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自己的尸体以后[母系]》 第1章 [现代情感] 《发现自己的尸体以后[母系]》作者:鸦保安【完结】 简介: 【底下有避雷,请一定要看完避雷,拜托了。】 星际时代,人造物泛滥,生命工业化的伦理危机甚嚣尘上。 为了维护人权,人造克隆生命被全面禁止,人类一对一植入绑定芯片,芯片无法复制,联盟以最大努力抵制非法克隆人。 掌握创生能力是自然选择女性为第一性的证据, 女性是生命仍是生命的唯一保障,是毋庸置疑的第一性。 无法孕育生命的性别能被允许活下来已是恩赐,没有得寸进尺的权力。 * 李琢光成绩优异,在校期间就已是星际闻名的天才。 直到夜灯辐射后,这颗没来得及升起的新星啪嗒变成流星坠地。 因为那一天,全星际的生命都觉醒了异能。 除了李琢光。 没有异能,也就没有变异后的体质加强, 尽管如此,她还是靠不要命的练习当上了异种清剿小队队长。 在职期间,她爱岗敬业,友善负责,从不丢下队员独自逃生, 连续二十九年被评为集团优秀员工与最有安全感的队长。 兢兢业业工作三十年,眼见钱包日益丰满,她觉得是时候辞职去星际旅游了。 直到有一天,她在执行任务时发现了自己的尸体。 * 自从见到了那具身体里植入了一张她信息芯片的尸体以后,一切都开始往诡异的方向狂奔。 每一次出任务都会遇见自己的尸体, 自己遗忘的记忆中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身边几乎所有人都有一个童年幻想伙伴, 而那些伙伴都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食用指南】 第一章作话有完整排雷,阅读前请一定先看第一章作话。 最高战力工作狂,不太明显的万人迷, 最初有两个男性,原因会解释,礼物清单结束后完成任务全部下线,此后主角团全女,介意慎入。 其它细节在副本外的日常中补充,副本纯事业, 星际平均寿命300+,中默女,有感情线,女非男c, 纯人类形态的男性不管好坏都可以默认会死, 不是一个沉重的故事。 【排雷简短版】 1.骂男角色或男人ok,如果讨厌女角色是把她当人讨厌而不是当女人讨厌也是你的自由,但是出现针对女性这个性别骂人的评论我都会骂回去。 2.我本人是女性全肯定的温和团结派,没有化妆高跟鞋整容束腰,但有长发也有寸头,有裙子也有背心,有高大也有矮小,有强壮也有干瘦。无法接受女人长发和寸头光头这三个发型的都请不要看。(再叠甲,裙子指夏天一套就能出门的裙子) 3.我们只是观点不同而非敌人,希望可以求同存异,觉得不合口味退出就好了,请不要给别人乱下定义,这样很不礼貌。 4.主角团最初有正面男角色,但如果你容易心疼男角色也最好不要看,我不会纠结后宫男要怎么塑造才配得上我的女主角们,去宠物店挑宠物无非一句合眼缘,漂亮就够了。 5.不是蹭频,有女主感情线;会有很多妈妈。 如果介意以上、不合口味或者觉得不适的话,请及时止损,不要勉强自己看,文案已经写得快比正文长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再怎么详细地避雷了。 内容标签: 科幻 天之骄子 异能 女强 星际 群像 主角:李琢光 配角:芮礼 观千剑 猜猜这是谁 猜猜这又是谁 她们 其它:母系社会 一句话简介:在祂创造的世界里,她是唯一的神 立意:爱岗敬业,友善负责。 ------ 第一章 作话有完整排雷,阅读前请一定先看第一章作话。 最高战力工作狂,不太明显的万人迷, 最初有两个男性,原因会解释,礼物清单结束后完成任务全部下线,此后主角团全女,介意慎入。 其它细节在副本外的日常中补充,副本纯事业, 星际平均寿命300+,中默女,有感情线,女非男c, 纯人类形态的男性不管好坏都可以默认会死, 不是一个沉重的故事。 【排雷简短版】 1.骂男角色或男人ok,如果讨厌女角色是把她当人讨厌而不是当女人讨厌也是你的自由,但是出现针对女性这个性别骂人的评论我都会骂回去。 2.我本人是女性全肯定的温和团结派,没有化妆高跟鞋整容束腰,但有长发也有寸头,有裙子也有背心,有高大也有矮小,有强壮也有干瘦。无法接受女人长发和寸头光头这三个发型的都请不要看。(再叠甲,裙子指夏天一套就能出门的裙子) 3.我们只是观点不同而非敌人,希望可以求同存异,觉得不合口味退出就好了,请不要给别人乱下定义,这样很不礼貌。 4.主角团最初有正面男角色,但如果你容易心疼男角色也最好不要看,我不会纠结后宫男要怎么塑造才配得上我的女主角们,去宠物店挑宠物无非一句合眼缘,漂亮就够了。 5.不是蹭频,有女主感情线;会有很多妈妈。 如果介意以上、不合口味或者觉得不适的话,请及时止损,不要勉强自己看,文案已经写得快比正文长了,我真的不知道还能再怎么详细地避雷了。 内容标签: 科幻 天之骄子 异能 女强 星际 群像 主角:李琢光 配角:芮礼 观千剑 猜猜这是谁 猜猜这又是谁 她们 其它:母系社会 一句话简介:在祂创造的世界里,她是唯一的神 立意:爱岗敬业,友善负责。 ======================================= 第001章 地质研究所(一) “这么着急去哪儿啊?” “李琢光又被下战贴了,我去抢个好位置围观。” “又有新人不自量力啦?走走走,带我一个!” 模拟训练场内。 台上站着两个女人,一个身高将近两米,看得出是热爱健身的类型,手臂上的肱二头肌比对面那个女人的头还大。 衬得对面仅是薄肌的李琢光就像一个没成年的小鸡仔。 她们互相鞠躬致意,在一声铃响后,双方同时动了。 女人的异能是火焰,她在铃响的一刹那就浑身燃起火焰,双腿一蹬,飞速朝李琢光靠近。 异能者在变异后不光获得异能,身体基础素质也会获得提升,等级越高,提升越多。 女人不消分秒就迅速拉进与李琢光之间的距离,随后毫不犹豫地挥出一拳。 李琢光算准轨迹闪身、偏头,轻巧躲过,女人一拳惯性落地,直接在金属地面上砸出一个半米深的圆坑。 “不是吧,李琢光怎么能躲得过去?她真没有异能?” “王姐可是我们这届的第一,就李琢光那没变异过的小木板身体,不用异能也能直接干碎她。” “没错!干碎她!” 观众席里响起为女人鼓劲的加油浪潮,她们周围的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一起喊:“王姐加油!干碎李琢光!” 女人一击不成迅速就势翻滚,调整好姿势冲着李琢光接连挥出几拳。 她的速度极快,几近残影,拳头上裹着的火焰只是接近便是一股热流,几乎要烫伤李琢光的眼睛。 李琢光面不改色,双眸平静地注视着女人,躲避攻击的动作丝毫不显狼狈,即使是七级强化的身体,也只烧掉她几根头发。 “她的表情也太让人火大了!” 新生面对李琢光游刃有余的神色被气得咬牙切齿,老人侧过身去捂着嘴憋笑。 攻击接连轮空,对方还是一副未尽全力的表现,女人一时急得眼睛都红了,身周火焰骤然暴涨,短发翻飞,怒吼着砸下重如泰山的一拳。 “对!就这样!狠狠揍她!!” 听着新生撕心裂肺的大喊,憋笑的老人憋得脸都快青了。 李琢光不退反进,竟直直对着女人沙包大的拳头冲过去,却在距离仅有毫米时利用拳风丝滑转向,拱起手肘,借着女人冲来的力,砰地一声撞入她的下颌。 接着,她顺着动势往边上就地一滚,躲开女人颓势下坠的身体。 计时器挂着显眼的一分十六秒,观众席上的新人鸦雀无声,消化着情绪还没调动完全就戛然而止的比赛。 屋漏偏逢连夜雨,身旁还响起老人的幽幽赞扬:“不愧是第一,还坚持了一分十六秒,李琢光最快记录是三十六秒。” 新人:“……” 李琢光真的不是什么科技检测不出的十一级异种吗? 台上,李琢光伸手拉起女人,另只手替女人抬着汩汩流血的下巴,露出一个和煦鼓励的笑容。 “我等着你打败我的那一天。” 她转身下了台,接过队友递来的毛巾,脸上淡定的神色一换,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肘:“烫死我了……” 第2章 * 异种,是对经受「夜灯辐射」后变异的生物统称。 一半保留理智、获得异能,一半则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 前者只要佩戴上稳定环后,辐射浓度能限制在五十以下,也被允许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工作。 而李琢光是全星际唯一没有异能的普通人。 她曾经被认为是免疫辐射而受到高度保护,但最后证明,李琢光的血液中无法提取相应基因序列,她也无法分泌控制异能的激素。 确实是无异能。 异种根据辐射浓度、激素浓度最大值等多种因素分为十级,相对应的,晴山外勤也被分为十级。 尽管李琢光本人有过单独战胜十级异种的经历,但她的队伍评级在八级卡了二十年。 晴山淸剿队有规定,所有人都可以选择与自己异种等级相同的队伍,挑战队长,战胜队长,就能代替ta的位置。 唯一没有异能的李琢光就成为挑战席上的常驻嘉宾。 异种无法接受无异能、身体无变异的普通人凌驾于她们之上,也无法相信李琢光光靠身体训练与技巧就能压着她们打。 毕竟在异种眼中,二级杀死一级都不必费什么力气。 不过,这样被当做靶子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 因为李琢光攒够钱,准备辞职去环游星际。 眼下,就是她要出的最后一次任务。 标准时间凌晨三点,李琢光与队员们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将扛着的实验仪器和零件放进运输车里后纷纷上车。 凤凰座θ-3709-1并不宜居,星球上一片荒芜,一眼就能望到头。 夜里的风很冷,深红色的土地如钢铁般坚硬,头顶夜幕中缀着一大一小两颗浅红色行星,像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五人都没有受伤,只因搬动仪器而让防护服沾上灰。 一级任务没有任何危险,只需要搬运废弃仪器,所以一般都是由人数多,且大部分等级较低的普通外勤队承接。 顶多再分配一支低等级淸剿队护卫。 某位不知名的上层这次指明李琢光这支七级小队,大概也是想让她在这份工作经历上留下一个轻松的结尾。 李琢光正打算启动车辆返回飞船,车上的广播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李队,检测到研究所内有不明物体。” 是她们坐镇飞船的向导芮礼。 李琢光通过了影像投放申请,车上的悬浮终端自动展开,一面虚拟屏凭空出现。 五个脑袋凑在一起,看到只有简单线条建模的扫描结果中,有一个头顶晴山标志和三个问号,正在四楼走廊中急速奔跑的橙色人形。 橙色代表这是一个有生命迹象的已知生物,问号代表不在数据库识别范围,而晴山标志则代表生物体内植入了晴山集团的身份识别芯片。 晴山集团是星际中最庞大的碳基势力之一,凡晴山所属星球居民,都被她们植入了身份识别芯片。 芮礼又说:“生物的移动速度与一百二十码的私家车一样,初步推测是速度型异种。但是无法检测危险等级。” 紧挨着李琢光的男人身下盘踞的章鱼触手不安地卷动,他跃跃欲试:“我可以去把它抓过来。” 他看着李琢光,湿漉漉的眸光如同像获得鼓励和赞扬的小狗。 “我能带你出来是写过保证书的。”李琢光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保证你不使用异能,你想要我辞职前还被处分一次吗?” “不想……”柳一丧气地垂下头,身体往后靠,埋入巨大的触手中,湿软的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卷起李琢光的头发玩。 其实他更不想李琢光辞职,辞职以后要想再见面就难上加难。 他想不通,一直要工作不要命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要辞职呢? 李琢光对着话筒说:“芮礼,用异种。” 对面很快答道:“好的。” 芮礼的异种能力是思维终端,她的精神力自成一个独立的终端服务器。 她的动作很迅速,四人看到研究所上空的无人机被召回,十分钟左右就飞了回来,同步传输了影像。 人影还在跑,绕着四楼一圈一圈地跑,屏幕上显出橙色的残影,它仿佛不知疲倦,也不知目的为何。 芮礼做了些改良,新的影像甚至可以模拟出模糊的彩色图像。 只是哪怕是更大的数据库也没匹配出眼前人影究竟是何物,顶多能从更详细的建模中看出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性。 李琢光切换了人影的追踪视角,她的手指刚刚离开屏幕,那人影在同时刹住了脚步,又因过快的速度而险些被惯性摔出去。 它维持着警戒的姿态,抬着头,扭动着脖子,似乎在天花板上寻找着什么。 “四楼这里好像只是普通的吊顶。”最为高大的女性回忆了片刻。 昙起云跃跃欲试:“我把四楼炸了,不就能看到它了吗?” 副驾驶上的男性神情凝重:“留有理智的话,就难办了。” 如果它不是在找东西,那么它这样…… “它好像知道有人在看它。”李琢光盯着人影,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昙起云瞪大眼睛嚷嚷:“李队你别吓我!” 只见那人影缓缓直起身,昙起云立刻绷直身体闭上嘴。 它放松了手臂,却仍然抬着头,仿佛天花板上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 如果它有眼睛……那么这个角度,它的视线应该正对着无人机。 李琢光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她的心跳不断随呼吸加速,手心渗出冷汗,这股没来由的紧张快要淹没了她。 队员们都凑过去研究天花板,只有李琢光一个人盯着人影。 而她的直觉也应验了。 人影动了。 它侧过身子,僵硬地将头转过来一点,再转过来一点,直到那张因数据缺失而空白的脸正对着追踪视角。 它明明没有眼睛,可李琢光却无端觉得它与屏幕外的她对上了视线。 在她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她看到它的脸颊肌肉堆积起来。 它露出了一个笑容。 * 最终李琢光决定只带着观千剑进入。 观千剑是个强壮高大的女人,她的异种是金属化,可攻可守。 既可以躯体金属化,也可以将躯体外的元素金属化。 李琢光的手腕上佩戴一把腕带枪,分子仪列表里所有武器能量都满格,防护服上所有能装配武器的地方都装上了武器。 准备妥当后,二人便朝着研究所四楼进发。 她们走得不算快,耳机里只能听到芮礼在中控室操作器械,头顶的探照灯照亮了积满灰尘的透明台阶,那儿已踩上了许多凌乱的脚印。 二人往上走,台阶的咯吱声混着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李琢光蓦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 观千剑立刻转身,与李琢光背靠背,拳背金属化,摆出防御姿态。 李琢光试探着问:“你有听到第三个脚步声吗?” 观千剑摇头:“没有。” 芮礼也说:“声音、影像与辐射数据一切正常。” 顿了顿,她又说:“李队,你的理智值也没有变化。” 只有她能听见,还不是理智下降的幻觉…… 李琢光的心沉了下去。 二人并肩,小心又迅速地跑上四楼。 周围的脚步声不减反增,仿佛这研究所从未被废弃,研究员们仍在走廊中穿梭,交换着研究材料与实验结果。 研究所所有门锁验证都在先前被她们破坏了,每扇门都大敞着,不能带走的固定设备被砸得稀碎。 黑暗中,常亮的警示灯在走廊里投射出一团又一团的红色。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一片寂静中,李琢光冷不丁出声。 观千剑一愣,侧耳听了片刻:“没有。” 即使两个人都已经停下脚步,但李琢光依旧能听到周围纷乱的脚步声,而耳机的通讯频道却不知何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芮礼?昙起云?陈戊?” 她将队员的名字一一叫过去,可是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只有身边逐渐吵闹的脚步声。 她转身,要拉着观千剑撤退。 “我们先——” 话语戛然而止,身边的女人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空荡的走廊里,只剩她一个人。 空间异种? 李琢光很快调出终端,与她预期的不一样,终端显示有信号。 她试探着向四名队员分别发送了1以及她姓名中的单个汉字。 随后,李琢光小跑回楼梯处,探头出去,灯光穿过透明的台阶,直直照到一楼。 没有人。 没有变化。 她又朝研究所大门看去,玻璃门大敞着,本该等在门口的运输车不见了。 走廊中的红光开始缓慢闪烁,耳边的脚步声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整座星球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第3章 不知道这只异种的覆盖范围有多大,如果是无法监测的等级,那么至少能覆盖整个星球。 李琢光将身上所有监测设备的灵敏度都调到最高值,设置了十几条发给不同联系人的定时消息。 做完这些的同时,生命探测仪亮起了绿灯。 李琢光眼疾手快地关闭了探照灯,闪身背贴墙壁,耳机清晰地收到远处转角后衣料摩擦的声音。 她深吸一口气,捂住探测仪的绿光,另一只手激活了腕带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那处转角挪去。 黑暗与寂静放大了李琢光的多疑与无异能带来的不安全感,她忍不住经常回头确认背后情况。 在她意识到自己身侧站着一个生物,而她没有听到任何接近的声音时,对未知的恐惧使她全身僵硬,冷汗瞬间从她的额角滑落。 李琢光攥紧拳头,尽管她知道这是徒劳,但仍拱起手腕,将腕带枪对准背后。 大约是她太久没有动作,身侧的生物开始对她产生好奇。 一根柔软的圆柱伸长、弯曲,顶着与防护服的头盔类似形状的椭圆体绕到了她眼前。 李琢光在黑暗中模糊地辨认出那东西的形状与颜色,只是眼前这个生物似乎并不明白头颅与头盔的区别,因此整个椭圆体内部糊作一团。 ——它与扫描影像中长得一样,扁平的“面部”没有五官。 李琢光终于意识到,那建模上缺失的面部并不是因为缺少匹配数据,而是因为它本来就没有五官。 片刻后,椭圆体扭动脖颈,细长的脖子像拧干毛巾那样拧作一团,最后带动脑袋,露出后脑勺。 它的头是横着的,却出现一张正着的、与李琢光一模一样的脸。 第002章 地质研究所(二) 观千剑只是一扭头的功夫,身边人就不见了踪影,她的脑袋嗡得一声空白,嘴巴张到一半,耳麦中传来冷静而严厉的一声—— “别叫。” 芮礼又软下语气安抚道:“扫描结果显示,李队仍然在你身边,可能是空间异种。 “现在,打开终端。” 芮礼在专注收集消息破解李琢光的乱码消息,观千剑根据指示准备返回车上,昙起云和陈戊也在使用各种方法,试图定位李琢光,将她救出来。 无人注意到车后座低着头的男人将窗户悄悄开了一条缝,浑身慢慢地融化成一滩薄纸片厚的透明流体,悄无声息地一路攀着车壁而上,顺着那指甲盖厚的缝隙溜了出去。 等观千剑抵达车子里打开后座门,才发现柳一不见了。 她脸色铁青地给了昙起云后脑勺一巴掌:“真行啊,这么大个男人能在你眼皮子底下不见。” * 李琢光不知道与怪物僵持了多久,见那只怪物似乎并没有攻击的欲望,她试探性地开口:“你好。” 只见那张与她一样的脸庞上的嘴也依样画葫芦地张开,做出了“你好”的口型。 它顿了顿,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自己不能发出声音,又重复学习了一遍口型,仍然没有声音。 李琢光福至心灵,扯起嘴角,同时又抬起半边眉毛。 如她所想,那张脸上果然复现出了这怪异的表情。 不会说话,会模仿动作,仿制出的脸上那双眼睛也黯淡无光。 即使有瞳孔、虹膜与眼白的区分,但李琢光清楚,它并未在用这双眼睛视物。 这种照慢一拍镜子的感觉新奇且荒诞,她慢慢直起身,后退小半步。 借着身体遮掩,手伸向腰间信号发射器,按下一次绿色头像和两次圆圈。 硅基生命,可交流,无攻击欲望。 通常来说,想要打破空间异种创造的壁垒有三种方法。 异种主动收回空间,杀死异种,外部确定受困人员坐标后救出受困人员。 这个异种没有把终端信号屏蔽,那这些信号应当也发得出去。 大约是看李琢光太久没有动作,怪物的脖子缩了回去,那张与李琢光一样的脸横在它的肩膀上。 它抽动了一下脖子,转过身往前走。 李琢光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它刚刚……是在模仿她让观千剑跟上时的动作? 这么想着,李琢光小步跟上了它。 果然怪物没再有别的举动,它一路深入实验室,李琢光在心里默默记着路线,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是徒劳。 如果按照她记忆中的地图来看,她们现在早就走到研究所外面去了。 像是没有尽头,房间里还套着房间,走廊外连着走廊。 怪物一边走,肢体一边融化,像是放在烈日下的冰淇淋,拖拖踏踏的在地上留下一道泛着荧光的痕迹。 李琢光例行公事地用护目镜上的检测仪检测这些荧光液体的成分,尽管她并不抱有希望。 「水、吲哚醌、牛磺酸、蛋白质……」 「84.77%可能为章鱼墨汁,1.35%可能为靛红染料与牛黄混合物……」 难道这怪物是碳基生命,她刚刚发送的信号发错了? 不对,目前记录在册的碳基生命没有能模仿她人外貌的。 还没等李琢光思考出个所以然,那怪物就融化了个彻底,只留下一滩液体。 她环顾四周,荧光液体延伸出的来时路被一道墙壁阻隔。李琢光上手推了推,手下是结实的墙壁。 四周的实验设备都是完善的、崭新的,甚至连浮尘都没有,表示正常运作的绿灯常亮,就好像前不久刚有人使用过。 实验室的大门紧闭,想要开门只能拿到密码或是权限卡。 那个怪物并没有攻击意图,带她来这里是希望她看到什么吗? 为什么她和观千剑之间,要选择她? 李琢光打开终端,芮礼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她又发送了自己的坐标信息后,便关闭了终端,打开头盔上的灯,开始搜寻实验室内有用的线索。 器材整齐的归拢在盒子里,烧瓶洗得干干净净。 柜子的玻璃也擦得一尘不染,李琢光正想试着打开柜子,却在自己的倒影边看到一抹突兀的白影。 关灯转身贴近柜子下蹲一气呵成,李琢光屏住呼吸降低存在感。 耳机里一片寂静,护目镜的观测记录中也没有发现第二个「东西」。 由于李琢光是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所以她身上所有的设备都植入了更多相应异能者的基因数据。 虽然比异能者本人差了许多,但总比李琢光没有变异过的原身状态要好得多。 平时的护目镜只是一块普通玻璃,耳机也不隔音,只有在发生异常时才会自动弹出。 在刚进入时,只有她听到杂乱的脚步声。 如今,所有数据也都显示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是她疯了吧? 如果机器都无法检测,那只能证明那是不存在的东西。 毕竟现在的生物电都可以检测到灵魂的存在。 她反复打开个人数据查看理智值波动历史,只有在看到硅基生命时往下掉了两点。 是她疯了吧…… 现在看到的数据是真实的吗? 李琢光扶着背后的柜子缓缓起身,目光巡视一周后松了口气。 还好,没看到白影。 那她刚刚应该只是纯粹看错—— 没有看错。 李琢光刚转过去一半身体,便又在玻璃上看到那抹白影。 她呼吸一滞,不敢再动,定睛看了一会儿,确信那不是后面实验台的重影,而确实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她试着直接看那处地方或是用护目镜扫描,结果是没有。 于是李琢光挑了个不会挡住它的角度,眯起眼睛,努力想看清它衣服上的花纹。 它好像是穿着白大褂,胸口挂着一张身份牌,头发盘在脑后。 随着李琢光注视愈久,它脸上的嘴巴、鼻子、眼睛逐一清晰起来,就像是游戏里没有加载完全的建模,在卡顿的网格细分不足后,露出它全部的真面目。 这是一个年轻的类人女性,它手上慢悠悠地搅拌着烧杯,透过玻璃与李琢光对视上后,蹙起眉。 它身边似乎别的同类,它偏过头,没有张嘴,但频频点头,应该是与其她东西交流了什么。 李琢光喘了口气,她的心跳直飙一百八,但她害怕自己若是再次躲避,就再也看不到会发生什么了。 浑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着,一只脚往外撇,随时准备着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撤退。 背后不靠着什么结实的东西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倒影中的它将手中烧杯交给旁边看不到的东西手里,双手拢到胸前交叉,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大拇指抵着弯曲的无名指,类似于一个「三」。 像是祈祷般短暂停顿以后,它放下手,往李琢光站的柜子这里走来。 但它走到一半停住了,眉头拧成一团,占据半张脸的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晴山官话,可李琢光重复它的口型后发现连不成一句话。 第4章 它双手在空中挥舞,间或夹杂着僵硬的高抬腿和摆动上半身。 李琢光眯起眼睛。 这是在干什么?和别人吵架? 好像……是在学习人类的动作,表演给她看? 是了,学习。 怪不得那些口型她都无法准确翻译。 就像那个领她进来的硅基生命那样,它在学习人类说话时嘴巴的动作,但它们本身的交流系统并非「嘴巴」。 所以它们不知道嘴巴发声的原理,也就无法流畅模仿,而是像现在这样,每说完一个字就闭上嘴,导致同一个字的口型变化都是断节的。 「这个时呀一根吧一哈无无意义。」 这个实验根本毫无意义。 「组一后素哟无生物嘟无忽诶嗯诶巨诶。」 最后所有生物都会……灭绝? 啊? 这个研究所的实验内容是这个卫星和临近两个行星的地质研究,什么地质研究实验会让所有生物灭绝? 李琢光回忆一遍来之前拿到的资料。 凤凰座θ-3709-1是旁边两颗碳基生命共轨行星的共用卫星,自有条件在卫星上建立研究所以来,一直都是地质研究所。 除非是在此之前的事情。 带走仪器时,任何发现的仪器都需要登记在册,李琢光非常确信,所有仪器中没有用于「制造」的。 要么是岩石破碎机一类作用是「粉碎」或「提取」,要么是显微镜、x射线衍射仪一类作用是「分析成分」的。 有可能的只有震源台,但是在能通过引爆行星制造黑洞带的时代,以地震波为基底制造出来的武器根本不够看。 更别提让全星际生物灭绝,就是让一个星球的生物灭绝都够呛。 这只类人生物只学了这两句话,来回说了好几遍。 重复着它的口型,李琢光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伪人了。 说完第六遍以后,它似乎就觉得李琢光完全理解它的意思,放下手,接着做之后的动作。 它在前后的实验桌上摸索,调调显微镜,拨弄几番x射线衍射仪,然后夸张地往后倒退几步,双手捂住张开的嘴巴。 接着,它俯身在桌上做出翻找纸堆的动作。 倒影中的它身后忽然直立起另一个类人女性的身影,往后退了几步与前方的类人分开,像是剥离开□□的灵魂。 那位类人先是迷茫地往四周瞧了瞧,最后定在前方类人的背影上。 好一会儿,它小心探过身子,抄起桌上一根手臂粗的金属杆,冲着前方类人的后脑勺高高举起,目光却抬起来,紧紧盯着玻璃上李琢光的影子。 也许视线接触,也许因为即将得逞。 它笑了,就像那个没有五官的建模上堆积起来的笑,嘴角向上弯起,眉毛高高挑着,一双眼睛却没有任何变化。 这也是当时发生的事件吗? 有什么东西贴上了李琢光的背脊,一股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在她的掌心突突地痛。 沉闷而沙哑的气声好像直接在她的大脑里响起,明明戴着头盔,耳朵却莫名感受到一阵说话时的气流涌动。 “回头,阻止它。” 与此同时,在实验室的角落里又响起一声极为细微、是被李琢光的耳机捕捉到的碰撞闷响。 罢工了很久的护目镜终于重新工作,在她眼前显示出一行字迹。 「检测到该空间内有一名零级碳基生命体存在,请小心使用威力等级超过一的热武器。」 零级碳基生命体。 李琢光眉心一跳。 那不就是她自己? 第003章 地质研究所(三) 李琢光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无论是领她进来的硅基生命还是在倒影中表演的硅基生命,这些表达出了无恶意的生物是不会说话的。 在这个生物不会说话的地界突然出现声音,用的还是晴山的语言,不由得她不怀疑。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一种可能,一个她只在某一本久远的、早已尘封的案例中见过的可能—— 如果眼前这个「柜子」受到辐射后变异了呢? 在那个案例里,由于小队直接将可疑物品全都炸了个干净,所以在最后总结的时候只留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该物品可能变异」。 后来,这个小队出了点意外,人死光了,那些档案也因填得不符规定被彻底封存。 李琢光是机缘巧合下翻过一遍,除了她以外,读过这句话、知道死物也可能变异的生物一只手数得过来。 她本来根本没当回事,直到现在,这个可能突然进入了她的脑海里。 所以机器无法检测出这里有其她生物,所以它们不会说话,而她的理智也没有减少。 因为严格来说变异的柜子属于死物,她无法在现实中看到那两个类人女性,也是因为她们确实不存在。 所有的表演、模仿,都是柜子把自己的玻璃当成投影仪展示出来的。 那么那个声音,大概率是零级碳基生命发出来的。 不管声音说得是对是错,在这里有第二人出现的情况下,她不能再呆立在原地了。 她手臂往后撑着实验台轻盈地跳起,来到类人那一行列,目光始终不离开柜子上的玻璃,估算着那类人手臂的轨迹,伸出手。 哐当一声,她手心感受到一股砸下来的力气,却没有握住任何东西,倒影中的棍子确实被她截停了。 弯着腰的类人被声音吓一跳,往旁边退了两步,震惊地望向身后的类人。 它捂着嘴,另一只手狠狠推了一把那类人,然后转身——看口型应当是一边尖叫一边逃走了。 类人稳住自己晃悠的身影,仿佛淬了毒的阴毒视线缠上李琢光。 它重新拿稳金属棍,冲着李琢光的脑袋挥下来。 李琢光矮下身子躲过这一挥,弯起手肘往上一顶,正好打在类人的下巴上。 类人吃痛后退,随手抓起桌上盛着不明液体的烧杯,直接往空中一甩。 李琢光似乎闻到类似于浓硫酸的臭味,她抄起桌上的不锈钢盘扔到空中。 在盘子抵挡住看不见的浓硫酸被融化得滋滋作响的瞬间,她从翻到后排的实验桌上,双脚在桌上一蹬就轻松跳到类人身体另一侧。 她的防护服上沾上了一点浓硫酸,很快顺着纤维啃下一半深度,李琢光并不置于一点分心。 计算着距离,往后一抓,精准抓住类人的手腕,根据倒影中的反应逐渐收紧。 类人扭着身体抬起一条腿往李琢光踹来,她轻轻一闪就躲了过去。 手上用力将类人的手反扣到腰后,另一只手按着它的脖子,膝盖压着它的背脊,将它结结实实压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伴随着当啷与嘶嘶声,被浓硫酸腐蚀得只剩碎片的盘子与剩余的浓硫酸一起掉到地上,实验室里又重归寂静。 她的膝盖底下没有实感,所以她只能依靠玻璃上的倒影推断自己应该用多少力。 李琢光动了动手腕,她携带的异种羁押带被激活,从腰间弹出一条白色的束缚带,自动缠上了她手下的类人。 类人的挣扎在羁押带下像小孩打闹,很快就被捆了个结结实实,但羁押带仍在继续收紧,等到彻底团成一团后,羁押带竟与倒影中类人的身影一起消失了。 片刻后,羁押带出现在那个柜子上,还绑了一个死结。 李琢光这才跳下实验桌,开始寻找那位零级碳基生命。 护目镜与耳机中已无法检测到类似的生命痕迹,可是实验室的门也未曾开启过…… 难道这里还有暗门或是暗道? 李琢光直接用枪械破坏了上锁的柜子,不过里面并没有藏着谁,两边的柜子空荡,只有中央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文件。 但文件里也是一片空白,其中夹着的照片也是一片空白。 没有、没有、没有。 李琢光翻遍了整个实验室,甚至用武器攻击了实验室的大门和密码锁。 门没有开,所有类型的子弹都无法在大门上留下痕迹。 没有任何实验材料残留,也没有任何文字、图片或是芯片记载。 她打开自己的终端,仍然没有任何回复。 李琢光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一些场面—— 芮礼启动飞船,其她三个队员一遍又一遍地给她发消息,柳一发狂把整间研究所都砸了,但无人得到回应。 回到晴山中央星后,她们递上了李琢光的失踪报告,过了三个月,无可奈何地改成死亡报告。 李琢光喘了口气,感到有滴热汗从额头滑落下来,如果她此时照一下镜子,就会发现自己连唇色都苍白。 这不对劲,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场面。 她打开头盔中的精神攻击防护,但没有用。 她查看自己的理智值,还是98没有变化。 这到底是什么? 第5章 如果把所有异常都归纳到变异柜子上,是否会有些鲁莽? 她站起身,走到柜子前站定,玻璃上的倒影这次连她自己都没有。 李琢光对着柜子敲敲打打,想打开底下没有被羁押带缠上的柜子。 柜子内部有着奇怪的吸力,像是因气压差而无法打开。 她从大腿绑带处取下电磁枪,对准锁孔。 一秒、两秒…… “咔哒——” 锁开了。 果然这个柜子是拥有生命了,害怕她真的用枪破坏它。 打开柜门,里面是一条低矮的管道,李琢光头盔上的灯直直照射到尽头,她放大护目镜上的影像。 管道尽头是排风扇似的盖子,看样子是连通一个房间。 如果碳基生命在那边,那这不算一个密闭空间。 可这边她已经快翻了个底朝天了,除了她以外,没有第二个生物。 这个零级碳基生物真是她?可检测逻辑都是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物啊。 怀揣着满腹疑问,李琢光爬进了管道里。 她没别的地方能去了,就算进入是死路一条,也得搏一搏。 总比在原地等死好。 “咚——咚——咚——” 爬到一半时,墙壁另一端忽然传来用钝器砸击的声响,对方用的力气相当大,声音听着很远,但李琢光在这里还能感受到震动。 她停在原地判断距离,在心里默数三个数后,猛地朝前扑去。 在她身体彻底离开那处的同一瞬间,管道顶端嗤嗤地被几根金属圆锥破开几个大洞,那金属圆锥大半都没入地下。 “咚——咚——咚——” 又是一阵有节奏的闷响,还夹杂着金属摩擦的刺啦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头顶巡视。 她屏住呼吸,听到那声音靠近破开的小洞,阴影遮蔽住光线,一只外突的澄黄色瞳孔缓缓出现在一个洞中。 随后,第二只、第三只瞳孔也相继在其她的洞里出现。 瞳孔投射下一条细而尖锐的光束,阴冷的视线在管道中无规律地乱晃,但每次即将碰触到李琢光的时候,就蓦地收回去。 或许是觉得目标不在管道里,那怪物慢吞吞地收回了眼睛。 李琢光缓慢地恢复呼吸,她抬起手,压下手腕,指腹搭上腕带枪的按钮。 安静。 一片死寂。 周围安静得李琢光能听清自己的心跳声,就连呼吸撞在头盔上的声音都显得有些吵闹。 李琢光再次屏住呼吸,双手平稳地举在半空中,耳朵里只能听到心跳声。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那怪物是走了吗?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水滴声打破了静谧,一开始是缓慢的、几乎与李琢光规律的心跳同频,但很快,那水滴声的节奏就快起来,连带着李琢光的心跳也无法控制地加速。 她忽然闻到一股化学试剂刺鼻的臭味。 下一秒,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三只眼睛再次砸到洞中,李琢光的手完全没受心跳的影响,极稳地边调整弹道边连按三次腕带枪的按钮。 每一枪都精准地射中怪物的眼睛。 怪物凸出的眼睛瞬间炸开,纯白色的血液飞溅,怪物痛苦的呻/吟在光滑的墙壁间碰撞回响,它的身体随之倒下,盖住洞口。 疼痛让它止不住地蜷曲颤抖,李琢光乘胜追击,从分子仪中构建出一把激光枪,对准洞口怪物的皮肤就扣下扳机。 李琢光半躺在管道内,肩膀抵着后坐力,莹白的激光照在李琢光的眼睛里,照亮她冷静而眼神坚毅的脸庞。 怪物吃痛又气急,开始毫无章法地将细长的手伸入洞中企图抓住李琢光,那些手如同用橡皮泥捏出的人类手臂,在管道内乱捣,被李琢光一一用刀砍断撕下。 在撕掉它五只手臂以后,怪物怒吼一声,终于放弃李琢光,拖着残缺的身体跑远。 李琢光喘了两口气,爬到尽头,手套上覆盖起一层坚硬的金属,用削弱几十倍的金属化和蛮力在盖子上掰开一个洞,勉强能让她钻过去。 她低着头踉踉跄跄地从小洞里挤出去,一抬头,正撞上一张紧闭着双眼的脸。 李琢光身体下意识地躲,被旁边东西绊了一跤差点摔到地上,她定睛一看,又是一具了无生息的尸体。 她直起身,这才发现房间里左一具右一具全是尸体,看着杂乱,却隐隐冲着中心座上低着头的类人女性。 「检测到该空间内共有四十七名无生命迹象人类存在。」 李琢光缓步走到中心座前,蹲下身,伸手抬起女性低垂的头颅。 那名女性梳着高马尾,发绳上挂着两颗黄色的星星。 她睁着眼,面色青白,瞳孔扩散,眸中暗淡,唯有李琢光头灯照射下的反光。 她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检测到该尸体内植有晴山集团芯片,人脸识别信息与芯片信息正在加载……」 「人脸识别信息与芯片信息符合。」 「该人类姓名:李琢光。」 「估计已死亡时长:五十年以上。」 她呼吸一滞。 那根发绳……是芮礼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 很久之前弄丢了,她找了很久,翻遍了所有的包、口袋、抽屉,甚至把房间都翻了个底朝天,但就是在某一天莫名其妙地消失,之后再也没有找到过。 现在,它又出现在了这具尸体的头上。 第004章 地质研究所(四) 黑色的发绳近在咫尺,那两颗黄色的星星因为李琢光查看尸体的动作而微微摇晃,在黑暗的房间里是唯一的亮色。 她想起十岁生日时,那个一直都小大人一样的人面色严肃地找到她,她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错,正惴惴不安地回顾自己的人生忏悔,对方就勾起一个僵硬的笑容,伸出藏在身后的手。 那根发绳就躺在她的掌心里。 那是芮礼亲手做的,星星的边缘没有被磨得特别平整,大概是怕上色涂不满,边角处有涂得过多的颜料堆积。 做得很粗糙,比不上十元店里任何一根批发的发绳。 但那是李琢光最珍惜的发绳。 失踪已久的东西如今就在眼前,只要一伸手就能轻易将它拿回手里。 可是李琢光如何都伸不出触碰它的手。 她双手捧起尸体的脸。 这双与她一样的眼睛没有定点,灰蒙蒙的像拢着一层迷雾,脸颊上的尸斑还未淡去,唇畔苍白而干裂。 伤感到一半,李琢光突然想到一些别的事。 死了五十年以上……但她本人也才六十三岁。 如果十三岁时就死了,尸体肯定不会是这样的。 虽说空间异种的地盘什么东西都可能出现,但能让她的护目镜确认芯片信息也是她,还读取了她的记忆—— 李琢光转头,将护目镜对准周围的尸体,没有一具尸体触发护目镜的芯片检测。 只有她的尸体里有芯片。 的确有复制异种,但芯片在更新后可以有效防止复制异种的复制。 可能是思路被打岔,之前的伤感也找不回来了,她看着那根发绳,伸出手,将发绳从尸体头上褪下,放进腰间的收纳匣。 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尸体背起来。 这具尸体非常轻,背在背上还没一张纸重,李琢光勾着尸体的膝弯,仍需要重复确认尸体还在不在。 她艰难地背着尸体从通道里爬回去,那怪物似乎已经彻底不见了,她从那洞中看出去,外面仍是昏暗的实验室走廊。 她使用金属化,扒着洞的边缘把洞扩大到自己能钻出去的状态,先把尸体抬出去试探一下,确认怪物确实不在周围后,她才钻了出去。 按道理来说……这里应该是五楼。 李琢光将尸体夹在腋下,顺着走廊走,这一层的实验室门合拢着,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连仪器都没有。 像还没来得及装修的一层楼。 走到一半,她的目光被墙上的研究人员相片墙吸引过去。 那些相片很新,但也很旧,是最古老的、无法打印动态的那种照片。 李琢光一一与刚才房间里的人脸对上号,每对上一个,就将一张照片取下来拿在手里。 最终,她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两张照片上。 她,和芮礼。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那令人心烦的水滴声又出现了,这次比上一次更快、更急躁,刚响起时还离得很远,只是过了几秒,就仿佛已近在耳边。 她赶紧抽走最后两张照片,抱着自己的尸体往相反的方向拔足狂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奔跑到岔路口,李琢光左右快速扫视,看到左侧走廊尽头是楼梯间,而右侧的走廊尽头却是一面沉默的柜子。 第6章 楼梯间的门敞开着,连紧急出口的灯都没有,黑洞洞的一片,像是引诱猎物深入的诱饵,等待着将她剥皮剔骨,吃个干净。 柜子的玻璃上看不到她自己的倒影,走廊里规律闪烁的灯光在它的金属外壳上反光,像是几只慢慢眨眼的眸子。 李琢光果断选择左拐。 她一路跑下楼梯。 灰尘一层一层减少,走廊里的灯一盏接一盏打开,实验室的门一扇接一扇地打开,鱼贯而出无数身着白大褂的类人。 她本能地收紧抱着尸体的手,但是手上什么感受都没有,一低头,这才发现尸体早就不见了。 再抬头,她的护目镜上瞬间计算出生物的总数,检测出的种族名称也是「人类」。 李琢光的注意力被一个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吸引,那人戴着白口罩和无菌帽,脸庞保护严实得只露出一双枯锈冷目。 那人胸口口袋上夹着的身份牌看不清字迹,灯光太亮,反光把重要的部分都遮住了。 李琢光觉得这人好眼熟,目光不自觉地跟着那人走,身体转了一圈,然后被一个抱着高高文件堆的人撞倒在地。 纸张飞起的间隙间,那人似乎回头望了她一眼,随后视线下移,定在她手腕上戴着的发绳。 “对不起对不起!” 撞倒李琢光的女人忙不迭道歉,蹲坐在地上重新拾起散乱的文件。 “六……你怎么回事?这是几天前就要你完成的工作——喂,李琢光,你眼睛看哪儿呢?” 李琢光意识回笼,这才发现她戴着的护目镜、耳机甚至防护服都不知何时不见了,一抬手想要捋头发,又看到发绳出现在自己的手腕上。 一直盯着的人早已不见踪影,李琢光后知后觉地循声看去,是一个面露愠怒的中年女人。 “呃……抱歉。” 她好像判断错误了,不是空间异种,而是幻境异种。 ……这个幻境的前摇也太长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没搞清楚情况前,最好别轻举妄动。 李琢光跟着一起整理文件,但主要是女人在捡,她不知道自己负责什么东西。 “真不好意思。”撞倒李琢光的年轻女性双手合十,不断地鞠躬道歉,她苦着一张脸,眼泪摇摇欲坠。 似乎是李琢光顶头上司的中年女性摆摆手:“没事,下次小心点就行。” 年轻女性如蒙大赦,她匆忙擦去眼眶边的泪水,捧着文件离开。 等年轻女性离开,女人面对李琢光时,脸上的和颜悦色倏地冷下来,压低声音:“你要好好解释解释,怎么今天都还没理完。跟我来!” 李琢光乖乖跟上。 边走着,她边观察周围实验室里的东西。 实验员们忙忙碌碌地交接着手里的工作,或是进行实验,或是聚在一起讨论。 没有人对经过的人投诸好奇的视线。 她偷偷翻开手里的资料。 六十二号实验室所研究的区域是凤凰座θ-3709-1距离地面深三千米处的土壤,在这一深度下,挖掘作业组挖出了一个完整的建筑遗骸以及一些千年前的古老机器。 那都是历史书里写的老古董了——手机、机械手表、人力操控挖掘机…… 实验人员怀疑,在θ-37和θ-09上的生命登陆θ-3709-1以前,就已经有其她生命在此建立过星际研究所了。 不一定是城市,因为没有发现成群的建筑。 但奇怪的是,千年以前,这些古老机器的发明种族——人类,才刚刚掌握飞上卫星月球的技术。 而人类的历史中,也未曾记载任何外星生命的到来,并偷走了那些古老机器。 目前已经将挖掘作业组挖出所有的土壤和钢材、仪器都检测了一遍,并且请来了人类、θ-37和θ-09的历史学家。 土壤和θ-3709表面的土壤成分一致,钢材、仪器也与人类历史上建筑使用的钢材成分一致。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么需要头疼的只是人类与θ-37、θ-09的历史学家。 但是在实验组准备将工作移交文献研究组的第二天,原本放在真空收纳柜中的仪器全都变成了双份。 这一意外让移交工作被迫停止,实验组重新检测起成分。 而原本仪器是完全没有辐射波动的,在变出复制体后,复制体的辐射波动竟然直接高了一个等级。 无奈之下,她们只能将仪器放进辐射隔离柜中。 那并没有用,翌日,全又分裂出多一倍的仪器,而本体的辐射波动同样高了一个等级。 实验组试了不下三十种方法想要停止仪器的分裂,包括辐射隔离、物理隔离、化学隔离、将仪器重新埋回土里…… 全都没有用处。 将仪器重新埋回土里那个办法消停了很久,最终还是被土地上鼓起的小包打断了实验人员成功的喜悦。 从土里挖出几千几万个仪器,一时本体辐射波动几乎超过能检测的最高值。 ——虽然根据计算,用土壤包裹确实使其的分裂暂停了一周左右的时间。 记录到此为止就结束了,后面分明还有好几张纸,但全是空白的。 现在情况很明了,明明还有很多疑点的六十二号实验被莫名叫停,甚至地质研究所废弃都是由于这个会分裂的仪器。 现在这些文件都需要归档。 保留纸张记录最初的源头就是在于部分人对技术可靠性的怀疑,不论是保存还是保密,所以纸张记录一直留存至今,也算是为重要材料多一层保护。 看上去是想要彻底清除六十二号实验的一切,却不亲自对原始的纸张记录进行销毁…… 太矛盾了。 还是说她现在扮演的角色是领导的心腹,而她本来应该听得懂领导的言下之意,将文件「销毁」? ……可是为什么是用她原本的名字称呼她呢? 而且一看到「复制体」,李琢光就想到刚刚一直抱在怀里但是突然不见的她的尸体。 不过不管那些仪器分裂出复制体的原理是什么,至少李琢光本人不是从这里的土地里挖出的文物。 这倒是提醒她了,她应该看一眼自己的辐射波动的,之前因为她不可能有辐射波动,所以从来没有查看这一数值的习惯。 ——但是现在身上所有的设备和终端都不见了,她想看也看不了。 女人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带着李琢光走了进去。 她的办公室里很整洁,还有一个很眼熟的柜子。 “好了,你现在给我好好解释,为什么这些资料还没有归档。 “我对你千叮咛万嘱咐,这些资料非常重要,必须立刻锁进档案室,你把我的话当放屁?” 女人一边拿起一张发网盘头发,一边责问。 李琢光恰好停在柜子前,她抬头看向柜子。 “因为……我……” 玻璃里属于她的倒影没有张嘴,而是看了她一眼,往后仰,像是在挑一个观赏的好角度,双手在胸前交叉,各自比出一个「三」。 做完这一切,她放下手,缓缓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领导许久没有得到李琢光的回答,怒火直冲头顶,往前迈了两步,进入了柜子的玻璃倒影中。 她手里拿着卷成筒状的纸,对着李琢光的脑袋高高举起。 第005章 地质研究所(五) 在领导的纸筒打下来的前一刻,李琢光紧急往旁边退了半步:“因为我发现您的柜子好像变异了。” 领导的动作顿了一下,狐疑地看向房间里的柜子。 李琢光的倒影似乎不再出现任何异常。 领导摇头:“目前为止没有死物变异的前例,而且——”她指指门边的辐射检测仪,“检测仪没有异常,你死心吧,乖乖给我解释。” 李琢光将手里的文件递到领导面前,更近的距离让她看清领导胸牌上名字是「椿好」。 一个很熟悉的名字,她在哪儿见过呢? 那个照片墙?嗯……没有。 她说:“椿总,我不知道您有没有读过这份文件。” 椿好挑起半边眉毛,从鼻子里叹出好大一口气:“这是三级机密,私自阅读是要开除的。你有和别人说过吗?” 李琢光:“……” 李琢光:“没有,但是——” 但是她又不是真的这里的实验人员。 椿好恨铁不成钢地用手里的扁纸筒打了李琢光的后脑勺一下,看着用了狠劲,实则更像摸了摸小猫的脑袋。 “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一点,啊?” 她略显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我不能带你一辈子,李琢光,在这个时代只有才能是不能当饭吃的!” 这句话多么耳熟。 在夜灯辐射发生前,李琢光不知道听过多少人说过多少次,她从来不当回事,因为她自恃才能已超越需要稳重处事的界限。 直到夜灯辐射,她的世界一夜之间崩塌,才终于真正明白这句话。 第7章 她低下头,像一头被顺毛伏地的老虎:“抱歉,但我还是想说——” “行了,东西给我。”椿好微不可察地翻了个白眼,从李琢光手中夺过文件翻起来。 越看她越是心惊,掠过最后几页空白,她复杂的目光落在办公室唯一一个柜子上。 几息后,她略有颤抖的声音响起:“若是死物变异不会有辐射波动,我凭什么确定这里只有一个柜子变异了?” 按理说李琢光该安抚椿好的,因为她在废弃的研究所里只发现了一个死物异种。 但谁又能确定,废弃的研究所不是一个巨大的罗马斗兽场,所有死物异种在漫长的时间长河中决一死战,吞并到最后只剩一个呢。 而且……她目前还没搞懂幻境前摇中几个怪物分别代表什么。 李琢光默了默,实话实说:“确实不行,但目前暂无其她家具或仪器变异异象。” “异象?”椿好捕捉到关键词,“所以你看到我的柜子有异象?什么异象?” “我在玻璃上的倒影冲我笑。”李琢光指着自己的倒影,“但是你一走过来就不见了。” 她现场编胡话:“我经常会看到类似的影像,但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我没睡醒,直到看到这份文件后,我才明白原来不是我的错觉。” 她垂下眸子开始装可怜:“因为实验没有后续,所以我也知道上面对这实验的态度是什么,就不敢来报告。 “这两天我一直睡不好觉,做噩梦梦见我的床也变异了。” 大概是被李琢光的情绪感染,椿好想靠在桌子上的动作生硬地转了个方向。 她清清嗓子掩饰尴尬:“不过这就麻烦了,先不说上面封存却不销毁的原因是什么,拿着这东西出去说,没人会相信。” “那我们偷偷排查呢?”李琢光提议,手上熟练地为椿好倒了一杯热茶,“比如,先从研究所里有几个这样的柜子开始。” 椿好有些诧异地接过杯子,像头一天认识一样上下打量李琢光:“你没给我下毒吧?” 李琢光:“……没有,您放心。” 椿好的唇畔抵着杯沿,她似是在回忆,也似是在斟酌李琢光的方法是否可行。 “这个柜子是统一订购的,每个办公室里都有一到三个,档案室里有五十多个,一个人排查不现实。” 李琢光没有异能,武器都不见了,她无法只靠自己打破空间。失去了终端,她也无法向真正的芮礼传递坐标信息。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有种打游戏做主线任务的感觉。 “还有一个办法。”李琢光一只手摩挲着下巴。 椿好喝了一口热茶,发现温度刚好时,对李琢光的印象又拔高了一层:“说。” 李琢光目光稍凝:“我们把这个事情闹大,类似于六十二号实验室闹鬼的传闻,制造几个目击证人以及受害者,最好是说话有份量的…… “闹到人尽皆知,她们就不得不管了。” 李琢光对这里没有任何归属感,她甚至都不觉得自己身边的实验员是活人,所以说起这些来也毫无心理压力。 而她平淡的语气听在椿好耳朵里简直宛如惊雷。 女人呼吸一窒,张嘴就要训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李琢光的方法确实是现下最便捷、快速的了。 见女人面露挣扎与犹豫,李琢光就知道此事可行。 她循循善诱:“而且如果死物变异真的存在不止一个,那么闹鬼的传闻说不定一直有,只是被镇压着。” 她上身前倾:“椿总,您带了我这么久一定知道,我有分寸的。 “若是事情败露,我会承担所有责任。” 椿好转头望向窗外,空中的两颗共轨行星像是一双注视着苍生的温柔眼眸,更远处的恒星稳定地提供着光源。 宇宙就这样静谧地拥抱着每一个看向它的生命。 “这时候说这些……”椿好的眼尾染上一抹无奈的微红,“在我把你从焚化炉的队伍里揪出来的时候,我们两个就彻底绑定了。” 李琢光瞳孔瞬缩。 她是真的……曾经因为没有价值而颓废,自愿签下安乐死协议,准备一死了之。 椿好到底是谁? 这具身体到底是谁? ……还是为了让她有更多代入感? “去吧,但这次我没法给你兜底了,要死只能一起死了。” * 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少年瑟缩着走进辐射体检室,她眼珠神经质地乱转着,好像每一个人都在酝酿着害她的计划。 “哟,稀客啊。” 注意到少年身影的医务人员很是稀奇,她声音一出,周围人也看了过来。 “你又没有异能,来咱们辐射体检室干什么?” 说话的医生走到少年身旁,对方却很抗拒她的靠近,吓得一跳几步远。 “李琢光,你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少年似是用了十分力气才听懂医生的话语,她用力瞪着双眼,片刻后又改为眯眼。 她一直在观察,医生不敢动——应该说,整个体检室里,无论是医生还是正在体检的实验人员都不敢动了。 李琢光的状态太异常了,有医生偷偷凑近安保按钮,准备见状不对就立刻封锁李琢光的行动。 良久,李琢光终于有了变化,她夸张地扁嘴,眼眶中迅速蓄起泪。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她手舞足蹈,又跳又蹦,“柜子、柜子张开嘴,把椿总吃了!” 她一把抓住医生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咧着嘴笑:“柜子,快去看看柜子!” 她的身后聚集起许多研究人员,她们手中大多还捧着资料,眼睛假装正在工作,耳朵却努力往这里探过来。 医生无助地回头看向走来的主任,用眼神催促:“王任!” 王任快步走到医生身边,没有刻意放低声音,不耐烦地皱眉:“先把她送去检测理智值。” “不要!你是想害死我!”李琢光松手,从衣服拽出来一大沓早就准备好的理智报告。 她的身体素质可比坐办公室从不锻炼的医务主任好得多,猛地后退两步,像发传单一样迅速把理智报告塞进周围每一个人手里。 “我的理智是满的!”李琢光发完报告,暗暗观察着周围人的神情,不动声色地退到一个方便逃跑的地方,“就是闹鬼了!就像六十二号实验室当初那样! “你想瞒一辈子,害得大家都因为这事死掉吗?做梦!” 主任的脸瞬间变得铁青,他按上耳机:“医务室异常,请求支援!” 李琢光满意地看到人群中有不少人因为她这一句话神色剧变,她大概记住了这些人的模样,然后像条泥鳅一样从人群的缝隙中蹿了出去。 “她往4d走廊跑了!” 话音刚落,转角处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史莱姆,像一张网似的拦在整个通道内。 左手拐角处则有两个双手改造成枪械的仿生人,正前方则是正在疏散研究人员、围堵李琢光的保安人员。 李琢光没有犹豫就往左边跑去,仿生人调整手臂朝向,瞄准李琢光。 她就地一滚躲过仿生人射来的一支镇静剂,将胸口口袋里别着的钢笔握到手里。 她踩着墙壁借力,弹起瞬间抬起手臂,捏在手腕边的钢笔恰好挡住第二只镇静剂。 借着这短暂的空挡,她直直送出手中钢笔,精准刺入仿生人胸口的控制中枢。 李琢光抓住报废的仿生人手臂,手肘往下一砍,直接把它的手臂卸了下来。 忘记她现在用不了观千剑的金属化了…… 李琢光的脸都皱起来,旋身一脚踹在仿生人胸口将它踹退几步,举着那只手臂,用枪尖端那头狠狠刺入。 然后直接握着仿生人完好的手臂,对着身后射出镇静剂,大多都打在史莱姆身上,但也撂倒一片安保人员。 挡路的威胁都解决了,她捂住发麻发酸的手肘转身就跑。 痛死了……真的痛死了!! 她按照椿好给她划定的路线一路飞奔,把身后的人都甩了个干净。 还顺道将沿路的摄像头都拿各种随手捡起的东西破坏,最后丝滑地躲进目的地杂物间里。 这个杂物间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防尘罩上都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 李琢光将地上的灰都用鞋底归到边上,小心地拢着白大褂不碰到旁边的东西,找到椿好说可以开启暗门的地板块,用力踩了一脚。 一扇有些生锈的暗门缓缓打开,掉落了不少灰尘。 李琢光故技重施地将灰尘归到一起去,再走入暗门。 门在她背后合上,不久之后,她听到外面有人撞开杂物间的门,吵吵嚷嚷地进来检查。 尽管比防尘罩上更干净的地面叫人生疑,但外面的人绕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门。 有人说:“我留在这里继续找暗门,你们先去别的地方找。” 第8章 外面的人群很快散去,重归平静。 李琢光听到她叩响了墙壁。 “麻烦开下门,里面有人的时候地板踩不下去。” 第006章 地质研究所(六) 李琢光没有动。 门外人走了两步,敲门声响起时更偏移了一些。 “椿总让我来帮你的,李琢光,开一下门。” 李琢光还是没有动。 椿好的确说过研究所里有她的人,也说过会来帮助李琢光。 但李琢光并不觉得外面这个人就是援军。 这人根本就不知道暗门在哪里,若真如她所说是房间里有人地板就踩不下去,也不会到处敲。 毕竟现在正是要获取里面人信任的重要时刻。 而通过周围防尘罩上的灰尘没有减少,能够推断出暗门或者开启的方法在地面。 等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一声重重的叹息、渐远的皮鞋声与开关门的声音。 这声叹息很明显是表演给她看的。 李琢光转过身,她没有轻举妄动,只停留在原地观察室内。 这是一间简直称得上是遗迹的房间,室内昏暗,唯有桌上亮着无比暗淡的红光。 李琢光费劲地从自己的历史学识中匹配出四个字——胶片曝光。 这种房间好像是叫暗房? 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胶片曝光的原理是什么来着…… 李琢光没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异能,只能纯靠自己大脑记忆。 在夜灯辐射以前,她多少算是个天才,等到大家都觉醒异能以后,她的那点才能就不够看了。 所幸那些因为异能觉醒而大幅降价的身体增强剂都被她买了回来,尽管远远比不上变异后增强的体质,聊胜于无。 她踮着脚,一点声音都没有地绕过地上模糊的障碍物。 那都是一些古老的纸箱子,箱子里的东西李琢光都不认识。 在那个亮着红光的桌面旁是一个装满水的小池子,桌面上码着各式各样的小夹子和工具。 那些东西都一一与她记忆中的名词对上号。 暗袋、显影液、虹吸管…… 这个暗房的干区与湿区分得并不分明,在代表干区的桌子上还放着一卷胶带,似乎正等着曝光。 侧面墙壁上则挂着许多静态相片,李琢光眯着眼睛凑近,看得眼睛都快瞎了,也只分辨出三个不同的人。 只能大概看出是三名女性,但是具体长什么样就完全看不清了。 很神奇,如果是一千年前的文物,纸箱子不管怎么保存,到如今也快烂完了,不可能是像这样崭新硬朗的样子。 不过,因为有了更环保、造价更低还不会变形的材质出现,纸壳箱这一材质如今已经几乎没有厂家生产。 少数生产纸壳箱的厂家也是针对复古癖好,喜欢用硬纸板制作出的家具的有钱人。 至少还在研究所里当苦力的小喽啰是买不起这么多的。 椿好的薪水都够呛能买两三个。 所以如果这些不是千年前的文物,还能是哪儿来的?真是买的? 干地质的研究员这么挣钱?! 外面还有人,她无法手脚大开地做什么事。 她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胶卷。 李琢光回忆着她记得的胶片冲洗步骤,将胶卷缠到冲洗罐上。 她的操作并不熟练,磕磕绊绊地,一边放入水池中洗,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的人安静得很,似乎是为了等待她先暴露自己。 不过冲洗胶片完全不会有任何过响的声音。 嗯……要先倒显影液。 李琢光透过昏暗的红光勉强辨认着两瓶液体上的字迹,但很快她就放弃了。 反正这也是幻象,大不了一次正着来,一次反着来,顶多报废一张胶片。 这么想着,她分别剪下两片胶片,小心地不碰触到画面部分。 这个举动合不合规她如今是没机会知道了,只要一会儿能让她看到影像就行。 她其实对能洗出什么重要影像也不抱有希望,纯粹是在这里消磨时间等待外面的人离开罢了。 洗出来的多半是地质研究所、或是这间暗房主人的往事。 她从干这一行起,就无数次告诫自己,好奇心是最没有用处的东西。 回收废弃物不需要知道研究所的过去,清理滋生的异种也不需要知道异种的过去。知道得越多,就越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接一级任务的那点微薄工资还不值得李琢光拼命。 她用不同的顺序往两张胶片的冲洗罐中倒入显影液与定影液,最后用镊子夹出来,夹在绳子上晾干。 这时,外面的杂物间再次响起开关门的声音。 李琢光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耳朵上,侧耳细听。 也不知是暗室的隔音太好,还是李琢光的耳朵太差,她听到的唯有一片静谧……与规律的滴水声。 滴水声? 李琢光眉头交斜,她怎么一直都没注意到这声音。 她偏头,想确认滴水声究竟从哪里传来,但她一动,那声音就消失了。 李琢光只好在原地等着,约摸半分钟后,滴水声又响起来了。 这声音好像在…… 滴水声像是通过什么三百六十度环绕的广播放出的,围着她身边转圈,让她无法确定是哪个方向。 李琢光双眉皱得更紧了。 好像……不止一个声音。 随着注意力愈发集中,李琢光其她的感觉都逐渐趋近于无,这时候,她发现自己能分辨出水滴声之间细微的差距。 在……十点钟方向、十二点钟方向、以及……二点钟方向各有三个。 李琢光猛地回神,睁大眼睛喘气。 过度使用耳朵导致她感觉耳朵内部钝痛,心跳都与那钝痛同频。 偶尔这种时候,她也会骗骗自己,这是她的异能。 她从旁边的箱子里抽走一张纸,小心地往十点钟方向走去,走起来时,那声音就彻底消失了。 李琢光根据记忆走到墙角,在那里重新听了一遍,缩小排查范围。 将头靠在桌子边沿,目光在黑暗中扫视,锁定了桌面下角落里的一点红光。 由于红光底下就是与室内光源一样的灯,若不仔细辨别,只会以为那就是灯光照出来的。 她整个人钻到桌子底下去,离得如此之近时,那水滴声才显露出原本面目。 低沉的、慢悠悠的提示音。 李琢光伸出手中的纸去够那点红光,确认了没有防御机制后,才直接上手。 是嵌在桌子里的仪器,李琢光的手一放上去灯就暗了,手拿开后又亮了。 她试图摸出仪器的边缘,好把它卸下来,但她并没有摸到类似的分界线。 是完全装在桌子里,只露出一个灯的仪器。 李琢光大概猜得出类似的仪器会有什么作用—— 检测桌子是否正在使用,通常是需要通电或连接网络的,当桌子并不在使用时,及时断电或断触控以保证安全。 但是装在这些桌子里的仪器显然不止这点作用。 即使李琢光只是站在曝光室里,身体哪儿都不挨着桌子,它们也会随着李琢光的动作变化。 这时,蹲在连接杂物间那面墙壁旁的李琢光听到外面有含混的讨论声。 李琢光屏住呼吸。 听不清。 她努力集中精神,也只是将迷雾剥去一层,能听到一些音调较高的字眼和模糊的字数,但在一层之后还有更多、数不清的距离。 那人一边说话,一边再次响起开关门的声音。 “……■■■■杂■间。■■■■追踪■?■■■定有■■,大不了■这砸■。” …… “■■……” ……真能折腾啊。李琢光暗暗翻了个白眼。 她从桌子下钻出来,依葫芦画瓢地找到剩下两个仪器的位置。 十二点钟方向的这个声音稍大一些,灯光也更亮一些。 李琢光站在昏暗的密室中央,疲惫地闭上眼,揉捏着鼻梁。 用眼过度,现在她整个脑袋都发涨,甚至都说不出更亮与更大的声音是不是她五官疲劳后的幻觉。 她打算歇一会儿,取下了绳子上晾着的照片,琢磨着自己冲洗的两张应该也算晾干了,便一起拿走。 她找到开门的机关,没有犹豫就直接打开了门。 李琢光知道外面的人一定已经走了,因为后面那次说话,那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对话也随着关门声被截断。 事实上,就算那人没有走,李琢光都必须要出去了。 再在这里待下去,她怕出去之后眼睛就瞎了。 ——大不了再打一次架,逃一次亡,在研究所的走廊里像疯子一样大喊六十二号实验室闹鬼啦…… 反正她不属于这里。 李琢光眯着眼睛适应光线,意料之内地看到空空如也的杂物间。 第9章 她松了口气,先去把杂物间从里面反锁上。 地上因为来者鞋底太过干净而在灰尘之间踩着许多杂乱无章的脚印,暗门开关时仍然会落下灰,但由于空气流通之类的原因,落下后的范围比本身要大得多。 难怪追过来的人能知道暗门在哪面墙上,甚至第一次找得很准确。 李琢光打量着防尘罩,把照片妥帖地收进口袋里之后,憋着气揭起。 底下是一个破破烂烂的金属缸,大概因为收纳起来时没擦干净水渍,导致边角处有些发霉。 灰尘顺着她的东西滑落到地面上,她再揭起旁边的防尘罩。 被遮住的是一个纸箱子,这个箱子比暗房里的烂一些,角被撞得往里凹陷。 里头装着的东西都是一些曝光失败的胶片。 完全辨认不出拍了什么东西。 李琢光将剩下的防尘罩都揭下来,在地上东堆一堆,西堆一堆,还将靠近墙壁的部分踩踩实。 幸好那些灰尘都结成大块的,很少有散尘飞起来。 被防尘罩罩住的东西几乎都是摄影相关的,破损的相机镜头、烧坏的零件…… 都是些古老的、只能拍摄出静态照片的相机型号。 没有一个是与地质研究所相关的要件。 这个杂物间与里面的暗房是一套的,但与外面的地质研究所是完全无关的。 李琢光摸摸后脑勺。 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没看到。 给自己洗完脑,她转身走向光源。 将照片放在光线下,就能看清那上面的人脸。 这些照片都是黑白的,她冲洗的两张胶片有一张失败了,还有一张上留着淌下的水渍。 多半是她那个违规操作造成的,只能隐约辨认出是一张静物照,可能是森林,也可能是河流。 虽然第一次居然能洗出图案这点让她着实有点亢奋,但确实没什么用。 她习以为常地收起那两张冲洗失败的照片,转而去查看暗房里本身挂着的相片。 冲洗的技术不算很好,有很多张都过度曝光或是看不清。 在最清楚的那张照片上,李琢光终于看清了那三个人的人脸。 椿好、芮礼,以及她。 第007章 地质研究所(七) 李琢光心下剧震。 她没有异能,无法理解异能者口中玄乎的异能原理,也无法像她们那样理所当然地知道某种异能是否合理。 她只能把一切都想成可能的,死记硬背等级之间的差异。 所以她很快给这张照片找了个合理的原理。 ——由于照片中有一个人正是她所扮演的角色,为了让她有更多的代入感,所以幻境异种读取了她的记忆,将另一个人篡改成她有着相同关系的芮礼。 什么关系呢?手下小组里的副组长,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 随即,她注意到三人胸口挂着一个胸牌,胸牌上刻着几个大字。 她下意识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按在照片上做了个放大的手势。 李琢光:“……” 她有点被自己无语到了。 她转而翻阅着剩下的相片。 胶卷曝光的水平并不稳定,有十分清晰的,也有和李琢光操作出来的成品差不多的。 这些照片似乎可以串联起来组合成「李琢光」的一生。 从考入大学开始,上课、社团活动、休息、图书馆通宵、考试前临时抱佛脚…… 中间还有考上研究生和博士的照片,日常照也挺好区分的,学历越高越憔悴。 照片很像是关系亲密的友人拍摄的,有些明显是抓拍,有些角度很奇怪。 看着这些生动的照片,李琢光仿佛就能看到「李琢光」的大学十二年。 算算时间,看在追查她的那些人还想不到、不习惯使用异能的状态,现在应该是夜灯辐射刚发生,大家没有太接受异能的时候。 所以也就是…… 四十年前的事。 那时候她刚从大学毕业不久,还没来得及伸展抱负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击得失去信心。 这时候,「李琢光」已经读完博士,进入工作——呃,六年? 最后一张相片上,「李琢光」兴奋地向镜头展示她连续五年被评为三好员工的奖状。 李琢光本人是从工作第二年开始获得三好员工的,假设她可以把自己的经历完全代入,那么「李琢光」应该也是。 这样算下来,「李琢光」比她大了约摸十三岁。 李琢光把拿出来的一叠照片都看完,本来还想着从里面找一些关于六十二号实验室的线索,结果原来这密室是「李琢光」的秘密基地。 罪过。 李琢光又跑了几趟,把剩下的胶卷都冲洗出来,后来干脆直接拖着箱子出来,一张一张查看相片。 由她冲洗的部分几乎都是「李琢光」、「芮礼」以及椿好的照片,在箱子里的部分倒是有几张拍到了实验室的一角。 千年以前的胶卷没有触摸放大功能,李琢光只能把那几张疑似的收进口袋里。 科技落后就是这么麻烦! 她在心里嘟囔着,把箱子都物归原位,关上暗门,再踩乱地上的痕迹。 在杂物间内等到天黑,估摸着到了下班时间,门下缝中透进来的走廊灯光也灭了。 李琢光打开房门,见四周无人看守,也正好没有人经过,她顺利溜了出去。 椿好给过她研究所平面图,加上她为了搬运废弃仪器走过很多遍,记下布局并不困难。 她格外注意了摄像头,不知是不是在幻境中的原因,竟然没有被修好。 太顺利了,顺利到她觉得有陷阱在前面等着她。 研究员们大多都下班了,只剩每个实验室里留下的一两名值班人员。 黑暗的走廊里只有紧急出口的灯以及实验室玻璃透出的光亮稳定地提供光源。 她从实验室门前的桌子上顺走一张口罩戴上,下一个转角处就遇见正准备回宿舍的研究员。 她们本来在低声讨论她早晨的壮举,一看到有人靠近又立刻假装没事人一样聊起别的话题。 李琢光藏在口罩下的嘴巴微微勾起。 果然有很多人曾见过、听过六十二号实验室的「传说」,甚至也许深受其害。 但碍于严厉管理,不敢宣之于口。 她们现在只缺一个出头鸟。 李琢光就是这个出头鸟。 很快,她就找到了六十二号实验室,实验室没有被废弃,根据门口的牌子,它们仍负责一些基础地质检测。 她透过门上开的小窗看到实验室中有一名研究员值班,此时正一边吃饭一边在终端的虚拟屏幕上看直播。 * 这是小张连续值班的第三天。 本来她该和同事交接,不过这几天同事家里有事,和她换了下周的班次。 同事神神叨叨地嘱咐她晚上准备一些防身的武器,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需要防身,但还是听话地在身边放了一些刀具,顺便还能用来切水果。 她的异能是尖刺化,现在大众对异能的态度并不友善,认为使用异能会加速失去理智的速度,她也不例外。 她做完一轮观察记录后,便坐回原位,补起喜欢的主播重播。 研究所的夜里安静得如同一片虚无,小张含着一口菠萝,紧张地回头,调低了视频音量。 今天格外不一样,小张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也许是早晨那个疯子提了些关于六十二号实验室的东西。 信那个干什么?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用力眨了眨眼睛,她努力将精神集中在眼前的视频里。 过了半分钟,她又把音量调低了一点。 好像有人在看她? 余光中有一抹黑影静静地扒着实验台的边缘,仿佛是被蛇从脚腕处缠上,黏腻而冰冷的触感刹那间蔓延至全身。 她猛地回头,以为有黑影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身后没有人,门外也没有人。 很好。 很安全。 她的腿不自觉地抖起来,感觉自己的嘴唇与舌头有些发麻。看了眼时间,距离上次观察记录才过去五分钟。 今天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她以为已经过去半小时了。 “有进入申请待处理。” 小张被突然响起的冰冷机械声吓得呛住,猛烈咳嗽到脸涨得通红。 她抽了两张纸捂住鼻子,走到门前,先从门上开的小窗户里看出去,却见不到任何人影。 她打开监视画面。 彩色夜视仪中的画面完全被一片白色覆盖了,意料之外的画面让小张心慌。 她的呼吸有点抖,刚才呛进鼻腔里的汁水刺激得她鼻酸眼胀。 正鼓起勇气凑近观察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影像忽然动了。 小张的头往后仰了仰,脸上显出苦相。 第10章 白大褂慢慢往旁边移动,纽扣中轴线出现在影像中,下一秒,小张就与那缝中的一只眼睛对了个正着。 “**!” 她脱口而出一声尖叫,脑袋嗡得一声空白,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撞倒了一张椅子。 不知在原地喘了多久的气,她才终于想起扑到墙边,疯狂拍打门边的报警按钮,不知道情急之下拍到哪儿,实验室里的灯被她拍灭了。 她一下跳起来,转过身背部紧贴墙壁,手上拍打报警按钮的动作一直没有停下。 “接啊!接电话啊!” 小张一张脸苍白到泛出些青紫,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 可是报警按钮一直没有弹出安保回应的视频通话,她不知道是因为安保在摸鱼,还是因为外面的鬼把信号屏蔽了。 她眸中的希望渐渐淡去。 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一行清泪从颊边滑落,她再次抬头看了一眼虚拟屏幕中夹在缝隙里的眼睛,那眼睛正在转动,似乎在奇怪为什么实验室里的人不开门。 她的目光逐渐坚定下来。 反正被困在里面是死,出去也是死,她一定要拉上这个鬼和她一起死! 她恨恨地最后锤了一拳按钮,心里暗骂一声没用的安保,拿来她准备好的武器。 正对着试验室的门深呼吸、又深呼吸,带着视死如归的神情打开了门。 她没有任何战斗经验,只是对着左边空气一顿乱砍,嘴里胡乱说着“要死一起死”和一些给自己加油打气的吼叫。 许久,没有感受到被攻击的小张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看到走廊里除了她以外空无一人。 来不及想是为什么,脑子里冒出的第一条指令是逃命,她调头拔足狂奔,给路上每一个实验室都发送了进入申请以及猛拍十几下门板。 尽管实验室的隔音非常好,也架不住小张在肾上腺素的加持下疯狂砸门。 “大半夜的吵吵什么呢?” 随着她身影的奔跑,实验室的门一个接一个地开了,值班的研究员们探出脑袋。本来值班就火气大,此时更是不耐烦。 小张抓住她熟人同事的袖子,在剧烈的奔跑与紧张害怕后,缓过神来时才发觉腿已经完全使不上劲了。 “怎么了,你别慌,大家都在这呢。” 同事扶住小张,温和地拍着小张的背,语调平稳,慢慢将小张的情绪平复下来。 研究员们都待在自己负责的实验室门口而没有聚过来,但被同类生物的视线包围、手里握住温热手掌的实感让小张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的眼泪倾泻而出,指向六十二号实验室的手抖如筛糠,担心自己的声音也会因发抖而说不清,所以一字一顿地高喊: “六十二号实验室,闹鬼了!它、它、它不见了!!” “你报告安保了吗?”同事皱眉,也不知她是信还是不信。 小张不断点头:“报告了,但是安保不回复我,不接我电话。” 她使劲往同事的怀抱里缩,语无伦次:“是真的,你可以去看六十二号实验室的门铃监控,它有眼睛!但是我出来以后它就不见了。” “好了好了,你逃出来了,没事了。”同事抱住小张,用手势示意对门的研究员报告安保。 对门的研究员回了实验室,片刻后,她走出来,面带疑惑:“提示我安保已离线!” 如果说先前对小张的行为只是看戏心态,觉得这小姑娘胆子太小不适合值班,那么听到安保已离线时,全场哗然。 大家纷纷回到实验室里发消息向她人询问或是试图联系安保,多人值班的实验室分出几人下楼查看。 很快,下楼的那部分研究员带着惊惧折返。 “紧急通道的门打不开!” “哪儿有斧子?锤子也行,我们去把门砸开啊!” “信号没了!我消息发不出去,你们呢?谁消息发出去了?” “没有!” “完了……六十二号实验室的传闻是真的……” “天呐,不会是那个传言?” “那要是真的我们今天谁都活不了!” 一时间纷繁嘈杂,乱成一团,无人注意到六十二号实验室的门早已静悄悄地合拢。 第008章 地质研究所(八) 李琢光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外面的人很快能反应过来,回头查六十二号实验室。 她迅速翻箱倒柜,把所有觉得可能有用的文件都夹进裤子的腰带里。 她在来六十二号实验室前先去了一趟椿好办公室,搜刮了一圈她认为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椿好把办公室的钥匙给她了,让她自便。 她拿了一盒发卡、几支笔、一把折叠小刀和一盒提取自异能者的基因注剂。 最后一个东西李琢光不知道为什么椿好会放在办公室,不过看在是光明正大放在桌子上的,那应当是特意为李琢光准备的。 基因注剂能让人短暂地拥有相应的异能,李琢光用过,但改进后的版本副作用仍然很大,更何况这还是最早期的版本,她怕她在这儿用完就嗝屁。 不过,基因注剂还有别的作用。 她将基因注剂均匀地涂抹到紧急通道大门的背面,阖上门等待片刻,果然听到门外传来黏黏糊糊的声音。 从门缝中可以看到,史莱姆覆盖了整个大门。 史莱姆消化基因注剂的速度很慢,今晚是没人能从四楼离开了。 一个问题解决了。 李琢光根据记忆中的布局找到四楼的供电中枢,切断所有连接安保室的通路,写了一段信号屏蔽器和定时关闭电路的程序,最后用发卡卡住供电中枢的门锁。 很好,完美。 今晚四楼所有研究员都要亲眼见证闹鬼的六十二号实验室。 在六十二号实验室的值班人员跑出来的时候,李琢光就偷偷溜进了实验室,她大约扫了一眼冒出头的值班人员,心里盘算着下一个受害倒楣蛋该选谁。 她抓紧时间把资料都收拢,瞥了眼外面的进度,大概是研究员们觉得都要死了值班还有什么用,正聚在一起商量办法。 应该快来搜查六十二号了。 李琢光将实验室内所有柜子下方的柜门打开,意料之内没有看到任何通道,唯有中间的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幻境前摇的柜子,反而是只有中间的有东西。 她随意挑了几个文件翻看,都是重启实验后的记录。 来不及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外面那群人准备往这里走来了。 李琢光连忙把文件都扔了一地,躲到实验桌下。 门外的研究员们各自都拿着武器,由几个看着很强壮的人领队,蹑手蹑脚地走进来。 李琢光找了一个能看到她们、但她们看不见自己的角度悄悄观察,估算着她们的实力,而后缓慢地绕着障碍物移动,向门口靠近。 “有人进来过了!”有人发出惊呼,“谁看到过?” 她身后响起稀稀拉拉的应答,都是回答“没有”。 “我去,我先去把我值班的实验室门关上,别一会儿跑那儿去了。” “我也去……” 她们身后的人瞬间走了大半。 那个在六十二号实验室里值班的女人似乎恢复了一些活力,她捡起地上的文件,倒吸一口冷气:“中间的柜子里文件全不见了!” “中间的柜子放什么文件的?”打头的女人问。 研究员说:“就是……就是那时候六十二号实验室的实验记录。” 她说得很隐晦,但在场人都明白了。 先前安慰研究员的同事开口:“那些文件不都归档了吗?是李琢光负责的吧我记得。” “是,负责完就疯了的李琢光。”有个男人幽幽补充道。 研究员摇摇头:“归档的是每个实验结束后都需要归档的过程记录,正常流程,这个柜子里装的是那个实验的结果数据,就是防止终端连不上网时救急的。” 没想到,这话反而让同事感到奇怪:“我们的数据都只有电子版,顶多拷在移动终端里保存,从来没有用纸记过。” 研究员也愣住了:“不怕数据丢失吗?或者被别人盗走?” “我亲爱的祖奶奶,敢问你活在什么年代?终端被发明出来已经过去几百年,那些问题早就不是问题了。” 同事拍拍研究员的脑袋,想看看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可是——”研究员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研究员手册,翻了几页,将手册递到同事眼前,“你自己看嘛,手册上是这么写的!” 在场的研究员都好奇地凑过去看,无一例外地都面露惊愕。 研究员为了展示手册,转过身来正面对着李琢光。 李琢光看清她的脸,瞳孔瞬缩。 是上午撞倒她的人。 李琢光记得她名牌上的名字是……张娇骄。 第11章 “你的手册怎么和我的完全不一样?” 陆续有人拿出自己的研究员手册,张娇骄刚看了两行,刚红润了没多久的脸色再次苍白。 李琢光已经趁着她们注意力都在研究员手册上时溜到门边了,离开前多看了一眼那些人手里的手册。 张娇骄的研究员手册是黑白条纹封皮,而其她人的都是白色封皮。 李琢光来不及留在原地看更多的细节,先溜走查看资料、找出制服空间异种的办法才是要紧事。 “什么人!” 有人看到李琢光掠过的身影,急急喊了一声,但众人追上去时,走廊里已经没有人了。 “是那个吧……”说话者声音颤抖,一屁股坐到地上,呜呜咽咽说不清话。 李琢光躲进椿好的办公室,顺手锁上门,打开小台灯。 她抽走文件的依据是时间,主要找的是与那个实验相匹配的时间节点,还有一本记录历代组员的人事变动手册。 那个实验发生时间是眼下的一年前,那时候哪怕对生命受到辐射后变异的了解都还很浅显。 李琢光的呼吸顿了一下。 她忽然有点不想阅读这些资料了。 在所有人还在探究变异为何物的时候,就有人先一步压下了死物会变异的消息,直到四十年后都不露马脚。 ——是不露马脚,还是把可能知道的人全杀了? 她舔了舔嘴唇,心跳清晰可闻。 其异心可见一斑。 干完这单她就要快乐辞职了,还是不要沾上什么麻烦为好…… 不知为何,她忽然从这一念头中嗅得一丝违和。 违和感一旦冒出一点头,李琢光轻轻一揪,整个假象就碎裂了。 是了,她才六十三岁,在人均寿命三百多岁的星际中,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想当初为了当上晴山外勤队的队长,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连异能者都练不了一个月的训练强度,她咬牙坚持了九年。 把这一身份视作人生唯一意义的她怎么会突然想辞职呢? 李琢光心跳如鼓,肺部像用棉絮堵住出口,一股气吸进去却吐不出来,背脊被一阵彻骨寒意爬过,爬上她的后脖颈,头皮瞬间麻了一半。 办公室内的温度和煦如春,而她却如坠冰窖。 有人在操控她的人生。 有人在阻止她接触这一切。 为什么是她? 比起十级异种举手投足间就可以摧毁一座城市,她明明是最无害的存在。 李琢光看着手中的纸张,垂眸思索良久,开始认真阅读。 一年前的记录大多是一些李琢光看不懂的数据分析,但即使是她这样的外行人也能看出一丝端倪。 在研究人员π+激素和辐射波动那两列中,在经历一天工作后,她们的该项指标都进入一个小高峰。 π+激素是异能者身体中控制异能的部分,激素水平越高,代表异能者将能使用更高级的异能,同时辐射波动也会更剧烈,更容易失去理智。 不过由于当时认知受限,结论是该实验可能导致寿命缩短。 再结合人事变动表上频繁的变动看来,多半都是误会了寿命会减少。 她比对着两份资料,发现有许多人做过对比包围仪器前后土壤成分异同的实验,只是没有做出结果,就因各种原因被换了工作。 但有一名实验员一直做到现在。 丁柠。 李琢光的手指落在那个名字上。 根据手里的证据推测,能够杀死或是遏制柜子复制的方法就藏在土壤成分中,或许正是那个变少的成分。 她翻过这张纸,下一张纸又将她定在原地。 这是柳一作为实验品,被注入复制基因的档案。 她深呼吸平复心情。 真的没办法再用代入感那套说辞说服自己了。 她把柳一的档案放进口袋里,确信自己没有漏掉任何信息,便划出丁柠的名字,以及那招致多名实验人员被调换的实验,然后将资料压到桌上的文件底下。 李琢光打开办公室的门,远处晃动的手电筒让她又缩了回去。 巡逻的研究员们走近了。 “我们要不然去供电中枢和椿总办公室看一眼?” “等明早吧。”这是一个低沉的女声,听起来有些年纪了,“万一明早大家出去了,私自开门要受处分的。” “怎么这么不讲理啊……这不是紧急情况嘛?” 一群人走远,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些人走近了。 “所以六十二号实验室到底发生过什么啊师姐?” “不……” “师姐——”女孩拖长声音撒娇,“就算是满足我们死前最后的心愿了。” “……好吧。” 她们从办公室前走过去,无人注意到虚掩着的房门。 李琢光放轻脚步走出来,关上门,看着几人的背影走远。 “其实也就是一年之前的事。”被围在中间的师姐心不在焉地用手电筒巡查周边,她的声音很温柔,如同在讲睡前故事。 “……大家下定结论,认为是辐射中某种成分与柜子成分起了化学反应,导致其自动分裂,这才复制出好几个,不过听说这个结论没写进报告。 “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总之最后,大家觉得这个实验会危害研究人员的寿命,便联名上书叫停了。” “师姐,丁师姐是不是唯一一个在重启前后都一直在的研究员啊?”有个模样稚嫩的男生问。 “对。”师姐点点头,“不过因为她一直是异能进化派,不觉得辐射波动高会缩减寿命,所以她没提换小组也是情理之中。” “诶,师姐你说异能真的代表了人类进化吗?” “……谁知道呢?”师姐转过头,她略带忧伤的目光投在紧急通道的大门口,“就算有异能也逃不出去。” 紧急通道处仍有人在尝试,金属碰撞的火光此起彼伏。 大门上已然面目全非,却未被撼动分毫,甚至那因攻击凹陷的地方又会很快鼓起。 师姐还欲继续说,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声冷笑。 她们猝不及防地回过头,便见一个没见过的人站在不远处。 第009章 地质研究所(九) 手电筒的光瞬间全打在那人脸上,可即使是这样猛烈的光亮,那人也没有动一下眼睛。 有人认出她,举着手电筒的动作都开始发抖:“李……李琢光……” 师姐走到最前方,伸出手挡住身后的研究员,她额头滑下一滴冷汗,却还是强撑着问:“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听到那句“李琢光”的人都聚上来,纷纷摆出准备攻击的姿态。 李琢光这时才装模作样地举起手挡光,闲适地勾着嘴角:“冷静点,别那么紧张。”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师姐重复了一遍问题,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我?”李琢光惊讶地睁大双眼指指自己,“你在问我还是李琢光?” 师姐微不可察地退了半步:“你不就是李琢光?” “当然不是啊。”李琢光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笑话,“李琢光现在在宿舍睡觉呢。” 身后有更多人围上来,师姐有了些底气,声音也洪亮了许多:“那你的理智还是满的吗?” “我的理智一直是满的。”李琢光挑起半边眉毛,眼神中透露着戏谑,“如果不是,你觉得我在这期间会遇到什么,能让我理智减少?” 师姐被噎住了,她身侧另一位女性开口问:“所以你真的不是李琢光?那你怎么会和她长得一样。” 话音刚落,她就像意识到什么一样捂住嘴。 李琢光恍若未觉,竖起食指抵在嘴唇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偷偷和你说,你别告诉她,她不知道我的存在。” 便见那女人倒吸一口凉气。 人群中不知是谁低声说了句:“果然六十二号的传闻是真的……我们也会被复制吗?” “别瞎想!” 应当是今晚值班人员中资历最老的女性高喊一声,目光不善地盯着李琢光。 “我不管你有什么企图,如果你敢伤害大家,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身侧两个人手掌中闪起噼里啪啦的电光,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李琢光高举双手做投降状:“当然。说起来,我从来没走出过这里,也是第一次见有人来陪我,你们都算我的客人。” 她侧过身子,展开手臂,俨然一幅主人的模样:“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问就好了。” 她的话让在场人再次确信六十二号实验室的传闻是真实的,面对看不明晰的未来更是绝望。 当下,就有人动起自我了断的念头,被那位高资历女性制止。 她说:“起码等个二十四小时,确定是不是真的出不去再考虑这些身后事。” 女人在这些人中的确很有话语权。 第12章 于是抱着如此一线希望,那些人停下动作,却也双目无神地坐在墙角。 这边,六十二号实验室的值班员也开始作为主力询问李琢光问题。 她们希望从这位李琢光身上找到一些逃离的方法。 “为什么你知道那个李琢光的存在,那个她却不知道你呢?” 经过一阵讨论以后,女生问出第一个问题。 李琢光开口:“如果有天你见到另一个张娇骄,而她没发现你,你就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嗯,很好,这个高深莫测的复制人人设应该立住了。 张娇骄清清嗓子,强装冷静:“那你和那个李琢光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琢光耸耸肩:“她不会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接下去,二人一问一答,李琢光答得滴水不漏,把「她们可能也会像李琢光一样困在这里出不去」的念头牢牢打在她们心头。 李琢光颇有成就感地看着研究员们都一幅垂头丧气的模样,转头就又挂起笑脸,温柔和善地安慰她们。 前半夜刚结束,她就已被大部分研究员当成主心骨了。 那位高资历女性抱胸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她的目光一直很冷静,在周围人绝望的映衬下,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李琢光走近她,她眉头飞快地皱了一下,然后摘下了胸口的名牌。 “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李琢光同她搭讪。 女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权当作是回答了。 “其实我很羡慕外面的我。”李琢光自顾自地说起来,也不管女人想不想听,“她可以去她所有想去的地方,做所有她想做的事。 “这大概就是属于本体的特权,对吧? “诶,你说,这事儿要是真的,那要杀死我们这种复制体,是算杀人,还是救济呢?” 不知哪个关键词戳中了女人,她终于舍得施舍给李琢光一点目光。 李琢光透过紧闭的窗户远望着已经尽数熄灯的宿舍区:“可是那个李琢光不是有意识地复制,而是被那些柜子影响,我也没做过坏事,还有意与她避开。 “我也想活着。” 女人凝视着李琢光的侧颜,那目光如同郁郁不得志的成年人看向公园里无忧无虑堆沙堡的小孩。 过了许久,她微微张嘴:“你和芮礼说的不一样。” 听到芮礼二字,李琢光不自觉地挺直脊背,心跳开始加速。 “我们不是同事么,怎么还需要别人告诉你?” 她记得在椿好的桌上瞥见过名单,芮礼与李琢光一样,都是六十二号实验进行时的人员。 但芮礼只做了半年不到就辞职了,而李琢光转成椿好手下的员工。 “不是。”女人的嘴角上扬些微,“我的异能是对自己身体的完全掌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李琢光没意想到女人话题转变得如此生硬而突兀,但还是配合地询问。 “这意味着——”女人眼中戏谑愈浓,“我可以知道现在的我是真实的我,还是在其她幻境异种手中捏造出来的我。” 李琢光呼吸一滞,随后心跳飞快地跳动起来。 女人的言下之意是—— 作为地质研究所的研究员,她知道芮礼,却不知道李琢光。 所以自己所自以为的,这个异种为了让她增强代入感而将身边相同关系的人捏造进幻境,是完全错误的。 芮礼就是芮礼,芮礼的照片是真实的。 在这个幻境中,有捏造身份的只有她一个而已。 所以……柳一的档案也是真实的。 刚进入幻境时那个眼熟的身影,会不会就是芮礼?! 李琢光恨不得回到那时候去,掀开那人的口罩看个清楚,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女人就像不知道自己给李琢光造成了多大的震撼:“我只想提醒你,小心芮礼。” 李琢光退撤半步:“芮礼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我们知根知底,我觉得更需要提防的人是你。” 女人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也并没有因为李琢光的质疑而生气,反倒平和地说:“没关系,这只是一个建议。 “只是就我与她做同事的这短短半年看来,她是一个实打实的危险人物。 “六十二号实验室被叫停有她的一份功劳,乃至于后来地质研究所被废弃,我也觉得多半也是因为她造成的蝴蝶效应。” 李琢光沉默。 芮礼在帮助她振作起来以后没多久,就因为高等级以及非常特殊的异种被收编。 后来她辗转于各大星球的研究所之间,协助研究所建设基于异种的新系统,大约有十一年的时间。 她是在李琢光拿下清剿队队长的第二年回到晴山总部的。 她很开心地发现李琢光实现了自己的梦想,然后主动加入了当时等级才三级的小队。 也许她真的来过这里,可是她从来没提过类似的事。 李琢光不愿意去想芮礼和隐瞒死物变异有关的可能性,更何况那时候的她才刚大学毕业,怎么可能和这种阴谋扯上关系呢? 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气尾时含着丝丝颤抖。 女人看出李琢光的挣扎,也不抓着这一点不放,而是贴心地换了个别的话题:“小马不知道当初为什么要叫停实验,你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 李琢光藏在身侧的手握紧成拳,须臾后放开,她问:“你想要什么?” 女人转了转手腕,她露出了目前为止弧度最大的笑容:“我希望你可以放那个幻境异种一马。” 李琢光缓慢地摇头:“我是晴山集团异种清剿小队的队长,我的职业守则告诉我,如果该异种是可消灭的,那么必然要进行清剿。 “若该异种不可消灭,则羁押于羁押室内,回到总部处理。 “所以,同志,所有于此出现的异种都将被消灭,恕难从命。” “好吧。”女人没再坚持,“虽然大家都说当初是因为觉得辐射波动会有害寿命,但你知道的,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都不知道疼。 “一开始研究员联名上书的请求被驳回了好几次,理由都是既然做了这一行,那就要承担相应风险。 “于是联名信的措辞改成,希望能将接受这一前提的研究员换来做实验,这一次没有被驳回,但搁置了很久也没有同意。” 她微微偏过头:“你知道芮礼做了什么吗?” ……还有互动环节? 李琢光根据芮礼的性子猜测道:“和我一样的事?” 女人竟很愉悦地笑开了:“要不然你和她是青梅呢。 “——是的,她做了和你一样的事,让六十二号实验室闹鬼。后来由于消息被各种镇压,就演变成了那些传闻。” “那研究所废弃又是什么原因呢?”察觉到女人的姿态似乎放松了一些,李琢光追问道。 女人将重心换到左脚:“当然是因为……没有研究员了。” 李琢光双手扣到一起:“是我理解的那个「没有研究员」吗?” 女人眼瞳中映照着不远处实验室的灯光,就像一簇正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我怎么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你那么聪明,想到的肯定是对的。” 李琢光快速地笑了一下,试探道:“怪不得你会希望我留下那个幻境异种。” 女人:“……” 她没有应答,但回避的目光与转身动作都出卖了她。 李琢光心里想的是「死光了」。 看女人的反应,她就知道自己猜的一定是对的。 但她回忆许久,也没想起那时候是否有类似的新闻。 若是研究所一整个团灭,那绝对会霸占社会新闻头条起码一周。 那压制死物异种消息的人要是有如此大的能量,反而是缩小范围了。 只是不知道,女人是丧生人员之一,还是幸存者之一。 李琢光最后看了女人一眼,礼节性地欠身,嘴角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 “谢谢您的耐心解答,丁柠同志。” 第010章 地质研究所(十) 丁柠并没有因为身份被识破而做出什么剧烈反应,只是面露失望地将名牌重新别回胸口,然后调整一下歪斜。 猜到她是谁并不难,毕竟她是唯一一个在实验室重启前后都在的研究人员,也只有她能对来龙去脉知道得如此清楚。 看着时间,后半夜也快结束了。 θ-3709-1的夜晚很短暂,差不多标准时间凌晨五点左右,地质研究所这里就能看到恒星升起。 θ-3709-1没有大气层,也就看不到绚烂的晨曦。 恒星慢慢从东边爬上地平线,研究所墙上贴着的屏幕展示出室外温度攀上四十摄氏度。 一直紧贴在门上的史莱姆消化完基因注剂渗回墙壁中,正在轮番破门的研究员避之不及,一记重拳下去,直接把门板砸飞了。 第13章 “门开了!”那人撕扯着喉咙大声吼着,兴奋到呲目欲裂,他迫不及待地就往楼下冲去。 李琢光周围的人群也纷纷连哭带笑地离开,只有张娇骄落后一步,担忧地看着好似事不关己的李琢光:“你呢,不和我们一起下去吗?” 李琢光摊手:“我下不去的。” “要不要再试一下呢?” 也许是一晚上李琢光对她们的体贴关怀起了作用,她那神秘莫测却因限制不得不牺牲自我的复制人人设深入人心。 张娇骄想带着李琢光一起离开的希望到达顶峰。 “不了吧。”李琢光抬起手,似乎想揉张娇骄的头顶,但最后却只克制地拍拍的肩膀。 李琢光眼中充斥着无奈而了然的苦笑,她什么都没说,推了一把张娇骄的后背,丁柠就顺着这力气将一步三回头的张娇骄拉走了。 张娇骄咬牙与丁柠说着“一定要把这个事儿解决了放她自由”,丁柠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没人发现李琢光正在修复大门。 那盒基因注剂中最后剩下的一支是金属修复,李琢光先往墙壁上不显眼的地方插上一把小刀,而后将大门扶正,在断裂或凹陷的地方都涂抹上注剂。 插上小刀后可以保证史莱姆无法出现,那些注剂开始发挥自己的作用。 李琢光没有等在原地看着大门修复的结果,她拔出小刀。 研究所外是真空,因此破窗而出这一选项不再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她回到中控室,恢复切断的通路,关掉她写好的程序,清理掉自己在系统中所有的痕迹,顺手把监控录像也清空了。 监控录像是每日早晨七点上班后上传至中央系统,那就不必黑入中央系统了。 做完这些,她收拾好东西准备跑路。 她看到电梯停留在一楼,一直显示「等待指令中」,片刻后,那行字消失了。 李琢光在楼梯口听到一楼传来吵闹的声音,但楼梯间回声太大,只能分出一些人在吵、几个比较低的声音在无力地劝阻。 她从监控下走楼梯到三楼,躲在走廊里,三楼值班的研究员还没到换班时间,实验室隔音又好,没人发现外面正上演一出大戏。 听着安保重复着“怎么可能”之类的话,声音往上离去,最后爆发出一声尖叫。 “门好了!” “在几分钟之内被你们打烂的门就恢复原状了?亏你们这些高学历研究员能说得出这种话。” “唉,所以说,就根本就没有闹鬼一回事啊。” “你说我们三十多个人都为了好玩骗你?” “啧,那怎么就你们碰到了,一到三楼都没事。是不是你们自己在搞什么违规操作?” “唔呃——” “诶诶诶,姐,冷静!” 夹杂着痛吟与衣料摩擦的兵荒马乱之后,属于那位师姐的冷静声音响起: “那我们就调监控。” “对,调监控!今天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安保沉默。 听她们的语气已然极度疲惫,大概是被直接从睡梦中拽起来的。 可是正经有编制的研究员可比她们有话语权得多,几番犹豫后,听到一个安保答道: “这个得上报。” “报就报!”是张娇骄的声音,她语调中带着哭腔,“李琢光真的不见了,怎么办啊丁姐,真的没法把她救出去吗?” 丁柠的回答李琢光没听到,因为她已经回到一楼了。 在看到无人守在门口后,她大摇大摆地走到大门口,然后假装自己刚从门外进来,在一楼乱晃,被安保室里尚还在惊恐的研究员们发现了。 “李琢光?你也下来啦!” 说话的女生李琢光没什么印象,但好像和张娇骄的关系很好。 李琢光像昨晚那样,露出茫然的神色,指着自己反问:“我?我们认识吗?” 安保室里的研究员蹭地站了起来,把李琢光吓得猛地后退。 她警惕地看着这些人,不断地回头,估量自己与出口处的距离。 “等等——我们没有恶意!”女生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又是举手投降又是原地踱步的,“你昨晚在哪?” 李琢光像在看一群奇怪的疯子:“在我的宿舍里睡觉啊,我又不用值班。” “你还记得昨天早晨发生了什么事吗?”女生身后走上来一个戴着无框眼镜的男性这么问道。 李琢光撤身躲避他的接近:“昨天早晨……”她浑身打了个寒战,像是想起了什么很恐怖的事,目光都呆滞起来。 “昨天早晨我看到椿总被她办公室里的柜子吃了,但是下班的时候我又看到她了。 “所以,所以我就告诉自己……呃,告诉自己说,什么来着…… “哦对了,告诉自己,早上的只是我的错觉,然后我就回去睡觉了。” 她的状态显然称不上是正常,而更像在药物治疗后暂时忘记了那段记忆,而现在,男人让她强行想起。 这时,在四楼的众人也下来了,她们看到李琢光也都是如出一辙的表情。 张娇骄“呀”了一声小跑过来,她脸颊上残留着泪痕:“你下来啦!” 李琢光看向她的视线却是陌生的:“嗯?你不是昨天撞到我的那个人吗?” “啊……”张娇骄的动作顿在原地,她没想到李琢光会是这反应,浑身一副不知该如何接下之后动作的尴尬, 最高最壮的安保回到安保室里上报上级,剩下两个拖着疲惫的身体安抚研究员——现在还多了个李琢光。 没过多久,里面那个安保出来说上级通过了查阅监控的请求,监控视频过几分钟就会发过来。 五分钟过后,视频没有送达。 开始有研究员质疑传个视频要多久,被安保用任务排队搪塞过去了。 十分钟、十五分钟、二十分钟…… 研究员等得越来越焦急,直到三十分钟后,来上班的研究员陆陆续续进了研究所,好奇地过来与相熟的人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那安保才突然说视频收到了。 大家一窝蜂地进去看视频,把狭窄的安保室挤得满满当当,有不少人挤不进去,便在后方伸长脖子,努力想看到。 “嘿,你看,我就说有人装神弄鬼!”安保回过头,怒容瞪视不远处的李琢光,“昨天她就在那儿发疯了,你们居然还相信她? “你们那么多书都读到猪脑袋里去了?” 李琢光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沉静而微带笑意地回视着安保。 “哈。”张娇骄冷笑一声,“视频过了半小时才发过来,谁知道视频是真的,还是ai制作的?” 李琢光脸上的笑意愈浓。 安保的眼皮颤了颤,他看起来刚忍住一个白眼:“我说了,调监控是需要排队的,你当那些领导什么都不干就整天等着谁申请调监控吗?” “是啊,当初喊停六十二号实验室的联名信也是这样,压着不回复。”说话的人竟是丁柠。 也许大家都没想到丁柠会如此鲜明地站队,而当事人似乎不曾察觉什么不对劲。 “问就是工作忙,任务排队,谁知道真假呢?” 丁柠的职位一定很高,因为她一开口,安保全都偃旗息鼓,转身再去汇报。 李琢光的视线与丁柠于空中交汇,她满脸复杂,丁柠却朝她笑了一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然后又晃了晃空无一物的手腕。 身边的研究员纷纷散去,时间开始加速,解决复制体与异种被顺利提上日程,只有李琢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丁柠骗了她。 李琢光意识到这点。 怪不得幻境中的一切会这么顺利。 研究进度很快,她们分析出包裹复制体柜子的土壤前后缺少一项θ-3709-1的土壤中特有的疏铁稀有元素,3709-1-fe+。 而3709-1-fe+这个疏铁元素能够有效间隔开辐射中含铁成分与柜子本身,得以抑制复制[注]。 恰好,有好几个实验室都是负责研究3709-1-fe+是否有应用于武器的可行性,李琢光因此顺到了一把疏铁枪和子弹。 在她拿到疏铁枪的一瞬间,身周景象天旋地转。 仿佛忽然有一张夜幕从空中坠落笼罩住她,身边闲聊天的声音戛然而止。 头顶的灯亮起,照亮周围满是灰尘的空荡实验室。 她回来了。 李琢光护目镜上弹出新消息提示,是芮礼给她发来的。 「已破译成功,可发送坐标。」 李琢光:「不必。」 「脱出空间了?」 「判断错误,不是空间,是幻境。」 「柳一失踪了,很可能是进去找你。」 「好的,我会关注。」 「需要支援吗?」 李琢光想了想:「可以,昙起云。」 昙起云的异种是傀儡留声机,可以将任意生命在濒死时制作成唱片,成为他的傀儡。 第14章 每张唱片随时可以召唤,但只能使用一次,如果用留声机本体召唤,傀儡的能力可以提高十倍。 李琢光选择昙起云的理由并不是他的异种好用,而是因为他胆子小,辐射波动就大。 根据他的辐射变动,更容易吸引变异的柜子。 观千剑和陈戊把昙起云送到研究所门口,这个又是寸头又是花臂的男人缩着脑袋抱着枪,闷头冲到李琢光给定的坐标。 “李队!” 李琢光百无聊赖地踢地上的碎石块玩,听到声音一抬头,就看到一个开着全身环绕光亮的人冲过来。 李琢光眯眼:“……” 人影跑近,他把身上的光关掉,终于让李琢光看清他的脸。 她刚想让昙起云跟着走,视野中闪过了什么,招手的动作便转成了停下。 昙起云停在原地。 李琢光在唇边竖起食指,做了一个手势。 「你的身后有东西。」 第011章 地质研究所(完) 在昙起云身后,走廊的正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储物柜,玻璃和抽屉像一张抿着唇的脸。 只是干干净净的玻璃上有走廊中闪烁灯光的倒影,有实验室大敞房门的倒影,独独没有她们二人的影子。 昙起云背梁挺直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相当冷静,但李琢光知道,他不动不是因为不怕,而是因为他一身都麻了。 李琢光又做了两个手势。 「动一下。」 男人小幅度地转转腰腹。 李琢光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背后不远处,凝重得能结成实质。 那个柜子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李琢光不太轻松的神色,昙起云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口跳出来了。 「动作幅度大一些。」 男人咬紧牙关,强装镇定地招了招手。 李琢光的眉头越发皱得深了。 「过来,慢。」 昙起云屏住呼吸,踮着脚尖走过来,像是害怕打扰到什么东西的睡眠。 「快一点。」 男人加快速度,三两下就跨越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走到李琢光身边。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回过头,走廊与他第一次来时一样,阒然空旷,没有他想象中的怪物。 但李琢光仍未放松下来,她紧紧锁定着正中央,昙起云循而看去,左看右看,也不知道自己需要看到什么。 「那里有什么?」 他直接打手势问。 李琢光睨他,那目光中似乎并无意外或害怕,好似她早就知道昙起云看不见,如今只是再行确认。 「你看不到?」 昙起云摇头。 ——他看不到,那么他就不能拿着疏铁枪用以攻击,只能当诱饵。 李琢光先让昙起云召唤辐射鼠,这是他专门养来当冲锋兵的。 老鼠在地上左嗅右闻,时不时抬起脑袋四面看看,似乎有些迷茫。 少倾,它才在昙起云的催促下慢吞吞地找寻辐射的来源。 它兜兜转转,对于辐射来源非常疑惑。 ——这里好像更香一些,但那里也很浓郁,爬了两步出去,还是觉得相反方向的更好吃一些。 二人就看着这只灰黑色的老鼠在宽阔的走廊里来回转了好几圈,最远的一次也不过走了三四米远,甚至都没到达昙起云先前站立的位置,最终还是爬回昙起云的脚下。 昙起云恨铁不成钢地用脚将老鼠归到一边。 他与李琢光短暂地眼神对接,快速地做了几个手势,根据李琢光的回答,他确认了他看不见的那东西在哪儿。 他弯下背,磨了磨牙,身周空气流动暂停一瞬,随后,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细密频率震动荡开。 落在李琢光眼里,她看到矗立在正中央的柜子荡漾起一阵水波纹,而当波纹弥漫到最大时,那粒被投入这片宁静湖泊的石子忽而从水波中心倒放般浮出水面。 耳麦中昙起云的呼吸声重了,他举在半空中的手臂无端颤抖。 李琢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食指在他腕骨处轻敲了两下。 「别怕。」 昙起云将身体压得更低,释放出的辐射信号也愈发浓郁,那只被他扫到一边的辐射鼠也贴上了他的鞋边。 那粒石子是透明的,在飞跃空气时,透过它看到的景象却都被扭曲。 就在它即将命中昙起云额头的前一秒,一切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而昙起云缓缓直起身子,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回过头来时,眼神中尽是清澈与迷茫。 他张了张嘴,好像有点奇怪为什么李琢光抓着他的手腕。刚想说话,反应过来什么,才迟钝地打了几个手势。 「有效果吗?」 李琢光松开手,还以为他是完全忘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看到这句询问还愣了一会儿,才用手势回答。 「有。」 「你怎么抓着我的手?我刚刚不稳定吗?」 「没有。」李琢光斟酌着要怎么告诉昙起云。 他平时就是队里辐射波动最大的人,说得好听是上限很高,说得难听就是容易失控,还会记忆断截。 现在和他解释这个太麻烦了,就暂时让他这么想吧。 所以她转而问道:「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 昙起云毫不犹豫地摇头。 芮礼像是知道李琢光想问什么一般,心有灵犀地在耳麦中说: “昙起云的辐射波动并无异常,处于正常使用的范围内。” 只是低了一下头的功夫,李琢光再看向柜子时,总觉得它变得更近了一些。 她眸色冷了几份,凝目估算距离。 护目镜没有用,检测不到那个柜子的存在。 她微微调整姿势,握紧手中的疏铁枪。 和她刚进入那个幻境时一样的情形,身上的器械都无法确认那里有东西,现在昙起云也看不见。 只有自己能看见。 就好像她已经疯了一样。 李琢光检查了枪中的子弹储存,是充足的,有整整十颗。 如今唯一不确定的只有一枚子弹能对它打下多少伤害。 ……就算打不死,她也只有这一把武器了。 根据李琢光的指示,昙起云放出一个与他等身高的伪人傀儡。 在磕磕绊绊地复制出李琢光的面容与身体后,它双腿与身体扭成一道麻花,尽力自然地向昙起云指示的方向走去。 玻璃上的倒影没有伪人。 那个柜子并无动静,安静到让李琢光都快以为它的移动真是自己的错觉。 伪人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而柜子也像是完全不存在似的,让它步子稳稳地落在柜子里面。 它仍在走,而被拨开的铁门在几息后合拢,包裹住它的小腿。 铁色顺着小腿蔓延而上,而伪人依然无所感的模样,僵硬地迈出另一条腿。 下一秒,以伪人小腿为开口,柜子猛地张开一张金属大口,光滑的内侧爆出无数密密麻麻的尖锐牙齿。 昙起云浑身冷颤一下,而早已端好枪瞄准的李琢光干脆利落地扣下扳机。 加大的黑色子弹犹如一条巨龙破空而出,只是瞬霎便擦过伪人的手臂,正中金属大口的正中心。 那子弹穿过柜子时发出撕心裂肺的割裂与火药烧灼声,而后毫无预兆地当场炸开。 昙起云往后跳了两步,躲开因被炸飞而突然出现的金属碎片,满眼惊恐地疯狂对李琢光打手势。 「哪儿来的啊!」 他的手速快到像结印,但李琢光只是平淡地扫了他一眼,未置一词。 烟雾散尽,伪人傀儡躺倒在地上死生不知,而柜子中间多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李琢光耳边响起一种低沉却高频的杂音,她身边的昙起云几乎是立刻痛苦地弯下腰,膝盖打着颤,很快就一软跪倒下去。 耳机里芮礼高声而急促地喊了一声什么,李琢光没有听清。 她半蹲下去查看昙起云的状态,将他翻过一面来,就见他脸涨得通红,双眸被红血丝充斥,虹膜都染上血色。 他一张嘴,口中就溢出血沫。 李琢光将他推到一边,让他自己就着力气滚远。 她一直用余光注意着柜子,因此在柜子吐来两根金属尖锥时,她马上旋身,手臂上金属化模块启动,尖锥与手臂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李琢光只觉得双手发麻,然而根据护目镜上的数据测算,方才的速度和重量都无法带来如此大的力气。 然而手臂上的麻意不减反升,她赶紧关闭金属化模块。 像是闷久了的肌肤终于透到气,手上的感知这才逐渐恢复。 她举起枪瞄准对方。 琥珀色的眸子专注地盯着柜子上方的一点,周遭景象逐渐变得模糊而远去。 金属大口鼓动着,如同蜘蛛网般的纹路在破洞边缘编织,似在自愈。 第15章 随后,它又张开嘴巴,几颗牙齿似的尖锥被它吐过来。 这一切落在李琢光眼中全数放慢速度,她扣动扳机,在快速而细微地调整方向后,再次扣了一下。 子弹精准地从那几只尖锥中穿过,凛冽气流避停尖锥往下聚拢,触碰到后到达的子弹尖,瞬间炸开,登时碎片横飞,下一秒,又传来一声爆炸声。 李琢光就地一滚躲过碎片,就势趴到昙起云身侧,替他挡去飞溅来的碎片。 昙起云的目光动了动,仿佛用了十一分力气才移向李琢光防护服上那被划开的一道小口子上。 “别……” 他想说什么,但是李琢光完全没理他,飞快地翻身站起,重新端好枪,瞄准尘土中央。 密集的尘土完全遮盖,那已有神智的柜子似乎并不想要尘土消散,而需要以此遮盖。 她找了几个大块的碎片遮住昙起云,绷紧神经,闷头冲进尘土之中。 前方传来呼啸飞射声,李琢光瞬息间判断好来物的位置与方向,侧身躲过。 她小心谨慎地从旁绕过。 又是几声劈空嘶啸,但方向完全相反,最终钉上了墙壁。 李琢光听着柜子发射尖锥的声音判断位置,放轻脚步摸到柜子背后,对着那模糊的轮廓抬起枪口。 “砰——” 离爆炸点太近,李琢光有些耳鸣与恍惚,扶着墙站稳。 眼前的迷雾散了干净,碎片被炸得四散,地上只残留一块边缘烧焦的金属片。 李琢光走上前。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这如何才算死了,便从枪里退出两枚子弹,摆在金属片旁边,先去将昙起云背回车上再说。 她小心背起昙起云,男人脸色似乎缓了一些,有力气环住李琢光的脖颈了。 到了车上,驾驶座的门半开,陈戊半跪在地上喘气。 李琢光先把昙起云放到后座,再扶起陈戊,让他一起坐到后排。 观千剑靠在副驾驶座位上闭目养神,会回应李琢光,看起来状态最好。 她又匆匆回去捡起子弹和金属片,在某一间实验室里发现了浑身冷汗的柳一,以及他都快失去意识了还是没松开触手里抓着的、有黄色眼睛的怪物。 “我真的没有用异能。”柳一有气无力地解释,“相信我。” “我知道,你先别说话。”她扶着柳一出去。 丁柠的异能不是完全掌控异能,她才是那个幻境异种。 她说了很多秘密,李琢光需要把人情还给她。 把丁柠带回去,打一个她仍有理智、还知道研究所秘密的报告,就是她在职责内能为丁柠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她开着车回到飞船,打开飞船门后,再一个个把人抱进飞船。 听到动静,芮礼也出来了。 李琢光把人都带进来关上飞船门,回头看到芮礼坐在轮椅上,是单薄而苍白的一捧雪,眼神干净而平静。 丁柠说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我只想提醒你,小心芮礼。」 第012章 晴山总部 “我听到了一种声音。”李琢光垂眸,检查几位队友的状态。 几人都已逐渐恢复,最严重的昙起云也能撑着地面坐起来喘气了。 “我还……看到了一点东西。”她抬头,飞船内的冷光恰好照在她的眸中,被海洋般的沉寂剪碎。 “什么?”芮礼不偏不倚地与她对视,双眼有些凹陷,因方才噪音浮起的血丝正在淡去。 “等会儿去房间里说。”李琢光抿了抿唇,她还是不想在别人面前提起这个事。 芮礼点点头,例行公事地向她汇报总部先前给的回复,并按照李琢光的要求将那片金属片收起来。 在递交金属片的时候,李琢光仔细观察了芮礼的表情。 但芮礼却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芮礼一直是这样的性子,自己的工作会做到最好,但与她无关的事情不会多给一个眼神。 当初芮礼冲进李琢光家里,把她从空酒瓶堆里拽出来时,是她见过芮礼情绪起伏最大的一次。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思,二人完成了对总部的简短汇报,然后启动了飞船。 进入无人驾驶模式后,芮礼解开安全带,对李琢光说:“走吧。” “走去哪儿?”完全恢复活力的昙起云啃着炸土豆条,好奇地伸长脖子。 “和你们无关。”李琢光说。 她们二人走进芮礼的房间,关上房门后,芮礼转过身来问:“你想和我说什么事?” “1023年中你在这里的地质研究所工作过?你从来没和我提过。”李琢光单刀直入。 她设想了许多种芮礼的反应,心虚的、大方承认的,但眼前这个蹙眉疑惑的真不在她的预设之内。 芮礼一副完全不知道李琢光在说什么的表情:“我没有在这里工作过。”她挑了挑眉。 “你怀疑我骗你?可是我每到一个新研究所就会给你打视频,如果我真来过这里工作,你也会知道。” 对……是这样的…… 芮礼不仅会把研究所的牌子拍给她看,还会在视频中和她一起逛这个陌生的星球。 只是,的确,平时回忆的部分通常都是李琢光最喜欢的星球。 一个太阳朋克风的城市,和一个有些克苏鲁风、居民都是顶天立地的黑色雾气聚集体的城市,她基本没有从头到尾重顾过一遍。 现在再回忆,她发现她自己都无法想起银河纪元1023年那一年中——芮礼前往地质研究所那段时间——她的工作地点。 “不过,你这么说我倒是也觉得有点奇怪了。”芮礼话锋一转,沉下眉目思索,“我也想不起来那段时间我在哪、做什么了。 “或者说。”她转动脖子,“我前一段工作和后一段工作之间的记忆是连贯的。” “我也是。”李琢光坐到芮礼的床边,说完这句就沉默了。 飞船在无垠的宇宙中行驶,将斑驳陆离的星球远远甩在身后,留下一片银白的虚影。 她想到之前昙起云分明见到柜子了,可是一段时间后,他又完全忘记了。 显然,芮礼也是受到那死物异种的影响。 “请教一下有异能者的常识。”她重新开口打破沉默,“一个——呃,异种?大概算异种吧,有可能拥有三种以上的能力吗?” 她这么问是因为有部分十级异种就是掌握着两种异能的,但目前没有记录在册的三异能。 芮礼已经给她解释过无数次,但还是耐心地说:“异能者调控异能的依据是体内的π+激素,激素分泌越高,所能调控的异能越强,辐射波动也越大。 “这个激素在平静时是可以人为控制流向和分泌浓度,但使用时无法控制使用的量,所以你经常会看见被异能抽空身体的死亡事件。 “这就是为什么双异能异种一经发现就会立刻被划为十级的原因,因为这意味着她们体内激素的最大容量是单异能的双倍,平均量也是双倍。” “所以双异能的异种本身就游走在理智崩溃的边缘。”李琢光总结道,“三异能的就算有也只会是怪物。” 而且是她目前为止不可能杀死的级别。 芮礼坐到李琢光身边:“刚刚研究所里的是什么怪物?” 李琢光深深看了她一眼,说:“我也不知道,等回去以后问问霍总。” * 回到晴山总部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刚落地柳一和丁柠就被带走,李琢光亲自拿着金属片和疏铁枪、子弹直奔中心大楼顶层。 李琢光的队伍等级评级虽然一直被卡在七级,但七级以上的队长都有一次紧急情况直接汇报顶层的资格。 她等不及时间,更害怕中间被她人经手后又被无声无息地压下去。 所以她直接使用了这次机会。 当她把东西放到圆桌上,看向桌边一一连接上来的全息投影时,才终于松了口气。 她将在地质研究所的一切托盘而出,边说边审视着每一个人的神情。 ——不过,也不愧是掌管这巨大集团机器的管理者,无人露出明显惊讶或不信任的神色,倒是有几人隐晦地对了对视线。 等她汇报完毕,办公室中就陷入沉默。 “李琢光同志。”坐在最高位上的女人双眸沉沉,兴致缺缺地看着桌子上的金属片,“我们会重视这一现象的,感谢你的汇报。” 话音刚落,就有安保走进来将她们几人请出去,那些全息投影纷纷站起,向女人鞠躬,然后关闭了投影,退出会议。 李琢光急着想解释,又不敢真的挣开安保的桎梏,毕竟她已经打算去把辞呈偷回来了。 最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自己面前合上。 李琢光不甘心地被芮礼半拉半推地往后离开,但她们没走出去多久,就有一个身着硬挺西装的男人走上来。 这是最高指挥官的秘书。 第16章 他向几人鞠了一躬,面上挂着和善而形式化的笑容,对李琢光说:“李琢光同志,请稍候片刻。” 他转向李琢光身后的人:“但是九三零小队的各位请移步九十九层稍候片刻。” 李琢光眼睛亮了。 有了她的指示,四位队友都乖乖地跟着安保下楼,而她与秘书重新回到办公室门口,等候了片刻,门果然自动缓缓开启。 秘书礼貌地向李琢光点点头,离开了。 * 在霍总指的介绍下,李琢光终于了解了目前的情况。 一开始只是闹鬼传闻,但霍总指在诸多案宗中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便动用自己的心腹偷偷调查。 实地调查的心腹说自己最近总觉得哪里很奇怪,于是征得霍总指同意后,直接向她文字传输相关的消息,由霍总指亲自上传最高保护级别的中枢保险柜。 一段时间后,霍总指再去查看,发现自己的记忆和其中的记录是对不上号的。 但那些东西一旦取出保险柜,就会慢慢地变为她记忆的版本。 霍总指现在能记得这件事,纯粹是因为她把文件复制了几千万份,每天定闹钟去翻看一边保险柜中的文件。 她揉着太阳穴说:“实验室的人也是仅止于调查处π+激素和辐射波动的变化,像你这样能记得三天的从来没有过。” 李琢光其实见过很多次霍总指,辐射刚发生时,她被误认为是免疫辐射,所以经常出入这里抽血做实验,与霍总指见过许多面。 她很崇拜霍听潮,因为霍听潮曾经在队友都死光的情况下,孤身绞灭暴动的怪物巢穴,安全地把队友的尸身带回晴山。 她并不紧张,脑子转得飞快:“会不会那些东西就是通过影响π+激素来影响记忆呢?因为我虽然不会有辐射波动,但我还是会受辐射影响,出现头痛等不适。 “我与你们唯一质的区别就是π+激素。” 霍总指倏地抬眼,冷冽眸光钉在李琢光身上:“……对,π+激素。 “听说你要辞职了?”她微微直起身,似乎想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一些,但是由于习惯了冷硬的神情,反而显得像在威胁,“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考虑一下,留在我手下,我不会亏待你。” “当然!”李琢光异常坚定地点头。 “很好。”霍总指并不意外,“我看过你的履历,你非常优秀,在身体未曾变异的情况下也能在清剿队长考核中排名第二十一,我相信你肯定能完成我的任务。” 李琢光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她挺胸抬头,利落地行礼:“当然!” “现在π+激素浓度对记忆的影响都集中在正向相关,我会让实验室那边先研究一下反向影响。” 霍总指一挥手,旁边的柜子就自动打开,有个金色的徽章飞出来。 她将徽章扔给李琢光:“以后想来找我,给安保看这个就可以了。如果我又忘记了,给我看这个我就明白了。” “属下收到!” 李琢光觉得今晚她要兴奋得睡不着了。 从霍总指那里离开没多久,李琢光就收到了部门转换的通知。 当时她正与队员们一起在餐厅里吃午饭,队员们也收到了通知,昙起云直接从座位上弹起来:“哇!哇哇哇!我怎么成霍总指直属了!” 观千剑关闭终端,又打开终端,来来回回好几次,才终于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直属!” 陈戊整个人仿佛已经人魂分离了:“真的……真的霍总指……” 芮礼也难得露出一丝轻笑,她刚想说什么,餐厅外便传来杂乱的吵闹与尖叫。 她低头一看手表,一句“好像有异种暴乱”还没说出口,李琢光早就从不知道哪里拽出制服外套冲出去了。 她们早就习惯了李琢光在各种奇怪的地方塞着制服外套,以保证在出现紧急情况时可以立刻上前解决。 几十年来,就没遇到过第二个和李琢光一样热爱工作的人。 过了十多分钟,李琢光悠闲地吹着口哨回来了。 芮礼咽下口中的生菜,问:“怎么样?” “六级异种,我都没怎么使劲就倒下了。”李琢光看起来很开心,“已经通知分部带回去了。” 她伸了一个懒腰:“饭后运动,长命千岁。” “最近异种暴乱变多了。”芮礼说,“有场风暴要来了。” * 明亮整洁的木质地板上整齐地排列着一朵朵野花,最左侧的花已经有些焉了。 体型巨大的男人蜷缩成一小团,第三千六百五十遍默数花瓣的数量。 数完这一遍,他的耳朵突然动了动,身侧平静的触手向他身体虬曲,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门扉。 第013章 青苔城市(一) 他听到外面传来模模糊糊的谈话声,过了几分钟后,那张熟悉的面孔就出现在门上的小窗里。 柳一笨拙而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捏着花茎放到手心里,听到刷卡进入的声音,他有些急了,额头上冒出密密汗珠。 “这是什么?”李琢光走到他身边,盘腿坐下。 “是花。”柳一太想抓紧时间,好几朵花茎被他捏断,李琢光想帮他却被他阻止。 于是她看着他将一朵朵花都整齐排列到手心,包括被他捏碎的,然后他将手心递到李琢光眼前,脸颊浮现一抹红晕: “这是出任务之前没来得及给你的,我一直很乖,没有失控,没有随便发脾气,也没有给工作人员添麻烦。” 他勾着嘴角,湿润澄净的眼眸专注地看着李琢光:“她们带我出去兜风,我每一次都会给你摘一朵花。” 柳一垂下长而浓密的睫毛,有些委屈地解释:“但是我一开始控制不好力道,所以总是会把花捏碎,我好不容易攒下了这六朵。 “今天……你可以多陪陪我吗?” 她郑重地把花朵收起来:“当然,我应该会有一个很长的假期。” “那你今天想做什么?看电影、打游戏、还是——”他身体中伸出的触手伸到远方架子上取下游戏卡带盒和游戏机,或是打开电视。 “看电影吧。”李琢光隔空点选历史记录,“把上次没看完的先看完。” “好。”柳一应了,背后伸出一条毛茸茸的松鼠尾巴,卷曲成一团,让李琢光能舒舒服服地靠着。 柳一是李琢光在某一次联合任务中解救出的「实验品」。 当初那个实验室私下进行违规的人与其她生命体融合的实验,大多数人都死了,柳一是少数幸存下来的。 他本身觉醒的异能等级最高,身体素质最好,也就被折腾得最狠。 他体内被植入了上百种动物基因,上千种硅基、磷基生命基因,几乎所发现的基因种类都植了个遍。 最后只有少数几种成功了,触发排异反应时,他体内的π+激素就会飙升。 他的异能是模仿一个正在使用的异能,并且可以吸取对方体内分泌的激素。 本身就是容易失控的异能,更不要说加上排异反应了。为了保证他不会死,实验室通过简单粗暴的换血降低激素浓度。 在李琢光发现他时,他已在崩溃边缘。 如果发现他的人不是李琢光,他早就因理智崩溃而被击杀了。 只有李琢光在他身边,只有李琢光为他担保,他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但从小在实验室长大、被和动物关在一起的柳一无法理解如此复杂的事。 他只知道待在李琢光身边他就很舒服,如果伸出章鱼触手,他的触手就会莫名其妙搅作一团。 李琢光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每天都会来陪柳一,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柳一陪着她。 这样平淡的日子过了三天,第四天时李琢光突然被一通电话叫走。 柳一不知道霍总指是谁,但他讨厌这个人。 过了大约三小时,李琢光才回来。 不过那时候也快接近保护所关门时间,李琢光在匆匆告别前问了他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想出去吗?不过只能跟在我身边,不能离开我太远。” 后面李琢光说的什么任务啊、异种啊,柳一全没心思去听,他脑子里只剩一句“跟在我身边”。 出去等于可以一直待在李琢光身边。 “想!”他毫不犹豫。 于是两周后,九三零飞船上,李琢光的队友们对着一脸无辜的柳一面面相觑。 昙起云小心翼翼地凑近李琢光,低声问:“怎么把他放出来了?” “霍总指说需要一个就算没有记忆也会百分百听我话的人。”李琢光答道。 观千剑是看柳一最不顺眼的,她站在最远的角落里,冷声说:“那他要是失控怎么办?” 李琢光指着他脖子上的金属环:“只要他体内的激素水平超过一定浓度,颈环就会立刻爆炸,让他身首分离。” 按照霍总指手下的研究,结果证实了π+激素可以控制记忆神经元,也就是说,死物异种是通过影响生命体内的激素浓度来控制生命忘却特定的记忆。 第17章 由于已有相当多的文献证明辐射后生命的记忆会变好,所以这一结论并非创造一个全新方向。 但要立刻制造出免疫该种影响的仪器还没有这么快,霍总指只能先给了她们一些激素抑制手环。 这本是为了防止失控,现在死马当活马医,至少比什么都没有好一些。 在有了浅显的抑制手段后,能将死物异种这一概念留在脑海里的研究员能更方便地研究相关情况,调查员也能有针对性地去找寻死物异种。 李琢光顺便给霍总指提了一个建议—— “就我目前的了解来看,死物异种是会通过某种介质影响激素分泌,比如凤凰座θ-3709-1的柜子是用音波。 “所以我猜想可能总部内也有死物异种。” 霍总指表示了解,她会放在心上的。 现在刚开了一个头,排查死物异种还只能用最笨的办法——通过筛查闹鬼传闻一一确认。 而为了保护唯一能直面死物异种、且有压制经验的李琢光,霍总指原本不想给她指派任务。 但李琢光自己不想闲着。 请求霍总指允许和与队员商讨后,她选了一个十级任务。 「青苔城市」。 这是一座完全被青苔覆盖的无人城市,位于行星猎户座α-10877,宜居,曾有过类人文明,但已灭绝。 城市内无异种,文明无违规实验记录,研究所以净化水质、土质等为研究主题。 一开始这只是一个二级任务,等级高是因为需要搬运的仪器过多,所以通过提高等级多给点报酬。 这个任务由一支经验丰富的一级小队承接,但她们出发后,却没能回来。 所有外勤人员会随身佩戴隐形相机记录任务过程,任务完成后随任务档案归档,只有出现意外时才会去观看。 总部的任务管理部在小队了无音讯二十四小时后查看了上传成功的部分视频。 视频中,一队人有说有笑地搬运仪器,一边还讨论猜测着这些仪器之前是研究什么的。 “我说,这东西好重啊,比我以前搬过的所有植物分解仪都重。” “我觉得这里的仪器都巨重。” “是不是因为青苔太多了,我老觉得呼吸困难。” “你是不是忘开氧气循环系统了?这里大气含氧量才9%。” “没啊,我开着呢,好奇怪,你们没觉得吗?” “还好。” “话说,资料里有说过这儿的文明为什么会灭绝吗?不是宜居的来着。” “会不会是有没发现的异种?不是,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开玩笑的!” “诶,我怎么记得我们上来的时候这个走廊里没有青苔来着?” “你记错了吧,一直都有的,不然怎么叫青苔城市——小心地滑。” “前面苔条挡路了,烧掉一点。”编号为十七的录像人员说,他的录像镜头上下动了动,似乎是把扛着的仪器颠了一下。 前方一个白色的身影举起手,自那人手心酝酿出一团火焰。 从门上垂下的柳枝似乎很怕火,火焰一靠近,那柳枝就像含羞草被触碰时一样向内卷曲。 火舌舔舐柳枝,很快攀着那绿叶顺枝条而上,火势蔓延,将门扇上的青苔与枝叶都烧成一片焦黄。 挡路的障碍被清扫,镜头继续往前,下楼、下楼、转过拐角,队员们开始商讨晚上打算吃什么…… 然后镜头突然黑了。 将其她记录视频都同时播放,因此发现它们都在同一时刻黑屏。 记录戛然而止。 最初发现团队被团灭时,任务被鉴定为可能存在异种,并派了一支八级小队探查。 但是这支小队的执行记录也是突然黑屏结束的,与此同时,在晴山人口监测中,属于她们的芯片完全暗淡下去。 至此,该任务升为十级。 十级小队大多都有自己专门攻克的目标,需要准备很久,于是这一任务被彻底搁置。 霍总指将这一任务交给李琢光,也不是为了让她这一次就杀死可能存在的死物异种,而是希望她能前往确认一下,变异成怪物的究竟是生物还是死物。 允许柳一前来,也是为了能最大限度保护李琢光。 霍总指没放在明面上说,但李琢光知道,霍总指的意思是: 谁都可以死,只有李琢光必须回来。 芮礼对此下定论:“就当去度假了。” 前往猎户座α-10877的路上,芮礼和陈戊整理了那两支队伍的执行记录中所有可能成为线索的细节,然后给每个人发了一份。 “李队,你觉得这里有可能有那什么,死物异种吗?”昙起云翻着资料,“说起来真神奇诶,在凤凰座那里我真的对走廊里的柜子完全没记忆!” “可能吧。”李琢光也不敢把话说死,尽管她心里觉得大概率就是了,“我当时还以为是我疯了。” “我们发现死物异种只能依靠你的眼睛吗?”坐在驾驶位上的芮礼转过椅子,面向大家,“如果连仪器都会失灵的话。” “我猜——”李琢光思忖着,“仪器失灵是因为所有仪器中都植入了异能基因数据,为了异能能顺利运行,需要充入人工π+激素。 “由于有激素存在,所以处于死物异种可以影响的范围。” 芮礼倒不这么想:“不过我倒是觉得我们看不到不一定是因为仪器失灵,昙起云当初护目镜没有起作用的时候也看不到。 “那个死物异种影响π+激素应该不止回影响记忆,还会影响视觉、听觉、嗅觉,乃至触觉。” “死物天生拥有这种大范围影响?”李琢光不太理解,“那如果没有我,不就——” 啊,原来如此。 所以柜子倒影里的「人」会说星际所有生物都会灭绝。 芮礼没有追问李琢光未竟之语,而是重新专注于航线。 飞船在星球上着陆,那宏伟的青苔城市矗立在地平线的尽头。 此时,属于这个星球的太阳正从青苔城市背后缓慢地升起,城市背着光,阴影投在深灰色的土地上,像一个正在沉睡的巨人。 也许是太久没有离开过异种保护所,柳一身体紧绷,他尽量放轻自己深呼吸的动静,但还是被李琢光发现了。 她微侧过头安抚道:“有我在,别怕。” 第014章 青苔城市(二) 等飞船彻底停稳后,几人开始准备下船工作。 李琢光在穿上防护服时,侧着头从窗口观察着远方的青苔城市。 她忽而眉头一皱,走到望远镜前。 从望远镜里看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 几次反复之后,芮礼忍不住调出飞船的观测记录问:“发生什么了?” 李琢光抱臂思考了半分钟,面露迟疑:“我总感觉……” 她一只手捂住半张脸,闭上眼,面孔显得有些疲惫,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我没有看向它的时候就没有青苔,看过去以后青苔又回来了。” 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就像那青苔是与城市在不同图层上的贴图,而当她移开目光时,就是把青苔图层隐藏。 芮礼上前替李琢光轻揉太阳穴,而柳一调出好几种动物尾巴,伸到李琢光身前,看她打算捏哪个缓解疼痛。 李琢光哪个都没选,她推开了芮礼和身前的尾巴,目光又看向青苔城市。 芮礼皱眉:“你觉得很难受?” “嗯,有点头疼。”李琢光叹了口气。 芮礼回头查看数据监测:“辐射数据并不高,还比猎户座平均值要低上一些。” 她的头痛并非由于辐射升高。 是因为城市中那只未知异种的影响? 如果她的眼睛是能清晰辨别死物异种的异状,那么这个突然消失和出现……算异状吗? 这与李琢光最初的猜测也差不多,真正的异种就是青苔。 所以任务就这样完成了? ……当然不可能。 不说只能依靠她的双眼,而那异状是否是她的错觉,就算是,这个理由连李琢光自己都说服不了。 “准备好了吗?”她回头看向自己的队友,“准备好就出发吧。” 队友们做好最后的检查,向李琢光报告已做好准备。 她们与芮礼告别,开着清剿山地车前往远处的青苔城市。 山地车速度很快,李琢光也开得很平稳,青苔城市的全貌在她们面前放大。 钢筋铁皮的建筑外墙上爬满青苔,墙壁缝隙中向外长出繁茂的枝叶,路的尽头被吞没在一片郁郁苍苍之中。 保险起见,她们没有把车子开进城市里,而是停在城门口没有青苔覆盖的不远处。 空气潮湿而闷热,只是片刻,李琢光防护服的玻璃外罩上就起了一层雾。 她抹去水雾,让队友尽量挑着地上没有青苔的地方走。 “青苔尽量都不要碰也不要踩,有异常立刻发射烟火,但是不要轻易使用火焰枪。” 第18章 “收到!” 芮礼把城市分为三块,正上方是中心研究所,负责全城洁净水源、电能供给,左下是商业区,右下是住宅区。 她们没有分头行动,毕竟现在能鉴别死物异种的只有李琢光一个人。 她们先到达商业区。 看着如今的残垣断壁,也能想象到当初这里是何等繁华。 李琢光踢开街头第一家便利店的店门,门锁处早被青苔侵蚀干净,她都没用什么力,门就吱吱呀呀地倒下。 体型最大的观千剑和柳一负责警戒,其她二人与李琢光一起端着枪进入寻找线索。 便利店的架子很矮,李琢光只有一米七出头,都能不用踮脚就平视着越过最高层。 架子几乎都被清空了,不管是食物也好、日用品也好,唯一被留下的只有饮用水和饮料。 那些瓶子还是崭新的,瓶上布满豆大的水珠,瓶盖上落着厚厚一层灰。 李琢光挑了一块没有沾上青苔的价标,抹去灰尘与水雾。 陈戊在一旁冷不丁出声:“这是阿涞族的文字。”他拿起价标,近距离观察后下定论道,“阿涞族。” “哇你吓死我了!”昙起云浑身一抖,“我差点一炮上来了。” 李琢光的护目镜都没有分析出这是哪族文字:“阿涞族在银河纪元开始前就已灭绝了,目前为止存在与否都是猜测,你确定吗?” “确定。”陈戊丝毫没有迟疑,“我大学的时候因为异能,经常会被图书馆管理员遗忘在馆内,我晚上没事干的时候就会看书。 “当时中心图书馆七层最角落的一排都是一些很奇怪的书,我好奇心旺盛,就都看了一遍,里面提到过阿涞族的文字。” 陈戊的异能是超低存在感,还是被动异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无法停下,只有不受激素影响的李琢光能注意到他。 他的异能等级并不高,否则激素来不及分泌,早就被抽干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陈戊的异能与死物异种篡改记忆的方式有异曲同工之处。 “图书馆七楼?” 芮礼插话,她语调微微上扬,似有万千不解。 “中心图书馆只有六楼,第六层就是阁楼了。” 陈戊看向李琢光,想知道最准确的记忆是怎样的。 李琢光:“……” 惭愧,她从来没去过中心图书馆楼上,只在大门口等着芮礼出来和她约饭。 所以她只能含糊地说:“从外面看上去,确实只有六层。” 观千剑和昙起云估计连中心图书馆在哪都不知道。 陈戊瞪大双眼,微微仰起头,盯着虚空沉思。 李琢光拍拍陈戊的肩膀,安慰道:“我记下了,芮礼也会记下,等这次任务回去,我就去中心图书馆看看。” “好。”陈戊也没有继续纠结这件事。 三人绕着便利店里走了两圈,有青苔覆盖的地方都没敢碰。 店内的东西都被搜刮干净了,没什么好看的,她们便想离开。 走到门口时,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吹响了店门上挂着的风铃,铃铛内部一大块青苔掉落。 李琢光拉着陈戊猛地后退两步,青苔堪堪擦着她的面前砸到地上。 绿色的汁水溅上她的裤腿,混着防护服上的水珠,很快攀不住防护服外侧,变成一道细微的水流,流入鞋底,消失在地面。 “你腿上溅到青苔了。”陈戊蹙眉,蹲下身想用手把青苔擦干净。 李琢光抽回腿:“没事,不要让青苔沾染的面积变大,先走吧。” 陈戊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她头也不回地往下一家店走去,这才作罢起身。 她们花了两小时左右的时间,把一条街路边的小店都大致逛了一下,情况差不多。 都已被洗劫一空。 无论有用还是看似无用的东西都被拿走了,她们在路边的垃圾堆中发现几个疑似的残骸。 有些店内的桌子上还放着喝到一半的水杯,水杯周围青苔的密度极高,几乎是其她地方的两倍。 她们例行公事地搜查居民区。 破开第一间房子,就是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那臭味臭得人头晕眼花,仿佛盛夏时节发现潮湿的稻草堆中原来埋着几具死去好几天的老鼠尸体。 臭味的来源是地板,她们小心撬开一小块地板,气味凝重到几乎拥有形状。 “阿涞族普遍矮小,生活环境炎热,所以她们不用冰箱,而是在地板和墙壁内设置冰层,既可以冰冻食物,也相当于空调。” 听着陈戊背诵的话语,李琢光直起脊背。 陈戊的记忆确实可能是假的,但假的东西和她如今所见能一一对应,可能性大吗? 非常小。 芮礼幽幽道:“也许我需要重新审视一下我的记忆是否出错了。 “我这边资料上猎户座α-10877曾经的文明是一种类人文明,有着与人类一样的躯体和外貌,唯一不同的是,这里的人类外貌是不生长的。 “也就是说,生命刚诞生时的模样就是这人一生的样貌,永远不会改变。” 芮礼的声音顿了顿。 “她们同样称自己为人类。” 茫茫宇宙中,有这么一个种族,与人类一样,还起了完全一样的名字,这个可能性比陈戊的记忆是假的还要低。 这里居民吃的东西和她们吃的完全不一样,但是从使用工具的外型和一些熟悉的食物种类可以大概推断—— 居民都是在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失踪或死亡。 冷透的咖啡,发霉的水果,干瘪的、被青苔啃去一大半的腐肉。 无一例外,全都没有生虫。 “这个星球上没有蛆虫苍蝇之类的么?” 芮礼很快给了答复:“有的,猎户座α-10877除了天气更炎热、更潮湿,基本生物与我们那儿差不多。” “可以通过这个房间的空气成分分析推演一下发生过什么事吗?” “我试试。” 李琢光便打开周围环境共享权限,芮礼那边啪啪响起操作仪器的声音。 “李队,这里有本记事的本子。”昙起云在内间喊道。 李琢光拉着陈戊走进房间,就见昙起云站在几尺远的地方,指着桌上的本子。 这房间非常宽阔,家具都是缩小尺寸的,便显得空置的空间格外大。 李琢光与陈戊走上前,本子外壳是动物皮质的,已快烂光了,露出底下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 她拿着在外面捡到的、没有青苔附着的棍子小心翻阅本子,但纸张都粘在一起,很难一一分开。 为了不破坏线索,她只能找到一处有明显分开痕迹的,在那一页挑起。 这是猎户座α-10877人类的文字。 因为李琢光的护目镜自动启动了翻译。 「猎户历208月1008日: 「天气越来越潮湿了,我觉得连白星光都是湿的,放在外面的毛巾一天就湿透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猎户历208月1012日: 「笑死,水全滞销了。」 「猎户历208月1073日: 「恨死了,当初占领这里干什么?明明我们自己的星球也还能生活!恨死了。」 「猎户历208月1100日: 「楼下好吵,和她们讲道理还摔我门……唉,我什么时候可以不要再这么窝囊?」 「猎户历208月1101日: 「彻底受不了了,今天点了火,果然干燥不少,感觉人生都明亮了!」 记录到此为止。 李琢光缓缓抬头:“208月1101日,芮礼,着重查——” 她话说到一半陡然刹车,叫周围队员瞬间不敢动弹。 她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半空,可在其她人眼中那地方没有任何东西。 那里有个从腰部截断、黑色长发的女人,倒吊在天花板边缘,张开双手似要给来者一个热情的拥抱。 女人睁着眼,眼眶中却什么都没有,她咧开灰白干涩的嘴唇,伸出透明的舌头。 伸长、伸长、伸长。 精准地舔上了李琢光防护服头部的透明外壳,在她眼睛的位置。 观千剑倒吸一口凉气。这下她也看到了。 第015章 青苔城市(三) 女人的舌头并没有在李琢光的头盔上留下任何水渍,相反,她还将一些水雾舔走了。 在沾上水珠的那一刻,她的舌头瞬间变黑,传来生肉扔进沸油中的滋滋声,女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吟,上半身向里曲起,手指也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昙起云倒吸一口凉气,随后与陈戊一起,立刻举起火焰枪,对准女人。 李琢光从腰间抽出电磁枪,轻轻压下她们的枪头,看着女人的目光带着深深的审视。 半晌,女人舌头上的油炸声减弱,女人的上半身像麻花一样卷过来,舌头长长地垂下。 她十指大张成爪状,下一秒就以极快的速度朝李琢光的眼睛抓来。 第19章 李琢光扣下扳机,一粒压缩成米粒大小的电磁被发射,触及到女人手心的那一刹那迅速膨胀成一张巨网。 巨网每一条纹路上都有电流,包裹住女人后电得她浑身抽搐。 当电流被消耗干净后,巨网凭空消失,失去支撑与气力的女人半具躯体无力地垂落下来。 这时李琢光才看清,她的腰部是被镶嵌在天花板中的。 衍生异种。 当已拥有异能的生命死在死物周围时,该生命体内残存的π+激素与辐射有几率将生命尸体与死物融合。 使其「重获新生」。 一般来说,这种异种砍下头就会死去了。 听到声响的柳一跑了进来,见到这从墙中生出的女人龇牙咧嘴,脸上隐隐有动物般炸毛的毛发出现。 李琢光瞥他一眼,拔出小刀,上前抓住女人的长发,一刀捅进她的脖颈,另一只手生生撕下她的头颅。 女人的身体里没有血,将头割下来后,身体上残存的一丝挣扎也彻底消失。 李琢光还是觉得不保险,毕竟昙起云她们一开始看不到这只衍生异种,谁知道死物异种会不会重新复活。 于是,她便让观千剑把她举起来,将女人的上半身也割下来扔到了门外去。 女人的尸体刚落地,不知是落地的微小震动还是带起的风,尸体周围葱茏的青苔似乎往后仰了仰。 等李琢光仔细看去时,又什么变化都没有。 她将自己先前被打断的话说完:“着重查猎户历208月1101日的变化。” 大概在李琢光杀女鬼的时候,芮礼就在查询了,所以这边在李琢光几人赶往下一间房间时,芮礼在耳麦里顺畅报告。 “猎户历208月1101日匹配到标准时间的银河纪元,是1024年12月12日,也就是凤凰座θ-3709-1的地质研究所废弃后一天。 “我这边的空气成分分析推演得知,该空间内也是自1024年12月12日后失去生命痕迹。” “也就是那边研究所刚废弃,这边就发生生命失踪事件了?” “是的。” 在休息的那几日中,小队已经将有关地质研究所能搜集到的线索都找出来了,但结果是没什么用的。 研究所能被搜索到的公开信息只有科学报告、人员发表论文和日常维护公告,在1024年12月11日这一天突然人间蒸发。 生命蒸发的时间隔得这么近,李琢光不相信是巧合。 ……难道霍总指的办公室里,如此近的地方就存在死物异种吗? 否则如何能左右霍总指的决定呢? 李琢光一边思索,一边让观千剑踹开下一间房门。 一股黑色的浓烟从破洞的门内争相涌出,李琢光下意识一手拉着一个、背后还抵着两个退了好几步。 这浓烟中并没有想象中的焦味,也与已知反应后会生出黑烟的元素会散发的味道不太一样。 浓烟的味道是清香的青草味,拂过门框时,裹挟着青苔表面的须发盘旋到空中,在无风的地方飘飘忽忽地往下落。 还好李琢光的环境共享还没关,得以让芮礼马上分析成分。 “成分分析是呃……”说话的芮礼难得卡壳。 李琢光甚至听到芮礼轻声嘟哝:“这是什么字啊……” 看这烟的架势一时半会儿是灭不掉了,不得已之下,李琢光在走廊中扔了一个微型摄像机。 随后她带着众人重新回到第一间房子里,把门合上,门框边的青苔反倒成了帮忙堵塞的东西。 芮礼查了半天资料终于放弃,说:“我把分析报告发群里,你们自己看,我觉得很像那个谁说的阿涞族语言。” 陈戊弱弱补充:“我叫陈戊。” 芮礼:“……哦,抱歉。” 陈戊神色平静地打开分析报告:“没事,不怪你,我习惯了。” 分析报告大部分都是正常的阿拉伯数字结果,看得懂,但是看不懂。 拉到最下面的结论部分,原本该是晴山文字的部分却突兀地出现了一行完全陌生的语言。 “确实是阿涞族的语言。”陈戊道。 他指着文字底下的横线说:“阿涞族的语言典型特征就是单词的第一个字母最后一笔需要延长,直至包围这一整个单词。” “那你认识这几个单词吗?”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李琢光还是问了一句。 陈戊勾起嘴角,眉眼如同一弯浅淡的新月:“李队,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芮礼,那用你的异种。” 李琢光一直想避免在有可能存在死物异种的地方使用队友的异能,但是现在看来,不得不用了。 还好芮礼在飞船内部,飞船的安保系统很完善,她不会第一个被盯上。 “嗯。” 女人淡淡应了一声,平稳的呼吸声自频道那头传来,李琢光看到队友列表中,属于芮礼的π+激素开始上涨。 房间中刮起一阵无由风,卷得苔衣往南方倾斜。 昙起云指着那被扔出来的女人尸身说:“我去,这腐烂得也太快了吧。” 李琢光循声看去,女人身体上的肉大半剥离了透明骨架,落在地面上,表面覆盖了一层黑色如碳灰般的东西。 她扭了一下脖子,躲开荡过来的枝条,顺手推开右手边的观千剑。 被推开的观千剑举起枪对着周围警戒,却不知道具体该往哪里看:“李队,是哪里的异状?” “暂时不用。”李琢光看了观千剑的手臂一眼,提醒道,“小心不要使用异能。” “结论是想说……”芮礼结束异能的使用,她体内的激素浓度趋于平缓,慢吞吞地说,“这个烟雾是青苔的气体形态,大概类似于水和水蒸汽的关系。” 房间中的风停歇了。 芮礼的声音顿了顿,再响起时就恢复正常:“我现在把激素抑制器关了,开了计时器,看我多久忘记,也许能推测死物异种距离。” 话音刚落,李琢光忽而觉得自己的右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她低头一看,那沾上翠色的裤腿已洇开一团团暗绿色的纹路。 她试着抬了抬腿,在空中晃了晃,有些像衣服吸饱水后的感觉。 “怎么了?”一直注意着李琢光动静的柳一出声,他蹲下身,似乎想用手擦去她腿上的水渍。 “别乱动。”李琢光一把抓住柳一的手腕,短促而严肃地警告道,“你们所有人都要注意别碰到青苔。” “你觉得变异的死物是青苔么?”观千剑双手叉腰,她一直盯着地上女人的尸首看。 李琢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李琢光觉得女人身上的肉又少了一些。 她回过神,答道:“我猜测的,总之小心为上。” 她们又等了一会儿,在微型摄像机的镜头中看到烟雾渐渐散去,这才准备开门去下一间房间。 李琢光在走廊中收回微型摄像头,让其她队员先在外面稍等片刻,她端着一支激光步枪,先走了进去。 这间房间的墙壁被烟雾熏黑,家具布置和刚才的屋子是轴对称的,牌子也是相同的,看起来是预装房。 这里没有腐烂的肉味,桌上干干净净,与上一个房间差不多的餐具整齐地摆放在橱柜中。 客厅正中央放置着一盘堆垒的黑色条块,都已烧焦得辨识不出原本的材质。 李琢光想了想,还是启用了护目镜。 材质检测功能正常运转,但是在一连串数据过后,留下的结论同样是阿涞族的文字。 ……好吧,那她是拿这东西没办法了。 飞船通讯频道的绿灯闪烁了一下,李琢光以为芮礼有什么紧急情况,但她很久都没有说话。 “芮礼,什么事?” 耳麦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从芮礼那有些许沉重的呼吸声中,李琢光竟觉察到一丝脆弱。 她听见芮礼说:“我开着计时器,但我为什么开着?” 芮礼应当是将面对其她几人的通讯频道关闭了,只有李琢光听得到。 她从来没听过芮礼有这种语气,一时也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调安抚,于是便将任务的优先级前移:“计时器上显示什么时间?” 芮礼吸了吸鼻子,说:“八分半。” 李琢光用脚踢开里侧的房门,本该是卧室的地方却画着奇怪的符号与图案。 在房门打开的同一时刻,那图案的十个角上都无端燃起幽绿色的火焰,刹那间照亮金属地板上花纹一般的青苔,瞬间一条如龙的火焰腾空而起。 耳麦中传来一些争执的闷哼,夹杂着“柳一”与“你别冲动”的高喊。 芮礼说:“你那边辐射数据飙升,柳一想冲进来看你怎么样了。” 李琢光的脸颊抽搐一下,她正想退出去看一眼外面的情况,房间门背后被无影的手一拍,骤然有了关闭的动势,她身体下意识地旋踵后退。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合上,青苔溅了一地。 第20章 “李队!什么情况?” “李队?” “李——” 李琢光身后的绿色火焰乍然冒出一人高,炙热的温度瞬间将她防护服上残留的水珠烧至蒸发,腿上绿色的痕迹也淡了许多。 墙上绿油油的青苔在火焰的映衬下微微发抖,李琢光甚至觉得它们的厚度都减少,像是害怕到拼命后缩,以防被火舌燎到。 背后的门被拍响,队友焦躁的呼喊与撞门的声音此起彼伏。 可是门上都是青苔!该死的,她们怎么这么不—— 李琢光急得脑袋冒汗,疯狂划拉武器列表选择该用哪个灭火武器,在眼睛瞄到队友状态条时,鬼使神差地想到一件事。 她一使用注入激素的道具就会吸引死物异种,就连远在千米之外的芮礼使用异种,城市里都会发生异象。 为什么一直被动使用异能,体内激素一直在分泌的陈戊没有吸引到一丝异常反应? 第016章 青苔城市(四) 李琢光的动作停下,她开始仔细聆听身边的声音。 面前是劈啪作响的火堆,背后是观千剑利用金属化在捶门,陈戊与昙起云用力控制着柳一的行动。 观千剑是八级,她对健身有着超乎常人的热爱,几乎可以称之为执念,因此她的体格是最大的。 柳一是十级异种,这个等级本身变异后的身体素质就可以空手锤塌大楼。 级别决定体型的上限而非下限,但实力硬差距是客观的。 就算李琢光靠肉/体魔鬼训练如今能打赢十级异种,但真要坐下来扳手腕,她的腕骨被捏碎不需要一秒。 为什么急需破门的时候,不让柳一模仿观千剑的金属化? 外面三个人情急之下想不到,芮礼还想不到吗? 十处火焰连成一片,变成一堆完整的火堆,饱满而高涨。再加上墙壁都是金属的,李琢光抬起头,护目镜上的温度直逼三百度。 她看到离房间中心距离近的绿意已淡得几乎看不见,反而角落里的积起厚厚一层。 这次任务的巧合太多了。 先是出现数据库以外的语言,而陈戊刚好在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地方读过相关资料。 再是在上一间房子里,屋主写下过烧起火以后,空气变得干燥不少,很有用。 下一间屋子就让她如此顺利地看到青苔惧怕火焰,甚至不惜直接将青苔就是变异异种直接放在台面上。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青苔是植物,不算死物,为什么它引导的异象只有自己能看见? 李琢光的目光有所偏移,看向金属制的墙面。 她心头有一个猜测,只是目前还不知道如何去证实。 也许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房间中央的火堆缩小了一些,她赶紧歪过头,假装自己在观察墙壁上的青苔。 她绕着火堆走,头发黏在额头上,汗珠顺着她的脸颊、脖颈一路向下。 她走到房间里唯一的柜子前,攀住边沿,踩着柜子把手,稍一用力就把自己送到柜子顶。 李琢光单手撑着柜子,手套里一压下去尽是手汗的感觉。 她在空中转了个身,让自己面对房间,柜顶距离天花板的距离不够她坐上去,所以她只能维持着用双手支撑的姿势。 这个高度,她能清晰地看到天花板中央向房间内拱起,但是一眨眼,天花板又恢复平整。 这样看上去,就像是墙壁靠膨胀将青苔挤到边沿去的。 她松开手,轻巧地跳下,在武器列表里选出那把火焰枪。 腰带上的分子仪在空中编制出白色的线条组合,一点一点组合成一把完整的火焰枪。 李琢光举着枪,对着角落里的青苔就是一阵狂轰,那些绿色的植物在高温火焰下被烘干,直至变成干硬的一片,从墙壁上剥落。 每掉下一片,房间中央的绿火就变小一些。 当她把所有青苔都烧干净后,绿火彻底消失,一直打不开的门也啪嗒一声,弹开了。 她收起火焰枪,退出房间。 在两三百度的温度里待了十几分钟,一出来就像进了空调房,李琢光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水分也快蒸发完了。 她的队友都乖乖地待在门外等候,柳一焦躁不安地在原地转圈,但即使如此,她们也无人违背李琢光的命令。 “李队,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昙起云叽叽喳喳地叫嚷。 看到李琢光出来,队友们第一时间围上来。 “芮礼。”面对四双巴巴的眼睛,李琢光暂时还没心思搭理她们,防护服内的自循环系统缓解了她的口干舌燥,“你刚刚有和我说什么吗?” “没有。”芮礼汇报道,“我这边一切正常。” 李琢光追问:“刚才我进房间的十几分钟也正常?” “十几分钟?”芮礼重复,“没有十几分钟,从你进去到出来一共就两分半,信号也一直没断。” 李琢光低头查看武器列表里火焰枪的能量条,是满的,仿佛她根本没用过:“武器使用记录呢?有变化吗?” “没有。”芮礼顿了顿,补充道,“分子召唤记录也没有变化。” 听见这话,李琢光转而询问观千剑:“你们刚才有进来吗?” “没有。”观千剑答道,“我们都在外面等着呢,一直能听到你的动静。” “也没有听到关门和开门的声音?” “没有。”观千剑仍是摇头,她将李琢光进屋子短短几分钟的动静都重复了一遍,最后下巴对着柳一的方向抬了抬。 “就他,莫名其妙开始急了,差点章鱼触手都伸出来了,我们当他分离焦虑呢。” “我刚才应该是遇见幻境异种了。”李琢光说。 她其实也不太确定,因为时间太短了。 幻境异种都有舒适的幻境时长,在那一时长下,激素使用量是性价比最高的,等级越高,时长越长。 刚才的十几分钟如果是异种的舒适时长,那么这个异种才三四级,不可能让八级小队都无声无息地失踪。 如果是高等级异种,显然得不偿失。 要是她有异能就好了,异种都可以准确分别比自己等级低的异种究竟比自己弱多少—— 一旁的柳一忽然弯下身子凑近她,小声说:“按照辐射波动是十级异种,但是真实激素分泌水平和九级差不多。” 对啊,她怎么忘了柳一! 柳一的异能不止能模仿,还能通过吸收对方分泌的激素估算对方的等级。 知道自己帮上忙,柳一乐颠颠地站到旁边傻笑去了。 异种调控激素使用异能,激素关联辐射波动,辐射波动直接关系到理智。 情绪影响辐射波动的原理也在于间接影响激素分泌。 不同等级的异种除了辐射浓度与身体素质以外,本质不同在于摘去稳定环后,辐射浓度要到达多少才会彻底失控。 等级越高,上限越高。 所以如果激素分泌水平只有九级,那么辐射波动就不可能有十级。 “芮礼——” 李琢光的话还没问出口,芮礼就知道她想问什么:“异种体内可能存在什么东西能抑制它们的激素分泌。 “它想用十级异能,但由于抑制作用存在,只能分泌出九级异能所需的激素,却有十级的辐射波动。” “这种抑制作用的源头如果也是异种,那这个抑制异种是不是和陈戊的异能一样,是被动一直在使用的?” “陈戊?”芮礼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谁,“抱歉,应该是的。” 李琢光把陈戊拉到柳一面前,男人闻弦知意,闭上眼睛试着感受模仿抑制异能。 柳一的激素浓度上升,窗台上附着的青苔逐渐凸起,向中间靠拢。 李琢光清楚地看到,其实不是那些绿色的植物在动,而是底下的金属墙壁,是这座建筑本身在动。 柳一直起身,他停止使用异能的那一刻,周围的异象也停止了。 他转头,看向玻璃破碎、大敞的窗户,对街的居民楼外爬满了深绿色的枝条,像一条攀附在墙壁上的游龙。 李琢光适时提醒:“你刚刚有没有感受到抑制异能的存在?” “……”柳一低下头,透过护目镜和透明头盔与李琢光对视,“二级,或者三级。差太多了,我不确定。” 芮礼尽职尽责地开始解释:“一般来说级别相差三级以上,异能的作用就会大幅削弱,所以三级异种抑制十级是不可能的事。” 李琢光斟酌着说:“但是这种说法,只有活物异种的样本对吧?” “是的。”芮礼答道,“你知道了一些什么吗?” “……可能吧。”李琢光答得模棱两可,随手拉过身边的队友,“我们先走吧,我已经知道这里的异种是什么,可以回去了。” 被她拉住手腕的陈戊顺从地跟着她走,一边的柳一走到李琢光另一侧,硬是把自己的手腕塞进了李琢光的手里。 第21章 于是李队一手牵着一个,顺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往下走。 “李队还是一如既往地聪明。”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次李琢光对他,但陈戊还是配合地找话题放松气氛。 “你其实不用担心,我不会被落下的。” “嗯,我知道。”李琢光淡淡地应了,看也不看陈戊。 柳一斜睨陈戊一眼,鼻子里狠狠哼出一口气。 下楼梯的过程中,李琢光走得愈来愈慢,不知不觉三人就形成以陈戊脚步为准的队形。 陈戊毫无察觉,他偏过头咳了两声,吸气声里混杂着哮喘音:“我感觉有点缺氧,走不动了。” 李琢光无悲无喜,好像完全没听到陈戊说的走不动:“把自循环开高,我们走快一点,回到飞船用治疗舱吸氧。” “好的。”陈戊在手臂上的控制器调整自循环数据。 芮礼插话:“你开太高了,想氧中毒?” “不好意思。”陈戊连忙把数值拉低,“我缺氧,手有点抖。” 调完数据,他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他刚走出几步,又被李琢光再次拉住。 “又——怎么了?”他回过头,嘴角下撇,眼中的从容被不耐代替,但马上又想到眼前人的身份,强压住厌烦。 陈戊浑身紧绷,拽紧手指,脚尖朝向门口,似乎随时准备逃离。 李琢光盯着他的双眸,盯着他眸中金属色的倒影,和他本想去往的方向。 ——那里不是出口,甚至都不是门,而是一面坚硬的墙。 “你想去哪儿?那里没有路。” 李琢光的语调不高,模样漫不经心,却让陈戊心头无端升起一股寒意,仿佛面前女人其实早将他整个人看穿,看他狡辩如同看跳梁小丑。 他眼神一冷,猛地甩开李琢光的手,转身跳进那所谓的出口。 一连串动作不过一秒,没人阻止他,李琢光和柳一没想拉,观千剑和昙起云则是没反应过来。 成员列表中陈戊的头像迅速地暗了下去。 这代表他整个人已陷入无法监测的状态。 “陈戊?”耳麦中的芮礼不解出声,“他出什么事了?” “观千剑,你能看到什么?”李琢光没有回答,扭头问道。 李琢光的眸光只是轻轻扫过,昙起云便被她眸中的冷冽刺到。 很久没有见到队长如此生气,观千剑清晰了解这只异种触到队长唯一的逆鳞。 她说:“能看到陈戊跑了,一直跑到头……”她矮下身子,好更清楚地看到陈戊的轨迹,“跑进研究所了。 “它是不是想引诱我们去研究所?” 李琢光的眉梢嘲讽地挑起,尾音沙哑,似笑非笑。 “那就如它所愿。” 第017章 青苔城市(五) 李琢光只带了柳一。 她原本谁都不想带,因为有异能会分泌激素的人现在都是拖累。 只是考虑到陈戊现在已不在可定位范围内,无头苍蝇似的闷头找太浪费时间,而陈戊的异能能让他成为柳一眼里的活靶子。 她倒是不期望柳一真能保护她,到时候别因为激素被城市异种控制,拖她的后腿就好。 观千剑和昙起云则将车子开回飞船待命。 李琢光走到研究所门口,她知道柳一对研究所有心理阴影,所以主动牵上了他的手。 他的肢体果真僵硬,迈出的每一步关节都打直,呼吸急促而不规律,视线紧紧盯着李琢光手腕一点,似乎生怕视野里闯进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紧抓李琢光的手像抓住什么救命稻草,那双如精心雕刻出的黑玉般的双眼中只余空洞和无措。 研究所内部也长满青苔,但密度比城市中要小了很多,甚至保留出一条供人走路的小道,地板上清晰地印着一道脚印轨迹。 “脚印大小深浅符合陈戊身体数值,李队,这是陈戊的脚印。” 为了尽可能少的使用激素吸引异象,李琢光关掉了身上所有道具的性能加强,只保留最基本的功能,而芮礼承担起了全部现场分析的职责。 李琢光跟着脚印走了一段,脚印的间隔很短,像是在原地踱步,或是在思考该往哪儿走。 脚印第一个拐弯就出现在不远处,拐入了第一间房间。 房间的门牌上写着类人文明的语言,护目镜自带的翻译包不包括这一语言。 芮礼适时开口:“这是门卫室。” 门卫室的门开着,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灰尘与苔种,抽屉与柜门大多敞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房间内却弥漫着一股隐隐约约的臭味,却比居民区烂肉的味道更甚。 李琢光用枪口拨开柜门一一查看,柜子上方按着一根杆子,看样子是挂衣服用的,有一处柜子边上残留着一片撕毁的白色。 “材质像是照片。”芮礼说,“就是很久以前为了黏性抛弃重复使用性的胶水,无法完整地将照片撕下来。” 李琢光看到最后一处柜子处,才发现原来最里面的夹角还有一扇柜子。 柜子门关着,但没有上锁,李琢光轻轻拉了一下,啵的一声,门应声而开,无数飞蚊苍蝇飞扑而出,飞蛾扑火般聚向窗口,然后在明媚天光中瞬间化为灰烬。 看清里面装着什么,李琢光拧着眉嫌恶地后退两步。 柜子里是一具身着安保服的尸体,没有完全腐烂,骨头上还残留着皮肤,血肉与青苔交织,为它编织出一件尚能蔽体的衣裳。 它抬着头,大大地张着嘴,青绿与橙黄色的植物挽留着摇摇欲坠的下颌骨,嘴中装满了扭曲的蛆虫,从脸颊颧骨与眼睛的缝隙中探出,感受到门被打开投来的光源,它们朝向光亮扭转方向,晃动脑袋。 芮礼说:“它体内没有芯片,不在晴山数据库内。” 有些蛆虫已经孵化成苍蝇,只留下一团坚硬泛黄的壳,随着那些苍蝇随光离开,骨架上重量失衡,摇摇晃晃许久,危险的连接点终于彻底断裂。 脆骨头与大块的蛆虫翻滚掉落,砸在地面上,骨头断裂,幼虫飞溅。 这时,柳一的声音响起:“他和我之前那个研究所的保安长得好像。” 李琢光:? 她扭过头,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男人:“这脸都烂成这样了,你怎么看得出来?” 柳一视线定格在腐烂的尸体身上,不知道在回忆些什么:“那个研究所为了不泄露秘密,很多安保都是单独设立系统编程的仿生人,而且外貌都一样。” 当初营救行动李琢光全程参与,虽然她主要负责解救被困人员,但她围观过突破战线,对方的安保的确都是一模一样的脸。 “……我不知道。”柳一眼睫轻颤,面孔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眉宇间痛苦地皱起,“我不知道,但我就是觉得他长得一样。” 好吧。 李琢光耸肩,踩着地上的碎骨头和蛆虫,直接上手扳过尸体的头骨。 尽管她努力放轻力气,但头骨已脆得难以想象,直接被她扣下几块碎片。 “仿生人应该没有骨头吧。”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李琢光还是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柳一出生于实验室,由于实验,他被植入过太多莫名其妙的基因。也许别人说这话,李琢光只当胡扯,但柳一本身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集合体。 加上工作期间发现一具无法甄别身份的尸体,责任感也让她无法抛弃它一走了之。 她把虫子都用手扫到地上,仔细翻过尸体身上腐烂的肉,在位于大腿处的肉堆里,她瞥到一点反光。 李琢光找到反光点,发现那是一片芯片。 耳麦的频道卡了几下,芮礼的声音才清晰:“这是晴山的芯片,最初最老的版本。” “为什么刚刚没有检测到?” 那头传来各种乒乒乓乓操作器械的声音,芮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因为这张芯片已经被确认为死亡五百多年了。” 昙起云在旁边搭话:“这个版本是不是就是因为当初柳一那个研究所钻空子,用已死亡的芯片养仿生人,才发现那个标记死亡就检测不出的致命漏洞?” “是的。”芮礼答道,“而这一张的确在当初披露的名单中,我找到了。” “可是——”李琢光挑眉,“那些芯片都锁在总部的保险柜里,没有失窃。” 她拿着手里的芯片翻来覆去,最后打开腰带上的收纳匣放进去:“带回总部研究。” 她最后再翻了一遍尸体,确认没有其她残留的,从地上归出一捧血肉,装进收纳匣的真空格子里。 在屏幕前看着这一切的芮礼:“……” 观千剑捂着嘴咳嗽两声,昙起云默默把手里的薯片放下。 知道李琢光热爱工作,不知道她如此热爱工作,连素昧平生的陌生尸体都一定要为它找到归宿。 二人离开安保室,继续顺着脚印走。 第22章 在岔路口时,脚印左拐,她正想往左,却被一股相反的力道拉停脚步。 二人目光交汇,柳一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解释道:“人在那边,二楼。” 尽管他不喜欢这里,也不喜欢陈戊,但他知道自己被带来的用处就是寻找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李琢光选择相信他,从右侧楼梯上了楼。 耳麦中,由于信号加强被关闭,芮礼的声音偶尔会吞掉几个字。 “左右两侧楼梯通往不互通的■层,左侧是土质净化,右侧是水质净化,只有顶层是■通的,负责电力供应。右侧二楼——” 芮礼的话说到一半,研究所外就传来一声轻微的爆炸。 “侦察机被击毁了。”她说,声线依旧平静,丝毫没有收到干扰,“右侧二楼主要是实验室,最里面的那间门开着。” 报告完,芮礼才遗憾地补充:“扫描内容只来得及传回这些。” 李琢光也没想让芮礼再输送一架侦察机。 她推测青苔城市中让晴山外勤团灭的异种并非青苔,而是城市本身。 若她推测正确,那么芮礼哪怕再派一辆侦察机过来,也许还没进城门就会被炸毁,可能还会连累芮礼的坐标暴露。 她与柳一很快走到开着门的实验室前,果不其然在其中看到了陈戊的身影。 只是实验室里竟不止有陈戊一人,还有三个背对着的类人,穿着的衣服是…… 晴山制服?! 李琢光瞳孔瞬缩,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包括芮礼的反应也佐证了这一点。 她挥挥手,柳一下身变换成十来根一人合抱不下的灰色章鱼触手,卷着扒着实验室的大门,将自己吊在空中,人工关门。 触手背后的吸盘全变成一只只眼睛,紧盯走廊。 她抬起枪,瞄准眼前这三个人,另一只手手心投影展示工作证:“晴山总部九三零清剿队长李琢光,你们是?” 她们在芯片信息暗淡后就被确定为已牺牲,现在站在这里的要么是怪物,要么是死物异种复制出来的伪人…… 但出乎李琢光的意料,她们互相之间对视片刻后,开始流利地用晴山语介绍自己。 “晴山总部八队清剿队员苗苏。” “晴山总部八队清剿队员罗。” “晴山六部四十七外勤队员孙多。” 陈戊慢慢转回身,他身边那三个身着晴山制服的类人也转回身,几张脸都熟悉得很。 李琢光回忆了一会儿,想起她是在那执行记录视频中见过这几张脸。 那两个团灭的队伍的确是六部四十七队和总部八队。 “我们查看过你们的任务执行记录,也仔细核对过你们的芯片信息。” 李琢光保持着距离不动,没有靠近。 “你们的芯片已经失效,所以被确认为已死亡。” 听着李琢光的话,她们也没有露出「原来如此」或是「终于得救了」的神情,那种看着凝滞而浓重如雾的忧思凝固在她们脸上。 自我介绍为罗的女人说:“是的,我们知道。” 女人金发碧眼,骨相锋利瘦削,却能说一口流利的晴山话:“是神明大人解救我们。” 李琢光:“……”啊? 她们甚至都没太关注当人工门锁的柳一,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李琢光脸上。 “李队……” 陈戊的表现更像身体控制权回到自己的手里,他声音颤抖,脸颊上的惨白蔓延到嘴唇。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想上前,但步子迈到一半,抬在空中的腿控制不住地颤抖,只好收回。 沉默许久的芮礼忽然开口:“检测到陈戊的数据了,李队,他现在心跳速率高达一百六,体温极低,快跌破三十五度。” 强装镇定的假象被戳破,冷汗一滴一滴从陈戊的额头上滑落,他扯起一个惨然的笑容。 李琢光端着枪缓缓靠近,无数想法在心头快速掠过,她试图甄别这几个人的意图。 是控制了陈戊寻求她的帮助? 不像……陈戊没有被绑住,她们站位松散,没有使用武器。 是地上布置了陷阱? 不是,芮礼没有提醒她。 几人面对武器不避不慌,反而随着她的靠近,慢慢让开一条道路,就好像她们非常期待李琢光过去。 李琢光左看看,右看看,看她们都没有攻击的欲望,再低头一看,才终于知道为什么包括陈戊在内的所有人都用这种奇怪的神色看着她。 地上躺着一具她的尸体。 第018章 青苔城市(六) 芮礼悠悠道:“她体内确实有你的芯片,李队。 “不过给你提供一个你才是本体的依据,我这边的系统在此之前没有你碰到过陈戊并使他昏迷的记录。 “哈——当然。” 芮礼冷笑一声,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说出的内容却如平地惊雷:“现在这条时间线不是本源时间线的可能性无法否认。 “既然你我都有可能是假的,还有什么纠结的必要呢?” 陈戊应该是真的陈戊,或者说,至少是李琢光队伍里原本的陈戊。 因为看他的表情,他也听到了芮礼说的话。 继队长为救他而死的悲恸、另一个队长出现的惊吓之后,我非本我的恐惧席卷而来。 而风暴中心的李琢光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害怕、震惊? 她应该震惊,因为一般人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早该疯了。 但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所以表现出来的一切都很平静。 可她越若无其事,陈戊就更慌,他声音都变形走音,求救般无助地呜咽:“李队,我们……” 哦对,当时看到自己的尸体是在幻境里,所以陈戊无从得知她曾经经历过这一幕。 她于是瞪眼咋舌,语调毫无感情、平铺直叙:“天呐,是我的尸体。” 芮礼:“你没事吧?” 李琢光:“……咳,没事。” 眼前的陈戊开始瑟缩颤抖,整个人被莫大的惊骇笼罩,但他很快调整好姿态,挺直脊背,以一种一眼就能看穿的强装镇定说: “是不是你杀了她?” 李琢光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得他差点绷不住姿态。 “当然不是,非要说的话,你们的嫌疑才更大吧?” 罗来回扫视对峙的二人:“我们一直躲在研究所里,听到二楼有枪响才下来,我们下来的时候这位同志和你的尸体就已经在了。” “——不过。”那位叫苗苏的少年双手抱胸,斜靠在实验桌上补充道,“当时这位同志还是昏迷状态,而且你的尸体还紧抓着他的手。 她指着陈戊:“这位同志醒过来以后,以为这个尸体是为了救他死的,所以趴在地上哭了半天,还想把我们都杀了。” 苗苏的笑容带着一丝对不自量力的嘲讽:“他真的很听话啊,要是我们队长之前有你这种水平,我早就为了保护她死掉了。” 她用刻薄的眼神上下打量李琢光一番:“还好你不是我的队长……我的队长也不是你。” 罗用手臂碰碰苗苏,对李琢光笑道:“不好意思啊,她年纪小,说话直,你别介意。” “总部八队的队长……”李琢光微微仰起头,似乎想到什么,她抬起眉毛,“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挑战过我来着?” 她越说越觉得记忆和眼前人重合:“输了之后不服气还要再打,又输了,最后是八队队长过来打圆场,你——” 见苗苏的脸都绿了,李琢光这才停下,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可能记错了,你别介意。” 在晴山工作的三十年,她早就被不计其数的新生挑战过了,真要说对苗苏有什么印象,还真没有。 八队队长她倒是很熟。 她刚进入晴山那一年,到哪儿都碰壁,虽然成功拿下九三零的队长,但是没人愿意加入她的小队。 没人相信她一个普通人能在清剿有什么成就。 如果一个月过去她还是凑不齐三个人,队伍就要解散,她只能被并入其她小队。 那个时候,就是八队的队长站出来,给她引介了因打架得了个处分、还遭原队长剔除队伍的观千剑。 八队的队长悄悄告诉她,观千剑其实只是替罪羊,而李琢光地位毫无威胁,这个匹配对她们双方都有利。 所以她努力把观千剑拉入伙,后来自己找到陈戊,才堪堪在期限前保住了队伍。 八队的队长很温柔,作为朋友、被帮助者,李琢光很喜欢她的性格。 但作为队长,这就成了她致命的缺点。 想到这些,她就为那位队长的良苦用心都被浪费感到惋惜,忍不住再刺一句:“我确实不大记得你了,你也不是挑战我的人里有特色的。” 苗苏的呼吸粗重起来,要不是罗在旁边死命拉着她,她或许就要冲上来与李琢光打架了。 第23章 这时的李琢光却不再关注她,目光游离,开始思考。 在地质研究所中,有两个异种。 一是丁柠理智崩溃后的幻境异种,一是那会不断复制、进行攻击的死物异种。 她的尸体与四十多人一起被困在柜子的通道内侧。 但事实上,在之后的幻境里,她未曾在活人研究员身上见过任何一张与尸体对得上号的脸,那些人体内似乎也并没有植入晴山芯片。 所以那些人到底是谁还有待研究,是不是人都有待商榷。 幻境前摇中的滴水声代指椿好的秘密基地,柜子倒影中那拙劣模仿的伪人模仿的应当是椿好…… 因为椿好有一个差不多的发网。 整体幻境是友好的,因为那是丁柠创造出来的,除了失去理智后无差别攻击的她。 但丁柠同时也是让她当心芮礼的人。 现在,她的尸体出现在现实里,和被异种蛊惑的陈戊一起出现,而陈戊显然是脱离控制的状态,也不存在第二个陈戊。 如果说她的尸体抓住陈戊的手,可以理解成「她」在某个幻境中解救出被困的陈戊…… 难道这具尸体真是她自己?可是如果可以复制,为什么不复制陈戊呢? 异种中存在复制异种,但这类异种只能复制生命体以外的东西。 如果想复制生命体,那么复制出来的东西是如人模一般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更不可能复制芯片。 星际异种亿亿万,唯独没有一个与时间有关的异种,多种猜测中最被广泛接受的一种是—— 祖母谬论仍然存在。 同一个人无法在同一时空下同时存在两个。 当然,这种猜测目前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 不过现在提到为什么有她没有陈戊,她能想到一个原因就是她体内不会分泌π+激素。 就像地质研究所里的幻境异种选择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随后,她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每一份工作结束后,自己会在第一时间集结小队进行任务复盘。 但是这一次完全没有想起这回事。 而是在这一刻,才突然从任务中抽离出来,莫名其妙开始复盘。 她体内没有π+激素,也会被影响意识吗? ……会的。 她想起在地质研究所的幻境中时,她无法控制自己去想队友抛弃自己离开的悲观情景。 所以没有π+激素并非金身护符…… 既然能影响到她,那应该是辐射了。 辐射能影响到的部分应当极为有限,否则她是无法像当时那样只凭自己就发觉不对劲的。 无法想象如果她没有意识到这点,自大到认为她就是死物异种的唯一克星,将来要走多少弯路。 所以,她得重新审视死物异种变异后觉醒的智慧等级,以及控制这个局面的背后黑手。 “李队!”陈戊的呼喊拉回李琢光的思绪,“李队,我刚和你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李琢光眨眨眼,回神道:“没有,抱歉,你再说一遍。” 实验室墙壁角落里夹杂的细细青苔条又开始往实验室中间聚集、倾斜,从老旧的墙壁里侧传出金属被挤压折叠的脆声。 听起来,整个研究所都在往一个点聚集。 陈戊背着「李琢光」的尸体,他的眼神又恢复那种空茫清澈的感觉,身边那三人也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我刚才说她们要回去祭祀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走了?” “祭祀?”李琢光嘴角勾起一丝微妙的笑意,缓缓摇头。 “抱歉,职责所在,我需要弄清你们到底是谁,以及你们在这里经历了什么,然后才能放你们走。” 芮礼很久没说话了,她对这三人的来历未置一词,不管是找到还是没找到。 李琢光特地检查信号连接,都是正常的,耳机里还能听到昙起云嚼薯片的声音。 而她现在偏偏不方便问。 “嘁……我早就知道这男的做不了李琢光的主。” 苗苏侧过头,在李琢光看不到的地方翻了个白眼,她唇瓣微张,话说得咬牙切齿,好像不想让李琢光听到,声音却没有压低半分。 “我们知道。”罗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一脸严肃地点点头,“对了李琢光,你的异能等级是零级对吧?” 李琢光的手指悄悄蜷起,摸到手腕上的腕带枪,面不改色:“是我在问你。” 苗苏抬起手,直接将头盔摘下来。她甩甩头,黑褐色的长发散在脸边,随手扔开头盔,透明的半球体滚落到李琢光的脚边。 “你看,我们喜欢这里生活,芯片也死掉了,你没必要把我们带回去。 “你就当我们不再活着不行吗?” 李琢光感觉自己是个墨守成规的老顽固,一步不让:“抱歉,这是规定。” 罗与苗苏两两相望,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孙多站在不远处摆弄手套。 双方陷入僵持。 谁也不敢先动,仿佛先有动作的人就会被对方抓住弱点痛击,于是两边都只是盯着对方不动弹。 陈戊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在被城市异种控制以后,他那低存在感的异能就失效了。 在场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陈戊与他背后的尸体身上,像是什么很奇怪的共识,陈戊是维持平衡的一根杠杆。 芮礼突然发声:“查到了,她们曾就职于凤凰座θ-3709-1地质研究所。 “苗苏是十级异种,罗五级,孙多四级,她们都是幸存者。” 她因为过于激动而直接从位置上站起来,声音也微微放大:“她们已经——了!” “你说什么?中间的话全被吞了!” 同一时刻,对面三人同时发难。 孙多手里射出一束手指粗细的水流,而罗与苗苏手中闪烁着电光,水流裹挟着硕大的电球直冲李琢光面门而来。 “那我也要向你抱歉,我早就想试试——零级还能爬到这一步的人,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接招!” 只是一眨眼,苗苏的身影就闪现在李琢光面前,她嘴角夸张地咧开,伸出血红而泛着金属色泽的长舌,虹膜倏地缩小至蚂蚁那么大,一眼看去几乎以为她只剩眼白。 她手指间白雷瞬间炸开,一道明亮而刺眼的光线遮蔽住李琢光全部的视野。 第019章 青苔城市(七) 曲折的电光刺入那一片白茫, 沾着由于爆炸被分散的水滴,电流刺啦包裹成无数细小的电球。 在孙多的控制下停顿在空中,然后蓦地向四面八方分散。 噼里啪啦的声音混着肉的焦香味传来, 预见了李琢光的结局, 苗苏脸上笑颜愈开。 它也不再维持人类外相, 嘴角如弯月般弯起到耳畔。 白光散去, 「苗苏」因惯性停在大门边, 它边怪笑边起身, 动作到一半却整个人愣在原地。 它的异能都砸在一条章鱼触手上, 焦香味也不过是烤章鱼的味道,才过去几秒,触手上的焦伤就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苗苏」的背弯着,脖子扭成九十度抬起,正与垂着头,长发遮去大半表情、男鬼一样的柳一对上视线。 柳一轻轻偏过头, 满脸无辜, 好像在问它「怎么了」。 “……你帮她?你作弊?” 「苗苏」说完一个「你」字,才意识到自己没张嘴,于是慌忙做口型补救。 柳一面无表情地看着它两秒,抬起头:“我现在是门,不是人类,怎么帮她作弊?” 「苗苏」想了想,又想了想,觉得柳一说得很有道理。 门是没办法帮助人类作弊的。 伪人和人外的脑回路奇异地对上, 「苗苏」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男人的下颌线, 才慢半拍地听到背后的声音。 它脖子又送出去小半米,让眼睛能看到背后的景象。 李琢光已经和「罗」打起来了, 「孙多」在此之前就被闪身躲避攻击的李琢光一拳锤扁了脑袋,现在翻在地上挣扎着给脑袋充气。 「罗」的速度完全比不上苗苏,可能是受制于这具身体只有五级。 李琢光快感动哭了,她很久没和这么菜的人打过架,以至于她都能一只手抱着「苗苏」的头盔,还分出心神看一眼头盔内部的倒计时,顺便关注「苗苏」的动作。 「罗」毫无章法地往外投掷一颗颗电球,速度不快,球体大小也不大,李琢光看着像是刻意放慢速度般的攻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即使她没有躲避,那十来颗电球也没有碰上李琢光,与她擦身而过之后落到桌子边沿,烧出一条褐黑色的裂痕。 她低头,「孙多」放弃了脑袋充气,一只手掌心朝地,在李琢光的脚下偷偷汇聚起一滩鞋底厚的水。 头盔里的倒计时也进入最后五秒。 李琢光默算着,眼看「罗」手中的电光越来越暗淡,那应该是它维持理智的最后一团电了。 第24章 「罗」的脸庞开始融化,金发贴在额头上,掉色的颜料混入融化的皮肤里,它逐渐露出原本面目。 「五。」 它的右手翻起、下压—— 停顿。 「四。」 它的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往下错开一厘米,血肉之间的拉扯连接也未能抵抗地心引力。 手掌彻底脱离手腕的控制往下坠落,那些由它掌控的电球也跟着手掌的动势下落。 「三。」 李琢光手指翻飞,将手中的小刀反握在手中,「苗苏」的头盔被她扔到小水潭边。 她旋身堪堪躲过「苗苏」射来的一股雷光,顺着惯性一步迈到「罗」身后。 一手抓住它的后颈,一脚踩住它的脚后跟,另一条腿的膝盖抵到它的后腰。 「二。」 她膝盖往前一推,手上用力,「罗」的生物本能下意识将肌肉变硬以躲避疼痛,但这反而方便了李琢光将它整个按下去的动作。 「罗」被结结实实按到地上,此时电球也掉到浅水潭中,「罗」在慌张之下头盔与头颅也忘记区分,一团东西混在一起,与「苗苏」的头盔一起被电得滋滋作响。 「一……」 「电路故障报错。」 「倒计时已停止。」 「苗苏」发出尖锐的尖叫,而「罗」浑身抽搐,直到电流被消耗完才停下痛苦的挣扎。 它靠近地面的一面被电得焦黑,那只头盔里的倒计时也被电流影响报错。 李琢光余光捕捉到扑来的身影,矮身向门口的方向一滚正好错开。 「苗苏」已完全恢复成原本的样子,头上没有五官——准确来说,它没有头颅与脖子之分。 它三肢着地,背后的两根尾巴似的东西抵住墙壁让自己转回身,没有停顿,三肢与二尾弯曲蓄力,浑身裹着电流,一下像炮弹似的冲李琢光发射过来。 李琢光不躲不避,下一秒,竟直接抓住了「苗苏」的两条肢体。 ——用「孙多」的双手。 「孙多」因手上的疼痛开始嚎叫,身体蜷曲缩小,逐渐脱出那件晴山制服。 李琢光在「苗苏」第三条肢体伸上来之前,就拽着这四只手往后用力一掼。 「苗苏」背后的尾巴僵直一瞬,它身周电流触碰到地上的小水池,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它怪叫着,身后突然展开一双巨大的尾翼,直直朝她包围过来。 她不为所动,抓着手又往左摔,再往右摔,又往左摔…… 来来回回二十来次,「苗苏」刚在干燥的地面上被甩干水珠,下一秒又回到水池里,叫它完全不敢再放电。 两只怪物都摔得眼冒金星,她自己也大汗淋漓。 终于把晕晕乎乎的二者放下,李琢光喘了口气,拨开自循环系统的内置空调,叉着腰看着地上趴着的三只怪物。 芮礼摸摸鼻子,轻声在耳麦频道里说:“它们应该是伪人族-β,吃掉某种生命体之后,就可以完美模仿对方的外貌乃至异能。 “所以我一开始没说话,因为在她们体内没有检测到芯片的存在。” 就像知道李琢光对什么事情心存顾虑,芮礼还额外解释了一句。 李琢光招招手,让柳一从门上下来,用他的触手分别捆住地上的三只怪物。 「孙多」瘫软成一摊泥,柳一稍稍用力,就把它挤得从缝隙里漏出来。 柳一求助的目光投向李琢光。 李琢光不甚在意地拉过一条触手随意盘了两下,当椅子坐上去,没注意到柳一霎时红透的脸庞,开口问:“现在可以说了吗? “你们到底是谁,以及在这里经历了什么?” 「苗苏」还试图挣扎,用富余的异能电柳一的触手,结果柳一头也没回,学着它的异能,把它电得外焦里嫩。 「苗苏」几根肢体无力地垂落下来,它仍然沉默。 李琢光也好脾气地翘起二郎腿等待。 陈戊的呼吸粗重可闻,「孙多」身体被挤压发出掺水橡皮泥的嘎吱声,墙角的青苔安静地吊在那儿,水潭里残留的电时不时噼啪一声彰显存在感。 「苗苏」逐渐恢复成「苗苏」的外貌,它缓缓抬起头,用那双比野生的母狮更桀骜不驯的双眸注视着李琢光。 “其实我不太会激怒人类,但是苗苏告诉我,如果用那些话对你说,你肯定会生气。 “她说这是送给你最后一个礼物,你是一个很在意朋友的人。她说的礼物是什么,朋友又是什么? “你告诉我这个答案,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 “……”李琢光细细观察着「苗苏」的神色,眼睫间随呼吸起伏眨眼。 也许是被打回过原型,「苗苏」这一次无法完美还原苗苏的外貌。 但它似乎知道苗苏最标志性的就是那双眼睛,所以哪怕它嘴巴歪斜,鼻子错位,那双眼睛也是完美无瑕的一块美玉。 “礼物是……”她张嘴,脑子里想到的是苗苏一而再、再而三不死心地挑战她的表情。 “礼物是一定要打败一个人的决心。 “朋友么,就是你想把这个决心送给的人。” 至少对苗苏来说是这样的。 苗苏还真的挺了解她的……她对苗苏的印象的确只停留在无比好胜,所以听到那些话之后,顺理成章地会把苗苏归入目中无人。 李琢光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对方如此了解自己——尽管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打败她,可自己却对她几乎一无所知,还误会了她是狼心狗肺之辈。 李琢光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合十,小声道:“抱歉,苗苏。” 只不过眼前这伪人在吃掉苗苏前,竟然就知道未来某一天会见到自己? 她舔了舔嘴唇:“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么?” 「苗苏」点点头:“当然,我答应你了,人类是言而有信的。 “我的族群所在的星球大火山爆发,所以不得已只能登上飞船进行大迁移。我们的幸运值是非常高的,马上就发现了这颗行星,并且发现文明已经不再生活。” “灭绝。”李琢光出声调整「苗苏」的用词。 “听到,文明已经灭绝。”「苗苏」严肃地点头。 李琢光:“……”算了。 “后来我的族群就在这里生活,但是经常有人失踪,我们心跳很快,这时候,有很多人说自己做梦,梦见神明来救我们了。 “神明说、城市里的青苔就是杀人凶手,研究所的青苔被祂杀死很多,所以我们可以躲在研究所,并且把青苔处理干净。 “我们需要定时给祂提供祭品,让祂保持保护我们的力量。” 这位神明说的话和李琢光的推测完全相反,她目前认为城市建筑才是吃人的死物异种,而青苔则是克制城市的武器。 她问:“神明长什么样?” “神明是人类女人,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有头发。” 「苗苏」从柳一的触手间挤出两只「手」,在空中瞎比划一通,说得也全是废话,李琢光看得一头雾水。 她不该寄希望于伪人的描述。 还好,「苗苏」又补充一句:“我们为祂制作了雕像,你可以去看。” 她又问:“祭品是什么?” “我们的肉。”「苗苏」说,“你别怕,我们的身体是可再生橡皮泥,撕下来不会痛,只有直接攻击会痛。” 李琢光当然不怕:“那么你们在吃掉苗苏她们时,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有朝一日会见面?” 「苗苏」缓慢地眨动双眼,它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想到人类都应该是言而有信的,只好说:“也是神明大人告诉我们的。 “神明大人祂说祂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这是什么意思?算了,人类语太复杂,你别说了。神明大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虽然祂见不到你了,但是你一定会来。” “见不到我?”李琢光语调上扬地重复,“祂出什么事了?” 「苗苏」上一条下一条的眉头皱起,带着眼睑也被掀起小半:“祂不见了,我不知道祂去哪儿了。 “有天突然不见的,然后我们的飞船也不见了。但我们现在坚持祭祀,等待神明大人回来的那天! “如果神明大人看到我们一直祭祀,肯定掉眼泪,肯定笑!” 显而易见,所谓的「神明大人」根本不是传说中那些能掌控时间乃至维度的高维生物,而是一个很会忽悠伪人的星际生命,还偷走了伪人的飞船。 一时间,李琢光都有点心疼眼前的这些傻得单纯的伪人了。 这时候,「罗」和「孙多」的样貌也恢复了大半,「罗」脸上只剩一只眼睛,却有五六个嘴巴包围着。 它的独眼真诚而清澈:“你能不能把这个男的留下?他真的是很好的信徒,我们都喜欢他,神明大人非常吃他。” “看我!” 「孙多」最后一句话说到一半,「苗苏」忽然急叫一声,「孙多」不明所以,仍然坚持将自己的话说完。 第25章 「苗苏」恨铁不成钢地踢了他的头一脚:“又说错误的话!人类不喜欢吃神明大人,不喜欢神明大人吃她们!” 「罗」则仰着脑袋,不知道它在想些什么。 李琢光有些无语,她想捏捏鼻梁,手指撞上头盔玻璃后尴尬地转成捋了一把头盔:“抱歉,陈戊我必须带回去。” 而且这里的异种也需要回去报告。 「罗」用力地眨了两下眼睛:“听到,但你得和我们的族长说,族长也喜欢他。” 李琢光满脸复杂地看向懵懵懂懂的陈戊。 要是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变成伪人的万人迷,会很开心……吧? 第020章 青苔城市(八) 柳一卷着三个伪人, 本来李琢光要拉着陈戊走,但被柳一抢先用触手围住陈戊和他背上的尸体。 柳一把五个人举在空中,还空出一条触手勾住李琢光的小指。 李琢光回头看他, 他就稍稍收紧触手, 在对方的小指上绕了一圈:“我害怕。” 李琢光:“……” 她是看出来了, 这家伙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研究所ptsd, 只是想装可怜。 虽然心里这么想, 但她也没有挣开柳一的触手, 纵容地让他就这么缠着。 柳一按捺不住嘴角的笑意, 触手随着他走路的动作摇摇晃晃,晃得「罗」一脸菜色。 是真的菜色,它浑身都绿了。 它有气无力地抗议:“能不能别晃我?我的脑浆要变成血液了。” 柳一斜眼瞟它:“你哪里有脑浆?你脑子里本来就是血。” 「罗」:“……” 「苗苏」也快绿了,但它还是弱弱附和:“我觉得这个人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孙多」那比指甲盖还小的「头」点了点:“我也心里想。” 「苗苏」转头,露在触手包围以外的腿伸长,踢了一脚捆着「孙多」的触手:“你人类语真的很差, 别说了。” 「孙多」不服气地嚷嚷:“哪里差了?族里还有好多人类都学不会发声呢!族长说了, 我是人类语优秀毕业生。” 「苗苏」:“……” 虽然「苗苏」眼歪口斜,但李琢光却能从中看到它的无语。 李琢光乐得轻松,不用扛人还有伪人相声听,要不是身处这危机四伏的研究所,眼下真如芮礼所说,是来度假的。 在「苗苏」的指路下,她们一路走上顶层。 研究所的顶层是两边互通的大平层,层高也是下面几楼的四五倍, 眼前一下子宽阔起来, 这一层的青苔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朝向城市的一侧是一整面落地窗,稳定温暖的恒星光洒在那个背靠窗户的巨大雕像上。 那雕像是一个垂着头的纯白女性, 柔顺的长发搭在肩上,三只手怀抱在胸前,各比出一个「三」的手势,就像怀抱着众生。 祂身上洁白的长袍与身体融为一体,扬起的裙袂薄如蝉翼,褶皱比丝绸更光滑,肌肉鼓起而坚硬。 祂眉心内收,没有双眼,仍注视着苍生,唇畔勾起一个悲悯的笑容,仿佛祂降生于世便是为了来分担众生的苦痛。 恒星光照耀在祂的头顶,在祂的长发周围散开,那是宇宙送予祂的光环,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在祂身周不敢大声说话,生怕惊扰祂的宁静。 如此圣洁而不可亵渎的神明,脚下却踩着堆成小山的尸骨。 青苔爬上背朝太阳的一面,在尸骨阴冷无人注意处滋生。 有点熟悉的感觉。 李琢光看着女神像愣了神。 她能对天发誓自己绝对不认识三只手的人类女性,也绝对没见过没有双眼的人类女性。 可是……还是好熟悉。 在哪儿见过? 李琢光回忆着自己去过所有的寺庙、教堂之类的地方,一无所获。 难道又是像地质研究所那样,芮礼不记得的事情,她自己也不记得? 上百个伪人趴在雕像前低头祈祷,体型最巨大的伪人站在前方,习以为常地从自己身上撕下一块肉,放在雕像脚前早已堆叠不下的盘子里。 李琢光等人走来的动静让在场伪人都瞬间警惕地张开背后尾巴里藏着的薄翼,好似忽然睁开几百双眼睛。 前方有一个伪人缓缓直起身子,它的两根尾巴震了震,其她伪人便都将尾翼收起。 那伪人的尾巴伸长,绕住空中垂下的布料,在空中一荡就荡到李琢光面前。 它落地的一瞬间,身体猛然拔长变换出四肢、躯体、脖颈、头颅。 以及一张属于八队队长的脸。 它声音有些僵硬:“你好,请问,可以让我的族人自由吗?” “可以。”李琢光答道,“我的条件是你也得让我的族人自由。” 用它的方式交流更快捷一些,还能避免对方不了解语言造成的误解。 不就是伪人么,谁还不能是了。 它身后的尾翼支起,眼眸迟钝半拍移向陈戊身上:“是他吗?不行。” 它张开嘴,用力想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但是牙龈露得太多,嘴角翘得太高,反而像威胁的龇牙咧嘴。 “不是我不让他自由,是神选中了他,让他帮助我们成为神的族人。” 神的族人……是人类的话…… 三只手臂和没有眼睛是伪人以自己族群的特征想象的女神,所以如果要找出熟悉感来源,则应该观察鼻子和嘴巴? “他待在这里,是要做祭品吗?”李琢光也不弯弯绕绕,弯来弯去对方听不懂,吃瘪的还是自己。 她一边问,一边不动声色地调高护目镜倍数,让自己能清晰看到女神像的下半张脸:“还是要贡献给你们当人类面具?” “我承认。”它上下动着上半身,许是像点头,结果全身变成波浪,“你好像不开心,为什么不开心呢?我们不死,吃下他,他也不死。” 它的语气异常诚挚。 芮礼默默补充背景资料:“伪人族-β是共生族,认为族人的就是自己的,自己的也是族人的。 “所以它们共同变异出一个异能,就是吃下什么异能的拥有者,就可以变成对方的样貌,并且继承对方的异能以及等级。 “不仅异能共享,思维也共享,可以说伪人族-β合起来是一个人,不过这种情况在它们吃了其她生命之后就会消失。 “吃下其她生命的伪人,思维逐渐会变成那种生命的思维。 “本体的伪人族-β会和平地轮流祭祀自己的血肉,它们的字典里不存在奉献一说,因为大家都只是在支配自己的财产。 “我用财产这个词只是为了你更好理解,事实上,它们的文明中是没有私有这个概念的。” 所以李琢光之前以为是「城市」以某种方式突然吃掉晴山的外勤,实则这些伪人才是真正杀死外勤的东西。 所以它想留下陈戊,是真的打心底认为这是正确的,而且陈戊也是自愿的。 「城市」在其中扮演一个什么角色?只是运输有异能的人类,供这些伪人吃下,让它们各自拥有异能吗? 在地质研究所里的死物异种可不是这么无害的存在。 而且「城市」的智慧水平明显比地质研究所的「柜子」要高得多。 是伪人们手上有能与它制衡的东西,还是留着伪人是有别的作用…… “但是我的族人不愿意。” 「不愿意」这三个字一说出来,眼前伪人的双眸瞪大,眼珠子凸出得快要掉出来。 “不愿意?不愿意的意思是,他不留下?” 看起来,这个族群的文明里也没有「想」。 因为一整个族群的想法都是一致的话,就只有「我们要做」,而没有「我想做」。 这可难办了,要怎么和它解释呢? 这里上百个伪人至少有三十来个吃过晴山的外勤,三十多个异能者,上百个难以杀死的伪人,还有未曾发现攻击方式的死物异种。 就光靠她和柳一…… 如果伪人的四级水平就如「孙多」那样,一拳都反应不过来,那么哪怕非要打,可能有点麻烦,但应该也不是不行。 李琢光不着痕迹地调整站姿,换成一个更好使力的重心。 她的手指放在信号发射器的求助按钮上犹豫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寻求援兵。 死物异种显然不会因为伪人使用异能而杀死它们,甚至更像是为它们寻找、提供新异能来源。 借由伪人的「统治」来实现对城市内大大小小东西的控制,伪人与「城市」是互利共赢的。 但如果她们使用,激素指标飞升,就很可能会像陈戊一样被控制。 她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 李琢光看向那背对着恒星光的女神雕像,恒星快落山了,天际被染成绚烂的赤橙,女神像的脸逐渐清晰。 她真的想不起来谁和这雕像相似了。 而且,它又和城市异种有什么关系呢? 第26章 注意到她重点的转变,伪人族长伸长脖子,用自己的头颅挡住她的视线。 “你应该说我的问题,请说我的问题。” 她收回视线,平静答道:“因为他不是你的族人,所以他不能留下。 “他应该和他的同族人待在一起。” 李琢光敛下眼眸,注意力被金属地面上的倒影吸引。 她刚刚想思考一个什么问题来着? 总感觉自己漏掉了什么东西,她快速地把想起那个问题前后发生的事情又顺了一遍,但没有用。 那个问题就在嘴边,可就是想不起来。 “有,我们有人类。”它又试图露出那种友善的笑容,“我们是你的同族。” 身后的伪人堆里,有几十个身影接连站起,脸庞一一变化成被吃掉的晴山人。 “你看,它们和你一样,都是赫士列特星层[注]、拉尼亚凯亚超星系团、室女座星系团……”它从大到小报了一连串的坐标定位,“奥尔特云,太阳系第三行星的人类生物。” 李琢光留意那些伪人的一举一动,然后她发现送出来当冲锋兵的这三个貌似是除了族长以外掌控最好的了。 这些伪人不是两条胳膊一根长一根短,就是背后的尾翼没有收起,甚至还有整张脸上下颠倒,五官数量都不对的。 伪人对人类形态的掌控应该是相当困难的,毕竟它们自己没有五官,没有人类指导,光靠自己瞎琢磨,琢磨不出什么对的东西。 李琢光也没有费心解释它们和人类的区别,在它们的文化里,它们吃下哪个种族的生命,自己也就成了那个种族。 就算变换出来的样子牛头不对马嘴。 和这种强盗逻辑对话只会让她窝火。 所以她说:“既然如此,那你的族人就让我带走吧。” 她勾起嘴角,公式化的笑容浮现:“因为它们已经是人类了,人类的神明也想带回这些人类。” 眼前伪人表情呆滞一瞬,它的「目光」在李琢光与柳一卷着的三个伪人之间来回看。 由它自己血肉构筑的「防护服」背面微微鼓起,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它许久都没说话。 “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苗苏」打破沉默,一张嘴的口型做得乱七八糟。 “我们是神明大人的命令,她们也是神明大人的命令,而且我过去以后可以做卧底!” 李琢光快速地勾唇笑了一下。 「八队队长」脸上出现怒容,怒喝一声:“你别说错误的话。” 它一只眼睛瞪着「苗苏」,一只眼睛瞪着李琢光,它的面孔与眼瞳里漫上正红色的血丝。 “这是我的族人,你不可以带走。” 「八队队长」背后的尾巴突破束缚,长长地立起,薄翼张开,面积大到几乎遮蔽住她能看向前方的所有角度。 趴伏在地上的伪人都缓缓直起身,它们背后的尾翼都张开一半,一只只没有瞳孔的眼睛从四面八方盯住李琢光。 金属地面似乎泛起肉眼不可见的波浪,再定睛看去只是错觉,女神眉下的位置隐约有一双眼睛将要睁开。 雕像脚下残存的青苔开始颤抖,往阴影里回缩了一寸,又往外扩展了两寸。 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也凝固。 李琢光面色不改,嘴角的笑容从容自若,恒星光透过玻璃映在她黑曜石般的双瞳中,明珠生晕,藏在背后的右手早已握紧一把镇静枪。 “那我的族人你也不可以带走。” 「八队队长」的表情彻底阴沉下来,女神雕像的笑脸愈发明显,眼睛清晰可见。 “这是神明大人的旨意,谁都不可以违抗!” 李琢光似有所感地低头,便看见地板倒影中自己的影子正与自己对视,向她眯起眼睛笑了一下,张开嘴做了一个什么口型,随后拔出藏在身后的镇静枪,神色坚毅地往前冲去。 她忽地掀起眼皮。 影子在对她说:「半小时前见。」 她好像……想明白了。 第021章 青苔城市(九) 气氛一触即发。 率先有动作的是吃了四十七队一位肌肉男队员的伪人, 它双手握拳,自己捏出的肌肉有些像充气气球,它手肘外扩的动作更像怕把气球挤爆了。 它重重跺了两下脚, 嘴里大吼一声「哈」, 李琢光与柳一脚边的金属地面就升起一圈高至膝盖的尖头小山。 柳一转身与李琢光背靠着背。 肌肉男伪人双腿往外一跳, 扎了个稳扎稳打的马步, 又是一声拖长的「嘿」, 那圈尖头小山就一圈一圈收拢。 很明显, 它只是在学那个肌肉男人类使用异能的样子。 来前, 李琢光查看过这两队执行任务时固定的战术,这是六部四十七队用来与异种迂回的方法。 四十七队最高等级就是孙多的四级,所以她们在搬运器材时对待异种通常是困大于杀。 用金属和藤蔓画地为牢,以龙卷风制造更高的栏杆,将异种困住,等待随行淸剿队支援。 在小山牢牢包围住李琢光的双足与柳一十来条触手后便停止, 将她们二人困在那方寸之地。 「八队队长」垂在身侧的手一转, 自小山最外侧凭空生出大腿粗的藤蔓,绕着尖头小山生长蔓延,藤蔓盘踞在那尖锐的山顶,枝叶垂到内侧。 李琢光没有动。 生出翅膀的伪人扇动宽阔翅膀,停滞在半空中。 芮礼的声音平稳到显得冷漠:“伪人族-β是杀不死的,但β型镇静剂对它们是有效的。” “嗯。”李琢光冷眼看着那些伪人,身体没有任何动作。 芮礼不紧不慢:“你分子仪里β型镇静剂库存是一百五十支,我现在再给你传输两百支, 五分钟后传输完成。 “这里一共三百零二个伪人, 够用了,一支一千星币, 多用的从你工资里扣,别给我浪费。” 飞在半空中的伪人翅膀振动,不出李琢光的所料,一股强劲气流升起,以李琢光与柳一为风暴眼,慢慢汇聚起龙卷风。 白色的缕缕风息包裹着两人,视野正随着空气变得稀薄。 李琢光还是没动。 她在等。 她远远望着地面上的倒影,那个与她长相一样的女人已经撂倒了一片伪人,越发接近倒影里的女神像。 倒影里的女神像仍是一身圣洁的白,却是满手血污,大口大口地撕咬着伪人献上的肉片。 祂有一双岩石铸就的坚硬双眸,此刻贪婪毕露无疑,紧紧地注视着绝世宝物一般的祭品,一刻也不肯挪开视线。 那是躺在盘子底端、紧闭双眼的陈戊。 “李队,你在等什么?”昙起云第一个等不及,忍不住打开麦克风,他急得舌头打结,“再不跑就来——” 他的声音遽然停顿,头像被显示禁言。 芮礼的头像浅浅亮起,遥遥传来「你关我麦干嘛」和「观千剑你放开唔——」。 李琢光没有回答他。 她看到窗外,属于这个星球的蓝色新月升起了。 女神像的眼睛睁开一条缝,新月在地面上的反光正好照进女神像倒影的双眸里。 祂眼底泛着只是看一眼就让人浑身发冷的湛蓝色光芒,嘴中啃食的动作越发快了,只顾囫囵往嘴里塞。 龙卷风几乎要将李琢光的视野完全遮蔽,陆陆续续有伪人在那风暴中夹入自己的异能。 一时间,火舌与冰雪交织,片叶与花瓣硬直地变成暗器,在龙卷风中转动时,还能调整尖头对准中央的二人。 * 九三零飞船内。 观千剑一只手捂着昙起云的嘴,另一只手死死箍住他的身体,他踢腿挥拳的挣扎就像落入湖水的石头,丝毫无法撼动。 尽管女人听从芮礼的话控制着昙起云,但她心中的焦急不比昙起云少。 昙起云不明白为什么李琢光不呼叫救援,哪怕只是在外面候着也好。 观千剑也不明白。 芮礼在重新开启激素抑制手环,得到观千剑的补课后,她猜测是李琢光看到了一些她们都看不到的东西。 但她还是不太明白。 有什么东西会让李琢光不顾自己的安危也硬是要等着的呢? 芮礼透过悬浮在空中的屏幕看向李琢光所能看到的一切,那逐渐丰满的、被异能包裹得一丝缝隙都不漏的龙卷风。 如果让伪人的配合全部完成,再加上那个一直沉默神秘的死物异种,还有柳一那看似很强,实则遇弱则弱的鸡肋异能,李琢光和柳一今天必然要成为瓮中之鳖葬身于此。 她忽然觉得李琢光变得有些陌生,她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李琢光没有命令,理智也没有跌破五十,芮礼没有权限越庖代俎,替她呼叫救援。 芮礼靠在座椅椅背上,忍不住看向陈戊镜头里李琢光的背影。 李琢光,你到底在想什么? * 第27章 柳一也不问李琢光为什么不动,到底在等什么,他就这样安静地站着,支撑着身体的其中一根触手节奏地拍打地面。 「苗苏」转头,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攻击?也不躲避?” “因为我们在等。”柳一的触手一下一下地拍着。 “等什么?” 等什么?他不知道。 因为李琢光在等,所以他也在等。 就在风中被异能填满到只剩最后一道防线时,李琢光霍然动了。 她看准时机,在藤蔓上踩了一脚助力,藤蔓迅即弯曲要去勾住李琢光的脚腕。 只差一霎,藤蔓擦着李琢光的鞋底过去,没能将她灵巧的身影抓住。 柳一也在同时用触手一把拽住藤蔓,像是为了弥补过错,这回藤蔓死死地搅住触手,却反而给他借了力。 柳一完全不管风暴中蕴含的异能和武器,把触手上的三个伪人挡在身前当盾牌,不情不愿地把陈戊卷在触手的遮挡下。 柳一前进的动作不可阻挡,伪人的身体上被异能攻击割下划痕,但也只能徒劳地尖叫。 “啊——啊——” “尖叫!尖叫!恐惧!我恐惧!” 异能在柳一的触手上刚割开一道,血都没来得及流出,伤口迅速就愈合。 柳一脱出风暴,把那三个伪人用一根触手卷住,而陈戊则扔到角落,摇晃着千手观音似的触手就往前去给李琢光助阵。 「孙多」:“笑,大笑,我不恐惧了。” 「苗苏」:“……你真的闭嘴吧。” 李琢光的身影正与伪人族长缠斗,伪人族长一直保持身体的柔软,李琢光不管如何用力都像砸在棉花上。 八队队长的异能其实并不是攻击型的,而是读心。 应该是异能读到李琢光对「柔软身体」的厌恶以及镇静枪的存在,伪人族长更多的在纠缠她的双手,试图从她手中夺去枪支。 伪人大军也前仆后继地展开尾翼飞过来,一个个巨大的蛾子停在半空中,寻找时机时不时滑翔下来踢李琢光一脚。 柳一的触手伸长,抓住飘在空中的缎带,一条触手一个,把飞在空中的伪人死死地控制在自己身边。 族长缠遍了李琢光的双手,勾住空中的布条,弯到她背后打了个结。 身前伪人将肢体幻化成剑刃利器,连着三个怪物劈、砍、挑来。 她塌肩斜身躲过一砍一挑,大腿发力对准伪人因使劲而坚硬的腹部飞快横踢两脚将那怪物踢飞,随后腰身往下一弯,将双手之间缠绕的伪人族长对准劈来的剑刃。 那伪人来不及收力,生生用自己锋利的肢体割开了族长的身体。 族长为了身体不被分成两半,旋即松开力道,李琢光抓住时机抽回手,黢黑的眸子颤了颤,侧身对准右脚边的伪人打出一针镇静剂,同时左手一把接住伪人劈下的肢体,干脆利落地对着它下巴打了一枪。 她快速地在族长身上打了一枪,柳一扔下几个被捏得乱七八糟的伪人,精准地砸到想飞上来偷袭的伪人,李琢光眼疾手快地在它们每个人身上都射了一枪镇静剂。 伪人沉睡的身体在李琢光面前堆起一座小山,她左手一撑山顶飞跃,伸直手臂啪啪啪连续按动扳机。 弹无虚发。 落地的一瞬间,她将枪从右手换到左手,空出来的右手抓住因惯性从她头顶飞跃的伪人往身前一甩,五六个伪人躲闪不及被掼倒。 李琢光记得倒下的伪人位置,都不用眼睛看着就能瞄准开枪,右手则从腰间抽出另一把静电枪。 滋的一声,近乎透明的浅蓝色静电从枪口喷涌而出,在触碰到第一个伪人以后,就灵敏地在距离极近的伪人之间传递,瞬间撂下一片。 她左手变成无情的开枪机器,后坐力逐渐震得她手臂发麻,右手收起静电枪后随意拽起一个瘫痪的伪人,甩着它柔软的身体就像甩着一根鞭子,啪啪重重摔打在地,带起一批伪人被甩飞。 李琢光刚准备抬起左手,忽然从她身后射来几支镇静剂没入伪人的身体。 “李队!”陈戊的声音响起,正巧李琢光右手一松,横飞出去的伪人排山倒海般带倒一片。 女神像脚下的青苔面积扩大了一片,已将女神像的双足盖过。 倒影中的李琢光将解开束缚的陈戊扛起,扔远到伪人堆中,从分子仪里拿出一把尖头锤,狠狠锤在女神像的小腿上。 一阵尖锐却若有似无的尖叫响起,身周伪人的动作都一顿。 陈戊的加入无疑为李琢光减轻了相当多的压力。 李琢光将手里的镇静枪往陈戊空着的手里一塞,抬手抓住柳一晃过来的触手飞起,一脚踢在飞来的伪人头上,然后松手,就势踩着伪人落地翻滚。 起身后抓住还呆愣着的伪人尾翼用力往外一摔,伪人身体沉闷地落地,陈戊的镇静剂随后就到。 她一边躲避着伪人的进攻,一边右手在身侧分子仪上盲点出一把长矛。 长矛在手,她抡圆了往外甩,横在伪人腰际,几个收到指令放软身体的伪人像橡皮泥一样被锋利的矛刃从中割开。 李琢光听到芮礼在耳机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没分出心神询问怎么回事,握着长矛就对准直冲而来的伪人身体中央穿刺过去。 啪的一下,伪人身体顺着光滑的矛柄滑到李琢光的手边,她故技重施,追着剩下几个还清醒的伪人,把它们全串到长矛上。 李琢光喘了两口气,她的身边躺了一片陷入沉睡的伪人,柳一从空中落下。 陈戊一一用镇静剂解决李琢光长矛上串着的伪人串,以及柳一触手里抓住的伪人馅。 陈戊解决了柳一手里的伪人,就将镇静枪扔回李琢光的手里。 芮礼开始大点兵:“坐标(5734,3469,15),(5677,1024,16)……以上,一共还有五条漏网之鱼。” 陈戊举着枪去解决试图蒙混过关偷溜出门的伪人,李琢光终于有机会问:“你刚刚叹气是干什么?” 芮礼闻言,又叹了一口气:“你把伪人劈成两节,镇静剂就要用双份的。一共八千星币,任务结束你记得转账给我。” 李琢光:“……”可恶,她打得兴起,完全忘了这件事! 她低头,后悔自己冲动的举动害得八千大洋付之东流,目光又不自觉地向女神像倒影那里看去。 柳一则挪到她身边,看着一样的地方。 虽然他也不知道需要看到些什么。 陈戊把漏网之鱼补完刀,走了过来:“李队,你在看什么?” 李琢光在看倒影里的她一锤接一锤,女神像的倒影表情愤怒而狰狞,却拿「李琢光」无可奈何,从小腿开始寸寸碎裂,颓势毕现。 对了,是像那个谁来着。 谁来着? 蜗居在尸骨缝中的青苔肆意生长,几秒后就盖住了女神像的大腿,随后是腹部、手臂、脖子、下巴,为祂穿上一身翠绿礼服。 女神像没有眼睛,颊边却滚落一滴晶莹泪珠。 泪珠被青苔吞没的那一刻,女神像与倒影中的女神像一起土崩瓦解。 「李琢光」放下锤子,转身背起陈戊,似乎又想起什么,回过头,对着李琢光咧开嘴,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再见。」 她说。 第022章 青苔城市(完) 李琢光看着「李琢光」背着陈戊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拐角处, 轻声说:“没看什么。” 她低下头,自己的影子已恢复正常,做着与自己一样的姿势, 摆着与自己一样的表情。 是有两个李琢光的, 而另一个很聪明地发现自己存在于「城市」内部而非现实, 并且发现「城市」的弱点就在内部, 而「她」则是唯一能突破这一点的人。 「她」成功地解救了被困在「城市」内部的「陈戊」, 在找到办法逃出来之后, 知道同一时空下不能有两个相同的人存在, 便甘愿赴死。 也许是这个「她」因为没有π+激素干扰才能发现这一切。 这一发现给李琢光打了强心针。 ——不管是否在现实中,只要周遭是由死物异种构建的,她就一定能发现。 李琢光唯一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李琢光」会知道她们之间存在时间差,而且是半小时。 而且像这种和时间错流挂上钩的……给李琢光一种世界可能会崩塌的感觉。 但「城市」内部的一切,或许只能随着「李琢光」的死亡而埋入地底了。 另一边, 陈戊忽然回过神般“哇”了一声, 将李琢光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后,他腼腆笑道:“我刚刚感觉一下身体暖和很多。” 芮礼附和道:“陈戊的体温升回三十七点五摄氏度。 “还有,你的尸体也不见了。” 说起李琢光的尸体,陈戊的脸色又僵住了,他转头,那放着李琢光尸身的墙角被青苔覆盖。 看那绿色的起伏,底下似乎什么都没有。 第28章 陈戊往墙角走了几步,语气复杂, 又似遗憾又似庆幸:“我以为李队为了救我死了, 还好不是。” 他没以为错,是有一个李琢光为了救陈戊死了。 半小时前送来了陈戊的身体, 半小时后在李琢光眼皮子底下拯救了陈戊的—— 灵魂?大概吧。 李琢光不太相信灵魂说,她一直觉得生物电能拍到的半透明生命应该是某个种族。 “既然陈戊的神智被完全找回,那么这里的死物异种应该是死干净了。” 李琢光没有搭陈戊的话,她脚下的青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呼吸间就沾满了整片地面与墙壁。 在要不要清理青苔异种的选项里犹豫一秒,李琢光最终决定不要。 她现在非常确信青苔是克制城市异种的存在,因为在青苔最干净的地方,就是女神像接受祭祀的地方。 青苔滋生的必要条件是潮湿和阴暗,这里的空气本身就高湿度,之前矿泉水滞销,她刚开始没多想。 看到房间里那本日记在生火以后戛然而止,以及那个房间幻境里一直在渲染青苔怕火…… 她也就明白了。 再加上那个刚扔下就被吃得差不多的衍生异种,既然伪人是城市的爪牙,那么它们只在这一层出现也有了原因。 因为青苔会威胁伪人的存在,所以伪人会说她们的族人无端失踪。 不过现在尽管城市异种的标志物女神像被打散,她仍无法靠自身断定它是不是死绝了。 所以暂且留青苔一命。 回去得打个报告,说明一下情况。 李琢光开始在脑子里打腹稿,和柳一、陈戊一起,把碎裂的女神像一块块分开放好。 离开时,她顺口对陈戊说:“对了,回去以后你记得提醒我,让我跟你去一趟中心图书馆。” “中心图书馆?”陈戊声音中透露着不解,“李队,你要查什么资料吗?你不用亲自跑一趟,我都可以帮你查好。” 李琢光走路的动作一顿:“你自己说你在中心图书馆不存在的七楼读到了阿涞族的资料,你忘了?” 是忘了,还是…… 李琢光眯起眼睛,她的手再次扣住腕带枪,柳一也伸长触手,横在陈戊的咽喉前。 陈戊察觉到李琢光的动作,连忙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李队,七楼的事是真的,但我不记得和你说过。” “我问你。”李琢光抬脚让青苔把脚底的地板补齐,“你从进入城市以后还记得什么?” 陈戊敛眸沉思:“我记得我们一起探索商业街和居民楼,然后在下楼的时候我被打晕了。” 又被影响记忆了。 看来她要去图书馆七楼的计划还得靠自己记住。 说不准还没发现的死物异种就让陈戊忘了。 ——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 对于死物异种的背后黑手,那人的态度明显是要隐藏死物异种,以至于「地质研究所」的幻境里会告诉她,最后所有生物都会灭绝。 而作为唯一能不借助外力而发现死物异种的李琢光,自然是要被幕后黑手追杀的。 可不管是「地质研究所」还是「青苔城市」,李琢光都没有感受到多大的生命威胁。 相反,冥冥之中还有一股力量在帮助她了解这一切。 她能够感受到两次任务都是被安排的。 那个让她去地质研究所的高层她并不知道是谁。 以前经常会有这种任务出现,但为了避免高层与淸剿队拉帮结派、替高层清除龌龊证据,这一类任务安排对双方都是匿名且随机的。 而且芮礼特意提过,这一系统在建立时她有参与建设,高层在布置任务时,只能选择队伍等级,并且曾经接过任务的队伍几率会大大下降。 如果能确定这个匿名高层与死物异种有关的话,或许李琢光有办法能和霍总指一起找出是谁。 有两方力量在较量,李琢光就是维持它们平衡的砝码。 至少其中一方不会是霍听潮,因为霍总指才刚意识到死物异种的存在。 还能有谁呢? 还是线索太少了。 希望下一次,她能去一个…… 李琢光一边下楼梯一边思索,问题却在她的脑海中越飘越远,在最后一个字也忘记之前,耳麦里的芮礼突然打了个喷嚏。 观千剑念叨着你把空调温度开太低了,看吧,果然感冒了。 芮礼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 对,希望下一次,她能去一个和平的、可交流生命存在的地方执行任务。 如果有可交流的生命存在,也许她能从生命的历史中套出更多信息。 现在她得每天睡前把重要事项在脑子里整理一遍。 否则万一有没发现的死物异种在身边,记在纸上也不靠谱。 出了研究所,她们才看到月光下的城市被青苔铺满,每一脚踩下去都能挤出浅绿色的汁水。 “小心,别摔跤。” 李琢光让柳一使用了异能,他能感知到目前周围只有陈戊一个异能使用者。 谨慎起见,身体上还是少接触青苔为妙。 三人徒步走出城市,在干净的地面上,她们用火焰枪把身体上上下下都烧了一遍,还让芮礼给她们扫描,确认一颗苔种都没有。 陈戊吸吸鼻子,看着柳一有些焦意的触手说:“我感觉有点饿了。” 柳一冷漠脸,用触手把陈戊推远了一些,再卷起来,窝到后座。 陈戊开车,李琢光在终端上写报告,不理睬柳一开启话题的尝试。 柳一无聊地用触手提着后备箱里的箱子,抬起来、放下去。 芮礼的声音自车上广播里响起:“柳一挺好的,现在大家还有伴奏了。” “声音轻一点。” 因为芮礼突然出声,李琢光手上一抖,把「衍生异种」打成「伴奏异种」,她把打出的错字删除,扭头警告了柳一一句。 柳一把箱子放下,两个触手尖尖对准点点,低声说:“对不起。” 山地车是磁悬浮技术,车的速度很快,她们到达飞船不过用了两分钟。 观千剑和昙起云出来帮她们搬碎片,每一块碎片都分在不同的羁押室里放着。 “李队,这是你的东西吗?” 羁押室的大门解离成彩色的信号条,逐渐变得透明,李琢光从中走出,看到陈戊捧着一个打开的箱子走过来。 他举起手里的东西。 待李琢光看清以后,她差点控制不住表情。 一根黑色的橡皮筋,从上面垂下两颗黄色的星星。 芮礼正好抱着一包碎片从旁边经过:“咦,这根头绳你找到啦?” 她眯着眼睛笑:“可惜了你刚剪的长发。” 李琢光深深地看了一眼芮礼,接过橡皮筋,戴到手腕上:“没关系,头发可以再留。” 她晃晃手腕:“但是芮副队的黑历史只有一个!” 芮礼:“……” 她看着李琢光贱兮兮做鬼脸跑远,无奈喊道:“你跑慢点儿!” * 瑰丽的粉色黄昏燃烧着城市的边界,城市中央最高大的钟表建筑圆形玻璃上恰好容纳着一轮正在下落的红色恒星。 分针咔哒一下,与时针合并成一条直线,正好把恒星从中间割开一半。 男人背后按着一个有他上半身一样大的发条,材质如纸一样的麻花辫搭在胸前,他站在钟楼的数字二之后,单片眼镜中映着缩小版的落日。 他的瞳孔是一只齿轮,这两只齿轮正在他的眼眶里漫无目的地周巡,在城市的屋顶上俯瞰。 他张开嘴巴,露出黑色描边的牙齿,声音嘶哑难听:“我现在的确知道为什么你要选择她了。” 他身边空无一人,却从不知何处传出雌雄莫辨的声音。 “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对吗?” 男人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手杖上镶着的粉色宝石熠熠生光:“我只是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送她们两个异种。 “原本她们都将在睡梦中死亡,没有痛苦,也不需要痛苦。” “你知道犹大之窗[注]吗?”那声音说,嘶哑难辨,“我能看到她们,她们看不到我。 “在窗里的人都是有罪的,罪人理应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一切。” 男人盯着虚空某一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将目光转回城市,冷哼一声,似笑非笑。 “但愿如此。” * 霍总指把李琢光提交的报告看了两遍,李琢光也在翻阅霍总指给她的实验资料。 实验很顺利,因为霍总指清理出一间全新的实验室,所有设备都从另外的设备公司秘密买来。 果然那些设备中没有死物异种,激素抑制手环平稳运行,研究员注意着不使用异能,她们至今都没有忘记。 李琢光才出去一周,实验进度已突飞猛进。 等她们下次出任务,就差不多能用上真正管用的激素影响屏蔽器了。 第29章 霍总指放下文件,揉捏太阳穴:“你觉得上一次给你布置任务的高层可能有问题?” “这只是我的猜测。”李琢光说,“我认为所有的巧合都是人为。”她微微侧身,从桌上探出身,“您有什么办法能知道她们的任务布置历史吗?” 霍总指端起茶杯轻酌一口,她很快明白了李琢光的用意:“应该可以,不过需要芮礼的帮忙。” 李琢光捏紧手指,虚拟屏幕上被她按出一圈波纹,莫名的犹疑与恐惧涌上心头。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霍总指直直望向李琢光的眼底:“有什么顾虑吗?” 她的声音低沉有力,眼神淡漠锐利,浑身散发出威严的气场,叫人不由自主地心生臣服。 她似乎并不期望等到李琢光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丁柠我审过了,她保留的理智并不多,更多时候都是在说疯话。 “地质研究所当初到底出了什么事,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是芮礼和你一起长大,你对她的了解必然高过丁柠。” 她往后一靠,身后的窗帘徐徐拉开,天光撒入。 霍总指站起身,李琢光也跟着站起来。 霍总指走到窗前,双手抱臂看向窗外来来去去的无人机快递,日光将她人生生分成两半。 “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因为丁柠说了什么话就对芮礼有偏见。” 霍总指回过头,她整个人背光站着,唯有一双眼睛明亮。 李琢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拢。 她当然信任芮礼。 可她信任的是十岁时亲手做发绳送给她的芮礼,是二十四岁时把她从空酒瓶里拽出来,对她的自暴自弃破口大骂的芮礼。 现在,她甚至都不知道芮礼究竟是什么东西。 第023章 消失的七楼(一) “我可以全程陪着吗?”李琢光最终问道, 她敛眸,试图掩盖自己表情里的紧张。 霍总指面色一松,嘴角旋即染上笑意:“看来你也不是那么信任我。” 李琢光听到这话, 心跳疯狂加速, 血管鼓动着掌心突突作痛, 她抬手, 将垂到眼前的发丝挽到耳后。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不是因为不信任霍总指才提出这样的需求。 她想回答, 可是喉咙里好像堵着什么,让她发不出声音。 “没关系,你不用这么紧张。”霍总指走到柜子前,打开门取出了什么,回头扔给李琢光。 那是她的名牌,不过是银河纪元1023年, 那年李琢光刚大学毕业, 而霍听潮还是总部一队队长。 “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也是这样,遇到一点事情就容易放大,遇到一次幻境异种,就会忍不住去想,我真的从幻境里出来了吗?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我在现实里呢?” 她走到李琢光身边,半倚靠在桌子边沿,抬抬下巴示意李琢光坐下,自她身上传来一股清檀香。 “幻境异种比起死物异种不值一提, 我无法感同身受你作为唯一能直面这一异象的人, 心里会有多害怕。” 她伸出手,握住李琢光搁在桌上的手, 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微凉的手背,传递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和力量。 “所以没关系,你不信任我也没关系。” 李琢光错愕抬头,看入霍总指蕴着笑意的眼底。 “你要记住,在这件事里,你才是真正的总指挥。”霍听潮拍拍李琢光的手,依次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鼻子、耳朵和嘴巴。 “你是唯一能用自己的五官感知到死物异种的人,你怀疑谁都可以,不要怀疑自己。 “机器会失灵,终端需要信号,为什么仿生生命大行当场,生命仍然没有被替代?” 霍听潮指着李琢光胸口上的名牌:“我能创造出一亿个和你长得一样的仿生人,但是没有一个能代替你的思维。 “你是一个没有异能的人,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我相信你的判断。”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如果我在四十年前说这句话,你肯定要当我是挑衅。但是现在,我需要你回答我,你相不相信自己?” 李琢光眸光灼灼。 霍听潮不愧是晴山集团坐在最高位的总指挥,这一番话直说得她心潮澎湃,恨不得立马起身去杀几个死物异种以明忠诚。 “当然,我相信自己。”她说。 “很好。”霍听潮满意点头,“明天下午两点,你带着芮礼来我办公室。” “好的。” “接下去这段时间,你先排查那个布置给你任务的人是谁,等到屏蔽器彻底做好……”霍听潮在办公室里踱步,“你们再戴着屏蔽器出去做任务。” “好的!”李琢光小鸡啄米。 “等到你把流程都熟悉透,就该轮到我来咨询你了。”霍听潮揶揄她,“对了,那个名牌给我留下。” “哦哦——好的!” * 趁着下午有时间,李琢光拉着陈戊和芮礼去了一趟中心图书馆。 她去之前给霍总指打过招呼,所以三人直接穿着制服去了。 她们打着排查异种暴乱的由头,三人到那儿的时候,图书馆副馆长已经在门口候好了。 芮礼轻声说:“原来这就是权力腐败的味道啊。” 李琢光的下巴抽搐一下,赶忙抬起手遮住嘴巴,伸出另一只手与副馆长交握。 “您好,我是总部九三零队长李琢光,这两位是我的队友。” 副馆长是一位带着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身着整齐妥帖的西装,脸上挂着得体而儒雅的笑容。 他点点头:“霍总指和我说过了,馆长今日身体不适,因此由我接待大家,各位请。” 李琢光摸摸鼻子,敏锐地嗅到一丝不对劲。 馆长已三百零一岁高龄,但身体硬朗,一周前还上过电视演讲,脸上皱纹横生却不显疲态,声音也掷地有声。 ……算了,自己这点事都管不过来,还帮人家看田里有几只虫子呢。 副馆长带着三人,特意挑了一条远离人群的路,小声介绍着图书馆的布置,以及安检措施。 进入图书馆的人都需要佩戴激素抑制手环,每个监控下也都放着激素抑制香薰。 副馆长指着不停旋转喷出水蒸汽的装置:“这个在开馆前半小时就会开,闭馆半小时后才会关,您放心,中心图书馆肯定是异种暴乱可能性最低的地方。” “您在这儿工作几年了?”李琢光点点头,换了个话题。 副馆长对此非常自豪,他挺了挺背:“今年恰好是我工作两百周年。” 两百年还只是个副馆长,他应该是最希望馆长早点死的人吧。 李琢光恰当露出一些敬佩:“两百年比我的年纪还大,您保养得真好,我以为您才一百五十多岁。” 副馆长飞快地瞟了李琢光一眼,呵呵笑道:“馆长认真负责,凡事都亲力亲为,我呀,就是个摆设。” 李琢光客套地与他笑作一团,在这之后,她进入正题:“说起中心图书馆,我这位队友可与贵馆颇有渊源。” 她引出陈戊,副馆长顺着她的介绍,看向那个男人。 副馆长眼中含着惊讶,似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哦?这位也是书友?” 李琢光一直拉着陈戊,有她这个中介在,副馆长的目光终于可以稳定地落在陈戊身上。 李琢光说:“他的异能是超低存在感,平时大家都注意不到他,他之前来中心图书馆的时候,也经常因为自己的异能被遗忘在馆内,直到锁门也没发现他。” 副馆长脸色一紧,心里惴惴,以为李琢光此行是来开罪她们的,正后悔自己不该挑大梁跑来接待,就听李琢光继续说: “您别紧张,这事儿我的队友也有错,他看书太沉浸,忘了时间,还没听到闭馆广播,我不是来找您要个说法的。” 副馆长这才笑颜逐开,开起玩笑:“那倒不是,是我突然想到夜灯辐射刚开始时,图书馆还有闹鬼传闻,监控里看得到,现实中却找不到人,这不水落石出。” “所以呢,是这样的。” 李琢光没再和他客套,引导话题的语句变得强硬:“能不能让我的这位队友留在图书馆值几天班,他是最适合埋伏的人,这样我们的任务能完成,您也不必为难。” 李琢光一开始就没想过让陈戊偷偷潜入。 毕竟她们现在已经是霍总指直属,要是不符合规章制度被人抓住,难免有心人要拿着这点大做霍听潮的文章。 为了师出有名,李琢光还特地去任务部问了一嘴,接了一个可能在中心图书馆周围出没的暴乱任务。 她笑眯眯地亮出监管令补充道:“有些机密情报不能透露,但我想您应该懂。” 副馆长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他立马带着三人去五楼的职员办公室,将所有职员都通知一遍。 图书馆职员的异能都是非攻击型,知道有异种暴乱可能发生后第一反应是慌乱,自然万分配合。 第30章 陈戊于是顺利地留在了中心图书馆里。 李琢光和芮礼从集团申请了一辆平平无奇的磁悬浮车,停在图书馆旁的停车场里。 夜晚降临,李琢光和芮礼两个人坐在车里,虚拟屏幕上投放着图书馆的监控摄像头。 灯已经关了,陈戊像模像样地拿着手电筒巡逻。 “你觉得那个七楼会是什么?”李琢光挑起话头,随手拨弄一个个虚拟屏幕。 图书馆里只剩陈戊一个人,全彩夜视仪靠颜色深浅区分亮度,陈戊没用手电筒,所以看过去一片都是低饱和度。 芮礼在自己的终端上编程打草稿,给明天找人做准备。 她说:“有可能是个死物异种,异种能力是幻境,只有晚上出没。” “我也觉得。”李琢光附和道,“不过如果是幻境异种,它会筛选进入的人选,我们可能进不去。” 芮礼同一行代码删了三四次,一筹莫展地撑着头:“那倒可能不会……” “哦,也是。” 芮礼简直就是李琢光的人形小黄鸭,在旁边搭两句腔就能替李琢光整理思路。 这个幻境异种没有攻击欲望,还给陈戊提供了很多目前无从查找的文献,包括阿涞族这种早就消失在历史洪流中的资料。 看起来,更像是它希望那些东西可以不用失传。 李琢光在芮礼的键盘上打出几个单词:“用这个指令呢?” 芮礼眼睛一亮:“可以!” 时间过去一小时,陈戊终于晃悠到六楼。 六楼阁楼由于高度尴尬,爬上来的手扶梯也不方便,所以一向交由馆长自由布置,这一任馆长喜欢种花,恰好有个天窗,就弄了一个花房。 陈戊熟门熟路地绕过架子,还拿起浇水壶给盆栽浇水。 他在耳机里解释:“馆长是一个比较古典的人,不习惯用自动浇水机,所以都是她自己来浇的。” 他眯起眼睛,看到植物叶子焉黄:“这感觉有好几天没来浇过水了。” “你和馆长很熟?”李琢光顺口问道。 陈戊轻柔地抚摸着植物的叶片,眸光中蕴着春风般的融融笑意:“还好吧,她是唯一一个发现我被留在图书馆里的人。” 他贴心地帮花卉调整花瓣与叶片朝向,让它们明天能充分沐浴阳光。 “说起来,她好像知道七楼的存在。” “哦?”李琢光来了兴趣。 陈戊放下水壶,陷入回忆:“有一天我提早从七楼出来,正好碰到她在浇花,她能看到我,然后就和我聊了一会儿天。 “她问我怎么在这里,我说我刚在楼上看书。 “她当时的表情感觉一点都不奇怪,有点像……嗯……” 陈戊摸着后脑勺思索该用什么措辞形容:“有点像那种对你没期望,但你突然拿了星际一等奖的领导,特别高兴但是努力不显于色?” 李琢光从记忆里扒拉出大一她拿了终端技术创新奖时,大学校长的表情。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有时候觉得馆长会给我打掩护。” 陈戊蹲下去,拨弄着架子上缠绕的藤蔓:“就那个副馆长想献殷勤,帮馆长浇水的时候,馆长都会阻止他进来。 “还会像老师一样天天来问我,今天看了什么书,记住了什么知识点。 “多亏她一直问我,我才能记住那么多东西。” “看来这个异种很可能和馆长有关系。” 李琢光以为芮礼没在听,没想到对方冷不丁出声。 陈戊回忆完毕,朝监控招招手,示意他要上七楼了。 他走到某一个架子前,伸手推了一把,人就消失在架子之后。 又是监控里看得到,现实中找不到,还是会穿墙术的。 若是这个异种只在晚上出现,早上去查看的人也找不到幻境入口。 怪不得会有闹鬼传闻。 陈戊的通讯断了,但他很快发来几条乱码的信息,芮礼暂且放下手里的代码,开始专心破译陈戊的位置坐标。 李琢光侧着身子坐:“你说我要不要上去看一眼?像我这种认真负责的队长,应该上去看一眼才正常吧。” 芮礼手指翻飞,打字速度极快,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去呗。” 她用脚踢了一下前方的储物箱,弹出来一箱子枪械:“要什么东西自己拿。” 李琢光探身过去挑选武器,头发碰到芮礼的虚拟屏幕,还被很嫌弃地推开。 李琢光嘴巴里碎碎念,拿了一把激光剑和腕带枪。 腕带枪随着李琢光的动作垂下,她扣上搭扣,耳朵一动。 芮礼的动作停下:“怎——” 她才说了一个字,就被李琢光捂住嘴巴。 车子的隔音很好,夏日蝉鸣与车子驶过的声音都听不到一点,除了路灯以外,车内只有几张虚拟屏幕散发微弱光芒。 感官在黑暗与寂静中高度敏感,李琢光听到在她身后响起的—— “滴答——滴答——滴答——” 第024章 消失的七楼(二) 李琢光打手势: 「我背后有什么东西吗?」 芮礼摇头。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芮礼还是摇头。 李琢光紧绷的神经却没有放松, 她意识到问题更加严重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幻境前摇的水滴声代表幻境里属于椿好和芮礼的暗房,是提醒她芮礼曾在地质研究所工作的证据之一。 而且丁柠是幻境异种,她让李琢光小心芮礼, 用此当芮礼不对劲的证据也颇为合理。 加上地质研究所的死物异种异能是复制, 丁柠也试图在幻境前摇里用李琢光的尸体提醒她这点…… 她忘了一点。 芮礼说, 理智的生命不能拥有三个以上异能的原因是会分泌激素, 容易失控。 可是死物有没有灵智还无定论, 如果它们其实没有灵智, 就不会失控。 这也就意味着, 它们可能会拥有三个以上的异能。 她一直没有想过那柜子可能有两个、三个,乃至更多异能的可能性。 ——不,不,不对! 她又钻进了牛角尖。 谁说这个水滴声就一定和地质研究所里那个是同一个东西呢? 她稳了稳心神,把腕带枪先绑紧,激光刀放到一旁, 转手抽出一把小刀, 顺着声音扭头。 果然没有东西。 她把座椅往后推,钻入方向盘底下,那滴水声变得更清晰。 李琢光盯着车垫看了许久,忽然将车垫连接处撕开掀起,竟看到刹车底下有一点不断闪烁的红光。 那是一个米粒大小的红灯,规律地闪着光,和她在暗房的桌子下看到的指示灯一模一样。 ——难道在地质研究所里,死物异种不止柜子一个, 还有别的? 难道那滴水声不是代表暗房, 而是……异象的一种?! 李琢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冷了,遗漏异种的重大失误与对方可能跟着她来到晴山带来的恐慌让她呆在当场, 直到芮礼的手搭住她的肩膀,她才如梦初醒。 “你脸色好差,怎么了?”芮礼把她身体掰过来。 李琢光看到芮礼已经破解完陈戊发来的定位,虚拟屏幕上有一个正在移动的橙点。 她抓住芮礼的手腕,她自己的掌心温度很低,渗着手汗,把芮礼凉得吓了一跳。 芮礼双手捂住李琢光的手,蹙眉:“你看到什么了?” 李琢光愣愣低头,看向芮礼给自己传递温度的双手,踌躇一会儿后,拉着芮礼,叫她过来看。 “这里这个灯,我们公司的车子上一直都有吗?” 芮礼凝眸:“是那个在闪的红灯吗?我记得是没有的,你要不问问保修部?” 芮礼能看到? 李琢光心下稍定。 既然芮礼能看到,那这玩意多半是有人装神弄鬼。 说不准还和幕后黑手有关。 她坐回位置上,芮礼看她脸色回暖,状态恢复,便提出自己去找陈戊,得到了李琢光的首肯。 李琢光查了保修部的值班表,给今天的值班人员发了消息,消息刚发出去,芮礼就下车关上车门。 芮礼就带了一把小枪,她本人九级异种,其实连枪都不用带。 李琢光将注意力移回虚拟屏幕上,看到保修部的值班人员给她回了消息。 「清剿部a93001李琢光:[图片]」 「清剿部a93001李琢光:哈喽,这么晚打扰了哈,想请问一下,刹车底下这个灯是每辆磁悬浮车都有的吗?」 「保修部d00166海伦:您好,这应该是没有的哈,请问这辆车的编号是多少?」 李琢光翻出申请记录截图发过去,并且问了一句上一个负责车辆保修的是谁,那边提示「正在输入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发来新消息。 「保修部d00166海伦:您好,这个问题已经反馈上去了哈。」 第31章 李琢光撇嘴挑眉。 虽然她知道摸鱼是每一个打工人必备的被动技能,在值班时更大几率触发,但真有事的时候让她遇上还是挺……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所以她把自己的问题复制黏贴,又发了一遍。 「保修部d00166海伦:抱歉,这个问题你没有权限查看哈。」 李琢光压着脾气发送了队伍等级证明,给对方解释规章制度: 「清剿部a93001李琢光:总部930队是七级队伍,七级以上的队伍都有权限查看。」 一分钟后,海伦回消息了。 「保修部d00166海伦:抱歉,这个问题你没有权限查看哈。」 看到这条人机似的复制黏贴的回复,李琢光快被气得翻白眼,恨不得穿过屏幕把海伦拽出来问问清楚,为什么以前自己都能查,今天偏偏不行。 但她尚存一丝理智,想到也许是有东西横亘在中间阻碍。 她揉着太阳穴想,不过海伦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那儿听过? 李琢光的指尖从联系人列表从上顺到下,停在观千剑的名字上。 对了,观千剑好像提过这个人。 她给观千剑发了一条消息,对面秒回。 「保修部的海伦?她挺负责的嘞,上次我有把枪坏了,给压了半个月没修,她帮我跑上跑下修好了还给我。咋啦突然提到她?你不是在搞陈戊那个事儿嘛?」 李琢光想起来了,观千剑提到海伦就是说很感激她,想请她吃饭。 很好,更加确信是有东西在捣乱。 嗯……紧急情况下破坏集团非核心财产貌似是可以赦免的。 李琢光略微思考片刻,换了种方式提问: 「清剿部a93001李琢光:那能麻烦你查一下,登记在案的机器有哪些会规律闪烁红光,发出滴水声的?」 「保修部d00166海伦:好的,请稍等。」 「保修部d00166海伦:您好,根据您的问题,这边可以查到如下机器符合您的要求: 烟雾警报器、审问灯、现实锚点、助眠器以及危险实验室专用感应器。」 「清剿部a93001李琢光:谢谢,辛苦了。」 「保修部d00166海伦:没事哒~」 明确问这是什么不给回答,问上一个保修的是谁也不给回答,但是问得模糊了却能够给出答案。 这种干扰方式反而让李琢光确定,这里的红灯和暗房里的红灯是一个东西。 而且安排这个水滴声的人并不知道李琢光在丁柠幻境中的经历,以为自己给出的答案会是迷惑选项。 如果李琢光没有进过那个暗房,现实锚点这个选项的确存在巨大的迷惑性。 她相信自己,既然现在自己没觉得奇怪,那么她就在现实里。 那个暗房果然太奇怪了,东西都是千年前的老古董,洗出来的胶片也不会动、不能放大,结果桌子里装着千年后的科技。 要是能再去一次就好了。 她启动车辆,将车开入图书馆后的小路,给芮礼发了条消息报备,随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李琢光环顾四周,没有灯光的小路恰好在小树林旁,树林就像一洞不断吸收光线的黑洞,两三米之外就完全看不清了。 车上装载的生命检测仪也显示十米内没有生命,李琢光放心地从武器箱里抽出一把折叠钢刀。 她双手握着钢刀,挑了个角度狠狠用力扎下。 车壁比她想象得要软很多,钢刀轻而易举地没入一半。 她放轻力道,边割边摸索着这机器的边缘,最后割出一个手掌大小的正方形。 李琢光用刀挑起方块,红灯底下连着一片很薄的芯片和电路板,往外一扯,发现电路板后还有几条电线。 她拽了两把电线,根据绷紧时的手感估计电线长度。 咦? 她有些奇怪地俯下身,往不同的方向各拽了一把。 怎么感觉这个电线的走向是垂直的? 李琢光趴俯到地上,拎着电路板观察车辆底下的厚度,在对比对比看得到的电线长度—— 现在能看到的长度就已经比车辆底部的厚度大了。 果然还是要把车子锯开吗? 李琢光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如果锯开车辆她得赔多少钱,以及如果这个灯没异常,她得到一个处分的概率…… 管他呢。 她不能总这样畏手畏脚的。 她把钢刀扔到一旁,从武器箱里取出一把便携电锯。 打开异能加强的按钮,电锯启动后嗡嗡作响,树林中沉睡的鸟类乍然惊飞,很快消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电锯与车身撞出火花,跳出车厢没入李琢光脚下盈盈发光的地面,刺啦刺啦的刺耳声响在寂静的夜中传得很远。 李琢光很快把那驾驶座整个卸了下来,她终端开始疯狂闪烁新消息提醒。 她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收到车辆损毁消息的保修部在询问她出了什么事。 她把驾驶座椅扔到旁边,用钢刀一点一点掀起底板。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汽车内部构造。 就在这时,她终端忽然弹出一个来电申请,是观千剑。 观千剑不常给她打电话,更何况知道李琢光今晚有任务,更不会贸然打扰。 有什么紧急情况? 这么想着,李琢光接起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李琢光一边掀底板,一边问。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你出什么事了,海伦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 电话那头响起车辆启动的声音。 “我能出什么事。”李琢光把卸下来一半的底板扔远,“——哦,我把集团的车卸了。” “啊?” 观千剑和昙起云异口同声。 “不是,李队。”观千剑似乎开了免提,昙起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你没出事还把车卸了?” 信号可能不太好,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了片刻。 观千剑说:“海伦和我说你给她发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是什么我很好,我没事,你还记得吗?” 李琢光拉着电线的手停下来,她能清晰地听到观千剑与昙起云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声,就好像她们两个人就待在她身边似的。 等不到她的回答,观千剑催促:“李队?” 李琢光舔了舔嘴唇,忽地勾起一个笑容,把武器箱中的追踪枪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咯嘣一下用力掰开了驾驶座下最后一块底板。 “我在中心图书馆,你们快过来,我找到那个死物异种了。” “嗯?” 对李琢光的话语所料未及,观千剑愣了一下:“啊……好的。真的……” 她之后的话被杂音完全覆盖,什么都听不见。 磁悬浮车辆的底板很薄,底下一半是超导磁体,上面则铺设着为车内终端准备的复杂电路。 李琢光分辨着颜色相似的线路,一路顺着手里拽着的电线,看到电线尽头被埋在一片齐整的线路下。 因为其她的电线都被排得整整齐齐,所以这小灯的电线就显得尤为突兀。 李琢光放下小灯,揪住电线尽头,用力往外一拽。 “呀——!” 一阵尖锐刺耳的叫声响起,电线突然开始自己抽动,李琢光松开手,将追踪枪口对准电线末端。 仿佛有了自我意识的电线带着小灯和电路板四处乱甩,不过一会儿,那洞口便有什么东西要挤出来。 先出来的是一片卷成圆筒的黑色半透明纸片,纸片角落打了一个孔,电线的另一头就绑在圆孔里。 过了一会儿,那小纸片发出一些类似于人类用力时的闷哼声,透明纸片绷紧,就好像在用力把自己的腿拽出来。 嚓地一下,它终于把自己全身拔出来,却因为用力过猛往后翻滚好几下。 是一张没洗出的胶片。 它颇为人性化地卷起一只纸角锤了两下地面,弯曲着用两边的角让自己「站」起来,然后用「手」拍拍身上,卷着一只角指着李琢光。 李琢光冷漠地射出一枪纳米追踪器,小纸片似乎被激怒了,跳了两下脚。 但它胆子不大,拖着自己「头」上的电线和电路板,啪嗒一下跳出车子,往远处逃跑。 李琢光看着它跑远,才对着观千剑没有挂断的电话说: “我把车停在图书馆后面,你记得帮我看着。” 她说完这句就把电话挂断,拿着武器根据追踪器位置信息追上小胶片。 第025章 消失的七楼(三) 观千剑和昙起云面面相觑地看着挂断的电话。 昙起云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停在半空:“那所以我们到底要不要去?” 李琢光一会儿说一切都好千万别来, 一会儿又让她们看着车辆,她真的没出事吗? 观千剑调出海伦发给她的消息截图。 李琢光一开始就莫名其妙给海伦发了一句「一切都好」,在这之后不管海伦问什么, 都只在聊天框里像人机一样只会发「我很好」、「没关系」, 只有最后是一个完整的问题。 第32章 但正是因为最后一个问题太正常了, 在诡异的对话里显得尤为见鬼。 海伦对淸剿部内部的工作安排不熟悉, 不敢瞎叫别的队伍帮忙, 也联系不到九三零的直属上司, 她就想到了观千剑。 没想到观千剑还真的不在李琢光身边。 观千剑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就去把昙起云从床上拽了起来, 二人打算开车去中心图书馆。 在启动车辆前,昙起云提议给李琢光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情况。 观千剑本来不想打,但是和昙起云聊了两句后成功被他带跑偏,想着能发消息的话应该不是在打架。 于是她拨通了电话。 打完这通电话,她们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我给芮礼发的消息她没回,你的呢?”观千剑把芮礼和李琢光的聊天框都拖出一个单独的虚拟屏幕。 昙起云摇摇头:“没有, 说她不在服务区。 “不是。”昙起云撑着窗户坐直, 一张脸皱在一起,头皮上的黑绿色纹身如同盘踞的毒蛇,“陈戊那事儿不就去趟图书馆吗,怎么能搞到不在服务区的?” “行了,你冷静一点。”观千剑在几张虚拟屏幕中来回看,“说不定是幻境呢?你没听芮礼说图书馆没有七楼啊。” “那我们还不快走?”昙起云霎时扬眉瞪眼,“再等下去还能见到她们吗?!” 观千剑启动车辆,昙起云仍聒噪个不停, 她冷冷斜睨:“我没李队那么好的耐心, 你再多嘴小心我把你扔下去。” 昙起云顿时闭嘴,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车开出去一段路, 昙起云忍不住说:“为啥李队找海伦不找我们啊?李队根本就不认识海伦吧?” 观千剑:“……”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咬牙切齿:“她都把车拆了,不找保修部,找你去修啊?” 昙起云:“哦,嘿嘿,忘了。” 观千剑额头上爆出青筋。 * 打在小纸片上的纳米追踪器正常运行,一个小小的红点飞快地在图书馆二楼平面图上移动。 李琢光眼前开着两个屏幕,一个图书馆地图,一个监控视角。 监控里,那个小纸片拖着电线啪嗒啪嗒地在地板上狂奔。 小纸片的动作相当拟人,上面两个角是手,下面两个角是脚。 李琢光跟着追踪器的红点上楼,脑子里还想着那张底片。 她后来去仔细查过文献,了解过胶片底片,她现在也算知道没有在暗房洗过的底片都是与照片本身相反的颜色。 而那个小纸片上就是反色的负片。 虽然颜色是相反的,但李琢光还是能辨认出一个短发的女人,那应该是一张类似于证件照的东西。 她看着小红点仍在吭哧吭哧上楼,一只手调换监控视角,一只手又呼出一张全新的虚拟屏幕,打开自己的任务执行记录。 把进度条调到小纸片出现的那一秒,暂停、放大。 白色的头发,黑色的脸孔,青色的嘴唇,白色的瞳孔冷漠而锐利,乍一看吓人得很。 这张脸……有点眼熟。 她截图,调了个负色的滤镜。 色调一正常回来,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就彻底消失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张脸。 狭长上挑的丹凤眼,线条锋利的鹰勾鼻,薄唇下敛,中分短发贴在脸侧,每一根头发丝都服帖地散发出凉薄冷意。 难说不是因为不能泄露幕后黑手的隐私,所以把照片修成她半熟不熟的样子。 李琢光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最后将这一张虚拟屏幕收起,举起手里的枪,继续追着小纸片走。 就刚刚那么一会儿,小纸片已经跑上五楼,在通往阁楼的门下停着。 上阁楼的手扶梯被芮礼收起来了,小纸片上不去,只能在那里原地转圈圈,急得跳脚。 李琢光跑上五楼,刚走入小纸片的视线范围,那小东西就注意到她了。 啪擦啪擦地拽着电线跑过来,用没有打孔的一边「手」勾住李琢光的鞋带,整个身体往另一边侧倒。 李琢光嘴角微微勾起,顺着它小得可怜的力气走到阁楼门下。 那小纸片放开李琢光,举着自己的两只手对准阁楼门,好像想叫她帮忙开门。 李琢光蹲下身,一脸姨母笑:“想让我帮忙开门?那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小纸片叉腰,一只「脚」上下摆动,胶片上的头像双眼上下动了动,把李琢光上下打量了一遍。 李琢光笑眯眯地把枪顶上去。 小纸片:“……” 李琢光从这张没有表情变化的脸上看出一丝无语和害怕,小纸片两只「手」互相搓搓,踮着脚往书架里走去。 她跟在小纸片后面,看着小纸片背着「手」,像个小领导似的在一个个发着光的终端之间晃悠。 五楼的书籍大多是种族之间的交流记录,谁先发现谁,在发现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小纸片在s和t两个终端之间徘徊许久,还回头揣摩李琢光的神色,最后扒住t的终端台,往上爬。 电线和电路板哐叽哐叽地晃荡,小纸片的「手」和「脚」没什么摩擦力,被身后的重量带得往后倾倒,整个摔下去。 它躺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弯腰撑着「膝盖」,纸片上下鼓动好似在喘气。 在看它尝试爬上去几次都失败以后,李琢光善心大发地拎着电线把它拿起来,放到终端台上。 小纸片一只「手」弯在身前,另一只「手」背在身后,鞠躬行了个礼。 随后,它转过身,「手」在终端台屏幕上啪啪拍了好几下,虚拟屏幕上的显示随之改变。 它划拉着书籍列表,点着其中一本书。 《碳基生物交流简史》 它在屏幕上写出一个「纸」字,李琢光问:“纸质版?” 小纸片点头。 它又比划出两个数字。 「930」、「1019」。 “找这两个页数?” 小纸片又点头。 “……行。”李琢光拎着小纸片下来,把通向阁楼的手扶梯放下来。 她本来没打算这么轻易就相信这个小纸片,实在是那两个数字太巧了。 一个是她的队伍编号,另一个……是芮礼的生日。 小纸片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爬上去,爬到第三阶时,发现李琢光没有跟上来,还回头看她。 噗嗤一声,它身上钉着的追踪器就被它用力弹出来。 它挑衅似地扭腰,回头继续爬楼梯。 李琢光神色不变,闷头上楼。 小纸片扭着身体,一副大摇大摆的模样绕过花架,走进了陈戊消失的墙角。 阁楼大概因为地板是木质的怀旧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寺庙般的木檀香。 李琢光把手扶梯收起来,开着小灯在那个墙角周围搜索了一下。 很可惜,她没找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在她的想象中,如果是希望有人能将幻境中的书籍文化传承下去,这种幻境的开启者可能是一本书,或者其她文物。 不过这里只有种花的用具就是了。 她关掉小灯,也走进了那个墙角。 李琢光人刚没入幻境,下一秒,就一阵强烈的震颤就将她整个人摔到地上。 她本能地就地一翻起身,扶着墙壁勉强站稳,这才听到里侧的吵闹声。 她背靠着墙,双手紧扣手枪,一步一挪,从墙角转折处探头出去。 陈戊和芮礼站在不远处,吵闹声的来源是副馆长,他背对李琢光站,指着一个满头银发的女人,脸颊涨得通红。 “……为什么不让我进来?凭什么不让我进来!你总是这样防着我!” 馆长蹙眉闭眼,呼吸时身体有明显的颤抖,一点都不想和他说话。 陈戊站在馆长身前,挡住副馆长试图拽拉她的手:“你能不能先出去?你没看到馆长她——” 他话没说完就被副馆长推了一把。 他才三级,副馆长有八级,只是轻轻一下,他整个人直接摔飞出去。 副馆长还在往前走,他艰难地在幻境震颤中稳住身形,一字一句:“为什么?你回答我,为什么! “五十年前我有晋升机会,可是你居然给了你的助理?凭什么,那个刚工作三十年的助理,毛都没长齐,她搞得懂什么人情世故? “她能给你创造什么价值?我又为你做了多少事!” 馆长扭过头,甚至逃避和副馆长面对面。 副馆长低吼一声,伸直双臂,双腿发力跳起来飞扑,被芮礼抓着手往旁边一掼,翻滚好几圈,直到撞上墙才停下。 芮礼往李琢光这里看了一眼,二人视线交汇,李琢光收回了上前的动作,让自己的身形在墙角后躲好。 芮礼转过身,再次挡在馆长和副馆长之间。 馆长叹口气,睁开眼。 她眉毛灰白,眼眸混浊,银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盘着头发的发网无比熟悉。 第33章 在看清她的相貌后,李琢光只觉浑身血液倒流,大脑嗡的一声空白,手枪在她手中下滑半寸,呆愣许久后,她第一反应是被气笑了。 椿好……怎么会是椿好? 而且地质研究所那时候,她明明还很年轻,现在怎么突然三百零一岁了? 图书馆馆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昨天特地搜了一下,如今只记得是个颇为奇怪的名字。 叶春女。 好像是这名字。 叶春女看向不断试图爬起,又维持不了平衡屡屡摔下的副馆长,满脸失望。 “你现在这个样子,浮躁,急功近利,我哪里放心把更多的工作交给你?” “所以你就找了这两个人?”副馆长爬不起来,只能狼狈地趴在地上,呲目欲裂,“什么异种暴乱,根本就没有对吧……你只是想培养其她的后人!” “我都三百零一岁了。”叶春女缓缓摇头,她的声音不大,干瘦的身材毫无力量感,却能在这不断晃动的幻境中如一棵松树般稳稳地立着,声音也清晰可闻。 “这时候培养新的后人,没等我培养出来,我就该死了。” 副馆长十指抠在地面里,指甲深深陷入地面,指甲边缘渗出血迹。他低下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他的脸。 一滴泪砸在地面上。 “老师,我真的……真的一直在努力……”他声音哽咽,“如果不是我今天发现她们两个进来,我永远都找不到这里。 “这么多年,您一直没有把我当成心腹吗?” 李琢光回看了一遍阁楼监控,发现他是在李琢光和小纸片斗智斗勇的时候,偷偷跟在芮礼身后进去的。 叶春女没有回答他,而是用饱含心疼的目光投向努力爬起挡在她身前的陈戊,再扫过那些因为震动从书架上掉落的纸质书。 芮礼双臂抱胸,稳如泰山:“你希望馆长把你当心腹的努力,就是毁掉这里吗?你究竟是希望,还是威胁?” “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我怎么敢……”副馆长锤了一拳地面,锤出一个浅坑,指缝间立刻溢出鲜血。 他撑起上半身,抹去脸上的泪珠,把掌心的血糊了一脸。 “馆长,我真的没有反悔,我也从来没有因为您要等人而——” “你啊。”叶春女强硬地打断了副馆长的抱怨,“背后做了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只是不让你晋升,没有送你去坐牢已经看在师生情意了。” 副馆长不可置信地抬头。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笑了一下,接着,一连串笑声夹杂着眼泪砸出来。 “我背着你做?好好好……” 他脸上血泪混成一团,看向叶春女的目光变得狠辣而怨恨。 叶春女却带着微笑地向身侧抬起手。 “琢光,过来。” 第026章 消失的七楼(四) 突然被叫到, 李琢光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那句「琢光」是她的名字。 直到叶春女转过头来,精准地与躲在墙角后的李琢光对上目光。 李琢光将手枪别到大腿上的绑带里,从墙角后走了出来。 副馆长看到李琢光的脸后, 铺天盖地的绝望将他席卷, 他笑得愈发疯狂, 笑到最后声音里只剩下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指着李琢光, 声声泣血:“你等的人就是她?” 叶春女神色寡淡, 灰白的眸子里碎冰浮动, 仿佛副馆长崩溃也好、仇恨也好都与她无关。 她伸出手, 轻轻点了一下陈戊的肩膀,男人就浑身瘫软地倒下去。 她语气冷淡,没有一丝感情色彩:“死心了吗?” 副馆长眼眶通红,抬起被鲜血浸透纹路的双手,指甲盖被他自己的掐弄掰断一半,拼命地抑制着身体的颤抖, 瞳孔中还燃着微弱的火焰, 声音嘶哑: “您真的要放弃我吗?” “你不能给我创造任何价值,你自己能给我一个不放弃你的理由吗?” 叶春女耐心地等待着李琢光的靠近:“她比你年轻,比你听话,比你聪明,比你更有未来。 “你除了阅历,哪里比得上她?而这一点,我也可以送给她。” 叶春女对待李琢光与对待副馆长截然不同的态度刺痛了他,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眼中的怨毒能化作实质。 “那我为你做的那些事, 就当没发生过吗?” 叶春女漠然地看着副馆长一次又一次尝试爬起,一次又一次地保持不了平衡摔倒在地。 第六次摔倒在地, 他眼中泪珠大颗大颗地落下,羞耻和恨意腐蚀他的心神,那些无法挣脱的枷锁已牢牢束缚住他的手与脚。 似是不忍再看,叶春女移开目光:“你看看你,哪里还有副馆长的样子。” “够了……够了!” 副馆长五官扭曲,往日对晋升的期待、为叶春女做的一桩桩一件件都浮上眼前,此刻却被染上钻心刻骨的厌恶。 某种情绪到达顶点,副馆长反而诡异地冷静下来。他双手撑着地面,指关节泛白,仿佛用了十二分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恨意。 他眼神空洞,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又似乎略带委屈的笑容,为了维持平衡而不得不双膝跪地,看上去就像他在给叶春女伏地认错。 “我没有背叛您,我真的没有……”副馆长话语中是压抑不住的哭腔,“我只是觉得、觉得有些事它……” 他一度哭到哽咽说不出话,整个上半身佝偻下去,双手抱着自己的头,狠命地往地上磕头,很快就自他额头下流出一滩鲜血。 李琢光后退半步,避让开因地面震颤而流到她鞋边的血。 她无意中抬头,正好捕捉到叶春女眸中一闪而逝的不忍。 叶春女依旧偏着头,看着不远处杂乱的书堆。 地震让书架上所有的纸质书都掉到地上,昂贵泛黄的纸张因此折皱堆在一块儿,一本本文物般的宝物就这样被毫不怜惜地丢在一旁。 叶春女摇头,眉宇间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愁,她的银发又为她的神色平添一抹脆弱。 “鲁向明,你跟了我那么久还搞不清楚我到底想要什么,叫我怎么放心把更多事交给你?” “您想要……”鲁向明露出迷茫的表情,“您想要的不就是要那个实验进行下去么?我、我错了?” 那个实验? 李琢光立刻想到「地质研究所」的幻境前摇中,借由柜子倒影之口说出来的实验。 而椿好曾经也是「地质研究所」的一员—— 真的吗? 李琢光身体前倾,向前半步,再次打量起叶春女的样貌。 小山眉,桃花眼,五官本身并无多少攻击性,或许是在高位待了许久,面无表情时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哪怕笑起来,也叫人难在她面前放轻松。 确实是一张能让人轻易联想到年轻时的椿好的容貌。 对了,会不会是椿好的母亲?或者其她女性长辈也有可能。 ——是啊,明明就是她想复杂了,叶春女很有可能是椿好的女性长辈, 这念头一出,李琢光终于把心放进肚子里,不知何时紧绷起的肌肉得到喘息,仿佛在这一刻,不止有这一个问题得到答案。 她除了相信自己以外,还需要提防自己别钻进牛角尖。 她收回目光,等着叶春女回应鲁向明,让她能从二人的对话里得到更多信息。 但出乎她的意料,说话人竟是芮礼。 芮礼没有低头,她只是敛着眼睑,垂下视线,双手交握在身前,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保镖:“在你眼中,叶老师就是这样草菅人命的人吗?” 她话语中有愠怒,表情却冷淡至极:“你别把你自己的肮脏心思按到叶老师头上。” 草菅人命、肮脏心思…… 叶春女没有否认。 这从侧面证明,鲁向明口中说的那次实验的确与「地质研究所」里的是同一个。 那如此看来,叶春女和芮礼是反对实验的人,而鲁向明则是阳奉阴违的碟中谍? 可是鲁向明反问「我背着你做」时的不可置信不似作伪,叶春女同样没有否认,而是直接换了个话题,把藏着的李琢光点明。 李琢光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当初把头发剪短的时候,她特地选了和芮礼相近的发型,当时说希望留同一个发型能过渡一些芮礼的聪明才智过来。 可惜,现在没起作用。 这部勾心斗角的碟中碟中谍大戏证据太少,前情提要都没看过,就把结局一股脑地砸过来,直把李琢光砸懵了。 她还不敢胡乱推测,万一先入为主了一个错误印象,之后自己又要牛角尖。 真麻烦…… 她暗自低头撇嘴,错过了芮礼投来的一瞥。 “你们……”鲁向明跪坐在地上,表情灰败暗淡得几乎完全失去人气,鲜血顺着他脸颊上的泪水洇开,在他脸上张牙舞爪地织成一张破碎的网。 第34章 “原来这就是您想要的手下……”鲁向明声音嘶哑,心魂俱裂,“老师,可恨学生无法成为这样的人。” 他闭了闭眼,睁开时,眼中再没有任何绝望与怨恨,只剩满腔麻木。 他鼻子皱起一瞬,似乎仍有想哭的冲动,可是眼睛中再也流不出一滴泪。 “老师,学生实在愚钝,不明白您当初为什么要选择我,也许这同样是今时今日您放弃我的理由,” 他膝盖在地上蹭着挪了个方向,对着李琢光。 李琢光连忙往侧让开一步。 开玩笑,让一个两百多岁的长辈给她磕头,岂不是要让她折寿。 鲁向明嘴角勾起一个苦笑:“李琢光,你别怕,我没那个意思。” 他知道自己在强烈的震颤中是注定站不起身的,可是此刻,他背挺得笔直,身体极稳,脸上终于生动几分。 “我忮恨你。”他说,眼睛却明亮得吓人,“我一直知道你,你大一那年,我是终端技术创新奖评委之一。 “我看到你的作品时就知道,你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说实话,夜灯辐射后,我得知你并没有如常人一般变异成怪物或是拥有异能时,我是松了一口气的。 “时至今日我才发现,我那一口气松早了。”他自嘲地摇头,疼痛迟迟袭来,他抬起手,注视着自己指甲断裂的手。 一手的血水顺着手腕流下,将他的衬衫与皮肤黏到一起,流成一条红黑色的河。 “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为何今日会走到这一步。”他又笑了,头却有千斤重似的抬不起来。 鲁向明转向叶春女,缓缓俯下身,用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母。老师知遇大恩,学生只能来世再报。” 他好像早就准备着这么一天,动作如同排练了几百遍一样快速、熟练,右手狠绝地插入左胸膛。 在李琢光的惊疑不定、芮礼的事不关己,以及叶春女无法分辨的复杂情绪中,鲁向明猛地一用力,拆下了自己的肋骨。 血腥味刹那间爆发出来,血花四溅,他痛得视野模糊,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上流下,只剩意志力支持着他再次拨开血肉没入胸膛。 这一次,他直接掏出了自己的心脏。 那颗红色的心脏仍在跳动,还带着鲁向明的体温,断裂的血管中源源不断地汩汩流血。 鲁向明的唇边也抑制不住地喷涌出血液,他身体往一边倒下,在他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里,李琢光听到他说: “别走……我的……路。” 他躺倒在地面,右手还紧紧握着自己的心脏,失去了大脑以后,他的心脏也渐渐地停止跳动。 叶春女睁开眼,悲悯的眼睛艰难地从脚底的血河移到翻倒的书架上。 她疲惫地抬起手揉捏太阳穴,芮礼很有眼色地拖着鲁向明的尸体,把他扔进角落里。 叶春女转过身来,看向李琢光:“好孩子,你千万不要觉得我狠心。如果你知道鲁向明做了什么,你会理解我的。” 李琢光不置可否地客套笑了一下。 她在职业生涯中其实见过不少尸体。 像活人沉睡般的漂亮尸体,炎热气候或是从水里捞起来的巨人观,腐烂得早就成为蛆虫暖窝的…… 一起出任务时,说着等这票干完就回家娶男人,结果死在冲锋队的爆炸里;和恋人同属一个队伍,被下了迷药、困在着火的房间里出不去,等发现时抱在一起的尸体分也分不开…… 她在职业生涯里也见过不少龌龊事。 比如,其实冲锋队就是打算用人命去填一个突破重围的机会。 比如,那对恋人明面上是为了探索房间被分派过去,其实是队伍为了放弃拖油瓶。 可是没有一件,比鲁向明的自戕震撼来得更大。 她下意识地想离叶春女远一些,但她的理智硬生生把动作扯了回来。 她清楚,要是自己真这么做了,可能离死就不远了。 “我知道你不信。”叶春女并没有生气,而是温和地弯眼笑,让芮礼扶起陈戊,招呼李琢光跟她走。 “我给你看一个东西,你就知道了。” 李琢光看着芮礼扶起昏迷不醒的陈戊,抬腿跟在叶春女身后,余光瞥到某一堆书籍中,有一个小纸片躲在后面探头探脑。 “你肯定想知道,椿好和我是什么关系,对吧?”她笑眯眯的,把浑身的攻击性都收敛起来,好像真的是一个无害而温柔的小老太。 李琢光没接话,叶春女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我就是椿好。” 李琢光并没有觉得多么惊讶,她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其实在鲁向明如此壮烈的自戕以后,她现在对一切都没什么实感,以至于叶春女无论说什么,她都不觉得奇怪了。 “我们见过面的。”她从地上捡起纸质书本,爱惜地抚平了每一张折角,见李琢光主动蹲下身帮忙,笑意愈浓。 “但是不是在小丁的幻境里,是在现实生活中。”她说。 李琢光手上的动作减缓,目光不自觉地集中到叶春女胸口别着的指南针胸针上,那枚精致的黑白胸针逐渐占据她全部的视野,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她神情恍惚地问:“不可能,我从来没有进过图书馆。” “不是图书馆。”叶春女循循善诱,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也不是在晴山,是在凤凰——” 她的话被打断,是安顿好陈戊的芮礼突兀地挤进了二人之间。 芮礼一本接一本地拿起书,仿佛完全不知道叶春女刚刚在做什么:“叶老师,这里一共有几本书?” 叶春女面露不悦,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气,眉间的皱纹顿时深如壑谷:“芮礼,你不要打扰我。” 芮礼完全不接她的话茬,开始翻阅手上的纸质书,还露出惊喜的表情:“这本书居然真有纸质版?哇,陈戊赚大了!” 在芮礼挡住李琢光看向胸针的视线时,李琢光就已经清醒过来了。 她静静地看着芮礼的侧脸,轻声答道:“是啊,赚大了。” 第027章 消失的七楼(五) 被芮礼打断, 叶春女也不再尝试对李琢光做什么事,她与二人一起整理地上的书籍,时不时与芮礼聊两句天。 李琢光把书本整整齐齐地垒成几堆, 看着书本快收拾完毕了, 便去修理倒下的书架。 书架也是很古老的铁质书架, 重量非常结实, 还没有显影功能。 随着书架被扶起, 强烈的震颤逐渐减弱。 如果她能穿越到千年前, 那时候的图书馆应该就是这样的。 李琢光一边收拾一边想。 她们三人花了些功夫才把这一小片地方收拾完, 恢复如初的那一刻,震颤也彻底消失。 陈戊还是没醒,为了让他靠着舒服一点,醒来时不至于脖子抽筋,芮礼把鲁向明尸体的腹部垫在他脑袋底下。 “过来吧,孩子。”叶春女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尘, 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 朝李琢光招招手,让她们二人一起坐到叶春女旁边。 李琢光没坐过去,而是搬了两个凳子坐到对面去,让芮礼挨着她坐。 叶春女笑笑,没介意。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叶春女主动说,取下胸口的胸针,递到李琢光面前,“孩子, 打开看看。” 李琢光接过了胸针, 丝毫不怀疑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毒针取她性命。 她之前思维局限了。 因为这段时间接收的信息都是死物异种,所以自然而然以为七楼幻境的始作俑者也是死物异种, 反而忽略了可能性更大的活人。 这个幻境多半是叶春女创造出来的。 所以叶春女在这里才无所不能。 无论是让鲁向明连站都站不稳,还是让李琢光、陈戊不费多少力气就站稳,再往后轻轻一点就让陈戊晕倒。 架子倒下所以幻境坍塌大概也是假象。 叶春女的异能是什么、等级是多少官网都没有披露,不过看她三百多岁身体还如此硬朗,深蹲起身做得比李琢光还利落,就知道她的等级低不到哪里去。 但这个推论也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陈戊给李琢光报备过他上七楼的频率,在发现这地方以后,他基本天天都来。 叶春女等级再高,每天都开启一个时长一晚的幻境,就是铁人也支持不住。 李琢光拿不定主意,小心谨慎总是没错的。 她小心地捧着胸针,叶春女手伸过来按下边上一个小小的按钮。 精巧的机关弹开,指南针的圆盘里严丝合缝地塑封着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她在「地质研究所」里见过,挂在暗房晾干胶卷的绳子上,最清晰的那张照片。 椿好、芮礼,以及她的合照。 李琢光捏着胸针的手指紧了紧,垂下眼睛遮挡住眼底微妙的神色,语气平淡:“这是什么?我从来没拍过这张照片。” 第35章 她不太记得芮礼挡住她的视线之前,她和叶春女说过些什么,也不清楚能不能提起丁柠。 但少说少错总没有错。 叶春女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先觑了一眼芮礼,看她并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便维持着慈祥长辈的笑容说: “既然你忘了,那就别再想起来了。” 她拿过胸针,看着那张照片的眼中含着怀念,手指轻轻摩挲着,随后捏着两指,将照片放大到只剩她一人的肖像。 “四十年前,我两百二十一岁。” * 她在地质研究所担任四楼实验组的组长,相当于图书馆的部门部长,作为一个两百岁出头的人,这个成就已经相当惹眼。 她大学专业学的是地质勘探,凤凰座θ-3709-1的地质研究所就是她亲眼看着建立起来的。 在那个复制异种开始复制自己之后,椿好第一时间接过了这一实验的负责权。 当时是三月份,负责复制异种实验的研究员闹过、上书过好多次。 但地质研究所的高层对异种的态度大多都比较积极,可能因为他们自己的异种比较有用,所以对研究员的上书嗤之以鼻。 真正的高层研究员接触不到,于是叶春女就成了承担大家怒火的主要攻击对象。 这个时候,那位帮忙重建新系统的陌生小女孩找上门来了。 ——的确是小女孩,芮礼那时候才二十岁出头,叶春女的年龄是她的十倍。 芮礼如她的名字一样,眼光锐利毒辣,她看出叶春女也希望叫停实验,只是碍于身份桎梏,对上对下两面不是人。 所以她提议,正好她在更新系统,干脆把监控更新计划往后延,搞一出闹鬼的惨剧,迫使高层叫停计划。 叶春女知道这事儿不成功便成仁,要是芮礼事情败露,她绝对是第一个被问责的。 但她没有丝毫犹豫就同意了。 这个小姑娘的效率和可靠超乎叶春女的预期。 她完成得非常漂亮,一层楼里少说有二十来个人陆续请了事假或是病假,借由她的异能,监控里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这事实在闹得太大,为了安抚研究员,迫不得已之下,高层只能叫停这一实验,并且给全体四楼研究员放了一周的带薪假。 过了一个多月,芮礼超额完成系统建设任务离开了。 然而一年后,芮礼又偷偷地回来了。 她告诉叶春女,自己在猎户座α-10877为她们建设系统时,经常会出现幻觉。 柜子上的倒影朝自己笑,玻璃上要么看不到自己的身影,要么看到一些很奇怪的影像。 她询问周围人,得到的答案都是「没看到」。 就在这个时候,她想到了凤凰座θ-3709-1的复制异种——柜子。 于是她换了一种方式,询问她人是否见过没有生命的东西也拥有异能,由于她问得太过认真,险些被当成心理出问题了拉去医疗室。 她觉得很奇怪,按道理说,这种事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应该被疯狂报道,更何况那时候对异能的看法仍是觉得会折寿。 这种事件堪称制造恐慌的完美新闻,却一句话都没有流出来? 所以她在给猎户座α-10877建设完系统以后,把一年里攒下来的年假合到一起请了个小长假,重新回到凤凰座θ-3709-1。 听她说完,叶春女也觉得奇怪,如果这是小概率事件,那么碳基联盟数以亿计的星球,再小的概率也能撞上几个。 地质研究所压下消息是为了研究所的名声,让研究员不要闹,别的地方呢? 难道真的只有凤凰座θ-3709-1一个个例? 芮礼不信,叶春女也不信。 所以她们二人顶着压力,再次找高层请示,能不能重启实验。 她们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这次的高层格外好说话,还特地给了份细则,用更多的工资作为引诱驴的苹果,让不在意寿命被消耗的研究员来工作。 细则看着像是早就写好的,这一切容易到芮礼觉得高层是不是知道了一些内幕消息,正好就着叶春女的请求顺水推舟。 芮礼没有留下多久,按照李琢光知道的时间线,芮礼在疏铁元素被发现前就离开了。 也就是从重启实验那个时候开始,所有接触过柜子的人开始记忆断截,直到最后全部记忆都被修复成流畅,却没有死物异种的影子。 * “不过也不算完全没有收获。” 叶春女手中凭空出现一个保温杯,就着冒出的热气喝了一大口水。 “我无意中发现如果我能够将激素浓度维持在很低的水平,我的记忆就不会受到影响。 “正好当时地质研究所的老所长去世,临终前她将珍藏的几本纸质书和一封推荐信交给我,希望我能好好保护这些珍贵的文物,我就想到一个办法。” 叶春女俏皮地眨眨眼睛,原本公式化的笑容立刻灵动起来,灰白色的眸子里万花筒似的浮着碎光。 “我建了个幻境图书馆,每天都开一晚上,这样就能把我体内的激素消耗到最低值,让我能一直记住这件事,而且幻境里的记录也不会被影响。 “后来我四处搜集纸质书本,就渐渐把这里建得这么完整……”她弯着眉眼,温柔缓慢地扫视过身前的书架。 “毕竟是要把激素压到最低值,早上起来会很疲累,我没有办法继续研究所的工作,就拿着推荐信回了晴山总部。 “霍总指看了我的推荐信,让我去中心图书馆,以及在晴山大学当挂职博士导师,后来我拿出图书馆里的几本书捐给图书馆,教的学生也争气,很快就升到馆长了。 “不过,这种办法到底是伤身体的。” 叶春女的眉头微微皱起,眉梢眼角都是哀婉,她手握成拳,轻轻捶打着大腿肌肉。 “我刚入职图书馆时去体检,结果查出来这几年,因为我透支π+激素,身体年龄都是常人两倍速的增长。所以……其实三百零一岁是我的身体年龄。” 星际生命的年龄分为实岁和身体年龄,实岁即是从出生算起的年纪,身体年龄则需要依靠体检报告鉴定。 星际平均实岁年龄是三百上下,而平均身体年龄则只有二百七十上下。 对外披露哪个年龄都是个人自由,星际时代,个人隐私信息重重上锁,除非自己宣传,否则别人不可能通过违法手段查到。 一般来说,不管女男,都更倾向于报出更年轻的年龄,当身体年龄年轻时更是如此。 年轻,就意味着有未来,也意味着更强大的身体素质。 “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出于作为一个人的道德,李琢光觉得现在不该追问一位伤感的老年人。 但是目前唯一死物异种淸剿队队长的职业道德还是盖过了个人道德,而且她相信以叶春女的职业敏锐度,会配合她的。 不出所料,叶春女很快收起了脸上的唏嘘,用一如既往的慈祥的笑脸看着李琢光:“没事,孩子,你问吧。” 李琢光正襟危坐,她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炯炯目光随着她的沉吟而凝重,紧皱的眉头像是一堵拔地而起的高墙,将她内心所有的思索都牢牢保护在内。 芮礼静静地看着她。 这是她思考时一贯会露出的表情。 这时的李琢光才会褪去摸爬滚打练出的八面玲珑,以及面对友人随和温柔的好脾气,露出真正的、携着好似与生俱来的威严的她本身。 这时候,李琢光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问题是—— 叶春女的叙述可信吗? 因为芮礼明显记忆被同化了,无法向她求证。 而那故事尽管和李琢光在丁柠口中听到的故事版本差不多,但由于地质研究所的记载早已消失,她没有证据来鉴别真假。 让她起此疑虑的,是鲁向明临终前的种种举动与话语。 而同时,在幻境中,选择无条件支持她的椿好身影再次浮现在李琢光眼前。 幻境异种若要在幻境中植入一个故事,故事本身只能植入异种自己的记忆,然后让「闯入者」扮演某一个角色。 也就是说,幻境中的椿好对她说「我把你从焚化炉的队伍里拽出来」是真实存在的。 只是这个人并不是李琢光而已。 两厢话语在李琢光耳边接连响起,摆着标准正邪表情的叶春女也开始在她脑子里较劲,像是一团难以捋顺的毛线,而这团毛线能否顺畅解开决定了全星际生命的未来。 芮礼仍然只是看着她,而叶春女面露鼓励。 李琢光闭上眼,难言的焦虑抓住她的心脏,指甲无意识地来回刮着衣角。 霍总指告诉她相信自己,她自己也知道要相信自己,但真正做起重大决定时就知道这有多困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心头忽而浮现诸多往事。 第一次打败异种,第一次出任务,每一次拼尽全力救下的队友和受害者对她的全身心依赖…… 第36章 想着想着,她的心跳逐渐平复,手掌温度回暖,支撑着她的主心骨似乎回到了原位。 ——她其实没有必要现在就做出决定。 那么第一个问题就接踵而至。 “您为什么没有告诉霍总指这件事,和这个保留记忆的办法?” 第028章 消失的七楼(完) “我和她说过的。”叶春女把胸针收了回来,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二人都将为什么李琢光会出现在照片里这件事略过了。 “霍听潮毕竟是总指挥,她的异能杀伤力太大, 而且她也需要保持身体健康管理集团, 所以说完以后她就忘记了, 我也没再提起过。” 合理又不合理的解释…… 的确, 霍听潮自己不可能用这种消耗寿命的方式记住死物异种。 霍听潮凭自己只是「觉得不对劲」的一点感觉, 就能在每天记忆都要被重置的情况下抽丝剥茧查出那么多事。 如果叶春女真和她说过, 她肯定至少会有记录。 但叶春女又没有必要撒谎。 这种事, 李琢光只需要问问霍听潮就能得到答案。 她肯定知道,霍听潮要是怀疑她,那她努力争取李琢光的信任就都泡汤了。 这个问题先放在一边,她需要明天去找霍听潮求证。 “那这位鲁向明同志在死前控诉您的事情,您还没有解释过。” 叶春女点点头,目光中流露出难堪, 她低下头避开李琢光的视线, 抚了两把裤子衣料。 “芮礼这小姑娘护短护得紧,我本不打算告诉你,但要说起鲁向明那我只能说了。” 她偷偷瞟了一眼芮礼,见对方事不关己地翻着手上的书籍,便放下心来,说道: “丁柠的幻境里,我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把「你」从焚烧炉的队伍里解救出来?” 李琢光默认。 叶春女于是继续说:“现实中叫我从焚烧炉的队伍里解救出来的,就是这个鲁向明。” 她说:“其实我应该想到这一天的, 我一开始与他接触时, 他就心理脆弱,他去排焚化炉的队伍, 就是为了自杀。 “因为他在夜灯辐射后,虽然异种等级高达八级,能力本身却不那么有用,就是吸猫。” 李琢光讶异地挑眉,这个异能和鲁向明斯文严肃的外表实在是……不合。 “而且不是吸所有的猫科动物,甚至不包括野猫,只有被人饲养过的宠物猫。”叶春女对鲁向明的异能范围再做了一次修正,这下是切实把李琢光震惊到了。 如果是吸所有的猫科动物,鲁向明还能去动物保护局,负责猫科动物部门,想必会对濒危猫科救助做出卓越的贡献。 但只吸家猫…… 这种异能除了去做帮寻走失小猫的志愿者,李琢光实在真想不到别的就业道路。 怪不得鲁向明还留在图书馆……不是因为正好觉醒了有关的异能,而是觉醒了完全无用的异能。 “他不像你,有钢铁意志,坚韧不会放弃。”叶春女说着说着,伸手握住了李琢光的手,就像一个和蔼的长辈。 “我一开始不想让他掺和这件事,但其她人的异能都更有用,他是我当时最好的选择。” 面对叶春女的夸赞,李琢光讪讪。 她也是自暴自弃后签过安乐死协议的人,但那份协议还没上交,芮礼就冲进她的家里,打开她的终端把协议删了个干净。 她有些不自在地收了收腿:“所以他背着您做的事是指什么?” 叶春女叹了口气:“他本身就因失意而对世界怀有敌意,我呢,可能什么时候给了他错误的暗示,就导致他以为我想发展死物异种,灭绝全星际的生命。 “所以他做了一些错事。” 叶春女似乎并不愿多说鲁向明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也许是不想把鲁向明最后一层遮羞布扯下来。 嗯……这也有点奇怪。 李琢光的目光移向肤色因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鲁向明。 他衣服上的鲜血干涸成一大块棕色的胎记,脸上极致的红与极致的白糅杂在一起,再加上他那死不瞑目的双眼,着实瘆人。 能去坐牢的错事还要包庇他么…… 叶春女肯定没有说实话,而且隐瞒了相当一部分事实,芮礼也无法帮助她回忆。 而更奇怪的是,李琢光本该是唯一记忆不受到影响、就算被辐射影响了也能自己回忆起来的人,但现在,连她都不记得芮礼去过凤凰座θ-3709-1。 她怀疑就算她带了测谎仪,结果也会显示叶春女说的都是事实。 “……最后一个问题。” 李琢光如今迫切地想再回一趟凤凰座θ-3709-1,把地质研究所这个一切开始的地方从头到尾仔细翻一遍。 “当初地质研究所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整个研究所都被废弃了?” 这个问题才真正触及到叶春女悲恸记忆的核心。 叶春女的眼圈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她抬起手捂脸,极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显得多么失态。 可她失败了,眼泪决堤般顺着脸颊掉落,她咬牙切齿地说:“那就是我与死物异种不共戴天的原因。” 断断续续的抽泣打散了她的话语,她忍到最后还是将脸颊埋入双手间,只留下痛苦的呜咽。 李琢光无助地看向芮礼寻求帮助,对方恰好合上书对视过来,说:“我来说吧。” 她认真地凝视着李琢光的双眼,那其中饱含的浓烈情感都快灼伤李琢光。 “抱歉,我骗了你。”她低声说,“其实我没有把凤凰座完全忘记,在研究所废弃那年,我其实想起来了。” * 和霍听潮一样,芮礼在千万光年以外的星球上协助建立系统时,感受到一丝违和感。 因为高强度的工作,当时的芮礼差不多也是每天清空激素到最低值的程度,所以比起霍听潮的感觉,她是切实发现。 在那个时候,她对凤凰座的地质研究所是有记忆的,只是有关于六十二号实验的记忆都消失了。 她只猜测现在的不对劲不是第一次,没有明确的方向,所以她干脆以身体抱恙为由请了一个长假,从第一份工作的研究所探索起。 一直没有收获,直到来到凤凰座θ-3709-1。 当她再次见到叶春女时,她就知道这里是开端。 因为这里的系统本身就由她建立,像她的孩子,所以她黑进系统就像回家,也不会留下可疑信息。 在系统里,她找到一个自己曾经用好几十层密码锁定的保险箱,花了点时间把密码破解,保险箱里的东西如实记录了当时她所有觉得怪异的点。 为了争取叶春女的信任,芮礼不得已又编了点谎。 好在最后也是成功了,而且成功得异常容易。 实验进行得很顺利,一如李琢光在幻境里经历的那样,研究员发现疏铁元素可以抑制柜子的复制,随后利用疏铁元素制造了各种武器和护具…… 直到有一天,叶春女的直属上司葛靖突然提议要不要亲自带点研究成果去晴山总部邀功。 本来芮礼就打算回去一趟,她便说让她一起带回去好了,结果葛靖却说—— “登梅有人希望我亲自带着人去,说什么三千年前的远古人流行小国派使节去给大国上贡表示忠诚,我们可以效仿先贤……” 登梅是这所地质研究所的直属星球,听完这话,老油条如叶春女都沉默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很想知道是哪个领导这么脑残。 葛靖无奈地摊手耸肩,放松的肩膀流露出无尽的疲惫:“算啦,就当带着大家出去公费旅游了。” 丁柠是四楼的人事总员,她很快把出差的名单拟好,交到上司手里。 葛靖简单过了一遍名单,都是设计制造疏铁武器护具的主要功臣,没什么问题。 出发那天,芮礼收拾好行李,出门时看到叶春女和葛靖两个平时衣冠楚楚的精英人士此时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脸颊和头发都被炸得各种乌漆嘛黑。 她好奇地凑上去问她们在做什么,葛靖说既然要学远古人就学到底,她们在用煤炭煮鸡蛋,一开始操作不熟练,搞出了一个小爆炸。 芮礼:“……那为什么要煮鸡蛋?” 葛靖一个两百七十多岁的老年人举起手里的鸡蛋一边拨一边给芮礼展示,咧着嘴一副孩童般快乐的笑容: “远古人都说出远门以前要煮个鸡蛋,如果鸡蛋熟不了就说明出门要出事。” “呸呸呸!”叶春女连忙打断她的话,“别说不吉利的话,应该说如果鸡蛋熟了,那我们的旅程就会顺顺利利的。” 芮礼:“……” 她看出来了,这一老一中只是玩心大起。 叶春女拨开蛋壳:“喏,你看,圆滚滚,肯定熟了!” 拿在她手里的鸡蛋白嫩新鲜,鸡蛋壳开了一个小口就剥下一连串,她捏住鸡蛋中间,就往两边一掰。 第37章 “鸡蛋嘛,怎么会熟不——” 掰开的鸡蛋里侧蛋白和蛋黄都没有完全煮熟,随着叶春女的动作,腥臭的蛋液瞬间流了一手。 三人俱是一静,一时间只剩下自制简易小锅子里咕嘟咕嘟沸水声。 愣了几秒后,叶春女反手把蛋往锅子里一按,干笑着打破沉默:“哈哈,我们不搞这种迷信的事,相信科学!” “对对,相信科学。”葛靖也不敢再剥自己的鸡蛋,扔进锅里以后,招呼保洁过来处理,“小芮你都收拾好啦?那我们走吧。” 机器人帮芮礼搬运行李,三人一起往研究所外不远处停着的飞船走去。 诡异的沉默蔓延,谁也没开口。 尴尬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她们到达飞船门口,后勤看着机器人将行李都放入指定的位置,其她研究员纷纷站起,向葛靖行礼。 葛靖数了人数,全部到齐,她便让大家回到位置上,打开安全带,准备出发。 飞船驾驶员按照惯例播放安全须知,坐在最前排的葛靖频频低头查看终端,但叶春女询问她时,她只回答没事。 在虚拟投屏人开始演示发生不同事故什么姿势最安全时,葛靖倏地关了安全带,大步跨到驾驶员身边,低头与她耳语了几句。 驾驶员转过来的半张脸的神情错愕至极,但葛靖没给驾驶员任何反应的时间,说完就往后退去。 “怎么了?”叶春女探过身子询问。 葛靖向叶春女笑了笑:“我有个东西忘带了,下去拿一下。” “什么东西忘拿了?”叶春女继续问。 葛靖就像对待驾驶员那样,不再回答叶春女,步履匆匆地走到门口,收迈腿和开门的动作都因过快而显得紧张。 “葛总?葛靖!”叶春女喊着,看对方不应答她,她便也要去打开安全带,半个身子都弯出去了,却被上了锁的安全带拦在原地。 “你干什么?”她皱眉,面露愠色地对驾驶员喊道,“把我的安全带打开!” 驾驶员是个年轻小姑娘,她脸色发白,冷汗直从额头流下,双手都抖如筛糠,双眼却紧紧盯着飞船外监控画面上。 “罗,你干嘛呢,快点把叶总放开啊。” “罗?嘿,罗!你听见没!” 陆陆续续有研究员出声劝阻,罗只是抿紧嘴唇,把所有人的安全带都上了锁。 “罗,你在想什么?”叶春女重重拍了两下座椅,“快点把我的安全带解开!” 监控画面中的红色人影渐行渐远,逐渐变成黄色,最后变成绿色。 人影前脚刚踏入研究所,后脚罗就干脆利落地拍下了飞船油门,飞船轰隆隆地启动,彻底将叶春女的怒吼掩盖过去。 叶春女咬牙忍着海拔猛然升高的难受,艰难地抬起手,点开飞船外监控的权限。 她看到研究所透明的大门突然被飞溅的血糊了一门,有一个人影被按上血浆之间,而后无力地滑落下去。 飞船加速得很快,叶春女只能眼睁睁看着血在密封的玻璃门内堆积成河流,十分钟后,飞船到达第四宇宙速度,一瞬间就将星球远远甩在身后。 叶春女的手在抖,安全带的锁何时被解开的都不知道。 罗硬撑着开启自动飞行模式,解开安全带想来找叶春女请罪,但实在腿软,走一步就跌下去。 她跌跌撞撞地爬到叶春女身边,痛哭不止:“葛总让我把她丢下,我、我没办法,对不起……叶总……” 第029章 保修部门 芮礼说的故事不长, 只是前情提要比较多。 葛靖这个名字是第一次出现,按照芮礼的通俗化解释,叶春女是四层层长, 葛靖是土质分析这一个项目的总负责, 相当于副所长之下最高的职位。 叶春女抬起头, 摸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平复了片刻呼吸, 再说话时, 声音冷静许多: “葛老师是我的恩师, 我本科到博士十二年都是她带的,毕业后被她引荐到凤凰座的地质研究所。” 她叹了口气,抿着嘴巴笑起来:“孩子,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那张小纸片突然从椅子后走出来,抓着叶春女的裤脚往上爬,蹲坐在叶春女的大腿上, 两只「脚」荡在外面一晃一晃, 胶片上那张冷漠脸直直看着李琢光。 “……没有了。”饶是心硬如李琢光,也知道此时不该继续问下去了。 芮礼拿着书站起来,自顾自地去将书放回书架上,歪过头看了一会儿,抽出另一本书:“这本是你要找的书?” 李琢光回过头,看到芮礼正看着她,她才答道:“什么我要找的书?” 芮礼走过来,将书递到李琢光眼前:“喏, 《碳基生物交流简史》。” 那本书封皮简单, 纯色封底和仿宋字体,保存良好, 纸张都没有泛黄,和新的一样,侧面用歪七扭八的字迹写着几个大字: 「留给李女人。」 李琢光:“……” 她沉默了好一阵,像是忍不住了一般,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肩膀轻颤,转过头去与那张证件照上的眼睛对视:“没想到你还会写字。” 小纸片爬起来,叶春女拢着双手在一旁隔空护着,它双「手」叉腰,骄傲地挺了挺胸,仿佛在说「那可不」。 “谢谢你。”她拿过书本,道了声谢,就要坐下来翻阅书本。 叶春女的手轻轻地挡住李琢光的动作,刚被眼泪洗过的灰白色眼眸干净澄澈,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没事,你带回去吧。 “你如果想来这里,每天都能来,我会一直把这个幻境维持到我死的那一刻。” 她目光移向昏迷到现在的陈戊,下一秒,陈戊双眼倏地睁开,像溺水上岸的人一般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他摸索着撑着身边的地面起身,被一手血滑得手没撑住栽倒在地,再扭头,正对上鲁向明那瞪目张嘴的面孔,吓得他双手双脚往后爬了几步。 李琢光把纸质书往芮礼怀里一塞,上前扶住陈戊的手臂和腰。 感受到身后坚实的力量,陈戊下意识反手抓住李琢光的手,眼角泛红,语无伦次:“我、他……吓我一跳。” “没事,不就是个死人么。”李琢光牢牢握着陈戊的手,感受到他手心的冰凉,“没落枕吧?” “没有。”陈戊抽噎了一下,顺着李琢光的力气站起来,“谢谢你,芮副队,我知道肯定是你干的……” 他声音越来越小:“但这真的很吓人。” 芮礼冷笑一声。 叶春女站起来送客,她对着陈戊一向是和颜悦色的:“抱歉,孩子,我要和琢光说些私事,迫不得已。” “没事的叶老师。”陈戊局促地站稳,双手背在身后,绞着衣角,小幅度地鞠躬点头,“能来这里看书我已经很满足了。” 叶春女笑得很开心,收集纸质书这么久,面对真心爱书的人也是爱屋及乌。她到书架前挑了一本书过来递给陈戊:“这本书送给你,你以后想来还可以再来。” “谢谢叶老师。” 陈戊双眼顿时放光,面露虔诚地接过书本,爱不释手地来回翻看。 “那我们加个终端好友,以后联系?” 四人离开幻境,李琢光提议道。 叶春女应了,她与李琢光加上好友。 清晨的太阳已经升起,浅黄色的晨曦穿透天空边缘的薄云,一线白光从天窗里洒入阁楼,均匀地照亮每一盆花卉。 叶春女留在阁楼里,李琢光带着两人下楼。 图书馆门口有许多人在排队等待入场,她们大多是有学习任务在身的学生,此时捧着教科书或是习题,盘腿坐在地上。 见三个身穿晴山清剿制服的人从里面出来,有好些人连忙爬起来,抱着书本,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有人小声说:“我就说我看到图书馆后面有两个淸剿队的,肯定是出事了!” 看来观千剑和昙起云已经到了。 “不用惊慌。”李琢光对着说话的人点点头,亮出自己的证件,“正常执勤任务。” 她环顾四周,一一用视线安抚周围慌乱的人群:“最近异种暴乱,辛苦大家日常出行注意安全,遇上紧急情况直接发送求救信号,每一条街道二十四小时都有淸剿队执勤。” 她收回证件,露出一个温柔可靠的笑容:“不用害怕,晴山与你们同在。” 说完,她便带着芮礼和陈戊离开了正门。 绕到图书馆后方,那辆被李琢光破坏的车旁停了一辆崭新的车,一只兽人正将另一只双目通红的人类压在破损的车上,观千剑站在不远处拍照。 昙起云第一个注意到李琢光的身影朝她挥手,跑上来主动汇报那只暴动的异种。 “我觉得这就是你接的那个任务!”昙起云自信满满地咧着八颗大牙,摸着自己的寸头,“人类,六级,异能是狐狸化。” “的确。”李琢光点点头,“应该就是他。等任务奖金下来,你和观千剑两个人分。” 第38章 昙起云见她肯定,嘿嘿傻笑:“能有多少钱啊?” 李琢光:“六级任务,钱不多,我记得好像是一万。” “呜呼!”昙起云小小欢呼一声,“那这样我钱就攒够了!” “你想买什么?”李琢光一边上报损坏的车辆编号,还把观千剑拍的照片也一起上传。 昙起云面色神秘地摇摇头:“暂时保密。” * 李琢光和芮礼回到宿舍就倒头大睡,睡到中午十二点被观千剑拉起来洗漱吃午饭。 午饭是陈戊做的面条,他昨晚睡了一夜,回来也没有补觉,做完任务汇报后闲着没事干,就做了一顿饭。 九三零宿舍没有配备厨房仿生人,因为大家在品尝过后一致觉得陈戊做得更好吃。 李琢光吸溜着面条,终端自动播放着出任务时她错过的新闻。 观千剑坐到李琢光身边,她刚健完身,身上有股热气:“我昨天听海伦说,她们保修部夜里闹鬼了。” 李琢光掀起眼皮:“因为我发的消息?” 昨天回来时,观千剑已经把聊天截图给她看过了,被影响的不止是她收到的消息,还有海伦的。 “不是。”观千剑打开辣酱罐,挖了一大勺往碗里加,“好像是她们那儿什么机器突然自己开始运转,还说一些很奇怪的话。” “唔!”对面的昙起云突然出声,把三个女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他加快速度嚼着嘴里的面条,赶紧咽下去后忙不迭开口,“我知道我知道!” 他共享了自己终端的屏幕,搜索历史记录后,换到一个正在疯狂刷新消息的群聊界面,点开一条合并转发的消息群。 「保修部d00166海伦:到底是哪个短命的给总部保修部的智能中控加了那个录音?大半夜的会吓死人的知不知道!」 「保修部d00070瀬戸朝香:查代码修改的历史记录。」 「保修部d00166海伦:前辈,我查了,提示我没有权限,我真是见了鬼了。」 「保修部d00166海伦:[图片]」 「保修部d00166海伦:这玩意现在一直在说什么消灭李琢光我们义不容辞,啥意思?晴山古语吗?」 「保修部d00166海伦:刚刚李琢光给我发的消息就是不正常的,有点太巧了吧……」 「保修部d00166海伦:[图片]」 「保修部d00001秦贞:?」 「保修部d00001秦贞:李琢光?总部清剿九三零队长那个李琢光?确定吗?」 「保修部d00166海伦:[语音]13″」 「保修部d00166海伦:确定的,部长,就是那个刚升到总指挥直属的九三零队长李琢光。」 「保修部d00001秦贞:知道了,@保修部d00070瀬戸朝香 你去保修部陪一下海伦,明天你们俩跟我一起去见霍总指。」 「保修部d00070瀬戸朝香:收到。」 「保修部d00166海伦:收到。」 消息群是瀬戸朝香转过来的,还是大半夜,转过来以后就在群里大吐苦水又要加班。 看群聊名字是打游戏用的,只有八个人,应该都是瀬戸朝香信任的人,才会吐槽得如此肆无忌惮。 若是这智能中控的失控不是人为的恶作剧,很有可能是死物异种一时没控制好,或是智慧程度不高。 于是,饭桌上的其余人目光都聚集到李琢光身上。 视线中心的女人不紧不慢地端起碗将面汤一饮而尽,施施然取过纸巾擦嘴,淡淡说:“怎么,你们也想消灭我,义不容辞?” “那倒不会。”芮礼在她面前呼出一张虚拟屏幕,语气无波无澜,“但是新人会。” 李琢光看着一长串等待挑战的名单,尤其因为她们晋升成霍总指直属,队伍等级失去效用,现在所有等级的新人都能来挑战她,这份名单长达两百人。 虽然大家都知道李琢光肯定有点东西,但是……万一呢? 那可是霍总指直属的队伍,要是能捡漏,直接少努力一百年。 她好不容易绷住的高深表情一垮:“要不我还是辞职算了。” 芮礼面无表情地放下碗:“吃好了没?吃好就走了。” 李琢光弓着背,像个幽魂一样跟在芮礼身后假哭:“呜呜,你怎么都不安慰我,感情淡了……” 芮礼:“滚,你抓着我加班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 李琢光:“嘻嘻。” 九三零的宿舍没有因为升职而搬家,仍然在清剿部宿舍楼群里,不过最近新装了直达通道,用起来不太习惯,但很方便。 到达霍总指办公室门外一共就花了五分钟,正好碰上三个身着保修部制服,打算敲门的女人。 三人回过头来看到李琢光,其中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第一个反应过来:“李琢光?” “是我,你好。” 李琢光立刻进入工作状态,挂着公式化的笑容,先与正中间的女人握了一下手,那人胸口的名牌上果然是秦贞。 两边依次都握过手、打了招呼,霍听潮的秘书恰时走上前来,为她们打开门。 霍听潮刚结束一个会议没多久,正好喝完一杯茶。 秘书刚想去替霍听潮沏茶,李琢光抢先一步,像做过千万次一样,熟练地放茶叶、倒开水。 在一片沉默中,她泡好茶,用了不知什么手法冷却,最后送到霍听潮手中的,便是一杯温度正好的白茶。 霍听潮深深看她一眼,低声道了声谢。 芮礼垂着眸,满脸淡然,放在身侧攥成拳的手却用力到关节发白。 秘书的工作被接替,带上门退出去了。 见李琢光也落座,秦贞率先开口:“海伦,你把监控放给霍总指看。” 海伦显而易见地紧张,视频早在终端上准备完全,直接点击共享就开始播放。 录像并不长,只截取了最有价值的一段,也就是保修部的人工智能一个接一个地开始播放「消灭李琢光,我们义不容辞」。 海伦有些手抖地将视频暂停到最后一帧,监控自动标记了所有发出声音的器械。 “霍总指,情况就是这样。” 秦贞站起身,开始汇报:“我们查了代码修改历史,没有出现问题,尤其因为李琢光同志昨天还发了点奇怪的东西给海伦,所以我觉得可能不是巧合。” 霍听潮若有所思地点头,李琢光抚着下巴沉思。 半晌,李琢光平静开口:“这样是不是可以直接把保修部的死物异种揪出来?” “死物异种?”秦贞猛地蹙眉,看向霍总指。 第030章 异种排查 霍听潮没有第一时间给秦贞解释, 而是选择先回答李琢光的话:“对。” 她给李琢光传送了几份文件:“昨天有个实验出结果了,虽然这个装置失败率有点高,但是可以先简单排查了。” “好的。” 李琢光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文件, 大概意思是根据李琢光这次带回来的报告推测, 如果要定位死物异种, 人工激素可能也有用。 所以某个研究员灵机一动, 买了点激素定位器的淘汰残次品植入使用人工激素的设备做实验。 居然真的让她定位成功, 因此换掉了五样设备。 不过, 这能定位出许多红点, 也会有部分在追踪过程中消失。 目前,研究员用这个装置给霍听潮的楼层排查了一遍,揪出四个死物异种,霍听潮明显感觉自己哪怕忘记了,也隐约能有记忆。 她让李琢光在今天结束之后去检查一下,看看那些死物异种是否有错判, 才转向秦贞。 秦贞与她一对视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点头道:“都是我一手带上来的,您放心。” 霍听潮点头,李琢光主动为秦贞三人解释起死物异种。 可能因为说话人是李琢光,海伦放松许多,听她说完便快速接下话茬:“所以你昨天给我发那些奇怪的消息也是因为这个死物异种吗?” “对。”李琢光递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这姑娘挺有悟性的。 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想法,身边其她四个女人也不打算提问,海伦控制不了好奇心, 伸长脖子靠近李琢光, 追问道:“那这个死物异种你抓到了吗?”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调出昨天她在回家的车上争分夺秒写好的报告递给霍听潮:“这就是我今日想汇报的事。” 霍听潮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翻阅完报告, 目光落在末尾李琢光的签名上静了一秒:“我对叶春女这个办法确实没有印象。” 她曲着食指,缓慢地敲击桌面,沉默良久:“但是叶春女这个人……我有点印象。” 李琢光聆音察理:“好的。” 叶春女撒谎了,但她这个人是可以信任的,暂且可以先当自己人。 “那个死物异种和叶春女关系很好,所以我并没有强行将它带走。”李琢光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将那本纸质书供出去。 目前为止,她对谁都不能太信任。 第39章 “你做得对。”霍听潮简单应了一句之后,便直接岔开话题,和秦贞沟通什么时间方便去把保修部的死物异种排查一遍。 “这种事,总归宜早不宜晚吧。”秦贞答道,她看向李琢光,“同志,你什么时候有空?实验部的人去初步排查一遍后,可能还需要你帮忙看一看。” 安静的芮礼在一旁调出李琢光的日程表以及保修部的值班表:“最近一次合得上海伦同志的值班时间是下周一。” 两方人都没有意见,第一件事就这么愉快地敲定了。 秦贞解决了自己手下的事便直接告辞,等在外面的程序部人员随后走进来。 今天下午第二件需要解决的事情步入正轨。 芮礼和那位员工商讨排查方法,李琢光则开始放空。 本来这种双向匿名的系统就很难排查,李琢光也只想到一个笨办法,就是排出所有曾面向七级队伍颁布过n-1次任务的高层,然后把与她们任务有重合的高层去掉。 但这个办法有个问题。 虽然接下高层最后一次颁布的任务一定是九三零,可在此之前会不会被九三零接下是未知数。 如果这两次任务是被安排的,那么匿名高层至少要百分百确定会是九三零接下,也就意味着在之前从来没有碰上过九三零。 这概率也太小了。 晴山总部的中枢系统也是芮礼帮忙建立的,她在程序部的密钥帮助之下轻松进入了中枢内部,在内搜寻一番后得出结论—— “初步看来,程序没有被人为更改过。” 也就是说,不存在人为修改了选中李琢光的概率。 李琢光在系统中接下这个任务是一个完全随机的事件。 想到这里,一股难以言明的冷意爬上李琢光的脊背,她本能地坐直了身子,缓缓开口: “除非,这个高层不是确定的卧底,而是也被死物异种影响了。” 霍听潮一顿,接上了她的思维:“所以集团内部其实没有卧底,只要幕后黑手想,就连我都可以被它控制。” 死物异种的智慧程度究竟进化到什么水平,互相之间是否有特殊的沟通方式…… 普通生命对于死物异种而言,究竟是敌人还是……闲暇时的玩物? 办公室中的人都意识到这一点,皆是一静。 程序部的小姑娘眼珠子左转右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都不说话了,但她也不敢主动打破沉默,抿唇缩着脖子,像个鹌鹑一样缩小存在感。 李琢光最先有了动作。 她侧着头观察了办公室中某一点许久,站起身,扶着桌子边沿往旁边走。 三人不解地看向她,再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只有一个投影器,电源开着,但是没有霍听潮的允许,是不会开启投影的。 程序员与芮礼对视了一眼,用口型问:“她怎么啦?” 芮礼没有回答她,只是将食指抵在唇边竖起,让她保持安静。 程序员眨眨眼,挨在芮礼身边,认真看着李琢光一步一步走出去的背影。 难道……想做霍总指的直属心腹,需要有点怪癖吗? 程序员把眉毛扭出一个奇怪的角度,眯起眼睛开始思索她自己有什么怪癖。 写代码之前一定要洗干净手算不算? 就在她思索着自己该培养个什么新怪癖好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就好像有只巨大的百足虫钻在地毯里,找不到方向时就拍着几百根肢体四处乱窜。 而一直警惕着的李琢光忽然闪身,下一秒,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射线擦着她的身体直直打入地面,一个焦黑的洞瞬间出现在地毯上。 “妈妈啊!”长年坐办公室的程序员没见过这种场面,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躲到芮礼身后,紧紧地拽住对方的手臂,“这是、这是什么啊?” 霍听潮从桌底抽出一把袖珍激光刀扔给李琢光,李琢光头也没回就接住小刀,滋地一声弹出一截荧光色的激光。 她一边谨慎地缓步向前,一边抬手,袖珍激光刀横在身前。 程序员不知道李琢光正面对着什么危险情况,她不敢动,屏住呼吸,拉着芮礼的双手越发用力。 芮礼低头瞥了她一眼,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程序员一发现她的意图,就攥得更紧了。 芮礼:“……” 她只好把手臂往女生怀里送了送,好让对方不要再这么用力,掐得她血液都不通畅了。 突然,李琢光的手腕猛地动了起来,快速地挽了个微小的剑花,短小的袖珍刀在她手里甩出残影,啪啪啪几下,程序员看不见的激光子弹就被弹开,四下没入墙壁里。 程序员又往芮礼身后躲了躲,小心地看了一眼霍听潮,又看了一眼芮礼,见二人都没有生气的迹象后才松了口气。 李琢光的动作其实并不快,以程序员的等级可以清晰地看到她每一丝运动轨迹。 清晰到程序员忍不住开始遐想,如果是她对上李琢光,有没有机会赢呢? 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李琢光的手上下左右,激光的亮色在空中画出一张很快消逝的图画,她像只被逗猫棒吸引去注意力的猫科动物。 整个过程不过半分钟出头,李琢光自手上动起来后,脚下的步伐也倏地快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终端面前,挡开最后一枚子弹后,用力把刀插入那个终端里。 然后,她左手抓住终端,扭了半圈再往外一扯,也不知道她怎么用的力,竟叫她硬生生把终端扯了下来。 电线断裂蹦出的火花滋滋乱响,终端上的绿灯开始疯狂闪烁,有那么一刹那,程序员真的看到投影器前方出现一个浑身正在融化,张大嘴巴对着天空哀嚎的人影。 也许是人吧……那东西好像有三只手,背后还有一对翅膀…… 那是什么东西啊,晴山总部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不止是晴山总部,平常她们看外星新闻也从来没见过这种物种。 妈妈啊…… 程序员用手合上自己不知何时掉下去的下巴,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椅子抓回身边,她腿还软着,只能依靠手部力量让自己坐回去。 身下落到实地,程序员才感觉到一丝安全感,她晃了晃脑袋。 ——自己还是专心搞寻找高层的代码编辑上吧。 淸剿队果然是淸剿队啊,就算看清攻击轨迹,她也找不到对方的弱点。 打败她直接成为霍总指的直属队长这种事,还是今晚当睡前故事哄哄自己吧。 李琢光没有停下,而是手里举着终端,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拿着激光刀这里威胁一下,那里威胁一下。 还真让她再拔下两个终端,取走一块名牌。 只是这名牌—— 李琢光拿着名牌,刚在名牌上看到一张一闪而过的鬼脸,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霍听潮。 那是霍听潮仍是总部一队队长的名牌。 那时候没有异种,也没有异能,但陌生星球总有一些不通人性的怪物,所以当时的淸剿队是负责清理这些怪物的。 每张名牌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名牌肯定对霍听潮意义重大,李琢光也没有想到会排查到这东西上。 她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没想到霍听潮倒是显得无所谓。 她接过这张小名牌,上下翻看,目光怀念地将每一处细节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最终还是将名牌递还给李琢光。 “一起处理了吧。” 霍听潮转而开始发消息打电话,利落地开始给手下人布置任务,要她们加快实验进度和排查死物异种进度,再不看名牌一眼。 “……好的。”李琢光一手拿着几个找出来的死物异种,直接离开了霍听潮的办公室,前往实验部。 芮礼和程序部的员工则留下来按照李琢光的方法排查,如果能找到谁布置了任务,至少还能揪到一个线头。 实验部在郊区地方,非常远,李琢光叫上了观千剑一起开车去。 中途,得知李琢光目的地的陈戊提醒她一句柳一要体检了,于是李琢光再绕了点路,把柳一也捎上。 她是柳一的监护人。 当初那间研究所里救出来的实验品一个个的都分到了监护人,只有柳一这人有特殊情况。 身边但凡有激素起伏他就要发狂,就连家具都是特制的,需要不带人工激素。 实在没办法了,她们才想到当初把柳一带出来的人好像没让他发狂,于是便把李琢光叫回去试了一下,果然一切正常。 李琢光本来不想再多个工作,奈何保护所给了她一个完全无法拒绝的价格。 一年两千万星币。 相当于……她出生入死做二十次十级任务。 人怎么能因为一点尊严就不要钱呢?! 因此李琢光一口答应了监护任务。 现在,行走的两千万星币安安静静地坐在后座,他眼睛笑得弯弯,几条触手欢乐地在靠背上敲敲打打,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第40章 李琢光心情也很好,每个月带着他去体检完,这个月的监护费就能打到她卡上。 下了车,李琢光直接抓着一兜子的终端和名牌上楼找霍总指直属的实验组,柳一和观千剑跟在她身后。 李琢光进了实验室,她们二人倒被挡在门外。 她们只能就近找了个椅子坐下。 实验员们匆匆路过,不少人低着头看文件结果被柳一的触手绊了一跤。 “你就不能把触手像其她尾巴一样收起来吗?”观千剑狠狠皱眉,又想到李琢光的嘱咐,不能对他太冷漠,表情只好维持在一个尴尬的笑容上。 柳一慢慢摇头:“不行,最近激素浓度很高。” 第031章 冤家路窄 实验室内的人员正在苦恼搜罗来的死物异种都太大, 放不进那个刚做出来试验的小型死物异种分析机,李琢光到的时间刚好。 尤其是看到她手中拿着的那个名牌。 一个眼周青黑得与熊猫相似的女人像饿了大半个月的人终于看到食物,两眼冒绿光, 跌跌撞撞地扑到李琢光身前。 李琢光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让她的脸没有与桌面亲密接触:“小心。” 女人就着她的力气站稳, 迫不及待地用眼神催促李琢光:“这个是, 是……” “是的。” 李琢光刚点了头, 女人就毫不客气地夺过名牌, 再跌跌撞撞地跑回去, 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名牌放入桌上那个小型的分析仪中。 分析仪嘟嘟嘟地开始加载,女人和她身后的研究员都双手合十开始虔诚祈祷。 李琢光不明所以,迈步走过去,女人突然睁开眼急急对着李琢光「嘘」了一声。 李琢光举起双手停下脚步,示意自己不会再动。 女人复又闭上眼,双手紧紧握着放在胸前, 口中念念有词, 好像是什么「霍总指保佑正常运行」。 李琢光看看桌上仪器加载的进度条,又看看眼前这群好像误入什么奇怪集会的研究员们,乖乖地站在一边等候。 时间在她们的祈祷中过得很慢,李琢光仿佛能透过她们的话语和呼吸感受到她们有力的心跳,一时间,她看着那缓慢加载的进度条,心里头也感同身受地紧张起来。 三分钟过后,那仪器噗嗤一声亮起绿灯, 滴滴滴地开始运行。 这绿灯好似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雌, 研究员们脸上的紧张与焦虑终于褪成安心,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欢欣雀跃或是小跳着压低声音尖叫,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成功了……” 那女人似哭非哭,神色像是感动,又像是庆幸,还夹杂着一些委屈的复杂情绪。 李琢光默默地后退了半步。 先前抢着来问李琢光名牌的女人想再上前来,口中喏喏地道着谢,说着什么多亏有你,身体却仿若失去重心般七歪八扭,迈出的下一步直接瘫软摔下去,被李琢光的怀抱接住。 李琢光接住了人,对方头埋在她的肩窝里,便没有再抬起来。 她小心地将人抬起来,换了个方向躺在怀里,这才发现女人眼睛紧紧闭着,呼吸平缓,还打着轻微的鼾声,已陷入沉睡。 她横抱起女人,根据其他研究员的指引,将女人抱进隔壁的宿舍,放到床铺上,掖好被子,才退了出来。 其她研究人员也是一脸倦容,只是比起刚刚那个女人要精神一些,最精神的那个走上前来,握住李琢光的手道谢: “谢谢你,你来得真的太及时了。” 她上下晃着与李琢光交握的手,眼底含着热泪,表情痛苦得狰狞,一字一句用力得几乎有些咬牙切齿:“要不是你,我们今天都得猝死。” 她身后的人员陆陆续续找到椅子坐下,或是干脆直接坐到地上,头一歪,倒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李琢光将手里的几个终端放到桌子上,那女人眼中刚露出的感激涕零立刻僵硬成呆愣。 “这是……啥啊……”她说话语调颤抖,“又来新的了?” 她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刚睡着、或是快要睡着的研究员俱是猛吸一口气,像是撕开胶水黏住的纸片般睁开眼,七八张复制黏贴出来的黑眼圈面容目瞪口呆地盯着李琢光。 李琢光默了默。 面对这么多双疲惫的眼睛,她真的不好意思再提出什么加急的要求。 她摸了摸鼻子,颇有些心虚地避开她们的目光:“你们今天先休息,我帮忙看着分析仪的结果,如果可以的话——” 她顿住,舌头抵着脸颊,思索了片刻后才继续说:“如果结果能顺利出来的话,我就把这几个终端拆了,身体重要,能用现成的就用现成的资源。” “拆、拆了?”听到不需要现在加班,女人脸色明显松弛下来,往后仰倒,靠在桌子上,声音也放轻了,“拆了会不会不太好?” 说得也是,她不是专业做这个的,就不要瞎指挥了。 李琢光笑了一下:“那就先试试上次我带回来的那一截金属碎片,如果没问题,我再把终端拆了。 “对了。”她环顾四周,见因为她提起另一个话头,研究员们又紧张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要先带别人去体检,等我回来帮你们看着机器,你们就回去睡觉吧。” “哦,没事。” 听到李琢光没有让她们加班,女人咧开嘴,“你放心,我们有人哒,一会儿就会来替我们班。” 她嘿嘿地笑起来,看样子是困得不太清醒了:“虽然我们人少,但还不至于少到让……” 她突然闭着双眼停了下来,脑袋一点一点,过了几秒才睁开眼接上了自己说到一半的话:“你来帮忙。” 李琢光:“……你要不还是先去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等你的同事来。” “没事!”女人大手一挥,手刚放下头一歪,又快速地睡着了。 李琢光:“……” 她无奈地勾起嘴角,把实验室里的研究员都调整到舒适的姿势,对了对她们胸前名牌上的名字,排出那两个不在的人,在集团的公共联络网上找到这两个人,发去了消息。 对面回得很快,一个说已经在路上了,一个说马上出门。 李琢光找了把椅子坐下,等了大约十分钟,第一个人到了。 可能是被李琢光催过,小姑娘是跑来实验室的,她的马尾都跑歪,气喘吁吁地打开实验室的门:“不、不好意思,我——” 她一眼就看到实验室里睡得横七歪八的同僚。 双手攥住背包肩带,眼珠子紧张地左右看了看,脑内在陌生女人撂倒了她的同事、和只是来帮忙的好心人之间犹豫了一下。 这可是李琢光,应该不会吧…… 脑内的天平渐渐偏向右边,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身后,柳一和观千剑扒着门边沿,探出头来看实验室内部的情景。 女孩放轻声音,说:“不好意思啊,同志,我来晚了。” “没事,你没有晚,是我太着急了。”李琢光走到她身边,一边笑一边把两个脑袋按下去。 李琢光把研究员昏迷前最后的决定告诉了女孩,碰到女孩专业时,她脸上的不安都转变成了认真,频频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她推了推眼镜,严肃的神色俨然换了个人:“同志,那个金属碎片是我负责的,如果小型仪器可以分析出名牌的结果,那今晚就能告诉你金属碎片的数据。” 观千剑走到李琢光身旁,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完全遮蔽住女孩的阴影:“这都睡倒一片了,小心身体啊。” 她用胳膊肘蹭蹭李琢光,小声说:“李队,劝劝啊。” 李琢光深以为然。 饶是工作狂如她,也担心她们体力跟不跟得上:“其实我不是很急,你们的身体重要啊,反正这个月我都不接外出任务了,你们可以稍微歇一歇。” 观千剑跟着点头,点着点着脑门突然冒出很多问号。 姐,合着她们不工作就你加班呗?咱能不能换种方法劝? 女孩摆摆手,刚想说些什么,便有另一个中年女人从旁边走过来:“这说的什么话,您才是最该休息的。” 她停在原地顺了顺气,伸出手与李琢光交握:“您好,抱歉,我来晚了。 “她们熬了七八个大夜,是该好好休息,我和小绾还精神着呢,我俩还能熬,您放心!”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李琢光听到这话,也就没再坚持,转而说,“那您看我什么时候方便过来辨认死物异种?” “一直都方便呀,按照您的时间为准。”女人看了看李琢光身后那个无数触手盘在地上的男人,“您要先带他去体检对吧,那等他体检完?” “好啊好啊,等我把他送回去了就来找您。” 听着两个女人三言两语之间就敲定好工作时间,观千剑无语望天。 老天奶啊,这是碰上知己了。 第41章 李琢光在前面与女人告辞,观千剑低着头,沉默地跟在李琢光身后。 她在心里想,是不是因为霍总指也是工作狂,所以她的直属人员都是一脉相承的……热爱工作。 霍总指眼光也真是毒辣,怎么就能如此精准地发现每个部门最热爱工作的那几个人…… 她专心于思考为什么霍总指直属都是一个样子,没注意看路,与迎面走来的女人狠狠撞上了肩膀。 二人都被撞得倒退几步,对方面前的虚拟屏幕花屏了一秒。 “不好意思。” “哎哟抱歉!” 对方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尖锐的音调刚说出口就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她收起终端,扭过头来与观千剑视线交汇—— “是你?!” 观千剑看清她的脸,呼吸一滞,当场愣在原地。 观千剑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这张脸。 她刚进入晴山集团时是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来的,也是前途无限,只是过了两年,因为打架斗殴被记了处分,遭队里开除,这才被李琢光捡到漏。 她当时就是和眼前这个女人打的架,最后被队长发现上报,定性为寻衅滋事,停了三个月职。 要不是李琢光相信她,为了她口中可能不再存在的证据跑上跑下,可能她还要去坐牢。 观千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那些被污蔑、不被相信的无力记忆又涌上心头,冷汗从背后滑下,让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庚孤深吸一口气,怒火仿佛在她眼中凝成实质就要喷涌而出:“你脑子没问题吧?我走路上好好的你也要来撞我?” “怎么了?” 庚孤身后某个敞开着门的实验室里立刻走出来另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那女人一看到观千剑就好像看到什么洪水猛兽,如临大敌地将庚孤挡在身后,拉开距离。 “……我没有。”观千剑嘴唇颤了颤,她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像用棉花堵住,她艰难地开口,只能声音细微地说出三个字。 女人皱眉撇嘴,看着观千剑的眼神嫌恶至极:“你又没有了,那能怎么办,你现在是霍总指直属的队员,我们高攀不起,当然你说什么是什么。” 忙碌但支起耳朵听八卦的研究员不住地将视线在观千剑和庚孤二人身上来回,这些视线都让观千剑觉得浑身发冷,却僵在原地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我知道什么事……观千剑以前停过职,就是因为欺凌过这个人。” “诶,你这么一说我有印象,是不是她还一直上诉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对对对,就是那个!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说自己是被冤枉的,又不是那个女生抓着她的手殴打自己。” “欺……不会吧,她要真是这种恶心东西,李琢光怎么会找她当队友?还帮她找证据平反?” “那谁知道,那些证据真的假的都不知道,说不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咯……” 四周的讨论声都刻意压低,但观千剑却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一时之间都分不清究竟真的是其她人在谈论,还是只是她的幻听。 还好李琢光带柳一去体检了,那只章鱼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见观千剑呆愣在原地,女人便又扬起声音问了一句。 观千剑努力想张开嘴说话,可她一个音调都发不出来,耳朵里嗡嗡地耳鸣,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只余下一个逃离的念头。 可是脚下又像被胶水粘住,整个人僵得一动都动不了。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女人提高音量,脸上怒容愈发阴沉,呼吸粗重,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观千剑。 “我们已经承认你是无辜的,歉也道了,检讨也写了,你还想怎样?非要庚孤死了你才开心是吗?!” 第032章 ptsd 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观千剑此刻嘴唇发白, 浑身都透露着前所未有的脆弱感。 可那女人刚说了那些话,那流露出真情实感的无力的反抗让不少人共情,与之对比下, 观千剑这样的反应落在别人眼中, 就像是想要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似的。 周围的研究员默默地离她远了一些。 “观千剑居然是这样的人?” “比起这个, 李琢光居然会包庇她才是……天呐……” “你说句话啊!”有受过九三零恩惠、对观千剑眼熟的研究员恨铁不成钢地推了她一把, “你倒是说话啊, 别人这么说你和李琢光你很开心是不是?” 观千剑木木地转过脑袋, 空洞的眼神吓了那研究员一跳, 她垂下头,微微张开的嘴唇还在颤抖,无数字词混在一起堵在喉咙口。 她说不出话。 她知道自己要解释,要说话,至少要替李琢光正名,可是生理反应让她连呼吸都减缓了许多, 心脏却跳得飞快, 几乎快从口中呕出来,氧气供应跟不上心跳的速度,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往后退去—— 她被一双有力而温暖的臂膀接住了。 “出什么事了?” 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从观千剑手心蔓延而上的麻木一顿,随后飞快地向下退去,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拂去了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疼痛,她鼻子一酸。 一道挺拔的身影从观千剑身后走上来。 庚孤撇过头不肯说话, 垂在身侧的双拳紧握, 而那挡在庚孤身前的女人好声好气地解释:“观千剑走路不看道,把庚孤撞了。” “我觉得她就是故意的。”庚孤小声嘟囔。 “行了, 不要胡乱猜她心里想什么。”有李琢光在,那女人也开始和稀泥,“你也没看路,你俩互相道个歉就好了。” 她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被李琢光挡在身后的观千剑:“她八级撞你七级,受伤就当你倒楣好了。” 可她说的话是和稀泥,实则是把观千剑锤死是故意撞上来的。 观千剑就是个找到家长撑腰的小孩,凑近李琢光耳边小声说:“我第一时间道歉了。” 顿了顿,又不情不愿地补充一句:“她也道歉了……” 李琢光点点头,递给观千剑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千剑的确给庚同志造成了身体上的伤害,这点我们从不否认,千剑也诚恳地道过歉,写过检讨,并且接受了停职三个月的惩罚,她已经因此得到足够的惩罚。” 李琢光的语气非常平和,像是在说睡前故事一样娓娓道来,比起说给庚孤听,更多的是说给假装工作实则听八卦的研究员听。 在她的话语中,对面两个女人也慢慢收起脸上的负面情绪。 在周围人还未发出什么果然如此的感叹时,李琢光却探过身,话锋一转: “但是庚同志,你做过什么导致千剑情绪失控,别人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不要觉得你写检讨是什么很冤枉的事。 “千剑有晴山医院精神科鉴定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我手里也有你知道这件事的证据,她的职业前途险些毁于一旦,当初那个机会你也拿到手了,庚孤,适可而止。” 李琢光脸上笑着,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她没有把话挑明,也足以让周围人猜到真相。 说完这几句,她便转过身对着吃瓜的研究员们微微鞠躬:“抱歉,打扰到各位工作了。” 瓜主开始赶客,周围人也不好意思再假装工作,纷纷说着哪有哪有,人流便又动了起来。 虽然有许多人的余光还是锁定在她们四人身上,希望她们在自己彻底离开前能再吵一架。 对面二人似乎对李琢光赶人的举动有些不满,庚孤的目光飘忽不定,嘴巴抿成一条直线,不肯与李琢光对视。 而站在她身前的女人显然城府更深,她微笑着,辨不出什么情绪地揽过庚孤的肩膀:“李队说的是,庚孤当初也是夜夜睡不好觉,这才被我们队里宠坏了,观千剑同志,您多担待。” 李琢光没理她,而是转向那个帮过观千剑一句的女生:“谢谢你替她说话。” 那女生连连摆手,眯起眼睛笑得腼腆:“没有没有,我也没说什么。只是看不下去她被人误解。” “没关系。”李琢光也是眉眼弯弯,“你特别勇敢。” 女生被夸得有些害羞,忙找借口说自己还有事就跑远了。 等她离开,李琢光才再看向等得脸都僵了的女人,她视线扫过对方胸口的名牌。 ——燕义。 “燕同志,你我之间就不必睁眼说瞎话了。” 注意到李琢光的视线,对方要看一眼名牌才记起自己是谁的举动深深让燕义感受到被侮辱,她眼皮一跳,强压着怒气:“睁眼说瞎话?李同志,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李琢光敛眸,只是笑:“是这样吗?那抱歉,我误会你了。” 她看了庚孤一眼,便拉过观千剑的手,招呼柳一跟上,打算带她们离开这里。 庚孤咬着下唇,垂着头,从头顶用一种怨毒的眼神盯着李琢光握着观千剑的手。 第42章 当李琢光与她擦肩而过时,她侧过身,狠狠撞了上去。 七级用全力的撞击力度不是李琢光这个零级小身板能够抵抗的,但庚孤也没有成功撞上李琢光,在女人身侧,有一只人类的手臂和一条章鱼触手横亘在中间,庚孤的撞击被完全挡下。 庚孤抬头,不期然撞上了李琢光冰冷的视线,心下一慌,脚尖转向,双手护在腹部前就要逃跑,被李琢光一把拽住手腕。 李琢光扯着嘴角,眼尾狭长,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充斥着讥讽。 她另一只手从自己和观千剑的衣服内侧分别拿下什么,放进庚孤的口袋里,就这么一个动作,庚孤脸色瞬间苍白。 “你的东西别忘记拿走。”她笑得很温柔,还贴心地拍了拍庚孤的口袋。 庚孤深吸一口气,甩掉李琢光的手夺路而逃。 燕义落后一步,假惺惺地客套道:“这孩子,就是丢三落四。”她点点头,越过李琢光追上庚孤。 “我都没有发现……”观千剑拧着眉,跟在李琢光身后下楼,眼中满是懊恼,“要是就带回宿舍,我真是——” “别想啦!”李琢光踮起脚,拍了一把观千剑的后脑勺,“你觉得本神通广大队长会让你带回去吗?” 知道李琢光是故意在逗她笑,观千剑很配合地扯起嘴角。 但不得不说,尽管李琢光给出的只是一句可能永远都无法证实的承诺,观千剑心里到底是放下了。 她一直都这么觉得,天大的事只要李琢光说不用担心,那就是不用担心。 观千剑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看到后视镜里的柳一关上门,还扒着窗户,和李琢光商量能不能多陪他一会儿,晚点回去。 李琢光的终端叮咚一声,她原本想拒绝的话一转:“让我看看。” 观千剑知道队伍里的大家都不太喜欢柳一。 芮礼是因为觉得他会拖后腿,陈戊和昙起云不太清楚,但她能感受到这两个人对柳一的情感也不是很积极。 而她,非常清楚自己是最讨厌柳一的那个。 说是讨厌也不太准确,其实应该是忮忌。 她忮忌柳一能如此轻易地获得李琢光的纵容,即使是因为保护所开出的每年两千万星币。 观千剑将目光从后视镜上收回来。 她偶尔也会心里不平衡地想,她的过去和柳一比起来还指不定谁更悲惨呢,怎么没有人替她出这两千万星币,让李琢光做她的监护? “想什么呢?”李琢光打开驾驶座的门上来坐好,一眼就看到撑着下巴强作镇定的观千剑。 她估计以为自己装得可好,其实落在李琢光眼里和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差不多。 李琢光生涩地挑了两下眉毛,扭曲着脸庞抛了个有点像面部神经不受控制的「媚眼」:“想我呢?” 观千剑眼眶一红,抬起手遮住脸:“我没有,别瞎说。” 柳一从后面扑上来,挤在座椅间狭窄的缝隙里:“我我我,我在想你。” 李琢光回头,朝他也笑了一下:“这么乖呀。” 一百万星币刚到账,现在柳一就算说自己是全宇宙最好看的男人,李琢光也能眼睛不眨地哄着他。 李琢光和柳一说好了明天拨出一两个小时陪他,所以今天他就乖乖地被送回去。 观千剑说没人陪着李琢光她不放心,于是便跟着她一起回到实验室。 原本睡在地上的研究员们应该都醒过一次,躺在临时铺好的地铺上睡得很香,见到李琢光来了,马尾辫站起身来接待她们。 马尾辫的名字是魏文绾,她的异能是加强分析仪的功率,六级。 她的异能和工作非常契合,她经常性会用光体内的激素,也就最容易看到死物异种的异象。 所以在实验组里,她有个外号叫小女巫。 ——因为她会撞鬼。 实验组其她成员用生物电扫描仪扫描过所有她说有鬼的地方,结果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大家都说魏文绾是工作压力太大产生的幻觉,尽管她去医院查不出什么东西,医生给她的建议也是多注意休息。 不过当死物异种被发现后,魏文绾此身分明了。 也因此,魏文绾如今是开发死种探测仪的主力,在死种探测仪被开发出来前,就由魏文绾尝试着排查过一遍,把可能有影响、换掉也没多大关系的东西都换了一遍。 李琢光对着魏文绾给出的名单看了一遍,赞赏道:“你排得很干净。” “那就好。”魏文绾松了口气,“天知道当时我看到有十个死物异种的时候有多害怕,又是怕这东西渗透得太彻底,又是怕我没排查干净……” “你做得很好了。”李琢光看到实验室一侧墙上挂着的屏幕是和另一个实验组的实时视频,对面似乎正在研发什么机器,已初见雏形,“她们在开发什么?” 魏文绾摸口袋找仓库钥匙,一边答道:“她们就是死种探测仪的开发组,如果我们这边能成功,她们那儿也差不多能收尾了。” 魏文绾打开仓库,里面用简易的辐射隔离装置大大小小装了十来个设备。 门刚在李琢光面前打开,她耳朵里就听到无数嘶吼与金属之间摩擦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尖锐声响刺得李琢光耳朵一痛,那声音浓烈地几乎成型,一阵风似的吹进李琢光的双眼。 “你没事吧?”魏文绾愣在原地,她今天激素浓度水平正常,看不到这些异象,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没事……” 李琢光揉揉耳朵,没有接魏文绾递来的耳塞,皱眉硬挺着声音对耳朵的摧残,一个一个检查过去。 声音也是异象的一部分,如果堵住耳朵,可能会判断失误。 还好,实验室开发出来的定位器还挺管用的,只有少判,没有错判。 得到李琢光的肯定,魏文绾和另外一名女性肉眼可见的开心。 她们两个实验组日夜通宵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那天晚上,魏文绾送来了分析仪顺利给出结果的好消息,分析仪与定位器正式投入开发最后阶段。 接下去一个月,李琢光就奔波于总部的各种闹鬼传闻之间,主要是保修部和程序部,这两个人工智能最多的部门也是李琢光最常做客的地方。 她的工作量在开发出死种定位仪1.0之后直线下降,只需要跟在定位仪后,再筛查一遍有没有错漏。 霍总指直属的实验员专业水平都是顶尖,即使是1.0,错漏率也被压在5%以下。 很快,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定位器试点和死种任务系统开始推行。 标准时间八月初,李琢光开始准备下一个新任务。 在她的有意筛选下,选到一个有文明社会的星球,在死种任务系统里被标记为十级任务。 猎户座β-23700,太阳朋克社会,未知死物异种。 第033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一) 平常任务筛选都是由陈戊初筛, 芮礼再筛,最后挑出三个给李琢光决定。 原本霍听潮想让她慢慢来,先试个八级、九级的任务。 但由于李琢光这次指定需要文明社会, 加上死种任务系统刚起步, 本身就没几个任务, 所以筛到最后, 只剩这一个十级任务, 还是未知异种。 这种敏感时期, 又再次出现唯一一个, 不由得李琢光不多想。 而且这颗行星的位置也很特殊。 它与上一个青苔城市是相邻的星系,如果以各自星系的恒星为原点,以晴山总部为正北方基准,这颗行星在β星系中的轨道位置,正好能和上一颗行星在α星系中的轨道位置重合。 可是就算前面明摆着是龙潭虎穴,她也得上。 这颗行星是属于晴山集团的晴山二十部。 青苔城市当初阿涞族灭绝后出现了新类人种族, 而晴山二十部则在先前的文明灭绝后没有出现新种族, 人类捷足先登,在过去文明的遗迹上建造了新文明。 如果用过去文艺作品的概念来说,晴山二十部是典型的太阳朋克社会。 当初在这里建立社会的先驱都是理想主义者,因此建立起了一个以太阳能作为社会资源基调,完全做到植物与建筑共生,人类与自然共生的社会。[注] 李琢光半躺在飞船大厅的小躺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视线追踪器艰难地翻阅着资料。 过去两个月她基本没怎么歇过,到处跑着鉴定死物异种, 青苔城市和地质研究所的复盘会由芮礼代劳, 就连猎户座β-23700的资料也只有现在有时间看。 其她人都躺进睡眠舱里休整,偌大的飞船大厅中只有她一个人, 开着几盏微弱的小灯,她就直接将复盘会的录像外放声音。 其实她挺享受一个人的独处时光,尤其是在飞驰的飞船上。 巨大的落地窗外因飞船速度过快而闪出流星般的尾翼,千汇万状的色彩交织出一片绚烂的图景。 第43章 为了躲避行星的引力和轨道,飞船正前方是一片虚无的黑暗,漫漫铺开的海水的极深处缀着几粒星子,像是天女眸中闪烁的清莹亮光,慈悲地向每一个子民降下神迹。 她收回观赏景色的视线,将资料的最后几页也翻完,身后传来慢慢悠悠的脚步声。 李琢光转过头,看到芮礼正朝她走来。 “看完了?”芮礼走到李琢光身边往下坐,身后有一把椅子移动飞到她腿下,“看完了就回去休息一下吧,十级任务,得是一场恶战。” “没事。”李琢光浑不在意,一只手上滑下滑,虚拟屏幕被她拖得到处走,“死物异种怎么打不是关键,麻烦在怎么找,你有头绪吗?” 芮礼无奈地敛眉叹气,露出一抹苦笑:“能不能把工作先放一边,歇一会儿?” “马上马上。”李琢光打着哈哈,“你觉得能出现在哪?” 探测仪给出的报告只有辐射波动是十级水平,定位器更离谱,危险区域覆盖了整个中心城市。 这要怎么找?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芮礼叹气,但还是说:“也许是一些覆盖全城的东西,下水道、道路之类的。” “很有道理。”李琢光思索着点头,“应该可以先排除硅基生命,这边没有查到过硅基生命存在的痕迹,所以水流之类的也得纳入考量……” “水?”芮礼并不赞同这一猜测,“如果是水,那么所有喝过水的人类都危险了。” “你看——”李琢光调出一张虚拟屏幕,根据关键词「晒伤」找到段落,“这里说,「尽管恒星光紫外线强弱与晴山总部相似,但二十部中心城市的人类皮肤更易被晒伤,因此二十部的中心医院以晒伤治疗闻名」。” 芮礼抿了抿唇:“……我懂你意思了,就是喝水只影响人类的身体组织,但只是这种程度的影响,怎么会有十级呢?” “可能这个异种的异能就是只能影响,也不一定是水,可能是别的东西……”李琢光说,“我猜的啊。” 芮礼快速地笑了一下:“很好的想法。”接着,她不由分说地关闭了面前的虚拟屏幕,“现在,去睡觉。” * 李琢光调了个四天的休眠仓,醒来时,飞船正好达到了目的地。 见她坐起来了,原本走向她的芮礼脚步一顿:“刚想叫你来着,起来吧,降落了,在过安检。” “哦……”李琢光眨眨眼,将眼底的困敦眨走,爬起来洗漱。 等她洗漱完走到大厅,便看到队员们包括柳一都已经起床了,飞船停泊在停泊场里,芮礼正在和二十部的星关人员交涉暂留事宜。 那边说着说着,昙起云突然拔高声音:“一天停船费一万星币?你抢钱啊!” 其她人虽未说话,脸色一样阴沉,那星关人员陪着笑脸:“同志,可我们这边就是这么规定的,我也没办法啊。” “什么规定,把成文的规章制度调出来给我看看。” 李琢光拨开陈戊,走到星关人员面前。 她来之前都查过,二十部的停船费一天一千星币,但携带任务令的飞船可以免费停靠。 “真不好意思。”那星关人员竟也没有退却,而是镇定地调出二十部官方网页,“很不凑巧,正好就是两天前新出的规定,三天前通过总部批准。” 说起原因,她也面露难堪:“我们这儿晒伤越来越严重了,就算全副武装穿着防晒套装、涂防晒霜、撑伞也无济于事,大家都晒伤,没人能工作,就没人交税,财政吃紧,不得已……” 李琢光一挑眉。 她们来得正是时候? 那星关人员又急急补充:“您别担心,我们发过悬赏令,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就奖励一百万星币,你们是总部来的,肯定有办法,这些钱足够付你们的停船费。” 昙起云被气笑了,连声说着「好好好」,他的辐射数据一瞬间弹射波动,这幅不良少男的外观已经够让人害怕他不讲理的了,此时再发火,吸引旁边的安保不动声色地往这里聚过来。 李琢光拍了他两下,对星关人员说:“我们这趟来就是为了解决死物异种,我们无法保证晒伤和死物异种有关,我队伍里也没有治疗异种,建议你们别把希望都放在我们身上。” “唉,好吧。”星关人员对李琢光的回答很是失望,但她很快振作起来,“我这边已经登记好了,就麻烦您清剿了。” 李琢光点点头,便锁上飞船门,带着身后五人离开了停泊场。 现在正是二十部中心城市的黄昏时分,六人在停泊场里穿戴好防晒装备——据好心人说,晚上也得穿着——带着行李离开了停泊场。 气温灼热,体感温度直逼四十度,刚走出停泊场没几步路就流了满身的汗,她们根据导航找到二十部清剿部给她们拨的车辆,打算先到指定的外勤宿舍落脚。 芮礼时刻关注着环境数据,看到正常数据的数值也有些掩饰不住话语中的讶异:“这里的紫外线强度和总部是差不多的。” “那就是这里人类皮肤的问题咯?”观千剑也想到这一点。 路上没几个人,连车都没有几辆,偶尔出现的几个人都把自己里三层外三层包成一个粽子,连眼睛都用一层两层的布料加上墨镜遮挡住,更有甚者直接撑了一把伞。 这里的伞是特制的,从伞边沿垂下长长的防晒布料,能把人三百六十度都围得严严实实,只在脸前开一个小窗看路。 她们的衣服上有非常明显的汗渍,有一部分衣服也因汗液黏在皮肤上,有大比例的人走路姿势很奇怪,不是弯着腰,就是抬着手。 “她们是不是已经晒伤了,避免伤口和衣服摩擦?”昙起云趴在窗户上看,没看一会儿又倒吸凉气松手后仰,“我去,晒了这么一会儿就好烫。” “应该是。”李琢光顺着导航开车,尽量挑着有阴影遮蔽的道开。 这辆车是个没有自动驾驶功能的复古货,太阳晒久了,方向盘也烫得握不住。 在她手心被烫出泡以前,终于开到了外勤宿舍的地上停车场。 ——自从晒伤问题出现,解决方法也一直没有研究出来,就有人建议建造地下城以规避日照。 很可惜,这里的土壤并不适宜建造地下两层以上的建筑,地下只要超过三米,再坚硬的材料也会在一天内坍塌。 因此地下只能简单造了一点宿舍和办公楼,而地上建筑则不设置任何窗户,任由翠绿欲滴的植物攀附外墙,内部则靠内循环维持温度和氧气。 二十部宿舍的前台是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长得异常漂亮,碎发垂在额前,让人不由自主地注意到他那双勾魂夺魄的狐狸眼,皮肤白皙,灯光下的身形显得单薄脆弱,藏在衬衫中的锁骨若隐若现。 李琢光上前拿着任务令申请宿舍密钥时,那个漂亮男人抬头,对李琢光愣了神。 他身边的同事推他一把,他也没反应,同事不好意思地接过手:“不好意思啊,他可能太崇拜你了。” 李琢光不在意地笑笑,便将自己的任务令密钥交给同事。 男人盯着李琢光的眼睛,直盯到他同事都恨不得捂住他的眼睛:“你看什么呢?这样很不礼貌的,小心被投诉!” “你……不记得我了?”漂亮男人怔怔出声,音调里甚至含着一丝委屈。 李琢光看向他,疑惑的目光下滑看到他的名牌。 栾星。 李琢光长久地注视这两个字,试图从记忆里找出男人的身影,但她失败了:“抱歉,我们以前认识吗?” 听到这话,栾星瞳孔狠狠地颤了颤,眉头一皱,慌忙垂下眼睫,夺过同事手里的登记程序。 柳一从身后走上来,双手和两根触手撑在前台桌面上,慢吞吞地念着男人的名字:“栾……星?这也是光光给你取的名字吗?” “也?”栾星猛地抬头,充满敌意地瞪着柳一,他喉结上下动了动,眯起眼睛,“你不属于总部九三零队,需要额外登记,跟我来。” 栾星打开前台的门板,冷着脸让柳一跟他进入后面的房间。 “要去吗?”柳一看向李琢光征求意见。 “去吧。” 李琢光是知道这项规定的,因此也没有意外,轻轻拍了一下柳一的手臂,男人就乖乖地卷着触手往里走。 栾星看着柳一的目光几乎要冒火,他砰地一声在柳一身后关上门。 同事小男生生怕李琢光生气:“真的不好意思啊,他不是针对这个柳一,这是该走的流程,关门声音大一点也是因为……呃……房门老旧了,不这样关不上。” 看着同事绞尽脑汁给栾星找补,李琢光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没事。” 身后几人都觉得问李琢光会没收获,便将目光转向芮礼。 “那是谁啊?”观千剑好奇得心痒痒,而栾星表露的情愫实在太明显,猜的方向也没什么选择,“小迷弟?追求者?还是前男友?” 第44章 顶着三人亮晶晶的眼睛,芮礼挑起半边眉毛,眼露戏谑:“一个认不清自己位置的人罢了。” “哦——”三人都露出「我懂你」的表情。 昙起云看着关上的房门嘀嘀咕咕:“我就说嘛,不就是有点姿色屁股翘一点,李队怎么可能看得上他,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房间里,栾星按照流程问问题,他看到档案里说柳一辐射波动不稳定,本意只是想稍稍为难,让柳一情绪上头,好让李琢光看看他的真面目。 奈何对面那个男人张口闭口都是「光光负责监护我」、「我就是光光的人」,还满脸挑衅地挥舞着触手。 栾星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忍不住刺他一句:“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有点姿色还放得开能勾引人么?” 柳一脸上笑容更盛:“那这姿色也没长在你的脸上。” 第034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二) 栾星走出来的时候脸气得通红, 柳一悠悠然跟在他身后,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栾星的头顶,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栾星坐回到位置上, 瓮声瓮气地说:“已经登记好了, 宿舍密钥已经同步到你们的终端上, 祝你们……” 他斜了柳一一眼, 不情不愿地说:“祝你们外勤顺利, 住宿愉快。” 柳一的触手在空中打着欢乐的节拍, 眼睛眯成两轮新月, 凑到正在核对密钥的李琢光身边:“他说,你喜欢我的脸,我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我——唔!”我没这么说过! 栾星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直盯着他的同事眼疾手快地捂住嘴,只能瞪着凝成实质的杀人目光死盯着柳一。 柳一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李琢光也不奇怪,他之前一个人在保护所的时候不知道看了什么节目, 突然开始容貌焦虑。 他申请了很多健身器材和美容用品, 但遗憾于他体内各种奇怪的基因互相打架,除了在实验室里给他带来的拼接体型外观,他的努力并没有带来多大的改变。 他频繁对比自己和昙起云、和陈戊、和李琢光身边出现的每一个男人。 最后发现没他好看的比他贤惠,没他会照顾人的比他更符合女人的审美,他在李琢光身边,除了一个监护与被监护的身份以外,没什么优势。 所以,他开始在李琢光身上寻求安全感, 表现就是不断询问她自己好不好看、够不够乖等等。 李琢光习以为常, 哄他的话倒背如流:“你确实挺好看的。” 虽然她避开了「喜欢他这张脸」这个问题,但柳一完全不在意, 他看向栾星的眉宇间尽是嚣张嘲讽,骄傲地挺了挺胸。 栾星牵起嘴角,露出牙齿勉强假笑了一下,藏在前台后的手气得捏断了一支激光笔。 等六人离开,栾星把掰断的笔往桌上一摔,他心里实在是郁闷无比,无法相信李琢光真的觉得柳一这种和动物融合在一起的怪物更好看。 “你说……他是不是靠什么不光彩的手段上位的?”栾星下颌线条绷紧,脸色笼上阴云,“琢光是不是被他骗了?” 同事整理着资料:“你别多想了。” 栾星却在那儿越说越觉得有道理:“真的啊,用什么救命之恩要挟琢光,琢光心地善良,为了报恩,就——” 同事忍不住拿手里的激光笔在栾星头顶轻敲了一下:“你小说看多了吧。” * 宿舍给她们分了两间,女人一间,男人一间,和她们在总部的宿舍布局差不多,两间宿舍共用一个客厅,配备了齐全的人工智能。 这间宿舍倒是有窗户,但由于建筑与植物共生的风格特性,窗户外被藤蔓与枝叶完全覆盖,夕阳透不进多少光。 客厅和房间角落里也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绿植,一片片假树叶子从天花板垂下来,贴在雪白的墙壁上,随着中央空调吹来的风微微起伏。 六人将行李放下,各自洗了个澡整备。 李琢光肩上搭着毛巾走出来的时候,陈戊正在把厨房仿生人程序关闭。 “晚上想吃什么?”陈戊听到李琢光的声音,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问。 李琢光打开保鲜箱,里面琳琅满目什么类型的食材都有,塑封都没有拆,标签上印着食材的原产地。 大多是二十部中心城市以外的城市负责食材供给,这个原本是星球中心的重要城市,如今已是鹿胎田地。 本来今年中心城市就在逐渐推行换居,虽然研究找不到晒伤严重的原因,但因只局限于中心城市,所以上下一致认为是地域问题。 上面已经选好了一个合适的城市,换居城市那边也同意了,便准备把中心城市整个挪移过去,只留下研究晒伤的人员。 可是第一批刚过去,换居城市那边就突然爆发了大规模的晒伤,居民们都认为是因为中心城市把「未知病毒」带过来了,于是上街游行,把中心城市来的人又赶了回去。 从此中心城市被迫封闭,因为晒伤病严重,居民无法劳作,无法自给自足。 而二十部的居民在平和的教育下大多心地善良,其她城市便都以「不把病毒带到别的城市」为条件,提供较低价格的食材。 保鲜箱里的食材都很新鲜,属于今天李琢光想吃什么,陈戊都能做。 但她没有第一时间决定今晚吃什么,她还是迟疑于之前与芮礼推测的那个可能性。 “你饿吗?” 陈戊摇摇头:“不饿,中午在飞船上吃饱了。” 恰好其她队员也陆陆续续洗完澡出来了,李琢光统一再问了一遍饿不饿,回答都是不饿。 “那好,我们先讨论一下这个异种的情况。”李琢光走到客厅沙发上坐下,打开电视终端显示屏。 “水果能吃吗?”陈戊拿起几个新鲜的梨。 李琢光想了想,点头:“这个可以。” 严格来说,摘下来的果实已不属于植物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是有可能出现死物异种的。 不过,异种范围覆盖整座城市,那就不太可能是食材,因为食材必然会出现谁家不吃的情况,自然也不可能造成一城都晒伤的结果。 若真与其她城市猜测的那样,是类似于「传染性病毒」,那她们吃不吃就更无所谓了。 队员们纷纷过来挨着李琢光坐下,芮礼抽走背后的抱枕扔到远处:“在你没醒的时候我已经把那些猜测和她们说过了。” “那太好了。”李琢光眉眼弯弯,压低声音说,“芮宝真让人安心。” 芮礼往旁边挪了挪:“……离我远点,别恶心我。” 李琢光找文件的时候,陈戊端着两盘切成片的梨从后面走了上来,放在李琢光面前。 “陈戊来了?那我们先讨论,大家有什么看法。”李琢光调出表明异种危险范围的地图。 “首先我们肯定可以把传染性病毒论放在最后考虑,并且排除普通家具这种不覆盖全城的东西,大家可以踊跃表达。” 李琢光靠在柳一的松鼠尾巴上,调出一面语音会议记录,先在里面敲上「地下水源」四个字。 “和上回那个猎户座的一样是城市本身可能吗?”昙起云先说话了,会议记录自动哒哒哒地记录着他的话语,他拍拍地板,“李队,有异象不?” ——尽管她们现在佩戴着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但异象还是只有李琢光和用光激素的时候才能看到。 李琢光:“……”她有意识地绕开了昙起云后一个问题,“我觉得不太可能是城市本身,不然这里的居民应该都死了。” “那道路呢?就是——道路!”昙起云挥舞着双手比划。 “道路不覆盖全城啊,而且车行道和人行道的地面材质也不一样,这要有死物异种,就是两个了。驳回!” 昙起云整个焉了下去。 观千剑举手:“我投地下水源一票!” “说点新想法。”李琢光毫不留情地驳回。 “有没有可能……” “那我就不知道了。” 陈戊弱弱开口,但他的声音被观千剑盖过去了,他缩在沙发一角,习以为常地闭上嘴,目光转向那扇小小的、如同监狱牢房里的窗户。 “陈戊。”李琢光转过头来,对着陈戊抬抬下巴,“你想说什么?” 观千剑后知后觉:“我说刚刚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不好意思啊。” “没事。”