咽在了肚子里。 或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过去三十几年的人生到底有多无趣,有多循规蹈矩,以至于他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任何过于浓重的感情,更不会明白从出生开始就被驯化得情绪稳定,冷漠,稳重,直至这些东西被镌刻进骨子里在向要改变是多么艰难不可思议的事。所以聊起工作,他对她才会那么严厉,所以对于爱人这件事上,抛去责任,理性之外的纯粹地爱人这件事上,他有太多要学习的地方。 “嗯,知道了。” “以后,我也不会了。” 丛一被他的目光动容。 大概是他也没有可以伪装,她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到疲惫,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里,有淡淡的红血丝。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又有点情绪低落。 天生高指标的共情能力总是让她感知到许多别人感知不到的东西。 她被顺好了毛,柔声凑近。 “你看着好累啊。” “有一点点。”文时以诧异片刻,承认了。 本来赶回来参与她的竞标就已经是连着熬了好几天处理工作,现在又一天一夜没睡,身体稍微有点抗议。 不然上午在车上也不会出现眼前发黑的情况。 “睡一会儿吧,我陪你,好不好?” 听到她的关心,文时以摇了摇头。 距离晚饭还有三两个小时,他想要再衡量下京北那个项目。 “宝贝。” “嗯?” “既然不生气,给亲一下吧。” 他偏要讲出来,听着跟请求似的,其实每次也根本不等她同意就吻上来,只是说出来她心理准备一下。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开口,他吻了上来,贴近她柔软的唇,耐心细致地吮吸,好久好久都舍不得分不开,眷恋又珍惜。 其实本质上,他们对于情爱肉.体交流这些事,态度是一样的。 只要他们相亲想做,就要立刻实现。 被他吻得有些缺氧,回过身,她又不舒服地动了动被裙摆束缚的双腿,故意磨蹭了他两下,见他呼吸错乱起伏了两下,忍不住狡黠地笑了笑。 “笑什么?” “嘉嘉之前教了我一句话,我在港岛那边没听过。” “什么话?” “是她之前说绾绾和她老公,叫做,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 说完,她又兴奋地眨眨眼,抱着文时以的脖子,又蜻蜓点水似的亲了文时以两下。 文时以的吻技想来不错,她很喜欢他以各种情绪为主导地吻她。 “我们俩也是,是一个被窝的。” 文时以被她逗笑,灰蓝色的眸子里总算透露出一丝轻松之意,只不过没持续太久,便又用一种难以名状的目光盯着她。 这次,丛一确定,这不是错觉,他就是需要休息,也有心事的样子。 还没等她再多问,他将她抱紧,差点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你到底怎么了嘛?”她有点担心。 难道是昨晚吵架她话说太重了,承认错误也不管用了? “你还在伤心嘛?”她还是忍不住多和他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这样啊,我有很多情绪和心理问题,你知道的,所以我们吵架时候说的话,你不可以当真的。” 她到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再惦记竞标上两人的分歧了,而是一再确认自己没有伤害他,就像之前在半躺,她揭破了他的旧伤,后悔反思后再也没有犯过。 第110章 只是,她说得陈肯认真,却怎么感觉好像效果不太好。 他非但没有更高兴,反而把她抱得更紧,更低落了。 她并不知道他那么多心理活动。 更不知道对他来说,被这么小心翼翼地在乎,到底意味着什么。 “哎......哎,你抱我抱得太紧了,我要喘不过气了呀。”她娇声嗔怪。 “别动,就抱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好。”他合上眼,有种莫名的酸楚。 他松开了一点点力气,她也就不动了,趴在他怀里,双手抱紧他的脊背。 他从头到尾,始终没说一句话。 直到他松开她,去书房忙起了工作。 她抱着camellia去楼下和文紫嘉闲聊的时候多打听了两句,顺便又去问了问文时笙,大概对京北项目,父子俩存在分歧的事有了了解。 晚饭是一家人在一起,难得凑得齐,文时安也从美国回来,沈映蓉叫司机去接了文斯华和舒吟过来,趁着天气好,在后花园的玻璃房准备了满满一桌佳肴。 开始动筷前,丛一捏着文时以的手还是问询了一下京北项目的事。 他虽明说,但她能明确感觉到他并不太愿意,只是不会除了家里之外的人表现出来。 因为文斯华也在,饭桌上难免就又聊起了工作的事。 文斯华和文兆锡的看法一致。 对于这种饭桌上例行公事的状况,舒吟和沈映蓉已经见怪不怪,很少插话,更多的是倾听。就连文紫嘉也不在意,只一味给丛一说着京城最近时兴的东西,和某某牌子sales拿到的当季最新款,又忙着和文时安拌嘴。 其实,丛一对文家的生意也不敢兴趣,更不会去细听,她是打算今晚回去,若是文时以愿意,可以陪着他聊一聊。 她能感觉到,他大概是不太乐意继续在饭桌上聊这个话题。 奈何,长辈们逼得太紧。 “爷爷。” 纠结再三,她还是开口打断了谈话。 有点不礼貌,她知道。 但是这一点点礼貌,对比其他能轻松一瞬并不算什么。 既然他没办法反抗,那她只能用她的办法,尽力帮帮他。 哪怕只是放松一周,一天,甚至不过一顿饭。 她也是愿意的。 思来想去,她只好以新婚妻子的名义撒个娇。 这样不至于插手文家生意上的大事,也好给文时以稍微缓一缓的机会。 “听爸刚才的意思,这个项目体量还挺大的,上下要梳理的人际关系,各个环节也不少,听起来,好像很累,要忙很久。” “是啊,现在还没开始招商,从前期准备开始就有的忙了。” 文斯华很喜欢丛一,自然也很重视丛家,所以陪着她往下说了两句。 “原来是这样。”丛一一副很苦恼的样子,“这个项目对我们文家这么重要嘛,可不可以缓一缓嘛。” “从我婚礼后,他每天都忙着工作,总是在出差,陪我吃饭和休息的时候也老是要接工作电话。说好这次从沪城回来下周陪我一一起回港岛准备婚礼的,人还没走呢,就又要开始忙了,都没人陪着我。” 第69章 爱河 天定良缘 丛一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生意上的事她不管, 但她不希望文时以这么快地投入京北的项目,想让文时以有时间多陪陪她。 “嘉嘉,一一在京城还没太熟悉, 你要多陪着点,别让一一一个人。”沈映蓉先开口缓和了下。 “大嫂才不需要我陪呢,妈妈, 大嫂这是心疼大哥了,想让大哥陪着!”文紫嘉不谙世事,想到什么说什么,直接帮丛一把没说完的话全给说出来了, “爷爷,爸爸,你就不能放大哥休息一段时间嘛, 大哥大嫂才结婚呢。” 刚好省力, 丛一没反驳否认,只是末了看了一眼文时以,同他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个眼神。 她说这些,完全也没跟他备书过。 “时以这段时间确实忙了点,回头和他的助手协调下, 看看这段时间到你们在港岛举办婚礼前, 让他多陪陪你。”文兆锡接了文紫嘉的话, 十分客气地回应了丛一的问题。 文家人对她,对整个丛家都是相当满意的。 当时丛敏兴和殷媛瑷特意从港岛飞来京城,敲定这门婚约的时候什么旁的要求都没提,只一个要求,丛一是他们头生的宝贝女儿,被娇宠坏了, 受不得委屈,倘若嫁到京城来,一定不能让她难过。 他们自然是要拿丛一当自家女儿疼。 “听到了没!你们天天把孩子指使得团团转,孩子们的日子都怎么过!”舒吟替丛一又多埋怨了两句,瞪了一眼文斯华。 “是是是,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 有了舒吟开口,这件事总归是有商量的余地,文斯华当即便许了文时以几天休息,京北项目的事也暂时缓上一缓。 晚饭后,文紫嘉又拉着丛一去和舒吟沈映蓉打麻将,其实这会儿丛一本来是没什么心思的,她现在更关心文时以,想和他聊一聊。 但刚刚饭桌上,舒吟那样帮着她说话,她也是想要一会儿在牌桌上道谢的,所以还是答应了。 中间玩到兴头上的时候,她提及起来,顺便想让舒吟和沈映蓉代为向文斯华和文兆锡转达歉意。 这里毕竟是文家不是丛家,她不好太放肆。况且那是他家人,她想些办法帮他轻松下也就算了,太过分被人说1不遵守礼数事小,主要是他也不好做。 “奶奶,妈妈,就麻烦你们和爷爷还有爸爸讲一声啦,我年纪小不懂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希望你们多包含。” 舒吟笑了笑,将手中那张牌掷出,抬眼看了看丛一,慈祥地笑了笑,稍微想了想。 “这有什么,都是小事,你们才领了证不到半年,想让时以多陪陪你很正常,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和我说,在京城和在港岛一样,当自己家。” “是呀,都是小事,你别放在心上。”沈映蓉跟着附和了句,也并没多说什么。 有舒吟和文斯华在的场合,她大多都是这样,不求出彩,只求不出错。 当年文兆锡和sephora离婚后,文家二老本来已经物色了新的文太太人选,没想到文兆锡转年就在随手投资着玩的某个电影里,看上了当时炙手可热的女一号沈映蓉。 沈映蓉出身不算太差,但再说破天去,也就算是中产,父母经营一些生意,不算大,混不上京城圈子,比起文家,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一个是年纪轻轻轻轻就大权在握受整个京城富家子弟追捧的未来继承人,一个人是周旋于名利场,颇受各个资本青睐,有着绝佳脸蛋和身材的一线女星。 外人眼里,不过玩玩而已,文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儿媳妇。本来就有和sephora失败的婚姻在前,文斯华和舒吟当然不肯答应,连文兆锡一时都没办法。 据说是沈映蓉主动上门,约着舒吟喝了两次下午茶,又随着文家一起去了次邮轮游,回来没多久,文家就对外宣布了两人订婚,又过了一年两人结婚,办婚礼的时候,沈映蓉已经怀孕了。生下文时笙没多久,沈映蓉就逐渐息影退圈了。 文时以是长子长孙,文家倒不至于因为孩子被沈映蓉绑架,所以当时京城众人都在传,说这位新任文太太是个有手腕有本事的,不仅能将文兆锡抓住,更能把文家长辈伺候服帖。自己连着生了文时笙和文时安后,果断离开娱乐圈,转身又用了两年时间深造,拿了有含金量的学位,给自己对外履历也镀上了金,凭着从前积攒下来的不菲的片酬,借助文家的资源和人脉,以及舒吟给她的房产,资金进行投资,不过几年便攒了了属于自己的产业,从被投资到跃上资本行列,她也就用了不到六七年时间。 在这之后,还不算完。 钱权在手,生下两个儿子还不够。 她又开始积极调理身体,备孕,生下了文紫嘉,弥补了文家这一辈没有女孩的遗憾。 自然,文紫嘉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受尽宠爱。 现如今,找的老公也是一等一的家世相貌。 想来,这样的女人总归个厉害角色,但接触过沈映蓉的人都不免夸赞一句温柔细心,是个堪当好太太的女人。 都说后妈难当,豪门后妈更难当,尤其是她嫁到文家来的时候,文时以也才几岁而已,但就算是文时以,也说不出她什么不好。 她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是碰不得的,什么是她努力可以企及和达到,什么是她的优势,她可以掌握的,什么又是她需要费心讨好的。 第111章 看了看桌面上的零落的牌,沈映蓉推算出了大概,将手中一直攥着的八万掷出去。 “我胡了!”舒吟将那张八万握在手上,将面前的牌推翻,“阿蓉啊,你这张牌来得真是时候。” “哎呦,妈,你手气真好。” 意料之中的事,而且她很清楚舒吟也知道,不过就是要做得不那么明显,同时也得让长辈满意。 这些年在文家,甚至在文兆锡需要应酬的生意场,在他背后,她做了太多这样的事,人情世故,手腕把戏,这些听起来都是小事,都并不难,其实里面却大有学问。如何做好又不能显得卑微,是很难达到的一个平衡。 舒吟心里明镜似的,满意地朝着沈映蓉笑了笑。 就着这个契机,沈映蓉又适时开口:“上次您说寻的那把白玉琵琶我托朋友已经问到了,在南边一个收藏家手上,价格已经谈好了,下周就能运到京城,到时候妈妈若是有雅兴,可以试试。” “真的?你真给找到了?”提起琵琶,舒吟兴致极高。 “送到京城我会先叫人送去保养和换弦,还是上您最喜欢的金丝弦,最晚下周您一定能拿到。” “是呀,奶奶,那把琵琶可难找了,妈妈找了好久呢。”文紫嘉倒是想不了那么多,只一味有什么说什么。 “辛苦你了,阿蓉,有心了。” 得到了肯定,沈映蓉也没太喜形于色。 她大概也察觉到舒吟唱可能有话要对丛一讲,又打了一圈后,借口说不舒服,拉着文紫嘉陪同离开了棋牌室。 丛一安静地坐在原处等,她也不是傻子。 桌面上四散着各种牌,舒吟习惯好,一边整理牌一边开口,像是话家常,态度温和。 “时以妈妈很早就离开京城回英国了,也没给他留个兄弟姐妹什么的,我和他爷爷实在心疼这么小个孩子一个人,所以从小就把他接到我们身边,在老四合院那边养大的。” “他爷爷对他期望高,从小管教得就严了些,他又不像他几个弟弟妹妹,从小在父母在身边,性子难免孤僻冷漠了些,很少像同龄人一样哭闹,只知道把交代给他的事做好,一心钻研,有时候我真是担心他,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始终这么逼着自己,他活得太辛苦。有他爷爷和爸爸严格要求在前,我也不好太唱红脸坏了他的斗志,这些年,也就......也就这么过来的。” 牌面上的牌被收得差不多,舒吟叹了口气,手上的动作稍微停了停。 “他是我们带大,我怎么不心疼呢,但......他应该心里也挺埋怨我们的,让他生来活得这么辛苦。” 丛一大概知道舒吟有些话要对她说,但没想到是这些。 她稍微反应了会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看着桌上泛着金光的麻将,很肯定地说:“不,他没有埋怨过你和爷爷,也没有埋怨过爸爸妈妈,我觉得,他很爱很爱你们,真的。” 如果不是很爱很爱,他这样有能力又有魄力的人,怎么会甘心沦为家族工具。 她也是这一刻才意识到,她好像已经变得很了解他。 哪怕,他的外壳儿冷漠坚硬。 舒吟听了她的话,愣了下,欣慰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丛一。 “孩子,你知道吗,最先想让他娶你的人,是我。” “啊?”丛一恍神,“为什么?”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那场名媛舞会上,我去国外拜访朋友,参加一场文化交流的活动,主办方的女儿刚好也要去参加那场舞会,我们便一同去凑了个热闹,在楼上喝喝茶。”舒吟回忆起来,哪怕时隔多年,仍然记忆犹新。 “你特别漂亮,在人群里显眼得很,活泼,说话的声音得也好听。最重要的是,我觉得你活得很自在,那种自在和生命力,是时以身上暂时没有的,所以我动了心思,打听之后,本来回国就想要同他爷爷商量,可没过多久就传出你有了男朋友的消息,这事也就作罢了。” “名媛舞会......” 太久远了,丛一都有点想不起来了。 “是啊,本来觉着可惜了,没想到后来你父母到京城和时以的父母接触过,两家有意结亲,兜兜转转一大圈,你们还是做了夫妻,真就是天定良缘。” 听完舒吟说得这些缘由,丛一一时还真没反应过来,难以消化。 从前她只觉得他们是恰好合拍的联姻对象,此时此刻,她又发觉,原来除却这份合适之外,还有奇妙的缘分。 她记得他说过,沈映蓉找人合过他们八字。 他们是天生一对。 现在,她信了。 “孩子,好好珍惜你们的缘分,也麻烦你,好好待他,希望有你在他身边,他以后的人生,可以过得不必那么难。”舒吟轻轻拍了拍丛一的手背,目光慈爱。 不是训话,不是管教,更不是要求立规矩。 是作为文时以最亲近的长辈的一种嘱托。 “辛苦你了。” “您言重了。” 丛一从迷惘中清醒过来,目光扫落,略微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喃喃自语了句。 “有他在我身边,我也过得比从前愉快。” 和舒吟聊完,她上了楼回到属于她和文时以的那一层。 浴室里有哗哗的流水声,文时以在洗澡。 在卧室转了一圈,她又反复掂量了一遍舒吟的话,然后走回了书房。 纠结了三两秒后,她打开了他放在桌上的电脑。 第70章 飓风 鸳鸯浴 笔记本已经熄屏, 再打开需要密码,丛一想了想,随便试了下文时以的生日, 可惜没打开。 想来他这么严谨的人也不会用生日这一类的东西做密码。 可她不死心,想了想把她们的结婚日,领证日期都输入了一遍, 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思来想去,她像是猛然想起什么一般,打开手机翻了翻聊天记录,确认后又尝试重新输入了下, 果不其然很快打开了。 那是他正式接管abv集团的日子。 只有文家人才知道的这么具体。 也能理解吧,毕竟在他心里,无论到何时何地, 集团事务, 家族利益对他来说,都是放在第一位的。 丛一看着被点亮的屏幕,失落了三两秒,但心情到底也不至于有太大波动,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内容。 关于京北的项目资料, 以及一些招商细则, 都在他的邮箱里。 她down了一份下来传到了自己的邮箱, 然后又很快恢复了桌面上的使用痕迹,很快熄灭了电脑屏幕。 正巧这时文时以洗好了澡出来,朝着书房走来,她手忙脚乱不小心碰倒了茶杯,淡黄色茶汤流了出来,把桌上的文件也给沾湿了, 滚烫的茶汤也烫到了她的手指。 “你没事吧?”文时以瞧见,赶紧上前将丛一往后拉了拉。 茶是他去洗澡前交代阿姨给送上来的,应该是滚热的,沾湿了文件事小,烫坏了她事大。 大概是刚做了心虚的事,丛一惊魂未定,但心思完全不在那盏茶上,被文时以拉在怀里慌神了几秒,摇摇头。 文时以低头检查了一下,看见她白皙的手指被烫得红了一片,隐隐皱了下眉。 “怎么到书房来了?” “camellia刚刚跑到书桌上来,我怕它弄脏你的文件过来抱她来着,结果我不小心,把茶给碰翻了。”丛一胡乱解释。 大概是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camellia喵喵叫了两声,委屈地跑开了。 “它经常趁我不在跳上来,没关系,这儿让阿姨来收拾,烫伤不能大意,给你涂点药。”文时以又低头看了看,转身去拿医药箱,拆开来一边帮着她涂,一边忍不住叮嘱下一次一定要小心一点。 等到他弄好,仰头与她对视的那一瞬间,她正用一种很难描述的目光持续注视着他。 “怎么了?” 丛一摇摇头,满脑子都是今晚舒吟和她说的话。 他这样的人,他期许被好好对待的方式到底是什么。 他曾经说他不需要爱,哪怕现在他们真的在某种层面上交了心,她也仍然不能确定,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不说话,他十分耐心地多问了两句。 “疼吗?” 她摇摇头,看着他灰蓝色眼睛里流露出的真切的关心,以及洗过澡也没能洗脱的疲惫,她心疼地伸手抚上他的眉心,沉默了好久,缓缓开口。 “京北那个项目,一定要参与接手的,对吗?” 提到这,文时以刚好可以多解释两句。 第112章 “今天饭桌上......” “今天饭桌上我不是故意顶撞爷爷和爸爸的,就是想你不要那么忙。” “我知道,我们最近总是在聊工作的事,我又一直在外面,都没好好陪陪你,你放心,后面就算真的忙起来,参与了这个项目,我也会尽量协调好工作和生活,你想去哪里,想去做什么,我们都可以去。” 听了文时以的话,丛一好像看起来好像更不高兴了,手指没离开他的眉心,反而在下一秒被握住手指。 “不是这个意思,我现在状态好了很多了,不用你寸步不离。”她没挣脱,被他暖着,“就是不想让你太累。” “这个项目非参与不可吗,你如果真的不想的话,我可以去帮你和爸爸爷爷说,我们可以......” “不,不用。”他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 他是不会拒绝的。 洗个澡他也冷静不少,这个项目的好处总归是多于坏处的,他的理智仍然处于上风。 他不仅要做,并且会尽全力做好。 只是,他没想到,她冒着风险和长辈提意见,并不是为了让他能多陪陪她,只是希望他可以不用勉为其难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他很感动,但也只能到感动为止。 因为他的人生,本来就是由许多许多不愿意做的事串联起来。 做多了就好了,也感知不到太大的情绪起伏,做完也不会再有什么愿意或者不愿意之分了。 听到他的拒绝,丛一垂下眼眸,失落片刻。 不是不想支持他,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还是多想了,她总觉得,他们之间好像总隔着什么。 隔着那些不愿意做去必须要做的事,隔着家族的利益,隔着好多看不见,摸不着却真切存在的东西。 这些平常爱意缠绵时并不显化出来,但是当真的遇到事情,真的要面对外界的挑战时,她就会特别明显地感觉到,他永远把她隔绝在他世界最核心的区域外。 他习惯自己去解决一切,习惯不依靠任何人,习惯承载责任和压力,却不习惯任何人,哪怕是爱人,亲人的靠近。 他虽然承认了她的特殊性,却总给她一种,他们的婚姻,他们的感情也要在他规划范围内的感觉。 好像是他是爱她的,但又没有那么爱。 以至于,她也开始不确定,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情感,该怎么对待他。 于他而言,自己又怎样的,何种意义的存在。 “知道了。”她应了声,不想继续想下去问下去,也没再多说什么,“不说了,我好困啊,抱我去睡觉吧。” “好。” 等着她抱紧他的脖子,他照旧单手把她抱起来回到床上。 澡是他帮着她洗的,睡裙也是他亲手帮她换的。当然,这中间也夹杂了两次来回来去的缠绵。 明明就很累,还有心情和精力做这些。 她只能配合,最后甚至被他逼出了眼泪,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满眼泪花地看着他,目光和身体一样,滚热微红。 浴室里明明很温暖,可她觉得觉得冷。 是那种由内到外的冷,心也慌莫名的没有来哟的觉得我害怕恐惧,那种没有安全感的感觉实在是令她讨厌,令她无法忍受。 好久没有这样了。 自从开始接受梁霄的治疗,敞开心扉依赖他开始,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这么不适,这么担忧害怕过了。 她紧紧攀着他的肩膀,生怕一松手就会掉下来。 贴近他的胸膛,她极感受着他的心跳。 他们之间的路要往哪里走,她到底能不能给他带来舒吟所说的细腻柔情,旺盛生命力,到底如何给,她统统不知道。 心思混乱,他太大力气,她实在吃不消,胡乱不停地喊着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在期待他什么回应和答案。 直到彼此都筋疲力尽,他抱着她沉沉睡去。 他大概是真的累坏了,每晚他们同眠第二天清晨一定是他先醒过来。 这一晚没有。 反倒是丛一心事重重不到七点多就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时候,他在身侧睡得正安稳,受过伤的左手被她习惯性地包裹着,她低头看了看,没有抽开手,反而仔细摩梭了一下手腕上的疤痕。 不得安眠的一夜,她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最终下定决心。 她要用她的方式帮他。 如果他一定要去做,那她就为他助力就好。 她翻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滑开手机,找到了很久之前加到的乔湛的联系方式,找到了要来了京北项目要接触的一些合作伙伴,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其他的文件资料。 末尾还不忘叮嘱他,不要告诉文时以。 放下手机,她又重新躺好,挨近他,忍不住伸手去勾画他的眉眼。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要比想象中,更在意他。 哪怕不去从他那里索取安全感和陪伴,她也想要付出。 只是仅仅希望他可以过得舒服一点点,不要什么回报,更不要什结果。 她这样想的时候专注得很,以至于呼吸心跳加速,她感受到慌乱不舒服的时候已经快要难以忍受。 可能是想的太多也太焦虑了,好久不发作的惊恐又开始莫名其妙地侵蚀她,她不想让自己颤抖得那么厉害,极力克制着,免得吵醒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换个空间,四肢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根本没有一点力气,拽着被子紧紧地捂住心口,闭上眼,天旋地转。 她已经是减小折腾的幅度,躺在她旁边,他还是醒了。 相处的时日久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是又不舒服了。 她常用的那几种药在文家,在城郊,在各处都放着。 他起身拉开抽屉,很快去接了杯热水,喂她药吃了下去。 她蜷缩进他怀里,颤抖着拽着他的袖口,像是快要窒息一般难熬,却只能静静地等待着药效发作。 “没事,缓一缓。” 他早就习惯了她这种情况,不会再像在英国时那么慌。 只不过,她已经很长时间不会这样了,眼下看着她发白的脸,满额头的细汗,他实在是心疼。 他终于明白梁霄之前所说的,被心里疾病缠绕的人,可能一辈子也无法走出其中阴影,只能调节,缓解,却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彻底好起来。 这样抱着她,太用力不敢,太松劲儿也不敢。 短短十几分钟,胳膊都酸麻起来,可他还是不敢松懈,直到看到怀里的人呼吸渐渐平稳,悬着的心才放下了些。 刚刚历经暴风骤雨后的人儿筋疲力尽地窝在他怀里,额头上,鼻梁上都是细密的,还没干的汗珠,双目放空无神,好一会儿仍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点了没?”他担心,多问了句。 她只点头,没有说话的力气。 他见状,伸手抹掉了她脸颊上浮起的汗珠,心疼的目光流落,不自觉地皱着眉。 她这样痛苦,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捕捉到了他忧郁的神色,努力挤出来一点点笑,摇摇晃晃地抬起手,还是熟练地覆上他的眉心,积攒了好久,才努力地开口说得动话。 她说没事,说不要担心。 她越这样说,他越不能放心。 又过了好久,脸颊的苍白退却,额头上的汗也随之消失。 她的精气神终于好了些,他才有机会问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忽然发作。 她拼命地摇头,摇着摇着,眼泪又一次克制不住。 她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怀里,情绪低落到底,反复念叨着句。 “我好不争气啊,我真的好不争气......” 第71章 飓风 漆黑中绞缠 说完这句话,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这一次,她没哭。 她认命了, 可能被这些情绪和痛苦纠缠就是她的命。 也没关系,也不是天天发作,天天难过, 偶尔而已。 她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却在仰头看向文时以,撞上他关切的神情的那一瞬,还是忍不住委屈, 忍不住难过到掉眼泪。 越是这样,她刚刚那种觉得自己不争气的念头越强。 她把头埋进他怀里,选择不面对他也不看他。 竞标失败的难过, 这些年被浪费的时光, 日夜寝食难安的痛苦就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痛苦从来不是流经,而是贮存在她身体里。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有排解或者消化痛苦的能力,就是有一些人,天生就比别人的神经更细更敏感,对痛苦的感知能力也格外强。 第113章 怀里的人从剧烈颤抖到逐渐平稳下来, 文时以摸着她已经被汗水潮湿了的脊背, 心疼却也无力。 他知道, 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无法缓解她的痛苦。 药效彻底发挥作用,丛一完全地平静下来,收起眼泪,但仍没挪动身体,躲在他怀里, 看着自己漂亮指甲上的水钻好一会儿,被晃得忍不住眨了两下。 她翻过手背,故意拽掉了腕上的丝绸,将那条显眼的明晃晃的疤露出来。 她凝视着那道疤。 也同样被这道疤痕所凝视。 “我刚从英国回来那几年,什么蠢事都干过,我知道大家都说我疯掉了,说我恋爱脑,说为了一个男人,尊贵体面,事业前途都不要了。”她摸索着那条暗红色的疤痕,哪怕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她仍然能想起当时她绝望至极,用锋利的红酒杯玻璃碎片割破皮肤,鲜血涌动的场景。 “其实不是的,原本我想的是,我因为这个身份失去了挚爱,我为这个家从小就做了这么多,整个丛家的钱,权利我都应该得到,所以我迫切地投入工作,想着忙起来,做些正经事,这样,我自然就会忘记,就会累到没空难过没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文时以自然能觉察到她的低落和难过,握住了她正摩梭疤痕的手,替她覆盖住那道扎眼的伤痕。 “但真的工作起来,我就知道我错了,我想的太简单了。剧烈的各种躯体化症状让我根本没办法集中精力做任何事,哪怕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项目,甚至是一场会议,只要我开始感觉到不舒服,我都无法坚持和继续下去。我越努力坚持,越坚持不下去,再到后来我开始记不住事,一打开文件英文单词乱飞,连着搞砸了两个项目后,我放弃了.......” 回溯起那几年,她时常觉得港岛的天空是灰色的。 维港的碧海蓝天,风和日丽时总有许多人驻足惊叹,对于这片寸土寸金的土地充满了向往。 但站在宣瑞的大楼往下看,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如跳下去算了。 活成她这副模样,何必活下去呢。 以至于到后来,她发现自己真的好像不能再回到她原本的路上时,她开始自暴自弃,彻底放弃了。 飙车,喝酒,疯狂糟践自己身体和名声的行为满港岛都知道。 可是如果能生活下去,谁会不想好好生活呢? 从前风光耀眼的那个人是她,而后失去挚爱,痛苦到连操纵自己身体能力都没有的人也是她。 她自己,才是那个最难过的人啊。 “我知道我错过了最好的那几年,我知道的......我就很是很不争气,为了一段破碎的爱情把自己搞得面目全非,偏偏对这种事,对过去的痛苦,我又记性格外好,该记住的事记不住,不该记住的事比谁都记得清楚。”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激动,她还是没办法从心底里接纳自己。一旦开始,痛苦就会四处蔓延,连接起各种各样的点。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能力比不上别人,还在这乱七八糟地找一大堆借口,还怪你说了实话,觉得实话难听,我特别没用,就是很没用......” 直到丛一讲出这些,文时以才意识到自己过于严苛和冷漠的工作状态到底对她来说,到底是多么难以接受。 他以为道歉,她接受,这件事就已经过去了,却没意识到,对她这样高敏感度的人来说,每一句话,都对她有很远很重的影响。 他后悔了,帮她归帮她,教她归教她,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也不能选用她不适用的方式方法。 如果是以前,换做是别人,他一定不会这样想。 他只会觉得不适应那就只能不停地改变自己,做不好就努力学努力做,再不行,说难听点就是滚蛋,他也是这么对自己,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尤其是他们这样绵延繁盛的大家族,不学点真本事,一直被保护怎么能成长得起来,又怎么能有朝一日掌控整个集团,被大家信服。 现在,此时此刻。 她在他怀里哭得伤心,不停重复自己好没用好不争气,他心疼得无法形容。 “不是的,你不要这样想。”他努力扭过她的小脸,直接伸手替她抹掉眼泪,“不不是你不争气,更不是你太没用了,你只是生病,只是生病了而已。” 她逃避去看他的眼睛,自然也不是很相信他的话。 又或者说,她不甘心自己被这一句病了,彻底剥夺了全部生气和价值。 “你不要太着急,我们不是才刚刚做起来嘛,过去的我们就不想了,现在开始依然是最好的时候。慢慢来,我和你说过的,不要太难为你自己,尤其是这种情绪和心理上的问题,需要时间,你的身心健康比任何其他的事都要重要。” 他耐着性子,一边帮她理着被泪水浸湿的发丝,一边吹了吹她红肿的眼睛。 他安慰着,哪怕知道话语对她来说太过单薄也太过无用。 他暗暗愧疚与后悔,他还是没把她养得更好一点。 没关系,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总是会更好的。 他相信,总能找到满足情绪和现实两种价值的办法。 哭过的眼睛清澈如洗,她努力抽了两下鼻子,彻底将身体里的不适给代谢干净。 她仰头,一脸天真地和他确认。 “真的吗?” “当然。” 他抬手摸了摸她还潮热的脸颊,见她终于恢复如常松了口气。 “嗯,肯定会的,我会做到的。” 缓过来,丛一又不甘心起来,抬手抹干净了自己的眼泪,从他怀里一骨碌爬起来,就是力气还没恢复,拽着他的肩膀努力扶着,坐在床边缓了好久。 折腾了一大圈,她还是没忘记自己今早下定决心要做的事。 等到他们港岛的婚礼结束,她也要快点忙正事了。 趁着她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还不错的状态,她还是想抓紧补一补自己的短板。 准备起身离开卧室时,文时以又拽住了她的手腕,抬头凝神看了她几秒后,捡起来了刚刚她扯掉的丝绸,仔细地帮她系好,顺带着帮她系了个好看的尾结。 一边继续着动作,他一边又多说了句。 “一一,如果任何人任何事,包括我,让你有了怀疑自己,甚至特别痛苦的念头,都别听,别管。你先喜欢你自己,接受自己,然后再说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和不足,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手腕上有他触碰过的余温。 她翻转了一下手掌,握住他的手。 触及他的目光时,她仍然觉得,甚至更坚信,她想为他也做一些事。 她想,他们之间,会有更好的结果。 至少,不能到达理想化的状态,也是要比现在更好。 她点点头,是发自内心的答应他。 港岛婚礼在即,文时以集团和家里两边忙。 那晚睡了近十来个小时后,他极少再囫囵到一个整觉。开始是没时间,后来是睡不着。 以前也有过一些失眠的时候,吃点褪黑素调整一下就会好,这次会更严重一点,长时间得不到太好的休息,连带着有时候神经也跟着痛。 大概真的是压力太大了,要忙和要关注的事太多了。 文斯华和文兆锡虽然答应了丛一,但他自己也不敢太松懈,反正都是他要做的事,要忙的工作,拖久了只会失了先机。 港岛是她的娘家,准备婚礼的一应事宜是两家共同操心。 到京城后就没再回港岛长住过了,刚好赶上办婚礼的好时机,丛一便自己先回去了,是丛莱派自己的私人飞机亲自过来结的。 大概要分开个小半个月,临走前一晚,丛一人还没出发,心就已经开始想念了。 文时以想的是,反正自己也睡不着,她明天可以在飞机上睡个够,晚上的时间就别浪费了,拉着她做,用的还是她最喜欢的姿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这半年多来,她的胸的尺寸也跟着长了起来,以前一边一只手完全可以托得住,现在有点费力了。 他非常坏心眼地非要在过程中提醒她,说等着她的谢礼。 换来了她故意绞紧,绞得他满头的汗。 这样一夜后,她踏踏实实回了港岛。 他想的是尽快把手头的事忙好,也赶过去陪她好好办完这场婚礼,还可以带她再去玩一圈。 身体在抗议,但都是可以忍受的那种,他破天荒地允许自己休息了某个下午,有所缓解后,加码加点继续。 招商的情况比他想得要复杂一点,相关业务部门开会讨论过了,韩家这手也是越伸越长,完全拒绝把有利可图的项目分给任何人。 第114章 文时以看着屏幕上的字迹,短暂陷入沉思。 “老板,这是您要的资料。另外银城的王总今晚八点有时间,已经和他的秘书约过了,今晚在亦采轩。这里还有一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文时以接过乔湛手中的文件扫了一眼,点点头,“嗯,知道了。” “另外,还有件事。” “说。” “就是太太之前找我要过几份资料,关于京北那个项目的。” 文时以正在签名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稍微反应了几秒,“什么时候的事?” “小半个月前了,当时太太说不要告诉您。但前几天开大会,董事长和股东们讨论,尤其重视京北的项目,所以,我还是告诉您一声。” “我知道了。” 文时以没多说什么,甚至神色都没变,将手中的笔放下,然后合上了签好的文件夹,递给了乔湛。 乔湛伸手去接,但文时以却始终没有松开。 “你要一直记得,你是我的人。” “不管是她,还是我其他家里人,无论他们要你做什么,都必须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我知道了,下次一定注意。” “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说起,包括董事长。” “明白。” “出去吧。” 门被打开又关上,有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卧室。 文时以深吸了口气,盯着某处正在思索刚刚乔湛的话,手机在这时候适时地响起。 是丛一发来的消息。 这次回港岛,她带着camellia一起,这会儿懒惰的小猫咪吃过饭正在阳光下舒服地晒着打滚。 她拍了个视频给他看看。 “你看你女儿,刚吃完,又躺倒了。” 文时以盯着手机屏幕上懒洋洋在她怀里翻滚的小猫咪,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 听到她的声音,他会觉得没什么缘由的心情愉悦。 大概是他多想了吧。 他们是夫妻,她想要了解一下他的工作状况也没什么。 就像她偷偷翻了他的邮箱,他其实知道。 他看见了,但不打算戳破。 他快速地打了一行字。 “想你了,等这周过完,就去飞到港岛陪你。” 合上手机,他长舒了口气,重新专注。 等到晚上准备赴约的时候,猛然起身,略微有点头晕。 问题不大,再稍微坚持一下,这周过完,婚礼可以休息。 去亦采轩的路上,乔湛看着他脸色实在差,询问是否要更改行程被他拒绝。 一顿应酬而已,还不至于坚持不了。 在下车前,他用了极短的时间稍微调整了一下,推开车门,走下来时已然是气定神闲、稳妥又精神,外人看着状态好得很,只有他自己清楚,连续不断的失眠后,这会儿神经痛得有多厉害,视线也有些斑驳。 刚刚出发前吞了片止疼药,应该快发挥药效了。 “走吧。” 喊上了神后的乔湛,他迈步进入了朱红色的门。 这一路,他沉默不言,手机也收起来。 他在整理一会要聊的问题和交谈要达成的目的,以及自己的底线。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应酬前都会这样做,避免谈的时候被对方牵着鼻子走,混乱不清。 就在他做好一切准备,也随着服务员走到了三楼东南包向前时。 他正要进去,眼前忽然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 第72章 飓风 胸也变大了一点点 文时以停下脚步, 手下意识地慌乱摸了下,想要寻找一个依傍。 跟在他身后的乔湛随着他一起停了下来,见他在原处停了很久, 不放心地查看多问了句:“老板,怎么了?” 在缓和了几秒眼睛仍然是漆黑一片后,文时以大概确认, 只是他面上并未有任何神色起伏,捏着墙边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紧,企图让自己不要慌了手脚。 听到乔湛的询问,听声音是在他右侧, 他微微侧了侧头,继而隐隐皱了下眉,等稍微凑近, 极力地压低声音。 “送我去医院, 我看不见了。” —— 回到港岛的生活丛一自在得不行。 因为殷媛瑷对动物园毛发过敏,所以丛一带着camellia就住在她的山间别墅。 这次再回来,看着整栋房子金碧辉煌,浮华灿烂的装修与陈设,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当年, 她绝望疯狂之际, 把这栋别墅内陈设砸了又重构成如今这般, 到如今,她忽然觉得也比不如此。 浮华在心,不在虚设。 她有了这样的感触。 不过想来想去,她也不想再折腾装修了,装来装去也没什么意思。 这栋房子里,已经留存下了她太多痛苦的回忆, 她想要告别这些的。 所以这次回来,刚好趁这机会,想着不如把这栋别墅出手了算了。 已经托冉梦捷和沈希雅问了一周多了,怎么还没个消息。 她忍不住,爬起来翻了翻手机,拨通了沈希雅的电话,约了今天的晚饭。 定好时间,刚刚好还有三个小时,够她去美容师做了个护理,又精心收拾打扮了一圈。 站在镜前,丛一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银白色贴身连衣短裙,转了个圈,不开心地嘟囔了句。 文家的私厨味道相当不错,每次跟文时以在那边住,沈映蓉总会安排许多美味佳肴,她的筷子根本停不下来。加上文时以在京郊也跟喂小猪一样投喂她,什么新鲜难搞的食材,只要她想吃,用不上一天就会料理好端上桌。 她吃着吃着就跟着不节制起来,人也胖了一点点。 因为那几年的折腾,她消瘦得很,现在哪怕胖了一点点,整个人看着也是窈窕身量刚刚好。 只不过她对自己要求高,衣裙也都是按照尺寸裁定得刚刚好的,现在穿上竟然有点点紧。 都怪文时以! 她在心里埋怨,手机刚好在梳妆台上,她拿起来狂给文时以打电话。 与此同时,乔湛正亲自开车,疯了一样踩油门送文时以去医院的路上。 手机就丢在后座,但因为看不到,他找起来不是很方便,循声摸索到也不知道来电是谁,只能让乔湛在红绿灯间歇帮他滑动接起来。 “喂!你在干嘛呀?” “我最近都胖了,你知不知道,都怪你啊,每天喂小猪一样喂我,现在可好,我胖了这么多,穿衣服都丑死了,一会儿被daisy和雅雅看到,肯定会笑我的。” “啊啊啊啊,好烦啊!你天天和我一起吃,怎么不见你胖。” 丛一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大堆,也不见对面有任何回应,不高兴地追问。 “喂,喂,文时以,你在听吗?” 漆黑一片中,有一个娇娇的声音在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说了一串又一串的话。 有点聒噪,音调拔得高,还有点点刺耳,尤其是在视觉消失,听觉会被无限放大的情况下。 他再强大,也是个凡人。 忽然没有原因地失明,怎么可能心情不受一点波动和影响。 刚刚在包厢门口,他努力不表现出任何不适和异样。 毕竟亦采轩那种地方,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圈子里的熟人,哪怕是服务生,保安,被任何一个人看到传出去都是不可控事件,一旦他身体出现问题的消息传出去,集团股价,现有合作,各路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肯定都会一股脑找上来。 找了个借口推了今晚的饭局,在乔湛的指引下,他就在一片漆黑里,走向电梯,又到了地库。 坐上车的那一刻,满手心都是汗。 “文时以,你到底在干吗,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呀?我在这......” “一一。” 他柔声打断了她的话,叫着她的名字,尾音略微有些颤抖。 就两个字,她便听出了不对。 沉默了几秒,她小心翼翼地追问。 “你怎么了?” 对面没回答。 她预感不好。 “出什么事了?” 听着她缓和下来的口气,他知道她着急。 目前还不知道忽然失明是什么情况,他并不打算同她说。 刚好,她这时回港岛也正是时候。 “没有,没什么事。” “真的?” “真的。” 文时以故作轻松,哪怕眼前的黑让他控制不了的心跳加速,他还是用尽全力地克制,为了让她放心,甚至还故意玩笑了两句。 “怎么了,你希望我有事?” “你胡说什么啊!” “你刚才说什么,觉得自己胖了嘛,一点都没有,就算胖了一点也很可爱。” “不要嘛!都怪你!” 第115章 “好好好,都怪我。” 在这些小事上,文时以从来不会和她争执。 开始时觉得她有些不讲道理,甚至是双标,娇气得厉害,现在竟也能从哄着她这件事上,找到一些乐趣。 又和她聊了几句,直至神经痛和疲惫感快要将他吞噬的前一秒,他忽然没来由地开口道了句。 “一一,有点想你。” “白天不是说了嘛,你现在怎么这么黏人啊!”丛一脸颊微微发热,和他打电话这会儿功夫她又挑了一条新的红色长裙,正喊阿姨过来给她换上。 手机开了公放,这一屋子的人都听到了。 “就是想你了,要是现在你在我身边就好了。”文时以受过伤的手压在膝盖上,后半句完全是情难自禁。 只是他仅仅是嘴上这样说,他知道无法实现。 也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实现。 如果真的是很严重的情况,那么集团职位事务都需要重新划分,甚至如果他真的是永久性失明,他和她的婚姻,也需要重新商定考量。 好多事好多情绪蔓延在心头上,他是个极少被情绪左右的人,这一刻,恐惧,担忧,焦虑,不确定,各种各样的负面因子将他包围。 加之眼前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光亮的存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恐怖可怕。 “异想天开!”丛一换上了新的裙子和首饰,根本不知道文时以的情况,随便回应了句,“好了,我要出去了,先挂喽。” “好。” 挂了也好,他也快要撑不住了。 挂断电话,他放下手机,下意识地握住自己受伤的手腕,死死按住,闭上眼,用最后一点点力气和理智让自己保持冷静,决不能崩溃。 都到了这种时候,失明的地步。 他想的还是今晚退掉的重要饭局该怎么解决和弥补,如果他真的以后都看不见了,文家该交由谁的手上。 还有,她怎么办? 黑色的迈巴赫犹如暗夜里的猛兽,一路疾驰着。 月色将整个城市包围,京城依旧四处繁华,人声鼎沸。 一片夜空下,港岛酒绿灯红,亦到处盛景。 丛一穿戴妥当,正准备出门,camellia在她脚边一直不肯走,用小爪子一个劲儿地扒拉着她。 大概是因为忽然换了新的地方,又没有文时以在,它始终有点不适应。 “bb,妈咪要出去了,你乖乖在家,一会叫阿姨给拆罐罐好不好?” 听了丛一的话,camellia还是没松开爪子,一副不肯撒手的样子。 没办法,最后,丛一只好带着它一起出门。 在地库里选了一辆丛莱刚买来的新宠。 保时捷911,开着蛮是顺手,一脚油门,车子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起来。 地儿是沈希雅定的,听说是她看中投资的一家日料店,最近在港岛很是火热,几乎是夜夜座无虚席。 竹帘半卷,将外间的喧嚣过滤成隐约的碎响。包厢四壁以浅色桧木打造,木纹如水流般在暖光灯下舒展,四处弥漫着淡淡的树脂香气。一道细窄的水景沿着墙根蜿蜒,其间青苔石错落有致,水流流淌间跃动着粼粼波光,将天花板上垂落的和纸灯影揉碎成金色的鱼群。 