陈戊耸耸肩,坐直身子,“我刚刚想说有没有可能是晒伤药,或者防晒的衣物之类的,这个感觉是全城人都会用。” “嗯,采纳。”李琢光点头,顿了顿,她突然想起什么,补充一句,“对了,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见到任何异象。” “那就除去防晒衣物。” “好,采纳。”李琢光将之前的废话全都删掉,只剩下陈戊给出的建议。 芮礼一直静静地看着李琢光的动作,突然皱起眉:“也不能排除智慧等级高,所以目前还没有露出马脚的可能。” 第45章 李琢光用牙签插着一块梨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好,采纳。那再把防晒衣物加上。” “建筑外的植物?哦不对,植物属于生命。”观千剑绞尽脑汁思考有什么东西是覆盖全城的,“空调?或者室内循环? “你说,这个需不需要再加个限定条件,其她城市没有?” “空调和室内循环也纳入考量,限定条件么……可以考虑,但不太可能存在这种东西。”李琢光说,“明天去问问。” 她把最后几块梨都塞进嘴里,脸颊鼓鼓地咀嚼,把最后大家的想法都整理了一下,除去那些完全没法防的东西,最有可能的就是地下水源。 “其实地下水源也有一个问题……”今晚没怎么说话的芮礼开口道,“如果水源最终进入海洋,那么其实全部城市都无法避免。” 李琢光微微一怔,眼眸睁大:“是诶,是这样……但是如果海洋里有能够杀死死物异种的东西,是不是……” “那现在想这个太早了。”这次换成芮礼毫不留情地驳回李琢光的猜想,她眉目沉沉,“我一直不建议你从一开始就把计划做得太完善,这次也是。” 李琢光耸耸肩:“好吧,听你的。”她转头望向陈戊,“虽然我听芮礼的,但今天做饭我觉得还是不要用自来水,用瓶装水比较好。” “好的。”陈戊站起身,他本来只想问李琢光,但现在面对其她四人,不好意思搞特殊,“大家晚上想吃什么?” 四人都说随便,最后还是李琢光做了决定,用石头剪刀布决定了几道家常菜。 吃完饭再聊了会儿天,窝在客厅里打了会儿游戏、把明天的行程安排一遍,差不多就该去睡了,等六人都进了宿舍,客厅里的灯便自动关闭,进入小夜灯模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墙上的时钟跳到两点整的时候,男生宿舍的门轻轻地打开了。 陈戊的身影从中走了出来,他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走到窗户前,扒开那密密藤蔓,上半身探出了窗口。 一只手从黑暗里伸出来,在陈戊的肩上拍了拍。 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陈戊猛地扭过身,心跳都感觉停了半拍,直到看清眼前人的脸,停滞的呼吸才恢复过来。 “……李队,你太吓人了。” 李琢光的侧分短发睡得有点乱,脸上还带着些刚睡醒的倦意:“做什么亏心事呢,连我出来的声音都没听到。” 夜里在开会的时候她就觉得陈戊不太对劲,别人看不到,她能看到陈戊一直在注意那扇窗户。 李琢光因此多看了那窗户两眼,但饶是她这双一皮升激素都没有的眼睛,也没有看到任何异象。 “没有。”陈戊的喉结上下滚动,在室内微弱的小夜灯光下,李琢光看到他脸色苍白如纸,瞳孔也因恐惧微微颤抖,“你怎么起来了?” “口渴了,想来喝口水。” 听李琢光这么说,陈戊连忙转身去厨房拿瓶装水。 虽然她们二人都心知肚明,睡眠舱设置了睡眠时长后,除非暴力和外力停止,睡在里面的人是无法自主醒来的。 李琢光偏头看着陈戊打开厨房的灯,弯腰从箱子里拿水,扶着保鲜箱站起来,停在原地喘了两口气,才返回将水递给李琢光。 她接过来喝了一小口,冰凉的矿泉水顺着食道咽下,对面的陈戊无比焦灼,好像很冷似地嘶嘶喘气,视线止不住地往窗口看,看一会儿又移回到李琢光身上。 他似乎在等着李琢光问他,但李琢光喝水喝得慢慢悠悠,完全没有出声询问的意图。 一滴汗从陈戊的额头滑落,滑落到他的眼角,便像是他流出的一滴泪。 终于,李琢光看够了他的焦虑,大发慈悲地放下她根本没喝多少的水瓶,问他道:“看到什么这么害怕?” 陈戊松了一口气,拖着腿上前半步,声音中带着几分哭腔。 “我看到了……太阳。” 第035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三) “太阳?” 李琢光一直关注陈戊的状态, 昨晚他就一直坐立不安地看窗户,好像外面有什么即将到来的攻击。 她以为陈戊会像青苔城市那样,回答她一个强行合理的看月亮, 没想到是一个完全抛却合理性的答案。 “大半夜哪来的太阳?”李琢光轻笑, 没有露出太多异样, 就好像陈戊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陈戊却急急地去拽李琢光的袖管往窗口走, 生怕她不相信:“真的, 外面只有太阳, 没有月亮!” 李琢光半推半就地顺着他的力道走到窗前, 她的手落在窗边茂密的植被上,不同于塑料假叶的手感,凑近了甚至还能闻到一股青草香。 她能感受到陈戊非常希望她伸出头去看一眼外面的景象,但她偏不想让他这么快如愿,将藤蔓撩起来,透进来的只有街上如牛奶般的乳白灯光。 “当然没有月亮啦, 你看, 这个星球连月球卫星都没有,晚上只有灯,怎么会有……太阳。” 说着说着,李琢光突然感到一丝强烈的违和感。 是了,晚上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月光是将太阳照射在表面的光芒散射出来的光芒,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削弱无数倍的日光。 尽管月光中的紫外线强度低到无需考量, 但若中心城市居民的皮肤娇嫩到一点点紫外线都能晒伤, 那么有月亮的时候不出门也勉强可以理解。 可是这里晚上没有月亮,也就是说晚上的紫外线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这里的人没有昼伏夜出? “对不对,你也很奇怪对不对!”陈戊听到李琢光反常的停顿眼睛一亮,“外面真的有个太阳。” 他微蹙着眉,软绵绵的眼神中流露出恳求:“李队,我真的没骗你,去看一眼吧。” 李琢光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陈戊脸上转了两圈,对方一直维持着那种期待的模样,看着一点儿别的心思都没有,仅仅是想让李琢光看到真相。 她扭上矿泉水瓶的盖子,将肺中浊气都吐出,扶着窗户探出头去。 夜晚的街道黑压压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路两边的悬浮路灯尽职尽责地照亮着脚下一圈光晕。 由于没有月亮,没有路灯照射的地方都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那黑暗连接着如墨的夜色。 高楼大厦仿佛黑洞洞的巨人影子,铺天盖地的植物好似巨人的臂膀,广袤无垠的深渊巨口仿佛随时可能将仅剩的灯火吞噬。 手下是葱绿的藤蔓,与那青苔城市中如龙般的青苔极其相似,生命蓬勃的枝叶随着一阵风吹来,像一片柔软的绸缎翻滚波浪。 李琢光抬起头,轻而易举地就在黑暗的夜空中看到一轮…… 玫瑰色的太阳。 是太阳还是…… 李琢光的专业不是天文学,她分不清这是什么东西。 说是太阳吧,直视着并不刺眼,而且这东西也并不向四周散发光芒。 比起一个正在发光的恒星体,这个「太阳」更像是一张贴在天空中的画作,它并没有投射下任何光芒,直衬得整片黑夜都像是一块幕布。 她盯着看了一会儿,那「太阳」似有什么魔力,看的时间久了,心神也要被吸入那盘玫瑰色的圆里。 李琢光缩回脑袋,看到陈戊渴望得到她认可的眼神,一言不发地回身走进房间,把芮礼从睡眠舱里拉了出来。 芮礼一脸睡意朦胧,半睁着眼睛懵懵懂懂地被李琢光拉到客厅里,嘴巴里絮絮叨叨地碎碎念: “大半夜的把我叫起来干嘛啊,赏月亮?你真有闲情逸致,按照你明天定的计划表要六点钟就起床……” 芮礼有点起床气,不太严重,如果不是李琢光,那么把她叫起床的人就会体验一把十级异种的身体素质。 现在是李琢光,她的表现就是会不停说话,以及因为顾及到李琢光零级的身体,可有可无的抵抗。 李琢光一直觉得这种状态下的芮礼最可爱,所以大学合租时,她很喜欢半夜把芮礼叫起来,让芮礼赏月亮,她赏芮礼想杀她又不舍得动手的表情。 ——当然这不是李琢光单方面欺负芮礼,通常李琢光会在下午补觉,然后芮礼就会把她拽起来,两个人干瞪着眼,谁也不让谁睡。 “我只能再睡四个小时,你要是想赏月亮自己赏行不行,姐,你是我的——” 芮礼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李琢光另一只手拉住的陈戊:“陈弟,受害者联盟啊。” “什么受害者联盟?”陈戊怔愣一秒,很快就把这个疑问抛之脑后,“芮副队,外面有个太阳。” 芮礼惊呆了,复杂而深切的疑问从她的目光中流露:“……你疯了?” 她眨眨眼,站了一会儿后现在脑袋清醒了不少,也能顺利思考,她看向李琢光:“他又被死物异种影响了?” “不是。”李琢光摇摇头,她指着窗户,“是真的有个太阳,我不知道怎么和你形容,就感觉夜空像一块画布,然后那个太阳是张贴纸,虽然看得见,但没有光。” 第46章 芮礼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李琢光,又看向陈戊,再看回李琢光。 她的目光中明晃晃地透露着「你们俩没事吧」的信息:“这是现实,不是游戏,这种明显违背基础物理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你去看一眼就知道了。”李琢光坚持。 芮礼没办法,只能按照李琢光的话探头出去,几秒后就缩回脖子。 她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我什么都没看到,是异象吧?” 这个答案既意外又意料之内,李琢光外表平静,连眼珠都凝固在原位,心里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最简单、最直接的答案,她一直没想到。 也许是因为她下意识觉得佩戴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后,陈戊也不会被影响。 想要验证也很简单,再去拽一个人起床,让她来看看有没有「太阳」就好了。 但李琢光没有这么做。 她心里清楚,异象这个答案是最正确的。 她连忙拉过芮礼的手,调开对方的终端,芮礼的终端和飞船中枢连接在一起。 本来作为中央调控,芮礼平时的任务就是在飞船上关注数据,及时在耳麦频道里提醒李琢光数据异常。 但现在她下了飞船,就无法每时每刻关注数据。 没有数据中控果然很麻烦…… 芮礼拍开她的手,换到环境数据页面,只见辐射波动维持在一百上下。 “你不头痛?”芮礼偏过头,打了个悠长的哈欠。 李琢光面色凝重地摇头:“不头痛。” 这很奇怪。 正常生活的辐射浓度限制是五十,通常一百左右的数据,就会让李琢光头痛欲裂。 她犹豫了片刻,大步走到窗前,拨开藤蔓,再一次伸出头去。 玫瑰色的「太阳」仍高高悬挂在夜空正中央,仿佛它只是夜空黑暗中的一部分。 芮礼说得对,太违背物理常理了。 就算这颗玫瑰色的「太阳」本身不发光,能在黑暗中清晰地显示出颜色,肯定也散射了其她恒星的光芒。 但事实上除了路灯的那一圈光晕,其她地方都是一片黑暗,区别唯有黑与更黑。 这种异象是意味着什么死物异种呢? 天空?太阳?大气层? 猜测一个比一个抽象,一个比一个离谱。 李琢光放下手里的绿植,挥挥手:“行了,洗洗睡吧,明天再说。” 她看着陈戊在睡眠舱里闭上眼,舱门合拢,使用者状态进入深度睡眠,才回到自己的睡眠舱里。 * 等六人都洗漱好,吃好早饭时,刚好七点。 她们今天八点约了市长。 李琢光定的计划表都精确到分钟,哪怕是富裕量。 这时候,宿舍楼里其她二十部的员工也陆陆续续起床了。 六人走到一楼的廊桥,要往停车场过去,正好撞上栾星。 这回李琢光没有忘记他的名字,她对每一个可能要有交集的同事都记得很牢。 栾星也一换昨天下午的怨夫样,落落大方地上前与她们打招呼:“早上好,这么早就要出去工作吗?” “是啊。”李琢光停下脚步,看到他还穿着前台制服,同他客套,“你昨晚值班?辛苦你了。” 不得不说,她是松了一口气的。 虽然她本身不在意栾星是什么态度,但他要一直是自己不记得他就好像是什么大罪的模样,李琢光还是会感到困扰。 栾星勾唇浅笑,头顶的灯光映照着狐狸眼中的璀璨光辉,在亮白色的灯光下,更衬得他肌肤胜雪:“不辛苦,这是我应该做的。 “祝你今天任务顺利,我的工号是20-g009,有什么需要直接在公共联络网上联系我就好,我二十四小时在线的。” “好啊。”李琢光的确很喜欢这种尽职尽责的同事,当下就开心地应了。 柳一原本准备郊游的好心情瞬间没了,他脸色刹那间阴沉下去,不善地看着栾星。 对方不动声色地回了他一个微笑,随后越过六人直接离开。 柳一更生气了。 李琢光却无所察觉,带着几人走进停车场,找到昨天开来的那辆车,坐稳启动。 今日大约是因为时间尚早,路上的人明显多了一些,浑身捂得严严实实,在铜墙铁壁之间穿梭。 李琢光因此将车开得慢了一些,副驾驶座上的芮礼盯着路上的行人看了一会儿,突然主动挑起话头:“诶,你们知道为什么中心城市大家皮肤这么脆弱,还不推广仿生人吗?” 昙起云和观千剑都用「谁把你夺舍了」的眼神看着芮礼。 观千剑抓着副驾驶靠背,表情浮夸:“你今天好陌生啊芮副队。” 而昙起云经不住好奇心,追问道:“所以是为什么呢?” 芮礼从后视镜里扫视过后座的四人,嘴角意味不明地翘了翘,气定神闲:“因为仿生人被晒坏了要赔钱,牛马不用。” 迎着二人逐渐惊愕的目光,芮礼嘴角弧度更大,就差直接笑出声,颇有良心地补充一句:“其实我不知道啊,瞎说的。” 昙起云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李琢光:“李队,这是真的吗?” 总部在霍听潮的铁血手腕直接管辖下,从来不会拖欠工资和加班费,各种福利管够,导致从没在总部以外地方工作的昙起云完全想象不到万恶的资本家能恶到什么程度。 李琢光看了一眼后视镜:“这有什么,一会儿去问问市长就知道了呗。” 她控制着方向盘转向,身后的昙起云和观千剑还在叽叽喳喳地猜测有没有别的可能。 “其实说实话,现在仿生人的价格也没有很贵吧?”昙起云来回舔着唇钉上下倒,“我觉得还是和总部的理由一样,有些工作是仿生人替代哎哟——” 车子急刹车,猝不及防下,往外探着身子的昙起云蓦地往前一冲,脸狠狠撞在前方的显示器上,被烫得吱哇乱叫。 芮礼敛眸看他,嘴角噙着嘲讽的笑意:“让你不系安全带,摔了吧?” 昙起云揉着脸颊直起身,刚想让李琢光主持正义,就看到队长打开车门下了车。 “咋了?”昙起云把车窗完全打开,上半身从车窗里伸出去,伸长脖子看向车前。 李琢光蹲在地上正在看什么,昙起云看着看着,就觉得被阳光直射的额头烫得要命,咬牙撑了三分钟,才看到李琢光小心横抱起一个瘦弱的身影。 她走到昙起云的车窗前,昙起云立刻打开车门,自己退到第三排,和另两个男人挤一起去。 李琢光小心地将人放在座位上,柔声安慰道:“需要药吗?” 那人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浑身疼得轻颤,声音小到只剩气声:“你快上车吧……别、别晒太……久……” 李琢光点点头,关上车门,从驾驶座上了车,旁边的观千剑帮忙拉起窗帘。 “我们先去医院,芮礼,一会儿你陪着ta就医。” 二人在后视镜里对视一眼,不需任何累赘的言语,芮礼就明白了李琢光的意思。 第036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四) 芮礼下车和观千剑换了一个位置, 李琢光平稳地启动车辆,而芮礼开始给这人简单检查。 ta一开始并不愿意,躲闪着芮礼的手:“姐姐, 一会儿就到、医院了, 不要, 不要浪费。” 这人声音嘶哑, 听不出是女是男, 拼命压抑着走音, 好似几十天没有好好喝过一口水。 “这是我的职责。” 芮礼冷着脸, 与ta乌色的眼眸对视:“如果你的伤势太严重,为你进行简易包扎是我的职责。” 她语气平淡地陈述,却隐藏着不可抗拒的命令意味,听得那人一怔。 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李琢光升起驾驶座与后排的挡板,打开了车后排的紫外线屏蔽篷。 而芮礼已经手脚利索地剪下了ta胳膊上的防晒冰袖。 李琢光调出后排监控的画面, 看清了那人手臂上的伤痕, 身旁的观千剑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条消瘦得没几两肉的手臂皮肤大片大片赤红色的溃烂,肌肉组织外翻,内部血肉失血到几乎透明,深可见骨的伤疤因失去了防晒冰袖的束缚,如注血流往下滴落。 手臂靠近身体的一侧晒伤轻一些,却也肿出密密麻麻的脓疱,每一个都有手掌那么宽,能清晰看到内里流动的脓水, 短时间内应该不会破裂。 观千剑小声说:“这个死物异种的攻击性好强, 和上次那个十级一点都不一样……” 这就是死物异种与生命异种最大的区别。 生命异种的等级除了异能危险性以外,同样能用来直观区分生命的身体素质。 死物异种也试图使用这一方式区分等级, 但由于死物本身「素质」是无法检测的,铁块不像人类,通过健身就能增加自己的密度。 最后只能通过释放激素的浓度划分等级。 第47章 死物异种更像是游戏里的怪物npc,它们像有程序控制那样,只针对满足某种条件的生命,这也是因为它们本身没有思维。 所以青苔城市的十级异种只能控制一直在被动使用异能的陈戊,将他带到影中世界,通过吃掉他的影子来杀死他。 “可能不是死物异种的攻击性,”李琢光一心二用,一边开车,一边不断瞥视屏幕里狰狞的伤口,“如果这是死物异种通过紫外线攻击的话,你觉得会是什么异种?” 观千剑想了想:“……太阳?” 李琢光无奈一笑:“那我们要怎么杀死它?把恒星炸了?炸完这一整个星系都完蛋了。 “而且。”她把烫痛的手放在唇边吹了吹,心里想着芮礼说得不无道理,怪不得这里的车子都没有自动驾驶,人工智能烧坏要赔钱,她烧坏不用赔…… 顿了顿,她才接上:“如果是恒星变异,为什么其她城市没有晒伤病流行?” 她换了只手捏耳垂:“关键点还是在于中心城市里的东西。” 昨晚看到了那种异象,她的确对一部分抽象答案心存疑虑。 比如大气层…… 这个答案依旧无法解释为何只有中心城市发晒伤病。 或者说,能造成昨夜异象的理由,都无法解释。 后座,芮礼小心地用通用修复膏涂抹在那人的手臂上,ta疼得倒抽气,仰着头,眼眶湿润,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掉眼泪。 给霍总指直属队伍提供的药物里融合了相当高等级的治愈异能,那人手臂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愈合,长出一片颜色更为苍白的肌肤。 那人错愕地张大眼睛:“这个好厉害。” 陈戊拧开一瓶水递过来,把人吓得瑟缩一下,才顺着水瓶看到陈戊:“谢、谢谢……” ta摘下——其实更像是撕下了面罩,令人牙酸的撕肉声带下了薄薄的表层皮肤,脸上便是一片粉色。 ta近乎贪婪地大口大口喝着矿泉水,一瓶三百毫升的水几分钟不到就喝了个干净。 那人还没喘过气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激动地一把抓住芮礼的双手,恳切道:“大人,请您一定要帮帮我!” 芮礼用手心感受着那人手掌上的伤痕,只怕比手臂内侧的脓疱只多不少。 “你放心,有我们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喝完了水,那人的喉咙明显好转许多,话也说得顺溜了:“最近经常有穿着晴山制服的人,闯进我们社区,把人抓出去晒太阳,让人活活晒死……” ta双眼滴溜溜地转圈,抿了抿唇:“社区之前有去找晴山的员工求助,但都一去不回,所以我不敢…… “但是你们这辆车的牌照我从来没见过,我就想赌一把,赌你们没有被渗透。” “渗透?”芮礼悄悄调整了一下坐姿,向前倾,取出自己的证件展示给那人看,“我们是总部总指挥直属的清剿部,昨天刚到这,你的意思是这里员工内部有间谍?” 那人仔细地查看了芮礼的证件,松了一口气:“五五开吧。 “我们都有晒伤病,这个病一开始不能算是病,是直到发现有人大脑也受到影响,简单来说,就是大脑表层也被晒伤—— “从那时起,才有了晒伤病。” 大脑晒伤? 坐在前排的李琢光皱着面孔。 ……这真的不是什么虚拟现实游戏吗? 为什么这情况一个比一个超现实。 算了。 李琢光舔了舔嘴唇,缓缓踩下刹车,停稳在医院的停车场里,回头提醒:“到医院了。” 芮礼看了她一眼,主动拿起防紫外线伞,下车到另一边撑起,将那人接下车。 李琢光看着二人进了医院,确认了自己的终端与芮礼的终端正在通话中,才调转车头开向市政厅。 市长把见面地点定在市政厅会客室,十五分钟后,李琢光一行抵达了市政厅。 会客室在地下,空调开得很足,各类紫外线阻挡装置简直不要钱地往上装。 市长是个极为年轻的女人,名字叫寿向,李琢光记得她的年纪还没有自己大,竟然鬓角已生出白发。 她与李琢光握手,手腕间露出一串挂着小黄鸭装饰的手链。 五人依次在座位上坐下,寿向坐在她们对面,肿起的双眼皮和眼袋都展示着她好久没睡一个好觉。 秘书送来一杯浓缩咖啡,苦涩香气刹那充满会客室。 寿向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开口道:“真的很谢谢各位,不管结果如何,都谢谢各位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里……” 李琢光看到她就想到那些为了早日做出结果累到随地大小睡的研究员,眼中流出一丝心疼。 二十部中心城市过去繁华热闹,想要做中心城市市长都需要经过层层筛选,没个两百年阅历不可能当上。 而现在,这个职位被谦来让去,让到了一个也许才刚刚大学毕业的小孩手里。 这么一来,李琢光心头的责任感猛然间爆棚:“寿同志,这些都是我们分内之事,您说要给我们的数据在哪?” 寿向对突然斗志满满的李琢光不太能理解,但还是和她加了好友,隔空投送文件。 这时,秘书给她们送上了五瓶密封的冰镇矿泉水。 寿向说:“我们暂时还没有把地下水源排除在死物异种之外,这段时间,李队长你们也最好不要用自来水。” “和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了。”李琢光笑得温和。 寿向强撑起精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上不断地重复着扭开激光笔又扭回去的动作:“您是前辈,我就不瞒您了。 “现在中心城市里只有三种人,穷人,没本事的人,和没后台的人。 “说得难听点,现在这里从上到下都是草台班子。”她敛眸,睫毛在眼底投射的阴影让她黑眼圈颜色更深。 “您知道其它城市支援我们的条件就是不把晒伤病带去影响她们的居民,说是以极低价格提供食材,其实……其实跟白送差不多。” 寿向闭上眼,紧抿的唇角皱纹横生,双肩低垂,她背负着在她这个年纪难以想象的重担,仿佛每多说一个字都需要格外强大的意志力。 “所以在大家想方设法托关系逃出去的时候,有很多在其它城市生活不下去的穷人反而住了进来,因为在这里生活不用花钱,一切生活成本都由其它城市均摊。” 她睁开眼,眼眸中微弱的高光好似燃到尽头的灯芯。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活着看到中心城市恢复如初的那一刻,悬赏令也根本没有人敢接。 “所以我真的、真的、真的——”她目光真诚至极,隐约闪着泪光,“特别感谢您愿意前来。” 李琢光起身走到寿向身边,看到她衣领中露出的脖子上贴着好几张膏药,无言地轻轻搂过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你太累了,都开始说胡话了。”她轻柔地抚摸着寿向因水分不足而粗糙的短发,感受着对方小心翼翼的呼吸,“今晚好好睡一觉吧。 “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她很少给人打包票,无人比她更懂这份工作的残酷。 她懂,寿向也懂。 寿向半闭着眼睛,轻声说:“谢谢你。” * 医院的烧伤科人满为患,芮礼替那人挂了号,发现没有挂号费,这才知道原来费用都由别的城市平分了。 好吧。她核对好那个小男孩的信息之后往回走,心里想着。 果然啊,万恶的资本家,不用仿生人是因为费钱的证据加一。 这个小男孩才十二岁,一米六出头一点,体重轻得估计一阵风就能吹跑,芮礼疑心那防紫外线的伞都比他重。 他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营养不良」四个大字。 芮礼给他拿了两瓶水,周围人看到瓶装水就好像饿狼看到鲜肉,个个双眼紧盯着东坛的动作,只是顾忌着身着晴山制服的芮礼,还在衡量要不要抢。 东坛有些紧张,捧着水瓶放在嘴边不敢再喝,芮礼则大喇喇地岔开腿,身体前倾,双手搁在大腿上阅读文件。 东坛往芮礼身边挤了挤,可能是挤到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医生叫号叫得很慢,那些发绿的眼睛一动不动,整个等候厅中,一时间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东坛用力得把瓶身都捏皱了,不小心洒出几滴水,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灯管的亮光。 东坛身边的中年男人立马匍匐到地面上,伸出一条破裂流脓的舌头,眼露贪婪地舔舐着地面上的两滴水,喉咙里发出得意低沉的怪笑声。 舌尖上的脓疱破裂,留下一片土黄色的粘液,然而他仍然不断地舔舐着,仿佛感觉不到痛似的,舌头上很快流下了鲜红的血液。 东坛慌忙收回腿避让,芮礼嫌恶地皱了皱眉。 “水——给我喝水!” 第48章 对面的壮汉忍不住了,也许是芮礼和东坛的身形都太单薄,看上去毫无威胁,他撕扯着破锣嗓子,不管不顾地伸出手要抢夺东坛手里的水。 刺啦一声,被黏住的衣服连带着他的血肉一道被撕裂,而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瓶水。 眼看他的手就要触碰到水瓶,芮礼慢条斯理地轻掀眼皮,凛冬般肃杀的眸光看向壮汉,那种与生俱来的上位者气势看得壮汉一顿。 壮汉的动作在她眼中放慢几百倍,她抬手,精准地、只用食指和大拇指牢牢钳住壮汉的手腕。 下一秒,手指轻轻一捏,只听清脆的一声咔嚓,壮汉的惨叫随后而至。 芮礼顺势松开手,在东坛干净的衣服表面擦了擦。 壮汉握着断裂出诡异角度的手腕,撕心裂肺地惨叫着,脓水与血液混在一起往下滴落。 芮礼高高在上的姿态里唯有对生命的漠视与令人噤若寒蝉的压迫感,那是来自巨大等级差下,无法撼动的绝对优势。 周围人蓦地开始收拾东西纷纷远离她们,空出一圈真空地带,芮礼对此毫无反应。 护士前来带走壮汉,却无人问责于她。 东坛终于有勇气继续喝水,咕咚咕咚几口下肚,听到芮礼问出进医院以来的第一句话: “这里瓶装水很紧俏?” 第037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五) “紧俏倒也没有多紧俏。”东坛捧着水, 警觉地看了一圈,大家都坐得很远,“就是晒伤后大家都想喝水而已。” 芮礼没有李琢光那么好的脾性, 有耐心一点一点引导对方的情绪和答案。 她压着眉眼, 连正眼都不愿意给东坛一眼, 往后一靠, 靠近东坛的胳膊搭在背后的靠背上:“那为什么想喝水想得这么恶心?” 地板上又绿又红的液体蔓延, 流入地板间的缝隙, 像有自我意识一样悄悄绕过芮礼的鞋子。 她分明神色寡淡, 却让东坛觉得自己身处深不见底的寒潭边,若是不小心脚滑,便会坠入无底深渊。 东坛眼神惶恐,眼白中的红血丝攀咬眼球,被吓得直哆嗦,话语结巴而破碎:“因为、因为……” “嗯?” 芮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 声音极轻, 却极有分量感。 东坛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个能救他的路人,但周围人都因壮汉的断手对芮礼心有余悸,连看都不往这里看。 一颗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掉落,泪水沾在破皮的脸颊上,刺痛和恐惧扭曲了他的脸庞。 “对不起,对不起姐姐,我骗了你。” 他下半身坐不住医院滑溜的座椅, 身体不受控制地滑下去, 被芮礼提溜着衣领一把拽起来。 她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也并不在意东坛会不会痛。 她另一只手拿过水瓶, 东坛紧攥着不放手,但他的力气远没有芮礼大,还因自己用力而粘下一层皮。 “不说的话,我就带你走了。”她弯起眼睛,将语气放柔,轻声细语地威胁,“你觉得这里会有人帮你吗?” 这时候,她听到耳机里有个陌生的女人在说其它城市提供几近免费的食材,以及城市里剩余的人都是些什么类型,小小地出了一会儿神。 这一刻,东坛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上了一艘贼船。 就算有人愿意帮他又怎样呢…… 现存生命异种等级大多都在六级以下,普通人到达七级就能称上一句天才,八级都万里挑一,更别提九级和十级。 全星际亿亿万生命,十级异种不超过一百个。 他是三级异种,刚才那壮汉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比他强得多,至少高出两个等级,所以他才一动不能动。 而这个女人只用两根手指就能捏碎对方的手腕,这种程度的差距,也不是三四级能概括的。 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的脑袋里冒出来—— 不光是医院里,可能整座城市都没有打得过眼前这个女人的人。 他当初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司机是个碰上去感觉一推就死的废柴,结果车子里居然还有这种等级的家伙。 “0091号,吉珂,请到三号就诊室。” 距离东坛还有十个号码。 他想拖延时间,等叫号叫到他就解放了。 但芮礼的耐心告罄,右手抚上东坛的后脖颈,动作温柔如情人,下一秒,手指一扭,硬生生将东坛脖子后的一块肉撕了下来。 “啊!” 东坛捂着脖子扯开嗓子惨叫,他因恐惧而腿软,连滚带爬地远离芮礼跑向护士台,留下一路的血痕。 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的清洁工拿着拖把过来拖地,那清洁工年纪很大,背脊佝偻,有一只如动画中巫师那般巨大突出的鹰勾鼻。 这人一步一顿地清理血迹,裸露出的皮肤上都是结了痂的红褐色疤痕。 芮礼移开目光,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看那小男孩焦急地向护士台求助,而护士抬起头看了一眼男孩手指指向的芮礼,就收回了目光。 “我是来救人的,不是去送死的。”她将转椅转向背对东坛的方向。 “可是——”东坛一瘸一拐地绕到护士面前,“可是我就要死了,你不是救人的吗?救救我啊!” 护士瞪了他一眼,眉眼间的不耐烦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蹭地站起来对着芮礼问:“喂,你想杀死他吗?” 她声音有点大,周围的病人纷纷朝她看去,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芮礼。 一看是这个煞星,再都收回目光,假装自己没听见。 芮礼弯着嘴角,笑容无害:“当然不会啦,杀人是犯法的。” 护士像驱赶苍蝇一样挥挥手:“听到没有,她不想杀你,去去去,别烦我,我很忙的。” 她烦躁地翻了翻浮在面前的虚拟屏幕,连续按下了两个号。 “0092号,霍阳,请到五号就诊室。” “0093号,卫虹,请到十号就诊室。” 做完这一切,她回头看到东坛还直愣愣地站在那儿,翻了个白眼,坐下去,彻底不理东坛了。 东坛脸上就连掉了一层皮的部分都苍白起来,他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笑意盈盈的芮礼。 芮礼的耳麦里突然传来李琢光带着笑意的声音:“芮礼,你现在好像个反派啊。” * “芮礼,你现在好像个反派啊。” 说这话时,李琢光刚跟在寿向身后走了一遍实验室。 知道有总部来的淸剿队,大家都严阵以待,拿出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李琢光看。 哪怕李琢光明白她们没有敷衍了事。 正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是这些人能拿出的最好结果,而这些结果也实在是一言难尽,更让她对这个城市的现状感到担忧。 实验结果上下单位不统一,报告的字体粗细不统一,不够高的等级,和工作完全不匹配的异能。 这些人年轻、没什么经验,是被放弃了的选项。 她们或许知道自己的命运,或许不知道。 李琢光来回翻看材料。 她们想不到什么好办法,只能用最笨的穷举法,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挨个用死种定位器排除。 长长一串名单,她们试了几千次,最后终于排除到只剩三个,地下水源、建筑表层防紫外线涂料以及瓶装水。 看到瓶装水属实在李琢光意料之外。 寿向解释说这是后来加上去的,因为地下水源的实验结果已经临近尾声,倾向于不是。 李琢光垂眸,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实则只是在听耳机那头东坛在与芮礼坦白。 他先提到了大脑晒伤,这一发现李琢光已从寿向口中得知。 “……后来,社区里的阿姨叔叔就开始不对劲了。 “她们分成三类,第一类人只想喝瓶装水,第二类人只想喝自来水,第三类人什么都不想喝。 “最后,后两类人的晒伤都越来越严重,但瓶装水已经被第一类人抢光了,要等下次物资输送进来,还要一个月。” “那你算哪一类?” “我?我当然是第一类啦。之前说穿着晴山制服的人会抓人出去晒太阳,抓的都是后两类人。 “……我没骗你!我真的没骗你!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东坛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远离了一些。 “真的是真的!我用我的生命发誓,抓走的全是后两类人,没有一个喝瓶装水的被抓走。 “所以……所以就传出一个说法,只有喝瓶装水才能活下去……” “这么离谱的说法你们也信?” “那,那,那我们都以为你们有什么特殊手段,能检测到我们喝了什么水,还有人专门分析怎么喝自来水能和喝矿泉水一样。” “……” 李琢光回神,调低耳麦音量,询问道:“听说最近有身穿晴山制服的人去居民区抓人出去晒太阳?” 寿向脸色一白,呆愣片刻后颓废地垂下肩膀:“不瞒您说,我正为这事发愁。 第49章 “那些人都不是二十部的员工,甚至身体内都没有晴山芯片!不知道都是哪儿来的。” 她眸中燃起微弱的火光,讨好地笑着搓手:“李队长,请问能不能拜托你们……” 顿了顿,似是看李琢光并没有生气的迹象,才继续说:“我肯定付钱!您要多少报酬都可以,我肯定能筹齐付给您!” 李琢光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将她上半身板正,让她能与自己平视:“报酬到时候再说吧,你手里掌握多少情报?” 寿向食指与大拇指凑在一起,捏出一条极小的缝隙:“只有她们的人数和出没过的地点?”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是觉得自己这委托实在太强人所难。 她不禁低下头,目光落到漂浮在半空中的实验报告上。 刚才李琢光看报告时,尽管李队长一直努力掩饰嫌弃和失望,但还是被她看得清清楚楚。 她并不是一个天赋出众的孩子,异能等级鉴定出来是七级时都觉得自己是彩票中奖。 工作以后,因为不善言辞,不会舔上司被边缘化。 晒伤病发后,大家有后台的、有财力的、有权势的都成功逃窜,只剩她这个大学刚毕业的三无人士,留下来处理一地的烂摊子。 这么些年来,她谨小慎微,见过太多直接的、掩饰过的恶意,所以才能第一时间发现李琢光的真实心理。 算了吧,还是不要接了。 本来李队长来这里清剿死物异种就已经在卖命了,她有什么资格再对李队长要求更多? 这么想着,可她却说不出口。 真是个懦弱的家伙。 寿向在心里暗骂自己。 就是希望对方接下委托,实在不济,也由对方拒绝,这样一来不管如何,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道德上不会谴责自己。 ……可是就会谴责李琢光啊。 对方凭什么因此背负不好的名声? 而且在二十部工作的时候,自己有听到过李琢光的名号,对她,唯有敬佩二字。 她怎么可以因为一己私欲毁掉对方三十多年的努力? 寿向鼻子有点酸,她觉得自己快掉眼泪了,心中天平在赌一把和放弃吧之间来回摇摆,最终向右侧倾斜。 ——晒伤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还是不要给李队长更多的压力了。 “算了吧,这太难为你了,你就当我没说。” “可以啊,把资料给我。” 寿向鼓起勇气,连珠炮似的说完一整句后才迟迟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她抬头,正对上李琢光明亮璀璨的双眸,听到对方耐心地重复一遍:“我说,可以啊,把资料给我,如果来得及,我今天就能去把人抓回来。” 寿向呆住了,脑海里霎时间一片空白,这双坚定的眸子深深刻印入她此刻的记忆,其余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 还是秘书晃了晃她的身体,她才如梦初醒,慌忙地翻找起文件,给李琢光投送。 十行俱下,李琢光很快就看完了文件并且给出结论:“今天下午去蹲点,没问题。” “那死物异种呢?”寿向见李琢光竟然把这个任务提得这么前,多少有点惴惴不安,“会不会影响您自己的任务?” “不会。”李琢光安抚性地拍了拍寿向的肩膀,“有些事情,可能抓住一个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很多。 “你要相信我的职业嗅觉呀。”她咧开嘴,眼中色彩愈浓。 看到李琢光的笑容,寿向的心情莫名平静下来,她点点头,正色道:“有需要您联系我,就算我死了,我的秘书和这些研究员也一定会回您的电话的!” 李琢光食指轻点寿向的额头:“别说不吉利的话。” 最终,寿向留李琢光一行人吃了午饭,李琢光还贴心地给芮礼和东坛打包了两份。 离开市政厅时,恰好是日光最猛烈的时候。 李琢光用寿向给的冰凉贴贴在方向盘上,虽然晒久了还是热,但至少不会握不住。 她们去医院接上了芮礼和东坛,问出东坛家的地址,假意先送他回家。 路上,东坛为了缓解被芮礼注视着的压力,一直在找李琢光聊天。 李琢光特别热情地应和他,只希望多从他口中套出一点信息。 十分钟后,她们到达了东坛居住的社区。 高耸入云的封闭式钢铁巨人被葱绿的植物围满外墙,李琢光挑了个阴影处停车。 东坛道了谢便想下车,却发现车门的锁没有打开。 “别着急啊。”芮礼支着下巴,面无表情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让你下车了么。” 第038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六) 今天一天, 东坛是被芮礼吓够了,再听到对方这种熟悉的语气,尤其还看到后座那个连头皮上都纹着纹身的男人露出标准的反派笑容, 和前排的肌肉女胳膊上鼓起充血的肌肉, 他就差给她们跪下: “姐姐, 我真的全和你说了, 我真的是被逼出来找垫背的, 求求你饶我一命吧……” 为了强调自己的真诚, 东坛不断地重复着「真的」二字, 双手合十一一对着人拜过去,防晒服外涌出不知是冷汗还是泪水的液体。 昙起云嘿嘿邪笑,故意用粗粝的气泡音声线说:“小东西,上了我们的贼船,不掉一层皮还想下去?” 他直起背,从上而下俯视东坛:“你去晴山集团的员工里打听打听, 谁不知道我们总部九三零?” 昙起云这标准的□□混混做派比芮礼还吓人, 毕竟后者他只要和盘托出就能保命,但眼前这个给他一种就算全说了最后还是会被灭口的感觉。 他无助地扒着车门,整个人贴在车窗上,刚吃下的午饭在胃里翻涌,紧张得快吐了,却还是嘴硬道:“我真的不知道!” 李琢光恰时转过身来,端着一如既往和煦的笑容:“好啦,你们别吓他了, 他一个小孩, 能知道什么情报? “下车吧。” 她打开了车锁,车门嗤地一声便要自动打开, 东坛心里一喜,横里忽然伸来一只熟悉的手,硬是把车门又拉了回去。 是芮礼。 她神色有些许不悦,还是控制着脾气说:“李琢光,为什么要放他走?” 李琢光不退不让:“为什么不让他走?” 昙起云的动势稍稍收回去了一些,像是有些怕李琢光的样子,声音也低了下去: “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小东西会被自己人推出来送死,却不会被那些人选中?反正我不信……” 东坛眼珠子骨碌一转,心中快速思考。 好像这个司机不是他想象中,是大姐大的废柴亲戚,走后门来的。 这个男混混好像是她的小弟?还是说这里的人都是她的手下?看这个大姐大好像也不能随便发脾气。 而且她看起来是很容易心软的类型,刚开始也是她下车来救自己,既然如此,那…… “姐姐!”东坛当机立断从芮礼的手臂下钻出来,扑到李琢光面前,拽掉自己刚带好的防晒面巾,露出坑坑洼洼的脸庞,“姐姐救救我!” 想到昙起云说的话,他补充道:“虽然我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选我,但我知道谁知道!姐姐,我可以带你去!” 他努力瞪大双眼,模仿着看过的小孩卖萌装可怜的表情,虽然因他枯瘦的眼眶导致做出这动作会让人害怕他眼珠子掉下来。 李琢光还是很给面子地表演出心软和无奈,看向芮礼:“你看,这——” 芮礼长长叹出一口气:“行行行,真吃不消你。” 李琢光闻言,冲着后排的柳一招招手,打算让他一起跟下去,没想东坛却握住她的手,弱弱阻止道: “姐姐,只能你一个人去。” 那个上衣里伸出章鱼触手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低等级货色,还是保险点,带个超低等级的过去。 ……说不定老大看到了,还会奖励自己! 李琢光的动作一顿,随后同样用力反握住东坛的手,笑容一丝不变:“好吧,听你的。” 她穿戴好防晒装备,给芮礼递了一个眼色,便与东坛一起下车。 东坛躲在李琢光撑开的防紫外线伞下,又说:“姐姐,武器都不能带进去。” 见李琢光不解地挑眉,他急急解释道:“是我怕姐姐被她们误会,伤害你!” “……好吧。”李琢光笑眯眯地顺从,将身上的武器都卸下来,从打开的窗户扔回车内。 东坛偷偷瞄着李琢光的神色,见她似乎有些紧张地频繁眨眼,心下稍定。 看着二人消失在大楼门口,芮礼从前排位置间的缝隙钻到驾驶座上,昙起云和陈戊自然地坐上来到第二排,柳一留在最后一排,贴在玻璃上,凝切地望着李琢光消失的地方。 “我们车子会不会太显眼了?”观千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往她们这里投诸视线,有些担心,“我记得车子外面好像有集团的标志来着。” 第50章 “没多大关系。”芮礼的目光正注视着大楼外墙上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的枝叶,“她们要是看到我们就逃跑,我们追上就行,无所谓打不打草惊蛇。” “也是。”观千剑点点头,赞同道。 谁能从车里这两个十级异种手中逃过去呢? 体感温度一直在稳定升高,目前已经到了五十度的极限高温,眼前景象都因热浪而显现出波纹形状。 苍碧的大树与野草肆意吸收着来自恒星的稳定热量,树叶表层因失去水分而变得干枯焦黄。 形似蝎子的不知名长虫百足并用,顺着藤蔓爬到阳光最盛的顶端,伸展着长而坚硬的尾刺,骤然刺穿面前细长的藤蔓,从中夹出一只尖叫的小虫。 它将小虫塞进口器中,刨着自己的肢体往前移动,它刚爬过去的那一处叶丛舒展,摇晃着小心翼翼伸出一朵含苞欲绽的花苞。 长虫爬入藤蔓深处,不出几秒,那藤蔓悄然收紧,挤出一股透明的液体,那只刚被长虫拆吃入腹的小虫躺在液体中流了出来。 花苞浸染在那液体中颤了颤,紧接着,一片片艳丽的紫色花瓣便在阳光下围绕着玫红色的花蕊缓缓展开,正中央生出一束菱形的花蕊,那花纹犹如人的眼睛。 转角处落下一双皮革制的靴子。 柳一出神地喃喃自语:“妈妈……” * 东坛带着李琢光在大楼里拐七弯八,住在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瘦,包裹着身体的皮肤都深深凹陷下去。 她们聚在走廊里,或躺或坐地聊天打牌,公共虚拟屏幕上信号断断续续。 李琢光的身影刚出现在走廊中,那纷乱嘈杂的声音便不约而同停下来,贪婪的目光聚集在李琢光身上,好像她是什么珍馐佳肴。 她面不改色地跟着东坛走过走廊。 她走到哪儿,那些人的目光就跟到哪儿,直到电梯门合上,才将她们的视线隔绝在外。 这栋居民楼是好几处筒楼连接在一起,没有直达通道,电梯也是这里有几层,那里有几层的奇怪配置。 出乎李琢光的意料,这栋大楼有地下室,但东坛口中的老大并没有住在那里,反而住在离太阳最近的顶层。 可能是科技落后,也可能是坏了没条件修,顶层的气温明显高了许多,灯也开得昏暗。 李琢光走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坐在地上打牌,抽烟喝酒,烟雾缭绕,一股扑面而来的烟草味。 东坛咳嗽了两声,像是看到救星一般挥舞着双手冲到一个女人身边:“老大,我把人抓来啦!”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有人走到李琢光身后,将房门锁上,就像在走廊里一样,十几双眼睛都看向她。 那女人只穿了一件背心,淋漓的大汗把她胸前背后都打湿了,她的右脸有一道贯穿额头到下巴的狰狞伤疤。 她懒懒掀起眼皮瞧了一眼李琢光,兴致缺缺:“这么瘦一个人,要她有什么用?” 李琢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肌肉,再对比一下那女人身上的肌肉。 她已经竭尽所能增肌了,只是等级决定上限,她肯定比不上变异后的强壮身体。 其实她的体格也比从不锻炼的五级异种要强壮,再往上,她们的下限就是李琢光的上限了。 更别提和眼前这个女人比。 唉,道理她都懂,但还是好伤人…… “我、我抓不到强壮的……”东坛低下头,焉焉地一一摘下身上的防晒衣,“她们队伍里等级最低的就是她了……” 那女人把手里的虚拟牌往身后一扔,伸出手作势要扇东坛一巴掌,语气严厉: “那我要你有什么用?你自己不敢越级挑战,还不如送给晴山集团那些狗杂种!” 东坛惧怕地缩了缩脑袋,也不敢躲得太明显。 那巴掌最后还是没能落在东坛的脸上,女人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李琢光一番,撇撇嘴挥手道:“行了,你快滚吧。” 先前锁上门的人又把门打开了。 “我不滚。”李琢光笑嘻嘻地说。 女人气笑了:“我让你走你还不走?这么想死?” 李琢光抚了抚自己没有一丝褶皱的制服,拿出证件,炫酷地往外一甩:“我是晴山总部九三零淸剿队队长,此行前来,就是为了您口中说的晴山狗杂种。” 女人撑了一把膝盖站起身,走到李琢光面前,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把李琢光全部覆盖住。 她盯着李琢光的证件看,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像是讥讽,也像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委屈。 良久,她紧绷着脸问:“你什么意思?” 女人的态度给李琢光感觉很微妙。 如果她全盘答对,对方就会轻而易举地给出答案,而如果她哪怕答错一个字,都要陷入苦战。 女人对晴山的看法看不明晰,好像依赖,又好像排斥。 可惜这不是游戏,没有既定选项。 李琢光只能跟随自己的心来:“我想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不选择喝瓶装水的人,东坛说你知道。” 她仔细地注视着女人的神色,不错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女人并不知道李琢光撒谎,她啧了一声,皱着眉头,回身狠狠踢了东坛一脚,将他整个人踢趴在地上。 “什么都跟别人说,啊?” 东坛五体投地,不敢疼哼,更不敢解释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在绝对的威压前,他撒不出谎。 “……我确实是知道。” 女人背对着李琢光,似乎是迟疑了一会儿,才挑牙料唇,转过身来,借着身高,居高临下地睨视。 她开始活动脖子、手腕关节,从她身体里发出清晰无比的「咔咔」声。 “不过我总不能白白告诉你,你说,你能付出什么对等的东西?” 没有想象中害怕与恐慌的表现,个头小小的李琢光镇定地抬头与她对视。 也不像故作镇定,她的眸光平静,呼吸平稳,举着证件的手没有丝毫颤抖。 李琢光背后,那开启的门再一次被关上了,原本坐在那儿打牌的手下们纷纷收起虚拟扑克牌,把桌子收拢,整齐划一地退到墙壁边沿去。 她看了一圈周围人的反应,最后目光转回到女人身上,她勾起一个营业性质很强的虚伪笑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重要吗?”女人嗤笑一声,“你觉得你今天还能活着走出这里吗?” “好吧。”李琢光温顺地绕过了这个话题,“我确实没什么能与你等价交换的,所以,你的条件是什么?” “很简单,打赢我,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女人甩了甩右手:“你等级低,我让你一只手。” “没事,不用让。”李琢光的笑意好像一张脱不下的面具。 迎上对方掩饰不住的惊讶与不解,她继续说:“如果我不能完全打败你,你也不会放心把情报都交给我,让我去解决那些狗杂种的,对吧。” 女人脸上立时现出被看破的窘迫,她抬起下巴,提高音量掩饰尴尬: “确实,如果你连我都打不过,就更不可能打过那些人了。” “所以你不用给我放水。” 李琢光说着,拉开双腿,展开手臂,拳头一前一后地摆出了准备肉搏的动作。 女人有些恍惚。 难道眼前这人有什么特殊异能,可以把自己的等级压制到极低? 如果不是,她凭什么自信地觉得能在自己手中活下来? “喂……”女人面色不善,语气也不善,话语却在别扭地劝李琢光放弃,“不放水的意思,是要往死里打的。” “我知道呀。”这会儿,女人退却,李琢光反而开始催促,“来吧,别浪费时间了。” “……行,你自找的。” 女人脸颊抽动,脚底一蹬,拳风即刻蹭着李琢光的脸颊划过。 第039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七) 李琢光浑身紧绷, 一息之内判断出对方的出拳方向,迅速左躲右闪。 八级。 她很快在心里对女人的实力有了评估。 她和异种硬碰硬,碎的肯定是自己, 所以她一直以来走的路子都是先拖延, 找到对方的弱点后, 借用对方的力道, 以力打力, 一击击破。 女人用力咬牙, 绷紧下颌, 每一拳都毫无章法,好几次擦着李琢光的脸过去,留下一道红痕和火辣辣的疼痛,细密的血珠从肌肤里渗出。 李琢光眯了眯眼。 她的拳法……有点熟悉。 她的舌尖抵着上颚,在不断的躲闪中平复着呼吸,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飘荡, 琉璃般清亮的眸子似一潭从不被吹拂的秋池。 上。 她在心中默念。 下一秒, 女人勾起手,对准她的下巴来上一拳。 她顺势抬头,女人的指关节堪堪擦过她的喉结。 右。 女人收手曲臂,从李琢光的左侧横来一肘。 第51章 李琢光早就微微侧身留开距离,让她一击落空。 左右左下。 李琢光在心里背诵着那套拳法的顺序,就见女人果真按照这个顺序出拳,被她一一躲过。 女人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头。 最后一拳,李琢光矮身就地一滚, 手撑着墙壁, 双脚往上飞檐走壁了两步后在空中前滚翻,稳稳躲过女人破空挥来的铁拳。 女人脚尖点地, 在李琢光落地的同一时间就转过身来,不留任何可乘之机。 二人一高一低,就像一只体型巨大的棕熊与一只随时准备跃起的猎豹。 她们僵持住了。 挤在角落里的东坛已经紧张得汗流了满身。 搞什么……搞什么!她不是比自己等级还低吗? 她怎么吃不到一下老大的攻击! 偏偏身边刚才和老大一起打牌的女人还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她等级很低吗?” 东坛欲哭无泪:“不会是她的异能吧?” 围观的手下们都回过头,看着角落里弱小可怜无助的东坛。 有人出声,打破东坛最后的幻想:“如果有这种异能,早被晴山抓进去做实验了。” “晴山应该也没有这么夸张吧?”东坛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恨不得把自己整个缩进墙壁里。 不知是谁冷笑一声:“你忘了,当初那个李什么的,不就是因为被以为是免疫辐射,拉去抽血做实验,据说已经被折磨死了!” “依我看啊。”另一道声音响起,“这家伙说不定是晴山的秘密研制的人形武器,古早爽文看过没?低等级但是身体都根据最高等级异种改造过,打败我们老大就是她打响名声的第一枪!” 这个猜测非常离谱,而且有失人道,但在场人似乎都对晴山集团有什么误解,没有质疑这一猜测。 李琢光耳朵动了动。 说到人形武器,她便想起眼前女人的拳法为何如此熟悉。 她在九年的魔鬼训练中,曾经有过一个不请自来的拳法教练。 带那人来的面罩神秘人说,那人是人形武器,而神秘人觉得这事儿反人类,又不希望浪费研制成本,在知道李琢光的事迹后,便主动将她带上门。 不吃饭不睡觉,无任何生活成本的拳法教练,谁不要谁是傻子。 而且李琢光不是免疫辐射,又是全星际唯一的零级人类,在楼下卖油条的大娘都有铁砂掌的世界,她可谓是毫无价值。 谁会想害她呢? 那时候,李琢光甚至希望在人形武器上找到一丝有人试图谋害她的痕迹,这样至少能证明她还有价值。 但人形武器就真的只是来教她拳法的。 教了一年半载,李琢光还没完全出师,那神秘人又重新出现,把人形武器带走,从此彻底销声匿迹。 哐当一声,李琢光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下意识地自己动起来,躲过了女人结结实实的一拳。 那一拳砸进地板里,女人用力拔了好几下,才把自己的手拔出来。 “别开小差!” 李琢光回神了一瞬,眼神触到女人从背心里晃出来的项链,那项链上挂着一只已然有些掉色的小黄鸭。 女人注意到李琢光的目光,这才发现项链露了出来,神色大变,异常紧张地将项链塞回背心里。 小黄鸭…… 她在寿向的手腕上见过。 一些被忽视的细节在李琢光脑子里转了一圈。 这些人对晴山的残虐暴戾深信不疑,女人提起晴山集团时复杂的面部表情,和她乱中有序、几乎与拳法教练一模一样的出招方式。 乃至于她三十多年前与拳法教练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那个没有露过脸、声音也谨慎地变了声的神秘人。 她的心中冒出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猜测。 ……不,还是算了,且不说这套拳法是不是人形武器背后训练者独家的,直接怀疑女人与那人形武器有关系也太冒犯了。 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手心冒出一团绿色沼泽气体一般的东西,但她马上被身旁的人抓住手腕。 “别搞,公平竞争。” 那人梗着脖子着急:“可这个晴山集团的明摆着在扮猪吃老虎,老大肯定要吃亏!” 身旁的人瞪了她一眼:“傻子,她需要老大的情报,不会下死手的,如果她真动了这个念头……” 她握住对方的手紧了紧,最后还是掐灭了那人手心的异能,往下一压:“那我们再让她死无全尸也不迟。” 李琢光定了定神,主动挥出一掌,女人伸手想要抓着李琢光的手腕将她整个人过肩摔过去。 女人的动作很连贯,但李琢光只是做了个假动作,女人手上落空则立刻停下过肩摔的动势,转而就着这个动作用手肘顶上李琢光的下巴。 李琢光仰身再让,在女人手肘越过她下巴一寸时,出手勾住了女人的手臂,借用她的力量,腰腹扭转,全身用力,将她整个人摔到了背后的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地面凹陷下去一处人形的浅坑。 巨响的余音过后,便是一片死寂。 李琢光松开手,双手撑着膝盖,与躺在地上呆愣的双眼对视,她连呼吸都没有乱:“我赢了。” 女人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扶着地面坐起身:“嗯,你赢了,作为交换,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老大!可她——”先前那个想上来帮女人的少年急急走了两步,被身边的马尾辫女性一把拽回来。 她想挣脱马尾辫的手,奈何对方力气更大,直接一只手拦腰把少年抱起,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少年徒劳地蹬腿,马尾辫则八风不动地抱着她出门远去。 她的手下将收起的桌子椅子都放回原位,女人用脚挑来个椅子坐下,给李琢光也推了一把:“坐。” 李琢光乖乖坐到那只翘脚凳子上,跟个好学生似地两腿并拢,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她的手下放完整理完房间内的摆设,就跟着马尾辫的步伐,带上门各自离开了。 偌大的房间里,李琢光和女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有先说话,良久,那女人叹了口气,把项链扯了出来。 “我叫项珩。”她把项链从脖子上解了下来,“你见过寿向了吗?” 李琢光点头:“我也看到她手腕上戴的小黄鸭手链了。” 项珩却露出一个有些讶异的脸色:“她居然戴着?” 她一只手遮着上半张脸,咧着嘴,可那笑容里没有喜悦,而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就像她最初看李琢光的证件时露出的表情一样。 她兀自笑了许久,放下手后,李琢光看到她的眼角竟有泪痕。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 李琢光便对她到现在为止所有的异常都了然。 如果她哪一天和芮礼因为立场问题闹掰了,她或许也没有办法真正地恨芮礼。 “没想到她还戴着,当初她的态度很决绝,我以为她一定恨死我了。”项珩爱惜地摩挲着小黄鸭挂件,“你肯定猜得出来,我手下的都是些逆反分子。” 「我手下的」……? 这种说法很微妙,项珩在把自己摘出去。 项珩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李琢光的情绪变化,自顾自地说下去:“逆反分子对于做坏事的晴山集团人员会是什么态度,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顺着项珩的话,李琢光也想到过去,跟着一起去清剿反叛分子的老巢时,见识过的各类对于晴山的极端误解。 但很多时候,她没有办法对着反叛队伍里的普通小兵诉诸憎恨和怨怼,认为她们怎么没有自己的见解,就这么轻信了她人的误导。 她读过许多人的个人履历,除去真的主观恶意,剩下各有各的苦,也确实是晴山在管理中疏忽的地方。 项珩指着李琢光笑起来:“看你这张脸就知道你想到什么了。 “那些人。”她抬起手指了指大门,“都是晒伤病发时,被剩下的孩子。” 她将小黄鸭握在掌心,轻声说:“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剩下的不是男人,对吧? “我想你没有经历过这种末日一样的日子,应该也想不到,会有人出卖身体以求得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晴山自古以来女男平等。 晴山人尊重生命,看重香火,因此非常尊重孕育生命的女人。 总体来说是以实力为尊,少部分男人看重男性子嗣自然也被允许。 而当仿生人、人造人热潮席卷星际后,对于人类灭种与生命工业化的讨论甚嚣尘上,女性的子宫成为生命不被产品化的唯一保障,地位一升再升。 ——李琢光的确以为被留下的人应当大多是男人,所以她在看到走廊中的女男比例相当平均、项珩手下全是女人的时候,是惊讶的。 项珩并不意外,她解释道:“对于男人,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义,其它什么耻辱尊严贞洁,都可以抛弃。 第52章 “喏。”项珩向一个方向努努嘴,好像是二十部办公楼的方位。 “你们二十部有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前台,本来有人说他要是愿意,可以把他带走,但他非说什么自己有喜欢的人了,把人弄生气,只好一辈子留在这里。” 长得很漂亮的小前台……这个描述,李琢光立马想到了栾星,和他种种奇怪的反应。 那个「喜欢的人」,不会说的是她吧? 她何德何能……而且她真的对栾星一点印象都没有。 回去之后问问芮礼,实在不行,就去问问他本人好了。 李琢光回神:“但你是八级,为什么还留在这里?我记得二十部最高等级就是八级,是因为你——” 她没把话说完,但项珩懂了她的未尽之言,快速地勾唇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李琢光认真的眼神看得项珩一愣,下一秒,对方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似的,张嘴大肆笑起来。 她笑了许久,李琢光便也看了她许久。 项珩用指腹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笑累了才一顿一顿地停下,表情却突然变得委屈:“要是寿向也这么想就好了。” 可能是委屈有了开口,珍珠一般圆润的泪珠大颗大颗从项珩眼眶里滚落,她埋下头,这么大个人把自己缩成一小团,肩膀颤抖,语句破碎: “要是寿向也这么想就好了……” “寿向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啊。”李琢光冷不丁出声。 项珩错愕地抬头,通红的眼眸轻轻晃动,还没来得及掉下的眼泪悬在眼角,像是浸泡着突如其来的希望,又像是害怕希望只是泡沫,随时都会被戳破。 李琢光笑着,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话:“她如果不这么想,怎么会把小黄鸭戴在手腕上?如果被有心人举报,那就不是单纯丢饭碗的事了。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可能猜不到你的真正目的,但她肯定相信你有苦衷。” 项珩彻底呆住了,巨大的惊喜将她淹没,心跳疯狂加速的不知所措下,她开始抖腿假装镇定。 李琢光晃了晃手腕上的终端:“我可以给她打个电话,现场求证。” 第040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八) 项珩低下头弯下身, 一会儿又直起身,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两圈, 再坐回去, 继续抖腿。 “……不了吧。” 刚才和李琢光小打一顿都没有出汗的人, 就重复两遍这套动作, 脸颊就被热红了, 她扯起衣服下摆扇风, 停顿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摇头。 “算了,还是算了。” “诶呀,就打个音频电话嘛,不投影,话费算我头上行不行?” 李琢光不由分说地点开联系人列表里的寿向,项珩伸手过来阻止, 但她本人没有多少阻止的诚意, 还是让李琢光轻而易举地得逞。 一个音频电话拨了出去。 寿向那边秒接,李琢光打开免提,就听到对面焦急得话都说不顺溜。 “李队?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那边随之响起各种操作仪器的声音,好像每一个能找到的仪器都准备就绪。 “别紧张。”李琢光看着捂着嘴退远的项珩,轻声笑道,“我有些私人事情要问你,免提关了吗?” “……”寿向关闭了免提,环境音便都听不到了, 门扉解离的滋滋声响起, 她似乎出门了,“关好了。” 李琢光往项珩那里凑了凑:“我发现这里反叛派领头人的项链和你的手链一样, 你们两个认识吗?” “……” 沉默,长久的沉默。 通话时间上的数字越来越大。 十秒、二十秒、三十秒…… 李琢光只能听到寿向并不太平稳的呼吸声,也许是因为她刚刚太过紧张。 项珩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不自觉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脸上长长的伤疤随之弯折,可是眼神中却满是苦涩。 她做出一句口型:「挂了吧。」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没有照做,而是耐心地等着。 等时间跳到两分钟的时候,寿向终于说话了。 “算是……认识吧。” 寿向说得模模糊糊,语气中感觉她不是很想提起这个人,这无疑给了项珩致命一击。 项珩转过身去,把自己封闭在墙角,像一只阴暗的大蘑菇。 “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我觉得反叛派有联合的可能性。当然如果你因为职务不能说我也理解,我会自己判断。” 寿向深吸一口气,项珩的头微微抬起来了一些。 “我觉得……有可能。”寿向说。 项珩扭过头,眼中希望重燃。 寿向的声音非常清晰,就好像她站在房间中说话。 “她是一个很好的人,现在和她针尖对麦芒也是我从来没想过的……” 她边思索着用词边说:“我觉得她是可以被说服的。” “意思是,你觉得她是有苦衷的对吗?” 李琢光直接点明了项珩最想知道的事情。 “其实……我说一句不合适的话——当然也可能是我自作多情——我觉得她是为了我。” 项珩的双眼瞪大了。 寿向应该是走进了另一间很安静、私密性更强的房间里:“我准备接受聘任合同之前,反叛派发生过暴动。 “她那时候劝我不要上任,她有门路可以逃跑,不要管这里,也不要接受这份没有前途的工作。 “我放不下这个从小长到大的地方,她觉得什么都没有命重要,我和她大吵了一架。 “她那天特别生气,我上一次看到她这么生气还是——算了,总之,我们两个不欢而散,我还以为她早就把那条项链扔了呢。” 寿向和项珩只是看重的东西不一样,无可避免地导致了争吵。 分不出个对错。 “所以我说我觉得她是为了我,否则她早就能离开中心城市了,怎么还会留在这里?” 寿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我俩上次见面,她对我说过别以为我效忠的晴山集团是什么好东西。 “我就随便说说啊,你要是有别的看法,千万别影响你的判断。”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看到项珩轻手轻脚地站起身走过来,蹲在李琢光的终端前,痴痴地看着那跳动的通话时长,李琢光脸上的笑意愈浓。 她将自己遇到东坛之后的事用简洁的语言给寿向说了一遍:“她让我离开,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让我替她们去死,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有道理。 “说不定,你想的就是事实。” 项珩抬起眼,越过终端投射出的光芒在她眼眸里碎成星星点点。 “这样吗……”寿向的声音低了下去,但马上恢复了状态,“还有别的问题吗?” “没有了,我打算和她谈判,有事再给你打电话。” “好嘞!” 李琢光挂断了电话。 项珩定定地望着李琢光:“你为什么要——”帮她们解开误会? 大概是因为她希望如果未来芮礼被迫和自己分道扬镳,也能有人告诉她芮礼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 李琢光没有回答项珩,收起终端:“我这个诚意,值不值得更多的情报?” 项珩爽朗地笑开:“当然,我们就先从晒伤病的原因是什么开始吧?” * 那双皮革制的靴子领着一支队伍,踏着金色的日光走进居民楼中间,那些人都长着一张标准的人脸。 两只眼睛、两条眉毛、一只嘴巴、一只鼻子、两只耳朵,从毛孔里长出的长短不一的黑色头发。 几双眼睛齐刷刷朝着车子这里看过来,眼珠子又大又黑,最大的那双把整个眼眶都占满了。 芮礼眼睛快速地往手腕上瞥了一眼,下定结论:“伪人族β。” 陈戊倒吸一口凉气:“和「青苔城市」里的伪人种族一样吗?” 车子里没人搭话,陈戊也早已习惯说话不被理睬。 伪人们缓缓扭着腿往这里走来,它们身上穿着老旧的晴山制服,沾满凝固的红褐血迹与浓黄色的斑点。 昙起云脸色一沉:“是上上上版的晴山制服。” 昙起云过去因为身上的纹身被排挤,发给他的新制服都被室友剪碎。 制服都是一人两件专门定制,制服内含个人识别信息的芯片,要重新申请就要打报告说明原因,但队里几个人沆瀣一气,哪怕他理由写任务损坏,也不给他签字。 他没办法,只能去仓库捡很久以前没人穿、或是原主人已死,但衣服还未销毁的穿。 他算是通过这种方式把能找到的晴山历代制服都分辨了个清楚。 “那版制服怎么了?” 伪人队伍越走越近,本从大楼里出来的人类都忙不迭回去,芮礼仍气定神闲地撑着下巴,就好像走过来的是许久不见的老友,闲聊般问。 第53章 昙起云紧紧盯着伪人,语速极快:“你想想上上上个集团总指挥是谁!” 闻言,车子里除了柳一以外的人都将目光投在昙起云身上。 晴山制服改版除了科技重大进步以外,就只有每次新总指挥上任,对原来制服进行一些微小的细节更改。 有点类似于三千年前晴山皇帝的「国号」。 晴山集团总指挥换起来并不频繁,霍听潮是第二十四任,通常任期在五十到六十年,但第二十任以来的三任都是意外。 第二十任是个伪装自己被反叛派洗脑的家伙,只不过她在几个计划布置下去后,便被第二十一任总指挥发现目的不纯,迅速组织起反抗,将她撸去职位,但也为后来两任留下烂摊子。 第二十一任受到她的报复,被下毒,上任不过半年就死于集体会议。 第二十一任的心腹接手了职位,并且让自己的心腹部分参与工作。 事实证明,她极有先见之明,因为她也在半年后,于睡梦中暴毙。 第二十三任刚上任就面临着一堆连着两任都没有解决完毕的烂摊子,还有不知道什么方式、随时都可能到来的死亡。 这时,唱衰晴山的言论闹得满城风雨,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第二十三任没做几个月就疯了。 在此之后,霍听潮顶了上去。 由于本职工作还有很多,这几任的制服改变都不大,就是一些颜色和元素变化。 如果不是昙起云专门研究过,常人很难分清。 “所以你的意思是,伪人族β,还有死物异种都可能和那个人有关?” 芮礼对着那几个伪人拍了张照,然后快速放入终端里查询。 图片着重被圈出衣领角落的一个嫩芽似的标志。 「这是第二十任总指挥屠十步设计的晴山制服,其改动在于嫩芽标志,大部分人认为这一标志是对反叛派标志的魔改。」 “可是屠十步早就死了吧?”观千剑的手放在车窗下,整只手已悄然金属化。 芮礼解开车门的锁,但没有打开自动开启:“谁知道呢,说不定数字永生了。” 伪人们在她们的聊天中终于逼近车辆,伸手扣响了观千剑一侧的车窗。 窗户摇下,观千剑扯出一个别扭的笑容:“你好,有什么事吗?” 伪人在脸孔正中央的嘴巴张开,不知道在哪儿的发声器官说:“你们是什么人类?” 旁边的伪人手臂伸长,伸入车子里,抓住观千剑的肩膀。 观千剑的笑容变得自然许多,金属化的手握住伪人的手腕。 因触摸车壁而变得滚烫的手心霎时在伪人手腕上烫出热油般的声响,她反手用力将伪人往车里一拽,另一只手啪地打开车门。 陈戊扑上去用羁押带将伪人团团捆住,昙起云和芮礼也一脚踢开车门冲了出去。 在伪人队伍反应过来要逃跑之前,她们二人与后下车的观千剑一手一个,将这些伪人一网打尽。 整个过程不出十秒,六个伪人都来不及使用异能,身体里就被扎入β型镇静剂,羁押带把它们每个人都捆得结结实实,扔进后备箱里。 “这就……结束了?” 昙起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头一次遇到不需要异能就能轻松打败的敌人,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观千剑也发出相同的疑惑:“不可能这大楼里都是特别低的等级吧?” 三级以下的异种和七级以上的异种一样,数量很少,不过比起七级以上的数量还是十几倍。 极大部分人都是四到六级。 芮礼却与她们的沉重不同,确认了伪人身上的羁押带都牢牢扣住以后,就坐上第二排,等着李琢光下楼。 “都是被剩下来的人了,能有多高的等级?”芮礼说,呼出五六张虚拟屏幕,每一张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芮礼的手在键盘上动得飞快,输入一连串昙起云不认识的代码。 昙起云看看屏幕,又看看芮礼。 他很好奇芮礼在干什么,但他不敢问,怕让芮礼分心。 没等芮礼这里完事,车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是李琢光。 她没戴面罩,也没戴帽子,整颗头颅暴露在下午的烈阳之下,因为阳光刺眼而眯着眼睛,因为过于强烈的光亮让她的肌肤颜色都透明。 观千剑看她如此暴露于阳光下,心里着急,正想开门下车把散步一样走得人心痒痒的李琢光抱回来,后排车门突然打开,两根章鱼触手极速伸长,卷住李琢光往回缩。 触手包住李琢光的身体,最后落入柳一的怀里。 “谢谢。” 柳一的体温很低,就像一个大型移动空调抱着李琢光,两根触手都跟刚从冷冻层里取出来的一样。 李琢光拿起一根触手围住脖子降温,听着观千剑对她的唠叨。 “你怎么不戴面罩和帽子?有多危险你知不知道!你也想体验东坛说的大脑晒伤?” 李琢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眼睛却瞄到芮礼正在写的程序:“芮礼,你也想到了?” “嗯。”注意力集中于程序的芮礼敷衍地应了一声。 “想到什么?”昙起云探身过来,“那个老大和你说了啥?” 李琢光听到背后有呜呜挣扎,转身便看到后备箱里整齐排列的伪人,以及它们排列错综复杂的五官。 “就是说了这些伪人的事,不过那老大和我说的时候没有提到伪人,所以……” 所以除了这次以外,来到这里杀人的,都是正常的「人类」外观。 “和「青苔城市」有关吗?”陈戊拨开落在自己腿边的触手,问道。 第041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九) “有……吧, 不过关系不大。”李琢光扶着椅背,弯身下去,撩起伪人制服的衣领, “这玩意, 是屠十步那时候的制服吧?” “李队, 你也知道?”昙起云来劲了, “我和你说, 我觉得这事儿绝对不对头, 屠十步的那些制服早在她下台的时候就全部销毁了, 怎么可能还翻得出来? “如果是提前留好的,那更加有问题了!”昙起云推理完毕,兴奋地弹跳了一下,头顶撞到汽车的天花板。 “是啊。”李琢光将几个伪人翻来覆去,随着她的动作,有几支β型镇静剂掉到地上。 她动作一顿, 拾起其中一支镇静剂, 看到那镇静剂完整、崭新,针管里的液体并没有打入伪人的身体里,所以这些伪人都睁着一上一下两只眼睛「看」她。 她不动声色,手动将镇静剂刺入伪人的身体里。 针头的自动识别没有出现障碍,液面很快下降,没入伪人的身体里,那只伪人浑身抖了抖,像是睡着了似的, 再也不动。 “如果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反叛派, 或是早被认为已经死亡的屠十步,倒是有很多东西都可以解释了。” 李琢光垂下眼, 嘴上应答着昙起云的话,为了有来有回,让自己多一些沉默的时间,她问了一句废话:“当时屠十步是当场击杀的对吧?” 她脱下手套,翻起伪人,指腹一寸一寸摸过伪人的肌肤,很快定位到镇静剂之前扎出的小洞。 昙起云看到李琢光一直不回头,突然意识到什么,望向因李琢光胳膊搭着,而能被他注意到的陈戊。 在一直回着头的陈戊将要直起身去看的时候,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让他整个人冲到第二排来。 “诶,突然想起你来了,你怎么不说话。” 陈戊一张脸被昙起云的胳膊挤得脸颊肉堆起来,模糊不清地说:“我说了,你没听见。” 昙起云放松了一点力道,嬉皮笑脸地说:“那你说,当时屠十步是当场击杀的吗?” “是啊。”陈戊抬起头,狐疑的目光看向他,“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不应该啊……” 柳一悄悄竖起几根触手,像在玩耍一样黏在车顶上,遮住李琢光的身影。 李琢光手指一用力,抠入伤口,在塑胶质地的肌肉里摸寻了一会儿,摸到一粒微小的凸起。 她手指动了动,确定那凸起并没有连接着伪人的身体,便将东西抠了出来。 昙起云挑眉,额头上的深绿色纹身随着眉毛抬起而褶皱,有一瞬间似乎他纹身上的眼睛睁了开来,但仔细看去,只是错觉。 “我怎么可能会忘了呢,这不是你一直不说话,我担心你心里有事嘛。” 陈戊轻轻叹了口气,视线斜向柳一的触手:“我能有什么心事……” 那是一粒非常微小的透明硅胶套,因为伪人族β没有血液,所以这硅胶套也没有被其她颜色污染。 李琢光心念一动,拔出那根镇静剂,将那硅胶套套入了镇静剂的针头。 严丝合缝。 看来镇静剂被人动过手脚,套上硅胶套后,针头就无法自动识别出已扎入伪人体内,自然也不会释放出镇静剂。 她们的队伍里有叛徒? 第54章 可这种手法未免太低劣了。 低劣到比起「叛徒在李琢光的细致观察下暴露了自己」,更像「有人在刻意提醒她你的队伍里有叛徒」。 她将硅胶套收进口袋里,故技重施,将剩下几个硅胶套都找出来,镇静剂扎入伪人的体内,看着几个伪人都不再挣扎,才转回身坐下来。 柳一收回触手,昙起云也松开手:“没心事就好啦,你存在感太低了,李队不在,谁都注意不到你。” 陈戊揉了揉后脑勺,整理自己的头发,又缩回自己的小角落里。 芮礼敲代码的动作刚好停下来,一个确定的回车键按下去,悬浮在她身前的虚拟屏幕上程序自动运行。 一行行白色的文字如山般起伏,如拍伏在礁石上的海浪般消散。 芮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闭上眼,那文字凭空挣脱出虚拟屏幕的束缚,悬浮在她身周,维持着运行的动势。 车上几人的终端自动弹出,芮礼身边的文字各自附着到她们的终端上,终端的屏幕自己动起来。 那一道道指令顺利运行,从久远的网络坟墓中挖出一张张看似毫不相干的帖子和监控录像。 芮礼的身体随着她异能的使用开始解离出彩色透明的信号条,窗外的阳光似乎后撤了一段距离,重新进入阴影里的植物正努力伸长自己的茎叶。 车子里的几人都大气不敢出,五分钟过后,芮礼身体的解离现象逐渐消失,恢复稳定,她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一抹凛冽的白色。 被程序呼出的终端收回各自手腕上的腕表里,芮礼脱力般往后一靠。 李琢光立刻狗腿地上前为她捏腿:“大佬,怎么样?” 芮礼疲累地半闭着眼睛:“很多痕迹都被清理干净了,我只能找到一点,大概可以拼凑出伪人吃掉的人类是屠十步那时候的人,但是所有剩下的图像都没有正脸照。” 图像和视频的信息量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而制服上设置与个人绑定的芯片只能现场解读,无论是图像还是视频都无法检测。 芮礼将浮在身前的几张虚拟屏幕滑到李琢光面前:“我只能通过她们的身高、体型、发型和一些特殊手势推断她们是谁。” 她送来的几张屏幕上显示的就是芮礼通过碎片信息推断出的人物名单,并不能筛得精准,但好歹将范围锁定在十个人内。 芮礼捏着鼻梁,她的心跳有些快,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箱非牛顿流体里,每次要动作都显得滞涩,只有找到合适的角度才能不受阻碍。 异能用了五分钟,只是这次范围有点大,但她对自己累成这样也是意料之外。 “那个、什么的……应该就在附近。”芮礼说。 「死物异种」四个字就在她嘴边,可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李琢光专注于那几张屏幕上的名单,十个人都是已确认死亡,但并不是所有人都站边屠十步。 她以为芮礼会把那一个不站边的剔除出去。 芮礼有什么特殊的顾虑?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 她放大了那个人的信息,然后轻轻拍了拍芮礼的手:“我知道。” 昙起云理解成了别的意思:“你知道死物异种是什么了?” “嗯?嗯……”李琢光在阅读那个人的信息,下意识地应答着,等反应过来昙起云在说什么以后才答道,“那倒没有,就是稍微有点头绪了。” 昙起云耐心地等待她看完资料,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所以那个老大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李琢光放大屏幕的一角,着重圈出其中几个字。 「思默」、「五十六岁」、「与屠十步外貌有70%相似」。 “她说……” * 晒伤病最初发病在三十年前的八月,彼时,李琢光的队伍刚升到三级没一个月。 为了保护自己的手下,反叛派最初也努力地寻找晒伤病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有人关注晴山官方的消息,有人利用过去搜寻来的机器分析数据。 她们把所有能想出的可能性都检测了一遍,最后得出最有可能的结论竟然不是人类皮肤变异,而是阳光。 这里的恒星光除了比其它星球的恒星光要热得多以外,其它数值一切正常。 她们利用控制变量检测了很多种情况下恒星光的数据,结果都是恒星光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那么是什么外因导致恒星光出问题了呢? 她们首先考虑的是在什么东西上「反射」后导致。 只不过,她们检测了墙皮、外墙涂料、路面涂料等等所有会反射阳光的东西,都没有异常。 没有更新的想法,这项工作就只能暂时搁置。 在三年前的十二月十三日,身着晴山制服的伪人出现了。 前市长为了保护民众,不敌伪人队伍,被拉到太阳底下活生生晒死。 寿向就是这个时候临危受命。 项珩说的「逃出去的机会」,在于她经常开车去城市边沿转。 她发现凌晨三点的时候守卫换班,每周三换上来的女人是项珩的小学同学,看在项珩和寿向在小学时帮助过被霸凌的她,愿意帮她们逃出去。 不过后来这个机会显而易见没有用上。 十二月十三日,这个日期非常敏感,因为三十九年前的十二月十一日,地质研究所废弃。 三十九年前的十二月十二日,猎户座α-10877上生命蒸发。 ——当然这个情报只有李琢光自己知道,项珩并不清楚。 这个日期顺序与李琢光的任务顺序也对得上号。 伪人一开始并不是伪人。 它们外貌与人类一模一样,言行举止也根本没有一丝伪人的感觉。 而反叛派这里缺失检测种族的仪器,所以项珩说实话并不能确定那些人就是伪人。 最开始,那些伪人甚至是可以交流的,项珩就是因为和伪人交流,谈好条件,才成为反叛派的老大。 伪人说拉人出来晒太阳是随机的,很多时候看到谁就直接选中谁。 除非它们发现人群中谁有明显「不忠诚」的倾向。 但是不忠诚于谁?不知道。 项珩说她觉得伪人自己对不忠诚都没有确切定义。 她试了两个人,说自己忠于晴山的,她说这人变成反叛派,被「处刑」。 说自己是反叛派的,她说这人原本忠于晴山,也被「处刑」。 所以其实只要让伪人「觉得」这人不忠诚,就会优先选用这个人。 项珩虽说是为了寿向管理更轻松一些才加入反叛派,但这么些年来,她被自己手下和为了庇护的民众所打动,早已不再是当初对她们持有偏见的项珩。 她发现反叛派并不是她想象中无恶不作的坏人,而大多是一些有难以启齿苦衷的可怜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个不忠诚的人。 她没有办法看着自己信任的手下被选中,也没有办法看着自己社区里的民众去送死。 既然都是反叛派头子了,她总得做一些符合身份的事。 社区里该死的人都死光了,她便让社区里的小男孩出去骗人。 毕竟社区里都是从其她城市里被淘汰下来的人,不乏逃亡的犯罪分子,并非都是良善之辈。 如果不是李琢光实在太瘦,把她一个人推出去晒太阳死得太快,项珩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东坛居然是通过装可怜骗人。 她的情绪多少有点崩溃,加上今天李琢光把她一直以来的心结解开,才对着李琢光吐露心声。 她最后对着李琢光说,千万别告诉寿向真相,她已经做错了事,回不了头,就只能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 最好对着寿向大肆渲染她是个死不足惜的坏蛋,否则,若未来有一天她们二人要真的针锋相对,寿向不要心软。 * 李琢光说完,芮礼终于抬起眼看了她一眼。 见李琢光面色不虞,芮礼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不要担心。” “我知道我们不会变成这样。”李琢光强作镇定地勾唇,“我对我俩都有信心。” 芮礼将李琢光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收回手:“不忠诚由伪人定义?我记得伪人β是没有觉得这个概念的。” “那如果它们假装是自己觉得呢?”昙起云问。 李琢光:“按照项珩的说法,是对方在听完陈述后,主动说我们也觉得她背叛了,不像假装。” 陈戊回身探头,看了看后备箱里沉睡的伪人:“太巧了吧,偏偏我们今天来,今天人类就变成伪人?” 李琢光垂着头,拨弄着光滑的防晒衣料,片刻后,她直接起身从中间过道走进驾驶座。 何止是今天。 巧合过多的时候,就不可能是巧合了。 “太阳快落山了。”李琢光启动车子,“夜里没有月亮,我们得早点回去。” 第55章 第042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十) 回去的路上, 车子正朝着夕阳开。 灿金的明珠在苍穹上燃烧,玫瑰色的晚霞余晖将眼前万物都笼罩得模糊不清,仿佛披上一层蝉翼, 落在那水流细微的喷泉里, 浮光跃金。 车载音响里播放着节奏明快的乡村音乐, 观千剑随着音乐左右摆头, 李琢光轻轻哼歌。 “如果换一辆敞篷车, 开在没有车子的公路上, 不知道能有多舒服……”观千剑在终端上调出几张空旷公路的照片。 “听说有个有钱人专门包了个星球, 专门搞一些复古的场景赚门票钱,好想去旅游。” 观千剑叹了口气:“就是这些事究竟什么时候结束都不知道,下一次休假是什么时候?好想出去玩。” 芮礼在后侧方接声:“如果我们回去得早,能赶得上八月中旬的酷暑假,不过就七天,不够一个来回的。” “你说, 什么时候能发展到去别的星球就像现在开车回家一样, 再远也只需要几个小时?”观千剑扭过头。 芮礼在终端上哒哒打字,好像在和谁聊天。 “等什么时候人类掌握黑洞技术就行了吧,不过现在也不差啊,只要三四天,文字可以实时传输,图像和音频延迟也很低。” 她抬了抬下巴:“你能想象两千年前的人类连登上月球都需要耗费很多心神吗?” 观千剑耸耸肩:“无法想象以前人没有终端,每天能做什么事。” 昙起云倒是一反常态地没说话,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 不时会有倒在路边的人, 防晒衣料高高鼓起,隐约可见其中流动的液体。 可能是身体里蒸发出的水分。 李琢光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 将音乐的音量调小:“昙起云,在想什么?” 昙起云倏然回神,别扭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啊、啊?啊……没想什么。” “你的心事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李琢光勾唇轻笑,“车子里都是自己人,如果你不好意思的话,晚上我俩单独聊?” “我……”昙起云涨红一张脸,局促地频繁眨眼,内心似乎在做着强烈的斗争,“我在想那个小男孩会怎么样。” 他双肘撑在膝盖上,上半身弯下去,声音也有些闷闷的:“虽然我希望他不会死,但他毕竟是做错事了……唉,可是我还是觉得他好可怜。” “他一点都不可怜。”李琢光听到这话,便收回了目光,“项珩和他排练过好几次,他自己实践的时候还故意改变了方法。 “项珩本意是吸引罪犯,让该死的人替社区里的民众去死,可是东坛自己自作主张,害得其她人替死,他有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更何况死的正义人士还都是女人。 要是男人还好说,毕竟男人对于生命繁衍并没有多大作用。 本身项珩选择让东坛勾引女人已是顶着重重压力,再三保证来的人一定都是该死的才力排众议,结果东坛还自以为是。 要不是正好撞上李琢光,还不知道有多少无辜善良的女人要被骗。 不用说,东坛下场只有一个。 “理智上知道,但是……”昙起云往后一靠,面露无奈,“可能是他身上的伤太夸张了吧。” “不要丈夫之仁。”观千剑伸手把广播的音量又调了回去,恰好换到她最喜欢的一首歌,重新开始摇头晃脑。 “你去医院里晃一圈,这座城市里有多少人病情比他重?那些飞来横祸的女人不可怜吗?要不是有李队,她们至死都得把罪犯的名声带进土里。” 芮礼冷笑一声:“不是我说,东坛骨瘦嶙峋那样,就算是恋童癖都下不了手。” 李琢光在大转弯的地方按了按喇叭,以确定对面没有开过来的车辆,总结道:“心软能共情是好事,有我们在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如果以后只有你一个人,就不要瞎共情,万一摊上一个东坛一样骗你的家伙,就惨了。” 昙起云点头:“我记住了。” 观千剑偏头,看着李琢光的侧脸:“你和昙起云五十步笑百步,谁也别说谁。” “我?”李琢光挑眉,“我可不心软。” 就是有人唱了红脸,总得有人唱白脸。 昙起云劲头恢复,凑上前来正色说:“我觉得剑姐说得对,李队,我心软没多大事,你可千万别心软,让某些心术不正的男的有可乘之机。” 察觉到昙起云意有所指,李琢光好奇问道:“心术不正的男的?谁?” 昙起云眼睛斜向上看,身体也往后退,双臂抱胸:“我打不过人家,可不敢说。” 柳一翻了个白眼。 * 她们掐着落日前最后一刻的点回到宿舍,在这之前已经绕路去了一趟市政厅,把几个伪人撂那儿。 路过前台时,李琢光打算顺路找一下栾星,但今天前台只有另一个小男生,没有栾星。 李琢光上前:“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请问栾星今天是不当班吗?” 那小男生抬眸看向李琢光的目光里是浓烈的惊奇,险些让李琢光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惊天地的事。 ……她不就是问了一下栾星怎么没上班吗? 他扶了扶眼镜:“不上班,他今天晒伤病发,在宿舍里休息。” 顿了顿,视线快速瞥视李琢光身后的几个男人,低声补充一句:“您要见他吗?他说如果您要见他,您直接去宿舍就行。” “……行。”李琢光点头,“能给我密钥吗?还是我到时候直接敲门?” “我给您一个临时密钥吧。” 小男生低头操作一番,李琢光终端上便多了一条房间密钥。 “多谢。”李琢光拿到密钥就离开了。 那小男生眼看着她与队员分道扬镳,那个腰间长着触手的男人缠着李琢光不肯走,李琢光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叫他乖乖听话地离开。 男生垂下头,看着眼前的文件,看完一行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记住,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 栾星竟然没有骗自己,他真的和李琢光很熟悉。 李琢光顺着地图的指引走到栾星的房间门口,想了想,还是先按响了门铃。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便呼出终端,在公共联络网上搜索栾星,发去一条消息。 然而这条消息也石沉大海,三分钟后仍是未读。 如果在睡觉的话……那她今天来没有意义。 于是她又发了一条消息,说明自己等明天再来。 这回栾星回得飞快。 「我刚刚在洗澡。只是有点难受,您有什么问题都能来问,没事的,不要耽误您的进度。」 李琢光看着这条消息看了半天,忽地笑了一下。 她用密钥打开宿舍门,便与裹着一条浴巾、头发还在往下滴水的栾星对上视线。 栾星从脸到腰际瞬间红透,他拽紧浴巾的边沿,小声说:“我、我以为你没密钥。” 李琢光轻轻关上门,并不去看栾星裸露的身体,在沙发一角坐下。 栾星从冰箱里取出几瓶饮料,放到李琢光面前,让她随意挑选,坐到她不远处:“你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 李琢光拿起一瓶汽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你不是晒伤病发了吗?好点了?” 栾星清了清嗓子,他好像很紧张,皮肤上的薄红一直没有褪去:“只有大腿上一点点,我上过药,就没多大事了。” 李琢光点点头:“我们之前认识吗?” 栾星抿了抿唇,脸上的血色淡了一些:“我们是一个大学的。” “晴山大学?”李琢光有些惊讶,低下头去回忆许久,面露抱歉,“抱歉,我真的——你是我的同学?” “嗯……”栾星搓着手,目光在地上四处转,就是不敢看李琢光,“我是你的学弟。 “你毕业晚会的时候我有表演节目,跳舞的那个。” 说到「跳舞」,李琢光倒有了点印象:“是那个穿白色汉服的独舞吗?” 栾星双眼一亮:“对!你还记得!” “那个时候我在后台准备优秀毕业生演讲,只从直播电视里看了一眼,你是给我印象最深的。”李琢光笑着说。 ——纯粹是骗人,她只看到那一个节目,还没看几秒就被拉走了。 栾星耳廓红得能滴血,他抬起手捏住耳垂降温,嘴角不自觉地勾起:“节目我准备了很久,你喜欢真是太好了。” 打开了这个话头,他便说得顺畅起来:“我、我一直喜欢你,但是你当时太、太耀眼了,在你身边的人太多,我不敢和你说话。 “我唯一争取到的机会就是毕业晚会,希望可以让你看见。” 他左右捏着手指,把指腹捏得泛白:“那天我表演完,还留在晚会里听学哥学姐聊天,但没找到过你,我很难过,以为我们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他抬起眼,偷偷瞥了一眼李琢光若有所思的表情,看对方对自己的描述似乎有印象,心跳得更快了。 第56章 “我直接离开了会场,路上碰到喝醉了的你,你对我说觉得我很漂亮,我很开心,然后我们就……那是我的第一次。” “啊。” 这下李琢光是彻彻底底想起来了。 那晚她得到自己报送晴山总部集团淸剿队的消息,高兴得喝断片。 芮礼隔天和她说她发疯似地给芮礼发了五百条消息,她也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晚她最后的记忆是扣着一个男人的脖子,给他灌下■萎药,男人有推拒,却并不真情实感。 然后……然后她就断片了。 隔天早上醒来时,房间一片凌乱,那个男人留下一份制作精致的早饭后就离开了。 天女在上,她真不是睡完就翻脸的渣女。 “我有在找你,想对你负责。”李琢光静默几秒,身体往栾星那里挪了挪,“但你是不是一直不让我找到你?” 栾星逃避的视线里闪烁着无措的羞意:“我不知道,我那段时间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装修简单的宿舍里很安静,昏黄一小团的灯光映照在李琢光的正脸上,将她整个人冷硬的线条照得柔和。 她们离得不太近,他的呼吸撞在李琢光的肌肤上,李琢光竟能听到栾星乱跳的心跳声。 李琢光舔了舔嘴唇,看向栾星搅在一起的双手,犹豫片刻,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有人和我说你为了我拒绝逃出去的机会,这是真的吗?” 在李琢光手碰到他的那一刻,栾星浑身紧绷,整个人从内而外地泛着热:“是、是的。” 话音刚落,他像想到什么,猛地直起身,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但我不希望这件事成为你的负担,更不希望你觉得我为你守住贞洁是为了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他似是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本就红透的脸庞更是烧起,声音也低了下去:“那是我自愿的,不需要你的回应。” 李琢光耳朵一动,听到了什么声响,回头拿起搭在沙发椅背上的一张薄毯包裹住栾星的身体。 下一秒,宿舍门被打开,栾星的舍友走了进来。 那人显然没想到会在房间里看到陌生女人,而看那女人与栾星的动作,似乎颇为熟识。 他在原地呆了一会儿,然后往后退去,砰地关上了门。 李琢光没管那个男人,转头对栾星说:“我可以满足你两个愿望,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带你离开。 “但是愿望完成以后,我们就再无交集了。” 其实本来都是一个的,但确实是找到栾星花费了太久,她心里也有些愧疚。 栾星呼吸一滞,刚听到前半句还感到喜悦,后半句便让他血色尽失。 他的呼吸有些不稳,垂下头似在考虑。 过了许久,似是终于下定决心:“我不要两个愿望,我只希望你能永远记得我。” 她愣怔一瞬。 她以为男人都会得寸进尺提出要求,比如和她在一起,或者求一个名分。 李琢光的目光在空中与栾星交汇,栾星看她的眼神里是眷恋与爱恋,却带着丝丝倔强。 她静了片刻,答道:“……我一定会好好记住你。” 第043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十一) 李琢光回到宿舍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过了平时睡觉的点。但她刚进宿舍开始脱外套,客厅灯突然亮了起来。 她的动作一顿,看到队员们还都在客厅里等着她, 听到她开门的声音纷纷转头看。 “……怎么了?”李琢光把外套脱下扔给洗衣仿生人, 换上拖鞋往里走。 为什么她们都用一种看负心人的眼神看着她? 等等, 为什么她一说话, 柳一突然开始掉眼泪了! “到底怎么了?” 队员们一句话都不说, 五双眼睛就这么盯着她看, 相比起观千剑与芮礼的戏谑看戏, 三个男人目光格外复杂。 李琢光想走过去,但刚靠近没两步,就被柳一的触手抵住肩膀,停在原地。 昙起云艰难发声:“李队,你真的认识那个——呃——栾星吗?芮副队不是说……” “说什么?”李琢光歪头看向芮礼,用眼神询问对方。 芮礼翘着二郎腿, 手里拿着一瓶二十部特产酒, 有一口没一口地浅酌。 “我能说什么?我就说栾星是个想上位的男人罢了。” 李琢光听到芮礼这么说便蹙了蹙眉。 栾星那张漂亮脸上的可怜劲还在眼前,可是从小玩到大的芮礼不会乱说话,她总有她的道理。 李琢光问道:“他以前骚扰过你?” “他敢骚扰我?”芮礼摇晃着酒杯,浅浅笑着,“我只是碰巧知道他一直在打听你有没有男朋友,还有你喜欢的类型之类的啦。” 「碰巧」? 芮礼可不是那种会关心她人八卦的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栾星打听到她那里去了。 李琢光并不太喜欢被人当做八卦素材。 虽然她知道自己才能出众, 被关注无可避免, 但她更希望在别人口中以被伎恨的对象出现。 就像那个自戕身亡的副馆长鲁向明。 芮礼自然知道李琢光的喜恶,所有从她那里旁敲侧击打听李琢光的人, 都被她不动声色地挡回去了。 她也不是每一个打听李琢光的都会讨厌,也不是每一个喜欢李琢光的男人都会被她如此评价。 这样看来,栾星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单纯啊。 所以她递给昙起云一个安抚性的眼神与微笑:“确实只是一个想上位的男人罢了。” 顿了顿,又道:“是项珩和我解释为什么反叛派留下来的人数女男均等时,提到栾星不愿意跟别人走,因为他有喜欢的人。” 她靠坐到沙发扶手上,一只手臂搭在靠背上,垂下头与昙起云对视:“我不喜欢平白无故欠别人什么。” 昙起云狠狠皱眉:“这又不是你欠他的,他自己拿你当挡箭牌,还要道德绑架你?” 说着,他撸起袖子就要站起来,被李琢光拉着后衣领拽回来。 “李队,你就是太心善了。”陈戊煞有介事地绷着一张脸,摆出老师教育学生的架势。 “这种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良家夫男,手段多着呢。” 他似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似地抬了抬下巴:“我猜,你说你想补偿他以后,他是不是什么都没要?” “嗯……是。”李琢光对陈戊的印象简直焕然一新,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个被迫沉默寡言的男人居然深谙心理学。 “你看!”陈戊痛心疾首地捶胸,“他就是算准你人好会心软,在这以退为进,给你留下一个独特的印象,等你真的开始留心他,他的目的就达成了。” 李琢光忍不住与芮礼隔着三个男人遥遥对视。 芮礼是知道的,李琢光过去遇见的人都是一厢情愿,能与她在一起就很开心的男人,从来不会给李琢光找麻烦,也不会介意李琢光公不公开。 心机如栾星,李琢光真是头一回遇见。 不过幸好,见李琢光表情没有懊恼,似乎没有被骗,芮礼便放下心来。 “行啦,李队没有被骗,栾星这种人不必理会。”芮礼仰头一口饮尽烈酒,站起身来说。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戊,直看得对方脸颊泛红地偏过头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明天什么安排?”八卦结束,芮礼便顺畅转化为工作状态,问道。 “我们明天分头行动,观千剑、芮礼还有昙起云你们去市政厅监督伪人审问进度。 “柳一、陈戊跟着我,我们……列张清单,我目前也想不到那个玫瑰色「太阳」异象指什么,就只能用排除法了。” “收到!”四人异口同声道,便站起身回宿舍睡觉。 随着大部队的离开,李琢光打开了宿舍的睡眠模式,客厅的灯光啪地熄灭。 柳一还坐在原地没有动,一双散发着盈盈微光的双眼看着黑暗中女人的轮廓,他眼角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李琢光不明所以地看回去:“怎么不去睡觉?” 柳一抿紧嘴唇,过长的刘海遮住大半的右眼,身后的小夜灯描摹出他白皙的侧脸,湿漉漉的眸光像一只小鹿。 他不答话。 女人神情淡淡,眸中却氤氲出一丝笑意,嘴角轻牵,伸出手揉了一把柳一柔软的发顶。 她不过是走过去时顺手的一个动作,但她的手刚离开柳一的头顶,便被对方用手掌拢住。 李琢光似若未查,继续往前走,柳一虚虚地牵住那只手,跟着对方离开的步伐一点点伸直胳膊。 在二人距离到达能够牵手的极限时,柳一手上忽然用力握住李琢光的手,让她的脚步停在原地。 鱼缸里自净化系统的风扇呼呼作响,金鱼摆动尾巴,鼓着大眼睛在水里拍打出一连串的气泡。 宿舍里很安静,安静到李琢光能透过柳一略微收紧的指腹听到他的心跳。 第57章 快速的,规律的。 李琢光转过身,她看到柳一刘海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更衬得他肌肤赛雪,仿佛玻璃质感的眼睛里亮着一粒一粒的星子。 她没有往柳一那里靠近,只是反手也牵住柳一的手,声音温柔:“你要告诉我你怎么了,别总是让我猜,我不喜欢猜。” 柳一干净清澈的目光直白地注视着李琢光,他坦白道:“我有点不开心,但我怕说出来了,你会不开心。” 李琢光一笑,她顺着柳一的力道走到他身边,俯下身撑在沙发靠背上:“为什么觉得我会不开心?” “我看的节目说,女人喜欢懂事的男人。”柳一翻过李琢光的手,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对方温热的手心里。 ——哦,李琢光知道了,是那个让柳一产生容貌和身材焦虑的节目。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呢?”她用指腹感受着柳一的呼吸气息,吹得她手心痒痒,随后她扳过柳一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直视自己。 男人被实验改造成了冷血动物,他的肌肤是冷的,喷吐的气息也是冷的,甚至李琢光有一瞬觉得自己用眼睛摸到了他身体里的脉络。 也是冷的。 他的眼神却火热,那双丹凤眼里蕴着妖冶潋滟的海浪:“因为我能够做得比栾星好,你可以选我。” 李琢光被逗笑了:“你觉得我们做了什么?” 柳一翻身用触手支撑着自己的下半身,将自己抬到能与李琢光平视的高度:“我不知道,但我什么都能学,我很聪明,学得很快。” 说完,他又指着自己肯定了一遍:“我什么都能做得比他好,选我吧。” “我是你的监护人,我不选你选谁?”李琢光瞥视到柳一衣领中被夹住只露出一角的树叶,伸手将树叶取了出来。 她歪头:“不过男人么,最重要的是容人之量,你有吗?” 她弯着眼睛,眼角眉梢皆是春风拂面般的温柔,可那瞳仁里却铺陈着一片无法消融的寂静。 任谁看了这双眼睛,都无法将她与几分钟前,那个让人担忧会被心机男欺骗的单纯队长对上号。 也许是时间过去太久,芮礼也忘记大学时代的李琢光,靠这双高傲的眼睛引得多少男大芳心大动,如飞蛾扑火般前仆后继。 能露出这种神情的李琢光,注定不会被男人那些争风吃醋的小伎俩所欺骗。 她从来不会为任何男人停下脚步。 柳一的目光随着李琢光的手动,身下的触手紧张地搅在一起,似乎没有注意到李琢光的神情变化。 “我、我可以,但是他们能不能不要比我好看?我想做你身边最好看的那个。” 通过展现漂亮的外表以求得雌性的喜爱是自古以来就刻在雄性基因里的东西。 但饶是对男人外貌极其挑剔的李琢光也不得不承认,全星际比柳一好看的男人应该找不出十个。 李琢光审视的目光一顿,终于笑开了:“等你彻底通过社会化考试,我们再来聊这个吧。” 她抽回自己的手,最后拍了拍柳一的手,转身进入房间。 柳一看着她消失在关上的房间门后,才起身回男生房间。 属于陈戊的睡眠舱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刻方才关上,柳一自己设定好睡眠时间,便也躺进睡眠舱里。 * 下午三点,李琢光三人已经绕着中心城市开了一圈了。 离开之前,芮礼用天赋把死种定位仪安装到车子的底座里。 本来打算按在车顶或是侧面,考虑到直射太热,精细的定位仪很可能会罢工,只能退而求其次按在车底。 昙起云还小声念叨着什么果然是牛马的。 所幸定位仪没有罢工,但也没什么用,车子开到哪,定位仪给出的范围都是一整个圆圈。 她们徒劳地顺着道路一点一点检查,列了清单,作用却不大。 车子里很安静,陈戊和柳一都不是爱聊天的性格,更何况对方还是不太喜欢的人。 李琢光则开着小差陷入回忆。 她想起芮礼去各个星球帮助系统建设的时候,她就很喜欢晴山二十部。 钢筋之间不是混凝土而是玻璃,建筑风格与民风一样清澈透明,建筑外侧生长着几百米高的树木,又或是有藤蔓缠绕着钢筋生长。 中心城市已经从玻璃暖房风变成钢筋铁骨监狱风,为了让城市风貌不那么窒息,大多建筑外观上画着漂亮的图画。 图画因风吹日晒而褪色,而那与建筑共生的藤蔓依旧挺拔鲜亮。 青苔城市也是建筑加植物的风格,但那里的植物正在逐渐侵蚀城市,压制着城市变异为死物异种散发的能量。 晴山二十部则是建筑与植物互补,互相在对方身上汲取能量。 李琢光记得见过曾经的中心城市,建筑设计师就地取材,将横亘于两个建筑之间的粗壮藤蔓改装成廊桥。 如果能在这种城市里生活工作,感觉像是神话里的精灵一样。 就像观千剑向往公路旅行一样,李琢光也向往着隐居山林的生活。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李琢光就一脚踩下刹车。 副驾驶座上的陈戊往前冲了一下,赶忙伸手抓住安全把手,一双眼睛警觉地四处张望:“怎么了?” 她被影响了。 李琢光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的手缓缓放在手刹旋钮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朵里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痛吟。 她回过头,看到柳一整个人缩成一团,努力躲避着窗户里照进来的日光。 李琢光朝他招了招手,他立刻苦着脸扑上来,挽起袖管,露出手臂上红肿的斑驳痕迹。 “特别痛……”柳一扁着嘴,声音软绵绵的。 为了给李琢光展示伤痕,他没有管从前方投来的日光。 皮肤暴露在日光之下,只是几秒的功夫,手臂上便迅速起了一层疹子。 看着柳一的晒伤,李琢光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件事。 除了玫瑰色「太阳」以外,还有一个一直存在却被她忽视的异象。 这么大的太阳,这么热的温度,包围在建筑外侧的植物依旧鲜绿翠嫩。 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可是—— 她的目光投向旁边建筑上舒展枝叶的植物。 可是植物属于iii类生命,在异种检测仪中是可以看到这里的植物处于正常变异范围——寿命更长、更容易存活。 无论如何也归不进死物异种。 哪里出了问题? 第044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十二) 李琢光给柳一做了简单的包扎治疗。 他的伤势恢复起来很快, 但紫外线的攻势来得更快,这边刚自我修复出一片粉白的肌肤,下一秒又立刻红肿起来。 柳一眨眨眼, 努力将酝酿出的泪意挤到眼角:“好痛哦……” 陈戊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身体往远离柳一的方向倾了倾。 柳一在被自己救出来以前, 从未离开过实验室, 连望风都不允许。 长年累月待在室内, 加上在他身上防紫外线的实验全部失败, 导致他的耐紫外线能力极弱。 他是队伍里第一个出现晒伤的人在李琢光意料之内, 只是这才第三天,满打满算晒了两天不到的太阳,会不会有点太快了? “今天刚开始吗?” 李琢光将防紫外线篷打开,踩动油门往医院开去,一边问道。 ——市政厅的医疗人员早就跑光了,现如今只能去中心医院看病。 柳一的触手也缩作一团, 拼命向他身体里挤, 似乎想收回去,但失败了:“早上刚开始。” “……”李琢光的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方向盘,注视着道路的眼神沉静,“你昨天有碰到过这里的植物吗?” 柳一摇头:“没有。我不太喜欢这里的植物,所以很注意没有碰。” 他一只手摸上后脖颈,似乎想起了昨晚夹在衣领里的东西:“那片树叶我不知道哪儿来的。” 也许是动物对危险的直觉都比较浓郁,柳一刚到这里时,就排斥这里的绿植。 但他并没有向李琢光提起。 不会啊……柳一社会化程度不高, 平常就是手上破了个小口, 都要等李琢光来了,再把皮肤划开卖个惨。 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会不说? 随即, 她想到了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可能。 “所以你不告诉我也是因为在那个节目里看到的,女人喜欢懂事的男人?” 柳一一愣,似乎意识到自己理解错了「懂事」的意思,他把头埋进触手围成的圆圈里,瓮声瓮气:“嗯,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对不起……” 陈戊看着窗外,看上去心思不在车里的对话上,却小声嘟哝道:“社会化不好就是麻烦。” 柳一偷偷歪头,抬起触手露出自己的眼睛,狠狠瞪了陈戊一眼,随后又将头埋下去,好像完全没听见。 第58章 李琢光并未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不怪你,怪我没提醒过你,你又不知道什么该和我说。” 她腾出手揉了揉柳一的后颈:“以后出任务的时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都要告诉我,好吗?你的直觉对我很重要。” 没有比李琢光的肯定更有效的兴奋剂了,柳一立刻抬起头,咧着嘴傻笑:“好!” “那你好好想一想,这两天还有没有别的不对劲?” 听着李琢光的话,柳一陷入沉思,任由皮肤开裂起泡,再生长着血肉愈合,撕裂肌肉的疼痛对他而言并不是值得注意的事。 “我们蹲伪人队伍的那天,在伪人出现以前我觉得很难受。”他说,“就是心跳很快,我以为是你快出来了。” 李琢光瞥了他一眼。 社会化程度低,无法只从加快的心跳分清期待、厌恶、害怕等等情绪。 “有流冷汗吗?”李琢光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问。 柳一分不清,只能她一点点引导。 柳一摇摇头:“我没有流汗,冷的热的都没有。” “有没有感觉坐立不安,想要离开?” 医院近在眼前,四周没有其它的车辆,李琢光踩下油门。 这个问题似乎难住柳一了,他眼睛转了两圈:“没有想要离开,是想要……” 他停顿下来,看着李琢光解开安全带,便先跟着她下车,慢吞吞地斟酌着用词。 “想要……” 她们走进了医院大厅,李琢光拿出监护人证件为柳一挂号,直到在等候区坐下来,柳一还是没想出想要什么。 李琢光只好为他举例子排除:“比如,类似于快要知道我答不答应做你的监护人?” 柳一仰起头想了想,他裸露在外的手臂上自愈能力似乎出了点问题,皮肉没有再生长,裂开的伤口里溢出鲜血。 他下意识动了动发麻的手腕,伤口开口随着他的动作撕裂得更大,但他并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神色:“有点像。” 他垂头盯着地板上的一点,好像灵魂出走般地愣神:“有种快要看到我的妈妈……的感觉。” 妈妈? “是指你的生身母亲,还是在那个地方负责你的人?” 在公共场合,李琢光不方便直接提起「研究所」乃至「研究员」。 在项珩那里尚且有人误以为她已经被晴山做实验折磨死了,到时候被人误以为做实验的是晴山就不好了。 不过说「那个地方」想来柳一也明白。 柳一:“嗯……都不是,是那种,青苔城市里的雕像,妈妈。”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挑起双眉。 “仅仅是宗教的神灵,还是指更高维度的存在?” 柳一可能对「更高维度」这个概念有些陌生,因此他只说:“我不想给祂准备食物。” ——哦,就是不想给祂上贡,不是宗教的神灵。 李琢光低下头,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指腹,陷入沉思。 如果是更高维度的存在,那么不用多说,祂要是想杀死星际生命,一个二维化下来大家一起等死就好了。 但也有可能,是指一个类似于死种主体的东西吧? 就像青苔城市,其实是整个城市都变异,但最后只用砸碎雕像,就足以借用青苔压制这一死种。 这种可能性是最大的,或者说,也是唯一一种李琢光能够着手反击的可能性。 既然如此,那就需要芮礼那边的情报。 她的手缓缓抬起,搭在耳后,将与芮礼的私人沟通频道打开,芮礼那头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 “……这个变量我觉得意义不大,你要么直接去二十部数据库里找有大量数据为基础的系统性分析作支撑,要么就去把你实验从头到尾捋一遍,单抓着这一个特殊值说是没有用的……” 听语气,芮礼正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似乎在和实验员商讨什么实验数据。 李琢光花了一秒钟时间为那些实验员默哀。 没人比她更知道芮礼面对错漏百出的实验报告会变成什么魔鬼。 遥想当年,李琢光的导师都弱弱提了一句要不然大家今天先休息,结果被芮礼冷漠驳回,说这点实验报告今天要是改不完谁都别睡觉。 虽然当时确实是因为大家刚学,报告都写得一言难尽,芮礼一个人手把手把每个人教会了。 不过,在有私人情绪的当时,李琢光也想过,如果不是自己从小和她长到大,那芮礼绝对是自己大学时代最讨厌的人。 就像当时同组的其她同学背后偷偷和她抱怨的那样。 算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触她霉头了。 李琢光又默默地把通讯频道关闭。 目前看来队员们都没有要到晒伤的程度,连自己这个零级身体都没有异常,时间应该很充沛,晚上回宿舍再问也来得及。 死道友不死贫道。 这时,正好护士叫号叫到柳一,终端同时弹出一条来自芮礼的新消息。 「怎么了?」 李琢光站起身带着柳一往里走,一边用思维脑机打字回消息。 「对伪人的审问怎么样了?」 她打开新消息自动阅读,过了一会儿,耳机里就传来冰冷的电子音:“不太顺利,今天伪人无法维持人形,说的话颠三倒四,很多时候只是在做口型,没有声音。” 李琢光走进门诊室,医生熟练地开始询问:“柳一男士是吗?请坐,晒伤情况出现多久了?” 柳一抬头看了一眼李琢光,见她点头,便说:“今早刚开始。” “咱们这边先拍个片哈,请把防晒袖套脱下来。” 而李琢光站在他身后,一心二用地回消息。 「有没有问过寿向,之前她们收到的情报确定是和人类没什么差别的吗?」 柳一把触手都缩在桌子底下,手伸进那个黑洞洞的机器里,好奇地想把头也伸进去看看里面有什么,被李琢光按着额头掰了回来。 李琢光抱歉地向医生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脑子,又晃了晃手指。 医生了然地笑了。 李琢光一只手抱着柳一的头,以防他再想做什么危险举动,耳机里响起机械女声。 “是的,寿向原话是非常确定,绝对是人,如果有伪人能模仿人类到这种天衣无缝的地步,那连她可能也是伪人了。” 真的是和陈戊说的那样,「偏偏她们今天来,就从人类变成伪人」。 蓦地,她再次想起青苔城市中,「苗苏」对她说,「虽然祂见不到你了,但祂知道你会来」。 「祂」既然不是高维度的生物,如何知道她一定会去呢? 与时间相关的异能从来没有出现过,包括但不限于时间暂停、回到过去、预言未来,因为这违背了物理学基本定律。 能掌控时间,只有第四维度的生命才做得到。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个人要么是陈戊,要么是芮礼。 因为九三零任务筛选就是由这两个人做的,虽然最后敲定是由李琢光自己敲定,但很大程度上她们二人的选择和排除,也左右了李琢光的决定。 当然…… 李琢光眯了眯眼,这个人是她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她最了解自己。 那个地板里的「她」,那些出现在她眼前的、自己的尸体,到底是什么? “唔……” 柳一喉咙里发出一丝闷哼,李琢光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自己锁住柳一的手臂不知何时收紧,把柳一的脸都挤红了。 她连忙放松手臂,为了掩饰尴尬而看向医生。 对方正好有想问她的问题:“请问柳一男士的异能是什么?是自愈能力吗?” “是的。” 这也不算撒谎,柳一的基因里确实含有自愈异能基因。 “怎么了,是他的晒伤非常严重吗?” “嗯……”医生取过直接从机器里打印出来的报告,“很奇怪,他只有手臂这一部分出现晒伤病,你看。” 她指着ct相片上颜色深浅分明的部分,对应着柳一手臂上的晒伤:“你看,中间这一部分皮肤表层组织非常稀疏,但周围都没有受到影响。” 医学技术蓬勃发展,如今ct相片能照出全彩的抽象图像,不同颜色对应不同组织密度。 非常明显,图像正中央有一片两头尖中间鼓的白色图案,而四周则都是正常的浅粉色。 李琢光瞄了一眼医生身后悬浮着的屏幕,那上面就写着不同颜色代表的密度范围。 浅粉色代表每一级身体的正常组织密度,而白色则是最稀疏的密度。 医生注意到李琢光的目光,便额外解释道:“白色的密度程度相当于我用指甲刮一下你的手臂,你的手上就会出现流血的伤口。 “同志。”医生戴着口罩,露在外面的眼睛严肃地看着李琢光,“他这两天都做了什么导致这部分的变化,也许你可以向市政厅提供情报,帮助晒伤病的解决。” 第59章 做了什么…… 叶子。 那片叶子。 和她的猜测对上号了,而且这ct相片里白色的形状也很像一片没有梗的叶子。 可还是绕不过去那个问题——植物属于生命,花是生命,叶子也是。 在摘下来直到彻底枯萎以前,都是生命。 而柳一昨晚身上的那片是正常的、没摘下来多久的一片叶子。 医生给柳一处理伤口,李琢光则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如果是植物,会是植物的哪一个部分属于「死物」从而变异了? 她的目光落在门边攀着墙壁的藤蔓上,那藤蔓极长,一路从走廊穿过大厅挂到外墙上。 从藤身看到花梗,从花蕊看到叶片。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大迈几步摘下一片树叶,在手臂上用力一抹,回头对着医生亮出工作证。 “晴山总部九三零李琢光,请为我的手臂再拍一份ct相片。” 第045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十三) 医生对着李琢光亮出的证件呆了一秒, 手上却并不含糊地开始操作器械,让李琢光将手臂伸进去。 机器开始运作,内部的灯光成格扫描过李琢光的手臂, 在电脑屏幕上一点一点组织出图像。 医生看着那打印机出口吐出ct相片, 恍然出神, 直到那相片打印完成, 她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彩色的图像上如李琢光所料, 她刚才用树叶抹了一把的地方呈现出极为浅淡的粉红色。 还有点颜色, 也许是因为刚抹了没多久, 还没来得及反应。 李琢光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臂,她对自己肌肉组织正在变得疏松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随后她抬起另一只手,试探着用指甲刮了刮那部分组织疏松的地方。 一开始只是泛白,李琢光见状便逐步加大力气,在大约差不多拧开瓶盖用的力道下,她忽然感到一阵刺痛, 指甲往下一陷, 抠入肉里,瞬间挤出血珠。 她收了手,一旁的医生拿着止血带上来为她包扎。 李琢光再次打开与芮礼的私人通讯频道。 “……你不就是觉得在这里没有未来,明天要死了今天这个工作就不做了么?那你为什么不干脆现在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也别等明天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 李琢光咽下一口口水,轻咳一声说:“查一下叶片表面的组织和皮肤组织密度的关系。” 芮礼单方面和实验员吵架还没结束,听到李琢光的声音,芮礼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 才在耳麦里回复道:“好的。” 对面那个实验员好像被她骂哭了,等芮礼把任务给她说一遍后, 实验员抽噎着说好。 李琢光将通讯频道关闭,此时医生已经把二人的伤口都处理好了,见李琢光结束通话,便对她说: “伤口二十四小时内不要碰水,容易出汗的话也注意一下。这个绷带可以防紫外线,但是不透气,如果有水流进去,伤口会发炎流脓……” 李琢光一一记下,又用私人账号给医生转了一笔ct相片的钱,便和柳一离开了诊室。 走出大厅,原本只坐满一半的地方又多了许多病人。 许多人脸上起着连片的红疹或掉皮,鲜血或是浓黄色的脓液顺着躯体流下来,她们倚靠着或是干脆躺在地上痛吟着,护士过来转了一圈,带走两个耳朵里流出脓水的病人。 陈戊第一时间发现走出来的李琢光,走到近前时看到李琢光手上也绑着绷带,他立马紧张地挤到二人中间,用戒备的目光看着柳一。 “他伤害你了?”陈戊微微后靠,拍了两下柳一缠在李琢光衣角的触手,问道。 “没有。”李琢光拍拍陈戊的肩膀,越过他往前走,“我知道死物异种是什么了。” “嗯……啊?是什么?”陈戊一愣,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去。 柳一将触手再次缠绕上李琢光的小指,对方没有反应,他心情雀跃。 同时,有一根看不见的透明细线突然抓住了李琢光的脚踝,进入她的身体内,顺着她的小腿血管一路往上,穿过手臂上受到影响的部分,弥漫到手掌时停下,在她的手心里蜷缩收紧。 李琢光似有所感地扭头,看了一眼人声鼎沸的大厅。 痛苦的,无力的,绝望的,没有人在看她。 嗯?是错觉吗? 好像有人在看她……还是一种仇恨她的目光。 李琢光无意识地握了握拳。 …… …… 算了。 李琢光只停留了半分钟,很快做下决定不去管这个奇怪的感觉,转身离开了医院。 * 市政厅。 芮礼这个严肃的大家长直接换上白大褂,上手带着几个实验员做实验,平时脾气算不得多好的观千剑现在都被当成避风港,笨拙地安慰着自尊心粉碎的实验员。 她试着劝过芮礼不要骂得这么狠,都是大学毕业没多久,还是被大部队抛弃的可怜人,也不是故意做不好的。 结果芮礼轻飘飘地瞟了她一眼。 芮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论是愤怒还是失望,却只用这一眼就让观千剑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噤若寒蝉。 观千剑抿着嘴,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姿势,举着双手默默离开。 算了。她想,死道友不死贫道。 不得不说,芮礼上手以后,实验员们的速度加快不少。 也许是对被芮礼抓住责骂的恐惧,在芮礼的指导下,她们的准确率也提高了许多。 李琢光的新指示到来,现在所有实验员都动起来,分析植物表层的信息。 芮礼监视着仪器的运行状况,冷不丁出声问道:“你们城市没有什么植物崇拜吗?” “啊——啊!” 芮礼对面的实验员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要被骂,直吓得整个人狠狠抖了一下,心跳狂乱地加速。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芮礼在说什么:“哦哦……没有的。” “是么?”芮礼的语调温和,丝毫看不出几分钟前她还语带机锋,能把所有实验员都骂得哭出声,“植物与建筑共生,按理来说你们应该很喜欢植物才对啊。” 发现芮礼真的只是在闲聊天,那实验员终于放下心来,偷偷松了口气:“是的,我们很喜欢植物,但是也不会把植物神化啦,毕竟我们会用藤蔓做廊桥,互利互惠。” “嗯,我有印象。” 芮礼想起她在银河纪元1033年来到中心城市帮助建设系统终端时,最喜欢的一栋建筑就是实验员口中用藤蔓做廊桥的双子楼。 也许是芮礼此时的态度又太邻家大姐姐了,想到九三零队长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于是实验员想亲近芮礼的欲望又开始蠢蠢欲动。 站在芮礼对面的女人双手撑着桌面,一只脚快速地上下踮着,强装镇定地搭话:“您来过我们二十部?” 芮礼移出仪器中的植物切片,在电脑上打了几行字,便有一张虚拟屏幕在她身侧浮现,一行行字迹随之出现。 她说:“是啊,你们这里的终端都是用我的异能建立的母型。” 这话一出,简直一石激起千层浪,实验员们纷纷伸长脖子。 芮礼对面的实验员更是双眼放光:“rl……哦……哦!rl是您的名字?” 她似乎想绕过来离芮礼近点,又纠结于害怕被骂,她最终只是微微探出身子:“您怎么加入淸剿队了?” 芮礼扬起眉毛,目露警告:“我们好像还没有那么熟。” “——” 几分钟前被责骂的恐惧又涌上心头,实验员倒吸一口凉气,一把捂住嘴巴,与身后的实验员们一道鸵鸟似地低下头去看仪器屏幕。 “那你们为什么之前没有试过检测植物?”芮礼把自己想问的问题问出来。 实验员抬起头,微微瞪大眼睛:“因为植物是生命,我们有生命异种检测仪,植物是没有问题的。 “……事实上,我们对别的东西做反射实验也实在是绝望得不知道怎么办好,得让自己忙起来。” 是了,芮礼她们没有考量植物的原因,也是因为植物本身是生命。 星际时代,大家都过于依赖科技,生命异种检测仪没有异常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想到别的可能性。 十几个仪器一起做实验的速度是很快的,尤其还有芮礼的异能加持,半个小时后,她们就做出了结果。 报告所在的虚拟屏幕刚出现就被一把拍进芮礼的怀中,实验员们转过身去,互相抓着对方的肩膀或者衣服。 “你去看。” “不不不,我不敢,你去看。” “你不敢我就敢了吗?” “要不让芮老师念?不不不算了算了,还是让芮老师念吧?哎呀不行……我心跳好快,想上厕所了!” 她们以为自己的声音很轻,但不远处的芮礼是听得清清楚楚。 第60章 “决定好了吗?”芮礼问。 她很能理解这些人的紧张,毕竟试了这么多次都是失败,而这一次似乎是成功率很高的可能性。 不过她们紧张,芮礼可不紧张,她已经把报告看了一遍。 “芮老师,您、您、您念吧!” 好像是做出了什么人生重要决定似的,实验员们齐刷刷地扭过头来,露出一脸行将赴死的神情。 芮礼缓缓启唇念道—— “叶片表层有一种未知物质对人类皮肤组织有显著影响,初步推断,该种影响会导致人类皮肤组织稀疏,抗紫外线能力显著下降。” 她说完,实验室里倏地安静下去,实验员们脸上表情空白,好像她们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芮礼到底说了什么。 芮礼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今日的第一个微笑。 下一秒,实验室里掀起一阵足以掀翻屋顶的尖叫声,实验员们像是想将这些年来的害怕和委屈一次性发泄干净似的,抱在一起跳跃转圈,又哭又笑。 这片绕在她们头顶几十年的的惨淡乌云终于要彻底消散了。 听到吵闹声的寿向跑来询问出了什么事,被告知晒伤病病因找到了一个由头后,这位市长直线朝芮礼奔来,颤抖着抱住她,放声大哭。 芮礼不太熟练地回拥住她。 “什么事这么激动啊?” 实验室敞开的门口出现一道身影,女人咧着嘴,笑得格外开朗。 寿向立马放开芮礼,绕过精密的器械扑进李琢光的怀里。 也不知道是激动的还是哭的,她脸颊通红,「她」了半天也说不出下一个字。 李琢光动作轻柔地环住她的腰抱住她,嘴角的笑意压也压不下来,她在寿向耳边轻声说: “我说了,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芮礼走到李琢光跟前,对她点点头,一个眼神交流之间,她们就明白了对方想说的一切。 观千剑和昙起云聚上来关心李琢光手上怎么受伤了,实验员们撸起袖子干劲满满地说今晚通个宵把结果做出来吧。 但其乐融融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声几乎震颤整个大楼的巨响打断了。 “砰——” 仿佛是大楼倒塌般的轰响,所有人顿时像被掐住喉咙般发不出声音,瞪大双眼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走廊尽头的仓库。 “我去看一眼。” 李琢光第一时间拉上观千剑往仓库走去。 有个实验员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她的手还因为刚才肾上腺素分泌过度而抖得厉害,她勉强递出一张卡片:“门、门卡。” “多谢。”李琢光沉静地点头,接过门卡,从大腿绑带里抽出一把手枪,刷开了仓库的门。 门刚一打开,便有一股极为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冲得人群里接连响起干呕声。 寿向面色剧变:“这个味道,可能是最里面的尸体倒下来了。” 李琢光示意她明白了,举着枪走进仓库。 仓库里都是一个个三人高的巨大透明容器,容器里装着不知名的液体,中央浮着各式各样的物品。 二人警戒着前方可能突然跳出来的危险,慢慢往那刺鼻气味传来的地方挪步。 走过几个拐角,便看到前方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细微的玻璃碎片和透明的液体。 那液体正是刺鼻气味的来源,而玻璃碎片指引向转角之后。 李琢光紧了紧手中的枪械,小心地贴着墙壁转身。 死胡同尽头有一个破裂的巨大容器,地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体趴在地面上,ta的身体没有任何起伏,似乎是泡在缸里的尸体。 李琢光上前,用枪管抵着尸体的后脑,而观千剑用金属化后的手一把掐住尸体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把着头顶,将尸体上半身扶了起来。 尸体的头发湿漉漉地黏在额头和脸颊上,甚至面色红润,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安详,李琢光看着那张脸,却瞳孔瞬缩。 那是她自己的脸。 一瞬间的惊讶过去,李琢光很快习惯了这种非自然现象,非常熟练地开始检查尸体。 但似乎是不满足于她的淡定,就在她查看尸体手上的吊牌时,手下的尸体突然睁开了眼。 第046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十四) 李琢光一愣, 头皮一阵发麻,那麻意顺着她的脊髓向下蔓延,右手手心忽然一阵刺痛, 痛得她右手痉挛, 不得不攥起拳头以缓解疼痛。 她看着那双没有高光也没有瞳孔的眼睛。 观千剑见她呆在那儿, 唇线刹那绷紧, 用眼神询问李琢光出了什么事。同时, 她手下的力气加重, 只要李琢光一声令下, 她就会立刻把尸体的头拔下来。 李琢光偏过头,似乎在思考眼前是个什么东西。 尸体睁开眼睛之后就没有更多的动作了,一开始因为眼皮用力,眼球被带动震颤,因此它与李琢光短暂对视了一瞬间。 李琢光举起手枪,用枪管戳了戳尸体的上下眼睑。 皮肤很有弹性, 也并不干枯,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泡在2型福尔马林里的缘故; 眼白非常干净,一丝多余的血丝都没有; 眼眶里含着水量不多的2型福尔马林,就像是它眼中含着热泪。 李琢光又用枪管戳进了尸体的眼球。 肌肉完全松弛,没有任何条件反射,在她松了手后,尸体的眼球也随着她给出的一点力气开始左右晃动。 李琢光简单检查了一下尸体的外表,尸体穿着一件崭新的霍听潮制式的晴山制服,制服本身防水, 所以并没有因浸在液体里而湿透。 尸体手指与掌心生长着浅浅一层老茧, 值得注意的是,尸体的右手手腕上有一圈深红色的缝合痕迹, 就好像尸体的右手曾经断下来过,并且刚刚才缝回去。 看着这个伤口,李琢光又开始觉得自己的右手掌心隐隐作痛。 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信息,抽象的人形图上,右手还是正常的透明色,与她的左手、左脚、右脚都一样。 这代表李琢光的右手在机器监测下是正常的,什么问题都没有。 意味着李琢光右手的疼痛只是她的幻觉。 ……也许,这一段记忆,这一段来到晴山二十部的记忆也是幻觉。 李琢光的呼吸减缓下来,她感觉自己正逐渐沉入一片看不到底的无边海洋,被重如泰山的水压挤压着大脑,思绪空前迟钝,动作迟钝几万倍。 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右手垂在身侧,短发遮掩住她脸上的神情,而尸体的瞳孔中一闪而过点点星光。 一旁的观千剑还在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手下那与李琢光长得一模一样的尸体,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李琢光的异常。 她与整个世界隔出一道空气墙,如果陈戊在这里,他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李琢光之间出现这道障碍。 就像他与这个世界之间也有一道墙一样,也不那么一样,因为李琢光这道墙看不见摸不着,却能让她的存在彻底消失。 海洋深处是阴冷而黑暗的,是没有一丝声响的,是不知道自己继续沉下去,会碰到美人鱼还是碰到隐藏在深海里的怪物的。 尸体的唇角一点、一点地勾起,死板的神情恢复一点灵动,脸颊浮现一点血色。 …… “……” 李琢光僵硬冰冷的耳朵里传来一声低沉而含糊不清的呼唤,好像相隔了千里,而她的耳朵里还偏偏被海水堵住。 只有鼻腔里充斥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这股气味似乎是从自己的身体毛孔里散发出来的味道,让她不住地反胃,却吐不出来。 “……” 那声音大一些了,在层层海洋的阻塞下变得波纹阵阵,李琢光睁不开眼,心头却有着一定要见到声音来源的决心。 她胡乱地划手蹬腿,她能感受到手指间海水流过,但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移动。 水压太大,她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几下,力气就好像破了一个大口,一瞬间漏光了。 肩胛与大腿比她跑了几十公里还酸痛,气管被堵住,想要大口呼吸,却只呛入一口海水,呛得胸口火辣辣的。 “……光……” 好像……能听清一些了…… 这种无法反抗的状态她太熟悉了,当初为了弥补等级差距,进入晴山总部淸剿队,她天天都训练得自己手指也抬不起来。 她曾经对普通人根本不会看在眼里,但只有自己也成为普通人后才能够理解。 有些人生来就拥有的东西,有些人却要豁出命去摘取。 她要练三个月、四个月甚至更久才能和四级异种打个有来有回,刚开心没多久,下一秒就看到觉醒五级的异种天生对四级有等级威压。 这时候再想起夜灯辐射前自己的天赋是如何凌驾于普通人之上,巨大的落差感让她无法面对自己的人生。 如果没有芮礼…… 第61章 如果没有芮礼,就不可能有她今天。 李琢光咬牙,手腿动不起来就用身体带动四肢,千钧水压里,她深深皱着眉,掀起几毫米眼皮、再几毫米—— “李琢光!” 一声清亮的女声终于刺破所有围堵李琢光的障碍,以不可阻挡之势,携着一阵凛冽罡风将她身周的海水霎时吹散。 李琢光猛地睁开眼。 她身体因用力过度的惯性往前冲了一下,似乎有想托住她的虚影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在虚影消逝后,接住她的人是观千剑。 她抬起头,空茫的眼神对上观千剑焦急担忧的神色:“怎么突然……我们先暂时出去?” “……”没有看到自己以为的那个人,李琢光多少有点失望,她静静抚开观千剑的手,说,“不用,我没事。” 说罢,她便不去管观千剑,转而继续检查那具尸体。 观千剑低头仔细端详她的模样半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重新抓起尸体的身体,方便李琢光检查。 ——对了,吊牌,吊牌上写了什么她还没看。 她右手痛得止不住发抖,便只能换个重心,用左手去拿。 说是「吊牌」,其实就是一个绑在尸体手腕上的小型投影终端,防水,正孜孜不倦地投影出一张正方形的仓物信息。 仓物信息只有尸体的编号和收纳入仓库的时间,在看清尸体编号后,李琢光的呼吸都几乎停滞—— 仓物编号:qs-20-1000930。 收纳时间:银河纪元1033年8月29日。 她自己是银河纪元1000年整生人,而她的队伍编号也是930。 没记错的话,二十部中心城市出现晒伤病就是在1033年八月末。 李琢光只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勒住她的喉咙,让她一时之间都忘记了如何呼吸,强硬地抓着她往安排好的既定线路走去。 可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刹那,在李琢光下一次眨眼后,那吊牌上的信息忽然变成毫不相干的一行字。 仓物编号:qs-20-1059003。 收纳时间:银河纪元1059年3月18日。 李琢光福至心灵,倏地伸出手,掰过尸体的脸一看。 不是她了。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庞。 再一低头,尸体身上穿着的晴山制服也变成普通的人形仓物统一服装。 地质研究所里自己的尸体只是幻境产物,青苔城市里自己的尸体是另一维度的自己,为了救陈戊而甘愿赴死,才得以来到这一空间,最后也因为事件解决而消失了。 这个在二十部仓库里出现的尸体,在刚才一段奇怪的溺水体验后,模样也完全变化了。 怪不得仓库里出现了她的尸体,但这里的实验员却没有对她说过「你好眼熟」、对她的样子感到惊奇乃至恐惧。 手心的疼痛已经止住,只剩下发麻的余韵。 对了,还有右手的疼痛和尸体右手的缝合线会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她又拿起尸体的右手,翻来覆去地看。 不出她的所料,尸体右手腕上的皮肤连贯,因死去时间太久而有些松弛,一点缝合、断裂受伤的痕迹都没有了。 李琢光抬眸,锐利的眼神射向一直摆着戒备姿势的观千剑:“这具尸体长什么样?” 观千剑听到这个问题,脸上掩饰不住地露出讶异,虽然不明白李琢光的用意,还是乖乖答道:“长人样……” 也许是觉得这种描述太模糊,她上身后仰,边看着尸体的脸边形容道:“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个嘴巴,都在该在的地方,看上去不是伪人。” 李琢光便用限定范围更小的话再问了一遍:“和我长得像吗?” “啊?” 观千剑彻底愣住了,她抬头又低头,眼神看看李琢光,又看看手里的尸体:“完、完全没关系。” 说着,她伸手过来,用手背碰了碰李琢光的额头:“你没事吧?是不是味道太臭了,要不我们出去歇歇?” “一直是这样吗?” 李琢光的眼神却冷静得可怕,似是寒冬腊月里结了几千米冰的深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踩碎。 观千剑忙不迭点头:“当然,绝对。” “……” 李琢光没有应答,而是低下头,用腰带上的分子仪构建出一条羁押带,左三圈右三圈把尸体牢牢捆住。 观千剑站起身,小心地不影响到地上的碎片和流出的液体,踮着脚跳到干净的区域。 李琢光将尸体拎起来,动作却突然顿住,她的目光在尸体与破损的容器之间来回巡视,眉头微微蹙起。 观千剑走远一些,正一脸嫌恶地拍着身上的碎屑和味道难闻的福尔马林,见李琢光没有跟着出来,便又打算跳进来:“怎么了?” 李琢光快速扭头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停下,自己则绕到尸体脚底,抽出一把小刀,在尸体脚底下的地面上轻轻划了一道,随后拿走尸体的终端吊牌,三两步跳到干净区域,在观千剑的帮助下站稳。 她回头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尸体:“我们先出去。” 二人走出仓库,正对上外面几十双好奇的眼神,虽然她们并不会贸然冲进去,但芮礼四人还是挡在她们前面。 见她们走出来了,之前准备好的仓管被推了上来。 仓管看了一眼李琢光手里终端上投出的编号,便直接说:“是最里面那个容器里的尸体出问题了吗?” 仓管对仓库收纳物如数家珍,李琢光也轻松了一些:“是的,确定是尸体吗?就是,死掉的尸体。” 本来她都打算背诵尸体的详细信息,乍一听李琢光的问题,就像观千剑一样,猝不及防地怔了一下。 “当、当然啊……”她说着说着,掷地有声的音量在李琢光的眼神下逐渐变得失去底气。 她眨眨眼,扯起一个尴尬的笑容:“如果她不是死人,还被我们解剖了十几次,那就出大问题了。” 李琢光:“嗯,我知道了。” 这个回答在意料之内,李琢光也没期待仓管真能告诉她过去有什么异常。 李琢光把里面的情况与几个负责仓库管理的员工说了一遍,也从她们口中知道,那具尸体是她们的大体老师。 人体实验在晴山是明文禁止的,但捐献自己的遗体供学术研究是被允许,且会受到尊重的,这具尸体就是自愿捐赠遗体的大体老师之一。 大体老师会借给医学院进行教学,不过因为居民都跑没了,大学自然倒闭,所以大体老师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放在最里面的容器也没有特殊的理由,只是外面放不下了,而这具大体老师是最后还回来的。 “啊——” 一声尖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片刻后,那进去打扫仓库的几个女生白着脸,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其中一个女生指着仓库内部,她的手抖得厉害,声音也抖得厉害:“李队长,那个不、不见了。” 李琢光往她身边走了几步,坚实的臂膀稳定地传达着稳妥可靠:“放轻松,什么不见了?” “尸体!”那女生大喘气着,好像呼吸不过来似的,喘到脸色更白了几分。 她似乎努力想要用最简洁的话语表达清楚:“然后就到我们头上去了!” 她挥舞着双手在头顶比划,试图用肢体语言形容出大体老师的状态:“她吊在天花板上看着我们,看了很久,最后彻底不见了!” 第047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十五) 李琢光一言不发, 用分子仪构建出一把步枪就闷头冲了进去。 几人都想跟着进去,却被芮礼拦住:“我进,你们先疏散其她人。” 芮礼是十级异种, 她进去肯定比自己靠谱, 所以观千剑没有犹豫, 转身与两个男队友分配负责的实验员。 芮礼一边收紧身体上下的腰带和绑带, 一边跟着李琢光的步伐消失在仓库门前, 还顺手关闭了仓库大门。 李琢光没有回头, 她知道芮礼跟着自己进来了。 仓库里响着规律的器械运行声, 密封容器中盛放着颜色不一的密封液,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储存仓物。 墙边生长着粗壮的藤蔓,有些藤蔓表面按上一张小桌子,也放了许多小型容器。 密封容器有大有小,小的还没有手掌大,大的有两米多高, 里面密封的大多是一些动物或是人类尸体。 头顶天花板中的灯管将整个仓库照亮, 在灯光照射下,银白色的墙壁上流光溢彩,像一幅流动的名画。 李琢光举着枪,在一个转角处停下。 这里和李琢光第一次进来时已经不一样了。 她偏头看向自己身边的芮礼,打手势问:「仓库门刚打开的时候,里面的容器是不是很大的?」 芮礼随着她的话环视一周,摇摇头:「不大,就是这样。」 异象?还是……什么? 李琢光想到自己那一小段经历, 如果是异象, 难道也是由植物表面那层不明物质导致的异象吗? 第62章 发现死物异种至今的时间太紧,能研发出一个防影响的手环已是奇迹, 对于死物异种是什么原理、会出现有几个异象、多大型的死物异种才会有本体之类的,还完全没有研究过。 就李琢光那短短三次直面死物异种的经历,她也没法说出个一二三。 她看了一眼腰带上简易的生命异种检测仪。 人类将星际中的生命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智慧、有语言、可交流,如人类、吃掉人类后的伪人、以及其她智慧种族。 第二类是智慧、无语言或人类暂时无法破译语种的生命,诸如一些星球上只此一个的硅基生命;第三类则是无智慧生命,一些植物之类的。 其中有一个例外,就是尸体。 尸体在刚死时,体内的部分细胞还会有些残留的活动痕迹,所以这时候还可以从尸体体内提取其异能基因。 而在尸体体内细胞也死尽之后,这样完全死去的尸体就无法提取异能基因,便会被划分入死物。 李琢光想到这件事,也是刚刚她询问仓管是不是确定「死亡」的原因。 她在排除有两个死物异种的可能,或者,这一大型死物异种的本体出现了。 她倾向于后者。 但这到底是个几乎完全未知的领域,李琢光希望能够得到芮礼的意见。 芮礼看了她的手势,抬起手摸了摸鼻子,做了个「后者」的手势。 紧接着,她开始解释为什么自己这么想—— 「你还记得青苔城市里的异象是什么吗?」 李琢光顺着她的思路回忆起青苔城市里,城市的异象是在使用异能时,城市会向异能使用者的方向倾斜。 而青苔城市本体的异象,则是在地面倒影中的另一个世界。 既然砸碎本体,就是摧毁了整个青苔城市,那么可以暂且认定本体与城市是同一个死物异种的一体两面。 芮礼的视线往一边偏了偏,李琢光连忙端起枪口对准她看向的地方。 她的动作带起一阵轻风,而枪管则像一把破开风势的利刃。 但芮礼目光所落之处什么都没有。 ……自己太紧张了。李琢光想。 芮礼以前从不会离开飞船,时刻注意着所有监控和执行记录,有什么自己注意不到的地方,对方就会在耳麦里提醒。 她还是太依赖芮礼了。 见李琢光看回来,芮礼继续做手势:「室内有植物,我觉得不太可能有两个死物异种。」 这个理由李琢光也想过,但由于无法确定死物异种有没有领地意识,所以才没排除。 李琢光缓慢地点头,示意芮礼把她的想法纳入考量了。 她低头,再确认了一次一切体内体外数值都一切正常,转而继续往仓库的深处走。 有一点……有一点奇怪…… 二人小心翼翼地深入仓库,一点脚步声都没有,衣料摩擦的声音也压到最低,器械运行的滴滴声足以将这些声响都盖过去。 可是哪里奇怪呢?辐射数值是正常的,自己的理智数值也是正常的。 李琢光在心里把每天睡前都要对自己重复一遍的重要事项再默念一遍。 没有啊,什么都没有忘记。 ……不对,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那些事项在李琢光心里已经形成肌肉记忆,甚至每天还会记录自己背诵一遍的时长。 死物异种显然还没有进化到能读心的程度,不知道这个时间长度是干什么用的,自然不会扭曲这个数值。 如果某一次背诵与之前的相差一分钟以上,就说明李琢光的记忆受到影响,或者记下的数字被扭曲了。 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数字被扭曲的现象。 基本上李琢光觉得自己记忆与肌肉记忆相悖时,都是记忆出现问题。 那么这一次又忘了什么呢? 李琢光观察着四周处在容器里的尸体。 动物标本闭着眼,植物标本颜色鲜艳。 也许是因为在密封液中浮沉的原因,每一个标本腹部都似乎上下起伏,正在呼吸,好像它们仍然活着,随时都可能睁开自己的眼睛。 植物叶片表面反射着墙壁的光泽,好似那植物表面也变成金属材质。 还没等李琢光想出个所以然,身边的芮礼忽然身体往下一矮。 芮礼的知觉比她灵敏,芮礼一动,本就紧绷着的李琢光即使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顺势蹲下,指腹搭上步枪的扳机。 她顺手将耳麦的灵敏度调到最高,眼珠子巡视着,仍然听不到什么声音。 李琢光用弯曲的手肘怼了怼芮礼的身体,伸出一只手到芮礼面前:「哪里?」 然而芮礼没有动作,维持着弯下腰的姿势,整个人似乎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李琢光回头看她,便看到她像是愣住了一样,眼神呆呆地瞪着,过了好几分钟也没有眨一下眼睛。 她轻轻推了推芮礼的肩膀,对方的每个关节都僵硬得像个死人,一动她便是全身一起动起来。 异象?异象出现了? 李琢光眯了眯眼睛,这什么异象,十级异种也能控制到这种地步? 她缓缓深呼吸,双腿交迭,换了一个重心,让自己背靠芮礼,枪口朝外,随后将注意力集中在耳朵上。 其它感官逐渐被关闭,趋近于零,同时,佩戴着最高灵敏度的耳朵感知放到最大。 静谧的空气中,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一起一伏、一起一伏。 只有自己的呼吸声……没有芮礼的。 “哒……” 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是比先前放置大体老师还要深的角落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哒哒——” 那脚步声走得无比闲适,好像一个巡查仓物管理情况的管理员在摸鱼,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走走停停。 “……” 那人开始轻声哼着一首旋律,这首旋律似乎有些耳熟,与李琢光曾经听过的许多首歌都有些许雷同,但她想不起每一首具体的名字。 她想不起来歌的名字,身体却对这首歌有肌肉记忆。 她记得这首歌……她记得…… 很小很小的时候,在灿金色的黄昏还未完全落下时,天气温暖和颐,自己第一次逃课,跑到公园里招猫逗狗—— “……” “哒、哒哒……” 旋律声随着脚步声平缓地靠近,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会阻挡那人的步伐。 李琢光眼前的回忆也随着旋律的清晰而变得更触手可及。 她看到幼小的自己蹲坐在公园的虚拟沙滩上,对面坐着一个看不清脸庞的女人。 她肉嘟嘟的双手捧起小山似的沙子,数据组成的砂砾从她的手指缝间滚落,她仰头看着沙子在空中飘散,没有飘出去多久就化为01代码消散。 她再抓起一把沙子,用力往女人身上一扔,女人没有躲,因为沙子在碰到她身体以前就变回数据,几秒后重新出现在沙滩上。 她听见幼小的自己问:“为什么我可以碰到数据,数据碰不到你?” 女人开口,她的声音却被扭曲成冷漠的人工智能音:“我当然可以碰到数据。” “不!”小李琢光摇头,站起身,语气非常笃定,“你就是碰不到数据。” 小小的她没有走到女人身边,而是弯下腰,又抓起两把沙子,往另外一个方向掷去。 沙子消失在空中,回到她的鞋子边上。 小李琢光转回身,拧着眉毛,孩童一清如水的双眸里却是不解、愤怒和委屈:“如果你能碰到数据,为什么我写下的每一个关于你的程序都无法成功运行!” 她的眼眶刹那间红起来,但她双手叉腰,仰起头,以此阻止眼中的泪珠滚落:“我给所有老师都看过一遍,她们都说没有问题,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我没有不想见你,我很想你。”那个女人嘴上说着想念的话,身体最坐在离小李琢光最远的地方,一动不动。 “我来不了你的世界。” 在小李琢光的世界里,她还坚定地认为只要自己想,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她歪过头,投来的目光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不可置信与怅惋,她不听女人的解释,只执拗地重复着:“你不想见我。” 旁观者似的李琢光有一瞬间抽离了那幻象,她脑子里快速地滑过一个念头——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看不清脸? 为什么……这只是幻象吗?是自己被影响、被植入的记忆,还是被自己忘记的真正的记忆? 那念头只出现了几息,就像她刚从一盆水里抬起头,身后就有一只手伸来压着她的头再闷回水里。 幼小的她故意不好好穿校服,卷起一边裤脚管,手里拿着一根路边顺捡起的钢管,学着剧里□□大佬阔步大行,撞上一个坐在河边看风景的女人。 画面一闪而过,小李琢光和李琢光跨越时间的身影重叠,她们张开嘴,一个眼中含着渴望,一个却冷淡漠然—— 第63章 “妈妈……” 这两个字刚脱出口,李琢光就立刻清醒过来。 不,她没有妈妈。 李琢光的母亲在她三岁时因任务牺牲,父亲在不久之后重病离世。 她由母亲的妹妹抚养长大,自她有记忆起,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小姨和她母亲长得并不像,根据小姨自己说,性格也不像。 小姨是个很好的人,她把李琢光当成亲生的孩子,李琢光与表妹表弟也相处融洽,就算夜灯辐射后李琢光没有觉醒异能,她们也没有用异样眼光看待她。 但李琢光一直分得很清楚。 小姨不是她的母亲。 幻象里的自己看着已经五六岁,那女人不可能是她的母亲,也没有一点小姨的样子。 自己记忆中从来没有这样的人出现过。 那脚步声已经非常近了,很快就会出现在眼前的这个转角。 她唇线绷成一条直线,抬起步枪,对准转角。 三。 二。 一。 李琢光在心里默数距离,在倒数到零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刚从转角处露出真容的女人就被李琢光精准地一枪爆破脖颈,头颅与脖颈藕断丝连地垂下。 摇摇欲坠了半天,那女人的脖子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啪嗒一声,筋肉轻轻断开,女人的头像皮球似地滚到李琢光脚下。 她低下头,正对着那张脸上已经凝固的温润笑意。 巨大的恐慌与惊骇瞬间让李琢光的脑子一片空白,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哗啦啦一声,撞倒了什么东西。 方形的木制积木滚到自己面前,碰到那人头后停下,李琢光木然地看了许久,脑子里才终于出现第一句话。 芮礼。 那是芮礼。 她杀了芮礼! 第048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十六) 这是幻象! 这是幻象! 这是幻象! 在那一念头出现的同一时间, 李琢光就开始下意识对自己重复这四个字。 是的,这是幻象,这一切都是幻象。 她的心跳过快, 眼眶干涩地只能频繁眨眼, 手上神经质地收拢用力, 直到力竭地开始发抖,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枪不从手中滑落。 分子仪停止运作, 她无法从中构建出侦查眼镜。 她是不是又进入了一个幻境? 是的, 幻境, 幻境! 李琢光打开终端,手指有些抖,但没有大碍,信号被屏蔽了。 幻境里的正常现象,不用慌。 如果芮礼发现自己突然消失,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破解自己的坐标。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 吸入空气中未来得及消散的血腥味与福尔马林, 刺激得她鼻腔一酸。 在最初的几次颤抖的呼吸之后,勉强把自己身体里的崩溃情绪扫到角落里,蹲下身去检查那只断头。 伤口是典型的激光伤,伤口大小与自己枪里激光弹的型号匹配,流过来的鲜血没过她的靴底,在地板上勾勒出一个脚印的图案。 她抬起无头尸体,在尸体身上搜寻信息。 终端因主人死去而锁住,但芮礼的终端录入过李琢光的虹膜信息, 她睁大眼睛扫描虹膜, 却提醒「抱歉,你没有权限」。 看到这句话, 李琢光的大脑霎时清醒过来。 意识海里如海啸般卷来的绝望像是点选清空图层的画布,一瞬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天空复又恢复澄澈,寂静得鸟语花香。 芮礼不可能把她的虹膜数据清除。 这里绝对是幻境。 她非常肯定地得出这个结论,缓缓站起来,迈过「芮礼」的尸身,继续往仓库里面走。 这下仓库里就只剩她一个还在喘气的人类了。 这一路毫无阻碍地走到最深处——她自己的尸体曾经出现的地方,散落着一地的玻璃碎片,尸体果然不翼而飞,福尔马林液体竟然已蒸发了大半,现在空气中那恼人气味来到了前所未有的浓度。 李琢光一脸嫌弃地皱着脸。 虽然她不怕尸臭,更不怕福尔马林的气味,但她也并不喜欢。 想到那几个仓库管理员说的天花板,李琢光抬起头。 光洁的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无论是倒吊的尸体还是尸体可能留下的痕迹。 再看向她先前用小刀划出来的标记点,在那条白线前有一道很明显的拖拽痕迹,但更前方没有脚印,而且痕迹在某一处忽然消失。 看上去更像是尸体自己拖着下半身在爬。 李琢光又端着枪在附近转了一圈。 既然尸体暂时不想出现,那这事情便回归最简单的搜证了。 李琢光将步枪收回分子仪,给大腿绑带上的手枪换了一把威力更大的。 ——就先从「芮礼」的尸体开始吧。 她走回原位,翻找「芮礼」身上每一个口袋,还卷起它的袖管确认一眼这个「芮礼」有没有芮礼的胎记。 芮礼右大臂上半环式的胎记也完全还原了,这个幻境真是够细节的…… 「芮礼」的头颅不知何时转向到面对她的角度,李琢光猝不及防与它对视上,便对它咧嘴一笑:“不好意思嗷,刚刚打了你一枪。” 也许是错觉,李琢光竟然从那张脸上看到一丝无语。 这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消失的尸体,既然能模仿她的样子,也可能模仿芮礼的样子。 想到这里,李琢光的动作忽然一顿。 尸体长自己的脸时,自己与它似乎是有通感的,尸体手腕上的缝合线会影响到她,到最后痛到整个右手失去知觉。 如果这就是那具尸体,而它现在还有芮礼的样子,若此时同样有通感—— 完了。 你说你射得这么准干什么? 李琢光头一次对自己的一枪毙命高兴不起来,手下翻找的动作更快了一些,但可惜「芮礼」的尸体上没有线索。 线索断了? 如果现实中没有多余的线索能找到,那么…… 答案会不会在刚才那段记忆中出现? 五六岁的她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在公园的沙坑里。 公园是哪个公园? 她找了个角落缩进去,让自己在面前有东西过来时能第一时间发现,随后便沉入思索。 边上靠着一条河,公园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公园里有蜿蜒小路能进入树林。 树林和河,符合图书馆后方的布局,不过图书馆那儿,树林与河中间间隔的并不是公园,而只是一小块供老年人健身、小孩玩耍的小广场。 这是有可能的,因为李琢光的小姨过去就是图书馆副馆长,所以她和表妹表弟们经常会去那里玩,等小姨下班。 ……既然想到这里,按照这幕后黑手喜欢安排巧合看来,就一定是那个地方了。 五六岁时遇到的女人…… 在那段记忆中,小李琢光说自己编了程,李琢光是信的。 她从小理科天分就高乎常人,幼儿园就在研究终端原理,把终端拆了装,装了拆。在小姨发现她重装好的终端反应更灵敏以后,就开始有意识地给她看一些机械或是编程的课件。 那些东西就好像深深刻在她的脑子里,轮回转世没有忘干净似的。 这也直接导致她从小性格就比较孤僻,和周围人都合不太来,直到七岁那年芮礼家搬到她家附近,二人结识以后,才结束了李琢光孤独的童年。 所以那记忆中所说「关于你的程序」,按照李琢光那时的编程水平,应该指的是给人工智能编的程序? 那段记忆应当不是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因为女人说「我来不了你的世界」。 可她小时候幻想的朋友也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只……一只可以随时变换形态的人外怪兽,连人类都不是。 ……这也是巧合吗? 那个朋友和柳一。 她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回「芮礼」的脸上,那张凝固的笑容此刻却让李琢光遍体生寒。 自己的一生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吗? 还是说,她其实只是一段程序,一个游戏里的npc,她的一生都决定好了,而如今有个「母亲」看不下去,想让她挣脱既定的命运? 那会是柳一口中的「母亲」吗? 小姨在她上高中的时候升职,去了中心市政厅的文化研究协会当会长,搬家搬去一个距离李琢光高中较远的地方,所以李琢光那时候开始住宿,十天半个月才回家一次。 高中的孩子变得慕强,李琢光一骑绝尘的成绩和奖项开始变成她受欢迎的奖章,在此衬托下,她孤傲、看不起人的脾气被美化成高不可攀和天才本就有资格看不起凡人。 但李琢光不喜欢交朋友,她自认为只有芮礼这样的人才配当她的朋友。 过去的她不可能求着谁想见谁,更不可能眼中含泪地问「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第64章 她只会想「你不想见我那你就滚吧」。 所以这段很明显是虚构的记忆想告诉她什么呢? 她站起身,思索着,漫无目的地在各个架子间踱步。 时间?她五六岁时,那便是1005年与1006年。 那两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好像也没有。 李琢光突然想到什么,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如果让五六岁的她来回答这个问题,她会说,「我这个天才出世就是那两年最大的事」。 她仔细查看着每一个仓物的收纳时间,大多都是1030年以后收纳的,这个仓库应该主要收纳夜灯辐射后的东西。 幸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在几个小型容器的吊牌上看到1005年与1006年的字样。 那是一个航空母舰模型、一个老旧款式的终端,和一套雕刻用具。 很明显这三个东西就是专门给李琢光看的。 于是她便直接打开容器——果然不需要密钥验证,取出三样东西。 雕刻用具仿佛刚用完没多久,刀片上还有木屑。 而老旧终端这个款式还遵循主人死去就自动消除密码的模式,李琢光很轻易地打开了。 终端里只有两个可以查看的东西,一个是相册,一个是聊天软件。 相册里只有两张静态照片,拍摄时间是未知,大小是未知,坐标也是未知,一张主色调是深红色,另一张则是米黄色,两张都照得很糊,什么也看不出。 聊天软件里则是和幼年李琢光的聊天,大概意思是老旧终端的主人是某天突然出现在小李琢光终端好友列表里的人。 她说自己被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而小李琢光是她唯一能够联系到的人。 李琢光翻着聊天记录眨眨眼。 这个人她倒是有印象,当时以为是什么捉弄人的把戏,她没有搭理。 不过这个终端里的小李琢光反而回复了消息,虽然一开始也是当做骗子骂了一通,不过最后看上去逐渐相信了那人。 就是不知道最后那个人有没有成功「逃离」,还是其实本身就是个骗子。 因为最后那个人没有再回复小李琢光的消息了。 虽然现在的气氛有些不太对,但李琢光还是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个人会不会是未来的她? 她也是听过其她员工谈论过小说的人,知道有些小说故事喜欢写主角小时候有个不知从哪儿来的朋友,等到未来某一天会发现这个人就是长大后的主角自己。 要是按照幕后黑手的恶趣味,说不定真的有可能。 不过,有什么是脱出幻境的钥匙? 李琢光把东西放到地上,着手开始拆卸那只精致的航空母舰。 航空母舰也是很古老的型号了,如果这东西现在还卖,少说能拍卖到几十万星币。 拆到一半时,航空母舰中间露出半截削尖的木条,李琢光手上一用力,将木条拔出来。 那根木条有她一只手那么长,尖头削得又亮又尖,完全可以当成武器用。 再往那洞中看去,便能看到里面还有一张纸条。 木浆做的纸张可是老老老古董了,李琢光将纸条抠出来,看到上面用中性笔写着一行字。 「杀死他,你就能出去。」 李琢光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想到—— 又是木浆纸又是中性笔,这张纸条要是能带出去,她就发家了。 转而,她才思考起纸条上的话。 杀死谁?「芮礼」吗? 她拿着木条,走回尸体身边,半跪下来。 但她端详着手里的棕红色的木条,迟迟没有动手。 杀死一个明知道不是芮礼的尸体,对于李琢光来说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唯一问题是,会不会通感到芮礼身上? 就算不会对芮礼的身体造成伤害,疼痛都是真实的。 她停顿了一会儿,将「芮礼」的头颅捧到自己的怀里。 如果这个头真是芮礼,真的还会说话,她肯定会说:「动手啊,不就痛一下吗?又不会死人,磨磨唧唧跟个爷们似的。」 李琢光自嘲地笑了一下。 如果木条要插入的是她的胸口,芮礼肯定也会犹豫,然后她肯定也会说你怎么爷们唧唧的,快点啊。 可是真的木条到手里,她无法干脆利落地下决定。 这一刻,如果是要自杀,她或许都不会如此犹豫。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不能再犹豫了,她晚解决这个幻境一分钟,芮礼就要多受一分钟的苦。 如果不是再次杀死尸体,那么她会尝试杀死自己。 她将头颅安好地放到一边,双手握住木条的末端,对准尸体的胸口。 好了,来吧。 她闭上眼,给自己做了五秒钟的心理建设,然后猛地用力刺了下去。 木条深深没入尸体的胸口,一阵尖啸的惨叫响起,一抹淡黑色人影在李琢光身前一闪而过,李琢光莫名觉得心中一痛。 她还未来得及想明白,便眼前一黑。 她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仓库的地板上,视野还有些晕,脑子里好似在翻江倒海。 她扶着地板坐起来,一偏头,便看到芮礼倒在她身边,脖子上破了一道大口,血流了一地。 芮礼嘴唇苍白,呼吸小到没有。 第049章 在太阳永不落下的地方(完) 李琢光先是查看了队友信息, 芮礼的界面还显示有心跳。 她取出修复膏的手止不住地发抖,没控制住力道,一下子倒下去太多, 大半掉到地上。 没有反应。芮礼脖子上的伤口没有反应! 修复膏的原理是加速细胞愈合, 如果细胞本身已经死去, 不能凭空为伤口生出血肉。 可她还活着! 李琢光不断地刷新着芮礼的个人界面, 一遍又一遍地确认存活情况。 心跳微弱, 但是有。 大脑皮层活动微弱, 但是有。 血液流动缓慢, 但是有! 生命体征都有啊,怎么会不愈合呢? 怎么会不愈合呢? 她死死地盯着芮礼脖子上的伤口,手上不断地刷新芮礼的个人界面,另一只手拦在芮礼的脖子下方,将摇摇欲坠的膏药接住,捂在芮礼的伤口上。 断口太大, 她不是专业的医务人员, 不敢随意搬弄芮礼的尸体。 一分钟过去,没有反应。 两分钟过去,李琢光绝望得有点想哭。 三分钟过去,就在李琢光打算放弃,抱着她去医院时,那断裂的伤口周围像是卡顿的游戏画面,在几下停顿以后,突然慢慢地、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血也止住了。 李琢光浑身卸力, 往下一滑跌坐到地上, 伏在芮礼的腹部上,眼眶红了起来。 她可能在今天一天把这辈子的恐慌都用尽了。 还好, 还好。 等到芮礼脖子上的伤口愈合到极限后,李琢光便将芮礼横抱起来,跑出仓库。 她将芮礼送去了医院,路上经过项珩的社区,看到门口用钩子挂着一具已然风干的小孩躯体。 二十部的中心医院倾尽所有资源放在晒伤病上,给芮礼做了个全身检查,也查不出为什么她伤口好了还一直昏迷。 李琢光只好把芮礼放进飞船里的治疗舱里。 市政厅的实验员们干劲十足,很快就把叶片表面物质的具体信息分析出来,甚至超常发挥发现表面物质对人体皮肤造成的伤害是可逆的,只要避免接触就好了。 过了几天,做实验的实验员发现植物上再也刮不出那样的物质,跑遍全城也找不到了。 李琢光猜测大概是因为自己确实把本体杀死了。 这时候,有一个自称是中心城市前市长的女人来到了中心城市。 她一来就一副难过得不能自已的样子,好像医院里痛苦哀嚎的人是她自己一样。 她带来的班子很快接手了二十部的工作,她本人也代替了寿向。 李琢光去找寿向辞别时,才发现那前市长已经直接搬进了市长办公室,而寿向变成了一个小助理。 被排挤的寿向和实验员们面面相觑。 她们从没想过这一出,自然从没思考过要如何反击。 那位前市长对待李琢光队伍倒是彬彬有礼,哪怕是陈戊和昙起云也受到她的热情款待。 在知道她是来辞别的以后,那笑容更真挚了几分。 她的人手拦着寿向,连人群前方都不允许她站,那小姑娘只能踮着脚在后方望,还要被前市长的人压下肩膀。 前市长叽里呱啦地和李琢光说话,李琢光脸上挂着客套的笑容,实际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这家伙就是听说晒伤病即将解决,抢先回来抢功劳。 李琢光最看不起这种人。 她冲着人群后方招招手,前市长的话语尴尬地戛然而止,顺着李琢光的目光看去,就看到寿向努力往前挤的身影。 第65章 “您与这个小姑娘是朋友?”前市长侧过身,试图挡在李琢光中间和她搭话。 李琢光无视她,往旁边走了一步,看着眼神如刀的前市长笑了一下。 寿向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对着李琢光咧开一个笑容:“欢迎您有空的时候回二十部玩呀。” “是呀,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九三零的成员来二十部,所有费用都由我包了。”前市长在一旁说。 李琢光伸手给寿向整理被人群挤乱的衣领,好似根本没听到前市长说话:“好啊,寿市长。” 前市长深呼吸一下,用力地维持着笑容:“李队长,您是说笑了,对了,之前小朋友不懂事,给您涨的停船费我也给您免了,我可没脸收救命恩人的钱。” 后方的观千剑抱着双臂,转过头,悄悄翻了个白眼。 李琢光依旧没搭话,而是抓起寿向的右手,摆出二人双手交握的动作:“寿市长,那我就先托个大,在这里提前祝贺寿市长高升。” 连着三次示好落空,对方还毫不避讳地提起「寿市长」可把前市长气得脸都青了,她眉毛倒竖,面色扭曲,恨恨拂袖而去。 这回轮到前市长的人面面相觑了。 但谁也不敢真找李琢光麻烦,只好陆陆续续地跟着前市长的步伐离开这里。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那些被排挤到角落里实验员们才围上来。 寿向担忧地问:“这样会不会对你不太好?万一她给你穿小鞋……” “怕什么。”李琢光脸上没有一丝紧张之色,她垂眸看着寿向,放轻声音说,“今非昔比了。” 她食指抵上寿向的额头,轻轻点了点:“不管是我,还是你,寿市长。” 寿向先是一愣,随后眼眶里飞快地蓄起泪。 李琢光便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无奈地抬手为对方擦泪:“都是市长了,怎么还动不动就哭?” 寿向呜咽着:“我又忍不住!” * 回到晴山总部,李琢光马不停蹄地把在治疗舱里也未清醒过来的芮礼送进医院,又把柳一送回保护所,二十部的事情打报告,给寿向写了一封推荐信,顺带隐晦地把前市长骂了一顿。 一整周忙得像个陀螺。 等她终于闲下来,瘫在客厅沙发上让仿生人给她按摩放空的时候,昙起云拖着四五个虚拟屏幕,面色跃跃欲试。 李琢光懒懒掀起眼皮觑了他一眼,尾调上扬地「嗯」了一声:“有屁快放。” 昙起云蹲到她身边,将虚拟屏幕移到李琢光眼前,像一条小狗似地扒着沙发把手:“李队,你出名了。” 李琢光冷哼一声,嘟哝着没觉醒异能的时候就出名过一回了,让昙起云给她戴上眼球追踪仪,用眼神一目十行地翻看着。 不得不说,昙起云这男人比他看上去更贤惠,给李琢光准备的屏幕都一个个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了。 大致意思就是从李琢光离开总部以后,总部八四七队突然上书抗议,认为九三零成为霍总指直属德不配位。 ——八四七队,就是燕义和庚孤的队伍。 可她们针对的不是李琢光,甚至都不是有过前科的观千剑,而是队伍里的两个男人。 看到这里,李琢光瞥了一眼双眼亮晶晶的昙起云,恍惚间仿佛从他背后看到一条转成螺旋桨的尾巴。 “嘿嘿,李队,你继续看呀!”昙起云催促道。 李琢光调整了一下姿势,继续往下看。 其实霍总指选中九三零提拔到总指直属时,李琢光就猜到霍总指的用意了。 可以说李琢光成为霍听潮的直属队伍是命中注定的。 从政/治方面来说,霍听潮直属全是女人,她迫切地需要让男人加入她的队伍,以给男人展示,他们没有被晴山放弃,晴山重视每一个人的人权,从而安抚他们,减少动/乱。 男性大多都待在家里替女性照顾孩子和家人,他们的心情重要吗?或许吧,毕竟不安家何以安天下。如果不安抚好他们,她的士兵们也无法安心在前线厮杀。 可是从技术层面说,男人无法孕育生命,他们脑子里天生少了一根理智的筋,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不适合任何领导职位。 在淸剿队里,哪怕是普通外勤,顶多只能领导一二级,而通常女人做队长的队伍,也只有低等级队伍才会招收男性。 别说让一个男人领导直属淸剿队队长,高等级队伍里都找不到一个男人的身影。 队伍里只有一个男人,说服力不够;可是队伍里男人占大多数,她又不放心。 她不可能为了安抚男人而不顾现实情况拉人入伙,男性的心情固然重要,但她需要将晴山的未来看得更重。 谁让男人这么不争气,她就是想提拔都无从提拔起。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李琢光这支队伍的八级升级申请送到了她眼前。 李琢光这人她早就看中了,一直碍于没有合适的机会提拔。 李琢光最初因为没有异能,慕强的女人不可能加入她的队伍,导致她不得不招收一些男性队员,东拼西凑地,竟然弄出了一个完美贴合霍听潮预期女男比和高低等级比的队伍。 而李琢光本人——在霍听潮看来——只有由她当这个队长,由她管着手底下这两个男人,霍听潮才能放心。 能以零级的身体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李琢光无论是能力还是人品都无可挑剔。 霍听潮的最后一个考验,就是卡着李琢光的升级报告。 李琢光平静地上诉,没有拿十级的芮礼当大旗,也没有把事情怪在两个男队员身上,反而在对方打算退出时将人挽留下来。 这一切都让霍听潮极为满意。 死物异种送来的时机,兼顾性别和等级的队伍配置,早就心属的队长人选。 天时、地利、人和。 能这样对待男队员的李琢光,后续应该不会爆出虐待男性的新闻。 或者哪怕她私底下会,表面上也懂得粉饰太平。 她相信,晴山的男性一定很乐于看到一个尊重男性的女人坐到高位。 花两个男人,她就能堵住全体男性的嘴,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还想要更多?已经让两个男人进入直属队伍了,还想怎么样? 陈戊和昙起云事实上是不是队伍中的边缘群体,和她有什么关系? 未来某天因为他们自己犯错而被开除,换回女性,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这只能更进一步证明他们就是天生不适合这个工作罢了。 从霍听潮选中李琢光那一刻开始,陈戊和昙起云的存在就不再是李琢光过去迫不得已的选择,而成为她尊重男性的佐证。 事实怎样重要么?她又不需要李琢光真的、发自内心地尊重男人。 无法孕育生命的性别能被允许活下来已是恩赐,没有得寸进尺的权力。 霍听潮仁至义尽,以后再有动/乱,她就能顺理成章地用武力镇压。 李琢光多看了几眼霍听潮描述她选中自己的理由—— 「一个尊重生命的人在人造物泛滥的时代才能带着文明走得更远,李琢光就是这样的人,每一个和她合作过的人都夸她负责可靠,只要看到她在,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活着回去。 「我希望我手下淸剿队的队长就是这样一个可以代表晴山的人,想起她时,你的心中就会涌现安全感,你就会坚信,晴山不会抛下你,晴山不会抛下任何一个晴山子民。」 李琢光伸出手,把这两段截了个图。 霍听潮这张嘴,怎么这么会说,霍听潮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真是天生的政/治家。 要是她在现场,绝对会冲上去承诺自己后半生都会效忠晴山淸剿队。 她再转头,看到身边的昙起云眼含热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肉麻地拖长尾音:“李队——诶!” 更肉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路过的观千剑提溜着后衣领,像提着一只猫一样提起来。 “搞什么呢你在?”观千剑复制了两张虚拟屏幕拖到自己眼前查看,然后看看李琢光,又看看昙起云,“你……不会……” 昙起云瞬间像炸了毛的猫在空中蹬腿:“我没有!你别瞎说!我只是想感谢李队一直没有丢下我!” “哦——” 观千剑戏谑地拖长尾音,手下力道一松,昙起云就顺势逃走。 她转过身来,大跨两步拦住打算偷偷逃跑的李琢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把擂台那五百多个人清理一下?” “又多了三百人?!”李琢光哀嚎,“我现在就跳楼!” 第050章 副本复盘 李陀螺刚转完一周, 又被三百个待挑战名单抽得团团转,每天就在模拟训练场里鞠躬、开打、鞠躬、开打。 一天打个五十来个人,每天回到宿舍往沙发上一倒就睡得死沉。 去二十部以前, 李琢光其实已经把上次那两百多个待挑战名单清除干净了。 第66章 这次五百多个人主要是因为毕业季, 录用了大量新人, 大多是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 选一个最容易的挑战。 人数太多, 霍总指就特别批准她可以晚点处理, 但李琢光还是把自己整个人投入进去, 观千剑劝了,也没劝回来。 她需要忙起来,才能让自己对一直昏迷到现在的芮礼的担忧中喘一口气。 她已经不是以前只需要负责自己几个队员的小队长了,她身上有更重要的责任。 并且加上在霍听潮为九三零的演讲过后,在最大的视频网站上突然涌现几千条李琢光的高光混剪,八级以下的对手都没有在混剪里出现过。 星际时代的视频有虚拟投影功能, 投放出来正面面对李琢光的眼神比在视频里看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所以这一次的五百来人, 其实有一大部分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在过了几招还没有攻击到李琢光的时候就直接放弃。 也是给李琢光省了很多体力。 当她终于把这五百来人的挑战都有惊无险地打败,已经是两周后了。 又歇了两天,一直待在医院的陈戊才终于传来消息,说芮礼醒了。 三周前刚把芮礼送到医院的隔天,就出了身体报告。 总部的中心医院也查不到芮礼因何昏迷,之后只能根据昏迷前激素浓度和辐射浓度异常波动,得出一个万能结论。 ——因异常使用异能抽空体内π+激素导致昏迷。 当时有什么紧急情况, 需要芮礼一个十级异种抽光自己的激素? 芮礼的一切生命体征都很平稳, 就是醒不过来。 李琢光以为下一个接到的通知是芮礼确证植物人,结果竟然是清醒过来了。 她直觉得浑身酸痛的肌肉都焕然一新, 胡乱套了一件外套就驱车前往医院。 李琢光在医院楼下随手买了个果篮,在直达电梯里输入房间号,陈戊那边很快通过申请,电梯门再打开时,她就直接到房间门口了。 她张着嘴,揉着耳朵缓解失压,陈戊从她身边走出去,给她们二人留下单独谈话的空间。 李琢光把果篮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拆了包装袋拿出一颗苹果,坐到床边,用小刀削皮。 病号服套在芮礼身上像大了一号,衣服里空荡荡的,她那长久待在室内的苍白肤色此刻失血得更加严重,脖子上绑着的绑带似乎成为将她留在人间的唯一介质。 她不能说话,早就接好脑机接口,在悬浮的虚拟屏幕上快速地打出字来。 「有什么想问我的?」 “你的身体可以吗?”李琢光有点担心,毕竟芮礼是昏迷了好几周,刚醒来就陪她分析现况,身体可能吃不消。 而且李琢光还是思维容易发散,一开头就停不下来的类型。 「当然没问题,我可是十级异种。」 也是,十级异种的身体素质肯定不是她能比的。 于是李琢光开门见山:“是因为我对你开了枪吗?” 「是你,但不能怪你,当时空间扭曲了,就算你没有对准,子弹也会到我身上来。」 李琢光皱着眉,用脚勾来一个垃圾桶,把用力过猛、连带着果肉的苹果皮扔进去:“那你为什么不躲过去呢?” 「因为……」 屏幕上的字在「为」字后面停顿了很久,李琢光回头,便看到芮礼呆在那里。 注意到李琢光的目光,芮礼方才醒神,继续用脑机在屏幕上打字。 「因为我躲不过去。」 意识到芮礼在逃避自己的问题,李琢光蹭地站起来,故作生气地凑近芮礼:“我警告你,你不要给我谜语人,我现在很愧疚,你不解释清楚我立马就跳楼!” 芮礼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是我想当谜语人,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当时对着那个地方开枪,我看到你扣动扳机,但是没有子弹射出来。我当时在终端上查看你那把枪的弹匣,确实少了一发,然后那枚子弹就从左到右贯穿了我的脖子。」 芮礼用手指比出一个横穿脖子的动势,然后歪头吐舌作出一张死掉的鬼脸。 “但是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在幻境里了。”李琢光越想越不对劲,因为进入幻境后,在外面的她就会凭空消失。 她无法准确划定自己什么时候进入幻境的,可能是看到芮礼僵住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但起码她对着那拐角处出现的家伙射出子弹时,她一定已经在幻境里了。 如果那时候芮礼还能看到自己,那么…… 就还是有两个她! 芮礼也想到这个问题,她沉思了片刻。 「你当时的状态很奇怪,感觉突然被人按下了暂停键,我叫你你也没反应,然后你突然动起来开枪。」 李琢光坐回到床边,手里的小刀有一下没一下地剐蹭着苹果表面:“对,我的视角里,你也是突然凝固住了。” 「任务报告出了吗?」 芮礼问的是清剿完成后,再根据她们的任务执行记录、残留异种内容物等等,对任务总体进行分析的报告,由分析部负责。 “没呢。”李琢光摇头,“我前两天去看实验部,她们那边还没什么进展。” 「一个月了还没进展?」芮礼有些惊讶,毕竟之前可是一周就有大突破的。 “我也奇怪呢,她们的进度和我们走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把凤凰座和猎户座那两个的任务报告写出来了。” 李琢光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有戚戚:“这段时间她们被霍总指狠狠批了,太吓人了。” 这么说着,她小心翼翼地瞟了芮礼一眼。 芮礼生气是嘴巴毒,脸上没什么表情,最上脸的那次大概就是冲进李琢光家里…… 但纵然是那一次,也比不上她交报告时,不小心撞上霍总指把每一个实验部的实验员骂得狗血淋头。 她本来想再换个时间来,结果霍总指一见她,立刻换了一副表情,温柔地让她先坐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继续骂。 她只好坐在旁边,听了两耳朵。 霍听潮不愧是总指挥,就连生气时骂人都总分总,对每个人都能说出不一样的一二三四。 意思也不是指责她们进度太慢,而是有个实验员很久都联系不上,在实验室的以为轮休的人会去找,轮休的人回去倒头就睡,醒来就又要马不停蹄地上班,完全忘记这件事。 结果还是负责巡逻的保卫队在废弃仓库里排查异种暴动时,发现了实验员的尸体。 死了很久,时间远远超过她失踪的时间。 还好负责尸检的也是霍总指的直属,这个报告刚出来消息就被压下来,目前只有霍总指的亲信和实验部这些人知道。 霍总指教训实验部的人未免没有故意打草惊蛇的心思。 李琢光将从霍听潮那里听到的消息和自己在二十部幻境里的经历都和芮礼说了一遍,手上的苹果也快削到尾声。 芮礼看着她手里坑坑洼洼的苹果,面露嫌弃:「你削得太恶心了,我不要吃。」 李琢光惊奇地看她:“谁说给你削的?连话都说不了还想吃苹果?”这么说着,她咬了一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补完后半句话,“果盘也是给我自己买的,你不要自作多情。” 芮礼忍住了一个白眼:“……” 拳头硬了! 她蜷起腿,往李琢光腰窝里踹了一下,把人踹下床。 「这些事肯定是有关联的,你在凤凰座的幻境里看到了自己的尸体,猎户座的地板里,以及二十部的幻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猎户座的地板可以看做一个对外直播的幻境。」 芮礼打开了文本自动朗读,机械女声回荡在单人病房里。 李琢光揉着屁股站起来,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双腿交叠地搁上床沿,又被芮礼一脚踹了下去。 “对,很重要的一点是,我觉得出现的这些都和时间异能有关。” 李琢光抽出擦手巾擦手上的果汁:“我的尸体都可以用幻境解释,可是猎户座地板里的我知道多久以后能见到我呢?那实验部的那个实验员呢?尸检结果明明白白是死于她失踪前。” 实验员上班打卡都是靠脑子里的芯片,而芯片是每人一个定制的,无法复制。 “不存在有人假扮她参加最后一次打卡,那么那一天的她是谁?仓库里的尸体又是谁?” 「你确定要一个刚醒过来的病人和你讨论这些?」 李琢光没等到芮礼的解释,反而等到这句话。 她挑眉:“是你说你可是十级异种诶!”她伸出手,划拉虚拟屏幕,指着第二行说,“你自己看看!” 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芮礼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可她还是想试一下。 芮礼肯定知道什么。 穿着病号服的女人却别过头去,摆弄着手上固定针口的胶布,虚拟屏幕上一个字也没有再出现。 “好啊,你现在也开始瞒我了是吗?” 第67章 李琢光将苹果扔进垃圾桶里,那垃圾桶因她的力气翘起来,在地上转了两圈便哐当一声倒了下去。 芮礼还是不理她。 李琢光绕到床另一边,芮礼就把头再转回去,两个人就这样你追我逃地绕了好几次。 最后李琢光站在床尾,双手撑着栏杆。 她对上芮礼悲伤的眼神。 这个女人好像又变回手心的一捧雪,让人不敢用力握拳,可是无论这捧雪是在她手心还是放到地上,都会很快变成一滩水,和雨滴汇聚成的水坑没什么区别。 她从没感觉自己这么累过,呼吸是平稳的,可她还是克制不住地喘了两口气。 芮礼在逃避她,可她拿芮礼毫无办法。 “为什么?有什么是不能和我说的?”她问,“难道告诉我了我会死吗?” 芮礼还是没有答话,只是目光一瞬间复杂得李琢光读不懂,亦不敢直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芮礼看到了什么? 李琢光挫败地垂下头,芮礼不愿意说,她总不能用对待犯人的手段强迫芮礼说吧。 ……真讨厌。她想。 李琢光还是想试探一下:“那算了,我们说点别的,小心陈戊。” 芮礼和陈戊是她队伍里两个严重怀疑对象,她倾向于相信从小长到大的芮礼,相信她有苦衷。 毕竟陈戊才是真正的外来者。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不想自己和芮礼也变成寿向和项珩。 但芮礼仍然没说话,她没有血色的双唇紧抿,和她苍白的脸颊合为一体。 李琢光这下彻底生气了:“好啊,你有本事永远都别和我说话。” 恨恨撂下狠话,李琢光故意把每一步都踩得很响,走到门口突然想到什么,回头拿上果篮,扶起垃圾桶,又用力踩着脚步出门了。 她关上门以后,却一步也迈不出去。 她靠着门缓缓蹲坐到地上,把一头短发揉乱。 “李队,怎么了?”陈戊靠近李琢光,蹲到她身侧。 李琢光抬头看他。 陈戊眼中的担心不似作伪,二人脸颊的距离很近,呼吸缠绕在一起,李琢光甚至能清晰地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似乎意识到什么,陈戊脸上飞起一抹酡红,往后退了一点距离。 他再次问了一遍:“李队,怎么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 “……没事。”李琢光的声音有点哑,“我明天要替芮礼参加她妹妹的初潮宴,先回去休息了。” 她站起身,陈戊也跟着站起来。 “你看顾芮礼也辛苦了,我请了个长期护工,你就能回家休息了。”李琢光低头,在果篮里挑了挑,挑出一个超大个的橘子给陈戊,“拿去吃吧。” 陈戊接过橘子:“谢谢李队,我不辛苦,您才是最辛苦的,偶尔也可以休息一下。” 李琢光深深看了他一眼,走进电梯离开。 第051章 初潮晚宴 在晴山, 女子初潮是仅次于成年的大事,值得骄傲庆祝,芮礼的妹妹今年七月底的时候来了初潮, 芮家便打算遵循传统办个初潮宴。 但芮礼妹妹黏芮礼, 当时没过几天芮礼就要出任务, 便想等她任务回来再办, 所以推迟了半个月。 结果最后芮礼还是因为受伤无法出席, 只能远程投影, 赛博参与一下。 芮礼在星际出差时, 她收集了很多陨石碎片,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在房间里偷偷抛光,给自己每一个妹妹都做了一条陨石项链。 她把项链都一一放进精致小巧的盒子里,只要按名字拿走相应的就可以。 李琢光作为客人,也准备好了一份礼物。 她提前打听了芮礼妹妹喜欢什么,芮礼说她三妹想当星际海盗, 所以李琢光买了一只会自己用五指爬动的机械手臂。 初潮宴当天下午, 李琢光换好正装梳好发型,带着两份礼物来到芮家。 芮礼一家都从媒,芮礼的母亲是晴山总部市政厅宣传部部长,大姨手里有一家报社,二姨是战争记者,小姨运营一家娱乐圈公司。 这次初潮宴她们在郊外包了一家餐厅,来的人大多是总部权贵或是亲近的朋友,李琢光婉拒了芮礼母亲派车来接她的好意, 自己载着小姨开车来了。 刚走进大厅, 就在直达电梯前见到了一张意料之外的面孔。 电梯前的人都认识李琢光和李琢光身边的李载雪,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见过的还是没见过的都纷纷上来寒暄打招呼。 李载雪凑在李琢光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响快速说:“就前面这个穿黑制服的,上周因为我不肯给她批一本书的外借允许,和我大吵一架,有侄女在,她今天还得对我笑脸相迎。” 她笑得眼睛都没了,小声说:“我也沾上侄女的光了。” 李琢光哭笑不得。 李琢光二人与面前众人一一寒暄过,那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中心城市市长在这里甚至是最不值钱的职位。 就李琢光浅薄的政/治知识,这些人大部分人都是霍听潮一手提拔上来的,今日大约也算得上是霍听潮亲信的聚会。 被落在最后的女人自然职位比不过前面的人,可她却长着一张李琢光无法忽视的脸。 李琢光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看到她——或者说,李琢光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 她走到李琢光面前,递出自己的手,笑容满面地自我介绍:“李队长、李会长晚上好啊,久闻大名,我叫张娇骄,是科研院地质研究部门的一位小部长。” 太好了,她逃出来了。 李琢光这么想着,眼波柔软,握上她的手:“您好。” 二人手心的老茧短暂地一触即离,张娇骄随后和李载雪握手。 见张娇骄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的样子,李琢光心里隐隐有点失落,毕竟当时在幻境里,她骗张娇骄骗得最狠。 不过不记得她也正常,毕竟那只是幻境。 “说起来,李队长第一次发现死物异种去的星球,是不是就是小张你之前待的地质研究所?” 大家都介绍完,便有人顺理成章地顺着张娇骄和李琢光的联系开了个话头。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是保卫厅厅长,一脸憨厚老实的样子,方才和李琢光握手的人里就数她力气最大,看着李琢光的眼神也炙热得吓人,感觉下一秒就要拉李琢光比划比划。 她应该不知道地质研究所以前的那些事,更不知道其中的深层联系,提起这个大约只是因为她查过李琢光的任务记录? 李琢光在心里转了几个圈,笑着答道:“是吗?那我和张部长还挺有缘分的。” 提起那地质研究所,张娇骄的面色不改,好像她真的只是普通升职来到总部的一样:“我也没想到,我之前工作的地方居然会成为划时代发现的第一步。” 众人便哈哈地笑起来,像是刚发现电梯开门以后,又推又让地走进等候已久的电梯。 还好电梯里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否则她们肯定会继续客套,然后再发出每个哈字都分明的客套笑容。 政/治果然不是每个人都能从事的。 电梯直达的几秒钟落在李琢光眼里好像有几年那么长,每个人的呼吸都拉得绵长,尽管没有人说话,气氛仍然相当紧绷。 李琢光无聊到开始分辨谁发出了怎样的呼吸声。 牛厅长的呼吸声最重,听起来耗氧量也最大; 杨局长的呼吸声最轻,如果不仔细分辨,很难从纷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里分出来,不过也是,杨局长的年纪最大; 张娇骄的呼吸声也很轻,与杨局长不同的是,她呼吸的末尾有点抖,好像有点紧张,这也正常,毕竟她是在场人里,除了李琢光以外年纪最轻的。 等李琢光分辨了四五个呼吸声后,电梯才显示到了会场。 电梯门打开像是破开了什么结界,外面流金溢彩的大厅中已经站了许多人,电梯里的人纷纷挂起笑容和客套的笑声走出去。 电梯里闷重的空气流动起来,李琢光终于感觉自己喘得上气来了。 “呼——”她与身边的李载雪对视一眼,对方鼓励地拍拍她的手臂,便跟在人群后面也出去应酬了。 李琢光和张娇骄走在最后,只剩她们两个人时,张娇骄才低声说:“李队长,恕我冒昧,我总觉得您好熟悉,我们在哪见过吗?” 可能因为都年纪轻,张娇骄说起话来也就不讲究什么斟字酌句。 李琢光偏头看她,对上张娇骄纯粹好奇的目光。 她自己也说不好,毕竟她也搞不清目前一切的时间线,张娇骄对她有印象在她意料之内,却不在科学的范围内。 她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案:“可能吧,先加个好友?这样我们就真的见过了。” 张娇骄:“好吧。” 李琢光加完张娇骄,就被芮礼的三妹扑了个满怀。 第68章 小姑娘今天穿了一身熨烫齐整的小制服,衣领角落里画着一个小小的骷髅头,看起来是想穿海盗制服但是抗争失败的结果。 “姐姐!”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大姐给我带了什么礼物?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她抱着李琢光的脖子,嘴巴凑近李琢光的耳朵,用气声轻声说:“我偷偷和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那些大人送的东西我都不喜欢。” 她皱了皱鼻子,很嫌弃的样子。 “好,我不告诉别人。”李琢光可喜欢这个小孩了,同样用气音答道,“那我们的东西你一定喜欢。” 她顺势把芮琅抱起来,抱着她回到芮礼母亲身边。 “阿姨。”她叫了一声。 芮礼母亲站在整齐码好的礼物堆前,像个正在派发礼物的圣诞老人,发愁新收来的礼物都是高级别的家伙送的,要放在哪里才能显示重视。 她听到李琢光的声音才回过头来,看到抱着芮琅的人:“琢光你终于来啦,小琅今天想你想一百遍了。小礼怎么样了?” “芮礼一切都好,昨天醒了,今天早上就能下床走了。” 虽然芮礼母亲肯定也会知道芮礼的情况,但身为母亲,总想一而再再而三地确认好消息。 “那就好那就好,一会儿麻烦你用小琅的终端帮她打个投影视频。”她边说着,边惊讶地看着李琢光递来的两份礼物,“呀!” 芮琅也兴奋地张开嘴想尖叫,但她很快想起今天不能疯,两只小手捂住嘴,圆滚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是陨石项链!是海盗义肢!” 她在李琢光的怀里无声尖叫,一把抱住两个礼物,恳求芮逸:“妈妈,我想把这两个放在最前面。” 放在最前面,在芮琅的世界里表示她最喜欢这两个礼物,但是在这场称得上是政/治聚会的场合,就意味着李琢光和芮礼比在场人的身份都重。 但这对芮逸而言似乎并不是什么难题,她只想了一会儿,就给出肯定答案:“好啊,就放最前面,宝贝,你自己去放好不好?” “好!” 芮琅从李琢光怀里跳下来,蹦蹦跳跳地跑到礼物堆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两个礼物放在柔软的天鹅绒上。 “真的没事吗?”李琢光仍然心存担忧。 她倒不是怕九三零被针对,就是怕自己要是做错事说错话把芮家连累了,毕竟她搞政/治的天赋可以说是趋近于零。 芮逸给李琢光投去一个嗔怪的眼神:“我是谁啊,我可是宣传部部长,这点政/治嗅觉都没有,我别干了。 “你今晚唯一的任务就是帮我看好小琅,让她别瞎说什么海盗,尤其别在牛厅长面前提,别的人呢,你不想接触都推了就行。” 如果面前的女孩不是自己大女儿从小到大最好且唯一的朋友,芮逸才不会多费这口舌,引导她现在要怎么做。 李琢光自然听得出这层意思,便是说今晚除了芮琅以外,她可以是最狂的那个。 既然芮逸能给得这么明确,多半也是霍听潮的态度。 无论是想彰显九三零的重要性,还是威慑一个谁,李琢光只需要听话照做就可以了。 于是,她便跟在芮琅身后,陪着一帮与芮琅年纪相仿的小女孩玩,主要是帮她们爬到柜子上拿她们扔得到处都是的球,或是把她们一个个抛到空中再接住,或是扮演异种,被她们打得节节败退。 有了芮逸的话在先,有谁试图与李琢光搭话,她一见是没印象的人,便以照顾芮琅为借口躲过攀谈。 一晚上都乐得轻松。 今晚,李琢光顾着照顾小孩,芮琅和朋友们一起玩,芮礼的投影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看她们玩。 晚辈里,最累的大约是芮忞。 ——不过这也是从李琢光的角度看,芮忞自己应当是乐在其中的。 芮忞是三姐妹里政/治嗅觉最敏锐的人,刚成年没多久就能在各界权贵之间谈笑风生,用芮逸的话说,是最有可能继承她衣钵的孩子。 虽然在李琢光的印象里,她还是个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整天说妈妈不爱她要离家出走做李家女儿的小屁孩。 临近晚宴快开始时,她才得了空,找到李琢光,坐到她身边。 “姐,好久不见。”她穿了一身露背红裙,拿着一盘小蛋糕,裸露在外的臂膀肌肉线条紧实,背肌练得相当漂亮。 她的手腕上带着一条少了一颗宝石的手镯,见李琢光看着那手镯,她得意地晃了晃手腕:“姐,你知道我用这颗宝石换到什么吗?” 芮忞从小就喜欢珠宝和各种华丽的裙子,首饰戴腻了就直接扔掉,稍微有点瑕疵的也直接直接扔掉,哪怕她一次都没戴过。 而这个手镯上直接出现一个空洞,在连接的地方似还有断痕,着实不是她的作风。 李琢光好奇问道:“换到什么?” 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我用这颗宝石换到一个三亿星币的单子,厉不厉害?等下次你和大姐来我们家,我给你讲这个故事。” “这么厉害。”李琢光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怪不得你还戴着它,原来是你的勋章。” “那是!”芮忞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对了,姐,你知道大姐特喜欢的花叫什么吗?就可以变色的那个,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没得卖。” 见李琢光盯着自己看,芮忞几不可查地后缩了一下,眼神无辜,找补道:“不是,我就是给她买出院花束嘛!” 李琢光:“……” 芮忞的声音越来越小:“是我看中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他喜欢花……” 李琢光挑眉。 芮忞心里百转千回地试图找个合理的理由,但她没过多久就放弃了抵抗:“好啦,其实是我养死了五朵。” 李琢光叹了口气:“我明后天有空的时候给你送过来。” “还是姐最好了!”她轻轻摇着李琢光的臂膀撒娇,“你千万别告诉我大姐啊!” 李琢光:“……行。” 第052章 晚宴之间 晚宴即将开始, 各人都回到各人的座位上。 李琢光这一桌上,她熟悉的人都坐在这,她小姨、那个和小姨吵过架的人、保修部部长秦贞、保修部的瀬戸朝香、清剿部部长焦洲, 甚至张娇骄也在这一桌。 剩下几人都是保卫厅的人, 不熟, 但应该聊得来。 芮逸在座位安排上费心太多了。 太麻烦了太麻烦了。 光是要记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就要费好几个脑子, 还要考虑她们之间的级别能不能坐在一起。 虽然大家都是霍听潮在各个部门里的亲信, 但从个人角度而言, 未免会有利益冲突。 无法想象居然有人会以这个为工作而感到快乐, 芮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比自己面对的暴走异种还可怕。 弦乐背景音乐声音减小了许多,台上打着一束追光,芮逸走上舞台,芮琅拉着她的手,脸边别着一个无线麦克风。 芮琅的脸不大, 正常尺寸的麦克风在她脸边上被衬得就像加大号了一样。 她有点紧张, 背在背后的手紧握成拳,在脑袋里快速地过了一遍致辞内容,生怕漏掉一个字,心头不断冒出「怎么办」、「好怕搞砸」,仿佛眼前黑压压的人群都变成什么可怖的暗影怪兽,张着庞大的身体朝她压来。 芮琅的目光在黑暗中环顾,像是想找一个心理慰藉,似乎一直找不到她想找的人, 抓着芮逸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 看了许久, 芮逸已经把开场白说完,要轮到她说了, 她只好失望地将目光收回,定定地看着最近这一桌透明的芮礼投影。 “谢谢、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初潮宴。” 刚开始时,她的声音有点抖,但身边母亲的大手给予她干燥的温暖,台下的两个姐姐也用眼神鼓励她,虽然大姐的眼睛在投影里有点看不清。 她找不到李琢光在昏暗大厅里的哪一个角落,但她相信李琢光肯定会在心里给她偷偷加油打气。 背后的拳头松开又握紧,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手心,她的心跳还是很快,但她能强迫自己开口。 “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为真正的、顶天立地的大女人,但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发现好像我和昨天没有什么区别。我没有一夜之间变成像大姐那样能推翻大山的女人。” 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到自己的母亲也微笑着鼓励自己,便感觉浑身涌现出力量。 “从那天起我才明白,原来大家将初潮视作值得骄傲的事情,并不是因为这一天过后人就会突然长大,而是从这一天开始,人会逐渐明白孕育生命的伟大,明白探索自己的重要性。” 她一只手拽住小西装的衣角,把衣服拽得皱皱巴巴,她终于在人群中找到穿着黑色制服的李琢光,对视上以后,对方做了个加油的动作。 她咧开嘴,口中掉了好几颗牙齿:“最重要的不是身体上的转变,而是精神上的进步,是对成长变化的接纳,是不再把变强的期望寄托在我要来初潮上,是相信自己就可以塑造未来。” 第69章 “我希望!”她挺胸仰头,顺着演讲稿进入情绪以后,人也变得自信起来,“我希望我以后可以做一个气吞胡海的星际海——海员!” 芮琅说嗨了,残存的理智让她紧急刹车换了个词,像是想给自己找补,她开始碎碎念补充:“因为我一直很向往星际旅行,我希望有生之年可以写出一本游记,记录每一个星球的文明点滴……”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后,她忽然惊醒回神发现自己好像用了太长时间,于是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眼睛里闪烁着羞窘的光芒:“对不起大家,我说太多了,我的演讲就是以上这些,再次谢谢大家莅临我的初潮宴,祝大家今晚吃得开心!” 话音刚落,台下便响起如雷的掌声。 芮琅小大人似地对着台下各个方向都鞠了一躬,然后像突然想起什么,站在舞台中央没有离开,而是等掌声平静之后又说:“大家,我的演讲稿有我二姐润色的,我一个人写不出这么好的稿子。 “谢谢大家,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台下便应和着善意的笑声,她才蹦蹦跳跳地跟着芮逸下台。 “真好啊。”李载雪在李琢光耳边轻声说,“要是你表妹能和芮琅一样就好了,李家的小孩真不知道遗传谁,一杆子打不出个闷屁。” 李琢光扭头看她:“刚才叽里咕噜的没偷偷骂我呢吧?” 李载雪左看右看:“谁骂你?” 李琢光和李载雪的相处模式比起养母女,其实更像姐妹,很难说是不是李载雪把对姐姐的依恋投射到李琢光身上。 就像刚刚那句话,很明显是她想对李琢光的母亲说的。 坐在李载雪旁边的女人听到了李载雪的话,柳眉倒竖,从眼角斜睨李载雪,冷笑着:“不善言辞?拒绝我调书申请的时候,倒是很善言辞么。” 说到这个李载雪就来气,贴在李琢光臂膀上的身体立马挺直了开始和女人掰扯:“你也不看看你申请抽调的是哪本书,开玩笑呢。” 眼见女人就要和李载雪吵起来,张娇骄连忙打圆场,拿起红酒瓶问:“两位领导喝什么?” 二人一愣,随后不约而同露出一个笑容。 女人拿起空酒杯:“红酒就行,谢谢。” 李载雪:“我也是,谢谢。” 张娇骄给二人倒完酒,女人维持着笑容,嘴唇不动,好似用腹语对李载雪说:“有些人都快奔两百了,还没人家小姑娘懂事。” 李载雪不甘示弱:“有些人女儿都生了七八个了,还没一个能继承家业。” 女人眯起眼睛:“有些人一辈子就在那几本破书里升不了官了。” 李载雪挑眉,一脸欠揍:“那咋了,我有李琢光。” 女人夹枪带棒:“有些人聪明一辈子,到头来在枕边人手里翻车!” 李载雪:“那咋了,我有——诶诶?” 李琢光不由分说地一把将李载雪连人带椅抬起来,和自己的位置掉了个个儿,然后坐到二人中间,分别对着两边笑了一下,向女人伸出手:“宁局长您好,我是霍总指直属清剿队长李琢光。” 宁聆峰回握,意有所指:“唉,都是一家出来的人,怎么差这么大呢?” 她笑眯眯地说:“久仰大名啊李队长,我是非遗保护局局长宁聆峰。” 二人的争执终于到此为止,对面的张娇骄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桌子上最紧张的应该就是张娇骄了,虽然李琢光资历没她深,但毕竟也是个「关系户」,知道自己的小姨不是真的生气。 而牛厅长从一开始就跃跃欲试地想和李琢光搭话,这时终于找到缺口:“嘿,小李,李队长,你真是零级?” “是呀。”李琢光坐直身体答道。 * 今天霍听潮作为德高望重的祈福人坐在主桌,还没到她致辞赐福的时间,小孩子饿得慌了,先开饭。 芮琅闷头就吃,她平时不怎么喜欢吃饭,但今天吃得格外卖力,可能也是希望自己嘴巴塞满了,领导就不会问她问题。 不过饭桌上有芮逸和芮忞在,也轮不太到芮琅。 “小忞今年刚毕业,对吧?”霍听潮夹了两筷子水煮干花菜,起了一个话头。 芮忞连忙放下酒杯:“是的,今年六月份刚毕业。” “小忞学的也是传媒专业?未来工作方面有什么打算?” 来了!芮忞连忙绷紧头皮,脑子飞速运转:“我想先从基层做起,我一直觉得只有亲自面对事件发生的现场,我才能够更加身临其境地体验到真正需要我发声的那部分。” “哦?这么说,你是想继承芮馥的衣钵?”霍听潮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芮忞搁在桌上的手扣起来,指甲剐蹭着桌布:“如果这衣钵指为晴山效力,那我想我继承的是整个芮家的衣钵。” 芮琅给芮忞投去一个心疼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垂头看书的芮礼,看了一圈坐立不安的姐妹,不得不佩服大姐就是大姐,坐在霍听潮旁边还能镇定自若。 哦,不过也是,她现在只是个投影,霍听潮就算生她气想要揍她,也揍不到她本人。 羡慕呀,要是她能像她大姐一样就好了,分分钟偷买一条飞船出航当海盗! 好想去找光姐玩。 她两颊里塞满了米饭和菜肴,鼓着腮帮子嚼嚼嚼,一边伸长脖子往李琢光的方向看去。 只看到那桌有个块头特别大的寸头女人正在特别激动地拍桌子和李琢光说什么,女人穿着的制服紧紧包裹住她身上的肌肉,也许因为情绪激动,肌肉充血,从衣服里鼓起来,仿佛随时都要爆开。 天呐!那个女人冲到了李琢光的身边! 她站在李琢光身边就像一个巨人,然后她捏了捏李琢光的手臂,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捏了捏李琢光的肩膀,脸上的嫌弃更加明显,很快被同桌穿着保卫厅制服的女人劝走了。 李琢光面不改色,但是芮琅了解李琢光,知道她现在的眼神是「受伤」。 可恶!那个坏女人对光姐做了什么! 等她当了星际海盗,第一个就要把那个坏女人绑起来,给光姐出气! “小琅是不是说自己想当星际海员?” 芮琅复仇坏女人的畅想被打断,她听到霍听潮的声音,就下意识地嚼了两下,这才发现嘴巴里的东西不知何时已经都被自己咽下去大半了。 糟糕,糟糕糟糕。 “咳、咳咳。” 芮琅急得被米粒呛到,对面严肃的女人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让她慢一点,别急。 芮琅憋红一张脸,压下胸口的咳嗽,说:“嗯!因为我特别想去星际旅行!” 这不算假话,反正星际海盗也是要星际旅行的。 芮琅才十岁,霍听潮当然不会像对芮忞那样,只把她当小孩。 “小琅是因为什么想去星际旅行呢?”霍听潮努力做出一副慈祥长辈的表情。 说到她感兴趣的领域,芮琅来劲了,她弯起嘴角:“因为看了很多电影!” 霍听潮好像很感兴趣:“电影?我很少看电影,小琅喜欢看什么电影。” 芮逸摸着耳垂,她已经紧张一天了,就怕自己的小女儿在这些发布海盗通缉令的人面前说错什么话。 现在好了,霍听潮这么一问,分享欲还处于过于旺盛阶段的芮琅非得把自己上下八百辈子都抖干净。 “《星球■■》、《异■》、《太空歌剧院》……”芮琅掰着手指数。[注] 芮逸咬着牙,抑制着自己开口打断芮琅话语的欲望,心跳快得要命,小女儿每说一个名字,都好像会让自己的胸腔震上一震。 “就这点,没有啦!”芮琅眼睛亮亮。 芮逸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还好没提起《■■■海盗》…… 芮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大线条,除了第一次说嗨差点说漏嘴后,她一晚上就绷着一根弦,最喜欢的电影都没有说。 很好!她暗自握拳给自己一个小小的夸奖,表现一百分! 又聊了几句,一旁的芮忞开口拯救了芮琅,霍听潮顺理成章地重新了芮忞聊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就到了霍听潮致辞的时候。 霍听潮准备了一份演讲稿,但她没有按照流程念稿子,而是站在台上看了一眼演讲稿,便将东西收起。 “一直以来,我都很感激芮逸一家人为晴山做出的贡献和牺牲,这份付出太沉重,乃至于我不知道要如何感谢她们好。” 她平静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张脸,她没有孩子,每一位由她亲自提拔上来的人,都被她当做自己的孩子。 “所以在芮逸问我能不能做这个祈福人时,我一口答应,但是今天在这里,我发现一个比我更合适的祈福人,和她比起来,我自愧弗如。” 她的视线最终准确地停在昏暗中那抹黑色制服上,笑意愈浓:“李琢光,孩子,过来。” 第053章 死亡报告 第70章 祈福人, 顾名思义,是要为来初潮的小女孩祈福,保佑她未来事业顺遂、身体健康。 需要德高望重的人来担任, 通常是家族中的长辈, 或是工作上的上司。 李琢光完全没想到霍听潮会在这个场合提到自己, 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 她有些愣怔, 下意识地看向台上的芮逸, 见芮逸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开心的情绪, 才起身往台上走去。 直到站在灯光集中的舞台上后,她还回不过神来,又不敢表现得太紧张丢霍听潮的脸,只好定住自己的目光,看着台前桌子边芮礼的投影。 “大家对李琢光应该很熟悉了吧,如果不是琢光, 我们至今都一叶障目, 发现不了近在咫尺的威胁。” 李琢光感受到有人将手放进她的手心里,汗涔涔的,她分不清是自己的手汗还是对方的。 她低下头,看到芮琅冲着她笑了一下。 “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就像我在前两天演讲里说的那样,只有琢光这种尊重生命的人才能带着文明走得更远。” 说罢,霍听潮蹲下身, 与芮琅平视, 李琢光与芮逸也连忙蹲下。 “孩子。”霍听潮摸了摸芮琅的脸,“我希望你可以成为春天, 你就可以看到文明生长的轨迹。 “我希望你可以成为夏天,你就可以听到自由野蛮的声音。 “我希望你可以成为秋天,你就可以在脉络清晰的树枝里摸到旷野。 “我希望你可以成为冬天,你就可以跟着飞鸟去感受更远大的世界。” 霍听潮把芮琅抱起来,李琢光闻弦知意,用手指沾上碗里的朱砂粉,在芮琅的左眼下画了一条竖线:“祝你身体健康。” 在她的右眼下画了一条竖线。 “祝你未来顺遂。” 最后在她的额头上画了一道横线。 “祝你可以成为一切你想成为的人。” 芮琅抱着霍听潮的脖子咯咯笑。 李琢光其实有点担心霍听潮让自己这样越俎代庖会不会让芮家不开心,毕竟自己的地位远远比不上霍听潮这个集团总指挥。 但看向芮逸时,对方不着痕迹地对自己点了点头。 她便了然,她们私底下都讨论好了。 芮家把控着媒体,今晚传出去的消息,也必然不是她抢风头,而是和和美美的佳谈。 小孩子也不懂中间的弯弯绕绕,她只知道自己的祈福人是整个人类帝国最厉害的人和她最喜欢的姐姐,高兴得嘴角就没有掉下去过。 最后,由霍听潮抱着芮琅,李琢光站在她旁边,她便伸出另一只手揽住李琢光的肩膀,三人在台上合影。 李琢光对着镜头微笑,在一声咔嚓过后,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芮礼。 出乎她的意料,芮礼的神情却看不到愉悦,而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似的冰冷,那好像一束透着森冷的剑光深深刺入李琢光的心脏。 她被那神情刺痛了双眼,但很快反应过来,那种怒火并非朝向她,而是朝向霍听潮。 很快,芮礼就发现李琢光在看她,眉头一松,方才那好像要掀翻千军万马的愠怒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甚至对着李琢光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芮礼在怪霍听潮弄乱了妹妹的初潮宴吗? 不对啊,如果霍听潮和芮逸商量过,那芮逸肯定也会和芮礼通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就是从项珩和寿向的事情过后,芮礼就开始不对劲了。 李琢光不相信芮礼会背叛自己或是晴山,从小一起长大,没有人比她更知道芮礼有多爱晴山。 况且—— 哦,对了,芮礼家就代表了晴山媒体最高的权力,而且芮礼还亲身经历了地质研究所废弃那一刻。 如果要封锁一个联盟星球的消息,尽管用芮家的权力有些大材小用,但未必不是。 李琢光暗自动了动喉结。 是这样吗? 难道霍听潮选择今天把自己捧起来,也是为了试探芮家? 可是这么明显的试探有什么用呢? 她看不懂。 * 又是一周过去,星网上关于芮琅的初潮宴,果然都是一片和谐,有人猜测霍听潮是不是在培养她的下一任总指挥,但那条动态没过多久就被删了。 实验部仍然没有进展,那研究激素影响屏蔽的实验无论如何进行不下去,试了几百种方法都以失败告终。 而那位死亡实验员的事件报告终于出来了,要开会,霍听潮拉了李琢光去旁听。 旁听的地方就在保卫厅,李琢光还碰上了牛厅长。 因为这名实验员的死亡可能牵涉时间异能,所以交由总部资历最深的重案组夜湮分队负责。 夜湮分队的队长是个剃着寸头的女人,上三白眼,薄唇,左耳朵上缺了一块,看轮廓是刀伤,脖子上横着斜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左手无名指和小指都是机械义肢。 看该到的人都到了,她开始汇报。 她好像不能说话,嘴巴没动,从她胸口佩戴的别针上传出机械女声。 “关于霍总指直属实验部属下实验员编号e33410江罡被害案报告,我们已捉拿嫌疑人归案。嫌疑人是居住在附近的男流浪汉,嫌疑人自己供述是为了劫财,并在嫌疑人家中找到凶器。 “受害人胸口有三处刀伤,尸检报告判定其中一处为致命伤,与嫌疑人供述符合,刀伤伤口与凶器刀锋符合。” 李琢光开了终端的自动记录,她盯着屏幕上一个一个蹦出来的字沉思。 这个被害案给她一种感觉,就是调起得很高,让人觉得背后肯定有什么大阴谋,但实际上答案就在脚边,捡起来就行。 大屏幕上挂着案发现场的线索照片以及江罡胸口的伤痕切片。 “在案发现场周围的监控也表明那一整周出入废弃工厂的只有江罡和嫌疑人,监控覆盖无死角,激素浓度和辐射浓度指标无异常,排除异能杀人可能。 “关于死亡时间早于失踪时间,根据对尸体的解剖结果,我们初步推断是嫌疑人利用温度等外部手段,使得尸体腐烂加快,混淆死亡时间的判断。 “案件报告以上,请各位领导指示。” 坐着的人里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劫财那部分,嫌疑人没有供述自己拿走了什么,只说已经用掉了。 用掉,不是卖掉。 牛璟先打破沉默:“没有继续追查嫌疑人用掉了什么财物吗?” “查了。”许尽山说,“嫌疑人说是一支基因注剂,我们在实验部仓库排查了监控,前一天晚上江罡的确申请带走了一支基因注剂。” “什么异能的基因注剂?”牛璟摸着头顶,继续追问。 “申请表格上说的是,病毒抗体基因注剂。”许尽山在终端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实验部仓库的监控截图,放大成一张虚拟屏幕。 病毒抗体异能,相当于一个百毒不侵的身体,永远不会生病,目前所有现存病毒都无法在这抗体的保护下突破身体防线。 “病毒抗体?最近发现新种类病毒了?”霍听潮微微扭头,看向与她相隔两个人的卫生局局长。 刘局长摇了摇头:“没听说过,最近只有一个流感病毒变种,不过已经被我们研究透彻了,我们重心都在如何屏蔽外部激素影响。” 听着几人交谈讨论为什么要抢病毒抗体基因注剂,李琢光心头忽然浮现一个极度荒谬的猜测。 霍听潮一直在注意李琢光的样子,见她垂眸似乎开始思考,便点了她的名字:“李琢光,你有什么想法?” “嗯?”李琢光堪堪回神抬头,“我有想法,但是,太荒谬了,我觉得不太适合说出来。” “没关系,你说吧。”霍听潮鼓励她,“你是唯一一个不用任何措施就能直面死物异种的人,你的直觉很重要。” 李琢光清了清嗓子,坐正了一些,指甲一下一下地扣着桌子,也许是那猜测实在太羞耻,她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感觉,会不会是在指引我下一个任务。” 在场的人都看向她,许尽山歪过头,双臂叉腰,眉头拧在一起,似乎在对李琢光说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李琢光摸摸鼻子,她清晰感受到周围人都对她说的那段话持严重怀疑态度:“是这样,在去猎户座β-23700之前,我其中一个队员正好在一个……呃,幻境里读到了关于23700一千年前,已经没有在现代星际史中提及的阿涞族。 “在晴山二十部,这个大家应该知道,我们在那里遇见了假冒晴山官方保卫队的队伍,并且在我们追查到她们那儿的前一天,周围居民还很肯定是人类,但我们进行抓捕的那一天,就变成了伪人。” 她的目光缓慢地环视着会议室里的众人,踟躇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一直觉得我每一次任务都是被「安排」的,不过我的队友也查不出来什么,所以我才怀疑这可能是对我未来任务的预测,或者说,指引。” 第71章 牛璟背靠椅背,眉头微微皱起:“如果这如你所说是个「预测」,那么预测的人应该是在帮你。” 她嘴角下撇,边想边说:“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让你去那里——”她眼睛随着嘴角一起下撇,似乎想到了什么,“为了借你的手,阻碍死种幕后黑手的计划?” “我不清楚,但是无不可能。”李琢光耸耸肩。 “按照你前面说的,你的任务顺序都是安排好的,那你有怀疑对象吗?”牛璟又问道。 李琢光想点头,点到一半又改成摇头:“我还在等程序部的结果,我觉得谁发布了凤凰座任务这件事更加重要。” 牛璟一下子坐直了,勾着嘴角看向霍听潮:“你看,我早说了程序部很重要,你不听,咋办,现在程序部还有你的人吗?” 霍听潮没理她,而是回答李琢光道:“应该快了,秋兰一边上班一边跑程序,所以花的时间久了一点。” 听起来,好像是霍听潮培养自己势力时,也许是精力不够,也许是有别的阻碍,不得不放弃了程序部。 怪不得程序部没有霍听潮直属,只有一个偷偷跟着她的小姑娘。 霍听潮本身就是从淸剿队出去的,她会更重视武力方面也是正常。 “好的。”李琢光点点头,“还有一件别的事,就是关于死亡时间早于失踪时间这个事,我也有可以供大家参考的经历。” 许尽山双臂抱胸,一脸「让我听听你又要说什么话」的表情。 李琢光将「青苔城市」里地板里的「幻境」重复了一遍,还有「李琢光」的那句「半小时前见」。 听到她这么说,在场人明显比先前更为讶异,牛璟更是直接问她:“你确定吗?看清口型了?” “看清了。”自从那天看到这一幕以后,每晚睡前李琢光都会回忆当时,「李琢光」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出几万种可能,最后通通划掉,只剩「半小时前见」。 牛璟继续追问:“所以你的确在半小时前见到了自己的尸体?” 李琢光:“是的。” 牛璟按着桌子,半站起来:“那你的侦查眼镜呢?有没有记录?” 李琢光摇头:“没有,那应该属于死种异象范围,我的队友都说没有看到。” 牛璟这才慢慢地坐回去:“所以你的意思是,江罡可能也进入了什么死种幻境,然后死在一天前?但这一天她是正常生活工作的啊,什么原理。” 李琢光:“我也不太明白,因为「我」的尸体最后消失了。” 牛璟又坐起来:“所以你本人也是没有幻境里的记忆,对吗?” 李琢光再次点头:“是的,所以其实有点类似于平行世界的概念?” “平行世界。”牛璟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平行世界,那这玩意就玄了。” “几千年都无法证伪也无法证实的东西,当然玄了。”刘局长接话。 霍听潮沉吟,冷不防丢出一句平地惊雷:“我可能知道。” 第054章 四维生命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 牛璟率先挥挥手,一脸不屑:“就那事儿?你一个两百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儿似的。” 霍听潮也不生气, 只是淡淡地勾起唇角笑了笑:“确实, 这只是我的私人经历, 也没有证人和证据, 连证物都没有, 所以大家当个故事听就可以。” 在场人都肉眼可见地认真起来。 而李琢光默默将在场人的人脸再次记了一遍, 现在她确信今天来开会的都是霍听潮亲信中的心腹。 * 霍听潮读高一的时候, 就已经因为格外出众的体能和格斗技巧被晴山大学格斗专业注意到了。 只不过因为霍听潮文化成绩不太好,跳不了级,所以只能安安分分读完三年高中,在高三的时候再谈保送的事。 为了保持住肢体的灵活和技巧,霍听潮不得不每天抽出大量时间锻炼,无法平衡学业和练习, 势必导致文化课成绩下降。 老师找她谈话谈了很多次, 但她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觉得只要自己的身体和格斗技巧不退步,晴大不会不要她。 但是在高二那年,她像前两年一样去参加总部的格斗比赛,那年异军突起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初三的小妹妹,打穿了整个高中组。 包括霍听潮。 往年围着她恭喜的老师领导,今年全去关注那个女生了。 再听说那女生文化课成绩也好,在总部能排到前1%, 尤其擅长编程, 所以不止格斗专业的老师想预定她,连超算专业的老师似乎也有意向。 霍听潮的自信心遭到了巨大的打击, 回去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这个时候,她就看见了「她」。 那是一个影子,一个莫名出现在房间角落里的影子。 还是一个无视任何物理法则的影子。 不管是灯光还是手电筒,都无法影响那深沉的黑色一点;无论是坚硬的铁棍还是柔软的毯子,也都无法分割那黑色一下。 霍听潮其实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性别,什么物种,听起来声音是个女性,她就当做是女性了。 她一开始以为对方是什么逃出来的怪物,想要报警,但是当对方说出「我可以带你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你度过两分钟,出来还是只过了一分钟,你可以在那里训练,也可以补课」。 霍听潮可耻地心动了。 所以她隐瞒了影子的存在,并且在影子的帮助下,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当四十八小时来过。 霍听潮的成绩突飞猛进,在高三时的格斗比赛,轻松击败了那个升上高一的新秀。 只不过她和其她朋友说这件事,都没有人相信,以为她是在找借口掩盖自己卷的真相。 影子无法离开霍听潮的房间,像一个异世界的入口。 随着时间过去,在那时间流速减慢的地方,黑影的形象也随着霍听潮能力的增强而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穿着晴山制服的模糊影子,胸口还别着一个金色的徽章,但霍听潮看不清上面的花纹图案。 她问「她」是谁,从哪儿来的,「她」都不说话。 「她」进入那个地方后只说了一句话,就是当霍听潮拿到晴山大学预录取通知后,「她」说,快结束了。 于是霍听潮一直提心吊胆地担心影子要离开,每周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影子有没有消失。 没有。 「她」一直安安静静地待在墙角。 问「她」,不答话,可如果她想去那个异世界,对方又会直接打开入口。 霍听潮也问过,为什么你什么问题都不能回答我? 「她」也不回答。 就好像霍听潮听到过「她」的声音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能是与「她」待在一起太久,霍听潮对「她」的离开也隐隐有了心灵感应。 那天她拿到了晴山总部淸剿队的录用通知,因为过去的光辉履历,没费多少功夫就组建起了自己的队伍。 在最后一个队员对她的邀请点头后,忽然有一阵难以明说的恐慌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禁不住看向家的方向,好像有一根虚空中让她与什么人链接在一起的线断了。 那一刻她知道,是「她」走了。 回到家以后,意料之内地看到自己的预感成真,那角落里恢复干净洁白,仿佛从来没有东西来过。 * 霍听潮最后一个字音落,目光落点在李琢光的眼睛上。 牛璟脸上没有惊讶,反而是一种「她又开始了」的无奈。 感受到霍听潮的目光,李琢光以为她想让自己发言,便说:“那个时候没有异种,那么既然能控制时间流速,就是四维生物?” 霍听潮维持着浅淡的笑意,看不出她喜不喜欢李琢光的回答:“那为什么四维生物想要帮我呢?” 李琢光静了静,眸光闪烁:“就像我们看书,会喜欢其中某个角色,可是当她的结局不尽如人意的时候,就会想要替她改变结局。” 她快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我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人,就是有没有可能,四维生物看我们就像翻阅一本书,当看完结局再返回去看第一页时,故事又变成还没开始,可是对于书里的人物,已经过完一生,回不去了。” 牛璟扬眉瞪眼地看她,好像在惊叹这位后生的拍马屁能力实在太出众。 霍听潮神情不改:“所以你的意思是,四维生物是看到了我的结局,希望我不要重蹈覆辙?” 李琢光点头:“是的,因为我本人是坚定地不相信三维生命可以掌控时间。” 霍听潮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一些,身下的转椅转向许尽山:“那就又有一个新的猜测,四维生物介入。” “那死物异种呢?”牛璟插话问,“你们这讨论的主题已经十万八千里远了。” 霍听潮笑眯眯的:“我们就在讨论死物异种呀,怎么,你知道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如何分泌激素?”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着牛璟的手背,“那你还在保卫厅干什么?去写论文,晴山未来之星非你莫属。” 第72章 牛璟缩回椅子里,为她特制的加大座椅因为她特意缩着肩膀显得更为庞大,不服输地嘟哝:“咋了,我智商低,问问不行?歧视傻子?” 霍听潮无奈地摇了摇头。 讨论回到正轨,焦洲突然想到什么,回头询问牛璟:“诶,老牛,你们法医科不是有什么仪器,可以排除那些人为因素,准确判断死亡时间来的?” 听到有人问案件问题,牛璟脸色一正,双手搁上桌面,道:“有的,她们应该也用了。” 这是又把问题抛给许尽山了,她在终端里搜寻一番,拎出一张崭新的虚拟屏幕,机械女声响起。 “我们用了,结果也是显示比失踪时间早一天,所以我们才怀疑是不是仪器也检测不出来的新手段。” “以前有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吗?”焦洲一边问,一边打开自己的终端,“我给你提供几个关键时间点,1033年8月、1034年4月、1060年12月、1063年6月3日和6月14日。” 这几个时间点李琢光都有记忆,二十部晒伤病发病、屠十步下台、二十部「晴山制服」伪人出现、以及李琢光发现死物异种的前两次任务时间。 都是与死物异种挂钩的关键节点。 许尽山应该是低头查看私密的卷宗档案,过了几分钟后,她抬起头。 “没有。” “有!” 与许尽山声音一起响起的是一个坐在后侧方的女孩。 那女孩有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胳膊纤细,脸蛋白净,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看着外表就知道肯定是坐办公室搞研究的,却偏偏穿了一身保卫厅的制服,胸口别了夜湮小队的徽章。 见大家都看向她,女孩也不怵,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拿着终端走到台前,许尽山给她让了位置。 “抱歉,这件事并没有记入卷宗档案,因为没有人报案,后续按照因病死亡火化了。”她转向霍听潮,征询许可,“总指挥,请问我可以在这里使用异能吗?我的异能是重现记忆片段。” “可以。”霍听潮点头应允。 女孩闭上眼,会议桌上方空中渐渐浮现出一张3d投影。 投影中是一条阴冷昏暗的小巷子,巷子最深处堆叠着一袋又一袋黑色的垃圾,底下漫出几股黑色的水,流入地沟,有几只苍蝇在垃圾袋上飞旋徘徊,隔着一道幻想,李琢光都仿佛闻到了尸山血海腐烂后的酸臭。 四周闪烁着又红又紫的灯光,两边立着古老的砖石房屋,玻璃窗上贴着黑色的胶布,半开的破旧窗户在摇晃中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墙壁上用黑色颜料写了一个巨大的叉。 女孩淡声解释:“这里是晴山的联盟星球,登梅,1033年9月前后,登梅爆发变种黑死病。” 在场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登梅爆发黑死病后,从晴山总部支援了很多黑死病疫苗和病毒抗体基因注剂,传回来的消息是全部失效。 送去的医疗团队几乎相当于敢死队,但仍然有前仆后继的医生和科学家主动请缨。 她们用尽一切科技手段,也无法分析变种黑死病病毒,做不到研制疫苗,只能尽力延缓病人的生命。 所以在登梅,人们会在房子的外墙上画一个巨大的叉,来提醒路人,这里有黑死病病人,请勿靠近。[注1] 在死物异种被发现后,登梅的黑死病也被纳入相关研究范围,只可惜目前卡在病毒也算生命这一步上。[注2] 不过李琢光在晴山二十部的发现给了她们的灵感,现在登梅在排查各种生命表层有没有新物质出现。 女孩继续说:“这具尸体出现在7月前后,也就是晒伤病发前一个月左右。” 她用意识控制着3d投影放大,再放大,众人这才看到,在极度昏暗的垃圾袋中间露出了半截手指。 有一只白色的蛆虫从垃圾袋里爬出来,身体环绕着那已青紫的手指,张开幼小却布满利齿的嘴巴,啃噬着手指上干瘪的肉,成为这记忆片段中唯一亮色。 “死者是一名男性无业游民,不是黑死病,尸体出现是在七月初,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六月底,但是我……” 说到这里,女孩似乎有些紧张了,她摸了摸鼻子,声音也变得急促:“我偷偷把他解剖了,他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六月中旬。” “你都把人解剖了,怎么不报案?”牛璟眯起眼,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我报了!”女孩急急解释,“但是牛厅长,您知道的,死的是一个男人,就拿着他的照片在四周问了问,都说是男流浪汉,所以就当做饿死的,草草结案了。” “登梅——”李琢光举起手发言,“登梅的编号是3709这四个数字编号哪一部分?” 按照共轨行星共享卫星的命名规则,就是将两颗行星的编号连在一起,然后再编号。 那女孩想了想:“编号37。” 李琢光在心里捋了一下时间线,继续问道:“你是登梅人吗?1024年到1033年登梅发生了什么改变,我可以问你吗?” ——也就是地质研究所废弃到黑死病这段时间。 “是的,你可以问我。”女孩回答得有些许迟疑,“不过1024年我才11岁,不一定记得很清楚。” 李琢光顿了顿。 这姑娘可真猛,没想到才二十岁的时候就敢从腐烂的垃圾堆里把尸体找出来自己解剖。 李琢光:“1024年,登梅卫星上的地质研究所有什么重大新闻?任何重大新闻,轰动社会的那种。” 女孩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在回忆,半晌后,她说:“嗯……有一个,是说在卫星上发现一个全新的元素,所以派了一个队伍来晴山总部汇报。” “那后来怎么废弃的你知道吗?” 女孩眨眨眼:“我记得好像是因为经费不够吧……我是这么记得的,但找不到报告。” 第055章 伪人族-α 在卫星上发现了一个全新元素, 却还能因为经费不够而废弃。 也许女孩过去相信这个说法,但如今连在一起再想一遍,她也发觉一丝不对劲。 都有了突破性的新发现, 怎么会缺经费呢? 李琢光转向会议室里的其她人:“各位领导还记得吗?” 今天来的人里没有芮逸, 也没有一个负责媒体相关的人员。 其她领导放空脑袋开始回忆, 或是取出终端往回翻, 过了一会儿, 她们给出了大同小异的答案。 要么是不记得, 要么和女孩的回答一样, 研究所是因为缺少经费废弃的。 坐在这间会议室里的都是拿捏着晴山大半命脉的人,可她们还是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坚信地质研究所的废弃是因为经费不够。 李琢光觉得自己还得再回一趟凤凰座,上次那走马观花搬仪器的任务让她错过太多细节。 死物异种的幕后黑手既然希望所有人都忘记地质研究所,或是忽视那边的情况,那么地质研究所里肯定有对方希望隐藏的秘密。 她刚想到这件事,身边的霍听潮就说:“等到屏蔽手环彻底做好, 我到时候派一队人去那边重新探索一次。” “来得及吗?到时候对方会不会把痕迹都清理干净?”李琢光还是有些担心, 毕竟现在她也无法确定对方是用什么方式引导自己每一次任务,又安排了那么多的巧合。 霍听潮摆摆手:“来得及。”她耐心地和李琢光解释,“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根据它的指引,执行任务。 “地质研究所这么早就让我们发现端倪,必然不会是中心阵地,所以就算错过那边的线索,也顶多让我们走点歪路。但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这才是无法挽回的损失。” ——霍听潮也知道, 李琢光的队伍里有卧底。 重返地质研究所, 李琢光必然不可能一个人去,但是牵扯队伍以外的人进来, 多一个就多一个未知的风险。 而若与她自己的队伍一起去,脱离了总部安全的范围,茫茫太空中,很难预计那个暗桩会做什么事。 李琢光现在的确仍在陈戊和芮礼之间犹豫,情感让她偏向陈戊,但理智却告诉她,芮礼才是更可能的那个。 霍听潮语气温柔:“暗桩多半也知道你发现ta了,你们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在我们研究出能够让大批量人对抗死种的技术之前,这层纸再薄,也不要去戳破。” “好的。” 听着霍听潮这堪称手把手指导的话语,李琢光心下剧震。 她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那条被秒删的动态或许真说对了,霍听潮在培养她做下一个总指挥。 “时馥。”霍听潮转身,面向那女孩,“江罡的尸体也是你解剖的对吗?” “是的。”时馥点头,又伸手抬了抬眼镜。 “江罡的尸体和这个男流浪汉有没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霍听潮问的是与正常尸体不一样,仅在这两具尸体之间的相似之处。 时馥回忆片刻:“一般来说尸体腐烂总是某一部分,或是某几部分同时开始腐烂,一点点加重,再蔓延到全身,但是这两具尸体……嗯,怎么说呢……” 第73章 李琢光福至心灵,她想到刚到青苔城市时见到的异象,便插话道:“是不是像腐烂的部分是独立于尸体,并且早就画好的图层,然后这一刻就像有人操纵电脑,突然让隐藏的图层显现?” “对对对!”时馥激动地应和着李琢光的话,“就是这种感觉!我们有24小时监控,在录像里可以清晰地看到就是这样!一下子出现了全身腐烂!” “你怎么知道?”牛璟来兴趣了,“又是你的任务经验?” “还真是。”李琢光弯起嘴角,“是猎户座β-23700,青苔城市。最初降落时,我见到了这个异象,后来我觉得是死种的异象,但现在,可能还有别的含义。” 焦洲闻言,立刻从宽大的外套内侧口袋掏出一支笔和一张接触屏递给李琢光:“你把你目前所有在任务中见过的异象都写下来,要最详细的版本。” “好的。” 星际时代的「笔」没有墨芯,「接触屏」也不是纸质本,而是一种可以直接将笔迹同步进终端形成文件的工具。 李琢光便在原位上一边回忆一边记录见过的异象和具体时间,夜湮小队和领导们的会议还在继续进行。 讨论到最后,大家给可能性排的名,十一级复制异种排第二,平行宇宙排第三,排在最前面的居然是李琢光提出的四维生命。 李琢光的回忆也告一段落,她将自己所有能回忆起来的异象和时间都标明清楚。 霍听潮给在场人拉了个群,以后李琢光就可以直接在这个群里分享新的异象。 李琢光的行程也差不多定了,接下来就只看陈戊和芮礼会筛选出什么选项了。 会议结束时,牛璟拉着李琢光去模拟训练场,夜湮小队的许尽山和时馥似乎想单独和李琢光说话,但一直没有找到时机。 那天结束,李琢光收到了她们二人的好友申请。 她通过了申请,但对面并没有发来新消息,李琢光便也没有再关注。 * 芮礼将任务列表交上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就是登梅。 看着那张意料之内的任务列表,好似忽然有一股无法言说的疲惫感席卷了李琢光的全身。 她将脸埋在掌心许久,然后在芮礼的眼皮子底下选择了登梅。 芮礼去叫陈戊一起准备预防黑死病的装备,李琢光便在原地,看着她挺拔的身影在逐渐变得严实的彩色信号条后消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为什么要这样呢? 李琢光并不愿意相信是芮礼自己主观背叛,于是她便想,是不是在出差的那几年里,真正的芮礼已经被死物异种杀了。 可是……可是这一切都绕不过去那张芯片。 芮礼的芯片没有死亡记录,难道真有一个十一级复制异种,能把这张芯片也一道复制过来? 毕竟芯片的防火墙设计是十级,十级异种是无法突破的。 李琢光站起身,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踱步,忽然想起什么,打开保险箱,取出那本《碳基生物交流简史》。 第九百三十页。 「……伪人族-α是人类第五个联络上的种族,由于伪人族-α的语言学习能力极强,所以在一个月内就与人类建立了顺畅的交流关系,在交流过程中,人类发现伪人族-α的存在很像古籍中的神明……」 第一千零三十九页。 「……部分学者认为,伪人族-α是四维生命存在的依据,并且是四维生命在三维空间生活的躯体,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只是伪人族-α并不能穿越时间,只是为了迷惑人类,共同编造的假象……」 她总是记不住这两页上的内容,每一次看都好像第一次看。 但李琢光有种预感,这次看完以后,她就不会忘记了。 她又读了两遍,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卧室门开始解离的声响,将书塞进保险箱、关上门一气呵成,再抬头看向从门边探出一个脑袋的陈戊。 李琢光蹙眉:“怎么不敲门?” “啊,抱歉。”陈戊缩了缩脖子,“李队,该吃晚饭了。” “……我马上来。”她站直,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确认保险箱上了锁,关上橱门,便走了出去。 客厅灯光被调成了温暖的橘黄色,像是回忆会有的色彩。 昙起云正在给饭桌上的芮礼和观千剑展示他游戏五杀的回放,见李琢光来了,又兴奋地招手,让她赶紧过来看。 李琢光坐到主位,昙起云将进度条拉回最初,骄傲地抬高下巴,像一只正在开屏的雄孔雀:“李队,我厉不厉害?” 观千剑笑着说:“这算什么,你有本事现实中连杀五个死物异种,上回那开着一身灯去找李队的是谁?” 昙起云晃着身体,不知在跳什么舞:“有李队在,哪里有我需要担心的份呢?” 李琢光假装生气地用筷子隔空点点昙起云:“你什么意思,有我就不用努力了?” “怎么会!”昙起云连忙表忠心,“是李队太大女人了,一直在带飞我们。” 他脸色一正:“李队,你这样很累的,偶尔也可以把事情丢给芮副队做。” 本在看戏的芮礼顿时挑眉,斜睨他:“怎么不是丢给你?” 昙起云嘿嘿笑,双手合十地讨饶道:“因为我知道我自己几斤几两,大事当然要女人做主。” “切,你就嘴巴甜。”观千剑不屑地撇嘴。 她刚夹起一块糖醋小排,就被李琢光一筷子打掉。 “干嘛!”观千剑委屈地把嘴张成等腰梯形,叫道,“连肉都不让吃啦?” 李琢光不为所动:“你不是要增肌?能吃糖?” “我……”观千剑语塞。 李琢光把旁边一碟子专门给观千剑做的水煮鸡胸肉挪过来:“你自己偷偷换的位置吧?” “不是!是——”观千剑梗着脖子,想栽赃给陈戊,但一时又想不起对方的名字。 李琢光提醒一嘴:“你想说陈戊?” “对!”观千剑从善如流,“就是陈戊放的!”她手指指着身侧转了一圈,才犹犹豫豫地落在昙起云对面的位置上。 她还不太确定,小声问李琢光:“他是坐那儿吧?” 得到李琢光无奈的肯定回答后,观千剑腰杆立马直了:“报告组织,就是陈戊诱惑我的!” 李琢光与陈戊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她叹了口气:“好吧,那罚陈戊吃一块水煮鸡胸肉,过来,自己受罚。” 陈戊止不住笑,也不知是因为李琢光在看他,还是看着大家打闹,他乖乖地夹了一筷子鸡胸肉,在吃下去后,配合地做出反呕的样子。 观千剑想盯着陈戊看,但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滑走,错过了陈戊表演出的反胃,她感到颇为可惜。 李琢光端起饭碗,借着往嘴里塞饭的动作遮掩住唇边的笑意,那橘黄色的灯光似乎将她的眼眶染出丝丝浅红色。 她坐在主位上,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观千剑的胳膊肘,或是芮礼的手腕,但前方四人的打闹却好像正在离她越来越远。 即使现在的平和融洽是假的,她也希望这假象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丁柠当初,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 她没有注意到,芮礼正专注地看着她。 芮礼的瞳孔中倒映着一把橘黄色的火焰,而那火焰快要将雪化成一捧水,顺着她瞳孔的纹路流下来。 也许有东西死去了,但换得一份祈祷新生,在与李琢光之间那似有若无的远距离长谷中响出回音,像一条设计精美的项链,却独独缺了中间那颗价值连城的宝石。 * 在前往登梅前,李琢光还有一件事要做。 柳一最近的辐射浓度一直很高,导致他的章鱼触手完全收不回去,而人类的双腿彻底不见了。 李琢光需要和保护所的人确认柳一还能被她带出去做任务。 “做任务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只要你给他戴好颈环就可以,一失控就能杀死他,保护您的安全。” 实验员提供了这两个月的体检报告:“只需要注意一下他可能会无意识地模仿她人异能,没别的了。” 李琢光将两份报告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下了定论:“那我还是带他走。” 如果所谓的十一级异种真的存在,柳一「下意识」模仿她人异能的失控行为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好的。”实验员也没有意见,“那就像以往一样,在这里签个名就行。” 李琢光在调用申请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拿着自爆颈环走进柳一的房间里,为他戴上,并且在终端上调整了参数,加上一项手动电击。 这行走的每年两千万星币,李琢光并不希望他太快因为失控死掉,如果能通过电击让他冷静下来也好。 做好一切准备,九三零再一次踏上了远行的飞船。 第056章 暗杀她(一) 抵达登梅周围只花了四天, 但飞船绕着登梅飞了一天,无法降落。 第74章 登梅的星际塔台联络不上,她们只能等待总部的消息传送过来。 登梅的大气层被一团一团大大小小的黑色雾气覆盖, 黑色圆圈之间有狭窄的缝隙, 像一块一块正在缓慢联结到一起去的霉菌。 她们绕着登梅飞了一圈, 发现只有一处地方没有这黑色雾气。 从地图来看, 那里正好是登梅的中心城市。 “这黑色东西不会就是那个变异的黑死病吧?”昙起云看着窗外那颗几乎已经完全变成黑色的星球, 心有戚戚。 芮礼说:“琢光,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雾气很像室女座μ-707的生命?” 李琢光听到那星座和编号, 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芮礼在说哪个星球:“你要是这么说,还真的……” ——是那个克苏鲁风,生命都是顶天立地的黑色雾气集合体的星球,说是雾气,其实只是看上去是雾状体,人类并不知道具体成分。 那些黑色雾气连通大气层和地面, 身形有胖有瘦, 没有类人的四肢、身体和头颅,是少数非类人、还能与人类保持和平的种族。 人类与黑雾无法沟通,黑雾「身体」里会发出一些辽远的回声,但它们并没有语言,更没有文字,目前无法沟通。 两个生命种族能保持和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黑雾本身性格比较温吞,只有人类试图接近它们时,它们才会动得剧烈一些, 或是发出巨响来警示人类。 室女座和凤凰座相隔十万八千里远, 仅以人类的常识看待,很难想象那些黑雾是怎么在没有飞船的情况下从凤凰座跑到室女座来的。 就李琢光两个月前来地质研究所时, 登梅的大气层还是浅红色的。 她们绕着轨道又转了小半圈,终于收到来自总部的指示。 「可以直接降落。」 同一时间,登梅塔台的信号也连接上了,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广播中响起。 “这里是登梅中心城市三号塔台,收到请回复。” 李琢光按下通话键:“这里是晴山总部九三零淸剿队执行任务,请求着陆。” “……”对面清了清嗓子一般咳了两声,喉咙里好像塞着什么东西,声音混浊,“允许着陆,停泊场降落坐标为……” 女人报了一连串的数字,李琢光将系统里自动识别的数字核对了一遍后,系统便很快自动计算出预计降落时间。 “收到,九三零飞船预计在标准时间夜晚十点零九分降落。” “收到。” 短暂的对话结束,芮礼开始操作降落准备,队员们坐回位置上锁定安全带,带上气压平衡耳机。 飞船在绕了半圈后,偏移航向,精准地切入那一小片浅红色的大气层。 登梅的山脉和树木都是一片红色,间或夹杂着乳白色的河流与琥珀,像是将星球的肌肉脉络与骨骼都裸露在外。 天空中能看到一颗粉色的「月亮」和一颗光芒闪耀的恒星。 飞船稳稳地在指定地点降落,一位瘦瘦巴巴的老人站在停泊位旁的高台上,她长得矮小,看着一米五都没有,戴着一张包裹住全脸的透明防毒面具,穿着一件玻璃似的隔离罩外套,里面则是常规的短袖短裤。 外套的裤脚、袖管口都好像被褐红色的鲜血浸透了一般,很难透过那结块的颜色再看到被遮住的部分。 老人的呼吸很缓,呼气打在透明的面具上,雾气很快消散。她腰杆板直,眼珠子内凹,让人感觉快要嵌进大脑里。干瘪的双臂垂在膝盖旁,两只手却如蒲扇般大,几乎与她小腿一样长。 “真奇怪。”芮礼一边绑紧隔离罩外套,一边说,“登梅的居民本来也是晴山人类过去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变异的黑死病?”观千剑搭话,“既然都研究不出那个病毒是啥,那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来迎接我们的是个黑死病患者?”芮礼挑眉,戴上防毒面具,面具下的搭扣自动和隔离外套的领子连在一起,她变得瓮声瓮气。 “那也不是这么说嘛,就是,变异后的黑死病会不会影响遗传基因之类的?你觉得嘞?”观千剑扣住绑带的力气太大,一下子把自己勒得缺氧,手忙脚乱地在那儿扒了半天,最后还是李琢光伸手帮她解开。 “呼。”观千剑脸都憋红了,她大喘一口气,“自从死物异种这东西出来以后,我就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了。” 芮礼去填写自动弹出来的入境单,一边答道:“有可能啊,那你觉得我们这次能解决吗?” “当然!”观千剑想都没想。 李琢光在飞船的小窗口里与那老人视线交汇,她看到老人咧开嘴,露出发黑的牙齿,她的牙齿很短,有上下两根舌头,白色蓬乱的短发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晃动。 几人都穿戴好防毒面具和隔离外套,做过密封性和氧气流通测试后,才走出飞船。 “几位晚上好。”老人笑着,眼睛与嘴巴像是三轮尖尖的月牙,颧骨与眉骨过于凸出,一双眼睛完全陷在那深谷中,“入境单填过了吗?” “填过了,我姓李,请问您怎么称呼?”李琢光将填好的入境单和证件、任务记录展示给老人看。 老人一目十行地看完,抬起眉骨,脸上的阴影霎时舒展了:“我姓储,是负责接洽各位贵客的。您是来查黑死病的?哦、哦,我还以为您是为了那个案子来的。” 李琢光眉心一跳,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案子肯定和任务有很大关联:“什么案子?说不定也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老人的呼吸减缓,玻璃上的雾气停留时间越来越短:“我们总指挥的人夫被暗杀了。” 登梅中心城市已经肉眼可见的体系崩塌,这个时候就算暗杀总指挥意义都不大,还浪费精力去暗杀一个男人? “我们总指挥很痴情的,嘿嘿。”老人的眼睛弯得眯缝,几乎看不到她的眼珠,“白手起家也没有抛弃糟糠之夫,所以这次非常生气,下令要彻查,但是我们早就分不出心神负责这些了。” 都分不出心神了还非要给人夫彻查暗杀,这里每一个字都在对李琢光说她们有鬼。 李琢光疲惫地抹了一把头盔:“我知道了,我们去见总指挥需要预约吗?还是……” “您直接去就好啦,我把地址给您。”老人点头哈腰,嘴角越吊越高,又黑又短的牙齿咬在一起,露出一大截深红色的牙龈,“总指挥一直等着您。” “……谢谢。”李琢光收下老人给的地址,发现就在分配给她们的酒店旁边。 几人正要离开,那老人又转过身来,伸长脖子,那脖子好似层层套圈似的,一节又一节地伸出来,伸到李琢光脸边。 “对了,李队长,总指挥说只能您一个人去找她,等着您也不行。” “我知道了。”李琢光没问为什么,点头应了。 几人往停车场走去,等看不见那诡异的老人了,观千剑才凑上来小声问:“要不然我们在楼下等着?她又不知道我们在不在,我们总不能真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儿。” 李琢光刷了一下自己的终端,车库里便有一辆车自动启动,缓慢地开过来:“不用。听她的。” “那让柳一?他反正可以变成一滩史莱姆,让他堵在门口。”观千剑还是不死心。 李琢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队员,虽然其她人都没说话,眼神里却表达出同一个意思—— 总得留一个人在下面接应吧? “没事。”李琢光重复道,“我没有那么脆弱,别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观千剑显然不知道为什么李琢光要用上这个词汇,但见李琢光坚持,她便也不再说了:“好吧,那你注意安全,通讯频道开着吗?” “我会开着的,放心。”李琢光坐上驾驶座,看着队员们纷纷坐稳,她便启动了车子。 驶出室内停车场,细长黑雾像监狱里的围栏包围着城市,外围的天空一片黑暗,恒星光穿刺过黑雾之间,与那巨人似的黑雾间错,仿佛天光乍破。 只有中心城市头顶一片的天空是浅红色的,好像罩上灯罩的灯泡就只能照亮那一小部分地方。 因为天空是红色的,恒星光也是偏暖色的,这让街上所有的建筑都蒙上一层偏红的滤镜。 建筑破破烂烂的,外墙粉刷的颜色斑驳,唯一浓重的色彩是偶尔出现的一个黑色的叉,窗户都用黑胶带贴上,大多都关得很牢,少数的玻璃上破了一个洞,半开着,在风中摇摇欲坠。 路上的行人比晴山二十部要多一些,与二十部一样,都全副武装,只不过二十部是为了防晒,登梅是穿着一整套隔离服装。 她们都绕着有黑叉出现的建筑走。 在看到路人之后,李琢光才恍然惊觉方才看到的那个「老人」可能并不是真的耄耋老人。 因为所有的路人都一头银发,满脸沟壑,极度凹陷的双眼,瘦矮的身材,过于奇异的长臂和大手。 第75章 “登梅人怎么都长成这样了?”昙起云在窗户边探头探脑,“不会真给剑姐说中了,变异的黑死病还会影响基因吧?” 昙起云说话时,路上跑过去一队手里拎着笼子的队伍,笼子里关着几只活蹦乱跳的老鼠,每一只都差不多有人小臂那么长,毛茸茸的,尖嘴猴腮地咬着笼子。 老鼠的力气很大,咬着栏杆左右晃动,那笼子在人手下晃得要跳起舞来。 “我嘞个……”昙起云倒抽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好像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这么大一只老鼠,以前淸剿队是不是就负责清剿这种怪物?” 观千剑用手比划了一下那老鼠的长度,然后将那长度在李琢光的胳膊上比对了一下:“哇塞,那老鼠比李队你的胳膊还长沃!” 李琢光:“……” 芮礼拿终端扫描了那些人远去的背影:“那老鼠居然还是五级异种,咬咱们李队一口,在传染鼠疫以前,别先把我们李队咬死了。” 李琢光缓缓摇头:“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啊,怎么不咬陈戊?陈戊也才三级啊。” 芮礼:“我都记不住他,你觉得一只畜生就能记住他?”她说着说着,突然假装往地上甩了一包空气,“好啊!你现在都敢骂我畜生不如了是吧!” 李琢光:“……姐姐我错了!” 再过几个转角,便到了下榻的酒店。 李琢光将队员们放下来,芮礼去弄房间密钥,而李琢光开着车,去相邻两条街道的总指挥办公室。 总指挥办公室在一栋每一层楼都装着落地窗的办公楼里,不过现在的落地窗上都贴着黑色胶布,只有中间第七层没有。 那就是总指挥办公室所在的地方。 李琢光开着车进了地下停车场,都没有扫描终端就把她放了进去,还有个小机器人在前面指路。 她将车停到指定的停车位,便下车,那小机器人还继续带着她去找直达电梯。 前后大概花了三四分钟,李琢光穿过杂物被堆放的乱七八糟的一楼,在角落里艰难地找到直达电梯,顺利地到达了七楼。 七楼与一楼的脏乱完全不一样,窗明几净,厅堂宽敞,整齐地排着一列列书柜、小沙发和小茶几,铜绿色的地毯上画着一只蜷缩着身体的白猫。 落地窗前的座位上逆光坐着一个女人,似乎正在批阅文件,并没有注意到李琢光的来访。 李琢光看不清她的脸,只好一步步向前靠近。 “稍等一下,我马上好。” 李琢光走到那只白猫尾巴底下时,女人突然说话了。 女人的声音非常温柔,音色琅琅犹如林籁泉韵。 李琢光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直到与女人只相隔一张长桌。 她看到女人胸口别着一张黑色的铭牌。 「葛韶英」。 看到这个姓氏,李琢光第一反应就是叶春女的领导,葛靖。 尤其地质研究所就是登梅的卫星。 李琢光现在已经习惯这一个又一个的巧合,如果葛韶英不是葛靖的孙女或是亲戚,她反而要觉得奇怪了。 葛韶英低头处理事务,李琢光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着等。 办公室里很干净,没什么家具,颜色鲜亮,大多都是透明的,似乎刚换了一套新的不久。 落地窗外能看到一部分街景,但因为楼层不够高,并不能完全看到城市被黑雾占领的边缘。 远方的黑雾身体一缩一舒,像是正在呼吸的龙卷风,城外似乎还有几棵翠绿的树木存活,被缓慢移动过去的黑雾覆盖,再出现时,树木的生命力都被吸走,只剩一段枯枝。 葛韶英就穿了一身登梅制服,没有穿隔离服,连口罩都没有戴。 她的外貌是正常的青年人类,在晴山总部随处可见的正常青年,正常得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登梅人格格不入。 街对面是一栋五层居民楼,墙壁上画着一个巨大的黑叉。一层楼五扇窗户,每一扇都用黑色胶布贴得严严实实,只有正中间那扇,是用胶布贴了一个「米」字。 房间里没有开灯,共轨行星奇数日的夜里十点仍然明亮,李琢光无法看到房间里面是什么样的。 但是很快,就好像房间里的人听到了李琢光无聊的心声一般,一颗头颅忽然被按到窗台上,一头撞开了窗户。 固定窗户的螺丝似乎非常松,也可能是撞上去的力度太大,那一扇窗户叶一下子展开到一百八十度,在墙上反弹回来,晃了两下,停在一百六十度左右的地方。 被按在窗台上的人脸颊变形,头发稀疏,李琢光只能看到ta地中海的头顶。 由于登梅人外貌的变异,她很难说清这两个人是女是男。 ——其实这么回想起来,那个迎接她们的老人声音粗粝中性,外貌没有特别明显的第二性征,也不太好说是女是男。 按着人头的人穿着一件包裹住身体的黑色披风,像某种宗教服饰,ta的手很大,抓着人头就跟抓着一只小皮球似的。 黑披风张着嘴在说什么,表情平静,似乎并不愤怒,手背上却爆出青筋。 被按住的脑袋脸上长着大块大块的黑斑,脖子上缀着一个几乎与ta头一样大的紫红色肿瘤,似乎一碰就要爆出浓汁。 李琢光微微抬着下巴,她不敢太伸长脖子,怕做得过火了,被葛韶英误会。 这口型,辨认不太出啊。 登梅人已经将晴山官话发展出属于自己的口音,很多咬字读音都和晴山官话不太一样。 ——怎么故意给她看的东西还要设置口音门槛?大家都这么坦诚相待了还搞这种虚头巴脑的门槛干什么。 她又在心里捏出一个小人和之前的自己对话。 ——这还虚头巴脑?要不要干脆嚼烂了喂你嘴里? ——哇,你好恶心啊!你这么厉害怎么你不去看那个人的口型? ——你知道我没看了?我早就用眼镜录下来了。 她想到这里,顿了顿,悄悄对自己翻了个白眼,腹诽自己真是有够无聊的。 李琢光一边想,一边注意到耳麦里传来一些衣料摩擦的声音。 芮礼把频道打开了。 “已经在房间里把东西都整理好了,都消过毒,检查过没有微型摄像头,也没有窃听器,柳一有鱼缸,鱼缸也消过毒了。” 芮礼向她汇报。 “我们等你回来再休息,随时准备去接应你,这个点不会总指挥还在工作吧?” 李琢光的手指在终端上敲了一下,代表是的。 然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走进来以后,一直没有消毒。 葛韶英胆子真大,就不怕她是个移动病毒携带体么? “沃吼,那你俩肯定有得好聊了。”观千剑的声音传来,“我肚子有点饿了,你说这个点能点外卖吗?” 芮礼:“我点了你敢吃吗?” 观千剑:“你敢点我就敢吃,把我吃死了我就告你!” 芮礼:“你都死了怎么告我?” 观千剑:“我相信李队一定会让我沉冤得雪的,而且我的冤魂会一直纠缠你。” 昙起云的声音好像在很远的地方飘了过去:“什么冤魂?” 观千剑提高声音:“我说房间里有鬼!” 昙起云声音瞬间变形走音:“在哪里啊啊啊啊啊啊?!” 观千剑大笑起来。 听着耳麦频道里的贫嘴,李琢光紧绷的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许。 对面居民楼窗口里的两个人也缩了回去,李琢光摩挲了一下指腹,确认录像文件已经自动发送到群里了,便放下心。 葛韶英处理的工作接近尾声,开始找话题与李琢光交谈:“李队长是为了黑死病来的吗?” 李琢光歪了歪头:“不算是,只能说很可能是。” 虽然变异的黑死病病毒无法分析,但其实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死种。 如果这里的死种和黑死病病毒无关,那她肯定不会揽下这个任务。 葛韶英闻言,从虚拟屏幕的缝隙中看了李琢光一眼,抱歉地笑笑:“瞧我说的,开小差了,我是想问,李队长为什么会突然接这里的任务?” 李琢光:“……?” 她难得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就……递到我手里了,所以我接下了。” 难道她需要在这里提供一个圆滑的成年人答案吗? “哦……”葛韶英把面前的虚拟屏幕推开两面,脸上的笑容越发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没有别的理由吗?” 葛韶英的问题越发奇怪了,李琢光从中嗅出一丝不太对劲的气息。 她面不改色地反问:“你想问我什么理由?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 葛韶英在最后一个虚拟屏幕上签好名,一挥手,将所有屏幕都收拢:“您不记得了吗?” 她用了「您」。 难道那段地质研究所幻境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而自己原来是个地位很高的领导? 第76章 怎么可能。 李琢光直视着她的双眼,葛韶英不逃不避,神情真诚,好像真的在关心李琢光是否还记得。 她从来没有听过葛韶英的名字,如果指她本人和葛韶英的联系,她肯定说不出来。 但是如果延伸出去,在她看到这个名字的第一眼就联想到的名字—— 虽然她早有预料,心跳仍然一点一点加速:“葛靖的后代?” 葛韶英扬起眉,表情瞬间明亮起来:“原来您还记得!葛靖是我的太太姥姥,我一直听她提起您,一直很仰慕您,我——” 李琢光竖起食指打断葛韶英激动的自白,眼神复杂道:“可我今年才六十三岁,葛靖去世的时候,我刚大学毕业没多久,她……” 她从哪儿知道李琢光,一直向葛韶英提起? 她蹙了蹙眉。 难道是因为自己以前的才华吗?可是那怎么会坚持到现在? 毕竟自己在夜灯辐射后「日薄西山」,在那之后再提起自己,也该是惋惜,那么葛韶英现在就该是——隐含嘲笑? 李琢光看进葛韶英的眼睛里。 可她的眼神真诚至极,完全看不出任何讽刺的意图。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葛韶英往后仰了仰,眉眼间尽是惊讶:“六十三岁?可是我的太太姥姥告诉我,您是她的领导,我刚刚还在想,您怎么看上去这么年轻。” “啊?” * “啊??” 坐在酒店房间里的四人都听到了葛韶英那一番惊天地的言论,不约而同地与李琢光一起发出一声感叹。 旁边透明的大鱼缸里,柳一下半身浸泡在水中,他本来正拿着自己的触手在玩吸盘里的眼睛,听到那四人的动静,他也回过头。 “太太姥姥——”昙起云掰着手指数,“假设她的每一个母辈都在三十岁就生了下一代,那太太姥姥也得一百二十岁了,李队是她太太奶的领导,怎么可能?” 观千剑打开虚拟屏幕和搜索引擎,键盘呼出后,她敲敲打打了几个字,又全都删掉。 “这……这是不是以前也有一个叫李琢光的人?或者叫李忠刚之类的,但是她听错了?” 陈戊拿起桌上削好的苹果片:“要是有地质研究所的人员名单就好了。” 没人听到他说话。 陈戊习惯地耸耸肩,吃了一块苹果,结果被酸得脸部表情扭曲,他拿着盘子走进厨房,把东西倒了,盘子用消毒洗洁净清洗了一遍。 芮礼身体前倾,双手搁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地呢喃:“是很奇怪。” “你有想到什么吗?”观千剑屁股朝芮礼的方向用力,带着椅子挪到芮礼身边,“我说实话啊,从死物异种这玩意出来以后我就觉得,这个世界快要崩塌了。” 芮礼抬起头看她,观千剑继续说:“就是那种,大家一直说三维无法控制时间,但是现在很多事情都证明可能真有时间穿越,世界规则要崩塌的感觉,你懂吗?” 芮礼缓缓点头:“我懂,你别紧张,也别去想了,再想就要变成虚无主义了。” 她调整着耳麦频道,听到李琢光在进一步追问葛韶英,便加快语速对观千剑说:“如果控制不住自己的话,不如帮我想想这次任务的死种会是什么。” “好。”观千剑深吸一口气,关掉了耳麦频道,找了个角落窝进去。 芮礼低头,将李琢光发来的视频放入分析程序后,便把这张虚拟屏幕扔到旁边去,一抬头,不期然与端着一盘新水果的陈戊对上视线。 她发现自己第一眼想不起来这张脸对应的名字,缓了缓神后才记起,好像是陈戊。 母系社会,女人挑选优质基因繁衍,能被选中活下来的男人就没有长得不好看的。 陈戊的外貌在星际时代只属于普通人,但也许在远古时期算得上美人,他性格没什么值得记住的地方,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了。 可能他觉醒异能以前,就经常被人忽视。 芮礼想了想,陈戊除了厨艺和贤惠以外,说不出什么优点了。 李琢光让她小心陈戊。 芮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陈戊有什么好小心的。 她淡淡然移开目光,就像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将注意力集中到耳麦频道里。 陈戊似乎也没注意到自己和芮礼对视过一瞬,他把新切好的一盘梨放到茶几上,坐回沙发角落,又变回那个透明人。 * 葛韶英在一堆虚拟屏幕里翻找了片刻,拉出一张像日记一般的手写笔记,送到李琢光面前。 “您可以看,这篇日记是我太太姥姥在一百五十周岁的时候写的,若您今年才六十三岁,那么银河纪元1000年,您——” “刚出生。” 李琢光接下葛韶英的话茬。 葛靖的笔迹如印刷体一般清晰板正,这篇日记写于银河纪元1000年1月1日。 又是一个巧合,那天还真是李琢光刚出生的日子。 那天葛靖刚升职到地质研究所的四层层长——也就是那个幻境里叶春女的职业。 「银河纪元1000年1月1日: 「我升职了,好开心,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在地质研究所的时候,我觉得每时每刻都在发挥自己的价值,虽然地质研究又苦又累,但我还是好喜欢。 「前两天翻以前日记的时候,发现我小时候还有一个幻想出来的玩伴,叫li zhuo guang(我忘记这三个字怎么写了),但是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她了。 「如果li zhuo guang真的存在,她看到我也会替我感到开心吧? 「唉,人都是会长大的,我现在也忘记要怎么再和她见面了,哪天能在梦里梦见就好了,再见到她我就能说,我再也不是…… 「(昨天写到一半就来紧急工作,现在已经完全忘记昨天到底想写我再也不是什么了,真受不了我这脑子。)」 li zhuo guang。 都已经如此推诚置腹地说明问题了,还要玩谜语人吗? 按照这日记上写的内容,李琢光就该是从葛靖的幻想中拥有生命的东西,然而李琢光从小到大,不说记忆都清晰,但成长轨迹都有迹可循。 而且li zhuo guang这三个拼音,还真不一定就是她。 这么想着,李琢光也这么问了。 葛韶英则缓缓摇头:“不是的。您在终端技术创新奖中得奖时,太太姥姥就指着你的名字说,原来li zhuo guang这三个字是这么写的。” “你的意思是,她一见到我,就知道我是她小时候幻想的伙伴?”李琢光抱着双臂,不是很自在地在椅子上反复调整坐姿。 她联想到来之前霍听潮说她曾经有过疑似「幻想伙伴」的生物出现过,而在二十部的幻境中,自己看到的那段记忆里也有一个看不清脸的「幻想伙伴」。 这些……不会都是「li zhuo guang」吧? 自己在幻境里做出的那个猜测不会是真的吧—— 未来的自己得到契机回到过去,帮助了这些人,在她们的记忆里留下痕迹。 葛韶英很快给出肯定的答案:“是的。太太姥姥这些事只和我太姥姥、姥姥、母亲和我说过,我们当时不太关注高校比赛,都以为是什么星际编程比赛,也就不知道您的年纪。” “你们没去查过?这可是你太太姥姥挂在嘴边的——怎么说,领导?人生导师?” 这几个字李琢光自己都没底气说出来,开玩笑吧,她当时一个二十多岁初出茅庐的黄毛小子去当两百多岁成功人士的人生导师? 葛韶英不好意思地笑笑:“查过的,但是什么都没查到。” 这个走向越来越诡异了,李琢光心说。 “这个没查到是指,我获奖的记录没法在网络上查到,还仅是只找不到我个人的词条?” 葛韶英深吸一口气,她看出李琢光对目前听到的一切都难以置信,但还是递给对方一个确定的眼神:“是的,你的一切都无法在网络上找到。” 李琢光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便听到耳机里的芮礼开口:“不可能,查得到。” 她说:“你记不记得那时候我和你说的,有个很讨厌的男的一直跟我打听你?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网络上搜索你的名字,然后把所有页面截图下来。” “嗯。”李琢光简单地应了一句,算是同时回应了芮礼和葛韶英。 她问:“那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我刚拿了编程比赛的第一名,但是网上都找不到我。” 葛韶英依旧是摇头:“不会啊,我们经常遇到这种人的,那代表她的能力被权威认可,为了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所以全面封锁消息。” 李琢光脑门上冒出一个问号:“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往后靠到椅背上,“我——” 芮礼在耳机频道里替她吐槽:“这么简单就相信了,怎么做到登梅总指挥的?” 葛韶英似乎看得出来李琢光心里想什么,她只是笑,眼角眉梢的弧度都如她的声音一般温柔: 第77章 “我们一般不会就这样相信,但太太姥姥多次夸奖您,所以只能说,找不到您的信息在我们意料之内。” ——哦,她们一开始就把自己放在一个很高的位置,而自己将因果关系理解反了。 “好吧。”李琢光斜靠在座椅把手上,这个话题有些难以推进下去了,贸然提出想看葛靖的日记实在太冒昧。 她只好换了个话题,切入她自以为的正题:“停泊场接驳我的那位——女士——大概吧,如果搞错性别了我向她道歉,她说,您的人夫被暗杀了?” “嗯?”葛韶英愣了一下,目光游离开李琢光的脸庞,似是在回忆,“我没有人夫啊。” 她顿了顿,挺直后背,甚至想调出终端查看:“我没有标记过男人。” 过去的晴山的确有婚姻存在,但在逐渐演变成母系社会的今天,婚姻制度被取消。 但猛兽都会有领地意识,加之生理构造的不同、为自己的后代负责,女性更不希望自己的东西被她人染指,以免在外面染上脏病带回家里。为了减少纠纷、明确界限,创造出了「标记」这一行为。 接受女方标记的男方会在身体最显眼的地方用特殊的颜料纹上女方的名字和公民编号,若被抛弃,这种颜料也无法洗去,而只能用同样的颜料在上面画一道横线,以表明被抛弃的事实。 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女方可以以为后代挑选优质基因为由无限制地标记男性,所有被标记的男性都需要对女方的后代一视同仁照顾。 本来对被标记的男性只有「人夫」一种称呼,只不过几百年来他们互相扯头花,为了彰显自己地位不一般,例如女方将最得意的女儿交给某位人夫抚养,他们提出了「侍夫」、「侍人」来区分得宠程度。 只有最得宠的能叫「夫」,余下的只能是「人」。 因为每一个孩子对于女方而言都是她亲生的,也不愿意多费时间找谁是亲生父亲,所以通常是所有人夫共同照顾孩子。 如果女方指定某个男人照顾特定的孩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可以根据孩子在女方心里的地位决定男人在她心里的地位。 但相对应的,女方也需要承担被标记男性的生活成本。 ——至少法律是这么规定的。 李琢光想了想那人的措辞,又问道:“她说你是个痴情人,没有抛弃糟糠之夫,所以这次特别生气。” 比起五分钟之前,现在李琢光和葛韶英的表情完全掉了个个儿。 葛韶英想解释,又觉得事实如此没什么好解释的,过一会儿又觉得要是不解释万一被李琢光误解。 她嘴巴张了又张,最后无力地撑着头:“我真没有,我小时候可腼腆了,连男同学的手都不敢拉,去哪儿有糟糠之夫?” 李琢光亮出终端与芮礼私聊的页面,对面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很快发来一段视频,是从任务执行记录中截取出来的。 她将视频放给葛韶英看,葛韶英越看越是瞪大双眼,满脸写着不可置信:“这人我从没在停泊场见过。” “你能记住每一个人的人脸?”李琢光看着那张怪异如异种的脸,想想街上那几乎长得差不多的路人,着实好奇。 葛韶英立马拉出虚拟屏幕开始搜寻这张脸,一边找一边答道:“那倒不是,因为现在人力紧张,停泊场一共就七个工作人员,不必要的都削减了。” 她很快拉了一张停泊场工作人员的表格放到李琢光面前。 七张证件照都有正常人类面孔和变异后面孔的对比,只是那变异之后的脸都长得差不多。 萨满一般的巨大鹰勾鼻从中间将嘴唇一分为二,海沟一般凹陷的眼睛,混浊灰白的眸子和一片雪色的稀疏短发。 李琢光实话实说,她觉得这几张脸和停泊场里的那人都没什么不一样。 “……” 为了不表现出自己的不专业,李琢光选择若有所思地沉默。 幸好还有芮礼:“第一个人双眼皮最宽,第二个人鼻子最大,第三个人耳朵是招风耳,第四个人头发最少,第五个人两只眼睛不一样大,第六个人鼻孔外翻,第七个人眉眼间距最大。 “停泊场里的那人,眉毛非常浓密,而且是个单眼皮。” 李琢光:“……” 那整个眼睛都窝在眼窝里的照片,芮礼是怎么看出她们双眼皮宽窄的? 她以前也不会脸盲啊? “那我截图里的这个人可以找到吗?”李琢光把那张停泊场接待人员的照片又拖出来询问。 葛韶英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过要花点时间,现在指挥中心加上我也只有三个人了。” 李琢光:“……我让我的队友来帮忙,麻烦你开一下权限,可以吗?” 葛韶英喜出望外:“真的吗?太好了,那我——” 李琢光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打断她的话:“我的队友不会帮你处理政务。” 说完,不光是葛韶英,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这娴熟的语气,跟她俩已经认识很久一样。 就像是…… “您别说,刚刚有一瞬间,我真觉得您特别眼熟,有种……”她眼睛往上看,皱着眉,向下抿着嘴角笑,像是被回忆感动得要落泪,“您真的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一样。” 李琢光:“……” 对于一个星球总指挥而言,葛韶英有点情感充沛过头了。 停泊场那人暂时有了进展,她便从善如流地换了另一个话头道:“恕我冒昧,这些人是在黑死病以后变成这样的吗?” “啊……不是。”葛韶英有些犹豫,但似乎也不是因为难以启齿,“很难解释清楚原理,在城市外围那些黑雾出现的同一天,城市里突然有一半人变成那种样子。 “而且外形变异后,她们好像染上黑死病的几率更小了。” 李琢光想摸摸鼻子,但是手指撞上隔离服的透明外罩被迫停下来。 她有了一个别的想法,拿出在她视野里感觉差别最大的两张照片,问道:“这两个人区别大吗?” 葛韶英不明白李琢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还是答道:“不大,她俩是同卵双胞胎,长得差不多呢。” 李琢光仔细端详着那两张照片,沉默不语。 “怎么了吗?”葛韶英也察觉到一些端倪,她眼珠子一转,神情雀跃道,“是异象?” 李琢光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继续问道:“那些变异成这样的人有什么共同点?” 这件事葛韶英处有记录,她当即调出记录,推给李琢光:“她们家中都有人得了黑死病被送到隔离区,这算共同点吗?” “算,但是——” 没有用啊。 这还是绕回原点了。 难道只能研究病毒表层有没有新物质诞生吗? 从地质研究所的柜子,到青苔城市的城市,再到晴山二十部的植物表层物质。 先是懂得用东西遮掩自己,再是变得更加隐蔽,要费更多气力才能锁定。 就连异象也是,先是借用遮掩自己的东西转移注意力,再是弄出出一些乍一看完全无法联系到一起去的异象。 李琢光觉得死物异种在逐渐进化。 若是如此,那么这一次会进化成什么样呢? 仅仅只是家中有人得过黑死病就突变出的异象,真的是指病毒吗? 指向性太明显,就像悬疑小说里一开始嫌疑最大的角色一定不是最终杀手一样,黑死病病毒一定是真正死种用来转移视线的东西。 葛韶英递来的记录非常详细,一周以内的一举一动都被清晰记录下来,所有重合与相同的行程、举动都被高亮标出。 这就是有芯片植入的好处,只需要有权限,每个人的生命轨迹都是透明的。 之前因此掀起过抗议狂潮,认为这侵犯了个人隐私,所以现在这个权限必须要五个以上星球总指挥通过才能使用,限制一个小时。 家人得了黑死病被隔离、去过同一家面包店买同一款羊角包、使用同一款手指相机录过长短不一的录像、每天对着无人经过的窗口傻笑半小时。 怪不得葛韶英只提到家人得了黑死病被隔离,与其它几个相比,这是最正常的了。 “同一款羊角包是什么羊角包?”李琢光决定逐个击破。 这些共同点估计都是烟雾弹,但总会露出蛛丝马迹。 葛韶英手指在空中翻了两张屏幕,抽出一张图片,道:“最普通最便宜的羊角包,五星币。” 李琢光:“哪一款手指相机?” ——手指相机,顾名思义,是夹在手指上,通过特定手势就能直接抓取场景拍照、进行录像的小型创意相机。 葛韶英:“是龙川公司的第三款。” 李琢光查询了龙川公司第三款的发售时间,眉心一跳。 很好,这不就来了? 发售于银河纪元1024年12月14日,青苔城市生命蒸发后两天。 第78章 第057章 暗杀她(二) 银河纪元1024年12月11日, 地质研究所废弃。 银河纪元1024年12月12日,青苔城市生命蒸发。 银河纪元1024年12月14日,龙川公司第三款手指相机发售。 1024年12月13日发生了什么? 李琢光在晴山二十部里并没有接触到这一天, 晒伤病发病是在1033年八月, 一个月后登梅黑死病爆发。 这一年年初, 一月底的时候李琢光把观千剑和陈戊拉入伙, 组建了九三零的雏形。 五月份队伍升到二级, 七月份升到三级, 同月时馥在登梅发现那具死亡时间早于失踪时间的人。 是她找漏了? 她的瞳孔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晴山二十部从头到尾的事件,至少在她的视野里没有未解决的问题。 毕竟晴山二十部的职员都是刚毕业没多久的新人,眼前的危机就搞得她们焦头烂额,自然分不出心神去想过去的事。 如果有部分可能与1024年12月13日搭上关系,就只能是从那段奇怪的记忆延伸出,也许在她队伍升到三级以后, 她就忘记了的那个「幻想出来的幼时玩伴」。 既然现在不能得出答案, 李琢光便将这事先放到一旁去。 最后一项是对着无人经过的窗口傻笑半小时。 登梅因为黑死病的爆发,加之黑雾的入侵,人类的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中心城市的中心区域,整个登梅还活着的人类大约也就五百出头。 登梅是共轨双子星之一,双子星引力互相影响,自转时间在六十个小时和十五个小时之间交替。 而那些变异后的登梅人恰好有一百五十人,她们傻笑的时间可以从前往后按照顺序排列,组合成一天。 “这份截图我可以传给我的队友吗?”李琢光一边问, 一边手上就准备着发送消息了。 葛韶英点头:“当然, 请随意,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吗?” “……” 现在看起来, 葛韶英除了情绪过于澎湃以外,并没有什么怪异的地方,而且她的太太姥姥还是葛靖—— 李琢光说:“我的初步计划是把这些人都走访一遍,你有统计过她们会看着哪扇窗户傻笑,以及如果在不同的房间,会朝向不同方向之……类的。” 她说到一半,看着葛韶英越来越心虚的表情,心下便了然。 “没人统计,对吧?” “对。”说到这里,葛韶英多少有点难堪,“其它星球过来支援的科学家们大多有自己的方向,而且方向都尽量互相之间不重合,我也就不好意思强迫她们。” “嗯。”李琢光并不意外,她也不觉得志愿队伍做得有什么错,若非她是唯一不受死种影响的人类,她肯定也是从最大众的方向出发。 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李琢光还是多问一句:“那如果我需要支援,你还分得出人手吗?” “嗯……”葛韶英抿唇抬眉,目光飘到一旁,拖长尾音,“我本人算一个。” 李琢光:“……行,我知道了。” 她和葛韶英简单沟通了自己的计划,从葛韶英那里拿到中心城市的种种权限后便离开了办公室。 那个带她进来的小机器人依旧带着她出去,在选择直达目标地时,她犹豫了几秒,选择了一楼。 小机器人显示屏上出现一个问号,类人的机械声响起:“为什么要去一楼?外面危险。” 李琢光握住把手扶稳,电梯启动。 “我想出去看一眼,为什么危险?” 她以为机器人会给出一个诸如「黑死病病毒」之类的理由,结果那只有她大腿那么高的小东西回答说:“因为外面有比我还大的老鼠。” “比你还大?”李琢光上下打量这这只小机器人,想到不久前刚看到路上有人抓走的老鼠,那一只已经足够大了,很难想象更大的老鼠会长成什么样子。 “比我还大,您请看。”小机器人的显示屏往后收起,换成一只投影摄像头,对着银白色的电梯内部投影影像。 影像里是一个趴在大楼上的巨型老鼠,那大楼有五六十层的样子,而这只巨型老鼠有大楼一半长,尾巴低低垂下来,轻轻一扫,就把路上的车子扫飞。 老鼠张开血盆大口,五六米长、像一堵城墙般的牙齿对准大楼顶端轻轻一啃,大楼的玻璃瞬间分崩离析,钢筋铁骨在老鼠的嘴中好似松脆的炸物,嘎嘣嘎嘣两下就嚼成碎片。 大楼底下站着二十来个身着淸剿队制服的人类,手里举着各式各样的高威力武器,或是在手掌里酝酿着异能。 镜头从她们每一个人脸上扫过,电梯在此时开了门,但李琢光没有出去,而是伸手将影像退回了三秒,将画面放大,慢慢移动。 这是苗苏。 这是罗。 总部八队的人都在这里出现过。 李琢光深呼吸一口气,从她鼻腔里呼出的热气打在透明外罩上,起了一层白雾,很快消散了。 她敲了敲手腕上的终端,将正在闲聊的芮礼注意力拉回来,道:“你能想办法查查总部八队有没有来登梅做过任务吗?” “柳一你怎么……啊,急吗?我没有权限,要发消息回总部找人帮忙查,最早也要两天出结果。” 李琢光眉头一皱:“柳一怎么了?” “哦,没什么。”芮礼说,听上去不是柳一闯祸了的调调,“就是变小了。” “变小了?”李琢光重复一遍,这表述有些模糊,“物理上变小,还是生理上变小?” 耳机那头静默片刻,才答道:“都。他的身体缩小了,外貌年纪也变小了。而且好像,他身体下面的触手也变少了。” “哦。” 李琢光一边把投影出来的总部八队截了个屏给芮礼发过去,一边说:“那你往总部发消息的时候把这件事也发一下,询问总部人员的意见。” 芮礼:“好的,你现在回来吗?” 李琢光:“再过一会儿,我想去街上看看。” 观千剑在一旁插话道:“你的隔离服一切正常不?我们把登梅从1033年至今的新闻报告都翻出来了,你敢信我们在街上看到的老鼠大小居然是有所减缓的。 “小心点啊,别离任何人太近,别真让老鼠咬了,万一你也感染上就得不偿失了。” 听着观千剑絮絮叨叨,李琢光控制不住地勾起嘴角微笑:“好,我知道了。” 观千剑:“我们继续整理情报啊,要不要我过来支援你?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 李琢光将小机器人的投影录像整个录了一遍后发给芮礼,打开电梯门走出去,脸上维持着无奈笑意:“真的不用啦,妈咪。” 芮礼:“……” 观千剑:“……” 观千剑:“我不说了,你放过我。” 一楼和地下停车场一样杂乱,堆放着各种大小的箱子,李琢光看了一眼,都是一些过期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消毒药水。 李琢光拿了一瓶出来,只感受重量还是满的,她拆开包装往里看去,原本透明的消毒液变成一种诡异的深紫色,倒是没有奇怪的味道。 她试着倒了一些药水到地板上,深紫色的液体立刻顺着地砖的纹路流动蔓延。 李琢光的视线跟着其中一条走向移动,往外走了两步,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腐蚀性液体。 她将盖子拧紧,打开分子仪,想将手里这瓶收纳入分子仪带回酒店让芮礼和陈戊看看。 但分子仪只分解了一个塑料盖就开始报错,李琢光不得已只能停止工作流程。 她低头捣鼓分子仪,随手挑了个空箱子分解,成功了。 再将空箱子从分子仪中取出来,也成功了。 目前的科技可以解离无生命的物体至分子,只要拥有原物蓝图或是解离记录,也可以从分子还原回去,而有生命的生物暂时还未找到能解离、还能维持生命的方法。 李琢光腰间的分子仪是全星际最先进的那批型号了,可以说只要是死物,没有它不能解离的。 她把盖子还原,将消毒药水拿在手里晃了晃,将东西别进腰带里,随后便走出了一楼。 距离她开车来到这里,才过去一小时,然而街道上的色调已从一片暖红变成灰黑色。在会议室里有灯光,看得还不太明显,如今直接走进街道,便扑面而来一股灰败的感觉。 太阳落山了,黑雾之间也不再有漏进来的光线,中心城市头顶的那一圈大气层是一片深紫色的夜色。 看着这颜色,李琢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带上的消毒药水。 和消毒药水的颜色是一样的。 街道上的悬浮路灯从道路里晃晃悠悠地浮起,兢兢业业地照亮浅灰色的道路,穿着隔离服的居民匆匆从李琢光身前走过,也不看一眼她这个陌生的外乡人。 路上有普通人类,也有变异后的人类,变异后的脸在李琢光眼中还是没什么区别。 第79章 李琢光顺着街道走了一小段,路边的商店大多都关着门,只有一家亮着灯。 她靠近过去,看到是分发救灾物资的店面。 店面前摆着一张桌子,桌子后坐着两个女人,那两个女人的脸都很眼熟,好像是在地质研究所的员工墙上见过,但具体是什么名字她想不起来了。 其中一个在终端上打游戏,另一个看到李琢光走过来,娴熟地回身勾来一袋子东西递出。 “这周有十五个面包和六个鱼肉罐头,你鱼肉过敏吗?” 李琢光摆摆手,她向二人展示了自己的证件,将袋子推了回去:“你们是赈灾志愿者?” “嗯。”打游戏的女人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快速从终端里抬眼看了一眼李琢光,“晴山三部的。” 晴山三部以浪漫的文学氛围闻名,在此以前,李琢光遇到的三部出差人员都是没说几句就爱吟酸诗的家伙,印象不佳。 她继续问:“什么时候来的?” 游戏女这回看李琢光看得更久了一些:“你来执行什么任务?” 李琢光叉着腰,给摇摇晃晃、好像随时会腿一软倒下的路人让路:“来清剿死物异种。” “死物异种?”游戏女转过头去看她的同伴,好像对这个名词很陌生,“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物资女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什么新型异种吧。”她看向李琢光,“我们来了半年多了。” 李琢光:“一直都没有感染黑死病?” 物资女低头在腰带上的分子仪里找了一会儿,取出一瓶消毒液放到桌上:“这个消毒液很管用,虽然不能杀死黑死病病毒,但能阻隔它们。” 李琢光眉头一动,从腰带里拿出那瓶消毒液,与物资女拿出来的比对:“好像不是同一个型号的。” 物资女凑上来看:“嗯……不是,你这个是五六年前的了,哪儿搞来这么旧的货啊?” 李琢光对着街道另一头的总指挥大楼努努嘴:“那里一楼都是啊。” 听到这句,二人当场愣住,物资女往后仰,而游戏女直接放下终端,连上面占满全屏的「游戏失败」也无暇关心。 二人不约而同而又难以置信地陡然瞪大双眼,游戏女一脸错愕:“你在说什么?那里一楼什么都没有,那栋大楼废弃很久,没人去过了。” 李琢光略略失神,脸上的神情缓缓消失:“那葛韶英呢?登梅的总指挥,也没有在那里工作吗?” 物资女脸庞刹那间惨白,她与游戏女在长久的沉默中对视,过了很久,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般开口: “你确定自己看到的是葛韶英吗?”她的声音还有些颤抖。 “葛韶英都死了三十九年了。” 像是为了应和物资女诡异的话语,方才与李琢光擦肩而过的路人在走出一段路后,那好像刚装上的双腿往下一曲,ta重重摔在地上。 伴着瞬间碎裂的防护服,那路人的头颅与四肢也霎时分崩离析地弹开,在大街上翻滚、翻滚、翻滚。 没有流出一滴血。 第058章 暗杀她(三) 李琢光的大脑空白了几秒, 手臂条件反射地从分子仪里点出一把枪,往旁边迈了一步,将物资女和游戏女挡在身后。 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 她已经将枪上膛, 对准那立体拼图一样的尸块了。 “您别紧张。”物资女站起身, 对李琢光说, “这是常有的事。” “常有的事?”李琢光微微放下枪, 偏过头, 目光仍然警戒着路上的尸块。 物资女绕到李琢光身边, 把滚到她脚边的头颅踢回尸块堆里,然后又坐了回去:“是呢,经常有人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死了。 “没事,一会儿就有保洁厅的人来处理。” 李琢光一顿,放下手里的枪械,一边回忆着变异黑死病的内容, 一边转过身看向二人:“我记得, 变异后的黑死病好像没有死后身体会分解这项内容吧?” “您这是几几年的资料了?”物资女眉眼微翘,“在黑死病爆发后的第六个变种就有这个特性了。” 李琢光的指腹轻轻敲打着终端,不知何时,耳麦频道里听不到一点声音了。 她又陷入幻境了? 她现在倒是想调出终端看一眼有没有信号,但在搞清楚这两个人是敌是友以前,她不能轻举妄动。 她打量着眼前两个女人,虽然是全然陌生的脸孔,但的确是正经人类, 说话表情时该动的肌肉都在动, 不该动的肌肉也没有动,毫无伪人感。 李琢光不动声色地说:“那可能是我的队友专业度不够, 请问现在这个变种都会出现什么症状?” 物资女的目光飘忽,状若出神思考:“身体上出现黑斑,非常痛,如果把黑斑挖下来,十二小时后会长成巨大的老鼠。 “二十四小时后发高烧、呕吐、腹泻、精神错乱,严重者生长出带浓汁的肉瘤,一般四十八小时后就死去了,在死后五体分离,严重的肚子也会破开。” 物资女背得很流畅,就好像她已经说了无数遍。 把黑斑挖下来……这是得有多痛,才能想到这个办法? 但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挖下黑斑的时候连带着一些肉也一起挖下来,那后续长出来的老鼠身上会不会挂一块肉?” 物资女:“……嗯?” 这个问题显然触及到她们的知识盲区,物资女不是很确定地说:“不会吧?目前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李琢光继续问:“那死了以后拿尸体的黑斑做实验呢?有试过吗?” 游戏女:“……啊?” 游戏女:“那些做实验的,如果有结果,肯定会第一时间发布,没有发布的话,就是没有做过咯。” 或者换句话说,这个幻境想要告诉她,黑斑变成老鼠是无关紧要的事情,所以游戏女口中的「实验员」才会将这个实验的优先度往后靠。 所以再换句话说,黑斑变成老鼠是关键点之一。 李琢光点点头,迈步走到那尸块堆旁边,弯腰拾起一只黑斑最多的手臂,她这才发现这具尸体是变异后的样子,手掌很大,手指尤其长,一只手比李琢光的小腿还长。 她拿起来上下查看,问道:“保洁部什么时候来?尸体是直接焚化吗?” “是。”物资女的身体从椅子上稍微抬起来,“您要……现场做实验吗?”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最好不要哦,因为挖下黑斑溅出的血会穿透隔离服的。 “变异后的黑死病病毒穿透力很强,哪怕您身上没有伤口,也会感染的。” 她这么说,李琢光就更想—— 不对。 物资女的确顺着她的预料,在阻止她这么做。 物资女的态度太奇怪了。 如果这是在现实生活中,那么李琢光会认为她是真心提醒,态度则是因为一些场面表现。 但这是幻境。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幻境异种写的剧本,都是在反映幻境异种想表达的东西。 第一种可能是生命异种,一个生命异种将她拉入幻境,要么是为了提醒她,要么是投敌了。 若是为了提醒,要阻止她就不会是这样温柔的方式,也不必拐着弯说话。 第二种可能则是死物异种,那显然是为了误导她、甚至是在这里绞杀她。 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更大可能是为了误导,若是后者,按照幻境主人在幻境里是绝对法则的通识,李琢光本应没有挣扎的必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能自由选择。 所以,要么是投敌的生命异种,要么是想误导她的死物异种,最后的目的都是希望她自作聪明去挖下黑斑。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不干脆绞杀她呢? 已知总部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的研发进度停滞,而李琢光是唯一一个不必这些外物辅助就能看到异象的人,如果是李琢光自己,敌方有这么一个存在,她计划表里最紧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这家伙绞杀了。 这让她紧接着联想起在前三次任务中,自己曾有过的一个念头。 好像有人在帮她,帮她了解这一切。 有两方力量在较劲,李琢光前所未有地肯定这一点。 既然是两方较劲,总会尽力阻止对方,无论是想传递情报还是猎杀。 李琢光举起手里的手臂,缓缓转到断裂的横截面处。 她能清晰看到肌肉纹路和一面圆圆的骨头,手臂的皮肤粗糙枯老,肌肉纹路松弛,血肉是粉色的。 让她想想,这究竟是在帮她还是想杀她? “怎么了?”物资女从椅子上站起,探过身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李琢光慢慢地将目光从断臂移到物资女的脸上,对方依旧是纯粹的人类感,若真是伪人的话,李琢光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是伪人了。 进入幻境是没有体感的,因此李琢光很难判断自己是从哪个节点进入这个幻境的。 第80章 倘若物资女说的是实话,葛韶英已经死去三十九年——尤其那一年还正好是1024年,那么在她进入那栋大楼的那一刻就在幻境里了。 从这方面来说,这个幻境是在帮她的。 因为无论是葛韶英还是引路的小机器人都没有敌意,而且还为她提供了很多帮助。 而若物资女说的不是实话,葛韶英并没有死,那么她大约是在电梯里进入的幻境。 见李琢光久久没有应答,物资女便绕过桌子靠近她:“您还是想当场实验,对吗?好吧,我可以替您看着,但无法保证在自保过程中不会杀死它。” 还缺一个锚点,一个可以让李琢光确认物资女有没有撒谎的锚点。 现在一切平和只是因为她没有触碰到红线,还在另一方力量的保护之下,若物资女说了谎,她更不想打草惊蛇了。 李琢光的沉默像一堵城墙,她观察着物资女的神色,过了十几秒,对方依旧平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她便递出那只断臂,说:“你可以帮我按着手臂吗?” “……” 二人的目光于空中交错,物资女锋利的目光好似能划破沉闷灰白的氛围,不知不觉带上了一些火药味,空气仿佛有片刻的凝滞。 李琢光垂在身侧的右手蜷起,指腹点着手枪的扳机,大拇指扣着枪管的尾端,另一只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物资女面目紧绷,目光却显得微妙,微微眯起双眼,似乎是警惕的,也同时透露出一些困惑。 “……” 李琢光又吸吐了五次,二人平静的对峙被物资女打破,她率先挪开目光,接过李琢光手里的断臂,蹲下身,轻声说:“可以。” 李琢光凝视着扶好断臂两端的物资女几秒,随之蹲下身,那本就无声的火药味也在一瞬间消弭干净。 她从大腿腿环里抽出一把小刀,找准那巨大一块黑斑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斜着将刀插了进去。 然而那断臂却没有像死亡时那样碎裂得干净,一滴血都没流,在李琢光刺下去的那一刻,刀口处就猛然喷出血柱。 * 鱼缸里的人章在五分钟前就缩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他要把所有触手都吸附在玻璃上才能勉强扒到超大型鱼缸的边缘,吃力地将自己的头搁在鱼缸边上:“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房间里没人理他,他就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问。 他总觉得这里应该会有个人能耐心回答他所有问题,但事实却是房间里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过了半分钟,那些人还是在虚拟屏幕前忙碌,他又问了一遍:“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见房间里没人理他,他伸直了触手,让自己的上半身能超过边缘,触手偷偷摸摸地一点点从鱼缸里挪出来。 “别逃,李队回来找不到你会担心的,别给我们添乱。” 一道男声冷不丁在边上响起,吓得小柳一触手倏地用力,特种玻璃上霎时出现一道裂缝。 那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低头看了一眼裂缝,声音仍然冷静:“你是不是下意识模仿了我的异能,所以她们看不到你的存在,你反而能看到我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我的异能?” 柳一摔在水缸底部,薄薄一层的冷水飞溅,为他的背部浅浅缓冲了一下,让他不至于太疼。 陈戊便知道柳一似乎连记忆也一起退化了,他没有多费口舌解释,而是在分子仪的仓库里划拉了两下,取出一个有李琢光标识的薄外套,往鱼缸里扔去,精准盖到柳一的头上。 外套是李琢光在得知柳一辐射浓度久久不下降后特意准备的,为了让柳一保持平静。 果然柳一在抱住外套,感受到那上面有股熟悉的味道后,他吸在玻璃上的触手吸盘放松,渐渐往下滑去。 陈戊对李琢光把这个任务专门交给他感到颇为自豪,毕竟那些东西算是李琢光的私物。 “别再模仿我的异能,她们才能听到你的声音。” 听着芮礼在和观千剑讨论要不要让柳一带着定位器去破译出来的坐标里试错,反正只有两个,陈戊额外提醒了一句。 李琢光的坐标突然在地图上消失,在场人都知道一定是进了幻境,芮礼极速破译,结果却做出了两个坐标,然后再也筛不下去。 “可能是因为这里是共轨行星,双子星影响了测算结果。” 芮礼揉着太阳穴,为了再精准筛查,她用了异能,但是没有用,一阵有力的回弹砸向她的大脑,现在她的太阳穴突突地痛。 观千剑和昙起云看不懂那一行行代码,自然芮礼说什么是什么。 昙起云眉头皱成川字形,神经质地捏着耳垂,忍不住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要不你给我个定位器,把我送到其中一个坐标里,如果能碰得上李队,我就给你发信号……” “万一幻境里没信号呢?”芮礼打断他,靠到沙发背上,用力捏着鼻梁,疲惫地闭上眼,“而且我把你送进去以后,就不能由我这个第三方通过修改坐标把你救出来了。” “为什么不行?”问话的人是观千剑,她似乎也跃跃欲试着想带定位器试坐标,“第三方解救不就是人为更改坐标么?” “那是空间异种。”芮礼说,“幻境异种的第三方解救首先要在幻境中捏造一个受困者以代替ta的存在,如果第三方先塞一个人进去,就相当于在你的姐姐妹妹中间塞入一个新姐妹,然后告诉你,这就是你的亲人。” 她睁开眼,看向观千剑:“你肯定会觉得奇怪对不对?有了这么一个存在,我再捏一个受困者代码代替受困者,也会很快被发现。” “所以……”她的声音低了下来,眸光里闪烁着冷然暗流,勾起的唇角正无声无息地铺陈出诱人自投罗网的圈套。 在一起工作了三十八年,芮礼在想什么,观千剑从来没有看透过。 除了这一次。 既然芮礼拒绝了昙起云的自告奋勇,那么—— 她的目光缓缓移到鱼缸边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看到那存在感趋近于无的男人。 第059章 暗杀她(四) 陈戊从小就是毫无存在感的存在。 在家里是第三个孩子, 比他大的一个姐姐一个哥哥成绩优异,一个是保卫厅防暴队队长,一个是晴山总部男子滑雪队现役运动员。 比他小的一个弟弟长得比他好看, 情商比他高, 总会说一些漂亮话, 最小的妹妹从小就得到全家的偏爱。 他是夹在中间的那个, 成绩虽然前列, 但没有哥哥好;长相不如四弟好看, 不如四弟会说话, 没有足以被宠爱的条件。 他经常翻看两千年前的影像资料,总觉得如果自己这张脸能活在两千年前,定然能大放异彩,可是现在,顶多算是个路人。 他对自己觉醒出这个异能也是并不意外,只不过有了这个异能之后, 他就可以骗自己, 别人忽视他不是因为他平庸,而是因为他一直被动使用的异能。 他心里也清楚,因为自己异种等级低,如果她人愿意主动注意到他,是可以突破异能的影响,尤其是等级更高的异种。 比如队伍里的观千剑和芮礼,碍于李琢光的面子,不会当面对他做什么, 但平日里有意无意的忽视、乃至忘记他的名字也能表明态度。 陈戊在这个队伍里是不重要的。 但他同时也是重要的。 ——如果问题是她们必须要放弃一个人的时候, 陈戊就会成为唯一的选择。 不光芮礼这么想,观千剑也是如此, 也因此,她这次能够理解芮礼想做的事情。 “唯一一个问题。”观千剑压低声音,“李队回来要怎么解释?万一给她队员存活率百分百的履历点上污点怎么办?” “不会的。”芮礼的声音坚定而充满力量,“其实放进去以后,我也有办法把他弄出来,只不过可能缺胳膊少腿而已。 “除非那个幻境异种是十一级。” “哦,那就好。”观千剑的顾虑被打消,她便翘起二郎腿,等着芮礼发布命令。 芮礼把虚拟屏幕推到一边,站起身,脸上挂上了一个客套的笑容:“陈戊,过来,有件事要你去做。” 这是除了李琢光以外第一次有人主动叫他的名字,陈戊颇为受宠若惊地指了指自己,一边靠近芮礼,一边怔怔答道:“我吗?” “对,你,还有那个——柳一。”芮礼朝鱼缸里的少男招招手。 那又缩小了一岁的男孩抱着李琢光的外套,睁着大眼睛在缸底犹豫半晌,触手比他大脑更早做出反应,吸着特种玻璃就把他上半身送出鱼缸。 深灰色的触手在地上留下斑驳的水渍,他在地毯边停下,稚嫩的声音询问道:“干什么,你要放我走了吗?” 芮礼维持着笑意,指指柳一怀里的外套:“我带你去找这件衣服的主人好不好?” 柳一的瞳孔猛地放大,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眼中跃动兴奋的光芒,拼命点头道:“好啊好啊!” 第81章 芮礼打开分子仪,取出两个微型定位器递出去:“把它贴在耳朵下面,你俩再检查一下隔离服有没有问题。” 观千剑给柳一分出了自己的九三零信物,陈戊与柳一依言将定位器和信物佩戴,关上头盔,一一检查自己身上的隔离服是否完整,有无破损。 信物是由芮礼用异能特制的耳钉,只要幻境异种不是十一级,就无法更改道具数据,到时候李琢光只要一看就知道是真是假。 芮礼在终端上成功连接到二人的信号后,便着手开始使用异能更改他们的坐标。 虚拟坐标有两个,一个是以恒星为能量原点建立的坐标系,另一个则是以地质研究所所在卫星为能量原点。 芮礼抬眸看了一眼呼吸略显急促的两个男人,手指在以恒星为能量原点的坐标上停顿了半秒。 她的目光在柳一与陈戊之间来回滑动,像是在犹豫坐标要分配给谁,又像是在思考一些别的什么。 片刻之后,她轻笑了一下,把柳一送进前者,而陈戊送进后者坐标。 两个男人消失在跟前,队伍列表里的陈戊一切体征正常,编外队员柳一也是。 很快,陈戊就发来一条消息。 「947439436424264。」 “里面有信号?那李队怎么不给我们发消息?”观千剑微蹙着眉,睫毛颤了颤,眸光里透出凝重,“是不是遇到危险了?我说你就该把我送进去。” “里面没事,琢光不会有事的。”芮礼瞥了一眼观千剑,见对方都把手里的罐头捏扁了,出声安抚道。 她话说得笃定,也许是芮礼过去一直很可靠,因此便带着一些轻而易举抚平观千剑急躁心情的魔力。 观千剑深呼吸一口气,把手里汤汤水水的罐头扔进垃圾桶里,有只小机器人滑过来拖地,她抬着手,闻着手心传来的甜腻的香味,轻声说:“但愿吧。” * 只是一眨眼,陈戊就从酒店房间里来到了大街上。 恒星从城市上方黑雾缺口挪移开后,城市的色调就变成一片浅灰色,应和着城市边缘那些沙漏一般通天达地的黑雾,整个世界都好像变成了一幅黑白电影。 街上没什么人,路边的店面也没几家亮着灯,陈戊在终端上给芮礼发送了一条「一切正常」的消息,将芮礼提供的李琢光坐标点在地图上,往那标识的地方走去。 为了保险起见,芮礼没有将他送到很近的地方,还有段距离,大约相距两个街道。 建筑外的管道上锈迹斑驳,下水道里堆着好似涨潮一般的骨骸,那些骨骸上生长着大块大块的黑斑,把原来的颜色都盖去,在骨骼的缝隙里长出几朵不知名的野花。 下水道的深处隐约传来啮齿动物啃咬的声音,在潮湿发霉的管道回声里不断嗡鸣,水坑里半明半暗的倒影裹挟着逼仄阴郁的气息笼罩着陈戊。 按道理来说这些骨头应该会有人处理,可能是人手不够了吧…… 陈戊抬脚从砖石路上越过骨山,浅水坑被他走过的风带起波纹,倒影模糊了一瞬,很快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 这街道长得好像走不完,陈戊想。 仿佛没有拐弯的街道一直往前,看不到那片灰色的终点,踩着脚下下过雨后的泥泞,鞋底黏起几条丝状的红线。 时间晚了,城市边缘的黑雾扩散过来,逐渐在眼前变得浓郁,排列成一些肉眼可见的颗粒浪潮,无声地溶解着城市里的死寂。 陈戊压着声音咳嗽了两声,挥开眼前的黑雾,终于在视野尽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一片灰黑的颜色里,李琢光穿着的隔离服是唯一的纯白色。 他喜不自胜地加快脚步,脚底似乎有什么东西黏连着他的鞋子,但那没有阻挡住他前进的步伐。 近了。 他看到李琢光和另一个人偶蹲在地上,人偶扶着一节发霉的玩偶肢体,而李琢光拿着一把刀,侧切下断臂上发霉的部分。 随着李琢光的用力,玩偶断臂里竟然喷射出一股黑色的液体。 还好李琢光侧着用力,躲得也及时,只有几滴溅到她的袖子上,瞬间腐蚀下一小块衣料。 一句「李队」卡在陈戊的喉咙里,他连忙给芮礼发去一条「找到了」,边走边在分子仪里寻找着用来救急的隔离贴片和消毒水。 李琢光在黑水喷溅出来的当下就撒手后撤远离了断臂,一抬头,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陈戊。 女人手中的小刀迅速换成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陈戊立马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偏过头去展示自己右耳垂上的耳钉。 李琢光眯起眼睛看了看,确认是真货后才放下手中的枪,让陈戊在自己隔离服烧出的洞上贴贴片。 “你怎么也进来了?芮礼没有算坐标吗?” 黑水并没有如物资女说的那样穿透隔离服接触到李琢光的手臂,至少终端里的身体状况一切正常。 “算了。”陈戊说,他先用消毒药水清理干净腐蚀性的黑水以后,再将贴片严丝合缝地贴上去,“但是芮副队算出两个坐标,最后实在筛不下去了,才让我和柳一都进来试试。” “两个?”李琢光对这个数字有点好奇,按照芮礼这人形计算机大脑,居然也能算到这种困境里么? 陈戊贴完贴片,顺手检查密封性:“芮副队说,好像是因为这里是什么共轨行星,有双子星的影响,我不是很懂这个。” “哦……”李琢光若有所思地看着陈戊利落的动作,又问道,“所以二分之一的几率选中你了?” “嗯!”陈戊重重点头,脸上快速地掠过一抹羞涩的笑容。 一旁的物资女好奇插话道:“这是你的队友?” “是,我单独行动太久了,队友担心。”李琢光礼貌地笑了一下应答道。 她感受到陈戊轻轻扯了一下她的手腕,似乎有话想说,她反手捏住陈戊的手,示意他等会儿。 “好吧,那你还要实验吗?”物资女笑眯眯地问。 李琢光摇头,但她还是弯腰,捡起那条被她割过的断臂,黑水顺着断臂往下流,滴到地面上,刹那间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坑。 “我把这个带走,带回队伍里,用实验室的设备实验,可以吗?” 物资女眨眨眼:“可以,你记得和保洁部报备一下就行。” “好。”李琢光应道,便与物资女和游戏女二人告别,“那我先走了。” “再见。”物资女说。 “小心点吧。”不怎么说话的游戏女忽然站了起来,抬头望向紫色的天空,“要下雨了,下雨的时候不要出城。” 李琢光随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一圈黑雾中央的紫色天空像生锈一样倒映着斑驳的深灰色光晕。 没有乌云,不像要下雨。 但李琢光还是顺从地答道:“谢谢,我知道了。” 游戏女这才向她挥挥手:“再见。” “再见。” 李琢光和陈戊沉默着走远,大约走出一条街道后,陈戊才回头望了望与二人的距离,凑近李琢光小声说:“李队,她们都是人偶。” “人偶?”李琢光重复着这两个字,“什么样的人偶?” “观千剑妹妹喜欢的那种可动bjd。”陈戊抬手比划道,“眼睛和二次元动漫人物一样大,关节处有很明显的人偶感。 “还有这个断臂。”陈戊指了指李琢光手里的东西,那断臂里的黑水像流不尽似的,一路上滴下一条完整的轨迹,“这个断臂里面装着棉花,外面发霉。” 李琢光举起断臂上下瞧了瞧,极致的黑与惨白毫无血色的肌肤对比强烈,像一株枯萎的玫瑰,但无论是外貌还是触感,都是死后的尸体。 “那我呢?”她想到什么,指了指自己问道。 陈戊的回答没有犹豫:“您还是很正常的人。”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终端,“而且我这边的芯片监测也可以看到您的体内有芯片绑定。” 哦,芯片就不必说了。 李琢光本来想这么说,但考虑到任务中还是不要徒增恐慌,便换了句话:“我接下来打算开车去城市边缘看一看,你呢?” 陈戊:“我肯定跟着您。” 这是意料之内的答案,李琢光带着陈戊拐入总指挥办公楼,一楼还是堆放着很多箱内容未知的消毒水瓶,引路的机器人仍然在尽职尽责地工作。 李琢光让陈戊也拿起一瓶带着,走进电梯后,她先按下了通往七楼的直达按钮。 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报错或是无法到达,电梯门开了,就是她不久前见过的那间宽敞干净的办公室。 而葛韶英竟然还在那里。 只不过她是躺在沙发上,盖着一张薄毯子,睡得很熟。 “……” 李琢光伸手挡着电梯门,看着葛韶英规律起伏的肩胛,关灯后昏暗缄默、看不清图案的地毯,对面居民楼的黑窗户远望过去像一只振翅的蝴蝶。 第82章 她看了半晌,最终收回目光,收回手臂。 电梯门缓缓阖上,在最后一秒的缝隙里,李琢光好像与一双发光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第060章 暗杀她(五) 下一秒, 李琢光伸出手卡住即将彻底合上的电梯门,手被夹了一下,她吃痛皱眉。 电梯门打开, 房间里倏然空无一物,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这里, 地面上尘土堆叠, 桌面上的小灯接触不良一样闪烁着破旧的光, 破了个小口子的窗户往外开着, 摇摇欲坠。 李琢光回头看向陈戊:“电梯门开启前后, 里面是什么样?” 陈戊:“前后都一样,没有人,很旧很脏,台灯在闪。” 李琢光迈步走进七楼,陈戊跟在她身后,听从她的指令翻找起那些柜子和抽屉。 “妈呀……”陈戊挥挥手, 散起的灰尘扑入他隔离服的褶皱里, 他抹了一把头盔,沾了灰的头盔越抹越脏。 李琢光踩在自己搭出的台阶上,一把将自己撑到最高的柜子顶。 顶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灰,李琢光撑在上面手掌都打滑。柜子最里侧整齐地排列着一行塑胶小人,她拿起一个研究了一下,好像是手工制作的黏土人。 制作人的手工技艺高超,每一个小人都画得栩栩如生,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 每个小人的鞋子底下都写着一个名字。 葛靖、叶春女、罗、苗苏、张娇骄、桂循、季政……芮礼、李琢光。 她查看了每一个小人脚底的名字, 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刚才在外面的物资女和游戏女也在其列,前者叫桂循,后者叫季政。 最后两个,是芮礼和她的。 有芮礼的小人,李琢光不意外,这里显然是葛靖为当初地质研究所里的员工捏的小人,芮礼和葛靖也算是认识。 但她没想到里面还会看到自己。她捏着自己的小人,在手里转了一圈,在看清小人背后的样子时,她瞳孔瞬缩。 ——那小人梳着高高的马尾辫,用一根黑色的发绳扎起来,发绳上的装饰品是两颗黄色的星星。 李琢光确信葛靖绝对不可能见过这根头绳。 而且—— 她额外将记忆中的名单与这些人的名字一一对应。 而且这些人和地质研究所幸存者名单完全重合,不多一个,也不少一个。 问题是,按照芮礼的描述,葛靖也死在地质研究所废弃的那一天,而丁柠把名单给葛靖的时候,也是废弃前一周左右。 地质工作又苦又累,身为领导的葛靖更不可能闲着,一周内不光要工作,还要捏出这二十来个小栩栩如生的黏土人,这是不可能的事。 难道她事先就猜到登梅上司会要地质研究所的人带着疏铁元素去晴山汇报? 可就算知道了,她怎么还能预见到地质研究所会以被血洗的方式废弃呢? 如果能拿到葛靖的日记就好了,虽然她也不一定在两百多岁的时候还天天坚持写,但总能找出点端倪。 李琢光将二十来个黏土小人都收进分子仪,松了手跳下来,身上全被灰尘黏住了,她走到空旷的地方拍灰,但那些灰尘极为潮湿,将她的隔离服都染成灰色的。 她调出终端查看环境湿度,看到芮礼发来一条「已破译可交流」的消息,才突然想起自己从桂循那里离开后就一直没有确认信号。 她赶紧给芮礼回了一条「无危险,在探查」,再打开环境信息,环境湿度是87%,怪不得灰尘都这么黏,这湿度与黄梅天比也不遑多让。 隔离服内置自循环系统,外部湿度影响不了李琢光的呼吸,但如果无法第一时间得到信息也会影响她的判断。 她试着将环境信息同步到头盔上,每次进度条加载到99%后就会显示失败。 “你头盔能同步环境信息吗?”李琢光一边试一边走到陈戊旁边问他。 陈戊从杂物堆里抬起头,他在头盔上擦出一副眼镜好方便往外看:“可以啊,我在外面调好进来的。”说话时,他的眼睛还往下瞥了一眼,似乎是看了一眼环境数据所在的地方。 “还在的。”他说。 “……奇了怪了。”李琢光嘟哝着。 她也记得自己在飞船里穿戴好隔离服的时候就调好头盔上的参数了,幻境为什么要连着这个一起影响了? 季政倒是说过,「要下雨了,下雨的时候不要出城」。 “李队,找到一本儿童绘本。” 陈戊出声,打断了李琢光的思考。 女人凑过去看,陈戊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硬纸本,翻开第一页写着稚嫩的「葛靖」二字,后面的纸张像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那些皱褶波浪摸上去坚硬无比。 “又是纸?”李琢光略有些讶异。 为了保护植物,星际科学家早就研究出比木浆成本更低、更环保的材料,大多数书本都被仿纸本代替,可以无限次重复使用。 纯木浆纸在这个时代变成象牙一样珍惜的东西,就算是葛靖小时候,纸质本也少见得几乎没有。 但从地质研究所开始,李琢光就一直在各个地方看到纸质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翻了两页,儿童绘本是小葛靖拿蜡笔之类的东西涂的,主色调大多是灰色和黑色,最引人注意的是一张彩色房子,在房子周围包围着沙漏般顶天立地的黑雾。 像极了登梅中心城市的现状。 小葛靖的画作中无一不透露着对那黑雾的恐惧,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句「千万不要出去」,或是「只有屋子里是安全的」、「它会吃人」。 在「它会吃人」这句后面,还用红色的蜡笔涂了三个加粗加重的感叹号。 “黑雾是在黑死病爆发后才出现的对吧。”李琢光举着那一页画作研究。 陈戊点头:“是的,银河纪元1034年5月6日,正好在屠十步下台一个月后。” 那时候黑死病爆发了八个月,葛靖死了快十年,轮回转世都快小学毕业了。 她知道地质研究所会被血洗还能用她可能是敌方间谍解释,可小时候就画出与如今如此雷同的画作又要作何解释? 好像所有线索都指向「时间异种」这个不可能的选项。 真的有人能预见未来的景象吗? 李琢光将绘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都是在画外面黑雾的可怕,好几张画都将黑雾画成了张牙舞爪的怪物。 唯一一张和下雨搭边的,是几滴硕大的浅蓝色雨滴,和龟缩在一角瑟瑟发抖的黑雾。 这张画和季政的说法是相悖的。 很好,这下本来李琢光就想去城外的念头更加坚定了。 她收起绘本,看了一眼终端消息,芮礼那边没有回复,她便带着陈戊走回电梯。 “我们出城。” 她按下了地下车库的直达按钮,手从电梯门边缓缓下滑,这一次她没有再阻止电梯门阖上,将那灰尘遍布的破旧办公室隔绝在电梯门外。 陈戊在旁边帮她清理挤进贴片里的灰尘,重新拿了几张贴片出来为她黏上,顺手将她隔离服上的灰尘都用清水洗去了。 二人很快到达地下车库,找到车子,顺利启动。 “突突——突突——” 好似吐出什么东西一样的声音响起,李琢光看了一眼车辆情况,是排气管被灰尘堵塞了。 随着车辆启动,结块的灰尘被排气管吐出的气息排出掉在地上,堆成一座小山,与灰色的地板融为一体。 李琢光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么大的灰尘量,就好像她们过了好几年才来启动这辆车。 是幻境的设计么? 磁悬浮开始运行,与地下铺陈的磁铁互斥,车辆逐渐浮起,在李琢光的调控下缓慢加速,离开了地下停车场。 车辆刚驶出地下停车场的大门,便有响亮的大雨噼里啪啦地遮蔽了从玻璃里远望的视线,刮雨器自动运行,从中央喷出一条细而尖锐的气流,呈扇形扩散开来,雨点瞬间被气流切成水雾。 雨幕密密,冲刷着屋檐危楼,像一些醉醺醺认错房门的醉汉,摩肩擦踵地砸入敞开的破窗户里。地面上的雨水汇聚成鞋底厚的小河。 磁悬浮小车行驶在被骸骨堵在下水道外的雨水里,不与地面接触的车辆无需顾虑湿滑,一面劈开瀑布的盾牌一路往下滑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城市外围的黑雾似乎淡了一些,互相之间的分界线斑驳许多,模糊的缺口越来越大。 李琢光把车开得很快,因为路上没有车,道路无需拐弯,因此车辆也很稳,寥寥几个走过的行人都在往反方向走,见到这辆一往无前的车,便停下来好奇地目送她们远去。 只花了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她们就顺利到达了城市边缘。 城市边缘被一堵厚重的墙围起来,阻止黑雾入侵,也阻止内部的人逃出去。 但大门程序很久无人维护,李琢光站在旁边临时编程,试了几次就试出密钥。 第83章 大门解离,二人从开启的缺口处走出去,距离彻底出城就剩一步。 在这里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有一片消沉的山脉和死去的城市遗骸,黑雾依旧在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黑与深灰两种颜色,大门口的李琢光和陈戊是唯二白点子。 有一束黑雾蠕动着身体接近城市边缘,庞然大物在李琢光面前溜了个弯,一吸一吐地远离,这束黑雾的运动轨迹是绕着一个定点做周期性的转圈,同一轨道上有一束比它更细一些的黑雾。 像是在模拟登梅和双子星的轨迹。 在远方看得再细的黑雾,临到近前也有好几十米宽,它们在地面积蓄的水坑里转圈移动,呼吸像是蝴蝶振翅,雨点打散它们的身形,似乎让它们与其它同族融为一体。 李琢光低下头,看着泥泞的鞋子和灰白的地板,雨滴溅起的水花落在她的鞋面上,因为疏水材质往下滑去,落寞地融回水坑。 她先是从分子仪里取出一个报废的机器人往外一扔,它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停在黑雾的脚边。 “——” 像是龙鸣,或是凤吟,一些难以言喻的混沌声波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圈一圈地如同回声。 李琢光先感受到声波本身,才后知后觉地听到声波代表的信息,好几声重叠在一起,是一种悠远而枯锈的史诗感,汹涌的,沉寂的,四面八方的。 「你要的答案在里面。」 黑雾有意识地绕过机器人,留出一段安全距离。 她醒了醒神,往城外迈出了一步。 陈戊紧随其后。 没什么不一样的。李琢光关注着头盔上的环境数据,湿度没有下降,也没有别的异常。 于是她又走了一步。 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她,她耳边又响起—— 「你要的答案在里面。」 贴着她擦肩而过的黑雾包裹住她的肩膀,很快略过,陈戊缩着脖子,紧张地拉着她要躲,但李琢光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被黑雾抚过的肩膀。 “痛吗?”陈戊拉不动李琢光,只好口头询问。 李琢光摇摇头:“不痛,没感觉。” 何止没感觉,刚才黑雾掠过去时,她有一瞬间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肩膀了,不过也只是刹那,黑雾离开过后,感觉又回来了。 她迈开腿,绕过黑雾往更深处走。 钢筋铁骨如巨人的骨架般凌乱地侧躺着,有些深深扎入地下,如深冬枯萎的树木,还可以顺着斜坡爬上去。 李琢光没有这么做,她与陈戊二人一直深入,不断地往里走。 黑雾起初还会试探性地勾一勾李琢光或是陈戊的肩膀,后来不知确认了什么,都有意识地绕开她俩,不再触碰她们。 李琢光走了很久,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为什么要一直往里走,走到最后双腿只剩下麻木的本能,脑海中不断地重复着一个声音—— 「你要的答案在里面。」 山脉是无法抵达的目的地,李琢光一直在城市的尸体里前进。 「你要的答案在里面。」 「你要的答案在里面。」 她走得意识模糊,视野开始变得迷幻扭曲,脚步开始变得踉跄,陈戊伸出手想扶住她,她的身体却从对方的手臂中滑落。 在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刻,她看到一双发光的眼睛。 第061章 暗杀她(六) “今天是■■■■年■年■日, 93001床今日心跳正常,血压正常,大脑皮层活动正常, 暂无苏醒迹象, 继续观察。” “5型葡萄糖快没了, 找袋新的继续吊着。” “好的主任。” “对了, 昨天晚上是不是93001床出现身体排异反应?” “是的主任, 但是五分钟后排异反应就停止了, 匹配度上升到百分之九十六。” “继续观察。” “好的。” 像是从几百米远的地方飘来一段对话, 李琢光的双眼挣开一条缝,隐约看到自己床边站着两个白衣服的人,头顶的灯刺得她眼睛发疼。 她能感受到自己手背肿胀,有一注冰冷的液体打入她的血管里,在右手手心里转圈。 手指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原本要离开的两个白衣人敏锐地捕捉到李琢光这一点动静,连忙扭身回来, 凑到她脸前, 自己的一只手被捧了起来。 “听得到声音吗?听得到就按一下食指。” 李琢光用力按了一下食指。 刚醒来的手臂几乎没有任何知觉,李琢光自己也不清楚有没有按下去。 她的耳朵里听到啜泣声,鼻子里闻到浅淡但刺鼻的药水味,脑海里涌出一场莫名的高处坠落,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被白色的药片堵住,但她的理智却知道这些都是她的幻想。 “同志,你的名字是李琢光吗?是的话就按一下食指,不是的话按两下。” 李琢光按了一下食指。 知觉开始复苏, 她知道自己不只是按了食指, 而是整张手都按了下去。 “你还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吗?记得按一下,不记得按两下。” 尸体、巨人、黑色的雾…… 记忆被拆解成一块块碎裂的意象, 扎在她的身体里,带来长久的、堆叠的钝痛。 她的手指稍稍用力,但不是往下按,许久没有修剪过的指甲剐蹭过医生的掌心,她没有按下手指。 “……好的,我知道了。”医生将她的手放回身侧,还往她的手心里塞了一个小小的报警器,“一会儿给您安排的护工就会来,如果您有需要,直接按下这个按钮,就会有护士过来的。” 李琢光的喉咙口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眼前模糊的剪影退去,天花板上的大灯亮度被调低到李琢光适应的程度。 她本能地开始在心里默数着秒数。 大约五十六秒后,她听到病房的门被打开,有一个人走了进来,带来一股生涩的宇宙的味道。 李琢光将这个比喻在心里转上一圈,虽然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个味道是宇宙的味道,但她还是觉得挺贴切的。 她缓慢地眨眼,意图让自己的视野变得清晰一些。 那个人走近,熟练地从柜子里拿出毛巾和脸盆,在卫生间里倒好水,放在她床边,搅干毛巾,柔软的触感敷上李琢光的脸颊。 那人沉默地为李琢光擦洗身体。 李琢光在努力集中精神恢复自己身体的状态,进度很慢,但好歹在逐步好起来。 那人替李琢光擦完她露在外面的皮肤,毛巾用温水泡过,碰在李琢光的肌肤上也不会让她觉得难受,随后将毛巾再次洗干净,晾到窗边。 做完这一切,那人就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垂下头。 李琢光继续在心里默数秒数。 一百六十三,一百六十四。 那人伸长腿,两腿交叠,微微晃动。 一百九十九,两百。 李琢光的视野趋近于近视两百度而没有戴眼镜的清晰度,她有力气扭头,看到坐在床边的护工是个年轻女性。 见她动了,护工便问:“怎么了?” 护工只是嘴巴动动,身体完全没有凑上来要帮忙的意思。 李琢光的喉咙烧得慌,张着干裂的嘴唇,说不出话。 “要喝水吗?要喝的话眨眨眼。”还好护工还有些专业常识,看到李琢光的样子,猜得出她想要什么。 李琢光吃力地眨了两下眼。 护工站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把病床的上半部分抬起来,让李琢光的姿势从躺变成半坐。 “这个高度可以吗?” 至少护工在她的专业领域无可指摘,该问的都会问,该做的都会做。 但病患没力气应答,头颅无力地后仰,就当自己是默认了。 护工拿着一块纱布,沾了温水点在李琢光的嘴唇上,然后塞进她的嘴里,让她自己用力抿。 “干净的,放心。” 李琢光抿动嘴唇,温度刚好的液体滋润了她干涸的口腔,她像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终于看到绿洲的旅人,贪滥无厌地吮吸着纱布上的水。 护工为她补充了两次,杯子里的水位才降下去十毫升,护工就将东西拿远,不再给李琢光喝了。 护工将水杯放到桌子上,坐了回去,病房里又重新回到寂静。 李琢光脖子用力,借着惯性让自己的头扭到另一边。 这间病房很奇怪,没有护理机器人,也没有24小时每分钟更新、监护病人的虚拟屏幕,手里的按钮是稍稍有些难以按下的复古款式,前方墙壁上挂着的钟居然还是机械表。 ——应该说,这一间病房都显得非常复古。 对了,自己是为什么昏迷的来着…… 想到这个问题,李琢光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刚醒来时的幻觉,从高楼顶层极速坠落,在巨人的尸体之间一直一直走到脱力摔倒,像一个阴暗的跟踪变态狂匍匐在角落里,被直冲而来的暴动怪物一刀割下脑袋。 第84章 是哪一段记忆呢?但哪一段记忆看上去都是幻觉。 怪物?怪物? 李琢光的认知里那怪物应该有个名字。 或许也没有吧。 她迷茫地转动眼珠,完全没有落点地在房间里巡视。 她在心里默数着秒数。 三百六十一,三百六十二。 她的身体在恢复到能够短暂抬起一只脚的程度后就再也好不起来,就像是在梦中想用力却用不上力那样,肌肉失重了。 当她数到四百整的时候,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了。 有一个年轻女孩手里拎着果篮走了进来,她手腕上戴着探望手环,护工见有探望的人来了,便自觉地出了病房,还带上门。 女孩扎着马尾辫,她的头发是又黑又粗的自来卷,没有刻意收拢,在她脑袋后面膨胀成一个蘑菇云。 女孩看到李琢光的模样一愣,怔怔地挪了两步:“天呐……姐姐,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姐姐? 李琢光不记得自己有妹妹。 她现在的样子想也知道有多糟糕,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你还记得我吗?” 也许是李琢光的目光太陌生,那女孩放下果篮坐到床边,目露担忧。 李琢光扭着脖子,头靠在抬起的床背上,努力摇头。 “天呐。”那女孩又低低感叹了一句,伸出手扶正李琢光的脑袋,让她能看着自己。 女孩嘴唇颤抖,眉头微蹙,似乎要哭出来了:“那你是不是也不记得昏迷前发生了什么?如果不记得了就眨眨眼,记得就张嘴。” 李琢光眨眨眼。 “那我简单和你说一下,好吗?好就眨眼,不好就张嘴。” 李琢光又眨眨眼。 得到了李琢光肯定的答案,女孩松了口气:“那我慢慢说,你如果感到不舒服就张嘴。”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块黑色的砖块,李琢光不认得,但她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好落后的科技」。 “我叫■■■,你叫李琢光,你在一个月以前昏迷,在你昏迷以前,你是我的舍友。” ■■■? 这是什么东西? 女孩在说起自己的名字时,她的口型被一团彩色的信号条遮蔽,声音也像信号不好一样变成一阵杂音。 自己这是在真实世界吗? “入学以来,你一直在帮助我,我特别感谢你,在一个月前,我拿到了奖学金,就想着请你吃一顿饭…… “我订了一家餐厅,大厦里十几楼的那种私房菜,我先到那儿点菜,等了你很久,给你打电话也不接,结果一转头,就看到你从窗外掉了下去。” 李琢光眯起眼睛,呼吸起伏打在被褥上,她自己的胸膛比周围的温度都要炙热。 从十几楼掉下去,她居然还能这样全须全尾? 她抬起左手,用指腹去够手腕,够到一半忽然觉得奇怪,因为自己的手腕上空无一物。 “我后来回家才知道,原来你还住在我家隔壁,是我的邻居,说起来,你还不知道小区那边有个变态跟踪狂被抓了吧?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女孩完全没有再提起十几楼掉下去的自己为什么没变成一滩烂泥,她好像对这件事也完全没有感到奇怪。 李琢光想问,可她说不了话,她感到无法抵御的困倦,手背上的针眼有点痛,可能是吊瓶的速度太快。 四百六十六,四百六十七。 「你想要的答案在里面。」 在她彻底要睡着的前一秒,耳朵里忽然听到一句熟悉的低语,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左手下意识地回抽了一下。 女孩的话语戛然而止,她惊讶的视线与李琢光在空中相撞:“你有力气了吗?” 女孩的表情似乎是纯粹的惊讶,李琢光却无端感受到一阵寒意,她在女孩瞪大的双眼里看到对方在一点点缩小的瞳孔,在对方扬起的眉毛里看到几条似是往相反方向不听话的眉毛。 女孩的样子给李琢光一种她在模仿惊讶的感觉。 模仿惊讶?为什么要模仿?难道不是她自己说的话更让人觉得有点问题么? 李琢光的思绪停顿了一秒,洪流冲碎堵路的巨石,以前所未有的顺畅开始思考。 李琢光张了张嘴,她发现自己可以说出话了:“呃……” 她没有说很多,而是像之前那样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女孩的表情缓缓恢复正常,她背脊松弛下来,继续说:“你一直在帮助我,我特别感谢你,对了,我刚刚说到哪儿来着? “哦,对,小区里有个变态跟踪狂被抓了,你知道吗?这里是监狱,我们都是未来的死刑犯,惩罚我们的方法就是抽干我们的氧气。”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仿佛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劲。 李琢光维持着平静的呼吸和倾听姿态,视线移开,埋在被子里的脚腕偷偷活动、弯曲,确认自己的腿部肌肉没有萎缩得太严重,她感觉自己恢复了大半活力。 如果逃跑……应该可以成功。 “氧气要怎么抽干,你知道吗?首先要把海洋和阳光放在一起炒菜,可以拿泡泡当调料,西蓝花也可以,然后放入一碗可有可无的炒酸奶……” 五百六十六,五百六十七。 李琢光抬眼看了看葡萄糖输液袋,刚换上的新袋子,还剩一大半。 如果直接把手背上的针头拔掉,应该会流很多血,但是没关系,右手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触感,痛也不会痛到哪里去。 “我一点都不接受这杯水,这杯水想杀死我,你明白这种感受吗?感受,嘿,这个词真酷。” 一切就绪了。 她慢慢弓起膝盖,被子支起一座小山,她歪着头,轻声对滔滔不绝的女孩说:“水。” “你想喝水?可水想杀死我。”女孩面无表情地盯着李琢光看,她的表情不算生气,也不像厌恶,倒像她的表情库里没有能应对当下情况的选择。 李琢光在护工喂下两口水以后,喉咙已经不再像刚醒来时那样疼痛,她能缓慢地说一些话:“那我,替你,喝完。水,就不,杀你。” 女孩又是扬眉瞪眼,采纳了李琢光的意见,起身去倒水。 李琢光猜测她这一次的表情是想表达「恍然大悟」。 六百。 不再浪费时间,李琢光一把拔掉右手背上的针头,顿时血流如注,她毫不在意地掀起被子,鞋子也来不及穿,直接光着脚往外跑。 “李琢光!”女孩在身后大叫。 除了温度差的刺痛以外,李琢光的腿已经恢复到她的巅峰期。 她撞开门拔足狂奔,只差几寸险些被女孩抓住衣服。 第062章 暗杀她(七) 没有人拦住像疯了一样的李琢光, 眼睁睁看着她手背的血流了一路,脚跟踩到血泊,留下半个血脚印。 这走廊长得好像永远都跑不完, 李琢光身体里的能量也好像永远都用不完, 她气息平稳, 一点都不喘。 她迈着大步, 大约五百米后, 她闭上了眼睛。 脚步还在动, 双腿跑动的频率没有减缓。 她在心里默数着秒数。 七百五十五, 七百五十六。 道路通畅,没有阻碍。 当人闭上眼睛的时候,走路不一定是直线,可能会是一个圆,因为人的双腿肌肉不是完全对称,每一步走出去总有细微的差别。 李琢光的双腿肯定也不会是完美对称, 但她闭上眼后一直没有减缓的速度也并没有让她撞到什么东西。 八百零一, 八百零二。 到了。 心里有个声音这么告诉她,她猛然睁开眼,眼前的景象从洁白的实验室和病房变成了一间狭窄的三角阁楼。 往后退了一步,背就抵上了关紧的房门。 阁楼里铺陈的地板是木质地板,天花板也是木质,背后的门也是木质,整个阁楼都透露出一股老旧复古风。 地上铺了一张气垫床,薄毯子团成一团塞在床垫底下, 旁边散落着一些木浆纸张和中性笔。 李琢光看了几秒, 忽然转身打开门边矮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钥匙, 随后她坚定地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个藤编的小盒子。 钥匙可以打开小盒子上的锁,里面是一块金色的徽章。 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 她把徽章收回口袋里,锁好盒子放回原位,关上书柜,回头把薄毯子捡起来叠整齐放到枕头边上,打开窗帘,擦去窗台上的灰,给床边的盆栽浇水,抹去叶子上沾到的水珠。 八百八十八,八百八十九。 李琢光一套动作做得无比娴熟,就好像她已经如此做过无数次。做完这一切,她缩起肚子,屏住呼吸,扭身躲进衣柜旁边的缝隙里。 八百九十九,九百。 门开了,一个沉重而滞黏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外面还有人噔噔爬楼梯的声音,刺耳的声音说着你整天一副死人脸给谁看,被关上的房门阻隔在外。 第85章 那人放下了塑料袋,木板门又被砰砰砸向,李琢光甚至听到了一些木头被拍碎的咔咔声。 门又被无可奈何地打开了,男人那黄梅天一般潮湿而生锈的嗓音和芹菜的清香涌了进来:“是你妈不要你的,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哪里欠你了?你整天屁事不干,自己的被子也不——” 他的话戛然而止,大约是看到李琢光叠好的薄毯子。 男人梗着脖子不肯低头,在阁楼里转了两圈,似乎是想找点别的茬。 但是窗帘拉开了,灰擦干净了,盆栽的泥土还是湿润的。 男人呼吸很重,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不是说怕水?这不是能浇花?矫情个大爷的,浪费我的钱去看心理医生。” 说罢,他噔噔噔地踩着摇摇欲断的木楼梯,带走那股热腾腾家常菜的香气下楼了。 阁楼里的人关上了门。 轻轻的脚步走到床垫边,塑胶被挤压的咯吱声响起,紧随其后的是一句轻到几乎听不到的「谢谢你」。 是个女孩,很年轻的女孩。 声音很耳熟,好像就是刚才那个说话颠三倒四的女孩。 “你可以出来,没事的。”她说。 她的年纪应该比十几分钟前李琢光看到的女孩要年轻很多,声音里透着稚嫩,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 李琢光没有动,她的身体告诉她自己不可以出去。 一千一百一十,一千一百一十一。 “好吧。” 那女孩没有再坚持,而是从床垫上站起来,拉开背包的拉链,唰唰两声纸响,她取出了两本书,拔开笔盖,响起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一千两百,一千两百零一。 “我知道你还在这里,你不出来也没关系,我只想对你说谢谢。” 她此时的语言逻辑还很正常,可能是还没有说太多话,除了声音极度疲惫以外,和平常人没什么区别。 一千三百二十二,一千三百二十三。 快结束了,李琢光心说。 终于结束了。 结束了吗? 她的身体松弛下来,周围的环境都像没有粘性而脱落的贴图一样揭下,原本立体的事物在换了一个角度后便成了平面的图画。 李琢光推开倒在自己身上的一片代表墙壁的纸张,回头看到女孩的平面贴画仍然立在原地。 她走上前,女孩伸出的手臂是一段弯着的纸张,中性笔是插在手指间破洞里的另一张纸片。 女孩面前的纸张上还是一句「谢谢你,我叫羊曜」。 羊曜这个名字很耳熟——是耳熟,不是眼熟,她肯定在哪听过。 在哪听过…… 李琢光绕到女孩身前,女孩消瘦的手臂上遍布结痂的刀疤,她的脸也很瘦,几乎没有几两肉,皮囊完全贴着骨骼生长。 房间里有一块纸板晃了晃倒下去,是一个瓷质的痰盂,溅起一阵灰尘,同时传来的还有呕吐物一般酸臭的气味。 啪嗒一声,窗边代表盆栽的纸板倒了下去,落地的一瞬间碎裂成湿润的泥土块。 她还是在心里默数秒数。 一千五百六十,一千五百六十一。 李琢光上前捧起一抷泥土,沙子一样细小的泥土在她手里化作一滩血水,顺着她的指缝往下滴落,被地面反弹回来贴在李琢光的裤腿上,又变成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小人,抓着李琢光的裤管就往上爬。 爬到膝盖处停下,俯身拥抱布料,变成一块深红色的痂痕。 最后一面墙壁也倒下,天花板没有支撑点,一大块泡沫塑料板往下掉,在空中分裂散成无数拇指大小的蟑螂,落在李琢光的头发上、肩膀上,顺着她的衣领往里面爬。 “——” 李琢光想骂一句脏话,但不敢张嘴,怕蟑螂爬进她的嘴巴里。 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虫子,抬着腿要从蟑螂堆里跳出去,但是密密麻麻的蟑螂比她的动作更快,几乎瞬间就覆盖了所有能去到的地面。 有一只虫子停留在李琢光的手背上,似乎在啃咬她发肿的针眼,被她一把拍了下去。 它们在李琢光的脚下身体开花般被挤压爆炸,迸溅出汁水,爬到那女孩的纸板上,又变成一个个发霉的绿点子。 纸板腐烂融化,瘫软到地面上,如同往地上泼了一碗热油,溅到那些虫子身上霎时发出滋滋的响声。 李琢光卷起裤管,捏住最后一个爬在她身体上的蟑螂扔进那锅热油里,虫子被煮熟,散发出蛋白质的味道。 地面上挣扎着细腿的虫子在白色的热浪下变成一滩滩黑色的水泥,融合在一起开始缓慢流动,流过李琢光的脚踝,是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李琢光不得不跟着这力道往前走。 四周墙壁都倒下后,景象就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天空蓝得透彻又虚假,像是一张饱和度调得太高的贴画。 自李琢光身前有一条白色的道路,通往不远处的一扇拱形大门。 李琢光就着水泥的力道往前走,忽觉头皮有点痒,挠了挠头,又抓出一只蟑螂。 她把虫子扔进水泥里,看着那只小虫子舒展触角想要逃离,却又无可奈何地沉入水泥。 她僵硬地抬起腿,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地上的水泥像是为了迎合她的脚步,一浪高过一浪地起伏。 一千…… 一千多少来着了。 无端的恐慌瞬间包围了李琢光的心脏,一把揪住她的气管让她透不过气来。 但脚下的动势不会因此停止,而是愈发强势地将李琢光往目的地送,不时发出一些硬壳虫与玻璃相撞时的哒哒声,听在李琢光的耳朵里像是扭曲的孩童笑声。 终于将她送到拱门前,那拱门是梦幻的古希腊风,拱门正中间吊着一块浅米黄的牌子,写着巨大的「天堂」字样。 门前有一个小讲台,上面放着一本纸质本和一支中性笔。 水泥往后退去,隐入地底消失不见。 李琢光的脚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病号服也维持着她刚出来时那样宽大而单薄,手背上的针眼肿得很高,又红又痛。 她走到讲台前面,看到那本纸质本上写着几行字—— 「天堂会向每一个女孩慷慨敞开大门。 「好孩子得到应有的奖励,哪怕是坏孩子,也可以在这里大展拳脚后再得到应有惩罚。希望每一个你都在这里找到心仪的童年幻想伙伴。 「如果你想让那个女孩进入天堂,请问最合适的时间节点是?」 李琢光的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这事不是死后再考虑的么,人家又没有死,这么早开始筹备是否有些过于未雨绸缪了? 而且私自替人家决定死后的行程也怪不礼貌的。 她拿起笔,想写「死后」,将要落笔时又停住了。 她想到自己从醒来开始就莫名其妙一直在默数的秒数,将那一句话又阅读了一遍。 打光灯似的阳光撒在本子上,有一刹那似乎照得文字扭曲。 如果自己有那么深刻的肌肉记忆,就代表这不是第一次了,而且绝不止一两次的重复。 她暂时想不起任何关于现在能用上的专业知识,只隐约知道这里应该是出现时间循环也不奇怪的地方。 那么她必然试过「死后」这个答案。 可以肯定,既然她还没有回答出正确的答案,那么在房间里的一千一百一十、一千三百二十二这两个关键节点就不是正确答案。 再放长远点,病房里的女孩年纪比房间里的那会儿大,从生理层面上来说更接近死亡。 那么她必然也试过「四百」、「六百」这两个病房关键节点。 她双手撑着桌子直起身,场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地蜡化,青草和天空的像素颗粒开始互相排斥。 这个世界正在解离,她的时间不多了。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轮回,只能把这次当成最后一条命来答。 如果这些答案都不是正确的,问题出在哪里呢? 还有哪里能有答案? 她摸出从女孩房间里取走的那个金色徽章,这块徽章很眼熟,只可惜她现在一点之前的记忆都没有,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先把前一个问题解答了。 蜡笔的图案开始往李琢光这里蔓延,不消片刻就铺陈遍野,于是眼前的一切又变成了二维的一张纸。 徽章没有用,还有什么别的? 女孩那些颠三倒四的话语……李琢光在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她不太能全部记住,因为实在太没有逻辑了。 像是有个小孩拿着笔在纸上作画,颜色已经逼近李琢光的脚边,她只好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的脚背上,局促地蜷缩着脚趾。 蜡化并没有因为碰到她的身体而停止,而是顺着她的脚踝一路往上,准备将她整个人二维化。 「你要的答案在里面。」 她会想要什么答案? 第86章 她将重心落在上半身,重量尽数压在小讲台上,二维化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了她上半身的重量。 李琢光扭过头,看向拱门下的那块木牌子。 天堂……为所有女孩敞开大门的天堂…… 至少在李琢光残留的本能里,对这个概念并不熟悉。 如果从女孩那方思考的答案已经穷尽,那么换一个思路,从「天堂」的角度思考。 一个不管女孩好坏,都愿意敞开大门的地方,会觉得最合适进入的时间节点是什么? 蜡化吞噬了她的左手和肩膀,覆盖了她半张脸,吃掉了她的嘴巴和鼻子,她无法呼吸了。 她僵硬地把头转回来,用肩膀带动手臂,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下—— 「她希望的任何时候。」 最后一笔落下,蜡化恰好蔓延过她整个右手。 啪嗒一声,中性笔从平面的手中落下,与本子一起落到地面上,压下一片纸质皱褶。 纸片女人摇摇晃晃地倒下,与孩童蜡笔画的世界彻底融为一体。 「你要的答案在这里。」 * “都一天了,李队还是没醒吗?” “没有,你安心,她生命体征平稳,不会出事的。” “主要是李队刚出来的时候那样子太吓人了,我从来没见过一个人手是纸片。” “……” 李琢光恢复呼吸的时候,耳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想起自己在幻境中光怪陆离的一切,最后所有丝线汇聚在一起,织成一个名字—— 羊曜。 她的眼皮掀开一条缝,瞳孔在眼睛里漫无目的地乱转,身边的女人立刻发现她清醒过来。 “芮礼——芮礼!李队醒了!” 很快有另一个人模糊的影子走进李琢光的视野里,有轻有重地捏着她的胳膊,那人的手很凉,像一块刚从冷冻柜里拿出来的冰块。 李琢光眼睛没力气,眨了两下眼,又疲惫地闭了回去。 羊曜。 她想起自己在哪听过这个名字了。 开会那天,在会议结束后,她追上霍听潮询问了那个异军突起的初三妹妹叫什么名字,霍听潮告诉她,叫羊曜。 羊曜现在是保卫厅的防爆三队队长,当时旁边柜子上放着一个吃到一半的三明治,牛璟拿着进办公室问谁吃剩下的,别放外面引蟑螂,里面有个声音回答,羊曜吃的。 当时李琢光听成「羊要吃的」,还在心里想了一句保卫厅居然养羊? 怪不得那阁楼天花板掉下来的时候会变成蟑螂。 可恶的潜意识。 ……等等,但那不是幻境么?自己又不是幻境异种,怎么会因为自己的潜意识影响当时的场景? 她胸口起伏,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皱着眉睁眼,看向正在往她手臂上佩戴葡萄糖电线贴片的观千剑。 “轻点,我会痛的。”她回缩了一下手臂,声音粗哑。 “不用力戴不上去啊!”观千剑并不擅长这种精细活,总是不由自主地用力,把李琢光的手臂都捏青了。 芮礼抬眸看了满头大汗的观千剑一眼:“去叫陈戊来贴,平时这种事不都是他做的么。” 观千剑手上一顿,还是继续尝试给李琢光寻找血管为她贴片。 “我来吧,剑姐。”旁边伸来一只纤细白皙的手,却被观千剑一掌拍开。 “滚,我现在看到你就火大。” 陈戊尴尬地收回手,搓了搓苍白的嘴唇,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躺在床上的李琢光看看陈戊,再看看观千剑,问道:“怎么了?” 芮礼拿着小手电掰开李琢光的眼皮查看她的瞳孔,忽略对方的一声「我要瞎啦」,调出李琢光的芯片身体状况记录,一边回答道: “把你俩救出来的时候陈戊没缺胳膊断腿,就受了点内伤,吐了半天的内脏碎片。观千剑觉得他没在幻境里好好替你挡枪,所以生气了。” 她对着角落里的桶努了努嘴:“吐了大半桶,观千剑拦着我们不许处理掉,要让你看看。” 李琢光:“……这么恶心的东西留给我看干什么?” “因为我要你看看,别人都没办法保护你,我要你和我保证,下次进幻境找你的人必须是我!”观千剑凑近李琢光的脸,恶狠狠地说。 还没醒个透彻就要断案,李琢光无奈地看了观千剑许久,才说:“确实,这个幻境更适合你。” 听李琢光这么说,观千剑脸上不住地漫出笑意,得意而挑衅地对着芮礼说:“你听听看,李队都这么说,小芮,下次要怎么做心里有数了没?” 芮礼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没有急着应答,就她对李琢光的了解看来,对方后面肯定憋着大招。 果然,李琢光下一句便说:“你知道吗,这个幻境里有一屋子的烤蟑螂,都是优质蛋白质,专属于你的饕餮盛宴。” 观千剑:“……” 芮礼:“哈哈。” 观千剑瞪了李琢光一眼,手上倏然用力,李琢光躺着也逃不走,只得连连讨饶:“轻点儿,我错了姐,我错了。” “我不管你了!”一条贴片贴了三四次都没贴准血管,观千剑气上心头,直接撂下不管,“那个谁,你过来搞。” 陈戊连忙走过来帮李琢光贴片,他做后勤做得熟练,没半分钟就找到清晰的血管,贴好贴片。 芮礼收起虚拟屏幕:“身体检查过了没异常,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们复盘?” 李琢光转过头,与芮礼视线交汇,愣住半晌,说:“你长得好眼熟。” 芮礼瞥她一眼,目露嫌弃:“我警告你别给我搞这种恶心的东西啊。” “不是,你……”李琢光在喉咙口组织了片刻语言,“你和幻境里照顾我的护工长得一样。” 芮礼忍住一个白眼:“……意思是现在不和我们复盘对吧?那你先休息,准备好了叫我们。” 她对着观千剑和陈戊招招手,带着人出去:“昙起云留在房间里照顾琢光,我们先出去。” 三人离开了房间,昙起云拖着一张椅子过来,坐在李琢光旁边,手里拿着一只煮熟的鸡蛋和一只牛油果:“姐,你想吃哪个?我剥给你吃。” 李琢光挑不出来:“能不能弄点有味道的?鸡蛋噎得慌,我不喜欢吃牛油果。” 