丛一将手中的东西一并交给侍从,换了鞋,光着脚进来。 十二叠的空间被一道手工描绘的四季屏风巧妙分隔,以云母片镶嵌的富士山景在整个包厢的暖光照射下忽隐忽现。黑漆矮桌中央摆着轮岛涂的漆器,朱红内里盛着几尾以紫苏叶点缀的时令刺身,冰雾在蓝釉琉璃盘下缠绵升腾,袅袅不绝。 墙隅的备前烧花器里,单枝垂樱以茶道特有的“佗寂”姿态斜出,花瓣飘落在磨砂玻璃地板镶嵌的枯山水纹路上。 丛一大致环视了一周,看这地,这布置,就知道沈希雅没少下功夫。 请她来这,少不了是为了炫耀展示,她就买这个面子好了。 “你怎么还带了只猫来?” 沈希雅不喜欢小动物,丛一知道,但今天这不是没办法了嘛。 “没办法喽,它爹地人在京城,我给它弄到港岛来总要照顾妥当吧,出门的时候它粘着我,哎呀,你忍一忍嘛,我们camellia很乖很乖的。”丛一摸了摸camellia的小脑袋,紧接着它喵喵叫了两声。 “camellia,你老公给他的猫取和你一样的名字?”冉梦捷意味深长地笑着。 丛一就知道她想歪了! 怎么什么到她嘴里,都变了味。 “什么啊!我认识他之前,他的猫就叫camellia了,巧合而已。” 冉梦捷看了一眼丛一,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忍不住调侃道:“一一,你这在京城一待就是大半年,好像有点胖了,你说是不是,雅雅?” “可不嘛。”沈希雅雅想起上次打电话时,那边的动静,就忍不住发牢骚。 “也不是胖了,是这胸,好像变大了喔。”冉梦捷喝了口冷茶,适时补充,“看来,你男人把你喂得太饱了。” “你俩有劲没劲,流氓啊!”丛一下意识捂了下胸口。 她本来身材就不差,自从和文时以做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发胖了,好像胸围是长了一点点。 “说正事,别扯其他的,都拜托你们一周多了,还没个信儿?” “呦,一来就说正事啊。”冉梦捷最近处理家里那摊子破事实在也是没什么精力,便不和丛一玩笑下去,将准备好的买家资料丢给她,“这是买别墅,还是你丛大小姐的顶级别墅,又不是大白菜,哪那么快,不过你那别墅环境好,装修你前后也砸了不老少,怎么好好的想着出手,真舍得?” “就是,还是这么低的价,你不心疼?” 丛一扫了一圈那一沓买家资料。 她的那栋别墅,可不单单是普通买卖房子那么简单,那是在港岛地位和身份的象征,有市无价,现在她这么低价钱转手,想买的人可都排着队呢。 “要不,你卖我吧,我买。”沈希雅适时接话。 她盯着丛一那套别墅很久,沈家在港岛和世界各地的豪宅绝不在少数,但她就是喜欢丛一的东西,从她手上买来,她就是会心情好。 “想得美!”丛一当然拒绝,从那一沓资料里拎了一张出来,随手指了指,“就他吧,等我婚礼结束之后,立刻就办手续。” 其实她根本也没仔细看,她卖这套别墅纯粹是为了告别过去,清理前任物品一样,卖给谁都无所谓,反正她豪宅多了去,不在乎这一套。 沈希雅和冉梦捷对视了一眼无奈笑了笑,眼见着丛一怀里的小东西跳上桌,踩上了那一沓资料。 要是那些想要买别墅的人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资料被一只小猫咪这么糟蹋,估计鼻子都要气歪了。 暗调的空间里,浮动着经年桧木的淡淡幽香,悬挂在包厢门口的纸灯笼落下浅淡的光影在清漆桌面上投下朦胧的波纹。料理台后,师傅手腕轻转,刀尖划过活鲍鱼的瞬间,带出一线清透的汁液,落在冰镇过的青石板上,发出极轻的“嗒”一声。 各种新鲜的食材,还有丛一最喜欢牡丹虾鳌虾她都一一享用过,味道很不错。 在又一片红酒鹅肝后,丛一放下了筷子,看向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时,她忽然想起了晚上隔着电话,他说的那句,要是此时此刻她就在身边,就好了。 现在,她也有了这个念头。 大概也就是踌躇了几秒钟的时间,她抱起了camellia,拿上手机猛地站起来。 “你干什么?”沈希雅吓了一跳,不满地说了句。 “别墅的事就这么说定了。”丛一动作极快,“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先走啦。” “你看看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喂!你就走啦!账记在你头上!” “好呀,你们慢慢享用,账记我头上。”丛一穿好鞋子,抱着camellia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一边往外走,一边打电话给丛莱的飞行员。 她就是这样,想就要立刻见到。 抱着camellia,她整个飞机航程都精神兴奋得很,甚至这次连晕机都没有。 落地的时候天都还不亮,几次给文时以的电话没打通,她决定先回京郊,折腾过去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索性她也不睡了,就打算等着他回来。 左等右等,一直不见人,电话更是一直拨不通。 直到她困意汹涌,都快要睡着的时候,楼下有了响动。 第73章 飓风 镇痛 在快要抵达医院的时候, 文时以的眼前又重新光亮起来,逐渐从模糊中剥离。 重获光亮,他松了口气, 将手掌在眼前晃了晃,确认能看清后,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缓了好久。回过神, 他重新打开手机,想要再发消息给她,但想来想去,还是没发出去。 第116章 医院也快到了, 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原因导致的再做决定吧。 医院人倒是不多,医生也都是文家可以信得过的, 必保不会出去乱说的。 情况倒是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严重, 只是比较更麻烦。 病理原因占一小部分。 是视神经突发的血管痉挛所导致的,短暂的视力丧失,这种情况被医生确定为过性黑曚,与此同时,伴随出现了比较严重的先兆性偏头疼和眩晕的症状。 病理原因还是算是在可控范围, 暂时通过用药缓解, 比较糟糕的是, 文时以现在的状况可能这也并不完全是病理原因导致的。这种非栓塞,非视神经缺血的病因,并不会导致这么频繁的视力丧失,不排除是因为压力过大,造成的脑部血管过度收缩,继而暂时失去视力。 因为到医院已经是深夜里, 先确定了病理原因,心理精神因素就留到第二天其他科室的医生到岗再做排查,然后再来商定治疗方案。 说严重不严重,可说不严重,却已经到了间歇性失明的地步,而且不止一次了。 听主治医刚刚的意思,如果是单纯的病理原因还不算太麻烦,用药调整作息后即可立竿见影的康复,但如果有压力所致的心理原因,那就比较麻烦。 这和丛一的惊恐无异,随时随地,在任何重要场合上,都有可能看不见,只要失明,那绝对不是简单可以瞒过去的。 集团的事务怎么办,现在在重点推进的京北的项目怎么办。 还有,他们在港岛的婚礼怎么办...... 他们日夜相处,同枕而眠,她早晚会知道。 压力暴增,好多年,没有这种快要被压得喘不过气的感觉了。 大概也是失眠的太久了,神经敏感得厉害,有旧伤的手也牵扯着疼得厉害。 他一声不吭,甚至幽怨烦乱的神色都没有,只沉默地盯着某处。 看着是在出神,实际是在一刻不停地思考,思考退路,思考倘若他真的短时间内无法好起来,集团事务的处理,项目的交接。 直到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他扫了一眼屏幕,是文兆锡。 今晚推掉了这么重要的应酬,算算时间,也是时候该被问责了。 他没接,很快铃声中断,紧接着消息进来。 他看了一眼。 “走吧,送我先回家。” 话音落下,他疲惫地合上眼,长舒了口气。 是有心理准备的,无非就是一些责备的话。 站在书房被训诫时,已经有三十几个小时没休息过,那种疲惫和刚刚经历过失明的心有余悸还没完全从身体中脱离,他站在桌案前,努力将每一个字听进去。 听到最后,他甚至都有点恍惚。 不,是麻木。 机器人尚且需要定期检修,但他不需要。 “不管你今晚是什么原因退掉和银城的应酬,简直就是胡闹,赶紧想办法善后,下次绝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文兆锡显然是对文时以今天临时取消重要应酬的事动怒了,不然也不会大半夜喊他回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时候不是这样,只要觉得他做得不够好,就要立刻指出来,要求他做得更好。 “对不起,今天是我的失误,以后不会了。” 文时以也没多解释,在具体病因排查得更清楚前,他也不想多说。 他道歉不是因为屈服于父亲的威严,是打心眼里觉得自己真的没做好。今天这么重要的事,他没做好就是没做好,哪怕是他无法自控的客观原因。 因为他个人犯错误给集团和家族带来的损失,就是他的重大失误。 camellia被丛一抱到了港岛,整个属于他的一层空荡荡一片,连点生气都没有,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反而要顾及的更多。 他现在又是这种状况,想来想去,他还是叫司机来接他回京郊。 本来也是不想这么晚麻烦司机的,但他无法保证驾驶回去的路上会不会又一次看不见,出于对安全的考虑,还是喊了司机过来。 “辛苦了。” 车子缓缓停在京郊别墅的大门口,文时以缓缓睁开眼,强压着剧烈的神经痛礼貌地回应了句,从车上下来的一瞬间,晕眩感加重,站在原地他足足停滞了有小半分钟的时间才缓和过来。 不过就是一道电梯的距离了,很快就能休息一下了。 凭借着这个念头,他挨着这种痛和晕,迈步进去。 电梯门打开,一路走向卧室,灯盏随着他的脚步接连亮起,整层楼从凝固的黑暗陡然转变为璀璨明亮。 推开卧室门,眼前忽然略过一道白金色的影子,紧接着有人从身后蒙住了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她幼稚地问了句。 这么娇这么嗲的声音只会是丛一。 可她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这个时候,她不是应该带着camellia在港岛嘛。 他僵在原地,胀痛的双眼此时此刻被一双温暖的手覆盖住,不难觉察出来,身后的人与他有着不小的身高差,大概是踮着脚盖住他的眼还有点费力。 同样是被遮住光的漆黑,可却是全不同的状态。 他多贪恋了几秒,伸手去触摸她的手,摸到了又不想撒开,就这样挨着她。 直至她能感觉到手心有轻微的湿润和滚烫。 “猜......猜猜我是谁?” 她有点混乱,手心被湿润的热气蔓延,又不想轻易破坏惊喜的环节,不确定地多重复了一遍。 他始终不肯撒开她的手,努力压制了鼻腔里游走的酸楚,逐渐确信,是她回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夫妻之间有心灵感应,刚刚回来的路上,有好几次,他想起她,在幻想着,如果此时此刻她就在家等着他回来,该有多好。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在家等着他。 “一一。” 他低声换着她的名字,抓着她的手,磨蹭了两下眉心,然后将她拉到了眼前,顺势抱住她的腰,目光一刻也不肯从她身上离开。 “你怎么回来了?” “惊喜吗?” 丛一骄傲地扬起头,像是个待夸奖的小朋友一样。 “不是晚上的时候你说想我了嘛,那我回来看看你。” 她说得极自然。 他听得却心跳加速。 他抬眼看着她,像是仍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习惯性地抬手抚摸她的脸颊,直至触及温热柔软,他确信,她就在他眼前。 “无论什么时候我说想你,你都可以看看我吗?” 他忽然没了逻辑,开始胡乱地发问。 “看你表现。” 她还是喜欢说这句话。 但她心里想的是,这又不是什么难事,他们俩谁的飞机不行,世界再大,还能大出飞机可以飞行的航线嘛。 想见就见呀。 这样想着,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下。 “文先生,你又忘记了。” “什么?”文时以诧异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温柔地摸了摸她卷起的长发,将她鬓角的碎发掖在耳后,“我们一一特别会体贴人,这么晚这么远回来看我,辛苦了。” 每次做了一点对的事,她都需要夸奖。 她说,他们之间,需要这样的彼此肯定,所以渐渐带文时以养成了这个习惯。 听到了想听的,丛一松口,懒散又自在地歪在文时以的怀里,撒娇一般。 “老公,好累了,我们睡觉吧。” “好。” 他抱起她,他们一起去洗了个澡,浑身没有束缚地一起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又在睡前聊了一小会儿。 其实,大部分是丛一在说,文时以在听。 她侧躺着,背对着他,怀里抱着翻滚着肚皮的camellia,他从身后环抱住她,鼻息滚落在她脖颈间,她已十分习惯。 刚刚洗澡前,他吞了片止疼药,这会儿药效刚刚起来,他有了点精神。 在丛一细细碎碎说了很多,他依然看着性质不高时后,她有些察觉,扭过身,有点委屈又有点不开心着问了下。 “怎么我回来,你看着也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没有。” 他当然否认。 怎么会不高兴呢。 她可能永远也无法想象,对他这样从小父母就各自组建家庭,去哪里都稍显多余的人来说,刚刚发现有人在等他回家的那一刻,是多么开心,多么温暖。 第117章 是他们的家,还有一只可爱的小猫咪,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不止一个他们的孩子。 只要一这样想,他整个人就暖得不行,心也柔软得不行。 他低头吻了一下怀里的人,迟钝了片刻。 他又想起了医生的诊断。 倘若这种间歇性失明无法痊愈,又或者再出现神经分支低灌注又或者栓塞,他也有可能会永久性失明,那他必然要辞去现在的所有职务。 他将不再是文集继承人,他百分百确定,家族会立刻放弃他,他没有任何价值。 到那时,他就不仅仅是手有伤,而是个名副其实的残疾人了。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心堵得难受。 他强硬地深呼吸企图不这样审判和衡量自己,却害怕恐惧得更厉害。 光明对一个人来说,真的太重要。 而且,他也不想失去现在刚刚拥有的,真正意义上属于他的家。 “没有不开心,你回来我特别高兴,就是今天有些事没处理好,刚刚被爸叫回去数落了两句,不是大事。” 病因没完全确定下来前,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他将下巴抵在她头顶,紧紧地抱着她。 “京北项目的事吗?” “嗯。” 丛一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默默地跟着担心。 她了解他,集团家族这些事,他不喜欢其他人插手。 漫长的沉默,天边已经出现了光亮。 他也不清楚她睡了没。 越想好好休息,就越是不可避免地会胡思乱想。 “一一,如果有一天,我变了,可能没有现在的身份,也没有现在的地位了,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第74章 飓风 因为不够在乎,所以无法共情…… 他忽然假设出这种基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 丛一有点懵。 这算是什么鬼问题? 她根本没当回事,以为只是被长辈数落心情不太好随便瞎说的。 她也就是随便答的。 “不会!”她答得果断又干脆。 因为她根本没认真思考,纯粹当做一句玩笑话, 甚至黑暗中,还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了两下,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 “你得一直赚很多钱, 要做整个abv的主人,才能养得起我哦,我很费钱的。” 她本意也是想借此鼓励他一下,只是并不知道这句话于此时此刻的他来说, 是有另外一番意思的。 其实,她真的这样回答时,失望只有一瞬间, 转而, 他反倒是松了口气。 倘若她真的什么都不图,他才不会相信,更不会放心。 当初他们共同许下婚约之时他许诺给她的那些,是筹码是条件,也是一种忠诚度和用心程度的表现。 他的世界观就是这样的, 有价值才会被需要, 有利益绑定关系才能维持得下去, 甚至这些和爱本身并不冲突,反而因为有这些而坚固。 他本就不该问刚刚这样的问题。 她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女,凭什么匹配一个没有身份地位的男人。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他会自愿放弃。 就算为了不离开她,也不能就此退缩。 这不过是这些年中筛下来的,很多个困难里的其中之一罢了。 “当然, 赚很多很多钱,给一一买别墅,买漂亮石头,想要什么买什么。” “算你有觉悟。” 丛一听着他口气还算正常,虽然呼吸心跳有点乱,但也就权当他是太累了。 京北的项目确实棘手,其实对策她也想得差不多了,本来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真的插手,但刚刚听到他的话,她便下定了决心。 要帮他,一定要。 这样想着,她努力伸手抱住他,习惯性地在漆黑中摸索向他的眉心,反而被他拽住手,轻轻地磨蹭。 她听到了他很小声地重复。 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我会做好一切的。” 他会做好一切,处理好一切。 他将她抱紧,不再多说什么,想要趁着止痛药的药效还在,难得能休息便休息。 他这样说,她没感到高兴,反而听着便觉得沉重。 什么事都要做好,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规定,做不好又怎样呢? 可她不敢贸然开口,因为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一套标准,不同的成长环境,迥异的性格,会直接导致人生目标,追求,肩负的责任使命,以及这一切的准则和指标,达成的路径和方法都不一样。 就像太多人不能理解曾经她为了vinay痛彻心扉,痛到甚至活下去都觉得困难。现如今,她就算没办法完全理解他的那份压力,但只要看到他辛苦,就会觉得无限的心疼。 她恍然想起罗意璇好久前和她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如果无法共情,就是因为不够在乎。 相反,如果很在乎很在乎一个人,那么那个人的喜怒哀乐,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 大概,就是这样吧。 以前她对vinay也没有过这般念头。 可能因为他们是比较像的同类人,所以总是在同一频道上做几乎一直的决定。 和文时以并不尽如此。 他们千差万别,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 除了她逐渐才意识到的一点。 他们是一样的,两个孤独飘荡的灵魂。 想到这一点,她忽然很难过,也没什么原因。 明明都很渴望栖息的灵魂,为什么偏偏要各自孤独着呢? 也不是不愿意靠近,只是总是隔着什么,只是在等一个契机,等着他们的灵魂相互拥抱彼此。 “你做不好也没关系的,因为我也会做不好很多事,大家都会。” 眼泪顺着鼻梁滑落下来,抑郁低落的情绪在悄悄翻涌,她躲在他怀里,像是这样做,就能完全走进他心里一样。 “做不好我们慢慢做就是了,这不是你和我说的嘛,人生这么长,又不是只活一个点,活得是起伏。” 这些话原本都是他讲给她的,现在她又告诉了他一次。 在他和丛家保驾护航的活动半径里,她有好多试错成本,但他没有,因为他是那个给她,给弟弟妹妹们,给整个家族托底的人。 让他做好,做得更好的人太多。 允许他也可以没那么好的人,她是第一个。 “你不用担心的,我也可以做给你托底的那个人。” 咕哝了好久,她又一次开口,想把最后这句话说给他听。 这一刻,因失明而被无限放大的恐惧,因压力暴增而带来的各种层面的焦虑,全部溶解在她这句话里。 心像是被温柔撞击了一下。 也不是真的需要这样一个托底的人,可能他只是需要这么一句话而已。 麻酥酥的感觉涌便整个心脏,好不容易酝酿出的一点点困意顷刻间全部消失。 他微微张开嘴,想要通过获取更多的氧气来缓解鼻腔和眼睛里那种酸涩感,但没成功,怀里的人不断提醒着他刚刚那些话存在过,又轻飘飘地降落在他心底。 她总是能带给他太多惊喜。 他不想流泪,上次哭都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大概十几年前了吧。 “不聊这些了。” “嗯,不聊了。” 她能懂他的点,适时地终止了某些沉重的话题。 这一夜过后丛一又飞回了港岛,那边有些行程订好了确实不宜推脱,刚好听沈希雅说她韩颜月最近几天也要到港岛,她准备见见。 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只是为了与他缱绻一夜,可她怎么算都不觉得亏。 在想见彼此的时候,见上哪怕一分钟,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本来定了一大早回医院复查,但银城那边只有今早还有空可以约个档,不然再拖便要到下周,下周是他们的婚礼,再回来就秋天了,实在是赶不及。 文时以慎重考虑过后,还是先推了检查,至少现在开始口服药,短时间内不会再什么都看不见。 先把正事聊完。 就这样,他又多拖了几天,计划着启程回港岛前去看一下,结果又临时约了饭局,没去成。 那边只能再推迟,推迟到了临上飞机的那个上午,结果都没来及领,就启程飞往港岛。 港岛那边的婚礼,殷媛瑷操心得比较多,一并宴请了沪上的一些朋友亲戚。 第118章 流水一般的稀奇珍宝送进丛公馆,全部都是为了这场婚礼而准备,媒体日夜蹲守,生怕错过一点新鲜消息。 虽然在京城已经办过一场,但两家对港岛这场婚礼的重视程度依旧不减,倒是两个当事人忙得底朝天,全盘撒手。 婚礼前一天,丛一还在约着沈希雅和冉梦捷谈事。 “就说你帮不帮忙嘛?” 为着让沈希雅帮忙搭桥认识韩颜月的事,丛一已经答应了她一大箩筐的条件了,磨了她好久。 韩颜月是韩家的小女儿,同之前被罗意璇那个被谈家扫地出门的倒霉前任,也就是谈家长子谈敬斌是有婚约的,眼瞅着要结婚了,结果谈敬斌偏要不知死活地继续招惹罗意璇的老公谈裕。 整个京城谁都知道,谈家现在是谈裕说了算,谈敬斌想要重回继承人的位置,弄了把大的,没成功不说,还反被谈裕算计,把自己给玩进去了,被赶出京城。 韩家出了名的会衡量利益得失,很快就切断了谈敬斌与自己女儿的关系,并火速寻觅了新的联姻对象,这不正把目光放在了沈希雅的二哥身上。 “不是我不帮你,如果顺利的话,韩四小姐以后就是我二嫂,我二嫂!你真的能去请她帮忙?”沈希雅还是不敢相信。 丛一是什么性子的人,人前风光恨不得眼睛长在头顶上。 再说,当年沈清晏喜欢她,追求她却不了了之,没个结果的事满港岛都知道,圈子里不免玩笑两句沈家二少当真是不得丛家大小姐的青眼,沈希雅自然也跟着没面子,到现在都还记恨着呢。 现在,丛一竟然要拜托介绍认识她未来的这位新二嫂,简直是开玩笑嘛。 “上个月我妈咪在纽约拍回来的那套蓝宝石,给你。”丛一咬咬牙。 沈希雅有点心动,那套蓝宝石切割得相当漂亮,个头也大,颜色是一等一的浓郁,跟蓝幽灵似的。 “那套别墅,卖给你,好了吗?”丛一下定决心。 “成交!” 听到沈希雅拍板,丛一松了口气,又对她狮子大开口极度不满,狠狠瞪了她一眼,心里暗想,以后这臭女人可别有事拜托她! “不过我告诉你哦,毕竟她还不是我二嫂呢,我只能牵线让你们认识,其他的我可管不了,你自己看着办。”沈希雅撇了撇嘴,“还有,不许叫我二哥知道我介绍你们认识!” “用你说!”丛一心理明镜似的,不然她直接去找沈清宴可比在这和沈希雅磨磨叽叽许诺一大堆来得痛快多了。 “喂,你真的舍得啊?”冉梦捷捏着手中的红酒杯摇摇头,看着杯中粘稠的红色液体,一副不太赞成的样子,“你老公做到今天这个位置,这项目他搞不定嘛?没你帮忙他也做得成吧,不过就是费点功夫的事,你何必呢?” “就是不想让他多费那点功夫,有这个时间,休息休息也好。”丛一并不当回事。 “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丛文两家到现在为止可没什么实际的生意上的往来,你这样做,小心你老公不买账,你白折腾不说,反倒落了埋怨,被他们家人误会。” 冉梦捷这话说完,丛一没回答。 说句心里话,她也有这样的顾虑。 就在她举棋不定时,露台的入口处,她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文时以刚落地港岛,来接她回家。 第75章 飓风 jasmine/“生个孩子吧。…… /茉莉花 丛一看着不远处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的男人, 赶紧提醒了对面的沈希雅和冉梦捷两句。 “他来了,你俩一会儿不许给我瞎说! “来了?!在哪呢?”沈希雅顺着丛一的目光往出口的方向看去。 夏天已经快要过去,港岛却依然潮湿闷热。 还着着正装的男人航班刚落地, 收到丛一发来的地址便赶了过来,身上的西装一丝不苟,连领带都没来得及解。 整个露台应该都被她们包了下来, 只有她们一桌。 打眼便一眼能看见晚风中正端着酒杯摇曳生姿的女人,长发被吹散开,看到他出现在露台门口,抬手兴奋地同他挥了挥手。 “我老公来了, 去年跨年的时候,见过的。” 丛一也不想多介绍了,反正她也不打算叫文时以在这久留, 不过是刚和沈希雅聊条件, 她吵着要把人喊过来,毕竟是有求于她,便随口答应了。 “冉小姐,沈小姐,打扰你们的好兴致了, 我来接一一回家。” “文先生过来了, 要喝点什么嘛?” 冉梦捷正欲叫服务生上来, 被丛一抬手拦下。 “他什么都不喝,我们该回家了。” “这才几点啊,以前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怎么从不见你这么早回家?”沈希雅拆台。 反正今天是丛一有事求她,她放肆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是啊,来得来了, 一一人都嫁到了京城了,好不容易回港岛一次,喝两杯而已,文先生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冉梦捷顺势补了句。 文时以知道丛一与两人的关系,不想她太为难。 转头的瞬间,他与站在身侧娇艳的女人对视了一眼,刚准备开口应下,被丛一先拦了。 “喝什么,说不喝就不喝,我们回家还有正事要办呢!” “啧啧啧,丛一,我们又不会欺负你老公,你怎么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我就这样!” 文时以酒精过敏这件事除了文家自己人知道,对外向来是绝口不提的。 就算是在沈希雅和冉梦捷面前自然也不能说。 上次酒精过敏的事,丛一可不想再来一遍。 正事办完了,她才不要再浪费时间在这。 “先走了!婚礼你们一定要准时来哦。” 前脚刚出来上了车,后脚丛一便一把捏住了文时以的手腕,抬眼神色相当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自己酒精过敏不知道吗?多大个人了!” “知道的。”文时以也不反驳,顺着她的话。 “知道刚才自己还不拒绝?” “这不是有你在嘛。” 文时以别开丛一的手,将她微冷的手指纳入掌心。 明天是他们的婚礼,他有轻重,不会真的在这个时候让自己过敏,状态掉下去。 刚刚敢接冉梦捷的话,是因为他很确定,只要有她在,无论是谁提的酒,他都不必喝。 听了他这话,丛一的气一下子就消了,抬眼含着笑意地看向文时以,手指在他的手心里勾画了个小小的圈。 她喜欢他这样自然依赖她。 心里开心,但是嘴上还是会忍不住多说两句。 “哦,原来文先生也需要帮忙。” “嗯,需要。” “有多需要?怎么需要?”她不肯这么轻易地结束话题。 “很多事都需要,比如刚刚,需要一一帮我拒绝,比如之前在京郊,很想你,需要一一飞回来给我惊喜,还比如......” “比如什么?” “比如在床上,也需要一一,喜欢一一。” 他靠近她,很小声,说出来跟调情似的。 “没个正经!” 丛一推开他,一说起这事,她就能想起他每次想出的那么多花招,脸颊一下子就热了起来。 他并没否认,手心被她一圈圈勾画得微微发痒,他重新合拢掌心,牢牢地将她的手攥住,怎么也不肯松开。 这一刻,他只想依恋这份温暖,多的也不想考虑了。 下飞机前,他看了一眼检查和评估的报告,结果和他想得差不太多。 血管痉挛暂时情况稳定,加上近一周以来一直在服用控制眼压的药,只在前两天无法避免地因为出差通宵熬夜又出现了一次完全看不见的情况,大概有七八分钟的样子,很快便恢复了。 病理上的问题并不算你太棘手,主要还是心理和神经上的问题更严重一点。 不同于丛一抑郁焦虑,以及各种躯体化的症状,文时以唯一比较干扰正常工作生活的症状就是失眠,以及失眠引起的各种神经性反应,视神经痉挛,剧烈的神经疼,偏头痛。 这些问题,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了。 半年,一年,多久都有可能。 两部分致病因都要考虑,比较麻烦。 有关于他的病情,他暂时还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丛一,也包括家里人。 握着她的手,这一路,他都在心里反复衡量,衡量告诉她这件事与否的利与弊。 一直到回到她的别墅,文时以送她进去,又准备离开。 第119章 临到分别前,丛一还不舍得地踮起脚亲了亲他。 再三考虑,最终他还是决定,一切都先等到办完婚礼结束慢慢解决吧。 反正能不说就还是不说了吧,毕竟也还没有严重到迫在眉睫的程度。 本意是这样想的,但没想到这一拖就拖直接拖到了年底。 婚礼刚结婚,趁着新婚的名头,正大光明地休息了一段时间。丛家没有文家那么多人,也至于太规矩,陪着丛一在港岛休息的日子里,日常也就是见见朋友,中间还飞了趟巴厘岛度了个假,只不过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处理一下比较紧急的工作。 日程轻松些,他的症状有些微缓解,加上安眠药辅助,大部分时间不至于整夜整夜睡不着了。 只不过病情不是很稳定,时而好好坏坏,甚至有一次看不见的时间被拉长到了快半小时。发作的频率在变高,复查的频率自然也越来越高,几乎是必须随时检查血管情况,怕有进一步病变。1 主治医那边也给了一些治疗方案,综合考虑下来,文时以还是选了药物保守治疗。 因为这样既不会过分引起外界的关注,也可以继续瞒着身边人。 至少瞒下来一年,到京北的项目结束。 这期间,丛一也没闲着,通过沈希雅介绍,她正式认识了韩颜月。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和罗意璇事先通了下气,毕竟谈敬斌以前是她的初恋男朋友,韩颜月同他在一起是实打实的和自己好姐妹的前男友搞到一起去了,怎么都是膈应。 她要和韩家聊生意,也要告诉罗意璇一声。 招商会基本是由韩家把持,韩家就是传统文娱和影视,大型商场的开发这两大板块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前者由韩家次子韩颜月的二哥负责,后者由韩家的长子长女,韩颜月的大哥和姐姐负责。韩颜月本身并不直接管理家族生意。 开始丛一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奇怪,丛家进军内陆不通过文家,怎么反倒是联系文家,原来是为了京北的项目。 刚好韩家有意往港岛发展,不然也不会把韩颜月的婚事谈到沈家去,丛家在港岛的地位自是不比说的,丛一也是拿准了韩家这一点,才有把握去找韩家谈。 利益交换,做生意谈条件也无外乎就是这样,积攒人脉,你让让我,我也让让你,长远发展下去。 只不过韩家确实如传闻一样,极注重利益,这次是丛一主动谈,免不了被狮子大开口。 寸土寸金的澎玉湾,那一整条街的地皮都是丛家,其中有近一半的商铺都丛一十八岁那年由殷媛瑷做主一并划归到了丛一名下,这次直接一口气许诺给了韩家十几家。 说不心疼肯定是假的,那毕竟是父母给予她的成人礼之一,是他们对她的祝福,钱和商业价值倒是次要的。 但许诺出去,这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很快文时以就拿到了项目包含的商场和周边公寓的中央空调的布控权,紧接着和由abv全面代理的一个德国空调品牌拟定了供货和落地方案。 她能明显感觉到那几天文时以回家后,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不少。只要看着他能轻松些,她给出去的哪些东西,其实也不算什么。钱向来是她最不看重的东西,如果能用钱解决,她愿意给更多。 这半年来,谈来谈去,上上下下地接触了也有几十号人,周旋一大圈下来,辛苦和麻烦总是少不得的。文时以向来心细,为了能不让他察觉,难为她总是要编制各种借口往港岛跑,甚至不敢多走了一道,没直接把那十几家铺子给了韩家。 可这样做下来,他们的生活状态都在变好。 这才是最难得的,也是最重要的。 折腾完这些,已经是快要元旦了。 赶在跨年前,文时以忙完了手头上的事陪着丛一回港岛跨年。 这次回港岛还顺带带上了罗意璇。 她同谈裕离婚的事情满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整个人的状态也越来越差,丛一真是怕她再一个人待下去恐怕会待出毛病,所以强制着带她一起回了港岛。 文紫嘉本来也是要一起跟来的,但她怀孕才过了头三个月经不起长途折腾,两家人,尤其是喻衍州恨不得快把她给供起来了,生怕出什么意外,哪里能允许她这时候飞到港岛去。 元旦也刚好是文时以的生日。 今年,丛一提前准备了生日礼物,是她花了很久心思才挑中的。 一只纯种的伯恩山,打过了两针疫苗,被她抱回来的时候,才两个多月大。 跨年那天,她偷偷抱着毛茸茸的小狗狗回来,躲在被子里耐着性子等了很久,才等到文时以忙好洗过澡来陪她。 黑色的小脑瓜从两人之间的被子里钻出来的时候,紫黑色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大概是刚到新环境有些害怕,不停地发抖,依偎在丛一怀里,还不时伸出舌头舔着丛一的手。 “谁家的狗狗?” 文时以还没回过神,看着她怀里的小狗,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当然是我们家的啊,我拜托雅雅帮我在国外挑的,是不是很可爱?等过几天我们就带它回京城,以后camellia在我们忙起来顾不上它的时候,就有小伙伴陪它一起玩了。” 时间掐得刚刚好,今年是在元旦这一天快要过去的最后一分钟里,她为他祝福。 “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文先生,生日快乐,长命百岁喔。”她将怀里的狗狗凑在他眼前,漂亮精致的凤眼眨呀眨。 他被她这般含杂着笑意,真诚的目光望着,心软得一塌糊涂。 去年生日她也是这么说的。 长命百岁。 她每说一次这句祝福,他就能想到她还说过,要努力活得更久一些,要一直陪着他,不会让他一个人。 她总是这样,给他好多好多惊喜,给他好多好多的爱,他最稀缺的东西。 “给它取个名字吧。” “camellia的名字是我取得,它的名字你来取吧。” 丛一稍微想了想,看了看怀里老老实实的可爱小狗。 “要不,就叫它jasmine吧。” “茉莉嘛?” “嗯!小茉莉和山茶花,听起来就是一家的!” “好,那就叫jasmine。” 丛一对这个名字相当满意,怀里的狗狗好像也很满意,呜呜地叫了两声,像是回应。 “这下我们家更热闹了!” “你喜欢家里多点生气,这样热热闹闹的吗?” “喜欢。”丛一不假思索地回答,大概顿了两秒,又多肯定,“很喜欢,喜欢jasmine,喜欢camellia,喜欢这样的生活,最喜欢你。” 说完,她仰头吻了他一下。 唇间一片湿热,他顺势环抱着她的腰,生了些其他想法。 “如果一一喜欢热闹一点,还有个办法。” “什么?” 文时以略微沉思了几秒,然后贴近她的耳边。 说完,丛一的脸即可便红了起来。 他说,生个宝宝。 生个宝宝家里会更热闹。 其实,看着文紫嘉怀孕,她也有点心动。 这会儿文时以这样提出来,她虽然没做好准备,但还是当真幻想了下。 倘若他们真的有了宝宝,会是什么模样,家里又会变成这么模样,只想想,那种奇妙的感觉都让她有点心跳加速。 “jasmine在你怀里都要睡着了,放它下去睡吧,我们来做点正事。” “哦。” 丛一还没从关于生宝宝这个话题中彻底醒神过来,讷讷地答应,将贪睡的小狗放在床边的绵软小窝里,转身回到床上时,就立刻被他吻住。 “你好姐妹的房间离得不太远,一会小声点,不然会被听到。” 他一边拆解她的衣服,一边细心地叮嘱。 被他提醒,她想起了今晚罗意璇在游轮上说的话,伸手缠绕住他的脖子。 “来不及了,昨晚的时候,她已经听到了。” 她白皙的脸颊浮起一抹微粉,满不在意的样子。 “没关系,我们是正经夫妻,没什么不光彩的,人之常情。” 这句话之后,两人都没再开口,全情沉浸在这一夜旖旎中。 那是他第一次没做措施与她做。 不太一样的感觉,尤其是最后关头,她感知到温热和快感同时袭来时,大脑足足空白了了好几秒。 她更喜欢与他这样贴近。 新年后没几天,两人便带着jasmine回了京城。 本以为京北的项目有了个好的开头,文时以身上的担子可以轻些,可瞧着轻松日子没多久,回京城后,他又开始忙得厉害。 她知道问他也问不到结果,问乔湛也是兜兜转转就那么两句话,索性就打算直接去问文紫嘉,顺带着也约了顿饭。 第120章 她当然不会知道,因为她天真地以为文时以只要解决完一个棘手的事就能稍微缓缓,实际家里人对他的要求和期望是无止境的,包括他自己,总是希望在自己能力范围,做到更多,做到更周全。 不会有做得最好的时候。 地儿是文紫嘉自己挑的,现在她到了孕中期,好多不适的症状都消失了,人正是能吃的时候,叫了半本菜单,满满铺陈了一桌子。 桌中央银盘里卧着一块胭脂色的鸭胸肉,肌理间渗出琥珀色的蜜汁,边缘烙着焦糖色的网格纹。松露泡沫在盘沿漾开,整盘看上去如同被晨雾笼罩的苔原,精致又由叫人颇有食欲。 侍酒师刚斟的勃艮第红酒在杯壁挂出淡紫色泪痕,与瓷盘中央那朵可食用金箔雕成的睡莲装饰相互映照,精致漂亮。文紫嘉喝不了酒,丛一倒是没其他胃口,只抿了口高脚杯的暗红色液体。 低温慢煮的龙虾尾蜷缩在冰岛苔藓上,透明虾脑凝冻里封存着香草籽的星芒,海胆刺身在盘底晕染出朦胧的月晕,黄澄澄得耀眼,文紫嘉本来想尝个鲜,被丛一拦下了。生的东西,怀孕的时候还是少碰为妙。 “有胃口就多吃点,你现在要把自己养好。”丛一看着文紫嘉终于有了胃口,吃得欢欢喜喜,看着就高兴。 “嘿嘿,喻衍洲也这么说!”文紫嘉点点头,“大嫂你要不要试试这儿的小羊排,超级嫩!” 丛一没拒绝,割了块递到嘴里。 迷迭香混杂着肉香在口腔里蔓延开,味道是很不错,丛一刚想开口肯定,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恶心,怎么压也压不住,随即就剧烈干呕起来。 第76章 飓风 他们的第一个宝宝 刚刚明明都还好好的, 丛一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舒服。 也就才吃了一小口,更不至于会腻,但她就是忽然恶心得厉害。 “大嫂, 你没事吧?”文紫嘉递了杯水过去,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这食材还是挺新鲜的呀。” 明明已经把刚刚令她作呕的小羊排拿得很远了, 可她依旧能嗅到很浓烈的味道,平常也不见嗅觉这么灵感,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倒是出了些汗,眼睛都给呕红了。 “大嫂,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丛一点了点头, 她从没这样过, 吐也吐不出来,恶心得要命,呕过之后,头也晕得厉害。 话音刚落下没多久,文紫嘉像是突然想起什, 猛地抓住丛一有点发冷的手, 惊喜地感叹。 “大嫂, 你不会是也怀孕了吧!” “啊?” 文紫嘉又仔细回忆了下,自己发现怀孕的时候,好像也是丛一这副样子。也不对,没有丛一反应这么大,就是胃口不好,人变得贪睡得不行。 个体总是有点差异的, 说不定丛一就是反应会更大一点。 两人结婚也有一年了,按理来说怀孕也很正常。 “我刚怀孕那会儿就是这样的。” 听了文紫架的话,丛一下意识开始回想,好像是回忆起一些有可能怀孕的事情,她不自觉摸了摸的小腹,愣神了几秒,摇摇头没肯承认。 “应该不是,一直都有做措施的算了,不想去医院了,可能是从港岛回京城不适应着凉了。” 也不是想要瞒着,主要是丛一自己也不太确定,先告诉文紫嘉可能没一会儿文家人都知道了。 如果真的是有宝宝了,她想等确定了,等到文时以忙完,亲口告诉他。 “真的没事嘛?你看着脸色很差。” “没事,回去叫医生过来看下好了。” 丛一很快把这个话题给揭过去了,面上没什么反应,其实心里是急坏了的。 本来今天是想文紫嘉问问看看集团情况和文时以是不是又在忙些什么,可惜文紫嘉也不是很清楚具体的情况,没个定数结果。 恶心的那股劲儿还没彻底过去,丛一整个人也不太舒服,想起自己刚刚又是红酒又是生海胆,还是有点担心,赶紧结束了饭局回了京郊,想着赶紧测下。 第一次用验孕棒这东西,她不太熟练,第一次还费掉了一个,第二次才成功。 等待的过程里,她根本也没不敢看,想着也不至于她们才说起要不要生个宝宝,备孕计划都还没来得及做,不到一个月就怀孕了吧。 她其实也没做好什么当妈妈的准备,毕竟当时她们说定要结婚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和他生孩子的想法。 时间一分一秒地晃荡过去,丛一怀里抱着还没怎么长大的jasmine坐在贵妃榻上发呆,始终不敢回头去看大概率已经显示出结果的验孕棒。 因为jasmine还太小,丛一不放心所以干脆带回了京郊,并没扔在文家,亲自细心照料着,为了让两小只尽快熟悉,没几天她便把camellia也接到了京郊。 jasmine才不到三个月,个头却长得不小,抱在怀里一会儿就压得她胳膊有些酸, 大概是因为她一直抱着jasmine,camellia不太高兴,始终在她脚边挥舞着小爪子扒拉着她,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好啦,你乖一点。”丛一被它扰了神,才想起去看结果。 粉色的验孕棒躺在手心里,她看见两道杠的那一瞬间,她彻底懵了。 说是要生宝宝,但其实回来到现在文时以忙得很,她们也没有具体规划,身体检查也都没做,所以备孕的事情就被暂时搁置了,每次还是会做保护措施的。 回想起来,只有元旦那天是一时激情。 就这么一次而已,就能怀孕了吗? 她不敢相信,又一连测了两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大脑一片空白,捏着验孕棒,她惊出了一身汗。 如果是元旦的时候,那么他们回来的每一次,都搞得那么激烈,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扛得住的。 越想越后怕,下午那股难耐的恶心劲儿又涌了上来,她捂住嘴巴,呕得厉害。 两个毛茸茸的小宝贝就围在她脚边,看着她难受了半天,跟着在一旁呜咽了两声。 所有不适的症状都在具象化地表明着,她的身体里好像真的多了一个真切存在的新的小生命。 一时间,惊喜,惶恐,紧张,乱七八糟各种情绪挤占在她心间,她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把这个消息告诉文时以。 可才拿起手机,指尖触碰到屏幕的时候,她又停滞下来。 这段日子,她也没怎么注意,生食,红酒也没少喝,不知道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健不健康。 这样转念一想,她赶紧约了明天去医院的检查。 他最近看起来压力不小,就算他什么也没对她说过,但频繁的出差,每次回来吃过饭洗过澡又钻进书房到深夜,眉宇间的疲倦是骗不了人的。 若是真的有了宝宝,情况不稳定再出现什么问题,恐怕他的心情会更不好吧。 无声地叹了口气,丛一放下了手机。 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心情,她忽然就觉得鼻子很酸,缓缓蹲下身,抱着自己的双膝委屈了好久。 以前她无论是在家,还是和vinay,都从来不会思考这么多的,她都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考虑得那么周全,自然也不必有什么小心翼翼。 本来就敏感,现在面对文时以,她好像思虑得更多了,就连有了宝宝这种事,她都怕给他增添心里压力而不能第一时间告诉他。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明明爱上他,是因为他足够理解和尊重她的痛苦,又真心实意地给了她好多好多的安全感。 现在,他依然对她很好很好,她也能感受到他做出的努力和变化,可与其同时,她又体会到了更多不同种原因引起的不安全。 很复杂,也很矛盾。 原来真的很爱一个人,是能从他身上领会到这么多感受的。 它们彼此矛盾着,又切实的,真正地存在着。 时至今日,她终于又多明白了一点点。 爱情的存续和生长,并不是用尽全力去爱对方就足够就可以的。 同时,她也确认无疑。 她对他的感情,是眷恋,是依靠,更是是百分百的爱意。 甚至或许,早就超过了她对vinay的感情。 一想到这些,种种复杂的情绪就会立刻将她包围。 她的心理状态在这一年的持续治疗里好转了不少,但仍然要各种注意和提防,稍不留心,一些不太好的负面情绪和状态就会马上找上来。 以前她自己吃点苦头也就算了,现在有了宝宝,怕是禁不住。 第121章 她努力克制着,用梁霄之前教给她的各种办法调整呼吸,缓解情绪,慢慢将自己心跳抚平。 这是这些年里,她第一次有强烈的,直面痛苦的决心,她在奋力尝试着接纳那些情绪,然后把这些心理不适症状对她本身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 疲惫感袭来,她困倦得厉害,去卸妆换上睡裙的时候,她解开连衣裙,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出神了好一会儿。 那里一如既往的平坦,皮肤白皙,好像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她伸手去摸了摸,虽然现阶段什么也摸不到,却像是有种奇妙的链接般,让她的心莫名跟着触动。 再然后,她为了让自己不胡思乱想,赶紧躺了下来。 抱紧被子,camellia和jasmine都一起凑了过来,一起陪在她枕边,安静地窝着。 两小只她都有照顾到,都轻轻摸了摸头以作安抚。 “你们马上就要弟弟或者妹妹啦!” “你们爹地知道的话,会不会也特别开心哇?” 她将camellia抱在怀里,已经是一种习惯。 又自说自话了一会儿,眼皮便开始打架,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过去了,连天暗下去,文时以回来,她都没察觉到。 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坐在她床边,手里舀着碗鸡汤小馄饨。 “醒了。”文时以瞥见她睁眼,“怎么这时候睡着了,嘉嘉说你今天不太舒服,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 丛一盯着他,摇摇头,一直没说话,他喂过来的馄饨,她也推拒了,他只能无奈地先放在了床头。 下一秒,她抱住他,躲进他怀里。 文时以愣了下,继而轻轻摸了摸她的背,想要稍微与她拉开点距离,奈何她窝在颈窝处,怎么也不肯松手。 “别离我这么近,我可能有点感冒了,贴太近传染给你。” 若是平常他这么说,她一定不松手,她才不在乎会不会被传染。 