昙起云嘿嘿一笑:“芮副队指明只能给你吃这两个。” 好啊,那个女人还记着自己削苹果不给她吃的仇呢。 “那就鸡蛋吧。” “好嘞。” 李琢光让昙起云把治疗舱的内置床调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调出一张私密虚拟屏幕。 人体内的晴山芯片更新迭代后,最贵的那款多了一个私密虚拟屏幕的功能,只有芯片拥有者本人或其意图分享的人才能看得到。 相当于人的眼球上贴了一层偏光膜,只有透过这个专属偏光膜,才能看到屏幕上的内容。 李琢光将幻境中的一切快速记录下来,发进霍听潮拉的群聊里。 现在这个时间是标准时间半夜两点,李琢光没期望能很快看到回复,却没想到发出去没几分钟,文件旁边的已读数量就迅速上升,和全群成员只差两个。 「给霍听潮做牛马是我自愿的:嚯,登梅现在几点啊,怎么这么晚还在工作?」 如果算上距离延迟,这条消息估计是秒回的。 「天天开心:别乱发消息把小李的文件压下去了。」 「给霍听潮做牛马是我自愿的:不会的,你放心,终端没有这么不智能,你喊它一声它能把文件都给你找出来。」 「h:@你的光来了,已阅,我看看。」 「英雌本色:都没睡呢,@天天开心,不都跟我说你睡了吗,怎么还回消息?」 「天天开心:睡着了,看不懂。」 天女在上,这么爱加班,真都是霍听潮亲生的直属。 她看了一会儿群里对她发出来那份文件的讨论,大多都在关注羊曜这个人。 李琢光有所保留,她并没有把最后那个「天堂」写进文件。 她的本能告诉她,这件事不可以和任何人说。 尽管她现在对这个天堂没有任何头绪。 如果按照那本册子上的话来看,「天堂」可以和自己在二十部里的记忆、霍听潮的记忆、葛靖的日记对上号。 这是一个……专门给小女孩提供「幻想伙伴」的地方吗?但是李琢光确信自己以前想出那个人外怪物时,从来没去过什么「天堂」。 不光是她,霍听潮的回忆与葛靖的记录里也没有提及过。 所以想要查证这个「天堂」到底是什么,首先要找到创造幻境的异种。 李琢光就着昙起云的手吃下白煮蛋,在终端上把几个队友都叫了进来。 芮礼好似早料到她很快就会进入工作状态,没有走远,收到消息后的下一秒就打开了房门。 第87章 二人的视线相撞一息,李琢光主动说:“都好了,开始吧。” 不必说得很明白,芮礼也不必以为自己背着她在做什么。 “那我先说。”芮礼斜靠在治疗舱的底部,两张虚拟屏幕蹦到李琢光面前,“首先,我们把幻境异种抓住了。” 李琢光神色平静地看着任务执行记录里的观千剑,女人像座大山似地跳进狭窄废弃的路边小店,一手下压,周围一切顿时金属化。 柜台后有一个女人大张着嘴喘气起身,她是正常人类样子,捂着脖子,喉咙里发出呼吸困难的哮喘音,扒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台面,双眼因缺氧而凸出。 观千剑再一挥手,金属化停止,伸手捏住刚呼吸上就想逃跑的女人肩膀,女人并不是等级很高的异种,在绝对力量的钳制下动弹不得。 她轻轻一用力就直接将人从柜台里拎了出来,但那女人身体刚离开柜台里侧空间,便眨眼间变成一把连带着根系与大块红色土壤的枯萎的绿植。 观千剑皱眉,犹豫了一会儿后,把手里的绿植又放回柜台里侧。 但她期望绿植变回人类的景象没有发生,于是她又重复了两遍拿出来放回去的动作,还是没有变化。 昙起云操纵的两只傀儡从空空如也的货架后走上来,身上的话筒传来男人的声音:“后面没有人。” 任务执行记录到此为止。 李琢光不动声色:“有一个问题,如果幻境异种的等级比观千剑低,你把陈戊塞进去再救出来的时候,他为什么会受内伤?” 似是知道李琢光会问这个问题,芮礼抬起自己另一只手,这时李琢光才发现她手中拿着一条扭曲挣扎的章鱼触手。 只是一条深灰色的触手,没有身体,触手吸盘上长着一只只圆溜溜的眼睛。 触手、吸盘上的眼睛—— “柳一?” “嗯。”芮礼点头,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她手里的触手感受到李琢光的气息,拼命往李琢光的方向伸着触手尖尖。 那触手太滑了,芮礼一时不察,让它从手中滑走。 触手在被子上滚了两圈,似乎知道自己的身体会留下湿滑的液体,他用触手尖勾住治疗舱的舱室,让自己爬到边上,没有碰到李琢光的被子,像只虫子一样蠕动向李琢光。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芮礼盯着那触手吃力地接近李琢光,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对方的头发,也不敢真的盘上去,启唇道: “他去了另一个坐标,回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的。”。 李琢光敏锐地从芮礼的话中读出言外之意:“另一个坐标也有幻境?” “是。”芮礼再次给出肯定答案,“而且是同一个幻境异种。” “这不可能。”李琢光想也没想,“不可能有幻境异种可以同时构建两个幻境。” 芮礼顺从地点点头,并没有与李琢光争论这一点:“那么就是另一个同时死亡的幻境异种。” 李琢光不依不饶地追问:“为什么?既然是你用第三方手段把我和陈戊从幻境里救出来,你怎么知道那个异种死了以后,我这里的幻境也坍塌了?” 芮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李琢光,她的眼睛像阴天下的深海,低饱和度的琥珀色本该是温柔而璀璨的,映在她的眼睛里却成了一抹即将失去色彩的黄昏。 “因为这里不会有第二个幻境异种。”她调换了重心,让自己站直,“我和你说你会相信吗?你不会。” 芮礼这莫名其妙的烦躁和让李琢光一愣,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她摸了摸鼻子,想要缓和气氛:“好了好了,我们说下一个。” 李琢光的求知欲从未如此浓郁过,她真的太想知道芮礼到底在二十部的仓库里看到了什么。 她对那未知的秘密总有一种恐慌,害怕那是会将她与芮礼分离的一刀。 “我问点别的。”李琢光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身边的触手,软糯又回弹力足,很能缓解她现在的焦虑情绪,“我是什么时候进的幻境?” 芮礼缓慢地呼吸了两下,平复心情答道:“在你和葛韶英会面离开后,进入直达梯的时候。” 李琢光:“那葛韶英还活着吗?” 芮礼静了静,垂眸:“死了,三十九年前死的。” 第063章 暗杀她(八) “那我进入幻境的节点怎么会是从那里出来以后呢?”李琢光想不通, 看到芮礼竟然真的拿那个节点当答案更是想不通了。 芮礼依旧垂着眼眸,看着身前的虚拟屏幕:“我判断你进入幻境的方式只有你是否在信息监控中突然消失。 “关于死而复活的葛韶英——在我这边看到的录像里,那个办公室里是没有人的。” 她深呼吸了一下, 才终于抬起头看向李琢光:“在我们的视野里, 是你在自言自语, 但你没有扮演葛韶英, 只是自己在说。 “并且有关你自言自语的部分, 我申请了登梅总指挥的信息查看权, 也就是你自己说的开的权限, 发现你说的那些和现实情况都对得上号。所以我猜测,那是你看到的异象。” 李琢光拧眉,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捏得那只触手咕叽咕叽响。 “关于变异后样貌,和她们的共同点么?” “是,我已经把计划都排好了, 等复盘结束后给你过目。” 芮礼的效率李琢光一向是放心的, 但还有两个关键的问题。 “在我的视角里,异象应该是别的东西,而不是葛韶英,你这里有收到我给你发的任何消息吗?” 芮礼摇头,给李琢光展示她俩的聊天框,记录还留在上一次询问今晚回不回宿舍。 她的侦查眼镜为了防止自己死亡从而让线索永久封存,在录完像后是会自动发送给芮礼的。 既然芮礼没有收到—— 她打开侦查眼镜的录像历史,果然没有东西。 那她当时拿眼镜干了什么? “我和葛韶英有来有回就不说了, 你和观千剑, 包括昙起云和陈戊都是有反应的。” 尤其是葛韶英在拿出葛靖的日记,说李琢光是葛靖幼时玩伴的时候, 她非常清晰地听到了芮礼、观千剑和昙起云的惊讶反问。 还有说起葛韶英搜不到李琢光个人信息时,芮礼对此进行了补充;对变异后样貌的脸盲,芮礼也帮了忙。 “两边视角不一样,但我当时又没有直接消失,这要怎么解释?” 芮礼望着墙壁出神,状若思索:“二十部的仓库里,也出现过这样的事情。” 李琢光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二十部仓库里你到底看到什么吗?” 而芮礼静静地看回去,没有说话。 房间里的气氛很奇怪,凝固住了一样。 原本温柔昏黄的灯光此时却显得有些阴沉,笼罩在家具上投下的狭长影子像是张牙舞爪的黑雾怪物,肆意攫取着本就逼仄的空间。 观千剑将自己缩在一隅,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昙起云与陈戊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今天的李队和芮副队好奇怪,她们以前从来不会这样。 芮礼扭头看了一眼局促的众人,妥协一般开口打破沉默: “其实我没看到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被我忘记的记忆而已。” 直觉告诉李琢光绝对不止这点,芮礼绝没有像表现出来一样乖乖坦白一切,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紧,否则芮礼肯定要逆反。 所以她顺从答道:“是不是你也有一个童年的幻想伙伴。” 芮礼先是诡异地沉默了半分钟,随后才答道:“嗯,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听到这一句,李琢光便知道芮礼不是在撒谎,而是在隐瞒。 如果她是撒谎,就不可能如此精准地说出和李琢光所见一模一样的人物。 “我在幻境里也看到了那点记忆,不过你知道的,我小时候的幻想伙伴不是女人。” “嗯,我知道。”芮礼应答着,看了一眼李琢光手里快被她打成蝴蝶结的柳一,“是一个有十几条触手,没有人脸的怪物。” 李琢光一焦虑,手上的动作就会变多,她虽然有意识地在芮礼面前收敛自己,但很多时候身体的惯性都会让她放松。 她没办法对芮礼竖起防线,如今自然也将自己的心理状态展现得一览无遗。 “我记得你的幻想伙伴好像是一只小猫?” 就冲现在几个重要角色都有各自的幻想伙伴,李琢光觉得这是很重要的切入点。 “对。”芮礼倒是没有再回避问题,“一只暹罗猫。” 李琢光知道为什么芮礼的幻想伙伴会是一只小猫,因为她有一个很讨人厌的反社会人格表姐。 芮礼但凡喜欢什么活物,那表姐都会笑嘻嘻地把那小动物残忍地杀死,若是植物,便连根拔起,在芮礼面前踩烂。 只可惜芮礼不会哭,就算表姐做得再残忍,芮礼也从来不会哭,反而是路过的其她小孩被吓得嚎啕大哭。 第88章 见芮礼不哭,表姐也逐渐失去兴趣,但那时候芮礼也知道自己保护不了自己的宠物,不敢再养什么东西,只能寄托于幻想伙伴。 李琢光张了张嘴,她本想刨根问底,又怕芮礼再回到之前那种接近生气的状态。 她干脆直接掠过这个话题:“你把你的计划给我看看。” 芮礼面不改色,看不出她是否因为李琢光转换话题而松了口气,如往常一样拉出计划所在的虚拟屏幕扔过去。 李琢光一目十行地看完计划。 芮礼规划得非常详细,一百二十个变异样貌的人要一一走访,只凭她们五人一触手根本不现实,因此芮礼选取了几个她认为最重要的人人选。 分别是住在城市边缘的两个、住在那家面包店旁边的一个、在行程中能看到在有意识地记录其她变异者情况的一位。 先分头走访这四个,若仍然没有太多收获,那么再考虑其余的变异者。 等到李琢光再歇歇,恢复到身体巅峰期,她们就能出发了。 “我觉得没什么问题。”李琢光看完以后也觉得很满意,虽然不像她写的计划会精确到起床时间。 得到应允,芮礼上前放下治疗舱内侧的床铺,让李琢光平躺下来,抓住那滑溜溜的触手,把柳一拽走扔进鱼缸里。 “那你先睡,明天见。” 李琢光举起没有贴着贴片的手,对着队友们一一挥了挥:“晚安。” “晚安李队。” 队员们陆陆续续走出房间,带上门后,房间内的灯光自动熄灭,唯有鱼缸底部的小夜灯还在微微闪烁,柳一将身体蜷缩成一个圆,吸盘上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治疗舱所在的方向。 李琢光望着天花板,随着小夜灯闪烁的频率眨眼。 过了一会儿,她扶着舱室边缘坐起身。她感到自己的头还有些重,这一点动作就叫她太阳穴突突地痛。 她缓了缓神,出声打破寂静:“柳一,你还能说话吗?” 听到李琢光叫自己,柳一当即兴奋地在鱼缸里一弹,吸住玻璃把自己用力甩出鱼缸,摔在坚硬的地板上,颈环磕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 柳一眼冒五星地在地上无措地翻了两圈,才找到方向,加快速度蠕动到之前的位置。 李琢光又问了一遍:“柳一,你还能说话吗?” 触手尖尖抬起来,左右晃了晃。 于是李琢光开了一张私密虚拟屏幕共享给柳一,现在没条件给柳一装脑机,考虑到柳一社会化考试的拼音成绩还可以,选择了拼音键盘。 “你把幻境里看到的东西打出来,告诉我。” 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瞟了两眼房门。 房门缝隙没有透进光,外面的灯是熄灭的,但李琢光就是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心慌,催促那打字不熟练的触手:“打几个关键字就可以了,快点。” 触手曲着尖尖在舱室边搓了搓,吸盘与触手表面黑色圆圈花纹里顿时又睁开四只眼睛,四管齐下,柳一找字母拼音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紫色房子,灰色天空。」 房门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声音很轻,李琢光凝神听了一会儿才确认是有人走过来了。 柳一还在搓触手,好像仍然犹豫下一句话要怎么说,李琢光扯了扯他的颈环,再次催促。 「没有黑雾,没有然……润……人。」 柳一倒是想快,但他越是急越是找不到想要的拼音。 门外的声音已逼近门扉,李琢光听到细微的控制面板使用时的滴滴声。 那门板先是一小块变成半透明的彩色信号条,随后解离逐渐蔓延,更多信号条出现,门板开始变得透明。 「也没youytre……」 柳一还没有打完,但门口的人就要进来看到她们了。 李琢光当机立断,推开治疗舱的舱门,一把抓住还在打字的柳一。 她一整天没下床,双腿发软,堪堪扶住舱门才没摔下去。 眼见房门就要彻底解离打开,李琢光咬牙用手撑着自己往前挪了两步,捏了捏手里的柳一,也不管他懂不懂自己的暗示,就直接将他扔回鱼缸里。 触手在鱼缸的浅水层里落地,他努力用尖尖撑着身体,没让颈环和玻璃磕碰,溅起一片水花。 李琢光悄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门口有人走了进来,李琢光立刻收回了手。 她心里流转了四五个理由,抬眸看向小夜灯映照出的人脸时,刚要说话却是一愣。 “陈戊?” 她还以为是芮礼。 “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 陈戊见到她没躺在床上时也呆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我突然想起没给你倒热水,怕你半夜想喝水但是找不到。” 他看了一眼鱼缸里的柳一,那只触手倒在鱼缸里,触手尖微微抽搐,可能是抽筋了。 陈戊举起手里的热水壶,晃了晃,满满一壶的水蒸汽从壶口溢出。 李琢光扶着舱室慢慢坐回去,揉着发酸的大腿,从善如流:“嗯,我刚好想喝水。” “我来倒,要热一点还是冷一点?” “烫一点吧。” 李琢光盯着陈戊消毒杯子倒水的背影,侧头望了望门口,所能见到有限的客厅里空无一人,对面女生房间的房门紧闭,倒是男生房间开了一条缝。 她缩回身子,开口问道:“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就直接开门?” 陈戊倒完水,用手背在水杯上方试了试温度,走到李琢光身边递给她:“我想着你很疲惫,肯定合上治疗舱睡觉了。” “谢谢。”李琢光接过水,比温水更烫一些的温度对于她而言是舒适的。 略微刺痛的感受顺着喉管而下,她一口气喝完一杯水:“下次不要这样了。” “我知道了,抱歉,李队。”陈戊把水壶调到保温模式放到李琢光能够到的地方,低头道歉。 二人再次互道了一次晚安,陈戊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重新回归安静。 事实上,刚才进来的人是陈戊反而让李琢光放下了心。 虽然不能直接证明陈戊有问题,但至少现在陈戊的嫌疑直线上升了。 如果从答案推断过程,陈戊的确是非常好的选择。 他不像芮礼那样是耀眼的十级异种,没有那么强的能力,但也不受什么关注,尤其他的异能还是减少存在感,这非常符合死物异种需要隐藏自己的调性。 而且陈戊才三级,是李琢光身边等级最低的人,控制他相对来说是最容易的。 因为他太普通,平时就算李琢光能注意到他,也不会过多地关注他。 不必费太多力气就能接触到核心隐秘,还不会引起她人的注意。 不管是从人类对卧底的一般认识而言,还是从死物异种的需求而言,陈戊都是很完美的选择。 如果是他就太好了。 有机会能放下对芮礼的怀疑,李琢光是迫不及待的。 她当时和芮礼说小心陈戊,现在看起来也颇有先见之明。 李琢光的心情有些雀跃,她躺回床上,设置好睡眠时间就打算进入深睡眠。 临睡前她打开终端看了一眼,发现霍听潮给她发来一条新消息,读完一遍后,她猛地从床上又坐了起来。 「h:给你布置任务的账号属于登梅前总指挥,葛韶英。」 「h:不过你应该也知道,葛韶英已经死了三十九年。」 「h:秋兰会继续排查谁盗用了她的账号。」 「h:小心芮礼。」 李琢光的手搭在操作面板上,失力下滑。 为什么她在这里刚觉得可以打消芮礼的嫌疑,霍听潮就传来一句「小心芮礼」? 上一个和她这么说的…… 是地质研究所的丁柠。 李琢光痛苦地将脸埋进双手间,断断续续地喘息,心脏频率焦虑不安地一下下砸着她的胸膛,干涩的眼眶被缄默的空气扎得生疼。 为什么?为什么是芮礼? 怎么会是芮礼? 她想不明白。 在那个幻境里,她「死」了很多次,最初是没有完成能让羊曜避免被父亲痛骂的条条件件,后来是答不对「天堂」门口的答案。 所以她的肌肉记忆让她在心里默数秒数,只可惜最后的正确答案和秒数没有关系。 有个声音告诉她「你要的答案在里面」,她往里走,就看到了「天堂」。 如果「死物异种的真相」是她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天堂」这个答案代表着什么? 现在死物异种,都是从幻想伙伴变异出来的怪物么? 可是那些幻想伙伴很多都是「人类」或者「动物」之类的生命,难道是它们附身到死物异种上? 如果「天堂」是答案,那么芮礼为什么会是卧底? 李琢光捋了一把被冷汗浸透的短发,她双颊苍白没有血色,刚喝下去没多久的热水已完全冷却下去。 第89章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强迫自己躺进狭窄的治疗舱里,设定好睡眠程序的舱门缓缓在她面前关上,内置循环系统放出睡眠喷雾。 李琢光疲惫地阖上眼,几秒后就顺利陷入睡眠。 鱼缸里的柳一身体呈弓形趴着,吸盘上的眼睛往里侧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瞬膜张开,不过半分钟,有一只眼睛突然睁开,看向房间门口。 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解离开的门前,不知道她在那儿站了多久。 * “呜哇——” 小孩儿崩溃大哭的尖叫瞬间充斥耳畔,不远处那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把手里血淋淋的动物皮毛扔到八风不动的女孩儿面前。 “你是不是脑子里缺了点什么东西?”她举着一只指甲都被鲜血浸透的手,指着那大哭的小孩儿,吼道,“那才是正常人的反应,你怎么不哭?给我哭啊!” 达不成目的,看不到表妹的眼泪,她毫无成就感。 芮礼垂头,平静地将小猫尸体捡起来搂在怀里,她看向表姐的眼神并不冰冷,而是一片死寂:“我不喜欢哭。” 芮曦眯了眯眼,忽然想到了一个绝佳的点子,露出一个温柔却泛着阴冷的笑容:“妹妹还想养什么动物?姐姐带你去买,赔你一个。” 小小的芮礼抬头看向芮曦,少年的眼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恶意和趣味,在芮礼眼里深深浅浅地糊作一团。 她没什么表情地摇摇头:“我不想浪费钱了,谢谢姐姐。” 没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芮曦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笑容:“为什么呀,可以告诉姐姐吗?姐姐很愧疚,希望能赔给妹妹。” 芮礼还没回答,旁边哭得抽噎的小孩突然冲上来,像个炮弹一样撞在芮曦身上,把她撞得一踉跄。 “坏人!你根本不是想赔给她!”小孩对上芮曦一瞬愤怒盖顶的目光便是一抖,但还是将双手紧攥成拳,挡在芮礼身前,“我要叫我姐姐来打你!” 芮曦咬牙切齿,脸颊肌肉绷紧,她闭上眼,强装着镇定地抚平呼吸里的颤抖,龇牙咧嘴地继续笑道:“怎么会呢?我一直最喜欢芮礼这个妹妹了,你年纪小,不懂。” “我怎么不懂!”小孩尖利的声音混着恐惧带来的哭腔让她一句话都说得含混不清,面对高了自己两个头的少年,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的声音都被哭腔掩盖,跺着脚给自己加油鼓劲,坚持着大叫:“我已经告诉我姐姐了!她一定会打死你的!” 芮曦厌恶地皱眉,往后退拉开两步距离,让自己离这个小孩远一点:“别吵,烦死了。” “呜呜……呜呜……”小孩哭得喘不过气,不断抹着眼睛,让眼泪不要遮蔽自己的视线,手指在终端上拼命戳刺,浑身都发着抖,“姐姐怎么还不来!” 芮礼在自己干净的衣角上擦了擦沾着血污的手,轻拍小孩的肩膀:“你先走吧,没事的,别叫你姐姐来了。” “我不要!”小孩倔得跟头牛似的,她又不敢回头,把自己的背部暴露给芮曦,就梗着脖子喊,“她敢剥桂圆的皮,还威胁你,我姐姐一定会来打死她的!” 小孩的声音已经吼得嘶哑了,她用湿透的袖子擦眼泪,杏仁般大的双眼里布满红血丝,咳了两声。 “别哭了!” 芮曦实在受不了小孩的哭声,眼中爆发出阴鸷的狠意,忽地朝着小孩脆弱的脖颈伸出手。 芮礼的脸上这才有了些许起伏,迅速上前抱住小孩的身体往后拖,同一时间,她身边起了一阵风,一道身影冲着前方飞起一脚。 那一脚结结实实踹在芮曦的胸口,少年当即面露痛苦地仰倒。 “姐姐!”小孩兴奋地在芮礼臂弯里大叫,“我姐姐来啦!” 芮曦就地滚了一圈躲过女孩想要钳制她的动作,蹬地回身反手攥拳挥向女孩的脸。 坚硬的指关节撞上脆弱的鼻子,一阵钝痛后便是麻木的鼻血流下。 趁着这间隙,芮曦已转过身来双手揪住女孩的衣领往自己这里扯,用力地用额头撞向对方的眼睛。 女孩躲闪不及,右眼被撞得眼冒金星,视野霎时黑了一片,芮曦乘胜追击,拽着衣领不松手,配合着头部动作,发狠地撞了好几下。 女孩右眼瞬间肿了起来,红肿间溢出一丝血,在芮曦松手后连连后退,接着又被芮曦一脚踹翻在地。 小孩紧张地缩成一团:“姐姐加油!” 芮曦扑上去,从口袋里摸出什么,直冲着女孩的眼睛而去。 ——那是一枚尖锐的钉子! 女孩瞳孔瞬缩,慌忙举起手阻挡,芮曦没有变换方向,直直插穿了女孩的右手掌心。 “唔——!”淋漓鲜血落下来滴到女孩的脸上,疼痛让她下意识抬起腿对着芮曦的膝盖猛踹。 恰巧有一脚踹到麻筋,芮曦倒吸一口气侧倒下去,双手也顺势松开。 女孩立刻抬起膝盖击中对方的下巴,芮曦下落的动势与膝盖抬起的力道相撞,只听一声轻微的咔嚓响动,芮曦闷哼一声,失去力气仰倒在地上。 女孩立刻跪地跨坐到芮曦的身上,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一拳一拳地挥向芮曦的鼻子。 芮曦的鼻子被两拳打断,霎时流出两股鼻血,但女孩的动作还是没有停止,双眼发红,连续不断地砸下拳头,刺穿的长钉甩出颗颗分明的鲜血。 但女孩好像感受不到痛,理智燃烧殆尽,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有一条胳膊抱住她将要砸下去的一拳。 她掐着芮曦的左手微微放松,芮曦早已不省人事,一脸的血分不清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失去控制着的力气,头便往左歪去。 她不解地扭头,看到是抱着桂圆尸体的芮礼。 她不说话,芮礼也不说话,二人就这么僵持着。 那小孩从后面跑上来,用因为肾上腺素过度分泌而颤抖的手拍打芮曦的额头。 “叫你剥桂圆的皮,叫你剥桂圆的皮!” 她自以为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但也只在芮曦的额头上留下一道红痕。 芮礼的目光在小孩与那女孩之间来回转,轻声说:“别打了,再打出人命了。” 女孩皱起眉,似乎并不理解芮礼的话:“但她剥了桂圆的皮。” “那也不至于让她去死。”芮礼往上颠了颠桂圆的尸体,干涸的鲜血停留在她的衣服上,“我也很生气,但虐待动物和未满十四岁,在法律上只能关一年,不是死刑。” “那法律错了。”女孩笃定地重复,就要抽回手,却被芮礼更用力地箍紧手臂。 “这个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芮礼说,她的表情依旧平淡,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东西可以牵动她的情绪。 女孩眼中露出迷茫的神色:“我不懂,她就是个坏胚,为什么不可以惩罚她?” “琢光——” 远处传来女人焦急的呼喊,本在「惩罚」芮曦的小孩一下子跳起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妈妈!我们在这里!” 芮礼回头看了一眼正往这里走来的三个女人和几个男人,快速地和李琢光说完后半句:“你已经惩罚过她了,私刑是不可以代替法律的。” “为什么?”李琢光和那小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执拗,不问出个满意的答案就决不罢休,“如果法律无法惩罚她们,为什么我不能用自己的方式?” 芮礼手臂的力道放松了些许,她说:“因为人是无法跳出规则的,因为你不是永远正义的。 “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 那三个女人跑到近前,其中一个看到躺在地上死生不知的芮曦刹那间脸色苍白。 小姨把李琢光拽起来,芮礼也顺势松开了手。 芮礼回头走到自己母亲身边,安静地看着李琢光的小姨紧张地检查她哪里受伤了。 芮曦的母亲对着李琢光小姨放狠话,说绝对不会放过李琢光,身边两个男人拿出急救喷雾给芮曦止血。 而芮逸垂下头,目光触及芮礼怀里的尸体时,眼中几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嫌恶:“还不把这东西扔了?你看看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 芮礼与李琢光视线相接,她乖乖地点头,蹲下身把桂圆放到地上:“嗯,妈妈,我扔了。” 李琢光又想过来主持正义,被小姨一眼看穿,不顾李琢光挣扎一把将人抱起。 小姨带来的男人牵住李福玉的手,温柔地给她喂水。 芮臻叫了救护车,一双眼睛喷火,怨毒地盯着李琢光,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芮逸脸色铁青:“芮臻。” 轻轻一句落地,却在芮臻心头有千斤重,芮臻立马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低下头。 李载雪为李琢光擦拭脸上的鲜血,芮逸与芮礼如旁观者一般站在旁边,只有芮礼胸口斑斑点点的血迹展示着她与这件事的关系。 三对母女无人再说话。 第90章 救护车来得很快,芮臻和她带来的两个男人跟随救护车离开,徒留下草地上一滩鲜血。 芮逸和芮礼也紧随其后,不过是开着自己的车子离开。 “好了,琢光,我们也走吧。”李载雪搂着李琢光的肩膀,但李琢光一直看着被芮礼留下的尸体,身体后抵,抗拒着李载雪的力量。 她推开李载雪的手,走到桂圆尸体旁边,弯腰将它捡了起来。 “走吧。”她仰起头,看着无奈微笑的李载雪。 四人往外走,边走时,李载雪边与李琢光讨论。 “你打算把它埋在哪儿?” “我想埋在离芮礼近一点的地方。” “那你要告诉芮礼吗?” “……我不想告诉她。” “嗯?为什么呀,这毕竟是她的小猫啊。” “告诉她的话,她会忍不住去看,就会被她妈妈骂。” “这样啊……小宝想得很周全呢,不过我看芮礼好像也不是这么不成熟的小孩,是她的猫,你是不是也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 “……好吧。” * 早晨七点,治疗舱的睡眠功能停止,李琢光准时醒来。 舱门在她面前开启,她伸展四肢伸了个懒腰。 她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睡眠舱可以自定义成使用者最舒适的睡眠状态,喜欢做梦就调长快速眼动期,想要高效率的休息就调长深度睡眠时长。 为了保证身体能够得到充足的休息,李琢光一向会把深度睡眠时长拉到可选择的最大值。 大概算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睡前刚说完芮礼的幻想伙伴是一只暹罗猫,晚上就梦到了和芮礼的初见。 但若不是做梦,她还想不起来芮曦曾扎穿过她的手。 她抬起手,右手掌心又开始幻痛了。 第064章 暗杀她(九) 一行人收拾好东西, 李琢光把柳一挂在脖子上,检查好隔离服的密封性就前往城市边缘走访变异人。 今天早上的天空灰蒙蒙的,乌云又重又黑, 仿佛随时会下雨。 李琢光想到季政说的那句「要下雨了, 下雨的时候不要出城」。 在幻境里时, 李琢光看到城市外建筑的尸体, 然后昏倒在郊外, 经历了一场怪诞而毫无逻辑的「梦」。 那若是在现实中呢? 李琢光掏出车钥匙开门, 边问道:“查过登梅有没有下雨天不能出城的说法吗?” 早上李琢光和芮礼见缝插针地同步了幻境内外的信息差, 芮礼在李琢光昏迷时已经联络过前来登梅支援的科学家,所有队伍的研究进度都停滞了。 这个问题芮礼还没来得及查,但是她给出了别的信息。 “不是下雨天不能出城,是绝不要出城,出城的人都会被黑雾杀死。” “哦。”李琢光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启动车辆。 这种说法可以理解, 幻境里的黑雾很明显是会剥夺生命的存在, 而且由于人类不清楚它的成分,也就无法研制出针对它的武器。 今天的路上也没多少人,倒是正好碰上了巡逻的保卫队成员,那些人手里各拿着一把喷火枪,外貌比昨日抓鼠的那一队要更肥头大耳,手臂和身体胖得像轮胎,但不是实心的,而是微微透着粉色的光。 观千剑侧着头观察那支队伍, 那支队伍也好奇地扭过身来看李琢光的车子。 “我怎么感觉她们肿了很多?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错觉。”李琢光看了一眼后视镜, “我也这么觉得。 “你们记不记得我们上次跟着六部七十七队下海的时候,海底研究所里泡在水里的尸体?” “记得。” 观千剑想起那些浮肿的臃肿尸体就浑身发麻, 她们将那些尸体搬到干燥的潜水舰中后,尸体便迅速液化。 恶臭到几乎让人昏厥的尸臭用大功率排气扇也无法减弱分毫,棕红色的尸水蔓延开来,在地板上留下一道人形的痕迹,她们三支队伍十五个人,轮番擦洗了三四个小时才把痕迹擦干净。 李琢光这么一说,那些走过去的保卫队成员还真像泡在水里浮肿后的尸体。 “你觉得她们会和二十部的伪人队伍有关吗?”观千剑浑身起鸡皮疙瘩,“我们刚到这儿,她们就开始变化了。” “有可能。” 其实李琢光想回答肯定是,但她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误导别人。 要是能下去闻闻她们身上的味道就好了。 心里的念头刚起了一瞬间,李琢光立马踩下刹车,解开安全带,留下一句「等我一会儿」就往那支队伍跑了过去。 “同志,稍等一下。”她提高声音。 那些本就在关注车辆的保卫队停下脚步,最前方的队长走到李琢光面前,但她并没有看李琢光的脸,而是看着她的鞋子:“你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李琢光站在离队伍三步远的地方。 隔离服无法隔绝气味,除去城市中那股若有若无的酸腐和下水道反出的潮湿气息,她并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您好。”李琢光早就想好理由,亮出自己的证件,“我是晴山总部清剿部九三零的队长,此次前来登梅绞杀死物异种,请问各位最近身边有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死物异种?”为首的队长对这个名词并不熟悉,“那是什么?” 李琢光耳麦里的方言翻译器自动启动,同步翻译队长说的话。 她顿了顿,解释道:“新型异种,没有生命的东西变异了拥有异能。” 队伍的几人都陷入沉思,互相之间看看,队长手上无意识地转着喷火枪的限制环。 “没有。”队长的视线凝固在李琢光的鞋子上,她微微眯起狭长而肿大的双眼,“你去过城外了?” 她话音刚落,那些队友倏地褪下限制环,将喷火枪的枪口对准李琢光。 李琢光连忙抬起手,听到不远处车辆车门开启的声音,她往后挥了挥手,让队友不要过来。 保卫队队长瞟了一眼从车上下来的两女一男,藏在眼窝的眼瞳里正酝酿着一卷逼近的龙卷风,她嘴角上扬,露出短一半的牙齿:“你们都去过城外了?” 李琢光快速地皱了一下眉头,她警觉地察觉到队长话中燃烧起来的雀跃:“我没有去过城外。” 队长朝着李琢光走了两步,站在车边的四人也急急靠近了一段距离,观千剑隔离服的手部与臂膀部分浮起一层坚硬的金属。 “你在撒谎。”队长注意到那几人的靠近,便停在原地不动了,“你的鞋子上有红色的泥土,那只有在城外才有。” 李琢光没有低头,与队长对视,语气平淡地答道:“我没有去过城外,我的鞋子上不会有红色泥土。” 出来前检查过一遍,如果有红色的泥土,她一定会发现,然后处理掉或是放进分子仪里,当做证据保留。 她的鞋子上的确有一道红痕,但幻境中造成的变化不会出现在现实里,所以就算她出过城,红痕也不会是泥土。 这个队长在试探,她没有证据,所以希望李琢光主动露出破绽。 “城外怎么了么?”她假装例行公事地问道,“如果和我的任务有关,我可以帮上忙。” 队长手里的喷火枪枪口下移,其她人见状,也纷纷将限制环重新装回枪管上。 打头的变异人依旧笑着,她水肿的脸颊因她表情挤压着半透明的肌肉,李琢光能看到她肌肉的纹路。 她说:“没什么,就是没见过出过城还能平安回来的人。” 李琢光眼神晦暗,不动声色地试探:“因为出城后会变成怪物吗?如果是的话,淸剿队的职责是要绞杀所有暴动异种和怪物,我需要出城。” 变异人的嘴角扯了扯,眼睛与眉毛都弯曲成一条弧线:“可以吗?那最好了,麻烦你了。” 天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开,浅青色的日光随着乌云挪移的方向落下,照在李琢光深褐色的短发上,将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像监狱里的铁栅栏,锁住她的瞳孔。 “需要做什么准备吗?”李琢光问,“我在终端上查询过,说绝对不可以出城。” 队长的目光像黏腻的舌头一般舔上来:“用不着的,终端上提醒大家不要出城是为了安全,没有经验的人类遇到黑雾很难逃走,但是你有经验的话,就没关系。” 李琢光:“我明白了,谢谢。” 她对队长点头示意,面对着保卫队的队伍后退几步,观千剑走到她身前,她才转身回到车子里。 其她队员也回了车子里。 李琢光启动车辆,后视镜里的那支队伍站在原地目送她们驶离。 观千剑看着后视镜里的队伍随着她们驶出去而越来越远:“真的要出城吗?” “我出,你们不用。”李琢光踩下油门,车辆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遽然加速。 “你怎么不长记性?”观千剑霍地扭头,眼里满是不赞同,“你以为你是十一级异种么,还一个人出去,这次可没有什么打草惊蛇的事哦。” 第91章 李琢光不为所动:“没有必要,万一你们在外面失控了怎么办。” “嘿,你这话说得真好玩。”观千剑一只手握着车顶拉手,一只手扯着箍得过紧的安全带,“什么任务没有失控风险?我要是怕这个我还出来做淸剿队?” 李琢光默了几秒:“这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的?”观千剑不明白,伸手拍了拍芮礼的膝盖,“快,你说说她。” 芮礼从面前堆积的虚拟屏幕中抬起头:“没事,你就让她去吧。” “你怎么也这么说!”观千剑委屈吧啦地瘫下去,“你忘了昨天你俩刚吵过架了?怎么也不拦一下。” 芮礼:“……我们没有吵架。” 观千剑:“好咯,你说什么是什么咯。” 五分钟过后,李琢光就把车子开到导航的目的地,这个时间点恰好是那位变异人对着窗口傻笑的时间。 屋子里没开灯,玻璃上没有贴黑色胶布,但窗户还是完全黑暗的,那张惨白的人脸就抵在窗户的右下角,过于突出的眉骨阴影遮蔽了ta的双眼。 “我把车子停在这里。”李琢光身体前倾,转着头观察周围,“我一会儿直接从那个侧门出去。” 她指着那张人脸正对着的一扇小门,门开在城墙的一条楼梯底下,似乎接触不好,解离信号条时隐时现。 说完,她看向观千剑:“我会带着柳一,并且让昙起云放一个傀儡给我,而且这扇门和你离得很近,需要你支援的时候你可以很快响应,这下放心了吗?” 毋庸置疑,城市外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位队长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捕捉所有去过城外的人」,因为当时她的语气中没有焦急,而是一种喜悦。 这让李琢光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们内部有什么传闻,去过城外还能安全回来的人,有什么特殊的作用,或知道一些特殊的情报。 带上柳一和一个傀儡,这是李琢光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观千剑也了解这点,不情不愿:“行吧。” 定好了计划,李琢光便不再拖延时间,最后检查了一遍隔离服的密闭性,让昙起云放了一只变异猎犬异种,用狗绳圈好,就直接带着一狗一触手走向那扇门。 观千剑一直看着李琢光,看她用柳一搬开挡路的箱子,解开密码,看她从侧门里走出去,背影一点一点缩小。 她撇撇嘴,有些不满地瞄了瞄芮礼,小声抱怨:“怎么连你都这么想。” 芮礼抬头,没有回答。 要怎么说呢?说她知道外面没有危险,李琢光不会出事,观千剑会信吗? 芮礼迈开腿往那间破败的屋子走,其余三人连忙跟上。 女人站定在窗户前,蹲下身,与那傻笑的变异人平视,招手想要吸引ta的注意,但就算芮礼完全遮挡住对方的视线,对方也没有任何反应。 “你觉得她在看什么?”观千剑循着那人视线的落点远望,但那里只有一堵黑铁城墙。 芮礼直起身,走到房门前,按响了门铃。 见芮礼不说话,昙起云开口说起自己的猜测:“是不是在看城外的黑雾?” “有点道理。”观千剑若有所思,“不是说变异人也是黑雾出现后没多久就出现的么?” 此时,门口的显示屏亮起,露出一张疲惫而警惕的苍老面容:“我姐姐马上就会去工作,请再给我们十分钟时间。” 芮礼看了眼表。 这位的傻笑时间是奇数日的早晨八点到八点半。 她对着摄像头亮出自己的证件:“您好,晴山总部九三零淸剿队,我们是来走访调查的,请问消毒玄关可以正常使用么?我们需要进来问些问题,放心,很快。” 那人面露犹豫:“不是我不愿意,是我姐姐现在——你也看到了。” “是的,同志。”芮礼刻意将声音放得浑厚而低沉,“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那人看了一圈芮礼身后的两个人,一个将近一米九、抱臂时手臂上鼓起大块肌肉的女人,和一个连头皮上都纹满青绿纹身的男人,哪个看着都不像好相处的。 “如果您有顾虑的话。”芮礼依旧面无表情,她手抬到空中后停顿了一下,好像突然想不起自己刚才想干什么,“我一个人进来就行。” 芮礼平时不喜欢锻炼,十级异种变异后的身体和力气已经够她横着走,一般出任务都是坐镇飞船不动弹的那个。 光看身材,她给人感觉异种等级不会超过六级。 因此,屏幕里的女人打量了两眼比起来尤其消瘦的芮礼,这才点了头:“好,那你一个人进来。” “多谢。” 大门解离,门内是独立的消毒室,陈戊跟在芮礼身后溜了进去。 芮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房间里的女人果然没有发现陈戊,让他顺利地混了进去。 芮礼在背后做了个手势,陈戊悄悄地隐入角落的黑暗里待命。 女人给芮礼推来一张铺着软垫的椅子:“抱歉,我们家该节省的钱都没有缴费,所以椅子没有恒冷功能,如果您觉得热我再给您换一张。” “没事。”芮礼抚了一把椅子坐垫一边往下坐去,她从坐垫里摸到一节奇怪的硬物,手指尝试推了一下,并没有推动。 她对女人笑笑,不动声色地坐下去翘起二郎腿,大腿恰好错开那节硬物。 女人的视线不太自然地掠过坐垫,捋了一把松散的家居裤,坐到芮礼对面。 厨房里走出一个男人,他长着正常人的脸,姿色中不算优越,顶多是小家碧玉。他端着两杯温水,放到二人中间的桌子上,后安静地回了房间。 “您是不是想问我姐姐这是怎么回事?” 芮礼看到陈戊像一条阴暗的影子般跟随男人进了房间便收回视线:“是的,我姓芮,您怎么称呼?” “我叫苗烈,我姐姐叫苗苏,您叫我小烈就行。” “苗苏?”芮礼眉毛一挑,“哪个苏?” 苗烈伸手腾空写字:“屠苏的苏,草字头下一个办法的办。” 得到意料之内的答案,芮礼微抿出半个嘲讽的笑容,注视着那张全然陌生的侧脸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她垂眸,压下眼梢浓厚的伎恨,关闭了任务执行记录仪,呼出虚拟屏幕开始记录。 “我这边收到的情报是因为您家中有人确证了黑死病,所以您姐姐才会变成这样对吗?” 女人点点头,只以为芮礼的那句「原来如此」是知道了苗苏的「苏」字怎么写:“是我的二爸,就在城市外的黑雾出现后没多久,我二爸就得了黑死病,死后第二天我姐姐就变成了这样。” ——男性的称呼顺序通常是按照被标记的顺序,二爸就是苗烈母亲第二个标记的男人。 芮礼:“苗苏之前还是地质研究所的成员,并且属于疏铁元素小组的一员对吗?” 苗烈脸色变得迟疑起来:“您是……查看了我们的芯片信息吗?” 芮礼冰冷的眉眼稍抬:“没有,您放心,我们不会干预个人隐私。” 也许是因为芮礼投来的视线太过锐利,也许是因为她周身带着一股再废话我就会一枪崩了你的杀意,由自神母告诫信徒心不诚者则不配收到庇护的恐惧。 苗烈的本能告诉她眼前这个女人绝不止六级。 她搁在腿边的手不自觉地刮过柔软的皮革坐垫,聪明地绕过这个话题,选择回答芮礼的问题:“是的,我姐姐曾经是地质研究所安保队的一员。” “安保队怎么会和疏铁元素的发现有关呢?” 其实芮礼心里都知道答案,但那答案不能由她告诉李琢光,得借由她人的口。 “我不清楚。”苗烈摇头,眼神真诚,倒不像是在撒谎,“我姐到晴山总部任职回来以后就奇奇怪怪的。 “也许一会儿您可以亲自问她。”苗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她就能结束了。” “那我们换个问题。”芮礼的样子像在闲聊天,仿佛她一点也不期待能从苗烈口中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你姐姐平时也一直朝向这个方向笑吗?” “是。”猜到芮礼想问什么的苗烈从善如流,“我们之前试过把窗户用黑胶布贴上,但姐姐会发狂把窗户砸碎。也试过中途把姐姐搬走,但她就像用十级胶水黏在椅子上一样,雷打不动。” 窗户朝向的方向是南方偏西17°,但苗苏坐的方向弥补了这一点,她是朝向正南方的。 “第二个问题。”芮礼发现苗苏的耳朵动了动,痴笑的女人好像恢复了一些自主意识,“苗苏死过一次,你知道吗?” 苗烈的眼皮胡乱地抽搐了一下,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和芮礼对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苗烈没有正面回答,但芮礼还是从她紧张慌乱的微表情里得到了答案。 芮礼瞳孔中隐匿着一条盘踞在污秽沼泽中的毒蛇,她轻声说: 第92章 “因为我知道谁复活了她。” 坐在窗口的苗苏若有所感,上半身半转过来。 苗烈手上忽地用力,在皮垫上抠出一个洞:“谁?” “先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女人的笑容刹那间落下,照进房间里的阳光恍惚间抖了抖,那捧细雪在人掌心融化,一粒细小的冰锥顺着雪粒的推搡刺入苗烈的双眸。 苗烈的眼神瞬息间失去高光,语气无波无澜。 “好,我会好好回答你的问题。” * 李琢光牵着狗绳,那只猎犬异种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并不敢靠近黑雾。 趁着这个时间,李琢光又把昨天柳一没打完的消息调出来,这次可以优哉游哉地输入了。 「紫色房子,灰色天空。」 「没有黑雾,没有人。」 「也没有你,很冷。」 「房子变高,我的身体消失,变成章鱼,丑。」 时间变得宽裕,柳一也打不出完整的句子,李琢光抽空表扬他一句:“拼音学得不错。” 柳一触手尖端兴奋战栗,加快了打字的速度。 「一个人都没有,但是看到妈妈。」 李琢光勾起手腕,勒停猎犬,往反方向躲避逼近的黑雾:“妈妈?和二十部里的妈妈是同一个人吗?” 「是。」 而且柳一对「没有人」这件事有着超乎正常的执着,李琢光便多问一句:“一个人都没有的意思是什么?” 柳一触手尖端轻点李琢光的肩膀,思考要如何输出自己的意思。 「一个人都没有。」他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人。」 这话说得有点抽象,但李琢光能对上柳一的脑回路:“意思是幻境里从来没有生命迹象,不管是否灭绝对吗?” 触手犹豫了一下,敲出一行字:「幻境不,灯没是。」 他不知道登梅两个字要怎么写,所以就选了两个笔画最少的。 这个妈妈应该和二十部一样,也是指死物异种的本体吧? 不过为什么柳一会把死物异种的本体视作母亲,李琢光百思不得其解。 目前李琢光还不确定自己看到的那段默戏究竟是不是在幻境内部,若是,那就是幻境异种想让她看到的,若不是,那便是幻象。 这整件事变得越来越灵异了,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两个她? 她加快两步绕开黑雾的路线,主路线还是由那只猎犬带领。 这一次副本她还没看到自己的尸体,也许不是一个好兆头。 如果这里真有两个她的话,另一个她可能还没死。 李琢光跟着猎犬的脚步走到城外一千米开外,就再也无法往前走了,那黑雾的密度变得尤其密集,地上有落脚处,却没有互通的路。 一束黑雾从她身后移过来,她矮身躲进一道断壁残垣的角落里。 黑雾并不是从上投下的雨,不会被钢筋天花板挡住落往地面的身体,它穿过半开放的废墟,贴着李琢光的身体擦过去。 有头盔存在,李琢光的呼吸不会惊扰到黑雾,但她还是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黑雾的颗粒分散,并不能完全遮住身体内部的情况。 她看到黑雾体内是一片凝练流动的透明非牛顿流体,似乎有一条黑中带黄的东西在其中浮动,正随着非牛顿流体的爬杆效应逐渐上浮。 那东西有点眼熟,李琢光忍不住往前凑了凑。 尽管它被流体的折射扭曲了形状,但李琢光还是认出来了。 是那根头绳,芮礼送给她的十岁生日礼物。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右手腕,那根发绳还好好地戴在自己的右手腕上,像一道黑色的疤痕。 怎么会呢?是不是只是形状相似的两根东西? 李琢光想再去确认一下,但黑雾已经按照自己的轨迹离开了废墟。 一条黑色的颗粒物被钢筋切割,在黑雾彻底离开废墟后,那条黑色颗粒物凭空消失了。 她盯着那条黑雾远去,急中生智,从分子仪里取出一根快报废的霓虹灯管,摇亮灯管最后一次发光的机会,投标枪似地甩手扔了出去。 灯管恰好命中黑雾中心,陷入沼泽一般陷入黑雾身体里,黑雾似乎没有疼痛的感觉,而是顺势将灯管往身体里吸,把一整根都吸纳进身体。 那束黑雾瞬间就成了所有黑雾中最闪亮的灯球,迷幻而高饱和的紫红色在折射下往四周射出光束。 李琢光抱起猎犬异种,看准两束黑雾交错间隙那一秒的空隙,抬腿冲了过去。 她再次回到被黑雾的包围圈里。 站在四五块霉菌还未来得及黏连到的空地上,周身灰蒙,从顶上漏下的恒星光变得格外稀疏,视野里的一切色彩都被剥夺,只余黑与白两种色彩。 以及不远处空中的霓虹灯管。 李琢光打开头灯,唯有那束光照到的地方才有颜色。 怀抱里的猎犬不安地扭动,尾巴紧紧夹在后腿之间,鼻子里呼出湿漉漉的气息,龇牙咧嘴地冲着前方哈着气。 李琢光抱着猎犬好似抱着一块铁,小狗身体僵硬到发抖。 残忍的女人想了想,举着猎犬转了一圈,随后挑了一个猎犬身体最放松的方向前进。 霓虹黑雾在西北方向,而李琢光选择的方向北方偏东,黑雾的行动轨迹是直朝着正北方移动,先到那个方向去再说。 越是往里去,黑雾的密度就越高,身体浓度也更大。 在最开始,李琢光还能看到黑雾身体内的一些东西,诸如一艘手工帆船、一座泥土捏的小山、一只金色的徽章、一盆叶片有些焉黄的盆栽,等等。 她不知道那些东西代表着什么,只是默默地把见到的东西都记了下来。 李琢光看准黑雾交错的缝隙和轨迹,有惊无险地与黑雾擦肩而过,偶尔背脊会碰到黑雾,但黑雾并没有攻击她,只是轻抚过她的隔离服,什么都没留下。 她摸了摸自己的背部。 如果黑雾不会攻击的话,她倒想试一下走进黑雾内部,但这个想法太冒险,很快被她否决。 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大块空地,而她紧跟着的霓虹灯光停留在那里,将身体里的东西排出体内,留在地面上。 李琢光抱紧猎犬,双腿绷紧,猛地用力扑过最后一道黑雾的阻隔。 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后站起来,观察着四周空地。 黑雾簇拥的世界中心是一座五米高的小土坡,堆着各种各样的小物件,坡顶躺着一张人形生物,猎犬刚落地就蹿了出去。 一直盘踞在肩膀上没动静的柳一也动了起来,颈环越收越紧,从触手尖端分裂,似乎要分裂成好几根触手。 他学会了如何呼出双人共享的虚拟屏幕,几条触手一起动,打字的速度快了许多。 「不要过去。」 李琢光看着柳一如此急切阻止她的样子,更加好奇土坡上的人形生物是什么了。 「不要过去!!」 柳一拼命敲打键盘上的感叹号,但再多的强调也无法拖住李琢光的步伐。 触手扭在一起,他失力歪倒落到地上。 她顺着猎犬踩出的脚印上爬,小土坡的土壤湿润,像刚下过雨没多久,一不留神就会脚滑滚落。 李琢光从分子仪里拿出一把登山钉,手脚并用,没用多久就爬到了顶端。 土坡上的人形生物侧躺着,脚尖朝向李琢光的方向,身体微微抽搐,脸侧不断流下两道水痕。 土坡是被那人用眼泪浇湿的。 李琢光小心翼翼地靠近,在心里组织语言,想着要用什么开场白好让那人信任自己。 土坡上的人形生物感知到有人靠近,撑起上半身看过来,与李琢光视线交错。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在看清那人的脸孔后,她大脑还是瞬间空白。 才五六岁的样子,垂及胸口的中长发,稍圆润的丹凤眼、鹰勾鼻,脸颊比她本人要更凹陷一些,身材也更瘦弱。 这一次,是活着的另一个她,五岁的她。 第065章 暗杀她(十) 一条小臂粗的灰蛇从后方爬来, 绕着李琢光的小腿爬到她的肩膀上,支着身体吐信子。 李琢光一手握住柳一巴掌大的小脸,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身棉麻织成的宽松睡衣, 袖子有些短, 人长大了没来得及更换新衣服, 手腕上空荡荡的, 没有佩戴终端。 双眼并没有因哭泣而肿起, 面无表情地落着泪, 就好像这泪不是因她难过, 而是她的任务。 她要哭满多少年,把土坡里的种子都用眼泪浇开花,才能离开这里。 是伪人吗? 李琢光看着这张脸,多少有些奇异的违和感,总觉得这眼睛不像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是从别人的脸上拆下来的。 女孩从地面上爬起来, 棉布衣服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沾满了红色的泥土, 她随意掸了两下,开口问道:“你是谁?” 第93章 李琢光长开以后,和小时候的长相完全不一样,也难怪小李琢光认不出她来。 “那你是谁?”李琢光反问。 小女孩:“你真没礼貌,是我先问你的。” 女孩乌溜溜的双眼没有高光,直勾勾地盯着李琢光,看着怪瘆人的:“你长得好像和我有点像,你是长大以后的我吗?” 电光石火间, 李琢光想到在二十部里看到的那片记忆。 ——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不会真的是她自己吧? 可是现在不是幻境,她也没有过幼时被困在哪里, 成天只能掉眼泪的经历。 她单膝跪地和女孩平视:“你希望我是吗?” 小李琢光眨巴眨巴眼睛:“我不希望你是。” “为什么?” 李琢光感觉很奇妙。 这种感觉好像当人把自己的一生都过完以后,再被照到眼皮上的黄昏叫醒,迷蒙地扭头,看到小学的老师和同学全都在看着自己,同桌不久前塞来一张放学后一起去探险的小纸条,而老师敲敲黑板,说这道题你上来做。 小李琢光的眼睛里还在接连不断地掉下泪珠,但她神色奇异的平静:“因为我是不会长大的。” “你为什么不会长大?” 这话听起来就怪了,就算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也不会精准知道自己能活到几岁吧。 那只暴躁的猎犬呲开的嘴边滴下一条长长的涎液,背部紧绷弓起,随时都准备扑上去一口咬断小李琢光的脖颈。 女孩不怕,而是伸出手拍了拍猎犬的头,她的动作很慢,仍轻松避开了猎犬的血盆大口。 “你不怕狗?那你想不想养一条数据狗?”李琢光笑眼弯弯,问出了两个问题,“就是用程序编一条小狗,每天给它喂编程出的奶粉,程序每天自动检修bug,修改完bug就变成数据狗拉出的■。” “还好吧。”小女孩不疑有她,“那有什么好养的?” 李琢光捡起地上的狗绳,把咬空后还在坚持不懈咬合的猎犬拽了回来箍在怀里。 “你不喜欢数据狗吗?”李琢光用问题回答问题, 果然,小李琢光皱眉:“你好没礼貌,问题好多。” 李琢光也不生气,她了解自己,这小孩分明就是不愿意回答问题才岔开话题:“你也怪没礼貌的,明明是你先问我问题。” 小姑娘眼睛里露出一丝纠结,她摇摆不定,下意识抬起手要啃手指甲,被李琢光眼疾手快地抓住:“不许啃手指甲。” 小姑娘皱皱鼻子妥协:“你真烦。 “又不是每个人都会长大,我就是那个不会长大的。” 李琢光帮女孩拍打衣服上的泥土,那些泥土似乎已经粘在衣服上许久,颗粒被拍下去,却留下了砖红的颜色。 “可如果我是长大以后的你,你还是长大了。” 露珠一般的眼泪从脸颊滚落,融入泥土里。 “所以你不是我。”她说,平静又不断掉着眼泪的样子像是崩溃到绝望,“我们不是同一个人。” “但你和我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李琢光感觉自己跟个说不通话的老太爷似地一直一直问,“你怎么不会是我呢?” 小李琢光撇嘴:“你见到一个长得一样的就是你自己吗?这个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 「这个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 芮礼阻止李琢光对芮曦痛下杀手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她不喜欢这句话,没有来由。 “唉。”小女孩少年老成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你会来,我之前就应该加把劲,把事情都了结了。” 过了一会儿,不等李琢光应答,她转过身去,自言自语般说:“算了,不管我逃到哪里去,大概都会碰到你。” 「虽然祂见不到你了,但祂知道你会来。」 她现在应该要问为什么要这么说,但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从何问起,也好像她心里最深处隐藏着答案。 想了想,她问了个别的问题。 “我是出来找黑死病治愈方法的,城里的保卫队和我说治愈的方法在外面,你知道在哪吗?” 说点小谎不碍事,反正小李琢光不会知道。 小李琢光目光巡视,在地上找什么东西,弯腰捡起堆在地上的一条黑色发绳、金色徽章和一只脖子处的布料衔接摇摇欲坠的布偶,把自己衣服下摆当成兜,兜起这三个东西。 李琢光注视着她的动作,问道:“这是你的阿贝贝吗?” “不是,是别人的。”她眯起眼睛,笑得狡黠,“你想知道是谁的吗?” 李琢光感觉自己被拿捏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最好能穿越进小李琢光的脑子里,把这小孩儿的记忆全部看一遍! “你有什么条件?” 小女孩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似是在酝酿一些恶作剧计划:“很简单,我知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要用你现在的想法回答我一个问题!” 李琢光有些惊讶:“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 小女孩肯定地点点头:“是,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然后向我保证,直到发现真相的前一刻,你都需要按照你回答的那句话去做。 “嗯……”她撅起嘴,似乎想到了什么,“反正你说了,你肯定就会这么做的。” 这么信任她? “没问题。”李琢光没有犹豫,这简直是无本万利的事情。 “如果说未来有一天,你和你身边的朋友、同事深陷危险,你会尽力救她们,即使要付出生命吗?” “当然。” 这个问题对于李琢光而言完全不是问题。 “每一个你都会这么做吗?” 李琢光笑了:“我没办法为其她的我保证,但我想如果她们和我走上同一条路,也会这么做的。” “……对。”小李琢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这样的。” 她话锋一转:“我不知道黑死病是什么,但是如果你想要治病的东西——” 她伸手接了一手心的眼泪:“就把我的眼泪拿去吧。” 小李琢光的眼泪看上去不是在痛苦与委屈中产生的,更像是和自己的呼吸一样自然而然的事情。 李琢光自然不会客气,直接从分子仪里拿出一个透明瓶子,试探着问:“用这个接可以吗?” 小李琢光看着那容量足足有一升的大瓶子沉默:“……” 搞咩啊,就算她一直掉眼泪的确不装白不装,可是薅羊毛不是这么薅的啊! “你不可以装这么多!”小李琢光脸上难得显出明显的愠色,让她人有了些许生气,“你太贪心了,这是不可以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李琢光颠了颠瓶子,“一升眼泪救的人,能造七千级浮屠,够你原地飞升。” 小李琢光:“……”这玩意是这么算的吗?! 她说:“其实,你在城市自来水厂的纯净水管里滴两滴就够了。” 李琢光点点头,从善如流:“好,那我都留着以后救人,每救一个人就给你上一次香,把功德都给你送过来。” 小李琢光深吸一口气,表情竟出现片刻的动摇:“你真讨厌。” 李琢光:“谢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瓶子伸到女孩脸下接眼泪,女孩没有抗拒,就这么静静地流着眼泪。 “滴答——滴答——” 眼泪流动的速度不是很快,荒原几百里都是缄默的,李琢光感到有些无聊。 “滴答——滴答——” 太无聊了。 一升眼泪要流多久? 是不是一辈子都流不完? 她感觉过去了几个世纪之久,可瓶子里才刚铺上一层底。 小女孩低头看看瓶子,抬头看了一眼李琢光肩膀上的蛇:“所以你每一次见到和你长得一样的人,都会觉得那是你自己吗?” “是啊。”李琢光答得理所当然,“不然我还能怎么想,想我自己是疯了吗?” “……哦。”小李琢光焉焉地应了一声,“那你以后不要这么想了。” 李琢光弯起双眼:“你的意思是她们不是我吗?” 小李琢光:“我没这个意思,但你可以这么认为。” “好,谢谢你,我知道了。”她并没有追问具体的理由,“那你知道城市里的死物异种是什么吗?我这次来的任务就是杀死它。” 女孩和城市里的保卫队一样,对这个名词很陌生:“死物异种是什么?” 李琢光刚想解释,考虑到女孩的特殊性,她额外问了一句:“异种是什么你知道吗?” 女孩轻轻摇头。 ……果然。 她之前试探了小女孩想不想养数据狗,是为了确认这个小女孩是真实的「五岁的李琢光」,还是平行世界的「五岁的李琢光」。 答案是后者。 如果是这个世界的她,听到这种颇具趣味性的编程题目肯定会说「你好老土,这都是我玩剩下的」,然后自己回到家里偷偷尝试,试到做出来为止。 第94章 眼前的小李琢光显然对数据狗没有丝毫兴趣,只是为了迎合自己这个无聊的大人。 她不一定不会编程,但这个小李琢光主要的兴趣爱好肯定不是编程。 而小女孩说的「每一个你」更进一步肯定了真的有平行世界存在。 那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刻不停地掉眼泪,眼泪甚至可以治愈疾病? 看上去,「她」还知道李琢光的存在。 想知道那个世界会不会出现异种很难了,一不知道坐标,二不知道怎么运送生命,三把小李琢光送回去了也不知道如何联络。 她真的很想问,可她也知道自己就算问了,得到的答案也只会是一句转移话题。 她又不能真把人逼急了。 “对了,我想起来想问你什么了。” 当眼泪装到瓶子四分之一时,小女孩忽然说话了。 “你说,我听着。” 小女孩眸光晦涩不明,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令人心悸。 “既然你是真正的李琢光,那么这个世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有一天你的决定害得全星际生命灭绝,你会后悔吗?” 「这个实验根本毫无意义。」 「最后所有生物都会灭绝。」 远方传来悠扬的钟磬,与李琢光心跳同频,震得她胸腔溢出溺亡般的窒息感。 “什么意——” 李琢光话说到一半,忽然呼吸一滞,往后退开好几步。 眼前的小女孩在一眨眼后变成了一堆肉块积木,眼角挂着平面绘制的眼泪。 再一眨眼,她又刷新成直立起的平面拼图。 一阵风吹过来,拼图被吹倒,掉落在地上的一瞬间摔碎成一片眼泪,汇聚成一片浅浅的湖泊。 湿润的红土中渗出更多的眼泪,深色在缩小,湖泊在扩大,土坡淅淅沥沥地化成眼泪。 李琢光抱起猎犬,脚下的土壤如同沼泽一般下陷,她匆忙退到干燥的地面上,脚尖不小心碰到堆在旁边的霓虹灯管,那灯管微微倾斜下去,很快在沼泽的吸力下沉入流土里。 黑雾在她身后移动,不知什么时候起,它们的轨迹都变成了以土坡为圆心的同心圆。 一圈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圈往外,将依稀可见的城墙彻底挡住。 黑雾似乎淡了,天空洗刷出一层没抹匀的红色。 第066章 暗杀她(十一) 观千剑和昙起云靠在墙上的身体站直了, 呆呆地看着城外的黑雾变得愈来愈稀薄。 天光乍破,湿漉漉的恒星光终于穿透黑雾,吻向大地。 “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城了?”观千剑一边说, 手上就已经开始检查分子仪内的内容, 想趁着芮礼还未问完的间隙先跑出去。 “要不还是等一下吧?”昙起云没有做决定的勇气, 探身看了看黑暗的室内, 在心里祈祷芮礼快点出来, 或是李队快点回来。 他的祈祷没有灵验, 屋子里的两个女人看了两眼城外, 蠢蠢欲动,但芮礼强硬地把她们留在原地,没有出来的打算。 但芮礼注意到在窗前拼命挥舞双手吸引她注意的昙起云,大概也猜到观千剑想偷偷摸摸出城,对他做了个「随她去」的手势。 昙起云放下心,比了个「好的」, 缩回去了。 苗烈双腿并在一起, 双手攥成拳放在膝盖上,神经质地频繁回头:“你在看谁?” 芮礼抬抬下巴:“城外黑雾消失了,我让我的队友出城去。” “哦、哦。”苗烈搓搓手,“不在门口了?那就好,那就好。您刚刚说,您可以带我们去见复活我姐姐的人,是真的吗?” “是的。”芮礼勾起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只要你们按照我教你们的帮我录一份口供, 到时候也按照我说的和她说个故事就好了。” “好好好。”苗烈连连点头。 倒是苗苏神情不善, 抱臂靠在椅背上,撇过头, 整个人都是一副逃避的姿态:“我不想去,而且你怎么知道那件事的?” 芮礼垂眸:“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 苗烈攥住膝盖上的裤子:“可是人家把你复活了,总得去谢谢她吧。”说完,她又松了手,抚了抚大腿。 苗苏眼窝外的皱褶下垂,像地图上排列的海拔线,她的眼白灰蒙蒙的,宛如发霉:“但我没有想复活,她自说自话,我为什么要谢她?” “活着还不好吗?”苗烈皱着眉,捋了一把稀疏的白发,大手伸向自己的姐姐,“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以后,我一个人要怎么办。” 苗苏移开目光:“那又如何,我在外工作的时候你一个人不也活得好好的么,没有人离开别人活不下去。” “那不一样!”苗烈提高声音,稍显瑟缩地瞄了瞄芮礼,声音一点点变得坚定,“那我知道你还活着,我本来就不赞同你去晴山总部参与淸剿队,那么危险的工作,又不差你一个。 “在这里做保卫队队长不好么……” “……” 苗苏闭上眼叹了口气,揉揉鼻尖,抽搐的嘴角暴露出她现在的心情并不平静,大概不愿意对自己的妹妹发火,她闭紧了嘴没说话。 苗烈侧目,抿了抿唇,眼神闪烁:“总之,我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去道个谢。” “我不想去。”苗苏再次重复,“人家不是都说了么,那个人不记得、不记得、不记得!” 她原本语调平静,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生气了:“如果她有记忆,我就去质问她为什么要复活我,可她没有记忆,那么不管是质问还是感恩都没有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苗烈情绪激动地站起来,眼睛下意识地看了芮礼一眼,局促地坐回去,双手展开搭在膝盖上,指尖能碰到她的小腿下半部分。 “你可以去见她一眼,她……她、她就算没有记忆,可人还是那个人,你也可以问她为什么要复活你。” 芮礼插话:“苗烈说得有道理。”见苗苏看向自己,她笑了一下,“我可以向你保证,她失去记忆前后的性格没什么区别。” 苗苏:“……”她混浊的眼睛里显露纠结,矛盾的情感纷繁杂乱。 她真的很想去问问为什么要复活她,可是到了这个地步,她又觉得没必要。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个人,她自己也能想出理由。 因为希望她过得开心,希望她能完成自己未竟的梦想。 她没有办法责怪那个人,因为要复活一个人,那个人肯定付出了更多的代价,而且她确实还未能完成自己的梦想。 她的梦想是可以做晴山总部清剿部的部长,可以单挑绞杀一次十级异种,可是死亡那天,她也没有遗憾。 她觉得自己为登梅、为晴山牺牲是死得其所,是很伟大、很值得骄傲的事,只是没机会告诉那个人罢了。 不知者无罪,那个人又做错了什么呢?她只是以为自己是在遗憾中死去的,所以希望自己能圆梦而已。 “我……”苗苏张开嘴,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我想去见她,我会根据你的说法录口供的。” “好。”芮礼喜笑颜开,重新开启了自己的任务执行记录仪,“那么我开始询问了,晴山总部编号a93005,以下内容仅供任务编号f-930-99999使用,承诺绝不挪作它用。” 对面两个女人不自觉地坐直。 “请二位进行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请至少包括姓名、性别、年龄、职业。”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苗苏先说话:“我叫苗苏,女,今年……八十九周岁,登梅中心城市保卫六队队长。” 苗烈:“我叫苗烈,女,今年七十二周岁,无业,以前是中心城市远洋运输二队大副。” 芮礼:“你们二位都会对着正北方傻笑,对吗?” “是。” “苗苏是登梅时间奇数日八点到八点半,而苗烈是偶数日八点到八点半,对吗?” “是。” “你们的住宅距离好再来面包店有十公里远,但你们还是会前往好再来购买面包,请问为什么?” “因为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们,那里是唯一安全的即食店。” “是什么样的声音?” “就是刻板印象里神灵的声音,很空灵,有回音。” “为什么要去买龙川公司第三款手指相机?” “为了拍照,也是那个声音告诉我们,有些东西需要记录下来。” “可以提供相片拷贝件吗?” “可以。” …… “我的问题问完了,谢谢二位的配合。” 任务录像的进度条走到结尾,在李琢光面前停下。 李琢光把进度条拖到中间,把其中两个问题又看了两遍。 “有什么问题么?”芮礼面色不改,捏着手里的空瓶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试图挣开绳索的观千剑。 “哦……没什么问题,你说谁要见我一下来着?是这个苗苏吗?” 第95章 “嗯。”芮礼望了一眼不远处坐立不安的苗烈和正在活动关节的苗苏,二人的隔离服很老旧,边缘泛黄得厉害,“不过这个苗苏肯定不会知道和你在青苔城市打过架。” “我有这么笨吗……”李琢光小声抗议,“见呗,那肯定得见。” 说不定还能从她口中挖出点什么来。 这可是被伪人吃了还能复活的人啊,一个人一辈子能遇到几次死而复生? 她扭过头,看向被五花大绑盘腿坐在地面上的观千剑:“你给我好好反省,回去写一千字检讨,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观千剑嘴巴被用胶布贴住了,她只能用自己张大的眼睛抗议,音调上扬:“唔?” “你还不服?”李琢光食指轻轻戳戳观千剑的额头,“偷偷跑出城找我,还故意把耳麦频道单方面关掉,你可真行啊观千剑。” “李队,其实……”昙起云弱弱地举手想要为观千剑正名,是芮礼允许的,不能算观千剑自作主张。 但李琢光挥挥手,没让他说话:“我都知道,你不用替她辩解。” 她指着观千剑的手指移向芮礼:“你也是,你要是阻止了,观千剑肯定不会去,所以你得给我写五千字的检讨,外加给我做一条数据狗!” 观千剑爽了,上半张脸笑容肉眼可见地嘚瑟。 芮礼:“怎么不罚昙起云?我举报,昙起云也没拉住观千剑。” 李琢光叉着腰,转向昙起云的方向:“其实我不想罚你,因为我知道观千剑不会听你的话。” 昙起云立马立正了:“但是我确实没有拉住剑姐,没事,李队,你罚我吧。” “行。”李琢光没什么意外地点点头,“那你也写个一千字的吧。” 芮礼小声叨叨:“……凭什么就我最多。” 又多了一个人陪自己,观千剑笑得更开心了,笑得浑身都在抖,整个人仰倒下去。 李琢光神清气爽地布置完检讨作业,转身向远处那两个女人走去。 那两个女人的模样落在李琢光的眼里是如双胞胎一般如出一辙,唯一可以区分她俩的便是一个淡定一个焦躁。 李琢光猜,淡定的那个是苗苏。 她对苗苏仅有的认识就是她是个眼光狠毒辣的女人,只见过几面就能精准猜到什么能踩中自己的雷点。 她走到距离二人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下:“你们好,我是晴山总部清剿九三零队长李琢光,听我的副队长说,你们想见我?” 行迹淡定的女人上下打量李琢光,开口就问了一个颇为冒犯的问题:“你是人吗?” 李琢光:? “我当然是人。” 她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回答的必要,是她看起来长得很像伪人吗? “你过去也是人吗?” 李琢光:?? “我——当然,我从出生起就是人类。” 顿了顿,她补充道:“碳基生命,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类。” 不是,这人问得她都有一瞬间不太确定自己的答案了。 可能是女人接连不断的冒犯让旁边的女人感到羞耻,另一个人直接捂住脸背过身去。 “请你原谅我的冒犯。”女人站起身,弯腰伸来手,“我叫苗苏,旁边这个是我妹妹,苗烈。” 李琢光伸出手与她交握:“我知道。” 苗苏收回手,坐了回去:“那你应该也知道我,听芮副队长说,您在猎户座见过吃掉了我的伪人。” “是。”李琢光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视线检查任务执行记录仪是否正常运行,正色道,“你是想问我什么?” “在问你问题以前,先听我说个故事吧。”苗苏快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 “嘿,苗苏,在这儿发什么呆呢?” 身穿晴山淸剿队制服的女人从后面走上来,熟稔地拍了把苗苏的屁股,她一头金发垂在肩膀旁边,浅碧色的双眼里满是雀跃:“走啦,就一块坏掉的屏幕有什么好看的?” “……你先走,我马上来。”苗苏慢吞吞地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张虚拟屏幕。 “行,那我先去食堂占座,老三样?” “嗯,谢谢你。” 罗走开以后,十二号大厅里就没人了,苗苏得以专心致志地观看那张满是彩色信号条的虚拟屏幕。 ——她有一个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秘密,她小时候有一个幻想伙伴,但自从她成年礼过后,那个伙伴就再也不能随时随地出来陪她。 而只有在信号不好的虚拟屏幕上才会出现。 可是伙伴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为此,苗苏故意破坏了很多个终端,花了很多钱,还是无法成功。 今天在走过这张屏幕时,本来好好轮放着任务列表的屏幕忽然花屏了,她似有所感,所以停下来等待。 电子钟规律地发出仿真钟表的哒哒声,苗苏悄悄搦了一把手心的汗。 会出来吗? 她的心跳渐渐加速,心头的忐忑简直波澜壮阔,等待淸剿队录用结果的时候都没有如此紧张。 一分钟。 两分钟。 果然还是……她还是彻底离开自己了。 苗苏垂下头,虽是意料之内,还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失望。 她旋身欲走,脚步却被依依不舍、黏在屏幕上的余光拦住。 她缓缓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屏幕。 屏幕里有一个全副武装的女人朝屏幕外的她挥了挥手,随后,女人摘下头盔,褪下面具,甩了甩及肩的头发,剥去层层保护膜后,露出她的真容。 ——那是一张与李琢光一模一样的脸。 第067章 暗杀她(十二) “你就不惊讶吗?” 见李琢光一脸习以为常地等着自己继续往下说, 苗苏倒是觉得奇怪了。 怕李琢光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苗苏着重强调:“她真的和你一模一样,完全一样。我见过你剪头发以前的证件照, 真的一样, 我没有在骗你。” “嗯?我知道啊。”李琢光见怪不怪, 在私人虚拟屏幕上写字的动作不停, “没事, 你继续说。” 幻想伙伴长了一张她的脸而已, 小场面。 要是不长她这样, 她反而要惊讶。 她现在甚至已经为参加全李琢光聚会做好心理准备了。 苗苏深吸一口气。 李琢光过于淡定的样子让她心头浮现一个猜测,咽下一口唾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 夜晚,总部八队宿舍。 队长去分析部盯着报告进度,老幺下楼去便利店买酒,苗苏、罗和另一个女人孙霄留在宿舍里打牌。 “对q。”孙霄甩出一对对子, 伸手把蓝牙音响播放的乐曲调换一首。 罗咬着下唇, 脸色严肃,支起的腿不自觉地抖动:“我……我不要。” 孙霄笑她:“你今晚一张牌都没打出来,干嘛,打算留着带回家当夜宵?” 罗翻了个白眼:“你不懂,我这叫战术。” “哈哈哈哈,让你手里凑出十个正字的战术吗?姐姐真怕你今晚把工资都输光了。” “不会的!” 她们二人插科打诨,苗苏抱着双膝前后晃动,双眼盯着牌面, 却没有一个确定的焦点。她在走神。 “喂——喂?”孙霄点点苗苏的手臂, 没有反应,她加大了力气, 苗苏仍然没搭理她。 孙霄用力推了苗苏一把,把人推倒到地毯上:“哈喽?醒醒!” “嗯——啊,轮到我出了吗?”苗苏的一只手撑了一把地面,这才回过神来坐直了身体。 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牌,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牌:“出了一对q?那我不要。” “苗苏,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孙霄凑近了,用手背贴住苗苏的额头,念叨着,“这也没发烧啊……有心事?” “没有啊。”苗苏摇摇头,一脸「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孙霄犹疑不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收回视线:“那行,我出一个2。” “啊哈!炸弹!”罗酷炫帅气地甩出四张a,得意洋洋地,“这把我绝对不会再输了,苗苏,你出吗?” 孙霄:“……我才出了一个2,你就扔炸弹,还这把不会输?” “你都出2了,我还不出炸弹?”罗不太能理解的样子,“2不是在规则里是最大的单牌吗?” 孙霄无语:“那是另一种玩法,我们今天开始玩之前不就说好了按照数字定大小吗?” “啧。”罗一拍脑门,懊悔极了,“我给忘了!那我要反悔。” 她一边说着,不等孙霄和苗苏有什么反应,就直接出手将自己扔出来的四张虚拟牌归拢回自己面前。 “我重新出,我出6。”罗嘿嘿一笑,规规矩矩地把另一张牌放到桌面上。 又轮到苗苏了。 孙霄看向苗苏,女人仍然维持着上一次出完牌以后的姿势,目光发愣。 第96章 孙霄将浮在面前的虚拟牌归到一边,掰着苗苏的肩膀,让她朝向自己:“出什么事了?” “啊——啊。”苗苏喘了一口气,目光游移不定,“真没什么。” 罗悄悄歪过身子偷看孙霄的牌面:“今天中午苗苏一直在十二号大厅那面坏掉的屏幕,那个屏幕干嘛用的,可能和那个有关吧。” “十二号大厅……”孙霄推开蹑手蹑脚偷看牌面的罗,“十二号大厅的任务不都是五六级的么,咋了,看到哪个任务和登梅有关?” “……”苗苏微张着嘴,与孙霄对视了片刻后,大脑才迟迟转动起来,找了一个借口,“是登梅,早上看到登梅的任务,说是出现了一只比楼还大的老鼠。” 孙霄闻言,立刻打开终端查询苗苏口中说的任务,果然看到一个五级任务,发布地正是登梅。 她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内容:“嗨呀,多大点事儿,五级任务没啥大问题,等队长上来和她说一声,咱们就把这任务接了呗。” “好。”苗苏抹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做出放轻松的表情,“那太好了,谢谢孙副队。” 她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牌局上,应和着罗与孙霄的聊天。 等队长和老幺回到宿舍,孙霄便将这件事与队长说了一遍,身为队长的桂循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什么时候,着急么?咱们上一回的任务报告还没出,能不能再等个一两天?” “当然可以!”苗苏点头。 五级任务代表城市自己的保卫队稍显吃力,但没什么伤亡,也没有到应付不了的地步,紧迫性不大。 她着急的也不是这件事。 今晚能有单独一个人的时间吗? 她一想到自己中午在十二号大厅见到的人,知道的能见她的方法,她就恨不得今晚能自己独处一晚上。 其她四个人在讨论接下来的计划,聊着聊着就被罗带偏到隔壁。 “真的假的,跳楼了?” “真的,说是被人骗了几千万投资了一个什么医疗项目,能治愈3型癌症。” “我记得她的祖姥姥是不是就3型乳腺癌晚期?” “对,唉,特别可怜,前两个月见到她的时候叫她名字都不应我了。” “我记得她的队友千防万防不让她接触邪■,结果没想到在阴沟里翻船……而且那个项目还特正规,我去看过,什么手续都有,谁知道最后卷钱跑了。” “天杀的,这种亏心钱挣着也不怕折寿。” “那她还活着不?她是七级异种的话,二十楼跳下去都能活吧?” “抢救是抢救回来了,但她完全没有任何求生欲望,也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那最后那个狗爹养的跑哪儿去了?这保卫厅还不抓?” “……” 客厅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季政撸起袖子义愤填膺,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隔壁的消息上时,苗苏悄悄退出了客厅,溜进房间里。 桂循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苗苏阖上的房门。 季政支着腿倒酒:“怎么了?苗苏今天晚上看着很不对劲啊。” “她说因为看到了登梅的任务。”孙霄解释道,“不过就一个五级任务,可能因为有自己妹妹,所以太急了吧。” 季政“哦”了一声:“我还以为她也被那个项目骗了钱呢。” 客厅中一静,其余三人呆愣愣地看看互相,季政喝酒的动作也一顿,好像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一句什么。 三秒后,四人从地面弹射起步,争先恐后地扑到房门口拍响房门。 “苗苏!苗苏,开门!” “你别想不开啊,有什么事我们都能商量着来的!” “不就是一点人夫本么,小陈和我说过他可以不要彩礼的!” 罗在边上捣鼓门锁,苗苏自己写的程序很复杂,罗解得满头大汗。 “诶诶诶——开了开了!” 罗还没搞清楚程序如何运行,那程序锁就莫名其妙地解开了,她兴奋地抬头,就看到原来是苗苏自己打开了门。 “……怎么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也没有发光的虚拟屏幕,只有客厅里漏进去的光能勉强看清一部分地方。 “咳。”桂循清了清嗓子,“你没事吧?有没有被最近那个3型癌症医疗项目骗钱?” “没有。”苗苏摇头,她知道自己今晚实在太异常了,所以向队友解释道,“是我自己私人的事情。” 她抬手要按程序关门,静了静,补充道:“我不会自杀。” 孙霄张嘴要说话,苗苏立刻又说:“也没有被骗。 “本来想瞒着你们的,现在这样了,我也得说我不能告诉你们。” “没事没事。”桂循笑着,“你的隐私我们不会问的,没被骗就好。” 她不放心地再嘱咐一句:“就算被骗了,也要先和我们说,不要自己钻牛角尖想不开哦。” “我知道。”苗苏乖乖地答应下来,把门关上,上了锁。 苗苏回到书桌前,一张私人虚拟屏幕浮在桌面上,写满了晦涩难懂的程序。 离开了半分钟,苗苏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着手输入代码。 她的幻想伙伴告诉她,现在无法时时相见,但如若苗苏能够编出一个数据狗,那么幻想伙伴就能借由这只小狗和她见面。 * 苗苏说到这里就没有说下去了,正在记录的李琢光抬了抬头:“没了?” “没了。”苗苏咧开嘴,突然想到自己的牙齿现在很恐怖,复又闭上嘴,“我没有写出数据狗,没能再见到她。” ——所以当芮礼给她看了李琢光的照片后,她还以为是伙伴等不及,来到现实里找她来了。 李琢光问:“她叫什么名字?” 苗苏:“我不知道,她不肯告诉我,所以我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李田野。” 李琢光:“为什么起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挺奇怪的,是一个很详细的名字,而且和苗苏还不是同一个姓氏。 李琢光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尽管硬解释也解释得通。 苗苏说:“因为我喜欢种地。” “……嗯?” 这句话说出来,不光是李琢光,苗苏自己也愣住了。 苗烈倒是在旁边频频点头,发现气氛不太对劲才停下动作,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悠。 “……我的意思是。”苗苏找补,“我喜欢大自然。” “我懂我懂。”李琢光笑眯眯地让苗苏混过去了,“刻在晴山人dna里的种地情怀是吧。” “是是是。”苗苏也不管李琢光是不是真心想给她递台阶,连连点头。 她摸摸鼻子掩饰尴尬:“我就是想问你,如果你是李田野,并且你有自己的意识,而我死了,你复活了我,在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哦,意思就是,自己觉醒了自我意识,在苗苏死的时候复活了她。 如果是她,做出这个选择的原因会是什么? 李琢光很快想到了答案:“应该是因为我觉得你想要活着,你还有心愿没有完成。” 意料之中的答案,苗苏想,搁在膝盖上的双手握起成拳。 她感觉自己的喉咙格外干涩:“那你觉得,你最多愿意为此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李琢光记录的动作停了下来。 若是光问苗苏,或者任何说幻想伙伴与自己有同一张脸的人,李琢光想不到答案,她会觉得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之付出代价。 但若是代入成芮礼—— 对于这些人而言,她们与「李琢光」的关系,大约就与自己和芮礼的关系一样。 若是芮礼死了,而她想复活芮礼,她最多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任何代价。”她笃定道,“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哪怕是生命。 给出这个答案以后,李琢光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的童年幻想伙伴都和她长得一样,乃至于名字也一样。 虽然霍听潮并没有说明那个「她」长什么样、声音是不是和李琢光一样,但就那句「晴山制服」和「金色徽章」就让李琢光觉得她是在暗示,那个人和李琢光很相似。 而且霍听潮不可能承认自己有没有死过,葛靖则是无从得知。 对了……对了!霍听潮打出名声的那次任务就是她的队友全都死亡,而只有她一个人冲出怪物重围。 最后不止把怪物巢穴一锅端,还带回了队友的尸身。 在此之前,李琢光从来没有多想过什么,直到这一刻她才突然意识到—— 如果那个时候,其实霍听潮也死了呢? 那个时候夜灯辐射还未发生,没有异种异能,纯粹靠武器和肉身搏斗,在危急关头,没有「自爆」这一选项。 弹尽粮绝,精疲力尽,霍听潮就算再潜力爆发,能一个人逃出来已是极限,更遑论一锅端了整个怪物巢穴。 第97章 如果这个猜测可靠,那么谁救了霍听潮,答案显而易见。 第068章 致总部八队「青苔城市」(一) 按照葛靖和苗苏说法的共同点, 童年幻想伙伴都在某个节点「联系不上了」,她们后来都主动找过,苗苏失败了, 葛靖的不知道结果。 霍听潮的幻想伙伴也消失过, 但她并没有提过自己后来有没有去找过。 根据牛璟的反应, 霍听潮不是第一次提起, 可能提起过很多次, 所以大概也可以认为她试着去找过。 现在想想, 当初在青苔城市苗苏如此了解自己, 也许不是因为她眼光毒辣一眼看透自己,而是因为「自己」曾是她的童年幻想伙伴。 为了进一步确认其它的共性,李琢光问道:“你以前和李田野是如何相处的?或者说——她帮过你什么?” 李琢光能问出这么详细的问题,肯定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都已经说到这个地步,能帮上她的忙, 苗苏自然没什么瞒着的必要。 更何况她顶着这张脸, 自己就完全拒绝不了。 “有,她带我进了一个时间流速慢一倍的幻境里。”苗苏说,“我家族祖辈都是教书育人的,她们不太理解我想参加淸剿队的想法,所以我只能自己偷偷练。 “但是偷偷练的时间太少,很难出什么成果,就差不多那个时候开始,李田野出现了。” ——所以幻想伙伴目前有这么几个共性。 和李琢光有关、拥有开启幻境的能力、在某一个节点突然消失再也无法主动联系上, 以及可能付出代价复活过相应的人。 苗烈在边上频频点头:“您别多想, 我们家里特别理解也特别感激淸剿队守护我们和平的环境,只是身为亲人, 我们…… 眼前的李琢光是复活了自己姐姐的人,苗烈自然不会说什么失礼的话,害怕李琢光对自家有什么意见,慌张解释: “我们就是思想觉悟没那么高。” “我理解。” 就算苗烈不说,李琢光也不会对她们有别的看法,希望自己的亲人平平安安是人之常情。 不过苗烈虽然说苗苏叛逆,她自己做了远洋运输队大副也是不遑多让。 苗苏:“我当初报晴大的格斗系没瞒着家里人,但她们都以为我是想做格斗老师,所以没制止。” 谁知道,原来是她瞒天过海,去了晴山总部的淸剿队。 “李田野在我成年礼后就很少主动出现,在我加入八队后彻底消失,再遇见就是刚才说的,在十二号大厅。” 李琢光:“中间间隔多久?” 苗苏抬起眼睛想了想:“我加入桂循的队伍是1000年1月1日,重新遇见是……”她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是1032年年底,隔了32年。” 1000年1月1日? 李琢光目光一暗。 这一天,葛靖晋升为四层层长,而李琢光出生了。 葛靖、霍听潮的幻想伙伴消失时间肯定更早,所以目前最晚的消失节点就是苗苏的1000年1月1日。 李琢光沉默片刻:“那你在猎户座α-10877——就是你牺牲的那个任务,你为什么知道我会去那里?” 「虽然祂见不到你了,但祂知道你会来。」 这句话李琢光一直耿耿于怀。 她以为这个故事注定随着死去的「李琢光」和那些沉默的尸体一起埋进坟墓里,却没想到现在还能有机会见到亲历者。 那段记忆对于苗苏而言大约很久远了,加之还是一次死亡体验,苗苏这回想得有些久。 “哦——那里的伪人族有供奉着一个神灵一样的东西,你知道吗?” “我知道,城市异种的本体。”李琢光点点头,想到登梅的人好像都不了解死物异种,又多解释一句,“你就当成是一个大型异种巢穴的心脏好了。” “怪不得。”苗苏恍然大悟,“我们还盘呢,是不是青苔暴走了,怎么之前外勤怎么一把火烧光青苔人就没了,原来是异种巢穴本身变异了。” 苗苏理解得很快:“我们去的时候,那边还剩几个类人生命,不多,好像……七八个吧。 “她们和伪人的关系挺和平的,有点类似于伪人的人类语翻译?所以我们当时交流还挺流畅的。” 苗苏一边想一边说,语调缓慢:“然后就有一个人——女人?我不是很清楚,ta的第二性征都不太明显,身体里也没有晴山芯片,给我们看了一张照片。” 她看着李琢光:“喏,就是你的照片,还是那种纸质有塑封的照片。你有没有拍过一张证件照,当时你的发型是中分短发?” 李琢光微抬了抬头。 ——她没有。 她不喜欢刘海,觉得会遮挡视线,所以通常会在头顶夹个夹子固定她的大背头,不需要戴头盔的时候就戴个隐形头箍。 拍摄过的几张证件照要么是大背头短发,要么是大背头马尾。 她从来没梳过中分发型。 但是说到古老的照片、证件照、中分短发,这三个关键词让她想起去图书馆那天,她在车里发现的那只胶卷异种。 胶卷照片上的人脸就是证件照一般的正脸,还梳着一头中分短发。 其实自芮礼的种种异常和她人提醒以来,李琢光一直倾向于认为那张脸是属于芮礼的,因为芮礼的发型就是中分短发。 虽然五官不太一样,但有一刹那的熟悉感也足以让她将芮礼纳入选项考量了。 正好李琢光还保留着那张反色后的照片,当即就调出来给苗苏看:“和这张一样吗?” 苗苏放大照片看了许久,目光似乎有些犹疑,她看看李琢光,再看看照片:“有点像,但我之前看到的那张,一眼就能认出是你。” 她面露纠结,整张脸皱起来:“这张给我感觉跟伪人似的,就所有五官都和你一样,但微调了角度和距离,怪怪的。” 李琢光收回虚拟屏幕,苗苏继续说:“我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给我们看了一张你的照片——” * 桂循眉头微蹙半秒,很快松开,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这是谁?” 对面的类人生命长得很矮,都不到一米五,四肢短而粗,无论女男都留着一大把胡子,头发倒是稀疏得很,活像是头发长错了地方。 她们将胡子编成奇形怪状的样子,似乎是用以分别身份的方法。 编了一条最粗的麻花辫的人答道:“这是神明大人想要找的人。” “我们不认识。”孙霄深呼吸,凑上前来重新看了一遍照片上的人脸,“有别的线索吗?” 把胡子编成两股扫把似的人声音尖利:“晴山的科技不是很发达吗,为什么不能识图找人?” 桂循耐心地解释:“可以是可以,但晴山也注重个人隐私保护,我们没有这个查人的权限。” “不可能!”麻花辫一把夺过孙霄眼前的纸质照片,珍惜地吹了吹灰,放回胸口的口袋里拍一拍,“我知道这是可以的,你们骗人!” 说罢,几个矮人就联合伪人往前走来,要把八队清出研究所顶楼。 “我们真的没有骗人……”桂循边退边试图挣扎。 孙霄则是盯着那麻花辫说:“是谁在你们面前找过人吗?这是违法的,侵犯隐私罪在我们那里判得很重的。” 她眼神如刀,凌厉逼人,退到门口处忽然往前一跃,抓住麻花辫的手:“我们没有骗人,不能找就是不能找,如果你有别的线索,可能我们还能帮忙。” 季政与苗苏各自掏出一把镇静枪,但没有上膛,也没有瞄准,仅仅只是端在手里准备,耳麦里罗的呼吸声有着细微的颤抖。 矮人不吃硬也不吃软,见有人掏出武器,伪人们纷纷变化形态,手与手牵在一起,一具身体一具身体地累加,直到最上面的伪人双手抓住天花板上垂下的布料,织成一张巨大的网。 麻花辫的胡子翘起,ta似乎是笑了起来:“没关系的,就算你们不帮我们找,她也迟早会来到这里。 “到时候——就是世界末日了!” “哈!哈!哈!” 那些矮人一起叉着腰笑,每个「哈」字都笑得分明。 孙霄被矮人说得一愣,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四人都被推到门外。 砰的一声,复古的大门被重重关上,四人面面相觑。 沉默许久,桂循第一个打破缄默:“刚刚那张照片,没看错的话,是九三零的李琢光吧?” 孙霄很肯定地点头:“是的。” 李琢光是个有名后生,这个零级异种不甘心加入其她人的队伍,所以四处奔波想找人加入她的队伍,但其她人都有更好的选择。 桂循帮了她一把,给她介绍了观千剑,后来李琢光为了队伍不解散,招募了一位男性的三级异种,八队没人记得名字,但都为她感到可惜。 她这支队伍估计是走不远了。 桂循不忍心,私底下找到李琢光,询问她要不要自己再帮她找个高等级的女异种,看在桂循的面子上,肯定可以找到愿意加入的,却被对方坚定地拒绝了。 第98章 李琢光说,虽然■■是个男人,但他和女人一样可靠,没事的。 即使李琢光面对面说了那个男人的名字,桂循还是没记住。 桂循明白李琢光的自尊心不允许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接受帮助,得知李琢光回应的季政怒骂她不识好歹,让桂循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苗苏更是上头地直接去找人对决,结果坚持了不到两分钟就被击败。 后来没想到李琢光才花了四个月就升到两级,要知道当初桂循这些七八级、加上苗苏一个十级的,都用了六个月才凑够升级的积分。 桂循特地关注了一下李琢光的任务情况,发现她们三个人四个月里连轴转,回来歇不到半天就出发下一个任务。 李琢光还嫌分析部的任务报告排队效率太低,全是自己在回程路上写的。 “李琢光也没来过猎户座执行任务啊……”桂循看过李琢光的任务列表,所以她记得李琢光的行动轨迹。 距离九三零升到二级才过去一个月,听说李琢光现在在晴山六部做清剿扫尾任务,也不是猎户座:“她们怎么会拿到李琢光的照片?” “谁知道,我们都没见过她。”孙霄说着,看了一眼发呆的苗苏,用脚尖踢了踢她的小腿,“发什么呆呢?这儿就你和李琢光接触最多,你知道为啥吗?” 苗苏回神,笑了笑:“我怎么会知道。” 她和李琢光接触多,不过是因为对决那天见到了李琢光的庐山真面目,发现她和李田野长得一模一样,才找借口多见了几面。 但试探过后发现对方完全没有那段记忆,苗苏也就作罢了。 “是嘛,真的不是因为你还介怀人家打败你了嘛?”耳麦里的罗一边喝酸奶一边说,“不是我说哦,我一直觉得挺奇怪的,按理说零级异种的骨头我们都一捏就碎的,更别提格斗的时候两股力量相撞—— “诶,你们不觉得嘛,她对决格斗的时候也没有穿装备,为啥她的骨头不会碎啊?” 四人都没在听罗的碎碎念,在桂循的示意下,她们打算离开研究所。 既然顶层将她们拒之门外,那就先继续探索其它的地方。 “会不会真和那个帖子说得一样,其实异能是基因没有发展完全的展现,而李琢光她没有异能,其实不是最弱,反而是最完美的生命?” “你都是从哪儿看到的帖子?”桂循好笑地问,“少说几句吧,录音都要放进档案馆备份的。” “我就随便说说,你们当我说胡话。” 四人顺利地走出研究所,青苔比她们来时要稀疏许多。 罗重振旗鼓,叽叽喳喳:“青苔少了这么多诶!而且空气湿度也下降一大截,天助我也,冲冲冲!” 季政与桂循走在最前方,孙霄落后一步,回头看向停在原地的苗苏:“看什么呢?” 前方的二人听到声音也回过头来。 “……” 苗苏仰着头,看着研究所的顶楼,看了许久才转过身来:“那个雕塑好像在看我。” 第069章 致总部八队「青苔城市」(二) “哪个雕塑?”桂循立刻抬手从分子仪中取出一把激光枪, 抬头看着研究所的顶楼,靠近苗苏。 苗苏指着那面落地窗玻璃:“就是伪人和矮人当神明祭拜的雕像。”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雕像是背对着玻璃的,有一只手从背后长出来, 它微微弓着背, 似乎拥抱着什么东西。 罗在耳机里说:“姐, 我调了侦察机的监控, 雕塑一直没动过。” “哦, 那可能是我的错觉吧。”苗苏没有纠结这一点, 回过身来跑下台阶, 跟上自己的队友。 桂循仍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季政催促她:“还看什么?抓紧时间,快点走啦!” “来了来了。”桂循嘴里应着,脚下缓慢地挪动,目光恋恋不舍地再停留了几秒,才小跑到队友身边。 “我就是想苗苏的感官比我们敏锐, 说不定真是我们错过什么啦……” “诶呀, 那侦察机这些机器都是拿十级异种的基因序列做的,不是和苗苏一样嘛。” 耳麦里的罗又拆开一袋酸奶,咕噜咕噜地吮吸。 “你说得对,应该是我想太多了。” 依赖科技是星际时代的通病,加上现在的科技加上了异种能力,比以前更精准。 “下一步先去哪儿?咱们的大军师给个意见呗。”孙霄给手里的激光枪上膛,“是不是就剩一个地方没去过了?” “是的。”罗哒哒哒地操纵器械,“就剩居民区啦, 给你们把导航开好了, 冲吧!” 头盔角落里的小地图上显示出一条最近路线,几人按照那条路线一路深入。 她们这次任务很简单, 主要是将一些环境数据和感觉有问题的东西采一份样带回去,不需要查出具体是什么异种。 但其实这里能带走的样本着实少得可怜,逛了一圈只采样了几种不同的虫子和不同湿度的青苔,连尸体都没有。 关于青苔,她们还小小地争论了一下。 因为植物这种碳基生命和动物不一样,没有自我意识,变异后的异能大多是生命力更旺盛。 少数觉醒出危险异能的植物会无差别攻击领地内的其它生命,而这里的青苔一直都没有攻击她们,足以说明它们觉醒的异能并非攻击型。 保险起见,她们还是带走了部分样本。 苗苏一脚蹬开房门,一下子用力过猛,整个铁板被踢飞出去。 “我嘞个乖乖,咋今天这么猛。”罗有点心疼可能存在的生命样本,“别把东西给压坏了。” 苗苏活动活动脖颈,率先走进了房间,在闻到熟悉的味道同时举起枪防御。 见苗苏如此紧张,季政和孙霄转过身贴着墙壁警戒门外,桂循跟着苗苏慢慢往里走。 蹬开的房门砸碎了玻璃,罗控制着侦察机飞进客厅,在里面转了一圈,停在开放式厨房的桌子上:“不是尸体,是吃剩下的肉。诶哟,好恶心……” 二人围到饭桌边。 只见那肉块的猩红色早就褪得差不多了,被密密麻麻白色或浅绿色的霉斑覆盖,有人大拇指那么粗的蛆虫在霉斑上缓慢地蠕动身体。 桂循吸了吸鼻子,在浓郁的臭味中仔细分辨,循着源头单膝跪在地板上:“这地板里也有臭味。” “我来扫描!” 罗喊了一声,桂循往边上让开,给侦察机操作的空间。 侦察机的扫描仪亮出一片浅蓝色的光,将地面信息录入系统,透视仪启动。 “嗯……地板下面都是冰柜保鲜柜之类的,看样子也都是烂掉的蔬菜水果肉。” 罗把扫描结果发到群里,头盔上自动弹出图片。 “这也太恶心了。”季政干呕了一声,“岂不是墙壁和地板里都是虫子的温床?这要是它们把墙壁啃干净了,到时候房子塌了就要下虫子雨了。” 孙霄偏头:“你真不愧是三部的人,用起比喻句也是够恶心的。” 厨房里的桂循深吸一口气,和苗苏一起,先用枪管归拢一部分腐肉、水果和蔬菜,由苗苏撑起一个小盒子,桂循用指腹小心翼翼又快速地将那座腐烂的小山扔进去。 苗苏啪嗒一下关上了盒子,打开抽真空的管道,盒子几秒内就变成扁扁的一片,臭气似是具象化地冒出一团白色烟雾来。 苗苏像是拿着烫手山芋,忙不迭地将东西塞进桂循的腰带里。 桂循身体别扭地往一边撅,使劲收腹,试图远离腰带,面色尴尬:“我觉得我这套防护服都臭了。” 一听桂循的话,苗苏下意识抬起手闻了闻自己的指腹,反应过来后大声地呕了两下。 “我觉得那个味道会渗到我的皮肤里……” 接受腐肉尸体是一回事,习惯又是另一回事。 这辈子都不可能习惯的。 虽然只是归拢了一部分腐烂的食物,但二人走出房间时显得尤为疲惫。 “太恶心了,我宁愿去搬尸体。”苗苏扶着墙壁摇头,不断地重复着「太恶心了」四个字。 孙霄淡淡:“腐肉不就是动物尸体么?什么样的尸体都愿意搬?那上回那个胀到透明、一戳就破的巨人观——” “停停停!” 在孙霄说出什么噩梦以前,苗苏赶紧叫停:“为什么高等级异种不能把精神承受力也一起提高了?” 她看了一眼头盔角落:“要命,我的理智都掉下90了。” 季政「啧啧」两声:“你的描述能力也不遑多让啊。” 孙霄笑了:“彼此彼此,其实我大学还挺向往文学系的。” “行啦,别贫嘴了。”桂循喘了口气,但又不敢一口气吸得太多,“罗,里面还有别的生命迹象吗?” “没……没……没……” 信号忽然出现接触不良,罗的声音混着刺耳的杂音,断断续续、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三声。 “罗?罗?” 第99章 “罗!” 桂循点开终端,信号没有问题,连接也没有问题。 以前出现这种情况通常都伴随着极危险的暴走异种,其她三人立刻转过身,分别对着不同的方向,将桂循围在中间。 “我……出什……这信……也……差……” 罗的话语听不太清,声音被信号磋磨得抽象走音,头盔角落里的地图也变得模糊,但听起来危机没有出现在她那里。 “哎哟……我服……怎……哎……” 耳麦那头的声音夹杂着器械操纵,过了一分钟,那令人耳朵痛的杂音就消失了。 罗的声音重新变得清晰:“我服啦,刚才突然接触不良,没多大事,趁我排查的时间,大家冲吧!” “每次小罗说冲吧的时候,我都觉得我们像她的雇佣兵。”孙霄忍不住笑意。 四人抬步越过小山,季政说:“或者宝■梦,我觉得更像宝■梦。” “那我是什么?”孙霄从高高隆起的小山上跳了下去,“我觉得我应该是稀有度特别高的那种吧。” 罗嘿嘿笑:“我觉得是那个小老头,长毛狗!” “应该是年纪特别大的吧哈哈哈哈哈,那个龟壳会高速旋转的龟叫什么名字来着?” “搞咩野,年纪最大的不是一条龙吗?” “你小时候被龙族抓着在空中飞的心理阴影忘啦?”桂循也横插一脚添乱,“每次飞船启动前都要做好久心理准备的也不知道是谁哦。” “好啊你,桂循,站住!”孙霄作势要去追桂循,而女人笑叫一声,拉着无辜的苗苏跑了起来。 四人边笑边闹,陆陆续续地把这栋居民楼的房间都排查了一遍,除了腐坏的食物以外就没别的东西了。 “这个虫要不然也带回去?” 最后一个房间简直称得上是虫巢,正中间地面向下凹陷,铁板地面破开一个大洞,其中充斥着面条一样又细又长的白色蛆虫,数量巨大的蛆虫扭动翻滚,像是一阵阵的海浪。 虫巢外画着一个奇怪的阵法,孙霄对此略有涉猎,用刀割坏了其中两根线。 “这个阵法是祭祀用的,”孙霄解释,“挺老的东西了,喏,就最近反叛军挖出来的东西,说是为了召唤什么神……搞不懂,反叛军现在搞得跟邪■似的。” “带回去吧,异种都带回去一点。” 桂循做出决定,一脚踩在巢穴的边缘,一手抓住一束蛆虫的须须头,用小刀收割稻谷一般割下一把。 蛆虫身体被截断,但生命并没有结束,而是因疼痛蜷缩起来,断口的地方裂开一张小小的嘴巴,那嘴巴里密密麻麻长满了一圈圈的牙齿。 “快点放进盒子里。”苗苏看清那裂口里的牙齿便是皱眉,展开了一只盒子。 桂循连忙把虫子塞进盒子里,她动作足够快了,可还是被一只虫子的利齿叼住了虎口。 “嘶——”桂循手上刺痛,倒吸一口凉气,鲜血瞬间将手套染红。 “别扯!”孙霄喊了一声,从分子仪里拿出一只打火机,照着蛆虫的另一头烧,烧得屁股火红,传来一股烧焦的蛋白质气味。 蛆虫的嘴巴很快松开,掉了下去,留下桂循手上的两个血窟窿。 苗苏取出一条虹吸管吸淤血,季政拿着一包密封胶带和修复膏准备就绪。 孙霄蹲下身,那只落在地面上的蛆虫疼痛地扭着身子,小嘴大张,几乎把自己打成一个结,要是往里打束光,大约能一路看到它的尾巴尖。 “真吓人。”孙霄说,“是不是之前腐肉上的虫子也是这种?还好你们没把它们切断。” “有毒啊!”罗忽然喊了一声,“这个毒素好奇怪,无法分析,苗苏你多吸点儿淤血,这玩意好毒,桂循整个左手都紫了。” 桂循脸色发白,声音里有细微的颤抖:“我左手麻了。” “这玩意在生物资料库里吗?”孙霄划拉着分子仪的武器列表,想把这个虫巢彻底灭了。 罗那边的信号又开始变差了,电流的滋滋声将罗的声音掩盖干净,根本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罗?罗!”孙霄调整着不同的频率,不断地呼唤着罗的名字。 但这次她没等到信号恢复,滴的一声,和飞船的联系完全断了。 季政当即慌了:“罗是不是出事了?” 她呼吸变得急促:“要不我和桂循回飞船看看情况?顺便给队长用治疗舱排一下毒血。” “可以,我觉得我们最好回去一趟。”桂循的左手已失去知觉,那股麻木的感觉蔓延到手肘。 如果情况太不妙,可能需要截肢。 “那就走吧。”季政说走就走,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姐,要我背你吗?” 桂循摇头拒绝,在孙霄的帮助下换了一把单手武器:“没事,走路我还是走得动的。” 她走到门口,扶着门框缓了一缓,似乎是眼前有点眩晕,随后才在季政的搀扶下半倚半走地离开了。 “苗苏你说,喷火枪会有用吗?”孙霄后退到苗苏身边。 苗苏神情并不轻松,她的手贴在墙壁上,用手心感受那墙壁里隐约的蠕动。 “喷火枪有用,可是……” 二人视线相撞,孙霄明白了苗苏的未竟之意。 ——可是当初六部四十七外勤的全军覆没就是因为使用了火系异能。 看之前打火机对上蛆虫,火对虫巢肯定是有用的,问题就是,她们可能无法负担大量使用喷火枪的后果。 她们并不知道未知暴动异种的攻击方式是什么,把六部四十七外勤的任务录像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用尽科技手段也分析不出个一二三。 也许苗苏可以挺过去,孙霄是七级,无法保证自己完全安全,而现在和罗失联,让孙霄先独自离开也很危险。 但虫巢放在这里又是一个大问题,身为淸剿队的责任感让她们无法装作没看见。 “用炸弹?”孙霄开始想别的办法。 “你真想下蛆虫雨?”苗苏暗暗摇头,收回了贴在墙壁上的手,“我清晰地感受到墙壁里全是虫子。” “这些虫子不需要呼吸吗?”孙霄皱眉看向墙壁,“墙里就算是保鲜柜,那也是密封的。” 苗苏目光晦暗:“所以我觉得这次来要找的异种就是这东西了。” “如果是这东西的话,我们就别管了。”孙霄舔了舔嘴唇,“反正我们的任务只是带样本回去,而不是绞杀异种。” 苗苏明白孙霄的意思。 既然这蛆虫暂时找不到万全的方法解决,且她们此次的任务也不是绞杀异种,把样本带回去就足够了。 大可以等到实验部确定弱点以后,更轻松地解决。 现在贸然上去火拼,太冲动了,是损失最大化的选择。 “让我……试一下。”苗苏还想挣扎一下,手心亮出一道紫雷,她没有分泌太多激素,只维持在三四级的程度。 房间中的虫子躁动起来,似乎知道苗苏在使用异能,摇着身体对准苗苏的方向伸长、伸长。 整个虫巢因它们的动作而倾斜,连带着整个房间的青苔都动了起来。 苗苏手指弯曲,轻轻一弹,雷光打到蛆虫身上,却像一块投入深湖的石头,直接没入虫子白嫩的身体,消失不见。 孙霄呼吸一滞:“看来这是只能用喷火枪了,快走。” 这一次苗苏没有再挣扎,与孙霄一起离开了房间。 失去了坐镇飞船的罗,苗苏和孙霄第一次体验到没有下一步指引的开放性任务,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她们站在居民楼下,听着耳麦里季政和桂循的聊天声,面面相觑了许久,孙霄先出声打破沉默:“我觉得……是不是有个联动异种?” “嗯?”孙霄这句话似乎给苗苏提供了全新思路,她眼睛一亮。 “真有可能,只能用几种特定方法杀死的虫巢,而有一个联动异种正是需要用这种方法才能唤醒……” 孙霄正是这个意思:“不过有一个问题,虫巢并没有体现出主动的攻击性,所以是不是可以推出……联动异种其实也没有主动攻击的欲望?” “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苗苏抬起头,望向被毛绒绒的青苔覆盖外墙的居民楼,“这里没有更大的生命异种了,分析仪里的青苔也没有异常,还能是什么?” “嗯,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孙霄缓缓摇头,“太奇怪了。” 苗苏眯起眼睛,一只手在眼睛前遮挡恒星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管它呢,反正我们采样都采到了,送回去分析吧。” “里面还差两栋楼,要么我们先都看完再回去?”孙霄调出地图,把她们刚探索完的一栋楼在抽象立体地图上画了个对勾,“来都来了。” “走走走。” 在她们二人探索完半栋的时候,桂循与季政终于回到了飞船。 苗苏与孙霄手里的动作不自觉地停滞下来,注意力集中在耳麦里。 第100章 飞船门开启,清脆而快速的脚步声跑了过去,季政焦急的声音响起:“罗?在吗?” 桂循在大喘气,气息里混着难以发现的哮喘音。 苗苏轻声问:“桂循,你还好吧?” “还……”桂循深呼吸一口气,“还好。” 听她说话感觉一点儿也不好,只可惜队员终端没有权限查看她人的身体状况。 桂循提高了一些声音,让自己听起来显得轻松:“真的还好啦,不要担心,总比上回我整个右臂断掉要好得多了吧!” 苗苏假装没听到桂循急促的呼吸:“是。” 现在医疗技术发展蓬勃,就算断手断脚也有专门的细胞活性保持剂可以保证伤者撑到接回去的那一刻。 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多恐怖的外伤都不是问题。 “……啧,坏了。”蹲在地上的孙霄忽然出声。 苗苏问:“怎么了?” 孙霄:“忘记给桂循用止血带包扎了,她这走了一通,血液循环要把她毒死了。” 她指的是在手臂上用止血带扎紧,以减缓毒素通过血液循环蔓延到其它地方,只能减缓,不能完全阻隔,但也聊胜于无。 “——”苗苏一愣,脸色刹那间雪白,“我们怎么会把这事儿忘了?” 孙霄站起身,二人沉重的目光交汇。 三十三年的任务作战经验,足以让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将各类伤后紧急救助流程刻入骨髓。 房间里寂静蔓延,有一瞬间苗苏甚至以为自己听到了墙壁里蛆虫的移动。 耳麦里响起季政的叫喊和热武器迸发的爆炸,桂循呼吸声里的哮喘音就像一把钝刀子用力地戳刺着她们的心脏。 苗苏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我们……” “罗——”是季政撕心裂肺的喊叫。 「噗嗤」。 尖锐物品没入血肉,噔噔噔几声重重的脚步砸在地面上,咕嘟咕嘟咽下血沫,混杂着含水似的模糊低吟。 什么东西飞过的破空声、桂循痛苦的闷哼、重物落在金属台阶上的清脆碰撞、飞船门完全关闭后那一瞬间的放气。 在似是闷在怀中的气球爆炸声响后,所有的声音刹那间消失,只余刺耳而长久的一声—— 「哔——」 属于季政和罗的头像完全暗了下去。 “季……政……”桂循好似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季政自爆了。 苗苏的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孙霄走了几步,张开唇瓣,嘴角微微抽动,补全了自己没来得及说完的话:“我们是不是碰上了从来没出现过的异种类型?” 孙霄抬起手抓住苗苏的肩膀,她想通过这个动作给对方提供一点力量,却不知道自己的手也抖得不行。 “往好的地方想……” 她闭了闭眼:“往好的地方想,万一是那些伪人和矮人呢?” 可她们都知道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大。 光是伪人和矮人,怎么会在短短半分钟里就逼着一个八级异种自爆?而且还是罗仍有生命的情况下。 只有一种可能,罗的头像没有暗下来所代表她「活着的状态」,并不是正常人类活着的模样。 地图上飞船边缘还有一个小红点,应该是被季政丢出来的桂循。 苗苏与孙霄也不想管剩下的一栋半里还有没有可供采样的生命,她们甚至懒得走楼梯,直接从房间阳台上一跃而出,自五楼落地,在地上翻滚了一下便站起,往城市出口一路狂奔。 “桂循,说话。”孙霄跑得很快,但她的气息仍平稳。 桂循没有应答,呼吸声倒清晰可闻。 “桂循,说话!” 光听到呼吸声并不能让孙霄放心。 “……说……什么……”桂循的回答轻到难以听清。 她自己也知道音量太低,试着重复,咬字却越来越模糊:“嗦森莫……” “快快快,你快跑起来。”孙霄对着苗苏挥手,十级异种撒开了腿用尽全力往前跑,很快就把孙霄甩在身后。 “你还记得我们出来前,宿舍里那两盆花浇过水了吗?”孙霄开始没话找话。 桂循「唔」了一声,慢吞吞地回答道:“浇过了……是……罗,到楼下了,想起……再回去浇。” 提到罗,孙霄便是一静。她叹了口气,掩去眼底的哀恸,继续问:“你们回去的路上有给总部汇报吗?” “发了。”桂循轻声说,那头传来一些衣料摩擦的声音,似乎是桂循爬了两步,撑着哪儿让自己坐起来,“我看看——” 「哒哒」。 「哒哒」。 她可能是看不清或是没力气,按了好几下终端,喉咙里一直发出无意义的哼声,大概是为了告诉孙霄自己没有晕倒。 过了很久,苗苏的背影都已经彻底在孙霄眼中消失了,桂循才说道:“已读了。我把现阶段所……有文件,打包,发过去了。 “放心啦——”她语气里有笑意,拖长的尾音却像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就舍不得停下,“我没事的。” 孙霄平时并不是沉默寡言的类型,但此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第三个问题。 苗苏察觉到她的窘境,接过重任问道:“那你能不能把你身体数据的权限给我们开一下?” 苗苏跑得太快,几乎是在透支体力式的奔跑,她的气息乱了些许。 她刚好跑到城门口,不远处的飞船右下角躺着一个反光点,飞船为了视觉隐匿的效果,使用的涂料都是吸光材料,于是显得有反光功能的防护服格外显眼。 苗苏还在找车子,在周围转了一圈才想起车子应该让季政开回去了,只好再次迈步跑起来。 防护服很轻便,防御功能有防护盾顶着,所以服装本身的重量并不重,但腰间挂着的分子仪重量却是与其中包含的东西成正比的。 苗苏的分子仪里东西算少的,但零零总总的加在一块儿也有将近五千千克,带着这个重量跑了那么远,苗苏的双腿开始发酸了。 她咬牙,看着越来越近的飞船,一只手搂着腰带上的分子仪,让重量分摊在其它的部位。 “……不行哦,我这里开不了。”桂循说,“不是我不想给你开。” 嘁,净骗人。 苗苏大喘气地颠了颠分子仪,头一次有点后悔平时明明用不上还非要往里放,总想着万一用上了呢。 这下好了,真用上在负重跑步了。 五分钟后,苗苏终于抵达了飞船,一直用冲刺的力气跑步实在太消耗体力,她半跪在桂循面前,直感觉自己浑身都脱力了。 桂循脸上挂着疲惫的笑容,半阖着眼睛靠在飞船舱壁上,她露在外面的左手红肿到发紫,很有可能已经坏死了。 “怎么这么快?”苗苏的呼吸还未平稳下来,她整个人几乎是直接跌到桂循面前的,她看着桂循的左手皱眉。 “可能……”桂循的神情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迷离,“可能是,九级,十级异种吧。” 要是这么说,她们决定不对虫巢下手是正确决定。 只是桂循的状况实在不妙,苗苏急得额头冒汗:“现在怎么办,我把你的手臂砍了还来得及吗?” 桂循微微摇头:“来不及了,你……快走吧。”她似乎想抬眼看看飞船,但实在没力气,眼珠子只平移地转了半圈。 “里面是什么?我是十级异种,我总能对付吧。”苗苏这么说着,就直接站起身,要去开启飞船的门。 “呃唔……” 桂循要抬手,却只抬了抬手指,她轻微的制止都没让苗苏听见。 苗苏先是在飞船门外布置了一张蕴含着十级异能的电网,确认成型的白色曲折闪电能挡住所有从里面冲出来的人,随后才启动飞船门开启的按钮。 「嗤」的一声,飞船门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她屏住呼吸,一片被鲜血与碎肉浸透的地狱景象映入眼帘。 她眼眶霎时红了起来,紧紧抿着唇也未能阻止无助而痛苦的呜咽从喉咙里漏出来。 苗苏扒开电网,走进去后,电网在她背后阖上。 她视线滑过趴下来、用右手臂爬了一小段距离,像是想来阻止她的桂循。 桂循拧着眉,目光是一片苍白,是一支因湿透而无法划亮的火柴,她用尽力气摇头,但苗苏只是与她对视几秒,便毅然决然在桂循绝望的眼神里关闭了飞船门,回头往里走。 她踏下一步,便是一束电光在她脚底爆开,电流顺着地上的鲜血传导到飞船的每一个角落里。 狼藉中,她能认出属于人类的碎肉和器官,一截一截断裂的骨骸,半颗眼珠,半颗牙齿,一小块黏连着头发的头皮。 可是没有别的。 没有,没有,没有。 只有人类的,只有属于季政的半片有蝴蝶纹身的皮肤,只有属于罗的绿眼睛和金色头发。 苗苏不可置信地来回巡视地上、各类桌子和柜子上、天花板上,就连她的头盔分析成分也只能得出一个人类身体组织的结论。 第101章 怎么会呢? 那季政怎么会选择自爆?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化成怪物的罗,然后在残留的怪物组织周围找到逼得季政自爆的罪魁祸首。 可是没有……怎么可能?! 她身周不时闪过电光,她用异能给自己织出一件特殊的防护罩,还是挡不住不断加快的心跳。 眼镜的生命探测结果是没有活着的生命,苗苏头一回生出一丝不信的疑惑。 “桂循?醒醒!” 屋漏偏逢连夜雨,她听到孙霄的呼喊。 第070章 致总部八队「青苔城市」(三) 孙霄一边喊一边做起心脏复苏, 大概是没有用,又从分子仪里找出各种解毒剂要给桂循注入。 苗苏仍在往飞船更深处走,接连打开挨在一起的仓库门, 由于门没有被毁坏, 因此里面仍然干净整洁。 “苗苏, 你知道桂循的终端密码吗?” 孙霄想直接通过开启桂循的终端同步她的身体情况, 才好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解毒剂。 苗苏看了一圈仓库后关上灯:“……我不知道, 用虹膜解锁呢?” 孙霄那边响起打开头盔搭扣的声音:“不行, 她虹膜都快扩散了, 指纹也不行,她的手已经肿到没有指纹了。” 苗苏在睡眠舱室转了一圈,仍然一无所获。她回到中控大厅,打开了飞船监控记录。 “那就只能每一种解毒剂都试试了。”苗苏在等待监控加载,“只要没有互斥或会发生化学反应的作用,只能都试试了。” 监控在半分钟后加载完毕, 苗苏深吸一口气。 季政和桂循走进飞船时, 桂循就已是一副喝醉酒的样子,扶着飞船墙壁也走得踉踉跄跄,身体一半重量都挂在季政身上。 季政半抱着桂循,她们走入飞船大厅后没在这里见到罗,便只好先拐弯去治疗室。 桂循身上的防护服被脱下,季政将她安好地放置在第一张治疗舱内,程序正常启动后才走出了治疗室。 苗苏快速地看了一眼治疗室。 每一张治疗舱的舱门都打开着,她没在里面看到任何一个人。 监控还在继续, 季政走出治疗室后就拿出一把激光枪寻找起罗来。 她和苗苏一样, 依次检查了每一个房间都一无所获,半点影子都找不到, 就好像罗在飞船里凭空消失了一样。 季政的神情变得焦躁起来,她干脆把所有门都大敞着,来来回回地进出,口中不停地喊着罗的名字。 两分钟过后,她站定在中控大厅中央,做了一个往飞船门外抛扔的动作,关上了飞船门,然后毫无预兆地选择了自爆。 苗苏眼神一颤,忍住没有移开目光,看着自己昔日的队友如烟花一般炸开,血浇到监控摄像头上,视野顿时变得红通通一片。 治疗室里忽然传来重物翻倒的声音,片刻后,一张脸涨得紫红的桂循拖着麻木的身体爬了出来,她只有一只手能用力,移动的速度很慢。 她咬牙爬向飞船门,然后在飞船前的台阶上失力滚落了下去。 进度条再过了六分钟,苗苏看到自己跑进了摄像头范围。 不对,这监控和她刚才在耳麦里听到的流程不一样。 监控里季政在刚进门时没有说话,但是耳麦里的说过一句「罗,在吗」。 耳麦里的桂循一直在和她们闲聊天,但监控里的桂循一来飞船就被季政放进治疗舱。 而且耳麦里的季政在自爆前很明显有与她人打斗的声响,监控里却是毫无征兆的自爆。 “孙霄……”苗苏想寻求另一个队友的意见,“你记得我们当时是……” 说到一半,苗苏忽然觉得耳麦那头安静得异常,连忙喊道:“孙霄?孙霄?” 她的心跳快得要从喉咙口喷出来,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走了两步,脑子里一团浆糊。 苗苏摘下头盔扇了自己两巴掌,愈加浓郁的铁锈味扑鼻而来,她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重新戴好头盔,转身打开飞船门。 电网还在,但没有用了,没东西想进来威胁她,也没东西想出去杀死她的队友。 孙霄不见了,桂循也是,飞船门前空空荡荡的,微风卷起灰尘,地面上没有拖拽的痕迹,就好像这个世界都只剩下苗苏一个人。 她脑子嗡地一声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呼出一口屏住的气息,迟迟想起调出终端查看。 就虚拟屏幕加载完毕的那半秒钟功夫,她看到属于孙霄的头像灰暗了,还好桂循的还亮着,但地图里却没有属于桂循的小红点。 “桂循?”她又喊了一声。 然而耳麦频道里是令人心慌的虚无,没有呼吸声,没有呼救声,什么都没有,让人疑心是不是频道断联了。 可是这个星球这么大,这座城市这么大,定位失效了,她要去哪里找桂循呢? 无力感漫过全身,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面前居然会摆出「撤退」这个选项。 她走下一节台阶,又停在原地。 “桂循?” 没有应答的声音。 苗苏不可能把还活着的桂循丢在这里一个人逃走,就算变成怪物了,她也得亲眼看到、亲手将变成怪物的对方杀死,再带着对方的尸体回去。 而现在失去了定位,苗苏就只能寻求城市里可以沟通的生命的帮助。 她再一次回到了研究所顶楼的门前。 她的肌肉还因过度透支的负重冲刺而酸痛不已,如果真打起来,她并没有完全胜利的信心,但她还是按响了门铃。 门很快打开了,一群矮人挂着热情的笑容迎接她、嘘寒问暖,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找回这里。 这落在苗苏眼中就意味着她们知道城市里刚发生了什么,她抽回自己的手,躲过矮人伸过来想挽住她的手臂,语气冷硬地问:“我的队友呢?” 麻花辫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两只手攥成拳举在苗苏身前:“过路人呐,你掉的是这个金队友,还是这个银队友?” 她话说完,身后的矮人与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字字分明的笑声。 苗苏用手指掐住自己的掌心,勉强平复下心头的怒火,扯出一个笑容问:“请问我的队友呢?” 一个把胡子剪成波浪形状的矮人捧腹「哈哈」笑了两声,像表演舞台剧一样,声音爽朗、抑扬顿挫:“你想听我唱歌吗?来听我唱首歌吧!” 苗苏感觉自己快把手心掐出血来了:“你给我唱完歌就能告诉我我队友的下落吗?” 波浪胡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挥舞起双手,抬起腿跳起舞。 周围的矮人手拉着手围成一圈,伪人也左一个右一个地动着躯体,肢体在地板上敲响,声音几乎要把波浪胡的歌声都掩去了。 波浪胡唱歌唱得并不好,声音嘶哑,音调也走音,但她们一群人都不亦乐乎地应和着,蹦蹦跳跳地旋转跳跃着,像一个个生命力十足的跳蚤。 苗苏换了只手掐,右手被她掐得毫无知觉了。 好不容易等波浪胡唱完了歌,苗苏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现在可以告诉我我队友的下落了么?” 波浪胡张开臂膀,从上到下抖动了一下,张着一张满口黄牙的嘴,「哈!哈!」地大笑了几声:“什么?你说你还想听我唱歌?真拿你没办法……” 这么说着,他鞠了一躬,清清嗓子,居然真的还要继续唱下去。 苗苏就算再迟钝也能发现自己被耍了,她牙关紧闭,呼吸粗重地喘了两口气,面容扭曲一瞬,掐着手心的指甲忽地用力过猛,手心一痛,竟是洇出血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强装平静地说:“你们想要什么?只要你们告诉我队友的下落,我什么都答应你们。” 那准备着唱歌跳舞的矮人一顿,麻花辫小碎步靠近苗苏,压着眉毛笑得一脸阴险:“什么都答应吗?” “什么都答应。”见自己猜对了对方的目的,苗苏连连答应。 到时候改口那就是到时候的事儿了。 麻花辫双手合十,表情空前虔诚:“那你愿意成为母亲的孩子吗?” 苗苏看了一眼温柔阖眼的雕塑,那双眼睛虽然紧闭着,人却能轻易想象出祂的双眼是如何悲天悯人:“是那位母亲的孩子吗?” “是啊,那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也是你的。” 麻花辫转向雕像,那些矮人与伪人也一道转了过去,她们徐徐叩拜雕像。 苗苏撇过眼。 那才不是她的母亲,她有妈妈。 麻花辫拜完一拜就转过头来,苗苏连忙收起自己不屑的眼神,真诚地望向那雕像。 麻花辫满意地说:“我们的母亲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创世神,却在功成名就之际受天女压迫,被天女抢去功劳,沦落为一个籍籍无名的小神。 “可是母亲并没有放弃,祂四处行善,以天下苍生为己任,拯救每一个受苦的子民于水火之中。我们为了感谢祂,为祂立了雕像。” 第102章 麻花辫上前两步,激动地握住苗苏的手:“母亲才是真正的创世神,天女不过是个偷窃盛名的小偷!” 天女是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创世神,传闻祂赤裸着背负雾云与雷电,赤脚走过刀山,以永夜为食,以白昼为被,抵达彼岸摘下一朵五彩的花卉,这才获得了足以创世的神力,创造了这个世界。 星际时代除了一部分虔诚的信徒以外,其实大多数人顶多是拿天女当做口头禅之类的用以发誓,但无人会去诋毁天女,即使没有宗/教信仰,也尊重祂的存在。 哦,又是一个邪■。苗苏面无表情地想。 “母亲来见过我们,可是天女教的教徒有亲眼见过天女吗?肯定没有。”麻花辫还在说,说的方向越来越奇怪了,“我们亲眼见过母亲,我们知道是母亲和天女一起背负的飞升雷劫,是一起走过的刀山,夜晚睡在一起,早晨一起赶路。” 她说着说着,眼中就喷出怒火:“可是天女竟然——竟然!竟然胆敢不在任何口口相传的故事里提及母亲,就这样的神明,如何能成为万人敬仰的创世神!” 完了,苗苏心说,这段任务执行记录要是给焦部长这个狂热信徒看到,非得扒了这些人的皮不可。 “孩子啊——”麻花辫又看向苗苏,眼神中流露出恳切,“孩子,你千万不要被天女这种小人欺骗了,我们的母亲才是真正的创世神。” 苗苏弯下身,让自己能与麻花辫平视:“那我们的母亲有祂的名讳吗?” 麻花辫被问得一愣,她目光开始躲闪,半张的嘴里迟迟吐不出半个字。 “母亲没有名字。”旁边一个看着年轻许多的矮人接过话头,“因为天女抢了母亲的功劳,把本属于祂的名字也一起抢去了。” 苗苏:“……”这说法是你们发现逻辑圆不起来现编的吧。 “对!对对对!”麻花辫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的,母亲实在太可怜了。” “既然这么可怜,那我想我愿意成为母亲的孩子。”苗苏说。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从来不相信什么神灵和一语成谶,说起话来自然也百无禁忌。 “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有新的家人了。”麻花辫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她搓搓手,身后的矮人与伪人往两边让去,露出躺在中间的桂循。 “桂循!” 苗苏顾不得别的,小跑两步到桂循身边,紧急检查她的脉搏和心跳,好在似乎只是昏迷,并没有变异。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体忽然松弛卸力,一下子积攒的疲惫都涌了上来。 “她中毒了。”麻花辫走到苗苏身边,“不过母亲替她治好了。” 苗苏抬头看了麻花辫一眼,狐疑地脱下了桂循的左手套,她的左手竟然真的褪去了发肿的样子,变回原本普通的一只手。 她猛地抬头,错愕地盯住了那具雕像。 「母亲」的三只手怀抱在胸前,轻轻阖着双眼,嘴角勾着清浅温柔的笑意,一如麻花辫形容祂的那样,慈悲、仁厚、怜悯众生。 不……不…… 苗苏晃了晃脑袋,将那些念头都驱逐了出去。 刚才有一瞬间她竟然想真的成为「母亲」的孩子。 这虫巢可能是联动异种、杀死她队友的重要一环,这些人在这里能安稳度日,肯定知道要如何与虫巢共生。 说不准这虫巢就是所谓的「母亲」亲手布置的,若是如此,那祂自然会有解毒的解药。 “成为「母亲」孩子的下一步……”麻花辫轻轻地扶起苗苏的左手,“像我们一样,献祭自己。” “献祭……自己?”苗苏警惕地停在原地,搂着桂循的手臂往后退了一些。 麻花辫仍拉着她,耐心地解释:“是的,献祭自己。”她低下头,摸了摸苗苏湿润的掌心,手中留下了一抹血痕,“你看看你,已经献出了一部分的自己。” 那个年轻的矮人走上前来,揭开了桂循的头盔,苗苏扑上去要阻止她,却在同时被两个伪人架住了双手。 苗苏挣扎了两下,身体便忽然像失去了力气一样瘫软下去,她瞪大眼睛,呲目欲裂,却只能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身体一点点变得虚弱。 怎么回事…… 她努力抬起手指,抬到一半就开始颤抖,最后只能无可奈何地放下。她努力抬起头,用力到最后只有眼珠子往上转了一圈。 舌尖开始发麻,鼻腔里吸入浓郁的水汽,耳朵里嗡的一声,嘈杂的声音瞬间退去。调动肌肉的结果唯有不断的抽搐,也许是她用力过猛,喉间忽然一甜,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所有的感官都降到了最低,好像浑身上下就只剩一只不断吐出热气的鼻子。 矮人为桂循将碎发抚到耳后,温柔地像是在抚摸亲人的脸庞。 “你已经有两个朋友献祭了自己。”年轻矮人说,她也笑着,笑得像那雕像。 苗苏循着年轻矮人的视线望去,便看到一个伪人张着一张从左手裂到右手的大嘴,正在吞吃一个人的躯体。 那双腿在空中摇晃,苗苏认出是孙霄的,随着伪人吃下的部位越多,伪人的外表就与孙霄越来越像。 目光再左移,「罗」蹲在那伪人的身侧,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伪人吞吃孙霄。她只有一只眼睛,头发也缺了许多,像是斑秃一样。 苗苏却只能躺在地上喘气,她无法站起反击,甚至都无法坐起来。她试着分泌激素使用异能,可腺体却像被一块大石头堵住了出路。 怒火盖过头顶,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冲撞着她的眼眶,她表情扭曲,眼睛里蓄起眼泪。 伪人族-β,它们共同觉醒了一种异能,吃下谁,就能变成谁的样子。 ……真正的季政,是不是看到了伪人在吃罗,所以才会发出那样的痛吼? 还能……还能跑出去吗? 失去力气的苗苏从未如此绝望过,她无法反抗伪人的后肢,与桂循一起被放到雕像面前,矮人似乎还要商讨一下如何进行最终的献祭。 苗苏侧躺着,脸颊在地上挪动,额头抵到桂循的肩膀。她说不出话,动了动喉结,只发出一些小兽呜咽般的嘟哝。 眼泪在脸颊下积起一个小水坑。 她已经几十年都没有哭过了,她一直觉得哭是最无用的做法,可是现在,除了掉眼泪,她什么都做不了。 身旁的桂循呼吸平稳,这里含氧量很低,但桂循也没有因为摘下头盔而缺氧。她忽然转动了手腕,握住了苗苏的手。 苗苏没力气抬手,也没力气回握住桂循,桂循似乎知道苗苏还活着,她展开苗苏的手,在苗苏手心里写道—— 「一会儿,我闹,你逃。」 她第一次用左手写字,写得不是很流畅,写完一遍也不清楚苗苏有没有懂她的意思,但见矮人转过身来了,便连忙又将苗苏的手合拢。 苗苏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桂循的手,她感觉身体里堵住激素分泌腺体的东西在她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下正在产生裂痕。 伪人用自己的后肢将两个人举了起来,矮人开始了她们奇怪的仪式。 苗苏的头颅因重力垂下,恰好垂向桂循的方向。她望向桂循,与对方四目相对。 矮人用古老的音调与舞蹈作画,手中的火把燃着幽幽蓝光,映衬着雕像女人的笑容变得诡异而晦涩。 桂循笑了,苗苏也笑了。 桂循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一把足以破开沉沉暮色的剑光,像永恒的、璀璨的晨曦。 下一秒,却是苗苏忽然从体内爆出一股高强度的雷电,伴着浑身经脉被电通的痛苦低吼,瞬间将束缚着她和桂循的伪人全身电焦。 趁着那束缚松散的半秒,她凭着积攒出来的力气挣脱了伪人的后肢,拉着桂循就地一滚,跌跌撞撞地跑了起来。 矮人与伪人们愣了一下,才像刚反应过来一样冲上来抓捕二人。 苗苏用电流在二人身外围出一圈防护罩,她发现这样似乎能让自己力气恢复地快一些,桂循则脚下一蹬,顶层的地面唰地一下变成一片镜面。 “站住!母亲会生气的!” 苗苏足尖轻点跳起,算好角度瞄准地面射出几束电光,合着地板里往斜上方射来的电光,两倍的攻击力立刻撂倒了一片矮人。 二人边战边退,大门就在眼前几米处,只要伸出手就能碰到—— 两道细薄纸片一样的身影从天而降,在苗苏错愕的目光中牢牢封住了大门。 桂循立马拉着苗苏回头往落地窗那里跑,苗苏一个踉跄,方才积攒出的一丝力气在这一次跌倒里漏光了。 她们再一次被团团围住。 矮人都被电倒,只剩伪人将她们团团包围,苗苏挡在桂循身前,很快退无可退,背脊抵上那面落地窗。 桂循回头看了一眼窗外:“一会儿你……我们就直接跳下去,这个高度摔不死的。” 第103章 苗苏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她听清了桂循紧急改口的「你」,心里知道桂循打的是什么主意。 侧旁的伪人飞来一只柔软的肢体,苗苏根本没得地方躲,她如果抽手,被抓住的人就会是桂循。 所以她克制住身体下意识的动作,那肢体眨眼间就缠上了苗苏的左臂,往回一收,苗苏咬牙挺住气力,肢体扥直了也奈何不了她。 苗苏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力气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流逝,好似身体破了个大洞,鲜血就从那洞中喷涌出去。 「罗」和「孙霄」走上前来,它俩的外表并没有十成十得像,眼距太宽,鼻子歪斜,便显得愈加诡异。 「孙霄」咧开血红的唇瓣,努力作出它认为友好的表情:“献祭,好。” 「罗」也说:“献祭,好,跑,不好。” “我有话想说,说完我就献祭。” 苗苏脸上还有延伸至头发里的泪痕,如今看着这两张熟悉却陌生的脸庞,她又想哭了。 伪人抓着她的后肢在往后拽,她抵着双脚,却无法控制自己失力的身体往伪人那里滑。 “你说。”「孙霄」说完,禁锢着苗苏的伪人就放松了力气,让苗苏可以站稳。 苗苏想起最开始那个矮人给她看的照片:“神明大人想要你们找的人……如果找到她,能不能对她说一句话?” “可以。”「孙霄」的身体一阵一阵地浪,看上去是想点个头。 “就和她说……”苗苏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伪人,她听到身后桂循的呼吸声,看着眼前每一个面无表情的伪人,最后目光定在一只眼睛的「罗」脸上。 她的眼中燃烧着寂静的火焰:“就和她说,还好我的队长不是你这样的货色,要不然,我早就为了保护她死掉了。 “我听说,献祭被激怒的人类比献祭正常人类,母亲能获得的力量更多。” 她眯起眼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反正矮人应该都被她电死了,伪人的人类语造诣不足以发现不对劲。 “不信你问问,吃掉我队友的两位是不是感觉体内力量更充沛了?” 肯定会。因为罗和孙霄的等级都比她们高。 伪人一静,它们大概是有自己的交流方式,很快就得出了结论—— 是的。 苗苏松了一口气。她知道,伪人会吃掉她,让她以这种恶心的方式永生,所以未来说出这句话的,也会是「她」。 “所以,你们一定要和她这么说,你们才能最大限度获得她身体里的力量。” 苗苏垂下眸子,看向镜子倒影里的自己,眼睫如一场滂沱大雨,将火焰浇灭,她的腺体正在发疼,再也榨不出一滴激素。 走到末路了。 真没想到,她一个十级异种居然也会走到末路。 ……如果你真的存在,如果李田野真的在消失后拥有了实体,如果李琢光真的和李田野有联系。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一定能杀死这些伪人。 苗苏深吸一口气,这是她最后一次吸入氧气,她陡然转身,双手托住桂循的腰际,用自己最后的力气将人扔了出去。 窗户破碎,桂循倒飞,天旋地转中,她的手指滑过苗苏的手套,却错失了用力的契机,没能抓住她。 伪人的肢体用力,倏地将脱力的苗苏拽了回去。 “苗苏!!” 桂循撕心裂肺地大吼,落下顶楼高度的最后视野里,她看到伪人大张的「嘴」,苗苏被侵吞的上半身,迸溅的血液和碎肉,还有她因痛苦而绷直抽搐的双腿。 * “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苗苏直起身,大舒一口气。 她不知道桂循死了没有,但以她的经验来看,是凶多吉少的。 苗烈抹眼泪,抽噎着说:“你从来没和我说过。” 苗苏无奈地勾唇,伸手抹去苗烈脸上的眼泪:“和你说了以后让你更有底气阻止我去淸剿队吗?” 苗烈撇过头,不说话。 李琢光盯着虚拟屏幕上最后一行字看了许久。 苗苏的叙述与她的经历有一些对得上,有一些则不行。 例如她没在青苔城市看到一只虫子,但总部八队发现了一个虫巢。例如她知道那里暴动的异种是城市本身以后,在苗苏使用异能的时候便看到了结局。 她启唇道:“你对自己的那一次死亡,是不后悔的吗?” 苗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如果说后悔,我只后悔没有把队友安全地送回晴山。如果说死亡,我在做淸剿队的第一天就做好牺牲的准备了。” 李琢光点点头。 她相信所有淸剿队成员都是这么想的。 李琢光又问:“那你知道桂循和季政也在登梅吗?” 她不确定自己在幻境里看到的是否与现实有关联,但既然苗苏的队友能和这两个名字对上号,那总得问问。 苗苏一愣:“你认出她们了?” 李琢光抬眸。 所以桂循和季政的外貌也变异了,不是幻境里正常的人类外貌了。 她只点头:“嗯,我认出来了。” “你还没遇到孙霄吗?”苗苏问。 李琢光如实相告:“是的,还没来得及碰到她,她也在?” 苗苏脸上的表情忽然因这句话变得有些微妙,复杂的情绪揉在她的眼睛里,最后烧制出的成品是一种浓郁的悲伤。 “她也在。”她慢慢地说,话语的底色分明是喜悦的,可她眼中的悲伤却愈来愈浓,“罗也在,总部八队的全体成员都被复活了。” 李琢光看了她一会儿,发现那些悲伤的对象竟然是自己,她微微扬眉:“那你为什么还……这副表情?” 苗烈弯下身探到苗苏面前去看她是什么表情,苗苏把妹妹的脸推远,说:“怎么了,我为她们的复活而开心,为其它的事难过,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李琢光答道,“冒昧问问,是为什么事难过?” 苗苏张嘴,刚想回答就想到芮礼和她说的话,话锋一转:“你确实冒昧了,问点别的吧。” 如果芮礼只是简单让她不要说,那她可能会私底下告诉李琢光。 可偏偏芮礼说的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现在就告诉她,她无法承受这些消息,会死的」。 李琢光顺从:“好吧,那我换一个问题,你和罗,还有季政、桂循、孙霄五个人是不是都在地质研究所工作过?” 苗苏看了一眼身旁的妹妹,而妹妹像做错了什么事似的埋下头。 苗苏说:“我不知道是谁和你说我在地质研究所工作过,事实是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个研究所。” 她快速地瞟了一眼芮礼的方向,压低声音:“我、罗、季政、桂循、孙霄,不管是谁,都没有去过地质研究所。” 第071章 暗杀她(十三) 这和芮礼的说法完全对不上了。 青苔城市里芮礼在耳麦中喊出的「她们都曾在地质研究所任职」, 那个在葛靖强压下不让叶春女下飞船的驾驶员,葛韶英办公室里葛靖捏出的一个个黏土小人。 对了,青苔城市里那个外勤队的男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孙多你认识吗?” 好像是叫这名字吧, 李琢光记得不太清楚了。 苗苏回忆了片刻:“是六部四十七外勤的成员吗?”她摇头, “我不认识, 只是在看外勤名单的时候记住了。” 记住他还是因为他和孙霄是同一个姓氏, 特地抓来孙霄问过有没有血缘关系, 后来发现没关系, 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 李琢光又问:“那葛靖呢, 你认识吗?” 苗苏:“葛靖?葛韶英的祖姥姥是吗?我知道她,但她应该不认识我。” 若如苗苏所说,总部八队的成员都没有去过地质研究所——不是没有任职过,而是连去都没有去过,那葛靖确实不太可能认识她们。 想到这里,李琢光低头翻看了一下分子仪的储存物列表, 发现那些从幻境里放进去的黏土小人还安好地留在原地。 她取出属于苗苏的那一只:“你看, 这是你。” 苗苏从李琢光的手中接过黏土小人,颇为惊奇地上下翻看:“是诶,做得好像我之前的那张脸,你从哪儿拿到的?” 李琢光:“葛韶英的办公室,大概率是葛靖做的。” “啊?”苗苏下巴都要被惊掉了,“可我真的没和葛靖见过面……” 她眯起眼睛,仔细回忆起自己可能会让大人物留有印象的新闻:“我说实话,八队上新闻的那几次都是普通的救援行动, 常规新闻, 凑硬性指标的那种。” 她无解地耸耸肩:“葛靖不可能通过新闻记住我们,葛韶英也是。” 所以, 如果公开手段无法让葛靖认识这么些人,她们之间的联系就只剩下一个。 「li zhuoguang」。 这一条路似乎已经走到尽头了,接下来,李琢光例行公事地问了一些她认为和死物异种有关的问题,苗苏和苗烈都很配合,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了。 第104章 李琢光还要了八队其她成员的联络方式和住址,随后发现与芮礼挑中的那剩下三个目标重合了两个。 临走前,苗烈拉住了李琢光:“那个,大人,不好意思啊,我想请您替我给那位芮大人说声抱歉。” 苗苏一脸「你又闯了什么祸」的苦笑。 “怎么了?”李琢光温声问。 苗烈不好意思地往李琢光手里塞了两枚钉子:“我当时以为她是得知我姐姐复活了来找茬的仇家,所以在给她坐的凳子里塞了两枚钉子。” 她见李琢光用指腹蹭过尖头急急阻止:“有毒的,别乱戳。虽然芮大人没有受伤,但我还是怪不好意思的,错怪你们了。” 她在口袋里掏了掏,又掏出一个小瓶子,瓶子里是透明浓稠的液体:“这是我自己做的毒药,送给您赔罪。特别特别毒,一滴就能毒死方圆五米的植物,我目前还没做出解药,小心使用。” “……谢谢。”李琢光接过毒钉子和毒药,颇有种游戏里完成主线任务后找npc领取任务奖励的感觉。 她说:“话一定给你带到,你放心,芮礼不是这么斤斤计较的人。” “那是!”苗烈重重点头。 她当时就看到芮礼发现了坐垫里的钉子,不仅没计较,还主动提出带她们见复活姐姐的恩人。 芮礼是个大好人啊! 她挥手和李琢光告别,跟着苗苏回了屋子里。 李琢光拿着两个东西走回队伍里,看到观千剑爬到车子前盖上坐着,她的双手仍然维持着李琢光捆住她的样子,就差在身前拉一个「还我自由」的横幅。 李琢光把毒药和毒钉子递给芮礼:“喏,苗烈给你的赔罪,一个道具和一瓶毒药,要不?不要我拿走了。” 芮礼淡淡看了一眼:“我不要。” “哦。”李琢光轻车熟路地把东西放进分子仪里。 “她们都和你说了些啥?说了恁老久。”观千剑在车前座上挪屁股挨近李琢光,“看得我急死了。” 李琢光抱胸凑近:“那我是不是还要表扬你,这么着急却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跑过来听?” 观千剑嘿嘿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当然没意见啦。” 李琢光挑眉:“是不是夸完你最好还顺带把你的检讨赦免了?” 观千剑目光游移:“我可没这想法啊,这可是你说的……” 李琢光:“做梦!上车。” 观千剑垂头丧气地跳下车前盖,把早就解开的绳索在手里卷吧卷吧收成一个小圈:“我真是热脸贴冷屁股,你这么对我,我还要帮你把绳子收拾好。” 李琢光抬腿,预判了她动作的观千剑灵活地闪身躲过这一脚,蹿上了车,隔着车窗玻璃对她做鬼脸。 芮礼站在李琢光的身后:“她和你说了什么?” 李琢光瞥她一眼:“说了对你很不利的话,想听吗?” 芮礼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好像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内:“那就别和我说了,你自己判断吧。” “我不太明白。” 芮礼往车门走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回身看向李琢光:“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李琢光说,她竭力想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而无所谓,紧绷的唇角却出卖了她,“我不是别人,有什么事是连我都不能说的吗?” 芮礼一巴掌拍上车窗玻璃,把耳朵贴着玻璃试图偷听的观千剑吓了一跳:“就因为是你,所以不能说。” 她说:“还是要你自己一点一点发现,才能承受得了结果,现在的你还不行。” “等一下。”李琢光上前两步,一把抓住芮礼准备开门的手,瞪了一眼车子里好奇的观千剑,“我就一个问题,就回答我这一个问题,我就再也不会问别的了,我发誓。” 芮礼静默了几秒,松开握着车门把手的手,点头:“好,你问。” 你的童年幻想伙伴到底是暹罗猫还是我? 你在二十部的仓库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那去了各个星球建设系统的十年,你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 太多太多的问题一股脑地挤到嘴边,这珍贵的唯一一次机会,她却决定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会离开我吗?” 芮礼的表情很平静,让李琢光恍惚间回到了那个梦里,再一次与听话放下桂圆尸体的小芮礼对上了视线。 这样虚无的眼神让她很害怕,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腕,就好像自己一松手,芮礼就会不见。 芮礼张开嘴,轻声说:“不会,我发誓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李琢光信守承诺,说只问一个问题,就真的不再追问:“好,我知道了。” 不管芮礼的发誓是不是真的有用,对于李琢光而言都是一剂强心针。 她回到驾驶座上,芮礼也在之后上了车。 绑安全带的间隙,陈戊从后座凑上前来,手里拿着一块金色徽章:“李队,这是苗苏的人夫给我的东西。” 李琢光看着那熟悉的金色徽章一愣:“苗苏的人夫?他能注意到你?” “哦,我说的有问题。”陈戊说,“是我在他桌上看到这个徽章,下面压着一张纸条,写着「给李田野」。” 他从分子仪里取出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条:“我后来听了芮副队和苗苏的对话,得知李田野就是您,所以把它带出来了。” “……行,你给我吧。”李琢光把徽章和纸条都放进自己的分子仪,“还找到什么别的线索没?” 陈戊摇头:“没了,苗人夫收拾得很干净,重要的地方都上了锁,当着面我也不好开。” 是了,苗人夫注意不到陈戊,但要是他试着开锁,那动静肯定会让人注意到。 “没事,就这样吧,我们去……”李琢光眨眨眼,“我们先去自来水厂,把黑死病解决一下。” “啥就解决黑死病了?”观千剑拉好车顶拉手,“我错过了什么?你已经知道死种是啥了?” 李琢光支着下巴看着方向盘边上的虚拟屏幕:“没呢,我还不知道死种是什么,其实我还有点犹豫要不要先去解决了。” “那要不然我们找那些研究员问问?”观千剑提议,“我是觉得如果死种真是病毒表面新生的物质,能把黑死病彻底灭绝,也算是把死种解决了。” 但李琢光怕的不是这个。 已知死物异种正逐步进化,而她到现在为止还一次异象都没见过。 如果死物异种现在还并没有真正醒来,或是正好被什么克制它的东西压制着。 ——如果压制它的东西恰好是黑死病病毒呢?那么她解决黑死病病毒反而是唤醒死物异种,这个死物异种醒来后会做出什么事都是不可控的。 死物没有思维,更大的可能就是直接无差别攻击,将星球上所剩无几的生命清零。 在一个没有人的星球,她大可以这么做,队友都是身经百战的职业清剿队员,加上她的特殊性,她至少能保证及时撤退,把人完好地带回去。 但现在登梅还有几百个存活的人类,她能拿自己的命冒险,但不能拿无辜的民众冒险。 “……”她坐在驾驶位上思考了许久,忽然转过身去,“我做几个口型,你们结合登梅的口音判断一下我在说什么。” 听了她的话,队员们都正襟危坐起来,就连肩膀上的蛇形挂件也认真地盯着她。 「一不一凹一啊一一啊一哦一里。」 芮礼低头哒哒哒敲打键盘,很快抬起头:“你不要想离开这里。” 「一哦一ong哦一是不一一哎一一的。」 “你这种人是不能离开这里的。” 这两段话显然和死物异种无关,反而和苗苏那些「被复活的人」有点关联。 苗烈提防芮礼的姿态也足以看出,她们很防备被人知道自己的亲人是复活来的。 想也知道,「复活」这种事容易和人造生命搭上边,晴山法律明文禁止,诸如人造生命、乃至柳一曾经经历的人/体/实/验都被归为生命造假罪。 在这一方面,晴山是分得很清的,甚至是人形态的仿生人都必须要设计一些一眼就能看出非人的特征,例如暴露在无遮蔽处的明显的充电口、花纹奇妙的瞳孔、以兽耳代替人耳等等,否则不允许出厂,厂家还会被判刑。 盖因生命造假罪涉及反/人/类、反文明,是星际时代判得最重的罪责之一。 很遗憾,最有可能是异象的一条线索就这么断了。 李琢光妥协地拉出终端屏幕,在登梅支援人员表格里搜索了一个等级比较高的人员,消息刚打完一半,芮礼就说话了: “别发了,我这里得到回复了。” 芮礼把她的聊天界面放大给每个人看。 「清剿部a93005芮礼:您好,请问目前实验结果如何?」 「支援人员猎β370-z0187秋泰和:无。」 第105章 「清剿部a93005芮礼:是这样的,我们这边找到了可能可以治愈黑死病的方法,您介意我们插个队,先检测一下我们这边的有效性吗?」 「支援人员猎β370-z0187秋泰和:?!来!快来!现在就过来!!」 隔着屏幕都能从那几个感叹号里看出秋泰和有多激动,李琢光马上启动车辆,没几分钟就到了研究所。 研究所也是一片萧条,但由于支援人员众多,比周围的环境干净许多,研究所门口站着五六个翘首以盼的人影,见到李琢光的车子就兴奋地挥手。 李琢光刚在门口停下,就有研究员上来敲车窗:“姐,我来帮你停车,你们快去检验那个药,快快快。” 李琢光一行人几乎是被撵下车的,为首的女人一把拉过迟钝的李琢光就往研究所里冲:“让一让,都让一让!” 第072章 暗杀她(十四) 李琢光学生时代经常被夹道欢迎, 但她从来没遇见过这么热情的人。 女人拉着李琢光像两辆卡车在走廊里横冲直撞,硬是拦下一台将将关闭的直达电梯,把602的指令插队到最前面。 “要死啊!”被挤到后面的研究员大喊, “我还赶着要回去交报告呢, 先来后到懂不懂啊?” 女人举起李琢光的手挥了挥:“不好意思啊, 我们急着检测新药剂能不能治愈黑死病。” “什么?!” 此话一出, 电梯里本在抱怨女人插队的话语顿时一转, 此起彼伏地成了质疑。 “真的假的?” “这谁啊, 她说的话凭什么就是真的?” “老秋你小心点, 可别被骗了啊。” 秋泰和神气十足地摆手:“放心好了,总部九三零的,我骗了她她都不可能骗我。” 电梯门一开,秋泰和立刻拽着李琢光跑出门去。602的实验室内都是严阵以待的研究员,紧紧盯着李琢光,像一头头饿狼盯着一块新鲜的肥肉。 李琢光:“……”有点吓人了。 在众人渴望的眼神中, 李琢光缓缓从分子仪里拿出那瓶半满的眼泪, 这才发现不知何时上面贴上了一张标签。 「一次两滴,不得多用,如果你敢多用,整瓶眼泪都会变成超级无敌毒的毒药!」 在最后,还用蜡笔画了一个代表死亡的骷髅头。 笔迹稚嫩,和李琢光小时候写出来的字有九成相似。 李琢光:“……一次两滴,不要多用。” “好嘞好嘞。”秋泰和双手捧过眼泪,一个洗干净手的研究员上来用干净的滴管取眼泪, 随后秋泰和便将瓶子还给了李琢光。 研究员将透明液体滴入黑死病病毒培养皿, 这时,周围忽然有四个研究员开始手舞足蹈。 李琢光:“……” 这是在……干什么…… 她忍不住后退半步, 看着这仿若邪■仪式的舞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队员们姗姗来迟,就看到李琢光无助地扒着门边站在那儿,像是刚被人抢劫完还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怎么了?”观千剑走上前,揽住李琢光的肩膀问,“谁欺负你了?姐姐帮你伸张正义。” 李琢光翻了个白眼,对着芮礼问:“这是什么?我几十年没进实验室,现在是进化出了什么新实验方法吗?” 芮礼看了一眼:“哦,可能是她们组里上一次有人成功之前跳过这个舞吧,所以现在也变成实验的一环了。” 秋泰和听到她们的聊天,见缝插针回过头来说:“差不多吧,不过不是我们组,是整个研究所唯一一次成功的实验,我们特地去找她们学来的!” 李琢光:“……”好啊,这样听起来,这舞蹈的含金量更高了。 她是没想到这些高知青年居然还会有这样迷信的时候,这让她想起在出发前煮鸡蛋的葛靖和叶春女。 是不是所有搞研究的人最后都会殊途同归开始搞迷信?还是说,这其实是研究领域的什么潜规则? 李琢光恍惚间以为自己来到了什么原始部落,一群人都像在供奉什么神明一样,虔诚至极地盯着正在输出研究报告的虚拟屏幕,口中念念有词。 她听了一耳朵,是在循环背诵各个生物学家、病理学家的大名,祈求每一个先灵保佑。 李琢光脸上的神情却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 虽然虚拟屏幕上的结果没有完全输出,都只是一些程序乱码,但看在李琢光眼里,却是一个个清晰的汉字,写着「合格」、「没问题」、「可以治愈黑死病」。 眼前的一切也都很熟悉,她赶到二十部实验室的时候,看到的应当就是眼下场景的尾声。 只有她能看到的异象,只有她能发现的死物异种,只有她能看见的「自己」,只有她能获取的眼泪。 这桩桩件件就好像在和她说,「只有你能拯救这个世界」。 她无知无觉地后退了半步,撞上了芮礼的肩膀。 她回过头,看到芮礼眼神冷淡:“看我干什么?出结果了,快去看看。” 李琢光这才回过神,去看那些爆发出了尖叫浪潮的研究员。 隔壁研究员好奇地派了两三个人过来询问出什么事儿了,就得到了振奋人心的消息。 眼泪真的可以完全杀死黑死病病毒。 秋泰和扑过来双手抓住李琢光的臂膀,兴奋地对她道谢,声音很响亮,但落在李琢光的耳朵里却只有一些回音,一个字也听不清。 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觉得开心,心里头只有沉重。为了合群,她又强撑着扯起一丝笑容回应。 也许真的和芮礼说的一样,如果一股脑地告诉她,她可能会崩溃。 小李琢光说话时虽然用了「如果」,但李琢光心里明白,肯定是发生过的事情。 她过去做的某一个决定,可能会导致全星际的生命灭绝。 做了什么决定呢?过去的她有什么能量能足以改变这个世界?对于她自己而言,她的记忆是没有大量断片的,前后都很连贯。 难道这些死物异种的存在……真的是因为她吗?所以只有她才能看到死种的异象,不是她的金手指,也不是天女因她没有异能而给她的补偿,而是她在赎罪。 秋泰和握住李琢光的手用力摇晃,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表达她的亢奋与狂喜。 李琢光刚反应过来要回握秋泰和,对方就松开手取走报告跑出实验室了。 耳朵里的嗡鸣逐渐淡去,研究员们的声音才一点点放大,让她足以能听清。 “李队长,您是在哪里得到这些液体的?” “李队长,您真的出过城吗?” “李队长……” 李琢光的嘴唇动了动,研究员们立刻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李琢光,听她说:“我出过城了。” “果然!外面那些黑雾就是您杀死的吧?” “我没有……杀死它们。”李琢光感觉自己的大脑被浆糊黏住了,思考粘滞,动不起来。 眼前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此刻落在她眼里却呈现出一些怨恨与责怪,说出来的话不是好奇和敬仰,而是抱怨她为什么要害得所有人受苦。 “我只是……” “她只是发现了一些东西而已。”芮礼接过她的话头,“你们都知道李琢光是唯一能看到死种异象的人,她能看到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李琢光扭过头,芮礼没有在看她,侧脸一派宁静,脸上的绒毛在阳光下都清晰可见。 “李队长——” 门口处传来一声呼喊,李琢光循声望去,见是秋泰和带着一个看着职称更高的人过来了。 “李队长您好,我是志愿者统领储慎。”女人伸出手与李琢光短暂交握,“很感激您为登梅黑死病做出的贡献,我这边的想法是立即将该液体投入使用,您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李琢光:“我有一点顾虑,因为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任何有关死种的异象,无法确定杀死黑死病病毒是否会导致唤醒死物异种,所以……” 储慎是个浓眉大眼的女人,眉宇间有一道深深的沟壑,纵使她面无表情时,也像皱着眉,于是更显她凶相。 “……死种……你的意思是,现在死种可能还没开始杀人?” “是。”李琢光点头。 “就没有别的可能吗?”储慎凝视着李琢光的双眼,似要将她整个人看透,“比如就是黑死病病毒表层的新物质,那些外表变异的人群就是所谓的异象。” 李琢光:“我仅说外表变异不可能是异象,因为身体里只要含有π+激素,就不可能看到异象。” 储慎冷笑,目光锐利,火花迸射。她并不认同李琢光的观点,步步紧逼:“要是照你这么说,那黑死病病毒无法分析不是因为死种覆盖,还能是因为什么?” 李琢光不退不让,储慎夺人的气势在她身周无声消弭:“我不是病毒学专家,无法回答您的问题。 “我只是基于死种清剿的经验,提出一个希望可以保护无辜民众的提议而已。” 第106章 储慎眼露嘲讽:“保护无辜民众,说得真好听,不把她们的病治好,谈何保护?” 她的身量比李琢光高,靠近两步站在李琢光身前,俯视睥睨:“既然你说是提议,那我不采纳。” 说罢,她便要伸手过来抢李琢光手里的瓶子。 那只手伸到一半时便被另一只手截住,储慎眯起眼睛看向伸手的来人,眸光压抑而冰冷,视线相擒,她被对方眼中的杀意刺得瞳孔瞬缩一下。 她想抽回手,却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实在太大,钳制着她无法动弹分毫,她眼中一闪而过一抹狠厉。 李琢光微微蹙眉:“那能否至少疏散民众,让她们到预备起飞的飞船里做逃离准备?” “人手不够。”储慎的手收不回来,只能尴尬地僵持在原地,气势也落下一大截,“都不说疏散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人愿意为了你一个虚无缥缈的危险放弃所有家当?” 她上下打量李琢光,唇边溢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像你这种圣人,应该有一个人不上飞船,就不会使用药剂救人,对吧? “现实一点吧,这不是以你为主角的个人电影,不是你想做什么都一定能做成的。” 储慎说话难听,但她的确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李琢光的顾虑所在。 虽然登梅中心城市人少,也无法保证每一个民众都乖乖听话地进入飞船躲避,而若自己猜错,死种不会因病毒灭绝而苏醒,同样可能会招致大量的抱怨。 要是以前,她大可以把不听话的都打晕了强制送上飞船,可是现在多了个「霍总指直属」的身份,许多事情就受限了。 晚一分钟投放眼泪就可能多死一个人,在这之后还有四个人等待她的拜访,她们对互相之间相同点的证词很可能成为找到死种的关键。 事情太多,都堆在一起。 倘若没有拿到这一瓶眼泪,那么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去找八队的前队友询问证词,但是拿到手了,所有的进度就一下子被推到她面前来。 “决定好了吗,大圣人?”储慎冷嘲热讽,面部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她弯折着手臂,吃痛地咬牙,“行了,松开我,我不抢这瓶药了。” 芮礼若无其事地松了手,储慎揉捏着自己泛红的手臂,肌肤下隐约能看到浅淡的淤青。 “啧。”她与李琢光拉开距离,低声囔囔,“怪不得有人能做圣人,原来是看不惯她的都会被解决掉……” 芮礼好像没听见,反而是观千剑对她怒目瞪视。 李琢光细细回忆着从进入登梅以来所见到的一切。 先是在停泊场里看到的那位不在员工名单里的变异人,她说总指挥最近上火,因为人夫被刺杀。 然后李琢光与队伍在旅馆楼下分道扬镳,自己独自一人跑去了总指挥的办公室,在一楼看到无法放进分子仪的消毒剂,在葛韶英的口中得知葛靖曾经也有过一个童年幻想伙伴,以及变异人的共同点。 家人得了黑死病被隔离、去过同一家面包店买同一款羊角包、使用同一款手指相机录过长短不一的录像、每天对着无人经过的窗口傻笑半小时。 再之后就是芮礼口中她进入幻境的时间节点,且她们抓到了那个幻境异种,那么之后的部分和死种关系不大。 对了……消毒剂。 她把黏土小人带出幻境了,那消毒剂应该也可以—— 她回过头,看向半倚在门边的陈戊:“幻境里的消毒剂后来去哪儿了?” “你顺手递给我了,还在我这儿。”陈戊从大腿边上的袋子里拿出一瓶试剂,看清瓶身图案后却愣住了。 李琢光走上前,从陈戊手中拿过那瓶消毒剂。 那瓶子已经不再是消毒剂的样子了,反而变成全然的白色,瓶口处也无法旋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按压式喷口。 秋泰和插话:“这东西,不是用来打叉的么?” 第073章 暗杀她(十五) 见九三零的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 秋泰和进一步解释道:“就是那个,在有黑死病病人的屋子外喷的颜料嘛。” 没人说话,几双眼睛都静静地看着她, 她缩了缩脖子:“不是吗?那不然试一下里面是什么咯。” 李琢光晃了晃瓶子, 听着里面液体似乎并不多的样子, 在地上找了一圈, 陈戊很识趣地从分子仪里取出一大块布料。 陈戊和昙起云支着布料, 李琢光挥挥手让其余人退后, 将喷口对准布料, 按下了喷口。 一束黑色的颜料顺着李琢光手的方向喷洒在布料上,果然与屋外画着的黑色叉是如出一辙的质感! 幻境里,葛韶英办公室的一楼全是这种东西。 稍微往后联想一下……在街上,她看着桂循和季政是正常的、未变异的人类,但陈戊则觉得是两个bjd人偶。 她看着那具尸体是普通的尸体,而陈戊却看着是一个玩偶。 在街上, 屋子外的黑叉是随处可见的, 所以如果黑叉是死物异种,那么街上所见的一切都可能是异象。 幻境里的一切都是异种希望她看到、知道的内容,而从后面「你想要的答案在里面」也可以推断出这个幻境异种是偏向她这一方的。 但有一个问题,幻境异种如何知道芮礼会投放一个外来人,万一芮礼只算出了一个坐标,直接锁定了李琢光呢?那李琢光过一遍幻境,就根本不可能知道有异常。 还有柳一说另一个幻境,基本是建筑颜色和天空颜色颠倒了, 那个幻境有什么意义呢? 李琢光直起身, 用死种定位器检测了手里的瓶子,结果却是没有异常波动。 “出什么问题了么?”芮礼走到她身旁询问。 死种定位器上的范围和二十部一样是整座城市, 这也是研究员一心认为很有可能是黑死病病毒表面生长出新物质的原因。 李琢光给她展示了死种定位器的分析结果:“我觉得死种很可能是屋子外的黑叉,但是你看,颜料本身没有异常波动。” 芮礼把着李琢光的手看数据,静了静,说:“我记得你说过死种在进化。” 嗯?她有告诉过芮礼这个推测吗? 李琢光眨眨眼,没有反驳这一点。 芮礼继续说:“你还说过,异种可能需要被「唤醒」。” 这她倒是真说过。 “连在一起想想呢?” 芮礼这话说得好像她早就知道答案,但不能直白地告诉李琢光,所以只能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暗示。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都说到这份上她还想不到,她的智商就真有问题了。 她示意陈戊换了一张布料,晃了晃颜料瓶,在雪白的布料上左一道、右一道,画出了一个叉。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等待。 储慎在后面偷偷翻了个白眼,撸了一把因很久没时间清洗而油光锃亮的头发,不愿再看似地转过身去,打开终端,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滴的一声,在场研究员的终端都亮了,显示新消息提醒。 李琢光没有等多久,画在布料上的黑叉像是连接信号不佳一样,一闪一闪地析出了彩色信号条,但在闪过后,还是停留在那个朴素的黑叉上。 李琢光回头问观千剑:“看起来怎么样?” 观千剑:“就是个普通黑叉,没什么特别的。” 李琢光扭头看向芮礼:“你呢?” 芮礼:“一样。” 李琢光懂了,她们都没看到信号不佳的那一刹那,虽然还是没搞明白幻境里的异象是怎么回事,但她心里终于有了底。 她将眼泪塞给储慎:“去用吧,抱歉,拖了这么久。” 储慎一句话都没说,拿到眼泪的第一时间就转过身往电梯里走,李琢光带着队员迅速跟上,挤进同一间电梯里。 李琢光对着储慎咧开大白牙笑了一下。 储慎:“……”李琢光真是克她的。 李琢光则物尽其用,趁着电梯去往一楼的间隙里问储慎:“现在保卫队有多少人?如果我想动员所有人去破坏屋外的黑叉,最多能找到多少人?” 储慎叹了口气:“零个。” 她一手插袋,一手拿着瓶子和滴管:“除了研究所里的人,外面没人知道死物异种,按照你们那边研究出的理论,她们也不会记得自己要破坏什么。” 李琢光:“因为大家都没钱买手环吗?” 储慎点头:“全城少说也有两百个黑叉,还有犄角旮旯里的小黑叉,你就加油吧。” 这下糟糕了,光凭她们五个人——加一条蛇,想要把全城的黑叉在短时间内全部破坏掉根本不可能。 更别提如储慎所说「犄角旮旯里的黑叉」,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去啊。 李琢光沉默,双手搅在一起,不断地交替按着关节。 如果可以让研究所的人帮忙…… 电梯门缓缓开启,就像是知道李琢光在想什么,储慎迈出一步后回首,笑得狡黠,像是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走吧,我早给她们都发消息说帮你破坏黑叉了。” 第107章 李琢光一怔:“什么时候?” 她今天状态不太对劲,对什么都反应迟钝,说完这句话才突然想起来:“在我画出黑叉等待反应的时候吗?” “昂。”储慎举起手挥了挥,她的左手上有一大块烫伤的伤疤,“我很讨厌你,也看得出你今天特别奇怪。”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却没有回头:“如果你只有这个水平,肯定当不上霍总指直属。我不管你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听到了什么动摇军心的话,在彻底解决黑死病以前,你最好给我皮扎紧了。 “否则我不管你是谁的直属,哪怕你是霍听潮的亲生女儿,我都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说心里话,虽然储慎说的做的都是正确的,但她在职场上肯定是最不受欢迎的领导类型。 李琢光也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直白的教训了。 她伸手抵着电梯门,凝视着储慎的背影。 这些难听到几乎有些刺耳的话语像一把重锤,她以为自己会感到难堪,觉得在队员面前被骂成这样着实丢人,有失威严,实际上却是把她整个人都锤清醒了。 什么遥远的凤鸣,什么失声的嗡鸣,什么责怪怨恨的脸庞,通通被一拳捶碎。 “……抱歉,是我的问题,感谢您的指正。” 虽然储慎看不见,但李琢光还是对着储慎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储慎骂得对,她今天太失态了。 尤其是为什么颜料本身没有异常辐射波动,她居然要芮礼提醒到那种地步才想得到。 不管这一切因谁而起,既然只有她能解决,她就不能陷入虚无主义,至少在完全解决以前,都不可以。 先把眼下的危机解决了再说。 她直起身回头,恰好看到芮礼移开的目光。 “走吧,我们上楼,和研究员讨论一下怎么破坏黑叉。” 芮礼输入了一楼大厅的指令,她们来到一楼大厅的时候,研究员们早就在大厅里集合了。 李琢光一行人的电梯门刚打开,热闹讨论着的研究员们便是一静,不约而同地看向电梯的方向。 她们脸上是程度不一的疲惫,墙角处许多人席地而坐小憩,但在疲惫之外,却是轻松和喜悦,一双双眼睛都是亮的。 秋泰和第一个亮出声音:“来咯,要我们做什么吗?” 李琢光心头再又泛起一些难言的酸涩。 她们在这里没日没夜地做实验,最后的功劳却被她一个人揽走,若那眼泪是唯一的解决措施,那她不来,这些人只会无谓地牺牲掉自己的性命。 若这黑死病起因真是她过去错误的决定,也是她害得这些人受累。 下一秒,储慎的身影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把那些伤感都揉成一个球,一脚踢远。 她好像又看到储慎指着自己的鼻子威胁要自己好看。 她晃了晃脑袋,努力把那些情绪都清扫出去,让陈戊拿着画好黑叉的布料上来,对上秋泰和期待的目光:“稍等,我们先看看怎么能够破坏黑叉。” 这么说着,李琢光拿出那瓶颜料,先是在黑叉下方画了一道横线,让整个图形变为一个两边延伸为射线的三角形。 她落定后,图形中属于叉的部分仍然闪了一下。 于是李琢光又直接将整块布料都喷满,但过了一会儿,完全变成黑色的布料上,还是有一个叉形闪烁了一下。 “都不行是吗?”秋泰和走到李琢光身边。 尽管她看不到所谓的异象,但看李琢光的反应也能猜出一二。 她说:“擦掉试试看呢?” 陈戊便又拿出一块干净的布料交给昙起云,昙起云比了比黑叉的位置,按照李琢光的指示擦去了黑叉中央的交界处。 这颜料看起来很难处理,其实轻轻一抹就擦得干干净净,跟在疏水材质上擦去水渍一样容易。 这让李琢光燃起一丝希望。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托住头盔,目光紧紧盯着那块布料。 很遗憾,图案还是闪了。 将结果告知研究员们,当即便有人说:“可是这图案不是已经破坏掉了吗?” 是啊,这图案不是已经破坏掉了吗?为什么死种还能展现出异象? “咳咳……咳。”拿着布料的陈戊忽然呛住了一般剧烈咳嗽起来。 盘在李琢光肩膀上的柳一伏低身子吐着信子,尾巴勾着李琢光的肩膀,似乎是想让她后退。 李琢光没有动,芮礼伸出手将她与观千剑都往后拉:“陈戊发烧了。” 柳一的尾巴轻拍李琢光的肩膀,指指芮礼,像是在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尽管大家都穿着严实的隔离服,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陈戊周围瞬间空出一圈真空地带。 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是,李琢光之前以为是他从幻境里出来后的内伤还未完全恢复,没想到是因为感染了黑死病。 陈戊声音嘶哑:“我没有在外面脱下过隔离服,进房间以前也充分消毒了,李队您放心,不会传染给您的。” “确实是这样。”芮礼附和了他的话,“她们消毒都是我盯着的,陈戊的身体数据是在刚才突然开始有异常波动。” 刚才? 李琢光的视线倏地定在了那被擦去了一小块的布料上。 最初在房屋外的墙面上画上黑叉是为了提醒过路人这里有黑死病患者,注意绕行。 当黑叉变为死物异种后,虽不像生命异种那样会出现较强的主观能动性,但也会有一套自己的行为逻辑。 地质研究所里的柜子是不断复制自己、无差别攻击,青苔城市里的城市是培养伪人军/队为其寻找养料,二十部里的植物表层是通过提高太阳光里的紫外线浓度,以利用晒伤病间接消灭人类。 现在,黑叉的行为逻辑也清晰了。 它从提醒人们远离黑死病的记号,变成了主动带来灾难的蜚。 这一刻,李琢光才是真正放下心,先解决掉黑死病不会唤醒死种,因为死种本身就在活动。 不过,很难说将现有的黑死病治愈后,黑叉会不会重新将人感染。 陈戊捏着布料的手些微地颤抖起来,他藏在衣领下的脖子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如织毛衣一般织出一块一块的黑斑。 黑死病的蔓延速度比李琢光想象中要快了许多,她表情凝重,让昙起云用手中的布料将有颜料的部分全部抹去。 没有用,那块干干净净的白布上还是闪烁了一下。 耳麦里陈戊的呼吸声粗重,带着浓厚的哮喘音,让人疑心他下一口气会不会喘不上来。 他有些站不住了,额头上冒出虚汗,忍耐许久,还是因疼痛而蹲下身去。即使蹲着时,身体也在不停地发抖,最后只好直接坐到地上。 芮礼说:“他的体温飚到39c了,之前刚受过内伤,所以病毒入侵得很容易。” 李琢光眼神沉沉。 把黑叉全部擦掉也不算「破坏」,还能怎么办? 她回忆着来到登梅的所有记忆——还漏了什么?还有什么线索没用上? ……是那个吗? 第074章 暗杀她(十六) 不在员工名单的变异人还有人夫被刺杀的案件肯定用不上, 消毒剂带出幻境后就变成颜料喷瓶,大约可以认为当时放不进分子仪的原因是「死种预备役」。 再往后,如果幻境中她与陈戊所见不同的景象是在传达异象, 那么另一个双子幻境中, 柳一所见颜色颠倒的一切—— 是不是指解决死种的方法? 那需要白色的颜料喷瓶, 白色的…… 李琢光思考着, 若死种预备役是从她这里的幻境取出来的, 那么另一个用来杀死死种的喷瓶, 应当在柳一那个幻境的办公室一楼。 但是柳一显然是没有带东西出来的, 而那个幻境也因幻境异种的死亡而再进不去了。 走进死局了吗? 不可能。 李琢光抓住柳一细长的身体,把他拎到空中,蛇类深渊一般冰冷的眼睛与她对视,她问:“你现在能变回之前那个章鱼触手的样子吗?” 柳一歪了歪头,身体内部鼓出一个透明的鼓包,随后身体上每一个深灰色的圆圈花纹都鼓出一个包, 他整条蛇在李琢光手中扭曲, 最后那些圆圈相继破裂,破开的包膜如盛开的花卉一般展开,变成触手上的吸盘。 一层瞬膜掀起,金黄色的眼睛自吸盘中央睁开。 李琢光上下翻看灰色的触手,触手的尖端蜷缩起来,皮肤表层泛起浅浅的粉色。 “只有触手你还能喷墨吗?”李琢光问。 柳一出来时的形态是章鱼触手,后来才变成蛇,所以李琢光想着, 那形态里会不会有什么文章。 但章鱼的墨囊和喷嘴在腮附近, 就光秃秃一根触手没什么用。 柳一点点李琢光的终端,调出一个私人虚拟屏幕, 在上面敲敲打打。 「切开我,可以。」 李琢光:“……嗯? 第108章 “切开你?你还能活着吗?” 要是她一失手把一年一千万星币切死,她真要悔恨终生了。 「别切到眼睛,就可以。」 这李琢光倒还真不知道柳一生命力如此顽强,但既然他自己都这么说了,李琢光也不必再犹豫。 观千剑和芮礼拿出一个桶在下面接着,李琢光掏出刀就顺着颈环以下的肌肤割开。 柳一的尖端蜷起来,大概是痛的,但他很快就抵抗住身体的下意识反应,僵直起触手,让李琢光能切得更加容易。 论痛觉,柳一所承受的痛苦是常规割开血肉的几倍疼痛,只不过对曾经两三天就要全身换一次血的他而言,早就习惯了。 她切得很小心,脸部表情都因紧张而绷紧了,柳一吸盘上的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琢光。 触手切开是与表皮一样质感的肉壁,里侧一滴鲜血也没有,却能清晰地看到每一根血管脉络。 ……她居然一根血管都没切到?怎么可能? 柳一控制着自己被切开的肌肉,将藏在最深处的墨囊挤压着送了出来。 他自己拔掉了墨囊与神经连接的地方,由于血管没有破裂,所以墨囊很干净。 墨囊很小一个,李琢光将墨囊拿出来,就见柳一自己合拢被切开的触手,一点一点地愈合起来。 墨囊是一个类似于小舌头的沙包型,也就李琢光大拇指那么长,她将柳一放到地上,单膝跪下,拿起小刀准备切开墨囊。 观千剑:“……我咋觉得,这个桶搞大了。” 李琢光也这么想,地上愈合到一半的柳一弹起来,伤口再度撕裂,他浑然不觉似地拍打地面。 虚拟屏幕上快速地打出几个字:「我的墨囊能装一升颜料!压缩,压缩懂不懂,人类!」 在这句话后面,他拼命地拍了十几个感叹号。 “好好好我知道了。”李琢光腾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触手尖尖安抚他,随后切开了那只墨囊。 刚戳开一条小缝,就有浓稠的深紫色颜料迸溅,还好李琢光早有准备,所有溅出来的颜料都保持在桶内,没有一滴漏掉。 看到「墨汁」颜色的同一时间,李琢光知道她猜对了。 观千剑瞠目结舌地看着容量一升的桶很快被颜料填满,看着那小小的墨囊终于干瘪下去,感叹道:“天奶啊……” 虽然一个墨囊里有一升颜料,但要覆盖掉整座城市的黑叉也有点困难。 李琢光先用一把小刷子蘸了一点颜料,涂抹在黑叉的正中心。 她屏住呼吸,只见那芝麻大小的深紫色颜料像拥有了生命一样洇出几只触角,啵的一声,那触角就抵着布料站了起来。 它从一个二维生物变成了三维薄片,迈着细细的肢体,用最前端的触角舔舐过布料。 它很聪明,只舔了正中央的一个小圆圈,破坏了黑叉四头的连接性,就如水蒸汽一半蒸发散入空中。 深紫色的颗粒顺着空气流动的方向钻入陈戊隔离服上的空气循环孔里,陈戊的体温现在已经高达42c,意识模糊,彻底躺倒在地上,也无法躲避钻进来的东西。 他的隔离服很快染上了半透明的深紫色,在这颜色的包围下,他的脸色竟然在逐渐好转。 李琢光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推断出「颠倒的颜色」不是白色而是深紫色,以及幻境里的消毒液装不进分子仪的真正原因。 消毒液装不进分子仪并不是因为「死种预备役」,而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生命。 芮礼看了一眼终端:“陈戊的体温开始下降,心率也变慢了。” 他在好转,深紫色颜料显然就是死物异种的解。 于是李琢光迅速布置好任务,三个人一组,整个研究所的志愿者能有五十七组,每一组分到十五毫升的颜料。 研究员们离开前还依依不舍地问李琢光:“那桶里颜料还剩这么多,之后能分给我们一些带回去做实验不?看起来是个新物种。” 李琢光点头:“当然可以。” 她正愁不知如何补偿她们好,她们有要求李琢光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反正她们也只是分走一些,而不是全带走。 一个报告的事,李琢光这点权限还是有的。 昙起云留在大厅照顾陈戊,李琢光与芮礼、观千剑开着车出发了。 她们给自己分了城市边缘的一小块地方,正好还能拜访一下住在那儿的桂循。 储慎在十分钟前就抵达了自来水厂,并且使用了眼泪,发送了全城通知,说黑死病疫苗免注射,已放入自来水中,请每一位民众喝一杯水。 一路上过去见到的变异面孔都在逐渐恢复正常,许多人都意识到外貌的变化,遮着脸匆匆走过。 李琢光在其中看到许多有几分熟悉的脸庞,没有完全变回去,但大致能认得出来,是在地质研究所的员工墙上看到的。 那怪不得她们都需要遮着脸,毕竟地质研究所的员工名单可谓是阎王姥的收容名单,都是死过一次再复活的人。 李琢光驱车在桂循家不远处停下,吐出一口浊气。 登梅简直是一座巨大的,起死回生者的聚集地。 桂循应该接到过苗苏的电话,戴着一面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站在门口阴影里等待,乍一看还以为是个跟踪狂变态。 李琢光三人下了车,桂循沉默地带领她们找到四周所有的黑叉,李琢光相继让深紫色二维生物「吃掉」它们。 在解决附近最后一个黑叉前,有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挡在她们面前。 女孩年纪不大,看着才六七岁的样子,很瘦,脸颊凹陷下去,并不是变异后的模样,却也差不多了。 桂循双手插兜似乎并不想出声,李琢光弯下腰,努力做出温柔的神情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 女孩平举着双手,整个人呈「大」字形,声音细如蚊呐:“你们是要把黑叉都涂掉吗?” “是啊。”李琢光耐心地解释,“黑死病结束了,重新开始,我们当然要把黑叉涂掉,如果不涂掉它们,黑死病就永远不会结束。” 女孩的双手瑟缩了一下,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可以不要……涂掉吗?”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李琢光蹲下身,仰视着女孩。 女孩眼神躲闪,她大约也觉得自己的要求很无理:“因为……因为如果涂掉黑叉,我的姐姐会死掉的……” 李琢光面不改色:“怎么会呢?不涂掉反而会带来更多黑死病。” 女孩深吸一口气:“我——” 李琢光伸手拉了一下女孩腰间的搭扣,扣锁老旧,扣不上去了:“是不是因为你的姐姐死过一次,你担心如果变异人的外观不见了,你的姐姐会被追责反/人/类罪?” 女孩错愕地看向李琢光:“你怎么知道?” 城中有很大一部分人不希望黑死病解决,例如在街上巡逻的保卫队。 李琢光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保卫队明里暗里希望她出城,而这一举动在当时还是「死亡」的代名词。 她明明是来解决这个头疼的问题,看城里的现状也不像是能通过黑死病赚钱的样子。 直到她看到那些变异人会因为黑死病的削减和黑叉的死去而变回正常人类的样子才明白。 保卫队那水肿到透明的身体证明她们肯定尝试过一些特殊手段来验证自己为什么会外貌变异,且因此变异得更非人,她们从中发现了变异外貌和黑死病有关,更和她们共同的秘密有关。 所以她们共同决定,不想让黑死病结束。 她们会不想让这一疾病结束,是因为怕死,那么换种角度想,是否代表着,哪怕黑死病横行,她们也不会染上? 黑叉不是在带来黑死病消灭人类,而是在「围猎」这些外貌变异的人? 总不见得是在保护她们吧,死物异种就没有「善良」这种主观属性。 得出这个结论的李琢光愣了一下。 这真是个……十分奇怪的结论。 身边的芮礼忽然出手,力道不重却颇为强硬地将女孩拉到一边,低声与她说些什么,女孩看了一眼李琢光,便点点头跑走了。 芮礼走回来,观千剑在涂颜料,李琢光问她:“你说啥了?我以为你看到小孩只会把她们吊起来打这一招。” 芮礼撇过头:“保密。” 李琢光:“好吧好吧。” 她们看着最后一个黑叉也消失,没有再闪烁,这片区域的黑叉清零了。 “多谢。”李琢光对桂循点点头。 桂循露在外面的双眼弯起,她的外貌差不多完全恢复成正常人类的模样了:“没关系。” 她们沿着马路慢慢往桂循家里走,如果忽略下水道里堆放的骨骸和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腐烂味,这就是一个温馨的午后,一场普通的散步。 桂循微微抬着头看向远方的天际线,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不像前清剿队队长,倒像一个幼师:“这种平静的日子应该快结束了。” 第109章 她们这些人容貌恢复以后,必然会招致大量的诘责。 “我也没想到我会被复活。”她说,“苗苏说你可能会问我童年幻想伙伴,让我做好准备,可是……我没什么童年幻想伙伴。” 李琢光呼吸一滞。 桂循继续说:“苗苏和我说了李田野的事,她觉得是李田野复活了我们,我觉得怪怪的,我和李田野又没有交集,她怎么会把我一起复活了呢?” ——看来苗苏没有说过李田野和李琢光长相一样的事。 桂循站定在自己家门口:“抱歉,尽说我的事了。我想您一定想知道苗苏死后我经历了什么吧?” 桂循拉着她们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并肩坐下,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当时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一些我不愿意面对的变化,所以想,反正横竖都是死,我一定要死得有用一点。” 她昂着头,天空的紫色在淡去,灰色的锈迹一圈一圈地扩大。 “我就跑去虫巢那里自爆了,怎么样,后来有帮助吗?” 李琢光郑重地点头:“帮助很大,我们去的时候一只虫子都没有了。” “那就好。”桂循眉眼弯弯,“那就太好了。 “未来的事,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075章 暗杀她(完) “苗苏和我说你很在意童年幻想伙伴这件事。”桂循又绕回了最初的话题, “所以我帮你问了八队的所有队员,大家都没有童年伙伴。” 她拉出一张虚拟屏幕,将文件共享给李琢光:“只有苗苏有个李田野。” 那份文件里还包括了孙霄记录的每一个变异人的行程、八队每个人复活的时间、复活之后的路程线、每个人用手指相机记录下的影像, 甚至还包括几个桂循争取到信任的变异人的信息。 囊括了李琢光所有想问的东西。 她见到苗苏到现在不过几小时, 桂循就能整理出这份文件, 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效率都没有因为远离淸剿队工作而减低分毫。 资料上所有记载的变异人都朝着正北方傻笑, 她们复活与登梅出现黑雾在同一时间, 连日子都一模一样。 按照葛韶英说的话, 在城市外围出现黑雾的同一天, 城市里突然有一半人变成了变异人的模样,当时黑死病爆发已过去八个月,城市里该画上黑叉的地方都画好了,预留了充足的死种觉醒时间。 李琢光眼里的变异人都长一个样,但芮礼、葛韶英就能说出细节不同。 这更能证明黑叉就是不仅会带来黑死病,同时也会带来变异人的样貌。 那黑叉到底是为了保护她们, 掩饰她们是死而复生的人, 还是为了将她们着重圈出来后好集中消灭呢? 因为这太奇怪了,黑叉能带来黑死病,而变异人却不易感染上黑死病,反而是她们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从这里看,分明是为了保护她们才对。 等等……如果黑死病是因为李琢光自己过去错误的决定而爆发的,那这些变异人和她有什么关系?也不是每个人都有一个与她长相一样的童年幻想伙伴啊。 假设「她」不止复活了苗苏一个人,而是复活了所有的变异人,难道黑叉和她是一头的? ……死种幕后黑手竟是她自己?她现在在自己杀自己?! 最关键的问题是, 这种逻辑竟然还很通畅, 因为只有她能不借助外物看到所有异象,一直以来, 所有的任务都更倾向于让她了解事实,而非杀死她这个最大的威胁。 “哦对了。”桂循双眼因光芒大盛的恒星光而眯起,长睫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她出声打断了李琢光发散的思维,“你真厉害。” 她举起一只手挡光,说:“真不好意思,之前看轻过你。” 李琢光静了一会儿才想起桂循口中的「看轻」是指什么,她也笑起来:“给我介绍高等级异种就算看轻了吗?那直接看不起我到我面前骂我的就得算霸/凌了吧?” 芮礼骤然起身,走下台阶,侧倚在路灯的灯柱上,望着远方发呆。观千剑趁机往李琢光这里挪了挪。 桂循伸长腿,双手后撑:“那也算不相信你有能管好男队友突围的能力嘛。” 李琢光看了芮礼一眼,不在意地耸耸肩:“这又没什么,那个时候我自己都看不起我自己。” 桂循歪头,像一个看着优秀后辈的老人一样看着观千剑:“真好啊,千剑还在你的队伍里。” 观千剑骄傲抬了抬下巴,表情颇为臭屁。 “除了那个超级高等级的异种以外,你队伍里还有谁?那个男的死了没?”桂循问。 李琢光摇头:“没有死,还有一个队员也是男的。” “也是男的?”桂循有些讶异,但她很快就想通了,“还是没人愿意加入你吗?” “差不多吧。”李琢光低头拨弄鞋子上的土屑,“他从小被姥姥当女孩子养,和别的男人还是不太一样的,是条男汉子。 “我的队伍当时也就三级,他七级,剩下愿意给我投简历的都是五六级的男的,他算是我当时能选到最好的选择了。” 其实淸剿队选人标准没有等级之分,但低等级几乎不会有人像李琢光这样拼了命练,除非一些特殊异能——例如陈戊之流,为了某个方向专精培养的,其余大多数人都是五级以上。 女人向上追求,男人追求安逸又想面子上过得去,就算给低等级队伍和队长投简历也不会低出太多。 本来高等级的男的就少,这么一来她手里的简历全是些歪瓜裂枣。 她又不好意思真的邀请高等级的女人,毕竟她一个零级,客观来说,就是比那些八级、九级、十级的女人要没有前途。 难道给人家画个饼吗?人家吃不吃是其一,万一不行,浪费了人家的时间,她要怎么赔。 也是要感谢那些小心眼的男人,不想着怎么多完成任务升级,反而开始排挤等级最高的昙起云,于是正好让李琢光声张了几次正义,捡到这个漏。 否则她就要因为缺人,队伍等级永久卡在三级升不上去。 “他再男汉子也是个男人,少了个子宫终究和女人还是不一样的,小心别投入太多感情……不过你自己有判断就好。”桂循没有过多评价,询问起别的来,“那九三零现在几级了?” 李琢光终于逮到机会炫耀她这头衔:“你猜猜呢?” “都能让我猜了?”桂循故作深沉地思考了一会儿,“那我猜……九级?” 李琢光神秘地摇头:“不对。” 桂循“啧啧”几声,有荣与焉地拍着李琢光的肩膀:“这么厉害,才三十年就能升到十级!” 李琢光双手抱胸,一条腿控制不住地颠起来:“还是不对——嘿嘿,我现在是霍总指直属!” 桂循震惊地直接站了起来。 李琢光感觉自己快飘起来了。果然这种事还是要亲口说出来,亲眼看到对方的反应才爽! 霍总指第一时间广而告之破坏了她多少炫耀机会,可恶啊! 桂循绕着李琢光走了两圈,像在围观什么珍稀动物:“天女在上,我居然曾经看不起过霍总指直属,我这辈子也是值回本了。” 她蹲下来,按了按观千剑的肩膀:“可以啊,千剑,逆袭了,那我这算不算功过相抵?” “诶——两码事啊。”李琢光摆摆手,转着脖颈“嘶”了一声,“我这肩膀有点酸啊。” 桂循探头到李琢光眼前,一脸无语:“你说说看你穿着连体隔离服,我要怎么拍你马屁给你按摩?” 李琢光:“……啧,忘了。” 可恶! “对了。”李琢光脸上的笑意一收,“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登梅之前有没有一个说法是,下雨的时候不要出城?” 虽然黑死病和死种是解决了,但整件任务还有很多疑点。 桂循也很快进入工作状态:“与其说是下雨天不要出城,有黑雾的时候应该是所有时候都不要出城。” 这和芮礼的说法是一样的,那幻境里的「桂循」和「季政」为什么要强调「下雨的时候」? 李琢光:“葛韶英死后,登梅就一直没有总指挥对吧?” “对。”桂循点头,“因为有和没有都一样,要推举一个新指挥上去又没有群众基础还浪费时间,就直接由志愿队的储慎接管了。” “储慎人夫没跟来登梅吧?” “没。”桂循答道,“这么危险的地方让他们男人来干什么,这又不是爱情小说,死也要死在一起。” 李琢光:“那你有听说过什么总指挥人夫被暗杀的消息吗?” 桂循挑起半边眉,她想了一会儿:“非要说的话,就只有葛韶英前一任总指挥的人夫被暗杀过,不过没成功。”她在小腿上比划了几下,“就在右小腿这个地方中弹了,没多大事,救回来了。” 也算一个新线索,李琢光一边查一边随口问:“叫什么名字?” 第110章 “你说总指挥还是人夫?总指挥是姓张吧……我记得,名字特别奇怪,叫什么……张翠芬。” 张是个大姓,撞了不稀奇,但在李琢光这里没有巧合。 同一时间,她也搜出了属于张翠芬的页面,可惜对于她的家人信息都是一片空白,就连遭到刺杀的人夫也没有名字。 “嗯……”桂循还在继续回忆,“我记得她只有一个女儿,独子,叫什么名字来着……也是一个特奇怪的名字,但我真想不起来了。” “好,没事。”李琢光没有深究,让外人记不住张翠芬孩子的名字总有用意,她猜测应该就是张娇骄了。 她将登梅的经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能拿出来询问桂循的似乎就没有了。 她还得赶着去见那唯一一个芮礼挑出来但不是八队的人,于是与桂循匆匆告别,驾车循着地图开去。 路上的黑叉中心都被啃掉了,墙壁泛着一层淡薄的深紫色雾气,路上穿着志愿者制服的人看到李琢光的车子或热情打招呼,或淡淡点个头。 三人很快抵达变异者共同点中都去过的「面包店」。 面包店门口的牌子是正在营业中,店面很干净,碎花贴纸和深棕色的小旗子都崭新得如同刚买来似的,与周遭死寂的氛围格格不入。 周围只有闭门谢客的其它食品店,并没有住宅区。 三人走进面包店,打开的门推动悬挂的风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过,店面里空无一人。 柜台里的面包都是新鲜出炉,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郁的黄油香气,仿佛与街道之间有一层壁垒,外面的腐臭味一点都未曾侵入。 “您好。”李琢光走到柜台前按响了迎客铃。 观千剑在柜台前转悠,流着口水:“这也太香了吧,刚吃完早饭肚子又饿了。” 芮礼对面包没什么兴趣:“早饭都吃过四小时了,是该饿了。” “……您好?”李琢光又按了一次铃。 “没人吗?”芮礼走上前来。 李琢光伸长脖子,看那柜台后半开的门里亮着灯,如何都不像完全没人的样子。 她双手撑着柜台,整个人翻了过去:“不好意思啊老板,我有急事,真的没人吗?”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只见里面是一间整洁的书房,连柜子都没有,一眼就能看清没有藏人,桌面上还摆着半开的…… 纯木浆纸书。 李琢光招了招手,让芮礼进来,观千剑留在外面流哈喇子。 芮礼进来后环视一周,也看到了那本书:“怎么又是纸质书?” “balabala年统一法律职业资格考试之刑法精讲……”李琢光缓缓念出书名,年份处的数字是一团乱码,她也没法念。 她没敢碰书,除了书名以外也不敢看别的地方,更没用终端录像。 侵/犯隐私罪判得很重的。 她又喊了一声:“老板?” 还是没人应。 不得已之下,她们只得先退出房间,书本纸张随着她们出门的动势被吹过去了一页。 在面包店门口,李琢光给桂循发了条消息,询问有没有面包店店主的联系方式,桂循回复说没有。 「烤猪皮:那个老板谁都不让加,说想要什么面包进去了直接拿走就好。」 钱也不付?哪有这么做生意的。 「你的光来了:那你知道老板一般什么时候会在店里吗?」 「烤猪皮:每个奇数月一号,你要等?那你得在登梅多等三十来天了。」 观千剑凑过来看聊天记录:“早知道就先问问桂循,不白跑这一趟了。” 李琢光长叹出一口气:“唉,谁知道面包店老板六十多天才来一次?跑空只能算我们倒楣,走吧。” 这么说着,李琢光就打算上车,却被观千剑拉住了手腕。 “怎么了?”李琢光回头问她,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异常。 观千剑将李琢光往后扯了两步远离车子,有点紧张地看了一眼刚坐好的芮礼和她投来的平静视线,清了清嗓子说:“李队,那个,你是不是在搜集大家的童年幻想伙伴?” 李琢光听到这里,心里就升起一些预感,没说话。 果然,观千剑下一句话毫不意外:“我也有个童年幻想伙伴,和你稍微有那么一丢丢像,不过我不太确定,因为那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第076章 权衡利弊 李琢光脸上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她是不是经常掉眼泪?也不是哭, 就是会像呼吸一样掉眼泪。” 没想到,观千剑却是否定了这一句话:“她从来没掉过眼泪。” 李琢光继续问:“那是不是她给你开启了一个时间流速慢一倍的幻境,好让你在里面卷?” 观千剑狠狠点头:“对对对, 其她人也都是这样吗?” 现在对于李琢光而言, 这些都拥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是可以相信的, 更何况眼前站着的还是观千剑, 所以她没有隐瞒:“是, 她什么时候消失的?” 观千剑:“哇, 连这个都一样吗?我的是在成年礼之后一天——对了, 我给我的伙伴起名叫王多肉。” 李琢光:“……”这都什么鬼名字。 她错了,当初观千剑买小狗,给小狗起名叫旺旺大王的时候她不该嘲笑观千剑的,她深切忏悔。 这回旋镖竟然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飞回她头上来了。 李琢光叹了一口气:“那你有死过吗?” “我——” 本来以为是一个没什么意外的问题却让观千剑呆住了,李琢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当初观千剑因为ptsd导致情绪失控和人打架, 好像就是因为对方恶意戳了她的伤疤。 的确, 在进入总部淸剿队后,观千剑没遇上过特别的危险,是没多大意外死亡的可能性。 但观千剑小时候是有过创伤记忆的。 那伤疤李琢光只简单了解过,好像是和她很小很小的时候被饿了好几天有关,她也不太想戳观千剑的伤疤,也就没仔细过问。 庚孤几人就是偷拿走她的终端和任务执行记录仪,将她遗留在无人的星球上几天才返航将她接回,在她狼吞虎咽吃东西的时候伸手抢食。 然后被她揍了。 因为任务执行记录仪里只有观千剑揍人的场面, 被遗留在星球上的经历扭曲成她自己偷跑, 拿走一块小蛋糕也不是什么正当防卫的理由,所以观千剑就被记了处分, 正式队员的位置泡了汤。 ——其她队伍和李琢光可怜巴巴的队伍不一样,热门的队长人选可以招收多于队伍人数的人员,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考核后决定正式留用谁,被剔除出去的只能等待分配。 “其实我不记得了。”观千剑的声音低了下去,“但是应该……现在想想,那时候饿了七八天,只能吃土和发霉的垃圾,没死还能找到孤儿院门口晕过去才是奇怪的事。” 李琢光记得,那时候观千剑才五岁。 观千剑比李琢光大了六岁,是994年生人,那如果她在五岁时饿死过,王多肉就是在999年复活了她。 总而言之,复活这一能力使用与否,与幻想伙伴消不消失没有关系。 李琢光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小时候有没有过一个小布偶?”她伸出手比划大小和形状,“最后用得布偶脖子处的衔接快断了。” 观千剑依旧摇头:“没有的。” “行。”李琢光打开车门,“上车吧,我们回去了。” * 九三零回到总部已是一周后了。 一部分志愿者搭了她们的顺风飞船一道回来作报告,其中并不包括储慎。 储慎留在登梅,她之前管理了许久登梅,登梅人也习惯了她的行事作风,如无意外,她大约会被直接推选为灾后重建的第一任总指挥。 关于那个变异人是复活者的消息,李琢光和她通过气,想要瞒住总部并不困难。 黑死病发时,变异人就有意识地断网,闭关锁球,因为登梅只是晴山的联盟星球,这里的终端系统和晴山各个分部系统的关系类似于电路里的并联,数据是互相独立的。 所以她们能简单通过断网阻隔晴山知道这一消息的途径,用不了总部内部系统,自然无从得知死种。 ——为了减少恐慌,死种并未向大众披露。 唯一问题是变异人的芯片失效了,对于登梅内部的管理是个巨大的问题,目前的解决办法还是最笨的那种,让她们每天都去市政厅登记。 黑死病爆发的这么些年,登梅幸存的民众都仰赖于变异人的保护和照顾,其实许多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只是不约而同地一起守住了。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办法慢慢想,总会有的。 李琢光还有点小紧张,这是她第一次做违反纪/律的事,怪刺激的。 下了飞船,她把陈戊送去市医院,把柳一送回保护所,这段路程来回还怪熟悉的,上次从二十部回来也是这样,只不过那一次送去医院的是芮礼。 第111章 李琢光先回了一趟宿舍,洗了一把澡,换了一身衣服才前往霍听潮办公室进行汇报。 此时已是晚上十点,但给霍听潮发的消息得到了秒回。 她刚到霍听潮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隐约的吵架声,连连暗道不好,一回头又看到霍听潮的秘书站在身后不远处。 进退两难。 李琢光硬着头皮按响了门铃。 霍听潮很快开了门,李琢光数清里面的人数以后,松了口气。 里面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霍听潮,一个是看上去才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个子不高,目测只有一米四不到,她身后有一双极为显眼的巨龙双翼,站在桌子上,一只手指着霍听潮:“狗指挥,我才不干,你就是想要我做苦工,我绝不会再上当了!” 李琢光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大门在她背后关上,她这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目睹晴山总指挥被骂……她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吗? 霍听潮脸上一点愠色也无,悠悠地转动着转椅,也不答话,还有闲心冲着李琢光招手,让她先坐。 李琢光摸了一张椅子过来,屁股只敢搭一点边。 小女孩在桌子上气鼓鼓地走了几步,继续骂:“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帮你的忙!” 霍听潮身体前倾,双手在桌上交错,脸上漫着浅淡的笑意:“五千万星币。” “我又——嘎?”小女孩不可置信地停下脚步。 霍听潮轻声细语地补充:“你帮我一次忙,我就给你五千万星币。” 小女孩:“……” 她默默地走到桌边,拽着李琢光的手爬了下来,规规矩矩地在椅子上坐好,双手像小学生一样放在膝头:“但我觉得有些事情的价值不能用钱来衡量,你说,要我帮什么忙?我一定万死不辞。” 龙族的生命很长,平均寿命有一千来岁,眼前这个龙族的人形态虽然只是个小孩,但真实寿命至少有一两百岁。 女孩偷偷看了一眼坐在她身边的李琢光:“这就是你委托我保护的人吗?” 霍听潮点头,介绍李琢光道:“她就是我上次和你说,很有天赋的后辈,李琢光。”她转而再介绍那女孩,“这位龙族是伊文捷林,九级异种。” 李琢光赶忙站起身伸手:“您好,晚辈叫李琢光。” 伊文捷林与她短暂地握了握手,李琢光的大拇指抚过女孩手背上坚硬的龙鳞片,指腹上霎时破了一道浅口子。 龙鳞是这个世界上现存最坚硬、且最锋利的东西,不乏有不法分子曾经想过走/私龙鳞而偷偷潜入龙谷,但无一例外有去无回。 伊文捷林小大人似地点了点头:“你就是那个零级异种?” 李琢光轻轻按着大拇指:“是,不过我算不上是个异种,因为我没有异能,也没有分泌激素的腺体。” “这么神奇?”伊文捷林熟练地弯腰,从脚边的柜式机器人肚子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拆了包装放进嘴里,“不能用异能岂不是很无聊。” 李琢光看了一眼霍听潮,对方似乎没有打断闲聊的打算,她便说:“也还好,习惯了。龙族一直以来都能使用异能的话,辐射应该没有改变太多生活吧?” 伊文捷林在凳子上晃脚,她的脚着不了地,李琢光见状便为她调低了座椅高度。 伊文捷林低头:“谢谢你——确实,就只有刚开始的时候,因为异种强化了我们的异能,强化过头了,所以最初简直一团乱……” 龙族由于本身就有控制火焰的异能,所以变异后的异种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强化本有的异能。 “好咯,聊正题。”伊文捷林趴到桌子上,“要我保护她什么呢?” 霍听潮笑眯眯地看着两人:“她的下一次任务,你随行就好了。” 伊文捷林睁大眼睛:“就一次吗?不多来几次?满五次我可以……”她纠结得整张脸皱成一团,像是在割舍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可以给你一百星币的优惠。” 霍听潮脸上笑意更盛:“不用,一次就够了,别的谁都不用管,只要把她带回来就好。” “哦。”伊文捷林多挣钱的小心思被打灭,她焉焉的样子仿佛是自己刚丢了五千万,“好吧,那还有别的事吗?” 「最好是能让我挣钱的事。」 李琢光从伊文捷林的脸上清晰地读出这句话。 “没了,早点回去吧,你出来了一个多月,你母亲要担心了。”霍听潮打开终端,给伊文捷林划了一笔钱。 看到数字的伊文捷林表情瞬间明媚,李琢光偷瞄到至少七个数字。 要是她也是龙族就好了,一个出场费就几百万,真的好羡慕。 伊文捷林双手合十,狗腿地说:“诶哟,小事小事,霍大人有事再找小的啊!” 她蹦蹦跳跳地出了办公室,李琢光将椅子挪到霍听潮正对面,开始汇报工作。 与往常一样,李琢光并没有全盘托出,这一次,她隐瞒了小李琢光的存在,并且努力地将眼泪的发现往那些研究员身上引。 她在飞船回程的路上快进地看过自己的任务执行记录仪,确信小李琢光的部分没有录进去。 灵异事件,但是帮上大忙。 不然她一个人什么努力都没付出就独领掉功劳实在太不要脸了。 霍听潮没有过多地询问细节,李琢光在报告里都写得很清楚,但她这一次看了很久,久到李琢光的心都高高地吊了起来。 霍听潮这么敏锐的人会不会发现她隐瞒了什么?会不会发现她做了违反纪律的事? 她就不该以身犯险。 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要是被霍听潮抓住,她会有多失望? 自己会被直接革职吧……可是那些复活回来的人很可能也与她有关,她必须要负责任。 她的背脊不自觉地挺直了,心跳渐渐与仿机械声的时钟走针同频,霍听潮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预告她的死刑。 “嗯……”霍听潮发出模糊的喉音。 李琢光第十次瞥向时钟,时间却只过去了半分钟。 她握紧了汗涔涔的掌心,低头在大腿布料上蹭了蹭,但她忘了随手拿的裤子是丝绸材质,手掌一滑,冷汗完全擦不掉。 霍听潮掀起眼皮:“你——” 李琢光头皮一紧:“在!” “最后一句话没用句号,帮你加上了。”霍听潮语气平淡,在文件的最后多打了一个句号。 “这次写得好长,后面这张就是研究员的名单?” 发现霍听潮好像没有发现异常,李琢光这才松了一口气,后背不知何时被冷汗浸透了。 她答道:“是的,名单按照姓氏拼音顺序排列,不分先后。” “我知道了。”霍听潮通读了一遍名单后收起终端,“正好你今天来了,我想和你说点别的。” “好。”李琢光的声音有些哑,刚才心跳跳得太快,还没有缓过来。 霍听潮眸中仍是一汪平静的疏星淡月:“成为我的直属以后过了三次副本,自从我上次演讲,也过了一次副本,对于队伍里的两个男人,你现如今的评价是什么?” 李琢光权衡着霍听潮到底想听什么,斟酌着用词:“还可以,没有给我们拖后腿,该做的后勤工作都完成了。” 霍听潮勾起嘴角:“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拖着他们走,阻碍进步的人也应该早点舍弃,你觉得对吗?” “……” 霍听潮的意思是……要向陈戊或昙起云开刀了? 李琢光摸不清霍听潮想先对谁动手,是否有什么安排,秉持着少说少错的想法,她没有第一时间答话。 霍听潮继续说:“性格急躁的人不太适合做淸剿队,你觉得呢?” ——先杀昙起云?是因为霍听潮不记得陈戊的名字吗? 她这么愣了一下,霍听潮以为她舍不得:“如果你实在喜欢的话,可以标记了留在身边,舆论不会对你不利的。” “嗯?”留在身边? 李琢光下意识说:“不是要杀了吗,怎么留在身边?” 霍听潮也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像是被李琢光逗笑了似的笑起来:“其实也不一定真要杀死,让他自己犯点错,我开除就行了。” 哦……李琢光赧赧,她没想到还有这条路子。 霍听潮笑得很开心,她的眉眼与唇角都锋利,让她的笑容显得更像是一把刚刚开刃还未见血的利刃。 她的眼神里全然是满意,说:“还有别的顾虑吗?” 李琢光挠挠脸颊:“您是有什么安排吗?因为从先前任务种种来看,先处理陈戊会更好一些,他可能……不太干净。” 霍听潮摇头:“我没有安排,只是给你一个适合队伍建设的提议,如若你有自己的想法,那一切按照你的计划来。” “好的。”李琢光答道,“那结束之后,队伍的替补人员您有想法吗?” 第112章 霍听潮依旧是摇头:“没有,一切看你安排。” 「你要记住,在这件事里,你才是真正的总指挥。」 李琢光没想到霍听潮竟然真能给她如此大的权限,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蠢蠢欲动地想询问霍听潮以前有没有死过。 但她忍住了,现在还不是时候。 问霍听潮的时候,该是她确定了一切以后,最后验证一次的时候。 之后霍听潮又问了她几个关于登梅无关痛痒的问题,约了两天后再一次开个小会,便说时间晚了,让她先回去休息。 李琢光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十二点敲过了,客厅给她留了一盏小夜灯,饭桌上的保温箱里摆着一份白菜猪肉饺子。 她把饺子和调好的酱油醋拿出来,打开终端查看这段时间的新闻,坐在桌子边解决夜宵。 寿向给她发来了二十多条新消息,其中十条是长达两分钟的语音条,和一份新闻录像的文件,她现在才有时间看。 「蚂蚁叉腰:你走了以后,我没有抢过她qaq,但是!我蛰伏,我卧薪尝胆,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就知道叶幸澜手里不干净!」 在寿向的叙述中,李琢光才知道叶幸澜不是她以为的以前的市长,而是那位被「伪人队伍」压在太阳底下晒死的前市长的秘书。 * 叶幸澜穿着囚服,面无表情地站在摄像头面前,长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对记者铺天盖地的问题和群众对她不知感恩的质问,她抬起被手铐绑在一起的双手,调整了话筒的方向。 泛白的薄唇微抿,她一句话都没有说,眼神平淡,仍由话语如刀般飞到她眼前,扎进她的身体里。 叶幸澜是荤素不忌的人,她想上位,想往上爬,无所谓手里的力量是否正规。 她母父死得早,其她长辈家里困难,无人愿意负担一个拖油瓶,所以她早早就在街上流浪,路边小餐馆的老板看她可怜,偶尔会给她一口热菜吃。 只要能活下去,虫子也好,什么都好,她什么都愿意吃。 雄性肉干,老年肉柴,幼年最好吃,但是肉最少。 女人肉她只吃过一次,还是从医院停尸房里偷偷割下来的一小块,可惜被冻硬了,她吃不出什么味道。 直到那一天,被叶幸澜在回忆录中称为「装腔作势搞慈善的大小姐」的人停在她面前,问她,你想不想上学。 这是她和妫海第一次相遇。 叶幸澜说她想,所以妫海把她带回了妫家名下的福利院。 她吃到了正常人吃的饭菜,但她过去总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每顿饭都会吃到十二分饱,专挑更能顶饿的肥肉吃,很快,每个月固定的体检向她发出了高血脂的警告。 妫家的营养师给叶幸澜专门定制了一份菜单,但叶幸澜私底下还是会藏菜单外的东西,不得已之下,妫海把她带回了家里,同吃同住地看着她。 对她说,以后她俩都吃同一份菜单。 真会装啊,叶幸澜想,大小姐果然是大小姐,要不了几天就会被自己的善心感动到痛哭流涕,然后放弃。 但是没有,妫海真就每天陪着叶幸澜吃那淡出鸟的菜单。 在妫海的陪伴下,叶幸澜的身体渐渐好起来,很快恢复了正常的菜单,她也被妫家人赶回了福利院。 在叶幸澜高中毕业那年,屠十步上台了。 屠十步刚上台就颁布了一些近乎邪■的理论,让她这个人的风评迅速两极分化。 有人觉得她是个疯子,希望她尽快下台,然而也有许多人——包括叶幸澜——认为屠十步是千年难有却怀才不遇的政/治天才,很多理论明明很实用,却不被世人接受。 例如,祖祭是糟粕,需要废弃,祭祀者一旦发现,全部拘留十天。 再例如,不允许有任何宗/教的存在,哪怕是天女教都被打为邪■,寺庙教堂通通废弃拆除,不允许提到神灵,更不允许参拜。 叶幸澜也这么想,神是最无用的东西,如果天女真的存在,怎会忍心看这世人颠沛流离不出手相助呢? 后来的反叛军就是支持屠十步的那一拨人,所以二十部的反叛军力量如此强大,有她其中助力。 妫海先她一步做了中心城市市长,妫海母亲觉得叶幸澜城府太深,妫海把控不住,所以一直不让妫海为叶幸澜提供任何帮助。 叶幸澜能走到市长秘书这一步,反叛军帮了很大的忙。 妫海是民心所向,她勤恳爱民,在岗期间大幅提升了民众的工资水平和公共服务,打击违法犯罪,乃至于李琢光在总部也常刷到妫海的新闻。 有一段时间,妫海会不会成为下一任总指挥的讨论甚嚣尘上。 叶幸澜知道,自己不能和妫海硬碰硬,她需要借着妫海的东风给自己履历添金,所以她停滞下来,跟着妫海做事,「狐假虎威」地将自己的名字也留在了「好官」的名单里。 反正妫海有手段有民心,叶幸澜一点也不担心妫海会永远压在自己头上。 如果妫海真的蠢到愿意永远留在二十部不再上升,那按照她的性格,也会把自己推荐上去的。 妫海就是这样的人,也许现在抽屉里已经给她所有的手下写好一封推荐信了,叶幸澜毫不怀疑。 妫海总是在到处奔波,于是叶幸澜跟着她四处跑,看着她从臭水沟里抱出一个孩子,看着她亲身走入地震灾区,慰问灾民,把自己的物资分给孩子,账户里有一万就会捐出去九千。 叶幸澜只是其中之一。 换了谁高血脂,妫海都会陪同吃减脂餐的。 遇到不讲道理的抄起刀就要杀她泄愤,叶幸澜身体比大脑更快反应过来,从此她的手臂上就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疤。 妫海说她会出钱给叶幸澜祛疤的,叶幸澜的目光从伤疤转到妫海脸上。 把虚伪的嘴脸收一收吧,叶幸澜心说,她最讨厌妫海这样的表情了。 总是觉得自己能救下所有的人,天真、愚蠢,可笑。 后来晒伤病爆发,妫海心力交瘁,叶幸澜每晚都看着她处理文件,看着看着头一垂睡着了,行/政厅里刚毕业的大学生拿着妫海的准许就进了门。 叶幸澜皱眉看了那小姑娘一眼。好没礼貌,她心想。 模样稚嫩的姑娘眼边也是黑眼圈,蹑手蹑脚地在桌上放了两份便当就离开了,她胸口的铭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寿向。 叶幸澜拿过一份便当拆开,很久没吃过热乎的食物了,而在看清便当里的食物后,她在心里嗤笑,拍马屁拍不到点子上,妫海想吃葱油拌面,而不是热干面。 过了两天,妫海一反常态地将所有工作都推给叶幸澜做,问到她要去干什么,妫海只说想出去放松放松。 叶幸澜没管她,一个人留在妫海的办公室里处理文件,无意中在终端保险箱里发现了一封推荐信。 妫海只写了一封,请了一百个二十部中心城市的普通民众在下面签字,被推荐人是叶幸澜。 她看了很久——半小时?一小时?她不记得了。 过了大半天她才收到消息,原来妫海没有去放松,而是为了阻止在社区里随机杀人的行径,带着一队保卫队蹲点等着想要逮捕她们。 当时那支队伍还是人类外表,妫海想问问她们是否有苦衷,除非万不得已的情况才会当场击毙。 妫海知道叶幸澜肯定会阻拦她,所以她偷偷去了。 这几个平均等级有七级的异种,在那支队伍的手下竟然毫无还手之力。 叶幸澜因妫海丢给她的公务晚到一步,到达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被拖到太阳下暴晒的妫海。 妫海的脸上生出密密麻麻的红疹,她跪在地上,背脊却是挺直的。 她的皮肤蒸发出热气,像是在燃烧。 叶幸澜「啧」了一声,抬起手便要使用异能,但眼前的地面刚拱起一个小包,她体内的激素就迅速告罄。 她皱眉,集中注意力,努力想要分泌出更多激素。腺体里的阻塞却没有丝毫移动。 她憋得满脸通红,都再也无法分泌出一滴激素。 妫海好像看到了叶幸澜的尝试,所以她笑了一下。一如往常,一如很久以前她对着骨瘦如柴的叶幸澜说,你想不想读书? 叶幸澜从那个笑容里竟然读出了幸福——妫海真是蠢到没边了,怎么会有人幸福地死亡? 她的未来还有那么久,她的路今天就要断在这里,妫海为什么能感到幸福? 她不明白,如果童年幸福就会冒出这种无用的念头,那叶幸澜庆幸自己的童年痛苦。 妫海张开嘴,闭上眼,她的声音因痛苦而呜咽,却还断断续续地哼唱起一首歌。 歌曲没有歌词,节奏轻缓,似乎是一首摇篮曲,是星际时代已然绝迹的乐器和曲调。 叶幸澜没听过,但她很讨厌这首歌,曲调像碎玻璃渣垫在她的脚底,让她回到那个和妫海一起吃低脂营养餐的午后,摸到骨骼里酸涩的生长痛。 第113章 妫海抬着眼睛,用她生命里最后的时光直视着强盛的恒星光,她哼完一首歌,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一些什么,但叶幸澜听不到。 叶幸澜的思绪与那首旋律一样缥缈,她站在大楼的阴影里,还有许多人都站在阴影里,恒星移动,阳光在她的手背上烫出一条红痕她也无所察觉。 昨晚刚做完的葱油大概永远也用不上了。她想。 * 新闻视频走到尾声,有一个记者问叶幸澜:“妫市长已经给你写了总部的推荐信,你为什么还要回二十部中心城市?你不是想往上爬吗,为什么要退回来? “你因此被寿市长挖出过去种种劣迹,有没有感到后悔?” 尖锐的问题让全场一静,记者们都紧张地等待着叶幸澜会不会开口说今晚第一句话,希望能抢头条。 叶幸澜抬眼,总像是没睡醒的双眼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张开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笑容:“有。” 她对着数十个黑洞洞的摄像头说:“我后悔,十岁那年不该接受妫海的救助。” 话音刚落,记者外围的群众就爆发出响亮的辱骂,骂她不知好歹,无可救药。 叶幸澜却笑得更开心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蚂蚁叉腰:我找了项珩帮忙,咱们里应外合,把叶幸澜冲垮咯!」 「蚂蚁叉腰:所以,现在给你发消息的人是史上最年轻的晴山二十部中心城市市长!(还不跪下参拜朕.gif)」 第077章 千分之一 「你的光来了:(参拜大王.gif)」 「你的光来了:恭喜寿市长啊, 下次我来二十部请我吃饭!」 「蚂蚁叉腰:请!九三零我都请!」 「蚂蚁叉腰:还有那个芮副队长也一定要来哦,小白说想她了。」 李琢光想了想,勉强将「小白」和记忆里那个被芮礼骂哭的研究员对上了号。 「你的光来了:真的假的?我以为她会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芮礼了。」 「蚂蚁叉腰:哈哈哈哈, 可能是皮痒了又想被骂吧。(叉腰大笑.gif)」 「蚂蚁叉腰:总之, 等你们有空了一定要来做客哦!俺们城市重建老快了, 已经和你上次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李琢光划拉队伍共享日历, 发现她一百天的年假动也没动过。 一年十天, 最多累积十年, 前二十年的两百天年假早折合成二十万星币放进她兜里了。 女性还有专属的例假, 一个月五天,这个假期无法累加,也无法在过期后折合成薪资。 在死种危机彻底解决以前,不管是年假还是例假,她肯定都用不了了。 唉,再过四个月, 又有一万星币要入账了。 有钱是有钱, 可是没空出去玩,天天看着账户里的钱生钱,想花也花不掉,好苦恼。 李琢光扁着嘴给寿向敲出一句回复:「好啊好啊,一定来。」 现在什么东西最值钱呢? 李琢光这么想着,走到沙发上瘫下,开始在终端上搜索。 飞船回程的路上她睡了两天,现在精神满满, 完全不想睡觉。 热搜版面被娱乐新闻覆盖, 热度第一的是九三零解决了登梅黑死病,「李琢光」这一搜索词的热度自三月前成为霍总指直属以后就居高不下。 她闲着无聊, 翻了翻自己名字词条下的讨论,大多是一些夸奖和吹捧。 「重生之我是吗喽大王:我的妈啊没想到在这个女人薄肌遍地走的时代我还能觉得这种身材好有安全感。」 「今天发财了吗:其实让你有安全感的不是她的肌肉,而是她永远会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总部的责任心,霍总指实在太会选人了。」 「看到工资三千气笑了:最近失眠,如果李队愿意打我一拳就能把我哄睡……」 李琢光:嘿嘿。 她快速地划过,只有一条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什么吃一口:发到这里会有人看到吗?话说我发现好多人都有一个童年幻想伙伴,而且我整理了一下,和李琢光都长得好像,大家请问还有人一样吗?」 评论只有零零散散几条,大多都是在说可能这个世界上最喜欢李琢光的人大概就是这样。 没有几条点赞,没几个人关注。 李琢光手滑退出了一次,再想找回来就找不到了,用关键字搜索也没有,在历史记录里更是没有,她很快意识到可能有人在其中运作。 所幸李琢光还记得那个人的用户名和头像,很快就把人找到了。 她用小号假装一个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给她发去了私信,那边的人好像守在终端边上一样,秒回了消息。 「这是什么吃一口:你好,可以接受我这边问几个确认身份的问题吗?为了保护其她人的隐私,请你理解。」 「飞过夏天:当然可以。」 「这是什么吃一口:可以详细说明一下伙伴出现频率变少的起点和彻底消失的时间吗?」 「飞过夏天:起点是成年礼前后,彻底消失是我开始工作正式入职。」 应该差不多,除了观千剑以外,目前她知道的所有频率变少的起点都是成人礼。 「这是什么吃一口:童年幻想伙伴帮了你什么?」 「飞过夏天:为我打开了一个时间流速慢一倍的幻境。」 「这是什么吃一口:[正在输入中……]」 对面的状态一直维持在「正在输入中」,过了很久才发来一张电子邀请函。 邀请函里写着时间和地点,是一次「童年伙伴交流会」,就在这周六,三天后。 霍听潮的会议在周五,正好错开,那天应该没有事。 允许佩戴面具和变声器,也允许遮掩身高、体重等等,一切以保护隐私为重。 那李琢光就不用担心自己是童年伙伴本体的事情暴露了。 她刚想关闭邀请函回复那人自己有空,却发现对方的账号变成了不存在的状态。 不是已注销、被禁言,而是连整个聊天框都一起消失了。 还好邀请函没有随着账号消失而消失。 李琢光裹紧了身上的小毛毯,总觉得今天空调开得有些冷了。 这账号显然是冲着她来的精准投放,但有这么个机会摆在面前,她不可能错过。 但愿她不是羊入虎口。 她在沙发上转了个身,不远处小夜灯的灯光降低了一格,昏暗的环境增大了李琢光的睡意。 她上眼皮黏着下眼皮,没有抵抗这来势汹汹的睡意,脑子里冒出一瞬间怎么会这么困的疑惑,很快在沙发上陷入沉睡。 过了五分钟,书房门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从中走出,半蹲到李琢光的面前。 李琢光侧躺着睡,脸颊被枕头挤得变形。 芮礼关掉了李琢光莹莹发光的终端虚拟屏幕,垂下的短发扫过李琢光的脸庞,让她皱着脸无意识地挠了挠脸。 芮礼抬手将头发捋到耳后,调高了空调的温度,为李琢光掖好被子,动作便停顿住,维持弯腰的姿势,注视着李琢光的侧脸。 深黄色的光晕打在她们的脸上,背光处浓郁的黑色衬托得李琢光像个平面人,一副小孩用蜡笔画出的拙劣画作,而投向芮礼的光被她的短发遮住,只有她的双眼中有一点星子般的亮。 “晚安。” 她轻轻放下这句便抬步离开。 李琢光翻了个身。 * 李琢光提早一刻钟到了中心保卫厅。 有一个穿着防暴队制服的人在门口抽烟,她身姿挺拔,站姿随意,制服也穿得松松垮垮,目光漫不经心地掠过了李琢光。 ——然后突然挪回来,定在她身上。 李琢光上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羊曜?” 羊曜没说话,直勾勾地看着李琢光。 待人走得更近了,羊曜忽然用指腹掐掉香烟燃烧的尾巴,烟灰撒了一地,她口中呼出最后一口烟雾,转身将烟头扔进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 李琢光伸出手:“我叫李琢光。” 羊曜搓掉指腹上的烟灰,短暂交握:“知。” 她知道。 李琢光凝视了她几秒,忽然一笑:“是通过新闻知道我的,还是通过你的童年幻想伙伴?” 羊曜:“……” 她神情动也不动,眼神像一潭死水,无法从她的脸上得到有效信息。 ——从另一种角度说,反而代表答案是后者。 李琢光收回了手,心里有了底。她对着羊曜点了点头,便错过她往保卫厅里走去。 最深处的会议室里已坐了两个人,许尽山与时馥二人相隔三四个座位,低头看终端,相顾无语。 听到李琢光开门进来的动静,她们一起抬起头,时馥看许尽山站起来了,便又低下头。 许尽山胸口代她说话的胸针摘下了,换成了更为隐形的贴片,她「说话」时,脖子侧面的贴片就一亮一亮的。 第114章 “上午好。”许尽山的机械手指卡在衣服下摆间,她一边弯曲手指解开束缚一边说,“登梅的任务怎么样?” ——许尽山的外置人工声带只能使用非人感明显的机械声也是防生命造假罪的一环,加上许尽山的人机感也很重,显得她整个人都跟仿生人似的。 李琢光走到她身边帮她拔出卡在手指间的衣料,客套道:“还不错,我也没想到会完成得这么快。” 前后加起来也就四天不到,作为探索向的任务而言,这个速度可以挂在总部的最快记录里了。 许尽山的机械手指在弯曲时发出咔咔的声响,动起来显得粘滞迟缓,李琢光好奇问道:“你的手指需要定期润滑吗?” 许尽山:“需要定期维修。” 李琢光:“我之前一直在想,如果我特别想装一个机械义肢,能不能故意把手砍了。” 许尽山低头,把自己的两根机械义指从手上拔了下来,便看到里面被改造成了一种凸起的连接器。 她从裤兜里拿出一支润滑剂,在李琢光的帮助下给手指润滑,咔哒一下,许尽山又把恢复流畅的手指装上了:“你可以试试。” “以前有过这种案例。”时馥插话,她坐在可转座椅上慢慢悠悠地转来转去,“装完以后后悔了就起诉医院,医院赔了很多钱,所以现在都需要另一家医院的义肢使用准许才能装,私人装义肢的价格很贵。” 许尽山说:“维修的价格也很贵。” 虽然她的表情没有变化,语音也没有起伏,李琢光却无端从中听到一丝委屈。 “怎么会?”李琢光有些惊讶,这和她了解的保卫厅福利待遇不太一样,“我经常听清剿的人说保卫厅福利待遇好,想跳槽过来。” 机械女声叹气,略微抖动的语调和冰冷的声音呈现略喜感的反差:“我们队接不到任务,基本只有基础工资。” 李琢光的目光在许尽山和时馥间来回看,想到一些传闻,面露尴尬:“抱歉,我……” “没关系。”许尽山说,“都过去了。” 时馥重重冷笑一声。李琢光看过去时,她又假装自己没说过话。 保卫厅的重案组和淸剿队一样,由五位成员构成,有些杂碎的活可以直接找零散警员,灰湮之所以是资历最深的队伍,就在于牛璟过去是从灰湮升上来的。 重案组的警员免不了生离死别,灰湮的更换速度算慢的了,也已把牛璟时期的人员都换了个遍。 据说灰湮之前有一个成员是时馥的双胞胎妹妹,时郁。 之所以是据说,因为成员自己可以选择是否披露身份,除了许尽山和时馥两个人以外,其她人都选择保密。 传闻某次任务外勤是许尽山和时郁一起出的,但出了点意外,时郁死了,许尽山却完好地回来。 细节部分李琢光不太清楚,只囫囵知道个大概,时馥怀疑许尽山,但没有证据,任务执行记录仪的视频也没有异常,所以她就一直和许尽山僵持着。 后来其余两个队友也相继死亡,许尽山有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坏名声在外,无人敢加入她的队伍,灰湮就逐渐完全变成牛璟的跑腿了。 许尽山没有进一步解释,李琢光便也没有问。 三人再等了十几分钟,其她领导陆陆续续地来齐了,牛璟穿着一身在这个时节很奇怪的毛呢大衣,捧着一桶一升装的大水杯,吸着鼻子坐下来。 “您感冒了?”李琢光调高了空调温度,“热感冒?” 牛璟摆摆手:“不用调高,我不是感冒,没事。”她的鼻音很重,声音比往常要粗壮许多,“前两天那个巨型冰柜案,我不小心被关在里面关了仨小时。” 她揉了揉通红的鼻尖:“以为自己能赤手空拳打赢死物异种,最后还是得靠用空激素才能看到异象,唉,人还是要服老啊。” 刘局长拧开牛璟的大水桶往里扔了一把枸杞和各种中药:“你就能吧,哪天回不来就高兴了。” “两百岁都没到呢就要服老?”会议室的门再次开启,霍听潮抱着一个铁皮箱子走了进来,“这不像你说的话啊。” 李琢光站起来帮霍听潮搬箱子,那箱子在霍听潮手里轻飘飘的,实际重量还不轻。 里面是一些小盒子,整齐地码在箱子里,在霍听潮的示意下,李琢光拆开一个。 柔软的天鹅绒内衬里躺着一只金属银的手环,手环表面流光溢彩,但一放到灯光下便变得暗淡,贴近李琢光肌肤的颜色。 “虽然定位仪进度没有推进太多。”霍听潮从李琢光手里拿走手环,展示给在场的人看,“但她们将原先的手环做出了改进,新手环可以隔绝大部分外界激素影响。 “不过目前还属于beta版,不面世,大家先拿着试试。” 李琢光把小盒子拿出来,给在场领导一人分了一个。 牛璟的体型如一座山,手自然也如一棵树,那一个手环放在她手心像一个精致小巧的玩具。 她拿着在自己手腕边上比划,表情有点无语:“没有大点的尺寸吗?这是要给我做手环还是做戒指?” 霍听潮没说话,直接上手将手环拿过来,对着牛璟的手腕按了下去。 那一只看上去只有牛璟手腕横截面那么长的手环竟然自动循着牛璟的手腕改动尺寸,延长到合适的长度,两头扣上。 “自适应都能用在金属上啦?”牛璟「嚯」了一声,“实验部到底在搞哪个实验?” “缓缓再诋毁我的实验部。”霍听潮拉着牛璟的椅背,将她推进会议室旁的小隔间里,在里面鼓捣了一会儿,把李琢光喊了进去,交给她一只抽气的工具和一张塑料薄膜,然后自己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李琢光和牛璟二人面面相觑,随后不约而同地看向霍听潮留下的一个小小的蓝牙音响。 蓝牙音响的连接状态是断连中,但喇叭里仍在悠悠播放一首轻音乐。 牛璟站起身,目光定在蓝牙音响上。 房间里无风自动,围绕着音响的空气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流动,蓝牙音响的声波在经过那段波动的空气时,如同乐谱上的音符一般颤抖了一下。 这一下很短,但落在李琢光耳朵里便是异常明显的走音。 牛璟的肌肤微微泛红,李琢光感觉身周的空气好像变得稀薄了一些,音响周围的空气震荡了一下后恢复了平缓,而音响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轻。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牛璟的身体也没有放松,又过了半分钟,她浑身都红透了,才扭过头问:“还有异象吗?” 音响的喇叭有震动,似乎仍在尽力发出声音,但周围一圈被抽成真空,什么声音也无法传递出来。 李琢光摇摇头:“没有了。” 牛璟停下异能的使用,音响里的轻音乐再次传了出来,牛璟肌肤上的红色刹那间褪去,她呼出一口气。 李琢光上前用塑料薄膜和抽□□把音响裹住,隔绝掉声音后,扛着音响,与牛璟一起出了门。 “怎么样?”霍听潮靠在桌子边,所有人都在等待她们的结果。 牛璟拉出终端身体数据,放大了激素水平那张折线图,线条呈现平稳正比增长。 牛璟:“……怪不得我觉得想用用不出来,憋得慌,为了避免外界的激素影响,还会阻碍我自己使用。” “技术还不熟练,只能先这样了。”霍听潮说,“阻碍的程度高吗?” 牛璟转动肩膀,回忆了一下之前使用异能的感受:“有点高的,中间差不多差了两级左右,我要花七级的力气才能用出五级的激素水平。” “那手环就先给不会出外勤的中控或者不影响决策的后勤使用。”霍听潮闭上眼睛默了默,“还以为能给琢光减轻一点压力,我还是太着急了。” “没关系。”李琢光把手里的真空包裹放到角落里,协助时馥分发手环,“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 分完手环,霍听潮站在最前方,她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后的大屏幕上自动跳出一段视频。 “在今天会议开始以前,先请大家看一段视频。” 黑暗的中控室里,背对着镜头坐着一道梳着高马尾的身影,她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纸质牛皮本,本子上写着一些字,但这个镜头方向看不清。 女人抬着头,只专注地看着一面监控画面,在她身边,几百个悬浮的虚拟屏幕在自动运行一些程序。 李琢光眯起眼睛辨别编程语言,哪怕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语言。 监控画面并不是寻常中控室里的那种,一眼就能看出分属于一栋建筑的不同房间,而是一些风格迥异的画面。 有深山里破旧的小房子,也有华丽的别墅庄园,有极其古老的古典建筑,也有普普通通的大学宿舍。 它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是——每一张监控里都有一个女人,身影很类似,但发型不太一样,且都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手上的工作。 第115章 根据短发女人抬头的角度,她正在看的似乎是正中央最上方的监控。 那个画面里是一片青葱的草地,一个小女孩和一只小猫在草地上玩耍,旁边不远处的树荫里坐着两个稍大一些的女孩,她们看着小女孩和猫追逐打闹。 但很快,李琢光就发现那面监控里的画面是在不断重复一小段五秒左右的影像,而不像其它的监控是连贯的画面。 李琢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视频的进度条还在继续,那女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而她身旁的虚拟屏幕程序运行到结尾,一个接一个地显示出一行「已完成」,然后自动关闭。 监控画面的颜色也随着虚拟屏幕的关闭而变成黑白、蜡笔风、抽象画风……越来越像一幅幅悬挂在墙壁上的动态画作。 画作里的每一个主角在监控关闭的前一秒都似有所觉地抬起头。 李琢光好像看到了她们的脸,但一晃眼的功夫,那张脸就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了。 进度条的最后一秒,是所有监控全都黑了下去,只剩下女人「看着的」那张监控,还在循环重复着那一小段影像。 “为什么我告诉你小心芮礼。”霍听潮将视频的进度条拖到最开始,两指拖动视频画面,将画面角度转换到那个短发女人面前。 女人心口处插着一把刀,鲜血浸透了她的衣服,她的胸口没有呼吸起伏,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也没有耳朵。 她好像在地质研究所里见过这个外型的人。 霍听潮仔细观察着李琢光的表情,继续说:“因为我查到芮礼的芯片早在1023年,出发为晴山建设终端之后第二天,就被判定为死亡。 “但是很奇怪,在千分之一秒后,又被人为更改成存活状态。” “……” 李琢光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在霍听潮的眼神下就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她咽下一口唾沫,强装镇定地和霍听潮对视。 她又猜对一件事,芮礼确实死过一次。 若是芮礼的死而复生是可以被查到的,是不是意味着登梅的那些人也并非绝对安全? “身为她的朋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琢光?”霍听潮问,她似乎没有发现李琢光的紧张,“知不知道她是遇到什么事才濒死。” 霍听潮留了一线余地,没有直接说出「死了」一句话。 “……”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藏在桌子底下的指尖在颤抖:“很惭愧,我不知道。” 她试图转换话题:“不过监控里这个没有脸的女人我见过。” “哦?”霍听潮有点兴趣地挑眉,“在哪见过?” 李琢光说:“在地质研究所。就是整个死种事件的开端,我和我的队友把废弃仪器搬走以后,芮礼说研究所里有未知异种,我当时就看到了一个……与之类似的异种。” 她舔了舔嘴唇,霍听潮没有搭话,表情饶有兴致的,似乎在等她继续说下去。 周围人也都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不是说完了吗? 就好像她刚刚是犯了个蠢,而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眼神变成有形的潮水,在阴云密布的灰蓝色天际下一步一步往海岸线靠近,在岩石上留下的一线白像是一捆绳索,想要勒住她的脖子。 李琢光清了清嗓子,突然站起身,走到大屏幕前。 霍听潮给她让出了一个位置,她放大了那无脸女人身前的笔记本,屏幕上图像模糊了一秒,很快修复成超清图像。 那是一本写满了各种名字的笔记本。 李田野、王多肉、li zhuoguang、姐姐、凤霞、好心人、你…… 是一本记录了所有「童年幻想伙伴」的笔记本。 这时,视频忽然自己动了起来。 画面里的女人伸出手,扒住了相机的边角,将镜头拉近自己的脸庞。她没有眼睛,却好像认真地观察了许久眼前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她试探性地抹去了画面中央巨大的暂停键,视频重新回到播放的状态,她身旁的虚拟屏幕继续开始运行,而现在运行的程序已然与刚开始时不一样了。 那些程序很短,很快计算出结果,于是屏幕里就出现了一个个硕大的童年幻想伙伴的名讳。 只见那女人的手伸入了镜头,从平面变为立体,一米多长的手指抓住了虚拟屏幕的边缘。 李琢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肩膀撞到站在旁边的霍听潮,她回头一看,只看到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她呼吸一滞,连忙往四周看去。 周围人的脸庞都变成视频里那样没有五官,梳着高马尾——但那高马尾并不是头发,而是皮。 是从头顶长出的人皮被扎成了高马尾的样子。 她们维持着复制黏贴一般完全一样的姿势,歪着头,面朝李琢光的方向,就好像所有人都在专注地「看着」李琢光。 她们明明没有鼻子,李琢光却觉得身边的空气在一点点被掠夺而变得稀薄,她有些喘不上气来了。 视频里的女人用头颅顶了两下虚拟屏幕边框,用力一挤,虚拟屏幕边框迅速变形,她的头从视频里挤了出来。 她「看到」了李琢光,脸颊上的肌肉往上堆起,露出了一个李琢光熟悉不过的「笑容」。 * 李琢光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放大而倒置的人脸被吓了一跳,她拍拍胸脯:“吓死我了,你做噩梦了吗?” 李琢光眯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辨认出眼前人是观千剑,她终于吐出一口不知何时憋住的气:“没有,是你很吓人。” 她从沙发上坐起身,抹了一把脸和额头上的冷汗。 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她循着身体记忆打开了终端,显示日期已是周五,还有两个小时要开会了。 她突感一丝微妙,叫住观千剑问道:“我睡了两天吗?” 观千剑顿了顿,上前将手背覆到李琢光额头上,喃喃自语:“这也没发烧啊……你睡傻了?这两天你都是在沙发上睡的。” 她缓缓摇头:“看来还是睡眠舱对人体更好,你以后别直接睡沙发了。” 李琢光将信将疑地揭开身上的毛毯,看到芮礼从书房里走出来接水。 “醒了就快点准备吧,别一会儿开会来不及。”芮礼瞥了她一眼,说。 李琢光勉强将这些奇怪之处丢到脑后,走进卫生间洗漱,吃完午饭后便出发去保卫厅。 她提早了一刻钟到达,停完车后就从停车场徒步走到保卫厅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穿着防暴队制服,她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专注地在终端上打字。 李琢光的脚步顿了一下,她好像预料到自己会在门口碰到一个人,但那个人应该是在—— 是在干什么? 李琢光皱眉,她为什么会有一个预设? 她没有在女人身边停留,错身而过时,女人伸手拦住了李琢光。 李琢光定睛,看到女人胸口的铭牌上写着「羊曜」两个字。 “早。”羊曜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向李琢光伸出手,“曜。” 早上好,我是羊曜。 “……你好。”李琢光犹豫了一下才与她握手,“我是李琢光。” “嗯。”羊曜抿唇,她与李琢光握完手以后便坐了回去,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好奇怪。 李琢光一头雾水地往里走。 会议室里只有许尽山与时馥两个人,她们二人之间相隔了三四个位置,简单地对着李琢光打了一下招呼后便无人说话,会议室里陷入沉默。 开会的领导陆陆续续来齐,牛璟没有感冒,霍听潮也什么都没有带,只往大屏上拷了一段视频。 李琢光不自觉地坐直了。 第078章 妈妈,妈妈 监控画面里, 是熟悉的高马尾女人背影和一张张不太一样的监控画面,女人身边没有悬浮的虚拟屏幕,也没有正在运行的程序。 ——她为什么会对这个监控视频有预期? 她又从来没看过。 和记忆里的感觉不太一样, 这段视频并没有聚焦在女人的背影上, 而是随着进度条的前进逐渐转移拍摄视角。 桌子上喝到一半的透明水杯、呜呜作响的旧式立式空调、窗边紫红色的盆栽、半合拢的百叶窗、从缝隙中透进来细微的霓虹灯光亮。 转到女人的脸前方, 将她那张没有五官的脸容纳入镜头。 霍听潮按下了暂停键, 李琢光的心跳太快, 快到右手掌心相连的血管都隐隐作痛。 她往桌上抛出几张放大的截图, 分别是监控画面和无脸女人的样貌, 大家顺手拉过离自己最近的虚拟屏幕仔细观察起来。 “你们觉得这段影像是从哪儿传出来的?”霍听潮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还有闲心给她们布置互动环节。 时馥试图用人脸识别找出无脸女人的种族,许尽山摩挲着自己卡顿的机械义指。 第116章 牛璟说:“什么跟踪狂变态的家里?” 霍听潮摇头:“不是。” 焦洲紧跟其后:“你看这么多风格迥异的监控,肯定是密室逃脱剧本杀一类的中控吧,不过要和我们眼下的问题扯上关系么……” 许尽山接道:“从一个摄影机死种身体里取出的录像带吗?” 霍听潮:“近了。”她望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李琢光,“你觉得呢?” 在场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琢光身上, 牛璟食指点了点桌子:“你今天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怎么回事?” 李琢光清了清嗓子:“我……”她坐立难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再一次清了清嗓子,“我好像丢失了两天的记忆。” 虽然丢失了两天的记忆,但眼前的一切又像发生过一样。 牛璟突地从桌面上探过身来,扳过李琢光的肩膀:“怎么回事?去医院看过吗?” “果然如此。”霍听潮的话语又让在场人蓦地都看向她,“是从一个异种体内取出的储存芯片,不过不是摄影机。” 她注视着李琢光干涩的双眼:“你记得吗,在青苔城市里, 你带回过一份……包裹着芯片的烂肉。” 牛璟的手缓缓放开:“那玩意分析报告不说是植入在人体内的那种芯片吗?还是什么已死亡, 被用在那个人/体/实/验室的安保仿生人身体里养仿生人用的。” 但这是一个伪命题。仿生人不需要植入芯片,也不会拥有血肉。 焦洲对这件事的了解更多:“以前科幻小说不是老爱写仿生人觉醒后拥有人类的意识么。喏——”她抬了抬下巴, “这个实验室有一个项目就是想看看什么样的方法能让仿生人觉醒。” “成功了吗?”牛璟问,这事儿属于保密文件,她无权接触。 焦洲耸耸肩:“我们发起总攻的那天,研究所里只有未觉醒的安保仿生人,但因为有几个人仍然在逃,所以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答案。” 霍听潮接下焦洲的话茬:“她们也许成功了。” 在场的人像被逗猫棒吸引住注意力的小猫一样,齐齐转头看向霍听潮。 霍听潮再次放大了那张无脸女人的截图。 “芯片是用t实验室的加密方式破译的,基本可以认为是t实验室的残留,解码出来首先是一串图片代码,还原代码后,出现的照片就是这个无脸女人。 “那块芯片称呼她为——「妈妈」。” 程序一定是生命写的,t实验室里的生命要么是如柳一一样没有自我控制权的实验品,要么是掌握实验品生死的研究员。 这件事在场只有焦洲了解得最清楚,能搭上话:“我们没有找到有关培养实验品写程序的项目报告,其实是很奇怪的,实验范围广泛却独独漏了编程这一项。 “所以我们猜测,可能是她们逃走的时候将这一部分的资料和实验品全部销毁干净了。” 也许是清剿部有内鬼走漏了风声,也许是和那些时间异能有关的方式,t实验室有相当一部分核心成员提前得到消息跑路是板上钉钉的。 李琢光当时在营救组,主要是抢救里面还存活的生命,所以她也知道,一部分实验室脏得过分。 “能带走的都带走,带不走的就砸了。”李琢光说,“有相当一部分实验室里是一地碎片,各种电脑终端都被物理毁坏。” “那么我们基本可以确认,这块芯片就是目前唯一可以掌握的,关于实验品自编程的证据。”霍听潮做出总结,她点了点那张无脸女人,“为什么实验品要叫她「妈妈」?” 没等会议室里的头脑风暴开始,霍听潮就自己往下解释:“芯片的后续程序里有写道: “「我有很多个妈妈,但我只有一个妈妈。要告诉妈妈,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实验,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霍听潮的声音无起无伏地念着,却在李琢光的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霍听潮看了李琢光一眼,但李琢光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发现。 “「妈妈到底讨厌妈妈,还是喜欢妈妈,我不理解。是不是让妈妈忘掉这一切,妈妈就可以不要在意呢?」” 稚嫩如小孩写日记一样的语言,分不清其中的两个妈妈分别指谁,或者说这些「妈妈」哪几个是不一样的人。 “每一个妈妈都有双重加密,秋兰破译出的最后结果,到底前的「妈妈」和讨厌后的「妈妈」不是同一个人,讨厌之后和喜欢之后的两个「妈妈」是同一个人。 “虽然有自主编程的意识,但它们仍然理解不了情绪。” 霍听潮拨弄转动着衣袖上精致的浮雕纽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的确成功地研究出如何让仿生人觉醒的方法。 “拿到破译结果,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唯一能看到死物异种的李琢光,所以我在想,它们口中的「妈妈」会不会是你。” 霍听潮说到这里又是对着李琢光一笑:“你别紧张,我的意思当然不是你主导了t实验室,这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有t实验室的时候你估计还没来初潮。 “我的意思是,这个「妈妈」,会不会有别的解读思路,不是生物意义上或是道德意义上的「妈妈」,是别的什么。 “否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秋兰刚破译出一句「让她忘掉这一切」,你这儿就紧跟着失去了两天的记忆。” 刘平安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水,说:“那这要找老李了吧,这种追根溯源的活儿,得看纸质书。” “宁代宝,你今天回去和宁聆峰说一声,让她帮个忙。”霍听潮转向坐在后排位置上的女人。 这是要连李载雪也瞒着了。 “好嘞。”宁代宝答了话,李琢光才发现那儿原来坐了一个人。 那人与宁聆峰长得有七八分像,但没什么特色,看过一眼后无法记住那张脸上有什么特征。 李琢光确信自己没在芮琅的初潮宴上见过这个人,但也可能是在人群中看了一眼,然后忘了。 宁代宝注意到李琢光的视线,对她挑挑眉笑了一下,然后窝进墙角的阴影里,与窗帘下的黑暗融为一体。 “好,那我们接着看。”霍听潮转过身去,打算重新点按播放。 “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说。”李琢光赶忙打断了霍听潮的动作。 霍听潮停下来看着她:“你说。” 李琢光指着那张放大的无脸女人:“我在地质研究所见过这个……妈妈。” 望向这张没有五官的脸庞时,总有一种因为过于熟悉、但没有意料到会碰见而感到紧张的窒息感,那种感觉与她第一次直面自己的尸体时是一样的。 “后来在晴山二十部,柳一——就是我从t实验室里救出来的十级异种,他说好像看到了妈妈,在登梅时,他也说自己在幻境里看到了妈妈。” 李琢光又补充了两句柳一那个幻境的特殊性,说完以后,她心里就像放下一块大石头,狂乱的心跳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原来是忘了这个。她对自己说。 从起床开始就莫名其妙的焦虑恢复平静,她跨过了一道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坎儿。 这种感觉很熟悉,因为她在登梅的幻境里就是先一遍一遍地死,在最后一次时根据自己的肌肉记忆完美通关。 像是……她先在内测版本里熟悉好规则,好在现实生活中一命通关达成完美结局。 虽然大家的人生都是一命通关。 “你有问过六一他口中的「妈妈」指什么吗?”焦洲问。 ——柳一的名字是李琢光取的,遇见他的那天是六月一日,所以李琢光一开始顺手写了个六一。 后来被户籍处的工作人员告知没有六这个姓氏,在户籍系统里很难管理,所以李琢光就把六改成了柳,不过参与过围剿的人员都更习惯于叫他六一。 李琢光便将柳一所说关于「妈妈」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出来。 “二十部的时候我以为他指的是死物异种的本体,因为后来也的确发现了本体是什么东西,所以当时没细想。”李琢光说,“现在结合这个实验品也有「妈妈」看来,很可能就是四维生命。” “真有意思嘿。”牛璟翘着二郎腿晃来晃去,“你说这死物异种要真是四维生命派下来的天兵天将,有什么意义呢?四维生命杀我们,不就和我们把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一样方便吗?搞七搞八还费时费力。” 霍听潮的眼神深邃,望着桌子对面的一角出神:“也许它们的目的不是让星际生命灭绝。” 李琢光凝视着霍听潮的双眼,其她人则用相似的眼神观察李琢光。 她们都企图从这二人的表情里窥见一丝端倪,或是回忆着什么而带来的波动,但霍听潮好像完全没有在动脑子思考,只是在放空脑袋,李琢光的神情也过于认真,并没有在思考些什么。 “好了,来,我们继续看。”她深吸一口气,用力眨了两下眼睛,不知从什么东西里抽回神,回首将视频重新播放。 第117章 焦洲和刘平安交换了一个眼神,牛璟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宁代宝的表情完全隐藏在黑暗之中,其她一些没怎么发过言的人或是转笔,或是不停重新翻阅过去的文件。 时馥低头做笔记,许尽山还在拨弄她卡顿的机械义指。 视频里旋转的镜头并没有因为拍到无脸女人而停止,它继续转动,直到转了360度,将整个房间内饰都拍了一遍。 床上的被子散落在床脚,枕头歪在一边,椅子上堆放着小山一样的衣服,墙壁上贴满了同样没有五官的贴画。 镜头转了一圈以后,就停顿在最初拍摄女人背影的角度不动了,女人并没有只盯着一个监控画面看,而是在所有的监控中来回巡视。 一分钟过后,视频里忽然响起轻微的哼唱声,似乎是来自于那个无脸女人,这首旋律很耳熟,正是李琢光在二十部里听「芮礼」哼唱的那首歌。 女人伴着这哼唱声慢慢晃头,她的声音很好听,歌声如同在唱片机里录下来的一样,温柔而缱绻,与她周围跟踪狂一样阴暗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不会让人联想到刚杀完人,感到愉悦而哼歌的连环杀人犯。 反而更像是……从小就在这种黑暗的环境里长大,当害怕床底会出现什么昆虫或怪物时,妈妈会搂过自己,轻轻拍打自己的背脊,哼出这首歌。 当无脸女人哼完一整首歌以后,视频也就结尾了。 霍听潮将眼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对这首旋律感到熟悉的人,请举起手。” 会议室里的人纷纷举起手来。 霍听潮、李琢光、许尽山、时馥、宁代宝…… 牛璟伸长脖子环视一周,咋舌:“就我没听过,排挤我?” 第079章 三零一部 霍听潮继续说:“并非确切记得自己是在哪儿听到过, 只是感到熟悉的人,请放下手。” 李琢光放下了手,其她人也陆陆续续地放下手, 最后举着手的人只剩许尽山一个人。 她左右看看, 冰冷的眸子里头一次贴染上一些尴尬:“我确切记得是在围剿毒枭那次任务, 我在爆炸中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听到了这首旋律。” 时馥深呼吸一口气, 身体不着痕迹地歪向另一侧。 “这种也算吗?”刘平安回头征询霍听潮的意见, 得到一个点头后, 她也把手举了起来,“那我是之前室女座相继爆发各种流行病的时候,有一次四天没睡觉,早上开发布会的时候低血糖晕过去了,那时候听到的。” 似乎在场的大家都以为听到过的意思是听到有人哼唱,刘平安和许尽山的话打开了一个新口子, 于是便都一个接一个地说起来。 “我小时候跑去未开发的星球冒险, 被毒蛇咬了晕过去以前听到了……” “待家里偷偷做实验被漏电的机器电晕以前听到的。” 因病、因贪玩、物理原因、生理原因,一圈说下来,就没有一个重复的。 “……只有我是以为药片是糖丸,一次性吃了十几颗晕过去的吗。” “十几颗?”刘平安看着说话的人蹙眉,“你可真行,怎么没把你吃死?” “嚯。”看戏一样的牛璟感叹,“你们都晕过啊,不会还是同一天吧?” “不可能。”刘平安说, “老詹童年要两百年前, 比你年龄都大。” “也是。” 霍听潮双手撑在桌子上,安静地听大家七嘴八舌地交流完自己是什么时候听到的旋律, 她笑意盈盈地看向李琢光:“你有总结出什么规律吗?还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琉璃般的光芒:“还是有验证了你先前的猜测呢?如果你之前已经有过猜测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你对我的猜测,也是对的。”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到李琢光的身上。 霍听潮眸子里的光很亮,像飞机穿越凝实的云层之上以后骤然大亮的天光。 不需要多说一句,她们就明白了互相的意思。 霍听潮也是被「李琢光」复活过的人,她在那怪物巢穴中的确与队员一起牺牲了。 在场的人除了牛璟,都被复活过。 为什么独独差了牛璟?牛璟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霍听潮说:“你明白了就好,交流这些也是希望你能够确定你自己的猜测。” 于是霍听潮将空中的无脸女人虚拟屏幕收了回来,好像她提起这件事纯粹是为了给李琢光解惑:“大家再看看那些监控画面里有什么可以深挖的。” 会议室里的众人交换着虚拟屏幕开始寻找细节,但那些监控画面里的细节很难看清,像是镜头聚焦只在画面中央的那个女人背影身上,周围的一些都虚化了。 “中间的女人应该是同一个人吧?”牛璟说,“发型不一样,但是身体比例和骨骼生长的曲线都差不多。” 她找了两张角度差不多的监控画面重叠到一起,调整了透明度,肩膀附近的线条差不多就是等比例放大。 “是一个人。”牛璟确信,“就胖一点瘦一点的区别。” 她又看了一会儿,突然把虚拟屏幕放大,对着对面的李琢光比划:“和你的身体差不多啊。” 牛璟拍了张照递给李琢光看,照片里李琢光和监控画面里的肩膀几乎完全重合了。 “是你?”牛璟沉吟片刻,“之前不还说什么平行世界么,是不是平行世界的你?” “t实验室已经掌握平行世界沟通技术了?怎么可能……”焦洲摇头,不太相信这个判断,“琢光的身材不是你这种亿里挑一的大块头天赋,这种薄肌女人遍地都是,骨骼生长差不多的也不下一万个,不一定是她。” 在场人大部分赞同焦洲的想法,也有一小部分认为牛璟说的有道理。 而李琢光则想起自己梦里一闪而过的景象,她唯一清晰记得的场景就是监控里的女人转向镜头,但她的脸在自己记忆里下一秒就被抹去。 霍听潮看着李琢光若有所思的侧脸,说:“这件事你可以说出来,大家集思广益。” 李琢光静了静,在并不激烈的心理斗争后,将自己梦里的脸说了出来。 牛璟摸着下巴:“挺说得通啊,因为是平行世界的你,所以不可以和这个宇宙的李琢光见面,否则宇宙就会崩坏坍缩……” “你小说看多了吧。”刘平安无语,“能不能少偷你孙女的小说看啊,怎么不说那是神的脸? “不是有个理论说为什么那么多声称见过天女的人却描绘不出祂的样子,就是因为四维生命的外表信息量太大,人看见了就会疯掉。” “诶!”牛璟一拍手,“你看,这也有可能嘛。” 刘平安:“……” 焦洲面色认真:“我还真觉得这个背影看着挺让人安心的,我每次做祷告的时候就这种感觉。” 刘平安翻了个白眼:“唯物主义者和你们说不上话。” “没有其它的想法了吗?”霍听潮环视一周,见大家都摇头,便开启了下一个议题,“那来,每个人把最近搜集到可疑的事情报上来,轮流说,牛璟先。” 牛璟体格巨大,将近两米六的身高,出门进门都得弯着腰,比一些特殊种族都不遑多让,时常有人会将她误认成是阿也巨人族里发育不良的小年轻。 她站起身,背后正是一扇窗户,她身体投下的阴影霎时把李琢光整个人盖住了。 她语调平铺直叙地开始报告:“最近没有死亡时间早于失踪时间的案子,不过异种暴动的数量较上个月明显增多,多集中在钟表店、广场的报时钟以及座钟博物馆附近。” 牛璟坐下,坐她左手边的焦洲便自动站起:“我这边倒没有什么特别异常的任务,不过我过了一些亲信的任务报告,发现有不少人把落款日期写错了,写得早一天晚一天的都有。” 刘平安坐在那儿:“我和老焦的情况相似,就不多说了。” ——时间。 牛璟和焦洲叙述的共同异常点就是时间。 从怀疑时间异种到现在,李琢光有种「终于进入正题了」的解放感。 之后的汇报都没有再着重提起时间问题,大家都灵活变通,将重心转移到哪里的时间出了问题。 任务部的系统只在室女座星系相关的任务上出了问题,大多是迟了一到两天,导致部分情况已恶化的任务没能及时提高等级,造成了一定量的伤亡。 这两天任务部部长朱泉在四处写检讨、开发布会,安抚牺牲淸剿队成员的家属,人都瘦了四斤,形容憔悴。 这事儿也上了热搜,但随着朱泉给出了令人满意的补偿措施、处罚了相关的程序员后,热度很快被芮家压了下来。 程序员是无妄之灾,李琢光知道她们后来秘密转移到别的部门继续工作。 室女座的任务也就此停滞,没人敢接一个难度系数不确定的任务。 保修部的机器出了点问题,虽然不是时间方面,但出问题的机器源头是室女座。 第118章 城市规划局近日收到多封投诉,钟表博物馆周围有奇怪隆起,规划局派了队伍去挖掘,发现隆起的部分里是膨胀的空气,刚挖开一个洞,就像破掉的气球一样,土层迅速坍塌,有三人受伤。 监狱系统近日有一大批人身上出现不同程度的烧伤,监狱长以为有霸/凌事件于是彻查,才知道这些烧伤的人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能听到规律的寺庙钟声,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所以她们会四处走动,但无论走得多远都只有一片荒芜。 梦的最后是燃起一场大火,据做过梦的人说,大火的感受非常真实,如果不是同寝室的人摇醒她们,她们感觉自己会死在梦里。 她们身上的烧伤也证明可能真的会被大火烧死。因此如今监狱干脆取消了单人监狱,由于找不到做梦者的共同点,所以只好将没做过梦的人分配去与她们混住。 星关系统在接待外星来客时,发现一部分飞船的出发时间加上路程燃料消耗记录与她们到达星球的时间对不上号,快几天慢几天都有,最夸张的一个是早了五天。 而这一部分飞船的共性是经过了室女座。 一切线索都指向室女座。 时馥和许尽山早一些时候收到任务排查室女座星球,她们将室女座的任务过了一遍,整理出三份觉得可疑的任务。 第一个是一座非宜居星球,编号Ω-1019。星球上是漫无边际的沙漠,该星球没有建造研究所,因为所有落地的生物、非生物都会被沙漠吞噬,失去联系。 附近星球曾经捕捉到该星球传出的短暂信号,但未曾发现生命。 第二个是一座宜居星球,即晴山一千部,专为囚犯建造的星球监狱,这个监狱是晴山联盟中唯一一座没有人做过那场梦的监狱。 第三个同样是一座宜居星球,晴山三一零部,这是一座发条朋克的世界,完全以魔法运作的社会。 在夜灯辐射以前,这里维持社会运作的统治者是一群长生不老的精灵族,夜灯辐射以后,便有大量人类加入队伍。 这个星球没有发布过任务,是许尽山硬要加上的。 因为三一零部的中心城市有一座标志性的座钟建筑,负责城市报时,算得上是星球地标。 由于迫在眉睫,可能迎来一场恶战,霍听潮说会安排其她小队一起合作,李琢光只需要决定她主攻哪一个。 选择的权力交到了李琢光手里。 1019、1000、310。 芮礼的生日、李琢光自己的出生年份,还有她队伍编号的三分之一。 这个世界围着她和芮礼在转。 第一座星球沙漠底下掩藏的秘密一定是最多的,第二座的人类最多,获取线索相对而言比较容易。 但是和她的关联性太强,散发出过多的吸引力,反而让她心生犹豫。 “若由一支队伍单独负责,那么1019派一支异能是飞行以及擅长战斗机驾驶的队伍。” 霍听潮看出李琢光的犹疑,她说起别的:“一千部我打算找几个经验丰富的监狱管教官临时组队,三一零部么……我想着用七十九队。” 牛璟一只手撑着下巴:“让七十九队去,这么隆重?” 她话音落下,却没人跟着附和,她疑惑地张望一周,似乎想到了什么,悻悻闭上了嘴。 七十九队,晴山淸剿队总排名霸榜第一,甩了第二名几千万积分,队伍五个成员四个十级,一个九级。 她们只接评估难度超过十级的任务,已经有近两年没有出过任务了。 如果七十九队倾巢出动,那么本来就有诸多猜测的死物异种就再也瞒不住了。 李琢光忽地抬眸看向霍听潮,她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如灯塔一般的光亮。 霍听潮希望她选三一零部,为什么? 许尽山提供的三一零资料没有异常,就算一支队伍负责,也不至于出动七十九队。 灼热的呼吸喷吐,吸入肺腔的冷空气让她的五脏六腑都结起冰。 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可能,霍听潮猜到死物异种的存在不是因为她敏锐,而是因为……她真的知道点什么。 她艰难地动了动喉结,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紧了紧,周围人看来的眼神围成一道道栏杆,而她是被困在其中的猎物。 所以……芮礼可能根本没有问题。 实验部进度卡滞的真实原因也有待商榷了。 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什么环境之下,熟悉的窒息感又裹挟住了她,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她扯起嘴角,意识到自己的笑容有点尴尬,于是抬起手遮了一下。 “我去三一零吧。”她说,“总得来看,那里出死种的概率更大一些。” 第080章 一份回忆 李琢光在床上翻了个身, 弯曲手肘垫在脑袋底下。 这两天她都不爱用睡眠舱,她想在自然入睡的过程里借用身体自我的活动整理一下思路,但她失眠了。 两天没合眼了, 再这样下去过两天出任务要出大问题。 李琢光心里明白这点, 但她还是不想躺进睡眠舱。 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回到那次会议上, 和霍听潮对上视线, 再次看到对方因自己做出正确选择而露出的笑容。 事至如今,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从来没看懂过霍听潮。 她伸出手, 一点、一点地攥住了虚空。 应该说这个世界都变得陌生了。 她还以为自己没有觉醒异能是被世界舍弃了, 但原来其中可能还另有隐情。 这两天她把日记翻出来读了一遍,里面的幻想伙伴还是那个异形怪物,而不是看不清脸的女人。 她顺着记忆捋下来,小李琢光在她眼前变成立体拼图的场景始终挥之不去,这件事给她的唯物主义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难道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过来,才会看到如此荒诞的场景吗?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 李琢光从床上翻身坐起, 趿拉了一双鞋走到门口开了门。 她看到芮礼站在门外, 手指间夹着两瓶黄酒和两个玻璃杯,她转身往回走,一边问:“两点了还没睡?” 芮礼走进来,门在她背后关上:“半斤八两,你不是也没睡么。” “我……”李琢光拖过来一个懒人沙发和一个硬板凳子,把房间里的灯打开,自己窝进沙发里,“睡不着, 可能有睡眠舱依赖了。” 芮礼坐到椅子上, 旋开瓶盖,给她们二人各倒了一杯。 李琢光拿过一杯, 刚热过的黄酒还带着些微的烫意,她双手抱着玻璃杯搁在肚皮上:“这么晚来找我就为了找我喝酒?” “感觉你这两天有心事。”芮礼从李琢光的桌上拿走一包话梅,拆开扔进杯子里,“所以来找你聊聊。” 李琢光抬手将酒杯抵到唇边掩饰自己尴尬的笑容,矢口否认:“没有,我哪有心事。” 芮礼把桌子下的小冰柜拖出来,打开搭扣,在里面翻找:“你还记得以前那个经常跟在我们屁股后面玩的小胖子吗?——你这里怎么没有冰块?” “怎么会没有。”李琢光直起身,伸手把盖在上面的冰棍果冻掀开,成盒的冰块压在最底下,“喏,冰块在叫你名字。” 她靠回去:“记得,怎么了?” 那个小胖子是她母亲老来得子,前两个孩子都夭折了,所以这一胎孕期时各种大补生怕亏待了孩子,生下来时就有八斤。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家里长辈什么事都会依着她,所以她也是街道里有名的霸王,和她一起玩儿的小孩就没有不受她欺负的。 以前李琢光一个人独来独往,这小孩儿觉得做一个人的大王没意思,让李琢光加入她的小妹队伍李琢光又不理人,所以从来不找李琢光玩。 直到芮礼一家搬进来,芮礼和李琢光玩到一起去了,小孩儿才动了想找她们玩的心思。 于是吃到人生中第一个瘪。 “她是这次监狱管教官队伍的队长。”芮礼把盒子掰开那冰块,但一不小心太用力,直接把一个盒子掰碎了。 异能觉醒后,各类生活用品都分出了不同等级,三级以下的用品较八级以上的会更轻,也更易碎。 李琢光:“……弄坏我几个了?” 芮礼小声:“都叫你买一个制冰机了。” 李琢光:“嘿,你还有理了?” 芮礼把零零碎碎的冰块倒进杯子里,把自己先前的话题又说了一遍:“姜一暄是这次监狱管教官队伍的队长。” 李琢光在心里苦涩地合计着要不要真的换一个制冰机,说:“社区里那点小孩管着不过瘾就去做管教官么,感觉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李琢光和芮礼不爱和她玩就是因为她控制欲特别强,大到今天会发生什么事、聚会穿什么衣服,小到下一句话该说什么,都必须要按照她的规划来。 这样的性格到监狱里当管教官是如鱼得水,到了天堂。 第119章 “她昨天给我发了条消息,问我们出任务前有没有空碰一面,聊聊任务的事。”芮礼转手腕晃杯子,冰块在酒液里起伏碰撞,“你觉得呢?” “那就碰一面呗。”李琢光打开自己的终端,搜索了姜一暄的名字以后发现她俩没加过好友,“我怎么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不等芮礼回答她,她便自己想到了原因:“哦,我想起来了,我把她骂哭过。” “不止。”芮礼双手搁在膝上,“你俩结下的梁子大概和你与芮曦差不多。” “真的吗?”李琢光一愣,“我以前这么欠?” * 李琢光和帮她背书包的小机器人从学校里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悬浮路灯像一颗颗月亮悬挂在空中。 她走到自家车子边上,敲了敲车窗玻璃,但没人应。 她猜测司机可能先去吃晚饭了,便就近找了家小店坐在台阶前。 刚坐下没多久,面前就落下一片阴影。 李琢光抬头,看到是双手叉腰的姜一暄。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站起身便要换个地方坐。 “诶——”姜一暄伸出手拦住李琢光,“见到我就走是什么意思?” 姜一暄的身高体型比同龄人大上两圈不止,她身后还有两个小女孩,很熟悉的面孔,三人的校服要么系在腰上,要么搭在肩上,一边的裤脚管卷起,就是不肯好好穿衣服。 但李琢光记不住她们的名字,所以只是冷漠地扫了她们一眼,直接忽视了姜一暄的问话。 “你哑巴了?”姜一暄伸出食指推了推李琢光的肩膀,见人还要走,干脆一把抓住李琢光的胳膊,“我上次问你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李琢光抽了两下手抽不走,姜一暄的手如铁钳一般稳固,她脸色沉沉道:“我说过我不想陪你过家家。” “这怎么能是过家家呢?”姜一暄的声音一点点变大,把周围小店里顾客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 李琢光很不自在地扭了扭肩膀想要逃离,奈何姜一暄的力气太大了,自己再怎么挣扎对方都不动如山。 “你做我的小妹,我罩着你,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姜一暄浑不在意其她人看热闹的视线,“你必须说我愿意。” “答应她呗。”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食客亮开嗓子起哄,“这不是挺有安全感的一个大姐大么?省得以后你后悔。” 附近有孩子的人都认识姜一暄,自己的孩子基本都做过姜一暄的小妹,一开始还会回家哭,叫她们以为是受了什么委屈,结果过不了两周又会屁颠屁颠地跑回去重新加入。 隔一段时间又哭,再隔一段时间又回去……循环往复,家长也都知道姜一暄人不坏,懒得管了。 “我不愿意。”李琢光掷地有声,她双眉下压,黑曜石般的双眸里仿佛酝酿着一团火焰,她扭头,看向刚才起哄的食客,“你不是我,不要替我决定我会不会后悔。” 看一个七岁小孩说如此深沉的话,那食客非但没觉得被冒犯,反而愈发兴趣盎然地与同行人笑道:“现在小孩儿可真行,跟个小大人似的。” 李琢光眼中的厌恶愈浓,被姜一暄紧紧箍住的胳膊从一开始的刺痛逐渐转为麻木,店面里的客人嘻嘻哈哈地讨论小孩儿过家家真可爱,路灯苍白的光像是要烧穿她的瞳孔。 姜一暄还在锲而不舍地追问:“你先快点说我愿意,我就不会再抓着你不放了!” 她往回拽了一把手,轻松就把小小的李琢光拽到自己跟前:“我真想不通了,你一个没娘没爹的孤儿,有我这么一个大姐罩着你不好吗?小姨能顶什么事,为什么非要拒绝我?” 客人闻言俱是一静,方才那开玩笑的食客脸色也严肃起来:“小妹妹,这话不能乱说啊。” 姜一暄梗着脖子瞪她:“关你屁事,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蠢货。” 姜一暄停了一下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刚才是李琢光在说话,不知是没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小可怜敢骂人,她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是蠢货。”李琢光抬起头,平静地与她对视,黑洞一般的瞳孔将所有的光线都吸入,“听清了吗,想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 姜一暄的呼吸急促起来,她的胸腔跟着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起伏,说话声音都有些走音:“你敢骂我?我明明是为你好,你凭什么骂我!” “骂你?这就算骂你了吗?那你未免也太脆弱了。” 夏日小吃街上响动着热油烧烤的滋滋声和远处店面里客人的交谈,蝉鸣在屋顶上叫唤,夜幕漆黑一片,偶然闪烁的飞机指示灯与飞船划破的云层仿佛能听到它们发动机轰鸣的声音,唯有李琢光身后的三家店里缄默无声。 “我没妈没爸又怎么样,我的人生是属于我自己的。”她说,“我的小姨不会干涉我想要什么,但你的妈妈呢? “你会不会晚上睡觉前偷偷想,要是你也和我一样就好了?虽然大家都说我是孤儿,是可怜虫,但其实你心里是不是深深羡慕我,是不是也恨不得自己的母父都去死——” “闭嘴!!” 姜一暄尖叫着甩开了李琢光的手,巨大的力气把人甩到了地上,连带着掀翻了旁边放着李琢光书包的小机器人。 李琢光的手肘磕在台阶尖锐的边缘,她立时脸色发白。 她推开了老板来扶自己的手,疼得倒吸凉气还在继续说:“你的妈妈对你这么好,把她的一切都给了你,你怎么忍心想让她去死?” “我没有!”姜一暄双眼发红,嘴唇颤抖,声音劈叉,“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是么?”李琢光自己撑着地面爬起来了,她的右手又是被姜一暄摧残又是撞到台阶,顺着手臂里侧有道血流下来。 她的神情依然冷漠,好像这伤口和疼痛都不会触及到她的神经:“上次家长会,偷听到彭老师和姜宇的面谈,说要好好管管你和你的小□□团体,然后在厕所砸坏了两个保温杯、三个笔盒,还踢坏了一扇门的人是谁?难道是我吗?” 李琢光越说,姜一暄的表情就越扭曲,整张脸都憋红了,她不明白李琢光为什么还能平静得好像是局外人,额头上爆出青筋,握紧拳头在身侧挥了两下。 老板连忙走上前来挡在李琢光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支止血喷剂:“小妹妹,冷静一下,不要打架。” 李琢光往前迈了一步,重新走到老板身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姜一暄。 但是姜一暄并没有冲上来,她在原地无措地转了两圈,抬手用力地在眼眶边抹了又抹,忽然捂着眼睛蹲了下去:“我没有……呜呜,你不要瞎说,我没有#¥%&……” 说到最后,全然变成无意义的哭腔和嘶吼,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李琢光谢绝了老板的止血喷雾,用左手摆正了小机器人,再也不管蹲在地上大哭的姜一暄和她两个手忙脚乱的小妹,转身往街道的另一边走去。 司机小跑过来查看她手臂上的伤口也被她抽回了手,得到一句「没有关系」。 * “哦……”李琢光仰躺在懒人沙发上,身边的玻璃杯空了,她望着洁白无瑕的天花板,和吊顶中心蜗牛形状的灯管。 “我怎么会把这件事忘了呢?”她喃喃自语着。 明明只喝了一杯黄酒,酒精好像就有点上头,压着眼皮让她昏昏欲睡。 “如果这件事我都忘了,我会不会……忘了……更多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被睡意完全淹没。 芮礼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李琢光横抱到床上,盖好被子,便带着还剩一半的酒瓶和杯子离开了房间。 第081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一) 距离李琢光和芮礼到达饭店, 第一份主食送上来以后,已经有一刻钟没人说话了。 姜一暄蒙头狂吃,另一个管教官试图和李琢光、芮礼搭话, 但她和犯人说话说惯了, 没说两句职业习惯就冒出头, 只好闭牢嘴。 热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 姜一暄吃得有点猛, 被米粒呛住, 咳嗽得脸都红了。 李琢光打开酸奶瓶倒酸奶:“其实你没变多少, 小时候你的脸也这么红。” 芮礼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短促地笑了一下,管教官一脸迷茫。 姜一暄:“……”好好好,这么聊天是吧。 她叹了一口气:“真的很对不起,以前我不会说话,嘴巴跟肛……” “等等等等——”意识到姜一暄想说什么的李琢光赶紧扬起声音打断她, “吃饭呢, 吃饭呢。” 她看了一眼淡定吃饭的芮礼:“没关系,我小时候嘴也挺臭的,其实现在想起来我们小时候都不是受欢迎的类型。” 姜一暄扶额:“是啊,现在想到以前自己做过什么都恨不得穿越回去扇自己两巴掌。” 她抿唇,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还好我没做出什么特别过分的事,要不然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第120章 “是。”李琢光点点头,看来姜一暄长大以后性格真是变了许多,“令尊身体还好吗?” 她没算错的话, 今年姜一暄的母亲就要迈入两百八十岁高龄了。 “挺好的。”姜一暄说, 说起母亲的情况,她身体稍微放松了一些, “老婆子身体硬朗着呢,前两天还去找小年轻的社团踢足球了。” “这可真好啊,家里老人身体健康就是最重要的。”李琢光笑眯眯地隔空遥遥举杯。 姜一暄:“……”感觉在偷偷骂她,但是没有证据。 她同样举杯,随后将葡萄汁一饮而尽。 姜一暄放下手中的筷子,咽下口中的食物,像终于下定了决心:“今天我主要是想问你们一件事。” 另一个管教官站起来走到包房外将门关上,姜一暄才继续说:“就是我们内部一直有一个猜测,不过媒体情况你也知道啊,发出去以后这样那样的……” 她摊手晃头,说了一些有的没的,弯回到正题上:“就是能不能给我们透露一下,是不是有新型异种出现了?” 她顿了顿,怕自己说得不够清楚,又补充道:“不是新种类的异能,怎么说呢,是——唉,你懂我意思吗?” “……我懂。”李琢光心里怀着答案,当然懂,“为什么会突然想问这个问题?还付出了一顿饭钱。” 这家店是私厨餐厅,价格还不便宜,这么一顿估计要五位数。 “因为管教官内部有点恐慌吧。”姜一暄说,“之前网上一直对一些灵异事件有诸多猜测,不过以前都觉得网上那些人闲得慌,阴谋论就没有断过,但真轮到自己出任务了就……你懂吧。” “我懂。”李琢光点头。 姜一暄又叹了一口气:“其实这顿饭还真不是我请你的,是我们一支队伍一起凑的钱,管教官的工资真不高。 “你们身为霍总指直属肯定知道很多东西,有种说法是你发现了新型异种才被提拔上去的,然后那个突然营销起来的手环就是为了防御新型异种的…… “唉,又扯远了,总之,我就是想来问问你们知不知道一些东西,随便给我透露一点,让我能回去安抚人也好。” 她絮絮叨叨的,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虽然我现在选出来的人都是愿意冒险的,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职业的都有稳定的家庭和孩子,能少冒点险当然不想真的去死,是吧。” 李琢光挠了挠额头。 她收回之前的话,姜一暄其实性格核心没有变。现在手下的管教官不会像小孩儿那样让她控制得得心应手,她需要变通着、适当地满足她们的需求。 然而满足以后也不见得能让人乖乖听话,这才是最让她焦虑的地方。 “……”这下轮到李琢光叹气了。 霍听潮和她讲过,如果有人问,可以说一部分。 但具体说哪些、怎么说,霍听潮没有问,李琢光也没敢问,怕显得自己怪笨的。 死种披露给大众不过是时间问题,李琢光斟酌着可说与不可说的界限,慢吞吞地说:“算是吧。” 她夹起芮礼剥好放过来的一块虾肉,放进嘴里嚼:“不过和你们应该没多大关系,目前按照测算——” 芮礼抬头看了一眼开始胡说八道的李琢光。 李琢光:“新型异种有90%以上的可能出现在三一零部,那个数字我忘了,是多少来着?” 芮礼无语,但是乖乖配合,随口胡诌了一个数字:“……94.14%。” “对!”李琢光拍手,“就是94.14%!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 她摸着下巴:“而且据说室女座那边星系内部星球之间的星桥建设很完整,如果你们那边有危险,我十分钟内就能赶到。” “哦——”姜一暄若有所思,“所以新型异种不是那种会一瞬间团灭我们的异种,对吗?” “对。”李琢光毫不犹豫地点头。 “好。”姜一暄知道李琢光这边肯定有保密协议的限制,能得到非即死的承诺已经足够了,“谢谢……太谢谢了。” “诶呀,没多大关系。”李琢光摆摆手,浑不在意,“我去上个厕所,顺便去把那个管教官叫进来。” 姜一暄完全放松下来,往嘴里塞了好大一块肉,笑得双眼弯弯:“麻烦你了。” 李琢光出门将另一个看着门的管教官叫回去吃饭,自己跑到前台把账单给付了。 ……她还低估了这家私房菜的坑人水准,这一顿家常菜居然要68888!怪不得每道菜都要加个莫名其妙的雕花萝卜,是为了让吃饭的人觉得钱花得够值么。 管教官们果真是为了命下血本了,这都什么菜,金子做的吗? * 登上前往室女座三一零部的飞船前五分钟,九三零才和此行搭档的八四七队碰上面。 见到笑意盈盈的燕义和庚孤,观千剑的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后去了。 李琢光维持着笑意与她们握手,观千剑在后面悄悄对芮礼说:“为什么是她们啊?我真服了。” 庚孤完全不似上次见面时那样火药味十足,见到观千剑,她还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嗨,好久不见。” 观千剑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呕出来,低下头假装看不见。 庚孤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一笑置之。 此次搭档是小范围里选拔出来的队伍,八四七队打败了十几支队伍,这个名额倒是光明正大得来的。 庚孤和燕义回到自己的队伍里,看着她们时不时投来的一瞥,观千剑不安地轻舔嘴唇,拉着回来的李琢光:“我总觉得她们没憋着好屁,你小心一点。” 看不出李琢光是赞同还是不置可否,她调整腰带的松紧,把柳一挂在手臂上定制的臂环里:“我知道了。” 柳一的尾巴一圈圈缠紧李琢光的手臂,头靠在肩膀上,看上去就像一个新式臂挂武器。 伊文捷林自己去三一零,不和她们一道走。 “早上好。” 另两个星球的队伍也搭乘同一艘飞船,此时陆续到达,找到李琢光面前。 “早上好。”李琢光与她们一一握了手。 霍听潮并没有按照会议上说的那样一个任务分一支队伍,管教官的队伍足有十二人之多,沙漠那边也有三支八级队伍。 三一零部反而只有李琢光和八四七两支队伍。 “你好,什么时候出发?”打头的女人一只手握着防弹背心,瓮声瓮气地说。她已经全副武装,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没有被覆盖。 “不用在意啊,我们队长容易焦虑。”似乎是副队长的女人笑眯眯地上来给队长解释,“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李琢光不在意地笑了一下,“还有半小时。” “哦,好。” 防弹背心拆开手套的密闭带,重新扣牢,放下手没多久,又开始低头检查腿部绑带牢不牢固。 李琢光打完一圈招呼,终于可以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系好安全带,对在打字的芮礼说:“你不是驾驶员还怪不习惯的。” 芮礼:“其实我也可以去开,就看你敢不敢坐。” 这次换了一艘大型飞船,在场人基本都只考了小飞船驾驶证,所以专门拨了三个有资格的驾驶员来。 除了专业驾驶员以外,还另外配备了各种后勤队伍,飞船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李琢光:“我敢坐,但可能就只有我一个敢坐的。” 她望向好奇地四处张望的昙起云:“是不是第一次出大型任务?” “是的,嘿嘿。”昙起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有点紧张。” 李琢光再扭头:“陈戊呢,紧张吗?” 陈戊手里紧抓着安全带,点点头:“还好。” “没事,不用紧张。”李琢光一边一个拍了拍他们的手,两边的手都冷得和冰块一样。 她才是最紧张的。 要怎么制造一个合情合理的机会让他俩其中一个犯错,还得兼顾危险的任务,头痛。 起飞前十分钟,所有人都坐回位置,绑好安全带准备就绪了。 “飞船编号qs-a-263181,执行任务编号f-930-100000,请求起飞。” 飞船内的公共广播传出塔台的声音:“垂直轨道已清空,允许起飞,预祝任务一切顺利。” 三个驾驶员同时按下油门加速,左边的操作各种机械把手,右边的一只手把着一只往下按的把手,根据屏幕上的各种指标抬起或下落,中间的盯着头顶的几个警示灯看,一旦有变色便指挥两边要如何调整。 李琢光按着耳朵,倒着头调节失重带来的耳鸣。 在飞船上升到六十千米的高度时,最大的平面抽象地图上突然出现了一个正在极速接近的红点,飞船内立刻闪动起红色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平行飞行面有客机正在接近,请迅速调整航道。” 三个驾驶员的动作立时快了起来,李琢光很快感受到飞船在往另一侧倾斜。 第121章 “怎么会有客机?哪家机场这么不专业,这不是让人去送死吗?” 队伍里的人出声抱怨。 看得懂抽象地图灯光指示的人心情更复杂:“那客机也不转个道吗?客机转道更容易啊。” “……不会是什么自/杀式袭击吧。” 说话的人是防弹背心,她此话一出,身侧的副队长忙不迭扑过去捂她的嘴:“呸呸呸,不许瞎说!” “再次警告,平行飞行面客机距离不足一千千米,请迅速调转航道!” 关注着卫星导航的中间驾驶员额头冒汗:“爹的,什么鬼客机还装了雷达隐形,真是自杀式袭击,方向往东偏,放弃三号仓库,保护发动机!” 驾驶员的交流没有避开任何人,在场人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些微的讨论很快止息了。 飞船体积庞大,普通的客机撞上来不过是蜉蝣撼树,到了空间站还会有舱室接轨,带来更多物资补给,放弃一个仓库无关紧要。 三个驾驶员同时掰动方向转轮,飞船猛然往左侧倾斜,视野屏中有一道白色的客机从云雾中冲出来,身后披了一道霞光万丈,像是老旧电影里的超人。 右侧的驾驶员算好了仓库坠落的坐标,航道的转向变小,将三号仓库完全对准了迎来的客机。 八百千米。 六百千米。 四百千米。 三号仓库很快升入客机的航道,右侧驾驶员放松了三号仓库与飞船本体的连接,只要客机撞上来,三号仓库就能精准地与它一起落入汪洋大海。 两百千米。 一百千米。 一千米。 客机在冲撞上飞船的前一刻,突然抬起机头,以一个刁钻的角度插入了三号仓库的上方。 飞船剧烈震颤,三号仓库解体,被客机爆炸摧毁的却是那之上的武器仓库。 第082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二) 三个驾驶员慌忙将武器仓库解体, 硕大的舱室带着刺入其中熊熊燃烧的客机往下掉去,它们在空中爆炸,碎片飞溅。 在场人看着飞船信息图上显示未连接的武器仓库, 心里都心疼地滴血。 “还好, 还好这次分了两个仓库装。”后勤的男队长在后排心情振奋道, “我真的太有先见之明了。” 李琢光扭头, 轰隆作响的引擎声被隔音的船壁完全隔离在外, 她扬起声音问:“怎么这一次突然想到分两个仓库装?” 男队长摸了摸后脑勺:“不好说, 就是前两天装箱的时候突然心悸了一下, 就看着装满的仓库有种……很危险的感觉。” 李琢光盯着对方雀跃的脸庞:“你的异能是什么?做过梦吗?” 男队长眨眨眼:“我的异能是可以打出永远不会自己散架的结,我是四级异种,从来不做梦。” 看来这一次的后勤队长并没有被纳入到李琢光所走的轨道里,只是一个减少损失的小兵而已。 ……不过,他的异能真是天赐后勤。 飞船顺利脱出晴山总部的大气层,在月球轨道上修建的空间站里带走了两个舱室补给, 很快燃烧燃料加速到光速, 在宇宙真空中化作一道流星。 坐在位置上的队员们纷纷站起来准备去冬眠舱,李琢光却走向了刚泡好一杯热咖啡的驾驶员。 “李队长好——”中间的总驾驶员挂着笑脸,元气满满地对着走来的李琢光打招呼,“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到你的吗?” 李琢光便也开门见山:“有拍到客机机身上的编号吗?” “应该是拍到了。”总驾驶员转过座椅输入指令,按照李琢光的想法查找录像截图,“哦——果然!请看。” 总驾驶员将截图放大,图像里清晰地显示出客机的编号,但只有后三个数字「000」, 前面的部分全部都被用黑色染料涂抹覆盖了。 “把图片发我一下, 谢谢。客机驾驶员的脸呢?” 总驾驶员拉了点进度条:“有!”她啪地一下按下「enter」键,两张截图一并发送给了李琢光。 照到客机机长人脸的那一小段动图里, 玻璃的反光糊住一大片视野,只有其中短暂的半秒钟映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李琢光:“你看这张人脸,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总驾驶员不太明白为什么李琢光要问这个问题,她一头雾水地研究了照片许久,迟疑地摇了摇头:“没有,就看不清脸嘛。” 李琢光默了默,点头道谢:“我知道了,谢谢。” 在她眼里,那个驾驶员的脸是空白的。 一如地质研究所里的未知异种,和前两天会议上看到的那条视频。 异象? 怀抱着这样的犹豫,她没有回到冬眠舱。 “霍总指可是要我们绝对保护好你的,你不去冬眠吗?”总驾驶员捧着热咖啡问。 飞船开启了自动驾驶模式,另外两个驾驶员开始在空旷的地方做伸展运动,中控大厅里就只有值班的几人还留着。 闻言,值班的队员们都聚拢过来,一副好奇的样子。 “晚点再说。”李琢光摆摆手,“我要先把我该做的事做好。” “哦——哦哦。”总驾驶员不明觉厉地点点头,把座椅转了回去,开始在飞船大屏上投影电视剧。 “你们想看什么?”总驾驶员问,“《面包脑袋种植指南》看吗?” “看看看!” 大家各自搬好小板凳坐到大屏前,为了氛围感调低了大厅的灯光亮度,独留李琢光一个人站在大厅角落的黑暗中。 电影开始放映,或红或绿的光笼罩在大厅里,为她们蒙上一层朦胧的色彩,庚孤回头看了李琢光好几次,终于在电影进行到十五分钟时,她站起身走了过来。 “嗨。”她压低声音说,脸上挂着一个轻快的笑容,“上次真不好意思,我本意并不是想偷听九三零什么秘密。” 她的身影背着光,这让她的表情变得愈加晦涩难明。 李琢光抱着胸,双腿换了个重心:“嗯。” 短暂而敷衍的应答并没有打消庚孤的积极性,她双手插兜,倚到李琢光身边的墙上:“我知道你对我印象肯定很差,不过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你说。” 李琢光抬眸,看入她反着红光的双眼里:“你说。” “那天之后,其实我反省了很多,现在观千剑可以变得这么优秀,少不了您的悉心教导,我以当初的态度对待观千剑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实在太抱歉了,其实当时我也并不是想挑拨离间或者怎么样,您多多少少肯定接触到过以前对观千剑的评价,也能明白我并非信口胡说。” 庚孤的语调谦卑小心,丝毫没有那天撞到观千剑时咄咄逼人的样子,她微微弓着背,像是一个长久的鞠躬,让李琢光可以俯视自己,也让自己的身形显得弱小而无害。 李琢光没有第一时间开口答话。 她自然听到过一些流言蜚语,大多对观千剑的评价都是脾气暴躁,心胸狭隘,睚眦必报。 庚孤继续说:“当然,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我过去犯下的错误而辩解,让观千剑背过一次严重处分这件事我一直在深刻忏悔,我也明白很多事情唯有道歉是弥补不过来的。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可以请您向观千剑表达我的歉意吗?若您觉得她可能会因此生气,不告诉她也没关系。” 要向当事人道歉,却可以不让对方知道? 这歉只是道给自己听的吧。 “……我知道了,我会转达的。”李琢光看着她头顶的发旋答道,“不过她会不会原谅你我可说不准。” “没关系。”庚孤这才直起身,满脸笑容,“是否原谅我自然由她做出选择。” 她像是得到了最满意的答案,便准备转身离开,李琢光从靠着墙的姿势换成直立,将她叫住:“庚孤。” 庚孤回过头:“怎么了?” 这一秒,刚好有一道反方向的流星从窗口划过,在庚孤漆黑的双眸中如同划亮的火柴般明灭一瞬。 电影恰好进入到主角戴着厚手套从老式烤箱中取出一个人头形状的面包,然后被吓了一跳,尖叫着扔开了面包。 李琢光淡声问:“你有童年幻想伙伴吗?” 庚孤的神情明显僵硬了一下,她缓缓转过一点身子,双眸颤了颤,嘴角似乎想勾一个笑容,但她发现自己的肌肉会控制不住地抖动,只好放下嘴角。 “什么童年幻想伙伴?我不懂。” 李琢光长久地注视着庚孤的脸庞,窗边照入远处熹微的恒星光,让她的双眼亮得像两粒星子。她双眸中笼了一层宇宙夜幕般的色泽,仿佛一眼能看透庚孤空心躯体中的灵魂。 她沉默了片刻,又靠回墙壁上,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启唇道:“没事,不懂就算了。” “没事的话我走了。”庚孤说罢,也不等李琢光的回应,就急匆匆地小跑回了观影席。 李琢光有些不明白了。 第122章 既然「童年幻想伙伴」的存在是为了帮助郁郁不得志的小女孩,为什么庚孤这种缺点明显、不在意会不会伤害到别人的利己者也会有童年幻想伙伴呢? 难道真的是和那幻境里说的一样,天堂会为每一个女孩敞开大门,不论好的还是坏的吗? 结合小李琢光说的话,以及所有童年幻想伙伴都长了一张她的脸看来—— 如果这是她做出的选择,那么那个最原初的她为什么要向坏女孩也敞开大门? 毕竟现在的她对庚孤真的喜欢不起来。 ……唉,想不通。 李琢光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可能存在的死物异种上。 大厅的人看电影看得很开心,热门电影一部接着一部地看,轮到换班时便回冬眠室睡下。 虽然开始行驶后一直没看到任何异象,李琢光仍然没敢用冬眠模式,而是在睡眠模式每次设定一小时小睡一会儿,醒来就去执一两个小时的勤。 最后还是轮班的芮礼揪着她的耳朵,强硬地给她设置了十四个小时的短冬眠,才不至于让这个家伙在失眠四天后还睡不了觉。 李琢光被芮礼五花大绑地扔在冬眠舱里,看着舱门慢慢合上,李琢光也在冬眠气体的作用下沉沉睡去,跟过来看热闹的姜一暄说:“你可真忙,出任务还得看小孩。” 芮礼像是完全没听到姜一暄的话,忽略了她的存在一般,沉默而冷漠地转身离开。 姜一暄咬牙咬得脸部肌肉鼓起,终究还是拿她没办法似地吐出一肚子郁结之气。 * 李琢光醒来的时候,航程差不多到结尾了。 飞船将降落在三一零部的停泊场,三一零的星关人员效率很高,在她们进入三一零部星球轨道以前就算好坐标和切入大气的点位,将数据传送了过来。 半小时后,飞船顺利停靠三一零部停泊场。 总驾驶员提早填好入关单,众人得以直接下船。 管教官队伍与另外去沙漠之星的队伍从星桥离开,九三零和八四七则带着等候许久的伊文捷林,跟着一位精灵向导走入三一零的中心城市。 三一零的整体色调以棕色为主,连带着天空也始终是沙尘暴来前的昏黄色,风格有股蒸汽朋克的感觉,各类大型齿轮作为装饰缀在建筑外墙上,还在缓慢地转动。 建筑普遍不超过三层,这便让城市正中央足有一千米高的座钟建筑显得尤为突兀。 三一零只有一个恒星,所以不存在奇数月、偶数月的划分,当地时间现在是夜晚二十三点五十七分,那座钟建筑上显示的时间也正是如此。 精灵向导有一头长及脚踝的棕发,双眸是浅淡到几乎透明的翠绿色,她右侧长尖耳朵上戴着两个银质耳环。 据说耳洞与耳环的数量在精灵族内是身份的象征,两个耳环代表初代贵族血脉传承,在精灵族的地位仅次于精灵王的血脉。 她们并非长生不老,而是寿命在一万年左右,她们的死亡被称为「枯萎」,在生命的最后,身体会逐渐变为灰色,变得粗糙,最后这些自植物中长出的长寿种将自己归回泥土。 这位向导保持着礼貌的疏离,但提起那座座钟建筑时,她话语中便难免带上一些自豪: “很漂亮吧?”她指着那面巨大钟面旁六个小钟面,“旁边依次是月钟和年钟,最下面的年钟转一圈是一年,每往上一个,计数便多一个零。 “现在最上面的钟转了两圈不到,自这座建筑建造以来,已经过去了一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年。” 燕义走在向导身边,说道:“一直没有出过问题么?感觉需要花费很多心思维护啊。” 向导莞尔:“是啊,我们每五千年都会选拔一位有天赋修习扶乩之术的精灵,坐镇座钟内部,与女神交流。在交流中获得能量和神谕,反哺城市。” 李琢光走在队伍的最后,专注地望着那些钟面。 “再过十几秒,就能见证一万年一次,所有钟面、所有指针一起旋转一格的景象了。” 路上已有许多人与精灵都拿出终端对着钟面录像,都要见证这万年一见的一幕。 秒针流畅地以顺时针方向转动,时间的砂砾一粒粒落下。 四十九、五十。 李琢光的呼吸不自觉地轻了下来,周遭的声音都在离她远去。 五十九。 ——六十。 在转到六十时,秒针的旋转似乎慢了半拍,但这半拍没有影响什么,座钟上所有钟面的时针、分针、秒针一齐转动,发出响亮而整齐的一声「咔」。 然而下一秒,李琢光眼中只见那钟面上的指针在飞速以逆时针的方向旋转。 最大的日钟转了一圈、两圈、三圈,速度逐渐快到只剩残影。 接着是月钟、年钟、十年钟……每一张钟面都在倒着走,直到万年钟同样沉重而迟缓地转了两格。 路上的人们欢呼迎来第三个万年,李琢光却如坠冰窟。 第083章 致王夭汝(一) 第三个万年开始了, 在驻足欢呼发布动态的人群里,李琢光一个人向着钟楼拔足狂奔。 “——李琢光!”燕义第一时间伸手去拉,还是没能拉住。 周遭人群因李琢光疯狂的举动发出阵阵惊呼, 精灵向导同样奇怪地望着她的背影, 问:“你们的队长, 发生什么了?要紧吗?” 九三零没人回答她, 在李琢光奔跑起来的几秒后, 芮礼第一个反应过来跟上, 观千剑和另外两个随后。 燕义扯了扯嘴角, 推了一把身边的庚孤。 庚孤从善如流,压低声音说:“李队长有一些独特的,发现将要暴动异种的方法,不用担心,我们都会解决的。” “原来如此。”精灵向导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可以做霍总指的直属, 那你们也不要耽误时间, 快去吧。” 庚孤点点头,与燕义对视一眼,率先提步追上九三零的队伍。 精灵向导右手摆出一个数字三放在胸口,半阖着眼睛鞠了一躬:“感谢各位为和平做出的贡献。” 燕义多看了她一眼,随后跟着队伍离开。 也许是因为李琢光一行人穿着淸剿队制服,路上的行人纷纷给她们让路,让她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座钟。 正在直播的摄像头也对准了她们,昙起云、陈戊和八四七队伍里的男队友停下来要求她们删除视频。 李琢光迫不及待地推开门, 落在钟楼内的第一步并没有站稳, 像是踩在了什么柔软的棉花团里,她身体一歪便栽倒下去。 「咚——」 李琢光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上, 她似是没反应过来为何膝盖下的地板变成了坚硬的大理石瓷砖,周围便响起哄笑声。 “嘿呀,你看她,果然被拌了一跤。” “哈哈哈哈哈,她愣住的样子好蠢哦,这种人怎么考年级第一的?” “该不会是作弊吧——哈哈哈哈,我瞎说的哦。” 李琢光慢半拍地抬起头,看见自己周围围了一圈穿着校服的学生,她们捂着嘴,见李琢光看过来便作鸟兽状散开。 头顶天花板上的铃声响起,刺耳得如同指甲刮过黑板,一双腿停在李琢光身后,有人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来人轻声问:“怎么跪在地上,腿没有摔坏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嗯——嗯,没有,老师。”李琢光就着老师的力气站起来,看到女人外貌的一刹那,她又补充了一句,“蒋老师。” 李琢光一瘸一拐地往教室里唯一空缺的座位走去,她的双膝都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都好像割下一片肉。 她的座位在教室角落里,周围堆满了小山一般的垃圾,桌面上还残留着一些侮辱性的话语与恶俗涂鸦,大部分被擦掉了,但擦得并不干净。 更里面的位置上坐着她的同桌,是一片又瘦又长的女孩儿。 大热天的,同桌还是穿着严严实实的秋季校服,露在外面的双手可以清晰看见骨骼的走向,干枯毛躁的短发遮住她凹陷的脸颊。 李琢光坐下来的时候瞄了一眼她的笔记本,瞧见一个工工整整的名字。 「王夭汝」。 ……不知道是幺儿的意思,还是夭折。 王夭汝一直低着头,一双凸出的眼睛总给人一种眼眶要抓不住而摇摇欲坠的感觉,手里握着一支比她手指粗的普通中性笔,对李琢光的到来毫无反应。 正式上课铃响了,李琢光在垃圾的熏天的臭气里翻开教科书,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本来要出现在哪里。 这一节是班主任的课,女人敲了敲黑板,从门口迎进来一个没有穿校服的年轻女孩,女孩面无表情,一只手抱着桌子,一只手抱着凳子。 “这是转学来我们学校的新同学,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高中还会有转校吗? 李琢光着实觉得奇怪,过了一会儿又想,可能是成绩特别好的例外吧。 第123章 女孩环视了一圈班级里的同学,说来也怪,她明明和在场人一个年纪,气场却比黑脸的班主任还强大,众人在她的目光下噤若寒蝉。 她的目光遥遥落在教室角落里的二人身上,那两人与前排青春活力女男高截然不同,像两汪死气沉沉的湖泊。 “我叫芮礼,草头内,礼貌的礼。”转校生摆着冷酷的表情介绍完自己,扭头问班主任自己坐哪儿。 学生里有人低声吐槽:“姓芮?这姓氏真少见。” 有人附和道:“这个字不在百家姓里吧?” “谁知道……” 班主任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想管,她指着中间一列的最后说:“第五列少一个人,你就坐那儿吧。” 第五列和李琢光所在的角落中间就隔了一列,芮礼点点头,轻松地一人扛着桌椅走到第五列最后。 坐在她前面的女孩转过头来和她打招呼:“哈喽啊,以后咱们就是同学啦!” 芮礼还站着整理东西,她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那笑容满面的女孩,喉咙里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冷哼。 那女孩表情僵住,尴尬地收回手,转了回去。 周围人对着那女孩挤眉弄眼,抬抬下巴,似乎在暗示什么。 只是女孩背对着李琢光,看不到她的表情。 那个女孩就是刚才嘲笑李琢光里打头的人,李琢光因此多看了两眼芮礼。 高中的课总让人昏昏欲睡,李琢光一只手支着脑袋,盯着斜前方转校生的侧脸,思绪早就飘到千里之外了。 “……” 好像有人在叫她。 “李琢光,你来回答这个问题。”班主任用教鞭拍响黑板,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自己说过的话。 看到转校生也朝自己看来,李琢光才堪堪回过神,发现班主任在叫自己。 她愣愣地站起来,被阳光笼罩而反光的黑板上写着一道数学题。 “呃……”李琢光眯起双眼,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想法是这么容易的题目都值得拿出来讲么,第二个想法便是她现在还没学这个新知识点呢。 她说:“老师,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还没学过。” 台下的学生刹那间哄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李第一好爱装啊,拉格朗日还没学过哦——” “李第一认识多少个汉字,都拿出来说说呗?” “会说两个定理真是厉害死你了。” 台上的蒋老师脸色铁青,她重重拍响黑板:“上课不要开小差,也不要故意扰乱课堂纪律,这道题用函数不等式,要画图,坐。” 李琢光不明所以地坐下了。 她哪儿说错了?这道题用拉氏定律不是直接就能做出来,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画图? 这节课之后,班主任再也没有点过李琢光的名字,大概是被她气得狠了,难得没有拖堂,下课铃响时不顾自己一句话没说完,就带着教案直接离开了。 坐在芮礼前方的一圈人接连站起,缓慢地朝李琢光这里包围过来。 王夭汝缩在桌子底下的手忽然剧烈颤抖起来,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伸进桌肚里。 “李第一。”打头的女生吊儿郎当地垫着脚靠近李琢光,双手啪地一下按到李琢光正在写的笔记本上,被拍开的手连带着中性笔在桌子上划出长长一道。 “还会什么定理,说说呗?” 李琢光抬头,身侧的王夭汝抖得更厉害了,身体里似乎还发出一些类似干呕的声音。 那女生就看入她平静的双眸里,被她眸子里缄默的黑色看得一愣,随后似有些恼羞成怒地一把抓过李琢光的衣领,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半拎起来,怒目圆瞪: “说啊,教教我呗。” 李琢光仍是软硬不吃的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死哑巴,刚刚不是挺能说的吗?!” 女生眉头一跳,高高举起一只手,五指并拢,眼看就要一巴掌扇下来—— 在距离李琢光脸颊几厘米的地方,女生的手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巨力截停在原地,惯性带来的风吹起李琢光的碎发,她的眼眸依旧淡漠。 一只手握住了女生的手腕。 “我警告你别多管闲——” 她转头,警告的话在嘴边说到一半,一只拳头裹挟着劲风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 只一拳,女生便被锤得眼冒金星,仰倒在地,鼻骨歪折,显然是断了,鼻腔里霎时流下两股鼻血。 “好啊,你敢打人?!” 女生的小妹立马挽起袖子要为自己的大姐大「申冤」,低着头假装没看见后方纠纷的同学纷纷熟练地往前方推动桌子,以防误伤。 还有人跑出教室去找老师。 小妹们一个接一个地朝那个颀长的身影扑过去,却被看着没多大力气的芮礼一个接一个地揍趴在地。 她没什么格斗技巧,纯粹是用蛮力打上面门,一拳足以让对方痛到失去还击的力气。 周围趴了一圈如同朝圣的信徒,芮礼站在正中缓缓回头,与李琢光视线相接,琥珀色的双眸中闪动着斑驳的日光,将她的瞳孔照得似是齿轮。 这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她。 李琢光不合时宜地想。 * 也不知道芮礼用了什么办法,那些混混都没有回家告状,估计是平日也常打架受伤,所以家里没当回事。 芮礼毫发无损,连张检讨都没写。 李琢光差点写了。 在办公室被班主任逮住教训的时候是芮礼一脚踹开了办公室大门,大摇大摆地拉着李琢光离开,丝毫不将气得脸颊憋红的班主任放在眼里。 ……简直像小说一样。 李琢光被这个大姐大罩着,混混不敢来找李琢光的麻烦,她桌上恶俗的涂鸦都被擦干净,座位边也不再有垃圾。 随着时间过去,李琢光一点一点地将遗忘的记忆想起,这里不是重点中学,只是一个普高,所以学生素质参差不齐,有混混,也有认真的好孩子。 李琢光总觉得自己真正的高中母校不是这里。 可是还能是哪儿呢? 王夭汝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地上学,沉默地放学,仿佛自成一个世界。 直到这一天,和芮礼一起在食堂吃完午饭的李琢光路过了大门紧闭的女厕。 门口挂着维修中请勿入内的牌子,李琢光下意识觉得不对,便停下脚步。 “怎么了?”芮礼双手插袋,站在不远处问。 李琢光直接伸手按上门把手:“我……想进去看看。” 离得近了,她隐约听到女厕里传出拳打脚踢的声音,混着嬉笑怒骂和剧烈的干呕。 李琢光转动门把手,打算开门。 芮礼突然上前,推开李琢光,转了两下门把手没转动。 从里面上锁了。 李琢光正打算跑去教室找工具,只见芮礼手上一用力,竟然硬生生将门把手卸了下来。 那铁质门把手在芮礼手里就好像一个可以随意揉圆搓扁的解压捏捏。 李琢光彻底呆愣在原地,看着芮礼推开可怜巴巴的门扉,脚上蓄力一秒,便是带风的一拳挥出。 砰的一声巨响。 ——可别打出人命啊! 刚见识过芮礼怪物般力气的李琢光慌忙扑到门边,看清女厕内景象后,一句话便卡在嘴边。 还好,只是厕所的门板被她打碎了。 她用两根手指捏起碎成好几瓣的门板,一手拎着一个学生,像拎着两只兔子,轻松地把人拽出来。 “呕——!” 一声尤为响亮的干呕传了出来,李琢光小跑进去,便看到王夭汝扶着墙,浑身都在抖,厕所隔间里飞溅着血点和泛着酸味的黄点。 王夭汝长得很高,平时她总是弓着背,还坐到其她人都离开了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所以李琢光这时候才发现她至少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得有一米九了。 可她薄得像一张纸片,手臂细得叫人觉得一折就断。 “怎么回事!” 怒气冲冲的教导主任跟在两个学生后闯进女厕,看到被芮礼拎在手里的两个混混,头顶仿佛生出具象的火焰。 “怎么又是你们?!整天不学好,净学点混混做派,还霸/凌上同学了,这次通报批评就算天王老子来走后门都没有用,你们吃定了!” 李琢光轻柔地拍着王夭汝的背梁,细长的女孩蜷缩在污浊的角落里,她的校服上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脏点子。 她想抽回被李琢光握住的手,女孩手心的温度太烫,烫得她发疼。 但她刚把吃下去的东西都呕出来,没有力气抵抗李琢光的力气。 李琢光一只手伸进王夭汝的腿弯,打算将她横抱起来,但这具身体比她以为的要瘦弱许多,纵然王夭汝看着四十公斤都没有,还是差点带着王夭汝两人一起侧翻在地。多亏芮礼拉了她们一把。 “不好意思啊……”李琢光愧疚地捂住王夭汝泛青的胳膊肘,意图用自己掌心的热度缓解对方的疼痛。 第124章 “没……唔呃,没关系。”王夭汝推了两把李琢光推不开,只好就着对方的力气站起来。 外面混混一边挨训一边跟着脚下生风的教导主任离开,芮礼把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学生都赶走,直到外面的声音彻底消失,王夭汝才小心翼翼地跨过地上的木板残渣。 “谢谢你们。”她终于把自己洗得褪色的校服从李琢光手里拽出来,声细如蚊地向二人道谢,“但你们还是别管我吧……她们很难缠,不要连累你们。” 她在洗手台前沾着一点水和洗手液搓了搓溅上污点的校服,明显大了一号的校服松松垮垮地罩在她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大大小小洗不干净的污渍,下摆处有一大截脱线。 李琢光和芮礼在后面等着,王夭汝就一直重复着搓洗衣服的动作,不抬头也不说话。李琢光等了一会儿,才迟迟意识到对方似乎在拒绝和自己一起走,只好和芮礼先行离开。 她们回了教室,王夭汝也很快从后门进来了,她身上的校服湿漉漉的,隐隐泛着一股酸臭味,离她近的学生捂住鼻子嫌弃地让开路,或是擦啦一声拖动椅子远离她。 她双手插在上衣的兜里,贴着墙走,李琢光给她让地方进去,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值日的学生扫了一眼王夭汝走过去的地方,手放在鼻子面前挥了挥,嘟哝着:“妖女怎么又变臭了?” 画黑板报的学生拿着一盒粉笔和湿抹布走过来,不管王夭汝有没有碰到,把她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死肥猪就是这么臭的。” 他学了两声猪叫,周围听到的学生都一齐哄笑起来。 李琢光皱着眉:“哪儿来的猪叫?” 后排的学生一愣,不约而同地往李琢光这里看来,好像没想到会有人打断她们的日常聊天。 王夭汝在边上扯了扯李琢光的袖子,被李琢光挣开了。 “李第一,这么仗义?”拿着湿抹布的学生边说边把抹布扔进水桶里,“你又不是刚转来的学生,还不知道王夭汝以前什么样吗?” 值日的学生拿着扫把:“哪个正常女的有她这种身高?指不定血统是什么欧洲没烧死的女巫后裔。” 他舔了舔嘴唇,不自觉地远离了望来的芮礼,双手攥住扫把柄,强装镇定地说完下半句:“你也别乱在这声张正义,等她把她的霉运都带给你就老实了。” 一旁反坐在椅子上的女学生也附和道:“和她一个初中的都说她性格怪,你现在好心帮了她,小心回头被她背刺。 “哪儿会有人走到哪儿被排挤到哪儿呢?肯定是她活该啊。” 李琢光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紧绷的脸庞与微眯起的双眼都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那捧着粉笔盒的男生猛地抿住唇,头颅带着身体后仰,好像所有声音都一下哽在喉咙里。 “李琢光!” 前方忽然响起重重拍门的声音,男生看到了救星似地喊道:“蒋老师!”他苦着一张脸走过去,“太吓人了,我还以为我要被打了。” 男生可怜巴巴地缩在蒋老师身边,蒋老师把教案拍在讲台上,叉着腰喊:“你又去教导主任那里告小状了?同学友爱你就永远不放在心上是吧?!” 男生悄咪咪火上浇油:“她刚才眼神真的很吓人啊蒋老师,还好你来了。” 李琢光直勾勾地盯着蒋老师,她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暗芒,迸溅出杀意。 被这样不似学生的目光盯着看,蒋老师不由得背后生寒,但她肩膀碰到了身后的男生,一下子清醒过来,撑着一张怒容说:“你这是什么表情?不知错就改,还不敬师长,你这次必须要——” “要什么?” 门口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反问,蒋老师刹那间浑身僵硬,慢慢转过身去,看着来人:“吴……吴主任……” “纵容学生霸/凌,你还有没有个为人师长的样子?”女人虎背熊腰,往那儿板着脸一站就让人忍不住心生恐惧。 “吴主任,我哪有纵容学生霸/凌呢,是、是……” 她小碎步地跑下讲台想要解释,但吴主任扭头就走,她只好点头哈腰地跟在后面说,也不知道吴主任有没有听进去。 失去庇护的男生悻悻走下台,不管走到哪里,李琢光死人一样的视线还是一直看着他,对他说:“你需要道歉。” “道歉?!”他的声音惊愕到走音,“让我和那个死肥猪道歉?你有病吧,我*,*&%¥#!!” 他呼吸急促地连着骂了十几句脏话,却没有用,李琢光反而往他这里走了两步,伸手攥住了男生的衣领。 她已经知道这具身体的力量远远差于她的想象,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预期——总之是一个平时不怎么锻炼的弱鸡,所以她没有不自量力地去拽人,只停顿在那一个动作上,并且再一次平淡地重复「你需要道歉」。 但似乎正是这样的选择让男生从心底产生她游刃有余的错觉,恐惧升起,可他到底不愿意对着他想法里的「下等人」道歉,憋了半天,正要甩开李琢光的手逃离现场,却听到一声轻轻的关门声。 是芮礼,她把教室前后的门都关上了,然后人就轻轻靠在他要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他没有回头,却能感受到芮礼的视线如芒在背,想到那个转校生短短几天来的战绩,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终于,在两边的夹击之下,他终于崩溃,不顾一切地嘶吼道:“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吧!” 李琢光短暂地蹙眉,她换了个姿势,一手按着男生的头,将他整个人扯到自己的桌子边。 她的力气并不大,男生却生不出反抗的力气——也许是因为芮礼在后面看着。 李琢光按着他的脑袋,往桌子上砰的一声砸下去,然后拽着他的头发抬起来。 “真诚地向她道歉。”她说。 王夭汝缩成一团,对上男生涕泗横流的脸,听到他撕心裂肺的一句:“对不起!” 李琢光又往下砸了一下,男生的鼻子红了一片。 「砰——」 “说话。” “对不起!” 「砰——」 “继续。” “对不起!” 李琢光接连砸了三四下,每一次将人的头抬起以后,就要求他道一句歉。 男生的心理防线完全倒塌,最后只会机械性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李琢光终于放开了手,周围安静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直到男生从地上爬起来,泄愤一般用力踢了一脚最后一排的椅子后离开,才有人颤抖着恢复呼吸。 “……疯子。”反坐的女学生喃喃。 * 放学后,李琢光和芮礼在校门口蹲点,等到人都走光了王夭汝才出来,她俩立刻跟上。 “你为什么不反抗?”李琢光快步与王夭汝并肩,“被欺负了就打回去,就像我一样,你长得高,有先天优势,去医院治好厌食症,把自己养壮,狠狠地打回去,她们就再也不敢欺负你了。” 王夭汝仍旧低着头走路,步伐迈得又快又急,像是想要从李琢光身边尽快逃离。 李琢光浑然不觉:“如果你不反抗,她们会欺负你一辈子的,你想就这样过完一辈子吗?” 王夭汝忽然抬起头,通红的双眼对上李琢光的眼睛,她看到对方眼里没有嘲讽,有的只是单纯到极致的疑惑。 好像对方发自心底地认为只要鼓起勇气反抗就可以脱离痛苦。 这一刻,王夭汝甚至宁愿在李琢光眼中看到不屑或是恶意,可是这样纯粹的不理解反而趋近善意,想帮助她的真心让那些复杂的情绪堆在胸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眼珠在骷髅般空洞的眼眶里转了半圈,她勉强憋住哭意,迈出的步伐越来越快,直到小跑起来,身影消失在下一个转角处。 李琢光停在原地,满脸茫然地看着王夭汝消失的转角。 “你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人家反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拿什么反抗?”芮礼从后方走上来,侧脸线条冷硬,语气也是。 李琢光往芮礼身前走了两步,仰头看着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孩,面容倔强:“她不反抗,就要被欺负一辈子。” “是啊,要被欺负一辈子。”芮礼的表情没有变化,平铺直叙道,“可你了解她为什么不反抗吗?你知道得了精神性厌食症是什么感受吗?你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如何吗? “她得了厌食症却一直不就医,要么家里人不重视,要么家里人没法重视。若是前者,从来没有建立过自我的人你要她拿什么当做反抗的底气?” “不是,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啊——”李琢光蹙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想要逃避芮礼的诘问。 芮礼不受干扰,咄咄逼人:“若是后者,那些混混又是否拿她仅剩的家人威胁过她,让她不得不乖乖听话?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指责她不反抗?” 李琢光愣住了,芮礼的话像火辣辣的两巴掌,打得她双颊发痛。 第125章 “正如你所说。” 二人扭头,便看到王夭汝被堵在黑暗的死胡同里,早上那被迫道歉的男生赫然在列。 芮礼冷眼看着小巷子步步紧逼王夭汝的混混们:“万一你帮了她,她自己还是立不起来,以后厌食症还是会复发,换个地方被欺凌。 “还有可能,你帮了她以后被她埋怨,被她说,为什么要滥好心,她是自愿的。 “也可能那个女生说的是真的,王夭汝性格怪异,被霸/凌是活该。” 芮礼顿了顿,转过头来注视着李琢光,语调也变得平和而温柔。 “从此痊愈,过上更好的人生反而是可能性最小的结局,若所有的结局是这样的,你还想帮她吗?” 李琢光的眸子里从虚无变为一片茫然。 时间停止了,摇晃的树影静默在原地,小吃街热闹的叫卖声从耳朵里消失了,夕阳缀在天边,却没有再传来夏日的热量。 李琢光的呼吸微微急促,她的心跳止不住地加快跳动,手心里渗出冷汗,右手掌心随着心跳突突地刺痛。 她好像在做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决定。 巷子黑暗的深处,王夭汝抱着自己的双膝缩在角落里,脸庞隐在头发下辨不清神情,面对黑压压高山般的人群,完全放弃抵抗了。 从王夭汝的姿势里,李琢光看到这对于她而言是极为平常的一天。 她的确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一个女孩的人生可能就此改变。 意识到这一点,李琢光眸光逐渐变得坚定,黑洞一样的纯黑深渊里亮起一盏细微的油灯,她的身体同时开始发生一些肉眼不可见的变化。 “我想帮她。 “就算结局会不好,我也想帮她。” 风重新卷起树枝与绿叶,叫卖声混杂着烧烤的香味飘过来,夏日夕阳的灼灼热度重新包裹住大地,李琢光抄起十斤重的书包,冲进黑暗的小巷子里,用尽全力往那些混混头上抡去。 王夭汝没有等来拳打脚踢,她从双臂前抬起头,错愕地望向来人。 光很久没有照到她身上了,而光线太亮,照得她晃眼,不得不眯起双眼,也就分不清这光是从何处来的。 原来夏天是热的,和同桌的手心一样。 第084章 致王夭汝(二) 我的名字是王夭汝, 一个女孩儿。 我知道我的到来不被我的父母所期待,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外婆真心爱我。 我的爸爸和另一个女人重建家庭,我的妈妈远走高飞。她们二人每年大约都有两三个月分别想起来寄点生活费回来。 我们住在棚户区, 没有房租, 水电煤也很便宜, 节衣缩食省点钱倒还够用, 但要交学费的时候就得去街上捡空瓶子或者打零工了。 外婆的腿脚不好, 不能出去工作, 于是就在客厅的灯光下绣点绣品, 或者编点手工,但她不知道她的审美还停留在二十年前,而现在的机绣又便宜又漂亮,做出来的成品卖不出去。 我只能偷偷地把我打工的钱塞一点在信封里,带回去告诉外婆是店家买下她绣品给的钱。 小学的时候,班级里都是棚户区的邻居小孩, 那个小学很小很小, 小到我现在想想,可能一根手指都伸不进去。 学生很少,每个年级一共就一个班,学生才十来个人,老师也很少,诶,抱歉,我好像用了太多的「很」。 我记得小学一年级的第一节 课老师问我们理想是什么, 朋友们一个一个站起来回答, 说想当宇航员,想当科学家, 想当警察。 我一年级的时候已经有一米五了,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个轮到我,但我一下子想不到未来想做什么。 太远了,我只会想今晚要吃点什么。 坐在我前面的小果转过头来对我眨眼:“你长得这么高,适合当图书馆里整理书架的人,这样就不用垫梯子了!” 身边的小松说:“我知道我知道,还适合当果农,摘果子的时候也不用垫梯子。” 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老师带着一脸温柔和煦的笑意问她:“那你呢,你的想法是什么?” 我挠挠脑袋,说:“我不知道,我想今晚吃肉。” 朋友们和老师都笑起来,我也跟着她们一起笑起来。 可惜,小学在三年级的时候被划为什么违章建筑,说什么假冒国/家教育机构,没有正规经营资质,所以拆掉了,我们被并入四条街以外的、真正的小学。 那个小学好大,好漂亮,有好大的操场,好多同学和老师。 抱歉,我又在用很多个「好」了。 我的语文成绩不好,应该说我所有的成绩都不太好,唯独跑步很快,篮球打得也很好,学校里有人说我笨是因为长得太高,所以营养都去四肢,没留在脑袋里。 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和我的朋友没有分到同一个班级里,但我们的关系还是很好,初中的时候,也在同一所学校里。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朋友们都开始疏远我。 我觉得很奇怪,所以在家边上拦下了小果和小松,问她们为什么要远离我。 她们没有回答,表情很害怕的样子,仿佛我再多留她们一会儿,她们就要哭出来了。 所以我把她们放走了,也就再也不能亲耳从她们口中知道她们为什么要疏远我。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了。 学校篮球队的老师看中我一米八的身高,觉得我有打篮球的潜质,想把我推荐去青少年集训营试试看。 我特别开心,一口答应,因为集训营包饭,如果被选上的话,所有训练费用全免,要是成绩好还能申请一个月一千的补助。 一千块钱啊,外婆的药就再也不用吃吃停停,病也很快能治好,可以到现场亲眼看我的比赛了。 在篮球社里,我见到了那个男生。 高挑,但是没我高,强壮,但比我还差一点。 他讨厌我,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也许当时我能去对他说几句好话,夸他长得帅、篮球打得好,我就不会落得现在这样。 怪我吧,都怪我。 为什么要长这么高,为什么要吃得这么壮,为什么不像个女孩子。 吃得少一点,外婆才有钱买药,像个女孩子一点,才不会让男篮的那些人讨厌我,让他们找到我的外婆,说了那些让我外婆心脏病发的话。 没有药,耽误了治疗。每次一想到外婆死时倒翻的空药瓶,我就好想一死了之。 但男篮队长说得对,我还要赎罪,我要留在这个世界上赎罪,我还不配去死。 “痛痛痛——轻一点,轻一点。” 芮礼正往李琢光手臂擦伤上涂药膏,李琢光龇牙咧嘴地倒抽气。她们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拽了回来。 李琢光身上挂彩挂得很夸张,芮礼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并没有在一开始出手,而是在李琢光用书包撂倒几人,也挂彩了几处后,才出了手。 芮礼一出手就跟游戏里的满级大佬回到新手村似的,那些小鸡仔在她手下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李琢光在揍完那些混混以后整个人都有些变了。 说不上来是哪儿变了,如果说在此以前我觉得她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被欺负也无所谓的态度让那些人觉得欺负她怪没劲的,那么从刚才开始她就…… 变得更有人气了。 对,有人气了。 变得像一个人类了。 我其实不太明白她们为什么要帮我,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转校生一来就愿意帮助李琢光,而李琢光也突然反抗一样。 不过,李琢光反抗应该是迟早的事,毕竟她没做错什么,和我不一样。 芮礼给李琢光上完药,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三个塑料袋,袋子里各装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吃吧。”她说,“今晚我们都睡你这儿了。” “啊……”她递过来的动作太强硬,在我反应过来以前就接过了袋子,“但我这里太小了,床上睡不下。” “又不是一定要睡在床上。”李琢光对着伤口吹气,仿佛这样就能缓解疼痛,“睡地上也行,你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就要睡大街了。” ……怎么可能。我想,她们都是有家的人,不然前两天她们放学后去了哪儿呢? 但是两个人的眼神都太可怜了——更多的是李琢光,芮礼只是像往常一样无悲无喜地看着我。 李琢光身上的人气来势汹汹,我不得不缴械投降:“……好吧,我去给你们找毯子。” “没事,我带了。”芮礼总是能给我惊喜,她拉开书包拉链,居然就真的从包里拿出两包毯子。 她的书包实在太小了,我估计里面放每天的教科书都够呛,下一秒,更让我世界观颠覆的事情发生了——她又从包里拿出了两个枕头! 我觉得我的下巴都要掉出来了,她们两个自来熟地在客厅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铺好毯子和枕头,李琢光还跃跃欲试地对我说:“你要不把你的被子也拿出来,我们今晚围炉夜话。” 第126章 李琢光和我印象里沉闷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像是从里到外换了一个人,太神奇了。 我的心里涌现出了强烈的欲/望想要答应她们,但话刚到嘴边,我突然闻到我自己身上令人作呕的酸臭味,来自于厕所粪坑,和胃里翻涌的酸水。 我的心跳重重地锤向了我的胸口,李琢光和芮礼闻到了我身上的味道而嫌弃地捏着鼻子的样子仿佛来到了我眼前,她们翻来覆去地受不了,最后干脆直接带着毯子离开,宁愿去睡大街也不想睡在我旁边。 ——为了阻止这样的场面到来,我急急摇头,手里无意识地用力,抠破了肉包子的表皮:“不——不行,不可以睡我旁边!” 李琢光抱着枕头蹲在我身前,她的笑容在暗淡的灯光下蒙上一层蒙娜丽莎一样的滤镜,像妈妈一样温柔。 她轻声说:“你一点都不臭,你刚洗完澡是香香的,我可以睡在你旁边吗?” 我的呼吸都不自觉地因她的凑近而屏住了,分不清是害怕她闻到我喷吐出的恶臭气息还是怕惊扰了她。 芮礼也说:“我鼻炎,就算你臭我也闻不到。”她吸了吸鼻子,我之前一直都没发现她呼吸如此不通畅。 “我……” 我忽然有点想哭了。 李琢光的手覆上我的手背,那几乎是滚烫的热度从手背传递至手心,然后顺着我的血管流淌到我全身。 “我还从来没有和朋友体验过夜谈,你可以满足我这个心愿吗?” 不可以……可以……不,她向我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我完全不可能拒绝。 所以我点头了。 手里还拿着芮礼给我的肉包子,这是芮礼花钱买的,不能浪费。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深吸一口气,张开嘴咬下一小口。 肉香味瞬间在我嘴里炸开,可是耳边也随之响起嘈杂的声音—— 「你外婆因为你吃得太多,没钱买药死掉了,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还吃,吃吃吃吃不死你。」 「你外婆在天上看到你还一直吃真要呕血死了,一条命都换不回你回头是岸吗?整天就知道吃!」 “唔……”胃里又反上了酸水,嘴里分泌出酸苦的唾液,我用手捂住嘴巴,用力闭紧咬合肌,想要把那种反胃的感觉咽下去。 「死肥猪,把自己外婆都吃死了还一直吃。」 我失败了,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慌不择路地扑进厕所隔间里吐了个昏天黑地。 从马桶里抬起头,眼前递来一杯热水,眼泪朦胧里,我看到了李琢光关切的脸,可我只来得及想,不行,我现在浑身都是臭的。 * 晚上十点,我收拾好自己,忐忑不安地躺进了我自己的被子里,我的位置被李琢光强制放在正当中,我只好反复确认了被子上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还是好担心,我总觉得身体上隐隐散发出一些酸酸的味道,我便完全缩进被子里,寄希望于被子可以形成一个结界,把我身上的味道都箍在被子里。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李琢光说。 黑暗的客厅只有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明天还要上学,五点半要起床,但客厅里似乎没人在意。 她继续说:“很难描述这种感觉,就是觉得,我迟早会离开这个世界。” 说完,她突然支起身子凑过来,吓得我赶紧往被子里缩了缩,还好她只是跨过我对芮礼说:“我的意思是死之前,你别说什么人迟早要死的,死了就是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奇怪地转过头,正好捕捉到芮礼闭上嘴巴的那一秒。 “哦。”芮礼淡淡地应了一声。 她们不是一个礼拜前刚认识么?怎么感觉好像认识很久了一样。 “所以我一点也不怕死亡。”李琢光缓缓地躺了回去,双手枕在脑后,像一个躺在屋顶上的侠客一样,“死亡的人只是去了真正的世界等着家人朋友,先在那边置办家业。” 要是外婆也是这样就好了,我想。 “听说血亲有机会在梦里能看见那些景象的。”李琢光翻过身来,她的双眼哪怕在黑暗中也是亮亮的,“说不定今晚就会梦到。” 我看着她,心里想,要是能梦到就好了,可惜外婆从来不会给我托梦的。 芮礼也在旁边说:“我认识一个道士,她也说,如果想念够纯粹的话,迟早有一天会梦到的。” “道士啊。”李琢光兴致昂扬,“那这个道士有没有说过人死后会去哪?” 我也很好奇,所以看向了芮礼。 芮礼闭着眼假寐:“都在地底给阎王打工,打个三四年攒够钱了托孟婆托个梦,洗洗睡吧。” 我认识芮礼才一周,但也许是因为她能轻松打服混混小团体的实力和她不爱社交的性格,她说的话总是有种让人信服的魔力。 三四年啊,我想,外婆死了两年,怪不得从来不会给我托梦,不是不想我,是还没攒够钱。 “难道老人去世了也得给阎王打工?太没道理了吧!” 我在心里暗暗点头,外婆腿脚不好,还要打工,太欺负人了。 “……” 芮礼说了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那天晚上,是在外婆死后,我第一次在凌晨以前睡着。 所以隔天早晨起来时我人还是蒙的。 “早上好。”李琢光从狭小的厕所隔间里探出身,她叼着牙刷,唇边溢出牙膏沫,“你醒了?快起来洗漱吧。” 我听到她说话了,但其实那时候并没有理解她究竟在说什么,只是捕捉到她最后一句是一句命令,所以下意识跟着做了。 直到站在长满霉斑的镜子前,放下擦完脸的毛巾后,才迟缓地想起来,我好像真的梦到外婆了。 “做梦了?”李琢光斜倚在门边,她换好校服,正啃着手里的一个肉包子,笑得狡黠。 “……嗯。”喉咙里好像堵了什么,我想不起来梦里外婆对我说了些什么,做了什么,就是突然…… 突然觉得肚子饿了。 李琢光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变戏法似地递来另一个完整的肉包子。 为什么今天的包子这么香,把我的眼泪都熏下来了。 * 我有了两个朋友,虽然这两个朋友好像都融不太进其她人的圈子里,我们三个人就像一个可悲的被孤立者抱团。 但芮礼不在意,李琢光不在意,那我也不在意。 她们住进了我家,芮礼说她家人常住国外,家里没有人,李琢光仍说如果我不收留她,那么她就要睡大街了。 我拿她们没办法。 本来面积就小的家里多住了两个人以后就更挤了,这里的隔音不好,所以我家被敲了好几次门,询问我家里怎么这么多人。 李琢光太神奇了,短短两天,周末我拿着衣服出去晒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下棋的老大爷中间和他们聊得有来有回。 那天下午,隔壁的徐大爷就对我说,这女娃真是个妙人,啥都能聊,还不嫌弃我们身上的老人味,真是个好娃娃,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朋友啊。 我说好,我一定会的。 把衣服晾好,回家的时候在门外的走廊上遇到了小果,我没打算和她说话,因为我还记得她害怕和我交流,但这一次她居然主动叫住了我。 “小妖,我感觉你好像胖一点了。”她说话的声音很细,小心翼翼的,“你最近是不是能吃下点东西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刚一个礼拜多一点,能吃得多胖呢?而且虽然我这一周吃下去以后反胃的感觉减弱了许多,至少我可以忍受,但吃完以后我连着拉了好几天肚子。 李琢光说是因为一直不吃东西,胃不习惯油腻,得吃点清淡的,所以这几天芮礼给我单独买了些粥,我给她钱,她不要,说家里那群混蛋赚这么多钱就是让她用的。 我偷偷往她书包里塞了几张纸币,隔天我的笔盒里就出现了双倍的钱,李琢光搂着我的肩膀说,你要再敢给她钱,她可能会拿钱把你淹了。 ……抱歉,扯远了。 总之,我记得我回答小果:“能吃一点了。” “那就好。”小果和小时候一样腼腆地笑,然后垂着头像在逃避我的视线,“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从吱呀作响的楼梯上楼,我转过身,看到李琢光站在不远处,走廊上裸露在外的两瓦灯泡晃来晃去,灯光像一只轻抚过她脸庞的小手。 “那是你的朋友?”她穿了一身我的短袖短裤和一双新买的夹脚拖鞋,我的衣服又破又旧,领口那个垂下来的蝴蝶结和hello kitty都染色了,这一切把她脚上的拖鞋都衬得材质昂贵。 她斜靠在墙壁上,肩膀抵着一块黑色的霉斑,及胸的头发用一根黑色的发绳扎着低马尾,发绳上缀着两颗黄色的星星,嘴里叼着一根牙签——她说这是县城文学必备的潮湿的香烟,但她不抽烟,所以只好换成牙签。 第127章 我其实不太懂。 “嗯,是我以前的朋友。”我心里倒没什么伤感的情绪,也许是因为那些事都离我太远了。 “哦。”李琢光也没有多问,“我知道了。” 她们在我家里住的第二个周末,李琢光突然神秘兮兮地拉着我说要带我去个地方。 我以为是像之前她突发奇想在放学后带着我和芮礼去房子后面的监控盲区冒险,或者是在小巷子里又发现了一窝生崽的小老鼠。 结果她带着我和芮礼乘了很久的公交,到了另一个区的体校。 虽然是周末,操场上仍然回荡着学生跑步训练的脚步声,我这时才想起,对了,青训营好像刚选拔完。 栏杆内的操场草皮饱和度很高,反光反得我双眼发疼,我的心跳也快起来了,当看到一张熟悉的脸从操场上跑过时,胃里反胃的感觉再一次涌了上来。 我捂着肚子,想也知道我现在肯定是面如菜色。 李琢光和门卫大爷大约提前说好了,也可能是玩忽职守,看也没看我们的身份证明就把我们放进去了。 她带着我们走到操场边上的观众席里,然后我们三人便坐了一排看那些体育生在操场上挥汗如雨。 长跑短跑的在塑胶跑道上挥臂摆腿,草皮上的各自伸展躯体,强烈的阳光把她们的身体勾勒出一道雪白的描边。 李琢光忽然抓过我的左手,我这才发现我的手不知何时攥紧了拳头,指甲在手心掐出几个半月牙的痕迹。 她展开我的手,像玩儿小孩似地和她的手心一拍一合。芮礼垂眸看着我俩的动作,出声问我:“你有想过未来想做什么吗?”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和我说话,但操场上的声音和蝉叫太吵了,我没听清她都说了些什么,只好问:“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芮礼靠过来,耐心地重复:“我说,你有想过未来想做什么吗?” “我……”我眨眨眼,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对我而言已变得极为陌生,像是我在街上和小果擦肩而过却认不出她。 “我没想过。”我的脸有些热,想着,李琢光和芮礼肯定没有这个烦恼,她们一定对自己的未来规划极其清晰。 芮礼点点头,身体又坐了回去:“那你今天开始好好想想吧。” 我还是不太明白,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李琢光今天突然带我来这里一样。 十一点半,训练的学生解散,她们往观众席这边走来,在第一排拿上包和外套,不期然间,有个男孩抬起头和我对上了视线。 那一刹那,我只觉得浑身都冻结了,耳朵里嗡的一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心中涌起强烈的逃离的想法,可是浑身上下除了一直停不下的颤抖以外却动不了哪怕一下。 「死肥猪」、「妖女」、「害死外婆的罪魁祸首」。 好不容易远离了我的那些声音又回来了。 一股熟悉的热量靠近我,结了冰的肩膀被一只手环住,那只手心的热量很快将我肩膀上的冷意驱散,我僵硬的耳朵里迟缓地听到一句:“是他吗?” 我不知道李琢光在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要作何解答,心里只恳求那些人快点离开,快点离开,不要看到我。 事与愿违,其她人倒是带上东西走了,操场清空,唯独那个男孩朝着我们这里走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笑容。 所以我听到她指着走过来的男生又问了一遍,声音比刚才还要温柔:“顾果和我说,你初中时男篮的篮球队长没你高,也没你壮,是他吗?” 原来她在说这个。 是的。是的。 我不清楚我有没有成功点头,但也许是我的眼神也透露出这个意思,下一秒,李琢光撑了一把前排的椅背,整个人好像生出翅膀一样飞了出去,男篮队长张开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李琢光一把扼住喉咙。 她掐着男篮队长的喉结,生拉硬拽地将他扯了过来,她身高比男篮队长矮,所以那队长不得不折叠自己的身体,踉跄地扶着地面。 像一条狗。我心里不合时宜地想道。 走到我面前时,李琢光才放开了掐着队长喉结的手,队长的脸憋红了,大口大口地喘气。 李琢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是不是你去找了王夭汝的外婆,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还故意把她外婆的药都倒了?” 什么——什么?! 我感觉我的身体刹那间回温了,因为有一把火焰在我反应过来以前就从头顶燃烧起来。 他声音沙哑:“你他*的脑残吧,我*,傻——” 「啪」。 队长瞪大双眼,似是不敢相信李琢光刚刚干了什么:“你敢打我脸?我*,你——” 「啪」。 又是一下。 队长来火了,他还从来没被打过这么多次脸,还是被一个女孩儿。他旋身想要抓住李琢光的手:“王夭汝他*的谁啊,什么狗屁外婆,什么药,我*,不会是那个老妖婆吧?” 李琢光举起手似是又要扇下一巴掌,他下意识地举起双手遮挡:“不是我*,这他*的这么老的人了活在这个世界上干什么?都快入土的老不死我这是在帮她——” “你说什么!”怒火盖顶的时候我什么都听不清,我只记得我扑上去抓住他的衣领,恨不得把他整个人拆吃入腹,“是你把药倒了?!” “……嘿。”队长似是刚认出我是谁一样,“原来是你?其实药罐里本来就只有一颗药了,就算我不倒了,你外婆迟早也得死,还不都是为了给你买肉吃。” 我终于想到要如何形容他的表情,黏腻恶心的笑容,扑面而来的恶臭。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接连挥了好几拳,我的手上没有太多脂肪包裹,所以每一下他会感受到的疼痛都十成十地反馈了回来。 他大概想反抗,但芮礼随后翻身起来用让他无法反抗的力气将他双手箍住,李琢光朝他腿弯狠狠踢了一脚,他腿心失力,跪倒在地。 我就一拳一拳地打下去,我的手上很快沾满了血,分不清是我的还是他的,我的眼前被泪水模糊,一下又一下的挥拳让我的右手臂失去了知觉,到最后直变成无意义地机械性动作,也不再带有任何力气。 队长的脸红肿,淤青的地方裂开一道口子,他像是眼冒金星了,但还有意识。 “好了好了,别打了。”李琢光松开钳制着队长的动作,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跌打药膏,“诶哟,都打肿了。” “不是我……”我反手握住李琢光的手,我的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卸掉了,“不是我害死了外婆——不是因为我吃得太多才没钱买药——” 我已经不太记得我当时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只记得李琢光的怀抱好温暖。 * 芮礼坐在地上,从包里摸出一个制作精美的金色徽章,徽章上是一道冉冉升起的太阳,和一个一手持花一手持剑,闭着眼睛的女人。 她说:“其实这里是个游戏世界,而非真实,王夭汝。 “这是一张现实世界的邀请函,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就可以在现实世界重生,开启你全新的人生,游戏里你的躯体还会保留,如果你想回来呢,也随时可以回来。” 我还是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话,虽然她带给我的消息颠覆了我的世界观,可我心里却隐隐有着期待:“那我的外婆呢?她会……她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吗?” 李琢光点头,这给了我无比安定的力量:“当然,只不过因为我们在她去世以后才来到这里,来晚了,所以她在那里没有办法继续做你的血亲姥姥,不过还会是你很重要的人。 “给自己选一个新名字吧。”李琢光在笑,芮礼脸上似乎也勾起一个浅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笑容。 我眨眨眼,将金色的徽章按在胸口,心跳的地方。 我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观千剑。” 李琢光微微挑眉,我继续说:“《文心雕龙》,我外婆最喜欢的一本书,观千剑而后识器,操千曲而后晓声。我想叫这个名字,我想叫观千剑。” 李琢光于是笑得弯起双眼:“这个名字很好听,观千剑,祝你新生快乐。” 嗯,祝我新生快乐。 第085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三) 李琢光猛地睁开眼, 只见眼前有一块巨石自天花板上掉落,她身体立刻动作,搂住身边的观千剑便是一滚。 「砰」的一声巨响把李琢光的左耳朵震得耳鸣, 她抱在侧旁的观千剑被这一声响吵醒, 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反过来将李琢光压在身下, 背部金属化。 “唔……”她闷哼一记, 掉下来的碎石头在她背上被砸得分裂。 散落的灰尘落进李琢光的眼睛里, 她不由得偏过头咳了两声。 等碎石都落了个干净, 观千剑才往下一趴, 埋进李琢光的头颈间,呼吸绵长。 “咳咳……芮礼?”李琢光半抱着观千剑的上半身,压抑着喉咙里的痒意,支起自己的身体来回看。 第128章 这里是钟楼内部的某个密闭房间,墙壁上画着一些绿色的线条,其中一些被飞溅的血迹拦截, 似乎是某个大型阵法的其中一环。 她来不及消化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 因为大楼又开始震颤了,她站起来,咬牙用发软的四肢搂起观千剑的身体。 没想到观千剑直接就着她的力气站直了身体,用力眨了眨眼睛,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这是哪儿啊。” “钟楼。”李琢光顿了顿,补充一句,“大概是吧。” “芮礼呢?”观千剑跟着李琢光往门外走,打开终端看了一眼没有新消息, “我好像一进来就晕了, 李队,你呢?” “芮礼不见了, 地图上也没有她。”李琢光刚查看完终端上的信息。 “我也……是吧。”她不太确定,因为现在想起来的记忆是连贯的,她刚踏入钟楼摔了一跤后,周围的景象就变成了学校。 但这没法解释为什么她们会出现在这个密闭的房间里。 门外是一个蒸汽朋克味很浓的圆形大厅,空荡荡的没有一件家具,墙壁上镶嵌着巨大的齿轮,众多紧闭的门扉依次排开。 李琢光直接打开了最邻近的那一扇房门,便看到一道身影横躺其中。 芮礼? 李琢光连忙走过去查看。 ……不是。扭过来的人脸是属于燕义的。 李琢光作为这次行动的总负责人,有权查看所有人的身体状况,燕义只是轻度昏迷。 所以她轻轻拍打燕义的脸颊:“燕义……燕义。” 女人皱了皱眉头,随后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上班要迟到了似的,整个人弹了起来:“糟糕,我怎么——李琢光?” 她的动作太大,差点和李琢光额头贴额头地撞上,她身体后仰,以便能看清来人的脸:“我怎么昏迷了,现在任务进行到哪一步了?” “很惭愧,我在进入钟楼以后马上昏迷了。”李琢光说,借力让燕义得以站起,“你呢,也是马上就昏迷了吗?” “不是。”燕义揉着后脑勺,五官皱在一起,过了一会儿她将手放到眼前,一手心的血,“我是被人打晕的。” 观千剑去开其它的门,燕义跟在李琢光身后,一个接一个地查看开启的房间。 燕义对自己的队友不太温柔,直接用脚踹两脚把人踹醒就算结。 她对李琢光说:“我进钟楼的时候,你们三个都不在一楼,频道里面叫你们也没回应,所以我们打算一边探索一边找你们。” 她们身后的队伍越发壮大,燕义的队友都一个个单独分开被关在房间里,那些房间墙壁上有的花纹正散发着一些不详的绿光,有的则如李琢光醒来时的房间一样,被血迹截断而暗沉。 “一楼跟图书馆一样,我应该是在阿也族资料那块地方被打晕的。” 她们将所有的房间门都打开查看,把所有昏迷的人都叫醒。 燕义点了点人头,八个人,除了芮礼以外,还少了一个陈戊。 她说:“是不是少了你们队伍里那个十级的?” “……嗯,还少了一个三级的。”李琢光淡淡应了一声,她的声音不可避免地显出些沉重来,“你们都在哪儿昏迷的?刚进来就昏迷了的举个手。” 只有观千剑和昙起云举了手。 李琢光看向八四七的队员:“你们都是在一楼被人击打昏迷的吗?” 八四七的队员纷纷点头,只有庚孤一人突兀地摇了摇头:“我在一楼楼梯间那边探查,然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响动,于是上楼查看,大概是在三楼到四楼之间被打晕的。” 李琢光:“什么样的响动?” 庚孤歪过头让男队友帮她处理后脑流血的伤口,说:“有点像在回音很厉害的楼梯间里吵架的声音吧,听不清说什么,只能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她两只手捋开自己的头发,让男队友涂抹药物的范围更精准一些:“只是很像吵架,因为我没听到第二个人的声音。” 李琢光一想,总觉得很有可能是芮礼和陈戊在争执些什么,但陈戊的被动异能让庚孤听不到他说的话。 李琢光点头:“那你们昏迷期间……有看到什么吗?做梦,或者身体感受之类的。” 一时间无人答话,八四七的队员眼露迷茫地互相看看,各自摇头。 除了观千剑以外,便只有庚孤站出来了:“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但和我真正的记忆不一样,是没有做出某种选择后,我的人生会怎么样。” 观千剑:“我也差不多,不过我看到的和我的记忆是相符的。” 合理怀疑,这个「选择」变数就是李琢光自己。她和观千剑被关在一个房间里,于是观千剑的记忆里就会出现一个「李琢光」。 只不过……听观千剑这话,她对那些日子竟然是有记忆的? 李琢光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两眼观千剑,对方双手垂在身侧,看着很镇静的样子。 “……那我们上去看看吧。”李琢光从分子仪里取出一把激光枪,等八四七将伤口都处理完毕,便分了几个人去楼下看,领着剩下的人从楼梯间上楼。 此时的楼梯间内不再有吵架的声音,螺旋状的楼梯仿若没有尽头似的往上延伸。 观千剑小声说:“这儿怎么直达梯都没有一个,楼梯还这么绕,光用脚爬,到顶楼要爬一辈子。” 八四七一个身上背着大型充气飞行装置的女孩儿说:“就是呀,这几百层楼的,要是着火都来不及跑。不是说用魔法控制的社会嘛,怎么都没有个魔法台阶什么的。” 观千剑感同身受:“从楼梯间一圈一圈地逃跑还不如直接从顶楼跳下来的快。” 一行人绕了两三圈才终于来到了楼上一层。 楼梯旁门上的楼层标号是4,四层并不像三楼那样空旷,而是一个完全开阔的半露天平台,层高很高,粗略估计有个五十多米。 这一层的地面仍然是完整的,大约是因为地板厚度也很大,所以刚才细微的颤动掉下来的石块并没有直接连通三四层。 四层摆满了各式各样或古旧或前沿的时钟,囊括了一些有记载甚至无记载的风格,像是时间长河上所有文明的印记在这里聚集,无一例外的,它们都在倒着走。 接收到李琢光的视线,观千剑悄悄凑近她耳边说:“钟面上有十二个数字,秒针分针时针,顺时针方向动。” 果然时钟倒着走是异象。 李琢光伸手拿起一个圆形的小闹钟,钟面上画着一个她不认识的卡通人物。 砸坏它,会是杀死这个死种的方法吗? 她想到刚才昏迷期间所见到的一切——称之为记忆也好,什么也好,那些片段显然是发生在极远的过去,如同这个钟面展示的那样。 但在那些记忆中,并没有要杀死她的意图,反而像是在告诉她这个世界的真相—— 这里是所谓的现实世界,而那些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则是来自于游戏里的觉醒npc。 ……真的吗? 她完全无法相信这个真相。不是因为这颠覆了她的世界观,而是因为有许多事不能单纯以这一个理由解释。 比如说她的那些尸体,见到的活着的自己。 非法克隆人实验能解释尸体,却解释不了童年幻想伙伴。游戏论可以解释童年幻想伙伴,却解释不了那么多的尸体。 如果是从游戏里出来的,那么为什么只有她会有这么多「马甲」也跟着回来,而芮礼却没有。 毕竟在那记忆中,其实芮礼发挥的作用更大。是芮礼先将自己的「马甲」拖出泥沼,建立起一个保护罩,让自己再得以将她人拖出泥沼。 她也因此没办法决定要不要砸坏手里的钟,什么东西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万一砸坏是什么触发条件,将所有的时光真正倒流就惨了。 她将那只小巧精致的闹钟放回了属于它的小架子上,又留了八四七的两个人在这儿翻找,带着剩下三个人继续往上走。 几人各自从分子仪中取出一个便携型的喷气飞行装置,这个装置最多载重一千千克,但在场人的分子仪重量都在四位数以上,只有李琢光蹭了体质的光,使用的低等分子仪里只装得下五百千克。 观千剑眼含羡慕地看着李琢光驱动飞行装置上行,而她的装置为了安全起见,只能带着她飞过四五级台阶,然后落下。 她回头看了一眼被自己故意甩在身后的燕义和庚孤,小声嘟哝:“怎么感觉这样搞很像下肢瘫痪的老年人……” 李琢光身上重量轻,在飞行装置全力以赴的状态下,没过多久就升到了第五层。 