但眼下不行,她的身体健康直接关系着肚子里的宝宝。 没办法,她只能缓缓松开手臂,低着头很失落的模样。 “那你吃过药了没,发不发烧?”她伸手去试探温度。 “一点点,低烧而已,没关系。” “就不能休息嘛。” 碰触到他有点热的额头,她克制不住地喃喃自语了两句。 他习惯自然地握住她的手。 “没事,没有很严重的症状,别担心。”他暖着她的手,想要快点转移她的注意力,“手怎么这么冷?” 见她不说话,他又自然地在被子下摸索到她一样冰冷的双脚。 她一直是这样,一睡着就会很容易手脚冰冷,成婚这一年来,都是他时时用身体或双手暖着。 他还是体贴温柔到不行,哪怕自己在生病,哪怕他褪下西装革履,整个人都透着焦灼,灰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疲惫。 他还是用百分之一百二的耐心对待她,然后在发现她情绪低迷后,又开始反思自己。 她不会知道,刚刚回来的路上,他又急发了一次过性黑曚。 还好是在路上,不然在集团又或是在家,更难处理。 栓塞的情况比预想的发展要差,失眠和神经敏感的症状也时好时坏,再这么拖下去,可能都不仅仅是短暂的间歇性失明了,视神经一旦出现不可逆的损伤,那他以后的视力都会受到严重的影响。 保守治疗已经无法解决现在的问题,主治医已经多次和他提及手术的事。 “最近太忙了,没顾上多陪陪你,是我不好,一一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好吗?”他看得出她不太开心,但又苦于不知道具体情况,用心哄也还是不得其法。 眼见着他已经这么辛苦,还是在顾及自己的情绪,她根本没办法和他再多计较什么。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眉心,垂眼沉默了好一会儿。 在沉默的这几秒里,她又快速想了很多。 她极力安慰自己,工作上的事,集团上的事,她已经在帮着他了,总会有处理完的一天。 等到时候宝宝情况也稳定了,再找时间好好和他聊一聊。 夫妻之间,有感情在,现在又有了宝宝,没什么事沟通解决不了。 他们都不是不讲道理,逃避问题的人。 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有好多话想和他说。 这样想着,她又耐下性子,抬眼望着他笑了笑点头。 “不和你计较!” “而且,你也没做错什么,不用老是和我道歉。” 她说得很诚恳很认真。 他们之间,永远她是那个肆意发脾气的人,而文时以则是永远在充当着不断反思,事无巨细落实各种事的角色。 这样很好,也不好。 她希望他也能自在一点,真切一点,把她当做自己人,至亲至爱的人。 在她这,他可以不用做得那么好。 听到她这样说,文时以一时竟无法应答。 握着她的手细微地颤抖了下,他凝视着她的眼光,然后松了口气般很淡然地笑了笑点头答应。 他逐渐体会和领悟了关于爱这件事。 是她带给他的。 爱大概就是这样吧,常觉心疼和互相亏欠。 他病着,她没办法亲他,所以只眼巴巴地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真切涌动着的情意,拉过他受过伤的左手,替他自然地拆掉了减压绷带,拉开床头的抽屉,像每一天一样帮他做护理,涂药膏。 “等你忙完,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保密!先保密嘛!” 护理做完,小夫妻俩又在床头腻歪了一会儿。 文时以好不容易喂她吃了两口馄饨,再第三口她说什么也吃不下,没一会儿便又嚷着困了。 他暂时没办法和她一起休息,晚上还有点工作要简单处理下。 她心里不愿意,嘴上还是安慰,让他忙完也早点休息。 待到亲眼看着她入眠,他又在床头坐了一会儿。 最后摩梭了两下她手腕的割痕,起身离开了卧室。 在书房坐下第一件事,就是回乔湛的电话。 刚刚在卧室,在她眼前,不方便接。 “喂,老板。” “嗯,事查得怎么样了?” “太太转让商铺经由的是在港岛去年才注册的一家小公司,法人是太太弟弟的朋友,应该是个挂名公司,实际没什么业务,大多都是过手转让这些转移注意力的事。另外,韩家还拿下了港岛市区一座高架桥的整修重建,应该也是太太家在背后帮着疏通了关系。” “还有吗?” 文时以将手中的钢笔拧开又合上,不动神色。 “暂时就是这些,还没有查到太太家有直接参与京北项目的具体情况。”乔湛顿了顿,有些不确定地补充,“老板,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太太可能......也没想让丛家以这个项目为切口进入内陆市场。” 乔湛的话说完,电话那头的文时以长久地陷入沉默。 最终,他重重地合上了手中的钢笔。 第77章 飓风 “肚子好疼......” “先这样吧, 后面有新的情况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老板。” 电话挂断,文时以放下手机, 坐在桌前,静坐了有一会儿。 按照正常逻辑分析,丛家就算想进内陆市场, 也不必要通过韩家,再怎么样亲疏远近丛敏兴是分得清的,如果想要进军内陆,丛家最好的选择肯定是文家。 论起做合作伙伴的仁义程度, 文家怎么也要好过韩家吧。 况且文丛两家已经结亲,丛家更没必要舍近求远。 他坐在原处想了想,除了能想到丛一这么做, 大概率是为了帮她, 他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只是,他还是要继续关注和调查下去。 就算是为了帮他,他也无法彻底放心,也不能容忍这种介入的方式,因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这是整个家族的大事。 大家族之间的结合也远远不是三两句就能决定和说清楚的, 就算两家要合作, 也不能以这种方式,丛家更不能不知会文家一声,就和外人谈合作。 他知道这种可能性太小,只是他有他的考量,有他不得不为的周全之事。 他要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 但却没办法把这些考量搬到台面上说。 她既然不主动提出来,那么他也不想戳破。 就像从第一次知道她翻了自己的邮箱后, 他依旧没有修改密码,但却再也没有往这个邮箱里传过任何一个不能外传的重要邮件。 第122章 他知道,她极大概率可能也不会去翻看其他内容,但哪怕就是一点点,甚至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记的概率,他也不能赌。 他赌不起。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卑劣。 活了三十几年,他第一次对自己有这样的评价。 他向来自诩坦荡,稳重,哪怕是作为商人的角色,也始终没算计到失去底线道德的地步,更谈不上卑劣。 但现在,他把招数手段都用在提防自己的妻子上。 不是卑劣是什么? 他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全心全意地谈爱这件事。 他又想起了刚刚她温柔地拂过他眉心,想起了她说的那些话,心烦乱得厉害。 什么工作上的事,生意上的事再烦压力再大他都是能解决的,但这种事,他没得选。 头疼得厉害,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叫嚣着,这种痛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捏着桌沿的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拉开桌边的抽屉,他又找了一颗止疼药,这是他今天吃的第二颗。 情况越来越糟糕,上周复查医生就有提醒过他,一定要多加休息,不能再咖啡这一类会刺激神经的东西,血管痉挛随时都有恶化的可能,眼压越来越高,再不控制,视神经会缺血。 他合上眼,微微仰靠在椅背上,准备合上眼休息的那一瞬,他看见了对面整面墙排布的时钟。 像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生理反应,他看到某个时间就会立刻想起对应的事。 这个时候美国市场刚刚开盘,欧洲市场也正热闹,这些纷乱复杂又重要非凡的事已经深深镌刻在他骨血里。 他的眼前略过好多场景,有多少成功的,风光的,闪耀的,就有多少艰难的,痛苦的,疲惫的。 从前在投行做事也好,幕后操盘也罢,他都只是纯粹得做事,不用思考太多其他的东西。 现在,位置不同了,需要考虑的事也不同了。 他深吸了口气,却仍然无法缓解疼痛。 结婚到现在,他也曾在某些时刻因为拥有她这样一个很棒的爱人而感到欣慰,愉悦,甚至是感动。 可不知为什么,他依然觉得自己的世界彻头彻尾的冰冷,仿佛那些温度,那些色彩都是惊鸿一刹,注定熔铸不了,也无法留下。 他也情愿他的世界,他的人生就是这副样子了。 他还是不会停止观察下去,哪怕有一天搞不好会被她知道。 倘若她真的是为了帮他,又知道他这么疑心她,“监视”她,她应该会特别伤心。 他在做一件,明知道她知道会伤心,却不得不做的事。 一想到这,各种感官上的疼痛感加重,他看着眼前那些不停歇的时钟,漫长地舒了口气,合上眼,安静地抽离,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谁也不好过。 心理层面上的,生理层面上的。 清早起来的时候,丛一又开始特别剧烈的干呕,几乎是在梦中被这种不适感给搅起来的。 文时以躺在她身边,一向睡眠浅,她一有动静,他就跟着醒来。 “还是不舒服?怎么吐得这么厉害,我叫医生过来看看吧。”文时以眼见着她脸都吐白了,怕她是什么严重的毛病再给拖严重了。 “不......不用。” 从昨晚开始就什么都没吃,她现在已经开始吐的都是酸水了。 她摇摇头,将长发挽起来,努力压制着那种恶心,脚底发软。 “我约了检查,等下就去医院。”她不肯细致解释。 “那我让乔湛把这次出差的时间往后推一推。” “不用不用,你都定好了的事,别轻易改动了。” “那让嘉嘉陪着你去。” “嘉嘉也怀孕好几个月了,别折腾她,绾绾现在也不在京城,我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有阿姨陪着呢,我也不是小孩子。” 她坚持如此,文时以也没办法。 只嘱咐说检查完记得发个消息给他。 她满口答应,但还是在文时以出门的时候,眼眶越来越红。 她本来就敏感,对各种情况的分离都有焦虑,现在大概是因为怀孕了,体内激素也跟着变化,她又不舒服,情绪更乱套了。 她拽着他的西装袖口,将头抵在他心口,努力将想要掉下来的眼泪给咽回去。 拼命安慰自己,几天而已,不到一周他就又回来了。 “我尽快回来。” 就算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也能感应到她的心情。 “嗯......” 她应下,心里默默祈祷一会儿的检查要一切顺利,回来就可以把有宝宝整个好消息告诉他了。 他飞机起飞的时候,丛一刚好也上了去医院的车。 路上还是不舒服,非常非常的不舒服。 不仅是恶心,整个小腹也坠得厉害,闷闷涨涨地隐隐作痛。 她预感不好,果然各项检查指标出来,拿到医生那一看有好几个都带着箭头。 毕竟这一个多月她又是酒又是生食,她又劳心劳神地各种偷偷解决京北项目里留下的抑或是层出不穷的新状况。 这不,前几天才通过丛家下面的一个子公司解决了空调机的一些零件供货问题。 自然,他们也没少折腾。 现在这个宝宝还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医生开了些药,只能先吃着看,卧床保胎。 从医院回来这一路,她沉默不语,一个字都没说,连给文时以发消息这件事都忘了。 回到家,她重新换上睡裙。 对着镜子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撩起裙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看了好久好久。 这中间,她还想了好多。 他们两个的孩子,流淌着他们共同的血。 他/她应该长什么模样呢,会是什么性格...... 想着,想着,她觉得自己的心完全地融化掉了。 她伸手摸了摸,意外弄得自己很痒。 “你要坚强点哦,妈咪也会很坚强的!” 文时以去伦敦出差大概去了一个周,两次倒时差折腾下来,他的感冒加重成了肺炎,在落地的第三天,就被扣下吊水吊了两天。 身体远远超出负荷,就像是出现系统出现了一个bug就会开始全面崩溃一样。 神经痛,喉咙痛,旧伤痛,混杂着时不时的失明,高热,浑身发抖冒冷汗多重折磨着他。 都还能顶住,他在心底给自己立下这样的目标。 以至于除了吊水那两天的部分行程耽误之外,他该做的事一件也没少做,回去的航班上直接昏睡了半日,体温飚到三十九度,降不下来。 他还是没克服一高热昏睡就会做噩梦的毛病。 这漫长的航程里,他一刻不停地梦着。 时而梦到sephora,时而梦到文兆锡,一会好像回到了美国的公寓,一会又穿梭回了京城,回到家,见到了丛一...... 好像把过去这三十年多年的人生又给重新打乱放映了一遍。 这一路,少年天才,世界顶级名校,华尔街风头无两的幕后操盘手...... 好多好多光环,好多好多响亮的名号,在他身上加注,留存,归属。 这一路,从记事开始没多久,他所面对的一切苦难和目标,这种种过程,中间没有父亲的维护和宽慰,没有母亲的细心照顾和关心。 所有受伤疲惫低落又艰难到无法想象的时刻,他都是一个人躲起来舔舐伤口,然后一再督促自己强大起来,坚韧又滚烫。 滚烫到这往后的人生里,任何一个人再向朝他伸手,都会被烫伤。 他不太需要的。 就像这次在伦敦出差生病,离sephora近在咫尺,他也不会去打扰。 飞机降落的颠簸将他从梦中摇醒,他恍然睁开眼,剧烈地咳了两下,努力撑起身,顺着舷窗往外看了一眼。 浓重的黑里,灯火纵横交错。 “几点了?” “已经十二点,马上要落地。” “老板,上次太太的事有点新情况。” 乔湛遵从他的要求,有情况就第一时间汇报。 “讲。” 乔湛如实叙述,和他预料的差不多。 这桩生意,丛家到底还是参与进来了,没有知会他,也没有任何预备。 听完,文时以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舷窗外收回。 他很难用言语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状态和心情。 疑心吗?失望吗? 不理解吗? 好多,他也理不清楚了,也没力气理了。 他只是觉得心脏闷闷的疼,浑身烧得滚烫却还是冷得厉害,每一寸肌肉都酸疼得厉害。 第123章 “嗯,知道了。”他从嗓子眼里挤出来这句话。 沉默了半天,他又开口。 “处理一下,不要让董事长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的。” 说完最后这两句话,他点亮耗尽。 直至飞机降落,上车,回到京郊,他一路闭着眼,一声不吭。 平静的表面下,承受着无比的痛苦。 卧室的灯还亮着,他上去的时候,丛一正蜷缩在小沙发上,怀里抱着camelia,脚边躺着四仰八叉翻着肚皮的jasmine。 两小只见文时以回来都兴高采烈地跑过去迎接,丛一在它们后面,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连日的不适搞得她脸色很差,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真的闹人,她食不知味,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瘦了一圈。 吃了几天的药,但她还是不舒服,状态也一天比一天差,她时刻都在担心这个孩子可能保不住,日日也睡不好,刚刚晚饭的时候,肚子还疼了一小会儿。 满脑子都只盼着他快点回来。 “你去了好久啊。”她不满意地埋怨,口气却是撒娇的意味。 他一直不说话。 丛一有点不明白,下意识去摸他的手,滚烫一片。 “你怎么烧成这个样子?”她吓了一跳。 可他依旧不答。 人在病中,丢失的那些安全感只能通过不断漫无目地思索来缓解。 就像他这一路回来,想了好多好多。 他的手被她捂住,烧到了眼珠转动都疼痛的地步。 他扭过头去看她,鼻子酸到难以忍受,眼眶极热。 “你怎么了?” 漫长的沉默,极端的对视。 “所有人都处心积虑的算计我,一一,你可不可以不要。” 他的话音落地,丛一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微微张着嘴巴,茫然地看着他。 算计? 她算计什么了? “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有点恼火,看他这样子,又不知道怎么发脾气。 “你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他不肯放弃追问,忽然猛地掉下一颗清晰的泪珠,就掉在他们紧紧握住的手上。 那是丛一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掉眼泪。 完全的不知所措,迷惑,着急,也很心疼...... “我......我知道什么?我......” 话还没说完,小腹传来了一阵疼痛,她当下就觉察到不对,话也说不利索,赶紧捂着肚子,可随即而来的是更强烈的痛。 大概是刚刚太着急太激动了,她不舒服的各种点被放大。 好疼,疼到让她心慌。 她极其慌乱地死死抓着他的手,漂亮的小脸扭成一团,皱着眉,克制不住的呻吟了一声。 “我肚子好疼,快点......” “快点送我去医院......” 第78章 飓风 “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我....…… “你......你怎么了?” “好疼......快点, 送我去医院。” 最后这句话,她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小腹的疼痛愈演愈烈,丛一的脸都疼白了。 开始文时以完全没反应过来, 她疼得突然,正说着说着话,忽然一下子就止不住地捂着小腹叫疼, 他一时慌了神。 从京郊到医院的路程不算近,甚至也来不及送到她之前去检查的私人医院,只能就近随便哪一家。 她紧张得快要不能说话,越紧张越痛, 那种痛感好像是在不断提醒她,肚子里她们的宝宝时刻都有可能离开她的身体的可能与风险,她害怕得要命, 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发抖, 窝在他怀里,已经无暇思考刚刚他说的话。 她拽着他滚烫的手,一个字也不肯说。 好在人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状态肉眼可见, 实在是很差。 医生检查过后, 很快开始注射针剂和安定。 她躺在冰冷的床上, 望着天花板上逐渐散开隐匿的光圈,不知不觉间,缓缓地闭上眼。 等到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透亮,只是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来。 眼皮好重,丛一努力睁开, 视线模糊泛白。 小腹的疼痛已经消散,她恍惚茫然了几秒,猛然想起,摸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还输着液的另外一只手挣扎着抓着床边的人。 她扭过头去看他。 “宝宝......宝宝,还好吗?” “医生检查过了,有一点先兆流产,可能是因为刚刚你情绪比较激动,所以才会肚子疼。” “先兆流产?那宝宝会不会有事?” “暂时没什么大碍,但后面要特别注意,你别太担心。” 听到他的话,她松了口气,极度焦虑和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突然的纾解,整个人坐在原处呆坐了十几秒,才逐渐回忆起她们昨晚的对话,可她想起来关心的第一件事,仍然是他的身体状况。 “你烧退了嘛?” 文时以没回答,看着她披散在肩膀的柔顺长发,望着她那双漂亮又含杂着疲惫的双眼,又多沉默了几秒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怀孕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刚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他火急火燎,她持续叫疼,一路上都蜷缩着身体,他吓坏了。 当医生说出先兆流产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开始以为她也不知情怀孕。 可想着她刚刚的反应又实在不像,直到她刚刚一醒来就问情况,他确定她早就知道,只是没有告诉他。 如果知道她怀孕,他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出差那么久。 更不可能回来就和她谈及会波动情绪的话题。 知道她们的孩子有可能保不住的时候,他的手心一直在冒汗,交杂着他本来就很差很崩溃的身体状态,他整个人如同丢在了冰冷的水里,湿哒哒黏糊糊,一直浸泡着,难受得厉害。 倘若这个孩子真的保不住了,那他们以后又该如何相处下去。 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情况,他面对她时的各种想法和情绪有也变得更混乱,这种慌乱感,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了他知道她怀孕,她们即将有第一个宝宝的喜悦。 “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因为医生说,宝宝的情况可能不是很好,我想等着稳定下来,等你忙完了,再告诉你。”丛一隐隐皱了下眉,她完全没有设想过眼下这种情况的发生。 “怕万一......叫你白欢喜一场。你本来就很累了......” 这句话之后,病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直到天完全的亮起来,晨曦的第一缕光顺着窗户抖落进来,掉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也掉落在雪白的被面上。 文时以望着那些光影,同时也感受着身体里的各种疼痛在不断被放大,切割着他快要濒临破碎的意志和摇摇欲坠的精神。 他打算不再和她说起生意上的各种琐事,也不想再跟她拉扯清楚她们之间是否存在算计,存在隔阂。 至少,现在不想。 她需要好好静养,他也没有这个力气。 他用滚热的手握住了她还在输液的手,抬眼看了看头上挂着的药。 “不说了,我们不说这些了。你还有没有别的不舒服,或者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尽量放轻声音,温柔地帮她暖着手。 被他过高的体温烧灼到,她下意识往后缩了下,继而抬眼看着他,试图从他灰蓝色的眼眸里找寻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悦。 可是,没有想象中的雀跃,欢喜,更没有相拥而泣,又或者腻歪甜蜜。 她分明从他的眼里只看到了沉重,疲惫,焦虑...... “我们有了宝宝了,你不高兴嘛?”她有些失望,始终攥着他的手。 “没有。”他否认,起身又挨着她坐下,将她抱在怀里,或许可以让她更有安全感一些,“是我自己状态不太好,抱歉。” “你怎么又和我道歉。”她嗔怪了句,抓着的手自然地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明明碰触过她小腹很多次,只这一次感受完全不同。 隔着被子和衣料,尽管什么也摸不到,他的心还是在那一刻被深深触动。 是他的孩子。 他们的孩子。 这是一件计划之外的事。 一件让他甚至有些措手不及,又无法压抑激动心情的事。 “等再过几个月,他/她就会动了,然后再过几个月,我们就可以见到他/她了。”丛一拉着文时以的手,满心想着未来的时光。 “是,再过几个月,他/她就会动了......” 第124章 他抱着她,手掌始终盖在她小腹上。 就这样,坐到了天光大亮。 离开病房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如其来的黑暗降临。 他猛地停住脚步,原地深呼吸了几次。 “怎么了?” 丛一刚准备躺下,看见文时以停在病房门口。 “没事,你先睡一会儿,晚上过来办出院,我来接你回家。” 他强作镇静,在黑暗里迈步,从病房出来转过身,立时依靠在墙壁上,摸索着抓住了墙壁的扶手,闭上眼,让自己尽可能看起来毫无异常。 她现在这种情况,他更没办法把自己的病情告诉她了。 孤独又黑暗的世界,伴随着强烈的剧痛,天旋地转,他置身其中,能倚靠得只有身后的这堵墙。 他松开扶手,用右手捏住死死捏住左手手腕,这样可以暂时性的缓解一点点神经上的痛和折磨,就这样站着原地,挨过缓慢的每一份每一秒。 直到,光明再一次重现。 他的额头上浮现了一层细汗,整个脊背完全湿透。 微微抽动了一下唇角,他缓慢地挪动身体重新站好,理了下刚刚被弄皱的西装,朝着电梯走去。 把丛一接回家后,他抽出了更多时间,陪着她。 他拒绝了一些过晚的应酬,专心照顾她。 可是尽管这样,她还是因为怀了这个宝宝百般不适,吃不下去东西,恶心干呕,几乎下不了床。 与其同时,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反反复复地低烧高烧,止痛药降压药用到最大剂量,照常处理工作,也要在她面前表现得一切如常。 他依然在处理丛家和京北项目的事情,只是他无法再保持平静。 她怀着他们的孩子,可他还在背后做这种提防她的事。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卑劣,过分,然后又在父亲和爷爷的各种耳提面命与她每天撒娇嗔怪中来回打转,在成为维护家族利益的合格继承人和纯粹爱她的满分丈夫之间不断挣扎。 他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无法两全。 他真是个狠心又凉薄的人。 他给自己下了定义。 以至于他觉得她的爱,这种有真切情感存在的幸福的生活的人,他根本就配不上。 “老板,零件供货商已经更换掉了,选了新的合作方,也检查了其他项目的进度,没有其他问题了。”乔湛检查了一份又一份文件,最终和文时以确认。 “好。” “但是,零件供货商换掉,太太就会知道......” “嗯,我知道,送我回京郊吧。” “好的。” 文时以看向车窗外不断掠过的景色,对一会儿回家面对她,做好了最坏的心理预期。 车窗外开始飘雪,二月,正是京城隆冬,今年又是个尤其寒冷的冬天。 黑色迈巴赫停靠在别墅大门前,文时以从车上下来,迎面的风雪吹拂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甚至卷起了他的围巾。 很巧,这是她们第一次同去伦敦时,她崩溃暴走,他强制着抓她回来时,给她亲手系上的那条围巾。 也就是,上个寒冬的事。 他仰头看向这灰蓝色的夜空,陡然萌生出了发自内心的,强烈的无力感。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不是能力,冷静,稳定,就可以解决好的事。 他想不到办法,也无法再掌控更多事了。 心七上八下,有很不好的预感。 风雪席卷,如同走到世界尽头一般。 走进去的时候,碰上了厨房的阿姨。 她一早上又吐了好久,一整天送上去的东西都没怎么碰,人一直在睡,疲惫不堪的模样。 “再热一碗桃胶燕窝吧,一会儿送上来。” “好的,先生。” 一路顺着电梯,推开卧室的门时,她正抱着camellia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黑暗中。 他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酒精过敏昏睡过去,再起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背对着他安静地坐在这。 那时候,她们相敬如宾,又有浅薄的爱意。 没有太多矛盾,更没有那么多期许和顾虑。 或许人与人之间,本来就不该指望太多,哪怕是夫妻。 还是说,在爱情里他们都太贪心了。 开始时只是彼此尊重地相互看了一眼,用利益构建起看似是铜墙铁壁的围城,渐渐变成想要多说些话,想要交心,努力克制占有欲,可是还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要完全占有对方,爱意疯长后,又开始不断地索求更多,互相尊重,平静安心的日子已全然不够,发疯了一样渴望全心全意,渴望幸福美满。 但他似乎忘了,他这样的人,不应该谈爱。他的角色注定着他的生命里不可能只有爱这件事,全心全意只是一个美好的期许仅此而已。 “你回来了。”她听见了脚步声。 “嗯。”他走过去挨着她坐下,“阿姨说你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叫她又重新热了一碗桃胶燕窝,一会儿吃一点好不好?” 她没说话,看着窗外肆意飘零的雪花,脑子里总是闪过很多这一年多来发生过的碎片。 伦敦的暴雪,布达佩斯之夜,京城除夕,烟火大会,两场盛大的世纪婚礼...... 她到底是从哪个时间节点,对他有了这么深刻的感情的。 明明最开始,她宁死也不愿意嫁给他的。 是在她惊恐发作他抱着她在怀里的时候吗?是除夕满院落雪,他当着全家人面亲手为她写下祝福的时候吗? 还是烟火滑过山岗,他贴在她耳边,说永远不要离开他的时候...... 没有一个具体的时刻,是时时刻刻。 他温柔又强势地渗透进她的生命,然后将她过往的一切痛苦逐渐代谢消亡。 总之,她好爱他。 她愿意承认,也愿意为他做很多事。 可他却还是没办法完全信任她。 “你很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什么?” 她苦笑了一下,扭过头看他,透过她波动的双眼,他点头承认。 再不愿意戳破,还是要戳破。 “我没有故意插手,丛家也不是觊觎京北这个项目,更不会去和韩家真的合作。”她仍然不死心,所以想要为自己多辩驳两句,“我只是想......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话说到末尾,声音好小好小 她明明没做错什么,但却好像个打翻了牛奶不敢抬头的小朋友。 “我猜到了。” 他这一秒给了她希望。 “但这些事毕竟没有过过明面,两家也没有真的谈妥,我不敢赌,也赌不起。” 下一秒,他又无情到底。 她克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眉心微微波起,还是不愿意相信他说的话。 “你知道这些事多久了?” 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他下定决心。 既然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那就都说了吧,再隐瞒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背负着这些,他也真的无法每天再看向她温柔的眼睛,旁若无事。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他该有惩罚的。 “从你第一次看我邮箱开始,再到后来你和韩家交割商铺,然后谈其他合作,以及带零件供货商进场。” “从知道你看我邮箱开始,我就没有再这个邮箱里放过其他文件,从你和的韩家交割商铺起,集团就对这个项目的所有竞选环节慎之又慎,从知道挂名的零件供应的小公司是丛家的产业起,集团内部就在商量更换供应商。” “我.......” “闭嘴!闭嘴!” 丛一激烈地打断了他的话,心脏猛然加速到她根本无法承受。 她抬手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却根本无法消化他刚刚说的话。 那么残忍又冷漠的话,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直白平静地同她一股脑地全部都说出来呢?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忽然尖叫起来,再有没有一点勇气听下去。 完全控制不住持续发抖的身体,她的耳边嗡嗡作响,拼命地往后缩,与他拉开距离,惊慌和绝望的眼泪一颗又一颗地往下掉,瞬间滑满了脸庞。 她几乎是一瞬间便从失落,崩溃到底。 他明明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她大概率是为了帮他,却因为那一点微小的可能而选择这样提防她。为了很小的风险,怕两家因此分崩离析,而不肯多问她一句,直接采取行动,将她所有的真心和好意都这样糟蹋。 她无法相信,眼前这个男人,她与之每天同床共枕的男人,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竟然背着她做了这么多,明知道做了,她会伤心的事。 第125章 道理上他没有任何问题。 但她无法接受这个道理。 无法理解他的冷漠。 无法明白,甚至从来没想过,他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她。 他说请她不要算计他。 足以说明,其实某一个瞬间,他也有过怀疑她的念头。 可其实,是她被全然掌控在股掌之上。 “你太可怕了......” 眼泪唰唰地往下掉,很快沾湿了胸口的布料。 在他回来前,她还抱着一点点希望,觉得她们只要说开了,其实都是可以沟通的。 委屈,难过,伤心,一股脑地涌上来,将她淹没到快要无法呼吸。 跳动的心脏甚至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她绝望地看着他,泣不成声。 “伤害我,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我.......” 第79章 飓风 “救救我的孩子......” 她绝望着, 几乎是全然颤抖着说出这句话。 每一个字都那么艰难,像是落在心上都会滴血一般。 盖在她小腹上的毛毯随着她挣扎滑落下来。 她无助又崩溃地坐在原处,不断后退至角落, 满眼不可置信又饱含泪光,甚至没太注意,差一点从榻上摔下来, 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小腹,吓坏了。 他想要伸手去扶,被她躲开。 他想要开口,起码说句对不起。 他时常和她表达歉意, 她也总是让他宽心。 但是这一刻,对不起三个字怎么也讲不出来了。 他带给她那么巨大的伤害,用这么残忍的方式对待她, 他还有什么资格和她说抱歉。 这些伤害, 又怎么能是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能揭过去的呢。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毫无意义,毫无价值可言。 大概是极度崩溃过了头,原本美好充满爱意的世界顷刻间崩塌,她一时混乱不堪, 脑子里的思绪杂成一团, 挨不住这种突如其来的悲伤, 彻底丢失了自控和理智。 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他误会了她的本意,不愿意让她又或者是丛家插手这桩生意。 在他没有回来的这一整天时间里,她一个人想了好久好久,不断说服自己,哪怕是这样, 她也可以接受。大不了就是以后两家的合作都放在明面上,她不会再私自做决定,以后请他多相信自己一点。 她可以接受,也可以低头,甚至可以不计较很多事。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他就什么都知道了,什么都清楚了,却还是会选择把最大的伤害留给她。 她是他的妻子啊。 是他夜以继日的枕边人,是他孩子的妈妈。 他怎么好像是在用对待仇人的方式对待她。 这一点,精准又深刻地刺痛了她。 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她辛苦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和日渐美好的生活化为泡影。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我去求雅雅,求韩家人.......那是我的成人礼,是我爹地和妈咪给我的祝福,我把它都给你了,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眼泪滑落在脸颊,已经太多到完全模糊了视线。 她没有勇气看向他,只是挣扎在他凑过来想要扶着她的时候疯狂地推搡,双手胡乱地捶打着他,甚至在发现挣脱不开始时,咬破了他的手腕。 她没有多少力气,挣扎后,绝望地半依靠在他肩头,拽着他深蓝色西装的袖子,耗尽了最后一点点精力,闭上眼,热泪还是忍不住往外涌,嘴里反反复复地重复。 “你怎么可以这么伤害我,文时以,你这么伤害我......” 她本来状态就很差,怀孕后身体的强烈不适都是次要的,她时时刻刻都在焦虑,焦虑到底能不能留住这个宝宝。 就在她拼命保住他们的孩子的时候,他却在用尽办法地把她排出在外。 呼吸变得很困难,她几乎是一瞬间崩溃到底。 她终于再一次深刻地让自己领悟了一次,什么叫做痛彻心扉。 什么叫做。 爱的多的人,总先掉眼泪。 他们那么多温情缱绻的时光,那么多交缠相拥的深夜。 他捧着她受过伤的手腕眼里的那种真切的心疼,他说永远不会离开她,不允许她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难道这些,这些都抵不过他这个身份所带来的责任和束缚。 她努力睁开朦胧的泪眼,微微张开嘴巴获取氧气,调整自己的呼吸,一遍一遍告诉自己冷静下来,整个身体随着大口的呼吸略微上下起伏。 他还是和这一年来的每一次一样,轻摸着她的背,可却再没办法找到那份温暖。 她再这么痛苦下去,肚子的宝宝肯定受不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不想要失去孩子。 他扶着她,甚至是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重心,目光盯着某处,看着冷漠到全无情绪起伏,实际心痛混杂着身体上的痛已经将他整个彻底吞噬。 只是他觉得,他就应该承受这些痛苦。 他加注在她身上这么多的伤害,再难过痛苦也不配喊疼。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撑起身子,推开他,从怀里离开,始终低着头,不曾再抬眼看他。 “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和他生存在同一空间放佛快要了她的命,她不想在周围感受到任何有他的气息,再多一秒,她都会痛苦到失控,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况和状态变得更糟。 他听清了她的话,可留她一个人在这他又担心,所以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直到她几乎是喊出口重复。 “出去,我让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看到你!” 她吼着,眼泪又一次坠落,捂着自己又在隐隐作痛的小腹,害怕得要命。 他只能离开,关上卧室门,背抵在墙壁上的那一刻的,他似乎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散了,他伸手撑住了墙沿,觉得自己完全地飘了起来,耳边只有她的那句话。 她再也不想看他了。 应该的。 他做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今天。 身后的卧室里有各种东西破碎的声音以及她断断续续的哭声,完全无法忽略。 漫天的风雪,像是要把这座城市都给淹没覆盖。 丛一慌乱得厉害,她的精神,心理,和身体都办法容纳和承接这样的悲伤和痛苦。 她到处翻找着手机,拿到的手机后立刻拨通了丛敏兴的电话,可惜丛敏兴在开会没有接到。 她又在通讯里立刻找到殷媛瑷的电话,一刻不停地播了过去。 此刻,殷媛瑷正和朋友们在澳洲度假。 出海的快艇正归航,她手里捏着香槟杯,享受着迎面出来的海风,她正陶醉再风中享受澳洲大好阳光,丢在一边的手机响个不停。 她本来是不想接的,扫了一眼看到是丛一后还是滑开了屏幕。 “一一宝贝,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想妈咪了?” “妈咪......妈咪......” 听到殷媛瑷的声音,丛一根本克制不住,泪如雨下,一遍一遍叫着妈妈,当即听得殷媛瑷心慌意乱。 “囡囡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别哭,别哭宝贝。” 殷媛瑷猛地站起来,放下手里的酒杯,整个人神经都紧绷起来。 “我刚给爹地打电话......给他打电话,他不接......” 越说越委屈,她无助难过到完全回归到小孩子的状态,一直反复强调自己的来电没有被接听。 “怎么了,囡囡啊,你和妈妈好好说,你怎么了,时以呢,有没有在你身边,你在哪?” 听到文时以的名字,丛一立刻哭得更凶了。 “妈咪......妈咪,我要回家,我不要待在京城了,不要待在文家,你来接我回家,你让爹地.......你让爹地接我回家......” “好好好,妈咪马上就来接你,你别哭宝贝,别哭,手机不许关机,妈咪很快就到了。” 殷媛瑷吓坏了。 和vinay分开的时候,她又是跳楼又是割腕,她差点就要失去她最宝贝的孩子,留下的阴影,让她至今对丛一任何一点的情绪波动都紧张得不行。 明明已经好久不见她这样了。 她哭得那么伤心,殷媛瑷听着心都快要碎了。 挂了丛一的电话,她就赶紧给丛敏兴打电话,一样打不通。 她立刻不停地从手机里翻出号码,给丛敏兴的美女助手打电话。 “喂,太太。” “抓紧让他给我接电话!” “太太,董事长现在在开会,没......”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在教我做事?” 第126章 殷媛瑷的口气冷得渗人,她不在乎丛敏兴的助手秘书到底是什么各路美女,也不在乎这些年来应酬到底有多少莺莺燕燕围绕在他身边。现在的情况关系到丛一,谁敢耽误一秒钟,她立刻杀人的心都有。 “我说让他给我接电话,立刻,马上!” 殷媛瑷尖锐的声音拔高了好几度,吓得对面立刻噤声,只敢回答好的,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了大会议室,硬着头皮敲了门。 丛敏兴正在听新一年宣瑞的各板块计划目标,这会儿有人闯进来,他很是不悦。 “在开会你看不到?出去!” “是太太......说要您马上接电话。”助手面露难色,小心翼翼地说着。 听到是殷媛瑷的电话,丛敏兴皱着的眉头更深了几寸。 殷媛瑷几乎从不会给他主动打电话,结婚这些年,不超过三次。 第一次是她发现又一次意外怀孕,有了丛莱和丛蓉两兄妹,婚离不成了的时候。第二次是丛一在vip病房割腕命悬一线差点抢救不过来的时候。 今天,是第三次。 “给我。”丛敏兴很快接过了电话,凑在话筒边应了一声。 “为什么不接一一电话?!” “我在开会,手机没带进来。” “我马上回去,我们一起去京城接一一回来。”殷媛瑷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不,等不了了,港岛离京城近,你现在就去,别等我了,我直接回港岛。” “什么?”丛敏兴还没理清楚事情,“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其实殷媛瑷的也不清楚,她只知道她的宝贝女儿哭成这副模样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什么也管不了了,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不管,你现在就去!” “我告诉你,丛敏兴,要是一一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俩日子也别过了!” 说完,殷媛瑷即刻挂断了电话。 已经没办法在估计什么会议不会议了。 丛敏兴给丛一把电话回拨过去,一接通,还没等开口,丛一的哭泣声便传过来。 “爹地,你怎么才接我电话......” 一边在电话这头安慰着丛一,一边拿上西装外套往外赶,一屋子高管股东完全顾不上交代,急疯了一样。 等着丛敏兴来接她的时候,丛一企图让自己慢慢平复情绪,一个人蜷缩在角落,双手仅仅地护着小腹,像是生怕肚子里的宝宝会离开她一样。 她无法回想刚刚文时以说过的任何一句话,也没办法面对她已经托付全部真心和爱意与之真诚相待的人对她的防备和这种巨大的伤害。 她承受不了。 茫然的黑暗里,她躲了起来。 这一年多以来的恢复和好转好像都倒退回了原点,她极端崩溃逃避后,小女孩一般想要等着最亲爱的父母带她回家。 文时以就站在门外,什么都能听到。 听得到她哭着给丛家人打电话,要回家,最后挂了电话后连哭泣声也都慢慢没有了。 他想起结婚之初,殷媛瑷单独和他说过的话。 说她什么都不图,只拜托一定要照顾好丛一,一定要好好对她。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这一夜他就站在那,大脑里空白,卡顿,最后思绪乱飞,整个人被冷汗包围,神经锯齿拉扯般的疼痛加注在□□上,他情愿再重一点,就这样疼到结尾吧。 他从来没有这么厌恶过自己,怨恨过自己。 他有那么多光环,诸多身份,对于他的每一个身份都投入了百分百的责任心和忠诚度,尤其是文家长子,继承人的身份。 可现在,他厌恶这个身份,也厌恶履行这个身份职责的自己。 本来是夜里就可以飞到京城的,但是因为京城的暴风雪不止,所以延误了一些,落地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丛蓉丛莱也一起跟着来了。 到京郊见到丛一时,她已经哭累了,双眼肿得跟核桃一眼,抱着那一张软毯,可怜兮兮的模样。camellia和jasmine毛茸茸的两只安静地围着她,一个帮她暖着脚,一个就在靠枕边,时不时会过来舔她一下下。 “一一。” 丛敏兴心疼坏了,不敢碰她一下。 睡梦中的人儿模糊地睁开眼,睁眼看到是家人的那一刻鼻子里的酸楚又一次涌了上来,小猫一样孱弱地叫了一声爹地。 “好了好了,不说了,爹地带你回家。” 丛敏兴极力克制情绪,将面色苍白的丛一抱了起来,抱起来的时候,身上的毯子也跟着滑落了下来。 正好,文家的东西她连张毯子都不要带走。 jasmine被丛蓉抱在怀里,但是camellia还留在原处。 它是文时以的女儿,她不会带它走的。 甜甜的小猫咪见jasmine和丛一都要走了,自己却留在原地,焦急地跳下来,想要跟上丛一一起走,但没成功。 它被拦住,文时以把它抱了起来。 路过文时以的时候,丛敏兴抬头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在他面前足足停驻了有好几秒。 目光里含杂了太多的情绪,那是他作为一个父亲对女儿极致的心疼和对文时以的怨恨。 “爹地,回家......” 丛一不愿意抬起头,不能再多看文时以一眼,小腹连带着腰都酸胀得难受,她想要好好休息,她必须要好好休息下才可以。 “好。” 这笔账什么时候找文家算都不迟,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带着丛一回家。 别墅响动了一番,外面风雪不止。 文时以眼见着丛一被丛敏兴抱走离开,却连阻止都找不到立场和理由,只能看着,目送着。 直到她被抱上了飞机,彻底离开。 离开他也好。 离开他对于她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也许从最开始他们就都错了。 以利益架构的婚姻就坚持这个底线原则,而不应该偏离。 当初就是再狠心一点,也不至于到这般,给了她诸多爱意和希望后又这么重的伤害了她。 