五层以上的层高就变成正常的三米出头,李琢光控制着飞行装置上下移动,发现五层到十层的布局都是完全一样的。 进入楼层的入口被做成了监狱狱门的样子,厚重的铁门上开着一扇很小的窗户,窗户上还有一块可移动的挡板。 第129章 下方传来规律的飞行装置喷气声,李琢光注视了一会儿那像闭着眼似的隔板,落到五层的那扇门前,移开了那个挡板。 挡板之前还有一个斜着安下的挡板,透过微弱的光线,李琢光能看到里面关着一个剃着寸头的身影。 她眯起眼睛适应黑暗的环境,逐渐看清那寸头并不是一个凝实的人,而是一个半透明的投影。 但又不是完全的投影,她能够拿起床上真实存在的薄被子,在枕头上拍出一层灰尘。 寸头好像并不知道有人揭开了挡板正在看她,她在床上躺了下来,正面面对着门口,盘着双腿,举起手,端详着自己手指截断的左手。 那张脸李琢光并不认识,她合上了挡板。 六层,房间里也关着一个人,她同样没对打开的隔板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她坐在冷硬的地板上,穿着一身干净单薄的白裙子,光着脚,以手指为梳,梳理着自己乌黑的长发。 黑发流过她的裙摆,在她的手下如同奏响的竖琴。 这张脸李琢光也不认识。 七层里的人是一个年纪很小很小的小女孩,大概就五六岁的年纪,头顶梳着两根羊角辫,背着手,背对门口站着,像一个小领导似地指着面前的空气。 稚嫩的声音在说:“你承认自己的罪行吗?” 接着,她的声音一换,压着嗓音说:“哦不,法官大人,我不承认,我没有杀人……” 又是小孩的声音:“那你为什么要否认天女教的存在?” 小孩没有再自言自语地回答,而是蹲下身,喃喃自语:“为什么要否认天女教的存在呢?我还想不出答案,这个审判没法儿进行下去……” 八层的人是一个年迈的老奶奶,她盘腿坐在地上,闭着眼睛似乎在打坐。 九层的人坐在石板床边,伸直了双腿,两手插在裤腰带里——大概是因为囚服的裤子没有口袋,目光直愣愣地盯着地面,放空大脑。 来到十层的门前,打开隔板,李琢光猝不及防地和一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那只瞳孔看到李琢光之后立马弯起来露出一个笑容,雌雄难辨而沙哑难听的声音传出来: “我终于再一次见到你了……大人……” 第086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四) 李琢光:“……” 吓她一跳。 眼睛往后退去, 露出被她遮掩住的牢房内部景象。 和前面几层都不太一样,没有床,没有枕头, 倒是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 这是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年人, 她的头发很稀疏, 一张脸像是一个倒置的「凸」字, 一双眼睛却亮极了。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可是背却是挺直的, 只有左脚穿着一只拖鞋, 右脚上什么都没有。 她的手腕上也与先前的人不一样,戴着一对贴合手臂粗细的手铐,链子在身体前晃来晃去。 她脸上带着笑容,那是一个堪称和善的笑容,一步一跌地走到桌子边,握住桌子边缘凸起的木条, 随后一用力, 把那一根木条直接从桌边撕了下来。 老人又晃晃悠悠地走回来,踮起脚,一只手扶着挡板,一只手将那木条从窗口里递出来。 “大人……大人……给您吃,给您吃,别饿肚子了。” 李琢光不明所以,后退远离那根木条:“我不饿,你吃吧。” 老人有些着急, 木条在窗口里晃来晃去, 说话时逻辑也奇怪起来:“吃……吃……大人,别饿, 大人吃,不要死……” 李琢光蹙了蹙眉,还是从窗口抽走了那根被撕得粗糙的木条,答道:“谢谢你。” “嘿嘿,嘿嘿。”老人双手扒着挡板,将自己的双眼装进小窗口里,“大人,您来看我了,您终于想起我了。” 李琢光静了静,指腹摩挲着木条的边缘:“抱歉,是前段时间太忙了。” “嗯……嗯,忙点好,忙点好。”她的双眼弯起,挤出一片沟壑般的褶皱,“大人,大人,您下一次什么时候再来呢?我想您了,大人。” 李琢光偏头看了一眼快要到达的观千剑三人,压低声音说:“我还不知道呢,你想我什么时候来看您?” 老人的视线跟着她的偏向而往边上看了一眼,似乎是看到来人穿着和李琢光一样的制服,她瞳孔明显颤了颤:“她们是……她们是谁,大人,大人。您为何要带别人来看我!” 她扯着自己的破锣嗓子喊,直把观千剑都喊急了,直接放弃了慢吞吞的飞行装置,摸着墙壁大步大步地往上冲。 “大人!您背叛了我!!”老人双手重重拍响了门板,她的力气很大,整层楼都因她的举动而颤动起来,呕哑嘲哳的声音响彻整个圆筒形的楼梯间。 老人控诉间,观千剑冲到李琢光身边,手里握着一把小刀,嚓的一声捅进了坚硬的门板。 “离她远点!”观千剑的声音中气十足,轻松盖过了老人的尖叫。 老人被震得声音一停,身影却没有往后退,小窗子里的眼睛猛然涨大,好似两只迅速充气的气球,灰混的瞳孔图案不断放大。 观千剑拉着李琢光后退两步,二人的背抵到栏杆上。 庚孤随后赶到,她侧站在门边,确保老人看不到她的身影,手掌平放在门板上,准备就绪。 李琢光竖起食指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目光移回老人膨胀得好似没有极限的眼球上。 “大人——不要离开我——大人——大人!” 眼球气球从窗口挤出来,随之出来的还有老人鼻子、嘴巴、一只手。 她似是努力让自己成为一只猫,想从那狭小的窗口里挤出来抓住李琢光的身体,声音也从尖叫一点点变成恳求的哭腔。 李琢光已经没地方好再后退了,那只手几乎伸到了她眼前。 十厘米、九厘米…… 越是远离那扇门,老人的手就越是液化,如点燃的蜡烛一般融化滴落的人油在她皮肤上依依不舍。 但她还是在一直往前伸手,仿若无论如何都要碰到李琢光一下。她的脸挤得变形,皱纹像山上被风吹拂时起伏的枝叶挂在窗口。 “大人……不要离开我……大人……” 她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要十分勉强才能听清在说些什么。 她的手距离李琢光只有两三厘米的距离,观千剑狠狠一皱鼻,身周空气流动,便要用异能将这只手砍断。 李琢光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在观千剑不解的目光中,李琢光竟然扣住了那只正在融化的手。 庚孤和刚刚到达的燕义俱是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观千剑眉心一跳,更是只差直接把骂人的话说出口了。 挤在窗户外面的嘴唇滴下红色的人油,那只快只剩下简单线条的嘴唇缓缓勾起,那是一个笑容。 “大人……我愿意永远追随您……大人……请不要抛下我……” 与话音一同掉在地上的是连支撑的骨架和肌肉都一同融化的、五彩斑斓的人油,但那些人油几乎瞬间便洇入地板,消失不见。 李琢光闻了闻自己的手,没有臭味。她似有所感,再一次靠近了那个小隔板—— 房间变成与楼下那几间一样的格局,先前那个恐怖奶奶此时安详地蜷缩在床上,她胸口平缓地起伏,是在睡觉,不是死了。 李琢光关上了十层的挡板。 ……她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吗? 她心头浮现这个极其荒谬的猜测,而她自己对这个想法竟然没有太多的惊讶。 反正事情进行到这里已经一点都不唯物了,随便它怎么着吧。 “里面是什么?”燕义没有凑过去看,只是问道,“是什么异种吗?” 李琢光:“不知道。”她推了推侦查眼镜,尽管眼镜完全没有歪,“很难说,反正眼镜没有反应。” 燕义随着脚步走了几个台阶,沉默了一会儿:“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李琢光答得简短:“是。” 燕义扯起嘴角:“真辛苦啊。回头我报告怎么写?” 李琢光瞥了她一眼:“该怎么写就怎么写,怎么,写报告还要我教你吗?” 燕义快走了两步与李琢光并肩:“那倒不是,就有点好奇,如果你一直如实相报的话,为什么我们会不知道。” 她凝视着李琢光的侧脸,像是想在她脸上看到些端倪:“瞒着普通民众可以理解,毕竟这事会造成恐慌,但为什么连我们这些要出任务的也瞒着?” 李琢光没有回答。 「咚——」 「轰——」 两声巨响,整座钟楼开始剧烈晃动,从顶楼往下吹起一股猛烈的飓风,李琢光一步没踩稳,脚下一滑,下意识地抓住栏杆借力站稳,但她的手刚摸上栏杆,自她手心下的木质围栏竟然碎出裂痕。 龟裂以极快的速度往边上蔓延开去,李琢光还未来得及调整身体下落的姿态,只听一声脆响,手下的栏杆直接断裂开来,连带着她整个人往楼梯下摔去。 第130章 “李队!”观千剑一拍墙壁转移自己的重心,跪趴到地上伸手要去抓李琢光的脚踝。 有一只手比她速度更快,是庚孤。 然而庚孤抓住李琢光的脚踝以后,下落还未停止,庚孤抵着脚尖想要拉住人,但却像是钟楼底层有一只黑洞正以不可抗拒的吸力吸入周遭一切。 燕义勉强稳住身形,拍开碎石,靠近庚孤,用身体的力量后仰试图拉住她们。 她表情都在用力,然而两个高级异种的力气却并没有抵消底层的吸力,李琢光勉强停滞在倒挂的姿势,和缓慢往下坠的动势里。 这时,观千剑终于又从地上爬了起来,和燕义一左一右地扯着庚孤的腿,庚孤整个人被她们几乎拎在半空中,她们双脚抵着地面,用尽全力还是在微妙地往前挪移。 李琢光感觉身边的空气正在被吸走,变得稀薄而无法呼吸,像是迎面而来的狂风,一张开嘴就要被灌一嘴的风。腰间的飞行装置也罢工了,试了两次,放了两次屁,打不开。 她努力偏过头,额头上青筋暴起,撕扯着喉咙大喊:“松手!” 狂风把她的声音零碎地吹入庚孤的耳朵里,庚孤的身体因钟楼震颤和身后二人的拉扯短暂地停在空中,然后重重地摔在台阶上。 “开什么玩笑!”庚孤开始尝试松开一只手,想一点一点把人拉上来,但她刚松开一点右手,底楼的吸力忽然感知到了什么一样猛然变大,她连忙又抓紧了。 燕义的侦查眼镜被风卷起到额头,她在稀薄的空气里大喘着气:“呼叫相原寿江!听到请回复!” 耳麦频道自动接通,那头同样是盖住所有声响的飓风,相原寿江大声回答道:“相原寿江收到!队长,我们——现在躲在废墟——唔!后!咳咳咳——” 李琢光也能听到相原寿江的回复,她说两个字就要换个方向喘口气,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听这个声音,好像是留在四楼,背着大型飞行装置的女孩。 “你的飞行装置还能用吗?”燕义仰着头,终于找到一个能说完一整句的舒适角度。 相原寿江喊道:“不行!飞不起来!!” 庚孤的额头上渗出冷汗,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力量正在流失,她蒙在防滑手套里的手心开始出汗。 该死的,防滑手套的内侧不防滑! “松手!庚孤,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李琢光的腿在飓风中艰难地弯曲踢腿,她没办法踢得很准,好几次擦着庚孤的手套滑过去。 庚孤也想再重复一遍「开什么玩笑」,但她如今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手上,一张嘴力气就要泄掉了。 李琢光继续蹬腿,朝着庚孤的手背蹬,终于有一下正中庚孤苦苦坚持防止手套被手汗蹭出去的手指。庚孤没意料到,左手的手指顶起防滑手套,就松了这么一下手,她再想补救抓回来已经晚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李琢光的腿从她的右手里滑落下去,那个女人以两倍的坠落速度极速下坠,狂风在同一时间停止,而她身后的人也未收力,遽然将她整个人甩了起来。 庚孤落地时脑袋砸在台阶上,刚愈合没多久的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但她来不及吃痛,第一反应就是扑回台阶边,伸出因抽筋而扭曲的手—— 她身边又刮过去一道劲风,观千剑直接掠过她往下跳去,但女人的双脚刚离开地面,又被一双暗红色的双翼掀了回去。 恐怖巨龙的外表,长达三四米的双翼,雪白的龙瞳警告地瞪了一眼台阶上的三人,随后倒转龙头,收紧双翼往下俯冲。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巨响,钟楼再一次猛烈晃动,但这一次的晃动只持续了几秒钟,头顶昏暗的光芒忽然被揭开。 几人抬头循声望去,在几百米远的高层上,那面宏伟的钟面在眨眼间变得透明,钟表的倒影出现在楼梯间的墙壁上。 「咔——咔——咔——」 又是几声机械的响动,只见那钟楼的整个钟面正自动缓缓往外打开,钟楼之外昏黄的月色照了进来。 一条包围着钟面的蛇形动物从打开的缺口里溜了进来,它的头有那日钟一半那么大,身体有两倍时针那么宽。 「滴答——滴答——滴答——」 日钟的秒针仍在不断转动,蛇形动物伏低脑袋蓄势待发,一声尖锐的龙啸从钟楼底部响起,回声一圈一圈地震荡着耳膜。 耳麦突然响起异常的电流音,一阵阵嘈杂纷乱的脚步声踩碎了信号,在声音恢复正常的第一秒,观千剑听到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嚷。 “撤退!请求支援——” 沙漠的队伍走投无路,失手打开了全频道通讯,然而观千剑又马上听到同样来自于那个频道的回应:“不要回飞船!!” 在人声之间还夹杂着□□搏斗的拳拳到肉,管教官那边的通讯不知为何也打开了。 “逃犯逃往三楼f转角,继续追击。” “你在瞎说什么?她明明在五楼,刚从我眼前跳下去!” “但是我这里也——唔!” 「——」 辽远的、宁静的低频整点钟声将一切声音清空。 下一秒,暗红色的身影抓着一个雪白的人形倏地冲上云霄,她张开足以遮天蔽日的双翼,遮住了清浊难澄的黄色月光。 第087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五) 巨龙的爪子里抓着一个闭着眼的白色身影, 她飞得很高,冰冷的龙瞳睨视着钟面敞开时盘踞在其中的大蛇。蛇的身体绕着地面围出一个圈,而圈的正中央坐着一个闭眼打坐的齿轮人。 齿轮人的一整张脸都是木质纹路, 背后的剪刀形状的发条断了半个圆圈, 纸质的麻花辫末尾残留着烧灼的痕迹。大蛇吐着信子, 滑腻的身体缓缓滑动, 而齿轮人却毫无所觉。 观千剑的四肢金属化, 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往楼上走, 昙起云在耳麦里询问需不需要支援, 她想了想,让昙起云召唤了三个会飞的傀儡。 变异蜜蜂从底楼飞上来,毛茸茸的黄黑身体和有两米长的尾针刺在眼前。它们挥动到隐形的翅膀放缓,靠到楼梯边,让几人能够爬上蜜蜂的背。 乘着蜜蜂飞到顶楼,观千剑看到这对峙的一幕。 空气凝滞了, 大蛇与巨龙遥遥对视, 她们二只各自「控制」着的人形生命都闭着双眼,死生不知。 巨龙翅膀挥动起的罡风擦着观千剑的脸庞过去,她抱着的变异蜜蜂似是惧怕地后退远离。大蛇的吐息在空气中结起冰雾,慢慢收起尾巴,尖端指向齿轮人。 好像有一场她们看不见的较量正焦灼着。 眼前所见的景象忽然有一瞬间的扭曲,仿佛平日里呼吸的氧气忽然有了颜色和形状,观千剑耳朵里若有若无地听到了一声低到仿佛是错觉的钟磬声。 以齿轮人与李琢光为两个圆心,透明的同心圆围绕着她们一圈圈荡开, 视野中所视之物像是连接信号断联了几秒一样, 在观千剑眼里转变成空白一片,眨眼间就恢复了正常。 蓦地, 伊文捷林动了。 她的翅膀挥动在空中停滞了一下,随后收紧翅膀往下俯冲,挑选好角度和距离松开了抓紧李琢光的爪子。 女人在空中张开眼,漆黑的眼眸中滑过一抹属于宇宙的空洞色彩,她的手掌间由分子构建出线条,线条组成枪械的金属面,一把小巧的中微子枪出现在她手里。 侦查眼镜自动收缩变成单眼瞄准镜,她举起枪瞄准,对准齿轮人身周左右分别扣下一次扳机,同一时刻,柳一的尾尖往空中喷出一缕毒素,随后马上收尾缩小滑入角落的阴影里。 李琢光在落地的前一刹那被伊文捷林勾住后脖颈的衣领,将她又带到高空中。 射到齿轮人身边的两粒肉眼不可见的中微子染上毒素,转过了一个折角,从背后刺入齿轮人的后背,在它空壳体内咬住了一片透明的胶质体。 “——” 齿轮人张开嘴,纸做的小舌头被身体里吹起的风震荡,这一声尖叫无声却有形,音波割破了空气的寂静,像一把利刃直直刺入周遭所有生命的血管里。 李琢光的鼻尖顿时流下一抹鲜红色的血,半浮在空中的观千剑三人状况更是糟糕,眼中流下血泪,蜜蜂身形晃了晃勉强保持平衡,不得已之下,她们只能选择先下降几米观察情况。 齿轮人大张的嘴又缓缓变成了月牙形状的笑容,眼皮僵硬地掀起,露出他那一双齿轮形状的瞳孔。 “罪人就应该……”他那一口黑色描边的牙齿模仿咬合,精准控制着嘴角抬起的角度和形状,“去死……” 「轰隆隆——」 云层里雷霆炸响,昏黄色的云雾中有一道披着万道霞光的蛟龙撕裂夜空俯冲而下,伊文捷林往侧旁一闪躲过攻势,顺势松开了龙爪。 被抛起的李琢光手中的中微子枪换成了一把手臂长的利刃,恰好落在蛟龙的长角之上,在坚硬的龙头上翻滚了两圈抓住迒长的龙须稳定了身体,一下将长刀刺入了蛟龙的眼睛。 第131章 蛟龙吃痛甩尾,眼球中迸射出金色的龙血,李琢光的身体被甩飞,只有双手攥住刀柄的一个支点,于是长刀随着重力下滑,在蛟龙的眼球里剌出一道极深的裂痕。 蛟龙仰头长吟,龙吟激荡,将那些苦苦支撑的蜜蜂掀翻下楼,柳一蹿出去接了一把,让人安稳落地。蛟龙呼出一口金色的龙息,龙瞳微微一颤,编织血肉自行修复。 伊文捷林张嘴吐出一口雪白的火焰,焰气与龙息相撞对冲,顷刻间掀起一道爆碎的风浪。 蛟龙背后出现了一道纸人身影,齿轮人身后张开一双纸质的双翼,他眼球中的齿轮转动,「咔」的一声,钟楼钟面上的指针停顿了一下。 钟楼又开始震动,木质地板随着震动掀起一角,从地底下爬出一只只扭曲的钟面,从侧面看过去只能看到一条线。四楼堆积在一起的时钟也有了意识,以底托为足站立起来。 钟面上的指针飞速转动,淸剿队的队员们互相搀扶着爬起来,抹去嘴角边的血沫,背靠背站好,越过突突作痛的腺体分泌激素,准备使用异能。 齿轮人的胸口映出一轮钟面,单片眼镜也变成了一张钟面,他对着李琢光的方向举起手,手指以逆时针方向转了半圈—— 时间倒流,蛟龙的眼球崭新如初,李琢光的身影瞬移到几米外的半空中,蛟龙扭转身体,向着李琢光狠狠甩尾。 伊文捷林吐息开路,钻尖了脑袋在蛟龙鞭笞到李琢光的前一秒抓住她将她捞起来,李琢光手中长刀再次换成中微子枪,枪械冷却时间结束,她在高速移动中瞄准齿轮人胸口的钟面扣动扳机。 蛟龙从下螺旋冲来,用龙角戳刺入伊文捷林脖子上那唯一一处没有鳞片覆盖的软肉,伊文捷林痛呼扭头,张开嘴要去咬蛟龙的头。 但蛟龙的龙角只没入她身体中几厘米的深度便拔出龙角退出十几米的距离,伊文捷林的嘴巴落了个空,她将李琢光再次高高扔入空中,弓起身体蓄力,对准蛟龙便是一道耀眼的烈焰喷了过去。 李琢光借力如扔标枪一般扔出一把长刀,刀尖擦着齿轮人的身体过去,将他纸质的衣服划破一道口子,碎出红色的纸屑,犹如伤口血迹。 而他浑不在意,伸手成爪,直冲着李琢光的面门而来。 蛟龙旋身腾飞,身体缠绕住烈焰如同一条灵活的大蛇般游来,李琢光落在蛟龙宽阔的身体之上就地翻滚躲过齿轮人一爪,翻身起来在龙背上疾奔两步,一边试图打开身上的飞行装置。 装置噗噗放了两个屁,没能启动成功。 李琢光回头粗略估计了一下和齿轮人间、和地面的距离以及蛟龙前进的速度,看准时机便直接往下一跳,腰间弹出一根攀岩抓绳扣住蛟龙的龙爪。 龙爪往下一蹬,那攀岩抓绳便立刻有了断裂的趋势,外圈的绳线逐条崩裂,李琢光咬牙没有放开,而是加大了用以坚固绳索的人工激素,手中构建出两把小刀。 下坠了两百米后迅速往回收拢,在她借着惯性越过蛟龙高度时,那只剩手指粗细连接的攀岩抓绳终于坚持不住彻底断裂,李琢光再次对准齿轮人的胸口,扔出了两把飞刀。 飞刀精准地插入齿轮人的胸口,李琢光背朝下急速掉落,而她仍举着手,手套的指腹部分亮着云雾一般的亮光。 她手指收拢,再收拢。 齿轮人体内埋藏的四个中微子之间连起一道锋利的线,横冲直撞地切割着他体内所有的器官和灵魂,小刀刀身内的隐藏炸弹被激活,其中一个中微子穿过炸弹中心—— 他关节中蒙不住乍破天光般的亮光,躯体因空气和爆炸而膨胀变形,他张大了嘴,纸质的嘴巴轻易被大火点燃。 「砰」的一声,他整个人从内到外炸开,五彩缤纷的纸片碎片如一场春雨般洋洋洒洒地落下。背后的发条却没有在爆炸中一并摧毁,而只是出现了一道裂缝。 纸片碎片连带着李琢光的下坠一停,时间再一次回流,李琢光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与纸片一起拽回了高空中。 只见那纸片在空中合拢并好,仿佛从来没有被撕开过,拼合成一只脚、一条腿、一具躯体、一只抓住李琢光脖子的手…… 齿轮人在她面前重新将自己拼了回去,然而成品的脸庞并非之前的那个男人,换成了一张属于女人的脸。 “这是……最后一次……”她的声音仍旧沙哑,掐着李琢光的手逐渐收紧,李琢光耳边响起纸片被揉皱时发出的声音,“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李琢光艰难地抬起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手中构建了一把什么枪,凭惯性对准齿轮人的方向,摸到扳机后往下用力一扣。 「轰——」 一束明亮的能量束骤然穿过齿轮人的身体,无限地往前飞奔,照亮了沿途所有的云层和夜空。 被蛟龙缠住全身的伊文捷林见状,将自己的龙爪卡住蛟龙的鳞片,巨翼展翅,直对着那道能量束撞了上去,被她当成盾牌的蛟龙霎时发出痛苦的嘶吼,扭着身子想要逃离,却被伊文捷林死死地控制在原地。 李琢光的身体被能量束枪的后坐力弹飞,齿轮人则因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也向相反的方向飞出去。 她变得薄如纸片的手瞬间从中间被撕裂断开,她倔强地伸着另一只手,似乎还要再一次逆转时间。 李琢光已往后仰倒,短暂的静止中,她同样再一次举起枪瞄准齿轮人的手。 齿轮人的手开始转动,李琢光一炮轰了出去。 后坐力推着她以两倍的速度下坠,齿轮人的手被能量束轰成齑粉。 伊文捷林于是又往后飞,将缠在身后的蛟龙身体也靠上了能量束,烤龙肉的香气弥漫开来。她一下接着一下地撞着蛟龙,眼见李琢光身上的飞行装置仍然无法启动,她更是爪上用力想把蛟龙扯开,然而蛟龙却如水蛇般把浑身上下所有力气都用在阻碍伊文捷林的方向上。 “吼——”伊文捷林气急大吼,低下头去啃咬那紧箍着她龙肉的蛟龙,将蛟龙的鳞片都啃得血肉模糊,对方只是越缠越紧,铁了心要阻止她去救李琢光。 李琢光眨眼间就落到了钟楼顶端以下,腰间的飞行装置就像罢工了一样,无论如何都启动不了,攀岩抓绳的绳索射出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她听到了内里运行的声音却射不出绳索。 下坠中无法掌控的失重让她浑身冒汗,她头颅似被某种力量扯着后脑勺后仰,世间的一切都变成了慢节拍。 她看到站在钟楼顶端的芮礼和陈戊,陈戊端着一把枪指着芮礼,随后他看到了正在下坠的李琢光,呲目欲裂地喊着芮礼能不能救救她。 她看到芮礼转过身来,脸颊边残留着两道血泪,她甚至还能看到芮礼双瞳的色彩已然完全淡去,一点琥珀色都不剩,与伊文捷林纯白色的双眼相似至极。 再往下坠落,柳一猛然暴涨身形,蛇形下半身缠绕住打开的钟面,伸长脑袋想来叼李琢光的身体,但始终只差那么几厘米。 再往下,她看到全身都金属化的观千剑踩着由庚孤异能创造出的非牛顿流体一拳捶碎一个被限制住动作的时钟,只有燕义注意到了下坠的李琢光,按着耳麦好像在说些什么,观千剑和庚孤将将回过头,捕捉到李琢光的一片衣角。 李琢光耳边只有呼啸过去的风声,她不断地尝试打开飞行装置或是攀岩抓绳,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再往下,与活动的时钟缠斗的队员不再有人注意到李琢光,所有人身上都负了伤,昙起云胳膊上还插了一把指针形状的箭矢,右臂正汩汩流血。 ——就要落地了。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要交代在这里,但她心里平静无波,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似的,也根本没有看到传说中的走马灯,有的只是倒着飞过的钟楼。 一滴金色的龙血落在她的腹部,李琢光眼前一花,身体擦着草丛与泥土被龙爪一把捞起,一具断了头的蛟龙尸体与她们擦肩而过。 第088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六) 李琢光安稳地落在了钟面后宽阔的空间里, 伊文捷林刚将她放下来,整条龙就脱力了一般轰然倒下。 李琢光找出修复膏为伊文捷林处理脖子上豁开的大口子,擦去了她嘴边残留的蛟龙金血。 李琢光凑到伊文捷林巨大的耳边, 问她:“我要上去找芮礼, 就把你扔在这, 没事吧?” 伊文捷林鼻子里呼出一口气, 细长的尾巴在背后一甩一甩的, 权当是回答了。 李琢光摸了一把光滑坚硬的龙鳞, 转身离开。 她一直觉得霍听潮通过某种方式得到了这一次她会遭遇到的危机, 所以现在伊文捷林没有执意要跟上,她便了然之后大约不再会有危险出现了。 * 楼底下发现动静赶来的保卫队拉起警戒线,将蛟龙的尸体围在中间处理,她们并没有踏入钟楼,而是清空了周围的民众。 胸口别着队长标志的女人摘下防护眼镜:“没想到啊,居然有一天咱们的地标会出事, 那些精灵不是号称什么魔法是最高级的存在么, 怎么连个地标都保护不住。” 第132章 检查蛟龙的警员从警戒线内走了出来,在队长面前立正:“报告队长,该蛟龙已确认死亡,身上多处能量束烧伤,真正死因是西龙咬断头颅,我们这边有录像可以证明绝非人类有意使用能量束伤害龙族。” “我知道了。”队长挥挥手,一脸的烦躁,“狗东西, 又要打报告, 烦死这狗屁的种族外交了。” “好啦好啦,总比到时候又怪到我们人类头上的好。” 正说着话, 前面用扫描仪检查钟楼内部情况的警员也走了回来,她面色凝重,直叫在场所有人都跟着一静。 队长问:“怎么?” 警员盯着数据结果看了许久,才有些迟疑地答道:“队长,最好……让方圆十公里以内的民众都撤退。” 她抬头看了看钟楼从未打开过的钟面,那上面的指针仍在敬职敬业地转动:“楼可能要……塌了。” “啧。”说到这个,队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人类倒是可以疏散,那些老顽固精灵族怎么办?她们从来不肯听我们的话,现在去和她们说钟楼要塌了,跟要了她们的命似的。” 旁边的副队长也是满脸的愁苦深重:“和她们说钟楼要塌了跟说天女死了有什么区别……难搞,真的要塌了吗?里面维持魔法阵的那个精灵呢?” “死了。”警员言简意赅地答道,“嗯……而且好像是被人类杀死的,这个伤口百分百是能量束,就是那个九三零的队长。” 队长闭眼深呼吸,揉捏太阳穴:“完了个糟蛋的,别让我见证第五次种族大战啊。” “话说……”耳麦里想起一个弱弱的声音,是待在车里看监控情况的指挥员,“我之前就一直觉得李琢光好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我刚刚突然反应过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她和精灵族图腾上那个初代精灵王长得很像啊?” 在外抱怨着要怎么规避人灵大战的警员们听到这话俱是一愣,队长在终端上找到精灵族的图腾,又找到李琢光的照片,几个脑袋凑在一起,两相比较之下,她不由得惊叹出声: “这……真像啊。”她观察了一会儿,又疑惑地歪过头,“好奇怪,明明这五官拆开来完全不一样,为啥合在一起这么看,真就长得特别像?” 副队长吹了一声雀跃的口哨,调笑道:“看来我们这位零级异种身上还有很多秘密哦。难道她其实有异能,只是这个异能是一次性的,重生完就没了?” “行了行了,别贫了。”找到活路的队长心情大好,“先想想怎么把李琢光往那个上面引吧,小心分寸没把握好,人家以为我们要污蔑她们的初代精灵王。” * 李琢光的飞行装置仍然无法启动,她只能徒步往顶楼跑,足足有几百米的垂直高度,几千级螺旋上升的台阶,再加上她刚在空中经历了一场大战,伊文捷林将她抛来抛去本就让她难受得想吐,这一趟更是跑得她双腿发软,呼吸不畅。 她恨不得把自己装满的分子仪全都卸掉。 想她上一次这样身心俱疲还是那次深海任务,和其她队伍轮流擦洗水肿爆炸后的尸水残留…… 但她一想到顶楼见到芮礼和陈戊时,陈戊举着一把枪对准芮礼,她就没法停下,扶着墙壁喘了两口气便强迫自己继续抬腿往上爬。 耳麦频道里还能听到沙漠队伍的声音,比先前时要平静许多,似乎是找到了安全的庇护所,正在处理伤口。 管教官那边也终于抓住了逃犯,而那些所谓同时出现的逃犯都消失不见,调了监控,发现并没有其人,只是她们的错觉。 李琢光各个频道都听了一耳朵,观千剑她们处理完自己那一层的时钟怪物后便下楼去帮助其她人,那些时钟怪物是由发条和魔法驱动的小士兵,并不属于死物异种的范畴,所以她们才能看得见,也能轻易打败。 李琢光爬楼爬到后面,双腿麻木酸痛得只剩下本能的移动。 顶楼的风很大,芮礼和陈戊仍站在不远处对峙着,她们的耳麦频道都没有打开,隔着太远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 芮礼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风把她的短发吹得乱飞,白色的瞳孔与眼白融为一体。 「检测到队友芮礼中毒,请迅速注入解毒剂。」 “芮礼——”李琢光打开频道,“你中毒了?” 陈戊顺着芮礼的视线看过去,注意到李琢光,他着急地五官乱飞,挥舞双手让她不要过来。 她们二人一个没听到李琢光的问话,一个根本没打算搭理她。 陈戊打开了耳麦:“李队,不要过来,她是叛徒!”说完这句,他立马把耳麦关闭了,端起枪对准了芮礼。 芮礼淡漠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好笑:“你觉得她会听你的吗?” “听不听是一回事,我一定会告诉她你的真正目的!”陈戊的手在发抖,声音也是。 芮礼抬起手抚去脸颊上的鲜血:“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什么目的?” “我不会上当的。”陈戊在衣服上蹭了蹭出汗的手心,“我说出来以后,你就可以用你的异能更改我的认知——” 他呼吸沉重,胸腔起伏,瞄准的枪口不稳。 他知道了芮礼真正的异能,可他不能说,一旦说出口了,芮礼就会使用异能更改他的认知。 芮礼肯定不会留他的性命,那要如何才能在死前把情报传递给李琢光…… 他紧张地喘了喘气,耳麦里除了风声以外忽然多出了一些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李琢光用了队长权限,强制打开了与她们二人的通讯频道,但陈戊似乎没有发现。 “你为什么总是针对我呢?”芮礼的目光滑过陈戊胸口的任务执行记录仪,“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会是叛徒。” 她瞟了一眼小心靠近的李琢光:“我从小和琢光一起长大,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秘密,我相信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李琢光的脚步一顿,她挑起眉。 芮礼继续说:“你不觉得你的推论很奇怪么,我是十级异种,还帮助建设了全晴山和联盟星球的终端,如果我是叛徒,我有什么必要迂回地布五十多年的局。 “而且五十年前谁能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夜灯辐射,让全星际的人拥有异能,而我又恰好变异出这么一个异能。” 她意有所指道:“不过这个推论……倒是能让你一个三级异种有勇气对着我举枪。” 陈戊被一阵疾风呛得咳嗽了几下:“我只是想帮助李队清除……” 芮礼眯起眼睛笑,弧度狡谲如同一只狐狸:“障碍,原来你将我视作障碍。” “我没有!”陈戊极力否认,他刚刚发现李琢光打开了通讯频道,“明明是你先隐瞒了——关于、关于——” “你看看你。”芮礼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骗了琢光,你又不愿意说具体是什么,你叫别人怎么相信你是真的发现我是间谍,还是看我不顺眼?” 芮礼偏过头,看向陈戊身后:“琢光,你先不要过来。” 陈戊下意识地扭头,枪口下移几寸,芮礼的视线倏地聚焦在他的食指上,垂在身侧的手勾起食指,轻轻吹响一声口哨。 陈戊手中的枪械突然往后冲了一下,像是失手走火后的后坐力,他脸颊肌肉瞬间绷紧,压下枪头想将子弹打偏,但他动起来时已经晚了。 芮礼捂住右腰的手指间处染上了点点血迹,她口中喷出一口血,她右眼似是痛苦地皱起,溢出一滴金色的眼泪,退了两步,往后瞄了一眼,失力一般地往后仰倒。 李琢光瞳孔瞬缩,飞扑过来一脚踹开陈戊,甩出一条羁押带缠住他的身体,再往前一扑,几乎半个身子冲出了顶楼以外,堪堪抓住了芮礼的手臂。 “芮礼,抓紧我!” 不知为何,芮礼并没有回握。 李琢光的身体往前滑动,她用膝盖顶住顶楼边高起一小节的墙壁,芮礼没有求生欲让她很难用力将人拉起来,尤其芮礼腰上的分子仪装着全队最重的重量。 她只感觉自己的双手要因重量脱臼了,芮礼却在频道里说:“松手吧,李琢光。” “我……绝不……”李琢光快要咬碎一口银牙不敢松口,她怕她一张嘴,手上的力气随之泄掉。 可是芮礼的手臂还是以她无法阻止的趋势从她手里一点点往下滑,纵然攥紧了拳头,防滑布料发出几近撕裂的声音。 芮礼轻笑了一下:“没有意义的,李琢光。” “我说有……就有!”李琢光将芮礼往上捞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松开一只手然后迅速抓住更靠近肩膀的臂膀。 芮礼却抬起了另一只手,抖如筛糠地点了点远方的地平线,随后无力地垂下:“钟楼要倒了,三一零部的太阳永远不会再升起,精灵族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李琢光憋得一张脸通红,她分不出多余的力气询问,而芮礼好似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自顾自继续说道: 第133章 “我们都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以为太阳不会不升起。也许很多事情就不该开始。” “你是说……”李琢光膝盖用力,想将借助身体的力量将芮礼往上拉,却发现这个动作会让芮礼下滑得更快,便不敢再动,“游戏和现实吗?” 芮礼抬起头,她脸上的线条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地平线上初阳苏醒,玫瑰色的晨曦给她打上一层腮红,将她腮边那一滴欲落未落的泪衬得如同珍熠珠宝。 李琢光心头忽然漫上无止尽的恐慌,她唇色霎然苍白:“你看,太阳升起了,任何事都能转圜——” “不。” 李琢光的力气不足以完全拉住芮礼,她用力到眼眶里泪水打转,呼吸急促出哮喘音,膝盖疼痛到麻木,但手里的手臂仍然无可奈何地滑到芮礼无力的手心。 她感觉自己的手指有点抽筋了,而芮礼没有戴防滑手套。 “这个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芮礼嘴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容,“也许我们真的做错了。” 钟楼的钟面连接处忽然裂开一条裂缝,那缝随着芮礼的下滑而变宽。 怎么会呢?如果是之前看到的记忆,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是错误的事。 “你知道我的,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楼顶的风又大了起来,像是有意不想让芮礼把话明明白白地让李琢光听到。 “我只在意我最亲近的人,别的我什么都不想管。” 李琢光只能扣住芮礼的几根手指,可芮礼的手指上沾了很多血,是滑的。 “只是你想做,我愿意陪着你做。” 话音刚落,李琢光再也抓不牢芮礼的手,重力和满手的鲜血将芮礼从她手里带走,一滴眼泪比她更早反应过来。 芮礼从一千米的高空掉落,像一张薄薄的纸片,一捧接不住的雪。 第089章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完) 芮礼的双眼变成了龙族的白瞳, 她却没有龙族的双翼。 但她脸上也没有悲伤的神情,有的只是一派平静安详,她身后那面金属做的钟面彻底断开, 垫在她的身后一同往下掉去。 李琢光的眼眶一红, 过往种种犹如走马灯在她面前闪过, 狂风呼啸着卷起她的发丝, 她只觉浑身的血都冷了, 大脑一片空白, 所能做的只有跟着下意识支手翻过墙壁。 芮礼终于显出一些人气的表情, 她瞪大了双眼,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放松脖子后垂头颅,不再看向李琢光的方向。 李琢光启动了两下飞行装置,虽然还是只能放几个屁,但终于有了些微的推力, 她与芮礼的距离拉近, 拼命用力向前伸着手想抓住芮礼在空中晃动的手。 罡风如刀子一般割过李琢光的手和脸,但她们两只手间总是相差几厘米错开,有时指尖碰到了指尖,却无法真正交握。 掀起眼皮看了一眼楼外落下了什么东西的伊文捷林:? 好不容易保护好你,把你捞起来,就为了让你再跳下去的?跳上瘾了是吧!? 小龙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无语的叹息,扒拉着爪子展开双翼跟着飞了下去。 五千万星币好亏啊,早知道这个人类这么不听话, 就该多讨价还价的! 哼, 这个人类的上司肯定知道她是什么德行,还只给这么点钱……所以说她最讨厌人类了! 伊文捷林在心里碎碎念, 修复膏让她脖子上的伤口愈合如初,除了有些疲惫以外,倒也不痛了。 李琢光没注意到伊文捷林跟着飞下来的动作,也就没有发现伊文捷林看到芮礼的身影后眼中饱含的疑惑。 这个人类……看着好眼熟啊。 但熟悉感只维持了一瞬,在芮礼再一次抬起头让伊文捷林看清脸庞后,便与她记忆中的脸一点儿也不像了。 金属钟面轰然落地,掀起蘑菇云一般的灰尘风暴,芮礼的身影坠入那灰尘之中,由下而上被包裹住,直到她的笑容也彻底消失在灰尘间。 李琢光感觉自己的心跳停了两拍,身体维持着向前伸手的动作没有反应,伊文捷林将她捞起飞回钟楼平台上后她也没能站稳,双膝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她空洞的双眼无神地看着身前的某一个点,瞳孔没有聚焦,她好像忘了怎么聚焦。 伊文捷林歪过头,龙族骨子里对亲缘关系的淡漠让她很难理解李琢光对芮礼的感情,只是看她好像真的特别难过,伊文捷林再次翻身往楼底飞去。 钟面落下的周边已经迅速围起警戒线,看到伊文捷林的人类保卫队紧张地和她打招呼:“您好。” 伊文捷林不用翻译器,她听得懂人类语,但龙形态的声带发不出人类语的发音,所以她对着保卫队身边漂浮的圆形机器人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你们有没有在钟面上发现一具人类尸体?」 警戒线内负责搜寻的警员面面相觑:“没有,不过这个钟面里有联动钟楼内部阵法的炸弹,快爆炸了,建议您尽快撤退。” 没有尸体?怎么可能,她眼看着那个小人类掉下来的! 伊文捷林不信邪,绕着钟面转了一圈,爪子小心拎起那沉重的金属圆盘,左看看右看看,把钟面周围翻了个遍,不得不承认除了灰尘和压扁的植物以外什么都没有。 哦哟,这个小人类还挺行的,连她都骗过去了。 既然没有死,那楼上的那个小人类就不用感到难过了——人类只会因为死亡而难过,应该吧。 伊文捷林返回了钟楼的开阔平台,李琢光仍然跪在地上,动作一点都没变,那条会变形的小蛇趴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用尾巴尖勾着李琢光的小手指,但她依旧没有反应。 伊文捷林落地后指使小蛇开启了李琢光终端里的自动翻译功能。 ——伊文捷林不喜欢自己的人形态,所以她不是很乐意变成人。 「我下去看过了,没有那个人类的尸体,她没有死。」 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李琢光死气沉沉的双眸里终于有了波动,她瞳孔颤了颤,循声望了一眼自己的终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真正在说话的是伊文捷林。 她张开干裂的嘴唇,声音像用砂纸打磨过一样,低沉而苍哑:“没有找到?” 伊文捷林眨了眨眼,她有些不敢和李琢光对视。 人类的眼睛真奇怪,为什么能饱含如此多的感情和希望。 她点点头。 「没有找到,我翻遍了周围,绝对一根人类的头发都没见着。所以,你可以不用难过了。 「对了,还有些人类说快爆炸了,我们要早点离开。」 “没有……早点……”李琢光慢半拍地理解着伊文捷林想表达的意思,冻结的大脑被「没有找到尸体」唤醒,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打开全频道通讯。 “请注意……”她咽下喉咙里几欲喷薄而出的哭腔,“钟楼即将爆炸,请各位尽快撤退。” “收到。” “收到!” 频道里陆陆续续有人回复,李琢光细数过去,没听到观千剑的声音,她的心跳速率一路狂飙,手脚发软地爬起来,一回头才看到观千剑三人压着被捆住的陈戊站在楼梯旁。 李琢光心情大起大伏,她紧紧闭上眼,痛苦地大喘气,观千剑连忙上前来扶住她问:“芮礼呢?她怎么不……” 问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陈戊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他的任务执行记录仪是完好的,我们检查了,录像还在,你放心,他肯定……” “李队……”陈戊的声音响起,他双眸里盛满了恳求,但没有人看他,“我真的没有——” 李琢光在观千剑的搀扶下,坐上了昙起云重新召唤出的一只巨鸟背上。 * 其她两个星球的队伍在几天内回到了三一零星关,她们大多负伤,最严重的一个人断成两截,得由一个队友背着,好在都只是外伤,往医疗舱里一躺就没多大事了。 她们都注意到李琢光的队伍里少了一个人,还是李琢光关系最好的一个,有个男队员被绑了起来,没人敢问发生了什么,不过猜也猜得出来。 看李琢光没有组织她们默哀,她们同样不便多问,怕触及伤疤。 毕竟李琢光是有名的成员存活率百分百的队长,第一次经历生死离别自然要很久才能接受。她们放轻声音和动作,保持着安静的氛围将工作交接完成。 在三一零休息了几天,外伤差不多恢复完全。 而李琢光破天荒地拖延了任务报告的纂写,她无法在新建的空白文档里打出一个字,面对一片空白,她眼前就会再次浮现芮礼在她手里掉落的场景。 她以遗产继承者之一的身份查询了芮礼的芯片信息,并无意外,是死亡状态。 理智告诉她既然伊文捷林没有找到芮礼的尸体,那么芮礼现在肯定还活着。 但她又无法控制地去想,芮礼怎么能够在短短时间里就找到办法移除芯片呢?芮礼失踪了,她还能去哪儿? 第134章 ……是不是那个所谓的「现实」和「游戏」? 虽然在记忆中的说法是现在所在是「现实」,但如若这种说法可靠,其实李琢光自己更觉得现在所在是「游戏」。 所以她开始尝试破译这个「游戏」的源代码,当她将自己全身心沉浸在破译中时,她才能短暂地忘记现实,也因此她外在的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陪同三一零的人类与精灵族外交时才不至于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 和精灵族的外交没有想象中困难,钟楼倒塌了,但现任精灵王牵着一个幼小的孩子,说她是这一代的乩身,昨日得到神女神谕,得知神女苏醒,不再需要这一个接近神女的近水楼台了。 而由于某些不可说的原因,她们对待李琢光的态度也极其和善,保卫队有个成员也总是在观察李琢光。 李琢光想过这个神女苏醒的节点如此巧合,会不会和芮礼有关系,但这简直比「现实与游戏」还要荒谬。 她后来去问了保卫队的那名成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对方拿出了精灵族的图腾,指着初代精灵王的肖像说李琢光长得像。 李琢光:…… 这完全不一样好么…… 她放弃深究了。 另外,这几天其她队长从观千剑口中得知了李琢光和芮礼的关系究竟有多好,因此除了啧啧称奇以外,多少也感觉她恢复速度快到有些不近人情。 这种性格倒真是适合当总指挥。 离开的那天,负责装仓库的后勤队长找上了李琢光。 “李队。”他探头探脑地同李琢光打招呼,“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您说。” 李琢光放下手里写了一些的任务报告,和他走了一段距离。 男队长说:“李队,是这样的,我们出发的时候不是有自/杀式袭击,我当时说还好武器分了两个仓库装么?” “嗯。”李琢光淡淡点了头,见他脚步不停地一直往前走,心里多少有了底,“丢了什么?” “您真是火眼金睛。”男队长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但我想着您总得知道一下。” 她们很快走到二号武器仓库前,男队长打开了仓库门,从里侧墙壁里拿出一个铁盒子:“您看。” 李琢光接过盒子打开,盒子里并排放了四支辅助类的基因注剂,最右侧有一个空缺的凹槽。 “我今天整理仓库的时候才发现这个盒子里少了一个注剂,我按照记忆查询了编号以后得知,这支注剂被错放在了另一个盒子里,那个盒子在炸没了的一号仓库。” 盒子里注剂的异能各不相同,李琢光便多问了一句:“被炸毁的那支注剂是什么异能的?” 男队长:“是终端类的,李队,那恰好是用芮礼大人之前捐赠的激素制作的最后一支基因注剂。” 李琢光垂眸看着那一支拜访注剂的凹槽,一口郁气积在胸口吐不出来:“我知道了,你记得打报告。” “肯定会的,您放心。”男队长接下了李琢光递回来的盒子,目送李琢光离去,继续整理起仓库里的东西。 李琢光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刚写了没几行字的任务报告漂浮在桌子上方,像一张方方正正的遗照。 她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身后很远的地方飘来了观千剑的声音:“李队,要起飞了,快来大厅吧。” “……来了。”李琢光关上了房间的门,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观千剑。 这一次,李琢光身边九三零的位置没有坐满,陈戊被关在羁押室,观千剑和昙起云坐到了她身边。 李琢光刚坐下就扣好了安全带,观千剑在和焦虑防弹背心说话,落后一步,她走过来瞟了一眼李琢光的安全带:“这里没扣牢啊。” 她伸手把扣反的安全带解开重绑,李琢光轻声说了句谢谢。 观千剑深深看了一眼李琢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队长们趁着起飞前的准备工作期间,把自己写好的任务报告传给李琢光。 这次在三一零的起飞没碰见不要命的自/杀式袭击,飞船平稳地进入光速行驶,众人各司其职,回冬眠舱冬眠的离开,值班的留在大厅。 李琢光找了一个窗口的小角落,躺在躺椅上写她的任务报告。 「任务编号f-930-100000任务报告,任务记录录像完整无损坏可归档。」 「……进入钟楼后九三零立即昏迷,六小时后于三层房间内醒来,房间内画有精灵族魔法阵,后经查证,属于精灵与神女沟通的扶乩之术其一(附件1:精灵族证词1-钟楼魔法阵)……」 「……第四任精灵族乩身已被证实拥有时间系异能,精灵族并未对此做出回应……」 「……本次任务中,队员芮礼失踪……」 李琢光写到这里,忍不住扭头望向窗外。 第090章 法庭审判 芮礼失踪事件在飞船回到总部后一周准时开庭。 这次事件很特殊, 又是万众瞩目的霍总指亲属,又涉及到一些逐渐尖锐化的问题,在征求了最高院的许可后, 芮家方面开启了全晴山与联盟星球的实时直播。 飘过去的弹幕都在说陈戊这回踢到铁板了, 说谁叛徒不好, 偏偏说芮礼。 法庭下的百人观众席头一次坐得满满当当, 圆形悬浮摄像机绕着法庭飞, 一张张脸认过去叫人连连倒抽冷气。 三个部长消消乐, 两个厅长连连看, 要是现在往最高院投一个黑洞炸弹,晴山的星际历史直接薄一半。 在直播的情况下,大家自然不会随随便便说话,法庭内便安静得落针可闻。 时间跳到十二点五十分,法庭的门开了,那悬浮摄像机立刻追到门口, 是穿戴整齐的李琢光、观千剑和昙起云, 还有公诉方律师毋蔓。 李琢光今天穿了一身大一号的西装和皮鞋,头发用发胶服服帖帖地固定了一个大背头。在桂循的远距离建议下,她还戴了一副没有度数的金丝眼镜。 她实在是太适合这套打扮了,配上昙起云为她刻意打重的粉底、画的黑眼圈,镜头下显得整个人是从疲惫和哀恸间强撑起来的镇定。 昙起云戴了一顶羊毛帽遮纹身,他有点紧张,扫了一圈正襟危坐的各位领导,往李琢光身后躲了躲。 李琢光偏头看他一眼, 递出手牵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四人走到原告席, 李琢光向法官和观众鞠躬致意后才坐下。 一点整,门再次打开, 戴着激素屏蔽手铐的陈戊与两名狱警走了进来,她们身后还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律师。 晴山法律规定,嫌疑人有申请辩护律师的权利,可以自行放弃,但考虑到兹事体大,所以最高院驳回了陈戊放弃的请求。 她们各自走到位置就位,一周没见,陈戊瘦了许多,下巴上长出青色的胡茬。 大概是因为陈戊身上没有伤痕,直播弹幕上开始有人说还以为陈戊会在监狱里挨欺负,陆陆续续地有人发这届犯人不行啊。 过了两分钟,有一条长弹幕出现在消息列表里。 「我朋友在总部监狱做狱警,她说是李琢光特意关照的,因为现在还不能给陈戊定罪,如果他是无辜的,那她不希望这段经历给他造成心理阴影。」 飞快的弹幕因这句话暂停了几秒,随后爆发出更飞速的惋惜。 「这也太温柔了,我哭了……」 「我真的很担心李琢光这么容易心软会被坏男人骗啊!!」 「我本来还以为那是霍总指给她安的人设,居然是真的吗?原来女性的大爱真的是这样平等的……天呐,我再也不质疑老师了!」 陈戊站在中央的被告席上,他忍不住扭头看向沉默的李琢光,他不敢看观千剑和昙起云厌恶的眼神,却被李琢光眼中的疲惫刺痛了心神。 法官念完法庭规则后,将法槌轻轻一敲,宣布开庭。 她先询问了陈戊的种种信息后,才说:“本案由检察院提起公诉,控告晴山总部九三零淸剿队成员陈戊,编号a93003,涉嫌联和外族谋害同队成员芮礼,编号a93005,本案公开审理。” 再向双方介绍完应有权利与义务后,这场审判才正式开始。 法官:“请公诉方对案件所指控犯罪事实进行陈述。” 毋蔓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诚如法官大人所说,我方控告被告方涉嫌联和外族谋害同队成员,我方非常清楚这个罪名有多么沉重,我方有义务提供切实详尽证明被告方有罪的证据。 “被告方伤害被害者由九三零队长亲眼所见,稍后也将放出三方任务执行记录仪录像。而联和外族一项罪名,我方也可以提供三一零部精灵族相关证词。” 法官看向陈戊:“被告,你可以对起诉书所指控犯罪事实进行陈述。” 陈戊自始至终看着李琢光的方向:“我没有想杀害芮副队,更没有联和外族,背叛人类。我永远忠于您,李队。” 「其实也有可能是李琢光想用女人代替陈戊的位置,所以大费周章搞的这一切吧?」 第135章 「开什么玩笑?刚开场时注意到男队员紧张情绪,还细心安抚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做。以为人人都像你们男人一样爱勾心斗角么?」 「笑死,九三零的昙起云不就是因为勾心斗角被排挤才让李琢光捞起来的队员么,点男是男。」 法官点点头,她圆润的脸转向李琢光的方向:“那有请公诉方第一个证人。” 公诉方的第一个证人就是李琢光,李琢光微微佝偻着背,因没有发丝遮挡而露出的格外削瘦的下巴像一把刀。 她走到证人席上,平静而理智地接受法官和被告方律师的询问。 被告方律师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自己对这次案件没报什么希望,本身是一份评优秀的指标工作,加上被告本人也是放弃的态度,她其实对案子本身没什么想问的。 她硬着头皮:“你到达钟楼楼顶时,只听到了被告说芮礼是叛徒,对吗?” “是的。” 律师瞧了一眼痴痴看着李琢光的陈戊。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证据这么充足、嫌疑人还自己放弃了的案子有什么好审的,她猜测今天纯粹是为了政/治目的,所以她准备的问题都是往那个方向引导的。 “过去被告有任何与外族朋友吗?” “没有。” “过去被告有与外族联络的机会或可能吗?” “我不清楚。”李琢光抿了抿苍白的唇,“我不会干涉队员的私人生活。” 律师在心里暗暗叫好,保护隐私点到了,那下一个—— “被告与被害人关系如何?” “还算不错,因为陈戊异能的关系,他平时话比较少,很难让人注意到,但他性格温和,和九三零每一个成员关系都不错。” 被告方律师转向法官:“法官,我想问的只有这点。” 李琢光回到座位,下一个证人是从三一零一起跟回来的保卫队成员。精灵族的人不会离开星球,所以请了一个「代言人」。 她的证词是见到陈戊从钟楼里出来,到精灵族的领地中待了半个小时左右才回到钟楼,那段时间恰好是九三零昏迷期间。 保卫队赶到钟楼的时间是错开的,女人是第一批,正好守的是侧门,所以看到了陈戊出去的全过程。 李琢光仔细地打量着眼前女人镇定自若的侧脸。 像这种无人预告过的情况下,按道理来说她们应该注意不到陈戊的。 毋蔓起身发问:“你看到陈戊出去时,他是否是清醒状态?” “是的。我们看到他出来,上前询问过是否需要帮忙,他摇摇头说他的队长请他去拿个东西,很快回来。我有任务执行记录仪的录像可以证明。” 观众席上的人目光聚焦到李琢光身上,视线中心的女人垂着眸,注视着流光剔透的桌面上一个斑驳的小点。 两位律师对着保卫队警员发问的声音在一点点远去,李琢光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抬起眼,模模糊糊地听到法官宣布进入法庭辩论环节。 「呜呜呜李琢光这个眼神看得我心都要碎了……」 「走到这一步的人能有多少真情实感,看看就得了,别深信。」 「能牺牲自己最亲近的好朋友也要栽赃男队员的人怎么会真的难过。」 「男的吧?你这破基因用了什么脏手段传下来的你自己心里清楚哈。」 「当你发现了一只鸭,其实……」 「辱鸭了,鸭起码长得好看还物理阉割了,谁知道男也身上有什么脏病。」 「没看三一零围观群众的录像么?没有异能,飞行装置还坏了,硬生生在空中杀死了一个会飞的精灵,自己都差点死了,她怎么会有空想怎么陷害陈戊啊?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好吗。」 证据刚才在李琢光神游的时候放了一遍,是截取的录像和视频无后期修改的证明,其中能清晰看到陈戊动作正常,回话有逻辑,并不是像失去过意识。 芮礼记录仪中的录像也是由李琢光取出来的,芮家并不愿意插手这件事。 那段录像李琢光自己也没敢看,是交由观千剑和昙起云选了一小段交上去。 陈戊从精灵族领地离开后便直奔钟楼中间的平台找到芮礼开始对峙,两个人僵持了很久,不管芮礼怎么解释陈戊都听不进去。 过了一段时间,平台周围的魔法阵突然亮了一下,芮礼连忙带着陈戊离开,楼下被一片诡谲的绿光覆盖,她们只能往上爬楼。 一边爬,芮礼一边破坏墙壁上的阵法,走到最高处时,底楼的绿光才终于暗淡下来。 二人在顶楼又吵了起来,吵了一会儿,伊文捷林叼着李琢光飞到空中才止息了纷争,她们看着一人一龙和蛟龙精灵打得有来有回,最后李琢光在最后一枪的后坐力作用下两倍速掉落。 陈戊指着李琢光的方向大喊:“你不是什么都能做吗?为什么不救她?” 芮礼没有反应。 「这是救了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啊……当时就该把他直接从楼上推下去的。」 「李琢光不是说他性格温和么?这哪里是个温和的样子了。」 记录仪的录像里将陈戊走火的片段也如实地记录了下来。由于是意外走火导致芮礼掉落,这在法律里顶多算是过失杀人,判不了死刑。 法庭辩论环节,被告方律师没有斗意,所以毋蔓先开始询问。 “你可以先解释一下,你说芮礼的异能不是思维终端,这是为什么?” 这也是李琢光想知道的。 陈戊:“是精灵王告诉我的,她给我传消息让我去见她,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件事。” 他执着地看着李琢光的方向:“进入领地前,她们要求我把记录仪关了,所以我没有证据,但我真的知道……” 法官低沉威严的声音自上首响起:“被害人不在这里,你现在可以说了。” “我……”陈戊张了张嘴,神色挣扎,“芮礼真正的异能是……反向言灵。她能以其她人说出的话为媒介,更改她人的认知。” 现场安静了刹那,坐在公诉方席位上的观千剑突兀地冷笑了一声。 有点脑子的都知道陈戊说得有多扯。 异能是可以通过抽取体内激素,研究基因片段分析出来具体是什么的,芮礼当初不是没捐赠过激素,当时的检测结果就是十级思维终端,如果芮礼是双异能,检测报告里肯定会有所体现。 陈戊自己也明白,他只想看李琢光会有什么恍然大悟的神情。 但他失望了,李琢光的眼神很平静,好像也将他所说的话视为胡扯。 “我将芮礼所有的录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李琢光慢慢呼出一口气。 她的开口没有被法官制止,所以她继续说;“你既然说芮礼是叛徒,那么在登梅时,芮礼出于某种原因让苗苏对我撒谎,你为什么帮忙隐瞒,没有告诉我?” “因为——”陈戊的脸色渐渐变白,“因为我听到芮副队说,如果告诉你的话,你会死掉。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 李琢光闭上眼叹了口气:“登梅那天晚上,你为什么突然进了我的房间?” 陈戊跟着李琢光的提问回想,想到了些什么,嘴唇开始有些微的颤抖:“是……是我听到芮副队说,你房间的开水壶里没水了,万一你半夜口渴了没水喝,所以我就……” 李琢光:“再往前,从二十部回来,你和芮礼将任务选择列表交给我的那天晚饭前,我在书房,关着门,你为什么突然开门?” 陈戊不敢再和李琢光对视,他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是芮副队让我喊你出来吃饭。” 「我的妈……这忍了多少事?」 「全赖芮礼身上了?就欺负芮礼死了,说不了话了呗。」 「我是男人,我也觉得是陈戊的错啊,哪有正经男人会半夜去女人房间?清白不要了??李琢光不要再被坏男人骗了!」 「我也是……真不知道陈戊怎么被李琢光选上的,真就我上我也行,我还不会半夜闯进队长房间。」 “最后一个问题。”李琢光说,“为什么精灵族偏偏联系上了你?明明你们之前没有过任何可能的沟通。” 陈戊张了张嘴,卡壳了。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也想问精灵王为什么独独选择他,而他这一刻才终于意识到,如果自己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那一次会面就根本不该去。 “陈戊……” 男人的沉默在众人眼中就成为了默认,李琢光低低地念着陈戊的名字,念得他心头一颤。 “你是我觉得最不可能做出这些事的人。” 观千剑搂过李琢光的肩膀,昙起云从口袋里抽出手帕巾递了过去。 李琢光捏了一张在手里,她没有掉眼泪,要是擦脸就太刻意了。 陈戊扑到栏杆上,想伸手去够李琢光,被狱警一把抓了回来:“李队——” 第136章 李琢光闭上眼,似是不忍再见:“我不止一次地听到有人问我,有没有想法换个队友,我每一次都会信誓旦旦地说,没有,我对我现在的队友很满意。就算你是男人,但你也能和女人做得一样好。 “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李琢光偏过头,把八队高票选出最脆弱的角度对准摄像头,观千剑皱着眉举手挡住一小部分摄像头的视野,遮掉了一些李琢光没有落泪的双眼,旁边的昙起云也满脸怨怼地看向陈戊。 “……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我要是昙起云我真要恨死陈戊了……」 「就是啊,好不容易站对了队,以后就算不能被李琢光标记也起码吃穿不愁了,这么一搞注定被边缘化了啊。」 「不是,我好怕李琢光从此以后断情绝爱再也不标记男人了,呜呜呜那我的豪门梦不就碎了。」 「难了,我敢说现在90%的男人都没有陈戊勤快。九三零吃饭都是陈戊亲手做的,你就说有了家务仿生人以后有多少男人还会做菜吧。」 「如果没有今天这么一遭,陈戊在恋爱市场里绝对会是最受欢迎的贤夫良父。」 「以后谁还敢标记这种类型的男人啊,保不齐平时装得贤惠,关键时刻背刺一刀。」 「不要啊!其实大多数男人还是很乖的,这都是少数!」 陈戊无话可说。 毋蔓提议当场检查陈戊的终端,陈戊希望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所以同意了。 终端被保管在监狱系统内,调取花了十几分钟,陈戊用虹膜打开了终端,快速地扫了一眼消息列表,心里就开始喊起不妙。 为了保护隐私,只有李琢光一个人上前来查看,但偏偏这是陈戊最不希望的人选。 他眼睁睁地看着李琢光脸上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失望,糅杂着愤怒,把他的心跳摔得七零八碎。 「其实我们队伍关系都挺好的……和李队关系最好的?那肯定是芮副队。」 「芮礼真的是龙族的内应?不可能……她是李队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啊。」 「这张脸……真的和芮副队很像。」 「你说得对,芮副队真的常常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就好像她事先知道要发生什么一样!」 「你之前说精灵族的乩身,真的可以预知未来吗?」 「对上了……都对上了!那要怎么办?李队肯定不会相信我,只会相信芮副队的,我要怎么告诉她……」 「芮副队的异能不是思维终端?怎么可能!」 「……好。我加入。」 有意的告知,无意被套出来的话,打着不明旗号加上的好友,看得出来陈戊因为部分信息是公开的所以放下了防备。 对面的精灵族差不多把她们的任务都套了个底掉,李琢光了解陈戊发消息和打字习惯,所以她非常肯定发送消息的是陈戊本人。 她之前以为陈戊有问题也不至于太大,过失杀人判个十几年差不多了,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与精灵族勾连。 芮礼失踪以前,还帮了她——帮了全人类一个大忙啊。 “……我看不下去,抱歉。”李琢光挥挥手,抹了一把脸,“法官大人,您亲自看吧。” 书记员将终端送到法官手中,法官那总是平静无波的脸上也闪过一丝异样。她清了清嗓子:“被告,这份证据你是否选择公开?” ——公开与否有什么区别呢?陈戊想,他不知道自己的终端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如果公开了,那就是他通敌的铁证。 可是如果不公开……他揪紧了囚服下摆。如果不公开,那舆论就可能对李队不利。 既然自己难逃死刑,能多弥补一个错误,也算一个。 于是他缓缓点了头。 法官有些意外,但还是根据流程隐去了隐私信息,公开了他终端里与精灵族详细的联络记录。 精灵族对保密消息有过一段时间就自动销毁的魔法,所以就算之前只有陈戊单方面的回应,当新消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失以后,以前发过些什么也无须多言。 毋蔓站起来,脸上带着柔和的微笑:“由于有阅后即焚魔法的存在,我方申请信息复原,请法官大人在信息复原后再下审判。” “当然。”法官点头。 信息复原要一段时间,因此法官暂时选择了休庭。 等待间,昙起云看上去颇有些坐立不安。他坐在原位上踌躇了许久,才鼓起勇气询问李琢光:“李队,那个,我……” 李琢光一眼看穿他在顾虑什么,轻声安慰他:“我不会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你是你,陈戊是陈戊,你放心。” “好……好。”得到了李琢光的保证,昙起云终于放下心。 满是领导的法庭内,就算是暂时休庭也是很安静的。霍听潮坐在观众席的最前排,看视线的方向好像是在看私人虚拟屏幕。 信息复原的结果返回毫无意外,直接锤死了陈戊联络外族谋害人类,信息复原的人员试图通过陈戊的终端再度联系精灵族,但得到的只有一句「你们还不是好友,无法互发消息哦」。 显而易见,陈戊被放弃了。法官隐晦地与观众席第一排的霍听潮对了一眼视线,宣判了陈戊死刑。 * 星际时代的死刑审判标准越来越严格,陈戊是近五十年来唯一一起死刑,但网络上的声音对此都是一片和谐。 原因无她,公布出来的证据实在让这个人太招人恨了。 芮礼平时看着冷冰冰的,原来还有如此温情的一面,而接受这份温情的人却将它踩在了脚底。 执行死刑的当天,李琢光亲自来到了执行死刑的现场。 陈戊在进一步的审问中咬死自己并不知道终端里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但各种机器检测都证明终端没有她人使用的痕迹。 物证人证齐全,他没有翻身之地。 监狱给陈戊准备了最后一餐,但这个已经瘦得看不出人样的男人吃不下一口。 他跪在地上,勉强在狱警的帮助下吃了一块凉糕,抬起头时就看到全副武装走进来的李琢光。 他一愣,身体立刻僵硬起来,看着女人走近,低声询问他还有没有想说的话,他垂下头,盯着对方的鞋尖。 死刑场里寂静无声,警员在给枪械上膛——这是背叛种族和反/人/类罪专门使用的死刑。 他的生命随着打开枪膛的声音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很久,他终于咽下了口中的凉糕,问:“是您来为我执行死刑吗?” 警备队长双手抱胸,俯视着陈戊:“一般来说我们是不允许的,怕会造成心理阴影,但是李队长……” 她顿了顿:“我们这边收到指示,如果您想的话,我们可以给您破个例,只要您能保密就可以。” 李琢光答道:“是我来执行死刑。” 她以为这一次是陈戊走火,她从中运作让这个错误放大好将他革职,却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和外族勾连。 陈戊什么都不肯承认的态度也让她火大得不行,晚上睡觉时她还会想,是不是芮礼察觉了什么,才在造成更大伤害以前想将损失降到最低。 “是我来执行死刑,所以临终前还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或者对谁说的话吗?”李琢光说,“需要其她人回避吗?” 陈戊抬起头,他双眼中满是红血丝,眼瞳里好像有了皱褶,他看了李琢光很久,想把她的样子深深刻在记忆里。 他说:“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了。” 警员们放下手里的东西离开,关上了门,李琢光再问了一遍:“有什么想说的?” 陈戊微微蹙着眉,依旧是恳切的语气:“李队,如果这是你计划的一环,我想告诉你,我愿意为此牺牲。 “我用我的性命对天女起誓,我绝对、我绝对没有勾连外族害任何人。那天就是精灵族的人突然出现在我的消息列表里,让我去精灵族的领地,说有话要对我说。 “等我去了那里,她们只是和我说了芮礼真正的异能,说是乩身占卜出的结果,我待了半小时也是因为她们给我放了很多录像,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拿到那些任务录像的。” 陈戊也许是怕时间不够,他急急地报了一遍所有见到的任务:“真的,李队,您可以从这些任务里去查,一定要查。” 李琢光听着,强忍住心头的恶心。 现在时间异种出现,保不齐书里的重生也会变为现实。她不敢赌。 她抚开他不再打理而显得杂乱的短发,轻声说:“我知道了。那你为什么要在那时候选择去领地呢?” 陈戊一愣。 李琢光喃喃自语般重复了一遍:“如果你能说出理由,我也许还能为你争取减刑。” “……对不起……对不起……”陈戊的头靠在李琢光的大腿上,在心里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彻底爆发,他拼命地想把所有的恐惧和后悔都哭出来。 第137章 不知哭了多久,泪眼朦胧中,陈戊看到警员从门口进来,将他从李琢光身边拉开,将他的四肢都套上绳索,固定好头颅。 李琢光下楼走到机关前,仰起头看他:“再见,希望你下辈子不要做出错误的选择。” “再见,李队。”死亡就在眼跟前,陈戊反而不再哭泣,“对不起,我差点害得你们……对不起。” “好了,别说话了。”警备队长背过身去。 如果丢掉他这个累赘才能让李琢光走得更远,那么这是他最后能做出的贡献了。 他闭上眼,平静地迎接死亡。 李琢光见他准备好了,便将手枪抵上他的后脑勺。 扣下扳机,近距离巨大的冲击下,陈戊的脑袋开了花。血液脑浆四溅,溅到李琢光的脸颊上,像一滴血泪。她在终端上看到属于陈戊的头像灰了下去。 警备队长转过身来,对着李琢光笑:“果然还得是淸剿队,我们都要好几个人一起才有勇气扣下扳机。早点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都辛苦你了。” * 李琢光离开了监狱,坐上车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这件事情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陈戊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小环。 她只是没想到,居然会和龙族、精灵族扯上关系。 霍听潮让伊文捷林保护她,是否也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她打开终端,点开置顶与芮礼的聊天记录,所有动作都如肌肉记忆一般顺畅,打了两个字以后,动作才突然停住。 她垂头,那根磨损严重的发绳还挂在她的手腕上,片刻后,她浑身卸力地瘫了下去,用手掌盖住脸,但双眼干涩,她流不出泪。 「滴滴——」 终端响了两声,她打开一看,是芮逸和芮忞给她发来的新消息。 「过来保卫厅签个字。」 「保卫厅注销户口说需要直属领导也签个字……姐。」 第091章 她的葬礼 晴山没有注销户口需要直属领导签字的法律规定, 这次为什么找上李琢光,她心知肚明。 她没有签署清剿部那份的死亡证明。 芮礼当然没有死。芮礼肯定没有死。 死要见尸,如今没有尸体, 就算芯片状态显示已注销都没有用。 她驾车来到芮逸给出的地址, 刚进了户籍部的大门, 便看到来来往往的人, 窗口处不断叫着号, 一个接一个的拿着号码上前去。 有一个窗口处的还在与柜台里的工作人员吵架, 一个看着是领导的女人站在柜台身后, 一脸为难。 芮逸身边浮着一个号码签,和芮忞一起坐在等待位置的第一排,见她来了,芮逸站起身:“来了,过来签个字。” 芮逸先前以为不需要这份死亡证明就可以直接办理户口注销,结果到了户籍部才被告知是需要的, 她的号码牌被敲上暂时的状态, 等着李琢光过来签字。 李琢光走到芮逸面前,芮逸与她差不多高,但今日她穿了一双有些跟高的皮鞋,所以比李琢光高出了一截。 她微微抬头仰视着女人:“我不签。” 芮逸原本松弛的脸色瞬间因为这一句话绷紧了,周围人一静,敏锐地感觉到有热闹可看,扭过头来看到是两个经常上新闻的脸孔,八卦之魂更是熊熊燃起。 “李琢光, 你不是这样的人。”芮逸表达自己纯粹的不解, “芮礼就是死了,为什么你不愿意签?不要感情用事。” “我没有感情用事。”李琢光坚定地重复, “芮礼就是没有死。我们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周围安静得过分,而在窗口吵架的人声音也越来越低,最后彻底没了声音,开始好奇这里针尖对麦芒是在吵什么。 芮逸低头看了一眼终端:“我很忙,没时间和你闲扯。芮礼的芯片已呈注销状态,这就代表她死了。” “也可能是她找到办法移除芯片,芮礼会的。”李琢光说,再一次地强调,“我绝不会签署这份死亡证明。” 李琢光不愿意签,直属队伍的更上一级就是霍听潮。 芮逸深吸一口气,意识到如果不让李琢光签,霍听潮会更难缠。 她一边在终端上给秘书发消息,一边放软语气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不签还能自己骗自己芮礼活着,一旦签署了,事情就尘埃落定了。” 芮逸抬手,想拍一拍李琢光的肩膀,却被对方躲了过去。她脸色几不可查地一僵:“我是她的妈妈,我心里的难过一点都不比你少,但是孩子,人死灯灭,活人得往前看。” 李琢光没说话,但她的眼神仍在明晃晃地告诉芮逸她并没有被说服。 芮忞瞟了瞟自己的母亲,上前来小声说:“姐,我们都很难过,但是……但是你的队伍如果一直空缺一个人,以后出任务也很难办的。” “我可以收编外。”李琢光好似早就想好解决办法了,“反正十级异种都已经有各自信任的队伍,我招谁来都比不过芮礼,那招与不招都一样。” “怎么会都一样呢?”芮忞看自己的母亲似是快到忍耐边缘了,急忙说,“很多事情多一个人头就是多一份力量,姐,签吧。” 她观察着李琢光的神色,小心地说:“其实签了也不代表大姐就真的死了呀,你可以继续去找她,而且……”她凑近了李琢光,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大小说,“大姐户口注销了,是不是她想做什么,都更方便了?” 户口的确不影响星际旅行,黑户与否更多其实与种族有关,星际中也有不少不与人类联盟的碳基生命,她们进入人类的星球,只需要提供一份可以即时联络到她们的物品就可以。 这样一来,星球上的生命必然负担了更多利益受侵害却抓不到嫌犯的危险,所以所有可沟通的生命之间都有一个无需明文的共识—— 如果是非联盟中的生命种族在联盟境内犯罪,联盟可以直接就地枪决,无需种族外交。 但如若事后拿不出过硬的证据,自然也会被针对,例如第二次种族大战就因此掀起,现在莫名针对非联盟的种族事端减少许多。 对于芮礼而言,这样似乎的确是更好的帮助。 见到李琢光眼中明显动摇的光,芮逸收敛起心头的不耐烦和急躁,开口说:“可以签字了吗?我半小时后还有个会要开。” “……” 李琢光垂头看向芮逸递来的一张死亡证明,这张证明她在清剿部时就看过,刻意被她忽略了过去,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中。 「兹证明,晴山总部淸剿队(编号930)副队长芮礼(编号a93005)因执行任务于银河纪元1063年10月12日凌晨6点23分死亡。 「直属领导签字:(请在此处签字)」 芮忞贴心地将死亡原因和死亡时间都替她填完了,她只需要在最后的直属领导处签个字就好了。 李琢光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一笔一划地,认真地在空格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最后一笔落下,芮逸立刻将证明抽走,大步流星地走到窗口前办理户口注销。上一个办的是给新生的孩子起名,等她们一家走了,芮逸便拿着号码牌插了个队。 李琢光的终端开在身侧,维持了好多天死亡状态的芮礼头像上黑白的色彩变淡,那张正脸证件照转变成一张抽象的默认线条头像。 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被攫夺,好像自己刚才做了一件万恶不赦的事情。 芮忞也在看着那张照片,她忧愁地拧着眉头,想握住李琢光的手好好安抚她,但李琢光下一秒就直接抽身走人,芮忞的手落了空。 办完注销程序的芮逸回来一身轻松,她没看到李琢光,便问:“李琢光呢?” 芮忞拿起背包:“她先走了。” “哦。”芮逸没有多问,直接大步离开了户籍部,芮忞拿着东西跟在她身后,又听见她说,“去问李琢光,芮礼的葬礼她来不来。” 芮忞抿了抿唇:“好。” 还要办葬礼啊。她在拐弯处停了停,忍不住扭头看向人来人往的户籍部。 大多数人来户籍部都是办新生儿的户口,给孩子起一个充满希望的名字。这其中会不会有大姐的转世? 还是说,太早了呢? 李琢光认为芮礼没有死,其实芮忞在心里也这样期盼着。可她知道这种期盼是不可能实现的,她很羡慕李琢光,可以怀抱着希望生活。 但她不行,她得醒过来。 “芮忞,看什么呢?”芮逸已经站在直达梯里,按着开门的按钮等待芮忞。 芮忞恍然回神,小跑进了电梯:“抱歉,妈妈,我在想怎么和李琢光说这件事。” “有什么好想的。”这对芮逸而言完全不算一个问题,“你不敢问就由我去问。” * 「我们要在三天后举办大姐的葬礼,姐,你会来吗?」 这条新消息挂在李琢光的虚拟屏幕上,浮在她房间中央一整天了。她没想好怎么回。 第138章 要去吗?肯定要去。 可是芮礼没有死就去参加她的葬礼,李琢光真怕自己晚上做梦梦见芮礼从棺材里坐起来,揭开自己脸上的白布,一张被入殓师化得惨白的脸盯着她,质问她,难道你也觉得我死了吗? 不……当然不是,芮礼当然没有死。 但就像芮逸说的那样,她就是觉得签下自己的名字、去参加芮礼的葬礼,做完这一切后,芮礼就真的死了。 「笃笃笃」。 门被敲响了。李琢光的思绪被打断,她走过去开门,是观千剑和昙起云站在门外。 “怎么了?”李琢光问,侧过身子打算让她俩进来。 观千剑没动,推了一把身边的昙起云:“我们就不进去了,昙起云有话要对你说。” “我没——”昙起云一张脸张红了,他扭身似要逃跑,被观千剑一把拎了回来。 观千剑又推了他一把,催促道:“害羞什么,说啊。” 昙起云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迎上李琢光疑惑的眼神,他豁出去了一般,闭紧了双眼大声喊道:“这周末我高中同学聚会,李队你可以陪——陪我去吗!” 观千剑欣慰地松手拍拍昙起云的肩膀,昙起云双手背在身后搅着衣角,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一片,恨不得地上找个地缝钻进去似的。 见李琢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昙起云羞窘地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姐,你忙你的,不要紧,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 他碎碎念着给李琢光找借口,也缓解自己的尴尬,一边埋着脑袋又想直接离开,然后被观千剑捞了回来。 观千剑注视着李琢光的双眼。尽管这段时间以来,李琢光一直保持着原有可靠的队长样子,但观千剑了解她,知道就算没有找到芮礼的尸体,她也一直没能走出来。 所以她轻声劝慰道:“反正下个任务没那么快,和他一起去吧,就当散散心了。别老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李琢光回头看了一眼漂浮在房间中央的虚拟屏幕。 没拉拢窗帘的窗外透进来一束霓虹灯光,恰好打在「葬礼」两个字上。 她忽然想到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三一零看到的那段记忆里,是她和芮礼围着王夭汝安慰,现在倒变成观千剑来安慰她了。 她嘴角止不住地漫上一丝笑意,但没有持续多久便又落了下来。 “好。”她答道,看到昙起云眼中的惊喜和观千剑脸上的笑意,肩膀松弛了些许,“时间和地点发给我吧。” 也许是该出去走走了。 * 葬礼那一天,李琢光穿的还是上次去法庭穿的那身西装,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衣服似乎比那天还要再宽松一些。 观千剑和昙起云也穿好黑色的正装,跟着李琢光驾车开往殡仪馆。 她们到的不太早,到时人已经来了很多。程序部来了许多人,还有好些万里迢迢从几万光年以外的星系赶来参加葬礼的人。 芮逸和芮忞在招待客人,芮琅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盯着地面发呆。 李琢光走到她身前蹲下,见她看自己了,便勾起一个笑容,捏了捏芮琅的小脸:“小琅好久不见,长高了。” 芮琅身量拔高了许多,脸上的婴儿肥也瘦了下去。她扁扁嘴,双手握住了李琢光捏她脸的手说:“我快一米五了。” 她拉着李琢光坐到她身边,头靠在李琢光的胸膛上,伸出手抱住了李琢光的腰,絮絮叨叨: “我作文拿奖了。我参加了星海船员培训班,是唯一一个在失重环境里待了十分钟下来没有吐的人。 “但我这次月考没考好,理科考得很烂,家长会的时候老师还找我三爸面谈了,姐姐,如果你有空的话,可以不可以给我补补课?” 她说了一个问题,却还没等李琢光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小区里最近有只小暹罗流浪猫进来了,我和我的同学偷偷给她搭了个窝,听说流浪猫需要送去医院绝育,不然对身体不好。我在攒钱了,很快我们就能攒够手术的钱。 “我同学说她去室女座旅游的时候发现那边培育出新种类的观赏花,很漂亮,我买了一包种子,但是快递还在路上。” 她抱住李琢光的手又紧了紧:“姐姐,为什么星际快递这么慢。” 芮琅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李琢光怀抱着她,感受到她身体里有力的心跳,没有回答。 两个人再不说一句话,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 大家穿着深沉的黑衣服,胸口佩戴着一朵白色的百合,这是芮礼最喜欢的花。 已经有人跪倒在地上嚎啕大哭,但李琢光根本不认识她。 芮忞在人群中穿梭,她面对人情往来变得愈发熟练。 “姐姐。” 芮琅轻轻地出声,她的喉咙距离李琢光的胸膛太近,好似共振。 “我同学说,至亲去世的时候大家都会哭得很惨。可是为什么我一点都不想哭?她们说我这样好冷血,因为我玩具坏了我也会哭,为什么现在不哭。 “好奇怪,我明明很喜欢大姐。” 李琢光徐徐呼吐,她双眼看向不远处的花圈,没有一个焦点。挽联上的字写得工整好看,但花圈上的花卉不是芮礼喜欢的类型。 她整张脸上都没什么表情:“没关系,我也不想哭。没人说过葬礼一定要哭。” 又是一段无言的沉默。 芮琅松开了怀抱李琢光的手,她眼下乌青甚重,显得她瘦下来不是因为长高,而是因为睡不好。她弓着背:“姐姐,我想回家。” 李琢光和缓地抚摸她的头顶:“等葬礼结束,就能回家了。” 芮琅闻言,忽然抬眸定定地看向李琢光:“不。不是那个家。我讨厌妈妈,我不想回那个家。” 李琢光只是继续抚摸她的头发,没有回答。 芮逸自芮礼「死后」的表现的确……太冷血了。好像死的不是她的女儿,而是她某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 那天在保卫厅时李琢光便略有所感觉,芮逸把注销户口视作负担,却不是哀恸的负担,而是耽误她工作的负担。 和她梦见的记忆里差不多,芮礼的小猫被虐待致死后,她的反应不是安慰女儿,而是想让她把尸体扔远一点。 所以她也有点讨厌芮逸了。 眼看着白事知宾上了台,让大家各自按照位置站好,李琢光四人从长椅上站起,按照排位走到最前一排。芮曦今天也来了,就贴着李琢光站。 知宾按照流程念词,她对这些都早已驾轻熟就,很快就到了芮逸上台致辞的环节。 “今日我们聚集在此,是为了沉痛悼念我的爱女,芮礼。” 芮逸启唇,平铺直叙地念着早就准备好的悼念稿。 她身旁是一个空棺材,棺材里没有尸体,是用一朵朵盛开的白百合铺就了人形的样子。 “芮礼。”芮逸念了第二遍,停顿了片刻,“是我的第一个女儿,也是最骄傲的女儿。 “很遗憾,我在生下她以后,由于没有育儿经验,在对她的教育上走了太多弯路,如今回忆起来,她的成长可谓没有得到我一丝一毫的帮助。” 她默了默,看着悼念稿的眼神中饱含怀念,又像是在犹豫下一句话要怎么说才好。 “毫无疑问,我是一个失败的母亲。小时候芮礼写作文,写最爱的谁,她宁愿写刚认识没两天的朋友,也不愿意写我。” 李琢光心里一颤。她读过那篇作文,芮礼写的是她。 “我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她成人礼生日那天,我特意让她的三爸做了一份炒牛河,结果一顿晚饭过后她一口没动,我问她你为什么不吃,她回答我,她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不爱吃这个了。而我到她十八岁那年才知道这件事。 “她和我一样,是不太会表达自我的人,有什么事都爱闷在心里。虽然她的成长我没有贡献,但她居然长成了和我一样的人,基因这种东西真的很神奇。” 芮逸放下了悼念稿,总是冷静自持的双眼与李琢光视线相擒:“不过也不是完全一样,毕竟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勇气上前线战斗。” 李琢光看到她眼里有些厚重的东西在慢慢变得柔软、潮湿,听到她说:“其实我有段时间很讨厌李琢光,我觉得都是你带坏了芮礼,才让她突然有了这个这么危险的理想。” 芮琅拉住了李琢光的手,李琢光轻轻回握。 “现在想想,很多事情都不是突如其来的,只是我没有注意到征兆罢了。我不了解我的女儿,也不了解我自己。” 她还是很平静,连眼圈都没有红一下。李琢光也分不清她是虚情还是真意。 “我有的时候分不清自己是想见到芮礼的尸体,还是不想见到。也许就像——有些人说的,见不到尸体还能骗自己其实人没死,是芮礼太聪明,找到办法移除了芯片。” 芮逸已经不再看悼念稿了。 第139章 “我知道我是在一点点进步的,从芮礼到芮忞,再到芮琅,我对做母亲这件事越来越得心应手,但是每次见到芮礼,明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说出口的还是责备。” 说到这里,她突兀地笑了一下。那个嘲讽的笑容和芮礼像极了:“可能这就是惩罚。既然在她面前说不出口,那就永远都不要有机会说了。” 她说:“你瞧瞧,之前想好绝不要把悼念稿写成自我检讨,最后还是我行我素地这么做了,也许我就是一辈子都改不了吧。” 李琢光看着芮逸收好东西走下台,知宾上台继续流程,下一个是芮礼的直属上司致辞,不是霍听潮,而是李琢光。 李琢光愣了愣,她并没有准备任何悼念词。接收到霍听潮鼓励的眼神,她只好老着脸子上台。 “我……”她开口时距离麦克风太近,一下炸了麦,吓得她连忙后仰让开距离,等噪音停歇后才说,“我其实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参加芮礼的葬礼。说句不好听的,我以为会是她来参加我的。” 说完,她才迟迟想起自我介绍:“……抱歉,忘记说了,我是芮礼所属淸剿队的队长,李琢光。” 她面如一汪死水,别说扔石头,就算往里面扔石像大约都不会激起波澜。 “芮礼在职期间,爱岗敬业,诚信友善,是我们所有人的榜样。身为十级异种,她帮助了我良多……” 她停了下来,沉默了约莫有两三秒,竟然和芮逸一样忽然笑了一下。她想说她坚信芮礼还活着,但也知道她不能这么说,否则明天就要因为她是不是疯了而撸了她的职。 她好像有点明白芮逸的心路历程了。 “芮礼是一个很可靠的人,我不是一个好队长,因为我没有异能,没有激素,没有腺体,在关键时刻甚至不能燃烧自己的生命去救队友,有她一个十级在身边,我总是太过于依赖她。比起我,她更像九三零的队长。” 她怎么也把悼念说成自我检讨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办。”李琢光的视线扫过前排几个人的脸,有些人低着头,有些人同样认真地注视着她,“会有种,芮礼走了,这个队伍还能走下去么的疑问。 “我一直在做噩梦,梦见芮礼从我手里滑下去的那一刻。我一直在想,如果我是异种,是不是就不会因为力竭而松开手,是不是就可以挺到救援。” 把事情埋在心里是很痛苦的。李琢光这一刻终于理解了芮逸,她们都将自己血淋淋的伤疤揭开来给她人看,不是这样做就不痛苦了,而是想把那份过于巨大而沉重的痛苦分摊到别的地方去。 她迫切地希望在人群中看到一束不赞同的眼神,或是嫌弃,或是厌恶,或是觉得都是她害死了芮礼。 但是大家都好冷静啊。 不知哪儿吹来的风把李琢光眼中残留无几的水分吹干,她如今双眼干得眨眼间都会痛。 为什么自己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呢。芮琅问她的问题让她此刻也不断地质问自己。 她为自己没头没脑的悼念词结了个尾,回到队列里。 旁边的芮曦侧过身子凑近她,小声说:“芮礼要是听到你说的那些,非得气活了不可。” 接下来本该是来宾绕着棺材走一圈,献花、鞠躬,但特殊于没有芮礼的尸体,一群人对着百合花堆叠出的人形鞠躬太滑稽了。 她与第一排的至亲一起在献完花以后站在边上,看着眼前一群人严肃地对着百合花堆鞠躬,那先前哭得崩溃的女人更是直接扑在棺材上声嘶力竭。 李琢光居然有点想笑。 太滑稽了。太滑稽了。 芮礼明明没有死,她却还要站在这里陪同一群成年人玩儿葬礼过家家。 她很想就此转身离开,可是双腿却像冷冻住了一样,挪不动半步。 她好像看到芮礼懒洋洋地斜靠在棺材里面,捏着某一朵百合花花茎在眼前转来转去,一抬头与自己对上视线,朝自己挤眉弄眼,用大拇指指了指门的方向,做出一个口型—— 「跑吗?」 跑。她想。 然后芮礼消失了,那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女人走到她面前来同她握手,离得这么近了,李琢光才看到女人脸上原来一滴泪都没有。 鞠完了躬,便合棺。李琢光没准备任何往棺材里放的东西,毕竟芮礼还没有死,不吉利。 没有尸体,自然没东西火化。她们便将棺材里的百合花放了一点在骨灰盒里,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带着骨灰盒去墓地下葬。 下葬完,这滑稽的葬礼过家家便一哄而散。 芮逸要回去开会,芮琅跟着她离开。观千剑和昙起云也需要去筛查将要举行的招募擂台的简历。 墓园里人都走光,只剩下李琢光和芮忞两个人。 李琢光席地而坐,芮忞蹲在墓碑前,用一块干净的抹布擦拭墓碑上芮礼的照片。她一遍又一遍地擦,纵使很干净了。 她歪着头,用抹布的角落贴上芮礼的眼角,好像在为芮礼擦泪。芮忞的衣袖滑落,露出她那只少了一颗宝石的手镯。 她才像突然想起这东西一样,举起手:“你一直没来我家,都忘了和你说这个了。” 芮忞蹲着往前挪了两步,靠近李琢光身边,眯着双眼适应下午强烈的光线:“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颗宝石是之前拍卖会上捡的漏,一颗陨石余料,当时没多少人看中,所以我十万起拍价就拿到手了。” 她褪下手镯,放在李琢光的手心里:“我当时买下那颗宝石的理由也怪好笑的,因为那颗陨石正好在你们做任务的时候经过了你们那个行星的上空,我想着挺有纪念意义的。 “结果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突然有研究所说当初那颗陨石里有未被发现的化学元素。”芮忞快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所以一下子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它的身价一夜之间飙升了百倍。” 芮忞无意识地用手指拨弄手镯上断裂的痕迹,一只手撑着脑袋,手肘搁在膝盖上:“当时我妈在头疼一家不听话的娱乐公司,非要强捧几个对家的小明星,可能准备打擂台抢单子。 “所以我就用这颗宝石换到一个拍摄成本三亿的电影剧本,那个剧本还是大姐看过,觉得写得不错的。” 她敛下长睫:“那个电影大爆了,拍摄成本加上上映成本总共不过七十亿,给我赚了三千亿的票房,所以现在娱乐圈是我的天下。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咧开嘴笑道:“那部电影叫《面包脑袋种植指南》,姐你看过吗?” “嗯,我看过。”李琢光在飞船上跟着值班的人瞄了两眼,“确实拍得不错。” 芮忞的笑容维持了一会儿才收了起来。她也不把手镯拿回去,就这样蹲在李琢光面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手镯上的裂痕,双眸渐渐蒙上了一层红纱。 十月份的天凉爽下来,风吹拂过茂密枝叶的沙沙声带来一股绿色的青草味,远方有寥寥前来祭拜的人,交谈声都隔了很远很远。 “姐,我又把花养死了。” 芮忞忽然出声打破了沉默。她抿着唇想笑一下,眼眶里积蓄起的眼泪却往下掉,她不得不扭过头去掩饰自己的表情。 但她咬着下唇忍耐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扑通一下跪倒在李琢光面前,抱住李琢光的身体,把头埋到她颈弯。 没有温度的眼泪顺着李琢光的衣领流入她的身体,却烫得她瑟缩一下。 芮忞身体颤抖,摇头呜咽着,眼泪越流越多,直到再也止不住,终究嚎啕大哭起来,混着哭腔,抽噎着只顾得上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我又把花养死了,我又把花养死了…… “姐,我好没用,我好没用啊——” 李琢光一下一下规律地拍着芮忞的背,眼睛干涩到疼痛,让她不得不闭上眼。 第092章 同学聚会 昙起云很紧张。 这两天他除了帮忙筛选简历, 就是在准备聚会的衣服。 李琢光忙完了芮礼的葬礼,便也来帮着筛筛简历,空闲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干什么。 到了周日下午, 昙起云还是没想好穿哪套衣服。他举着两件精致但不至于过于夸张的衣服给观千剑挑, 观千剑让他抓阄, 他只好来找李琢光。 一件上衣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下腹部是网纱状的半透视布料, 裤子的腰带上挂着许多流沙般的装饰挂件, 拎起来有点重量。 男性需要展示自己的生育能力和基因, 有时候就需要牺牲掉一些舒适度。比如露出自己的腰线,穿戴一些沉重的配饰。 当然这仅限单身男性,若有了女朋友或是妻主还这么穿,难免会让人觉得轻浮。 需要宽肩,但不能太宽,否则头重脚轻。需要腰细, 但不能太细, 否则就显得人跟个细狗似的。需要有点肌肉,不能太多,因为太多了没有美感,也不能完全没有,因为那会让女人觉得没有强壮的基因。 第140章 标准、完美的身材正如昙起云,是沙漏型的。要不是昙起云纹了整身的纹身,他去做擦/边自媒体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另一套则保守一些,一套普通的风衣长裤, 内衬的腰间开了两个小口子, 刚好能露出腰窝。 李琢光看了昙起云一眼,指了指那套风衣长裤:“这套吧。” 观千剑翘着二郎腿插话:“我就说李队会更喜欢这套了嘛, 你还不信。” “喜欢是一个。”李琢光说话间又毙掉两份简历,“既然是我陪你去,那就不适合穿得过于招蜂引蝶。” 她往回划了划过关的简历,在心里默数人数:“毕竟这也是你想要的效果,不是吗?” 昙起云一呆,脸上浮起小心思被看透的窘迫,他喏喏说了句“才没有”便回房间换衣服。 观千剑凑过来看,浅浅数了一下被李琢光毙掉的简历数量,“哇”了一声:“这么多都不满意?看来你心里已经有人选了。给我先透个底呗,到时候我们好操作。” “我心里没有人选。”李琢光像无情的看简历机器,“就选一个,找这么多备选干什么?” “一个?”观千剑皱了皱眉,眼神触到李琢光表情时忽然明白了什么,“……我知道了。” 她伸了个懒腰:“只选一个的话,确实不需要那么多的备选。” 半小时后,李琢光将自己这边的简历都挑选完毕,起身去换衣服,观千剑可怜巴巴地趴在桌子上,看着两个人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她泪眼汪汪地折腾桌上开关灯的按钮,靠在桌面上的下巴也就一亮一暗,她说:“只有我一个人要工作,破防了。” 李琢光从椅背上拿起烫好的风衣外套,随手转过去一笔钱:“晚上吃点好的,走了。” 收到收款提醒,观千剑一下子从座位上弹起来,面对大门立正敬礼,铿锵有力地喊道:“李队放心!宿舍有我观某镇守!您就放心去吧!” 李琢光:“……再搞这套把钱还我。” 观千剑捂着心口,像是在防备李琢光上来抢走她的终端把钱转回去,反过来催促道:“不嘛,进了我的口袋里就是我的了。你也不差这五万块钱嘛!快走吧,别迟到了,拜拜拜拜。” 李琢光:“……拜拜。” 她阖上门,披上风衣,昙起云为她整理好领子,二人坐入车内。 昙起云今天戴了一顶毛线帽,看得出努力想把自己往温柔邻家那方面拾掇,连耳骨环都没戴,但他那社会少男的气质太深入骨髓,显得像下一秒就要坐上鬼火摩托了。 她们二人穿的风衣外套是同一个牌子,颜色也一样,乍一看就像是情侣装。 李琢光驾车前往昙起云给定的地址,并不是什么很高档的私房菜馆,是较为平价的大型连锁饭店。 周末晚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多是一些甜甜蜜蜜的小情侣,饭店就在一座广场内,广场里什么店都有,似乎今晚还有什么活动,广场上摆着许多小摊贩,灯火通明。 昙起云扭头,看到李琢光专心致志地查看路况,车子有些多,无人智障驾驶选的那条最好的路况远在三条道以外,根本开不过去。 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攥成拳,紧了紧,深吸一口气,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广场上好热闹啊。” 李琢光一瞥:“我早上查过,说今晚有个夜市,会开到很晚。” 昙起云连忙接上一句:“有夜市啊,怪不得这么热闹。” 他话说完,李琢光没回应,车里便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昙起云手心里汗涔涔的,脑子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在他的耳边叫嚷着快去约她逛夜市,就差一步了!可是他张了张嘴,还是被李琢光严肃的表情劝退。 算了,看着她很忙……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他心跳砰砰作响,看着李琢光好像不是很开心的表情,心里一直在后悔刚刚那句话不应该问。 ——是不是自己一天都表现得太明显了?万一把李队惹烦了怎么办……啊啊啊,怎么办! 他魂不守舍地焦虑着,等李琢光停下车解开安全带,在他眼前打响响指,他才回过神。 “想什么呢?”李琢光顺手帮他把安全带也解开了。 “嗯?啊。哦,我没想什么,在发呆。”昙起云把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刚才李队解安全带的时候好像手指擦过了他的手臂。 他醒了醒神,开门下车。 李琢光一边关门,一边问他:“你晚上有别的事吗?” 昙起云越过车顶与她对视,摇头道:“没有。” 李琢光低头整理衣袖,拍了拍风衣上的折痕:“那晚上一起逛逛夜市吧。好久没放松一下了。” 昙起云只觉得有一束烟花在他脑海里炸开,情不自禁地咧开一个雀跃的笑容:“好啊好啊。” “走吧,我们上楼。” 二人从地下停车场的直达电梯上楼。饭店在商城二楼,出电梯后便是饭店的正门,但李琢光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对昙起云说:“你先进去,我有点事,稍等一下。” “我陪您——”昙起云话说到一半便被李琢光挥了挥手打断,他无措地摸了摸鼻尖,目送李琢光小跑离开,只好自己先进去。 聚会是他高中班长召集的,定的包厢,昙起云进去的时候已经有许多人在了。今天能来的几乎都来了。 服务员刚一打开门,包厢里的人倏地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来,只看了他一眼,便迫不及待地往他身后看去。 昙起云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走进去。 与高中时期没什么变化的班长挂着笑容走上来:“昙起云?要不是你这一身纹身,我还真认不出来了。” 旁边另一个戴眼镜的女性附和道:“那可不是,男大十八变。” “小昙这身材真好,怎么练的?”班长站在他身侧开始与他客套,但目光时不时地瞥向紧闭的门口,“我给我家人夫取取经。” “诶对了,你人夫怎么没来?”旁的又走上来一个穿白毛衣的女人,“上回不是说下回一定牵出来溜溜么?” “什么牵出来溜溜,说话真难听。”班长一嗔,说着维护的话语,脸上却并无多少愠色,“在家带孩子呢,其他几个都没他带的好,只有他我是最放心的。” 二人自然而然地就聊起来了,被忽视的昙起云往旁边走了两步,不期然又对上了坐在旁边的男人们。 他们都没有穿得过于招展,但也看得出是精心打扮过。有几人脖子上刺着一串数字和几个汉字,有人则只是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而有些人则什么都没有。 坐在中间的扬声问他:“就你一个人来了?” 他这问题一出,包房里原本热烈的聊天氛围霎时安静了一下,似乎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答案。 或者说,似乎今天大家想见的人本就不是他。 昙起云看了一眼终端,什么新消息都没有,他摇摇头说:“不是,我……我的队长有事,她一会儿就来。” “别是自己说瞎话挽尊啊。”穿着一身镭射银半透视衣的男人嗤笑一声,“一个人来就一个人来呗,有什么好掩饰的?” “倒也真不一定啊。”他旁边一个穿了粉色毛衣的男人说,他的声音与长相都很温柔,脸也很漂亮,只是肩没有昙起云宽,“高中时候昙起云的女人缘不就一直很好么?这宽肩窄腰,他队长应该很喜欢才对。” 昙起云又低头看了一眼终端,他想给李琢光发消息问问她在哪儿,但也不太敢,怕惹她烦。 粉毛衣继续说:“你看,说不定其实他队长陪他来了,但半路上觉得和他在一块儿太丢脸了,所以中途找理由回去了。” 周围的男人顿时抚掌大笑,透视衣更是上前来拿起昙起云的手仔细端详,说:“是啊,这手上也没有戴戒指的痕迹,说不定还是他求着人家,结果人家想想还是不乐意。” 粉毛衣依旧是温温柔柔的笑:“那肯定啊,霍总指的直属能见到多少比他更优秀的男人,不会这么肤浅地觉得身材就是全部,肯定要综合考量……比如说他的纹身。” 透视衣以一种刻薄的眼神上下打量昙起云:“说的是啊,要我是女人,我也觉得带一个满身纹身的男人出去怪丢脸的。” 男人顿了顿,忽然抬手,趁昙起云低头看终端的时候揭掉了他的帽子,见他头顶还是一片青绿色的狰狞纹身,便指着大笑:“我真没想到你还真留着?你这样真是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昙起云脸色一沉,他想抢回帽子,但想到先前李琢光嘱咐她们在外千万不要惹事,只好强行忍耐下冲动。 但他这举动落在其他人眼中便成了他没底气与他们闹,为首的透视衣将帽子挂在食指上转圈:“要我说,整天在外面打打杀杀的,将来孩子都不会带,怎么嫁得出去?” 昙起云搂着风衣外套,嫌恶地瞪了一眼透视衣:“我嫁不嫁得出去用不着你管。” 第141章 “多亏你的好队友,现在会做菜的男人都仇嫁了。”中间的男人咬重了「好」字的音,脸色不虞,“贡献没见做多少,尽添乱了。” “好啦好啦,别吵了。”见气氛开始变得针锋相对,班长不得不出来打圆场,“昙起云哪里有你们说得这么不堪?多好一个男人,别老看人家不顺眼,昙起云又没得罪你们。” “班长,知人知面不知心。”粉毛衣眯起双眼,意味深长,“只有男人最了解男人。” 班长无奈地笑了一下。 就在这时,提醒有客人进入的风铃声又响起了,包厢门开始解离,里头的人都好奇地停下聊天,盯着那逐渐透明的信号条看是谁要进来。 “不都来齐了么?”班长清点了一遍人数,的确是都来齐了,一边猜测着,一边好奇地与一众人伸长了脖子。 信号条像是有意识一般,能看见来人修长的双腿,看见她挺拔的身姿,和怀中捧着一束包装简单的花,偏偏就遮着来人的脸庞,平时感觉快速的解离偏偏今日就慢得人心痒痒。 唯有昙起云屏住了呼吸。 信号条终于解离完成,只见李琢光笑意盈盈地站在开启的门后。 “不好意思,来晚了。”她对着显然是领头人的班长点了点头,便算打了招呼。 班长一愣,随后笑容愈发灿烂:“才几分钟呢,没事儿!” 慢慢地走到昙起云身前,先是牵起他的手,给他的右手中指套上了一枚素戒,将那束花塞进了他的怀里。 “刚才在门口看到一束花很衬你今天的衣服,所以去把它买下来了。还有,你的戒指落在车里了。”她冷淡的目光扫过坐在旁边的那群男人,语尾带钩地加上一句,“亲爱的。” 昙起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红透了。 第093章 逛逛夜市 昙起云是被收养的, 和姥姥一起长大,但姥姥常常出远门工作,大多数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邻居收了姥姥的钱, 却不好好照顾他。 他从小就长得漂亮, 但就是太漂亮了, 家里还没有一个女人, 所以社区周围的有小男生的团体就明晃晃地孤立他, 不带他玩儿。 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到十岁, 虽然姥姥时常告诉他男孩也可以像女孩一样自立自强,用对女孩的要求教育他,但姥姥不在身边,他就不敢。 直到上了高中,姥姥在出海中伤到神经,手抖个不停, 只能回家无限期修养。他最后一个缥缈的依靠躺在床上, 同学拿他姥姥编歌开玩笑,他涨红了脸,但不敢反抗。 他没有妈妈,没有靠山。 于是夜里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垂泪,早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给姥姥准备早饭,换好校服出门。 他时常想,是不是自己长得太漂亮了,所以才会被男同学欺负。他想过要刮花自己的脸, 但一想到男同学揶揄他时说「是不是想靠这张脸嫁入豪门」, 他又下不去手。 谁不想过好日子,他想带着姥姥过好日子。 这时候, 他回家路上被塞了一份传单,说是纹身新科技,费用全免。他想到网络上对于纹身的人评论都是不好惹,他动心了。 昙起云参加了新科技的志愿者招募,给自己剃了个光头,纹了一身的纹身。 效果斐然,果然大家都不敢招惹他了——只是男同学远离他,女同学好像也不太待见他了。 姥姥对他这样子沉默许久才说,算了,也是保护自己的一个法子。如果你是一个女孩儿就好了。 如果他是一个女孩儿就好了。 他把纹身当成自己在外的护身符,尤其是当夜灯辐射后,自己觉醒了一个在男性里名列前茅的等级,他以为自己的曙光来临了。 可是没有。因为纹身让他人变得丑陋,比他更会说话做事的大有人在,没有女性的队伍想要他,加入了一个男性队伍后,他们又伎恨纹身下的脸,便接着拿纹身羞辱他。 如果不是李琢光出手相助,也许他早就因男人可怕的伎恨心死在哪次任务里了。 他很早就认识李琢光,从各种各样吹捧天才的新闻里认识了她,以为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突然出现帮助了他,那种忽然有了靠山的感觉难以形容。 一开始九三零的队伍升级被卡,他一度认为是自己的问题想要辞职,也是李琢光将他挽留了下来。 也许他不该有这样的心思,但若能控制得住,那便不叫喜欢了。 他以为自己会带着这样的心思进入坟墓,却没想到有一天可以得到一点甜头。 纵使这甜头可能是假的。 他一直用大拇指摩挲着中指上的素戒,那枚戒指上没有任何装饰,一看就知道是李琢光就近在哪个商店里买的,但他心里装满的欢喜溢上了唇畔。 戒指就像一个项圈,圈定了他是有主的人了。 李琢光和桌上的女人们攀谈,其她人都很好奇淸剿队的工作,多在问霍听潮相关的事情。李琢光有推有让,太极打得磨盘两圆。 昙起云戴着手套给李琢光剥虾,听她们谈天说地。 他比观千剑和陈戊晚了七个月才加入九三零,那个时候的李琢光已初具如今圆滑的雏形。 总有捧高踩低的人看不起低等级的异种,李琢光身为零级自然是在鄙视链的最低端。每每要接任务,或是去分析部求人帮忙写报告,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将九三零的请求放在最后面。 昙起云从陈戊口中知道,最开始她们接的任务都是又苦又累的,毕竟这队伍里一个零级队长,一个有过处分,还有一个毫无存在感,怎么看都是可以被放到最后考虑的存在。 过往各类采访和只言片语中,都能让人了解到李琢光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如今看着她为了抢一个更好的任务而低头弯腰,他心里止不住地泛酸。 从一开始听到一句嘲讽就沉下脸,硬着头皮拿走最苦的任务折磨自己,到后来听对方肆意拿过去的经历对比如今,也能不动声色地笑着附和对方两句。 昙起云无法体会李琢光在其中所受的挣扎与苦楚,他只希望自己能帮上点忙。 他找到了姥姥的旧交,是一个远洋航行的船长,船长手下有个大副,大副的姐姐也在总部淸剿队。 ——苗苏。 他找上了苗苏,恳求她帮帮忙,不必有多大的调整,只希望分析部给李琢光评分的时候能多打点分,让她不要再为了那一两个积分愁秃头发。 苗苏当时好像就知道李琢光,神色有些微妙,但是答应了,也答应他不告诉李琢光是他求人帮的忙。 那两天李琢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许多,还破天荒买了一箱酒,拉着她们三个队友喝酒。昙起云也很开心。 那天晚上李琢光和观千剑都喝得有点醉,两个人在阳台上对着月亮哭哭笑笑地结拜姐妹,陈戊端来两碗醒酒汤,两人喝完就把碗往地上一砸。 李琢光大喊“摔杯为号”,观千剑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抬起头说:“这不是盘子吗?” 醉得没边了。 他和陈戊好说歹说把人劝回房间睡觉,他扶着李琢光躺到床上,猝不及防被扯住衣领拽了下去。 女人的呼吸近在咫尺,灼热的喷吐间弥漫着浓烈的酒味。窗外透进来一点月光,把她醉醺醺的笑容照得明亮如春光。 “我知道是你。谢谢你,昙起云。” 有那么一瞬间,昙起云恍惚地以为李琢光还是清醒的,只不过第二天早晨醒来,她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昙起云便也没有再提起。 现在的李琢光对于这种东拉西扯的敷衍但好像有说了些什么的话术已信手拈来,有时候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那便都不说。 挨过一顿饭局,还有人意犹未尽地想约她逛夜市继续聊天,李琢光则眨眨眼说:“工作太忙啦,都没时间过二人世界,今晚就放过我吧。” 于是在一片友善的哄笑声里,李琢光拉着昙起云离开了包厢。 走进直达梯,李琢光小声说:“还好不是和领导一起吃饭的局,不然我今晚是要吃什么吐什么了。” 昙起云手里拿着那束花,他今晚的心跳一直很快,他喘了一口气,说:“下次我不去了,没什么意思。” “哦?”李琢光转头,挑眉看向昙起云,“我给你戴戒指的时候也没意思吗?” 昙起云呼吸一滞,他像是刚想起这件事一样,慌忙想把戒指从手指上脱下来:“我忘了,李队你的戒指要还给——”他手有点抖,出了很多手汗,脱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李琢光摆摆手:“给你了就是你的了,戴着吧。” 昙起云的手心在衣摆上擦了擦,开口的声音也有些抖:“好,谢谢李队。” ——她是不是那个意思?昙起云很想问。但他不敢。 明知道答案有可能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那就不要继续问下去。 李琢光也没有将话题再进行下去的意思,直达梯的门开了,她们便走入广场上的夜市闲逛。 第142章 刚才晚饭没吃饱,李琢光看一个摊位买一份小吃,关东煮好吃,香菜炒面也还行,旁边创新的铁板冰淇淋好难吃,那个咸蛋黄炒酸奶更是难吃中的极品。 二人各自吃了一小块,刚一入口那不对劲的味道就让人难以咀嚼,只好含在嘴里,对视片刻,不约而同地,像笑场了一样笑出了声。 “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李琢光勉强把咸蛋黄炒酸奶咽下肚,走远了,确定摊主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才抱怨道,“让ai来随机创新食谱真是灾难。” “这个味道让我想起生姜酸奶。”昙起云皱起脸,痛苦的回忆涌上心头。 李琢光:“生姜?生姜其实还挺好吃的……” 昙起云:“把生姜磨碎了当奥利奥碎佐料放进去的生姜酸奶。” 李琢光:“……牛。” 碎生姜酸奶仿佛打开了她们的话茬子,走在夜市里看到什么东西联想起以前见过的奇怪东西就狠狠吐槽,吐槽着吐槽着就忘了时间。 李琢光看着有个小摊贩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她才突然想起来看一眼时间:“哎呀,凌晨两点了,我们该回去了。” “时间过得好快。”昙起云低头看着两个人的鞋尖,二人的脚步交替着往前走,每走一步好像便有什么看不见的线缩小一米。 “下次再来逛。”李琢光笑容轻快,“反正夜市这东西到处都有。” “好!” * 她们回到宿舍时已经很晚了,观千剑给她们留了一盏小夜灯,还有十几个悬浮在餐桌上的大字,每一个字都选了最大的字号和炫彩的艺术字字体,仿佛能直观地看到观千剑写下这些字时的心情—— 「还知道回来?还知道回来?还知道回来?」 每一个字都在缓慢地旋转,但是转的速度和方向都不一样,李琢光看了很久才把字认全。 昙起云告别了李琢光回房间洗漱睡觉,李琢光站在餐桌前看着这些字,投影关闭的按钮就在手前,但她的手放在按钮上放了放,始终都没有按下去。 她把那些莹莹发光、缓缓旋转的大字留在餐桌上,拍了张照,回房间洗漱。 凌晨三点了,她还是没有任何睡意。下一次任务远得很,霍听潮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之后招来新队员还需要磨合,她便也不着急睡觉调整身体状态。 她打开电脑,连接上终端,切入一个深灰色的页面,撸起袖子便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她在试图解码这个所谓游戏世界的「源代码」。 身旁的墙壁上用粉笔画满了一墙的假想和佐证,这几天以来她考虑了无数种可能性,只有找出两种以上佐证的才保留。 现在九三零的宿舍搬到了单独的直属大楼里,大楼内部和四周由李琢光定期排查死物异种,可以说是全星际最安全的大楼。 现在她专心钻研「游戏世界」这一个可能性上,最大的一个问号旁写着「如果这个世界是游戏,那么源代码应该先从哪里开始破解?」 直接去触碰核心肯定是不可能的,先不说以她的水平能不能解出来,就算她能解得正确,也可能有其它种种看不见的阻碍让代码无法正常运行。 要先从解码小东西开始,比如她桌上的那个水杯。 可是要怎么解码呢?这种编程语言老师从来没教过。 她用自己直属的权限进入了分析部的数据库,在其中下载了一份属于她这个水杯品牌的分析报告。 这是最初在建立分析部中枢系统时录入的各种无关紧要的报告,主要是为了测试系统的各项功能能否准确运行。 分析报告里多是一些化学检测结果,李琢光看不懂,她从分析部下载这份报告只为一样东西—— 报告结尾那一整页的乱码。 那些乱码一直被认为是系统不完善时错发的bug,后来随着系统的更新改进,后续上传的报告中不再有乱码,更加不会有人觉得这东西会有什么别的意义。 既然是bug,那么会不会不是分析部系统的bug,而是这个游戏的bug? 尽管李琢光下载这份报告也只是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但现在好像真的让她撞出什么东西来了。 她多下载了几份报告,发现那些乱码是有规律的,她将这些规律记下来,能大概看出其中有一个全新的编程语言,但时间还太短,她无法将语言规律准确地写出来。 她拨开眼前的虚拟屏幕,目光忽然落在杯子旁的一个金色徽章上。 一轮初升的太阳,一个一手拈花一手握剑的女人。 她顿了顿,指纹开锁,拉开书桌下第一个抽屉,霍听潮给她的和她从幻境里带出来的两枚金色徽章就躺在里面。 ……哪里又多出来一个? 第094章 找找bug 她好像真的又忘记了什么东西。 李琢光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却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东西。 她拿起那个徽章上下翻看,试图从徽章本身的特点里找到些线索,以此找到徽章是从哪儿来的。 这块徽章比之前两个都要新得多, 像是刚从工厂里做出来的那样, 连一点磨损都没有, 金色的涂料简直就像一轮真正的旭日。 ……哪儿来的? 现在周围没有死物异种, 李琢光可以肯定自己的记忆没有被影响, 她站起来, 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转了两圈, 打开了房间里的监控。 在选择调取查看哪一天时,她又愣住了。 往前划,从装上监控最开始那天到今天为止,所有的时间都是亮着的,而按道理说,她没有权限查看之前任何住在这里的队伍的房间监控。 这栋大楼恰好是在李琢光出生前一年竣工的, 中间换了五任总指挥, 虽说其中有很快下台的,但屠十步的清剿直属换得很频繁,因此这间房间少说也该有六七支队伍轮番住过。 她身体微微后仰,她发现自己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搬到直属大楼里来的了。 应该是地质研究所任务结束以后?不对,地质研究所和青苔城市从回到去,中间的时间不超过十天,来不及搬家。 青苔城市结束以后?那倒有点可能,当时为了等屏蔽外部激素影响的手环, 在总部多休了一个半月。 但那段时间她一直早出晚归, 在总部上上下下排查死物异种,中途还去了一趟图书馆, 解决了不存在的七楼,也不算真的很有空。 再往后的任务基本都相隔一个月才出门,时间是宽裕的,但她个人的工作不是。 她转动脚尖要往门外走,想去问问昙起云,走到一半又绕了回来。 他应该睡觉了,明天再问好了。 李琢光沉吟须臾,点开了时间线上的第一天,监控自动分出了几份房间里有人的片段。 播放第一份片段,是工人在安装调试,第二份片段是穿着保修部制服的员工进来试验,第三份才是前台领着分到这个房间的队伍进来。 门口的队伍站在门边上,脸都因监控死角被遮挡住,只能看到六双腿。 先进来的是前台,一张李琢光不认识的人脸,口中介绍着房间里配备的各类设施和注意事项。 监控视频上在前台的身体上显出一行字:「两级,人类,该人类芯片已录入晴山系统,员工编号g015。」 前台侧身让开,给后面的人让位置,李琢光看清下一个进来的人脸便是瞳孔一缩。 ——是她自己。 同时,在「她」的身体上也显出一行字:「零级,■■,该■■芯片■录入晴山系统,员工编号a■■■■■(权限不足,无法访问)。」 是该无法访问,不然现在这个她就成假的了。 那接下来的队友会是谁?也是九三零最初的那四个人吗? 怀抱着这样的疑问,她将监控继续播放。队员们一个接一个地进来,而李琢光的眼睛也一点一点地瞪大,几乎忘了呼吸。 焦洲、宁代宝、霍听潮……最后一个走进来的人,赫然是屠十步。 999年李琢光还没出生,若监控属实,那只能是前世的事情。可前世的自己和现在长得一样么?要是有这种事情的发生,怎么会不上热点新闻?和非法克隆人扯上关系,那就是芮家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吧。 而且…… 李琢光直起了身子。 看到这份录像,似乎有很多东西得到了解释,紧接着便有了更多的谜团浮现。 比如说她没有异能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自己重生过,霍听潮偏爱自己的理由除了这一世能力很强以外,或许还有前世的因素。 还有那些长了她脸孔的童年幻想伙伴,若是「现实与游戏」,实际上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她们会不约而同地说出「童年幻想伙伴」,毕竟游戏里「李琢光的马甲」对于她们而言是前世的存在。 尽管解释这些谜团的答案并没有更多的证据支撑,逻辑也不是那么通顺。 诶,等等。 她好像刚才有一刹那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但那一瞬间如流星般太过短暂,她没能抓住就滑过去了。 第143章 李琢光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熬得太晚让思绪迟钝了。她拖动进度条回到「她」踏进来的前一步,放大再放大对方的手,右手手腕上戴着一根黑色的发绳,发绳上缀着两颗黄色的星星。 现在她所能确认的时间锚点唯有发绳这一件事。因为这件事和芮礼有关,并且她人是清醒的状态,但若连发绳都是假的…… 那她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了。 她深呼吸了两下,用力扭了把自己手臂上的肉,疼痛让她走出圈外的意志回归原点。 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了。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芮礼失踪也是真的。 她依次点开时间序列上的监控录像查看,之前住在这间房子里的人同样是李琢光,但屠十步那一队并没有住太久,因为隔年,1000年1月1日屠十步就上台了。 一般来说队伍里有人升官儿了,队伍不会解散,而是空出一个位置继续招人。像这种直接上台为总指挥的,原来的队伍自然仍然会是直属。 但霍听潮她们却搬出去了。 一直都有传闻霍听潮和屠十步不合,二人没有正面回应过,诸多猜测多是徘徊于政见不同,或是屠十步想要打压天女教,而霍听潮一方的焦洲是虔诚的天女教徒。 但从来没有相关新闻提过她们曾经是一个队伍的。 从监控里看不到「李琢光」在队伍解散后去做了什么,终归是搬了出去。下一支队伍搬进来,李琢光提心吊胆地播放录像,还好在之后的录像中就再也没有「李琢光」出现过。 ——难道999年的「李琢光」真的是她的前世? 她想问这怎么可能,但想想连时间异种和现实游戏都摆在她眼前了,这或许真是真相也说不定。 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冰凉的皮质坐垫贴在她的大腿上,勉强将她因心跳过速而滚烫的血冷却了些许。 看了一圈,终于看回正题。此时已经凌晨五点,李琢光感觉自己的眼皮有点重,打算看完那多出来的金色徽章是打哪儿来的就去睡觉。 在监控里,九三零搬入直属楼的时间与她推测的差不多,在青苔城市结束以后的一个半月里。李琢光的确在忙鉴别死物异种的事,她的东西都是由芮礼帮着收拾起来,再在房间里摆好的。 李琢光开了倍速,直接跳过了所有有芮礼的镜头。房间里人来来往往,桌上一直都没有出现过金色徽章。 时间来到十月初,她们出发前往三一零部的前几天。 是李琢光不在睡眠舱里睡觉,而试着自然入睡,却失眠了的那几天。也是李琢光丢失了记忆的那两天。 录像里,她那段时间都没有在房间里睡觉,但是每天会去墙壁上写下今日的行程,有些字写得简略模糊,她读不懂是什么意思。还好重要的信息并没有省去。 墙上写着,十月二日周五,■■■■聚会;十月三日周六,霍听潮保卫厅开会。 而在十月二日她回来以后,在房间里脱下了面具和遮掩身形的斗篷,胡乱遮好塞进床下的盒子里,在桌上放下了那枚金色徽章。 做完这一切,李琢光看到录像中的自己抬起头,似乎是在墙壁上寻找着什么,「她」很快找到了想要的监控镜头,然后对着镜头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平常的、没有恶意、也并不恐怖的笑容。 视频的最后,「她」走出了房间。那晚她是睡在客厅沙发上的。 她有开会的记忆,但没有聚会的记忆,所以遗忘的那段记忆中,是这个聚会? 可一个聚会而已,有什么特殊的需要从她记忆中清除? 等等,开会是在周六吗?她找出开会后的文件和记录,所有的记录都显示的是十月三日周六。 如果霍听潮、宁代宝和焦洲都是见过她却假装认不出,那么其实这个时间也并不可信。 因为在询问「有没有听过那首旋律」时,在场所有人都举了手。当时霍听潮隐晦地向自己承认了她死过,而那首旋律大致可以等同于童年幻想伙伴。 ——不,只有一个人没有举手。 牛璟! 李琢光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地拿出终端给牛璟发消息。 牛璟会是她的突破口吗? 是啊,现在想想她果真很奇怪。霍听潮的心腹几乎都有童年幻想伙伴这一共同点,只有牛璟没有。 牛璟没有回复,这个点她应当还没起床。 李琢光不自觉地又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这下她是彻底睡不着了,又要熬穿一天。 要等吗?等等吧,今天是工作日,牛璟应该会很早起床。等她回复了,约好碰面时间,自己再去补觉。 这么下定了决心,李琢光再次坐回椅子上,打开之前研究到一半的分析报告,继续往下解读。 六点了,她听到观千剑起床开门的声音,好奇观千剑看到没收回的漂浮大字会有何感想,她打开了客厅的监控录像。 观千剑误以为李琢光和昙起云彻夜未归,怒而打开终端键盘按键音,噼里啪啦在聊天框里一顿输出,配合着音效显得她怒火加倍。 李琢光笑着看她打完一行字就要发送,卡着时间点打开房门:“起了?” 观千剑被狠狠吓了一跳,嘴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像在地上看到一只会飞的大蟑螂一样弹了开来,动作间不小心碰到了发送键。 「滴」的一声,李琢光的终端收到了一条新消息。她佯装奇怪地一边开终端一边问:“面对面的给我发什么消息呢?” 观千剑怪叫一声,扑上来捂住了李琢光的终端屏幕,眼疾手快地在自己的聊天框里将消息撤回,这才松了手:“没啥,点错了。” “哦——”李琢光促狭地笑道,“消息发错了?本来是想发给谁的?” 观千剑心虚,但理直气壮:“发给彻夜不回家的人!” 李琢光笑得将双眼完成两弯月牙:“那你快发吧,别一会儿一天又过去了,还是没回家。” 观千剑移开目光:“我不发,我跑步去了,拜拜。”说完,她一溜烟地拿起挂在玄关处晾干的运动毛巾,啪啪两下快速换好鞋子跑出了房门。 李琢光在餐厅里接了水,终端又是「滴滴」两声,她忙不迭回了房间,打开终端查看牛璟发来的新消息。 「给霍听潮做牛马是我自愿的:见面?行啊,就今晚下班以后,在总部保卫厅见吧?」 「给霍听潮做牛马是我自愿的:就差不多七八点的样子,行吧。」 「你的光来了:没问题!感谢拨冗。」 「给霍听潮做牛马是我自愿的:?别给我整这些有的没的嗷,怪吓人的。」 吓人?李琢光短暂地疑惑了一下,很快释然,大约是牛璟性子本身就直,不喜欢这种客套话吧。 「你的光来了:好嘞,不说了。」 牛璟没有再回复她。 李琢光感觉自己心里有块大石头可以暂时被搁置,她躺进睡眠舱,打算安安稳稳地睡个长觉。 她将睡眠时间直接设置到下午五点,十一个小时,足以让她身体里的细胞全数焕然一新。 * 牛璟躺在特制加大的沙发上,双腿搁在扶手上,双手交叠垫在脑后,比起保卫厅厅长,倒更像一个□□老大。 她面前浮着一张半透明的霍听潮人像:“你说中了,她真要来找我来了。” 霍听潮低头处理文件,头也不抬:“嗯,按照我上次和你说的说法告诉她就好了。” 牛璟:“你确定她真的会问那些问题吗?万一问别的,我怕我露馅啊。” 霍听潮动作一顿,唇角快速地勾了一下:“不会的,放心。” 第095章 问问牛璟 牛璟一点都不放心。 一想到霍听潮说李琢光可能会问些什么, 她就恨不得把焦洲找来代替她。 那些问题可谓思路跳脱又冒犯,她不相信李琢光这么一个人能用这样的顺序问出口。 而且,霍听潮又是怎么知道她会问这些问题的? 到底是霍听潮疯了, 还是自己疯了? 那天会议上也就她没听过那段哼唱的旋律, 她怎么说也是努力在紧跟潮流的人, 为此没收了很多本孙女终端里的流行小说进行研读。怎么会有其她人听过, 但她从来没听过的旋律呢? 还是说……这些人背着她信了什么邪■? 牛璟在案件报告上签了个飘逸的名字, 在脑海中沉思。 不过最近好像没什么新型邪■出现, 霍听潮说的那些其实更趋近于精神病院里病人会说的话。 她拿着时馥交上来的申请报告, 读完一遍以后猛然发现自己忘记去理解了,于是集中注意力又看了一遍。 哦……是最近九三零在招新,时馥打报告申请说她也想去参加。 刚才许尽山好像也打了个报告来着,放哪儿去了…… 牛璟在自己驳回的报告列表里找到许尽山的那份报告,把驳回改成了通过。 第144章 别人不敢说,许尽山和时馥这两个人牛璟是一手带起来的, 如果霍听潮真在酝酿一些和屠十步有相似的计划, 那这两个人好歹能给她传回消息来,让她及时阻止。 她毫不担心这二人会不会落选,毕竟比起那些没受过专业训练的新兵蛋子,许尽山和时馥把她们打得落花流水不是问题。 晚上七点,李琢光准时按响了牛璟办公室的门铃。 牛璟给她开了门。 李琢光身上还带着一股睡眠舱的味道,明显刚醒来没多久。 “晚上好,刚醒?” “晚上好,牛厅长。刚醒, 昨晚通宵了。” 二人简短地打完招呼, 李琢光立刻进入正题:“我来找您是有些问题想要问您。” 牛璟放下手里的文件:“你说。” 李琢光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上一次会议上您说您没有听过那段旋律对吗?” 牛璟:“是。” 李琢光:“并且我也发现您对霍总指的童年幻想伙伴抱有并不相信的态度,所以我想问您——” 牛璟抬眸。她脑海中李琢光的声音与霍听潮的声音重合。 “她一定会想要问你…… “你平时会不会玩虚拟现实的游戏?” “您平时玩游戏吗?vr、运用了虚拟现实技术之类的。” 这是一段毫无逻辑的提问。如果牛璟没有霍听潮的提醒在先, 肯定不会明白李琢光为什么会这么问。 不过霍听潮已经把标准答案交给她了,她只要全盘背诵就好:“玩儿。你别看我已经将近两百岁,我心态还很年轻呢。 “前段时间那个风很大的什么《血脉》,我不光自己有个内测号,还给霍听潮也抢到一个。怎么,你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李琢光盯着她的双眼,眉头内收,似乎在端详她的微表情,考量她的话中是否有隐藏信息。 李琢光说:“我记得《血脉》的编剧本意是为了让大家更了解天女的过往,所以将天女作为游戏的主角,游戏中的关卡就是她成神前一次又一次的历练。” 这个游戏牛璟还真玩过:“是啊,焦洲亲证,所有剧情都没有一丁点抹黑天女,她可想玩了,前几个月一直往我家跑,就是为了打游戏。你说这多大的人了,成天的,一点儿都不稳重。” 李琢光:“其实……是这样的,我最近不是正愁招新人么,想来向您取取经。您和焦部长的关系真好,您以前与焦部长是同一支队伍出来的吗?” ——要这么铺垫一下,那问题才不像审问嘛! 牛璟暗自松了口气,要是李琢光真像霍听潮那样不管不顾地一个问题抛上来,她还要假装若无其事地回答,不惹人生疑才怪。 牛璟答道:“哦,你就是想问这个呀!我一直在保卫厅,没去过淸剿队,我和她认识是因为霍听潮,霍听潮以前和她一个队伍的。我就和霍听潮见过几次面,都是工作上的事,她帮了我的忙,我就还她一个人情,一来二去就熟起来了嘛。” 接下去,没等李琢光问,牛璟就像倒豆子一样将要背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背出来:“霍听潮之前队员都不公开自己,那当然大家都不知道她以前队伍有哪些人。不过——” 她罕见地犹豫了一下。 真的要把那件事也说出来吗?自己要不要添油加醋稍微更改一下?要是告诉李琢光,会不会适得其反? 牛璟并没有犹豫多久,毕竟这事儿她自己也不知道全貌,还是不添乱了:“不过你应该不知道吧,屠十步、焦洲、宁代宝和霍听潮是同一个队伍的,霍听潮那次从怪物巢穴中逃脱,其实不是只活了她一个人。” 的确是那四个人没错,神秘的第五人连牛璟都不知道。 “而是——” 咦,霍听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而是计谋!对,计谋。一个偷天换日,把队友的身份洗掉,塞回其它岗位的计谋。” 李琢光放在腿上的双手收紧:“但直属淸剿队的必要条件是五个人,这里只有四个人。还是说,其实四个人也可以?” “啊?那就是也可以吧……”牛璟挠挠头,“要不我给老焦打个电话问问?这规章制度我也不大清楚。” “不用麻烦了。”李琢光摇摇头,“刚刚在来的路上我看到许尽山和时馥的简历,您允许她们参加招新吗?” 牛璟点头:“允许啊,她们自己想去的。你也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给她们走后门,该咋样就咋样昂!” 李琢光:“但我只想招一个新人,您更喜欢哪一个?” “一个?”牛璟一愣,“你队伍不是有俩空缺位吗?” 李琢光默了默,她目光带着些不安地闪烁了一下,道:“嗯,是。主要是代替芮礼的那个我挑不出合适的,所以想着先招一个,剩下一个就看缘分。” “哦——”牛璟撇撇嘴,这小姑娘是还没放下呢,“别怪我多嘴,你要学会接受。” 现在进入自由发挥的简答题,牛璟的姿态放松了许多:“我以前还没当上厅长的时候,横冲直撞,真就跟头牛似的,我当时的队长脾气也暴,我俩天天吵架,从厅头吵到厅尾,最夸张的一次,出任务下车前还在冷战。 “她最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瞧瞧你这个样子,以后要是不在我手下了你怎么办?出去一句话得罪十个人,回头都来找你寻仇。可是你看,现在没了她,我还不是好好的。” 牛璟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我可以理解你的感受,做我们这行的谁没死过一个挚友、一个人生导师、甚至一个亲人呢?所以我一直觉得,淸剿队的人最适合做总指挥,因为死过重要的人以后,对生命的理解才能更深。” 说完,她又给自己打补丁:“我说话难听,你要是觉得我说错了听过就听过啊。” 李琢光:“……我知道,我不是放不下,是有别的原因。” 牛璟比出一个「ok」的手势:“我懂的,我懂的。” 李琢光无奈地撇过视线:“牛厅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牛璟看了眼时间,她们谈得很快,才七点半。 李琢光:“您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有时候有点……奇怪?”她视线掠过牛璟桌面上的摆件,“就像游戏出现bug了一样,比如说传上来的报告里都是乱码,自己清晰记得发生的事,周围都没人记得。” 牛璟蹙了蹙眉。若非霍听潮打过预防针在先,恐怕她现在真要以为李琢光是抑郁得害了心病。 “你可以去问问秋兰,她可能知道点东西。” 霍听潮是这么说的,但直接给出指向性如此明显的信息,李琢光一定会怀疑吧? 但对面的李琢光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异常,只是平常地道谢,随后道别。 她走出保卫厅,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牛璟今晚的状态很奇怪,除了中间安慰自己的那部分以外,像是全程在背稿。虽然是在背稿,但她也明晃晃地透露出一个意思:牛璟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不知道「现实与游戏」这件事。 而谁给了她这份稿子显而易见,只可能是霍听潮。 霍听潮再一次间接地向她承认了她先前淸剿队的成员中有「李琢光」的存在,也验证了监控中的队员名单是正确的。 监控是真实的,那她是谁?在那次怪物巢穴的围剿中,只有「自己」是唯一一个死去的人吗? ……不是,这也太惨了吧。 现在她完全理不出头绪。 之前童年幻想伙伴的真相本都快冒出一半了,结果一个监控录像又给打回原形。「现实与游戏」更是一团乱麻,还有自己亲眼所见自己的尸体和幼年期的自己,又是前世又是马甲的,这个世界都快被穿成筛子了。 李琢光有些疲惫地想,她现在反而有点相信「现实与游戏」了,但这里是游戏,外面是现实——如果这些乱麻全是游戏里的bug的话。 用游戏和bug来解释一切是最偷懒,也最有用的。 异能是npc随机的初始等级,大家的记忆会被清除和时间异种是玩家重置了某一段行程,没有明显的玩家角色是因为这是一款类模拟人■的游戏,玩家没有角色,玩游戏只是为了看她捏出来的小人怎么生活。 死物异种是bug,监控录像是bug,所有一切不合常理的部分都可以用bug来概括。 她对着保卫厅前摩肩擦踵的大街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但真的只是那么简单吗?她人生中那么多有血有肉的亲人、朋友,都只是一段冰冷的代码? ……不,往好处想,如果真的只是一段代码,她破译出每个人的代码以后,就能复活所有不该早死的人。 对。对。如果这是游戏,那么对她是好事! 她现在应该做什么?难道她的编程天赋就是为了发现真相后修复这个世界的bug吗? 那外面真正的游戏程序员在干什么!一生的精力都用在写出她这只「数据狗」上了吗? 第145章 好好好,写出一个李琢光,躺平一辈子。 她恨恨咬牙,气势汹汹地开车回家。她必须要早点破译那份编程语言,早日脱出这个游戏,去把那个程序员狠狠揍一顿以解她心头之恨。 车子刚在直属楼下的停车场里停好,李琢光忽然又有了一个新想法。 如果没有找到芮礼的尸体意味着她脱出了「游戏」,那么她或许已经破译了编程语言,或是从某种不可言说的途径找到了脱出的办法。 也许……她应该去翻一翻芮礼的「遗物」。 芮礼将自己设为遗产继承人之一,是否也有如此的考量? 清晰的头绪让她心情振奋,赶快锁好车子飞奔上楼,就把自己锁进芮礼的房间里。 芮逸没有拿走任何东西,听芮忞说,芮礼在芮家的房间也完好地保存着,植物做成了标本,每一个家具上都裹了一层薄膜抽成真空。 芮礼的终端随着她的尸体一起消失了,所以李琢光只能从电脑上迂回地访问终端。 她首要寻找的是隐藏文件,相册、文件夹、聊天记录、终端保险箱、李琢光特制数据冰箱。 没有那么容易找到。 一级隐藏文件没有,那么二级。 芮礼一般会设置五级隐藏文件,每一级的密码和入口李琢光都知道。 但这一回,她翻进了五层密码也没有东西。 怪了。就算没有破译的东西,芮礼的隐藏文件里也应该有队伍的秘密文件。 她查看了垃圾箱,里面没有东西。 李琢光用芮礼的电脑黑进终端中枢,日志中上一次删除还是芮礼自己删掉的一张照片。 一张主色调是一片深红的照片。 ——她在二十部仓库里见过! 第096章 招招新人 芮礼终端里的这张深红色照片, 不同于二十部仓库的那张,拍摄时间是她们在三一零部时,坐标也是那个星球上的钟楼坐标。 与李琢光的记录仪对了一下时间, 正好是她从楼梯上掉下去的那一段。大小是204mb, 远远超过一张静止照片应有的大小, 而且这张照片也并不是特别清晰。 当时钟楼中深红色的东西只有伊文捷林。 李琢光通过技术手段恢复了那张照片, 传进照片分析软件, 半分钟后就出了结果。 照片无后期处理痕迹, 软件从照片中标注出了三个可以鉴定出具体物品的细节, 其中一处可以不断放大,那里面还藏着好几张照片。 深红色可鉴定为龙鳞,在深红色以外角落里的白色可鉴定为李琢光当时穿着的白色防护服。 可以不断放大的部分在红白相接的那条缝上。 里面藏着一张张李琢光和齿轮人悬浮在半空中斗法的照片,背景纯白,两方能力碰撞出流光溢彩的磁暴便显得尤为绚烂,如同极光。 无法单从颜色分出哪部分是谁的能力, 光从照片看, 二人一开始打得有来有回,很快齿轮人就显出疲态,节节败退,身上的伤痕也跟着多了起来。 最后一张是李琢光一只手放在胸前,彩光织成纱带,紧紧吊住齿轮人的脖颈,而齿轮人的外观碎裂,从一个小孩的外壳变成一个男人的内胆, 身后的发条裂了一条缝。 她神情漠然, 好像面前只是一个翻倒的垃圾桶。 但李琢光现在回想那段记忆,她从庚孤手中滑落以后就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就已经被伊文捷林抓在半空中。 首先可以肯定她自己是没有异能的,所以这些照片没有后期处理痕迹又是如何拍出来的,是第一个问题。 照片中只有她和齿轮人两个人,齿轮人如今已身死,她想问也无处可问。 纯白空间也并非一个类似于幻境的东西,毕竟她掉下去以后人并没有消失,伊文捷林便也没什么好问的。 其次,如果这是意识空间斗法,为什么她自己会完全忘记?这完全没有抹去她记忆的必要,难道重置记忆的玩家还要看这段记忆是唯物还是唯心? 而且……她能够感知到,自己总觉得忘了的什么并不是指这所谓的意识空间,而是更浅显的一些东西。 她将芮礼的终端翻了个底朝天,内容比观千剑的钱包都干净。除了那一张在李琢光特制数据冰箱里需要李琢光的第二层密码才保留下的深红色照片,多余的东西一点儿没给她留下,甚至连联系人列表都只有九三零四个人。 芮礼与陈戊的聊天记录频繁地往精灵族初代王身上引,还牵扯到了第一次种族大战——龙族与精灵族的战争,这与几天前的法庭审判无疑对上了号。 除此以外,似乎就没有特殊的地方了。 有时候过于干净也是一条线索。 幕后黑手害怕单独删去有问题的信息会太突兀,所以干脆把所有东西都删了。 李琢光坐在芮礼的床上,每天会有机器人进来铺床打扫,芮礼的房间与她刚离开时没有差别。她仿佛还能闻到芮礼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洗衣液香味。 这张深红色的照片一定是很关键很关键的信息。 数据冰箱看不见里面具体是什么,但想查看冰箱占用多少内存是很容易的事,芮礼不能往里面放太多的东西,否则会招致对方疑虑过多的破罐破摔,直接销毁整个终端。 好在对方希望给李琢光留下迷惑性的信息,也认为李琢光无法打开数据冰箱,所以两相比较之下,让芮礼赌对了保留。 她将那张照片复制了三份到自己的终端,在芮礼的终端中复制了一百份,重新编写了二十个数据冰箱,名字起成具有迷惑性的定时出现文件,根据编码保护程度的强弱,每一个冰箱中放入数量不等的照片,还有一些别的、她用来混乱内存占用量的垃圾文件。 最后,她抹去了所有自己黑入芮礼终端的痕迹,在监控里也用空镜覆盖了自己进入的片段。 看看吧。看看幕后黑手会不会定期查看芮礼的终端,如果看,会选择销毁哪一些,那段第一次种族大战的迷惑性信息到底对幕后黑手有多重要。 她将终端小心地放回原位,出了房间,坐在客厅里的观千剑招呼她:“你再来过一遍简历呗,明天就要去招人了。” “来了。我和霍总指报备过,她也说行,我们就招一个。”李琢光锁好芮礼的房门,走到桌子旁坐下,“明天什么形式?” 观千剑捧着一桶牛奶喝:“我上次是先独面,完了以后群面,群面就是打架咯,或者你想考别的应该也行。” “哦……”李琢光把简历在眼前排成整齐的九宫格,“还没有体验过当面试官嘞。” 简历最后筛到剩九个,许尽山、时馥便不必多说,羊曜也在实属李琢光意料之外。 庚孤虽说观千剑恨得牙痒痒,但这女人的简历耀眼得可恶,观千剑完全没理由毙掉,她还不得不承认,庚孤可能是最适合的人选。 另外五个里,有一个人李琢光看得很眼熟,好像在去地质研究所前,这个人有挑战过她。一看异能是火焰,便更确定了这点。 当初自己的手肘可是因为这异能燎起一片水泡,很痛的! 其她四位就陌生了——只是从李琢光个人的角度不认识她们,但或多或少都从网络或是新闻上见过。 那五位的简历放在外面都是拔尖的优秀,却相比前四位要逊色许多,被选中是因为她们的异能种类很稀少。 自身二维化、光介质、灵魂抽取……读心。 读心?李琢光看到这个异能,多看了两眼那份简历。 陌生的外貌,陌生的名字,陌生的经历。 李琢光确信自己从来没见过这张脸,那她为什么会对这个异能眼熟? 她双手抵在桌边,让自己的身体与桌面的距离拉远,在观千剑疑惑的眼神中沉吟几分钟,在脑海中将每一个认识的人都掠过一遍后,她松手呼出终端,给桂循发了一条消息: 「你的光来了:姐,你的异能是什么来着?」 时差钟上能看到登梅中心城市现在是奇数日午休期间,所以桂循回得很快。 「烤猪皮:镜化,怎么了?」 「你的光来了:没什么,突然想起来问问,你们队伍里有人异能是读心吗?」 「烤猪皮:(大笑.emogif)没有呀,去猎户座的那个外勤队里也没人是读心,是想到什么了吗?苗苏现在正好在我旁边,我帮你问?」 「你的光来了:没事,不用,谢谢了。」 「烤猪皮:不客气。(摸脑袋.emogif)」 桂循的异能不是读心。那自己是从哪儿有了这个预设的? 李琢光无意识地拖动着面前的虚拟屏幕,双眼放空。记忆的洞穴前堵着一块坚硬的石头,一个小人拿着锥子一刻不停地凿着石头的角落。 随着李琢光不断地冲击着记忆的屏障,石头上被她凿出了一个小洞,分明是立体三维的石头,那一个指甲大小的洞却像是穿破了一张纸面,直接能穿透石头,看到洞穴里面。 第146章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 在青苔城市,吃下桂循的伪人族长与她争斗时,她在那一刻认为桂循的异能是读心,而伪人族长用这个异能得知她憎恶被柔软的身体缠斗的感觉。 没有前因,就突然这么认为了。 但出任务之前,她们需要通读两支队伍的基本资料,她不该有如此的意识。 又是一个bug吗?不然这有什么意义?桂循又没有童年幻想伙伴,不在「现实与游戏」的觉醒npc里。 李琢光把虚拟屏幕收拢关闭。 看来今晚又要用睡眠舱了。 * 下午一点半,李琢光和观千剑准时到达了人事部门。 芮礼失踪后,观千剑就上任了副队长,所以这次招新是她们二人负责。 她到前台复制简历,核对过身份信息后,前台为她复制了两份聘用协议。 “我只需要一份。”李琢光勾掉了其中一份密钥的使用权。 前台一愣,低头调出九三零的相关信息核对:“同志,是两份,您队伍缺员两名。” 李琢光沉下双眉,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复述:“我只需要一份,这份密钥你退回。” 前台呆住了。只招一个人,她队伍少员,不符合规章制度啊。 但他不敢正面和李琢光起冲突,连忙在频道里呼叫人事部部长。 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女人从走廊那头步履匆匆地走过来:“李队长,您只要一份聘用协议?是有什么问题吗?如果选不出好的,我们可以扩大范围再收一次简历。” 李琢光说:“不是人选的问题。我只需要一份就够了。” 也许是霍听潮提前给人事部部长打过预防针,女人确认了李琢光的意图后便没再多说:“好吧,那小陈你收回一份密钥好了。” 前台听话地收回密钥,几人随部长和小陈往面试的会议室走去。 部长将人带到就回办公室了,小陈说:“桌上的水和零食都可以吃,面试者已经到了,稍等片刻,我马上带她们来。” 独面按照面试者自己抽取的序号为准,第一个就是庚孤。 她进来后便镇定自若地坐下,开始自我介绍:“各位长官好,我是庚孤,之前在总部八四七淸剿队任队员。我是七级异种,异能是操控金属。” 除去最初进入八四七前对观千剑使出的腌臜手段,客观来说,庚孤的简历是九人中最漂亮的。 庚孤参加过七次大型任务,超额完成过三次九级任务,日常任务完成度维持在90%上下,杀死的暴动异种数量超万只。 无论是任务经验还是清剿经验,庚孤都不缺。 “燕义居然会允许你给我们投简历。”李琢光没急着问问题,先打趣道。 庚孤一笑,似乎没有听出李琢光的言下之意,她模样看起来轻松,没有负罪感:“燕队长很好,我很感谢她。” 李琢光按照流程问了几个平常的问题,庚孤对答如流。 下一个是那位异能是二维化的女人,她穿了一件短袖,人比正常成年女性要薄上许多,但手臂上还是有明显的肌肉。 她总是在不断搓手,自我介绍颠三倒四:“各位长官好,我叫融姝,我是八级异种,异种能力是自我二维化,我可以变成一张纸,但是二维化后就很容易死……哦对了,我之前是在保修部的,这个能力用来钻进机器里维修还挺方便的。” “会编程吗?”李琢光问。 融姝用力点头:“会的,什么语言都会一点,最常用的几种语言都写得不错。” 融姝尤为紧张,后续李琢光的问题她都答得天马行空,她没有战斗经验,如果招纳,只能专门做向导。 再下一个是许尽山,这个冷冰冰的女人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机械手指事先打好了润滑油,今天没见她拨弄。 “下午好。”机械女声自人工声带中传出,“我是许尽山,保卫厅牛璟直属重案组组长,九级异种,异种能力是爆破。” 无需助燃物和易燃物,在她能力所能控制的范围内,她可以任意引起一场爆炸。不过,若缺少助燃物和易燃物,那么爆炸便没有火焰和烟雾。 “下午好。”李琢光笑眯眯的样子直让许尽山觉得不对劲,“可以问个私人问题吗?” 许尽山:“当然。” 终归不过是她与时馥为什么关系不好,或者自己脖子上的伤疤为什么要保留不修复,这种事需要纳入考量,她理解。 李琢光说:“你有没有童年幻想伙伴啊?” 许尽山:“因为……啊?” 她顿了顿,像在消化李琢光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没打算隐瞒:“有。和你长得一样。这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 第097章 忘了什么 李琢光的笑容愈发灿烂:“是呀是呀, 那这个童年幻想伙伴是不是给你开了一个时间流速慢一倍的幻境?” 许尽山:“算是吧。” “算是吧?” 说得这么模糊,是还有新情况?李琢光顿时来了兴趣:“愿意详细说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许尽山的人工声带里响起一些杂音,她左右调整, 找一个舒适的角度, “是一个幻境, 但时间流速不太稳定, 有时候慢一倍, 有时候可能会慢个十倍。 “怎么, 别人都是稳定的慢一倍吗?” 李琢光:“是啊, 恭喜你中奖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童年幻想伙伴?” 许尽山回忆了一会儿:“应该是我八岁左右的事情,具体什么日子开始我就记不清了,不过差不多要进入秋天了,我记得是我感冒生病躺床上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她。然后在我成年礼后一天消失了——我猜你应该也想问这个对吧。” 李琢光看了一眼许尽山的简历。许尽山和苗烈同一年出生,都是991年生人,她八岁的时候, 就是999年。 这一年直属楼竣工, 「李琢光」和霍听潮搬入直属楼,王多肉出现,观千剑「饿死」,现在还需要加上一个许尽山的伙伴。 李琢光:“伙伴有名字吗?” 许尽山摇头:“没有,我就叫她姐姐,她没和我说她的名字,我觉得瞎给人起名字不太礼貌。” 李琢光很感动,然后瞪了一眼身边的观千剑。 观千剑一头雾水:?我怎么了我! 总之, 999年的「李琢光」能力有了很大波动, 若结合那一年霍听潮从怪物巢穴中死里逃生,也许伙伴幻境能力忽然有了波动就是因为「李琢光」死了。 而且在999年到1000年1月1日间, 几乎所有的「李琢光」都消失不见了。 ——除了她在二十部仓库里看到的那个看不见脸的女人,和芮礼口中看不见脸的女人。 ……可是能同时有那么多分身,每个分身都能开启一个幻境的「李琢光」,有那么容易被杀死吗? 在脑子里盘时间线的时候,李琢光又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扭过头问观千剑:“王多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观千剑眨眨眼:“五岁……七月份吧?七月底,反正我就记得我那时候抱着手指头数什么时候到八月,因为八月一号可以领救济金。” 上次观千剑和她坦白时说自己饿晕过去的日子就是八月一号,「李琢光」好像预知了观千剑会被饿死,所以着急忙慌地在七月底出现,就为了赶在八月初救观千剑一命。 她之前还觉得不可能,可若999年时「李琢光」已自顾不暇,能力有了很大波动,那当时照顾不到她自以为年纪还小、不会出问题的观千剑似乎就不那么不合理了。 结果某天闲心一起,看了一眼观千剑的状况,发现这小孩儿快坚持不住了,这才分出心神,捏了个王多肉。 这种状况,要怎么和「现实与游戏」联系在一起呢? 「李琢光」是管理员,负责侦查被带到这儿来的觉醒npc有无异常?那她又怎会自顾不暇? 李琢光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有进行下一项提问,观千剑便按照李琢光之前提问的顺序开始询问许尽山。 都是些平常的问题,观千剑与许尽山二人一问一答得很流畅,她们问完,李琢光堪堪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观千剑记得满满当当的屏幕:“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叫下一个吧。” 后面三个是不认识的陌生女性,两个是清剿部的,还有一个是程序部的。盯着向导位置来的不少,也就只能从中挑出这两个还可以的。 羊曜和时馥在最后,羊曜先。 上一次在保卫厅打过一次招呼后就再没见过,时隔两个月多一点,羊曜的脸上又多了两道疤,人似乎也愈发沉默寡言。 “十,心,爆。” 十级异种,保卫厅爆破组,异能是唯心主义,幻想成真,仅限于死物。 例如,可以通过想象给李琢光换一身衣服,但无法用这一方式让李琢光变成一具尸体,也无法复制或创造出一个新的李琢光。 第147章 这个异能……和李琢光在登梅幻境中经历的那一切倒是相似。 李琢光:“你是登梅人?简历上没有写。” 羊曜:“嗯。” 李琢光:“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周六,爆破组周末还要上班吗?” 羊曜:“没,你,等。” 什么情况。 李琢光和观千剑对视一眼。 说不了完整的句子?还是不想说? 李琢光猜着她的意思:“不是周末上班,是听说我要来,所以特地在那儿等我?” 羊曜:“嗯。” 李琢光:“冒昧问一句,为什么你不能说完整的话?是因为异能的关系么?”如果羊曜的异能需要将幻想说出口,那李琢光能理解为什么她说话断片。 但羊曜摇了摇头:“没。” 没什么好说的。李琢光莫名其妙地理解了羊曜的意思。 她很难说羊曜是现在这样好,还是幻境里前言不搭后语的状态好。 好吧。李琢光耸耸肩,例行公事:“你有童年幻想伙伴吗?” 羊曜:“有,你。” 有一个和李琢光长得一样的伙伴。 可能是熟能生巧,李琢光逐渐不需要停下来理解羊曜的话,就能直接和她顺畅地对话。 李琢光:“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 羊曜比划出889三个数字:“成。” 羊曜是879年生人,和霍听潮是一个年代的,她今年184岁,889年时她10岁,成年便在897年。 李琢光:“伙伴有名字吗?” 羊曜:“河神。” 李琢光:“……”这名字为什么一个比一个诡异,到头来王多肉居然能在伙伴姓名正常度排行榜中名列前茅。 李琢光找出一份录音,录的是那段有伙伴都听过的旋律。她放给羊曜听,端详着对方的神色。 一曲终了,她问:“听过吗?” 羊曜面无表情,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坚冰:“嗯,炸,霍。” 和霍听潮一起出任务的一次,爆破任务炸弹爆炸后听到的,所以羊曜在那时应该死了。 李琢光没权限调取保卫厅的内部资料,但保卫厅和清剿部合作出任务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还得有个霍听潮,范围一下子就缩小到总部边城郊外的一项清剿任务。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陈戊给她列出的任务清单中就包含那一项。 她的问题问完了,接下去,还是由观千剑例行询问。由于羊曜的年纪大,资历深,怎么说也是个前辈,观千剑问得小心翼翼,像羊曜才是面试官一样。 问完了羊曜,终于迎来最后一个时馥。 时馥是特殊情况。那天会议上虽说除了牛璟都听过那段旋律,但时馥的说辞是听许尽山哼的,李琢光不敢确定她是否隐瞒,只能选择先略过不谈。 独面完了所有人,群面李琢光选择了武斗,而那两位搞程序的题目则是防住她写的病毒。 搞程序的没能防住病毒,而武斗那边的结果倒让她感觉意外。她本以为会是庚孤和羊曜留到最后,毕竟一个实战经验多,一个看着就是个狠人。 最后却是庚孤有了失误,让许尽山打赢了。 观千剑凑近李琢光耳边,小声说:“震惊,保卫厅竟因这件事情展开内斗!” 李琢光:“……你是不是又想写检讨了。” 观千剑假装什么话都没说地直起身:“我不知道嗷,我什么都不知道。刚才谁说话了?” 也不知是许尽山面对前辈不敢使出全力还是什么缘故,最后的决战让羊曜轻松获胜。 要是程序那边有人能破解,或许李琢光还要纠结一下最后的选择要如何做,如今只有羊曜一个人在群面里获胜,便没有纠结的必要了。 欢迎新伙伴的晚餐在羊曜搬入直属楼以后,选在了一家有名的餐厅,有点贵,所以李琢光没让观千剑和昙起云出钱。 羊曜酒精过敏,不能喝酒,桌上便只有李琢光和观千剑两个酒蒙子点了两瓶白酒。 羊曜全程都很安静,偶尔蹦出两个字,微醺状态的李琢光都能立马捕捉然后解读出来,吃到最后,李琢光把自己喝懵了。 观千剑拿着李琢光终端上的付款器出去结账,李琢光撑着脑袋,专注地注视着羊曜解决盘子里剩菜的侧脸。 顶灯在她脸上打出一圈圈彩色的光晕,李琢光抬起手,张开五指,闭上一只眼睛,从指缝间看过去。 羊曜吃完最后一块毛肚,抬头说:“想?” “我不想她。”李琢光哼了一声,“迟早会再见的人,为什么要想?” 羊曜抽出一张纸巾擦嘴:“悲?” 李琢光放下手,垂头拨弄桌布上的花纹,声音低了下去,如同喃喃自语:“我不难过。所以没有为什么。” 羊曜伸手端来另一盘吃掉了一半的奶油蟹肉意大利面,继续解决剩菜。 观千剑回来的时候,羊曜已经把桌上所有的盘子全部清空。她把付款器塞回李琢光的终端里,感叹一声:“你好厉害啊,羊曜,居然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羊曜淡淡地看向她,打了个饱嗝。 由于两位都喝醉了酒,回程的路就由羊曜开。她开启了车上的自动驾驶。 时间不早了,路上车辆却没有减少,人工智障驾驶出问题的时候就由羊曜接手,她看着导航还是不小心绕了几次远路,比平时多花了半小时才回到宿舍,不过车里也没人发现。 还算清醒的观千剑在自己房间门口徘徊了一阵后,接过昙起云拿来的醒酒汤,走进了李琢光的房间。 “你怎么进来了。” 羊曜把李琢光送进来时把她摆成什么姿势,她现在还是什么姿势,半躺在床脚,一上一下地晃着脚,从鼻尖看向来人。 “喝点醒酒汤吧,明天别头痛了。”观千剑扶起李琢光上半身,把碗递到唇边。 李琢光没喝。她愣愣地呆了半晌,张开嘴唇说:“你说……”随着她的气息喷吐,一股浓浓的酒味传来,光是闻着就叫人晕乎乎的。 她话语停住,目光也停住,过了一会儿,她敛下眼睑,说了句“算了”,便就着观千剑的手将醒酒汤喝干净。 观千剑搂着李琢光,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感受到对方因酒精而猛烈跳动的心脏:“你是想说芮礼吗?” 李琢光只是靠着,歪过头抵在观千剑的脖颈间。 房间里灯开得昏暗,像是上个纪元战争中古旧的舞厅,最后跳完一支舞便要分道扬镳,不知此生能否再重逢。 “没有。”她说,她想快速地说完以免露怯,声线的颤抖还是出卖了她。 观千剑的手紧了紧,笨拙地安慰道:“李队,我们不能停留在原地,得……往前看。” 醒酒汤辛辣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刺得李琢光鼻腔发酸,眼眶发热。 “我往前看了。”她轻声说,声音轻到观千剑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我一直在往前看,我的眼睛又不长在脑袋后面。” 观千剑无奈地笑了,李琢光喝醉了酒便爱诡辩,她习惯了。 “芮礼肯定没有死。”李琢光忽然直起身,反过身来认真地与观千剑对视,夜灯在她的双眸中燃起两把篝火,“千剑,你知道的,这里不是现实,这里是一个游戏。” 她激动地站起来,握住观千剑的手,语气澎湃:“我们都是npc,芮礼只是找到办法脱离游戏,所以没有她的尸体。你懂吗?我迟早也能找到机会脱离游戏的,到那个时候,我就能再见到她了!” 如烟一般的缄默包裹住二人,观千剑眼中的神伤与心疼波澜壮阔。 李琢光一直吊着眉毛,努力地笑出雀跃的感觉,她好像看不清观千剑的神情。 沉默了许久,观千剑缓缓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抱住了李琢光微微颤抖的身体:“我懂,我知道。” * 午夜,李琢光从梦中惊醒。 她支起上半身。 窗帘没拉,窗外透入乳白色的月光和远处商场霓虹色的灯,近处的睡眠舱开着舱门,舱内散发出浅淡的光。李琢光呆滞了片刻,翻身下床。 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她站在房间中反应了一会儿,才迟迟想起来自己醒来是要做什么。 她刚才做梦梦到去沙漠的队伍沉入流沙,管教官没有抓到逃走的嫌犯,反被无数的复制体包围,几支队伍在那里全军覆没。 然后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看过两边的任务报告,但现在想不起来都有些什么内容了。 晚上酒喝多了,现在还有些晕。她记得自己和观千剑说了些疯话,但观千剑的态度似乎是不相信的。 她席地而坐,靠在床边上打开终端,翻出那几份任务报告。 沙漠方留在飞船里的人说飞船突然失控,门一开一合,咖啡机不断冲泡出咖啡液,闹钟响个不停,人为关闭没有用处; 驾驶飞行器或直接飞出去探查沙漠的人说在星球北极点处出现了一座金字塔,四周俱是下陷的流沙,而金字塔安好地立于中心。 第148章 一支队伍进入金字塔查看,不是她们所想象的法老陵墓,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进入墓室。里面就是一个空旷的角锥体空间,一片金灿灿,什么都没有。 地面没有暗门,墙上没有暗室,绕着金字塔采集的数据发过来,发现和内部墙壁长宽高只相差一个砖块的距离。 在金字塔里一无所获,她们只能离开。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们走出金字塔却没来到原本的沙漠之星,而来到了一个草长莺飞的星球。 坐标显示她们仍在室女座Ω-1019,但与飞船里的向导联系不上,更别提驾驶飞机的数据采集员和其她探查的队伍。 她们的第一反应是进入了幻境——因为空间异种不会更改空间的样子,而幻境可以。领头的队长往草丛里扔了一只探测机器人,小球在地上滚了两圈,啪嗒一下伸出四肢,竟稳稳地站立在草地上。 “什么情况,能踩上去?”有人用枪口点点松软的泥土,开始跃跃欲试。 探测机器人一摇一摆地往前走,尽职尽责地传回图像和数据。 草丛在生长,花卉在舒展,空气中的氧气含量是极其舒适的浓度,就算她们摘下头盔也没关系。 焦虑防弹背心目送探测机器人一直往远处走,她等不及,操控加快了它的速度。机器人朝着地平线狂奔,一公里、五公里、十公里,好像这个幻境没有尽头。 “这个幻境的时间流速好慢。”一个把头发染成火烈鸟似的玫粉色的姑娘说,“我刚默数了两分钟,但表上只过去一分钟,我还调不出秒数。” 听到这话,大家都试了试能不能调出时钟的秒针或是秒数,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会不会是九三零那儿发现的死物异种?”焦虑防弹背心闷闷开口,“从来没见过时间流速和现实不一样的幻境异种。” “不太可能吧。”说话的是借助飞行装置悬浮在半空中的队员,“不是说那个异象我们得用光激素的时候才看得到吗?” 她升高了一米远眺:“要不我飞出去看看吧。” “等一下。”还是焦虑防弹背心,“如果是死种,会影响你的激素使用,先等等机器人的结果。” 于是众人又等了几分钟,小地图上机器人一直在往远处走,没有阻碍,也不曾触到边界。 “同志们。”在最后的队员倒吸一口凉气,从缝隙里挤出来,吃痛地甩手,“我们没时间犹豫了,金字塔在赶人,刚才电我一下。” 众人转头,便看到金字塔里噼里啪啦地闪起蓝白色的静电,从最里侧的墙壁往外伸。她们连忙退了几步。 金字塔里的静电有序地扩大范围,的确没时间犹豫了,防弹背心一咬牙,第一个踏了出去。 她的体重加上各种装备是队伍里最重的,她浑身紧绷,缩着脖子地站立着,等待了约莫两分钟时间,她才慢慢放松下来:“地确实是实的。” 于是队伍开始往远处进发,走出去不知道多远,一回头,那金字塔踪影消失了。 火烈鸟一句「糟糕」卡在喉咙口,从嘴边说出来时又换成了另一段话:“这里还……挺漂亮的。” 澄澈似锦的翠绿色自脚边铺开,叫不出名字的野花吐蕊,夹杂着淡粉嫩黄流动,草天相接,绿与蓝之间没有分明的分界线,如同晕染到一起的颜料。 “真的诶,有种没被工业污染过的干净。”飞行装置附和道,抬起手,似要摘下自己的头盔,“这里的空气应该也很……” “漂亮个大头鬼。”防弹背心一把把飞行装置的手拍开,“小心中毒。” 她们一直往前走,防弹背心这回走在最后,她得牢牢看着几个队友不要被蛊惑着摘下头盔。 她感觉自己走了得有大半天,饱和度过高的蓝天和草地让她眩晕得想吐。小地图上的线路记录是一条笔直的直线,但奇怪的是,身体并不觉得疲惫,再一看时间,居然只过去了一小时。 她的心跳加速,前面的队友仍然若无其事地聊天,惊叹于某一株正巧被她们捕捉到开花的野花。 她们好像把任务都忘记了。防弹背心的后背开始出冷汗:“我们要快点找到幻境突破点,才好出去。” 火烈鸟不解地回过头,她脸上残留着闲聊天的笑意:“什么幻境?你怎么了,出来度假还惦记任务呢?” 火烈鸟与飞行装置相视一笑,纷纷转过身来推搡她:“好啦好啦,副队都铺好野餐垫,就等你了。” “什么——”野餐垫? 防弹背心还未问出口,一低头竟发现自己身上的全套装备都变成了自己最常穿的那套常服,再一抬头,不远处的小土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棵十人合抱不下的参天巨树,副队长盘腿坐在树下向她们招手。 防弹背心半推半就地来到树下,坐到野餐垫上,眼看着副队长从篮子里拿出面包、小蛋糕、水果、简易烤肉架。 她想说些什么,目光呆滞了几秒后,她慢吞吞地说:“我想吃华夫饼。” “有呀!”副队长骄傲地从篮子里拿出一份保温得热气腾腾的华夫饼。 之后,防弹背心就彻底没有记忆了,再次醒来就是幻境破裂,她们发现自己坐在一处被流沙包围的沙坡上。 其她两支队伍亦是如此,突然进入一个高饱和度的幻境,然后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一点点融入幻境。 管教官那边也是,抓唯一一个做过火灾梦的逃犯,结果跑进一条无限延伸的走廊,最后环境破裂,逃犯直接落在姜一暄手里束手就擒。 幻境破裂的时间和李琢光杀死齿轮人的时间都对得上。 根据她们的任务执行记录仪和坐标信息来看,当时现实中发出求救声的人并不是她们。声音传来的端口并非她们自己的麦克风,而是独立生成的一段人声音频。 为了让李琢光不要感到异样?当时她自己都快死了,哪里有空管得了其她人。 ——还有什么忘记了的吗? 反正今晚是睡不了觉了,李琢光准备好好盘一盘所有她可能忘记了的事情。 地质研究所的丁柠完全暴走,如果不穿着拘束服,定期注射激素抑制剂,她的幻境会导致周围异种和医护人员伤亡。目前对丁柠安乐死的计划已提上日程。 桂循的异能为何自己会有一个不同的预设她暂时无法解答,青苔城市那位偷走伪人飞船的人究竟是谁也还没有头绪。 二十部的一切也告一段落了,不管是晒伤病也好,还是寿向与叶幸澜的市长之争也好。在她们去的前一天变成伪人的队伍审不出东西。 第四个任务是登梅。现在李琢光知道幻境中为何那女孩儿口中乱码的名字分明是三个字,回到现实后她对应的人却是两个字的羊曜。 大约那三个字的名字是羊曜前世的名字,而羊曜是如观千剑一样,她自己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还有那黑雾究竟为何,怎么会让葛靖在小时候的涂鸦册上精准地预言出来,「下雨天不要出城」是什么意思,幼小的自己说的那些话代表了什么…… 很好,这些问题全都没有头绪。 她做出过一个错误的选择,这个选择到底是什么?现在所在,到底是现实还是游戏? 为什么芮礼的双眸会变成龙族的白色,是谁打晕了八四七队,这些问题都随着芮礼的离开而埋入土中了。 她将自己扔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还忘了什么?她心里一直有这样的犹疑,可无论如何,她都再也想不起来了。 * “……” 李琢光垂头,一只小狗绕着她的脚边转,尾巴飞快地转动出残影。 “……所以你的意思是。”李琢光无奈扶额,“柳一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变成不同的物种?” 护工点头:“他体内融合的基因都要出来转一圈透透风的感觉。他辐射波动挺大的,上回你们那次任务把他意识搞崩溃了,短时间内他应该恢复不了人类的意识了。” “哦,那还能听话吗?”李琢光问,她只想知道还能不能把他带出去做任务。 一旁的实验员耸耸肩:“他只剩本能,估计只会听你的话。” 李琢光:“那他还知道怎么用异能吗?” 实验员摆摆手:“用是会用,但可能无法承接太精细的指令,现在他比较适合做长线任务,你给他一个长指令,在一段时间以内他就只处理一件事。” 李琢光喜上眉梢,一拍手:“那正好啊!” 这两天她查看了两次芮礼的终端,有一个最大的文件被删掉了,一个装着日常照片的冰箱被破译。 她用控制变量法发现对方并不能查看监控或是终端周围的环境,但却能分辨得出打开终端的人是不是李琢光。 所以她不方便一直带在身边,里面的机密文件也不放心让她人看到,柳一现在的状况是解了她燃眉之急。 既然柳一只能接受长期指令,她便能安心地将信息交给柳一保管了。 第149章 训练好他专门看几个数字,只要有变化就用呼叫钮呼叫实验员,让实验员帮忙发消息告诉她。实验员也不必接触到机密资料,自己到时候只需要按照消息节点着重查看相应时间的日志即可。 * 李琢光很少开飞船,所以第一次外聘了一位飞船驾驶员。 这一次霍听潮交给李琢光的任务还挺奇怪的,是去帮助晴山三部的总指挥巩固政/权。 李琢光自己在政/治方面就是个半吊子,她去帮忙,也不知道帮的是不是个倒忙。 而且现在自己刚把齿轮人杀死,正是要避风头的时候,霍听潮居然还让自己迎难而上去帮助巩固政/权。 果然政/治这东西自己永远理解不了。 晴山三部的总指挥晏鸿在外一向是深情的形象,虽说她有许多男宠,但真正受她标记为人夫的只有一个。 她育有一女一男,是兄妹,在各部总指挥之间属于子嗣单薄,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孩子是同父。 因为晏鸿的男宠都被阉/割了,她只想和自己的人夫生孩子。 这一次的飞船驾驶员就是三部人,叫岑鹤初。 她知道一些星外不知道的消息,在李琢光值班的时候,就津津乐道地和她分享。 ——比如晏鸿上任时年纪很轻,纳男宠是为了巩固政/权迫不得已,虽然睡过,但她的心始终在人夫身上,所以一得权,就迫不及待地给了名分,羡煞旁男。 李琢光记得桂循和季政也是晴山三部的,她问了岑鹤初,对方对这两个名字的印象是「已经牺牲的淸剿队」。 看来登梅瞒得很好,谁都不知道她们复活了。 李琢光放下心,窝进躺椅里,继续听岑鹤初分享晏鸿的情况。 第098章 礼物清单(一) 晏妙阳生活得很惨——虽然岑鹤初说这话时止不住脸上的笑意。 晏鸿的男儿晏丘旅和人夫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晏鸿在他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 她本人是寒门出身,一步步往上爬的艰辛让她更懂得权力要握在手里究竟有多难,所以对女儿的教育极为严格。 晏妙阳所拥有的唯有金钱和权力, 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爱。她的哥哥对她满怀愧疚, 因为觉得她不被爱很可怜。 这段时间, 晴山三部内情况混乱。晏鸿失踪, 女儿晏妙阳刚来初潮没一年, 下一个继任总指挥仍然是个未知数。 晏鸿有意把自己女儿培养成下一任总指挥, 可惜这一切都因她突然失踪而戛然而止。 三部人明面上分成两大阵营, 一边拥立晏妙阳,一边支持井怜上将。由于晏鸿失踪未满一年,所以她们无权直接取代总指挥,只能争一个代理指挥的位置。 拥立晏妙阳的是晏鸿手下的亲信,希望能通过血缘保住晏鸿的位置和人手,若晏妙阳最后真当上了代理指挥, 很大可能也是个傀儡。 井怜则是因为她本就是晏鸿后呼声最高的上将, 让位让贤,文人气息浓郁的晴山三部自然更这么想。 比起其她刚来初潮的小姑娘,晏妙阳的成绩自然是好得一骑绝尘,但要比起井怜,晏妙阳还是个嫩得出奇的小萝卜头。 推举出晏妙阳的主意是跟了晏鸿最久的手下提出的,不知道她们内部有没有因此吵过架,但无论吵没吵过,最终的结果毫无疑问是这一位领导了整个亲信队伍的风向。 听到这里, 连李琢光都咂摸出一些微妙的味道来了。 晏妙阳一无政绩, 二无阅历,若光靠背后的亲信操刀就能让三部民众信服, 为何不直接推一个值得信任的亲信上场。现在不是封建社会,搞那套老朽的长子继承制没人会理。 若亲信都要相互猜疑有没有问题,那晏鸿这总指挥当得也太失败了。 晏鸿的失踪还另有内情么? 岑鹤初解答不了这么内部的问题,她就是一个开飞船的,听政界八卦都是从新闻上看到的,那些人想让她看到什么,她便只能知道什么。 岑鹤初把她知道的消息通通告诉了李琢光,末了,感叹一句:“这小孩真挺好,年纪轻轻就被推到台前,在其她人的目光和吹捧里长大,最后也没变得多目中无人。 “你说她要是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一点点累积经验和人脉,哪儿的总指挥不是囊中之物?唉,现在就这么被推出来,她心性还没长好就要面对那么多流言蜚语,怕不是要变成政/斗的牺牲品。” 不一定的。李琢光在心里说。 晏鸿不像是思维局限的人,她不相信晏鸿没有后手。 飞船墙壁上的闹钟响了,李琢光拍拍岑鹤初的肩膀说:“你先去睡眠舱睡一会儿吧,我来看着。我有小型飞船驾驶证。” “天呐,你怎么这么好!”岑鹤初夸张地捧心作感叹状,“我真想一辈子都给你做司机。” 李琢光抬眸看向女人俏皮的神色,眼前却浮现出另一张人脸。她意欲转身拿小零食的动作一顿,随后若无其事地捞出一包牛肉脯:“别贫了,再不去睡继续陪我值班。” 听到有继续工作的风险,岑鹤初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敬了个礼,掷地有声道:“遵命长官!” 她一溜烟跑远了,下一个轮班的是观千剑。 飞船在浩渺的宇宙中穿行,寂静辽阔的真空中听不到飞船引擎的轰隆作响。 李琢光调出了那份杯子的分析报告,看着最后一页上一行行乱码发呆,鼻腔里似乎又闻到了那股属于宇宙的生涩而冰冷的味道。 “这是什么?”观千剑走到李琢光身边坐下,好奇问道。 李琢光偏头:“如果我说这是关于王夭汝的数据,你会信吗?” 观千剑神情肉眼可见地呆滞了一瞬,她扬起一个没有含义的笑容:“那是谁?你的新朋友吗?” “不是。”李琢光定定地看入观千剑倒映着宇宙星辰的双眸里,“是我最近才想起的记忆。”她低头确认了一遍自己的任务执行记录仪没有开启,“说来也奇怪,她最后给自己起的名字就叫观千剑。” 观千剑从小桌上拿起一杯热水,举到唇边,氤氲而起的热气挡住她的双眼:“《文心雕龙》么,写得多好的一本书,有人摘里面的名句起名字很正常啊。” 李琢光:“可是这个世界没有《文心雕龙》这本书,你是从哪儿知道的?” 观千剑的脸颊肌肉刹那绷紧了,她目光在泛着金属光的地面上飘忽不定,尴尬地扯起嘴角笑道:“没什么,做梦梦到的。” “为什么要骗我?”李琢光探出身子,宛若毒蛇一般的目光缠绕着观千剑。 出乎她的意料,观千剑定在原地,没有逃避地望入李琢光的双眼里,须臾,弯起一个憨态可爱的笑容:“真的是做梦梦到的,我什么时候会骗你?” 她似乎是觉得光说没有信服力,挽起袖管,将自己的手臂递到李琢光面前:“不信的话,你可以上测谎仪。” 李琢光的心沉了下去。 从三一零的任务就能看出,观千剑肯定有那段记忆,可为什么现在又要说自己不记得? 她了解观千剑,这人一说谎就上脸,若她逃避自己的视线或是接触,那才有得突破。 也许自己在三一零误会了她,但若不是……那便意味着她事先知道那段记忆代表什么,或者更糟,有人告诉她那代表什么,又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李琢光后仰,拉开了自己与观千剑的距离。 那个人……会是霍听潮吗? 她想到这一次的任务也是霍听潮指定她去的,她们在一步步地引导她。上一次任务她杀死了一个时间异种,看到了一段来自于过去的记忆。 那么这一次又想让她知道什么? 观千剑眨眨眼:“怎么了?” 李琢光:“……没什么。”她叹了口气,靠回自己的小躺椅上,阖眼假寐。 她已经把那份分析报告的乱码整理了一遍,她的眼睛告诉她是有规律的,但真下手去解却解不出来。 她不愿意放弃,试了一遍又一遍。把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所有密码加密方式都用了一遍,还把里面每一个字母和笔画都拆出来重新拼合。 拜托了……这里一定要是游戏啊。 * 晴山三部中心建筑被设计成温室的样子,高耸入云,从顶端伸出无数根管贴合在玻璃罩上朝四周辐射,将整座中心城市分割成四块。 建筑风格大多雷同,金属外壳墙面,边沿贴着鼓起的白色管道,看不出那些白色的管道是派什么用的。路上开过的车辆后灯是迷幻的玫红色,街边的小店门廊低了道路几层台阶。 三部的下午总是没什么人,路上看不见一个跑步的,格子间一般的公寓窗帘大多拉拢了,贴在路边如同一面城墙。 李琢光手里挎着两个购物袋,观千剑弯着腰从精品店狭窄的门里走出来,说:“这里没有。” 李琢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唉,换一家店再看看吧。” 第150章 ——一天前。 飞船落地,岑鹤初直接回了她在三部的宿舍休整,李琢光带着九三零刚进市政厅,就被一个焦急等候着的人拦下:“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啊,快快,跟我上来。” 她说话急,李琢光没有动:“请问你是?” 女人往前走了几步又被喊回来,她耐下性子说:“我是三部的少将,你们是总部九三零淸剿队的对吧,别磨蹭了,先进直达梯再说。” “抱歉。”李琢光双手插袋,“出于安全和保密考虑,我们只和名单上的接洽人交流,除非你让她将权限交给你。” 女人不满而烦躁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当着李琢光的面打通了一个电话。她与电话那头说了几句,李琢光便看到她这边的任务权限交接给一个叫贺顺的人。 对面的女人拿出自己的工牌,在李琢光眼前晃了晃,沉着声音威胁道:“可以了吧,跟我走,快点,别让晏小姐等急了,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李琢光与观千剑对视一眼,跟上了贺顺的脚步。 她们搭乘直达梯来到顶楼,电梯门刚开启便是一只泰迪熊迎面飞来,伴随着一声尖叫:“我不要这个,你给我滚!” 贺顺下意识抬起手,精准地抓住泰迪熊,从眼角睨了一眼弯腰跑过的男人,喉咙中闷出一声冷哼。 随即,她脸上以令人咂舌的速度挂上谄媚的笑容,小碎步跑到女孩身边,半蹲在地上问:“晏小姐,怎么生气了?” 顶楼是个大平层,由一圈落地窗户包围,往下俯瞰,整座中心城市都犹如一只只蚂蚁筑成的巢穴。 近处与远处有许多男人席地而坐,都专心致志地将一些盒子包装成礼物盒的样子。 李琢光扫了一圈顶层里埋头包装礼物的男人们,这些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男宠。他们脸上干干净净,看来晏人夫和晏丘旅不在其中。 晏妙阳一把扯过贺顺手里的泰迪熊:“我说了不要这个熊,她们还非要送我!我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她刺着孩童稚嫩的声线惊声尖叫,像是被逗她玩的大人惹烦后急得跳脚,看也没看便将泰迪熊扔了出去。 这回扔到李琢光的手里。 晏妙阳一睁眼就和李琢光对上了视线。她一双大眼睛乌溜溜的,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脱去,细软的头发上夹着一只白云形状的发夹。若光看长相,无人会觉得她已来过初潮。 她深呼吸,就在李琢光以为她又要尖叫的时候,她却喘了两口粗气,指着李琢光问贺顺道:“她们是谁?是来给我采买生日礼物的人吗?” “是呀!”贺顺笑眯眯地应道,弯着腰,一块块碎片地捡着地上砸碎的船模碎片,“小小姐不要生气,大家都很爱你,你看,如果不爱你怎么会专门派人来帮你买生日礼物呢?” “不要叫我小小姐!”晏妙阳又是尖叫,在原地咚咚跺脚犹不解气,直接伸出腿狠狠踹了一脚贺顺。 贺顺被踹得倒在地上,裸露在外的胳膊压上了一片锋利的碎片,皮肤霎时被划破渗出鲜血。但她等级似乎挺高,血刚溢出两滴,伤口便愈合成一片苍白。 她迅速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对晏妙阳点头哈腰:“小姐说的是,抱歉,真的抱歉。” 她小心翼翼地觑着晏妙阳的神色,确定对方不打算继续问责自己以后,才直起身,朝李琢光扔来一份虚拟文件。她抬了抬下巴,示意李琢光打开查看。 “我们小小姐要过生日了,这是生日礼物采买清单。你也知道,晏指挥下落不明,小小姐心情沉重,我们就指着这次生日宴会能让她开心一下。别搞砸了。” 李琢光:? 怎么她一下子从政/斗后援力量变成采办员了? 而且这清单也太诡异了。什么雕鸮第三次脱羽的尾巴毛,用精灵万年钟余料做的怀表,百分百开出隐藏的盲盒手办,绝对不含任何人工激素的终端、可以用来制造黑洞的腰带…… 这些东西怎么可能买得到啊! 可明知道是没事找事也没法,贺顺拿走了交接权限,她便是发布任务的人,就算这个任务再不合理,暂时也只能听话照做。 晏妙阳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琢光,她背着光站,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在穿过晏妙阳发丝时好像折出了一个钝角。 她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晰,抬起手,在九三零每个人身上隔空点了点,一字一顿道:“如果你们买不到令我满意的礼物,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想到晏妙阳当时的样子李琢光就头疼,她还从来没遇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熊孩子。一时间,她对岑鹤初口中的「好孩子」也有了一丝犹疑。 不会是亲信派专门在新闻上做出来的人设,就为了能获得更多民众支持吧? 唉,也怪不得岑鹤初会说怕晏妙阳被政/斗毁了终生。 李琢光摇摇头,拎着购物袋让其她三人跟上。 现在她只买到一套定制礼服和一颗二十四小时内落地的陨石碎片,碎片是从黑市里买的,拿到手的时候还热乎着。 这两份礼物是清单上最正常的了,余下的东西都会让人怀疑是不是晏妙阳偷看了什么童话书摘出来的。 李琢光通篇看了一遍,头疼地皱眉:“也就雕鸮第三次脱羽时的尾巴毛和精灵用万年钟余料制作的怀表这两项还有可能买到吧……再去黑市看看?” 那地方虽名为「黑市」,但由于三部人对于那些黑市出天才的小说追捧不已,因此黑市在这里并非忌讳,路上随便逮一个人就能问出地址。 那里专是一些外星球来的人贩卖在三部不允许、但在她们自己本星允许的东西。由于联盟星球间偏向属人的管辖限制,这些人只要不是营利特别巨大,或者造成了恶劣影响,保卫厅懒得管。 要进入真正的黑市,得费一番力。 李琢光给桂循和季政打去了电话,登梅那边好像是半夜,正睡着,没接。 羊曜正望着道路牙子下的下水管口,瞳孔变得狭长如猫:“老。” 李琢光扭头:“你说那个没出摊的老人吗?也是……”她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小时,我们再在外面逛一逛吧。” ——羊曜说的是黑市里一个不常出摊的老人,据周围的摊主说老人唯有兴致来了时才出摊,通常会在夜里七八点出现。平时主营业务是解梦和占卜。 “肚子饿了没?想不想吃点什么?”李琢光把手里的袋子交给昙起云,视野里注意到一抹红色,定睛一看,原来是羊曜裤子染上的颜色。 她用脚踢了踢羊曜的鞋子:“你来月经了?漏出来的还是忘记周期了?” 羊曜拽起裤子折过身子瞧,习以为常地说:“忘。” 她从店门边的公益月经盒里拿出一张卫生巾,走入精品店借用厕所。 观千剑抱着双臂,似乎是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唉,羊曜这个月的例假又要浪费了。” 这也勾起了李琢光的痛苦回忆,她上一次享受例假是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了。好像自加入清剿部以来,为了不被淘汰,她就一直是连轴转的状态。 羊曜过了很久才从精品店里走出来,出来时她手中还拿着一根项链,精品店里亮着的灯也在她背后大门聚合完毕的最后一瞬暗了下去。 李琢光上前:“这是什么?” 那根项链的挂坠是一颗装在透明球状物里的宝石,形状是一颗眼珠子,瞳孔狭长,随着李琢光摆弄项链而在球状物里翻滚。 羊曜说:“板,送,关。” “老板送了你这根项链之后就关门了?”李琢光将项链拿到眼前端详,“只是今天闭店,还是永久关门?” 羊曜:“永。” 李琢光一惊,连忙越过羊曜,按下了开门的按钮。但门并没有如她所想那样亮起已上锁的提示,而开始解离了。 大门在她眼前解离完毕,暗如黑洞的精品店出现在她们眼前。 “……您好。”李琢光站在门口没有踏入,她的声音传入精品店内,竟返回了一阵阵空旷的回音。 店内是浓稠的黑暗,道路上的灯光照在李琢光脚边,却无法再往前一步,像是被驱散了一样,一点也无法将那黑暗掀起。 “您好。”李琢光又问候了一遍,“有人吗?” 这次的回声比上一次要更大、更清晰,仿佛这并非是路边月租便宜又狭小的精品店,而是有一片无边际的旷野和高山藏在其中。 她忍不住扭头确认身后的情况。一样的道路、一样的灯光,夜逐渐深了,建筑上的白色管道接次亮起,那是一根根灯管。紫红荧黄色开始闪烁,将中心城市的天空也染成一片霓虹的颜色。 李琢光从分子仪里取出一只废弃机器人扔了进去,只听一声清脆的落地声,球形机器人咕嘟咕嘟滚了两圈,像是滚入了一团棉花,声音突然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羊曜贴近李琢光的身体,眉眼压低,诡谲阴森的视线从李琢光的肩膀上看向精品店内部。 第151章 她冰冷不似人类的吐息喷在李琢光的肩窝里,灯光影影绰绰地压在她的眉骨之上,投下的阴影将双眸完全覆盖住。 她用双手箍住李琢光的双臂,十指有力地扣紧了李琢光的皮肉,冷不丁道:“看。” 李琢光下意识凝神。 精品店内忽然亮起了一盏油灯,李琢光看到有两个年纪相差不大的小女孩坐在油灯旁,一个趴在桌子上用蜡笔画画,一个则坐得笔直,面色严肃地念书。 画纸上的画作是一幅温暖可爱的全家福,一个蓝色和红色的大人手牵手,她们中间是两个只有她们腿那么高的紫色小人。 画纸的另一边是一座三角形加正方形的小房子,右上角画着一个笑容满面的太阳。 她画完了画,把蜡笔一撂,手往脸上一抹,残留的蜡笔颜料在她脸上糊出一道猫胡须。她兴奋地拍着念书小孩的手,将那张纸直往念书小孩眼前怼。 油灯能照亮黑暗,但传不出声音。李琢光像是在看一场默剧。 念书小孩捧着书又是转身又是偏头,连画画小孩凑过来的身体她都十分嫌弃般地躲开了。 画画小孩不依不饶地跳下椅子从另一边绕到念书小孩身前,于是念书小孩又转身。二人来来回回绕了许久,终于那念书小孩不耐烦了,将书往桌上一摔,涨红了脸对着画画小孩破口大骂。 画画小孩呆在原地,双手无所适从地将那张画纸捧在胸前,一双眼睛中饱含无措与委屈,缩着脖子低着头,似是不明白为什么念书小孩突然发这么大的火。 念书小孩眼眶也红了,流下两滴眼泪,她用袖子用力一擦,狠狠地瞪了一眼画画小孩,便抽走桌上的书离开了油灯照亮的范围。 画画小孩凝望着念书小孩的背影许久,才低头看向因自己的紧张而被揉皱的画纸。那一道折痕恰好横亘于两个小孩中间,把她们相牵的手割得支离破碎。 一滴泪砸在蜡笔画上,画画小孩终于憋不住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引来了两个看不清脸的成年人,她们心疼地抱住画画小孩,而那小孩则睁着朦胧的泪眼在周围寻找着什么—— 灯油燃尽,精品店内重回黑暗。李琢光愣了愣神,才反应过来羊曜松开了她的手臂,已站到两步开外。 “那是……什么?”李琢光有些懵。 羊曜指指精品店亮闪闪的霓虹店牌:“她。” “精品店店主想给我看的东西?” 这句解读得到了羊曜的点头认可。 李琢光便又问:“你看到了吗?” 羊曜摇头,指了指李琢光的双眼:“你。” “只有我能看到?” 羊曜点头。 精品店啊……李琢光回忆着刚才进入精品店时见到的店主。 老板是个体态丰腴的女人,柜台后摆着一张全家福,她人并不是很热情,只有她们主动找上去谈话时才会应答个一两句。 她所认识的人里,主要是那些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好像没有和她长得像的。 李琢光抬手,按下关门按钮,将精品店的店门聚合上。 「滴」的一声,她的终端传来新消息提醒。 是季政,她醒了,所以给李琢光回了个消息,问她有什么事。 李琢光立刻给季政回了电话,对面很快接了起来:“有什么事?” 李琢光环顾一周,确认周围没有偷听者,压低声音说:“你们队伍里除了你和桂循以外,还有谁是晴山三部人的?” 季政大概刚睡醒,声音里还都是困倦的气泡音:“没,就我俩。我看新闻上说你们去三部了,咋了,想帮我们带个话?” 李琢光一噎,她愧疚地发现自己完全没有这个念头,含糊道:“那——那倒不是。”她直接挑明了问,“苗苏呢,有没有来过三部?” 刚才看到年纪相仿、关系看上去又有些尴尬的姐妹,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苗苏和苗烈。 季政的呼吸里伴随着轻微的鼾声,然后响起一阵刺耳的闹铃,她深呼吸关掉了闹铃,似乎是从床上翻身起来了:“有吧,她大学来三部交流过一年。” 李琢光听着季政拖着沉重的脚步去洗漱,继续问:“中心城市这里,内部黑市要怎么进你知道吗?” 季政在刷牙,含着泡沫含糊不清地说:“#¥%……&*@。” 语音识别的机械女声尽职尽责地替她清晰重复一遍:“我是七市的,桂循是中心的,你得问桂循。” 季政漱口吐掉了泡沫:“你半夜给我打电话就为了问这个?咋突然要去黑市了,你想把黑市连锅端了吗?我建议你最好不要,这玩意能一直运营到现在,背后的力量错综复杂,你都不知道哪个领导在里面投过钱……” 水龙头哗哗作响,季政快速地用流水洗了把脸:“喏,正说着呢,桂循醒了,你自己问她吧。” 电话那头说话的声音很快变了一个:“李琢光?出什么事了吗?” 李琢光没想到她们现在又住到一块儿去了:“我就想问问中心城市的黑市核心要怎么进?” 桂循也是一样的反应:“你要把黑市端了吗?” 怎么感觉三部人其实对黑市都深恶痛绝,一提起怎么进去就是要端了黑市? 李琢光答道:“不是,任务需求。” 桂循“哦”了一声:“黑市里有个不常出现的老头,你知道吧,就去找她,和她说你最近总是睡不好,做了很多梦。 “然后她会问你是什么类型的梦呀,如果你说被人追逐,她就会带你到第一层核心黑市,那里的商人卖违禁武器;如果你说在空旷的地方走到昏厥,她就会带你到第二层核心黑市,那里卖违禁药品和偷渡来的各种异能道具。” “只有两层吗?”李琢光对了一遍礼物清单,其中很多东西都不算武器、药品或是异能道具。 可能能找到的大约只有百分百开出隐藏的盲盒和绝对不含任何激素的终端…… 桂循也开始洗漱,语音识别代替了她的声音:“是的,只有两层。我只是这么概括一下,其实你想要的大部分东西都可以在这两层里找到,如果实在没有的话,我可以说外面的世界也不可能有出售的渠道。” 这么齐全?那怪不得季政说有大人物在背后注资了。 黑市核心里肯定有外星球也不允许贩卖的东西。 她对桂循和季政表示了感谢,挂断电话,带着队员在路边的一家小店里吃了顿晚饭,便再次朝黑市出发。 黑市的入口隐藏在小巷子里的楼梯之下,是一个若是下大雨会叫人担心门被水淹了的地势。 她们在门口戴好面具才走进妖冶的玫红色长道,拨开从天花板上垂下的假柳条,在走廊尽头进入黑市。 黑市外围比起「黑市」更像是「夜市」,上空用一大块黑布遮蔽住黑市内的灯火通明和人声鼎沸,老板们坐在自己的摊前吹风聊天,顾客们摩肩擦踵,各自脸上都涂满了辨认不出原本样貌的颜料。 李琢光一行人一路深入,直直朝着那神出鬼没的老头摊位走去。越往里走,外面的声音便越轻,而前方争执不休的声音也越发明晰。 李琢光脚下加速小跑起来,里头吵架的声音更大了,间或夹杂着摔碎东西的响动。她找了个最近的转角处躲好,伸出脖子探看。 没见过的老人脚边碎了一圈瓷器,老人隔壁摊位的女人手里拽着两张写着什么字迹的布条甩到老人身上:“支持晏妙阳?让那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做总指挥,你是要所有三部人都去死吗?!” 第099章 礼物清单(二) 老人直直地站着, 一点反抗也无,白色的布条自她身旁飘飘扬扬地落下,在地上摊平, 露出完整的「晏妙阳」三个字。 老人除了头发花白以外, 脸上没有多少皱纹, 精神仍然烁烁, 一双眼睛明亮, 头发盘在脑后, 妥帖而整齐。她垂眸瞧着地上的白布条, 完全不是自己支持的领导者被侮辱后的反应。 女人见老人没有反应,便软下语气道:“我知道你一生无子,所以总是对孩子心存怜惜,但你要知道她年纪太小了,真的不适合当个总指挥。” 女人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张白布。晏妙阳的代表色是白色,所以她的应援物做得如同投降的白旗, 这是一场从开头就不太吉利的政/斗。 她将白布塞入老人的口袋里, 苦口婆心道:“我们已经不是古代了,不再会有少年帝王的传说,如果她的经验和知识不足,引发造/反,到时候你真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围观人群中有人出声,是用过变声器以后奇怪的变形音:“她又不能决定这件事,选票多她一个少她一个也没什么区别啊。” 女人轻轻“啧”了一声,道:“现在选票比例焦灼, 谁知道真有那么多人认不清形势, 整天脑子里就那点风月的事。我早说了只上文学不上政/治只能培养出一群脚踏不到实地的诗人。” 这话叫围观的群众倒吸一口冷气,这话要是传出去, 在场的人头都得落地。当即便有人退出人群,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152章 老人面对女人软硬皆施的劝告,只是不断地摇头,抱着怀里的白布条回到自己的小店内。她一句话也不说,把门帘垂了下来,似是拒绝交流的意思。 女人面对一地的残骸,心累地叹了口气,叫出自己店内的清洁机器人扫地,对着留下的人挥挥手:“行了,都散了吧。” 等女人收拾完瓷器碎片回了自己的小店里,李琢光才拍拍衣服上的皱褶和不存在的灰尘,走到老人的店门前,摇响了门口的风铃。 那女人倚在门边看她,漫不经心地用牙线剃着牙齿:“做梦了?” 李琢光礼貌地向她笑了一下:“是的。” 女人把牙线随手一扔就扔进不远处待机的清洁机器人身上,机器人突突反应了一秒,伸出吸尘器把牙线吸入肚子里。 她说:“你们这一行人我都没见过,生面孔。来三部多久了?” 观千剑不着痕迹地屏住呼吸,藏在背后的手臂金属化。 ——她们都戴着覆盖了整张脸的面具,女人怎么看得出来是不是生面孔? 李琢光仿佛后背长眼睛了一般握住观千剑的手,冷静道:“您说笑了,怎么会是生面孔呢?” 二人视线交汇,在虚空中无形地炸出火花,但硝烟味还未来得及弥漫开来,女人就率先将目光挪开了。 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一闪而过的口腔让李琢光看到她后槽牙都是金色的。她道:“好啦,我没打算拿你们怎么样。老头出来了,你们进去吧。” 李琢光耳朵一动,她果然听到一声轻微的掀起门帘的声音。老人从门帘里探出半个头,声音沙哑道:“进来吧。” 李琢光欠身:“叨扰了。” 女人嘴角弯起一边,看着几个嫩芽子陆陆续续地进了占卜屋,与老人对上目光的一刹那,她抬起手,比着手枪的手势,食指抵着下巴,模仿出开枪的动作,作出「砰」的口型。 老人只是冷漠地撇开了眼。 女人翻了个白眼,无趣地返回了自己的店铺里。 占卜店内,一行人局促地挤在空间狭小的桌子边,体格最大的观千剑被挤到角落里,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老人踱步进来,拿过一个蒲团,跪坐到四人对面:“做了什么梦?” 李琢光按照桂循的说法道:“我在梦里一直被人追,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老人打断:“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想买什么。” 李琢光一怔,她脑袋转得飞快。按照桂循的说法,老人立场不明,但就方才与隔壁老板的争执看来,老人支持晏妙阳,那么至少目前和她是一方的。 所以她问道:“您知道我是谁?” 难道这里的人有什么特殊的刺探面具下脸孔的技术吗?否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知道她们是生面孔。 老人的脸被桌上昏暗的水晶球灯光映照着,沟壑黑暗而凸面又明亮,显得她整张脸都极为诡异。她突然矮下身在桌子底下摩挲着什么,片刻后,摸出一块金色徽章放到水晶球旁边。 李琢光不自觉地坐直了。 老人粗粝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这是一个小孩留在我这里的东西,她说如果能见到一个很有灵性的人,就给她……” 李琢光指着自己:“我吗?” 她很有灵性?开玩笑,这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 老人咧开嘴,牙齿在水晶球灯光下被照成冷蓝色,伸手在李琢光身体周围隔空抓了两把:“当然。您很有灵性。” 这都用上敬称了。也不知道老人抓走了什么东西。 “那个小孩……可以说是谁吗?”李琢光脑海里掠过了好几张小孩的脸。 老人没有回答。 不能说。所以很有可能是小李琢光。 身边有一颗头凑了过来,李琢光低头一看,是沉默的羊曜。羊曜拿走了搁在桌上的金色徽章,吹了吹那上面的灰尘,珍惜地用指腹轻轻摩挲。 老人并没有阻止,而是又问了李琢光一遍:“您想买什么?” 李琢光顿了顿,直接将礼物清单上的东西一口气报了一遍。 老人听着李琢光一个接一个的念下去,脸上的笑意愈浓,最后甚至颇为满意地频频点头。 李琢光话音刚落,老人便说道:“这些东西确实难买,只是,那是对于常人而言——” 她的言下之意是,核心黑市都买不到,而如果是李琢光来买,就很简单吗? 但李琢光自己也毫无头绪啊。 这可怎么办。如果核心黑市都没有的话,哪里还能找得到这么奇葩的礼物,其中有一些用「垃圾」形容都不为过。 李琢光感觉这次任务一片灰暗,她一个头两个大。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为难,老人好心地给她指了一条明路:“我知道你现在很迷茫,如果往身前看看不到路,那就想办法往身后看看。” 李琢光:“……” 她沉吟半晌,向老人鞠了半躬:“晚辈受教了。” * 老人让李琢光去寻觅记忆,这恰好和她去黑市前在精品店里看到的那一段有关联。 她让观千剑和昙起云先回宿舍休整,和羊曜两个人再一次回到了精品店。 李琢光还想试着从羊曜口中套出一点东西:“你说那老头让我往身后看,要往哪里看?” 羊曜的眼神中透出疑惑,好像在说「往后看还能往哪儿看」。 李琢光噎住,她一边在精品店门口寻找线索,一边悻悻换了个话题:“你那个童年幻想伙伴,平时和你怎么相处的?” 羊曜摸着门边墙壁粗糙的纹路,似是回忆了一会儿:“幻,时,爱。” “给你开启了一个时间流速慢一倍的幻境,并且……爱你?是这么理解的吗?” 「爱」这个字多少有点肉麻了,李琢光没想到羊曜会如此直白地说出来。 羊曜没有摇头,那便是赞同的意思。 李琢光继续问:“你有姐妹吗?” 羊曜摇头否认,但是没过多久,她又点了点头。 “抱歉……”李琢光意识到自己好像掀开了羊曜的一个伤疤。 羊曜耸耸肩,表达出无所谓的情绪:“没。” 李琢光:“没见过的姐姐——还是妹妹?” 羊曜手指往李琢光的左侧点了点,李琢光反应了一会儿:“你指前一个,是姐姐?你有一个姐姐,但你没见过她?” 女人的双眼弯起,她露出了一个笑容。这是李琢光自认识羊曜以来,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到外显的情绪。 她笑得如一只狡黠的狐狸,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金色徽章——是老人留在桌上,被她收起的那一枚。 她伸出手,将金色徽章别在李琢光胸口的衣襟上,别歪了,她试图直接通过转向调整回来,但失败了,金色徽章总是顺着别针的方向转头。 李琢光便自己抬手取下金色徽章,重新找了个垂直的角度,在胸口别好。 金色徽章的作用大概类似于一个游戏的登入许可,有这些徽章的人,都是「李琢光」和「芮礼」从「现实」的各个角落里搜罗来的女孩。 羊曜脸上的笑容都聚集到那一双浅灰色的双瞳里,她慢吞吞地说:“河神。” 除了这两个字以外,羊曜说话好像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李琢光若有所思地打开了精品店的店门。 现在夜深,四周店家都挂上了歇业打烊的牌子,对面居民楼的窗户窗帘紧拉,似乎没人会注意到她们二人的逾矩行为。 精品店里仍然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连声音都会被吞噬。 李琢光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羊曜,为什么下午你能让我看到店主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羊曜上前两步与她并肩。 李琢光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地勾着自己的衣角,耳边听到羊曜说:“异。” 李琢光:“因为你的异能?那不是你自己的幻想成真么,你怎么知道店主有想要给我看的东西?” 而且就算羊曜知道,她又如何能靠想象复刻出这段记忆? 唯有她就是亲历者才能解释这一点,可羊曜又说从没见过自己的姐姐。 她很期待羊曜的回答,但羊曜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闭紧了嘴巴不说话。 羊曜不说话,李琢光就算撬开她的嘴,也没法让她的声带震动。 她心中恨恨,一块郁结于心。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告诉她?为什么都觉得,告诉她真相她就会死?这是什么道理。 若这是一个大型游戏,她只是一串代码,那死不死的根本无所谓,只要掌握她的源代码,就可以无限次地编写她,复活她。 她手下意识地抚上了腰间,却忘了今日出门是常服,她没抗分子仪。 如果都这样瞒着她,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这个世界的真相?也许一辈子都不可能。 第153章 焦躁火起,顺着她的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往前走了两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做,停下来,回身,如同破罐子破摔一般对羊曜说:“你不告诉我的话,我就直接进去了。” 看看羊曜到底知道多少。 看看她知不知道精品店里的真实情况,若是知道,她在精品店和那个理由中,孰轻孰重。 既然她们不愿意主动说,那李琢光就逐个试探。 反正三百年,她的命长着呢。 羊曜没有回避李琢光的眼神,一如飞船里提起「王夭汝」时的观千剑。她们的目光是一样的,里头蕴含的沉重的感情也是一样的。 她记得观千剑在三一零的反应,证明观千剑对「王夭汝」的一切是有记忆的。 所以羊曜对于「河神」和现实中的她也是有记忆的。 所有人都记得,只有她忘了。 就像夜灯辐射发生以后,所有人都有了异能,只有她没有。 就连在三一零里看到的与「王夭汝」一起的记忆也是断层的,中间并不连贯,像是陈旧的录像带中少了一段数据。 大家都不愿意告诉她,她便只能一骑绝尘地往最不可能、最会让她痛苦的地方去想了。 见羊曜不回答,李琢光便作势抬腿要直接走进黑暗中。 羊曜还是不动,李琢光便明了,其实精品店里没有危险,或者说就算有危险,羊曜在两相权衡之下,还是认为精品店里的线索是可以暂时给她看的。 于是李琢光干脆利落地踏入了黑暗里。 羊曜留在路边,一阵轻如耳语的微风拂过,她迎着风吹来的方向抬起头,与楼上一双笑颜对上了视线。 第100章 致肖田(一) “你在看什么?” 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深蓝色背带裤的女人走到土坡上的那棵大树底下, 挨着另一个穿着草绿色军便装的女人席地而坐,循着军便装的视线远眺去,落在一家没有炊烟的屋子上。 “在看景色。”军便装道。 此时正值秋季, 橙红土黄的枫叶自树上落下, 飘飘摇摇地在地上堆积起一座小山, 从土坡上一路铺陈而下, 像一条阳光的轨迹。 轨迹尽头是一栋栋斑驳的土房子, 炊烟袅袅, 许多妇女出门来喊孩子回家吃饭, 在地里劳作了一天的男人扛着锄具有说有笑地回家。 岔路口有个穿着鲜艳精致的小孩摔了一跤,扎辫子的大红色蝴蝶结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她趴在地上哇哇大哭,大人们停下来看她是谁家的孩子,连忙一传一地把家长叫过来。 然而被喊过来的不是一个成年人,是一个少年老成的孩子, 看着比那摔了跤的没大几岁, 脸上却始终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她用朴素的黑绳子扎着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双手握成拳头,一路上走得步步有力。 到了小孩面前,她毫不怜惜地一把把妹妹从地上捞了起来,用力拍打妹妹裤子和衣服上的灰,看着动作和力度也并不温柔。 妹妹背朝着军便装和背带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一直低着头, 一只手在脸上胡乱地抹, 似乎有些抽噎,但好像没再哭了。 少年拉扯着妹妹的手从路上走回家, 路过有人扬声对她们说了句什么,从风中飘来后,军便装勉强辨认出说的是「轻点儿啊,小野刚摔着呢!」 少年没有回头,倒是小野红着一双眼睛扭过头来说了句什么。 军便装看着口型像是「谢谢婶婶」。 一阵风吹过,军便装张开嘴打哈欠,恰好有一片落叶掉进了她的嘴里。 “呸呸呸。”军便装赶紧把枯叶子吐了出来,舌头上尽是树叶苦涩的味道,“怎么这里的叶子也是一股饭菜的味道。” 背带裤一笑:“这不是你的奇思妙想么?现在怎么开始抱怨了。” “谁知道……”军便装嘟哝着,手肘搁在膝盖上,双手交叠挡住嘴巴。 谁知道她有朝一日真的会吃到。 “你发绳断了。”背带裤一边说,一边把军便装麻花辫上断裂的头绳拿走,从口袋里取出一根崭新的黑色头绳,那上面挂着两颗黄色的星星。 那两颗星星做得七歪八扭,一个角大,一个角小,颜料也涂得不均匀,一边多一边少,多的地方堆出一个疙瘩,少的地方还能看到里面木头的颜色。 李琢光看到这做工不精致的发绳就眼露嫌弃:“你在哪个百货商店里买的?就这玩意还拿出来卖钱,也太……” 芮礼死鱼眼紧盯着李琢光:“我自己做的。” 李琢光话头立刻浮夸地一转:“漂亮了吧!我的天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发绳!” 芮礼把发绳往李琢光怀里一扔:“你自己扎辫子吧。” “哦……”李琢光把自己又粗又黑的麻花辫解开,重新编起辫子,“我真喜欢这里,在这里头发都会变多。” 芮礼无语地瞥她一眼:“你想要多少根头发不就动动手指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专门跑到这里来。” 李琢光摇头晃脑:“那不一样的。这是真正的头发,不是一串代码。” 她动了点位置,让自己可以躺倒在树下。她看着大树上摇晃的枝丫,耳边聆听着沙沙作响的风声,丝丝缕缕的云是天空的掌纹,指向天空的树枝是一柄分明的利剑。 李琢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稳,就好像一睁眼一闭眼就能过一辈子。 芮礼也往后靠到树干上,放平双腿。 呼吸里只剩下静谧,山河百川绕着她们旋转,时间在此刻消弭。 等李琢光再次睁开眼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秋天的夜里有些冷,她裹紧了大衣,爬起身来瑟瑟发抖:“为什么这具身体头发这么多,却这么怕冷。” 芮礼站起来,拍去屁股上的落叶和灰尘,淡定地双手插袋,道:“头发多少和怕不怕冷没有必然联系。” 李琢光嘶嘶地倒吸冷气,说话时甚至能听到她牙齿发颤的声音:“我走了,冷死我了,我要去烤火啊啊啊啊!” 她拖长声音怪叫着冲下土坡,被灌了一嘴的冷风,最后一边捂嘴咳嗽一边冲进那家没有炊烟的屋子里。 芮礼慢悠悠地缀在后面散步,那间屋子很快亮起灯,烟囱里冒出黑烟。芮礼进门的时候,便看到李琢光快要抱上厨房灶台下的柴火堆了。 见芮礼回来了,李琢光从灶台后冒出头,手里抓着一块黄色的烙饼:“我昨天买的,没想到还挺好吃的,是这里的特产,你要尝尝吗?” 芮礼接过,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口中化开一股浓浓的甜味,她当即皱起眉:“这饼怎么是甜的?” “甜的怎么啦!”李琢光瞪着双眼作出一副生气的样子,“甜的也好吃。” 芮礼吐吐舌头,把饼塞回了李琢光手里:“谁家主食甜的啊,不好吃,你都吃了吧。” “嘿——”李琢光挺直了背,似乎是离火堆远了,她又缩回去了一些,嘟哝着,“没品!” 芮礼坐到炕上,随手取了一本书翻阅。李琢光躲在灶台后吃东西,一时间房间里没人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琢光感觉身体恢复了温暖,手里的饼子也啃得差不多了,她拍去腿上的碎屑,一抬头,不期然与门口怯生生扒着门缝的小女孩对上了视线。 是那个在岔路口扶起了妹妹的小少年。 李琢光挂起一副和善的笑容问道:“小朋友,你找谁?” 小少年瑟缩了一下,双手用力得关节发白,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攒出了无比的力气才道:“请、请问——我可以住在你们家吗?” “怎么啦?”李琢光往门口走,小少年一看她走进了,便是害怕地后退了两步,李琢光便只好停在原地单膝蹲下,“你母——你父母要出远门吗?” 她差点忘了,这里人不说母父。 小少年小心翼翼地看看坐在炕上没有动的芮礼,再看看友善温柔的李琢光,低声说:“她们不出远门,是……是我不想和她们住了。” “为什么呀?”李琢光耐心地询问。 这里才刚解放,大家对孩子的去留都十分在意警惕,免得到时候被人污蔑成人贩子,这里她们就再也来不了了。 小少年像是在担心什么似地回头张望,看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我不想和我的爸爸妈妈待在一起,她们总逼我读书。” 李琢光打量她一会儿,在脑海里调动自己知道的故事背景,想起这女孩叫什么名字。 这家男主人姓肖,生了两个女儿,大的叫肖田,小的叫肖野。 肖野从小被宠着长大,就是要天上的月亮,肖家也会想办法捞一个回来,如果不想上学,总能得到干脆的应允。 光李琢光住进这个村子的半个月来,就看到过好几次肖野坐在肖家牛车拉货物上回村里来,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流口水。 相比之下,她们对肖田的要求更加严格。肖田不可以有任何娱乐活动,哪怕是小测考了个九十八分也要被打手心,高烧发到四十度也得拖着病累的身体去上课。 第154章 她因为高烧在学校晕倒,睁眼发现自己被送回了家,见到母亲还没来得及撒娇,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骂她为什么要生病,生了病就不能读书。 肖田身上的衣服褪了色,原本该是深绿色的小军便装变成灰绿色了。 小可怜包。李琢光心说,眼神里也无法控制地流露出这种感情来。 但再可怜,如果没有肖家成年人的许可,她也不能住进自己家里来。 李琢光一狠心,说:“可是如果你父母不同意,我也不能收留你。” “为什么呀?”肖田声音轻轻的,像一根羽毛抚过,“我很乖的,我食量不大,还能给你们干活,也不需要新衣服,不会浪费你们很多钱的。” “这不是钱不钱的事情呀宝贝。”李琢光一不留神把口癖说了出来,连忙转移话题补救,“还是要你父母同意,我才能收留你。不然村里人都要把我当成人贩子了。” 听到「宝贝」二字,肖田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她听清了李琢光的婉拒,焉了吧唧地垂头:“……哦。” 她留恋不舍地望了一眼李琢光和芮礼,匆匆说道:“那我先走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轻轻地合上了李琢光家的大门,手指在缝隙里夹了一下,她吃痛收手,从门缝里看到李琢光的眼睛,马上低下头捂着手跑远了。 “真可怜啊。”李琢光把门开了一小道,目送肖田跑远的身影,小声说,“这一天天的净不干人事。” 可她又不能管。 这一次她纯粹是找了个风景宜人的地方度假来的,没个正规的章程,也就没有干预的权力。 这肖家的母父对想要读书的孩子就咬死严格的要求,对想要溺爱的孩子就极尽所有的宽容,一碗水端不平,怨不得肖田对肖野的态度不太好。 李琢光和芮礼这次的身份是城里来检查下乡情况的指导员,这村子不偏远,从全国看来属于富裕的那一拨。 村里对她们倒是热情,这也答应那也答应。但真问到什么时候能做好?村长便是一阵傻笑着应付推脱。 出于来度假的考虑,村子里景色也漂亮,她俩不急不躁,给了村子里二人好应付的假象。 她俩管闲事除了惹人厌烦以外不大管用,更何况那是肖田的亲人,亲人到底和王夭汝的同学不一样,同学是阶段性的,可亲人却是一辈子的。 难办,很难办。 芮礼将书本翻过一页,一下就猜到逗留在门口的李琢光心里想什么:“又想帮忙了?” 李琢光挠挠后脑勺:“我知道这事不好办,也没鲁莽到那个程度。要是能在这种强压下考个好大学,也未必不是好事。以后能脱离家庭……” 芮礼终于舍得从书里抬眸看一眼李琢光,鼻腔中冷哼一声:“你就等着吧。” “等什么?”李琢光的话被打断,她也不恼,只问道。 芮礼将书垫在大腿上,拿着钢笔在书上写笔记:“等你愿望实现的那一天。” 李琢光早就习惯芮礼不爱好好说话的阴阳怪气,她没在意,盘腿坐到炕上,打开了床脚的收音机。 广播腔女声缓缓流出,这是一档音乐节目,她有听村民讨论过,都叫这档节目里放的歌为「靡靡之音」。 没品! 收音机是新买的,声音流畅,音质带着些这个年代特有的沙粒与泛黄感,她每晚都会准时守着这个音乐节目快结束的点,想听后面那档说故事的节目。 据芮礼说,那些故事都是从各个朝代、国/家的小说里摘出来,枪手翻译加工改编,换一遍人名,就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故事上节目。 李琢光不知道是从哪些小说里摘出来的,她反正听得津津有味。 这一回节目听到一半,敞开的窗户外忽然接连传来好几声拍掌的声音。李琢光调低了音响的音量,凝神听去,发现不是拍掌,而是类似于打屁股的声音。 有个中年女声一边打一边高声骂道:“青青子衿下一句是什么?不是抄了五十遍,怎么还是背不出?!” 老房子隔音不好,大晚上的开着窗更是一整个村子都能清晰听到,声音从隔壁不远处的屋子里传来,好像就是肖田的母亲。 肖田以往作业完成得很好,除了测验成绩以外,这还是李琢光半个月来第一次听到这样教训她的声音。 她一骨碌下床,搬了两个凳子叠在一起,爬上墙头探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周围家家户户也有好奇的脑袋伸出来,一看到是肖家便都无趣地缩了回去。 有几人啧啧摇头,看口型,说的好像是「小田这娃成绩还不够好吗?这肖家媳妇儿真是魔怔了」。 讨论归讨论,她们却没打算插手管,而是从墙头门前消失,大门紧闭,假装没看到。 李琢光没听到肖田哭泣的声音。 “说话啊,哑巴了?青青子衿后一句是什么?!” 伴随着又一下重重拍打肖田身体的啪声,肖田咬紧牙关闷哼一声,死咬着不肯开口。 旁的,忽然又响起一声嘹亮的嚎哭,教训肖田的声音一停,随后响起的稚嫩声音结结巴巴混着哭腔:“阿娘,阿娘别打了,姐姐痛。” 中年妇女低声哄着小孩,那哭声渐渐平复下去,逐渐只剩哭嗝。 “不要你假好心!”肖田撕扯着声音吼道,于是得来一下更加响亮的「啪」。 肖野又哭了,也不知她是为姐姐的嫌恶而哭,还是被母亲又一次出手打人而吓了一跳。 “你怎么对妹妹说话的?妹妹心疼你,你怎么就这么自私?是不是学不会礼貌——啊?!说话!跟哪个地皮无赖学的?是不是你学校里那个老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妞子挑拨离间的?说话!!” 哭声夹杂着怒吼,旋涡中央的小孩完全不肯和母亲对话。很快那哭声被抱进房间里,关上门窗,听得不太明晰。 村子里便只剩接连而清脆的拍打声。 李琢光跳下凳子,顺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便装和发型,推开门往肖家小跑过去。 芮礼:“……”说好的不会鲁莽呢? 她无奈地放下书本,跟着李琢光的脚步一起走了过去。 李琢光站在肖家的大门前,清了清嗓子,拍响了大门,以防肖家人听不见,她用的力度很大。脆弱的门板在她手下颤抖,似乎摇摇欲坠,随时会碎裂。 这具身体的力量其实不大,可能是肖家门板的质量不好。 打孩子的声音停住,中年女人压着声音骂骂咧咧地过来开门。 门开了一条缝,里头的女人看清了来人的脸,立马露出一个谄笑,殷勤道:“是指导员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诶,您二位吃过晚饭了吗?没有的话可以来咱们家吃一点再走呀。” 李琢光没搭理她讨好的后半句,直接问道:“听到你家有打孩子的声音,肖田出什么事了吗?” 提起这个,女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这孩子不肯好好读书,整天说什么要去当兵,那哪是女人能干的事?您是城里人,肯定知道读书有多重要!” 女人脸上表情的切换流畅到令人咋舌,她说的话叫人心生恼怒,可李琢光也知道这里的人认知多少受到局限,不想在这件事上和她多费工夫。 她佯装好奇地问:“可我听说肖田在学校里的考校都名列前茅呢,成绩这么好,哪是不肯好好读书的样子?” 肖家想让肖田好好读书,离满分差个两分就要打手心,比起希望孩子出人头地,更像是为了虚荣二字。 女人果然抿唇想笑,却像想到什么很快压下笑意:“那哪能一样呢?指导员您还没生娃做娘,理解不了身为母亲的担忧。” 她开始转移话题:“指导员,天这么晚了,外头也冷得慌,快回去,昂。看这天色,明天说不准要下秋雨,听广播说是飙风,您快回吧——小孩子打不坏的,您放心,我手里肯定有分寸的。” 她回头拿了个什么东西才从门里挤出来,将两枚鸭蛋塞进李琢光的手里。 李琢光连忙塞回去推拒:“大娘快收回去,我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 二人推来让去两回合,那女人才收回了鸭蛋,重新挂起笑脸说:“那我送送二位指导员。指导员辛苦了,这么晚还要工作,心系群众,有你们在啊,咱们心里都安心得很呢。” 李琢光干笑:“哪有,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女人笑得双眼都弯成月牙,短短几十米的路,叫她把李琢光和芮礼二人从头到尾都夸出了花儿。明着是送送她俩,却是站在路口看到她俩进了屋子,才一翻白眼回了家。 “你刚刚出去是不是就找指导员求救呢?家丑不可外扬你不知道?读了那么多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你和其她人说了,让我的面子往哪搁? “还专门去找城里人告状……” 李琢光伏在墙上偷听。那女人还在骂,但到底是不打了,脚步重重,拽着另一个细碎的脚步声边骂边进了屋。随着一声咔哒的关门声,骂人的声音便彻底听不见了。 第155章 李琢光在墙根又逗留了几分钟,才回到了屋子里。 * 隔天果然下了很大的雨。 村民早就做好了准备,该收的作物都收好了,该做的防洪措施都做好了。李琢光和芮礼从四次元口袋里拿出好几块挡水板,在门槛处和窗口都装上了。 大雨冲刷着地面上的枫叶,窗户里看到那一角的河流湍急,树叶被大风吹得落进河流里,呜呜地流淌成一条枫糖浆般的线。 雨幕无法阻隔肖家屋子里传来的打骂声,今天没有孩子哭。 今天怎么又打了? 李琢光真是奇了怪了,今天台风天停课,肖田以往休息在家时都会乖乖地读书念字,这还是第一次在休息天时听到打骂。 她整个人贴在离肖家最近的那面墙上,仔细从雨声中分辨女人在说什么话。 “……” 听不见,完全和雨声混在一起了。 李琢光急得抓耳挠腮,贴着墙的姿势换了好几次,一次的姿势比一次扭曲。 站在李琢光身后看着她像条蛆一样扭来扭去的芮礼:“……” 她不忍直视地转过头。救命,她不认识这个人。 芮礼从背带裤的四次元口袋里拿出一张创口贴外型的贴片,上前掰过李琢光的脑袋,把创口贴贴到了李琢光的耳骨上:“动脑子想办法。” 李琢光:“切。” 有了助听贴片,肖家的声音便霎那间清晰了起来。 “为什么不去上学?你是不是偷偷逃学了?” “……” “停学?怎么可能停学,你学校都没去过就说停学,我看你是根本不想去上课。养你不如养块叉烧!” 李琢光听得都忍不住小声骂道:“她脑子有病吧,这么大的台风天还让肖田去上课?这是她的女儿还是仇人啊?” 她小声嘟哝:“肖家这看着也不像是重男轻女的家庭啊,毕竟她们对肖野的态度是有目共睹的溺爱,也没把她丢了……” 芮礼双手抱胸,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说:“这个年代,还有计划生育的吧。” ——对哦,还有计划生育,那为什么肖家没有被罚? 芮礼在后方淡淡地补充:“我听说有些地方的计划生育,如果头胎是女儿,不算作一个孩子。” 李琢光诧异的扭过头看向芮礼。 这个世界怎么会烂成这个样子?! 她以为这个世界顶多是母父变成父母,如果有一个女儿一个男儿,可能更宠男儿一些,但也不会亏待女儿,除了语言顺序不太方便和一些奇怪的思想以外,并不是一个不适宜生存的世界。 毕竟在她的生活里,就算生出的是男儿也不会被溺死,更不会「不算作一个孩子」,因为那都是妈妈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孩子,是曾紧密相拥的骨肉。 肖家那边还在骂,那女人的气力和活力仿佛永远都用不完似的:“你是个女孩,整天想着上战场打打杀杀的干什么?那是女人该做的事吗?你有没有一点身为女孩的自觉?” 连续几个问题砸下来,这回本就听不清的肖田的回应彻底消失了。 “读书读书读书,女孩子出头的唯一办法就是读书!你不读书怎么办?你以为你是男的?你要是男的就好了,我也就不会逼你这么紧。” 女人的认知受限,可现在看起来,她的心至少是好的。 虽然……李琢光现在有点不太敢确定,是不是因为她将对男儿的期望和宠爱分在了两个女儿身上。 女人拉了一张板凳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声音再响起时,沙哑低沉了许多:“我知道你恨我,恨就恨吧。征兵我是不可能让你去的,不要异想天开了,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会给你开介绍信的。 “外面镇子里的人都认识你爹,你只要跑出去,就一定会被捉回来。所以你最好乖乖的,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这还威胁上了?!李琢光一双怒目圆瞪,恨不得直接冲到对面去把肖田带走。 女人声音里塞进了越来越多的疲惫:“你唯一的目标就是读书,哪怕明天要死了,你今天也得给我把文章背出来。我听村长说,可能很快就会重新恢复高考,要是恢复了,你就去高考,考一个更好的……学府。” 其实应该是大学,但女人好像不知道这个词语,也并不了解高考是有年龄限制的,犹豫了半天,选了一个听起来文绉绉的字眼。 等更好的学府也毕业以后呢?是不是就是找个好工作,再嫁个好老公?然后生一个孩子,或者两个,困在家里洗衣做饭? 女人没有继续往下说。肖田也仍是沉默,因为她知道自己要是把这些话说出口,肯定会招来更多的责骂。 ——诸如,女人不嫁人还能怎么办?家里没一个顶梁柱,一个女人家家的在这世道要怎么活?知不知道家里没男人的女人有多少去做了暗门子…… 等等。 肖田不明白,她觉得这世道不该是这样的。她不想像妈妈一样成天在家里洗衣做饭,伺候一大家子人吃喝,这不算在工分里,所以是没有价值的工作。 她想去外面。 可是该哪样呢?她又说不出来。 这仿佛是女人独自一人的独角戏,她唱累了,剧目也自然而然地收尾了。 大雨与呜呜作响的飓风覆盖了整片听觉,李琢光撕下助听贴片,表情复杂,很久以后,她才轻声说:“这是不是肖田妈妈在认知范围内觉得能让女儿走得最好的一条路了?” 她说了一个问句,却好像并不期待任何人的回应。 墙角里一线青苔传来潮湿的味道,被土墙包围的小屋子里触摸到的每一样东西都蒙了一层水汽,像是一个女人在哭,噙着茫茫的泪。 这场大雨什么时候能够停下? 也许下一秒,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会。 * 羊曜坐在精品店门口的矮路上抽电子烟,等待着李琢光。 新式电子烟无烟无味,是通过刺激大脑让大脑认为「我刚刚抽了一根烟」,从而刺激多巴胺分泌,让人感到快乐。为了保护环境,旧式点燃的香烟早就没得卖了。 在电子烟电量下降到70%的时候,李琢光从黑暗的精品店里走出来。 羊曜看到精品店的大门在李琢光身后以复古的合拢方式关上,玻璃门上出现一块写着「休息中」字样的木牌,浓稠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消失,路灯的光迫不及待地踏进了店门。 趁着李琢光还没反应过来,羊曜抬眸望了一眼楼上。楼上那伸出脖子来往楼下看的人脸消失了,她这才出声提醒李琢光:“手。” 李琢光眨眨眼,顺着羊曜的话发现自己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她将东西拿到眼前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那么之后呢?」 字迹是熟悉而陌生的。她一定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笔迹,可是细细想去,却毫无头绪。 什么意思? 刚才看到的片段显然不是完整的记忆,纸条的意思……难道是要她去找下一个触发记忆的地方,查看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吗? 那黑市里的老头说「往身后看看」,竟然真的是指寻找过去的记忆吗? 也许该是这样的。李琢光心说。除了破译游戏世界的源代码,这是更加直接方便的方法。 她忘了这么多东西,是该找回来。 如果能把一个个「李琢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一定会离真相越来越近。 也许到那个时候,就能找到芮礼了。 第101章 礼物清单(三) 李琢光和羊曜打算先回宿舍睡觉, 明天起来再说。 礼物清单的截止时间是一周后,余下的清单内容都是买不到的东西,既然都买不到, 那就意味着买和不买没区别。她的时间充裕得很。 二人坐入车子里, 李琢光的终端响了一声。 是柳一那边的消息, 他守着的终端有个数字变动了。根据实验员发来的暗号比对李琢光的记忆, 是那一份有210mb的数据冰箱被删除了。 她给实验员回了一条「谢谢」。 看眼实验员发来的时间, 数字变动差不多和她走出精品店时是同一时候。 李琢光心下了然。她需要在终端上整理信息, 因此将开车的权限交给了羊曜。 刚才的那段记忆如果要接下去……能去哪里找? 晴山三部显然和记忆中的星球不在同一个发展阶段, 在这里刻舟求剑是行不通的。 要去找记忆里那个女孩来到这个世界的名字,还得和三部有关系。 ——苗苏? 李琢光现在脑子里只能想到这个名字。 她立马编辑了一条信息给苗苏发过去,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打电话。 苗苏短时间内没有回复,可能在上班。 李琢光从终端里抬起头,却看见周围是一片陌生的公路。 这公路周围还没有灯,围绕的树林里更是一片漆黑, 除了车头灯照亮的区域, 尽是伸手不见五指。车子里导航上的路名是十万八千里外的高架。 第156章 李琢光:“……”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淡定开车的羊曜,开车的人似乎完全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甚至疑惑地在后视镜里与李琢光对视。 李琢光:“你是不是路痴?” 羊曜:“……”她抿起嘴,表情有点尴尬,目光移向别处。 李琢光:“我说上次喝完酒为什么到宿舍晚了半小时……原来罪魁祸首是你!” 羊曜假装没听到。 正好车子开过一个岔路口,左边是下高架,右边是继续行驶。 导航的机械女声冰冷播报:“前方岔路口请直行,进入八区方向, 走右侧车道。” 羊曜顺着导航的指导开到了右侧车道——继续行驶的最右侧车道。 李琢光看着地上两个车道间的直线, 如果她是个漫画角色,现在肯定是满脑门黑线:“这是直线, 不能变道。” 她顿了顿,依依不舍地扭头看下高架的那条路:“而且刚才应该从左边下高架。” 羊曜腾出一只手指指导航屏幕,说话的声音有点委屈:“它。” 导航说的走右侧车道,所以虽然直线不能变道,她也不理解,但要听导航的。 导航说要进入八区方向,又说走右侧车道,可是八区方向在左边,两个指令不能兼容。 “障!”她哼了一声。 “你还骂人家人工智障。”李琢光曲着食指,轻轻弹了一下羊曜的额头,放大屏幕上的3d道路,指着市区方向岔路里的右边道路说,“人家说的是这个右侧车道。” 羊曜尴尬。羊曜闭嘴。羊曜死猪不怕开水烫。 “是路痴为什么不开自动驾驶?”李琢光真的很好奇。 羊曜小声说:“障。” 李琢光:“……” 因为三部的智能道路建设不太完善,所以导航的人工智能会比自动驾驶的更灵敏一点,所以有时候导航变了,自动驾驶还会在原来的路上开一段。 羊曜觉得自动驾驶是人工智障,开了太浪费时间,所以接管。 ……真是输给她了。 “听我指路,我让你开哪条你就开哪条。” 羊曜身体伏近方向盘,一脸认真严肃地点头。 “回头你转我一百星币,直线变道要罚钱的。” 羊曜委屈巴巴地点头。 在李琢光的指引下,终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宿舍——虽然途中羊曜还是不小心绕了两次远路。 二人洗漱完毕,羊曜就进睡眠舱睡觉了。 李琢光这次长了记性,去检查了一遍三个队友的睡眠舱持续时间都是到明早六点,这才放心地到客厅里给苗苏打电话。 对面秒接:“什么事?” 李琢光倒了一杯热水,单刀直入:“你以前叫肖田?” 苗苏像是被李琢光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没有马上回答,耳麦里只能听到她规律的呼吸声。 李琢光耐心地等待着。她觉得苗苏是会告诉她的,尽管她目前为止还说不清是为什么。 果然,苗苏在不太剧烈的心里挣扎后,说道:“对,你怎么知道?” 李琢光耸耸肩,随即想到打的不是视频,对方看不见:“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不全。我现在要去找下一部分的记忆。” “在三部找?”苗苏对这件事也颇感意外,“三部怎么可能找得到?你直接去找那个,让你看到这些东西的人不就好了吗?” “这是我的一个想法,但——” 李琢光想到自己离开精品店前,看到精品店内的景象变化,便有了种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的感觉,可能精品店的老板也不知道真相。 她得有一个后备选项。 “我现在看到的记忆截止到台风那一天,台风还未过去。我给你列出几个地方,你看看哪个会有可能。” 李琢光现在已经看开了,她不期望有谁能直接把所有真相直接告诉她,给她指点路总可以吧。 苗苏应道:“好。” 李琢光在回来的路上仔细想过,既然能在精品店里看到一份对应的回忆,那么精品店肯定和记忆中某个元素是有关联的。 那个年代没有精品店,但是有百货商店。 所以关联所在便是记忆中的某个元素发展到现在的东西。 她一直在思考那之后会发生什么。按照王夭汝的经验看来,总归是围绕着肖田展开的事情。 肖田和王夭汝不一样,她有家人,虽然母亲总是用让她憎恨的态度对待她逼她读书,但偶尔也有温情。 在冷漠的打骂以后,温情会让孩子更加珍惜,于是抱有母亲仍爱自己的幻想。 肖田肯定会反抗,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她的反抗一定是挣扎的。一个挣扎的反抗会在第二天做出什么事呢?或者说,下一个重要的剧情节点会是什么呢? 她想脱离这个家庭,在第一天向「李琢光」和「芮礼」求助,而她们二人给出的答复和肖田母亲所说是一致的,只有肖田的母父点头,她才能去更远的地方。 肖田现在还小,去村子以外的地方不合理,她没有那个能力。 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征得了母亲或是父亲的同意,让她和「李琢光」以及「芮礼」一起住。 这两个指导员是城里来的,村里人不希望她们抓村子工作敷衍,但对「城里人」这个身份还是很向往。 那个年代,「城里人」就代表了更有钱、更有见识、更有学问。 肖田提出想和她俩一起住,肖田母亲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李琢光一个个地报出自己的想法:“家具城。”因为肖田需要带被褥过来。 “书店。”因为肖田以学习为借口,肯定会带书。 “服装店。”这个有点牵强,也过于大众,但李琢光不想放过任何可能性。 “饭店,或者,菜场。”和服装店一样,毕竟人要吃要喝,也要穿衣服。 “家政公司。”如肖田自己所说,她会「乖乖的」,做家务干活,不给「李琢光」和「芮礼」添麻烦。 就这些了。第一天没什么信息,什么事情都没搞清楚,硬要推理出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事还是太困难了。 电话那头的苗苏一言不发,也不知是在纠结还是思索些别的什么。 半晌,她才语气踌躇不定地说:“都不是。你……你思考的方向错了,正确的方向只有一个选择。” 错了?怎么会错了?难道第二天的肖田不会反抗吗? 还是说,反抗的方式她想错了? 苗苏清了清嗓子,像是很紧张的样子,酝酿很久打了个喷嚏,在喷嚏的间隙她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句:“不是肖田。” 她吸了吸鼻子,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还有事吗?我休息时间快结束了。” 听苗苏紧张的声音,李琢光便知道她已经竭尽所能地向自己给出情报了:“没事了,谢谢。” 苗苏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是肖田还会是谁?那段记忆的主角不就是肖田吗? 她从沙发上站起身,茫无头绪地在客厅里来回走,影子投在地面上,随着她的脚步拉长或压缩。 肖野?难道是肖野? 在记忆片段中,肖田无疑是讨厌肖野的。说不好讨厌到何种地步,总之肯定是不喜欢的,否则不至于说出「不要你假好心」。 肖野会是好孩子吗?在那种极端的宠溺和区别对待之下,肖野是个好孩子似乎才是更低的可能性。 肖野……如果是肖野…… 李琢光沉吟。 她思考的方向错了,所以之前她提出的几个地点都不对。那么若是肖野,也不会是买新衣服的服装店,也许……肖野常和父亲一起去小镇上,带回一串糖葫芦,是要去一个小镇,还是找一家零食店? 可小镇和零食店的范围还是很大,不止一个选择。 难道是肖田的妈妈?也不对啊,她对肖田妈妈的了解,除了家庭主妇和疯狂鸡娃以外,一无所知。 客厅里空旷,家具的人工智能自动调动底下的轮子为她让路,轮子滚动的声音在宁静的客厅里显得无比突兀。她能走的范围更大了。 她走到墙边,被墙壁逼停,转身欲继续踱步,一抬头,却看入对面墙壁上的一面镜子。 ——镜子。她和自己对上了视线。 镜子里的她有一双坚定的眼睛,似乎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可一眨眼,原来只是个错觉。 她自己。是她自己或者芮礼! 是的,那个故事里,其实还有她和芮礼。 精品店指向的百货商店从「李琢光」口中说出,所以后一段的记忆触发点关联「李琢光」在下一个剧情节点会做的事!! 李琢光心情振奋,抬起手臂,那根磨损的头绳挂在她的手腕上。 如果再缩小范围的话——这根发绳是她与芮礼之间,独立于所有世界也好、现实也好、游戏也好的东西,它在很多个「记忆碎片」中都出现,也在现在这段生命中出现。 第157章 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只在她们二人之间的东西…… 很多,有很多。 无数的碎片和字样在脑海里爆发,笔画和读音着急忙慌地堵到她的喉咙口和视野前,可她张了张嘴,一时间一个都说不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恒温空调的温暖空气充沛她的双肺,萦绕着浅淡的室内香薰香味。 肖田会来到「李琢光」和「芮礼」的屋子,不管是为了应付肖田的母亲还是真心想指导,她们两个人最有可能交给肖田的东西是—— 编程。 对,编程! 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一世的苗苏明明一心想进淸剿队,从小到大的所有轨迹都是学习格斗却还会编程。 她的编程水平不太好,没能编出李田野想要的数据狗,符合学过、学会,但不精通。而且肖田那个年代的计算机很落后,她们教也不会教困难的语言。 那编程要怎么和三部产生联系,还只有一个选项呢? 李琢光感觉自己已经快接近答案了,只要再用力伸伸手…… 三部的智能道路建设不如晴山其它星部完善,所以三部的中枢不是共用的,所以…… 李琢光激动地往前跨了两步。 所以芮礼曾经单独来过三部,建设三部的系统中枢! 这唯一一个选项! 明天要去中心城市的中枢局,整个三部的系统中枢。转瞬之间,李琢光就定好了明天的计划。 猛然之间,她又想到了礼物清单上的那一条—— 绝对不含任何人工激素的终端。 又一个巧合。 也许等明天到了中枢局,一切便都明了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李琢光高高兴兴地关闭了客厅的灯,回了房间,躺进睡眠舱里,设置了六点醒来的闹钟。 第102章 礼物清单(四) 三部文科见长, 理科相对薄弱,中枢里的员工大多年长,年轻面孔没几个。尽管三部花了大价钱招揽理科编程人才, 但大多理科人还是宁愿挤破头去理科见长的九部。 这里没有编程大牛, 有钱赚, 竞争少, 更适合追求安逸铁饭碗的人。 李琢光拿礼物清单当幌子, 说是为了找完全不含人工激素的终端。 有总部的任务批示和贺顺的任务指示, 前台没有拦着的道理, 他向上级请示,让李琢光一行人直接去见中枢局局长。 “嗨!各位贵客是来找不含人工激素的终端——对吗?” 从中枢局门口一路走进来,见多了死气沉沉瘫在几个大屏幕前的程序员,到了中枢局局长门口,几人被跳起来迎接她们的局长秘书吓了一跳。 女人穿着一套与周围极简的纯白色格格不入的橘黄色职业套装,她是秘书, 所以工位上没有如程序员一般层层叠叠的电脑屏幕, 小型光脑上贴着几张小动物的贴纸,旁边摆放着两盆小绿植,精心护理下的绿叶色泽鲜嫩,单独搭的增高架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从盲盒里拆出来的手办。 旁边墙壁上的屏幕里展示着女人在单位团建运动会上的奖项,5000米长跑第一名、10000米长跑第一名、立定跳远第一名,都用电子贴纸装饰得花花绿绿。 最上方有一张深紫色的标志,是一个雕鸮的简笔画,周围同样用彩色的线条与贴纸装饰得精致可爱。 她双眸中闪烁着永远不会熄灭的光彩, 露着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 招呼道:“各位贵客请在沙发上稍候片刻!” 她的每一句话都抑扬顿挫,情绪饱满, 往外走来引着四人到沙发区,等她们坐下了,把移动到身边的柜台机器人打开继续询问道:“有什么想喝的吗?饮料,矿泉水,咖啡,茶叶……” 正好窗外照进来的阳光铺在她的脸上,她像一朵正在盛放的向日葵。 李琢光面对这么热情的人,也不好意思回答得太平淡,她道:“矿泉水就可以,谢谢。” “好嘞!”秘书笑容灿烂地应下,从柜子里拿出四瓶常温的矿泉水,为四人分别拧开瓶盖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身去另一个保鲜柜里端了一碗橘子和一碗葡萄,“还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告诉我哦!” “好的,谢谢。”李琢光瞄了一眼女人的胸牌,她叫佟太极。 “不客气,是您工作辛苦了。”佟太极对着四人微微鞠一躬,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处。 看到她走进自己的工位里低头处理文书,观千剑才凑到李琢光耳边,小声说:“她咋上班还能上得这么有活力?” 李琢光也想知道。虽然她自己也喜欢工作,但不会像佟太极如此热爱。 前方的大厅中大概都是行/政人员,她们一个个的都没有表情,眉毛压低,一脸烦躁,工位上的悬浮屏幕大多显示出一张深紫色的标志。而她们后方的佟太极一边处理文件时还一边在哼歌,手上的效率也丝毫不见慢。 天壤之别。 四人等了十几分钟,佟太极才给她们传来局长有空接待的消息,她步履矫健地踏着皮鞋,啪嗒啪嗒的声响如同踢踏舞:“辛苦各位贵客久等了,局长会议结束,请进。” 李琢光:“谢谢。” 佟太极:“您太客气啦!” 局长办公室的装修一如大厅简洁,线条流畅,没有多余的装饰,略显富态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后方,胸牌上写着裴立群三个字。见到四人进来,也只是平淡地点点头,示意她们可以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我听小佟说,你们是要找不含人工激素的终端?”裴立群表情辨不出喜怒,目光的定点却一直在身前的虚拟屏幕上,而不往李琢光这边看,“这东西现在不可能存在。” 李琢光说:“不是。” 裴立群这才掀眸,似乎在权衡对方是不是在故意找事。 李琢光将自己的话补充完整:“芮礼来到三部建设中枢的时候,应该还是裴局长当值吧?” 提起「芮礼」这个名字,裴立群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推开眼前的虚拟屏幕,好更看清楚李琢光:“是。如果你要找芮礼的遗物,我们这边没有她遗留的东西。” 李琢光笑了一下,道:“那请问她之前住的宿舍,或是常去的地方还在吗?” 裴立群蹙起眉心,呼吸似是有些不耐地粗重起来:“那都是机密,你要去那里干什么?” 宿舍算什么机密?那不是只要有晴山中心的工作证就能随机分配到的地方吗? 李琢光绕回了原点:“为了找不含人工激素的终端。” 裴立群眉头猛地皱得更紧了:“我说过了,这东西不可能存在。” 李琢光转动脑袋在纯白的办公室里看了一周,状似无意地说:“身为局长却支持一个刚来初潮的小女孩上位做总指挥,这个想法会不会太冲动了一点?” 裴立群不动声色,搁在桌子上的手却悄悄收拢。 “还是说……”李琢光的食指轻轻敲打桌面,看上去毫无威胁力的目光巡视,“有什么特别的……” “我知道了。”裴立群忽然厉声打断,她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扥了扥西装外套,“你不是想去么,我现在就带你去,但只能你一个人去。” ——深紫色是井怜的应援色,三部支持井怜的人似乎更愿意将自己的政/治选票倾向展现出来,也许是因为支持晏妙阳的都会如黑市里的老人一样引起争吵。 所以大多数支持晏妙阳的人宁愿表达出「我暂时没有政/治立场」的中立倾向,也不会明晃晃地把白色标志物摆出来。 在民众选择井怜是大势所趋的情况下,裴立群身为局长却不公布选票倾向吸引好感便显得耐人寻味了。 不同于普通民众的心理,李琢光猜测裴立群因某些原因心中偏向晏妙阳,但不愿意放弃井怜方为了争取选票而可能做出的利益退让,所以挂出这么一颗苹果,打算引人上钩。 还好她猜对了。 其她三人留在行/政楼,李琢光随裴立群先去芮礼的宿舍。 裴立群长得并不高大,身高大约一米六出头,长发在脑后盘了个发包,随着她快速的脚步一颠一颠。 她的走路速度很快,饶是李琢光都差点跟不上,她们二人乘直达梯到达宿舍层,在纯白的走廊里拐了好几个弯,才站定在一间房门前。 李琢光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里的走廊是纯白的,只有宿舍门边上会放着一盆盆栽,如同一个锚点。长时间地看着这些地方让她的双眼突突地痛,怀疑自己快雪盲了。 裴立群打开房门,这里房门的开启方式还是上下□□式的,弗一打开,便有一股潮湿的塑料味传了出来。 裴立群习以为常:“长时间不通风是这样的。” 李琢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自从芮礼离开以后,这间宿舍里就没再住进过别人。 “是芮礼要求的吗?”不抱什么希望,但李琢光还是问了一下。 裴立群果然假装没听见:“你只有五分钟。” 第158章 李琢光赶紧钻入房间里。 宿舍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清洁机器人突兀地停在房间正中央,仿佛是在它工作时突然给这个房间断了电。 李琢光看了一圈,确定宿舍里的监控是关闭的状态,用终端扫描之后也未发现监控和窃听装备,便先朝清洁机器人下手。 她有六十年丰富的拆家经验,找准接口咔哒一下,瞬间一个小型机器人就被她拆成两半。掀起盖子,机器人的两层单独内胆里干干净净,吸尘滚轮也是,不止没有灰尘,简直就像刚洗过没多久。 她快速地回忆了一下清洁机器人的内部构造,顺着她认为有可能的结构一路往下拆,果然在最核心的地方发现一张小纸条。 李琢光警惕地回头,站在门口的裴立群正拉着一个路过的程序员教育,没往她这儿看,听上去好像是程序员上班期间偷偷摸鱼溜回宿舍,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她没来得及看,便将纸条妥帖地收紧外套内侧的口袋。检查完机器人内部没有别的东西,便将零件留在原地,去翻其它的东西。 裴立群说得对,芮礼没有遗留下来的东西,宿舍里用过的日用品和床上三件套都印着中枢局的标志,抽屉、柜子里也没有多余的线索。 她以为五分钟不够用,但这宿舍的干净程度等她翻完才过了三分半。 宿舍里称得上线索的只有纸条,又是一张纸。 好像每一次见到「木浆纸」的时候,都会离真相更近一步。 她再次摸了摸口袋,确认纸条还在口袋里,谨慎地拉上口袋拉链才走出宿舍:“我好了。” 裴立群还在骂人,她没空回答,对着李琢光竖起食指,然后狠狠一指,颇有种「你敢烦我我就连你一起骂」的架势。 挨骂的程序员一张脸涨得通红,眼观鼻鼻观心,恨不能把自己埋进地里去。 李琢光在后面等了等,发现裴立群可能还要一会儿,便回到宿舍里,找了个安全的角落打开纸条查看—— 「你来的不是时候。」 是芮礼的字。 ——芮礼知道她会在这个时候来?「不是时候」指的是什么不是时候? 这是错误的时机,她来得太晚或者太早,还是……还是什么,李琢光不明白。 这张纸条与某个记忆片段似乎毫无关联。 她将纸条收回口袋里,走出宿舍大门,裴立群在看表,见李琢光出来了,瞥了一眼地上零碎的零件,冷冷道:“走。” 宿舍门阖上了。 李琢光若有所感地在拐角处扭头,那扇与别的房门没什么区别的门好像在和她招手,好像有一个人在里面呼唤她的名字。 直到有一个熬完大夜的程序员打着哈欠走过,那股似有若无的感觉刹那间消失了。 “看什么呢!” 李琢光没及时转头看路,猝不及防地撞上突然停下的裴立群。 裴立群用力拍抖自己的外套,远离了李琢光两步:“看路,别老跟个大爷似的。” 李琢光恭顺地点头。 是裴立群本身性格如此,还是自己什么时候做过令她生厌的事情? 李琢光在思考需不需要问个明白。平常她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但裴立群对芮礼的态度显然不是这样的,若裴立群讨厌自己是因为芮礼,那她有必要搞清楚。 找个时机吧……李琢光目光默默地掠过裴立群肩膀上的中枢局标志。至少不是现在。 接下去,裴立群带着她前往芮礼工作的地方,也是整个三部系统中枢的核心中枢室。 里面有六个□□的中枢协调员,戴着耳麦监控中枢数据,听到房门开启的声音纷纷往这里看来。 “别找了。”裴立群出声,“芮礼当时的协调员该升职的都升职了,这里都是新人,你想问也问不到东西。” 不止问不到东西,李琢光知道自己也不会被允许踏入中枢室。在裴立群如此厌恶自己的情况下,她本身自带的编程能力便会变成威胁。 所以她没有挣扎,而是直接放弃了这里:“我知道,辛苦裴局长了。” 裴局长见李琢光这么识相,神情也柔和了些许。关上中枢室的门,她压着眉梢,勉强露出一个嘴角向下的笑容:“晏妙阳给你的礼物清单你买到什么了?” 李琢光答道:“目前只买到一套礼服和一颗二十四小时以内落地的陨石碎片,是我能力不够。” 裴立群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不知是赞同还是否认,她微抬下巴,目光从鼻尖看往李琢光垂在身侧的手:“你支持谁?” 一股莫可名状的冲动稍纵即逝,李琢光选择听从自己的潜意识答道:“都可以。” 裴立群静默了片刻,双眸眯起,张开嘴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很好。” 第103章 礼物清单(五) 很好? 裴立群为什么会是这反应?难道她希望所有人都是两面派?这怎么可能…… 李琢光没来得及再多揣摩裴立群这句话的用意, 裴立群扭头便走,仿佛只是为了确认李琢光的政/治倾向。 李琢光想了想,裴局长好像并非单纯的「讨厌她」, 对她的感情似乎也颇为复杂, 看来其中还有值得深挖的地方。 她抬步跟上, 臭狗皮膏药似地黏上去:“裴局长为什么关心我的政/治倾向?我没有三部户籍, 没有投票的权力。我的想法不过一张废纸。” 裴立群立刻躲开她的动作往旁边走, 想离李琢光远一点, 但李琢光像是看不懂眼色一样继续贴上去, 笑眯眯地问:“裴局长,我真的很想知道。” 李琢光步步紧逼,直把裴立群逼入墙角:“我就是这么笨的一个人,烦请裴局长为我答疑解惑。” 她是笑着的,眼中却无丝毫笑意,冰锥一般的目光似要把裴立群的每一帧微表情都分析透彻。 裴立群在阴影中抬起头, 不退不让地与她对视。狭长双眼中的寒光不比李琢光更锋利, 却在她身前筑起一堵高墙。 “和我玩这套,你还太嫩了点。” 裴立群伸出一根手指,抵着李琢光的肩膀把人推远。她没用多少力气,李琢光也没有真想堵住她,所以顺着她的力气退后。 阳光重新洒到裴立群的脸上,驱散李琢光带来的阴影,她挑起一边眉毛,将碰过李琢光的手指在墙上蹭了蹭:“你确实很笨, 而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笨得无可救药。” 虽然被骂笨蛋, 但李琢光却一点都不生气:“那您确认的结果呢?” 裴立群扯起半边嘴角,笑得像个僵尸:“在你问出这个问题以前, 我以为你还有救。” “……好吧。”李琢光低下头,一副承认错误的诚恳模样,“我明白了。” 她试探出来了,裴立群不算「讨厌」她,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会纵容她一些逾矩的行动。 二人退回直达梯前,按了按钮,等待电梯的到来。 那么,这就将引向另一件事—— “裴局长,您有童年幻想伙伴吗?”李琢光从玻璃倒影里看向裴立群。 裴立群从眼角里瞥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她有。那么一切就都能解释了。 * 夜深了,李琢光和羊曜两个人坐在车子里,车内漆黑一片没有开灯,李琢光捧着一只有脸那么大的肉包子在啃。 车子停在中枢局旁边不显眼的小树林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们看到中枢局的灯一盏接一盏地灭掉。 还有三四个窗户亮着灯,大概是值班的。 李琢光囫囵将吃剩的小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摩拳擦掌:“等我黑进中枢局系统,替换掉监控画面,然后一会儿我就潜入进去,你在外面等着我。” 羊曜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李琢光说做就做,调出几张虚拟屏幕飞快地编写代码。芮礼写的防御程序她倒背如流,不消片刻就轻松地找到了最薄弱的地方,层层深入,悄无声息地黑入三部中枢易如反掌。 在中枢核心里寻找监控画面部分,她同时扫过其它部分的程序编写,眉头越皱越深。 三部中枢系统里的漏洞简直跟个筛子似的,如果有黑客如她一样能抹去自己黑入的痕迹,那三部的所有机密在黑客那里都是实时更新的。 真是让人操不完的心啊。李琢光叹了口气,任劳任怨地顺手将程序漏洞都给她们补上。 看来三部招不到编程人员是真,有点上进心的估计都去九部追随大牛的脚步了。 可三部给出的酬劳无比丰厚,终归会有寒门出身的程序员为了钱财来到三部的。 ——反正纪律违反一次是违反,违反两次也是违反,要违反就违反得彻底一点,李琢光寻找的方向一转,开始看向三部的人事部内部招聘计划。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人事部的内部文件并没有将招收编程人员列为重中之重,反而在重要等级中排行很靠后,排到倒数。 第159章 找了几份面试的名单和记录,有许多前来应聘的程序员简历都很漂亮,如果李琢光是中枢局的人事,只要面试和背调没有太大的问题,都是闭着眼睛录用的程度。 但很奇怪,三部的人事在那些简历上都盖上了「不招收」的标记,将她们拒绝掉了。 被录用的人简历大多平平,只有一个例外,一个叫做贝拉特的人。她来自极偏远的1677部,这颗星球是目前最晚确认无生命迹象、收归晴山联盟的星球。 星球极度偏远,不管是城市建设还是能够传输过去的科技都要落后好几个时代。建设1677部的主力是各个城市中的无业游民,为了让她们能发挥自己的价值,一通动员将她们之中许多人送了过去。 那边管理混乱,科技落后,虽说大家秉持着朴素正义的信念会惩处罪犯,但由于没有完善的法律,都是直接死刑。 贝拉特受到好心人资助,利用网课读完义务教育,通过考试后由好心人将她从1677部偷偷带了出来。她是从那里逃出来的人。 ——逃出来,没回去过,足以见她对自己的家庭和1677部有多厌恶。 贝拉特肉眼可见的野性难驯,可这样的人想要什么也同样摆在明面上的。在秩序混沌的1677部长大,她本身的善恶观也绝不会是守序的、善良的。 这意味着她暴露出了让自己容易被拿捏的弱点,可以去完成灰色地带的任务,而孑然一身的她如若出现问题就可以迅速被舍弃。 李琢光心里犯嘀咕。三部这是要做什么事? 但在这之后,她利用快速检索程序翻遍了整个三部的中枢系统,也没找到可疑的信息。 她想错了?这也太像想勾起她的胃口,诱使她去查一系列事情,或者,干脆前往1677部了。 李琢光没有头绪地皱皱鼻子——算了,还是先集中精神到眼前的任务上来吧。 她进入监控部,把黑灯后无人的监控复制到一整晚的长度展示,然后又调出几张虚拟屏幕,是亮着灯的办公室前的监控视角。 她对羊曜说:“我设置了动向跟踪,哪个屏幕红了,你就点一下,这样有人的监控部分就会自动覆盖假监控。当然如果看到我就不要点,就算我不小心被发现了也不要点。” 羊曜点头,把座椅往后调,虚拟屏幕放成她舒适的排版。 李琢光检查了一遍身上的装备和子弹情况,便打开车门下了车。 她从后墙翻进去,打算直接从水管先爬到七楼宿舍区,然后从自己打开的窗户里进去。 城市里的霓虹灯光色彩迷幻,缓慢地在她雪白的制服上旋转变形,把她的身体切成一块一块的抽象图画,地平线上,黑夜与城市的边界因霓虹灯光而变得模糊。 她本来打算穿黑色夜行服的,换好衣服临了准备出发,她跨出宿舍门的脚步突然一顿,回去把衣服换回了白色,还换了一顶白色的假发,借用昙起云的粉底把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涂得煞白。 李琢光爬到四楼,玫红色的光把中枢局的外墙染得通红。 因为她突然想到,中枢局的外墙是纯白色,内部装饰也是纯白色的,这时候如果穿黑色夜行服,无疑是在大喊快来抓我。 如果芮礼在的话,她肯定会在自己刚走出房间门的时候就问她穿黑色是嫌自己命太长了么,然后在自己涂完粉底以后平淡地飘过一句,你现在最先要考虑的是走在大街上会不会被鬼火少年当成她们的同伴。 李琢光抬手抓住五楼窗外的小平台,浅浅地笑了一下。 她双手一用力,整个人便翻上了那狭窄的平台,顺着平台手脚并用地爬过两扇窗户。 她经过了两扇亮着灯的窗户,从窗户上投射的影子能看到值班的人员在说话或是跳操活动身体,隔音很好,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没有人发现窗外爬过去一个白色的女人。 她顺利地爬到中枢局另一侧的水管处,勾住上方凸出的小节,脚上扥住托底的水管。 爬水管而已,对于现在的李琢光而言是小菜一碟。 当她到达芮礼宿舍外阳台时,甚至连呼吸都没有紊乱。 她蹲在封闭阳台的上层玻璃上,往下探身移开了窗户,倒挂着轻盈地落入了阳台上。 她维持着姿势,侧耳听了一会儿周遭的动静。 除了远处仿佛与鼓膜共振的鼓点,房间里是一片尖锐的寂静。 宿舍里仍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随着她打开阳台门,塑料味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地上散落机器人碎片,沙发歪斜的角度一差不差。 早上捡到的纸条上写着「你来得不是时候」,难道不是指昨天进入精品店时同一个时间吗? 她猜错了? 她忽然肌肉记忆般偏了偏头,就好像身边有人在同她耳语,也像是她想与谁交流。刚做完这个动作,她就愣住了。 等等…… 等等! 她没疯吧?她没疯吧! 她刚才真的看到身边有一道缥缈的身影一闪而逝! 李琢光的手指有点抖,她点开终端查看自己的理智—— 是满的。 她到底……到底看到了什么?李琢光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想到在晴山二十部的仓库里,见到长着自己脸的尸体,那段仿佛沉入深海中的解离记忆最后,她也是看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缥缈身影。 那会是谁呢?李琢光心里有一个答案,可那又怎么可能。 她的理智没有下降,这就不是幻觉。可不是幻觉,那这如同鬼魂一样的存在…… 异象? 这里有死物异种? 她以为自己是来为晏妙阳撑腰的政斗后备力量,然后莫名其妙成为一个礼物采办员,再然后,这里又和死物异种扯上了关系。 李琢光打开腿环上的小包。 ——感谢焦虑防弹背心,她之前感觉她也被传染上一些工作焦虑症。还好她因此把东西全都带齐了。 她开启死种探测仪,在阳台上转了一圈。 很遗憾,死种探测仪的有效范围是方圆十公里,整个直径十公里的圈里没有一个红点。 李琢光:“……” 她默默地收回了探测仪,蹲到地上在晴山中心公共联络网上找到三部程序部今晚的值班人员发去消息。 「清剿部a93001李琢光:打扰了,想问一下咱们这个队员身体信息这边,有没有可能出问题啊?」 「实验部3-e092拉斐尔:您好,麻烦给一下临时权限密钥,我帮您看看。」 李琢光找到临时权限密钥,设置了可查看范围以后便发了过去,对面迅速接管了李琢光的中心账号。 过了大约一分钟,拉斐尔就退出权限,发来一条新消息。 「实验部3-e092拉斐尔:您好,这边检测是没有问题的哈。」 「实验部3-e092拉斐尔:[图片]」 李琢光打开那张图片,检查了一遍三部用于检测的程序,没有问题。 好了,这下她彻底死心了。 从「999年的前世李琢光」出现以后,所有时间都朝着灵异的方向闷头猛冲,一去不回。 李琢光现在的心情非常冷静,她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因为类似的情况感到震惊了……但愿是。 她叹了口气,收起终端屏幕走入宿舍里。 李琢光在宿舍里逛了一圈,把东西都重新检查了一遍,她就差把所有家具都拆掉一遍了。 她站在客厅里,花花绿绿的灯光像是在纯白色的家具上涂上的颜料,她浓郁黑沉的影子穿过客厅,投射在墙壁上。 时间就快要八点四十,不剩两分钟了。 她回忆着昨晚的一切,突然理解了什么,她转身关上了阳台的窗户和阳台门,深吸一口气,从宿舍门走了出去。 在走廊里等了一分钟,当时间指向八点四十二的一瞬间,她打开了房门。 第104章 致肖田(二) 台风过了两天才停下。 庄稼都及时收回谷仓, 谷仓也做了好几层加固,粮食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还是有两三间仓库的顶盖被掀起。夜里风雨小一些的时候村民们去抢修, 把仓库里的东西转移到更安全的地窖里。 好在都是一些农耕用具, 擦干了水, 等太阳出来以后晒一晒就好了。 这两天, 李琢光和芮礼总是听到不远处的肖家传来中年女人让肖田背书的声音。 女人有时能念出整半句诗句问肖田下一句是什么, 有时候念不出来, 有时候又会念出好几个错别字。 李琢光老坐在离肖家近的那一面墙边, 头靠在墙上,听那女人的声音,还有其中细微的、肖田的回答。 肖田回答的内容都是正确的。李琢光很欣慰。 她对女人的感情复杂。一方面觉得没必要逼得这么紧,肖田的成绩已经够好了,一方面又觉得她是希望肖田能考个好大学,比起不把第一个女儿当孩子的人, 她似乎已经做得足够重视这个孩子了。 第160章 “卖燕山, 有义方下一句是什么?” 她又念错了。李琢光心说。 女人大概不认识「窦」字,但认识「卖」,所以只读了半边。 肖田没有纠正女人,而是接下去道:“教五子,名俱扬。” 女人一句,肖田一句。偶尔女人会跳着考,肖田的反应总是很快,背了三天的书, 就没听她背错一句。 等天终于晴朗了,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李琢光院子里以前,先有人敲响了房门。 李琢光匆匆从炕上翻身起来, 趿拉着拖鞋就跑去开门。 门外站着肖田和她的母亲。比起前两天独自一人来敲门时小心翼翼的肖田,今日她双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彩。 “真不好意思啊李指导员。” 女人的背半弓着,刚开了门便拿着一篮子的鸡蛋往李琢光怀里塞过来,在李琢光反应过来之前就松开手,这让李琢光不得不接下了鸡蛋。 这一篮子鸡蛋沉甸甸的,眼睛估摸着大约得有十来个。这相当于她们把大半个家底都掏出来了。 “我怎么能拿您的东西,大娘快收回去!”李琢光连忙再伸出手把篮子递回去,女人却双手背在身后如何都不愿意收下。 女人躲避着李琢光的手,倒是肖田抬起手抵住李琢光的动作,轻声说:“姐姐,你就收下吧。” 李琢光对肖田有更多的耐心,既然肖田手伸上来了,她便顺势往肖田怀里塞:“咱们指导员是来帮助村子不能收群众一针一线,好孩子,快收回去。” 肖田猛地摇头,推了一把李琢光的手,做出一个让她意想不到的动作——她对着李琢光直直地跪了下去,咚咚地磕了两个响头:“求老师收我为学生。” 李琢光傻了,这要传出去,别说她和芮礼的职务都要被革了,大概连命都要没了。她手忙脚乱地把篮子放到地上要去扶肖田:“咱们解放了,不兴这旧地主的一套啊。” 可这边还没扶起来,那边肖田的母亲也跪了下来:“指导员,您见多识广,求求您收小田做学生吧。” 村里的人都起很早,这时候已陆陆续续有人准备出门了。李琢光头脑一热,也对着两个人跪了下去。 站在墙后看外面情况的芮礼:“……” 李琢光一手一个,还在努力想要扶起肖田和她的母亲:“咱们起来好好说,好不好?别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有什么事都好商量——昂!” 两个人岿然不动,肖田睁着一双眼睛,似乎完全不怕被村民看到:“您收我做学生,我就起来。” 李琢光紧张地环顾一周,看到有不少村民好奇地望过来,她急得一手心全是汗:“好孩子,我上次不是说了,只要你父母同意就好了吗?给村民开蒙也是我们每一位指导员的职责,你放心,你父母只要同意,我肯定教你读书。 “快起来吧!!” 得到了李琢光的一句应允,肖田这才兴奋地跳了起来,肖田母亲也顺从地在李琢光的力气下站了起来。 “好了,大娘,把鸡蛋收回去吧。”李琢光把篮子递了过去,“反正我们短时间内不回城里,有很长时间教小田。” 她扭头看了一眼芮礼,用眼神征询了对方的意见后,说道:“回头我和村长说一声,村子里要开蒙的孩子,想认字的,都带到我这里来好了。” 左右她也没什么事,能给这个世界做出一点贡献也是好的。 肖田的母亲接过了篮子,垂头看了那里面的鸡蛋许久,从中挑出一个又大又圆的递给李琢光。 李琢光目光一凛,刚要说什么,肖田母亲便继续说道:“这还要麻烦您呢,小田说住到您家里来,时时刻刻都能问您问题,您看……” 肖田母亲肯定觉得能和城里来的指导员住一起,对于肖田的学业是极大的助力,城里来的人应当对高考知道得也更多。 肖田母亲都同意了,李琢光更是没有拒绝的理由。比起肖田母亲,她这里肯定是更合适肖田读书的地方。 “肖田可以住在我这里,但鸡蛋我真不能收。”有时候村民的朴素正义也怪让她头疼的,她把汗涔涔的手心在衣襟上擦干了,捏了捏肖田红通通的脸蛋,“想要报答我的话,小田就等高考的时候考一个好大学吧。” “对——对。”肖田母亲连连点头,“大学!考个好大学!城里人说话就是洋气。” 大学不是舶来词汇,但李琢光也没想着纠正肖田母亲。 送走了人,肖田高高兴兴地回去整理被褥,李琢光趁着村里八卦还未发酵,赶紧把自己头发衣服收拾好去了村长家里,把开公益学堂的事同村长说了。 这样利民的好事村长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再加上李琢光她们要是忙着教书育人,那更没功夫抓她们劳作的缺漏。 学堂很快建设起来,李琢光从镇上小学顺了一块黑板和几支粉笔挂在她们院子里,村里人识字的热情高涨,李琢光和芮礼每天轮流上课。 村民们更喜欢李琢光的上课风格,所以她的课时人总是挤得很满,她备课备到大半夜,早上起来时,喉咙疼到话都说不出。 李琢光本想多开几节分散人群,然而芮礼制止了她,然后在一节李琢光的课上走到了黑板前。 芮礼冷笑着拿粉笔头精准地扔到抱怨为什么不是李琢光的二柱头上,她对这破世界没有归属感,更没有什么身为指导员的责任感:“爱上上,不上滚。” 可能是芮礼的表情太可怕,或者是她身上不自觉抖露出的杀气,叫在场人都险些以为她是退伍的女兵。 这个时代的人对保家卫国的军/人总是带着崇高敬意的,周围立刻有人忙不迭地为芮礼找借口,说能教人识字不就好了,她们都不收钱了,脾气差一点就差一点呗。 芮礼的授课风格干脆利落,不像李琢光还有多余的鼓励和夸赞,被她点起来回答不出来的都被她狠狠骂了一通,一节课下来,好几人被她骂哭了,委屈地垂泪在本子上一笔一划。 等晚上给村民们上完课,就轮到了住进她们家里的肖田。 肖田母亲也真够心大的,就把这么个小孩托付给完全没有照顾孩子经验的李琢光和芮礼。 她每天会按时送来三餐,连带着李琢光和芮礼的份。 饭都做好了,不吃就是浪费粮食。李琢光也知道这是变相的租金,便没有再坚持退回去。 肖田母亲的手艺是一绝,李琢光敢说镇上国营大饭店的厨师做的都没她好。她旁敲侧击地问你怎么不去镇上应聘厨师呢,那也能赚钱呀。 李琢光永远记得,肖田母亲一向圆滑的脸上难得空白了一阵,刚从灶台上下来的脸颊上有一道黑色的炭灰,最后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对着李琢光挥挥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就回去了。 李琢光回到屋子里,芮礼和肖田捧着碗吃得香喷喷,李琢光拿过桌上最后一块饼子,沾了沾赤油浓酱的料汁。 她不想做扫兴的家长,所以她没有问肖田今天学得怎么样了。 她不问,芮礼却问了:“昨天给你布置的作业做完了吗?” 肖田一呆,脸颊迅速烧了起来,她低下头去,恨不得把头埋进桌子里。 “你妈——你娘把你送到我们这里来就是为了让你读书的,你作业不做怎么行?” 偶尔芮礼也会反应不过来这里的口癖,比如她们还不太常用洋气的「妈」,习惯喊娘。 肖田怕被骂,屁股往李琢光这边挪了挪,看着李琢光:“李老师,我想当兵。” 李琢光咽下口中咬下的一大块饼子,和煦地问:“你知道兵都是干什么的吗?” 肖田用力地点头:“我知道!当兵上阵杀敌,学打枪,保家卫国!我想干这个,不想读书,读书没有用。” 李琢光抚着肖田那几缕被汗黏在额头上的发丝:“读书怎么会没有用呢?读书要是没有用,村子里的同志们怎么会争先恐后地来咱们这儿上课?” 肖田似是想说什么,不知为何又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执拗地说道:“读书要是有用,哪里还用得到黑管子,直接对敌人念一通之乎者也就能把他们吓退了。” 李琢光隐晦地和芮礼对视一眼。 李琢光说:“是不是因为你娘总是和你强调读书有多重要,所以你才觉得不重要?” 肖田神情明显一滞。这一刹那,她的样子与她母亲像极了。 但她与她母亲不同,她没有逃避李琢光的问题,而是倔强地扬起下巴,道:“不是,她还没有重要到能影响我。” 李琢光舔了舔嘴唇。肖田对母亲太排斥了,但这件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开解,她只能迂回地问:“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阿娘吗?” 肖田好像就在等李琢光问这个问题一样,迫不及待地倒豆子一般倒出来了。 “因为她们就讨厌我!我经常听到村里其她大娘说,我阿娘头胎不是儿子,让她在家里抬不起头来,她肯定恨死我了,所以她才会逼迫我读书! 第161章 “说得好听,是为了让我有个好前程,可我觉得她就是为了让我考出好成绩以后,让她在家里抬得起头。” 但李琢光自己也想不太通一个问题:“那为什么她会这么宠你妹妹呢?” 肖田摇摇头,眼中是一片迷茫,看李琢光的样子似乎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便像是讨论一样地问:“是不是接受自己生不出儿子的现实了?” 李琢光抬起头看向芮礼,她觉得芮礼肯定知道答案。于是肖田也随着她的目光看往芮礼。 芮礼刚拿着空碗筷站起来,注意到对面二人的眼神,眉心蹙了蹙,不自在地回头看了一眼,一脸「你问我?」的表情。 见芮礼似乎想要假装没看见一样地离开,李琢光连忙出声叫住她:“芮礼,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如果她是重男轻女的妈妈,怎么会这样区别对待第二个女儿呢?不管第一个第二个,都是女儿呀。 芮礼:“……一般来说,是把第二个女儿当成男儿——儿子养了吧。” 李琢光不解:“那这不是自我欺骗吗?就算再怎么当男的养大,还是没那根……呃,还是女孩子啊。” 芮礼耸耸肩:“你最好还是亲自去问她娘,非要问我的话我觉得就是把两个孩子都当成男的养了。” “好吧……”李琢光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她转过身对肖田说,“那你肯定不想回去,对吧?” “对!”肖田用力点头。 李琢光:“那你更要好好读书了,如果你在我这里成绩下降了,你觉得你阿娘会说什么?” 肖田浑身一抖:“她会说,城里的指导员也没用,要让我住回去。 “不行!”烛火映在她的眸子里,像是在她的眼中燃起一把火,“我得读书!” * 肖田自那以后做作业积极了许多,见她表现好,李琢光便开始教她锻炼身体,从扎马步开始。她便练得更起劲了。 偶尔她在征得了李琢光和芮礼的同意以后,会把学校的朋友偷偷叫到家里来。那个女孩全副武装地用衣服遮着大半张脸,跟着肖田从后墙翻进来。 她大概一开始不知道来的是指导员的院子,一看到李琢光和芮礼两个人就慌张地想要踩着小土包翻出去,紧张之下,一失手从墙上摔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李琢光像瞬移一样出现在墙下把她接住了。 肖田骑在矮墙上啪啪鼓掌:“李老师好厉害!” 那女孩连忙从李琢光怀里跳出来,双手贴着裤缝,连连鞠躬:“抱歉——抱歉,我马上离开。” “走什么,来了就进房间里玩一会儿呗。”李琢光把女孩拉了回来,伸手接住从墙头探下身的肖田,把两个人赶进房间里,“一会儿村民来上课,你们在里面别发出声音就没事。” 顿了顿,李琢光看着女孩仍然担忧的脸色补充一句:“放心好啦,不会被人抓到的,只要不被人抓到就不会有不好的影响,你们是小孩,来这里玩很正常的。” 女孩这才乖乖地跟着肖田进了里屋,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跑出来,从口袋里掏出好几颗大白兔奶糖放进李琢光和芮礼的口袋里。 见李琢光看她,她害羞地笑了,低着头跑了回去。 两个孩子在里屋做作业,听着外面讲课的声音,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要是有人想借用厕所经过里屋门口,她们马上爬进衣柜里躲着。 但她们不知道,就算真有人贱得慌想进里屋也进不来,她们甚至会直接忽视这间屋子。 ——能不能进来,不还是李琢光动动手指的事情么? 之后她就没来过了。虽然李琢光和她保证不会有人在意,但她还是担心,所以不论肖田再怎么坚持她都不再答应了。 偶尔李琢光会在小土坡的大树下看到她和肖田两个人趴在那里写作业,看到李琢光和芮礼过来,那女孩也会朝她们打招呼,坐到背朝村子的那面,面对一望无际的田野一起聊天背书。 秋天就快过去了,闲下来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她没办法不把眼前的村民当成有血有肉的人,她们会流血,会流泪,会受伤,有感情,有自己的一生。 这和现实中的人有什么区别,人不就是这样的么? 村里人一个个地识了字,眉飞色舞地与她说今天和人砍价砍成功了,多亏两位指导员教她们识了字,才不至于被骗。 村长不希望她们看得太紧,也不是因为她们村子里的人爱偷闲,就是动作慢吞吞的。她们自己不急,李琢光也不急,左右那工作一直都有更新的进度。 李琢光逐渐忘记了自己只是想来这里看风景度假的初衷,按理说李琢光和芮礼早就该回城里了,出于一些莫名其妙的责任感,李琢光没有把她们二人的故事线往前推。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故事线受到更改无伤大雅,毕竟这里的主要故事和她俩离得十万八千里远,她俩连名字都没有出现过。 李琢光和芮礼商量好,等把肖田带大,让她顺利参加完高考,她们二人就功成身退,离开这里。 然而那天她俩在大树下坐着吹风时,忽然有眼熟的村民跑过来,那人气喘吁吁地支着膝盖,指着村子的方向,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指、指导员,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快回、去,她们吵起、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李琢光连忙站起来,让那村民给她带路,边走边问:“谁吵起来了?” 村民把气捋顺了说:“肖田和肖田她娘,吵得可厉害了。” 李琢光看到不远处两边针锋相对的人,一个瘦瘦高高的女人,她腿后边躲着一个小女孩,紧拽着她的裤子。她俩对面是浑身紧绷的肖田,背对着李琢光,看不清她的表情。 有几个妇人围在肖田母亲身边,似乎是在劝架,不赞同的眼神却如刀子一般扎入肖田的身上。在那一圈成年人面前,肖田小小的一个显得格外孤立无援。 李琢光问:“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村民:“好像又是啥当不当兵、念不念书的事,指导员,您是城里来的,见多识广,您一定要劝劝呀。” 李琢光胡乱点头应了,快走两步到了肖田身后。 肖田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抬头一看,是李琢光。她眼睛里顿时含起一包泪。 李琢光轻轻拍了拍肖田的肩膀,和她站到一起。 肖田母亲见李琢光来了,转移劝说的对象,对着李琢光说:“李指导员,小田她还是想要去参加征兵,不想参加高考,女子怎么能当兵呢?您劝劝吧,她听您的话。” 李琢光没有第一时间说话,而是低头等待肖田的回答。 肖田仰着脑袋对她说:“李老师,我读书,但我读书不是为了上一个更好的学堂,就是为了当兵,您知道的。” “嗯,我知道。”李琢光用手轻捏小孩泛褐色的麻花辫,“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肖田转过身来,抱住李琢光的腿告状:“是我扎马步的时候被狗蛋看到了,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为当兵做准备,他觉得我当不上兵,还嘲笑我,在村里跑,逢人就说肖田要当兵啦——肖田要当兵啦——” 她扁扁嘴,狠狠吸了吸鼻子:“我把他揍了一顿,他打不过我,就去找我娘告状。孬货!” 李琢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肖田的脑袋。她想夸奖肖田干得好,但这要是让村民听到了,回头她就要被群起而攻之。 她对着肖田悄悄眨了眨眼睛,肖田理解了她想说的话,喜不自禁地耸起肩膀笑了。 肖田母亲看李琢光似乎不打算明着表态,便只好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自己的孩子:“小田,你听娘说,女孩子去当兵像什么样子?肯定是要读书呀,当完兵退伍了你还能做什么?可是读完书,大学毕业,你有很多很多事情可以做……” 肖田慢慢松开了手,看向自己的母亲。 不止女人在说,周围的妇人也声声应和着:“就是呀,现在都解放了,哪里还有外敌呢?肯定是读书好。” “小田,她是你娘,你娘怎么会害你呢?” “是啊,让你读书你不读,你怎么不想想以前的女孩子想读书都不给读?还是过得太好了,没吃过苦。” “你看看,指导员能教我们识字、念诗,不就是因为她们是读过书的么?你和她们关系这么好,难道不想变成她们那样?” 有了人附和,肖田母亲的腰杆也挺直了,她往前走了几步:“你难道不想过好日子吗?只有读书才能过好日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书中自有黄金,是不是?” 肖田也靠近了女人几步,就在女人以为肖田是要服软而蹲下来想抱她的时候,肖田忽然用尽全力声嘶力竭地咆哮道:“我不在乎!!” 向来沉默安静的女儿瘦小的身体里竟能爆发出如此大的能量,肖田母亲一时不察,完全呆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反应好。 第162章 肖田表情狰狞,她粗重地一次接一次深呼吸,胸膛剧烈起伏,一张脸从额角红到脖子根,双手紧握成拳,关节发白,用力到浑身都开始颤抖。 “我根本不在乎。”她几乎是尖叫着说出这句话的,“你懂什么?你会做的只有洗衣服和做饭,出去种个一两个工分就要借口说自己衣服还没晾跑回来偷懒。你一个一点贡献都做不了,一粒粮食都挣不来的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肖田母亲脸色唰得惨白,不由得后退了两步。肖野松开母亲的裤腿,噔噔噔小跑到姐姐身边,用力推搡肖田的肩膀:“不许你这么说阿娘!阿娘会做世界上最好吃的桂花糕!” 但她根本推不动肖田,反倒让自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肖野张着嘴大哭,一边掉眼泪一边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再去推肖田,却被肖田双手一推,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肖田指着她:“她当然是你的好娘亲,可她不是我的!她一点都不爱我,她从来不把我当女儿,更不会让我吃桂花糕,就是放坏了也不许我碰,撒谎精,你是撒谎精!” “我不是!”肖野哭得话都说不清楚,她换成跪坐在地上的姿势揉屁股,“阿娘会给你吃的,每一次都给你留,是你不要吃!” 肖田母亲膝盖颤抖,她蹲下身去,想要先抱起肖野,又想要去抱肖田。她两眼通红:“我怎么会不爱你呢?你是我怀胎十月,从鬼门关走过带回来的孩子,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会不爱你呢?” 她一直在重复着这一句话,不知是在向肖田证明,还是在诘问自己。 肖田继续说,清点着她们的一桩桩、一件件:“你每周去两次镇上,每次都能带回一大兜子糖,里面没有一块是我的。我去镇上的学堂念书,没有零钱,坐不了牛车,都是一个人走过去,走回来的。” 她说着说着,声音里的哽咽代替了愤怒:“妹妹想请假,就算没生病你们也会和老师告假。我呢——我发了高热,还要被你骂为什么要生病!你管这叫爱吗?” “呜……呜呜……明明不是这样的……”肖野扯起袖口擦眼泪,崭新的衣服沾着砂砾把她稚嫩的脸划出两道浅浅的口子,可她擦去多少眼泪又会重新流下更多的,她对着肖田,喊出自己觉得最恶毒的话语,“你是坏人,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谁要你喜欢我?”肖田瞪视肖野的双眼中尽是厌恶和嫌憎,“你什么时候喜欢过我?现在所有人都讨厌我,其实你心里特别高兴,因为这样就永远见不到家里的讨厌鬼了。 “一开始——一开始你假惺惺地替我求情,然后阿娘就会打我打得更狠,你是被抱走了,你要是真心疼我,为什么不过来帮我?她们这么宠你,你如果是真心想帮我,她们肯定会听你的话。 “再到后来,你就干脆装也不装,一句话都不说。看我被打被骂你是不是特别开心!” 把心里的怨怼一次性脱出口以后,肖田畅快地抹了一把脸,俯视着眼前两个手下败将般垂头丧气的人,只觉得大出一口恶气。 肖田母亲像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肖田,而这受伤的眼神落在肖田眼中却是标志着她反抗胜利的旗杆。 她像一匹小狼恶狠狠地盯着二人,肖野害怕地往母亲怀里缩,把头埋在母亲肩窝中,女人也紧紧地拥住孩子。肖田看到这一幕,眸中划过一抹怆痛,随后便变得愈发坚定。 肖田母亲抱起了哭得发抖的肖野,通红的眸子深深望了一眼肖田,往日亲昵听话的孩子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风压弯了刚长出细枝的小树,吹来一股雨后咸湿的味道。母亲挣扎着将自己的目光从女儿身上移开,抱着肖野离开了。她紧紧低着头,与肖野的头靠在一起。 肖田用自己的视线赶跑了最讨厌的两个人,脸上立刻挂上笑容,转过身来,雀跃地小跑到李琢光身边:“李老师!” 李琢光眼中眸光晦涩不明,她蹲下身,面对笑容灿烂、等待夸奖的肖田,她却露不出一丝笑意。 沉沉的目光吸走了肖田眼里的雀跃,小女孩的眉毛落了下来。她眨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李老师没有感到开心,她明明做了一件大事呀…… 她抿了抿唇,双手互相绞着食指,小心翼翼地问:“老师……您生气了吗?” 李琢光看入女孩的眼睛里,那双红血丝还未褪去的眼睛,比黎明还要清澈的眼睛。她的语气并不生硬:“如果我说是,你想得到我为什么生气吗?” 第105章 礼物清单(六) ——所以她为什么会生气呢? 李琢光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站在阳台门外, 宿舍中黏稠的黑暗褪去,恢复纯白色的原样。 总部的实验员又发来一条新消息,有个数字变了, 但这次不是变少, 而是变多。 因为肖田对自己的母亲说了太重的话?从一个外人的角度看的确不应该, 但自区别对待中长大, 有此怨怼属实情有可原, 一个成年人尚不能完全脱离主观去看待一个问题, 更不能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有那么高的要求。 还能因为什么呢…… 在记忆中的自己并没有直截了当地对肖田宣泄怒火, 而更像是希望自己的生气可以让肖田仔细想想哪里做错了。 李琢光打开终端,给苗苏发去一个「1」。 今天在登梅似乎是偶数日,一天有六十个小时,现在应该差不多是上午十六点。 五分钟后,苗苏回给她一个电话。 “哈喽,你找到地方了?” 苗苏在的地方安静又空旷, 李琢光甚至能够听到浅淡的回音。 李琢光:“嗯, 我找到了。这次看到吵架。” “啊——”苗苏拖长声音应了一句,她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看到吵架啦,你、你是什么想法?我那个时候太自以为是了,很讨人嫌,对吧。” “这是正常的,你没必要苛责自己在那么小的时候还能保持理智。”李琢光说,“换做是我的话, 肯定也会最先讨厌冲在前面打骂我的人。” 「李琢光」的态度更像是希望肖田可以冷静下来, 去寻找真正的症结、真正该恨的人在何处。 孩子年纪小,反抗错了人。这是一个错误, 却不是不可原谅的。 肖田能从全村「女子不适合当兵」的训诫中挣脱出来,足以证明她是个聪明又有主见的孩子。 她恨自己的母亲和妹妹的情感是执拗的,可不正是这样的执拗才让她一直坚定着想要当兵的信念吗? 她可能短时间内不理解,但迟早会想明白的。 否则苗苏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嗯……”苗苏声音沉闷地回答道,“你有去过晴山大学三部分校区吗?” 李琢光说:“没有去过,我听季政说你大学期间来三部交流过一年。” 苗苏:“对,你想去看看吗?” 那就是下一份记忆在大学里的意思了。 苗苏继续说道:“那边有一条枫叶大道,这个季节刚好是最漂亮的时候。我把你设置成我的遗产继承人,你到时候刷我的校友证进去就行。” 李琢光:“那十二个小时以后,你和我通投影视频,然后由你带着我进去?” 苗苏答应得很爽快:“可以呀。” ——大学和枫叶大道会代表什么呢?「李琢光」和「芮礼」会做出什么和大学、或者枫叶大道有关的事…… 下一段记忆应该是肖田纠正自己的错误,试图去发现谁才是真正该恨的恶人。 而且枫叶大道是开阔区域,如果是她昨晚总结出的规律,那枫叶大道就不可能是进入记忆片段的地方。 可能明天就知道了吧。李琢光想。 在与苗苏告别以前,李琢光又多问了一句:“你知道晏妙阳吗?” 不管怎么说,她接到的礼物清单都是为了晏妙阳的生日准备的。 苗苏想了想这个名字:“三部晏指挥的女儿?知道,怎么了。” 李琢光打开了宿舍的窗户,靠在窗台边,呼吸窗外的新鲜空气。远方扩散到整座城市的音乐开始变得舒缓,像是流淌在脚踝边的一条小河。 李琢光说:“我这次的任务是给晏妙阳准备生日礼物,这个小孩一直都这样……想象力充足吗?” 苗苏「啊」了一声:“想象力充足,你指什么?有保密协议吗,没有的话和我说说呗。” 李琢光有些难以启齿,她把礼物清单上的东西挑了几个能接受的念了一遍,苗苏也沉默了。 她听到苗苏开门走出去,把桂循和季政叫回之前的小房间里,把李琢光说的话给她们重复了一遍。 “谁?我嘞个乖乖,谁让你买的?”季政的声音在耳麦里清晰地响起,她的震惊已掩盖不住。 李琢光:“晏妙阳。” 电话那头同时响起两个不可置信的声音:“晏妙阳?怎么可能!” 她们的态度和自己预期的完全不一样,李琢光眉头一蹙:“为什么不可能?” 第163章 桂循解释道:“我的学妹在三部做淸剿队,有被聘用去当她的一日保镖,她特别有礼貌,会一个个地问淸剿队有没有吃饭,站得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这和李琢光前两天见到的晏妙阳判若两人。她有些犹疑地答道:“那有没有可能,她是被晏鸿的心腹故意引导成这样刁蛮的性格?” “呃……” 电话那头的季政和桂循都犹豫了一会儿,季政先说话了:“我觉得不太可能。其她寒门出身的要么手特别狠,要么手特别软,但晏鸿这个人给我感觉——就,怎么说呢,更像是接受过完整的政界教育长大的人,所以我觉得她的心腹不太可能背叛她。” 紧接着,桂循就发表了不同的意见:“我反而觉得挺可能的诶,她的心腹每个都不是和晏鸿从一无所有打拼起来的,而且大部分的家境可以说能让她们躺平一辈子,可她们还是选择进入政界,我觉得这种女人不甘心永远被晏鸿压在底下的。” 两个人说得都有道理。 李琢光调出一些晏鸿往期的新闻,试图从中分析出她的手段风格。可惜三部这段时间没出过大事,治理平稳,对于三部人而言晏鸿是个好指挥,她颁布的政策都利好于民。 她没见过晏鸿,也就无法通过自己的印象下判断。 要是芮礼在就好了,她肯定知道。 李琢光:“好吧,我知道了,谢谢。” 她曲着双臂抵在窗台上,通话的虚拟屏幕在她身侧关闭,城市的霓虹灯光随着音乐的节奏变换色彩。而前方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有道看不见的结界挡在中枢局前。 光照得过来,声音传得过来,还有一股带着甜腻味道的风飘过来,但仍然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李琢光垂头,摊开自己的双手,光影在她的手心跳舞。只要一攥住拳头,手心里便只有阴影了。 她站在这里,脚下踩的是实地,手臂下的是坚硬的钢铁,但她仍然感觉自己是飘在空中的。把她留在这个世界的介质不见了,像受伤痊愈后从芮礼脖子上取下的绑带扔进医疗废物的垃圾桶里。 留下她的介质不知被扔到何处去了。 耳朵听到声音,她的大脑却是缄默的,两相碰撞,在她的耳朵里响出一阵阵静音般的耳鸣。 她又一次想到「你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会是什么呢? 李琢光握了握拳,静默几秒,双手一撑身体,轻盈地跳起到窗台上。 风忽然大了,卷着她的白色假发,让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按着头顶。 也许跳下去就结束了。 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从七楼跳下去,头朝下,她一定会死。 死了就会结束吗?她不知道。 她在窗台上站起来,脖子抵着封闭式阳台的上层,一只手搭在上面。 她盯着遥远的地面许久,抓住封闭式阳台的上层钢架,翻身爬了上去,然后关闭了阳台的窗户。 李琢光顺着水管原路返回,羊曜双膝弯曲搁在座位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脖子上挂着一条围巾一样的东西。 她一看到李琢光那道白色的身影在小路尽头出现,便迅速收起了围巾,放下了双腿,旋下车窗,半个身子探出来招手。 李琢光上了车:“有人出来过吗?” 羊曜点头,比出一个「5」。 李琢光:“五次变化吗?” 羊曜点头,用快到像结印的手势比划说:「都是去上厕所的。」 自从羊曜从李琢光这里学到了她们交流用的简易版哑语手势,她说话说得越来越少了。原本还会一个字一个字的蹦,现在是彻底不说话了。 * 李琢光醒来的时候,才凌晨五点。 她记得自己把睡眠舱的醒来时间设定为六点钟,但现在眼前的舱门大开,睡眠舱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她躺在仅能容纳一人的睡眠舱里,侧耳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 她能听到观千剑和羊曜的睡眠舱正在平稳运行,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声音。伸出手点开了睡眠舱的设置历史,昨晚她躺下时确实设置的是凌晨六点醒来。 如果周围没有紧急情况,如火灾、地震、非此房登记的人入室之类,睡眠舱不会自己停止程序。而且那种情况下,睡眠舱会采取强制唤醒手段,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平和。 她调出监控,用程序自动检测一遍,没有生命潜入的迹象。 李琢光这才扶着舱边坐直了身子。房间里的三个睡眠舱周围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透明的舱门映出观千剑和羊曜熟睡的脸庞。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侧开的小门,穿进了拖鞋里,走到昙起云的房间看了一眼,他也好好地睡在睡眠舱里,设置历史中间没有间断。 ……奇了怪了,那为什么自己的睡眠舱会中断。 她拉了张懒人沙发到墙角,窝进去,找了个能一眼看到整个房间的角度,打开虚拟屏幕开始侵入睡眠舱的程序。 还有点困,她打了个持续五秒的哈欠。 虽然提前叫醒了她,但睡眠舱执行的叫醒程序是柔和的,所以不应当有困倦的情况。 而她如今只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如灌了铅那么重,眼皮子直打架,就好像是自然入眠睡到半夜突然被叫起来处理小猫溜进房间里拉的屎那么累。 李琢光突然从懒人沙发上蹦了起来,找到自己的分子仪,在里面翻找出一支清醒注射剂,卷起自己的袖子,消毒好针管和皮肤后,找准血管一针扎了下去。 然而这一针清醒注剂并没有用处,李琢光还是觉得自己越来越困,越来越困,眨眼时眼睛一旦闭上了,要睁开就需要花两倍的力气。 她站在原地缓了缓,调动肌肉想要迈出一步,踩到地板后却没能站直,而是顺着膝盖自然的歪曲整个人栽倒下去—— 李琢光醒来的时候,恰好是凌晨六点。 她从睡眠舱里坐起来,恰好对上观千剑还未完全睁开地眼睛。 “早啊——”观千剑说,她的声音里仍然是没睡醒的倦意,“昨晚睡眠舱是不是出问题了,我怎么还这么困……哈欠。” 说话间,羊曜的睡眠舱打开了舱门,过了半分钟,女人从睡眠舱里坐了起来。她的头发睡得像刚洗完头就不带头盔骑摩托车飞驰电掣。 有时候李琢光也挺佩服羊曜的,睡眠舱的内胆完美符合人体工学,人躺在里面不会翻身不会转头,羊曜居然也能把头发睡成这样。 “羊曜,你也困吗?”李琢光问她。 羊曜闭着眼睛点头,她眼睛周围还有一圈淡淡的乌青。 奇了怪了,那她为什么这么精神? 李琢光歪歪脑袋,颇为不解地出了睡眠舱,走到观千剑身边,指腹摸上观千剑的额头,点穴一般按了两三个地方:“有多困,今天还能做任务吗?” “我尽……哦,量。”观千剑话说着说着似乎就直接睡着了,垂头后气管堵住而发出一声响亮的鼾声,她一下被这声音震醒,补完了自己的后半句话,“我尽量去做任务。” 实验部的同志通宵熬大夜赶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进度时也是这么个状态。 李琢光点点观千剑的脑袋:“算了,你还是继续睡一会儿吧。” 她扭头看向努力睁开眼的羊曜:“你要是困的话,也睡一会儿吧。” 羊曜似乎想下床,手刚放到侧开舱门上要用力,上半身便随之趴下去。 她睡着了。 李琢光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么困?她真的要投诉到保修部了。 她扶着羊曜睡进睡眠舱,整理好她的头发,为她调整好睡眠时间。 李琢光把羊曜和观千剑的睡眠舱都合上,去昙起云房间看了一眼。他的舱门也开着,而人歪倒在侧门边,睡得人事不知。 她把昙起云身体扶正放进舱室内胆,调好这边的睡眠时间,在群里发了条说明情况的消息,便自己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她把自己收拾干净,换上一套常服,带了个简易分子仪,边联络苗苏边出了房间。 幕后黑手想要她独自一个人去晴山大学。她有预感会看到一些超出掌控的东西。 ——但是也挺奇怪的,三部以文学见长,如果这个世界是游戏,超出这个世界之外的东西该是程序相关的东西才对。 苗苏向上司告了假,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和李琢光投影通话。 投影通话是类全息技术,投影者穿戴好设备后可以坐,可以走,但她本身碰不到电话那头的实物,是由投影设备和接收投影方终端自动调整。 苗苏的投影「坐」在副驾驶上,小半背部穿模进了靠背里。 李琢光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苗苏,开口问道:“你们现在在登梅做什么?” 苗苏掀起眼皮:“就是协助秋泰和的工作,主要是桂循,我们偶尔会帮忙做一下城管之类的。 “登梅剩下没多少人,想要保守秘密的话势必不能接收外星来的游客,所以差不多一整个是闭关自给自足的状态……” 第164章 她忽然又想到什么:“哦对了,那家面包店一直在营业,所以我们在庄稼大量成熟以前,都去面包店买面包。” 李琢光对那位面包店的店主着实好奇:“那你们后来有见过那位神秘的店主吗?” 苗苏摇头:“没有。她不在公众场合出现,每次看到柜台后的门关上,就知道她来了。” 李琢光:“可以冒昧问一下么,你的母亲现在——” 苗苏:“我妈是老师,之前登梅黑死病的时候在天女教堂里做志愿者,现在黑死病好了就回来了。你想见她吗?晚上我回一趟家给你俩搭个线……” 李琢光倒不是想见苗苏的母亲,而是有其她想要确认的事情:“是老师的话,你母亲之前黑死病时外表有变异吗?” 苗苏坐直了一些:“有,当然有。教堂志愿者的招收条件就是需要外貌变异。” 李琢光彻底松开手,把驾驶的权限交给自动驾驶,转过头与苗苏对视:“可以问吗?” 不需要把确切的问题说出口,就能明白她想问什么。 苗苏说:“没什么不可以问的。我都替你问过了,我妈和我妹一样,她俩都没有童年幻想伙伴,也没有死过,濒死体验也没有。 “她们是按照我教的那样,和秋泰和说自己也死过一次。” 她搁在大腿上的双手回收,眨眼的频率变快。 “我就是觉得她们没必要知道这件和你有关的事……”她下意识地向李琢光解释自己这么做的理由,末了,小心地问,“我做得对吗?” 苗苏半透明的投影和记忆中那个问「老师您生气了吗」的小孩重合在一起,纵使是不同的两世,模样却没什么变化。 李琢光温和地勾唇:“你做得对,秋泰和没有变异,就意味着她没有经历过变异者所经历的前世今生。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苗苏拳头松开,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意:“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继续说起那些变异人:“我有打听过,有些人的情况和我们是一样的,要么没有幻想伙伴但是死过,要么二者都没有,但她们的亲人之一,或是亲密的朋友是有的。 “和我辐射出的情况是一致的。我的队友没有童年幻想伙伴,但是死过。我妈和我妹既没有童年幻想伙伴,也没有死过。” 登梅的「变异人」像是给李琢光开了一个口子,来打破她以为世间只有二者皆有的印象。 正如苗苏所说,若两个要素缺少其中一个,或者两个都缺,但还是会变异的人,就是被二者都有的人「辐射」到的。 二者都没有的——按照苗苏现在的情报来看,就是从「前世」中连带着带来这个世界的。 而没有伙伴却死过的,则是死时和「辐射中心」在一起,所以也一起被复活了。 车子在车流中慢慢地停下来,车内的二人这才注意到交通堵塞得不成样子。 苗苏找了一圈,很快锁定了罪魁祸首,她指着不远处人挤人的店面说:“那儿在搞什么促销?” 李琢光打开窗户,往空中扔了一个悬浮机器人,小机器人展开透明的双翼飞到礼品店上方,摄像头传输回画面。 彩虹色的大字悬浮在店牌前:「支持晏妙阳」。 路人讨论的声音和司机叫骂的声音此起彼伏,李琢光勉强从中听到几句关于晏妙阳生日的讨论。 “全是给晏妙阳买生日礼物的?”苗苏摸摸后脑勺,“谁家总指挥女儿过生日要全城都送礼物啊……” 李琢光从终端上找到昨天晚上的新闻:“贺顺和另外两个发言人说的,今年正好晏妙阳从小学毕业,是一次大生日,所以希望大家都能参与其中,不送礼物的人会被关进牢里。” 苗苏:“……啊?” 「晏妙阳方最新发言:正在筹备晏妙阳的十二岁生日,也将会是晏妙阳第一次与选民面对面交流。 「贺顺在发言中提到,晏妙阳最近因为与井怜差距过大而感到焦虑,所以希望大家踊跃表达对晏妙阳的喜爱。」 贺顺的发言中没有直白地提到不送礼物的会被关进牢里,但所有纂写新闻的媒体都在最后加了这句话。 她人的投影消失了几分钟,重新在副驾驶座上出现一个人,长着苗苏的脸,动作与表情细节却完全像另一个人。她凑上前来,认真地阅读了一遍新闻,之后又换了三次。 投影电话用谁的终端打出,就只能显示谁的外形。 最后一个人翘着二郎腿,是孙霄的声音:“这玩意晏妙阳自己说了也不算吧,我看就是贺顺拿晏妙阳当靶子。” 罗的声音遥遥传来:“可是晏妙阳如果被她们故意养废了,会提出这种要求感觉也挺合理的吧,然后她们顺水推舟——” “我也觉得是。”是桂循的声音,“不一定真是晏妙阳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的,但她本人肯定知情,且没有意见,或者说明面上没有意见。” “为什么啊?”是季政在提问,“晏妙阳没有自己单独出来说过话,都是贺顺这些人代她开口,那晏妙阳是否同意也没有这么大关系吧?” 桂循解释道:“就像你说的,晏妙阳没有单独出来说过话,这在选民心中是个什么形象?选民肯定希望能直面自己支持的候选人呀,所以晏妙阳演讲是迟早的事,而且很快了。 “如果现在她们做的决定都不是晏妙阳点过头的,那么迟早会翻车。不管是骗她这样的人设有利于竞选,还是真的把她养废,总归她是没意见的。” 电话那头的罗和季政发出恍然大悟的感叹,李琢光也受益匪浅。 “那不送礼物就要被关进牢里呢?贺顺没说这句话,但是媒体都这么写了,这是为什么?”是罗在问。 桂循似乎也想不通:“媒体出现这种情况,是发言人私底下关照过媒体,有些她不能明着说的就写在新闻里。但……一般来说都只是对她发言的内容作一点延伸,像这种完全自/杀式的内容补充还真没见过。” 孙霄往窗外望了一眼:“什么自/杀式的内容补充啊,我看这里的民众都挺乐意去买礼物送给晏妙阳的。” 她转过头来,拍拍李琢光的手臂:“嘿,三部的支持率变化怎么样了?” 李琢光把相应的页面找出来给她看。晏妙阳和井怜的支持率比昨晚还是3.5:6.5,现在就变成4.1:5.9了。 “啊?” 就算没能看到桂循的脸,李琢光也能想象到她脸上的表情有多夸张。 因为李琢光也对这个支持率变化感到震惊。 这么一个无理的要求没让支持率跌没就算了,怎么会让支持率上涨? 李琢光打开窗户,越过副驾驶,对站在窗外的女人打招呼:“同志,您好——” 孙霄没有动。李琢光和苗苏的投影电话是私人形式,只有李琢光能看得到投影。 女人以为是自己挡了道,连忙往旁边让。 李琢光说:“没事没事,我是想问问,这是在干什么啊?” 女人认出了李琢光,神情一下子热情起来,像是推销什么好东西一般介绍道:“您来这里旅游吗?最近是我们总指挥女儿的生日,我们都在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呢!” 李琢光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你们好重视啊,看来总指挥平时一定对你们很好吧?” 女人摆摆手:“害,倒不是因为总指挥,现在晏妙阳和井怜在打擂台,你说妙阳才十二岁就要被逼到这份上,多可怜?我们当然要豁出去支持她啦!” 女人话音刚落,她身后便有听到谈话的人大声附和着:“支持晏妙阳!支持晏妙阳!” 最初只是一个人在喊,很快就有更多人加入了她节奏规律的呐喊。叫和声逐渐连成一片,一次又一次地喊着晏妙阳的名字,响彻天空。 李琢光脑门上冒出了一个问号。 这怎么感觉这些人像加入了什么邪■,要命了。 车子另一边其它车辆换道超车,那车主特意摇下车窗,冲着这些人骂了句「脑残啊,大早上的能别堵路上吗」,但她一个人的声音太小,完全被那些人盖住了。 女人翻了个白眼,把车辆涂层上的紫色雕鸮饱和度调得更加显眼了。 “她们真的……精神没问题吗……”等李琢光把车窗摇起来以后,孙霄才抬起身子,后怕地说,“要是刚刚那个女的坐在我的位置喊,感觉这些人能把我从窗口拖出去围殴。” 往届过于狂热的支持者就会因为她人展示与自己不同的选择而诉诸暴力,每次星球换届选举都能看到这类新闻。 “哇哇,太恐怖了。苗苏,还你,你坐。”孙霄脱下了设备,让苗苏重新登陆车子副驾驶。 苗苏调整好位置,对着面前虚空一通挥手:“好了好了,你们快走吧,接下来都是机密了。” 季政不服气地“切”了一声,几个杂乱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用完就扔,渣女。” 等八队的几人都出了房间,苗苏才开始继续和李琢光谈起晴山大学的事。 第165章 李琢光艰难地驾驶着车辆从堵塞的路口开了出去。 “我之前说到哪儿来着?” 李琢光提醒:“说到你妈和你妹没有童年幻想伙伴也没有死过。” “哦!”苗苏拍手,“要不我说几个又死过又有伙伴的人名,你看看你记不记得?” 李琢光开到比较空旷的路段便松开手交由自动驾驶,专心听苗苏说话:“你可以说说看。” 苗苏快速地报了几个人名:“储思危、秦煜绯、花盼晴……”苗苏背了一通陌生的名字,“你认识谁?” 李琢光摇头:“谁都不认识。”只是姓氏倒是认识一样的。 秦。秦贞和秦煜绯。 储。储慎和储思危。 李琢光:“储思危是哪儿人?” 苗苏的背景调查做得很详细,当即回答道:“是九部人。” 李琢光:“这个储思危和登梅现任总指挥储慎有关系吗?” 苗苏犹豫了一下:“我问过储思危家庭情况,她不大想和我说的样子,所以我就没深究。” 她顿了顿,又想起另一件事:“秋泰和,她的女儿在总部工作,具体是干什么的我没打听出来,反正是方便系统封锁的。” 秋泰和的女儿,姓秋,总部…… ——秋兰。 在先前经历过那么多次巧合被证明是人为后,李琢光认为这也不会仅是一次巧合。 她之前还疑惑为什么霍听潮能把那么重要的事交给一个没什么权力的普通员工,现在她有点明白了。 第106章 礼物清单(七) 毋庸讳言, 霍听潮知道很多东西,甚至有可能知道全部的真相。她信任的心腹极大部分是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也就是被「李琢光」带到这个世界里来的人。 秋兰也相当有可能有一个童年幻想伙伴, 她自己受到霍听潮倚重, 与她血亲的母亲自然同样值得信任。 储思危、秦煜绯如是, 储慎与秦贞更是。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 她觉得储慎与秋泰和到登梅也是霍听潮的旨意。 正是因为储慎知道这些变异人与自己的女儿一样有过童年幻想伙伴, 也曾死过一次, 所以她才会选择闭关保护登梅的变异人。 霍听潮这么一个能突破激素控制注意到死物异种存在的人, 不可能不注意到登梅异常的闭关。 之前霍听潮说,地质研究所的任务解码出是由葛韶英的账号发布的,而葛韶英已经死了三十九年,秋兰在继续寻找谁盗用了账号。 此后再无音讯。 车辆在路口的红灯前停下。 李琢光忽然意识到,自己有很多事情都没有问,但哪怕是此刻意识到这一点的自己, 也并没有觉得奇怪。 「本来就不该问」。 很有登梅幻境中的那种感觉。在内测服里一遍又一遍地做出不同的选择, 试出所有的bad end,最后在正式服里一命完美通关。 她是一个在正式服里觉醒自我的npc。 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李琢光从知道这个世界是个游戏以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她家庭美满,人生幸福,事业顺遂,选择她成为觉醒npc,她根本不会动什么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就像她第一反应是用破译的代码复活自己的亲人,而不是逃离。 也就是现在芮礼不见了,她才想为了寻找芮礼寻找真相。 ——难道芮礼失踪也是其中一环吗? 每一次李琢光觉得自己离真相近了一些的时候, 目的地又会变得渺茫。 红灯变成绿灯, 车辆开过抵达大学前的最后一个路口,根据苗苏的指示刷了苗苏的校友证进入, 开入地下车库。 再多看几份记忆。要先把自己遗忘的一切想起来才行。 晴山大学三部分校区风格是典型的三部建筑,透明外壳如实验容器一般的巨型建筑矗立在校园正中央,玻璃中间流动着饱和度极高的流光。 地面是一片片玻璃拼接而成,底下铺设排列整齐的白色灯管,现在灯管暗着,偶有细微的光线一闪而过。 分校区的室内建筑之间互相连通,一个直达梯就可以到达建筑内任意的房间。 教学楼之间的直达梯在地面下移动,许多学生都靠在直达梯的墙壁上闭眼假寐。 路边的座椅是透明灯管凹出来的,树干上也绕着一圈又一圈的灯管子,地面缝隙间每隔几米就有一个隐形的投影仪,在玻璃和灯管之间投出暗河般的涌动。 不难想象晚上这里会有多漂亮。 现在才早上七点半,刚跑完晨跑的学生们打着哈欠路过,没什么人注意到李琢光的存在。 苗苏带李琢光走一条树林里的小路,给她介绍这所大学。她在这里只生活学习了一年,很多时候两点间往返,熟悉的路线也就那一条而已。 但她人脉广,听过很多八卦。 比如这里有一条非常著名的校规:请勿在湖中心的观景亭中写诗,据说就是因为曾经有一位学长在这里写诗,写得太过投入一脚踩空坠湖,又因为她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有新型先天心脏病,在急救室里差点因为并发症没能回来。 再比如哪里原来有一块没人搭理的凸起绊倒过好多看终端不抬头的人,其中也包括苗苏,现在想起来还能感觉到穿着拖鞋被绊一跤的时候大脚趾隐隐作痛的感觉。 “你呢?”苗苏问,“你在大学肯定是风云人物。” 李琢光对着路对面和她打招呼的学生回送了一个笑容,回答苗苏道:“还好,我和你差不多,我也不咋参加学校的庆典活动。” “怎么会?”苗苏瞪圆双眸,“连我都一直有听说你。” 李琢光眉梢微挑,上扬的嘴角勾勒出一个臭屁的笑容:“人太优秀就是这样的,不参加活动都挡不住。” 苗苏:“……”怎么办,形象有点幻灭了。 李琢光说:“其实是芮礼出去活动更多一点,想不到吧?” 苗苏:“确实想不到,我以为你们俩不是在去上课的路上,就是在去比赛的路上。” 李琢光:“诶呀,因为芮礼有个宣传部部长的妈,所以学校的宣传部求着她加入。” 苗苏:“芮礼居然是软磨硬泡就能求来的人?” 李琢光:“……嘿嘿。” 那得看是谁软磨硬泡。 上早八的学生陆续进了教学楼,路上空了下来。李琢光和苗苏走到大路上,八点到了,地面下的投影仪忽然投出一面虚拟屏幕,苗苏刚好走到投影仪上,虚拟屏幕把她的投影从中间分隔开。 「欢迎井怜上将莅临指导演讲。」 “井怜今天要来?”苗苏走到侧旁读了一遍屏幕上的字。 李琢光翻了翻新闻:“新闻没说过。” 因为自己要来晴大三部,所以有了这个临时行程吗? “哇哦。”苗苏没什么感情地感叹了一句,“临时行程还一大早就做好了欢迎面板?这是做给谁看的啊。” 苗苏低头,双手举到空中,她可能是在看什么东西,但那东西没有投影到李琢光面前。过了一会儿,她说:“既然你说芮礼曾经做过宣传部部长,那我们今天先去宣传部活动室看看,说不定芮礼也来过这里。” “她应该没来过。”至少李琢光没印象,“但是线上交流肯定有。” “行,现在宣传部在学生办公室的值班人应该上班了,走!” 苗苏与李琢光挑了个就近的教学楼进去,乘上直达梯到达行/政楼的学生办公室。 她们刚进去,放在门口的小机器人就睁开屏幕上的眼睛,滚轮滚动到二人跟前,抬起圆滚滚的脑袋说:“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李琢光问:“宣传部值班人上班了吗?” 小机器人点点头,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请跟我来。” 学生办公室的占地面积非常大,一眼望过去望不到头,每个工位前都悬着一个显示部门的牌子。 宣传部在学生办公室中段的地方,这边也有一扇方便进出的门,和带路的小机器人。 “带到啦!”小机器人的机械童声很有活力地欢呼了一声,慢悠悠地滑走了。 宣传部值班的学生是个戴着一副厚厚黑框圆眼镜的女孩,眼镜是平光镜,防蓝光的,工位上的打卡牌上写着:「范叶吉,7:56已打卡。」 科技早就进步到可以把近视、远视等后天因用眼不当造成的眼睛问题完美解决,只要花钱做手术就可以。 “您好,有什么可以——啊,帮助您的吗?”范叶吉说到一半,忽然认出了李琢光是谁,话语断了一下,但很快接上。 李琢光倚靠在工位前的挡板上:“是这样的,我的队员芮礼以前是晴山大学总部的宣传部部长,所以我想问问,你这边能不能找到她以前的工作文件或是交流资料,我需要整理一下她的……遗物。” 原来说出「遗物」这两个字并没有什么困难的。 第166章 范叶吉脸上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但也没有马上答应:“我得问一下老师。” 李琢光:“没事,麻烦你了。” 范叶吉马上在光脑上给老师打去一个电话,对面的老师确认过李琢光的证件以后便答应了李琢光的请求。 李琢光以为会费点功夫说服老师,因为她本可以直接去晴大总部请求调取全部的文件,没想到这么轻松。 这让她感觉「只要她想做的事有哪怕一丝的合理性,这个世界都会顺着她的意」。 范叶吉在系统里输入「芮礼」两个字,很快就搜出了几千个文件,分类出芮礼上传的和提到芮礼的两类,打包起来也要几百个g,传输给李琢光。 李琢光收到文件后便向范叶吉道谢告别,从中间的门搭乘直达梯离开。 苗苏给李琢光找了一个今天都没排课的教室,两个人就坐在教室后排一个个地看文件。 隔壁教室的老师是个嗓门很大的,就是把教室门关上了那声音也还震得耳朵嗡嗡作响。 李琢光用程序把这些文件自动分类成不同的主题,主要是平台外宣、活动策划和校部特色联动。 她用帮读程序总结文件,直接看大纲,把文件再次细分为重要、还行、再看看和没用,总结出规律以后,直接把规律放进程序,让终端帮忙分类。 没用的文件占了大部分,再看看和还行的也没几个,等二人终于把所有文件都过了一遍,已经中午十二点了。 重要的分类里只有一份文件,还是一份被芮礼驳回了的鬼节方案。 “被驳回的文件怎么会是重要?”苗苏对程序一知半解,也看不太懂李琢光写程序的逻辑,只是从常理推断而言,被驳回的总归是没用的。 下课的学生有说有笑地经过教室,苗苏侧耳听了两耳朵,转回来笑着对李琢光说:“我听到有个学生抱怨老师,说她上课把人叫起来回答问题,结果回答不出还要扣分,这老师我也遇到过,她开的选修课完全没人去选哈哈哈哈。” “这么变态?”李琢光的大学生涯虽然也遇到过很多奇葩的老师,但奇葩到这样的还真没遇到过。 她打开了那份被驳回的文件,一目十行地看完,又问道:“你们学校的宿舍有没有什么闹鬼传闻?” “有啊。”苗苏从门口走回来,在李琢光前一排反着坐,“哪个学校的宿舍没有过闹鬼传闻。” 李琢光:“有什么?” 苗苏转着眼珠子回忆:“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是一个……呃,是文学部的宿舍底下挖出一个乱葬岗,所以后来那边就变成了格斗部的宿舍,用我们格斗人的阳气压一压。[注]” “所以会闹鬼吗?” 苗苏摸摸下巴:“嗯……我听隔壁宿舍的有说过。 “我们宿舍的格局是一层楼有六间宿舍,四间四人寝,走廊尽头各一间三人寝,中间一个共用的客厅。”苗苏在投影前多加了几个线条,摆弄着那些线条给李琢光示意布局。 “三人寝的空间比四人间要大一个小长方形,门打开进去要拐个弯才是床,几乎所有三人寝门正对面的墙上都按了一个镜子。 “就我当时住的那一层的一号房间,里面有一个体质容易招这些东西的人,说晚上被鬼压床了,然后在半梦半醒间还在遮光床帘上看到了一张脸,不过第一次一眨眼就不见了。” 苗苏对这个故事非常熟悉,可能她也和不止一个人说过:“那个小姑娘说连着三天都被鬼压床,连着两天都能看到那张脸,而且那张脸每一次都会越来越近,让她看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第三天睡觉前,她按照网上教的说法在枕头底下放了一把剪刀,尖头朝外,那天晚上她没被鬼压床,也没看到那张人脸。第二天醒来,剪刀的尖头朝里了,而她的睡眠监测显示她一整晚都没翻过身。 “第四次半夜醒来,那张脸已经变得非常清楚,那一次她眨了很多次眼睛,那张脸还留在原地,这一次甚至连脖子和肩膀都清晰可见。她这下真的慌了,可是身体又动不了,怎么办? “情急之下,那小姑娘居然梗着脖子用气声发出声音,一开始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积攒了足够的力气之后,她说出了完整的话——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 苗苏说到这里,颇具悬念感地停了一下。李琢光配合地问道:“然后呢?” 苗苏耸耸肩:“第二天一早那个小姑娘就去天女庙里求了一根辟邪的手串,戴上以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第107章 礼物清单(八) 就这么结束了?李琢光以为会有什么热血的人鬼大战, 结果一条天女辟邪手链就结束了? 苗苏笑道:“那时候我们一整层楼都被她整得特别害怕,每个人都去天女庙求了一串辟邪手链,你别说, 说不定是天女庙的托。” 李琢光:“那你们戴上辟邪手串以后, 那个鬼没被赶到其它楼层去?” 苗苏摇头:“没有, 反正我没听说过谁再撞过鬼。” 李琢光再将目光集中到眼前这个被驳回的鬼节活动企划上, 上面正是列出了一个寝室的诡异人脸, 传说来源正是晴大三部, 还画了五个醒目的高亮五角星。 芮礼在批注里画上了一个无情的红色问号。 苗苏说的故事是诡异人脸长线故事中的一部分, 每一次寝室里搬进新学生,都会经历一遍诡异人脸。 有人找专业人士驱鬼,也有人自己就略懂一二,还有人撒糯米撒盐巴挂大蒜买桃木剑,总之古今中洋所有记载在册的方法都有人试过,最后还是拿人脸没办法, 只能去天女庙买辟邪手串, 才能逃过一劫。 因此晴大三部五号寝室楼四层一直有一个诡异的说法:如果遇到一些不能解释的事情,一定要去天女庙求一条辟邪手串。 后来愈演愈烈,变成想要不挂科、要梦校offer,不管要什么,只要不是要感情,都可以去天女庙拜一拜,范围也从四楼逐渐扩大到整个五号寝室楼、一片寝室区,直至遍布整个晴大三部。 李琢光:“……” 越看越像天女庙的软广。这诡异人脸其实也是天女的信众之一, 就为了让学生去天女庙消费是吧?! 她突然开始有点好奇焦洲有没有来过晴大三部交流了, 要是来过的话,简直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 芮礼在文件的最后写了一行私人备注:「姮喜坚持要我再考虑一下, 然后正好让李琢光撞见了,她说对这种志异都市传闻很感兴趣,暂时待定。」 换了一行,在日志中是半小时后写上的文字:「加急。」 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有兴趣是她会说出的话,不过这份企划案和「姮喜」这个名字她只是觉得有点眼熟,记得自己看过,但具体细节早忘了。 在那半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让芮礼加了「加急」两个字?而且加急之后,她还是驳回了这份策划案。 李琢光抬头:“宿舍楼我有机会进去吗?” 苗苏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可以爬墙,你修改个监控应该也是小问题,但宿舍里都住着人,你要是被发现,这影响可就大了去了。” 大学宿舍一般不会允许外人临时住进来,就算有也会单独划出一个区域。 是这样的。她可以爬中枢局的水管,因为中枢局里芮礼的寝室是没有人的,这让她被发现的概率大大减少,但学生宿舍全是人。 而且自由的学生和严格管理的中枢局不一样,可能凌晨还会有人陆陆续续地回来,万一她找到了记忆片段的进入方法,却在出来后正好和某个回宿舍的人撞上,那她百口莫辩。 ——但如果是「只要有一丝合理性,这个世界就会给她敞开大门」的话…… 李琢光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打算试试看。 她再一次跑去直达梯,按下了前往教务处的按钮,电梯也可以直接到达校长室,但她没有预约过,不知道会不会跑空。 前两次记忆开始都在晚上八点四十二分敲过十秒,今晚大概率也是,她没时间浪费。 中午十二点是午休时间,教务处只有一个老师在值班。老师的工位上飘着一张深紫色的雕鸮标志。 李琢光展示了自己的证件和贺顺给她的礼物清单:“您好,我这边得到线索,需要寻找的礼物中有一项会在今晚八点到九点在您校五号寝室楼范围内出现,您看看能否通融联系一下校长,让我今夜在五号宿舍楼值一天的班。” 老师仔细核查了李琢光的证件和礼物清单,李琢光胡诌了一个特殊的天文现象,认为今晚因磁场、辐射浓度等等因素组合起来,在很可能会出现「能制造黑洞的腰带」。 既然眼前的人是货真价实的李琢光,那老师就没有权限把她当做胡说八道的人直接拒绝。她先拨打了教务处处长的电话,对面同样在查验了李琢光的身份信息后拨打了校长的电话。 李琢光耐心地等待着,没过几分钟,处长的电话就回过来了。校长约李琢光下午两点见面。 第167章 李琢光盘算了一下时间,井怜演讲的时间在下午一点,反正她就去听个一两耳朵,要是来得及问井怜几个问题就问,要是来不及……就只能先算了。不管怎么说,肯定是查看记忆更重要。 和校长定好时间,李琢光就和苗苏去吃了她强烈推荐的烤盘饭,当然苗苏只能坐在边上流口水,一边抱怨投影技术太先进了,饭菜香味她都闻得到。 “做什么先进有什么用?真想把设计这个技术的人拖出来揍一顿。”苗苏坐在李琢光右手边,趴在桌子上,即使一直穿模,还是坚持不懈地用手假装抓起一块烤肉往嘴里塞。 午饭时间的食堂里摩肩擦踵,经过一上午清醒过来的学生们终于注意到了李琢光。她们没有聚上来要合照,也没有偷偷用终端拍照——这些都是为了保护隐私权而禁止的。 有一个学生坐到了苗苏坐着的位置上,身体和苗苏重叠。 那个学生脸色苍白,把饭盘放下来的时候手抖得不行。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是低血糖吗?我这里有糖,你要不赶紧先吃点?” 学生抿紧了双唇摇头,紧张地回头四顾,似乎确认了周围没有威胁以后,又往李琢光的方向靠了靠。 李琢光能感受到女生身上传来一股刺骨的凉意,像是一瓶冷藏了一晚刚拿出来的饮料。 她浑身克制不住地发抖,在靠近李琢光这个热源以后才减缓了一些,她似乎伸出手想抓住李琢光的手臂,但是又怕李琢光不愿意,双手僵持在空中。 李琢光主动把手臂放进了她冰冷的手心,压低声音问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是……”女生用力地瞪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大眼睛,仿佛要把两颗眼珠子瞪出来一般,“你是李琢光吗?你是叫李琢光吗?你……你是李琢光吗?” 她喃喃自语一般地重复,才过去几秒就忘记了自己刚刚已经问过一遍,比起害怕李琢光不明白她问话的意思,更像是她自己不明白自己刚说出的话语。 “我是。”李琢光蹙眉,一只手握住女孩的手腕,另一只手从女孩的手心里挣脱出来,搂住了她发颤的肩膀。离得更近了,李琢光听到女孩牙齿打颤的声音。 “别怕,你现在安全了,我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人伤害到你。” 李琢光另一边又有两个学生端着饭碗坐了下来,她转过头,询问道:“不好意思,请问一下你们食堂可以带出去吃吗?” 学生之一愣了一下,连忙点头:“可以的,食堂外面也有座位,吃完把饭盘带回来就行。” “好的,谢谢。”李琢光道了谢,扶着女孩子站起来,随后窘迫地发现自己没手端饭。 “我来帮您吧!”那两个学生把自己的背包留在座位上,帮李琢光端起饭盘。 “太谢谢了。”李琢光感激地朝她们笑了笑,扶着手臂里的女孩往食堂外走。 她找了一个没人的角落座位,那两个女生将饭盘放在那张桌子上便离开了。 “这里没有人了。”李琢光轻声说道。 但她温柔的声音并没有减缓女孩的发抖,女孩的眼珠子神经质地在眼眶里乱转,结巴地“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女孩贴在李琢光身体一侧的口袋里似乎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李琢光腾出一只手捏着露出的一角看了一眼,是一串桃木手串,用来辟邪的。 李琢光将手串塞回去,若无其事地问:“是因为五号寝室楼四层那个诡异的人脸吗?” “您知道?您知道!” 「五号寝室楼」这五个字有效地把女孩的注意力拉了过来,她疲惫的眼底倏地爆发出抓住浮木的惊喜。 “是的,是的,是的是的是的!”她一直一直地重复,有很多想说的话,但堆在一起涌到她的嘴边,说几个字就会跳到第二句话去,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没事,你慢慢说。”李琢光拍拍她的臂膀安慰她的情绪,“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解决这件事的。” ——她也是突然想到,自己可以用这个借口进去看看。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坚信这世界上没有鬼魂,有也是由中微子组成的某种物质。 鉴于诡异的人脸在夜灯辐射前就出现了,所以不会是死物异种,说不准就是什么心理暗示。 既然让她碰到了,处理掉这件事情就是她的责任。 “真的吗?真的!”女孩亢奋地自问自答,语无伦次地挥舞了半天双手,终于把自己的第一句话理顺了。 “我、我我也看到那张诡异的人脸了! “可是,可是和学长说的不一样。她们说戴上天女庙的辟邪手串以后人脸就会消失,可是我没有!她还在,她一直都在。” 女孩紧抓着李琢光的手臂,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双眼中掉下大滴大滴的泪水:“她一直在,我,我昨天半夜醒过来了,听到床帐拉链碰来碰去的声音。 “就是我,我我的遮光床帘不是全部拉拢的,因为我的室友说会不会是因为把床帐关得太牢,那个人脸出不去,只能一直缠着我,所以我后来只拉一半。” 女孩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李琢光也没有打断,让她能够顺畅地发泄情绪。 “可是昨天!昨天半夜我醒过来了,感觉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所以我醒过来了,醒过来了然后我听到拉链的声音,我就往脚后跟看—— “我看到上床的爬梯上站着一个人,长着我的脸,但她进不来,她拉不开拉链,只能一直拨弄拉链,一直重复拉开拉链的动作,但是拉链没有动!” 女孩整个人钻进了李琢光的怀里,汹涌的眼泪把李琢光胸口的衣服都打湿了,抱紧腰身抖得厉害。 “我一下子直接被吓清醒了,我不敢动,可是我很害怕,可是我想要找人求救,然后我听到我对床在翻身,还、还听到她用手指戳屏幕会发出的声音,我就想给她发消息! “我就,我就开了一面私人虚拟屏幕,可是——可是那个人好像看得到我的私人虚拟屏幕一样,马上抬起头看向我了!我只能把屏幕关掉,假装自己在睡觉。 “拉链碰撞的声音停下来了,我把手藏在被子里,想着盲点发几条求救消息出去,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去吧,我也不敢睁眼去确认。 “我没听到拉链被拉开的声音,但是我的床脚突然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有人爬上了我的床。那个时候我真的彻底绝望了,但是我也不敢动,那个爬上来的人完全没有碰到我的身体,可是床嘎吱嘎吱的声音还是在往我的头这里靠近。 “而且、而且那个声音是从我的身体下面发出来的!也就是说那个爬上来的人位置和我是重叠的,可我真的没有感受到她的身体! “最后声音到我胸口地方的时候停下来了,我特别明显地感觉到有人在我的脸前面呼吸,就、就、就是鼻子碰鼻子的距离,我感觉有个人在看着我,我感觉#¥%……” 女孩回忆到一半,终于还是情绪崩溃地大哭起来,抱住李琢光的手臂用力到李琢光感觉自己肋骨都要断了。 从女孩囫囵的话语中,李琢光勉强辨认出凌晨的结局—— 女孩最后不知为何突然睁开了眼,和自己的眼睛对上了视线,鼻尖对鼻尖。 第108章 礼物清单(九) 小姑娘当下没能再忍住, 而张开嘴,喉咙里破出尖声尖叫。 喉咙因过于用力而撕裂疼痛,可耳朵里却听不到一丁点声音。 她下意识用力蹬腿, 动作间掀翻了被褥, 胡乱把异能往外甩, 但也不知是宿舍楼的异能限制还是她慌乱间没有章法的使用, 白色光芒在她手心里一闪而逝, 并没有以她想象中的威力照亮床帐内部。 那个「她」仍然平静地双手撑在她胸前, 似乎很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她把被子整个掀飞, 从床上弹了起来,床板发出一声仿若重物落地一般巨大的砰响,扑到拉链边上伸手想要直接把床帐撕开,但高等级的床帐质量太好,手抖得试了两下皆以失败告终。 身后的「她」拖着窸窸窣窣的衣料声缓慢地爬过来,她撕不开床帐, 只能转而去拉拉链。 手心汗涔涔的, 冰冷的吐息再一次缠上了她的脖颈,生理性眼泪一刻不停地往下掉,她大声抽噎,试图通过噪音把自己的室友吵醒,拉链脱手了两次才让她成功拉开。 刚打开了一个口子她就迫不及待地往外钻,也不管头和脚谁先出去,伸手抓到楼梯的扶杆便直接腰腹用力翻滚下去,似是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想要抓住她的脚踝, 她连忙再次用力。 力道过猛, 她的背脊因惯性重重地磕在楼梯上,整个人摔到了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尾椎的疼痛, 便双手双脚并用地在地上疯狂刨动远离自己的床铺。 这时,睡在下铺的室友终于揭下自己的眼罩叫道:“戈焰你怎么摔下床了?” 她着急忙慌地掀开被子下床,鞋子只来得及穿好一只,扶着床铺边缘跌跌撞撞地走到戈焰身边:“你没事吧,怎么你有床帐还能摔下来?” 第168章 “我没……呜呃,我床上有个人!” 室友靠近她身边时带来的热量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她两手紧攥着室友的手臂不放,把刚醒来还头晕目眩的室友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有个人?!”室友听到这句话彻底清醒了,她瞪大一双眼睛,紧张地在戈焰怀里翻身面对那个开了个小洞的床帐。 床帐的遮光效果很好,从下面看上去,那里头宛如一个会吸入所有光线的黑洞一般。 室友咽了口唾沫,把自己的手臂从戈焰手里抽出来,蹲在地上迈步。她没敢先靠近那边,而是贴着对面的床铺走,始终让自己面对戈焰的床。 她摸到这边床铺的爬梯,踩了两节上去,微微偏头,目光快速地掠过上铺仍然熟睡的身影然后再次定回戈焰的床上。 室友小心翼翼地伸手,在床上摸到熟睡人的肩膀,还是温热的,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用力摇晃起来:“小双,小双!” 她一错不错地盯着那片床帐的开口看,咬着牙,用力却轻声地喊道:“冉飞双,快醒醒!!” 冉飞双沉稳的呼吸一顿,随后她不耐烦地深呼吸一次,:“干嘛,叫魂啊?” 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在寂静的寝室里显得尤为不详,冉飞双自己也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会被这音量唤醒一般。 室友还是没敢回头:“床!戈焰的床上有个人!” 冉飞双躺在床上反应了一会儿,才一下子坐起来:“有个人?女的男的?” 戈焰颤抖细微的声音从角落里弱弱地传出来:“女的……是一个鬼,她和我长得一样……” 冉飞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她直接撑着床边的栏杆翻到地上,毫不犹豫地爬上戈焰这边的爬梯,打开终端上的手电筒,把床帘掀到头顶:“哪里有人?” 她侧身让开给喊醒她的室友看,床帘里面的确什么人也没有,被褥乱作一团,床单也满是被扯开的皱褶,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怎、怎么会呢……”戈焰仍然抱膝坐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双手捂在眼睛边上,“我真的看到了,没有骗你们!” “是不是那个诡异人脸?”室友此时冷静下来,也想到了其它的可能性,“你上回在天女庙求的辟邪手串呢,没戴着吗?” 戈焰伸出手,那串深棕色的桃木手串就戴在她手里。 冉飞双挥挥手,重新上了自己的床铺:“她对你应该没恶意,不然在你逃出来以前就能对你下手了。”她盖好被子,面朝墙壁,声音中的困倦愈发浓郁,“没事的,戴好……手串就……没事……” 就算戈焰心里也清楚这一点,但她终究还是不敢回到自己的床帐里,谁知道那黑暗中还有什么等着她。 下铺室友也翻身上床,见戈焰仍然蹲在地上徘徊不定,她问:“要不今晚你和我睡?” “可以吗!”戈焰也不等室友回答,便欣喜若狂地爬上了室友的床。 室友往里挤,给戈焰分出半张床铺和半张被子。 两个人面对面,戈焰面朝墙壁,室友面朝寝室。室友很快就睡着了,戈焰仍然没有睡意。 还好有室友近在咫尺,戈焰心中无比安定,加速的心跳和肾上腺素缓缓平复。 人一放松下来,困意便很快上涌。戈焰闭上眼,她觉得自己快沉入梦乡了。 一股冰冷黏腻的气息吐在她的后脖颈上,眼前分明已是闭上眼后的黑暗,却忽然有一片更为深沉的黑暗覆盖了过来。 ——那好像是一个人弯下腰,凑到她面孔前观察她有没有睡着。 * 这是李琢光从邀请戈焰睡一张床的室友齐和玉口中听来的完整事情经过。 她下午经过校长的同意,收到了临时入住许可,秘密地住进五号宿舍楼401。 ——井怜的演讲她果然没能来得及听完全程,到了一半时就不得不离开。同一时间,苗苏请假的时长也到了,不得不挂断了电话。 她离开得匆忙,也就没看到井怜在几千个听众里一直目送她离开的眼神。 现在是夜里六点敲过,李琢光吃了晚饭,在宿管阿姨、齐和玉以及冉飞双的配合下,秘密潜入了401,没有被人发现。 401非常宽敞。说是三人寝,其实床位有九个,分别是三个上下铺和三张睡眠舱。但睡眠舱耗电,运行成本较高,学生自己支付电费的情况下就很少用。 冉飞双和戈焰睡的是上铺,所以下铺就用来放东西,齐和玉睡的是下铺,上铺垒满了三人的行李箱。 每人一张的书桌按在上下铺的侧旁,是一个单独小隔间的形式,有一张帘子可以拉拢,以隔绝外在干扰。 戈焰今晚住在外面的旅馆,校长特地报了警,寻求保卫厅的帮助,留了两个保卫厅的警员保护她。 冉飞双和齐和玉两个人拉拢了书桌边上的帘子在做作业,她俩知道今晚是绝密行动,所以没有给朋友发送炫耀短信。 李琢光在进来时快速地观察过宿舍的环境,她并没有在这里看到任何异象或是不对劲的地方。 她也爬到戈焰的床上去看过,戈焰今天一整天都没敢再上床,所以床上还保持着她半夜逃离时的样子。 她翻遍了戈焰的床,除了床上四件套以外,戈焰没有在床上留下任何东西。 李琢光站在戈焰的床脚下,面对两面拉拢帘子的书桌出声问道:“不好意思,可以问你们一点事情吗?” 二人就像是等着李琢光说话一样,这边话音刚落,二人就唰地拉来了帘子:“可以啊!您想问什么?” 李琢光指了指戈焰的床位:“她是容易招这些东西的体质么?” 齐和玉点头:“我们去天女庙的时候那边的尼师是这么说的,就说她命比较轻,什么什么魂魄不全,所以容易招。” 魂魄不全,还恰好选中了诡异人脸所在的401? 李琢光:“你们宿舍床位怎么选的?自己选的还是学校随机?” 冉飞双说:“看专业,有的专业会让自己选,有的专业是随机的。我是格斗系摔跤专业的。” 齐和玉:“我是散打专业,戈焰是文学系古代文学融合史专业的,我们全是随机来的。” 李琢光眉毛微挑:“戈焰是文学系的?玄学不是有种说法,从文者身上阴气重,所以容易闹鬼的地方都要让从武的压制么?她怎么会随机来五号宿舍楼?” 这肯定不是巧合。戈焰身上有什么特殊的? 李琢光:“你们俩是什么异能,几级?” 她得考虑一下,如果今天半夜有人鬼大战,这两个人能不能帮上忙。 齐和玉:“我是七级异种,我可以把手指和脚趾变成尖刀!” 冉飞双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我也是七级异种,我的异能是……呃,抱歉,有点羞耻,我的异能是低血糖。” 李琢光眨眨眼,认真地打量了一次冉飞双。 这小姑娘体型巨大,但不是观千剑那种肌肉类型的巨大,而是比较蓬松,看手臂和身体形状是典型的脂包肌。 李琢光了然:“那你真的挺适合摔跤专业的,不管怎么吃血糖都不会高,是这个意思吗?” 冉飞双腼腆地笑道:“对。” 她话音刚落,齐和玉就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姐,你说你能不能黑进我们学校系统看看谁捣的鬼,顺便把我们学校的土豆中枢修一修?” 李琢光没有生气:“我也想,但是这件事违反纪律。” 齐和玉梦想破碎:“好吧……” 李琢光:“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呃。” 她想说「我大学时也讨厌学校的土豆中枢」,但为什么一开口就是这么有年代感的开场白?难道真的是年纪到了吗?! 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我以前也讨厌土豆中枢,夜灯辐射以后,我朋友芮礼去宇宙各星建设中枢,才把各个土豆中枢都修好了。” 齐和玉与冉飞双碰了一下视线。她们都知道李琢光口中的「芮礼」是谁,但她们和李琢光实在太不熟悉了,不敢搭这个话头。 沉默蔓延了半分钟,齐和玉忽然笑了两声,试图打破尴尬的沉默:“我觉得芮前辈编码的中枢特别快,特别好用,也不知道为什么三部的中枢没和总部共通,不识货!” 李琢光摸了摸后脑勺,她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多么不合时宜:“抱歉,是我说过头了。” “怎、怎么会呢!”齐和玉脸上挂着一个露齿笑容,但求救的眼神不住地往冉飞双那里瞥,“我们都很感激芮前辈的——的!对,我们都很感激芮前辈!” 齐和玉在说出「贡献」两个字以前紧急刹车。要真说出「芮前辈的贡献」这几个字,总感觉是在往李琢光的伤口上撒盐。 李琢光眯起眼睛笑:“好啦,我问题问完了,你们做自己的事情吧,一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们都别出来,也不必报警。你们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第169章 齐和玉与冉飞双齐声答了句“好”,便将帘子拉上了。 李琢光站在寝室中,给戈焰和校长分别发去了消息。 「你的光来了:学妹,你家里有和玄学沾边的亲戚吗?」 「gy:没有,我买到辟邪手串是因为学长告诉我这个有用。」 「你的光来了:我不是想问这个,你对自己被分到五号宿舍楼401有没有什么头绪?」 「gy:我之前去和辅导员反应过,我的同班同学都住在同一栋楼里,所以我想换到那边去,但是辅导员不允许,她说这事就是无中生有,不信则无。」 另一边,校长的回复也到了。 「dr.冯索川:我们明天当面聊吧。」 老狐狸。李琢光心里愤愤暗骂,这么谨慎,不肯留下短信证据,让她更觉得其中有鬼了,而且还得等到明天! 关上了终端,她又在戈焰床位前转了一圈。尽管戈焰给了她完全的翻找许可,但她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八点四十,她爬上了爬梯,并且将床帐里侧的床帘拉拢,拉链关闭。 四十二分,她拉开拉链,爬进了床帐。 第109章 致肖田(三) 李老师生气了,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 阿娘和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恶的人,她们是这个世界上最恨我的人,为什么我把她们骂退了, 李老师会生气? 李老师生气了, 但平时上课她还是会给我上, 我有什么问题想问她, 她也会回答我, 除此之外, 她便不会对我多说一句话。 我试着问过芮老师为什么李老师会生气, 可她只告诉我得自己想。 我想不出来。李老师是要我别恨阿娘和妹妹吗? 可我如何能不恨。如果没有妹妹,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会是我的。如果我的阿娘不是现在这个阿娘,我或许就能快快乐乐地长大。 我很苦恼。我希望李老师快点消气,快点原谅我。 也许不是因为我对阿娘生气?也许是觉得我书读得不够好,不足以考上一个好大学以扬眉吐气? 我这么想着,偷偷溜回了家里, 准备把我放在家里的书本都带到李老师的家里。我要把它们全部都背出来! 我悄悄地把门推开了一条缝, 看到阿娘佝偻着背在院子里洗衣服,要把腰弯得很深很深,要用尽整个上半身的力气才能在脏衣服上搓出泡泡。每搓几下,阿娘就要直起身体用干净的拳背锤锤腰。 我踮着脚从她身后走进院子,我不想让她发现我回来了。 我一直觉得这个家里只有我、我妹妹和我阿娘三个人。妹妹上学还未回来,这个家里就空荡荡的。 我钻进了偏房里,在柜子里翻找我想要的书本。不期然间,我在抽屉里看到一本不属于我的本子。 好像是妹妹的日记, 我记得她之前去镇上花了三毛钱买了一本特别好看的本子, 五颜六色的,封皮上画着很多奇怪的小动物, 一看就是她会喜欢的那种。 她不是一个有恒心的人,因为用腻了什么东西,撒撒娇就能拿到一个崭新的。旧的就施舍给我用。 有时候我用的东西会变成她求阿娘买来的新东西,只要被发现了,不必多说就是一顿毒打。 阿娘总以为是我去把新东西偷来的,无论我怎么解释都不听。而妹妹只顾着哭,说什么「那是我给姐姐的」,阿娘就会以为是我撺掇妹妹这么说的。 所以我尤其讨厌妹妹,我一直认为她就是想看我被打才故意这么说。 后来也许是发现这样没意思,她就不再偷偷调换我们二人的本子。 她去镇上玩也是这样。她第一次去镇上,看什么都新鲜,阿爹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吃,她举了一路,流了一路的口水,就为了回家到我面前来炫耀。 我当时刚被阿娘打了一顿,因为听写错了两个不该错的地方,妹妹从外面跑进来,举着那根糖葫芦,爬到我旁边的椅子上,用力地往我面前怼,一声声地叫着姐姐,姐姐。 她那个时候太小了,一只小手握不住糖葫芦的重量,一时角度偏差,木棍的尖头刺到了我的脸颊,距离我的眼球就只有几寸!我差点就要瞎了一只眼! 若我真的瞎了一只眼,我阿娘肯定不会带我去找大夫,而是责怪我为什么要让自己眼睛瞎了,不能念书!! 我强压着怒火偏头让开,但妹妹还是拿着糖葫芦往我面前甩,挥舞的时候沾到了一页书纸,连带着整张纸被她的力道撕毁了大半。 她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不知道她为什么愣住,但我当时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汹涌的恨意把我脑子里什么想法都吞没了——我都已经这么不被阿娘喜欢了,她为什么这么恨我,为什么我做什么都要来碍我?!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妹妹被我一把推到了地上。 糖葫芦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沾满了石头地板上的灰尘,妹妹张着嘴,看着地上的糖葫芦久久回不过神来。 我只觉得解气得通体舒畅。 叫她拿到我面前来炫耀,叫她差点戳瞎我的眼睛。哭吧,快点哭吧,今天就算是被打我也开心! 但是出乎我的意料,妹妹眼睛里掉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却咬紧了下唇没有哭出声,而是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捡起地上碎成碎块的糖葫芦,兜在她大红色碎花的衣兜里跑了出去。 肯定是想找阿娘告状。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大不了就是被打一顿,又不差这一次。 但是那天我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阿娘来打我。 转性了?我不能确定,心惊胆战地等到睡前,我躺在床上,终于看到阿娘面色沉沉地走了进来。 要来了。我反而放下了心。 阿娘走到我们床边,坐在我们的被子边上,问睡在里侧的妹妹:“二柱要抢你的糖葫芦,姐姐保护了你,但是书不小心撕坏了,是吗小野?” 我从来没听过她如此温柔的声音,她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她在和我说话,我恍惚了。 妹妹点头,小小的身子贴过来,但她应该不是贴向我,而是想抱抱阿娘:“都怪二柱,我讨厌二柱。” “这件事阿娘会处理的。”阿娘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脸颊。 那只粗糙的手从我的脸前伸了过去,我的眼睛下意识地跟着转,随后意识到我这样的动作好蠢哦,阿娘和妹妹肯定在心里笑我。 她摸完了妹妹的脸,动作顿了顿,大概是我在跟前便不好意思区别对待,又摸了摸我的脸。 她的指腹是硬的,手心是一层厚厚的茧子,但是很温暖,把我的脸摸得又热又痛。 就是因为她总这样扇一巴掌再给一颗糖,我才更讨厌她。 阿娘走了,妹妹蹭到我边上,嘴唇贴着我的耳朵,用气声说:“阿娘没有打你,姐姐,你开心吗?” 什么意思?我扭过头去看她。是在威胁我,她想让阿娘爱我或是打我,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她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黑暗里也在发光,倒映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像一颗黑色的珍珠,清澈见底,所有的情绪都一览无余。 我没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也没能理解她为什么突然问我这句话。我只觉得她在我耳边说话的时候,气息把我的耳朵弄得好痒。 我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假装自己睡着了。 那天晚上,她没能抱到阿娘。 我眨眨眼,回了神。看着手上的本子冷笑一声,这是又要栽赃我。 如今,我一点都不怕她了,栽赃吧,她有阿娘,我已经有李老师和芮老师了,她们会保护我的! 我顺手就把本子往边上一扔,它在书堆上滑落下来,里面夹住的纸张全都掉落出来。 真麻烦。我“啧”了一声,不得不去捡那一张张碎纸块。 不是我故意看的,是捡起来的时候顺眼就看到了。那是一些剪报和一些写过字的纸,那些写在纸上的字迹居然是我的。 妹妹收集我写的字干什么?不会是为了模仿我的字迹,好栽赃陷害我吧! ——那我就要看看她日记里怎么写我的了! 若她真是要栽赃我,我总得要有所防备吧。 我满怀着怒气,把日记翻开了。妹妹的字迹很稚嫩,还有很多错别字和拼音,她从来不好好练字,因为她要是字写得不好看,阿娘也不会罚她,而是闭着眼睛夸她字真好看,像大书法家。 「10月5日,日青。 「阿娘做了花花gao!好吃,我最xi欢阿娘做的花花gao了!阿娘在zhuo子上放了一块花花gao,好xiang去吃掉呀……但是不行,那是阿娘留给姐姐的!」 「10月6日,日青。 「今天在学校里好开心,和朋友玩好玩的过家家,我是阿娘!」 「10月7日,雨。 「姐姐今天又被打了,阿娘为什么要打姐姐?我shuai在地上会很痛,打人也很tong,阿娘手痛,姐姐皮古也tong。姐姐的分书很高,为什么要打姐姐? 第170章 「因为大学,讨厌大学!我讨厌大学!!」 「10月8日,日青。 「今天父父带我去zhen上玩!好开心,父父给我买了红果子串,我吃了一个,suan suan甜甜的,好吃。我xiang给姐姐吃,但是姐姐在背书,我不小心shuai sui了,姐姐没有吃到,我好伤心。 「但是今天我变得特别xiang个大人,我很从名,我和阿娘说是二柱shuai sui的红果子串,阿娘没有打姐姐!」 我傻住了。 她没必要在日记里也写假话。 阿娘真的给她留下过桂花糕?可她那天根本没有吃到啊?! 这一块桂花糕还能给谁吃了? 还有,那天的糖葫芦串居然不是在给我炫耀的,而是……为了给我吃的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 我记得我听过有人说过,女人天性就是爱嫉妒,是没办法的,这是刻在她们骨子里的东西。是谁来着?我想不起他的脸了。 可是妹妹不是呀,妹妹没有在像我以为的那样嫉妒我分走了为数不多、可怜巴巴的爱。 不对!那是因为她已经拥有足够多了,所以她就可以施舍给我一些她的碗里溢出来的爱。 我不敢再看那本错字连篇的日记,连忙把本子合起来,像扔掉一只烫手山芋一样扔回了妹妹的抽屉里。 我感觉到我胸口的心脏在疯狂乱跳,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我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一本一本地从抽屉里拿出我需要的书本。 孬货。我也是孬货。我现在为什么想哭!不可以哭!哭是孬货才会做的事。 我狠狠用袖子摸了一把眼睛,不用看也知道我的眼睛旁边肯定被粗糙的布料磨出了一道快要破皮的伤痕。 把所有要带走的书都放进我的小包袱里,我拎着包往肩膀上一甩,那重量比我预期的要重得多,我整个人被包袱带着跑了。 我借助旁边的桌子勉强站稳,腰背被压得完全直不起来,没怎么锻炼过的双腿也隐隐发抖。 我咬牙得两颊发酸,努力地一步一挪,像一头负荷过重的驴,还没走出多远,我就觉得我的腰快断了。 好不容易挪到门口,阿娘没坐在那边搓衣服,而是进了房间,听声音好像是在灶台间烧水。 虽然我已经被包袱勒得喘不过气来了,但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黑暗的房间里呼唤我,让我转过头去。 我看到有一片影子镶嵌在厅堂那张最精致最昂贵的椅子上,影子拿着一根烟斗,划亮火柴点燃烟丝,深深吸了一口,似乎是学着地主老爷的样子想翻着白眼吐出散乱的烟圈,但很快被烟味呛到而咳嗽起来。 他把崭新的烟斗在潮湿破角的桌子上磕了磕,然后心疼地直吸冷气,在衣服上找了一方干净的布头擦拭烟斗,嘴中念叨着:“老爷怎么老爱抽这玩意,难吃死了。” 那是我的爹爹。 过了一会儿,阿娘烧好了水,拿着铜水壶走过来,给爹爹面前的茶杯里倒上滚烫的热水,她做得很熟练,已重复了千万次那样。 她放下了铜水壶,转头便看到了我,似乎呼吸停了一下,但我没有特别注意她。 我全身心地盯着那片从不离开那张椅子的黑影瞧了半天,终于迟迟想起来,咱们家里不是三个人,是四个人。我还有一个爹爹。 可我竟然都想不起来他长什么样子。什么样子的眼睛,什么样子的鼻子,什么样子的嘴巴,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性格,有没有抱过我,有没有骂过我。想起他时,我脑子里出现的人脸是空白的。 直到椅子上的那片影子缓缓地转过身来,我才意识到他不是影子,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见到他正脸的那一刻,脑海中的那张脸终于填上了五官。 我想和他说解放后不兴地主老爷的称呼了,可我看看他手里一看就值好几块的烟斗,再看看自己身上和阿娘身上的旧衣服,忽然又觉得没有必要。 因为我想到一件事。 一件足以颠覆掉我整个世界的事情。 第110章 致肖田(四) 小时候, 很小的时候,应当是刚上学堂的年纪,我还没有习惯阿娘对我学习的高要求, 夜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哭得两眼肿得跟核桃似的。 妹妹当时更小, 和阿娘一起睡。她刚长出几颗乳牙, 阿娘那日就做了几块软糯的桂花糕让她捧着啃, 我闻着清甜的味道直流口水, 想也知道会有多好吃。 晚上我干瞪着眼数天花板上的霉斑数了很久, 满脑子都是想吃桂花糕,忽然有了想上厕所的冲动,便翻身下了床。 我蹑手蹑脚地从灶台旁边绕过去,也想看看锅里还有没有今晚没吃完的桂花糕。 灶台间里黑黑的,像是用煤灰把灶台间都上了个色。我从旁边溜了进去,刚找了个踮脚的小板凳, 就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走路的声响。 我心跳速度飙升, 左右看了看,慌不择路地躲进了烧柴火的洞里。 脚步声近了,是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速度和力度。 是贼?我四下看了看,双手支在地上,从不远处的柴火堆里挑了一根尖头的木头握在手里,缩回了洞中。 虽然咱们村子属于富裕的一拨,但其实我们家没什么钱。为什么贼要找到我们家来偷?明明光看院子里就知道我们家有多穷了。 我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大,终于走到灶台间里面来, 我又往角落里挤了挤, 看到一双腿出现在门口的月光里。 来人穿着一双棉拖鞋,这双拖鞋我经常在家里新打的小鞋柜上看到, 但我不知道是谁穿的。 他的脚后跟有一片白色的老茧,跟腱粗而凸出,像一根承重柱。他目标明确地走到灶台间的锅子前,吓得我以为他发现了我的存在,攥紧手里粗糙的木条,屏住呼吸。 他很瘦,尽管脚踏了实地却仍然像是飘过来的影子一样,他并没有发现躲在烧火洞里的我,如同一只看不清样子的巨怪停留在我面前,揭开了灶台上的锅盖,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很快就响起了咀嚼的声音。 “我说怎么会吃了两块就吃没了,死婆娘藏在这儿了……*的,老子天天累死累活赚那十个工分,一块糕子都不肯给我吃……” 来人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桂花糕的碎屑从他的嘴边掉到他的脚边,像在他的拖鞋上开出一朵花。他抖了抖自己的脚,把碎屑踩在他脏兮兮的鞋底。 虽然我讨厌阿娘,可是阿娘也会种田,每天也能种个四公分才回家来洗衣做饭。 “#¥%的死媒婆,早知道不该娶这个死婆娘,*的成天一副我欠了她几千大洋的样子。”他泄愤似的把一块桂花糕往地上一摔,用拖鞋狠狠地碾了上去,好似他踩的不是桂花糕,而是别的什么。 冷却了的桂花糕香味传入我的鼻子里,果然和妹妹说的一样,又香又甜。我咽下一口口水,好想吃啊…… “骂骂骂骂骂,整天自己过得不顺心了就来骂我,*的我*哪个男人像我这么窝囊……要是娶的是小翠就好了,唉……我的小翠呀,连生了两个双胞胎儿子,那本来都该是我的! “算了,小翠也是个嫌贫爱富的,*的跑到城里去嫁了个大老爷就把我忘了,见面都不打招呼……女的都没个好鸟。” 顿了顿,他捏着嗓子说:“诶肖哥,肖哥我可想死你啦,你什么时候再来镇上啊?我请你吃饭。” 他恢复了自己粗哑的公鸭嗓,我看到他映在地上的影子摆了摆手:“诶,吃什么饭呢吃饭,没必要破费,我是男人,要请也是我来请。” 他又夹起声音:“那好吧,等下次你来镇上,我让我男人请你吃饭。” 他到底是谁啊?我怀疑他脑子不太正常。 他的双腿从柴火洞前走开了,走到门口,我扒着洞口探出一点脑袋,看到他的背影在灶台间门口走来走去。 “我要去离婚……对,我要去离婚,理由就说她生不出儿子!”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满脸的焦虑烦躁,不自觉地开始咬指甲:“不行啊,不行啊,现在不能用这个理由离婚……*的,上次还被村长骂了一通。 “啧,杀了她?要不直接杀了她?” 他大步走回了灶台间,我连忙缩了回去。只听「蹭」的一声,他从灶台上拔出了一把刀。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要杀了谁?杀了我阿娘吗? 虽然我很讨厌阿娘,可也没有想要让她死。 “不行,不行不行。”没等我想清楚要怎么阻止他,他就自己返了回去,把刀重新插好,否决了这个答案,“我现在正是要进厂的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万一被发现我的工作就泡汤了。” 他蹲了下来,仍然在咬指甲,我能听到清晰清脆的咔嚓咔嚓声,看到他侧脸上露出了一个神经质的笑容:“等我进了厂,就可以把她杀了……嘿嘿,把她们都杀了,换个新婆娘……那我就有儿子了……” 他压在喉咙里的尖利笑声让我汗毛耸立,握着木条的双手都不断地发抖。 第171章 他疯了……他这个家伙是疯了!! 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一声格外明显的木头嘎吱声,这家伙也突然僵住了,瞪大眼睛回头看,一双眼睛骨碌骨碌地转,双唇抿紧,紧张至极。 但是那声嘎吱只响了一下,四周的寂静没有再被打破。 那家伙蹲在那里僵了大半天,直到确信了不会再有这样的声音发出来,他才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力做了鬼脸吐舌头:“大半夜的吓谁呢?嗯?以为我会怕你? “不过就是个女人,我怎么会怕你!平时那都是我在让你,你以为我要是真动起手来能打不过你?好男不跟女斗罢了。” 他脸上的表情扭曲而变化快速,阴冷惨白的月光撒在他的身上,把他脸上手上的斑与疤都照得颜色鲜亮,大张的嘴巴像一汪血池,灰白的双眼眼白也镀上一层吸血鬼一样的刻薄色彩。 他整个人就像一只恶鬼——不,他就是一只恶鬼。 “要是听我的话把那两个赔钱货扔了,我现在怎么会过这种苦日子?