她的爱从来都是那么纯粹,那么真诚,不计得失,全心全意。 他给不了她同样的爱,他的生命力有太多东西,这些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同时也限制着他,时刻警醒和束缚着他。 他只能是个平淡过日子的婚姻搭子,他配不上她。 天已经完全亮了,雪花杂乱飞旋。 盯着那些白,双眼也会变得疼痛不堪,视线跟着越来越模糊,最后直至白茫茫地连成了一片。 在那片白里,他一个人有了可怕的念头。 电话铃声打破了平静。 文时以机械着拿起来去接。 “文总,昨天的复查结果出来了,各项指标都不太好,以您现在过性黑曚发作的频率,血管和神经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病变的可能,如果条件允许的话,尽快放下工作休息,入院监测血压,做进一步病因排查是最好的。” “继续恶化的话,都会有什么病变的可能?” “情况很多,而且也大多不太可控。比如出现视神经,或者颈神经的分支低灌注,眼压过高造成的缺血,严重的的话,有可能会引发神经栓塞,缺血时间严重,就会造成视神经永久不可逆损伤,就会......” “可能就再也看不见了,是吗?” “是的,不过这只是最差的极端情况,只要积极治疗,不会有......” “嗯,知道了。” 他打断了医生的话,却没有答应入院。 眼前令人晕眩的白让他眩晕,身体里蕴藏的几种疼痛炸开来恍惚间将他彻底吃干抹净。 他忽然正视到了自己的疲惫。 然后,他意识到,倘若他视力真的出了问题,那这个文家话事人也可以不用再当下去了。 第80章 飓风 她的身体在流血 “文总, 入院治疗并不一定要手术,或者立刻会发生栓塞情况,但是为了保证这种极端情况的万一发生, 在医院,四十八小时内可以立刻进行溶栓治疗,这样会可以避免......” 医生大概是没有听明白文时以的意思, 反复解释了一遍。 文时以听完,仍然不为所动。 “这种概率发生的可能有多高?” “不好说,而且栓塞是最严重的情况,甚至可能会遍及身体其他血管。当然这种可能性不太高, 我们只是做好提前的准备。如果只是单纯的血管痉挛,缺血,还可以再拖一拖, 不过也有可能引起其他视神经的病变, 严重的话,还是会影响视力。” “嗯,知道了。” 他平静得出奇,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流动如烟的白在眼前翻滚, 凌乱, 飞舞。 他忽然想到刚刚她被抱着离开的时候, 身上只串穿了一条单薄的睡裙,她想来怕冷,也不知道...... 第127章 末了,他自嘲般地笑了。 他这么伤害她的事都做了,还在乎她这一会儿到底会不会冷嘛,她的家人会把她照顾得比自己好一万倍。 只是, 她还怀着他们的孩子。 心又闷闷地狠狠痛了下。 他又想起了把手盖在她小腹上时,她说再过几个月,他们的孩子就会动了。 是他们的孩子...... 身上会流着他们共同的血。 他一个人孤独又坚韧地长到现在,自记事起从来没有过完整的父母的爱。 如今,他们的孩子,也要这样了嘛。 她本来就状态够差了,陪着她静养这些天,他亲眼看着她吐到脸色整日发白,腰酸背痛到老是睡不踏实。 他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宝贝这个孩子,他也一样。 他忽然有了强烈悔意,以及愧疚。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他闭上疼痛的双眼,那些混乱的白从视线里消失。 安静地坐在露台,一坐就是一整天。 直到快要晚饭的时候,他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 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临出发前,他尝试着给她打了个电话,意料中没打通。 与她的聊天框,停留在昨晚他回来前,她发过来的那句。 “你什么时候忙完,忙完的话,今天早点回来,我有话和你说,等你回家。” 再往上是他们数不尽的缱绻之语,计算不完的电话和视频时间。 分分秒秒,点点滴滴都是他们相互陪伴,相互牵挂的痕迹。 好多话,好多关心。 打了删,删了打。 他怕是现在说任何一个字,都是对她的刺激。 最后,只发送出去一句。 “落地,可以报个平安嘛?” 发过去后,他立刻熄灭了屏幕。 已经不敢面对,他知道她极大概率不会回了。 错乱的作息,头疼欲裂。 他收起手机望向窗外夜色,漆黑中仍然能从各色光影的照射下,看到飞舞着的白色雪花。 这场雪真的是下了好久好久,下不完了一样。 她喜欢雪,但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 因为sephora讨厌雪,伦敦大部分时候是阴雨缠绵,下雪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她离开京城回去的时候,也是好大的雪。 当时,他并不明白,sephora的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往后漫长的人生里,他才真切地领会。 丛一崩溃伤心起码还有一个去处,他没有。 他是被家族打造的一个完美继承人,他听过太多规训,忍耐的话,甚至从小每一处行为举止,衣食住行处处渗透着服从性训练。 sephora刚离开时,他成宿成宿地躲在舒吟怀里哭,最后是文兆锡亲口和他承认,以后这个家里不会再有sephora了,他要么接受,要么就只能一直难过下去,难过的话,就要一个人忍着,不许打扰和影响其他家人,让他自己选。 那时他还那么年幼,根本不能明白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后面再哭没人哄他,他如果因为难过哭泣不好好吃饭,那么错过了饭点,便没人会叫他上桌吃饭,要是因为哭闹耽误了完成功课,那么第二天非但没人替他求情,文兆锡还会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让老师以最严厉的态度批评他。 就在这样的打磨下,他懂了要么接受,要么就这么难过下去这道选择题的题意。 万般事,天大的事,他也只有无条件接受的份儿,不然家里家外,方方面面分分钟让他无法继续继续生活下去。 以及在他小学毕业那年,和同学一起喂养的那只小流浪猫被意外撞死,他心疼伤心了好久,连带着影响了升学摸底考,失手考了一个第三名,被文斯华扔在书房反省了一整天。 后来,文斯华告诉他,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任何原因,就算有天大的情绪,也不能耽误该做的事情。伤心也好,难过也好,都得忍住了,苦痛自己想什么办法都得给咽下去,不能被任何人以任何种表现形式窥探或者知晓。 那只小猫咪,他记了好多年,一直到后来才会在别人手里接养了camellia,其实何止给它取名要比认识丛一早,准确地来说,应该更早,死掉的那只小猫咪当年也是他取的名字,就叫camellia。 他才十几岁,就在不吃不喝站在书房一整天,以此,他又明白一个道理,他不应该有情绪,哪怕有也得给憋住了。 camellia是他这么多年,给自己的最大限度的自由。 这一路成长,一旦接受规训,就再也出不来了。 开始需要人督促,矫正,再到后来,他自动自觉,他坚定自己的各种身份,理智永远在情绪前面。 家族的事是第一大事,他自己这个人,自己的所有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重要的事。 与其说他不爱自己,不如说他已经没有爱自己这个意识。 丛一曾为了挚爱跳楼又割腕 ,她可以以各种残忍的手段发泄那些情绪和悲伤,听起来很惨烈,可与她比起来,他才是真的可怜可悲,他连随意糟践自己身体的自由都没有,这些年他坚持锻炼,细心饮食,其实也只是为了不生病,因为生病会耽误做正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甚至连除夕夜都在紧绷着神经。 就像视神经颈神经的病情发展到这种地步,他还是想要坚持把京北的项目跟完。 最后一班岗,哪怕他明天就离开集团,他也得负责到最后一分最后一秒。 如此扭曲,病态,这么糟糕的一个人,就是不应该匹配她。 更何况,他已经彻底伤害了她。 他想起了殷正钧说过的话.他百分百确定。 与她在一起的时光,那会是他这一生中最好的时候。 最好什么都好,只可惜流逝掉了,太过短暂了。 坚硬到没有任何缺点和缝隙可攻击的灵魂,就这样恍然间兀自碎裂了,被自我愧疚,身不由己,责任束缚,各种矛盾到无法共存的情绪撕开的,肉.体上的种种疼痛,怎么比得上这种心气骤然散掉的痛呢。 原来,做了伤害她的事,他也会跟着一起痛到这种地步。 他低估了她在自己心里的重量。 受过伤的左手抖得厉害,抽动的神经让他完全不能自控,他盖住手腕,死死摁住,克制地轻哼了一声。 “老板,您没事吧?”乔湛看着文时以的脸色实在是不好,多问了一嘴。 他摇头,一个字也没多说。 就这样挨到了家里,进去的时候,一家人都在。 文时安过年回来还没飞回去,文时笙在陪着文斯华下棋,文紫嘉和喻衍洲一起回来,这会儿正在和沈映蓉在一起,讨论着怀里刚降生的孩子的近况。 还是这一栋花园别墅,以前还只有他一个孩子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光景。 他站在原处,没来由的失落。 他的家人,他对他们复杂的感情。 不是简单的,爱与不爱,在乎不在乎的绝对文问答。 他骤然响起,丛一已经嫁给他了,是他的妻子,也一样是他的家人。 他这么防备她,伤害她。 信仰和心念的彻底崩塌只用这么一个微小的点,只用这一瞬间,如同山崩海啸,坍塌下来满目烟尘。 紧随而来的疲惫和毁灭感到达了顶峰。 到进门前,他都还在被所谓的责任限制着,犹豫着。 到现在,他犹豫也犹豫不动了。 死守多年的信仰,崩坏了。 如果他知道这份信仰会崩塌,他一定不会为此做伤害她的事。 可是没有回头路。 可他忘了,是以伤害她所带来的巨大愧疚和痛苦,才撬动了这份熔铸在他血液里的好多好多年,早就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念头。 “时以回来了。” 是沈映蓉先打的招呼,其余的弟弟妹妹回过神,先后喊了他声大哥,亲切尊重又礼貌。 “吃过晚饭了没,要不要叫厨房那边帮你再准备一点?” 文时以垂下眼眸,摇摇头,只是平静地讲了句有事要和文兆锡要聊,便先一步回避到了电梯。 书房的灯逐帧亮起,整个旷大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线香燃尽留存下来的檀木味道。 等着文兆锡上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早就备好的文件排列在桌上。 等他坐下,文时以按照进度一一进行了汇报。 “做得不错,等到京北的项目忙完,和英国那边......” “京北的项目最迟不会超过下下个月一定能收尾结束。”文时以顿了顿,看着桌上那些发件,视线坠落在黑白文字时,他发现自己竟然连这些近在咫尺的字迹都快看不清了。 视力已经在下降了到这种地步,他没有感觉,被那些自己上的光刺得眼睛更痛。 第128章 “等到这个项目忙完,希望您能允许我辞去在集团内的所有职务。” “你说什么?” 安静到可以听见呼吸心跳的房间,文时以站在精致复古的吊灯下,又重复了一遍。 “等到京北的项目结束,我想要辞去在集团的所有职务。” “为什么?你是不是糊涂了,受什么刺激了在这胡言乱语!” 文时以将压在桌垫最下面的那张诊断书和厚厚一沓复诊检查报告找出来递到文兆锡眼前。 “我病了,很久了。很快,我就可能看不见了,您也不想文家这一代的继承人是个瞎子吧。”他平静到可怕。 文兆锡愣了几秒,回过神第一时间看了看桌山那厚厚一沓纸。 从去年夏天一直到现在,其实要不是为了把这些给文兆锡看,所以才把电子病历和报告都一并打印了出来,他自己都没觉察到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做了那么多检查,吃了计算不清的各种药物,那些越来越糟糕的数据,每一处都印证着他被病痛折磨的痕迹。 “医生怎么说?要手术吗?严重吗?我们和医生沟通尽快安排啊,这样,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身体有问题我们就积极治疗,你不要......” “爸。” 他很轻地叫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失去了最后一点点信念。 “您有爱过妈妈吗?您有爱过我吗?” “如果您爱过妈妈,为什么和她分开后才不过一年多就娶了沈阿姨,如果您真的爱我,像爱时笙,时安,嘉嘉一样,您为什么舍得......为什么舍得把这么......苛责我?” “我在您眼里,到底是什么呢?是能接管整个家族的继承人,还是仅仅,就是一件你塑造成功的商品?” 文时以的所有话都说得异常平静,听不到情绪上的起伏,尽可能地连贯,不泄露出任何一点悲痛。 他抬眼看着对面震惊的中年男人,那双漂亮清澈的灰蓝色的眼睛,和sephora一模一样。 “时以,我不是这个意思......” “您肯定有爱我的,我知道,我也愿意相信。可能只是比较复杂,可能只是,比弟弟妹妹们少一点点......” “没关系,我不计较。” “我觉得这些年,我为了这个家做的事,已经很多很多了,多到可以偿还您的生育养育之恩,和您那点微薄的爱了。” “现在我恳求您,拜托您,放过我,行吗?” 说来也是讽刺,豪门世家大族的继承人之位向来是争得头破血流,谁也不肯相让的。到了他这,他竟是再怎么都不愿意再继续了。 漫长又极致的沉默,父子两人相对无言彼此对望了足足有几分钟。 这几分钟里,太多的思绪,太多的回忆碎片略过。 如同外面这场卷起来的漫天雪,到哪来都逃不掉。 —— 从京郊别墅出来,丛一被丛敏兴抱着,一到飞机上便蜷缩起身体躺下来,一个字也没说。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嘛?你是和姐夫吵架了吗?你说句话呀。”丛蓉但心地追问,抱着jasmine在一边问了又问,“你不说话,你看jasmine都担心的,你看看它嘛。” “哎呀,别说了。”丛莱拉了一把丛蓉摇摇头,又扭头看了看一边神色凝重的丛敏兴。 回去这一路,整个机舱安静得吓人。 前半程丛一一直睡着什么也不说,后半程下高度后,她又开始吐,干呕,整个人窝在丛蓉怀里,脆弱可怜兮兮,只是手一刻不曾从小腹上移开,就这样抱着,覆盖着,一直到回到了丛公馆。 一直到见到殷媛瑷的那一刻。 殷媛瑷是倒了最近的航班,也顾不上什么航司,什么位置,她连夜赶回港岛,又等了几个小时,才把丛一给盼回来。 见到宝贝女儿的模样时,简直心都要碎掉了。 因为殷媛瑷动物毛发过敏,所以jasmine不能带上楼,就抱去了后花园里的小阁楼。 丛一回了自己的房间,疲惫地躺下前,还交代要煮点东西给她。 她太久没吃东西了,她怕肚子里的宝宝受不了。 房间里只留下殷媛瑷陪着她。 小口小口地喂着她吃了点东西,可是吃着吃着,丛一的眼泪就掉进碗里,委屈地看着殷媛瑷。 她没有勇气打开手机,她不知道文时以会不会给她发消息。 她好矛盾,一面被他狠狠伤害崩溃到不行,一面又因为这样与他分开无法心安平静。 也不是想他,也不是不想他。 这种情绪比当初和vinay分开时那种单纯的思念和痛苦更难受上一百倍。 她要吃不消了那种。 她又不想看到他,又习惯了他陪伴,无论是出差还是异地相隔,都要听到他的声音。 她好爱他呀,可是她也好恨他呀。 这样的极致分两端的情绪刀割般在她心脏上凌迟。 她又想要发泄出来,理智上又得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强忍。 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这样的情绪快把她敲碎了,她完全没有力气抵挡。 “妈咪......”她一长口,泪水流淌进嘴角,又苦又咸,“我好难受,好难受,可不可以有什么办法,帮帮我......” “宝贝,我的宝贝,不哭啊,你这样哭,妈咪要难受死了。”殷媛瑷心痛地抱住了虚弱的丛一,跟着一起掉眼泪,心疼地摸着丛一的脸颊,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就连当年从伦敦回来,她也没这样过。 怎么会搞成这样,到底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还没有把她哄好,更糟糕的情况又出现了。 丛一抱着殷媛瑷的胳膊,没一会儿就感受到了小腹翻涌的疼痛,她忍不住叫疼,慌乱和恐惧更是会放大那些疼痛。 她死死扯着殷媛瑷的手,苦苦哀求。 “妈咪,我肚子好疼......好疼呀......” “你快救救我的孩子,你救救他/她。” 话音未落,她感觉到有些温热的液体从她身体往外涌。 第81章 飓风 “现在你连孩子也不想要了吗?”…… 她能感受到, 她的身体在流血,完全不敢动,每一下挪动, 血都会跟着蔓延出来,弄脏了她的睡裙,腿.间一片湿润泥泞, 是被血色点染过的痕迹。 她害怕极了,去医院的路上,一直拽着殷媛瑷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出血不算太多, 丛一是完全前置妊娠,本来的就要格外小心,出血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孩子暂时是保住了, 但是的状况仍然不容乐观, 需要住院观察几天,尽管回家也要卧床保胎,至少要到妊娠三个月以后,情况稳定一些,才能正常生活。 不然在此之间, 可能只是打一个喷嚏, 只是走得快一点, 都有可能流产。 住院观察这几天,丛一还是拒绝和家里任何人说具体情况,躺在病床上,每天的日常就是按时吃饭,吃药,输液, 用尽一切手段地保胎。 哪怕吃了就会吐个不停,吐掉了还是会继续吃,她生怕孩子的营养跟不上。原本白皙的小腹因为注射针剂也被弄得青一块紫一块,有时候针碰到毛细血管,还会出血,殷媛瑷都不敢去看,看一次哭一次。 丛一不说,丛敏兴去查了个底朝天。 当然,他只能查到丛一做的事,但仅仅查到这些事就已经足够了,文时以的做法他不用查也能推测出来。 因为如果换作是他,也是一样的考量,只不过殷媛瑷从不会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他们之间,互不相欠,互不依靠,从来只谈利益交换,这么多年,也过来了,现在又何必计较什么情深与否。 知晓这些事,殷媛瑷当即冷笑了下,抬眼时与丛敏兴撞上目光的那一刻,嘲讽着开口,意味不明。 “你们这些有钱男人,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狠。” 丛敏兴听闻愣了一瞬,继而平静下来开口回敬道:“是吗?论起心狠,阿媛也不遑多让。” 夫妻俩谁也不让谁,就连对视里都交杂着莫名的恨意和较劲儿。 “打电话叫他滚来港岛,凭什么我女儿在这受苦说累地拼命保胎,他连面儿都不露,孩子是她一个人的吗?”殷媛瑷躲开了丛敏兴尖锐的目光,根本也懒得和眼前的男人争论。 “再不滚过来,以后孩子出生,他也不用来认了!” 嫁来港岛这些年,在公众面前在孩子面前做好好太太温柔妈咪做得她已经是厌烦至极。对文家相当客气,无非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照顾和对待丛一,现在不仅没照顾好,反而这么伤害她,这脸当然是说翻就翻。 丛一在医院的这几天里,文时以先后打来了很多电话,发了很多消息。 第129章 但都石沉大海,意料之中的事。 他不敢贸然飞去港岛,怕骤然出现在她眼前,只会让她想起更多痛苦,她根本也不想看见他。 但其实,他不知道,他的每一条消息她都会反复看好久,每一个电话直至铃声挂断的前一秒,她都在纠结。 想听到他的声音,又怕听到他的声音。 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她就能想起那个暴雪天里,他是如何残忍地说出那些的话的。 真相是扎在人心头的一根刺。 他已经在她心里扎了太多刺了。 她就这样逃避着,无法面对,把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呵护肚子的这个孩子。 说到底,她还是抱着对他无法克制的爱意的,回想起来,她似乎从来没有对他说过很爱他。 以至于在那一天他谈及相互算计时,他竟然告诉她,他活到这个年岁,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太多的爱,所以他不需要爱,她也可以不爱他。 每天都带着这样压抑低落的情绪睡得昏天暗地,因为卧床保胎,所以港岛这个即将到来的热闹的春天与她毫无关系。 反复的心理问题,但这次已经不能再吃药了,一方面是已经停药有一段时间了,另一方面她怀孕了,这一类药物碰都碰不得。 在又一个昏睡醒来的黄昏,她睁眼时,丛蓉正坐在她床边。 “姐,你醒来了。” “把晚饭送到我房间就好了。”丛一没什么力气,“记得去帮我看下jasmine有没有好好吃东西,带着它玩两圈,它闲不住的。” “知道了,你就别操心这些了。”丛蓉赶紧提正事,“姐夫来了。” 丛一握着水杯的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完全没做好这样的准备,好久不知道该回应什么。 “但是妈咪没让他进门,已经在大门外站了一整天了。”丛蓉也跟着生气,“就不要他进来,他欺负你,他送我的小马驹我也不要了!” “你不是最宝贝你的飘儿嘛?”丛一无奈地笑了笑。 “那也......那也不要了!”丛蓉心疼地看着丛一手上的吊针针孔。 黄昏时分,但没有橘黄色的橙光,飘着雨,不太大,但是湿冷得厉害。 丛一的目光顺着露台飘出去,只能看到雾朦朦一片的蓝。 “雨下了多久了?” “一天了,从早下到现在了。” 丛一微微皱了下眉,刚刚不想让他进来的决心动摇,但也就是一瞬间,她现在并没有做好再见到他的准备。 “蓉蓉,我还是有点困,我想再睡会,你下楼去和妈咪说一声,晚饭我先不吃了。” “好吧。” 丛蓉离开后,整个卧室又安静空荡。 丛一重新躺下,却怎么也再睡不着。 窗外的雨下得她心慌意乱,想着他就站在丛公馆外,她就一点困意都没有。 辗转反侧,她摸索着去拿手机,翻出来与他的聊天框,想了又想,点进去又退出来,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点了过去。 漫长的盲音后,透过冰冷的话筒,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当即,心脏猛地颤了下。 是他先开的口,可也只是一个简短的单字音节。 她捏着手机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泛白,缓和了好一会儿,对面却除了简短的问候语外再无声音。 她委屈极了,本来是想要张口说两句难听的,可是到了嘴边却听着更像是埋怨撒娇。 “这么多天,你才过来!” 她也不知怎么,说出来的时候,后面还隐隐带着哭腔,眼泪一下子从眼角涌出来,划过鼻梁,打湿了枕头,氤氲开一小片水痕。 “不在乎我,伤害我,现在连孩子你也不要了,是吗?” “你说话呀!你回答我呀!” 一旦开了口,那些情绪根本就无法做到收放自如。 一想起流血被送到医院的那个晚上,她就后怕得不行。宝宝是他们两个人的,她这么在乎,可他却都不在身边,她还流了那么多血,简直难过委屈到了极点。 背景音里沙沙的雨声印证着他确实此刻正身处港岛。 他听到了她委屈的话语和质问。 与其说是质问责怪,不如说是在嗔怪撒娇。 她没用一点过激的语言,甚至话里更多的是一种想念。 他情愿她说点过激的话,甚至情愿她能骂他一顿,打他两下。 可是,都没有。 她无助又难过,最生气最重的一种话,也不过就是一句。 ——我们的孩子,你也不要了吗? 她越这样,他觉得自己简直太糟糕。 她那么纯粹美好,又完整真诚的爱,他这么一个冷漠凉薄的人,凭什么得到? “对不起......” 好苍白,苍白到好像毫无作用。 “不是的,我想要,很想要我们的孩子......” 从没词穷到如此地步,面对她,面对这一切,语言太单薄了。 他意识到,自己总是把最残忍的,最不可理喻的一面留给她。 电话无故在她哭声中中断。 再然后,她哭着哭着睡了过去,再一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坐在了她床边。 大概是丛敏兴和殷媛瑷才让他进来,整身的西装都被沾湿,眼睛都是湿漉漉的,像是薄雾之下涌动着灰蓝色的海洋。 她望着他的眼睛,好久好久。 他也一样,目光始终不肯从她身上挪开,虽然现在,他已经快要看不清她的面容。 可他还是想多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因为每一眼都有可能是最后一眼。 这样,往后的人生,就算永远生活在黑暗里,想起她这双涌动着爱意的眼睛,也总是能生活下去的。 可惜,唯一遗憾的就是,他还没有看看他们的孩子长什么模样。 他盯着她还平坦如初的小腹,手轻微地颤抖。 末了,她抬起手,一如往常一般覆盖在他的眉心,帮他抚平,迟迟不肯挪开手指。 直到他用滚烫温柔的手握住她,又低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烧成这样还淋雨?” 她矫情别扭,看着他就有千万种情绪涌动。 “你不要命,我还不想让我的孩子没有爸爸呢!” 她仍然忍不住关心他。 她说,她不想让宝宝没有爸爸。 听到了她这句话,他在雨里构建了一整天的心理防线顷刻间崩溃,热泪一下子从灰蓝色的眸光里闪过,滑落高挺的鼻梁,滑进了她掌心。 他的体温很高,很烫,和这滴泪一样。 不知道是淋了雨又把根本没有完全好起来的肺炎给勾出来了,还是又着凉感冒了,她被他握住,心疼不止,却依然生气,不愿意把关心给他,但却纵容了他摸着她小腹的动作,还是愿意给他贴近宝宝的机会。 “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你解释给我听。”她克制住情绪,鼓足了勇气,用特别真诚又惹人怜惜的目光看着他,包含了好多期待。 摸着她小腹的手停滞,他看着她那双眼,对上那份期待时,难捱到了极点。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怎么能编制什么谎言,或者找出什么借口来欺骗她呢。 “对不起......” 他又在道歉。 可是道歉就意味着他承认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伤害她的事。 “对不起一一,我知道比起我做的这些伤害你的事,那些身不由己和苦衷都不值一提,都是借口。是我做错了,我不......” “好了,别说了。”丛一扭过头,不愿意再听下去,“我不想听了......” 她真的无法保证自己可以再承受一次这样的伤害了。 她垂下眼眸,感受着他捧在掌心的烧灼和滚热,心如同被煮在沸水中又一落千丈。 他连编一个谎话给她都不愿意的。 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这么对她...... 可其实,有了这样的谎话又有什么用呢。 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人生比想象的要短,也比想象的要更长。 谎言是支撑不了这些漫长的岁月的,就算缓解的了一时,也如同饮鸩止渴无异,更无法彻底消弭两人之间存在过的伤害,猜忌。 再这样下去,彼此关系存续下去,只会成为一种互相伤害。 早晚有一天,这种伤害会到把对彼此的爱意,和那些美好过的缱绻时光都给消磨殆尽的。 她不愿意,他也不愿意。 命运好像又一次教会了她一次,什么叫做情深缘浅。 她无力还击,只能承受。 第130章 “我们先......先分开一段时间吧。”她极为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话音落下心痛不能自已。 话这样说着,可她总还盼望着有那么一丝一毫的转机。 但,没有。 “好。” 他竟然答应了,再多的话没有了。 因为她不知道。 很快,他就有可能病情恶化,最严重,说不定就会失明,再也看不见了。 他也曾问过她,如果他不再是文家话事人,他只是文时以,她还会不会留在他身边。 她说过,不可以的。 他也觉得不可以。 到那时,他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残疾,并且,失去现在所有。 可如果治好了眼睛,继续把这个集团继承人做下去,那么像现在这样的事还会有,他还是无法权衡。 不如,就这样吧。 他放弃,也受到惩罚。 她这么好,值得一个更好的爱人。 而不是他,这个卑劣,又曾伤害过她的人。 他的回答,成为压垮了她心中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忍不住哭泣起来,却只是泪水滚落,不肯再看他一眼。 明明就,明明爱,冥冥中分开不应该。 到底,到底为什么是这样的结果。 文时以离开公馆的时候,雨大到让人心慌。 电闪雷鸣中,整个夜空被击碎,萧瑟的风席卷了整个光鲜繁华的岛屿。 他走后,她没有再哭了。 她开始思考,思考有关于他一切,以及肚子里的宝宝的未来。 她一定要这个孩子,因为不管与他感情怎么样,那是她的孩子。 就算受再多苦,她也要这个孩子。 带着这样的念头,她不肯让自己低落太久,更不能像从前少女时一样,为了爱要死要活。 与他在一起,这场婚姻,他教会她最大的道理,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都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他曾在去年跨年的时候,为她亲自求来了一枚平安符,里面除了经文,还夹了一张小小的字条,他放进去前,她看过。 上面清晰地写着。 爱人如养花,爱己如育树。 他一直在养育她的灵魂,养得花朵千娇百媚,与此同时,他又陪着她把生命这棵大树种得根深叶茂,亭亭如盖。 带着这种信念和坚持,她一直努力养着身体。 小腹上已经青紫一片没有再可以下针的地方,她还是咬着牙一次都不肯落下,每一顿饭都认认真真地吃,哪怕再没胃口。 在父母和弟弟妹妹们的悉心照料下,情况稳定了很多,她也可以下床走路,逐渐正常生活了。 她虽然很瘦,可小腹上是有一点点肉的,随着月份见长,可以发现她的肚子也变大了一点点。 就一点点,但这印证着宝宝在她怀里正在好好长大。 这也是她唯一,欣慰的点。 有关于他们的婚姻,她始终没有想出一个答案。 也根本不敢想,一想起来,就会心痛到失眠,心痛到无法正常生活。 从港岛离开后,京北的项目收了尾。 然后,文家所有人都知道了文时以的病情,或激烈,或温柔地劝他治疗。 但是,他都不愿意,他就任由病情恶化。 视网膜缺血接连出现过两次,勉强送医缓解,可他还是越来越看不清东西。 就这样吧,他也不想治了。 因为他知道,就算现在爷爷和爸爸说病好起来可以不再让他继续承担这么大的责任和压力,可是他知道,一旦他恢复如常,就又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这样就好了,一劳永逸。 他能感受到,自己好像没有任何期待了,心气散掉了之后,他变得麻木又游荡飘离,唯一的希冀就是她能顺顺利利地生下孩子。 这个世界上,还会多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是他的孩子,他会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但只希望达他能够健康幸福地长大。 带着这样的念头,他又一次飞往伦敦。 他的资产一部分在美国,一部分在世界各地各行各业投资,但绝大部分都在伦敦。 可以不做文家继承人,但他依然要把这些年来所累积的财富,财产,都留给丛一和孩子,趁着他还能看得见的时候。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停止对海外资产的打理,包括大宗保险,海外基金,各种固定资产,从他开始发现自己病情恶化开始,他就委托律师和保险公司做了很多准备。 他现在,要去收好最后的尾。 病情疗养中心他也敲定好了。 很快,很快这些都结束了。 “老板,行程表的事都办完了,是送您回去休息,还是回国?”乔湛一直陪着他。 文时以沉默良久,看着自己手腕上的减压绷带,模糊一片。 “去妈妈的庄园。” 他还是想在彻底看不见之前,再看看sephora。 在他记忆里,有关于母亲的碎片,本来就为数不多。 可这些年过去了,他还是无法舍弃对sehpora的爱。 或许对母亲的爱,和渴望母亲的关怀是人的本能吧,无论对方怎么忽视过,怎么伤害过。 尤其是,他有那么一双,和母亲一样的,漂亮的灰蓝色眼眸。 他是最像她的孩子。 偌大的一个庄园,车子行驶了很久。 他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的觉了。 她想着,就看一眼,哪怕吃一顿饭,然后他就回去了。 他想安稳地睡一夜。 可还没等驶入庄园,他在车里,看见了迎面驶来的另外一辆老牌汽车。 下车的几人欢声笑语,哪怕看不太清楚,但是他依然能分辨清楚,那是妈妈和她的两个孩子。 妈妈和她的两孩子。 但这并不包括他。 他忽然就不想下去了。 怔楞地坐在原处,眼见着那些身影消失,走进庄园的大门。 没有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见到了,也没有作用。 不过是梦里昙花,到底还是六亲缘浅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失落了几秒。 “不进去了,回去吧。” 说完这句话,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最后一点点灵魂也四散在了伦敦初春寒冷的风里。 人到底为什么要奢求那么多呢? 知道自己在乎的人过得很好很幸福,不是已经很足够了吗? 他闭上眼,在黑暗的世界里故步自封。 直到手边的手机不停震动,他看了一眼屏幕,意料之外。 这个时候,丛一忽然打电话过来,他预感相当不好,第一念头是她和孩子出事了。 电话被接通。 那一头她火急火燎。 “你在哪?你快回来,外公出事了。” 第82章 飓风 “你想和我离婚吗?” 殷正均的意外出得十分突然, 年岁大了,手脚总是有不听使唤的时候,昨晚在上楼的时候一个没注意踩空摔了下来, 足足跌了半层楼。 人老了,各项机能都极大的退化,这一摔勾出许多隐形潜藏的危机来, 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哪怕发现和送医都很及时,医院还是当晚就下了病危通知书。 医生表示,心脏因为这摔直接超负荷, 用再好的药,上再多的机器,也只能短暂维持, 而维持代表着痛苦, 代表着生不如死。 vip病房里里外外站了丛殷两家好多人,丛一和文时以暂时分开的事还没对外说,殷正均重病的场合,当然还是要一起出现。 又是将近一个月不见,她的气色好像好了一点, 穿着不那么修身的连衣裙, 倒是看不太出小腹的变化。 “我没有把我们的事告诉外公, 你不许说出去。”进病房前,丛一小声叮嘱。 文时以点头无声地答应。 四处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殷正钧躺在床上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叱咤风光一生的男人垂垂老矣,被一片白色包围着,枕旁是波动着的,各种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 殷媛瑷站在最前面, 身边是陪同前来的丛敏兴,和他们的孩子们。 她是殷正均这一辈子唯一的女儿。 人到了弥留之际,总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醒一会,睡一会儿。 大概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殷正均睁开眼,意识尚且清醒,只是呼吸的频率变得很慢,看着相当费力。 丛一就在他身边,看着他睁开眼赶紧凑过去,立刻接住了老人颤抖的手。 第131章 她垂眼看着熟悉威严的面孔,还开不了口,鼻腔酸楚得厉害。 “一一来了。” 殷正均努力撑着,又扭过头往外看了看,屋外乌泱泱的一片人。 “抬起头,让外公再好好看看你。” 听到了殷正均的话,丛一照做,可抬起头刚对视上,眼泪就猛地涌了出来,她开口,叫了声外公后,再也讲不出话来。 “别哭,哭什么......” “生老病死,谁也逃不过。” 活到这个岁数,这一生又经历了太多。 到这个份儿上,对于遗憾,对于圆满,对于所有所有的事,甚至是即将到来的死亡,已经没有太多感触和恐惧了,更多的是平静,是坦荡。 生命面前,人人平等。 纵使有再多的财富,再高的地位,寿数降至,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再看看你,看看你......” 说完这句话,殷正均很久都没开口,只是看着丛一,便能想起她小时候在洋楼的花园里一蹦一跳满院子追蝴蝶的模样。 她是最像殷媛瑷的孩子,同时眉眼又能兼具丛敏兴的影子。 她的存在,是殷媛瑷和丛敏兴或许相爱过的痕迹,唯一幸福过的印证,也是对他当年作此决定,少有的慰藉。 偏心一点来说,丛莱和丛蓉都做不到,都不行的那一种。 他越这样看着她,她越难过,甚至有点坐不住,是文时以在背后抱着她,撑着她。 末了,殷正均无奈地叹了口气。 目光移动到文时以身上,像是有点不放心,又带着嘱咐的意味。 但真的落下来,也不过就是握着他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手背。 他这一生见过太多人,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错,文时以是靠得住的。 只是,他们都还年轻,好多事还看不明白。 他希望,他们可以早一些,再早一些珍惜彼此。 该说的,去年在洋楼里都已经说过了。 再多说,也无益。 “好好过吧,在一起不容易的,好好过吧......” 说完这句话,殷正均重新合上眼,呼吸越来越重。 他必须再休息一会儿,保持体力,因为还有话没说完,人间事还未彻底了却。 看着他又闭上眼,连再多交代两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丛一的泪水就像是断了线一样往下滴,她多叫了两声外公可没了回应,最后是被文时以扶着离开病房的。 外面的殷家人吵吵闹闹,说什么的都有,财产分割,殷家产业未来该当如何,总之就是没人关心殷正均的状况,就像是默认人已经死了一样。 殷媛瑷站在病房门口,顺着门窗看着屋内躺在病床上的殷正均,神色沉重复杂,没人能明白她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 身后吵吵嚷嚷,烦乱不休。 殷媛瑷听得头疼,忍无可忍,猛地回过身,大吼道:“吵什么吵!有完没完,能在这等就等,不能等都给我滚出去!” 这一声后,整个走廊安静下来。 殷媛瑷凶狠的目光扫视过每一个人,全部扫视一圈后,朝着走廊尽头的休息室头也不回地走去。 她人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不服但又怂包的亲戚叽歪,眼看着又要掀起波浪。 “这阿媛平常连回来看一眼都不愿意,现在又出来摆什么架子。” 话音才落下,说这句话的人,即刻被丛敏兴目光警示。 男人迟迟不开口,但周身那种强大压迫的气场,任谁被盯着看,都会有点胆寒。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敢乱说,各位开口之前,最好是想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丛敏兴言语警告了一番,待到所有人都不敢再说一个字,才同样去了休息室,去找殷媛瑷。 丛一不肯走,一直等在病房门口,时时刻刻地盯着里面的的动向。 中间丛蓉过来喊她休息一下,她也不答应不离开。 文时以就一直陪着她,怕她怀着孕体力上吃不消,伸手把她怀抱在怀里,偶尔帮她揉一揉酸痛的腰。 过了前三个月,快四个月了,她孕吐的症状有所缓解,只是偶尔还是会干呕和恶心。 呕过之后,她又躲回了他怀里。 是一种本能。 在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总是极力想要寻找一份安全感。 他是她最大的安全感。 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哪怕他们的矛盾也没解决掉,伤害还在,痛苦还在。 但眼下,谁也没有提起这些。 在巨大的意外和悲伤下,她回身可以依赖的,只有他。 他知道她很害怕,很慌,也很需要他。 他会一直陪着她。 熟悉的怀抱,他们分开有一段日子了,再躲进来还是那么舒适。 快到下午的时候吐了一次,她脸色不太好,他拧开了瓶水递给她,陪着她缓了好一会儿。 “好一点没?”他帮她理好轻微凌乱的长发。 她没回答他,紧紧抱住他的腰,仰头皱眉看着他,眼里写满了恐惧和担忧。 “别怕,我在。” 他能明白她的心,将她往怀里搂得更紧。 她不挣扎,埋头贴近。 大概是夜里快要零点的样子,殷正均又醒过来一次,这一次精神状态很好,见过到场的所有人后,病房里正留下了殷媛瑷和丛敏兴。 他拽着殷媛瑷的手,一直一直都不肯松开,哪怕偶尔闭上眼休息,也不愿意放手。 “阿媛......” “阿媛......” 他一再叫着她的名字,像是放不下的执念一般。 直到最后,他才终于又开口。 “别怪爸爸,别这么恨爸爸......” 这句话后,殷媛瑷忍了一整天的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她对殷正均这些年来的复杂情感。 她只能沉默着,无声地,但克制不了地掉眼泪,怎么也讲不出一句不怪了,不恨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殷正均这个父亲,爱恨交织,到如今,两者已经再分散不开。 她不回应,殷正均又拽住了丛敏兴的手,把他拉近,微微挣扎着,用了很大力气。 “外面那些人,殷家这些事,我来不及处理了......” “但是你要护着阿媛,一定要护着她......你答应过我的......一辈子都护着她。” 安静的病房里,断断续续响起的话语声。 丛敏兴攥着殷正均枯槁的手,再三承诺,无论如何,永远护着殷媛瑷后,殷正均终于肯松开力气,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又努力侧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床头双眼通红但却仍然一声都不吭的殷媛瑷。 好久,好久,直到没有能量,眼皮也抬不起来。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后的牵挂。 “阿媛,再会了。” “再会了。” 来世再会了。 吴侬软语,讲了好几遍,又跟着反复叫了几次殷媛瑷的小名。 说完,殷正均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闭上眼,安静地等待着的到来。 尽管闭着眼,他还是看到了好多人。 父母,逝去的亲人,还有梁婉言。 相伴了大半生的人,就在生命的尽头等着他,等着接他去另外一个世界,那里还有他们的家。 这一辈子的荣光也好,坎坷也好,如同走马灯般掠过,灿若云烟,恍如隔世。 人生,不过一场幻觉。 殷媛瑷看着越来越床头仪器上显示着的越来越慢的心率,她才真正意义上的感知到,殷正均快要离开她了。 彻彻底底地离开她。 这一瞬间,恨和爱疯狂又激烈地迸发出来,她晃过神,伏在床前,眼泪侵袭而来的同时,她半跪在床边,一直在重复。 “我不原谅你,我恨你,我恨你,凭什么你说走就走?” “你起来啊的!你听到了没有,我恨你!我不原谅你!” 这些话,近乎是从她口中吼出来的。 她伏在殷正均一遍又一遍,像是失去了理智,可任凭她怎么哭喊,床上的人都再没有回应,反而是心率和血氧都掉得越来越快。 都说,人濒死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 她就这样发疯地喊着,她一定要把她喊醒。 直到丛敏兴把她扯开, “阿媛!阿媛!” 她被丛敏兴强势地抱到怀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哭到快要失去所有力气,无助得如同个孩子,嘴里仍然不肯放弃。 第132章 “你醒来啊,不然你让我去哪里和你再会,去哪再会......” 在丛敏兴地怀里挣扎,捶打,漂亮俏丽的女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丛敏兴贴着她耳边,同她讲了句话。 “爸要走了,你真的没有其他话和他说吗?” “他还听得见。” 热泪蔓延彻底沾湿了脸颊,殷媛瑷终于挣扎累了,合上眼,眼泪掉进了嘴角。 委屈地沉默了小半分钟后,擦干泪眼,她又重新回到殷正均枕边。 这一次,她轻轻地摸了摸床上之人的头,又多看了好几眼那张苍老的面容,使劲儿含住眼眶里的泪水。 最后,像是极大了的决心,先是开口颤抖着叫了两声爸爸。 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彻底崩溃了。 “你走吧,我原不怪你了,爸爸......” “爸爸......辛苦了,记得帮我告诉妈妈,我也很想她......” 这些话说完后,床头的心电图越来越平缓,直至最后完全地拉成了一条直线,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 凌晨时分,殷正均失去了最后的生命体征。 殷媛瑷当场直接哭晕在了丛敏兴的怀里。 丛一从头到尾都站在病房里,看着殷正均做生前最后的交代,眼见着他咽气,又眼见着白色的床单盖在他的脸上。 周围是哭天抢地的声音,她站在原地,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她无法想象,半年前还挽着隔壁说她调皮的老人,此时此刻,已经彻底离开了她。 死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离开到底意味着什么,她都知道,可她还没接受过来。 丛敏兴三个孩子,丛莱丛蓉是爷爷奶奶带大,自然是和港岛那边的亲戚更亲。 而丛一是殷媛瑷亲自带大的,她童年有一半的时光都是在沪城,在殷家花园过的,她和殷正均最亲。 庭院里深深扎根的百年玉兰树,翠绿成茵,遮天蔽日的梧桐道,漂亮的花园洋房里还挂着殷正均和梁婉言的婚纱照。 好像一切如故,春天往复不息,但最爱她的长辈永远留在了这个春天里。 她还记得,当时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丛莱和丛蓉哭得跟天塌下来一样,可她感触并不深,只有些淡淡的哀伤。 直到殷正均被送去火化,她眼见着火花炸起来的那一瞬间。 那种延缓,迟钝的痛才在心里蔓延开,她终于对这种至亲离开的悲伤有了具象化的感受。 殷媛瑷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重病了一场,没有再在公共媒体前露面。 沪上殷家老爷子去世是大事,各种媒体,报道,层出不穷。葬礼和后续一切事宜都是丛敏兴在主持和处理,当然也包括处理殷家内部的一些纷争。 男人又各种铁血手腕强势地解决着一切,也在完成老人对他最后的嘱托。 丛一在洋房住了几天,这中间,她一次都没哭过,只是觉得心上破了一个洞,所有的精神和心力都从这个洞口流出去了。 然后,每一个夜里,她都能重复梦到殷正均拽着她的手,又看着文时以,对他们说,好好过吧。 在一起不容易,那么重的缘分,可惜他们都没能抓住。 她忽然没有任何力气再去想下去了。 听说人死之后,灵魂还会在常住的地方飘荡一段时间。 所以她也不敢哭,她怕殷正均还在,会看到。 每次特别特别想的时候,她就会摸摸小腹,她一直想,一直想,说不定外公舍不得走,会在重新投胎的时候选择做她的孩子。 这样,他们还可以失忆着相聚。 这半个月来,文时以一直守着她,没有离开过。 日子平静得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没发生碎裂过一般。 他们又做回了夫妻。 她选择性地忘记了一些事,让敏感破碎的自己便得钝感一点,再钝感一点,变得可以不那么轻易地感知痛苦,才能有力气去接受至亲的离开。 她真的太需要他。 她还是喜欢躲在他怀里睡。 睡前,他会忍不住想要摸摸她的肚子,撩起她的睡裙,他能看见因为打了太多的保胎针,留下的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原本白皙吹弹可破的皮肤变得又青又紫,新伤叠旧伤。 他看着,心疼着,连抚摸的时候稍微用一点力气都不敢。 好像用一点点力气,都会碰疼她,妊娠油都没办法涂。 别家小夫妻总是会在每一晚温馨时光里,对着肚子里的宝宝说点什么。 可文时以总是沉默着注视,像是有很多话想说,却没始终不开口。 他该说点什么呢? 说他很爱很爱宝宝,也很爱她,却还是做了伤害她的事, 说他疲惫至极,对这个世界上的功名利禄,责任束缚已经厌倦,如今连光明也不想要了。 他看着她微微隆起来的小腹,认真怜爱到了极点。 他只有一个希望,希望他们的孩子可以是需要爱,并且被爱包围的小孩。 和他不一样的小孩。 每次这样想,他就忍不住皱眉。 每次皱眉,她依旧习惯性地帮他抚平。 “不用担心,他/她在我肚子里好好长大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把手里的那支保胎针递到了他手上。 “今天你来吧。” 文时以愣住,看着递到眼前的针剂,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我不会......” “没关系,我教你。” 她扶住了他颤抖的手,帮他把拆掉了针剂的包装,看着那根又细又长的针,其实她已经没有任何的感觉了。 “要在肚脐周围,上下左右,隔着一拳的距离才行。” 她还记得第一次打的时候,她看也不敢看,躲在殷媛瑷怀里,疼得掉眼泪。 再到现在,她已经可以自己注射,不敢间断。 以前,她还是娇气又任性的,现在挨了这么多针却一句怨言都没有。 她想要留住这个宝宝,殷正均去世后,她更想了。 她好在乎这个小生命。 她知道,他也很在乎。 不然怎么会每次触碰他小腹时,神色都那么凝重,爱意都快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一样。 她也想给他这个机会,共同保护他们的孩子。 针剂拿在手里,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一点。 她调整好坐姿,面朝着他,他凑近,低着头。 他见过太多大场面,纳斯达克的钟他敲过,上亿的谈判桌他坐过,联合国会议他开过,可都不及这一秒。 不及,他要亲手给她打保胎针这件事。 他很想做好,可无从下手。 “这里,右边吧,好久没有打右边了。”丛一盯着自己的小腹,指了指那一块还算干净没有淤痕的皮肤。 他拿着蘸了碘伏的棉签,在她指的位置涂抹开,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你要把皮肉捏起来一点点,才能扎进去。”她提醒他。 “这样,会......弄疼你吗?” 她摇摇头。 他按照她说的做,但是又不敢用力,她的皮肤又光滑,完全捏不起来。 “用力一点,然后对准,下针就好了。” 她这样说,他更不敢用力,可针总是要打,在她的催促下,他还是捏起了她小腹上的皮肉。 落针的时候,他肉眼可见的紧张,一时间呼吸都给忘了,他眼见着长细的针戳进了她的皮肉,他不敢抖,生怕抖了,或者推得太狠了,会弄疼他,会弄失败。 整个小腹,没几处没被打过的了,他今天落针的皮肤还没怎么碰过,对疼痛和药物更敏感。 他戳进去开始推药的瞬间,她忍不住哼唧了一声。 他闻声抬眼看去,撞上了她疼痛泛着水雾的眼睛,眉目扭做一团,疼得抓紧了身下柔软的丝绸,手指关节都泛起白。 他立刻不敢动了,紧张地停住。 “没关系,你把药推进去。”她抽身宽慰了他一句。 药物被推进身体的过程,比落针更痛。 这样的痛苦,她自怀孕以来承受了好多好多次。 “慢......慢一点推。”她疼得皱眉,忍不住多嘱咐。 这一支肝素退完,用了好久好久。 最后拔出针的时候,针孔处冒出了很大一颗血滴子,和她白皙的皮肤反差感极强。 整个注射的结束后,他的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 第133章 心里的愧疚几何倍数般增长。 为了孕育这个小生命她已经承受了很多痛苦,做了很多付出。 他还要怀疑她,提防她,在她心上扎刀子。 他到底都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他活该不配得到爱。 “痛不痛?” 他极力克制。 “痛......” 她委屈地看着他,先是承认了,而后又否定。 “一点点。” 他恍然想起,当初和她初相识,他在伦敦给退了烧的她拔针,那种吊针的疼远远及不上保胎针的注射。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会叫疼,却又比从前变得坚强百倍。 漫长的对视里,他再也无法获得平静。 肝素注射完后,要缓和好长一段时间。 她抱着小腹,微微蜷缩着,躺在原处缓了好一会儿。 花园洋房静谧安逸。 沪上多雨,尤其是春天,连绵不休地下个没完没了。 至亲离开的悲伤如同这些雨,一直潮湿,一直不会离开。 在沪城的这些日子,丛一没事就喜欢坐在殷正均和梁婉言的那张婚纱照前,蜷缩在塌上,一日一日地出神。 那些痛一再被放大,又一再被承接,好像总是找不到一个出口,蕴藏在身体里。 直到雨越下越大,有一日下到生烟,打落下摧毁了院内所有的白玉兰。 她还是安静地抱着肚子,盯着黑白照片上的人,大脑里的诸多思绪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他怕她一个人坐在那着凉,过来给她送毯子。 把毯子盖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她忽然抬眼看向他。 “我想外公了。” 思绪被太大的悲伤击碎散乱不堪,她的躯体化状态又开始浮现,脑海里如同大雾弥漫,想到什么都带着随机性。 她略微顿了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他的目光,也更悲伤。 “文时以,你想和我离婚吗?” 第83章 飓风 保胎针 整个花园洋房安安静静, 自从殷正均去世后,丛一遣散了不少园子里的佣人,只留了几个老人来打理园子。 毕竟她也不会在沪城久待, 这栋洋房以后就是空着的了。 只有墙垣上的壁灯是开着的,上下楼上漆黑一片,她身上裹着他刚刚递过来的毯子, 红着眼睛看着文时以,既想要听到他的回答,又不敢面对他有可能说出来的,不尽人意的答案。 她自己也没有一个稳定的状态, 没有抗拒他握住她的手,只是目光执拗又悲伤,不舍的目光始终看着他。 见他不说话, 她也一度沉默。 这个话题被放在原处, 谁也接不下去。 又到了打针的时间。 自从前几天的尝试后,现在都是文时以来给她打保胎针。 操作几次后,他也逐渐变得熟练,只是每一次,还是难免心疼, 难免在意。 又长又冰的针剂冒着水光, 丛一盯着那针看了几秒, 呼吸明显重了一些。 她感觉自己是有点退步了,明明之前他不在身边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落针,虽然确实很痛,但也可以不声不响地勉强忍下来。 但现在,他重又回到她身边, 有他在,好像一点点疼痛都变得很难忍受一样。 “我轻一点。” 他看得出她的紧张。 窗外的雨入注地下,台风来袭,沪上少有这么□□的雷雨台风天气。 此情此景,那支保胎针,她更不想打了,那种疼痛感烙印在心里,不免叫她畏惧。 肚脐周围一圈的距离已经都来回来去打了好几遍了,但尽管没恢复好,还是要继续扎。 碘伏的味道在他们之间弥漫开,皮肉被他小心地捏起来,冰冷的针剂随即戳进去。 他尽可能又快又准地下针,这样可以减轻一些疼痛感,但推药过程中的疼总是无法避免的。 今天尤其厉害。 她太委屈了,她太想念逝去的亲人,刚刚那句又没有得到回答,她的状态从头到脚,从身体到心理都脆弱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为了还有这个宝宝,她真的觉得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药物一点点推进来,疼痛不断被放大。 她眼见着那些药物注射进自己的身体,疼得狠狠皱眉,眼里的泪水也越积越多,可就是不肯掉下来。 “嗯......” 听到她呻.吟的声音,他的动作立刻停止下来,仰头紧张地看着她。 “疼......好疼......” “马上,马上就好。” 他秉着呼吸,推完了剩下的半支药。 帮她擦干净血滴,他已经是满头的汗,攥着沾着血的纸巾,他看着她痛苦的神色,放下她的睡裙,扔掉了针剂头,又将她重新抱在怀里。 每次打过针之后,还是会疼好一会儿。 她躲在他怀里,亲近依偎到仿佛未有过争吵和离分。 好大的台风天,暴雨侵袭着整座繁华的城市。 又一个惊雷后,院内有沉重的巨响。 丛一在他怀里明显地瑟缩了两下,吓了一跳。 他摸了摸她的脊背,任由她抱得更紧。 “没事,打雷而已,别怕。” 没一会儿,有花园剩下来的佣人上楼来。 “小姐,雨太大了,刚才的雷把院子那棵玉兰树劈倒了。” 院落里那几棵玉兰是梁婉言的心爱之物,她离开后,殷正均一直派人养护着,年年春天都是一树蝴蝶飞舞般的玉兰花。 现在,就连这玉兰树也逃不过天灾人祸,留不住。 雨声敲得人心好乱,昏暗的灯光下,看不见的诸多情绪肆意地蔓延。 她忽然想起,这么多年,从殷媛瑷嫁去港岛之后,这偌大的一整栋洋楼,殷正均都是这样一个人,日日夜夜。 她终于能明白,为什么外公总是坐在这张婚纱照下,因为好像除了照片里,已经离开的外婆,再没人能陪他度过余下的,生命里的时光。 那是怎么样的孤独,她无法想象,心疼也后悔。 如注的思念将她吞噬,她浑身都在发抖,又冷又害怕。 越这样害怕,她越紧紧拽着文时以的手臂。 这一辈子,如果都被他这样抱着好了。 这种念头挥之不去。 “我不想和你离婚。” 话音一落下,她狠狠地了下眉,单单是提及离婚两个字她都觉得心痛的程度,鼻子很酸,泪水随着这句话一起滚了出来。 她努力抬眼看着他,眼里全都是不舍。 撞上那片灰蓝时,又顿觉心痛。 听到她说不想离婚的这一刻,文时以的心被狠狠触动,她眼里的那种依恋,让他快要忘却所有。 紧接着,她读懂了他所有的不舍。 “你也不想和我离婚的,对不对?” “你爱我的,对不对?” 她固执地求问,那双澄澈又漂亮的双眼,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 他情不自禁地点头,不敢再否认。 “不想,不想离婚。” “不想失去你......爱......爱你。” 今时今日,他再说爱她,没有一点底气。 听到她的回答,她的眼泪又跟着滑落了几滴,情绪尚且可以克制。 她拼命地在思索,思索往后的日子。 还没等到她思索出一个结果,她恍然间感受到了小腹中有宛如鱼儿滑过的轻微触感。 开始她还错愕,几秒后,这种轻盈的小鱼游般的翻腾又来了一次。 她才猛然回味过来。 是胎动。 是他们的宝宝,第一次胎动。 说着说着话,她骤然神色紧张,久久不开口不回神。 他担心她是又不舒服,刚想开口问。 “他/她动了。” “什么?” “文时以,他/她动了,他/她已经会动了!”她紧张地拽住他的手臂,一脸惊喜和激动。 只有这两下,轻微到甚至不注意都可能捕捉不到。 可就是这两下,让她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宝宝在健康地慢慢地长大,她切切实实地在孕育着一个小小的,同时也很脆弱的生命。 这比此前无论是验孕棒还是那些数据报告,如何如何证明她在妊娠周期,都来得更真实,更让她百分百确信,她对这个可能手脚还没有长全的孩子,到底有多期待和珍视。 “我们的宝宝,他/她会动了!” 她和他重复,然后拉着他的手覆盖在柔软的小腹上。 第134章 只可惜,就这么两下,再没有了。并且妊娠才十六周半,这种胎动除了她自己,其他人也感受不太到。 前一秒,她还在开心。 后一秒,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掉。 她就是这样,敏感到能感受到一切情感的流淌,又会猝不及防被这些蕴藏在身体里,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情感给击中,逃无可逃。 她固执地认为这个孩子会是殷正均选择投胎轮回的对象,哪怕毫无科学依据,时间也不是那么准确,对不太上。 可她太想外公了。 她很爱肚子里的宝宝,也很爱文时以。 她憧憬的幸福的生活,明明只差一步之遥,却因为无法遗忘那些来过的伤害,和已经崩塌的信任给彻底毁坏。 思念,激动,又牵扯着被算计和伤害的痛凌迟在心上。 她无力抵挡,再也无法隐忍下去,放肆地大哭。 “他/她会动了,他/她会动了......” 她一遍遍重复,思绪杂做一团,已经开始无法自控,言语系统崩溃,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也不想离婚,我好爱你,可是为什么做伤害我的事,为什么......你说话呀,为什么!为什么!” 她快要崩溃了,他也是。 人太复杂了,感情也是。 情绪崩塌的突然,她无奈又悲伤地捶打着他,肉眼可见的痛苦挣扎。 她想要给孩子一个美好的家的,她想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咪。 这是她很久很久的愿望。 可她做不到了。 就算不离婚又能怎样呢,他们要像殷媛瑷和丛敏兴一样,相互猜忌来相互算计来算计去的一辈子吗? 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为什么告诉我......” 如果能选择,她宁愿删除文时以告诉她那些话时的记忆。这样她就可以毫无芥蒂地,全心全意地爱他着,一辈子。 她哭得惨烈,他全无办法。 比惊恐发作,比看着她自伤,比从前种种都令他彷徨无措。 因为之前那些伤害是别人带给她的,他是完整她治愈她的至亲至爱的人。 而现在这些痛苦,又是他作为至亲至爱之人,加注在她身上的。 他反复重复着对不起。 和她说,也对未出世的宝宝说。 只是声音很小很小。 说着说着,眼前光亮越来越少,直至陡然陷入黑暗,伴随着强烈的眩晕和神经刺痛。 耳畔是哭天抢地责怪,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漆黑。 他别无依仗,反复从口中说出的抱歉成为了延缓焦虑的机械话语,他无法说出更多。 刚刚想要坦白的心破碎在她一声一声责怪里。 不要留在她身边,留下就是一种继续的伤害。 那一晚,没谁好过。 她哭到抽搐,他忍耐神经痛忍到抠破了手心,血印儿遍布。 此后没几天,她回了港岛,一个人。 走前,提出了离婚。 他没拒绝。 分道扬镳的那天,天气大好,洋楼前的梧桐树绿得漂亮,到处生机勃勃。 一如他们去年一起看过烟火归来时,满园春色。 那时她说不想他们和父母一样。 却没想到一语成谶,还是难逃豪门夫妻的恩怨离合。 很快,文丛两家姻亲大有崩坏之意的消息,传遍了京港两地。 再之后,不到半个月,文时以辞去abv集团所有职务的消息犹如平地一声雷,在整个京圈火速传开。 自然,丛家也听到了消息。 “姐夫好好地为什么要辞掉所有职务?” 深水湾丛公馆内,丛蓉正陪着丛一。 “他快不是我们姐夫了,你管人家!”丛莱从外面回来,听到丛蓉的话,不满地跟了句。 “又抽烟了是不是?”丛一心里乱得很,不想听到这个话题,抬眼瞪了一眼丛莱。 “就一根而已,忍不住了嘛。”丛莱撇撇嘴,“再说,姐你以前不是也吸烟嘛。” 被他这么一提醒,丛一才惊觉,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碰过香烟烈酒了。 这些伤身的习惯,在他的陪伴下,不知不知觉消失在她的生活里,没有痕迹,没有特殊的一个节点,就是消失了。 他们这场爱,来去都留下了痕迹。 这不禁让她想起,自己为了vinay跳楼割腕的事。 她低下头看去,顺着又拢起来一些的小腹,裙摆之下,仍然清晰可见膝盖上那条深深的手术疤痕。 所以人和人之间相遇相爱的意义是什么呢? 除了这些身体上痕迹,还有改变了的,已经回不去的好大一部分自己。 胎动比之前更强了一些,似乎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肚子里的孩子大概是知道她在想他,所以不安分地滚了滚,小鱼打挺一样。 她伸手盖在肚子上,摸了摸。 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她还是记挂和他有关的一切事。 回港岛这半个多月,她还是没走出这座有关于他的迷宫。 “我困了,想睡一会儿。”丛一找了个借口,“晚上的时候记得去给妈咪打个电话。” 从殷正均去世后,殷媛瑷病了一场,回了澳洲后再也没回港岛。 “知道了。” 丛蓉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文时以的事,被丛莱拉着走了。 等到周围再次安静下来的时候,心里的很多想法才能被掏出来好好解读和分析。 她几次打开手机,却又熄灭屏幕。 离婚手续已经在走办了,财产交割比较麻烦,所以才拖到了今天。 很快,他们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陌生人了,他做不做文家继承人,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只是她很不解,也很奇怪。 为了家族责任重担,他甚至不惜伤害她,怎么眼下全盘撒手,就不管了呢。 想来想去,直到太阳落山,她也想不通。 到底,她还是拨通了文紫嘉的电话。 很快便被接通。 “大嫂!你在港岛还好吗?” 文紫嘉刚陪着月嫂哄睡了孩子,见是丛一的电话,赶紧接了起来。 “挺好的。算算日子,你的宝宝应该已经都已经满月了吧,听你大哥说,是个男孩。” “已经快快两个月了。”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文紫嘉不免提起了他们的婚姻感情状况。 “大嫂,你们真的,要离婚吗?” 这个问题知道文时以辞掉所有职务前,她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但现在,她又答不出来了。 “那你先告诉我,他为什么这么突然地辞职?” 电话对面长久没有回应,看样子是十分为难。 “是涉及集团内部状况和人事调动不方便说,是吗?” 她试探,也能理解,毕竟她马上就不是文时以的妻子了,那于文家而言就更是外人了,她无权知道文家内部的真实状况。 “不不不,不是......”文紫嘉赶紧否定。 “那是因为什么?” “大嫂......我不能说。” “为什么?” “大哥那天在家里说过的,说谁要是偷偷告诉你,就和谁断绝关系。” 断绝关系?! 这种话能从他嘴里说出口,可想而知是天大的事。 丛一当时就懵了几秒。 “反正,大嫂,我觉得大哥是真的爱你的,他很不容易,他现在好可怜的,能不能,你能不能不要离开他......” 可怜? 这两个字说得让丛一心惊,肚子里的宝宝也跟着乱动了一下。 什么叫做可怜,就因为要离婚了,失去在集团职务所以就可怜? 总不至于吧。 后面,文紫嘉又说了好多,可是丛一已经听不太清了。 她现在只想立刻知道原因和真相。 挂了文紫嘉的电弧,又纠结了有一会。 到底,还是在快要傍晚的时候,她又打通了舒吟的电话。 “奶奶,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 “一一啊,没关系没关系,你在港岛,最近好不好哇?” “我很好。”她违心胡说,其实她日日夜梦,梦到外公,也梦到他。 她不想寒暄了,也顾不得礼貌客气了。 “奶奶,奶奶你告诉我,他好不好?” “到底为什么忽然辞掉所有职务。” 其实,刚刚看到是丛一的电话,舒吟就有想到来意。 她也纠结过几番要不要主动告诉她,可最后还是没能践行下去。 第135章 一来是文时以的眼睛未必可以完全治好,万一手术失败,真的看不见了,那确实会拖累丛一,文时以不说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她不愿意去破坏这份苦心。二来就是,他们之间到底是豪门联姻,没什么感情基础,拢共认识也不过一年半不到,她也真的没把握,丛一到底在不在乎,到底愿不愿意。 以责任做道德绑架的事他们已经对文时以做了太多,不想再继续绑架他爱的人了。 可现在,她打电话过来亲口询问。 舒吟怎么也舍不得再瞒下去。 他们都不是丛一,也没有理由去替她做决定,哪怕是出于为她好。 “奶奶,你告诉我,我想知道。” 迟迟没回音,这种沉默让丛一更急了,也更担忧及确信另有隐情,更迫切地想要知道,加重语气重复。 大概又过去了几秒钟,她开口。 “一一啊,时以病了。” 第84章 飓风 离婚协议书 挂了舒吟的电话, 丛一立刻找到和文时以的聊天对话框,疯狂地打了一大堆话,却在要发送时, 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快要离婚了。 已经是要分开的陌生人了。 他如何如何,其实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一想到这一点, 丛一是那么难受。 可是,舒吟说他会看不见的,会看不见的...... 光明对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他到底是什么心情, 到底有多厌弃他的世界,才会连眼睛都不想治了。 太阳落山,此时此刻海风席卷着淡淡的凉意迎面吹来, 吹起了她蜿蜒垂落的轻纱裙摆, 也吹起了她今日没有挽起来的柔软的发丝。 她茫然无措,毫无起伏地坐在那,心里默默地对应着刚刚舒吟说的那些情况的时间点。 去年港岛婚礼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已经出现问题了吗? 那时她只顾着以自己的方式去帮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已经开始看不见了。 她突然想到她带着camellia回到港岛时, 某一天晚上的通话, 他忽然没来由的, 没有预兆的说想她。 当时觉得奇怪,他这么突然这么黏人,现在才回味过来,那时候,他可能就已经有间歇性失明的症状了。 再到后来,在京郊的别墅, 甚至前一段时间在殷家花园,他都有做着做着事,说着说着话,就忽然停下来的时候。 他抱着她,很多次,都僵硬在原处,她却权当他是依恋,又或者疲惫,从来也没想过,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甚至一度到了失明的地步。 那些他抱着她的时候,脑海里都在想什么呢? 她不敢去深入探索,只觉得难过。 他也会害怕,也会焦虑吧,这半年来,家里给了他那么大压力,他的身体几近透支,却还是要既顾好集团还要顾好她。 他反复的高烧低烧她有印象,床头的止疼药换了一瓶又一瓶,她也只以为他是手腕旧伤安发作,又来压制疼痛而已。 她大概能明白了。 明白为什么每次给她擦妊娠油,打保胎针,盯着她的小腹时,他总是那么惆怅,总是像是有好多话要说,却从来不开口。 或许每一次凝视,都是他在筹划着离开,希望永远不会打扰她和孩子的生活。 所有的一切闭环在此时此刻,丛一很难去讲述她现在的心情。 埋怨夹杂着一点点恨意,可更多的还有心疼,还有思念。 照着舒吟说的,他的病情恶化,现在是不是有可能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再不做手术,是不是将永远再无法复明。 此时此刻,他身在何地,身处何方。 一个人又看不见,该有多难熬。 想到这,她捂住心口,觉得好疼好疼。 直到今日,她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切事而牵动情绪。 他们只是要离婚了,不是不爱了。 不是不爱了...... 可是为什么却还要分开。 她死死地捏住心口前的布料,难过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肚子里的宝宝也跟着动了两下,似乎也在不满。 好像,一切都来不及了。 总是事与愿违,总是在阴差阳错,他们终归还是要在彼此的生命里逐渐退场。 她拼命了病想帮他,却被误会成为算计,他隐忍不发着病情,却也同样被她视为一种不信任。 在彼此的心上累计了太多的伤害,反复包裹还是不行。 他们都只顾着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拼命地对对方好,爱对方,到最后却发现,不过徒劳无功一场,也自我感动自我伤害一场。 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呀,是彼此的枕边人,至亲至爱的人,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呢?到底是哪一步开始,偏离了幸福的轨道,就这样不回头地朝着毁灭驶去。 捏着手机,丛一一条消息,一个电话也打不出去。 他既然都不曾告诉她,甚至还警告家里人不允许告诉她,她还犯什么贱,上赶着呢! 丢下手机,她企图想要做点别的事转移注意力,可是今天肚子里的宝宝总是不安分地来回动,他/她一动,丛一也睡不着,只能无奈地商量。 “你做什么?是在替你爹地说话吗?” 花了好一会儿时间,丛一才勉强安抚好,躺下来强迫自己想要休息会儿,可满脑子都是有关于他的一切。 每一帧都溢满了爱意。 她越想下去,越舍不得,越非常非常想见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只想陪在他身边。 这念头一旦出现,便无法克制。 只是,她还没有下定这个决心。 直到,他的律师找来港岛,登上了丛公馆的大门。 一份又一份需要她签字的文件,全部都是他处理好的资产。 股票,保险,各类基金,投资分红,扑克牌一样的房产证,大部分都是商铺,集中在京城和沪城,还有一些在美国和伦敦的住宅,两栋别墅,全部都已经草拟协议,预备全部划归到丛一的名下。 她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各种证件合同,只觉得眩晕一片。 这么多东西,七七八八算下来起码上百亿。 “他这是什么意思?”丛一扫了一圈,内心没什么波澜。 “这是文先生给您和孩子的保障,所有的材料准备,还有后续的手续,文先生已经全权委托给我们的团队,您也不用再费心费神,直接在这些文件上签字就好。”律师专业得紧,随后又打开了电脑,将早就准备好的文件打开,“另外,丛女士,这是按照文先生的要求,我拟定的离婚协商合同,上面的条款您可以仔细看下,都是对您极其有利的,有什么问题您现在就可以讲出来,我们立刻就能修改,文先生提前说过了,无论您提什么条件,都答应您。” 丛一听了对面的话,直接冷笑出声。 他动作倒是快,还真是大度,这么多钱,一场婚姻,全给了她和孩子。 文家的律师团队是以文兆锡的律师为核心,基本业务覆盖整个集团各类纠纷。文时以这次越过文家,直接找了外面的律师团队,为的就是所做的决定不受任何干扰,他们的财产分割状况不会被知道。 看来,分开的这些日子,他倒是一心一意想着离婚。 丛一拢了拢身上歇盖在身上的披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手将柔顺的长发掖在耳后,平静地对律师讲道。 “叫他自己过来和我谈。” “文先生现在不方便来港岛。” “怎么不方便?” “身体原因。” “他身体怎么样了?他在哪?” “抱歉,丛女士,这是文先生的隐私,不方便透露。” 这句隐私不方便透露,击碎了她最后一点希冀。 现在,见一面,都不肯了吗? 坐在原处,丛一努力深呼吸了两下,然后推开了眼前的电脑,挪动起身。 “你告诉他,我不签。”撂下这句话,丛一摸着自己小腹,转身上楼,“阿姨,送客。” 回到卧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马上找文时以。 凭什么他这么霸道,好事坏事都叫他给做了,她只有接受的份儿。 他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很伟大吧,把所有的东西都了给她和孩子,他自己呢,就打算这么一辈子又看不见,又孤身一个人,永远不再出现了吗? 她狂打了好多字,大多是情绪上头的埋怨的话,有点难听,却实在失控。 第136章 可在发出去的前一秒,她犹犹豫了,她突然想起来,她就是打再多的文字,他也没办法看见了。 曾经那个雪夜里抓住她,强势又威严的男人,日日夜夜相伴缠绵,她好爱好爱的男人。 他不见了。 看不见了,看不见...... 她无法想象,他这样强势稳重,什么都运筹帷幄的人,失去光明,一夜间失去所有骄傲。 她忽然很崩溃,直接蹲在原地,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出来,她在替他难过。 她不要他这样。 她不要他往后的人生都生活在黑暗里。 她要他好好的,哪怕他们还是没办法有一个美好的结尾。 她不想,有人把她的消息读给他时,念的是这些埋怨又伤人的字句。 于是,她哭着删掉了那些字,泪水顺着她漂亮的脸颊滑落在收屏幕上,一颗又一颗,晶莹如琥珀。 她努力冷静,凑在话筒边上,很轻很温柔地对他了好多话。 “我知道你生病了,为什么瞒着我呢?” “你在哪,你现在好不好?” “你还能看到吗,有没有人照顾你?” 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话,说完,又忍不住掩面不注地流泪。 同一时间,遥远的伦敦下着雨,康养中心伫立在远郊一片绿化极好的空间。 夏令时下的清晨,只是阴雨缠绵,天亮不起来。 文时以一个人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面对着落地窗。 其实现在天亮不亮,对他来说都一样。 辞去职务收尾的那几天,他的视力一度坏到看路都困难的地步,几乎是间隔三两天,就会失明一次,发作的时间越来越长。 离开京城到伦敦这边没几天,担心的病变还是出现了,英国这边的主治医多次催促入院治疗,可他宁愿一天中有好多时间是看不见的,完全没有光亮的,也不愿意接受治疗。 这次,是实打实的病理性的失明,再恶化下去,就会永久失明。 为这一天,他一直在准备,甚至中心属于他的这间公寓,连家具和桌椅都包裹上了防撞棉。 但真的在失去光明的边缘,以后都有可能长久生活在黑暗中时,他还是感知到了无法预知的恐惧和孤独。 怀里抱着已经开始打着盹的camellia,来到新环境,它终于也是适应了。 此刻,淡金色的小猫咪睡得香甜,手边桌子上的手机在反复播放着她发过来的语音。 一遍又一遍。 雨一直在下,他那样坐着,一天又一天。 得不到回复,她不知道他在哪里,问律师,律师不告诉她,问文家人,文家人也不知情,问乔湛,乔湛不接电话。 他好像铁了心,抹去了所有痕迹,就是不想让人找到他一样。 他只想一个人躲起来,在离sephora很近的地方,就这么过下去,过完这一生。 心气彻底被碰碎,他一度觉得活着是如此飘荡,如同风中浮萍。 他的失意全然不同于她的悲悯痛苦,是一种延缓的,迟钝的悲伤。 如同伦敦连年不绝,一场又一场潮湿的雨。 “你为什么不回我?为什么?” “你说句话呀,为什么也不接我电话,你还好不好?” “文时以,你好狠心啊,你连我们的宝宝都不要了吗?” 那天之后,她又给他发了好多好多语音给他,可无一例外都石沉大海。 她还是会每晚都给他发,然后再哭着睡去。 她去求丛敏兴和殷媛瑷帮她找他。 她知道,以丛家殷家的实力迟早可以找到他,但是,她怕来不及。 晚一天,他的眼睛就可能治不好了。 就像她现在已经根本无法去计较他给予过她的伤害该如何消化,如何妥协。 她现在,只想去到他身边。 这中间,梁霄有很准时的做心理咨询回访。 从丛一迈进竹心居起,就从未间断过。 现在她又怀着孕,不能吃药,不能情绪太过激动,心理咨询的交流更是重要到不能缺位,一次都不行。 梁霄每次都会提前和丛一各种沟通,最近尤甚,时不时会发来消息问询情况。 这是他作为医者的本分,也是文时以去伦敦前对他的请求。 “丛小姐最近觉得状态怎么样?” 电脑视频里,望着熟悉的面孔,丛一却第一次没有了倾诉的念头。 她缓缓张口,吐露出第一个字开始,话音就开始颤抖。 “你知道他去哪了,对不对?” 她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他答应过不能说出去的。 梁霄片刻的失神被丛一捕捉到。 她知道,他一定知道文时以在哪。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呀!” 她有点激动,话音诚恳,甚至像是在祈求一样。 “你能不能告诉我?” “丛小姐......” “你告诉我吧,算我......算我求你了,好吗?” 话说到最后两个字,两颗清晰的泪珠猛地砸了下来。 她这么骄傲的人,也为了能够找到他,甘愿这般委屈地请求。 梁霄的心动摇了两下,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有讲出来。 他也很想告诉她,可那是文时以的决定,他没办法破坏和干涉。 见他不开口,丛一就知道他不会说了。 “那你告诉我,他现在好不好?” “不好。” “那有没有人陪着他,还是......还是他自己一个人?” “他离开前,只带走了camellia。” 所有的问题,多事预期内最坏的。 丛一快要疯了。 “丛小姐,我觉得他未必不想见你,现在,他最想见的人,应该就是你了,只是,他说服不了自己,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一关。” 心理咨询是做不下去了。 听完梁霄的话,丛一绝望地合上了电脑,一个人在露台上坐了好久。 脑海里的话语聚了又散,对他的思念和担忧已经快要把她折磨疯。 最后,大脑里什么也没留存下来。 她整个人像是飘浮了起来。 好久后,她重又拿起了手机。 下了决心,接近于最后一次尝试。 “你在纽约吗?在京城吗?还是在伦敦,在港岛?” 想到接下来说的话,她难免哽咽,却还是坚定地说出口。 “我想你了。” “无论你在这个世界上什么地方,无论你在哪,告诉我,我去见你。” 语音条发过去后。 好久,好久。 久到白昼变黑夜,久到她坐在那里,怀着宝宝腰酸背痛。 久到恍如隔世一般 久到她快要濒临绝望。 在夜幕降临的时刻。 ——叮的一声,手机响了。 第85章 飓风 “一一,是你吗?” 这一声响将丛一从茫然中拉扯出来。 她愣了几秒钟, 回过神来,赶紧抓起手机来看。 是他的消息。 一条几秒钟的语音而已。 这是他这段时间来,第一次回她的消息。 明明做梦都在想他的回信儿, 现在看到这条语音,她竟然不敢点开。 手指颤抖着滑过屏幕,触及语音条时, 她咬住下唇,隐隐皱着眉,目光哀伤地看向某处。 语音条开始播放,是她最熟悉, 也最惦念的声音。 “一一。” 他还是最喜欢叫他的名字。 他觉得,丛敏兴和殷媛瑷当真是给她取了一个很好很好的名字。 第一的一,唯一的一。 “我很好, 不用担心我。” 略微迟钝了下, 语音条空白了一个瞬间,紧接着。 “我也,很想你。” 听到那句我也很想你之后,丛一的眼里鼻腔里的酸楚再也忍耐不住,她激动地颤抖。 可还没等到她的情绪完全地涌上来, 几秒的语音已经播放结束。 耳边的世界又回归一片寂静。 她捏着手机, 心里如同火烧般, 根本按耐不住,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他的电话。 第一次,无果。 第二次,还是无果。 漫长的盲音如同凌晨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切割着她本来就脆弱敏感的神经。 她快要哭出来一样,可是再失望仍然固执着不肯放弃。 直到又接连打了两次。 第137章 第四次的时候, 电话终于在快要结束挂断的前一秒被接通。 太过意外,以至于接通后,她恍神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到底,竟然是他先开的口。 “一一,我在。” 温柔的话语声透过话筒传过来,他一如既往。 她急忙着想要开口回应,却不知因何,声音卡在喉咙,哽住了一般,怎样都讲不出话。 “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等......” 他本来是想说等一个时间节点,他一定会回去看她和宝宝的,可是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这个时间节点,在哪里,是什么。 病情再度恶化后,他的生活接近于不能自理,需要在各个方面照顾。 乔湛每天会过来一趟,帮他处理一下邮件和消息,会说一下外面还没彻底收尾的一些事情的情况。会说一点文家,说一点集团,但大部分的时候,还是在说和她有关的。 港岛的天气好不好,她和宝宝好不好,最近产检的结果正不正常,心理咨询有没有按时去做。 听着她的日常琐事,听到她和宝宝还好好地生活,是他余下来黑暗的生命里,最好的事。 一直拒绝接她的电话,不告诉她行踪,除了不想拖累她,毕竟他们已经走到了快要离婚这一步,还有一点,很重要的一点。 就是,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随时失明的模样。 如果注定都要分开,为什么不把最好最风采的一面留下呢。 伤害无法逆转,已然不能回头,他只贪心地祈祷,祈祷以后她回想他的时候,可以多一点温柔,多一点爱意。 而不是,他们疾言厉色的争吵,算计,猜疑。 更不是,他跌跌撞撞,什么都看不见,惶然的落魄。 他知道,迟早有一天几家人会找到他。 但,起码不是现在。 他还没有完全适应没有光明的日子,甚至于,有点狼狈。 他不想让这种狼狈被别人看见,尤其是她。 等到他被找到的时候,孩子说不定已经出世了,他还妄想着,是不是可以摸摸那个他们两人一起创造出来的小生命,抱抱他/她,亲亲他/她,然后告诉他/她,他真的很爱他/她和他/她的妈妈。 话筒就贴在耳边,她恨不能就顺着手机穿梭过去,去到他身边。 可这并不现实,她只能在电话的这一头干着急。 “你在哪?” 费了好大力气,她终于讲出话来,可才一开口,眼泪就往外掉了出来。 她委屈得要命,也担心想念得要命。 “你告诉我呀,你到底在哪!” 得不到回应,她急疯了。 “文时以,你是想急死我吗?你说话呀,你怎么能这么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了呢?” “你不要家人,不要朋友,不要我们的宝宝,现在......连我也不要了吗?” 明明已经走到快要离婚的地步,她却还是情不自禁地问出这种问题。 他这么决绝,逃避,难道心底里对她,就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和留恋吗? 她这句话说得诚恳,直白到不再需要任何修饰语。 他在电话那头,听到心快要碎了。 “一一......” “你别叫我,你是不是觉得你这样做特别伟大,我告诉你,不是,才不是,你这样做好自私,你这样做我恨你一辈子!” “你不是告诉过我的嘛,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不能伤害自己的嘛,那你在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没有矛盾却激动异常的争执,其实,也只能算是她单方面的强输出。 这些天的担忧集中在听到他声音时找寻一个出口,她对着他,因为太过忧虑而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追问着。 以至于到最后,她快要没有力气,扶着桌边身体一寸寸靠着墙壁滑落下来。 “文时以,文时以,你在哪......你到底在哪......” 她绝望地问着,从沉默着流泪变成了泣不成声,最后演变成了喃喃自语,她知道,她得不到答案了。 “一一,你冷静一点,你听我说。” “我现在很好,你不要为我担心,这里有专业的人员照顾我,你在港岛要好好的的......” “你这样消失,我怎么好好的......” 这句话之后,两人沉底了陷入了沉默。 不知该说什么了,说什么都像是彼此伤害一样。 他知道她的担心,知道她的在乎,但更知道的是,他此时此刻的狼狈与无力。 他不愿意再做以前的文时以,可不做以前的文时以唯一的办法,是以彻底失明为代价。 明明都没有给他很多的爱,到头来还要他以光明和婚姻为交换才能换得到自由,没人能明白,他到底有多煎熬,多挣扎。 他不愿意让她介入进他的痛苦,只想离开,只想封闭自己。 同时,他也觉得这是对他伤害她应有惩罚。 因为他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冷漠,严肃,没趣,利益为先,凉薄至极。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上天不必再管他,先让她幸福吧。 电话无疾而终,那一夜,港岛骤然降温。 丛一跌坐在地上,窗子没关,灯也没开,就这样生生地在地上做了一整夜。 这是她自知道自己怀孕以来,第一次这么不爱惜自己。 她为他担心,难过到已经顾不上肚子里的宝宝了。 她想不到任何办法了。 于是,她开始假设,假设文时以以后都看不到了,是个瞎子了,也没有显赫地位,也不再功成名就了。 她也可以陪着他,甚至她想,就算这个孩子保不住了,没关系,以后他们还会有孩子的。 反正,总归会找到他。 他们一定又会重陪在彼此身边。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没办法再纠结以前的那些事了。 虽然回忆起来还是痛,却敌不过知道他一个人面对黑暗的痛。 她对他的爱,到底是什么时候深刻到如此地步的,她也不知道。 就像是她总是可以闻到没喷任何香水的他身上有特殊和令她眷恋的体香,就像他在说无比想念她时,他总可以轻而易举地抵达她的梦境。 这种像是身体里的基因选择对方的爱,这种略显有点荒唐的爱,切切实实存在着。 一整夜下来,她的脸色惨白,嘴唇也发灰,晨曦的光落在她的发丝上,一闪一闪。手机在旁边,快要耗尽电量。 快要关机前的最后一分钟,手机又轻微地振动起来,摩擦着地板发出了微鸣声。 丛一恍惚了几秒,惊醒过来,以为是他,赶紧去接。 可看到屏幕上是丛敏兴的号码,她又瞬间失望,泄气地垂下手臂,连滑开屏幕都觉得没力气。 “喂。” “一一啊,时以这边有消息了。” 听到这句话,丛一又像是忽然活过来般,脊背猛地绷直。 “他在哪?” 下一秒就要听到他的消息了,结果不争气的手机这个时候没电关机了。 她急切得要命,跌跌撞撞站起来去给手机充电,又因为太着急,不小心碰到一边的矮茶几,膝盖狠狠地装了下,疼得她当即忍不住哼出声,却半点也顾不上。 手机续上电源的那一刻,她赶紧回拨回去。 隔了这些天,她终于知道了他身在何处。 一夜没休息,她也不想歇一歇,去见他这条路上,稍微迟一分一秒都是浪费,她大概是中午起飞的,长途飞行接近十五六个小时,落地伦敦的时候,大概是当地的三四点钟,还可以看到难得的太阳。 下飞机的时候,因为休息不好,又历经长途飞行,迈步楼梯的时候,她差点滑了一跤,原地踉跄了下,坐上车的时候,小腹隐隐地痛。 她轻轻摸了摸,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抚孩子,就要见到他了。 康养中心要比想象得更远,几乎是快要驶出伦敦城区,一路上太阳朝着西方坠着,如同丛一那颗煎熬的心,她已经等了这一路飞行,这剩下的几十分钟的车程,她却好像再也等不了一样。 就这样焦灼着,可当车真的停在康养中心的门口,当她准备迈步进去时,她却又怎么也迈不开脚。 迈过这道门,她就要见到他。 一个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他,失明的他,脆弱的他...... “大小姐?” 身边跟着的人喊了一声,她回过神,做好了准备,点头致意。 第138章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走进来,走到他的房间,亲眼所见他时,那些做好的准备还是顷刻间便土崩瓦解。 她站在房间门口,安静地望着。 他站在屋内全然没有察觉,大概是想要做什么,尝试着站起来,借用手里的拐杖,摸索着前行,速度很慢,看着就极度费力。 血管痉挛病变到了一定程度,虽然是慢性的低灌注,但合并了巨细胞炎症,他几乎快看不到任何东西。 康养中心的工作人员告诉她,他很固执,拒绝医护人员过分介入他的生活,他还是很努力地像健康的人一样正常生活,洗澡,换衣服,他都要自己来,不许别人贴身照顾,哪怕这样很困难,经常性地会受伤。 只听到这样的描述,丛一便觉得鼻子和眼睛都酸得厉害。 她无法把眼前这个连正常行动都费力的男人和从前那个雷厉风行,哪怕左手有伤还总是可以单手把她抱起来的文时以联系在一起。 太阳快要落山了,最后一片光芒渲染着天空尽头,浓重的橘黄色打翻在云朵上,也顺着四面开阔的落地窗照进屋子里,将他高大瘦削的身影勾勒出来。 他背对着那些光,像是背后快要开出花来,可却分外孤独。 整个屋子静悄悄,工作人员,交代清楚后离开。 她独自站在门口,遥望着他的身影,眼泪直线掉落。 没关系的,不愿意别人贴身照顾,她可以贴身照顾他。 夕阳余晖遍布整间空旷的屋子,亮到连空气里最细小的尘埃都可以看清。 这一刻,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她只恨自己没有再快一点找到他,只觉得还算幸运,至少还在他眼睛彻底没有希望前,找到了他。 camellia本来是趴在桌上翻滚着肚皮晒太阳,打滚的时候看到了丛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紧盯了好久,确信后从桌上跳下来,直奔着丛一迈着小碎步磨蹭着过来,一边走还一边发出了谄媚娇嗲的叫声。 “喵~喵~” 文时以听到了它的声音,大概判断它越来越远。 “camellia,别跑出去,一会我找不到你。” 这话传进丛一的耳朵,眼看着camellia朝她靠近,她的眼泪止不住,越来越凶。 尽管文时以在叫它,可camellia还是头也不回地喵喵叫着,最后跑向丛一脚边,一下一下蹭着。 这时,他察觉到门口大概是有人。 “hello, may i ask what is it?”他开口问道。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人回应,只有camellia一直在喵喵叫。 camellia向来高冷,撒娇除了对他,就只会对着丛一。 他的心猛地沉了一下,继而空白了几秒,唇边颤抖,鼓起勇气试探着询问。 “一一,是你吗?” 第86章 飓风 “宝宝需要你,我更需要你。”…… 文时以站停在原地, 完全僵硬了几秒钟,不敢确信自己的判断。 话音落地没有回应,他无奈地低下头, 有些失落,只当是错觉,又多喊了两声camellia想将它叫回来。 丛一暂时没应, 弯腰将躺在她脚边打滚的camellia抱起来,习惯性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在迈步前,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 好久不见她, camellia撒娇得厉害,叫得柔柔弱弱,跟初见时, 当着她面和文时以委屈一模一样。 只听到猫咪的叫声, 却没始终没有人回应,文时以有点担心,往前快走了两步,没太留神脚下。 “camellia,camellia。” 因为看不见, 还不小心碰到了周围的陈设, 有点失去重心, 在快要跌倒的边缘时,被人扶起。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他刚想开口说句谢谢,下一秒恍然间又觉得不太对。 大概是人和人之间存在的磁场吧,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她靠近他的这一刻, 他的心跳莫名加速,在她触及他的这一刻,他几乎是瞬间将她认出,哪怕他看不见。 “一一,是你......对吗?”他反过手掌,拽住了她的胳膊。 “要是我不过来,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再见我了吗?”她没有挣脱,只是固执地含着眼泪,看向他那双蓝色的眼睛。 可是当她企图与他对视,却发现无论如何他都无法与之对焦的时候,含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瞬间从眼眶滑落,沾湿了脸颊。 