果然是赔钱货,全是赔钱货,真不知道这些愚蠢的人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我听着他把我知道的村里大娘全都骂了一遍,可是直到此刻,我也没能想起他是谁。 他骂骂咧咧地走远了,我小心翼翼地从洞里爬出来目送他的背影。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他脱下自己的鞋子,细致地把上面的糕点碎屑都剥掉,把自己衣服上也都拍了一遍,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 现在想想,那锅里的桂花糕本来就是留给我的,但是被我爹爹吃掉了。 想起了这张脸,我就想起了更多的东西。 以前阿娘和爹爹总吵架,也不算吵架,因为一般只有阿娘一个人在说,而爹爹沉默地坐在面前听。阿娘很强势,最后总是以爹爹的妥协告终。 我听不懂她们在吵什么,只是因为阿娘也会骂我,所以我觉得爹爹很可怜。 他是我同病相怜的战友,他也是深受阿娘脾气迫害的可怜人。 但这样的印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 也许是他在阿娘打我,而妹妹哭着求情的时候,把妹妹抱进房间里时沉默的背影;也许是撞见那一次他把阿娘留给我的桂花糕吃掉的半夜,也许后来每一次阿娘留给我的东西,都会被他拿走。 也许被我看见的一次又一次,与村里其他人聊天时,说阿娘的坏话,说我未曾谋面的奶奶的坏话,说妹妹要是个儿子他此生就无憾。 还有我上学的路费,一开始阿娘会放在桌子上,我拿走以后还是走路上学,就能偷偷攒下一毛钱。 从某一天开始,那一毛钱不见了,我去问阿娘,被阿娘骂了一通。说我学坏了,为了多要一点钱就和大人撒谎。 可我没有证据。除了那一次亲眼所见他吃了桂花糕以外,我没有证据证明是爹爹把钱和糕点都拿走的。 “小田回来拿书吗?”阿娘的声音把我从回忆里拖了出来,她脸上挂着一个尴尬的笑容走到我的身边来,弯腰把我背上重如泰山的包袱拎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轻松,就好像那包袱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我抬头看着她的动作,再扭头看向爹爹。他又贴回了椅背上,再一次变成一片影子。 我跟着阿娘往外走,她居然没有怪我上次把她和妹妹骂退的事情,她提都没有提起,一路上什么话都没有说。 正是这样,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帮我拎着书袋子到了李老师家院子前,我伸出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怎么了,小田?” 她眼睛里有些惊喜,是不是没想到我会主动亲近她? 这么想着,我突然有种打碎这种假惺惺笑容的冲动,我想证明她其实就是讨厌我的,所以我说:“我这次测验退步了很多,在班级里只排到第五名。” 可是阿娘并没有像我想象的那样瞬间柳眉倒竖指着我开骂,她完全放松且无所谓地弯着双眼:“没关系,你就跟着两位指导员好好学就好了,她们肯定能带着你上大学的。” 我张了张嘴,觉得现在的一切都好不真实,对我而言有种脱离掌控的失重感,与人病重时的回光返照一样,我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了。 我忍不住往肖家看去。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爹爹说过要杀了阿娘。 对了,现在爹爹还没进厂,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有进厂,如果我把爹爹进厂的机会彻底搞砸了,阿娘会不会就能安全了? 阿娘摸了摸我的脑袋,我头发不多,可以清晰感受到她手心的茧,就像和妹妹一起躺在床上的那天一样。 虽然我还是讨厌阿娘,但我也不想她死,我得看紧爹爹。 阿娘把包袱放在李老师客厅的椅子上就离开了,我从包袱里拿出一本本子,翻到崭新的一页,开始写下我的保护阿娘计划。 我写得很入迷,晚上李老师和芮老师回家了我也不知道,她俩站在我身后看了很久,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才抬起头,在玻璃窗倒影里看到她们二人。 “李老师!芮老师!”我现在急需成年人的意见,“你们看看,我这个计划怎么样?” 李老师把我的本子拿起来认真翻了两页,问我:“这是什么计划?” 我撑着桌子站到椅子上:“这是保护阿娘计划!我听到爹爹说他要杀了我阿娘,我要保护阿娘!” “什么?”李老师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你爹要杀了你娘?什么时候听到的?他有发现你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我却并没有因为李老师的怒火而感到害怕,而是完完全全的平静和安心。我一一答道:“对,我听到的,但我刚刚才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我妹妹还和我阿娘一起睡的时候! “老师您放心,他没有发现我。我觉得他脑子有点问题,一直在自言自语,然后还——” 我把我看到的爹爹学了一遍,那宛如恶鬼的爹爹我如今一想起来仍觉得脊背发凉,说不准我忘记就是因为太恐怖了,要是一直记得就会做噩梦,像爹爹那样疯掉。 李老师和芮老师对了一下视线,芮老师借口要上厕所暂时离开了,但我觉得她一定是去想办法了! 李老师把我从椅子上抱了起来,我顺势搂住了她的脖子。我闻到她辫子上有一股像刚吃完一只柑橘般的味道。 她对我说话时很温柔:“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小女孩,但是接下来危险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 我问她:“李老师,你们想怎么办?” 李老师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不轻不重:“用我们的办法办。” “什么办法?”我见李老师好像没有生气,之前气我的似乎也消了,我心头有了勇气,继续追问道。 李老师回避了我的问题:“小孩子不能知道的办法。” * 每天上完课以后,李老师和芮老师开始经常外出了。 我有时候会撞见她们和阿娘说话,然后我便想偷偷靠过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但芮老师太警觉了,我还没走到多近她就发现我,三人便就地解散。 这段时间我常带着几本书回家,假装是为了与李老师、芮老师上课错开,妹妹躲着我不见我,我也没做好和她说话的准备。 阿娘和爹爹还与以前一样,阿娘拿了三四个工分就回家洗衣服做饭,爹爹总是往镇上跑,不断带回一些崭新的物件,过一段时间,那些漂亮物件又会从家里消失。 爹爹只要一靠近灶台间,我就会悄悄跟在他身后。幸好每一次他都只是为了拿点东西吃。 那一天,妹妹回家回得早,我过去时她就已经在了。她盘腿坐在炕上写作业,见我进来了,一噘嘴,把本子都抱进怀里跑了出去。 我没在意她,拿着书放到炕上,便见妹妹离开前落下了两颗大白兔奶糖。 整天丢三落四的。我这么想着,看了两行字以后忽然反应过来,这一回我竟没有再觉得她是为了栽赃我。 又读了两行,余光中门边上总有一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我抬头一看,那脑袋倏地缩了回去。 我知道那是妹妹。 过了一会儿,妹妹踮着脚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双唇抿紧,好像准备要做什么坏事一样。 我没抬头,她绕着走到我前方,快速地把两颗奶糖往我腿上一扫,便像有鞭子在后面赶着她一样噔噔噔跑走了。 我再看向门口。她仍扒着门边,只露出一双眼睛,见我看过去,瑟缩了一下。 我拿着奶糖下了炕,她肩膀整个缩起来,扒着门边的手关节发白。 “这……”我刚想问她是不是给我的,忽然看见有一条影子往院子里走来,我心下一惊,连拉着妹妹进了房间,捂住她的嘴巴躲到门后。 她长得很矮,才到我胸口,不哭不闹,睁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缓缓松开手,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第172章 她乖乖地点头。 那条影子在外面徘徊了两圈,踏着犹豫的脚步进了屋子里,我和妹妹屏住了呼吸,看到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一层一层地展开,往桌上的水壶里倒了许多白粉。 妹妹不自觉地抓紧了我的手,我觉得我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他并没有发现炕上多了两本书,或许他从来不在意炕上有什么东西。 他转身了,我赶忙缩回脑袋躲回门板后,他完全没注意到躲在门后的我和妹妹,但他突然惊恐地瞪大眼,开始尖叫。 我忙捂住妹妹的耳朵,妹妹在我的怀里转过身,踮起脚捂住了我的耳朵。 院子外面响起了七大娘八大姨的喊叫声,我听到了许多熟悉的长辈在怒吼,那片影子的求饶和哭嚎,无数脚步声冲进来。 “你真敢下毒啊?毒死自己的老婆孩子,好出去再娶吗?” “我肖家没有你这样的不肖子孙!” 我还听到了李老师拱火的声音:“今天敢毒害自己的老婆孩子,谁知道明天毒谁?还是只要让他不开心了,他就敢全部毒死?” “作孽啊,作孽啊!老肖在地底死不瞑目。” “肖田肖野才多大?你这就要她们没有爹了,真是造孽。” 我低下头,妹妹也正看着我。她很安静,她的眼睛很漂亮,我们的身体贴在一起,我可以感受到她胸膛里的心跳正在与我的心跳同频。 有一道身影停在了门板边上,我往另一个方向蹭了蹭,在心里祈祷她别注意到我。 但门缝里的脑袋还是听到了什么动静,那人回过头,眼睛从门缝里看了我一眼,我却松了口气。 那是芮老师。 争吵的声音没有持续多久,便有警/察进来了,他们不由分说地给爹爹戴上了手铐,于是一群人又呜呜泱泱地拥出去,要警/察一定严惩他。 我和妹妹从门板后走了出来,坐到门槛上,目送警/察压着爹爹离开,妹妹抬着一只手遮挡阳光,眼睛里却没有眼泪。 我张开嘴,对她说:“我以为你会很喜欢爹爹。” 因为爹爹带她逛镇上,给她买新衣服,给她买糖葫芦。想来也会宠溺地抱起她玩扔高高、转圈圈。 妹妹却出乎意料地摇头了,她眯着眼睛说:“我不喜欢爹爹,我和他说话他都不理我的。” 我说:“可是他会给你花钱。” 妹妹咧嘴一笑,掉了两颗门牙的笑容显得傻兮兮的:“是阿娘给我花钱的,爹爹没有钱,爹爹要买东西都得问阿娘要钱。” 说起阿娘,妹妹的脸上恢复了光彩,她挪着屁股靠近我:“阿娘可厉害了,从哪里都能变出钱。我什么东西丢了她都知道,我买过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她也都知道,阿娘超厉害,阿娘是百事通!” 所以……其实妹妹用钱买了多份的新本子偷偷塞给我,她也都知道,是她默认的。 那为什么又要打我,觉得我是偷了妹妹的东西? 我站起来,看到李老师、芮老师和阿娘从路的那一头走过来。阿娘走到我面前,而我抬起头问她:“你既然知道妹妹拿钱给我买东西,为什么还要打我,说我偷了妹妹的东西?” “因为……”阿娘没有与我对视,“你说妹妹是为了栽赃你,让阿娘一下子……” 她的脸上被一片愁云笼罩,雾蒙蒙的,如同潮湿的黄梅天。 我盯着她:“那上了大学以后呢?等我大学念完了,我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东西,就是在这一刻特别特别想问出口。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平静地和阿娘说话,她没有皱着眉头像门神一样地怒瞪我,才让我知道原来我的身影也是会映在她的瞳孔里的。 我曾经以为问出这句话时,我和阿娘会是水火不容、一触即发的状态,而这会是点燃炸弹的一把火。 阿娘蹲了下来和我平视。她的表情好奇怪,她没有马上回答我,而是皱了皱眉。 我开始害怕了,我想逃。 可是不行,我握紧了拳头,对自己说,你可是要当兵的人,不可以临阵脱逃当逃兵。 于是我强迫自己定在原地,紧盯着阿娘干裂蜕皮的嘴唇,害怕她会说出什么让我讨厌的话。 有一阵很冷很冷的风吹了过来,像在我的鼻子上用刀削了一下似的疼。让我想起深冬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从没有灯光的小路上回家时,比雪还冷的双手双脚。 阿娘垂下了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手似是无措地拨弄着打着补丁的衣角。 “阿娘不知道。” 她的声音里全是哭腔,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也一热,明明她打我的时候我从来不会哭,现在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说得沙哑而委屈:“阿娘没有出去过,不知道城里的姑娘念完大学还能做什么。” 阿娘抬起手,抬到一半又忽然收了回去。我抓住了她。 她这才笑了,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她脸是红的:“等小田念完大学以后来告诉阿娘,城里的姑娘还能做什么,好吗?” 原来是因为她不知道。 她从乡亲口中知道当兵会受伤,会死,所以她认为读书是唯一的出路。她害怕自己的女儿和自己一样被困在这里。 去镇上只要二十分钟,可她若想走出这里,要的岂只是那二十分钟。 我第一次感觉到无比的委屈,就好像所有的眼泪终于找到一个盛放的器皿。芮老师说得对,我要亲口问阿娘才行。 “那为什么要对小野这么好,对我这么差?” 阿娘也在哭,我也在哭,我们两个人泪眼对泪眼,妹妹站在旁边也开始哭。 我努力擦干净眼泪想要看清阿娘的脸,但很快又会有新的眼泪涌出来。 我听到阿娘说:“阿娘没念过书,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够上大学,所以我总怕你还不够好,还不足以上大学,还不足以……走出去。 “你要是想恨我,那也好,只要你还恨我一天,你就绝不会回头回到这里。” “恨爹爹也可以,为什么不让我恨爹爹?” 阿娘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因为他不会管你的死活。” 爹爹不会管我的死活,我甚至都不记得家里还有这么一个人。 连一个印子都不愿意在我的记忆里留下,这样淡薄的关系,阿娘怕那恨不够强烈。 肖野在抽噎,缩在胸前的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我看了她那只肉乎乎小手一眼。 我是怨的。我一定是怨的。 可是我该怨的人不是她。 “……” 我沉默了很久,对着那双在夕阳下像宝石一样发光的眼睛说:“对不起。” 用泪水洗过以后,那双眼睛更亮了。 我们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姐妹,曾在同一个子宫中成长,身上流着相同的血,世间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可现在我们的关系都变成什么样了?为什么非要变成这样? 不该这样的。 肖野眨眨眼睛,往我这里靠近了一步,又靠近了一步,手臂伸到我面前,展开手心,露出那颗被她的手汗浸得外纸湿漉漉的奶糖。 她一直是这样的。她知道自己有很多新东西,而我没有,所以她会偷偷地把我和她的东西调换,她想让我也用上新的东西。 她想让我吃糖葫芦,只是那天她没控制好力道。她想给我看她画的四个人全家福,让我知道我在家里有人关注,只是那天…… 那天我在背书,看她开心画画,我心里不平衡。 她知道这个家对我不公平,她在用她稚嫩的方式弥补,她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全都给我了。 错不在她,可是与我一起长大的短暂人生里,受我怨恨最多的人就是她。 肖野是,阿娘更是。 种田是有价值的,帮助村里建设工厂是有价值的。洗衣做饭也是有价值的。 这是我的阿娘。 如果我不爱她,那这世间还有谁会爱她。 她们都不是罪魁祸首,却承受了我所有的恨意。 * “如果去新世界的话,你想给自己起一个什么新名字?”李老师笑眯眯的,像天神在世。 爹爹蹲了大牢,阿娘经过李老师举荐,在镇上的国营大饭店当厨师。 我问:“新世界可以把妹妹和阿娘也带去吗?” 李老师点头点得很干脆,但是芮老师却重重地“啧”了一声。李老师挥挥手,让我别在意芮老师。 我于是转过身,跑到阿娘身边,拽着她和妹妹到李老师面前,抬起头问阿娘:“阿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对阿娘而言好像是一个很陌生的问题,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说:“苗小娘。” 李老师皱了皱眉,似乎不太开心:“户籍上就叫这个名字?” “嗯。”阿娘轻声说,“以前大家都这么叫我,后来……” 第173章 后来结婚了,别人都叫她肖家媳妇,她自己的名讳更不重要了。 李老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眼里有许多我看不懂的沉重的情感:“你也给自己起一个新名字吧。” 阿娘则看向了我:“小田,你是家里最有学问的,你来起吧。” 我看着阿娘的眼睛。她今天穿了一身绿色的袄子,手腕粗的辫子扎成麻花辫,在那一刻,第一句在我脑海中出现的诗句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我脱口而出:“苗青。青青子衿的青。”我抓着阿娘的手,“阿娘,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喜欢,这个名字真好听。”阿娘笑得眼睛都没了,她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脑袋。她的大手干燥而温暖。 “那我要跟着你姓,我要姓苗!” 我话刚说完,妹妹也跳起来:“那我也要和阿娘姓,我也要姓苗!” 李老师直起身,与我的阿娘站在一起。我能够感觉到她今天特别特别开心。 芮老师没那么开心,虽然她一向没表情。 “苗青,那就给你的女儿起一个新名字吧。” 第111章 礼物清单(十) 李琢光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太阳穴突突地痛。 时间没有过去很久,才夜里九点半,浴室里响着水流声, 冉飞双的帘子拉开着, 应该是她在洗澡。 李琢光下了床, 坐到戈焰的椅子上。 苗苏、苗烈和苗青一家子的记忆应该是看完了。 在那段记忆中, 「李琢光」和「芮礼」好像是从更高维度来到那个世界的存在。她们可以随意更改那个世界的「设定」, 也可以随意查看任意一个人的记忆与剧情。 比如苗青, 「李琢光」就是在看完了苗青的记忆之后, 才决定把选择的权力交给她,而不是自作主张地把两个孩子带走。 苗青有一个弟弟,从小到大什么事情都由她一个人做,所以长大后四五个工分对她而言并不是很困难的事,还能分出余力洗衣做饭,以前的她一直毫无怨言, 并且与母亲、奶奶一样, 都认为弟弟未来会是家里唯一的顶梁柱。 弟弟能念书,她不能。家里穷,买不起太多的纸,为了节约纸张,弟弟就用树枝在地上写字,这时候苗青就借着洗衣服的功夫偷瞄两眼学认字。 在识字的时候,她隐约觉得不对劲,可说不出究竟是哪儿不对劲。 直到青年下乡那天。 她们村子里来了五个颀长纤瘦的青年, 一个赛一个的白, 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富贵人家孩子。 里头有一个力气最小的姑娘,大概二十一二岁的样子, 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双手上一处老茧破皮都没有,人站在太阳底下,那白皮肤都在闪闪发光。 她每日挣的工分是最少的,换来最少的粮食,那点米让苗青看着都肚子饿,吃不饱饭不是更干不动活么? 于是苗青偷偷给她塞了一个鸡蛋。 她说没事,我饭量小,那点东西就够了。但是苗青的家庭情况她看在眼里,偷拿一个鸡蛋出来都是冒着被骂的风险,于是那姑娘对她说,你识字吗?我教你识字吧。 苗青没有答应,因为她没有时间。 但那日回去,夜里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为什么城里的姑娘可以读书,可以识字,而她不行? 她没能想明白就嫁人了。 后与村里其她媳妇一样,浑浑噩噩地以夫为纲,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那小孩丑得跟猴屁股似的,一张脸又皱又老,像个小老太婆。那么小一个,一只手还没有自己的一根小拇指长,脆弱得好像一捏就碎。 苗青抱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专注地看着她的睡颜,伸出一根手指塞进孩子的手掌,那小手就蜷起来抓住了她的手指,一瞬间就把她因疼痛而抽空的身子填满了。 她能下地走两步的时候就带着孩子回了家。 夜里肖田闹着小声啜泣,其实那声音很轻,可她不知怎的就迷迷糊糊醒过来了。她去把孩子抱起来哄,给孩子喝奶,在房间里绕圈哄肖田睡觉,这才听到了自己的丈夫与他父亲的对话。 “反正还没上户口……直接扔进湖里算了,这年头夭折的婴儿又不少见。” “爹您可得小心点,别让人瞧见了,苗小娘那婆娘看得紧,等她睡了我就去把那小家伙偷出来。” 这下什么瞌睡虫都清醒了过来。苗青怀里的婴孩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喝饱以后一只手抓着空气沉沉睡去。 这是她的孩子,外面的两个人在密谋杀死她的孩子。 她的手有点颤抖,怕把孩子摔了,小心翼翼地上了床,把肖田放到床的内侧,一个可以完全搂紧的状态。 她睡不着了,瞪着眼睛到了天亮,那晚她的丈夫并没有偷偷潜进来偷走孩子。二人密谋了一整夜,似乎敲定了一个完整的计划。 隔天,果然夫爹就对着苗青说,咱俩一起去井里打一桶水回来,以后别去河边洗衣服了。 苗青胡乱地点头应了,把孩子放在衣带里绑在身上,拎着一个大空木桶往河边走。 夫爹身材矮小,佝偻着背走在前面。苗青看着夫爹身上粗麻的衣裳,每走下一步,怀里的孩子便会往她的胸膛上吹一口气。 她慌张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她随夫爹从井里舀水,舀起一小桶,又一小桶。趁她转身之际,夫爹猛地一用力推向她的背脊。 她一直绷紧了神经,夫爹那边一有动作,她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地让开了,夫爹没能刹住车,跌进了河里。 老人不会水,很快就沉了下去,水面上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像是他发不出声音的求救。 苗青脑子空白了许久,才慌慌张张地反应过来叫人求救,村长带着几个男人过来了,找足以绑得住人的绳子又找了许久。 那人下潜了好几次都没能找到苗青的夫爹,好不容易挨到更多人过来了,大家脱衣服下水寻人,最后只捞上来一具冰冷的尸体。 回家以后丈夫与苗青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苗青自知理亏,本打算认错,可偏偏她的丈夫将矛头对准她的孩子。 肖田被激烈的争吵闹得嚎哭不止,苗青头脑一热,抄起桌上的玻璃瓶就砸向了丈夫的脑袋。 玻璃瓶碎了一地,随之流下的还有丈夫额头上的血。 苗青吓傻了,一边哭一边不断重复着对不起,把刚从家里离开没多久的医生又叫了回来。 医生问怎么受的伤,苗青没说话,她丈夫沉默了片刻,只说是自己失父悲痛过度,不小心摔在了瓶子碎片上。 医生走后,苗青痛哭流涕地抱紧了丈夫,说自己只是因为听到他要伤害自己的女儿反应过激了,丈夫没有再像先前那样与她针尖对麦芒,而是温顺地说,明天就带孩子去登记户口。 她安心了。 「李琢光」下定决心让苗青自己拿主意做决定的关键原因,就是她砸向自己丈夫的那一个酒瓶。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迫切地希望肖田不要步自己的后尘,可她不知道要优秀到何种地步才能读到大学。所以在苗苏被送到「李琢光」这里以后,就算她成绩退步了,苗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怒气冲冲。 她觉得「李琢光」和「芮礼」两个城里人肯定了解怎样的孩子能进大学。 记忆里「李琢光」和「芮礼」形容那个世界的措辞,也着实像game master进入游戏以后使用的专业术语。 好像这一次的记忆又一次确认了苗苏她们都是游戏里觉醒npc的事实。 冉飞双洗完了澡,一身热气地从浴室里出来:“李前辈,你要洗澡吗?” “我不洗了。”李琢光拿着终端的付款器,“你们作业做完了吗?做完了的话今晚睡睡眠舱吧,我把电费报销给你们。” “那哪用啊!”齐和玉摆手,“睡一晚上的钱我们还是付得起的,睡眠舱的电费也没有那么夸张啦。” “没事,我这是出任务,也能报销的。”李琢光笑了一下,“中心的羊毛不薅白不薅。” 齐和玉两人视线交流了一会儿,还是被李琢光口中的「薅羊毛」吸引住了。 她们收到了李琢光六百星币的转账。齐和玉看到转账的数字以后下巴都掉下来了:“这也太多啦,一晚上最多二十星币了——” 李琢光习以为常:“我会和中心报一千星币的,别担心,这是给共犯的贿赂。” 为了保护齐和玉和冉飞双的隐私,任务执行记录仪在今晚关闭了。 齐和玉和冉飞双捡到钱了,嘿嘿傻笑着平分这六百星币。 晚上到了十一点,二人就提早躺进了睡眠舱,给李琢光留下了充足的发挥空间。 李琢光换了一套睡衣,最后排查了一遍宿舍里没有死物异种,在贴身绑着武器环的地方都全副武装地装上了各式小手枪和小刀。 她躺上了戈焰的床,拉上了床帘的拉链。 床帐的拉链是智能的,会自动检测拉开它的是不是白名单内的人。戈焰给了李琢光全部的权限,她通行无阻。 第174章 她想到自己大学本科的时候也是睡在上铺,芮礼睡在下铺。当时芮礼用了钞能力,让她俩分到一间二人宿舍。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用指关节叩响木板,有时候拍一首曲子,有时候用摩斯电码敲一段话。 芮礼一开始会回应她,被吵烦了就伸脚踹一下上铺的床板,然后吼一声“睡觉”。 李琢光隔着床帘和床帐的纱网抓住铁质栏杆,曲起食指,长短不一地敲了十四下。 她动作停下,宿舍里便陷入沉寂。两张睡眠舱的运行声平缓而低沉,她的呼吸绵长,安静得仿佛她刚刚敲了的那十四下是她的错觉。 她在等什么呢?当然不会有回答。 能给出回答的人不在这里。 李琢光闭上眼,复又睁开眼,盯着床帐上星云的花纹看了许久,心脏忽然丝丝抽痛,她有点喘不过气了。 她翻了个身,心说这床帐真是有点东西,她刚躺上来就觉得难受了,难不成真是什么鬼魂作祟? 她面对墙壁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很快沉入了梦乡。 宿舍里的三人都睡着了,李琢光身边栏杆突然响起轻轻的敲击声。 一下,两下,三下……三十三下。 「li zhuo guang」的摩斯电码。 * 凌晨,李琢光被一股轻轻的力气推醒了。 她倏地睁开眼,眼中丝毫睡意也无,维持着平稳的呼吸,耳朵细细听着床帐外的动静,眼睛下垂,看着因床帘半开而透进光的地方。 有东西在宿舍里走。 ta在睡眠舱周围徘徊,似乎在好奇为什么今晚有两个人睡在了睡眠舱里。 脚步声绕着睡眠舱走了几步,很快就丧失了兴趣,朝李琢光这里走来了。 像是拖着什么重物,也像是过长的裤腿沾满了浓稠的血水,每一步都咕嘟咕嘟地冒出泡泡。 「吱吱——吱吱——」 有两只巴掌大的黑影从床帐上跑了过去,宿舍里的那只怪物猝然拔长身影伸入床帐与天花板的夹缝里叼走了那两只黑影,照进来的光亮短暂地黑了一瞬。 啮齿类生物尖叫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它们完全被黑影吃下肚子。 老鼠?戈焰的描述里完全没有这一项,是因为自己醒得太早了吗? 怪物的脚步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比之前要轻快了许多。ta在底下走来走去,像是在参观这个宿舍,又是撩起帘子,又是对着智能屏幕点点点。 ta的脚步声也愈发轻盈,逐渐变得像一个人。 黏腻的肢体抹过床板,阴冷的气息透过垫被传到李琢光的背部,她用手指掐着手心克制住自己激灵的生理反应,然而那怪物温柔如爱人亲昵抚摸的动作还是一顿,换了个方向,顺着李琢光身体躺着的位置一路摸下去。 ta往侧旁走了几步,停在了戈焰的楼梯边。 内侧床帘上,有一道黑影缓缓升起。黑影有头颅,有脖子,它的头肩比是正常的,还梳着一个高马尾。 但它刚刚走过去时,还没有高到这个地步。 那怪物看到了躺在床帐里的李琢光,微微歪过头,似乎在疑惑为什么这个人没有去睡睡眠舱。 李琢光没有动,也没有回头,维持姿势看着那片诡异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那黑影抽搐了一下,它身上发出骨骼错位般的咔咔声,紧接着,它的脖子便开始一点点伸长,像是柔软的橡皮泥一样无限地延伸。 床帐的纱网挡住了它继续往里伸的动作,它用头顶抵着纱网用力顶了两下,床帐外侧闪过一股轻微的警告电流。 怪物被电流刺得缩回了脖子,吸附在地面的触手吸盘发出「啵」的一声,一截手臂抬了起来,起先只是一个拳头,有什么东西自那皮肤内侧往外鼓出,尖锐的头部顶住那半透明的肌肤,再一用力,「噗嗤」两下伸出了两节手指。 窸窸窣窣的声音攀上了楼梯,又轻又碎的好像一根羽毛在李琢光的皮肤上抚过。 内侧床帘上再次出现了一道影子。 那东西脖颈处的黑影是堆叠的,一层一层如同一座小山,它头顶绑着的高马尾看不到随移动而飘起的发丝分离出的影子。 那道影子停留在楼梯上,李琢光听到它在拨弄拉链。与此同时,对床上铺的位置响起了戈焰所说的翻身与手指戳向屏幕的声音。 它没有多少耐心,只尝试了一分钟不到便停了下来。堆叠在肩膀上的脖子重新伸长,它的手指点向纱网。 滋滋的电流声里,那怪物的头颅毫无阻碍地伸进了床帐内部,继续伸长、伸长,扭曲的脖子如同一条手臂粗的蟒蛇,无声无息地沿着曲线路径前伸。 直到将它的头颅完全送到李琢光面前。 它的高马尾是从头皮上延伸出的雪白的肌肤,脖子上交错纵横全是一道道裂口,与那白杨树上一只只似眼睛的花纹一般,裂口中流下了浓稠的透明液体,那并不臭,甚至有一股淡淡的花香味。 它的头是横着的,脸却是竖着的,一如地质研究所里那个模仿其她人样貌的生物。 李琢光顿在原地,与那双熟悉的、属于自己的眼睛对视了许久。她的心跳没有一点变化,藏在被子里的手摸到了腰间的音波小刀,佩戴着的单片侦查眼镜开始运转。 「水、吲哚醌、牛磺酸、蛋白质……」 「90.13%可能为章鱼墨汁,0.04%可能为靛红染料与牛黄混合物……」 「该物种非碳基生物,未被收录于现有物种图鉴中。」 「正在检测激素水平……」 「该生物激素水平为一级。」 李琢光露出了一个职业性的客套笑容,出声打破沉默: “晚上好,晴山总部清剿部九三零队长李琢光,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 它那张与李琢光一模一样的嘴巴动起来,连带着脖子上的所有裂口都开始动作。口型在变,但它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透过那些张开的裂口,李琢光能数清它脖子里每一根血管,看清血管中各色血液的流动。 它在模仿自己的口型,可是发不出声音。 李琢光试探性地动了动身子,它的目光迅速聚焦到移动的上半身。 她停下动作,借着调整好的角度望向怪物把脖子伸进来的地方。在它脖子周围有一圈淡蓝色的波纹,圈内纱网流动,像罩着一层流水,却没有影响到圈外任何。 像是开了一个传送门,或是通过某种手段更改了「游戏设定」。 就像晚上的那段记忆中,「李琢光」更改了那个世界的游戏设定,让苗苏和她朋友在房间里玩时不会有人注意到那间屋子。 地质研究所里那个「怪物」是没有恶意的,它将自己带入了一个幻境,那是一切的伊始。 那么眼前这个呢? 僵持了不久,李琢光又问了一遍:“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的背,她往后退去,让到那戳了她的东西后方,眼睛快速一瞥,发现是一只两根手指的手。是眼前这个怪物的手。 那只手与脖子一样,无视床帐伸了进来,在空中摇摇晃晃地画出一个个的圆圈,然后又画了一个大圈,把那些小圈连起来。 李琢光理解了一会儿:“……你问我有没有天女庙的辟邪手链?” 脖子点出波浪纹状,这是一个点头。 “如果我说我没有的话,你是不是就要攻击我了?” 怪物的脖子从后往前缩起来,缩成一条弯折的山路,它伸出四十多厘米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李琢光的脑袋。冰冷的触感落在她的额头上,没有指纹的光滑指腹滑动。 它在她的额头上画出了一个五角星星。 李琢光喘了口气,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那一下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她对着那只怪物朗声笑起来。 怪物把两只眼睛挤成一团,奇怪地看住这个笑到停不下来的女人。 它垂下脑袋,把代表头颅的椭圆体摆正,脸上的五官重新排列组合,恢复成一张正常的脸。 它慢慢地把脖子一层层堆回肩膀上,细长的手指在李琢光的手腕上包住,围了一圈半。它没有太用力,只是示意李琢光跟着它往下走。 李琢光顺着它的力道起身,还没等她去拉开拉链,她的手就直接从那一圈淡蓝色的波纹里穿过了纱网。 她低头,头刚探出纱网,周围的景色顷刻间转换,她顿了顿,试着缩回脑袋。当她的眼睛处于纱网内的时候,从床帐看出去的仍然是三部的宿舍。 手上的力度重了重,怪物在催促她快走。 李琢光便就着那力道爬出了床帐。 外面也是昏暗的,一如没有开灯的宿舍,更像是三部一间普通的公寓。 半阖的百叶窗帘外照进色彩迷幻的霓虹灯,窗边放着一盆盆栽,桌上放着玻璃杯和摊开的本子,桌前则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耳边似乎能听见远处闷在建筑内部的鼓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工厂里新组装完成的机器人的味道。 第175章 李琢光站直了身子。她腿边是一张小床,床上的薄毯子散乱地扔在角落里。 怪物蠕动着「四肢」流动到桌子边上,从史莱姆一般的身体中伸出一只肢体,点了点角落里咖啡机的启动按钮。干净的杯子从下方推上来,热气腾腾的咖啡液冲下来。 它点了旁边的按钮,牛奶从另一个管道里流了出来,当液体装满了整个杯子以后,它暂停了咖啡机。柔软弹性的「手臂」卷住那只杯子,它蠕动回李琢光身边,把杯子递给她。 李琢光道了声谢,在床上找了个角落坐下,捧着咖啡没有喝。 那怪物煮的咖啡里加了大约两小杯牛奶的量,这是她平常爱喝的口味。但她不敢肯定这玩意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所以不敢喝。 怪物脖子上的椭圆体歪了歪,它脸上的五官在进入这个空间时便消失了,两颊的肌肉鼓起,向李琢光露出了一个笑容。 随后它转过身,果冻一样的下半身每走一步就变得更像人的双腿,坐到椅子上时,它的身体就完全是一个「人类」了。 它伸出肢体在空中点点,下一秒,桌子前的那片黑暗忽然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那是一张张屏幕,一张张监控录像一样的固定角度的屏幕。 李琢光想到自己在哪里见过这间房子了。不同于即将看到真相的期待与希望,她心头却是说不上来的恐慌。 她把咖啡放到地上,站起身打算走到怪物身边,但怪物从背后伸出一只肢体抵住了李琢光的身体,把她推回了床边。 李琢光只好重新坐下。 监控录像的屏幕显出了画面,每一张监控画面都是不同的风格。有蜡笔画风,有抽象派画风,也有素描风,比起监控录像,其实更像一幅幅不同画风画成的动画片。 每一幅画面的中央都是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李琢光感觉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个女人——是在二十部仓库里看到的那段记忆吗?好像不太一样。 但她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那怪物背后伸出的肢体下移,拉住了李琢光的手腕,等她走过来以后,拿着她的手靠近其中一面素描风的监控。 李琢光看着自己的手伸进了屏幕,进入屏幕的那一部分手变成了二维的黑白素描风。她攥起拳头,扁平的铅笔像素也随之弯曲,发出纸类折叠时摩擦的声响。 怪物把住她的手指,在监控录像的最下方按下了暂停键。 画面中的一切都暂停了,树木停滞在被风吹弯的那一刻,远处街道上的摊贩像一个个木头人一样愣在原地。 画面中心有两个看不清脸的女人,她们脸颊上有明显铅笔像素的阴影在动,看得出来似乎在说话,二人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不是很明显。 怪物伸出另一只肢体,把静音按钮点了开来,然后把着李琢光的手,将场景挪移到几米之外的小巷子外。 “你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人家反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拿什么反抗?” 经过音调处理以后,那声音变成机械女声一般的声音,但李琢光还是想得起来那是哪里发生的事情。 ——王夭汝,属于观千剑的「前世记忆」里。 “她不反抗,就要被欺负一辈子。” “是啊,要被欺负一辈子。” 李琢光呆呆地看着那段录像,芮礼是没有五官的,但是眼窝与鼻子旁边的阴影都画了出来。铅笔像素让她身上的线条显得空阔,随时都可能被轻轻一点就全盘推倒。 芮礼的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在李琢光的记忆里,芮礼就是这样对世间一切事都淡淡的。 不管是小时候芮曦杀死了她的小猫,还是芮逸因为她抱着小猫尸体而教训她让她放下,她都从来没有过过大的情绪起伏。 就像她从自己手中滑落时说的那样。 「我只在意我最亲近的人,别的我什么都不想管。」 「只是你想做,我愿意陪着你做。」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李琢光自己也会觉得芮礼其实什么都不想做,只是自己想做,所以她过来陪着她。 她会愧疚,但随即芮礼就会主动找她聊未来的计划,把她的疑虑打消。 有时候李琢光都觉得芮礼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当然她也是对方的,总是一个眼神就能了解对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要是在战乱时候,她俩绝对会是战场上配合最默契的搭档。 她们不止在这一世生活了六十多年,她们有着比李琢光想象中更加深厚的情感。 就像是在土坡上十人合抱不来的参天大树本就伟岸,却无人知道地面底下是如何的盘根错节。 如果芮礼像观千剑、苗苏和羊曜一样记得一切,每一次她看向自己的时候心里会想什么? 是可惜那么多记忆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让她显得像个臆想症的疯子一样,还是庆幸她全都忘了,因为「如果你知道,你会死掉的」。 在那段记忆中,她一直是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在芮礼帮助她以前,她能够明白自己在被欺负,可心里想的只有「算了」和「忍一忍」,好像那是她该得的。 在芮礼对她说那段话以前,她陷入了一个怪圈,在那个迷宫里兜兜转转出不来。 怪物拿着李琢光的手,抹去了屏幕上的暂停键。 风开始吹,树叶晃动,叫卖声重新响亮。 代表着「李琢光」的那个无脸女人脱下背上沉重的书包,未经锻炼的细弱手臂上爆出青筋,拎着书包冲了进去,用尽全身的力量把书包抡到了最近的那个混混头上。 混混被打得猝不及防往旁边倒去,王夭汝掩在手臂下的眼睛在摄像头里露了出来。 黑白的素描画风猛然爆炸出绚烂的色彩,颜料自王夭汝的眼睛里如同眼泪一般大量地涌出来。 颜色不止让整个监控录像里有了亮光,填满了录像以后从屏幕里继续往外溢出,流到桌面上,其中流动着一闪而过的笑脸、哭脸,怒意或是苦意。 一张张王夭汝不同表情的面容混在颜料里起伏,它们把桌子染上无法褪去的色彩,透过那颜料,彩色的桌子隐约变成了薄薄的二维纸片。 李琢光拉着怪物的「手」后退,但是怪物挣开了她。 “快点过来。”李琢光眉心内收,她的心跳越来越快,胸口的恐慌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怪物扭过头「看」了她一眼,两颊肌肉堆叠起来,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颜料没过了它的脚踝,李琢光眼睁睁地看着它的双足变成一片纸,然后是小腿、大腿。 怪物伸出一只肢体,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了什么东西,身体放松地沉入座椅中,将那把东西的尖锋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李琢光倒吸一口气,她赶紧上前想要阻止怪物的举动,颜料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原本聚集在怪物脚下的颜料示威性地往她这里倾了倾。 她紧急后撤,怪物同时把刀刺进了胸膛。 第112章 礼物清单(十一) 尖刀刺入的胸膛很快被鲜血染红了, 怪物腿上缠绕的颜料似有所感,加快了吞噬的节奏,几乎眨眼间, 那怪物就被颜料吞没, 变成一片二维的彩色纸片, 软趴趴地顺着椅子落到地上。 颜料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琢光这才小心地靠近那只凳子。彩色纸片掉在地上, 整体上色与窗外的霓虹场景非常相似, 唯有在胸口的地方有一大块突兀的红色印记。 李琢光垂头望向那一块红色印记, 眼中神色几经变换,轻轻呼出一口气,弯腰把那张纸片拾了起来,在手中叠成一根长条。 她走到桌前,看向桌上摊开的本子。 本子里记满了童年幻想伙伴的名字,每一个都标着编号, 不过并没有在后面写上幻想出这个伙伴的人。 有熟悉的也有陌生,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的编号相减,有足足十万多个。 这本本子显然不是唯一的,因为第一页第一个标号就已经是204210。 也就是说现如今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数至少有三十万人,这还是以这本是最后一本为前提。 这是何等庞大的一个数字,难以想象这些人都是「李琢光」和「芮礼」从一个个游戏世界里带回来的觉醒npc,尤其「李琢光」和「芮礼」是要结结实实在那些游戏世界里度过一年半载,乃至十几年、一生的。 这意味着她们不可能像完成清剿任务那样一年里度过两三个世界。 那「李琢光」和「芮礼」肯定不会是人类,因为人类没有那么长的寿命。 怪不得这件事会和龙族、精灵族扯上关系。 这是现存于世唯二的长生种, 据说她们的寿命不止一万年, 远在星际的生命群还未发芽时就已存在于世。 毕竟她们的寿命情况都是她们自己提供的资料,远古的信息想要造假太容易了。 李琢光把本子和怪物的皮叠在一起拿在手里, 继续翻找这间屋子。 第176章 地上的咖啡已经凉了,李琢光把它拿起来放到桌子上,趴到地上,打开终端手电筒查看床底下的东西。 床下很干净,李琢光伸手进去抹了一把,边边角角的地方都没有灰尘。最里侧放着一个上了锁的小箱子,李琢光探身将箱子拖了出来。 箱子是红木做的,很结实,有李琢光小臂那么长,锁已经生锈了,李琢光微微一用力,就轻而易举地把它拽了下来。 她屏住呼吸,打开了箱子。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根黑色的发绳,装饰品是两颗黄色星星,这两枚星星不同于之前李琢光见到的所有星星,制作非常精美,放在精品店内能卖出高价的程度。 芮礼不擅长手工,李琢光以前还嘲笑她别人都熟能生巧了,怎么你还熟能更差呢? 要说这两颗星星是芮礼做的,李琢光第一个不信。可她把发绳拿到自己的眼前,还是在上面感受到熟悉而安心的感觉。 发绳旁边则是一只熟悉的金色徽章,那枚代表了「现实与游戏」界限的徽章。 睡衣没有口袋,她只能把发绳和徽章全都夹进本子里。 现在徽章她有六个,发绳有两个了——幻境里的徽章可以带出来,但记忆里的发绳却不行。 第一枚徽章是霍听潮给她的,第二枚是从幻境里羊曜的房间带出来的,第三枚是苗苏的。 第四枚来自于现实中那次神秘的聚会,第五枚是黑市的老头,第六枚则是现在,从「怪物的房间」里取得的。 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关联…… 李琢光一边想,一边打开抽屉翻找。 非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第一枚代表一切起始的地方,如今也证明了霍听潮对真相有所了解,甚至可能知道很多。 第二枚的羊曜成了九三零的新成员,并在三部作为引导她发掘记忆的主力军。 第三枚苗苏的死亡辐射了周遭的人。 第四枚由于记忆忘却还不清楚代表着什么,李琢光猜测在这个点能让她提起兴趣去的聚会只能是与幻想伙伴相关的聚会。结合从房间监控里看到自己对着摄像头笑了一下…… 合理推测,当时的李琢光被记忆完全体的「李琢光」上身了。 第五枚的老头是个一反常态、大张旗鼓支持晏妙阳的人,并且有意引导她去寻找记忆。 第六枚的怪物与地质研究所里的那个长得差不多,模仿外形的能力差不多,对她没有任何敌意也差不多,最后带她来到了这个房间里,向她展示了一些神奇的东西。 ——不过说起来,这里是哪里? 抽屉里没东西,李琢光走到窗户边掀起百叶窗,看到窗外的「街景」实则只是一层贴图,她再去到房门边握住复古的门把手,门锁住了,但把手下没有锁孔。 如果是幻境,那幻境的主人是谁?这个空间中除了她以外唯一的「活物」已经自/杀了,为什么幻境还没结束? 她停在那面巨大的监控之前,动画片一般的画面在每一个屏幕里上演。 属于苗青、苗苏与苗烈的浓墨湿笔在一阵秋风后变得干燥,水分褪去,浅淡的褐色填补了黑白油墨间的空缺。 焦墨干笔上下了雨,工笔界画的旭日初升,蛋彩画上天使的假翅膀挥动,引来天光,厚涂油画上堆砌的不适宜部分脱落。 影像中的主角似有所感地抬头,望入摄像头的方向,隔着一层厚厚的屏幕与李琢光对视。 在这之后,屏幕一个接一个地暗了下去,只有正中间的一面屏幕还亮着。 两个小姑娘躺在草地上,和煦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有一只挖煤将军般的暹罗猫蜷缩在右边小姑娘的腹部,她们闭着眼睛睡觉。微风吹拂,野草仰倒,李琢光仿佛能闻到春天的青草味。 这像是所有屏幕影像的片尾曲。 「咔哒」一声,最后的屏幕也熄灭了。 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李琢光的肩膀,她回过头,猝不及防地发现自己回到了401宿舍内。 睡眠舱还在运行,现在已经到凌晨四点了。 还好,本子和怪物纸片还在她的手里。 她把东西收回自己的包里,在桌上给冉飞双二人留了条自己离开的讯息,趁着没人醒来的时候直接溜走。 她现在越来越坚信,这里就是游戏了。 李琢光熟练又静悄悄地翻墙出了晴大三部,她选的翻墙地点不巧,墙外停着一辆面包车。 她把衣领往上拎了拎,遮住自己的脸孔准备一跑了之,但那面包车里下来了一个女人叫住她:“李同志,留步。” 这声音……井怜? 李琢光背贴墙,犹疑地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井怜从面包车里走了下来。她还穿着下午演讲时的西装,保持着下午的发型,没有什么变化。 “今天下午本来想在演讲后和您见一面聊聊天的,但是我看到您匆匆离开,便等到现在了。” 上将这么闲,能等她一整天?还正好猜到她会在这个点从这里翻出来? 李琢光见怪不怪地放下衣领。 井怜见李琢光没有抗拒的意思,便侧身让开进车的路:“上车聊吧?” 李琢光觉得自己应该怀疑一下,但一切都太正好了,尤其还是凌晨四点这么个不可能凑巧等到的时间。 她弯腰走进了面包车。 车辆外饰简单低调,内里布置得舒适,座椅上铺着柔软的垫子,空间比李琢光想象中要宽阔很多,甚至有余地在中间放一张小桌子。 面包车门阖上,车外声音一静。 井怜问:“喝点什么吗?” 李琢光摇头:“不必了,您想和我说什么?” 她上午的时候还想问井怜几个问题,但现在觉得都没有必要了。 ——既然井怜能如此精准地在大半夜抓到她的话。 井怜便直接开门见山:“我听说李同志您这次来到三部是有一个秘密任务?” 李琢光没说话,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井怜的表情。 井怜笑了一下:“您放心,车里完全隔音,也完全隔绝激素影响,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我们说的话。” 井怜说的是「听到」,而不是「知道」。 有点微妙。 李琢光收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淸剿队常会出秘密任务,这不足为奇,霍总指直属的秘密任务只多不少。” 井怜的外表温润,此刻脸上挂着笑,更显得她毫无攻击力:“我理解,我只是有些害怕。” 李琢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等着她主动说出下文。 井怜却换了个话题:“李同志,妙阳的生日礼物您都备齐了吗?” 李琢光:“我在努力准备。” 井怜的下眼睑几乎不可见地抽动一下:“妙阳的生日是这个月来最大的事情,我们所有人都很重视,希望晏妙阳可以如愿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李琢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井怜,她们长久地对视,谁也没有移开视线。 看清井怜瞳孔里每一道花纹,李琢光启唇:“我当然知道。” 井怜从桌子底下的分子仪中取出两个小盒子,放到桌子上:“这是我给妙阳准备的礼物,还请李队长过目。” 井怜的礼物还没有进行最后的包装,只是两个光秃秃的白色盒子。 李琢光看了井怜一眼,对方脸上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笑容,看久了会像是假面一般。 她打开了盒子。第一个盒子里是一只漂亮的别针,装饰物是一只紫色的雕鸮简笔画。 这只猛禽压着眉毛,眼神凶狠,一如井怜的派别代表物,它怀里抱着一只清澄的紫宝石,饶是李琢光这样完全不了解宝石的人也看得出价格不菲。 她想起井怜下午在演讲时说—— 「我之所以选择雕鸮作为我的标志物,一是因为它飞行时紧贴地面,这样我就可以看清你们流下的所有情绪,并且及时做出调整,让利益受到侵害的人少一点。 「二是因为它的夜行性。比起夜行性,我更希望称之为随时待命。我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人,无论支持我还是不支持我,在需要寻求三部中心的帮助时,都可以求助我们,我们随时都能有人手为你们提供帮助。 「我们可以向天女起誓,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晴山的子民,像雕鸮保护她的孩子一样保护每一个你。」 第二个盒子里是一柄激光剑的剑柄,李琢光将剑柄从凹槽中拿了出来,在空旷的地方按下了使剑出鞘的按钮,一面手臂粗的激光剑从剑柄中缓缓伸出。 「我知道大家今天最想听我讲什么。是的,这世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宣称文学无用,我也知道晴大三部的大家也有很多人因为这样的声音而担忧自己的前途。 「我本人就是文学系出身,我想我都已经站在这个位置了,应该还是有点资格来评论文学到底有没有用处的。 「文学是什么,文明又是什么?这两样东西的本质迄今为止我想不会有一个标准答案,人生也是这样的,没有一个标准答案。」 第177章 剑柄不重,但激光强度很高,李琢光在车厢里的空地轻轻挥了挥,听挥剑时嗡嗡作响的频率,至少是八级的强度。 「我小时候觉得学校旁边的小卖部老板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人,上了初中以后觉得科学家是世界上最成功的人——可惜我本人没有理科天赋—— 「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又觉得能做一个星球的指挥就是成功的人,霍总指自然是其中佼佼。 「只要一天没有标准答案,文学就有用一天。文学的魅力就在于没有标准答案。二部的指挥说,钞票就是选票[注],那我要说,你写下的每一个文字都是一张选票。」 李琢光把激光剑收回剑柄里,安好地放入盒子的凹槽。 “这把剑很锋利。”李琢光评价道,长睫遮掩住她剔透双眸中的所有情绪,“我相信晏妙阳会喜欢的。” 「你的文字就是你的刀,好好使用它。」 井怜似乎很开心,脸上的笑容都真挚几分:“李队长,有兴趣详谈吗?” 李琢光没有一口答应:“你可以先说说看你的想法。” 井怜理解地点头:“我们都很重视晏妙阳的生日聚会,您有收到过请柬吗?聚会在下周六的现代纪元诗博物馆。” 这些信息在任务详情里都有,李琢光没有否认:“所以呢?” 车子把窗户上的屏蔽膜开启了,从里侧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车外的景象,但阳光照不进来,车内一片黑暗,桌下的冰柜指示灯一闪一闪地亮着白色的光。 井怜说:“那天博物馆的安保都是她们的人,听令于贺顺,对我们的人安检会非常严格。如果您愿意帮个忙,那就最好了。” 李琢光:“你先说是什么忙。” 井怜从冰柜里取出一瓶气泡水,在桌面上磕开瓶盖:“您放心,不是我要带什么违禁品进去,而是我希望您能带一把枪进去。” 李琢光指指自己:“我么?你为什么需要我带一把枪进去?” 井怜脸上的笑容越看越瘆人,越看越像一张陶制的面具,她说:“因为您是我们的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李琢光缓缓吸吐:“我猜,这个计划是不能告诉我的,对吗?” 井怜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您明明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为什么还要问呢?” “我是不会搞砸晏妙阳的生日会的。”李琢光如今还谨记霍听潮布置给她的任务,“无论如何,我都是站在晏妙阳这一边。” 她确实无法理解为什么霍听潮会希望自己去帮助晏妙阳,无论是作为一个普通民众还是作为政/斗后备力量,井怜看起来都是更合适的选择。 井怜并不生气:“我明白,我们也不希望搞砸晏妙阳的生日聚会,要是一切能在和平中解决,这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如果非要见血的话——”井怜意味不明地放下嘴角,当她面无表情时,这个人就变得更为真实,少了许多政/治演讲时的表演性伪装,“我们也不怕。” 她手中的玻璃瓶里气泡水的泡泡浮沉破裂,发出轻微「啵」的一声。因为刚从冰柜里拿出来,温差导致瓶身上起了一层水雾,凝结成水滴,顺着井怜的手指流下来,流进她的手腕里,洇湿她的正装长袖。 李琢光平静地答道:“当然,我明白,我也是一样的。” 井怜再一次露出了笑容:“很高兴我们达成了共识。” 李琢光:“当然。” 她们没有聊很久,李琢光从井怜车里离开时是早上六点,一墙之隔的晴大三部里响起学生离开宿舍楼的脚步与哈欠声。 她和井怜告别,车门在她身后阖上,面包车驶离了小路,远处墙角有一个身影随之缩了回去。李琢光瞥了一眼那个角落。 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辆车停在晴大三部的地下车库,便从墙边又翻了回去。路上还没多少人,她挑了条没人的小路绕入地下车库。 又是那种奇怪的感觉,她在翻墙出来的时候对自己这个举动没有丝毫疑惑,仿佛本来就应该是这套流程。 现在她知道是为了遇上井怜,和她说话。是前世的「李琢光」试了很多次以后,认为这个选择能达成完美结局,所以刻进她的肌肉记忆里。 这是对她偶尔奇怪的举动唯一合理的解释。 终端上有许多条她没来得及查看的新信息,两条是柳一那边传来的消息。昨晚在看完记忆以后、进入那个神秘监控室以后两个时间点里,芮礼终端里有数字变化。 一条是戈焰。住在酒店里的戈焰一晚上没再碰到长自己脸的鬼,但李琢光以防意外,还是打算自己再在401宿舍睡一晚上看看。 还有一些是观千剑、羊曜和昙起云向她汇报情况。那天她们睡到下午醒了,之后就精神得很。 观千剑和昙起云出门继续找礼物清单上的东西,羊曜留在宿舍里等待李琢光可能会需要的支援,但她没等到,打了一天的游戏,晚上继续睡觉。 李琢光启动了车子,顺便给晴大三部的校长发去一条消息,询问今晚能不能再睡一晚,以及有没有空见一面聊聊。 校长没有很快回复。她开着车子离开了晴大三部,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这个点三个人刚起,比起昨天早上那哈欠连天的状态,今天她们三个人无比精神。见到李琢光回来,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 观千剑招呼她:“怎么现在才回来?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李琢光摇摇头,从餐盘里拿起一只烧麦,“解决了一点问题,今晚我还是在外面睡,别担心。” “哦。”观千剑没有多问,“今天我们做什么?” 昙起云给李琢光倒了一杯热牛奶,李琢光喝了一口:“不用。” 观千剑“啊”了一声,没有明白李琢光的意思:“你说什么?” 李琢光说:“不用做什么,留在宿舍里休息一下,等我通知。” 羊曜反坐在椅子上,伸手捏住了李琢光的衣角,用力抹了抹。那上面沾着监控室里溅到的颜料。 观千剑怀疑自己听错了:“为啥,这任务不还没结束吗?剩下几个东西都不用买了嘛,咱们样子也不用装了?” “还没结束。”李琢光低头掀起自己的衣角,沾到的颜料被羊曜抹得干干净净,“但这两天先可以缓缓。” “哦……行。”观千剑还是不太明白,先答应下来了,“那你一个人可以么,要不我陪你去?” “我让羊曜陪我去好了。”李琢光弯起双眼,手掌落在羊曜乱糟糟的短发上,“羊曜肯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对吧?” 羊曜:“……”她玻璃般半透明的眼睛转了一圈,默认了。 “我也有很多话要说!”观千剑不服气地嚷嚷,“你咋老不带我呢?” 李琢光无奈:“我哪里有老不带你?地质研究所那次我不就带上你了?” 观千剑:“你还好意思说!你说说这五个月的任务里你带了我几次?就那么一次!” 李琢光有点心虚,只好用队长的身份强力镇压:“我是队长,听我的!” 观千剑气得从椅子上站起来,撸起袖子:“好啊,好的不学尽学坏的,现在还学会强权镇压了是吧!” 李琢光张了张嘴。 观千剑看似生气,但撸起袖子以后就没有再走过来,李琢光知道她在等自己像以前一样和她打闹。 李琢光的表情却因此掉了下来,她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抬起手,像摸羊曜一样,把手掌放在了观千剑的头顶。 她的声音很温柔,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恸:“听我的吧。” 观千剑一愣,她在李琢光的声音里意识到了什么,敛下眼睑,抬手抓住了李琢光的手腕。她沉默许久才轻声答道:“……我知道了。” 吃完早饭,李琢光和羊曜就离开了。 观千剑盘腿坐在客厅的圆形地毯上,背靠沙发,她打开了电视屏幕挂上游戏机,停留在游戏选择页面迟迟没有进行下一个选择。 昙起云把桌上的餐具收拾起来放进洗碗柜。这时,观千剑突然说话了:“你说,这个世界如果要恢复原状,是不是真要死很多人?” 昙起云从洗碗机前抬起头,刚才洗碗机的噪音盖过了观千剑的声音,他没听清:“剑姐,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观千剑举起手挥了挥,“你干你的事情去。” “……哦,好。”昙起云没有再多问,打开洗碗机以后就回了房间。 也许人类本性就是自私的。观千剑想,她点开了一个开放武侠世界游戏,用的是自己的云存档。她捏的游戏角色人脸有一张和李琢光一模一样的脸,乃至于身材比例也几乎一比一复刻李琢光。 她打游戏的技术很烂,但是用上这个角色以后她就再也没受过伤。 她操纵着角色在古代晴山的建筑里穿梭,经过的npc头顶冒出对话气泡,如果与角色互相的好感度够高,捏出来的「李琢光」还会和她们打招呼。 第178章 她让角色运用轻功跳到屋顶上,拉进镜头距离,让「李琢光」享受阳光的建模脸贴近镜头。 观千剑的思绪不自觉地飘远了。 如果非要死很多人的话,她只希望其中不包括李琢光。 正是意识到现在好像除了相信李琢光以外别无选择,她才因此愈加理解芮礼。 她的确很想要李琢光想起所有的记忆,可那不是为了什么高大的价值,或是做出什么杰出的贡献,她只是为了自己。 她相信聪明如李琢光,到现在为止就已经足够窥见端倪,按照李琢光的性格,她肯定会选择芮礼和观千剑都不想见到的那条路。 这就是为什么芮礼要在三一零的钟楼选择消失。 搞得观千剑也想自己是不是可以消失一下了。 ——算了。这个念头才冒起几秒就被她压下去了。 李琢光现在已是强弩之末,虽然不能过于高估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但是万一…… 那是她更不愿意看到的。 而现在,她不能确定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了。 如若想起记忆的代价如此沉重,那她宁愿李琢光一辈子都不要想起。 要阻止她们的话—— 观千剑凝眸,打开终端,给一个号码打去了电话。 * “你想去现代纪元诗博物馆吗?”李琢光坐在驾驶位上,打开了自动驾驶模式。 羊曜摇头。 李琢光从善如流:“好吧,那我想去,你愿意陪我去吗?” 羊曜的瞳孔在眼眶里转过一个弧度,宛如一场落日。她用余光注视着李琢光,女人的皮肤在阳光下被照射得几近透明,如同她自己的双眼一样。 李琢光勾起嘴角:“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羊曜还是没有反应,像一尊雕塑。 就算羊曜不搭理她,李琢光还是一个人问得起劲:“你读过谁写的现代纪元诗?” 羊曜看着前方的路,李琢光也一直耐心地等着,等不到羊曜的答案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这一回她大概沉默了好几分钟才说:“秋。” “啊——秋涵今是吗?”李琢光笑得很开心,“我也很喜欢她,我觉得她的诗句非常浪漫。” 顿了顿,她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自己。” 羊曜猝然扭头,她的目光中带着明晃晃的不可置信:“你——” “你是想问我想起来了吗?”李琢光低头看导航,不给羊曜任何一个眼神,“我没有,你大可放心。” “……”羊曜微微抬起眉毛,眉眼间显露出疑惑,如果她随身能有一个显示颜文字的悬浮机器人,那机器人的屏幕上肯定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李琢光说:“就是想到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我在登梅的幻境里见过你,你以前说话像诗一样。” 阳光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我的确对我自己以前的记忆很好奇,也很想了解你和我的过往,但是如果你会因此受伤或是为此感到难受,一切的选择权都在你。” 她意有所指:“没有必要因为可能存在的——我猜的——命令非要撕开自己的伤口。” 羊曜垂下头。 她的脸上有两道刀疤,方形衣领之下掩藏着大块大块的烧伤,那些是她在任务中受过的伤。她没有去医院植皮掩盖,尽管现在的植皮技术已经相当先进,恢复期只需要半天。 她摩挲着自己的手背,从她的左大臂往前,有一道深红色的疤一直延伸到无名指骨节下。 “去,界,看。” 去到记忆里,在那个世界看完她的一生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琢光看上去却并不开心。她勾起嘴角,想露出一个笑容,但没能成功维持多久。 “……抱歉,我真是个混蛋。” 反而是羊曜笑起来。她很少笑,控制不好嘴角的弧度而让笑容变得有些尴尬。当她脸上有笑时,那些刀疤随之弯折变得狰狞,却并没有任何杀意。 “没,你,诗,好。” 没关系,既然你说像诗一样,那就是好的回忆。 第113章 礼物清单(十二) 现代纪元诗博物馆里很宽阔, 层高有约莫好几十米,空中漂浮着一面面精心设计的虚拟屏幕,是一些随机显示的现代诗, 这些虚拟屏幕被称之为诗幕。 游客可以在自己喜欢的诗幕上点赞、留下评论, 或是画上一些漂亮的记号。 博物馆里为了保证安全, 安装了激素抑制器, 当检测到有谁身上激素水平超标, 就会立刻响起警报。 整体色调与城市不搭, 反而和中枢局差不多, 是深浅不一的白色。 羊曜最喜欢的秋涵今是个热门诗人,属于她的诗幕坐拥数量最多的点赞、评论和贴图。 李琢光从空中拉下一条诗幕,恰好就是秋涵今的诗。 她点了个赞。 “你想先逛哪里?”李琢光复制了博物馆门口的地图导航,终端上的小地图就出现了两个代表她和羊曜的小人。 羊曜在地图上点选了千禧诗厅。 今天开始,晏妙阳的手下就在布置生日宴会现场了,客流量比往常要少得多。 贺顺负责监督现场, 李琢光和羊曜往千禧诗厅走的时候, 恰好遇到她从二十二世纪厅里走出来,她心情似乎不太好,眉头能打成蝴蝶结。 “彩带没了?怎么回事,我让你核对了多少次采购物品的数量,为什么突然告诉我没了?连个彩带都买不好,废物。” 她的声音充斥着怒火,响亮得整个走廊中都有回声,每一个听到这句话的人都会觉得自己被骂了。 贺顺走路走得风风火火, 刚挂了一个电话就接起下一个, 业务繁忙没个停息的时候。 她与李琢光擦肩而过时斜眼看到了她,把自己通话中的跟随屏幕移到一边:“李队长这么有空, 礼物都找完了?” 李琢光礼貌客套地笑道:“正在找。您放心,我肯定会把清单里所有的礼物都找到,绝不会让晏妙阳的生日有任何缺憾。” 贺顺从鼻腔里哼出意味不明的一口气:“你最好是,如果你对晏妙阳这次生日宴会的重要性还不明白的话,我可以无数遍地向你重复。” 李琢光的目光从贺顺的眼睛里挪到她的手上,她右手中指第一个指关节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大拇指与食指指腹也是硬硬的。 她略微低下头,压低声音:“贺少将有空吗?我有些事想单独和你说。” 贺顺:“……” 她眯起双眼,打量着李琢光的表情,挥手把通话中的跟随屏幕挂断。 “现在就有空。”她瞥了瞥李琢光身边沉默的羊曜,抬步往二十二世纪厅旁的小仓库里走去,“过来。” 李琢光让羊曜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跟随贺顺走进了那间小仓库。 阖上大门,贺顺双手抱臂问道:“要和我说什么?快说,我没有很多时间。” 仓库里开着一盏小灯,侧旁照过来的光把李琢光的脸孔从中一分为二,一半亮一半暗:“我就是觉得既然霍总指交给我的任务是为晏妙阳助力,那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她嘴角微微翘起:“井怜向我寻求合作,她希望我可以在生日宴会当天带一把枪进去,我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但我想你应该知道。” 贺顺下意识地调整重心,直起背脊,双眼中含着似笑非笑的打探:“所以你就这么出卖她了?那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出卖我?” “你不需要考量我会不会出卖你。”李琢光偏过头,她的脸颊被灯光完全照亮,“你只需要知道我唯一不会背叛的就是霍总指。 “话尽于此。”李琢光欠身,像一个正要邀请舞伴跳舞的宴会宾客,根本不打算得到贺顺的回答,便直接转身打算离开。 “等一下。”贺顺出声叫住了她。 “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李琢光一顿,回身看向贺顺。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贺顺也是。视线像两把看不见的利刃在空中交汇,无声的剑鸣激荡。 贺顺启唇,缓缓说道:“晏妙阳很讨厌天女,当天不要带任何带有天女元素的物品进入宴会。还有,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 李琢光眼中快速略过了一抹冷笑。 如果芮礼在这里,她就能辨认出这样的李琢光和小时候看不起周围所有同学的状态是一样的。 她没有露出任何异常,低下头低眉顺眼地说:“我明白了。” 贺顺摆正了姿势:“晏妙阳的生日宴会是目前最重要、最重要的大事,是晏妙阳第一次出现在支持她的民众面前。” 她咬重了「最重要」这三个字:“我不希望任何事打扰她的生日宴会,你能明白吗?” “可以。”李琢光笑了,“如果您不放心的话,那天可以加大对我的安检,我不会带任何武器进入宴会。 “对了,容我多嘴问一句。”李琢光抬起手,竖起食指比出一个「1」,“反叛军也是支持晏妙阳的一员吗?” 第179章 贺顺没有正面回答:“支持晏妙阳的人对于我们而言都是友军。” 李琢光:“好的,那我继续去为晏妙阳寻找生日礼物了。” 贺顺没再说话,李琢光便走了出去。 羊曜在外面等着,她面前拉过来好几张诗幕,在喜欢的诗幕上贴一张小羊贴纸,然后把屏幕再扔回去。 “我好了。” 李琢光走到她面前,她便把那些诗幕都一股脑地扔了回去,紧跟着李琢光往千禧馆走。 “你对——「反叛军」——是什么看法?”李琢光问羊曜,说到「反叛军」时她用手势代替了。 羊曜开始打手势:「我不喜欢她们。」停了停,她手指在空中点了两下,然后用手掌一抹,重新比出:「讨厌」。 意思是她撤回了「不喜欢」三个字,用讨厌补上了。 李琢光:「屠十步呢?」 羊曜:「特别、特别、特别讨厌。」 羊曜比划得非常用力,用了好几个程度副词形容她的厌恶。 李琢光:“大家都讨厌她,对吗?” 羊曜的手举在半空中,她思考了一会儿才比划道:「反正我不会和喜欢或者支持她的人做朋友,也不会和朋友圈里有支持她的人做朋友。」 李琢光:“你讨厌她什么?因为——「她反对天女教」——吗?” 羊曜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算吧。反正这个人就是无可救药的。 「我之前和她见过几面,这个人太偏激了,在任何方面都是。你看她对天女教赶尽杀绝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 自从学习了手势以后,羊曜开始变得「话痨」起来了。 这是个好兆头。 李琢光和羊曜随意进了个厕所,在隔间里锁上门。 李琢光倚靠着门板,羊曜把马桶的盖子翻下来,坐到马桶上。 「以前她还在淸剿队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疯子。我就随便打个比方,她是不把人当人的,当时所有外勤队接到屠十步的搭档任务,就算罚钱罚积分也要放弃任务。 「因为屠十步会拿外勤队的队员人命探路,在她眼里只有几个特定的人算是人,其她人不是人,是……」 羊曜攥了攥拳,她发现九三零自创的手语里没有这个词语,她勉强找了个意思相近的:「动物」。 李琢光拿过羊曜的手,展开手掌,在她手心写道:「牲口?」 羊曜重重点头。 李琢光:「特定的几个人都是谁?她的队友吗?我记得她好像也不是淸剿队队长。」 羊曜:「对,但我不知道她当时的队长是谁。」 屠十步上台实属乱中霸王,上一届总指挥遭遇刺杀身亡,总指挥一位空悬几月,屠十步靠她在短时间内集结起来的反叛军力量力压群雌上台。 她可以说是刚上台就迫不及待地颁布了将天女教划为邪■的政令,之后的政/策也是一个比一个偏激,充分贯彻她不把人当人的社达宗旨。 她在台期间,企业与垄断巨头拔地而起,这个世界一度有往现代纪元里那些贫富差距极端分化的赛博朋克小说发展的趋势。 她大力支持人体与机械实验、营养液、蛋白糕等降低生活成本的项目,削减劳动法规定的休息时间,将人划为三六九等,不过还好最后一项没来得及铺展开。 那段时间经济和技术的确飞速发展,这也是屠十步还能稳坐三十四年的最大政/绩,但那几乎是透支型的发展。 自然而然,她吸引来的拥趸也是极端社达。 羊曜:「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一般人都是越老越极端,这个人反而在总指挥的位置上坐得越久越温和。所以我们都觉得,她最后是被自己的那些拥趸背刺出卖了。」 屠十步在下台前几年的政/策就看得出在力挽贫富差距的狂澜,很可惜,这样的举动还是触怒了她那些极端的信众。 一直都有相关猜测,但反叛派向来不会做正面回应。 李琢光敛下眼帘沉思,听到外面上厕所的女人洗完手离开,她才打开了隔间,和羊曜两个人走出来。 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突然问起屠十步,羊曜当然也不会问。二人聊着其它的事情走入千禧馆。 顺着展览路线一路深入,千禧馆选取了最契合三部风格的十位现代诗诗人,配合投影建模和她们写下的诗篇创造出一幅幅灵动的画作。 秋涵今作为千禧年馆的重头戏占着最大的篇幅,投影画面也最为华丽。 秋涵今的诗词偏向于描写渺茫宇宙,用星月作为意象。在她生活的年代才刚刚发明出火箭,月球都才刚登上去过一两次,她的诗纯粹是靠自己浪漫的想象力。 羊曜停留在那篇长诗篇之前,仰着头看向那投影里旋转缠绕的行星带。 “行星的轨道是孩子的脐带……”李琢光轻声念出那首诗,“黑洞的胃里泛白,除了永恒以外,没有什么永不更改。” 她扭头问羊曜:“你最喜欢这首诗?” 羊曜缓缓点头:「因为我觉得宇宙像妈妈一样,我没有见过我的妈妈。」 李琢光:“……抱歉。” 羊曜笑得愈发熟练了:「没关系,我不在意的,我对我的妈妈没有感情。」 她这样比划出来时,眼中的感情却是悲伤的。 羊曜:「我说我没见过我的姐姐,其实我也没有见过我的妈妈,我不记得她们的样子,也不记得她们叫什么名字。」 她从空中拉下三张诗幕,整齐地摆放在李琢光面前:「你猜猜看哪一个是开启记忆的钥匙,猜对了我就让你看。」 羊曜抿了抿唇:「别怕,你肯定会猜对的。」 ——如果猜不对的话,自己就让她猜到猜对为止。 羊曜没有把后半句话比划出来。 李琢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三张诗幕。 第一张写的是溪流和山,把行星带又比作了围绕山脉的河流,夜里繁星倒映的银河。第二张写的是永恒不变的太阳,第三张则是在黑洞里穿梭的梦境。 但既然羊曜一直叫她「河神」,那么李琢光不需要过多犹豫就选择了第一张。 羊曜双眼弯弯,把李琢光的身体扳正了,她顾及到博物馆里的激素抑制器,没有过多使用异能去架起一张屏蔽外界的大网,只是让李琢光看向前方。 “看。” 投影出来的半透明湖泊变得凝实,山脉青葱,树林茂密,鸟类清脆的叫鸣自山涧回荡,浅蓝色的天空中飘着丝丝缕缕的云彩,吸入肺中的空气从博物馆里刻意营造的纸质香变成了青草的清甜。 李琢光赤着脚站在河边,她脚边蹲着一个小孩子,身后站着一个与她一般高的女性。 那个小孩子仰着头,举起手中长得异常齐整的树枝,一派天真无邪:“你是河神吗?你会不会问我金斧头银斧头?但我没有斧头,我只有一根像剑一样的树枝,你瞧,你说用这根树枝吃饭会不会长得更快?” 她絮絮叨叨,一个人就能说上一天:“我想快点长高,这样我就能下水了,我要去找我的姐姐,我的姐姐不在天边,在水底下。 “河神,你知道河是什么吗?” 第114章 致童筠心(一) “你的姐姐怎么会在水底?”李琢光蹲下身询问女孩。 她们身上穿的衣服是现代纪元的衣服, 李琢光自己的裤腿卷到小腿处,脚腕和双足都是湿的,前一刻或许她还站在湖里, 怪不得这女孩要叫她河神。 女孩说:“因为村里人说我姐姐被浸猪笼了, 好多姐姐都被浸猪笼了, 河神, 你知道猪笼是什么吗?人为什么会被关在猪笼里?那猪怎么办, 它要变成人生活吗?可是猪又不会说话, 只会吃饭, 会把我们的房子都吃掉的!” 李琢光也奇怪,她扭过头去问芮礼:“对啊,浸猪笼不该去猪圈里找吗?为什么会在水底?” 芮礼面无表情地说:“这个猪笼不是你以为的猪笼,是一种私刑,小孩子在这,回去和你解释。” 听到「私刑」两个字, 李琢光脸颊肌肉立刻绷紧了, 她三下五除二地脱下自己的短袖和外裤准备入水。 芮礼提醒她:“你小心点,深湖岸陡,别还没准备好就跌下去了。” “我知道,我可是河神!”李琢光认领了小孩的称呼说法,在小孩的欢呼下深吸一口气屏住,跳进了湖里。 小孩扑到岸边,伸长脖子想用自己的眼睛看到李琢光寻找她姐姐的身影,但是这汪湖实在太深了, 底下漆黑一片, 像是藏有什么深湖巨怪,教人不寒而栗。 她看不到李琢光, 只好抓住芮礼的裤脚问:“你是谁呀?为什么你会和河神在一起?你是不是河神的侍卫?想要做河神的侍卫是不是要考试?我也可以去考试吗?我也想当河神的侍卫,是不是就可以控制河的力量?”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成功让芮礼黑了脸。她扯开了小孩的手,但是那小孩像是看不懂人脸色一样,连续不断地问着: 第180章 “河的力量是什么?是不是可以控制下雨?河神的本体是不是一条龙?她为什么可以变成人?龙可以吃人的饭吗?那我可以变成龙吗?我想变成小猫可以吗?我……” 芮礼额头上爆出青筋,抱住双臂的手捏得咔咔作响。 她后悔了,刚才应该拦住李琢光,她自己下水的! 还好那小孩问着问着,一低头被地上排队搬运食物的蚂蚁吸引去了注意力,她蹲在地上,追着蚂蚁去问了。 “你们的家在哪里?就搬这么点东西够吃吗?要是不够吃的话,你们会不会把自己的家吃了?蚂蚁会吃蚂蚁吗?蚂蚁会吃蛋糕吗?我好想吃蛋糕呀,青草味的蛋糕我还没有尝过,如果能做阳光味的蛋糕就最好了。” 小孩简直像是绑定了一个几秒没说话就要电击惩罚的系统,芮礼真的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爱说话的人。 眼看着小孩跟在蚂蚁后面蹲走着要进入树林,芮礼头痛地捏了捏鼻梁,上前拎着她的衣领把人拎了回来。 果然,小孩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到她的身上了:“侍卫大人,你的力气好大,侍卫的力气都这么大吗?是先有这么大的力气才能成为侍卫,还是成为侍卫以后就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河神大人也有这么大的力气吗?如果我想有这么大的力气要做什么?是不是要吃掉一整个太阳才可以?今天的太阳是不是被河神大人吃掉了,我要吃就得等明天了?” 芮礼:“……” 李琢光!你是死下面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芮礼忍不住打断女孩的话:“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女孩眼睛一亮:“游戏?游戏是什么?我没有玩过游戏,是捉迷藏吗?游戏要玩什么?为什么游戏要用玩这个字?我想用打可不可以?打游戏听起来也很顺耳呀!” 芮礼深吸一口气:“游戏有赢有输,输掉的人会有惩罚,赢了的人有奖励。现在这个游戏,我们就比比谁能沉默得更久,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什么是惩罚?什么是奖励?如果我不想要可不可以?为什么要比谁能沉默得更久?我想比谁说的话更多可不可以?我没办法想象一个人不说话要怎么办,你能想象吗?你一直不说话,话憋在你的肚子里,肚子不会爆炸吗?” 芮礼:“……” 她错了,她不应该搭话的,她这是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就在芮礼快要被女孩问得崩溃的时候,湖边平静的水面终于有动静了,一颗脑袋从湖里冒了出来,甩了甩脸上的水珠。 女孩怪叫了一声,芮礼顺势松开手放她自由。 天姥姥,她发誓李琢光真的是河神救世主再世。 女孩跑到的李琢光身边,却见李琢光脸上是惊愕与不解。 没等女孩说话,芮礼抢先一步问:“怎么了?” 李琢光眉心内收,她眼神飘忽不定,似乎对自己看到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湖底下什么都没有。” 芮礼知道李琢光会运用一些机械降神类的手段,如果运用了那些手段还是找不到人…… 李琢光挥挥手说:“我再下去看看。” 芮礼绝望地看着她屏住呼吸再一次沉入湖里。 小孩哒哒哒地跑回来,抱住芮礼的小腿:“为什么湖底没有人?是不是有巨怪会吃人?这个巨怪会不会上岸来把我们的房子都吃掉?我们的房子……” 小孩后来都问了什么芮礼已经不记得了,在李琢光上来以前,她一直维持着一种出神入定的状态。 恶魔啊……恶魔……她知道小孩子都是恶魔,没想到今天遇到一个撒旦。 李琢光再一次上岸的时候是十分钟以后,芮礼以为过去了一个世纪。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尤其那孩子还一直抱着她的腿,对方的心跳和胸膛的共振让自己半边身子都发麻。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 李琢光从芮礼手里接过干毛巾擦拭身体,小孩绕着她叽叽喳喳地提问。 “下面有巨怪吗?河神你会和巨怪战斗吗?赢了吗?还是输了?你的侍卫说赢了会有奖励,你拿到奖励了吗?输了也会有惩罚,巨怪有惩罚吗?” 李琢光套好自己的短袖外套,摸了摸女孩柔软的发顶:“没有巨怪,我没有和巨怪战斗,也就没有输赢啦。” 女孩似是没有想到李琢光在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她怔愣了一下后才继续说:“那、那你……”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李琢光伸手把她一把抱了起来,捏了把她呆愣的小脸:“你叫什么名字?湖底下没有你姐姐的尸体,你姐姐可能还没有死。” “我……我叫……”女孩第一次回答其她人的问题,她扭着衣角,无所适从,“童筠心。” “童筠心,我知道了,你们村里只有你一家姓童吗?” 童筠心摇摇头,突然把头埋到李琢光的脖颈里,抓住她的衣领捂住眼睛,声音闷闷的:“不是,大家都姓童,只有几个人不姓童,那些人开民宿,我们叫她们外村人,外村人不好,但是有钱。” “好。”李琢光很快决定了自己要用什么身份进入这个村子,“如果有人问起我和我的——侍卫,你就说我们是来山里采风拍照的姐姐,大学生,知道吗?” 童筠心直起身子,她眼角挂着一滴泪,一本正经地敬礼道:“好!我记住了,河神姐姐!” “我们是神仙的身份不可以告诉别人,不然我们的法力就要没有了!”李琢光抱着童筠心往外走,一边小声与她说话。 童筠心也缩起身体,用气音说:“哦哦,姐姐,不是河神姐姐,我记住了。” “你真棒!” 芮礼对李琢光肃然起敬。 * 村里很热闹,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李琢光在村口处就把童筠心放了下来,小孩刚一被放下来就一溜烟地往村里跑,边跑边与她们招手:“我带你们去民宿!” 李琢光与芮礼忙跟上。 这个村落已经发展成了网红景点,路上多是穿着民族传统服饰拍照打卡的人,坐在店面前吆喝的村民从不同角度探出身子,用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注视着三个人跑远。 李琢光和芮礼在民宿里办理入住,童筠心没有离开,而是和她们一起进了房间里。 李琢光用了点小法术让童筠心睡着了,她这才找到空闲的时间捋一捋这个世界的故事背景。 这个世界是信息科技已相对较为发达的现代,神鬼与道士都是可以拿到台面上来说的,相关部门也有响应的特殊部门。 为了创收,比较偏远的村落各自用各自的民族或是景点特色在网络上宣传、直播,带来热度。 让这个村落成为网红打卡景点的契机是一条科普视频用了这个村庄后面那汪深湖的空镜,视频的主题是深湖为什么比深海可怕,而空镜拍得颜色分明,让那汪湖中央的深蓝色如同猫类竖起的瞳孔。 那汪湖名字就叫瞳湖,村庄也叫瞳湖村。 瞳湖村火了,在镇里宣传部门迅速响应建立起完善的一条龙服务以后,来这里的游客也越来越多。 瞳湖的形状类似于人的小舌头,除了圆湖本身,瞳湖上方还有一条细长的河流,那里由镇里的安保部门拦了道游客勿入的牌子,所以没什么人去,刚才李琢光和芮礼两人在那里碰到了童筠心。 游客允许通行的地方属于外围,真正的瞳湖村还在更里面的地方,由重重树木包围,寻常游客就算想偷闯,也容易在森林里迷路。 李琢光和芮礼套的身份壳子是特殊部门的便衣警/察,她们此行的目的就是真正的瞳湖村。 市里的户籍处发现瞳湖村的一些户籍情况很乱,由于镇子里情况复杂,地头蛇横行,所以派了两个看上去没什么威胁,但即使面对的敌人是全村人,也足以自保的人。 李琢光在被招安以前是山上的道士,芮礼则是少林寺的武僧,烫过戒疤的人无法还俗,她头顶最前面的两个白色戒疤犹如恶魔削去双角后留下的印记。 李琢光很少能摸到剃到只剩发根的光头,新奇地盘了这颗脑袋很久,最后被忍无可忍的芮礼踹了一脚才作罢。 有戒疤的光头实在太显眼了,芮礼在来前就准备了一顶假发扣在头上。 二人在民宿里整装,整理了现有的情报,讨论了要如何进入真正的村庄。 直接表明身份肯定不行,所以李琢光打算假借采风的由头,「迷路」找到村庄。如果童筠心知道怎么进去那最好,但她们不打算直接跟着童筠心进去。 瞳湖村人对外来人都警惕,她们怕童筠心带两个外来人进去会为她招致一些不好的事,而且这世界既然有道法存在,那么保不齐隐藏得如此深的村庄也掌握着一些秘法。 到了晚上,讨论完一切后,李琢光才把术法解除。 童筠心揉着眼睛坐起来。 她的嘴巴比眼睛先醒来:“这是什么术法吗?河神的术法会伤害人吗?我听村里的长辈说一般的术法都会伤害人,可我一点都不难受!河神好厉害,我也想学这样的术法。” 第181章 她跳下了床,彻底清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又一次下意识地问出了那么多的问题,脚尖不自觉地对成内八,声音也小了下来:“我……我不是故意问这么多的。” 李琢光把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对,这是河神的术法,不会伤害人,但是我也没办法教会你,因为神仙都是生而知之的。” 童筠心低头挺肚:“生而知之是什么意思?” 李琢光说:“就是我一出生的时候就知道法力要怎么用,术法要怎么施,厉不厉害?” 童筠心脆生生地说:“厉害!” 她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从李琢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姐姐,天太晚了,我要回家了。” “好吧。”看来真正的村庄的确算得上封闭,才下午五点就要孩子回家了,“那我们明天还在这里见,好吗?” 童筠心第一次听到「明天见」,她睁大眼睛,用力点头:“好!” 第115章 致童筠心(二) 李琢光打算把童筠心送到湖边, 看她安全过河后再回去。 夜里的瞳湖村还很热闹,各家各户支起各式各样的夜市摊,小吃的香气与鼎沸的人声交杂在一起。 能到外围来做生意的村民都是比较能接纳外村人的, 并不算特别热情, 脸上的笑容也不是很明显, 好歹不会完全冷着脸做生意。 她们的目光集中在童筠心的身上, 像是害怕自家村落的孩子跟着外村人跑了, 但没有人真的走上前来把李琢光二人与童筠心分开。 村民们凝视着童筠心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而童筠心无所觉察地在街道人影中穿梭。 李琢光颇感不适地回头看向那些人, 她们没有注意李琢光或是芮礼这两个外乡人,纵使李琢光用身体把童筠心挡住,她们也还是直勾勾地盯着童筠心所在的方向。 李琢光偷偷地和芮礼比划了这件事,芮礼也瞧了一眼,一手下压,在下方打手势: 「这个小孩之前一直在说吃。」 吃?李琢光没理解芮礼的意思, 低声问:“她饿了?” 她明明声音说得很轻, 但周遭仍然一静。她连忙闭上嘴环顾一周,村民还是紧盯着童筠心的背影。 像是有个人在看电视剧时不小心按了静音键,静默只维持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嘈杂,身边人聊天的上下句甚至是可以衔接起来的。 她们紧跟在童筠心身后,李琢光给芮礼打手势道:「她要吃怎么了?」 芮礼:「她很在意吃不吃这个问题。」 芮礼把童筠心说过的话大致重复了一遍,也亏得芮礼能把童筠心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全都记住。 「是不是和村庄核心的秘密有关?」 「可能吧。」 聊着天,她们顺利地到达了湖边那个游客勿入的铁门边, 村庄外围的声音被她们抛到脑后。童筠心熟练地解开了铁门上的铁锁链, 钻进铁门里后把门再拴上。 她隔着铁门和李琢光、芮礼挥手告别:“明天我会去你们民宿下面找你们的哦,要等我!” “等你。”李琢光用小指勾住童筠心伸出来的小指,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童筠心和李琢光异口同声地喊出下一句,童筠心满足地松开手,转身跑入一片漆黑的森林里。 夕阳落下,夜幕升起,瞳湖四周的景观灯亮起,铁门里却一盏灯都没有,黑暗像是把这铁门内外阻隔成两个世界。 李琢光目送童筠心的身影消失。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铁门边上的黑暗里突然窜出一个老妪。 她左眼里已没有眼球,空洞洞的眼皮闭合凹陷,另一只眼睛伸出眼眶,眼皮如同蜗牛的触角一般吸附着眼球,而那瞳孔则灵活地在她的上下眼皮间转动。 她脸上满布皱纹,嘴唇也紧紧地抿在一起,一张开嘴,原来满嘴的牙都掉了个精光,话也说得囫囵: “外乡人,快滚开……” “老奶奶,我们只是路上看到自己一个人的小孩,怕她出意外,我们没有恶意……” 李琢光想解释,却被老妪恶狠狠地打断:“滚!” 老妪声音嘶哑,仿佛多说一句都要咳出血来。她背后似乎长着一颗巨瘤子,让她不得不深深地弯下腰去。 她猛然一只手抓紧了铁网,尖长的指甲里沾满了褐红色的泥垢,指节粗大,身上有一股动物腐烂后的臭味扑面而来,就好像她那宽大的衣袍下不是人类的身体,而装满了死去的老鼠。 她使劲摇动铁网,整个人压到了铁门之上,铁网在她的衣服上勾出菱形花纹,李琢光不自觉的后退一步,避开了她挤出铁丝之间直指自己的右眼。 “快滚!不要把污秽的血液带入到纯洁的瞳湖村里,否则天神会对你们降下神罚!” 说完这句话,老妪倏地收回了眼睛,弯下腰剧烈咳嗽,她捂住嘴巴的手里溢出鲜血,而那鲜血滴落到地上竟然响起了腐蚀时的「滋滋」声。 李琢光不敢久留,连忙拉着芮礼离开了。 “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好奇怪啊。”李琢光小声说,即使现在周围没有村民,连游客都几几,她还是不敢大声说话,“跟我以前去过的封闭村庄都不一样。” 芮礼赞同道:“毕竟以往的封闭村庄都是直接隔绝外界,而这里算是半开放,很有可能这种半开放引来游客的目的也并不单纯。” “嗯……”李琢光摸着下巴,二人暂且停留在瞳湖没有人的一边,“邪/神祭祀?把游客当祭品?其实这个湖泊底下有一个被封印的神灵,需要人气滋养?” 芮礼:“……那你下午下湖时有看到被封印的神灵吗?” 李琢光:“没有,所以我奇怪呢,还有童筠心说的被浸猪笼的女人也没有,是被吃了,还是其实根本就没有把她们杀了?” “明天再看吧。” * 童筠心娴熟地顺着卦阵的生门一路深入森林,真正的瞳湖村建在森林的最里侧。 森林里是很危险的,瞳湖村先人在此处开辟了一片空地,立下了保护村民的卦阵,村庄核心的外围四处都是死得横七竖八的动物尸体,这也是瞳湖村的肉食主要来源。 瞳湖村的房屋是建在树上的树屋,分别围绕着村中的三大块空地。 村民们会在中间那块最大的空地上进行一些集会或是祭祀活动,房子的大小、高低和靠近中心空地的远近代表了房屋主人在村中的地位。 童筠心的爸爸是村长,她们自然能住在最大、最高的树屋里。 童筠心从后方的小路摸回了家里,她从树梯爬上自家的小阳台,扔下一张藤蔓帘幕把树梯遮住才进了屋子。 爸爸还没回家,还好。 童筠心松了一口气,钻进厨房里,从放在冰库里的竹桶里拿出两块肉,蹲在厨房的地上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她很喜欢今天的两个姐姐,河神姐姐和侍卫姐姐,虽然她们和外面的人一样奇怪,不喜欢吃生肉,爱吃那些味道奇怪的熟食,但是没关系,她可以溺爱。 可惜今天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姐姐。 河神都说湖底没有姐姐的尸体,那姐姐能去哪里呢? 童筠心吃完了手里的肉,意犹未尽地把手指也舔干净了,她听到屋外有些熟悉的响动,把竹桶盖上盖子退回冰库里,便跑到小阳台上,从栏杆里往外看。 是她最喜欢的晚饭祭祀活动! 中心升起篝火,村民们袒/露上身,跟着鼓点沉闷的节奏围着篝火跳起原始人一般的舞蹈。 童筠心咧开嘴笑得特别开心,在阳台上学着那些人的样子举手、跳跃、弯腰、转圈。 她真想快点长大,这样就可以早点加入跳舞祭祀了。 但舞蹈祭祀活动进行到一半,童筠心最讨厌的那个鬼婆婆突然冲进了舞会。童筠心皱了皱鼻子,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鬼婆婆身上腐烂的肉臭味。 鬼婆婆一把抓住了童筠心爸爸的衣领,撕扯着她沙哑的声线高声说:“外乡人来了——她们会带来污秽的血液——污染瞳湖村的纯洁——” 童筠心爸爸稳住鬼婆婆的身子,一边给旁边的村民使眼色,一边安抚鬼婆婆道:“婆婆,别怕,外乡人没有那么可怕……” 爸爸的声音不响,但在森林的回声下,还是让蹲在顶端的童筠心听得清清楚楚。 “再说了,天神祭祀需要祭品,天神都应允了外乡人可以作为祭品,你为何还要坚持用本村人祭祀呢?” 鬼婆婆哭天抢地,伸出眼眶的那只眼睛死死地看着村长:“我才是天神唯一的信使,外乡人的血液是污秽的,是谁……是谁胆敢冒顶我的身份!” 她的力气极大,村长皮肤黝黑,仍被她抓得顷刻间黑紫了一片。 祭祀……爸爸要用河神姐姐和侍卫姐姐祭祀吗? 如果用她们祭祀,让她们沉入湖里,其实对她们是没有伤害的……但是…… 第182章 童筠心很纠结。她知道村庄如果不安抚好天神的心情,村庄会遭灾,比如爸爸说的多少多少年前,和多少多少多少年前。 可以前都是在村里选出祭品祭祀,爸爸也觉得外乡人的血液是污秽的,祭品需要完完全全的纯洁,为什么现在爸爸突然改变了主意? 爸爸是不是也知道姐姐不在湖底了? 她抓紧了栏杆,把头从缝里挤出去,望着空地上的争执。 “为什么要用外乡人祭祀?外乡人的血液是污秽的,天神吃了会吐……天神如果吃了吐会不会生气?会不会降罪给瞳湖村?可是……可是……” 她又无法控制地一个一个的问题问出来了,即使根本没有人在听。 “为什么把祭品投入湖底能让天神吃到?天神不应该在天上吗?湖底的神不是湖神吗?已经有了一个河神,湖神不会和河神打架吗?现在我见到了河神,是不是湖神打输了? “湖神打输了我们就不用祭祀了,我就可以吃到肉了,我就可以吃到很多很多的肉,我要吃肉蛋糕,我还要……我还要吃太阳,我要变得像侍卫姐姐一样力气大,我要…… “我要告诉爸爸,天神已经死了!” 童筠心自言自语到最后得出一个逻辑自洽的结果,她把自己的头从栏杆缝隙中缩了回来,坐在台阶边上,翘着脚,心情愉快地等待爸爸回家。 过了好几十分钟,鬼婆婆被带走了,童筠心才终于看到树上的帘幕被揭开,有个男人顺着树梯爬了上来。 楼下住着一些年纪很大的长辈,童筠心无法完全记住。她眼巴巴地坐在地上等待爸爸爬到眼前,看着他走上台阶,把帘幕关上,童筠心才抬着头说: “爸爸,天神死了。” 村长被这句话吓得脸色煞白,蓦地冲过来捂住童筠心的嘴巴,警惕地从阳台边伸出头去看了周围一圈,似乎没有人注意到童筠心说的话,他才松了一口气。 放开自己的女儿,他咬牙,眼神中瞪出凶戾的警告之色:“闭嘴,你别给我乱说话。” 童筠心缩了缩脖子,她想到河神姐姐说的不可以把她们的身份告诉别人,只好说:“是真的,天神和河神打架打输了,所以祂肯定……” 村长再一次死死地捂住了童筠心的嘴巴,一字一顿地说:“不许再说了!什么河神湖神的,天神没有死,天神也不可能死!” 可是天神就是死了,因为河神来到了河面以上。如果天神没有死,那为什么大家还要往湖里扔祭品呢? 但是顾及到爸爸的情绪,童筠心体贴地压低了声音:“但这是我亲眼见到的,爸爸,湖底下没有东西。” 村长张嘴本还想教训女儿,可听到这句话却忽然眯起双眼:“你说湖底什么?” 童筠心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瞪着自己一双乌黑得没有高光的眼睛看向父亲,装傻反问:“湖底什么?” 但村长并没有在意女儿的装傻,而是放开了童筠心的肩膀,在阳台上来回踱了几步,嘴中喃喃自语: “湖底没东西……怎么会没东西……我明明看着他们把人沉下去的……” 浸猪笼!是浸猪笼!是她们把姐姐浸猪笼沉下湖底,把她们当成了祭品,送给天神吃。 可是湖底没有人,姐姐们是被吃掉了还是没有死? 童筠心咬住下唇,忍住自己肚子里喷薄而出的说话欲望,她弯下腰,捧住自己的肚子。 好难受,要爆炸了。 不可以说!不可以说出来!如果姐姐还活着,让爸爸知道了,姐姐就危险了! 童筠心捂着肚子冲回房间里,掀起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小小一个人蜷缩在床的一角,忍得一张脸憋红,浑身发抖。 村长没进来看她,只以为她吃坏了肚子。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不会不说话就肚子憋得爆炸,就好像大祸会临头一样。 她想说话,她想说很多话。可是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 但是没人愿意听她也得说、一直说。 第116章 礼物清单(十三) 有几名游客走了过来, 羊曜松开了李琢光的手臂。 换成李琢光揽住了羊曜的肩膀。 这一次记忆和前两次不一样,李琢光没有以自己为主视角去看一切,反而是以羊曜的视角去看那些「李琢光」也不见得知道的事情。 真正的瞳湖村是一个近似原始人部落的地方, 不去使用任何现代电器, 保留最原始的舞蹈祭祀, 乃至于仍食用生食。 不过那个世界就和正常世界不太一样, 捉妖除鬼都是正经职业了, 还能有这样的村落保留也实属正常。 只不过这次记忆中所见的景象与李琢光在登梅幻境中看到的大相径庭, 想来也是「李琢光」和「芮礼」把那瞳湖村搅了个天翻地覆。 瞳湖村隐藏的秘密李琢光如今大致都猜得出, 就如记忆中的「李琢光」说的那样,邪/神祭祀,活人喂食。 介于世界观的特殊性,那所谓的「天神」或许真的存在,只是本体究竟是真神还是个贪心痴嗔的孤魂野鬼就说不准了。 不过「李琢光」已经潜入过瞳湖湖底,还运用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机械降神手段, 可既没见到童筠心口中的尸体, 也没有碰上过天神。 天神若是把尸体全都吃了,那它本身就应当实力大涨,一见「李琢光」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来比划。 还是说,它能感知到自己与「李琢光」的实力相差太大,因此没敢第一时间露面? 这一次,她不是跟随「李琢光」的视角,自然也就不知道那湖底下的结构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天神有没有可能藏在下面。 话说回来, 羊曜的前世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倒也……没让李琢光感到意外。 她之前以为羊曜说话天马行空可能是因为精神原因, 但如若她从小就生活在在这样所有人都奇奇怪怪的地方,那她不管说出什么的都不奇怪了。 走过来的游客拨下一张秋涵今的诗幕阅读, 这四人似乎是组团完成社会实践作业的大学生,一边念一边凌空在空中点点。 李琢光低声询问羊曜:“要歇一歇吗?你接下来想去哪里?” 羊曜顺着李琢光的力道转身,慢慢地顺着小路走。 「你想去哪里?其实去哪里都可以。」 李琢光眨眨眼,说:“其实我对现代诗不是很了解,你有没有什么推荐的?” 羊曜还没比划,那些组团来的大学生从后面小跑着赶上来搭话:“你想逛博物馆吗?我、我们对这里还挺熟的,可以给你们当导游!” 李琢光看向那些热情的学生,和善地笑问:“你们是这里的学生?” “是的!”打头的自然卷女生说,“我们是三部文大大三的学生,平常有事没事就来这里逛逛,很熟悉的。” 扑面而来的活人气息啊,李琢光在心里感叹一句。如果有时间的话,她真的挺想让这些大学生带着她在博物馆里逛逛的。 但今天李琢光来这里并不是单纯为了了解现代诗的历史,所以她只能遗憾婉拒那些学生。 “谢谢你们,但是今天我还是想和我的队友一起看看,她要和我说一些私人的事情。” “哦哦好!”自然卷抿唇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啦。” “没事呀。”李琢光目送几人走远,轻声感叹,“青春啊,真好。想我当年——” 一百八十四岁的羊曜看着才六十三岁的李琢光:? 她把自己的手举到李琢光面前:「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李琢光:“……啊……哈哈,忘记你已经快两百岁了……那你也可以对我说我出生时你的当年……” 羊曜想了想,挽起袖子指着右小臂上的一道伤疤:「这道伤疤和你一样大。」 李琢光:“虽然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你真的直接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是觉得被冲击到了。” 这大概就是科技太先进,人类平均寿命拉得太长的一个坏处,无法想象一百年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李琢光至今还保有着自己出生前的东西都能被称作古董的刻板印象,而羊曜这下是彻底把她和自己的年龄差距摆在眼前了。 嗯……古董伤疤和古董人类。 明白李琢光目光中含义的羊曜抬起手拿开了李琢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捏住了李琢光脸颊上的肉,另一只手抚上了李琢光的头顶。 双手同时做完两个举动,她才放下手比划道:「尊重老人吧,这只有我能对你做。」 李琢光:“南村群童……南村群老欺我童无力!” 羊曜没听懂:「那是什么诗?」 李琢光一愣,这才想起那首诗在自己这个世界是没有的,看羊曜的反应,在她那个世界也没有。 可是那天车上,无论是芮礼还是观千剑都没有对这句诗表露出任何疑惑的样子。 观千剑可以理解,这首诗就来自于她的世界。那芮礼呢? 第183章 这是不是意味着芮礼也记得所有的记忆? 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在二十部仓库里看到了一些东西后才想起来了,而是从一开始,她就记得全部。 现在李琢光终于知道在登梅时,她询问芮礼「你会离开我吗」时,她那股子觉得芮礼隐瞒了她什么的感觉从何而来。 也终于知道芮礼隐瞒饿了她什么。 可是芮礼没能兑现她的承诺。她说她发誓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可还是在三一零的钟楼下消失了。 李琢光陷入沉思,羊曜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话好像莫名其妙地让李琢光又向真相靠近了一些。 她带着放空的李琢光慢悠悠地逛着博物馆,看着那些落在她眼前的诗幕,其实自己也在走神。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心里各自想着隐秘不宣的事情。 芮礼肯定不会食言,所以她的消失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什么呢? 李琢光仔细回忆着去三一零之前的一切,除了死物异种以外好像与她过去的人生轨迹没什么不同。 以前怎么连轴转,这段时间也如何连轴转,事实上比之前的任务频率要宽松得多得多。 如果再把时间拉得近一点呢……如果本身芮礼不想在那时候消失,但自己在三一零做出的某个错误决定让她改变了主意…… 因为她第一时间冲进了钟楼,看了观千剑的记忆? 可是那东西她是没办法自己控制的。 ——对,那一次是她无法自己控制的。而之后看到的两次记忆,不论是苗苏还是羊曜的记忆,都是某种程度上她主动去找寻的。 如果在精品店里看到那段以后,她没有主动去找,那么苗苏的记忆她就会完全错过。 如果她没有通过装可怜让羊曜给她展示记忆,按照羊曜的态度似乎也是不愿意给她看的。 所以,芮礼消失是为了逼自己去找,还是阻止自己去找? 李琢光想了一路,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到了十九世纪诗厅。 十九世纪诗厅装修成复古迪斯科风,大厅中央悬挂着一个圆形的灯球,在缓慢旋转中照射出不同形状与颜色的影子,墙壁里的音响正在播放着蒸汽波迷幻色彩的背景音乐。 羊曜依旧把李琢光带到了最里面的地方,这一次她没有再拿下三份诗幕让李琢光选,而是指了指里侧展厅的两个人形剪影: 「你看,她们在跳舞。」 “你想跳舞吗?”李琢光退后了两步,做出邀请舞伴的姿势,“我女步男步都会跳,你可以随意挑。” 羊曜看了看里面的剪影,又看了看李琢光举到她身前的手心,没有犹豫就递上了自己的手。 「我都不会。」 李琢光点点头:“没事,你都不会就代表都能跳,来,先往左。” 李琢光一步一步地带着羊曜跳舞,羊曜一开始身体僵硬,在李琢光的带领下,身体一点一点逐步放松。 她没手比手势,只能开口:“谁?” 李琢光:“你问我准备和谁跳?也不是指定和谁跳,是社交需求,从小都必须要学的。” 羊曜继续问:“嗯?” 李琢光:“为什么都要学?那我就不知道了,大家都要学,我就也得学咯。不过进了淸剿队以后参加舞会的机会就少了,如果芮礼当时选择走媒体,她应该就会参加很多类似的舞会。” 羊曜:“好。” 被表扬的李琢光露出一个标准的八齿笑容:“我跳得好?真的假的,我以前上课都是首当其冲被老师骂的那一个。” 羊曜:“差。” 李琢光:“说得也是,你没和跳得好的跳过。那你可千万别和跳得好的跳,这样我才能一直是你心里跳得最好的。” 羊曜:“礼?” 李琢光:“我没和芮礼跳过,我俩很少去舞会的。” 羊曜:“偷?” 李琢光:“我怎么会偷偷和她跳?她跳得比我还烂,我敢说她是我认识的人里跳得最烂的。不过我们跳得好不好没有那么重要啦。” 羊曜:“跳。” 李琢光:“男方接受女方的邀请跳完了舞,就代表两方对利益性质的联姻达成一致。我小姨三夫就是联姻来的。” 羊曜:“没。” 李琢光:“那倒还好,没什么感情基础也没关系,一般这种会被选中去利益联姻的都是比较乖的,能选到一个相对尊重他的人当然会很开心。” 二人一问一答,几乎都是李琢光一个人在说,显得她像一个无可救药的话痨,而羊曜是不得不附和她的可怜包。 但羊曜的眼睛亮晶晶的,映出迪斯科灯球缤纷的色彩,充斥着对陌生生活的好奇:“稳?” 李琢光:“确实挺稳定的,如果没能成功培养出多深感情的话,他们也不太敢发脾气的。不像我小姨最喜欢的那个男人……唉……” 羊曜:“爱?” 李琢光挑眉:“我?我没有喜欢的人,工作饱和得都恨不得四脚朝天了,我哪里有心思去考虑这些风花雪月的。” 她俩跳的舞不伦不类,因为李琢光对舞步的记忆也不太清楚,所以一直在自由发挥。 而她又能对上羊曜的脑回路,虽然舞蹈跳得怪异,但还别有一番味道。 随着二人奇怪的舞步,她们身边开始出现一些跳跃的剪影,兔子、松鼠、小猫、小狗,像是误闯入了精灵的森林聚会,莫名其妙地听懂了动物的语言以后,捧着一杯红茶听她们叽叽喳喳地聊天。 羊曜:“舞!” 李琢光:“你喜欢跳舞?刚才我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那是祭祀的舞蹈吗?” 羊曜似乎对解释自己的过去并不排斥:“福。” 李琢光:“只是饭前祈福吗?真神奇。” 羊曜:“吃!” 李琢光恍然大悟:“哦,是为了祈福一个好胃口,好吃得下更多东西,变得更强壮?” 在饭前跳这么一长串舞,累都累得要死了,吃起饭来当然胃口香了…… 羊曜:“生。” 李琢光:“吃生肉么,其实我挺好奇的,是因为吃惯了生肉,就不习惯去吃熟肉吗?” 羊曜:“不。” 李琢光:“……不好吃?”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会错了意,却见羊曜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 吃生肉吃久了,会觉得熟肉不好吃? 李琢光:“是不是因为你们做熟食不放调味料?” 羊曜摇头:“雷。” 外围瞳湖村的食物只有外乡人做的才受欢迎,瞳湖村村民自己做的早在网络上被人避雷烂了。 咦……李琢光的目光从羊曜的眼睛缓缓移到她的嘴唇上。 现在她能理解更长更复杂的含义了,她都分不清是不是自己强加给羊曜的意思。 或许不远处的将来,羊曜都不必说话,一个眼神她就能直接懂羊曜的意思。 诗厅里的背景音乐放完了一首曲子,二人便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羊曜走到李琢光的背后,双手抓住她的臂膀。 见到幻象的前一刻,李琢光的神智有一瞬间变得迷迷糊糊,她只来得及想,也许芮礼的消失是不想让她看过全部的记忆。 可是不找回记忆,她怎么找回芮礼呢? 第117章 致童筠心(三) 童筠心起床的时候, 村长早就离开家里了。 她从厨房的冰桶里拿出两块生肉吃了早饭,树梯外的幕帘被揭起,住在她们屋下的村民们从树梯爬下去, 早晨的集会开始了。 没什么人关注童筠心, 这么小的小孩子不可以参加集会和祈祷活动。 今天的爸爸开会时神色很严肃, 背着手走来走去。 由于瞳湖村村庄结构特殊, 童筠心在树屋里能听到爸爸说话的声音, 但在同一个高度反而听不太清。 她隐约听到「天神」、「河神」。 关乎到那个愿意听她说话的姐姐, 童筠心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找了个树丛猫好, 伸长脖子想去听爸爸究竟在说什么。 “湖底……没有……下去……找……” 好像没什么新鲜的,还是昨晚她不小心说漏嘴的那些话。湖底没有人的尸体,所以爸爸想组织人下去找。 可是瞳湖很深,河神能下去再上来是因为祂是河神。瞳湖村不通外界,更不喜欢用外面来的东西,村里没有潜水装置, 所以需要借助巫术的力量。 童筠心讨厌的鬼婆婆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 用树枝在地上点点画画。 她算了一下距离,缩着身子趴在地上,借助村民们身体的阻挡,一步一步地爬到了鬼婆婆的身边。 鬼婆婆凸在外面的眼睛扭过来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手上继续在画。 她在画一个阵法。童筠心知道这个圆形里写一些奇怪的线条就叫做阵法,但是什么阵法? 童筠心捏着鼻子,鬼婆婆身上的味道实在太臭了, 她从来不下河洗澡吗?感觉好像和腐烂的动物尸体同眠似的。 第184章 为了河神姐姐的安全, 她深吸一口气,用气声小声问道:“鬼婆婆, 这是什么阵法?” 鬼婆婆冷哼一声。 童筠心发现鬼婆婆手里的树枝是昨天她拿着和河神姐姐炫耀的那根树枝,周遭被切得整整齐齐,尖端锋利而光滑。 “这是我的。”她伸出手,想从鬼婆婆手里把树枝拿回来,“你偷了我的东西。” 鬼婆婆「呸」了一声,用那根树枝在画出的圆形里最后点了一个点,然后用手掌把一整片图案都抹掉了。 “这是什么阵法?”童筠心又问了一遍,她的肚子鼓鼓囊囊,问题堆在一起,又快爆炸了。她捂住肚子,逼迫自己没有接连问出第二个问题,她很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鬼婆婆把树枝塞进童筠心的手里,好在那根树枝没有沾上鬼婆婆身上的恶臭,还透着一股暖融融的温度。 她低声说:“杀死你的阵法。”说罢,鬼婆婆衔起一抹月牙般的笑脸,深黑色的牙齿缝中像是隐藏着什么毒虫。 鬼婆婆耍了她!童筠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噘着嘴握紧树枝,一边瞪着鬼婆婆脸上恶意的笑容,一边往后爬去,重新爬回树丛中。 鬼婆婆是这个世界上最坏的人! 童筠心握着树枝好似握着一把剑,她很生气,却还是保持自己的脚步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怒火和话语堆在肚子里,把她的肚子挤得胃痛肠搅。 她顺利地溜了出去,瞳湖村的阵法拦不住天天出门的童筠心。她娴熟地从铁门处离开。 这时天还早,瞳湖周围没什么人,就几个好几天没开张的钓鱼佬。 瞳湖里没有鱼,一群白痴。 童筠心压着眉眼,怒气冲冲地跺着脚走路。那些钓鱼佬看到小女孩本想打招呼,可看到她明显动怒的样子,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谁知道瞳湖村里头的人会不会什么妖术邪法,还是不沾惹得好。 童筠心跑着来到昨天和河神姐姐分离的民宿,河神姐姐和侍卫姐姐在楼下吃早饭,看表情她们好像不太喜欢吃。 “姐姐!”童筠心大叫一声,把周围游客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见是一个小女孩,便又无趣地收回了眼神。 村民仍然看着她,目光直勾勾地不带拐弯。 李琢光放下手里的筷子挥挥手:“你来这么早?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童筠心笑着说,她抓住李琢光的手摸上自己的肚子,“你摸,里面是有东西的!” 李琢光原本笑意盈盈地哄小孩,准备说一句「哇塞真的把胃都吃满啦」,但摸着摸着,她的表情一点点僵硬起来。 她和芮礼对了一个视线,把童筠心搂进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稍稍用力地按上童筠心的肚子,小声问她:“你早饭吃了什么?” “吃了肉!”童筠心非常自豪地说,“新鲜的肉,是全村最新鲜的肉!姐姐,你想吃吗?你想吃的话,我可以进去给你拿一块出来!” 李琢光摸她肚子的手一顿,转而捏了捏她的脸:“我也吃过早饭了,你要不要摸摸我的肚子,看看一不一样?” 童筠心依言好奇地伸出手,捂住了李琢光的肚子。她安静地立了一会儿,才抬起头:“你的肚子空空的,你是不是没有吃东西?怎么能不吃东西呢,肚子会饿的。肚子饿了就会没力气。” 她能摸得出自己肚子和她人肚子的区别。 李琢光眸色深沉,大手覆盖在童筠心的小手上,攥了个拳完全握住了童筠心的手:“你忘了我是谁?我不需要吃饭。” “啊!”童筠心恍然大悟地瞪大双眼,“对哦!那你怎么吃太阳?姐姐,我想吃太阳,可是——” 她仰起脑袋,眯着眼睛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可是今天没有太阳,那我可以吃云朵吗?今天好多云。” 李琢光顺着她的视线往上看去:“可以呀,吃了云就会飞了。” “真的吗!”童筠心兴奋地张开臂膀跳来跳去,像一只活泼的袋鼠,“那我如果想到瞳湖里去,我要吃什么?” 周围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倏地聚集到童筠心身上,那些阴沉得几乎如有实质的射线把小女孩层层包围。 风都停了下来,不远处开放式厨房里仍然响着咕噜咕噜熬汤的声音,再远一些的人工喷泉也尽职尽责地哗哗作响。 李琢光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仿佛呼吸声都会惊扰这片寂静。 “你要吃……”李琢光开口的一瞬间,原本看着童筠心的目光全都看到李琢光身上来,她话语不着痕迹地一顿,“你吃什么都不能到瞳湖里去。” 聚集在李琢光身上的视线淡了许多,随之恢复了一些说话的人声。 瞳湖村人不允许童筠心到瞳湖底下去,还是不允许任何人到瞳湖下面去? 她们肯定没有办法第一时间得知有谁下了湖,因为昨天李琢光下去以后没有瞳湖村人来找她的麻烦。 童筠心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规避了一场风暴,她仍是一派天真无邪:“为什么?瞳湖为什么不能下去?我要去找姐姐,姐姐在下面。是不是被浸猪笼的人就能拥有在水里呼吸的能力?” “——不是的!”李琢光昨晚刚被芮礼科普了一下浸猪笼是什么,而今看到童筠心如此纯真地把「浸猪笼」当成一件获得技能的好事,她心下是说不出的慌张。 视线又聚了过来,刚才刚升起的讨论声再一次安静了下去。 李琢光顾不得这些视线,她连忙把童筠心抱起来,急匆匆地离开了民宿院子,往村外人少的地方走。 芮礼双手插兜缀在后方。李琢光和童筠心在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以后,她们没再看向芮礼,就好像芮礼是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透明人。 她微微偏过头,狭长眼眸中的琥珀色瞳孔闪过一抹银白色的亮光,瞳湖村落里的热闹停了一秒。 她双手合十,与每一个僧人一样,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另一边,李琢光抱着童筠心来到没有人的旷野后,才再一次开口说:“浸猪笼是罪恶的事情,它不是一件好事。” 童筠心的肚子鼓鼓,她咬住嘴唇忍了一会儿,还是没能完全忍住:“为什么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是好事的话,为什么姐姐会答应去做?祭祀给天神是好事,姐姐是为了做好事才到瞳湖底去的。 “瞳湖下面有没有房子?姐姐在那里吃什么?是不是河神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和我们看到的不一样?是不是要我自己下去看,才能看到姐姐在那里?” 在童筠心的思路越来越偏以前,李琢光赶紧打断她拦住她飞散的思绪:“下面没有房子,我是河神,我能掌控水面下的一切,不会有人在我的掌控之外做任何事。” 得到了回应的童筠心复又将头靠到了李琢光的脖颈里,她肚子里的气团成一包涌上来,她打了个嗝。 李琢光离她很近,轻而易举地闻到了一股来自于生肉的膻腥味,除此以外似乎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发霉潮湿的臭味。 童筠心说自己吃的是新鲜的肉,这真是新鲜得不能再新鲜的肉…… 芮礼过了很久才追了上来,李琢光把童筠心放到地上:“你怎么来得这么慢?” 芮礼说:“人老了,走得慢。你是年轻人,新鲜的人。” 李琢光:“……”她总觉得芮礼这句「新鲜的人」别有深意。 李琢光蹲下身摸了摸童筠心的头顶:“我们想进到真正的瞳湖村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你的姐姐。” 童筠心立马摇头:“不可以,你们绝对不可以进去!” 这个回答李琢光并不意外,因为真正的瞳湖村就是非常排斥外乡人的。尤其昨天那个鬼婆婆还说了「外乡人的血液是污秽的」。 尽管如此,李琢光还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如果我们只是迷路的旅人,也不至于有什么生命危险吧。” 童筠心眼前闪过昨晚爸爸听到「天神死了」以后的神情,还有今早集会上听到的零散的话语,她边摇头边退后:“就是不可以。你们进去的话,就会变成我的姐姐!” 变成童筠心的姐姐?是也被当成祭品么? 李琢光笑眯眯地说:“可是我是会法术的河神,她是力大无穷的侍卫,我们怎么会被当成祭品呢?她们打不过我们的。” “不是的,鬼婆婆很厉害的!”童筠心摇头摇得更加用力了,“她会很多法术,本来天神有自己的传话人,被她杀死了,她才成了新的巫婆传话人。” 与神仙最近的传谕者或是护法是什么样,很大程度上能看得出神仙是什么样的神,就算神仙表面性格与身边人都不一样,内核终归是一样的。 鬼婆婆外表诡谲,天神——如果这东西真存在的话——外表也不会正常到哪里去。鬼婆婆咬死「外乡人的血液是污秽的」,那么天神也一定相当排斥外乡人。 只不过……传谕者杀死以后就能直接顶替了?这在李琢光的知识范畴中简直闻所未闻。 第185章 童筠心继续说:“我喜欢前一个传话人,她是一个特别和蔼的好人,会给我留很多很多好吃的,每一次选择祭祀的时候都会给那些人留下很多纸房子和纸钱,让她们在湖底也可以好好生活。” 纸房子和纸钱……这些李琢光在湖底也没见过。难道真是童筠心说的那样,她用机械降神手段看到的东西和肉眼见到的不一样? 或者……问题出在她和那些人没有血缘关系上? 好在童筠心是个话痨,就算李琢光不问,她也会一直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为什么人不能呼吸水呢?为什么鱼就可以呼吸水呢?如果把我鼻子旁边的空气都抽光,再把我扔到湖里去,我会不会就能够呼吸水了?我想呼吸水,我想到湖里去见姐姐。 “我们真的在呼吸空气吗?我们会不会是在告诉自己需要呼吸,然后身体假装在呼吸,其实我们的鼻子里根本没有空气进来?那如果告诉自己我不需要呼吸,然后习惯了不呼吸的状态,人是不是就可以在水里生存了? “我一直往湖里扔纸条,姐姐会不会收到我的纸条?天神会不会看到我在纸条上骂祂的内容?” 第118章 致童筠心(四) 天神……天神认字吗? 这是第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则是, 李琢光确实没有在湖底看到任何纸条。 ——她用机械降神手段看到的湖底景象是完全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留下。 她这里是可以看到湖底任何东西被扔下的时间或是长出来的时间,所以对一些近段时间的东西都施以格外的关注, 但那些都是新长出来的植物和小生物, 没什么特别的。 如果不进瞳湖村, 那这事情永远不可能自己思考出一个答案。 但是童筠心一直极力阻止她们两个人进入, 如果想要进去的话, 或许要先甩开童筠心…… 今晚在童筠心回了瞳湖村以后? 李琢光看了一眼芮礼, 对方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村外要是摆着什么阵法也没多大关系, 反正李琢光可以用特殊手段。 于是李琢光与芮礼二人闭口不提想进瞳湖村的事情,陪着童筠心在河边玩。 李琢光有耐心,不管童筠心问什么问题,她都事事有回应。芮礼在一旁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两个人的交流。 午饭时李琢光提议去吃网上推荐的小吃店,那是瞳湖村村民开的小店, 童筠心听到店主的名字后才同意了。 她们点了两份最热推荐, 而童筠心蹿进了厨房后台。 果然瞳湖村的村民不太会做熟食,她们没有经验判断食物有没有熟,所以干脆用的是可生食的鸡蛋和鱼类刺身,没煮熟也不会中毒。 童筠心出来的时候,她身上的肉腥味更加重了。坐在店里的顾客视线再一次黏到她的身上去,就连路对面小店的路人也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好似她是一块芳香四溢的肥肉。 李琢光略微蹙了一下眉头,芮礼轻轻搁下筷子, 店里的视线刹那间都收了回去。 童筠心一一和周围眼熟的客人、村民打招呼, 抹了抹嘴边的红血丝:“姐姐,下午我带你们去我的秘密基地玩。” “好。”李琢光点头应了。 “别吃这些难吃的东西啦!”童筠心把桌子上的盘子推远, 一点都不顾及店主就在旁边,大声地说,“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李琢光和芮礼本也没吃什么,虽然那餐点看上去一切正常,却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妙的气息。 李琢光本能地抗拒食用它,所以也拦住了要吃的芮礼。 二人带上自己的东西离开了小店,她们前脚刚踏出小店,后脚那些食客都急皮红脸地扑到二人坐过的桌子上,抓住那些肉就往嘴里塞。 李琢光在门口看了许久,眼中升起一丝厌恶:“这里的人……” 芮礼低声搭话:“像千与千■,你看过那部电影吗?” 李琢光警惕地环顾四周,拉着芮礼和童筠心远离了村庄才说:“你是说吃过这里东西的人都会变成猪,成为她们的饲料?” 芮礼不点头也不摇头:“我对那些食物没有特殊的感觉,所以特殊的应该是你。那些人早上也更注意你。” “我?我有什么好特殊的。”李琢光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话间也不忘对着转头确认她们跟上没有的童筠心笑一下。 “河神这个身份就是我胡诌的,她们不可能因为我一句话就真觉得——呃……” 她们两个人可以随意更改世界的剧情线,那在这个妖术存在的世界,这种能力会不会放大,变成承认或是说出口就会成为事实。 “我看一眼。” 李琢光在身侧呼出一张私人虚拟屏幕,凌空划点了几下,前方的童筠心忽然转过身来。 李琢光吓得一顿,随后才想起童筠心是看不到的。 果然,她对着李琢光放在空中的手问道:“河神姐姐,你在施术法吗?” “……对。”李琢光骑虎难下,只好顺势挽出手花,在手心里变了一朵花出来,“送给你。” “哇——!”童筠心的小脸一下就被惊喜淹没,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接过盛开的花朵,那朵花比她两只手加起来都大,她一丁点力气都不敢多用,生怕把花给捏碎了。 “这朵花是彩色的!每一朵花瓣的颜色都不一样!” 她的双眼像是两轮明亮的满月,半透的黑色里留不住高光,却闪耀着迄今为止都未曾拥有的光芒:“河神姐姐,彩虹是不是就是从这朵花里长出来的?” 李琢光笑靥晏晏:“对,你看——” 她手上捏了个法诀,指腹在花蕊上轻点了一下,便有一道晶莹的彩虹掉了下来,连接到童筠心手心的花蕊上,这条彩带顺着弧线无声地飞跃,在童筠心的眼眸中映出瑰丽的一幕。 趁着童筠心的目光随着那彩虹往远处飞奔而去的间隙,李琢光快速查看了私人虚拟屏幕上的数据。 她右手在空中一抓,收回虚拟屏幕,对上芮礼询问的眼神,幽幽叹了口气:“我们真的言灵了。好吧,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芮礼表情淡淡:“嗯,我知道了,反正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李琢光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没有差别?” 芮礼:“没什么。” 李琢光碎碎念:“你好奇怪哦……” “这有什么奇怪的?”芮礼对着前面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快走,童筠心要跑没影了。” “哦!”李琢光正色,“走走走,我们快走。” 童筠心像条泥鳅一样钻入了森林里,一溜烟的功夫就没了影子。李琢光顺着地上踩乱的叶子找到童筠心,她正在爬一棵树。 童筠心爬树的动作又快又熟练,双手抓住凸起的枝节,腰腹用力往上一荡就能用腿勾住树枝,她坐在粗壮的树枝上冲着李琢光和芮礼招手:“快上来呀!” 她的秘密基地在树上,这是一棵树干极粗的树木,童筠心把树顶的碎树枝都清理了,竟然清理出一小片可以坐下的空地。 李琢光和芮礼相继爬上树,看到童筠心把那朵花放在正中央,那道彩虹就从茂密的树顶穿了出去,无限地往远方延伸。 李琢光问:“放在这里会不会让你的秘密基地暴露?” 童筠心摇头,语气肯定地说:“不会哦!村外有阵法的,里面人不愿意出来,外面人进不来,大家不会发现的。” 李琢光无奈,将手心盖在童筠心的眼睛上,须臾后拿开,面对小孩疑问的眼神,答道:“我施了一个可以让彩虹留得更久的法术。” “谢谢河神姐姐!”童筠心不疑有她,继续蹲在那儿欣赏彩色的花卉。 芮礼眉眼间不掩饰担忧:“少用点,留在该用的地方。” 李琢光知道芮礼在担心什么,但她自己并不在意:“没事的,你不用担心啦,这个世界的妖术比我能用的手段要低等许多,我心里有数。” 毕竟她只是让彩虹变成只有童筠心一个人能看到的奇迹而已,这消耗不了太多的力量。 见李琢光自信如此,芮礼也不再劝:“你自己有数就好。” 二人陪着童筠心玩了一下午,今天童筠心离开的时间比昨天早一些,四点半的时候她就走了。 李琢光与芮礼远远地跟在她身后。 今天那位鬼婆婆没有出现,森林里荒无人烟,童筠心没有左顾右盼地警惕是否有人跟着她。 村外的阵法一直在变,李琢光再次作了弊,找到一条可以进入瞳湖村的路。 童筠心回到村里后便留在了中央空地上,几乎所有的村民都聚集在那里,围着中心神色严肃的男人。 李琢光和芮礼没有轻举妄动,找了棵树躲在后面,耳朵上贴了一张助听贴片。 “……这是非常严重的侮辱性事件,有人故意运走了我们献给天神的祭品,湖底空无一物……” 第186章 “……是的,今天我已经与新神使下湖确认过,湖底的确干干净净……” “……鬼婆婆已经关在树牢中,等待我们最终的惩罚……” 鬼婆婆?为什么这个男的会怀疑鬼婆婆? 寥寥几面也足以见得鬼婆婆有多么痴信于村内外血缘的纯洁性,还是说这个男的是为了走出瞳湖村? 正思忖间,却见原本站在人群后方的童筠心突然跳了起来,扬起声音: “为什么要抓鬼婆婆?鬼婆婆搬走了祭品吗?可是鬼婆婆很爱很爱天神,怎么会偷走祂的食物?爸爸,鬼婆婆不吃东西,她不会偷走食物的。” 村民中让开了一条道,低下头看着这个没有成年人腰身高的小孩,让她能够稳稳当当地走进去。 她走到男人身边后,村民们又自发地合拢了小道,仿佛这道从来没有出现过似的。 童筠心的声音由其中传来:“爸爸,我想吃太阳,天神会不会不吃肉,要吃太阳?太阳好吃吗?” 男人蹲下了身,在村民们双腿之间的缝隙里,李琢光看到男人脸上尴尬的温柔笑容,声音与童筠心在同一水平面响起:“小心,太阳是不能吃的。” “如果太阳不能吃,为什么人要吃肉?爸爸,我讨厌水,我不喜欢瞳湖。我想变成树上的果子!” 男人伸手按在童筠心的肩膀上,他勉强按下眼底翻涌的不耐,重复道:“小心,人是不能变成果子的。” “人可以的!”童筠心双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急急跺脚,“人还能开花,能结果。 “爸爸,蘑菇晒完太阳以后就能吃了,人晒完太阳以后也能吃了,那太阳晒完太阳以后为什么不能吃?” 童筠心一遍又一遍地问着那些没有逻辑的问题,男人的耐心终于告罄,站起来拍拍腿上的灰尘。他一招手,就有好几个男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见他们要把追着父亲问问题的童筠心抱走,李琢光终于坐不住了。 她一把撕下耳朵上的助听贴片,踩碎两根手腕粗的树枝,等村民们看过来时,她捂住嘴巴,露出浮夸的惊讶: “天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 童筠心看到两个人,她没有惊喜地大叫,反而脸色唰地一下白透了,额头上立时渗出冷汗,面庞扭曲地弯下腰捂住肚子。 “你们是谁?”男人推开人群走了出来,眼神不善地上下打量着二人,一边缓慢地舔了舔嘴唇。 村民人群像是一片黑压压的影子,每个人的站姿都一样,如此安静地望过来,几乎与她们身后的深林融为一体。 芮礼从躲藏的树后走了出来,一脸无语地看着李琢光表演: “我们、我们是来采光的大学生,在森林里迷了路,不小心闯到这里来的,你们是谁?” 男人凝视李琢光的双眼许久,似乎在考量她是否在说谎。 过了一会儿,他脸上毫无预兆地挂上了一个谄笑:“我们是瞳湖村人,既然找不到地方住,那就住在我们这里吧。” “住得下吗?”李琢光探头探脑地观察着村里的树屋,“是不是没有多余的房子了?” “有啊。”男人脸上的笑容越咧越大,舌头像一条正在扭动的蛆虫,“怎么会没有呢?我们这里的房间多得是呀……你想住哪里?” 李琢光没有搭话,却是指着躺倒在地上的童筠心高喊:“这小姑娘都倒地上了,怎么没人救一救啊?” 男人依言回过头,瞟了一眼童筠心,见怪不怪地说:“她老这样,只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而已,其实根本没病。” 哪有这样当家长的? 李琢光眉头狠狠一皱,也不管男人是什么反应,直接提步冲了上去把童筠心抱起来。 她温暖的手心盖到童筠心的腹部,小姑娘紧绷的身体与控制不住的颤抖才有所缓解。 “你怎么了?”李琢光小声问。 童筠心迷蒙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摇摇头:“我想说话。” “那就说。”李琢光不明所以,但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如果说话能让你觉得舒服,那就说。” 童筠心呼出一口气,她压低声音说起那些没有逻辑的话语,李琢光听不清,只能感受到怀里的身体确实正在好转。 男人背着手走过来,毫无意外之色地冷笑道:“你瞧,这不就是想要你的关注么?” “这姑娘真是心善。”男人身后一个看不出性别的人说,ta牙尖如鲨鱼齿,声音雌雄莫辨,眉头中心画着一颗红痣,模样精致如雕刻。 “神使也这么觉得么?”男人后退两步,和那神使攀谈起来。 神使神秘地晃晃脑袋:“是啊,善良的人血液是纯洁的,与我们瞳湖村的村民一样纯洁。” “我们给您二位安排住处吧。”得到了神使的肯定,男人明显松了一口气,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到了您的住处,您可以与我的女儿聊上一整天。” 李琢光还没说话,怀里的童筠心突然抓住她的衣领,埋在她臂弯里的头使劲地摇。 她声细如蚊呐:“不要……不要住……走……” “走什么走!”男人尖声打断了童筠心的话,“瞳湖村风景宜人,大家来这里是旅游的,哪里有赶客的道理?” 李琢光收紧了手臂,捂住了童筠心的耳朵。 男人笑着说:“对了,您说您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来着?是采风,是吧。瞳湖村可美了,没人进来过,您可以在这里尽情地采风。” 李琢光抱着童筠心起身,淡淡点头道:“好的,谢谢。” 那神使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窝里,鬼婆婆的眼睛往外伸得多厉害,这神使的眼睛就回缩得多厉害。 ta眉骨再向下一压,几乎找不见ta的眼睛在哪里。 ta微微抬起头,似乎对童筠心拽住的那片衣领很感兴趣,从ta的袖子里探出一根透明的触手,缓缓地向李琢光身上伸来。 李琢光与芮礼状似毫无察觉地跟着男人去休憩的地方,直到那透明的触手快要碰到李琢光的衣角,李琢光忽地腾出一只手在背后一抓。 她手中的触感接近于柔韧筋道又冰凉的橡皮泥,触手刚碰到她的手便灵活地缠了上来。 李琢光指尖用力,转手腕往下一扯。触手并没有摸上去那么牢固,李琢光只是轻施法术就轻而易举地把触手拽了下来。 触手断裂的同一时间,神使的上半身往前蛹了一下,ta急速收回了余下的触手,捂住嘴巴。 李琢光把手里的东西递交给芮礼,低声嘱咐一句:“别弄太碎。”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地继续与男人客套。 芮礼瞥了神使一眼,那人似乎在认真观察她们二人接下来的举动。她冷笑一下,手上轻轻一捏触手便化为齑粉。 神使的脸色更白了。 ta摔了两步,眉骨与脸颊像是闭起眼一样闭合,头颅左右不规则地摇晃,横亘如深沟的皱纹随之微微颤抖。包裹着身体的黑袍鼓起,宛如有风吹动,双足离地,整个人一点一点浮空。 村民们见到神使如此,纷纷惶恐地对着神使的方向又跪又拜,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口中喃喃自语地祈祷,期望天神能通过神使的耳朵听到。 芮礼一直看着那些人的动作,李琢光怀里的童筠心也从李琢光的肩膀处探出头。 她小声对芮礼说:“新神使会飞,大家觉得新神使厉害。鬼婆婆不会飞,但鬼婆婆会游泳。” 芮礼“嗯”了一声,权当是回答。 童筠心看了看父亲,男人好像没听到自己刚才说的话,于是继续说:“但我不喜欢新神使,也不喜欢鬼婆婆。” 李琢光将声音提高些许,男人也不知是本来就没听到,还是因为李琢光声音盖过了童筠心的,他依旧笑意盈盈地和李琢光交谈。 “为什么?”芮礼问。 童筠心头更低下去了一下,嘴巴完全埋在李琢光的衣领里,瓮声瓮气地说:“这个新神使身上冷冷的。” “什么样子的冷?”芮礼抬起手,捏了捏童筠心的大拇指,传输过去摸到一块冰的感觉,“这样的冷?” 放开大拇指,芮礼按照顺序捏食指指腹,传输了一份触摸尸体的冰冷感:“还是这样的冷?” 中指,她选择了人在发烧时控制不住会发抖的冷;无名指则贴上了极大惊惧之下抽空热量的冷。 “哪一种?” 童筠心“哇”地瞪大了双眼,新奇地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不忘回答竖起一根手指芮礼的问题:“是这种冷!” 她竖起的是食指。 “我知道了。”芮礼用另一只手蹭了蹭童筠心的指腹,把她的手搓回原来的体温。 她们跟着男人爬上树梯,来到最高的一间树屋里。 这间树屋与童筠心的屋子相邻不远,如果胆子大的话,可以直接从阳台上跳到童筠心家。 男人热情地将她们迎进去,介绍屋子里的东西。 第187章 树屋内部弥漫着一股奇怪的臭味,不像是动物尸体腐烂后的味道,也不像是洗完的衣服捂在被子里捂干后的水腥味。 并不刺鼻,只是一直萦绕在鼻尖,多少有点犯人。 “这是吊床,第一次上床的时候小心点,别摔着了。”他弯下腰,从一张形状奇特的桌子底下抽出两个木桶,“这是冰桶,里面还有两块肉——” 他话语一顿,凑上前去闻了闻那些肉的味道,面上一闪而过尴尬的笑容:“还没坏,能吃,都能吃。不用付钱。” 李琢光看了一眼木桶里由一堆冰块围起来的粉红色生肉。如果她没有辨认错,味道好像是从这桶里传出来的,可似乎并不是因为生肉。 冰块?她暗自思忖着,给男人道了谢。 等男人离开了树屋爬下大树,童筠心才从李琢光的怀里挣脱下来,重新将木桶拖了出来,拿起里面两块肉,面色严肃得好像要上战场。 “怎么了?”李琢光问,“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童筠心抿了抿唇,抬起头对上李琢光视线时,眼神里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忧郁:“对不起,姐姐,你不可以吃。” “为什么不可以?” 童筠心在李琢光身边经过,李琢光没去拦她,只是更加确信那股奇怪的臭味不是从生肉上散发出来的。 童筠心把肉放进衣领里,衣服塞得鼓鼓囊囊,便掀开帘幕似乎要下树。 李琢光连忙拦了她一把,问道:“为什么不能吃?” 童筠心的肚子微微鼓起,但她没有说话,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琢光,轻声说:“我不能告诉你。” 说罢,她便直接低头下树。 李琢光回了屋子里,芮礼正蹲在地上查看木桶里的冰块。 那些冰块个头很大,比成年人的拳头都要大上不少,晶莹剔透,倒是没有奇怪的颜色和内芯。 她拿了一块凑到鼻子边上闻。 李琢光问她:“是这东西的臭味吗?” 芮礼神色却并不轻松:“不是。” 静了静,她又补充一句:“这就是普通的冰块,没有附魔。” 李琢光右手一张,准备呼出虚拟屏幕。 一看她动作的起势芮礼就知道她要干什么,在她呼出屏幕以前,芮礼就握住了李琢光的手腕。 “还用?你不要命了?” 她从泛绿的窗外望了一眼天空:“那个神使很奇怪,我觉得ta不像是人,之后肯定有一场恶战,留到那个时候用吧。” 如果有捷径可走,就容易产生捷径依赖,李琢光如是。 虽然有次数限制,但她总会想着再用一次,最后一次,现在身体没问题,只多用一次没什么大不了。 要是在别的世界也就算了,但这个世界里,「李琢光」借用的这具身体里的法力她用不了,如果要使用道法,得调用她自己的能力。 「芮礼」还好,那少林寺武僧把体格练得强壮,她的力道有足够的用武之地。 李琢光停下了动作,她目光定在一点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她将手从芮礼的手里抽了回来:“好,不用了。” 芮礼心想,如果她有权限把李琢光走捷径的路子关了就好,可惜她没有。 二人便将屋子里的东西翻了个底朝天,去找那臭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李琢光趴在地上,细细地嗅闻木质地板,地板里的臭味是最浓郁的,几乎叫人觉得这臭味把木头都渗透了。 地板间滋生出青绿色的青苔,她抠了两下,发现好像在地板之下还有一大片的青苔。 她把手指凑在鼻前闻了闻,很普通的青苔味道。再闻闻另一只撑在地上的手心,也是很普通的湿木头味。 难道要把地板整个扳起来吗? 另一边,更容易拆卸的木桶被芮礼徒手拆成碎片,她把木条子都从中拗成两半,但那木桶上虽一直有臭味,木条内侧却是一股清香。 “不会是这墙壁里或者地板里埋了一具尸体吧?”李琢光一边念叨,一边俯下身去,曲着手指叩响地面。 “啧……”她一无所获地直起身,“是实心的。” 她不肯放弃地走到墙边敲了敲,墙也是实心的。她走到阳台上,比了一下外墙与内墙的距离,的确就是一根圆木头那么宽。 芮礼蹲在那儿看了许久手中两半的木条子,忽然开口问:“你还记得树屋的外观吗?” 李琢光想了想:“三角屋顶加正方体房身,就小孩子最喜欢画的那种房子。 “我感觉像在地面上做好了以后再用起重机直接拼到树上的。” 芮礼从木条子中抬起头:“那么既然墙壁里和地板下都没有,我的意思是……” 李琢光挺直腰背,与芮礼异口同声地说:“在阁楼上?” 她俩抬起头,垂落下的油灯外爬满了青苔,天花板上乍一看并无暗门。 所幸屋子层高不高,芮礼半蹲下身,让李琢光坐到自己肩膀上,两方叠加,李琢光屁股再往上抬抬就能摸到天花板。 “好潮啊。”李琢光一摸就摸了一手的青苔汁液,那浅绿色的水流直接顺着她的手腕流进衣袖里,“我还以为树顶的屋子会干燥一点。” 她嫌弃地用芮礼的衣服把手臂上绿色的汁液擦干净,芮礼冲她翻了个白眼。 芮礼双手箍住李琢光的小腿,抬起肩膀指了个方向:“看看那里。” “哪里?”李琢光顺着芮礼肩膀的方向看过去,看到是青苔最浓郁的地方,那里层层叠叠的一片,目测青苔深度有一块指甲那么长,“这里?” “嗯。”芮礼走了过去,抵着李琢光的大腿好让她借力,“里面全是青苔?” “是……好像……嗯?”李琢光伸手摸着摸着突然觉得不对劲,手上的触感变得过于柔软与光滑,她隐隐还能摸到几根毛。 ……有点像人手臂上的汗毛。再往前摸一点,那触感又重归粗糙,有几条明显的纹路。 再往前…… 她咽下一口唾沫,猛地往前一用力。 她摸到一根指节和指甲。 ——但她是顺着手心摸到这里的。 “姐姐,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猝然回首,便见童筠心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天花板上的油灯倏地亮起来,恰好在李琢光脸旁,把她的瞳孔晃得不轻。 “不要摸天花板。”童筠心往房间里走了两步,油灯把她的脸照亮,驱散阴影。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也不辨喜怒:“摸了天花板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什么事情?”李琢光还是没收回手,她依旧在青苔里来回摸索,那人皮一样的触感开始随着她的手指往外蔓延。 童筠心抬起手臂,食指指向李琢光的手:“就是这样不好的事情。” 李琢光一愣,与芮礼同步转回头。 天花板上的青苔消失不见了,所有青苔生长的地方由一片斑驳的人皮取而代之。人皮上长着大块大块的黑斑,那黑斑似乎拥有生命,正在轻轻试探李琢光的手指,要顺着爬上来。 李琢光倒吸一口凉气,抽回手,从芮礼肩膀上跳了下来。 童筠心走到她们身边,安静地犹如一条灵魂,看着地板缝里的青苔也变成颜色深浅不一的人皮,就好像每一条缝中都藏着一具想要挤出来求生的尸体。 她睁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睛说:“姐姐,看到这片人皮,你就出不去了。” 第119章 礼物清单(十四) 羊曜收回了手, 李琢光蓦地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来不及问怎么了,李琢光一回头就看到贺顺站在不远处。她身边的安保正驱散人群,身前浮着四五块虚拟屏幕, 交替着打电话。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贺顺注意到里侧的二人, 不耐烦地皱眉撇嘴。 李琢光欠身点头, 一边告罪一边拉着羊曜准备离开。 “……对了。”快走到门口时, 李琢光又折返回来, 她想到一个问题, “我能不能申请见一下晏妙阳?关于礼物清单, 我有点问题想问她。” “你问我就可以了。”贺顺抬抬下巴,“不要什么事都去打扰晏妙阳,她在家里,很忙的。” “我以为这是她想要的礼物清单,所以想着问问她。”李琢光审视着贺顺的神色,“那好吧, 你知道这个「可以用来制造黑洞的腰带」是具体什么情况吗? “据我所知, 现在的尖端技术还没有到达足以掌控黑洞的程度吧。” “嗯,是没有。”贺顺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你就是想问这个?” 李琢光眯了眯眼:“……” 贺顺不咸不淡地讥笑:“连个礼物都买不好,废物。” 李琢光拦住探身想要上前的羊曜,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个歉,强硬地拉着还留在原地想质问贺顺的羊曜。 走在外面的大厅里,羊曜的手势打得飞起如同结印:「她都骂你废物了,她对任务目标肯定不好。」 第188章 “对, 肯定不好。”李琢光肯定了羊曜的猜测, “但我们要想知道其中内情,就要见晏妙阳。” 但现在晏妙阳显然是被贺顺等人合伙藏了起来不让见人, 若非到生日宴会那一刻,想来是见不到晏妙阳的。 「任务目标身边还有哪些人?」羊曜继续打手势。 “除了贺顺……就只有晏鸿的人夫和男儿了吧。”李琢光扭头望了一眼在诗厅中指挥装修搬运工人的贺顺,“这两个人估计被藏得更严实,那天我们接任务的时候都没看到。” 「对。」羊曜打出这个打勾的手势后,动作就停在半空中不动弹了,像是比出一个手枪。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地「说」道:「那我们先去看下一份记忆,这个晚点再说。」 “好。” 趁着走在路上空闲的时间,李琢光看了一眼终端上的新消息。 柳一那边接连发来两条新消息,差不多都是在李琢光看完记忆后紧接着的。 而晴大三部的校长还是没有回复她。 现在已经早上十点了,还是工作日,校长就算再懒虫也该起了。 是不愿意还是……不能回? * 市中心某栋庄园内。 晏妙阳第五次尝试联络外界失败。 贺顺看她看得很紧,光人就有几十个,庄园里每一个花匠、佣人都是她的眼睛,哪怕她是转过身去开个罐头,那些人都要绕到她跟前来。 信号屏蔽仪和激素屏蔽仪二十四小时开着,即使没有全景监控,但光是找几个佣人的监控死角就花了晏妙阳整整一个月。 其中两个因为晏妙阳没能及时发现到来的佣人而宣告失效,贺顺后来做了一次大规模的排查,把该堵的死角都堵上。 现在晏妙阳只有两处去处能不被发现。 她主科成绩好,但计算机学得一塌糊涂,这段时间书到用时方恨少地开始自学编程,但看两行字就头晕脑花。 她顶多死记硬背某一段程序,自己写不出来。 晏妙阳快绝望了。她不知道贺顺在搞什么鬼,外面的消息在层层壁垒之下永远不可能传入自己的手中。 但总之不可能是什么好事,不然没必要把自己关得这么牢固。 而如果贺顺需要晏妙阳的人设,也就是说里面的消息是可能可以传到外界去的,尤其是当自己被允许外出的那可怜巴巴的几小时。 所以她尽力让自己变得不可理喻,苛刻刁难每一个对自己表达善意的人。 ——如果能理解她的意思,就不要支持她了。 她只是一个傀儡,因为母亲而支持她的人注定会失望的。 妈妈失踪,爸爸、哥哥和那些叔叔们也被分开关在很远的庄园里。 妈妈的亲信一个接一个地背叛她,值得信任、或者暂时没有背叛的都联系不上。 她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家里最后一个女人的责任,可是目之所及之处没有她的势力。一个都没有。 她如今是一座孤立无援的孤岛。 晏妙阳不止一次地想要放弃,可每每那念头冒到脑海边时,眼前又会浮现出母亲那张严肃的脸庞。 除了她考出好成绩以外,妈妈很少会对她笑。 但如果这次她能够不退缩,能够完美完成这项任务…… 妈妈一定会笑得很开心。 想到这里时,她的心里就会涌出力量。 她的等级算是高的,七级,但贺顺派来看着她的人几乎全是七级、八级的。 比她等级高的就不提了,她是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比她等级低的,实战经验又比她多。 也不知道贺顺去哪儿找来这么多高等级的人愿意听她差遣,把这栋庄园看守得比监狱还严防死守。 几天前见到总部的李琢光是她第一次见到外人,她大概从她们的谈话里猜出,李琢光此行本身目的不是专程给她买生日礼物的。 那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天女降世,给她派来的救兵?还是母亲在晴山最信任的某个亲信拼了命也要派个助力来帮她? 李琢光值得信任吗?会不会倒戈到贺顺那头? 晏妙阳不敢再相信任何人,可是万一呢? 妈妈失踪以前,她经常在新闻里看到李琢光的身影,虽然那个时候总是拿她零级异种的噱头做新闻,但晏妙阳深深记住了有关于她的一个关键词—— 责任感。 就连妈妈也曾感叹过,如果李琢光是她的下属,她会把自己一切隐秘都托付给她,乃至于自己的孩子。 晏妙阳那天尝试暗示了李琢光。这是她第一次在贺顺眼皮子底下这么干,她很紧张,不知道贺顺有没有发现。 好像没有,因为贺顺依旧是平日里那副讨人厌的样子。 但最重要的问题是,李琢光好像也没有理解。 希望从指缝里一点点溜走的心情一点都不好受,晏妙阳想。 不是说李琢光身边有一个很聪明的副队长吗?怎么那天来的人里没有一个符合条件的。 要是李琢光全靠那个聪明的副队长当第二大脑,那她估计是要完蛋了。 晏妙阳收回虚拟屏幕,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人以后才从草丛里爬了出来,延续着之前的动作,继续坐在地上拔草玩。 ——可恨,她是未成年人,贺顺作为代理监护人有权关闭她私人虚拟屏幕的使用权限。 要是能用私人虚拟屏幕,那就能省掉很多麻烦了。 唉—— 她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草往光秃秃的地上一扔。 她为了和贺顺斗气,每天最长时间的娱乐活动就是坐在院子里拔草,把一片精心养护的草地都拔成地中海。 一开始贺顺还会差人来补草坪,到后来就管也不乐意管,端看哪天晏妙阳会把草全拔光。 现在院子里的草坪被她拔了一大半,她每一次都连根拔起,把每一株草都想象成是贺顺,狠狠地在手心里搓揉捏扁。 离她的生日宴会只差六天了,实在不行的话,她就只能在宴会上豁出面子装疯,总之,绝对不可以让自己选上总指挥的位置。 但愿,但愿李琢光能够明白她的意思。 刚修剪完草丛的花匠们手里拿着便携式割草机在路上走,虽然她们在工作,余光却一直注视着晏妙阳。 晏妙阳盘腿坐在光秃秃的泥土之上,背脊几乎弯成一个半圆,一阵风吹过,把散落在她腿边的小草吹起,景象凄凉无比。 妈妈……你到底在哪里…… 她在地上坐了几分钟才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转身往庄园里走。那几个假装在工作的花匠立马把手里东西一撂,跟了上去。 等晏妙阳进了屋子,屋子里的佣人上前来替她脱下外套,屋外的花匠便三三两两地散去。 晏妙阳往窗外一看,恰好捕捉到她们离开的背影。 她其实很奇怪,自己又不是傻子,会看不出来这么明显的囚/禁。那为什么这些人还要假装是正常工作的人? 她抬头,对上佣人的视线。前一个佣人正在挂外套,有另一个人无缝接了她的班:“小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吗?” 晏妙阳很讨厌「小小姐」这个称呼,但目前她还无力反抗。每一次发怒,那些人都会平淡地与她道歉,但下次依旧再犯。 她深呼吸,客厅里的香薰前两天换了个新的,她不喜欢那个味道。 “我想吃面,给我做面,我要手擀面,在我面前用面粉做出来的新鲜手擀面。” “好的。”佣人双手叠在腹部,恭恭敬敬地鞠躬退下。那个挂完衣服的便走上来。 晏妙阳继续指使她:“你去给我榨汁,我要吃石榴果汁,每颗石榴籽都得给我去了。” “好的。”挂衣服的佣人好脾气地答应了,她一走,又有个新的接了上来。 晏妙阳对这种没有道理的指使已经手到擒来,把客厅里的十个佣人都指使得团团转,口干舌燥地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天花板某一点。 她皱了皱鼻子,压低的眉眼间酝酿着怒火与不羁:“你是狗屎。” 她还从来没骂过脏话,这是她所能想象最脏的一句话。 在客厅与厨房间忙碌的佣人动作皆是一顿,随后才再若无其事地动起来。 * 李琢光和羊曜没有再在博物馆里停留,这是羊曜的要求。 她们从侧门走出博物馆,馆后是一片广场,中央立着一只晏鸿的雕像,广场上有小摊贩拉着车摆摊。 都是有博物馆许可,来卖独家设计的文创的。 李琢光给羊曜买了两张秋涵今电子书签的兑换密钥。 一经兑换,密钥立刻销毁,而知识产权保护可以保证卖家以外的人难以破解随机密钥生成器,有效防止买家倒卖。 逛完一圈集市,她们停在晏鸿的雕像下,仰头看着屏幕上的人物解读。 先前说想给她们做导游的几个女大学生也被贺顺赶了出来,她们在雕像面前又碰上头。 第189章 “好巧啊!”打头的自然卷女生扬起声音同她们打招呼。 “又碰到啦。”李琢光也笑眯眯的,刚才急着看羊曜的记忆,现在有空了,她想和年轻人多聊聊天,“你们被贺顺赶出来了?” “是啊。”自然卷遗憾地点头,“我们社会实践报告的照片还没拍完呢,这下要再进去就得一周以后了。” “着急吗?”李琢光问,“我这里恰好还有几张照片,你们要是着急……” 自然卷和自己的同伴对了个眼神:“急不急的是其次,主要我们真的很想看看您拍的照片!” 李琢光理解地一笑,隔空把拍了的几张照片传了过去。 自然卷投桃报李,把她们拍的照片也传给了李琢光。 李琢光的拍照风格很直女,不懂摆什么角度打什么光,广角窄角之类的,只要每个字都拍得清楚就足够了。 相比之下,自然卷一行人拍的照片堪比博物馆官方宣传照,各种打光角度面面俱到,还考虑到半透明虚拟屏幕的叠影,拍出许多张全新的组合诗篇。 精致得叫人以为她们是专业的摄影师。 “这拍得也太漂亮了。”李琢光啧啧称奇,看了一眼自然卷终端的型号,“我俩终端好像还是同一款,怎么能拍出差别这么大的照片。” 一行人被夸得个个眯眼睛缩脖子笑,其中一个穿着设计前卫的羽绒服的女生问:“你们现在在看晏鸿吗?需不需要我们给你介绍一下?” “哦,可以吗?”李琢光看着这几个后辈的眼神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也许人上了年纪就会这样吧——她说,“会不会耽误你们的日程安排?” “不会!”自然卷摇头,“我们从哪儿说起?” 羽绒服询问李琢光的意见:“要不就从晏妙阳开始说吧?最近不是要大/选了,贺少将这还在准备生日宴会,挺应景的。” “好啊,我都可以。” 李琢光也迫不及待地想听一听在三部本土人口中,那位晏妙阳究竟是不是个「好人」了。 “嘿嘿,这不就是巧了么!” 自然卷把站在最后面的小姑娘推到前面来。 这个小姑娘身上全副武装,手上戴着手指相机,鼻梁上架着监控眼镜,另一只手里扛着三脚架,想来那些艺术品一样的照片就是由她拍摄的。 自然卷拍拍摄影师的肩膀,说:“我们这里正好有一个,她妹妹和晏妙阳是同班的!” “哦?”李琢光好奇地打量摄影师。 摄影师清了清嗓子:“正好户籍在一条街道,赶巧了。” 她的手心在衣服上蹭两下擦去了手汗,扶正了鼻梁上根本没歪的眼镜:“我妹和晏妙阳关系很好,据我妹说,晏妙阳不是那种天生一点就通的天才,三年级开始拉开差距的时候,其实晏妙阳的成绩还挺平庸的。 “应该是差不多到五年级的时候——哦,也就是去年开始吧,她的成绩才逐渐好起来,然后一下子好得一骑绝尘,我妹说晏妙阳没补过课,不过我是不信。” 摄影师在终端上找了一会儿,找出几条视频给李琢光看。都是晏妙阳帮助学校准备庆典活动的宣传照片。 “我们也没想到她在晏指挥失踪以后,性格会变化得如此剧烈。”摄影师叹了口气,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可惜,“连家门也不愿意出了,一切事务都由贺少将代劳。” “嗯……贺少将也怪辛苦的。”羽绒服赞同地点头,“又要照顾会闹脾气的小孩,又要帮助晏指挥维持表面的和平,还要代替晏妙阳跟井怜打擂台。” “我看井怜的支持率基本一直都在半数以上。”李琢光说,她记得今早看的支持率和昨天变化不大,晏妙阳的跌了三个千分点。 “那肯定呀!”自然卷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左右环顾一下,然后掀开外套偷偷给李琢光展示贴在外套内侧的雕鸮标志。 “如果真把指挥的位置交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我们才是疯了。” 李琢光思忖着语词说:“我之前听一些晏妙阳派的人说,选晏妙阳是为了选她背后的晏鸿,让晏鸿回来以后依旧是指挥官。” 自然卷撇嘴摆手:“你听她们胡扯吧就,十个晏妙阳派的有九个都是冲着贺顺去的。 “现在大家都觉得晏鸿肯定已经死了,否则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女儿变成现在这样。” 李琢光深有同感,因此她更想不明白为什么霍听潮要她来三部支援的是晏妙阳。 除非她真正要自己支援的并非被推到众人面前的晏妙阳,而是那个失踪的晏鸿。 可能吗? 李琢光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其实她个人觉得不太可能,因为霍听潮给她发布任务的时候人在总部,还是在她那间完全屏蔽外部窃听偷看可能的办公室里。 贺顺就连在三部都要借晏妙阳的东风,她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去在总部安插眼线。 在那里,霍听潮没必要遮遮掩掩。 但给晏妙阳做援军又的确……太不可思议了,就算霍听潮脑袋被门挤了也不可能真的支持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上台指挥官。 李琢光对这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但是在刚刚那一刹那,她忽然有了一个新想法,尽管还是很荒诞。 ——如果霍听潮遮遮掩掩,是因为知道这里是游戏,有「人」可以看到游戏进程? 就像那个会在李琢光恢复一部分记忆以后在终端里删除文件的「人」一样。 她虽然无法调取监控,但能通过某种方式知道自己看到了多少记忆,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 霍听潮到底知道多少东西?她难道真实身份是什么game master,专门来拯救自己这个「觉醒npc」于水火之中的么? 再联想实验员发来的几次数字变化—— 第一次是210mb,第二次是204mb,与芮礼终端里那张拍摄了她从三一零楼梯上掉下去的照片大小一样。 第三次第四次都是挑了几个占用内存最大的删除了。 210和204乍一看没什么特别的,可若是联想这几天她寻找苗苏记忆开启的时间…… 夜里八点四十二整,开门到进入差不多需要十秒钟左右。 也就是二十点四十二分敲过十秒。 ——204210。 这个数字还是她在那个无脸人「监控室」里看到幻想伙伴名单的第一个数字。 这个特殊数字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肯定有它的含义,只是李琢光现在还没有头绪罢了。 她现在对自己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和思考都打上了必然的烙印,都是「内测服的李琢光」在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之后试出来的最佳选择。 所以肌肉记忆让她在这个时候开始思考霍听潮的用意,那么眼前这几个大学生的真实身份也有待商榷。 是井怜的内应,还是假装成井怜派的贺顺派,抑或是真正的晏妙阳派? 兴许是她沉默得太久了,自然卷惴惴不安地试探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她们互相交流的眼神里明晃晃地表露出「李琢光不会支持晏妙阳吧」的意思。 自然卷把外套的拉链一把拉到头,双手插兜,讪笑道:“我们的话您随便听听就好,这个不是在说选晏妙阳的都是什么……诶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发现自己只是在越描越黑,自然卷“诶”了一声,道完歉以后彻底不说话了。 李琢光耸耸肩:“没事,我不是因为这个问题。” 她露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客套笑容,问道:“我就是觉得奇怪,晏鸿会不留后手吗?” “她的后手不就是贺顺吗?”说话的是摄影师,“不然晏妙阳怎么会这样性情大变还没人约束。 “贺顺倒也不一定是叛变了,但谁知道晏鸿什么时候回来,回来了会不会兑现承诺,权力肯定要捏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好的。” 她们的逻辑倒是通畅的。 这样顺下来就是贺顺手里有晏鸿的许可,如果晏妙阳烂泥扶不上墙就让贺顺自己取而代之,而指挥官的位置近在眼前,贺顺没道理把它让给一个小孩,而且小孩上台以后实际的操盘手还是她。 晏妙阳就这样被放弃了吗?李琢光想到晏妙阳哥哥那个名字。 给自己的男儿起那个名字的晏鸿感觉不是会随随便便放弃女儿的人。 ……好复杂,搞不懂。李琢光感觉自己脑袋要爆炸了。 人脑真是个复杂的东西,如果现在是在战场上,面对的是敌方攻坚的诡计,她觉得自己肯定能一秒想出解决办法。 要是芮礼在就好了,自己根本不用动脑子,第二大脑会直接把所有前因后果都理顺了告诉她。 她用力揉捏鼻梁骨:“所以你们觉得贺顺是个好人?” “好人倒也……不至于吧。”羽绒服说,“反正政/治家么,你懂的,谁知道她哪句真的哪句假的。” “是呀。”自然卷垫垫脚,嘿嘿一笑,“那不是经常有闹僵到会在大众面前吵架乃至于打架的人,隔天就握手言好,我估计是一辈子都搞不懂了。” 第190章 李琢光也是。 她只能略微理解一些这样的心态,在于她以前因为自己的零级身体而上下奔波、不得不笑脸相迎的时候。 “不过我觉得晏鸿如果能做够任期再下台,那晏妙阳的人生肯定不是现在这样。”摄影师说出一句岑鹤初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我妈在她任职期间工资涨得飞快,有时候我都觉得晏鸿是不是掏空了星库给我们补贴钱。” 李琢光顺着摄影师的话点点头。 自然卷接上一句:“不过那些年的财/政赤字其实减少很多,说明不是掏空整个星库啦!税收还是多的!” “真希望晏鸿能长生不老,做我们三部永远的指挥官。” ……是的。李琢光终于发现哪里有点违和感了。 晏鸿的人物画像是杂乱的。 她是寒门出身,能走到这一步,要么是自己实力超群又八面玲珑,遇到合适的贵人托举;要么,她就是被推到台前的傀儡。 若是前者,她就足够聪明,知道一味地提高平民的收入水平而不平衡富人的税收支出会因此导致富人的逆反。 若是后者,足以把一个人推到指挥官这个位置的人非富即贵,没道理不给自己争取利益。 晏鸿的失踪很有可能就是由那些对她有意见的富人制造的。 可是晏鸿在平民口中的人物画像是清廉的,是为民着想的,是完全不考虑富人而大量给平民好处的,是想要她永远做指挥官一职的。 她做出了不符合她人物画像的举动。 还是说,其实晏鸿本身就是这样的人,只是前期藏得很好,足以让托举她的贵人发现不了? 想到这里,李琢光又问:“那晏鸿失踪,你们没人去找过吗?” 羽绒服说:“保卫厅去找了,第一时间把她的芯片信息都申请查看权限翻了一遍,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第一时间申请查看她的芯片信息?这一个举动怎么有点……怪怪的。 通常会先联系晏鸿的朋友、亲人和下属,实在不行就用芯片定位,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查看芯片信息。 只要芯片还是存活的状态,人是不可能人间蒸发的。 但现在,保卫厅却选择第一时间查看她的芯片信息,总让人觉得比起是为了找到晏鸿,更像是冲着她的芯片信息去的。 看眼前三个大学生也没有对「看芯片信息」这件事情有什么疑惑,让李琢光更加肯定了她们是专程来找自己的。 与其说她们是支持井怜,倒不如说是因为不想让权柄落入贺顺的手里。 李琢光打开终端看了如今的支持率,4.07:5.93,距离上一次变化不大,晏妙阳跌了九个百分点。 就在李琢光想要关闭终端的时候,最上方突然弹出一条新新闻,连带着那三个大学生的终端也自动投影出红色的大字。 那血红的大字做得犹如天灾预警,把她们吓了一跳,纷纷打开查看: 「晏妙阳方最新消息:所有三部居民都必须在下周六中心城市时间晚八点收看生日宴会直播,违规不看者罚款一万星币。」 紧接着,让李琢光大跌眼镜的画面发生了—— 悬挂在屏幕右上角的晏妙阳支持率竟在几秒钟内一路飚高,一度超过井怜的支持率。在几分钟的剧烈波动后,稳定在5.98:4.02。 形势逆转。 李琢光:“……” 所以到底为什么这种奇葩的要求会让晏妙阳的支持率升高啊! 面前三个大学生关闭了终端,一反先前对晏妙阳的态度,眉眼间俱是惋惜,自然卷甚至撩开外套,把雕鸮的标志撕了下来: “晏妙阳现在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怎么可以……在这里说风凉话?” 李琢光:“……啊?” 大学生们与李琢光匆匆告别,都说要回去给晏妙阳认真准备生日礼物,李琢光以为自己还没睡醒,扭头去看羊曜,却连羊曜也是一副心疼的神色。 李琢光:“……你别告诉我你也觉得她们说这些是合理的。” 羊曜点了点头。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将这口浊气吐出的最后一秒,她想到一种可能—— 有死物异种的存在? 她试着回忆见到晏妙阳那天的细节,随后无奈地发现那天她尽把注意力放在礼物清单上了。 不过这样一来,李琢光反倒放下了心。 死物异种肯定在晏妙阳的身上,不然那天她不会影响,什么细节都记不得。 还是得想办法见晏妙阳一面。 李琢光和羊曜回到了车上,刚系好安全带,羊曜拍了拍李琢光的肩膀,比划道: 「让你看到第一件事的结尾吧。」 第120章 致童筠心(五) “姐姐, 看到这片人皮,你就出不去了。” 童筠心话音刚落,那黑白相间的人皮飞速生长蔓延直至覆盖了大半的地面, 绕着三人的脚, 只空出三个容人站立的范围。 人皮上的黑斑鼓起, 有什么东西在内部戳刺, 将黑斑刺得透明, 似要破皮而出。 童筠心的双眼眼白也完全变成黑色, 双唇鲜红如血, 她轻轻歪过头,抬起手臂,手心里酝酿着一抹黑光。 “姐姐——不要出去了,留下来陪我吧——!” 她的声音一幼一老相叠,身周无风自动,发丝被吹拂到空中。 “我好喜欢你, 所以留下来陪我吧!” “……你不是童筠心。”李琢光紧紧盯着女孩全黑的双眼, 她瞳孔中浮起一丝几近透明的浅绿色。 在她的眼中,童筠心身上有一道苍老的身影逐渐与之剥离,她眯了眯眼,那道身影与神使有七分相似。 李琢光立刻抬手结印——虽然她完全不知道道士会什么手法——在嘴里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后,双指并拢指向地面,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破!” 由她指尖指向的地面上猝然裂开裂缝,其中迸射出光亮,裂缝沿着光亮的方向扩大, 自地板缝中、童筠心身后传出音调高昂的尖叫声。 “呃啊——” 芮礼的武棍忽然出现在她手里, 甩手一扫,武棍上的佛印闪动, 一道飘过来的鬼影从腰部被截断打散。 鬼吟萦绕在这狭窄屋子的墙壁之间,一把看不见形状的利刃来回地拉锯在人的胸口里。 李琢光双指间闪现一张黄符,转手蓄力,下压手腕往前一扔,黄符如同被磁铁吸引一样直冲着童筠心而飞去。 一道震荡伴随着低喝而来,黄符由两股力量的对峙而僵持在空中。 童筠心身后飞旋起龙卷般的黑雾,黑雾逐渐凝实,身裹黑袍的神使从中走出,下一秒,空中的黄符在ta轻轻一点之下无火自燃。 黄符烧尽,李琢光喉间一甜,她咽下胸口烧起来的疼痛,手腕一转,又一道符印凌空结好打去。 神使卷着黑袍,带着一股无法反抗的威压飞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分身从衣袍下探出,三道身影一同伸手,五指成爪要往李琢光身上抓来。 芮礼横棍,裹挟着阵阵劲风,「咚」的一声撞上神使的下巴。李琢光手上两道结印相继打出,与分身相撞,却只让它们在空中停顿数秒。 结印中的力量消耗殆尽,芮礼的假发被棍风吹落,那神使一见芮礼头顶的佛印,眉骨狠狠往下一压。 “你这小子……给我带了什么祸害回来!” 童筠心身上散发出黑色的雾气,而她的脸色也随着雾气的加深而变得暗淡。神使方说完那句话,童筠心身上的黑雾颜色瞬息间变得无比浓郁。 神使身上灵力暴涨,双手运功,动作极慢又极快,能看清每一个动作的走势,却又在空中留下残影。ta脚下出现了无数个黑色的点,由点连成线,一个复杂的阵法在ta脚底出现。 李琢光快速呼出一张虚拟屏幕在上面点了几下,她体内的灵力也再一次充沛,芮礼担忧地回头望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李琢光双手结印快得不可见,充盈的灵力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划出白色的影子,一道道发光的符文在她身边浮现环绕,将她坚毅的神色照得一丝阴影也无。 她捏了捏出汗的手心,刚刚借用作弊手段充满的灵力结了几个高等级的道印后又变得所剩无几了。 如果这一次还是无法秒杀了这神使……她下意识地往虚拟屏幕之前的方向瞥了一眼,她还能再用几次?好像次数不够了。 空气安静了几秒,神使阵成之时,身后黑雾立时扭动着身躯刺来,李琢光同时打出身前结印,黑雾与印光在空中相撞,炸出几乎具化成尖啸的长光。 一时树屋震荡,连接着的大地晃动,童筠心未经修炼的身体却仍站得笔直,在这场碰撞中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半张的嘴无意识地重复:“姐姐……陪着我吧……姐姐……永远陪着我吧……” “咳咳……” 门外响起一声微不可察的咳嗽声,似乎有谁被落下的尘灰呛到了。 第191章 听声音似乎是那个村长。 暂时还没空管他。 道印与黑雾未能决出胜负,在消散的前一刻,一只紫黑色的手臂自其中破出,与李琢光瞳孔不过分毫之距。 李琢光抬手,手中灵力还未脱手,神使的身体就从侧旁打飞出去。 树屋的墙壁上打出一个人形凹槽,纵使如此树屋的墙壁依旧□□没有破裂。神使唇边流下一道黑血,童筠心身边的黑雾淡了一些。 李琢光看向芮礼,而芮礼仍在不远处与神使的分身缠斗,武棍上的佛印清晰地描绘出她每一个动作的走势。 ——是谁? 她退后半步,警惕地望向四周,手里暗暗酝酿着灵力。 是敌……还是友? 神使被打飞后撑着地面的手臂打滑,半天没能起来,ta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地面上黑色的阵法发光,童筠心身边的黑雾再一次浓郁。 可这次她并没有让神使吸走过多的力量,一个身影逼近了门口,那黑雾就像是遇到天敌一般忙不迭地散了个干净。 那是一个背脊佝偻的身影,来者长相丑陋,伸出眼眶的一只眼珠眼白被红血丝尽数覆盖,嘴巴里的牙齿掉了个干净。一日不见,她似乎愈发苍老了。 是鬼婆婆。 鬼婆婆的动作比她看起来要灵敏得多,她身影一闪便到了神使跟前,苍老枯皱的左手一把抓上神使的脑袋,手指之下顷刻之间便起了五道黑色的印记。 神使痛苦地嚎叫,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中瞪出来一般,忍受着脸上的烧灼,ta从黑袍中调动出更多的黑雾与透明触手往鬼婆婆身上缠去。 鬼婆婆冷哼一声,半个动作也没有,那些黑雾与触手就自她身边失去了形状。而她眼中的红血丝又多了一道。 “我才是瞳湖村的神使,你这肮脏的怪物,休想抢夺走我的位置!” 见鬼婆婆这里可以完全钳制神使,李琢光毫不犹豫地转身去帮芮礼。 那神使的分身并没有因为本体的虚弱而弱上分毫,反而越斗越勇,芮礼打得吃力,节节败退。 “神使……哈哈……神使……”扬起那雌雄莫辨的声音,神使笑得难听嘶哑,“不要再做无用功了,童羊,你分明知道她们就是罪人!” “她们不是!” 鬼婆婆手上用力,将神使整个甩了出去,她眼球上的红血丝宛如刻在眼瞳里的伤疤,一道又一道地滋生。 “所以你承认了,是你把那些本该献给天神的祭品救走了是吗!” 神使话音刚落,童筠心眼白上的黑色褪去一半,她启唇喃喃自语般念叨:“姐姐……” 鬼婆婆诧异地回了头,就是这一秒的分神,神使抓住她的破绽,调动印在童筠心身上的契印。力量再一次充盈,ta反手便是两道颜色深沉的黑雾打去。 鬼婆婆连忙回神回防,却还是慢了一步,神使的目标并非鬼婆婆,而是那呆立的童筠心! “承认吧,双生女就是不详的!否则瞳湖村怎会受到天谴!!” 一直在注意这边动静的李琢光瞳孔瞬缩,猛地转身前倾,一脚踩上黑斑,踩碎那流动着脓液的鼓包,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液体四溅。 而李琢光浑然不觉,脚尖一蹬扑到童筠心身边,一把抱住童筠心的身体往边上翻滚躲过了神使的一击。 “哪里有天谴,一切不过是瞳湖村人自作孽。” 鬼婆婆看到李琢光扑过去保护童筠心便转回身,对着躺倒在地上的神使缓缓吐出一口气。 「啵」的一声,她的眼皮再也留不住伤痕累累的眼珠,眼皮阖起,眼珠掉落,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后变得干瘪灰败。 她再也没有眼睛了。 “若一对双生女就可让天神遭受威胁,那这神明不要也罢!” 鬼婆婆手心阵印燃起幽幽蓝光,三只翩跹蝴蝶从她手心飞去,三枚子弹以不可阻挡之势射向神使的胸膛。 “我才是神使……我说天神如何……天神就如何。” 她神色阴沉,分明已经没有双眼,可「神使」依旧觉得从天中有什么视线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地面上的人皮几乎是瞬间就缠上了李琢光的身体,她调动身体里残留的灵力,二指成刀狠狠地点在地面上—— 没有反应。 反而是她的四肢开始疲软,使不上劲,紧闭着双眼的童筠心从她的怀里滑下,她咬牙用身体把人往上掼了掼。 被缠住的芮礼偏头注意到李琢光这里的动静想来支援,却被神使的分身在腹部重击一下,倒退两步吐出一口黑血。 地面上柔软的人皮包裹住李琢光的背,如同针织一般生长,轻柔地盖过李琢光的小腿、大腿,吞噬着她的气力。 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与手心里紧抓的砂砾一样。可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还不知道瞳湖村的真相…… 怎么可以停在这里。 她的胸腔剧烈起伏,她努力地呼吸着潮湿腐臭的空气,然而包裹上来的人皮也在用尽全力阻止她肌肉的动作,身上每一片肌肉都染上那股烈火烧灼的疼痛。 至少……再让她做一件事。 在人皮的拉扯下,她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量让手臂抖如筛糠,但她还是坚持抬起手,对着印象中村长躲藏的角落一下、一下、一下缓慢地结印。 最后一下,她点在了童筠心的身体上。 保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是她心里最朴素的正义。 一道繁复的契印打在男人和童筠心的身上,印入她们的身体里,李琢光的手臂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 主仆生死契。 仆者永不能背叛主人,否则将承受钻心刻骨之痛直到死亡。 做完这一切,人皮彻底吞噬了李琢光指尖最后一寸,连通她怀里的童筠心,却还保留着李琢光伸出一只手的动作。 寂静了半晌,那座人皮小山毫无征兆地蠕动起来,像是吃了什么东西消化不良一般。 神使身上暴涨的灵力一瞬泄了气,眉间的红痣色彩被剥夺。 ta宛如一个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鬼婆婆趁势两击打去,锋利的灵力割破了神使的黑袍,露出ta那藏在袖下、嫩如孩童的肌肤。 鬼婆婆指尖灵力运转,幽蓝色的蝴蝶没入神使的胸口,在ta胸口割下一条深可见骨的伤痕,鲜血争先恐后地往外涌出。 神使挺着胸膛挣扎抽搐了两下,最后归于平静。 ta朝着天空大张着嘴,像是在诘问那个ta从未见过的天神。 神使势颓,芮礼趁势抡起棍子用尽全力打在那两个分身的背梁上。 佛光柔软却逼退四周所有妖物,神使分身背后发出油煎般的「滋滋」声,ta厉声尖叫,而身体却在芮礼武棍的佛光中化为灰烬。 芮礼收起武棍小跑到那人皮小山边,眉头轻敛,用手比划着寻找从哪里撕开比较好。 “呕——呃——” 门外响起中年男人干呕的痛吟声,随后是人跌跌撞撞撩起帘幕爬下爬梯的声音。 人皮蠕动着,鼓起又瘪下,它在试图完全吃掉两个战利品,却从那修复后几不可见的裂缝中渗出红色血液与黄色的脓液。很快,它就放弃尝试,从中撕裂开自己的身体,将脓液包裹着的童筠心吐了出来。 鬼婆婆一步一挪地摸过来,也不知道她看向哪里:“我不都说了别进来。” 芮礼双眼通红地瞪她一眼。 童筠心从柔顺的人皮上翻滚下去,她双眼紧闭,脸颊上留着一抹撕裂成碎片的花瓣。 芮礼连忙扒开人皮想要捞起李琢光,可那干瘪褪色的人皮之下分明只有花木烧干后的灰烬。 芮礼呼吸一滞,从指尖到大脑,整个人都被空白的麻木浸透。 李琢光枯萎了。 第121章 礼物清单(十五) 李琢光陷入长久的沉默, 她想到在登梅自己醒来后,嗓子冒烟时面临的牛油果和鸡蛋。 如果她过去曾在那些世界中「死过」,也许有时候还要为了所谓的计划而假死。 那么芮礼选择也假死一次就合理了, 毕竟这个家伙就是该死的记仇! “……这就结束了?”又过了一会儿, 李琢光才问道。 羊曜确定地点头:「第一个故事结束了。」 也是, 「李琢光」都死了, 属于「李琢光」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羊曜的故事相当复杂, 还分了上下卷。 不过目前为止, 结合鬼婆婆和神使的对话, 瞳湖村的祭祀真相李琢光能大概猜出一二。 那个村落认为「双生女」是不祥的,被选做祭品的人多半是「双生女」的其中一个。 鬼婆婆多年来借用神使的身份私底下把那些姑娘救出去,所以湖底空无一物不是因为天神把祭品都吃了,而是因为那些女孩根本就没死。 羊曜……童羊…… “你的姓,是来自——吗?”李琢光不清楚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谨慎起见, 与记忆相关的东西她都隐去了。 第192章 羊曜敛眸抠了抠手指甲,犹豫着衡量这个能不能说,过了许久,她才比划道:「是因为她的名字。」 “是一个纪念吗?从——逃出去的纪念?” 羊曜点了点头。 “……她是你的姐姐吗?” 羊曜扭头看向李琢光,她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目光没有逃避,蕴含的感情也并不沉重。 「她不是我的姐姐,那个时候她都快一百岁了。」 很遗憾, 李琢光猜错了。 「不过, 和我一样的人都姓羊,或者小名和羊有关。」 李琢光:“都是她给起的名字吗?” 羊曜摇头:「她会找一些生不出孩子想要领养的家庭, 都是那些家庭想报答她圆了自己有个孩子的梦想,所以通过这种方式纪念她。 「在那里,人们可以通过缔结灵力契约让承诺永久生效,所以你放心,所有的领养家庭都对女儿很好。」 发现羊曜在对自己解释,好像担心自己误会什么,李琢光勾起嘴角:“我知道。” 只要能走出瞳湖村,往哪走都是往前走。 李琢光启动了车辆。 看羊曜暂告一段落的样子估计是不打算给她看剩下的记忆了,校长那边又没有回复,而她很着急地想要确定今天的行程,比如能不能回去睡觉。 她再一次开进了晴大三部,找到教务处询问校长有没有空,然而这一次教务处的处长没有打电话就回答了她,校长出差了,不在市内。 处长话锋一转:“不过校长说了,如果你想继续再睡一天的话这边都帮你安排好了,其它事情就等校长回来再说吧。” 那她肯定是等不到了。李琢光这么想,向处长道谢离开了学校。 礼物清单又提上行程了。 雕鸮第三次脱羽的尾巴毛、用精灵万年钟余料做的怀表、百分百开出隐藏的盲盒手办、绝对不含任何人工激素的终端、可以用来制造黑洞的腰带…… 经过这么几天,李琢光对这份清单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 但如果要验证猜想,凑齐她所有需要的信息,那她今天应该是睡不了觉了。 * 某一栋庄园内。 晏妙阳做完了今天家庭教师给她布置的数学作业,她是趴在桌上做的,头上的发夹被手臂蹭得松散歪斜。 家庭教师接收了她的作业,宣布下课。 晏妙阳把发夹取下来,捋了捋头发,身边的佣人忽然弯下腰拿过发夹说:“小小姐,我来替您夹。” 晏妙阳坐在原地让佣人帮她把发夹戴好。 事事都要接管,晏妙阳早就习惯了。看佣人暗中摸着发夹下方的动作,大概是怕她往发夹里藏什么新做的信号发射器。 切。晏妙阳腹诽,就这么个固若金汤的庄园,就算她真能做出什么信号发射器,信号也根本发不出去。 她借口想要回去睡午觉,三个佣人跟着她回了房间,分别站在床的三侧,以保证她不管翻身到什么方向都没有监控死角。 晏妙阳的房间很干净,当初为了监控而清空她的房间时都没什么东西可扔,因为她就是一个没有兴趣爱好的小孩。 ——在三年级以前是有的。 但从三年级开始,当她意识到自己的资质其实非常平庸,如果不加倍努力就不可能继承母亲衣钵时,她就狠下心把所有的爱好都戒掉了。 她的衣柜里没几件衣服,穿惯了的几件来回换,换到破了、身体长大尺码不合适了才再买新的。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把发夹压在头底下,面对的那个佣人放下了二郎腿,双手交叠搁在大腿上,认真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其实她睡不太着,这段时间都不怎么睡得着,这些人也不愿意给她用睡眠舱。 她很奇怪,明明睡眠舱她们可以设置睡醒的时间,睡眠舱里的人无法自行调整,她们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但她们就像个原始人一样,把所有睡眠舱都封死了。 晏妙阳闭着眼睛假寐,她想了很久,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 就是在刚刚,在心里嘲讽了这些人怎么会觉得自己做得出信号发射器的时候,她有了一个灵感。 是不是因为这种机器可能会被没有背叛妈妈的人黑入、控制,以传递信息? 晏妙阳没学过编程,但在心里想了想,貌似是见过没有信号还能黑入系统的案例。她有了希望。 既然贺顺如此防备,那就说明——有人在帮她! 她要想办法联络外界,传信号出去。 可是怎么传呢……而且会不会有时间限制? 晏妙阳把家里所有和睡眠舱差不多的器械都想了一遍。 终端用不了,电视看不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机器人都叫停了,打扫和饭菜全是这些佣人在做,还有家庭医生二十四小时待命。 如果在这些里有一个可以突破的地方…… 家庭医生! 家庭医生有两个轮班。 其中一个的主业是心理疏导,五级,拥有全庄园里唯一一只屏蔽外部激素影响手环。 她的异能是短时催眠,换句话说就是在晏妙阳情绪崩溃的时候强行让她冷静下来。 也就是说真正负责外伤包扎的只有一个。 星际时代的科技多是为了帮助人类减负,例如医疗舱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容易治疗的外伤和常见疾病方面提供快速治疗,好让医生将时间集中在疑难杂症上。 科技是工具,无法取代人类。 如果她要用医疗舱,首先就得让那个医生出点事。 她自己割个特别严重的伤口也可以直接使用医疗舱,但那种程度自己会昏迷不醒,也就无法趁机传递信息。 同时,她还得提防另一个短时催眠的,万一被发现了以后直接把她催眠睡着就惨了。 嗯……这样想来,应该对那个催眠医生动手才对,如果能把手环偷过来最好,如果自己能用异能,那这些高等级的佣人也都不足为惧了。 但也不能得意忘形。她对自己说。 她的年纪太小了,分泌激素的上限也同样很少,总有用完的时候。 不能恋战,首要任务还是传递信号。 还好贺顺没搞来一整个医疗团队,不然晏妙阳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 她在心里把计划捋了一遍,反反复复地从佣人的角度、从医生的角度倒退确认没有纰漏,才睁开了眼。 反正谁都知道她是假睡,装也不用装,晏妙阳直接穿好衣服下床,三个佣人便接次跟在她身后出了房间。 “我要去找廖医生。”她对打头的佣人说,“她在哪?” 佣人微微弯腰笑道:“好的,小小姐,我带您去。” 真的活成原始人了,为了规避可能存在的黑客,没有全景监控,佣人们之间连耳麦都不用,没有人提前跑去知会廖医生一句。 晏妙阳不动声色地扫过她们空无一物的耳朵,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样一来,她们的信息传递就会滞后。 晏妙阳握了握拳头,深吸一口气,抬步跟着佣人往楼上走去。 目之所及之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直到自己走出她们的视野,她们才假装恢复成干活的样子。 不管走到哪里,都至少有十双眼睛看着自己。 她脚步顿了一下,四周的目光便变得更加浓郁,前后方转角处还有人探出头来看她。 晏妙阳故作不知地低头整理纽扣,前方的佣人便凑上来说:“我替您整理吧。” 晏妙阳松开手,让佣人帮她整理衣物。 她神色紧绷,想到自己要做什么,胸腔里的心跳就快得她有点腿软,心跳声把她耳朵里的声音全都盖住了。 等佣人整理完衣服,她们才继续往廖医生的房间走,窥探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收了回去。 佣人带着她走到廖医生休息的地方,本先想敲门,晏妙阳却猝不及防地直接打开了房门。 佣人一愣,她们刚想上手拦,晏妙阳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她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怎么了,不直接开门吗?她配让我等着吗?” 佣人互相之间对了视线:“……您说的是。” 晏妙阳余光关注着解离的房门。 房门解离要差不多七八秒,这个时间长度足以让里面的人反应过来。 不可以。 “你们既然是佣人,那就要有佣人的自觉。”晏妙阳说,看着那三个佣人频频点头,她们在房门解离期间稍微放下了一点警惕。 也包括自己身后那些正干活的佣人。 若生命体在房门解离时穿过,有可能会导致生命体受到解离影响,运气好直接过了,运气不好的缺胳膊少腿,甚至直接解离死亡。 所以防盗门公司有其保护措施,就是在解离时在房门前后设置两片临时的空气墙以阻拦进门,而且正常人不会在解离时进门。 第193章 晏妙阳也是正常人,但在现在这一刻不是。 她嘴上说着话,吸引那些佣人的注意力。 人类没办法一天二十四小时都绷紧神经,再严密训练过也需要几秒钟的放松时间。 “在这个家里,我想去哪里……” ——就是现在! 晏妙阳话没说完就像颗炮弹似地冲进了解离中的房门,空气墙粘滞了她的动作,房门发出高昂的警报声,身后的佣人很快反应过来要来抓她。 空气墙的触感类似于非牛顿流体,将她所有的动作都放到最慢,越是用力越是快不起来。 她是这样,佣人自然也是。 她脖颈上爆出青筋,拉扯着钝重的四肢撕开空气墙。 经过那一片薄薄的解离部分时,她感受到自己的四肢有一瞬间脱离了自己的躯体,体内肾上腺激素飙升,把疼痛尽数盖了过去。 她挥动链接着四肢的最后一根神经,以头为矛突破了第二层空气墙,弗一进入密度小的空气里,她整个人没能站稳地跌倒在地上。 晏妙阳就地翻滚骨碌一下爬起来,关节连接处还钝钝的痛,双腿好像不由她大脑控制一样乱飞了两步才正常。 她看也没看是什么,顺手抄起桌上一个看着很重的台灯用尽全力往离得最近的那个人头上摔去。 那人正惊愕地想从口袋里掏手环,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咚」的一声被晏妙阳的台灯正中太阳穴,鲜血用伤口里涌出来,她翻着白眼瘫软倒地。 七级的力量足以让五级好好吃个苦头。 晏妙阳趁着女人瘫软的瞬息,从她口袋里把手环一把夺过扣到手腕上。 恰好此时房门解离完成,门口的佣人俱都冲进来。 晏妙阳堵塞已久的腺体终于复通的刹那叫她通体顺畅,她扬起手狠狠按向地面。 冲天火光从她的手下燃起,顺着她脑海中的想法给她开辟出一条道路,热量和火舌逼退两边所有佣人。 她没有耽误时间,撑着膝盖起身,迈起步子从火中的小路奔逃。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她的脚步没有停顿。 目标是地下室的医疗室! 第122章 礼物清单(十六) 晏妙阳一边跑一边消耗激素使用异能, 短时间内的大量消耗让她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不再流动。 想凑上前来的佣人越不过那道火墙,纷纷转身去厨房接水,从花园里接水管过来。 晏妙阳因此顺利地跑进了地下室。过度的使用让她双手发软, 开门的按钮按了几下才按到点上。 她在地下室前的阶梯上升起五道火墙, 随后才进了地下室, 等门阖上以后把她有权限的锁全都开启。 负一楼的医疗室里整齐地码着五张医疗舱, 离门最近的一张使用痕迹斑斑, 其中四张还是崭新的, 一次都没有用过。 晏妙阳打开了最近那一张医疗舱的中控板, 快速地掠过一遍上面的按钮和功效,除了「联络客服」以外好像没有可以连接到外界的东西了。 她的心跳在寂静的地下室里无比清楚,每一下都在提醒她时间又过去了一秒钟。 她按下了「联络客服」。 弹出的虚拟屏幕上显示出「正在连接中……」的字样,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趁着还没加载好的时候走到门前,伏在门上听外面的动静。 地下室的隔音很好, 只能依稀听到佣人们用水盆和水管浇灭火焰的声音。 她体内的激素也在飞速减少, 外面的火焰只要被浇灭她就会调动激素重新燃起。 等她身体里激素彻底用光的时候,就是她们破门而入的时候了。 她估算了一下,大概还可以再撑两分钟。 此时,虚拟屏幕上的「正在连接中……」变红,取而代之的是「连接失败,请检查网络连接」。 晏妙阳双手冰凉,呼吸急促地跑过去,按下了「重试」的按钮。 然而半分钟后, 依旧是那行令人绝望的红字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她抹了一把眼睛, 把克制不住流下来的眼泪擦掉,也不管医疗舱会不会因此失灵, 依次按遍了中控板上所有的按钮。 她接着把其它医疗舱的中控板都打开了,按下了所有的按钮。 医疗舱嘟嘟嘟地开始运行,一排十几个气口一起喷出带着水蒸汽的各色雾气,呛鼻的药味在空中弥散。 晏妙阳捂着鼻子,来回辗转在五张医疗舱之间,每一张的虚拟屏幕亮出「连接失败,请检查网络连接」后她就再次重试。 她还趁机会把地下室也翻了一遍,可是越翻越绝望,除了一些医疗器材,这里什么都没有。 连一支激素补充剂都没有。 她起身,动作太快太急,又因为体内激素流逝而眼前一黑。 她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医疗舱的边沿,摸到了舱室下面的一个奇怪的按钮板。 晏妙阳一愣,喘着粗气蹲下身仰头看那边是什么按钮。 地下室的上方墙壁开着一条长方形的小窗户,有光洒进来,她映照在地上的影子又短又粗。 医疗舱下的只是一个光秃秃的白色按钮,旁边什么说明都没有。 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 晏妙阳直接按下了那个按钮。 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成功按下,于是一遍又一遍地用力。 她没有力气站起来,只能蹲在地上,借用双手的力量爬到下一张医疗舱前,直到她把每一张医疗舱的白色按钮都按了一遍。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有人攥紧了她的气管一般,呼吸声里夹杂着哮喘音,视野里的黑点越来越多。 眼前的黑点连成线,再连成面。 晏妙阳彻底失去意识,倒在了地上。 * 从那天以后,晏妙阳身边的佣人又换了一批新的,包括那两个医生也是。 十个人里大概有三个人佩戴上了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这下晏妙阳就算能偷到手环也无法反抗了。 贺顺把她看得更紧,可是消息传出去了吗?她根本无从得知。 她只能安慰自己—— 激素也可以用来定位,现在贺顺的人不在乎用不用激素了,想来她的消息传递是有点用处的。 她做完了两份作业,完成了一次小考。 虽然心里已经快绝望透顶,但她还没有完全放弃。 妈妈说的,不要最后一刻绝不可以放弃。 她躺在二楼的阳光房里晒太阳,虽然已是冬季,下午的阳光仍然暖融融的,把她的脸颊晒得红通通。 晏妙阳在长椅上翻了个身,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佣人身体瞬间紧绷起来。 她感觉有点好笑,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唰」的一下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果然那佣人紧张地往前跨了两步。 晏妙阳指着那佣人笑得前仰后合,佣人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她脸色阴沉地又站回阴影里。 晏妙阳跳下躺椅,背着手在阳光房里闲适自在地走来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毫无征兆地扭头夸张尖叫一声。 佣人的手臂抽动一下,但她这回猜出晏妙阳是在寻她开心,忍住了没有动。 “咦……怎么变聪明了?”晏妙阳小大人似的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爬上了摆放着绿植的桌子。 两个佣人上前把桌上的绿植都挪到了晏妙阳很难一下子拿到的距离。 影子在地上拖得又细又长,她眼珠子骨碌转了两圈,又一个鬼主意冒了出来。 还没等她开始恶作剧,目光就定在地上不动了。 这影子怎么感觉好奇怪? 她在哪里见过……不一样的…… 晏妙阳一边沉思一边从桌子上跳下来,一时之间也没有心思再去逗佣人了。 几个佣人警惕地把周围她不坐的椅子和垃圾桶都搬到角落里,她们长长的影子在白色地砖上交错纵横。 好像是在…… 她抬起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一个淤青,那是前两天昏迷后在地板上磕出来的。 那天在地下室里她看到的影子……不是这样的…… 是很短的,很胖的。 现在想想,那天是在下午,太阳下山的时候,这时候的太阳晒出来的影子不应该是那样圆圆宽宽的! 是有一个什么东西会有这样的异象,是什么来着?快想啊! 晏妙阳绞尽脑汁地翻阅着自己所有的记忆,但那简单的一个名词却像是施加了无法选中的buff。 她只好用最笨的办法,把所有可能会发现新东西的人和领域都念一遍。 科学……不对,不是科学。 数学?更不对了,完全没有关系。 生物?对对对,好像就是生物! 生物学家有哪些? 这时,有一个名字在她的脑海里跳了出来。 ——李琢光……李琢光! 虽然李琢光不是生物学家,但身为三部指挥的女儿,晏妙阳多少会知道一些不能往外说的机密。 第194章 比如李琢光被选中成为直属的真正原因,比如……死物异种。 据说死物异种只有没有激素的人才能看到。放到如今,那便只有零级的李琢光和透支激素的人。 那一天她为了阻挡外面的佣人的确透支了自己体内的激素,所以那个时候,她也算是「没有激素的人」! 她的身上有死物异种?在哪? 这庄园里的东西都快被贺顺搬空了—— 不对,她是在地下室看到异象的,所以死物异种是在地下室! 可是地下室里的东西更少了。五张医疗舱,一些废弃的医疗器械。 贺顺会不会能够控制死物异种?不对……如果她可以,早就去逼宫霍听潮了,还留在三部和井怜斗简直是大炮轰蚊子。 所以死物异种的存在贺顺也不知道。 所以,是什么贺顺本来应该拿走,却因为死种对记忆的影响而最后没有拿走的东西。 是什么? 是…… 答案就在嘴边,晏妙阳眨了眨眼,像被按下了个暂停键。 片刻后,她眼中的色彩重又变得迷惑而懵懂。 她刚刚在想什么来着? 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 晏妙阳觉得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但关键就在于,她忘记了自己忘了什么。 这种抓耳挠腮的感觉很不好受,就跟考试的时候明记得老师上课肯定讲过,但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怎么做的难受一样。 有了这么一件事堵在前面,晏妙阳没心思再去逗那些佣人了。 可这似乎反而让她们以为自己正酝酿着什么惊天大事,这两天恨不得连晏妙阳发呆时数的米粒都夹起来看一眼有没有微雕的情报。 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封起来了,这两天没有人混进来联络她,这也多少给了她一些挫败感。 看来她的信号还是没能发送成功。 眼看着日历上自己的生日越来越近,晏妙阳鼓起的希望和勇气也一点点从指缝里流失。 也许就是她的错觉,她想多了。 贺顺看她看得紧,只是怕她私底下学过什么超出掌控的技能,从而在公众平台上发表不利于贺顺的言论。 也是,想要帮她早就能来了,何必到这时候还瞻前顾后。 不知道外面自己的支持率怎么样了。 这大概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祈祷井怜的支持率可以一骑绝尘地战胜自己。 不管指挥官让谁做,都不可以是贺顺! 而且,其实井怜这个人也挺好的。 ——生日前的最后一天晚上,晏妙阳躺在自己的床上回忆。 晏妙阳对井怜的印象不深,对她的女儿更熟悉一些。 井怜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比晏妙阳大了十岁。偶尔有宴会一起吃饭,晏鸿会带着晏妙阳去长见识。 但是小孩又不能和大人聊生意,所以宴会绝大部分时间里,晏妙阳都是和井怜的二女儿一起度过的。 都说双胞胎要么完全一样,要么完全不一样。井怜家的双胞胎就是前者。 她们一家子都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晏妙阳一开始觉得井怜总和自己妈妈对着干,所以不喜欢她们,在宴会上一起待着的时候也不怎么搭理井鸿信。 但井鸿信会不厌其烦地帮她拿小蛋糕;告诉她刚拿的那杯饮料含酒精,小孩子不能喝;提醒她一会儿出门要冷了,记得穿外套。 比起对井家不再讨厌,倒不如说她只是不再讨厌井鸿信了。 井鸿斌不太和她们一起,因为要跟着井怜社交,所以晏妙阳对这个姐姐没什么印象。 等熟了以后,晏妙阳说话胆子就大了很多。她直截了当地问井鸿信:“只有你姐姐跟着井怜社交,你不会不舒服吗?” 晏鸿只有晏妙阳一个女儿,晏鸿的财产未来都会是她的。但是井鸿信不一样,她得和自己的姐姐平分。 井鸿信想了想,摇头:“不会啊。” “为什么?”晏妙阳实在太好奇了,“拿到更多的遗产不开心吗?” 就算晏妙阳已经在「觊觎」井怜的遗产,井鸿信还是好脾气地笑笑说:“什么都不用做,就当一个纨绔蛀虫,自己做点自给自足的小生意,不舒服吗?” 这就在晏妙阳的意料之外了:“那万一你姐姐有一天不喜欢你,不想养你了呢?你怎么办?” 井鸿信轻轻地揉了揉晏妙阳的发顶:“那就不要养我好咯,我自己也有工作和存款,可以过得很好。” 晏妙阳问:“那你不想过得更好一点吗?” 井鸿信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畔:“当蛀虫的那个要学会知足。 “就比如说,一个安安静静不闹幺蛾子,你给多少钱就用多少钱,从来不会多问你要钱的哥哥; “和一个不安分、整天闹得你后宅不宁的哥哥,你更愿意养哪个?” 晏妙阳的小脑袋瓜子想了又想。 她很喜欢哥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会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做的饭很好吃,做的手工很好看,逢年过节都会给自己准备很多的惊喜。如果说让她养哥哥,她是愿意的。 但是…… “我更愿意养前一个哥哥。” 如果哥哥不像现在这么乖,她肯定不愿意养。 “是咯。”井鸿信笑着说,“我没我姐姐聪明,相争的结局是可预见的,没必要为了一点钱就消磨我们的姐妹情谊。” 她记得,那天井鸿斌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井怜本人应该会更加温柔吧。 唉……井怜一定要赢啊。 第123章 礼物清单(十七) 不管晏妙阳再怎么不愿意, 生日还是如期而至。 早上六点,贺顺亲自将她从床上薅了起来。 今天有很多东西要准备。晏妙阳该穿的衣服早在一个月前贺顺就定好了,预留了她长高长壮的余地, 今天穿上是正好的。 演讲的稿子现在才给了晏妙阳, 将近万字演讲, 她就算再怎么过目不忘也没法半天功夫里背下来。 她看了两页, 大多是套话, 于是意识到这份稿子贺顺压根没用心写, 也许贺顺就等着她出丑好来救场。 她假装在背稿子, 心里默默地打起别的腹稿。 如果贺顺需要自己出丑来衬托她,那么这意味着自己可以摸到话筒,哪怕是短短几秒,足够她把想说的话都说明白。 井怜当上上将的路也不是一帆风顺,虽然有家族为她托底,但她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还是不得不舍弃了很多东西。 先是爱情, 她选择了政/治联姻, 像自己的妈妈一样。 再是和以前的朋友断交,只因为朋友站在了她敌对的立场上; 为了得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放弃参加亲人的葬礼; 投入了不计其数的金钱和精力,她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往日晏鸿和晏妙阳说这些时,晏妙阳脑子里只有简单的是非——怪不得她这么难搞,原来是因为一直都很狠心。 现在立场转换,她希望井怜能赢,这些过往就换了个角度呈现在她眼前。 唉,人真是太复杂了。晏妙阳想。 如果这个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就好了, 自己就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选择而感到难以抉择, 甚至是愧疚。 她换好了小西装,本来昨晚睡前她还想闹一闹拖点时间, 但真到了这一步,她又觉得没必要了。 熨烫平整的白色西装,内衬是深蓝色的衬衫,橘黄渐变的领带,胸口别着一只太阳与云朵的胸针,及肩的头发扎成一把马尾辫,刘海用那只白云发夹夹在耳边。 这些都是她的代表色、代表物。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如此充满了希望的一身装扮,今天却要变成贺顺的踏脚石。 那天自己能跑进地下室就证明贺顺的看管没有想象中那么严密,可就算是这样,仍是一丁点帮助她的消息都没传进来。 一周前的坚定和希望早就消磨光了。 就算外面有人想帮她,连个消息都传不进来的人,估计也帮不了她什么。 “好了,小小姐,该出发了。” 她依依不舍地又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口袋外摸了又摸。 门外响起第二声催促,她才扬起声音回答道:“烦死了,一分钟都等不了吗?” 晏妙阳冷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佣人的装扮都换成了保镖的防弹衣,各自手中握着一把步/枪,联络耳麦也戴上了。 一会儿去了博物馆,那边有激素抑制器,所以保镖主要还是靠热武器。 贺顺仍然是那张包容的笑脸:“小小姐今天真精神,您的发夹很漂亮。” “滚!”晏妙阳推了贺顺一把。 她那一点力气完全无法撼动贺顺,像推在一面铁墙上,反而是她自己倒退几步。 第195章 贺顺笑眯眯的,拿过晏妙阳的手,不知从哪个口袋里拉出一张手帕,给晏妙阳的手心擦了擦:“小小姐小心,不要脏了你的手。” 晏妙阳胸腔剧烈起伏,从眼尾红到耳根,脖颈上爆出两根青筋。 她抽回手,目光阴沉地在贺顺脸上转了一圈,与她错身而过。 贺顺站在原地,脸上挂着一个微妙的笑容。她拍了拍晏妙阳碰到的那部分衣角,优哉游哉地转身。 黑压压的一片保镖们端着手里的枪,透过护目镜看着贺顺,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命令。 终端上晏妙阳的支持率如今是一骑绝尘的7.88。 今天毫无疑问是胜券在握。 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谁也无法撼动她的脚步了。 “今天安检的时候记得多查查总部九三零那四个人,她们身上除了衣服以外不允许有任何东西,包括日用品。” 负责安检的保镖出列,掷地有声地喊道:“收到!” “她们今天需要什么都可以提供,但从你们视野中离开的时候,必须身上空无一物。” “收到!” “对了,今天井家是来三个人吗?” 另一个保镖出列,她胸口别着一只格外华丽的徽章,看上去是小队队长或是总负责之类的角色:“是的,井怜、井鸿斌和井鸿信。” “雕鸮派一共来几个人?” 队长汇报道:“包括井家一共八个,除了井家以外,拟邀名单那几个都来。” 贺顺一一确认过人数和名单以后,她脸上的笑意愈浓:“我知道了。这几个人都分开坐,左右前后至少隔两个人,到时候看现场安排随机好了。 “井家按照原计划坐第一排。记得这几个人那两排多布置点警力。” “是!” 贺顺继续布置:“九三零……也还是坐到第一排吧,把李琢光和井怜安排在一起。” 她还挺想看看李琢光是不是碟中谍的。 “是!” “窃听器拿着么?” 负责安检的几个保镖纷纷褪下手套,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几个小盒子。 她打开盒子,里头是包裹严密的□□,做成了指甲大小的贴片外形:“拿着,早晨试了五次,都可以正常使用。” “我这边三个备用的也都可以正常使用。”负责后勤的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一个颜色一致的盒子。 贺顺点点头:“只给李琢光贴就可以了,九三零其她几个人不用管。” “收到。” 保镖们把盒子收回小包里。 “怎么吸引注意力排练过了吗?” 李琢光很警觉,如果直接趁着安检的功夫贴,她肯定会发现端倪。 所以贺顺想了三个方案,闹出动静来吸引李琢光的注意力,分心后总会有一小段三心二意的时间。 这几天手下的人排练了很多次,将李琢光可能会有的反应模拟了上千次,贺顺最后再确认了一遍。 “排练了很多次。”打扮成保洁的几人说。 “很好,最好要让她短暂地离开安检机器再返回。” 她按上自己耳朵里佩戴的耳麦,询问频道那头的人:“监控都一切正常吗?” “正常的,贺少将。”坐在监控前的向导抬头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监控录像,说,“窃听器的连接也是正常的。” “很好。”贺顺拨弄着袖子上精致的纽扣,“还记得要做什么吗?” “记得。”向导说,她面前有一张虚拟屏幕当备忘录,“我都写在备忘录上,设定好相关闹钟了。” “嗯,不错。”贺顺眯起眼,挥了挥手,四周的保镖训练有素地并排小跑出了庄园。她站在中央,迎着门外灿烂的晨曦,“出发吧。” 晏妙阳在车子里等了很久,过了十几分钟贺顺才上了车。 贺顺一上车就抱歉地对她说:“小小姐,晚了一会儿,让您久等了。” “呵。”晏妙阳冷笑一声,“催我就跟催命似的,轮到自己就拖拖拉拉,废物。” 贺顺的神色微不可察地一僵,瞥到晏妙阳还完好戴在耳边的发夹上,重又挂起笑容:“您说的是,是我怠慢了。” 说完她便转过了身,脸上的表情刹那间掉了个干净。她敛眸系安全带,冷声道:“开车。” “是。”司机简短地应了一声,启动车辆。 晏妙阳抬起腿狠狠踹了一脚驾驶座的靠背:“我刚刚让你开车你为什么不开?狗东西,你到底听谁的?” 司机往前坐了几寸,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晏妙阳说的话。 贺顺不像以前那样继续温声哄着晏妙阳,而是看着窗外,把车子里二人都当成空气。 晏妙阳放下腿,也没有再说话。 她胸腔里的心脏狂跳,用大拇指用力地按着发麻的掌心。 她上车的时候就看到了悬在车子里硕大的支持率,8.07:1.93的大比例让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三部的人都疯了吗?为什么一个个的都愿意让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做总指挥?! 晏妙阳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腹稿已经全部打好了……只要半分钟,只要能摸到半分钟话筒就足够了。 司机开车将二人送到博物馆,贺顺亲自看着晏妙阳走进准备室。 生日宴会的宣传很到位,应来尽来,已经在博物馆外排起了长队。 准备室里有六个端枪监视她的保镖,桌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甜点和饮料,晏妙阳吃了两块梨花糕,喝了两大杯矿泉水。 晏妙阳在准备室里转了两圈,等待了三四分钟,坐不住了。 她随便找了个保镖:“我要去上厕所。” 便有两个保镖跟上来准备陪她一起去,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怎么,我去上厕所,你也要开着门看我上吗?” 保镖们互相看了看,想着正式的生日宴会也快开始了,就算晏妙阳搞什么幺蛾子也来不及。 于是她们说:“不用,您可以关着门。” 晏妙阳点点头,从准备室里走了出去。 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贺顺,贺顺皱眉问她你又要去哪儿,她冷笑道:“不好意思,我去上个厕所。” * “不好意思,我去上个厕所。” 走到安检关卡前,李琢光忽然折身跑去了厕所。 九三零余下三人走到边上,观千剑小声说:“这两天她都怪神秘的,不知道一个人都在查些什么东西。” 羊曜说:“随。” 观千剑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一脸茫然地看向羊曜:“你说什么?” 羊曜敛眸,抬起手打手势:「随便她想做什么。」 “哦。”观千剑尴尬地笑了笑,挠挠脸颊,她也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好,“嗯。” 三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还有一个摇头娃娃看四周。 观千剑受不了这氛围,张嘴打破沉默:“你说今天会是谁赢?” 羊曜歪了歪脑袋:“随,没。” 观千剑:“……什么意思?” 羊曜叹了口气,开始打手势:「随便谁赢,和我没关系。」 观千剑:“……哦。” 短暂的聊天过后,又是沉默。 观千剑还在尝试:“我们……这样……” 羊曜冷漠脸:「你不用努力找话题。」 观千剑:“……行。” 虽说羊曜让她不必找话题,可观千剑还是有些受不了沉默的氛围。 她一会儿双手抱胸,一会儿下蹲做蹲起活动脚腕,一会儿假装在散步顺着墙壁走了两步。 羊曜就安静地站在原地看她动。 观千剑被看得心里发毛,找了个离羊曜距离远的地方背对她站着,扶着墙壁踮脚拉伸小腿。 羊曜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用一根手指点了点观千剑的肩膀,把观千剑吓了一跳:“你——诶哟,咋了?” 她拍拍胸口,小声念叨:“吓死我了……” 羊曜面无表情地打手势:「你踮脚的时候腿没伸直,脚跟外扩,这样对膝盖不好。」 “啊——啊……哈哈哈……”观千剑一手叉腰一手摸后脑勺,“我说呢,刚刚怎么感觉拉伸得有点奇怪。” 羊曜挑眉:「不要再这么拉伸了,不然等你老了会走不动路。」 “好嘞好嘞。”观千剑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了,转眼,终于看到李琢光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观千剑连忙快走两步对李琢光说:“我还以为你掉马桶里,准备冲进去把你救出来。” “才五分钟。”李琢光被观千剑的热情吓退两步,“你干嘛啊?” 观千剑不由分说地拽着李琢光往安检点走:“没有没有,就是等你等了很久,想你了好吧。” 李琢光用眼神询问羊曜。 羊曜无辜摇头:「我也不知道。」 李琢光:“……好吧。” 她们排到安检的快速通道,李琢光排在最后一个。 第196章 她刚把口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举起双手让安检员检查,门口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尖叫。 静了片刻后,李琢光听清了外面在喊—— “异种暴动!快躲开!” 第124章 礼物清单(十八) 李琢光完全没有犹豫, 和安检员说了声抱歉便从桌上随手捞起一把手枪,从安检门里冲了出去。 观千剑紧随其后,但一跑进安检门, 那道门警报便大响, 让她不得不停下来接受检查。 昙起云也想跑过去支援, 被羊曜拉住了。 「你去添什么乱?」 “我……”昙起云一愣。 什么意思……怎么感觉她们有什么东西没告诉他? 李琢光跑到博物馆外面, 就看到一群扛着枪的保镖围着中间的一只已无法维持人形的异种。 异种通体绿色, 四周绿植像是受到吸铁石吸引的磁铁一般朝它汇聚而去。 五级, 植物系异能。 李琢光快速地下了定论。 然而周围保镖明明都全副武装, 面对那五级异种却好像面对一个什么世纪难题,迟迟不敢上膛动手。 “都愣着干什么?”李琢光喊了一声,抬枪瞄准,「砰」的一声射出一颗子弹,正中异种眉心,“快点驱散民众!” 那些保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 按照李琢光说的话去驱散四周本在排队的民众。 子弹打中了异种, 却没有让它丧失行动能力。 伤口处溢出绿色的液体,它躺在地上抽搐了半晌,竟然牵扯着脖子抬起头颅,恢复了行动能力。 它怪叫一声,胡乱地摆动四肢靠近李琢光,李琢光对着它的脑袋又是「砰砰砰」三下,把它脑袋打得开瓢开了三瓣,流出的绿色液体瞬间在它身体底下积起水洼。 李琢光在原地等了片刻, 瘫软下去的暴动异种好像确实死干净了, 躺在地上连抽搐也无。 李琢光和三两个保镖小心地靠近异种,她用手/枪点在异种的脑袋上, 伸出手想将异种翻过来。 她的手刚碰到异种的身体,那条柔软的躯体便如水蛇一般缠绕了上来,旁边一个保镖一把抓住了李琢光的手臂。 李琢光视线不动,立马扣动扳机,三下清空弹夹,后坐力震得她手臂发麻。 子弹没入异种的身体里,沉入沼泽一般被它的皮肤吞吃进腹,而那缠绕着李琢光手臂的躯体也正蠕动着,似乎想要将她的手也吞进去。 李琢光眸光掠过那些呆愣的保镖胸口的名牌。 这种安保岗位为了能在意外情况下得到效率最高的分配,她们的名牌上都会写下自己的异能。 她直接将异种缠绕的手臂一掌拍到那名牌上写着「火焰」的保镖胸口,见人不明所以地看看自己又看看异种,李琢光撇嘴。 “看什么看,快点用你的异能啊。” 不是,装也装得像一点吧。 这种级别的安保人员怎么会素质差到异种怼脸上了还没反应?! “啊——哦哦!” 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好像装得太过头,那保镖终于慢半拍地连连点头,收起枪,从手心升腾起的火焰瞬间将异种点燃了。 热量扑面而来,李琢光的手臂感受到一股灼热的刺痛感,而异种缠绕的力气小了许多。 另一只手推动那异种的身体,将它从手臂上褪了下来。 保镖们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无人去接,眼睁睁地看着这只暴走的异种在火焰里烧成灰烬。 李琢光用枪管点了点胸口名牌更华丽些的保镖,不同于刚才的呆滞,这一次保镖灵敏地抽走了手臂,让她的动作落了个空。 李琢光:“……” 李琢光:“你是队长?记得处理一下。” “……嗯,我知道了。”保镖队长微微点头,便指挥着手下的保镖收拾地上的灰烬和肢体碎片。 看着这保镖队长云淡风轻的模样,李琢光心头不免窝火。 ——在她们心里,民众的安全就是儿戏么?连暴走的异种都可以在人群聚集地随便拿出来当武器? 她收起手枪,靠近了两步,在她们边上压低声音说:“我会向你们上级投诉的。” 保镖队长抬头望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句:“好。”然后便低下头去,保镖之间的眼神交流戏谑而带着笑意。 李琢光没有多话,认真地把在场所有保镖的脸都记全了以后转身离开。 大厅角落里似乎有几个清洁工模样的人忙不迭缩回了角落里,戴着口罩和眼镜的安检员们手里拿着扫描器,刚检查完上一个人,正等着李琢光过去。 李琢光回到安检处,把弹匣清空的手枪放回检查的篮子里,站到安检员面前的小台子上,抬起手让安检员检查。 机器已经查过一遍了,但为了确保没有疏漏,还需要人工检查一遍。 李琢光把自己每一处口袋都翻出来展示其中的空空如也,把皮带也解了下来,鞋子也脱了,几个安检员轮番摸了一遍。 确实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们对了一下视线,看着李琢光把这些配件再一一穿回去。 她们看得目不转睛,生怕漏掉什么细节,让李琢光藏了点东西进去。 等李琢光全部穿戴完毕,拿起桌上拆开又绑回去的礼物盒,她们若无其事地起身,让开一条道:“祝您今天愉快,李队长。” “谢谢。”李琢光淡淡地答了一句,转着手腕调整手套上的搭扣,走向等待她许久的九三零。 四周端着枪巡逻的保镖们佩戴着黑色的护目镜,透过护目镜,她们或斜或正地瞄着李琢光,就好像她才是今天的主角。 她靠近羊曜,二人并肩,小指关节轻轻碰了碰羊曜的手背。 羊曜快速从鼻尖吐出一口气,借着抬起手挽袖子的动作碰擦一下李琢光的手臂。 前两天还说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就能通过眼神和羊曜交流,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有两个黑衣保镖身体微微转了过来,在不远处来回踱步。 李琢光双手塞进上衣宽大的口袋里,那两个保镖慢慢地往她这里靠近。 她是在突然之间升起的一点灵感。 迄今为止,很多件事情都有着相似甚至于重合的轨迹。 无论是身边所有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还是在各个地方听到的「妈妈」。 所以刚才所有保镖都盯着她一个人看的时候,那种令人不适的监视的视线让她想起在羊曜的记忆里,童筠心那个小孩子也是这样被瞳湖村外围的村人盯着看。 记忆里,童筠心是一个举动与常人不同的孩子,也是引出瞳湖湖底没有尸体的变数之一。 今天,李琢光是需要看守好的变数。 那么是不是可以从羊曜的记忆里,童筠心是如何逃脱村人视线的方法,借鉴过来让她短暂地逃离保镖的视线呢? 前一段时间查完了所有想知道的信息以后,她就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 可是贺顺防她防得太紧,一如贺顺看守着晏妙阳一样。 但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纰漏。 李琢光不敢长久地拉着羊曜的身体,这种举动过于突兀,只有在走路时一下又一下短暂的触碰里,一帧一帧地观看记忆。 羊曜精心选取了一些关键帧。 在「李琢光」枯萎以后,芮礼留在了瞳湖村。 按照鬼婆婆的话说,天神真实存在,但祂很久以前就不再给人类传递信息。 村子里的神使得不到神谕,加之村长苦神使话语权过大已久,便趁机煽动情绪,把村子里这段时间的肉荒怪在神使头上,要绞死神使。 不得已之下,那一任与天神断联的小倒楣蛋只好拿出一个借口—— 是村长的双生子血脉污秽,导致天神不再赐福。若要再次聆听天神的声音,就要在双生子里选择一位沉入瞳湖湖底。 村长与神使之间,愚昧的信徒倾向于相信神使。于是村长只能忍气吞声。 神使一开始说的是双生子,因为村长家有双生基因,无论是双生女还是双生男,总之要把其中一个当成贡品扔进瞳湖湖底。 但她本来就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不被村长吊死而自保。 所以那些要浸入湖底的孩子在前一天要送到她手里「净化」,实则是被她偷偷施了闭气法,等待第二天仪式结束后,她把人捞起来,送出去。 这样掩耳盗铃地持续了几十年,等这一任神使下任以后,再接上的那一位同样发现了神谕的不对劲。 而这一任神使没有选择隐瞒村长,却选择与村长合谋。盖因村中已经因为长久的赎罪却无回报而心生怨怼。 他将一切怪罪在前任头上,说她传达错了意思,天神不是觉得双生子污秽,而是觉得双生女污秽。 因为女性体阴,挡住了天神降临赐福的路。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祭祀的贡品就变成特指双生女的姐姐。 第197章 ——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鬼婆婆的女儿。 鬼婆婆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神使把她的女儿杀死,沉入瞳湖湖底,可她一介凡人,没有法力能与神使抗衡。 也许是她执念过深,有日夜里做了梦,梦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对她哭诉自己法力低微,无人听得到自己说话,说祂不想看到所谓的人类贡品,更不希望有人类因为自己死去。 如果鬼婆婆愿意,求她帮祂这个忙。 等鬼婆婆醒来,她发现自己身体里竟然有了灵力。 然而让凡人打破天道规则拥有灵力的后果是致命的,鬼婆婆能明显感受到那位打通自己任督二脉的天神生命正快速流逝。 而她自己使用灵力也非全无后果,每一次使用,都会让她身上多一道伤痕,变得更加非人非鬼。 掉一颗牙齿,多一根皱纹。 但她不在意,因为她的女儿能安安全全地长大成人。 当她失手杀死了神使以后,恐惧她力量的村长自然而然将她奉为了新神使。 她有想过与村民们说这些事与双生女无关,让她们停止这可笑的祭祀活动。 临门一脚的时候她犹豫了。 让一个孩子在瞳湖村这种愚昧的环境里长大,真的是好事吗? 那些叫嚣着淹死她女儿的村民里不乏女人,她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未来可能也会加入那些人的行列,她就觉得透不过气。 所以她选择延续这一祭祀传统,和前前任神使一样,把沉入湖底的孩子偷偷运到村外去。 双生女余下的那个孩子长大以后大多成了建设外围村庄的村民,她们对外来人有更宽宥的态度。 童筠心是其中的变数。 她们其中有些人是为了保护自己在外的双生姐姐,害怕童筠心暴露出瞳湖村的秘密。 有些人则是想保护这个小孩子。 前者如果童筠心有暴露秘密的倾向,可能她们会选择灭口。而后者则是希望童筠心可以好好地活着。 若「内测」这一猜测是正确的,那么今天的保镖里也存在着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看似铁桶似的队伍里有漏洞。 那么她该怎么找到她们呢? 这时,井怜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她看到了李琢光一行人,主动走上前来。 时刻注意着这里的保镖们也在靠近,井怜和李琢光短暂地握了一下手,一触即分。 “李队长到得这么早?”井怜转着脑袋看了一圈四周的保镖,那些黑衣人并没有因为她看过去而收敛动作,反而脚步迈得更大了些。 看着井怜脸上愈浓的笑意,李琢光点头示意:“嗯,反正我没什么事,就早点来了。” “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儿。”井怜将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从身后拉出来。 “我知道,井鸿斌和井鸿信。”李琢光勾起嘴角,逐一与她们握了手。 井鸿斌握得时间更久一些,井鸿信松开手后就退到了井怜身后。 井鸿斌道:“久仰李队长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双生女。这让李琢光再一次想到羊曜的记忆。 嗯……所以羊曜的记忆在幕后人的安排下,本来就是该在这一次任务中给她看过的。 这才能和现实中的种种呼应起来。 “井千金少年有为,之前就听说那个诈/骗的医疗项目是井千金领头端掉的。”李琢光客套道,“前途无量。” 井鸿斌抿唇微笑,那模样与她的母亲像了十成十:“其实还是运气占了多数。” 李琢光笑了两声,握着井鸿斌的手有力地摇了两下:“运气只是催化剂,如果没有聪明的头脑,那再好的运气也没有用。” “您谬赞了。”井鸿斌笑道。 她刚松开手,后面便又有声音扬了起来:“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李队长吧?” 来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女性,声音洪亮,在这不算安静的博物馆大厅里也很明显。 “您好。”李琢光快速调动脑细胞,赶在气氛尴尬以前想到她的名字,“具部长。” 具飞鹰与李琢光握了一下手,她的手掌宽厚而温暖,还残留着些微的水汽。 “李队长给晏妙阳准备了什么礼物?”具飞鹰瞄了两眼李琢光手里的盒子。 李琢光看了一眼井怜,把礼物盒一层层拆开:“除了晏千金给我的礼物清单以外,这是我另外准备的礼物。” 柔软的天鹅绒内衬里躺着一只镶嵌着银紫色陨石的发夹。 她笑眯眯道:“我看晏妙阳头发上的发夹已经很旧了,想着给她换一个。”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完全将自己置于长辈的位置。 不过眼前无论是井怜、具飞鹰,还是井家的双胞胎,都没有对这句话显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发夹在安检时就检查过,里面没有什么芯片,也不含任何武器零件。 “诶哟,真好看。”具飞鹰凑到李琢光的手前细细观察那只发夹,“李队长这审美真绝了。” 李琢光礼貌地笑道:“哪里,我只是作为一个常星际旅行的人,想送晏妙阳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罢了。” 说话间,李琢光后方又走上来好几人,她们热情地与李琢光一一握手。 保镖状似不经意地从她们身边走过,那距离都快要擦着身体过去了,她们紧盯着李琢光和那些人交握的手心,生怕她们偷偷交换什么东西。 不过没有看到可疑的细节,她们才往远处走了一段距离。 这些人都是井怜的手下,李琢光看着眼熟。 具飞鹰看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说:“诶,我们过去坐着吧,边走边聊。” 座位安排隔得很开,第一个坐下的人还被拦了一下。 那人不明所以地问:“不是只有井上将和李队长才有固定座位么?” 保镖按着耳麦与频道那头交流了片刻,传回了肯定的答案:“是的,抱歉,您可以随意入座。” 虽说她说着「随意」,但还是看着她们这些人之间隔开好几个人的位置才放心。 李琢光和井怜母女走到第一排,属于她们的位置上都贴好了名牌,羊曜和昙起云先坐下,观千剑的那张椅子是特制的加大版,格外显眼。 她坐到椅子上,挠了挠下巴。 进来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她有点憋得慌。 李琢光和井怜母女随后入座。 李琢光双手插兜,位置在观千剑和羊曜中间,九三零和井家还隔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男人脖子上纹着一串数字,看起来大约就是晏人夫和晏鸿的男儿。 观千剑咬合上下牙,嘴唇没有动,身体斜向李琢光的时候用腹语说:“这些家伙怎么看我们跟看守犯人似的。” 李琢光歪了歪头,同样用腹语说:“谁说不是呢。” 再过了半分钟,当台上悬浮的虚拟屏幕上亮出倒计时之后,博物馆内的灯忽然暗了下来,有一束追光打在舞台内侧。 “晏妙阳……晏妙阳……” 李琢光扭头望向声音的来处,是那些「幸运观众」的席位里,不止一个人在念叨晏妙阳的名字,有很多,从四面八方传过来。 最先走出来的并非晏妙阳,而是贺顺。她今天身穿一席黑色的西装,肩膀处躺平熨出两个小尖角,显得她肩宽背厚。 “让大家久等了。接下来,首先有请晏妙阳做宴会开场演讲。”贺顺一如往常地将一双眼睛笑成弯月,双眼的弧度太大,让这个笑容变得有些痴傻。 她缓缓地退到黑暗的幕后,观众席里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与欢呼,悬浮在空中的支持率再次升高,数字直逼9:1。 「距离投票时间结束还有十二分钟。」 晏妙阳被保镖们护送上来,她耳边陈旧的白云发夹在她这一身装扮下看上去尤为突兀。 她冷着一张脸,与李琢光初见她时那样暴躁又傲慢的样子截然不同,站在漂浮话筒和全景相机前,她抬起手,慢条斯理地调整了话筒的方向。 她的双手微不可见地颤抖着,短短一分钟的功夫,就紧张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她的样子让李琢光想到初潮宴上的芮琅,那个有点紧张,但可以牵着自己母亲的手顺利完成整个演讲的女孩。 晏妙阳能牵谁的手呢?她无人可以依靠,自从晏鸿失踪以后,她便只能由她自己一个人走完这条旅程。 「距离投票时间结束还有十分钟。」 “感谢大家今天汇聚在这里,陪我度过我非常重要的十二岁生日。” 话音刚落,李琢光身后就响起了轻微的啜泣声。 李琢光:“……”好吧,她还是没办法习惯。 顶光照在晏妙阳的头上,在她的头顶照出一圈如同天使般的光环。 她继续说:“刚刚过去的一年,对我而言尤为艰难。我的母亲失踪,三部总指挥一位空悬,无论于我还是于各位,这绝不是一个好消息。” 第198章 隐藏在黑暗中的贺顺歪过身子与身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李琢光隐约看到她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 “身为前指挥的女儿,说我不想继承我母亲的衣钵,那是百分百的假话。可我认为目前,三部有更适合的人选,我并不想以这样不光彩的方式从井怜上将手中夺——” 她的声音因为话筒的关闭而戛然而止,贺顺与四周的保镖即刻上前,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将晏妙阳「请」离话筒。 贺顺走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 晏妙阳的双手被抓着,被无法反抗的力量强制架到半空中,她梗直脖子,一张脸用力到憋红,她冲着天花板的方向字字破音地大喊:“支持井怜!!支持——唔!” 没等她吼两遍,保镖便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她的嘴巴,贺顺在前方端着一张一成不变的笑脸,目光轻轻扫过台下每一张表情一致的脸孔。 「距离投票时间结束还有五分钟。」 不知从何时开始,台下观众的目光呆滞,好像完全不在意刚刚发生了什么,各自微微张着嘴,从喉咙里轻声而神经质地重复着—— “支持晏妙阳——支持晏妙阳——” 浮空中的支持率变为9.34:0.66。 李琢光扭头,看到自己身边的观千剑和羊曜同样以这样僵硬的侧脸对着台上,包括不远处的昙起云、晏人夫和晏丘旅。 声音压在喉咙里,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晏妙阳的名字。 一个个声音汇集成古神般的低吟,飘荡在这空旷的大厅上空。 “晏妙阳——” “晏妙阳——” “晏妙阳——” 晏妙阳在保镖的手臂间逐渐停止了挣扎,露出来的那一双瞪大的双眼里充斥着不可置信。 「距离投票时间结束还有三分钟。」 贺顺深呼吸,仰起下巴,胜券在握的笑容几乎咧到耳根:“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晏妙阳的生日宴会,接下来,开始送礼物吧。” 她侧过身,面朝李琢光的方向:“李队长,您做第一个,作为决定性的力量,晏妙阳一定会很开心的。” 李琢光站起身,直直走到台上。 保镖们这才把晏妙阳放了下来,各自退到黑暗中去。 晏妙阳落地后却没有看着李琢光,而是将观众席中的人脸一张张看过去,不断摇头:“她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头发上的发夹因方才的挣扎而松落,李琢光抬起手,捏住发夹,小心地绕过晏妙阳的头发,把发夹取了下来。 她整理好晏妙阳的发丝,打开礼物盒,将那一只光秃秃的黑色发夹夹上了晏妙阳的耳边。 冰冷的耳畔碰到了温度,晏妙阳像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李琢光,眉心无助地内收,语气里难掩恳求:“李队长,我让你买的礼物,你都……买到了吗?”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李琢光脸上的面无表情和疑惑无疑是把她最后的希望也尽数浇灭了。 李琢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没能读懂她的暗示。 晏妙阳不愿意放弃,不肯相信李琢光真的没有后手。 她直接上手摸到李琢光的外套口袋、裤子口袋、每一处可能藏有东西的地方。 事至如今,她也懒得考虑这种行为得不得体了。 但她没有在那些口袋里摸到任何东西。 这一刻,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李琢光不是她的后援力量,是贺顺的。 ……也是,不管怎么看,贺顺都比自己要可靠。 站在她后方的贺顺冷笑了一声,她闲庭信步地走到晏妙阳与李琢光中间,拨开晏妙阳抓着李琢光袖子的手。 “晏妙阳,不是所有人,都非得欣赏晏鸿的。李队长才是聪明人,她知道该怎么选。” 这是晏妙阳第一次听到贺顺的语调如此冰冷。 狐狸撕开了她的伪装,讨好的言语从此刻开始不再是她需要用以垫脚的石头。 是她的来时路,却不是永远的未来。 这才是真实的贺顺。 她终于,将所有压在身上的石头全部推开了。 “就……只能这样了吗……”无力控制不住地涌上心头,她感到自己鼻子发酸,低下头,眼眶里滚落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 她的双手逐渐脱力,肩膀松弛,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滑倒在地上。 没有人在帮她。没有人愿意帮她。 自己从头到尾所有的挣扎也好、求救也好,都落了空。也许,还让贺顺看了笑话。 妈妈当初一步步爬上来,要在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地体会这种感受。 “晏妙阳——” “晏妙阳——” “……妈妈。” 在那一众低沉的「晏妙阳」中,刚进入变声期的稚嫩声音无措的一句「妈妈」让那些吟唱停顿了几秒。 贺顺旋转脚尖,再一次面对那如虔诚信徒般的观众,悬浮话筒飘到她的嘴边,背后那巨大的投票倒计时走向最后一分钟。 她脸上的笑容是前所未有的灿烂: “各位,我很高兴向大家宣布。今天,所有人都将见证三部史上最伟大的总指挥诞生于此,我很荣幸,能和大家一起,见到这一刻。” 「二十——」 “那么,请恭喜晏妙阳……背后的我……”她嘴角过于激动地抽搐了一下,她抬起双臂,拥抱着投射而来的光芒一般,“在今天,赢得这场——” 「四——」 「三——」 她没能把话说完,浑身的动作都僵住,因为有一口冰冷的枪管抵到了她的太阳穴上。 “警告嫌犯贺顺,你已被我方包围。” 李琢光手里的枪颜色杂乱,显然是由好几种来自于不同枪械的零件拼接起来的。 「二——」 「喀拉」一声,被李琢光一只手捏碎的发夹从她的指缝间掉落。 晏妙阳猝然回首,灯光在她眼眸里开出一条耀眼的天路,耳边那只纯黑色的发夹上有一处明显的凹槽,还残留着一丝银紫色。 观众席里有八道身影接次站起,分散的身影却变成守护的城墙,举着手中一只模样奇怪的微型机器。 机器的端口处射出一条人类肉眼不可见的信号射线,它们在空中依次相连。 一个、一个、一个。 它们连成一朵线条坚硬,几角尖尖的云朵,在云朵的中心,一道射线飞向李琢光的手心。 枪口里隐约泛着银紫色的光,宇宙的能量顺着黑洞般的枪管汇聚到一点。 李琢光一字一句道: “请立刻缴械投降,否则我方有权将你当场击毙。” 支持率数字一顿,井怜一方眨眼间以飞快的速度反弹,最终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秒,停格在4.99:5.01。 第125章 礼物清单(完) 李琢光很惭愧, 这么晚才读懂晏妙阳的暗示。 雕鸮第三次脱羽的尾巴毛——井怜和晏鸿斗得最惊天动地的第三年,井怜自己的母亲去世,晏鸿故意放走她, 让她得以去医院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 可以用来制造黑洞的腰带——如果人类可以掌握黑洞技术, 也即在创造黑洞后还能如数收回, 那么人类就掌握了时间倒流的技术。[注] 李琢光要回头看, 就像黑市老头说的那样, 去找过去的记忆。 用精灵万年钟余料做的怀表提醒她这里有死物异种的存在, 百分百开出隐藏的盲盒手办意味着她身边都是不忠诚的「隐藏款」。 二十四小时内落地的陨石碎片最大限度保留着陨石内的能量, 足以充当子弹。 绝对不含任何人工激素的终端……就是李琢光了。 她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没有异能腺体,无法分泌激素的生命。 她那天在意识到这些以后第一时间联络了井怜。 井怜给她看的生日礼物,一只雕鸮的胸针,一柄锐利的激光剑。 她那时候以为是威胁,可事实上,也可以是投诚。 光给一个代表物的确像挑衅, 但还带上一把剑, 意味便变得微妙了。 把她的代表物与一柄剑一起交给晏妙阳,晏妙阳可以随意处置的不止是一个胸针,还是一整个雕鸮派。 井怜和她都不敢在电话里暴露什么信息,用暗号约了个线下见面的时间。 井怜将自己手下寻找晏妙阳坐标的结果交给了李琢光,李琢光在测试她们的程序运行时意外捕捉到一个奇怪的信号。 ——不止一个,好几个,从同一个地方发射出来的。 贺顺关着晏妙阳的地方肯定有信号屏蔽器,但医疗舱的信号发射器不同寻常。 为了最大限度保护患者、最快传输出信号, 医疗舱的信号发射器除了基础客服求助以外, 还有一个特殊按钮。 那个按钮需要连续按五次才会被激活,内置的信号发射器近似军/用, 民用信号屏蔽器屏蔽不了。 晏妙阳按下那按钮的时候一定很绝望,因为李琢光在信号接收器上看到她每一个都按了二十多次。 第199章 李琢光借用井怜手下的器械及时截停了信号,破译了关着晏妙阳的庄园坐标。 她没有轻举妄动,因为庄园内一个监控都没有,所有人都过着原始人的生活。 不得不说,贺顺的考虑是正确的,不用监控、不用终端就能完全阻隔李琢光黑入监控传递信息的可能。 但那不代表李琢光就没办法了。 那天不知道晏妙阳闹了什么事,庄园内的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数量多了好几个。 手环没有收音装置,但有定位芯片和佩戴者身体状况检测。 既然贺顺选择了这部分人佩戴手环,那么她们与晏妙阳的日常定然会高度重合,或者至少是庄园里特殊的存在。 以此为切入点,李琢光从她们清醒时间、血压变化、体内激素变化等等细节里把她们的排班、身份和平时监视的线路都推了出来。 将这些东西合在一起,就组成了晏妙阳的一天。 有了这些信息,井怜想要往里面安插东西就方便得多。 她们既然全都过着原始人的生活,那么每日食物都要用最原始的运输方法,井怜派人盯着庄园外的几条街,成功找到运送食物的车辆。 那些车辆伪装成普通的私家车,每辆车配备了两个保镖。 井怜的人利用吸引注意力、保镖松懈的瞬间往篮子底下贴了窃听贴片、监视器和定位器。 也不能闹得太过,井怜担心要是闹得太大,会让她们干脆把这一车的物资都放弃,然后重新排查庄园内的情况。 那就得不偿失了。 就这样,看似牢不可破的铁桶裂开了一条缝。 虽然人手还是安插不进去——因为所有人都需要由贺顺亲自筛选——但是有那些监控器和窃听器就够了。 毕竟原始人可以隔绝黑入监控看到信息的可能性,也隔绝了自己第一时间发现科技侵入的可能性。 通过窃听和监视,这些以为自己没有被监听的大漏勺把自己的信息漏得一干二净,让井怜找到机会把一些薄弱环节的保镖换成自己人。 具飞鹰上了个厕所,恰好去了晏妙阳之前去的那一间,在那个隔间的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握把碎片。 也许是天女灵验,她们「偷渡」进来的零件只差一个握把。 于是她们在与李琢光握手的瞬息把东西交给她。 李琢光今天特意穿了一件宽大的衣服,手在口袋里盲装手枪。 还好她的技巧没有生疏,让她得以在最重要的时刻拿出枪。 零件是拼凑的,子弹只有一枚,枪管大约只能支撑一次开枪。 而有了井怜手下手中信号器的汇聚,这一枚子弹的威力翻倍,足以就地枪决贺顺。 李琢光朝台下打了个手势,九三零的队员就站起来疏散群众。 井怜派来隐藏在保镖队伍里的人三两下卸掉身边人的武器,台上的保镖端起枪瞄准李琢光。 女人的手臂和目光一样笔直,冷漠的双眸看着贺顺,而贺顺看着跪倒在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晏妙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贺顺忽然扯起嘴角笑了一下:“我小看你了。” 晏妙阳的表情尚还有些呆愣,她转过头去看安静地被疏散的民众,又缥缈地看向浮空的摄像头。 “我不理解。”贺顺看到晏妙阳是这样的反应,脸上的笑意落了下去,她望向李琢光,“为什么你们都要帮着晏鸿?” “没有为什么。”李琢光答道,“我没有在帮着晏鸿,我只是在执行我的任务。” 贺顺生了一对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双眼皮狭窄,长人中而厚唇,因此她面无表情时,这张脸便会变得暴戾,宛如一柄包裹着棉花的铁锤。 她抬起手,握住了李琢光手中的枪管,井怜的保镖逼近两步,李琢光竖起食指没有让她们靠近。 贺顺只是握着枪管,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那为什么霍总指也要帮着晏鸿?她到底哪里好?” 李琢光语气平淡:“抱歉,我不是三部人,我想我对这个问题没有回答的权利。” 贺顺闭眼,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我哪里比不上她吗?”她睁开眼,大厅里已变得空荡荡。 两方保镖互相端枪指着对方,气氛剑拔弩张。 “我也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我所做的一切也都并非是空中楼阁,而且我从来没有用过家族的势力。 “她凭什么爬到我的头上来,凭什么到最后,她反倒成了我的恩师贵人。” 她的颤抖顺着枪管传到李琢光的手心,李琢光垂在身侧的手伸到后方去拍了拍晏妙阳的头顶,让她跟着观千剑离开。 “我不理解。”贺顺松开手,失力一般地倒退两步,喃喃重复着,“我不理解。” 她扶住了演讲台,低垂的视线定格在地上的发夹碎片:“你不是告诉我,可以让我得到想要的一切么……” ——死物异种已经进化到可以和人类沟通了? 贺顺复又笑起来,她抬起头巡视天花板上漂浮着的历历诗幕,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李琢光眸光一冷,反应迅速地扣下扳机。 信号器强化过的子弹裹挟着罡风,瞬息间射入贺顺的太阳穴。 对面的女人被打飞几米,她的袖口间掉出一只红色的微型按钮。 已经晚了。 「砰——」 「砰砰砰——」 接连几声巨响,埋藏在博物馆各个角落里的炸弹爆炸,玻璃外墙爆破碎裂,整间博物馆开始剧烈晃动。 举着信号器的人在保镖的护送下迅速离开,李琢光扔下与贺顺的头颅一样碎成几瓣的手枪零件,准备招呼羊曜一起撤退,眼前却被黑衣保镖拦了一道。 李琢光把羊曜护在身后。 贺顺都死了,这些人为什么还这么…… 黑衣保镖的手腕上都带着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羊曜没有,李琢光也没有第二件武器了。 她护着羊曜缓慢地后退,前方的保镖一步步地逼近,缩小包围圈。 领头的保镖队长将枪管对准李琢光,沉声道:“抱歉了李队长。” ——她扣下了扳机。 同一秒钟,李琢光正好退到折叠椅旁,她抄起折叠椅往上一拍,飞来的子弹与金属相撞擦出火花,被她的椅子拍飞嵌进墙里。 羊曜同时抡起另一张折叠椅转身狠狠拍向身后保镖手中的枪管,枪管和折叠椅一样被十级的巨力直接拍得散架。 四周的保镖立刻都扣下扳机,羊曜随后勾住那只弯曲的枪管,将那保镖扯到自己身前,一手按住她的后脖颈,像拎着小鸡仔一样直接将人抡飞,保镖身上穿的防弹衣替她挡下了许多子弹。 李琢光拿着折叠椅当盾牌,用金属边沿一左一右精准地拍开子弹,呼吸间便到了保镖面前。 保镖刚清空一包子弹正在换弹匣,旁边的保镖侧身上来掩护,李琢光将手里的折叠椅一扔,那保镖调转枪管寻找瞄准躲在后面的李琢光。 「砰——」 「嗪——」 斜下方视野盲区忽然有一只手肘顶上来顶歪了枪管,长枪走火,李琢光另一只手倏地探过来握住了发热的枪管。 她一脚踢向保镖的腹部,夺枪瞄准关节开枪一气呵成,她四周瞬间躺了一片保镖。 羊曜那边也刚好结束战斗,她把弯曲的枪当成钝器砸晕了一片。 “快走。” 李琢光捡起刚换好弹匣的那把长枪,羊曜则卸下了一只手环戴在手上。 「砰——」 自二人中间的地面里猝不及防的爆炸直将二人全都炸飞,灰尘与玻璃碎片横飞,李琢光被气流震飞好几米远,在地上摔滚了很久,碰到墙壁时才堪堪停下。 她耳朵里长久地耳鸣,睁开眼时整个视野都在眩晕,后背发麻地疼痛。她想撑着地面直起身,却发现自己感受不到手臂的存在了。 她起身的动作到了一半又瘫了下去,脸颊抵着地面,有一道鲜血顺着她的额头流下来。 李琢光用力深呼吸,肾上腺素让她身上疼痛减缓很多,她肺里呛进大量灰尘,克制不住地咳嗽起来,从口中呼出的气吹飞了地上的灰尘。 大厅那头的羊曜恢复得比她快,已经坐在地上扶着额头缓神。 羊曜正想起身过来把李琢光一起带走,她脚下那满是裂纹的大理石地砖上突然拔地而起两根雪白的尖刺。 她下意识后撤躲避,耳朵捕捉到一阵细微的风声又忙不迭往前走了两步,一枚子弹擦着她的后背飞过。 保镖中有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摘下脸上的面罩,手里拿着一把小型的镇静枪,正对着羊曜的身体。 羊曜捂着肚子咳了两声,额头处的发丝都被鲜血浸透,她往斜上挥臂,保镖脚下突起雪白尖刺。 可那保镖不躲不避,手心顶在尖刺的路线上,身周空气震颤,那尖刺竟然被她逼了回去。 羊曜瞳孔瞬缩,她如今体力不济,不能正面对上。 第200章 ——先带着李琢光跑! 羊曜毫不犹豫地扭头就朝着李琢光的方向跑来。 那保镖提步追上,见羊曜想去捞李琢光,又是对着那方向打了两枪镇静剂,逼得羊曜不得不转向。 羊曜边跑边分泌激素,一块又一块石头从保镖的头上砸下,保镖却只是轻轻一抬手就让石头硬生生在空中拐了个弯。 ——可明明羊曜也是十级,她怎么会化解得这么轻松?! 她惊愕地对上保镖邪佞的笑容,那人眼白几近全黑,从眼角生出一片繁复的古老纹路。 她脚下一滑,赶紧抓住墙壁站稳,借力拐弯,蹿进折角处。 保镖紧随其后,而她停在分岔路口,一手端起枪,一手抬在空中。 羊曜竖起的尖刺被她轻松融化成一滩烂泥,扣下扳机,携带着镇静剂的针管飞速向羊曜射去。 羊曜看准轨迹往边上一扑,那保镖勾了勾手指,羊曜的动势被遏制一顿,随后便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后扯一般朝反方向飞去,正好与镇静剂相撞。 保镖微转手腕,羊曜落下的地方出现一个倒挂开启的房间门。 镇静剂打中了羊曜的大腿,镇静剂很快全数注入了羊曜的血管里,发挥效用很快,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掉进了保镖给她设置的降落点。 做完这一切,站在走廊里的保镖身体晃了晃,眼中眼黑褪去。她呆愣当场,看看自己手里的镇静枪,似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 有什么透明的、泛着浅淡琥珀色的东西从她的后脑勺剥离开来,她的双瞳控制不住地对眼,片刻后,她同样两眼一闭向后倒去。 羊曜再恢复意识时,是一块巨石砸在她的双腿上,疼痛唤醒了她。 她看到自己躺倒在一间破败的小屋子里,天花板已经塌得差不多了,不远处有一个小口子漏进来一点光。 这是哪里?博物馆里好像没有这种房间。 羊曜没力气转头,只能观察有限视野内的一切。 好像是仓库,但碎石太多,掩盖住了房间里本来有的东西,她分不清了。 好近啊。羊曜想,近得好像自己一伸手就能摸到口子,然后逃出去。 可是她没有力气了。 那镇静剂应该专门针对高等级异种的型号,羊曜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无法恢复完全。 肌肉像是溶解了一样,无论如何都使不上力。 李琢光应该看到了吧,那个轻易化解了自己攻击的异种。 她在外面的大厅,如果有人进来营救,一定第一个能看到她,然后把她救出去。 嗯,这就够了。 “往这里走——” “这里还有伤员!” “这里有两名被困者!” 羊曜从那条缝中看到有人跑来跑去,互相汇报哪里还有被困的伤者,但每一次都会从她面前经过,然后忽视她。 不过没关系,她习惯了。 她闭上眼,一片黑暗中,她的眼前闪过了很多片记忆。 「灾星」这个名字陪伴她走过了她的童年,尤其是在知道了「浸猪笼」是什么以后,她就一直把姐姐的死怪在自己的头上。 她是妹妹,她才是不该出生的那一个。如果她没有出生,姐姐也就不会因为是双生子之一而被浸猪笼。 小孩子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所以她想说出来。说出来,心里就好受点。 她会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没人听她说话她也要一直说。 直到那一天,河神来到她的世界,告诉她,瞳湖湖底没有尸体。 会认真回答她的所有问题,会把她精神过于紧张时的胡言乱语形容成诗篇。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羊曜觉得就应该是河神这个样子。 “羊曜,听到请回答!” 嗯?羊曜的瞳孔颤了颤,好像是李琢光的声音。 从缥缈的远方传来,她和别人一样,从自己前面的缝隙处经过,没有停留。 “李队长,博物馆要坍塌了,您快点离开吧。” 回答她的是李琢光坚定的声音:“我的队员还在里面,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李队长——唉,你们快点跟上,羊曜还没找到吗?这么大个活人,你们干什么吃的!” 李琢光坚持不懈地呼唤羊曜,信号屏蔽器大概还在发挥作用,所以李琢光没法从地图里看到她的坐标。 好想回答她啊。羊曜想,只有李琢光会记得她,可惜她说不出一个字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琢光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也许是天道想让自己偿还什么,毕竟在那个世界里,河神会一次又一次地来救她,哪怕因此让自己进了医院,甚至死掉。 这是羊曜欠她的,所以如今她得被错过。 明明那时候她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帮她呢?童筠心想不通,羊曜也一直想不通。 ——对了,那个医院。也就是在那个医院里,她碰到一个把自己误认成羊医生的病人。 她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了一眼那个羊医生,果然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她才知道,原来姐姐活着,被送出来了,还顺利大学毕业,当了一个医生。 哦,不过按照自己当时的年纪,姐姐应该还没有大学毕业,而是在当规培生。 那天她没有选择去见「羊医生」,她怕自己这个「灾星」的存在会让羊医生感到困扰。 既然对方生活得幸福,那么自己这个变数就不要去破坏那个好不容易圆满的人生。 但她还是想和羊医生做姐妹,因此后来改名时,自作主张改成了羊姓。 在进入这个世界,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以后,她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祂,但是上天居然给了她一个全新的机会。 “小心碎石!” 混着尖叫的爆炸声后,有块比人还大的石头砰地掉在了那唯一的缝中,把羊曜最后一丝光线也堵得严严实实。 她想笑一下,但她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了。 果然啊,果然。她就是一个灾星,一个倒楣蛋,所有接近她的人都会因此得到厄运。 就这么结束吧……就这么结束吧。她想,她已经很满足了。 见到了想见的人,过了没有人会将她视作灾星的一生,知道自己的姐姐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没关系,就这样结束吧。 她已经很满足了。 混凝土石块挡不住外面坍塌的声音,那震天动地的爆炸让羊曜所处的空间也开始震颤。 碎石块从歪斜的天花板上掉落,羊曜勉强偏头,让那些灰不至于被她吸进肚子里。 没有力气,动不了,双腿麻木,左腿应该是断了——哦不,好像双腿都断掉了。 这镇静剂也太有用了,虽然双腿骨头都断了,但自己一点都不痛。 她半睁开眼睛,缓慢地眨着眼,睫毛上落满了灰尘,让她的睫羽变得如同一柄小扫帚。 好像快死了。她的肚子凹陷下去,童年时要不断说话缓解心头紧张的膨胀感早就在这个世界散得无影无踪。 她好喜欢这个世界,她真的想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一千年,一万年。 虽然她在这个世界还是不敢多说话,她怕她哪句话破坏了这些美好的假象。 她怕其实姐姐没有逃出来,没有河神,没有李琢光,也没有这个完美的世界,一切都只是她死前最后的幻想。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左右摩挲,在积起尘灰的地板上划出一道道痕迹,砂砾夹杂进她的指甲里。 还有遗憾吗?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没有遗憾了。 但是这一遍又一遍的询问不正是因为她心里还深藏着一些遗憾么? 在第二次问自己这个问题时,她心底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想看到结局,即使那结局中不包括她的身影。 她想看到最后大家的选择,河神会怎么选,李琢光会怎么选。 李琢光会走芮礼想要的路,还是始终如一的那条路。 算了……反正自己再也动不了了,结束就结束吧。 她勉强用手肘撑着地面让自己换了个舒适的姿势,要死也要舒舒服服的死,身体里能量流失的感觉让她的四肢发麻,经脉空荡。 …… 可是…… 可是还是好不甘心。 透明的水珠从她紧闭的眼角里溢出来,就好像是她半透明的瞳孔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在腮边凝成一颗珍珠,黏着睫毛上的灰尘掉落在地上。 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能让她看到结局? 等她走了,李琢光身边就只剩下不想让她恢复记忆的人,可那些都有悖于李琢光自己想要走的路。 讨厌。 好讨厌…… 讨厌芮礼,也讨厌观千剑。 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李琢光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她们都是一群自私鬼,只想着自己要的东西。 第201章 为什么这些人会成为李琢光最紧密的朋友?她不喜欢,好讨厌。 「嗤嗤——」 羊曜天马行空的思维一顿,因为在遮天蔽地的爆炸声与倒塌声里,突然响起两声极其突兀的石块摩擦声。 羊曜倏地睁开眼,她看到堵住出口的石头动了一下。 她愣住了。凝视着那块石头许久,就在她以为刚才是自己的错觉时,石头又动了一下。 “嗬啊——” 一声低吼,巨大沉重的石头被掀起后重重摔在另一面的地上,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出口处。 女人脸上满是鲜血,唇边有块拳头大的淤青,侦查眼镜碎得只剩下一个外壳,头发散乱,原本整齐的正装破了好几个大洞,狼狈都已无法准确描写出她的状态。 她逆着光,眼睛却亮如星辰,光亮争先恐后地从她的发丝里扑面而来:“羊曜?是你吗?还能说话吗?” 能——能——能!! 羊曜张开嘴想要回答,可是喉咙口干涩灼烧的疼痛让她说不出一句话。 「砰——」 李琢光背后又发生了一次爆炸,大楼震颤到叫人以为承重柱塌了,她手套撕裂的右手扒着洞口的边缘,头顶有块拳头大的碎石掉落。 小心—— 羊曜没能成功说话,只眼睁睁地看着因为伤势严重而反应迟钝的李琢光后脑勺被石头砸中。 这一下砸得不轻,女人猛地就低下头去,石头的尖头上沾满鲜血掉在羊曜的手边。 李琢光捂住自己的后脑,用力眨眼缓了许久,带着一手的鲜血抵住了洞口另一边,直接从洞口跳了进来。 “你、你是不是动不了了?” 她看起来还有些恍惚,完全是下意识在说话,好像她根本就没发觉自己的嘴巴在动。 落地时一下子没能维持住平衡,险些倒在羊曜的身上。 她跌跌撞撞地扑到羊曜身边,脑后的伤口汩汩流血,虽然此时无风吹过来,李琢光仍觉得自己的后脑一片冰凉。 李琢光跪在羊曜旁边,用双手搬走压在羊曜身上的巨石,这才看到羊曜的双腿骨头似乎都已经断了。 分子仪不在身边,她没法第一时间给羊曜提供包扎。她搂住羊曜的两条手臂,将人挂到自己的背上。 “痛不痛?痛的话只能暂时忍一下了。” 不痛。羊曜在心里回答。 「砰——」 又是一次爆炸,刚站起身的李琢光摇摇晃晃地没站稳,腿一软,膝盖重重磕在一块石头的尖头上,她左膝盖那由棕褐色浸透的裤子上霎时被更新鲜的红色血液染遍。 “唔……” 李琢光一只手把着羊曜的手腕,一只手撑在石头上,一次又一次的深呼吸,痛苦地闭着眼等待膝盖上的刺痛过去。 「砰——」 「砰——」 接连两次爆炸,洞口的一块石头从中裂开,摇摇欲坠地落下许多碎石与灰尘,洞口随时有可能再一次被堵住。 羊曜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指,尽量用最简单直白的手势比划道: 「你走,我留。」 李琢光一手把羊曜的手指抓住,假装自己没有看到羊曜的手势。 羊曜无奈地扯了一下嘴角。 大概是李琢光觉得自己的膝盖缓解了很多,她腾出一只手抓住洞口的边缘,用手臂抵在地面上,右脚蹬着边上的石头,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但好歹把自己和羊曜送出了洞口。 她们刚爬到地面上,就李琢光喘口气的功夫,那洞口处裂开一半的石头就彻底碎掉。 「轰隆」一声巨响,那狭小的房间被石头彻底堵住了。 “看来我们很幸运啊。” 一道血线从额头滑落,李琢光不得不闭上一只眼睛。伤口扯动,刚愈合又被撕开,她的眉头皱起变形,还是努力地勾起一个笑容。 说完这句话,她偏过头去咳了两声。 羊曜把自己的头靠在李琢光的脖颈处,身体随着李琢光一瘸一拐的步伐而左右晃动。 她控制不住地弯起唇角,半透明而无机质的双眸里倒映着博物馆的断壁残垣,爆炸的火舌点缀成她眼中璀璨如晨曦的高光。 外面下雨了。 大雨浇灭了废墟里的火焰,李琢光脸上的血沾到她的头发上,血、眼泪、雨和头发全都混到一起去。 但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她们很幸运,而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第126章 前前前世 李琢光做了一个梦。 从高楼顶层极速坠落。 被近在咫尺的炸弹炸飞。 怀里抱着一个单薄少年的身体在巨人的尸体之间一直走到脱力摔倒。 像一个阴暗的跟踪变态狂匍匐在角落里, 被直冲而来的暴动怪物一刀割下脑袋。 彩色的水流涌过来包裹住她的身体,于是从脚踝处一点点变成彩铅绘就的二维纸片。 芮礼从一开始双眼通红地四处找寻复活她的办法,到后来面无表情地坐在自己的尸体旁边, 甚至有闲心在她的脸上用油彩画画。 有一个声音问她:「你死了这么多次, 后悔吗?」 后悔?后悔什么? 李琢光的身体感到疲惫、疼痛、虚无, 她的心里充盈急切、悲恸、愤怒, 独独没有后悔。 那个声音重复道:「为什么要在童筠心的幻想世界里耗费力量, 带她从洞穴里出来? 「有意义吗?」 李琢光听到自己的声音说:「人类最傲慢的一点就是什么事都要追求一个意义, 我做这些本也不是为了追求什么意义。 「就算这些无法让童筠心彻底摆脱幻想世界回到现实, 能减缓她的痛苦也是好的。」 能让她知道她不是所谓的灾星,这世上有人在意她也是好的。 于是那个声音问:「什么回报都不追求?」 李琢光肯定道:「什么回报都不追求。」 「即使这个举措不会对童筠心的人生有任何改变?」 「只要不是差的改变。」 声音沉默很久,才再一次响起:「恭喜你,你合格了。」 * 李琢光从梦中醒来,医疗舱大开的门和柔和的顶灯照下来,舱室旁边伸出两颗头, 一个是观千剑, 一个是羊曜。 “你醒啦?”观千剑站在李琢光头顶的位置,她的脸在李琢光的视野里是倒着的,“感觉怎么样?” 李琢光要起身,两个人立马上前把她扶起来。她后脑勺被石头砸破的地方还突突作痛:“还行。” 她转头看向羊曜:“你怎么样?” 羊曜抿了抿唇,说:“还行。” “哦,那就好。” 羊曜不愧是十级异种,恢复起来就是快。李琢光心说。 她扬手打开医疗舱的侧开舱门,双脚落地以后才猛然反应过来——“你刚刚说了两个字?” 羊曜专注地扶着李琢光一条手臂, 说:“没有。” 李琢光惊喜地忘记自己双腿还没力气, 一下站起来,发麻的小腿失力歪倒, 她整个人扑进羊曜的怀里。 她只顾抓着羊曜的手臂:“你就是说了两个字!我听到了!” 羊曜移目,把李琢光扶正:“你听错了。” “四个字!”李琢光掰着手指重复,“「你听错了」,是四个字!” “诶哟,没听过人说话是咋的?”观千剑抱臂从后方走上来,“我平常一说就说四百个字也没见你数。” “那意义不一样——”李琢光勉力用自己的双腿站直,弯下腰揉着肌肉,“今天几号了?” “十一月二十七。”观千剑说,“你昏迷了两天,还行,比上次差一点。” 李琢光:“……”那能一样吗,上次她是从幻境里脱离,这次是她真正的□□受伤! 观千剑挠挠头:“对了,还有件事得和你说一声,昙起云牺牲了。” 李琢光这才发现房间里少了一个人:“他是怎么了?” 观千剑叹了一口气:“我没注意到一个炸弹,他帮我挡了一下,正好炸到脊髓。当时我被几个保镖拖住,没能及时把他带回来……” 毕竟是并肩作战了那么久的战友,为了保护自己牺牲,谁心里都不好受。 “……我知道了。”李琢光呼出终端,看到属于昙起云的头像完全暗了下去,与先前的芮礼、陈戊并排在一起。 她其实一直以为自己可以让这个队伍永远不死人、换人。 理想和现实总是差距很大的。 李琢光关掉虚拟屏幕,在羊曜的搀扶下康复运动走了几圈,再坐上病床,打开了终端查看新消息。 观千剑说今天晚点时候井怜会来找李琢光谈话,李琢光也就不着急给井怜发消息了。 过去将近一个礼拜,晴大校长还是没回复她的消息,这已经超出了可疑的范畴,叫人担忧校长的安全了。 李琢光打算等见到井怜的时候一并问问。 第202章 柳一那边没有再传回多余的消息,终端上多是看到了三部的新闻来慰问自己身体如何的。 李琢光一一回复了她们的关心。 这件事闹得相当大,所有三部人在这一年里都被这个死物异种玩得团团转。 上次三一零还能用龙族内斗掩饰一段时间,这次直接因直播暴露在全星际人民的眼皮子底下,死物异种是彻底瞒不住了。 前两天霍听潮召开了紧急听证会,公开了这件事。 好在外部激素影响屏蔽手环供应量很早就备好了充足的库存,即使大家一窝蜂冲去买手环,也并未断货。 加之如今已有了完备的应急措施和经验充足的淸剿队,伤亡过多的事件没有披露,造成的恐慌被芮家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 比起「霍听潮拿我们的人命当儿戏」,如今星网上普遍的舆论是「你可以永远相信晴山妈妈」。 下午的时候,李琢光先见到了晏妙阳。 晏妙阳穿了一身板正而崭新的小西装,看上去刚参加完什么活动回来。 她屏退了房间里所有人,站在李琢光的床边,郑重地向李琢光鞠了一躬:“谢谢你,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看着这小孩严肃得和大人一样,李琢光便有些想笑,可一想到晏妙阳这样严肃的原因便笑不出来了。 她说:“谢我干什么,我还得对你说抱歉,那么晚才读懂你的礼物清单。” “什么清单?”晏妙阳一愣,“哦,那个礼物清单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 李琢光也愣住了,难道她完全想错了? “那是谁写的?” “是……”晏妙阳似是想到了什么,“是贺顺写的。” 李琢光靠到支起的病床靠背上,陷入沉思:“贺顺写的……” 可是贺顺怎么会想要帮助晏妙阳呢?她这是完全想错方向了吗? 晏妙阳没有细思,而是说道:“我知道你没懂我的暗示。” 李琢光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她应该确实没有懂晏妙阳的暗示。 她回忆了一遍那天晏妙阳的所说所做,试探着问:“你是说那句,「如果你们买不到令我满意的礼物,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晏妙阳点头:“对。我知道贺顺肯定是想为难你们的,所以我希望……” 希望她们永远都不要回来。 结果到了最后,贺顺为难是为难了,却被李琢光完全理解成另外一个意思。 ……但也许,不是李琢光理解错了。 贺顺那么讨厌晏鸿,却还是称呼她为「恩师」、「贵人」。 死物异种放大了她的欲/望,也许这张离奇的礼物清单就是她的求救和悬崖勒马的尝试。 如果她想要和晏妙阳、井怜或是任何挡她路的人同归于尽,她早该按下炸弹引爆按钮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晏妙阳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过来。 拿到眼前来,李琢光看到是一根黑色的发绳,上面缀着两颗黄色的星星。 “我在家里捡到的,这东西不是我的,会不会是那个什么死物异种?” 李琢光沉默着接过那根发绳,缓缓吐出一口气:“不会是,不过这东西我有用处,能给我吗?” “哦,当然可以。”晏妙阳没多想就答应了,“你见过黑市里那个老头吗?” 李琢光:“见过,我记得她是支持你的人。” 闻言,晏妙阳忽然扑到李琢光面前,像一个真正的小孩一样,双手拢在嘴边,小声对李琢光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李琢光说。 晏妙阳弯起双眼,狡黠笑道:“我找到我的妈妈了,你想知道她在哪儿吗?” 如果结合晏妙阳之前问的问题,李琢光想答案应该是黑市的老头。可那老头又不是今年才出现的。 她想了想,选择点头:“想,你愿意告诉我吗?” 晏妙阳说:“她和另一个姐姐在一起,我昨天见到她了。”她点点李琢光手里的发绳,“这根发绳就是那个姐姐留下的。” ——芮礼?! 芮礼果然没有死! 李琢光心情瞬间振奋:“那你知道那个姐姐后来去哪儿了吗?” 晏妙阳却摇头了:“她不告诉我,我妈妈也不告诉我,不过,如果你想见的话,一定会见到的。” 李琢光:“这也是那个姐姐告诉你的?” 晏妙阳:“嗯!她说了,如果有人真心想见她,就能见到她。只要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充当传话筒的晏妙阳显然会错了意:“你这次让井怜当上三部总指挥官,你做对了,你一定能见到她的!” 李琢光静了片刻:“你说得对,我会见到她的。” 晏妙阳晚上还要补课,先行离开了。吃完晚饭又等了一会儿,李琢光终于等来了井怜。 井怜一来就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晴大三部校长自/杀了。” 李琢光:“……啊?” 为了不回答她那两个问题,直接自杀了? 井怜道:“她的亲人两天联系不上她后就报了失踪,后来她的芯片确认死亡,保卫厅破门而入,发现她早在几天前就自杀了。” “等等……几天前?”李琢光抓住一个关键词,“这意思是,她的死亡时间比她失踪时间要早?” “对。”井怜有些讶异,她没想到李琢光居然能猜到这一步,“您以前遇到过?” 遇到过,还不止一次。 按照时间排序,第一具尸体是登梅男流浪汉。 第二具是霍听潮手下实验部的员工,她们当时在研究手环2.0版。 第三具才是晴大三部校长。 后两个和她想知道的真相,或者换句话说,和这个世界的进度息息相关,但问题就是第一具男流浪汉为什么……他和这些事完全无关啊。 李琢光一开始以为这是「时间异种」的存在证据,但……如果时间异种和世界真相扯上关系,而这个世界又很有可能是游戏世界。 便有些微妙了。 幕后黑手从来不会做无意义的事,目前为止,展现在她眼前的每一个细节都有其有用之处,只是有些她刚发现端倪。 那么那个男流浪汉有什么用? 一个bug测试器?测试游戏策划机械降神来的「时间异种」会不会出错? 井怜见李琢光不愿意细说,便主动换了个话题:“托您的福,我现在也是三部总指挥官了,这段时间,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李琢光回了神,“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能坐上这个位置都是你一个人的努力。” 井怜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笑着说:“话不是这么说的,如果不是您,光凭我手下的人,救不出晏妙阳。” 李琢光:“哪有,我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最后恰好有用而已。” 井怜隔着被子拍了拍李琢光的手:“好啦,那我不和您犟了,这就把功劳全揽到我自己一个人身上。” 二人相视而笑。 “您什么时候回去?”井怜问,“愿不愿意我们一起先吃顿饭?” 李琢光看了眼自己的日程安排:“我大概下周六回去吧。” 上次在三一零是她第一次完成任务没有第一时间登上回程的飞船,因为其她队伍都有习惯的休整时间。 她这么跟着做了一次后,就被懒惰腐蚀了身体。 休息一段时间再走! 井怜笑开了:“好啊,这段时间我让我的手下带您在三部逛逛,吃好玩好,放松完再回去。” “可以。”李琢光缓缓点头,“谢谢。” 井怜摆摆手说没什么关系,便要站起身告辞。 李琢光鬼使神差地叫住她:“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井怜回头,窗外的霓虹灯光映在她的眸底。 “你……”李琢光顿了顿,“有童年幻想伙伴吗?” 井怜站在原地,像是没想到李琢光会问这个问题,在呆愣了一会儿后,挂上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您觉得呢?您希望我有吗?” 她白色的衣服像是画布,霓虹灯光是浓墨重彩的蜡笔,一双眼睛干净而明亮。 李琢光敛眸,看向井怜胸口的雕鸮胸针:“我希望你有。” 井怜低头,顺着李琢光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胸口,随后将胸针摘下来,放在李琢光手边:“那我就有。” 她说完这句话,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是在犹豫要怎么说: “其实很多人都有幻想伙伴,你知道的,对吧?” “对。”李琢光轻轻点头。井怜也知道别人有幻想伙伴? 难道这世上真就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吗? 井怜仍然站在那儿,看着床尾的位置放空心神。 李琢光看了她一会儿:“你还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第203章 井怜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又笑了一下,她说:“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激动。” “激动?” 这个用词有点奇怪,只是自己猜中她有个童年幻想伙伴,至于感到激动吗? “为什么会觉得激动?” 井怜却没有正面回答:“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我很期待当你知道的那一刻,我们再见面时你第一句话会对我说什么。” 李琢光:“……好吧。”她习惯了,如今端看这个「很快」什么时候来了。 井怜向李琢光告辞,病房里的灯光自动暗了下去,门上的小窗口照进一束方形的光亮。 李琢光望向窗外斑驳的夜幕。 那些拥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如今都活得很好,她胸腔里漫上一股温暖而愉悦的感觉。 虽然她自己的记忆是残缺的,但「李琢光」想要做什么她心里大致有数。 她们就像这夜幕里的一粒粒星子,不是每一颗都耀眼,也不是每一颗都能让自己的名字为人家喻户晓。 但每一颗都在努力散发着自己的余温,将孤独的宇宙点亮。 星子连接成星河,高悬于顶,又映照在一尘不染的地砖上,在这安静的病房里流淌。 她们在托举她。 顺着这条星河,去往更远的地方。 * 李琢光指着北方最亮的那颗星,对身边的姑娘说:“你看,那颗就是北斗星。” 芮礼翻了她一个白眼:“然后呢?我们什么时候能从森林里走出去?大天文学家?” 李琢光泄气地低头摆弄罢工的探测仪:“很快了,肯定很快了,这次一定能出去!” 芮礼「切」了一声:“拜托,你一个礼拜之前就这么说了!” 她往火堆里扔了两根干木头:“我真想穿回十天前,把答应和你一起出来冒险的我揍一顿。” 李琢光声音没底气地低了下去:“那我也猜不到仪器会失灵嘛……” “你对这个世界的科技别太有信心了好吗,亲?”芮礼抬手在耳边一抓,对着火堆挥挥手,有一只指甲大的苍蝇被她扔进火里,“好恶心,我去洗个手。” “别走太远啊——”李琢光没抬头。 芮礼:“我不是你,我有分寸。” 李琢光不服气地小小声:“我也有分寸……” 芮礼顺着记忆里的方向,循着河流的声音走去,没走出十来分钟就看到了河流。 她把手伸进湍急的河水里洗净,抓住苍蝇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掌心,甚至指腹还能摸到点爆苍蝇身体的爆浆感。 哦,好恶心啊,天…… 芮礼用力地搓洗自己的手掌,在冰冷的河流中把掌心搓红了一片。 她开始回忆为什么自己当时要答应李琢光来森林里冒险。 这里是一个罕见的没有特殊剧情的世界,按照小说的术语说,既没有女主,也没有男主。 虽然这个世界里有人类,也有科技,和童筠心那个世界有点像。 人类、动物乃至于植物的生活都平淡无奇,所有东西都重复着剧本里的生活。 她们的人生从一开始就由「剧本家」设定好学习的专业和路线,哪怕是在娱乐场所,她们每一句话也都是设置好的。 这里的人没有好奇心,她们的科技发展不是自己感到好奇,想要进步,而是剧本规定她们其中有人需要担当科学家。 今年的计划列表里有一项是研究某项癌症的解决方法,那么在今年内,剧本里就会给出这项解决方法,将功劳分配给某几个研究员。 与其说这里是没有故事的,倒不如说是没有人会有超出剧本生活的念头。 李琢光和芮礼两个异类就会知道哪里的哪段时间绝对不会有人,可以冒险,探索这个世界。 比起上回在肖田的世界,这一回倒更像是度假。 可惜,她们能算到人不出错,却没算到仪器在野外居然失灵了。 而这里的动物也都有剧本,李琢光和芮礼无法打猎为生,因为如果剧本上这只动物不是这时候死掉的,就算煮熟了吃下去也会在肚子里复活。 植物也是,会以胃为土壤,血肉为养分长大。 李琢光和芮礼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意外。 ——不,李琢光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意外。 她们俩的身体不属于这个世界,也就不在「剧本家」的管辖范围之内。 也许对「意外」而言,打破规则是很值得激动的事情。 芮礼蹲在河边洗完手,裤腿溅上了许多水珠,打湿一片。 她随手扯起旁边一片香叶往手上搓,苍蝇的触感久久停留不去,她真的要被恶心吐了。 自己真是想不开,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李琢光到这里来冒险。 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这么问自己了。 唉……下一次,下一次绝对会拒绝她的。 她把搓烂的香叶扔到一边,拍拍裤子起身,耳朵里忽然听到微弱的吞水声。 嗯? 芮礼点开虚拟屏幕看了一眼这个地段的剧本,这个点应该所有动物都睡着了,哪来的吞水声?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果然又听见一声。 那吞水声正朝她靠近,变得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急促。 芮礼缓缓踩着草地后退,准备直接离开,回头告诉—— 要告诉李琢光吗?告诉她了她肯定会想来管的,而自己不想牵扯进这种事情里。 算了,告诉她吧。 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李琢光没提前知道反应不过来。 在心里决定好,芮礼转过身迈开步伐往回走。 「咕噜——咕噜咕噜——」 仿若溺水的声音越来越近,听那距离几乎已到了她背后。 动物尖细的呻/吟闷在水里上下起伏,双腿胡乱蹬着水面。 河流分明湍急,可那小动物的挣扎却清晰可闻。 芮礼决心绝不去多管闲事,又走了两步。 「呜呜……」 「咕噜咕噜——」 那小东西哭了! 芮礼猛地回头,朝河流中间跑去。 一只巴掌大的小兔子落在中央,皮毛被河水尽数打湿,紧闭着双眼一起一伏,正随着河流的方向远去。 芮礼往下游奔了一段距离,快速脱下自己的登山鞋,淌水进了河里。 河深没过了腰,光滑的鹅卵石顶着她的足底,她用力用脚趾抠住石头才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河水打在她的腰上,四溅的水花模糊了她的视野。 芮礼逆流而上,用腰腹力量带动全身,好不容易在兔子流过头以前站到了河水中央。 兔子恰好撞进她的怀里。 她站在中心喘气,拎起兔子后颈,摸了摸它的肚子。 还好,还有点微弱的呼吸。 芮礼一边往回走一边用手指给兔子做心肺复苏,昏迷的兔子噗噗吐出几口水。 唉,烦死了。 芮礼扶着河边的大石头,一步一挪地走着。 尽给她添这些麻烦。 河岸近在咫尺,被芮礼抱在怀里的兔子呼吸力度恢复了许多,只是身体仍然冰冷,微微地颤抖。 突然,芮礼抬到一半的腿被缠住了似的,牵扯住她脚踝让她无法再往前迈动一步。 单腿站立不稳,她不得已放下腿,弯下腰用手摸到小腿上的东西。 好像是河草。 芮礼把兔子扔到岸边,俯下身后激烈拍打的水花剥夺了她鼻子边的空气,她屏住一口气,沉入河里。 在水里芮礼刚睁开眼就有碎石泥土冲刷进自己的眼眶里,刺得她只好闭上眼。 她双手扯着腿上的河草,动作因为水流而变得滞缓,用力的方向也变得七扭八歪。 腿上缠绕的河草却无论如何也撕不下来,她手上力度没控制好,只觉小腿一痛。 她赶紧收回手,站直身体大喘几口气。 血珠从她的小腿里溢出来,霎时染红一片河水。 她力气都这么大了,怎么会撕不开一条水草? 点开自己的虚拟屏幕,芮礼查询了这条河流里水草的剧本,里面并没有提到水草有缠住人就不放开的特性。 那就是可以撕开的。 芮礼转动脖颈,活动手腕,没带利器,只能徒手拆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上半身伏入河水里。 水草缠得她小腿充血,她一只手按住伤口,从里侧将手挤进水草里,用另一只手从外抠住水草。 转手一撕—— 「噗——」 被撕开的不是水草,而是芮礼的长裤,一条裂缝从脚踝一直撕到腰际。 芮礼起身,捏住自己撕开的裤子翻来覆去地看。 还好她穿的是长裤,否则刚才撕开的估计就是自己的小腿皮了。 芮礼不敢再轻举妄动,呼出终端给李琢光发了一条消息。 「星龙:你好。」 第204章 「星龙:救命。」 「星龙:我被水草缠住了,带把刀过来。」 另一边的李琢光还在捣鼓仪器,重新写了一遍程序,再用物理方法猛拍两下以后,仪器终于开始运作了。 她把仪器放到地上,便看到了芮礼发来的消息。 李琢光仰头对着天际大笑三声才回复芮礼。 「李:谁救命?」 「星龙:……」 「星龙:你。」 「李:救谁命?」 「星龙:……」 芮礼再次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腿。 可恶,为什么她没办法靠自己逃出去! 她不情不愿地发出「我」这个字。 李琢光发出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然后将那条长消息复制黏贴,连续发来好几条。 芮礼:“……” 有时候真想杀人。 「李:等着,你的光来了。」 芮礼找了个能靠着巨石的地方休息,让自己发麻的双腿不必再用力。 过了一分钟,她没等到李琢光,却看到李琢光的用户名改了个新的。 「你的光来了」。 芮礼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过了几秒钟,她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在李琢光身边,她就总有叹不完的气。 到底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李琢光交朋友?真是闲得没边了。 再过了两分钟,她就看到李琢光从树林里走出来。 来得真快。芮礼心说。她刚才走到这里好像花了十分钟左右。 李琢光手里拿着一把瑞士军刀,从灌木丛里跨出来以后先是朝旁边呸呸两声吐出两枚树叶。 她看到芮礼一脸生无可恋地靠着石头,闭着嘴憋笑,一只手偷偷地在身侧做了几下抓取的动作。 芮礼:“……又拍照。” 李琢光:“大力士吃瘪多少见啊。” 她跨进河流里,弯下腰把芮礼腿上的水草剌断,抓住芮礼的手臂让她借力,将人拉出河流。 她绕着湿漉漉的芮礼转了一圈,贱兮兮地笑: “老师,这不是我们家芮礼吧?我们家芮礼是个很有分寸的好宝宝,怎么会跳进河里被水草缠住出不来?” 李琢光拖长声音,阴阳怪气:“谁有分寸?哦,芮礼有分寸。芮礼有分寸,现在腿受伤的又是谁?怎么还是芮礼? 芮礼把草地上那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兔子拿起来放到李琢光怀里:“喏。” “哇塞,这是什么?从来没见过的兔子品种诶——”李琢光表情夸张地捧起那只呼吸微弱的小兔子。 芮礼挑眉,刚想说这不就是最普通的品种,就听到李琢光补充后半句:“原来是一只分寸兔!” 芮礼不忍直视地闭上眼,咬牙切齿:“……我刚刚怎么就没在河里淹死呢。” 第127章 日常杂谈 那只兔子后来还是死了。 它的剧本让它在这一刻淹死在河里, 就算李琢光和芮礼各种机械降神齐上阵也没能挽回它。 因为这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规则是不可打破的。 她们在森林里挖了个小土坑,把兔子埋了进去, 找了块大块的木头, 给无名分寸兔立了个碑。 李琢光蹲在碑前, 目光悲伤:“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芮礼站在她身侧, 淡淡答道:“嗯, 我知道。” 李琢光说:“如果命运是既定的, 那何必要活呢?” 芮礼把李琢光帽檐里的一片落叶拿走:“你想干涉吗?” 李琢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她沉吟许久才说:“这个世界是这样运行的,我没有资格干涉。” 她不知道这里的人是不是习惯于剧本。 她也不知道如果她打破了运行规则,让那些人能按照自己的意思活,那些习惯于被控制的人能不能有「自己的意思」。 如今她觉得难过,是她一个人的「意思」。她不能代表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 “嗯。”芮礼答道,“那我们继续冒险吗?” “……冒吧。”李琢光探过身, 在旁边的草丛里拔下两朵花, 放在分寸兔的小土坡上。 过了两分钟,她们眼睁睁地看着土坡上的野花消失,草丛里又生出两朵。 “……唉。”李琢光晃晃脑袋,拉着芮礼离开了小土坡。 她们回到之前的火堆旁。 因为她们的干涉停止了一段时间,芮礼砍下来的木条恢复成树木,燃过火的黑漆漆的地面也恢复绿色。 仪器正常运行,她们二人背上背包和仪器,往森林更深处走去。 * 九三零在三部逗留了小一周, 不久就在星网热搜上看到了昙起云的名字。 李琢光及时把任务执行记录发送了回去, 当时直播也未停下,所以昙起云为了保护观千剑而受伤的时刻被原原本本记录了下来。 昙起云的名字在热搜上飘了两三天, 因为陈戊造成的负面影响散得一干二净。 这两天光是在三部,李琢光都看到了好几个往身上纹昙起云同款纹身的男的。 但看到越多纹身男,就越让李琢光觉得昙起云的漂亮是独一份的。 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能驾驭得了这种狰狞的纹身。 把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完,她们踏上了回程的飞船。 这次任务结束还是给她留了很多烂摊子,但是井怜说「很快」了,多少也给了她一点新的希望。 说不定就是下一次任务结束? 她开始期待了。 因为知道真相就代表自己能够找到芮礼,很快知道真相,就是很快找到芮礼。 回到总部,李琢光把写好的任务报告和报销单上交完,回到宿舍倒头就睡。 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终端新消息爆炸了。 李琢光随便看了两条,要么是日常工作核对,要么是照常问候。 工作内容观千剑和羊曜替她回复了,她把问候从下到上都回了一遍。 给小姨发去「想回家吃饭」的消息以后,对面秒回一条新消息: 「今晚吃饭前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叶春女吧。」 叶春女? 李琢光翻出星网新闻列表,搜索了叶春女的名字,大号的病重昏迷字样置顶。 「你的光来了:有空。她身体怎么样了?」 「李载雪:不太妙。你去三部一两天后突然昏倒了,然后一直没有醒过来。 「前两天终于有短暂的清醒时间,说想见你一面,抓紧时间去吧。」 「你的光来了:好的。」 叶春女在这件事里是仅次于芮礼的核心,如果李琢光没猜错的话,叶春女估计也有一个幻想伙伴。 可明明上一次在图书馆见面时,叶春女的身体还很硬朗。 而且去三部一两天后突然昏倒……这个时间点也着实蹊跷。 李琢光从房间里走出来,羊曜坐在地毯上打游戏。 “观千剑呢?”李琢光看着羊曜在游戏里大杀四方,接连拿下两个人头开始赶路才问道。 羊曜头也没回:“回家。” 哦,回孤儿院了。 观千剑在被「王多肉」救了一命后,醒来时发现自己倒在一家福利院门口。 福利院的院长把她带了回去养大。 现在李琢光记忆恢复了一点,她便知道福利院的院长是王夭汝的外婆。 观千剑虽然挣很多钱,但是花销也大。口袋里有一万星币,就会给福利院捐九千,更别提她还收养了一条狗。 旺旺大王现在在福利院当看门狗,可凶了,上回李琢光去福利院接观千剑就差点被这只大王咬上一口。 那天她被这条狗撵着在操场上跑,一群小孩站在旁边添乱,一半人给旺旺大王加油,一半人给李琢光加油。 芮礼就站在那些小孩身后。 等观千剑终于下来解救李琢光,芮礼抱着双臂走到她们身边,低声说:“我刚刚是在给旺旺大王加油。” 李琢光怒了,开始追着芮礼跑。于是小孩们开始第二轮加油鼓劲。 观千剑脚边吐舌头的旺旺大王好像不太理解人类为什么这么爱跑步,所以它也再次站起,撵在李琢光屁股后面跑。 想起那些事,李琢光脸上露出一个笑意,她拆开一包冰棍:“你不回家吗?” 羊曜扭头看了她一眼:“吃冰?” 这么冷的天,还吃冰? “去去去。”李琢光用门牙咬下一大块,“现在这间屋子里我官最大,我爱吃什么吃什么。” 羊曜:“哼。” 李琢光把三两下吃完的棍子扔进垃圾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穿好,走到门口又走回来:“诶对了。” 羊曜用眼神问她怎么了。 李琢光笑眯眯地说:“我听说,晴山医院总部皮肤科有个两百岁不到的主任医师姓羊,这个姓可不多,你想去见见她吗?” 羊曜:“……”其实她知道。 姐姐也来到了这个世界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阴湿偷窥的变/态,关于姐姐的一切她都第一时间去了解。 第205章 她知道姐姐的存在,却不去见她,难道是不想吗?! 羊曜无语地转回头,不想和李琢光说话。 “诶——”李琢光开了门,好像在打电话,“我给你的密钥用不了吗?行,我下来接你。” 李琢光一边打电话一边关上门,客厅里便只剩下游戏打枪的突突声。 羊曜控制的角色拿了整场mvp,这时候,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羊曜没回头:“忘带?” 来人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靠近。羊曜好奇地转过身,看清来的人时,当场愣在原地。 那张与自己相似却不同的脸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门口有个毛绒绒的脑袋冲自己眨眨眼才关上门离开。 羊曜从地上爬起来,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不知所措地攥成拳头,过了会儿觉得应该先让人坐下,于是侧身让开沙发的位置。 她局促地站在一边,那人每靠近一步,羊曜的身体就更僵硬一分。 清晰地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酒精的味道,羊曜咳了两声清嗓子:“你、咳,第一次加面,吃啥么?嚯啥么?” 很久没有连贯地说三个字以上的话了,羊曜说得乱七八糟,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窘迫地红了脸。 女人抬起手,轻柔地摸了摸羊曜的发顶:“我们不是第一次见了。 “你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会看到我呀。” 即使我们从没见过面,我仍会像你爱我那样爱着你。 * 李琢光做了件大好事,神清气爽地开车回了李家。 李家是个大家族。 李琢光的姥姥只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李琢光的母亲,还有一个便是李载雪。 李载雪的女儿们成家以后都没有搬出去,所以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 每次李琢光回来,就像猴子猴孙们终于迎回了自己的猴大王,李琢光振臂一挥,一呼百应。 李琢光刚把车停好打开车门都没站稳,等在一边的小孩们就呼啦啦地冲过来围着她叽叽喳喳乱叫。 “行了行了,你们大姨还有事要陪姥姥做。”李载雪和她的女儿们一手一个小孩,把人拎走,“臭小孩,别耽误姥姥时间。” “臭姥姥!”年纪最小的小女孩被抱在肩上,“我要和大姨玩!” “嘿——你这臭小孩!” “臭姥姥!” “臭小孩!” 李琢光头疼地捂住李载雪的嘴巴,另一只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脸蛋:“等大姨回来再和你们玩昂!” 等小孩都被带回屋子里,李琢光才放开李载雪的嘴:“你多大了,还和一个小屁孩吵架。” 李载雪摆摆手:“女人至死是少年,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懂了。” 李琢光翻了个白眼坐回驾驶座上:“我懂个屁。” 李载雪一边系安全带一边严肃点头:“对,你懂个屁。” 李琢光:“……” 她们开车去医院,路上李载雪与李琢光说起叶春女的事情。 鲁向明死后,叶春女便提拔了另一个人。 也是巧得很,那个人的名字是花怀蕊,苗苏提起过一个叫花盼晴的名字。 看年纪,大概率是母女或是祖孙。 可以连在一起,李琢光就不慌了。 李载雪说:“花怀蕊仕途顺啊,羡慕。” 李琢光:“……您仕途也挺顺的,图书馆对您都是过去式了。” 李载雪:“我顺个鬼,宁聆峰真是克我的,为了一本书纠缠了大半年。 “我现在晚上做梦都是她给我发消息问我能不能借书,看到她给我发的消息我就心跳加速。” “什么书啊?”李琢光问,上回芮琅初潮宴的时候两个人就在争这本书了,这么好几个月还在争? 李载雪叹了口气:“最初一版的《天女传》,你说这都三四千年前的东西了,哪能借? “放博物馆里的都是仿做的拓本,她倒好,直接来问我要原本!” “她要这本书去干什么?” 宁聆峰的亲人宁代宝是一个有幻想伙伴、还和前世的「李琢光」同一支淸剿队的人,这么多的巧合,由不得她不怀疑。 是不是《天女传》这本书有什么问题?还非得要最原始的原本…… 李载雪「啧」了一声:“她给我的申请理由只有一句,任务需要。 “然后我问她要任务详情,她不肯给我,说这东西是机密。 “我就问她那你有霍听潮或者高一级的任务许可吗?她跟我说没有。 “我说那借给你拓本吧,拓本可以借,结果她说不行!非说只有原本才可以。 “我看着很像什么冤大头吗?”李载雪气上头,拍了两把座位中间的小桌板,“就这破理由纠缠了我半年!” 李琢光腾出一只手捏了捏李载雪的肩膀:“消消气。” 宁聆峰的亲人宁代宝离事件中心更近,如果宁聆峰借书的举动是从宁代宝这里得知的指令,那她不会拿不出霍听潮的许可。 既然不是从宁代宝这里知道的,那她还能从哪儿知道? 从登梅那些变异人的不同情况看来,没有幻想伙伴的人不是记忆「主角」,这种人不记得前世的记忆。 毕竟苗烈和苗青都不记得李琢光就是前世那个指导员。 而所有有幻想伙伴的人都守口如瓶,如苗苏这样比较冲动的人也不会选择告诉自己的亲人。 宁代宝看起来更是缄默其口的类型。 要么宁聆峰是听到、或者无意中看到宁代宝的东西从而得知。 要么,是宁聆峰自己发现不对劲,想要搜集信息探查。 无论是哪种可能,最终都汇聚到一点—— 《天女传》。 天女传的原本上有什么特殊的线索可以解答李琢光的疑惑,甚至可能是全部的疑惑。 在李琢光有限所知的故事里,天女的确就是创世主。 嗯……那么也许自己是天女手下的某个护法?或者地府里的牛头马面,负责把灵魂勾来,充盈这个世界? 地府也是与时俱进啊,这都用上电脑编程了。 不然她先借一下拓本,看看有什么东西?还是…… 她咽了一口唾沫,听着李载雪不重样地骂着宁聆峰,心说,还是晚点再说吧。 宁聆峰前辈,抱歉了。 第128章 春日仍好 李琢光和李载雪在医院楼下买了一束花, 她们到达叶春女的病房时,病房前围了许多人。 一个哭得双眼肿大的中年女人看到二人来了,迎上来说:“李队长, 您直接进去吧, 叶老师在等您。” 李琢光沉重地点点头, 正要开门, 那中年女人又叫住她:“对了, 叶老师对您说的话都说完以后, 您再多陪她一会儿吧。 “她不肯告诉您, 她很想您。” “……好的。”李琢光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叶春女对自己的情谊如此之深。 不过若她有幻想伙伴,那李琢光还可以理解。 李琢光走进单人病房。 宽敞明亮的单人病房敞着窗户,冷风将半透明的床帘吹起来。李琢光连忙上前把窗户阖上了。 她把花束拆开放在柜子上的花瓶里,做完这一切才坐到叶春女的床边。 叶春女戴着呼吸机,双眼半阖, 安静地看着她忙前忙后, 唇边衔着一个温柔怀念的笑容。 “叶老师。”李琢光轻声同她打招呼。 悬浮在空中的虚拟屏幕上打出字,有一个机械女声说话道:“好久不见,琢光。” “是好久不见了。”李琢光伸手帮叶春女调整垫在脑后的枕头。 病床上半在叶春女自己的控制下升起:“我听闻了芮礼的消息,我很遗憾。” 李琢光笑了一下,摩挲着大腿上的衣料:“人总要往前看。” “孩子。”冷冰冰的智能女声在病房里飘荡着时有一种独属于科技与未来的孤独感,“你知道为什么芮礼会出事吗?” 李琢光抬起头,叶春女的目光温柔如水。 “不知道。” “之前在凤凰座时,我就一直对芮礼说, 一个人的执念不能太深, 否则按照古晴山的话说,恐生心魔。” 叶春女的胸腔规律地起伏, 呼出的热气喷在呼吸器上:“不过我劝不了她,我就放弃了。” 心魔?芮礼能有什么心魔?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很多想问的事情。”叶春女苍老的手抬起,覆盖在李琢光的手背上。 她手心如树般的老茧和皱纹纵横。 “不会再晚了,孩子。这个世界马上要在你面前展开真面目了。” 真面目…… 李琢光沉默了须臾:“您是说死物异种吗?的确,这一次遇到的死种已经进化到通过控制一个重要角色来控制社会……” 死物异种一直在进化。 从让自己物理上变得隐蔽,到异象足够以假乱真,再到杀人的方法变得隐蔽。 第206章 它越来越难发现,对人记忆的影响也越来越大。 而如何根治死种,人类方还没有丝毫头绪。 可是全晴山好像没人着急这件事。 实验部试验进度停滞,这次回来听闻是有进展,也可能是因为死种公布后需要定时向民众汇报。 霍听潮也完全不着急似的,这一回连任务报告都不需要李琢光当面去和她交流了。 叶春女继续说:“死种在进化,人类也在进化。” 人类——人类进化了个鬼啊。 人类异种的等级永恒不变,也没听说过哪里有人还能升级的。 叶春女这是什么意思? 叶春女一眼就看出李琢光在想些什么,她笑起来,而那机械女声却依旧平铺直叙:“你是不是在想,人类哪里有进化?” 她顿了顿,盖在李琢光手上的手紧了紧:“人类有的,你马上就会看到了。” 李琢光点点头:“我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我目前还没看到什么进化的证据。” 叶春女道:“嗯,现在的你是看不到的。”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呢?”李琢光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道。 叶春女的身体微微下滑了些:“过去的你可以看到。” 是指前世的她吗?那个和霍听潮、屠十步在一个队伍里的「李琢光」。 叶春女:“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头脑,没什么不适的地方吧?” 李琢光:“没有,我觉得很好。” “那就好。”叶春女疲惫的目光变得些许复杂,“那就好。” 机械的声音不适合阅读饱含感情的散文,如果是由叶春女自己来说,这句话总要叹口气。 叶春女犹豫了一会儿:“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对的还是错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对看到的那些记忆有什么想法?” ——她果然和其她人一样记得前世种种。 而且听她的语气,她还不止知道自己有? 李琢光斟酌着用词,答道:“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我认为那些记忆里的我在做好事。” “好事,当然是好事。”叶春女认同了李琢光的说法,“那些事当然是……” 虚拟屏幕上显示出一行「脑机输入中」,过了一分多钟,才弹出来后面两个字:「好事」。 “您觉得那不是好事吗?”李琢光问。 叶春女的态度微妙,与其说叶春女认为那些记忆不是好事,倒不如说,她觉得那些记忆里有一部分不算好事。 她想了想:“是带来了一些不那么好的人么?”比如庚孤。 叶春女眉心内收,脸孔上显出一些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悲伤:“不是,当然不是。你还记得「天堂」的标语吗?” 李琢光:“记得。” 「天堂会向每一个女孩慷慨敞开大门。 「好孩子得到应有的奖励,哪怕是坏孩子,也可以在这里大展拳脚后再得到应有惩罚。希望每一个你都在这里找到心仪的童年幻想伙伴。」 天堂不止要好孩子,坏孩子也要。 这不是一个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的地方。 叶春女缓缓点头:“对……是……”她的视线逐渐放空,陷入了久远泛黄的回忆。 如果这不算不好的事情,那还有什么? 李琢光想起在苗苏记忆的最后,「李琢光」提出要让苗烈和苗青都一起去新世界时,芮礼在她身后重重地「啧」了一声。 “是因为带来了太多的人吗?”太多……连带的关系。 外婆、妈妈、姐姐、妹妹。 也许未来其它的记忆中还会有姑姑、阿姨、姥姥、女儿。 叶春女又是一笑,她的眼中却蕴出一包泪:“不是。这些都是好事。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她觉得是好事,而芮礼不这么想。 为什么呢…… 李琢光记忆里的芮礼虽然有时候对人情冷淡了点,却不是一个全然冷漠的人。 在叶春女口中的「芮礼」是一个李琢光完全陌生的存在。 叶春女拍了拍李琢光的手:“我其实也想给你看我的记忆,不过那些陈年旧账都没什么必要。” 李琢光俯下身:“怎么会呢?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很想看。” 叶春女却摇头:“不了,你要看的东西太多,趁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吧,之后还有一场恶战要打。” 她调整自己床铺的靠背,让自己躺下去。李琢光便再次出手帮她调整了枕头。 “如果是以前的你,不会做这些事的。” 叶春女的头被李琢光轻柔地扶起,然后再放下。 李琢光说:“人都是会变的。毕竟现在的我和小时候的我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小时候的她是天之骄子,她有蛮横漠视的资本。 到了今天,早也习惯了零级异种的身体,不管是苛刻的训练也好,还是面对客观上庞大的差距也好。 她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 叶春女额前的白发顺着她干枯的额头滑落下去,灰白的睫毛和混浊的眼眸仔仔细细地看着李琢光的脸,似要把她每一寸模样都记住。 “你会习惯,可是其她人不会。”叶春女说,她的语调本该是悲伤的,却被那智能语音读得奇奇怪怪。 “我以为我不会习惯,但没想到我居然有后悔的一天。” 李琢光感受到叶春女又想握住自己的手,她主动用双手捧住叶春女的手。 她没有答话,叶春女也并不期待她的回答,病房里便只剩下那冷冰冰的语音在说话。 “鲁向明是个好孩子。” 叶春女的话语让李琢光再次想起那个在幻境里壮烈自/杀的中年男人。 那亲手掏出自己心脏递给叶春女的男人李琢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鲁向明真的是个好孩子,他说的都是真话。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琢光。 “我就是太自信,以为自己走的是一条完全正确的道路,可是啊…… “我忘了这条路上和我一同走的,不是遵循程序的机器,而是人。 “我错了,芮礼也错了。不过现在看起来,认为错了的只有我一个。” 机械女声停止,房间里归为寂静。李琢光低垂着头,垂落的短发将她的侧脸遮掩住,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片刻后,李琢光抬起下巴,轻声说:“不要说对不起,叶老师。权力争斗里,死人是在所难免的。” 叶春女用力地用残余的力气握住李琢光的手:“你想起来了?” “没有。”李琢光递给叶春女一个安心的笑容,“哪有这么容易恢复记忆?” 李琢光的眉眼是锋利的,此刻却变得圆钝了一些,也许是因为她笑时没有弯起眼睛,圆圆的瞳孔直白地传达出情感。 “嗯。”叶春女淡淡地应了一声,“看到你状态不错,我就放心了。” “我一直很好,叶老师。”李琢光说,手心里的掌纹互相摩擦,她们的指纹交错,就好像把自己的命运也交错。 “您放心,如果我觉得不能再往前进了,我一定会及时停止。” “好……好好。”叶春女连说了三个好,“只要你一切安全,那我就放心了。” 于是病房里又一次回归宁静。 李琢光看着叶春女放在自己手里的手,而叶春女则直视着雪白的天花板。 窗外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远方大楼的流畅线条与坚硬的金属色像一柄立在城市中央的利剑。 “你听说过赫帕尔之剑[注]吗?” 过了许久,忽然又响起那电子女声。 李琢光抬头:“没有,那是什么?” 叶春女仍然看着天花板:“是神话里的一把剑,传说这把剑能够杀死不死之人,在那个神话系列中,这一把剑成了对某一位女神的专用武器。” ——这是什么神话系列? 李琢光想问,但是没有问出口。 这个世界里的神话体系如今只剩天女一人,在国/家还存在时,那些神话中也从未出现过「赫帕尔之剑」。 想来,是叶春女先前那个世界的神话。 “我大学的时候是法学专业,因为离家近,所以不住校,是走读。我家里开面包店,但是有时候店里的面包会不翼而飞。 “我以为有小偷,便和妈爸说,我们报/警吧。妈妈和爸爸商量了一整夜,最后告诉我,没关系,钱没少,偷面包的人多半是太饿了。 “店里的监控一直都找不到谁是小偷,这些事就暂时归置了。我当时觉得,会不会是有鬼偷走了我们的面包? “但我胆子大,就拿着书准备在店里守一夜。结果那天,我中间只是去上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我的书被人翻了一页。” 叶春女慢慢地说,李琢光安静地听。 那是她的记忆,但大概由于她没有说出「犯规」的话,所以她能够不必通过幻境来表达。 第207章 “这下我真的吓坏了,就把我爸叫过来,让他在店里守了一夜,最后还是没有人,也没有鬼。我以为那件事这样就结束了。” 李琢光想到的是登梅那家没有店主的面包店。 内间的桌子上摆着一本法学的纸质书,她与芮礼离开时,走动的风好像把书吹起来了一页。 “如果我知道那是你,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见你。” 电子女声说完这句,叶春女忽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李琢光帮她找水,却被她制止了。 她的双眸紧盯着李琢光,浓烈的感情几乎要把李琢光淹没窒息。 “不要难过,孩子,我们很快会再见面。” 机械女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身体检测仪上的心跳折线归于一条直线,叶春女闭上了她的眼睛。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沾湿了枕头。 第129章 旺旺小王 李琢光马上叫来了外面等候的人群, 让她们做最后的告别。 她们鱼贯而入,李载雪落在最后,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李琢光:“怎么样?” 李琢光深深地注视着李载雪的眼睛, 说:“她和我说了很多话。” 李载雪神色如常地点头:“那就好。” 李载雪没有进入病房, 而是站在门外陪在李琢光身边。 忍了又忍, 李琢光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也不肯告诉我?我以为我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李载雪:“……” 她撇开了头:“我没法和你说。” 李琢光回头看了眼周围, 没人靠近:“那为什么今天突然告诉我宁聆峰想问你借的是《天女传》?” 李载雪看向她:“是你之前没问我, 你要是问了, 我一定会告诉你。” 李琢光看入李载雪的双眸里, 仿佛是来自于千年前的对视。 “我问过,对不对?” 她问过,然后死了。 那条路不通往这个游戏世界的happy ending。 李载雪快速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挪开的眼眸里浮起薄红:“知道还问我?” “如果我知道得太少,会有事吗?”李琢光问出一个问题,她想确认一件事。 李载雪表情复杂, 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不会。但时间久了, 你总会自己去寻找真相。” 如果她们瞒着自己,自己也迟早会发现端倪,并且试图寻找真相。 原来如此。 李琢光神色平静:“芮礼和你们不是一头的?” 李载雪猛地转过头来,瞪大的双眸中显出呆愣,声音发紧:“你——到底知道多少了?” 她瞳孔颤了颤,一把抓住李琢光的手臂,扭过李琢光的身体反复查看:“叶春女全告诉你了?!” 李琢光温顺地顺着李载雪的力道转身抬手:“没有,你放心。她也怕我知道得太早, 导致这一次轮回再度be。” “……”李载雪犹疑地打量李琢光, 过了一会儿,她大概是自己说服自己了, “也是。”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复又看向病房门:“你们试了那么多次,我不会让你们的努力白费的。” 李载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叶春女的学生们在病房里同叶春女的遗体作最后的告别。 “我知道。”李载雪话语顿了顿,“我们都知道。” * 起初,李琢光只是觉得叶春女的位置着实有些微妙。 按照叶春女自己死前的忏悔,鲁向明死前说的一切都是实话。 叶春女想要那个会让世界毁灭的实验进行下去——至少在鲁向明死前是的。 可若是如此,霍听潮那边就不可能给出「叶春女撒谎了,但她本人是可信任」的说法。 多半是叶春女碟中谍的委婉说法。 按道理说,李琢光应该猜测那个实验是用复制型死物异种复制出无数个李琢光,这样也能解释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她。 但如果一个她无法做到的事,再来多少个她都做不到。 唯一能和毁灭世界扯上点关系的就是死物异种,尤其地质研究所还是整件事情的开端。 地质研究所真正在做的实验是死物异种研究,她们想让死种覆盖全宇宙,从此毁灭生命。 ——这是李琢光能想到最合理的一个可能。 不止是这两点理由,还因为霍听潮制止了李琢光再次返回地质研究所。 如果她当时就想到这一点,一定会坚持前往地质研究所把一切都搞个明白。 结果显而易见,她会死在那里。 叶春女后悔了,后悔支持这一实验。 嗯……所以叶春女是碟中碟中谍? 受霍听潮的命取得芮礼背后人的信任,但是自己却也一步步被洗脑,开始接受这方的说辞……吗? 而在图书馆七楼的幻境里,叶春女和芮礼之间的关系是芮礼上位更多一些。 尤其当时叶春女想告诉李琢光什么东西,但被芮礼制止了。 已知,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会死亡,而知道的东西超过该时间的界限就会触发bad ending。 那天叶春女想说,被芮礼制止,以常理推断,芮礼不希望李琢光知道太多,免得她触发be。 这也是芮礼一直以来做给李琢光看到的。 但一切在三一零开始就不对劲了。 芮礼在钟楼消失,是为了逼自己去寻找记忆,还是为了阻止自己寻找记忆。 如今李琢光能回答这个问题了。 芮礼在阻止她寻找记忆。 不是「不希望她在这个时间点知道过多记忆」,而是「最好不要去找到任何记忆。」 晏妙阳和李琢光说,她见到了芮礼。所以芮礼肯定还活着,并且用了某种方法暂时「登出」这个世界。 想来,那个在终端里删除文件的神秘人也是芮礼。 只是这话说出来实在太荒谬了,李琢光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那么现在摆在李琢光面前的是一道两难选择。 遵循芮礼的想法,不要再去寻找记忆。 如果什么都不推进,就不可能找得回芮礼,只能等待她哪天大发慈悲自己回来。 还是继续寻找记忆,这样才能找回芮礼。 但这样就算找回芮礼,芮礼也不会开心。 这本不该成为一个问题,如果没有牵扯到芮礼,李琢光无论如何会选择继续推进。 为什么芮礼不希望她找回记忆? 芮礼不希望和记得一切的自己相处吗? 李琢光多少觉得有点受伤了。 毕竟看观千剑、羊曜和苗苏都还挺开心的啊…… * 李琢光在参加叶春女葬礼以前还去了柳一那里一趟,不巧,今天柳一是史莱姆形态,抱着一罐人工激素基因注剂在吃。 所以李琢光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叶春女的葬礼上全是她不认识的人,叶春女的女儿没有到场,倒是她的学生一直在张罗。 整场葬礼都弥漫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李琢光捧着一束白菊花,目光扫过前方肩膀抖动、正在啜泣的人。 她们好像在哭,双眼红肿,但眼中是干涩的,没有眼泪。 叶春女这么不受学生欢迎?不可能啊。按照鲁向明的说法,叶春女是德高望重的老教授。 总不见得这些学生都是难过的时候不会哭的人吧。 好怪,太怪了。 李琢光每见到一张红彤彤但是却没有眼泪的脸,心里就要想一遍。 她甚至调出终端反复确认自己不是在幻境里。 谁家的葬礼所有人都在假哭啊……难不成棺材里还是个假人? 趁着对遗体献花的时候,李琢光仔细观察了躺在棺材里的叶春女。 遗体化妆师将她的脸色画得红润,仿佛她还活着,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下一秒就会睁开眼。 ……这要是假人,那自己也得是伪人了。她心说。 李琢光跟完了全程的葬礼,和叶春女的学生在殡仪馆的餐厅里吃了午饭便告辞。 她得去接观千剑和羊曜。 这两个家伙一个和姐姐在外面玩,一个在福利院和小孩玩。 那天羊曜见到羊姣以后,整个人感觉一下子年轻了一百六十多岁,变回了二十岁的小年轻。 羊姣医院的工作忙,羊曜闲着,就每天在羊姣办公室等她下班,像个小孩子一样这里敲敲,那里扣扣。 等羊姣终于下班,就带着羊曜回自己家,两个人一聊就聊一整晚。 李琢光前两天给她打了电话,这只倔羊早已乐不思蜀,不想回宿舍了。 观千剑也是。 福利院里收养了一批特别乖的小孩,看观千剑拍的视频,那群小孩围着观千剑叫她好妈妈。 观千剑在终端上呜呜呜了几十条,李琢光用力往下一滑都滑不到底。 她也不愿意回宿舍了,说宿舍里一个小孩都没有,冷冰冰的。 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第208章 不回可不行,还得招新人呢。 按照先前的情况,李琢光感觉这次大概率是许尽山或是时馥。 ……如果她就不想按照这条路走呢? 李琢光启动车辆,一边在心里思索。 她给观千剑发去一条消息,说自己先去接她。 观千剑很快回复了一个好,和五个哭哭表情包,一句我好舍不得她们。 李琢光把虚拟屏幕关掉,没有继续回复。 如果她想做一点变数,会不会有意外? 这是一个新鲜的想法,既然现在自己会有这个念头冒出来,那就证明之前没有想过。 也许是剧情没有推进到过现在这一步,也许是前几次在这里的死亡让她的身体记忆变成搞点特殊的。 李琢光的眼眸里倒影出街景,她的眸光逐渐从犹疑变为坚定。 那就……试试看吧。 她怕万一不是,又要从头来过。 也怕万一是,自己便要再错过一次。 总归自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问,谁都不会告诉她正确答案,也谁都不知道正确答案。 她开到福利院,下了车,福利院门口的保安认识她,笑着招呼:“诶,旺旺小王,来接千剑呐?” ——这是李琢光在惜败旺旺大王被扑倒舔了一脸的口水后,福利院的小孩给李琢光起的绰号。 她笑着回应道:“是啊,她这段时间给你们添麻烦了,她食量可大了,是吧。” 保安爽朗地笑了两声:“哪有哦,千剑怎么会是麻烦。老观恨不得天天都能见到千剑呢。” 李琢光点点头走进福利院内。 靠近门口的走廊里有一个穿着福利院制服的老师一手抱起一个学生,高喊着:“都去睡午觉啦!” 李琢光身边跑过去一个小女孩,她顺手把人捞了起来:“陈老师不是让你们去睡午觉吗?” 小女孩噘着嘴本要生气,抬头一看清人脸又惊喜地大叫:“是旺旺小王!你什么时候来的呀?” 有时候李琢光觉得还不如叫她王多肉呢。 “我刚刚来的。”李琢光说话间又抱起两个奔过来的小孩,跟着陈果往里走,“听本王的,都去睡觉昂。” 李琢光扛在肩上的小孩抱住她的脖颈,咯咯笑着:“你才不是王,我们只有旺旺大王一个王!” “我不管。”李琢光耍赖皮,“谁有力气谁做主,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 陈果扥了扥怀里的几个小孩,不好意思地对李琢光笑:“又麻烦你啦。” “诶呀,小事。”李琢光想摆摆手,但手臂里的小孩一把把她的手抱住,“你一直在这里照顾小孩才辛苦。” “不辛苦!我特别开心的。”陈果抬起手里的一个孩子,让她点按开门按钮。 她们两个人把小孩一个个地送回床上盖好被子,陈果一边关灯一边小声说:“大家午安。” “陈妈妈午安。”小孩子们用气声回复道。 陈果关上门,伸了个懒腰,看向等在一边的李琢光:“你是要找千剑对吗,跟我来,她在楼上。” 陈果是李琢光目前所知唯一一个没有换过名字的。 陈果是被观千剑「辐射」一同带来这个世界的,她跟着自己的奶奶住,跟着自己的奶奶姓。 她知道自己这个名字不太好听,但她舍不得一起玩的伙伴叫她小果子的记忆,所以她自己决定了没有改名。 不过很可惜,她也不记得那些记忆了。 陈果把李琢光带到二楼,观千剑的大腿上坐了一排小女孩,那些小女孩比楼下的年纪要小许多,看着只有四五岁。 她对面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温柔地注视着她们。 观千剑的腿简直是两条天然的滑滑梯。 “观院长好。”李琢光打招呼,席地而坐到观千剑的身旁。 “小李你来啦。”观奇岳笑得眼睛完成两弯月牙。 一个小女孩自来熟地从观千剑的腿上跳下来,跑到李琢光的腿上坐着。 小姑娘抱住李琢光的脖子,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洗衣液的香味:“你是谁呀?你怎么认识院长妈妈?” “我是这里的大王。”李琢光从楼下大孩子那里丢失的称号决心要从小孩子这里拿回来,“你们都要叫我大王。” “不行。”那小姑娘果断拒绝,“我们只有旺旺大王一个大王!” 李琢光:“……” 观千剑指着她大肆嘲笑。 第130章 筛选简历 都说福利院的孩子不能抱, 因为没有被人爱过的孩子很难从一个简单的拥抱里走出来。 但是没关系,观千剑的手臂足以抱下所有的孩子。 幸福福利院在一众勉强靠着补贴维持生计的福利院里是个异类,毕竟这世上找不到几个像观千剑这样不计成本捐钱的人。 九三零接的任务多, 钱就多, 加上各种用不上的假期折合成钱, 就算现在退休, 也可以挥霍一辈子。 结果李琢光还是看到观千剑用着旧设备。 本着给观千剑钱包减负的心思, 李琢光把福利院的衣食住行开销都包了。 她本以为这样观千剑就能省点钱给自己加顿饭, 结果观千剑这个轴人还是继续捐钱, 说什么感觉孩子吃得不够好。 营养均衡,一顿一大荤一小荤一素,饭后有水果牛奶,还要怎么好! 李琢光觉得观千剑就是不相信自己,非就和观千剑杠上了。 于是钱越捐越多,把福利院都扩建了两次。 现在比起福利院, 这里更像是一个寄宿制学校。 扩建后新招了很多老师, 设施越来越完善,也有越来越多的孩子送来了这里。 观奇岳找上了芮礼帮忙,让她劝劝这两个小孩不要再捐钱了。 于是芮礼拦截了李琢光分批次分区域的匿名捐款,李琢光怒而冲进她的房间:“我要积德!不要阻止我积德!” 芮礼坐在转椅上悠悠地左右转动,无语地看着她:“给自己轮回转世积德吗?” “对!”李琢光理直气壮地说,“你别管我了,我这辈子积德,下辈子飞升当神。” 芮礼当时脸色难看, 说了句随便你, 你死了我都不会管。然后果真就不管了。 现在看到福利院里干干净净的,整洁又宽敞, 李琢光心里也开心得很。 李琢光和观千剑和小孩玩到下午,上课的大孩子回来,她们接过了老师照顾孩子的任务。 于是二人才告辞。 她们赶去接羊曜,路上不幸堵车。 观千剑把游戏登录签到完成日常任务,做完以后瘫在副驾驶座上,无聊地拉拔着安全带。 李琢光心在滴血:“你轻点,这安全带五级的,不经你八级人的力道。” 芮礼已经在她这里弄坏好多东西了,要是她们再弄坏,自己真要问她们要钱了! 观千剑“哦”了一声,松开了安全带。她翘着脚晃了晃,伸手拿起李琢光空着的一只手,和她石头剪刀布。 李琢光跟着节奏做出手势,斜她一眼:“你无不无聊。” “无聊!”观千剑坐直了,嚷嚷着,“要不我先帮你筛筛简历?” “这次简历和羊曜一起筛,我已经挑好一些了,不提前给你看。” 李琢光正打算通过她俩的反应判断一些事,当然不能让观千剑先有心理准备。 现在看来,除了芮礼以外,似乎大部分人都是一头的,万一观千剑提前知道以后,和羊曜通气串口供就不行了。 “不能飞吗?用低空飞车冲过去!”观千剑趴在屏幕上,寻找这辆车的飞行按钮。 李琢光把她的脑袋按了下去:“不行,低空飞行这周没排上我们的号。” 低空空域事关居民隐私与建筑安全,每周一部分排号发放,部分随机从申请中抽选。 “唉……”观千剑重重叹了口气,“还要多久才能到羊姣家?” “快了,别急,二十分钟。” 观千剑抱着胸口,额头靠在窗户上,脸颊被挤得变形。她看着窗外堵在一起的车辆,从鼻腔里呼出的热气喷在玻璃上,起了一层雾。 “你……是不是……”她转动脖颈,将头顶顶在窗户上,让自己能看到李琢光的侧脸。 “是什么?”李琢光没有扭头,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 观千剑从上车起就一直坐立不安,极度焦虑紧张。 是知道了什么吗? 但李琢光没有看到她呼出终端的动作,如果她知道了,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观千剑凝视着李琢光的侧脸看了许久:“叶春女都和你说了什么?” “她能和我说什么?”李琢光反问道。 “说一些你不该知道的东西。”观千剑从来没有用这么不客气的口气对李琢光说过话,她皱起的眉宇间尽是烦躁。 李琢光:“怎么,难道你们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观千剑长长呼出一口气:“我不知道,但我……这件事已经禁不起更多的尝试了。” 第209章 “……原来如此。”李琢光点点头表示了然,“这段日子想来一定很艰难,对吗?” 观千剑沉默了。 她直直地看向前车亮起红色的尾灯,各色在她的眼眸里交错,她垂下头去,低声说:“艰难的不是我。” 一路无话。 到羊姣的家时,羊曜和羊姣已经站在楼下等着她们了。 羊姣手里拎着两盒大红色的盒子,走上前来递到李琢光手里。 李琢光连忙推让:“诶——这怎么能再带东西走啊,你快快收起来。” 羊姣一句废话没有,不由分说地钳住李琢光的手腕,力量悬殊下,李琢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东西递交给观千剑。 “这是羊曜给你买的,我平摊了钱而已,你就别和我客气啦,李队长。”羊姣俏皮地眨眨眼,“我还没谢过你牵线搭桥呢。” “算了吧。”李琢光一边念叨一边甩了甩手,“你要是不关注羊曜,怎么会去做皮肤科医生……” 在场好像没有人听到,羊曜从后座上了车,和羊姣告别。 羊姣站在楼底下目送李琢光的车子远行。 “你给我买了什么?”李琢光从后视镜里看向羊曜身边的两个大红盒子。 观千剑扭身:“这盒子看起来像补品。” 李琢光:“……你什么意思?” 观千剑捂嘴摇头:“我懂,女人不能说不行。” 李琢光:“……” 羊曜直接上手拆开一个盒子,把里面的一张纸送到李琢光身边。 李琢光调整了自动驾驶,转头看向那张纸。 这是一张木浆纸,边缘微微泛黄,上面用彩色的蜡笔画着一副简单的线条画。 这让李琢光想到登梅幻境里葛靖幼时的画作。 线条画的笔触比起幼年的葛靖要成熟得多,但仍然停留在最基础的线条,没有阴影,也没有填色。 更像是一副还没来得及上色的抽象派画作。 李琢光一边注意前方来车以及时调整自动驾驶的航线,一边问:“这是什么画?” 羊曜:“画。” 李琢光:“……我知道是蜡笔画!我问是谁画的。” 羊曜启唇,轻飘飘一句话就在车子里投下一个炸弹:“葛靖的。” 李琢光呼吸一滞,倏地从后视镜里与羊曜对视。 观千剑「啪」地一下关上了盒子,动作之快险些夹到羊曜的手:“别胡说八道,你怎么会有葛靖的画。” “呵。”羊曜连看都没有看观千剑,将画小心翼翼地收好。 观千剑的动作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去把画抢过来。她看了李琢光一眼,最终决定不这么做。 “收好你的画,别搞坏了,木浆纸能卖很大一笔钱。” 羊曜敛眸,又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呵。” 多管闲事。 但观千剑没理解她的意思。 她把画放回盒子里,转而用软和的语调对李琢光说:“回去看。” “……嗯,回去看,另一幅也是葛靖的吗?” 李琢光清晰地感知到流动在羊曜和观千剑之间的硝烟味。 怪了,她俩不是一头的吗?怎么会有矛盾? 羊曜答道:“是的。” 观千剑扯了扯嘴角,转头看向窗外。 “哦……行。”李琢光看了两眼那幅蜡笔画,有点抽象,她看不太懂,“我们回去先筛选简历,好吧?” 如果羊曜和观千剑可能不是一头的,那今天或许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好。”羊曜低声应了,把盒子归拢到脚边,靠回后排座位上。 一行人回到宿舍,厨房机器人咧着一张零件外露的嘴把刚做好的晚饭端上桌子,家务机器人殷勤地上前来给她们消毒。 热腾腾的晚饭驱散了冬夜的寒气,只有李琢光开着的新闻联播在放出声音,她们三人谁也没说话。 吃完了饭,厨房机器人收走了碗筷,李琢光把自己筛过一遍的简历在桌子上一字排开:“请看。” 观千剑和羊曜各自复制走最近的屏幕一一查看,越看观千剑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这回给你递简历的都是这种……吗?” 她有些难听的话不好意思说出口。 的确,这一次李琢光选上来的基本都是些新兵蛋子,有过任务经历,但不多。 等级也不高不低,卡在七级、八级的水准。 李琢光笑笑,没有说话。 羊曜把简历都看完一圈,第一时间却是看向李琢光。 李琢光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羊曜:“没什么。不好。” 没什么想法,这些选择都不够好。 “怎么会不够好呢,我们现在不正是需要新鲜血液的时候么?”李琢光眯起双眼,意有所指。 羊曜没有答话,是观千剑说话了:“新鲜血液,你这也太新鲜了。没有经验的去前线不得完蛋啊。”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个庞湛挺好的。”李琢光从一众简历里找出属于庞湛的那一份。 这是她精心挑选后的结果。 自己不认识任何一个姓庞的人,她有幻想伙伴的几率大大下降。 庞湛的异种是七级,不算太高,也并不低,目前这几个被「李琢光」带回这个世界的人等级大多都很高。 尤其庞湛的异种还是平平无奇的冰冻,非常大众化,今年的新兵,从小到大没做过任何惊天地的事情,平常得让人安心。 ——因为李琢光还发现,被「她」带回来的人似乎在某一方面都有执念。 比如观千剑的执念在于增肌,纵使她的身体已经很强壮了。 苗苏的执念在于当/兵,即使来到这里,也仍加入了淸剿队。 羊曜就更简单了,她不愿意说话,怕自己控制不住说出一些奇怪的事情来,因为前世的她在这方面有点障碍。 这个庞湛,一如晴山万万千普通女孩,家庭幸福,人生顺遂,性子活泼开朗,能拿奖的就冲一把,如果自己不行,也会立马放弃。 她任务完成情况不错,但也不至于特别耀眼。中规中矩。 从小到大完全没有任何执念,心态好到让李琢光无比放心。 “额……”观千剑皱着眉头,看看简历又看看李琢光,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如果你非要这个人,也不是不可以……” 李琢光眉头一挑。 羊曜说:“玩笑。” 你开什么玩笑,这种水平完全不够格。 哦?这是要吵起来了? 李琢光本想说话,这回也不着急了,便看着眼前两个人开始争辩庞湛。 观千剑说:“庞湛在这些人里确实是最好的,缺实战经验我们可以练。” 羊曜:“时间。” 李琢光在一边贴心地翻译:“我们没有时间。” 观千剑「切」了一声:“时间算什么,我看现在霍总指也不着急,真是皇上不急急宫侍[注]。” 羊曜直起身子,语气重了一些:“她急!” 李琢光:“霍总指哪里不急?她急的!” ——李琢光自己是赞同观千剑的观点,她觉得霍听潮完全不着急。 不管是试验进度停滞也好,还是那个死在失踪时间前的尸体们也好。 她好像很久没有更新过进度了。 观千剑看向李琢光:“你给她翻译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你是赞同她的观点。” 李琢光耸耸肩:“我只是个场外因素,你们继续。” 羊曜的背微微弯了一些,她开始放空。 过了片刻,她眨眨眼,将自己钉在观千剑身上略带愤怒的目光转移到李琢光的身上,似是在观察李琢光这么做的目的。 李琢光镇定自若地回看她:“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我真的觉得庞湛还不错的。” 羊曜:“……” 她不甘心地瞟了一眼观千剑,抿着唇纠结犹豫好久,终于像是做了个无比重要的决定:“好吧。” 第131章 命运落在 羊曜松口以后, 一切就方便很多了。 李琢光和庞湛约了个时间面试。 庞湛扎着两个丸子头,头发鼓鼓囊囊的。 李琢光询问她,如果任务需要她剪短头发她愿不愿意, 然后看着她从丸子头里掏出一个、两个…… 十来个子弹。 李琢光于是没话说了。 她把所有想问、想试的事情都考了一遍, 最后轻易地定下了她。 ——她当然不是为了搞个变数所以非做了这个出格的举动。 她看了庞湛的履历, 庞湛的「平常」只是她自己不想做。 她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有着超乎常人的热情和钻研精神, 本科四年大大小小的奖拿了不少。 她虽然不太会格斗, 但是是少见的机甲驾驶人才。 如今机甲也在试验阶段了, 只是驾驶员的伤亡率还比较高, 要求也相对而言更苛刻。 第210章 不远的将来大约就可以投入使用。 李琢光看到这里的时候还有点奇怪,大家都有异能和变异加成的身体了,机甲技术似乎不再那么必要了。 但现在好像技术研发都集中在机甲上。 有了飞船技术垫底,机甲的开发进度飞速。 也许是为了单人小型飞船技术做铺垫吧,李琢光想。 未来的飞船和技术肯定是往轻量化、微末化走的。 比如中微子技术,还有小型飞船技术。 庞湛搬入直属宿舍楼时, 还被这个馅饼砸得回不过神来。 前一天自己还是一个在算如果少接一个任务, 这个月钱还够不够的人。 过了一天,自己就加入了霍总指直属。 跨越太大,让她失去实感。 说实话,当上司给她传来李琢光想见她的消息时,她的第一反应是—— 姐,你不会被诈/骗了吧? 等见到了李琢光的真人,她还是有点害怕是不是谁戴上了人皮面具。 知道了她想法的观千剑笑得喘不上气。 “人皮面具?你也太有想象力了哈哈哈哈哈——诶哟。” 哦对了,她那天午饭吃得太饱, 一下子笑岔气了。 最后还是庞湛按了她身上两个穴位, 观千剑人一下子利索了。 庞湛家里有中医背景,这一下就让观千剑对她刮目相看了。 左右九三零的输出、坦克和战术员都齐全, 庞湛能有辅助治疗能力是锦上添花。 不过李琢光之前还以为有中医背景的人觉醒的异种也会是治疗之类的。 庞湛告诉她,大概是因为草药老坏,所以她觉醒了一个可以保鲜草药的异能。 她优秀,又不至于太扎眼。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完美。 她就是李琢光心中完美的队员人选。 庞湛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收拾房间,她的东西没多少。 下午的时候李琢光带她去签了保密协议,把现状都与她说了一遍。 庞湛理解得很快。 她们才磨合了两天左右,庞湛就已能完全融入她们的战斗。 李琢光突然有了一点不太妙的感觉。 她不会是……中招了吧? 以为自己是找了个变数,但其实这变数也在幕后黑手的计算范围之内。 这念头一起,李琢光越看庞湛越觉得这小姑娘像个白切黑。 也是,庞湛实在太完美了,自己所有的条件她都符合。 完美到有点……不真实。 李琢光坐在沙发上,看着元气满满的小姑娘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时不时发出一声新奇的感叹。 这也太有热情了。李琢光心说。 可是幕后黑手得有多了解她,才能连她现在能想到哪一步都猜得中? 她敢说芮礼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对工作有这种程度的热情,李琢光能想到佟太极,三部中枢局局长秘书。 只是性格相像应该没多大关系吧。她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安慰自己道。 ……完了。感觉自己越描越黑。 庞湛回了房间里,须臾后又出来了。她出来时捧着一怀抱的新鲜花束,双眼像璀璨的一对翡翠。 “李队长,我可以在花瓶里放花吗?” “嗯?”李琢光转头,看到庞湛另一只手里拿起桌上两个透明花瓶,是庞湛刚洗完的新花瓶。 “哦,可以啊。”李琢光笑着说,“你放吧,你想怎么装饰都可以。” “好哦!”庞湛得了允许,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了。 她熟练地三两下把花束按照种类放进花瓶,然后按照颜色在不同的角落里摆好。 “你们的东西我不会动,哦对了!” 她又想起了什么,小跑回房间里,再一次捧着很多很多东西出来。 她把抱在怀里的东西都放在空余的沙发角落,客厅里剩下三个女人都好奇地看过去。 观千剑离得最近,她还能闻到一股浅淡的花香味:“这是什么?” “是我做的刺绣!”庞湛随意拿起其中一张展示给众人看。 她拿起来的那一张上是双鱼戏珠图。 观千剑瞪大眼睛凑近观察,她眨眨眼,又眨眨眼。身体后仰,过了一会儿再凑上前去:“我能摸一摸吗?我手干净的。” “可以呀!”庞湛马上把手里的东西递到观千剑手前。 观千剑虔诚地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碰上那锦鲤的眼球。 “我的天奶诶,这真是刺绣!我还以为是画嘞。” 观千剑一下像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拉过李琢光和羊曜的手想让她俩也碰一碰。 李琢光的指腹按到那色泽鲜亮的线条上,她惊讶地感受到了排线密密的触觉。 再退到远处去看这幅作品,那两条赤红色的锦鲤栩栩如生,扇面一般的尾巴宛如奔跑间扬起的裙摆。 其细密的丝线完全隐去,在灯光下泛着浅金色的光泽,而因那光泽流动,有一瞬间李琢光甚至以为自己看到那锦鲤游动。 羊曜看呆了,李琢光也是连连赞叹。 “这是你绣的?”李琢光不敢相信只有在电视上看到的非遗技巧居然能出现在自己眼前。 “是啊!”能被表扬,庞湛笑得双眉飞舞,“您想要吗?我可以送您一幅!” 顿了顿,她似乎觉得只给李琢光一个人开小灶不太好,便对着另两个人也道:“剑姐和曜姐喜欢的话,我也送你们!” 真是太有活力了……李琢光淡淡地想。 比起庞湛身上几近恒星般的光辉,和似乎每一句话后都有的感叹号,衬得李琢光三位老人都像三具尸体。 李琢光挠挠脸颊:“这多不好意思,你刚来就要送我们东西。” “没事呀——”庞湛立刻开始在刺绣作品里翻找,最后找出三张刺绣。 一张是金龙,一张是老虎,还有一张是豹子。 “其实我知道被选中的时候就在找见面礼了。”她标准的八齿笑容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哦对了,裱起来的相框我也准备啦!” 她像一阵风似地跑回房间,拿着几根金属小棍子跑出来。 这是时下最热门的相框。 并不是传统的平面相框,把棍子拼起来以后可以获得一个类莫比乌斯环的正方体相框。 如果用了配套的底布,那么放在里面的作品也会变成立体的,每一面都可以看到不同的图案。 “哇哇哇——”观千剑指着那些金属小棍感叹道,“等等,这意味着……” 李琢光也很给面子地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凉气说:“你每一张都设计了八个图案?!” 羊曜转头看了看身边两个人,没有说话,但也伸长了脖子。 庞湛被几人的反应逗笑了,她略带羞涩地低下头:“诶,还好啦,不是八个图案,只是组合起来会有不同的颜色。” “哇塞,那也很厉害了!”李琢光狗腿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殷勤地接过庞湛手里的棍子,“你做了多久?” 庞湛骄傲地抬起下巴:“还好啦,熟练起来以后就很快了。我做得超快!一个月就能绣完。” “你都能用刺绣维生了。”观千剑从李琢光手中接过金属棍子,直接开始和羊曜组装相框。 这种刺绣如果好看的话一个就能卖出六位数,如果做得尤其珍惜、漂亮,绣娘也打出了名头的话,八位数都有可能。 如果庞湛一直钻营刺绣,说不准如今就是一方大家。 庞湛却笑了:“那倒还好,我其实更想去星际旅游。” “哦?”李琢光来兴趣了——不,倒不如说她开始警觉了。 芮琅想当星际海盗,四舍五入都是想星际旅游。 李琢光问:“那你为什么如今来做淸剿队?” “嗯……”庞湛一边想,一边手上组装相框的动作不停,“因为,呃——” 她罕见地卡了一下壳:“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我的命运落在淸剿队吧!” 李琢光愣了一下:“命运落在?你喜欢搞玄学吗?” 庞湛并不避讳地点点头:“是啊,我超会算塔罗的。” 哦?家里有中医传承,但学的不是六爻梅花,而是塔罗? 这体系是否有点乱了。 这么想着,李琢光也这么问了:“你学中医的时候用塔罗,塔罗会不会生气?” 庞湛抹了一把脸,脸上的灰尘更衬得她笑容干净明媚:“您是第十二个这么问我的! “哈哈哈哈其实不会啦,我还有塔友同时学塔罗、占星、灵数、梅花、六爻、龟壳——诶,还有什么来着?” 她仰着脑袋想了很久,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于是放弃:“总之所有体系的塔罗都学过啦!但她算得还挺准的。” “这么厉害!”李琢光站起身来,走到远处端详相框的组装情况,“你也太牛了。” 庞湛嘿嘿一笑:“其实神灵不会生气的啦,神灵没有那么小气。” 第211章 她对这方面似乎了解很多:“就像我们平时去庙里参拜,如果你在心里偷偷对神灵不敬也没多大关系。 “但是!也千万不要以为对神灵不敬就不会受惩罚。神灵不在意,但是神灵的护法会在意哦!” 她皱皱鼻子:“听说护法惩罚起人来完全不会手下留情的!所以还是要谨慎。” 李琢光双手叉腰,目光从相框挪到低着头的庞湛身上。 静了片刻,她才开口说:“那护法手下不留情的惩罚,会不会给护法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庞湛无所察觉地摇头答道:“不会啊。一般护法惩罚不敬之人都会顾及到神灵的心情,手下不留情其实也不会多重。” 现在,李琢光知道庞湛被幕后黑手选中到她身边的原因了。 她们组装好了环相框,把庞湛的金龙刺绣放入其中。在几条激光中,刺绣自动漂浮起来,在八面玻璃上映出不同的颜色。 光影浮动,龙身悬绞。 “太好看了,太好看了!”观千剑爱不释手地绕着环相框观摩作品,“环相框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明。” 这时,李琢光的终端忽然响了一下。 客厅里一静,众人看向李琢光。 她点开终端查看消息,是有一个新快递。 她走到阳台上,恰好看到送快递的无人机离去,在快递口留下一个小盒子。 李琢光看到包装盒右下角的快递单上写着遗产寄送服务:“遗产?谁把我设置成遗产继承人了?” “……”羊曜走到李琢光身后另一边,“昙起云?” 哦,对。昙起云。 昙起云的姥姥前几年去世了,他在这世上没有亲人了,把自己设置成遗产继承人还挺正常的。 她拆开包装盒,里面装着一只精致的小盒子,盒子上有个二维码密钥,大概是一封电子贺卡。 她打开小盒子,在那里面躺着一小块宝石原石。 李琢光对宝石涉猎不深,认不出那是什么品种。可它实在太漂亮了。 空茫的白色里有银色的星子交织,洇着盈盈浅淡的橘黄色,宛若一轮永远悬挂在天幕中央的上弦月,点燃了一场燎原大火。 昙起云说过,他攒够钱要买什么东西。 李琢光扫开了电子贺卡。 他在贺卡里写,本来想定制一条腰带,在中央将这颗原石镶嵌进去,送给李琢光当生日礼物。 但如果她收到这封贺卡,那说明他在李琢光生日前就死掉了。 李琢光摩挲着那块原石,闭上了双眼。 「这颗宝石很像您的眼睛,李队。」 第132章 七十九队 李琢光试图找过霍听潮, 霍听潮总以各种理由推开了见面。 不止是她,李琢光找遍了牛璟、刘平安、宁聆峰、宁代宝……她把自己能找的人都找了一遍,所有人都回避她的见面。 所以她又去和羊曜、观千剑单独谈话。 说别的事情, 这两个人一切正常。可一说到霍听潮她们都不见自己, 羊曜也开始回避。 观千剑直来直去地说:“那你就别去找了呗。有什么问题你来问我!虽然我也不会都告诉你。” 观千剑和羊曜倒是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一致了。 这些人不肯见她, 她也不能把她们绑起来强迫她们见自己。 而且她们一反常态的态度也让李琢光隐隐觉得有风暴正在酝酿。 她感觉自己成了死物异种刚发现时被蒙在鼓里的民众, 与一无所知的民众不同的是, 她清晰地知道霍听潮她们背着自己在做什么事。 这种感受并不好受。尤其那件事可能很危险。 更难受的是, 她们这样瞒着自己, 自己还没有手段可以私下得知消息。 黑进她们的终端里? 开玩笑……为了任务紧急一次两次就算了,现在这么做,自己以后是不想和她们和平共处了。 李琢光感到挫败,于是蹲在宿舍里打了两天游戏。 见李琢光什么也不好奇了,羊曜和观千剑都很开心,拉上庞湛, 四个人分成两队, 痛痛快快地玩了一通体感游戏。 那天从李家回来以后,李琢光就一直没把借《天女传》放在心上了。 她先在星网上查询了博物馆里《天女传》的拓本,也找到了各种修复后扫描的电子版。 不管在哪一版《天女传》中,天女都是没有脸的。 ——一如地质研究所里那个没有脸的怪物,也如晴大三部宿舍夜半出现的怪物。 晴山人古往今来所信仰的神女是个怪物? 她想,那不太可能。 天女庙里供奉的天女都是有脸孔的,虽然那是由这个地区的信众自由发挥出的一张脸。 她把《天女传》译本都通读了一遍——没办法,她的文言文水平着实有点烂糟。 应付应付考试还行, 真要直接读书还是不太够看。 天女从诞生初就是没有脸的, 而当祂历经考验飞升成神后,也没有给自己捏一张脸。 祂允许信众按照心里所想随意为祂塑像。 比如在灾荒时, 祂就是一个胖乎乎、充满希望的胖小孩; 在饱受战乱的地方,祂就是一个强壮高大的首领; 在和平年代,祂就是一个捧着书,安安静静书写童话的文人。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独特的天女画像,天女画像师应运而生。 一个灵验的天女画像师一生中少说要画上万个天女画像。 李琢光把那只金属徽章拿出来看,那上面一手拈花、一手握剑的女人有一张平常的脸。 平常到让人想象不到祂拥有多少光辉,一扔进人群里就找不到了。 不知道这张脸会否与天女有关呢? 至少这不是最热门的几家天女庙里天女的模样,姿势也不一样。 没有证据佐证,但李琢光觉得这徽章多半就是天女了。 天女和她会有什么关系? 她的想法飘到千里之外。 天女会不会是她的妈妈? ——这个想法一出,李琢光就坐直了。 不会吧?不会吧…… 虽然李琢光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如果真能和神灵有血缘关系……也怪酷的。 她还挺想见见自己的妈妈的。 见到妈妈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问祂,为什么祂的女儿是全星际唯一没有异能的普通人,为什么不给她走个后门。 怎么说呢,这种猜测下有很多事情就能解释了。 为什么她能捏出那么多的分身,给那么多人同时开启一道幻境。 不止能复活死去的人,自己也能在999年牺牲之后复活。 如果她有神灵的血脉,那么一切都能解释了。 李琢光忽然意识到什么,掐住自己思维的苗头,屏住呼吸等待。 电子钟滴答滴答地计着时,月光安静地在地板上铺开,连风都不动。 世界好像没有崩塌,自己没有死。 她忍不住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上两圈。 身体情况一切正常,没有缺胳膊少腿,脑袋也在,脸上没有多出一只眼睛。 是她想错了,还是……到这一步时思考到这些是没问题的? 她小心翼翼地搭着沙发的边坐了回去,手下皮革质感冰冷,她摸了又摸。 手里有东西的实感让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下了一些。 她还能继续想下去吗? 搭在沙发边上的手微微收紧成拳。 比如,神灵的女儿不是生而成神,也需要经历历练…… …… …… 比如,今晚早点睡吧。 李琢光叹了一口气,她觉得还是不要继续想下去的为好。 万一又出什么岔子,努力维持秩序的同伴不知还经不经得起再一次的bad ending冲击。 希望这一次,一定要给大家一个happy ending。 * 没人愿意见李琢光,所有事情都瞒住她。 她在总部无所事事地逛了半个月,期间把柳一带去体检。她本想借此机会看一眼实验部的情况,结果直接在楼下就拦住了。 前台小男孩抱歉地告诉她,今天体检室不对外开放。 李琢光不死心地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开放?” 小男孩说:“这个月体检室器材检修,都不开放了。” 这时候,李琢光身后有另一个监护人带着自己的「实验品」异种走进直达梯,她认识李琢光,还打了个招呼。 李琢光指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她不也是带异种去体检的吗?” 前台硬着头皮说:“因为她体检的一个项目器材没在检修,但是柳一不用做那个检查。” 李琢光:“……你看我相信吗?” 柳一要做的项目只多不少,怎么会有柳一不要做,其她「实验品」要做的项目? 前台想按桌上的按钮呼叫领导求助,李琢光却摆摆手:“算了,别叫了。” 第212章 她弯下腰,把变成缅因猫的柳一抱在怀里,转身离开。 走到停车场,李琢光的终端里弹出一条到账消息。 不让体检,但钱照发。行。 要是以往,她只会开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现在,她反而更想进体检室看看了。 她抹了一把眼睛,众多情感与想说的话汇聚成两个短字—— 算了。 她现在还不能好奇,既然霍听潮瞒着她,总有霍听潮的道理。 她开车把柳一送回去后,才自己回了宿舍。 庞湛本想主动揽走挑选任务的重担,但李琢光已经有想法了—— 1677部。 那个极度落后的星球。 在三部里,属于贝拉特的信息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且没有触发bad ending,自己一直记到现在,就证明这是有用的讯息。 而现在所有人都不肯来见自己,那唯一能和任务扯上点关系的就只有1677部和贝拉特了。 将待接任务搜索范围限制到1677部以后,列表里就只剩下一个。 这是一个等级未知的任务,任务部还很有闲情逸致地给它起了个名字。 「赫帕尔之剑」。 和叶春女临终前的话对上了号,李琢光更加安心了。 等级未知是超出十级的意思,非常值钱,一个任务完成了就有一千万星币。 那也得有命花。 贝拉特这个人,想也不用想,霍听潮肯定会把自己联络她的途径全部堵死。 内部系统里关于1677部的消息也寥寥几字,和从新闻里能查到的消息差不多。 与之前的任务不同,这一次的死物异种已然确认,是星球上那一把用来处刑的剑。 1677部由于地处偏远,文字消息与总部的延迟都高达五分钟,运送过去了高精科技却没人会用。 不光科技落后,法律也是。有法律,但不完善,很多时候都由执法端自由发挥,或者干脆由民众投票是否有罪。 这导致了1677部死刑泛滥。只要民众投票通过,犯的罪行再小也会直接死刑。 执行死刑的武器是一把青铜长剑,而这一次的死物异种正是这把长剑。 长剑本身的等级并不高,一如三部里那只戴在晏妙阳头上的发夹。 但同样如那发夹,这柄剑其实相当钝,直接砍是砍不死人的。若是羊曜那样的十级异种,甚至连一道伤痕都不会留下。 正是这样一柄钝剑,在执行死刑时却变得无比锋利,犹如露出獠牙的野兽。 而在那柄剑下死亡的尸体会在隔天消失。 1677部没有全景监控,监控有死角,拍到那具尸体自己从乱葬岗里爬起来,却没能完整地拍摄到它离开的路线。 「活」过来的尸体无法分泌激素,但身体素质还在。 在尸僵过去以后,它们的动作几乎与常人无异。 一开始还好辨别,尤其尸体没有异能,人类反抗起来较为简单。 但它们在慢慢进化,最先发生的变化是学会了「化妆」。 它们发现人类辨别是否是活死人的一大标准就是活死人的皮肤枯燥,脸色灰白。 所以它们把自己的外貌化得红润光泽,把身上的尸斑和干枯的皱褶纹路用粉底掩盖。 为了更好地遮掩自己化过妆的外貌,它们戴上假发,无论性别都穿上男性服饰。 在突击了人类两三个聚集地后,死种进化了的消息才终于被大家所知晓。 安全起见,男性一般不出门,就算出门也需要有一个成年女性陪同,以证明自己不是活死人。 1677部的法律混乱,因此落单的男性就地杀死也不会有人管。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活死人呢? 所以这次任务等级不明并非在于死物异种不明,而是在于这只死种会自行创造更多的死种。 如此多有着强大身体素质的活死人归在一起,有组织的行动,聪明的伪装,有目的的陷害。 这桩桩件件都太像是…… 赫帕尔之剑在培养属于它自己的活死人军/队。 从什么掩饰都没有,直接出现在李琢光视野里的金属柜; 到学会用身边显眼的东西加诸记忆影响营造灯下黑的青苔城市; 更加隐蔽,异象也变成没什么逻辑关联的叶片表层; 不仅自身隐蔽,还学会了通过控制位高权重者来间接控制星球——也许这些遭到控制的民众还别有她用。 最后到这一步,组织起由自己完全掌控的军/队。 距离发现死种才过去半年不到,它们就以迅猛的速度进化到这种程度。 如果人类再找不到杀绝死种的方法,真就要像地质研究所里那两个伪人说的那样,全星际生命灭绝了! 李琢光着急,但她也没办法。 霍听潮不急,她急也没用。 如果霍听潮咬死不让她接触实验部和研发部,光凭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与这个世界抗衡。 更别提身边大部分人都有童年幻想伙伴,而有伙伴的人又大部分都是霍听潮的手下。 不知道她们是用什么方法沟通的,总之都是统一战线。 不对,不管是不是统一战线的,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殊途同归。 观千剑和羊曜都不太在意霍听潮的态度,好像也都不太在意死物异种正在进化。 ……难道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在急吗? 这也太夸张了。 * 这次出任务她们仍然不是独行,同去的同伴是七十九队和八四七队。 一个老朋友,还有一支让第二名只能望其项背的队伍。 再次看到燕义和庚孤,她们二人若无其事地笑眯眯打招呼,观千剑绝望地转头问:“为啥又是她们?” “有经验。”李琢光说,“她们是最合适的。” 就像庚孤的简历一样。 七十九队的五个人刚出场时,就有一种电影主角团登场的耀眼感。 她们背着光走过来,庞湛眯起眼睛看她们,小声说:“哇,好帅。” 七十九队的五个人各有各的特色,也各有各的怪癖。 李琢光脸上挂着职业笑容和她们自我介绍,心里已然沉底。 又有怪癖又都是高等级,她们要是没有童年幻想伙伴,她李琢光以后名字都倒着写。 传闻中七十九队对外人都极其冷漠,眼高于顶,但今天一见,她们眼中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没跑了。李琢光心说,这绝对是有幻想伙伴的! 好像自己突然莫名其妙变成了万人迷。 李琢光额外注意了一下自己的队员和七十九队的互动。 羊曜会和每一个握手的人认真地对视,观千剑视线短暂地与她们相接,庞湛眼中则是全然的崇拜和兴奋。 七十九队的人似乎对观千剑更有兴趣,只有那个九级的和庞湛多说了几句。 李琢光退到一边,正好退到燕义身旁。 “李队,又见面了。”燕义招呼一声。 “嗯。”李琢光简短地应了,八四七队的成员都在前面,这里只有她和燕义两个人。 二人相顾无言许久,直到站在前面的庚孤扭过头来向她们二人笑了一下,李琢光才出声说: “我以为你不会放庚孤给我投简历。” 燕义挑挑眉,不置可否:“是么。” 李琢光端详着燕义的神色,看她确实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好奇问道:“你为什么答应?” “为什么不答应?”燕义敛眸整理自己的袖子,“如果观千剑想要去一支更好的队伍,你会拦着她吗?” 燕义掀起眼皮,双眸略略弯起:“不会,对吧。” 李琢光没有答话,但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个意思——她的确不会。 燕义直起腰,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我没有资格阻挡她往上走的脚步,没有权力阻止她让自己变得更好。” 她注视着自己的队员和庞湛聊天,像注视着自己的孩子那般。 “其实我是一个挺社达的人。”她将目光挪到李琢光的脸上。 “我相信物竞天择,所以当庚孤能把我当成踏脚石的时候,我挺开心的,可以因此更近一步,那么为什么不呢?” 李琢光不咸不淡地答道:“但她没有成功。” “哈,是啊。”燕义笑了一声,耸耸肩,“那就证明她还配不上上一层楼的实力咯。” “你不怕她为了往上爬背刺你吗?”尤其那是真实出现过的事件,受害者就在她的队伍里。 但这个问题对于燕义而言似乎完全不构成一个问题:“如果她成功背刺我,那就说明是我技不如人咯。” 她偏头,意有所指道:“这又不是没出现过,不是吗?” 燕义的社达并非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她对人对己都是一套标准,如果自己输了,自然证明自己也是要被淘汰掉的一员。 燕义应当会是支持屠十步的一员吧。李琢光心说。 第213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危险的东西。”燕义语调戏谑。 “你最好不要说出来,不然我为了保住我的工作,只能逼不得已在任务里对你痛下杀手了。” 李琢光面无表情地指指燕义的任务执行记录仪:“但你的记录仪开着。” 燕义被逗笑了,一只手盖住摄像头,附身凑近李琢光。 她身上有一股红酒的香味,她压低声音,在李琢光耳边窃窃低语道:“你想试试?” 李琢光后退半步拉开距离:“不想,我很惜命的。” 她吸了吸鼻子:“你喝酒了?怎么身上一股红酒的味道?” 燕义无辜地呆了一会儿,低头嗅嗅自己的衣服,找到香味源头是在袖子上:“哦,应该是昨天洒了的酒。” 她把袖子递到李琢光鼻子边让她闻:“我有这么不专业吗?出任务当天还喝酒。” 果然燕义的袖子上红酒味最重,李琢光若无其事地撇头,丝毫不为自己的错怪感到抱歉:“谁让你之前劣迹斑斑。” “切。”燕义收回手,笑容却明媚。 等到仓库装箱都检查完毕,在场的人都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系好安全带准备出发。 这次的驾驶员依旧是由总部拨来的三个专业大型飞船驾驶员,和上次不是同三个人。 这次的主驾驶员提前和李琢光一行人报备过,她开飞船的风格比较激进,一会儿失重感可能会非常强烈,队员们都表示理解。 等到飞船开起来了,李琢光才知道伊万涅芙娃口中的「比较激进」是多么自谦的台词。 过载力把她们紧紧压在椅子上,几乎要把她们压扁。 飞船的剧烈震动又将她们如甩尾般在安全带里甩来甩去,五脏六腑都要挪位。 李琢光紧紧抓着座椅扶手,面如菜色,她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有点晕飞船。 想吐。 这小姑娘看起来太老实了,就像每个班级里安分学习的第一名。谁知道开起飞船来竟然如此狂野。 果然「伊万」这个名字不是谁都能用的。 飞船顺利进入太空平稳飞行,逐渐稳定下来,睡眠舱权限开启,座位上的大家都陆续回房间休整。 李琢光是九三零第一个值班的。 除她以外,八四七是上回那个看着大型飞行装置的,李琢光记得她好像叫相原寿江。 而七十九队则是一个非常瘦的女孩。 与其说是瘦,但与王夭汝营养不良那般的瘦不同,倒不如说眼前这个人这是扁,因为她的头也是扁扁的。 如同上一次招新时那个自身二维化的女人一样。 “你好啊,李队长。”她走上前来,声音质感粗糙,有点像纸张摩擦时发出的声音,“我叫一一。” “……一一?” 虽然李琢光心里已经有她们都有前世的预期,也知道了那种前世里许多女孩没有一个用心的名字。 但是……一一?这个名字是否有点敷衍得过分了?连个姓氏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一一自己居然没有想要改名? 李琢光开始好奇一一的过去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的双眼有种漫画勾线的感觉,皮肤也如漂白过般没有血色,“我喜欢这个名字。” 相原寿江刚拆开一包泡面,准备呼唤机器人烧开水,闻言开口问道:“你怎么会喜欢一一这个名字?” 一一转了转眼珠子,李琢光离她近,能清晰地听到从她眼眶里传来的摩擦声。 她说:“喜欢就是喜欢,喜欢是没有道理的。” 相原寿江叼着叉子,点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李琢光给她找了个合理的理由:大概是因为和陈果一样,这个名字是对一一很重要的人给她起的吧。 “那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啦!”一一眨眨眼,勾起唇线明显的嘴角。 相原寿江泡完一桶泡面,拿起另外两桶问她俩:“你们吃吗?” 一一摆摆手:“我不吃,你们吃吧。” 李琢光上前拿过相原寿江手里的泡面:“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你了。” 她拆开泡面,把调料包都放进去,开水壶机器人自觉地走上来,对准泡面碗倒水。 高度有点过高,开水溅出来几滴,一一连忙侧身让过。 “溅到你了吗?抱歉。”李琢光将机器人的高度压低了一些。 “没事。”一一并不在意,走到下沉式大厅的懒人沙发前,拿了一包巧克力味的pocky,窝在沙发里开吃。 相原寿江和李琢光把泡好的泡面拎到沙发边,伊万涅芙娃征求她们的意见点开一部纪录片,然后自己也去热了午饭。 相原寿江看一一只吃巧克力棒,好奇地问:“你不吃饭不饿吗?” “嗯?我不饿。”一一手里的巧克力棒没有留人手捏着余地的饼干,一整根都是黑色的,远远看去就像一根平面线条。 “是不是你们队长虐/待你?”伊万涅芙娃心直口快,“我告诉你,遇到这种事千万不可以忍着,忍一时就只能忍一世!” 一一感受到伊万涅芙娃语气里的善意,弯眸笑道:“你放心啦,我们队长没有在虐待我。” “那怎么只吃这点?”伊万涅芙娃带着自己热气腾腾的便当走过来,被烫得捏耳垂。 一一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身上接连不断地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因为我的异能啦,不能吃太多,不然使用异能的时候要出大事的!” “哦哦哦。”伊万涅芙娃连连点头。 伊万涅芙娃揭开她的便当盒盖,扑鼻而来的香味刹那间充盈了整个空间。 李琢光看看自己手里的泡面,顿时觉得难以下咽,草草吃了几口就了事。 有点想念陈戊了,他做的饭绝对比伊万涅芙娃的便当要香。 ……说起陈戊,他死前告诉自己的那任务清单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七十九队承接的十一级任务。 李琢光把剩菜倒进营养萃取机,思考着要怎么从一一口中套话。 她洗了手,坐回沙发里。 一一看了她一眼,主动开口道:“说起来,我一直以为我们合作的机会会更早到来,我们就等着你们选十一级任务呢。” 李琢光垂眸掩去眼中的惊愕。 她会读心?!她怎么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但既然机会送到手上了,李琢光也没有放开的道理。 她说:“也是我们任务安排的关系,从七级一下子升到直属,难度还是得循序渐进。” 李琢光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我还得叫你们一声前辈,向你们请教十一级任务的经验。” 一一「诶」了好几声,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哪里哪里。” 她搓搓手道:“我就给你们举个例子吧!” 李琢光心里重重一沉。 精灵族给陈戊放的录像也是其中一环,可为什么要借由陈戊的嘴巴告诉自己? 那边,一一在李琢光面前打响响指:“嘿,别开小差,注意听讲!” “啊——抱歉。”李琢光调整了坐姿,小学生一样板正坐好,“我一定认真听。” 一一满意地点点头:“就拿我们第一个十一级任务举例吧,「日落伏特加」。” 李琢光坐直了,这个任务陈戊提过。 那个时候的七十九队已经到了十级,积分排名在全晴山淸剿队里只是前百。 七十九队有一个共识,如果做不到第一,那么人生就毫无意义。 可是她们的积分和前面的人差太多,如果想出头,那就得尝试一下没人试过的任务。 当时还没有异能,任务分级中也不存在十一级任务,倒是有个分类叫「任务坟场」。 坟场里的任务大多是执行失败五次以上的任务,任务每失败一次,积分和奖金都会按比例增加。 闲的没事干的任务部员工给每一个都起了个贴切的名字。 因此坟场里的任务奖励无比丰厚。 丰厚就意味着危险,但她们并没有因此退缩,而是接下了其中一项任务—— 「日落伏特加」。 名字很有诗意,但这个任务不是。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任务也算有点诗意。 那个星球非常小,小到如果不是任务目标,七十九队会把它当成宇宙中的一片垃圾。 绕着星球跑上一圈都不需要多久,一一怀疑自己一铲子就能挖穿星球。 然而大气层却是出奇得厚,是晴山总部的好几倍,因此白天的天空是红彤彤的,太阳一落山,天就彻底黑了。 这座星球上有仅此一个生命,就是星球表面的地面。 地面并非泥土,而是一种类土质的硅基生命。 暴动怪物是一个有自己意识的小东西,它烂软成一滩泥,强迫每一个降落在星球上的人和它下象棋。 输了的人选一杯酒喝,一百杯里只有一杯是没有毒的。 第214章 过去的队伍有人不和它下象棋,直接使用特殊枪械准备将暴动怪物杀死,而下一秒星球就活了过来。 不下棋赢了类土,降落在类土上的飞船也开不走。 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和类土下象棋。 七十九队在来前看过录像,这类土的棋艺相当高超,之前一个队伍专门请了专业棋手终端联络指导,最后还被吃了个片甲不留。 摆在她们面前的好像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在一局内下赢类土,然后让类土喝下毒药。 七十九队的队长——一个异色瞳的女人,邓白风,却想到了另一个办法。 第133章 致七十九队「日落伏特加」 类土可以理解象棋, 也就意味着它可以理解棋子行进的指令,更进一步,它能够理解人类概念中的数字。 不一定能认识文字, 至少能知道那些字是不一样的。 她们不知道类土是不是最初吃掉一个人类以后学会了象棋, 但它既然能够理解象棋这个复杂的概念, 还屡屡下赢—— 它的智商一定不低, 而且对象棋表现出异常的热忱。 邓白风便试着与类土交流, 她坐到类土对面的椅子上, 而那椅子也是类土用自己的身体捏出来的一把红色的椅子。 邓白风敲了敲桌子, 她的侦查眼镜告诉她类土没有听觉系统,所以她在桌子上先写了一个0:0,下方写上一个3。 然后用黑方的士兵吃掉红方的将军,再把0:0改成0:1。 她们紧张地看着椅子上的类土,它安静地堆在椅子上,好像一个无害的土堆, 没有反应。 邓白风用红方的士兵吃掉黑方的将军, 把0:1改成1:1。 见类土还是没有反应,邓白风重复之前的动作,让红方多赢了一分,然后在那个代表黑方的1上画了一杯水。 邓白风接着把那些数字和图画都抹去,在桌子上写下一个「199」。 一百九十九局,一百胜。 类土像是在犹豫,也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但一直没有动作, 于是七十九队的人也紧张而耐心地等着。 终于, 类土慢吞吞地挪动起来,由它身体构成的桌子上的「199」化开, 重新出现一个「399」。 好贪。它真的很喜欢下象棋。 邓白风答应,她在「399」下面又写了一个「399」。 类土满意地摆好棋子,它是红方,它先走。 七十九队里没人会下象棋,只有一个叫翟星声的知道象棋的规则,硬着头皮坐下来和类土下象棋。 奇怪的是,开头五局,她们以为棋艺高超的类土居然输得一塌糊涂。 是完全不了解象棋也看得出,类土被杀得完全抬不起头来。 是翟星声都会回过头看邓白风,再三告诉她自己真的不会下棋的程度。 一一抱着手臂调笑道:“星姐你真不会还是假不会?类土都片甲不留了。” 先前其她人与类土下棋都只有一局的机会,自然无从得知若拉长战线,类土的策略会是什么样的。 连着十局,桌上的红方棋子只余下一个将军和一个仕,黑方完全包围住了红方。 “小心点吧。”冉英杰说,她个子是七十九队里最矮小的,不到一米六,“估计憋着个大的。” 冉英杰说中了,从第十一局开始,类土的风格陡然转换,一反常态地大杀四方,连着十局,都把黑方吃得只剩一个将军和一个仕。 它在学习翟星声的下法。 主要是因为翟星声太菜了,所以按照类土的水准轻而易举地就能复制她的杀法。 冉英杰身前开着五个虚拟屏幕,五管齐下地查找信息。 本来邓白风要求多下几局也不是真的希望翟星声能赢下两百局,连下四百局象棋,就是铁腚也坚持不住。 她们对类土象棋能力的来源有颇多猜测,得到最多人赞同的就是它吃掉过一个象棋棋艺高超的人类。 或者在吃掉了那么多人类以后,它只对人类记忆中的象棋一件事感兴趣,把别的技能都丢弃不用。 晴山的运动有很多,为什么类土单单选择了棋类,以及只有棋类中的象棋? 象棋和其它的棋类有什么不同的? 冉英杰盯着面前的屏幕陷入沉思。 一一靠近她:“你在想为什么它独独选择象棋?” “嗯。” 一一想了想,说:“真要说象棋和别的棋类有什么不同的,还真挺难想的,毕竟我觉得所有棋类都完全不一样。” 是啊,这又不是短跑五十米和长跑一千米的区别。 除了都是坐在椅子上的计时项目,还有什么区别。 冉英杰的呼吸顿了顿,她圆润的双眸眯起。 一一眼睛一亮:“你想到了?” 冉英杰缓缓点头:“首先,这个星球上只有类土一个生命,所以类土理解不了同伴这个概念,对吧?” “对!”一一说,她明白了冉英杰想表达的含义,“之前的录像里有提过,一个人类喝了毒酒以后,其她人没有死,类土是很疑惑的!” 类土以为「人类」也是一个整体,就像它用自己的身体捏出椅子和桌子,但其实弄坏椅子,它自己也会觉得疼。 冉英杰道:“所以,军棋、飞行棋、跳棋就可以排除掉了。 “因为这些棋类都有多个阵营,在只有人类踏足过的星球上,它所知宇宙唯有它和「人类」两个生命。” 它理解不了两个以上的阵营。 “以此类推,就简单得多了。”冉英杰指向星球那赤红一片的天际,“你看,这里的天和类土的颜色一样,都是红色的。” 一一微微睁大眼睛:“因为大气层过厚,太阳落山以后,大夹角恒星光穿透的大气层只会越来越厚。 “其它颜色的光线无法穿透大气层——会直接天黑,而没有过渡色!” “所以……”冉英杰脸上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容,“在类土的世界里,只有红和黑两种颜色。” 那么没有红色的国际象棋、围棋、五子棋,和颜色种类过多的跳棋就全都排除了。 排到最后,象棋是唯一符合标准的。 因为只有象棋的种种概念恰好处于类土花点力气就能理解的范围内。 “你说……”一一思索着,“它会不会以为象棋是我们专门创造出来和它交流的东西?” 冉英杰目光倏地一定:“有可能。那为什么要设置毒酒?” 冉英杰走到放置着「毒酒」的桌子旁。 那张桌子上整齐地并排放着一百个红色的杯子,端起来时,杯底与桌面黏连着一条细细的线。 这个星球上没有水,所以类土本该理解不了水,也创造不了水,但那红色的杯子里却盛放着混浊的淡红色液体。 人类对类土的了解不深,只限于表面,主要是因为没有建立起良好的关系时不方便在这里设置研究所。 翟星声对面的土堆没有反应,似乎并不在意冉英杰把杯子拿了起来。 于是冉英杰试着把杯子倾斜了一些,杯子里的液体洒出来了一点。 土堆动了动,冉英杰立马把杯子正过来。 土堆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把红方的象移动了一步。 冉英杰小心翼翼地把杯子里的液体都浇在地面上,土堆同样不予理睬。 液体几乎瞬间就渗进了地面里,眨了两下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冉英杰拿正了杯子,过了半分钟,杯子里重又充盈出一杯水。 一直没说过话的队友狄乐人走上来,面前的虚拟屏幕上的探测仪小地图捕捉到一条红线。 她说:“类土体内好像有液体,杯液检测结果成分和类土成分差不多。” ……所以…… 冉英杰看向手里的杯子和混浊的淡红色液体。 所以类土是把自己的血液放进杯子里了?怪不得人类喝了会死。 狄乐人伸长脖子看了看桌子上的一百个杯子:“最初一百杯里只有一杯没有毒是谁说的?” 邓白风知道:“是因为第一个人喝了一杯没死,但喝第二杯的时候就死了,所以大家猜测里面有无毒的,也有致命的。” 冉英杰把杯子放回桌子上。 翟星声坐得屁股有点痛,现在站起来和类土下象棋。 棋局已经进行到第三十把,虽然刚开始是翟星声是个全然新手,但在这么多局的磨练下,她似乎已经开始掌握关窍。 她甚至还有闲心开玩笑:“等回去以后,我就可以在小区里大杀象棋大妈团,给我姥姥争脸面!” 冉英杰退后两步,她在思考。 类土用自己的血液装满了一百个杯子,它的血液对于人类而言,一部分是有毒的,一部分是无毒的。 冉英杰调出之前的录像,是第二批登陆这个星球的人类遗留下来的东西。 喝下有毒液体的人类当场吐血身亡,歪头倒在地上,随后地上的泥土蠕动,被血沾湿的泥土支起一座小山,倒在人类的身体上。 第215章 压了片刻后,类土抬起小山,十分拟人化地歪了歪头。 她们之前以为这是疑惑为什么别人不跟着死亡的人类一起死,可那就无法解释为何要用泥土在尸体上盖一盖。 一一移动进度条,反复地看着盖在尸体上的那一段,道:“刚才血液掉到地上的时候,是直接渗进去了,对吧?” “对。”冉英杰应道。 “你说……”一一的声音很轻,“类土要怎么确认自己还活着呢?” 冉英杰一愣,把泥土在尸体上盖住的一段录像又看了一遍。 一一在继续说:“这是第二批人类,所以这个时候类土确认人类活着的方式,应该和确认自己活着的方式是一样的吧?” 「确认自己还活着」是一个很抽象的想法,对于人类而言,就像不会去关注自己是否在呼吸一样,因为活着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状态。 活着,在感知,在呼吸,血液在流动,内循环在继续。 类土要怎么确认自己还活着?它又没有呼吸,硅基生物也没有内循环。 结合它对人类做出的动作——如果血液能够眨眼间渗入肌肤,就证明它还活着。 所以它试图将人类吐出来的血重新按回人类的身体里,但按不回去,从而认为人类死了。 冉英杰转头看向狄乐人:“录像有拍到过之前杯子里液体是什么颜色吗?” “我找找。”狄乐人输入了一个指令,她面前的虚拟屏幕上很快弹出三个片段,“有,颜色变深了。” 冉英杰再次拿起杯子,然而杯子里的液体是淡红色的,并不符合狄乐人所说的颜色变深了。 “人的血不就是鲜红色的么。”一一将狄乐人面前的屏幕拉过来一个,“你看,最深的颜色和人类的鲜血颜色一样。” 冉英杰吐出一口浊气:“……类土在试着把液体调整人类鲜血的颜色,它认为只要和血液的颜色一样,人类就不会死。” “但它失败了。”狄乐人接上后半句,“所以它开始尝试其它浓度的颜色。” 一一给这段讨论做出一个总结:“所以它在试图通过交换血液的方式,来向人类表达友好?” 七十九队的四人皆是一顿,复杂的视线望向翟星声对面的土堆。 翟星声站得腿酸,正在做蹲起,觉察到自己队友的目光,询问道:“咋了?” “虽然知道类土概念中的血液和我们的不一样……” “但还是……” “好恶心……” “我恶寒。” 四个人像说相声的四胞胎,一个人说完半句后一个人就接上。 翟星声专注于下象棋,没听到她们之前的讨论内容,好奇地问:“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邓白风摆摆手,上前将手搭在翟星声的肩膀上:“没事,宝儿,你专注下棋。” “……你一喊我宝儿准没好事。”翟星声念叨着,手上将己方的士兵往前推了一格。 “总结。”一一像小学生一样板正地举起手,“其实我们只需要告诉类土,如何表达友好就可以了对吗?” 如果不必动武,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类土遍布整个星球,要用起武器来她们五个人类绝不是对手。 “那么问题来了。”冉英杰摊摊手,“要怎么告诉它如何表达友好呢?这个概念貌似有点太复杂了。” “首先先得让它不要再尝试给人喝毒酒。”邓白风背着手在放毒酒的桌子前走了两步。 “可如果在它的观念里这就是表达友好的方式咋办?” “显然这就是了。”狄乐人拍了拍一一的肩膀,“我们的纸片人朋友,你有何高见?” 一一挑眉,用手指点点狄乐人的肩膀:“这个问题不该问你吗,我们亲爱的龙族朋友。 “从二维到三维,以及三维之间不同种族的交流可不是一回事哦。” “那也不一样啊。”狄乐人眨了一下眼,眼中瞬膜揭开,露出她那双纯白色的眼眸,“俺们乡下龙有语言,能交流。” 以人类为中心划分的种族中,龙族属于类人种族。它们可以化形成人类,当然也可以化形成任何见过的种族。 一一说:“那你要不换个角度看问题?” 狄乐人:“……让我化形成泥土?一会儿它以为我是它的一部分,我就回不来了!” 一一:“那咋办啦!你们龙族最初是怎么和人类开始交流的?” 狄乐人:“这种么,就和人类不同种族之间最初如何语言共通是一个道理。” 狄乐人摸摸下巴:“不过,可以类比嘛——这个类土能理解水杯这种符号,那我们只要创造一个它能理解的死亡符号就可以了。” 四人间视线短暂相接,异口同声地说:“歪头!” 在那段录像里,类土确认了人类的死亡以后,做出了「歪头」的动作。 那么在它目前的概念里,人类歪头等于人类死亡。 想到解决办法,等到翟星声结束这一局象棋后,邓白风点了点桌子。 土堆没有反应。 邓白风在棋盘旁边的桌面上画了一个水杯、一个喝了水的人和一个歪头的人。 过了半分钟,桌面上的图案线条缓慢地变化,在水杯里的「水」变成了更浅的红色,第三个歪头的人脑袋扶正了。 邓白风抹去了那个人的脑袋,再次将其画歪。 于是一土堆一人就开始了漫长的画画交流,土堆几乎把它能变化出的颜色全都试了一遍,而每一次邓白风都会把人的头画歪。 土堆安静了片刻,桌子上的图案久久没有再动。 活动好关节的翟星声又走了回来,她一脸的跃跃欲试。 看出翟星声变成了臭棋篓子,一一和狄乐人连忙把她拉远了。 土堆好像理解了,放着杯子的桌子瞬间倒塌,所有的泥土和红色液体洇入地面。 它很久都没有再动桌子上的象棋,也没有其它的动作。 它是在思考,还是在后悔? 七十九队耐心地等待,然而在五分钟后,土堆却没有放人,而是移动了一下红方的炮。 还要继续下? 邓白风与冉英杰对了一下视线,一一和狄乐人松开翟星声。 “星星刚才和它下了四十局,休息一会儿。” 邓白风没让翟星声继续去与土堆下棋,而是自己坐到了土堆对面。 翟星声与土堆的胜率恰好是一比三,翟星声是一,土堆是三。 “接下去,我们一人四十局,正好两百局。” 邓白风道,她刚才看了这么多局,也大致明白了象棋的规则。 换了一个人来,类土又开始输了。 邓白风的棋风与翟星声完全不一样。 后者是以刚以猛,不管怎么样就是闷头猛冲。 邓白风每一步却都瞻前顾后,她耗的时间更长,似乎每下一步都需要思考尽所有的可能性。 她不懂下棋,却懂战术,她竟然让土堆花了十六局的功夫才勘破她的棋法。 而她在类土开始胜利以后,仅用了七局就熟悉了类土的打法。 从第二十四局开始,她与类土就打得有来有回。 “哇塞。”翟星声看着她俩下棋看得手痒痒,她感觉自己的瘾刚勾上来就被无情镇/压。 “你可以哦,邓队。等你退休以后你一定可以统领象棋大妈团!” 邓白风没回头:“净整这些没用的。” 四十局结束,邓白风在类土手下赢了三十局。 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数字。 一一忍不住说:“邓队,不然就全由你下算了,这样赢了它我们就能回去了。” 邓白风注视着对面那个小小的土坡。 自从她们落地以后,土坡的大小就一直没有变过。 邓白风摇了摇头,声音坚定:“不,一一,你来下。” 类土赢了四十局,七十九队也赢了四十局,平分秋色。 “……好吧。”见邓白风如此坚定,一一也不再抵抗,她坐到邓白风让出来的位置上。 又开始了。类土重新开始学习一一的棋风。 一一下的棋就毫无逻辑可言了,有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翟星声在旁边问她为什么要把象挪进角落里,是有什么战术吗? 一一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象有点伤心,让它一只象去墙角待一会儿。” 一一向来都是如此随心所欲,七十九队的也都习惯了。 她的打法毫无逻辑,类土用了二十局也没学会。 就在邓白风以为类土会死磕着学习的时候,类土却放弃了。它用起最基础的打法。 它的棋艺是高超的,但耐不住一一出牌太令人意外,最后的二十局里还是让一一多赢了两把。 接下去,冉英杰先上场。她的打法偏向于传统,还用了程序作弊,和土堆的比分恰好对半开。 第216章 最后,是狄乐人。 现在七十九队和类土的比分是82:78,看上去有获胜的希望。 “是因为我们战线拉长了吗?”一一打了个哈欠,倦意上涌。 一百六十局,耗时六十个小时,按照这个星球的自转周期,太阳落山了四次。 她们各自都已经坐在地上背靠背睡过一觉,轮流执勤看灯。 类土不需要睡眠,它一天十五个小时都无比精神。 邓白风眺望地平线上升起的刺目恒星,天幕的黑色剥落,一点点染上红色。 “这次任务结束,我一定要在宿舍里好好睡上二十四小时!”一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样就能结束吗?邓白风想。 下完这四百局棋,类土就能解决吗? 无法用语言或通用文字交流实在太麻烦了,类土的「文化」也着实不知该从何入手。 邓白风用终端联络了总部的支援部,询问能不能与某一个专家连一下线,咨询有关类土的问题,那边的回复是种族交流部无人值班。 交流部一直缺人,这个邓白风知道。年年都缺人,大学专业也热门,可就是招不到人。 也不是完全招不到人,是离职率高。 因为种族交流中的分支很细,意味着可能一个人同时要负责自己的专精方向,兼职类似方向种族交流的意见咨询。 工作量很大,邓白风记得今年离职得七七八八了。 她现在对任何一个外星种族交流学专家都肃然起敬。 面对眼前这个类土,邓白风心头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类土「吞噬」过人类,学会了人类的一部分文化和运动,这在邓白风浅薄的种族交流常识里,是危险的信号。 类土是有攻击性的。 比如无攻击性的种族典型案例就是室女座的「黑雾」,它们会在动物靠近时发出声音警示。 但学会了象棋以后,类土的攻击性就开始变得柔软,它开始尝试和人类「交流」,或是试图让人类「起死回生」。 ——通过共享它的血液。 邓白风在防护服的中央控制板上打开了清醒喷雾。 她也困了。 狄乐人更是直翻白眼,背后鼓鼓囊囊,她的龙体几欲破衣而出。 “……我服了。”狄乐人趴在桌上小声念叨,“为什么要答应类土下四百局棋。” 狄乐人强撑着清醒和类土下完了四十局,由于她后来都快睡过去了,最后八把都输得惨绝人寰。 二十八比十二。 总比分变成110:90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答应了类土的四百局棋如果不下完,想来类土是不会放她们走的。 休息完毕的翟星声打着哈欠坐到椅子上进行她的第二波四十局。 一一和冉英杰执勤,邓白风加大了清醒喷雾的剂量。 她是在场唯一一个从头看到尾的人类。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类土不对前面的人提四百局的要求。 困倦让人类的反应力和思考速度都减缓了很多,翟星声技艺臭,但好在她敢往前冲。 有时类土认为过于危险、翟星声不会这么下的棋,她都会出乎意料地把棋子吃掉,打乱类土的计划。 翟星声下完时,便交由冉英杰和一一。 邓白风没有给出任何指示,只让她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冉英杰和一一的动作较为收敛,差不多将输赢都控制在平衡。 等狄乐人醒来时,一一的第二个四十局接近尾声了。 “邓队。”翟星声发现狄乐人醒来了,便说,“快下完了,你有什么指示?” 邓白风瞄了一眼比分。 158:162。 差得不多。 邓白风拍拍身体底下的狄乐人,让她变回人形:“你先和她下。” 狄乐人应了一声,接替了一一的位置。 她扭过头多问了一句:“怎么下?要我多赢还是……” 邓白风扯起一边嘴角:“你现在都能控制分数了?”她顿了顿,收起笑容,“先输个三十局吧。” “嗯?”这个要求似乎超出了狄乐人的预期,但她没有多问,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想要赢很难,要输却是很容易的事情。 狄乐人顺利地输了三十局,开始第三十一局时,她小声嘟囔道:“从来没连着输过这么多次。” “全新体验,是吧。”邓白风走到狄乐人身边,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比分来到158:192。 距离类土赢得这场象棋马拉松,只差八局了。 对面的类土土坡微微涨高了一些。 是着急,还是激动? “是要让它赢吗?”翟星声不太懂,她把下巴搁在冉英杰的防护服头盔顶,身影投射下的阴影盖住冉英杰的身躯。 “……不。”邓白风否认了。 “那让它输?”翟星声不明所以地继续问。 而冉英杰看向邓白风,邓白风勾起唇角:“你也想到了?” 冉英杰点头:“但是只有一次机会。” 而且她们还联系不到任何一个种族交流学的专家。 天空红得好似烧起一把火,莫名地,七十九队有了种热血漫来到大结局的感觉。 “来了。” 167:193。 狄乐人一共输掉了三十一局,在可以翻盘的范围之内。 邓白风接替了狄乐人的位置,如果她想赢,她就得赢三十三局。 是这样吗? 邓白风的视线略略疲惫,她的双眼皮变得沉重而厚实,眉头蹙起。 连着看了将近两百个小时的红色和黑色,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快瞎了,眼前的棋子虚影黏连,她要分辨好一会儿才能分辨出东西来。 “你太累了,我来下吧。”冉英杰的手放在邓白风的肩膀上,轻声说。 邓白风摇摇头:“不行,必须得我来。” 翟星声没有想通关节,她不太明白为什么邓白风已经疲惫成这样了还坚持。 她们站在邓白风的身后,看邓白风下棋。 也许是连看了三百六十把象棋,邓白风就算是个白痴也看透了类土的招数。 虽然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值得高兴的是,她一直在赢。 比分从167:193一路上升到188:195,土堆似乎瘪了一些。 像是知道邓白风在想什么,冉英杰说道:“土堆缩小了,邓队,我认为这条路是正确的。” 那就好……邓白风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令人眼花的棋子上,分不出心神回答冉英杰。 “什么什么,什么这条路?”翟星声晃动冉英杰的身体,“反正类土也听不见,告诉我呗!” “你自己看。”冉英杰没有松口,“你就当看电影了。” 翟星声悻悻松手,转而认真地看向棋局。 190:196。 196:197。 199:199。 最后一局。 邓白风晃晃脑袋,强迫自己醒过来。 她移动车,走一格、两格、三格…… 她的手将车的一边搭在格子边缘。 不对,好像数错了。 她眯起眼睛,重新数了一遍。 ……应该是这里。 她视野中的棋盘完全混为一片,挑了一个她以为是正确的格子,按下了棋子—— 忽而有一股力牵扯着她的手,将车多走了一格。 “喂——” 翟星声还未来得及声讨类土作弊,声音就被冉英杰打断。 女人面无表情地宣布: “恭喜,平局了。” 第134章 赫帕尔之剑(一) 相原寿江若有所思:“所以只要和土堆打平, 就算表现出和平的交流欲望?” “是的。”一一说,“我们后来复盘过,类土提出399这个数字有可能是因为我们给的基数太大了。 “如果我们当时给出10, 或者40之类的, 可能就不用耗那么久。” 伊万涅芙娃往嘴里塞了一块炸鸡:“那你有没有问过你们队长, 为什么要给这么大的数字?” 一一:“我们队长说, 本来以为类土和平其外, 内里实质是好战的, 所以是打算拉长战线, 在结果到来以前找到办法把类土解决掉……” 她的脸朝着伊万涅芙娃,目光却紧盯着李琢光的反应。 李琢光对上她的视线,不明所以但是接上她的后半句话:“结果没想到类土就是完全的和平主义者?” 一一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在期待什么:“除了这个以外,你还联想到什么别的么?” 李琢光皱了皱眉:“没有。”她该想到什么? 一一举例:“就像诗人写诗一样,一个意象可以有千万个象征。 她顿了顿:“我刚刚说的那段经历, 如果里面每一个元素都变成象征, 你能想到什么?” 相原寿江和伊万涅芙娃都看向李琢光。 她们的眼神含着好奇、与一一相似的期待,独独没有疑惑。 第217章 李琢光看了一圈:“很遗憾,我没有。” 看着这三个人几乎复制黏贴出来的失望,李琢光忽然觉得可以开诚布公地聊了:“我知道得还太少,你们觉得是在象征什么?” ——也许这也是精灵族把这几个副本放给陈戊看,最后让自己也知道了的理由。 一一:“象征一些……嗯……”她深吸一口气,有些犹豫该不该说。 伊万涅芙娃接过她的话头,说:“象征一些刚出生时的事情。” 刚出生? 李琢光顺着伊万涅芙娃的思维, 以这个角度再去看这个副本, 土堆似乎的确很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孩。 但与普通的婴孩不同,它不会哭, 不会听,也学不会爬,反而学会的第一件事是下象棋。 “算了,她想不起来的。”相原寿江打开了桌子的自动清洁功能,把油渍都擦干净,“别逼她了。” 一一耸耸肩:“我没有在逼她,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她知道到哪步了。” 她看了一眼时间,下一轮执勤的人从休眠室里走出来。 是庞湛、庚孤和狄乐人,还有一个驾驶员副手。 “回去休息吧大家。”狄乐人抱着自己青白的长龙尾刷洗鳞片,她的鳞片流光溢彩,尾巴上的龙翼是半透明的粉色,宛如极光。 李琢光多看了她的龙尾两眼,总觉得自己在很多地方都看到过类似半透明的颜色。 “嘿。”狄乐人松开自己的尾巴,在空中甩了甩,甩来一股海风咸湿的气息,“我的尾巴是不是特好看?” 狄乐人的长发也是如鳞片一致的银白色,顺滑而润泽,比丝绸还亮。即使飞船里没有风,她的长发也半飘在空中。 “好看。”李琢光弯了弯眼睛。 她有点奇怪,因为迄今为止所有被带来这个世界的都是人类,而狄乐人是龙。 难道龙的雌雄也会产生那样奇怪的性别社会么? “等回去以后我把鳞片抠下来送你一片。” 李琢光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还没等她回复,一一就冷哼一声:“别多想,狄乐人口中的送鳞片约等于你们人类的改天请你吃饭。” 李琢光扭过头,看到一一对她眨眨眼睛。 「你们人类」? 一一也不是人? 不过一一也不是人的话,那她的名字是这样两个字也不足为奇了。也许「一」在她的种族里是一个寓意很好的字。 李琢光觉得有点混乱,而后突然想到庞湛还站在一边。 她看向庞湛,那个女孩正专心致志地查看厨房机器人的菜单,挑选今晚吃什么东西,好像没听见她们说话。 李琢光松了一口气,不敢久留,与她们告了别后就回到休眠室躺进睡眠舱。 听到休眠室大门阖上的声音,庞湛才从菜单前抬起头,用气声小声问:“她进去了?” 狄乐人点头:“进去了。她没发现你吧?” “没有!”庞湛的脸蛋因为兴奋而涨红,她搓搓手,声音里也难掩骄傲,“她完全没有怀疑我,我是不是做暗探的天才?” “暗探?”狄乐人皱眉,这对她而言是个陌生的词汇,“这是什么东西?” 庚孤笑了一下,在菜单上点选了一份番茄牛腩泡面:“你是。” 庞湛「哼哼」两声,臭屁地双手抱臂,在飞船大厅里转来转去。 “鬼知道我为了做这个平凡的简历花了多大的功夫,我都怕她觉得太平庸而筛掉我。 “没想到霍总指说什么是什么!” 狄乐人倒了一杯热咖啡,喝了一口后被烫得龇牙咧嘴:“诶哟妈诶,你们人类就爱喝这个东西?” 她被烫得舌头发直,还不忘回答庞湛:“霍听潮么,这小姑娘还挺厉害的。” 霍听潮,小姑娘。 从未想过这两个词汇居然可以放在一起,但想到狄乐人的年纪,也就释然了。 “之前怎么说的来着,一一是第一个对不?”狄乐人把咖啡放到一旁,确认了一下顺序。 “是的。”庞湛答道,“话说,一次性安排这么多人会不会不太好?万一又重启了咋办?如果这次再重启……” 如果再重启,她们苦苦维持的世界都要坍塌了。 庞湛撇嘴,苦恼道:“为什么霍总指这一次搞得这么大,却不抓紧推进设备研究?” 庚孤拿好自己的番茄牛腩泡面坐到下沉式沙发里:“她总有她的道理。” “你就不着急吗?”庞湛翻了翻菜单,但她焦虑上头,此刻觉得自己什么都吃不下。 “着急有用吗?”庚孤发现自己的泡面里忘加蛋了,于是拿着泡面桶走回厨房,“霍听潮和李琢光,我们做得了谁的主?” “……唉。”庞湛蹲在地上,单手撑头,长长叹出一口气。 * 1677部的环境环海而多岛屿,大片陆地只有北半球那一小块,耕地很少。 居民穿着古朴,大多是一块布料裹着身子草草了事。 这里的建筑风格也承袭远古时期古希■的建筑风格,浮雕纯白而华丽。 由于终端建设很落后,加上这片土地不大,居民人数不多,因此实行的制度也是传统的古希■城邦民■制。 没有分割成几个城市,一个1677部就足以概括所有人。 居民/主要以畜牧业和探险业为生,这个星球上有一种特产动物,因为近似于羊,所以起名叫1677羊。 这种羊的肉很容易饱腹,一个正常食量的成年人吃半个大腿就能饱。 森林和山丘有一大部分人类还未曾涉足,至少在目前可见的未来里,无法发现耕地的弊端不会出现。 路上的行人大多是年纪不一的女人,她们一路开车过来没见到几个男性,偶有见到几个也没有化妆。 赫帕尔之剑似乎并没有影响到1677部的日常,街上生活气息浓郁,各种集市店家临街而开。 说实话,李琢光来以前以为这里原始部落感会非常浓郁,毕竟养出了贝拉特那样野性难驯的人。 但这里的人除了穿衣打扮和建筑风格以外,与总部没什么两样。 为了处理那把赫帕尔之剑,1677部的人专门在海底囚牢旁边又挖了个深台,将剑锁在最底下。 ——这里的地上面积不够用,所以监狱建造在海底。 1677部的人骂人也是叫人「海底人」。 她们这次申请了一辆大车,正好装得下她们三支队伍,现在她们正在前往市/政厅的路上。 开车的司机依旧是伊万涅芙娃,这家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也毫不收敛地横冲直撞,似要和隔壁道上的强盗公车一比高下。 李琢光生无可恋地两手抓着车顶的把手,她能不从座位上飞出去靠的全是她臂力强悍。 终于到达目的地,一群人都被晃得恍惚,反应不过来。 李琢光慢慢放下手,面无表情地淡淡吐槽:“推背感很强。” 在场人人都会心一笑,伊万涅芙娃咧着八颗大白牙说:“还没人这么评价过我呢,新奇。” 唯有观千剑微微张开嘴,皱成一团的眉心里带着不合群的疼惜。 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抬起手摸了摸后脖颈,闭上嘴什么都没说。 到了目的地,众人一脸菜色地下了车,各自扶着树干或是蹲在地上,要吐不吐。 李琢光走到伊万涅芙娃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欲言又止。 “您要和我说什么?”伊万涅芙娃倒并不在意,也许早有无数人和她抱怨过她的驾驶技术。 李琢光尴尬地抿唇笑了一下,委婉道:“你有没有考虑过做卧底?” “嘿!”伊万涅芙娃若有所思,“你说得有道理啊,谁说从内部瓦解就只能挑拨离间呢?” 气氛还算轻松地边聊边走进市政厅,一楼大堂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前台后方坐着一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女人。 李琢光走上前轻拍女人的后脑勺把她喊醒,她抬起头来,睡眼朦胧时就看到十来个人站在她面前,吓得她呼吸一滞。 愣了很久,刚醒来的大脑迟迟反应过来好像是有一个接待外宾的任务,她这才低下头去翻阅资料。 过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抱歉地对着来者欠身点头:“抱歉,请跟我来,指挥官已经在等各位了。” 已经做好这里人工作松散的心理准备了,但真面对面遇到了,李琢光还是忍不住叹气。 三个驾驶员留在大厅里,等待前台将李琢光送过去以后回来带她们去宿舍。 一行人走入直达梯,李琢光顺势问道:“指挥官什么时候开始等我们的?” 前台:“具体时间我不知道,今天一上班的时候她就告诉我,如果你们来了直接带去见她就好。” “最近1677发生过什么事吗?”燕义勾着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搭话。 前台想了想:“除了赫帕尔之剑以外,应该没了吧。我们地方小,哪里会天天有事呢。 第218章 “也可能是我不知道,反正一会儿指挥官都会告诉你们的,没必要先来问我呀。” 面对前台纯良的笑容,燕义客套笑道:“你说得对。” 直达梯打开,办公室的大门紧闭,隔音不是很好,里头闷着传出一些尖声吵架的声音,李琢光隐约辨认出「海底人」、「没了」等字音。 前台脚步停顿,走上来的秘书也尴尬地站在前面,二人面面相觑。 前台看了一眼李琢光,小步走到秘书跟前低声问:“怎么吵架了?还能进去吗?” 秘书:“我也不知道,不敢乱做主。能麻烦各位等一会儿吗?” 李琢光表示理解:“没事,我们等等。” 前台与秘书连忙唤来小机器人送来热水和零食。几人等了大约十分钟,办公室的大门才终于解离打开。 一个脸孔涨红的女人怒气冲冲地从办公室里走出,她踏的脚步又急又重,完全无视了李琢光一行人的存在。 “啊,那是我们的海洋治安总长。”前台小声地与淸剿队介绍,“现在应该可以进去了。” 李琢光点点头:“我知道了。” 海洋治安总长,那多半是与赫帕尔之剑有关的事吧。 李琢光带着身后几人走进办公室,门在她们身后阖上。 1677部的指挥官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人,在一行人进去时,她正闭着眼睛揉捏太阳穴。 见到几人进来,她松开手,戴好老花眼镜:“各位长官,辛苦你们远道而来,唉,好不容易来一趟,可能得请你们暂时回去了。” “回去?”李琢光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为什么?任务有变动吗?” ——任务的难度和内容若在队伍接取后有变动,原队伍可以无惩罚地放弃一次。 “是的。”指挥官幽幽道,“赫帕尔之剑不见了。” 第135章 赫帕尔之剑(二) 李琢光习以为常:“什么时候不见的?” “月初一号。”苍尧道。 这个月是十二月, 说到十二月—— 地质研究所废弃是在十一号,青苔城市生命蒸发是在十二号, 二十部身着晴山制服的队伍是在十三号出现, 龙川公司第三款手指相机在十四号发售。 如果十二月是一切开始, 那么时间段的起点有了。 中间那么长的时间呢? 李琢光扭头用眼神征询了一下各位队友的意见, 无人想要放弃任务, 于是她说:“没事, 我们继续。” 苍尧并不意外。 * “海底星三号下水前最后一次设备检查, 听到请回复。” “收到!” “收到!” 耳麦频道里陆陆续续传来十几声「收到」, 船长依次报出相应的设备名字,便有一个人回复她「良好」或是「正常运行」。 核查完了所有情况,船长纱月宣布深潜艇下水。 安排进入深潜艇的是一个老人和一个新人,此次只是日常检查。 老队员已做过不知道几千次这样的日常任务了,在她毫不紧张的自在里,新队员槐星驰也逐渐放松下来。 深潜艇快速下潜, 海洋深处阴冷的黑暗包裹而来。为了让视野更加清晰, 深潜艇内的灯关闭了。 于是艇外的黑暗就像伸进了艇身的触手。 槐星驰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唯有深潜艇前方的探照灯能照出一片明路。 “冷了?”竺瑾时偏头问道。 “没有没有。”槐星驰连忙否认,“第一次下海,不太习惯。” 耳麦频道连接着海面上的船只移动基站,听着耳机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身边的前辈高高翘着两条腿喝咖啡。 闻着温暖的咖啡豆香气,槐星驰的心情平静下来。 开着耳麦连接,竺瑾时不好说什么拿不上台面的话:“纱月第一次也这样。” 槐星驰身体一僵, 看向竺瑾时的目光里明晃晃地写着「这真的能说吗」六个大字。 竺瑾时笑了一声:“我和她不是同期, 我是觉得她会。” 槐星驰缩起肩膀,假装自己没听到竺瑾时刚才说的话。 竺瑾时年纪大, 资历深,技术好,还不想升职,在这里就是祖宗一般的存在。 但她……虽然也不算背后议论了,她还能有活路吗? 深潜艇前方有两条丑陋的深海鱼从光束里穿过去,它们长着一口凸出的尖牙,圆瞪的鱼眼好像紧紧盯着她们看。 只在教科书上看过的鱼出现在眼前,想到它们的特性,槐星驰紧张地止不住抖腿。 “我听说吸血鬼鱼会咬坏深潜艇的密封带,真的吗?” 竺瑾时没想瞒着她,平铺直叙道:“是,会咬坏密封带,所以带了一分子仪的氧气瓶,别担心。” “前辈,你有遇到过这种事件吗?” 槐星驰刚问完就后悔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海里聊这些事多不吉利。 “我?我什么事没遇到过。”竺瑾时把喝光的咖啡杯搁在一旁的桌子上,“海底的吸血鬼鱼群估计都认识我了。” 竺瑾时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槐星驰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她的异能是视力增强,等级不高,才六级。 她刚刚看到在光束周围似乎围了一圈又一圈密密麻麻的吸血鬼鱼,但无论是仪器还是经验丰富的竺瑾时都没有发出异议。 ……是她看错了? 从上船前,自己的老师就对自己耳提面命了无数次,下海以后与在陆地上不同,不可以什么事都麻烦带教老师。 人在水底下需要注意很多东西,所以一定要万分确定才能报告。 她集中注意力再看向那光束周围,想着再看到一次就告诉竺瑾时。 但这回光束周围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也许真是她的错觉。她想。 她瞄了一眼一切正常的探测仪,这个探测仪用的是七级人工激素,按理说比她的眼睛要灵光很多。 槐星驰抿了抿唇,再次专注地看向前方。 直到深潜艇平稳落地,槐星驰才松了口气。 看来真是她的错觉。 她们没有出舱,而是用深潜艇上的检测仪扫描了方圆几千米的距离,数据报告一行行地在虚拟屏幕上出现,实时传回移动基站。 忽然,竺瑾时坐直了身体,将虚拟屏幕往上翻了回去:“处刑剑不见了?” 耳麦那头立刻响起有序而急促的声音,各种仪器的滴滴答答声接次响起。 大约两分钟后,有一道清亮的女声在频道里响起:“长官,处刑剑确实不见了。” 顿了顿,另一道声音说:“但是除了我们每日下潜的深潜艇以外,没有别的异物数据。” 海底检查一般一月一次,而赫帕尔之剑和海底监狱周遭则是每天一次,也就是说赫帕尔之剑失踪只在24小时内。 纱月眉头猛地一皱,厉声道:“你们快回来,数据先别传了。” 竺瑾时也正有此意,在纱月命令以前她就关闭了扫描仪,转而操作深潜艇上浮。 但刚浮上几百米就被一团鱼群遮蔽住去处。 “是吸血鬼鱼!”竺瑾时快速汇报,调转船头准备换个方向。 可那些吸血鬼鱼却好像知道她想做什么,对着深潜艇一拥而上,在船头处分开,大量仿佛数不尽的吸血鬼鱼顺着深潜艇的身体如一张大网般包住了她们。 竺瑾时咬牙准备直接冲锋,无论如何深潜艇总比那些吸血鬼鱼要硬。 然而发动机突突了几声后随之响起一声尖锐的警报—— 有扁扁一条的吸血鬼鱼冲进了发动机里侧,血肉交织,碎骨头把发动机完全堵死。 槐星驰忙上前打开备用发动机,这正中了等在那旁边的吸血鬼鱼的意,发动机刚响了几声,被吸血鬼鱼故技重施的自/杀式袭击堵住。 失去动力的深潜艇往下坠落,槐星驰与竺瑾时扒住身边固定的仪器。 沉闷的「哐啷」一声,深潜艇歪着身子砸入海底。深潜艇内的椅子和碎物随着斜坡滑落,二人被震动甩飞,背部摔在坚硬的仪器手柄上。 密密麻麻的吸血鬼鱼将所有能看向外部的玻璃都严严实实地挡住,同时还传来一些令人牙齿发酸的「咯吱」声。 槐星驰摔得背后剧痛,她一边揉着背一边起身去检查是什么情况。 深潜艇状态蓝图上有大量标红,所有标红处的完整度都在急速下降。 “竺老师,吸血鬼鱼在啃食我们的船身!!” 槐星驰慌得声音劈叉,踉跄着去抢救氧气供给舱里的分子仪。 深潜艇的氧气供给是两个装满水的舱室,从水中提取氧气。而旁边有个小仓库,仓库里放着一个分子仪,里面放了十来个氧气瓶。 一是为了平衡重量,二是为了保证氧气供给舱出问题时深潜艇内的人不会缺氧致死。 如果分子仪被带走,槐星驰和竺瑾时今天就要死在海底了。 第219章 “别慌。”竺瑾时爬起来时的动作有些吃力,方才被震飞后,控制器撞到了她的后腰,现在她整个下身都发麻,使不上力。 还是年纪大了。她心说,用手助力身体挪到总控台前,打开分子仪小仓库,然而仓库门开到一半时被卡住了。 “怎么——”竺瑾时立马反应过来打开手动开启按钮。 「咚——咚咚——」 几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让跪在地上的槐星驰刹那变了脸色,她用力手动打开仓库门后,果然看到分子仪故障,所有的氧气瓶都从里面掉出来了。 「滴——」 祸不单行,氧气供给舱被咬断,艇内氧气供给断了。 她连忙将上半身伸入仓库抢救氧气瓶,同一时刻,仓库被吸血鬼鱼咬了个豁口。 尖利的牙齿出现在豁口中,一下就将整个仓库撕裂。 大量海水涌入,槐星驰倒是想快,可是仓库入口狭小,她光是挤进去就费了很多功夫,搬一个氧气瓶出去就要一进一出。 她刚拿进来一个,高压下的海水就顺着缺口猛烈冲入,深潜艇艇身「咔」的一下被挤压剧烈变形。 竺瑾时和槐星驰同时扑上前去将仓库门关闭,压力太大,她俩都使出了牛劲,把金属板按得变形才勉强把门阖上。 坏消息,氧气瓶只剩一个,而且艇内氧气浓度正在下降。 好消息,救援到了。 坏消息,护卫队似乎对吸血鬼鱼束手无策。 为首的队长使用异能时束手束脚。那些吸血鬼鱼很聪明,一旦队长的吟唱结束,一招轰出时那些聚集的鱼就会猛地散开。 而为了不攻击到深潜艇,队长只能被迫收回异能。 在水底下的动作也受到水压的影响而变得迟钝,护卫队被打得节节败退。 “不行,攻不进去!”队长往后退开一段距离,吼道,“用武器!” 说时,她就打开分子仪的开关,手中构建出线条和颜色。 下一秒,一只大腿那么长的吸血鬼鱼猛地从视野盲区冲刺过来,张开一张长满了尖牙的嘴巴一口咬断了队长腰间的分子仪。 坚硬的金属在它口中嘎吱作响,它并没有继续纠缠人类,而是将口中的东西尽数嚼碎,游回鱼群中。 它扭过身,吐出口中的零件,银灰色的零件在水里缓缓飘落,像是一个挑衅。 不止队长的分子仪,护卫队的几人分子仪也全都被咬碎了,队长咬牙准备再酝酿一次异能,耳麦里忽然响起纱月的声音: “先回深潜艇。” “让她们回深潜艇。”在纱月与竺瑾时的私人频道里,竺瑾时这么对纱月说。 竺瑾时的声音很冷静,握着槐星驰的手也平稳有力。 “吸血鬼鱼不该这么难缠,你看它们根本没想杀人,也没有咬碎深潜艇进来杀死我们…… “它们也不是群居类生物,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它们。” 警报声没有阻碍她的脑袋运转:“那个失踪的赫帕尔之剑,你让她们补充好装备后去那里看一眼。如果是死物异种,不要用异能!” “……” 那你和槐星驰怎么办呢? 纱月咽下这句话,简短地答一句:“嗯。”转头命令护卫队回去整备武器。 深潜艇内的氧气浓度已降低到一个几乎无法呼吸的程度,槐星驰缺氧倒在地上,还是紧紧抱着最后剩下的氧气瓶没有用。 竺瑾时挺胸狠狠吸进一口空气,从槐星驰怀里抽走氧气面罩,动作快速而利落地将鼻夹夹到槐星驰的鼻梁上。 “唔——唔!” 竺瑾时一手将氧气面罩牢牢扣在槐星驰的脸上,一手直接将她的头禁锢在怀里,在槐星驰的挣扎下,把她脸上的肉和氧气面罩都挤得变形。 “别动!”竺瑾时厉声警告。 九级的力气完全不是六级可以抗衡的,无论槐星驰如何秉着气挣扎推搡,竺瑾时的身体依旧岿然不动。 槐星驰瞪着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不住地拍打着竺瑾时的手臂,想让她把氧气面罩拿开。 竺瑾时只当没看见。 缺氧的时间久了,竺瑾时憋得一张脸涨得紫红,眼前止不住地发黑。 深潜艇内的缺氧警报呜呜作响,红光如同鲜血浸染地板和墙壁,她张着嘴却只能吸入微薄的氧气。 过去了多久?一分钟?两分钟? 还是一个世纪了? 槐星驰的挣扎停了下来,她缓慢而小心地恢复呼吸,发抖的双手扶着竺瑾时的手臂,眼眶里不知是生理性泪水还是因为别的缘故。 她清晰地感受到禁锢着自己的手在逐渐失去力气,那只温暖的大头在最后摸了摸她的头顶,走音而憋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乖孩子。” 在不知道护卫队要花多久能突破包围圈,且这个未知时间一定很长的时候,如果一个氧气瓶让她俩分着来,那可能谁都挺不到救援。 既然如此,那就把活的希望都留给孩子。 竺瑾时脱力了。 她的身体顺着重力滑落,掉落进槐星驰的手臂里。 大屏幕前看着这一切的众技术员沉默地阖眼低头默哀,纱月垂首,双眼愣愣地盯着地面。 半晌,她的喉咙里溢出一句并不清晰的哀悼。 “老师千古。” 第136章 赫帕尔之剑(三) 苍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停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后来槐星驰挺到救援了, 但竺瑾时没有。我们花了半个月,一寸一寸地排查了海底监狱那一片,仍旧没有找到赫帕尔之剑。 “你们听到了吧, 刚才海洋治安总长在和我吵架, 吵的就是要不要继续搜查海底。 “我想要继续, 但她认为过于耗费人力物力财力, 还不如等待总部支援。” 最后的结果是苍尧利用职权强迫治安总长继续搜查海底, 治安总长没办法, 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把她叫回来。”苍尧说着便去拨打电话, “既然总部的支援来了,那调查的权限就交给你们了。” 苍尧在电话里让海洋治安总长回来,电话那头的总长说了些什么没人听得到,但当她们等到总长出现在门口时,她的表情算不上太好。 “干什么。”总长打量了一遍李琢光一行人的制服,似乎咽下了要脱口而出的国骂, 冷笑一声, “还以为你又要找我当面吵架。” 海洋治安总长的年纪也很大了,鬓角白了一片。 “那调查权限就转给总部呗,我知道了。”不等苍尧说什么,总长就示意李琢光调出终端任务界面,将调查权限转给了李琢光。 目前她们的进度按照搜查的海底面积算,搜完了50%,但李琢光她们不可能按照这个方式进行。 李琢光问:“在深潜方面,可以给我们分配多少权限?” 拓跋塔看了一眼苍尧, 冷声答道:“我只能说尽量配合, 如果你想要地毯式搜寻,可能她们不乐意。” 李琢光了然地点点头, 转身之际又想到一个问题:“对了,我可以见一见槐星驰吗?” “可以。”拓跋塔并没有犹豫,“她现在已经恢复正常工作了,你想问的话我让秘书安排时间。” “好的,谢谢。”李琢光用眼神询问身边的两位队长有没有想问的事,见她们都摇头,便说,“那我没问题了,走吧。” 她们十几个人和拓跋塔一起走了出去,进入直达梯。 燕义向拓跋塔搭话:“你们没有死物异种定位仪吗?” “没有。”拓跋塔慢条斯理地戴上一副半指白手套,随后将手搭在腰间的佩剑上,“好东西哪里轮得上我们。” “那就先用我们的吧。”邓白风笑着说,“拓跋总长对赫帕尔之剑的位置有什么想法吗?” 拓跋塔没有回头:“是什么人拿走了吧,比如它养出来的活死人。” “活死人是不会呼吸的对吗?”一一问。 拓跋塔:“嗯。但它们也需要穿戴保护装备,不然海底的水压会把它们压扁。” 邓白风接道:“你们的深潜服难穿吗?” 深潜服在一次又一次的改良下变得越来越轻便,但最初的几种深潜服都非常难穿。 “那早了。”拓跋塔又是冷笑,嘴角嘲讽的弧度就好像刻在她脸上一样,“第四版,最难穿的那一版。” 第四版的深潜服设计走入歧途了,因为当时的科技研究发现腿部肌肉越是发达的人越适合深潜,但是上半身又需要尽量减少重量。 所以为了适配那种奇怪的身材,设计出来的深潜服也怪得很。 深潜服通常是连体的,如果上半身太窄,那么粗壮的双腿就塞不进去。 最后那篇论文被完全推翻了才发现原来是一个教授学术造假的结果,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进入深潜队。 拓跋塔幽幽补充完自己的话:“因为最难穿,就最便宜。我们只买得起那种衣服。” 第220章 一一惊奇道:“啊——那你们的深潜队员也要练成那种身材吗?” “不用。”拓跋塔摇头:“深潜服布料有一定延展性,不一样的身材只是更难穿而已,腿细的会好一点。” “哦——”一一想到了什么,“那岂不是芭蕾舞者最适合来你们深潜队?” 拓跋塔没有理解一一跳跃的思维,拧着眉头看过去。 一一道:“芭蕾舞者腿部线条匀称,而且肌肉发达,为了保持体重,上半身也会相对比较瘦。你看,是不是嘛!” 拓跋塔明显很无语,还是礼貌答道:“……可能吧。” 拓跋塔乘自己的车离开,临告别之际,李琢光忽然又想到一件事,叫住了拓跋塔。 “怎么了?” 李琢光没有压低声音,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话语:“我可以见一见竺瑾时吗?” 周遭一静。 观千剑清了清嗓子,羊曜低头摆弄袖子上的线头,邓白风深吸一口气,一一举在半空中的手放了下来。 冉英杰双手插袋恍若未闻,翟星声蹲下身去系鞋带,狄乐人的龙尾在身后甩来甩去。 庚孤直勾勾地看着李琢光的后脖颈,燕义低头查看终端,相原寿江拉着于卿说悄悄话,没什么存在感的丹尼斯在研究自己围巾上的花纹。 庞湛张开嘴似乎想要说话,最后不知为何还是转过头去,没有问出口。 拓跋塔在今天第三次笑出声,用力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可以。” ——因为李琢光突然想到,十二月一号,不就是她猜到天女可能是自己的母亲那天吗? 那天她想到最后,结论莫名其妙地变成今晚早点睡吧。 她的记忆是没有断节的,但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也许就是那所谓的bad ending。 而现在她确定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就是她的分身救了竺瑾时一命。 难道救人一命,就进入一次bad ending? 她以往每一次如此奇怪的思维转折,都是因为世界重启了一次吗? 仔细算来,哪怕是她记得的时候也有许多次了。 李琢光摩挲着衣角,思忖着该如何说:“现在可以见吗?我有些事想要确定一下。” “现在?”拓跋塔揉了揉鼻子,“那可能有点困难,她不想见你。” 李琢光:“……” 李琢光:“为什么?因为我复活了她?” 拓跋塔终于露出一个不再那么戏谑的笑容:“你知道就好。有些事你以为你做对了,但其实没有。” 说完这句,她就转过身上了车,完全不给李琢光回答她的机会。 李琢光用手心抹了一把衣襟,动作显得有些无措。 “你没有做错。”观千剑走到她身旁,身上传来稳定的热量。 羊曜走到另一侧,重重说:“嗯!” 见身边两个阵营的人都达成一致,李琢光无奈地笑了。 她看向庞湛。 庞湛脸上挂着一个笑容:“李队,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也觉得你没错!” 她身后的翟星声俯下身凑近她的耳朵,压低声音说:“妹啊,你走远了。” 庞湛维持着笑容半转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其实我觉得她已经知道了。” “不会吧?”翟星声旁若无人地与庞湛说话,“她应该没那么聪明。” 邓白风:“……” 她一手捂住翟星声的嘴巴,咬牙说:“你闭嘴吧,这里你最笨。” 翟星声用眼神抗议,但是抗议无效,直接被邓白风拖回了车子上。 李琢光敛眸思索了几息,便带着九三零重新坐上车子,她来开车。 有三个以上的阵营?那好像不太可能,如果阵营太多,霍听潮无法将她们团结在一起。 以观千剑和芮礼为代表的阵营人估计不多,大多数人是在霍听潮那面的。 * 复活一个人以后不想见到她的情节还挺熟悉的,苗苏就是这样的。 当初苗苏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死得其所,又心疼自己为了不必要的事情付出了太多代价,因而有回避的倾向。 最后终归会见她的——吧? 李琢光不敢肯定,因为她知道自己这一次多半也是做错了,又是一次她自以为别人需要帮助,但其实人家并不需要。 她对竺瑾时了解不多,也就苍尧说的那一个故事而已,不过听起来应该也是一个心肠不硬的人。 但拓跋塔不松口,她也没法找到竺瑾时,只好乖乖地跟着拓跋塔到了海洋局。 赫帕尔之剑的失踪仍然是机密,少数一线深潜员和高层才知道。海洋局大厅里的人来人往都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到。 李琢光一行人的到来都被她们当成来解决赫帕尔之剑和活死人的支援队伍,路过的人小声对她们说加油。 那些人年纪都不大,看着没毕业多久,李琢光一一应下。 她们在拓跋塔的带领下来到二楼会议室,已经有许多人在这里等着她们开会了。 “大家等一天了?”李琢光问道,“抱歉。” “没关系。”回答她的人是拓跋塔,而余下的人都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有点像羊曜记忆里,被瞳湖村外围人看着的感觉。 但与看着童筠心的人不同,这些人看着她时,目光是平静的,好像是在等着她进行ppt展示。 拓跋塔自己坐到最前面的位置上,指了指十几个空位置让李琢光一行人坐下,而后对着海洋局的人招招手:“开始汇报吧。” “好的,长官。” 被叫到的人站起身,她拿着整理好的资料给李琢光一行人各飞了一份文件,但不管她的动作对着谁,她的眼睛始终看着李琢光。 李琢光有些不自在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传送来的文件是一份标记过的地图,把她们地毯式搜寻的部分都标记了出来。 邓白风放大翻了一遍,双眸微凝,扫视过那些人手腕上的手环:“我有一个问题……” 燕义一把抓住邓白风的手臂,小声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别说。” 邓白风瞥了燕义一眼,真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想说的无非就是如果死物异种会影响人的记忆和感知,那她们没有用定位仪检测的部分,真的就没有那把剑吗? 尤其这些人的手环还是非常古老的版本,在死种面前的作用几近于无。 那再往前倒,她们锁在海底的赫帕尔之剑究竟是不是真实的本体都犹未可知。 李琢光问:“赫帕尔之剑的地点是在这个圆心吗?” 地图上是一朵花一般的形状,由许许多多的圆形构成。 诺厄答道:“是的,我们以赫帕尔之剑为圆心搜查的。海底监狱在东北方,这里。” 随着她说的话,地图的右上角出现一个小绿点。 “离得还挺远的呢。”一一算了一下距离,“这差不多隔了一万千米了吧?我还以为两个东西离得很近呢。” 诺厄:“原来是离得很近,后来海底监狱的囚犯经常开始发疯,我们认为是赫帕尔之剑的缘故,就将它挪远了。” 李琢光:“发疯?什么样的疯?” 诺厄:“啊,就是集体癔症,非说自己被关在一个纯白的空间里出不来,要么说自己做梦梦见要被火烧死了。 “有一个本来精神就脆弱的,就一边喊着火火火一边打破玻璃跳海了。” 诺厄在终端里找了片刻,找出一段监控视频:“她跳海以后,监狱都差点被深海水压淹了,所以她们催着我们把赫帕尔之剑移开。” 视频中,本在床上睡觉的犯人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五分钟后,她胸膛开始剧烈起伏,呼吸声大到把同寝的呼噜声都盖了过去。 “火——火——” 她用力地呼吸,每说出一个字都要把胸腔里的气都呼干净似的,但她的声音却并不大,如果不认真听,很容易被呼噜声盖过去。 很快,她像是在天花板上看到了什么可怖的景象,脸色表情开始抽搐,手扣着床沿。 “妈——哦——” 她重复的字眼变了,双眼瞪得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像一张纸,贴着床铺往下滑。 当她的背终于接触到冰冷的地面后,她忽然弹跳起来,瞬息间就撞破牢房的玻璃跳了出去,海水倒灌,把同寝人整个掀起。 李琢光按了暂停键,把视频进度条调回最初,又看了一遍从犯人睁眼开始的五分钟。 她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五分钟,犯人眼睛一下都没眨过。 第137章 赫帕尔之剑(四) 翟星声用三根手指在录像上转了一下, 但视角并没有反应。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1677部没有全景监控。 “那我们不就不知道天花板上有什么了嘛?”翟星声放大监控边缘,试图从那一线里发现什么线索。 第221章 一一凑过来看, 指着那一条黑色的线条说:“这好像是一只猫啊。” “你怎么知道这是一只猫?”相原寿江和于卿都伸长了脑袋, 但是左看右看, 除了一根黑色的、正在移动的线条, 什么也看不出。 一一得意洋洋:“我有我自己的办法。总之, 这是一只猫……嗯, 或者幼年期的老虎, 或者别的尖耳朵猫科动物。” 在场人里只有七十九队的人一点惊讶都没有,而看到她们习以为常,其她人也自然而然把这一项纳入一一的异能上。 “什么颜色看得出吗?”邓白风问。 这种监控不仅无法拍摄全景,而且放大的倍数也有限,放得太大就会全变成像素点。 一一凝着眼眸观察了片刻:“黑色耳朵……白色,或者米色的身体, 嗯……尾巴是黑色的, 咦?好奇怪,它的腿是白色的,但是脚丫子是黑的。” 听着这个毛色,李琢光马上知道是哪种猫:“暹罗猫?” 之前芮礼养的那只暹罗猫就是这样,身体因为保暖得好而是白的,脚因为要到处跑,经常踩在冰冷的地上,所以是黑的。 芮礼?芮礼要杀这个犯人干什么? 李琢光有了一种家里小孩犯错的罪恶感:“那个犯人是犯了什么罪?” “那个跳海的犯人吗?”诺厄想了想, “好像是贪/污, 那一片都是无期徒刑的。” “你们这儿还有无期徒刑的?”翟星声好奇,“我还以为你们都直接死刑呢。” “那不会。”拓跋塔答道, “虽然有时候比较激愤,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理智的。一般直接死刑的都是害过人命的。” 庚孤小心地瞄着李琢光的神色:“这个贪/污的就没有害过人命吗?” 拓跋塔:“害过。不过她特殊就特殊在,她贪/污来的钱是用来建设福利院的。” 拓跋塔也有些头疼的捏了捏鼻梁。 “之前为了她的判刑吵了一个多月呢,有人觉得她做的好事值得减轻罪罚,也有人觉得那难道因为她贪污而在工地上死去的工人就不值得慰藉了么? “两边差不多是势均力敌,所以最后给出一个无期徒刑,然后把她的财产冲抵贪/污和补偿的金额,分给工人家属。” “这种结果,要我是工人的家属绝对不会满意。”冉英杰抱臂,“给再多的钱,人回不来有什么意义?” 狄乐人眼中的瞬膜揭开,白色的双瞳疑惑地看着冉英杰。 对于龙族而言,财富比亲缘更重要,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要钱而要亲缘。 但她知道自己这话说出来会被人类围攻的,所以她选择闭嘴。 拓跋塔耸耸肩:“有些人也会觉得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得继续活,所以就接受补偿了。” 她朝大街的方向努了努嘴:“虽然法院那边的口径是不会松口,但她们还是每周组织游行,现在这个人跳海死了,也算满足她们的心愿。” 要钱的拿到了钱,要命的得偿所愿,觉得她帮助过福利院建设而不该判处死刑的人也不会有意见,毕竟这一切都是赫帕尔之剑影响的。 看来芮礼是做了件好事? 李琢光直了直腰。 她清了两下嗓子,继续说:“那我继续问,关于做梦,是所有犯人都做了梦吗?” 不管是纯白空间还是梦见自己身上起火,内容都可以和她先前的经历对上号。 诺厄答道:“没有,一部分做了,一部分没做。 “我们后来发现档案里有个星球也这样,就学着她们把做梦的和没做的分在一个房间。” “梦的内容是听到规律的寺庙钟声,可以随意移动,但不管走到哪儿都是一片荒芜,最后是身上燃起火,醒来时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对吗?” 李琢光还记得上次去三一零前,另外一波管教官的队伍就是查清那些做了梦的罪犯。 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诺厄罕见地犹豫了一下,她与拓跋塔的视线对了一下,拓跋塔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诺厄才说:“不一样,她们醒来后身体没有烧伤。” 刚才监控里的那个女人醒来后身体表面也没有变化。 李琢光搁在扶手上的手紧了紧。 不知道为什么,在知道了这个变化以后,她心里好像有块大石头放下来了。 周遭的人再次都看向她。 李琢光忍不住了:“你们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拓跋塔身体前倾,挡在李琢光的面前,笑容客气而套路化:“没有,她们只是见到你太激动了。” 李琢光:“……” 也许这一次任务做完她真的可以获知一切真相,不然这些人像追踪摄像头一样一直盯着她看,她要怀疑是不是npc出bug了。 观千剑按着脖子扭了扭,大开大阔地抵着桌子坐,像是要找人打架。 李琢光撇撇嘴:“那狱警有异常吗?” 诺厄摇头:“没有,我们后来查过,发疯的犯人都是无期徒刑那边的重刑犯,稍轻一些的罪名都没有影响。” 李琢光的手指规律地敲击桌面,她没说话,淸剿队的各位也不插话。 过了一会儿,李琢光才说道:“我们需要下一次水,如果下水的话,我们最多可以下去几个?有等级限制吗?” “三个,六级以上。”拓跋塔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一些,“你这个小身板可能刚穿进深潜服就要窒息了。” “那我们每个队都派一个人下去吧。”李琢光扭头看向燕义和邓白风,“我们队就羊——” 李琢光顿了顿,话锋一转:“庞湛去吧,庞湛正好六级,行吗?” 庞湛点头:“当然可以!” 邓白风和燕义也马上就决定好了谁下水,由翟星声和庚孤。 这两个人都是薄肌,身材匀称,比较适合穿深潜服。 庚孤的异能是操控金属,庞湛是冰化,翟星声是氧气供给。 一个防止深潜艇出意外后被压扁,一个可以减缓水压,一个相当于移动氧气瓶。 她们三个人如果是专业深潜队员,绝对会成为星球主力。 记不清第几次,李琢光觉得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甚至是算准了她的反应。 霍听潮恐怖如斯。 李琢光问:“我们时间紧张,现在可以吗?” 拓跋塔看了眼时间,下午两点了:“你们的体力可以支持二十小时以上的作业吗?可以的话,那就能下海。” “可以!”庞湛、庚孤与翟星声脆声答道。 * 其她人留在船上,看着三人穿戴好深潜服坐进狭窄的深潜艇中。 “关舱,检查密封性和氧气循环。” 纱月对着李琢光微微点头,旁边便有两个工作人员走上来关闭舱门,开始检查密封性。 庞湛透过玻璃窗对李琢光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为了穿上全套的深潜服,把自己头上的两个做成丸子头的特型分子仪卸下来了嘴里咬着一个透明的护齿套,嘴巴鼓起了一圈。 “检查完毕,可以下水。”检查员敬礼汇报。 船上的轨道开始滚动,将深潜艇送到甲板上,一路滑进大海。 “坐会儿吧。”纱月抬了抬下巴,椅子被送到李琢光一行人的身后,“到海底要一会儿。” 李琢光说了谢谢却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纱月身边:“你好。” 纱月不明所以:“你好。” 李琢光环视了一周,除了个别人还盯着屏幕上的数据,大多数人已经开始伸展放松了。 李琢光说:“在这里工作辛苦吗?” 纱月满脑门问号:“还可以,怎么了?” 李琢光:“咱们这边福利制度还可以吧?” 纱月眯起双眼看向跟来的拓跋塔,眼中是明晃晃的「这是在干什么」。 被夺舍了吗?怎么一上来就问这么私密的问题。 纱月道:“你不怕我举报你吗?” 李琢光弯起眼睛:“我现在不怕。” 纱月叹了一口气:“还可以,你到底想问什么?” 李琢光「哦哦」两声:“那员工要是受伤,是不是会有专门医院提供免费治疗?” 纱月终于知道李琢光想问什么了,她无奈地看了一眼拓跋塔,说道:“会有,这些东西在我们海洋局的招聘文件上都有写。” “好好!”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李琢光笑得更开心了。她坐回椅子上,打开终端查询海洋局的招聘文件。 纱月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对拓跋塔说:“为什么不告诉她?” 拓跋塔同样以气声回答:“竺瑾时自己不想见。” 纱月:“那李队自己跑去找老师,不会让老师生气吧?” 拓跋塔歪歪脑袋:“不知道。就相信李队的魅力吧。” 看着李琢光面色严肃地在终端上查询文件,托着下巴思索的样子,在老去的皮囊里,年轻的灵魂开始跳动。 第222章 她们的眼睛仍然如少年般清澈,爱意与重逢的喜悦从眼底流出。 意识到自己如今身体的年龄都可以叫李琢光一声孩子,纱月一笑间敛下眼眸,遮住自己的口鼻:“完了,我有点想哭。” “去厕所哭。”拓跋塔斜靠在扶手上,“要是让别人看见了多害臊。” 纱月深吸气:“我不会哭的。” 拓跋塔斜睨她:“那就最好。” 纱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问起别的:“都准备好了吗?” “嗯。”拓跋塔眉目坚定,“这次我们一定可以成功。” 纱月的眼神定在李琢光身上,轻声细语地重复:“不,是她一定会成功。” 须臾后,她又笑了一下,眼中隐约有雾气升起。 “不,就算不成功也没有关系。” 只要大家都还在一起就好,只要李琢光还活着就好。 这么想着,有时候连看不到的死物异种都不再觉得可怕。 过了二十多分钟,庞湛终于在公放频道里喊了一声:“已落地。” 李琢光连忙从空中拿过漂浮话筒:“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镜头里的庞湛摇摇头:“没有。就是这里也太黑了,我啥也看不见。” 李琢光把自己小屏里的视野调到窗口的位置,在深潜艇正前方亮着一道光束,将浓稠的黑暗清晰地分割出两道分界线。 分界线以内一切明朗,分界线以外宛如深渊。 李琢光沉声:“一切小心。” 庞湛:“好!” 监控里的三人检查好深潜服密闭性和氧气供给后便打开舱门,走进缓冲区。 “准备好了吗?”在场资历最深的翟星声问。 离开了邓白风和冉英杰以后,她并不如外人想象中那样幼稚。 “准备好了。”庚孤与庞湛靠在缓冲区的缓冲带上,齐声答道。 翟星声打开了缓冲区的舱门,巨大的深海水压瞬间涌入,挤压得整条深潜艇都移动了几厘米,她们三人紧紧抓着缓冲带,偏过头去忍受水压的洗刷。 “……呼。” 习惯了水压以后,外壳膨胀而内里紧绷的深潜服缓慢地恢复原状,庞湛喘出一口气。 她们打开自己头顶的探照灯和终端上的地图,三把剑在黑暗中晃来晃去,虚拟屏幕能够提供一点点微末的光亮。 “我们落地的坐标非常好,往前走一百米就到了。” 庞湛吃力地抬起头和手臂,在深海的水压下,每一个动作都好像压了千斤重的沙包。 她手动调整探测灯的方向,直直朝着地图上赫帕尔之剑的方向看过去。 她的手臂垂落下来,肌肉酸痛难耐,张开嘴想说两句话,却发现自己胸肌无力。 深潜护卫队的各位真的太厉害了。庞湛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不能硬揽瓷器活。 翟星声的等级最高,身体也最轻松,打头往前走。 她花了大约五分钟就走到了地方,看清眼前的景象,她沉默了,船上看到的人也沉默了。 赫帕尔之剑还原原本本地插在那儿。 第138章 赫帕尔之剑(五) 立刻有人调出地毯式搜寻时的执行录像, 拍得非常清楚,那个插剑的凹槽与锁链中是没有赫帕尔之剑的。 它自己跑回去了? 无需多言,这几天的海底异物检测记录也出来了, 和之前一样, 除了搜索的人以外, 什么都没有。 翟星声拿着套着保护套的死种定位仪靠近那柄剑, 繁复华丽的青铜色浮雕纹路上一闪而过一道金黄色的光泽。 随着翟星声手的靠近, 定位仪「滴」地一声响起警报。 是赫帕尔之剑, 不是仿制的。 李琢光凑近屏幕。 传输回来的图像是由含人工激素的摄像头捕捉的, 非她肉眼所见,估计是有偏差的。 但她确信自己刚才看到了一点异象。 于是她说:“可以走到背面,让我看看后面吗?” 翟星声声音沉闷地应了一声,抬起腿绕到赫帕尔之剑的后方。 赫帕尔之剑的两侧浮雕差不多,从剑茎到剑镗处刻着一张没有眼睛的脸,正面的嘴角往上翘, 反面的嘴角往下沉。 对面走得慢的二人探照灯也射了过来, 三束光芒在赫帕尔之剑上交汇于一点,爆发出强烈的白光。 在场人无不眯起眼睛躲闪那快刺瞎人眼睛的亮光,李琢光用手挡着光线,等待反光平息。 而在海底的三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探照灯给船上的人带来了什么,除了走路时的些微抖动以外,她们没有移开自己的灯。 「——」 庚孤的脚步一顿,倏地回过头。 灯光在黑暗里晃动,照亮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而她刚用力过猛的脖子肌肉抽搐两下, 似乎抽筋了, 痛得她半张脸都变形。 但她仍然紧紧地那空无一物的海底。 “怎!么!了!”庞湛转不过头,只能用力地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吼出来。 庚孤呆立片刻, 抬起手扶着脖子缓慢地转回来,只听她脖子「咔哒」一声,她脸上痛苦的神色才缓解了一些。 她说得断断续续:“好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庞湛闭紧了嘴没说话,只有眼珠子在眼眶里惶恐地上下乱转。 这没有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海底,别说鬼故事啊! 远处的翟星声在电流刺啦作响的耳麦频道里听到这句话,但没听完整:“你说什么?” 船上的交流辅助员按下频道沟通键:“她说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话音刚落,翟星声忽然背后起了一阵恶寒的鸡皮疙瘩,她迅速后撤转身摆出防御姿态,所有动作在水压的加持下都慢了好几拍。 她的呼吸屏住了,在探照灯的帮助下巡视周遭。 什么都没有。 确认后背空无一物以后,她松了口气,准备转过身去,却在身体刚转过去一点时,视野的角落里又出现了一片灰色的影子。 「咚咚——咚咚——」 她猛地定在原地,心跳声大得完全遮住她的听觉。 翟星声沉默地调整莫名其妙加速的呼吸,当心跳声在耳朵里逐渐隐去后,她听到了船上人的声音: “……重复一遍,这边显示你们周围没有东西,翟星声,你看到了什么?请回复!” 翟星声回神,一点一点把探照灯重新对准自己之前看到影子的地方—— 海底深红色的矿床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什么都没有。 “刚才我看到一片灰色的影子。”她决定就算是幻觉也如实相告,“在东南方向约莫十二度夹角的地方。” “什么样灰色的影子?”李琢光接过了话筒。 “不知道。”翟星声的心跳莫名其妙又快了起来,急促地说完这三个字,“一闪而过,我没看清。” “我知道了,小心一点。” 李琢光的声音在翟星声的耳机里忽然放得很大,就好像扯着她的耳朵在嘶吼一样,让她直接眼前一黑。 她皱眉,忍不住想偏头摘下耳机,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也把脖子扭到了。 李琢光注意到她表情的异常,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话筒,挪远了一点,试探着说:“怎……” 这次刚说了一个字,翟星声龇牙咧嘴地低下头,耳朵里流出一道血,顺着她的下颌线浸到衣领里。 李琢光连忙把联络频道的麦克风都调成静音,神色凝重。 纱月的眉眼也沉了下来:“之前一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这算赫帕尔之剑的攻击方式吗?” 算吗? 李琢光凝视着屏幕正在通过小幅度的深呼吸调整身体状态的翟星声。 这两种攻击方式之间没有联系,如果是的话,焉知赫帕尔之剑有没有第三种攻击方式? 海底的庞湛没看到翟星声之前的动作,在她转过身来后看到了她脸上的鲜血。 再联系起耳麦里突如其来的寂静,庞湛表情皱了一下。 只皱了一下,因为一直用力肌肉会酸痛。 翟星声可是十级,连她都抵抗不了的攻击……不要啊! 庞湛背对着庚孤,庚孤也就看不到她害怕的表情,如常地继续搬着腿往前走。 “快到了,加把劲。”庚孤说,调动起全身的力气,“错觉,走。” 应该是她们的错觉,快点走。 庞湛咬牙,才走了短短几十米,她的大腿就已感觉失去了知觉,她甚至觉得自己一会儿可能要回不去了。 好在,她坚持到了赫帕尔之剑的位置,走得气喘吁吁,紧身的深潜服将她的喘气都闷在胸口。 她胸前的执行记录仪传回清晰的图像,赫帕尔之剑上的浮雕精致得她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臻品。 “再靠近一点。”李琢光打开频道,将话筒放得很远,用气声说。 第223章 尽管她已经尽量放低声音,听在庞湛耳朵里还是将她吓得浑身一跳,心率直逼一百八。 庞湛从鼻子里呼出长气,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走上前去。 浮雕上那「人」的头顶镶嵌着一颗纯白色的半透明宝石,其中纹理丝路交缠旋绕,像是无数条交织了命运的细绳。 “这颗宝石能拆下来吗?”李琢光把话筒又放得远了一点,说话的声音又轻了一些。 船上的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再动,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的动静会让海底的三个人变成聋子。 庞湛的表现这回才正常了,她刚想抬起手去拆宝石,旁边的庚孤就快她一步。 她的手刚碰到宝石,用力都不曾用力,那颗宝石就像是个迫不及待碰瓷的小玩意一样掉落下来。 庚孤连忙手臂用力伸直,赶在宝石落地以前接住了它。 开玩笑,要是掉到地上去,她们蹲下就起不来了。 李琢光关闭频道,问纱月:“之前赫帕尔之剑有这个宝石吗?” 纱月摇头:“没有。” 李琢光扬起声音问在场的人:“有谁认识这个宝石是什么品种吗?” 狄乐人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我知道,这是坎吉。” “坎吉?那是什么?”李琢光重复了一遍狄乐人口中拗口的音节,随后在心里给这两个音节找了个相近的字眼。 狄乐人眼中的瞬膜揭起,露出她那双纯白色的眼眸。 她指着自己的眼睛说:“这世上最为坚硬的东西是龙鳞,而世上最耀眼的宝藏,是龙族的眼睛。 “坎吉就是龙族的眼睛,在我们龙语里,坎吉是宝藏的意思。” 说到龙族的眼睛,李琢光就有点印象了。 之前看新闻,保卫厅剿灭一处走/私珠宝的巢穴,就从中挖出了相当大数量的坎吉,一度引起龙族轰动,差点引发种族大战。 ——世间有传闻,最珍贵的宝藏是龙族的双眼。 它之所以珍贵而稀有,一个就能卖出天价,因为它并不是单纯的眼珠子,而是在龙族死去后,双眼风化而成的石头。 这个过程长需万年,而且无法人工加快演化的速度。 龙族与精灵一样,是整个星际中最古老、也是最长寿的种族。等族人死去,要么是家人把眼睛带回去,要么被偷猎者挖走。 只可惜人族寿命太短,得碰大运才能目睹龙眼化为坎吉的那一刻。 狄乐人继续说:“坎吉的颜色和龙眼颜色关系不大,我一生中也只见过三种。 “我母亲的血红色,我父亲的紫红色,还有现在这颗白色。 “血红色代表含冤而亡,紫红色意味着生前痛苦,而这样清澈的白色,是幸福美满了一生,连死亡都不曾痛苦的天之骄子才能演化出的坎吉。” 她直起身,眼带哀愁地看着这颗宝石:“据我所知,龙族只有一条龙满足这个要求。” 李琢光静了静,艰难问道:“……是谁?” 不知为何,她想到的是自己从三一零钟楼旁坠落时,看到芮礼的那双雪白色双瞳。 但狄乐人的答案打消了她的想法:“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我们龙族没有灵魂,无法投胎转生。 “是我们龙族初代龙族君主。”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吊起胃口,随后才轻飘飘放下一个炸弹:“贝拉特。” “——但龙族不是无法投胎转生么?”李琢光倒吸一口凉气,“贝拉特现在是人。” 狄乐人不负责任地耸耸肩,带着调侃地笑道:“那估计只是重名咯,你觉得呢?” 李琢光:“……”问她,她肯定觉得不是巧合。 狄乐人的尾巴不听话地在身后乱甩,漂亮迷幻的尾翼在空中卷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泡泡。 透过那个泡泡,李琢光看到匍匐在地面上的骨骼背梁,如同肋骨环环相扣,在节节相连的空旷里似仍有在搏动的心脏。 狄乐人慢悠悠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无法投胎转世,但那种方法下,只能转世成人,因为只有人是有灵魂的。 “是你很熟悉的办法。” 李琢光呼吸一滞。 没有灵魂就无法投胎转世,而有一种方法能让龙族拥有灵魂—— 灵魂是不会凭空生产的。 李琢光把自己的灵魂分给了贝拉特。 不……不对…… 如果是贝拉特,如果这颗坎吉来自于贝拉特龙体的眼睛,那为什么会被放进赫帕尔之剑的凹槽中? 而且—— 她抬眸看向那颗宝石,宝石内部的白色丝缕正在扭动,两缕相同的灵魂永远纠缠在一起。 李琢光打开频道,极轻声询问道:“你们看宝石内部有变化吗?” 庚孤凝眸看了片刻答道:“没有。” 是异象,这颗宝石已经变成死物异种了。 先不提为什么透过摄像头自己也能看到异象,如果是贝拉特的坎吉变成死物异种,是否能通过她的人生经历可以推断这个死种要如何杀死? 李琢光立马打开终端,开始在晴山内部网络搜寻贝拉特的信息。 屏幕里终于缓过神来的翟星声活动了一下脖子和关节,她感觉自己的身体除了沉重一些之外没什么问题了:“你们再和我说一句话试试?” 纱月按住翟星声的单人频道,用比李琢光刚才要稍大一些的声音说:“怎么样?” 屏幕里的翟星声大脸露出思忖的神情:“再大点声?你说了什么?” “咳。”纱月清了清嗓子,正常音量道,“听得到吗?” 翟星声拧起眉头听了一会儿,夸张地做了个鬼脸:“我不会是聋了吧?喂?喂——喂!” 她喃喃自语:“奇怪,我自己说话听得清的啊。” 庚孤与庞湛帮忙,也相继在频道里喊道:“听得到吗?” 这回翟星声倒是听见了:“你俩的我听得见,纱月的我一直听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攒出一点力气,大声叫道:“纱——月!” 她的声音在船上的中控室里爆炸,所有人着急忙慌地摘下耳机调低音量,痛苦地揉搓自己的耳朵。 “听到了,别喊了!”拓跋塔忍不住上前夺过话筒,放在嘴边吼道。 然而翟星声仍是一副茫然的神色:“不会我们和船上人断联了吧?” 李琢光从贝拉特的资料里抬起头,同一时间,庚孤掀起眼皮。 两个不在同一空间内的人异口同声—— “那个死物异种不希望我们(她们)给她们(我们)提供帮助,所以用这个方式断开连接。” 第139章 赫帕尔之剑(六) 防船上的人有什么意义呢? 只是为了防李琢光罢了。 贝拉特的档案非常奇怪, 没有证件照,个人信息也是寥寥几句,介绍完她来自于1677部以后就几乎没了。 在三部获得工作之后的经历更是直接一片空白。 但她的岗位根本不需要这么高程度的保密措施。 如果贝拉特和龙族初代君王是同一个人——龙, 那她在这个事件里一定有着异常重要的地位。 三一零的人说自己长得像精灵初代王, 那这个龙族初代王是否也会和自己有点关系? 精灵族与龙族向来是水火不容的, 长生种不记短生种的仇, 但同是长生种, 又同有如此长的时间消磨, 便会变得格外记仇。 第一次种族大战就是龙族与精灵族, 彼时她们是同一片大陆上各自安好的两个种族。 直到有一天,精灵族发现自家的圣物被砸碎了,而案发现场有一小片龙尾翼扫过的痕迹。 龙族咬死不承认是她们做的,精灵王也闭口不言,精灵族恨铁不成钢,最后越闹越凶才掀起大战。 但这两个种族就是难创生又难杀死, 鏖战千年, 除了一些皮肉伤和自然死亡以外无精灵或龙死亡。 一直打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精灵王与龙王坐下来谈判,最后的结果是龙族举家搬迁到其它的星球。 在后来的史书里精灵王被记载成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为了将龙族驱赶出境的英灵,最初的闭口不谈也变成了计谋的一环。 在精灵族口中,龙族是坏猫,在龙族那里,精灵族是小气鬼。 ……等等。 李琢光把贝拉特的档案又翻回最初。 贝拉特是今年十一月份才被招到三部去的,这个时间点……有些巧合了。 芮礼消失, 贝拉特就出现, 而且贝拉特还和初代龙族君主撞了名字。 1677部科技落后,户籍管理制度也都是漏洞可以钻, 贝拉特在1677部的经历很可能都是伪造的。 而三部的中枢系统也是一团糟,招募贝拉特也许不止因为她是可以随时舍弃的孤狼,而有别的原因。 如果是芮礼,如果是芮礼的话,她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在这个时候切断她和海底三人的连接? 她抬眸看向屏幕里面色凝重的三个人,她们仍在想办法与基站交流,可是基站的说话声再也传不过去了。 第224章 芮礼不希望自己想起那些记忆。 想到这里,李琢光转过头看向观千剑。 观千剑正翘着二郎腿,和羊曜一起分辨屏幕里赫帕尔之剑上的花纹,没注意到李琢光的眼神。 既然芮礼不希望自己想起那些记忆,那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阻止。 李琢光忽然想到了什么,调出一个新的子屏幕,把记录仪的时间线调到十分钟前—— 庚孤说自己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庞湛看向庚孤,而翟星声也回过头去以为背后有影子的时候。 这个时候,赫帕尔之剑的地方没有光照过去。 确认了这一点,李琢光的手心捏出一把冷汗,她做了一会儿心理准备,才把进度条又往前调了一分钟。 在三束光都固定在赫帕尔之剑上之前,翟星声的探照灯没有照到顶。 而在交汇的一刹那,刺眼夺目的亮光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因此无人注意到那时的剑柄上并没有坎吉。 李琢光的后脑嗡地一声发麻。 坎吉是突然出现的,它出现以后,通讯频道才发生了变化,直到现在切断了交流信号。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挂满机械臂的天花板。 ——芮礼在看着她们吗?在哪里看着?更高维的世界,还是以一个开了全图上帝视角作弊器的玩家? “你在看什么?” 李琢光的动静太大,观千剑终于注意到她,开口询问道。 李琢光回神,摇摇头说:“没什么。” 切断联络的意义无非是不希望李琢光给她们指导,如何获取信息,因为现在她验证了通过摄像头,也能看到异象。 但那没什么必要,因为翟星声和庚孤都不是没出过任务的毛头小子,她们在失去了李琢光的帮助后也总有办法传递信息过来。 而且摄像头和收音装置的信号并没有影响,她们还能原原本本地看到和听到海底三人的交谈。 如果往最坏的地方想—— 芮礼想要杀死她们,因为她们会带回芮礼不想要的答案,让李琢光找到记忆的入口。 屏幕里的庚孤第一个放弃尝试:“别试了,她不会让我们成功的。” 她? 李琢光眼神一定。 紧接着,她便看到庞湛毫无意外地接道:“我……想不明白。” 翟星声「嗯」了一声,权当是附和。 庚孤知道芮礼的存在?确定眼下的事情是芮礼做的? 难道她们所有人都知道芮礼消失以后去了哪儿? 庚孤微微昂起脑袋,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李琢光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片虚无。 庚孤缓慢地说:“小心,她可能——” 她话还没说完,手中的坎吉忽然光芒大盛,她连忙撒手扔远,坎吉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落下。 在它照亮的一圈黑暗中,无数条密密麻麻的吸血鬼鱼露出它们的尖牙,摇摆着尾巴游近,圆瞪的鱼瞳中隐约泛着金黄色的光。 随着它们鱼尾摆动,传来梭梭沙沙的水声。 “警戒!”翟星声后撤两步,动作被水压挤得慢半拍,用力过猛地撞上了庞湛的背脊。 她们三人背靠背,抬起手,手心里开始酝酿异能。 深海水压下,连激素分泌都变得迟缓,后颈的腺体干涩而发胀,庞湛先在她们每人面前用海水凝成三块冰当盾牌,打开了深潜服上的电流保护。 庚孤手指蜷曲,关节对着赫帕尔之剑——她们身边唯一可以使用的金属。 被铁链锁住的钝剑开始摇晃,似要挣脱锁链游逃出来。 翟星声身体下沉,从腰间的分子仪中取出唯一一件电磁武器,平日里轻轻松松一手拿起的电磁枪如今变得沉重无比。 她做足了攻击的姿态。 坎吉落地的瞬间,它身体里的亮光大亮,油灯一般将周遭尽数照亮。 三人不得已眯起眼睛减缓眼中的刺痛,而吸血鬼鱼趁着这个时间突地冲刺过来,像一颗炮弹一样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口中一排接着一排的凌厉牙齿,咬向翟星声的肩膀。 翟星声手心朝着吸血鬼鱼一抓,它身周水中的氧气就被攫取一空,鱼鳃翕动,鱼身抽搐。 那条鱼后的鱼群游动的动作一顿,翟星声趁机扣下扳机。 刺拉拉的电流包裹鱼群,电流在水流导体里的威力放大了好几十倍,烧焦的香味透过头盔都能闻得到。 庞湛手腕一翻,鱼群身后霎时拔地而起三座冰山,庞湛脸憋得紫红,终于一松手,冰山轰隆隆地倒下,鱼群被埋了大半。 赫帕尔之剑挣脱锁链飞入庚孤的手边,随后又脱手而出,剑锋并不尖锐却足以在海底劈出一条狭窄的攻路。 赫帕尔之剑飞入鱼群中跟随着庚孤手臂的手势上下戳刺,鱼群躲了几番还是有几条鱼被划破了肚皮。 血与肉在伤口刚出现时就引来水压的挤压,将整条受伤的鱼搓揉捏扁,连骨头都变成柔软的棉花。 见这招有用,庚孤将剑挥舞得愈发用力,锈迹斑斑的剑背之上映照着探照灯的光芒。 庚孤喘了两口气,手臂一摆,赫帕尔之剑再次滑向对角线。 庞湛的身体晃了晃,她的唇色发白,在刚刚的异能使用中,她的使用量有些超过极限。 她浑身发痛,喉间发甜,从分子仪中拿出电磁枪,端起这轻飘飘的一把枪时她的手都在发抖。 该死的—— 她拧着眉头,手指机械般地一下一下按动着扳机,后坐力将她一步一步往后推,直到撞上庚孤的背。 庚孤腾出一只手扶住庞湛。 她们三个人里没有完全的攻击性异能,庞湛的范围攻击消耗太大,庚孤碍于手边没有金属制的东西,而翟星声的异能也需要精准施放。 深海是吸血鬼鱼的主场,她们刚用电磁枪驱赶完一波,地上还都是吸血鬼鱼堆成山的尸体,后一波也随即而至。 吸血鬼鱼的牙齿尖锐,有一部分在远处徘徊,伺机而动,时不时从视野盲区冲上来张嘴咬一口。 每一次都与她们的手臂险险擦过,没有咬破她们的衣服。 深蓝色的深潜服上多了好几道白色的抓痕,还好并没有完全刺破,只是让她们几个人的深潜服显得花纹独特。 吸血鬼鱼小山在新鱼的鱼尾摆动下被甩到矿床上,烧焦成黑炭的鱼眼中闪动着细微的火焰,一块碎冰落在它的身边。 “还有别的武器吗?”翟星声的电磁枪能量快要告罄,发出警报。 “没有了。”庚孤的气息几近于无。 她们为了在深海中减少水压的阻碍,所以都只按照海洋局的推荐带了一把电磁枪。 翟星声按下扳机,从枪口喷/射出的电磁闪电照亮了她青筋绷紧的脸庞,深灰色的眼眸中浸透了决绝与视死如归。 她年纪不大,才一百岁出头,在所有有幻想伙伴的人中,她甚至算年轻的了。 对于芮礼,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 见过这个人,也讨厌这个人。 应该说,被李琢光的魅力所折服的人里没几个人喜欢她。 几乎身边所有的同伴都觉得她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大约能与屠十步并驾齐驱的程度。 为什么李琢光这么珍惜这个朋友?她们谁也不知道原因。 “这到底……” 庞湛的牙紧咬在一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仅是这点功夫她就觉得身体里的力气被抽光了。 她到底为什么——芮礼到底为什么想要把她们杀死! 芮礼自己靠莫名其妙的消失都达不成目的,为什么觉得杀死她们就可以?! 庞湛心中的恨意滔天,在她的眼睛边凝成一滴泪珠。 这家伙心里想的只有她自己,她只想自己开心,根本不会去管别人是怎么想的! 明明她才应该是最了解李琢光的人,可做的件件都是在与李琢光背道而驰。 她挺胸,每一次都呼吸到双肺充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缓她的疼痛。 “……呵……”她被后坐力又推着往后退了一步,毫无征兆地笑了起来。 她只要一想到李琢光绝不会按照芮礼给她挑的道路走,最后能看到芮礼失败颓然的脸,她就觉得心里无比畅快。 一想到李琢光在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后会对芮礼如何失望,她就觉得现在身体所有的疼痛与麻木都不是什么大事。 庚孤后颈的腺体传来一阵无法忍受的剧痛,手上一抖脱力,赫帕尔之剑往下一坠,最后飞回她身边。 她用剑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抽空激素后的身体持续地发冷,冷汗从额头剥落,连带着糊成一团的头发,让她整张脸的表情都显得可怕。 哈……哈哈…… 她的喉咙被水压得说不出声,只能在心里笑。 她还以为自己已经够反派角色的了,没想到和这位比起来,自己是小巫见大巫。 第225章 怪不得,怪不得李琢光可以如此轻易地接受自己和她合作两次。 芮礼这么大颗定时炸弹一直在她身边她都不管,自己更是完全在她的掌控里了。 怎么办? 三人的背抵在一起,耳麦里清晰地听到对方都是气喘吁吁,深潜服内的氧气含量也降到40%,氧气警报器的指示灯变为黄色。 吸血鬼鱼好像死不完一样,一波接着一波,连电磁枪的能量也要见底了。 翟星声沉气,丢掉自己用光能量的电磁枪,将手伸到后方,挽住庚孤和庞湛的手臂,一道空气墙在她们身前长起,合成一个包住她们的球体。 吸血鬼鱼甩尾撞上空气墙,被撞得眼冒金星,它们的牙齿再尖锐也刺不穿空气墙。 庚孤和庞湛勉强可以喘口气,她俩也互相挽住对方的手臂,给翟星声借力。 翟星声的身体止不住失力下滑,她眼前开始冒出点点金星,腺体干涨得快要爆炸了。 庞湛无助地四处看,想找寻一个逃出去的办法。 只要能够支撑到她们回到深潜艇就可以了的办法—— 落在地上的坎吉被鱼尾打飞了一段距离,光芒不稳定地明灭几圈,最后停在一块碎冰旁边,那旁边死去的鱼眼中的火光恰好熄灭。 庞湛眼睛一亮,赶紧低头查看剩下两支电磁枪里的能量。 多亏了翟星声给她们创造出的空间,这里面的压力与陆地上无二,她们行动自如。 这也意味着翟星声释放的激素量需要能够抵抗这一整圈的压力,她们没有太多的时间。 手臂又将翟星声的身体往上掼了掼,庞湛和庚孤手里的电磁枪分别还剩下30%和28%的能量。 庞湛咳了咳,说话时声音沙哑得好似老妪:“你说,深海水压下制造出来的冰,是不是都是可燃冰?” 庚孤一愣,惊喜地对上庞湛的视线:“对!不是有个报告说,只要有办法改变可燃冰低温高压的环境状态,它挥发的天然气可以在海底隔绝海水,让可燃冰燃烧么[注]? “我们可以用电磁枪把鱼烧焦,盯着一条鱼,让它变成火种——” 在海底造起一片火墙。 庚孤眼神里燃起亢奋,看向地面那深红色的矿床,指着不远处的裂缝说:“在那里吧,这里的矿床缝隙中应该会有甲烷包合物。” 她看了一眼苦苦支撑而快要昏厥的翟星声,咽下了后半句话没说。 如果翟星声还撑得住的话,让可燃冰身处的环境突然改变可以引起爆炸,效果会应该更好。 但翟星声现在明显已经快要榨干激素了。 为了节省时间,两个人立马开始动作。 庞湛用力揉搓着后颈,借用物理手段减缓过度分泌激素的刺痛感,她抬起手,集中注意力。 细细密密的冰霜从矿床的缝隙中长出来,就好像绕着血肉生出的骨骼,冰霜汇聚起来,织起一片、一片、又一片。 薄薄的冰片叠在一起,在矿床上垒出一个结实的冰块。 “算可燃冰吗?”庞湛还有些不自信,觉得可燃冰应该没有那么容易被她制造出来。 “……我来……” 翟星声抵着她们二人的胳膊勉力将自己的身体支撑起来,眼眶里充斥着红血丝,像是眼球内出血,将她的眼白都染红。 “你歇着吧!”庞湛急匆匆地说,她一下太激动,动作幅度太大,眼前也开始发黑。 庚孤一个人支撑着两个人的身体重量,她都觉得自己背后的皮要被撕下来了。 “……咳,咳咳咳……”翟星声猛地咳嗽起来,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她的声音低沉到快听不到了,“我还可以。” 她半睁着眼睛,举起的手臂抖如糠筛,一滴冷汗从她的额头上滑落进衣领。 疲惫而失力地闭上眼,翟星声的手腕微微一转,冰块上快速地笼罩起一层隔绝开大半海水的氧气。 庚孤刚抬起电磁枪,就看到被空气笼罩的可燃冰瞬间爆炸,火焰升腾,火舌蒸发了周遭冰冷的海水,又形成第二道保护罩。 一时之间翟星声放出的氧气消耗不掉,火烧得很旺。 庚孤与庞湛把她们三人深潜服上的缓冲再次打开,翟星声收回氧气罩,深海水压倾碾。 即使深潜服里的缓冲材料已经抵充了很多压力,但直接进入高压环境,她们的身体还是被重重挤压了一下。 腹部传来剧痛,庚孤和庞湛嘴里猛地吐出一口血和内脏碎片。 翟星声好一些,只是干呕了一声。 除了身体的疼痛以外,倾泻而来的水压也一下压得她们的四肢动弹不得,她们身体前倾,全身的肌肉都调动起来才能勉强向前走。 “嗬——” 翟星声低吼,她额头上青筋暴起,勾着庚孤和庞湛的手臂,力量让她很快走到最前面。 庞湛大多数力气都花在可燃冰的制造上,吸血鬼鱼群也看出庞湛是火焰的始作俑者,对着庞湛的手臂一拥而上。 为了躲避吸血鬼鱼,她两次好不容易制作到一半的冰块就不得不放弃,或者一不小心错了方向,全部作废。 翟星声紧盯着庞湛的动作,冰块一成型,她就立刻用氧气包裹住那冰块,制造一起爆炸。 火光跟随她们缓滞的脚步连成一片,吞没所有试图从火中游过来的吸血鬼鱼。 但她们拼尽全力走的速度还是太慢了,刚开始烧起的焰火几近熄灭。 她们谁都没有意识到,在海底移动,游泳更快一些。 船上的人因为摄像头没有再拍到赫帕尔之剑而反应过来这点了,然而海底的人听不到,她们只能徒劳地对着麦克风喊着:“游泳啊!” 李琢光直接从后面的衣架上取下一件深潜服,拉过羊曜就跑进隔壁厕所开始换衣服。 过了两分钟,羊曜手上挂着李琢光的衣服跟在李琢光身后出来了。 屏幕里的三人还是被吸血鬼鱼咬得很紧,它们的尖牙利齿每次都险险擦着三人的身体过去,比起想要杀死她们,更像是在逗她们玩。 ……李琢光忽然觉得,这就像是拿着逗猫棒逗小猫玩。 李琢光干脆地点兵点将:“燕义,狄乐人,你俩跟我一起下潜。” “嗯?”燕义眨眨眼,虽然不知道李琢光为什么突然起了这个想法,还是听从她的命令,拿过深潜服准备去厕所更换。 狄乐人也愣了一下:“其实我不用穿深潜服,我直接本体就——” 她话没说完,李琢光就打断她:“那就变回本体。” 李琢光的语气是毫不客气的命令,狄乐人下意识地蹙了一下眉,但脑袋转得很快,马上跑到甲板上变回自己的蛟龙本体。 她庞大的身体蜷在甲板上,随时待命准备下海。 屏幕中的吸血鬼鱼大军忽然停顿了一下。 就这么一下,足以让翟星声破开一个大洞,又是两个可燃冰的爆炸,哪怕在天然气中奔跑也总比深海的水压要好。 三人跑动的速度明显快了起来,须臾间就接近了深潜艇,状态最好的庚孤最先跳进缓冲区,朝后方跑得歪歪扭扭的翟星声和殿后的庞湛伸出手。 翟星声的脚还定在原地没有动,上半身已朝庚孤倾斜过去,她身后有一条巨大的吸血鬼鱼正张开它的大口咬向翟星声的脑袋—— 李琢光立刻扭头对着厕所喊:“好了没?燕义,你还没好我就和狄乐人一人一龙直接下去了!” 沉默了一会儿,厕所里响起燕义的声音:“好啊,那你直接下去吧。” 燕义从厕所里走出来,她压根就没有更换自己的深潜服。 屏幕里要咬翟星声脑袋的吸血鬼鱼硬生生地转了个弯,牙齿落空。 那条吸血鬼鱼很快被更多的吸血鬼鱼抛到身后,庚孤探出身去抱住下落的翟星声,费力地将人拖了进来。 庞湛落在最后,她早就力竭了,嘴唇白得像一张纸。 眼见有条吸血鬼鱼就要咬住庞湛的衣角,李琢光眉目一沉,将深潜服的密封条又往上拉了半寸。 吸血鬼鱼立刻僵在了半空中,庞湛从它嘴下逃过,扑进深潜艇的缓冲区,庚孤吃力将她拉了进去,缓冲区的大门堪堪关闭,把吸血鬼鱼的牙齿夹断一半。 碎牙叮铃哐啷地落在缓冲区的金属地板上,舱室里开始放水,三人身上的压力褪去。 翟星声半死不活地咳了几声:“我活过来了。” “……我也是。”庞湛手撑在地上发抖,疏水材质的深潜服上水珠顺畅地掉落。 “我从来没觉得地面的气压这么舒适过,感觉比我负重跑了十公里还扎劲。” 庚孤也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到地上,深潜艇的中心舱门打开,她们也无人往里走。 坎吉照耀出的盈盈微光中,仍有大量吸血鬼鱼徘徊在深潜艇外侧,似乎想着伺机咬碎深潜艇的玻璃。 李琢光让船上的工作人员检查她深潜服的密闭性,随后直接爬到狄乐人的后背。 第226章 狄乐人用长尾巴指了指自己后背上一块磨得光滑锃亮的鳞片,仰天喊出一声龙吟。 李琢光的终端弹出种族语言翻译器:「抓着这只鳞片。」 李琢光于是抓住鳞片,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双腿夹紧狄乐人的身体,准备就绪后,她拍了拍狄乐人的身体示意。 狄乐人微微扭头,雪白的龙瞳看向后方有人带出来的虚拟屏幕,那些绕着深潜舱的吸血鬼鱼还是没有改变。 李琢光又拍了拍狄乐人:“下潜!” 狄乐人得令,龙甲擦过甲板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她调转龙头,弓起背部,「咻」地一下跳入水中。 她的尾巴刚消失在海平面上,屏幕里深潜舱外的吸血鬼鱼顿时散了个干净,连带着那发光的坎吉也消失在黑暗中。 羊曜给李琢光发信息:「吸血鬼鱼散了。」 李琢光秒回:「我知道,下都下了,我等她们一起上来。」 说到底,如果那些吸血鬼鱼的幕后操控者是芮礼,那么就相当于是自己导致了这三人与槐星驰的受伤以及竺瑾时的死亡。 狄乐人在水中的移动速度极快,就像一柄劈开深海的长矛,骑在她背上的李琢光也因此没有感到过多的压力。 李琢光伏低身子以避免自己被过快的速度甩出去:“一开始就让你带着我下海就好了。” 狄乐人长长地「呜」了一声,李琢光的种族语言翻译器兢兢业业地工作: 「不行,我只能保护你到深海四分之三的地方,那里是你身体所能承受的压力极限。」 这里的海太深了,四级异种到海底都会被瞬间压扁,更别提李琢光这个零级了。 如果没有狄乐人的保护,李琢光在一半深度的地方就会被撕碎。 她们比上浮的深潜艇早到四分之三深度,为了让自己周围的压力维持在高度移动时的大小,狄乐人在这个深度不断上下游动起伏。 李琢光:“……我觉得我有点晕龙。” 狄乐人:“呜——” 「忍忍。」 李琢光:“万一我吐你身上怎么办?” 狄乐人:“——” 这次的龙鸣超过了李琢光耳朵所能接收到的频率范围,她只看到狄乐人张开嘴,但没听到她发出声音。 翻译器:「不会,你骗不到我,你要吐先吐在你的深潜服里。」 李琢光:“……”呜呜。 就在李琢光觉得自己真的要吐出来的时候,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段短短的光束。 狄乐人:“呜呜!” 「来了!」 深潜艇终于出现在视野中,艇中的人也看到了在深海中发光的蛟龙。 庞湛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但她们都没力气招手了。 狄乐人和李琢光便在深潜艇旁边,陪同着一道往海平面游。吸血鬼鱼没有再出现,她们安全到达了海平面。 船上的人用机械臂把深潜艇捞上来,将艇内的三人小心地拖出深潜艇,抱去治疗舱恢复身体。 李琢光也从狄乐人的身体上跳下来,狄乐人身体盘在甲板上,没有变回人形态。 观千剑垂头不语,羊曜笑得眉眼弯弯。 “可以啊。”一一凑近李琢光,小声对她说,“你完全拿捏住她了。” “……你们都知道吗?”李琢光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问了一句。 一一拖长声音地「嗯」着,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微笑着说:“你猜?” “那就是都知道呗。”李琢光习以为常,“话说,既然我做对了一次选择,是不是应该有奖励?” 一一语调上扬地「嗯」了一声,似乎没料到李琢光居然会提到这个事儿。 她看了一眼沉默的拓跋塔和纱月,李琢光动了动身子,挡住了一一看过去的视线。 “别看她们,看我。回答我。”李琢光俯下身,笑意清浅,“我值得一个奖励吗?” 一一:“……” 她目光沉静地看了李琢光许久,那双砂纸一般质地的眼瞳中点着两点雪白的高光。 一一最后无奈地笑起来:“值得,你一直都值得。” 第140章 致一一 什么? 等等? 李琢光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很难形容她现在的状态,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的「视野」里可以看到上下左右,但是看不到前和后。她无法眨眼,好像也不在呼吸, 目之所及之处只有各种各样的颜色线条在移动。 线条有各种各样的角度, 她「身上」的每一个点位都是它们交错出的无数线段组成的圆圈的圆心。 那些颜色都叠在一起, 它们的移动只有更靠近自己或更远离自己。当它们比另外的颜色更靠近自己时, 它们的颜色就会覆盖之前那条。 虽然是线性的, 但李琢光居然能够将每一种颜色都分清楚。 而且这个世界的背景是没有颜色的—— 不是白色, 是没有颜色, 也不是透明的,因为透明就会映出后面的颜色。 那些线条中的白色或黑色都可以被看见。 没有声音,没有触觉,没有嗅觉。 嗯?她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李琢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移动,只好待在原地回忆。 她记得自己好像是受了伤来着,在哪受的伤? 有点想不起来了……她隐约记得是在一棵树上, 有很多青苔和人皮覆盖的地方, 然后自己好像被包进了一张饺子皮里…… 呃?饺子皮? 线条李琢光没有脸,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竖起一个问号。 应该是饺子皮吧?因为自己感到了烧灼的感觉。 咦?自己不会是因为在那个世界里死了以后,被贬到二维世界了吧? 想想也是,先前所有世界自己都是寿终正寝,还没有体验过意外死亡。 新奇,原来死掉以后就会降维。 完蛋了,芮礼咋办?李琢光心头涌起一丝愧疚,更多的是担心。 芮礼一个人怎么办?她能照顾好自己吗? 随后, 她又想到最初从四维世界被贬到三维, 她就已经吃了很多苦头了。 三维世界的信息量就已经够少的,二维世界的信息简直少到要让人崩溃了。 她不需要转头, 就可以直接「看」到周围的一切景象。 全是线条,没有粗细之分,只有长短、颜色与方向之分。 有许多斜着的直线,斜过去多少角度的都有,它们互相交错,平行移动,似乎互不干扰。 当然也没有所谓的「地面」,所有的线条都自由地分散在「视野」内,往四周移动。 也不知道它们整天动来动去是为了干什么。 三维世界生物的日子是单线程的,无聊到让她习惯了很久。 二维世界的生物会无聊到什么样,她现在终于有概念了。 没有声音,没有线条说话,没有文字,她们不会交流。 线条到底是一个有生命的个条,还是只是一个会动的小玩具? 诶对了,如果自己在二维世界又意外死亡了,接下去就只能贬去一维世界了吧? 一维世界会是什么样? 李琢光按照现在周围的景象想了想——大概就只能看到一条直线上的点点了吧? 如果她要被关进一维世界那真是要发疯了。 不过……在这二维世界就已经找不到办法死了。 她都不确定自己是否活着,如何找到死掉的办法呢? 而且一根线条真的有生死之分么?难不成就是自己擦掉自己,把线条「腰斩」了就算死掉? 怪不得监狱都设置在一维世界,她以后再也不会抱怨为什么犯的罪极重的犯人反而不施以死刑了。 在一维世界待上一辈子还不如死了,而且还是无法自/杀的一生痛苦。 有一条绿色的线条从她的身体里穿了过去,李琢光新奇地看着绿线条「走」远。 这具「身体」也没有感受。 她看不到自己线条的颜色,但隐约感觉自己好像还怪长的,与她同一个方向的线条都没她长。 因为她可以从自己「身体」的任何一点往外「看」,意识从头到脚距离还挺远的。 ——如果她想在瞬间更改往外「看」的点位,不需要费力移动,就好像她全身都长满了眼睛,只要选择睁开哪一个就可以了。 她是为了测试自己有多长,才一个一个点位挪。 她自己的长度快从这个平面的一头跨越到另一边了。 她试着开始「移动」,但她总掌握不好用力的方向和诀窍。 当她终于「迈」出第一步时,所有与她平行的线条忽然全都换了一个颜色,而后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李琢光也被吓了一跳,不敢再动。 她这是做错什么了吗? 她不动,那些线条也没有继续动作,于是李琢光再次试着往前「迈」了一步。 第227章 那些线条忽然一窝蜂地向她靠近,全都挤进她的「身体」里。 五彩斑斓的颜色全在李琢光一个人的线条中,她「看」不到自己身体里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看到不时有线条错出去了半根线条,马上又会挤回来。 于是她又往「四周」看去,与她平行的线条都不见了,想来都已经在她的「身体」里了。 她无端想到:好像幼儿园小朋友跑到幼教老师脚下啊…… 也不知道这个举动在线条的「观念」里意味着什么。 她于是停在原地,用自己的「视线」把每一根线条的「头顶」都摸了一遍。 将会动的东西都拟人化,什么都会变得可爱。 李琢光在原地停留的时间太久,她身体里的彩色线条似乎发现她不会再动了,便如同来时一样迅速地散开。 好神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法用语言和文字甚至是表情沟通,让李琢光对这些线条的一生都感到无比好奇。 虽然不知道二维世界到底有没有「一生」这个概念。 她继续像刚才那样准备移动,她像是个踩着高跷的新人演艺者,好几次都使不对劲,移动不了。 李琢光在一遍遍的练习下感觉自己似乎掌握了移动的诀窍,自信地往前「迈」出了第二步。 她没有眨眼,但看出去的线条颜色又全掉了个儿,像先前一样,这些线条也停了下来,然后朝她的「身体」里拥过来。 李琢光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等这些线条从她「身体」散去后,她向着相反的方向「走」了一步。 线条的颜色果然又变化了,刚才李琢光记了几个关键颜色,在层层叠叠的线条中成功挑出它们。 看来她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是与线条一样平行移动,而是在转圈。 这一次平行的线条也依旧热情地移动到她旁边,进入她线条内的线条变少了,更多的在她的线条里来回穿梭。 如果把这个举动拟人化的话,就好像它们在好奇自己是什么,为什么会如此突兀地长。 李琢光向着相反的方向又「走」了一步。 最初周围有的颜色都已经打乱到李琢光分不清了,但她差不多也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角度的线条也激动地跑到她的身边来,在她的线条里穿梭来、穿梭去,很多颜色挤在她的线条里。 李琢光「看」着两步能转到的那个角度里的一条颜色很特殊的线条,它并没有因为李琢光转了两次方向而跟着转向。 她「目」之所及之处,线条的移动唯有平行一种方式。 线条是不会转圈的。 她还有一个猜测,想要再证实一下。 所以她再次转回特殊颜色线条的角度,那些线条没有意外地扑了上来。 而她往其它方向转过去时,特殊颜色线条都没有反应,只一直重复着它自己的移动轨迹。 ……是不是这些线条只能看到与自己平行的线条? 或者不是只能看到与自己平行的线条,因为这只是一个平面,在它们应该看不到上帝视角才能看到的角度,而只会觉得周围都是和自己平行的线条。 当李琢光与它们平行的时候,李琢光在它们「眼中」的长度是最长的,所以会引起它们的关注。 李琢光处于其它角度时,它的长度就不会那么夸张。 ——是的,上帝视角。 李琢光忽然明悟一件事:这些线条是不是把她当成什么神灵了?自己转到和它们平行的时候,就相当于神灵显形。 它们跑到自己的线条里来,就相当于……朝拜? 想到这里,李琢光觉得这些线条更可爱了。 虽然线条的「朝拜」和三维、四维世界的朝拜大概不一样,而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还得慢慢看看。 她试了很多种移动方法,最后整根条转了一周也没找到平行移动的办法,她只好放弃。 算了,可能线条神的中心点就是定在原处充当圆心的吧。 她回到了最初的角度,将注意力放在圆心的那一点。 二维世界没有时间概念,没有太阳上山落山,线条也没有年轻和老去的概念。 那是不是连繁育后代的概念也没有? 应该是了,这线条也分不出一个性别来,如果能够繁育后代也不是通过雌性的创生,估计是类似于细胞分裂之类的方式。 李琢光漫无目的地想着,思绪忍不住飘到还在三维世界的芮礼身上。 这家伙又不会和人社交,也缺少生活经验,没有她陪在身边要怎么办啊? 唉,真愁人,她感觉自己整天就发愁要怎么照顾芮礼。 老会担心芮礼吃不饱穿不暖,或者走哪儿去说了句欠揍的话被围攻。 现在她知道自己在三维世界里死了,就更担心芮礼的精神状态了。 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芮礼的心情一定不好受,如果她一时没想开,直接自/杀来陪自己……也不知道会不会来到二维世界? 呸呸呸,多不吉利。 芮礼好像也没有那么在意自己,很多时候李琢光觉得如果不是自己主动,她和芮礼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说不定难过个几天就能找到新朋友,那就最好了。 不过——诶。 李琢光的思绪顿了顿,她好像忘了点什么东西。 不过她习惯了,每一次死亡都会导致一些记忆的忘记,哪怕是自然死亡。 她的记忆如今斑驳,有好多好多都不记得了。 也许会感到可惜吧,但要是连自己忘了什么都记不起来,那可惜也无从提起。 ……好痛苦。太痛苦了。 在二维世界的生活实在是太痛苦了!! 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整天除了转圈都没有第二件事能做。 二维世界的生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二维世界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啊?! 虽然总爱吐槽三维世界的人类什么事情都爱冠上一个意义,但真的当了一会儿二维生物,她也忍不住想这么质问二维世界的造物主了。 什么时候可以逃离! 如果一辈子都逃不出去,李琢光的心情真的是要全面崩盘了。 她再也不会意外死亡了,她这么严肃地告诫自己。 再来一次二维世界她宁愿把自己的灵魂抽出来烧干净!! 李琢光的思绪困在线条里无能狂怒,来来往往的线条从她的「身体」里穿梭,有的还会在她的线条里停上一会儿。 真有意思。李琢光记住了所有与她此刻平行的颜色和长度,无聊到开始给它们起名字。 短绿一,短短绿一,长红一,超长红一…… 短绿一的移动轨迹范围很小,在一条直线上,两点一线间「转圈」。 宅女。李琢光给它下了个定义。 短短绿一很有活力,它的轨迹到处乱窜,如果画成线条,会是一团乱麻。 再结合它的长度,像一个小孩子,李琢光心说,还是特别调皮捣蛋的那种。 长红一移动得很慢,它的轨迹是绕着李琢光的「圆心」转圈,它靠近李琢光所定义的下方的顶点能画出一个完整的圆。 稳重的大人,感觉像是一个非常在意细节的数学家。 超长红一的路线是「z」字形,在斜上的那条路上时,它的速度会变快,而当到了横着的两条杠时速度就会慢下来。 嗯……赛车家。李琢光想,这是秋■山车神啊! 唯二的娱乐活动。 李琢光现在是想叹气都叹不出来,她只要略微一放松,满脑子就会被「好无聊啊」充盈。 她只能逼着自己去想别的事,比如观察这些线条的走向。如果一直想着好无聊,她马上就会疯掉的。 李琢光又「看」了三个律师、两个幼儿园幼教、十来个无业游民以后,她终于在纷繁复杂的线条中发现一个不同的线条。 那根线条的中心有个红点,在白色线条上格外显眼。 李琢光认真地「注视」着这根线条。 她真觉得自己快疯了,怎么连有个红点的线条都能挑动她兴奋的神经? 她怕习惯了二维的生活以后,回到三维世界她会变成傻子。 因为如果她现在回到四维世界,已经是个傻子了。 距离她在四维世界的生活过去了将近万年,她在三维世界活过了一生又一生,她都想不起来四维世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了。 也已经完全无法想象四维世界自己每天接受那么多的信息,脑袋为什么不会爆炸。 也已经完全无法想起在四维世界时是如何调整时间的。 就如二维世界能控制自己在平面上移动,三维世界多了一个高的参数,四维世界就再多了一个时间的参数。 想看到眼前这东西任何时间下的状态都可以,也可以任意调整所在的时间。 她在三维世界待久了以后,就开始觉得四维世界能够控制时间的状态有点开作弊器的意思,那么多信息也属实没有必要。 第228章 三维世界是目前相对而言最符合她心意的一个地方。 只见白线条中心的红点颜色越来越亮,它前后上下的线条自发地移动到它周围,缓慢地转着圈。 虽然大家都是平行的,但李琢光从「身体」上不同点位「看」出去的时候,看到的线条长短并不一样。 在她的视野里,那些线条的顶点与并不交叠的地方正好是绕着白线条是围成了一个圈。 李琢光现在发现她只要专心想着一根线条,就能无障碍地「看」到它的全部动作。 当白线条中心的红点亮到极致时就变成了白色,白色与白色之间裂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最后完全分裂成两条。 两条短短的白线条是平分的。 短白一和短白一一绕到和另一个自己一个水平线的地方,然后两根线条进入长长短短线条围成的圈里,在线条中转了一圈。 转完了一圈,它们又移动到李琢光身边,包括那些围成圈的线条。 两根白线条在李琢光的线条里一进一出,而其它线条则停留在不远处。 重复了三次,它们才各自散开重复自己枯燥无味的轨迹。 李琢光将注意力放在那两条新分裂出的短白线条上。 虽然没有时间概念,但李琢光在心里默数着秒数。 刚才短白线条分裂用了半分钟,那如果短白线条要「长大」一岁,应该要大约十分钟?也许。 六十、六十一…… 两百零一、两百零二…… 其实如果是人类婴孩的话,不必到一周岁,就已经和刚出生时有明显差别了。 而那两根短白线条完全没有任何变化,它们的行动轨迹也是一模一样,只是分了两个不同的地方而已。 看来线条没有「成长」的概念,线条分裂后也不会变长。 二维生物是单细胞生物,靠分裂产生后代?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 李琢光是最长的线条,那么在它们的「概念」中,李琢光就是可以分裂最多后代的人,意味着李琢光的「寿命」是最长的。 而且李琢光看自己这个长度貌似横穿整个平面,估计在线条们的「概念」中约等于永生,或者造物主? 所以它们跑进自己的身体里,跑进去跑出来,可能是为了沾沾她的长寿喜气?或者求神灵可以分给它一点身体? 刚新生的短白线条也这么做了,是为了求个吉利? 或许这太拟人化了,二维生物没那么复杂的想法也说不定。 不……它们到底有没有想法都值得商榷。 毕竟它们连所谓的幼年期和成长期都没有,几乎有点类似于四维世界的生而知之了。 当然线条显而易见并没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而当分裂到最后一个点时,就是它们的寿命走到尽头的时候。 李琢光又转了一圈,这个二维世界的线条还都很长。 看来这是个新生的二维世界。 嗯,可能也是个刚刚都分裂成一维生物而重启的世界。 ——哦。 李琢光这一刻突然想通她如果要去一维世界的话要怎么办了。 三维是立体的,二维是平面的,一维就只剩一条直线,一维生物自然只能是点。 如果要从二维降到一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不断地分裂自己,分裂到最后一个点。 但这个办法有个致命漏洞——不断地分裂自己,不就会有无数个自己出现? 在三维世界是有「灵魂」这个东西的,灵魂中有魂火,魂火是真正辨认灵魂属于谁的身份标识。 如果魂火分成两份,所有的记忆、技能、习惯都会原样复制黏贴。 而其余的魂灵可以随意分出,那相当于一个充盈魂条的能量,没有属于谁。 每个人的魂灵都是一样的,只有多与少之分。 按照刚才那个白短线条的分裂看来,分裂出的产物会重复原来自己的行动轨迹,那么分裂其实就是分出自己的魂火。 制造一个、一个、又一个自己。 有点麻烦,她不知道要是创造了那么多自己,有朝一日找到回到三维世界的办法,会不会把这些自己全都带过去。 而如果都带过去了,三维世界是有伦理问题的,那么多的李琢光会招致非常严重的祖母悖论和哲学深思。 最后每一个人都开始争谁才是李琢光怎么办?难道让芮礼来决定吗? 看芮礼的心情决定今天谁才是真正的李琢光? 但是有李琢光魂火的身体就都是李琢光啊! 看来她不能在这里试着分裂自己,不然就算有机会也别想回三维世界了。 几十个李琢光一起出现……那场景就算想想自己也头疼。 在转了这么一圈以后她又发现一件事,那就是那些她之前认为是角度倾斜的线条其实都是基于她曾经在三维世界的判断。 如果单纯只看线条的外观,是分不出倾斜还是平行的,而它的移动看上去也是和自己平行的。 是因为她自三维世界来,知道角度这个概念,即使平行地看过去,也会下意识地在脑中构建一个上帝视角的地图,从而推测那条线是斜的。 所以这里的线条其实不知道世界里有倾斜的直线存在。 它们不会转圈,分不出眼前这些长长短短的线条究竟是和自己平行还是交错的,只会觉得——哦,那是一条很短的线。 那么唯一会转圈的李琢光才能发现这里有平斜竖直那么多角度的线条,才能发现这个世界的真相。 而李琢光自己这根线条那么长,也可能是因为三维世界的身体降维到二维时,低维世界无法撑在高维世界的信息量,于是就体现在了体积上。 她想到自己第一次来到三维世界的时候,是真正的顶天立地。 当时她到的地方什么生命都没有,她也无从比较自己的体积。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翻个身就能从北极点翻到赤道。 她当时还以为自己是被关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监狱。 现在她知道自己落地的地方叫做星球,而自己过于庞大的体积估计也是降维后的后遗症。 那之后她是做了什么才恢复到正常体型的来着? 对了,好像是星球上自然进化出一些植物和动物,那些小东西被她不小心踩死了几只,她想着补救。 三维世界无法通过调整时间控制进化进度,所以她只能从自己的头上拔下一根头发,让它变成一只小小的生物。 后来生物进化得越来越大,光靠她头发上的力量无法原模原样地复刻,于是她开始用自己的眼泪。 等到眼泪也不足够时,她就开始一点点缩小,将多余的力量挤出自己的身体,变成星球上生灵的同伴。 最后她变回她在三维世界身体那个大小,没来得及使用的力量就创造出了很多和她构造相同的生命。 她远远地旁观着这些生命逐渐组建起自己的部落,土地上升起炊烟,那是个很奇妙的过程。 就像四维世界生物之于三维一样,一眼就可以看到所有时间线上的真相,把一切因果都玩弄于股掌之间,自然被称作神明。 她以为只是线条把她当成神,但其实按照三维世界的定义,现在她就是二维世界的线条神。 李琢光很快接受了自己成为线条神的事实,转了几圈接受线条信徒的朝拜。 可惜二维世界的朝拜活动太单调了,除了在她的线条里穿过来穿出去以外就没有别的了。 刚开始还觉得很可爱,现在已经觉得枯燥了。 好无聊啊,好无聊。 李琢光心里默数的秒数差不多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她就放弃了默数。 也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她把周围所有长长短短的线条都起了一个名字,记住了它们的行动轨迹。 她转了一圈又一圈,「神迹」降临了一次又一次。 李琢光这位线条神的存在似乎是这个二维世界唯一的变数,如果她不动,那么线条们的动线也不会出现任何变化。 有一条线条好像不太一样。 李琢光定「睛」一看,那是一条半透明的蓝色线条,它的线条有些奇怪,因为中段的蓝色更浓一些。 这在所有线条颜色都非常均匀的地方就显得很突兀。 过了一会儿,蓝色线条突然长长了一段,颜色也变得均匀,它的行动路线一上一下,平行距离也靠近了一些。 李琢光对这个路线感到好奇。 那根线条又变短了,这次是身体的下半部分蓝色更深了一些。 它又变长,然后上下移动的同时也靠近了李琢光,移动路线的上下距离变大了些。 根据它在自己「视野」里的长短,它这次移动靠近自己的距离也变长了。 李琢光心里有了个猜测——它不会是在靠弯曲身体跳跃吧? 这个猜测有点荒谬,因为二维线条好像根本没有思维这个东西,所以蓝色线条也不太可能会绕开自己的生活轨迹。 第229章 在众多循规蹈矩的线条中看到这么一根神奇的线条,李琢光的兴趣终于又被提了起来。 这根线条虽然也一直在重复缩短、变长、跳跃的动作,但是它每一次缩短,或者说弯曲线条都是线条上不同的部位。 它好像在试验弯着哪里跳出去能跳得最远? 是它真的有思维在尝试,还是它只能这么移动? 李琢光不太确定,因为她目前还没学会怎么在这里平行移动,也就不知道这种「跳跃」的动作是个什么原理。 如果蓝色线条能学会的话,为什么其它线条都不这么动? 李琢光学着那线条的样子,也开始想要弯下自己的「腰」。 但就像最初想学平行移动时一样,她总是把握不好移动的度,导致来回转了好几下。 于是这几个角度里的线条连续接受了三四次神降,快的时候它们还未来得及散开,李琢光就再次转回来了。 她果然是线条神。李琢光想,闪现的确是只有神才能做的事。 要是线条有自己的文化和社会就好了。李琢光还挺想看看它们会在典籍中如何记录自己这个线条神和这几次闪现神迹。 等到以后偷偷去翻两页,看它们是怎么夸赞自己的,她不要太开心…… 即使她在蓝色线条的角度来回出现了五六次,其它的线条还是保持着热情。 只有那一条蓝色线条没有凑过来进入自己的线条,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出现与否。 很好,蓝色线条,你成功引起了线条神的注意。 李琢光在心里勾起一个邪魅的霸道总裁式笑容,幻想出一只手摩挲着自己的线条下巴。 那么问题来了,没办法发出声音、没办法平行移动的线条神,要怎么告诉蓝色线条自己对它感兴趣呢? 她像个小丑一样在这儿转来转去蓝色线条完全不关注她,降临神迹这个办法便剔除掉了。 她没法平行移动,也没法像蓝色线条一样弯腰跳起来。 按照线条所能做的事情,好像就只剩下分裂了。 ……要分裂吗? 为了一根有点独特的蓝色线条分裂出好几个可能招致伦理问题的自己,值得吗? 李琢光没有第一时间做出选择,她观察着蓝色线条的移动。 它一直在到处跳跃,如果她会有形状的话,大约应该是一只小兔子。 很可爱,但是再看看。 李琢光不急着下决定,她身上暂时还未出现分裂的红点,时间限制至少不是火烧眉毛的。 所以她绕着中心点又转了一圈,这一次她非常仔细地观察了每一个角度的每一根线条,万分确定只有蓝色线条这么一根例外。 她转回蓝色线条的角度,「看」到她在试完了身体上下所有的点位后,开始同时弯曲两个点位。 很神奇,线条是很柔软的,看蓝色线条上的颜色深浅,她大概是把自己完成了3字形。 按照三维世界的理论,把身体弯成这样是跳不远的。 果然李琢光就「看」到它往上移动,身体似乎往后弯曲,但是这一次它并没有「落地」,而是越跳越高,移动了相当远的距离才停下。 诶? 哦—— 李琢光的脑袋很快转过弯来。 跳起来时有个抛物线也是她身为三维生物的预期,因为三维星球上会有重力,所以最终都会「落地」。 而二维世界没有重力,本来就不该「落地」。 等等……那如果二维世界本没有重力,蓝色线条第一次的时候为什么会故意跳起来然后「落地」? 这意味着它是故意这么移动的—— 它想引起自己的注意? 关键是,它从哪儿知道还有一个高维世界,而且高维世界中的种种物理概念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有一滴水滴在了李琢光线条旁边。马上就有两根线条在水滴的侵扰下模糊成墨汁。 李琢光愣住了,她看不到这滴水是从哪儿来的,就是突然出现在线条边上。 三维世界?这个二维世界和哪个三维世界是共通的? 那她岂不是要死了!这水要是滴到自己身上,线条神就要陨落去一维世界了!不要啊! 李琢光在心里碎碎念,但她什么也做不了,因为她这个线条神除了转圈神迹以外,就没有第二个举动能做的。 等死吧,连自己的线条都无法掌控的线条神,那就陨落吧…… 李琢光躺好等死,然而她预期的死亡并没有来临,而她的线条中段忽然拥有了触感,好像有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上来。 李琢光险些热泪盈眶——虽然她现在没有眼睛。 那只手握着她几乎没有宽度的身体,如同抽丝剥茧一般从中段将她的身体拎起来—— 当亲眼看到一个人活生生地从书中被芮礼拽到房间里时,童筠心的眼睛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 那人一开始只是又薄又长的一片,像是被挤压成平面的肉片,芮礼在那人身上洒了些水盅里的灵水后,那人的身体终于开始膨胀。 童筠心绕到那人面前,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惊喜地大叫:“河神?你是河神!” 童筠心如今大约已有十二三岁,脸上的稚气在渐渐褪去的阶段。 李琢光单膝跪在地上还在缓神,但一听到童筠心的呼唤,她立马甩甩头发,邪魅一笑:“童筠心,怎么样,本神厉害吧?” “厉害!”童筠心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有人能从书里跑出来,河神太厉害了! “哦对了!”李琢光想到困在二维世界的蓝色线条,连忙扶着膝盖站起来。 还没完全变回□□的纸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她「哎呀」一声跌倒,下意识伸出手要抓芮礼稳住身体,但芮礼无情地让开了胳膊。 “诶哟,我痛死了……”李琢光一边卖惨一边小心翼翼觑着芮礼发黑的脸色,然而芮礼就冷冷地俯视着自己。 芮礼现在还是光头,头顶几个戒疤和她慈悲的眉目与冰冷的神情形成极大的反差。 李琢光闭嘴了。 她等双腿都恢复成□□以后,在童筠心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她喏喏低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对不起……之类的话等会儿再说,我先救个人——线条!” 芮礼:“……”拳头硬了。 李琢光说罢,她风风火火地跑到把她拉出来的那张纸前。 那是一本非常古老的典籍,书皮是泛着棕黄的皮质本,摸上去的触感干燥,像是人皮。 李琢光脱出了那所谓的二维世界后,那本旧书书页的中间就出现了一条巨大的空白,那条空白大约有二指宽,而且是一个类似于柱子的外观。 她顺口问道:“我在书里变成了一个柱子?那你咋知道那是我的?” 芮礼:“呵。” 李琢光:“……”对不起,她不问了。 她展开那一页纸,这才发现她以为的线条其实是一些图案,只是那图案的描边或是内部的颜色混在一起才成了她以为的线条颜色。 这书里的图案是描绘了瞳湖村的祭祀需要的祭品,也并没有在动。 完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岂不是就找不到那个蓝色线条了? 李琢光的色感是全然的大直女,前男友之前让她挑两个大地色口红哪个好看,她看了半天也看不出颜色有什么差别,所以都给他买了。 “什么颜色加在一起会变成蓝色?”李琢光问。 芮礼冷笑:“色料的红黄蓝、色光的红绿蓝是三原色,我以为这是常识,怎么去了一趟二维世界人就变傻了?大脑也成二维的了?” 今天芮礼句句带刺,但李琢光刚死过一回,的确理亏,她只能默默地承受。 “对不起嘛……”李琢光很小声地说。 她于是找了几个基本都是蓝色的图案,用她贫瘠的色理知识在脑子里试了一下哪个加在一起会是蓝色线条的蓝色。 童筠心在旁边凑上来:“河神大人,你要找什么蓝色?我可以帮帮你!哎呀!” 她看着李琢光手指的那条鱼说:“这只鱼特别笨,有人来了也不会躲,每次钓鱼佬钓上来最多的鱼就是它!” 童筠心的话也提醒李琢光了,不是非得专找蓝色,也可以看看哪个图案会和「聪明」有关呀! 于是李琢光指了几个蓝色,童筠心一一评价:“这个小鸟很胆小的,也不太喜欢动,一年四季都在冬眠。 “蓝宝石?蓝宝石为什么会聪明?不过我知道,用这个蓝宝石的人都是为了招财!蓝宝石有钱!” 最后,李琢光将目标放在左侧的一只瞳湖的略缩图上。 这个略缩图也是全然的蓝色,童筠心想了想说:“瞳湖肯定是聪明的吧,它要养着我们整村的人,它要是不聪明,怎么养我们?” “你说得对。”李琢光点点头,她比了比瞳湖略缩图的长度和柱子的长度,在心里与记忆中的蓝色线条长度比了比,好像差不多。 第230章 李琢光把芮礼拉过来,对着她双手合十:“求求你了,好礼礼,帮帮我吧!” 芮礼抽回了手,脸色还是很臭,动作也颇为不耐的沾了沾灵水往略缩图旁边一甩:“烦死了,滚远点。” “好嘞,小的这就滚远点。”李琢光目的达成,嬉皮笑脸地跑到角落里站岗。 她看着芮礼嘴中念念有词地念了一句,随后就将手伸进书里,将那略缩图放在手心,回头对李琢光说: “她没有三维的身体。” 李琢光自告奋勇:“放我的身体里吧,我这个身体应该可以容纳很多个灵魂。” 芮礼斜眼:“小心别被鸠占鹊巢。”这么说着,她还是听从了李琢光的话,一把将略缩图捞出书本。 脱出书本的一刹那,芮礼手中的略缩图眨眼间变成一条半透明的灵体,芮礼熟练地反手在它灵体周围点了两下,于是灵魂逐渐凝实。 凝实后,芮礼将灵体往李琢光身体里一扔,李琢光一下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涨开了些,有一束温暖的魂火贴着自己的。 “你可以先检视我给你开放的记忆,学习一下语言和概念。我给你示范一下,这样就可以说话。” 李琢光一字一顿地控制着自己的喉咙,她的眼睛忽然瞪大了。 过了许久,「李琢光」的口音变得有些生涩:“哇晒,介个,好腻害。” 李琢光笑起来:“你学得好快,我还怕你二维的脑容量会不够。” 「李琢光」:“湖,给我睨酿(力量)!” 李琢光懂了,这是在说她的聪明才智有一部分是因为吸收了瞳湖的力量。 看蓝色线条在这方面没有障碍,李琢光便又花了很多功夫给蓝色线条解释完了三维世界的种种概念。 蓝色线条操控着李琢光的五官开始乱飞:“我也想要一个身体,我需要做什么?” 李琢光说:“首先,你要选择性别。” 二维世界没有性别,在理解了这个概念以后,蓝色线条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我要当女生!” 李琢光:“可以容许我问一下为什么吗?” 蓝色线条声音响亮:“因为我觉得创生是很伟大的事情,我之前就很羡慕可以分裂的同伴,而我一直没有被选中分裂…… “创生的能力让女人生来就是创世主,太帅了,我想要!” 芮礼便按照蓝色线条的要求帮她捏出合她心意的人脸和身体,把蓝色线条的灵魂放进那个身体里。 蓝色线条新奇地上下摸摸身体,虽然芮礼捏的是个正常的□□,但蓝色线条的灵魂一进去,灵魂的塑造力更强,蓝色线条便又变得扁扁的。 弄完这一切,最后又卡在了「名字」上。 蓝色线条还没有过名字,所以她问:“名字是什么?” 李琢光说:“名字是你和这个世界的连接,是你在这个世界的凭证。它非常重要,你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蓝色线条:“我懂了,就是别人认为我是什么,就像你说的蓝色线条,其实我的名字也可以叫蓝色线条对吗?” 李琢光点头:“是的,但大家会起一个相对正式的……” 紧接着,她给蓝色线条解释了姓氏和名字的区别,蓝色线条一知半解地想了一会儿:“那我再考虑考虑。” “你想考虑多久都可以。” 蓝色线条一连考虑了好多天,二维灵魂塑造构建的三维身体消化不了食物,她也不必睡觉。 五天后的凌晨,她兴奋地从房间里出来说她想好叫什么名字了。 李琢光放下手里的书本:“什么名字?” “蓝一一!”她手里拿着两本字典,过扁的手臂在重量下像弹簧一样伸缩,“我查过了,你说的那个「蓝色」的蓝是一个姓氏…… “而且你看,一是不是线条! “我觉得从二维世界来到三维实在太酷了,但我也想记得——咦,是这么用的么?总之想记得二维的记忆! “其实我本来想叫蓝一丨、或者蓝丨丨的,丨这个更像线条,但是字音和滚同音,我就觉得还是算了吧…… “我查到一个说法,说用心起的名字从简单程度就可以看出来,那蓝这个字有那么多线条,这个名字肯定不是一个敷衍的名字!” 在蓝色线条心里,这个名字又复杂又承载了她在二维世界的记忆,所以她很喜欢这个名字。 “决定了?”李琢光最后确认了一次,“以后后悔也没事,可以改名字的。” “决定了!”蓝一一把字典捧在胸口,“我想要在新世界也做一个超级冒险队长!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去四维世界!” 李琢光给她捧场:“你连副词都学会了?好聪明。” 芮礼掀起眼皮觑了一眼蓝一一,这个纸片人明明眼睛是磨砂材质的,如今却在熠熠发光。 她的手指动了动,忍住了伸出手的冲动。 仅仅是想去新世界冒险也可以被选中吗? 李琢光的答案是当然可以。 第141章 赫帕尔之剑(七) 蓝一一将自己的手从李琢光的眼前拿了下来, 把纸片手插回手臂的关节里。 她们在看记忆以前先到了一个独立的小屋子里,李琢光在床上睁开眼。 蓝一一站在床头,笑眯眯地探头看她:“怎么样, 有没有给你带来什么新灵感么?” 李琢光眨眨眼。 要说蓝一一的记忆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她直面多维世界这个可能性, 或者说, 把这个作为唯一选择了。 这个可能性让很多事情都得到了答案。 ——比如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困扰她的,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李琢光」, 而且她们的身体中还有自己的芯片? 既然二维世界是细胞分裂式繁衍后代, 分裂出来的线条其实「基因」和自己是完全一致的, 大约也就可以视为自己。 基因是一致的,所拥有的能力自然也是一样的,能量是对半分的。 因为线条的长度代表了二维生物的寿命,那么她越分裂越短以后,对应的三维身体岁数也越来越小。 虽然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二维世界分裂出这么多自己,但这大约就是出现了那么多个自己身体的答案了。 自己最初是从四维世界来的, 按照三维世界的定义, 高维度的生命差不多就是神。 按照自己在二维世界回忆到的那些记忆,自己一开始「被贬」到的那个星球上的人类是由她创造的。 是有一个连通现在这个三维世界的四维世界存在的,就像芮礼把她从一本古书的二维世界中拽出来一样。 她无法确定那个星球是不是现在的晴山总部,要是晴山总部的话那有些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比如天女究竟是她的母亲还是……她自己? 她还是觉得不太可能。 刚从四维世界到了三维世界,她还什么规则都不清楚,不太可能第一次就成功捏出这么一条延续至今的母系社会。 尤其她在别的世界里经历了那么多失败被夺权的社会,这是过程中错一个细节就差之千里的历史。 如果是她在经历了那么多个世界之后再创造的这个世界才说得过来。 但是根据她每经历一个世界就要带一个、或者几个人来到晴山来看,晴山是早就存在的。 那这个天女就不可能是她。 李琢光从床上起身:“对了, 你在二维世界里时, 做出那个跳跃抛物线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吗?” “对!”蓝一一这回没有藏着掖着,非常爽快地应了。 “那你是从哪儿学到的?”这是李琢光一直想不通的一点, 她从哪儿知道三维世界会有抛物线的呢? 蓝一一说:“因为会有水过来呀,就是那个洒在本子上可以把你从二维世界带到这里来的灵水。 “我发现那个水滴会一直往下走,而且当它和一个路线是往上的线条相撞的时候,那个线条的路线会被带着往下沉。” “哦?”李琢光捕捉到关键词,“所以线条沾到水是不会融化的吗?” “嘿嘿,你不是土生土长的三维人么?怎么不知道折射?”蓝一一翘起一边嘴角,“它们不会死啦,线条的死法只有分裂成一维一种。” 那李琢光是猜对一半了。 蓝一一接着自己刚刚的话说:“我就发现,怎么会有东西能带着我们的轨迹一起改变呢?所以我怀疑,这个水是不是有什么魔力,让它一定要往下去……” 李琢光听懂了,所以蓝一一看到的水滴相当于被苹果砸了脑袋的牛顿,她因此开始思考,从而隐隐约约猜到了万有引力。 她居然还能思考到跳起来有抛物线,还好自己把她带出二维了,这种脑子留在二维简直埋没了一个天才。 “二维线条也有思维吗?”李琢光实在有些好奇,毕竟所有的线条都顺着刻板记忆「生活」。 蓝一一想了想:“我不知道,我从来没和它们交流过,也不知道要怎么交流。” 第231章 看着蓝一一那双磨砂的眼睛许久,她的身体边缘仿佛画了一条黑色的描边,让她显得像是个二次元动漫人物。 李琢光说:“还好我把你带出来了。” “我是不是超级厉害!”蓝一一的眼睛像太阳一样发光,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撒娇一样撅起嘴。 “我还以为到了外面就能告诉你我发现了新理论,结果没想到每个世界都有人抢先了,可恶!” 蓝一一愤愤握拳:“早知道我应该去古代,这样万有引力的发现者就可以是我蓝一一了!” 李琢光被她逗笑了:“你是二维世界第一个接触物理的线条,你开辟了一个全新的领域!已经超级厉害了。” 蓝一一骄傲地挺胸,用力过猛,薄薄的身体朝后折了一下:“是不是!” 李琢光伸手扶了一把蓝一一,高声回答:“是!” 她站起来准备出门,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个融姝是不是也是从二维世界来的?” 蓝一一想了想,夸张地后仰一下:“我记得你好像就见过她一次吧,居然都能记住名字吗?不愧是四维生物的脑容量。” 她对着李琢光比出一个大拇指,说:“是的,也亏你能记住。我和她的异能都是二维化,但我的等级比她高一点,我九级。” 李琢光一边听她说一边往外走,手都放在开门的按钮上了,又扭过头去问:“诶,我再多问一句。” “你说。” 李琢光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算了,没什么好问的。” 蓝一一似乎没想到李琢光会主动放弃,随后她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急匆匆地小跑两步追上李琢光的背影。 她捏着自己的纸片手指,紧张兮兮地缩着脖子开口:“你……您是都想起来了吗?” “没有。”李琢光淡淡地摇头,“只是突然想起来我现在不能知道得太多,对吗?这是第几次了?” 还没等蓝一一回答,李琢光就兀自摇摇头说:“这个数字你也不必告诉我,但是我想,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很快就会到头了,是吗?” 蓝一一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重重点头:“嗯!我们都相信您。” 李琢光走回中厅,她和蓝一一在房间里呆了半小时,庞湛几人已经从医疗舱里痊愈出来了。 她们原本正在热热闹闹地讨论一些事情,见李琢光过来了,中厅里瞬间安静下去。 燕义大约是觉得这样太刻意了,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道:“你看完了?” “看完了。你们在聊什么?是可以告诉我的吗?”李琢光礼貌地笑问,她的目光巡视一周,发现观千剑挤在黑暗的角落里。 她朝观千剑招了招手,对方立刻委屈巴巴地跑上前。 羊曜往前走了两步,冰冷的目光钩子一般紧盯着观千剑,低声说:“不可以。” 不知道她的「不可以」是在说观千剑不可以过去,还是在说不可以告诉李琢光。 而李琢光顺其自然地理解成了后一种意思,不在意地耸耸肩:“好吧,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这总能说吧?” 纱月慢慢走上前,她的脸庞被仪器的灯光映照得一边亮一边暗:“你现在知道多少了?” 李琢光的眼珠子转了转,中厅里所有人都专注地看着她。但与在海洋局会议室里不同,这一次她没有再感到不适。 反而是觉得这些人像是二维世界里挤进她线条里的小线条一样。 她的视线最后定在纱月身上,看到她的眼睛僵硬地眯起,每一条皱纹似乎都在诉说她有多紧张。 李琢光对她笑了笑,安抚她的情绪:“就算我知道了超出目前的情报,我也不会说的,也不会做出什么举动。这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bad ending?” 她仔细想过了,所谓知道得太多会导致bad ending肯定不会是她说出口的那一刹那被监视到从而直接判定世界重启。 控制世界重启的幕后黑手应当还是一个人,就像芮礼会因为她的举动而一次一次放过庞湛三人一样。 只要这个幕后黑手无法确认李琢光的确会对她造成威胁,就不会轻易打开bad ending的开关。 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知道了过多的她会做出一些导致be的选择。 最明显的提示在于从晒伤病那个星球回来以后,霍听潮阻止李琢光去地质研究所那时候。 当时她以为霍听潮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现在想想,除了这一层理由,或许也是因为她若去了,就会导致一次be。 而霍听潮以命令的方式说出这件事,大约一是提醒李琢光绝对不要去,二…… 李琢光莫名其妙地觉得二是因为如果霍听潮不这么强硬地命令,那么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去一探究竟。 她可能会从程序部的秋兰那里得到一些情报,或者秋兰不给,她就自己私自黑入系统得到信息。 是会逼得她不得不再次前往地质研究所的消息。 逼得她不得不这么做,除了芮礼的消息以外,她也就能想到一个有个炸了就会殃及全宇宙的炸弹了。 芮礼啊……李琢光又想到霍听潮说芮礼的芯片注销过,在千分之一秒后重启了,那会不会也有很多个「芮礼」? 如果这个猜测可靠,那么她当时大概率是得到了另一个「芮礼」的消息。 是了,说起来,在二十部晒伤病医院里时,她当时准备离开时,忽然手心痛了一下,并且她觉得有人在看着她,因此回过了头。 而过了一段时间,突然放弃了寻找那个人。 那次思维转变和这次任务前,想到天女是不是她母亲时的思维转变是类似的。 也许那也意味着世界重启了一次,可能不止一次。 还有太多她毫无征兆就没再继续做的事情。 比如找秋兰询问程序部查询任务颁布者的进度,比如破译「游戏」的bug和新编程语言…… 不胜枚举。 李琢光想到这里,忽然做出一个十分逾矩的举动—— 她抬起手,手心落在纱月枯燥灰白的头发上,慢慢下滑,捧住了纱月的脸。 李琢光脸上的笑容很奇怪,眉心微微收着,似是有些难过,又似是心疼。 她没发现观千剑一直凝望着她的侧脸,眉头也如她一样越皱越深,而与她不同的是,观千剑的嘴边没有笑容,却全然是愤怒。 李琢光捏了捏纱月的脸颊:“辛苦你们了。” 纱月的眼睛越瞪越大,混浊的眼白中浮起红血丝。她猛地转过头去,抬手擦拭眼睛。 拓跋塔走上来,一手搭在纱月的肩上,对李琢光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去休息一会儿,等船靠岸了我们来喊您。” “那赫帕尔之剑怎么办?”李琢光问,“刚才庚孤已经把它拔离锁链,我怕——” “我们已经下去处理过了。”拓跋塔瞄了一眼抓着衣领擦眼泪的纱月,平淡地说,“借用你们的定位仪,把赫帕尔之剑重新插了回去。” “那就好。”李琢光点点头,环视一周,“还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站在各个仪器屏幕前的工作人员们纷纷摇头。 她们面前的屏幕上倒确实是海洋数据检测,不是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琢光没有再纠缠,直接同拓跋塔告别,走出了中厅。 观千剑低着头,紧跟在李琢光身后一同离开。 李琢光听到身后跟来的脚步声,没有回头她也知道是观千剑:“你怎么出来了,不和她们一起商量吗?” “我知道你知道了。”观千剑瓮声瓮气的。 李琢光停下脚步,失笑地望住身后的观千剑。 走廊上一个人都没有,她们可以放心地交流。 观千剑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羽绒服的高领里:“我不喜欢她们。” 李琢光并不追问,静静地等观千剑自己倾诉。 观千剑捏着拉链,指甲用力得发白:“芮礼也不喜欢她们,你呢,你喜欢吗?” 李琢光垂下眼睑,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喜欢你们所有人。” 第142章 赫帕尔之剑(八) 观千剑:“……我就知道。” 她一手扶着墙, 好像要这样才能支撑自己不至于倒下:“为什么呢?就连庚孤也喜欢吗?” 李琢光点头。 她其实之前是不喜欢的,一度还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要把庚孤也带来这个世界。 但是和她合作了这么两次以后,李琢光对于庚孤的看法有了微妙的转变。 她觉得自己这样的转变是很危险的, 因为庚孤曾经伤害过她的队友。 但相对应的, 庚孤也在危急时刻不愿意放开自己。 与其说喜欢或者不喜欢, 倒不如说李琢光开始理解过去的自己所作出的选择。 就算庚孤是为了博得李琢光的青眼而装出这一切仗义, 那也是她做的好事。 倘若她能为此装一辈子, 又有谁能评判她是否真心。 第232章 但李琢光无法用这句话劝观千剑放下对庚孤的成见, 如果她是观千剑, 也会恨庚孤一辈子的。 观千剑推着李琢光重新走起来,她像小孩子开火车一样,一只手推在李琢光的背上。 走进宿舍区后,观千剑忽然问道:“那你最喜欢谁?” 李琢光感受到自己背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她没有回头:“我都喜欢,没有最喜欢的。” “哪怕是芮礼吗?”观千剑急急追问,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太急了一些, 连忙补救一句,“我的意思是,你不会对芮礼特殊对待吗?” 李琢光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用密钥开锁,带着观千剑进房。 她听得出观千剑的言下之意,表面上是在问芮礼,其实观千剑是想问自己。 李琢光无奈地说:“我对芮礼和你还不够特殊对待吗?” 观千剑颓然地塌肩:“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将脸埋进双手,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 她抬起头:“对,还不够。” 李琢光静静地看着她。 观千剑坐在沙发上, 双手各握着一边膝盖,不时摸摸鼻子:“我想要更多的——芮礼也是。” 李琢光斜靠在桌子边上,还是没有回答观千剑的话。 观千剑看看李琢光,目光一旦对接就马上移开,她小声地重复:“我们都想要更多的。 “我知道我这样是不对的,但是……” 但是如果能被偏爱,谁不愿意呢? “但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李琢光抬起眉毛,双眸柔和,“尤其是当我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之后。” “……对。”观千剑的身体失力地从沙发上滑落成瘫坐的姿势,“所以我这不是在尝试吗?” 李琢光盯着观千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直看得观千剑心里发毛,但她为了不露出异状,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看回去。 李琢光维持着眉心微微内收的哀怜表情,开口问:“晴山三部校长自/杀这件事,其中有你的助力吗?” 观千剑:“……” 她的呼吸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睫颤了颤,说出来的第一个字都有些走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会干涉你任何选择,观千剑。”李琢光慢慢地说。 舷窗外投来日出的晨曦,在她们二人之间分出一道分界线,在光芒中,有微小的灰尘起浮。 透过这道光,无论是观千剑还是李琢光的表情都变得看不明晰。 李琢光继续说完自己的后半句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想你和芮礼也知道,我不可能走你们选择的那条路。” 观千剑:“……” 她抬眸,升起晨曦逐渐充盈这间房间,在房间内所有东西上都笼罩上一层白色的描边。 她知道,没人比她和芮礼更知道了。 可是知道也想尝试那一丁点的可能性,她们已经不能回头了。 她时常想,如果当初庚孤没有让她背上那个处分,如果桂循没有阴差阳错把她推荐给李琢光,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她会和那些人一队,她会成为李琢光恢复记忆路上最大的助推力,心安理得地因为李琢光那句「我喜欢你们所有人」而开心。 她后悔吗?好像有一点,但不是后悔被芮礼策反,而是后悔没有早一点被策反。 她讨厌庚孤,现在更多的是因为明明庚孤做了坏事,还能被李琢光纳入喜欢的人之中。 她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叶幸澜了。 观千剑说:“我知道,但你也知道我会一直试下去的。” 李琢光:“自/杀的晴大三部校长本来是要给我看哪段记忆的?” 观千剑瞥开眼:“不知道。” 李琢光没管她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继续问道:“是羊曜的后半段记忆吗?” 观千剑低头玩手指。 李琢光:“是庞湛的么?或者哪一个本该在这一次安插到我队伍里的人?” 观千剑避重就轻:“我那个时候又不认识庞湛,我知道的没你想象的那么多。” 李琢光点点头:“那我知道了。” 第一次看到记忆受身边人只有观千剑的影响,所以看到的是观千剑的记忆,给她带来了「现实与游戏」这个概念。 在那个记忆中,「现实与游戏」是由芮礼说出口的。既然现在证实观千剑和芮礼是一头的,那么合理怀疑那段话是为了混淆视线。 给她先植入一个错误的初始印象,加上一个微妙的错误,再配合现实中的种种的不寻常,让她自己推测出这里不是现实而是游戏世界。 建立在发现了错误的基础上,她会更加对自己推测出来的东西深信不疑。 第二次记忆是苗苏,这次应该是霍听潮安排的。 霍听潮努力地想把错误印象掰回来,记忆中的自己曾评价过又粗又黑的麻花辫不是一串代码,心里也频频想到是来这里度假的。 第三次记忆是羊曜,这次更夸张一点,她和芮礼可以直接使用机械降神手段作弊。 羊曜的记忆是用羊曜的异能展示出来的,所以不太可能受到芮礼的影响。 第二次自己都说过头发不是一串代码,第三次却又出现虚拟屏幕这种类似于游戏中控的东西,论可信度,该是羊曜的可信度更高一些。 考虑到苗苏记忆中自己也使用过四次元口袋拿防洪的挡水板,她如今还是觉得这些都是正常的世界,而机械降神可能换了壳子。 按照这三次记忆的层层深入来看,第四次就应该告诉她更多的东西,比如机械降神的真相是什么,但是被观千剑拦截了。 虽然她不知道观千剑是怎么做到的,是不是借助了芮礼的力量…… 因为蓝一一的记忆直接到了多维世界,中间跳跃得有点大。 根据她对现在周围人的了解,她们多多少少都带了些前世界的习惯或是执念。 比如她现在就能猜,庞湛是来自古代,因为她的爱好挺古风的,还有她的走路姿势,常常是小碎步急走,而不是大迈步。 还有张娇骄和张翠芬可能和苗苏是一个年代的,那个时候的女性都叫什么翠芬、桂芬的。 那么当时晴大三部校长可以给她带来的记忆,可能是三部指挥井怜的记忆,或是前指挥晏鸿的。 不会是中枢局局长的,因为三部中枢局估计芮礼已经渗透了。 观千剑缩了缩腿,躲过了刚才照在她腿上的阳光,却伸出手穿过阳光,有形的光从她修长的手指间漏下去。 她缓缓地蜷起拳头,翻过手腕,晒得黝黑的肌肤在阳光下照得亮晶晶。 李琢光有很多话想对观千剑说—— 比如,如果她不恢复记忆,那有很多事情就解决不了,最火烧眉毛的就是死物异种。 比如,其实她恢复了记忆也没什么关系呀,她照样可以对观千剑特殊对待,她和观千剑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 比如,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她不会丢下她的。 可是李琢光也知道,观千剑自己心里都明白。 也正是因为太明白,才更放不下。 和叶幸澜一样,叶幸澜越是爱妫海,就越是恨她不是只爱自己。 而李琢光更不可能放下这一切了。 “早点休息吧,你也一夜没睡了。”末了,万千话语在心头翻涌,但李琢光只说了这一句话。 观千剑起身,身躯遮住清晨的阳光,她平静地与李琢光道别,走出了李琢光的房间。 房门在她背后阖上,她偏过头,似乎在聆听虚空中的声音,片刻后,她轻声说:“我知道,我不会放弃的。” * 纯白的空间中,清瘦少年身周漂浮着无数虚拟屏幕,每一张屏幕上都是如同监控录像一样的视频。 在她的正对面,那张屏幕上是李琢光侧躺在床上的睡颜。女人的胸口规律平缓地起伏,眼珠子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似乎在做梦。 芮礼看了一会儿,便移开目光,另一张虚拟屏幕飞到她面前,是羊曜那些人在中厅商量对策。 芮礼听了几耳朵,大概意思好像是时间来不及了,得加快速度。 她歪着头,又有更多的监控屏幕自动跳到她的眼前。 竺瑾时身边坐着一个女人。 苗苏和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饭桌上还留了一个空位,有个女人坐在那里,但一筷子都没动。 许尽山在阳光房里晒太阳,前方站着一个远眺的女人。 时馥在房间里摩挲着和姐姐的合照,有一个女人在她身后搂着她的肩膀。 一张一张的屏幕在面无表情的芮礼面前闪过,那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她们的脸无法看清,而且监控中的人类也没有意识到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她想起在二十部仓库里看到的那段记忆,小李琢光抓起沙子想扔在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身上,但沙子在碰到女人前就化为代码。 第233章 她骗了李琢光,其实她根本没看到别的记忆。 观千剑的试探带来了坏消息,但芮礼对此早有预料,所以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她想,她还以为观千剑会就此放弃,结果居然还挺坚定的。 她问过观千剑为什么要支持自己。难道不觉得阻止李琢光恢复记忆,就相当于是在阻止李琢光帮助更多的「王夭汝」吗? 观千剑对她说,是的,她不否认这点。但她可以用自己来弥补,她可以代替李琢光去帮助更多的「王夭汝」,不是非得是李琢光。 芮礼于是笑了,她便明白自己迟早要和观千剑也出现分歧。 因为自己就是纯粹地希望李琢光不要再帮助任何人。 她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反派。 * 李琢光醒过来的时候,船差不多快靠岸了。 拓跋塔过来敲门,给她看了赫帕尔之剑插回去以后的各项数据运行,一切正常。 李琢光点点头,把自己收拾了一下后便跟着拓跋塔身后出去处理到港事务,最后一起下了船。 拓跋塔和纱月同李琢光告别,说之后有事再联系。 于是李琢光顺理成章地准备「偷偷」地去拜访竺瑾时。 竺瑾时就在中心医院就诊,她房间周围的安保非常严格,大约也是为了保护她死而复生的秘密。 其她人说自己准备去揪几个伪装的活死人出来,只有李琢光一个人进去。 她和安保的负责人展示了自己执行任务的面板,只说是秘密到访,准备问一些问题就走。 负责人看了她的证件和任务相关没有异常就放行了。 竺瑾时在窗前做拉伸运动,听到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回头:“来了?” “嗯,来了。”被猜到是自己,李琢光一点都不意外,自己挑了张椅子坐下,“身体怎么样?” 竺瑾时停下拉伸运动,回过身来走近,坐到李琢光对面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热水。 竺瑾时看着人很精神,完全不像是刚死过一回的人,病号服也整整齐齐,几乎没什么褶皱。 “不错。虽然这不是我希望的,但还是谢谢你复活我。” 李琢光低下头:“抱歉,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竺瑾时却看着她笑了:“这有什么错不错的,你也想不到会有这种事发生。” 嗯?这么说其中还有别的故事? 李琢光来兴趣了:“这是什么意思?” 第143章 致竺瑾时(一) “这不是很好想吗?”竺瑾时眼角笑出了温柔的鱼尾纹, “你一个人没有办法同时顾及到所有人,所以你给自己设置了一个——程序。 “按照你的说法,应该就是程序。我们死亡后, 只要你——你就会把我们复活。” 竺瑾时似乎本来想说别的, 但不知为何话头忽然一转, 直接来到结果。 然而李琢光自己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全了:只要自己的身体还撑得住。 苗苏已经说了, 复活一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让贝拉特重生的那种分出灵魂。 而且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至少苗苏就不知道。 苗苏距离事件中心似乎有些远了, 现在还只能在登梅境内, 大约更加不能及时更新情报了。 目前看来, 自己的身体好像还行?毕竟复活了竺瑾时的那天,自己也没有因此感到疲惫之类的。 “我生气只是因为……”竺瑾时用目光抚摸李琢光的脸庞,像看着自己最骄傲的小女儿一样的眼神,“我觉得这样不值得。” 可是她也知道,现在的李琢光对于更改「程序」有心无力。 她问:“那你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 李琢光:“不错,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变化。” 竺瑾时探究的目光却没有丝毫放松, 怕李琢光报喜不报忧:“你还记得之前你的身体是什么状态吗?” 李琢光眨眨眼:“记得啊, 这我怎么会忘。” “全都记得吗?”竺瑾时还是不放心,“按照你的记忆力,生活中每一件发生的事你都应该记得清楚吧? “可你现在,能不能确定地告诉我,你在读完《碳基生物交流简史》那天以后,到去见柳一之间,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这算什么问题。李琢光挑眉,时间限定给得这么详细, 完全没问题啊。 她马上就张开嘴要回答问题, 但这一刻她忽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愣住了,脑袋里一片空白。 她想不起来了。 而竺瑾时还在继续说:“第一次地质研究所结束以后到第二次青苔城市之间, 去图书馆七楼之后,二十部结束以后开完复盘会以后…… “所有发生的事——我们就不说记不记得具体的了,你还有哪怕一点印象吗?” 李琢光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都停了一下。 顺着竺瑾时的话语回忆,她才发现执行任务之外的时间自己的记忆是非常不完整的,只能记住几个重要事件。 但就如竺瑾时说的那样,自己连融姝这样只见了一面的人都记得住名字,对那段时间一点印象都没有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所以那是…… 竺瑾时说:“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她顿了顿,疲惫地阖上眼,“不,是现在的你要付出的代价。” 如果再这样下去,她迟早要忘记一切。 “你只要复活一个人,就会随机忘掉一段记忆,一开始只是不重要的记忆,但焉知什么时候会变成重要的。” 竺瑾时揉着太阳穴:“我们……我们一直在排查你的记忆状况,目前为止我们的结论是你没有忘掉什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觉得呢?” 李琢光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答。 她那一次直接忘记了两天的记忆,后来通过监控发现她那两天似乎是去了一个什么聚会。 虽然她没有说话,但竺瑾时还是从她的眼睛里得到了答案。 “我们没时间了。”竺瑾时握住了李琢光的右手,她的手是温暖而干燥的,李琢光的也是。 竺瑾时轻轻按着李琢光的右手手心。 不是死物异种快要毁灭世界了。 而是李琢光快要消散了。 她们努力到现在,可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 那个小孩在村口徘徊了十多分钟了,躲在树后的李琢光和芮礼一直不敢出去。 李琢光吸了吸鼻子,她有点冷,出来时衣服穿少了:“咋办,这小孩挡在我们前面,我们没法过去呀。” 芮礼翻了白眼:“谁让你把隐身次数都用光了。” 李琢光小声强调:“那谁知道嘛……” 她扭头看看周围:“就没别的路了吗?” 芮礼:“有啊,你和我一起爬山,从山的背面绕进去。” 李琢光:“……除了爬山呢?我感冒还没好呢!” 芮礼冷笑:“你还知道你会感冒?上周你这么奢侈地用你的能力,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天神降世呢。” 李琢光心虚闭嘴。 上周她俩扮演热心肠的路人,给这个世界的保卫员指路,捣毁了一个传/销窝点,李琢光完全不顾后果和芮礼的阻拦大肆使用机械降神手段。 事后还把保卫员和受害人关于她们的记忆都抹去了,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后续的新闻中也没有提到她们,但是李琢光非常高兴,她的功德值攒了好几万。 “我和你说,这次结束我们就攒齐功德值,能结束了。”李琢光靠在树干上,掩耳盗铃地在面前举着两根带着树叶的树枝。 她已经开始畅想回家以后的日子了:“回去以后好好放松放松,三维世界实在太拘束了,真是什么娱乐活动玩起来都没劲。” 芮礼没有她那么乐观:“但愿吧。” “别说丧气话嘛!”李琢光点了点芮礼的肩膀,被芮礼一手拍开,“哎呀!你怎么还是这样。” “哪样?”芮礼皱着眉,“你上次也说那是最后一次,结果呢?” 结果李琢光因为一个小女孩叫了她一句「姐姐」心软了,多管一件闲事,脱离世界的时间迟了一年。 为了这一年,和管的那件闲事,李琢光的功德值硬生生掉了一千,这直接导致她们在这里需要再多做一个任务才够数量。 “不要再多管闲事了。”芮礼说,“再这样下去,两边世界不均衡,迟早要崩塌。” “我知道的,我有分寸的。”李琢光对芮礼挥挥手,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又是这句话。 看李琢光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芮礼就心烦。 她们在树后又等了一段时间,那小孩仍然没有离开的想法。在路口徘徊了几圈,竟然直接往她们躲着的这棵树走来。 李琢光:“……完了,我们刚才好像是被她发现了。快快快,爬树!” 说着,她把手里的树枝扔到地上,抓着树干就准备往上爬,芮礼在后面叹了口气。 第234章 于是小孩走到树后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滑稽的景象:一个少年像猴子一样扒着树,后面有一个抱着双臂,懒懒地以右腿为重心站着的少年。 李琢光尴尬地停住了动作,优雅地下了树,拍拍身上的灰,笑着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问道:“小朋友,有什么事呀?” “你可以和我做朋友吗?”女孩看着有十三四岁的样子,腰间鼓鼓囊囊,抱着一个锈迹斑斑的小猪存钱罐,“我可以把我攒的钱都给你。” 李琢光被看得心都化了,柔声说道:“不用把你的钱都给我,我本来就愿意做你的朋友。” 女孩咧开嘴笑了:“那你可以和我回家吗?” 李琢光警觉。 这个村子和传销团伙离得很近,多多少少有在为团伙打掩护的意思,甚至包括这里的保卫厅。 深山里的谁都不可信,要是好人,就不可能还能在这群狼环伺的地方独善其身。 这种情况下,村里任何一个小孩都不能相信,谁知道是不是培养出来的伥鬼。 李琢光婉拒:“那可能不太方便,我们还有事呢。” “好吧……”小女孩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那我们就在村外玩吧!好不好?” “嗯……其实我们还有事……”李琢光想着她们就差最后一个任务,完成就可以回到四维世界享福。 既然这小孩不是为了求助,那她不打算多管闲事。 小女孩抱紧怀里的小猪存钱罐,手臂肌肤用力得发白。她好像很紧张,眨眼频繁,不说话,就是低下头,但也没有离开。 芮礼见小女孩不说话,就直接拉着李琢光离开。 李琢光和芮礼走出一段距离,仍然觉得身后那个小女孩存在感太强——尽管她根本就没在看李琢光。 李琢光纠结半天,最后还是停下来,走回女孩面前。 女孩眼睛猛地亮起来:“姐姐,你愿意陪我玩吗?” 她似乎是怕李琢光反悔,连忙把小猪存钱罐塞到李琢光怀里,在李琢光抬手以前就收回了手。 少年无奈,只好握住了存钱罐。 她颠了颠重量,里面都是些硬币,不是很重,估计没多少钱。 李琢光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好吧,我陪你玩一会儿。我叫李光,你叫什么名字?” 谨慎起见,她报了个假名。 “我叫石薇!”小女孩见李琢光接下了存钱罐,高兴地蹦起来,“我带你们去山里玩,山里有好多可以冒险的地方!” 李琢光和芮礼对了一下视线。 根据线人的线索,最后一点残党就躲在山里,石薇提出去山里正好顺路。 而且石薇只是想要两个朋友,不是为了求她们帮忙,这样一来,芮礼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她们佯装单纯和石薇一起去玩,跟在石薇身后进了山林。 一边回答石薇的问题,李琢光一边四顾地上的踪迹。 芮礼拍了拍李琢光的肩膀,用眼神示意地上不远处被踩碎的树叶。 李琢光眯起眼睛,在落叶堆中分辨出一条延伸向前的脚印,随后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芮礼点点头。 石薇手里拿着一根路边捡来的树枝,树枝极粗,有小孩的小臂那么粗,她拿在手里甩来甩去转圈。 “姐姐,这里有很多蘑菇。”石薇在一棵大树下停下,剥去树根上的落叶和青苔,在底下翻出好几个蘑菇。 她把那些彩色的蘑菇整齐地排列在地上,对李琢光二人说:“你们看,这些蘑菇都是有毒的,不可以吃。” “哇,你好厉害,怎么这都知道?”李琢光弯下腰,笑眯眯地捧场。 石薇抬起头,露出一个带着些傻气的笑容:“因为我爸爸要我学的,他怕我不小心吃到有毒的蘑菇死掉。” “哦?你们这里很在意这个吗?”李琢光继续没话找话吸引石薇的注意力。 芮礼已经在用私人虚拟屏幕分析那条脚印了,但山里信号连接不好,数据分析要一会儿。 石薇想了想,却是出乎意料地摇头:“没有,只有我爸爸很在意。” “这是为什么?”李琢光开始感兴趣了——如果和传销组织有关的话,说不定会成为一些细节证据。 石薇把沾满了青绿色汁水的手直接在衣角上抹了抹,眼神飘忽不定:“我、我知道。” “嗯。”李琢光轻轻地应了一声,用眼神鼓励石薇说下去。 石薇举起手,似乎是想要啃指甲,被李琢光捏着手腕拦了下来:“不要啃手指甲,你刚碰过有毒的蘑菇。” 石薇还没到换声期,声音细细的:“村子里不吃蘑菇,大家都蘑菇过敏,所以从来不用学哪些蘑菇是有毒的。” ——哦,那是当然的了,她们本身的过敏就是最大的毒点了。 “那你的爸爸为什么一定要你学怎么辨认毒蘑菇呢?”李琢光越听越觉得其中有蹊跷。 石薇的眼睛眨巴眨巴,稀疏的眉毛皱起,极为犹豫:“因为……不行,现在我还不能和你说。” “现在还不能和我说?”李琢光没想着步步紧逼,既然石薇现在不愿意说,那她就相处到石薇愿意放下心防。 不管是什么原因,李琢光必须要知道。 在一个大家都对蘑菇过敏的地方,唯一有一个人逼着自己的女儿辨认毒蘑菇,实在太可疑了。 是要为传销组织里的人服务么? 李琢光轻轻拍拍石薇的脑袋:“那我们继续往里走吧。”她扶着石薇的肩膀转了个向,转到那串脚印的方向。 石薇好像没有发现,就顺着李琢光给她转过去的角度继续往前走。 芮礼趁着石薇没有回头,对李琢光比出一个「ok」的手势。 第144章 致竺瑾时(二) 石薇用手撑着长到她腰间的树根翻了过去, 朝李琢光和芮礼招手:“快来呀!” 李琢光和芮礼沉默地追上石薇的脚步。 在绰绰树影里,已经隐约能看到埋藏在山间的房子和全副武装在门口执勤的安保人员。 这里说是传销组织,其实是黄/赌/毒样样都沾, 走/私/军/火、倒卖古董, 无恶不作。 大多数喽啰在之前的围剿中都已落网, 逃走的这部分是更为核心的人员, 抓住他们, 一切才能真正结束。 李琢光摩拳擦掌, 把虚拟屏幕上的各项数值都拉到目前能用的最大值。 这种作恶多端的组织残党要是能让她一锅端掉, 这功德值少说都能有好几万。 他们每个人身上至少有十来条人命,这些大鱼一条比一条肥。 芮礼眯起眼睛看着石薇的背影,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这小孩是要把我们往沟里带呢。” 住在山里、经常爱去山里冒险的小孩怎么会记不住这条路是通往哪里的呢? 她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把李琢光和芮礼往那里引。 “但是有点奇怪。”李琢光也小声回复,“现在的残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而且引路的只有这小孩一个人, 不怕暴露位置吗?” 芮礼上下打量了一眼李琢光这具身体的小身板:“他就算再泥菩萨, 热武器对你一个普通人类还是绰绰有余的好吧。” 说的也是,李琢光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小孩又不知道她们会机械降神,只以为她俩是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还喜欢到处旅游的年轻女性。 石薇时不时回头看她们一眼,仿佛在确认她们有没有好好地跟在后面。 李琢光一边用一把小刀割掉拦路的树枝,一边问:“小薇,你打算带我们去哪儿?” 石薇爬上一根粗壮的树根,然后跳到了对面的地上:“带你们去里面,里面有湖, 景色特别好看。” “哦。”李琢光和芮礼目光交流了一下, 她们用手势讨论要不要假装自己害怕要退缩。 石薇突然扭过头,李琢光和芮礼连忙收回手。 石薇好像没有发现她们之间的交流, 笑容灿烂地咧出一口残缺不齐的牙:“姐姐快跟上,我们就快到了。” “来了来了。”李琢光扶着树干跨过小腿高的树根,弯下腰钻过一根茂密的树枝。 她们很快就走到开阔的地方,树林里有一小片空地,空地上的草都被拔干净了,露出焦黄的泥土。 刚下完雨没多久,空气里还是一股湿漉漉的青草香味,土壤也是湿的,一路走来,李琢光的登山鞋底沾上了很多泥巴。 不远处,山间小别墅的轮廓已经完全能看到了。 李琢光指着那外饰与树木颜色相差无几的房子问:“那是谁在住着啊?这房子真好看。” 石薇扬起脑袋,李琢光这个高度和角度正好能看到她背在身后的手搅在一起。 她咽了口唾沫,说:“住的是守山人。” 李琢光:“……” 石薇在撒谎。这小姑娘一撒谎,脸庞连着眼角就红了一片,太上脸了。 第235章 但李琢光还是非常配合地瞪大眼睛说:“哇塞——守山人!这个职业也太酷了。 “不过——”李琢光话锋一转,便看到石薇显而易见地紧张起来,双肩跟着脖子一道缩起来,“为什么守山人家门口还有带枪的安保?” 石薇「啊」了半天,才终于想到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因为守山人很重要,我们、我们要保护他!” 姗姗来迟的芮礼站在后面不远处,面无表情,不说话。 得亏她们是为了将计就计,否则两个正常人听到这种理由绝对扭头就跑。 李琢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捧场道:“原来如此!守山人为什么这么重要呀?” 石薇小心翼翼地看了两眼李琢光和芮礼的神色,似乎确定了她们二人确实没有发现自己在撒谎以后,又笑了起来。 “因为我们的山里有很多宝藏!要保护宝藏的话,也就需要保护守山人。” 李琢光:“……”算了算了,她不问了,这小孩解释得越描越黑,再这样下去露馅的人就是她了。 李琢光煞有介事地点头:“原来如此!” 石薇抓住李琢光的手,她的小手冰冰凉凉的,还带着未干的青苔汁水和泥土颗粒:“我带你们进去玩吧,守山人叔叔很好的!” “好啊!”李琢光顺着石薇小小的力气往前走,眉眼弯弯的,“我好期待。” 芮礼偏头,走到旁边的草丛里,随意踩了几脚。 石薇看到了,但她没吭声,而是催芮礼:“姐姐,快点来啦,小心不要迷路了。” 李琢光感到奇怪,她俩在原地等着芮礼过来,李琢光挤挤眉毛。 芮礼明白了她的意思,抿了抿唇,目光偏移了一瞬间。 李琢光点头。 ——这小孩好奇怪,都看到你在踩陷阱了,怎么不吭声? ——再看看,可能身上有里面人的监听器之类的,或者一会儿进去告小状。 ——有可能! 石薇还是拉着李琢光的手,呼哧呼哧地爬过和她人差不多高的灌木丛。 “姐姐,你们是做什么的呀?” 李琢光:“我们是来采风的大学生呀。” 石薇:“采风?这是什么意思?风怎么采呀?我只知道采蘑菇!” 李琢光:“采风就是……拍照片,找灵感。我和这位礼礼姐姐是学画画的!” 礼礼姐姐?芮礼的表情皱成一团以表达自己对这个称呼的嫌弃。 “哦!”石薇瞪大眼睛,“我知道,我家里也有好多好多画,我喜欢会画画的人!” “真的吗?你家的画是谁画的呀?买来的吗?” 李琢光现在对石薇的家庭状况非常好奇,想方设法想要知道石薇的爸爸为什么独独想要他女儿辨认毒蘑菇。 石薇的动作顿了顿,随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不是买的,是自己画的。” “是谁画的呀?我们采风的话,也希望可以看看本土人的画作哦!”李琢光的声音已经完全夹成幼儿园小班班任了。 石薇抹了一把脸,手心的泥土被她抹得满脸都是:“一会儿再告诉你,姐姐。” 她们快走到那间小别墅门口了,门口端着枪的安保身体一僵,举起枪管警戒,但他们看到领着二人来的是石薇以后,就同时放下了枪。 芮礼目光看向别墅外墙,估算这个材质能不能被她一拳砸碎。 “哟,小薇,又来看守山人叔叔啦?” 安保显然是串好供的,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朝她们打招呼。 石薇用力点头:“嗯!我好想守山人叔叔呀。” “行,快点进去吧。记得别待太久,早点回去,不然你爸要担心的。” 左边的安保给她们开了门,右边的安保像一个真正的邻家叔叔一样关心石薇。 他们的双眼藏在墨镜之后,看不清他们的目光究竟落在谁的身上。 李琢光和芮礼佯装没有发现异常,坦然地跟随石薇走进大门。 她们能够感受到身后起了一阵微小的气流,借着角度遮掩,李琢光拉住芮礼的手腕,遏制住芮礼本能的反应。 应该是那两个安保抬起枪对准她们,她们一旦轻举妄动,立马子弹伺候。 她们走进别墅内部。 内部的装潢相当华丽,铺在地上的地毯都铺了一层碎金粉,柱子和天花板上的浮雕更是全用黄金上色,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别墅主人有多有钱。 李琢光身前的私人虚拟屏幕快速计算出别墅内的人员分布,她们要找的那几个人都在同一间会议室里。 省事了。 石薇握着李琢光的手开始有些发烫,从她手心渗出的手汗让她的手几次从李琢光手中滑下去。 她抽出手,在衣服上抹了抹,再重新牵住李琢光。 她又咽了一口唾沫,说话时声音还有些颤抖:“姐姐,别紧张,守山人叔叔很好的。” 李琢光:“……”我看紧张的另有其人。 她顺着石薇的话说:“好的,我不紧张。”她扭过头,对芮礼也笑:“礼礼姐姐,你也不要紧张哦——” 芮礼:“……” 她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恶心死了。” 李琢光充耳不闻。 终于走到那间会议室前,石薇松开手,在衣角上再次抹了抹手心,抬起手去按门把手时两只手都抖得不成样子。 “我来吧。”李琢光善解人意地先握住门把手,拍了拍石薇的头顶。 石薇乖乖让到一边,双手不自觉地把衣服扯皱了。 李琢光与芮礼视线相接,她们各自在心中默数。 芮礼数得更快一些,或者她压根就没有默数,直接抬起右腿,一脚踹在门板的正中心。 华丽沉重的大门就像一块破木板一样轻飘飘地被她踹了出去。 少年像疾风一般卷起门板毁坏后掉落的灰尘冲进房间,李琢光看向被吓呆的石薇耸耸肩说:“诶,你礼礼姐就是这么冲动。” 说罢,她手上掐诀,一道劲风裹挟着升腾的火焰刹那顺着木质地板燃起一道火墙。 房间里顿时响起怒骂声,但没过多久就变为了哀嚎和求饶。 芮礼把那些人试图用来反抗的机枪枪管捏成蝴蝶结,顺手抢过来在每个人头上敲了一把,他们被敲得眼冒金星。 李琢光右手一勾,窗帘从窗户边上撕裂成一条一条的飞到李琢光手里,然后拽着那几人的手腕背到身后,绕着他们的手扎紧,打了个死结。 “结束!”李琢光拍拍手,把地上昏迷的几个人再各自用椅子腿砸了一下,确保他们确确实实昏迷了。 走廊里,似乎有听到动静的安保跑上楼来,原本扒着门缝在看的石薇找了个角落藏好。 嗯?李琢光愣了一下。她刚才看到石薇的表情好像是……兴奋?高兴?而不是……后悔和「她们怎么会这么厉害」的懊恼。 是她看错了吗? 李琢光晃晃脑袋,把杂念清除出脑海。 还是先对付上来的安保吧。 虽然上来支援的安保各自都带着上好膛的热武器,但对于能够机械降神的芮礼和李琢光而言完全不足为惧。 她俩把一个一个送人头的安保都砸晕了捆好,和会议室里的几人堆作一团,上上下下地检查了别墅里外没有漏网之鱼后,拨打了上回合作的保卫员私人电话。 这里当地保卫厅估计是一群与狼合谋的狈,还是找个远一点的比较放心。 她们打算在这里等到这些人被「安安全全」地关进牢里再离开,那大概要等个大半天。 李琢光在二楼找了找,把石薇从角落里拎出来,准备故技重施抹去她的记忆。 “等一下!请不要抹去我的记忆!” 石薇看到李琢光对着自己抬手就意识到对方想做什么,她连忙大叫:“求求你了,姐姐,你们捣毁主阵地的时候我看到了!” 李琢光动作一顿,看来当时她抹除记忆时还有一条漏网之鱼。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 李琢光蹲下身,认真地看着石薇。 怎么会呢?是自己的检测仪器失灵了吗?这么大个活人,当时居然还能给漏了? 李琢光蹙眉,短暂地检讨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太依赖工具了,便听到石薇说: “对,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确是故意把你们引到这里来的。” 石薇见还有转机,立刻「咚」地一声跪到地上,结结实实地给李琢光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她额头红了一片。 “但是姐姐,他们一直要我带人过来,可我一直都没有这么做过,真的,姐姐,我从来没有害过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石薇在地上膝行两步,抓住了李琢光的袖子。 “我知道我做错了,对不起,姐姐。我就是为了确定你们是不是真的有超能力。” 石薇眼睛里有眼泪涌出来,混着她脸上脏兮兮的泥土,让她整张脸都变成了小花猫。 第236章 “姐姐,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是,能不能帮帮我……帮帮我的妈妈!” 第145章 致竺瑾时(三) “帮帮你的妈妈?”李琢光的手缓缓放下来, 神色变得严肃,“你的妈妈出什么事了?” 石薇解开自己的外套,李琢光这才看到石薇那鼓鼓囊囊的腰部是因为她在裤腰带里夹了一本破旧的本子。 石薇在衣服上把手擦了擦, 她的衣服也脏了, 所以只能把手越擦越脏。怎么也擦不干净手, 石薇急得要哭。 李琢光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 把石薇的手心擦干净才止住她的眼泪。 她用干净的手抽出本子, 递到李琢光的手里, 又抹了一把脸上流得到处都是的眼泪:“姐姐, 这是我妈妈的日记。” 芮礼就站在不远处,什么话也不说,冷冷地注视着两个人的互动。 李琢光打开了日记。 日记的跨度很大,一开始的字迹还很稚嫩,像是一个小孩子写的。到后来时间间隔变大,字迹也飞快地成熟起来。 「207年5月26日 「好开心呀!妈妈今天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上次她不许我买的过家家玩具!原来妈妈是想给我一个惊喜, 嘿嘿, 我爱妈妈!」 「208年3月11日 「摔跤了,我的膝盖破了一个大洞,流了好多血,但是没有爸爸妈妈流的眼泪多。其实我好痛的,但是一个家里总要有一个不会哭的成熟大人,既然爸爸妈妈都哭了,那就由我来做这个成熟的大人吧!」 「215年8月31日 「今天是高中的第一天!啊啊啊啊可恶,第一天我的高冷人设就没有维持住!本来还想了个超级酷炫的自我介绍, 结果一紧张全忘了!」 「217年1月1日 「元旦快乐!我的暗恋对象送了我一盒巧克力, 这一年一定会过得特别甜蜜特别开心的!呜呜呜这个牌子好像还特别贵来着,我完全舍不得吃啊, 回家供起来!」 「217年7月3日 「期待了好久的毕业旅行,我来啦! 「第一次一个人出去旅游,爸爸妈妈把我送到火车站的时候又哭得稀里哗啦了哈哈哈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回家了呢,这两个幼稚的大人什么时候可以改一改动不动就哭的性格呢?」 李琢光看完最后一个字,再抬头看看哭得抽噎到喘不过气的石薇,意识到了什么,捏着日记本的手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下一页。 「222年6月1日 「原来我来到这里已经五年了,我还以为早就五十年了。 「我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卖掉了,只剩这一本日记,我用树枝沾着碳灰做的铅笔写起来还怪顺手的,翻了一下之前的日记,我也忍不住哭了,那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把我送出去旅游都要大家一起抱头痛哭的爸爸妈妈,我失踪了五年,他们现在还好吗? 「我好希望他们生了一个新孩子,妹妹或者弟弟就可以带着他们走出阴霾。但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要他们还好好地活着就足够了。」 「222年9月13日 「今天村里来客人了,好像是哪里的大官,他们就把我关在地窖里,现在我借用门缝里漏下的一点光写字,眼睛都要瞎了。 「不知道这个村子里有多少年轻女孩是和我一样被拐来的,要是能出去走走,和她们聊聊天就好了。 「……好想死啊,可是万一爸妈还在找我,我现在就死了,岂不是就要浪费他们的努力?」 「223年9月1日 「我怀孕了,不知道是个男孩还是女孩。这种小山村,肯定是想要男孩的,虽然我一个都不想生,但还是希望是男孩,不然女孩可能会被他们掐死。 「有我一个人受苦就够了。」 「224年3月13日 「好想死。好想死。好想死。 「每次因为孕激素而对肚子里的孩子产生爱意的时候我都恶心得想吐,我怎么能喜欢她(划掉了这个字,在后面写了一个他)?我怎么能喜欢和强/奸/犯的孩子?!」 「224年5月31日 「生产完一周才找到时间写日记,是个女儿。出乎意料,他们没有把她掐死,还给她起了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石薇。 「我叫竺瑾时。」 在这一条日记后面,竺瑾时一连写了整整三页的「竺瑾时」,像是她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忘记一样。 再往后的日记就很少写时间了,或者会写到过去的时间,笔迹也开始重新变得稚嫩,但和前面的日记对一对就会发现,事情都是重复的。 她开始机械性地重复「爸爸妈妈」,一遍遍地写着「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我」。 竺瑾时的精神状态开始不对劲了。 ……应该说她坚持到这时候才疯已经相当坚强了。 李琢光把整本日记都翻完了,最后一页的日记记录的是石薇的八岁生日,写着写着,她写到了自己的八岁生日。 最后一行字仍旧是「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石薇看李琢光翻完了日记,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净,哭腔浓重地说:“姐姐,我的妈妈已经死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村子里的人都叫她疯女人,但我知道她不疯的时候会抱着我叫我乖乖,还会画画给我看,她画的画很好看。 “我知道她有这本日记,但她藏得很严实,我是不小心发现的。我不敢告诉别人,因为我一碰这本日记,我妈妈就会大叫着打我。 “我不会告诉爸爸的,因为爸爸对妈妈也不好,经常打她骂她。如果爸爸经常打我骂我,我觉得我也会变成其他人说的疯女人。” “……你妈妈是什么时候死的?” 听到李琢光问出这句话,芮礼就知道这件事李琢光是管定了。 石薇吸着鼻子,用袖子管擦去鼻涕:“在我八岁生日之后。 “我记得特别牢,因为第二天还有很多蛋糕剩下来,我分了一块特别大的想给她吃。 “但是一走进她的房间,看到的就是她挂在天花板上——” 石薇一想到那一幕,浑身便止不住地开始颤抖。她当时也才八岁,这一幕在她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痕。 “我前一晚看到她在写日记,她当时还笑得特别漂亮地对我招手,告诉我她的日记本正好用完。 “我就说,好,妈妈,我会用我的零花钱给你买新的本子。她也是一直对我笑,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 “那天晚上她还搂着我给我讲童话故事,我好开心,我从出生开始就没有被妈妈抱过,也没有听她讲过故事。 “她特别不喜欢我,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讨厌我,因为我很喜欢她和她身上的味道。 “小时候别的小孩都有妈妈抱,只有我没有。爸爸告诉我妈妈是城里人,娇气,不愿意抱小孩。 “我不想让爸爸再打妈妈,所以我告诉爸爸我不想妈妈抱我。 “我看完日记以后才猜到妈妈为什么讨厌我,妈妈以前过得那么开心,怎么会突然想不开嫁到大山里来。” 石薇说起话来没有重点,想到什么说什么,似乎也是第一次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出口。 “但是我不敢和村里的人说,自从我看完了妈妈的日记本以后,我就觉得村里人怪怪的,她们经常会讨论一些卖人的事情。 “我在学校里学过,人是不可以卖的。姐姐,我是在市里读书的,我的叔叔在城里干大生意,所以我一直是和我叔叔婶婶住。 “我特别讨厌我叔叔,我在他们家里时经常会有不同的人过来和叔叔谈生意,有一次,叔叔还没回家,谈生意的人看到我,说我长得很可爱。 “我喜欢别人夸我可爱,但我不喜欢这个人夸我,我觉得很恶心。叔叔回来以后,我就听到那个人指着我问叔叔,这个多少钱。 “叔叔看了我一眼,他——他、他居然没有生气!而是看了我很久,很久很久以后才说,这是我的女儿,不卖。 “我当时好生气,但我忍住了,我打不过叔叔,我还要靠叔叔给我吃饭,让我读书,不然我就考不出这里。 “姐姐,你知道吗?城里和村里不一样,我看到好多好多厉害的东西,也看到新闻里说卖人是要被关大牢的,但我不敢说。 “我有偷偷地找过保卫厅,但是保卫厅的叔叔告诉我没关系的,都是小孩子胡思乱想,让我不要占用资源。” 石薇俯下身子,低声说:“真的保卫员才不会这么不负责,我看到我叔叔给他塞钱了!他们都是我叔叔请的假保卫员! “所以我想好好念书,去一个更远的地方读大学,然后到那里去报警,但我爸爸不让我继续读书了,让我回家,帮他做生意。 “可是我爸爸没有生意,都是我叔叔在做生意。真的很奇怪,我爸每天就往镇上跑,回家以后就一身酒味,但叔叔会天天来给他送钱。 第237章 “后来我才发现,隔壁镇上多了很多陌生的人脸,不是游客,是住在镇里的人。 “有一次,镇上办节日晚会,有一个疯——”石薇的话语顿了顿,她垂下眸子,换了个说辞。 “有一个和我妈妈一样的人突然冲到街上一头撞在柱子上死掉了,我市里的同学在班级群里一直讨论这件事。 “那段时间,住在镇里的陌生人脸就不再多了,我叔叔也没有给我爸爸送钱了。” 李琢光这下终于把一切都搞懂了。 所以石薇的爸爸让石薇单独学习如何辨认毒蘑菇,因为她的妈妈是拐/卖来的城里人,不对蘑菇过敏,那么石薇可能也不过敏。 那后山里的组织,干的不光是黄/赌/毒和军/火走/私,还有人口贩卖。 石薇的叔叔应该是其中一个比较关键的中介,给人/贩/子和买家牵线搭桥。 而石薇的爸爸就是给叔叔介绍买家的人之一,拿抽成的,往返于榛子和村子之间就是为了寻找新的「买家」。 “姐姐,我那天看到你捣毁巢穴的时候用了很多很多种超能力,但是我怕我看错了,所以……所以这一次才想着把你们引进来试试看……” 大概也是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她才迟迟想起来自己那个举动有多危险,如果自己搞错了,很可能两个无辜的人就要被她害死。 她后怕地攥紧拳头,汹涌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请求有多么不合时宜,有多么的无理取闹,刚刚差点害死对方,还要求对方帮自己这么大一个忙…… 一想到对方有很大可能会拒绝自己,她就想退缩。 可是目光落到李琢光手中破旧的日记本上,她还是掐着自己的手心,声音紧张到走音: “你会不会时间回溯的超能力?” 李琢光:“……”她静静地注视着石薇,没有说话。 她会,当然会。四维生物的拿手好戏就是随意调整时间,但在三维世界想要回溯时间,她需要付出很多代价。 石薇被看得心里发毛,李琢光的视线太冷静了,她好像根本没有被自己讲述的故事打动,更别提再后面那个一直没有表情的姐姐了。 很可能要失败的不好预感萦绕在她心头,让她胸膛止不住地剧烈起伏,身体颤抖到让人疑心她快要两眼一翻心脏骤停。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不能退缩。 都做了这么多错事了,她不能半途而废。 “求求你,姐姐,求求你——求求你能不能回到过去救救我的妈妈。” 石薇弯下腰抱住李琢光的大腿,一双眼睛早就哭肿了。 “你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都可以,你想用我的身体拿去炼药也没问题,我都可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眼泪如同细碎的春雨一般糊了满脸,她的头发丝与那些泥土混在一起,像是一块胎记,再一晃眼看去,却只是一团污渍。 “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如果我的降生给她带去的只有痛苦,那我宁愿不要活。” * 绿皮火车的过道拥挤,走过去时需要侧着身子。 挂在天花板上的风扇呜呜地转动,但并没有吹来多少凉爽的风。 吵闹的小孩和聊天的成年人声音嘈杂,空气中飘着一股汗臭味与泡面的香料味。 李琢光跟在芮礼身后,穿梭在人群当中。 三维世界是单线程的,没有平行世界,时间回溯相当于重置世界,李琢光花光了在这个世界获得的力量。 所以她没有多余的力量直接定位竺瑾时在哪节车厢,只能依靠石薇在家里各个角落里找到的竺瑾时的旧物推断她当时旅游乘的是这班火车。 只有一次机会,为此,李琢光取了一小撮石薇的魂火。 母女相连,魂火相似,石薇的魂火可以为李琢光指引竺瑾时的方向。 芮礼两手拿着两个箱子,嘴里说着「让让」开路。身后的李琢光脸色苍白,佝偻着肩膀,时不时咳嗽两声。 她们找到自己的床位放下行李,李琢光刚想坐到床上去就被芮礼拦住。芮礼在下铺上铺了一层毯子才让李琢光坐。 石薇的魂火开始跳动,看来这里距离竺瑾时很近了。 坐在对面下铺的中年胖女人拿着蒲扇扇风,胸口都被汗浸湿了:“哟,娃儿咋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 女人嗓门很大,周围的床铺都似乎静了一下。 李琢光捂着嘴咳了两声,声音虚无缥缈地答道:“嗯,老毛病了。” 女人换了个重心侧躺着,她刚才躺过的被子上沾了一层汗:“是去看病?还是回老家啊?是去京市呢吗?” 这列火车经停京市,李琢光顺势承认了:“是的,去京市看病。” “哦哦——”女人了然地点头,看着芮礼爬上爬下地用抹布擦栏杆,笑笑说,“你们是姐妹啊?你是姐姐还是妹妹?” 李琢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女人的衣服作料和行李箱:“我是姐姐。” “诶呀!我就知道!”女人声音一亮,爽朗地笑起来,“妹妹真会照顾人。” 李琢光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因为芮礼直接抬起她的身体,往她屁股底下塞坐垫的时候动作一点都不温柔。 “其实我们是三姐妹。”李琢光想了想,开始做铺垫,“但是我们的大姐不见很久了,我们想着来京市的路上找找她。” 女人的衣服和行李材质都比较好,不是缺钱的,看着她这么热情的样子,说不定也是个热心肠。 “嚯,三姐妹啊!你们这是大家族。”女人坐起身,蒲扇扇出的风吹起她被汗黏腻的头发。 “大姐有啥特征吗?我经常往返京市和海市,说不定我见过呢!” 李琢光按照石薇给她的照片形容了一遍,打扫床位的芮礼要挂床帘,李琢光挡住她了,她便用手肘顶了一下李琢光。 这一下正好顶到李琢光的麻筋,李琢光眼眶立马红了。 看到女人都走到她们床位下,心疼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她将计就计地开始假哭: “我真的很想大姐,她走丢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会不会被人带去做黑工……” “别哭昂别哭,找过保卫厅吗?”女人湿润而温暖的手在李琢光的手上留下印记,“海市、京市都报过吗?” “没有——”李琢光摇头,“爸妈不许,她们说家丑不可外扬。” “什么狗屁家长!”女人怒目圆瞪,响亮的声音像吵架一样瞬间从火车头传到火车尾,“你听大妈的,一会儿到了京市,我陪你们去找保卫厅!” “呜呜呜谢谢大妈。”李琢光反手握住女人的手,感激地说,“大妈你真是太好了,要是你是我的妈妈就好了——” “诶哟,可怜的娃哦。” 女人脸上的热汗止不住地往下流,她握着李琢光的手心也一直在出汗,看着就像是她为心疼李琢光而流的眼泪。 有了这个开头,女人好像真的就把李琢光和芮礼当成了她的女儿,吃饭时也掏钱帮她们买了两份泡面。 女人叫拓跋塔,是个生意人,时常往返于京市和海市谈生意,对这两个地方都熟得很。 李琢光要把钱给她,她也推拒了:“你们还要去看病呢,把钱留着看病啊!” 李琢光满脸感动地抹眼泪。 在火车抵达京市以前,要经过一片山区,离之前那个传销组织所在的山区很近,开车的话绕山路也只要一小时。 这里也有一站要停。李琢光和芮礼就打算主要在这一站蹲守竺瑾时。 现在是上车后的第二天下午,石薇的魂火跳动得更加厉害了。 李琢光的手指敲了敲芮礼的床板,芮礼躺在床上睡午觉。 李琢光凑近芮礼的床位,用气声说:“魂火跳了,在这附近。” 芮礼听到李琢光的话以后就直接翻身下床,李琢光拽着芮礼的胳膊一步一挪地爬楼梯下床。 “上厕所?要帮忙不?”对面的拓跋塔本来看报纸,注意到李琢光这里的动静便开口问。 李琢光不是装的。 她回溯时间以后,多了自己这个变数,三维世界时时刻刻都在改变结局。 而为了得到她想要的那个结局,她需要一直用自己的力量维持着世界重启的进度,否则一松手就会回到某一个小变动改变的未来。 她这两天脸色肉眼可见地开始变差,后来站点新上来的小姑娘看她这样子差点以为她时日无多。 等李琢光和芮礼离开了这个小隔间以后,那个小姑娘才小声问拓跋塔:“她生什么病啦?看起来好可怜哦。” “不知道。”拓跋塔摇摇头,摇着蒲扇的手给小姑娘借了一点风,“那三姐妹都可怜哦。” “三姐妹?不是只有两个吗?” 拓跋塔开始对那小姑娘说李琢光「三姐妹」的故事。 虽然那些故事大多是李琢光现编的,但编得有头有尾,骗两个陌生人足以。 第238章 “天呐……”小姑娘捂着嘴倒吸一口凉气,“怎么会有这种爸妈啊?” “唉,你年纪小,不知道。在大妈那个年代——” “啊——!” 一声刺耳的尖叫响彻火车车厢,拓跋塔的话被迫停止。隔间里的一个个脑袋都伸出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凑热闹。 拓跋塔和小姑娘也是,而拓跋塔一看到声音来处的走廊里还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就瞳孔瞬缩。 她撸起袖子,拍拍小姑娘的肩膀让她在隔间里待好,气昂昂地攥着拳头,推开挡路的脑袋往前走去。 “干嘛呢干嘛呢!”她挤进人群,把那两个单薄的少年挡在身后。她体型很大,一个人就把李琢光和芮礼两个人就遮住了。 “多大人了还欺负人小姑娘?害不害臊呢!” 被吼了一句的干瘦男人和抱着婴儿的女人一愣,女人下意识地紧了紧手臂。 干瘦男人一手仍然拽着另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贼眉鼠眼的样子一看到庞大的拓跋塔,方才的气势都一泄。 他讨好地笑着说:“姐,这是俺女儿,俺女儿精神不太正常,没欺负小姑娘,真没有。” 说着,他一只手对着周围人拜了拜:“不好意思啊各位,打扰各位休息了。” 那女孩吓得一张脸惨白,着急忙慌地朝拓跋塔求助:“大姐,我不是他的女儿,我根本不认识他,真的,大姐救救我!” “嘿,你看,又说胡话呢。”男人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身边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一张医院的诊断单递给拓跋塔。 “为了给别人解释这事儿吧,我们只能把诊断单随身携带,你看,这又用上了。” 拓跋塔将信将疑地拿过来一看,诊断单上的名字是马翠,女孩,十九岁,似乎和眼前的这个女孩都对得上。 “是啊,他们仨一直都是坐一起的,同一站上的,也不是分开来上的。”隔了两条道,有个慈眉善目的女人附和道。 这么一说,周围人似乎都有些印象了。再看这对夫妇穿得破破烂烂,可女儿却一身光鲜亮丽的新衣服,心里的天秤就忍不住偏向夫妇。 “多可怜啊,女儿生了病还对她这么好。” “对她好有什么用?女儿脑子有病,又记不住父母的好,现在连父母都不认了!” “就是说嘛,姐,人家家里的事,你就别管了。” “我不叫马翠!”那女孩嘴唇抖个不停,她看到诊断单上的名字后急急否认,“大姐,姐姐,我真的不认识他们,求求你……” “她就是不叫马翠啊!” 拓跋塔还在犹疑的时候,她身后的李琢光忽然惨哭了一声。少年跌跌撞撞地扶着周围的椅子,一瘸一拐地扑进女孩的怀里。 “大姐!你是大姐!你叫竺瑾时!” 见有人能叫出自己的名字,竺瑾时的心一下子定了,她马上抱住李琢光的身体,配合李琢光的演出:“妹妹!” “哇——”李琢光没有眼泪地干嚎,嚎得狠了止不住咳了两声,在手心里咳出了一口血。 竺瑾时紧了紧手臂,她感受到面前少年的身体上几乎没有几两肉,全是骨头。 她心里一沉,不会是这女孩在找姐姐,认错人了吧? 周围人往后一让,几人身边空出一圈真空地带。 李琢光把血往嘴上一抹,继续干嚎:“大姐,我终于找到你了,我好想你——天杀的人贩子,你走丢以后,我的身体越来越差……” 李琢光现在对卖惨得心应手:“我死前的愿望就是能再见你一面,现在我死而无憾了!” “呸呸呸,不许说这种丧气话!”拓跋塔两步上前,用袖子擦去李琢光嘴边的血。 干瘦男人见周围的群众似乎越来越相信这个咳血的病秧子说的话,他与那女人就打算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溜走。 而芮礼站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上,冷冷地看着他俩。 他俩呼吸一滞,当人贩子当得久了,一个人手上有几条人命都能分辨,眼前这个小姑娘不知何方神圣,但端看她身上可怖的气势,绝不是自己惹得起的人。 当下,他们便折身从另一条路走。 芮礼直接一手一个拎住他们的后领,在李琢光特意留给她发挥的空隙里,开口说:“你的小孩,怎么不哭?” 女人一听这话,收紧手臂,欲盖弥彰地用包裹孩子的毯子遮住了孩子的脸。 “这是你的孩子吗?”芮礼抬抬下巴,示意旁边的路人把婴儿抱过去。 女人猛地用力把孩子整个埋到胸口,紧紧地按着孩子的后脑,声音尖利:“不行,不可以带走我的孩子!” “你都声音这么响了,你的孩子都没哭闹,真的还活着吗!” 芮礼怒了,把女人和男人都归到一只手里抓紧,空出的手以不可反抗的力气一根一根手指掰开女人的手指。 男人还想抢,芮礼一脚踢向男人的下/体,痛得他当下弓下背不能动弹。 芮礼小心地从女人不得不松开的手里拿过孩子,递给刚刚赶到的乘警。 “我们敢等京市到站了让保卫厅来判断我们寻衅滋事或者你们拐卖人口,你们敢吗?” ——当然要到京市,下一站山区的保卫厅还不知道是人是鬼。 “为什么要到京市!下一站就可以!”男人嘶嘶倒抽凉气,硬撑着梗着脖子反驳。 “呵。”芮礼冷笑一声,“那就到京市,让京市的保卫厅再来处理下一站你们的保卫员同伙。” 这么一段时间,乘警也搞懂发生什么事了。 对于人贩子,他们有自己一套判断标准。 他们分别给二人戴上手铐,还有那个拱火的慈眉善目的女人,李琢光四人旁边有几个乘警看着她们。 按照芮礼的话,她们到了京市直接报警。在保卫厅里等待了几小时,结果就出来了。 三个人这次只想拐一个婴儿,竺瑾时是他们觉得独自出行不拐白不拐。 他们包里有各个年龄阶段的精神病诊断书,从那个医院入手,一条人口买卖犯罪链条被一锅端。 而李琢光手心的魂火晃晃悠悠两下,最后熄灭。 时间线改变,石薇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第146章 赫帕尔之剑(九) “你后来有孩子吗?”李琢光问。 按照在刚刚的记忆中李琢光回想起有关于魂火的片段, 女性的魂火有生长能力,而长出来的魂火分出来后就成为自己孩子的魂火。 若是女儿,拥有了身体的魂火也会慢慢地长大。 所以只要竺瑾时还是竺瑾时, 不管她创生时所猎精/子属于谁, 生下来的女儿还会是石薇的灵魂, 只是基因序列和外貌不一样而已。 既然竺瑾时给她看的记忆是完整的, 那竺瑾时也知道石薇为她做的种种事情。 竺瑾时缓缓摇了摇头:“没有。我很想有个孩子, 但这个世界里我一直忙着建设1677部和深海工作, 一搁置就搁置久了。” “……也好。”不是意想中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 李琢光还是多少觉得有些可惜的。 只是石薇的到来实在是太特殊了,竺瑾时就算再喜欢她,看到她时仍会控制不住地去回想石薇降生的缘由,这样会折磨自己一辈子。 这样反而是最好的结局。 这一次的记忆再次让她确信自己是来自于四维世界的,那么自己在三维世界多半是被称呼为神灵一类的角色。 三维世界单线程,没有平行世界, 只要改变了过去, 未来的一切都会跟着变化。 但正是因为没有平行世界,所以李琢光要回到过去需要消耗的能量是巨大的。 她不仅负担着回到过去的消耗,还有随之改变的无数个结局。不是在改变一个结局,而是无数个结局。 以至于最后她整个人的状态都非常糟糕,路都走不了。 根据记忆中说的什么「功德值」看来,这种说法似乎有点像小说里的系统?快穿? 穿越到各个世界完成任务收集「功德值」,摆平各种各样的世界bug,最后任务完成回到四维世界吃香的喝辣的。 四维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李琢光现在越来越好奇了。 而且这连带着带出了一个新问题——芮礼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她的搭档?还是助理? 李琢光一直隐隐觉得芮礼好像是把自己放在下位的。 她会对李琢光的决定表达不赞同, 但如果李琢光真的去做, 她也不会拦。 就像她在钟楼里从李琢光手里滑落下去时说的那样…… 「只是你想做,我愿意陪着你做。」 芮礼的性格其实是比较强势的, 就像她们大学时有人希望芮礼去宣传部工作,芮礼一直没松口,直到李琢光开口。 她不想做的事,只有李琢光能强迫她去做。 这种感觉并不像是平等的搭档,李琢光更觉得像是助理一类上下级明确的角色。 第239章 可是……好怪啊。还是好怪。 芮礼是她的朋友啊,怎么会是上下级呢? 而且按照芮礼的性格,自己要对芮礼有多大的恩情才能让她那么几多万年都对自己忠诚如一? 她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对了,你知道,这个记忆是真正的最后一次吗?”李琢光站起来准备告辞,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竺瑾时摇头:“不是。” 那看来是了,李琢光为了回溯时间消耗了大量能量,说不准会直接从头来过。 “……谢谢。”李琢光点头道谢,离开了病房。 看到现在这一步,李琢光最心疼的莫过于芮礼了。 好不容易可以回四维世界,结果又被自己拖累,从头来过。 ——不过,如果芮礼其实不愿意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力量把她和自己绑定了?如果有的话,那会是什么? 而如果芮礼是愿意的话,那就又绕到之前的问题: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让芮礼对自己如此死心塌地? 李琢光走到医院楼下。 观千剑坐在车子里玩终端,羊曜和庞湛站在树底下聊天——主要是庞湛一个人在说。 她们三个人之间泾渭分明,光影也恰好将她们一分为二。 “李队,你下来啦!”庞湛第一个发现李琢光,“怎么样,感觉怎么样?” “嗯……不错。”李琢光说,“就是现在感觉有点乱,要是你们是按照顺序来就好了。” 庞湛:“诶呀,那你是要求太高啦,我们又不是你,也没法问芮礼,咋推断我们的顺序? “我们都是精挑细选按照能让你一点点接受的顺序来的,这个还不错吧?” “嗯,这个相当厉害。”李琢光不吝赞扬,“接下来准备去哪?” 庞湛搓搓手:“要不,我们玩个游戏?” “玩游戏?”李琢光挑了挑眉,“怎么,赫帕尔之剑不带我去处理了?” “那个啊……”庞湛嘿嘿一笑:“那个现在还不是时候,霍总指说了,等所有都结束以后,你自然就知道怎么处理那把剑了。” “好吧。”李琢光也不坚持,“那玩什么游戏呢?” “你玩过《血脉》吗?” 听到庞湛再次提起这个游戏,李琢光舔了舔嘴唇:“没有,但我听说过。” 牛璟提到过《血脉》,还特地说过,那是焦洲这个资深天女信徒都称赞过文案没有抹黑天女,客观求实的游戏。 庞湛说:“好,那我们去网吧开个房间,你试试看《血脉》这个游戏,怎么样?” 李琢光好像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 她们坐进车子里,启动车子,庞湛定位了一个最近的网吧:“冲冲冲!” 庞湛第一个跑下车,在网吧前台要了一间私密包房,带着密钥,拉着李琢光像颗炮弹一样横冲直撞地冲进那间包房。 羊曜紧随其后,观千剑走得很慢,她进了房间,在旁边找了个小马扎坐,碰到了羊曜的裤腿。 羊曜像是避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退了一步,坐在离她最远的椅子上。 “请戴好耳机!”庞湛把蓝牙耳机贴片贴到李琢光的耳朵上,在电脑的隐藏文件里找到《血脉》的启动图标。 李琢光自己从抽屉里拿出全息游戏装备,一个一个往手上戴。 “《血脉》是还没有公测对吧?”李琢光想到牛璟提起《血脉》时用的词汇是「前段时间风很大」、「我也抢到一个内测号」。 按李琢光对游戏的浅薄了解来看,内测结束以后不会很快公测,所以现在《血脉》应该还是待公测状态。 庞湛「嗯」了一声,在内测码的填空里填上一行乱码成功登录:“今天正好是内测最后一天,我们抓紧玩!” “内测测这么久么?”李琢光有些好奇,虽然她知道答案大概率是为了等自己今天来到这里。 庞湛帮李琢光调好各项参数,就把全息头盔戴到李琢光的头上:“嘿嘿,你都知道答案,就不要明知故问啦!” 李琢光站在全息游戏台上,按下开始游戏的按钮,视野正中心的《血脉》二字化为纯白色的墨水徐徐铺开,占满整个屏幕。 「四维世界是什么样的……」 「你知道吗?」 文字一个个都像投入水中的墨汁一样化开。 碧绿的草地绵延到天边与澄澈的天空相接,一轮烈日缀在空中,丝丝缕缕的薄云勾勒出风的形状。 身着汉服襦裙的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镜头里走过去,小女孩手里拨浪鼓红得就像女孩的脸蛋。 “阿娘,天女会保佑我一直能吃到冰糖葫芦吗?” “那你长大以后要给天女更多的冰糖葫芦,天女也会嘴馋呀。” “真的吗?那我以后做厨娘,给天女做好多好多吃的东西!” “哈哈哈哈,那阿娘就等着了。” 画面一转,大军来犯,这一片草长莺飞的二月天被蔓延的战火侵占,烧成灰烬。 裙子变得脏兮兮的小姑娘捧着自己阿娘了无生息的头颅哭得肝肠寸断,她的哭声传得太远,其中悲怆足以穿透三界。 「传说四维与三维相接,而四维世界,就是神之所在。」 顺着哭声飞跃入万千星海,直抵宇宙尽头。 宇宙的极黑就是极白,在尽头那一片纯白的空间中,一个蜷缩于透明蛋壳襁褓中的生物抽搐了一下。 一只手轻柔地将它捧过,一个无脸人将它抱在怀里,第三只手抚过襁褓表面的透明薄膜,襁褓中的婴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条长大。 它也有三只手,一只胳膊从脊梁中长出来。 长到一半,无脸人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只见那条胳膊在长长与缩短之间来回滚动,就好像无脸人在查看不同长度胳膊的购物目录。 最后,无脸人将手臂的长度定在一个中等的位置。随后它又故技重施,将婴孩余下的四肢都调整出一个完美的长度和状态。 它轻轻地将婴孩放在地上,婴孩眨眼间学会了走路与奔跑,在无脸人的第三只手手心展示自己学会写字。 后颈上的扇贝型小口张开又闭合,吹出的微微风声是一首音调和缓的旋律,像羽毛一样轻,比流水还要软。 无脸人拍拍婴孩的头,转身离开了房间。 婴孩也拖着强壮的五肢走出房间,纯白的房间之外是全然开阔的广场和高楼。 那栋楼维持着建造后第三十年时最适宜的金属密度,这条花廊上的花也正是两月份开花时最漂亮的一刻。 婴孩歪了歪脑袋,把自己的大脑时间调整到成年那一年,然后迅速地学会了很多东西。 过场cg结束,婴孩交由李琢光控制。 视野中亮起操作说明,除了第三只手臂是通过戴上手套控制的以外,她只要按照自己的行动习惯控制人物就可以了。 主线任务是外延含义很大的了解这里,看起来是需要自由探索以触发主线任务。 李琢光操控着无脸人到处跑,这个世界观有很奇特的一点在于「时间」。 比如说想通过坐电梯去到顶楼,那么只要进入电梯,就可以直接通过时间线的移动瞬移到顶楼。 因此又引出了另一个机制——她的五肢都可以随意缩短伸长。 这是她一生中所有年龄阶段手臂会长成的样子,在游戏中就代表着不同的作用,可以用来完成一些特殊任务。 而这些作用和长度并不是一成不变的,若现在李琢光进入了健身房,那么之后她长长的手臂就会变得更加强壮。 若李琢光现在受了伤,那么变化出的手臂就会留有一道伤口,或是短上一截。 李琢光花了五分多钟习惯了操作和设定,抱住翠绿的树藤后选择时间快进,她便马上瞬移到树藤底下了。 她抬头看了看空中巨型的建筑与植物,忍不住开始好奇四维生物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她愣了一下,鼻子里哼出一口气,嘲笑自己也变成什么都爱寻找意义的人了。 四维世界的信息量很大,而玩家又非真正的四维生物,没有四维生物用来接收信息的器官,因此视线重点的东西会自动弹出一条物品介绍。 李琢光在广场上随意乱走,和每一个路过的人搭话。 它们不会说话,交流沟通时是用第三条手臂握在一起或是身体肌肤里发光的变化。 它们叫李琢光这具身体是「孩子」。 沿着大路一直走下去,每一个砖块的年份都在她的视野里介绍得清清楚楚。 多了时间这一个维度,一切都可以维持在最完美的时间段。 走完了两三条街,终于让李琢光看到一点值得注意的东西。 这一片广场中央放着很多的球体,许许多多的无脸人围在旁边专注地看着球。 此时,李琢光的任务栏弹出一条信息:「已发现主线任务。第四章 :意义。」 第240章 「第一节 :宇宙和宇宙」 「请查看204年雨水广场中央的球体。」 怎么突然就第四章 了?自己这不是刚开始玩吗? 李琢光到目前为止还一头雾水,难道这个第几章的触发点也是为了和四维世界的「时间」元素挂钩么? 她怀着一腔好奇走到球体边上,视线一集中在那深蓝色的玻璃球上后,那玻璃球就像花朵开花一般在她眼前盛开。 胚珠是黑洞,子房是恒星,花药是行星,花丝是一闪而过的流星。 「请选择你想查看的银河online坐标。」 在这之后出现的不是填空题,而是选择题。 「a.204210」 「b.204230」 「c.210204」 在三部时,夜晚看到记忆的时间是夜晚八点四十二敲过十秒。 李琢光没有犹豫地选择了a,剩下两个都是迷惑选项。 那六个数字移动到视野上方,李琢光盯着那行数字看了一会儿,下方弹出一条详情: 「20年4宽2长10高,四维世界坐标系四个参数分别为时间、宽、长、高。」 这个「年」似乎和李琢光认知中的年不太一样,可能四维世界的计时方式和三维也不一样。 坐标输入后,出现在李琢光眼前的星球和晴山总部有七八分相似。 星球表面的绿色大陆极速缩减了几秒后固定在一个大小很久没动,镜头拉近,第二个选择题跳了出来。 「请选择你要附身的人物。」 「a.李琢光(未解锁)」 「b.芮礼(未解锁)」 「c.霍听潮(未解锁)」 「d.屠十步(未解锁)」 「e.庞湛」 「f.观千剑」 「g.羊曜」 李琢光、芮礼、霍听潮和屠十步的四个选项都是灰色的,只有九三零其余三个人的名字是亮着的。 李琢光突然开始怀疑牛璟说自己也玩过这个游戏的真实性了。 这游戏就这么大喇喇地把她和九三零的名字打在选项里,而牛璟也没有发出任何疑问么? 而且庞湛的加入是李琢光硬是为了改变而挑了一个从没见过的人,然而现在她也被纳入进选项里…… 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 除了令人汗毛倒立的监视感以外,李琢光还感觉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接受到挑战时的兴奋感。 她就不信,自己只能遵循那个幕后黑手规定的路线走。 李琢光在三个可选择的选项里选择了观千剑。 目前观千剑是自己身边唯一能接触到、可能知道芮礼在哪的人,而且她对观千剑过去的记忆了解得更详细,一会儿更容易能对应。 镜头放大、放大、放大,来到李琢光熟悉的那片破旧棚户区,除了长宽高坐标系以外,右上角还有一个调整时间参数的地方。 她视野里弹出一行字: 「主线任务已更新。第六章 :世界。」 「第三节 :怒。」 在展开的棚户区画面上也有一行字: 「当前可植入蝴蝶数量为:1只。」 蝴蝶?是取自蝴蝶效应的意思么? 李琢光的手指缓缓滑过那一行浮空的文字,停留在「1只」两个字下。 可是如果三维世界只有一条时间线,且观千剑现在还好好地在自己身后, 那就意味着改变未来的变量有且仅有李琢光和芮礼那一次而已。 可李琢光和芮礼是两个人,就算换算成蝴蝶也应该是两只才对,怎么会只能植入一只呢? 李琢光拨弄着时间轴,将没有人工干预的世界看了一遍。 ——为了模拟四维世界的信息量,可以直接选择查看世界大纲。 没有李琢光和芮礼的干预下,观千剑的厌食症一直治不好。 好不容易高三毕业、考上一所三本,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撑她上学,只能遗憾退学。 退学以后,她的状态更加糟糕,始终沉浸在自己退学是对不起外婆期望的心理压力下折磨自己,不到二十岁就去世了。 李琢光可以任意选择节点植入蝴蝶。 她先试着选了观千剑初中的时候,也就是一切霸/凌还未开始之前,把植入页面里的建模拖进世界。 一个无脸人偶在空中凭空出现跳进这个世界里,它没有脸,但是周围的人都不觉得奇怪。 它像正常人一样吃饭、上学,放学回家时就直接消失在世界,回到它四维世界的家。 观千剑加入了篮球社团,它在一次放学后「恰好」经过了体育馆,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但它并没有出手帮助。 它在体育馆门口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李琢光赶紧在事情变得更糟糕之前将蝴蝶撤回,试着再早一些植入蝴蝶,让它去和观千剑做朋友。 棚户区小学里的孩子对它很热情,但它从来不会搭理人家,永远是一个人独来独往。 为什么?李琢光不明白。 于是李琢光只好再将蝴蝶撤回,在李琢光自己记忆里出现在观千剑身边的节点植入蝴蝶。 然而这只蝴蝶还是没有像她当初那样帮助观千剑,两个人仍然被排挤,一同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李琢光怀疑是因为没有芮礼,但她仔细地翻遍了植入页面,也没能找到第二只可以植入的蝴蝶建模。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敲击着屏幕,看着暂停中的世界若有所思。 她在观千剑的记忆中,最初似乎的确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现在回想起来,不是不想听,也不是厌恶氛围。 而是单纯的……人情冷漠,觉得没有必要罢了。 这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哪怕那些人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了,也还是无所谓,仿佛这一切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是的,意义。 她当时是全然厌世的心情,反抗没有意义,学习没有意义,帮助她人没有意义,活着也没有意义,但她不得不活着。 打破那一层名为「意义」的枷锁的人,似乎就是芮礼。 芮礼把那一群欺负她的人揍趴在地上,也好像打碎了李琢光身体表面的一层薄薄的软壳。 得把芮礼这只蝴蝶植入进去。 李琢光开始在页面中寻找。 既然这是一个自由度相当高的游戏,那肯定有办法,只是不会放在明面上让她看到。 她右手划拉屏幕,左手的手指敲打着画面。 她没发现自己敲击的地方正是画面中那个无脸人的建模,因此当她眼前弹出警告时把她吓了一跳—— 「警告:该坐标无法承受第二只蝴蝶的植入。」 「警告:若植入超过一只蝴蝶可能会导致结局紊乱,世界崩溃。三维世界很脆弱,保护三维世界,你我有责。」 无法承受?那芮礼当初是怎么进去的? 还是她想错了,其实这个和当初的记忆没有关系?自己只是单纯没有找对植入的节点? 于是李琢光采用穷举法,把所有的节点一一都试了一遍。为了节约时间,她植入节点后直接查看了世界大纲。 失败了。 失败了。 又失败了。 所有植入节点的结果全部都是失败,李琢光看得都快不认识「失败」这两个字了。 她喘了口气。 怎么办——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自己可以让芮礼加入那个世界,但是现在不行? 是因为这个游戏的策划没有提供这条路吗? 李琢光继续点着那个无脸人建模,屏幕上不断弹出三维世界无法承受变量的警告。 她心一横,将所有警告都关闭,连续按了那个建模好几次,复制出一个完全一样的无脸人。 这个无脸人相对于之前的建模而言小了一号,刚出现在屏幕里,这个三维世界立刻开始剧烈震颤。 天空如墙纸般剥落,楼房如积木般分割倒塌,再一眨眼,那些本来立体的楼房积木全都变成了薄薄的纸片向后倾倒。 李琢光连忙撤回时间线,把多出来的无脸人建模扔出屏幕以外。 不行,果然还是不行。 她看了一眼任务列表,主线任务没有变化,说明她并没有任何推进。 要完成这个主线任务,就得让观千剑从苦海中脱离出来。 可是要让观千剑脱离苦海,就得先让无脸人脱离对周遭漠不关心的状态,那就得植入第二只蝴蝶。 卡住了。 李琢光头痛地用虚拟角色的第三只手捏了捏眉心——她戴着头盔,捏不到自己的。 于是李琢光只好从头再来,将穷举法运用到极致。 她从第一个植入节点开始,看完每一次的记忆,并且在每一次可能会让结局发生重大改变的地方试图人工干预。 比如依靠她的第三视角将桌上的杯子移个位置,或者藏起观千剑的学生证,让她为了找学生证而迟到五分钟,躲过一场殴打。 第241章 但是没有用,这些第三视角改变的效果小到微乎其微,小到李琢光无法理解为什么蝴蝶的小改变就会那么明显。 她的第三视角和蝴蝶,不都是在对这个世界做出一个微小的改变么? 她如同不知疲倦般一个个地试下去,试完了所有的节点,仍然没有头绪。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她有点想放弃了。 怎么办?怎么办……难道在这个游戏里就救不了王夭汝了吗?怎么会呢?那又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情。 只要能安稳地植入第二个蝴蝶就好了,可为什么这么一只小蝴蝶就可能会使三维世界崩塌?这根本就没有道理! 李琢光强行按捺住心头的烦躁,再次将建模复制。 她的手指一直按在复制出来的建模上没有松手,便一直都在那个三维世界无法检测的范围内。 就在这个时候,画面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选择题。 李琢光的眼睛因为惊喜而缓缓瞪大。 「放学了,你听到隔壁小巷子里传来争斗的声音。但你急着回四维世界的家里打游戏,请做出你的选择。」 「a.离开。」 「b.不管。」 「c.去买杯咖啡放松一下。」 「d.出手干预。」 d选项没有颜色,一如之前「未解锁」的那四个选项。但又不太一样,因为d选项最后没有写出「未解锁」三个字。 这个选项是有倒计时的限时选项,时间很紧,只有五秒钟。 李琢光却没有犹豫,点选了第四个选项。 她已经看了无数遍观千剑的记忆,非常清楚地知道在这一刻,小巷子里被欺负的人就是王夭汝。 她可以将那段记忆全数背下。 然而现实却并没有支持她的设想,屏幕上显示出一行红色的警告: 「选择失败,选项未解锁,请选择其它选项。」 她一边点一边试图将时间线往回调,但这一次无论她用什么方法,时间回调的指令都显示「失败」。 李琢光还是一直按第四个选项。 「选择失败,选项未解锁,请选择其它选项。」 「选择失败,选项未解锁,请选择其它选项。」 页面上随着她连续的点按不断弹出选择失败的提示,飘红的警告逐渐堆满了整个屏幕,很快,选择失败的警告换成了别的。 「警告:如若继续做出不符合规定的选择,你将受到惩罚!」 手腕间的装置亮起,惩罚性的低压电流从装置口溢出,让李琢光的手发痛发麻。 但她的手仍然没有停下。 「不符合规定」,而不再是「选项未解锁」。它在和她玩文字游戏。 可那又如何,如果无法帮助观千剑,那么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房间里的庞湛和羊曜忍不住从沙发上站起身,紧盯着屏幕里迫近零秒的倒计时。 庞湛紧张地握紧拳头,咽下一口唾沫。 羊曜表情看着轻松,垂在身侧的手却用力到关节发白。 观千剑将脸庞埋入双手之间,指缝中似有透明的液体流出。 在倒计时从一转到零的那半秒内,d选项上瞬间亮起颜色,李琢光连续的动作让她在第一时间就按下了帮助观千剑的选择。 与此同时,她松开了一直按着复制体建模的手指。 「啪嗒」一声音效,复制体建模成功落地。 「已植入第二只蝴蝶。」 「超出三维世界可负担的变量值,三维世界正在崩坏。」 她没有暂停,但三维世界里的一切都停止了。 「重复!三维世界正在崩坏!请立刻做出调整!」 「……」 「……」 李琢光额头上满是冷汗,手臂还因为电击的后遗症而隐隐颤抖。 屏幕上的文字变成乱码,但还没等李琢光喘匀气,那些乱码又渐次变回可以识别的文字。 「能量注入成功。」 「三维世界变量值增加,三维世界崩坏停止。」 「能量持续注入中,三维世界已稳定。」 「感谢您对维持三维世界稳定做出的杰出贡献!」 第147章 致奔跑的自由(一) 能量注入、世界稳定…… 这些措辞让李琢光想到在竺瑾时的世界里, 她们穿越回火车上后,自己就需要一直消耗能量维持时间线的进行。 这也是一种维持世界稳定的方式。 所以在王夭汝的世界里,有两个蝴蝶的情况下三维世界还能不崩塌, 就是有人一直在消耗自己的能量? 可是……李琢光皱了皱眉。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么每一次记忆里都是她和芮礼两个人, 这不就意味着每一次都得有人一直消耗能量维持稳定么? 像竺瑾时回溯时间更改结局后, 李琢光的身体状态几近死亡, 她一个人是无法维持那么多个世界的能量消耗的。 芮礼也不像, 按照芮礼的性格, 如果她能够消耗自己的能量□□,那她一开始就不会让李琢光这么干。 并且她还会因此阻拦李琢光回溯时间。 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李琢光在其它世界里时从来没有过那种虚无主义的状态,唯独在王夭汝的世界里是有的。 所以这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 她正思考时,屏幕上的三维世界走到结局,却不是王夭汝改名为观千剑跟着无脸人离开的结局。 王夭汝治好了精神性厌食症, 但是外婆没有回来, 无脸人在选项结束以后就离开了。 王夭汝偶尔会在半夜惊醒,数据显示她刚刚做了梦。 她梦见昏暗的小巷子和前来帮助她的人,但醒来后的记忆告诉她,其实没有这两个人。 这让王夭汝的一切转变看上去是她在自救。 李琢光的视野里弹出一条提示: 「主线任务已更新。第六章 :世界。」 「第三节 :怒已达成true ending。」 任务导航栏的指引内容再一次变成:「主线任务:了解这里。」 true ending…… 对于王夭汝来说,这就是她最终真实的结局吗? 但是看看观千剑现在的样子,李琢光无论如何都放不下那个女孩子,让她在她的世界走向那样的true ending。 这根本就是两败俱伤的bad ending。 病治好就是万事大吉了吗?根本不是这样的。 没有人陪伴的孤独,成长中每一次喜悦都无人分享, 永远一个人咽下无论是苦果还是糖果。 真正该死的人得到的惩罚不痛不痒, 而那些伤疤却会跟着王夭汝走一辈子。 李琢光点开任务列表,把已经完成的第六章 第三节删掉, 进度退回第六章第一节。 她再打开眼前的星球,一模一样的选项出现在她面前。 她做的这一切动作流畅娴熟,就仿佛她早就这么做过无数次。 但是这一次,她并没有选择观千剑,而是按下了庞湛的按钮。 「主线任务已更新。第六章 :世界。」 「第七节 :欲。」 眼前的画面一转,她从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变成了身临其境。 亭台楼阁矗立于道路两旁,尽头皇城金碧辉煌,殿阁水榭间错其中,她的视野像鸟一样飞跃经过路人马车,落入一间宫殿中。 女人身着一席华袍,侧躺在美人榻上,她身后有两个宫人在摇着扇子。 一只小猫在宫殿的柱子桌椅间奔逃,其后追逐它的宫人们跑得气喘吁吁。 好不容易快追上了,小猫灵巧地从二人中间跳了出去,叫那二人咚地一声撞在一起。 宫人撞得眼冒金星,小猫弓着身子跑过庭院,蹿进了那一间宫殿里,熟练地跳上美人榻,猫爪在垫子上踩了两下,坐在女人身前。 “娘娘!”女人身后穿着嫩绿宫服的宫人惊呼,连忙俯身想要将小猫抓走。 女人垂眸,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宫人的动作,随后用手背轻轻抚摸小猫的头顶,小猫舒服地闭上眼睛,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橘色宫服的宫人笑道:“柳刀,你还不知道娘娘最是喜爱这乌圆[注1]么? “别说这乌圆在哪儿闹了一圈,就是沾满了泥巴,娘娘也纵着呢。” 被称作「娘娘」的女人不咸不淡地摸着猫脑袋,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两个人似的。 “禀皇后娘娘,陛下今晚留宿贵妃娘娘殿中。”从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桃粉宫服的宫人,她行礼禀告一声后便直接告退。 柳刀扇扇子的动作顿了顿,与叶剑对了对视线。 她们家娘娘哪儿都好,就是不爱争抢,仿佛周遭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勾起她的兴趣。 当今圣上盛宠贵妃,后宫宛如摆设,连样子都不愿意做。即使是柳刀与叶剑,也能从中咂摸出一点奇怪的味道。 圣上要是有此权力不靠后宫制衡,为何不把贵妃立为皇后?若圣上还需后宫牵制前朝,为何连样子都不愿意做? 第242章 但那是大人物的事儿,她们这些人生一眼望得到头的宫人没资格指摘。 皇后对着那乌圆小猫的下巴又搓又挠,直把小猫哄得躺倒在地露出肚皮。 她的大手覆盖在小猫的肚皮上,拇指摩挲,小猫规律而轻微的呼吸在她手心里起伏。 天色晚了,柳刀俯下身子低声说:“娘娘,该歇了。” 于是皇后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从榻上起来,她的小脚无法正常走路,只得扶着柳刀的手臂,摇摇晃晃地褪去衣裳洗漱。 洗漱完,她按部就班地在床上躺下睡觉。 柳刀熄了灯,慢慢走到外室,叶剑正拿着一块皇后赏下来的糕点吃,抬抬下巴,指向桌上的另一块糕点:“你的。” 柳刀拿起糕点,捧到嘴边,幽幽地叹了口气:“娘娘这样不争不抢,以后可要怎么办呐?” “这样不好么?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有富贵人生,寻常人羡慕都来不及呢,你倒好,还嫌弃上了。” “嗯……不好。”柳刀把糕点掰成一半,给乌圆捏了一小半的碎屑。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我总觉得,皇后娘娘不是这样安分守己——不对,老实本分?也不对,咦,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 叶剑拍掉手上的碎屑,理了理宫服:“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学堂。 “总之,不管娘娘想做什么,你与我百分百跟在她身后就好了。” 柳刀:“可你看娘娘的那双——” 叶剑在她说出口前就冲上前去捂住了柳刀的嘴巴,小心地看看周围,咬牙道:“小心点你的脑袋。” 柳刀的眼睛转了转,不甘不愿地点点头。 叶剑这才放开了柳刀的嘴巴,坐回位置上,小声道:“自从娘娘小时发了一场寒病,三魂七魄失了一魄,她便一直如此…… “要是娘娘能好起来就好了。” “是啊。”柳刀坐到叶剑的对面,担忧的目光望向里间的房门,“还好有乌圆子陪着娘娘。” 里间,皇后躺在床上阖眼休憩。 她褪了袜子,一双小巧的脚如马蹄一般,被子盖得严实,仍然有冷风从脚下灌进来。 好冷啊。睡梦中的皇后缩了缩脚。 守在一边的柳刀连忙上前替她掖被子,但她身下的被子并未漏出缝隙。 柳刀看着皇后蜷着身体瑟瑟发抖的模样没法子,又抱来一张毯子盖在皇后的身上。 皇后的颤抖缓和了一些。 柳刀坐在皇后的床边,看着月色朦胧中皇后的睡颜。 柳刀与叶剑都是跟着皇后从小一起长到大的人,比皇后稍大五岁,皇后裹脚时疼得掉眼泪,就是柳刀抱着皇后轻声哄。 裹了脚,小姐便不得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双脚踝就连柳刀都能一只手握下,大人们却说这双脚世间罕有,踏春有迹。 柳刀不懂,叶剑也不懂,但叶剑从来不让她说。 得小心自己的脑袋,她心说。她不过是个仆人,有什么资格替主子喊冤。 身边的太监都说她这是嫉妒,宫人也说这是嫉妒,她们说自己也嫉妒。 嫉妒主子能缠足,而缠足是富贵的象征,她们没这个命。 可每每此时,她还是会想起那么小的小姐因为疼痛而哭得抽噎,小小姐的眼泪落在她的胸口,在她心上烫出一百万个烙印。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会讨厌一件所有人都当成常事的事呢? 她想不明白。 真的是嫉妒吗?那些同样认为自己讨厌缠足是因为嫉妒的宫人,是她们自己从心底相信的么? 她想牵住小姐的手,却无从下手。 那双纤婉柔软的手安详地摆在被子上,像一件精致的摆件,像一块无暇的美玉,像士大夫诗中的凝脂春荑。 独独不像一只手。 她再看看自己的手。纵然她在府中便是一等,到了宫中自然也是大宫女,但这双手还是布满了老茧。 小姐刚及笄前后,就总爱抱着她这双难看的手翻来覆去地看。 她觉得羞耻,想要抽回手,这时小姐的力气却大得很,叫她抽了几下都没抽回来。 “小小姐,属下的手太难看了,茧子硬,仔细把您的手划破了。” 她记得当时的小小姐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目光一如既往地淡然而没有情绪,叫她猜不出小小姐心里在想什么。 然后小小姐伸了伸腿,她便知道小小姐是要站起来了,连忙与叶剑一同伸出手扶着小小姐。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中庭,半靠在叶剑的怀里。 在那个时候,院子里跑进来一只小猫,小小姐的注意力第一次被它物吸引,看了过去。 柳刀闻弦知意,也不管这小猫如何在这丞相府的戒备森严中跑进这里来的,扑上前去将小猫抓住,碰到小小姐的面前。 自那场高热以后,小小姐的眼睛里第一次沾上一些光彩,她轻轻地抚摸小猫的脑袋。 柳刀紧张地把着小猫的身体,浑身僵硬地戒备着小猫会不会突然张开嘴咬一口小小姐。 小小姐不能受伤,不然那便是美玉有瑕,往后嫁不出去了。 小猫很乖,伏在小小姐的怀里,还把肚皮也露出来给小姐摸。 小姐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一点笑容,但那笑容转瞬即逝,叫柳刀几乎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在这府中其实嫡女与庶女没什么不同,不过是价格贵一些还是便宜一些。 唯有女儿与儿子的区别。 丞相不算太苛待自己的女儿,更何况大女儿是京城有名的三寸金莲,不过是养一条猫,他也不管是哪儿来的,直接应允了。 那只小猫整日在院子里蹿来蹿去,给这精致却死气沉沉的院子添上一些色彩。 小姐有两个闺中密友,时常来李府找小姐玩,她俩很快也与这只小猫混熟了。 小猫让她俩摸,但不会翻出肚皮来。 佟府的小姐还颇为挫败道:“难不成是我给它带的猫食还不够香?不该呀,这猫食可是能香晕一条街的玉面郎君。” 庞府的小姐捂嘴笑道:“光娘的玉面狸可是那等没吃过好东西的小猫可比的?你就省省吧。” 那两个小姐在她们带来的下人搀扶下,勉力追随着小猫的脚步,跑得气喘吁吁。 而小小姐还是坐在原位,垂眸看着自己修得圆润的指甲。 柳刀时常觉得,要不是佟小姐与庞小姐自己二人就能聊得有来有回,正好需要一个安静的人中和,无论如何也不会找上小姐做密友的。 柳刀顺着小小姐的视线,从她的指尖看到她的脸庞。 小小姐从脚尖到头发丝都是完美的,这是一整块没有瑕疵的美玉。 柳刀语词匮乏,只想得出美玉一词。而如今,她觉得连美玉都不足以形容小小姐的完美。 ——柳刀猛然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眯上眼睛睡了一会儿。 她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丑时[注2],该去找叶剑换班了。 她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床上的皇后还睡得很熟。她踮着脚,轻手轻脚地走出里间,外间的叶剑刚叠好被褥准备进去。 她俩换了个地儿,柳刀躺到外间床上赶紧补个回笼觉。 一闭上眼,小小姐的婆娑泪眼又出现在她眼前。 那样鲜活的小小姐因为一场高热被带离了她身边,如今的皇后再也不会喊疼,也不会撒娇。 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着重复而无趣的日子。 柳刀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若要当皇后,这自然是好的,这样陛下的心不在皇后身上,她就不会难过。 可是她希望小小姐永远是小小姐,而不是皇后、谁的妃子、谁的正妻、谁的小妾。 她想,这种情感是那些大人物口中所调笑的嫉妒么?如果是的话,那她嫉妒小姐。 缠了足的小姐连走路都要人扶,不可能不依附于谁自己独立过活,她这些想法都是在害小姐,那自然是嫉妒。 翌日清早,皇后准时准点醒来,由柳刀与叶剑给她梳妆打扮。 平日里的装扮都是叶剑一手决定,今日也是。她们坐在上位等待妃子来请安。 妃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来了,陆陆续续地请安完,贵妃方姗姗来迟。 为了表达自己迟到的歉意,贵妃给皇后送了一方砚台。 皇后目光触到砚台时,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挑,这一变化太过微小,无人发现。 贵妃继续道:“臣妾早就听闻皇后娘娘写得一手好字,臣妾在闺中时有幸得了一副墨宝,爱不释手。 “听陛下说,如今皇后娘娘已不再写字,臣妾心里多为惋惜,借此砚台,万望娘娘重拾技艺。娘娘不再着墨,是这世间的损失。” 叶剑抬眸看了一眼贵妃,又看了一眼皇后。 是了,小姐写得字是世间最好看的字。她不识字,但小姐写出来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旁的妃子便有人讥讽笑道:“贵妃娘娘可真会说话,叫我们这些嘴笨的人自惭形秽。” 第243章 叶剑轻轻拧了拧眉,她转头,看到柳刀与自己是一样的神情。 怎么会呢?她记得这个妃子。 之前小姐未出阁的一场赏花宴,小姐的帕子被风吹跑。 当时顾及到主人家的颜面,客人都只带了两个下人。柳刀留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她一个人去追没有追到,险些被陌生男子捡走。 就是这个姑娘像如今这样,看似柔弱却句句带刺地将人赶跑,让叶剑能捡回那方帕子。 那日,这姑娘与小姐聊了一会儿天,她说自己喜欢写一些酸诗,如若有一天能亲眼得见江南春景就好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为什么大家嫁了人以后,就会变成这样呢? 叶剑想到丞相府里那些针锋相对的姨娘。 她过去真的很讨厌那些人,因为她们整日里不是在想怎么害别人的孩子,就是如何能让自己怀上一个。 可如今她忍不住去想,她们在未出阁时是不是也是那样色彩鲜明地爱写诗,或是钻研刺绣,或是饱读诗书。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个个面目恶毒。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呢? 她想不通。 贵妃丝毫不动气,仿佛没有听出那妃子口中暗藏的机锋,只温柔答道: “怎么会呢,我听闻妹妹作得一手好诗,否则怎能在千千秀女里被选中进了宫。” 那妃子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视线狼狈地移开,深深吸吐了一口气。 皇后沉默不语,一手抱着乌圆儿,一手摩挲着砚台。 乌圆儿琥珀色的眼珠子看着皇后的下巴,忽地跳到皇后面前的桌子上,引得下首众妃子小小惊呼。 乌圆儿绕着那砚台走了两圈,长长的尾巴扫过砚台,小爪子按住砚台,人模人样地将砚台往皇后身前推了推。 它那双漂亮的眼睛专注地与皇后对视,就好像有一个人困在了它的身体里那般灵动。 皇后缓慢地眨眼,她看了很久,最终还是将乌圆儿从桌上抱回自己的怀里,慢吞吞地说:“多谢你的砚台。” 皇后不爱说话,大家都习惯了。还能说这么一长串感谢,说明她确实心里很喜欢这砚台。 贵妃抿唇一笑,在宫人的搀扶下微微一拜,便首先告辞。 贵妃走了,其余的妃子便也起身告辞,皇后斜斜靠在榻上,看着那方砚台,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柳刀俯下身,试探问道:“娘娘,这要收起来么?” 皇后没有反应,只是一下接一下地抚摸着乌圆儿的脑袋。 皇后不说话,柳刀与叶剑也不好自作主张,于是殿内落入寂静,风也安静地等着。 她们并没有等来皇后的答案,有宫侍走进殿内,禀告有客来访。 是前几日递了帖子说要来拜访皇后的佟小姐与庞小姐,皇后这才掀起眼皮,简短道:“宣。” 她的声音不响,但在这无人敢说话的殿内却宛如一声落地惊雷。 宫侍退下,很快,佟小姐与庞小姐便在宫人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们见了礼便自来熟地坐到两边的椅子上,庞小姐眼尖,第一个发现皇后身前小几上多了一方砚台。 她家中是书香世家,一眼就看出那砚台无论是成色还是材质都属上乘,她惊喜道:“光……娘娘是打算重拾书法么?” 不等皇后回答,佟小姐便兴奋异常地接上一句:“我早说啦,娘娘墨宝世间千金难寻,娘娘对书法的热爱自然也是千金不换。 “如今这世间也总算是迎回了娘娘这尊书法大佛。” 庞小姐嗔她一眼:“你瞧瞧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旁人都不晓得你这是在夸咱们娘娘,还是明褒暗贬呢。” 佟小姐弯起眉眼,作出一个发誓的手势:“娘娘呀,草民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呸呸呸,发誓的事儿可不能乱发。”庞小姐忙伸手将佟小姐的手势按下,“好啦,咱们娘娘肯定都知道的,是也不是?” 皇后的脸上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意,她没有回答,但在场人都知道了她的答案。 “娘娘复笔第一张书法打算写什么?”庞小姐从椅子上探出身,双手搁在座椅把手上,脆生生地问,“要我说,就写梅花香自苦寒来。” “嘿——那有什么意思?”佟小姐的眼珠子在眼睛里转了一圈,她想出一个鬼点子,“要我说,就写光娘的名字。” “名字有什么好写的呢?”庞小姐一挑眉,斜了佟小姐一眼。 佟小姐挺直脊背,梗着脖子反问:“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名讳为何?” 庞小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佟小姐如此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她一时之间确实还想不起来。 “你瞧瞧,若不把自己的名讳记下来,往后还有谁会记得?”佟小姐抓住了庞小姐的话柄,拍着手道。 “莫说咱们了,就是咱们府中的嫡子与庶子都可能无法被后人记住名姓,自然要用能留得下痕迹的东西写下咱们的名字。 “若有一日我们的名字被世人遗忘,至少还有一份墨宝记得住我们的名讳。” 佟小姐看庞小姐被自己问住了,乘胜追击:“不往远的说,你就说,你还记不记得你母亲的名讳?” 庞小姐彻底呆住了。 她们二人都是庶女,母亲或许是父亲一时兴起临幸的下人,或许是父亲买来的小妾。 就算有名字,大约也是桃红柳绿那类没有意义的名字。 可倘若她们的女儿都不记得她们的名字,又有谁还能记得她们呢? 这么想着,庞小姐扭过头,坚定地对皇后说:“写你自己的名字吧,光娘。 “写你的名讳,就算史书不记得你,你也能记得你自己。” 皇后的目光一顿,飘向远方,陷入沉思。 她的名字叫什么?她忘记了。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也忘记了。 好像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有很多很多的人在等着她的帮助。 可她全部都忘记了。 她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去做,然而现在不止想不起来,也提不起劲头。 怪没意思的,她想。这世界没什么意思。 但她心里莫名有种感觉,只要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她的任务就能完成一项。 她的眸光落下,复又看向桌上那方砚台。 砚台是那节外生枝,贵妃是,庞小姐是,佟小姐也是。 她并不喜爱变数,她不可以喜爱变数,变数会招致严重的灾难,她只想如此过完一生就好了。 “喵——” 怀里的乌圆儿夹着声音叫了一声,将皇后的注意力唤回来。她低头一看,乌圆儿两只爪子抱着她的手腕,努力地往砚台上够。 小猫的力气不大,又没有伸出爪子,肉垫几乎没有什么力量,皇后轻而易举地就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她还是没有去碰砚台。 小猫挫败地趴了下去,脑袋靠在皇后瘦骨嶙峋的手腕上。 “娘娘。”庞小姐扶着扶手站起来,她身边的下人上来搀扶住她的手臂,她推开那人的手,靠自己纤细的脚腕摇摇晃晃地站稳。 “娘娘,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她的眼眶红起来,声音也变得哽咽。 皇后看她不语。 “娘娘,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您、我与极娘出远门踏青,您说——” 那是相当明媚的春天,暖融融的阳光平等地笼罩在每个人的身上。 彼时的小皇后已失去一魄,坐在马车里安静地看书。 庞小姐与佟小姐在下人的搀扶下在外放风筝,但试了好几次都不得要领,又不肯让别人帮忙,于是她们想到了小皇后。 遣了人来敲响了小皇后的窗户,庞小姐细细的声音用尽全力大喊:“光娘,出来晒太阳啦——” 为了保护三位千金——主要是小皇后的安全,这一片草地都被清空了,否则庞小姐这大逆不道的举动就该被她父亲罚了。 但尽管她全身都在用力,那轻飘飘的声音却没有在草地上传多远。 小皇后撩起车帘,她看到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草地与露珠,还有那两轮比太阳更为耀眼的笑容。 她摇了摇手,示意自己不下车。 佟小姐撩起裙摆,像是踩高跷的艺人一般一瘸一拐地往马车这里走来。她走得不稳,时常维持不了平衡,身子一歪就要倒到地上。 她推开所有想来帮忙的手臂,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硬是咬着牙靠自己的双腿走到窗边。 她扒着窗户,就那么几步路的功夫便让她气喘吁吁,可她看起来一点也不累,反而笑得极为开心。 她拖长声音撒娇道:“出来嘛,好不容易出来踏一次青,你总是待在马车里有什么意思?” 小皇后漠然地垂眸看了看佟小姐发白的指关节,低声道:“我走不了路。” 佟小姐用袖子点去额头上的汗水,一张脸晒得红彤彤的:“那你一个人待在马车里岂不是很无聊?” 第244章 “没关系,我习惯了。”小皇后递出一张帕子给佟小姐擦汗,顺带将她脸上的脏印子都擦去,“别把脸弄得太脏,小心回府后被罚。” “没事的。”佟小姐抿着唇笑,“他心里只有他那两个有出息的儿子,才不会管我呢。” 小皇后为佟小姐擦汗的手一顿,将手里的书放到边上,摸了摸佟小姐的脑袋。 “你的发髻都乱了。”小皇后扶正了佟小姐的发髻,佟小姐身后的下人便上来替佟小姐重新绾头发。 “就乱今天这么一天。”佟小姐眨眨眼,“你看,头发乱了,但是天不会塌。” 庞小姐又大喊:“极娘快来,风筝飞起来啦!” 听到庞小姐的话,佟小姐也顾不上再劝小皇后了,又迈着她那小心翼翼、一步一摔的步子往回跑。 小皇后看着她的背影,摔了那么多次跤,昂贵的裙摆和手心都沾上了泥土,似乎还有擦伤。 但她的脸上还全是傻气的笑容。 她看过自己的弟弟放风筝,对于自己的弟弟而言,这只是一项平常的活动。她的弟弟从来不会因为风筝飞起来而感到开心。 甚至在短暂地牵了一会儿绳子以后,就会失去耐心将手里的东西一甩,也不管风筝会不会飞跑。 只是将风筝放起来,就值得她们这么高兴。 皇后回了神。 她们就放过那一次风筝,皇后庆幸那次太阳正好,风也正好,让她们的风筝飞起来了。 既然风筝飞起来了,就永远不要落下。 她伸出手,握住了那方砚台。 她想看到她们的笑容,所以—— “叶剑,替我磨墨。” 第148章 致奔跑的自由(二) 她想看到她们的笑容, 她想带着她们再去放一次风筝,她想看着她们自由自在地在大地上奔跑。 柳刀为她洗好积灰的毛笔,她用笔尖舔饱墨汁。 一滴墨汁悬在毛笔尖上, 欲落未落。 李琢光抬起头, 庞湛和佟太极各自抓着对方的胳膊, 相持着站稳, 她们眼中的笑容比窗外的灿阳还耀眼。 她闭上眼, 长舒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 眸中也沾染上了点点春晕。 抬腕,落笔,一气呵成。 她以为自己的手法会生疏而写出三个鬼画符,却没想到原来这些动作与用力技巧早就深深刻在她的身体里。 李李跳上桌面,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李琢光,毛茸茸的尾巴卷住李琢光手里的毛笔。 “让我瞧瞧——”庞湛与佟太极挽着对方的手, 像两个不倒翁似地摇摇晃晃地走上来。 庞湛揭过桌上的宣纸一瞧, 啧啧赞叹:“写得真好看,光娘,手还是没生呀。” 李琢光的字与她人截然相反,她人有多纤瘦,她的字就有多狂放,大张大合,想是武将也未能有这般气势。 “真好看,写得真好看。”佟太极忍不住伸手抚摸这副墨宝, 被李李一爪子拍掉了手。 “诶——”佟太极双眼一瞪, 眼中却未有多少生气。 李李打她的时候没伸爪子。 “你瞧,连玉面狸都比你懂。”庞湛揶揄她, “这墨还没干透呢,你就想摸,就不怕摸了一手的墨水?” “我又不会真的摸上去……”佟太极声音越来越小。 李琢光冷硬的面部线条因为并不明显的笑意而柔和了许多,让人觉得那是最适合她的表情,她本就该这样怜爱地看着苍生。 “禀皇后娘娘——”宫人掀开珠帘走进来,垂头一拜道,“贵妃娘娘求见。” 庞湛与佟太极相互看看,将手里的宣纸放回桌上:“那我们……草民先告辞了。” 她们离开时与贵妃擦肩而过,贵妃对她们点点头权当是打招呼了。 贵妃屏退了殿内的下人,脸上挂着一个柔和的笑容走到李琢光身边,看向她手底下的那三个大字: “原来你叫李琢光,系统里都没有提起过你的名字。” 李琢光抬眸看她,眼底没有多少疑惑。 贵妃拿过李琢光手里的笔,紧挨着「李琢光」三个字边上写下了她的名字。 「管霏」。 管霏将毛笔塞回李琢光手里,搂紧衣袍,仔细端详李琢光的脸孔:“我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李琢光的手指颤了颤,目光平静地望向管霏。李李跳上桌子对着管霏哈气,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管霏不去看李李,一挥手升起一道水波纹的结界,对着李琢光说: “我接下来要对你说一些话,我知道你能明白。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水波纹让外面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遥远,李李弓起脊背,伏低身子,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下一口肉。 “我来这个世界的任务是攻略皇帝,帮助他打下江山,并且将他视为心病的你铲除,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我曾无意中得到过一本装订成册的诗集,我对那本诗集的作者一直很感兴趣,无奈古代找人过于麻烦,便一直不了了之。 “后来我在皇帝那里见到了你的书法,终于确定那是由你编写的。 “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一直将你视作心病。你既能写出那样磅礴的诗篇,你的才华绝对远远不止于此。 “那本诗集中还有许多佚名诗,我猜,是不是你的朋友? “你的字是我做了几千个任务以来所见写得最好的,你不该被埋没于深宫之中。 “昨晚我将系统短暂地转移到皇帝身上,让它去吸收皇帝身上的龙气,等到万事俱备,我们一起造反吧?” 看着管霏跃跃欲试的表情,李琢光不动如山:“为什么要造反?” 闻言,管霏恨铁不成钢地想上前来握住李琢光的手,终究还是忍了下去:“为什么不造反?你不想当皇帝么?” 一句话就能轻易操控别人的生死,谁不想当皇帝呢? 李琢光的手缓缓抚过桌上的宣纸,李李走到她手边,尾巴绕住她的手臂。 “皇帝有什么意思。”李琢光一下一下地挠着李李的下巴。 管霏急得跺脚:“皇帝还没意思?等你当了皇帝,你朋友的诗便都能用她们自己的名讳布于天下,从此世间人都会记得你们。 “这天下都是你的,你想要怎样就能怎样,这不就是你愿意重新拿起笔的理由么?” 李琢光望进管霏皱成一团的双眸里,仍然面无表情:“不是,我不是为了让别人记住我才重新拿起笔的。” 管霏无法理解:“你又不是真的古代人,难不成你也和她们一样,宁愿蜗居于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中么?” 李琢光的眉目柔和了瞬息,像是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耐心地解释:“我不愿意。 “我只是想让她们开心。” 管霏感觉自己找到突破口了,她更加把劲:“你当了皇帝,她们当然就会开心,你可以把所有让她们难过的人都杀了——” “可是。”李琢光短促却有力地打断了管霏的话语,“可是我把那些人杀了,她们的脚也不会恢复成正常人的大小。” 管霏一愣,下意识地低头。她看到李琢光的三寸金莲,也看到自己这具身体有双正常大小的脚。 说起来,因为自己这双脚,前朝不少大臣都借此骂她是祸国妖妃。 那这……管霏哑火了,小声说:“那这无论如何都回不去呀,不过我们可以把所有缠她们足的人都杀死。” “可以的。”李琢光像是没听到管霏的后半句话,她伸出手,落在管霏的手臂上,像是想从她身上借力,也像是想给她力量。 “我们可以去将最初想到缠足的那个人杀了,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就会改变了。” 李李窝着两只小爪子,趴到桌面上,细细地「喵」了一声,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来扫去。 李琢光抓住李李不小心扫进墨水里的尾巴,轻轻拍了一把它的屁股,继续说道: “你愿意和我一起来吗?” 管霏刚想说怎么可能回得到过去,便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愕从她的双眼中迸射,控制不住地倒退两步,喃喃道: “是你……原来是你……” 她快速地眨眼,似是被什么消息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原来如此,我就说,男的在这时代要渡什么劫……” “可是这样会滋生一个问题。”李琢光并没有在意管霏夸张的反应。 “如果时间线改变了,可能庞湛与佟太极的母亲就不会选择创生,那我做这一切便都没有意义了。” “怎么会没有意义呢?”管霏终于从这爆炸性的消息中回过神,猛地抓住李琢光的手,“千千万万女子都不必再缠足,这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李琢光淡淡地抽回手,回避与管霏的对视。 管霏又是疑问地盯着李琢光许久,似乎搞明白了什么,试探着问:“你如今……渡了几劫?” 李琢光扭头看她:“什么劫?” 第245章 管霏了然地点头,李琢光估计没渡几次劫,或者中途出了什么差错,导致她变成如今这样的模样。 ——她们世界管理局的人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过不少前来渡劫的四维生命,为此管理局还专门编了一个注意事项手册。 她便换了一个说辞: “据说母亲的魂火自诞生开始就在孕育后代的魂火,只要庞湛与佟太极有祖先,那她们便一直活着。” 那当然了,哪个人没祖先? 管霏道:“没有了庞湛,也会有王湛、李湛,没有了佟太极,也会有张太极、孙太极。 “那如若庞湛变成了王湛,你便不和她做朋友了么?” 李琢光在反应管霏口中说的是什么意思,半晌,她摇了摇头。 管霏再接再厉:“那若是今日被缠足的既不是庞湛,也不是佟太极,你便会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用布条缠住双足么?” 过了一会儿,李琢光还是摇了摇头。 “那……”管霏靠近李琢光几步,“那倘若是这宫中与你针锋相对的妃子呢?你会因为讨厌她们,而让她们缠足么?” 李琢光仍旧是摇头,但她似乎是因为别的事情摇头:“我……并不讨厌她们。” “为什么?”管霏不太理解,“她们总爱给互相使绊子,我说实话,若我今日要找的是她们中的一员,我还不如安安分分地做任务。” 因为她们满脑子想的都是争宠,就是造反的机会送到手上了也握不住。 李琢光说得温吞而缓慢:“那又不是她们想的。” ——什么?管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琢光好像是在回答她的心声。 李琢光说:“被困在宫里,困在后宅,她们除了争宠,还能做什么? “缠了足,哪儿也不能去,一只从出生开始就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是学不会飞的。 “我不能因为我有机会学会飞翔,就去责怪她们不会飞都是她们不愿意学。 “读女诫长大不是她们愿意的,就算是她们主动去读,可在这个时代,又如何区分她们是自己真的想,还是她们被塑造成自己想。” 李琢光越是说,她的双眼就越是亮。看得管霏呼吸一滞,她感觉到李琢光身上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变化。 “倘若她们在不一样的世界出生,倘若她们从小接受的是正常的教育,我不信她们还会长成这样只知道争宠的人。 “既然不是她们的错,我为何要讨厌她们?” 李琢光眼中的色彩愈浓,她身上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她的□□变得充盈,灵魂开始丰满,而那些能量总有个上限。 到了这个世界所能承受的极限,她身体的变化才缓缓停止。 管霏呆呆地看着李琢光焕然一新的面貌:“我还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发生……” 四维生物的渡劫与传说中仙人进入三千世界渡劫是一样的。 在世界中度过一生,受过苦楚,扛过苦厄,充盈身体里的力量,成长成一个完美的「人」。 但还从未有过四维生物在渡劫过程中有如此事件发生。 系统不在身边,管霏也无统可问。她在脑海里回忆有关四维生物的一切,好像并没有提到过这件事。 所以她用修仙术语给李琢光的情况冠上一个名号:她这是了悟了。 按照修仙者的了悟来看,是一日千里。 李琢光看向管霏,她很久没有做过表情的脸挂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所以,你愿意同我一道来么?” 这在员工手册里好像也没有提到过,管霏心说。 她问道:“去哪儿?” 李琢光把李李抱在怀里,斜斜靠在桌子边:“回到过去,改变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若有渡劫者提议时间回溯,请立刻制止并使用系统上报情况,时间回溯在三维世界绝对禁止,私自隐瞒者按毁灭世界罪问处。」 管霏张了张嘴,而李琢光耐心地等待她的答案。 如果跟着李琢光回到过去,她就再也回不到世界管理局了,毁灭世界罪无一例外都是死刑。 她低下头,看到李琢光那双短短小小的双足,和她站不稳只能靠着桌子的腰。 可就像她劝李琢光的那样,难道她能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女孩子被缠足缠成三寸金莲,一辈子被拘在那一间小小的屋子里待价而沽么? 她做不到的。 管霏笑了一声。她还以为自己历经那么多世界的工作以后,早就心硬如铁了。 原来不是她心肠变硬到能看得下去女孩受苦,而只是仅凭她一人无法撼动世界天道法则。 是了,就算李琢光现在造反做了皇帝,改制废缠足,立制让女子读书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就算她能依靠系统维持一段时间,一旦她们死了,缠足只会反扑得更加汹涌。 “走!”她斩钉截铁地说,“大不了这破工作我不干了。” 第149章 致奔跑的自由(三) 百年前的皇城与如今完全不一样了。 建筑上的颜色单调许多, 地上也不铺石板,而是沙尘漫天的黄土路。 李琢光抱着李李坐在小板凳上,管霏挨着她坐。 如今是深秋, 李琢光的身体正微微发着抖。管霏担忧地将手盖在李琢光的手背上:“冷吗?” 李琢光牙齿打颤, 摇摇头:“没事。” 她的身体恢复了最普通的样子, 穿了一身粗麻布的衣裳, 肩上还披了一条被子。 管霏站起身, 扒着门探出身子看了看:“快了, 系统说那人就在附近。” 她没看到想找到的人, 转身走回来,一边奇怪地嘟哝:“真是怪了,你说,这让全国女子都缠上足的人,怎么会就是个做木工的? “我还以为至少得是个当官的呢。” 李琢光缩成一团,一只小猫脑袋从被子的口里露出来, 清澈的大眼睛盯着管霏, 让管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壳。 “因为想到一个办法从而被重用升官,历史上不少见。”李琢光紧了紧身上的被子,“你见过的应该比我多。” “是。”管霏面色发愁地找了一件外套披到李琢光的身上,“怎么会这么冷?你以前使用能力时,也是这样吗?” 李琢光还是摇头:“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个世界的事。” “啊?”管霏困惑地挠挠头,“我读到的手册里说,你们渡劫之人虽然不会记得以前的记忆, 但隐隐约约会有感觉, 那也没有么?” 李琢光:“没有。什么手册?” 管霏解释道:“哦,就是我们世界管理局的员工手册, 我是□□员之一呀。” “世界管理局?”这是一个新名词,“那是什么?” 管霏:“你就当是一个介于三维与四维之间的……桥梁吧。”她顿了顿,“你不会连三维和四维世界都不记得了吧?” 李琢光迷茫地呆了一会儿,才道:“有点印象。” “老天啊,你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这架势是要把你斩尽杀绝啊。” 管霏上下打量李琢光,她实在想不到李琢光看上去这么正派的一个人能犯什么大错。 “……为什么是犯错?”现在李琢光什么都不记得,都得靠管霏告诉她。 管霏耐心道:“四维世界的人要来三维世界渡劫,这个你知道吧? “所谓渡劫,也不是为了飞升成仙,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能控制时间是多么可贵的能力,不要滥用这样的能力。 “因为之前四维世界有个人大肆滥用时间回溯,把三维世界搞得一团糟,还带走了很多三维世界的人,放进它自己创造的世界……” 说到这里,她话头停住,视线集中在李琢光身上:“这个人……不会就是你吧?” 李琢光:“……为什么是我?”她微微蹙眉,“你说之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确实是很久,但可能三维世界一千年以前和一千年以后发生的事,在四维世界只间隔了一秒。 “所以……你要问我你是不是那个犯错的人,我也说不准。”管霏耸耸肩。 “所有三维世界都有一条基准时间线,是可以互相换算的,三维和四维就不可以,我是原生三维人,搞不懂你们四维人的。” 李琢光指指自己:“我是四维人?” “嗯!”管霏点头,她看向李琢光怀里的那只小猫,这只小猫现在虽然乖乖让她摸了,但摸久了还是会哈气。 “四维人和四维猫,我真的挺好奇的,四维真的有猫吗?” 这个问题李琢光也不好回答她,只能换个话头:“那你这次违反纪律,以后不能回去工作了怎么办?” 管霏拍拍裤兜:“不怕,我攒了很多钱。大不了就做世界逃亡犯!” 李琢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李李的下巴:“这样牺牲未免太大了吧。” 管霏笑笑:“那又怎样,用我一个人的牺牲,换一个世界的双足解放,我觉得值。” 第246章 而李琢光听了这话,却抬眸了。她那双黑曜石一般深沉的眸子温和地注视着管霏,叫管霏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女神的臂膀环绕。 “不……”李琢光轻声说。 “不什么?” 李琢光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将自己后半句补充完整:“我不想要任何人为了她人牺牲。” 她说这话时,李李仰着脑袋看她,似是不解,也似是在思考些什么。 管霏无奈地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仍然是笑着的:“那你这也太理想化了,斗争就是要牺牲的,不然谁会把权力拱手让人呢?” 李琢光垂下头沉默了,好在管霏也不想抓着她继续深入讨论这个牺牲与否的问题。 二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当外面小巷里的油灯都点起来了,天色也渐渐完全暗下去,管霏突然站起身:“来了。” 她帮李琢光将身上的衣服包裹住全身,搂着李琢光瑟瑟发抖的肩膀往外走。 两大一小三颗脑袋从门边上探出头去,看到斜对门的木匠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推开门走进狭窄的小家里。 李琢光与管霏迅速跟上,管霏率先借着夜色与大树的遮掩爬上墙,李李也轻巧地跳了上去。 管霏费了点力将李琢光拉上来,随后两个人蹲在树影底下,管霏一手抱着李琢光给她传递热量。 她们看到木匠先是在院子里转了两圈,随后坐到他那张满是木屑的椅子上,拿着一把锤子,「咚」地一声锤下去。 他面前的桌上没放木条,他一锤便锤到了桌面上。回力震得他手臂发麻,醉意上涌,锤子被他失手扔了出去。 他迷迷糊糊地上挑眉毛,借此睁大眼睛,扭头在地上巡视半周,才勉强看到落在不远处的锤子。 “婆娘,我锤子呢?”他看到了锤子,但没有过去捡起来,而是坐直了身体,对着屋内大喊。 他身上的酒味实在太浓了,就是说了这么一句话的功夫,李琢光和管霏就好似闻到了酒味。 管霏嘟哝:“这到底喝了多少……” 里间匆匆走出一道身影,她双手端着一个小碗,小心翼翼地放在木匠面前的桌上:“相公,先喝点醒酒汤吧。” “嘁!”木匠重重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我锤子呢?去给我找锤子。” 女人温顺地低头应了,在木匠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将锤子捡了回来:“锤子。” “嗯。”木匠高高地抬着下巴,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斗赢了的公鸡,“秀娘呢,把她抱出来。” 女人仍然低着头应了木匠的话,转身的那一瞬间,她的眸光刹那变得阴恻恻。但再一眨眼看过去,便都只是错觉。 女人把女儿抱了出来,被称作「秀娘」的小女孩尚在襁褓之中,咬着裹着自己的被角睡得香甜,浑然不知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女人将秀娘放到那张桌子上,虽是放下了,她退后时仍然浑身紧绷。 只见那木匠对着秀娘的身体高高扬起锤头,女人心下一紧,立马上前两步将秀娘抱进怀里后撤,于是木匠的锤头便落了空。 “婆娘!”木匠拧着眉,不满地瞪着不断发抖的女人和她怀中仍然没有转醒的孩子。 “你这个婆娘,你懂什么?”木匠直接站起身,身高体格投下的阴影直接将女人笼罩。 他如同一张无法逃离的魔爪,一步一步地逼近女人。 “你知不知道,王爷最近爱上小脚的女人,而我想到一个办法,能让咱们的秀娘拥有这世上最小的脚。 “要是秀娘能因此被王爷看上,你我二人的荣华富贵便是三生三世都享不完!” 女人看木匠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秀娘才多大,你就准备让她嫁人了?等她长大,那王爷都该半截入土了——” “闭嘴!女人就是没见识。”木匠一拍桌子,猛地站起。 他向前冲了两步似乎要扇女人一巴掌,但他实在太醉,迈出去的腿左脚绊右脚,反而把自己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女人一边倒退一边摇头,嘴里念叨着「绝无可能」,一边抱着沉睡的孩子回了房间。 “这小孩真能睡,这都没醒。”管霏小声说。 李琢光说:“可能这个娘亲知道爹是什么德行,所以给自己女儿下了点让她睡得沉的药?” “啊?这蒙汗药怎么能随便吃?”管霏皱皱鼻子,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这小孩还这么小,作孽啊。” 李李从李琢光的怀里跳了出来,冷风瞬间钻进李琢光的衣领,她捏住鼻子硬是忍住一次喷嚏。 李李见状,只好再跳了回去。 “我们直接把木匠杀死吧?” 眼看着喝醉的木匠撕开自己的衣领,大喇喇地在院子中央躺下开始打呼噜,管霏觉得时机到了。 “再等等。”李琢光制止了管霏的动作。 李琢光一直看着没亮灯的内间,似是知道管霏对此感到疑惑,自顾自地说下去道: “我们杀了木匠,难保不会再有个铁匠将方法想出来,这治标不治本。” “那什么办法能治本呢?”管霏用气音问道。 为了维持统治,总会有人想出缠足这种控制女性的方法,不过是或早或晚罢了。 “等一下。”李琢光偏过头,捂着嘴咳了两声。她抹去唇边溢出的鲜血,抱着李李的手臂抖如筛糠。 好吧,那就等一下。 管霏虽然与李琢光相识不久,但以她看人的眼光来看,李琢光说得还挺准的,所以她愿意相信李琢光。 ——不相信也没办法,这回溯的时间消耗的都是李琢光的能量,她没权力指手画脚。 她们等到后半夜,等到脚都麻了,管霏打了第一百个哈欠时,躺在院子里的木匠悠悠转醒了。 他反应了一会儿自己为什么躺在院子里,龇牙咧嘴地坐起身,面露痛苦地揉捏着太阳穴。 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他似是终于回了神,想起自己是要做什么。他从地上起身,扶着桌子稳了稳身子。 他在门口徘徊了一阵,确认里头的人都睡熟了,才蹑手蹑脚地走进去,片刻后出来,他怀里多了一个小孩。 管霏想直接上前把人撂倒,却被李琢光牢牢拽住,最后只能泄愤地在原地暗骂一句:“我真想把他骟了。” 木匠将小孩放在桌子上,褪去了包裹着孩子的被褥,孩子冷得瑟缩一下,没有醒来。 李琢光从脚边摸了一块石头放在手里。 木匠从怀里掏出两根布条,比着孩子的脚便想缠上去。 而他身后,一道女鬼一样的影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小臂长的砍刀,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木匠。 她抬起手,月光照着她身体投在地上的影子让木匠警觉,木匠肩膀一动便要扭头。 女人知道若这次机会把握不住,她无法与木匠正面抗衡。 然而就在木匠头刚转过来一半时,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块石头精准打中他的太阳穴,将他的头硬生生打偏了几寸。 一息之间,女人手里的砍刀直接落下,深深地刺入木匠的后背。 鲜血四溅,她闭着眼,不敢懈怠地猛然将刀拔出又刺下十几回。她感到木匠还要反抗,更是紧张得手抖。 可不知为何,木匠的膝盖忽然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她的下一刀也因此直接捅进了木匠的脖颈。 直到木匠彻底瘫软在地上,她才敢睁开眼。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腿也失力地支撑不住她的人,方才有力气捅了那么多下的人仿佛不是她一般。 她跪倒在地上,砍刀落地,双手并用地爬到桌边,用沾满鲜血的手小心翼翼地探了女儿的鼻息。 她还活着,还好。太好了。 女人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靠在桌子上放声大哭起来。 李琢光看到这里,终于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腿,说:“走吧。” 管霏:“这就走了?接下去怎么办?” 李琢光看了一眼那个被鲜血浸染,宛如罗刹一般的女人,声音温和道:“接下去,她自会替我们治本。” 第150章 2025李琢光生贺丨融化的糖 *童年阶段, 可以直接当一个插叙副本看,有点无关紧要的伏笔,涉及后续剧情的大剧透都手动打码了, 可以放心观看* “小宝, 衣服穿好了吗?邻居阿姨在等我们了哦。”李载雪双手圈在手边围成一个喇叭, 对着楼上大喊。 她身边的小孩也眼巴巴地抬头等着, 年纪大一些的已经准备去拎礼物了。 过了一会儿, 李琢光的身影才在楼梯上出现。她穿了一身毛绒领的大衣, 把人裹得像一只小动物。 “我来了。”她轻轻地应了一声, 从楼上走下来。 “诶呀,小宝今天怎么这么可爱,这件衣服穿得合适吗?”李载雪蹲下身来帮李琢光整理衣领,把浮毛拔掉。 李琢光的下半张脸埋在衣领里,闷闷地说:“正好。” 第247章 “嗯,那就好。”李载雪笑眯眯地站起来, 对着站在旁边的少男招招手, “哥哥照顾好妹妹们,我们出发吧。” “好的!”小孩子们一同脆生生地答道。 李琢光熟练地把自己的手伸进表哥的手心,有点奇怪地抬头,看到他穿的毛衣松散,里面还只有一件白衬衫。 “你手好冷,为什么不多穿点?” “因为这样好看。”表哥手心里的手热乎乎的,他怕自己的手怕人冻坏了,从口袋里拿出一只手套戴好了再牵住李琢光。 旁边走过来一个小女孩牵住李琢光的另一只手, 同她咬耳朵:“我知道, 姐姐,因为男人天生就是爱美的生物。” “……哦。”李琢光不太明白, 但是随他去了。 邻居家走过去就五分钟的路程,李琢光的鼻尖冻得红彤彤的。 这家人家是上个月刚搬来的,最近才收拾好东西,办了个乔迁宴。这次宴会不算特别正式,主要都是邻居。 听说这家人的家主是程序部部长,她的妹妹都在任务部里,李琢光对她们还挺感兴趣的,她有一些编程的问题想要问她们。 那家人的屋子近在咫尺,李琢光旁边的表哥还在和她唠叨注意事项: “芮家有个年纪和你一样大的小女儿,还有一个……唉,我也不好说,要是她们欺负你的话一定要告诉妈妈,不要随便和人家动手……” 李琢光无语:“我在你们眼里就是看一个人不爽就要和她动手的人吗?” 表哥静了静,看向李琢光的目光有点复杂:“你……到了那里就知道了。 “要是她们欺负妹妹,你把妹妹带离她们身边就好了,千万别动手。” “神神秘秘的。”李琢光小声叨叨。 到了芮家的别墅前,门口有两个女人热情地迎接她们。为首年纪最大的女人弯下腰摸了摸李琢光的脑袋:“你就是李琢光?” 李琢光警惕地往后缩了一下:“你认识我?” 她后退的动作正好抵到大表姐的腿制止了她的动作,这才让她这个退让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大表姐轻轻拍了拍李琢光的后脑勺提醒她,李琢光看了一眼女人的手,只好把自己的头再伸到女人的手下。 女人脸上的笑容不太明显,大概是因为她不经常做表情,所以才显得格外僵硬。 “我当然认识你,小朋友,你在晴山很有名的。” 李琢光被夸了也没表露出不好意思,而是傲娇地点点头:“那我倒是信的。” 李载雪笑了两声把话题揭过,女人也顺势直起腰与李载雪谈论起李琢光的教育问题,趁着这个时间,小孩子进了别墅内部。 里面开了地暖,暖和得如同春日,热气一下子升腾到毛绒领里。 李琢光松开了表哥和表妹的手,准备把外套脱下来。 表哥刚蹲下想帮她解开外套,就被另一个少年从李琢光面前挤走了。 表哥看清了那人的脸,愣了一下,连忙转身去找大表姐。 少年笑得一脸温和而友善,帮着李琢光解开衣服上的扣子,轻声问她:“你就是李琢光吗?”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没吭声。 这人虽然表现得如此平易近人,但李琢光还是敏锐地从她身上感知到一股奇怪的气场,是让她忍不住想要远离的不适。 远处的表哥和大表姐也频频往这里看来。 李琢光不回答,那人也不生气,动作轻柔地帮李琢光把外套脱掉,交给等在一边的管家。 她牵起李琢光的手准备往楼上走,还在观望的大表姐见状,立刻大步走到她们面前,拦在少年的面前。 “你好,我们还没有认识过吧?” 被挤开了拉着李琢光的手,少年的面色有一瞬变得僵硬,但她很快调整好表情,站起来对着大表姐伸出手:“你好,我叫芮曦。” “你好。”大表姐轻声说,“我叫李■■。” 芮曦看上去才高中的样子,而大表姐已经大学毕业,芮曦需要抬着头才能看着大表姐的眼睛。 这样的姿势让她感觉很不适,深吸一口气,侧身看向被大表姐挡在身后的李琢光: “我想带着小妹妹上楼玩,下面都是成年人的交际,没什么意思,是吧。” 对方在询问李琢光的想法,于是大表姐也低下头看李琢光。 李琢光看看大表姐,又看看笑容略有些僵硬的芮曦。 视野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注意力被吸引过去,看到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站在楼梯间,脸色阴沉地看向她们这里。 她看着好眼熟。 李琢光的眼神又缓慢地挪到芮曦身上,说:“我想上楼。” 大表姐眉头微蹙,面对李琢光单膝跪下:“真的要上楼吗?” “嗯。”李琢光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想知道为什么楼上那个小孩她会觉得这么眼熟。 “……好吧。”大表姐叹了口气,伏在李琢光耳边小声说,“如果她们欺负你,马上下楼找我,知道吗?” “嗯,我知道。”李琢光说完,就顺从由芮曦拉住手,跟着笑容得意的少年上楼了。 大表姐担忧地望着李琢光、芮曦上楼,楼梯间的女孩在她们进去以后也站起来,她与大表姐短暂地对视了几秒,转身进了二楼。 二楼有一间完整的猫房,各种猫爬架和吊床应有尽有,只是这里却没有一只小猫。 要是有小猫生活在芮家,大约会是最幸福的小猫,李琢光想。 芮曦带着李琢光进了那间猫房,从柜子里拿出一些精致小巧的毛绒玩具:“你喜欢哪个?送你一个,就当我们的见面礼了。” 李琢光的眼睛在那些玩偶上转了一圈,说实话她一个都不喜欢,但碍于小姨要她和芮家和平相处,她指向那只暹罗猫玩偶: “这个吧。” 芮曦脸上的笑容显而易见地放大了许多,她把暹罗猫玩偶递给李琢光,剩下的再塞回柜子里,转而从另一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 她拉着李琢光在地毯上席地而坐,这时,楼梯间的小女孩走进来了,她坐到她们身边。 芮曦的双眼弯成两条线,指着小女孩说:“还没给你介绍过呢,这是芮礼。” 李琢光扭头看着芮礼,两个小孩都是面无表情,气场却完全不一样。 芮礼的眉目是冷硬的,而李琢光却是一种迷茫居多。 “好啦,来看,我们之前养过猫。”芮曦看她们两个人没有互相打招呼的想法,便开口把话题引回正题。 李琢光看向芮曦手里的照片。这照片是打印的聚焦gif版,照片里只有主体生物会动,其它背景都是静止的。 这是一叠有关小猫的照片,它们在这间猫房里跑酷,跳上跳下,漂亮的猫色和长尾巴在照片里留下一道道残影。 李琢光一张一张地看过去,虽然那些猫的毛色都很相近,但李琢光还是看出来那并不是同一只猫。 见李琢光拿着两张照片比对,芮曦靠近了李琢光一些,低声问:“你在看什么?它是不是……很可爱?” 芮曦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在李琢光耳边响起时有如让她的鼓膜也共振。 李琢光侧过身子躲开:“这不是一只猫吧?” 芮曦挑眉:“你眼睛很尖,以往别人看到都以为是暹罗猫随温度变化的正常区别。” 她说:“只不过,这两只猫与我们家都有缘无分罢了。” 李琢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芮礼,芮礼正垂着头,拿着两张分属于不同小猫的照片看得入神。 李琢光问:“都生病了吗?” “没有。”芮曦叹了口气,可她的眼中却是止不住的笑意,“它们被坏人抓走杀死了。” 她顿了顿,身体后仰,似是想要更清楚地看到李琢光的表情: “要是让我抓到那些坏人,我一定会把她们的皮剥了来给小猫报仇。” 李琢光没什么反应,淡淡地点点头:“那为什么没有去找呢?” 芮曦眉目一沉,她不太满意李琢光的反应。没有回答李琢光的问题,而是继续说: “那几个坏人实在太可恶了,那么小的猫,就被她们剥了皮,血淋淋的尸体扔在我们家的花园里……” 李琢光还是没有表情,平静地看着芮曦,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那为什么没有去找坏人呢?” 芮曦笑容一僵,她算是知道李琢光和芮礼是一类人。 不好玩。 她心里的兴趣骤减,眼睛里的不耐烦再也遮掩不住。 她想直接离开,但考虑到芮逸的吩咐,不得已维持着表面和平回答道: “因为大姨不让,她觉得没必要浪费力气在两只小猫身上。怎么,你想帮我们找坏人吗?” 李琢光看了一眼芮礼:“没有。” 李琢光问:“那你们还打算养新的猫吗?” 第248章 芮曦从李琢光手里抽走照片,眸光戏谑:“当然,我很想养一只新的小猫,但是我的小妹不愿意。” 李琢光直直盯着芮礼:“为什么?” 芮礼才终于从照片里抬起头,一双眼睛漠然而冰冷:“没有为什么。” 芮曦把照片都收拢了放回抽屉里,随后一句话也没有,直接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李琢光继续问,她就好像看不出芮礼有点生气。 芮礼垂眸,用手指甲拨弄小猫玩具上的盖子:“没有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李琢光不气馁,用手撑着地板,让自己的身体挪到芮礼身边,执拗地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回答了。”芮礼没有抬头,也没有离开,“你哪个问题我没有回答?” 李琢光的眼睛转了转:“是,你是都回答了,但你的回答没有意义,我想要有意义的回答。” “意义?什么是意义?”芮礼抬头,“为什么一定要有意义?” 李琢光被问得哑口无言。 要是有成年人走过来,看到这两个小孩面无表情地聊着这些哲学问题,一定会笑得前合后仰。 芮礼又低下头,把手里的玩具扔到一边去,拿起芮曦送给李琢光的暹罗猫玩偶,将它油光滑亮的皮毛抚平。 “我叫李琢光。”李琢光直接换了个话题,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芮礼:“嗯,我知道。我叫芮礼。” “嗯,我也知道。”李琢光说完,伸手把芮礼怀里的暹罗猫拿了回来,“这个现在是我的了。” 芮礼:“其实芮曦没有资格决定这个能不能送给你,这是我的东西。” 李琢光从善如流:“好,那我现在问你,这个可以送给我吗?” 芮礼:“……” 她用两根手指捏了捏暹罗猫的鼻毛,想了许久才说:“好吧,送给你。” 李琢光把暹罗猫牢牢地抱在一只手臂里,从毛衣里侧缝的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两颗糖。 她的身体不太好,经常会低血糖,所以小姨的大人夫就在她所有没有口袋的衣服里侧给她缝了几个口袋,让她可以放点糖。 李琢光给芮礼递了一块糖:“给你,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芮礼接过那块糖。看袋子上的名字,这是一块硬糖,但芮礼捏着糖纸,里面的触感是软的,显然这糖已经化开了。 芮礼无语地沉默了一阵:“这糖都融化了。” 李琢光剥开糖纸,只见里面的糖果变成扁扁的一条,是化开以后又结起来的状态。 她辩解:“这不是又冻起来了嘛……我贴身放的,自己化掉了。” 为了证明糖确实又冻起来了,她将那块糖塞进嘴里,但那硬糖硬生生被她拽出一长条也没能咬断。 芮礼:“……” 芮礼:“算了,谢谢你。” 李琢光拽着糖,糖条终于断了,但她没有及时收力,整个人用力过猛地往后一仰,后脑勺撞上猫爬架。 还好猫爬架栏杆与藤条之间裹了一层薄薄的软泡沫,李琢光揉揉后脑勺,声音听着响,但其实并不痛。 她拆开自己那块糖果的糖纸,里面的糖是黄色而扁扁的一条。她勉强从融化的边角里看到几个折角:“这是颗星星吗?” “是。”李琢光低头在终端上找到这家店的详情给芮礼展示。 而芮礼则被其它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力:“你这个终端为什么速度这么快?” 李琢光骄傲地挺胸:“牛不牛?我自己编的程序。” 芮礼配合地点头:“厉害。” 李琢光:“想学吗?想学我教你。” 芮礼于是将自己的终端也拿了出来:“学。” 两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研究李琢光的那段程序,芮礼理解得很快,李琢光刚教了她一遍,她就差不多能复刻了。 “不错。”李琢光看着芮礼的目光就好像看着自己最满意的学生,“终于找到一个还不算笨的人了。” 芮礼斜她一眼,从地上爬起来。 李琢光忙问:“你去哪?不继续一起写程序吗?我还没研究出数据狗怎么写。” 芮礼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说:“下去吃饭,快到吃饭的点了。” “……哦。”李琢光听到这话,便也从地上站起来,“你们家家教这么严?还要提早上桌吗?” 芮礼奇怪地看她:“这不是基本的礼貌吗?” “啊……”李琢光一直在摸自己后脑勺撞到的那一块,“我们家没有,都是有空去吃饭就去吃。” 芮礼应了一声,说:“那你记得以后出去吃饭都要提早上桌,不然就没饭吃啦。” “啊?就没饭吃啦?”李琢光接触到一个全新的严格世界,下巴差点掉下来,“这……没必要吧?” “可能我们家比较注重家族的完整性吧,要一起吃饭,谁不及时上桌,就是全家人等她一个人。” 李琢光疾跑两步到芮礼身边:“那吃完饭呢?也不能提前下桌吗?” 她急需恶补这个家庭的各项要求,免得一会儿自己在饭桌上犯什么错。 芮礼抓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走,就像是知道李琢光在想什么一样:“你是客人,不用学。” “哦哦。”李琢光放心了,但还没有完全放心,“那你妈妈会骂人吗?” 芮礼的脚步停了下来,李琢光往下多走了一格才停下,回头看她。 芮礼的小脸上满是无语,撇嘴时嘴边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你是客人,她不会骂你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不过你要是愿意守规矩的话,也挺好。” 这样妈妈就不会阻止她和李琢光做朋友了。 芮礼没把后半句话说出去,李琢光也没听出来。知道芮逸不会骂她,她就放心地蹬蹬蹬跑下楼。 李载雪见她这么早就下了楼,颇为惊喜:“小宝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来了?肚子饿了吗?” 李琢光摸摸自己的肚子,她刚刚还没觉得,李载雪一说,她好像还真有点饿了。 她点头:“有点饿了。” 大表姐变戏法似的将一盘蛋糕送到李琢光面前:“先吃点蛋糕垫垫肚子,但别吃太多,吃不下给我。” “好——”李琢光接过蛋糕和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吃起来。 她知道不能吃太多,不然一会儿在桌上吃不了多少,说不定芮礼妈妈要生气的。 她现在对这个家庭都敬而远之。 李琢光贴着大表姐的腿站,听到李载雪和大表姐正和芮家的两个长辈说笑。 她们之前在聊别的事,一看李琢光来了,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她的身上。 “琢光今年多大啦?” 这是一个和芮曦长得很像的女人,按照李琢光来之前对芮家浅薄的了解,这是芮礼的二姨。 “六岁。”李琢光抬头看她,咽下了明天是她生日这句话。 她虽然自认没什么情商,但这时候也知道要是直接说明天是她的七岁生日,对方无法给出一个礼物还蛮丢人的。 因为这个女人和芮曦长得像,所以李琢光对她的第一印象就不好。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讨厌芮曦,或者大概也不算是讨厌,只是不想接近芮曦。芮曦身上有一股很奇怪的感觉。 好怪哦。李琢光心说。 女人蹲下到与李琢光平视的高度:“那琢光有想过以后的梦想吗? “阿姨是晴山总部任务部的,听说琢光编程很厉害哦,想不想来任务部?” 李琢光迷茫地看看李载雪和大表姐,见她们二人似乎无所谓自己回答什么,她便说:“嗯……我想去清剿部。” “清剿部呀,为什么?”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女人的意料,她有一瞬间没有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李琢光说:“因为霍听潮,我觉得霍听潮好帅。”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摸着裤子的口袋。 霍听潮仅凭一己之力剿灭一个十级怪物巢穴,还把死去的队友尸体全都背了回来。 霍听潮是她的偶像,为此她还自己偷偷用家里的打印机打印了一张霍听潮的照片随身携带。 “霍听潮啊。”女人的神色不辨喜怒,“为什么喜欢霍听潮,可以告诉阿姨吗?” 李琢光迷惑不解地拧眉。喜欢霍听潮还要什么理由?难道这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就算死了也可以魂归故里吗?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歧义,女人补充解释一句:“我的意思是,你是因为崇拜霍听潮什么所以才想去清剿部的? “如果只是因为霍听潮这个人,我担心你接近她了以后,幻想会幻灭。” 好奇怪的人哦。李琢光在心里说,她没有说出来。 她从女人的话中感受到相当大量的敌意和讽刺意味,但更奇怪的是,那些敌意和讽刺并非照着她来的。 她的身边有另一个小孩走近了,她扭头一看,发现是芮礼。 第249章 芮礼不动声色地站在李琢光与女人中间,似是把她俩隔开。芮礼的声音冷冷的:“你好烦。” 女人扯了扯嘴角,她比自己的女儿更能忍一点,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的异常,也像是习惯了芮礼这幅样子。 她站起身,对李载雪抱歉地笑笑:“让您见笑了,芮礼一直是这种性格。” “诶呀,没事的,女孩子嘛,有点傲气都是正常的。” 李载雪表示理解,身为成年人,她更能捕捉到女人心里隐隐的不愉快,连忙找借口与女人一起离开了这里。 先前与李载雪聊天的另一个成年人见状便凑了上来,她很年轻,看上去大学刚毕业没多久的样子。 她的脖子上挂着相机,手上也戴着手指相机,鼻子上架着一副聚焦眼镜,全副武装。 她笑得是与芮逸、那个女人以及芮曦一模一样的温和,她们一家子笑起来时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宝宝,介意我给你和芮礼拍张照纪念一下吗?我不会外传的哦。” 李琢光转头询问芮礼的意见:“你想拍吗?” 芮礼表示无所谓:“随便,你要拍什么?” 女人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去院子里拍吧?现在太阳落山了,外景应该会非常漂亮。” 芮礼:“行,那就出去拍。你要拍几张?” 女人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相机容量:“嗯……大概拍个五六张?可以不?” 哇塞,芮家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一个成年人会询问一个七岁小屁孩的意见? 李琢光有些不解。虽然李载雪也尊重她的意见,但很多时候还是李载雪拿捏着话语权的。 就像这种拍几张照片的小事,一般都是大人说了算。 芮家好奇怪哦……明明应该是年龄等级鲜明的地方,居然也会这么尊重小孩的意见吗? 芮礼和女人说定以后,芮礼便率先往门外走去。 李琢光跟着她的脚步,听到她为自己介绍这个女人:“这是我的小姨,芮梦。” “小姨好。”李琢光装乖,“我是李琢光。” “我知道你的。”芮梦拍拍李琢光的头,“你可是一个小名人,我本科还没毕业的时候就一直听到你的消息啦。” 李琢光板着脸点头。 正常,她就是这么厉害。 芮家的院子请了好几个花匠精心修护,芮逸大概是有点强迫症的,花卉都按照颜色排序,一眼望过去还有渐变,像一道彩虹。 芮梦在手臂上把解开一半的摄影外骨骼装好,变成一个难以行动的摄影机器人。 她低下头调试相机滤镜参数,指挥着李琢光和芮礼坐在草地上摆姿势。 “对对,再过去一点。芮礼,你的头再抬一点儿,诶对,你俩聊聊天吧?说说话,表情不要这么僵硬啦!” 李琢光偏过头,按照芮梦的说法和芮礼没话找话:“我很少拍照,我其实不太喜欢有个枪口一样的东西对着我。” 芮礼「嗯」了一声:“你有没有觉得用手指相机的时候,像在施法?” 李琢光:“你也这么觉得?哈,我也这么觉得!” 她啧啧称奇地注视着芮礼的侧脸,她觉得是命运让她和芮礼遇见,注定要成为朋友。 这个小女孩属于清瘦的类型,下颌线明显,长及肩膀的短发挽在耳后,琥珀色的眼睛清透而明亮。 “诶,你的眼睛从旁边看怎么是半透明的?”李琢光忍不住歪头凑近芮礼的脸,“好神奇,这是什么原理?” 芮礼不偏头也不看她,更没有去看芮梦的镜头。她的双眸在橙色的夕阳下颜色更加鲜亮。 日光在这两只玻璃球里注入了墨水,海浪一般洇出星星点点的粼粼波光。 芮梦按下快门,兴奋地欢呼一声。 摄影外骨骼让她行动不是很方便,她直着腿画圆,迈着怪异的姿势甩着四肢跑向李琢光和芮礼。 “看,是不是特别好看!” 她将自己拍的照片投放在虚拟屏幕上,让李琢光和芮礼都可以看到。 在芮梦的滤镜下整体色调都变得淡薄到几近米黄色,两个女孩坐在草地上,双手后撑。 一个女孩专注地看着另一个女孩的侧脸,另一个女孩则微眯着眼睛眺望远方的清辉。 “好看,可以给我传一张吗?” 李琢光不懂摄影也不懂构图,她其实也没觉得多好看,只是觉得这是她和芮礼的第一张合照,所以想留作纪念。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要和芮礼的合照,可能因为芮礼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吧?她想。 不过……芮礼真的愿意当她朋友吗? 李琢光心头的不安只维持了瞬息,很快就被替代—— 拜托,能和她做朋友应该是芮礼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芮礼才不会不愿意。 她晃着脚,在芮梦的指挥下又拍了几张照片,看着芮礼总是冷冷淡淡没有起伏的样子,她挠挠额头。 趁芮梦喜滋滋地翻阅相册时,李琢光凑到芮礼身边,小声问:“喂,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吗?” 她这是按照芮家的习惯,尊重芮礼的意见,不是因为她不自信,对,一定是这样的。 芮礼看也不看她:“你居然也会说这种话?” 李琢光小声:“什么叫我居然也会说这种话……搞得好像你很了解我一样。” “好了没?”芮梦没再搭理李琢光,而是抬头问芮梦,“快要吃饭了,再不进去,妈妈要骂了。” “哦——对对对!”沉浸在相册里的芮梦终于回神,在两个小孩的帮助下艰难地拆卸掉了手臂和腿上的外骨骼,一手抱着一个冲回客厅。 “我们回来啦!没耽误大家吃饭吧?”芮梦嗓门大,客厅里的人一下都看向她们。 被芮梦抱在怀里的李琢光恨不得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她虽然喜欢瞩目的感觉,但不是这种瞩目。 芮礼习以为常地从芮梦怀里跳下来:“妈。” 芮逸从鼻子里哼了声权当做是应答。 李琢光也从芮梦怀里跳下来,她们往圆桌那里走去。 路上,李琢光锲而不舍地问芮礼愿不愿意做她的朋友,把芮礼问烦了,瞪她一眼:“再烦我把你扔出去。” “芮礼。”芮逸警告性地瞥了一眼芮礼。 芮逸的耳朵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她们这么小声的说话都能听见。 李琢光怕芮礼因此不答应和她做朋友,紧忙替芮礼解释:“阿姨,是我把芮礼问烦了,你不要骂她。” 芮逸对李琢光的态度好一些:“阿姨没打算骂芮礼,你放心。” 虽然她对李琢光并没有用那种责怪的语气,反而还相当温和,但李琢光还是放不下心。 啊?就直接喊全名吗?芮家真的好奇怪哦…… 李琢光以为身为芮逸的第一个女儿,总该有个小名,比如礼礼之类的,但是居然也没有么? 芮礼是个小可怜的想法在李琢光脑海里空前高涨,她暗自握了握拳,想着一定要好好保护这个小可怜。 彼时,芮家的人夫陆陆续续把做好的饭菜端上圆桌,这次芮逸请的人不多,除了李家就两户人家,两张桌子正好坐得下。 大人一桌,小孩一桌,照顾小孩吃东西的人夫也在小孩那一桌。 李琢光本来要去小孩一桌,结果被那个她很讨厌的芮礼二姨带到了大人桌,她一看芮礼和大表姐也在这桌,便没出声了。 李琢光深刻贯彻以芮礼的动作为学习范本的方针,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做得不对了,害芮礼连累被骂。 芮家实在太可怕了,无论是从各种规矩的严格程度还是各方面奇奇怪怪的违和感,都让李琢光想要逃离。 如果她一直住在这种家里,感觉很快就会疯掉的! 饭桌上便都是大人在讨论大人的事情了。 李载雪以外其她两个邻居一个是卫生局副局长刘平安和图书馆馆长叶春女,这两位都没有带来小孩或人夫。 还有一个她没见过的、比芮梦还年轻的女人。 她们谈论的东西李琢光听不懂,她只需要闷头吃菜就好了。 虽然李琢光听不懂,但声音还是一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她听了两耳朵,好像就是在谈论霍听潮那次带着队友逃出来的事情。 李琢光来兴趣了,支起耳朵认真听讲。 刘平安:“……那可不是么,现在都说那是未解之谜,她到底做了什么才能不仅剿灭巢穴还把队友全须全尾地救出来。” 叶春女:“听说连她的任务执行记录仪也坏了,我反正觉得不太可能。” 李载雪喝了一口饮料:“多半是变成机密文件了,这东西也不好公开,只能这么对外说了。” 那个没见过的年轻阿姨笑道:“李副馆平时就是负责这些保密工作的吧?我一直觉得这种工作特费心神,什么都要小心。” 她举起手里的杯子向李载雪敬酒:“像我这种特爱八卦的就做不了这种工作,分分钟要泄密。” 第250章 李载雪咧开嘴,用她那社交笑声笑了两声:“其实你要保守程序部那点核心程序也是保密工作嘛,你一直做得很好。” “诶呀,李副馆您真是……”年轻阿姨赧赧捂嘴笑,“要是我有您一半,早就平步青云了。” 李琢光无趣地低下头去吃饭。 没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互相吹捧上了。 唉,大人。 一想到自己未来可能也会变成这种要与人虚与委蛇的大人,李琢光就觉得窒息。 芮礼又夹了一筷子鸡肉,把盘子里最后一根鸡腿放在了李琢光的碗里。 见李琢光看她,她小声说:“吃你的吧,别听她们说话。” 芮礼的声音很轻,但芮逸还是往这边看了一眼。但这次她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大人们的话题说着说着,再一次回到了霍听潮身上。 刘平安、讨厌阿姨和两个年轻阿姨都有些醉了,说起话来便比先前要没有遮拦一些。 小孩桌的孩子都吃完了,被赶去二楼一起玩,客厅里就剩下她们一桌子人。 刘平安说:“虽然我一直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有很多事真的只能用玄学解释,比如说霍听潮那一次……” “是啊。”年轻阿姨搭腔,“要真是记录仪也坏了,总得调查吧?这就不声不响没个后续了,也就骗骗不知道内情的围观群众了。” “诶,这话我们就私底下说,别说出去啊。”叶春女笑得像只狐狸。 刘平安和芮逸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在手的遮掩下,她们的神色显得尤其莫测。 “好了,小孩子都先下桌去玩吧。”芮逸对着李琢光和芮礼挥挥手赶人。 李琢光迫不及待,连嘴里的饭都没咽下就直接跳下椅子,她在经过叶春女旁边时,看到她口袋里露出一角金属制品,还闪着红灯。 叶春女发现李琢光看到了,她笑着将手指竖在嘴边。 李琢光没说话,拽着芮礼,拿起自己衣架上的毛绒外套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们跑到院子里,冬日夜晚的露天院子很冷,有佣人上来点燃篝火一样的东西,院子里霎时热气充盈。 李琢光和芮礼一屁股坐在先前拍照的草地上,李琢光才突然想起什么,一骨碌翻身起来:“诶呀,我把大表姐忘了!” 芮礼拉住她:“你大姐是大人,可以和她们一起吃饭聊天了。” “啊……”李琢光露出一个心疼的表情,“那她岂不是很惨?” 芮礼:“惨什么?长大以后都要经历这些的,总不能就这样混吃等死吧。” “嗯……”李琢光干脆躺倒在地上,“我家有大表姐在前面撑着的话,我混吃等死好像没多大关系。” 她翻了个身朝向芮礼:“那你可就惨了,你们家比你年纪大的姐姐真的好讨厌,你不讨厌她吗?” 芮礼:“讨厌。” 李琢光皱皱鼻子:“话说,你们后来真的没有去找过剥小猫皮的犯人吗?” “找过。”芮礼垂眸看着地上的李琢光,“我找过。” 李琢光:“找到了吗?” 芮礼静了片刻,转过头去,不再看李琢光,而盯着眼前的篝火:“找到了。” “是谁!”李琢光一下从地上弹起来,“你告诉我,我立马去把ta的皮剥了!” “你不能这么做。”火光映照在芮礼的脸上,把她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这是违法的。” 李琢光:“……”她缓缓地蹲下来,“我不理解,那就是法律错了。” “人都是会有私心的,你肯定也有私心。”芮礼说,明亮的火舌映在她的瞳孔里,舔舐她的眼眸。 “我……”李琢光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我其实一直有一种感觉,就是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听到这话,芮礼终于回头。 李琢光恍若未觉地继续说:“很奇怪是吧,我也觉得特别奇怪。就是,我要努力在任何能留下姓名的地方留下我的名字…… “否则迟早有一天,我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你会有这种感觉吗?” 火光把芮礼的鼻尖照得发红,红到几乎有些褐色。她答道:“我也觉得我不属于这个世界,但我无所谓留不留下姓名。” “为什么?如果已经没有人记得你了,那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芮礼这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显得格外少年老成,有一种不属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沧桑和释然: “无所谓,如果我在意的人都死了,那剩下的人就算记得住我,我也不开心。” “嗯……我不懂。”李琢光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弄脚下刚移植过来的绿草皮,“我也不太懂为什么我这么想要一个意义。 “其实……其实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了,你觉得呢?” 对上李琢光期待的眼神,芮礼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她的瞳孔微微放大,启唇:“对,活着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嗯!”得到了肯定的李琢光心情大好,“我希望所有我喜欢的人都可以长命千岁,大家生活在一起,人的一生永远都不要结束。” 芮礼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可一个呼吸间,她的眼睛里便涂上了一层让人辨不明晰的沉重情感。 “这是一个很好的愿望,希望你能……实现。” “哈哈哈哈。”李琢光咧开嘴笑了,“你真傻,这是只有神才能做到的事,诶呀,天女都做不到,我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你也相信天女吗?”芮礼说话的声音很轻。 李琢光想了一会儿:“还好吧,没有那么相信。其实我不太了解天女呢,但大家都相信的神明,肯定是很厉害!” “不是所有人都相信。”芮礼蜷起双腿,抱着膝盖,“像屠十步和刘平安就不信。” 现在她俩的话题相距孩童美好的期愿已相差甚远,但无人听到,也无人发觉。 李琢光:“啊,屠十步能说吗?我怕被抓进去……” 芮礼:“怎么,你还想支持她吗?” 李琢光:“……”她挠挠头,“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她这么做一定是有她的理由,而且她在台的那段时间,经济确实飞速发展了不是么?” 芮礼:“嗯,这个确实说了就要被抓进去了。” 李琢光「嘿嘿」一笑:“那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芮礼这一次没有回答,而是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终端上的……时钟? 李琢光不解:“你盯着时间干什么?你有什么事要卡点做嘛?我可以给你写一个程序,这样你就不用自己盯着了。” 芮礼还是没有反应。 眼看着终端上的倒计时来到这一天的最后十秒,李琢光安静下来,想看看芮礼到底想干什么。 “十、九、八……” 李琢光听到芮礼小声地倒数。 “……三、二、一……” 倒数完毕,芮礼对着李琢光伸出手,她手心躺着一根缀着两颗黄色星星的黑色发绳:“喏。” “什么?”李琢光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芮礼是什么意思。 芮礼直直地伸着手:“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这是送你的生日礼物。” 那两颗星星做得很粗糙,简直像小猫用牙齿咬出来的那般坑坑洼洼。 但李琢光还是第一次收到除了家人以外人送的礼物,她很给面子地赞叹道:“哇塞,这是你自己做的吗?” “嗯。”芮礼答道,月色将她的肌肤照得惨白近乎非人,而她的那双眼睛却有着极其灿烂炳焕而无法掩盖的色彩。 “你……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李琢光迟迟地想起这点,她好像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呀。 芮礼难得有心思开个玩笑:“我会算命,我算的。” 李琢光:“……谁信谁是傻子。” 她们二人对视许久,忽然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就在这时,空中飘下一片雪花,恰好落在芮礼的鼻尖,很快因为她身上的热量而融化成水珠。 芮礼连笑容都是淡淡的,就像雪一样。 雪下大了,轻悄悄地扑向大地,李载雪和芮逸都在催促小孩子赶紧回家。 李琢光把头绳塞进口袋里:“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你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到时候也会好好准备礼物的。” “十月十九日。”芮礼说,说这话时,她忽然勾起一个弧度很大的笑容,眼眸里盛满了笑意的标本。 “好,我知道了,你就等着吧!”李琢光说完,便转身准备跑向小姨。 “……对了。”芮礼又说,李琢光扭过头来等待她的下文。 “你之前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做朋友,我的答案是我愿意。” 她的声音仍然是平铺直叙的,这次带上了难以察觉的颤抖,也许是冷的,也许是紧张,“我一直都是愿意的,李琢光。 “就算我死了,也会变成女鬼缠着你的那种愿意。 第251章 “还有,生日快乐。” 每年生日都要快乐。 第151章 赫帕尔之剑(十) 李琢光刚从墙上转了个身, 她便两眼一翻,整个人直愣愣地倒下去。 视野再次从黑暗中恢复时,李琢光看到自己又回到了204年雨水广场。 那个世界的结局是李琢光帮助的那位母亲因为杀人而潜逃, 在隐姓埋名的过程中无意撞破好几家人准备给自己的孩子缠足以讨好王爷。 那么久的日子里, 唯一让她辗转反侧的事唯有被抓进大牢, 她的女儿无人看顾。 反正她也有了杀人的经验, 杀一个是杀, 杀两个也是杀。 除去一些自己也做着被王爷看中的富贵梦的人, 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这支娘子军的名号也逐渐为大众知晓。 朝廷派人追杀她们,于是她们不得不东躲西藏。但也是她们实在行踪难测,有许多地方都主动替她们隐瞒行踪。 期间她们作案无数,人数逐渐壮大后遍布全朝,皇室中传闻是大公主在背后偷偷支持她们。 皇帝对此不闻不问,原本大公主就在暗地里培养自己的势力, 奈何没有好用的女手下, 男官多有更好的选择,才叫她寸步难行。 也许大公主真的从中助力,直到后来就连那喜欢小脚的王爷也不再敢大张旗鼓地全国搜罗小脚女人,甚至打出公告说再见缠足者杀无赦。 十年后,皇帝殁了,他儿子的争斗进入白热化。大公主隔岸观火,只说自己唯独在意的不过是不允许缠足,对权力并无兴趣。 所有官员都各自站好队, 皇男们心里都多多少少能分得清谁是谁的人。 以他们的了解来看, 大公主确实在朝中未曾发展过任何人手。 加上大公主又是个女人,他们完全没有把大公主放在眼里。 一年过去, 当赢家终于踏进皇城时,却发现不知何时大公主已把持朝政半年多,他们互相斗的时候,倒是全在给大公主清理敌人。 大公主登基,改国号为同宁。 「主线任务已更新。第六章 :世界。」 「第七节 :欲已达成happy ending。」 「主线任务:了解这里。」 happy ending和true ending的区别……李琢光现在好像知道一点了。 true ending是即使没有李琢光,或者即使没有想她本人那样拼尽全力地帮助,那些人本身也能达成的结局。 不一定是完美的、开心的,但比没有干预时要好得多。 而happy ending一定是通过外部力量介入消耗了能量以后,强行人为逆转时间线,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结局。 李琢光还想再打开那张屏幕选择下一个人,突然眼前一黑,出现一行大字: 「请检查设备连接后重试。」 「砰——」 听到这声巨响,李琢光快速脱下头上的头盔,只见观千剑和羊曜已经扭打在一起。 庞湛上前来帮李琢光脱下身上穿戴的外骨骼和游戏设备,李琢光问:“怎么回事?” 庞湛急得额头冒汗:“观千剑把电源拔了,诶,这个外骨骼怎么这么难脱!” 观千剑的体格大,还是被打得节节败退,她将手臂与身体全数金属化,坦克一般重的拳头砸向羊曜。 羊曜侧着身子躲过,顺势抓住观千剑的手臂往后一掼。 观千剑被甩倒在地,还连带着掀翻了沙发,就地打滚站起来,脚下一蹬,弓着身子一把抱住羊曜的腰往前冲去。 “观千剑,羊曜,别打了!”李琢光沉声,但那两人完全没有听到。 观千剑的架势是冲着杀人去的,她抓着羊曜的腰推向墙壁,那脆弱的钢筋铁骨上裂出一个人形的痕迹。 羊曜反手抵住墙壁一推,墙壁应声而倒,而羊曜趁势抬起腿狠狠踹向观千剑的膝盖。 「咔」的一声,观千剑的身体明显歪倒向一边。 观千剑的额头上霎时爆出青筋与冷汗,但她还死咬着不松手,借用身材的优势抱住羊曜的腰身一抬一摔。 羊曜被她摔到地上,却不急不慌地用双手抓住观千剑的衣领,将头撞向观千剑的额头。 两道血从她们的脸颊边滑落,羊曜眼中充盈着狠戾与杀气,而观千剑的双眼却迷茫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间的功夫,羊曜双腿圈住观千剑的腰反向用力抬起自己的身体,从观千剑后方用手臂反抱住观千剑的头颅,一手按在背上,就要往另一个方向一扭。 “羊曜!”李琢光终于在庞湛不知是不是故意磨蹭的动作里脱下了外骨骼,她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冷声吼道。 羊曜堪堪停止动作,她望向李琢光的眼睛里还未来得及褪去戾气。 李琢光上前抓住羊曜的手,让她不得不从观千剑的头上拿开。 羊曜只好松了腿,把观千剑推开。失去她的支撑,断了一条腿的观千剑终于支撑不住地歪斜倒下。 李琢光单膝跪在观千剑身前,女人痛苦地蜷着一条腿倒吸气。 李琢光的手轻轻放在观千剑的大腿上,她也不太敢碰伤口:“怎么样,还能走路吗?” 观千剑眼前仍然是眼冒金星的状态,她晃神了很久,目光才能够聚焦到李琢光的脸上。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能。” 李琢光对着庞湛挥手:“庞湛,过来,帮我把观千剑扶起来。” “不要,我自己可以。” 庞湛刚想过来,就见观千剑自己用手撑地,抓着旁边断裂的墙壁单腿站了起来。 李琢光迈出房间看了一眼,她们在这闹的动静这么大,网吧里还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鸦雀无声的样子看来是早就清空了。 观千剑靠着墙壁缓神,而李琢光则看向安静地立在一旁的羊曜。她叹了口气,上前用自己的袖子帮羊曜擦去脸上的血。 羊曜偏头躲过,连李琢光触碰她手臂的手也被她拍开了。 “羊曜。”李琢光无奈地喊了一句,“在这里大打出手太冲动了。” “但你只骂了我。”羊曜胡乱地推开了李琢光再一次试图帮她擦血的手,“你没有骂她,电源线你的,她拔了!” 愤怒让羊曜无师自通地流利说完一整句长句,虽然语序还是有点问题。 李琢光先是惊喜,再是哭笑不得地抓住羊曜的手:“谁说我不打算骂她了?你们两个我都得骂,” 李琢光的力气其实完全不足以钳制住羊曜,但羊曜没有挣脱,乖乖地维持着李琢光一只手握住她两个手腕的姿势。 李琢光终于如愿以偿地帮羊曜把脸上的血擦干净了。 羊曜有点委屈:“你骂啊,怎么不骂?” 李琢光拍拍羊曜的手臂:“回去骂,今天的惩罚你们俩谁都逃不过去。” 庞湛走到李琢光身边,小声为羊曜喊冤:“为什么还要罚羊曜啊?” 李琢光扭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庞湛:“羊曜不是新兵蛋子,非特殊情况直接在居民娱乐区对人大打出手,本来是要处分的。 “还好你们提前把这里清空了,不然要是伤到别人,就不是一个处分的问题了。” “嗯。”羊曜点头附和李琢光的话,“罚我,没关系。只要,一起罚。” 其实羊曜还是手下留情了,十级对打八级,就像她用头去撞观千剑那一下一样,连异能都不必用,观千剑就不会有还手之力。 羊曜是在试探李琢光的态度,如果她对观千剑的性命无所谓,那么羊曜就会当场扭断观千剑的脖子。 不过…… 李琢光头疼地摸了摸后脑勺,把手放在断墙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这网吧的隔间墙壁被这两个家伙打碎了,要赔多少钱?她的工资…… 让兜里比脸上还干净的观千剑出这个钱,她不忍心。但羊曜确实又是为了让她能看到更多记忆才出手…… 到最后还是她出。 算了,出就出吧。总比这些钱花不完被她带进坟墓里要好。 “走吧,我们去找网吧老板赔个罪,然后送观千剑去医院。” 刚从医院里出来啊,这就又要回去了。 观千剑不要李琢光扶,所以李琢光率先走下楼,到前台找到老板。 老板是个染了一头亮紫色的年轻女人,手臂上纹着一条蛟龙纹身。 她两条腿交叠,高高地翘在桌面上,看到李琢光一行人从楼上下来,才放下双腿招呼道:“李队,结束了?” “嗯?嗯。”李琢光一下子没料想到对方会直接喊她,愣了一下才回道,“不好意思啊,把你家的墙壁砸烂了。” “啊,我听到了。”女人站起身,“您没受伤吧?” 这样一个外表的人对自己用「您」这个称呼,未免让李琢光觉得自己有些像黑/道大佬带着小妹出街。 她笑笑:“我没受伤,但我队友受伤了,我得带她去医院。” “哦……”女人的目光在观千剑和羊曜身上转了一圈,“这两位咋打起来了?” 第252章 羊曜抬手,大拇指和食指捏了一下,示意女人别问了。 李琢光说:“嗯,一点小矛盾,不碍事。” “不好意思。”女人从善如流地道了歉,“找我是要借什么东西吗?是设备出问题了?” 李琢光摇摇头:“不是,那个墙坏了,我来赔你钱。” 女人听到这句话,感动地捧心:“你知道吗,我这里经常有人打架,打坏了设备都没钱赔,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主动想赔钱。” 李琢光:“……” 不是,这话是在夸她吧?怎么听着这么像在说她人傻钱多? 女人上楼估算了一下损毁情况,给李琢光报了个极低的数字:“您人真好,随便给点得了。” “那不一样。”李琢光说,“该赔的还是得赔,你也是做生意的,而且这全是我……们惹的祸。” 女人嗬嗬笑了两声:“行,那五千星币,差不多啦,我们这里请工都很便宜的。” “好。”李琢光点点头,直接从私人账户给女人转去了五千星币。 赔完钱,李琢光就带着三个队友回了车子里,重新开向医院。 到了医院,刚走到门口,正好和刚准备出门遛弯的竺瑾时撞上。 “咦,你们怎么又回来了?”竺瑾时讶异地瞧着李琢光身后两个满头是血的人,“要命嘞,怎么打架打这么狠?” 李琢光扭头看了她俩一眼。其实流血的伤口在来的路上就差不多愈合了,现在主要问题还是观千剑被踢断的腿。 李琢光说:“没什么,一点小事。” 看来她们好像并没有什么即时沟通的方法。李琢光很好奇她们平时交流情报都是怎么做到的。 “啥小事能打成这样?”竺瑾时面色一板,大家长的气势顿显,“小李,可不许报喜不报忧。” 庞湛听到「小李」这两个字,默默地在身边给竺瑾时竖起一个大拇指。 李琢光失笑:“真没有报喜不报忧,小矛盾,真是小矛盾。要是大事儿,按照羊曜的性格,您觉得观千剑还能有命活着吗?” “嗯……说得也是。”竺瑾时采纳了这个说法,“行吧,快去治疗。” “好嘞!”李琢光应了一声,回身扶着观千剑去挂号。 羊曜和庞湛留在原地。 竺瑾时向羊曜和庞湛询问了事情的经过,知道观千剑做了什么以后,竺瑾时沉默了很久:“所以李队在那儿只看了一份记忆?” 庞湛答:“算一份半吧,如果如何影响王夭汝时间线算半份的话。” 竺瑾时眉头微蹙:“这可麻烦了,进度跟不上怎么办?霍总指她们不一定能撑这么久……” 庞湛无措地「啊」了一声:“不会吧,她们不是把全星际所有的十级都叫过去了么?应该能撑很久吧……” “十级算什么。”竺瑾时摇头,目光中止不住地流露出急躁和叹息,“现在她们对抗的可不是什么十一级异种,而是整个维度世界。” 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似要把心头所有沉重的思绪全都一口气吐干净: “这是我们真正的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再失败,芮礼就真得偿所愿了。” “不会。”羊曜冷不丁说道。 “什么?”竺瑾时没能理解。 羊曜断断续续地回答道:“河神,不会,我们,失败。” 竺瑾时反应了一会儿:“你是说,李琢光不会让我们失败?” 羊曜点头:“嗯。” “但愿吧。”竺瑾时调换了站立的双腿重心,看着不远处把观千剑放在轮椅上,然后带着她去骨科看门诊的李琢光。 “希望她不要心软,她现在每一个举动都很关键。” “压力,不要。”羊曜说。 这一回庞湛理解了:“你是说不要给李队压力?” 羊曜欣慰点头:“对。” 庞湛耸耸肩:“可这个哪是我们能决定的呢,庚孤说得对呀,霍听潮和李琢光,这两个人哪个都不是我们能做得了主的。”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咯。”竺瑾时应道,“不过她俩也不是打架,如今在打架的……应该是霍听潮和芮礼?” “她俩咋打架啊。”庞湛感到不解,“芮礼不都失踪了吗?霍总指不是说,芮礼是回了四维世界?” “我估计霍总指也不知道芮礼具体去了哪里。”竺瑾时说。 “芮礼把自己行踪都遮得严严实实,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三维人,不可能找得到她。” “那你说……”庞湛有了新想法,“观千剑会不会知道芮礼去了哪里?毕竟她俩也需要联络嘛!” 竺瑾时:“那芮礼单方面联络观千剑就可以了,也不必非得让她知道自己的位置。” 她啧啧称奇:“要不是芮礼确确实实跟着李琢光从头到尾一起闯下来的,我都要开始怀疑芮礼是不是用心不纯了。” “没啊,我那个世界,芮礼就不在。”庞湛回忆了她的那段记忆,“只有李队。” 她脑海里有两段记忆,一段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由霍听潮给她看的原始时间线记忆,还有一段则是她自己的肉/身记忆。 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官宦之家,同宁帝掌权以后,虽说女子入仕推行得并不顺利,时代局限下更多人还是只想做主母,不过宫中的女官到底多了起来。 但由于在这之前的医学研究都未曾着重研究如何降低女子创生的痛苦,因此同宁帝为了巩固权力选择了终生未育。 最终是从旁支挑了一个女儿做自己的太子。 这个女儿没有同宁帝这样的铁血手腕,她努力想要维持朝政,终究还是对这因为男性占了多数的朝政而有心无力。 她很快被逼宫退位,后来的皇帝觉得她听话,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特准答应她一件事。 她选择了给娘子军一块免死金牌。 皇帝还以为她会选择让自己免去皇陵守陵之苦,却没想到她竟然用在娘子军身上。 这是皇帝所料未及的,也远远超出了他可以接受的范围。 但话已出口,木已成舟,不管他再怎么不愿意,当着全天下人的面,还是只能捏着鼻子给了娘子军免死金牌。 有了娘子军的存在,至少世间女儿的处境相较曾经要好得多。 娘子军势头大,也更得民心,朝中一时还铲除不了。 朝中人试了很多次,也试了很多围剿的方法,但就好似是上天护佑,每一次娘子军都能死里逃生,死灰复燃。 反而是那段日子边境屡屡有外敌进犯,扰得边境民众苦不堪言。 时间久了,民间也传出一个说法,娘子军命硬,朝廷就是因为待娘子军不好,所以才遭了天谴。 倘若再这样下去,迟早会因此灭国。 当时在位的皇帝本身就是个被推上来当替死鬼的懦弱炮灰,整天想着如何解决外敌想得睡不着。 一听到这种似是而非的流言,也不管是从哪儿传出来的,立马下旨停止一切追杀娘子军的行为,并且连夜封了娘子军将领为朝中王姥。 说来也怪,王姥封了没两天,边关传来通报:深秋天干物燥,敌军粮草不知为何突然燃起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敌军无论如何灭都灭不掉这大火,最终只能先行撤兵。 有此一遭,娘子军更是被皇帝奉为座上宾,这封一个,那封一个,赏赐与封诏如同流水般赏下去。 庞湛和佟太极的再一次出生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 她们不必缠足,有了娘子军的护佑,能出门读书,也能考入朝中当官。 好一点了,但还是没能好到完美的程度,没了缠足,仍有青楼,也无母父家族。 她们仍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姓氏为何,一个是从青楼里买来的花魁,一个是生来就是下人的洒扫。 别说姓名了,就是性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她与佟太极安安稳稳地长大,李琢光见是见到了,可那小姑娘常年缠绵病榻,见不得风也走不了路。 她俩经常去拜访李琢光不过是因为觉得这人很熟悉,却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感受到的熟悉。 李琢光临死前回光返照时,才和她们说了很多的话,带她们来到这个世界。 因为有娘子军的存在,她与佟太极所过的日子比后来才得知的原始时间线记忆相去甚远。 她是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才惊觉过去过的是什么苦日子。 真是可怕。 要是她被困在那儿从未出来过,只会一辈子由衷地觉得能允许女人入朝当官,男人也太好了,然后毅然决然地投入到为了男人争风吃醋的行列。 与其她友人一道来到新世界,她们都不知道自己该姓什么。 是那个看着像李琢光助手的女人对她们说:“如果想不到的话,就用自己原来的姓吧,给你了,就是你的。” 所以庞湛和佟太极都没有更改名字,而是重新给自己的母亲起了个好听名字。 第253章 ——庞湛可以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芮礼,所以当她在这里得知一系列来龙去脉以后,是无比意外的。 “真的假的,芮礼一直都陪在李琢光身边的。”竺瑾时似乎是第一次听说,挑了挑眉。 但很快,她就想通了:“哦……那怪不得这次安排你到李琢光身边。” 庞湛:“啊?为啥?” 竺瑾时:“因为你不认识芮礼,所以不太可能被她的洗脑带跑偏……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哦……”庞湛迷茫地摸了摸自己头顶的两个异形分子仪,“其实,观千剑居然是芮礼那边的,我还一直无法理解。” 竺瑾时的一只脚一上一下地规律拍打地面:“我听说啊,李队进入观千剑世界的时间有点微妙的。” 庞湛:“怎么微妙?” 就连羊曜也来了兴趣。 “羊曜也不知道?”竺瑾时回头看了看四周,还是决定拉着两个人去外面空旷的地方说。 走在医院后方的草坪上,确认方圆无人,竺瑾时才继续说:“就李琢光一开始是来三维世界渡劫的,你们知道吧?” “嗯嗯。”庞湛和羊曜一齐点头。 竺瑾时:“那她中途因为犯了点错导致被惩罚,这个你们应该也是了解的吧?” “嗯嗯!” 竺瑾时:“嗯,就是在惩罚过后第一个世界去的是观千剑的世界。” 那个时候李琢光是绝对无情无义的状态,是除了肉/体渡劫以外,她的精神无人能够折磨到的程度。 她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了观千剑。 “啊,那不就和游戏里的剧情是一样的么?”庞湛突然想到《血脉》里,李琢光最初试图植入蝴蝶的节点。 “是,是一样。这也是我们根据《血脉》进行的推测,毕竟观千剑不和我们一头,没法从她口中得知真相。” 竺瑾时转了个身面对太阳:“我们猜测,观千剑的想法大约和芮礼是差不多的。” 庞湛探头到竺瑾时身前:“什么?芮礼的想法是什么?观千剑好像不至于不希望李琢光帮助别人吧?” 竺瑾时摇头:“不,我们认为,芮礼的想法是希望李琢光永远留在三维。 “换句话来说,就是永远都不要想起过去的记忆。” 这和庞湛认为的差不多,不想起过去的记忆就意味着李琢光永远都无法得知这个世界的真相,也就无法再帮助更多的人。 “半年前,李琢光曾经给焦洲提交过一份辞职报告。” ——半年前,也就是李琢光第一次发现死物异种的时候。 这么一说,羊曜和庞湛都想起来了,那时候焦洲很焦虑,压着不审批不是,让李琢光辞职也不是,硬是留着李琢光更不是。 没想到焦虑着焦虑着,李琢光居然自己把辞呈撤了。 “我们一致认为,是芮礼给李琢光营造了那样的幻觉。” 竺瑾时站累了,她到底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就地找了一个小土坡直接坐下。 羊曜和庞湛坐到她身边。 竺瑾时说:“芮礼是那时候离李琢光最近的人,而且你想,那个时候一切都还未爆发,提前做准备的只有霍听潮。 “而霍总指不可能让李琢光远离这件事,所以,只可能是芮礼。 “让李琢光远离这些事,让她不要想起过往的一点一滴。” “诶,那其实和我知道的差不多嘛!”庞湛一手握拳锤在另一手的手心,“就是芮礼不想要李琢光帮助别人。” “霍总指说芮礼不是这种想法。”竺瑾时撇嘴,“我不太懂,霍总指也没和我解释。总之先不管。 “芮礼的芯片曾经死亡过千分之一秒,这个我们也讨论了很久,多半也是和死物异种有关,不过……” 竺瑾时顿了顿,眸色幽深:“程序部不在霍总指的手里,秋兰虽然打入内部了,但……程序部的人不提拔秋兰,我们就根本没办法。 “再加上所有的中枢都是由芮礼的异能构建的,程序部这么关键的一个地方,守得跟铁桶一样,我们的人一个都安插不进去。 “只要能进入程序部中枢,说不定我们就能找到芮礼,可是……” 可是就如竺瑾时说的那样, 芮礼连三部、1677部这些中枢建设得一塌糊涂的地方都守住了不给她们一丝机会,更别说肉眼看着就很重要的总部了。 “啊……”庞湛的思维开始散发,“那你说,观千剑被推举进李琢光的队伍,会不会也是芮礼的安排?” 竺瑾时想了一会儿:“你的意思是,桂循着了芮礼的道,或者说,当初观千剑那件事,就是她们刻意为之?” “嗯!”庞湛重重点头,“你看芮礼对李琢光可能会做的选择都那么了解,那一个庚孤她还不是死死拿捏? “而且我感觉庚孤吧……可能不管观千剑换成谁,她都一定会出手灭掉一个人,以保证自己一定可以进入八四七。” “不会。”羊曜说。 她只说了两个字,在场的两个人都一头雾水,她只好抬起手比划手势: 「不会是刻意为之,观千剑对霸/凌有心理阴影。如果让她们选择被处分的方式,不会选这种。」 “你说的也有道理。”竺瑾时点点头,“这种没影的事我们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别被敌人挑拨离间了。” “我知道!” 三人坐在草坪上聊了很久,过了大约半小时,李琢光和观千剑才从医院里走出来。 观千剑的腿已经完全好了,只有额头上残留着一块淤青昭示着她曾经和羊曜打过一架。 她俩健步如飞地走到草坪上找到竺瑾时三人,李琢光笑着打趣:“前辈像在带两个小孩。” 两个小孩纷纷起身拍去屁股上的碎草和灰尘,李琢光伸出手给竺瑾时借力,让她能站起来。 竺瑾时口中「诶哟」了一声,拽着李琢光摇摇晃晃地站直了,揉捏太阳穴:“人年纪大啦,腿脚都不好了,还容易体位性低血压。” “哪有呢,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没您这样的精气神。”李琢光低头帮竺瑾时拍去裤子上的泥土灰尘。 竺瑾时松快了腿,一只手捏着李琢光的肩膀:“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李琢光伸手扣好竺瑾时外套的纽扣:“你说。” 竺瑾时缓了缓气:“按照你对芮礼的了解,你觉得芮礼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目的是什么?” 第152章 赫帕尔之剑(十一) 目的是什么? 李琢光自己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而在知道了那些世界若要更改时间线, 是需要一个人消耗能量的时候,她就有点理解了。 芮礼多半是……不希望她靠牺牲自己来做成这些事。 她也说了,「我只在意我最亲近的人, 别的我什么都不想管」。 李琢光想起了这些记忆, 她就一定会去探究死物异种的起源, 然后去把死物异种彻底解决。 ——那怎么解决呢?现在李琢光什么异能都没有, 那便只有献祭自己。 所以对于芮礼和观千剑而言, 这条路走到黑的结局就是李琢光献祭自己成全所有人。 但同时, 李琢光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并不相信她帮助过的那些女孩会是希望她再一次献祭自己解决死物异种的人。 至少苗苏、竺瑾时表现出来的样子, 并不是这样的。 她们会因为李琢光为了复活她们而做出的牺牲感到生气和不值,那便更不会希望、甚至主动推动李琢光的牺牲。 如果霍听潮和她们的想法相悖,那么她们现在就该是芮礼那一头的。 虽然也不排除她们是怕自己为了她们牺牲以后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抗衡死物异种…… 但李琢光不想这么去想她们,肯定不是这样的,她想。 大概率是霍听潮和芮礼之间没有沟通过,导致信息差的误解。 而且, 既然李琢光恢复记忆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损伤, 或是会引导向某一个bad ending, 那么这一次,她们如此快速地让自己看了那么多记忆,这个世界为什么还没有崩塌? 她们在做什么? 一正一邪两种观点在李琢光脑海里打架,她晃了晃脑袋清楚杂念,回答竺瑾时:“希望我……不要死吧。” 竺瑾时有点意外,但并不是因为这个答案,而是因为李琢光居然只能给出这个答案。 她面色沉重:“我们要加快进度了。” 她瞥了一眼握紧拳头的观千剑:“这位先让我带走, 可以吗?我们不希望她再捣乱了。” 李琢光回头看了一眼观千剑, 而羊曜和庞湛都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似乎默认了竺瑾时的「我们」。 “带到哪里去?”李琢光问。 她其实也希望能快点看完所有的记忆, 该知道的真相都让她知道了,再来面对这些人。 竺瑾时弯起嘴角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您放心,我们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只是让她不要接近您。 第254章 “如果您在意的话,我们可以不把她关起来,就找几个人看着她。” “不要把我带走……我保证不会——再那么捣乱了。”观千剑上前两步,目露恳求。 李琢光沉默了片刻,想到观千剑过往的记忆,终究还是被观千剑看得心软:“算了,别把她带走,我会看牢她的。” 竺瑾时看看观千剑,无奈地应了李琢光的话:“我知道了。”随后她便转身走进医院。 羊曜冷哼:“呵。” 李琢光安慰性地捏了捏羊曜的手臂,被她闪身躲过,直接转身回了车上。 庞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羊曜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李琢光的手放在庞湛的肩膀上,“你没有别的想法吗?你也可以说出来。” “嗯?我吗?”庞湛指指自己,似乎不知道为什么李琢光会特意提起自己,“我……算了吧,我没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不会啊。”李琢光抚开庞湛脖子边上的碎发,“你的意见对我很重要。” 庞湛有一瞬间逃避了李琢光的视线,马上强迫自己看了回去:“我……” “有什么是不可以和我说的吗?”李琢光的目光很温和,像母亲的怀抱一般轻柔地抱住庞湛。 庞湛忍不住想要对这样的眼神倾诉:“没什么、没什么想法。我也不喜欢……芮礼……” 她越说声音越小,小心地觑着李琢光的神色,生怕她生气。 “你也不喜欢?”李琢光并未露出过多的意外,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庞湛的头发,“因为她想阻止我恢复记忆?” “……不!”庞湛坚定地摇头,“因为她在阻止你!” 李琢光挑眉:“阻止我?” 庞湛:“对,阻止你。我们……她明明应该是最了解你的人,可是做出的所有选择都在与你背道而驰。” 李琢光引导庞湛:“嗯……然后呢?” 庞湛一打开了一个口子,倾诉便停不下来了:“所以她不是在阻止你恢复记忆,是在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 “那我想做什么事呢?” 庞湛略微迷茫地一愣,不太确定地说:“恢、恢复记忆?这个应该只有霍听潮和芮礼知道吧……” “霍总指把你们都瞒得这么紧吗?”李琢光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不愧是霍听潮的做派」。 也许是因为记忆恢复以后被唤醒的肌肉记忆,她自己有心理准备了。 庞湛「嗯」了一声:“我是这段时间才知道这些计划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我等级低。” 那倒也是,就连李琢光都是那一次突发奇想更改了自己选人的标准才选中了庞湛。 可能在此之前,霍听潮更多的是让高等级参与。 她应该并非直接知道谁都是有童年幻想伙伴,而是一个一个排查下来的。 而有幻想伙伴的人是高等级的偏多,庞湛这样等级较低的自然就被略过了。 这倒是和李琢光目前以为的情况不太一样。 她还以为这个世界已经重启过很多次了,所以所有人都应该是非常熟练的状态。 但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初在登梅,为自己引见苗苏、或者说为苗苏引见自己的人,分明就是芮礼啊! 如果苗苏是霍听潮这头的人,芮礼怎么会让苗苏见她呢? 而且当初自己急着要去城外,芮礼有充分的时间支开其她人,然后悄无声息地杀死苗苏,以从中阻断李琢光了解这一段记忆的途径。 可是如果苗苏不是霍听潮的人,那又为什么会在霍听潮的安排中给她看那段记忆? 不……不……不对不对不对——! 李琢光眼瞳急缩。 苗苏的记忆之所以给她一种是霍听潮的安排,一是在于礼物清单那个任务是霍听潮指定的,二则是因为…… 她转动眼珠,看向车子里看终端生闷气的羊曜。 因为那个时候,她和羊曜的句句对话都在向她展示,羊曜知道将要给李琢光看的记忆是苗苏的,而她也未曾阻止。 李琢光抬起手揉捏鼻梁。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既然现在芮礼和霍听潮是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那么苗苏到底属于哪方? 以及……最初的最初,桂循向她推荐观千剑是否也囊括在这些事里? 再往前,庚孤让观千剑吃了那个处分又…… 李琢光止住思绪,屏住呼吸等待了一会儿。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要重启的迹象,眼前的庞湛也眨着眼睛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 没问题? 这里的建筑并没有要震荡变为二维的倾向,草地上很安静,远处的汽车引擎与人聊天的声音也没有停顿。 好像真的没问题。 但李琢光也不敢再往下深想了,她让庞湛先上车,当这里只剩她和观千剑两个人时,她对着观千剑说:“你有什么想说的?” 观千剑低着头认错:“我不应该私自拔掉你的电源,也不应该和羊曜大打出手,你罚我吧。” 李琢光双手抱胸:“我们先不说罚不罚的事,你为什么要拔掉电源。” 观千剑朝着庞湛的方向努了努嘴:“她都说了,就是为了阻止你。” “所以你们真的和她们说的一样,是为了阻止我恢复记忆?”李琢光歪头,仔细地看着观千剑的神情。 观千剑摸着后脖颈,逃避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我好心虚」四个大字:“嗯,差不多吧。” 李琢光眉心内收,作出一副略有些撒娇似的委屈表情:“和我都不能说实话了吗?你看看你上次骗了我,我也没有拿你怎么样呀。” 观千剑快速地看了李琢光一眼:“我没有骗你……” 李琢光问:“是因为我知道了以后就会去找芮礼,从而导致bad ending吗?” 观千剑犹豫了几秒,说:“差不多吧,我赞同你的后半句。” 李琢光知道了以后不会去找芮礼,但会导致bad ending? 李琢光:“所以……其实这事儿已经发生过了一次了,对吗?” 观千剑低头,眼观鼻鼻观心,晃着一条腿踢石头:“对。” 这没什么瞒着的必要了,李琢光就是自己猜也猜得出来。 李琢光静了静,才问道:“那发生过几次了能告诉我吗?” 观千剑摇摇头,过了一会儿点点头,再过一会儿,又摇了摇头: “我没法做主,要是芮礼或者霍听潮想告诉你,你自然能知道。” 芮礼或者霍听潮? 这种表述有点微妙啊……虽然李琢光知道是因为观千剑知道两边都在给李琢光一些信息,但是…… 只是她的直觉而已,也许是她的直觉错了也说不定。 “所以,我恢复记忆以后是会发生对这个世界不好的事情,还是——对我不好的事?” 李琢光这句话说完,二人之间便落入了长久的寂静。 观千剑没有再回避李琢光的目光,而是直勾勾地看着对方,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 她想笑一下,但并没有成功,反而有一滴泪顺着她的脸颊滚落。 她迅速抬起手遮掩自己哭泣的样子,欲盖弥彰地说:“明知故问。” ——那就是对李琢光不好的事。 虽然李琢光还是不太理解。 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现在想不通的事情就暂时先不想了,反正这两天所有的真相都会浮现了。 “那你知道我现在恢复了那么多的记忆,而世界还没有崩塌的原因么?” 现在她恢复记忆的速度着实是在刀尖上跳舞了,每一次都可能导致世界崩塌走向bad ending。 “知道,当然是因为有芮礼在撑着!”说到这个,观千剑脸上浮现一层怒色,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这些人嘴上说得好听,实际就是管杀不管埋,不止要和我们作对,还要从侧面消耗我们的力量。” 李琢光听着观千剑的指控,其实她心里也有些虚。 嗯,毕竟真正做的事会危害这个世界的人其实是她,但是现在矛盾被转移到芮礼和霍听潮之间了。 这么一想…… 李琢光抬手扶着车子,难得对自己的前路感到一些迷茫。 若是芮礼在支撑着这个世界,那自己……真的还要继续往下走吗? 她再多想起一个记忆,就意味着芮礼要为了维持世界稳定而多加一份力量。 她都走到这一步了,真的要半途而废吗? 而且若她不恢复记忆,那些死物异种怎么办?现在死物异种已经进化到可以自己制造军/队的程度,再这样下去,全星际灭绝近在眼前。 她不能回头了。 可是……可是用芮礼为代价换来的和平,她真的下得去手吗? 李琢光和观千剑谁都没有打破沉默,李琢光攥紧了车顶的行李栏杆,而观千剑则专注地看着李琢光的侧脸。 第255章 她们好像都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李琢光的耳朵里又听到管霏对她说的那句话—— 「权力斗争就是要牺牲的。」 为什么一定要有人牺牲呢?如果非要有人牺牲,这个人就不能只是她自己吗?! 或许她就是一个天真的、过于理想化的人,可她只是想给所有人一个好结局,为什么这么难? 为什么明明大家的happy ending都已经达成了,现在还要再有死物异种的出现打破这一切? 观千剑突然出声:“去看吧。” “什么?”李琢光这才回神,她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听清观千剑在说什么。 观千剑认真地重复一遍:“去看吧,去恢复记忆吧。” 李琢光:“可是那不是在——” “去看吧。”观千剑打断了李琢光接下来的话,抿着唇,她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苦涩得厉害。 “这是我们共同的心愿,我和芮礼,不要担心会有人牺牲。没有人会……” 她好像咽下了自己的哭腔,艰难地说出最后两个字:“牺牲。” 李琢光眉目间是散不去的忧虑:“可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不要犹豫了。”观千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奇怪,她攒起自己的脸颊肉,努力让眼眶里的眼泪不要流下来。 “没时间了,也许霍听潮是对的呢?也许……不,我们就是错的,没什么好辩驳的。 “我和芮礼都是出于我们的私心,而你也向我们展示了,即使你没有记忆,最终还是会选择这条路。 “你已经证明我们是错误的。” 李琢光:“……” 她沉默了很久,开口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能见到芮礼吗?或者,如果你有什么东西要给她,能给到她手里吗?” 观千剑不理解,但是点头:“可以,你有什么东西要给她?” 李琢光走到汽车后方,打开后备箱,她的分子仪放在后备箱里。她从分子仪里拿出她在登梅从小李琢光眼睛里装的一小罐眼泪。 “把这个给芮礼,应该可以帮上一点忙。” 李琢光是从蓝一一的记忆里获得的灵感。 那个记忆中,四维的她初次来到三维世界时,为了复活那些小生命,一开始用头发,后来就是眼泪。 而这瓶眼泪是从小李琢光那里得来的,而且那个小李琢光最后的结局是变成二维拼图,最后散成一滩池水,还直接让黑雾消失。 那作用大概是差不多的。 所以眼泪中蕴含着「李琢光」的力量。 既然她能在那两个世界里用自己的力量扭转时间,那蕴含着她力量的眼泪也可以帮助芮礼稳定三维世界, 观千剑接过瓶子,茫然道:“这不是登梅那时候……” 说到一半,她忽然话音一转,把瓶子也直接塞回李琢光的怀里:“不要,这个没用。” 李琢光没接,她的眉眼霎那间沉了下来,她大步走近观千剑,双手扣住观千剑的后脑勺,将她的头拉向自己。 “我知道是芮礼在指挥你,芮礼,听我说,把眼泪拿去,这一定是有用的。” 观千剑像宕机了一样弯着腰,无措地眨了眨眼睛,但她没有回答李琢光的话,就好像默认了李琢光的说法。 李琢光又将观千剑的脑袋拉近了一些:“芮礼,拿去用。” 她的手指插在观千剑的短发里,不自觉地用力,把观千剑的脸颊肉挤得发白。 “这个东西很有用,我发誓它一定是有用的,而且你放心,我在得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并不痛苦。” 发现芮礼似乎像是想要假装自己没听到从而逃避这件事,李琢光的呼吸开始有些急促。 她的声音含着些微的颤抖,紧皱的眉头把她全部的心事都曝光:“我不想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求你了,拿去用。” 观千剑与李琢光的视线相接,虽然明知道对方此刻不是在看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地从眸光里溢出疼惜。 她抬起头,轻柔地抹去了李琢光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的耳朵里也很安静,从刚才芮礼给她指示让她说那瓶眼泪没用以后,对方就再也没说过话了。 其实向来是芮礼单方面联系她,她不知道如何主动和芮礼说话,只知道自己要是呼唤芮礼,对方大概率是会回复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瓶眼泪会有用,但既然芮礼语气如此急促地让她还给李琢光,那想来不止有用,还非常有用。 芮礼去哪儿了呢?她没必要知道。 观千剑耳朵里没有芮礼的声音,李琢光也倔得犟在那儿不动,仿佛两个人谁先低头谁就是输了。 观千剑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车顶借力。 她还从来没有从这么近的距离看过李琢光的双眼,这双黑色的眼瞳里长着复杂繁复的花纹,就像天女手中那把剑的浮雕。 上一次和李琢光如此近距离,是…… 观千剑的思绪飘远了,她记得是在……好像是在羊曜加入九三零那时候,晚上时李琢光喝醉了,在她的房间里。 李琢光睁着这样一双眼睛,房间里昏黄的灯光在她的瞳孔里跳动,她努力地端着一个看上去雀跃的笑容说: 「千剑,你知道的,这里不是现实,这里是一个游戏。」 可是这里不是游戏,而是一次又一次,靠着不断的重启和重新选择走下来的现实。 再之前,就是她还是王夭汝的时候,那天晚上李琢光和芮礼一左一右地和她夜谈。 当她看向身旁躺着的李琢光时,对方的双眼就在月光下熠熠闪烁。 那晚,李琢光从仰望着天花板的姿势翻身面向自己,她脸颊划过的弧度在观千剑的心里辗转了上万遍。 她可以理解世间一切人对李琢光的爱,唯独除了自己的。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她努力想要配得上李琢光身边的位置,可是好难啊。 她原本的目标是从八四七往上走,与李琢光顶峰相见,结果没想到被庚孤截胡。 她想过也许自己就是不配站在李琢光的身边,谁知道峰回路转,桂循把她推荐去了李琢光的队伍。 李琢光再一次拯救了她。 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为了证明自己就是迟早会被李琢光厌弃,她会故意闹脾气,有时也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比如强硬地要求李琢光去哪儿都带着她,让她保护李琢光;比如……留下那一桶碎内脏。 但是没有,李琢光从来不会对她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不应该是这样的。 太阳就应该高高在上地照耀世人,不必去管臭气熏天的小巷子里死了几只老鼠,就连阳光照到那条阴冷的巷子,她都要替太阳觉得委屈。 应该由老鼠追逐太阳,而不是太阳主动为老鼠提供容身之所。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现在这个世界外壳脆得像一个膨胀到极限的气球,稍加一点外力就可能彻底爆炸。 