那双灰蓝色晶莹透亮的眼睛因为无法捕捉到任何光线,目光变得飘荡茫然,甚至无法做到与她对视,就这样无助地看向某处,只能寻声试图与她靠得更近。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她只看见他,就心痛到不能自已。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 他看不见此时此刻她的泪水多到快要淹没视线,长久到令人心慌的沉默,他始终没有松开握住她小臂的手,直到开口的前一秒,才逐渐送了力气。 “你怎么不听话,这么远,还要跑过来......”他的口气很弱,像是没有一点力气了一般,无奈又失落。 现在他这样,见了面又能如何呢。 每见多一面,难舍难分的情绪就多一点,这婚怕是就离不成了...... 丛一听到了他的话,抿了下唇,垂眼的瞬间,将眼眶内的泪水涤荡干净,微微弯下腰,将怀里的camellia放下,然后顺势握住他温热的手掌,小心地覆盖在她已经拢起来的小腹上。 如今,那里已经不再平坦,那里面孕育着的小生命在他离开的这日子还是有在按时长大。 她带着他的手,上下抚摸轻轻扫过,是起伏的弧度。 她在用这个动作回答他刚才的问题。 明知道他在世界的角落孤独着,她怎么能做到听话,视而不见,她和宝宝怎么会不来见他。 “我没办法听话。” “因为宝宝需要你,我更需要你。” 她的语气又轻又柔软,说了一句,她最想说的话。 宝宝需要他,她更需要他。 她后悔了,不应该那么不清不楚提了离婚。 因为与他分开的这些日子,分开不但不能终结他带来的伤害,反而加重了她的思念,纠结。 她想,这一辈子,可能就是他了吧。 当年与vinay分开她尚且能做到如此疯狂,如今为了他,她依然可以做到极致。 因为她总觉得,他们之间不应该就如此草草收尾。 相爱的过程太美好了,美好到回想起任何一帧都会恨不得可以逆着时光穿梭回去,将那些瞬间永久定格。 她二十几岁,原本碎裂过的人生,因为有了这些瞬间而又一次变得风采,变得闪耀昂扬。 就像是白昼赤焰光影交织间做了一场浮华绮丽的美梦。 他们在这场昼日相遇里,相互温暖,相互救赎,相互完整彼此的生命。 “别推开我.......文时以,别推开我。” 她放下手,试图蜷缩进他的怀抱,在贴上他胸膛时,更多的眼泪掉了出来,情绪失控,有点混乱,有好多话想说。 “如果你爱我的话,就一直爱我,深爱我,用你所有,全部爱我,别放弃我,别放过我,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讲出了这许多话。 像是把那时受到的委屈也给讲出来了一样,她期待的,珍视的,他们宿命般的爱恋。 她的每一个字,都重重地落在他心上。 毫无防备,却令他无法拒绝。 这个世界上,还有人需要他吗? 需要一个看不见,丧失了全部能力,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文时以吗? 伦敦的雨下不完,置身于潮湿阴冷中,他越发孤独,越来越怕冷。 也是在这里,他逐渐发觉,自己可能也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她贴着他,滚烫的泪珠沾湿胸膛。 感受到她体温时,他忽然变得自私,变得贪婪,他希望她可以陪着他,一直,一直。 他抬起双臂,将她圈在怀里,用力将她抱紧 他从未预设过她会在此时此刻出现。 既然出现了,那就不要再离开。 或许,他们命中注定就该重相见。 夕阳落尽,残影晦暗不明,他们一同坠落在温暖的橘黄色中。 爱人相拥,含杂着越来越微弱的哭泣声和脚边camellia时而传来的孱弱的喵喵声。 再也不会有比失而复得更值得庆幸的事了。 他看不到她,却寻着感觉精准地帮她擦掉了眼泪。 她低头时,瞥见了他漂亮的双手有红肿烫伤的痕迹。 第139章 “怎么弄的?”她抽了下鼻息,心疼地拉来看。 “倒水的时候,没注意。”他摇摇头,“不是很严重。” “你又骗我。” 他越这样,她越难过得厉害。 他连倒水也要自己来,更别说刚刚医护人员说的洗澡,换衣服。 她知道对于一个曾经强大到运筹帷幄,可以在商业帝国里呼风唤雨里的人来说,现在连衣食住行都要人操心帮忙,是多么大的心理折磨。 这不亚于任何一场凌迟。 她微微抿着有些干裂的嘴唇,捧着他的手,心疼地吹了吹,反复重复,给他信心,也是在鼓励自己。 “没关系,现在我来了,我可以贴身照顾你,你不会一个人了。” 他没回答,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沉默地低着头,眼睛并不知看向何处。 烧烫过的手被她轻柔地吹着,有微凉的气流拂过,然后,她又给他上了药,动作好轻好轻。 等把这一切都收拾好,她扶着他坐下来,情绪平稳好,又把camellia抱在怀里,一头栽进他的怀抱。 “为什么不做手术?” “做了手术看见了,就要回到家里,做该做的事,不想了。” 他终于肯坦白一点。 “就因为这个,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就是失明了,永远看不见了?”她着急得很。 “知道,所以我不想拖累你,如果看不见了,不做文家继承人了,更配不上你。可如果治好了,重回到原本的生活里,以后的日子,我还是有可能会伤害到你,我也不想......” 好像是无解的题。 丛一愣了下,仰头想去看他,描摹着他脸庞时,手指都忍不住颤抖。 她知道,他是惦念着她的,对于那次的伤害,他的痛苦并不比她少。 就算是无解的题,凭什么要以牺牲他视力为代价。 难道就因为生来是文家的第一个孩子? 这不公平。 她看得出,这样的话题让他痛苦,所以她情愿暂时不要一个答案。 她得想想办法,必须想想办法,她决不能让他就这样看不见了。 她攥紧他的手,在他手掌心勾画,惹得他心痒,跟camellia舔掌心一样。 “为什么选伦敦?” 他没回答,她替他说了。 “是因为妈妈在这,对吗?” 刚来的路上,她路过了sephora的庄园。 她明白他的心。 人在最脆弱最痛苦的时候,对母亲都有一种本能的渴望。 尤其对他来说,这些年的人生,也就只有sepora在的那几年,还算是轻松。 听见她的话,他的手微微抖动了下,没承认,也没否认。 “那为什么不叫妈妈过来看看?” “不用了,她有她的生活,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 这句话之后,丛一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他到底是有多失望,在这么无助的时刻,连至亲的面都没想过见一次。 “嗯,那我陪着你。”她用力攥紧他的手,又一次眼睛酸楚。 在心里一次又一次下决心。 她陪着他,她会一直陪着他。 她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他治好眼睛。 来到伦敦的第一晚,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终于不再冰冷,日思夜想的人重新睡在身边,失落已久的安全感又重新回来。 甚至睡前,澡也是她陪着他洗,泡沫大朵大朵地覆盖在他身上,她用手指揉搓,用帮他洗净。 氤氲正浓的热气里,她甚至还忍不住吻了他一下。 是不夹杂情欲,倍加珍视的一个吻。 馥郁的山茶花香留存在他们的身体和发梢,他也习惯了用她喜欢的味道。 夜半,他从身后环抱住她,将她搂抱在怀里,舍不得松开手臂。 然后,他贴在她耳畔,一遍又一遍重复。 “对不起,一一。” “辛苦你了。” 她每听一次,都心如刀割。 “不是你的错,不要和我道歉。” “不辛苦,我愿意的。” 她句句回应着,心贴心到底有多近,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这一晚,其实她并不舒服,熬夜加长途飞行后她小腹一直隐隐作痛,宝宝一直在她肚子里动来动去,腰也像是快要断了一样,酸得她怎么躺都不舒服。 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远远要好过找不到他,没有他任何消息时的彷徨失落要来得好。 在他怀里,她那么安静,那么踏实。 来伦敦没两天,她和主治医聊过,经过这些日子的评估,以文时以现在的情况,还是需要尽快手术,不然随时都有可能从分支慢性低漫注继续恶化到视神经,颈神经栓塞。 如果是这种情况,就会更麻烦,一个不注意,就是视神经永久不可逆损伤,真的真的再拖不起了。 丛一真的要急疯了,没别的办法了,最终她下定了决心,叫来了sephora和文兆锡,文兆锡过来的时候,是和沈映蓉一起。 她想了又想,她总觉得他是想见到父母的。 或许只有这样,他还会愿意再接受治疗。 陪伴着他的日子里,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无望,就像是心死掉了一样,哪怕再主动做一点点自我救赎的事,都快要榨干最后一丝力气。 她提前等待房间外,见到匆匆赶来的sephora和文兆锡,简单交代了下,嘱咐了最后一句话。 “爸爸妈妈,他现在情况真的不好,所以我请求你们,一会儿无论如何,都不要说刺激他的话。” 这是两人离婚多年后,鲜少的见面。 上一次已经记不清多少年前,彼此对视时,已然发觉对方身上好像连当年相爱时模样的样子都找不到了。 沈映蓉自觉留在房间外,并不多说什么。 待到两人进去,丛一也跟着,先一步走到文时以身边,挨着他坐下。 自从失去视力后,他的听觉格外敏感。 大概是听到了响动,多问了句。 “是到午饭时间了吗?” “phelan!”sephora叫出来他的名字。 这一声,文时以一下子就分辨出来,随即愣住,完全不敢相信。 sephora握住了他的手,一下说了好多话,是无比关切的,也是有爱的。 他完全回不过神,模糊着听完,才不确定地开口叫了一声妈妈,再然后他听到了文兆锡的声音。 只是,他的第一念头是,他还是拒绝手术,就算文兆锡飞来伦敦也没用,于是他先开口,甚至来不及再多感受一下sephora的温暖。 也因为这个由头,sephora和文兆锡吵了起来。 一个埋怨着对方心太狠,把文时以折磨成这幅模样,一个指责对方有不负责任,这么多年再没回来陪伴文时以。中英文混杂,当真是激烈。 他们好像完全忘记他们此行的目的,也忘了此时此刻,他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什么都看不见,耳边却还是充斥着他们的争吵。 爱到最后怨偶一对,何必呢? 文时以听着,一个字也再不肯说了。 他好累,他不想再解释,也不想再追问了。 这些琐碎的争吵把刚刚那些关心和爱护给抵消了。 丛一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的颤抖和隐忍,也眼见着sephora越吵越凶,终于是忍无可忍。 “好了!” “吵够了没有!” 她没有礼貌了。 她后悔了,她不应该把他们找过来。 这些年,文时以努力配合他们生活着已经很累很累...... 明明刚刚都答应好她的,不要再说刺激他的话。 她真的很难相信,文时以是他们最相爱时生下来的孩子。 是因为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们失败的婚姻吗? 这一声之后,房间内陷入了长久的安静沉默。 最后,只能请sephora和文兆锡先出去。 等到他们暂时离开房间。 丛一愧疚歉意地重又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我不应该叫他们过来。” 他摇头,微微垂着眼,目光游离又失落,早已习惯了。 “没关系,其实我本来也不是很需要很多爱,他们也可以不那么爱我,把更多爱给我的弟弟妹妹们也好。” “不是的,你需要爱。” 她打断了他的话,拼命地摇头。 “你需要很多很多爱,我爱你,我和宝宝,都会给你很多很多爱。” 第140章 第87章 飓风 “我在爱一个人很好很好的人。”…… 丛一说这话时, 口气有些急,又认真。 明知道他看不见,可还是一直望着他的眼睛, 生怕他不相信一样。 她能明白他。 如果从来没得到太多爱却还是备受伤害盘剥,如果一直在失望一直在孤独一个人抵抗,大概就会萌生这样不需要爱的念头吧。 可她不想让他这样。 他从前的人生过往已然不能回头, 那么往后的日子里,就像她刚才说的那般,她和宝宝,都会给他很多爱, 很多很多的爱,多到足以可以弥补他过去有关于爱的空白。 黑暗无望的世界里,文时以安静地坐着。 其实对于文兆锡和sephora刚刚的争吵, 他并没有太多感触了。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们重又组建家庭也这么久了,孩子都生了一个又一个了,再炽热脆弱的心也该变得失去温度,坚不可摧了。 可就算从没得到过太多爱,他还是尽心尽力地完整他们赋予他的各种角色, 长子长孙长兄, 文家继承人, abv未来的掌舵手。 尤其是对他下面文家的这几个孩子,长兄如父这几个字,他贯彻落实到底。 文时安想科研,他就帮着联系了该领域最好的学校和导师,文紫嘉喜欢玩乐自由,他在欧洲以个人名义为她买了数不尽的珠宝房产, 他默默地为弟弟妹妹们托底,让他们做想做的一一切,却也不免严厉督促。以至于除了文时笙稍微年长一点可以理解他外,文时安和文紫嘉心底里都有点怕他。 他其实知道,也不求什么回报,只是在做一个很好很好的大哥。 说到底,他是没有真正的,同父同母的手足的。 他的存在,好像只是文兆锡和sephora年轻时激情相爱又极速分开留下的唯一证明,如同伦敦的一场夜雨,也像是京城的乍起又很快平息的风,总之,所有的激情,爱意,所有一切都褪去后,了无痕迹。 只有他。 只有他还毫无依傍地存在这个世界上,后退不了,消失不了,只能一个人,摸索着,往前走。 所以,他自愿接受了文家赋予他的身份,他被规训,被限制,被安排并且做好一切。 这样,才显得有价值。 如此日子,他一过就是三十年几年。 但到今天,他终于失去了所有价值。 也是到今天,竟然仍然有一个人留在他身边。 她接纳他的冷漠凉薄,接纳他的固执卑劣,接纳他的所有。 她说,那是因为,就像他们刚在一起时,他用最包容最强大的心脏,接纳她濒临破碎的人生。保护她,爱护她,教会了她生命宝贵,把自己养好是多么重要。 她攥着他的手,温热顺着皮肤蔓延。 他依旧安静地坐在原处,可是心却激荡起千层浪。 就在这时,她又重复了一次。 “文时以,我爱你,很爱你。” “我们都答应对方,永远不离开。” 在此时此刻,她又捡起了他们曾经的承诺,就差一点,被他们都遗忘的承诺。 现在,她陪在他身边,只想把这个承诺给完成。 文兆锡和sephora她都单独见过,分开来,在各自的家庭里,他们是那么儒雅和温柔的人,但刚刚她亲眼所见,他们是多么激烈的争吵,像是完全变了个人,很难想象他们年轻时不顾双方父母反对,跨国相恋的样子。 她看着尚且难以理解和失落,何况是文时以。 他的父母,当着他的面吵到不可开交,明明都给过他伤害,却依然谁都不愿意承认。 就好像,多恨他似的...... 他会怎么想? 这一路成长过来的人生,他是不是宁愿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 她好像终于能明白,明白他这个继承人身份背后所承受的东西,明白了他已经遗忘或者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所以他没办法一下子给予她那么多高需求的爱。 她触及了他继承人这个身份的利益,他就会本能反应地强加阻止。 她破坏了他的平衡,也一样给了他无尽的拉扯和挣扎。 好多事在闭环,好多情绪积压在心里。 她也还埋怨他,并不能忘记那些伤害,但也更心疼他。 那么多神经疼到如刀割般的夜晚,他是怎么过来的,宁愿陷入黑暗孤独着一个人,他到底是有多失望多愧疚。 她不敢想...... 现在,争吵也好,猜忌也好,她真的暂时都不想计较了。 她只想陪着他,只想他好起来。 只想爱他。 她郑重其事地说爱他的时候。 那双海蓝宝一样的眼睛里逐渐蒙上一层水雾,最后化作眼泪,眼看着要落下。 可感知到自己快要失控掉泪的时候,他微微别开头,极力忍耐,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她尊重他的想法,不去看,也不为难,只是把他的手盖在了已经拢起来的小腹上。 “他/她已经快五个月大了。”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日子,“你感受到了吗?他/她在动呢。” 孩子第一次有胎动的时候,她还懵着,只记得当即自己哭了一场。 因为胎动得太微弱,他也没感受得到。 很难想象,又一个多月过去,他/她既然长得这么快,动作都变得更有力了些。 隔着她的肚皮,他能感受到轻微的起伏,要很用心才可以感受到的那一种。 感受到这条小生命正欢腾着的时候,眼泪再也无法忍耐,顺着眼眶掉落。 哪怕什么也看不见,哪怕黑暗令他焦虑令他孤独恐惧。 他还是由衷的激动,由衷的喜悦。 他们两个人,从完全不相识,再到跳脱出各自的成长轨迹,遇见彼此,结合成新的家庭,又爱上彼此,完整彼此生命的同时,又创造和孕育了一个新的生命。 这是如此奇妙又令人心动的事。 他的手掌盖在她小腹上,轻微的起伏,如小鱼回溯,如蝴蝶振翅。 他一直明白地知道自己很爱这个孩子,但就在感知到他的存在时,他只想说更爱,更爱更爱,无尽的爱,无法表达的爱。 更爱他/她,更爱承载着他/她的母体。 他们也一样,会给他很多很多爱。 “你做不做继承人,会不会再接管文家,这些事可能很重要,但对我来说,这些现在都重要不过你的眼睛,你能不能再看见。” “我想不了其他的,其他的都可以等你好起来,我们再一起去解决,但是,你的眼睛不行,如果错过了,以后我们是解决不了的。” 她说得很认真,等他稍微平静下来,她将他转过来,尽管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希望能看着他的眼睛讲话。 那片蓝,明显有泪水洗劫过的痕迹。 这是她第二次,看见他流泪,心疼不已。 “别人对你有什么期待和要求我不管,但我是你的妻子,我对你,没有任何要求,我的丈夫,我未来孩子的父亲,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安健康。” “和你一起,不管经历什么,不管是好是坏,从年轻到衰老,就是我现在最想度过的一生。” 这是她当初写进婚礼誓词的话,当初取消了这个环节,她想着总有机会亲口告诉他,挺矫情的,所以每每她都无法开口。 没想到,竟然拖到了现在。 现在也好,告诉他,都告诉他。 “一一......” 他听得真切,只是略微有些无措,不知怎么回应。 她说得太真诚,说到他心里,温柔一枪。 从没有人这样爱过他,原来爱是这样一件事,这么纯粹,这么宝贵,这么源源不断,不需要回报也不需要嘉奖。 就只是爱。 他不由得想起,他给他讲的故事。 ——《夜莺与玫瑰》 “‘爱’果然是非常奇妙的东西,比翡翠还珍重,比玛瑙更宝贵。珍珠,宝石都买不到它,因为它不是在市场出售的,也不是商人贩售的东西。” 他感知到的爱,以及他曾说过的爱她。 原来那不过爱本身的十分之一而已。 “我不值得你这样,我是个......” 他有点惶然无措,微微低着头,手臂自然垂落,受过伤的手被她接住,另外一只放在床边,碰到了过来磨蹭他手心的camellia,还被它暖乎乎地给舔了一下。 “不,我说你值得你就值得。” 她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话。 第141章 “你不是说,我是很会爱人嘛,那是因为,你是个很好的人。” “文时以,我在爱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在爱你。” 她温柔地鼓励,已经快要不能再说出更多,再甚好像要把心都给掏出来才能明志。 他明显被打动,可却仍然没有开口。 她急得快要哭出来,心跳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缺氧。 “所以,所以你也要很爱我。” “你只有好起来,才可以全心全意地爱我,才可以弥补我,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不许,不许......拒绝我。” 还是没忍住,她哽咽道,嘴上说着不许拒绝,可却实在害怕他张口又是退拒。 勇气快要被榨干了。 她觉得自己人生里不会有比现在更勇敢的时刻了。 以前只身去汪家滞留的时候,也没这么勇敢过。 她的眼泪,掉在他半摊开的掌心,好烫好烫。 原来这就是被爱着感觉。 “一一。” 他叫着她的名字,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去回报她的这么多好。 难言的万般情绪卡在心里,卡在各种感官里,酸楚,挣扎,最后他攥着她的手,呼吸好重,下了很大决心,却只是很轻很轻地说了谢谢两个字。 被爱的时候只想说谢谢。 谢谢你带我来玩。 被爱的世界,好漂亮。 他收起来的泪水又一次涌现。 他也好爱她。 这一次,他百分百确信。 “好......我答应你,我尽快做手术。” 亲耳听到他说愿意接受治疗的这一刻,她再也没办法冷静了,猛地抱住他,将他埋在他肩膀,大哭了一场,泪水甚至沾湿了他的衣服。 因伤害崩溃分开,拼命地保住他们的孩子,又突逢外公离世,沪城暴雨连台风,再到知道他生病失明,满世界寻找却得不到一点音讯...... 直至见到他,他终于愿意答应治疗。 她扑在他怀里,心有余悸,委屈激动,却终于可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每一件事,都足以压垮她的程度。 可亲身经历一番,她发现她仍然鲜活着,还在坚强地孕育着的肚子里在这个一样顽强的小生命。 她也从前不一样了。 她知道,他也知道。 原来,他们的爱,他们本身,都比想象的更脆弱一点,也比想象得更强大一点。 生命这棵树,扎根在时而疼痛的土壤里,风霜雨雪,依然屹立着,延续着,等待着能够重新沐浴阳光。 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文兆锡和sephora都还在。 丛一并没说什么。 他们是文时以的亲生父母,他都没有责怪过他们,她更不会。 她只说了文时以愿意接受治疗和手术,但是手术之后,他们分开来,再来看看他,其余的事,都等到文时以好起来再说。 一天中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转眼夕阳西下。 问了很多专家,又细致地商量了一下手术方案,情况还是有点棘手。 因为拖得时间有点久了,漫注得状况更严重,视网膜缺血,视力急转直下到现在这种几乎失明看不见的状态,不排除已经有小栓子脱落的情况,一旦出现栓塞,风险就会直线飙升。 一旦风险情况发生,那就是一辈子失明。 而且颈神经牵动着脑部神经的供血,任何一点意外和失误都会带来非常严重的后果。 丛一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发生,到处打电话,问国内外的医生。 她要文时以好起来,和以前一样。 琐碎的电话交谈声传进来,文时以安静地坐在窗前,怀里抱着camellia。 也不知道这家伙在伦敦这边吃什么了,抱着又沉了点。 再能看见的话,真的想看看这小家伙胖墩墩的可爱模样。 还有jasmine,好久没见到它了,应该也长大了不少了。 那天,她抱着他哭完,又急促地吻了他好久。 他能感受到心脏上某些干涸之地好像是落入如酥的小雨,雨停之后,有了些潦草的生机。 他正想着,丛一打过电话进到卧室,自然地挨着他坐下。 “别忙了,手术嘛,都会有风险的,没关系。”他主动开口安慰。 她没说话,抱起camellia在怀里,然后坐在他腿上,紧紧地贴着他。 “如果手术不顺利......” “不会不顺利。” 她摇头,用手指封住他的唇。 他攥住。 “嗯,不会不顺利。” 他笑了笑,从未有过的平静。 “会再看见的,想再看看一一,想要看看我们的孩子。” 就算看不见,他也想永远在他们身边了。 她说得对,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需要,需要他们,需要爱。 丛一听了他的话,心又跟着酸楚一阵。 然后,他们的手一起改在她的腹部。 “那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他/她还有不到五个月就要出生了。” 手术的日子很快就定了下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已经是五月了,春天过半,到处都是生机一片的好模样。 按照文时以的想法,这场手术没有叫任何人来,只有丛一陪着他。 陪着他做了一系列术前检查,陪他换了手术服,眼看着他进了手术室。 临迈过那道门前,他停下脚步,她追随而来,仰头看着他,以为他是紧张害怕了,所以很快抬手承接。 没想到碰到他掌心时,摸到了一圈冰冷的金属。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枚银亮钻石镶嵌的戒指。 那是他们的婚戒,自去年婚礼后,他几乎从未离手。 现在要进手术室了,所有金属类的东西都不能带进去。 他只想交给她保管。 “你帮我收好。” “好,等你出来,我亲手给你戴上。” 她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将他们的婚戒紧紧纳入掌心,棱角硌得她生疼,她反而抓得更紧。 “老公,我和宝宝等着你。” 他听到了她的话,笑了笑,摸索到她的鬓角,一如既往爱帮她理一理碎发。 然后,他贴着她的额头轻吻了一下。 “好,等着我。”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简单的交谈后,文时以转身走向了手术室。 她停留在原地,因为肚子里宝宝飞长肚子被撑起来,她不免要用手扶着腰,目光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 直至那扇自动门合上,她依然不能收回目光。 他们都太平静了,甚至谁都没表现出任何一点负面情绪。 其实,都只是太怕对方会担心,生怕增添对方肩上重量。 柔软的长发没有扎起来,丛一跟着低头时,乌黑的卷发滑落下来。 她看着那枚戒指,将他的套在自己空空的无名指上。 她来得伦敦实在匆忙,说起离婚时她便摘掉的婚戒还没来得及再戴上。 就先戴着他的吧,好像这件闪亮的死物上还残存着他的体温。 戒指留在她这,他的心也是。 第88章 浮华 bliss city/重又可…… /极乐之城 手术做了整整一上午, 比预计得要长很多。 丛一等在手术室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指间套着他那枚男戒, 她盯着上面小颗闪亮的钻石出神,脑子里不断飞舞过很多很多碎片,无一不是他。 她从没有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过。 印象里, 只有前几年丛敏兴身体出了点小问题,她和丛蓉丛莱一起等过一次,殷媛瑷赌气,也不晓得具体因为什么原因放任不管, 并没有过来,所以压力在她的身上。 尽管只是个小手术,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她还是紧张得不行。 她以为, 这就是担心紧张得极限了。 现在,她一个人坐在这,伦敦难得的大晴天,明媚的阳光吻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圈在一片光影里, 明明是春日暖阳, 可她围着披肩, 护着自己的小腹,一动不动地坐着,却止不住地发冷。 她想起照顾他的这些日子,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他几乎有二十几个小时都是看不到的,哪怕时而闪现出一点点光明, 也是模糊的,他也无法真的看清什么。 他还是不太喜欢麻烦别人,所以好多事,他能自己做的都会自己做。 第142章 比如穿衣服,就算是一排纽扣他也会自己一个一个花时间系好,比如吃饭洗澡,他习惯了路线和流程也都尽可能一个人完成,不会让她帮忙。 她能做的,尽管她很愿意照顾他,但能做的也很有限。 她只能把他的浴巾每次放好在固定位置,饭菜在他动筷前都会交代医护人员分装好。 这样的日子,他们倒是可以相安无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地过下去。 可她不想,不想他以后都这样生活。 所以,她真的很希望手术能成功,他可以好起来。 想到这,她伸手握住那枚戒指,手克制不住地颤抖,捂在心口。 她本来是想许愿,许愿以自己五年寿命去换他可以重新看见的,可她又曾答应他,要陪着他到生命最后一刻。 过去这几年,她反复糟蹋过自己的身体太多次,她实在对自己能活多久没有太大把握,所以不敢轻易许下这个愿望。 万一,她本来就活不太久,再损失五年,就真的要留他一个人在世上了。 戒指在她被焐热,在手心里升温。 她想了又想,最后决定。 如果上天能让他的眼睛好起来,她愿意承担一部分病痛,哪怕以后让她大病一场,也愿意。 只要他能再看见。 许这个愿望的时候,肚子里的宝宝刚好在调皮地动,五个月的小家伙,力气也大了些,好像是知道她在许愿一样。 整整一上午的时光,过得好慢好慢。 坐在原处,腰和小腿都酸疼得厉害,可她已经快失去感知的能力,只是讷讷地坐在那。 直到,头顶的手术灯熄灭,没过多会儿,主治医出来,说了一下手术情况。 丛一听完,一直皱着眉。 手术其实并不算顺利。 虽然是微创,不算真的动刀子,但是开进去看到的灌注情况比之前术前造影的情况更差,处理的过程中并且不可避免地触及到了一些血管,有一定程度的出血,又花了好久止血。 手术是做完了,可惜拖得有点久了,加上手术开始前,到底还是突发了急性栓塞,虽然立刻进行了紧急溶栓,但预后效果谁也不能保证,要看后续的恢复情况。 安静的病房,阳光还正好。 麻药还没过,他还安静地睡着。 丛一坐在床边,还沉浸在上午那种紧张焦虑的情绪里暂时没缓过来,好久好久,才松了口气的感觉。 至少现在手术做完了,栓塞溶掉了,不会再有潜在的风险了。 最差最差,也不过就是视力受到影响,至少不会并发其他病症。 光从她身侧穿梭而过,落在他沉静的脸上,将他起伏的轮廓勾画出模糊的边缘线。 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满眼的怜爱和心疼。 她就这样守着他,一直到傍晚,他醒过来。 预后并不会立竿见影的恢复视力,但已经很快便能感知到光线的存在和晃动了。 他着急恢复,她其实都知道,可总是要慢慢来。 在伦敦修养恢复的这些日子,他们始终在一起,近乎是形影不离。 jasmine也被丛一从港岛接了过来,他们一家四口,还有肚子里还未出世的宝宝一起。 他们在这个春天里休养生息,逐渐疗愈起过去那些看似不可逆的伤害。 视线逐渐越来明亮,术后一周,文时以的视力大概恢复到了一半,可以大致分辨清楚眼前人事物的轮廓,也没再出现过过性黑曚的情况,只是看文字,看一些很精细的东西还是不行,还是糊作一团。 又一次辨认文字失败后,他稍微有点着急,盯得时间久了些,眼睛还是很酸。 “休息会吧,急不来的。” 丛一见他在窗边一直没有挪动,抱着camellia过去,挨着他耐心地安慰。 “好。” 文时以调整了下心态,并没纠结太久。 这些日子过去,有她的陪伴,他渐渐缓和过来,损耗掉的心气在慢慢恢复。至少他现在非常非常庆幸,自己接受了手术,而不是选择放弃了。 术后这段时间,文兆锡和sephora都来看过他,不过是分开来的。只要分开来,其实他们都还算温和,可以维持住面上对他的爱。 他也不想去深究,他们给予关心,他就会收下,如果没有更多的爱,他也接受 因为视力恢复需要一段时间的预后,他还没彻底好起来,所以关于好起来要不要回去重新接手文家,暂时没个定数。 丛一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去,但她十分清楚,这种消磨时光,没什么大事的日子不会太久,过一天少一天罢了。 她只希望,这段日子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他放下手里的书,将挨着他坐过来的丛一抱在怀里,camellia识趣地跳下来,和jasmine一起趴在两人脚下。如今jasmine半岁多了,个头长得太大,丛一可是抱不动它了。 他自然地伸手,摸了摸她拢起得更明显的小腹,侧过头努力捕捉她的脸庞。 丛一是完全前置胎盘,所以显怀得更明显一些。不过医生也是一再提醒,完全前置胎盘,要非常小心,等到分娩的时候也要格外警惕些,稍微不注意就会有大出血的可能。 “今天宝宝闹你没?” “没,最近他/她乖得很,过了这两天,针也不用打了。” 听到他问宝宝,她总是一脸骄傲,仰头看向他的时候,眼睛里满是笑意。 现在,她不仅把自己养得很好,还真的把肚子里这条小生命也养得越来越好。 从他/她几乎快要离开她的身体,脆弱得不行,到现在顽强发育,生命力旺盛。 这是一个很奇妙也很漫长的过程,要付出很多努力那一种,好在,结果是向好的。 “辛苦你了。” 他低头搜寻,吻了吻她额头。 “我们两个人的孩子,苦都让你一个人受了。” 他是情不自禁,讲出这句话的。 回想起过去的近半年时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以至于现在事态都逐渐平息再去回想,好像做了一场漫长的梦,梦里苦苦挣扎失去所有后一直朝着黑暗坠落,坠落到好像再也不得轮回往生。可有一天,猛然苏醒过来时,发现梦里失去的那些竟都还在,除却这些,还有最爱留在身边。 只是这中间,她受了好多苦,也肯定流了好多眼泪。 再苦再难,她都没有就这样放弃掉他。 “你还知道!” 她娇嗔了句,在他怀里转了转身体,抱住他的脖子,捧着他的脸,往他身上蹭了蹭。 “我告诉你,我可还没忘记你做的那些好事,你以后要好好表现才可以!” “一定。” 他点头,很认真地承诺。 大概是术后半个多月,他的视力基本恢复到原来的八九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想要复原到原本百分百的好视力,是不现实的。 但百分之八九十已经足以了,基本不影响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术后没什么太大问题,他们也没搬回康养中心,一起住进了他在伦敦的郊区别墅。 休息的这些日子,他们的生活节奏完全慢了下来。 他们一起看了一些书,也经常在晚霞漫天的时候一起去散步。 丛一最喜欢他紧紧攥着她的手,走在夕阳里。 天气好的时候,影子总是好长好长,落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交织在一起,他们漫步着,每一天都在用心滋养着对方。 视力恢复后,他终于又能重新看清她。 她还是如以往一般漂亮,只是眼角眉梢之间多了些难言的温柔,和因为休息不好,眼下有尚未褪去的淡淡乌青。 孕中期,她其实已经很少呕吐,胃口也跟着好起来。她虽然怀这个孩子怀得辛苦,但好在身体并不水肿,四肢依然纤细如初,只是肚子跟着涨起来,她太瘦,难免浑身酸痛,不太适应。 每晚睡前,他都会非常仔细地帮她擦好妊娠油,然后帮她捏一捏酸疼的腰肢和小腿脚踝,稍微可以缓解一下她的痛苦。 夜里她总是不愿意轻易睡去,躲在他怀里,要缠着他讲故事,要聊天。 他都耐心地陪着,现在讲故事也不用特意去找了,她爱听的就那么几个,以他记忆力讲过几次便能基本复述下来。 他们经常会聊起有关于孩子的一切。 她又变回了娇娇的模样,格外依恋他。 从前只觉得她骄纵得可爱,现在历经这半年,他更觉得她坚强,勇敢,都远胜于他。 她又像以前一样,老公长老公短,有时候还是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一遍一遍的,可能也没什么事,就是喜欢喊一喊。 第143章 他会一次次应答,从不觉得烦,甚至她撒娇耍赖,各种难缠,他会觉得格外开心。 日子好像恢复到原来的模样,甚至比以前更好。 可就太好了,好到其实彼此都要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哪一点做的不好,这来之不易的美好又被碰得洗髓。 至此,丛一真的切实体会到什么叫做幸福,如履薄冰。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重又聊起有关于未来是不是要回到文家的话题。 他几次的沉默,她便能明白,他到底是舍不得的。 当初他那么狠心地放弃自己,也是怕真的好起来,会忍不住回头。 他暂时没考虑好,她也不想逼问他什么。 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反正他们已经坐拥无数的金钱,资产,去哪里都可以生活得更好,无论是否留在文家,她随时都可以陪着他东山再起。 只是,她应该再没有勇气,去做以成人礼交割为代价,只为了帮他的事了。 他的不信任也成为了她心里的一根刺,所有的一切平息后,这根刺还是会时不时地刺伤她。 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 只是他们谁也不想提起。 既然说好了要继续过一辈子,要生儿育女,要相伴到老,有些解决不了的问题就丢在那吧。 她也偶尔会神伤,偶尔会失望,但仍然满意现在状态和结果。 如果可以,永远留在伦敦,也很好很好。 原来她发誓不会再踏足,令她一触及就无比疼痛的城市,现在又重新成为她最向往的地方。 那些遍布悲伤痕迹的角落,又缔造出了新的,幸福的种种。 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孩子会降生,又将有一个新的开始。 就这样自我安慰着,他们一起等到了六月。 一个多月的修养和恢复,文时以的状态基本复原,只是偶尔的眩晕头疼,以及不是很稳定的眼压还是时常侵扰。 他的工作邮箱里又开始时不时涌现一些邮件,开始他还能忍住不去处理,后来逐渐回归他原本的角色后,他还是习惯性地打开。 做了这么多年的事,哪怕停了几个月,处理起来依旧是驾轻就熟。 他知道这些邮件是一种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他默许了这种试探。 现在,无论是打开邮箱还是开会,他会邀请丛一一起,可她总是拒绝。 不为别的,是因为她心底里觉得,他们的爱情和婚姻真的再冒不起一点风险了。 有些东西,比如彼此最终极的信任,错过了某个时间节点,再给多少都弥补不回来了。 每每想到这些,她都会有点难过。 可低下头,看着自己显怀得明显的小腹,还是会忍住,努力忽略。 可惜有时候,也总有过于悲观的念头。 要是有一天,她没办法再忽略了,孩子也出生了,他们之间该怎么办? 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反正她只知道,现在她不想离开他。 这种状况又维持了一段时间,直到某天,某个下着雨的下午。 她在客厅陪着camellia和jasmine在玩,文时以在对面处理一些日常工作,放下电脑时,他忽然提了嘴。 “集团最近可能遇到点麻烦。” 听到他这话,丛一的心一沉。 她抬眼看着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什么麻烦,棘手吗?” 不知为何,这句话问完,文时以很久没开口,只是看着她。 不是不想告诉她,心里在纠结,到底应该怎么和她说。 这一次,他不想再有什么隐瞒。 “目前看还好,是新能源外贸这边的事情,对方公司实力不差,胃口也不小,最关键的是,对方应该是在伦敦政界有后台。” “后台?” “嗯。” 他顿了顿,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生怕后面会解释不清。 “具体什么情况暂时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确定,对方应该是和你......你初恋的父亲,有关系。” 第89章 浮华 “以前的内衣都穿不了了。”…… 丛一愣了下, 以为自己听错了。 vinay的父亲? 很久不想起,今日文时以猛然提及,她还有些陌生, 不知该如何开口。 “vinay的父亲......” 她都不用努力回想,有关于这个词语下面的所有信息就会一股脑涌上来。 vinay父亲她见过几次,是个很严肃的男人。其实她并不是很喜欢, 但因为他是vinay的父亲,所以她一直都很尊敬礼貌,好在总共也没见过几面。 说起vinay的家族身份,她记得不要太清楚。当初, 就是因为两家异国两地又分属政商两界,才会被两家人强制拆散,不然, 说不定现在幸福生活在伦敦的就是她和vinay了。 准备联姻那会儿, 他把她查了个底朝天,自然应该也知道vinay的家世背景。 现在和她讲这些,她其实对他的用意也并不那么确定。 到底是在提醒她,还是在和她提前背书。 “我不太熟。” 她将camellia往怀里又抱紧了一点,也没仔细说什么, 只想尽快逃掉这个话题。 有关于集团的事情, 她不想再插手也不想再多问, 她状态恢复好之后,陆续在接管一些宣瑞内部的生意。孕中期她的精神好了许多,除了陪着文时以,大部分时间都一样花在工作上,单纯地做一些有意义紧凑的事,会让她更踏实。 见她避而不谈, 文时以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再多解释一下。 气氛稍微有点尴尬,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久。 最后,是丛一先又开的口。 “你不用顾及我,集团的事你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也说了,他是我初恋,是前任了,我多问也不合适。” 说完这句话,丛一像是有一点逃避心理一样,放下怀里的小猫咪,转身上了楼,jasmine刚好睡醒,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一起上去了。 刚刚camellia都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猛然被放下来,迷糊得很,醒过神的时候她已经上楼去了。 被她“抛弃”的小猫咪哼唧了两声又自觉跑到了文时以腿上,懒洋洋地重新躺好 “好像又惹妈妈不高兴了。” 文时以叹了口气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却没想到什么很好的解决办法。 他知道,京北项目的事在他们心里,谁也没过去,如同旧伤逆鳞,一碰就疼,一碰就炸。 肚子跟着长,身体会变重,精神虽然好了些,但体力跟不上,总忍不住犯困,尤其是久坐不了。 加上谈了她不是很想继续的话题,趁着困意她只想逃避着睡一会儿,结果再睁开眼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 她不敢转身,窝在被子里。 她也不是睡醒的,是被肚子里的宝宝折腾醒的,傍晚时分,他/她总是动得最欢快。 将暗未暗的天空,她最怕在这个时候醒来。 她躺在床上,双手覆盖在小腹上,感受着胎动,脑子空白一片,只顾着平缓呼吸,希望可以压抑中心里的本能的不安和各种负面情绪的起伏。 裹着被子,她虚浮地睁开眼,一个人对抗,耳边有闪过的白燥音,她还是怕的,怕到惊恐到满头的汗。 直到,迷糊中有人把她从被子里拉出来,将她圈在怀里。 她知道这个人只可能是他。 困意惊惧交织中。她钻进他怀里,来回难受地辗转了两下,始终没有抬起头,只朝着说不舒服。 现在也不能再吃药了,只能慢慢平缓。 他紧紧地抱着她,一遍一遍帮她擦去额头的汗,和此前的很多次一样。 直到她能正常平稳呼吸,才慢慢松开拽着他的手,茫然无措了一会儿。 “好一点没?”他低头询问。 她点头应了一下,还是有点迷糊,又大概过了十几秒的模样,她能继续正常交流,她才开口。 “没事了,不用担心我。” 一般她不撒娇,也不哭不闹的时候,就是明摆着心情一般般。 他知道,她还在因为下午提及的事而介意。 “下午我说那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前和你说一下。” “我知道。”她很快应下,并打断了他的话,她就打算逃避到底,不想面对,“我也没有多想,就是......就是有点怕了,所以有关于你们家生意的事,我以后都不会问,也不会插手了。” 房间内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窗外沙沙的雨声。 他进来的时候以为她还睡着,所以并没开主灯,坐下来的时候顺手开了一下床头灯。 第144章 此时此刻,光线模糊的偌大空间内,她一个人兀自说完,又低下头,消化缓和了好久,才又有勇气看向他,只是这一次的目光难免悲伤执拗。 “文时以,你知道的,我记仇我还记性好,该忘的忘不掉,就是挺小气的一个人,所以,我可能会一辈子记着的......” “不是,不是你小气......” 说到这,他低头轻叹了口气。 怎么会是她小气记仇呢? “是我,是我之前,伤了你的心。” 提及这些,他总是会逃避她的目光,是真的没有底气,也是真的愧疚到了极点。 他的生命好像就是没法只有爱情,又或者把爱情这件事放在第一位,所以做出了伤害她的事。 她怨他也好,恨他也好,都是应该的。 唯独他没想过,她还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不顾一切地来到他身边,陪着他,并且给了他很多很多爱。 可是,可是...... 时光是条单行线,很多事无法回头,就算这个世界上有逆转时空的超能力,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来过一次,当时的他们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她还是会尽心竭力地帮他,他也还是对她想方设法地提防。 这到底是爱的不对等,还是性格,成长环境,思维逻辑种种差异造成的。 可能都有吧。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这样劝解自己。 劝着劝着就会觉得疲惫,就会觉得想算了。 她能理解他,只是不能再容忍和接受第二次。 “不想说这个话题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好不好?” 她听了他那句伤了她的心,难过委屈到简直要哭出来,可身体却还是克制不住地发抖,直往他怀里钻。 不知道为何,她的脑海里又莫名出现了殷媛瑷和丛敏兴这些年来的种种,他们彼此算计又互相伤害了那多年,可最终,也没有离婚,到现在,仍然维持着两家的豪门风光,生了他们三个,可能这中间也有没法用爱或者不爱来解释的情感吧。 越想越心寒害怕,她一遍一遍求证。 “文时以,你爱不爱我?” “爱,爱你。” 他答应得很快,很清楚自己的想法。 “多说几次。” “爱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文时以爱丛一。” 他反复,变着花样地又多说了几次,直到她急促的吻落下来,她稍微扭了扭身体,正对着他,怎么动都觉得不太合适,后来干脆从床上下来,又跨坐在他腿上。 只不过现在没办法和从前一样贴得太近,她的肚子长起来,要留给宝宝一个空间。 她吻着他,小心地雕琢又逐渐投入地闭上眼。 他回应着她,缓慢地朝身后靠了靠,不忘身后护着她的腰。 “慢一点。” 间歇时,他提醒。 她呼吸离乱得厉害,盯着自己的肚子,有点不甘心。 “本来孕中期是可以做的,我在上面就好了,但是他/她比较脆弱的,不敢折腾。” 她说得很认真,一本正经的样子让他有点哭笑不得。 就算肚子里的孩子不脆弱,他也不敢瞎搞,太上头的时候难免克制不住,他们总是没轻没重的,万一一个不小心惹出意外,她这几个月的辛苦都白挨了。 说回来,他们真的好久好久没有欢愉缠绵了。 受孕激素的影响,她又想得很,那种渴望会从她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来,她看着他,把本来就有点受不了的他勾得更心痒。 他低下头,瞥见她胸口,抬手丈量了一下。 “感觉怀孕之后,一一这里是不是也跟着变大了一点。” “嗯,以前的内衣都穿不了了。”她认真想了想,“医生说,这是正常的,可能到孕晚期,还会长。” “那我给你买新的。” “你帮我挑吗?” “嗯,反正除了你自己,也只有我能看得到。” 他们聊了一下让彼此都脸红心跳的话题,可就是只是聊聊,顶多就是今晚洗澡的时候,他们一起,顺便互相帮个忙。 