再也经不起一次重启了,所以芮礼才会选择……而霍听潮那边也加快了速度多半也是想通的原因。 每每想到这里,观千剑都止不住地想冷笑。 霍听潮可真会骗人,嘴上说着自己是最正义的话,实际上做出来的事一件比一件要叫人不齿。 她还不如屠十步……起码屠十步的坏都是放在明面上明明白白的。 眼看着李琢光就这么被霍听潮诓骗为她所谓的未来赌上性命,观千剑就恨得牙痒痒。 她知道李琢光就算知道真相也会自愿赴死,可是她真的自愿和被骗后再得知真相的自愿就完全不一样! 因此虽然她知道芮礼的目的也没那么伟光正,但起码芮礼是把心思都对自己剖析干净,她与芮礼是同类。 比起不知城府几何的霍听潮,还是芮礼更保险一点。 过了很久,观千剑不知道有多久,耳朵里终于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观千剑手里的瓶子终于像删除了图层一样瞬间消失了。 李琢光这才放开了观千剑的脑袋,用指廓轻轻抚过观千剑的脸庞:“抱歉,是不是把你弄疼了?” “没有。”观千剑摇摇头,收回自己在李琢光脸上流转的目光,“我皮糙肉厚的,你弄不疼我。” 她低下头,像是在听什么声音,也像是有点难过:“芮礼说她会用的,她也说……如果你觉得太累的话,半途放弃也没有关系。 “她会给你殿后,就像……在那些世界里一样。” 不等李琢光回过味来进一步询问「那些世界」是指哪些世界,观千剑就松开扒着车顶的手,轻声说:“走吧,我们回网吧。” * 一行人重新回到网吧,网吧的老板刚好把断墙掉落下来的碎石头都扫到一边,清理出一条能走的走廊。 “老板好辛苦,咋不找个清洁工或者买个清洁机器人啊?”庞湛小心地绕过地上的灰尘,努力不给老板添麻烦。 第256章 老板直起酸痛的腰,用手锤了两下:“没钱啊,不过在我们1677部,就算你有钱也没办法啦,没有高科技可以买。” 庞湛后悔地快速拍打自己的嘴巴:“诶哟我这破嘴。”她连忙伸手,想要接过老板手里的扫帚,“我来帮您!” “哈哈哈哈哈那不用啦。”老板躲开庞湛的手,“虽然我腰不好,但这点活还是做得动的。” 她对着旁边完整的房间抬抬下巴:“喏,去新的一间吧,那边都帮你们整理好了。” “谢谢老板!”庞湛中气十足地喊道,“老板发大财!” 几人进了老板给她们准备的新房间,羊曜帮助李琢光穿戴设备和外骨骼,庞湛转身去电脑上输入内测码。 “轻点轻点……痛痛痛……” 羊曜的动作有些粗鲁,李琢光连连讨饶。 “呵。”羊曜「啪」的一下扣上了腰间腰带的搭扣。 李琢光一睁眼看到羊曜的神情,她还是选择闭紧嘴巴承受这沉重的爱。 她这是什么吸醋包的体质吗?从芮礼到观千剑,再到羊曜…… 还好她的身边还有庞湛。她看向庞湛背影的目光不自觉地带上了感动之情。 庞湛一回头就对上李琢光的目光,她奇怪而不解地笑了一下,而羊曜动了动身子遮住李琢光看向庞湛的视线。 戴好头盔,羊曜才慢慢往后退去。 她将自己摔进沙发,双手展开搁在沙发背上,双腿交叠,冰冷宛如瞄准猎物一般的目光盯紧了观千剑。 李琢光这边的游戏再次启动。 她的角色还站在204年雨水广场中央,她顺着上次登出的最后一个动作点开宇宙地图,而在坐标选择这里,她却犹豫了一下。 「a.204210」 「b.204230」 「c.210204」 这次她没有选择a,而是选择了b。 既然这是一个自由度很高的游戏,那她稍微有点想看看另两个选项里都是什么。 「20年4宽3长40高」。 这个坐标选择后也成功了,视野快速拉进放大,停留在一个星球表层烟云环绕的星球。 「请选择你要附身的人物。」 「a.霍听潮(未解锁)」 ……哦,这条线还谁都不能选。 不过,只有霍听潮?这是为什么? 这倒到了她的思维盲区了,她其实一直没怎么想过自己会和霍听潮有什么很深的羁绊,至少比不上她和芮礼的。 李琢光一直以为霍听潮统领一方只是因为她聪明,原来还有别的原因? 连芮礼都没有一个单独的星球,这里还把霍听潮单独列出,这得是多重要的存在啊。 好吧……李琢光耸耸肩,退出这个坐标,点进下一个c选项,这次坐标的星球是一个深红色的星球,熟悉的共轨双子星。 很像地质研究所所在的红色卫星。 「2年10宽20长4高」。 「请选择你要附身的人物。」 「a.李琢光(未解锁)」 「b.芮礼(未解锁)」 「c.霍听潮(未解锁)」 「d.屠十步(未解锁)」 「e.叶春女」 「f.葛靖」 「g.张翠芬」 前四个选项和a选项是一致的,屠十步这个一直存在于众人口中的人居然也有这么高的地位,李琢光稍微有点意外。 而且g选项是张翠芬,却不是张娇骄? 难道自己一直以来判断谁更重要的标准是错的么?原来谁的位置更重要与谁跟自己接触更多并没有关系? 她在那三个选项里犹豫了一会儿,按下了g。 不得不说,张翠芬这一个选项确实让她感到好奇了。 ——以及,为什么这个选项会这么排列,这种排列组合和相应的星球是否有其对应的意义。 「主线任务已更新。第六章 :世界。」 「第三节 :忧。」 画卷在她面前徐徐铺开,她再一次沉入世界。 她才刚落地,就被一个飞奔而来的小东西撞了满怀。 第153章 致她的女主角(一) “诶哟我嘞个哇哇!” 李琢光嘴里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吱哇乱叫, 手里的手提箱落到地上,她被那直冲着怀里而来的小东西撞得一屁股摔倒在地。 芮礼捡起李琢光的手提箱,站在一旁无情地嘲笑:“底盘真稳。” “我屁股痛。”李琢光皱着一张脸, 一只手抱着怀里那只小土狗, 一只手揉着屁股踉跄地站起。 芮礼把两个手提箱归在一只手里, 绕到李琢光身后帮她拍灰。 李琢光拎起小土狗的后脖颈, 对上对方那双圆溜溜的无辜大眼, 故作凶相:“哪家的小狗?啊?” 小狗缩着身体, 委屈地「呜呜」撒娇, 短小卷曲的尾巴在身后甩成了螺旋桨。 李琢光把小狗放到地上,它小跳着围着李琢光的脚踝转,脑袋拱着李琢光的裤腿。 “它真喜欢你。”芮礼把李琢光裤子上的沙土都拍干净,“不然你收养了它吧。” 李琢光奇怪地看了芮礼一眼:“我是猫派,你喜欢狗?” 芮礼双手插袋:“我不喜欢,臭死了。” “而且我估计这是有主人的狗。”李琢光蹲下身, 拿起小土狗项圈上的狗牌, 这只狗牌做得很精致,刻着「麦子」两个字。 “麦子?”李琢光试探地叫了一声小狗的名字,小狗的尾巴摇得更欢了。 芮礼:“那可能是前面村子村民的狗,抱过去问问吧。” “嗯。”李琢光应了一声,抱着小狗往前走。 是她的错觉么?芮礼的心情好像好一点了。 在村子里问的第一个人就知道麦子,那人指着一栋红顶的小土房: “那是张寡妇的狗,平时老爱往外面跑,您不用管, 太阳下山的时候它就自己回去了。” “原来是翠芬姐的。” 李琢光在走过来的这段时间里补全了世界背景, 她这次是下乡扶贫的干部,主要任务就是给这个村子的村民脱盲, 今天是她第一次来村里。 张寡妇是她的任务目标之一。 她把小狗放到地上,那小狗在她与村民之间来来回回地转,村民也满脸笑意地蹲下来摸狗的脑袋。 李琢光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麦子也太亲人了,我都怕哪天跟着坏人跑了。” 村民抬起头:“您二位就是给咱们上课的老师吗?” 李琢光:“对,请问您是?” 这人长了一张憨厚老实的脸,听用词似乎也不是不通文墨的人。 李琢光的世界大纲暂时看不了这么细节的部分,但她猜,眼前这人可能是村长或者村里的干部。 这人穿着一件土黄色的棉袄,又黑又粗的头发整齐地盘在脑后,圆润的指甲剪得干净,指甲缝里也没有夹黑泥。 注意到李琢光在观察她的穿着,她笑了笑:“我呀,我叫于丽珍,村里的辣椒厂就是我办的呢。 “我识点字,但也不咋地,就是早早出去混社会,才没啥口音。 “今年新买的衣服嘞,都说我穿着这件很精神。” “确实很精神。” 李琢光早就听闻村里能脱贫靠的都是一个辣椒厂,在世界大纲里有写这个厂长其实大字不识几个,娶了个老公是读书人,帮她看合同。 平时谈合同就靠她能喝酒,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没出过差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若是一直依靠别人看合同,哪天她莫名其妙把辣椒厂卖了都不知道。 可她又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学,自己偷偷借用值班的借口在办公室里学扫盲教材也学得一知半解,合同里的专有名词都对不上号。 恰好最近开始搞扫盲运动,来的老师似乎还要指导她们搞直播。 她是从城里的大人物那里学到的,这样既可以不动声色地让自己学习识字,也可以一手带起她自己的「亲信」。 她之前一腔孤勇,觉得能喝酒就能闯,现在年纪大了,沉淀下来,她觉得还是需要有几个信得过的亲信。 “我带您二位去看看村里安排的学校吧。”她说着,就站起身带着李琢光二人往村里的小广场走去。 辣椒厂让村子里整个翻新,在村子偏南的地方安排了一片广场,平日里有什么节日活动或是表演都在这个广场。 现在广场旁边已经堆了好几张桌子和椅子,地上还摆着一张崭新的黑板。 于丽珍说:“就等您二位来哩,您二位啥时候有空,我们这边随时可以开始的。” “我们也是随时可以开始。”李琢光说,“那咱们就明天下午……五点半吧?辣椒厂是五点下班对吧?” “是哩!”于丽珍咧开嘴,露出一口整齐的牙,“老师二位怎么称呼?” “哦,我姓李,李子的李。”李琢光再指指身边的芮礼,“这位姓芮,芮是……呃……” 考虑到眼前的人好像也不识几个字,李琢光想用于丽珍知道的词组举例,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芮能和哪个字组词。 第257章 “没事儿,我先记个音。”于丽珍也发觉了李琢光的难办,“等教到这个字了,您再同我说。” 李琢光连连点头:“好嘞好嘞。” 于丽珍往四周看了看,从袖口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红包递给李琢光,压低声音说:“老师,能不能拜托您二位一件事?” “什么事?”李琢光把红包推了回去,也放轻声音,“您有事说事就行,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肯定能帮就帮。” 于丽珍道:“害,就是我这儿有几个人,到时候能不能拜托您,主要关照那几个人?” 关照?看于丽珍的表情,应该是真的多照顾一点。 李琢光懂了于丽珍的意思,但她也不好直说: “咱们这边都是一视同仁的,不过她们若是有些不太适应的地方,我们会多照顾一些的。” 于丽珍立马了然地笑起来,把红包收回自己的口袋里,道: “诶是是,她们都有些笨,这普通人十分钟能学会的事,她们都要学个半天的,真是头疼。” 李琢光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到时候告诉我都是谁,我会多照顾一下的,我们扫盲工作绝不会落下一个人。” 于丽珍笑意灿烂却多少夹杂着一些尴尬,她似乎还有其它的顾虑,却不好说出口。 最终她只说:“那就麻烦李老师与芮老师了。我带您二位先去住处看看。” “好嘞。” 村子里给李琢光和芮礼安排的住处宽敞明亮,似乎是今天新建的房子,打扫得很干净,一应生活用品俱全,都是崭新的。 于丽珍把她们带到以后有事先行离开了,她俩把手提箱放在桌子上,开始整理自己带来的衣服。 麦子跑来了门口转圈圈,冲着门内汪汪叫。 芮礼:“你要不然把张娇骄的魂火扔出去吧,有点烦人。” “这咋扔啊,扔了就没了。”李琢光摸了一下口袋,确认装着张娇骄魂火的瓶子还在,“等我们弄完,先去把张娇骄的心愿了结了。” 芮礼收回瞪着麦子的视线:“嗯,那最好。” ——李琢光和芮礼这次来到这里,除了完成扫盲任务以外,还有一个原因。 她携带了一部分属于张娇骄的魂火来到这里。 * 在新世界门口,李琢光照例询问张娇骄和张翠芬要不要改名字。 张娇骄毫不犹豫地说:“要!我已经想好了我的新名字。”她斜眼看了一眼张翠芬,“她就随便她去。” 而张翠芬犹豫了一下,小声地说:“其实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娇骄,挺好听的呀。” 张娇骄皱着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她本来忍住了,没想和张翠芬吵架,可在李琢光递出来的纸上写字时,委屈地嘴巴一扁,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她整张脸都涨红,猛地回过身对着张翠芬,看向对方的眼神中尽是恼怒: “你知不知道这个名字有多难听?你怎么不给我起名叫阮绵绵呢?!” 张翠芬局促地缩着脖子,双手搅在一起:“我觉得不难听呀,娇骄,咱们再考——” “别喊我娇骄!”张娇骄被这一称呼喊得浑身一激灵。 “哪怕你让我名字叫张娇,无论是女字旁的娇还是马字旁的骄,都比张娇骄好。” 新世界门口的女人冷眼看着二人的吵架,她无情地说:“如果还没想好的话,先让后面的人登记。” 张娇骄拽起衣服下摆用力擦去眼泪,她与张翠芬退到一边。 张翠芬急得想要帮张娇骄擦去眼泪,但她身上没有手帕或纸巾,用自己的衣服去够,对方又一把将她推开,她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张娇骄哭了很久,才终于缓过神来,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尽管大家都没有看向她或者她母亲,但她仍感觉有一点丢脸的羞耻。 她抽噎着,掀起朦胧的泪眼,哭腔浓重地说:“算了,我不和你搞这些。 “反正我打算换个名字,你当初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有多敷衍你自己心里有数。你换不换就随便你,我无权做主。” “俺、我、不敷衍。”张翠芬的声音又细又轻,她努力想要给女儿解释清楚,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始解释。 “起名字的时候俺很认真的,三个字而且有很多笔画……” “你每一次翻来覆去的都是这些话,说得就不腻么?”张娇骄满脸怨怼,“三个字就不敷衍了?这种abb的名字就是最敷衍的存在!” “诶比比?”张翠芬只能依葫芦画瓢地复述一遍,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 “诶呀!”张娇骄不耐烦地一撇嘴,解释道,“就是像毛茸茸、静悄悄这种后面两个字一样的词组形式。” 张翠芬睁大眼睛:“诶,那不一样啊!你的娇不是同一个娇呀!” “念起来一样也算一样!”张娇骄受不了了,转过身去不想再和张翠芬说话,“总之我肯定会改的,这个敷衍名字我绝对不要!” “啊……”张翠芬喏喏许久,只得妥协,“好吧。” “稍等一下。”李琢光拨开人群走了过来,她黑色的双眼里快速地闪过一片片彩色透明的记忆。 她一开始以为张娇骄是单纯不喜欢这个名字才想着换一个,便不打算管。 这太正常了,这里所有人都有权决定自己最重要的名字要叫什么。 但这么一会儿听下来,李琢光感觉张娇骄的态度还挺微妙的。 比起不喜欢这个名字,她好像更是因为觉得母亲起名字时很敷衍所以想换一个名字。 所以她额外确认了一遍:“张娇骄,你是因为不喜欢这个名字才想换,还是因为觉得张翠芬起名时太敷衍所以才想换?” 张娇骄没有回头看自己母亲希冀的眼神,只是不情不愿地答道:“因为觉得妈妈起得太敷衍。” 李琢光眼睛里的光彩一直在变幻,她正在同时处理好几件事情。 “也就是说,如果我能给你看你母亲起名时并不敷衍,你就不会选择改名了?” 张娇骄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么个名字居然真的不是随便起的,一直以来,她都以为是母亲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 其实就算敷衍了事的也就罢了,在成长过程中,她是能够非常明显地感受到来自于母亲的爱,那种爱也不是将她看做男儿养的爱。 母亲就是在爱她这个人,那么名字用心与否其实并不那么重要了。 可问题就在于,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她是用心起的,可说出来的理由却可笑至极。 “真是认真起的,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张娇骄扭头看向张翠芬,满是不解。 “俺都解释了嘛。”张翠芬委屈地摊手,“你看,我都说是三个字,还有好多笔画……” “停停停。”张娇骄连连喊停,“我要听的理由不是这个!你这理由是纯粹把我当傻子玩儿。” 她长舒一口气,面对李琢光说:“那拜托您了,我妈解释总解释不到点子上,听起来就像——” 心虚的辩解。 这年头,谁会觉得三个字的名字就比两个字的要用心,笔画多的名字比笔画少的名字用心? 第154章 致她的女主角(二) 就算是自己刚出生的那年代, 宗璞这名字也绝对比张娇骄要精致得多,也绝不会有人觉得王安忆比张娇骄要更敷衍。 每一次母亲都拿三个字和笔画多说事,才让张娇骄一次比一次火大。 尽管她多次提醒自己, 母亲那时候没什么文化, 张娇骄这个名字, 张翠芬或许真的尽力了。 但自己总也会想到, 为什么妈妈没有让村子里有文化的老师帮她起名字。 这种烦躁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她每次都及时把那可能会爆炸的雪球及时清理, 但终究是会留下隐患的。 明明两个人都长了嘴, 不是不会问,也不是不会解释,但牛头不对马嘴的,与没长嘴也差不多了。 如今这个心病要是能够解决,她也很开心。 “老师,需要我做什么吗?”张娇骄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了, “不过, 老师,如果这些事会让您的身体受损,那还是别了。 “我愿意相信您。” “还是眼见为实比较好。”李琢光说,她的目光定在虚空中的一点,瞳孔微微抖动,似乎在查阅什么东西。 “对了,我还需要向你们预个警。如果我回到过去,改变了时间线, 那新时间线的你们可能不会选择和我一起离开。” 她认真地望进张娇骄红晕还未褪去的双眼:“你们愿意吗?” 张娇骄没怎么犹豫:“当然。我了解我的性格, 如果我真不愿意和你离开,那就证明那条时间线里的我生活得很幸福。” 张翠芬就更没意见了:“没问题, 俺、我来是想保护我女儿来的,她要是不想来,我也不来。” 张娇骄复杂的目光投向张翠芬,她似有千言万语想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258章 坐在不远处的小办公桌上的女人走上前来,在李琢光眼前展示了什么,说: “正好那里有个功德任务,你要是去做了,还能攒点能量回来,还不算你回溯时间。” ——李琢光和芮礼在一些节点做出更好的选择,在天道允许的范围以内小幅度地向好方向改变时间线。 这种任务的时间回溯代价算在天道头上,是天道为了让自己世界更合理而做出的牺牲,这也是世界管理局一直以来做的工作。 不同的三维世界之间是没有交际的,同一个三维人只能存在一个,所以她们一旦重启张娇骄世界的时间线,新世界门口的张娇骄和张翠芬就会立刻消失。 重启时间线需要加载时间,因此她们两边的存在哪怕是一皮秒的重合都不会有,这也是不存在平行世界的原因。 这是三维世界的运行法则。 她们需要重新结识这对母女,把她们带回新世界大门,才算整个完成。 “诶,好啊。”李琢光一拍手就决定了,“那张娇骄,我要从你身上分走一点魂火,你放心,不痛的。 “唯一的风险就是如果出了什么意外,你可能无法顺利降生。” 她没有说出口,倘若这样的事情真的发生,她一定会消耗自己的力量让一切再回到正轨的。 身为四维人,总归有手段能凌驾于三维的规则之上。 因为李琢光带着张娇骄的魂火,若是新时间线上的张娇骄不愿意和李琢光离开,那她某天就会莫名其妙做一场梦,梦见李琢光带她的魂火看到的一切。 张娇骄点头,脸上没有一丝害怕的神色:“没有问题,我信任您,您一定不会将我置于危险之中的。” 被全身心信任的感受别提有多好了,李琢光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一定的。” * 张娇骄的魂火在瓶子里有力地跳动。 麦子大约就是闻到张娇骄魂火里曾经属于张翠芬的那一缕味道,才一直这么缠着李琢光和芮礼二人。 她们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和物品,便带着张娇骄的魂火走向麦子。 离麦子越是近,这小狗的尾巴摇得就越是欢。 李琢光蹲下身,伸手把麦子头顶的毛揉得一团乱,小狗在她的手下激动地跳跃。 李琢光被这股热情感染地也笑起来:“小麦子,带我们去找你妈妈吧!” 麦子听得懂李琢光在说什么,兴奋地跳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随后便在土路上撒丫子狂奔,跑出一点距离还会回头看一眼有没有跟上。 李琢光和芮礼小跑跟上,麦子在崎岖的土路里穿梭,它很快顺着自己留下的气味找到了回家的路。 红顶的屋子,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蹲在门口,正要用力把地上的冬瓜抱起来。 李琢光连忙上前:“姐,我来帮您。” “诶——”满头大汗的女人听到了脚步声,以为是村里哪个年轻姑娘,把冬瓜交给李琢光,一抬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吓了一跳。 “你是谁!” 她尖叫一声,李琢光这边刚抱稳冬瓜又被张翠芬抢了回去,李琢光前倾身体去扶后仰的张翠芬。 她急忙说:“我是城里头来村里扫盲的老师,不是想偷您的冬瓜。” 张翠芬后撤的动作停了下来,她似乎在回忆,当想起了确实最近要有扫盲老师来村里,她讪讪地笑道:“老师,不好意思啊,俺不知道。” 她的脸与手被晒得黝黑,怀里的冬瓜与她的孕肚一般大。 李琢光看着就紧张,见张翠芬对自己卸下了防备,便上前抱过冬瓜,与张翠芬一起进屋:“您这是几个月了?” 张翠芬憨厚一笑:“八个月,快生了。” “八个月了,那您得小心点儿了。”李琢光按照张翠芬的指示,把冬瓜放进厨房的菜篮里。” 张翠芬颠了颠水壶的重量,拿了两个干净陶瓷碗,给李琢光和芮礼倒了两碗热水。 李琢光和芮礼接过热水道了声谢,她们环顾一周,这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张翠芬抱着孕肚,在李琢光的搀扶下坐到床上,麦子跑到她脚边伏好。 李琢光坐到芮礼旁边的椅子上,那些竹藤编的椅子里垫着手编的坐垫,软软和和很舒服。 李琢光想到于丽珍说张翠芬是寡妇,那她估计是一个人住。 为了打好关系,李琢光说:“您月份大了,身边还没个陪着的人,要是有事儿,您直接叫我俩来就行,别客气。” 张翠芬一挥手:“那哪行啊!俺没文化,但俺知道,教书也很累的,那个叫啥,脑力劳动嘛!” 李琢光把碗搁在桌子上,她能感受到自己口袋里的魂火跳动得厉害,仿佛想要破瓶而出与张翠芬融为一体。 李琢光道:“为群众服务是我们的信条,更何况您还是个孕妇,这更是我们的职责了。” “诶呀,那还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张翠芬笑得豪爽,与李琢光几分钟前看到的张翠芬判若两人。 “俺一个人都这么久了,可以弄得过来的!” “怀孕前期与后期不一样的。”李琢光耐心地与张翠芬解释,“而且群众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这怎么能是添麻烦呢? “我们还担心我们帮不上忙呢。” 世界大纲里说张娇骄是早产,但具体到为何会早产的细节,李琢光现在无法在世界大纲里查看。 自己种下的苦果,也就只能自己咽下了。 谁让她犯了错还死不悔改呢?只是不让她查看世界大纲的细节已经是……转圜后的结果了。 李琢光递给张翠芬一只银色的口哨: “您家里也没个人陪着,要是出事儿了,您就吹这个口哨,我们听到以后第一时间就会来找您的。” 张翠芬连忙推拒:“这咋能要,这要老鼻子钱吧?不行不行,我不能拿。” 虽是拒绝了李琢光的口哨,但她看得出这两个姑娘今天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拍拍麦子的屁股: “让麦子熟悉熟悉你们的味道,要是有事,俺让麦子去叫你们。” “那也行。” 得到了应允,麦子居然就真的摇着尾巴凑到李琢光的裤管边,这边嗅嗅,那边嗅嗅。 闻完了李琢光的味道,它就跑到芮礼的腿边。 芮礼浑身的动作一顿,端着碗要喝水的手都僵在半空,瞪着那只小小的土狗,仿佛随时准备弹起来把它一脚踢开。 李琢光凑到芮礼耳边小声说:“咋这么久了还怕狗?” “……我不怕狗!”芮礼咬牙切齿地答道,“我就是单纯的讨厌狗。” “好好好。”李琢光一脸「我懂的」,看着麦子闻好芮礼的味道跑回张翠芬的脚边,“那翠芬姐,我们还要理东西,先回去啦。” “诶!”张翠芬从椅子上站起身,捧着自己的肚子便来送李琢光二人。 张翠芬的动作笨重,李琢光看得心惊,连声劝道:“您坐着吧,别送啦!” “送一送,送一送。”张翠芬外八字走得摇摇摆摆,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送你们到门口。” “好啦好啦,我们到门口了,您快回去坐着吧。”李琢光走到门口了朝着张翠芬挥挥手,“晚饭时候我们再来找您啊。” 张翠芬也摆手,不知是和她们告别还是让她们别来:“晚饭俺都去于厂长那里吃,别来啦!” 看来张翠芬也不算完全一个人。李琢光这下彻底放心了。 她与芮礼回了屋子,晚饭是于厂长请她们吃的。 一同吃晚饭的除了张翠芬以外,还有三个女人。 她们看着都三四十岁的样子,岁月在她们脸上留下了皱纹,却没有磨灭她们眼里的光彩。 李琢光本来听说于丽珍能喝酒,还打算和她碰一碰,结果一看杯子里全是玉米汁,大失所望。 但她没有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地接过玉米汁。 张翠芬在饭桌上稍显文静,不怎么说话,就埋头吃饭,大多数时间都是于丽珍和其余几个女人在说。 她们从村子的情况说到自己,最后话题绕到李琢光和芮礼身上。 “两位老师可年轻,我看着二十五岁都没得!”坐在芮礼旁边那个手上戴着佛串的女人说。 李琢光求助的目光投向芮礼。 ——完了,她没看这两具身体的年龄! 芮礼早就预料到了,从善如流地接上:“我们三十岁,博士刚毕业。” 博士在这个小城市还是个新兴名词,听在她们耳朵里,就像第一批高考的人一样厉害。 “这么牛!”于丽珍对着李琢光二人竖起大拇指,蹩脚地用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夸赞。 她之前就知道支教的老师不会很差,但能是博士她也是有些震惊。 佛串姨一拍桌子笑起来:“老于洋气了啊,都会用牛了。” “博士毕业是包分配吗?”佛串姨旁边的红发姨插话问道,“要是俺儿子以后能考上个博士就好了。” 第259章 “咋,你当博士是市场上批发的猪肉啊?”红发姨身旁的潮流姨「呷」的一声笑开了嘲笑红发姨。 “就你儿子那猪样,你还是趁年轻再生一个吧。” 李琢光维持着礼貌的笑容,回答道:“现在不包分配了,但在就业上还是有优势的,要是年龄合适的话,肯定是越早越好。” 红发姨白了一眼潮流姨:“要说人家能读博士呢,你这嘴巴臭死了。” 潮流姨拿出自己的小板砖手机,划到一个页面给李琢光看:“老师,你们说的这个直播啊,我找我女儿看过了,是不是这个诶婆婆?” 诶婆婆?哦……她大概是想说app。 李琢光接过她那支手机壳比年轻人还花里胡哨的手机,看到桌面上的软件,点点头:“是的,就是这个软件。” 她的手机字体调得很大,也没有开启文盲模式。 “这个直播啊,村长说这玩意能赚钱,这咋赚钱?” 几个上了年纪的姨此刻就像好奇宝宝一样看向李琢光,等待她的解答。 李琢光直接打开那个软件,随意点进了一个直播间给她们展示。 听着她们四人此起彼伏的感叹,李琢光恍惚间以为自己在带幼稚园大班。 “这儿直接点进去,就可以付钱啦?”潮流姨点进小黄车又退出,来来回回地重复,像个拿到新奇玩具的小孩。 “现在这东西也搞得太先进了。”红发姨对此啧啧称奇,“别是再过几年,连纸钞都用不上了。” 潮流姨与于丽珍相视一笑:“落后就要挨打呀!没办法,我们也只能继续学咯。” “您几位还年轻着呢。”李琢光喝光了杯子里的玉米汁,于丽珍便端着大瓶温热的玉米汁上来给她倒了满满一杯。 “什么时候开始学都不晚。” “诶对了。”红发姨拢了拢自己烫的羊毛卷长发,“两位老师有男朋友吗?” 这话题转得太快,李琢光呆了一下,下意识地答道:“没有。” 但她很快接上自己的后半句:“不过我们目前还是想专注于事业,不考虑这些事。” 难道是年纪到了就会自然而然地开始讨论这种话题么? 李琢光还准备了一下如果她们揪着不放给她相亲要怎么拒绝的话术,没想到佛珠姨下一句就直接将这个话题揭过了。 “哦——哈哈哈哈。”佛珠姨笑了几声,“其实我很少看到能让女儿读到博士还不急着催婚的家庭。 “两位老师的父母挺开明的,做生意的么?” 李琢光依旧是礼貌地笑着:“不是,也是教书的。” 佛珠姨拖长声音「哦」了一句以后,往后靠到椅背上,几位姨的脸色都算不上太轻松。 电光石火间,李琢光忽然想通了为什么她们连着试探了那么多个私人问题。 ——她之前拒绝了于丽珍的红包却答应帮忙,于丽珍这是以为她想要一个更难还的人情, 所以让这几个人来试探自己在哪方面会需要帮忙。 然而自己又不想结婚,不结婚就不会有小孩的事,学业也修到顶峰了,家里开明,还是体/制内。 这下她们大概要以为自己是为了什么更夸张的事了。 李琢光放下手里的筷子,正色对几位说:“你们放心,我答应帮你们真不是为了你们的人情。 “如果你们非要还我人情,那就……” 李琢光在思考要怎么说,却不知自己这停顿把对面四人的心都高高吊了起来。 “那就给我烧点香,让我积点德吧。” 貌似上贡是可以转化成她的功德值的,就算不行,也让她们找点事做,省得整天为了自己这个人情弄得心神不宁。 于丽珍很快理解了李琢光的意思——虽然不知道她是不是从某个奇怪的方面误解了。 她了然地点头,一脸「我懂的」的笑容:“都听您的。” 对了,这段时间正好是「修真论」甚嚣尘上的时候,各种小道消息说当官的集中做慈善是为了攒功德飞升成神。 李琢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简直是从正面承认了这个可能性。 ……算了,误解也就误解了,随便她们去吧。 反正自己是真的为了「修行」,能传出那些传言也是确实有人在搞这东西。 于丽珍是个聪明人,不会碰到一个官员就直接问她们是不是在修行。 于丽珍今晚最想解决的大事得到了保证,后来的气氛就轻松许多。 李琢光和芮礼两个只专心科研和慈善的人设深入人心,她们之间的相处就没有那么多心眼子。 倒是张翠芬,从上桌开始就一句话都没有,吃完了也没敢直接下桌回家,硬是在位置上坐到结束。 现在对于李琢光而言,张翠芬的身体是最重要的,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 等饭局结束,时间快敲过夜里八点了。桌上的菜盆清空了许多,瞧着张翠芬昏昏欲睡的样子,李琢光终于提出告辞。 她扶着张翠芬回了屋子,看张翠芬洗漱好躺上床了,李琢光才放心地离开。 农村睡得普遍比较早,回去的路上静悄悄的,随口说一句话就仿佛能传到千里之外。 “你知道你刚刚对张翠芬做的事像什么吗?”芮礼冷不丁出声。 李琢光偏头:“嗯?像什么?” 芮礼:“像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妈妈。” 李琢光仔细地思考了芮礼的说法:“这就算控制欲吗?我只是想张娇骄这次可以安稳降生。” “那你知道这种情绪叫什么名字吗?”芮礼快走了两步,从李琢光的侧后方走到与李琢光并肩。 李琢光:“想?这是欲望吧。” “不对。”芮礼说,“再想想,你背过的。” “……”李琢光在脑海里把七情的内容复习了一遍,苦恼地重复,“我还是觉得是欲。” 她认真地给芮礼解释:“你看,不管是希望张娇骄可以安全降生,还是希望张翠芬不要出意外,这些都算欲/望。” “那你慢慢想吧。”芮礼加快步伐,超过了李琢光,“这次任务能让你多学会一个情绪,接的值得。” “我觉得我都学会了……”李琢光不服气地小声念叨,也加快了步速追赶芮礼。 “准确来说,不算是学。”芮礼掏出钥匙开门,她在李琢光之前的三令五申之后终于放弃了直接用手捏碎门锁。 “而是区分情绪。”她开了锁,转头看向李琢光,“什么都可以是欲/望,但你不能把所有情绪都归为欲/望。 “你现在的情绪还有另一个更准确的名字。” 欲/望总是人最先理解的情绪。 想要吃饭,想要解决生理需求,想要睡觉,想要玩玩具。 自从李琢光上次犯了错被罚以后,她之前所有世界所学习的情绪都忘光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但怕的不是她什么都不会,而是她会一点,于是就会将所有东西都试图套到自己会的那一个里头。 “你慢慢想,离张翠芬早产的日子还有大半个月,你有的是时间。” 李琢光一头雾水地跟在芮礼身后进了屋子。 * 李琢光和芮礼开始了教书休息两点一线的生活,李琢光总觉得这样的生活轨迹很熟悉。 当她把这种想法告诉芮礼的时候,芮礼冷哼一声:“当然熟悉,那可是压垮你的倒数第三根稻草。” “什么稻草?”李琢光好奇。 芮礼合上自己做好的教案:“让你被罚的倒数第三根稻草。” “啊?”李琢光咬着笔盖,“我不是因为带人离开原世界才被罚的么?怎么又变成教书了?” 芮礼:“……”拳头又硬了,“装傻是吧。” 李琢光赶紧低头假装在准备教案:“才没有……” 她写了两行字又抬头开小差:“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不能把以前的记忆直接给我看?” 芮礼躺在床上看书,把床头的台灯放在自己身边,翻过一页纸:“因为三维世界太脆弱了。” 她把台灯里的灯泡抽出来晃了晃举例子:“比如说,你在黑暗里突然开灯,如果一下子亮度太高,人的眼睛就会瞎掉。 “需要慢慢地从暗到亮进行转变,人才会适应。三维世界也是这样的。 “记忆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你身上的能量总和,如果让你一下子全部恢复,三维世界承受不了你四维身体能承受的信息量,就会爆炸。 “所以我们必须让你一点点恢复,确保每一次增长都在三维世界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真麻烦。”李琢光低下头,“我就是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不把她们带回四维世界,还要留在三维呢?”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适应维度转换的。”芮礼把灯泡放回灯罩里,调整好灯罩的角度。 “降维还好一点,需要时间适应,不过是快慢的区别。 第260章 “但升维就不一样了,高维度的信息量一下子涌入你的大脑就一瞬间的事,你又没有四维的信息接收器官,运气不好就直接爆炸。” 李琢光:“……我隐隐有点难过,我是不是以前有带人升维过?因为刚才听你这么说,我心里一下子有点难过。” “嗯,不过那不是难过。”芮礼淡声应着,“那个情绪和现在你要学的情绪其实是一种。 “你放心,那个时候你是把人放进你的身体里,你的身体有三维的信息接收器官作为缓冲,所以不会有太大影响。” “哦。”李琢光放心了,继续往下写教案。 还没写几个字,她又想开小差了。 但这次她刚张嘴,一个字还没说,就被芮礼无情地打断:“你再不写完一会儿天都要亮了。” “……我知道了!” 李琢光堪堪在凌晨两点前写完了教案,彼时芮礼早已关灯睡着。 她轻手轻脚地出门洗漱,回来躺上床。 过了半小时,她还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学习情绪好难,四维人的情绪没有分得那么清楚,要接受大量信息就注定要牺牲一些东西。 二维生物没有多少情绪,因为它们的处理器官承载不了。四维生物则是因为过多的情绪会影响它们的信息处理。 其实三维也是这样,如果由情绪支配行为,注定做不成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四维的记忆都忘光了,有时候李琢光也很奇怪,四维生物除了信息量多少以外,和二维生物有什么差别呢? 情绪很好,情绪让她更清晰地感知到这个世界,让她的人生有所波动,尽管那并不都是好的。 所以失去大多数情绪的四维生物,到底是一种进化还是退化? 为了摒弃那可能的一点「伏」,也舍弃了那么多可能的「起」,值得吗? 虽然她不理解那些从生到死都在追求「意义」的人类,但到头来,其实她自己也不自觉地去追求某一件事的意义。 她睡不着,越想越清醒。一翻身看到芮礼在另一张床上背对着她睡,她用气声问:“你睡着了吗?” 芮礼:“……睡着了。” “没睡起来陪我聊聊天呗。”李琢光听到芮礼的应答,一骨碌坐起身,“距离张翠芬早产就两三天了,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芮礼:“……” 她的声音里没多少睡意:“不知道。” “我……好希望张娇骄能够平安降生,早产伤身,我也希望张翠芬可以不要过早破了羊水……”李琢光喃喃自语。 芮礼动了动肩膀,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嗯。” 李琢光跳下床,坐到芮礼的背后:“我觉得这样聊天太干了,你陪我出去看星星呗。” 芮礼:“……” 李琢光毫不气馁地猛拍芮礼的肩膀:“陪我嘛陪我嘛陪我嘛!” “烦死了!”芮礼一下坐起来,“大晚上的不睡觉,看什么月亮。” “看星星!”李琢光纠正,“这里空气好,晚上有星星。” 芮礼扯过自己脚边的外套穿起来,气呼呼地下床:“早知道我就不该回答你。” “晚咯!”李琢光兴高采烈地小蹦着出门。她在后院里找到一个小梯子,搭在屋檐下,两个人爬上屋顶。 她们躺在屋顶上,李琢光两只手枕在脑后,凉风吹拂,黑沉的夜幕里流淌着一片璀璨的星河。 “我希望能一直过这样平静的日子。”李琢光轻声说,她的声音像丝绸一样柔软。 “有时候觉得要是我能在一个世界里就这样结束人生也挺好的。” 芮礼:“这不是你第一次和我这么说。” 李琢光:“真的吗?那看来我一直以来都挺一致的。” 她话音落下便没有再说话,两个人间陷入沉默。 一片薄云飘过来将银河拦腰截断,芮礼忽然说:“从失去记忆以后到现在,最喜欢哪个世界?” 李琢光想了想:“最喜欢星际吧,因为在那个世界里,女人生育没有那么多的痛苦。”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正对芮礼:“但我不喜欢有人工子宫的星际,可以量产生命的地方人就变成消耗品,根本不把人当人。” “嗯。”芮礼轻飘飘地答应着,“那个世界确实很好,像乌托邦一样。 “那,你会觉得累吗?” 李琢光敛眸,她来来回回地重温了有记忆以来所有的心路历程,忽而一笑:“还好吧,开心会大于疲累。” “所以还是累的,对吗?” 李琢光看向芮礼的脸,对方专注地看着星空,没朝她这里看。而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第155章 致她的女主角(三) 她们的哲学交流中道崩殂, 因为李琢光冷得打喷嚏,被芮礼强硬地赶回了房间。 李琢光直到临睡前还在想芮礼问她的问题—— 所以还是累的对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累吗?用活一世就会累的三维身体轮回那么多世,当然累。 但自己所收获的一切喜悦都可以抵消她的累, 看到那些女孩开心, 她也开心, 让她觉得她的劳累都是值得的。 而只回答一句「累」, 再加上她在这之前说想这样结束人生, 芮礼多半会误会成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不想对芮礼撒谎, 所以选择了沉默。 第二天早晨, 芮礼起床后就好像忘记了昨晚的哲学交流,与往常一样,没什么变化。 就这样一连过了两天,终于迎来张翠芬要早产的日子。 今天李琢光起得很早,从起床开始,她的心脏就跳得很快。 张翠芬这段时间也会顶着孕肚过来上课, 但身体实在支撑不住, 经常到一半的时候就悄悄离席。 今天张翠芬干脆没有来。 李琢光一直心神不宁地瞥向门口的方向,但意想中的人却没有出现。 结束了今天的课程,于丽珍上前找李琢光问问题,李琢光抓住机会先问她:“翠芬姐呢?今天怎么没来?” 于丽珍照顾张翠芬,但也没有到这种无微不至的程度,她自然不知道张翠芬的去向。向周围人询问,但大家都摇头。 只有张翠芬的邻居说:“说起来,今天都没听到麦子叫呢。” 她这么一说, 唤醒了村民们的记忆。她们接二连三地开始说今天一天好像都没看见麦子。 农村的宠物都习惯于散养, 麦子平日里会在村子里乱逛,它不会乱咬人, 所有人都很熟悉它。 李琢光的心跳平静不下来,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麦子的异常仿佛就在验证这一点。 她匆匆把那些人都交给芮礼,独自一个人朝张翠芬家狂奔。 张翠芬家的大门敞开着,房间里很乱,椅子桌子倒了一地,地上还有很多狗毛。 李琢光的心狠狠往下一沉,她从口袋里掏出装着张娇骄的魂火瓶,魂火跳动微弱,张翠芬不在附近。 “李老师,怎么了?” 于丽珍一群人人未至声先到,李琢光连忙把魂火瓶放回口袋里藏好。 “张翠芬不见了,谁有看到她?” 李琢光往旁边让开,给来人看张翠芬家杂乱的样子。 村民们发出阵阵惊呼,于丽珍高喊一句:“大家冷静!” 她的声音高亢有穿透力,大约也是因为她平时说一不二,是村里的主心骨,她一发话,村民们的惊惶很快平静下来。 “来,慢慢想,今天有谁见过翠芬?田姐,你是翠芬的邻居,你先说。” 有了于丽珍的引导,大家的思路理顺了。 被叫做田姐的女人说:“今天早上见过,刚起床那时候,翠芬和俺打了个招呼。” “就一面吗?” “就一面。”田姐确定道,“她就是出来把盆里的水倒在草里,然后回去。” 于丽珍问:“那她当时看起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比如说看起来很难过,或者别的什么?” 顺着于丽珍的问话,田姐回忆了片刻:“没啥,挺正常的。哦对了,俺还问了她要不要帮忙,你也知道她一个人,还八个月了。 “她和平时一样和俺说她自己一个人得行,不要帮忙。” “还有人见过吗?”田姐这里没有信息,于丽珍踩上一个大石头,伸长脖子问后方的村民。 后面的村民们纷纷摇头。 于丽珍皱着眉,目光扫过众人,刚想说不然报警吧,后面就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举手:“丽珍姐!” “妙妙,你说。”于丽珍眼睛一亮,点了那女孩的名。 妙妙挤到前方:“丽珍姐,不是今天,是前两天,我听到翠芬姐和别人吵架。好像是关于麦子的。” “吵架?俺也听到了!”田姐双手一拍,看向于丽珍,“翠芬脾气一向爆,俺当时也没当一回事,丽珍呐,这有用吗?” 于丽珍急忙点头:“说出来听听,说不定就和这个有关呢。” 第261章 田姐开始回忆:“俺记得是个男人,陌生男人,没见过。俺一开始以为是为了干那事,还跟俺老汉提了,俺俩拿着铲子想去把人拍了。 “但是俺俩听墙根的时候听到那个男的是想买麦子,翠芬不肯,就和他吵了一架。” “那个男人什么时候走的?”于丽珍直觉觉得这与张翠芬的失踪有关,“你有看到他出村以后往哪儿走吗?” 田姐想不起来,拍了拍她身边那个黑不溜秋的男人:“老汉,你追着去了,他出村以后去哪儿了?” 男人指了指村南边的方向说:“往树林里走的,俺没敢跟太紧,后来跟丢了,就回来了。” 树林? 这个地点让李琢光想到一些灰色地带的生意,当即就说:“于姐,我去树林里看看。” 芮礼撸起袖子,也是整装待发的样子。 “诶,找几个人一起去。老田、大柱、三蛋……”她点了几个男人,“你们拿着铲子陪李老师和芮老师一起过去。 “其她人……”于丽珍沉吟片刻,“我们跟得远一点,免得打草惊蛇。” 其实没多大关系,要是芮礼都解决不了,这些人更没办法了。 瞧着这些人愤愤响应的样子,李琢光到底没说出口。 大家纷纷应声,各自就近找了武器,也不管分别是谁家的用具,由李琢光牵头,浩浩荡荡地往树林里走。 这里的地域布局是好几个村落围着这一片树林,因此树林外围和里侧都有修建小路。 按道理来说,那种秘密勾当在这片树林里是瞒不住的。 李琢光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摸着瓶子感受张娇骄魂火的跳动,越是深入树林的地方,魂火跳动的就越是强烈。 越走,于丽珍的眉头就皱得越紧。 没有别的,这条路她们从来没走过。但明明这树林早该被她们周围的村民们摸透了才是。 芮礼打头阵,她的脚步声很轻,就算踩在树叶上也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 走到树木最密集的地方,芮礼忽然停了下来,没有转身,用手打了个手势。 李琢光一看那手势就伏低身子,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学着李琢光的动作下蹲。 芮礼还站得很直。 于丽珍有点急,又不敢出声,只好拽了拽李琢光的袖子,让她提醒芮礼也蹲下来。 李琢光摇摇头,竖起食指放在嘴上。 没过多久,芮礼动了。 她身形一闪,还没看清她的动作她就瞬移到了树木前,她脚踩在粗壮的树干上,狠狠一蹬,整个人就如炮弹一样发射出去。 「砰——」 「咔——」 “#¥%&!” 「砰砰砰——」 拳拳到肉的闷击后是骨头折断的脆响与男人吃痛的低喝,于丽珍连忙挥动双手让男人们带着武器上前支援。 所有人高举武器,刚冲进包围圈的边缘就愣在原地。 ——地上躺了一片正在哀嚎的男人,大多的腿都软软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躺在地上,而芮礼站在正中央,慢悠悠地放下自己卷起的袖管。 李琢光习以为常地经过那些眼珠子都快掉下来的男人,跑进那栋破旧的小木屋里。 于丽珍也惊得回不过神来,目光下意识地跟着芮礼转,芮礼都走到她身旁了,她才堪堪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妹啊……妹,你也……妹……” 她大脑宕机,说不出别的字了。 芮礼和善地拍拍于丽珍的肩膀,说:“业余的。” 这时,李琢光从木屋里走出来,脸色不太好:“少一个人,里面桌上碗筷有八双,但是这里只有七个躺着的。” 于丽珍问:“那翠芬呢?” 李琢光摇摇头:“也不在。我们分散找找吧。” “好好好!”于丽珍给跟着来的村民们分配了任务,她们经常在树林里走,就算迷路了也有自己的方法能找回来。 “对了。”看着于丽珍分配任务的李琢光插话道,“留几个人把木屋里的小狗放一下吧,里面很多狗,我估计这是卖狗肉的地方。” “诶好!”于丽珍于是分了几个人去屋子里放狗。 知道这些人是做什么的,麦子为何会失踪、张翠芬又为何会跟着过来也都得到了解释。 村民们四散离开,而李琢光、芮礼和于丽珍一起走。 于丽珍带着她们深入树林,小声说:“真是奇了怪了,我们从来没找到过这里来。” 李琢光四下环顾,道:“很正常,这里的树刻意修得差不多,显然是人为布置过的。 “你们熟悉树林,所以很多时候找路都不是用眼睛,而是靠肌肉记忆。 “视野里的部分要是给你们弄点障眼法,你们就很容易走上他们希望的岔路。” “真是可怕啊……”于丽珍叹了口气,“在自己这么熟悉的地方居然有这么恶心的勾当。” 她扶着树干跨过灌木丛。 “其实之前村里就有很多狗莫名其妙地失踪,当时俺们都以为是在树林里迷路饿死,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养狗了。” “没想到,不是天灾,是人祸。”李琢光接上了于丽珍的话。 “是呀……” 短暂的聊天结束以后,李琢光感受到手心的魂火跳动得很厉害,几乎快要从瓶子里跳出来。 她靠着树干停下脚步,仔细地侧耳倾听。 于丽珍自从看到芮礼那一手以后,就觉得李琢光也是个深藏不漏的隐世高手,此时见李琢光停下来,于丽珍也紧张地屏住呼吸。 “这边。”李琢光判断出方向,果断迈步。 于丽珍踮起脚跟在她身后。 她们在树林里绕来绕去,总算到了一片草丛被踩塌的地方,这里再往前,人踩过的痕迹便变得非常明显。 李琢光绷紧神经。 而芮礼静悄悄地往旁边绕了一段路,眨眼间就消失在于丽珍的视线里。 按照平常,于丽珍总要提醒一句注意安全,但一想到芮礼方才一人打趴七个男人的实力,还是觉得自己不要多此一举的好。 “呜……呜……” 李琢光隐约听到前方传来细细的呜咽声,加快脚步小跑起来。 跑过一段距离后,眼前猛然开阔起来。她们看到张翠芬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抱着麦子,坐在一棵大树前。 她胸腔剧烈起伏,却硬咬着牙不让自己的呼吸发出一点声响,满头不知是痛的还是跑的汗。 再前方还有个男人,他似乎就在找张翠芬和麦子。 张翠芬看到李琢光和于丽珍大喇喇出现在眼前,刚想提醒她们注意安全,下一秒,芮礼跳下树枝,从天而降一脚踹向男人的后脑勺。 男人猝不及防地被踹倒在地,头颅碰撞地面发出沉闷的一声「砰」,鼻孔里流下一条鲜血,身体晃了晃,再没反应。 于丽珍吓了一跳,跑上前去,探向男人鼻息的手都是发抖的。 还好男人还有呼吸,要是芮礼为了救张翠芬失手杀了个人,那无论是于丽珍还是张翠芬,这辈子都要愧疚得别想再睡个好觉了。 “翠芬姐,没事了。”李琢光脱下自己的外套裹住瑟瑟发抖的张翠芬,口袋里的魂火贴着她的躯体,滚烫灼人。 麦子声音细细地呜咽,委屈地用头蹭李琢光的衣服,那个地方恰好是李琢光装瓶子的口袋。 张翠芬惊魂未定地下意识抓住李琢光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咋、咋、咋了?那个人,咋了?” 于丽珍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用方言告诉张翠芬那人晕厥了,其她村民听到那声闷响估计也快赶过来了。 张翠芬还不知道芮礼的壮举,还是担惊受怕地让芮礼和于丽珍快过来,先一起逃走,免得那个男人又醒过来。 “没事,他醒不过来。”芮礼淡定地走到张翠芬前方的那棵树,攥紧拳头猛地一击。 只听「咔嚓」一声,树木硬生生拦腰截断。 张翠芬倒吸一口凉气:“我嘞个乖乖!” 怪不得于丽珍敢就和两个小姑娘一起行动,不是于丽珍保护她们,而是她们保护于丽珍。 张翠芬的心彻底定了下来,现在就算有十来个人冲过来她也不会害怕了。 她把麦子放到地上,麦子没有跑远,而是绕着张翠芬的脚打圈。 张翠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抱着自己的肚子没理麦子,麦子就扭身过来咬住李琢光的裤脚,把她往张翠芬那儿拖。 李琢光一激灵,她想起今天就是张翠芬早产的日子。 ——是了,若她与芮礼不在,于丽珍迟早能发现张翠芬不在,从而召集村民来找她,但就不会像有李琢光时那么及时。 所以张翠芬会早产,但不会危及到自己或是孩子生命。 “您怎么样了?”李琢光蹲在于丽珍身前,纵使她不懂医术,也能从张翠芬惨白的嘴唇里知道她现在状态不好。 第262章 张翠芬声音颤抖:“俺肚子有点儿、有点儿痛。” “芮——”李琢光的呼唤方说了一半,芮礼就找好合适的角度一把抱起张翠芬。 “我们先去医院看看。”李琢光马上反应过来,对着于丽珍说,“姐,就麻烦您和村民们说一声找到翠芬姐了。” “诶诶,好,你俩放心走,剩下的我负责。” 村子里的村民有自己呼唤人的方式,于丽珍仰头对着天空吹出一声尖哨,周遭鸟雀惊飞。 于丽珍刚要吹第二声,看到李琢光还待在原地看着她,挥手推了李琢光一把:“行啦行啦,快走!翠芬更重要。” 李琢光点头,跟上芮礼的脚步。 芮礼的步子迈得快而急却稳稳当当,张翠芬一手挂在芮礼的脖颈上,一手捧着自己的肚子,脸上分不清是痛的冷汗还是流的眼泪。 麦子焦急地围在芮礼脚边,似乎觉得她们走得还不够快。 李琢光小跑两步,抓住张翠芬的肩膀轻声安慰:“您放心,您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张翠芬胡乱地点头,急促的呼吸里带着哭腔,也不知她有没有听清李琢光的话。 李琢光感觉自己的双手里热量正在流失——是她全身的热量都在流失。 她明明都知道张翠芬早产的日子在今天,为什么没有看住她?之前看得那么牢,偏偏就漏了这么一天…… 芮礼似是知道李琢光在想什么,扭头看了她一眼。 李琢光的脸色白得吓人,目光也是直愣愣的,她浑身如今只有口袋里的魂火有点热量,烫得她腹部瑟缩一下。 她这才想起自己还有张娇骄的魂火,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瓶子。 魂火的跳动宛如心脏搏动,也像是蜡烛融化后流下的一滴泪。 张娇骄要出生了,那么新世界前的张娇骄和张翠芬就得消失了。 李琢光打开瓶塞,将魂火抓在手里,随后手心贴向张翠芬的后脑。 魂火融入张翠芬的发间,张翠芬的唇瓣上有了些许血色,她身体的颤抖也减缓了许多。 “诶、诶。”阵痛过去,张翠芬有了点力气,第一件事是让芮礼放她下来,“俺怪重的,现在能自己走了。” 芮礼充分发挥自己身为老师的威严,假装没听到张翠芬的话。 她们走到村口,恰好有一辆空客的出租车开过,李琢光伸手拦下,三个人瞬间钻进车厢:“师傅,去最近的医院,快快快!” “抓稳!”出租车司机是个外国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她把窗户关上,待三人坐稳,猛地一脚油门踩下去。 车子像只穿梭在丛林里的猎豹,瞬息间就连续变道超车开出好几条街。 李琢光双手死死抓住天花板上的把手才险险没把自己甩出去,而芮礼一手抱着张翠芬,一手抓着驾驶员的椅背,在堪称山道赛车般的转弯里不动如山。 李琢光从后视镜里看张翠芬的脸色似乎还不错,红润许多,至少没有李琢光一开始看到的那种纸白。 下一秒,一个急转弯就把她的头晃出能看到后视镜的角度,好险用手臂垫了一下才没撞到车子玻璃上。 平时需要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叫这姑娘开得只花了八分钟,李琢光临下车前看了一眼她的名字—— 伊万涅芙娃。 ……怪不得这么猛。 一到医院,芮礼就打开车门把张翠芬抱下车跑进医院,李琢光直接把口袋里的钱包往伊万涅芙娃身上一甩,霸气地留下一句别找零了就冲出去跟上芮礼的步伐。 伊万涅芙娃把钱包扔到一边,摇下车窗看向赶来的交警,用流利的中文说:“同志,我送孕妇。” 李琢光跑进医院的时候,芮礼刚把张翠芬放在病床上让护士推走,才叉着腰说:“好了,你放心吧。” “跟上!”李琢光丢下一句话,匆匆跟在那些护士身后跑进去。 芮礼:“……” 她只好再迈开步子。 护士初步检查了张翠芬没有要早产的预兆,胎还很稳,便推着张翠芬去做了检查。 李琢光去缴费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钱包扔给伊万涅芙娃了,芮礼刚拿出自己的钱包,那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就拿着钱包出现在走廊尽头。 “嘿,你的钱包。”伊万涅芙娃轻轻一抛,一道漂亮的抛物线划过,钱包正好落进李琢光的怀里。 李琢光道了声谢取钱缴费,伊万涅芙娃走到近前,曲着手肘搁在前台桌面上,笑得戏谑:“里面那么多钱呢,你可真放心我。” 李琢光是想说反正这点钱等她完成任务脱离世界了也就没用了,要是能给个好人,总比在她身上烂了要好。 芮礼挤到李琢光和伊万涅芙娃中间,把掉到桌上的两颗黄色星星夹回钱包的照片夹层里。 她用的力太大,伊万涅芙娃被挤得连连后退。 她倒没有生气,就像看不懂事的小辈一样看着芮礼:“嘿,你这小孩!” “您多大啊。”芮礼瞟了她一眼,从钱包里抽出五张红色的纸钞,拍在伊万涅芙娃胸口,“算上闯红灯罚的钱,别找了。” 李琢光:“……”不是,那是她的钱,为什么芮礼用得这么理所当然? 伊万涅芙娃好笑地接住那五百块,还装模作样地点了点数,最后弯着手指打了一下纸钞角落: “不错,确实正好。” 她笑得露出一颗虎牙,将其中四张又塞回钱包里,说:“交警知道我是为了送孕妇,给我把罚单和扣分都免了。” “这样,那就太好了。”李琢光微微踮着脚,从芮礼的头顶和伊万涅芙娃相望。 伊万涅芙娃的个头有一米八,芮礼则比李琢光稍高个几厘米,她们仨的高度依次递减,像信号一样。 打岔间,做好检查的张翠芬被护士推出检查室,病床上的张翠芬正在和推床的护士商量:“妹啊,放我下来吧,我真能走了。” 有个戴着方框眼镜的护士快步走到李琢光身边:“孕妇家属?” 李琢光正色,随口胡诌了一个身份:“是,那是我妈。” 护士皱着眉上下打量李琢光,似是觉得她与那孕妇长得并不像。 但考虑到这两个人把孕妇送来时的急切样也做不得假,于是她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孕妇没多大事,放心,就是精神太过紧张或者情绪激动引起的假性宫缩。你成年了吗?” 李琢光点头:“成年了。” “嗯。”护士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问孩子爹去哪儿了。 “那你能签字了,产妇预产期在半个月后,这段时间内最好不要让产妇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嗯嗯。”李琢光不知从哪个四次元口袋里掏出一本本子和一支笔,目睹全过程的伊万涅芙娃下巴都快掉了。 只看到李琢光认真记笔记的护士表情有所放缓,仔细把相关事项都叮嘱过一遍后就匆匆离开了。 护士的态度并不热络,而李琢光这样反而放下一点心。 要是护士也急了,那才真是出大问题。 伊万涅芙娃贴上李琢光身边,小声问:“你们会魔法?” “什么魔法?”李琢光装作自己听不懂的样子,把本子和笔放回口袋里,招呼芮礼去接张翠芬。 伊万涅芙娃牛皮膏药一样地跟上:“我都看到了,你口袋里本来没东西的。” 李琢光心里冷汗直流,她实在是太紧张了才忘记了这些:“你看错了。” “我不可能看错,你说,这是什么东方的秘术?” 李琢光不答,伊万涅芙娃见状还想再问,被芮礼一手勾住脖子带到一边:“来,我告诉你。” 李琢光进了病房,张翠芬早就收拾好自己站在地上准备离开了。 此时亲眼看到张翠芬很有活力的样子,李琢光的心才算彻底揣回肚子里。 她小心地扶着张翠芬出门,当手心贴上张翠芬的手臂时,她忽然一瞬间明白了这种情绪。 那不是欲/望,希望这个词汇已不足以准确描述她的情感。 她在担忧,这种情绪的名字叫做担忧。 半月后,张翠芬顺利诞下女婴。 李琢光支教的任务也完成,但她为了给张娇骄看名字的由来,又待了一段时间。 张翠芬没有第一时间起名字。 ——她想给自己的孩子起一个三个字的名字,因为村子里的男孩儿都是三个字的名字。 而大家都更爱男孩,所以她觉得名字长就是被爱的名字。 但她没什么文化,不知道哪个字是好的。 孩子她爹叫什么名字,张翠芬早忘了,平日里都直接喊的大壮哥,从来不会直呼其名。 想来想去大约和她是一个姓,那就干脆跟着她姓好了。 隔壁邻居田姐在李老师教过直播以后,买了一只两三百块的手机做直播带货,闲下来的时候就外放小说。 她听了两耳朵,发现小说里受尽宠爱的女主都是娇娇软软的。 第263章 有的叫软软,有的叫绵绵,但这两个字都不好。 辣椒软了就烂了,人也不能软,得硬一点。 绵?这个字让张翠芬想到棉花和绵羊,尽管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同一个字,总之也都是软的,不行。 她又蹭田姐的小说听了几天,终于听到一个别的字。 娇。 娇好啊,又是辣椒,又是天之骄子——张翠芬听李老师在上课时提过这四个字,具体意思她不记得了,总归是好词。 那就用娇! 有了想要的名字,张翠芬当即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早上,抱着娃娃跑到镇上公安厅的户籍处。 她在户籍处工作人员面前说:“她叫张娇娇。” “和你一个张?” “是是,和我一个张。” “嗯。”工作人员敲了几下键盘,淡淡应了一声后又问,“哪个jiao?” 张翠芬想了想,其实她不知道小说里的那些娇是哪个字:“就是女孩儿用的娇。” 工作人员抬头看了她一眼,在电脑里输入了一个「张娇骄」。 她探头,脸颊贴在玻璃上,看到电脑屏幕上两个「娇」的边旁部首不一样,她问:“妹啊,这两个字咋长得不一样呢?” 工作人员斜她一眼,眼中似乎有些情绪不明的探究:“这两个字女孩儿都能用呢,那你说要哪个?” “都能用?那有不好的意思不?” 张翠芬眼中是单纯到极致的疑问,那工作人员意识到眼前这个女性似乎并不是她想的那样想随随便便给女儿起个名字。 于是她语气放柔,道:“都能用,这两个字没有不好的意思。” “那俺都要!” 张翠芬给女儿起好名字,拿着户口本离开公安厅。 张翠芬反反复复地看着属于女儿的那页纸上三个大字,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像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女[注]手里握着一把旗杆,骑在马背上肆意狂奔。 襁褓中的女儿一直醒着,不哭不闹,张翠芬把「张娇骄」三个字放在女儿面前,笑得一张脸上找不到眼睛:“娇骄——娇骄——” 她连声呼唤着女儿的名字,张娇骄看不懂户口本上的三个字,却能从母亲的笑容里读出爱意。 她展开手指伸出手,咧开唇瓣露出她没牙的小嘴,随着张翠芬的声音一起咯咯笑起来。 第156章 世界间章 新世界门口, 女人看着刚做完任务回到这里发愣的李琢光,问道:“怎么了?” 李琢光这才回神,视线扫过桌上捏到一半的几个小泥人:“没事, 葛靖, 你也累了, 早点休息吧。” 葛靖放下手里的签名册, 坐到李琢光身边:“你别是累糊涂了, 这里没有时间, 我怎么会累呢?” “哦……对。”李琢光的目光仍是直愣愣的, 就好像连续几天没睡过觉,“这里没有时间。” “你到底怎么了?”葛靖忍不住抬起手背贴了贴李琢光的额头,“从张娇骄的任务回来以后就一直这样,在那里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李琢光说,“就是觉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你喜欢你的妈妈吗?” “喜欢。”葛靖答道。 葛靖家庭幸福, 她自小成绩好, 人生顺风顺水,前十八年甚至连吵架都不曾与家人吵过,直到高考填写志愿前夕才遇到人生第一个坎。 她想学地质,但母亲强硬地让她改成医学。 理由很简单,她的家里是医学世家,在这方面有足够的沉淀与人脉,而且医生对于后代也更有用。 她对医学没什么兴趣,学起来就很困难, 尤其医学偏理科, 而她的数理化水平只能勉强应付应试。 为了能考一个好成绩,也是害怕自己当上医生以后给别人看错病, 每天都泡在图书馆里。 李琢光和芮礼当初是她隔壁寝的舍友,去那个世界的任务是修正那个世界的剧情。 那个世界是一本经典霸娇甜宠文,但本该被霸总宠在心尖的女主角花怀蕊却选择嫁给霸总的爸爸,当了霸总的小妈。 霸总爸爸身患绝症躺在icu命不久矣,女主吃了他的绝户。 按照李琢光说的话,葛靖未来就是花怀蕊身边二十四小时待命任劳任怨的医生朋友,还会对花怀蕊的金丝雀说「从来没见到总裁笑得这么开心了」。 ——不对,那是管家的台词。 她的台词应该是「你能不能别总半夜打电话把我叫过来?就为了你小情人的一个破感冒?」 那一次李琢光和芮礼一直在找办法,如何可以让这个剧情就这么走下去,钻个空子,不要让花怀蕊从总裁再变回金丝雀。 她们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最终迫不得已,她们提出把葛靖、花怀蕊以及一系列花怀蕊身边的亲信带到「新世界」。 她们对原世界都并无多少眷恋,干脆地答应了下来,收拾东西走人。 在新世界门口,葛靖看到了很多很多的女孩子。那些人脸上洋溢着快乐的笑容,但听她们聊天的内容却一个比一个吓人。 这个人的世界拿女人做人体实验,那个人的世界给女人缠足,这些人、那些人…… 这时,有一个穿着古装汉服的女人靠近了她,问葛靖的世界有什么新鲜故事,而葛靖是因为受了什么苦才被带到这里来的。 她说的话明明是一种陌生的语言,但葛靖莫名其妙地听懂了。 ——她受了什么苦?其实她什么苦都没受过。 一开始刚进入大学,学那点医学课本学得累死累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惨的人。 可来到这里,听到她们的故事,葛靖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痛苦根本无足挂齿。 毕竟在自己的世界里,专业不能自己做主这个问题并不是某个性别专属的痛苦,有很多男生也无法做主,光她认识的就有好几个。 要是把这件事也形容为一种痛苦,在这些人面前有种小题大做的感觉,她说不出口。 花怀蕊还有她会成为霸总金丝雀的故事,然而葛靖自己,就算花怀蕊不当那个总裁,葛靖也能靠家里的人脉生活得很好。 葛靖脑子极速转动,最后灵光一现,说:“我是来当志愿者的!” 花怀蕊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好像在问「你在说什么」。 有了这个借口,葛靖说话越发顺畅:“我就知道这里会有很多人,我想着给李琢光减少点负担,所以就报名当了志愿者!” “哇——你人真好!” 女孩们纷纷瞪大眼睛,赞叹声此起彼伏。 葛靖还挺心虚的,她只是觉得自己所经历的痛苦不配让自己和眼前这些人相提并论地一起去新世界。 姗姗来迟的李琢光在她们背后说话:“在说什么呢?” “你招志愿者?怎么不早和我说!”那个古装女孩叉着腰,气呼呼地走到李琢光面前,“要是知道你会招,我肯定会报名的!” “什么志愿者?”李琢光愣住了,她看向葛靖,接收到对方恳求的眼神后,眼睛里闪过一道银灰的光芒,她随即话锋一转,“是啊! “不过这个不是你们报不报名的事,主要还是我来挑。” “哦……”那个女孩失望地退下了。 后来葛靖在帮女孩们登记的时候才知道,那个说自己也想当志愿者的女孩叫佟太极。 葛靖记得佟太极在签名册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是可以当一个长跑运动员。 然后佟太极的妈妈在边上签下了她的名字,她妈妈的愿望是可以当古典舞首席。 葛靖的妈妈没有跟着来,因为她的母亲认为在那个世界里有太多自己还未完成的使命。 葛靖之前无意中翻到过自己母亲的日记本,从中得知母亲也是被她的爸爸强硬地改了志愿学医。 她还以为妈妈也因此而痛苦,但原来并没有。 她顿了顿,补充道:“其实我现在都已经快想不起她长什么样了。” 李琢光扭头,看着葛靖圆钝的鼻尖:“那你后悔吗?” “你指什么?”葛靖问。 李琢光说:“没有说服你的妈妈来到这里,去新世界。” 葛靖摇头:“不后悔。如果那不是我母亲的意愿,我和强迫我们更改志愿的家长有什么区别?我不想成为我讨厌的人。” 李琢光似是在思考,许久之后,她说:“所以,你对她意愿的尊重多过于希望她一直陪在你身边?” 葛靖应道:“对。” 李琢光歪头表达不解:“为什么?你不是爱她吗?既然爱她,为什么不想要她陪在你身边?” 葛靖算是比较早来到这里的人,她知道李琢光身上发生的大部分事情。 她答道:“我爱她,也想要她陪在我的身边,只是在我的重要性排序里,她自己的意愿是最重要的。”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她想了很久,说:“所以,不是只有希望一个人陪在身边才能叫做爱。” 第264章 “对。”葛靖有点好奇在张翠芬的任务里能发生什么,让李琢光产生这样哲学的深思。 李琢光继续问:“那你不会……害怕?担忧?你妈妈在原世界过得不好吗?” 葛靖:“会啊,当然会。但是我说实话,就算我同样在原世界,我也无法保证我做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最完美的,更何况那是我的妈妈。 “连妈妈都无法做好,我觉得我更不行了。” 李琢光沉吟:“我还是不太理解,你是如何忍住不去找她的?” 葛靖挑眉,她对这个问题也想不出一个很好的答案:“就……忍住了呗。” “是因为你自己去不了吗?”李琢光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让她所有的追问都显得尤为执拗。 葛靖耐心答道:“如果我想去,你会不让我去吗?” 李琢光:“……不会。” 葛靖耸肩:“那不就好了。相信她能过好自己的日子,也不要对自己的明智程度抱有盲目自信,大概是这样吧。” 李琢光的眉头内收,再次陷入难言的沉默。 “……” 葛靖看出来了,李琢光还是不太理解。 也难怪。这是李琢光第二次清空记忆和情感,先前两次残留在她体内的肌肉记忆混杂在一起,让现在的她分不清楚。 她伸出手,握住了李琢光冰凉的手。 她轻轻摩挲着对方骨节分明而削瘦的手指,摸过指腹与虎口处的老茧,轻声问:“你现在想起多少了?” “不多。”李琢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我觉得我的任督二脉都被堵住了,就算记住了什么东西也会很快忘记。” “……慢慢来吧。”葛靖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李琢光的好。 她俩沉默地并肩坐了许久,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急躁而高亢的「快点」。 是佟太极和庞湛,这两个说好要当李琢光的志愿者,就真死皮赖脸留下来当志愿者的人。 李琢光倏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循着声音的方向小跑过去。 “堵起来堵起来!” “还有眼泪吗?我这里的用完了!” “没了!我这里就最后一把头发,全拿去用吧。” “不够啊,就这么点东西完全不够用!” 只见那纯白空间的边缘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缝,透出空间外深沉黝黑的阴影,其中闪烁着几粒苍白的星子。 看着那些女孩手里拿着各种东西忙前忙后地修补裂缝,李琢光不合时宜地看了一圈周围。 这里已经不是她印象中冷冰冰的纯白空间了。 摆了好几张桌子,角落里放了好几瓶鲜花,某一面墙上被一个声称自己要成为野兽派画家的女孩画了一墙的画。 女人在这里走来走去,生命在这个空间里开出花。 “好像有点用!”庞湛看着手下的裂缝在针线中逐渐弥合,惊喜地喊了一声。 李琢光走上前,拿过庞湛手里的银针。 “光娘,怎么了?”庞湛退了几步给李琢光让开位置,“这点裂缝还不至于你出手,我们都可以的。” 李琢光状若未闻,她蹲下身,专注地盯着那一条光芒闪烁的黑色裂纹,指腹抚上去。 冰冷的触觉,好像冬天倒灌的冷风。 之前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但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她扭过头四下张望,周遭的女孩子们都在等待她下一步举动,好来帮助她。 她忘了什么东西。 东西?或者是人?还是什么生命体? 应该是一个不太活泼好动的生命体。 她游离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手下的裂缝上。 裂缝在扩大,冷风也越来越大,从细缝中吹进来的声音尖啸而刺耳。 她用自己的手心堵在裂缝上,霎时便有强烈的光芒自她手心爆发出来,光芒宛如针线,一点一点将裂纹缝合好。 而她的身体也随之缩小了一圈。 等到她将这满墙的裂纹都修补干净,她的体型已从一米七五缩水到一米七。 “不能再用了!”一直站在新世界门口观察情况的管霏疾步上前,一把扯开呆愣在原地的李琢光,“不许再用了,听到没有?” “我觉得还好。”李琢光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我并没有觉得多少不适。” “你要保存好体力,否则如果这里再被入侵——喂!” 管霏的尾音随着李琢光直愣愣的倒下而走音变调,她急促地上前接住李琢光的身体,探过她的鼻息。 还没等葛靖上前来给李琢光检查身体,李琢光的脚就开始变成一个个肉眼可见的像素点。 “关门!”管霏高喊一句,站在新世界门口的人立刻合力将新世界的大门关上,随后引导不明情况的人远离。 大家惊讶、关心,却无人惊惶。 一切井而有序。 「滴答——滴答——滴答——」 新世界大门内部、墙壁外围、头上、脚下、身边……无数点位突然响起滴水声,声音慢而规律,像被没关牢的水龙头包围。 随着滴答声响起,李琢光脚上的像素化蔓延到小腿。 庞湛连忙拿出最后一把头发交给管霏,管霏念了一句冗长的咒语,头发发出金色的亮光,漂浮在李琢光的身体上消散—— 但是没有用。像素化依旧以无法阻挡的速度向上攀升、攀升。 管霏迅速调出一张虚拟屏幕,飞快地点出几个页面,接连按下「确认」键,李琢光的口袋亮了一亮,一只金色徽章出现在她的口袋里。 这是第三次清空记忆。 既然她们无法阻止,就只能放个锚点,尽早找到李琢光。 第157章 致她留下的我(一) 王夭汝再一次见到李琢光的时候, 她已经大学毕业两年了。 她本科的时候因为优越的身高与后来逐渐练起来的肌肉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自媒体博主,签了一个mcn公司。 体量不是特别大,但足以保证自己的温饱, 还能有盈余。 后来她大学毕业后去改了自己的名字, 从王夭汝改成了观千剑。 彼时她过着健身房、回家两点一线的生活, 平时在家里剪剪视频, 偶尔去参加自媒体博主的线下聚会或是平台晚会。 那天她参加了平台的新年晚会, mcn公司给她当天安排的妆造是一套古希腊风长袍, 刚下晚会打开手机就看到自己的背影照上热搜了。 不枉她在入场前特意热身, 还在走红毯时刻意绷紧肌肉。 她还挺开心的,有热度就意味着有钱拿。热搜下一点点女人没有女人样子的恶评被很快刷了下去。 她现在已经不太在意这些评价了。 高中时那个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小巷子里跑出去的女同学后来杳无音迹,倒是另一个冷冰冰的芮礼还偶有联系。 虽然芮礼也从不提起她们去哪儿了,也回避说那个人相关的消息。 观千剑挺好奇她们都去哪儿了,她挺想跟着她们一起去的。 那么久没见, 她真的很想她们。 她开着车回家, 车子直接开进地下停车场。 现在她住在一个安保挺好的高档小区,一梯一户,小区大门就直对着地下停车库的大门。 她停好车下来,想到自己好久没去一楼拿订阅的报纸了,于是多跑了一趟。 刚上一楼,她的视线就被门口徘徊的人影吸引住了。 她一愣,不敢置信地用力眨了一下眼,弯下腰想要仔细看清那人的脸。 但楼内开着灯, 而外面太黑, 玻璃上全是反光,看不清。 她按下了开门的开关, 手握上大门的门把手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全是汗了。她胡乱在衣服上擦了两把,推开大门。 夏季炎热的气温扑面而来,蝉叫穿过树叶,她终于看清了蹲在门口的人影。 ——等等,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观千剑艰难地在自己的记忆里搜索,当她发现自己只模糊有个印象时,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 她小跑过去,在那个人面前弯下腰。 那个人没有反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地面,似乎都不知道身边有个人走过来了。 观千剑用自己的大手捏了捏她的脸。 别说回应了,这女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看到她的脸那一刹,观千剑终于想起她的名字是李琢光。 这时,小区的保安走过来了,在不远处说:“您是观千剑女士吗?” 观千剑直起身看过去:“我是,怎么了?” 保安指指蹲在地上的女人,说:“这位女士说是您的朋友,我们看着是喝醉的样子,刚按您门铃您没回答,正打算给您发消息呢。” “这是我朋友。”观千剑顺势架起李琢光的胳膊,“谢谢。” “没事没事。”保安挥挥手表示没关系,随后他打开17号楼的大门,抵着门等待观千剑进入。 第265章 观千剑直接横抱起李琢光,对保安点点头,抱着李琢光进了楼栋。 她带着李琢光回了家,旺旺大王兴奋地冲上来围着她裤脚转。 她把李琢光放到地上,旺旺大王就去闻李琢光的裤脚,这个一直呆到现在的女人才终于有了点反应。 她慢慢地看过一圈观千剑家客厅的内饰,往里走了两步,停在观千剑身前。 观千剑总觉得李琢光又瘦了一圈,她双手把住李琢光的臂膀,皱着眉说:“你这段时间怎么瘦这么多?谁欺负你了?” 按照她的意想,李琢光应该会戏谑地回答「真好啊,现在轮到你保护我了」。 但是没有,李琢光还是那样面无表情到有点吓人的表情。 “你别吓我。”观千剑双手捧住李琢光的脸,让她抬起头来,“怎么不说话?” 李琢光的脸搁在观千剑的手心里,脸颊上没有多少肉能堆起来,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说出了第一句话: “王夭汝。” 观千剑点头:“对,这是我的名字。” “嗯。”李琢光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字来,然后又不说话了。 观千剑松开手,她直觉李琢光这样子很不对劲,赶紧给芮礼打电话,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漫长的忙音。 “你们这段时间到底干什么去了?”她滑到手机的智能管家app准备开灯,犹豫了一下还是关闭了手机。 她凑近闻了闻李琢光身上的味道,嘟哝着:“这也没酒味啊…… “我要不先带你去一趟医院吧,你总这样也不是事儿。” 李琢光好似没有理解,但也许她就没有听。 观千剑见状,更加坚定了要带她去医院的念头,直接拉着她再次出门。 医院离小区很近,一套检查做下来也就过去一个小时。因为不知道李琢光哪儿出了问题,所以观千剑带她做了个全套检查。 最后结果出来,李琢光什么问题都没有。 什么问题都没有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观千剑百思不得其解。 刚认识那会儿,李琢光差不多也是这样,但绝对比现在要有人气得多。 上课会回答问题,要是有人与她说话她也会应声,只是所说所做非人感比较强而已。 高考结束后,她们找自己吃了一顿饭。 观千剑能看得出吃饭那天李琢光有些想对自己说的话,但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都没说出口,最后被一通电话打断,便再没有说出口。 李琢光那天也是不告而别,留下来的芮礼对自己说了一句「以后见」,然后这两个人——主要是李琢光,就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后来各种同学聚会也没有她们二人的身影,观千剑问了很多同学,她们和自己一样记得芮礼,却不记得李琢光的名姓与样貌。 观千剑有时候会怀疑有没有李琢光这个人的存在,连她自己都在慢慢忘记那个人长的什么样。 现在李琢光对外围世界一点都不关注,只有她突发奇想要看一眼的时候才会抬头看看,其余时间都像个木偶般一动不动。 怎么会这样? 观千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有人欺负过李琢光,导致她创伤应激。 可是想想芮礼那强悍的样子,什么人能把芮礼也打败了? 还是说……她们两个人被分头击破了?但她和芮礼不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么,有必要玩心计玩到这种地步? 观千剑又带着李琢光回了自家,给她找了一套稍微小一点的睡衣,把她推去浴室洗澡。 还好这种基本指令李琢光是会有反应的,就是有点慢吞吞的。 旺旺大王在转了几圈后躺回狗窝里睡觉去了。 观千剑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想了想,掏出手机切了个小号,用□□更改了自己的ip地址发帖询问。 「姐妹们,我很久联系不上的朋友今天突然来见我了,但她人的状态非常奇怪,和她说话她不搭理,去医院检查了没问题,正常生活自理是没问题的。有姐妹遇到过相似情况的么?」 她没用大号询问,主要怕有人会深扒,给李琢光造成二次伤害。 夜晚是软件用户最活跃的时间段,她还特意起了个耸人听闻的标题,很快就有人陆陆续续地回复。 「联系不上?是不是之前被骗到传/销组织里去了?然后精神、肉/体折磨了很久,所以现在才变成这样?」 「楼主不是说医院检查了没问题么,一般传/销组织都是要双重折磨的,身体没问题估计就不是传/销。」 「看看她随身的物品呢?话说楼主的意思是这个联系不上的朋友不去见她的家人而来见你?」 观千剑回复了这条评论:「从来没有听见她提起过家人。」 「原来如此,那在这种神智不太清醒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楼主,看来她真的把楼主你当成唯一的依靠了。」 观千剑看到这条回复,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她居然觉得有点开心。 「那不然明天去报个警?警/察会管吗?」 「这……不会管吧,警/察又不是医生,看不出楼主朋友哪儿出问题了,楼主朋友也没法说自己之前经历了什么事。」 那条帖子很快有了几百条评论,很多人都在蹲后续。 观千剑没看到好用的方法,耳朵里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便关闭手机,走到浴室门口问道:“需要帮忙吗?” 浴室里的人没有回答,隔着门也听不清里面的动静,观千剑心里一紧,打开了一点浴室门:“我进来了。” 浴室里的排风扇没开,水雾弥漫,呛得观千剑感觉自己在水里呼吸。 她眯着眼睛在墙壁上摸索一阵,按下排风扇开关,咳了两声:“你怎么不开……算了。” 李琢光能洗完澡她已经谢天谢地了。 李琢光刚穿好短袖,现在正拿着裤子在手里转圈,好像找不到哪里是腰。 观千剑从李琢光手里拿过裤子,绕到李琢光背后,双手环着她的身体,抖开裤子说:“抬腿。” 于是李琢光扶着她的手臂抬起腿,穿好一条腿以后再抬起另一条腿。 观千剑感觉自己在照顾复健的病人。 穿好衣服,李琢光就像执行程序的机器人一样直接走出浴室。 观千剑打开浴室的窗户透风,走出去后就看到李琢光蜷着身体侧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观千剑以为她要睡觉,抱了一张毯子过来问:“我家有多的客房,我带你去睡客房吧。” 李琢光的眼睛动了动,看向观千剑。 二人对视许久,就在观千剑觉得李琢光应该不会回答她的时候,李琢光忽然支着沙发起身,张开干裂的嘴唇说:“不睡觉。” “不睡觉?行,那就不睡。”观千剑把毯子放在旁边,“吃过饭吗?肚子饿不?” 李琢光缓慢地摇头:“不饿。” 观千剑:“那我先去洗个澡,行吗?” 李琢光的眉头轻轻蹙在一起,好像在理解一句天书。 观千剑耐心地等着,过了很久,李琢光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要问我?” 这回换成观千剑没明白李琢光的意思了:“什么?你是说……”她试图理解,“我为什么要请求你的同意?” 李琢光点头。 也不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万一一会儿找不见人了怎么办。 这话观千剑也就在心里想想了,她道:“怕你不熟悉我家,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找不到人问。” 看李琢光的表情就知道她其实没有理解这句话,但她也没有继续缠着观千剑要解释,而是转过头去,又恢复成最开始那呆愣的样子。 观千剑见状,连忙拿了换洗衣物去浴室快速地冲了一把澡,急匆匆出来的时候,李琢光还是那姿势。 她用毛巾裹住往下滴水的短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敲过凌晨十二点了。 “不睡吗?”她一边擦头发一边走到李琢光身后。 李琢光往后靠到沙发背上,仰起脖子与观千剑对视。 “还是说,你想聊聊天?”观千剑靠坐在沙发背,“你有地方去吗?没地方的话,就住我家吧。” ——明明高中的时候,自己还会说「但我这里太小了,床上睡不下」。 她手里的劲头松了松,毛巾垂下落在她的肩膀上。 当初那间小屋子连去厕所都要侧着身子过,角落墙壁上随处可见霉斑,而现在自己都住上大平层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李琢光和芮礼,可最初帮助她的两个人一个下落不明,一个…… 观千剑将手搭在李琢光的肩膀上,感受她刀锋一般尖锐的肩膀,她实在太瘦了,按着肩膀都好像能摸到她的心跳。 李琢光没有回应观千剑这个问题,她执拗地仰着头看向观千剑。 “……”观千剑叹了口气,帮李琢光做了这个决定,“那就住我家吧,等我会儿,我去帮你收拾房间。” 第266章 第158章 致她留下的我(二) 因为之前经常会有自媒体博主过来和观千剑拍合作视频, 相处得熟起来以后就直接住她家,所以客房没什么灰,铺好床就能睡了。 观千剑把房间整理好, 一回头就看到李琢光站在房间门口。 “正好你来了, 睡吧。”观千剑上前拉住李琢光带着她往里走。 观千剑像在摆弄什么人偶, 把李琢光带到床边, 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 再让她躺下。 帮床上的人脱掉鞋子, 盖好被子, 观千剑刚要转身离开,自己的衣摆却被人拉住了。 她扭头问道:“怎么了?” 李琢光攥紧了观千剑的衣摆,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观千剑试着掰开李琢光的手,然而对方抓得很紧,她不敢太用力。 她只好蹲到床边:“需要什么吗?” 李琢光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眼眸, 像只小狗一般把头埋进被子里, 只露出蓬松的发顶,手还是没有松开。 观千剑的手覆在李琢光冰冷的手背上,毛糙的老茧蹭过对方的肌肤,她无奈地说:“不让我去睡觉吗?” 李琢光的手紧了紧,被子悄悄掀起一角,露出她那只黑亮的眼睛。 被子拱起成一座小山,李琢光手腕处的肌肤是一片惨白,连血管都看不到, 要不是她还有呼吸, 观千剑几乎要以为这是女鬼。 她一直都不松手,观千剑也不能强硬地拽掉她的手。 等待了许久, 李琢光还不说话,观千剑只好劝道:“很晚了,我明天还要拍视频。” 李琢光的手攥得更紧了,用力到关节发白,有点颤抖。 观千剑望着李琢光藏在被子里的眼神,心中一痛,妥协道:“那我和你一起睡可以吗?” 这回李琢光听懂了,她松开了手。 观千剑站起来往外走,李琢光以为她要食言,直接掀开被子,赤脚踩在木质地板上。 “诶——”观千剑连忙抓住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我再去拿一床被子,不是直接走人。” 李琢光不太相信,她推开观千剑的手,再次下地。 “好吧。”观千剑也再次妥协,“那穿鞋子。” 李琢光穿好鞋子,倔强的眼神盯着观千剑,仿佛在说「你别想从我的视线里逃走」。 观千剑失笑,去自己房间把被子和枕头拿过来,她身后跟着一条小尾巴,小尾巴还会帮她拿着枕头。 还好那张床足够大,当初观千剑就是按照双人床买的,现在她庆幸自己当初这么做了。 两床被子中间放了一根长条抱枕充当分割线,观千剑在李琢光幽幽的目光中躺好,拍拍另一边床:“好了,睡吧。” 李琢光蹬掉脚上的鞋子躺下来。 她下意识地蜷起身体侧着睡,这次她直接朝向观千剑,睁着一双没有高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观千剑。 观千剑本来也面对李琢光睡的,被对方看得浑身不舒服,翻了个身面对天花板。 但李琢光的存在感实在太强了,她的目光有如实质地往自己脸上戳,于是观千剑又翻了个身背对李琢光。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缕头发落在观千剑的脸边,冰凉的气息抚过耳畔,身后人轻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转过去? 观千剑明白了李琢光想说的话,她拨开让自己脸庞发痒的头发,李琢光的视线跟着她的手移动,最后落回她的脸上。 观千剑静默片刻,绞尽脑汁想了个理由:“我在找一个舒适的睡觉姿势。” 李琢光不答,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观千剑。 不消多久,观千剑率先败下阵来,她翻身转回面对李琢光的方向:“嗯,我觉得这样最舒服。你快睡吧。” 李琢光这才缓缓地躺了回去,弯起身体,用被子埋住自己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能够看着观千剑的眼睛。 房子隔音好,外面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装修简单的房间里除了刚洗完晒好太阳的被子香味,便就只有二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洗发水香味。 观千剑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她放缓呼吸,才终于从寂静中听到一丝属于李琢光的呼吸声。 但是很快,李琢光的呼吸也变轻了。 好奇怪。观千剑闭着眼睛想。 李琢光的呼吸很慢,每一次呼与吸之间都会间隔很久,有一种……她忘了怎么呼吸,要通过观察自己的动作来学习呼吸的感觉。 有点吓人,还是别多想了。 观千剑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没想到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一觉睡醒已是凌晨六点。 面前的李琢光也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脸侧,呼吸平稳,睡得很香甜。 观千剑轻手轻脚地下床穿衣服,她以为自己的动作够轻了,但床上的人还是倏地睁开眼睛,眼中毫无睡意。 李琢光忽然支起身子把观千剑吓得跳了起来。 观千剑拍拍胸脯:“你吓死我了,这么早就醒了?” 李琢光歪歪头,似乎又没能理解观千剑的话。她早晨的眼神像两把淬着毒药的暗器,挑起一边眉毛表达自己的疑惑。 观千剑愣了一下,现在的李琢光和昨晚懵懵懂懂的李琢光完全不一样。 她摸摸后脑勺,说:“醒了就起吧,我要出去晨练,一会儿给你带早饭回来。你想吃什么?” 李琢光沉默。 观千剑自适应:“好,那我就给你带肉包子。我记得你之前还挺喜欢吃的。” 她穿好最后一件外套,把昨晚的被子掀开,开窗通风。 “阿嚏——”冷风倒灌,观千剑一时不察,浑身一颤打了个喷嚏。 “阿嚏。”身后的李琢光也捂住嘴打了个喷嚏。 “冷了?快穿衣服!”观千剑阖起防虫的百叶窗,听到李琢光的喷嚏声急忙抓起床上的外套往李琢光头上一套。 李琢光慢吞吞地就着观千剑给她套的方向穿衣服,于是头就伸进了袖子管里。 观千剑刚走到门口,不得不折返回来,给李琢光套好衣服。 李琢光有些奇怪地看着自己刚刚套错的袖管,坐在床边不下来,好像在解决什么世纪难题。 观千剑趁着李琢光发呆的时候冲进厕所洗漱完毕,还换了一套运动服。回到房间里,李琢光还是那个姿势。 观千剑在昨天李琢光脱下的衣服口袋里找了找,没找到手机,便在抽屉里找到她的备用机,把自己的号码设置成紧急呼叫。 她在李琢光面前演示了一遍怎么打电话,李琢光很给面子地点了头。 她放心了,将手机放在李琢光身边,说:“那我下去跑步了,有事打我电话。” 正好旺旺大王也醒了,观千剑把小狗带下去溜。 按照自己以前的节奏绕着小区跑了四圈,在距离一条街以外的早餐店买了两只肉包子。 她犹记得李琢光很喜欢吃肉包子,高中时芮礼买了两次菜包子,李琢光都剩下了没吃。 想到李琢光现在的状态,观千剑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在消失的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家楼下,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搬了家的…… 观千剑往外掏钱,数了两张纸币递给店主。 其实自己没那么想知道,只要她人还在就好了。 她没想到昨晚被盯着入睡后自己能睡得这么好,以至于早晨起来时,她心头感受到的竟然是满足感。 只有她知道李琢光在自己的家里,而李琢光看起来对出门也并不热衷。 这意味着……她可以永远把李琢光藏在家里。 店主递来找零的手碰到观千剑,她猛地一激灵清醒过来。 这种想法很危险,她不能这么继续下去,李琢光是一个独立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再离开她的。 刚走出早餐店,她的手机忽然响了。 来电备注是备用机。观千剑以为李琢光遇到了什么难事,赶忙接起来,焦急地问:“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绵长的呼吸声和一片寂静,过了一会儿,响起些衣料摩擦和打开阳台门的声音。 “李琢光?”观千剑又喊了一声,她心里想到一些不太好的可能,抬步往家的方向狂奔。 一辆私家车在路上飞驰而过,李琢光声音像一片飘然落地的羽毛:“怎么还不回来?” 观千剑听到这话,停下脚步,哭笑不得地喘了两口气。 李琢光继续说:“一个小时了。” 观千剑连连告饶:“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你在阳台上吗?” 李琢光轻轻地「嗯」了一声。 观千剑于是加快步伐赶了几步,在楼下抬起头,眯起眼睛忽略玻璃反射的太阳光,果然在12层看到一颗伸在窗户外面的脑袋。 她挥了挥手:“看到我了没?我到楼下了。” 李琢光看了一会儿,把头缩了回去,电话里又响起关闭窗户的声音。 第267章 「嘟」的一声,电话无情地挂断。 观千剑舌头抵着左腮,她气笑了。 她回了家,把还热着的肉包子放在桌子上,关掉通风的窗户,转身见到李琢光想去拿,她一把抓住手腕:“刷牙没?不刷牙不许吃东西。” 李琢光点点头,带着观千剑走进浴室,把还没干透的新牙刷塞进观千剑的手里。 那是观千剑早上给李琢光新拆的牙刷,考虑到李琢光现在什么生活常识都不太有,她还帮忙洗干净了。 观千剑闻了闻牙刷,捏住李琢光的下颚让她张嘴哈口气。 很好,都有牙膏味。 观千剑相信李琢光刷过牙了,允许她去吃早饭。 李琢光坐在桌边抱着包子啃,她每一口都咬得很大,腮帮子鼓起嚼着。 观千剑给旺旺大王倒好狗粮,支起支架、相机和反光板,在阳光明媚的阳台上铺好瑜伽垫准备开始录制今天的视频。 她是健身博主,平时除了一些肌肉照片以外,还在更新一个居家十分钟碎片化练习的健身系列。 每次剪出来的视频只有九分钟多一点,但她录制都要录很久。还好废片的部分还可以剪进vlog。 李琢光坐到沙发上,一边嚼着嘴里的肉一边看着观千剑的练习。 早晨的阳光太耀眼了,就连李琢光那双能吸入所有光线宛如黑洞的眼睛都点上了高光。 观千剑刚做完二十个卷腹,爬起来看录制效果,冷不防就撞入了李琢光那双眼睛。 “怎么了?” 观千剑恍惚间以为李琢光恢复成高中时的她了,她胸膛一热,分不清是因为运动还是因为李琢光的眼神。 李琢光的手放到胸口:“这是什么?” 观千剑没有明白,小心翼翼地猜测:“睡衣外套?嗯……胸?肋骨?肌肉?” “不。在里面。”李琢光说,手掌往下按了按,“在里面,很热,跳得很快。让我想要……” 李琢光顿了顿,她似乎在思考如何能够表达完全自己的意思。她的眼神没有飘忽,而是直直地钉在观千剑的脸上。 阳光洒在观千剑古铜色的肌肤上,她正单膝跪在地上,长腿大张大合地展开,肌肉还因为方才的运动而绷紧着。 胸膛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于是腹部的肌肉线条也随着她的呼吸而一隐一现。慢慢的,李琢光的呼吸开始与观千剑同频。 她感受到手心里的那一团热烈的东西跳动得越来越快,可那是什么? 她的嘴角因为很久没有做过大表情而发抖,但还是由她控制着一点一点勾起。眉头却因为疑惑而紧紧皱着,让她脸上的表情变得无比奇怪。 让她想要……做出这个表情。 看着李琢光脸上那个又哭又笑的尴尬表情,观千剑放下手里的相机,缓步走到李琢光面前,蹲下身与她平视。 观千剑想起的是高中那次三人深夜夜谈,李琢光对她说:「你知道吗,我总觉得我不属于这个世界。」 也许她真的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是一片一阵风就能吹跑的羽毛,轻而易举地就能离开她的世界从此消失不见。 观千剑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如果自己回答正确了,李琢光就会再次离开。 所以她伸出手握住李琢光放在胸口的手,轻声说:“这是疼痛。” 第159章 致她留下的我(三) “疼痛?”李琢光知道这个词, 但她并不理解为什么现在的感受会是疼痛。 “是的,疼痛。”观千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重复着,“这是对你身体不好的东西, 如果下次再感受到, 要记得讨厌它。” 李琢光问:“讨厌是什么?” 她的黑发在阳光下亮出银白的色彩, 观千剑看得目不转睛:“就是你不该要的东西。” 李琢光对这个说法感到下意识的排斥, 但她说不出为什么:“可我, 想要。” 观千剑的眼瞳是半透明的灰色, 像一颗做成天气球的水晶昭告今天的天气是乌云浓密的阴天。 她说:“所以是你不该要的东西, 不是所有你想要的都是好的东西。” “……”李琢光低下头,旺旺大王转到她脚边,用后爪支撑着身体,两只前爪扒着李琢光的膝盖。 “可我想要。”李琢光继续说,“就算它不是好东西,我也想要。” 以前的李琢光有这么倔么?观千剑已经不太记得了。 在昨晚看到李琢光的脸孔之前, 她甚至连李琢光长什么样都不太记得了。 她反反复复地看着李琢光的脸, 仿佛这样就可以不要再忘记。 她会记得芮礼,芮礼还会偶尔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大家都会记得芮礼,可是唯一被忘记的人就是李琢光。 李琢光的心跳很有力,乃至于她的右手手心都能摸到脉搏。 她的身体是热的,她是在呼吸的,她是活着的。 如果再让她突然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许就是永别, 没有人会再记得她的永别。 她明明在这个世界里留下了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 结局却是无人记得。 如果不是芮礼断断续续地联络自己,可能自己连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两个人都要全部忘记。 失而复得的喜悦也得是知道自己丢了什么, 而她差一点点连自己丢了什么都不知道。 就差那么一点点。还好还差一点点。 所以她用坚定的语气说:“你会很痛苦的。” 她心里明白,其实李琢光不会因为这种情感痛苦。 痛苦的人是她。 是她在用自己最自私的想法企图让太阳永远挂在天空的正中央,没人比她更明白这种想法到底有多像阴沟里的老鼠。 但她停不下来,她也不会选择停下来。 即使是错的,她也要一直做下去。 她再也、再也无法负担第二次失去李琢光的痛苦了。 李琢光轻轻地回握观千剑的手,她的骨骼脉络磕在观千剑的虎口里,那么清晰的触感。 “……是吗。”李琢光应了一声,嘴角肌肉抽动一下,她似乎想笑,但没能成功。 她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只用眼睛笑了一下,说:“好吧,我会试着讨厌的。” “那就好。”观千剑以为自己成功把错误的观念灌输给李琢光了,放心地回去继续拍摄。 李琢光把吃完的塑料袋打了个结,绕过凑着鼻子上来嗅袋子的旺旺大王,扔进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她坐回沙发上,继续旁观观千剑。 观千剑第一遍示范姿势时会对着镜头讲解这个动作的要领。 她明明刚跑了几千米,回来又连续做了好几十个卷腹,说起话来却一点不喘。 今天的太阳太旺了,李琢光只觉得自己的胸膛也被这种温暖充盈。 不只是她的躯壳,还有灵魂。 搭在沙发背上的那件羽绒服口袋里似有一闪而过的金光。 她应该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虽然对方说自己是叫王夭汝,但李琢光还是觉得她不该叫这么名字。 她显然忘记了很多东西,但隐瞒作为她的肌肉记忆继承下来了。 好奇怪,不认识她,却还那么信任她。 接下来要去干什么呢?李琢光也不知道。她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上午,观千剑把视频素材全部录好,看了钟说: “我中午有个饭局,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饭局?” 观千剑走进卧室里找了点尺码比较小的衣服出来,一边解释说:“我和一个博主约好合作一次视频,今天和她吃饭商量一下脚本。” 她拿着手里的毛衣在李琢光身前比了比:“好像能穿。或者你就穿昨天那套衣服也行。” 旺旺大王一下跳到李琢光的大腿上,转了一圈,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下。 面对李琢光的眼神,观千剑无师自通地懂了对方想表达什么意思,她说: “留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反正今天这顿饭是aa,大不了我a双人份的。” 李琢光没什么意见,但故意在沙发上再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起身拿过毛衣去换。 观千剑对着她的背影喊:“这次别再把头伸进袖子里了。” 李琢光:“……”她没应声,只在心里默默说,她又不是傻子。 她关上房门,脱下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白色毛衣,叠成豆腐块放在床脚。在穿完外出的衣物后又想到了什么,伸手把那件叠好的衣服弄乱了。 她在观千剑的卧室里转了一圈。 现在她的呼吸越来越顺畅了,不再是一呼一吸间需要停顿很久以回忆下一步要如何做。 眨眼也是,说话也是。 阳光斜照入室内,窗户边的圆桌子上摆着一瓶鲜艳欲滴的紫色满天星,李琢光走近那束花。 真好看啊。她想,王夭汝把家里装修打点得井井有条。 她和王夭汝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她为此感到如此喜悦?她又为什么会觉得王夭汝身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第268章 可惜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自王夭汝昨晚发现她以前,她的记忆都是浑浑噩噩、糊成一团的,有了前一天,后一天就没了,有时还会间隔很久。 这么想着,她不知不觉就在花瓶前站了很久,直到王夭汝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她方回过神来。 观千剑说:“看什么呢?你喜欢这个花吗?” 李琢光想了想,回答道:“嗯,我想要它。” “好。”观千剑点点头,“那我们回来的时候顺路去花鸟市场再买一束满天星回来,你想要什么颜色都可以,好吗?” “……好。” 李琢光被拉着出了家门,旺旺大王趴在门口细细呜咽着同她们道别。 吃饭的餐厅距离观千剑家不远,就两条街以外的商场,是一家酸汤火锅,对方极力推荐说超级好吃的店家。 她们差不多卡着点到,到时,合作的博主也都齐了。 她看到李琢光便是一愣,大概没想到观千剑来吃饭还带了个「家属」。 她的账号名叫起司助手,是做探店vlog的原创博主,在前年的新年晚会上由人引荐和观千剑认识,平时也就朋友圈点点赞。 这次合作也是她主动提起,因为她准备开一个测评鬼屋的新系列,第一条测评就打算找观千剑合作。 她不认识李琢光,又担心自己会不会不小心触及对方的雷点,小心翼翼地问:“这位是您的……” 观千剑一手搂住李琢光的肩膀:“这是我的朋友,放她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她没什么生活自理能力,换过两套房子,都是因为厨房被她炸了。她来这里玩借住我家,我可不想让她把我的厨房炸了。” 这个理由显然不能很好地说服起司助手,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行呗,那就坐下。”她扭头从隔壁桌那里直接搬来一个凳子,“坐吧。” 让观千剑放心的是,李琢光比在家里时要正常得多,她能够顺利地按照指令坐下,会拿筷子,也会吃点东西,就是不说话。 对于不说话的社恐,起司助手见过不少。 观千剑能带来的人估计是不会泄密的,她便开门见山地说:“南郊最近新开了一家据说超级恐怖的鬼屋,我打算第一站去测评那个。” 起司助手的外貌看上去是年纪很小的甜妹,她平时做自助餐厅探店做的就是大食量反差感。 现在饭店探店的粉丝量已经吸得饱和,很难再有更新的突破,所以她再开一个鬼屋探店。 鬼屋探店主打的自然也是反差感,她胆子很大,之前直播玩恐怖游戏挂着心率都是平静无波的70上下浮动,连跳杀也不会眨眼睛。 找观千剑合作也是她仔细考量后的结果,既然要搞反差感就要搞得透彻。 于是多方咨询,她找到了观千剑这个完美的合作伙伴。 肌肉?有。身高?有。女友力?有。 胆子?没有。 “进鬼屋之前你就多说点大话,比如和我打包票你一定会保护我的,然后到鬼屋里去以后就变成我保护你……总之大概就是这么个设想。” 观千剑翻完一遍起司助手给她发来的文档,都没什么问题。虽说对方没设计什么会给自己抹黑的桥段,但…… “有个问题。”观千剑面露难色。 “你说,能改我一定都改了!”起司助手向观千剑拍胸脯保证。 观千剑摸摸鼻子,略带羞涩地说:“就是你这些流程都是基于我还有理智的情况对吧?” 起司助手一开始还没明白观千剑说的是什么意思,回过味来以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等等,你胆子小难道不是……人设吗?” 观千剑沉重地摇头:“不是。如果现在我朋友跳起来给我来一下,我就会——” “哇!” “变次啊&¥%!” 观千剑话还没说完,她身旁的李琢光像是配合她的话语一般突然怪叫一声跳起来。 观千剑不负众望地浑身一抖,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要说的话全变成了乱码。 起司助手没被李琢光吓到,倒是被观千剑的反应吓了一跳。 观千剑无奈扶额,另一只手盖到李琢光头上,这个害她心脏狂跳的罪魁祸首现在又低下头乖乖吃饭了。 “就会变成这样。” 起司助手直起背脊,对这信息缓了许久:“我还以为……你那是和我一样的反差感人设呢。” “不是。”观千剑在锅里烫好一筷子毛肚,夹进李琢光的碗里,她的手还因为刚才剧烈的惊吓而有点发抖,“我真的不太经吓。” “啊……那算了。”起司助手有点遗憾,“万一把你吓出什么毛病来就不好了。” “……”李琢光忽然抬起头,这一动作让惊弓之剑又绷紧身体往回缩了一下,给李琢光夹的牛肉差点掉到桌上。 李琢光看看观千剑,再看看起司助手:“我想去鬼屋。” “你也是博主吗?”起司助手也算阅遍各大平台的大小博主,对李琢光这张脸确实没有印象,“你是不露脸的博主?” “不是。”观千剑替李琢光回答,“她不能出镜。” 李琢光拉住观千剑的袖子,微微皱着眉,眼睛看着观千剑小声说:“我想去鬼屋。” “你——诶,鬼屋有啥好去的……”观千剑受不了李琢光的亮眼攻势,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眼见观千剑似乎可以松口,起司助手立刻开始修改自己的脚本:“那你胆子大吗?” 李琢光摸了摸自己右侧的上腰,为什么去个鬼屋还要问胆囊大不大? 她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理解错了「胆子」的意思,目光抛向观千剑求助。 观千剑叹了口气,只好帮她答道:“大。我就没见她怕过什么东西。” 那是肯定的。 毕竟在她瘦弱的高中时期,都敢一个人冲进混混的包围圈,然后被她们左一拳右一脚的踹到淤青,也一定要挡在自己身前。 随着再一次遇见李琢光,那些褪色的记忆再一次充满色彩。 起司助手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自己的脸颊,飞快地想到了第二个方案:“嗯……嗯嗯,也可以搞反差。 “看似弱不禁风但实则不动如山……嗯,那这样的话就主打的就是鬼屋工作人员吓不到人的尴尬场面。” 观千剑深呼吸,看着李琢光认真执着的侧脸,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李琢光那么想去鬼屋,但—— “我也一起去吧。”她说,“这样视频内容更丰富。” 第160章 致她留下的我(四) 起司助手仍有些担心:“你真的可以吗?别勉强, 你这要是出什么事了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倒也没有这么吓人,我没有心脏病。”观千剑说,她主要是怕起司助手照顾不好李琢光, “实在不行我会主动喊停的。” 起司助手见观千剑这么说, 便也不再多劝, 吃完饭就回去继续写视频脚本。 她写完脚本后传给观千剑审核, 观千剑不管李琢光看不看得懂, 也给她看了一遍。 李琢光看得很认真, 观千剑看她一时之间看不完, 就自己先去洗澡。 洗完澡出来,李琢光没有在原地坐着,天黑了,屋子里也没有哪间房间开着灯。 黑暗安静的屋子就好像未曾有第二人来过。 观千剑只觉自己的心被高高地吊起,一口气憋在喉咙口不上不下。她一个一个房间检查过去,高声而颤抖地喊着李琢光的名字。 把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没找到人, 也没人应声, 观千剑的心跳快得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觉得自己脚都软了。 难道是她的错觉?其实李琢光根本就没有回来,她只是做了一场梦? 她的胸膛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头晕眼花地连连倒退,直到身体抵在沙发靠背上。 旺旺大王焦急地围着她的脚踝转,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变得难过。 “你呼吸好快。” 平静无波的声线在背后响起,观千剑被吓了一跳迅速转身,但比起惊吓, 更多的却是惊喜。 观千剑声音里几乎是哭腔:“你怎么不回答我?” 李琢光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 半晌后说了一句:“你的眼睛湿了。” 观千剑没有回答,大步上前一把把李琢光抱进自己的怀里。 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李琢光的脖子里, 顺着肌肤滑落,李琢光精瘦的骨头磕着观千剑的胸口,观千剑用力到似要将对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这是什么?”李琢光盲摸观千剑的脸,抹下一手的眼泪。 观千剑不语,将脸颊靠在李琢光的头边,一个劲地掉眼泪。 李琢光也不说话了,过了许久,她抬起手回拥住观千剑,像妈妈哄睡孩子那样,一下一下地轻柔拍打观千剑的背。 天彻底黑了,客厅里没有开灯,二人在黑暗中相拥。 第269章 李琢光敛下眼睑,双眸里有千言万语,最终还是随着长睫垂落,淹没在黑暗里。 * 起司助手的视频拍得很顺利,因为鬼屋不远处就是游乐园,所以观千剑趁此机会带李琢光去游乐园玩了一天。 游乐园的各项设施过程中都有一个随机拍照系统,不管是鬼屋还是过山车,旁边的观千剑都已经吓成残影了,李琢光还是雷打不动的小学生坐姿和端正的表情。 观千剑「啧」了一声,她其实不是很想保留这种照片。如果真和李琢光合照,她希望自己…… 就不说表情怎么样了,至少得是个人样吧。这都连人都没了,只剩魂。 但李琢光看着那些照片很久,观千剑成功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她很想要这些照片。 好吧,观千剑只好付钱。 算了,反正自己的钱多,大不了一会儿去排个拍照项目,专门再拍一张正式的合照。 她们玩了一整天,还在夜晚看了闭园前的烟花,留到最后才离开。 观千剑收获了两张正式的合照,而李琢光则收获了一手的合照。 观千剑开车回家,路上,李琢光在副驾驶一直翻来覆去地看那些照片,嘴角勾着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你很喜欢?”观千剑问。 李琢光不抬头:“嗯。我很想要。” 观千剑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骨节泛白。 她想再一次欺骗李琢光这种情绪是讨厌的,可她说不出口。 李琢光喜欢的……是和她的记忆啊。 她心里乱作一团,便没再说话。到了小区,开到车位上停好,她们在负一楼的楼栋门口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芮礼?”观千剑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芮礼?真的是你吗?” 芮礼难得露出一点笑容,她穿着风衣衬衫牛仔裤,薄得让人忧心她会不会受冻。 她双手插袋,等待观千剑和李琢光靠近,说:“这个世界上还能有第二个芮礼吗?” “你穿这么少不冷吗?”这么说着,观千剑就要脱下自己的滑雪衫给芮礼披上。 芮礼挥挥手推拒:“不冷。你还没感觉吗?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观千剑的动作一停。 她早有预感,然而当这最后的、微末的希望也被掐灭时,她还是克制不住从心中涌出的失望。 芮礼看向李琢光,语调温柔:“玩得开心吗?” 李琢光对芮礼的感觉是陌生的,但是肌肉记忆让她回答道:“开心。” 又是一个她不记得,但是身体信任的人。 顿了顿,她求知欲很强地问道:“开心是什么?” 观千剑见芮礼张嘴要解释,连忙侧身挡到李琢光身前,给芮礼使眼色。 芮礼接收到眼色,转而说道:“先上楼吧。” 观千剑松了口气,带着两个女人上楼。 “怎么不回答我,开心是什么?”李琢光紧紧跟在芮礼屁股后面,看她不回答自己,就一遍又一遍地问。 芮礼习惯了,冷静地目视前方,仍由李琢光在耳边叽叽喳喳地一遍又一遍。 到了观千剑的家里,芮礼第一件事是让观千剑先抱起试图来闻自己裤脚的旺旺大王,第二件事是伸手捂住李琢光的嘴巴。 “安静一下,我先和观千剑说点事情,等出来之后告诉你。” 李琢光比了个「ok」的手势。 观千剑一头雾水地跟着芮礼走入房间,关上门前应她的要求把旺旺大王关在门外。 ——怎么感觉芮礼对自己家这么熟悉呢? 房门阖上,芮礼斜靠在桌子边缘,方才她眼中的温柔刹那间消失殆尽:“是不是觉得很惊讶?” 观千剑慢慢转过身来,抬起手搁在旁边的椅背上:“你指什么?” 芮礼:“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观千剑:“……” 她总觉得芮礼在消失后重新出现时也变得不一样了。与李琢光的棱角被磨平成直线相比,芮礼简直是成了铁刺猬。 芮礼似乎也并不真的希望从观千剑口中得知一个什么答案,她自顾自地道:“你不必防备我,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观千剑偏过头,整个人绷紧了防御姿态:“……什么目标,我听不懂。” 芮礼一哂,直接点明了她们不敢宣之于口的那件事:“保护李琢光,让她不要再消失,必要时,把她锁在身边。” 观千剑呼吸一滞。 她本来做好了装傻到底的准备,没想到芮礼会如此直接,她也没想到芮礼居然也是同道中人。 芮礼双手交叉在胸前,交换了一下左右脚的重心,琥珀色的眼睛在没开灯的房间里隐隐发着光,像黑夜里蛰伏捕猎的猛禽。 冰冷的、无机质的,宛若有一个小小的宇宙在她的眼里盛放后又枯萎。 “我们是一类人,不是么?” 观千剑抓紧了椅子背。 是的。她们是一类人。 “你是我最满意的作品,观千剑。”芮礼的短发无风自动,抚上她苍白的面容,让她的表情都好似蒙上一层薄雾。 “我试了很多次,很多次很多次,当然不止一个成功的作品,但你……你是我最满意的。” 她略微沙哑的嗓音平淡地吐着这些字,薄薄的身影随时都会从这间房子里消失,唯有眼中千疮百孔的沉重感情让她的存在有了实质。 “不管是和她的关系也好,还是你的想法、你的做法也好。 “你真的……非常……”芮礼的双眉扬起,勾起的唇角浸润着一抹几近病态的偏执,在黑暗中发亮的双眼也带上了阴森的色彩。 从她的喉咙里溢出低低的笑声,胸膛也因此微微颤动。 “其她人就算一时会有那样的想法,但并不坚定。她们会被琢光打动,然后心软,但你不会,你让她学会撒谎了。” 观千剑的双瞳紧缩。 ——撒谎?怪不得……怪不得这几天李琢光的表现越来越趋近于正常人,她以为是逐渐融入这个世界的表现。 而原来是因为李琢光对自己撒谎,隐瞒了她学会情绪这件事么?! “我想,你大概也猜到了。既然我以你阻止她恢复记忆作为考察你的一项要求,那么我要做的事情也是这样的。” 芮礼从倚靠的姿势直起身,抬起腿一步一步慢悠悠地向观千剑走来。 观千剑分明比眼前的少年高了一个头,可对方的气势却压顶,让她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想要躲避。 “如果你现在的幸福生活都是靠牺牲她,让她被世人遗忘而得来的,你还会快乐吗?” “……不……”观千剑看着眼前人阴沉的脸色,艰难地说出一个字。 “是啊。”芮礼笑了,她有一颗不太明显的虎牙,“可是她们在做的就是这件事。 “如果她们成功了,琢光就要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 如今只是回想起那时记忆中李琢光空白的脸孔,观千剑都觉得无比恐慌,更别提完全忘记这个人。 “我也不愿意。”芮礼眉头攒起,摆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眼睛却冷漠没有一丝表情。 “明明她们才是罪人,可现在我却被视作洪水猛兽。” 观千剑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拍。 有一群人希望李琢光恢复记忆,从而帮助她们获得更好的生活,即使下场是李琢光耗尽力量消散也在所不惜。 这种人——这种人怎么有脸叫别人是罪人?! 观千剑眼中倏地燃起熊熊怒火,咬牙愤恨道:“一群伪善的家伙。” “对……伪善。”芮礼的双眉展开。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眼时,恢复了她最标志性的冷漠神色,道:“……我希望我们可以合作愉快。” 芮礼抬起手,摆出一个等待握手的姿势。 观千剑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 她终于明白了。 李琢光和芮礼消失也许是不可抗力,但她们消失以后芮礼一直保持和自己的联络却是她故意的,不提起任何关于李琢光的消息更是她计谋的一部分。 这样芮礼和这个世界还有联系,她就不会被大家忘记,于是被忘记的就只有李琢光一个人。 于是有朝一日的重逢时,观千剑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与紧张,然后紧紧地、用尽一生力气去抓住李琢光。 芮礼在培养同盟,磨砺一把与她一样的刀,或是盾,或是囚住李琢光的牢笼。 她成功了。 那么现在观千剑感受到的感情是什么呢…… 李琢光这两天总在问这个情绪是什么,现在,轮到观千剑这么问自己了。 害怕芮礼现在的样子?恼怒于芮礼故意做了这些事?愤恨于芮礼花了那么多的功夫利用自己布局? ……都不是。 沉默良久,观千剑忽然笑了一声,松开了被她的手指掐出印子的椅背,抬手握住了芮礼悬在空中的手。 第270章 两只手在空中有力地交握,芮礼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观千剑抬眸,直视芮礼的双眼。 是开心,是愉悦,是她曾经给了李琢光错误答案的那个情感。 她在庆幸自己按照这条路被塑造,她愉悦于芮礼那句「最满意的作品」。 即使知道自己被利用了,她也甘愿做这把刀。 如果这是保护李琢光的唯一道路,那就让她做这条路上最响亮的冲锋号角。 如果要让李琢光活下去就只能把她关起来,那观千剑会这么做的。 如果走这条路意味着她要杀掉很多人…… 她也会这么做的。 哪怕对方是和她一样的人。 ……真的可以吗? 观千剑的眼眸中闪过一瞬的迷茫,这短暂的怔愣被芮礼尽收眼底。 她们松开手,芮礼不着痕迹地将手在风衣衣摆上擦了擦,抬步与观千剑擦肩而过,淡声道:“我们出去吧,别让琢光等久了。” 第161章 致她留下的我(五) 房门打开, 两个女人逆着光走出房间。观千剑半靠在门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守在门口的李琢光。 李琢光的身高和体型都与高中时相差无几,只是比那时更瘦, 使得她脸部的线条也变得更加锋利。 身上穿的是观千剑的睡衣, 是她买错了尺码后懒得退了留下来的一套衣服。 高中时, 李琢光也是穿着她那件褪了色还有线头的hello kitty短袖, 坐在被昏暗灯光包围的沙发上, 翘着脚思考今天的作业要怎么写。 才过去八年, 还是九年, 怎么感觉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 芮礼的身上飘来一股浅淡的薄荷香气,让观千剑猛地想起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回忆过那段场景。 那天她和芮礼都已经躺进被子里准备睡觉了,李琢光突然从门外闯进来,亢奋地拉着她俩的手想让她们一起出去。 芮礼大大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掀开被子站起来去穿拖鞋。 而李琢光都等不及她们俩, 自己又跑出去了。 观千剑一边穿鞋子一边问:“怎么了?” 芮礼:“晒月亮。” 观千剑:“……啊?” 芮礼扯起半边嘴角:“怎么, 你长这么大还没晒过月亮吗?” 观千剑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表情好:“还、还真没有。” “是么。”芮礼说话间就走到了门口,一撇头,让观千剑跟上,“那你的人生阅历比你的衣服少了一大半。” 观千剑好像知道芮礼为什么会和李琢光做朋友了。 她们走出小家,李琢光就靠在走廊对面的栏杆上,指着天空,用气声却用力地「喊」道:“看!这里的星星也好漂亮!” 观千剑抬头,看到深蓝色的夜幕中流淌着一条无尽的星河。 李琢光手肘撑在栏杆上, 上半身探出半开放式的走廊, 脚踩在栏杆中间的缺口处,垂到胸口的长发随着微风晃动。 她小声说:“这里的空气也好清新, 太神奇了,居然没有雾霾么?” 观千剑对李琢光口中的气象专有名词感到陌生:“雾霾?” 李琢光喃喃:“果然如此……” 又在说什么奇怪的话了。 李琢光抓着栏杆摇摇晃晃地吹风,观千剑不自觉地靠近了李琢光一点,怕她一脚踩空。 当观千剑慢慢挪到李琢光身后时,李琢光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把观千剑吓得一愣。 李琢光说:“你在这里开心吗?” 这个问题没有任何上下文,观千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芮礼,希望能从这个更靠谱的人眼里得到一些信息。 可惜芮礼只是弯腰抵在栏杆上朝前看,没有回头。 观千剑只好自己问:“你是指什么?” 李琢光拖长声音「嗯」了半天:“就是,如果没有我们,你觉得你的生活过得开心吗?” 观千剑没有犹豫地摇头:“不开心。” 如果没有李琢光和芮礼的话,她的生活简直是一团糟。 李琢光若有所思地点头,转回头去重新看向天空。 她是什么意思?观千剑有些惴惴不安地想着,是和自己相处得腻了么?终于厌烦了自己,准备离开了? 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未来,但观千剑还是觉得自己心像是被揪起来了一样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的瞳孔神志不宁地颤着,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平稳,当意识到自己搭在栏杆上的手也开始发抖时,她倏地收回了手。 她以为李琢光不回答是因为对自己的回答感到生气,她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我也知道我们迟早要分开,我想我也会、我也会习惯那之后的生活。” 同一时刻,芮礼扭过头看向她。 观千剑沉浸在自己胡乱猜测出的恐慌里,没有发现芮礼的异常。 李琢光闻言,从栏杆的缺口里下来,仰头的姿势从看着天空转而看向观千剑。 她的眼眸认真,黑色清透的颜色里映着璀璨的星带:“我没有那个意思。” 观千剑的呼吸慢下来,她不敢相信李琢光是在对自己解释刚刚那件事,但对方温柔的话语却实实在在地传入她的耳朵里。 “我没有厌烦你,也没有想要离开你。”她弯唇露出一个笑容,“与此相反,我想问你,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芮礼凝视着李琢光的后脑勺不说话。 而观千剑知道自己见到了比星海要漂亮百倍的事物。 她的喉结动了动,一个「想」字就在嘴边,她却好似喉咙里堵了块大石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李琢光脸上的笑意愈浓:“我可以从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你的答案是「想」,你可以只是点头的,没有关系。” 观千剑却一直不点头,张着嘴,倔强地想借助低头时紧绷的肌肉将那个字挤出来。 心跳开始加速,几乎用力到要破开她的胸口冲出来。 “——想、想!我想离开这里!” 她要说出来,好像不说出来的话,表达的情感就无端少了许多。 李琢光抬起手牵起她垂在身侧不断发抖的手,干燥而温暖的触觉从手心一路顺着血管蔓延到心脏。 芮礼冷不丁开口道:“现在?” 李琢光不解地扭头看向芮礼:“现在不行么?” 芮礼瞥了一眼额头上冒汗的观千剑:“你强行把我插入这个世界,这里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 她在说什么?观千剑对此一头雾水。 李琢光似乎并不在意观千剑也在旁边听着,答道:“哪一次稳定了呢?用老办法就好了。” 芮礼:“……”她像是放弃了一样垂下头,“那随便你。” 这段莫名其妙的对话也在莫名其妙里结束,李琢光推着观千剑回屋子里睡觉,观千剑没敢问她们在说些什么,抱着一肚子的疑问睡去了。 记忆里的时间快进,观千剑记得李琢光的身体缩水了一点,也可能是她的错觉。 直到毕业后那次晚饭,李琢光接起一个电话离开了包房,这一走就是九年。而芮礼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以后见」。 观千剑现在还是不太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既然知道李琢光恢复记忆的进度与她能否留在世上有关,她就不能坐以待毙。 走在她前方一个身位的芮礼似有所感地停顿一下,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音量道:“你好好想想吧。 “你在这里心软,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你自己是否承受得住。” 观千剑:“……” 看到芮礼和观千剑出来,李琢光抱着小狗站起来:“现在轮到和我说了吗?” “轮到了。”芮礼嫌弃地眯起双眼,撇过头躲避李琢光怀里伸着脖子往她怀里凑的旺旺大王,“但你得把它放下来。” “哦。”李琢光乖乖地把旺旺大王放在地上,精力旺盛的小狗就去找自己真正的主人。 李琢光和芮礼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开心是什么?”刚阖上门,李琢光就问道。 “和我就别装了吧。”芮礼嗤笑一声,“观千剑看不出,怎么,以为我也蠢到看不出来你对她撒了谎?” 李琢光收起脸上迷茫的表情。 她自然流露的表情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忧虑:“很久没见到你了。” “想起来了?”芮礼靠近了李琢光几步,“看来你的本能还没有退化。” 李琢光用大拇指按压太阳穴:“……这是第三次,都成我的肌肉记忆了。对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芮礼答道:“因为你记忆恢复,世界维度有一瞬间的动荡,我趁机从缝隙里进来了。” 李琢光的眼中是化不开的愁绪:“糟糕了,我这次好像还是太快了。” “快么?不快。”芮礼眼尾上挑,“外面那个还觉得你恢复得慢了呢。” 李琢光失笑:“你就别在这添乱了,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第271章 “你也知道我的意思。”芮礼的眉眼压得很低,不怒自威。 可这神情看在李琢光眼里不过是一个在闹脾气的小孩:“芮礼,下次不要这么冲动了,维度世界要是坍塌,你就没命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芮礼冷哼一声,语调没有起伏,“我还以为会有神明来救我呢。” “诶呀。”听到芮礼油盐不进地阴阳自己,李琢光伸出手想拍拍芮礼的肩膀,被对方闪身躲过,她的手落了空。 “失去记忆也不是我想的,那个空间不让你进去也不是我想的……” “是么?”芮礼打断她的话,“那是谁想的?这一切没有你的默许,霍听潮怎么敢?” 李琢光:“……你稍等一下,我现在暂时还没想起关于这个霍听潮的记忆。” 芮礼脸颊上的肌肉鼓了鼓,她咬了一下牙:“你看,你又骗我。” 李琢光:“……”她摸上了自己的后脖颈,眼神躲闪,“霍听潮她、她那是……我也得听她的。” “你觉得我会信吗?”芮礼紧紧向李琢光走了两步,比对方高了小半个头的身高步步紧逼,压迫感十足地直逼着李琢光不断后退。 “你到底还要骗我多少次?” 芮礼前进一步,李琢光就后退一步。 “你到底还要躲我多少次?我哪里比不上霍听潮,为什么你更看重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直到背脊抵在门上,芮礼才堪堪停住。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琢光,眼眸中闪烁着肉食动物捕猎般的寒光,更衬得她脸孔剩下的部分掩入黑暗,看不明晰。 就好像误闯入猛兽的领地,裸露在外的脚踝忽然被一阵冷风萦绕,一低头,便对上草丛里那一双冰冷的眼睛。 芮礼一字一句地重复:“回答我,李琢光。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你没有选择我?” 李琢光的腰窝刚好磕在门把手上,她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样刻在她脸上的悲悯。 她的双眉是星云中的悬崖,瞳孔是时间年岁的缝隙,鼻峰是山峦,唇珠是惨白深冬里的一点红梅。 她一个人就足以组成一个小小的、完整的宇宙。 面对芮礼近乎质问的咄咄逼人,她只是宽容地笑了一下,笑容没有化开她眼里的任何情感,那是一个单纯的笑容。 “你和霍听潮不一样。” “不一样,呵。”芮礼捋了一把落在眼前的短发,短暂地露出耳朵,“我和她是不一样,但那不代表她能做的我就不能做。” 房间里很暗,没有开灯,唯一的光线还是从窗外照射进来的浅淡月光。 李琢光耐心地答道:“你和霍听潮本来就是两个人,你看,我会带你进入世界冒险,但我不会带霍听潮。” 芮礼不吃这套:“这不是你默许她不让我进入缝隙的理由。” ——缝隙,是芮礼给那个纯白空间起的名字。 那个空间介于三维与四维之间,介于空间与时间之间,是一道被宇宙遗忘的缝隙。 李琢光在清洗记忆与情绪后会被关进世界管理局一段时间,确认她完全回归刚出生时的状态才会再将她投放入世界。 为了节约时间,李琢光在宇宙中找到这道缝隙以躲避追捕。 “我没有默许,我是无力再掌握缝隙,必须要她帮助我了。”李琢光的声音轻轻柔柔,像一片羽毛,“现在缝隙连维持都很难。” 芮礼罕见地顿了一下,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疼惜:“我早说了你不该这么消耗力量,这就是你不听我话的后果。” “我错了。”李琢光立刻顺着台阶往下走,“原谅我好么?别生气了。” 芮礼:“……我没有生气。”她深呼吸,“我讨厌你。” 李琢光低眉顺目地接下话茬:“我知道,对不起。” 芮礼自顾自地说:“我讨厌你,你为什么总是不把自己当一回事?你为什么总是觉得只献祭自己就无所谓?” 李琢光抬起头,她会笑、会皱眉、也会哭,但她的表情是空的。 如果她没有被清空三次记忆,她不会是这样空的表情。 每每想到这里,芮礼就会再一次坚定自己的目标。 李琢光张了张嘴,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你看,你又要瞒着我了。”芮礼看到李琢光的举动,提高声音。 “我只有一个要求。”芮礼喘了口气,强迫自己的声音柔软下来。 李琢光点头:“你说。” 芮礼不依不饶:“你先答应我你一定会满足我。” 李琢光回避了这个问题:“先让我听听是什么要求。” 芮礼气结,一口气在胸口不上不下。她抹了一把脸,在那儿犟了好几分钟,终究还是选择妥协: “让屠十步进缝隙,她是我的人,有她看着你我才放心。” “……” 回答芮礼的是一段长久的沉默。 李琢光的眼眸清澈,好似一切阴暗的小心思在她眼前都毫无遁形。 这一回,反而是芮礼梗着脖子,逼着自己不要回避对视:“怎么,我要是直接让你别干了,你肯定不会答应。 “那至少让我知道你都在做什么吧?” “屠十步。”李琢光似乎在回忆,“是那个……声称自己是无神论者而在地下室被关了七年的小孩吗?” 芮礼:“是她。” 距离屠十步进入新世界,三维世界标准时间已过去了几万年,看李琢光的样子,却好像是昨天的事那样清晰。 “可她不是已经去了新世界么?如果让她单独回来,新世界那边也容易崩坏吧。” 芮礼一笑:“我们当然有更简单的办法。” “什——”李琢光的话戛然而止。 面对芮礼幽幽的笑意,李琢光想到的是自己一直以来做的事。 每个人在这世界上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纵然可能只是蝴蝶轻轻扇动的翅膀,也可能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引发飓风。 把人从世界里带走,那么她身上所有的社会关系都要变动,一圈连着一圈,一个群体连着一个群体。 三维承载不了如此剧烈的变动,然后,三维世界就崩坏了。 就像蓝一一的二维世界连接着童筠心——也就是羊曜的三维世界一样,如此多个三维世界也连接着一个更大的四维世界。 尽管世界与世界之间是独立的,一个三维崩塌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问题,四维可以勉强自洽,就像人断了一根小拇指也不影响生活。 但若是崩塌得过多,或者恰好崩塌到一个支柱世界,四维世界内部结构被破坏,也会随之坍缩。 ——比如,人的大拇指断了。 大拇指与小指尽管都是一根指头,但大拇指的用处远远多于小指,也因此,大拇指与小指在丧失了相同功能的情况下,大拇指的伤势在伤残评定中会鉴定得更为严重。[注1] 用人类的语言来说,四维的种族叫做「祇」。这个字在四维的交流中与「人」是一个意思。 为了让三维世界可以顺利且健康地运行,四维祇应运而生一种新兴职业——三维管理员。 对于三维而言,就是「天道」,或者说世界规则。 通常一个管理员手下会有134,217,728[注2]个以内的三维世界,再多就顾不过来了。 尽管134,217,728个是四维祇可兼顾的最大值,但这不代表她们会仔仔细细地监视每一个世界,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交由机器代替。 ——在四维祇的计数中,这仅是8年个世界。[注3] 为了让三维世界更好地支撑四维世界,管理员也有义务将走上歪路的三维世界拨乱反正。 所谓的歪路也是相对于该世界的作用而言,若这个世界原本的作用就是成为犯罪之城以给四维祇当反面教材,那么这个世界的歪路就是出现一个平定了所有罪恶的正义之士。 有些祇更聪明,发觉有的三维世界陷入了就业危机,而就业危机又会影响世界的运行,因此她们想出了一个主意。 世界管理局。 她们搜寻合适的三维人加入管理局,用四维人的力量在三维世界间开启通道,让这些小蚂蚁替自己完善世界。 用三维人能理解的方式打比方,两张白纸作为两个独立的且其中的二维生物无法互相影响的二维世界,三维人可以用材料在两张纸间粘合出一道桥。 从四维到三维不需要造桥,人手就可以直接拿起两张白纸。 给三维人的报酬通常只有钱,就更简单了,不过是在白纸上写一个数字而已。 在这期间,李琢光有足够的空子可以钻,不过她仍需要万分小心,因为一旦出现一丁点纰漏让管理员发现异常,排查一遍也就是一小时的事。 所以一直以来,为了能把人带离原世界而原世界又不至于崩塌,李琢光需要做出牺牲。 低维世界生物的外形与其所属的高维世界类似,例如这些人类就是两只手的四维祇。祇的第三只「手」用以触摸时间,因此在信息量减少的三维就舍弃了。 第272章 四维祇身体的信息量也比三维人要多得多,这些多出来的信息都可以成为女娲捏的泥人。 于是,李琢光从自己身上剥落躯壳,捏出一个又一个仿造的三维人,顶替被带走者的身份。 给它们改个名字,让它们不至于与被带走的人搞混。 捏出来的仿造三维人没有魂火,会被天道规则识别出来怎么办? 李琢光就分出自己的魂火。 分了一个、两个、三个……一万个、十万个。 万万亿个。 最初刚学会情绪的时候她一个世界带走一个人,到后来,越来越多的世界,越来越多的经历,让她的情绪愈加饱满。 她便带走了越来越多的人。 每带走一个人,她就要在那个世界里留下一部分的自己。 在被某一个管理员发现而遭受惩罚以后,她留在其它世界里的躯壳就成了她容身的避难所。 留下的那一点自己同样会带走她的情绪与一点记忆,但是比起在那之后会获得的更多,李琢光认为舍弃是有价值的。 留下的记忆会根据李琢光对这段记忆的喜爱程度区分开力量多少,如果带走的人多,她势必要留下更愉快的记忆。 与芮礼的,与霍听潮的,与王夭汝的,与千千万万个女孩子的。 所以芮礼真的无法形容自己到底有多厌恶李琢光正在做的事。 最初屠十步也想留在李琢光身边,是霍听潮对李琢光说不用这么多人,李琢光想想也是,于是屠十步只好先去了新世界。 芮礼看得出霍听潮对屠十步的态度是全然的厌恶,李琢光也许也看出来了,只是选择包容。 芮礼早该清楚的,李琢光都能包容自己的无理取闹,霍听潮那一点理性的厌恶自然不算什么大事。 李琢光的眉宇皱得更深:“这样不好。” “可我不在乎。”芮礼先轻声说了一遍,然后她扬起声音,复又重复一遍,“我不在乎。” 她眼睛里的纹路像是细细密密的针脚,瞳孔随着她的呼吸而微微缩小扩大。 “我不在乎她们是生是死,我也不在乎她们会牺牲什么。她们是与我完全无关的人,我不在乎她们的人生是怎样的。 “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在乎的人是你。” 如果为了保护李琢光需要杀人,芮礼会那么做的。 纵使她说观千剑是她最满意的作品,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除了她以外,这世上不可能有第二个愿意为李琢光付出一切的人。 只要是人,就无可避免地会产生私心。 如果李琢光真的是神明,那她就是祂唯一的信徒。 李琢光敛眸,淡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她声音缥缈,几乎要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知道,但你依旧坚持你自己的想法,对么?”芮礼也并无意外。 她早就清楚的,眼前人的性格与脾气。 “总之。”她说,“屠十步也同意我的做法,她会来的。她是自愿的,你总不能阻止她吧?” 或许第一次失忆以前的李琢光还会用自己的「好意」来强行帮助别人,但学习了那么多的情绪以后,李琢光绝不会再做出这样的事了。 只要屠十步是自愿的,李琢光就没有理由拒绝。 她会妥协的,就像她一直以来对其她人做的那样。 果然,李琢光听到「自愿」两个字,犹豫了一下后便点头道:“好吧,让她来吧。我会帮她找好借口的。” “嗯。”芮礼嘴角翘起。 李琢光无奈地笑道:“开心了?” 芮礼压下嘴角:“我说了我没有生气。” “好吧。”李琢光耸耸肩,转身握住门把手准备开门。 芮礼又叫住她:“最后一件事。” 李琢光扭头:“什么?” 芮礼后退了两步,和李琢光拉开距离,离窗边的月光近了,在她的身周勾勒出银白色的轮廓。 “如果,如果你有机会回到四维世界,你想回去吗?” 李琢光沉吟片刻后一晒,抓起自己的衣服往外拽了拽:“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能回去,也要变成小矮人了吧。” 芮礼:“我问的是你想不想回去。” 李琢光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现在的答案应该是不想,但说不定哪天会变呢?” 李琢光很少说出一句确定的话,就算表达自己的想法,也会加一句「我觉得」、「有时候」这种限定词。 管理员在削弱李琢光的时候,除了抹去她的记忆和情绪,最大的限制就是给她加上了「言灵」。 与普通的言灵不同,她的言灵是一旦承诺了就一定要做到,倘若她无法靠自身力量实现说出的话,就给了四维祇进一步惩罚她的借口。 芮礼:“我知道了。” “你总是喜欢问我这些问题。”李琢光弯起她湿润的双眸,“但是未来太远了,我不确定,我也不知道我的终点在哪里。 “当下的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就好了。” 芮礼攥了攥拳头。 那当然了,对于李琢光而言,现在她被好几个管理员发现她的举动,连续几个世界对她进行围剿,能多活一天都是偷来的。 如果她也是四维祇就好了,她就能直接去杀死那些管理员。 在出了李琢光这些事以后,听说四维祇的「渡劫」也暂停了一段时间。 「渡劫」并不是每一个四维祇都需要经历,唯有那些出生后评估为可以成为领导者的四维祇才要经历。 而渡劫也并非管霏以为的那样通过充盈情绪让自己变成一个完美的「人」,恰恰相反,渡劫是为了彻底摒弃情绪。 未曾拥有过的东西总会对其产生好奇,越是禁止,越是心痒痒地想要尝试。 普通四维祇倒无所谓,尝试情绪之后受了苦自然就扔掉了,倘若实在上瘾扔不掉的就会进入戒情所。 但领导者绝不可以走这样的歧途,所以它们需要在成为领导者之前就把所有情绪的苦厄都承受一遍,好让它们知道情绪有多害人。 四维祇可以通过调换一个东西的时间来实现最优化,但目前的科技仍然无法移动整个世界的时间线回到过去。 因为那意味着改变所有四维祇的时间线,所消耗的能量太大了。 渡劫渡了那么多代,李琢光是第一个异类。 值得吗? 这个问题芮礼早就问了李琢光无数遍,她不敢再问。 因为无论如何,对方的回答都是坚定的「值得」两个字。 芮礼讨厌这个答案,却无法让李琢光更改。 李琢光见芮礼没有别的话想说,便扭开门把手走出去了。 背后的月光因为一片阴云遮住而暗淡下来,芮礼站在完全的黑暗里,荧光的眸子宛如生锈的齿轮,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观千剑和李琢光在门口说了些什么,李琢光似乎和对方坦白了自己恢复记忆的事,观千剑静了一会儿,点点头。 李琢光去厨房拿小蛋糕吃,观千剑则回到房间里。 她一只手抵在门板上,没有关门,听着李琢光在厨房里像只仓鼠一样翻箱倒柜的声音与愉悦的低声哼歌,沉默良久,说: “你想要我做什么。” 芮礼快速地笑了一下:“暂时还不需要你做什么,跟好她就行。我需要你的时候会告诉你。” “……好。” 第162章 神母凡尘 三维宇宙的起点是一个密度无限大而体积无限小的奇点, 在奇点周围,其熵值无限趋近于零。 它将在0.1024秒后孕育出无数新生命。 只要四维祇按下奇点爆炸的按钮,一个全新的三维宇宙就诞生了。 不同于二维世界之于三维世界是消遣, 三维世界之于四维世界有着切切实实的作用。 四维祇不会呼吸, 无需吃饭, 维持生命所需的「食物」是时间。 就像三维人的食物兼具长宽高三个维度属性, 四维祇的食物则兼具长宽高与时间。 四维祇吃饭不止是为了填饱肚子, 它们的躯体可以选择所呈现状态的时间, 而这一状态的维持就需要通过吃饭续航。 但时间是客观的, 无法凭空生产,一旦吃掉了它祇的时间,它祇的寿命就会缩短。 最初是四维祇中的科学家在三维世界里发现了生命,随着科技的进一步发展,祂们能够观察到三维世界的细节,从而发现三维人有生老病死。 既然有生老病死, 那就意味着三维人有时间。 祂们所需的时间可以从三维人身上获取, 因此,三维养殖场应运而生。 但是从三维人身上获取了时间也会导致三维人寿命缩短,过多意外死亡的三维人引发了四维祇社会的热烈讨论。 三维人毕竟是生命,尤其三维人的外貌与四维祇很相似,只不过少了一条手臂。 于是,在一系列关于对三维人的残害是否会影射出其对四维祇的伤害意图辩论后,为了减少关于三维人有没有祇权的纷争,三维世界运作工作全数交给了官方。 第273章 四维祇的概念中并没有「贵族」或是「皇家」, 对于四维祇而言, 谁来管理它祇,看的只是寿命长短。 寿命越长的祇, 越会受到敬重。 祇们发现,三维世界不光有时间,还有隐性的规则。当违反了世界的规则,所产出的时间质量会大幅度降低,完全难以入口。 于是,为了让时间变得更高质量,世界管理局诞生了。 世界的规则是无法由祇定制的,它们为这个规则命名为「天道」。 天道是一种介于三维与四维间的存在,比三维高维,比四维低维。它是一个独立的意识体,没有形态。 它无法对四维做出任何改变,但是可以向四维祇求助。 于是,世界管理局的任务列表诞生了。 世界管理局的运作步入正轨,四维祇的食物也不再需要忧愁吃了上顿没下顿。 四维祇的文明开始茂盛。 祂出生在一个完美的时代。 可以吃饱,可以永恒保持自己体质最佳的状态。 祂是万里挑一的祇,测算出的寿命极长无比,比以往任何领导者的寿命都要长。 于是,祂顺理成章地被扔进了三维世界磨砺情绪,好成为一个完美的掌权者。 第一个世界,祂生下来时有呼吸,却不哭不闹,护士倒吊着祂的身体打了许久屁股,祂依旧只睁着一双大到瘆人的眼睛看着护士。 “不哭?”护士长拧眉接过这个小孩,动作迅速地开始排查祂不哭是因为什么。 呼吸管没有被羊水堵塞,呼吸正常没有缺氧,简单地做了检查也并未发现大脑神经方面的问题。 引产医生不敢懈怠,对躺在床上大汗淋漓的女人说再观察几天,女人也不点头,探着脖子看那孩子被护士抱离。 直到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她才脱力地躺倒回去。 护士推着她离开产房,女人的丈夫小跑上来,用餐巾纸给她擦汗。 她吃力地抬起手推开丈夫,声音嘶哑地说:“孩子。” 护士道:“你家孩子出生后不哭,廖医生把她抱走检查了,您二位放心,宝宝呼吸是正常的。” 男人接收到女人恳求的眼神,点头道:“雪姐你放心,我去盯着。有什么消息我第一时间联络刘姐。” 女人的朋友们跟在后方几步远的地方,听到男人叫自己,刘姐开口应了声「我知道了」。 男人匆匆跟从护士指路的方向离开了,女人侧过头,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流入枕头的布料里。 护士将女人推入病房,她的朋友们或坐在床边,或蹲在她身前。 被叫做刘姐的女人推了推鼻梁上架的无框眼镜,说: “咱们产前做的所有检查都说小光是个健康宝宝,什么神经疾病的筛查都过了,你俩家族也没有病史,小光肯定没事的。” “对啊对啊,咱们刘院长都这么说了,你尽管放一万个心。”扎了个单马尾穿着西装套服的女人也说。 她捋了一把冒汗的额头,显然是从工作中临时赶过来的。 刘姐无奈地嗔了单马尾一眼:“你轻点声儿吧,就不怕被有心人拿出去举报。” “这病房里又没别人!”单马尾「哼」了一声,“门也关紧了,要举报,也就房间里的这些人会举报了。” 床上的女人听着自己朋友拌嘴,自己的手也被坐在床边的女人牢牢握着,焦虑的心情逐渐平缓,困意上涌,她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坐在床边的女人第一个发现她睡着,「嘘」了那两人一嘴:“刘平安,焦洲,闭嘴。载雪睡着了。” 焦洲探头探脑地看到李载雪的确睡着了,松了口气拉来一把椅子坐下:“让她多睡会儿吧,生孩子真是太苦了。” “嗯,还好小光体贴,没怎么让载雪受子宫开指的苦。”刘平安脸上也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容,“小江今天表现不错,没有玩手机。” 焦洲跟着点头:“毕竟是入赘的,咱们载雪为了他拒绝了多少青春靓丽的男大学生,他总得拿出点诚意吧。” 坐在床边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拨开李载雪紧握着她的手,放下肩上的背包,从里面拿出湿巾纸、塑料袋、保温杯、尿垫等一系列东西,整齐地罗列到桌子上。 她挥手招来刘平安:“你来看看,我有漏带的东西么?” 刘平安看了一眼:“没有,都齐了。” 焦洲低头看了一眼手表:“诶哟——我得走了!” 她慌里慌张地起身,跑到门口忽然想起自己忘拿了小包,转回身来正好对上刘平安递来小包的手。 “走了啊,拜拜。”焦洲抽走刘平安手里的包,轻手轻脚地跑了出去。 “小焦这两天忙升职的事呢吗?”往桌上放日用品的女人又点了遍数量。 刘平安坐到焦洲先前坐的椅子上:“是。述职报告写了十几份,感觉她头发都要掉光了——行了,宁代宝,我都说了东西对的,你别焦虑了。” 宁代宝悻悻放下手里的湿巾,找了张椅子坐:“这不是第一次身边朋友生产,我没经验。” 刘平安双手抱胸,翘起二郎腿,后靠到椅背上。她脸上神情莫测,良久才应了一声:“是啊,大家都要进入人生的新阶段了。” 宁代宝看向床上熟睡的李载雪,弯起的双眸边长出细细的鱼尾纹,轻声道:“我是没想到,载雪居然是第一个结婚生子的。” “是么,我反而觉得载雪就会是第一个结婚生子的。”刘平安抚平大腿上西装裤的褶皱,“艺术家么,不就向往这些浪漫的爱情。” 李载雪是少年成名的文学作家,第一本开刃作就得了国际文学奖的提名。 她写了十来本书,有五六次提名,拿了一次奖,是那个国际奖项有史以来第一个获奖的亚洲人。 如今她光是靠收版权费就能赚得盆满钵满,更别提娱乐圈争相竞价想买她书的改编版权。 宁代宝摇头:“艺术家只想谈恋爱,不想结婚。结了婚,那些风花雪月都要成不浪漫的柴米油盐了。” 刘平安一笑:“所以她这不是买了一个最能给她提供情绪价值,还好看的男人么?要是这个不行了,就换一个呗。” 她打开自己的保温杯,放在唇边吹了吹,喝上一口:“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有人能永远十八岁,但永远有人十八岁。” 宁代宝失笑。 * 李载雪实在是累极了,她再醒来时已是凌晨两点。 刘平安、焦洲与宁代宝早就离开了,自己的丈夫趴在床边睡着。 李载雪醒来的第一时间,男人也跟着醒了。他睡眼朦胧地抬起头:“你要喝水吗?难受?” 李载雪摇摇头,她还是没什么说话的力气。 男人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轻轻捏着李载雪放在身边的手说:“医生给小光检查过了,神经问题也排除掉了。 “她的意思是可能小光就是不爱哭,给咱们送回来了,这两天她会多关注一下。你想抱抱小光吗?” “想。”李载雪声音嘶哑。 男人帮李载雪按了床铺升起的按钮,月嫂便把婴儿床里睡得正熟的小孩抱了过来,轻轻放在李载雪的怀抱里。 李载雪用指腹抚过婴儿的脸庞,细微的绒毛在昏黄的睡眠夜灯里像是动漫般的描边。 孩子好轻,裹在云朵般柔软的毯子里,她的头也好软,所有的一切都让李载雪有种一放手,孩子就会被摔碎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地箍紧了手臂,看着怀里的孩子,爱意从她的眼眸里溢出。 “宝宝。”她轻声细语地说,“我一定会给你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哪怕是星星和月亮。” 她说着,抿起嘴巴,眼眶里充盈泪水。旁边的男人极有眼色地抽了一张纸巾递过来。 毕竟是金丝雀,这点职业道德他还是有的。 李载雪擦去泪水,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看来宝宝出生后没有哭出来的眼泪都让妈妈哭走了。” 她不自觉地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旋律,那是她的母亲曾经哼唱的摇篮曲。 沉睡中的婴儿无意识地举起自己的一只手,五指张开似要抓取什么。还没等李载雪把自己的手指放进去,她就一攥拳,抓住了经过她手心的一束光。 李载雪惊喜地笑了:“宝宝,你怎么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也喜欢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对吗?” 婴孩举起的肉手腕上挂着一条用以昭示身份的牌子,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李琢光。 琢玉英标不染尘,光涵月影愈清新。 她想了很久,起了很多个名字都觉得不满意,事实上连李琢光这个名字她都犹豫过要不要换一个。 但是这一刻仿佛是闪过的一道灵光告诉她,她的孩子就该叫李琢光。 她记得刘平安总爱说,什么母亲爱孩子,那都是激素作怪。就像月经前几天,因为激素失调而变得格外暴躁一样。 第274章 但她想,人不能否认激素。 否则快乐是因为多巴胺,平静是因为血清素,应激焦虑是因为皮质醇,解构到最后,人的七情六欲全都是激素作用,而不是人自己的感受。 李载雪非常肯定,她一定是爱着李琢光的。 她会因为疼痛而痛苦,也会因为妊娠而翻来覆去睡不好觉,但她从来不会后悔孕育生命。 这是她的孩子,曾经是她的一部分,也曾经是她母亲的一部分。 那么小的一个人,睫毛都没长起来,还没李载雪一只手宽的胸膛也会因为呼吸而规律起伏。 抓住光的小手缓缓地落下,恰好落在李载雪展开的虎口间。 李载雪笑了,轻轻地在李琢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 李琢光是个天才。 她过目不忘,一点就通。只用心算就能算出五位数乘法的答案,看过一遍就能把出师表连篇默下,即使她一个字都不认识,是靠还原字的形状默出来的。 可她一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也从来不会有正常孩子该有的喜怒哀乐,更不会希望李载雪帮她买什么玩具。 在刘平安的介入下,李琢光在一岁半那年确证高功能自闭症。 但刘平安说得保守,她说也许是误诊,因为虽然李琢光脑电图显示放电异常,但和其她自闭症最不一样的一点在于,她没有刻板行为。 李琢光的兴趣爱好很广泛,李载雪给她什么她就玩什么、学什么,也不会因为谁打断她的动作而闹脾气。 李载雪却因此更崩溃了。 孩子的声带没有问题,智商也没有问题,可就是不愿意说话,也不做任何表情。 心理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刘平安用各种方法试了一次又一次,都没能成功。 因为琢光不想说? 是她这个妈妈做得不合格么?是在家里照顾孩子的丈夫暗地里虐待李琢光么? 可是家中一直有监控,李载雪与她的朋友们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丈夫的行为没有任何异常。 那就是自己的问题? 她把自己关在书房关了一整夜,罗列出所有她认为自己可能对李琢光做得还不够好的地方。 之后,她向出版社的编辑请了个长假,带着李琢光把清单上的内容全部完成一遍。 她观察了平时给女儿看动画片时,女儿最喜欢的那几个动画角色。在商场逛街时,就给她成盒地买下盲抽的小卡。 李琢光低着头安静地拆开盲袋,然后将每一张小卡都按照人物分类好,最后一堆一堆地前后放在一起。 她的手太小,只能两只手捧着小卡。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乌溜溜的黑眼珠看向李载雪。 李载雪期待着李琢光会做些什么,最好是说些什么。但李琢光只是像往常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她,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 李载雪没有气馁,继续她的计划。 她带着李琢光去了游乐园,比起她陪李琢光玩,其实更像是李琢光在陪她玩。 李琢光还太小,坐不了过山车,所以她们排了很多和玩偶拍照的项目。 李载雪抱着女儿,脸颊贴在一起,小熊玩偶内胆的工作人员见状,也将玩偶的脸贴上来,将李琢光的小脸挤在中间。 而李琢光平静地学着前一个人的拍照姿势比出一个「耶」的手势。 拍完了照片走在路上时,李琢光和李载雪都没有注意到脚下的障碍物,李琢光的小腿腿骨撞在那块凸起的砖角,被拌得一踉跄。 她低下头,似乎十分不解地看着自己的脚。 “是摔痛了吗?”李载雪连忙把李琢光抱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卷起李琢光的裤子,还好没有淤青。 她心疼得要命,就好像李琢光不是腿磕红了,而是摔断了。 她对着磕红的地方轻轻吹气:“妈妈呼呼,痛痛飞走。” 而李琢光仍旧是面色如常地看着自己的小腿。 李载雪眼中划过一抹难过。 她不知道有多羡慕那些闹腾的孩子,她宁愿李琢光坐在地上大哭耍赖,也不要这样什么情绪都没有。 回去的路上,李载雪尽力在李琢光面前表现得轻松快乐,微蹙的眉间仍然无法遏制地流露出一点忧愁。 李琢光头顶带着白色的猫耳发箍,因为李载雪牵着她的手,因此她也回握着。 她只是在学着别人的举动,看着李载雪的侧脸,就宛如一个害羞内向又有些呆呆的正常小孩。 开车的司机是退伍军/人,也是李载雪的老熟人,她说起话来语气熟络:“李老师,慢慢来,今天我觉得小光有点变化了。 “我们肯定可以的。” “是么。”李载雪惨淡一笑,并不相信司机安慰她的话语。 司机调整了后视镜,让她能在镜子里同时看到李载雪与李琢光。 那小小的女孩依旧凝视着自己的母亲,也许是错觉,司机似乎觉得自己看到李琢光双眉极快地皱了一下。 “我不是在安慰你,真的。”司机语气诚恳,“小光真的有变化。 “您一直和小光待在一起,可能变化就不太明显,我一个周才见她一次,我觉得啊,她的眼睛比上一周更有神采。” 明知道对方只是在安慰自己,李载雪还是忍不住扭头看向李琢光,克制着双手的颤抖,捧起这张肉乎乎的脸。 “真的吗?”她的声音也在发抖。 “真的。”司机用力地点头,以试图加大自己的可信度,“明天我去接刘院长来给小光体检,您到时候也可以问问刘院长。” “我——我一定会问的!”李载雪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她也开始觉得自己女儿的眼睛有变化了。 绝不是错觉。她想。就是有变化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李琢光的眼睛是从地底刚开凿出来的原石,那么如今,这块黑曜石显露出一点点真面目来了。 之前是坚硬的,现在变得柔软了。 ——可惜,她的喜悦没能持续多久。第二天来检查李琢光身体的刘平安无情地将她的幻想击碎。 “没有变化,载雪。”刘平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淡声道,“我建议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她话音刚落,李载雪的眼泪便紧随其后地落下,刘平安不得不止住话头。 她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李载雪,悠长地叹了口气:“载雪,这是我一直以来和你说的事情。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明知道结果更大可能是不好的,就不要再抱有幻想。 “……”李载雪擦去脸上的泪水,然而更多的泪珠让她的擦拭变成徒劳。 她不肯看刘平安的眼睛,执拗地用她充斥哭腔的声音吼道:“这是我的女儿!你要我放弃我的女儿吗?!” 刘平安扣上医疗箱的搭扣,默了默,说道:“不是放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后继有人,趁年轻,再生一个吧。” 说这话时,她忽然觉得视野角落中出现了一道身影。她抬眸望去,见到的是面无表情、站在拐角处的李琢光。 这小孩的表情依旧冷漠而事不关己。 刘平安也觉得可惜,不是哑巴,身边也没有虐待她的人,李载雪更是愿意把一切全部给她。 要是能健康长大也没什么,但大多神经疾病都会影响身体健康。 刘平安想,只要李琢光肯说哪怕一个字,李载雪都会力排众议让她成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 李载雪刚准备扭头去看刘平安在看什么,李琢光就往墙后一躲,消失在拐角处。 李载雪没能捕捉到李琢光站在那儿的那一刻,一无所获的她转回头:“平安,你在看什么?” 刘平安回神:“没什么。”她将便携医疗箱背到肩上,站起身,“总之,我说的东西,你考虑一下吧。” 李载雪也站起身送别刘平安。 这不是刘平安第一次那么说,从她最初给李琢光下诊断时,就给出了这样无情的建议。 第一次时,李载雪歇斯底里地让她滚出去。 第二次时,李载雪瞪了她一眼,一个人默默地在角落里流泪。 这是第三次。李载雪用冰凉的手指敷上哭得红肿的双眼,从鼻尖到唇珠红了一片。 “我不会再生一个的。”她说。 刘平安并不意外:“你的子宫自然由你自己做主。” 李载雪又抽了两张纸巾擤鼻涕,声音里哭腔浓重,却努力地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生再多个孩子,她们也不是琢光。我只要琢光。如果她比我先死,我就把我的财产全捐了做慈善。如果她能平安长大……” 她抽噎了两下,不再去管自己流水般的眼泪:“如果她能平安长大,我总有办法让所有的钱都在她的手里。她学得会,我会教她的。”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李载雪又重复了一遍:“她只是不喜欢说话,她学得会的。” 刘平安面对这样的李载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第275章 作为一个医生,她有必要再提醒李载雪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学会接受李琢光可能永远都好不了的现实。 李载雪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不能把李琢光当成自己的全部。 但作为李载雪的朋友,亲眼看着李载雪满怀期待地置办一件件小衣服和小玩具,怀胎十月生下那个孩子。 她没能忍心再次剖开血淋淋的现实。 也许慢慢来就好了,她想。 ——不是也许慢慢来李琢光的病就好了,而是李载雪大概就会学着接受了。 刘平安背着医疗箱离开,离开前,她又看了一眼之前李琢光消失的拐角处,李琢光已不在那儿了。 李载雪将人送出去,闭着眼睛,额头抵在冰冷的大门上,指甲扣在门板上的浮雕里。 她的眼泪比断了线的珠子落得更快,指甲泛白,轮廓里几乎渗出血来。 她不是幼稚天真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李琢光这个症状甚至没有相似的病例。 就像确证了植物人还是不愿意放弃治疗的家属一样,植物人会睁开眼睛,甚至会自己移动肢体,即使知道植物人大多都这样,可这些看在家属眼里都是微末的希望。 她不愿意承认,也绝不会承认。 别说李琢光现在说不清是什么情况,就算她已经确证了绝症,自己也绝不会再生第二个孩子。 在这种环境下被生下来对老二不公平,也是对老大的背叛。 她握起拳头,捶打了一下金属门把手。 眼泪还没有流干,但她心里做好了决定。 她得好好调理身体,争取陪李琢光很久很久,这样以后但凡有什么事,至少李琢光的身后还有自己。 上天已经抛弃了她的孩子,她绝不能自己再抛弃自己的孩子。 李载雪缓缓地松开手,平复下自己过快的呼吸,手指上迟缓地感受到一阵刺痛,血管跳动的频率好似心跳。 她从鞋柜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拭指甲里流出的血,一边在脑子里思考自己是否要培养一些照顾李琢光的后生。 沉浸在思绪里的李载雪没注意到无声无息站到自己身后的李琢光,她立马胡乱抹了一把脸,挂起一个温柔的笑意,弯下腰问:“宝宝,怎么了?” 金丝雀站在不远处的走廊里,手臂里夹着一个小盒子,给李载雪打手势比划,示意李琢光是突然跑出来的。 看到金丝雀展示出手中盒子里是一颗颗珍珠,李载雪猜测大约是自己给李琢光戴着的珍珠项链被扯断了,孩子委屈。 于是她说:“宝宝别难过,项链妈妈有很多,你要多少都给你。跟着妈妈去房间里挑好不好?” 因为身高原因,李琢光本来抬着头,随着李载雪弯下腰,她也慢慢恢复成平视。 李琢光没有回答。 李载雪很喜欢李琢光的眼睛,她给这双眼睛写了很多很多的诗。 她将这双眼睛比喻成无垠的长夜,写成破茧的蝴蝶,两颗跳动的、生机勃勃的心脏。这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描摹。 司机说李琢光的眼睛有变化,她也觉得有变化。可她分不清那是真的有变化,还只是自己的错觉。 李琢光一直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李载雪。 李载雪也习惯了这样的等待,弯着双眸,伸出手抚上女儿的脸庞,指腹摩挲着,指缝间的血干涸。 就在这时,李琢光抬起手,握住了李载雪的手。 李载雪一怔,她的心跳一点点快起来。明明早知道自己应该认清现实,但此刻她心头还是升起了不切实际的希望。 李琢光将李载雪的大手拿到眼前,轻轻地用食指碰了碰李载雪红色的指甲边缘,然后凑到她的嘴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细细的、轻飘飘的声音在李载雪的耳边响起:“吹吹,痛痛飞走。” 是她的错觉么?还是李琢光真的说话了? 李载雪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嗡地一声,耳朵里忽然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张了张嘴,有太多的情感一齐涌上她的唇边,让她失声。 而李琢光似无所觉,放开李载雪的手,蹬蹬蹬小跑到金丝雀身边,把那盒子捧过来,又蹬蹬蹬跑回李载雪身边。 她双手捧着盒子递到李载雪眼前,把盒子里扯断的绳子拿出来扔到地上。 “珍珠是,眼泪。”她说。 莫名地,李载雪理解了李琢光想表达的意思。 她不小心扯断了项链,断了线的珠子像眼泪一样落下,于是她想起自己那个爱哭的母亲。 爱哭的人是否喜欢收集眼泪?她想,便在房间里的男人帮她收拾好散落在地上的珍珠后跑了出来。 “妈妈。”她轻声说,“我把我的眼泪送给你。” 第163章 追逐奇点(一) 世界总有一个起点。 宇宙的起点是奇点, 那晴山的起点是什么? * 标准时间凌晨三点,李琢光与队员们两到三人各扛着一个沉重的实验仪器,装到运输车的后箱里。 桂循爬到集装箱里打开后箱的小灯, 用绑带固定仪器, 头盔里的探照灯一晃一晃。 “晃得我癫痫都快出来了。”苗苏跳起来拍了一把桂循的头盔, 把探照灯关掉。 “哎哟, 轻一点儿, 头都要被你扇晕了。”桂循扶正了被苗苏打歪的探照灯, 扣好绑带, 又往外拽了拽确认系牢了。 一米九八的李琢光调整了腰间别着的长剑,听到耳机里的芮礼对她们说:“任务要求的仪器都带回来了。” “那行,走吧。”李琢光给桂循借了一只手让她跳下后箱,随后关闭了后箱门。 “我怎么总觉得瘆得慌呢。”孙霄浑身打了个颤,时不时瞟一眼地质研究所黑暗的大厅,“它们这科技都进步到在月球上建立研究所了, 会不会在哪儿盯着我们看呢?” 狄乐人从背后凑近了孙霄, 用幽灵般的声线吓唬她:“那你可要小——心——咯——啊哈哈哈哈哈哈!” 孙霄一个激灵跳了出去,因为引力过小,她落地时维持着被吓一跳的姿势,速度还很缓慢,狄乐人笑得前仰后合。 孙霄:“……我真受不了你了!!” “什么意思?听起来你好像想再试一次高空飞行?” “……”孙霄终于落地,她连忙后退两步,拉开自己与狄乐人的距离,“滚蛋!” * 标准时间凌晨三点, 李琢光与队员们一人肩上扛着一个沉重的实验仪器, 装到运输车的后箱里。 桂循绑好扣带,跳下后箱。 孙霄抬起手想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但只摸到头盔上的灰尘。她「啧」了一声,说:“你们有没有觉得现在经历的这些很熟悉啊?” 苗苏与狄乐人倏地看向她,苗苏笑了笑,面色如常地答道:“怎么,大师,你又算到什么了?” “不是玄学的事儿!”孙霄递出手,让桂循能抓着自己的手跳下来,“比如这件事,我就觉得不熟悉,就觉得应该是——” 她目光四下巡视,定在那个站在地质研究所门口的李琢光,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儿呆愣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孙霄说:“应该是李队做的!” “那你还抢李队的活儿?”狄乐人笑眯眯地打岔,“就不怕李队回头把你痛扁一顿?” 孙霄拧眉,她没搭理狄乐人的插科打诨,只是看着李琢光的背影。 “你别说,我也觉得呢。”桂循拍掉手上的灰尘,应答道。 “尽瞎扯。”苗苏摇摇头,过去把李琢光拽了回来,“李队你再不回来,这边有人要疯了。” * 飞船在宏伟的青苔城市前着陆,李琢光的防护服穿到一半,狄乐人的龙尾忽然扫了过来,重重地拍在李琢光的头上。 李琢光被一尾拍倒在地,脑瓜子嗡嗡作响,突突钝痛。 李琢光在桂循的搀扶下起身,缓了很久才让视野里的星星散去,无奈问狄乐人道:“你尾巴又收不起来了?” 狄乐人抱歉地双手合十:“诶哟,不好意思,刚才穿防护服的时候用力过猛,一下子把尾巴憋出来了。” 李琢光:“……”她低下头,让新队员陈戊帮她检查头顶的伤口。 行。 * 要么说淸剿队的都不乐意让男的出外勤么,心志不坚定,那么容易就被城市里那座三手雕塑控制住心神,进入幻境。 桂循用镜化异能在地上开了个幻境的口子,李琢光跳了进去。 留在地面的桂循看着地面幻境中张牙舞爪的三手雕塑,叹了口气:“总感觉这个世界变得不太一样了。” 苗苏踢开脚边昏迷的三手伪人身体,弯腰在缝隙里捡起一块金色徽章,珍惜地用干净的手指抹了抹,将它放入自己的分子仪中。 孙霄是在场唯一搭桂循话的人:“是啊,不过我觉得是好的变化。” 她们耳麦的公共频道闪过一系列信号不良的乱码音,随后,芮礼冷冰冰的声音在其中响起:“吓我一跳,伪人启动飞船了。” 第276章 “啊,那你没事儿吧?”虽然问出的语句是担忧的,但在场几个人都没有露出焦急的神色。 芮礼「嗯」了一声:“没事,我击落了。” 坐在飞船中控的芮礼关闭了开放麦,独自一人穿好了防护服,开启飞船门,走向那所谓被击落、实则完好无损的伪人飞船。 * 标准时间凌晨三点,一米八的李琢光肩上扛着一个不算太沉的实验仪器,其余人则扛着更重的。 狄乐人把仪器甩上后箱,得到邓白风一句「你轻点,摔坏了你赔啊?」 狄乐人直起腰,锤了锤自己发酸的背脊:“累死我了,这玩意也太重了,要十一级异种才搬得动吧。” “切,你省省吧。”翟星声翻了个白眼,“李队抗四级仪器不也照样抗?就你事儿多。” 狄乐人撇撇嘴,小声说:“啧,没意思,不是孙霄都不能用飞行警告了。” 李琢光放下肩上的仪器,笑得戏谑:“难得看到乐乐吃瘪。” 狄乐人:“……不是,你每次喊我乐乐我都觉得你在喊一条狗。” 庚孤也难得露出一点笑容:“难道不是么?不然淸剿队队员上限就是五个人,你不算我们的军/犬?” 狄乐人:“……” * 标准时间凌晨三点。 * 标准时间凌晨三点。 * …… * 李琢光的右手掌心一痛,她扭过头,看向医院晒伤科的大厅。 病人们七歪八倒地哀嚎着,虚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她。 她身旁的翟星声也转过身来,扫视了一遍大厅,也没发现什么异常:“你在看什么?” 李琢光默了默,她后背的鸡皮疙瘩总是消不下去,直觉这里一定有什么问题。 不行,她的感知力似乎还是太迟钝了,下次得带一个更敏锐的人来…… 下一次? 李琢光拧起眉,为什么还要有下一次? 「你们有没有觉得现在经历的这些很熟悉啊?」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地响起,李琢光被吓得浑身一颤。 “哇你吓我一跳!”翟星声瞪大眼睛,迅速摆出防御姿势,“怎么了?” 那是谁的声音? 李琢光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耳廓,她的目光一转,眼前的一切在眨眼间开始变得怪异。 「滴答滴答……」 规律的水滴声自头顶响起,李琢光一抬头的功夫,头顶上的灯管便从天花板里剥落。 李琢光连忙往旁边闪身躲过,然而掉下来的却不是灯管,而只是一块画着灯管图画的纸板。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声越来越急促,李琢光抬起手遮挡一起掉落下来的天花板,在医院之外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只大手。 * 标准时间◆■□◇。 * 标标标标准日寸日333。 * 李琢光掉进了1677部的深海。 看着屏幕上死生不知的李琢光,管霏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这个芮礼,真要把这儿全毁了才开心吗?!” 她拽下编号为847的话筒,大声吼道:“庚孤,下海!” “收到。”冷静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房间内响起。 庚孤那边还未做好下海的准备,屏幕里的李琢光忽然动了一下。 管霏与屏幕前其她人连呼吸都停滞了,看到李琢光右手手心往外生出细长的光线,管霏连声催促:“庚孤快!没时间了!!” 「噗通」一声,是庚孤投入海中开始下潜。 “……” 似乎有什么声音自海水中传来,但在场无人能够听清。李琢光的手指抽动一下,双腿犹如下意识的抽搐一般蹬了蹬。 管霏迅速呼出一张虚拟屏幕开启了什么开关,视频监控中的声音变成可视的代码,一个个字符从乱码变成可辨认的字母。 “……” 那声音又一次响起,但这一次在声音解码的加持下,一点点拼凑出了声音的形状。 「光……」 李琢光阖在眼皮底下的眼珠子疯狂转动,肩膀的动作带动手臂,臀部的起伏带动大腿。 她深深皱着眉,眼皮掀开一毫米、再一毫米—— “……” 管霏眼前的声音解码终于成功。 「李琢光!」 随着那道清亮女声响起,仿佛有一道风吹散了千钧水压,下一秒,屏幕中凭空出现一道颀长身影。 熟悉的人伸手将李琢光捞起,同一时间,李琢光的双眼猛地睁开。 管霏看清那人的脸,一口牙都快咬碎。 芮礼。 又她爹的是芮礼! 阴魂不散的家伙,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抢走她们的功劳!! 就是这样,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李琢光总是会对芮礼心软,也放不下这个朋友! 可明明芮礼的一切——帮助李琢光也好,救了李琢光好几命也好,全都是从她们这里抢走的最后百分之一! 管霏怒气冲顶,倏地站起,险些掀翻身后的椅子。 旁边的少年扶了一把要倒下的椅子:“冷静。” “我怎么冷静!”管霏眼里燃着一把火,死死地盯着屏幕中芮礼消失的地方,还有李琢光四下找寻刚才声音的样子。 管霏嘴角下压,额头爆出两根青筋,浑身的肌肉紧绷:“她一直在抢走我们的功劳,凭什么?!” “她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一个女人从后面走过来,厚实的手掌轻轻放在管霏的肩膀上,“你要相信琢光。” * 「妈妈,我把我的眼泪送给你。」 「你的努力,就是毁掉这里吗?」 「抱歉,我骗了你。」 「芮礼,你会离开我吗?」 「只有你能拯救这个世界。」 「也许跳下去就结束了。」 「河神,你知道河是什么吗?」 「明天见。」 「人脸识别信息与芯片信息符合。」 「零级,神祇,该神祇芯片已录入晴山系统,员工编号a00000。」 「天女殿下,欢迎回家。」 * 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纵使那并非创世神的本意。 从宇宙的起点走到尽头要花多久?人类大约无法准确估算,对于神灵而言,那不过就是短短一夜。 祂从头走到尾,短暂地见了自己每一个子民一面,祂看到了所有人,却没有人能够看到祂。 最后祂走到这个宇宙的终点,在寂静无人处撕开了自己的灵魂。 足以吞没一切的光芒照亮了永远黑暗的宇宙,黑洞迎来属于它的极昼,精灵族万年钟生锈的齿轮开始转动,龙族洞窟里的无价珍宝开始震颤。 这一本属于晴山的故事书页翻动,回到那张春意盎然的扉页。 奇点的跳动是祂的脉搏,破碎的苍穹是祂的血管,鎏金的血液流成星河,祂在她创造的世界里死去。 真空的宇宙里声音无法传播,于是无人听到神灵的痛吟,祂散去的星光化作与人类胸腔的共振,心脏的跳动被扰乱了一瞬。 灵魂撕裂的疼痛淡去,有一双温暖的、毛茸茸的手拼命收拢了几粒星子,妄图用自己的力量将星子再度粘合到一起去。 高山啊,流水啊。 祂的血液尝起来是苦的,祂的肋骨也无法变成山脊,时间的味道并不好吃。 精灵族万年钟的指针倒着转动,龙族的宝物恢复成眼眸,花朵从盛放到含苞,极昼与极夜开始腐烂。 神灵睁开眼,她回到晴山总部的小家里,恍惚地趴在地毯上,浑身的骨头都碎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家的门被猛地一脚踹开,朦胧里,一双手扯过她胸口的衣领。 熟悉的薄荷香味弥散在鼻腔,带着哭意的声音响彻耳畔。 “李琢光,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散尽自己的力量!!” 李琢光想起来了,那时的芮礼并不是因为自己郁郁不得志要自/杀而冲进来把她骂醒,自己也没有喝很多很多的酒。 是因为她在那时散尽自己的力量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所有四维祇管理员,几近死亡。 而祂从这世上唯一的异能者,变成了唯一的普通人。 第164章 追逐奇点(二) 神话故事总会有一个起点。 对于晴山而言, 神话故事的起点便是天女的诞生。 天女有没有母亲?至少《天女传》中并未提及。毕竟凡人承载不了神灵的命格,倘若母亲也是神灵,那晴山神话的起点就应该是天女的母亲。 但也有传闻, 《天女传》是天女的母亲亲自编写。她在其中画了很多副画, 同时也写了很多诗篇。 只可惜《天女传》如今已成孤本, 唯一一本被重重保护于晴山古物银行, 拓本皆未收录那所谓的画作与诗篇。 若天女有母亲, 那天女的母亲一定是更为厉害的神明吧。 第277章 世人总是喜欢将母亲的形象神化, 将母性与神性画上等号。 然而不是的, 天女的母亲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太多的记忆一起涌上来,李琢光的太阳穴疼得厉害。 为什么明明母系社会最牢靠的关系就是母女与母系关系纽带,而李载雪身为她的小姨,却被霍听潮排除在核心人员之外。 为什么宁代宝是霍听潮的亲信,而宁聆峰还要死缠烂打,拿不出霍听潮借阅《天女传》的许可。 为什么叶春女的位置明明很暧昧, 更亲近芮礼, 霍听潮对她的态度仅是暂时可以信任,李载雪还是和叶春女关系更好。 所有的问题,在这一刻全都得到了解答。 这个从小将她照顾到大的女人不是她的小姨,那是她第一世的母亲。 每一个四维祇都既是母亲又是父亲,体内有好几套套dna,在基因延续的过程中,随机交换一套基因,促进基因重组与多样性。 所以四维祇的亲缘关系淡薄, 母亲传给自己的基因可能也在某次交换中还给了别人。 她身为四维祇时, 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李载雪不光是她第一世的母亲,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母亲。 与观千剑一样, 她的母亲体验过李琢光无情无义的状态,并且在那段状态里过得尤为痛苦。 也明白如果这条路继续走下去,迎接她们的更可能是清空记忆和情绪的李琢光。 她们无法接受。 所以她们选择阻止霍听潮。 李琢光在「渡劫」中因为违规操作,统共清空了三次记忆,她目前为止还未能想起前两次刚清空时被扔进哪个世界,遇到了谁。 大约便是芮礼与霍听潮吧,她想。 而因为三次违规,想也知道她肯定被四维祇管理员列为重点观察对象。 四维祇在三维世界是无所不能的,她拥有全部的异能,甚至可以通过折叠空间实现瞬移,拿取千里之外的东西,乃至于生命。 她当然不是四维祇中的例外,所以四维祇管理员在三维世界对她的追捕也是这样密不透风。 若是刚在四维世界诞生的李琢光,再来多少个四维祇管理员都不是她的对手。 因为她拥有整个四维世界最长的寿命,其中蕴含的能量让她足以轻轻一握便能将其余四维祇的寿命压缩到一秒。 但现在的李琢光早已今非昔比。 为了让三维世界不要崩坏,她在太多的三维世界留下自己的一部分,那些部分也带走了她的一段寿命。 她知道自己在新世界也迟早会消散,她想给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 她选择了做一个游戏——《血脉》。 在《血脉》这个游戏里,玩家操控的角色接触到了204年雨水广场上那一片可以进入三维世界的钥匙,而那就是世界管理局的象征。 李琢光在清洗去记忆与情绪后,也曾在世界管理局里关上一段时间。 她在这段时间里学会了如何创造一个世界,而创造世界需要的能量,自然也得由她自己出。 一来二去,她根本无法再抗衡那么多四维祇管理员。 坏处是消磨她自己的寿命,好处也有,那便是这个世界独立于四维所拥有的那一片三维宇宙空间,四维祇很难定位。 彼时的新世界还没有名字,也不存在什么政/府、官方,大家自给自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全然自由。 仗着四维祇无法准确定位新世界,李琢光趁热打铁,在新世界外、三维与四维的夹缝中设置了好些个迷惑祇的缝隙,其中只有一个是真正新世界的入口。 这些缝隙给了李琢光大量喘息的时间,她的能量积攒了很多很多,还因为管霏的帮助,偷偷黑入世界管理局,做了很多管理局的任务,恢复身体。 虽然偷用敌方的力量很爽,被发现以后的反噬也更严重。 加之祂忽略了三维世界的运转方式,不是祂想做什么都可以,这个世界还有隐形的规则在制约。 在祂的私心终于超过神力所能承受的范围时,世界秩序就开始崩坏。 本来这个世界处于世界管理局的掌控之外,管理员无法直接借由天道拔除这个扰乱秩序的家伙,世界秩序的崩坏给了管理员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 既然没法直接杀,那就先削弱祂的力量。 于是,死物异种出现了。 死物异种先于夜灯辐射出现,李琢光敏锐地发现世界上的非正常死亡飙升到一个不合理的数字。 然而因为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寿命消耗,让祂的力量所剩无几。 倘若祂直面所有的死物异种,也许祂可以通过自爆保全这个世界,但焉知在祂陨落之后,死物异种会不会反扑?四维祇又会不会再次找上门来? 所以祂为了保全这个世界,将自己余下的神力送给每一个生命。 祂将祂留在其它世界里的自己都招了回来,便成了那些人的幻想伙伴。 幻想伙伴是她们的护身符,当她们死去时,能给她们一个复活的机会,那是李琢光以为自己能为她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可是失去了创世神的支撑,这个世界开始变得越来越容易走向不好的结局。 第一次,她们在青苔城市全军覆没。 于是世界重启,有幻想伙伴庇佑的人保留了第一次循环的记忆。 第二次,没有幻想伙伴的孙霄和桂循敏锐地发现自己好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随着她们记忆的恢复,世界似乎也动荡起来。 她们便知道,原来不是只有李琢光一个人的记忆会影响世界,每一个人都会。 在青苔城市里,因为还在试用期的临时新队员陈戊被那里的「神明」蛊惑,进入幻境,才让她们发现这里的破局方法。 桂循用自己的异能打开了一个小口,然后狄乐人用自己的异能保留了那段破局的录像。 以保证以后的每一次来到这里时,李琢光都可以看到破局的方法。 在那一次重启后,为了让孙霄和桂循不再有熟悉感,苗苏带走了孙霄和桂循,组建了总部八队。 第三次,第四次……数不清第几次。 芮礼在中途突然莫名失踪,李琢光发现她在地质研究所附近出现过,于是违背命令前去找她。 庚孤去到八四七后对观千剑下手,除去自己的人生以外,每个人都在认真准备面对李琢光时的台词。 一遍又一遍,直到背得滚瓜烂熟,直到确信自己的反应会让李琢光产生确定的反应。 另一边,芮礼引来了地质研究所的劫难,为青苔城市的伪人创造了一个神。 靠欺骗也好,靠威逼利诱也好,叶春女听从她的话,将图书馆七楼幻境的入场券递给了陈戊。 鲁向明没做错什么,可正是因为他没做错什么,又猜出了叶春女的真正目的,所以那个时候不得不舍弃掉他。 好在他的死是有价值的,在一段时间内成功误导了李琢光。 芮家最初是程序部的骨干,却在一次次轮回后变成了媒体界的一把手。 所以小时候隐约的记忆里芮逸是程序部部长,所以芮礼的葬礼有那么多程序部的员工前来吊唁,所以霍听潮的力量无论如何都无法渗透程序部。 所以,所以,所以。 在这场较量里,芮礼与霍听潮总是己方赢一次,对方赢一次。 硝烟于无声处最浓。 李琢光身边的队友组成一直在变,熟悉的、陌生的,所有人都做过她的队友,所有人都与她配合过。 在每一次临近世界将要被四维祇二维化的时候,李琢光就会让世界重启。 用她的头发,用她的眼泪,用她身体的一部分。 她想让这个世界持续得久一点,哪怕多一天。 到了最后,试出最好的、也是芮礼能妥协出的最好队伍便是李琢光、芮礼、观千剑、陈戊与昙起云。 芮礼需要一个心智不坚定的人,受精灵族迷惑后误导李琢光——那就是陈戊。 还需要一个李琢光喜欢的类型,给她一个留在总部不要冒险的理由。 只可惜为了让李琢光亲眼见证自己的消失,她不得已舍弃了陈戊这步棋。 而霍听潮让井怜动了手,昙起云死得太仓促,只在李琢光的心上留下一抹鲜红的朱砂痣。 李琢光遇到的每一个自己的尸体,都是自己曾死过一次的忠实记录。 李琢光脱下自己头上的全息头盔,还未来得及抹去脸上的斑斑泪痕,便愣住了。 她身处于一个纯白色的空间内,而芮礼就站在她不远处。 她身上的游戏外骨骼都不见了踪影,身体前所未有地轻快,而当她目光触及芮礼的脸时,心情却又是前所未有地沉重。 “……芮礼。”她轻声呼唤,“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缝隙里吗?” 在记忆中霍听潮不让芮礼来的地方,她难道一直躲在这里么? 第278章 芮礼一步步地走近:“嗯。” 她像是那些学生时代不被家长允许做什么,在可以那么做之后便报复性地去做的孩子。 “你做这些……是因为……” 芮礼没有第一时间接上李琢光的话茬,而是露出了一个与天女如出一辙的笑容。 她无所谓这个世界会否崩坏,也无所谓这个世界会否生灵涂炭,她只希望李琢光可以在这里实现愿望—— 在她喜欢的世界里就这样结束人生。 “你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人,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芮礼笑起来,几乎是孩子气的笑容却看得李琢光眼眶一酸。 “我不想要你想起来。”她说,声音里含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不想要你变回天女去拯救世界,我只想要你永远是你自己,是李琢光。 “从生,到死。” 她垂下头,右手比出一个「三」的手势放在胸前,虔诚而认真:“天女啊,请听信徒的祷告,这就是我的私心。” 是,人都是会有私心的。 那如果神也有了私心,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李琢光现在知道答案了。 如果神也有了私心,祂就会创造出一个属于祂私心的世界。 观千剑想要没有身材焦虑和凝视的世界,就给她全然自由的发展。 苗苏想要学武,那就让她学武;羊曜两姐妹都想要和自己的同胞姐妹共同生活,那就让她们重聚。 蓝一一想要领略她未曾见过的斑斓世界,就让她在这里尽情地冒险。 庞湛与佟太极想要自由地奔跑,就让她们自由地奔跑;葛靖想要选择自己想要的专业,就给她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力。 她们想要自由,就给她们自由。 老师会有自己最喜欢的学生,神灵也是。 霍听潮对年轻的天才心怀忮忌而想要没有限制的练习,苗苏想要背着母亲偷偷练习格斗,观千剑想要,许尽山想要。 那就给她们开个无关紧要的小后门,给她们一个流速慢一倍的世界。 当她头发拔下来时变成普普通通的垃圾,当她无法再流出眼泪,这一系列举动开始消耗她的生命。 芮礼一遍一遍地想问她值得吗?如果不值得,她怎么会一直这么做下去呢?她又不是傻子。 无论是没有限制的练习,还是没有歧视的职业选择,甚至只是小小的一个名字。 祂创造了新世界,成为了新世界的天女,掌控着这个完全由祂私心组成的世界。 当这世界中的一切都是祂的私心,那么祂便成了这个世界中最无私的存在。 第165章 追逐奇点(三) 只是, 天女是无私的,可祂的护法却不是。 当第一次李琢光选择重启世界后,芮礼明白了李琢光的所有打算。 于是, 她强行用自己积蓄下来的力量将世界的时间线拉到星际时代, 也是李琢光曾经在张娇骄的世界告诉芮礼, 她自己最喜欢的时代。 所以第一次循环的世界她们还只能到达月球, 第二次时, 就深入了宇宙内部。 最终坐标决定下来是芮礼与霍听潮角力的结果。 凤凰座θ-3709-1。 凤凰涅槃重生, 她们都希望李琢光重生。 只是芮礼所期是百鸟朝凤, 霍听潮?霍听潮不知道,大约她想要的是李琢光回到天女,知天下以治乱,将一生都奉献给三维人类。 芮礼找到叶春女监测死物异种,找到观千剑。 ——庚孤居然是霍听潮的人?芮礼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但无所谓,她利用庚孤的脾性, 欺骗那些人观千剑没有幻想伙伴还对过去有记忆。 她知道那些人都是些表里不一的狗东西, 为了让庇佑之外又可能恢复记忆的人远离李琢光,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成功让观千剑背上了处分,什么都不知道的桂循顺理成章地给李琢光推荐了观千剑,她从中转圜定局。 最后,她找到了李载雪。 「你可以在这个世界看着李琢光健康快乐地长大,但代价是她永远不会叫你妈妈,因为一旦知道你是她的母亲,她就会死。 「你愿意吗?」 李载雪说她愿意, 于是她来了。 为了让李载雪不是李琢光母亲的身份更可信一些, 李载雪自发在观千剑姥姥的福利院里收养了很多小孩。 这样的话,她就可以藏起对自己女儿的想念。 芮礼拉动时间线只顾李琢光一个人, 这也就导致世间出现更多的bug。 比如没有纸质书却有纸巾的现实常识错误。 为了解决这些bug,霍听潮带着人给这个世界起了个名字,组建起一系列的政/府组织,企图让这个世界变得井然有序,让它变成一个真正的世界。 这是有用处的,死物异种的影响减缓了很多。 因此虽然芮礼不喜欢霍听潮起的名字,但她并没有多说,至少这一回霍听潮是帮了她的忙。 死物异种的影响仅是减缓,而非根除。 后来,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与复活让李琢光能记得住的记忆极速减少,变得顾头不顾腚。 比如桂循的异能是镜化,她却觉得是读心; 比如她忘了芮礼曾在地质研究所给她打过视频,她也没能因为芮礼的提醒而想起来,却将一切都怪给死物异种。 在消失在这个世界里以后,芮礼用贝拉特这个假名植入1677部终端,去三部将程序部最后一个bug改掉。 “……所以,世界重启其实是你……”说出这句话时,李琢光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芮礼抬手,手心里凭空出现一个玻璃瓶,那里面装着浅浅一个底的眼泪:“还有你的眼泪。” 可是记忆里从未提及芮礼是否是四维祇,尤其李琢光来到三维世界的第一个记忆是作为婴孩诞生,一直到那次记忆结束,芮礼也未曾出现过。 所以芮礼并非从最初就陪着她的人,芮礼更大可能是三维人。 “可你是三维人,那——” 即使有自己的眼泪在,芮礼一个人的力量应当也无法维持得如此轻易…… “嗯。”芮礼轻易地承认,“我骗了观千剑,其实我知道这事不止我一个人在做。” 她笑得嘲讽:“你看,就算我这么骗她了,她最后不还是心软了。” 李琢光:“现在我已经走到这一步,恢复了那么多的记忆,你的计划也算失败了吧?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芮礼的嘴角咧得弧度更大了:“不。”她短促地答道,“这远远不是结束,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的。” 她的视线紧抓着李琢光的视线,湿透的灵魂大剌剌地在李琢光面前铺平展现。 “如果你不回头,我会把她们所有人都杀死。” 李琢光面不改色地听着。 “早在将她们带入晴山时,就已经是一次错误的决定。你应该及时止损,李琢光。 “所以,如果杀死她们成为我阻止你一错再错的最后一条路,我会这么做的。” 芮礼又逼近了李琢光几步:“你也不想看着她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对吧?你也无法时时刻刻都顾及得到她们。 “而我可以。”她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斥着病态的偏执,“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杀死她们任何一个人,包括霍听潮。” 李琢光面对不断迫近的芮礼半步不退,而是抬起手抚平了对方肩膀上衣服的褶皱,轻声道:“你不会的。” “我会的!”芮礼声音尖锐地辩解,“我会的。庚孤她们我不就差点杀死了?” 李琢光平静而鉴定地重复:“你不会的。我认识的芮礼不是这样的人。” “那说明你根本不了解我!”芮礼拍开李琢光的手,怒目圆瞪,“为了能让你活下去,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琢光:“可是我走那条路也不代表我一定会死呀。” “呵。”芮礼冷笑一声,“总有人要死,你难不成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为你曾经的错误买单吗?你不会的。” 李琢光垂眸,她看到芮礼胸口的纽扣系错了一颗,于是她伸手调整:“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呢?” “因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芮礼说,她想要再次拍开李琢光的手,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那么做。 “想要解决掉死物异种,就必须付出相对应的力量。可你什么异能都没了,那力量从哪儿获得?” 她一手扣住李琢光悬滞的手腕,手指贴在对方有力跳动的脉搏上:“要么你献祭自己,要么她们献祭自己。” 芮礼另一只手捏住李琢光的脸颊,强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李琢光,你清醒一点,这不是普通的异种战争,这是维度战争。 “你知道一个四维祇的力量可以抵得上多少个三维人吗? “134,217,728个!!”芮礼完全是嘶吼出这句话的,“那只是一个四维祇,而现在你要抵抗的是整个四维世界的所有管理员!” 第279章 她甩开李琢光的手,一把拽住李琢光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拉到自己的眼前,鼻尖抵着鼻尖,担忧与恐惧让她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你清醒一点,李琢光!!你现在就算恢复记忆重新变回天女,你也没办法以一己之力与四维世界抗衡的!” 芮礼的呼吸深深浅浅,乱得不行。 李琢光的手覆上芮礼的手背,她的手平稳地传递出温暖和力量:“不要怕,芮礼,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你到底有没有懂我在说什么?!”芮礼恨不得掀开李琢光的脑壳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我在意的只有你能不能活下去,只有你!” “而我在意的是你,芮礼。”李琢光的声音与尖噪的芮礼形成鲜明对比,古井无波,“我在意这世上每一个人,所以我不会让你们出事的。” 她没用多少力,但轻而易举地推开了芮礼的手:“因为我知道你在意我,所以我也会好好的。” “你当然可以随便承诺。”芮礼别开眼睛,“要是你做不到怎么办,我找谁说理去?” 李琢光抬起手捋平芮礼头顶的炸毛:“相信我好不好?我肯定不会出事的。” “……” 芮礼刚想说话,她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响,她稍有些松动的脸色忽然又变得僵硬。 她小声念叨:“真是死追不放……烦死了。” 她转过身,面前纯白的空间里出现一扇同样是白色的门扉。她再抬手,在那扇门旁边又出现一道门。 芮礼神色阴沉地上前,拧开左边那扇门,关上门前依依不舍地扭头望着李琢光,说:“……我不支持你,但……算了,你自己选吧。” 看了沉默的李琢光许久,她才彻底走进去,关上了门。 两扇纯白色的门立在李琢光的面前,等待她的选择。 看起来好像是个艰难的选择,但李琢光没有犹豫,直接打开了右边的房门。 她隐隐约约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 如果这个世界是一场游戏,那么游戏的中控室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有很多虚拟屏幕,每一张屏幕都代表一个人的一生,是一个巨大的、汇聚在一起的楚■的世界? 还是说,也许她会看到好几个古典时代趴在桌子上的女人,用打字机或是羽毛笔写下关于未来的期许? 她后来没有再继续下去的世界语言解码会解出什么东西? 是解到自己的名字,还是过去的自己学会的第一句话,还是李载雪写给她的第一首诗? 她想看一眼李载雪给她写过什么诗。 从李载雪到观千剑,她的身边几乎都是芮礼的人。 一直以来霍听潮对她的偏爱,偶尔会让人觉得人设走形的强硬命令,好不容易在陈戊与昙起云死后插入了两个她的人手。 李琢光其实还是没能想起全部的记忆,但有现在这些,也够了。 那扇门打开,黑暗的内室与莹莹发光的无数虚拟屏幕映入眼帘,呼吸里夹杂着像海绵一样浓稠而柔软的激素味道,耳朵边听到嘈杂的声音。 “六十八号再加点!” “三号也可以再加点,我觉得我支撑得住。” “芮礼的坐标又不见了!该死的,这家伙为什么这么神出鬼没?” “李载雪呢?有人看着李载雪吗?别让她跑了。” “屠十步也不见了!要命,怎么全不见了!!” “不是吧,她们要干什么?最终决战了吗?也没人通知我啊!” “快快快别贫嘴,三号培养皿里激素药没了!” “嘿,我真服了,到头来只有之前一直上蹿下跳的观千剑一个人老老实实不动。” “什么叫咬人的狗不叫,这就是了。” 开门声在这些讨论声里轻得几乎听不见,但这些此起彼伏仍然一静。在那些虚拟屏幕前,数不清的女人一个接一个地转过头来。 李琢光缓步走入,仔细地环视着每一个人的脸孔。 翟星声、邓白风、狄乐人、蓝一一、冉英杰。 许尽山、魏文绾、秦贞、瀬戸朝香、海伦、张娇骄、焦洲、宁代宝、葛靖…… 认识的,不认识的,熟悉的脸,完全陌生的脸,还活着的,已死去的。 每一张脸都无比亲切,她们曾经都是几生几世的密友,只是现在李琢光把那些记忆忘却了。 她看到了井怜,那个在病房里同她说—— 「我很期待我们再见面时,你的第一句话会对我说什么。」 井怜站在人群中,她看着李琢光,像一抹温柔的倒影,看着自己的孩子走上领奖台时的笑容。 李琢光的第一句话是沉默,然后回以一笑。 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她这一刻看到大家时的心情,也终于证实了她之前的猜测。 不止是芮礼一个人的努力,还有霍听潮这里那么多人。芮礼与霍听潮各出了一半的力,才堪堪维持住世界的运转。 但是信息差让她们对双方产生误解,大家都是好孩子,没有人做了错事。 女人们安静下来,自觉地给李琢光让出一条路。 在最核心的位置,霍听潮半躺在一张躺椅上,管霏站在她身侧,无机质的冷白荧光照在她们的脸上。 霍听潮太阳穴上、手臂上、腰间都贴着无数贴片,连接着她身后一个巨大的机器。 “……李管霏。”这是李琢光说的第一句话,她记忆里像是错觉一样的大姐,那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霍听潮身体的线条变得更为锋利,就像消磨生命缩水后的李琢光。 然而她微勾着唇角,眼中闪烁着月亮碎片般的光芒,每一片碎片锋利的边缘都由她温柔地磨平磨钝,似乎一丁点痛苦都没有,清风一般的声音宛如缱绻耳语: “你选择了我们,我很开心,琢光。” 第166章 赫帕尔之剑(十二) 李琢光站定在霍听潮面前, 直视她疲惫的双眼与泛白的双唇,她身上贴片连着的透明管子里不断往巨大的机器里输送着半透明的激素。 李琢光抬起手,却不知道自己可以触碰霍听潮哪里。 最后她的手缓缓落在霍听潮的手臂上:“这个, 要一直这样维持着吗?” 霍听潮笑了。她笑起来的样子一点都不友善, 总是紧绷的脸色让她笑时脸上每一道褶皱都僵硬得像是威胁。 她说:“不用。我们只需要坚持到这一刻就好了。” 代码漂浮在空中, 陌生的语言在李琢光面前滚了一个来回, 她便轻而易举地理解了。 很快, 代码转换成晴山的文字。 「自动修复程序已启动。」 「缺口1已修复。」 「缺口2已修复。」 「……」 「正在排查世界维度情况中, 请勿离开当前页面……」 「所有缺口均已修复。」 「晴山坐标已更改, 虚拟坐标已生成。」 管霏低头,将霍听潮身上的贴片都撕下来,周围其余椅子里的人也纷纷揭开自己身上的贴片。 霍听潮扶着管霏的手臂缓了许久,才继续道:“现在这个状况可以稳定很久了。” “……”李琢光沉默片刻,“只要四维祇不发现我们,对吗?” 霍听潮苦笑:“现在瞒不了你了。” 恢复记忆到现在, 李琢光的身体并没有多少变化, 她没有长出第三只手臂,也没有拥有什么异能。 要说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她的思路更清晰、更接近四维了。 她能够隐隐感觉到身边无论是死物还是生命的骨骼脉络,也能探知到在不同的时间线上,这些东西会产生什么变化。 换句话说,她对死物异种的感知更为敏锐了。 管霏收起桌上的东西,点头对着屋子里余下的人示意,让她们跟着自己一起出去。 中控室里只剩下霍听潮和李琢光两个人, 霍听潮走到中控台前, 打开了房间里的灯。 “还有什么想问的,一起问了吧。”她给自己倒了杯水。 李琢光的动作顿了顿, 然后她忍不住走到霍听潮身边,伸手抓住了霍听潮。握着手里实感的衣料,她才定下心来。 过了很久,她才说:“你讨厌芮礼吗?” 霍听潮愣了一下,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不意外地勾起半边唇角:“我就知道。我没有讨厌她。” “哦……”李琢光淡淡应声,“我就是刚听到她们说话,以为你们都讨厌芮礼。” “没有到讨厌的地步,但也说不上喜欢。”霍听潮说,把那一杯水一口气喝干,“如果这一切最后能够解决……” 她垂眸,似乎在思忖自己的下一句话要怎么说才好:“那个时候如果你想留下她,就留下她吧。” “最后会解决的。”李琢光上前两步,她看着霍听潮疲惫的侧脸,原本笃定的陈述句一换,“如果她想走的话,我不会拦。” 霍听潮耸耸肩:“她不会想走的。” 第280章 李琢光想到的却是芮礼进门以前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湿漉漉的眼神。 有点像是下雨天路边的积水上窝着前足坐在那里、等死的小猫。 她觉得芮礼会走的,如果自己坚持这条路走到黑的话。 李琢光回避了霍听潮的话语,岔开了话题:“我们现在就在缝隙里吗?” 说到这个,霍听潮脸上的笑意浓郁起来:“不是,你现在是在室女座Ω-1019的地下。” 身为四维祇的能力恢复了那么一点点,足以让她缩地瞬移,把宇宙对折,走过几亿光年只需要一步。 ——室女座Ω-1019是在李琢光去钟楼时,另两只队伍前去的、那个表面被沙漠覆盖的星球。 原来那个星球底下是总控室么? 李琢光之前还以为,和芮礼生日是一个编号多半是和芮礼有关,结果完全不是一回事。 她确实还有很多想问的事情。比如……她和霍听潮是怎么认识的。 但现在她仅是与霍听潮对了一下视线,她就能从中想通关节。 在这之前,霍听潮希望李琢光慢慢恢复记忆,这样这个世界也不至于一夜之间承载过多的压力。 而芮礼的消失打破了她的节奏。为了不让芮礼得逞,她不得已加快了速度。 就像如今恢复了那么多记忆,只为她解锁了四维思维一个能力。 霍听潮和芮礼的那部分记忆必然承载了更为巨大的作用,可能光靠霍听潮和芮礼两方维持世界还不够。 要等,等祂的能力恢复。 她又不想浪费这个机会,因为肌肉记忆告诉她,她对霍听潮的想法是尊敬而崇拜的。霍听潮并非所谓下位的信徒。 她想了很多个问题,比如为什么总控室会在那次大型任务之一的沙漠星球底下,比如那些犯人做的梦到底有何意义。 但想到以后,自己马上就能给出答案。 正因为总控室在沙漠之星的地底,所有维持世界运转的能量都从这里出发,所以那边才会集中发生时间扭曲错乱的事件。 那那些犯人做的梦——梦里有规律的寺庙钟声和无论走多远都只能看到荒芜的纯白空间,然后燃起一场大火,还不会因为疼痛而醒来。 纯白空间是缝隙,大火是李琢光撕裂灵魂后会感到的疼痛,现在唯有所谓的钟声没有得到解答了。 想到钟声时,她终于知道霍听潮身上的寂寥感是什么了。 是成形的钟声,钟声变成半透明的介质漂浮在她的身边,将她与这个世界隔开。 “……”李琢光忽然知道自己想问些什么了,“你会后悔吗?那一次任务让我去三一零。也许让我去1000部调查犯人梦魇事件,就不会导致芮礼如此急迫地消失。” 霍听潮没有回答,她安宁地看着李琢光,一切都在她的眼神里了。 问出那个问题以后,李琢光同样立马想到了答案。 霍听潮当然不会后悔。为了避免芮礼的消失或是世界重启,她肯定试过无数次,用穷举法罗列组合,那是最好的结果。 芮礼总是要消失的,在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李琢光脚步的时候,这是她最后的筹码。 但对于李琢光而言,她觉得芮礼的消失还有其它的意义在。 “现在和你交流起来真方便。”霍听潮从桌上拿了一粒糖,拆封扔进嘴里,“我只要给你开个头,你自然而然就能把所有可能都推演一遍。” 霍听潮把糖纸扔进垃圾桶,偏过头去时嘴唇未动地说了句什么,李琢光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不喜欢?李琢光咂摸着她以为她听到的那四个字。 真的假的?霍听潮怎么会也是这种想法啊…… 霍听潮:“没什么,我没有说话。” 李琢光摸摸自己的后脑勺。 不会吧?不会吧……霍听潮是成熟的大人了,总不会和芮礼一样还有那种幼稚的想法。 但还是感觉后背凉凉的。 这些人类,好吓人啊。 “行了,没问题的话我们就早点结束吧。”霍听潮把一次性塑料杯捏扁了扔进垃圾桶里,“1677部的那把剑还没处理掉呢。” “对。”李琢光点点头,跟在霍听潮身后走出了中控室。 说得没错,她恢复了记忆之后就自然而然知道那把剑要怎么处理了。 李琢光想起晴山第一次循环时,那把别在自己腰间的剑。 那把剑在之前的世界里一直没有出现,就连晴山循环也只有第一次才有。 那是她第三只手的化身。 现在去拿回来自然也不可能化为她的第三只手,但看到以后大约就会知道能带给她什么新东西了。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城,墙壁上的屏幕会模拟地上景色,有几块屏幕似乎是坏了,变成了一片雪花屏。 正井然有序忙碌着的大家似乎都没有注意到李琢光和霍听潮的出现,这里的气氛也不太轻松,仿佛是最终决战前的司令部。 她们一路往外走,时不时有人拿着纸质文件上来给霍听潮批示。 这个地下城像太空歌剧一样,李琢光想。 不过,这应该才是正常的未来,而不是一刀切地直接废弃掉纸张。 “霍总指——嘿,李队也在,那我一起说了。”一个半透明的灵体飘了过来,她有一张很熟悉的脸。 李琢光记得,她是妫海。 二十部那个在伪人手下死去的前市长,她的副手叶幸澜后来因为罪证被挖出,在政斗中输给寿向与项珩而入狱。 她当然也记得,在妫海死去的时候,妫海对着虚空中自己残留的能量说过一句—— 「请留下您的力量,不要救我,我甘愿赴死。」 这是妫海的愿望,而自己所设定的「程序」是满足对方所有的欲望,所以她尊重了妫海的愿望并没有复活妫海。 她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赶着投胎转世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怎么变得乱糟糟的,割舍不下她的责任感,便以魂体回到人间帮助霍听潮。 飞速掠过的记忆中,看到妫海在地府里瞪大双眼的样子,李琢光被逗笑了。 妫海在李琢光面前转了一个圈,她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所以这一圈转得乱七八糟:“看我,厉不厉害?我现在可是鬼哦!” “厉害。”李琢光配合地鼓掌赞叹,见妫海快要转圈转进墙壁里,伸手捞了她一把。 灵魂的触感很奇怪,那感觉就像伸进了什么非牛顿流体。她无法完全搂住妫海的身体,所以妫海整个魂被她的动作直接挽得散架。 “让一让让一让!” 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响声,不远处有一个推着小推车疾跑过来的身影,但她脸上尽是慌张,把着小推车的手似乎无法完全掌握车辆的走向。 “哇啊——”妫海怪叫一声,刚才散架的身体还没复原,这下彻底被小推车撞成一颗颗雾气。 李琢光眼眸一凝,瞬息内判断好对方的行动轨迹与车辆动势,一步跨到在反摩擦力最大的地方,拦住了小推车。 霍听潮站在一旁没有搭把手,妫海委屈巴巴地在旁人的帮助下拼好身体,李琢光与那女孩又滑出去一段路,才终于截停小推车。 “呼——”那女孩松了口气,用袖子装模作样地擦去额头上的汗,“不好意思呀李队,麻烦你了。” “没事,你小心点。”李琢光帮着女孩把推车推回正道上,让开了路。 妫海气愤地飘到那女孩身前,半透明的指头对着女孩指指点点:“储思危我鄙视你!” “反弹!”储思危吐舌头做鬼脸,推着车又一把撞散了妫海的身体,扬长而去。 妫海气呼呼地把身体拽回来拼上,后腰的一块魂体总是卡不对位置,李琢光上前帮她按好碎片。 妫海「唉」了一声:“储思危老爱这样,跟个小屁孩似的。” 她的外貌还维持着刚成年时的样子,这样故作老成的叹气倒叫她有种装大人的可爱感。 李琢光看了一眼储思危离去的背影:“她那辆车的重量不大。” 她怎么会控制不了呢? 她没有问出这个问题,脑子里就「看」到了答案。 储思危只是在玩,她只是觉得好玩,也没有真的感觉到危险。 方才因为这里的气氛而升起的一些紧张与急迫刹那间消散得一干二净,妫海一挺腰,把最后一块魂体也安好。 她说:“诶,我刚刚想说什么来着,忘了。” 李琢光眼中闪过一片银白色,提醒她:“赫帕尔之剑。” “哦!”妫海一拍「手」,“对,赫帕尔之剑。我们这边检测到海底有异常波动,李队,你得尽快过去了。” “嗯,我知道。”李琢光点点头。 妫海忽然反应过来:“诶,如果你现在拥有了四维的眼睛,那其实我不用来和你汇报,你就可以直接知道咯?” 第281章 “那不一样。”李琢光温和地微笑着,“看书也得找页签,如果全靠我自己找,太浪费时间了,你的汇报很有用,谢谢。” 妫海捂嘴:“嘻嘻。” 第167章 致伊万「流星没有目的地」(一) 霍听潮没有陪着李琢光一起前去1677部, 她留在室女座Ω-1019,还有点别的事要做。 李琢光可以缩地瞬移,但考虑到过多地使用四维味道明显的能力可能会导致宇宙坐标暴露, 她最后老老实实地带着邓白风一行人坐飞船回去。 因为其余三维人的异能都是天道规则被揉搓捏扁地重建以后, 冠上了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腺体与激素名头, 所以反而反过来帮助了规则的合理化。 ——这也是异种中从未有过时间异种、空间异种也无法实现瞬移或是隔空拿取生命体的原因。 开飞船的还是伊万涅芙娃, 是她把邓白风的队伍送到室女座Ω-1019来的。 几日不见, 她的驾驶风格愈发狂野了。 就像这个世界上有人的爱好是骑行, 有人的爱好是打游戏, 伊万涅芙娃的爱好就是驾驶。 不管是汽车也好,飞机也好,星际时代的飞船也好、机甲也好,她都想试试。 在过去,她环游世界,以体验每一个国家的交规和不同的驾驶风格。而现在, 有一整片宇宙给她遨游。 但……李琢光紧抓着座椅扶手, 因为巨大的惯性和作用力,她整个人都快嵌进靠背里了。 如果提速到光速过程中的难受可以再缓解一点的话,她会更加支持伊万涅芙娃的。 飞船进入平稳驾驶,就像之前那样,李琢光留在大厅执勤,这一次陪着她的人是邓白风和伊万涅芙娃。 邓白风给李琢光的印象不太深刻,只记得这是一个很靠谱的队长。 很难想象平庸与优秀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但实在是靠谱的队长太多了, 而邓白风身上没有能让人一眼记住的特殊特点。 ——而通读过她们资料、现在还拥有了四维眼睛的李琢光知道, 邓白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个女人的异能是身体再生,为了达成目的, 她甚至愿意直接砍下自己的手臂。 邓白风对断肢熟悉得很,久而久之,她研究出一种可以让疼痛最小化的方法。 听邓白风闲聊到这里,伊万涅芙娃吃东西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来,问她:“是什么?” 邓白风扯起半边嘴角:“刀要磨利,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砍下来,在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没有褪去的时候及时喷止痛喷雾。” 伊万涅芙娃:“……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们的聊天不知为何就变成了故事分享会,邓白风聊起自己觉醒异能后第一次出任务时因为腿卡在水管里而不得不砍掉自己的腿。 伊万涅芙娃夸张地捧哏应和,李琢光不敢再看邓白风。 聊着聊着,两个人注意到李琢光一直低着头没有搭话,邓白风便主动说:“一直都在聊我,伊万,你有什么想说的?” 伊万涅芙娃想了想:“你们做过最疯狂的事是什么?” 邓白风挑眉,笑得张扬戏谑:“我刚说了那么多,算我压中题了?” 李琢光则抱着自己曲起的双腿,她不必回答,伊万涅芙娃和邓白风也都知道,而伊万涅芙娃即将要说的事她同样知道。 她不需要知道伊万涅芙娃具体要说什么,只一眼就能看完她的所有记忆。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四维祇才会进化掉情绪的吧……李琢光不合时宜地想,不是因为情绪会拖后腿,而是因为没有必要。 但伊万涅芙娃还是用手肘推推李琢光:“说嘛!” 李琢光无奈而顺从地说:“就是把你们带到这里来。” “嘿嘿。”伊万涅芙娃笑得一脸狡诈,“我两辈子加起来,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就是—— “追逐流星!” * 太空中每一秒都有上万颗流星划过,伊万涅芙娃之前做星际快递员的时候,一趟单程少说也能碰到几颗,运气好的时候能遇见十几、几十颗。 流星大多会受到引力吸引砸入某一个星球内部,对于光速行驶的飞船中的伊万涅芙娃而言,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流星的速度不一,但都比光速行驶的飞船要慢上一些。 所以除了行进路线不一样的流星,伊万每一次都能轻松跟上,然后超越。 有时候她会刻意慢下速度,和另外的驾驶员与值班人员鉴赏那块流星好不好看,猜测里面会包裹着什么样的宝石。 追逐流星并不想听起来那么浪漫,如果让人觉得浪漫,多半是追不上的人。 她们讨论得最多的事是—— 流星上会有生命吗?如果有的话,会是什么样的生命? 据说很久以前有过砸在星球上的陨石内部发现了与陨石一同死去的生命,但那仅是传闻,官方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证实或证伪的言论。 “如果有生命的话,那不就是地底人吗?”一个红头发的说,她发量巨多,所以只能编成脏辫垂在脑后。 伊万涅芙娃交叠着双腿搁在对面另一张椅子上:“地底人,地底人是不是就没有眼睛?” “为啥?”另一个在冰柜里翻箱倒柜找零食的女孩抬头问道。 伊万涅芙娃说:“地底没有光,有眼睛也没有用啊。” “可能会像猫一样。”红发女说,“就是在黑暗里眼睛会发光,让她们能看清黑暗里的东西。” “那不就和一千部地底的地下城一样么?”伊万涅芙娃对红发女的说法抱持怀疑态度,“感觉还是……怎么说呢,很像人,你懂吗?” 闻言,红发女讥讽地笑了一下:“大科学家,你真指望靠我们讨论出地底人什么样啊?” 她在椅子上翻了个身,背对伊万,拒绝再与她沟通。 翻零食的女孩直起腰,不知所措的眼神和伊万对上了,随后她尴尬地笑了一下,低下头抱着找到的零食小跑到驾驶位上。 伊万无趣地陷进沙发里,开始刷起自己的终端。 最近晴山都没什么大新闻,头条上要么是哪个星球的正常换位选举,要么是哪个星球指挥官去外/交了。 伊万搜索了李琢光的名字,跳出来一个页面。 有关李琢光的内容已经很久没有更新了,上一次的大新闻还是她刚满十二岁没多久,就越级拿下了成人组的星际编程大赛冠军。 芮礼和李载雪坐在观众席里为她鼓掌,给她拍照。 看着记忆里有条不紊照顾张翠芬的靠谱成年人退回十二岁的年纪,着实是新奇的体验。 伊万不知不觉挂起一个怀念的笑容。 伊万记得后来有媒体出过一期天之骄子陨落的新闻,标题起得耸人听闻,但那条没在网页上挂多久就没了。 据说那家媒体被罚得底裤都不剩。 她其实都没想到李琢光会主动带她来到晴山,她有时候觉得是因为自己撞破了李琢光的秘密,看到她从四次元口袋里拿出了本子和笔。 伊万对于去不去新世界这件事没什么执着的心思,她仅仅是对李琢光口中可以让她驾驶的飞船感兴趣而已。 这时,她想到了这次运载的快递——一飞船的机甲试验品。 这趟是绝密快递,她签了保密合同不可以外泄,但她实在对那些机甲好奇得很。 好想试试……这就是她来这个世界的意义呀! 她想了想,自己现在才一百来岁,要等机甲试验成功后再去考驾照,黄花菜都凉了。 但是现在就偷偷去摸一把开也不行,她不能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要是星际人的寿命有一万年就好了,她想,这样自己无论如何都可以开上新鲜的机甲。 她想着想着,飞船里悬浮的虚拟屏幕突然弹出一个强制视频的页面。 红发女那边刚起身,就看到伊万从沙发上站起身,于是她又躺了回去。 “您好。”伊万对着屏幕里的女人说。 那个女人穿着总部任务部的制服,语速极快:“您好,这里是工号f00988。检测到您是距离任务f-079-100019最近的可支援力量,请您迅速派遣人员支援f-079-100019。” 女人喘了口气,准备继续往下说任务详情,伊万打断了她:“我们是运输船,怎么支援?” 女人要说的话一噎,她低下头似是迅速地查了些东西,还扭头询问了谁,随后她站起身,位置上换了一个人。 如果伊万没记错的话,那是任务部部长朱泉。 朱泉沉着眉眼:“你们飞船上无人有驾驶单人战斗飞船的经验?” 伊万摇摇头:“没有,我们飞船上也没有单人战斗飞船。” 但她顿了顿,听到了内心深处不间断的呐喊,决定顺从内心,开口说:“但我可以尝试着驾驶机甲。” 朱泉沉着眉眼,看不出神色喜怒:“伊万涅芙娃,对吧?” 第282章 “对!”她的眼睛闪闪发光。 朱泉显然对伊万涅芙娃有点印象:“我有义务提醒你,无经验者驾驶机甲很可能会因为操作不当或是紧张等心理因素发生意外。 “你有很大可能会迷失在太空之中,并且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会让你的同事直接驾离飞船,不要试图营救你,然后引爆你的机甲。因为机甲目前还在试验阶段,我们无法预计它会发生什么情况。” 朱泉的表情冰冷,语气没有起伏。 “我知道。”听到这件事的危险程度并没有吓退伊万,相反,那让她更加激动了,“我做好准备了。” “好,那你现在停下飞船,然后进入机甲,前去救援。”朱泉点点头,不再多话。 伊万立刻将飞船截停,惯性滑行一段距离后,飞船停止在预计坐标。 她跑去仓库,按照朱泉的指示打开其中一只机甲,穿好机甲操作服,戴好防护眼镜,坐进那架狭窄的机器中。 看着外壳缓缓合起,与零食女担忧的眼神不同,她眼中是全然的跃跃欲试。 “这趟我可是赚大了……”她兴奋地舔了舔嘴唇,两只手握上身前的操作把。 与此同时,耳麦频道里的朱泉也找来了一个机甲指导员连线,跟着她的话,伊万检查了各种开启机甲前的准备,以免身体组织卷入机甲关节。 做完检查,指导员说:“你抬头,有没有看到头顶有个红色的按钮?” “看到了!”伊万答道。 “按下那个按钮,机甲就启动了。如果你腾不出手的话,盯着看两秒也可以,眼镜上有这个功能。” “收到!”伊万按下了按钮,机甲内部亮起光,各种各样的面板打开,让伊万眼花缭乱。 指导员一一向伊万说明比较重要的按钮都在哪儿,尤其是紧急制动和自爆按钮,然后让伊万先在飞船里试着走一走路。 伊万一开始走得磕磕绊绊还差点摔一跤,但她很快掌握了诀窍,一边试着,一边发出细微的呼喊。 红发女抬起脖子,扭头看了眼伊万跌跌撞撞试验机甲走路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嘟哝一句「真是疯了」。 伊万熟悉了机甲内部的操作,将目标地图调到眼镜的右上角,便走进飞船的真空缓冲室,确认房间的密封完整性后,打开了飞船大门。 要支援的目标是一颗飞速移动的流星,听任务部的介绍,那好像是个十一级任务,正是她先前猜测的,流星里的「地底人」。 她要是就这么追出去,不出半刻就会远离飞船的驾驶路线,要么追上流星,要么永远迷失在太空中。 ——会死吗?她不知道。 她的双眸紧紧盯着飞船门外浩瀚的星空,那一片深蓝映在她的眼底,脸上的笑容咧得越来越大,心跳因为激动和期待跳得越来越快,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她的耳边清晰地响起。 也许机甲燃料用尽,自己就会不知道飘到哪儿去,最后饿死在太空里。 也许在半途中,她就会被不知哪儿来的流星击中,直接爆炸散成宇宙中的尘埃。 也许她永远追不上流星。 但就算今天不这么做,人类身体的死亡迟早要到来的,只不过或早或晚而已。 所以她想,如果现在不冒一次险,她会后悔一辈子的。 第168章 致伊万「流星没有目的地」(二) 前世的伊万除了是个狂热的驾驶爱好者以外, 还是个极限运动爱好者。 她喜欢跳伞、蹦极,从高空中的飞机跳下去的时候,偶尔也会拖一拖打开降落伞的时机。 让自由落体持续的时间再长一点, 让生死未知的刺激感再长一点。 她还喜欢滑雪, 尤其是自由式滑雪。前世她就是自由式滑雪的运动员, 靠赢来一块金牌的补贴和广告代言支持环游世界的开销。 在记者面前她大义凛然地说自己选择自由式滑雪是因为喜欢雪山, 家里也有条件让她训练滑雪。 真实理由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她曾在社交媒体上看到过类似的讨论, 诸如人类是如何发现脚上绑一块板子就可以从山上跳下来还不死的。 她想, 发现这件事的人和她一定会成为知己的, 因为这就是她选择自由式滑雪的唯一原因。 跳到空中做出花样特技动作,就算因为长久的练习而让她确信自己一定能够稳稳落地,但当她身体完全腾空翻转的时候,世界是停止的。 而她自己的生死是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这一次机甲追流星支援的机会,说实话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只是纯粹想试一次濒死感而已。 星际的科技太发达了, 连濒死感都能通过使用激素创造出来一个完全安全的极限运动。她去试过, 很没意思。 大多野外的极限项目也搞得很无趣,加上夜灯辐射后人类的身体素质提升,很多过去的极限项目都变得像蹦床一样安全。 只有一些偏远星球还会顶风作案,设置一些真正的极限项目。 伊万都把那些项目玩烂了,她的工资也不是很高,不能负担常常往返两地的开销,没意思。 近在眼前的机会,她没有理由放弃。 飞船的舱门彻底打开, 她毫不犹豫地一蹬地面, 跳入了无垠的太空。 “以银河系为基准,向东南方转向13’76°, 保持每秒五十公里的前进速度,你就会在十分钟后追上流星的尾巴。” “收到。” 伊万在空中因为惯性而转身,手上打开了机甲的动力装置,在机甲的自动寻路功能帮助下,她面向指导员要求的方向。 机甲表面温度低到零下两百度,这里距离最近的恒星很远,几乎没有办法借到一点光亮和温度。 机甲的自动恒温装置保持伊万不必受过冷或是过热的苦楚,她放心地将自己的重量全数压在机甲前方的垫板上。 好像……没有她想象中那么有趣。 她扭过头,看到目标流星从另一个方向飞来,防护眼镜算出对方的体积,那是一个接近月球那么大的不规则球体,在下方凸起了一个小小的角。 两边的路线都是经过精确计算后确定的直线,不会出现差错。 就算有,也是她这里的差错。流星那么大一颗,要想更改航线可不是容易的事。 指导员说:“这个星球的生命都在地底,也就是所谓的地底人。它们每标准时间二十小时就会打开出口放一次气,我们算过了,下一次放气时间在标准时间半小时后。 “你要做的就是在星球表面着陆以后,尽快赶到我们标记的坐标位置,然后等待放气时将我们的清剿队员拽出来。 “可能需要麻烦你等一会儿,我们的清剿队员目前还没有回复我们的消息,不知道有没有准时到达放气口。” 她顿了顿,道:“可能无法一次成功,还得麻烦你跑几个点位。她们的飞船在星体的背部,你在救出她们之后,需要先去开启动力装置。总之,麻烦你了。” 耳麦里的指导员在反复给她讲解追上流星后降落的注意事项,也一直在安慰她没事的,肯定不会出事的。 伊万越听越无聊。 她一直不太喜欢科学和人工智能,最讨厌的就是那些书呆子侃侃而谈的数据。 那些人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现在什么东西都能量化成数字。 可是如果所有东西都能用冷冰冰的数字衡量,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她在自己的世界时就时常会想,当人类的科技发展到一定阶段,可以满足人类所有生活需求以后,会不会有人上街游行呼吁停下科学探索的脚步,好让人类的命运不受到数据掌控。 不过大概是不可能发生的。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止,她自己的欲/望也是一样。 她一边想,一边根据眼镜上和耳麦里指导员的指示细微地调整航道。 她倒也不会主动给自己创造困境,那就会把无法掌控的濒死感变成可以掌控的自/杀,抹杀掉她所有的兴趣。 甜美的指导员声音在一句话结束后换成了朱泉低沉的音色:“注意一下左腿的推进器,这个型号的机甲腿部推进器可能会出现问题。” 伊万涅芙娃一愣,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然后以愈来愈快地速度鼓动。 不是害怕,也不是埋怨,是兴奋。 以至于她回答的声音都有点发抖:“我会注意的,朱部长——!”她尾音克制不住地上扬,本就偏高的声线更是快要破音。 她在面板上点开双腿的数据图,几个数字上下起伏,但一直都在绿色健康的范围内,居然真的偶尔会跳到一个黄色的数字。 耳麦那头传来几句不太明晰的制止,似乎有人觉得朱泉不应该这样吓唬伊万,免得出意外。 但朱泉仍在继续说:“集中注意力,看好面板上的航道调整提示,你要是晚了,哪怕只有半秒,可能就要和流星正面撞上了。” 第283章 正面撞上…… 伊万脑子里立刻想象到自己因为操作失误而不小心比流星先一步到达目标地点,然后硕大的星体向自己碾压而来。 人类的渺小与太空的渺茫将她轻易地压碎。 “我知道了,长官。”伊万的牙齿间溢出几声颤抖的笑声,一把抓紧了左右手两边的把手。 当恐惧与愉悦都到达极致时,谁分得清那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快乐? 朱泉的声音远去,先前的指导员又被换了上来。这次她一改之前温柔安慰的语调,开始急促地提醒伊万注意这注意那。 伊万翠绿的眼眸淡然地扫过指导员所说的那几个按钮,虽然她猜到这是朱泉故意下的命令,但不得不说…… 她确实爱死这种感觉了。 她的进发一路都没有障碍,九分钟后,流星已经快接近自己面前了。 “别紧张!”指导员在耳麦里说,尽管她听起来才是更紧张的那个,“这个速度没有问题,只要继续这样下去,就可以顺利着陆!” 机甲的面板小地图上也描绘出了星球的平面图,伊万眼镜片上在预计着陆的地方画出一个显眼的红点。 伊万被保护在机甲内部,她根据指示减缓速度后,自己前进的速度依旧没有变化。 “是流星的引力。”朱泉说,“你的推进器速度再减小一点。” “收到。”伊万点着面板上的速度圆柱,往下拉了一段距离。 最后半分钟,伊万借助四肢处的推进器改变了姿势,将自己团成一团,随后将速度关到最低,准备依靠引力吸引着陆。 她的姿势刚刚做好,那颗巨大的流星几不可查地一顿。 “危险!返航!” 指导员的声音高亢地在耳麦里喊了一声,伊万立马启动推进器想向反方向暂时拉开距离。 看来是星体内的地底人科技进步到可以控制星体的前行,在检测到有个生命体正在接近后,准备用星体直接将她撞碎。 最简单直接的方法,都不用正面与她碰上。 然而她四肢处的推进器速率开到最大也没能抵挡住流星的引力与机甲加上她人体重量的惯性,她仍旧以无法挽回的速度朝流星落下。 她于是没有再尝试,准备就着这个下落的方向找个合适的坐标直接着陆。 “不行,这个角度不能着陆。”朱泉的声音出现在旁边,“这个地方还处于流星的航线上,在这里着陆,相撞的力量会把伊万震碎的。” 指导员默了默,说话时似乎有些咬牙:“可是只要她姿势选得好,着陆的角度也选得好,应该只会痛一下,没有大碍。 “而且——咳。”指导员的声音有点走音,她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而且这个角度比之前我们选好的降落地点更靠近放气点。” 伊万听着耳麦里絮絮叨叨的交流,到最后,她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她在高速的移动与跌落中舒展身体,头顶朝着那颗流星,将自己并成一条微微往后弯曲的曲线。 她的双腿自然散开,很快,她还放松了手臂的紧绷,整个人以一种无比漂亮的自由落体姿势往下坠去。 机甲里的伊万涅芙娃听不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乱流与大气层的吸引让她的身体在移动过程中不断地旋转,眼前的视野一直在快速切换。 不只是她的大脑里翻江倒海好似脑浆被摇匀了,她觉得自己的胃部也快告饶。还好她在出来之前没吃什么东西,腹部的阵阵钝痛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各个角落。 她想到从山顶蹦极跳下来时把自己的头发吹得到处乱飞的风,呼啸而过尖锐的风声,割在她鼻尖留下的锐痛,努力想要睁开眼看清下坠中一切的自己…… 蹦极或是跳伞是很危险,但对她而言,所谓的危险只在自己沉溺于急坠而不愿打开降落伞。 此刻的世界是寂静的,也是停滞的,就像真空的宇宙一直以来的样子。 她感觉自己找到了第一次蹦极、第一次跳伞、第一次在滑雪时在空中翻转做出花样特技动作时的感觉。 伊万涅芙娃眼中的一切忽然放慢了千万遍,她甚至来得及数清某一次翻转后所看到的所有星星。 流星星体距离她越来越近,广袤的地面逐渐遮住了她看向前方时的视野,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玻璃边上刮过的风都有形。 她想起李琢光第一次知道她是极限运动狂热爱好者时,对她的反应不是其余人会有的皱眉、反感、劝告她这样太危险,会没命的。 而是淡淡地一扬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点头说:“你说,躲避追杀算不算极限运动?” 她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哦对了,她报以一个平静的笑容,说:“我觉得是,你觉得呢?” “我觉得是吧。”李琢光笑意盈盈地弯起双眸,“怎么,你从飞机上跳伞是极限运动,我从四维跳到三维就不是啦?” 是,都是极限运动。李琢光就是她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知己。 「噗通——噗通——噗通——」 心跳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她要刻意加大呼吸的幅度才能让自己不要憋着气。 机甲前方用来视物的小玻璃上映出伊万涅芙娃几乎咧到耳后根的笑容,近乎癫狂地高声笑出声。 她爽得头皮发麻。 在机甲面板提醒她准备姿势的最后极限处,她终于再次加大推进器,让自己的身体蜷曲起来,抱住双膝,微微地侧过去一点点,准备迎接撞击。 很幸运,她以一个极小的夹角擦着星体的陆地着陆。 「砰」的一声,机甲内部的伊万涅芙娃整个人弹起来,所幸她的姿势足够标准,此刻也抱紧了双膝没有松开,机甲在地上滚了无数圈,她也在机甲内部跟着翻滚。 直到几千米以外,机甲才在微弱的引力拉扯下停止下来,伊万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撑着面前的地面,剧烈地喘息。 机甲质量不错,在长距离的摩擦下竟然一点划痕都没有留下。 也许她不是因为极限运动带给她的濒死感而上瘾,也不是因为可能会死去而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快/感。 也许她爱的是在濒死时,自己可以轻松让一切回到正轨的掌控力。 在极限运动中,她既不能掌握自己的生死,又能够掌握。 她爱的是对自己命运的绝对掌握权。 伊万驾驶着机甲在流星的地面上艰难地前行。 这个方向与流星前行的方向是同向,但与因为流星的移动而刮来的罡风却是异向。 为了前进的阻力更小一些,伊万不得不俯下身贴近地面,将机甲的下半部分调整成汽车人形态。 耳麦里,指导员的声音尽职尽责地对伊万涅芙娃介绍星球情况: “这是我们的十一级任务,由七十九队承接,但是她们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意外……” 任务的名字是流星没有目的地,七十九队五人一开始以为这个名字只是因为在流星上而已,没想到拿到档案了才知道,这个任务是要把这个流星炸了。 根据计算,这个流星将会在三十年后撞上它的目的地——晴山一千部,也就是那个专门用来作为监狱的星球。 这是流星地底人为自己选择的新居所。 流星里的生命体说是「地底人」,其实按照它们自己种族的文字,它们的族群名字叫做阿涞族。 阿涞族并非在银河纪元开始以前就灭绝了,它们只是因为战争而躲进了地底。 而它们的敌人对它们穷追猛打,于是它们集中精力发展科技,推动星球,变成宇宙中一颗不起眼的流星。 这还属于机密,只有少部分人才知道。 在长期高速运动中,星球表面的大气层早就散得差不多了,所以它们就算能找到一个安全的轨道,地面也不再适宜生存。 它们并非天生的地底人,无法完全习惯地底封闭的生活。而要是在流星的地表上一直开着几个口子,内外的气压差会把它们压扁。 所以它们制造了几个放气口,每天定时定点放气,以保证地底人的呼吸环境。 它们在茫茫宇宙中,准备找一个新星球作为着陆点。 它们最初考虑的是猎户座α-10877,那座由青苔占领的城市,但后来各种讨论下来,大家觉得那边湿气太重,于是舍弃。 多方考虑下来,定在了晴山一千部。 虽然这个星球是晴山所属,但它们仔细查过资料,那儿只有关押起来、不被重视的犯人,没什么经济价值,想来晴山不会管。 晴山这边不清楚阿涞族具体计划是直接撞上来还是迂回地停在旁边。 若是前者,一颗月球大小的流星坠入晴山一千部,想也知道两边星球肯定都得炸。 而如若是后者,晴山一千部的轨道太短,共轨双子星的引力无法达到平衡,最后的结果也是将一千部撕碎。 第284章 晴山向阿涞族发布了警告,要求它们立刻停止前进,更改方向。然而阿涞族并未理睬,甚至假扮一个与人类友好共处的种族语言,妄图将脏水泼给对方。 晴山警告了三次,次次都是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于是便发出了最终通缉令,要将这个星球彻底炸掉。 然而这个时候,晴山的星塔受到一条传讯,是来自于阿涞族的。 它们绑架了几个好奇爬上流星拍照打卡的人类,以及友好种族的生命体。 要炸?可以,那大家一起死。 它们绑架的人数很少,但就算只有一个,晴山也要救。 朱泉直接把任务难度和奖励全部拉满,吸引来了好几个十级队伍,而她自然是偏心全是自家人的七十九队。 这次七十九队出来使用的各项道具都是特别加入了阿涞族的资料,以保证她们进入地底不会两眼一抹黑。 七十九队成功将那些人质救了出来,但她们在乎同族的性命,不代表阿涞族也是。 为了阻挡她们离开,阿涞族在她们的必经之路上安装了几个炸弹,然后随机挑选了几个阿涞族的族人关进去。 阿涞族不是她们的同盟,而且刚绑架了自家的人类,七十九队有充分不去营救的理由。 她们闷头前行,偏偏最后一个听到的哭声是一个小孩子。 眼镜上照旧分析出哭声来源的年纪,才三个月大。 这一次,在场的人都没法当做听不到了,就连人质们也一致赞同去把那小孩救出来。 才三个月,不管ta未来会不会长成什么讨厌的阿涞族,至少现在是无辜的。 于是邓白风分析房间里的炸弹引线走向,蓝一一负责从她分析出安全的缝隙里钻入房间。 营救婴儿的过程很轻松,蓝一一在内间剪断了房间炸弹的引线,随后直接抱着孩子,开门走了出来。 那个孩子巴掌大小,在走出房间后,ta的哭声也减弱了。 冉英杰上下检查了ta没有问题以后,蓝一一将ta小心地放在路边,一行人便不再管ta,打算离开。 她们还没走出去多远,地上的婴儿口中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咕噜声,邓白风扭头看了一秒,忽然飞身一扑,将最近的人质拽到身后。 见到她动作的其余队员也纷纷拉过最近的人质,她们将人压到地面上,用自己的身体盖在她们身上,两只手捂住她们的耳朵。 「嘎吱嘎吱——」 「砰!」 一声巨响之后便是长久的耳鸣,血肉四溅,断肢乱飞,孩子稚嫩而清澈的眼球滚落在其中一个人质的脚边。 他短促地惊叫了一声,然后死死地捂住了嘴巴。 邓白风迅速翻身起来警戒四周,蓝一一抖抖腿,拍拍脑袋倒出纸张缝隙里的灰尘,搓灭了手腕上燃起来的火星。 冉英杰与翟星声一一询问人质们有没有受伤,狄乐人伸手挡住从头顶要掉下来的石块。 “真是一群——”狄乐人表情不虞,低头看到人质里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孩看着自己,她蹲下身捂住对方的耳朵,才说,“畜生。” “是啊。”邓白风没有等到四周可能会有的埋伏,拉起倒在地上的人,“我们赶紧走,它们可能快来这里了。” 她们防住了阿涞族做一个小孩形状的炸弹,但谁能想得到它们是在这个小孩身上施加了定时爆炸的异能。 真该让那些因为晴山不与阿涞族结盟而在网上抗议的人看看,她们想要联盟的都是什么东西。 爆炸的余波让未经训练的平民双腿发软站不稳,于是七十九队一人扛一个,迅速而有序地跟在邓白风身后撤离。 但她们还没跑多久,就听到前方又是一声爆炸。 地面摇晃,石砾掉落,眼镜上的视野放大再放大,自动追踪后弹出一条「前方出口已损毁」。 狄乐人捂着小孩的耳朵,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为了阻止她们,连自己的放气口都舍得炸塌。 “这里放气口塌了,最近的距离多远?” 冉英杰低头又抬头:“三千米,但是中间要经过好几个关口,而我们现在只剩下——” 她瞄了一眼时间:“十二分钟了。” 如果这一次放气赶不上,她们就要在地底再困十个小时。 只有七十九队这五个人还好,带上这些人质就麻烦了。 十二分钟跑三千米。 邓白风将肩上的男人往上颠了颠,抓紧他的腰带:“小弟,抓紧我,别掉下去。” 还没等肩上的男人应话,邓白风就迈出长腿在走廊里狂奔。 几人紧随其后,狄乐人的人类双腿不适宜快速奔跑,下半身就换成了强壮的龙尾龙爪。 龙爪抓住地上炸飞的石块,一用力,尖锐的指甲将石块掐碎,随后她借着龙爪上的力气整个人弹飞出去。 “呜呼!坐过山车咯——” 狄乐人还有闲心逗胳膊里夹着的两个小孩玩,她的身体在走廊里极速上升下降,怀里两个孩子乐得合不拢嘴。 这些人类最重的也不过八十多公斤,与她们训练时会有的负重相比,简直轻飘飘得没有重量。 狄乐人没多少功夫就蹿得没了影,她的龙尾缠在天花板上的钢铁吊顶,看向前方第一道关口里正在聊天喝酒的阿涞族人。 它们有自己的语言,狄乐人的眼镜会给她实时翻译。 “我和你赌三个瓶盖,那些碳基人类今天绝对逃不出去。” “赌这个有什么意思?她们这些愚蠢的人类,看到一个可怜的小孩就走不动道了,今天肯定出不去。” “要赌就赌她们会在哪里被抓到。” “我赌,在六号出口。” “哈哈哈,那我赌十四号出口。” “十四号出口不就在附近么?哟呵,那要是你对了,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现场直播?” 两个小孩乖乖的不出声,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狄乐人。 狄乐人竖起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然后她将两个小孩归到一条胳膊下一起抱着,随后转动手腕。 一条透明的丝绸般的东西从她的手心里滑出,附着在墙壁上,流淌下去,直至覆盖一整片墙。 它流到地面上,顺着不同的方向蔓延,流进那些阿涞族人的脚下,而它们毫无所觉。 “不知道碳基人类搞那么多领地干什么,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就是,而且那么多领地也不愿意送我们一个,凭什么?” “一群伪善的家伙罢了,看上去会心疼一个小孩的死活,但其实——哼,我们一整个种族的死活倒是不管不顾。” 那透明的丝绸在触碰到阿涞族人脚踝的那一刹那,所有的透明丝绸都仿佛被巨大的吸力带走一半疯狂地往那几人身体里钻。 “连一个星球都不肯给,真是抠门。” 两个小孩瞪大了眼睛。 当那些透明的东西尽数进入了阿涞族人的身体里以后,它们的眼眸中覆上了一层透明的介质,耳朵里也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狄乐人收手握拳。 “不过现在没关系了,我们的目的地就是她们的星球,等到时候占领了那里,我们就可以——” 透明的介质凝实一瞬,而那些人的动作与话语也停滞一瞬。 小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捂住嘴巴不敢呼吸。 但阿涞族人的动作仅是一顿,下一秒,它们就毫无异样地继续之前断截的聊天。 “——发展我们自己的科技。然后把晴山逐一攻破。” “阿涞!” “阿涞!” 狄乐人用了自己的异能,让这些阿涞族的人在短时间内只能看到幻象。 她轻悄悄地给刚赶到的邓白风一行人比了个手势,然后悄无声息地抓着墙壁跃出了房间。 之后几个关口,她故技重施,用同一个方法顺利地渡过。 她成功地抵达了十四号出口底下,顺着出口管道快速地爬了上去,接近地面后,许久连接不上的本部信号终于恢复了。 “狄乐人?狄乐人能听到吗?听到请回复!” 狄乐人按住耳麦,小声说:“可以。” 管道里回音很大,她抱紧了怀里两个小孩。 “支援已经到达十四号出口处,五分钟后放气口打开,你们一定要提前在出口等好!我们只有十秒钟时间!” “收到。”狄乐人仰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出口,再低头看向一个接一个排队向上攀爬的队友们。 她蹿了下去,把怀里的孩子和邓白风肩上最重的男人掉了个个儿,然后再回到出口处。 累死了……她一只手抵着头顶的门板,龙爪指甲下簌簌掉下灰尘。 这么个偏远的鬼地方都能让朱泉找到支援也是厉害的。 察觉到怀里的男人在微微颤抖,她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对方的脑袋,顺手检查了一下对方的防护服是不是都穿戴完整。 第285章 男人张开嘴,无声地对她说了句谢谢。 没有阿涞族人的阻止,她们顺利地在放气口打开的十秒钟内全都逃离了地下。 放气口打开时,因为内外气压差,所有人都瞬间被巨力吸出太空。 地面上的伊万早就张开一张巨网,稳稳将她们每个人都拉住,清点好人数以后对着耳麦里回复:“报告长官,人都齐了。” “好的。”是朱泉的声音,“快回来吧,注意安全。” 邓白风放下手里的孩子:“阿涞族呢?任务放弃吗?” 朱泉:“嗯,放弃吧。我给你们写报告,转送到程序部让她们别扣你们的积分和钱。” 邓白风放心了:“好的好的,谢谢朱部长。” 第169章 赫帕尔之剑(完) “哇哦, 这真是……”李琢光舔了舔嘴唇。 该说不愧是伊万涅芙娃么?她的性格与个性都与这个名字无比相配,纯种的战斗民族。 “太牛了。”她赞叹道。 “啊——”伊万皱皱鼻子,撒娇一般没怎么用力地推了一把李琢光, “这句夸奖好敷衍, 重来!” 李琢光无奈而顺从地清了清嗓子, 换上一个夸张的语气与表情, 刻意将语气说得上下起伏:“我的天呐, 扬·亚当·伊万涅芙娃, 你简直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人!” “哈!”伊万非常满意, 鼻子翘得高高的,扭过头,拍拍另一边的邓白风,“轮到你了。” 邓白风惊愕地指指自己:“我?我也要?” “对啊,你也要。”伊万笑嘻嘻地说,“别忘了, 是谁去支援的你们。” 邓白风翻了个白眼。 李琢光刚想劝和, 邓白风便拍拍裤腿站起来,递给李琢光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没事,我们专门给伊万排了一个节目。” 李琢光:“……”不好的预感升腾了。 她强迫自己挪开目光不去看邓白风的过往,但邓白风铿锵有力的声音和一上一下的跳跃还是止不住地传进她的耳朵里。 “伊万!” “嘿嘿嘿!” 李琢光:“……” 这怎么还有捧哏的。 她低下头,四下在地面上寻找一个可以让她钻进去的洞。她失败了。 “涅芙娃!” “吼吼吼!”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她现在稍微有点希望自己可以暂时性地死掉。 “极北之子、坚实的后盾、死神追赶者、沉默的智者炼焱之贤者电磁魔王之终结者……” 邓白风每每以这种让人不得不拜服的气势喊出一个中二的绰号,伊万涅芙娃就会在一旁做出相对应的动作。 李琢光:“……” 好尴尬,好想逃……感觉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这一刻开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还好观众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庆幸地想。 “雌——鹰展翅!”邓白风和突然从地上跳起来的伊万一起张开双臂、单脚站立, 做出一个猎鹰展翅的动作。 李琢光这回是真情实感地用力鼓掌,赞美之词不要钱地扔出去:“太厉害了, 我真的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表演。” 邓白风煞有介事地对着两边各鞠一躬,就好像真的有一圈观众在看着她表演一样,然后她坐回下沉式沙发,平静得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李琢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开始有点怀疑自己看到的那些邓白风地记忆是否真实了。 难道她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疯的方向和李琢光预期的有点差异? * 她们到达1677部是一天后的事儿了。 主要是在空无一人的太空里伊万有充分的发挥空间。太空也不会有高速上的交警,因为她超速而罚她钱。 货运公司应该都会很喜欢伊万涅芙娃这种员工,李琢光想,这么快的速度能给她们节省多少成本…… 到了1677部,她们第一件事就是上船,准备再度下海。 但拓跋塔没有第一时间同意,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就你现在这一碰就碎的身子骨,怎么下海?” 李琢光愣住了,她确实一直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思维和眼睛得到进化,她过于自信地认为自己的身体也是一样。 羊曜抱着双臂从后面走上来,还重重地撞了一下观千剑的肩膀:“我下,带回剑。” 观千剑脸色发皱地揉着肩膀,但也不敢说什么,可怜巴巴地缩在一旁。 “不行。”李琢光拧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东西现在毕竟还是死物异种,保不齐会怎么影响你。” 羊曜默了默:“艇里。” “我陪你下去,在深潜艇里看着你去拿?”李琢光思忖片刻,还是摇头,“不保险,当你在深潜艇以外的地方时,我还是没办法帮上你。” 李琢光目光炯炯,她的眼眸里闪过银白色的线条。 拓跋塔见状,笑了起来:“看到什么样的方法能把你带下去了?” “……” 李琢光沉默着,向来会弯出一抹温润笑意的眉毛压低了,眼神中略带了一丝凶狠。 在那些陈列的记忆片段里是有成功的,但那要花费的代价太大,她觉得不值得,所以不想看。 目前所有的选项和推演都无法让她自己进入深海,而所有进入深海的人员只要碰到赫帕尔之剑就会马上产生异变,赫帕尔之剑会当场处刑那个碰到它的人。 必须要她自己下去,但她这个体质,刚出深潜艇舱门就会被深海水压撕碎。 难道真的要「献祭」一个人吗? 李琢光陷入沉思,在场的人也积极帮她想办法。 蓝一一:“多穿两层深潜服呢?李队瘦,感觉穿得进两套。” 翟星声否决:“不太行。深潜服里充气适应水压的时候会膨得很厉害,如果穿两套,膨胀的地方会向内挤压。 “我都有点难受,就别提李队了。” “那我多用用异能?”狄乐人摩挲着下巴想,“嗯……我让李队躲在我的尾巴里,用尾巴给她撑起一个舒适的环境?” 李琢光耳朵一动,她的头偏向了狄乐人,但很快,她便移开了目光。 看起来这个办法不行。 她只能骑在狄乐人的背上下潜,在从背部到尾翼处的交换中,有95%的可能李琢光会被撕碎,还有5%是没能坚持到那里。 “那就像我们之前下去时那么做的一样嘛!”翟星声说。 “我、庚孤和庞湛就躲在深潜艇里,这样我们不需要承受水压,只需要给李队打开一个小气泡就好了!” 李琢光抬眸,这次她停顿的时间更久一点,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这个也不行。 她们使用了太多异能,耗光激素,只能靠李琢光开深潜艇回程,在自己无暇顾及的时候,被放在一旁的赫帕尔之剑偷偷将她们处刑。 李琢光面前延伸出无数她人看不见的丝线,而每一根末尾连着的结局都是死亡。 她死,或者一个替她死的人,而这两者都无法将剑带回来。 “这个深潜艇最多下几个人?”观千剑冷不丁出声,大家都看向她,她不躲不避地与拓跋塔对视。 “不是你之前说的深潜最多下去三个人,我想问的是,深潜艇最多可以容纳多少重量?” 一次深潜任务最多下三个,这是兼具深潜艇容量载重与任务效率的最优选择,但那不代表深潜艇只能容纳三个人。 拓跋塔蹙了蹙眉,她似乎不是很想回答观千剑的问题,但李琢光也一直看着她,无奈,她只能答道: “五个。载重极限是七百公斤,但如果非常接近这个重量,深潜艇的速度也会很慢,甚至可能上不来。” 听到这里,观千剑走到李琢光身边。她本来想叫李队,可是周遭这么多人看着她,让她忍不住换了一个称呼: “光光,我陪你下去。然后庚孤、庞湛和翟星声也一起下去。” 李琢光微微挑眉,她能看到这个结局。 观千剑的金属化不止可以金属化她自己的身体,还有一个她很少用的方向,就是金属化周围的元素。 她可以靠金属化给李琢光搭出一个水压安全的通道,当她支撑不住时,再让翟星声顶上。 而庚孤和庞湛的存在是最后的保底,也是害怕观千剑和翟星声激素耗尽后被赫帕尔之剑偷摸着处刑了。 成功和失败的概率五五开,相对于其余选择而言,这个结局相当好了。 “……”李琢光还是没有回答,她想找一个更好一点的选项。 庚孤走上前:“李琢光,没什么好犹豫的,我没问题。” 翟星声附和:“对啊,而且我们现在已经完全休息好了,你不用担心。” 庞湛也小鸡啄米式地点头:“对呀对呀,李队,做我们这行的,干什么不会有风险?要是我们怕死,还会来清剿部吗?” “……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李琢光勾起唇角。 第286章 怕死的人是她——准确来说,怕她们死的人是她。 感觉李琢光的态度有所松动,庞湛再接再厉:“而且,既然你是它的主人,那你在拿到它以后就可以掌控它、使用它!” 从旁伸来一只手,落在李琢光毛绒绒的脑袋上,是竺瑾时。 她说:“我刚刚想到一件事。你能看到哪些结局?” 李琢光目光在虚空中转了一圈:“所……”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她也想到了。 她能看到的结局不是全部的,而是她认为可行的,或者她可能选择的线路。 因为所有结局的数量太过庞大,三维人的躯体无法在短时间内处理那么多的信息。 即使是像有确定选项的路线,她最多能看一眼各种结局的占比,没时间一个个完整地看过去。 竺瑾时放在李琢光头顶的手动了动,左右抚摸:“你告诉过我,四维祇没有情绪,所以你们的选项会引导向固定的结局,你们只需要从结局中选择一个合适的就可以。 “二维生命头脑简单,承载不住情绪。四维生命则不需要情绪。” 她转头,看了一周身边的人群。她们都专注地看着李琢光的方向。 “遇到你以后,这么多次世界重启的经历下来,我一直在思考这个哲学问题。情绪这个东西,真的没有必要吗?” 竺瑾时抬起另一只手凌空点点,李琢光知道她是在指自己眼中的那些结局,但竺瑾时是看不见的。 “刚刚我突然想明白了,就是因为三维人有情绪,所以我们的人生才会有无数种可能,才会让你在这个时候犹豫要不要这么做。” 能够控制的东西越多,得到的结果就越是肯定。 人类的科技越是进步,所能掌控的数据越是多,确定的结局也越是多。 让人工智能去做题,大多会套用模板,就算错了,也是有迹可循的错误,不会像人类一样错得千奇百怪。 如果三维人像四维祇一样确切地可以选择明天发生什么事,能够先在心中预演好最好的结果,确保人生与剧本一致,那人生才是真正失去意义了。 竺瑾时绕到李琢光面前,捏着她的脸:“这是我们自己的人生,我们有权决定自己想要怎么过,就算我们即将做出的选择是不够完美的,这也是我们的权力。 “你已经让我难过一次了,还想再让我难过吗?” 这话果然还是要竺瑾时说出来才有用,李琢光的瞳孔当即动摇。 李琢光抿了抿唇,最后挣扎:“那、要是你们死了,我也会难过的,你忍心看我难过吗?” 竺瑾时挑眉:“忍着。这是你飞升成神必须要经历的劫难。” 大概是觉得这个答案太过绝情,竺瑾时找补道:“你不是希望满足我们的所有愿望吗?那为你而死也是我们的愿望之一。” 她拍拍李琢光的脑袋:“就像你当初听妫海的话没有复活她一样,死亡不是我们的终点,活着也不是我们唯一的意义。” 她的眼睛像是宇宙里掠过的流星,深沉而浓密的黑色上纹着淡色的纹路,像一块岩石一样坚硬,像一座山一样沉稳。 李琢光终于作出了退让:“你说得对,所以你们决定吧。我……只要你们的选择有成功的可能性,就这么做。” 竺瑾时松开了手,扭头看了一眼纱月。纱月闻弦知意:“那就观千剑、庞湛、庚孤和翟星声一起下去。” 狄乐人举手:“要不我也跟着一起吧。反正我不用进深潜艇。” “可以。”纱月点头。 她们又花了十几分钟分配具体任务,观千剑的任务安排好了以后就把她挤出交流的圈子。 观千剑坐到李琢光身边。 在看了那一小段记忆以后,李琢光现在都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观千剑了。 芮礼对她抓得那么紧她早就习惯了,毕竟从小到大,就算自己交了新的朋友,芮礼都要吃很久的醋。 可是这个世界的观千剑一直都是很爱交朋友的类型,也很外向。她没想到观千剑居然也会这么害怕失去她。 果然三维人的情绪还是太复杂了,她想,她还有待进修。 她一直不说话,观千剑先开口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抬起手,比了比李琢光的头顶高度,“我觉得你好像又矮了一点。” 李琢光:“……”果然还是最亲近的人知道怎么伤她最深! 她嗔怪地瞪了观千剑一眼,但二人对视许久,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李琢光笑闹着用手肘轻轻推了推观千剑,语气里的笑意止也止不住:“我真的受不了你了。” 观千剑喊冤:“我都没说什么!” 李琢光:“你的眼神说了!” 观千剑惊掉下巴:“请苍天辨忠佞,我真没有!” 李琢光笑得人都仰倒,靠在观千剑身上。 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又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沉默简直称得上尖锐,李琢光无法忍受,从观千剑肩膀上直起身,问道:“所以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观千剑低头拨弄自己的裤腿:“就这么办呗,还能怎么办。” “我之前听到说芮礼、屠十步和我——妈妈,都不见了,只有你留下来。”她转头,“所以你现在是我们这里的人质了?” “啥呀!才不是。”观千剑没怎么用力地锤了李琢光一下,“这是——计谋!” “哦?所以你现在还是她们那头的?我以为你已经心软,所以准备留下来弥补我。” 李琢光伸手捏住观千剑的食指,像捏什么解压捏捏一样左按一下右按一下。 观千剑没有抽回手,乖乖地给李琢光当玩具玩:“可能这方面原因也有一点吧。不过我……我是不会改变我的想法的。” 李琢光:“她们还会联系你?” 观千剑耸耸肩:“不知道。之前也是芮礼主动联系我,我直接对着空气说话她不一定会回应我。” 直接对着空气说话……这说得怎么这么可怜。 “所以。”观千剑屏住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闭着眼睛视死如归地把头怼进李琢光的腹部。 李琢光:“……唔。”被重击了。 观千剑不是很熟练地转了转脑袋,看起来好像是想撒个娇,但是动作很僵硬,所以显得像她在用头当成电钻狠钻李琢光的肚子。 她耍赖:“你要是不要我,我就没处去了!” 李琢光用尽毕生的自制力才让自己没有把乱拱的观千剑脑袋推出去,对方又短又硬的头发像是针一样扎进衣服里,扎到她的痒痒肉了,让她有点想笑。 在反应过来观千剑说了什么话以后,李琢光被气笑了:“什么意思,你觉得我是会丢下你不管的人吗?” 观千剑抬起头,李琢光顺手帮她整理拱乱的头发。她那双和旺旺大王一样湿润的眼眸特地用力瞪大了,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李琢光无奈地捏了捏观千剑的鼻子:“我怎么会不要你呢?” 观千剑沉默了片刻,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像是被一层雾气笼罩了,其中的情感都看不明晰。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李琢光的腰,直起身来,瓮声瓮气地说:“说的也是,你连芮礼都能包容。” 李琢光:“……”嗯?什么叫连? “……我其实不太理解。”犹豫了很久,李琢光还是决定问出口。观千剑比之她人,对于李琢光而言更为亲近,有些话大约能说。 “为什么她们会这么讨厌芮礼?我能理解庚孤她们三个讨厌芮礼,因为芮礼威胁过她们的生命。但其她人……为什么?” 她眉头拧出一道沟壑:“芮礼说到底,也只在阻止我一个人而已。” 最应该讨厌芮礼的人是李琢光。 难道真的和芮礼说的那样,她们是为了拿自己的生命献祭吗?可是她接触下来,这些人不是这样的人啊。 观千剑长长叹了口气,她深砖红色的发色在灯光下像是在燃烧:“就是因为芮礼在阻止你,所以她们才讨厌芮礼。” “为什么?”李琢光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什么都不知道、但什么都想知道的阶段,“我不明白,这是我自己的事。” 观千剑「嘘」了一声,警惕地瞄了瞄还在讨论的人群:“你小声点,被她们听到你有的好哄了。” 她接着解释道:“我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解释……这么说吧,如果我的愿望是养一条小狗,但有那么一个人,不管我买几条小狗,她都会把狗扔掉,你会讨厌这个人吗?” 李琢光试着想象了一下:“……嗯,不会。我只会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把你的小狗保护好,让坏人有可乘之机。” 观千剑听到这话便是一愣,随后眼眸中涌起无法遏制的哀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什么?”李琢光不解。 观千剑:“你帮我出头骂庚孤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我那个时候可以感受到你非常讨厌庚孤。” 第287章 李琢光回忆了半晌,如果说讨厌,还是去钟楼任务以前,飞船上庚孤对自己认错的时候,她心里感知到一股奇怪的情绪。 “所以讨厌是……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吗?” 观千剑点头:“大概可以这么说,就是爱的相反么。 “如果你爱我们可以理解成你想要完成我们的愿望,那讨厌就是你希望这个人的愿望全部落空。” 李琢光又犹豫了:“可我并没有想让庚孤的愿望落空,我只是单纯……” 顶多是喜欢不起来,还真没有到希望对方愿望落空的程度。 庚孤似乎听到了她们的声音,短暂地从讨论里抽离,走近她们:“叫我吗?” “没有。”李琢光摆摆手,于是庚孤又走了回去。 观千剑盯着庚孤的背影看了半晌,垂头:“……我有点难过,她都这样对我了,我真的很讨厌她……” 可惜这一次装可怜没有用,李琢光没办法因此就讨厌庚孤。 她伸手搂住观千剑的肩膀,低声说:“都怪我,要是我能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闻言,观千剑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闭上了眼,长长地深呼吸,然后气息颤抖地吐出这口气。 “不要怪自己,这明明不是你的错。” “不,从根源上来说就是我的错。”李琢光看到那边的讨论将要接近尾声,语速加快地说完后半句话,“如果不是我把她带到这里来,这些事都不会发生。” 可是—— 可是观千剑和李琢光心里都明白,这个世界就是为了她们而存在着的。 观千剑垂头丧气,而李琢光站起身,走向散开的人群。 纱月点头示意:“我们这边讨论好了,一会儿下去,先让观千剑出手,然后再是翟星声顶上。” “好的。”李琢光接过旁边人递来的深潜服,对她笑了一下,转身去换衣服。 “观千剑。”拓跋塔语气硬邦邦地说,“你也去换衣服,快一点。” “哦,好。”观千剑应了一声,也进了换衣间里。 当几人都准备完毕的时候,她们就直接进了深潜艇准备下潜。 狄乐人恢复成蛟龙的形态,先一步入水,在船底的深潜艇出口等待着。 深潜艇里的原始座位只有三个,另外两个是挪用了紧急座椅。她们系好安全带,检查好密封性,便出发了。 这次有狄乐人在前方开路,那一条散发着荧光的巨龙极为显眼,能看到黑暗里有许多鱼好奇地靠近,但没敢挨太近,就被龙族生来带有的威压喝退。 深潜艇安安全全地到达了最深处。 狄乐人嘴里叼着一个死种定位仪,在周围转了转,发现上一次因为庚孤操控而掉落在旁边的赫帕尔之剑重新插回了剑槽里。 她仰起脖子唤出龙吟,给深潜艇里的人交换信息。 是芮礼弄的吧。 李琢光第一时间就那么想,她在终端上给狄乐人发了条消息,询问上次那个坎吉还在不在场。 发光的龙头四下转了转:“呜——” 「没有。」 李琢光没再多问,进入缓冲室,观千剑就屏气凝神往外扩张金属走廊。 果然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观千剑的手放在深潜艇的墙壁上,一张脸都涨红了。 深海里细细密密地织出金属的纹路,水压不间断地想要把那些金属全数压扁,观千剑的手指用力到变形,额头上渗出冷汗。 李琢光在缓冲室里做好起跑的准备姿势,她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拿回赫帕尔之剑。 越远离观千剑的地方就越是难以金属化,她需要耗费更多的激素,如果最后不能做出一个封闭的走廊,那就毫无意义。 她的唇色开始发白,但好在这一次没有什么奇怪的吸血鬼鱼来捣乱。 她有些腿软,单膝跪地大喘气着,身体后面,在那贴身的深潜服下早就黏答答地湿透了。 金属蔓延,在赫帕尔之剑的后方,只差一个角落便能完全合上了。 翟星声也开始动手,将金属走廊里的液体通过制造氧气排出走廊,好让李琢光的行动更迅捷。 此时的压力也来到了前所未有的厚度,观千剑只觉得自己的手快要抽筋了。 她恍惚地掀起眼皮,看到的是缓冲室里的李琢光将手放在开门按钮上随时准备起跑,对方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前方,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失败。 激素在分泌后的一瞬间就被用光,观千剑感觉自己的五感放大了千万倍,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身后庚孤的呼吸声。 ……好烦人啊。她想。怎么会有人连呼吸声都这么烦人? 她不知道庚孤前世的故事,她也没兴趣知道。 观千剑短暂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她的眼中似是结了一层薄薄的浮冰。 其实怪来怪去,她不是难过李琢光不讨厌庚孤,她只恨自己当初怎么没有直接杀死庚孤。 如果她有勇气直接杀死庚孤,那背个处分也值得,如今这些纠结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唔——嗬!” 像是为了给自己助威,她气沉丹田大吼一声,手上随之发力,那最后一点难以推进的金属化终于「啵」的一声合上了。 同一时间,一直关注着金属走廊的李琢光啪地一下按下了开关,缓冲室的门刚开了一个小口,她就倾身从缝中钻了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翻身而起往前狂奔。 观千剑额头上青筋暴起,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她身旁有人支住她的身体。 ——是庞湛。 李琢光往返跑的速度很快,尤其这还是她少有的无负重短跑,她的腿几乎抡出残影。 赫帕尔之剑也没有出现插在剑槽里出不来的情况,她轻轻一拔就把长剑握在了手里。 剑柄上那个没有脸的女人浮雕在李琢光手心贴上去的一刹那,脸颊向上堆起,露出了一个笑容。 观千剑的激素告罄,眼前发黑就要倒下,庞湛抱着她不断下滑的身体,摸到对方死撑着异能不放而痉挛的手臂。 庞湛不忍心:“李队已经往回跑了,接下来交给翟星声吧。” 观千剑眼睛一翻,她似乎想看一眼是谁在说话,但她的精力又不足以支撑她集中注意力,于是这一翻直接让她翻了个白眼闭上眼睛。 金属走廊开始瓦解,翟星声抬手,用氧气堵住瓦解的缺口。 李琢光边跑边躲着缺口里飚进来的水柱,因为翟星声无法每一次都正好堵上,所以走廊里的水压还是在变得越来越大。 她的脚步开始沉重,尤其是手里拿着的剑也变得千斤重。 她紧了紧手掌。 透过深潜艇上的玻璃窗,李琢光与翟星声平静的双眼视线相接。 李琢光笑了,翟星声也是。 她们二人的脸庞在窗户上的倒影融为一体,如出一辙的笑容像是故人重逢。 李琢光用腰腹力量带动大腿,背后有什么东西用力推了她一把,她借着这力道跳起,摔进缓冲室里。 庚孤迅速按下关门按钮,赶在金属走廊彻底消散前关上了缓冲室的门。 李琢光躺在地上大喘气,手里的剑柄有种莫名的暖意。 第170章 记忆屏蔽 庚孤打开了缓冲室连接内舱的门, 把李琢光拖了进去。 “咋样?”庚孤不敢碰赫帕尔之剑,只能蹲在李琢光旁边,帮她捋过掉到眼前的碎发。 李琢光正把那把剑捧在眼前看, 看得无比专注, 闻言, 她转了转眼珠子, 看向庚孤:“什么咋样?” 庚孤:“身体怎么样?”她瞟了一眼观千剑, “观千剑现在晕了, 但是没有大碍。” “我没有晕!”观千剑闭着眼睛大喊一声, 庞湛偏过头,让自己的耳朵能离观千剑的喉咙远一点。 李琢光握住剑柄,指腹抚过剑刃。这把钝得连一道印子都留不下的长剑在脱离海水以后,剑身瞬间出现锈斑。 剑柄的触感是温暖的,剑柄上的曲线也无比贴合李琢光的手掌线条。 李琢光拿着这把剑,用剑尖轻轻戳了戳庚孤的腹部:“我感觉很好。” 庚孤低头看看戳在自己肚子前的赫帕尔之剑, 再抬头看看抿嘴笑着的李琢光:“录着像呢, 不能陪你玩。” “这也不能处刑呀……”李琢光收回剑,横在胸口。 庚孤弱弱提醒:“……这还录着像呢。” 从拿到剑直到现在,没有任何像是结契一样的异象产生。 修仙小说里不是都说主角结契会惊天地动鬼神,天降异象百鸟朝凤吗?为什么没有! 李琢光从地上坐起身,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第三只手也没有长出来的迹象。 可恶! 她把剑立在角落里,蹲在它面前,像教训小孩子那样严肃地板着脸:“你一会儿要带我们去把你的活死人队伍都找回来,听见没?” 李琢光竖着食指指着剑柄上无脸女人的浮雕。 第288章 庚孤不忍直视地转身去启动发动机。 翟星声弯腰, 双手撑在双膝上, 好奇地问:“剑应该没有耳朵吧?所以它听不到。” 李琢光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说得对。” 翟星声从不知道哪儿拿来一块有点分量的金属板,李琢光接过, 将金属板对着剑,继续威胁:“懂?” 庞湛看着两个人的举动,忍不住摇了摇怀里的观千剑:“你快醒醒,李队疯了。” “什——么?”观千剑挣扎着张开眼,蹬了两下双腿,随后没有焦点的目光看到了李琢光和翟星声两个人的动作。 “哦。”她见怪不怪地闭上眼,“正常,让她玩吧。旁边那个可能是疯了。” 庞湛小声说:“翟星声给李队递的板、呃,板砖。” 观千剑气如游丝,感觉她快睡着了:“孩子爱玩让她玩吧。” 庞湛回头看看不想管这里两个家伙的庚孤的背影,耳边回荡着李琢光和翟星声威胁一把剑时哼哼哈嘿的声音。 她抱紧了观千剑的身体。 好无助,她怎么变成这里唯一的正常人了,这些不会都是赫帕尔之剑的异象吧? 而那边威胁完剑,李琢光才掏出绝辐布条,把剑缠好。 剑上的辐射波动减缓,但还是多少有一点。看来还是要去岸上再找别的方法。 * 赫帕尔之剑有自己的名字,游光。 游光现在与李琢光的联系还比较微弱,按李琢光的话来说就是爱答不理的,还真是要她威胁两句游光才有点反应。 李琢光现在随身都带着一块板砖,她感觉自己变成街边无所事事的混混,整天考虑的就是今天这块砖头要砸哪个网吧的电脑。 观千剑对此很不解:“游光不是你的第三只手吗?为什么你没法完全掌控?” 庞湛对此有话说:“大概跟猫和猫的尾巴一个原理吧?” 李琢光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没有完全恢复,游光还不愿意委身于她。 ——简而言之,不是游光有什么问题,是李琢光太菜鸟了。 游光不情不愿地带着李琢光一行人去把城区里外的活死人都解决了,李琢光揣着游光走上了回程的旅途。 她二十四小时都带着游光,果真像是她的第三只手,只不过骨折了,刚打好石膏。 回到晴山总部时,霍听潮还没回来,她的报告就缓了缓,先跑去定制了一把辐射隔绝剑盒,然后去异种保护所见了一面很久没见的一千万星币。 矜贵的一千万星币现在变回了人类的模样,但却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孩,他上半身没穿衣服,瘦骨嶙峋得肋骨节节凸出,下半身穿着一条宽松的裤子,在腰带边缘还有撕破的衣服碎片。 他明显不会直立走路,是双手双脚着地,像狗一样四肢前行。 见到来看望他的李琢光,他鼻子动了动,似乎在吸气嗅闻什么。 在确认了是熟悉的味道以后,他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四足小跳着奔到门口。 门口有一道防弹玻璃,柳一只能将脸颊贴在玻璃上,从下至上痴痴地看着李琢光。 跟随而来的实验员说:“在一周前柳一就变成这样了。不会说话,无法交流,声音都是——” 她按下一旁的录音播放键,小喇叭里传出低沉嘶哑的「嗬嗬」声。 声音频率很低,浑厚得让人胸腔发麻,显然不是六七岁的小男孩能发出来的声音。 实验员补充完自己的后半句话:“像野兽警告别的动物不要进入领地里时的声音。” 她指了指门边的一堆破布条:“我们的人试图给他穿上衣服,但他马上就会把衣服撕碎,只留下裤子。 “而且——”实验员叹了口气,“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瘦,这段时间我们给他吃什么大鱼大肉的都喂不胖他。” 说到这里,实验员又想到一件事:“对了,话说回来,他吃东西也是,只吃生的,熟的会剩下来。但我们的人员去把熟肉拿走,他又要发狂咬人。 “我们现在只能等到肉放到坏掉臭了,他才会推出来让我们收拾掉。怎么说,可能是我的错觉吧,他那时候的表情还挺……委屈的。” 实验员给李琢光展示了一些伤口照片:“真吓人,我们的人员都去打狂犬疫苗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李琢光看着眼前那一双充满渴望与想念的清澈双眼,隐隐还带着一些疑惑。 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看到柳一的前世今生、过去未来。 她缓缓摇了摇头:“我不太清楚,但我记在心里了,会去调查的。” “好。”实验员看李琢光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问,“您要进去吗?说实话我们现在不是很建议,怕他咬人。” “没关系,我在门口看着就好。”李琢光说,“那这个月我也没法带他去体检了咯?” 实验员笑了:“您放心,钱还是会照常打过来的。” 李琢光点头,拿来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对实验员说:“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 “好嘞,有事儿您叫我。”实验员得令离开,关上了外面的房门。 柳一的脸贴在玻璃上挤到变形,当他发现自己没有办法从门里挤出来的时候,他开始用头顶撞门,撞得一下比一下重。 “别撞门。”李琢光沉声警告,“撞坏了我要赔钱的。” 柳一闻言,缓缓停下了动作,抬起他那双眼睛——就算他现在瘦得几乎脱相,这双眼睛仍然璀璨得能看得出他模样最漂亮时的光彩。 李琢光前倾身体,与柳一一墙之隔:“为什么不吃熟肉?生肉对身体不好。” 柳一张开嘴「啊啊」了几声,他从玻璃前退了开去,双手着急忙慌地比划着,他想告诉李琢光,但他没法表达,急得他脑门冒汗。 “你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怎么说话啦?”李琢光拧眉,仔细打量着柳一的神色。 柳一没必要骗人,就算是像之前那样通过装可怜博取自己的关注,也不会假装自己不能说话。 柳一:“啊啊!” 他双手比划了半天,大约是知道自己的手势都是无用功,他转身,双手双脚在地上刨动,跑到窗边,端起桌上留下的那一道熟牛肉。 不太熟练而小心翼翼地捧着盘子,两条腿像今天刚安上去一样歪七扭八地走到李琢光面前。 他把盘子放到地面上,从底下那个运东西的小口里把盘子推了出来。 李琢光拿起盘子,那上面的牛排早就凉透了,底下的汤汁油水结成一块,又红又黄。 她试探着猜测柳一的意思:“让我吃?” 柳一兴奋地瞪大眼睛:“啊啊!” 李琢光笑了一下,把盘子放到一边去,对上柳一疑惑的眼睛,耐心解释道:“我一会儿出去吃,来之前我刚吃过饭。” 柳一安静地蹲坐在门口,双手撑在两只脚间的地面上,像…… 一条狗,或者一只猫。 李琢光无端想到。 确实太像了,这家伙不论是移动的方式还是休息时的姿势,简直就和动物没有区别。还喜欢吃生肉,吃了生肉身体里也没有生虫。 实验员说柳一出现变化是在一周前,那个时间恰好是李琢光恢复记忆、从缝隙里出来的日子。 那么显然,柳一也和她的记忆有关。 她小时候有一个童年幻想伙伴,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怪物集合体,她之前以为柳一和这个伙伴有关,眼下虽有犹疑,但更多的却是肯定。 更别提李琢光根本看不了柳一的过去和未来,这让她更加好奇柳一要如何与她的记忆有关了。 李琢光思索了一下再带柳一出任务的可行性。 之前霍听潮暗示她让她带着柳一,大概从某种程度上阻止了芮礼动手。 因为柳一是真正不管有没有记忆都只会听自己话的人,芮礼无法同化他,他也没有人类的善恶观,芮礼就不方便出手。 不过现在芮礼的问题解决了,霍听潮大概就不会允许她再带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 她打开自己的终端,一天前给霍听潮发的「你什么时候回来」短信还未得到回复,甚至都是未读状态。 李琢光想联系储思危或是妫海,但那也就想想了,当时没有问她们要联系方式,现在也无从可找。 她从异种保护所里出来是下午三点,原本约了刘平安、焦洲那些人晚上一起吃个饭,但现在还太早,于是她便在饭店下的商场里随便逛逛街。 无聊地消磨时间到了晚上六点,她扔掉喝光的第三杯奶茶,如释重负地上楼去约定的餐厅。 刘平安是第一个到的,她正在用酒精湿巾仔细地擦拭每一个碗筷和杯具,见到李琢光来了,她招呼道:“你帮我把擦好的杯子用开水烫一下。” 李琢光拿着热水瓶上前,一一倒入刘平安擦好的碗筷杯具中,然后晃一晃再倒掉。 第289章 刘平安在李载雪那个世界里就是医生,洁癖的习惯延续至今。 李琢光想到自己家中已经消失的李载雪。 她问了自己的侄女侄男,她们都以为李载雪只是长期出差。 因为不是联系不上,李载雪偶尔会给她们发出差地的景色照片。 但李载雪一张都没给自己发过。李琢光未免会觉得有点委屈。 明明自己才是她的亲生女儿……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 大概是她的动作重了一点,刘平安微微掀起眼皮觑她:“怎么,载雪不见了,这么难过?” 李琢光摇头:“没有。” 刘平安冷哼一声:“是没有难过,还是没有所谓?” 李琢光的动作顿了顿,热水壶里倒出来的水溅了一滴到她的手指上:“……都不是。” 刘平安把最后一双筷子擦完,将手里的酒精湿巾扔进垃圾桶里,走到李琢光身边,看她烫碗筷的动作。 “你喜欢她吗?” 李琢光点头:“当然。” 刘平安拿过李琢光烫好的碗筷,抽出餐巾纸再细细擦拭了一遍才放回桌子上:“没关系,总会再见的。” 李琢光猛地扭头看向刘平安。 这个女人一直以来都是冷漠无情的最好表率,面对好朋友的女儿可能罹患神经疾病时都能冷漠地说出再要一个吧。 她这句话太奇怪了,不像她会说的。 更奇怪的是,就像李琢光看不到柳一的过去未来一样,她现在也看不到刘平安的了。 第171章 摩斯电码 “怎么了?”刘平安嘴角带着些微笑意, 懒洋洋的声调像在挠人痒痒。 当一直能够看到她人的记忆与一切结局,而突然有一个人无法被自己掌控时,李琢光无法遏制地感受到一种慌张的失控感。 她咽了一口唾沫, 扬了扬眉毛, 深吸一口气, 强装镇定地说:“没什么。” “那最好。”刘平安擦干了所有的碗筷杯具, 整齐地放在每一个人的座位前面, “你从小就聪明, 知道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 李琢光沉默。 那股诡异的感觉更浓郁了,有点像在和上司聊天,一句话能解答出八百个意思。 刘平安这到底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没办法一直沉默下去,李琢光强迫自己出声:“我知道。” 刘平安低头看了眼终端:“她们还有五六分钟,马上就到。我让人先泡茶。” “我来吧。” 李琢光正打算拿走桌上刘平安带来的茶饼, 刘平安的手比她快一步, 步履匆匆地出门去找服务员。 李琢光悻悻收回手,挑了个靠近门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比刘平安先回来,他端着茶壶一一倒茶,李琢光同他搭话:“小弟,你们这里消费高吗?” 服务员小弟以为李琢光想要撑场面给领导买单,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门口,压低声音说:“高,巨高。一顿饭没有五位数拿不下来。 “姐, 你别嫌我多嘴, 你们这房间点的菜全是又贵又没多少量,纯摆着好看的, 总金额我算不出来,但肯定这个数要的。” 像是什么黑/帮地下交易,服务员垂在身侧的手在下方比出一个数字「八」。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啊。”李琢光对他笑了一下。 服务员也咧嘴笑,边说边退:“没事儿,姐,有需要您再叫我,我先出去了。” 等服务员推开门出去,李琢光打开终端开始搜索这家饭店。 晚上约饭是李琢光提议的,而饭店则是刘平安挑的,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职位高的部长有各种条框限制,出去吃饭要担心是否存在腐/败问题,也就没有多问。 但今晚刘平安这不对劲的样子,让李琢光还是想查一查。 李琢光把这家饭店的全称、税号、缩写、花名等各种名字都在星网上搜了一通,刘平安她们一直没回来,李琢光还动用了私人手段。 一切信息都很正常,这家饭店甚至还是总部内副部长以上级别同志有约饭需求的指定饭店。 ……可就是太正常了。 无论是对价格、性价比的吐槽,还是对菜品的称赞,这些讨论帖子的数量是几近1:1的完美。 不像是网民自发安利或是避雷,倒像是完全人工操控出来的数据。 这家饭店有问题。 可是如果这家饭店有问题,那么是不是意味着通过指定饭店审批的霍听潮也有问题? 可是事情都已经进行到这一步了,还能怎么反转? 偏偏刘平安的过去与未来自己看不到,李琢光难受得抓耳挠腮。 会不会这看不到的东西里,隐含着什么信号? 李琢光思忖着,一边在包房里检查了一遍有没有隐藏摄像头和窃听器,刘平安就带着人进来了。 李琢光的思绪停住,连忙起身迎接。 都是熟悉的身影,焦洲、宁代宝、朱泉,还有由焦洲带来的霍听潮的投影图像。 李琢光视线扫了一圈,除了刘平安以外,也就霍听潮的一切她看不到了。 她本来以为看不到霍听潮是正常的,毕竟这是一个派系的总司令,而且自己也暂未恢复与她的记忆。 现在就不由得她不多想了。 刘平安注意到李琢光的视线,低低地笑出了声:“也没有多久没见霍听潮,怎么好像你很想她似的。” 霍听潮没看她,而是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李琢光应道:“诶呀,这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嘛。” 霍听潮扯起半边嘴角:“就你会说话。快坐下吧,你们吃饭。” 几人陆陆续续地入座,李琢光被推搡到主座上。 她扭捏地只有一半屁股搭在椅子上,浑身不舒服:“我怎么能坐这里……” “让你坐你就坐。”宁代宝在李琢光左手边,她伸过手来拍拍李琢光的肩膀以示安慰。 而霍听潮的投影就坐在她右手,女人抬起头看了看刚端上来的菜便是皱眉:“谁点的菜?尽点点吃不饱的。” 焦洲顾左右而言她:“哟,这包房换椅子了?” “老焦?”霍听潮一眼看穿。 焦洲为自己辩解:“那这不是咱们天、李琢光第一次来吃这家店么,我就想把招牌菜都点一遍……” 她对着李琢光挤眉弄眼,想要得到支持:“是不?是好看的对不!” 李琢光尴尬而礼貌地笑笑,点了点头。 霍听潮冷笑:“你自己出钱,别想走报销。” 焦洲:“……人家琢光都点头了!” 霍听潮:“滚。” 宁代宝则悄无声息地夹了一块雕刻精致的萝卜塞肉放进李琢光的盘子里,轻声说:“她们吵她们的,我们吃。” 李琢光对面的刘平安也是一样的笑意,她举起手边的杯子,对着李琢光遥遥示意。 “好了。”霍听潮瞟了一眼刘平安和宁代宝,“我一会儿还有事,先把我的问题解决了,你们安心吃你们的。” 焦洲帮忙把霍听潮要投屏的东西投放到桌子上,那是一艘巨大的、漂浮在众多星球中的海盗船。 海盗船是海上船只的外观,船帆上挂着一面画着骷髅头的旗帜,甲板做成了木板的样子,但材质肯定不是木头。 船身有七层,每一层都有许多窗户,每一层都有随机两三间房间亮着灯。 李琢光认出了周围的行星:“这是在猎户座?” 听到这个名字,朱泉马上反应过来:“那艘幽灵船?老霍,你要琢光下一个任务去做幽灵船?不行,这个不行。” 霍听潮双手十指交叉,手肘搁在椅子扶手上,她神色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不行?” 焦洲眉目间尽是凝重:“这艘幽灵船太诡异了,物理武器和异能武器都无法破坏,唯一的办法只有上船,但问题就在于我们一直怀疑里面有时空重叠的缝隙。” 朱泉附和道:“是。现在琢光能力还未完全恢复,如果里面真有缝隙存在,她岂不是直接人入祇口。” 霍听潮:“这艘船被检测出有辐射波动,是现如今存在最大的死物异种,我认为那上面会有关键线索。” 焦洲:“那让八四七去就好了。我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让琢光在完全安全的情况下恢复力量。” 说着,她对李琢光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 “但现在事情走到这一步,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完全安全的地方了。”李琢光忍不住出声道。 焦洲神色不变:“那我们会给你创造一个完全安全的环境。” “我不要。”李琢光上半身微微前倾,眸光坚定地看向焦洲,“这不是我的本意,我不要。” 焦洲被看得一愣,而霍听潮勾起嘴角呵呵笑起来,早就看透了一切般:“我都说了,她不会要的。” 她单手撑着头,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抓一放,桌子上的海盗船投影便放大:“我们之前想过直接把它炸了,但害怕炸了以后每一块碎片会变成新的死物异种,便没有轻举妄动。” 第290章 李琢光定睛看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霍听潮的说法:“是的,会是这样。” 霍听潮侧头:“那你能看到海盗船的异象是什么吗?我好让监视的人多注意一下。” 李琢光:“这是实时监控?” 霍听潮点头:“对。” 于是李琢光凝神,把自己看到的细节部分一一说出,但霍听潮每一个都说她能看得到。 李琢光说完了,霍听潮也全否定完了。 她皱起眉,下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 前两天她还特地去做了一次体检,就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长出激素腺体,因为若是她长出了腺体,那她也就不能算无异能的人了。 体检的结果是没有。而她在使用四维能力时,也不需要分泌激素。 从技术层面讲,她还是无异能的普通人。那她应该可以看到异能才对。 她伸出手,抓住全景投影,旋转角度。 她仔仔细细地数了每一层亮着灯的房间,甚至于亮灯的明暗也形容出来,如果这些都不是,幽灵船的异象得多小? 随着一次次的尝试都落空,李琢光的心也逐渐沉了下去。 这意味着死物异种将变得更隐蔽。 她知道目前对身边的死物都有定时检测,但根据物品大小、用处不同,这个时间间隔短则一周,长则半年。 是的,死物变异迟早能检测出来。但在它能够隐藏自己的期间,又会害多少条人命? 李琢光划拉着投影建模,动作忽然一顿。 她的视线定在右上角的那间房间,如果她刚刚没看错,那个房间的灯灭了一瞬间。 “这个房间的灯刚刚——” “……刚刚什么?” 李琢光方说了半句话就戛然而止,焦洲按捺不住出声问道。 而李琢光没有回答,只直勾勾地盯着那儿。 那个房间的灯在闪烁。 一下,一下,一下。 时间间隔不太一样,也并不平均,但长与短之间的分界线很明显。 三短三长三短。 有人在里面,她在求救。 “在闪。”李琢光终于开口补全自己的一句话,“这个房间的灯在闪,三短三长三短,sos。” 霍听潮往另一个方向偏头,手上按下了什么东西,短促说道:“左侧右上角房间,靠近猎户座α-9908方向,灯光闪烁,摩斯电码的sos。” 一段混着电磁的模糊声音响起:“收到。” 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回来汇报:“报告长官,激素清空的同志看过了,没有看到在闪。” “里面有人?”朱泉倏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凑近投影,想要看个仔细,“但是幽灵船内部……” 焦洲脸色阴沉:“只要进去了就会失去联系,谁知道里面是真的有人在求救,还是引诱琢光上钩的陷阱。” 过往的异象只要清空自己体内的激素就可以看到,而这一次,清空激素也不管用了,只有李琢光能看到。 不管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人受困,看到求救信号的李琢光都不会坐以待毙。 而且别人都看不到,也就消除了有她人为此误闯的可能性。 这不是无差别的引诱,而是指向性明确的陷阱。 “那么,你的决定是什么呢,琢光?”霍听潮看向李琢光,“这是我的推荐,但就像我说的那样,在这件事上,你才是真正的总指挥。” 李琢光抬眸。 那个房间仍闪着求救的摩斯电码,一遍又一遍,像是落水人被海面吞没前最后徒劳的挣扎。 * 李琢光回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宿舍楼除了实验部那几个日夜颠倒的实验员房间还亮着灯,其余都是一片黑。 李琢光停好车,看到不远处的黑暗里静静站着一个人。 她:“……”要死了,大半夜的吓人啊。 她下了车,准备上前问问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刚关上车门,对方就迈步朝自己走来。 她的面容一点点被灯光照到,驱散她脸上的阴霾,将她的疲惫清晰地展现在李琢光眼前。 ——是芮逸。 李琢光点头打招呼:“芮姨晚上好,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芮逸一步步走来,走到李琢光面前才停下。 上一次见到芮逸是芮礼的葬礼,当时芮逸还是一个成熟可靠到不近人情的大家长,背梁挺直,仿佛世间没有东西能够动摇她的信仰。 但这一次见到,她完全换了一个人。 鬓角生出了白发,眼角多了几道细纹,腰背也佝偻了几分,眼角满是红血丝,身上本妥帖的制服外套也宽松了些。 她张开嘴:“芮琅……”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试了两下才顺畅地说出一句话。 “芮琅失踪了。” 第172章 毕业游学 “失踪了?!”李琢光惊愕地声音都快走音, “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报/警了吗?” 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刚刚看到幽灵船房间闪烁的摩斯电码。 面对李琢光连珠炮似的问题,芮逸垂下眼睑, 声音沉沉:“昨天, 报/警了, 但是……没有找到。” 她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艰难地吐字:“她就像, 人间蒸发了一样。” 李琢光伸手扶住芮逸摇摇欲坠的身体, 几乎能摸到她血管里涌动的哭意, 她放柔声音说:“我们上去说。” 她带着芮逸进了宿舍,宿舍里静悄悄的,观千剑、羊曜和庞湛的房间灯都关着。 李琢光打开了客厅的灯,让厨房机器人给她俩煮碗面,把芮逸扶到沙发上做好,自己则坐到她对面:“有资料么?” 芮逸把自己手里收集的证据都给李琢光传了过去, 李琢光撸起袖子开始查看。 文件内容最大的是一段监控录像视频。 整整齐齐穿着校服的四十个小学生排队进入飞船, 女生一列男生一列,像四十只毛茸茸的小鸡,叽叽喳喳得很兴奋。 她们站在飞船的大厅里,没有人好奇地四处张望,看起来大家都很熟悉星际旅行了。 飞船的工作人员在大厅里穿梭,做起飞前的最后检查。 一队整装的淸剿队已在大厅里等候,她们一个个都站得笔直,双手背在身后, 孩子们忍不住小声「哇」了出来。 芮琅不算高, 但她是最安静的,小大人似地对着同学们说了句:“安静!听老师说话!” 老师很年轻, 看起来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实习老师。她感激地摸摸芮琅的头,对后面的同学们说:“大家有没有记住这次毕业游学的要点呀?” 小孩子们脆生生地拖长声音答道:“记住啦!” 老师点了一遍人数,说:“有没有把老师和护卫队的姐姐们设置成紧急联络人呀?”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答道:“设置好啦!” 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老师小跑进来:“路上堵车,不好意思啊,迟到了。” “没事没事!”年轻老师让出位置来。 老教师也点了一遍人数,问了年轻老师问过的问题,然后平复下自己气喘吁吁的呼吸:“好了,大家自己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吧。” 于是小孩们各自找到自己的好朋友,挑了个位置坐下。芮琅坐在老教师与年轻老师旁边。 年轻老师看了一眼后排伸长脖子看芮琅的小女孩,问她:“你不去和彭飞鸾坐吗?” 芮琅摇摇头:“山老师,你是第一次坐飞船,我来陪你,你不要怕。” 这个班级里的孩子要么是权贵之家,要么是超级富二代,星际旅行对于她们来说,是家常便饭。 但山姚既不是权贵之家,亦不是超级富二代,她只是个普普通通、撞大运拿到这家私立小学offer的打工人。 知道她可以公费星际旅行,她的朋友都很羡慕,对她表示期待她送朋友们每人一套总部中心城市市中心的房子。 山姚一愣,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害怕?” 芮琅:“老师,你昨天发在朋友圈的。” “啊——?!”山姚连忙打开终端查看自己的朋友圈。 那条「呜呜呜呜明天要陪六班去毕业游学,第一次坐飞船,我真的好害怕坐飞船,为什么请不了假啊啊啊啊」下,权限设置反了。 本来应该是「不想让ta看」的分组,结果被她设置成「只给ta看」。 而她还把朋友圈的点赞评论消息提醒关掉了,导致一天了都没发现。 山姚表情失控:“完了完了完了……”她马上点击删除按钮把这条朋友圈删除。 她就说为什么昨天好朋友没有来安慰她,她还去控诉了朋友绝情。 原来是因为她权限设置反了……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旁边的老教师看到她的动作笑了一声:“你现在删掉已经晚了。”她优哉游哉地打开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茶。 “昨天杨校长已经来问过我你是怎么回事了。” 第291章 山姚呆住。 完了,她的转正要泡汤了。 老教师笑得更开心了,她关上保温杯的盖子,放在指定的位置上,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安全带,然后说:“怕什么,杨校长又不是老顽固。” 山姚一边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一边对老教师说着「老师恩情学生没齿难忘,但只能来世再还」诸如种种。 “去你的。”岑云英好笑地推了一把山姚的脑袋,“尽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飞船上的工作人员前来检查她们的安全带情况,大家都就坐好以后,驾驶室中的飞船长在广播里提醒大家准备起飞。 旅行飞船与淸剿队出任务、或是货运的飞船都不太一样,有一个独立的驾驶室,更类似于星球内的飞机。 起飞了,山姚感觉到飞船飞离了地面。她闭紧眼睛,抓着扶手的双手关节泛白。 她是单亲家庭,爸爸死后妈妈没有再娶,一个人一边上班一边抚养她长大。 她胆子一向很小,直到上高中才敢一个人睡,因为她发现妈妈每天上班很累,压力很大,晚上失眠睡不着,怕把她吵醒都不敢翻身。 小时候万圣节时看到隔壁邻居家小孩带的鬼面具,直到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怕得想哭。 妈妈带她坐飞机旅行,她要担心飞机会不会半路没油坠落;坐高铁,她要担心高铁会不会脱轨。 更别提要是坠落,会害一个城市被火焰吞没的飞船了。 她浑身发冷,虽然她知道这些事是小概率事件,可还是会止不住地想。 这样毫无边际地想着时,她感觉到手背上盖上一片温暖而柔软的东西。 她小心地睁开眼,发现是芮琅的手。 那个小孩正认真地看着自己,对自己说:“山老师,不要怕。 “我第一次坐飞船旅行的时候也很怕,我的大姐和琢光姐姐坐在我旁边和我说话,我就不怕了。我也和你说话,你就不怕了。” 山姚感动得眼泪汪汪,翻转手腕抓住芮琅的小手:“谢谢你,你真好,我不怕了。” 飞船顺利起飞,山姚担心中的坠落没有发生,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太空。 她有点担心会不会半路没油,通讯还断了,然后飞船就只能在漫漫宇宙中流浪。 岑云英看透了她的担忧,推着她去睡眠舱入睡。 客船不需要两个老师值班,自然有工作人员代替。在睡眠中时,山姚就不会多想这些有的没的。 时间往后推进标准时间三十个小时,就是一瞬间的事,飞船里所有人类全部消失了。 *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是山姚的母亲。 山姚平时最爱做的事就是给妈妈发些有的没的消息,哪怕是路边的落叶在风中被卷起来跳舞,她也会录一段视频给山康发过去。 所以山康掐着点,在预计山姚降落的时间抽出终端看了一眼消息,却没有看到新消息提醒。 也许是要照顾学生,还没来得及吧,她想。 她等了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山姚还是没给她发消息。 她直觉觉得不对,一个电话拨过去,却提示对方号码不在服务区。 山康当机立断拨打了保卫厅的报/警电话,报送了女儿联络不上的消息,在电话中做了口供。 焦急地等待了一天,她没有等来保卫厅的电话,反而等来了芮逸。 芮逸身后还跟着六个穿着西服墨镜的保镖,她们在山康开门的同一时刻直接挤进她狭小的房间,将她团团围住。 她第一反应是芮逸绑架了那一个班的学生,好威胁其中某一个的家长,而自己无意中报了案,把芮逸的好事捅破了。 但芮逸并没有生气,而是客客气气地请山康出去。 去哪?不知道。 她们收走了山康的终端,给她戴上眼罩,手腕上又贴上一个冰凉的东西,是激素抑制器,她无法使用异能了。 在几个没有意义的转弯以后,山康迷失了方向。 再次摘下眼罩的时候,山康发现自己坐在一个豪华的大厅里,周围都是一些只在电视上才能看到的人,贴着墙站了一圈强壮的保镖,各个都配着一把枪。 山康马上明白过来,这些人都是她女儿班级学生的家长。 这些人不足四十个,山康有些奇怪,怎么不是全部学生的家长。 芮逸双手抱臂,开口:“大家都在这里,那我就说了。” 大家都在?可明明眼前的人数并不止四十个。山康把这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没有问出口。 芮逸瞥了一眼山康,继续说:“请大家来到这里,我没有恶意,收走大家的终端,也不是为了软禁大家。” 有人冷笑了一声,山康没看到是谁。 芮逸没受影响:“这件事暂时还不到向大众披露的时机,希望大家可以冷静——” “你要我们怎么冷静!”是刚才冷笑的人,她瞪着芮逸,从脸红到脖子根。 “你还有芮忞,你只爱芮忞,你当然不急。你以为这里所有人都和你一样,不把自己的孩子当人?!” 「咔嚓」一声,子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抵上了那人的后脑勺。 芮逸举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安静,听我说。” 还有蠢蠢欲动的人看到这一幕也知道该服软了,芮逸道:“我知道有谁能救她们,我明天会去找她。” 山康听到明天才去找,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里带着点哭腔恳求道:“长官,我、能不能放我出去? “我想自己找找人,今天就去找。我、我实在太担心了,我向您保证我绝对不会在星网上发布任何消息,您就放我出去吧,求求您了——” 芮逸的手按在山康的肩上,让她坐下,力道轻巧,却宛如千斤重。 她说:“你出去找人,能找谁?你能找到的人,这里谁找不到?” 她的语气平淡到好像在讨论今晚吃什么,山康对上芮逸那双冷酷的眼睛,被绝望淹没了。 之前看到网民评论芮逸在芮礼葬礼上的表现像表演出的难过,山康还不信,怎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 而现在,她不得不信。 她们大人物不把自己的孩子当回事,可她不行,那是她的宝贝。 “你现在最好的路就是乖乖听我们的话,明天我会去找李琢光,说明情况。”芮逸的食指一下一下不轻不重地点着山康。 “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不要动别的心思。” 山康眼眶通红,可环视一周,几乎所有人都用如出一辙的冷漠眼神看着她。 刚才跳起来反抗的人被用枪口抵住后脑勺以后,也不吭声了。 她明白过来,这里的家长数量之所以不足四十个,是因为所有要闹的家长都被芮逸用了别的方法让她们闭嘴。 剩下的人……要么迫于自己没有异能,而芮逸还有绝对优势的枪/械,要么,在巴结芮逸和孩子性命之间,选择了前者。 她直观地看到政/治家从骨子里生出来的冷漠,孩子的命在她眼里,比不上控制舆论重要。 晴山就是由这种人统治么?晴山的媒体就是由这种人操控的么? 她是这样,霍听潮会不会也是这样? 更甚至,芮逸如今的举动,是否有霍听潮的旨意? 如果霍听潮也是这样的人,那由她亲自选出的直属队长李琢光…… 她的孩子,真的还有救吗? 芮逸轻笑了一下,颇有礼貌地对众人稍稍鞠躬:“我们为各位准备了睡眠舱,请移步楼上吧。” 这是把她们最后一条路也堵死了。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有人率先站起来往楼上走,大家便陆陆续续地依次站起来跟上,最后,连那个反抗过的女人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楼上走了。 山康仍然坐在原位。 芮逸脸上的笑容落下来,她没有耐心了。旁边的保镖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钳住山康带上楼。 人走光了,芮逸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中央,才终于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第173章 交给我吧 李琢光把学生们失踪前后五分钟的进度条来回拉着看。 那些孩子失踪前后的录像与她去青苔城市、上次那个死亡时间比失踪时间更早的尸体一样, 就像软件里的图层,一下删除了图层,于是这些人类都不见了。 现在她知道那是因为四维力量介入了。 当时窗外的景色一直都是黑暗的宇宙, 没有颜色鲜艳的星球作为标志, 看起来没什么大变化。 飞船是还停留在原地? 李琢光抬头:“她们消失的时候, 飞船坐标在哪里?” 芮逸面色沉重地摇头:“不知道, 已经派人去游学航线上找了, 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不知道? 李琢光一拧眉。 如果飞船还留在原地, 这怎么会不知道? 据她所知, 星际飞船上至少会设置十个紧急信号发射器,而且各个电池都是独立的,就为了防止出事故了信号发不出去。 第292章 飞船出发地与目的地的星塔都有权限可以直接操控飞船向自己发射坐标信息,飞船驾驶员也会设置定时信号发射。 “是的,不知道。”芮逸喘了一口气,“星塔的强制信号发射要求没有传输成功。就好像整个飞船也一起消失了。” 李琢光听到这个说法, 脑海里浮现一个场面—— 一个三维人拿着剪刀, 在纸上剪出一个洞。 也许飞船的消失,正是因为有四维祇拿着「剪刀」,把飞船所在的宇宙剪出一个洞。 “谁负责追踪?”李琢光问。 芮逸:“花盼晴。” 这个名字,苗苏提过。苗苏提起的那些名字都关在登梅出不来,储思危能在总控室出现不奇怪,总控室也属于绝密地点。 但这样承担一个会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的追踪行动? 难道因为自己记忆恢复,所以她们也解放了? 李琢光打算等结束以后问问桂循或是苗苏。 而且花盼晴还有更微妙的一点,她的母亲被叶春女提拔, 现在是市图书馆副馆长。而叶春女是芮礼一方的人…… “她的员工编号是多少?”李琢光问。 “b77101。” “b?她是普通外勤?”李琢光感到不解, “这种追踪任务不都该让淸剿队负责吗?” 芮逸耸耸肩:“不是我负责找的人。” 李琢光没再多问,在晴山员工内部公共联络网上找到花盼晴, 发去了一条消息。 那边很快回复,飞船已经到达猎户座内部。 李琢光想到那艘幽灵船现在所在也是猎户座,她额外提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试着靠近幽灵船。」 花盼晴回了一个「ok」,也没多问幽灵船是什么、是哪艘。 等待中,李琢光又拿起其它文件仔细查看。 其中一份是芮逸搜集的、其她家长汇集起来的、每一个孩子消失前身上定位最后出现的坐标。 这种定位装置默认每半小时发送一次坐标,这不过就是一次毕业游学,家长也没想到提高频率。 从坐标按照飞船当时行进的速度到消失的时间节点,距离幽灵船十万八千里远,一个在猎户座的脑袋,一个在猎户座的尾巴。 过了几分钟,花盼晴发来了消息:「我们正好经过了幽灵船,但没发现什么异常,我把行船记录仪的视频发给你。」 对面发来一条十分钟的视频。 李琢光打开视频,芮逸也凑过来看。 视频里的飞船一直往前,追踪队伍的讨论声偶尔会响一声,在前方右上角,幽灵船出现了。 幽灵船的前进速度依旧很慢,花盼晴一行人为了追踪位置,速度也不算太快,大约五分钟后,她们与幽灵船擦肩而过。 “经过幽灵船了,小心。磁场有变化吗?” “没有。” 这一次,李琢光看到第二排右数第二个房间的灯在闪烁,依旧是三短三长三短。 擦肩而过的片段很快结束,幽灵船被飞船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再过了三分钟,飞船忽然剧烈震动了一下。 飞船上的人迅速提起武器,有一个陌生的女声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视频上的语音自动识别功能说这是花盼晴。 驾驶员盯着操作面板上的数据皱眉:“不……没什么事。应该只是正常的引力颠簸。”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指着不远处黑金唱片一般,一圈一圈仿佛无穷无尽的巨大土星环说:“那个星球的引力颠簸,应该。” 那颗行星非常大,就算整个太阳系拿到它面前,大约也没它千分之一大。 找得到源头,花盼晴便也不说了。 而李琢光给花盼晴发去一条消息:「颠簸确定是引力颠簸吗?」 花盼晴回复的消息是那个驾驶员的语音条:“确定的,李队。太空中飞船发生颠簸一般是行星引力、流星撞击、船体本身问题。 “我们的飞船没有问题,附近也没有流星,所以肯定是行星引力。” 李琢光回复:「那现在可以加上第四条了。」 「b77101花盼晴:什么?」 「a93001李琢光:四维祇在宇宙中挖了一个洞,将宇宙空间折叠导致空间重合,你们飞过去的时候经过折叠的部分,导致颠簸。」 李琢光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去,花盼晴接起,率先开口问道:“什么叫做在宇宙中挖了一个洞?” 李琢光抽出一张纸巾,为了快速演示,她直接用手指戳破了纸巾,挖出一个洞。 然后沿着洞的两边,将纸巾重叠在一起,那个洞就消失了,而纸巾也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悬崖」。 花盼晴旁边挤过来几个脑袋,她们都看到李琢光的动作。 那个驾驶员问:“所以我们刚刚的颠簸是因为经过了这个重叠的凸起?” 李琢光:“是的。把颠簸的坐标发给我。” “好的。” 「您有新消息请查收:b77102秦煜绯发来一个坐标记录。」 ……这还真是登梅员工开大会。 李琢光将那个坐标导入幽灵船路线模型,跑出来的结果并不意外。 幽灵船曾经经过这一坐标。 但是芮琅是否在幽灵船内部,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李琢光和花盼晴的电话没有挂断,她听到花盼晴说:“返航,我们跟着幽灵船走。” “不行,这样太危险了——喂?” 李琢光的阻止没有用,花盼晴干脆直接挂断了电话。 李琢光:“……” 她再拨过去的几个电话都被直接挂断,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花盼晴发来一条十分钟的录像。 和之前一样,还是行船记录仪的录像。 摄像头一直对准幽灵船,李琢光清晰地看到闪灯的房间在第二排右数第二个,很久都没有变。 录像里没有声音,大家似乎都屏气凝神等待着什么。 三短三长三短。 三短三长三短。 李琢光数了次数,闪烁一次三字母大约需要花五十秒左右,因为时长不平均,所以在五十到六十秒间浮动。 在录像时间跳到五分钟整时,飞船上闪灯的房间变了。 第二排的闪烁停止,随后接上的是第三排右数第三个。闪灯房间呈对角线分布。 后面五分钟都是第三排那个房间在闪,进度条就要走到尾巴了,李琢光略微放松了一些注意力,却在最后一秒时视线猛地聚焦—— 有一张人脸和两个手印猛地怼上了窗户的玻璃,那张脸苍白而瘦削,头上没有几根头发,眼球凸出得极为夸张,在巨力按压下,它的脸孔变形,两只眼球几乎要挤出眼眶。 在那人脸与手印旁边还有一只尺寸更小的小手,有一撮棕色的头发被前面的人脸遮住了。 李琢光将那一小部分放大再放大,隐约可见眉毛和一小半的眼睛。 视频到这为止就结束了,李琢光不知道后续怎么样。 她画功不咋样,但她会用代码画画,所以她直接打开终端,照着那一小片人脸输入数据。 芮逸看不到那张人脸,不知道李琢光为什么突然开始写代码。 而李琢光的代码在屏幕上逐渐画出那一点很难称得上是人脸的部分,芮逸呼吸一滞:“这是芮琅!” “什么?”李琢光一愣,她都还没画完呢。 芮逸语气坚定地重复:“这是芮琅,绝对是她。” 李琢光舔了舔嘴唇。 看来幽灵船的任务她不得不接了。 看出李琢光的想法,芮逸低声说:“还有件事,要和您商量一下。” * 山康醒来时,是早晨七点。 芮逸没有将她们的睡眠时间定到好几天以后?她一边奇怪一边从睡眠舱里爬起来,便看到好几张睡眠舱里的人都坐直了。 并不是全部的,醒来的人也并非都是昨天支持芮逸的。 有人去看了其她人的睡眠舱定时,是到晚上七点。 便有人问:“是不是芮部长设置错时间了?a.m.和p.m.看错了?” “有可能。” 那些大人物随意地交谈,山康推开舱门,打算偷偷地下楼。 她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骂了一句脏话——是昨天没见过的人。 那人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杀了芮逸,这家伙昨天根本就没有踏出过别墅一步!” 山康闻言,如遭雷击。 昨天芮逸说她会去找李琢光的的时候,自己还犹疑过李琢光是不是她的人,绝望过自己的女儿是不是没救了。 可眼下的情况简直……更加糟糕! 她一天没踏出别墅,说明她没去找过李琢光……李琢光不是她的人,李琢光和霍听潮是好人,可是—— 可是没有人通知她们! 山康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只能扶着旁边的睡眠舱,才堪堪不让自己跌下去。 “以为收掉我的终端我就没办法往外发消息了么……”那人冷笑一声,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旧制式的手机。 第293章 山康眼睛一亮,许多人都围到那人身边,山康不敢过去,只坐在地上咬指甲。 好在芮逸没有屏蔽信号,那人成功上网,艰难地编辑好一条星博,发送出去。 就在她打算给霍听潮直接打一通电话的时候,睡眠室的门砰地一声开了,芮逸像一尊山神般站在门口,对着那人伸出手,一字一句道: “把东西给我。” * 今天早晨起来,所有人都被同一条新闻淹没。 「青云第三小学五年级六班于毕业游学时集体失踪!芮逸竟软禁所有失踪学生家长?这还有人性吗?」 所有新闻频道都在轮番播放被软禁的家长发出来控诉的小作文,对芮逸的讨伐攀到最高峰。 「星际时代恶棍:她疯了吧?她的小女儿也在失踪的人员名单里啊?!」 「想不出名字了:之前她在芮礼葬礼上那个样子我就知道她不爱她的女儿了……那时候还一群人骂我,现在打不打脸?」 「别忘关灯:我们的舆论机器就是这种家伙管着……呵呵,晴山从上到下快烂完了吧。」 热度持续走高,没过两小时,李琢光自注册以来就没有用过的星博更新了一条视频。 视频中,她正襟危坐,展示了自己接取任务的页面,语气诚恳而郑重地说: “在录完这个视频以后,我就马上出发清剿幽灵船异种了。但是在此之前,事关飞船上将近一百个人的生命,我想我需要给大家一个交代,也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使用直属的权限询问保卫厅相关人员获知了本次失踪案的所有线索,联系上了追踪飞船的队伍。 “好消息是,通过目前掌握的线索,我们可以肯定,飞船上失踪的人员目前都在幽灵船中,并且每一个受困人员的芯片仍然是存活状态。所以我马上接下了幽灵船的清剿任务。 “抱歉,我知道我的举动是违规的,请不要惩罚把线索给我的保卫厅人员,她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是我使用强权压迫了她们。如果要罚,等我将人救回来以后,罚我一个人就好。 “我们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晴山公民,这是加入淸剿队第一天就刻在骨头里的誓言。 “请不要担心,一切都交给我。” 第174章 千王之王(一) 观千剑:“……” 她咬牙切齿:“怎么又是你们八四七。” 她真的要杀人了! 燕义笑嘻嘻地和她握手:“你好啊你好啊。” 观千剑把全身力气都用在手上不过度用力了。 这一次还都是老熟人, 八四七、七十九队,还有作为主驾驶员的伊万涅芙娃。 有伊万涅芙娃在,追上幽灵船本该需要四天的路程压缩成两天半。 只有亲眼看到才能直观地看到这附近行星的庞大。 眼前的巨型土星环遮天蔽日, 一百来圈土黄色的同心圆, 间错着深黑的宇宙背景, 像一张黑胶唱片。 李琢光看着窗外土星环的颜色, 莫名想到一只暹罗猫, 想到暹罗猫, 就想到芮礼。 如果是芮礼的话, 她会对着这张星环唱片说:「你觉得宇宙唱歌是什么样的?」 然后李琢光会回答:「像小猫喵喵叫。」 她身侧的观千剑侧着脑袋观察眼前的土星环,良久,说:“好像加了芝麻的煎饼。” 观千剑摸摸肚子:“啧,饿了。” 李琢光:“……” 她转身,从开放式厨房的冰箱里抽出一根大葱,拍在观千剑手臂上:“拿着, 解馋。” 观千剑拿走大葱。现在冰箱都有自动洗菜机, 她对干净程度很放心,直接放进嘴里啃了一口。 李琢光突然想逗逗她:“没洗。” 观千剑瞪大双眼,一口葱在嘴里不知道该不该咽:“嗯……?!” 李琢光笑了:“骗你的,都干净的,快吃吧。” 二十来个人聚集在大厅里,看着不远处的幽灵船。 幽灵船非常大,一般的小型行星还没有那个空间制造这么大的宇宙飞船。外饰也很豪华,颇有种刚文艺复兴时的装饰风格。 这艘船是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宇宙中的, 沿着它固有的方向航行。 在此之前对幽灵船的侦测都以失败告终, 试图在各个飞船制造列表里寻找一个类似的船,也找不到一个完全一样的。 物理武器与异能武器都无法从外部破坏幽灵船, 炮弹到达幽灵船附近就会莫名消失。 ——看来四维祇还挺重视这个幽灵船的,有专祇守着,看到个炮弹就直接「拿走」。 当时进入幽灵船内部的人探索到空无一物的内部。 没有任何家具和装饰,也没有楼层之分,幽灵船内部就是一个巨大的空壳。 这也是当时没有人管幽灵船的原因: 摧毁它的成本大于能够带回的收益,反正它有自己的航向,只要沿路的晴山星球提防着别让它坠入星球内就好。 而当登上去的人莫名失踪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 那次是例行检查,主要是因为登梅旁边的地质研究所刚废弃,上头的人都绷紧了神经,所以需要额外保证幽灵船也是正常废弃状态。 于是派遣了一支淸剿队过去,那支队伍就再也没有回来。 先是失去信号无法联络,再是一周后,她们的芯片同时变为死亡状态。 直到李琢光发现了死物异种,相关的检测手段也发明出来,才知道原来幽灵船是变异了。 但真要问幽灵船具体是哪天变异的?暂时还没有这个技术手段可以推测。 如果按照发现的时间计的话,恰好在赫帕尔之剑后。 既学会隐藏自己、通过旁门左道消灭人类、通过控制关键掌局者控制城市、学会自己制造军/队之后,进化出了在星球间移动的能力。 这只是李琢光自己的猜测,没有证据能证明幽灵船是起到运输作用。 “我们要直接上去吗?找个方式登陆,还是先想办法外部突破?”燕义问。 李琢光没说话,邓白风答了她的问题:“外部能突破的方法不都试过了,没有用。直接登陆吧,不是有一周时间么?” ——她是说第一支登陆的淸剿队从失踪到芯片死亡历时一周,所以也许有一周时间足够她们寻找破局的方法。 “没有一周了。”李琢光插话道。 她们上去是还有一周,可是芮琅她们等不及了。 自芮琅失踪,已经过去了三天半将近四天的时间,她们只剩三天。 “保守点算,只剩两天。”李琢光双手抱胸,“我认为唯一的方法就是直接登陆。” 邓白风:“……理由。” 李琢光:“我能看到异象,是房间窗户以sos的摩斯电码频率闪烁,现在到第五层了。 “如果是芮琅在求救,那就说明她是可以自由移动的,为什么她不跑来甲板上呢?” 她指了指幽灵船从甲板进入船体内的那一道门,那是一道普普通通的玻璃门,上方与下方都有一条狭窄的缝隙: “这个门不是密封的,所以船内估计也是真空,那芮琅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 她双脚交替,换了个重心:“最初还不是死种的时候,进去的队伍看到的是纯粹的空壳,所以我们对幽灵船的内部构造完全不了解。 “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几个房间亮着灯,为什么玻璃上明明没有遮挡物,我们却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她点了点幽灵船的层数,正好是七层。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我怀疑这个幽灵船是个幻境异种。只有深入内部,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 但说完这句,李琢光眉心又是一跳,她重新数了一遍幽灵船的层数。 “怎么了?”燕义问。 李琢光眉头微蹙,有些凝重道:“我怕……这个幻境排斥我们。” 冉英杰听懂了:“因为那支淸剿队芯片死亡的时间是同时,对吗?” 李琢光点头。 翟星声没有懂,冉英杰小声对她解释:“幻境异种如果只是收回幻境,在里面的人是不会死的。” 她拿起桌上用来示意的小旗子:“比如说,我在桌面上空一米处设置了一个幻境,然后我结束幻境,里面的人就会出现在桌面上空一米处。” 她举起小旗子,悬在桌面之上。 “那在这里,就相当于出现在真空的幽灵船内。这种情况下,就算她们都没有穿着防护服,怎么会同时死亡呢?” 翟星声:“所以……是幻境内的剧情推进?” “对,”李琢光接道,“所以我怕我们进不去,因为上一场剧情还没有结束。” ——不过就算这些人都被排斥,李琢光自己肯定可以进去。 毕竟她才是幽灵船背后的祇想要钓上来的大鱼,而如果让她在剧情结束、里面人都死光以后再进去就没意义了。 第294章 邓白风思忖片刻,点头赞同了李琢光的推测:“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不过就算排斥,我们也得试试。那我们怎么登陆?” “简单。”李琢光弯起双眼,“救援艇开到上空,放根绳子下去,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进去。” “诶——”翟星声举起手,有话要说,“你说,如果我们从不同的房间,或者入口进去,会不会触发不一样的幻境前置剧情?” 李琢光眼睛一亮:“可能。” 于是一群人又纷纷开始寻找一艘船有几个入口。 最后,她们敲定狄乐人从七楼一块破掉的窗户进去,冉英杰体型最小,就从船身旁一个通风管道里爬进去, 蓝一一把自己压缩成纸片随便找个缝隙塞进去,翟星声与邓白风就从后厨那扇用来倒垃圾的门进去。 而平均等级比之七十九队较低的八四七与九三零就直接从正面突进。 救援艇不能让伊万涅芙娃开,伊万只好和后勤队伍留守飞船。 另外两个驾驶员走上前,其中一个留着一头火红的脏辫,还有一个怀里一直抱着一包薯片。 “我们送你们去。”红发女说。 李琢光瞄了一眼她们的名牌,红发女叫加拉赫,薯片女叫温莎。 “好的,多谢。”李琢光向她们点头道谢,低下头检查自己防护服的穿戴情况。 观千剑和羊曜习惯性殿后,所有人顺利地按照原计划进入了空荡荡的幽灵船内部。 * “赌局已经进行到一半了,兔子呢?” “还没找到。” “还不快点找?!老大生气了我就把你当兔子送上去!” “马上找!” 在房间外说话的人散开了,黑暗的储藏间里堆放的杂乱箱子动了动,好几个脑袋从不同的箱子后面探出头来。 山姚把耳朵贴在门上,仔仔细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等待了好几分钟,确信人一定走光了,才从地上爬起来。 她现在只知道这里是在某一艘游轮上,窗外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不管从哪个朝向的窗户看出去,都是一模一样的海平面和天空。 山姚最初和芮琅在一起,她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和芮琅拉着手。 她们在一间客房里醒来,芮琅告诉她,这里可能是幻境。 她们试图联络淸剿队,或是岑云英,或是班级里的其她人,但这里没有信号,消息发不出去。 山姚和芮琅谨慎地探查着房间周围的环境,游轮上好像在举行一场赌局。 具体赌什么,山姚不知道,是她们找到正厅时,通过显示屏判断出来的。 这里的人都好奇怪,它们有三只手,除了正常的一双手臂以外,背后还有一只手。 它们大多都没有脸,但在她们到这里大概过了一天后,它们才出现了五官。 文字和语言她们也看不懂、听不懂,一切都是在一天后才变成她们熟知的东西。 她们也是从听得懂那些人在说什么开始,才了解到自己的处境,也知道自己这些人就是它们口中说的「兔子」。 她们四处找地方躲躲藏藏,同时寻找出幻境的办法。 中途,山姚找到了好多班级里的孩子,但不小心和芮琅走散了,还弄丢了她自己的项链。 她一直想把芮琅找回来,可是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起被传送进这个幻境,很有可能只有她一个成年人。 那她必须保护好所有的孩子。 她真是倒楣透了。 山姚徒劳地打开终端,第三十次给妈妈发去一条「妈妈帮我报/警」,再次收获一个发送失败的红色感叹号。 她已经三天三夜没睡觉了,现实中是不是也过去了三天?她好怕妈妈因为她的失踪而情绪崩溃。 还能出去吗?她不知道。 她好想妈妈。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大概早就放弃尝试了。但还有那么多孩子在,她绝不可以放弃。 她借着窗外月光微薄的光亮对储藏间里的小孩做出一个嘘声的姿势,看着孩子们藏回箱子里,才小心翼翼地将房门打开了一条缝。 走廊里的光亮从门缝里涌入,山姚的眼睛刺痛地眯起,适应了一会儿才一点点开大,把头伸出去。 山姚先看了门开的方向,豪华的金色走廊里铺着红色的地毯,浮雕华丽的壁灯燃着光。 没有人。 山姚深呼吸,勉强平复下乱跳的心脏,眼眶里溢出生理性泪水。 该死的,她又想哭了。 她抬起手擦眼泪,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无法让自己好好控制。 她随便抹了一把脸颊,一只手握着门把,一只手撑着门框,连双腿都抖得不行,快要无法支撑她的身体了。 山姚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伸长自己的脖子,打算看一眼另一边有没有人。 同一时刻,她的头上突然落下了什么东西,把她的头往下压了压。 类似一只手,但只有三根手指,每一根手指都骨节分明,指甲又厚又长又尖,一个指节就有她四分之一张脸那么长。 山姚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顿了一瞬,眼角没有擦去的眼泪与她的目光一起凝固。 她僵硬地一点点回过头,从下往上抬起眼,对上了一双惨白而凸出的眼眸。 那人的眼黑缩成极小的一个黑点,咧开一个笑容,嘴角尖锐,一路裂到眼角。 “找到你了,我亲爱的小兔子。” “哦,我的小兔子在发抖,门板都在颤,看起来真可怜。” 山姚的脑袋嗡地一声空白了。 在那之后,第一个跳出来的想法是——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怪物觉得储藏室里没有人? 第175章 千王之王(二) 觥筹交错的热闹大厅因为门口突然出现的一个人而一静, 灰白脸孔上瞳仁比米粒还小的眼睛看过来。 在进入宴会厅的那一刹那,李琢光身上的打扮就与大厅里的那些怪物一模一样了。 肌肤青白,双手变成三根手指, 每一根手指都又粗又长, 脸孔像加了太多水的黏土, 脸蛋上生出一个个有大有小的窟窿眼。 身上穿的与其说是衣服, 倒不如说是这种生物身体原本五彩斑斓的颜色。 背后还有一只手臂, 现在环在腰间, 像腰带一样。别在腰间的游光失踪, 可能便是幻境自己的筛选机制将游光筛出去了。 两条大腿之间靠近臀部的地方黏连着一层薄膜,像是人鱼长出双腿后仍然没有完全分开。 这个生物和四维祇长得很像,但李琢光并不觉得它们就是四维祇的三维化身。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所有怪物都直勾勾地盯着李琢光。 虽然李琢光和其余八个人是从同一个入口进来,但她们还是被分散了。 她的头没有转, 谨慎地看了一圈宴会厅中的怪物们, 发现她根本没有办法通过外貌判断谁是谁。 这里显然是宴会举行到一半的状态,她要么是中途闯入来砸场子的,要么是迟到的客人。 而她的外表已经变作怪物的同类,所以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场怪物的反应都不应该是直愣愣地看着她们。 所以它们停滞的动作有额外的意思。 是什么呢? 这些怪物虽然有鼻孔,但沉默到现在,李琢光没有听到任何呼吸声,宴会厅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是了……她的原生种族与它们不同, 但外型又太相似, 两只手两条腿,有眼睛鼻子嘴巴, 她可以熟练地用双腿走路,用嗓子说话。 问题就在这里。 如果它们移动的方式不是走路,交流的方式也不是声带振动,那么她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将被抓包。 谨慎起见,她打算先等等。 果然不久之后就有一个黑色的怪物从后方流了出来,它的双足融化成一滩青白色的软膏,在地上蠕动时发出黏腻的声响。 它对着李琢光弯腰,环在腰上的第三只手抬起,从小臂处倏地分割出一根触手分支。 它挥舞着伸过来,按在李琢光腰间的第三只手上。 没有听到声音,但是李琢光突然知道:「欢迎贵客来到污渍游轮,您是最尊贵的客人,我们已恭候多时。」 那怪物收回触手,两根触手合拢成一只手臂,重新环到它的腰上。 那些围观的怪物纷纷收回目光,手里的叉子、盘子与杯子又开始碰撞,大厅里再变得热闹起来。 过关了。李琢光松了口气。 她将双足融化,蠕动着跟上那个领路的怪物。 这个地方有隐形的规则。她一边蠕动双腿,一边在心里想。 目前试探出来的第一条,就是她需要和这些怪物一样走路、交流、吃饭,不可以暴露自己不是这个种族的智慧生命。 但问题是,规则一共有几条? 而且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的终端都没了,无法联系上其余的十三个人。她要怎么把自己推理出来的隐形规则告诉她们? 第295章 就算见到面了,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确认身份。 因为刚才那个怪物连接上自己的第三只手臂传递信息时,自己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是她的大脑直接获知了信息。 她看到桌子上的甜品与食物模样都很奇怪,巧克力蛋糕最左侧是蛋液和巧克力酱,越往右越像是巧克力蛋糕的成品。 就好像…… 李琢光收回目光。 就好像这些怪物吃的东西除了长宽高以外,还有第四个属性,时间。 但即使到了这一步,李琢光依旧不认为它们是四维祇的三维化身。 李琢光小心地转动眼珠,扫视一圈周围的布置,在最大的屏幕上亮着一个实时变化的数字,在她看过去的一瞬间,从6变成了7。 转头应该是可以转的,李琢光记得那些怪物看她们时,就是扭动了「脖子」。 她也扭动脖子,这个柔软的脖子可以旋转不止三百六十度,一圈圈能绕成麻花。 这种脖子让她想到地质研究所里见到的那个无脸怪物。 前方那怪物又分裂出一根手臂,如同触手一般伸过来,触碰到她的第三只手臂,那触感冰凉,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章鱼触手。 「我们的赌局已经进行到一半了,贵客正好赶上了最精彩的时间,您一定不会想错过。」 李琢光在心里想:「哦?」 那怪物似是有些惊异地扭动脖子看了她一眼,接着传输消息: 「是的,我们找到了最胆小的兔子和最胆大的兔子,马上,第一场决斗赛就可以开场了。」 这个种族既然会说「想」,那它们就能理解欲望,相关的词汇可以使用。 李琢光:「我很期待。」 同时,李琢光也下了定论,它们不是伪人族-β——也就是青苔城市中的伪人,以及晒伤病时出现的伪人队伍。 因为伪人族-β是没有「想」这个概念的。 自己的第三只手臂还连接着这个带路的怪物,李琢光不能想太多,否则都传过去了。 她安静地跟着怪物上了楼。怪物带她到了三楼靠里侧的房间,让她坐到了视野最好的第一排。 房间里是一间昏暗的角斗场,中央用铁丝网围着一个圆台,像是拳击比赛的现场。 坐着的观众们瞬间都将自己的第三只手臂伸长过来连接李琢光的,她的大脑里也依次收到各种各样的消息。 「原来您就是别别姨,久闻大名,不如一见。」 别别姨?这什么鬼名字。和这个名字相比,王多肉都是小巫见大巫。 「这次赌局我还是跟着您赌,您总是能赌赢。」 「赌神!」 「我终于见到赌神了!」 「赌神,我想做您的跟班。」 「千王之王!!」 纷乱嘈杂的信息吵得李琢光一个脑袋两个大,她闭眼研究了一会儿自己的身体,第三只手猛地一握拳,贴在她手臂上的触手被震开,怪物们被迫断连。 她的耳边恢复清净,那些怪物没有因为她的排斥而露出异样,反而期期艾艾地收回了自己的触手,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她。 连上过她手臂的怪物一脸餍足,而没有的则懊悔地瞳孔乱颤。 这个种族的「语言」用词和人类也差不多,至少不必担心在这方面露馅了。 李琢光确认了第三只手臂上没再连接触手以后才开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眼下是第一把赌局,这一把先看看情况,不着急,在过程中有足够的时间让她随机应变,这才开始第一把,不至于—— 房门又打开了,四个怪物两两压着一个戴着纸头套的人进入了这里,两个人类手被绑在身前。 一个因为瘦小而显得格外无助,身上没什么肌肉,也没有任何锻炼痕迹。 一个宽肩厚背,身高足有一米八八,捆在她手腕的绳子都比捆着另一个人的要粗上好几圈。 李琢光在心里思考的想法戛然而止,她确信自己的大脑空白了一瞬间,后才呼出一口不知何时屏住的气,在心里补全了后半句话。 ——对终局有太大的影响。 她不敢置信地凝视着那两个因为看不见路而走得跌跌撞撞的人,她们被怪物送上台,她们还未站稳,怪物就唰地一下揭开了她们的面罩。 在二人视线相接的瞬间,左边的女人爆发出一阵凄厉绝望的尖叫。 台下的观众嘻嘻哈哈地笑开了,显然女人的反应让它们非常满意。 李琢光眨了眨自己干涩的眼睛,她气极反笑。 山姚和加拉克尔。 五年级六班的实习班主任,和负责护送这次毕业游学的淸剿队队长。 最胆小的兔子,和最胆大的兔子。 太荒谬了……太荒谬了。 半空中忽然出现一张巨大的屏幕,屏幕伸出数十根细长的触须,碰触连接上了每一个怪物的第三只手臂。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接下来,是我们今天第一场赌局。 「我们绝不是赌这两位小兔子谁能杀死谁这种无聊的赌局。」 知道了这一句话后,在场有许多怪物露出了伤心难过的神情,它们尖尖的嘴角快耷拉到脖子上。 「是的……太无聊了……只有一个人会死,太无聊了。」 怪物们立刻站起来鼓掌,表情夸张地转换,从失望到惊喜,张开它们的血盆大口笑得极为开怀。 山姚脸上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必须掐住自己的手心才能逼自己双腿站住。 人类没有第三只手,无法连接到屏幕的水波纹,但她们可以直接听到,就是慢上半秒而已。 「在刚刚,我们把小兔子关在了一间黑暗的房间,并在里面放了十种处刑的武器,两位小兔子都挑了其中一种。 「而她们挑选的武器……都将作为处刑对方的凶器。」 加拉克尔呼吸一滞,她强迫自己看向对面已经深深弓下腰,哭得浑身发抖的山姚。 在挑武器的时候,那些怪物的说辞明明是用来自保的,而加拉克尔猜测是要她们自相残杀,所以选了一把非常钝的小刀。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对自己的同胞下手,如果不是同胞,那她自信自己的体术也足以打败任何外来种族。 那么钝的小刀用来处刑……是她害了山姚。 她们现在只是被拿捏的小蚂蚁,如果到最后也想不到办法的话…… 加拉克尔环视一周,台下全是怪物,它们脸上密布的洞让它们看起来更加恶心了。 她的视线在第一排某一个怪物身上停顿了一下,随后她苦笑了一声。 她在想什么啊,她怎么会觉得那个怪物看起来很熟悉,让她感觉到有点安心? 加拉克尔长舒一口气,目光坚定下来。 如果最后真的要折磨她们,那她会先让山姚痛快地死去,而她——能杀一个是一个。 「大家来猜猜,她们选的都是哪种武器吧?」 屏幕上出现十种武器,分别是烫红的铁棍、一把比头发还细的绣花针、钝而生锈的小刀、漂亮大于实用的装饰性彩色丝带、 一只铜牛、一片新鲜的骆驼皮、一个有人那么高的轮盘、一个装着五只老鼠的铁桶、锤子和一把钉子,以及一个削水果皮的器具。 预料到眼前的两个女人将以什么痛苦的方法死去,场下的掌声更加热烈,怪物们连接到屏幕上,留下自己的赞美。 「最会想赌局的大人!」 「美味的赌局……这两个人的痛苦能做多少甜点呢?我太期待了。」 「想吃,只是想想,舌头就要掉下来了。」 山姚呜咽着,挪着双腿靠近加拉克尔,小声地恳求她:“你一会儿可不可以、可不可以直接给我个痛快?” 李琢光心头火烧,她如果还有呼吸,现在胸腔一定会剧烈起伏。 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变化,有一把火点燃了她的眼眸,黑色瞳仁开始扩大。 这次任务结束之前,她一定会把船上所有的怪物都杀干净。 她一直刻意回避去看怪物的过去和未来,因为她怕无效信息太多影响到她的快速反应。 这一息之间,她迅速掠过了好几个怪物的过去和未来,然后冷笑一声。 果然是垃圾。 「兔子不乖,不许说话。」 压着二人上来的怪物随着声音落下,转瞬间出现在角斗场里,它们手中拿着一根绣花针,一只手捏住山姚的头颅,针尖戳刺到山姚的嘴唇边。 加拉克尔大吼一声:“放开她!”便扑向那怪物,她的手还绑在一起,只能同时抬起两只手臂挥动,但她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就被截住。 她双眼通红,怨恨地顺着截住她的手臂看过去,是那个她第一反应是安心的怪物。 那怪物将铁丝网撕开巨大的一个洞,将自己的手臂像橡皮泥一样拉长,先是截住了自己的手,然后那三根手指便箍住自己的身体,动弹不得。 第296章 加拉克尔只觉得自己最初的念头无比可笑,张开嘴就直接咬上那只手,锋利牙齿与下狠心的咬合力立马就让李琢光的手臂上见了血。 李琢光没有松手,任由加拉克尔把自己伸长的手臂咬出鲜血和牙印。 而她的另一只手则伸到那两个怪物身边,拽下怪物箍着山姚的手,然后三根手指间各掐着一个怪物的脖子,将它们用力按上铁丝网。 加拉克尔啃咬的动作顿了一下,牙齿边还挂着一片皮,山姚也惊疑不定地看向动手的那个怪物。 这些怪物在她的手里……就好像橡皮泥一样。 李琢光缓缓站起。 她的大腿刚离开凳子,周遭探究的视线就立刻黏了上来,注意力一瞬全集中在她身上,掌声也全部停止。 山姚和加拉克尔都疑惑而警惕地看着她,似乎害怕这个怪物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随着她双腿站直,怪物们的眼球也愈发凸出,像是被她身上连接的一根细线逐渐拔出来一样。 它们张开嘴,每一张嘴里都有六七根冰蓝色的舌头伸出来,露出牙床里密密麻麻十几排尖锐的牙齿。 李琢光面色不改地连接上所有怪物,松开了加拉克尔,那一只手缓缓缩回,蓝色的血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 「这就叫精彩的赌局?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别浪费我的时间。」 耳朵里听到熟悉又陌生的音色,山姚和加拉克尔都猝然转头,看向那个丑陋的怪物。 那是李琢光?可是为什么李琢光会长成那个样子? 「我有一个更精彩的赌局,你们想试试吗?」 那些怪物倒向李琢光的动作一顿,它们歪过头,蓝色的舌头软塌塌地垂下,粉色的唾液流到地上。 屏幕的触手传递来信息:「您请告诉我们。」 加拉克尔呆住了,恢复自由的山姚小心地挪到加拉克尔身边,靠在她旁边,小声问: “是我、在做梦吗?我刚刚好像是听到了李琢光的声音,对吧?” “对。”加拉克尔的表情复杂,“我也听到了。” 她低下头帮山姚解开捆着双手的绳索:“如果总部发现我们失踪,前来营救我们的很有可能就是李琢光,所以她出现我倒不意外,但是……” 但是,李琢光怎么会变成这群怪物的头子?让这个掌控赌局的家伙,称呼她为「您」? 加拉克尔三两下解开了山姚手上的绳子,握着她被绑红的手腕活动关节。山姚抽回手,尝试着帮加拉克尔解开绳结。 李琢光手里的怪物开始挣扎,她手腕一压,手指穿过怪物身后铁丝网的洞,指甲从后勾住怪物背后的皮肉,蓝色的血洇湿了铁丝。 她将怪物锁在了铁丝网上,手指微微用力,那三颗头颅霎时在她手下被挤压得变形。 在站起来的那短暂的几秒里,她一直在想,这些怪物是什么种族。 除了有五官以外,外表几乎与四维祇一模一样。 四维祇在三维世界捏的智慧生命多多少少都与自己的外貌有相似之处,因为她们捏不出自己没见过的部件。 但她们同样会避免与自己一模一样。只有非祇感强烈了,才会让她们养殖三维人用以食用时间的举动合理而被接受。 既然四维祇不会自己捏出和自己一样的种族,那么,它们如今的外型便只可能是自己进化、或是刻意塑造而来的。 因为第三只手臂承载着交流的任务,所以大概率是进化。 它们本身就是有五条肢体的生物,也许有谁见到了四维祇,将ta误认为是神。 四维祇的交流是靠第三只手臂或是身体里发的光。光速比音速快,所以「看」是比「听」更高效的交流方式。 现在怪物将人类看作是可以肆意玩弄的兔子,意味着它们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可高人一等的种族,怎么使用的还是肢体接触这种最没有效率的交流方式? 所以它们是见到了四维祇的能力以后,认为自己进化完全也就能变成四维祇。 看到四维祇会握手交流,而它们又无法通过身体发光交流,就只能学一半。 看到四维祇食用带有时间维度的食物,于是它们也试图复刻。 可惜三维无法食用时间,所以它们做出来的食物就变成不伦不类的样子。 于是信仰诞生了。它们认为自己的外观是还未进化完全的状态,而神就是最终形态。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能够展现出四维祇的能力……就可以被它们当成神。 这个方法有个风险,不是所有四维祇能做的事李琢光如今都能做到。 可是情况紧急,她没时间犹豫。 ——那么,四维祇会做什么呢? 它们可以通过时间尺度的更改而改变自己肢体的状态,也可以一眼看到三维生命的过去未来。 它们不在乎三维生命的死活。 李琢光在那个公共频道里放下信息: 「只看人类的生死有什么意思?几个人类的血怎么够流得满一整艘船?我想看赌输的家伙以自己赌的方式被杀死。 「就赌……」 她抬起一根手指,尖利的指甲轻柔地划过手中怪物融为一体的下巴。 「就赌它的脑袋能承受得住我几下。 「两下,还是三下。下注吧。 「赢家通吃,输家通盘。」 山姚满头大汗的,终于解开了捆着加拉克尔的绳子,女人转动酸痛的手腕,开始压腿,巡视着四周的环境,伺机而动。 屏幕沉默,许是背后的怪物在斟酌、讨论。 良久,它才终于让怪物们知道: 「我们……赌个别的吧,大人。」 * 庞湛发现自己坐在一个类似于舞厅的地方,她身边有个因为彩灯而变得五彩斑斓的怪物,她们的第三只手臂绕在一起。 这是谁?不可能是李队吧? 她的脑海里源源不断地接收到信息。 「啊啊啊啊台上的烙鬼太美了,我的舌头要流下来了。」 「哦哦!它对我抛眼球了!天呐啊啊啊啊!」 那肯定不是李队了,她估计和李队被投放到不同的地方去了。 庞湛还没反应过来,就有一只眼珠精准地落到了她身边烙鬼的怀里。 身边鬼双手捧起眼球,庞湛的脑海里不断地知道着身边鬼的心情非常亢奋,因为她脑子里是剩下重复的尖叫字。 庞湛想掏掏耳朵,又想起来自己不是听到身边烙鬼的话,而是直接在大脑里知道的。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烙鬼把那颗眼珠当做宝贝一样反复在手里摩挲,就当她以为对方会一辈子珍藏这颗眼珠的时候,那烙鬼竟然一口吞下了眼珠。 庞湛悄悄地咽下一口唾沫。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像是用指甲刮过黑板,烙鬼一边吃着眼珠,一边露出满足的笑容。 它的两个眼睛都弯成尖尖的月牙,和同样尖锐的嘴角连在一起,在它彩色的脸上,纯白的眼白格外刺眼。 台上据说是很美的烙鬼不止脸上,身体上也都是大大小小的洞眼,直接将它身体里的肌肉脉络都清晰地呈现。 这……好看? 身边的烙鬼吃完了眼珠,才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同伴,它感到抱歉,不断地用第三只手臂传递消息: 「对不起,我吃掉了眼珠。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也很喜欢那个烙鬼,也很想食用它……对不起!」 庞湛很想告诉它没关系,谢谢它替自己解决掉了那颗眼珠,但她没有轻举妄动。谁知道自己的回答会招来什么东西? 那烙鬼没得到庞湛的回答也没有催促,它一只手放到腰侧,直接拨开腰间的肉,将手塞进了身体里。 庞湛只觉得自己的腰也是一阵幻痛,烙鬼的腹部能看到它手指在其中动作时顶起的肌肤与冷蓝色的肌肉组织。 「咕噜……咕噜……」 庞湛不是很想知道这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 掏了半天,烙鬼神秘兮兮地从肚子里掏出了一颗蓝色的东西,那东西还在烙鬼的手里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动。 庞湛脑子里接收到消息: 「这是我的心脏,给你吃,我想补偿你。」 庞湛:“……”你们烙鬼,都这么掏心掏肺的么? 大可不必…… 那烙鬼举起心脏,放在灯光下比了比,透着光,半透明的心脏里还流动着血液。 烙鬼还有点犹豫,庞湛脑海里迅速掠过一句:「有点多了,舍不得。」 它用另一只手的指甲在心脏上划了一道,将它的心脏一分为二。奇怪的是,心脏中的血竟然一滴都没有流出来。 烙鬼把半颗心脏再塞回身体里,然后拿来一个装着食物的盘子,把心脏放上去。 庞湛定睛一看,盘子里原来的食物是奶油焗面。 ……大概是吧,她无法确定,但是只有把那白花花的东西想象成奶油而不是脑花才能让她不要吐出来。 第297章 烙鬼献宝似地往庞湛怀里推了推盘子,眼睛亮亮的。 「快吃吧。」 庞湛想笑一下,她觉得自己的命好苦。 之前看的那些教人怎么在职场上有礼貌地躲掉自己不想做的事……怎么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想啊!庞湛你这破脑子快转啊!! 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就是了。 庞湛看着眼前好似还在跳动的半块心脏,闭上眼就要视死如归地吃一口,但身边忽然走来一个「人」,端走了桌上的心脏奶油面。 她抬眸。那也是一个烙鬼,但它的脸上没什么洞,更像是一个肤色不太正常还戴了美瞳的人类。 ——如果不是它三根手指的手还盖在自己脑袋上的话。 身边的烙鬼背后突然伸出第三只手,分裂出一个触手搭在来鬼腰间环绕的手臂腰带上。 同时,庞湛的脑海里也传来愤怒的消息:「你在干什么?你不许抢,这是我给她吃的!」 来鬼的第三只手同样分裂,其中一根触手用力地拍开身边烙鬼搭在她手上的触手,还有一根连接到庞湛的手上。 「九三零还是八四七的?」 庞湛激动地瞬间传过去好几条消息。 「九三零!」 「我是庞湛!」 「你是谁?」 「没有声音我认不出你。」 身边烙鬼一下子站起来,尖锐的指甲几乎指到对方的眼珠子上。 庞湛知道了来鬼是自己的同伴以后,她便连忙站起来劝架,一手拉一个。 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也足够让她知道这烙鬼是依靠第三只手互相触碰来传递消息的,她分裂出两根触手,一边搭一个。 但她措辞还没想好,自己的同伴先动了,她弯曲了两根手指,另一根垫在那个圆圈下面,将这个手势放在胸口。 「呵呵呵呵,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没见识的外星人。」 庞湛一愣。什么?为什么自己脑子里莫名其妙出现了这个想法? 而她身边的烙鬼一见这个动作,立马甩开了庞湛的第三只手,液体双足在地上蠕动着后退,表情称得上是诚惶诚恐。 它连连摆手,用自己的指节捋过同伴的身体,最后将那指节放到额头上,弯下上半身,头抵到地上。 做完这一切,它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切,不过如此。诶呀果然就算换了具身体老娘也是最厉害的。」 庞湛感觉好像是这个同伴在心里的碎碎念,但八四七里喜欢碎碎念的……难道是相原寿江?好像也不像啊。 那个人先回答了庞湛之前的问题:「我是八四七的丹尼斯。」 「好奇怪你心里没有想东西吗为什么我……」 「等一下!」庞湛急急打断她,「你心里想的东西慢一点,一口气听完我理解不了。」 「哦。」丹尼斯放慢了思维的速度,「好奇怪,你心里没有想东西吗,为什么我什么都听不到?」 庞湛:「我确实没什么心理活动,倒是你,让我大开眼界。」 毕竟从认识以来,丹尼斯一直都是个闷葫芦,一天都听不到她说够五句话,整天不是低头玩魔方,就是抬头数星星。 丹尼斯:「尔等凡人,想和我说话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吧。」 庞湛:“……”这还是个中二病。 第176章 千王之王(三) 庞湛和丹尼斯坐到一起去了, 两个人的第三只手就像之前庞湛和那个烙鬼一样缠绕在一起,丹尼斯在给庞湛解释: 「我刚刚在那边看到了一些神灵崇拜的东西,我发现它们崇拜的神灵和■教版天女好像, 但是又有点不太一样。 「你还记得屠十步禁止天女教以前, 天女教是什么样子的吗?当时天女教内有个很有名的传闻, 就是当你做这个手势的时候, 天女就会降临, 只是不一定以天女本体的方式到来。」 丹尼斯又做了一次那个圆圈的手势放在胸口。 「自从屠十步禁止天女教以后, 更多的平民就开始频繁地使用这个姿势, 但你知道,天女那个时候分身乏术,不可能过来帮助大家。 「后来,在屠十步将人划为三六九等的措施初见成效的时候,她在上流圈层恢复了天女教。 「她还针对平民下了个禁令,就是不允许使用那个手势。因为她将九等人定义为下等人, 说天女不会为了下等人屈尊纡贵来帮助她们。 「从政/治方面说, 她是为了笼络上流圈层的天女信徒,将她上等、中等与下等的抱团变得更为明显与坚固。 「但是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姿势都被认为是只有贵族才能使用,使用这个姿势的人就是贵族。」 丹尼斯换了个姿势坐,面向灯光绚烂的舞台。 「你再看,台上的美人会往下扔自己的身体器官,由下面的观众吃掉,以表达双方的喜爱。 「你刚刚的那位朋友会用自己的身体器官做一道菜给你吃用来赔罪, 所以总得来说, 烙鬼的吃和我们的吃是一样的。 「代表了一种地位差距。」 庞湛明白了丹尼斯的意思:「你是想说,你做了这个动作, 让那个烙鬼误以为你是贵族,就不敢找你麻烦?」 丹尼斯:「不错,孺子可教。」 庞湛:「那你怎么确定屠十步的办法在这里也管用?」 丹尼斯转过头来,她挑起半边眉毛,拱得像座小山:「因为我在那边供奉的天女小像底下看到了屠十步的名字。」 庞湛:「……啊?」 丹尼斯确定地重复:「是的,屠十步的名字。我认为我没有出现阅读障碍。」 她缠绕着庞湛的第三只手微微收紧:「其实我觉得这里的烙鬼有点怪怪的,你有没有觉得它们分裂出来的触手很眼熟?」 庞湛一愣。 她看向这舞厅里盘根错节宛如蜘蛛网一样交错的触手,灰色或是青色的肌肤与深色的圆圈,庞湛没有见过一模一样的,但类似的—— 「六一?!」 丹尼斯纠正她:「那个家伙好像有个正式学名叫柳一。」 庞湛:「诶呀,差不多啦。你是觉得这里的种族和六一有关系?」 丹尼斯:「其实我觉得更有可能和他背后的那个人/体/实验有关,你——哦对,你不是原装九三零的成员,你没参加过那次行动。」 庞湛:「你说话好奇怪啊,感觉像是机翻。那你呢?八四七不也参加过那次行动?」 丹尼斯:「我也是后加入的啊。之前八四七那个男成员在任务中牺牲了,我是再招里招进去的。 「托昙起云的福,他的葬礼还办得特别风光来着,你没看到新闻?」 庞湛:「我对这种不太感兴趣……」 两个人在脑子里聊得热火朝天,也不忘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这个舞厅像酒吧,纸醉金迷的氛围被衬托到最高/潮。在正中央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圈屏幕,并不显眼,因为现在黑屏着,融入了黑暗。 丹尼斯:「我们要不要换个据点?老呆在这没什么信息啊。」 庞湛:「可以,去哪儿?」 丹尼斯:「去……」 「叮铃铃——」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丹尼斯的话语,舞厅中央的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刹那将昏暗的舞厅照耀得像是白日。 庞湛眯起眼睛,用手挡着光亮,适应光线之后,看到那屏幕底下伸出几百根触手,绕进错综复杂的触手网里,精确地碰到每一个烙鬼的第三只手。 「欢迎各位来到一年一度的猎手赌局,希望各位今天可以在这里玩得尽兴。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接下来是这个房间的第一场赌局,也是我们今天第二场赌局。」 这条消息在脑内阅读完毕,屏幕上刺眼的白色就变成了一张彩色的温馨提示。 「庶民的赌局的确没什么看点,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比大小。 「等你准备好了,你就可以和我比,每一位烙鬼只有一次机会,只要有烙鬼赢了,赌局就结束。在比大小之前,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来确定你手里牌点数的大小。 「我只会回答是或否,但我一定说真话。 「大家请放心,我们绝不会做出百分百会输的赌局,所以我有两个额外的规则,一个是我每一次的规则都会写在板子上,不会中途变化;还有一个,那就是我出的牌不能重复。 「没错,就像你认为的那样,当前来挑战的烙鬼数量等于牌的种类数量之后还没有烙鬼赢得赌局的话,第一个来的一定会赢哦。 「我们温馨提醒你:庶民的赌局允许使用一切包括且不限于暴/力、强迫在内的手段赢得比赛,输掉的庶民不再拥有活下去的权利。 「请抢来最大的点数吧! 「赢家通吃,输家通盘。 「这是我和大人新学会的句子,我很喜欢,希望你也喜欢^^。」 所有的消息都传输完毕,温馨提示闪着金色的光辉,「暴/力」、「强迫」被额外加粗。 第298章 同一时间,庞湛的脑子里又接收到了自己的点数,没有能触摸到的实体牌,只是一个概念。 一共三张,2、8、6。 屏幕的触手缓缓收回。 丹尼斯赶紧和庞湛交流:「我抽到的是2、6、7。」 庞湛把自己的三个数字也报了一遍。 怪不得允许使用暴/力。在点数大小是完全随机的情况下,肯定是手里拿到的牌越多越好,最好集个全图鉴。 只是交换还好,大家都想要全图鉴赢得赌局,就势必会有争抢,暴/力是最简单的手段。 而且如果只是概念的话,这张牌是否属于自己的界限就会变得非常模糊。 是只要知道有这张牌,这张牌就算自己的吗? 不是。庞湛知道了丹尼斯手里有一个她没有的数字7,而她脑海中悬浮的三张牌并没有增多。 她抓着丹尼斯的第三只手,告诉对方:「我自愿把我的8号牌送给丹尼斯。」 脑子里的牌还是没有变化。 所以,看来也只有把烙鬼杀死,才可以得到它的牌。 她俩还在讨论接下去要用什么办法,就看到吧台旁的烙鬼曲着手指,一指节挥向身边的烙鬼,将对方一把撂在地上。 随后指甲伸进它脸上的洞口一抠,拽出一根细细长长像鼻涕一样的浓稠液体,塞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躺倒在地上的烙鬼抽搐了两下以后,便不动了。 庞湛:「我有点想吐。」 丹尼斯:「吐什么,你直接手伸进身体里把东西抠出来不就好了。」 庞湛:「……姐,你适应得真好。」 丹尼斯:「还行。」 她俩一边闲聊,一边弯下腰躲过飞来的一张桌子,悄无声息地退到角落里。 庞湛:「总之,我绝不会第一个上去赌。」 丹尼斯:「达成一致。」 庞湛拉来那张扔飞的桌子放在身前当做盾牌:「你觉得第一个会是谁?」 丹尼斯:「反正肯定不是自愿的。」 丹尼斯传输来一阵无意义的乱码,她刻意压低了想法的声音,把碎碎念想得和咒语一样。 过了一会儿,她告诉庞湛:「不会,那个屏幕不是说了,它不会布置必死的赌局,这也是它的规则之一。」 果然二人猜测第一个上去赌的是被逼迫的没过多久,最先动手的烙鬼就拧着一个烙鬼的脖子上前了。 它是直接在烙鬼群中挑选了一个看起来好欺负的,都没有用第三只手臂交流对方拿到了什么牌。 丹尼斯的心声又开始不断响起,都是一些焦躁的碎片念头。 庞湛在杂乱的信息堆里扒拉了半天才终于扒拉到一句有点用的话: 「这啥啊这是,反正这个烙鬼都要死了,这家伙怎么不问问它是哪几张牌?万一哪个数字只有这个烙鬼有呢?!」 庞湛想,感觉丹尼斯有点像羊曜,都是很爱发散思维的人,说的话也容易前言不搭后语。 