也就到这了。 再忍不下去,也就只有四五个月的功夫了。 他们都太珍视这个孩子了。 这样聊到了别的话题,他们也就又一次忽略了心间的那根刺。 他尽可能地好好呵护她,她也努力释怀努力忘记。 那一晚,临睡前,文时以忽然贴在她耳边,问了一个很幼稚的问题。 “我和你的初恋,你更爱谁?” 丛一迷糊着,也没正经回答他,握着他的手,磨蹭了一会儿微微发胀的胸口。 “这是什么问题,我回答不了,又不是一起出现的人,怎么能对比......” 他像是不太满意这个答案,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她立刻脆弱地喊疼。 “一定要你选一个呢?” 她实在太困了,有点没续上他的问题。 兀自闭上眼,好像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 “一一,选我,一定选我,好不好?” “嗯,选你,选你......” 在没有太多意识的情况下,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回答了。 第90章 浮华 white sock gart…… /纯白色袜带 在伦敦修养生息的这段日子, 从春天逐渐过渡到夏天。 前面小一个月的时间文时以还是有在好好休息,越到后面,从他频繁地处理邮件开始, 他便逐渐又把精力给放回了工作上。 他默许了文家对他的试探,就像是天生他就是为家族而生的一样,尽职尽责。 丛一有察觉到他的逐渐忙碌, 却还是装作不知道,也不闻不问,照常生活,照常日夜陪在他身边。 其实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他, 她只是担心他的身体,眼睛刚刚恢复好,就这么劳心劳神, 会不会不太好。 私下里问了好几次医生, 她掌握了大概休息的时间,总是会提醒他按时收起电脑。 当然,这段时间她也没闲着。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终于消停后,她开始加大了学习和工作的强度,处理宣瑞的事慢慢驾轻就熟, 同时也在为申请海外名校额的mba做一些准备, 看一些专业书, 捡起来一些英文的专业名词。 只不过下半年孩子就要出生了,学是暂时没法去上了,只能推迟到后一年再申请。 夏天的伦敦总是四处弥漫着说不上来的迷人风情,泰晤士河上波光粼粼,大本钟的钟声回荡在这座古老城市的上空,再去看这片充斥着英伦情的土地, 其实到处都是漂亮的风景。 日子这样相安无事一直到六月快结束。 直到那天晚上的时候,他提出需要回国一趟,她沉默不语了好久。 “回去要参加个会议,也很久没见爷爷奶奶了,所以......” “嗯,你有需要当然要回去。” 她打断了他的话,但并没有阻止他的行程。 又隔了一会儿,他想要开口,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具体该如何表达。 他望着她,那一刻其实有点动摇。 不然算了,他就狠心不去管就好了,只要她不会多想,他以后都不去管了。 “一一,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有,我没想什么,我明白,我理解。”她微微咬了下唇,放下手里的叉子,“家里的事,生意上的事对你来说很重要,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她这前半句话说得还算是中肯,后半句说出来其实是可以明显听得出情绪的。 她认定了,在文时以心里,她永远无法成为第一位。 好像也,不情不愿地,接受了。 虽然她也觉得把家族事业放在第一位没什么不对和不妥。 可就是......心里微微发酸。 她已经确定的东西,他想要解释起来好像很难,怎么说都如同狡辩一样。 握着水杯的长指倏然松开。 手术后,哪怕恢复得已经算很好了,他的视力还是不如以前,尤其是头疼发作的很熟,会更模糊。 他看着她,努力想要看清,却朦胧着,做不太到。 “不是,这不是一回事。” “我知道。” 她承接住他的话。 其实,真的不想说出来,可现实总是催促着他们,连一个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我知道你的生命里,爱情和婚姻是没有办法占全部的,也没办法排在首位,你也一直在做你认为对的,应该做的事。你放心,我不会试图去改变什么,我会尊重你的想法,会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第145章 “因为我爱你。” 话音落下,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已经拢起的非常明显的小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短暂沉寂后,她重又看向他。 “没人规定夫妻两人必须有一样的思维,我也不会用爱去绑架你违背你的意愿,或者放弃你认为对的事。只要,你也学会理解我,也继续好好爱我,我们就......都做自己就好。” “的那你要记得,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没有第二次了。” “你......听明白了吗?” 说这些的时候,她好像格外平静。 时间过得久了,太多激动的情绪被抚平,也被这日子的波折给消耗殆尽。她可以冷静去思索他们之间的问题,也做好了答案。 她深刻明白和了解了他,可却依然爱他。 爱这个冷漠,凉薄,古板,甚至当初宁死也不愿意嫁的男人。 人总是不能什么都要,也总是图不到一个圆满的。 她接受了,坦然地接受了。 明明都是理解安慰的话,但却比当初剧烈争吵还让他心慌。 原来,平静无望的退让远远比据理力争更让人觉得无端恐惧,心里空落落。 这一刻,心脏闷痛,一下又一下。 无法回头一般,错失后,极度遗憾,极度失落。 明明她就坐在他眼前,怀着他们的孩子,他们一起共进晚餐,也约定好饭后去散步,又在夜半相拥而眠。 可好像,他们的心已经有了距离。 看不到,触摸不到,也没办法消弭。 隔着这段距离,再也贴不近了。 他注意到她抚摸着小腹的动作,忽然担忧几个月之后,他们的孩子降生,这样的环境下成长,不知道心理会不会不健康。 他应了她的话,点头,目光最终从她身上游移开。 窗外温暖的夕阳投影进来,落在胡桃木的餐桌上,煎得火候刚好的牛排油脂透亮,是全熟的。 她怀着孕,没办法吃生的的。 桌角的白色山茶花娇俏艳丽,花瓣上还沾着水珠,今早刚采摘下来,看着生命力十足,实际上撑不了几天就会凋谢败落了。 她喜欢山茶花,最喜欢。 camellia也喜欢,所以经常绕着花瓶打转,被花粉搞得直打喷嚏,还是挥舞着爪子不肯离开,偶尔还会碰碎瓷瓶,碰到后就逃之夭夭。 她又安静了一会儿,放弃了这个话题,起身缓步走过来,习惯性地的跨坐在他腿上。 长裙不太方便,他帮着她撩起了裙摆,手习惯性地抚住她的腰。 “什么时候回去,我陪你。” 刚好,她回宣瑞也有些工作要处理,她实在是不想文时以一个人,也不想跟他分开。怀孕的时间越久,她越有点黏人,一刻都不想和他分开。 “长途飞行,怕你身体吃不消,不然在伦敦等我回来,很快。” “不要。”她拒绝。 “那就带你一起回去,不分开。”他任性地答应。 他也不想再错过她孕育生命的任何一天了,离开他的视线,他也不放心。 听到他这么说,她很满意,贴着他的唇吻了下。 他低头时刚好看到她白皙的腿根,一瞬间脑子闪过些想法。 “换条短裙吧,或者,开衩裙?” “干嘛?” “换上吧,有礼物给你。”他保留些神秘,“我抱着你上楼?” “好。” 到了孕中期,她的体重跟着涨了些,但他还是可以安稳地把她单手抱起,这样一路回到卧室,为了求稳妥走得慢了些,费了点时间。 依着他的意思,她去找了一条的开衩长裙,纯白色的,胸口全部都是镂空蕾丝织就的,全身都是很轻薄很垂坠的轻纱面料。因为也不穿出去,为了不那么麻烦,就没用胸贴,也没穿内衣。 她换衣服的时候,他已经找出了那只暗蓝色的礼盒。 “你来拆?” “到底是什么?” 拆开前,以她对他的了解,也就是珠宝首饰一类的东西吧,没想到打开盒子,她只看到了的一条大概五厘米左右宽的蕾丝,带着复杂的镂空花纹,边缘处还坠着一圈白色的小珍珠。 她将蕾丝捏在手里,琢磨了两秒。 “这是......袜带?” “嗯,那天出去散步,我看到就买了。” “可这不是......欧洲这边举办婚礼的时候才会佩戴的吗?”她看着那片蕾丝,凝视着他,不可思议的模样,“我们已经结了两次婚了。” “没关系,要是真的在婚礼上的佩戴,依照欧洲这边习俗,还要摘下来丢给幸运宾客,我也舍不得,你的袜带,只能我一个人所有。” 他这一句话给丛一说得意外脸红,呼吸心跳不自觉跟着加快。 他们什么没做过,孩子都怀在肚子里了,现在竟然会因为一条纯白色蕾丝袜带而有点难为情。 “我帮你系上,好不好?” 他凑近,见她点头后,撩起了她裙摆的开衩。 白皙的腿暴露在空气里,他又跟着往上提了几寸裙摆,让开衩直接开到了腿根。 蕾丝的圆圈被打开,平展成一整条蕾丝。 他低着头,将这条蕾丝缠绕在她的大腿上,又替她扣好。 扣好之后,他也不急着起身离开,单膝跪在她身下,仰头看着她,如同仰望神明一般,虔诚又专注。 灰蓝色的眼睛携带着浓郁情绪爱意与她碰撞,因为凑得近,热热的呼吸滚落在她暴露的腿上皮肤,有些轻微的痒,她下意识地想要并拢双腿,却感受到淡淡的湿热,神经收紧紧张之下,不小心把他的手夹住。 他低下头,隔着蕾丝,轻吻一下,顺势而为,他还想继续吻的往上一点。 她慌乱地阻止,异样的感觉爬边全身,他实在是太熟悉她的身体,总可以找到那些隐藏的敏感点。 “哎,你别......你别.......”她惶恐地低下头,“你这样我会站不稳,会摔倒,宝宝怎么办?” 没开窗子,涌入进来的风将她裙摆飘起来,一下子将她拢起来的小腹勾画出轮廓。 他抬手摸了摸她圆鼓鼓的腹部,也同样隔着裙子吻了下。 “那你扶着一点。”他不肯死心。 丛一拗不过头,只好扶着床头的一角,稍微往后靠了靠,确定自己不会失去重心后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然后,任由他把这条蕾丝玩了个够。 结束的时候,她一身的汗,脚底都有点发软,险些仰靠到床上,被起身的他眼疾手快地扶住。 “吓死我了!”她嗔怪了一句。 “我有轻重,别担心。” 他起身站到她身后。 他们的对面刚好一面落地镜,她绑着袜带的腿顺着开衩的裙摆展露无遗,以及她飘忽的整个人完整地映衬在镜子里。 他从身后环住她,双臂顺着她的胳膊穿梭过来,帮她稍微托着一点肚子,看着镜子里绑着白色袜带的她,满意地笑了笑,长久凝视。 “喜欢吗?” 她笑了笑,扭过头瞥了他一眼。 “文先生,你现在也跟上我们年轻人的潮流,玩起情.趣了?” 以往,都是她在这种花架子上玩得更开一些,什么把自己腕上丝绸绑在他那里,什么各种小道具,什么领带蒙眼。 他就只有应接不暇的份儿,也不拒绝,只陪着她玩够了,自己却保存体力在正事上。 没想到,他居然在她孕期搞这一套? 真是开窍的不太是时候。 “什么叫做你们年轻人,我很老吗?” “不然呢,你也三十多了,有点数......” 她是真的很喜欢用这句话提醒他。 尤其仗着他现在也不能怎么样,语气更挑逗。 正巧,这时候宝宝在她肚子里面翻动个没完。 他手掌盖在上面,也感觉到了。 “等他/她出生。” “他/她出生你要怎样?” “你觉得呢?” 最终,这条袜带在她腿上绑了一晚上,洗澡他都不肯放任她摘下来,直到回到床上,要求她帮忙解决的时候,才允许她拿下来。 就用这条蕾丝垫在手里。 就这般往复着,他们度过了在伦敦的最后几个曼妙的夜晚。 飞回国前,丛一陪着文时以去和之前他提及的那家英国公司做谈判,本来是不想跟着去的,但不知为什么他一再坚持,她也就没拒绝,想着她并不参会,在休息室等也好。 第146章 这次谈判也很重要,这直接关乎着之前所谓的麻烦是大是小。 她都不用问,谈判前,他连熬着两个晚上打跨国电话,就知道不简单。 出了电梯,直到快要进会议室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推拒。 她还是不想过多地介入到他的工作中,跟不愿意轻易破坏他们之间现在很完美的平衡。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休息室等你。” “你也一起。” “不要了吧,我......” 丛一话还没说完,目光被远处迎面走来的男人吸引。 那张长久占据他记忆的脸重又出现在眼前,一度让她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记忆席卷而来,许多碎片连缀在一起,由于过于深刻,瞬间连缀成了线,呼唤起了她诸多模糊的意识。 随着男人越走越近,她看清,也确认了。 是vinay。 竟然是vinay?! 第91章 浮华 “你又骗我!” 丛一站在原地, 眼见着熟悉的男人朝着他越走越近,实在是太出乎意料,没做好任何准备, 被回忆搅乱了思绪,脑子里的东西瞬间杂做一团。 vinay显然也是认出了她,脚步放缓了一些, 最后停滞在离他们有不足一米远的地方。 上次见面,还是vinay的婚礼,是......前年冬天的事情了。 明明也没有特别久远,但再碰面, 是如此陌生,如此尴尬。 丛一下意识地摸了下肚子,往文时以身边靠了靠, 并未抬头看他, 也没有想要打招呼的意思。 他们本来也不是什么见面寒暄的关系,爱过的人,就算现在不爱了,也没办法无视到成为陌生人的程度。 文时以也在场,她并不想让他误会什么, 所以握着他的手, 和他贴得格外近。 vinay就离得也不远, 很清楚地看见了丛一抚摸小腹的动作。 这种情况三个人也都是尴尬,是文时以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vinay回应了一下,下一步进了会议室,全程丛一都没说话,甚至都没再抬头看一眼vinay。 会议室外的走廊只剩下两人, 丛一见vinay进了会议室,转身就要走,被文时以猛地拽住手腕。 “你干什么?” “别走,今天的内容,听听对你没坏处。” “你故意的是不是?” 她梗着脖子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气得发抖,固执地拒绝跟文时以进入会议室。 “什么故意?” 他并不太明白,只是眼下实在不是讨论的好时机,谈判马上就要开始,人也都到齐得差不多了,这会要是当着众人面吵起来可就难看了。 丛一抬眼看了他,凝神屏息了几秒,最终还是没有挣脱开他的手,选择跟他进了会议室。 她当然是挨着文时以,只不过对面刚好是vinay。 她是没想过vinay家里这边会这么明目张胆又放肆,谈的话,伦敦这边的公司出面就好了,何必露脸,看来文时以说的没错,这后台,vinay的父亲是当定了。 全程她虽没说话,但是交谈的内容她听得很清楚。 文家的新能源业务的核心技术一直采用的是swt的内部技术,业务要一直是以合作的形式来进行。从今年开始swt这边受政策影响和驱使,先是违反合同,宁可陪违约金也要改合作要求,不仅各种提过分条款,还想尽办法地抬价。 也是因为这个,年初文时以又在忙京北项目里忙得日夜不休,又要操心英国这边的合作,病情几乎是急转直下,整个人被压力到极点。 现在几个月不见的功夫,才消停下来,swt这边又开始搞新动作。 这类业务板块,包括合作一直都是文时以负责,文时笙刚接手处理起来肯定困难,所以他才会一再默许文家对他的试探。 毕竟,他如果不管,后面事态的发展会更不可控。 今天谈判的起因就是的swt又开始搞新动作,合作濒临崩溃。 其实开始的时候,文时以的态度算是相当好了,毕竟核心技术在对方手里,又有后台,政策导向又偏向对方,一定是能不谈崩就不撕破脸。 但是对方一而再再而三挑衅,越来越过分。 “we know that abv is a very powerful group in china and has the capability to meet the conditions we have set. what is your consideration?” (我们知道abv是中国非常有实力的集团,是有能达到我们开出的条件的,您考虑的怎么样了?) 丛一旁听的时候顺手查了下,要是按swt的路子走,文家这桩生意也没什么可做的必要。 她下意识地看向文时以,猜不到他的反应,但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条件几乎已经是踩在他的底线上了。 沉默了有几秒钟的时间,文时以把手中的文件丢回桌上,这次干脆连英文也不用了,直接中文回复道。 “abv确实有这个实力,但你们拿abv当什么?菜市场?说变就变,说讨价还价就讨价还价?” 说话停顿的间隔中,他将桌上大敞四开的文件夹重新合上。 “今天来之前,我还是很想继续我们之间的合作的,但是现在,我非常明确地代表abv,终止我们两方之间的合作。” 翻译陆陆续续地把文时以的话翻译给swt听。 swt这边当然是不在乎,毕竟核心技术在他们手里,就算文家不合作,再找其他合作伙伴也不是难事。 丛一从没见过文时以谈判的样子,或者说她其实很少在正式场合参与到他的工作中。 刚刚她就坐在文时以旁边,能明显感受到他气场和口气的变化,是同她相处时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她能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 合作是一回事,但如果有人试图挑战文家的平等地位,他是绝不会退让的。 谈判已经谈崩了,再多说多坐下去也无意义。 他牵着她的手,正准备离开时,听到了身后有不太避讳的交谈声。 “it seems that abv cannot afford this technical fee anymore.” (看来abv是加不起这个技术费用了。) 丛一听得很清楚,是其中一个英国中年男人对vinay说的。 她停下脚步,猛地半回过身,那双凤眼闪着伶俐地目光,先是看了一眼vinay,又落回那个中年男人身上。 “who said we can't afford it? i can add it, but i don't want to add it.” “as my husband said, respect and ability should be reserved for more worthy partners.” (谁说我们加不起?加的起,但不想加。) (就像我丈夫说的,尊重和能力是要留给更值得的合作伙伴的。) 说完,丛一收回目光,态度极强硬,回身的瞬间,撞上了文时以的眼睛。 反正他已经想好不合作了,那自然也是要体体面面的不合作。 而不是被他们说是加不起。 她才不允许任何人说他的不好。 谁也不行。 彼此对视的瞬间里,他们短暂地交换给彼此一个肯定的眼神。 哪怕刚刚在外面的时候,他们还有不愉快和误会没有解除,但是走进这家会议室,他们是一致对外是一体,不能允许别人看笑话和挑毛病的。 从swt总部出来,他始终攥着她的手。 她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坦然承认的那句我的丈夫,无一不触动着她。 他们是夫妻,是一家人。 她真的做到了她说的,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他。 至少,今天在这,如果是文家长辈们都在的话,他是没办法这么快接解除合作的。 他对swt不满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也早早就有了这样的打算,其实在伦敦也有成立的基地,去做自己的技术。 只不过想法太大胆,成则可以摆脱束缚,败的话损失惨重。 丛一也知道,但她还是会做最支持他的那个人。 上了车,两人也安静了有一会儿没说话。 脱离了外在复杂的环境,他们的矛盾还是会浮现出来,需要解决。 “一一,谢谢你。” 是文时以先开了口。 “谢我什么?”丛一从沉默中脱神出来,怅然了几秒,“没什么的,你是我丈夫,我理应和你站一边的。” 短暂的交流后,又安静的好一会儿。 直到她再次开口。 “你今天叫我过去,是故意的,对吗?你早就知道vinay要参加,想看看我什么态度,以后会怎么选吗?” “不是,我不知道,今天叫你过去,只是因为之前我们聊过的项目大部分都是和新能源相关的,你听听总没坏处,而且......” 第147章 而且这对他来说,对文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事,他想告诉她。 只是这样做,好像有一种刻意而为的感觉,他怕她还是不愿意接受,所以也没多解释。 她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其实心是倾向于相信他,可又因为过去的事后怕,加上昨晚没睡好,身体其实也疲惫的很,此时此刻,思绪乱心情也乱。 她就是再放下vinay,那也曾经她爱过的人,每见一次,过往的疼痛就会被翻出来涌现一次,她其实是,不愿意面对的。 当初为了能和她结婚,他都能带她来伦敦见vinay有新欢,现在谁又能说得准呢。 她无法再与他对视,别过头,认定了他有所隐瞒,刻意为之一样,很激动地讲了句。 “你撒谎!你又骗我!” 大概是太过激动,肚子里的宝宝这会儿也跟着动了下,很重地在肚子里踢了她一下,她立时皱眉抚摸着孕肚,微微弯下腰,缓了好半天,疼得狠狠皱眉,半天讲不出话。 “你别激动。” 他吓坏了,伸手去探寻她的状况,见她疼得眉眼皱成一团,不敢再谈论这个话题,也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哪一句再激荡起她的情绪,会带来不利后果。 车子飞速地行驶在公路上,白昼阳光穿梭其间,透过车窗打进来。 缓了好一会儿,那种疼痛感慢慢消失,丛一才勉强松了口气,怅然地坐在原处。 他们之间的信任,已经脆弱到这种地步了嘛。 她已经会怀疑他所有行为的出发点了吗? 这种危机,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隐匿着,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这种危机,他一样能感觉得到,只是好像无法解决。 “未来,你和vinay会站到彼此的对立面吗?” 沉寂了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 第92章 浮华 “选你,无论谁和你,都选你。”…… 丛一这个问题问得让文时以不敢轻易回答。 她既然问了这个问题, 就说明她相当在乎,她不希望他们两个人站在完全对立面上。那是她不愿意看到的场面,她似乎无法面对。 可是, 现在的情况,他很难向她保证。 如果有一天,他和vinay真的站在两方对立, 她会怎么选? 他也曾问过她,到底会选谁,可总觉得那时她迷迷糊糊,并不是清醒下做出的回答, 所以他心里也没底。 要她选,很难选吧。 他看中选择的结果,但其实更不想让她陷入到选择的两难境地。 他能明白她的是个极重感情的人, 她已经给了他很多很多了, 无论她出于什么原因,无论她怎么选,他都接受。 但今天,他带她去参与这个简单的谈判,真的不为别的, 也没有任何目的, 只是希望她知道他现阶段做的事, 不想她还觉得,他总是把她排除在外。 如果再私心一点,也就是......希望她可以支持他。 支持他的决定,哪怕全世界都会反对他。 他沉默,她即刻领会。 他这样不说话,就代表着承认, 代表着有这个可能。 小腹依旧有隐隐的疼痛和下坠感,她垂眼盯着自己的孕肚,说不上来什么心情。 好像因为初恋和自己丈夫吵架是一件很不可理喻的事,又怎么会问出,他们会不会站在对立面的问题。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情绪,怀着这个孩子之后,某些时刻,她觉得自己更坚强了,但也好像更脆弱更情绪化了。 她并不确定,文时以到底能不能理解。 车子驶过不太平坦处轻微颠簸了一下,丛一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吓了一跳。 “没事吧?” 他重新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被吓到。 她抬眼看着他,就是眼神交汇的那一瞬间,她的情绪忽然又涌了上来。 “我现在......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当然不是。” 听到她问出这样的话,他的第一念头是心疼。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为了文家而质疑她,伤害了她,他们之间的信任根本不会落得像现在这样千疮百孔的地步,她的不安全感也不会加重,很多问题都不会存在...... 一瞬间,他陷入了深度的自责中。 可惜,时间总是单行线,没办法回头也没办法往复,只能一直不回头地继续。 很多事,后悔也无济于事。 而且,关于爱情,关于婚姻,关于许多许多认知的成长总是要付出一些或轻或重的代价的,有的代价熬一熬或许很容易就过去了,可有的代价过于惨痛。 就像当年和vinay的那场刻骨铭心的爱恋,她付出了几近生命的代价才勉强支撑过来,才活到了与他相知相爱的这一天。也如同他们现在这般,几经周折,流血流泪,还是不能回到如初 她固执地下定义。 倘若没有很多事,倘若没犯错过,荒唐过,没把真心和时间都浪费过,总是不能够成为更好的人,各种身份各种意义上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有点控制不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皱了皱眉,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混乱也茫然,加上被孕激素影响,整个人都透着焦灼和忧虑。 “我就是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老是想起以前的事,老是想要和你发脾气,控制不了我的情绪,和你吵架。” “但是,我不想和你吵架的......” 这句话她带着好多委屈和无奈说出来,苦恼又得不到解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拼命走出来,却始终做不到。 他看向她微皱神伤的眉眼,心疼到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顺势将她抱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小腹,温柔安抚。 “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会和你吵架的,你别这么激动,都是之前我不好,是我的错,以后都不会了,我们会......会越来越好的。” 他小心地安抚她,一直到她在怀里情绪平复下来,也有了困意。 她还是习惯性地拽住他的领口,梁霄以前说过,这是人极度不安全的一种行为表现。现在怀孕后,她这样的不安全又加重了许多。 她勉强被他安抚住,也不再追问关于今天见到vinay的问题。 上了回国的飞机,她抱着软毯躺在他身边,缠绕着丝绸绑带的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得松开一点。 他只能单手拨弄着鼠标,然后尽可能挨得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就这样一直到落地的时候,他的半边胳膊都是酸的,但还是不敢动,怕一动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安慰睡眠又被打断。 “到了吗?” 她倒是会挑时候醒过来,飞机才落地没多久,她就睁开了眼睛。 “嗯,刚到没多久,要不要再睡会,也不急。” 刚刚落地滑行颠簸得那么严重,她都没醒来,估计是太累太困了,下个月就要到孕晚期了,她觉得疲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能多睡会儿也是好事。 他捏了捏酸麻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抱起来,顺手帮她揉了揉腰。 她嗅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刚想开口讲话,小腿处突如其来地传来猛烈的抽痛,她一下子抓紧他的胳膊,皱着眉,一副要哭了的表情。 “啊......” “怎么了?” “疼......好疼......” “哪里?” “小腿,好像抽筋了......” 他赶紧俯身帮她去揉,捏着她的脚踝帮她用力把筋绷直,好一会儿,这种抽痛感才消减下来,慢慢平复。 他又多帮她揉了一会儿,放松了一下小腿的肌肉,直到她完全没有异样的感觉,才松了口气。 “好点没?” “嗯。” 以前听文紫嘉说过,越到后面月份大了,小腿抽筋,耻骨酸痛什么的都会找上来。 可是听起来是一回事,真的经历又是另一回事。 她以为前面吐得要死要活,每天没精打采,打了一百多支保胎针已经是最难熬的了,好不容易孕中期的时候舒服了一点点,现在又开始各种不舒服了。 她幽怨地叹了口气,看着小山一样的肚子,忽然有点烦,也有点没耐心了,苦着脸,好一会儿也不开口说话。 她本来就是前置胎盘,肚子拢起来的幅度也会更高,最近体重也是直线飙升,再不控制这么涨下去,真的会长纹。 她还是好爱肚子里这个孩子,可也有点害怕有点焦虑了。 矛盾的感觉将她拉扯得烦躁,她不开心地稍微用力怼了一下肚子。 “哎!” 文时以吓了一跳,赶集阻止。 “这是怎么了?” 这一下打完,她也有点后怕,不敢再轻举妄动,情绪降下来一些。 第148章 “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见她不说话,有点担心。 她摇摇头,肉眼可见的低落。 “不开心?” 她没否认算是承认了。 “辛苦一一了,受了这么多罪,坚持了这么久。” “还有不到四个月,他/她就会出生了。等生完这一个,再也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 他心疼地攥着她的手,看着她摊开手心,那些清晰的纹路,淡淡地出神。 他想起来以前舒吟曾经和他说过,说掌纹干净的人,会是特别善良也特别会疼人的人。 他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这么好的人,做了他的妻子,为她付出了那么多,给了他那么多爱,有这么辛苦地为他生儿育女。 他忽然觉得,过去父母的冷漠,苛责,忽视。 这一路成长所遭受的孤独,压力,艰难,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不公正,一切的不美好,一切的痛苦挣扎,好像都无所谓了,也并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遇到她了。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的心可以这么柔软,直至此刻他摸着她高高拢起来的小腹,把她搂在怀里,感受着那条小生命活泼的律动,期待憧憬着往后的生活,完完全全地卸下了所有的负担,所有压力。 大病一场,好像全身的血液细胞都代谢了一次般。 原来人生,还有这样的活法。 它叫做 ——遇到了很好很好的人,所以幸福到可以原谅全世界了。 就在这时,她又坚定地开口。 “不要,只有一个孩子还是太冷清了,而且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女儿嘛,要是这一胎不是,我们总得再试一把。” “我答应过你的,我要给你很多很多的爱,我们会有很幸福的家,我们的孩子,会是这个世界上新的和你血脉相连的人。” 她话音落下,他的眼泪掉了出来,顺着他高挺的鼻梁一路滚落在她摊开的手掌心,好清晰,好大一颗泪珠。 滚烫又灼热。 “你怎么哭了?” 她顺势仰起头,目光里充满了缱绻温柔。 她总是这样,在他很脆弱的时候,会疯狂出乎意料的坚强。 “嗯,有点被风迷到眼睛了。” “哦。”她相信他的话,微微回过身,对着他盈满眼泪的眼睛轻轻吹了吃,带着笑意,温柔娇憨,“那给你吹吹就好了。” 被风迷到了。 可是安静密闭的机舱里,哪里有风呢? 他感动到失去了理性的逻辑。 好在她懂他所有的难言之隐,像曾经他小心翼翼把每一片破碎的他捡起来重新拼凑一样,不用什么理由,不用什么求救,甚至不用言语表达。 “吹一吹,好啦,不许哭了。” 她轻轻拨动着他的眼皮,微微鼓着嘴巴,轻吹了几下,然后看着他又咯咯地笑了笑,说着让他不要哭,可自己的眼睛又顷刻间盈满了小小的泪花。 她克制不住地贴着他的唇吻了一下,泪水滴落在他们嘴边,好咸。 紧接着,她闭上眼,承受着他暴风骤雨般的吻。 再然后,她哭得更厉害了,他们的泪水搅合在一起,她哭着对他说。 “选你,选你,vinay和你我选你,谁和你,我都选你。” 这句话之后,原本已经收起来的眼泪又一起侵袭。 他看着她,一直一直看着她。 这一生最好的时候。 有她,什么时候都是最好的时候。 被父母忽视他没哭过,集团事务繁杂压力大到爆的时候没哭过,一度失明见不到一点光亮的时候的也没哭过。 他就不是一个轻易流泪的人,却因为她一再破戒。 “相信我一一,以后,以后都不会再让你伤心失望了。” “我发誓,再让你失望伤心,我就......” “别说了。” 她用手指封堵住他的唇。 “我......相信你。” 她还是不愿意他发什么毒誓的。 她还是会尝试,重新与他建立信任。 简答的对话后,他们又吻了几分钟。 舷窗外的夕阳掉进来,暖融融,将他们的身影投落,粘连在一起,缱绻温柔。 在飞机上腻歪了一会儿,下来又坐车回文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文家人都在,这也是文时以生病后第一次回来。饭桌上,谁也没有说工作的事,集团的事。像是因为这出意外,大家都对他格外客气和小心翼翼起来。 晚饭丛一也不是很有胃口,没怎么动筷。 明显感觉到文兆锡是有话要和文时以交谈,她暂时还不想多参与,被文紫嘉拉着和舒吟一起去了楼上休息。 “我就说嘛,元旦你回来那会恶心得那么厉害,肯定是怀孕了!” 文紫嘉已经有好久没见到丛一了,想念得紧,伸手轻轻摸了摸丛一的肚子,满脸的期待。 “小宝贝,你要乖乖的哦,等你生下来,姑姑给你买最漂亮的小裙子!” “万一是个男孩呢?” 丛一笑了笑,她一直没去查肚子里孩子的性别,是男孩女孩都好,保留惊喜到最后。 文紫嘉自己生了个儿子想要女儿想要疯了,之前一直以为罗意璇迟早会生个孩子,盼望着是个女儿,她还能做个干妈,结果女儿没盼到,罗意璇还和谈裕离婚了,现在满世界周游,也不知道现在落脚何处。 “不不不,肯定是女儿!”文紫嘉嘟着嘴。 “你这孩子,想要女儿自己和衍州再生一个,别烦你大哥大嫂。”沈映蓉赶紧阻止,怕文紫嘉说话没个轻重让丛一不开心。 “没关系,妈,嘉嘉还年轻,以后肯定会如意的。” 现在,丛一还是会叫沈映蓉妈妈,因为文时以也这么称呼。 她能明白他的心,文家和谐的氛围他不想破坏,之前日子怎么过,现在日子就这么过,他也不想追问和琢磨太多。 见舒吟有话和丛一讲,沈映蓉相当有颜色,很快随便找了由头,带着文紫嘉离开了。 “好孩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舒吟摸了摸丛一有点冷的手,多少是愧疚的。 “不辛苦,一直没回来,所以也没和您好好说说话,谢谢您,告诉我......” 她不敢回想那段日子,一想起来就跟噩梦一样。 他不敢想如果舒吟不告诉她真想,她错过了文时以的最佳治疗期,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人生该有多么遗憾。 “不用谢我什么,到底是我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时以......” 舒吟叹了口气,到这个年纪,猛然对的一些以前的事有些后悔。 “以前觉得继承人是个好位置,整个文家以后都会交到他手上是给他的弥补,所以当初阿蓉进门前,答应的好好的,无论以后她生几个孩子,继承人的位置都是时以的,没想到.......” 是啊,世家大族,继承人之争向来激烈,远的不说,就说谈家那几个,甚至能做出举报亲兄弟亲生父亲的事,只为了能够掌握大权,坐拥商业帝国。 任谁都会觉得几千亿的资产,这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踏实的馈赠了。 “奶奶。” 丛一的心忽然有点泛酸,握着舒吟的手,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去解释和开口。 “我和他爷爷以为把他带养在身边,也就没什么了......没想到,没想到是今天这种结果......”舒吟稍微有点激动,“他一定挺怨恨他爸爸,也挺怨恨我和他爷爷的......” “不是的。” 丛一否认了舒吟的猜想。 “他从来没有怨恨过你们,我觉得,他真的很爱你们,虽然,他可能没有得过太多。” “如果他不在意不爱这个家的话,以他的能力他早就可以脱身出来东山再起,没必要一直被牵制,到今天为止,他还是愿意再回来,再重新接手集团的事务,就是因为他在意,在意这个家的每个人。” 舒吟的目光迟滞了几分,不太确信。 “真的吗?” “嗯,他好在乎你们,他付出了好多可能看不太见的东西,所以我觉得他真的有点辛苦,但像当初我答应您的那样,我会照顾好他,我和宝宝会特别爱他,让他以后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说完这句,丛一刚想要再多解释,抬眼的瞬间,忽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熟悉身影。 是他。 来得不早不晚,刚刚好够听完她最真心实意的话。 第93章 浮华 孕肚上的白色泡沫 其实本没想偷听她们交谈的意思, 只是和文兆锡聊完正事下来下意识寻她,便无意间听到了。 她说的那些话,完全是他这些年来不曾袒露过的心里话。 第149章 他在乎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 哪怕他是这个家的“外人”。 可他依然坚持为这个家遮风挡雨,为这个家付出他能付出的一切。 但他却从来直至不提,也未曾表露。 这些, 她都看得到,她都明白。 “奶奶,只要你们好好的,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做这么多,从来也不是为了别的。” 丛一想了想,又觉得好像说这些已经不太足够, 略微低头沉默了一会儿, 再抬起头来更坚定,也更认真。 “只是,希望你们能再多给他一点信任,既然把家族交付到他手里,就放手让他去操纵, 让他按照他的意志管理和决策, 包括, 主导他的人生” 丛一的话全然出乎舒吟的预料,从前盼望着她能做文时以的妻子时,只觉得这个姑娘漂亮,鲜活,多姿多彩,又摇曳生姿。 而其实, 她不仅仅是这样,骄纵冷艳之下,她温柔,善良,真诚,百分百地投入,又很会很会爱人。 舒吟看着她,心里是说不上的复杂情感。 是她在暗自庆幸,庆幸她一再坚持,最后促成了这门婚事。 同样的庆幸的还有站在门外默默听完了她说这些话的他。 他总是以为自己已经领会了她全部的爱了,总是觉得她已经对他爱到极致了,可却永远会在下一个节点明白,她其实会更爱他。 他也一样,如今把她视作生命一般珍视。 他敲了两下门,里面应声后进来。 “时以,你的眼睛恢复得怎么样了?”舒吟再一次提及他的身体状况。 “基本都恢复了,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 舒吟看了看文时以,又看了看做坐在身边的丛一,略微放心了些,又忍不住唠叨了几句,便先走一步下楼离开了。 留下两人,一个站在原处,一个对坐在他对面,四目相对了有一会儿。 她缓缓张开双臂,抬眼望着他,很明显想要抱抱的意图。 他俯身下去,但是却没抱起她,而是耐心地解释了两句。 她现在身子重,他本来左手就有伤,单手把她抱起来本来就不够稳妥,现在到了还有几个月就要生产的关键时候,他还是不想冒险。 听了他的解释,丛一不开心了几秒,但也就是几秒。他说得有道理,现在确实不适合冒险。 等她生完这个孩子,她要他一直抱着她。 “好吧,那我们上楼吧,我好困,不想回京郊了。” 在他的搀扶下,她站起身来半倚靠在他身上。 “又困了?” “嗯,好困好困。” 现在她真的是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几个小时都要睡着,稍微少睡一会儿都会嚷着困,嚷着累,嚷着不舒服。 “那一会帮你洗了澡,我们就休息。” “谁要你帮我洗!老流氓!” “?” 在伦敦的时候不都是一起洗的吗? 他看不见的时候她帮他,后来她身子不方便,有次洗澡险些滑倒,他就再也不放心她一个人,每次都陪着,最后就变成了一起洗。 现在回来了,翻脸不认人?! 穿上衣服不认人,还要骂他流氓?! “不要我帮你了?” 他真诚发问。 她听他这么容易答应了又不满意,抬眼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哦,爱洗不洗,爱帮不帮。” “不是你说不让我帮你,再说,一一都说我是老流氓了。” 他被她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给逗笑,摸了摸她温热的脸颊,其实并不生气,哄着她有精神多说两句也是好的。 “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流氓,老流氓!” 她转过身,追着他和他闹了两下,没弄几下,又被他小心地护住,生怕她给闪到。 “好好好,我是,你慢一点。” 这样说说笑笑地上了楼,又回到他们新婚夜时的卧室。 到底还是他帮着她洗的,他小心地扶着她一步步踩在防滑垫上。 热水蔓延过她的身体,大朵大朵的泡沫打在她圆润挺起来的肚子上,他仔细地揉搓,有时候洗的过程中,宝宝还会跟着动几下,每每这时候他都会停下来稍微扶着她一些。 自从怀孕之后,她就不大喜欢山茶花的味道了,反而喜欢上了以前他各种喜欢的雨后松木的味道。 她总说,这个孩子以后出生肯定和她不亲,在肚子就学会做选择了。 都收拾好,擦净了身上点滴的水珠,到底还是纵着她,又是把她抱回卧室床上的,当真是每走一步都是有点心惊胆战的。 熄了灯,她安静地蜷缩回他怀里,但也没安静多大会儿,一会儿嚷着腰酸,一会儿又开始小腿抽筋,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又说喘不过气要坐起来。 他就一遍一遍地陪着她来回折腾,也不厌其烦,但还是要被她说态度不好,不够温柔。 “文先生,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太麻烦了?” “怎么会呢?没有嫌你麻烦。现在孩子日长夜长,你觉得不舒服是很正常的事,生这个孩子,一一最辛苦了。” 他认真地回答让她会稍微消消气,终于也不再折腾了,重新在他怀里躺好不再说话。 见她心情缓和了一些,他又重新捡起有些话题,他想和她聊聊刚她说的那些话。 “晚上的时候,谢谢你帮我和奶奶说了那么多。” “又谢我做什么,我只不过是把你没说出来的话说出来了而已。” 她趴在他胸口,呼吸一起一伏,热热的湿意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他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背,另一只手,是他受过伤的左手下意识地摸索着她的肚子,又不敢太重,也不敢来回摩梭,医生说不太好,所以只是这样覆盖着,就觉得安心到了极点。 “可是这些我从来都没说过,这些年,也没人明白过,但你明白,我不用说你也明白。而且你说,你说觉得我......辛苦,说会一直爱我。” 重温她的话,借由他的嘴巴说出来,还是那么的感动,那么的难以平静。 “我这样的人......” 他这样的人,是她口中所说,很好很好的人。 “你什么样的人?” 她及时打断了他的话,脑子里忽然记起之前的某个晚上,他们也是这样相对而眠,她被他抱着,他很真诚地夸她,说她很好很好,是他见过这个世界上的,最会爱人的人。 “我不是说过嘛,我爱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喉头稍微哽了下,这次他没有否认。 “嗯,我们都是很好的人。” “只是,以前好像辛苦你爱我更多一点,在乎我多一点,为我着想,永远站在我这边。以后,从现在开始,换我对你多爱一点,我多在乎你一点,我也会为你想,会永远站在你这边,会......百分百相信你。” “我们会有自己的家,我也会好好爱我们的宝宝,我会让你一直幸福的,可不可以,再相信我一次,最后一次。” 他很少有大段大段说这么多话的时候,他远没有她擅长表达,可却还是要把这些藏在心理许久的心里话告诉她。 她听了他的话,暗自思量了好久。 她真的已经很努力的,好在,他现在也一样努力。 两个人过日子,心和力气往一处使,总是不会太差的。 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要是不愿意再相信你,就不会跑到伦敦去找你了。” 安静的夜,盛夏里繁星密布。 临睡前,得到了她这样的回答也算是彻底心安了。 往后的困难,哪怕就在明天,也明天再说吧。 这次回到文家,他的态度比以往强硬了些。 就像是丛一说的,既然想要把整个家族交付在他手上, 那么就要让集团和家族以他的意志和决策运行,不能处处限制,操纵他。 和swt的合作彻底谈崩后,文兆锡并不是很满意,但是到底也没说什么,只是集团内部几个资历比较深的高管联合董事会向他施压,试图表达他擅自决策又重回文家权利巅峰的不满,但无一不被他以雷霆手段给强势压制。 这次重又回来,他想得很清楚,从前还是太给一些人脸面,也太顾及家里家外的各种声音和意见了。他还是不够强大,没有强大到可以解决好一切,所以她才会担心,忧虑。 既然舍弃不了这份责任,又不想过去的事再重来,他就要做得更好。 对于核心技术被swt断供的事也不是事先没有准备过,这两年在伦敦和柏林的科研基地砸钱砸时间费了不少心力和精神头去处理,柏林那边自由度更高,受到swt的影响也要更小,所以出成果的速度也更快,离落地可以运行也用不了多久。 第150章 只不过业务全线停摆的这些天,损失一直存在,整个集团的股价也跟着上下浮动个不停,各方压力都不小。 他日夜可见的焦灼,却还是一定要尽早回家,怕丛一一个人会觉得不舒服。 每天涂妊娠油,帮她洗澡,给她按摩放松每一件事都是必不可少的。到了七个多月,她的身体每天都在超负荷的运转,累得不行,但也幸福。 一想到还有不到三个月,肚子里这个流着她们共同的血的孩子就要出生,她整个人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欣喜和激动。 只是因为前置胎盘和前期的各种意外,她时常会有点点轻微出血,换了其他药,继续打针,每天都疼到流泪,还是一支接一支。 就是这样,还是要格外小心,她倒是不太浮肿,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进入孕七月后,她又开始孕吐,奇怪得很,每天从早到晚都没什么胃口。 不过只要精神好一些,她都会抽出时间处理一些工作,或者预习一下明年要学的课程。 不管做多做少,总归是做了才会心里踏实许多。 她已经不想再错失和浪费更多时间了。 这期间,她大概也能看得出他的压力,想帮又不敢,生怕哪一步会行差踏错。 但他一再坚持,并且由于他会把很多工作都带回家里来做,她也就不可避免地会看到听到,慢慢的,她又重新介入,重新参与进来。 这次,是正大光明的。 他很确定。 就像当初她被伤害到难过至极,也还会无比确定地跨域大半个地球,飞十几个小时也要去到他身边。 任凭他怎么推开她,想让她独善其身,她都没有离开。 从那时候,他就知道,他永远可以信任她。 她们齐心协力,很快柏林那边的核心技术落地,逐渐开始投入生产环节,不仅压低了原本的成本,最关键的是,这意味着abv彻底摆脱了技术卡脖子问题,脱离了swt的制约。 文时以忙了这些日子总算能松口气,损失被新的盈利逐渐填平,但也还没来及高兴多久,新的危机又出现。 文家新能源相关生意有相当大一部分在英国乃至欧洲市场,新技术投入后价格成本降低必然会与swt行程竞争关系。想过有一场激励竞争,但没想到首轮竟然就是恶意竞价。 关于集团内部成本,价格,因为没有大规模推举新的合作和业务扩展,所以知晓的人并不多,可以说一个手都数的过来,而swt好像是提前就知道一样,每次报价都以最些微的差距压过文家这边一头。 这还不算完,因为swt有很强硬的政治后台,接连出台的相关的政策统统都是针对性极强,非常不利的。 前期进行技术研究的大量资金成本还没来得及回收,现在又接连被限制,其他业务和生意因为资金周转的问题也陆续出现停滞。 一夜之前唱衰abv的谣言席卷整个京城和伦敦,但文家这边暂时没有回应,股价震荡,甚至一度在最新开盘中跌停,集团上下几千名员工,无论是哪条业务线上的,都是人心惶惶。 就在已经如此糟糕的时候,更糟糕的事情况发生了。 这项还热乎的核心技术被泄露出去,所有前面的准备付出东流,投入眼看着全部打水漂。 文家一度陷入重大危机,据知情人士透露,集团各个公账已经开始只进不出。 种种迹象表面,集团内部,甚至可以说是文家内部出了“内鬼”。 谁都知道丛一和文时以结婚以前和vinay要死要活过,而现在vinay一家和swt死死绑定。 一边是豪门联姻曾宁死不嫁的名头上的丈夫,一边是倾注过青春和真心的初恋挚爱,任谁都有理由怀疑,丛一仗着身份尊贵肆意妄为。 毕竟,此前的股东大会,每一次大小会议,甚至和核心底价技术,这些都知道的人除了文家自己人,没有别人。 以上这些,丛一可是没一点都有参与。 从公司流出去的传言越来越离谱,一时间文太太旧情难忘的谣言甚嚣尘上,集团内部无人不知。 这种情况下,丛一从迈进集团大门那一刻起,就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所有工作人员看她的眼光都沾着些回避和奇怪。 她大概心里有数,并不在意。 电梯上行,一直到了19楼。 文时以的办公室。 站在那扇闪着金属光泽的门前,她的思绪很乱。 她撑着已经酸疼的不行的腰,垂眸往下看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尖儿了。 最终,她深吸了口气。 助理推开了门,她走了进去。 第94章 浮华 在抢救 关于丛一推门进去后和文时以到底聊了什么, 没人知道。 门外只能听到依稀的争吵声和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 ...... “所以你承认了,你忘不了他,所以就要帮着他里应外合?” “是这样又怎么了?” “我就是要帮他, 怎么,这次你都没防着我嘛?” ...... “离婚?好啊,反正我们不是早就过不去下去了嘛!” “财产你算算清楚, 你们文家的钱,我一分都不要!” ...... 从文时以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丛一的脸色差到了极点,在等待电梯的那半分钟里明显是不舒服, 扶着墙边的缓了好一会儿。 丛家的车等在楼下,丛一头也没回,上了车之后, 很快离开了集团, 当晚就起飞回了港岛。 高空之上还是有些缺氧,丛一躺着睡了没多会就折腾醒了,腰疼得快要断掉一般,四肢也没什么力气,摸索着拿过手机看了几眼。 “姐姐, 你还好吧, 你脸色真的看起来好差好差。” 丛蓉这段时间不太忙, 在港岛也听说了些文家的事,赶上丛一发消息过来说要回港岛住一阵,就兴冲冲地来接她回家。 丛一摇摇头,刚想要开口,受轻微颠簸的影响,强烈的恶心和反胃感又一次涌上了上来, 她早上勉强吃进去的东西又都给吐了出来,吐到最后胃都给吐空了,只能呕酸水,强酸性的胃液反流灼得她喉咙也难受的不行。 “哎呀,姐夫也真是的,你都怀孕快八个多月了,怎么还同意你这时候坐飞机回港岛折腾呀!”丛蓉递了杯白水过去。 她现在也就只能喝喝白水。 丛一并没有回答丛蓉的话,喝了半杯水后,目光迅速地暗淡下来,怔愣地盯着某处,心里是始终盘算着,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又拿起手机打了半天的字。 等到放下手机,再合上眼,她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儿已经快被耗尽了。 她好冷,冷到把软毯紧紧裹在身上还是有点轻微的发抖。 肚子里的宝宝大概感受到了气压变化,一直在肚子里翻来覆去动个不停。 她伸手摸了摸,在心里默默安抚,好不容易宝宝不折腾她了,她想着再睡会,这样可以轻松一点熬到落地,可闭上眼,好多数据和资料又从眼前一阵一阵飘过。 技术泄露的事很快就会被媒体放大,abv的股价还会跳水,这些事是基本都是可以预料得到的。 再然后,她背叛文时以选择帮vinay的消息也会被传的满天飞,他们决裂准备离婚的事顺理成章板上钉钉。 她不断思索着,是不是还有什么没顾及到,没做好。 柏林研究基地那边的实际进度,业务线的新竞价,各种大事小事...... 压力到顶的时候,一些负面的情绪又会不受控地跑出来,她想要蜷缩起来,这样会更有安全感一些,可是八个多月的肚子,让她根本没办法把膝盖抬得太高。 她咬住下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散去后,她茫然的脑海里又只剩下他。 此时此刻,他又在做什么呢? 大概是在焦头烂额又要稳住心态处理好一切吧。 就快要结束了。 算算日子,如果顺利的话,到时候他们的宝宝就要出生了。 就会是......最幸福的时刻了。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她只想想那一天,都克制不住地激动。 自从她怀孕来,好像每一天,都那么难。 她无法回想,只要稍微触及过去这半年多来的各种事,她就忍不住想要流泪。 怎么会这么难...... 她感觉她活到今天积攒下来的所有勇气都用光了。 她吐得死去活来,肚子疼,流血,打了不计其数的针剂。 他旧伤复发,神经疼到大量吞服止疼药,差点再也看不见。 第151章 争吵,算计,被伤害,彼此挂念又都个自挣扎,千辛万苦...... 于他们而言, 幸福为何如履薄冰。 酸涩的泪水紧闭的眼角流淌出来,滑过鼻梁,汇聚在一起,打湿了枕头。 被各种复杂的感受猝然击中,她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有说不上来到底是感怀,难过,还是委屈,悲伤。 她任由自己的被眼泪侵袭,始终没有睁开眼。 每到这种最无助的时候,她会想到,他在最好了,然后想念到连呼吸都痛。 到底哪里才是他们的终点。 到底哪里才是她的终点。 到底应该是什么结局,才能匹配的上她这一路来的付出和爱意。 飞机在日暮时分落地,勉强迷糊着又睡了一会儿,是被丛蓉给火急火燎的叫醒的。 “姐姐姐,你快醒醒,这新闻上说是你泄露了文家的技术和报价!” “还有这个,说你和姐夫在集团大吵,要离婚?” “还有还有这个,说姐夫家......” “这根本就是乱写!什么媒体,我要告诉哥和爹地,让他们赶紧把这些神经病给抓起来!” 丛一揉了揉眼睛还是习惯性地拆开手腕上的丝绸将长发绾起,撑起沉重的身子,看了一眼丛蓉手里的新闻页面,随手巴拉了几下,和她预想的差不太多。 对比丛蓉急得要命,丛一的情绪倒是没什么起伏。 看过后,她抬手摸了摸丛蓉白嫩的脸颊,无奈地笑了笑,故作轻松些安慰。 “好蓉儿,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胡说,丛莱和爹地怎么能抓人呢?” “谁让他们瞎说瞎写!不能把他们抓起来,也找人打他们一顿!” “他们写的也是真的。” “啊?” 丛一这话回答完,丛蓉彻底懵了。 “他们写的是真的......” “姐姐,你说......哪个是真的?” “都是真的。” 机舱陡然安静下来,丛蓉睁大眼,使劲儿地消化这个消息。 “那会儿你为了姐夫生病的事那么着急,我以为......你很爱他了......” “你还惦记着vinay.....” 丛蓉坐在她身边,完全是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念念有词了好几句。 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吞了下口水回过神,然后一把拽住了丛一的手。 “姐!那文家会找你算账吗?会不会设计什么商业机密把你给抓起来?” “我们快回家,快找爹地啊,有爹地在,我们不怕他们家的!” 冷静下来,丛蓉的第一念头是要保护丛一。 她才不管丛一到底做没做错事,她只要丛一好好的。 听了丛蓉的话,丛一的心终于暖了几分。 只是现在,她还无法和她解释太多。 手机这时响了下,她拿过来看了两眼,打了一行简短的字回复。 回完这条消息,她长长舒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下来。 她已经到了疲惫的临界值,肚子下坠感越来越强,她想要回去好好休息缓一缓,要撑不住了。 “蓉蓉,回家吧,姐姐现在有点不太舒服......想回去休息。” “啊?好好好!哥已经在等着接我们了。” 从飞机上下来,她觉得自己还能稍微再坚持一会儿,一步步走下阶梯,她头晕得厉害,就像刚刚飞行时没有睡过一样。 她强撑到了车上,一路又昏昏欲睡,那些碎片化的时间连接成一个又一个乱七八糟的梦,因为她实在实在是太担心也太紧张了。 就这样一路回了丛公馆。 丛敏兴还没回来,殷媛瑷倒是少见地等在家里。 “囡囡,你看起来真的好憔悴,怀孕的反应这么大吗,还是有其他哪里不舒服?” 其实殷媛瑷很早就看到了漫天飞的各种报道,但她本来是想问问看的,但是直到丛一出现在她眼前这一刻,她所有的话都不想问了。 因为她看起来实在不太好。 丛一落座下来,头顶是明晃晃的客厅水晶吊灯。 她的目光垂落在面前精致的红白果盘上,瓷白盘子镶着的金边上折射出吊灯刺眼的光线,一瞬间有点眩晕。 她刚想要开口,不管他们是怎么计划的。 现在她成熟了许多,也不想再连累家人,尤其是殷媛瑷替她担心。自从殷正均去世后,殷媛瑷缓了好久,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多难过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不想,妈咪再为她的事操心了。 “没关系,其实......” 话还没说完,小腹传来一阵隐隐的疼,伴随着很强烈的下坠感,她微微皱着眉,摸着自己肚子,话音卡在喉咙里,好久好久直不起腰。 好疼好疼...... 从小腹到耻骨到腰,都是迟钝,但是极重的疼。 她无法讲出话来,直到那种疼开始涣散,她的额角滚出细汗,眼前出现轻微的光斑。 “妈咪.......” 叫完殷媛瑷这一声,她失去了意识,整个人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空荡的病房里。 漂白的窗帘,刺鼻的消毒水,她的手上输着液。 她茫然了几秒,然后飞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碰触到那里还一如既往的高高拢起来的时候,她又松了口气,平躺在窗上看着天花板缓和了好一会儿。 “一一,你醒了。”殷媛瑷始终陪在她身边,见她睁眼凑上去问了问,“好点没,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宝宝,没事吧......”她轻微摇了摇头,声音小如蚊蝇。 “没什么大事,就是你低血糖引发的假性宫缩,但你现在身体的各项指标太差了,可能到生产,都要留在医院观察了。” 留在医院也好,免得出了什么意外情况她也不会应对。 丛一无声地舒了口气,又像是想起些什么,挣扎起身想要找手机。 “你找什么,宝贝,你别乱动,妈咪帮你找。” “手机,还有,还有我的电脑......” “你这个时候还要电脑做什么?” 丛一纠结了几秒,还是没有多解释,只胡乱是自己有些事没处理好,坚持要来。 等到晚上稍微少吃了一点点东西,她有了点力气,又抱着电脑手机专注看了好久才停下来。 该做的都做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安心等待了。 现在到孕八月,肚子里的宝宝也越来越皮了,动的次数多不说,幅度也是一次比一次大,有好几次大力地踢着她的肚皮,她都疼的不行。 但也是这种大幅度的态度,让她能隔着肚子,就已经能隐约摸到了他/她已经长得健全的手脚。 京城和港岛的谣言都越传越离谱,说什么的都有,绝大多数都是看笑话的。 看文丛两家联姻分崩离析,看文家百年家族被重创,看丛一作为风光无限的大小姐等着被文家找上门来算账。 总之,事情好多,看不来的热闹,越来越乱。 丛一不说,丛敏兴和殷媛瑷也不好再多问,只是她的病房门口围了一圈又一圈的安保,不允许媒体,更不会允许所谓的文家人过来算账。 丛蓉和丛莱每天都换班过来陪她,可她始终忧心忡忡,抱着电脑一坐就是一天。 这样的急转直下的日子大概又过了将近一个月。 孕37周,她快要足月了,孩子随时都有可能降生,仍然没有好消息传来,她开始担心他是不是没办法赶回来了。 孕晚期的各种极度不适折磨着她,她几乎是没有任何一个夜晚能睡熟,完全喘不过气,也开始了全天候的卧床待产。 这个时候,她开始不再看电脑了,只是守着手机,生怕漏掉了电话。 更多的时候,她是低头看着自己已经膨胀到一定程度的肚子,各种和肚子里的宝宝对话。 只是宝宝入盆后动得越来越少,她很心慌,给文时以发了好多好多消息。 直到港岛下了入秋的第一场雨那天,她一早起来就觉得心神不宁,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不舒服。 她心慌得厉害,开始有各种不好的预感。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明天就是中秋了,是该团圆的日子了。 她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 大概是上午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主动打了电话过去。 第152章 “喂,怎么样?” “太太,是我。” 丛一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电话来电,明明是文时以的私人号码,怎么会是乔湛来接。 “怎么是你?他呢,他在哪?” “老板在抢救室。” “你说什么?” 丛一猛地起身,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水杯,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半天不敢确信。 在乔湛又重复过一次后,她急坏了,想要分清楚情况的同时,她感受到了腹部剧烈的疼痛。 她咬着牙试图无视,眼眶猛然滚热,颤抖着再次询问。 “你说啊!到底怎么了!” 第95章 浮华 per aspera ad a…… /遁此苦旅, 以达繁星 这场艰难又漫长的死局,充满挑战也充满危机。 很早之前,和swt谈判一再不顺的时候, 文时以就已经开始怀疑集团高管或者技术研究那边出了“内鬼”,只是在没有切实证据和准确怀疑对象前,不好声张, 更不好大张旗鼓地去找。 和swt合作破裂,竞争加剧,业务肯定也不能因此停摆,所以没办法, 是丛一便出了这个办法。 两人婚姻天崩开局,这半年来又是各种谣言不断,如果这时候传出去, 她背叛文时以以去帮vinay的话, 可信度一定会非常高,趁着集团乱套,真的“内鬼”一定会着急转嫁所有行为,会更肆无忌惮地出卖集团。 知晓核心技术以及集团内部竞价的人少之又少,拢共划出来几个。 文时以和丛一商量过后, 决定一不做二不休, 将几个人单独划归出来, 每个人拿到报价和核心技术实验结果都是有细微差别,到底哪一版被泄露出去,只需要时间然后再细致验证,结合swt那边给反应就会得知。 这中间,为了不被对方和swt怀疑和察觉,所以他们才精心准备了这场“崩溃表演”, 目的就是就是为了让大家都觉得文家在失去核心技术又被重创,再受到丛家的背叛,溃败到了极点,翻身不了。 开始文时以并不同意,认为这样丛一会遭受太多质疑,她又怀着宝宝,万一折腾来折腾去搞出点什么意外就不好了。 是丛一坚持,最后夫妻俩再三商量,他还是向她妥协了。 做下这一系列的决定时,他们站在集团大楼的办公室自上顺势看下去。 京城的夜,如同一幅被金粉与光亮共同织就的瑰丽长卷。 从这样的高处俯瞰,整座城市被千万颗碎钻般的光点燃,霓虹如细密的血管般在楼宇间流淌,将天际线勾勒成一片璀璨的光海。国贸的玻璃幕墙折射着冷冽的银光,长安街前的车辆川流不息,穿梭其中像是一条经久蜿蜒的金色河流。 他们这样看下去,隔着玻璃,长久凝视着这片钢铁森林,直至骤雨突至,硕大的雨滴敲击上玻璃,带着这个城市独有的金钱与权力的铁锈气。 从前没与她共事过,这是认认真真第一次。 她做事要比他更豁得出去。 就和她认定某个人,就要all in全部的爱一样。 这一点,她很像很像丛敏兴。 带着点偏执和狠厉,倘若想要做的事被百般阻挠,非但不会失去兴趣,反而会被激起某种斗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管用什么办法,哪怕有些办法铤而走险,容易伤及自身,也决不放弃。 他担心她的身体,也担心她的心理状态,开口劝两句,想和她说其实自己也能解决好时,她抢先一步。 “我爹地在我十八岁那年送了我很多东西,包括上次为了京北的项目我分出去的商铺,可我觉得那些东西都不是最有价值的。最有价值的是,在我生日那那天,他单独带我一个人上了他的游艇。” 丛一微微眯着眼,想起许多年前维港轻柔的晚风,想起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想起光鲜璀璨的浮华从眼前掠过时,那种轻微的刺痛。 “他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他说,要么征服全世界,要么一无所有。” 她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在英国那些年,她拼命地努力,也逐渐取得了一个又一个成就。 可能就是因为太顺了,所以老天才会给安排了vinay这个注定不能相守的人出现在她生命里,让她与之相爱。 云智大师口中所说的——过情关。 人生总是不太可能一帆风顺,应有尽有的。 她跌入这场浩劫里,挣扎盘旋了三年,最终遇到了他,真的完整她生命的那个人。 也终于有勇气去面对那些痛苦的心理问题,她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人生轨道上。 正如书上说的那句, per aspera ad astra。 ——遁此苦旅,以达繁星。 和他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从毫无感情可言的利益结合到相互失望算计,病痛,误会,争吵,哪一样,都足以让他们分崩离析,可偏偏哪一样都没能真的让他们分崩离析。 他们真诚又深刻地爱上了彼此,不管是谁先谁后,不管是谁多谁少。 他站在她身边,此刻外面暴雨,雨点极烈地拍击着玻璃,风声呼啸。 她侧过头看向他,撑着沉重的身子,肉眼可见的状态疲惫,毕竟到了孕晚期,她的身体又实在不好。 可尽管这样,那双精致漂亮的眼睛里写满了刚刚她说的那句话。 要么征服世界,要么一无所有。 “文先生,身价性命都捏在我手里了,万一我要是真的临阵倒戈,回头去帮别人了,你可就真的惨喽。” 她看着他那双蓝色眼睛,忽然失神笑了笑。 他坦荡地承接住她的目光。 “不是说好了嘛,以后都,百分百,信任你。” 他不想阻止她做事的决心,也不想因为怀孕再让她错失更多的时间。 既然她想,那就一起面对这狂风暴雨。 白色闪电滑坡夜幕长空,紧随而来是闷雷的巨响,轰隆隆振聋发聩,如同大厦楼宇排山倒海般倾倒之声。 她听到了他的回答,沉寂了许久,最终又一次钻进了他的怀抱,贴上了胸膛,让自己的心跳与之共振。 背叛文时以的谣言是她散播出去的,第一家曝光的媒体其实也是她托冉梦捷七拐八弯找的的,就连稿子都是她都是提前看过的。 文时以也想着拦过,实在是怕以讹传讹,有什么难听的话会刺激她,也不想她再承受莫须有的恶意,但她不肯。 要做就做到极致,这是他以前教给她的道理。 计划在集团吵架的前一晚,他仍然试图劝说和阻止。 “我就是怕外面传得难听,对你不好。” “其实,就这件事而言,除了你我,都是外,但我的家人,朋友会相信我,最多就是也被我们骗住了,可我觉得,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一定舍不得责怪我,这就够了。” 他能理解她的心,从他们一起过第一个元旦的时候,他就知道面子对她来说又重要,又不重要。 她想要就要,不要就丢,她能风光得意起来,也能承受的了外界的恶意和不理解。 “这么多年,我听到的难听话还少吗?说我恋爱脑,说我是回国之后就是丛家的废物,说我为了男人尊怪体面都不要了,拎不清......太多了,有点记不住了。” “没关系,我知道我不是就好。” 他下意识将她圈在怀里,怜爱的目光扫过她的眉眼,又看向她拢起来的肚子,轻轻摸了摸。 她和以前一样,也不一样了。 那棵树,枯木逢春了。 “我也知道,你不是,不是恋爱脑,是用心对待你生命里的每个人,我比较幸运一点,成为了你最爱的,最用心的那个。” 她听了他的话,很喜欢他这样的解读,温婉地笑了笑,坐在他腿上,去摸他覆盖在她圆滚滚的肚子上的手。 “自我还挺良好。” “雅雅之前在圈子里还说过我们的事呢,还有说你呢,说你不负责任,心狠自私,配不上我!” “那也没说错,以前是我做的不好,对不起你,确实配不上你。” “嗯,知错能改就好了。” 她回答了他一句,但是又很快摇摇头。 “也不是,我觉得我们都不是太完美的人,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完美的爱人。我刚嫁给你的时候,也很大脾气,很不讲道理,状态又差,总是把我最不好,最凌乱的一面丢个你,可你从来没有责怪我,也没有说我不懂事,说我情绪化。” “文时以,我不是傻子,你对我的好,我看得见的,不然我不会这么爱你,更不会跑去伦敦找你,原谅你。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日子是我们自己过,朋友家人对你的看法我可以慢慢努力改观,其他人,就随他么去吧。” 第153章 说话的时候,她稍微低了下头,柔软发丝跟着滑落下来,他帮她拨开,好好地看着她的脸颊。 “等这件事结束......” “等这件事结束,等我们真的配合好,百分百信任对方去解决好一件事,过去的那些,就再也不提了。” “那时候,大家各有各的开心和难处,我也......不怪你了。” 说完这句话,隔了几秒,他被她吻了一下,唇齿交揉,不重也不轻。 交吻中,她半睁开眼,看到了他的泪光。 那一晚,他还是给她讲故事。 总是讲《夜莺与玫瑰》,他们都倒背如流的程度。 索性就换了一个,也是王尔德的书——《自深深处》 他把她搂在怀里,从她身后抱住她。 “为了我自己,我必须饶恕一些事。一个人不能永远在心中养一条毒蛇,不能夜夜起身,在灵魂的园子里栽种荆棘。” 他们之间虽然他不上恨,却也有过失望和不愉快。 既然相爱,也认定彼此,就放过彼此,也是放过自己。 爱人先爱己。 学会爱己后再爱人。 然后她发现原来爱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和最深的本质,还是回溯到了爱自己。 时隔多年,她在这个圆圈里迷失打转,终于完成了闭环。 计划还算是顺利,这两个月来,她按照答应好他的离开京城,回到港岛好好地待产,虽然这期间,手机,电脑都几乎不离手,她根本无法全然撒手不管,放心不下,会和他每日都问进展,有些细致需要保密的工作,也都是她亲自来。 很累很累,累到每天处理完她的耻骨和脊椎都疼得她要掉眼泪,可她硬要坚持,不仅仅是为了他,更是为了自己在做的,未竞的事。 她和他一样在乎紧张事情的发展。 只是,孕晚期的不适还是吞噬掉了不少她的精力,她又在医院,人多眼杂,她也要处处小心。、 看结合实验数据推测出来的市场预测看到眼花,看到头晕脑胀,尤其是快到足月的几天里,她的双手双脚肿胀得连戒指都带不了了,碰鼠标和手机都疼。 除去工作,他们每天都会打一小会电话,再忙也会。 她会和他说自己一天都做了什么,会说说宝宝的情况,会撒撒娇,偶尔也掉掉眼泪,难过一下,又幸福振奋一下。 漫长的夜晚,比夜晚更漫长的等待。 他们说好等她快生了,就赶回来陪她,可是先一步到来是这样的意外。 抓到了窃取商业机密的叛徒,以此为关键节点,马上就要开始夫妻俩早早就策划好的发转,结果对方狗急跳墙,swt也少不了受到牵连和影响。 只要文时以想追究,文家不松口,那么一个都跑不掉。 整个英国,乃至整个苏格兰和英格兰地区都是不允许持枪的,持枪需要很严格的审批流程。 大概正是有后台的原因,没想到竟有人随身携枪,在亡命逃跑的路上打伤了文时以,腹部中枪,腹壁下动脉被打穿,当场鲜血遍地,送去医院的路上就因为失血过多休克。 丛一听着电话那头重复着在抢救的话语,当即崩溃,在不断发疯一样问情况的过层中,小腹撕裂般的疼痛愈演愈烈,终于她撑不住,扶着床沿,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手机掉落在地上,有温热潮湿的液体涌出来,顺着她露在外面的小腿蜿蜒而下,鲜红色的,很快染脏了她的白色袜子。 “嗯......” 她捂着肚子,眼泪和血液一样不受控制,瞬间沾湿了脸庞,她还是想着去捡掉落的手机,因为她刚刚听到最后一句话是——有生命危险。 “嗯.......啊.......” 剧烈的疼痛让她难以忍受,比疼痛更让她吃不消的是他命悬一线所带来的恐惧。 当初她说直接去伦敦等着他,他怎么也不答应,就是因为在伦敦太危险,在港岛丛家人会把她保护的好好的。 可是现在他出事了,有生命危险。 她本来已经坐在了床边,可又执意弯腰去捡手机,不小心从床边滑着摔了下来,鲜血混杂成一片。 “啊......” 第96章 浮华 这个小生命和她都平平安安…… 那种剧痛是她从未尝过的, 伴随着强烈的下坠感,她大概知道自己可能要生了,可是她现在太过崩溃, 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 她折腾出的动静被她日常都会赶出去的护理人员听到,进来查看的时候,她跌坐在地上, 在努力重又拿起手机。 医生检查过后,医院这边很快通知了丛家这边。 本来丛蓉和殷媛瑷就在去看她的路上,接到电话更着急地赶过去,到病房的时候, 她羊水已经破了,医护人员处理干净后,她很快被阵痛折磨得说不出话来。 就是这样, 她还是始终抓着手机不肯放手。 那边伦敦, 他在手术室里血氧一路掉到输血都抬不起来的地步。 他们隔着千万里,明明马上就要团聚,马上就要幸福了,他昨晚还说过了这两天就要回来,陪着她, 他们一起等宝宝降生。 转眼, 又搞成了这样。 她死死地捏着被角, 用力到指关节泛白,额角铺满了汗水,眼角是未干的泪痕。 她一直没有挂断电话,也不许乔湛挂电话,一直一直就这样边痛边等着,见到殷媛瑷进来的瞬间, 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汹涌下来,她哭着叫了两声妈咪,在阵痛的间隙中被殷媛瑷心疼地扶起来搂在怀里。 “妈咪,他出事了,你快带我去伦敦,我要去见他......” “宝贝,你别这么激动,你现在这样怎么挪动,就算去见他也得等着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啊。” “我......” 她刚想要开口,又很快被阵痛再一次侵袭,小腹和腰椎像是有大卡车碾压过一般,她挣扎又哽咽了好久,在殷媛瑷怀里,又哭又叫。 她好害怕,害怕自己撑不下去,害怕他在那边真的失血过多手术失败,那宝宝一出生就连爸爸都没有了。 “好疼啊......” 窗外一直在下雨,秋天港岛的雨是那种黏黏糊糊甩都甩不掉湿意的雨,晦暗的天空阴云厚重,整座岛屿坠落进灰色的滤镜。 从天亮到天黑,结果才开了两指。 他的手术也还没做完。 这时候她已经没办法再哭了,疼痛和惊惧把她所有的力气吞噬得差不多了,她不敢再放任自己的情绪崩溃,怕到最后,她连分娩的力气都没了。 她要冷静,要坚强一点,尤其是这种时候。 好在港岛这边不用等,从开始就可以早早地打上无痛,在她选择顺产的情况下,极大地减轻了痛苦,麻药注入到体内,那种撕裂般的疼很快被缓解。 她一动不动地蜷缩起来,枕边放着一直连通的手机,将脸埋进枕头,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哭不闹了。 她相信,他一定会没事,他们的宝宝也会顺利出生。 他们差幸福,就这么一步之遥而已。 这个意念支撑下,她一直安静的等候,双手盖在自己的肚子上,拥抱着柔软的被子,感受着每一分每一秒时间分割流逝的拉扯。 大概是凌晨的时候,电话那头有了回音。 她急切地想要听清那边的情况,但是收音不是那么好,最后干脆直接让乔湛把手机给了主刀医生。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但由于伤到了动脉失血实在太多,暂时还没完全脱离生命危险,送icu观察。 听到他暂时安全的消息,她松了口气,汗水滴落进眼睛里,酸疼得她睁不开。 "doctor, please, you must save him! i beg you!" (医生,请你一定要救救他,拜托您!) 她再三嘱咐,然后平躺好,看着头顶眩晕的光圈,目光涣散,意识也逐渐脱钩。无痛的作用还算强,她几乎感受不到太多的疼痛了,他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她终于也能松了口气了。 好累,她抬手的瞬间碰到了脖子上的项链,吊坠是他的婚戒。 回港岛前,他又把这枚戒指交给了她。 她攥紧了那枚婚戒,缓缓闭上眼,没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医生又来检查过,没多会儿她就被推进了产房,开始分娩。 私立医院,最好的医生团队,无数人围绕在她床边,温柔地鼓励。 “好,很棒了,再稍微用一点力气,文太太。” “看到宝宝的头了,再坚持一下。” 好多声音在耳边绕来绕去,她听得不太真切,只觉得恍惚。 旁边殷媛瑷还拿着她的手机,电量又快要耗尽。 第154章 “宝贝,再坚持一下,快了,就快了啊。”殷媛瑷拽着她的手,眼看着她受罪心疼的不行。 其实胎位还好,整个开指的过程也算顺利,孩子也就差两天足月,只可惜她现在的精力和体力都太差了,用力没多久就累到快要虚脱,孩子的头被卡住,她觉得自己疲惫到下一秒合上眼就再也不想睁开了。 汗水打湿了她的碎发,她明明躺在产床上,耳边充斥了加油声,明明她一直在保护着这个孩子,一直在等他/她出生,可现在,就是此时此刻,她忽然累到整个人犹如溺水般,岸头就在眼前,可她上不去了。 好累,好累...... 眼皮沉重,她就要睡过去了。 脑海卡顿空白,恍惚一片。 在不断下坠的朦胧中,抛却那些杂乱的加油和话语声,有一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从微弱模糊,到逐渐清晰明了。 “一一......” 她用力撬动着眼皮,想要追寻声音的源头,终于在一片光亮里发现是殷媛瑷手里的手机正有声音传来。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昏迷,他终于醒了过来。 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找她。 听到他的声音,她憋在眼里的眼泪滚落下来。 隔着话筒,她的语言系统开始胡乱,只会念叨一句话。 “你没事了,你没事了......”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了两秒。 “我没事,已经没事了。一一,别激动,缓一缓。” 他平躺在病床上,因为刚动过大手术,身体离不开各种仪器的监控维护,麻药药效已经过了,身体上会有一定程度的疼痛,但他强忍下,口气尽量平稳不表现出来任何不适。 “我真的没事,你听到我的声音了。” “嗯.......嗯......” “等你把宝宝生下来,我就会回去了,很快,很快就会回去,再坚持一下下,好不好?” “我坚持不了了,好累,好累......” 她真的快要耗尽力气了,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很小。 听到她在电话那头挣扎,他心如刀割。 天不遂人愿,这么重要的深刻,他想了好久,安排了那么久的行程,只是想陪在她身边,陪她面对。 却还是错过了。 “一一,很快了,就差一步了,等你生下宝宝,我就回到你身边了。” “不要哭,别哭,很快,很快就会回去。” 回到她身边。 永远都不要分开了。 “对对,就是这样用力,很棒,宝宝的头马上就要出来了。” “宝贝,快,再努努力,马上就结束了。” 好多好多声音萦绕在耳边。 她攒足了的勇气和力气,拽着栏杆,重新努力。 一次,两次,三次...... 知道第五次,她感觉的身体被掰开,有一种被撕扯开的疼痛感,在那种痛感被放到最大的同时,有一阵湿润温热从她下.体间滑过,她感受到了这个在她肚子里近十个月的小生命脱离开她的身体。 嘹亮的哭声响彻在整个产房。 好刺耳,好动听。 她甚至都没有力气再看一眼,就这样耗尽了所有的体力,闭上眼,沉沉地昏睡过去。 这趟辛苦又幸福的十个月旅程,终于到了终点。 —— 因为早产了两天,所以孩子送到保温箱观察了几天。 丛一自生产完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中间一次都没醒来过,孩子也没看过。 等待再睁眼的时候,一家人围着她,好多好多人。 父母,弟弟妹妹,还有文兆锡和沈映蓉,就连文紫嘉也过来了。 她们告诉她,孩子很好,是个男孩,身体的各项指标发育得都算健康,再过两天就可以抱出来给她看看。 重新拿起手机,她看到了这一天一夜来,他发的那么多语音条。 她一条一条听,听完听不够,重复着听。 这一次,她再也没有力气再去关注外界的事。 她一心等着他好起来回来,等着宝宝从保温箱出来,回到她怀里,她还没有看到过他。 大概是一周后,他违背医嘱,长途飞行,飞行途中伤口又出血,换了次药。 历经千辛万苦,他再次终于回到了港岛,回到了她身边。 这一天,刚好是中秋节。 今年的中秋节格外晚,就像他们一家人的团聚,一样是翘首以盼,等了好久好久。 进到病房的时候,她还睡着,旁边的婴儿车里,宝宝刚喝过奶粉,也睡得正甜。 整个空间好安静,是个特别特别好的艳阳天,光影落进来,抚上她沉睡的脸庞,犹如梦中。 白皙透亮的皮肤,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眼下,柔润的长发洒落在周围,她安然,温柔地睡着。 他也顾不上先看看孩子,挨在她床边,握住了她的手。 只一眼,心底里就涌动起千万种温柔。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 他在床边也没等她多久,她便醒来了。 睁开眼看到是他回来时,愣神了几秒,感受到指尖他的温度,她确信,这不是幻觉。 第97章 frivolous dream…… /浮华美梦.你 她看着眼前人, 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终于终于,走到了她眼前,就这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看得出来, 他是强赶回来的,嘴唇灰白完全看不到一点血色,脸色也很差。 复明后因为视力还是受了一点影响, 所以配了眼镜,透过透明镜片,她看得到他的蓝色眼睛,里面含杂着的复杂又深刻的情绪。 她迟滞了几秒, 心跳加速,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喉头哽咽卡住了般不能讲出话来, 她眼泪浅, 总是一激动就控制不住眼泪。 他赶紧擦掉她往外溢出来的泪,轻声安慰着别哭。 她还在月子里,哭多了对眼睛不好。 她不开口,他也不敢说什么,看着她, 那些积攒来的情绪迅速凝结起来, 膨胀到了顶点。 “你怎么才回来......” 咕哝在嘴里的话, 她忍不住说出来,他怀着他受过旧伤的手腕,根本停不下来流泪。 太委屈了,真的太委屈了。 这可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千算万算还是没能赶上他的出生。 那天她又害怕又紧张,简直快要累昏了, 感觉再多坚持一分钟,她的身体都快要化作一滩水,彻底散了。 “你都不知道,我好害怕,他们说你出事了,我都吓死了......” 她流泪倾诉着,从床上起来,抱住他,一遍一遍地重复。 “我知道,我知道,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别哭了,哭多了以后眼睛不好。” 他心疼地圈住她,才擦干她眼角的泪,又很快沾湿。 “什么好好的,不好,一点都不好,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很疼,是不是伤口也没恢复好?” “没关系,还好,再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了。” 她好着急,声音都有点轻微的颤抖,大概是音调有点高,所以吵醒了一边熟睡的孩子,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也是这时,他才真正好好地看一看,这个他们历经波折,她受了好多苦好多罪才生下的孩子。 他抱着这个连七斤都没有的小家伙,竟意外地很快哄好了哭闹的孩子。 襁褓中的婴儿是第一次见到他,才睁开眼没几天,也谈不上什么记忆,只会哭还不会笑,就这样看着他,蜷着小手。 这条鲜活的小生命,从一个微小脆弱的细胞,逐渐生长出躯体手脚,又慢慢发育完全,会动,会哭,来到这个世界上,流着他们共同的血,从此会成长为一个全新的独立的个体。 像她,也像他。 他抱着他,不敢用力也不敢松懈,像是举起全世界。 就是和他对视上的一瞬间,他就已经想好,下定决心,要很爱很爱这个小家伙,要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你看他,现在是不是很可爱?我和你说,他刚生下来的时候,可丑了......” 丛一看着文时以怀里的孩子,注意力被转移,终于不再哭,伸手摸了摸孩子柔嫩的脸颊,说了好多话。 “嗯,特别可爱。” 他的目光从孩子身上移开,没一会儿,就把孩子给了月嫂。 他吻住了她的额头,说了好几次,辛苦了。 两个人的孩子,罪和苦都让她一个人受了。 可她摇头,望着他说,他也辛苦了。 第155章 他们都辛苦了。 这一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事,终于要有尽头,有结尾。 孩子取名文知栩。 是丛一和文时以一起取的。 文心沿世,知化穷神,栩栩然与造化同游。 丛一希望他聪明,智慧,又能独立顺从本心,自由一生。 因为丛一怕疼,奶水也少,最后文时以干脆和她商量打了回奶针,奶粉喂养交给月嫂,她还可以好好休息,不用经常夜里起来喂奶。 在港岛又修养了一个月,他们一起回到了京城。 和swt这场洋洋洒洒的商战也终于告一段落,属于他们的胜利结算时刻到来,风光无限。 “内鬼”被伦敦警方逮捕,因为其英国籍身份直接被扣下,在委托律师上诉,持枪伤人,泄露商业机密,争取最大刑罚。 abv摆脱了技术制约,将真正的研究成果投入全线业务中迅速与swt抢占市场,并且撬走了swt的两大供货商,一家合作伙伴,swt实力大幅削减。 而vinay的父亲因为与swt站队,据说被被英方立案停职调查。 有关于这些,丛一都是以后来听文时以说的。 生下文知栩后面两个月,她的重心和心思都在孩子和好好恢复身体上,文时以一点工作都不许她碰。 当然,她也没少监督文时以,枪伤毕竟不是小事,恢复不好落下什么病痛就言重了。 他们商量好,既然这么爱这个孩子,就更都要好好保重身体。 要陪着他长大,要陪着他去一起看看这个世界。 才两个多月的文知栩很是黏人,最黏的就是丛一。 她怀孕的时候总说这个孩子好像不喜欢她,老是想要折腾她,离开她的身体,真的生下来发现,这个她用尽心血孕育的孩子真的好喜欢她,只要看到她就会笑,哪怕是哭着也会停下来,葡萄一样的眼睛最喜欢看着她,看着看着就入神。 每次文知栩在她怀里挥舞着小手,她的心就柔软得一塌糊涂。 孩子在慢慢长大,camellia和jasmine也都被接回了他们身边。 一路颠簸,他们终于回到了属于他们的避风的港湾。 从没这么幸福过。 丛一逐渐回归到工作中,经此swt商战,文兆锡放手将abv交给了文时以,他们常居京郊,一起照顾着孩子,也把他们的小猫小狗养得很好。 camellia还是胖乎乎懒洋洋,还是喜欢黏人,经常窝在文知栩身边,翘着尾巴看着他,jasmine一如既往的活泼好动,陪着丛一,上蹿下跳精力十足。 幸福了,然后呢? 然后就一直一直幸福下去吧。 幸福到世界尽头,幸福到生命终止。 京城飘下今年第一场雪的时候,又一次竞标会。 丛一全心全意准备了很久,这次的竞争对手里,还是有喻晨曦。 只不过这次,丛一虽然还是在乎输赢,但更在乎的自己是不是做的足够好,能力有没有新的提升。 这一次,她堂堂正正,凭实力中标。 这次的标的比上次还要大,过来参与竞标的也有很多眼熟的面孔,丛一中标,难免眼红,不敢直说什么,却总有胆大的阴阳怪气。 觉得她是靠老公才拿出这么完美的方案和标书,如果没有强大的家世背景,没有文家铺路,她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人前风光,总是试图轻而易举抹杀她的努力,忽视她的转变和成长。 照以前,她一定会当场怼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站在会场中心,她中标,一想到他在外面等着接她回家,这会儿文知栩应该已经睡醒,camellia和jasmine也等着她陪它们玩, 好多具体的,要去做的,很幸福的事在等着她。 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点也不生气。 她明白过来。 人特别特别幸福的时候,总是没办法计较太多的。 她捏着手里的酒杯,走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照着她以前的脾气,她说不定会当场泼洒对方对一杯红酒。 但,她没有。 她端着酒杯走到那几个满口酸话的男男女女面前,在那个最中间的人面前站定,然后用自己手里红酒杯碰了下对方手中的。 “林总是吧?” “丛总有何指教?” “没什么可指教的,方案做得不错,入围和我竞争也算是可以理解。” 她抬手,抿了一口手中的红酒,小口地咽下,斜睨了对方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这杯敬林总勇气可嘉,不过,胜利依然在我。” 说完,她将酒杯放到了一边的桌台上,转身大步走出了会场。 身后的男男女女面面相觑,怔愣中也没缓过神。 光线亮丽的名利场,她穿梭而过。 她懒得解释了,也不想给谁证明什么。 她现在只想在这个雪天里见到他,然后他们一起回家。 走到会场门口的时候,漫天的风雪里,长身而立的男人对面站着一个装扮整齐的女人。 她稍微走近了一点,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所以,你爱上她了?” 喻晨曦不甘心地问了句,她还记得,他是从来不谈情爱的。 “嗯,爱上她了。” 风雪交杂中,两人面对而立,保持着礼貌距离。 “爱上她什么,你不是说过吗,你不会......” “可能因为遇到的是她吧。” “她纯粹,真诚,勇敢,她和我们不一样。” 站在远处,风声呼啸着从耳边穿梭而过,一片一片晶莹洁白,在光线纷杂中漫天的狂舞。 回想起从遇到她起的,他过的每一天。 原来,她早就改变了他的生命。 还好,还好遇到的是她。 “能遇到她,我这辈子,很足够了。” 末了,他也解释不出更多,只是这样平缓地讲了一句。 能遇到她,这辈子,不算白活一场。 丛一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听到了他的这句话。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欢在言辞上下功夫,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深刻又沉重。 于她而言,遇到他,也是一样的意义。 她走向他,在风雪里钻进了她的怀抱,悄声地和贴在他耳边,说想要回家。 他们一起和喻晨曦礼貌地道别,然后他亲自开车,载着她,回家。 那一晚,哄睡了文知栩之后,他们缠绵在一起。 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找了最好的产康团队,整个孕期她也没长一根纹,现在康复结束后,又是如初般漂亮。 他们又和以前一样,生完宝宝后这几个月来有点报复性地做。 频繁,且折腾,来回来去各种姿势,各种地方。 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丛一就着急再要个孩子,两个孩子要是差不多大,也能玩到一起去,她真的很想再要个女儿的。 但文时以不答应,觉得她才受了这么久的罪,能不生就不生了,以后都不想生了。 做到激情上头的时候,他们也老是会说一大堆瞎话。 “宝宝,宝贝一一.......” 男人灼热的身体贴着她,叫着她的名字,一再提出各种无耻要求。 “我的心也掏出来,给你摸摸......” 激烈的情.事后,她困倦地倒在他怀里。 迷糊中,她看到文时以拉开了床头的抽屉,将里面的一沓合同拿了出来。 她撑着眼皮看了一眼,是她曾经为了帮他交割出去的商铺,他又想尽办法,从韩家手里拿了回来。 那是她的成人礼,是殷媛瑷和丛敏兴对她的祝福。 他想要她可以一直把这些牢牢地攥在手心,也算是弥补自己以前做的不好的那些事。 往事已矣,来路灿烂。 他们会相互支持,相互陪伴,相爱着面对往后的的人生。 “把这些还给你,以后,都换我好好爱你。” 她看着手里的合同,又仰头看了看他,手上刚好摸到了他腹部的弹孔伤疤,指尖滚热,摩梭了两下,她什么也没说,一瞬间吻住他的唇。 回应她的,是同样的热烈。 —— 年底的时候他们又一起去了躺英国,去看sephora,她还没见过文知栩。 当时在伦敦中弹,手术后那一周,一直都是sephora照顾他,甚至后来丛一听说,vinay的父亲被很快停职也是sehpora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156章 她知道,这些年来他对sephora关心的渴望从未消失过,对母爱的本能索求是他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可能,可能到今天为止,他也一定程度地得到了一些吧。 只要他开心一点点,就好了。 在庄园小住,他们说好这段时间就当散心休息,尽量不处理工作。 白天他们腻歪在这座古老城市的角角落落,晚上又栖息在一处,缱绻温柔。 她想起自己曾对这座城市恨之入骨,恐惧逃避到无法涉足,现在,此时此刻,同他走在街上,炽烈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她觉得这里风景如画,深爱每一处风光。 两年前的那个寒冬,他强制带着她飞过来,残酷又无情地戳破了她的所有幻想,她崩溃暴走,说这辈子宁可去死也不会嫁给他。 两年后的今天,还是个冬天,他们牵手走在古老的街道上,他说着很多细碎的他们婚姻生活的小事,她跟在他身后,安静地听着。 她想起,自己好久都没惊恐发作了。 也甚少再有那种强烈的彷徨感和孤独感了。 不再是暴雪天,是个大晴天。 她抬起手,刚好浓烈的阳光掉落在她指间的婚戒上,那颗硕大无比的钻石火彩光芒流溢的到处都是,猛然间模糊了视线。 这时他回过头,光影朦胧里,她看着他脸。 这场相爱,就如同此刻一样。 浮华绚烂,犹如白昼光影交织中,做的一场绮丽美梦。 和心上人走在街上,看看太阳。 这里,是他们的终点。 过往一切,不论痛苦,不论幸福,皆历历在目。 / 在那天,宁愿干旱地死不沾一勺水,逃避酿成眼泪。 在那天,连根都要拔起枯干的脑海,期望不想念谁。 / 生命这趟旅程到底需要多少眼泪才能圆满。 生命这棵树,到底要历经多少风霜雨雪,才能够坚韧不拔,长久矗立在天地间。 / 当天想过死,全为今天醒觉。 / 终于有一天,人生会找到自己长久栖息的领土。 生命这棵树,终将枝繁叶茂,花蝶共绕。 【正文完】 2025.6.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