然后庞湛就感知到丹尼斯在不断扔过来的碎碎念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句:「我和羊曜不像,完全不一样。」 后一句又顺畅地接上了前一句的尾巴。 庞湛:「……」 有点像在视频会议里对手下菜鸟员工破口大骂的妈妈面对前来撒娇的小孩短暂地腾出手拍拍她的头,轻柔地安慰一句「宝宝等会儿啊,妈妈现在忙」,转头继续骂。 于是丹尼斯传来的信息中又出现了一长串哈哈哈哈。 庞湛低头看看她俩像绑在一起的手臂。 她有点想和丹尼斯解绑了,救命。 丹尼斯:「女人,你很有趣。」 被压到屏幕前的烙鬼颤颤巍巍地点选了挑战的按钮,在它身后,黑老大烙鬼已经选好了再往后挑战的鬼选。 屏幕迫不及待地伸出触手拉住烙鬼的手,显示屏上出现一行字:「你可以提问了。」 这边的丹尼斯终于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收起了漫无目的的遐想,认认真真地告诉庞湛:「我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庞湛:「你是说,来挑战的烙鬼数量等于牌的种类数量以后,第一个来的烙鬼一定会赢吗?」 丹尼斯:「是,我总觉得按照这里这种等级鲜明的状况,它们不会放过玩弄庶民的机会。」 庞湛:「其实我还觉得吧……」她看了一眼颜色跳跃得鲜艳无比的屏幕,「屏幕里的人应该知道我们的牌都是什么。」 丹尼斯闻言,终于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直视庞湛,打量她一会儿,道:「你居然很聪明?」 庞湛:「……我会杀了你的。」 丹尼斯:「哇哦。」 庞湛喘着粗气翻了个白眼,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很有职业道德地保持心平气和与丹尼斯交流: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一共有几种牌,如果那个数字大于这个舞厅里的烙鬼数量,我们岂不是永远都赢不了它?」 丹尼斯:「嗯,而且这样我们只有一个人能活,肯定有别的解。」 庞湛:「我想去有屠十步名字的塑像那边看看,方便吗?」 丹尼斯:「方便。」 传输完信息,她半蹲在地上开始朝着塑像的方向移动,好在现在所有烙鬼的注意力都在那个正在对局的烙鬼身上,没人发现她们。 庞湛一边走,一边观察局势。 那个烙鬼问的问题非常天真,看得出它很紧张,而且没有经验。 「3是最大的吗?」 「否。」 「19是最大的吗?」 「否。」 「6是最大的吗?」 「否。」 问了一圈就跟没问似的。 丹尼斯安慰庞湛:「好歹给我们排除了三个数字。」 庞湛在心里悠长地叹出一口气:「真是的,也太笨了。」 丹尼斯:「……哇哦。」 两个人摸到了塑像底下,庞湛看到那个天女塑像是一个垂着头的纯白女性,没有头发,光秃秃的脑袋圆润而有光泽。 它的三只手都环抱在胸前,每一只手都比出了一个「三」的手势。 身上洁白的长袍与她的身体融为一体,更与她腿下那滩融化的双足不分你我。 它眉心内收,双眼阖起,但是它没有嘴巴,也没有喉结,脖子是细细长长的一条完美的圆柱形。 庞湛:「和青苔城市那个天女塑像好像。」 庞湛和丹尼斯在某一次循环中都曾是李琢光的队友,所以她们都见过青苔城市里的塑像。 丹尼斯:「是,都不好看。」 庞湛在丹尼斯的指引下看到了屠十步的名字,写在天女第三只手臂手心。 庞湛腹诽:「写这儿?屠十步也不嫌恶心。」 ——毕竟屠十步就是靠禁止天女教为开端,一步步组织起她那三六九等的世界。 屠十步本人倒不一定真的有多恨天女,但她肯定不是天女教的信众,否则想不出这种办法。 虽然最大众的看法还是觉得屠十步本人恨透了天女,但知道天女与她们更深层关系的庞湛对此表示了十二分的不理解。 如果真的恨天女恨到这样,屠十步为什么要答应来到这个世界?就庞湛知道的人里,如果自己不想去新世界,李琢光都不会强求。 而且屠十步也是在天女因为被追杀而短暂消失的那段时间里才做了这些事,倒是更像她害怕天女,不敢在天女面前搞小动作。 ……奇怪。太奇怪了。 庞湛:「搞不懂啊,要是霍听潮在这就好了,她肯定知道屠十步心里都是什么幺蛾子。」 丹尼斯:「我知道,你可以问我。」 庞湛眼睛一亮:「真的吗!」 丹尼斯认真地点头,她伸手抹了抹塑像头顶薄薄的一层灰,小心不让自己的指甲刮到塑像本身。 「屠十步一定是爱着天女的。」 庞湛觉得这个观点有点荒谬,但她还是选择听丹尼斯怎么说。 丹尼斯一一拿起塑像前的贡品查看,回头望了一眼被处决的烙鬼:「第一场赌局的结果是7比19大,记一下。」 「好嘞。」 这之后丹尼斯才继续告诉: 「我觉得屠十步一定是爱着天女的,否则她在禁止天女教时抖能够力排众议颁布一经发现通通拘留十天的政令,大可以直接一步到位,把神母全部处死。 「而且当时大家都人心惶惶,担心她会不会有一天真的这么做,她最后也没有这么做。 「当然,最能证明我的证据是屠十步在即将下台那段时间,为了弥补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而做出的努力。」 庞湛的手伸到塑像后面,摸到一手灰。她摩挲摩挲指腹:「其实我觉得她只是良心发现了。」 丹尼斯冷笑一下,斜眼看到黑老大押了另一个烙鬼上前:「真的吗?你觉得一个坚信人是分三六九等的人,会良心发现? 「我记得你原来是古代世界的对吧?一个习惯了主子一句话就可以打杀下人的人,ta绝对不会适应人人平等的现代。 第299章 「同理,屠十步她喜欢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不过是因为她希望自己是可以任意打杀下人的上等人罢了,你指望这样的人为下等人考虑?」 庞湛转动眸子看向丹尼斯,对方用指甲抠走了塑像后大部分的灰尘,全都挥到地上。 庞湛:「对……你说得有道理。」 丹尼斯:「还不算太笨。所以我觉得她从心底里其实是爱着天女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此之前要做这种恶心事。」 庞湛:「诶,你这么说,倒显得屠十步像想引起家长注意,所以故意闯祸的小孩了。」 丹尼斯把塑像后的灰尘都抠干净了,用自己的手指蹭了一遍,神像整洁如初。 「这么一看,你还挺聪明的。」 庞湛:「……我谢谢你啊。」 丹尼斯一心二用,还在关注着烙鬼那边的动静。 「7是最大的吗?」 「不是。」 「10是最大的吗?」 「不是。」 「12是最大的吗?」 「不是。」 三个问题结束后,烙鬼出了7,而屏幕出了4,4比7大,烙鬼又输了。 提出问题的烙鬼第三只手臂猛然涨红,节节爆裂,烙鬼在一息之间爆炸成肉泥。 丹尼斯站起身,调整了贡品的位置:「我觉得有点奇怪。」 庞湛点头:「我也这么觉得。要是这么简单,只要每一次都用屏幕出的数字和它比,不是迟早能比到最大的数字?」 屏幕不会出无解的难题,自然也不会让对方的获胜方式这么简单。 这个规则乍一看很吓人,但漏洞实在太明显,黑老大第一时间就想到解决办法了。所以很有可能还有隐藏规则,屏幕没有公布。 ——就像隐藏在这烙鬼之间的等级制度一样。 要干预一下吗?庞湛浅浅皱起眉头。 如果不干预的话,覆巢之下无完卵,她和丹尼斯可能也要被连累完蛋。 但正如她自己所说,有点奇怪。 丹尼斯一手在胸前比出「三」的手势,朝着塑像浅浅鞠了一躬,好像完全不着急的样子:「说不定最后会死得只剩我们两个,要赌吗?」 庞湛眨眨眼睛,第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啊?我和你赌?」 丹尼斯点头:「你怎么又变笨了。」 庞湛:「这有什么好赌的……你现在是这个房间里的贵族,你要它们死,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丹尼斯神秘兮兮地摇摇头:「不。」她伸出一根手指对着屏幕,「它会杀掉所有在场的烙鬼。」 庞湛嘴角也扯出一丝笑:「那我们就坐享其成?」 丹尼斯:「是啊。」她学着烙鬼的样子弯起双眸与唇瓣,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所以我和你赌,那个屏幕后面是谁。」 庞湛望着那屏幕上与烙鬼的互动。 黑老大的意图很明显,就是用一条又一条烙鬼命来为它铺路,屏幕会坐以待毙吗? 还是说,其实这个局面,就是屏幕最希望看到的? 虽然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但如果是她的话…… 庞湛也笑了:「我觉得没什么好赌的。 「怀着答案的问题,没有问的必要。」 丹尼斯咧开嘴,露出口中蓝色的舌头,缩成米粒的瞳孔似乎放大了两圈:「好孩子,还不算太笨。」 * 狄乐人扭动了两下身体。 冰冷的触感与泡泡似的东西在尾翼边爆开,这让她意识到她好像在水里。 视野里的一切都因为泡在水里而变得模糊扭曲,耳边响着咕嘟咕嘟的水声。 水的味道很淡,飘着一股漂白剂混着芬香液的味道,身体底下冒着五颜六色的光,好像是安的小灯。 她张开嘴试图发出一声龙啸,却只变成水里冒出的几颗泡泡,在升到水平面后破裂。 她想要扭过头去看看自己的身体长什么样,但是一扭头,就是整个身体一起转动。 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她发现这个角度之上有一个立着的人……吗? 她扭着尾巴往上游去,当她的「脸」露出水面之后,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类人生物。没有头发,双眼圆瞪,眼白是纯白色,瞳仁只有米粒那么大。 它还有三只手,一只手在背后像尾巴一样狂甩,比腿还长的手指搭在腿间。 那个类人生物正往后仰着,闭着眼睛好像在睡觉。狄乐人靠近水缸的玻璃。 距离更近了,玻璃上的倒影也越来越清晰。当狄乐人看清现在的自己变成什么样以后,她张大了嘴,只恨自己无法发出绝望的尖叫。 ——鱼!一条金龙鱼! 她堂堂龙族,堂堂可以呼风唤雨的蛟龙,潜入深海是要被所有鱼当做神灵供奉的龙王,变成了一条金龙鱼! 她就不该答应翟星声和李琢光的破主意,让她从七楼那块破掉的窗户里进来! 等她出去以后必要好好地宰翟星声一顿!宰李琢光十顿!! 她那价值连城的鳞片,她那可以拿来当长矛的龙角,她那威武霸气风流倜傥的龙爪……没了……全没了…… 看不到还不觉得,狄乐人自从看到自己的外貌以后,就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哪儿都不舒服,这里又痒了,那里又伸展不开了。 她气得狠狠甩尾,把水面拍得水花四溅。 睡觉的类人生物被她的声音吵到,悠悠转醒,揉着眼睛上前。 它不太明白狄乐人为什么会突然暴走,竟然直接把狄乐人从水里捞了起来。 失去水的金龙鱼就像是吃方便面失去了调料包,窒息一下子扼住了她的喉咙,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抽搐拍尾。 而那类人生物还在慢悠悠地看,翻来覆去地看,丝毫不顾狄乐人快翻白眼的样子。 它一只手疑惑地挠挠后脑勺,什么都没说,最后在狄乐人快憋死的时候把她扔回了水里。 狄乐人重获新生,生无可恋地游近水缸底部搭建出来的假山洞穴里。 好嘛,她还想伸展一下自己的鸿鹄大志,结果除了这个水缸哪儿都不能去,要是水缸里还有别的鱼也还行,她至少能在水缸里称王称霸——不对,套点情报。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打开了,有一个整个滩在地上的怪物烂泥一般蠕动了进来,房间里这个类人生物上前,用环在腰上的那只手伸进那滩液体里。 狄乐人静静地看着,听不到声音。 哦,第三只手臂就是它们的交流方式吗?有意思,居然是肢体接触这么落后没有效率的方式。 不知道它们之间交流了什么,在地上的那滩肉泥爬到沙发边上,黏着沙发的边沿往上爬,最后窝在抱枕之间。 而原本在房间里的怪物——狄乐人打算叫它饲养员,饲养员把水缸抱起来,放在一辆小推车上,往外推去。 房门打开,富丽堂皇的走廊映入眼帘,金碧辉煌的装修闪瞎了狄乐人原本就呆滞的鱼眼。 我类个乖乖,这真是豪华游轮啊,伊文捷林肯定要爱死这里了。 回头把幽灵船的坐标发给她,让她自己过来看看。 她从山洞里游出来,贴着玻璃绕圈圈。 走廊两边的门扉都紧闭,这里的确是七楼,门板上的门牌号都是七几几。 狄乐人像是什么大佬巡查下属工作一样,大摇大摆地摇着尾巴,左看看,右看看。 707的门好像开了一条缝,狄乐人短暂地掠过一眼,对上门缝中一只惊惶的眼睛。 应该是那个班级里某一个孩子,或者那个实习老师,山姚。 狄乐人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她没有过多地分去注意力,就怕饲养员发现那间房间里不对劲。 然而事与愿违,饲养员还是发现那间房间门开着。 它将小车停下走了过去,但出乎狄乐人的意料,它并没有打开房间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关上门以后,就直接回来推着狄乐人继续走。 嗯?它都不进去确认一下吗?这么随意? 狄乐人若有所思,这个幻境好像没有最初大家讨论时感觉的那么非生即死,留有的余地还挺多的。 饲养员推着她拐进拐角,乘上电梯。 她看到自己即将去往三楼。 * 蓝一一贴在五楼某一间藏品房里假装自己是壁画之一。 她模仿了旁边壁画里的人形,将自己的画风也改造成那种奇怪的平面画风,抬着一只手,双腿一曲一直。 又有怪物进来了。这是她第三次看到怪物。 这次也是一样,那两个怪物走进房间来,各有一只手臂像情人一样一直缠绕在一起,在房间里站了一会儿,就直接离开了。 它们在干什么?难道缠在一起的手就是它们交流的方式吗? 她的上半身些微从墙壁上剥落,金粉画出的双眼转动几圈,她准备从缝隙里直接溜出去。 「咔嚓」一声,门把手又被按动。蓝一一连忙把自己剥到一半的身体再贴回墙上。 第300章 一个怪物推着手推车走了进来,它面前的车上放着一个景观鱼缸,底部安装着彩灯,把整个鱼缸都照得色彩迷幻。 鱼缸里有一条扁扁的金龙鱼在游动,它的尾巴比一般金龙鱼要更长更华丽,尾巴上带着一点镭射般的半透明的粉色。 ……这个颜色,好眼熟。 如果蓝一一没认错的话,这条金龙鱼就是狄乐人吧? 而在鱼缸里畅游的狄乐人也看到了墙上那个怪异的贴画。她愣了一下,鱼尾的摆动停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如果狄乐人现在可以发出声音的话,她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救命」。 她在蓝一一手里多了一个致命的把柄! 等饲养员慢吞吞地出了房间,蓝一一便从墙上剥落下来,捏住自己的鼻子让身体鼓起一点,连双腿都等不及复原,就一瘸一拐地跑到鱼缸旁边,拍着鱼缸玻璃,放肆大笑。 第177章 千王之王(四) 狄乐人想对蓝一一说你笑够了没有, 但她只吐出了两个泡泡,然后蓝一一笑得更夸张了。 狄乐人懒得理她,一摆尾巴, 把屁股对准蓝一一。 和你们这些无法变化外观的人类没话说, 真惨, 都体验不了其它种族是如何生存的。 蓝一一笑够了, 终于直起身体, 扒着鱼缸的边缘, 说:“你这样好麻烦哦, 都不能随手揣在怀里带走。” 狄乐人咕噜咕噜,蓝一一戳破泡泡,属于狄乐人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有利有弊吧,说不定那个饲养员会带我去一些我们去不了的地方。” 狄乐人又吹出几个泡泡,蓝一一戳破它们,听着狄乐人和她交流情报。 “七楼707好像有孩子或者那个实习老师躲着, 你一会儿要是能看就去看一眼。” 蓝一一从自己纸片大腿上撕下一个纸条, 手撕成纸人的样子。 小纸人在蓝一一的手心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她曲着食指轻轻弹了弹小纸人的背,那小东西就跳下蓝一一的手心,稳稳降落在放着鱼缸的小推车上。 它扒拉着鱼缸底部的缝隙,咻地一下钻了进去。 “推着我的饲养员会注意到走廊边的门打开了,但它们不会去查看房间里有没有出现异常,你注意一下,是不是房间里有它们害怕的东西。 “这艘船上可能不止一个种族, 我还遇到了一个和我们当初的类土生物很像的烂泥, 你也注意一下。” 蓝一一看着狄乐人那双呆滞的鱼眼和鱼脸说出这么严肃的话,她又有点想笑了。 为了抿着唇憋笑, 她说出口的声调变得颤抖:“我也发现了。” 她清了清嗓子,正色,指着狄乐人正前方的一个小像说:“你看,烂泥形状的天女。” 狄乐人贴在玻璃边缘才刚好可以看清地上那一滩东西,说实话,在蓝一一告诉她那是天女塑像以前,她还以为那是垃圾堆。 虽然知道天女的形象是可以随意变化的,但变成这样也着实…… 蓝一一平移手臂:“你看,怪物形状的天女塑像。我仔细看过了,都是纯金做的。” 狄乐人脑子里欲言又止的吐槽瞬间转弯——哦,那这两个塑像其实还挺好看的。 「咕噜咕噜。」 “伊文捷林会爱死这里的,太可惜了,她看不到这些。” 「咕噜咕噜咕噜。」 “话说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些怪物居然都不锁起来吗?” 蓝一一耸肩:“而且它们好像完全看不出房间里多了或是少了什么,我之前贴在墙上装壁画,进来了三波怪物都没发现我。” 「咕咕噜噜。」 “把我从七楼挪到三楼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因为我也变成藏品之一了?” “你?”蓝一一挑眉,“那还不如说这个房间是它们想要烧毁的垃圾。” 「咕咕噜噜噜?」 “骂谁垃圾呢?等我出来看我不把你揍扁!” 狄乐人气急地乱甩尾巴,溅出来的水滴沾湿了蓝一一的手臂。 「咕咕!」 “接招——!” 蓝一一连忙后退躲闪,她脸上残留着笑容,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门口似乎有响动,她猛地转身随便找了个墙壁贴上去当壁画。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狄乐人仰着脑袋缓缓转头看去。 和之前那个饲养员有着一样身体颜色的一个怪物蠕动了进来,它脸上斑斑点点的洞里留下绿色的脓水,头顶长了一个比它头还大的脓包。 它半张着嘴,黑洞洞的嘴巴里牙齿被拔光,舌头被剪断,从唇边溢出蓝色的鲜血。 它移动的速度很慢,后面的怪物等不及,一脚揣在这怪物的后背,将那怪物直接踹翻在地。 紧跟在它身后的生物眼疾手快地蹿了进来,而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那是一个人类,她年纪很小,顺手把房门反锁了,随后蹲下身,异常熟练地翻转怪物,从怪物的鼻孔里拉出一条粘液往边上一甩。 怪物抽搐了两下以后便不动了。 蓝一一认出了那个小孩,试探性地小声叫了她的名字:“芮琅?” 芮琅异常警觉,蓝一一第一个音节刚说出去,她就反手甩出一串飞镖。要不是蓝一一躲得及时,那一串飞镖会稳稳当当地将她整个钉在墙上。 芮琅看清了从墙上剥落下的人是熟悉的面孔,她抱歉地站起身,正经地向蓝一一鞠了一躬:“抱歉,我没有伤到您吧?” “没、没有。”蓝一一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不愧是芮礼的妹妹,一家里养不出两家人,“我们是来支援你们的,需要我帮忙吗?” 蓝一一走到芮琅身边,而芮琅面无表情地问她:“你们?九三零来了吗?” 蓝一一自是知道她要问谁,答道:“李琢光也来了。” 谁承想,芮琅却是冷笑了一声,她双眼里是与她的年龄毫不相符的冷漠与嘲讽:“我就知道。” 她怎么会是这个反应?蓝一一愣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鱼缸里的狄乐人,对方与她一样,都不太明白。 芮琅不是挺好一小孩吗?为什么这一刻感觉她的眉眼变得陌生了,有点像……芮礼。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以后,蓝一一浑身打了个激灵。 对!像芮礼! 难道芮礼附身到她妹妹身上了?如此丧心病狂?! 在蓝一一走神的几秒内,芮琅就干脆利落地剥下了那个怪物的皮,蓝色的血和肌肉组织流了一地,这个种族的脂肪有一股恶臭味,飘散在狭窄的房间里,让人作呕。 但芮琅却像个没事人,脸上溅到了血和组织她也不嫌恶心,拖着长长的皮在地上铺展开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剪刀开始修剪。 “我来帮你吧。”蓝一一默了默,伸手上前,准备接过芮琅手里的剪刀。 “不要。”芮琅头也没抬就拒绝了,“你是纸,剪刀是你的天敌。” 蓝一一笑了笑:“那倒也不至于,我会控制走向的。” 芮琅不耐烦地推开蓝一一的手,干脆不答话了。 蓝一一只好退到一边,和鱼缸里的狄乐人眼神交流。 趁着芮琅还在剪,蓝一一顺便想交流情报:“你有见过你的同学或是老师吗?” 芮琅沉默。 蓝一一坚持不懈:“我们可以互换情报,这样对这里的了解就更多一点。” 芮琅仍旧是沉默。 她三两下剪好了皮,剪出一个人头套的形状,将剪下来的皮套塞进外套里,再不多看蓝一一和狄乐人一眼,开了门就出去了。 “诶——” 她的动作太快,蓝一一都来不及拦,她皱着眉,回头看向狄乐人:“这什么情况?芮琅她别是被芮礼夺舍了。” 「咕咕噜噜噜。」 “不会。芮礼可爱干净了,就刚刚剥皮那段,要是芮礼,她会恶心死的。” “那她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蓝一一抬步贴上墙壁,“我跟着她去看看,有事你就叫我的纸人。” 狄乐人摆摆尾巴就当做是听到了,蓝一一把自己变化成墙纸上的花纹,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 「我们……赌个别的吧,大人。」 屏幕后的怪物态度称得上是卑躬屈膝,李琢光松开了禁锢着那几只怪物的手,但她没有收回来,而仍摊平了放在角斗场的地面上,在怪物与加拉克尔二人之间划出一道楚河汉界。 李琢光:「可以,你先告诉我你想赌什么,我再思考我会不会满意。」 屏幕上空白了一段,也许是背后的怪物在天人交战,过了很久才显示出一行字: 「大人,我们可以杀死你所有想杀的烙鬼。」 烙鬼?李琢光双眸微眯,原来这个种族的名字叫烙鬼。 但如果它们叫烙鬼,那为什么它们表现尊敬的称呼会是「人」? 她淡淡地扫视过台下所有的烙鬼,每一个被她看了一眼的烙鬼都低头瑟缩着发抖,双腿不受控制地融化成一滩,想要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第301章 它们不在乎自己以外种族的生命,还是仅不在乎人的生命? 不过是一个简单的身份转换,就能让它们的态度有如此剧烈的转变,看来烙鬼内部的等级划分非常严格。 她能够看到在场所有烙鬼的过去与未来,在那些记忆里,闪过了很多烙鬼的外星人朋友。 它们从小被教育人类是可恶的,人类窃取了烙鬼几乎所有的科技成果坐享其成。 即使如此,它们的尊称仍然以人为结尾。 这种情感,若要让李琢光形容,她认为是忮恨。 它们认为自己进化完全以后就可以变成四维祇,而人类这个种族比它们更像它们见过的神明,有五根手指,会用双腿走路,天生有五官。 四维祇要去三维世界渡劫,首选也是人类世界。 越缺什么,越想证明什么。于是,它们靠自己虐/杀人类的举动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 李琢光用触手传递消息:「包括你吗?」 屏幕不情不愿地挤出几个字:「是的,包括我,大人。如果您认为我是个没有用的废物的话。」 李琢光笑了,她眼中黑色的瞳仁越来越大:「我问你三个问题,我们就赌,我能不能在三个问题里锁定屏幕背后的你所在之处,怎么样? 「赌错的烙鬼由我亲自处刑,这应当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吧……对你们。」 屏幕又空白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打出一行字:「好的,大人。请各位下注。」 屏幕下方出现两个选项,一个是别别姨,一个是庄家。在场的烙鬼纷纷投票,出乎意料的是,它们都将票数投给庄家,而不是李琢光。 李琢光能够感受到四周看来的目光又变得黏腻而危险,就像最一开始期待她犯错时那样。 台上的加拉克尔和山姚也想投票,可惜她们没有投票权。 加拉克尔护着山姚退到铁丝网边,慢慢地挪近可以逃出去的门旁。 五分钟后,下注完毕。 别别姨和庄家的下注比例到达了夸张的一比九,赔率高得吓人。 李琢光早就已经想好自己要问什么问题了:「你在这个房间里吗?」 「否。」 周围的烙鬼都露出相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它们的舌头又从嘴巴里掉出来,四周传来不规律的滴答声。 ——是它们口水滴到地上的声音。 「你在这艘船上吗?」 「否。」 「原来如此。」李琢光同样露出一个笑容,「那最后一个问题,你在这个幻境里吗?」 「否。:)」 那个笑脸像是在嘲笑李琢光三个问题问得毫无意义,是不是发现自己赢不了了,而自暴自弃。 加拉克尔与山姚也无法理解为什么李琢光要做出这样自/杀式的提问方式,山姚抓着铁丝网,双眉挑起挤出的额纹无一不在诉说她的不解与着急。 「现在,请您告诉我,我在哪儿吧。:))」 像是为了配合屏幕的耀武扬威,坐在李琢光身后的烙鬼向她的后背伸出手,停在几厘米远的地方,搭着她薄如琴弦的触手。 它们上身也探来,口中的腥臭瞬间钻进了李琢光的鼻腔里。 而漩涡中心的李琢光没有动,没有搭理快划到她后脖颈的指甲,也没有躲避身后伸来的十几只手。 她提出的赌局没有说明对方能不能撒谎,所以为了保全自己,对方自然会在每一个答案上都撒谎。 「其实,就算你说谎了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你在哪儿。」 怀着答案的问题没有问的必要。 出老千?李琢光可是句句实话,是对方没有选择问她能看到些什么。 这是对方的失误,怎么能算在李琢光的头上呢? 既然在场的烙鬼压倒性地认为李琢光猜不出,那答案一定在一般来说想不到的地方。 想不到的地方、最灯下黑的地方,就是这个房间。 再限缩范围,既然问的是「屏幕背后的烙鬼」,这种问法其实就默认了李琢光觉得那个烙鬼是远程控制屏幕。 所以—— 李琢光抬起手,伸长手臂,曲着指节轻轻叩击屏幕。 「knock knock,请问有烙鬼在家吗?^^」 第178章 千王之王(五) 屏幕表面立刻暴涨, 显示屏鼓起变得半透明,有什么东西要从中喷涌而出。 李琢光手腕一转,三只手指包裹住小小的显示屏, 用力地攥拳。 「喀拉——喀拉拉——」 看似坚硬的合金屏幕保护框在李琢光的手下就像任搓圆扁的糕点, 蓝色的液体自李琢光指头间淌下来。 只是挤个海绵而已, 要花多大的力气? 李琢光随意地松了手, 零件碎片落了一地。 她优雅地放下手, 手臂回缩, 横亘在角斗场中央的那只手也回缩。 转动肩膀活动关节, 李琢光对着加拉克尔与山姚勾勾手指,那两个人立刻会意。 加拉克尔让山姚先跳下去,而她则警惕着那些烙鬼会不会有动作,一边后退一边靠近李琢光。 李琢光嫌她动作太慢,干脆用手指抱住她的腰,将人一把抱了过来。 山姚靠在李琢光耳边, 小声问:“这样真的可以吗?它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是一头的?” 李琢光用干净的指腹摸摸山姚的脑袋, 加拉克尔适应良好地掀起自己的衣摆,狗腿地给李琢光擦手:“你不要怕,李队总有李队的理由。” “哦哦哦!”山姚不明白,但是山姚学着加拉克尔的动作,帮李琢光擦另一只手。 她俩没有第三只手,李琢光自己也没有声带,就无法与她们交流,好在加拉克尔能够找出这么荒谬的理由支持自己。 李琢光这么做自然是有恃无恐的。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地方, 李琢光暂时性的身份比在场烙鬼都要高, 一如屏幕鬼所告诉的那样,如果李琢光愿意, 她可以杀掉屏幕鬼。 可它们依旧会这样提前准备吃掉李琢光。 所以,它们其实都知道李琢光是人类,只是在等李琢光主动出错,否则李琢光地位永远比它们高,它们就永远无法吃掉李琢光。 高阶级的烙鬼对低阶级烙鬼的一切都有绝对掌控权,如果高阶级烙鬼自己没有犯错,那谁也不能将它拉下神坛。 李琢光努力想笑得温柔一点,但实在是她这张脸太恐怖了,山姚这小孩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她的正脸,李琢光只好作罢。 她用三根手指比出一个简化后的手势:「放心跟着我。」 加拉克尔点头,表示自己看懂了,对山姚说:“别担心,李队心里有数。” 山姚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往加拉克尔身边蹭了蹭。 李琢光抬步走在前面,加拉克尔便拉着山姚跟在后面。 她们三个走到门口,李琢光连接上了那十分之一选择自己会赢的烙鬼:「杀死它们吧,杀得最多的烙鬼,我会提拔你的。」 传讯结束,李琢光就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房间里立刻响起血肉撕裂的声响。 走到空旷的走廊里,山姚才终于觉得自己完全安全了,她扑到墙边,一只手撑着墙壁,弯腰大喘气了半天,终于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但她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只吐出了唾沫和胆汁,还有她眼睛里流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加拉克尔在她旁边轻轻拍她的背,扶住她的手臂好让她借力靠着。 李琢光知道山姚的胆子小,自己的外貌多半会把她吓得情况恶化,便站在一边没有动。 加拉克尔抓紧时间交流情报:“我之前在二楼遇到了六个孩子,我让她们躲在——”她顿了一下,用手比出202三个数字,“别动,但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你们一天没吃饭?」 李琢光少了两根手指,所以比划出来的意思也缺胳膊断腿,好在加拉克尔可以看懂。 “我们进来以后,数秒的时间过了三天,但体感的饥饿程度绝对没有三天没吃饭的饥饿。” 李琢光:「幻境外的现实时间过了三天半快四天的时间,你的数秒准吗?」 “准!”加拉克尔肯定地说,“我是习惯性数秒了,有点强迫症在的。如果让我闭眼掐秒表,我可以保证误差在三毫秒之内。” 「你中间也没有睡过觉?」 “没有。我三天没闭眼了。”加拉克尔随着山姚一起蹲下身,抬头看李琢光。 她吸了吸鼻子:“但这艘游轮就像走不完一样,整整三天我都没逛完。” 加拉克尔虽说三天没有闭眼睡觉,但她眼中眼白很清澈,几乎没有多少红血丝,与其说她正常而健康,倒不如说她的状态有点过于亢奋了。 李琢光犹豫了一下,她猜到的两条隐藏规则对于人类外型的加拉克尔和山姚而言没什么用,但她们可以直接与她人交流,所以李琢光还是把那两条规则告诉了她们。 加拉克尔说:“我之前把五六七层大概摸了一遍,这里的楼层设置好像和等级也有点关系,越高的楼层越尊贵。 第302章 “基本上从四层开始,往上的楼层房间就不会有烙鬼随意进去了,要是帮着关了门被爱刁难鬼的上等烙鬼看到,也要惩罚的。 “一到三层我没来得及挨个查,不过,大部分房间都是开设赌局的。” 从加拉克尔进来时就开设赌局了?那么这个房间的屏幕鬼一开始说的「今天第一场赌局」,意味着第五天开始了? 「我知道了。我准备去202先看看,万一那些孩子没有离开,就让她们跟着我。」 “好。” 加拉克尔扶起颤颤巍巍的山姚,李琢光背对着山姚下蹲。 加拉克尔问:“您背她吗?” 李琢光点头,松开自己腰间的第三只手,准备迎接山姚。 山姚抓着加拉克尔的手紧了紧,她想起自己被抓住后扛在烙鬼肩上时,闻到它们身上隐隐约约的腐臭味。 一会儿她要是在李琢光背上吐出来,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可是眼下她的确双腿发软走不动路,又不好意思提出让同样三天没睡没吃饭的加拉克尔背她,只好视死如归地趴上了李琢光的背。 她双手环住眼前细细的脖颈,在李琢光胸前交握。 刚想开口打预防针,说自己要是吐了是因为太紧张,就闻到从李琢光身上传来的一股温暖的味道。 用温暖来形容闻到的味道很奇怪,但山姚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样的语词。 她忽然觉得头好重,小心地低下去,抵在李琢光的肩膀上。 李琢光的肩膀坚实,第三只手足够长到能有力地环住自己的大腿和腰背,她抬眸,便撞上李琢光灰白的下巴。 对方走得很快,但是很稳,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是源源不断的力量。 像妈妈一样的力量。 她很想大哭一场,但比眼泪更快涌上脑海的是困意,金色的灯光也好似变成了昏暗的小夜灯,她握在李琢光胸前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 四天来的紧张和警惕在这一瞬间卸得干干净净,让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危机四伏、随时要被当成兔子失去性命的幻境里,而是在温泉旅馆,刚泡完温泉,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她知道自己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必担心,靠在一个怪物的肩上睡着了。 李琢光用一只手抬起山姚睡得东倒西歪的头,让她的头能贴在自己的脸边,不至于从肩膀上滑下去。 加拉克尔带着李琢光走进电梯,按下了二楼的按钮。 等待电梯上楼的时候,加拉克尔看着熟睡得流口水的山姚,压低声音说:“她被抓的时候我正好撞见了,我想救她,但她对我摇头,用眼神示意我房间里还有孩子。 “当时在二楼,烙鬼是可以进入房间的,她跳起来反击了,然后做了个想要跑回房间的假动作。 “她很聪明,知道如果自己往外跑,烙鬼大概率会以为她是为了保护房间里的人。她很勇敢,她不是胆小鬼。” 李琢光微微偏过头,电梯门的倒影映出她们二人一鬼的身影,她的脸颊上能感受到山姚平缓呼出的热气。 从一开始些微颤抖的气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的呼吸就已完全平静下来。 李琢光不合时宜地想到,如果在这时候再问她活着有什么意义,她就能够回答,自己正是为了这样的瞬间而活着。 * 战况胶着,丹尼斯和庞湛蹲在角落里看戏。 现在差不多死到倒数几个烙鬼了,死掉的烙鬼在地上堆成小山。 黑老大在十分钟前险些陨落,它的手下强硬地镇压了重重不满。 它们往丹尼斯这里看过,但也许是认为丹尼斯是上等烙鬼,所以没有轻举妄动。 丹尼斯和庞湛的第三只手还是交握在一起,她俩都快变成连体婴了。 丹尼斯:「你想到办法了吗?」 庞湛:「没有。急什么,你不也没想到办法。」 丹尼斯:「所以那个赌局你有什么想法?要不要赌屏幕背后的黑手是谁?我们少赌一点,就赌一百星币。」 庞湛:「我和你的想法一样。」 丹尼斯:「是吗?九三零都是这么没主见的家伙吗?」 庞湛:「虽然激将法在八四七百试百灵,但我不吃那一套。」 黑老大那边试到最后两个了,它和它的手下。它把死掉的尸体扔到一边,转而向丹尼斯她们这里走过来。 二人停下了脑海中的嘴仗,不约而同地站起,主动分出一根触手,抓住黑老大和它手下的第三只手。 「现在我们知道2是最大的,你们愿意去试试吗?」 面对阶级比自己高的丹尼斯、以及上等烙鬼的小妹庞湛,黑老大的语气客气多了,有商有量。 但丹尼斯和庞湛这里的数字都已经淘汰掉,只剩2了,所以她们要试也只能试2。 丹尼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屏幕:「不愿意。我比屏幕鬼高贵,我不想参加这个赌局,它不能强迫我。」 庞湛:「嗯,我也是。」 黑老大显然不信,地位这种事自然不是她自己可以随意定义的。 丹尼斯一脸严肃:「这样吧,我们可以问问屏幕鬼,我可以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你信不信?」 黑老大嗤笑:「不可能,屏幕鬼是船上最高贵的存在,你想掌控它?不可能,省省吧。」 丹尼斯和庞湛对了一下视线,这家伙可真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套出话来了。 丹尼斯学着黑老大的表情:「怎么不可能?你不信?那来,你注意好。」 她没有松开自己的第三只手,拉着几鬼一起走到屏幕前,丹尼斯霸道地拉住屏幕前垂下的触手:「鬼,我现在命令你——」 屏幕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庞湛也牵上屏幕分出来的触手。 丹尼斯静默了半晌,就在黑老大想问她到底还命不命令屏幕鬼的时候,丹尼斯突然旋身,咚的一声,拳头砸在黑老大的面门。 这一下她用了十成十的力气,黑老大脸上的窟窿被一拳打得破开连到一起,整张脸上就剩下两个巨大的窟窿眼,汩汩流着蓝色的血。 一旁的手下愣了一下,就被迎面而来庞湛的拳头揍趴在地。 屏幕在她们二人的脑海里用超大字体呐喊:「牛啊丹尼斯!你也太棒了!你是我见过最牛的拳击运动员!」 丹尼斯遏制不住嘴角的翘起,但她又竭力想要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噘着嘴转了几圈,最后还是:「还好啦,一般般。」 庞湛弯腰抽走两只烙鬼头里的粘液,确保它俩完全死了,才扭头在她们三鬼的小聊天群里「说」: 「你们八四七怎么一股幼教风?」 屏幕那头的燕义大笑不止:「你不懂,这叫鼓励式教育。」 庞湛叹了口气,她是没想到原来八四七内部是这样的画风。 毕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队员的脸色一个比一个臭,庚孤又是臭名昭著的混蛋,燕义的笑容看着也虚假而伪善。 她们内部的相处居然如此纯良…… 燕义:「我建议你要么别瞎想,要么把触手断联以后再想。现在,你想的一切我都听得到哦。」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尤其是那句说我伪善的。」 庞湛触电似地松开了自己的触手,然后看到屏幕上打出无数个哈哈哈哈。 第179章 千王之王(六) 庞湛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 才将触手又绕上燕义的触手。 「哦哟,这不是我们庞湛小宝吗?小宝不生气了?」 庞湛:「……」 她一言难尽地收回了手,看一眼丹尼斯, 再看一眼电子屏幕, 沉默很久, 才搭上去。 「庞湛小宝今天表现最好, 我们奖励一朵小红花。」 庞湛:「……」 心里明白燕义就是在逗自己玩, 情感上还是觉得稍微有一点难以启齿的恶心。 她一脸菜色, 触手蠢蠢欲动地想要缩回来, 最终还是硬咬着牙没有动。 燕义:「哈哈哈哈庞湛,你成熟了。」 庞湛也不管燕义和丹尼斯听不听得到了,她毫无顾忌地在心里想:「我更喜欢伪善的燕义和臭脸的八四七。」 燕义:「谢谢你,我也喜欢。^^」 ……这个表情也好像燕义笑起来的样子啊。庞湛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 「好了,不开玩笑了。」燕义正色,尽管从屏幕上看不到她的表情, 「同步一下情报, 丹尼斯。」 她在屏幕上打出一长串字: 「我就是屏幕本身,只要一个房间里没有屏幕,我就可以进去。 「所以属于我的规则应该是,一个房间里至多有一个屏幕鬼。我不知道我是什么阶级,有可能高等级屏幕鬼想让我挪位我也得挪。 「我可以在所有房间的屏幕里穿梭,屏幕鬼和烙鬼不是一个种族,死法也不一样。 「目前我还没找到真正致命的地方,但至少完全捏碎屏幕是可以杀死的。 第303章 「因为一楼有一个屏幕鬼就是这么死的, 据说是一个非常显赫的烙鬼杀的, 只因为它不愿意按照那个烙鬼想要的方式定赌局。 「它们说那个烙鬼的皮肤非常白,身体颜色是浅紫色, 以及所有屏幕鬼都会叫那个烙鬼为大人。总之你们注意一下。 「如果碰到一楼那个贵族烙鬼,你们千万别轻举妄动。」 丹尼斯站直了:「是。烙鬼内部阶级严重,高等烙鬼可以完全掌握低等烙鬼的一切,有天女信仰,但低等烙鬼对天女并不上心,塑像上全是灰。 「烙鬼的塑像上有屠十步的名字,烙鬼的触手分裂后很像柳一的触手,我怀疑烙鬼和柳一曾经的人/体实验有关,那么再进一步的话,屠十步可能也与那个有关。」 燕义屏幕上打出一个笑脸:「怀疑合理。 「不过就我前往人/体实验室进行任务的记忆来看,那边没有和屠十步相关的元素,偌大一个星球,连根草都没有,就别说嫩芽了。[注]」 庞湛听着听着,忽而眉头一皱:「那里是非宜居星球吗?我怎么记得是有过生命迹象的?」 燕义:「对,是宜居星球,后来被人为破坏了,原住民也被赶了出去。」 庞湛:「那你没有怀疑过吗?宜居星球怎么会一根草都没有……」 她传输过去的信息才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庞湛与丹尼斯相对站立,燕义的屏幕上也什么字都没有。 舞厅里似乎有什么木质的东西倒在了地上,轻轻一声,也未能吸引那三人的注意力。 庞湛抬眸,在空中看了一圈,却不知道自己是想看到什么。 漫长的五秒寂静后,庞湛的背微微弯下来:「嗯,对,是该一根草都没有。」 燕义:「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接下来到哪儿去继续布置赌局。」 * 李琢光背着山姚,和加拉克尔一起走到202门口。她按动门把手,门没有锁。 她们直接走了进去,那里面是一间杂物室一样的地方,堆满了各种箱子。 李琢光没有听到呼吸声,她直接打开了灯。 这里的灯很古老,一根电线从天花板另一头连过来,挂着一颗裸/露在外的灯泡。 刺眼的白炽灯光照亮了房间,李琢光的眼睛没有感到不适,加拉克尔眯着眼睛,抬起手遮挡光线。 箱子里是一些类似于游戏币的钱币,堆得很高。有几个箱子里没东西,歪斜在一边,显得杂物室里东西杂乱。 离开了?李琢光眉头皱起。 那些小孩能跑去哪儿?还是遇到了保镖之一或是岑云英? 加拉克尔跨过箱子走到最里面,拎起脚边的纸盒,找遍了角落也没看到人影。 “可能是我队友或者岑老师带走了吧。”她得出了与李琢光一样的结论。 也许找到那些孩子的成年人推断出三楼以下的房间都不够安全,所以想将它们带去安全的地方…… 咦? 李琢光歪头,伸手抬起一个垒在第二层的箱子,从夹层里拾起半片被撕裂的布料。 黑色、流光、月石缎,五年级六班里有一个小男孩穿的衣服是这个布料做成的。 布料撕毁的地方还挺靠近大门的,李琢光往里探身看了一眼。 加拉克尔会意,钻进去抬起那些箱子,李琢光把灯泡拉过来。 但里面的箱子夹缝里没有衣料碎片。 加拉克尔端起地上的空箱子,那些纸箱四角尖尖,纸面上也没有挤压的痕迹,只有些微的剐蹭,被破坏最严重的一个也只是一边往内凹陷。 按照那个箱子原来的位置和折痕的大小,这个痕迹大约是一个孩子靠在上面靠折的。 李琢光看着手里的布料碎片陷入沉思。 加拉克尔放下箱子,双手叉腰:“你有什么想法?”她低头,脚尖在地上碾了碾,“我觉得这些孩子是自愿出去的。” 李琢光点头,她也这么觉得。 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如果是烙鬼进来的话,孩子也会害怕地躲避,但这里留下的痕迹都没有表达出类似的意思。 些微的剐蹭是有人进来后孩子正常的害怕,她们在短暂的惊惶后看到来人是自己认识的人,因此放松了下来。 既然她们是由认识的成年人带走,那安全暂时是有保障的。 「我们去其它房间看看,你之前搜到哪间来着?」李琢光打手势。 加拉克尔:「既然我们在二楼,就干脆从这一层搜起吧。」 李琢光看了一会儿加拉克尔翻飞的手指,有点无语地比出:「你可以说话。」 加拉克尔:“……哦对,我忘了。” 二人关了杂物室的灯走出去,隔壁房间的赌局似乎接近尾声,她们听到里面爆发出响亮的拍桌声。 李琢光担心里面的赌局也涉及到人类,她将背上的山姚交接给加拉克尔,把两个人塞进杂物室里藏好,自己开门进了201。 201里没有注意到她突然的进入,只有屏幕鬼伸出自己的触手,拉住了李琢光的第三只手:「大人,我们的赌局已经结束了。」 听到这个称呼,李琢光挑了挑眉。 这里的鬼,消息传递还挺快? 李琢光顺脑问了一句:「赌了什么?」 却见连着她第三只手的触手猛烈地颤抖了一下,这动静成功将其余烙鬼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它们的眼睛里没有好奇,比自己阶级更高的屏幕鬼都害怕的家伙,不是自己配好奇的。 有一个烙鬼腿快直接跪下,它身边的烙鬼没反应过来就跟着一起跪下,于是陆陆续续那些烙鬼全都双膝着地。 屏幕鬼犹犹豫豫的,一个字一个字地传过来:「就是很普通的老虎机,大人。您知道,庶民的赌局总是很无聊的。」 李琢光没在房间里看到人类,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庶民的赌局也不至于无聊到这种程度吧?」 屏幕鬼:「是、是。所以它们才是庶民,和您不一样,也永远成为不了您。」 李琢光冷哼一声,甩开了屏幕鬼的手,转身离开。 她关上门,才敢在心里想一句:哇塞,这也太会拍马屁了。 她转身打开了202的门,而加拉克尔没有第一时间出来,她耳朵附在地板上,好像在听什么东西。 李琢光弯下柔软而没有骨头的腰,也将耳朵贴在地板上听了片刻,什么都没听到。 「你在听什么?」 加拉克尔眨了眨眼睛,用气声小声说:“楼下好像有人,我听到说话声了。” 「那我们就下去看看。」 李琢光不想错过线索,在平静无波的二楼和有声音的一楼,她自然优先选择后者。 她俩仍然打算去乘电梯,但电梯停留在五楼久久不下。等不及时间,二人选择了楼梯。 一楼的布局和二楼不太一样,二楼以上都是普通酒店长走廊,而一楼则是半圆形的走廊包围着圆形的宴会厅。 去往102的路上路过了宴会厅,李琢光用自己的身体遮住加拉克尔和山姚,看到宴会厅悬挂着的屏幕上数字又变化了,从7变成了5。 李琢光眯了眯眼,她可能知道那个数字代表着什么了。 一楼的走廊里也没有烙鬼,她们快速到达了102室门口。 加拉克尔又将背上的山姚转交给李琢光,让李琢光躲到门开后看不到的角落,她敲响了门。 里面的人喊了一句「来啦」,门内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门开了。 刚进入变声期的童声兴奋地喘气,她仍记得不能说得太大声。又有许多脚步声一同靠近,加拉克尔被拉得弯腰,进了房间。 “对了——还有两个人和我一起。” 李琢光听到加拉克尔说。 “不过其中一个人是来营救我们的李队长,她在进入幻境的时候变成了这里怪物的样子,你们要是怕的话,我就不让她进来了。” 孩童们此起彼伏地说着「不怕」,加拉克尔便出来,把李琢光一起带了进去,李琢光顺手将门关上了。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孩子们还是小小地倒吸气,有两个小孩背过身去,捂着脸。 加拉克尔上前,把那两个孩子抱到怀里,她没哄过孩子,因此动作有些僵硬,怕自己把她们弄疼了:“不怕不怕。” 这间房间是客房,有两张床和一张大沙发,还有个宽广的封闭式阳台。 李琢光把山姚轻柔地放在床上,有个女孩站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问:“你把山老师打晕了吗?” 加拉克尔把那两个孩子交给了胆子大的同学,转身对那女孩说:“不是,山老师累了,就睡着了。” “哦……”女孩看着李琢光的眼神还是不太信任,不觉得眼前这个怪物就是李琢光。 加拉克尔蹲下身,摸了摸女孩的脑袋:“谁带你们来这里的?” 女孩一直抬头看着李琢光,一点也不怕李琢光可怖的外型。她答道:“段凤阿姨。” 第304章 段凤是加拉克尔队伍里的队员,加拉克尔了然:“她离开前有告诉你她去哪儿了吗?” 女孩摇头:“没有。她只说让我们不要离开这个房间。” 李琢光听着女孩的话,头在思考中慢慢地歪下去,柔软的脖颈快完成u型磁铁,对面的两个孩子看呆了。 加拉克尔眉间愁绪未解:“她怎么知道这里是安全的?是发现什么规则了吗?” 按照段凤的性格,她会找一个像这女孩一样的主事人,说出自己这么选择的原因,这样后来送来的人就不必段凤自己解释,房间里的人不听话跑出去的概率也会减少。 但出乎加拉克尔的意料,女孩摇了摇头:“她没有说,她就说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让我们千万不要离开。只要不离开,就不会有问题。” 加拉克尔「啧」了一声。 段凤就是因为太过焦虑,导致年末心理健康测试没合格,才和加拉克尔这个副队长调了个个儿。 她会不说明白原因就放心把一群小孩放这儿? 不可能。 这个问题估计只有见到段凤本人才知道了。 加拉克尔叹了一口气,扶着床铺从地上站起身。 李琢光给她打手势:「你也在这儿休息一会儿吧,帮我看着孩子们。」 加拉克尔不答应:“当然不行,一会儿山姚醒来她能看着,彭飞鸾也可以照顾大家,我要跟着你走。” 李琢光刚摆好第一个手势,动作便是一顿。 “怎么了?”加拉克尔绷紧身体。 李琢光倏地抬起头,连双足都没有融化,直接用跑的方式越过加拉克尔冲出了房间。 第180章 千王之王(七) 加拉克尔只来得及匆匆给彭飞鸾留下一句「听段凤的」, 就跟在李琢光身后跑出了房间。 堪堪跑到宴会厅能看到的角度时,李琢光理智回笼,强迫自己停下来, 融化了双足, 挡着加拉克尔继续往前走。 这段时间以来, 李琢光一直能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发生变化, 并不明显, 直到这一刻, 她才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她的触觉不再局限于自己的身体。 刚才, 她感觉到三楼的某个房间里发生了一点变化,微妙到像是流畅而美妙的琴声,但只有李琢光一个人听出弹错了音。 变化太抽象了,李琢光悟不出具体是因为什么。 直觉告诉她,这种感觉和芮礼有关。能如何有关呢?是芮礼又要动手杀人了,还是她联络了观千剑? 李琢光心神不宁地想着, 在电梯里加拉克尔问了她几遍, 她也没有回答。 电梯门打开,她立刻冲了出去。 视野里弹错的那个音符在她的高速移动下放大,她终于停在305门口,捋顺了自己的气息。 李琢光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正在打字的屏幕,和它底下站着的两个烙鬼,它们的触手相连。 「先从四楼突破吧,四楼的屏幕鬼最少, 我估计那边的赌局也最少, 可能是集中的客房或是别的仓库,应该有很多线索。」 李琢光开门时没有刻意放轻声音, 里面的两个烙鬼回过头来看向她。 「我的话就……」 李琢光一愣,那两个烙鬼也一愣,屏幕上打到一半的字停止。 脸上皮肤光滑无洞的烙鬼不动声色地将左手搭到旁边的座椅上,手指扣着椅背,随时准备将椅子抡起来砸过去。 不出几秒,加拉克尔赶到了。人类无法在幻境里使用异能,增强的身体体质也有一定压制,她跑得气喘吁吁。 看到加拉克尔,那烙鬼的手指松了松。 李琢光二人走入舞厅,阖上门后,加拉克尔看了一眼两只烙鬼没有融化的双足,才说:“你们都是救援的淸剿队吗?” 李琢光分出触手,伸长,拉住她们在空中交错打的结。 「九三零李琢光。」她率先自我介绍。 其中一个烙鬼的眼睛亮了:「我是庞湛!」 另一个的手彻底松开了:「八四七丹尼斯,屏幕是燕义。」 李琢光着急地询问:「你们刚刚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在大脑聊天群里看到丹尼斯不间断的碎碎念,庞湛努力大声地在心里想,把丹尼斯的话盖过去: 「我们刚刚结束了这个房间的赌局,杀死了所有烙鬼,」 李琢光:「然后呢?」 庞湛:「然后?然后我们就共通情报,安排接下来要做什么。」 她没理解李琢光具体想知道什么,便把她们交流过的情报重复了一遍, 李琢光的眉头越皱越深——这都没有问题啊。 这些情报里,李琢光不知道的部分只有燕义身为屏幕鬼的信息,难道是燕义将自己误认为是烙鬼,所以芮礼生气了? 「那个塑像在哪儿?」 庞湛指了指不远处放在桌上的塑像,李琢光走上前,歪过脑袋查看庞湛所说,天女塑像底下屠十步的名字。 ——但是天女脚下的底座上一片光滑,什么都没有。 她的触手没有松开,庞湛和丹尼斯都原模原样地知道了她的想法。 「不可能!」丹尼斯下意识反驳,疾走了两步。 李琢光给丹尼斯让开位置,丹尼斯伸长脖子过来看。 她用长脖子把自己的脑袋送上送下,把天女塑像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她记忆里应该有屠十步名字的地方都没有了。 ……咦?记忆? 丹尼斯双眸中的黑色瞳仁微微放大,她呆滞了一瞬间,直起身,不知所措地摸了摸后脑勺: 「哦,那可能是我记错了。这具身体不好使。」 李琢光收回视线,了然地勾起嘴角:「原来如此。」之后,她将自己的触手收了回来。 芮礼动的手脚。 李琢光记起自己在总控室里听到过她们说屠十步和李载雪不见了。 所以芮礼是为了隐藏屠十步的动向?可就一个塑像,上面也没刻着实时追踪的坐标,擦去这一点有什么用呢? 刚才庞湛说她们还提及了柳一。 李琢光于是又想到了这次出任务以前柳一的异常。 他变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六岁小孩,然后任务里就出现了和柳一差不多的触手。 如果屠十步还和人/体实验有关—— 李琢光试图回忆自己那一次联和任务的经历,后脑靠下的地方忽然掠过一阵刺痛,她半边脸被痛得皱了一下。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她在前锋破开了实验室的防御以后,跟进去救援实验品。 她负责的区域其实不是柳一的房间,但当时实验室方埋在墙壁里的炸弹爆炸,耳鸣和头晕让她阴差阳错跑到了3709-1房间。 她记得当时……3709-1好像趴在一张手术床上,后颈有一道刚缝合好的伤口,缝合线很粗,伤口附近的皮肤通红到发黑,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到伤口处了。 那个位置差不多是芯片植入的地方,当时她们以为实验室是在试活体植入芯片后能否再将芯片取出。 3709-1那时候的生命体征几近没有,心电监测仪上,他的身体状况与死人差不多。 李琢光把3709-1的数据传输回飞船中枢,耳麦里的医师说3709-1没救了,所以李琢光抬起枪,打算给他一个痛快。 3709-1好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归处,他努力睁开眼,看向李琢光,右手抽动一下,想要抓住李琢光的衣角。 他一动,后颈的伤口就有了崩裂的趋势,流下一道鲜血。 漂亮的东西都是易碎的,3709-1的双眸就算没有血色,也是最漂亮的艺术品。 李琢光缓步靠近他。 她看到3709-1的眼睛越来越亮,空洞的玻璃球里开始变得生机勃勃。 随着她的靠近,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跳动幅度变大,3709-1的呼吸急促起来,后颈的伤口越裂越大。 李琢光伸手,按上他的后颈。3709-1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忍住了没有动,安静而乖顺地看着李琢光。 有个声音在她心里说,这是重要的证据,要把他带回去。 李琢光垂眸盯了他半晌,按住耳麦说:“他还能动,伤口在愈合,我会把他带回去。” 李琢光的要求没有被拒绝,她顺利地将3709-1带回去了。 这么多年以来,各种各样的调查都没有从3709-1身上获得任何证据,在她成为了3709-1的监护人以后,调查的念头也淡了,到最后完全消失。 李琢光将自己的目光从塑像上收回,往空中看了一眼,低下头,又与庞湛对上视线。 她看到庞湛的第三只手也放了下来。 没有变化,那微妙的不适再也没有出现过。 屠十步、柳一、人/体实验,李琢光记住了。 她更进一步地确认了芮礼可以获知她们在交流时的一切,但单纯在心里想的内容却不行。 只不过烙鬼是个特殊情况,烙鬼没有声带,在触碰后的交流都靠心里想,所以在那时候,芮礼也可以知道她们在想什么。 第305章 触碰一旦断开,回归私人频道,芮礼就看不到了。 篡改记忆肯定不是毫无代价的,芮礼既然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就证明这件事很重要。 庞湛抬起第三只手,李琢光也将触手搭回三人交界的结上:「既然都碰上了,那就一起走吧。」 庞湛:「好呀好呀!我们打算去四楼看看,燕义说那边屏幕鬼最少。」 李琢光:「那就去四楼吧,现在走?」 庞湛:「走走走!」 几人转过身,就看到一脸迷茫的加拉克尔。 短暂的手势交流后,她们这才知道普通烙鬼的交流是无法化作声音的,于是燕义把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加拉克尔表示明白:“好的。” 燕义率先收回了触手,随后屏幕变得空白一片——她先行离开了。 舞厅里的几人也松开手,先后走出舞厅。 李琢光和庞湛走在后面,二人的第三只手悄悄地牵在一起,两双眼睛还是目视前方。 李琢光:「你想到了?」 庞湛:「嗯,我想到了。」 李琢光:「那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做?」 庞湛:「既然她能够知道我们公共频道里聊天的内容,那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按照燕义的推荐,去405。 「燕义会去405开个赌局,她开赌局的时候能短暂地看到自己可以使用的兔子数量,我们先观察一下情况,要是能救几个人就最好。 「等405赌局结束,我们再分头把四楼都查一遍。李队,您可以去数字小的那一边, 「燕义说404没有屏幕鬼,可能是仓库或是客房,而且这个房间标号是摩斯电码对角线上的房间之一,里面估计会有线索。」 李琢光的身体没有多余的动作:「你了解芮礼吗?」 庞湛:「我不了解她,但我了解您。」 李琢光嘴角微微勾起:「这也够了,你的最终计划是什么?」 庞湛扭头,同样露出一个笑容,她的眼睛里是期待和跃跃欲试:「就和刚才我说的一样!」 李琢光点点头:「我明白了。」她用第三只手连接到丹尼斯,把计划原模原样地告诉了她。 丹尼斯没有多问,在知道计划以后就收回了手。 她简单地和加拉克尔比划了一通,加拉克尔比出一个「ok」。 电梯仍然停留在五层没有动,她们还是走了楼梯。 * 蓝一一贴在墙上,跟随着芮琅的脚步。 小女孩走得很快很急,手里拎着烙鬼皮像拎着一个购物袋,她没有跑起来,时不时往后看一眼,没有发现贴在墙上的蓝一一。 芮琅直接从楼梯间上楼,蓝一一紧随其后。 楼梯间除了芮琅的脚步声以外,楼下的地方忽然又响起了一些嘈杂的声音。蓝一一和芮琅都停下来听了一会儿。 那些人上了一层楼就进了走廊,没有继续往上走。 芮琅踮着脚,扒着栏杆,一双冰冷的眼睛凝视着下方匆匆闪过的人影,小声嘟哝了一句什么,即使离得很近,蓝一一也没听清。 芮琅松开栏杆上楼,走到五楼时,她似乎本想进去,但听到了走廊里传来争吵的声音,犹豫了一下,选择往上走。 蓝一一舔了舔嘴唇,探出头看了一眼,是相原寿江和翟星声堵在电梯门口吵架,两个人都还是人类形态,声音非常响亮,毫不避讳。 蓝一一皱了皱眉。 她一看就知道这是翟星声的手笔,这家伙准是又酝酿了什么坏主意。 在八四七的时候大家陪她玩上一次就够了,没人有耐性配合她很多次,出来以后可好了,谁都觉得她的想法新奇。 算了,有人帮她们哄着翟星声,她开心都来不及。 她收回薄薄一片脑袋,追着芮琅的身影上楼。 芮琅在六楼停了下来,左右张望后,她一把把烙鬼皮戴到了头上。 根据铁门的反光调整了一下角度,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蓝一一的身体变成走廊里的花纹,贴在墙壁上横向移动。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走出几个烙鬼,蓝一一呼吸一滞,薄薄的身体从墙上掀起,她随时准备着往前冲。 然而那几个烙鬼一路蠕动到芮琅跟前,低头看了一眼镇定自若背着双手的芮琅,其中一个甚至友好地摸了摸芮琅的脑袋。 几鬼与芮琅很快错开,它们蠕动了一段距离,蓝一一小心地挪动了几厘米,便见几鬼忽然停在原地。 僵硬的第三只手连在一起,它们看着的方向是蓝一一所在的墙壁,蓝一一不敢再动。 但蓝一一要是能加入它们的群聊,就能知道它们在聊的内容。 「刚刚墙上的花纹是动了一下,对吧?」 「对……是不是有鬼?」 「啊啊啊啊不要啊我最怕鬼了!」 第181章 千王之王(八) 三只烙鬼九只手连在一起, 像一对连体婴,一边蠕动一边转身,好让自己的正面一直面对那面墙壁。 不远处的芮琅回头看了一眼三鬼, 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三只烙鬼移动的速度太慢了, 蓝一一等不住, 于是抬了抬自己的手臂和腿。 墙上的花纹在它们眼皮子底下扭曲波动, 那三只鬼倏地从地上弹起来, 腿拌腿摔作一团。 压在上面的两个烙鬼疯狂往回抽手, 但越用力越是颤得更紧。 它们身体里本来就没几根骨头, 「咕叽咕叽」几声后,橡胶管一样的柔软肢体死死地纠缠在一起,盘成一个巨大的球。 蓝一一:“……” 她原以为吓它们一下就能让它们尽快离开,没想到它们居然这么不禁吓。 她叹了口气,干脆快速挪动起来。 身为前平面人,蓝一一有一套在平面上快速移动的方法, 于是在烙鬼眼中, 那墙上的花纹就忽然剧烈蠕动。 那几个烙鬼双眼一蹬,浑身僵直,随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芮琅也早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折角。 蓝一一跑了过去,看到这走廊拐过去还有无数间房间,这是一个回字形走廊,她无从得知芮琅到哪里去了。 该死的…… 她烦躁地「啧」了一声,只好另做她算。 她从自己身体上撕下三张小纸人,扔在各个走廊拐角里充当她的眼睛。 而她本体就呆在楼梯口与电梯之间的墙上静静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蓝一一打了个哈欠。习惯了立体人的站立习惯后, 长时间贴在墙上让她腰酸背痛。 「轰!」 一声爆破的巨响把蓝一一的魂叫了回来,她没有等到芮琅, 电梯的方向强烈地震动了一下。 蓝一一连忙扒住墙上粗糙的颗粒站稳,扭头一看,就看到电梯门里冒出了灰色的烟雾。 火药味蔓延过来,一个身影从浓浓烟雾中翻滚出来,手臂与大腿间夹着刀锋一样的雾气。 她在地上停顿了瞬息,双腿用力,身体弹射出去又跳进了烟雾里。 蓝一一能听到不远处传来拳拳到肉的锤击声,还有将什么柔软的东西摔打在墙壁上的声音。 「咚——」 「砰!」 “唔——”是相原寿江的痛吟,雾气浓度被搅薄,隐约能看到烙鬼柔软的手臂缠在相原寿江的身体上,蓄力后重重地将她扔了出去。 相原寿江异能是飞行,因此她必须减少身体重量以保持异能正常使用,此时被烙鬼一甩,更是以极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相原寿江手腕的抓绳射出去,尖锐的抓绳顶端钉入墙中。然而她倒飞的速度与力道都太快太大,抓绳钉硬生生在墙上剌出一长条划痕。 她咬牙咬得额头青筋暴起,双手都用力抓住抓绳,短发在空中乱飞,还是无法减缓速度半分。 在相原寿江靠近自己这边时,蓝一一即刻跳下墙壁,一捏鼻子让自己身体鼓起,正好在相原寿江后飞的轨道上接住了她。 她的双脚还是不得不后退以抵消力量,当两边终于达到平衡时,蓝一一就差一点点撞上背后的墙壁。 “没事吧?”蓝一一环抱着相原寿江的身体,她的纸手臂上出现好几道折痕,在她松手后慢慢地复原。 相原寿江刚稳住身体就立马跳了起来,回身把蓝一一扶正,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没事!」,就又重新冲向电梯门口。 烟雾散去,只见翟星声脸上挂彩,被压得单膝跪在地上,试图挣扎两下,烙鬼抓着她的力度更大了一些。 蓝一一就近贴上墙看戏,相原寿江跑到那几个烙鬼面前,「哎呀」一声假装自己脚扭了摔倒在地上,那几个烙鬼就上前把她的手也缠住。 蓝一一:“……”也就是烙鬼傻了。 相原寿江趴在地上,安静地等着自己被捆起来,翟星声低下头的角度刚好在她脸边。 翟星声低声说:“也就是烙鬼傻了,不然谁信你?” 相原寿江哼了一声:“反正成功了。你说,我俩算什么级别的兔子?” 第306章 翟星声笑了:“我俩这绝对是巨型安哥拉兔级别的。” 两个人被烙鬼捆住双手,当成人质带走。 但被当成人质的两个人在路程中不知不觉地靠近了对方,肩膀抵着肩膀,头也凑在一起。后面的烙鬼浑然不觉。 经过电梯时,翟星声看了一眼被炸塌的电梯以及顶端长亮的红灯:“我俩做了件大事,这下大家应该都知道我们是在六楼被捕的了。” 相原寿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也没啥用,她们没法推断出我们去了几楼。” “诶!”翟星声努努嘴,“这不是有咱们丨丨吗?” ——虽然蓝一一自己选择了「一一」作为名字,但是七十九队的各位还是一丨、丨一、丨丨和一一混着叫。 翟星声最喜欢丨丨这个名字,听起来和滚滚同音,像熊猫的名字。 相原寿江跟着翟星声学坏了:“丨一贴在这儿显然是为了等什么东西,应该也没法跟着我们去看吧?” “切,这就是你菜鸟了。”翟星声身后的烙鬼戳了她一下让她别说话,她没理,“这是我们作为主角一定要有的杀手锏。你有吗?” 相原寿江举起被捆住的两只手挠挠头:“我没有。” 翟星声嘲笑她:“那你不是主角。” 相原寿江呵呵一笑:“但是你这位主角接下来还要我帮忙,所以你好好组织组织措辞。” 翟星声:“啧!对不起嘛……” 相原寿江:“嗯,主角给我道歉,这个感觉不错。” 电梯坏了,一行人就只能走楼梯。她们一路走到七楼,还看到七楼再往上还有一层楼,但台阶尽头就是一扇门,门把手上落了锁。 “有天台啊。”翟星声念叨,“游轮修天台干什么?” 相原寿江摇头:“不知道,而且从外部看,这艘幽灵船没有天台,也没有八楼。可能是储物的阁楼吧。” 翟星声见相原寿江没能接上自己的冷笑话,她只好自己补上:“嗯,是为了大家跳海更方便。” 相原寿江:“……我觉得你和新闻、营销号里说的翟星声不太一样。” 翟星声好奇地挑眉:“哦?新闻里怎么说我?” 相原寿江想了想:“我记得最傻缺的绰号是残暴君主,她们觉得你是那种会一边大笑一边对敌人开枪,然后洗掉满手血的时候哼唱生日歌的人。” 翟星声摸摸下巴:“这个听起来好酷,我下次可以试试看。” 相原寿江算是知道为什么外界都觉得七十九队一个比一个有怪癖,合着原来都是营销号给她们冠上的人设。 她答道:“那你可能也需要和李琢光解释一下,我感觉她也信了一点营销号。” 翟星声大手一挥:“没事!让她信吧,哇我觉得那个人设超酷,以后我就走这个路子了!” 相原寿江:“那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告诉你?” 翟星声:“对!” 她俩一路聊一路走,那几个烙鬼戳了她们后背好几次,她们都视若无物。 七楼的走廊布局与六楼一样,也是回字形走廊。不太一样的是,远离楼梯间的那一面没有房间,而是一个大厅。 大厅里放着许多个铁笼子,好些人类被关押在里面。 有四个笼子里有人,一个里只有一个晕在地上的女人,身边还有很多意义不明的物品。 一个里有六个小孩,一个里面是一些穿着后勤队队服的人员,还有一个里除了三个学生以外,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 小孩子哭得眼泪鼻涕一脸,那个女人抱着两个在哄。 翟星声亮出声音,问道:“您就是岑云英?” 女人突然听到声音一愣,抬头看到翟星声这张常在电视上看到的人脸,她脑中闪过了很多念头,还是强压下绝望的那一边,镇定地答道: “是,我是岑云英。” 她转头看向另一个笼子里晕在地上的女人:“那是段凤,我们此次护卫队的副队长。” 翟星声和相原寿江被关进另一个笼子里,但她俩就像被服务员安排晚餐桌子一样,和隔壁桌在寒暄。 翟星声说:“她怎么晕了?” 岑云英摇摇头,手里有节奏地拍着孩子的背:“我不知道,她被抓过来的时候就晕了。” “嘿——你们!”翟星声对后勤队的笼子挥手打招呼,“你们呢?怎么被抓的?” 看着翟星声轻松到甚至称得上是愉悦的笑容,后勤队的人面面相觑。胸口别着队长徽章的男人说: “我们一落地就在一个房间里,然后突然有很多怪物涌入,我们就直接被抓了。” “哦!好惨哦。” 翟星声被烙鬼推了一把,那个烙鬼用指甲尖抠了抠耳朵,然后甩在地上,用脚用力踩了踩。 相原寿江凑过来:“它可能是想说你吵死了。” 翟星声:“切。” 烙鬼将她们的牢笼上了锁,一个烙鬼也没留下看守,就全部离开了。 “能不能把段凤叫醒,问点问题啊。”翟星声伸长脖子,她这个笼子的角度正好看不到段凤趴在下面的脸,“她很关键诶!” 岑云英声音沙哑,她怀里的孩子在她的安慰下陷入睡梦:“叫不醒,我们已经用了很多方法了。” 相原寿江叉着腰站在翟星声旁边:“所以她身边的那些东西就是你们扔过去试图叫醒她的办法?” 后勤队长点点头,他低头咳嗽了一声。 翟星声转而去问岑云英:“那你们呢?怎么被抓住的?” 岑云英把怀里的孩子放到地上,用衣服给她垫出一个小枕头,远离和她,才说:“没藏好,就被抓到了。” 相原寿江的「出生点」与翟星声的「出生点」很近,是在三楼的一间厕所里。 她们汇合后出门时,有听到一些异常的响动,但跑过去查看了却什么都没有。 翟星声问:“你们在三楼被抓到的?” 岑云英摇头:“没有。我们很久之前就被抓了,那时候你们应该还没进来。对了,只有你们两支队伍吗?” 翟星声拍胸脯:“你放心,还有李琢光呢!” 岑云英忽而抬眸,她眉心蹙起,没有显得轻松,反而是叹了一口气:“这可不妙了。” “怎么了?”翟星声不解。 岑云英也是她们中的一员,但在场闲杂人等太多,她们没法直接问。 好在,岑云英口中的「不妙了」似乎并不是指天女那些事,她抿了抿唇,道:“是芮琅。” 一提起芮琅,翟星声就会想到她的大姐芮礼,那个她们一直追查到现在的最大黑手。 但芮琅,一直是个很乖的孩子,有一点无关紧要的叛逆,但她和李琢光的交情其实算不上太深。 因为比起芮琅,还是她二姐芮忞和芮礼、李琢光的关系更紧密,小时候还哭闹着说想去李家当女儿。 所以她们都更提防芮礼联系芮忞。 岑云英搓了一把脸,脸上的皱纹是抚不平的沟壑,声音也疲惫至极:“芮琅她都是芮礼的妹妹了,你期望她心理状态能健康到哪里去?” 相原寿江双手抱胸,双脚重心交换,右肩靠在铁栏杆上。 岑云英继续说:“这小孩最随她妈。你说芮礼有什么事都瞒着别人,我们有预期,因为她就是这个性子。 “芮琅这小孩,她会和你分享,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但她就是通过向你分享一些看似重要的东西来放松你的警惕。” 她扶着铁栏杆坐到地上:“之前芮礼葬礼那会儿,芮琅来找我问过,是不是没有哭就代表她很无情,我开解了她很久。 “结果,过了一周,她没来上学,电话打回家她也不在家。再一追踪,她自己一个人偷偷登上飞船,说要去三部找李琢光。 “好在最后找回来了,她也认真地写了检讨。” 相原寿江和翟星声对了一下视线。 芮琅的道歉不代表什么,她的保证亦是。 她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了解自己两个妹妹性格的芮礼,绝对会优先选择联络芮琅。 第182章 千王之王(九) 碍于还有别人在场, 岑云英只能迂回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芮礼大概率联络了芮琅,说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比如这个任务如此凶险,可霍听潮还是会让李琢光去, 她们就是把李琢光当工具, 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之类的…… 所以如果这一次让芮琅知道李琢光在场, 说不准会做出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来, 她们现在要去找芮琅。 “我去你去?”相原寿江扭头看蹲在地上的翟星声, 看到对方手指在地上写写画画, 顿了顿, 问道,“你在干什么?” 翟星声忽而抬头,她半边嘴角高高地咧起,双腿鸭子步往边上挪了几步,让自己邪佞的表情能让其她人看见。 她声音低沉,微微低头, 双眸向上看:“你说, 我要是直接把地面锤出一个洞,可不可行?” 第307章 相原寿江不解地皱了皱眉,随后心头浮现一个猜测—— 这家伙……不会真的在按照她的「人设」做事吧? 就算相原寿江不回答,翟星声一个人也能玩得起劲。 她一只手遮住半张脸,喉咙里发出低频的嗬嗬笑声,笑声越来越高,她张大嘴仰天大笑。 相原寿江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我去。” “啊哈哈哈哈哈!” 相原寿江完全忽视正演得起劲的翟星声, 走到铁栏杆前, 找到距离最宽的两根铁栏杆,搓搓手热身。 她两只手握住栏杆, 用力往边上一拉,栏杆顷刻间被她拉得变了形。 “哇!” 对面单独关着孩子看到相原寿江的动作,瞪大眼睛给她捧场。 相原寿江将栏杆拉到自己足以出去的地步,侧身从缝隙里挤了出去。 她第一件事是跑到两侧的走廊里左右看了看,没有烙鬼值守。 这些鬼也真是放心,连个看守都不留着。 她跑了回来,把段凤那边的栏杆也拉开,挤进那边的笼子里,抓住段凤的肩膀,将她身体扶起来。 段凤睡得很沉,头与上半身止不住地往下倒,她手腕上还戴着终端。 相原寿江挽起她的袖管,查看了她手臂与其它裸/露的肌肤上有无针管痕迹,没有明显的外伤,心跳跳动的频率也是正常的。 两根手指凑到段凤的鼻子前,感受到对方略显微弱的呼吸。 扒开她的眼皮,举起她的手腕。相原寿江想用虹膜解锁终端,但试了好几次,终端都提示「未识别成功,双击屏幕重试」。 岑云英走到靠近段凤的一边来,问:“怎么了?” 相原寿江放下段凤的手,把她拖到角落里,好让她靠着两边的栏杆坐直:“她虹膜解锁不了终端。” 两边笼子里的小萝卜头们也聚集过来,岑云英问:“要正对准,她睡着的话,眼球可能会无意识地动。” “我对准了。”相原寿江打开终端里的手电筒,照向段凤的瞳孔。 强光照过去,女人的瞳孔剧烈地收缩成一个点,眼球因为扒开的动势而在眼眶里上下颤了颤,最后缓缓滑下,停留在向前看的方向。 相原寿江举起手腕,想要仔细照照,她刚将手电筒的光束对准,就见那深黑色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她眯起眼睛,抬了抬手。 瞳孔的扩大还在继续,当扩大到快要超过虹膜时,相原寿江紧急收手后撤。 失去了她力量的支撑,段凤的身体向前倾倒,在快要脑袋着地的时候,段凤突然用手撑住了地面。 相原寿江早就退到铁笼以外,顺带把栏杆复原了。 同样钻出了铁笼的翟星声双手插袋走到相原寿江身边,她比相原寿江高了一小截,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小个子的女人。 段凤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没有动,垂落的头发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庞。 周围笼子里的人都害怕地后退,刚才翟星声特地打开那些小孩子的笼子,让她们进入后勤队的笼子里,好歹有成年人能保护她们。 空气里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有孩子溢出一声哭腔,很快被捂住嘴止住声音。 “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翟星声靠近笼子两步,单膝跪地,歪头观察一动不动的段凤。 相原寿江:“我不知道。刚才她瞳孔一直在放大,我从笼子里出来的时候,她的瞳孔已经扩大到眼白部分了。” 翟星声笑了一声:“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没法去找芮琅了。” 相原寿江苦恼地摸摸后脑勺:“我是飞行特招生,格斗课成绩最差了。” 翟星声表情轻松地打趣道:“那你一会儿就站我旁边给我加油。” 她调整了自己双腿的角度,双手搭在两条大腿上,紧紧盯着段凤,提防着可能的暴起。 段凤应该还活着,虽然呼吸微弱,但心跳是强韧的。 没有针孔,不是被打了药。没有明显的外伤,也不是植入了什么怪东西。 相原寿江想绕到段凤身后看看她现在眼睛变成什么样,但她才刚走了两步,段凤突然警觉地转过了脖子。 相原寿江不得不停下,翟星声扭头看她,右手下压,做出一个「不要轻举妄动」的手势。 她还没收回手,笼子里的段凤突然动了,她杂乱的头发里露出一对已然连眼白也变为全黑的双眸,眼眶周围涨出黑色的青筋。 她的眼睛宛如灵智未开的野兽,双手大张成爪在华贵的地毯上抓出十道长长的划痕。 她的口袋里掉出了什么东西。 翟星声定睛一看,是一个被踩成两半的金色徽章。 断裂的地方正好从腰间到肩膀,就好像把天女整个人撕成两半。 下一秒,段凤直直扑向栏杆,然而她的动势并没有因为横亘于前的栏杆而停滞,在碰到栏杆的一刹那,那铁质的、手腕粗的杆子上忽然漫起波浪,她竟然直接穿过了栏杆。 相原寿江往旁边一扑躲过段凤的手,就地翻滚两圈,段凤的拳头便呼啸而至。 这砂锅大的拳头要是落在身上,还不得直接把她的肚子打出一个洞?她身上根本没什么肌肉或脂肪保护。 段凤接连不断地砸下拳头,相原寿江也不断扭动腰身往后翻滚,那一个个拳头直接将地上砸出一个个坑。 翟星声站在后面不远处,她钻进笼子里,捡起那断成两截的徽章放进口袋。 就在段凤将相原寿江逼到墙角的时候,一直紧随其后的翟星声终于出手,一条手臂搂住段凤的脖颈,将她整个人上半身往后拉去。 就算幻境对她们的体质有所削弱,八级的段凤依旧不是十级的对手。 翟星声的手肘狠狠卡在段凤的脖子上后退,段凤被掐得整张脸涨红,指甲嵌进翟星声的手臂里,割破了她的淸剿队制服。 段凤的蹬腿挣扎完全无法撼动翟星声的力量,翟星声走到最空旷处,将怀里的段凤往地上一甩。 「砰——」 女人撞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重响,翟星声将段凤翻过来面对自己,一脚踩在段凤的手臂上以防她跳起,另一条腿跨过段凤的身体,坐下,膝盖跪在另一边肩膀上。 这个姿势可以让她完全压制住段凤的上半身,段凤双手抓住她的小腿,翟星声的脚踩上麻筋,那一双手臂刹那涨得通红,麻痛从手心传来,段凤迫不得已松了手。 翟星声攥紧右手,高高抬起—— 「咚!」 「咚!」 「咚!」 连续三拳结结实实地锤在了段凤的脸上,从段凤嘴里和鼻子里溅出的血弄脏了翟星声的脸,而她面无表情,看着段凤像看着一个死物。 旁观的成年人们默默把孩子的眼睛遮住了。 三拳下去,段凤的鼻梁歪了,刚才还有点动作的手臂软软地瘫下,头颅歪向一边,血液从她五官里溢出来。 她的头骨好像碎了,头颅形状被打扁,鼻子里流出来的除了血液,还有一些浓稠的黄褐色的东西,散发出一股恶臭。 那是比尸臭更有攻击力的臭味,饶是见过无数腐烂尸体的翟星声也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干呕声,旁观者们强行压抑住的呕吐声此起彼伏。 段凤仍大睁着双眼,黑色的眼白没有消散,那颜色反而在变得愈发浓稠,像是黑洞一样无止境地吸收着周遭的一切。 翟星声用手心擦去了额头上滚落下来的血珠,就连段凤溅到她身上的血液也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她一脸嫌弃地在衣摆上擦去手心里的血,却见从段凤口鼻中流出的血液一顿,竟直接倒流回她的身体里,歪倒的头正了回来。 「喀拉——」 「喀拉拉——」 随着两声诡异的骨头摩擦声响起,段凤被锤扁的头骨鼓起来了,在她的头皮下刺出几个夹角,像是在调试并和的角度。 骨头没有闭合成一个完美的头骨,她的后脑勺凸出了几块。 没有虹膜与高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翟星声,段凤脸上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当头骨终于组装完成时,她的眼角流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它腰身一扭,以一个人类身体根本不可能做出来的柔软角度抬起双腿,翟星声反身躲过,也给了「段凤」挣脱的机会。 「段凤」肩膀一抖,直接将翟星声掀翻下去,它一只手撑着地面蓄力,关节用力反扣,身体便像炮弹一样冲出去,在翟星声还未调整好身体重心的时候撞上了她的腹部。 翟星声被它的巨力撞倒在地,喉间一甜。 ——怎么回事?这根本不是八级该有的力量! 眼见「段凤」学着她刚才的样子握紧拳头要砸下来,翟星声慌忙翻滚避让。 「段凤」一拳砸空,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左手。 翟星声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捂着腹部,刚才「段凤」撞得她疼得直抽气。说实话,在觉醒成十级异种以后,她就很少会体验到这种程度的痛感了。 第308章 她看着「段凤」的样子眯了眯眼睛。 总觉得「段凤」这样子像是不明白为什么同一个进攻方式她躲不掉,而自己却可以。 它在学习人类? ……它不是段凤。 翟星声捂着肚子的手摸到口袋里徽章的边缘。 她就说,段凤怎么会踩碎天女的徽章。 可是段凤的徽章出现在这个家伙的身上,那段凤也多半…… 翟星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咧开嘴角尖锐地笑了一声。 「段凤」蓦地抬头,眼睛集中到翟星声的脸上。 短暂的对视僵持中,翟星声先动了。她形如鬼魅,速度快到只剩残影,「段凤」微微起身。 翟星声的动作带来一阵罡风,「段凤」却只是缓慢地抬手,就精准接住了翟星声的拳头。 翟星声眉心内收,这回换成她的手被箍在掌心动弹不得,她立刻抬腿侧踢,而「段凤」也轻而易举地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段凤」双臂在空中交叉,翟星声以脚踝和手腕为支点,旋起腰身带动另一条腿从侧面踢向「段凤」的脑袋。 而「段凤」双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翟星声的身体就以反方向转了半圈,两条腿的膝盖重重磕在一起,麻得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 「嗤」的一声,相原寿江发射出手腕上的攀爬绳抓在天花板上,她拉远了距离,压低身体,一条腿抵着墙壁。 当翟星声被转到面向地面的时候,「段凤」忽而松手,女人的身体停滞在半空中无法调整自己的动作。 相原寿江猛地收起攀爬绳,她脚下同时一蹬,整个人凌空飞起,攀爬绳的另一端松手,她习惯了空中的滞留,她能在空中随意调整身体。 她放下手,把攀爬绳尖锐的爪子对准「段凤」的后脑勺。 「段凤」伸出手,一手一边抓住了翟星声的腰。 相原寿江按下的绳索发射按钮,尖锐的抓手准确地刺进了「段凤」的后脑勺,传来的声音并不是头骨碎裂,而是一种类似于塑料被捏乱的脆声。 同一时间,「段凤」手臂上肌肉暴起,「砰」一下把女人砸到地上,力道重到整个楼层都在颤动,地上瞬间被砸出一个人形的坑。 紧接着,「段凤」甩手在身后抓住自己后脑勺上的爪子,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拔,顿时血浆与脑花迸裂。 而「段凤」只是歪了歪头,没有更多的表情变化。 它另一只手顺着爪子抓住连着相原寿江的绳索,快速在手腕上绕了一圈,然后像抡锤子一样抡着绳子尽头的女人向下砸。 相原寿江急忙解开手腕上的手环,但已经晚了,「段凤」的力量带来的惯性让她飞到铁笼上,后脑勺与栏杆相撞,滑落下来时脖子又折成一个直角,撞得她眼冒金星。 她头晕眼花地落地,眼前一片白光,后背全都麻了。她感觉自己在试着四肢用力从地上爬起来,但每一次都关节一软跌下去。 胃里翻涌着反胃感,喉咙里漫上一点胃酸的味道。 相原寿江下意识摸上腰间,摸了空才想起她的分子仪还有武器都没有带进幻境里。 翟星声眼前一片昏黑,只随着身体的肌肉记忆撑着地面跳起,堪堪感受到身侧有一只手擦着自己的身体而过。 她晃了晃脑袋,太阳穴传来一阵刺痛,好不容易把眼前的金星甩掉一些,恢复的视野中就见「段风」又朝自己冲过来, 翟星声的动作只迟了一秒就被「段凤」抱住大腿往后退去,她胸口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受不到——可能有几根肋骨断了。 肾上腺素盖过了身上所有的疼痛,她终于在急速后退中回神,脚面撑着身后的地面再退了几步,抵住地面卡住了「段凤」前进的动势。 她的额头、鼻子和胸口都传来与心跳同频的跳动,火烧一样的烫热逐渐演变成极端的刺痛。 她一手抱住「段凤」的腰,一手绕到身后卡住「段凤」的脖子,手掌按在对方的下颌骨上,死咬着往上用力扭动。 「段凤」的力气大得不可思议,它硬是头一点没转,两方力量僵持之下,翟星声胸口的剧痛率先消磨了她的力气。 呼吸间的血腥味愈浓,翟星声一口气没有喘过来,咳嗽的冲动冲散了她的力气,「段凤」猛地抓住时机抱着翟星声的腰往后仰身下腰。 「咚!」 翟星声的头撞在地上,她瞬间失去了方向,眩晕感淹没了她,在「段凤」松手以后,她四肢发软地趴到地上。 「段凤」弯下腰,它的右手手指伸长,直到它能一只手抓住翟星声的后脑勺。它单膝抵在翟星声的背上,正好跪在翟星声断掉的肋骨上。 翟星声只觉得头皮发痛,却没有力气反抗。 「段凤」低着头,所以它后脑的脑浆和鲜血都顺着它的脸滴落下来,滴到翟星声的额头上。 「段凤」抓着翟星声的脑袋,翟星声在它的手下艰难地喘着气,后脑勺被揪起来的疼痛无足挂齿。 「砰!」 「砰!」 「砰!」 就像刚才翟星声连揍她三下一样,「段凤」同样接连按着翟星声的脑袋连砸三下。 翟星声的额头上瞬间裂开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段凤」随手扔下了翟星声的脑袋,将她踢到一边去,翟星声的身体晃了晃,躺在地上完全没有了动静。 「段凤」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不断试图爬起又失败的相原寿江。 女人双手撑地,死死地盯着亦步亦趋走来的「段凤」。 她呼吸沉重而急促,浑身的痛觉都集中在了撞到栏杆的后脑勺,现在她每眨一下眼睛,眼前就会出现一条挥之不去的白斑。 「段凤」走到相原寿江跟前,大手抓住女人的后颈,将人举起到与自己平视的程度,抬起另一只手,掐住了相原寿江的脖子。 相原寿江被掐得白眼直翻,双腿在空中胡乱地蹬着腿,一只手无意识地在身前乱抓,烧灼感充斥了她整个脑袋。 「段凤」用的力气太大了,相原寿江的脖子被捏得几乎变形。 她的头和手臂颜色形成鲜明对比,仿佛下一秒头就要炸开了。 相原寿江乱抓的手抓到了「段凤」的手腕,极力控制着自己充血前凸的眼球看向「段凤」。 她的呼吸都被截住,只剩下尖锐的抽气声。 眼前浮现了众多走马灯,相原寿江只觉得力气正从自己的四肢百骸里流走,她的眼角沁出一滴泪。 她的双腿渐渐无力地垂下,抠着「段凤」手臂的指甲也一点点松开。 地毯因为过大的力气鼓起褶皱,有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段凤」的脚踝。 * 李琢光抬起头,看向天花板。 她身边的两鬼一人也不约而同地做出这个动作,唯一能说话的加拉克尔说:“地震了?还是哪儿爆炸了?”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比划道:「好像在六楼。」 加拉克尔「嗯」了一声,伸出手比划了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说话:“是在六楼,要上去看看吗?” 李琢光:「你想上去看看吗?」 加拉克尔一手叉腰,一手摸摸脑袋:“不去了吧,我们这儿还没结束呢。” ——她们这个房间的赌局刚进行到一半,是燕义掌控的,所以她们几个人都不需要动。 就是有个会说话的人类有些显眼,所以燕义把加拉克尔当成赌注,而李琢光三只烙鬼则是看守着她的守卫。 她们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第三只手臂缠绕在一起。 因为她们座位的关系,第三只手臂交叠的形状像个树杈子。 庞湛在心里想:「感觉我们三个好像在做一个什么神秘的仪式。」 丹尼斯:「我知道,我之前去■国留学的时候,我的室友就可爱玩儿什么笔仙的。」 丹尼斯曾经是某一本大男主恐怖小说里被作死的男主连累的炮灰女配,在男主带着他的搭档到来以前就死在冤魂手下。 她们的使命就是卖弄一下丰满的胸部和盈盈一握的细腰,然后做一些弱智行为把自己困住等待男主英雄救美。 本来丹尼斯的道士室友玩儿笔仙都快能和笔仙做朋友了,结果男主硬是说道士身上黑气缠绕恐有血光之灾,把笔仙惹怒了,道士给他挡了灾。 然后男主大义凛然地说,瞧,这就是招惹笔仙的后果。 后来那个世界被李琢光改造成道士女主和她的驱魔搭档,那个驱魔搭档就是丹尼斯。 当时李琢光和那位道士女主正好因为找不到搭档来平衡主角团人数而焦头烂额,后来急病乱投医,把女主宿舍里的那群人祖上十八代都查了一遍。 她们大多对前世有模糊的记忆,因此对一些灵异事件都有独特的看法和态度,从小到大身体里阳气都很重。 但能作为主角第一个用来打脸的重要角色,她们自然不会是一无是处。 第309章 ——一号舍友是大住持座下佛珠转世,二号舍友是道观养的小猫转世,三号舍友——也就是丹尼斯,祖上是正统■洲女巫。 在原先的轨迹里,她们的力量没有得到正确引导,只凭着本能行事,有意识没实力。 没有给她们成长的机会,却要拿着她们的错处让她们成为对照组,让她们举动显得愚笨而冲动,是反面例子。 丹尼斯因为血统最纯正,小时候在家里的阁楼偷学过巫术,所以她最先掌控好自己的力量,也就被李琢光选中。 她脑子里那些声音现在同时在庞湛和李琢光的脑海里重复笔仙的注意事项。 李琢光:「……真要玩笔仙?在这儿玩笔仙,召唤出来的鬼也得是烙鬼吧。」 丹尼斯:「没有,我只是在背诵。」 ——因为丹尼斯前世坚信这世上有人会读心术,害怕别人读到她脑子里的黄色废料,所以强迫自己一直背诵教科书。 到了新世界来,这个习惯也延续下来,尤其是大家都觉醒了异能以后。 丹尼斯:「但是如果你想玩的话,我也没有意见。」 李琢光拼命摇头:「我不玩!」 丹尼斯看到李琢光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笑得很开心。 在那个世界里,她们为了和笔仙达成联盟,每天晚上都要玩一次笔仙游戏,李琢光都快玩吐了。 那个笔仙还特别喜欢黏着她一个人,有好几次李琢光险些送不回去。 把那个笔仙再召唤到这个世界来?可千万别。 加拉克尔只能看着她们几人的视线交流,不知道她们具体在聊什么。 她好奇地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李琢光:「她们想玩笔仙,你呢?你想玩吗?」 加拉克尔不解地嘟哝:“笔仙?那是什么?笔里的神仙么?” 庞湛点头,打手势:「其实说是笔仙,只是通过笔来召唤就近的仙灵,然后给那个仙灵起了个笔仙的名字而已。 「用科学的说法解释,其实就是几个人的手互相的作用力而已,你想试试吗?」 “听起来没什么意思,我不想试。”加拉克尔又坐了回去,吸了吸鼻子。 前方热火朝天的一群鬼,它们视线频频朝这里看来,在快速决出胜负后直接拿着对方的脑袋,抽出对方脑子里的核心。 「怎么,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李琢光把手拿到加拉克尔眼前,比划道。 加拉克尔愣了一下,她眼眸中的瞳孔左右颤了颤,速度很快,几乎无法捕捉。 “有一点……”她的眼神在其余烙鬼与李琢光之前来回闪,“其实也没有很奇怪,反正,这些事在烙鬼族群里很正常,我只是一个人类。” 「我只是一个人类」? 李琢光:「还没来得及问,你之前和山姚是被抓到哪里去了?」 加拉克尔压低声音:“顶楼有个专门关人的房间,里面有挺多人的。我们飞船上的后勤队全在里面。” 李琢光:「后勤?她们身上没带道具吗?」 加拉克尔耸耸肩:“带了吧,但是估计被幻境的主人筛掉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没什么用的小道具。” 李琢光:「那我们等搜完这几层,就去七楼看看吧。」 加拉克尔的下颚一下子绷紧了,须臾后便放松:“可以啊,不过要做好准备,那边有个守卫。” 她摸了摸自己的眉毛:“烙鬼打起架来还是很厉害的,也不知道它们的异能是什么。” 「你们已经交过手了?」这次是庞湛,她旁观了李琢光和加拉克尔的交流后插了个手。 加拉克尔摇头:“没有,但它们的身体可以自由变化形状和形态,想想应该会很难缠。” 丹尼斯看了一眼加拉克尔后就无趣地收回了视线,一手撑着头,脑子里不间断地背诵清剿队员守则。 庞湛则在第三只手臂里与李琢光交流:「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现在是第五天,我们只有两天不到了。」 李琢光递给庞湛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用不了这么久,这个幻境没那么复杂。对了,你和丹尼斯在路上有遇到过别人吗?」 庞湛:「没有。我们的出生点就是刚刚的舞厅,您与加拉克尔是第一个和我们碰上的。」 燕义的赌局很简单,她们没有等待多久,后一半也结束了。在燕义刻意隐瞒规则的情况下,死亡自然是一边倒的。 等烙鬼都死光了,庞湛与丹尼斯纷纷上前搜查烙鬼的身体和这个房间里的线索,燕义短暂断联,可能是和其它屏幕鬼交涉。 李琢光拍拍加拉克尔的肩膀:「这里有她们三个就够了,我们尽快去把四楼剩余的房间都搜查一遍。」 加拉克尔眨眨眼,点头:“好。” 一人一鬼直接出了门,李琢光挑了401。 401是一间双床房,面积很大,外带一个小阳台,与102差不多布局。从阳台往外看去,星河在海面上流淌,海面平静。 李琢光关上门,房间里便只剩下李琢光和加拉克尔一人一鬼。 二人的进入带来的微风吹起桌面上的灰尘,加拉克尔捂住口鼻,闷声闷气地说:“我们快找吧,我担心时间不够了。” 她伸手要去把架子上的箱子搬下来,李琢光的长手指圈住她的手腕绕了两圈,指甲轻轻在架子上敲了敲。 「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第183章 千王之王(十) 加拉克尔扯起嘴角, 一副不明白为什么李琢光忽然有了这个想法:“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李琢光将手覆盖在加拉克尔的头顶,她的手指可以完全圈住对方的脑袋。 变成烙鬼的李琢光比加拉克尔高出一个头,她的视线居高临下。 早在加拉克尔跟着她离开102的时候, 李琢光就觉得不对劲了。 102里唯一一个成年人正在睡觉, 而且这个成年人还没有战斗经验, 更没有经历过专业训练。 山姚有急智, 可是急智不能当饭吃, 而且若长时间情绪紧绷, 就算救出去了, 山姚的心理状态也完蛋了。 加拉克尔不是新兵蛋子,她不该不知道这一点,而她还是选择和李琢光一起离开。 这也是李琢光顺从了她的选择,没有强硬要求她留在那里的原因。 如果加拉克尔真的有问题,那她绝不能留在102,必须时时刻刻待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102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什么问题, 加上加拉克尔就说不准了。 而刚才套了套加拉克尔的话, 让李琢光更加确信了这个推断。 先是「我只是一个人类」这种天然将自己至于烙鬼下位的说法,再是种种奇怪的表现,眼神躲闪、肌肉紧绷。 这让李琢光觉得,加拉克尔身体里好像有两个灵魂,正在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一个是加拉克尔本人,另一个暂未可知。 而她也是在六楼的爆炸声响后,举动才突然变得异常。 六楼的爆炸……是她感应到她的同伴在里面炸死了吗?还是那个爆炸,把她体内原本一直压制着的另一个灵魂唤醒了? 李琢光记得加拉克尔也是霍听潮麾下一员, 之前去三一零部钟楼时, 她与段凤就是去沙漠的队伍队长与副队长。 至少在李琢光如今的记忆中,她并不记得哪一个女孩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所以这个灵魂是在这里被植入的。 是所有进来的人类都被植入了一个灵魂, 还是只有加拉克尔?或者……只有护卫队的五人? 长久的沉默中,加拉克尔的脸上露出一个可怜的表情。 “大人,我真的不明白——它在我的身体里!——您在说什么。” 李琢光与加拉克尔对视着,加拉克尔眼中全然是无辜,仿佛完全不记得刚才那一句尖锐而快速的尖叫以及猛然变形的表情。 她的长指甲在加拉克尔的后脖颈上规律地敲打着。 加拉克尔敛下眼睑,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沉,再抬起头时,它刻意皱了皱眉,眼珠向下看,须臾后又分外柔弱地转了一圈,这样仰视着李琢光。 李琢光:“……”一秒钟八百个假动作。 「加拉克尔」在学习人类装可怜的表情,但这个种族可比伪人族-β要高明、聪明得多。 如果她从来都不了解加拉克尔,那她可能真的会被蒙骗过去。 「装可怜是没用的。」李琢光的手指下移,捏住了「加拉克尔」的下巴,让它抬头看向自己,「你之前躲在她的身体里,是想干什么?」 “我真的不明白。”「加拉克尔」的眉心内收,眼露恳求,“大人,我就是加拉克尔,没有什么——它在撒谎!——躲在她——” 「加拉克尔」的话再一次被她身体里的灵魂打断,她的眼眸中厌恶与求救交织,仿佛有一片灵魂要从她的肌肤下破出。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表情,力图恢复到之前的状态,继续说:“躲在她的身体里。” 第310章 李琢光没有应答。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窗外照进来的些微月光。 李琢光那张灰白的脸孔在月光下显得更为恐怖,脸上大大小小的洞更为深不见底,镶在眼眶里的白色眼珠像两轮惨白阴冷的月亮。 「加拉克尔」逐渐意识到自己早就露馅,再也救不回来了。她脸上的小表情瞬间收敛起来,她慢慢地挺直背脊。 李琢光想要做的事,它心里有数。 它读取到了加拉克尔的记忆,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融入人类的角色。但它仍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露出破绽。 哪里还做得不够好吗? 不过没关系……烙鬼本来就不太看重生命,不管是别族的,还是自己的。 “你想救她,杀死我,对吗?”它勾起嘴角,拙劣地模仿出一个四不像的笑容,“可是如果你要杀死我的话,必须先杀死她,因为这具身体是属于她的。 “既然落到你手里,我知道我一定活不下去。但是没关系,因为你的同伴会死在我前面。” 说罢,她张开嘴放肆大笑,五官都扬起到极致,丑陋的表情里充斥着幸灾乐祸。 李琢光轻轻松开了「加拉克尔」的脑袋,她在它的眼睛里捕捉到一抹属于人类的色彩。 「加拉克尔」就是知道自己不可能对毫无过错的同胞下手,才会这样肆无忌惮。 非常聪明的种族。 她用指甲挑开「加拉克尔」后腰上的一个搭扣,从中拉出一根绳索,在自己的腰上绕了一圈,最后固定到「加拉克尔」腹部的凹槽里。 这是外勤制服上都有的拉绳,是为了连接队友防走失。 现在也是防走失。 做完这一切,李琢光没再与「加拉克尔」说话,直接走出了房间。 「加拉克尔」也没有做拖延时间的无用功,乖乖地跟在李琢光身后。 此时,庞湛和丹尼斯也从那个房间里出来了,看到李琢光这样拉着「加拉克尔」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用第三只手短暂地交流了一下,那个房间里没有线索,燕义去下一个房间执行烙鬼正义消灭,而她们二人准备搜查这一层的房间。 就按照庞湛之前说的分法,李琢光顺着小数字的房间挨个检查,她们二人去大数字的房间。 前几个房间都没什么东西,所以查得很快。 李琢光从403里出来时,正好看到庞湛和丹尼斯也掐着时间从407里出来,她们走到走廊中央,各自抬起自己的第三条手臂。 即将在空中交汇的一瞬间,三人不约而同拔足狂奔,庞湛和丹尼斯冲进了404,而李琢光则带着后面没反应过来的「加拉克尔」跌跌撞撞地跑进了407。 「加拉克尔」拖累了一点李琢光的速度,但没多大关系,在李琢光的脚踩到407室内时,那微妙的错键音符又在耳边隐隐约约地响起。 李琢光目光四下巡视,迅速锁定了放在书桌底下的那一个木箱子。 那只箱子看起来很眼熟,非常破旧,尖角上长满了青苔,好几个木条都脱落下来,像是长时间浸泡在水里,木质松散,一掰就断。 这箱子在一整个新装修好的精致客房里显得尤为突兀,李琢光的直觉告诉她那里一定有线索。 「加拉克尔」被她突如其来的冲刺给拽倒在地上,它身体里真正的加拉克尔同样在试图拿回身体控制权跟着李琢光跑。 于是她便成了一只手一只脚往前爬,另一半身体又瘫在原地。 李琢光直接使用蛮力打开了箱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封手写信,将信纸从信封里取出来的时候,上面的字正一行一行以极快的速度消失。 她抓紧时间,一目十行地读完了余下的内容。 「……可是大人,您背叛了我。我才是您最忠诚的信徒,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丢下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原来如此,您也是这样抛弃芮礼的吗?其实我讨厌她,但如果她与我一样,是被您背叛的受害者,我想我会和她成为盟友的。 「您总是这样,丢下一个又一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只待在我们身边不好吗? 「不要离开我……没有您,我什么都不是。 「我恨您。所以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来杀了我吧。如果能被您亲手杀死,这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没有落款,也没有日期。手写信外面装着的信封上也没有邮戳,没有收件地址。 写下这封信的人并不想把它寄出去。 而看着上面种种措辞,李琢光想到的是在三一零的钟楼里,那个对着她喊大人您背叛了我的老妪。 ——那一次,她伸手与老妪正在融化的手十指相扣,然后那老妪就与其她关在房间里的人一样,恢复平静。 老人既说了「您背叛了我」,也说了「不要离开我」,这与这封信上的内容极其相似。 那再联合之前天女塑像上的名字……这个老人就是屠十步? 屠十步……她…… 李琢光晃晃脑袋,先暂时不去想这些,而是翻找起下面的东西,想在芮礼抹去那些痕迹之前更多记住一些东西。 芮礼应该没法抹去自己的记忆,也不知是不想还是不能。 箱子里装着一张印着法阵的桌布,一张卷成卷的蜡笔画,一根缀着红水晶的项链,甚至一根狗尾巴草,半截断裂的锁,一块撕下来的灰色破布…… 而随着李琢光一个个看过去,字迹开始消失,图画也失去颜色。 即使外面的箱子破败到这个地步,里面的东西还是样样崭新,就算泛黄了,也没有折角,看得出来主人非常爱惜。 所以如果不是芮礼无法抹去李琢光的记忆,肯定不会选择抹掉这些东西的存在。 李琢光只来得及把那串项链攥进手心——尽管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 她想为屠十步留下点什么,尤其是在推测出这些东西对屠十步都很重要之后。 她有点紧张,只是她现在没有呼吸,胸腔里心脏的跳动也仅仅只是跳动而已。 过了片刻,她张开掌心,那赤红的水晶还有颜色。 芮礼放过了这串项链。 李琢光松了口气。因为她「衣服」上没有口袋,她只好把项链挂在脖子上。 下次见到屠十步的时候,就还给她吧。李琢光想。 她把箱子里抹除掉字迹和图画的纸张恢复原状,谨慎地摆进箱子里,摆得整整齐齐,最后阖上了被她掰成两半的盖子。 「加拉克尔」在后面冷嘲热讽:“人类,用坏的东西为什么不扔掉?这已经成为你们概念中的垃圾了。” 李琢光扭头看了它一眼,没有回答它。 不是人类的种族永远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有些东西就算变成了普世概念中的垃圾,它也永远不会真的成为垃圾。 那些手写信和图画里包含了多少澎湃的情绪,李琢光根本数不清。 情绪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东西,它赋予了一切意义,所以李琢光要花几千世才能学会。 不知道钟楼里的那个屠十步和真正的屠十步有什么关系?其它几个房间里的人又都是谁? 李琢光觉得这次任务结束,她需要再去一趟三一零。 顺便还可以问问精灵族,有关于她和精灵初代王长得一样的事,以及……她们给陈戊看的东西。 她抿了抿唇,把箱子推回原位。 她单膝跪在地上,又看着那箱子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像拍一个小孩的脑袋一样,轻轻拍了拍木箱摇摇欲坠的盖子。 「加拉克尔」在后面歪着头,她看不懂李琢光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 李琢光起身,拽了拽身上的绳子,拉着「加拉克尔」走出了房间。 庞湛和丹尼斯还没出来,她们就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没有等多久,庞湛就率先钻出了房间。她站在门口,给李琢光简短地打了几个手势就回了房间里。 「发现了一点东西,但是和屠十步没关系,我们打算慢慢破解,你先去做你的事。」 李琢光扭头就走。 电梯显而易见的坏了,本该显示楼层的显示屏上亮着一行「维修中」。李琢光拐去了楼梯间。 「加拉克尔」对李琢光上楼的动作倒也没有多抵触,从头到尾也没有动过偷袭李琢光的念头。 毕竟她这具身体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异能都被狠狠削弱,除非李琢光先把真正的加拉克尔杀死,它才能动用自己的力量。 李琢光径自走到七楼,她也发现了通往八楼的通道,但她没有时间过多停留,因为她听到了从走廊里传来的搏斗声。 她扯了扯套在自己身上的绳子,把心不甘情不愿的「加拉克尔」拉到身边,迈步小跑起来。 她能听到熟悉声音的挣扎、和孩童咽在喉咙里的呜咽,身后的「加拉克尔」被她拉得七倒八歪。 「砰!」 「砰!」 「砰!」 第311章 接连三声重物撞击的声音听得李琢光心里一紧,她拽紧了身上的绳子,让「加拉克尔」影响她的力量变到最小。 明明这条走廊也不长,可李琢光感觉自己的步伐实在太慢。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和痛吟声响起,李琢光终于跑到了走廊尽头。 一个穿着淸剿队制服的女人掐着相原寿江的脖子,她的脚下死死踩着翟星声的手腕,而翟星声用另一只手再一次抓住那人的脚踝。 她浑身都在颤抖,分不清是因为过度用力还是因为疼痛。血糊住了她整张脸,不知道是泪还是汗的东西从额头滴落。 李琢光通读过此次受困人质的名单,认出了那张脸是段凤。 段凤为什么会攻击相原寿江和翟星声? 李琢光脑中飞速运转,但在她把那个原因完完整整地想出来以前,肢体比她的脑子动得更快,长手指直直刺穿了「段凤」的手腕。 笼子里的小孩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全都挤到远离李琢光的角落里。 剧痛让「段凤」倏地松手,相原寿江终于得到呼吸的自由,她双腿瘫软地跪在地上,生理性泪水流了满脸,急喘气后猛然咳嗽起来。 「加拉克尔」在拉扯中不知不觉变成了背对李琢光的姿势,它撕扯着喉咙对地上的两个女人高喊:“救救我!这个怪物绑架了我!” 它目光在翟星声和相原寿江之间来回转,似乎是觉得这两个人已经废了,于是在笼子里找了个看起来很靠谱的,重复吼道—— “救救我,这个怪物绑架了我!” 它的表情可怜巴巴,笼子里的岑云英惊疑不定地看向把「段凤」往地上摔的紫色烙鬼。 她小声说:“希尔队长,我等级比您低,您要是都打不过,我更打不过了。” 「加拉克尔·希尔」:“@#¥%!” 另一边,李琢光将「段凤」掼倒在地,一只脚踩在它的腹部,一只手指伸到它的下巴处。 尖锐的指甲划破了它的肌肤,沁出血珠与一股仿佛在房间里闷了一个月的腐臭味。 「段凤」胸腔上下起伏却没有在喘气,它仍然在模仿人类的呼吸。 因为烙鬼本身是不会呼吸的,它自然理解不了呼吸这件事。 「段凤」在李琢光手里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它在看到李琢光那张脸和身上的颜色以后,就吓得不敢动弹。 「加拉克尔」恨铁不成钢:“这家伙是披着烙鬼皮的人类,她绑架了我!!” 「段凤」一愣,正面接住了李琢光粗大指关节的一击,刚刚修复好的头骨又裂了。 它倒在地上,又忙不迭爬起来,一脸迷茫,好像无法理解「加拉克尔」在说什么。 李琢光轻柔地将翟星声和相原寿江抱起,翟星声努力睁开肿得乌青的眼睛,泡着血的声音嘶哑着说:“您是李队吗?” 李琢光没有回答,她没法回答,只能眼睁睁看着翟星声眼里的希望一点一点破灭。 翟星声拉住了李琢光的手指,可却没有留住她的力气。 她将二人小心放在一旁,她再扭头看了一眼笼子里的后勤队以及岑云英,这些人都没有表现出奇怪的样子。 所以……这些烙鬼只入侵了护卫淸剿队的身体? 「段凤」喃喃自语般小声问道:“你在告诉我什么啊?” 「加拉克尔」愤愤踹了一脚自己面前的李琢光,但人类身体的力量无法给李琢光造成什么伤害:“她啊!她是人类!” “人类?!”「段凤」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是烙鬼的样子啊!” “你核心残吧?!”「加拉克尔」恨不得冲上去把「段凤」的脑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它理解自己的意思。 “你都能是人类了,她为什么不能变成烙鬼的样子?” 李琢光往后探手,圈住「加拉克尔」的脖子,将它带到自己身前。 「段凤」不信:“不可能,你看她身上的颜色,这就是别别姨!你自己讨厌别别姨,我可不会帮你出气。” 「加拉克尔」:“……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李琢光一手掐住「段凤」的后脖颈,一手伸长,抓住了「段凤」的脑袋。 现在在她面前最大的难题不是怎么让这两个烙鬼乖乖听话,而是自己不能说话,要如何从它们口中问出情报。 岑云英抓着栏杆,纠结了很久,才终于开口说:“李队?” 李琢光扭过头。 岑云英有些焦虑地咬起手指甲:“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儿吗?” 李琢光把手里两个人类归到一只手里,姿势像拎着两只鹅。她用一只手画出一个长方形,然后捧在手里做出阅读的姿势。 岑云英看得明白,那是在说她之前的世界——那个一切都有剧本的世界。 “您真的是李队!”岑云英激动地快把脸挤进栏杆中。 闻言,几乎所有在场人的眼睛都亮了,翟星声一下子太兴奋,捂着肚子咳出一口血。 岑云英快速把之前发生的一切用最简单的话告诉了李琢光,李琢光一边听,一边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两个人类。 「加拉克尔」还是那副无辜的神色:“我真的不明白,大人。弱肉强食,不是人类世界的法则吗?为什么我感觉你很生气?” 「段凤」悄悄踢了一脚「加拉克尔」:“贵族的事情能告诉你吗?” 「加拉克尔」:“……啧。” 这两个进入人类身体的烙鬼比伪人族-β要更生动,表情也更活泼。 「加拉克尔」体内的烙鬼,本来应该在角斗场先杀死真正的加拉克尔,从而将「加拉克尔」召唤出来。 而在此之前,「加拉克尔」都应该隐藏在人类身体的深处。 所以如果没有李琢光那个意外的话,现在她们面临的就是两个既拥有人类欺骗性外观、又拥有烙鬼的格斗能力的敌人。 她微微收紧了自己的手指。 ——那护卫队剩下三个人,会不会成功召唤了? 而且…… 李琢光圈紧了「段凤」那边的手指。 段凤真的死了吗?翟星声的三拳,就可以把段凤直接杀死吗? 但「段凤」身体下的未来是一片模糊的,也许因为是在幻境里,也蒙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 她好想再多恢复一点力量,这样这个世界在她面前铺开,她就能永远选到最好的选择了。 自己在这个幻境里几乎已经是无敌的存在了,像是这个世界给她开了一个超简单模式。 也不知道这个别别姨到底是谁,冒名顶替了别人的身份狐假虎威,李琢光总是觉得心虚的。 她故技重施,将「段凤」身后的防走丢绳抠出来,在自己的腰上绕了一圈,把「段凤」锁在身后。 在确定段凤到底有没有死以前,「段凤」绝对得活着。 李琢光不相信段凤就会这样死在这里,既然她是这个世界的神明,那她总有办法能让人再活过来。 只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了。 她走到后勤队那个牢笼前,把栏杆掰开,比划道:「你们身上有医疗道具吗?」 里面的人在身上的口袋里翻了翻,有几人点头:“有,我们有骨骼生长剂、外伤喷雾和止血绷带。” 常用的医疗用品都有,那李琢光就放心了。 但她没有告诉这些人102的事情——她目前还无法确定这些人身体里有没有烙鬼存在,要是把一个定时炸弹放进102她罪过就大了。 「你们先帮翟星声和相原寿江治疗,然后我希望你们可以继续待在这里,等到我需要你们的时候,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你们。」 她只想确保这些人一直留在这里。 打头的后勤队队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收到。” 李琢光扭过头,对岑云英比划道:「你也是。我们……」 她顿了顿,决定隐瞒:「我们暂时没有找到其她孩子,所以也要麻烦你一直待在这里。」 考虑到岑云英看不懂内部员工的手势,后勤队长贴心翻译了一遍。 岑云英点头,抱起了地上睡得正香的孩子:“好的。” 李琢光多看了一眼岑云英怀里的孩子。 ……这可真能睡。 李琢光:「你们身上有联络工具吗?要是有敌人过来,你们可以第一时间通知我。」 后勤队队长从耳朵上摘下一个耳麦:“这个,虽然总机频道是连接不上了,但是离线蓝牙还能用。这个型号的质量还不错的。” 李琢光接过耳机戴到耳朵上,调试到正常连接后,她顺便把后勤队的耳麦都搜刮过来,只给她们队长留了一个。 她扔给翟星声一个,看着后勤队长钻出来给二人疗伤,李琢光便离开了七楼。 她拽着身后不愿意走动的两个人类,「段凤」还不敢反抗得太明显,倒是「加拉克尔」,快把自己的身体倾斜到地上去了。 第312章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护卫队剩下三个人,以保证她们体内的烙鬼不出现…… 想到这里,李琢光眯了眯眼。她恰好停在通往八楼的楼梯前。 她记得之前第一支进入幽灵船的队伍是在七天后同一时间芯片死亡的, 但如果她们身体里会进入一个烙鬼、而这个烙鬼又只能在原主死后才能掌握身体,并且船里的赌局会导致她们的死亡…… 那么,她们的芯片就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内死去。 ——段凤还活着! 李琢光走上楼梯,停留在八楼的门前,她试着拽了一下锁,失败了。 大锁扣得很紧,也很结实,她扯不断。 「段凤」还在身后追问:“所以您真的不是别别姨,而是人类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而已。” 「加拉克尔」:“……” 李琢光:“……” * “蠢,左。” 冷漠的一句话响起,站在梯子上的观千剑愤愤地一扭头,她也不敢扔掉手里的拼图:“你能不能闭嘴?这么行你来!” 羊曜冷笑:“呵。” 观千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小声默念:“不能生气,她不够高,来不了,只能我来……不能打架,光光要生气的……” 羊曜伸手拍了拍观千剑的小腿,说:“左。” 观千剑:“……我知道了!你别烦!” 她身体向□□斜,举着那块拼图调整位置。 羊曜退后了一点距离,观察那拼图的角度:“嗯。” 观千剑松了口气,一把把拼图按了下去,墙壁上的巨大拼图终于重归完整。 她直接从梯子上跳下来,叉着腰拍拍手:“好了,这面拼图拼完了,但这个房间门怎么还没开?” 羊曜看了观千剑一眼:“笨。” 观千剑第一万次深吸气,碎碎念:“不生气,生气散财。不打架,打架散运。呼——” 羊曜又是冷笑一声。 观千剑握紧了拳头,让自己努力忽视掉身边的这个冷笑机器人,跑到墙边四处摩挲,寻找可能开了但她们没发现的暗门。 她觉得自己运气实在太背了,否则不至于一进入幻境就发现自己和羊曜在同一间房间里,而且这里还是连环密室。 她们已经解开了三个密室,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个。 一想到自己可能还要和羊曜在一起待很久,观千剑就感到灭顶的绝望。 尤其羊曜这人说话她根本听不懂,从一开始羊曜还试图和她交流,到后来,羊曜基本每句话都要带上一句「笨」、「蠢」。 观千剑扁嘴。 她这都过的什么苦日子。 「砰!」 爆炸的声音突然在脚下响起,观千剑结结实实吓得弹起来。 “行了!”缓过来以后,观千剑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羊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省省你的口水吧。” 第184章 千王之王(十一) 观千剑找到了出去的门, 只是很可惜,外面还是一间密室。 “来吧来吧,解密。”观千剑叹了口气, 认命地蹲下身。 这个房间四面墙壁都是雪白的, 地上全都是大大小小的纸条, 堆成一座座大大小小的山, 只给她俩留了一条走路的过道。 上面的字迹从晴山文字到精灵族文字、再到阿涞族文字应有尽有。 观千剑挑了几张晴山文字的查看, 都是一些四字词语。 比如「母爱如山」、「为母则刚」、「投桃报李」、「宾至如归」……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联系。 观千剑和羊曜各自把能找到的晴山语纸条都拿在手里, 但纸条实在太多了, 她们根本不可能找出全部的纸条。 “鞭长莫及、兵不血刃、兵贵神速、不远千里……这都什么啊。”观千剑的口袋里已经塞不下了,手里也快拿不下了。 “成语大全?这个密室是为了玩成语接龙?” ——倒也不是真没可能。她心说。 之前三个密室分别是跳山羊、选词填空和给人模搭配衣服,要不是身上还穿着淸剿队制服,观千剑都快以为自己是周末时出门玩儿了。 她们尽可能地拿到了更多的晴山语纸条,其它语言看不懂,也没有翻译器在身边也就略过了。 观千剑转了转肩膀。不能用异能实在是太憋屈了, 她想, 否则她就可以直接暴力破关,离开这里了。 羊曜弯腰捡起她刚才没拿稳掉下来的一张纸条,忽然,雪白的墙壁上出现了一行字。 「请问,什么兵种最贵?」 观千剑呆在当场,愣了半天,嘴里吐出一句脏话。 她拍着胸口抚平被吓快的心跳,面对那个问题, 无措地摸了摸脑袋:“什么兵种最贵?那应该是我们淸剿队吧?毕竟宇宙飞船的造价肯定是最贵的。” 她一只手摸摸下巴, 不太确定答案:“但是如果机甲造出来了的话,那最贵的兵种就应该变成机甲兵了。” 羊曜无情嘲笑:“呵。” 虽然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但眼神里明晃晃地表达出「你好笨」三个字。 她将目光转回墙壁上,心里念了一遍题目,低头从一沓纸条中抽出一张「兵贵神速」交给观千剑:“念。” 观千剑皱眉:“这是什么?跟题目没有关系啊。” 羊曜往前递了递纸张,语气冷淡地重复了一遍:“念。” 观千剑只好不情不愿地念道:“兵贵神速。” 「恭喜你们,答对了。」 观千剑呆了一下,随即无语地撇嘴:“这关考脑筋急转弯呗,我会了,你别提醒我。” 羊曜挑眉,退到后面去了。 墙上的字迹慢慢消失,显示出另一行字:「请问,什么东西越大越贵?」 观千剑蹲到地上,把手里的纸条在地上铺成一片,羊曜意外地很配合,把她那里收集的也放在观千剑眼前,自己转身坐到结实的纸堆上,看着观千剑的动作。 观千剑一脸严肃地看了很久,挑出了几张她觉得有可能的纸条。 「洛阳纸贵」、「物以稀为贵」、「贵人眼高」、「物离乡贵」…… 她拿着拿着,手里就拿到了很多纸条,大多是有贵这个字的纸条。 可是数量太多了,观千剑开始头疼。 她假装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羊曜的方向,对方手里拿着几张纸条,好像在学习精灵语的样子。 观千剑抿了抿唇,她拉不下这个脸去问。 她憋着一口气,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地在最后筛出来的三张纸条里挑选。 但是做不出来的题就算再过多久也不会自己开窍,观千剑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羊曜,对方正好整以暇地数自己手臂上有几道疤。 对方也不着急,反正这里的题目也没有倒计时,前几个房间她们也答错过题,没什么严重的后果。 观千剑当然希望错误的次数越少越好,也不敢用穷举法。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准备,深吸一口气,小声呼唤道:“羊曜。” 她的声音闷在喉咙里,羊曜没反应。 她只好抬高声音,又喊了一声:“羊曜。” 羊曜懒懒地掀起眼皮,扯起半边嘴角笑了一下,眼珠子转了一圈,还是垂下看着自己的手臂。 观千剑一狠心,蹭到羊曜身边,把三张纸条塞到羊曜眼前:“羊曜,帮帮我,正确答案是哪个?” 羊曜抬起双眼,挑着半边眉毛,她的眼睛里一左一右写着两个大字:求我。 观千剑握了握拳,她的额头上爆出一根青筋,咬牙切齿地说:“求你了,帮帮我。” 羊曜这才看了她手中的纸条,对她翻了个无语的白眼,在地上的纸堆里找了一会儿,拿出另一张纸条:“念。” 观千剑照着纸条上的念:“大富大贵。” 「恭喜你们,答对了。」 “啊?”观千剑的眉头能打出一个结,“为什么是大富大贵?这个词的意思是富越大就越贵?别骗我……” 羊曜不忍直视地撇过头。 墙上又出现一行字:「什么东西可以被狙/击?」 观千剑:“……这题我真不会。” 羊曜也愣了一会儿,她一边挠着额头,一边和观千剑在纸堆里找目标成语。 观千剑嘟哝:“你说这个幻境为啥要让我们通关这些密室?光光那里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然后我们会在某个密室里见到。” 羊曜耸耸肩,没有说话。 观千剑也习惯了羊曜不和她说话的冷场氛围,就算对方说了什么话,自己估计也听不懂。 她自顾自地说:“所以上次那支死在这里的队伍,就是时间到了没通关所有的密室,才全军覆没了?” 她歪了点头,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可能啊,如果密室要一口气杀死她们,外部条件造成的死亡总是会有几毫秒的差距。” 羊曜看一张纸条就放掉一张,不知不觉,她身后也堆了许多纸条。 第313章 观千剑嘴巴也不闲着,当她无法确定是不是这个词语的时候就会念出来给羊曜听到,等待羊曜的定夺。 羊曜一直摇头,否决得观千剑都不自信了起来:“你确定都不是吗?我感觉成败在此一举真的可以啊!” 羊曜指指墙壁,意思是「那你看墙壁有没有接受你的答案?」 当然是没有……观千剑悻悻把纸条扔进废纸堆里,继续找下去。 “你说会不会干脆就没有这个答案?”观千剑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个密室可能就不想让我们出去。” 羊曜瞥她一眼。 观千剑有点苦恼,也有点烦躁。 这里能动脑子的人是个哑巴,能说话的人不擅长动脑子,要是李琢光在就好了,这样交流也能顺畅,脑子也动得起来。 观千剑真的很像找一个人好好地讨论讨论眼下的情况,她现在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别提有多焦虑了。 ——这个密室到底是什么情况?怎么才算彻底逃脱?如果密室是永无极限的,那她们不就永远被困在这里,等待七天后的死亡吗? 她舔了舔嘴唇,又看了一眼旁边认真找成语的羊曜。 如果羊曜能愿意和她聊聊,她也愿意,可关键就在于她听不懂羊曜的话。 这世上能从羊曜一两个字里听出一句完整话语的人,大约只有李琢光一个人了。 而且一直断断续续连接她的芮礼现在也没有动静了,有羊曜在旁边,观千剑更不敢随便对着虚空说话。 羊曜有多恨芮礼,她心里明镜似的。 而且这里没有李琢光拉架,要是打起来,她绝对会被羊曜打死,然后冠上一个被敌人袭击的名头。 有异能的时候都不是羊曜的对手,现在在幻境里失去了异能,她更加是任羊宰割的人了。 她不安地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 ——好像她自己的身体素质也降低了很多,感觉四肢都轻快了不少。 可这轻快和她负重跑后卸下负重时的轻松不一样,仿佛是力量从她的四肢里溜走,让她心慌。 她手心里起了一层薄汗。 到新世界来以后,她已很久没有再为自己的身高或是体重焦虑过了,可是现在感觉身体轻了那么多,担忧又涌上心头。 羊曜似乎完全没有发现她的异常,而是终于在纸堆中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纸条,递到观千剑眼前。 观千剑不想在羊曜面前露怯,在裤腿上抹了一把汗涔涔的手心,清了清嗓子,用平稳的声线念出:“笑容可掬。” 「恭喜你们,答对了。」 「什么东西和山一样重?」 观千剑眼睛一亮,她终于可以自己回答这个问题了,那张纸条还正好在她的手里,她兴奋地举起:“母爱!母爱如山!” 「恭喜你们,答对了。」 「砰」的一声,观千剑的手上突然变得千斤重,她的手一下撑不住,整个人都被手带倒在地上。 “诶哟——”手上的纸条很重,她的那只手根本动都动不了。 羊曜:“……”她蹲下身,拨了拨纸条,也发现了重量的不对劲。 她们两个人三只手才堪堪将纸条抬起一条小缝,观千剑赶紧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后怕地往后缩了几步。 和山一样重,就真变成山的重量啊。 这脑筋急转弯真是…… 还好答对了,观千剑刚松了口气,就看到墙壁上浮现另一行字: 「现在,你们可以找到解开这个密室的钥匙了。」 哪儿呢? 观千剑的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刚才不就玩了三道脑筋急转弯么?哪里还提示线索了? 她把刚才墙壁上问到的那几个成语又翻看了一遍,愣是没找到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边旁部首?读音声调?”观千剑念念有词,可她想遍了所有可能。 “都有动词?不对,大富大贵没有。都有形容词?不对,笑容可掬没有……”她急得抓耳挠腮。 她是体育生啊!文化课的成绩和普通学生标准不一样的! 难道是要从这些文字游戏里找一个能够攻击的成语? 她又低下头去。 观千剑不知道这个密室从开始到现在具体过去了多久,也许一小时,也许两小时,但她的脖子垂了那么久还是一点不酸。 “大举进攻?”这个词好像不需要文字游戏就直接含有进攻的意思了,但观千剑念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生。 她想着「母爱如山」那个词后来发生的一切,难道要找一个有比喻的成语,然后用它的喻体走出这里? “暴跳如雷!”观千剑于是大声念道,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上忽然落下一道落雷,擦着观千剑的身体过去,把她身边的纸条燎焦一片。 羊曜默默地离远了观千剑这个危险的家伙。 观千剑尴尬地摸摸鼻子,沉默了一会儿,她又翻到一张「料事如神」。 神!这个世界的神只有天女一个人,那她念出这个词汇,是不是就意味着能召唤李琢光? 于是她喊道:“料事如神!” 她有些紧张地左顾右盼,但是房间里除了羊曜翻找的声音,什么都没发生。 观千剑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时,羊曜的手捏着一张纸条伸到了她面前。 「为母则刚」。 观千剑:“这张?这张没法用吧,你得是个妈妈才行,我俩都没生过孩子。 “而且这个词儿本身就有点问题,咱们不是说这世上没有当了母亲才变得刚强的女人,但这词儿是把所有女人都囊括了。” 她拍拍自己手臂上的肌肉:“你看,我现在没当妈,也挺刚强的。” 羊曜撇嘴,指指墙壁,示意她要用刚才那一系列的文字游戏思维去想。 她用手指点点「刚」字,举起拳头挥了挥,再点了点观千剑的手背。 观千剑舔了舔嘴唇,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半晌,忽然了悟了什么。 她走到墙边,伸手摸上坚硬的墙壁,扭过头,对不远处闲适抱臂的羊曜说: “既然如此,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当一次你的妈妈。” 羊曜:“……” 观千剑锲而不舍:“来,喊句妈我听听,妈带你逃出密室。” 羊曜:“滚。” 第185章 千王之王(十二) 观千剑和羊曜谁都不让谁, 谁都想做对方的妈妈。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她俩最终决定各退一步,通过石头剪刀布来决定谁当女儿谁当妈。 “来!”观千剑异常认真地压腿开臂, 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石头!” 两个人都如临大敌般抬起手, 观千剑响亮地喊道:“剪刀——” 观千剑用观察敌人的眼神观察着羊曜, 她希望自己能在羊曜的眼睛里判断出对方想出什么。 姜还是老的辣, 羊曜的一双眼睛平静无波, 观千剑只好在脑子里随机一个。 “布!” 话音刚落, 二人都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比划出一个手势—— 羊曜是布,观千剑是剪刀。 “哈!”观千剑兴奋地跳起来,“快快快,叫妈妈!” 羊曜抿唇:“……”这家伙脑子不怎么样,运气倒是一等一的好。 当然也有可能是自己的运气太糟糕了。 她闭上眼,一手扶额, 缓缓吐出肺中的一口浊气, 在换个成语和乖乖喊妈之间犹豫了一下,视死如归地说:“……妈。” 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观千剑一只手放在耳边,作出一个听不清的姿势:“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大声点?” 羊曜:“……” 她强行压抑住揍观千剑一拳的念头,说:“妈。” “哈哈哈哈,诶——这回听清了, 我的好大儿!”观千剑喜滋滋地跑到墙边, 攥紧拳头。 她的后颈腺体依旧没有分泌激素,但很奇怪, 她看到自己的拳头上亮起了金属的色泽。 观千剑没有犹豫地挥拳,「砰」的一声,响亮地砸上了面前的墙壁。 看似坚硬的墙壁轰然倒塌,碎石砖块与灰尘落了一地,二人捂着口鼻,从观千剑砸出来的巨洞里钻了出去。 “咦?”观千剑钻出洞,一抬头,发现周围的景色不再是纯白的密室,而换成了金碧辉煌的走廊。 墙壁是金色的,地毯是大红的,吊灯上挂着货真价实的钻石,门把手上镶着瑰丽的红宝石,墙上金色的浮纹大约也是真的金子。 落在后面的羊曜后脚刚离开墙上的洞,再一回头,那洞口直接消失了。 观千剑回到墙边,摸上贴着墙纸的边沿,无论是洞也好、还是门也好,都在这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是真正的幻境吗?”观千剑后退,转着圈观察着走廊内部。 羊曜没有回答,观千剑习惯了。 不过一会儿,她们听到不远处的拐角响起两个人的脚步声。 第314章 听脚步声,那二人应该是训练有素的,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得很扎实,不疾不徐。 观千剑和羊曜还没搞清目前是什么状况,自然不敢正面和幻境里的人对上,二人连忙跑动起来,躲进另一边拐角处。 那脚步声在她们先前待的地方转了两圈,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没人?我明明听到爆炸声了。” “是,我也听到了。去前面看看。” 观千剑扬了扬眉,她与羊曜视线相接,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一个意思—— 相原寿江和翟星声? 但现在她们还无法确定这两个人是真实的相原寿江和翟星声,还是幻境造出来的幻觉,所以她俩迅速移动位置。 正巧路过楼梯间,她们钻进了楼梯间里,楼梯间的墙面上贴着一个巨大的数字「3」。 两个脚步声靠近,外面的两个人转悠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声音逼近楼梯间,观千剑推搡着羊曜往上跑了一层。 还好那两人只在门口探头看了一眼,没有上下楼。 观千剑听到那与相原寿江很像的声音说:“问题是这儿也没有爆炸痕迹啊,闹鬼了?” 之后是与翟星声很像的声音:“有可能。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它们引出来?” 相原寿江:“怎么引?” 翟星声说:“李队不是说我们进来的时候,求救信号在第五层闪吗?那这里的鬼大概率就在第五层。 “我们就去五楼电梯门口吵架,把这里的鬼引过去。” 相原寿江:“万一吸引到太多的鬼怎么办?我们两个里只有你一个战斗力。” “嗐。”翟星声毫不在意,“我都十级了,你说这世上谁能是我的对手?除非把幻境主人吸引过来。 “大不了就跑呗,打不过,跑还跑不掉吗?” 相原寿江没有回答,翟星声再接再厉说服她:“其她人万一被缠住了呢?我们吸引火力,也能给别人争取点时间。” 相原寿江:“好吧……”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她们大概准备乘电梯上楼。 观千剑与羊曜走回三楼,正巧看到电梯合拢,里面似乎有两个人类身影。 她们没能看到那两个人的脸,倒是看清了她们胸口属于晴山总部淸剿队的徽章。 “她们是真的相原寿江和翟星声?”观千剑走到电梯前,回忆着在缝隙中最后见到的那一眼,“我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羊曜的神色一直是那样,无法从她的表情里判断她在想什么。过了半晌,她缓缓吐出一个字:“躲。” 观千剑这一次终于明白了:“哦,你是要我们躲着,别正面碰上,对吗?” 羊曜欣慰地点头。 “好吧。”观千剑应道,“那我们五楼是去不了了,就从这一层先开始吧?” “嗯。”羊曜淡淡答了一句。 二人顺着走廊把一圈都看了一遍,这是一个日字型楼层,刚才她俩出来的地方就是中间那一条横杠北面的墙壁。 按照之前相原寿江和翟星声脚步声的来源处倒推,二人找到了这一层楼的公共洗手间。 洗手间里的装修继承了走廊里的华丽风格,小桌上放着一罐香薰和一瓶满天星,洗手台的镜子长到足以触及天花板。 三个隔间的门大敞着,干干净净,垃圾桶里也没有任何垃圾。 观千剑在墙壁上摸了一圈,没有摸到暗门,她正准备喊自己一声妈从而获得钢筋铁骨加成,就被羊曜阻止了。 羊曜靠在门口,眉头微微皱起。 观千剑刚想问怎么了,对方又用食指竖在嘴边打断了她的发言。 她走过去,学着羊曜的动作靠在门口,悄悄地沿着边沿露出自己的两只眼睛。 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开着门的楼梯间,她们先是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随后便有一个形容可怖的怪物走入视野。 观千剑呼吸一滞。 那个怪物长手长脚,手臂又极细,腰间还盘着第三只手,身后跟着一个人类。而那人类脸上并没有害怕的表情,也不是被胁迫的状态。 ——加拉克尔?她怎么会和一个怪物待在一起? 观千剑拼命对着羊曜眨眼,作势要追上去,被羊曜一把拦下。 从远处看几乎看不到那怪物的黑色瞳仁,它视线瞥过来时,观千剑只觉得像有根羽毛从她的后颈抚过,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但那怪物好像没有发现她们,径自带着那个人类急匆匆地上楼了。 观千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 羊曜轻轻「啧」了一声,观千剑连忙问:“你看出什么了?” 羊曜摇头,也不知她的意思是没有,还是暂时没什么。 刚才观千剑大半个身体都直接暴露在走廊里,那个怪物只要往这儿看了,就不可能没看到她们。 要么……看加拉克尔跟在怪物身后忠心耿耿的样子—— 首先可以排除加拉克尔叛变的可能性,那说明那个怪物是人类友好方的。 观千剑在一旁喃喃自语:“我觉得那个怪物看起来有点熟悉。” 羊曜被她这句话吸引去了注意力,一脸「真的假的」。 观千剑摆摆手:“当然不是从书上看的了,是在现实生活中见过……” 羊曜冷静地等着观千剑的下文,她没想太多,只以为是观千剑出外勤任务的时候在哪个星球上见过。 没想到观千剑下一句却是:“我觉得它有点像光光。” 羊曜差点被口水呛到,她不可置信地眯起眼睛,看样子是开始怀疑观千剑的san值是不是被吓得掉了太多。 观千剑也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太不靠谱,害羞地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 在洗手间里找不到线索,观千剑想锤墙的意图也被羊曜阻止,她只好跟在羊曜身后去搜索别的房间。 这一层的房间大多上了锁,没上锁的能听到里面有一些奇怪的声音,但无一例外都没有说话声。 她们没敢开门。 差不多逛了大半圈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震得脚下的地面都晃动不停。 眼见有几道房间门打开了,观千剑和羊曜连忙就近找了个房间躲进去。 羊曜守在门口,开了一小条缝,她看到与之前所见长得差不多的怪物从房间里探出头。 它们伸出绕在腰上的第三只手互相交握,过了片刻后就松开,各自回了房间里。 而黑暗的房间里也响起一声细微的倒抽气。 二人警惕地扭头,捕捉到箱子后一个脑袋缩回去的瞬间。 那是人类的脑袋。 羊曜轻轻把门关上,观千剑轻声对着房间里说:“我们是总部淸剿队九三零,观千剑和羊曜,不要害怕。” 她说话时,羊曜轻手轻脚地靠近刚才有人缩回脑袋的箱子,那大约是个小孩,缩在箱子后抖个不停,ta靠着的箱子也簌簌摇晃。 羊曜眼疾手快地伸手捞出了箱子后的小女孩,在对方尖叫出声前,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女孩在拼命挣扎了一段时间后,慢慢意识到眼前的好像是人类,而且没有恶意。 她闭上了啃咬羊曜手心的嘴巴,动作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她的呼吸还有些粗重,但心情是冷静下来了。 她双手抓住羊曜的手腕,羊曜将她放到地上。 观千剑在周围的箱子后找了找,没找到第二个人,于是蹲到女孩身前,声音温柔地问道:“小朋友,只有你一个人吗?” 女孩吸吸鼻子,睁大双眼,想要在微弱的月光里看清观千剑和羊曜胸前别着的淸剿队徽章。 观千剑会意,主动把徽章取下来放进女孩手里。 女孩擦擦眼睛里流出的眼泪,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徽章,她的动作老练,很熟悉徽章的防伪机关在那里。 她找到了防伪机关,验证没有问题了,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之前和段凤阿姨一起走的,但是、但是……” 她嘴巴一扁,似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画面,皱着一对眉毛,夸张地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止住要哭泣的冲动。 “但是她突然把我放在这个房间里,让我千万别出去。本来有好多同学都跟在她身后,全被她分散掉了。” 她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我是最后一个,我记得她都把我的同学放在哪个房间。我、我……” 观千剑僵硬地轻抚女孩的脊背,不熟练地安慰着她:“没事,别急,慢慢说。” 女孩坐在观千剑的大腿上,身体止不住地发着抖,抱着观千剑的脖子就好像找到了依靠: “在段凤阿姨离开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长手怪物趴在她的背上,在掐她的脖子。 “然后——”她终于忍不住了,哭腔混着崩溃一齐爆发,“然后那个怪物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对我笑了一下!” 第315章 她紧抓着观千剑的衣领,语无伦次:“段凤阿姨会不会死?我会不会死?我不想死……呜呜呜我死了,我家的小狗就没人照顾了——” 她哭得太厉害,直咳嗽,眼泪顺着观千剑的脖子滚进她的衣服里: “阿姨,我的终端里还有六千块星币,我的游戏里还有一百抽没抽完,如果我死掉了,六千块都给我的妈妈…… “不、不,还是给我妈妈五千块,一千块留给我的小狗,还有游戏里的道具你记得帮我用掉……” 观千剑哭笑不得地听着小孩安排后事,大拇指擦去小孩脸上的眼泪,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一定会把你救出去。” 第186章 千王之王(十三) 小孩其实看到观千剑和羊曜以后就心安了, 她不过是把这几天以来积攒的委屈与害怕发泄一下。 她知道不能浪费时间,哭到一半就抽抽搭搭地从观千剑身上跳下来,拽着两个人的手, 说要带她们去找被段凤藏起来的小孩。 她的手还是在不断发抖, 观千剑把她抱起来, 大手从上到下捋了一把女孩的脸:“没事, 你直接指就好了。” 小孩声音颤着, 小声说了句:“好。” 羊曜先出去观察了一下走廊里的情况, 那几个有声响的房间里依旧有声音, 似乎还没有到要结束的时候。 观千剑赶紧抱着小孩小跑出来,跟着她的指示先下楼。 一楼的走廊有一段要经过圆大厅,所幸有一段矮墙可以遮挡身体,她们趴在地上爬了过去,好险没被发现。 到了102门口,观千剑敲响了房门, 过了一会儿, 门打开了一条缝。 很快,里面的人就倏地把门开直了。女孩惊喜又压着音量地尖声让她们快进去,当门在她们背后关上了,那女孩才终于叫出声: “彭飞鸾!你还活着!” 彭飞鸾点头,从观千剑怀里跳下来,她现在已经冷静得差不多了:“山老师也在!” 被叫做山老师的女人刚从床上坐起来,她脸上睡意还未褪去,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突然睡着了。 “嗯?我记得我好像是和……李队长走一起的。” “李琢光?”观千剑捕捉到关键词, 眼睛一亮,“她在哪儿?” 山姚回答不出, 反而是给她们开门的女孩说:“李队长把山老师送来以后,突然就和希尔队长跑出去了,可能有紧急情况吧。” 希尔?哦,希尔好像是加拉克尔的姓氏。 等等,所以加拉克尔就抛下这一房间的小孩和没有战斗训练过的山姚,跟着李琢光走了? 这家伙有问题! 观千剑转身欲走,羊曜站在原地无情地抓着她的手臂把她拽了回来,用不赞同的眼神斜了她一眼。 被这么一拽,观千剑也清醒过来。 她都想得到,李琢光没道理想不到,要相信李琢光。 “那我留在这里吧,总要有人保护你们。”观千剑说,低头看着走过来抱住自己大腿的彭飞鸾,她拍了拍小孩的脑袋。 “没关系的。”看起来是房间里主事的小女孩说,“段凤阿姨说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观千剑蹲下身与女孩平视,她询问道:“那段凤有说为什么绝对安全吗?” 小女孩抿了抿唇,摇摇头:“没有。” 观千剑:“所以,在确保这里真的是绝对安全的以前,我需要在这里保证你们的安全。” “可是——”旁边有一个女孩插嘴道,“可是我们门口有很多怪物经过,没有怪物进来过。” 一个小男孩点头:“是的,有一次我们没留意到门开着,有一个怪物在门口停留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进来。” 观千剑听到这话便挑眉:“那我更要留在这里了,这意味着有怪物发现你们在这儿。” 主事小孩双手叉腰,一副小大人的样子皱着眉:“可是你留在这里,岂不是外面的同学就少一个人能保护她们了? “阿姨,你放心,这里确实是绝对安全的!” “为什么?”观千剑认真地询问主事小孩,“你拿不出足以说服我的理由,我就绝不会离开。” 主事小孩——她叫谢好——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们,再看了看一脸迷茫的山姚,说:“其实我说不清……就是,就是脑子里相信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羊曜点点观千剑的肩膀比划出一句话:「她们是第几批被段凤分散的?」 ——原来羊曜会她们淸剿队的手势!那早用啊,还害得自己被说了那么多句笨。 观千剑有些哀怨地瞟了羊曜一眼,扭头充当翻译:“你们是第几批被段凤分散的?” 谢好说:“第四批。之前两个房间段凤阿姨都只放了一个人,就这里,她放了我们七个。” 彭飞鸾告诉她们,段凤放人的房间按照顺序分别是405、304、203、102、708、607和506。 很巧合,是求救对角线旁边的那间房间。 羊曜低头沉思,手指无意识地拨弄手臂上的伤疤。 除了102以外,段凤都只放了一个小孩,而如果从放人的顺序来看,102所处的位序还正好是中位数。 段凤知道了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放人?她应当并不知道求救对角线。 她们之前觉得求救对角线是芮琅在求救,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芮琅呢?」 观千剑把问题原模原样地复述一遍。 山姚叙述了自己和芮琅走丢的事情,而谢好附和道:“我也遇到过芮琅,后来也走失了。” 「先后次序,在哪儿走失的。」 谢好与山姚一盘,发现山姚与芮琅走失、谢好碰上芮琅几乎是前后脚的事情。 彼时山姚在五楼,而谢好和段凤大部队在三楼。 山姚和芮琅在五楼不小心撞上怪物从房间里出来,在慌张躲避下,山姚和她带着的孩子们躲进某一间房间,而芮琅冲进了楼梯间。 然后芮琅就跑到了三楼,在那里遇上了谢好和段凤。 她们失散得就更简单了,段凤一个人看不住那么多小孩,谢好还得帮段凤,某次一回头,芮琅就突然不见了。 山姚从床上下来,她在观千剑和羊曜不解的目光中把孩子都赶进客房的洗手间,确认门关好了,才轻声说: “其实……我觉得芮琅好像有点奇怪。” 她远离了洗手间,以确保里面的孩子听不见自己说的话,回忆起自己刚在客房里醒来时的场景: “一开始的时候,芮琅和我是同时醒来的,她当时没有查看终端,好像也没有试着使用异能,但她就很确定地和我说,这里是幻境。” 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臂:“她在客房里的那段时间总是会往天花板上看,看一会儿她就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羊曜看向观千剑。 观千剑心虚地偏过头。 她们都知道芮琅这反应是因为什么。 又是朝虚空里看,又是料事如神——铁定是芮礼联络她了。 可是芮礼为什么要联络芮琅,不联络观千剑? 观千剑问:“那除了这个,芮琅还有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 看羊曜的反应,山姚好像不是她们那些人的一员,所以观千剑也不敢直接把李琢光的名头搬出来。 山姚想了想:“嗯……好像还提到了李琢光,李队长。” 观千剑:“她说了什么?” 山姚眉头皱着,神色苦恼:“其实我不记得了,我只听清了她说过一句琢光姐姐,但其它的都没听到。” 羊曜双手抱胸,后腰靠在桌子上。 观千剑不太了解芮琅,但既然芮礼会联络芮琅,那她也大概知道芮琅的性格了。 芮礼会说的无非是挑拨离间的话,让芮琅觉得派李琢光来是因为不重视李琢光,把李琢光当成消耗品。 房间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山姚静了一会儿,开始给芮琅找补: “这应该算不上奇怪的话吧,毕竟我们这么多人失踪,总部要是派队伍出来找人,总指挥直属肯定是首当其冲的。 “所以芮琅猜得到李队长会来也正常,担忧李队长的安危也正常。” 如果芮琅对李琢光的担忧只在正常范围内,那芮礼就不会联络她了。 观千剑往后一靠,半坐到桌子上。 不光是岑云英她们,就连观千剑自己也觉得芮家的三姐妹要排个喜欢李琢光的序,芮礼是第一,那第二就该是芮忞。 毕竟芮忞哭着说想做李家的女儿还历历在目呢。 养育过两个孩子以后,芮逸对于芮琅的教育有了充足的经验。不再像对芮礼那样冷漠,也不是像芮忞那样严厉鞭策居多。 芮琅接受的教育和爱意应当是三姐妹中最正常的,甚至芮逸待芮琅几乎有些溺爱了。 结果反而芮忞才是唯一的正常人,芮琅居然长成了和芮礼差不多的样子? 第316章 观千剑很想知道芮琅以前发生了什么让她成长成现在这样,要是芮礼能偷偷联系她,给她一点信息也好。 她现在就是一座漂流在大海中央可怜的孤岛,和芮礼的总部完全失去联系了! 忽然,山姚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芮琅一点都不怕外面的烙鬼!” ——烙鬼?新名词,是那些怪物的种族名称么? “嗯?”观千剑和羊曜都来了兴趣。 山姚说:“就我和她走散那会儿,她不是往楼梯间跑么?但是那个方向正好是烙鬼出来的方向! “她和烙鬼迎面撞上,但她躲也不躲。” 山姚仔细回想:“我们之前有撞见一具烙鬼的尸体,非常臭,但是芮琅上去抹了一把血还是什么的,涂在自己身上。 “然后她和那些烙鬼面对面的时候,有一个烙鬼把她拎起来了,闻了很久才把她放下来……” 山姚说到这些时,同时想到了当时芮琅转回头来时的眼神。 冰冷的、无机质的、睥睨一切的,与芮逸在新闻发布会上一模一样的眼神,好像那走过去的烙鬼不是随时能夺她性命的怪物,而是一群蝼蚁。 山姚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后脑一阵发麻。 三分钟前她还能给芮琅找借口,而眼下她再也说不出一句替芮琅辩解的话了。 芮琅在学校里一直是不需要老师操心的优等生,平时表情和情绪都淡淡的,但是有什么问题也会第一时间向老师倾诉,所以老师都对她很放心。 芮琅真的有问题?可是她才这么丁点大,能有什么问题? 观千剑低头看向自己防护服手腕上的袖扣。 这大概不是因为芮琅胆子大,或是她不怕烙鬼,应当全是芮礼在背后指导她。 用血涂在身上伪装成烙鬼的气味,让烙鬼以为她也是同类。 可问题是,观千剑之前看到烙鬼的移动方式是融化双足在地上蠕动,芮琅是直立行走的,她也根本没有对这件事有任何伪装。 要么是烙鬼的「眼睛」看出来的视野不太一样,要么烙鬼的幼崽就是这么走路的。 羊曜转过头,将目光投向窗外,她的手指有规律地一下一下敲打着手臂。 芮琅的举动她很熟悉。 在她还是童筠心的时候,她为了破解瞳湖村的阵法,也是这样一点一点。 先试牛血,再试鸡血,再试黑狗血。 先试直线走,再试拐弯,再试那些什么生门死门的。 她记不起当时为了破解阵法杀了多少牲畜扔在村庄外,反而叫村里人以为那是神赐的食物。 芮琅在试怎么才能伪装成烙鬼,而显然只涂血勉强可以蒙混过关,但并不保险。 那她之后会再做什么呢?很简单,她会杀死一个烙鬼,剥下它的皮。 那芮礼要芮琅混入烙鬼堆里,是为了什么呢? 观千剑和羊曜不约而同地抬眸,视线交错,她们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一句话。 幻境的主人是烙鬼之一,芮礼要芮琅混入烙鬼堆,杀死幻境的主人。 从而也可以倒推出,这个幻境对李琢光也是不友好的,或者芮礼认为单凭李琢光自己无法找到幻境的主人。 为什么?也许李琢光是没有芮礼聪明,但这么简单一个问题,只要有了足够的线索,连观千剑都能推断得出来。 尤其现在李琢光的眼睛还恢复了一点四维的能力,光靠她的眼睛或许就足以找到幻境主人。 羊曜的手指一顿,快速地比出一个手势:「我们去找其她的孩子。」 观千剑:“我不留在这里了么?” 羊曜摇头:「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观千剑不知道羊曜是怎么推断出来的,但她选择相信羊曜。和山姚说了一通后,把孩子们从洗手间里放出来,便与羊曜两个人离开了102。 从二楼到七楼,她们把每一个彭飞鸾报过的房间序号都找了一遍。 ——没有。 一个孩子都没有。 第187章 千王之王(十四) 观千剑不信邪, 在708里转了一圈,客房里空空如也,连盆盆栽都没有。 “你觉得她们会在哪儿?”观千剑一手撑着墙壁, 双腿交叠, 半弓着身子, “是不是被别的护卫队队员带走了?” 她仔细想了想, 觉得不太可能。 段凤之前是那支队伍的队长, 后来因为太焦虑了才降职的。 她的队员肯定更了解段凤的焦虑症, 对于段凤口中的「绝对安全」也一定比自己会报以更多的信任。 或者说会相当放心这些孩子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羊曜站在不远处, 慢悠悠地打出一长串手势: 「不,你应该问的是,我们现在在哪儿。」 “……什么意思。”观千剑愣住了,“我们现在不在幻境里吗?” 羊曜深吸一口气。 是的,她们现在就在幻境里。 「可是从来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幻境只有一个。」 观千剑看清了羊曜的手势, 她呆了一会儿, 像是没能理解羊曜说的话:“不是一个……不,等等。” 她站直了:“不是一个幻境,那段凤怎么能一口气聚集那么多孩子?还是说这个房间里有什么传送门?” 这么说着,观千剑又撸起袖子准备在房间里找找所谓的幻境传送门。 幻境之间是可以连通的,只要两边幻境的主人在各自的幻境边建造半条通道,然后连到一起去就好了。 通常这种连接方式需要两边幻境主人都在九级及以上。 羊曜把观千剑拉住了。 「不是横向的。」她手势做得很慢,她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个猜测,「而是……纵向的。」 “纵向的?什么意思?” 「山姚刚进入幻境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我一直想不通, 怎么会一开始是她们不认识的语言,过了一天就变成晴山语呢? 「还有一个问题。」 羊曜从客房的书桌上拿起一张纸和一支笔, 快速地画下了幽灵船的侧面图,划了一条对角线。 「你看,这么看的话。」羊曜的手点在七楼最右侧的房间,「这个房间是707,可是——」 她的手指缓缓往右移了一格:「这里,没有房间了。」 观千剑沉默了会儿,突然跑出了房间,过了半分钟回来,面色沉沉:“707和708之间的确没有拐角。” 所以如果从侧面看的话,707旁边应该还有一个708。 幻境和空间一样,只能依托于现实中原本有的建筑载体创造,覆盖相应的建筑载体,而不是创造出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 幻境主人等级越高,所能覆盖的幻境体积也越大。 比如说观千剑和羊曜刚才锤破墙壁出来的那些个密室,也一定是墙后本身有能够建构房间的空间。 与被困的人质不同,李琢光一行人是知道自己在进入了幽灵船以后才进入了幻境,所以她们也可以肯定幻境内部的构造应当与幽灵船一致。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是有四维力量介入了?” ——在知道了四维祇的存在、和它们会干扰三维世界以后有个好处,那就是有什么不合理的事情都可以推给它们了。 羊曜点头:「我是这么觉得的。 「孩子和未经训练的人员数量太多,而且有很多孩子没经历过这些,胆子比较小,很容易被敌人发现。 「但是在我们进入幻境以前,没有一个孩子的芯片变为已死亡。」 “没有孩子被抓住?”观千剑想了想,自己否决了刚才的想法,“不,这不可能。那就是被抓住以后没有杀死她们?” 可是她们把整艘游轮都走了一遍,也没发现哪儿是关着人类的牢笼。 「不排除在某一个房间里,我们没有找到。 「但是山姚也说了,烙鬼是会赌人命的。今天有李琢光救了她和加拉克尔,那之前五天呢? 「那么多赌局里,一个人类都没有死,可能吗?」 ……不可能。观千剑在心里给出了一个答案。 “所以……”观千剑拖长声音,希望羊曜能够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羊曜停下来思考了片刻,才继续比划: 「所以,她们死过,可现在芯片信息显示还活着。」 如果她们是死后再复活,那芯片的状态就该与芮礼之前一样,确认死亡一段时间后再激活芯片。 「我见过芮礼把蓝一一从二维拽到三维来,那个时候为了让蓝一一适应三维的信息量,暂时把她放进了李琢光的身体里。 「一个身体里是可以有两个灵魂的,那死掉的孩子身体里会不会有烙鬼的灵魂?」 “你是说,之前死去而现在活着的孩子,其实是烙鬼?” 「一部分是吧……我主要是觉得,就算有两个灵魂,其中一个死去,另一个替上中间,总也有几毫秒的差距。 「所以我想的其实是,你说这会不会是一个纵向幻境?就是—— 第317章 「人死亡不是死亡,而是进入另一个幻境,这样也能解释那些孩子为什么不在了。」 当然,让她一口气突破了这么多最重要的一个提示是: 为什么芮礼要让芮琅潜入烙鬼内部,为什么芮礼会觉得光凭李琢光一个人找不到幻境主人。 幻境主人一定会待在幻境内部,再不济也有一个能够代表ta的物品,毁掉那个物品就相当于杀死ta。 只要线索足够,李琢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推测不出来。 哪怕幻境主人是谁都想不到的人选,比如某一个人类,或者是李琢光本人,李琢光总归是可以猜得出来的。 甚至哪怕幻境主人用了四维的方法让自己完全脱离幻境,李琢光也可以猜到的。 还有一点,就是已经确认了不久前在楼梯间看到的烙鬼是李琢光本人,那时那个角度,她一定会看到观千剑,但她没有一点反应。 她自己分不开身,也没有让加拉克尔过来看一眼。 这对于李琢光的性格而言,是很不寻常的。 那答案其实很简单了,她那个时候没有看到观千剑和羊曜。 那么,羊曜只需要想,什么情况是李琢光绝不可能根据现有情报推测出来的。 李琢光能知道什么呢?她能知道山姚所说的一切,知道芮琅的异常,知道羊曜现在所知道的一切—— 除了她曾与观千剑对上过视线。 人明明就在眼前李琢光却看不到她们,似乎唯一的解释就是多重时空重合。 但这些幻境之间的嵌套关系羊曜暂时还理不清,她需要更多线索,比如为什么李琢光看不到她们,但山姚可以。 而李琢光和山姚互相之间看得见。 观千剑抬起手,在虚空中握了握拳,她慢慢地转动手腕,看着自己的手背:“你说,我们刚才的那一系列密室会不会有什么提示?” 这么说着,她拿起一张白纸,小声念道:“热情似火。” 「嗤」的一声,白纸自燃,火焰淹没了面积本就不大的纸张,观千剑连忙松手,燃烧着的纸张飘落,瞬息间就成了灰烬。 “文字游戏还奏效。”成功了一次着实让观千剑振奋,她开始回忆前几个密室的内容。 第一个密室是跳山羊,除了跑道以外的地方都是尖刺,掉下去就没命了。 要跳跃过去的山羊从一个小羊幼崽也变得一个比一个大,最后一个就是正常的山羊大小。 这一个密室没费她俩什么功夫,过得非常轻松。 第二个密室是选词填空,但选择的词汇不是纸条或是字,而是真实存在的东西,所以那个房间里被布置成了热带雨林。 比如有一句话是「如果月亮不落下,那么(请填空)就永远不会升起。」 羊曜就踩在观千剑的肩膀上,把天空上的太阳取了下来。 还有一句话是「有些同伴没有办法回家,是为了为我们创造更好的家园,也有一些是为了为我们消灭(请填空)。」 羊曜和观千剑猜测是天敌或是敌人,但这个词语太抽象了,所以她们就在热带丛林里找了一条虫子和一只鸟放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是「狼吃狼,羊吃(请填空)。」 但房间里没有羊,最后还是观千剑突发奇想去第一个房间搬来了最后一只山羊才过关。 ——说起来,她们还特意试过小尺寸的山羊,但都无法触发正确答案。 第三个密室是给人模搭配衣服,墙壁上会给出各种各样的情形。 那个人模长得非常奇怪,倒与烙鬼不是很相似,但也完全不像个人就是了。 由于给出的情形里路人都是人类,她们好几次配的衣服无法遮住人模的非人特征便宣告失败。 但为了遮挡非人特征而裹得严严实实不符合场景要求同样会失败,两个直女在这里花了比前两个密室加起来都要长的时间才通关。 这三个密室能传递给她们什么信息呢? 观千剑带着希冀的眼神看向羊曜。 她不太愿意承认,羊曜确实很聪明。大概是因为她独特的前世世界生长环境,她的思路有时也与正常人不太一样,能提供一些新鲜的东西。 羊曜在房间里来回转了两圈,终于不负众望地想到了答案。 「我之前提过人的身体里可能会有烙鬼的灵魂对吧,那结合密室给的信息,有些同伴没办法回家,是为了创造更好的家园,也为了消灭天敌。 「灵魂进入人类的躯体以后就与人类同生共死了,那么进入人类身体的烙鬼要么和人类一样一直生活下去,要么只能死。」 “它们既然把人类形容为天敌,那它们一定很讨厌人类了。” 「对。但第三关密室是把非人人模伪装成人类,让它能融入正常人类社会,所以这些烙鬼并不是想在这里把我们赶尽杀绝。」 “它们想躲在人类身体里,混进人类的社会!”观千剑马上领会了羊曜的意思,“狼吃狼,羊吃羊,它们想要用人类的身体杀死人类!” 羊曜点头。 她之前还觉得这个想法太牵强,若是结合前三个密室,似乎就合理多了。 「那我们可能还需要考虑,这一层层的幻境和烙鬼把灵魂植入人类身体内有没有关联了。」 观千剑眉间透出一些担忧来:“那我们岂不是还要找到如何驱赶人类身体里烙鬼的办法?不知道时间还剩多久。” 「来得及。」羊曜的神色很镇定,比划手势的手也稳稳当当,「只要有了目标,对着目标去找就好了。 「我们要解决的第一问题是,怎么让李琢光看到我们。」 能够和李琢光联络上,大部分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想到这里,羊曜和观千剑又不约而同想通了一件事:为什么芮礼找上了芮琅,而不是观千剑。 因为李琢光看不到观千剑。 也许羊曜和观千剑之前的密室就是哪一方力量创造出来给她们走的后门,但被幻境主人察觉,将她们与李琢光分隔开,不能交流情报。 芮礼现在大概急得满头大汗了,观千剑想。 她走到了门边,手放在门把手上:“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先去找李琢光。」 观千剑点点头,直接打开了房门,在她看清了走廊里跑过去的人后,眼中迸发出惊喜,但她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声音就惊得卡在了喉咙里。 羊曜略略皱眉,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问她发生了什么。 观千剑有些僵硬地回头:“刚才李琢光和加拉克尔跑进墙壁里了。” 她指着对面那连成一片的墙壁,那一整面墙壁上都没有一扇门。 “当然,好消息是……”观千剑咽下一口唾沫。 “她把加拉克尔绑在身上,应该也发现了什么东西,说不定就是你说的,烙鬼在加拉克尔的身体里。” 两个人走到那片墙壁前,观千剑仔细地摸着李琢光跑进去的那片墙壁,但那墙上非常结实,也没有暗门。 观千剑吹了吹自己的拳头,她准备试一下钢筋铁骨。 然而手臂刚举起,那只长手长脚的苍白怪物就忽然从墙里走了出来,径自从观千剑身体里穿过,把观千剑吓得不轻。 第188章 千王之王(十五) 李琢光身后还多了一个穿着淸剿队制服的女人, 那女人眼睛里已全是黑色,看不到一点眼白,满头是血, 被李琢光扯得跌跌撞撞。 加拉克尔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阻挠李琢光的脚步。 观千剑呆呆地摸上自己的胸口, 刚才李琢光直接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了。 “我们、我们这是成鬼魂了吗?”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李琢光匆匆离去的背影。 她还以为不同时空下就算看不见, 自己应该也是有碰撞体积的。 能直接穿过去就好像她只是个投影, 还是李琢光看不见的投影。 羊曜耸耸肩, 她这下是完全确定有两个以上的幻境了。 而且看段凤那个样子似乎完全被怪物侵蚀了, 那么她之前分散孩子或许就是为了把鸡蛋装进不同的篮子里减少伤亡。 打了个「跟上」的手势, 羊曜就抬步顺着李琢光离开的方向走过去。 观千剑连忙跟上。 李琢光走到楼梯间,她在下楼的台阶前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和刚才一样走进了旁边的墙壁里。 观千剑下意识抬手想拉住李琢光,抬到一半硬生生顿住,收了回来。那边的墙壁在李琢光眼里也许是往上的楼梯。 “那我们两边的地图也不一样啊。”观千剑说,“她们那边还有八楼?” 羊曜:「可是幽灵船从外部看是没有八楼的, 顶多是个小杂物间或者小天台。」 李琢光没看多久就从楼梯上下来了, 她身后那个长着段凤脸的人类开口问道: “所以您真的不是别别姨,而是人类吗?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而已。” 第318章 别别姨? 羊曜和观千剑对了一下视线,一个陌生的名字。 李琢光的双眼冷漠地瞥了段凤一眼,她没有说话,另一个长着加拉克尔脸孔的女人翻了个白眼:“白痴。” 她身后捆着两个女人下楼,一路走到三楼,羊曜和观千剑两个人悄无声息地跟在她的身后。 李琢光直接穿过「日」字形走廊中间的那道横杠,走进了观千剑二人之前躲藏的洗手间里。 「段凤」还在絮絮叨叨地重复问着李琢光到底是不是别别姨, 「加拉克尔」每一步都走得不情不愿, 牵引绳在她的身上绕了好多圈。 看着李琢光一一检查每一个隔间,观千剑仗着二人一鬼都听不见她们说话, 自顾自地说: “护卫队剩下三个人也一直找不见,能在哪儿?是不是在另外的幻境里?” 李琢光恰好回身从一个隔间里走出来。 羊曜:「那我们要先找到这些幻境之间的关系。」 她正做着手势,不知道哪儿来的反光在光滑的地面上划了过去,羊曜倏地收回手。 「段凤」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加拉克尔」掀起眼皮,不耐烦地啧嘴。 无论是淸剿队还是羊曜之前的保卫厅爆破队,在出任务时她们都有不戴反光饰品的习惯,所有道具的表面都涂上了防反光涂料。 就算是佩戴手表,也会谨慎地反戴。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确信自己手上没有任何会反光的东西。 那刚才的反光是哪儿来的? 她眯了眯眼,紧盯着李琢光身后的两个人类。 与「段凤」不同,「加拉克尔」的眼睛本是冰蓝色的,如今也只是虹膜扩大了一圈,颜色加深了一些,并不像「段凤」的眼睛如此恐怖。 她们都是专业的清剿队员,自然也不会佩戴会反光的道具。 李琢光在三个隔间里没找到线索,颓然地退了出来。 观千剑想试试给她扔东西会不会有用,于是从洗手台上拿起装着蔷薇花的花瓶,甩手扔到李琢光的脚边。 花瓶崩碎成一地的碎片,清水与花汁四溅,然而李琢光却视若无物,一脚踩上那些碎片走了过去。 她的长脚趾也与碎片重合,没有被割破。 看来连房间里的东西两边都不是共通的。 她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又走进了隔间。 她把马桶的盖子翻了下来,坐到那上面,抬起一条腿,开始研究自己大腿之间的那道薄膜。 「加拉克尔」似乎知道李琢光在研究什么,调侃道:“你想知道烙鬼是怎么排泄的?去问你的同伴,她们肯定知道。” ——是了,如果这是属于烙鬼的游轮,那洗手间里的马桶还是人类制式本身就很奇怪! 李琢光却没有反应,她用又厚又尖的指甲从外到内割破了薄膜,手挪开后片刻,薄膜自己复原了。 她抬了一下头,目光停留在「段凤」与「加拉克尔」身后的不远处。 她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复又低下头,放下腿,用指甲割破自己侧腰的皮肤,将手伸了进去。 观千剑看着就觉得侧腰一阵幻痛,小声说:“这是在干什么啊……” 洗手间里响着「咕叽咕叽」的声音,李琢光在身体里掏了一阵,掏出一颗浅蓝色的心脏。 观千剑被李琢光的动作惊得魂都飞了,她扑到李琢光面前拼命挥手让她别这么做,羊曜拉了她一把,没拉住。 就连「加拉克尔」也脸色剧变,模仿人类紧张时那样鼓了鼓胸口,强作镇定地说:“别这样,你不是真的烙鬼,捏破心脏,你会死的。” 李琢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却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的嘴角宛如刀刃般尖锐,显得那个笑容有些瘆人。下一秒,就见她毫不犹豫地捏破了心脏。 “李琢光!”观千剑不管不顾地喊了出来。 李琢光甩了甩手,把手上溅到的蓝血甩掉一部分,慢条斯理地起身,推开「加拉克尔」和「段凤」,伸长自己的手,手指捏了捏观千剑的脸颊。 “李——嗯?”观千剑愣住了。 李琢光捏完观千剑的脸就想去捏羊曜,而羊曜敏捷地矮身躲掉了。 李琢光似乎有些失望,她便想再去捏捏观千剑的脸。 观千剑终于醒神,后跳了好大一步:“你把什么东西擦在我脸上了?!” 她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然后被那血的臭味熏得干呕一下。 以往她洗完手把手上的水擦在李琢光身上的仇,李琢光一次就报复回来了。 李琢光一脸无辜地捏了捏手指,蓝色的血从她的手腕上滴落。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加拉克尔」把头凑到李琢光面前,问道。 李琢光没理它,按着它的头把它推开了。 对于李琢光而言,关键线索其实是加拉克尔说自己数秒的时间长度和实际时间对不上,这时的加拉克尔还是她本人。 时间流逝异常目前只在她还有力量时创造的幻境里出现过,所以这个幻境是有四维力量介入的。 因此李琢光格外注意了自己的四维眼睛能看到的过去与未来。 烙鬼的数量太多太杂,于是那些记忆都混在一起。偶尔,她能看到一些记忆,却找不到记忆的主人。 ——比如在三楼路过的这间厕所。 她对观千剑和羊曜的记忆都相当熟悉了,一眼就能看出记忆属于谁。 而那时她已经知道加拉克尔有点问题,自然不能在她面前露出异常。 还有一个线索就是加拉克尔对七楼的描述与现实的差异。同样,加拉克尔在提到七楼的时候还是加拉克尔本人,那个时候的她就不会说谎。 通过后面「加拉克尔」的举动也看得出来,进入人类身体的烙鬼并不希望被人发现,它们会伪装自己。 在赌局中途碰见的爆炸是一个让「加拉克尔」不得不出来掌控身体的意外,在那之后,「加拉克尔」其实没有主动误导什么。 所以李琢光想,那个爆炸可能是影响到了真正的加拉克尔,如果烙鬼不出来掌控身体,这具身体就会陷入一种对它非常不利的状态。 以此为基础,也可以推断出在烙鬼掌控身体之前,加拉克尔都不知道自己身体里还有另一个怪物。 再然后,她就和羊曜的推理顺序一样,猜到有两个以上的幻境存在。 在这之后,她想到的是那条求救对角线。 对角线从七楼到六楼再到五楼的时间间隔是不同的,七楼闪了好几天才变成六楼,而从六楼到五楼之间的时间短了很多。 她现在知道求救对角线肯定不是芮琅在操作了,那么这个不规则的异象有什么意义呢? 回想之前的任务,地质研究所的异象是出现在走廊里的柜子,青苔城市的异象是青苔忽然消失以及使用异能时城市铁皮的移动; 二十部的异象是过于葱郁的绿植与夜空里悬挂着不发光的月亮,登梅是借由黑叉影响出的变异人,三一零则是陡然加快的时钟。 三部是借由晏妙阳的影响力影响到的民众心智,1677部就更简单了,数次失踪又重现的剑本身。 现在回头看,所有的异象其实都可以用一句话归纳总结—— 它们展现出了死物异种的某一种特质。 可能是目标,诸如变异人、时钟和民众心智;也可能是死物异种本体的某种特性,诸如柜子、城市铁皮、绿植和赫帕尔之剑。 求救对角线不可能是目标,那便只可能是死物异种本体的某种特性。 如果加上有多重幻境的存在,很容易会想到纵向幻境。 一共有七层幻境,她们进来时灯在五楼闪,那么她们就该在第三层幻境。 问题就来了,她为什么会看得到观千剑和羊曜的记忆,却看不到她们的人? 在走进幻境时,观千剑和羊曜是走在后面的。 如果在李琢光进入幻境而她们还没有的那一瞬间灯从五楼跳到了四楼,那么她们可能进入的就是第四层幻境。 既然知道了纵向幻境的存在,那她们要如何进入下一层幻境呢?或者说,闪灯换楼层的依据是什么? 是时间一到,所有在第一层幻境的人都直接进入第二层,还是满足了某种条件的人会先进入下一层幻境,当所有人都满足条件后,闪灯的楼层再换? 李琢光倾向后一种。 进入幻境以后才知道,幻境里的烙鬼对人类有根深蒂固的敌意,如果在角斗场没有李琢光,加拉克尔和山姚估计就死了。 再结合之前那支淸剿队同一时间芯片死亡的事情,就不该有人提前死亡。 这样一看,要满足什么条件似乎也明了了,需要她们死亡一次,死亡的人进入下一层幻境。 那李琢光想要去下一层幻境里见到观千剑和羊曜,她就需要手动让自己死亡一次。 烙鬼死亡的方式是从头颅里拽出核心黏液,烙鬼有心脏,但心脏仅是一个供血器官,捏碎心脏不致命。 第319章 这个时候,李琢光又想到一个问题。 这个第几层幻境的条件是针对人类而不是烙鬼的,毕竟她们杀死的烙鬼尸体就堆在房间里没动过。 按照三维世界无平行宇宙理论,不能出现两个一模一样的生命。 所以尸体不消失,就证明烙鬼是真的死了。 况且如果人类死过,芯片是会有反应的。 所以在这个幻境里,烙鬼的死是真的死,而人类的死等价替换成进入下一个幻境。 那李琢光的「自/杀」就不能拽出核心黏液,否则死掉的就是她这具烙鬼的身体,而不是身为人类的她。 她就永远无法进入下一层幻境。 反正试试也没什么事,烙鬼捏碎自己的心脏也不会死。 所幸她这回猜对了。 李琢光的视线又看回绑在自己身上的那两个人类。 真奇怪,她靠死了一次掉进下一个幻境,按道理说不同幻境之间人物是不连通的,为什么自己还能看到「加拉克尔」和「段凤」? 羊曜注意到李琢光的视线,她说:“我,看,你。” “你们一直看得到我们?”李琢光毫不费力地和羊曜交流起来。 观千剑惊叹,暗暗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 羊曜点头:“山姚,我。” “山姚也可以和你们说话?”李琢光皱眉,陷入沉思。 山姚绝对没有在这一层幻境里死过,而且山姚也能和自己说话。 是她哪一步推断错了? 第189章 千王之王(十六) 观千剑想把她们俩之前的四个密室告诉李琢光, 碍于「加拉克尔」和「段凤」在场,她不好说,只好用手臂推推羊曜。 羊曜冷哼一声, 瞟了观千剑一眼。 ——现在知道她的好了? 观千剑抿唇讪笑, 做了个「请」的手势。 羊曜清清嗓子, 说:“多, 羊, 跳。太阳, 家园, 狼。衣服。文字。” 李琢光敛眸沉思了一段时间,缓缓点头表示了然。 她们之间做过约定,非必要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让李琢光使用她的四维眼睛。 随后,羊曜又故技重施,用简短的词语把她关于「开后门」的猜测告诉了李琢光。 李琢光边听边点头。 的确是开后门, 而且这后门开得可大了去了, 几乎是把幻境里可以使用的武器、被幻境主人刻意隐藏起来的游戏规则都展开铺在她们面前了。 谁给开的后门?芮礼还是霍听潮? 既然最后一个文字游戏现在证实在密室外也可以用,那么剩下三个密室自然也各有各的用处。 第一个跳山羊,观千剑和羊曜觉得那是为了第二关选词填空做准备,但李琢光还有其它想法。 羊曜说,只有最后一个正常体型大小的山羊才算作山羊能够填进空格里。 若加上第三关混入人类的服饰搭配,以及进入人类身体里偷藏着的烙鬼…… 烙鬼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借人类的身体进入人类社会,好把这烙鬼的天敌给整个消灭? 怪不得在爆炸之前,加拉克尔都没有察觉到自己体内还有个别的生物。 ——否则在见到自己的第一面时, 她就该告诉自己了。 它们要做的就是隐藏自己, 作为宿主的人类死不死没关系,反正它们在人类死后就能接管身体。 关于有些人类在哪一层幻境里都能看到而有些不行, 李琢光脑海里有了一个猜测,但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肯定。 “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呢?”观千剑用洗手台里的水洗了脸,从镜子里看向李琢光,“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李琢光指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段凤」左看看右看看:“所以你真的是人类,不是别别姨?” 「加拉克尔」翻了个白眼。 「段凤」眉头一皱,她没有解开腰前的搭扣,而是凑近了李琢光的身体,在她的脖子附近闻来闻去。 “不对啊……你身上明明有别别姨的味道……” “别别姨到底是谁啊?”观千剑扳着「段凤」的肩膀把人拉回来,她与羊曜用各自的虹膜权限开启防护服上的羁押带,把人牢牢捆住。 「段凤」没有挣扎,反而和观千剑聊起天:“你们人类肯定不认识,别别姨是我们的大英鬼,如果不是别别姨,我们现在都没命了。” “是么?大英鬼也会同意别人进入它的身体里吗?”观千剑把「段凤」的双手固定在身边,带子绑得很紧,保证她一点都动不了。 「段凤」:“对,我也是这么告诉绿四指的,但绿四指觉得是人类的诡计。” 观千剑:“……什么指?” 「段凤」:“绿四指,就是它。”它对着「加拉克尔」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也许是因为「加拉克尔」的本体是绿色的,每只手有四根手指吧。 观千剑上下检查了羁押带有没有绑牢:“我们人类很老实本分的好吧,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讨厌我们。” 「段凤」的脑袋转了转,它全黑的双眼看不出来眼珠子朝哪儿看。它压低声音说: “我也是这么告诉的,然后它们让我亲自来看看人类有多可恶。” 三人从洗手间里出来,李琢光看到走廊里的颜色与装饰都改变了。 金色的墙壁上本该有暗纹,但如今变成纯粹的金色,门把手上镶嵌的红宝石似乎也变小了一圈。 要说与上一层幻境有哪里不一样,大约便是这艘游轮变得朴素了。 “之前你在七楼的时候进了哪个房间,我们这儿是墙壁。以及从七楼去八楼那段楼梯,我们这儿也是没有的。” 观千剑将之前的异常一一汇报,三人于是重返七楼。 果然通往八楼的楼梯不见了,原本该是关押人类牢房的地方也成了墙壁。 李琢光的手按上去,手底下的触感是坚硬凝实的,并不是什么障眼法。 “要不让我试试?”观千剑跃跃欲试,“我现在可以短暂地拥有钢筋铁骨。” 李琢光拦住了观千剑:「别乱动,这个墙可能就到边界了。」 “怎么会?”观千剑不解,“我们刚才是看着你走进墙壁的。” 李琢光摸摸鼻子,她看了一眼羊曜。 她和羊曜两个人不是哑巴胜似哑巴,两张嘴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观千剑也意识到这一点,她顺着李琢光的力道后退,妥协道:“好吧,我知道了。” 每一层幻境都是不一样的,有可能越往下的幻境覆盖面积就越是小。 以前从没遇到过嵌套幻境,李琢光也拿不准万一这道墙就是边界,打破了它会发生什么事。 保守起见,还是别去动了。 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动,说不定打破幻境的钥匙就在这里。 如果想要确认不同的幻境是不是不同大小的幽灵船,那她们就需要得到幽灵船各个时期的照片。 游轮上如果有图书馆,一般会在顶楼。 李琢光:「你们来的路上有看到图书馆在哪儿吗?」 羊曜想了想:“三楼,鱼。” 三楼好像有一个奇怪的房间,主要那儿有条奇怪的鱼,羊曜很在意。 李琢光点头,于是一行人往羊曜说的三楼走去。 整层楼安静得和死了一样,别说人类了,烙鬼也看不到一个。 李琢光走在最前面,以防房间里有烙鬼。她一打开门,房间里就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诶哟这什么味道?臭死我了。”观千剑捏着鼻子,虽然她的手上也仍是那股烙鬼血液的味道。 ——刚才在洗手台上洗手洗脸只把血洗掉了,臭味像是渗进她的肌肤里那样顽固。 她侧着身子走进去,尽量不碰到地上的肉堆,在墙上摸索了一阵,打开一盏吊灯。 “哪位大侠啊,把烙鬼都剥成这样了。” 观千剑皱着眉小跑几步越过肉堆,靠近肉堆的地方实在是太臭了,她一张嘴感觉那味道都直往她嘴里窜。 真是勇士啊。她看着那一堆蓝色的血肉模糊,都不需要用手碰,她就能想象得出这些东西是什么手感。 是谁做的呢?八四七那群人,还是七十九队的?抑或是加拉克尔这支队伍的反抗痕迹? 李琢光长腿跨过尸块,走进房间。 这个房间里是类似于博物馆一样的地方,正中央的地毯上有一辆小推车,小推车上则是一个方形的鱼缸,鱼缸底部照射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鱼缸里的水是满的,有一条银粉色的小鱼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它好像没有死,因为它漂亮的长尾巴还在微弱地甩动。 她听到门口的动静,一骨碌翻了身,恰好与观千剑放大的双眼对上视线。 狄乐人游动的姿势一顿:“……” 李琢光则看着金龙鱼身上的颜色皱了皱眉,好眼熟啊,这个颜色和狄乐人龙尾上的颜色好像…… 第320章 四个人类怎么会和一只怪物走在一起,再看那两个护卫队队员的状态,狄乐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她吐出了两个泡泡。 之前羊曜和观千剑进来看了一圈就走了,都没和她说话。她已经有好几个小时没有和人交流过,还哪儿都不能去,她快发霉了! 但是观千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只好再吐出两个泡泡。 戳啊!把泡泡戳破!听我说话! 她在心里愤怒的呐喊没有奏效,羊曜和李琢光在不远处查看墙边摆放的塑像和摆件没朝这儿看,只有一个傻大个在注视着她。 狄乐人愤然吐出三个泡泡,她的那些泡泡在水面上堆积起来,铺成一排。 观千剑看了一会儿着急甩尾巴的金龙鱼,一直拿尾巴狂甩水面上的泡泡,但它的尾巴没法把泡泡拍破。 是缺氧了吗?观千剑不太明白,但还是伸出手戳破了其中一个。 “啊啊啊啊受不了了能不能和我说话!”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道女声把在场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观千剑咽下一口唾沫,好险压抑住了弹起来的冲动。 她听得出这个声音来自于狄乐人,于是她接连戳破了几个泡泡。 “戳泡泡啊!” “我真的要疯了,为什么你看不懂我的暗示?” “戳泡泡!我要说话!我要和你们交流!” “让我打开麦克风交流!” 「段凤」一脸惊叹地看着鱼缸里粉嫩的小鱼:“哇塞……这不是赌场的吉祥物吗?怪不得是吉祥物,居然可以说话。” 观千剑把水面上的泡泡都戳破了,一时间房间里萦绕着狄乐人悲愤的交流请求。 李琢光在一个箱子里找到一个幽灵船外观的模型,说是幽灵船,其实更像是航空母舰。 李琢光用长手指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模型,触感与模样都熟悉,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见过。 二十部仓库,晒伤病所在的城市。 她记得当时在仓库的模型里拆到一根尖锐的木条,而她用那根木条……差点杀死芮礼。 她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 动摇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她按照记忆拆开了这艘航空母舰。 首先拆下前面一半甲板,这样甲板就和幽灵船目前一样长了。 然后拆下船底部的深海鱼雷炮架,拆掉八楼的小房间…… 这个模型组装和拆卸都是有顺序的,只有按照顺序才能把相应的配件拆下。李琢光把拆下来的零件按照顺序在地上排列好。 她手里的模型逐渐复原成最原初的幽灵船,然后她发现,这艘小小的、像帆船一样的模型,她也见过。 是市面上最普通的船只模型,芮琅家里有,苗烈家里有,就连李琢光挑选送给侄女的生日礼物时都考虑过。 这是每一个热爱大海的人的第一艘船。 从航空母舰拆到这一步,需要八步。而从幽灵船形态拆到这样,只需要七步。 这艘船没有暗格,也就没有隐藏的木条和纸条。 李琢光拿着帆船模型船走到鱼缸旁边,「加拉克尔」在她身后绕了一圈,本打算偷偷踩烂地上的配件,被羊曜一把抓住脚踝。 “诶诶诶!” 羊曜没有松手,就这样推着「加拉克尔」倒退。「加拉克尔」的脚放不下来,身上的羁押带还带着她后退,她只好不停单腿跳。 “我错了,我错了,你放手吧姐!” 李琢光把帆船模型放到狄乐人面前,狄乐人在水中转了一圈,吐出几个泡泡。 “你想问什么?这个模型我特别熟,小时候在海底我一年能捡到几百个。” 李琢光:「这艘幽灵船有可能从这个型号改造出来吗?」 狄乐人看了看地面上那些配件。 “模型可以,但是实物不行。小船的骨架太细,支撑不住幽灵船那么大的吨位。” 「那如果我硬要这么改造呢?」 “硬要这么改造?有多硬?” 「不惜靠每天耗光异能来维持。」 “……” 狄乐人梦幻的长尾巴在水里摇曳,划出一个又一个彩虹般的弧度。 李琢光居然从她那双呆滞的鱼眼中看出了一抹沉思。 “如果异能等级够的话,应该可以吧。不过,我觉得……” 第二个泡泡过了很久,她才从嘴中吐出来:“幽灵船在宇宙中独行这么久,想要维持这个大小和稳定,那异能主人只能是十级。” 李琢光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话说,这不是死物异种吗?那维持运转的不就是幽灵船本身?” 李琢光翻转手腕,也不知道是因为灯光还是本身就很旧,小船的船帆泛黄,小船底部的涂层褪色。 陈旧的模型放在精致的房间里蒙上了一层滤镜,李琢光的耳边响起那首旋律和缓的无字之歌。 这么简单么……她捏碎这个模型,幻境就结束了? * 「咚——咚——咚——」 厚实沉重的菜刀有规律地在砧板上剁着,完整的一块绿色的肉排被剁成肉泥,戴着口罩的双手捧起肉泥扔进前方的管道里。 只听咕嘟咕嘟两声,传送带开始工作。 青色的脚上戴着一副紫色的墨镜,后脑勺的耳朵里插着一壶烧水壶,头发觉得脸颊有点痒,伸出来挠了挠脸。 一仰头,耳朵里的烧水壶就往外倒水,这个角度正好可以倒入后方的水池里。 滚烫的温度把水槽里的活物烫痛尖叫,三两片枯叶外形的生物挣扎着从叶片里伸出海苔,想要勾住水槽边缘逃离,但开水把它们的手臂烫软了。 矮柜上并排放满了同一种瓶子,瓶子上没有标签,里面的液体也都是无色透明的,周遭的厨师想用哪个就拿哪个。 把花束放进烤箱,把棉花塞进锅炉,用糖浆充当煤气,彩带变成调味料,气球则是摆盘利器。 厨师长的鱼头比排风扇还大,它头顶戴着一个小巧的厨师帽,尾巴编成了脏辫的形状。 它的厨师服里伸出两根筷子,戳戳左边厨师的腰,碰碰右边厨师的肩膀,捅捅前方厨师后脑勺上的烧水壶。 厨房里的色彩极度迷幻,厨师服是饱和度极高的亮黄、亮蓝、亮红,每个厨师的四肢颜色都不一样,灯光像舞厅里的灯球。 它们的脚下融化成一滩泥水,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一滩是属于谁的脚,能用的都直接拿来垫在腿下。 头发丝推了推头顶的袖珍厨师帽,骆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眨眼间扇起一阵微风,将盘子上还未摆好盘的塑料西兰花吹出一个漂亮的形状。 一颗圆滚滚的冰淇淋球从桌面上滚落,摔到地上碎成一个破裂的盘子。 厨师长打开水龙头想要清洗地上的碎屑,从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一只透明的水母。 它掉落进水槽,沾着水槽边缘的水滴放出电流,电流噼里啪啦的声音恰好与剁肉声交织,如同酒吧的dj变调。 领口以上是一根吸管的厨师用自己的老虎钳双手夹起柜子上的洗洁精,不小心用力过猛,用掉了大半瓶。 它呆住了,像是反应不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直到厨师长发现它的异常,用筷子伸进洗洁精瓶子里量了量液面高度。 太少了,不够用。 厨师长的筷子手在吸管厨师的衣服上蹭了蹭,指着门口,让它去仓库重新倒满洗洁精。 吸管厨师弯折了自己的吸管,像是在点头,两只老虎钳牢牢地把洗洁精固定在胸口,从泥水里随便收了一滩泥当作腿。 它终于走出了夜店一样的厨房,腹部咕噜咕噜地叫,她松了口气。结果吸管口就溢出了几滴奶茶,她赶紧深吸一口气吸了回来。 要死啊,这真的要死。 邓白风抱紧了手里的洗洁精瓶子,她停在走廊里,路过来来往往的各色怪物都用奇怪的眼神注视她,她只好慢吞吞地挪动起来。 她根本不知道仓库在哪里,连翟星声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以前她不是没进过诡异的幻境,像动物当家做主,把人类当仆人的幻境她确实经历过——当时幻境的主人就是农场里的一头驴。 但是吸管?身体里还装着一肚子奶茶? 邓白风这辈子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还能体验当一杯珍珠奶茶是什么感觉。 原来吸管前面的口子又可以当眼睛,又可以当鼻子,还可以当嘴巴……好环保。 她抬起头,吸管从折叠伸直。头顶的天花板有一部分红得像烙铁,不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这是在干啥啊?她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但是这童话世界的路标居然还是晴山语?邓白风顺着挂着的路标顺利找到了仓库。 所以,果然这艘幽灵船的创造者是晴山内部的人吗? 仓库的门上锁了,还好邓白风的手是两只老虎钳,轻而易举地就把锁给拧断了。 第321章 金属锁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邓白风推开了门。 门里不是她想象中堆放货物的仓库,而是一个似乎永无止境的旋转楼梯。 正中央的屋顶上有一束柔和的白光照下来,在地上照出一个圆。 邓白风抬头估算了一下距离,她几乎看不到顶。 她就是走到身体里的奶茶都干涸了,也不一定能走到头。 她退出去又看了一眼门上的标志,确实是仓库。 好吧,她安慰自己,就当这次是探索地图了。 她要是不装满洗洁精就回去,也不知道鱼头厨师长会不会为难她。 她深吸一口气,肚子里的奶茶咕噜咕噜直叫,融化了自己的双足,泥水蠕动上台阶。 砰砰砰的重物落地声终于停了,她听到一声喀拉拉开启卷帘门的声响,随后是一些生机勃勃的鸟叫和风抚过树叶的梭梭声。 墙壁里同时响起一首轻快的配乐,弹奏得很流畅,声音不大,听着也叫人觉得被暖阳环绕一样温暖。 爬个楼还有伴奏,高级待遇。 楼梯旁边的墙壁上画了很多蜡笔画,笔触幼稚,像一个小孩画的。 大多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栋房子和一个在右上角的太阳,或者是坐在公园里野餐,或者是一个小孩子在树林里探险。 人物的组成都是一个圆形和一个正方形,四根线条代表了手和腿。红色的大人是妈妈,黑色的大人是爸爸,中间的小孩子头顶有个羊角辫。 不是一个连贯的故事,都是单独的章节,只能从中看出一个幸福的家庭。 ……嗯? 邓白风看到一半忽然愣了一下,她退回上一张画。 这张画好像看到过了。她的吸管口下垂。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走了很长的距离,看来这小孩的蜡笔大作数量是有限的,所以后面的都开始重复了。 ……但好像也不是完全重复。 邓白风凑近了重复的第一张画。 妈妈和爸爸手牵手,小孩在她们中间,左后方是一个三角加正方形的房子,右上角是四分之一圆的太阳。 现在再回底层太浪费时间了,邓白风只能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寻异常的元素。 妈妈没问题,爸爸没问题,小孩没问题,房子没问题,太阳…… 好像不是邓白风的错觉,这个太阳比第一幅画更红一点,正是因为太阳的颜色更红,所以整体画作的色调都变成了浅红色。 耳边一直萦绕的音乐末尾微妙地走了音,但是循环播放的下一遍又恢复了正常。 她看向下一幅画,在公园里野餐。 邓白风确定了,这不是她的错觉,第二个循环里的画作的确整体更红了一点。 她加快脚步往上走。 第二个循环的数量也比第一个循环要少了两个,从第三个循环开始,色调就变得更红了。 邓白风好像感受不到疲惫一样一直不断地蠕动着腿下的泥水,她看到墙上的蜡笔画一幅比一幅更红。 从一开始只是像画纸染色一样的浅红色,到后面连小人的脸也全都涂上了红色。 太阳的笑脸一如既往地温暖,房子的田字形窗户上用红色的蜡笔涂了极厚的一层,却仍隐约能辨认出藏在红色之下的,一抹深灰色的影子。 影子的一只手按在玻璃上,在窗户下方的缝隙里有一条几乎浅淡得看不清的浅灰色正想要挤出来。 背景的蓝天被血色充斥,当红浓到极致的时候,背景里出现了淡淡的一条黑色的细线。 随着循环加大,画作的数量只剩下一张,背景上的细线开始变粗,上下粗中间细,像一个巨大的沙漏。 它在鼓动身体,它在画里缓慢地移动。 耳边的音乐也变得越来越诡异,走音的音节越来越多,偏偏弹奏者对此毫无察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中。 窗户里的浅灰色挤出自己的身体,在窗户与房子周围像一片紧紧贴合着它们的影子。 如果李琢光在这里的话,她就能认出这幅画与登梅里,葛靖的那本蜡笔画是一样的。 继续往前走,蜡笔的线条开始变得杂乱无章。 线团一样地交织在一起,盖住上面的一家三口和房子,最先掩去的是她们的笑脸,把人盖得密密麻麻,直到最后完全变成一幅血红色的画作。 背景音乐彻底变成八音盒电池没电后走音扭曲的曲调,无比用力地按下每一个钢琴黑白键,最后只能听到一个有气无力的闷响。 墙壁以外的地方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伴奏猛地停止,只在邓白风耳朵里留下「嗡」的耳鸣。 邓白风的脚步恰好停住。楼梯走到头了。 尽头是一扇小小的门,只到邓白风膝盖那么高。 她扭头一看自己走来的路,她都没意识到居然走了这么久。她一点都没有觉得累,就是吸管口呼出的热气带着点奶茶的香气。 邓白风蹲下身,那扇小门的门把手也很袖珍,她的钳子手太大,拧不了这么精细的活,所以她只好敲了敲那扇门。 “来啦!” 稚嫩的童声在门里响起,哒哒哒的脚步声靠近,门被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打开了。 “你好,奶茶厨师大人,你想要什么呀?” 孩子很小一个,她双手垂在身前交叠,乖乖地抬头说话,一双眼睛漂亮得像万花筒。 邓白风把怀里的洗洁精瓶子递出去,小孩戏剧性地「哇」了一声:“你需要洗洁精对嘛?稍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哒。” 她比那扇门要稍高一些,需要弯腰进出。 邓白风见她进去了,有些好奇里面是什么样,于是趴到地上,把吸管口伸了进去。 里面是个小人国,拇指大小的各色小玩偶正在流水线上兢兢业业地忙碌着。 它们的短手短脚捧着或是液体或是小零件在机器间奔波,有正跑动的玩偶看到门口的邓白风,被吓了一跳,敦实的脚拌脚把自己摔到了地上。 那个小女孩装好了一罐洗洁精走出来,看到坐在地上揉屁股的泰迪熊,双手叉腰,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是我们的厨师大人呀,不要害怕!” 泰迪熊身上穿着海员的服饰,它的黑珠眼睛里掉下两撮棉花,那大概是它流的眼泪。 短手笨拙地在小女孩的帮助下收拾好地上散落的零件,有一个零件滚到了门外,泰迪熊想出来拿,又害怕邓白风这个庞然巨物。 小女孩鼓励它:“你不是想做船员吗?不要害怕它,去捡回零件你就能成为海员!” 泰迪熊在鼓励下多少走了两步,但还是不敢靠太近。见它还是在门口犹犹豫豫的样子,邓白风把那零件归进门里。 泰迪熊看看邓白风,又看看零件,确定了邓白风好像没有伤害它的意图以后,一把抓住零件就往回跑。 小女孩像个小老头似地摇头叹气:“胆子这么小,以后要怎么出航呀?” 她弯腰走出小门,把手里装满的洗洁精瓶子递给邓白风:“厨师大人,希望你可以做出好吃的东西。” 她转身欲走,邓白风的老虎钳轻轻夹住她的衣袖。 “怎么了?”小女孩扭头。 她扭头时,脑后的羊角辫就随着她转头的动作摇晃。 和画上的女孩一样。 邓白风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手,对着女孩挥了挥。 女孩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是想要一个正式的告别,于是她转过身,站得板直,敬了个海员礼,笑嘻嘻地说:“再见,厨师大人。” 再见。邓白风在心里说。 她没办法说话,问不出口。 女孩回了门里,小门关上,邓白风从地上起身。 她走了两步,才把双腿都融化了蠕动着移动。 耳边没有再响起那走音的音乐,顺着楼梯下去,画作上的红线条一幅接一幅地变少,发抖的线条恢复平稳,颜色回到温暖的配色。 不知不觉间,邓白风又走完了。 她抬头,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旋转楼梯,半开的仓库门外,奇怪的怪物走走停停。 那束白光从屋顶照射下来,像主角出场时的追光。 第190章 千王之王(十七) 原来这个幻境是源自一个小孩子的幻想。 当知道了这件事再回过头来看后厨的厨师和员工, 这些诡异的动物或是物品脑袋也不那么瘆人了。 那这艘船大约就是这个小女孩以前的玩具,承载着小女孩的梦想和童年,自我觉醒出了一个童真的幻境异种。 如果幻境的源头是一个小孩, 那这个幻境的难点就不在于解密或是找到主线, 而是在于小孩子光怪陆离的想象。 小孩子的想象没什么逻辑, 重点在于了解她这个人, 好在现在邓白风找到小女孩在哪儿, 那一个很大的问题就解决了。 这小孩把流水线管得井井有条, 看起来也没什么攻击性。 第322章 这要是邓白风过年走亲戚时见到这么个小小年纪就有管理层气质的小孩, 她少不得对着小孩的母亲大肆称赞。 可是再看墙上那些画,想来最后的结局也不算太好。 作孽啊。邓白风一边遵循记忆往回挪,一边在心里想。 她很想知道其余的队员们都在哪里,主要是好奇其它地方长什么样。 会不会有糖果做的城堡、巧克力的墙壁还有棉花糖的被褥。 邓白风很喜欢小孩子,每次家庭聚会要是有小孩,她一定会全程抱着她们, 甚至想过她要是不加入淸剿队, 现在估计就是保育员。 路上的路怪大多是鱼头或是虾头,它们的手臂各有不同,双腿倒是一致的烂泥。 与邓白风路过的怪物们频频回头看邓白风,就算是在怪物堆里,一个会走的奶茶杯也是最显眼的。 邓白风肚子里的奶茶咕嘟嘟地冒着泡泡,不管她再怎么不情愿,还是挪到了后厨门口。 鱼头厨师长背着身子用筷子手臂挑菜品尝,邓白风瞄了一眼盘子上的菜, 应该是一份烤全鸭……大概。 因为整只烤鸭分成三个部分, 鸭皮上的颜色是渐变的,从左往右, 从粉色变到焦糖色。 烤熟的地方外脆里嫩,没烤熟的地方甚至飘着一股腥臭味。 邓白风忽然想到自己听总控室那些人聊天的时候,她们提过总部八队一开始去青苔城市时,孙霄那惊世骇俗的「腐肉就是动物尸体」。 很奇怪,虽然吃的肉类的确都是动物尸体,但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还是非常别扭。 而这一刻,邓白风更加直观地意识到,烤鸭也好,烤羊也好,不都是在烤尸体吗?! 好在幻境里的生鸭肉死了很久也没有招来苍蝇和蛆虫,鱼头厨师用筷子手夹走了一小块夹生的鸭肉,放进自己的鱼嘴里。 围在旁边的各种鱼头厨师双手紧张地搓在一起。它们双手有的是菜刀,有的是盐罐,有的是糖罐,或者一个不粘锅和锅铲。 厨师长好像没有嚼就咽下去了,毕竟鱼又没有牙齿。 它闭上自己的眼睛,过了好久,才用筷子点了点锅铲手的厨师。 也不知道它们达成了什么共识,锅铲手厨师一下子跳了起来,双腿乱飞,泥点乱溅。 邓白风身后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角,把一个海绵擦塞进了她的手里。 厨师长注意到这里的动静,扭头看到邓白风和她怀里装满的洗洁精瓶。 在场人都看到了,厨师长竖起自己的手臂,立马就有两个手臂是抹布的鱼头人伸手过来包裹住厨师长的手臂。 ……如果邓白风没看错的话,它们应该是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那个小女孩还是很难搞的存在?可邓白风一点威胁都没有感受到。 她摆摆手,抬了抬吸管,像是一个骄傲的仰头。 厨师们敬畏地给她让开一条道,让她能带着洗洁精瓶回到水池前,重新开始洗碗。 堆积在一起的空盘子和空碗上趴满了水母,身上的电流顺着瓷砖上残留的水渍噼里啪啦地闪着电光。 邓白风朝水池里倒下了洗洁精。洗洁精流进水母透明的身体里,渗到它们细长的触手上,挥舞着触手尖端的泡泡就开始自主洗碗。 她把刚才有个厨师塞过来的海绵擦扔进水池,海绵擦撕裂成一条长长的丝线,缠绕住空碗和盘子,水母的触手与丝线打结。 绵软的泡泡逐渐布满整个水池。 邓白风用力倒了倒洗洁精,再一次把瓶子倒空。 这一回她没有等厨师长指示,直接自己揣着空瓶子,在一众敬仰的目光中出门了。 空的洗洁精瓶子简直是她的免死金牌。 后厨似乎没有时间限制和特别的规矩,邓白风就把瓶子放在大衣胸口的口袋里,确保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能看到她胸口的免死金牌。 而且既然厨师们都把那个小女孩当成很难对付的角色,那她不小心失去音讯了,应该也是正常的吧? 她没有再往仓库的方向走,而是绕了个远路。 这里的走廊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绕来绕去。 她第一次走的时候,每遇到一个拐角就选择右拐。 走廊是银色的,每扇门前放着一盆绿植,墙角不是尖锐的直角而是圆钝的。 路上有不少穿着厨师服走来走去的鱼头人,怀里抱着各种各样的食材或是器具。 她绕了一圈,最后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 第二次,她选择每遇到一个拐角就左拐。 左边的走廊同样是银色的、圆钝的,像一条染过色的方腿。 左边的房间更少一些,路上的路怪也少一些。 直到前后都没有怪物出现了,邓白风轻轻拍打着自己化成泥水的双腿,泥水从地面上抬起时会发出一声吸盘脱离般的「啵」。 邓白风脑子里想到一个神奇的主意。 她再次确认了走廊里只剩她一个人,便蠕动着自己的「脚」,搭上了垂直的墙壁。 脚底的吸盘粘附住了墙壁,她核心一用力,抬起剩下的腿。 然而她体内的奶茶倾倒下来,吸管也不受控制地在空中转了一圈,她的视野跟着转到昏天黑地,双腿只好忙不迭地从墙上退了下来。 她喘了两口气,肚子里的奶茶因她吸入的空气而咕嘟咕嘟直叫。 「锵啷——」 头顶响起轻微的碰撞声,邓白风循声望去,正巧看到通风口有颗头缩了回去。 等等……通风口……冉英杰? 终于找到自己的一个队友,邓白风心情振奋。但她没法说话,自然也叫不出冉英杰的名字。 她把手里唯一可以使用的空瓶子向上一扔,恰好扔中那排风扇的正中央。 瓶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巨大,在走廊里响起回声。邓白风连忙上前捡起瓶子,但通风口那个缩回去的人头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是,冉英杰本来就很警惕,自己这样有点故意想引她上钩了。 那…… 邓白风又想到一个鬼主意——她怀疑是自己和翟星声待久,被同化了。 她先是弄了点假装离开的动静,然后静悄悄地走到排风扇底下,背部靠在墙上,减缓呼吸的频率,让自己发出的噪音降到最低。 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十五分钟过去了,冉英杰还是没有冒出头。 当队友的时候会觉得冉英杰的沉稳是可靠安心的存在,但当她站在让对方觉得危险不明的位置时,她这种能忍就会变得格外折磨。 邓白风又屏息等了好久,见冉英杰还是没有冒头的意向,终究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会冉英杰其实已经从哪个管道里离开了,而自己现在在和空气斗智斗勇吧?! 邓白风拉长自己的双腿,将自己摇摇晃晃地送到天花板的高度。 她两只老虎钳子夹住通风扇的扇叶,挤扁了自己的吸管,伸进扇叶间。 因为拉长双腿后,支撑身体的腿太细,所以她只能把大部分重量都压在钳子手臂上。 管道里一片漆黑,她还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一把小刀干脆利落地削掉了她伸进管道的那部分吸管。 头部传来冰凉的感觉,邓白风倒退两步,下意识松了手,过细的双腿站不住,她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吸管摇摇晃晃地对准排风扇,她看到一个残影在其中一闪而过,一张薄薄的吸管残片从缝隙里挤出来,掉在了地上。 好消息,冉英杰没有提前离开。 坏消息,冉英杰没有提前离开,她还有武器。 邓白风用老虎钳摸了摸自己的「头」,还好奶茶杯没有痛觉,只是觉得凉凉的。 她扶着滑溜溜的地板起身,金属的老虎钳在地上又是一滑。她猛地抬头。 吸管被削断,所以身体里的奶茶会更容易流出来! 虽然不知道奶茶和她的生命有没有关系,但失去某种身体固有的东西还是会让人感到心慌。 邓白风勉强站稳了身体,地上早就流了好大一滩浅棕色的奶茶。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试图用腿上的泥水吸收掉一点奶茶。但是奶茶干得太快,很快触感就变成了黏腻的,她的「脚」险些被牢牢黏住。 她想叹口气,但怕自己叹口气的功夫又吐出更多奶茶,只好忍下。老虎钳扶正了吸管,她绕开地上的那滩奶茶继续往前走。 在邓白风第二次经过同一条走廊的时候,她停住了。 面前的y型岔路口两边都一样,她刚才试了一直左转,也试了一直右转,显然这两种方案走过的道路是闭合的圆。 身后有怪物推搡了她一把,她走到旁边让开,没看到有怪物走过去,她左右巡视一周后低头一看—— 是一只穿着水手服的泰迪熊。 和仓库里跌倒在门口的小泰迪熊有点相似,但不太一样。 邓白风目送着小熊右拐,她抬步跟上。 第323章 第二次走右边的走廊,一切都还很熟悉。无论是墙上的挂画、员工证件照一览,还是墙角的绿植,乃至于…… 咦? 邓白风的吸管口无知无觉地滴下一滴奶茶,她对着刚刚走过去的鱼头人愣住了。 这只鱼头人她好像见过,就在自己第一次走这条道的时候。 她盯着鱼头人的背影,当看到它屁股后的尾巴缺了一小块的时候就肯定了这个想法。 她的确见过这个鱼头人,第一次的时候它绝对有和自己擦肩而过! 它当时也是抱着一袋鲜绿的大葱,一共两根,当时邓白风还在心里吐槽了一句怎么这么大的袋子只装两根葱,未免也太抠了。 就连葱摆放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刚想追上那个鱼头人,邓白风的脚步又纠结地停住了。 是跟着能给她指路、带她去一个新地方的泰迪熊,还是跟着鱼头人看看它都在做些什么? 在泰迪熊消失在拐角前,邓白风做出了决定——还是跟着泰迪熊。 鱼头人一直在这里徘徊,怀里的东西也不见有变化,可能等她绕完一圈回来,鱼头人还在。 是泰迪熊更重要。 她扭头追上那只小泰迪熊。 小熊对这里熟门熟路了,它似乎知道自己身后还有一杯奶茶跟着它,它看过邓白风一眼,推了推无框眼镜,没什么反应。 它一路深入迷宫,越是深处,门就越少,路上摆放的绿植也越少。 走廊逐渐失去独特性,宽度变窄,颜色变浅,头顶的灯一如既往的纯白而刺眼。 拐弯更加频繁,往往走了没几步路就要转弯。直线都没走多少,净在转圈了。 左晃晃右晃晃,下一条走廊里什么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了,一切变得一模一样,这让邓白风感觉自己的双腿麻木了。 她无法感知到自己是不是在挪动双腿,因为眼前的一切是不会变化的。 泰迪熊的步速似乎有意地放慢,还会在拐角处等她一会儿。 邓白风扶住墙壁,她觉得有点头晕。 抬起吸管大喘了好几口气,奶茶在她的吸管里上上下下,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她缓过气来,甩了甩脑袋,打起精神往里走。 邓白风只能死死地盯着泰迪熊的背影,那是在这完全银白的空间里唯一的异色。 熊身上穿着的白色水手服也让她觉得碍眼,露出的深棕色卷毛其实没有多少。 她的双腿早就失去了力气,全靠本能在往前移动。视线越来越低,但她没有力气再支起腿了。 也许是她的错觉,也许不是,这走廊也矮了许多。 又走过了三四个拐角,邓白风不知为何忽然抬了一下手,金属的老虎钳一下撞上了天花板。 清脆的撞击声和低频震动把邓白风的精神唤了回来,她看到泰迪熊站在不远处的尽头,打开了一扇小小的门,然后钻了进去。 ……到头了? 邓白风矮下身子,去掉双腿以后,她的上半身大小刚好可以挤进那小门。 ——也许是她全身都跟着一起缩水了也说不定。 小门在她身后阖上,门里的房间高度超乎她的想象。 这是一间正常高度的屋子,家具与玩具也都是正常尺寸,这就让缩水后的邓白风成了一杯货真价实的奶茶。 巨人般的小孩从懒人沙发上起身,像是刚发现地上的奶茶。她把邓白风举起,晃了晃听声音。 “奶茶快没了,要加水……” 她嘟哝一句,抱着奶茶杯噔噔噔地跑向厨房。 厨房里有一个正在看说明书的成年人,那人穿着围裙,好像在研究怎么维修电饭锅。 听到女孩跑进来的动静,那人一惊:“你进来干什么?快出去,厨房太危险了,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女孩举起手里的奶茶杯:“大舅,我的奶茶快喝完了,我想再倒点水。” “那你喊我一声就好了嘛。”被叫做大舅的男人接过女孩手里的奶茶杯,倒入凉开水,“给。” 奶茶杯的杯壁有夹层,夹层里装着奶茶色的液体,但其实杯子里所谓的奶茶是白开水。 只是因为有这个夹层,所以让小孩有个在喝奶茶的假象。 “好的,谢谢大舅。”小孩双手捧住奶茶杯,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地离开了。 她就着吸管喝了两口,就把邓白风放在了桌子上。 邓白风环视一周,看到墙边的展示架上放着好几个制作精美的船只模型,有人将它们搭在一起后用颜料上了色,让每一艘船都变得独一无二。 大多都是商场里随处可见的型号,不是很复杂的类型,保证小孩自己独立拼接就可以拼接完成。 “你好。” 邓白风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小孩坐到地上开始堆积木的动作,没有听到身后的招呼。 “你好。” 于是那个声音又重复了一遍,邓白风才回过神来。她小幅度地扭转吸管,面朝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她转过了头但一直沉默不语,声音源头的塑料叉子又说:“其实你现在可以说话,试试看?” 啊?怎么说话? 邓白风感觉有点别扭,她不知道奶茶杯要怎么说话,具体着力点在哪儿。 她鼓了鼓自己的吸管,原以为会有奶茶被掉出来,没想到竟然吹了一声口哨。 邓白风连忙扭头看那小孩,看到她低头玩积木完全没发现这边的情况就松了口气。 塑料叉子说:“你别担心,她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她听得见!她只是装作她听不见!”声音更为尖利的塑料刀尖叫起来,“她是个巫师,怎么会听不见我们说话?” 邓白风看向躺在盘子上簌簌发抖的塑料刀:“什么意思?什么巫师?” 塑料叉子的身体微不可察地挪动了几厘米:“你不知道?你的记忆都忘记了吗?” 邓白风不动声色:“你还记得?” 塑料叉子没有立刻回答,它静了很久,声音再响起时带上了些尊敬:“看来您的地位一定很高。” 邓白风:“……”这是在说什么。 她不说话,塑料叉子也不说话。长久的寂静里,邓白风感觉自己该说些什么套塑料叉子的话,但也不好说得太明显。 愣了半天,她选择冷笑一声。 只见那塑料叉子浑身一颤,声音在响起时便全然是希冀:“大人!大人请您一定要带我们出去!” 一只叉子爆发出这样的求救声,继而桌面上摆放的所有塑料玩具都纷纷叫起来。 “大人救救我们!” “我们把所有生的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了!” “我愿意给您做牛做马……” “我也是!” 邓白风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所以等待它们自己安静下来以后,她又冷笑了一声。 塑料叉子呜呜咽咽地说:“大人,我们原本都是人类,是那个巫师把我们的灵魂关在这里。” ——人类? 邓白风的灵魂挑了挑眉。 左边的塑料筷子大叫着「领导」,右边的塑料筷子高喊着「将军」,无数哭声与呼喊灌入邓白风的耳朵里。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那女孩果然听不见,仍然低着头堆积木。 女孩的头发细软,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泽。 她神情认真地拿起一块红色的圆形积木,又拿起一个红色的正方形积木,把两个合在一起放在地上。 “这是妈妈。”她小声说。 随后,她将黑色的圆形与黑色的正方形放在旁边,嘴里念叨着:“这是爸爸。” 在四个积木中间放了个红色的小圆和小方形,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这是宝宝。” 两只小手按在积木上,调整了方位和方向,让窗口的阳光处在与蜡笔画同一个方位。 “这是太阳婆婆。” 这个小女孩是个小巫师?邓白风绝不可能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 不过,塑料叉子和筷子都叫她大人、将军,想来她们误会自己的身份大约是个雷厉风行的存在,那她的回应不可以太模棱两可…… 邓白风的选择是再次冷哼,并且撇过头去,作出一副不想和它们沟通的样子。 “将军大人,是真的。我们以前都是人类,您——您应该是我们的上司!我们在出、呃,出任务的时候被这个女孩的妈妈埋伏了,再次醒来后,我们就发现自己被困在这里。” 邓白风:“……”这些人把她当傻子哄呢。 “我们亲眼看到这个小女孩之前在客厅里搭出了一个魔法阵,然后桌子上就多了两个塑料杯。一定是她做的,将军大人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邓白风说:“小孩子没什么是非观念,都是大人教她的。你们是执行什么任务?” 塑料叉子没有怀疑——毕竟邓白风现在是个失忆的领导——它说:“就是日常巡逻任务,没什么特别的。” 第324章 邓白风「啧」了一下:“你到底要不要我帮你?一点有效信息都不给我还要我帮你?” 塑料叉子的叉尖瑟缩了一下,喏喏道:“大人,这要我们怎么说嘛,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变成叉子的。” “还是要和小巫师交流啊……不然就算是将军大人也没有办法。”左边的塑料筷子说。 右边的塑料筷子搭腔:“就是嘛,都怪这个小屁孩。耽误这么久我能赚个好几十万了。” 塑料盘子扯着嘶哑的声音说:“我钓的鱼估计早脱钩了,那可是条大鱼……” 邓白风感觉它们的话语里有许多黑话的样子,这都是小喽啰级别的人类,怎么动辄就赚几十万? 那所谓的大鱼也不会是真的鱼类。 看到那小女孩摆出了一个阵法——真的假的? 她捏不准。如果这个幻境是源自一个小女孩的幻想,那么在这里的确是她想做的一切都可以做到。 小孩想要借用巫术关住这些人,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觉得邓白风太难说通,那些塑料餐具放弃说服她,继而开始在内部商讨起逃脱的方法。 “我看到书架上有一本魔法阵大全,我需要有人吸引走那个小孩的注意力,然后筷子和我一起去把那本书撬下来。” “可是你是推车,你不够高,怎么办?” “所以我说撬下来!杠杆原理学过没有?俩筷子像跷跷板一样把我弹起来,然后我去把那本书推下来……” “等这个小孩把水喝完了,再去厨房倒水的时候我们就这么做吧?” 它们聊得热火朝天,小女孩时不时端起邓白风喝两口水。 那种感觉着实奇怪,好像有人在吮吸自己的眼球,加上吸管之前被冉英杰削断了一截,顶端凉凉的,又像垫了一片薄荷,眼球没有依托,随时都可能被吸走。 邓白风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她感受到自己肚子里的水空了一些,小女孩也发现了,她抱着邓白风离开了房间。 身后,那些塑料餐具按照之前说好的计划开始行动。 女孩先是去了洗手间,用儿童马桶解决完生理需求,这才抱着邓白风去厨房灌水。 厨房里的成年人刚把电饭锅修好,正在淘米,看到女孩进来,停下手里的活,先给她倒水。 大舅灌好水,蹲下身与女孩平视:“宝宝今天喝几杯水了?” 女孩的小手比出一个四,声音自信而响亮:“四杯啦!” “哇塞。”大舅眉眼弯弯,“你连4的手势都会做了?咱们家出了个小天才啊。” “嘿嘿。”女孩笑得双眼都眯成一条缝,抱着奶茶杯离开了厨房。 恰好经过大门口,她与邓白风都听到大门的密码锁响动。女孩停下来等了一会儿,就看到一个成年女人打开了房门。 “宝宝你在等我吗?”来人惊喜地扬眉,她关上门,一边脱下外套一边说。 女孩用力点头:“嗯,大舅妈,工作辛苦啦,欢迎回家!” “谢谢宝宝。”大舅妈还没洗手,就只给女孩飞了一个飞吻。 女孩的手在空中一抓,抓住了大舅妈的飞吻,心满意足地往房间里走。 但她没有回到自己的卧室里,而是走进了一个更大更宽敞的房间。 这个房间好像很久没有人待过了,家具上都蒙了一层透明的遮罩,架子上放着两盆绿植,叶子上还沾着水珠,不久之前刚有人浇过水。 桌上还有各式各样的摆件、裱好的完整拼图、几张相框里的照片……只是全都用防尘膜包了一层。 从下往上看的视角反光严重,邓白风看不清那相框里的照片长什么样。 大舅妈脱了衣服准备去洗澡,暂时没有人管女孩。 女孩把邓白风放在自己能够平视的桌子上,拖了张椅子过来坐着,说:“你想帮它们吗?” 邓白风一愣,在和她说话吗? 见邓白风不说话,女孩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奶茶杯,你想帮它们吗?” 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坐得板板正正:“我知道你和它们不是一个群体的,因为我不记得又变出过一个奶茶杯。” ——居然真的是她做的?! 她自顾自地说:“我听得到你们说话,所以你也觉得我是一个邪恶的巫师吗?” 邓白风还是选择沉默。搞不清状况的时候,还是少说少错。 女孩似乎并不在意邓白风说不说话:“如果你也觉得我是一个邪恶的巫师,那我会听你的话,把它们都放了。” 邓白风:“……为什么?” 女孩探出上半身,凑近邓白风,她的双眼放大:“因为我可以感知到,你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被困在奶茶杯里。” 邓白风静了静,道:“真的是你把它们抓紧塑料餐具里的?” 女孩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后悔或是高兴:“是我。” 邓白风问:“为什么?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我才能说我对你的印象。” 女孩垂眸。 她的身周萦绕着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沉重,她再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厉害:“我不能说,如果我说了的话,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邓白风对这种说法很熟悉,前世时,李琢光就是一直这么神秘兮兮地不愿意告诉她世界的真相。 “你做了一件有悖天道的事么?” 女孩并不意外,她缓慢地眨着眼,点头道:“是。” 开着的窗户里吹进来一阵微风,邓白风的吸管左右晃动。她问:“那,做了这件事以后你后悔吗?” 女孩一顿,抬头看向那只奶茶杯。她摇了摇头:“我不后悔。” 邓白风笑了一声,把自己的吸管上半部分下压,就像一个微笑的嘴型。 “好吧,那我相信你。你是一个好巫师。” 第191章 千王之王(十八) “谢谢你。”女孩松了一口气, 这才又笑了。 她的两颗门牙很小,像两粒珍珠,一双眼睛沉静而湿润, 绝不是属于五岁孩子的眼睛。 “我只是想帮帮我的妈爸, 如果我做的事是错的, 那等到结束以后, 我甘愿被惩罚。” 她双手抱住邓白风的瓶身, 认认真真地说:“奶茶神, 如果你是来监视我的, 那麻烦你这样告诉天道。” “……好的。”邓白风没办法拒绝她。 此时,她的大舅妈也洗完了澡,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肩膀上,走进房间里,带来一股沐浴露的香气。 她蹲到女孩旁边,温声问道:“宝宝又在想念妈爸吗?” 女孩点点头:“嗯, 我想她们。” 大舅妈把女孩抱起来, 坐到那个小凳子上,让女孩能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伸手拿下桌子上塑封好的相框。 邓白风看见照片上的一女一男身着保卫厅的制服,面对镜头敬礼,站得笔直。 大舅妈的下巴搁在女孩的头顶,用指腹拂去塑封塑料上不存在的灰尘:“舅妈也想她们。” “她们会回来的,对吗?”女孩抬起头,大舅妈湿润的头发就垂到她的脸颊边, 未干的水渍流到女孩脸上, 成了她眼下流的泪。 “对。”大舅妈抿出一个笑容,紧了紧抱着女孩的手臂。 “她们一定会回来的。等到她们回来的时候, 舅妈把她们锁在家里,让她们陪你拼模型。” 女孩张了张嘴,她本来忍得住的,可也许是大舅妈的拥抱太紧,也可能是洗发液的香味太浓,她嘴巴一扁,眼泪就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可是我真的好想她们呀……她们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大舅妈轻声安慰:“等到她们任务结束的时候就回来啦,不要急,我们在家里要为妈妈祈祷她平安归来,对吗?” 女孩却只是看了大舅妈一眼,没有作声。 大舅妈摸了摸女孩的头,说:“放心啦,宝宝,这次保卫厅和淸剿队合作,她们的力量充足,枪/支/弹/药都够用,妈妈一定能平安归来的。” 说完,她就将小女孩放下到地上,说着要去吹头发,便离开了房间。 小女孩看了邓白风一眼,把她抱了起来,凑在吸管边小声说:“如果这一次也不能成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叹了口气:“要是我说的话都能变成现实就好了。” 邓白风的吸管抬了抬。 一人一茶杯静悄悄地跟在大舅妈身后。 女孩房间里的动静不大,她看了一眼,魔法阵的书已经被运到桌上摊开了,她没打算管。 大舅妈没有去吹头发,而是为了接一个电话才找借口离开。 她先是听着电话那头说了许久,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说:“……姥姥,我只是害怕。 “而且我觉得屠十步不会再派遣更多支援的,屠十步不就希望我们这些人早点死掉吗?” “……” 第325章 “我真没办法了,姥姥。建义她太聪明了,我真的瞒不住她太久。” “……” “我都知道……姥姥,不然我把建义送到您那儿去?我真担心在我这儿我那天就都漏出去了。您也知道我一向是个大漏勺……” “……” 终端的通话隔音做得太好了,电话那头的人在说些什么,邓白风是一句也听不清。 最终,大舅妈把电话挂断了,坐到沙发上。 她皱着眉,揉捏太阳穴,频繁地吞咽口水,片刻后,她突然起身跑进厕所里,抱着洗手槽干呕。 声音将厨房里的男人吸引过来,他过来的时候手里就拿着一杯温水。女孩往门后躲了躲,大舅妈接过温水,喝了几口。 她扶着洗手间的门:“你姥姥不愿意把她接回去。”她的手用力到关节发白,“你们本家现在在闹分家,真是的,就趁建义她妈出事的时候做这些腌臜事。” 她脸上的疲惫也掩盖不了厌恶之色:“如果你小妹真的……那岂不是便宜那帮子混蛋了?” 大舅安静地听着大舅妈絮絮叨叨的抱怨,小心地扶着人到沙发上坐下,轻声说:“你现在也怀着韶英,烂糟心的事情就别去想了。 “建义在我们这里受不了委屈,分家的事,我妈一定能给小妹争取到最大利益……可是韶英也不能受委屈。” ——韶英?这个名字听着有点耳熟。 如果再加上屠十步这个年代,邓白风脑子里冒出一个名字。 葛韶英。 地质研究所所长葛靖的太太孙女。 如果真的是葛韶英的话,那么面前这个女孩就是葛韶英的表姐。 邓白风对葛靖的印象仅止于她一开始说自己是李琢光的志愿者,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是。 她与葛靖没多少交际,相互之间只是听说过名字,还是因为地质研究所的事,她才把葛靖的名字记住了。 说实话,在此以前,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葛靖是芮礼的人。 她们那些人里,先离开李琢光投胎的人年纪就比较大,葛靖是第一批进入新世界帮忙建设的人。 后来她寿终正寝,她的太太孙女葛韶英在黑死病蔓延的登梅临危受命当上了星球总指挥,没过几年也去世了。 ——想到这里,邓白风总觉得自己这个视角要是让李琢光来,她一定能看出更多的东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是自己分到这个角色。 “如果我把那个消息告诉她们,她们非得开派对狂欢。”她的呼吸因为过于激动的情绪而强烈起伏,说话的声音也略有些颤抖。 她的眼眶也有些红,连着脸颊红到鼻头。她摇头,哀叹:“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偏偏祸害遗千年。” 大舅递来纸巾被她推开,她又骂了一通那些没良心的家伙,门铃响了,大舅前去开门,而大舅妈双手撑着额头,痛苦地闭着眼睛。 她深深地吸吐,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后,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站起身去吹头发。 大舅妈离开了,她的终端被她随手放在桌子上。 女孩没有犹豫,把邓白风搁在旁边,拿起终端,输入密码。 她打开了相册,动作很熟练,像已经这样做了无数次。 很快,女孩翻到了一张图片,看了一会儿后,划到了下一张。 邓白风一直看着,在看清照片上是什么的那一刻,她身体下意识地前倾,想要阻止女孩。 但她失败了,杯身倒在桌子上,骨碌碌地顺着桌子朝边缘滚去,最后一下摔到地上,碎成无数碎片,奶茶色的填充液流了一地。 听到声响的大舅妈和大舅着急忙慌地跑过来,看到女孩手里在看终端上的照片时,脸色猝然煞白。 大舅妈冲过来夺走终端,一把抱住面无表情的女孩,一双手抖而又抖地轻轻拍打着女孩的脊背。 分不清是谁哭得更痛苦,也分不清谁的眼泪和谁的哭声。 前一张照片是个下半身被砍得摇摇欲坠的男人,后一张则是一个女人。 两张照片都是血淋淋的,女人的脸庞上糊着浅淡的血,似乎是用毛巾囫囵擦过,但因为血太多,实在擦不干净。 她的手死死地握着一把枪,扣着扳机,另一只手搭在身旁,半蜷未蜷,连指缝里都是刮不干净的鲜红。 女孩呆立在那里,她的目光呆滞,不知该看往何处。 那是她的妈妈和爸爸。 她失败了。 * 船只的模型里有东西。 李琢光无意中晃了晃模型才听到里面的声响,但模型拆到最后如果要继续拆下去,那模型本身的形状就要散了。 李琢光研究了很久,确定模型上真的没有可以开启的机关,她便只好想办法把模型拆开。 然而她和观千剑、羊曜二人一鬼试了大半天,那模型零件就好似卡在那儿了一样,使多大的力都拆不下来。 她一狠心,一手将模型捏碎了。 断裂的零件从她的手里落下,她的掌心中央只留下了一粒小小的芯片。 芯片的制式她并不熟悉,判断不出是不是人类会植入体内的芯片。 而鱼缸里的狄乐人忽然甩动尾巴疯狂拍击水面,巨大的声响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观千剑上前戳破了狄乐人吐出的泡泡。 “我知道那个是什么!我知道我知道!” “把那边的柜子挪开,后面有个暗格,我之前看一个怪物这么做了。” “但那个怪物不知道密码,所以它只能离开了。” “它肯定是来偷里面的东西的,你们有谁能和我说说外面是什么情况?” 唯一能说话的观千剑用最简短的语言陈述了一遍,而李琢光和羊曜一人一鬼去把狄乐人说的柜子挪开。 那个暗格打开,里面是一个用转盘密码的原始保险柜,保险柜旁边连着一条透明的管道。 李琢光顺着管道的方向摸到墙壁上翘起一角的壁纸,她撕开壁纸。 在石壁之间垫着一条管道,管道里似乎装满了液体,在墙壁里嵌着几个冒着蓝光的小灯。 一路撕下去,李琢光在脚底发现了向上翘起的管道起点。 在研究保险箱的羊曜说:“密码,电。” 密码解开的不是保险箱,而是防止电流保护开启的装置? 李琢光的手势询问得到了羊曜的肯定,她回到保险箱前。 「这种保险箱你可以听得出密码吗?」 羊曜耸耸肩:“试试。” 她耳朵贴到保险箱上,左手放在耳边,右手开始调试转盘密码。 羊曜之前是保卫厅爆破组的,除了使用炸弹开路、炸毁危险装置以外,拆弹也是她的工作之一。 新型炸弹的引线已经不是主要控制炸弹的存在了,炸弹主体上也有一个小小的转盘,控制着内部无数引线的走向。 一旦手放上转盘,不把转盘转到安全的位置都会导致炸弹引爆。 拆弹拆的不是哪根引线是安全的,而是靠调试转盘把炸药锁死。 羊曜的职业生涯中拆了很多个炸弹,她的耳朵很灵敏,对此熟门熟路。 即使是幻境中将她的耳朵进行了一定削弱,也不构成什么障碍。 李琢光和观千剑捂着「加拉克尔」和「段凤」的嘴巴,将人远远地拖走,以免影响到羊曜的发挥。 「段凤」还算老实,它似乎是真心实意地敬仰别别姨,热情关心别别姨的手别太用力痛到了。 「段凤」用气声在李琢光耳边说:“姨,你可以松点手,不要这么用力,我保证不会发出声音的。” 它在李琢光的怀抱里扭了扭身体,让自己能面向李琢光。它抬着头,说:“姨,你放心,我背叛谁都不会背叛你。 “我知道姨你带我做的事都是错的,但姨你也救了我一命。从那天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李琢光没搭理它,动作也没有变化。 劝不动李琢光,「段凤」只好闭嘴。 好在羊曜那边很快成功了,她后退两步,保险箱的门弹开了。 李琢光刚走了两步,就被从保险箱里涌出来的记忆包裹,而她手里的「段凤」和另一边的「加拉克尔」突然暴起。 「加拉克尔」的眼球刹那被黑色吞没,观千剑立刻与她缠斗起来。 羊曜冲上来一拳掼飞「段凤」,成功转移了仇恨目标,李琢光的脚步不自觉地前进了两步。 * 午夜梦回时,广建义总是会想起当时的场景。 照片里的血好像渗到了终端外,在她的房间里流了满地。她的大舅妈紧紧地抱着她,好像在和她说什么。 但她耳朵里除了空茫的耳鸣以外一句话也没听到。 她的妈妈和爸爸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她知道。她也知道自己的舅妈总是把总部保卫厅的账号设置成置顶,一天看个几十次。 不是为了看她们会不会出现在表扬名单里,而是害怕她们的名字列在牺牲名单里。 第326章 广建义字都没认全,但牢牢记住了妈爸名字怎么写。 她知道当名字出现在那个黑白名单上时,就意味着坏消息来了。 可是她那么小的一个小孩,每天幼儿园上学放学,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在夜里睡觉之前编故事哄哄自己,她可以飞到妈妈的工作地点,成为拳打脚踢把所有阻碍都清除干净的天才萌宝。 她抱着她的小帆船,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那些话。 这是她妈妈第一只、也是唯一一只给她买的帆船模型,她自己一个人拼好了。 虽然抱在怀里有点硌人,但她还是放不下。 睡着以后再醒来,新的一天继续为妈爸担心。 如果她幻想的故事是真的就好了,这样她就不会看到那张照片,大舅妈也真的可以等妈爸任务结束后回家,把她们锁在家里陪自己拼模型。 她不止在黑白名单上看到了妈爸的名字,还有一张火红的表彰名单。 她的妈妈是一级功勋,而她的爸爸是二级。 她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记住了一个名字——园区的幕后黑手是个军阀,外号叫别别姨。 广建义的人生中无数次被家庭完整的小孩顺嘴问到「你的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呀」,然后在她一句「我没有妈妈」里,大家陷入愧疚的沉默。 「对不起,我不知道。」抑或是「我不是故意的,节哀啊。」 她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有人会嘲笑她没妈没爸是个孤儿,自然也会有人跳出来说,她的妈爸都是缉赌组的保卫员。 她的妈妈是一级功勋,她的爸爸是二级功勋,她们是为了晴山与和平牺牲的。 然后大家都会反过去说那些嘲笑人的家伙没有教养,安慰广建义她的母父多伟大。 而她心里其实没什么波澜。 她的大舅妈和大舅对她如亲生,她的表妹葛韶英出生以后亦是。 广家闹分家,她的姥姥争取到了很多财产。 她有三个舅舅,她的妈妈是姥姥最小的孩子,而她是她母亲唯一的孩子。 她妈妈从小叛逆,也有主张,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到。所以她才不顾全家人的反对加入保卫厅。 平时训练晒黑了、变瘦了、身上多了一道疤了,姥姥、姥爷们和舅舅们都要心疼好半天。 谁能想到她有一天只传回了一张冰冷的照片。 姥姥在分到财产后第一时间就立下遗嘱把大部分财产都分给广建义,这笔钱她一辈子都用不完。 ——可是广建义不想要那一级功勋和二级功勋,也不想要这几千万的财产,她只想要妈爸能回家陪她拼模型。 她不断地祈祷时间可以倒流,在夜灯辐射后觉醒了异能时,她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是不是拥有回溯时间的异能。 但是没有,她绝望地发现这个世界上没有时间异种。 女孩和母父一起拼造的帆船承载了女孩最多的祈祷,而愿望是最容易凝聚到一起的力量。 在夜灯辐射后,聚集了女孩所有愿望的船觉醒了「自我意识」,变成死物异种。 它建造了一个幻境,在这个幻境里,有永无止尽的赌局,所有携带着赌徒与庄家灵魂的烙鬼将在其中一遍又一遍地赌/博,输者死去,进入下一个轮回。 漂浮在太空里的幽灵船有永恒的时光来进行这样的轮回,而幽灵船也将自身所有的异能全用在维持这个幻境里。 它给小主人创造了一个童话般的世界,将险恶的一切与小主人隔绝开来。 小主人有无穷无尽的幻想力,于是这个世界就变得光怪陆离。 鱼头人、骆驼头人,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水母,因为水是水母的孩子。 泰迪熊穿着水手服成为她的得力干将,她们可以开着小船扬帆远航,去到她一切想去的地方。 它想让小主人开心一点,可它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它只好按照小主人曾经想过的想法,把那些赌徒的灵魂收集起来,放进一个怪物的躯体里。 可它从没见过小主人的妈妈或者爸爸,它自拼好的那一刻起就只见过小主人和小主人的舅妈、舅舅。 所以它没办法把小主人的妈爸在幻境里捏出来。 奶茶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能不能告诉我小主人的妈爸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性格? 它或许是无意伤害外来的生命,可它的自我意识在日复一日的轮回里根深蒂固了一件事——当初赌场里都是人类。 赌徒都是人类,人类都是赌徒。赌徒要全部杀死,人类要全部杀死。 它把小主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了现实—— 「如果我说的话都能变成现实就好了。」 想要赌徒永远输掉赌局,其实很简单,只要向它们隐瞒关键规则就好了。 庄家都有用来出老千的第三只手,于是赌徒也为此长出了第三只手,渴望可以用这只手接收到庄家的暗示。 想要赢的心情让它们频繁向天女祈求,可天女不会在这种事上显灵。 于是塑像废弃,信仰凋落。 本来就没有烙鬼这个种族,不是烙鬼,是捞鬼[注]。 幽灵船杜撰出一个种族,把那些赌徒的灵魂塞进烙鬼的身体里,参考它们园区里的等级制度,给它们也设置上三六九等。 一遍一遍,一遍又一遍,看着它们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受到幻境主人意识的影响,烙鬼们也开始讨厌人类。 但仍有相当一部分烙鬼牢记自己本是人类的身份,它们想要回去,只能抓住偶尔到来的「侵入者」。 占领她们的身体,带着她们的身体逃离这里。 只可惜她们没有成功。占领了人类身体以后,它们的意图很快被幽灵船觉察,在一段时间的暗地观察后,幽灵船选择先信号干扰,然后将它们逐一杀死。 彼时人类体内的芯片还较为依赖信号传播,在有信号干扰的情况下,很容易创造出同一时间死亡的假象。 而这一举动证明幽灵船不同于别的死物异种,它产生了自我意识,就被四维祇盯上。 四维祇在它体内大动干戈调整它的幻境来适应四维祇自己的目的,幽灵船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向外求助。 但四维祇既然能直接动手调成它的幻境,自然也能让它的求救信号局限在一个人。 ——四维祇真正的目标,李琢光。 在李琢光进入幻境的第一时间,幽灵船就通过她的记忆检索了她的生平。 李琢光是一个和小主人的妈爸一样的存在,所以自己要保护她。 幽灵船是这么想的,可是它与四维祇的抗拒中输掉了,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李琢光装进了别别姨的身体里。 为什么一次又一次,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做不好? 为什么这么世界上要有不完美的人与物存在? ……为什么,这一切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路径去走呢? * 「妈妈,你知道吗,我发现将伸未伸的手形状好像一颗心脏,当你抽搐时,心脏就像在跳动。 「妈妈,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吗? 「那天我在大舅妈的终端里看到一张照片,你和爸爸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那是你手的形状。」 「好可笑啊,我都出老千了,为什么这场赌局不能让我赢呢? 「我想要她们全部去死,换你和爸爸活过来。她们还有什么资格活着?她们凭什么还可以得到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们不会改的,上瘾的赌徒永远都不会改正的。我甚至听到过她们说,为什么你们要在那个时候发起围剿,明明那一把她们能赢。」 「老师告诉我,母女关系是联系最紧密的,所以女儿是这世上最了解妈妈的人。可是妈妈,有的时候我也无法理解你。 「为什么要去做那么危险的工作,为什么不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为什么我没办法扭转既定的结局。 「我以为我长大了就能了解你,但原来不是这样的,我是不是一辈子都没法了解你? 「这种想法让我感到无比痛苦,我失去你以后,就连最后可以触摸你的机会也要剥夺吗?」 「我最近知道了一些秘密,听说有些人是死而复生的,而我表妹的太太姥姥可能知道真相。我去问了表妹,让表妹回她家的老宅时问问她的太太姥姥。 「……表妹的答案给我了,是一个让我失望的答案。原来神也不是无处不在,如果天女真的可以回应我的祈愿就好了,我愿意付出一切。 「这个世界总是在阻挠我,可我根本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痛苦的人是我呢?我想要的只不过是……」 日记本写到这里,字迹笔墨被泪水洇湿了,全都糊作一团。 李琢光翻了一页,才看到清晰的字迹。 「我今天早上抓拍到一只很稀少的蝴蝶,给博物杂志投稿,刚刚收到消息,说她们录用了我的照片,我好开心。」 第327章 「我高考超常发挥!我都没想到我能考得这么好,居然可以去到我的梦校……我好开心! 「哈哈哈哈之前的计划居然就要废掉从头设置了,但我一点都不难过!你是不是也在替我开心呢?」 「我今天去剪了头发,但是那家理发店的店员只是会用剪刀而已,把我的头发剪得像狗啃过一样……不,狗啃了都比这好看。 「让我顶着这个发型去做新生代表演讲我实在是……所以我干脆自己拿推子把头发推成寸头。好难过,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花那一百星币。我的钱啊!!」 「今天下大雨了,要命,我还忘记带伞了,在图书馆里受困一晚。还好有很多同学也没带伞,这大概是图书馆最吵闹的一次吧。」 「我老是做梦梦见你生了重病去世,在梦里哭得要死要活以后醒来第一反应是还好是梦,第二反应是,哦不对,我已经失去你了。 「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痛苦,妈妈,我能因为这样的梦境和你见一晚上的面,我也很开心。」 「毕业典礼,我的朋友问我一百年以后我们还会是朋友吗?我说会的。然后她拉着我找到我们所有的共同朋友一一问过去。 「大家都说我们永远会是朋友。 「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我的灵魂突然抽离出了我的身体,对着我自己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 「好扫兴啊,你也这么觉得吗?」 「妈妈……其实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是开这本日记本的时候我就想好了,写完这一整本,就应该是我从伤痛里走出来的时候了。 「以前每次看到别人和妈妈走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很难过,虽然大舅妈也会像妈妈那样抱着我,可是感觉终究是不一样的。 「你能收到我写的信吗?你会陪在我的身边吗?也许你的转世都已经快成年了吧?我有机会能见到吗?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妈妈,今年我过完生日,年纪就要比你大了。」 「妈妈,我想离你更近一点,有什么办法可以离你更近一点呢?」 为了在有限的篇幅里写下更多的字,广建义最后写得每个字都团在一起,还没有蚂蚁大,几乎辨认不出。 泪和墨水糊在一起,纸张褶皱得厉害。 李琢光将手里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她拿着帆船模型的另一只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尾页上只有一句话: 「妈妈,想见你的心情像潮湿的盛夏,但我的夏天再也不会有太阳升起了。」 她缓缓转过身,面对房间里的一片狼藉。 观千剑骑在「加拉克尔」的身上,手臂卡在对方的脖颈处,把对方的脸卡得发红发紫。 羊曜的脸上多了两道伤疤,而「段凤」趴在血泊之中没有多余的反应。 她坐在「段凤」的背上,伤口汩汩流血,冷漠的双眼触到李琢光视线的瞬息便温柔起来。 狄乐人在桌后的透明管道里摇摆尾巴,让机关保持开启的状态,等待李琢光的下一步指示。 害死幻境小主人母父的幕后黑手就叫别别姨,她现在借用了别别姨的身体,与这个怪物融为了一体,在走出这个幻境以前,不分你我。 如果李琢光想要结束这个幻境的执念,她必须自/杀。 这是来自四维祇的恶意。 也是芮礼无论如何都要联络上芮琅的真正原因。 第192章 千王之王(十九) “你看到什么了?”观千剑见李琢光转过头来, 开口问道。 「看到了一些关于副本的事情,我们……」 她的手势没打完,头顶的天花板忽然传来一阵异响, 她警惕地后退, 却看到天花板上打开了一个黑洞一般的大洞, 有一个人从洞里掉了下来。 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李琢光立刻上前接住了她。 邓白风在天旋地转中又被一股臭气扑鼻, 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 就看到一张巨大而怪异的脸孔凑在眼前。 她猛地一把推开李琢光, 掉落在地上顺势翻滚几圈后站稳,摆出一个防御姿势。 观千剑在后面喊道:“邓白风,那是琢光。” 邓白风倏地扭头,对上观千剑的眼睛后仍没有放松警惕:“观千剑而后识器——” 观千剑接道:“操千曲而后晓声。” 邓白风又瞟了一眼旁边的羊曜,这才一点点放松了肌肉。 但看着李琢光的样子,她还是不可置信:“这是李琢光?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说来话长……”观千剑松开了掐着「加拉克尔」的手臂, 那人跳起又想反击, 被羊曜扑上去牢牢制住。 邓白风微微皱眉:“怎么回事?这不是加拉克尔吗?” “呃,说来话长……”观千剑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她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正尴尬时,她突然一拍脑门。 “诶,你还没看到狄乐人呢吧?快来快来。” 观千剑拉着一头雾水的邓白风就走到墙边,管道里的狄乐人想逃却无处可去,在狭窄的管道里左右游动, 却只能尴尬地停留在原地。 邓白风:“……你的意思是, 这条鱼是狄乐人?” 邓白风抬手摩挲唇瓣,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噗」, 她转过身去。 狄乐人:“……” 一条龙还能怎么更社死?从今天起,她往后再遇到任何难题都不叫难题了。 邓白风的肩膀抖动越来越厉害,到最后终于蹲到地上开始大笑。 “我、我不是在笑你——哈哈哈哈……”邓白风扶着墙起身,一手拍着狄乐人身体附近的管道,气都捋不顺。 “我是觉得你这样还挺自由自在的。” 她一张脸笑得通红:“毕竟你龙的本体也没法进到这么窄的水管里,你说是吧?” 狄乐人:“……”是个鬼,谁有事没事进这种水管里给自己找事做啊! 李琢光脸上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她拿走了保险箱里余下的东西,用指甲敲了敲管道:「出来吧。」 狄乐人如蒙大赦,一条尾巴游出残影。她头顶还顶着一个硕大的泡泡。 到了水面附近,观千剑戳破了那个巨大的泡泡,伸手捞起狄乐人,像之前那样把她先放进杯子里救急,小跑到鱼缸边。 “邓白风!你不许再笑了!我警告你,我们的队友情从今天为止就没了!归零了!” 邓白风听到这里,放肆地仰天大笑。 观千剑把狄乐人放进鱼缸里,狄乐人立马游到底部的小山山洞里躲起来。 人类……可恶的人类!她讨厌人类。 另一边,终于有了能正常交流对象的观千剑看邓白风像看着救命稻草。 她们两个人交流两边的情报,李琢光在旁边听,时不时用手势问几句话。 羊曜靠束手束脚这个词把「加拉克尔」的手和脚整个束缚起来,概念控制比羁押带要牢靠得多。 随后抱着人叠到「段凤」背上,而她舒舒服服地坐在两个人的背上。 邓白风那边和这里的画风可以说是毫不相干,一开始观千剑还以为她是在幻境里的幻境,但—— “你最后摔在地上摔碎了?那作为奶茶杯来说,不就是死了吗?”观千剑很好奇。 邓白风想了想:“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这样的,我猜可能是因为幽灵船的小主人比较喜欢我,所以幽灵船对我手下留情了?” 她抬抬下巴:“你那儿也是吧,你那个文字游戏什么的,估计就是幽灵船给你开的后门。” 想要人为更改幻境需要更高维度的力量,霍听潮和芮礼没那么大能量,四维祇又不可能帮助李琢光,那就只能是幻境主人本身。 它困住了别别姨的灵魂,却不知道该如何杀死她。 别别姨太聪明了,能做到割据一方的军阀,不会被它几个小小的隐瞒困住围杀。 而上一次的淸剿队无论是为了自保还是真的理解了幻境的含义而为它清剿烙鬼,结果都是在它的幻境里造成了非常大的破坏。 幽灵船是有自我意识的,有了上一次淸剿队的经历,它就能明白有些人和赌徒是不一样的。 就像这世上有不知悔改的赌鬼与将它们引入深渊的推手,自然也有和它小主人一样的人类。 上次那些人类的破坏让它花了很长时间自我修复,期间差点让别别姨真的逃出去。 这个时候,四维祇向它伸出了橄榄枝。借着帮它修复幻境的举动博取它的信任,然后在其中做出四维祇想要的改变。 幻境里的烙鬼发现了四维祇的力量,于是它们认为这个力量是神灵一般的存在,可以带着它们脱离苦海。 天女信仰坍塌后,四维祇的信仰建立了。它们学习四维祇的举动,模仿四维祇的日常生活,以期自己也可以变成四维祇的样子。 从而获得四维祇的力量,从这个幻境里逃出去。 四维祇不允许它们真的逃出去,但也不希望它们放弃对自己的信仰,需要在它们眼前吊一颗激励它们一直拉磨的苹果。 第328章 日益充盈的力量就是这颗苹果。 烙鬼在幻境里将拥有比人类更强大的体术力量,在大家都不能使用异能的情况下,体术就变成决定生死的关键。 幽灵船无法动摇四维祇做出的改变,尽管四维祇小心地不让烙鬼的力量超出幽灵船的掌控界限,但也让它必须要投入全副心神才能完全掌控幻境。 分不出多余的力量与四维祇对抗,也让它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它需要借助这好人类的力量来达成它的目的。 最好的人类被四维祇指定成了别别姨,那它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最好的人类记忆中最相信的两个人类。 ——羊曜和观千剑。 还有那个芮礼,它在人类的记忆里也看到了这个名字,既然芮礼想要让芮琅帮忙,那它可以行个方便。 最好的人类头衔是队长,那剩余两个队长应该也很靠谱,所以邓白风和燕义就分到了信息最多的身份、以及可以掌控烙鬼生死的身份。 其余人?其余人它只能放手,不然消耗的能量太多,到时候幻境维持不了就得不偿失。 观千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她看向李琢光,“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李琢光拿着日记本转身走到羊曜面前,对她比划了几个手势。 羊曜勾腿,用脚后跟踢了踢身下不安分的「加拉克尔」,说:“嗯。” 她认识李琢光说的那个人。 她知道李琢光想问什么:“好。” 那个人是好人。 既然如此,那李琢光就没什么顾虑了。 「我们现在先回四楼,看看庞湛那边有没有新信息。然后分头行动,邓白风你和观千剑去找后厨,把你之前没能找到答案的大葱鱼头人调查清楚。 「羊曜,你和我一起——我们去找驾驶室。」 羊曜虽然说不了完整的话,但李琢光能听得懂。 听到这个安排,羊曜脸上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观千剑瞥她一眼,脸色快速一沉,须臾间就恢复了正常。 “知道了。”观千剑握了握拳,强装镇定,“你注意安全。如果用不了文字游戏的话,你可以——”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深深吐出一口气:“算了,你是烙鬼的身体,应该没有这个顾虑了。” 李琢光翘起嘴角,上前用自己的指腹轻轻地揉了揉观千剑的头顶。 「是啊,在这个幻境里应该是我保护你们。」 观千剑敛眸看着李琢光的手势,表情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难过,平淡得毫无波动:“我知道了,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时间了。” 鱼缸里的狄乐人突然从山洞里游出来,激动地在水面上跳起落下,吐出了好几个泡泡。 但观千剑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再去戳破泡泡让她说话,低着头拽着邓白风离开了。 李琢光无奈,捏碎了狄乐人的泡泡。 “带上我啊!我一条龙在这里很无聊的。” “大佬求带,我不是躺赢怪啊!” “虽然我现在只是一条鱼,但是我真的超有用!带上我带上我,我在这里无聊到要翻肚皮了。” 李琢光用手指敲敲鱼缸,狄乐人游到水面附近,用折射后变得极大的双眼看着李琢光卖萌。 她心存一丝希冀,要是李琢光能想出带她一起走的办法就好了。 然而李琢光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也没办法。 狄乐人委屈巴巴地吐出一个泡泡。 “好吧……但是你可以把鱼缸底下的小纸人带走,那是蓝一一留下的。要是你们出问题了可以用那个小纸人和她联络。” 「那你呢?你不就彻底一条鱼了?」 “哈?我是龙,不是鱼!!尊重一下本龙晴山龙王的称号可以吗?” “唉,算了……没事的,你也说了我只是一条鱼,那个谁不也说了我是吉祥物么,按照这里烙鬼的等级来说,本吉祥物它们不敢随便乱动!” “你俩可以把这两个鬼也留在这里,出去的时候把门锁好,我帮你们看着。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呃,小半个战力。” 李琢光被她的碎嘴子逗笑了,的确她可以帮忙看着「加拉克尔」和「段凤」,而这两个人在概念束缚下也动不了。 的确也没有能够让鱼离开水的成语,李琢光便只好采纳了狄乐人的建议,从鱼缸底下摸走小纸人。 羊曜给狄乐人加了个漏网之鱼的加成,这样就算狄乐人被抓住也能成功逃走。 做完这一切,二人就从房间里离开,锁上了房门。 走廊里的灯比来时暗了许多,尽头的窗户里映来莹莹月光却没有照亮多少,需要人十分集中注意力才能看清眼前的路。 这是异变,还是别的什么?李琢光不清楚,这也是她急需找到驾驶室的原因。 ——她需要和幽灵船直接沟通。 她把那艘小船模型带出来了,按照小船模型来看,驾驶室应当在二层最里侧,因为小船只有两层,而一般驾驶室都在视野最好的最高层。 她与羊曜先去了四层找庞湛和丹尼斯,可她们之前在的房间里一片狼藉,二人不知所踪。 房间里的布局是四人寝室的样子,左右两边各一张上下铺的床。此时被褥与枕头都被随地乱扔,好几个枕头都破了,羽毛飘了出来。 羊曜捏着鼻子打了两个喷嚏。 李琢光简单检查了一下房间里的痕迹,确定她们不是遇到危险与怪物缠斗,而是主动冲出去追逐它物后就放下了心。 羊曜在推倒的椅子里找到一本烧毁了一半的牛皮本,本子里写的是晴山语,记载着一些船舶驾驶事项。 她掸去本子上的灰烬颗粒,翻了两页,发现写的全是一些航行术语。 「先拿着。」李琢光的手大,她负责拿着所有的本子与线索,「看来这一间是船上水手或是海员的宿舍。」 “四楼?” 可是水手或是海员的宿舍怎么会在四楼呢?按理来说,一般来说宿舍都会在一楼或是水面下的楼层。 四楼这个楼层不上不下,视野好,离娱乐场所近,这一层的普通套房都是最贵的。 李琢光耸耸肩:「到了驾驶室问问幽灵船吧。」 她的脚尖勾起地上一个被踹烂了的枕头:「这里这么乱,想来也是有人不希望后来者在这里再发现什么线索。」 “嗯。”羊曜淡淡应了一声,出门的时候顺手把灯关了。 咦? 李琢光皱了皱眉,忽然伸手卡住将要关上的门缝,再次推开。 她刚才看到的一瞬间的反光早已不见踪影。 第193章 千王之王(二十) “嗯?”羊曜把头伸进黑暗的房间看了一圈。 「你刚刚有看到什么吗?」李琢光问, 指了指她看到反光的地面,「刚才那里好像闪过了反光。」 “没。但,见过。” 刚才没有, 但是她之前见过。 「在哪儿?」 “厕所, 死前。” 在李琢光捏碎自己心脏之前的洗手间。 李琢光重新走进房间, 羊曜给她开了灯, 她抬头在天花板上巡视了片刻。 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也没有隐藏的管道或是暗门的样子。 李琢光拉长自己的双腿, 将自己送到天花板底下, 伸手去抚摸天花板。 在触碰到天花板上的触感时,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她收回手,缩短双腿,转而打手势:「羊曜,你去摸摸看。」 羊曜点头,于是李琢光双手伸到羊曜腋下, 把人直接举了起来。 羊曜按照李琢光的指示摸了摸天花板, 她就明白了为什么李琢光要她来摸。 ——这个触感和瞳湖村里,她家天花板上的人皮触感一模一样。 想到瞳湖村,羊曜又有点心虚,毕竟李琢光在那里贡献了她第一次世界内的躯体死亡,还是自己间接造成的。 羊曜摸索天花板的动作不停:“……纪念。” 瞳湖村的人皮屋顶是一种纪念,当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寿终正寝后,会剥下她们的皮,经过特殊处理后裹在屋子内部。 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保佑后代也能承泽其福, 村民也相信当人皮发臭时, 就是她们将所有福气都接到的时候。 到那个时候再将人皮卸下,等待下一个寿终正寝的老人。 因为这种老人的数量很少, 所以人皮屋还不是所有村民都能住得上的。一般优先供给村长家,剩余人按照一年内的贡献排名。 李琢光:“……” 这种说法听起来很离谱,但一想到她们的日常生活都是吃生肉,还觉得肉煮熟以后有股奇怪的味道,也不奇怪了。 羊曜那个世界,李琢光只带回了羊曜和她的姐姐两个人。如果是恰好与羊曜世界习俗有关,那么这便只能是四维祇的手笔。 幽灵船的人皮房能纪念谁?或者说四维祇想在这里纪念谁? 第329章 这两个问题似乎都没有答案,但是换一种思考方式的话…… 虽然羊曜说是纪念,其实也算是一种力量的获取方式,想要通过居住在人皮房里获得人皮的长寿。 从这个角度看来,也有可能是四维祇向海员或是烙鬼透露了这一讯息,诱导它们包装人皮房。 找到驾驶室迫在眉睫啊……如果能和幽灵船本船对话的话,一切大约就能迎刃而解。 羊曜轻巧地跳到地上,她的手上残留着一股与李琢光身上相似的臭味。 李琢光没有嗅觉,因为烙鬼的身体无法呼吸。羊曜用语言告诉了李琢光这件事以后,她沉默了半晌。 「我知道了。总之,快去找驾驶室吧。」 一人一鬼退出房间,羊曜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摸上李琢光的手臂。她边走边感受着李琢光的皮肤触感。 “像。” 有点像人皮房里的天花板触感。 “墙壁,不是。” 但是只有天花板是这样,墙壁上没有包裹人皮。 李琢光一只手搂住羊曜的肩膀,将人搂到自己身边,她现在的身高比羊曜足足高出两个头,弯着脊背与脖子,阴影足以遮蔽羊曜。 恰时前方有个房间门打开了,烙鬼们鱼贯而出,李琢光紧急把双腿融化,放在羊曜肩上的手臂收紧了。 烙鬼们纷纷向她们侧目,视线在羊曜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李琢光身上。 它们自觉地给一人一鬼让开一条道,目送着她们的背影,又在她们身后安静地走到一起去。 视线在羊曜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李琢光的身上。 身后的烙鬼纷纷举起第三只手,朝向李琢光的方向,又在将要触碰到她的时候蜷着手指垂下手。 李琢光扭头,看到一个烙鬼一只手比出数字三的手势放在胸前,微微躬腰。 羊曜正要回头看,李琢光一把按住她的头,在她的肩膀上写字。 「别。」 李琢光收紧了手臂,从背后看过去,羊曜完全被她抱在了怀里。 她们顺利地经过走廊走入楼梯间,身后的烙鬼们作鸟兽状散。 李琢光这才松开了手臂,羊曜看着李琢光慢慢放下的手,问:“问题?” 刚才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李琢光没有选择告诉羊曜,可能只是她的错觉而已,「先去找驾驶室吧。」 看到李琢光第三次重复这句话,羊曜皱了皱眉,但没多说什么。 到达二楼以后都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二楼外围有一片很大的平台,透过那边的栏杆能看到一楼宴会厅里的景象。 大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1」。 李琢光站在那儿看了片刻,拉着羊曜扭头走进走廊。 长走廊过于逼仄,往深处看一眼似乎就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走廊是直线式的,为了节省时间,李琢光和羊曜一人一边开门查看,只要里面不是驾驶室就直接去到下一间。 她们的速度很快,没用十分钟就看完了一整条走廊。 二楼没有驾驶室。 那难不成在七楼?还是在现在已经去不了的八楼? 可是如果这艘幽灵船是从最初的小船一点一点搭建出来的,那么驾驶室不该在小船以外的楼层。 还是……在一楼? 李琢光站在走廊中央沉思,羊曜戳了戳她的肩膀。 她歪头,用眼神询问羊曜是出了什么事。 羊曜说:“没有?” 会不会没有驾驶室?毕竟这艘船实在称不上是一艘正经的船只,不那么精密的模型也会略过驾驶室的建模。 李琢光拿起手中的模型,的确那只模型上并没有驾驶舱——或者说,至少从外部看,是看不到驾驶舱在哪里的。 如果没有驾驶室,她要怎么联络上幽灵船本体? 她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便伸出自己的第三只手放在墙壁上,等待了一会儿,果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她真是疯了,居然觉得这样就能联络上幽灵船。 地毯式搜索太浪费时间,而她们剩下的时间已然不多了。李琢光收回自己的第三只手臂,在原地转了两圈。 「我们去找燕义。」 做了这个决定,她又风风火火地拉起羊曜的手一起上楼。 燕义应该还在四楼,按照之前的规划,她不出意外就会一直在四楼布置赌局杀死烙鬼。 走到楼梯间要经过外面的平台,一楼杯碗碰撞的声音减轻了许多,影子也稀疏了不少。很多烙鬼不在楼下了。 李琢光为了确认驾驶室不在水平面以下的负楼层,还特地跑到一楼去看了一眼,的确没有再往下的楼梯。 一人一鬼又跑到四楼,依旧是一人一边,直接大喇喇地打开房门,看到有赌局时就由李琢光连上对方的第三只手臂,判断是不是燕义。 转了一圈,连燕义都不在四楼了。 李琢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她的胸腔没有起伏,眼皮却慌乱得一直在跳。 流逝的时间在她的耳边变成有形的滴答声,那声音越来越响的同时也越来越像水滴声。 一滴又一滴,一滴又一滴,像是割开了她的肌肤,让她的手在洞的另一头不断流血。 她的胸口开始发热,小腹痉挛,立刻扭身跑回楼梯间,下到三楼,找到狄乐人在的房间。 想要打开锁的手抖得厉害,她只能直接□□,一下子撞开门。 然而房间里根本没有什么鱼缸,那张烙鬼皮不见踪影,就连本该趴在地上的「加拉克尔」和「段凤」都不在了。 地毯上干干净净,挪开的柜子复原了,仿佛这间房间里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琢光下意识蜷缩起手指,却发现自己的手里空无一物。 她连忙抬手查看,被她拿在手里的那本日记和海员牛皮本不见了。 ——等一下,她的手,什么时候变成人类的手了?! 她翻转手腕,便看到自己的手背上贴着三张贴片,右手手心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一抬头,眼前的景象早就变成了一间病房。 注意到她的动静,在前方记录的医生淡淡瞥她一眼,对旁边的实习医生说:“别走神,好好记。 “今天是■■■■年■年■日,93099床今日心跳正常,血压正常,大脑皮层活动正常,身体排异反应已消失,检查一切正常。”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二分,目前93001床与芯片匹配度下降到百分之九十一,仍在正常波动范围内。” 说完,她便带着实习生离开了病房。 李琢光呆滞地看着二人走远,不过多时,便走进来一个穿着护工制服的女人,熟门熟路地坐到她身边的椅子上,抬腿,双腿交叠搁在床边上。 看她那个样子,不像是护工,倒像是需要李琢光来照顾她。 李琢光感觉自己的喉咙里好像堵了个什么东西,艰难地开口:“芮礼,怎么是你?” ——不对,她想起来了。眼前的这一切她都经历过! 在登梅,那个幻境结束以后她就躺到了一张病床上,也是有一个长相酷似芮礼的护工过来照顾她。 然后是羊曜过来看望她,再就是她恢复了一点力量,拔下针管夺路而逃,逃进羊曜原世界后来居住的小家里。 然后、然后……是「天堂」! “你做梦了吧?”那人神色冷淡,但李琢光莫名觉得她不开心了,“我不是芮礼。” “那你叫什么名字?”李琢光看到她胸口有个铭牌,于是努力眨眼想要看清上面的名字。 两个字……不对,好像是三个字……咦?怎么又变了。 她眯起眼睛,越看越觉得昏昏欲睡。在脑袋即将倒下去的前一秒,她用力晃了晃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护工看着她的挣扎,忽而勾唇一笑,嘴角上翘,眼睛里却没有笑意:“你还挺坚强的。” “……什么意思?”李琢光不明白,被芮礼用这种冷漠的眼神看着,她只觉得心下慌张,“你真的不是芮礼吗?你和她真的长得很像。” “我不认识。”护工冷笑一声,“不过呢,我理解你。这一层都是有妄想症的精神病人,你把我认成别人也是正常。” 不是啊!李琢光在心里说,她不是把别人认成芮礼,而是眼前这张脸的确就是芮—— 诶? 她愣住了。 芮礼是琥珀色眼睛,护工却是一双瘆人的红色眼睛。芮礼是中分短发,护工则是三七分的及肩中长发,她的发色是灰色的,脖子上还缠绕着绑带。 护工的脸明明和芮礼一丁点相似都没有,她为什么会把护工认成芮礼? “……抱歉,是我认错了。”李琢光低声道歉。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护工抽走了垫在她腰后的枕头,动作不算温柔地调整了靠背的高度。 不对,她刚刚还在幻境里,她必须要回去,还有六十多个人等着她的救援,她—— 第330章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护工凑上前来,盯着李琢光的双眼,似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端倪。 李琢光撇过头:“没想什么。我忘了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正常,你们总是忘。”护工没有坐回去,而是就着那个姿势继续说,她的脸距离李琢光太近了,灼热的气息全都喷在李琢光的脸上。 “只有匹配度能到达百分百的人才能承载得住完整的记忆。”她说,伸手强硬地掰过李琢光的脸,让李琢光直视自己。 她与李琢光对视了一段时间,遽然后仰脑袋,眉头深深皱起:“等一下,你——” 在疑问过后,她眼睛里爆发出的是极端的惊喜,倒抽气着露出一个近乎疯癫的笑容,还没说什么,病房的门就被一个人撞开了。 李琢光没来得及看是谁,头晕目眩间,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幻境里。 羊曜背着她打开了一扇房门,正是她在寻找的驾驶室。 第194章 千王之王(二十一) 感受到背上的鬼醒来, 羊曜说:“晕?” 你刚刚突然晕过去,发生什么事了? 李琢光摇摇头,没有回答。 刚才的感觉就好像有人把她的灵魂从这里吸走, 吐到另一个身体里, 在那里昏迷以后, 就是把灵魂再吐回来。 那个灰色头发的女人看着也很眼熟, 但李琢光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红色眼睛的人, 她和自己的记忆对不上号。 她在昏迷前也没能看到门口进来的人是谁, 只看到那个灰发女人似是有些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李琢光从羊曜的背上下来, 问她:「你怎么找到驾驶室的?」 羊曜:“炸,本,飞。页。” 刚才幽灵船上爆炸了,那本海员的本子从李琢光的手里飞了出去,在地上打开,翻到一页。 羊曜将它拿起来的时候头顶的灯忽然闪了闪, 就被她发现五页合在一起看就是一个完整的幽灵船侧面图。 这么巧合, 总有种幽灵船自己看不下去出手干预的感觉。 羊曜开了灯,把那合在一起的五页拿给李琢光看。 其实那五页并不是分开的不同船体,第一页是完整的幽灵船,而后面几页是零件的简笔画。 是那零件的简笔画正好圈在幽灵船一楼里侧的一间房间里,羊曜找到了这间房间,发现柜子后有个暗格,也是转盘开启的门。 所以她靠听转盘的声音打开了密室的门。 驾驶室藏在密室里啊……李琢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看来驾驶室的确是比较重要的房间,否则幽灵船也不会藏得这么深。 算了……能找到驾驶室就是好的。 幽灵船驾驶室里的布置稀松平常, 与寻常游轮驾驶室没什么不同。 海员手册里也有驾驶相关贴士——这海员野心还不小。 李琢光根据贴士内容找到了幽灵船的总控板。 总控板都可以弹出虚拟屏幕, 于是李琢光一口气在空中开了十来个屏幕。 她现在只有九根手指,每根手指还都很长, 输入代码的速度就要慢上很多。 同时脑控三只手臂,最开始还有点困难,但越往后越是渐入佳境。 当屏幕上出现「突破中枢」的字样时,距离她们进入驾驶室刚过去了五百秒。 羊曜看到弹出的巨大屏幕角落里有计时,便停下心里默数的秒数。 时间是倒计时,现在代表天数的数字已经归零,小时数也少到只有十二。 时间过得这么快?羊曜脸上的汗混着血一起流下来,她掀起衣服擦去。 她总觉得自己和观千剑才刚从密室里出来,怎么这个幻境就迫近尾声了? 虚拟屏幕上出现一条心电图一般的线条,当无机质的机械音响起时,直线中央就会波动一下。 “我很抱歉,将你卷入这一场斗争。”偌大的驾驶室里回荡着幽灵船没有起伏的声音,“你不必自/杀,我有办法直接让你出去。 “首先,请将你的手放到面前这个面板上来。” 随着它声音落下,总控台上浮起一个闪着白光的透明面板。李琢光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面板从上而下地扫描了一遍李琢光的手掌,随后那面板就收了回去。 李琢光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面板的收缩,忽然觉得喉头一痒,她清了清嗓子,无意中发出一声咳嗽。 羊曜猛地抬头:“声?” 你能发出声音了? 李琢光也愣住了,她试探性地说:“我——” 声音还很沙哑,好像几千年没喝过水一样,对喉舌的控制也还有些生疏,嘴巴里十几根舌头乱甩,但她居然真的能说话了。 “你会慢慢恢复成人类的,同志。”机械声响起,“但是需要十个幻境小时,你不要再往下掉了,保持在这个幻境的十个小时就好。” 李琢光说:“我会尽量不死。” “那很好,同志。”机械声顿了顿,整理自己的措辞,“那很好的,同志。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就在这里待满十个小时,到了时间,我就直接把你送出去。” “不行。”李琢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需要救援人质,还有把人类身体里烙鬼的灵魂拔除。” “……”幽灵船沉默了半晌,它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会有人类活路摆在眼前不愿意走,“但是你出去的话,人类的躯体会给你招致灾难。 “当烙鬼发现你盗用了别别姨的身体,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李琢光说,她那双米粒大的瞳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变宽,“但这是我的使命,我必须要这么做。” “……我并不理解,同志。”幽灵船说,“我希望你活。” 就像广建义希望她母亲活一样,幽灵船也希望它喜欢的人类可以活。 “人类不是这样的。”李琢光的手搭在总控台上,她现在能处理好嘴里那么多根舌头的关系了,“或者说,做我们这一行的人不是这样的。” 她垂眸,看到总控台最上方的中央放着一张泛黄的相片,是广建义和她母父的合照。 照片上,那个小孩的笑容很灿烂,她的牙都没长齐。 “人类都是趋利避害的,我学习过。”幽灵船注意到李琢光的目光,它调暗了些灯光,好让李琢光不要再看。 李琢光笑了:“嗯,那大家都趋利避害了,害虫要怎么办呢?就任其生长吗?” 就像庞湛说的,就像千千万淸剿队队员在入职前会宣誓的那样—— 「我是母亲的孩子,是晴山的血肉柱石,我发誓,我将用生命守护晴山,我将永远把人民的性命放在我之前,人民至上,人民万岁。」 做清剿这一行的,在刚入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怕死的人不会加入淸剿队。 “总要有人逆着人流走,如果连我们都不迎难而上,那人民的和平生活要怎么办?”李琢光微微垂下头,就像在誓师仪式上做的那样。 “这是我们的使命,只要有更多的人能因为我存活下来,那我的牺牲就是有价值的。” 人命不能用数字衡量,但对于李琢光来说,只要有更多的心脏因为她的死亡而鲜活跳动,那她的死亡就可以只是冷冰冰的数字。 这一次幽灵船沉默得更久,驾驶室里的灯光缓缓调亮了。 “谢谢您,同志,您解答了一个,一直以来都困扰着我的问题。” 屏幕上的线条规律起伏,总控台上照片表面的塑料壳子揭起,它将照片抬起,送到李琢光的眼前。 “同志,如果您能见到我的小主人,请把这张照片转交给她吧,以及……或许还有一句对不起。” 李琢光的手挣扎着长出更多的手指来,她伸手取下了总控台上的那张照片:“她在哪儿?” 幽灵船颇为拟人地低笑了一声:“我认为您知道的,同志。我看到那些脏东西最开始供奉的塑像有一张与您差不多的脸。” 李琢光摩挲着手里的照片:“……这么相信我?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你要知道晴山是不允许私自搜寻个人信息的。” 幽灵船:“我知道的,人类将这种情感称作相信,我想我是相信您的,同志。” 李琢光挑了挑眉:“好吧。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您说。” 李琢光的身上还未长出衣服,她便先把照片塞进羊曜的防护服口袋里。 “四楼的人皮房是怎么回事?” 大屏幕上出现一个色彩暗淡的画面,是几个穿着水手服的水手跪在宿舍中央,她们正前方点着两根烧到一半的香,燃起的烟雾在空中拐了两个弯。 “是那些家伙的旨意,它们说,这么做可以获得皮主人的所有力量,所以这些愚蠢的人类就这么做了。” 李琢光凑近辨认那几个上香人类的脸孔,她没见过,不是第一支在幽灵船里失踪的淸剿队。 第331章 难道是这艘船上之前赌徒的人类形态? 这么想着,她问:“她们一开始还是人类?” 幽灵船说:“是啊,大家一开始都是人类——除了别别姨。” 屏幕上相继展现了几张画面。 最初的幻境里,只有别别姨一个烙鬼,其余赌徒都是人类。彼时自然是人类与人类抱团,而别别姨成为孤零零一座孤岛。 即使别别姨从说话、手指灵活度都遭到削弱,但她仍旧不慌不忙。 她试了两次赌局,就猜到了幽灵船隐藏的规则。她靠这个规则吸引了一部分人类投靠,通过保护自己手下的人类存活巩固联盟。 她有了自己的势力,那么一切都回到了她的舒适区。 她先是挑选培养两个最无脑的「心腹」,无论如何都会相信她,同时也不断向其余人类灌输跟着别别姨才能活下来的观念。 人类方发现别别姨的联盟越发坚固的时候,为了抗衡她,自发推选出了一个聪明的首领,听从首领的指挥。 殊不知这样正好中了别别姨的圈套。 她对自己手下的人类下黑手后便有了明确的人可以栽赃陷害,然后又在关键时刻站出来保护自己的人类,营造出她很靠谱的假象。 而借助自己推理出的隐藏规则,她成功杀死了一批又一批的人类,而且对方还不知道是别别姨做的。 人类死亡的次数越多,外表就越趋近于如今的烙鬼,而死得越多的人类就越不相信人类的首领。 加之因为外貌的原因被人类联盟排挤,别别姨手下的力量自然而然变得越来越强大。 最后殊途同归,如同现实中一样,所有人再度归顺别别姨。 别别姨也不是没有做过逃离幻境的尝试,但她显然低估了幽灵船自我意识的觉醒程度。 每当她以为自己攻击出一个小豁口的时候,幽灵船就会立刻将豁口补上,有时候甚至会营造一些脆弱的假象,从而消耗她们的力量。 失败多次后,别别姨暂时老实了一段时间,躲起来不见人,幽灵船也乐得清闲,直到四维祇的降临。 幽灵船说到这里的时候,驾驶室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幽灵船正说着的话语也变成一堆走音的乱码,听得人耳朵刺痛。 晃动在半分钟后才慢慢地停住,幽灵船的声音也随之恢复正常。 “抱歉,同志,这次幻境快结束了,能量不太稳定。” 李琢光刚听完前半句就倏地抬起手捂住耳朵:“我现在应该还算一半是别别姨吧?你别乱说话,等会儿弱点全被她知道了。” 幽灵船又笑了一声:“您别担心,不会的。您只是借用了别别姨的身体,她的灵魂不在这儿。 “随着您身体的恢复,她在躲藏地的身体也在复原。” 李琢光:“……哦,那就好。 “继续,第二个问题,既然你的幻境是纵向幻境,那为什么有的人类我不管在哪层幻境都看得到,有的人类就不行?” 幽灵船答道:“因为你在哪一层都看得到的人类体内有烙鬼,看不到的就是没有烙鬼。” ——这就意味着那些孩子体内没有烙鬼,李琢光松了一口气。 “那我要怎么把人类体内的烙鬼拔除?” 幽灵船说:“那是不可能的。你只能把人类杀死,因为想出这个办法的,是头顶的那群混蛋。” 该死的灵魂进入了无辜的躯体,为了杀死灵魂,就不得不杀死躯体。 这个选择对于李琢光而言,是显而易见的痛苦。 李琢光的眼睛差不多恢复成人类时的样子,她的眼中泄出如水的悲悯。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思考,驾驶室再一次震动起来,这一回驾驶室的厚重铁门被整个炸飞,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浓雾里翻滚进来。 带着杀气的眼神破开硝烟,当她看清驾驶室里都有谁的时候,整个人明显僵住了。 她耳朵里一直存在的呼吸声也戛然而止,随后是一句尾调上扬的幸灾乐祸: “我早说了,把幽灵船炸飞,别的人死就死了,让李琢光一个人活下来就行。不然你看,她就是会去做我们不喜欢的事。 “芮礼,有时候我真怀疑你脑子有点问题。” 第195章 千王之王(二十二) “姐姐!”芮琅眼睛一亮, 随即瞥到旁边的羊曜,变脸似的面色一沉,“她们有没有欺负你?” 她看到李琢光身上还未完全褪去的烙鬼外表, 想到芮礼给她的那些记忆, 李琢光之所以变成这样就是因为她一直在死。 想到这里, 她的呼吸又粗重起来。 “别担心。”李琢光朝芮琅走了两步, 顾及到现在自己的脸孔大约不堪入目, 停在远处, “我没事, 没有人欺负我。” 芮琅听到这句话却没有放心,双眸反而更为阴沉。她淡淡地应了一句:“是么。那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清芮琅眼中燃起的怒火,李琢光心道不妙,可她并不知道芮琅为何会如此激动。 说实话,芮琅的心理活动她一直没有看懂过。 好在羊曜对她说过芮琅的异常,她至少有心理准备。 她只好暂时先用哄芮礼的那一套诚恳道:“你放心, 我肯定没有被欺负。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我能随随便便被人欺负吗? “身体是因为我一开始就是烙鬼,现在才慢慢恢复成人类。” 芮琅的耳朵里响起一阵类似于争夺话筒一般的声响,随后她听到一个循循善诱的粗粝嗓音: “她在骗你。就像她之前欺骗你的大姐一样,也像你的大姐欺骗观千剑、欺骗李载雪一样。 “小琅,你要知道,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你一个单纯的孩子。她不骗你……还能骗谁?” 芮琅听着那声音,看向李琢光的目光就越发失望, 她低声道:“你别骗我, 我不是什么三岁小孩。” 李琢光眯了眯眼。 不对劲。 这不是芮礼在背后指导她会有的反应,芮琅背后的人现在不是芮礼。 她不着痕迹地垂眸看了一眼芮琅紧握的双拳。 如果芮礼在背后引导她, 刚才大概率会给她摆事实讲道理,告诉她之前的人类是如何在死后变成烙鬼的,甚至直接给她看相关的记忆。 所以芮琅的反应应当类似于「我什么都知道」。 而这句「我不是什么三岁小孩」倒是让李琢光觉得芮琅……像是被煽动情绪了。 想想芮礼现在身边可能有的人—— 李载雪肯定不会这么说,她如今估计还在到底要不要继续帮助芮礼问题中纠结。 更多的人李琢光也不知道了,于是答案就只剩下一个:屠十步。 屠十步啊。 想想在钟楼里见到的那个老头,再想想在楼上那封只让她看到一半的信。 李琢光朝芮琅几步,俯下身,她凑近芮琅的脸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屠十步,是你吗?” 她偏过头,看到芮琅猛然僵硬的侧脸。 屠十步是什么性格?李琢光目前还只能摸出一个大概的轮廓,一个极端的、失去理性的家伙。 这种人是很好用的尖刀,但稍不注意就可能误伤到自己。 但是掌控这种人……其实也很容易。 她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抚过:“如果你愿意给我一点提示,我向你保证,下一次任务,我先去见你,好不好?” 过分温柔的声音在纯白空间里响起,屏幕前的屠十步双手撑在桌子上,她呆滞地愣怔了半晌,喉咙里忽然溢出一声轻笑。 那轻笑之后紧跟着另一声笑,更多的笑声连成一片,她的肩膀缩在一起,笑得浑身颤抖,眼角甚至凝出一滴眼泪。 她将嘴唇贴近话筒,话语里仍然是止不住的笑意:“小宝,对不起,我骗了你,哈哈哈哈……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你受骗上当时的表情,实在太可爱了。” 芮琅的面色铁青,她现在知道李琢光猜到她脑子里有几个声音在说话了,便也不再遮掩:“你是什么意思,从头到尾都在骗我吗?” 她听到屠十步的话:“也不算吧……我还是有实话的,只是几个字罢了。 “毕竟你的大姐就在我身边,我要是一句实话都没有,她就要对我出手了。” 芮琅感觉有些耻辱——她居然就这么相信了脑袋里那个家伙单方面的污蔑。 李琢光看到她的神情变化,也就猜了个大概,用自己恢复了大半的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说:“我没有骗你,对不对?” 芮琅没有抚开李琢光的手,微微皱起的眉头里除了被欺骗后的恼怒,似乎还有些别的。 李琢光又问了几个平常的问题,芮琅瞥了她一眼,都乖乖地回答了。看上去,她的状态似乎与平常无异了。 注意到李琢光仍然探究地注视着自己,芮琅似是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我没事了,姐姐。又不是第一次被骗了。” 第332章 李琢光歪头挑眉,她没有追着询问屠十步到底对芮琅说了什么。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屠十步和芮礼现在肯定不再对芮琅说话了。 李琢光捻起芮琅肩膀上的碎发,轻声道:“没关系的。” “嗯?”芮琅没有明白。 李琢光的手褪去烙鬼的外形,恢复成她原本人类的手:“就算被骗也没有关系的,这又不是你犯的错。” 芮琅目光一顿,呼吸轻颤。 李琢光感觉自己似乎想明白为什么芮家三姐妹,偏偏是芮礼和芮琅的精神状态岌岌可危了。 是芮逸对待三姐妹的态度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 虽说芮逸对芮礼和对芮忞差不多,而芮忞还多次崩溃过,可对于芮忞而言,她能看到自己的长姐也在遭受这样的痛苦,她是有「盟友」的。 她能够通过和芮礼打好关系、离家出走到李琢光家大哭特哭来调节自己的情绪,会有人劝她,也会有人支持她的「揭竿起义」。 随着她自己闹,闹够也就收手了。 而芮琅不一样。 正是因为芮逸长久以来对她的爱几乎称得上是宠爱,而她同时与芮礼、芮忞、李琢光的关系也很好。 母亲对自己和对自己的两个姐姐是不公平的,姐姐没有得到相应的爱,因为母亲把本该给她们的全给了自己。 这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背叛了姐妹的联盟。 可是母亲那么爱她,如果她再叛逆,又对不起母亲的悉心栽培。 她只能忍着,佯装无事地汇报自己的喜事与忧愁。直到大姐葬礼那天,她发现自己居然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那些没见过的人一个哭得比一个惨,而她——死者的亲生妹妹,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她就在问自己这一个问题。 为什么那天她哭不出来。她真的背叛了芮礼吗? 她心里的阀门总共只能装得下那么多情绪,于是当装不下的那一天,所有的一切就会爆发成偏执的念头。 她绝不可以再背叛芮礼,所以芮礼说的一切她都将不分青红皂白地相信。 可是现在有个人借着她的愧疚反过来利用她,而她的天真受骗再一次被自己曾背叛过的姐姐目睹。 好难过、好难过。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不,或许她不该难过。这是姐姐默许的,所以是姐姐在报复自己。哦——那就好,如果姐姐什么都不做,那她迟早要被愧疚折磨疯。 “芮礼一直都很爱你。小宝。”李琢光扯了扯嘴角,眼神快速地上下扫视过芮琅的身体。 “她为她有你这样一个妹妹感到骄傲,她的终端壁纸是和你还有芮忞的合照,那张你在每个人脸上画了张猫脸的合照。 “芮礼葬礼那天我也没哭,你看,现在芮礼还活着,所以你那天没有哭,一定是因为你与她血脉的联系在潜意识里告诉你,她还没有死。 “对不起,小宝,我作弊了。我用了我的四维眼睛,窥探了你的隐私,你能原谅我吗?” 芮琅眼尾红了一些,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在意你看。” 李琢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她伸手抓住芮琅两边的手臂:“那芮礼也一定从来不在意你比她多分到了多少爱。 “她心里最重要的人,是你。” “芮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李琢光最后一句话和耳朵里熟悉的声音一道响起,芮琅无措地垂眸,眼睫颤得厉害。 她死死地瞪着地面,片刻后又抬起头,眼里雾湿。 李琢光甩了甩手,她的手臂现在完全变回人类了,伸手将芮琅搂进怀里:“傻孩子,虽然我身上还有点臭,但是你将就一下?” 芮琅眼睛里的眼泪刚快憋回去了,她又被这句话给逗笑了,于是眼睑挤压着泪落下,在李琢光深紫色的身体上落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她的声音小小的,带着嗔怪的,像在撒娇:“讨厌姐姐。” 李琢光猛地用力,把芮琅箍进怀里左右挤挤,随着她的动作,芮琅胸膛里也发出一下下尾调上扬的「嗯」声。 “讨厌我?那我要把你臭死!” 芮琅「哎呀」一声:“我穿过烙鬼的皮,应该和你臭得不相上下。” 没什么存在感的羊曜不知何时走到二人身后,冷不丁出声:“嗯。” 确实,你俩都臭得要命。 作为嗅觉正常、而且自己也不臭的人类,羊曜现在多少有点崩溃了。 “很抱歉打扰你们正好的氛围。”幽灵船的机械音响起,“但是我五楼的尾部被炸毁了,这里不再安全,你们……” 它的声音开始结巴,一个字节花了很久才磕磕绊绊地说完。 “快、跑、吧。” 尾音落下,面前的虚拟屏幕熄灭,驾驶室里便只剩下窗外投来的月光。 风平浪静的海洋开始变得波涛汹涌,连船只本身也开始摇晃。 李琢光意识到这个幻境要塌了。 她一把抱起芮琅,和羊曜往外奔去。 芮琅紧紧抱着李琢光的脖子,说:“你别急,坏家伙告诉我我的同学都还活着,而且全被庚孤和于卿找到了,她们很安全。” 听到这话,李琢光的步速慢了下来。 “还有我们的护卫队也都找到了,大家都还活着,就是护卫队现在全被绑起来了。” 她的声音停顿一下,似乎是在听谁说:“在七楼。” 李琢光她本想抄近路,但近路离刚才的爆炸点太近。不过现在知道了所有人的动向,她便也不急了,带着羊曜从另一边更安全的楼梯上去。 羊曜走在李琢光身边,凉凉地说:“哭。” 怎么你和谁说话谁就要哭? 李琢光:“那我现在和你说话,你怎么不哭?” 羊曜从额头上沾了点未干的血,在自己的眼下点了两下:“泪。” 你看,我流眼泪了。 李琢光被气笑了:“……我真的受不了你们了!” 羊曜危险地眯起眼睛,一只手作势卡在李琢光的脖子前,没有用力:“们?” 李琢光:“你和你妈。” 羊曜一愣,而在看到李琢光脸上戏谑的笑容后明白了一切。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翻了个白眼。 李琢光摩挲着下巴:“你说,观千剑要是你妈,我曾经是她的同学,那你是不是应该叫我……小姨?” 羊曜的死鱼眼里依旧沉寂,但她深呼吸的姿态却好似在忍耐什么。 被李琢光抱在怀里的芮琅也笑了一下,难得开玩笑说:“但是你说话只说一个字,你可以只叫姨,姨也好听。” “诶!”李琢光突然想到了什么,“我是你姨,芮礼也应该是你姨,那和芮礼同辈的芮琅——也是你姨!” 她兴奋地掂了掂芮琅:“小宝,你涨辈分了!” 芮琅反而比这个六十多岁的成年人成熟,也比那个一百多岁的中年人稳重,莫名其妙涨了辈分也不喜形于色。 她扯起半边嘴角,目光掠过瞪着李琢光的羊曜。 她其实本来想说一些调和的话圆圆场,可是眼前的这个姐姐好像也没有真的在生气。 所以她勾着李琢光的脖子,侧着头把脸埋在李琢光的脖颈间。 也许……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人类的认知,可能出现了一点点小小的错误。 但是没关系,李琢光说的,犯错是被允许的,她可以慢慢试错。 她只是一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孩而已,未来还有很久,她还可以试很多次。 第196章 千王之王(完) 三人走到一半, 忽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尖叫。她们快速地对了一下视线,加快步伐往楼上走去。 然而在踩到通往七楼的第一层台阶时,抱着芮琅的李琢光往下歪倒—— 羊曜刚要回过身去拉住李琢光, 身后却空无一人。 羊曜愣怔了一下, 想到自己刚才余光瞥见地上张开的黑洞, 意识到了什么, 迅速抬步跑向七楼走廊。 七楼又变了样, 前方之前的一堵墙壁没了, 转而变成一个华丽的大厅。没过多久, 又变成一间间房间。 幽灵船维持幻境的能力在减弱,这个幻境的寿命快到头了! 在频繁的变化中,羊曜眼尖看到只有707和相隔不远的708一直都在那里。她连忙跑了过去,打开门果然看到一众孩子和成年人都集中在这里。 观千剑看到羊曜进来,皱着眉探出头去看,没看到她想要找的人, 问道:“琢光呢?没跟你回来?” 羊曜的手势打得飞起, 观千剑磕磕绊绊地看懂了,随后睁大眼睛:“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们快去找她——” “你打算去哪儿找?” 燕义慢慢悠悠地从后面走上来,她脸上仍挂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如今这个场合看着有些欠揍。 ——无论是变成烙鬼还是屏幕鬼,抑或是别的羊曜暂时不知道的品种的人类,如今全都变回了原样。想来也是幽灵船最后的赎罪。 第333章 观千剑攥紧拳头,撇开头不去看燕义:“地毯式搜, 这艘幽灵船统共就这么大, 总能找到。” “可是时间不够了呀。”燕义弯起双眼,虽说着时间不够了的话, 表情却看不出着急的样子,“来不及地毯式搜查。” 观千剑抿了抿唇,她的目光在八四七五人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说话的于卿身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于卿的异能是—— 燕义注意到她的眼神,往侧旁走了一步挡住她的视线:“在看什么?” 观千剑忍了忍:“我希望于卿可以帮个忙。” 燕义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那估计不太行,毕竟在幻境里没法使用异能。再想想别的办法呢?” 羊曜插入观千剑与燕义中央,她挑着半边眉毛,显然是不信的样子。 「这个幻境都快塌了,对异能的影响接近于无,你在骗三岁小孩儿呢?」 虽然被羊曜明涵成三岁小孩,观千剑也还来不及生气,附和道:“就是!” 燕义笑容更深了:“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让于卿帮忙,怎么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观千剑咬牙切齿,只好答应,“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什么忙都不问问就直接答应?观千剑,你倒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傻白甜。”燕义也不说到底要她帮什么忙,转身便递给于卿一个眼前,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庞湛抓住了于卿的手腕。 “庞湛!”观千剑急急叫了一声,“你拦着她干什么?让她先找人啊!” 庞湛冷静地与燕义上挑的桃花眼对视,她握着于卿腕骨的手下垂:“有什么忙是只有观千剑能帮上你的? “还是说……”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个忙你对我或是羊曜提起,我们都不会同意……还是没办法同意?” “你是个聪明的乖宝。”燕义笑得很开心,完全没有被戳中心思的窘迫,“不过她已经答应我了,你说什么也晚了。” “怎么会晚了呢?”庞湛的背脊挺直,一字一句地说,“你想要的无非就那么几个——” 她细细数来:“你顶着要是被发现就会处分的压力,把那年所有的录像全都销毁了,可庚孤的谅解书里还留着她最后的罪证。 “还有你们队伍里死去的那个男队员,他真的是自然死亡吗?还是说……” 她从鼻腔里哼出一个笑:“是故技重施,为了给更有用的拳击运动员腾位?” 燕义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顿住了,当她的唇角不再有虚情假意时,那双眼睛就假得吓人。 而庞湛还在说:“于卿,她才七级,可她为什么存在感这么低?大家总是有意无意地忽视她,她的异能难道不是探测生命么? “说起来,低存在感这个异能也着实耳熟,让我想想,在哪里——” “够了。”燕义脸色铁青,她抬起下巴深吸一口气,面对庞湛得胜的笑容,扯起一边嘴角。 “我真是小看你了。” 她低头整理防护服的袖口,捏着松紧带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半天没有动作,许久,她挥手让于卿开始。 “也是,能经过霍听潮测试的人,怎么会是个简单角色。”燕义抬起头,再一次咧开嘴笑了,“你这个小骗子。” 庞湛谦虚道:“是你太笨了。” 燕义没有搭话,转过身,于卿抬起手放在墙壁上,闭眼感受生命的位置。 燕义瞥了一眼呆立的观千剑:“愿赌服输,你不必把庚孤的谅解书还给我了。这个把柄,你自己好好留着吧。” 观千剑扭头看向庞湛,矮她一个头的女人抬手拍拍她的肩膀:“长点心吧,你这个傻黑甜。” 哦……观千剑后知后觉地想到,她好像也被庞湛骗了。 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女人……藏得很深啊! 于卿睁开眼:“两个人,一个成年一个幼年,在五楼后厨的……管道里。” * 李琢光和芮琅摔在了狭窄的管道里。 管道黑暗,前后都没有灯光,什么也看不清。 视野逼仄,空气稀薄,李琢光曲着手臂抬起一丁点身体,后脑勺就碰到了上方的极限。 这么窄,她只能和芮琅一前一后爬动了。 ……不,可是这样不保险。万一芮琅在的方向有危险,芮琅逃都逃不掉。 那种瞬移的黑洞通常是空间折叠技术,要么是幻境的主人——幽灵船,要么就是四维祇。 幽灵船已然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就只可能是四维祇。 而四维祇应当只会针对自己,当然连带着带来了谁,它们也不会感到内疚。 可对于李琢光而言,她还是会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芮琅。 这一次的幻境很简单,因为幽灵船的恶意只针对烙鬼而已。 难度其实都在烙鬼身上,最困难的自然是潜入了淸剿队身体里的那几个烙鬼。 但幽灵船也给了通关最大的金手指,把燕义变成可以完全掌控赌局的屏幕鬼,于是普通烙鬼对她们就毫无威胁。 能被它分配到看到真相的身份里去,就都远离了最中心的战场。 李琢光艰难地在管道里调转了姿势,她半侧躺着,这个姿势好歹可以和芮琅并排了。 肩膀挤得厉害,上臂骨骼隐隐作痛,但那也没有办法了。 所以说到底,其她人救出人质逃离这里的方法很简单,与往常的任务没什么两样,更何况还有幻境主人的助力。 只有她。 她的身体属于别别姨,就算幽灵船愿意放李琢光走,也绝不会允许别别姨的身体离开幻境。 所以对于李琢光而言,她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永远留在幻境里,等待芯片状态转换成已死亡,一个就是自/杀。 谁知道李琢光居然能获得一个死物的信任,所幸幽灵船为了剥离李琢光和别别姨用了相当多的能量,于是planb启动。 在李琢光彻底变回人类以前,把幻境摧毁。 李琢光尽量保持自己的呼吸平稳,每一次呼吸间都屏息几秒,这样可以最大限度节约管道内的氧气。 不知道这个管道在哪里,如果是什么输送液体的管道,或是煤气管之类的地方,那她和芮琅是彻底玩完了。 她半搂着芮琅的身体,缓慢地往前爬。 也不知道爬了多久,她们连一个拐弯处都没有看到。 不过有个好消息,这条管道是水平的,她们并没有感受到上坡或是下坡。 那么长又直的一条管道,能管什么用呢? 李琢光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还是烙鬼外型的双腿,她融化了腿,试图用融化后的液体流向更远的地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线索。 但她失败了。 不管双腿的液体流得有多远,传回的触感仍旧是冰冷的、没有拐弯的。 芮琅也一直没有说话,努力地向前爬,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 在黑暗里,李琢光隐约看到芮琅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她便又放缓了呼吸的频率。 芮礼有和她说一些什么吗?李琢光想要问,但是没能问出口。 还是节约一点氧气吧,如果芮礼真和芮琅说了什么,芮琅现在去的地方就是芮礼说的了。 可能爬了有一辈子了吧,她们终于到达一个拐弯口。 这是一个锐角拐弯口,而且没有直行的路线。芮琅的体型小,李琢光让她先过去。 ——因为要是自己过去,铁定要被卡住。 芮琅顺利地爬了过去,李琢光便撑着管壁也要动身。 上半身刚通过转角,那转角就忽地往里一收,把李琢光卡在当场。 芮琅急了,连忙拉着李琢光的手想把她扯出来,但管道内似乎又在变长,芮琅没有动,二人之间的距离却在扩大。 不远处,她们听到外面人的呼喊:“李琢光?芮琅?如果听得到的话,这里是出口,往这里来!” 李琢光想着让芮琅先出去,可芮琅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抓住了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 而且管道这么窄,自己爬着都勉强。外面一个比一个壮的成年人,哪可能挤得进来? 因为距离控制不住的越来越远,芮琅双脚蹬地想要保持原先的位置。 她的手臂上响起「咔咔」两声,她脸色刹那间惨白。 李琢光的手已经没再用力了,而芮琅还是死咬着不肯松开。 看到小孩因为手臂脱臼而疼得满头冷汗,李琢光心疼得要命,可她也不敢用力挣脱,怕让芮琅的伤势更严重:“芮琅,快点松手。” 纯白空间里,芮礼的手一直在挠自己的下巴,挠得下巴肌肤全是血红的抓痕也无所察觉。 她该怎么办……为什么她不能使用四维的力量?为什么她偷不到四维的力量了? 她伸手捞过桌上那瓶装着眼泪的瓶子,指甲无意识地剐蹭着瓶身,发出刺耳难听的声音。 第334章 有办法的,肯定有办法的。 李琢光不会被困在这里——她可是天女,怎么会被一个小小的厨余管道困住呢? 屏幕里,她清晰地看到在二人所处的管道下方,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火舌舔舐着管道的外围。 管道内部的温度很快就会上升,困在里面的所有人都会被慢慢烤熟。 这是最痛苦的死法之一。 屠十步扬起声音:“这么说有点地狱,不过现在看来最好的办法好像就是让李琢光早点自/杀早点解脱了。” 芮礼顺手拎起身旁的椅子砸向后方,屠十步扭身躲过,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芮礼,你知道的。”她好脾气地截住飞到自己身后的椅子,在地上一滑,滑回芮礼身边。 “如果李琢光死了,剩下所有人都给她陪葬就好了。” 芮礼痛苦地捂着脸,她的心跳又快又乱,下巴的抓痕渗出血珠。 她胡乱抹了一把脸,血和眼泪糊作一团。她调出好几张虚拟屏幕开始干活,手指敲得飞快,程序代码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在屏幕上列出。 然而所有的程序运行结果全部都是—— 「运行失败,请检查程序代码是否有误。」 芮礼试遍了她知道的所有编程语言,先前好不容易找到三维世界管理局那转瞬即逝的系统bug消失不见,她无法成功侵入世界管理局盗取四维人的能力。 她崩溃地挥开桌上所有的东西,乒里乓啷落了一地。她双手撑着桌面大喘气,最后,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她救不了李琢光。 在这里死了……李琢光就是彻底死了。 可是还有她的妹妹……她不能…… 芮礼的背梁深深地弯了下去,嘴唇颤抖,说话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芮琅,放手……” “芮琅,放手。” 芮琅的耳朵里同时响起两个声音,她哭得快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大姐你明明把姐姐看做最重要的人,为什么要我松手——我不松手!” “芮琅!” 这是芮琅第一次听到大姐的声音里混入了哭腔,她茫然失措地放松了一些力道。 “芮琅……快放手,出去。” “小琅,出去。” 两张脸在她面前逐渐合为一体,就连李琢光短促严肃的语气都像极了芮礼。 “我不……我不要……” 芮琅双手拉着李琢光无力的手,可她趴在地上,这里太窄,她只是些微抬一抬头就要撞到上方的管道,根本无处借力。 “我不要松手——” “小琅!”李琢光加重了语气。 第一次被吼的芮琅一愣,眼泪凝结在眼角。 “小琅。”李琢光于是放柔了语调,“乖,你快点出去。” “那你怎么办?你要我丢下你一个人吗?!” 芮礼好像开口在她的耳朵里说了什么,她直接扬起声音盖过了芮礼的话语,这样就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做不到!!” 李琢光俯下身想放松一下悬空已久的腰腹,一碰底下的管道,那热度把她的手心直接燎红一片。 她声音一紧:“小琅,快出去。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是你现在留在这里,我和你一起死,还是你逃出去,活着,只有我一个人死掉—— “这个问题。”李琢光的后背抽筋,她勉强扯起嘴角笑了一下,“这个问题可比1+1等于几还要简单吧?” “芮琅。”芮礼也在她的耳边说,“出去吧。” “大姐……”芮琅呜咽着不肯接受这个唯一的答案,“我……” “乖孩子。”芮礼轻声说,话筒那头似乎传来水滴砸在桌面上的声音,“我不能在同一时间同时失去两个亲人。” 芮琅攥紧了拳头,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拉着李琢光的手。 她抹着眼睛爬出去,李琢光卡在管道里了—— 她的双腿还是烙鬼的样子,在管道灼热的温度里融化又凝结,彻底把她牢牢固定在最深处。 管道内壁凸起的把手烧得火红,不小心碰上去都会顷刻间把皮肤烧熟。四周的热气几乎要把李琢光皮肤里为数不多的水分全都蒸发掉。 空气稀薄到她无法呼吸的程度,而她必须腰腹用力抬着上半身,才好让自己的身体不要接触到烫红的内壁。 她轻笑一声,说:“都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愿意直接和我说话吗?” 除了身体底下火焰升腾的声音以外,没有多余的回应。 “那好吧。”李琢光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汗珠从发间滴落,“还是说,你在想办法把我救出去? “……可如果有办法利用四维祇的能力,你也不会等到这一步了,对吗?” “你烦死了!!”芮礼的声音突然在耳朵里炸响。 李琢光无力地「诶哟」了两下,讨饶道:“和你商量商量,我现在捂不了耳朵,你声音轻点儿呗。” 随后是芮礼深深抽气的声音,再然后,通讯突兀地断了。 远远地,从管道另一头传来冉英杰的声音:“太窄了,不行,到一半我就卡住了。” 李琢光的后腰发酸,有些痉挛,她额头上满是黄豆大小的汗珠,落到管道内壁上瞬间被高温蒸发。 她的生命即将在高温里蒸发,耳朵里听到的声音全只有嗡鸣。 好像……好像还有点遗憾。她的眼前闪出走马灯,一幕幕像幻灯片一样闪过去。 “邓白风你干什么?!” 几声嘈杂的、辨不出是谁的声音过去,一剪刀剪碎了李琢光眼前的一切。 响起肢体与管道碰撞的声音,仔细听去,似乎还有女人的闷哼声。 血腥味从那一头传过来,浓稠的鲜血随之淌来,在触到灼热的部分时蒸发成血雾。 李琢光本来就呼吸不畅,又被这血雾呛得连连咳嗽。 她声音沙哑:“邓白风,别过来。” 艰难地说完六个字,邓白风的动静也近了,她从前方的拐角处探出头,脸色煞白却带着笑:“现在说这个?晚了。 “我手和脚砍都砍了,你要是不跟着我出去,就太不给面子了吧?” 她说话的语气极为轻松,就好像她刚才做的事不是砍断自己的手脚,而是拽下了某一个泰迪熊的手脚。 她背靠后方的管道,蜷缩起身体,一只脚抵在前方的管壁上,将自己折叠成一道长弓。 却见她左手臂与右腿全都被她干脆利落地砍掉,血红的肌肉组织还随着她有力的心跳带着鼓动。 她趴着,用一只手一条腿匍匐前进。 ——冉英杰会卡住,但砍掉一条手臂和一条腿的邓白风就比冉英杰细长了。 她伸过唯一完好的手:“抓住我。” 李琢光眼前阵阵发黑,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伸出手。 为了不要让自己的伤势再雪上加霜,邓白风只能停留在那个拐角处,再近就要被烤熟了。 这个距离要抓住李琢光的手还有些勉强,她们都拼命伸长手臂,绷紧的指尖却总在半空中错开。 在第四次错开以后,邓白风不耐地眯了眯眼,撑着头顶的管道松了腿,半跪在地上,膝盖抵着温热的铁壁。 不断流血的伤口被压在身下,血流顿时如注,剧痛传来,而她面不改色。 换了这个姿势,距离就足够了。她一把抓住李琢光被汗弄得湿透的手腕喊了一声:“抓紧。” 汗水起了些润滑的作用,邓白风脱手了两次。 眼见李琢光在高温的炙烤下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在下垂,就快提不起精神了。 邓白风闷笑一声,忽然将手碰上烧得滚烫的管道壁。 「滋滋」烤肉般的声音瞬间让李琢光醒神,她皱眉,哑声道:“邓白风你干什么?” “干什么?”邓白风挑了挑眉,像是一个挑衅,对着不知在哪儿的芮礼说,“你不会放弃了吧,嗯?怎么才走到这一步就放弃了? “你的决心呢,你的毅力呢?还以为你的爱比我们多多少,结果没想到——连我都比不上吗?” 她抬手,高温黏连下她一小片血肉,再度抓上李琢光的手腕,她手心烧焦的粗糙加大了摩擦力。 她又喊了一声:“抓紧,我开始用力了!” 李琢光手心感受到邓白风的血,她咬牙咬得嘴巴里一股铁锈味,喉咙干得发痛。 邓白风的脚蹬着管道壁借力,她口中喊着「一二三」指挥,每次「三」的音节落下,两个人就一起用力。 李琢光的腰腹往下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黏在壁上的肉在慢慢地剥离管道,也许留下了一些,但总比两条腿都留在这里好。 “嗬啊——!”邓白风咬紧牙关,最后猛地用了一次力,李琢光的腿终于彻底脱离管道壁。 她整个人朝邓白风怀中飞去,「咚」的一声巨响,李琢光的脑袋撞上邓白风的鼻梁,两个人都被撞得眼冒金星。 第335章 邓白风怀抱住怀里昏迷的李琢光,鼻孔里流下一道鲜血,鼻梁骨肯定是断了。她嘟哝一句:“真会找地方砸……” 管道里的热气迎面扑来,邓白风抓紧时间推着李琢光的双脚离开这里。 纯白空间里,芮礼捂住脸,深深地喘息。 不远处斜靠在白色柱子上的屠十步双手抱胸地看着,冷笑了一声:“芮礼,看来你也背叛我了。” 芮礼从掌心里抬起,扭过头,通红的双眼看向好整以暇的屠十步:“你在说什么屁话?忘了我在做什么了?” 屠十步似乎想到了什么,讥笑僵硬地转成了一个和善的微笑:“……抱歉。”她一字一顿地说,“芮礼大人。” * 李琢光醒了过来,脸颊上的烫伤现在还隐隐作痛,敷了凉凉的药膏,中和了滚烫的温度。 她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搞不清眼下是什么情况,迷迷糊糊地转头,就被一只大手按住了额头。 “不要动。” 在挣开的眼缝里,她看到邓白风的脸。 邓白风的手臂和腿各长出了一个小肉块,新肢体的颜色与她晒黑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给你全身上下都涂了药膏,你一动,全沾到我的衣服上了。干洗费很贵的。” 她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抬眸看向飞船的窗外。 在广阔的视野里,幽灵船炸成碎片,离一些星球近的正被引力吸引过去,留守飞船的普通外勤穿着死种回收装备回收幽灵船残骸。 巨大的土星环在视线尽头处悠然转动,星球表面的纹路深深浅浅,像是一张永远没有结尾的唱片。 “再睡一会儿。”邓白风粗粝的指腹抚开李琢光汗湿而粘在额头上的碎发,“你可以安心睡很久。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吧。” 李琢光紧绷的后颈逐渐放松下来,她枕在邓白风的大腿上,膝盖骨头磕得她后脑勺有点疼。 飞船大厅里,能直接包扎的就直接包扎,伤势实在太严重的就移去医疗舱。流了很多血,好在没有人牺牲。 龇牙咧嘴的喊疼与倒抽气的声音此起彼伏,但此刻听在李琢光耳朵里,却并不觉得刺耳。 没什么人说话,但气氛也不凝重。 就在这时,蓝一一忽然踩上一个凳子,居高临下地俯瞰众人。大家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她双手叉腰,表情骄傲:“来来来,大家看这里!我要宣布一件事!” 扫视一周,看到大家都用眼神回应了她,她便说:“我发明了一个新的骂人的话!” 燕义轻轻拍手,弹去裤子上的饼干碎屑——她是伤势最轻的那一波人——笑着配合道:“那是什么?” 邓白风似乎预见到了即将发生什么事,她抬手想捂住耳朵,但她只有一只手,暂时捂不住双耳。她绝望地闭上眼。 “哼哼——”蓝一一煞有介事地清清嗓子,说,“狄乐人的嘴唇!” 还是只有燕义附和着问她:“什么意思?” 蓝一一推了推并不存在的墨镜:“愚蠢(鱼唇)!” 随着她话音落下,大厅里也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燕义:“……”她的喉结动了动,看得出是像笑两声缓解尴尬,但可能是刚才饼干吃多了噎喉咙,她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李琢光:“……”这是什么冷笑话吗?怎么她昏迷了这么一段时间,外面的潮流又变了? 邓白风:“……” 唉……她就知道。蓝一一和翟星声这两个最喜欢搞这些有的没的,关键这两人还互相看不上对方的诡计与冷笑话,都觉得自己的更好。 可是……算了。 其她人:“……” 是应该笑一下吗?这气氛好尴尬……怎么办,犹豫了这么一会儿再笑好像就太刻意了! 狄乐人不知何时踩着另一张凳子站到了蓝一一的身后,雪白的龙瞳眯起,语气十足危险:“蓝丨丨,你完了。” 狄乐人一扭身就变回龙身,巨大的口腔一口叼住蓝一一的身体,在蓝一一的喊叫里咬着她上下翻滚。 蓝一一最初还在叫,到后面就变成感到有趣的大笑。 偏偏还有人添乱,翟星声莫名其妙地一边接受包扎一边轻笑着唱生日快乐歌, 冉英杰喝了一口奶茶,放在嘴里半晌忽然尽数吐了回去,旁边人问她是不合口味么,她摇摇头说:“不,喝奶茶让我觉得在喝邓白风的血。” 旁边人声音走形:“啊——哦!”在他说出别的什么话以前,后勤队友紧急捏了他手臂上的肉一把。 大厅里很快乱成一锅粥。 李琢光转头看了邓白风一眼,邓白风在她眼中看出一行字—— 「这就是你养的兵?」 邓白风默默移开视线,仰头研究天花板上的花纹。 她什么都不知道,作为唯一的正常人,她将宣布和这帮子神经病割席。 李琢光算是知道了,原来七十九队所谓各有各的怪癖,不是小说里那样主角标配的强迫症、洁癖、洗手时唱歌营造反社会人格氛围。 从正不正常的角度来看,也确实是「怪」癖。 第197章 回程休整 李琢光在邓白风的大腿上躺了很久, 直到身上的药膏都吸收进肌肤里,才得到邓白风让她起身的允许。 路过光滑的镜面柱时,她看到了自己骇人的面容—— 大半张脸的血肉都裸/露, 在皮肉恢复剂的帮助下, 出血停止了, 边缘长出粉色的新鲜皮肤。 她自己能看到的手臂和大腿上全是深红色的疤, 有的疤甚至还是湿润的, 现在她不需要化特效妆也可以直接出演恐怖电影了。 按照皮肉恢复剂的效用来说, 恢复速度慢得有点夸张了。 她闻到厨房传来的焦糊味, 刚想过去一看,就被相原寿江叫住了。 “没啥好看的。”相原寿江盘腿坐在地上维修手上的飞行装置。 “翟星声和狄乐人在试能不能用激光焊接器煮咖啡,以及离子锯切糖块会不会更整齐……小心过去把你刚治好的烧伤又燎回来。” 李琢光:“哦……” 招来了两个闯祸蛋。 观千剑躺在沙发上,手指敲打键盘速度快得飞起,李琢光顺口问了一句:“在给家里人报平安?” 观千剑转过头来,却见她一脸怒容:“没有, 我在和人吵架!” “吵什么架?”李琢光第一反应就是观千剑受了什么委屈, 皱眉上前,看到观千剑在用数字乱码的小号回复星网上的恶评。 「我只说真话:#李琢光救援行动已逾一周#怎么还没消息?是不是完不成任务被打脸了不敢发消息出来?」 「想不出名字了:[慢速截图.gif]这一段,很明显看得出她瞳孔放大,微表情专家都盖章是在撒谎,大家别等了,都散了吧。」 「192038 评论想不出名字了:你在说什么屁话?瞳孔放大就是撒谎?我把你扔到暴动异种堆里等你被杀得瞳孔涣散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撒谎。」 「有点困了评论想不出名字了:其实我不太赞同撒谎这个想法,我反而觉得是她在背稿,然后那时候想不起来下一句是什么了。」 「192038 回复有点困了:?」 「曲速守护者:内部消息!猎户座天文望远镜看到淸剿队舰队残骸碎片![模糊图像.gif]现在还没消息当然是因为她们全死了!吃了我们交的税, 结果都是一群外强中干的废物。」 「192038 评论曲速守护者:你这图像还能再模糊一点吗?连像素点都看得到, 伪装内部人士能不能p点清晰的图片?」 「曲速守护者回复 192038:我发清晰图片被总部告上法庭你替我去打官司?」 「宇宙终极末日回复曲速守护者:守护!有的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录像带真没丢回复 192038:htc给你多少钱?我给你双倍的。」 「润滑油不够了:我只能说有些人的政/治手段也真是够脏的。你以为李琢光出发是为了救孩子?呵呵……其实只是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这样就无人注意到前段时间生化毒药泄露事件了。」 「192038 评论润滑油不够了:[截图.jpg]诶我真受不了了, 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动动手指搜搜看?蓝底白字的文件前因后果都摆在这儿了还装瞎?」 「噩梦牧羊人:额……你们多少有点不可理喻了,救援不需要时间吗?七天在大型任务里很久吗?大部分大型救援任务都需要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好吗……」 「反物质体温计评论噩梦牧羊人:你才是不可理喻,这种任务不该越快越好吗?要是这点效率都没有,她们凭什么用我们交的税养啊?」 「192038 回复反物质体温计:?所以你的意思是她们最好瞬移过去一秒钟里救好人再瞬移回来给你们报告呗,不然都是废物呗?」 「反物质体温计回复 192038:你这个滑坡谬论从银河系都滑到第三旋臂去了,我说要快就非是一秒钟?不是说这次的飞船驾驶员是伊万涅芙娃吗?所以大部分时间应该全都在救援,我骂一句效率低怎么了?」 第336章 「192038 回复反物质体温计:你又懂了,任务时长记录都是在总部星网上公开可查询的,三支队伍联合的大型任务撇去路程时间都是两周打底。识数吗?两周!!」 「录像带真没丢回复反物质体温计:别和这个人纠缠了,这人跟疯狗一样到处乱咬,举报完事。」 「我只说真话:#李琢光##李琢光救援已逾一周##坐吃空饷的废物滚出淸剿队#@192038 @87661 @726182 大家点点举报,这三条估计都是淸剿队养的狗。」 「薯片万岁 评论我只说真话:ip地址还在同一个星系,全是水/军吧?我们交的税都拿去养这些狗了[流汗黄豆.emogif]」 观千剑被恶意揣测的评论气得眼眶通红,但她刚回骂了几条,下一条发送时就弹出「发送失败」的弹窗。 到处为李琢光说话反而让她的账号被举报封号了。 她动作飞快地切了另一个小号,接着刚才找到的帖子继续反驳。 李琢光握住观千剑的手腕,观千剑知道她的意思是让自己不要发了,可她还是气不过: “她们凭什么这么揣测你?你根本——你根本一点都不懂政/治家的弯弯绕绕!” 李琢光默了默,怎么观千剑明明是在帮她说话,但感觉自己被骂了呢? 她拉扯了一下观千剑的手:“没事,不用去管。” ——在芮逸那天和她商量过以后,她就知道自己早晚要面对这些事。 事实上,现在星网上舆论这么一边倒,也少不了芮逸的助力。 芮逸在确认了李琢光可以去救援芮琅之后就迅速进入状态和她谈起这些,包括出发前录的那条视频,都是芮逸写好的稿子让李琢光背下。 所以那位id是「有点困了」的网友是说中了。 那晚芮逸没有直说李琢光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但李琢光能猜到——因为晴山总指挥换届选举在今年年中。 往届造势都是一早就开始了,芮逸选择在这个时间点才动手,大概率也是为了煽动情绪,好让激动的情绪维持到没有李琢光,晴山就要完了的程度。 再也不会有比四十个孩子无故失踪、由李琢光领队找回,更能振奋人心的事件了。 即使做出这件事,是在用自己孩子的命赌。 要是再叠上一个一直以来都勤勤恳恳、老实本分的高层领导忽然被发现其实内里藏了恶毒的心思,于是善良的人也被怀疑是否也是披着羊皮的狼。 给她们营造出一个晴山指挥部已然被蛀虫啃咬得全是漏洞的绝望场景,在情绪最浓烈的时候告诉她们正直善良的实话逆天改命…… 不管对手最终决定推出谁,都不再可能是李琢光的对手。 现在这场戏刚演到四面楚歌的绝望,按照芮逸的风格,还得再持续个几天几夜,那些唱衰的声音里,还真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实意,哪些是「塞了钱」的水/军。 直到她们班师回朝那一天,直接召开新闻发布会。 在此之前,她身上的伤势不能恢复得太快,要带着这副光是看着就让人夜里要做噩梦的外表去参加新闻发布会。 就像那次全星际直播的法庭审判一样,如果小孩只靠哭两声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玩具,那么往后每一次都会这么做。 不是去卖惨,而是顶着这张本可以卖惨的脸对大家说,「幸不辱命」。 “怎么不用管?”观千剑的双手都被李琢光拽住,虚拟屏幕上的实时广场疯狂弹出新帖子,“你的伤口都这样了恢复不好,到时候全被人拿来当成攻击你的事情! “芮逸才是个吃干饭的,舆论都发酵整整一天了,她居然还不出来澄清!” “什么什么?” 观千剑的声音把大厅里没睡的人全吸引过来了,本来她们看观千剑情绪激动的样子还以为她是和家里人吵架了没敢问。 观千剑高声把星网上的一切都说出来,却没想到众人没有跟着她一起激动,而是神色复杂地互相看看。 冉英杰打头,问李琢光:“您需要我们去回应吗?” “不用。”李琢光摇摇头,“等着。” “等个屁!”观千剑不敢挣开李琢光的手,只能呲目欲裂地看着她,“再等,黄花菜都凉了!!” 庞湛伏低身子,小声劝道:“观千剑,你就听李队的吧。” 相原寿江之前听到了观千剑说李琢光不懂政/治家的弯弯绕绕,此时也是说:“你还说李琢光不懂呢,我看你也不懂。” 观千剑的胸膛剧烈起伏,她完全无法理解这些人为什么面对这样的污蔑还能如此平常对待。 最重要的是,如果那些人把所有人都一起骂了也就算了,可她们—— 不管是单独发帖还是星网热搜,都只点了李琢光一个人的名字! 就因为李琢光是队长吗?怎么不来骂她们? “你不给我解释解释吗?”观千剑怒瞪李琢光。 李琢光点点她胸口别着的针孔记录仪:“拍着呢。” 观千剑不情不愿地撇嘴,把李琢光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拿下,搭在沙发靠背上:“行,我知道了。” 说的是「我知道了」,满脸都是「我不服气」。 李琢光伸手揉乱了观千剑的短发,众人散开。 她转身,想去上个厕所,路过医疗室时,从没关紧的门缝里看到芮琅的脸。 她在门口看到芮琅的袖子卷起,手臂上是骇人的点点烧伤。 后勤医疗队在给她涂烫伤药膏,旁边还有个人蹲着,手里戴着两个玩偶手套,似乎本来是想转移芮琅的注意力,但这小孩一点都不怕疼。 岑云英陪在她身边,一边点头一边听医生说着什么话,让她们二人的表情都不是太开心。 李琢光敲了门,芮琅让她进来。 听到李琢光开门见山的询问,芮琅「哦」了一声,语气随意地说: “没什么,就是医生说我烫到手臂神经,以后这只手可能没法用力了。” 留着哄人的后勤都识相地走了,岑云英也不想留着,李琢光把她送出去以后,锁上了医疗室的门。 医生把屏幕上的图像放大,芮琅身上的烧伤非常严重,本来年纪小皮肉就嫩,烧断了大半个肩膀,骨头都凹陷下去好大一块,全黑了。 而这小孩硬是一声不吭地扛着,不哭,也不跟人撒娇。 现下肉是长回来一些了,可神经坏了是更麻烦的事。 医生说:“这里,臂丛神经经过,整块肉都烧没了。你看——” 她指挥着芮琅,让她动动手臂,然而放在桌上的短臂只是手指尖抬了抬,然后无力地放下。 医生体贴地给芮琅戴上了一对耳塞,对李琢光说: “臂丛神经损伤会导致上臂运动功能受到严重影响,最严重的可能会导致完全丧失运动功能。神经损伤的治疗,要么等慢慢自愈,人工神经目前只研究到完全重建和重建修复。” 李琢光垂头,对上芮琅平静的、隐隐带着一些难过的视线。 这还不是芮琅说的「可能没法用力」,也许是这条手都没法用了。 医生和她解释,像邓白风那样砍断手臂再重新长出来的就算是完全重建,若是保持断肢活性后重新接上,就属于重建修复。 像芮琅这样中间烧断了一部分,要想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就需要在中间接上新的神经。 然而新的神经与旧的神经难以磨合,要是完全重建,那好说,前面全是新神经,不存在运动排斥现象。 重接神经也是,新神经的长度可以缩减至几微米,会有一点影响,但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神经本身在肉/体损伤修复后可以缓慢恢复,但芮琅的伤就伤在连神经纤维也一块儿断了。没法自行修复,便只能外界介入。 可像这样一段新一段旧,运动排斥现象就会非常强烈。 ——运动排斥现象,就是肢体运动不能按照大脑指令正常进行。 重接神经的那几微米人工神经桥梁,就像齿轮间一点点无伤大雅的锈迹,偶尔会卡一下齿轮,但不会阻碍整体运动。 而一段旧里有一部分新,就像齿轮的齿高变得有高有低,齿间变得有宽有窄,原本均匀分配的齿数在某一段突然变得密集。 这些都会严重阻碍肢体的动作。[注] “刚才问过了,小朋友说是从管道里爬出去的时候管道在收缩,她被烤得看不清路,在管道壁上靠了一会儿,伤口才变成这样。 “我们这边的建议是……”医生戴着口罩,芮琅戴上耳塞以后也看不到她的口型,“装义肢。” “……” 李琢光的手轻轻揉过芮琅柔软的发顶。 芮琅看到李琢光眼里的愧疚和难过,反过来开口安慰她:“别难过了,姐姐,我可以装你之前送我的机械义肢,这下我就可以真的变成海盗了。” 早知道在芮琅初潮宴那日,她就不该送机械义肢。 * 第337章 和李琢光预料得一样,飞船还在星球外转圈等待降落时机时,就收到了霍听潮的视频电话。 大致意思是,星塔现在有几百个记者等着她们,一出门,直接就地开新闻发布会。 听到这个布置,观千剑才终于放下心。 还好还好,还是有动静的。 降落的事交给加拉赫和温莎,伊万涅芙娃被「架空」了。 飞船平稳降落,在打开飞船门前还有一段检查飞船的时间,这个时候她们的记录仪都关闭,该准备的也能准备了起来。 出于卖惨、还不能太明显的需要,十几位淸剿队的队员安排了翟星声解开两颗纽扣,露出小半截脖子处的淤青。 还有肢体没长好的邓白风也是拄着拐,剩下人都安安分分地穿好制服。 李琢光则是被拉着卷起袖管和裤腿,造型设计师邓白风和燕义看了半天,觉得裤腿卷得太高,得放下来一些。 四肢上的烧伤用新绷带绑好,脸上也裹得只剩一只眼睛和一只嘴巴。因为嘴巴边缘也有烧伤,为了能说话,「不得不」露出一小点伤痕。 “好了——”调整了半天后,两个人终于达成一致。 她们特意用布料修补液把李琢光防护服上的脏点子全点了,让这件衣服看起来是完全崭新的。 “我如果是那个在热搜下拼命为你说话导致封号的人,一在新闻发布会上看到这样的你,估计心都快碎了。”燕义啧啧道,冲着观千剑挑挑眉。 观千剑翻了个白眼。 霍听潮发来马上开门的预告消息,众人以李琢光为首站在飞船出口前,深吸一口气。 飞船门缓缓打开,停船坪前的空旷场地里,闪光灯飞快闪烁,在看到李琢光身上的伤口时,前排的记者压着声音发出惊呼。 李琢光眯起眼睛,抬手挡住照来的补光,适应了光线后,一个悬浮话筒飘到她嘴边。 她开口:“很抱歉,我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并不适合在直播中开新闻发布会,但我注意到了星网上的一些讨论,所以我还是决定参加此次发布会。” 她微微侧开身体,身后的淸剿队队员们与她同频转身,让开一条道,抹着眼泪的小孩儿们从飞船里冲出来。 她们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却没找到自己的家人。 有人控制不住撕心裂肺的大哭:“妈妈呢?我要妈妈——” 总部保卫厅的队伍上前安抚小孩,还有学校的老师和保育员。 能看到熟悉的面孔,焦虑多少缓解了一些,可她们还是想要见到自己的妈妈。 “芮逸。”李琢光盯着镜头,背在背后的指腹摩挲终端屏幕,沉声道,“如果你在看的话,请不要让错误继续下去。” 李琢光如压舱石般沉稳的声音让嘈杂的现场一静,绷带缠绕的脸颊侧渗出一小团血,眼尖的人看到她腿缝间滴落一滴红色的血滴。 她抠破了自己手背上结好的痂。 右后方垂着眼睛的燕义欲盖弥彰地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按照「微表情学」来说,她的眉头皱起了两个像素点,代表她想要表达关心,但在镜头下控制住了自己。 邓白风展示了幽灵船碎片被收容的视频,普通外勤适时将装着碎片的箱子推到这群人身后。 在片刻缄默后,有一道声音率先问道:“李琢光同志,既然你说你注意到了网上的舆论,那么面对九三零蛀虫论、李琢光蛀虫论,您如何看待此次巨大的晴山信任危机?” 李琢光看了她一眼,和芮逸发来的照片对上了号:“能产生信任危机的前提是大家相信晴山,相信我们,所以我们的职责就是绝不辜负大家的期待—— “我知道有些同志质疑我们的救援速度,是的,没有办法在这个方面完全回应大家的期待也让我们很痛苦。 “但我们绝对比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可以折叠宇宙,一秒钟之内救出所有的人质。” 她垂下眼睑,在超清摄像头里,连她眼睛上烧得只剩三根睫毛都清清楚楚: “正是大家的期待与督促,让我们更加意识到自己实在是有太多的不足,而在这之后,我们才能有更清晰的目标继续前进。” 见李琢光回答得很有条理,台下又爆发出各种问询声,交杂在一起,谁的问题都听不清。 邓白风板着一张棺材脸,燕义微笑着接过话筒,说:“各位,慢慢来。时间有限,一个人最多只能问一个问题。 “回程的这几天我们都集中精神在写汇报,后续会公开我们三个队长的汇报,只要是非机密的东西,你们都可以找到答案。” 记者群安静下来,燕义按照顺序点了一个前排举手的:“一个一个来,您先。” 记者扬起声音问道:“您的伤势看起来非常严重,为什么不使用医疗舱治疗?是不是故意想在镜头前卖惨?” 李琢光平静地摇头:“当然不是。我想在回到总部的第一时间就向大家汇报情况,如果去医疗舱治疗,就赶不及了。 “我心里明白大家有多重视这一次的事件,再说——”她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受伤之于我们,就像呼吸之于生命,是家常便饭,大家不必过多关注,也不必论伤行赏,伤势轻重并非英雌模板的标准。” 燕义又点了一个人,那人问:“据说在任务中,孩子们的芯片曾经有过几毫秒的死亡判定,您对此有何解释?你如何向我们保证,这些孩子还是原来的孩子?” 李琢光的目光倏地变得锐利:“首先,我需要纠正你一个错误的认知——每个人的芯片信息都是绝密的个人隐私,在孩子家长同意以前,我们谁都看不到孩子芯片的状态。 “如果这是真实的,那么总部中枢被黑客侵入的消息应该会先爆上热搜。你的消息来源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吗?” 下一个记者问:“你从来不使用你的星网,而且你做出回应的时机与芮逸软禁家长正好是前后脚,你是否早就预谋用自/残式救援来掩盖和芮逸同谋的事实?” 李琢光眼神坦然:“谁说我从不使用我的星网?” 她低头,调出一张虚拟屏幕,用一片黑色的马赛克马掉私人信息后展现在镜头前。 “我只是不喜欢发东西,相反,我很喜欢看。我也是个年轻人,不可能不用星网。 “我之前常看到有人抱怨事件发酵后总是拖着不回复,还有一个黄金24小时,所以我想着要是能早点回应,就能早点让大家安心。” 她调出几个短视频,最短的只有十几秒:“我在去飞船的路上紧急写了份稿子,拍了几遍,才拍出比较完美的一段。难道我不该回应吗?” 问问题的记者低头唰唰记录。 李琢光继续说:“至于芮逸……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我无权评定她的行为,因为我目前也还一知半解,不知道全部真相。 “这一切还是交给干部法庭调查吧,我不希望我在这里表露的态度成为引导舆论的旗帜。” 再往后的问题就没有那么刁钻了,都是一些比较常规的问题,也是怕等不及她们三个人的任务报告披露,所以提前发布消息打个底。 燕义早就把所有相关的证据都整理好了,问一个问题她就能找到相关的照片或是视频。 问到最后,观千剑忽然上前两步,胸口抵住李琢光的背。 站得太久,她身体开始发抖了。 芮逸派来的记者也都问完了问题,大家安静下来,等待李琢光做最后的总结。 李琢光的后背感受到观千剑有力的心跳和灼热体温,她露在绑带外的嘴唇微微勾起。 “感谢、辛苦大家拨冗前来。 “先进的医疗技术可以治愈烧伤和疤痕,高超的黑客可以伪造终端系统数据,在科技发展到如今这一步,似乎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不对,有的。人民的期待永远都是点燃文明的火种,人民的督促是亘古长明的灯塔。 “我是母亲的孩子,是晴山的血肉柱石,我发誓,我将用生命守护晴山,我将永远把人民的性命放在我之前,人民至上,人民万岁。” 站立整齐的淸剿队队员们面对镜头低下头,李琢光背出宣誓词时的声音是平淡的,并不掷地有声,也不铿锵有力。 聚焦到她脸上的镜头都能看到她眼睛周围的绒毛,稍稍侧了一点角度,就拍进她没能完全遮住的烧伤。 “就像我出发前说的那样,请把一切都放心交给我们。下一次大型救援任务,我们一定可以再快一点。” * 一排排显示器面前,冷光打在每一张严肃认真的脸上,一个胸口别着三个金灿灿徽章的女人站在两个人身后,手撑椅背,面色凝重。 她左手侧的人露出一个笑容:“坐标锁定了。” 她右手侧的人则从终端虚拟屏幕中抬起头:“当地保卫厅……啧,为虎作伥,估计不肯帮多少忙。 “全都总部出力量不是不行,可到了她们的地盘可就说不准了。” 第338章 女人点头应道:“最关键的是,那儿的平民估计也会通风报信,毕竟她们都得靠这个园区过活。” 她直起身,双手交错:“还需要从长计议。” “广队!”从玻璃门口走进来一个穿着实习制服的年轻人,她挥着手里的文件袋,“门口有人来送了个东西,说指明是给你的。” “我的快递?”广建义接过文件袋,找了个角落,背对着众人打开。 有人从屏幕前探出头:“谁送的?这么放心,要是里面有炸弹咋办?” “李琢光送的!”实习生抬了抬下巴,“前辈还担心吗?” “李琢光?”那人惊讶地挑了挑眉。 听到这个名字,桌子前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伸了出来,跟地里的地鼠似的。 那人「哇」了一声:“广队,你啥时候和李琢光搭上线了?怎么都不和我们说,是不是没把我们当姐妹?” “去去去,别贫嘴,有这个功夫多黑几个园区的中控。” 广建义瞥到文件袋里有一张照片,她动作顿了顿,模糊的影子都不必细看,脑海里就能想到照片的内容。 她猛地把文件袋拍在胸口,急忙抬步走进办公室,阖上门。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敢从文件袋里取出照片。她没敢将正面对着自己,所以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照片背面角落里的一行手写字—— 「玉玉、妈妈和巴巴!」 她抬眸,正巧看到窗外有个背影走向停车场里唯一一辆淸剿队出勤专用车,与她合作过多次的羊曜脸上挂着她从来没见过的笑容。 那张丢了将近一百年的照片,居然在这一天,毫无征兆的,像纸飞机一样被送回了她手里。 她曾发过誓,把照片送还给她的人她会用生命报答。 可那个人明知这个窗口是广建义的办公室,却还是一次头都没有回。 第198章 黄符木箱 屠十步的提示来得很快—— 李琢光那晚明明在睡眠舱里睡的, 却还是做了一个梦。 一个潮湿阴冷的地下室,角落里搁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小木箱子,有一个明明稚嫩却粗哑的声音在李琢光的耳边吹出一阵阴冷的风。 卡着门上把手的是一把生锈的断剑, 从台阶上蔓延而下的青苔像是墙壁上长出的静脉血管, 霉味裹着一股奇异的腥味扑面而来。 天花板四角各钉着一个钉子, 仔细看去, 那钉子上似是还用微雕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地上很乱, 四个角落里堆着数量差不多的金黄色稻草, 上行的台阶前摆着一盘白蜡烛, 蜡烛一长一短。 地板是木质的,颜色是很深的黑色,看不到一点木质的纹路,连地板间的缝隙都不见踪影。 墙上的木头缝隙更明显,大约有一指宽,里头镶满了密密麻麻的白糯米, 间或夹着几缕灰白的头发。 小女孩站在地下室里, 头顶细细的一条白光恰好横亘于她的后颈,被她的身体截断。 她穿着粗布的衣裳,袖管与裤管仅能遮到手肘和膝盖,裸露的肌肤上没有伤痕,只是很细,仿佛一握就断。 她有一头杂乱的灰色头发,像稻草似地搭在肩膀上,一双血红色的眼睛在阴影里发着光。 她身上贴满了黄符, 从天灵盖开始, 呈螺旋状布满全身,符纸上用朱砂画着诅咒咒文, 只是看一眼便让人双目刺痛。 女孩被黄符禁锢在原地,她敏锐地发觉了「李琢光」的存在,凌乱灰发间露出半张苍白削瘦的脸: “救我……大人……救救我……她们囚禁我,要将我当做阵眼,复活山魈石胎……她们每夜都来给我灌符水,烧得我肚子好痛…… “我不是邪祟,灰发红眼是天生,这一生我什么伤天害理之事都没做过——救救我——大人!!” “屠十步?”李琢光发现自己可以控制自己的躯体,她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脑海里想到的则是在幽灵船里那一场短暂的「梦境」,那个护工也是灰发红眼……所以那就是屠十步? 不对,之前上台的屠十步是很正常的黑发黑眼。 但那女孩却惊喜道:“您知道我?!我是——我是屠十步!求求您一定要救救我! “她说您会回来,您真的回来了!大人,救救我!” “她?她是谁?”李琢光下了两级台阶,没注意到脚下,差点被台阶上的钉子绊一跟头。 女孩苦着一张脸:“我不知道,大人,她穿着很宽松的袍子,还戴着一个奇怪的面具,没露脸,我连她体型是胖是瘦都不确定。” “——面具?面具是什么样?”李琢光的记忆里闪过去了一个碎片。 “是一个圆面具,上面写着一个「吉」字。”女孩答道。 李琢光呼吸一滞。 在二十部调查晒伤病时,那边反/叛/军的头领项珩有着异常熟悉的拳法,而李琢光记忆里曾有个神秘人给她带来了一个「拳法教练」…… 那个神秘人的面具,正是圆形、上书一个「吉」字。 李琢光心里想的是屠十步在用这场梦境给她提示,她没把女孩口中的「回来了」三个字当真。 “我要如何救你?”李琢光问, 她在地下室里走了几步,伸手欲摸墙壁木缝里的糯米,被女孩尖声制止。 “大人别碰!她们拿邪祟的血浸透墙壁与白糯米,邪祟的血虽是黑的,却让这白糯米颜色愈发剔透…… “我不知她们这么做了会发生什么,但最好还是别碰。” 李琢光点点头:“那你告诉我,我要如何救你?” 女孩似乎在惧怕些什么,她转动眼珠,盯天花板盯了半晌,才压着声音道:“祠堂。” 声音极轻,只剩气音:“祠堂的暗格里有用我心头血写就的一份生辰八字,要烧了那份生辰八字…… “还有村长家的那只黑猫,它有一双和我一样的红色眼睛,要给它喂一口符水,就是夜里她们喂我的那种,但要在里面夹一根我的头发。 “这样就好,大人,这样便能救我。” “除此之外呢?”李琢光又问。 她本意是想确定有没有关于女孩所在地点的线索,没成想女孩一愣,居然让她试探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如果您想保险一些,可以用羊奶先泼洒在我身上与这地上,但村中养羊的只有村长一家,她们对外乡人提防得很,不会借你羊奶的。 “但倘若您能借到,那自然皆大欢喜。大人,你……” “我会尽力。”李琢光想了想,换了种方式问,“我想寻求我的队友支援,如果我要给她们报坐标,我得怎么说?” 好像有点太直白了。 但女孩没起疑心,报了四个数字。 她说话的声音刚落下,李琢光眼前便开始发黑晕倒,她被睡眠舱唤醒的前一秒想的是—— 四个数字?这算什么坐标?四维坐标么? 睡眠舱透明的舱门在眼前打开,李琢光从中坐起身,看清周围景色后,一股寒意从尾椎骨一路往上爬到后脑勺,她顿时愣在原地。 这里是……三部当初拨给她们的临时宿舍——也就是帮助晏妙阳的那个任务。 不对,是梦吧……是梦吧? 四周全是黑的,没拉拢的窗帘外映入不远处璀璨的高饱和霓虹灯。 李琢光不太确定,也不敢轻举妄动。她细细感受了一下身后的气息,确认身后没有人,才慢慢地转过头。 还好,没出现什么惨白大脸贴面打招呼的恐怖事件。 这房间的确与当时的宿舍一模一样,身旁属于观千剑和羊曜的睡眠舱都安分守己地合拢运行着。 稍稍垫高点位置,就能看到她们二人熟睡的侧脸。 她们的耳朵上戴着芮礼特制的现实锚点耳钉,她们是真的。 见到羊曜和观千剑还可以,但要是见到死而复生的昙起云,这惊吓可就大了。 她伸手搭上侧门准备打开,房间门忽然传来响动,解离装置好像卡住了。 李琢光犹豫了半秒便立马躺下,阖上舱门。 睡眠舱一旦阖上舱门进入密闭状态就会自动喷出睡眠喷雾,李琢光选了最低档,这样她还能用自己的意志力抵抗一下。 她闭着眼睛,掐着自己的手心让自己清醒着,睡眠舱的隔音很好,只能模糊听到门口的人捣鼓了很久解离装置。 声音停下后,应该是门开了。 李琢光感知到那边有道身影走了进来,那人在房间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先站在羊曜和观千剑的舱室前看了半晌,然后缓缓挪动脚步,朝最里侧的李琢光走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居然能在脑海里描摹出女人的路径。 睡意越来越沉重,李琢光的眼皮快有些睁不开了,在昏迷的前一秒,她蓦地想到:羊曜没有耳洞,哪儿来的地方佩戴耳钉? 刚睡去一会儿,她便又醒来了,这一次她侧身躺在一张病床上,毯子被她踢到地上去了。 第339章 有两个人走了过来,她连忙闭起眼睛。 她们在说话,其中一个人的声音与那梦境中的灰发护工一致:“你新选的地方也太冷了,就不能选个离恒星近一点的星球?” “离恒星远又能有碳基生命的迹象,这种地方不是最适合用来建立据点么?怎么,晴山总指挥连这点都悟不透?” 是芮礼的声音! 屠十步闷笑一声:“比不上你玲珑心思七千窍。”皮鞋踏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屠十步走向李琢光床边。 “这就是你说的,匹配度稳定在99%以上的身体?” “嗯。”芮礼的脚步声也靠近了,“合你眼缘吗?” “……呵,你知道我的答案是什么。谁都比不上她……” 一道阴影在李琢光面前投下,一只冰冷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忽又吃痛收手。 芮礼冷笑:“你真的很喜欢自讨苦吃。” 屠十步道:“咱们大姐不说二姐,都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屠十步:“那是当然。我已经把提示给她了,下一次我就能见到她了。” 她长舒一口气:“果然还是不能靠你,你这张嘴巴说出来的话,没一句真的。” 屠十步弯腰附身,专注地看着李琢光这具身体的侧脸:“你不是说要唤醒她看看记忆适配度么?怎么还不动手?” 芮礼的脚步好像后退了几步:“我现在突然不想这么做了。” 屠十步倏然转身:“你什么意思?反悔了?” 芮礼:“没有,我怎么会反悔?我不过是觉得,有些事不必急于一时。” 李琢光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屠十步和芮礼相对站着,屠十步垂在身侧的手腕里侧用朱砂画着一条延伸至袖子里的直线。 芮礼垂着眼睛,眼眸闪了闪,又往后退了几步:“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万一又失败,我们就要从头开始。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屠十步深呼吸了两下,似乎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波澜。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了。” 她说完便要回头,而芮礼忽然一把拉住她。 她皱了皱眉:“你干什么?” “没什么。”芮礼的手指搭在屠十步的脉搏处,“我只是想看看你之前没戴氧气面罩就出去,呼吸了这么多有毒气体,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屠十步嗤笑:“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中医了?”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用指腹用力摩挲着芮礼刚才碰过的地方。 “有这厉害的功夫,你还不如去看看自己的脑子。” 她旋身,李琢光连忙闭上眼睛。 脚步声近了,屠十步身上那一股冰冷的味道重新靠近,在那冰冷里似乎还带着一些羊奶的腥甜。 屠十步单膝跪在床前,隔着病号服抓起李琢光的手腕,即使隔着一层布料,李琢光还是感受到她手心冰凉的温度。 “这个手腕太细了……下次要捏得粗一点。” 芮礼:“怎么事儿这么多呢?又不是给你捏的。” 屠十步:“那又如何,和她的样子差得太大,容易被发现。” “……不会的。”芮礼的声音响起,那语气有些像小时候她第一次恶作剧成功时的得逞笑意。 “我有一个,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办法。” 屠十步转头:“真的?是什么?” 芮礼的声音顿了顿:“我不能告诉你。” 屠十步静了一会儿,声音再响起时,却阴沉得很:“是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芮礼刚要说什么,屠十步似乎并不真的想要她回答自己,自顾自地接下一句:“因为有不能告诉我的理由。” 她握着李琢光手腕的手在收紧,越收越紧,一点都不怕把她的腕骨捏碎似的力气。 李琢光强迫自己保持呼吸平稳,假装还在熟睡。 “芮礼,我知道你这次没有骗我,可是……”屠十步松了手,蓦地伸来从下巴处抓住李琢光的脸,直将她整张脸都挤得变形。 “李琢光没有在那个梦境里,在这里,对不对?” 李琢光暂且按兵不动,而芮礼仍然冷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你动作轻一点,捏碎了就要重来。” “又是这句话……”屠十步的力道不松,“你以为我是芮琅?三岁小孩,你说什么信什么? “上次也是这样,你既然敢把她的灵魂放进这具身体里,就应该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所以呢?”芮礼轻飘飘地说,“所以你要怎么办?是杀了我,还是杀了床上的那个人?” 她的喉咙里溢出轻笑:“你哪一个都做不到,屠十步。你以为你还是六十年前呼风唤雨的总指挥么?让一大群人陪你玩你那三六九等的过家家酒? “在我这里,就要听我的话。” 屠十步的手松开了些许。 “只有乖乖听话,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屠十步的手彻底松开,不情不愿地应:“我知道了。” 片刻后,李琢光再一次昏迷、醒来。 她看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回不过神来。 第199章 要去开会 那家医院在哪里?远离恒星却有碳基生物生长的星球, 星球上有大量有害气体,有这些关键词,就足够找到了。 屠十步给她的提示都是她前世的记忆——这家伙可真是, 大概还以为自己可以直接从这里进入她的记忆里。 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十点, 庞湛和观千剑在客厅里唱卡拉ok, 李琢光揉了揉太阳穴。 之前的任务回来以后, 那支淸剿队做了一次完整的体检, 结果验证了李琢光的猜测——真正的淸剿队还没有死。 但就像幽灵船说的那样, 四维祇做的事, 仅凭三维人无法解决。于是她们被关在异种保护所,谁也不允许与她们直接接触。 如果李琢光可以早日恢复一点力量,大约就可以早一日救她们脱离苦海。 今天约了牛璟那边开会,李琢光坐在床边缓了缓神,耳朵里听到观千剑那撕心裂肺的歌声,终端弹出一条新消息, 是她们的邻居: 「你们宿舍什么时候该做杀猪行当了?」 李琢光在输入框里敲敲打打了半天,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好。 她出了门,走到观千剑身侧,一把躲过人手中的话筒:“隔壁问我我们是不是该做杀猪行当,我要怎么回?” “啊……”观千剑愣了一下,“声音很响吗?” “响。”李琢光点了点头,“我在睡眠舱里都快被你吵醒了。” 观千剑摸摸后脑勺:“奇了怪了,我们装卡拉ok以前,上下左右都问过, 全说听不到声音啊?” 其实也就是前两天的事, 李琢光不在场,听过一耳朵。 她说:“别是人家当着你们的面不好意思拒绝。” 庞湛皱着眉摇头:“不可能呀, 要是这样,她们更不会直接给你发消息了。” 说得也是,要是当时不好意思拒绝,也一定会再忍上十天半个月的,而且头一个一定不是和李琢光说,而是和她们私底下暗示。 李琢光举着终端:“但人小潘确实这么给我发的消息啊。” “走,我们过去问问!”观千剑当机立断,跑到玄关处蹬了双外出的鞋子,踩扁了脚后跟,趿拉着拖鞋一般走到隔壁宿舍门口。 按响门铃,她没等多久,里面就传出了走近的脚步声,门一开,潘子石穿着她那套紫色的睡衣,嘴里叼了个冰果冻:“咋了?” “你问我?”李琢光眉心一跳,“你刚刚跟我发消息说观千剑唱歌太吵。” 潘子石身后凑上来两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她们也在问着什么事。 李琢光又重复了一遍,而三个人的反应出奇一致—— “我们什么声音都没听到啊。” 迷茫的眼神真诚得很,她们看起来没有说谎,更不是不好意思当面指出而刻意忍耐。 潘子石说:“这里隔音特别好的,你关上门窗,就是有人把自己宿舍拆了你都听不见声响。” 李琢光当然知道宿舍与宿舍之间隔音好,所以才格外担心观千剑的音量是不是真的影响到她们。 她取出自己的终端递给潘子石三人看,那条「跟杀猪一样」的消息仍在屏幕上没有消失,不是她的幻觉。 潘子石愣住了,她打开自己的终端自证清白:“我什么都没给你发过!” 她与李琢光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很久以前。 那天潘子石把自己的外套落在了会议室,刚巧下一个预约会议室的是李琢光,后来把外套给她送回去了。 就这么短短一段,她们没再在终端上聊过天。 潘子石没必要骗她,但两边消息有差别也是事实…… 李琢光抿了抿唇,看来她下午开会有事情可说了。 庞湛小声说:“不会是有鬼吧?” 第340章 观千剑:“……你别瞎说,快点呸呸呸。” 庞湛扭头:“我不。” 观千剑:“呸呸呸!快点!” 庞湛宁死不从。 观千剑:“行,那我帮你呸。呸呸呸!” “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李琢光没去制止那两人的追逐打闹,准备离开前,最后问了一遍。 “真的!我发誓!”潘子石挺了挺胸,“你不信就进来听一听。” “那就算了。”李琢光摇摇头,“我下午还有事,要先走了。” “行,辛苦你了!” 两边告别,李琢光独自一个人乘直达梯下楼,在电梯里,她又遇到一个老熟人。 魏文绾。 看到魏文绾,李琢光扬起一个笑容和她打招呼:“休假?” “中场休息。”魏文绾也笑了一下,“去楼下便利店买点关东煮,你呢?又工作?” 李琢光耸耸肩:“中场工作。” 魏文绾眯了眯眼:“你这说的,多招人恨呐……” “最近研究进度怎么样?”直达梯的通道拥堵,暂时停滞下来,李琢光手指拨弄着衣角,没话找话,“出这次任务以前就想问了,没找到人。” “嗯……还行吧。”魏文绾说得模模糊糊,“有点进展,进展不多。” 李琢光:“……” 魏文绾转头问:“那你呢?新闻发布会你可出了好大的风头!现在大家都在说你铁定是下一任总指挥了。采访你一下,有什么想说的?” 李琢光嘴角微勾,牵出半个笑容:“有点想法,想法不多。” 魏文绾:“……” 李琢光左右脚重心调换,故作轻松地问:“你就直接把下一任总指挥拿到台面上来说,不怕霍总指知道了,心里不舒服?” 她以为魏文绾会说「霍总指不是这个性格的人」,没想到,对方回答自己的话却是:“不会的,她比任何人都想让你当总指挥。” 电梯还是卡着,前面的直达梯里已经有人不耐烦地拨打保修部电话,李琢光继续没话找话:“我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魏文绾:“嗯……怎么说呢,我是从……一个……嗯,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愚昧,总是,是有点封建迷信的村子里出来的。” “昂。”除非是女尊世界,否则封建迷信通常伴随着重男轻女,而李琢光想到的则是昨晚做的那个关于屠十步的梦境。 魏文绾道:“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村子里的地窖关着一个小女孩,婶婶姨姨叔叔伯伯都说她是邪祟,是祸害……” 李琢光微微挺直了背脊——这不是和屠十步给她展现的东西一样么? 她忍住用四维眼睛去看前世今生的冲动,听魏文绾说。 “其实我……”魏文绾面露纠结地咬住了下唇,“其实我也觉得,她真是邪祟。” ——那个黄符满身的小姑娘?李琢光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魏文绾道:“你就当我瞎胡扯吧,毕竟最后她也到这里来了,既然你作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她应该不是邪祟!” 李琢光默了默,盯着前方直达梯里打电话的人:“你判断她是不是邪祟,只有我带不带来这一点么?” “也不算吧。”魏文绾双手抱胸,回忆片刻,“我没见过她,地窖是禁区,除了村长和村长选中的人以外,谁都不可以过去。 “就我在村子里的那段时间,村长只选中了一个人,就是村里的神婆。因为我是觉得神婆人挺好,平常帮忙都尽职尽责……” 她抬手捋了一把眼前的碎头发:“我小时候高烧惊厥,就是她给我喝符水治好的—— “哦对,虽然喝符水在晴山是封建迷信,但在我们那儿是真有用的!我们那儿的巫术、法术等等都是有专门教科书的,你懂吧?” 李琢光可以明白,大概就和羊曜那个世界一样,玄学是被官方承认的。 而魏文绾这个世界要再全面一些,对相关人才有全套的教育体系。 “我继续说,神婆治好了我,后来我高中大学都是去别的城市读的,再回村子里时,已经是我二十多岁找到工作的时候。 “那个时候遇到神婆,她还能认出我,笑眯眯地对我说,看到我现在身体康健,前途顺遂,她就开心。” 魏文绾垂眸:“总之就是这样,我觉得神婆不会骗我。” 李琢光大概了解了。 她们又漫无边际地聊了一些家常话,过了很久,直达梯通道才通畅地运行起来。 她们从直达梯里出来,就听到前一个电梯里的人终端接着保修部电话在骂街。 大概意思是这次是机器突然莫名其妙故障,保修部的人来检查过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最后给了个万金油理由:设备老化。 魏文绾把李琢光送到车库门口,便转身从另一个岔道口上行去便利店。 李琢光找到自己的车,坐进驾驶座,系好安全带,调整后视镜的时候突然看到后座上坐着一个垂着头的女人。 「滴答——滴答——」 可再一晃眼,什么女人、什么滴水声,全都消失不见了。 李琢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说不会是她压力太大产生幻觉了吧? 不可能啊……她经常晒太阳,身体里阳气很重,鬼应该缠不上她才对。 她启动车辆,缓缓开入今日灿烂的晨光中,被日光包围时,她才觉得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了一些。 正好下午开会的人阳气都重,她要是身上阳气不够了,下午就去沾沾别人的。 她呼唤出车子里的ai小助手,让它推荐保卫厅附近好吃的餐厅,ai机械声念道一半,忽然插播了一条新消息: 「来自刘平安的新文本消息:中午有空吗?一起吃顿饭。」 李琢光瞄了一眼虚拟屏幕上的消息栏,开口说:「回她有空。」 刘平安回得更快,就好像等在终端边上守着李琢光的消息似的: 「上次饭店,5号小包间,多穿件外套来。如果有口罩的话,也记得戴着。」 李琢光听到这话,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 她的烧伤复原了差不多三成,新的血肉与皮肤长出来了,在她的脸上分开了一道粉色的分界线。 刘平安要带着自己见人?不然为什么还要戴口罩……神神秘秘的。 她调转方向盘,开向上次的饭店。 她到得有些早了,刘平安和可能的神秘客人还没到,便站在包房的落地窗前看街景。 城市里车水马龙,建筑风格其实与观千剑的世界差不多,除了低空飞行轨道和为了自动驾驶而开辟出的多层高架,没什么差别。 看过了太多的记忆,有时候李琢光面对眼前这些发达的科技也偶尔会觉得不太真实,像做梦一样。 她迄今为止的人生,其实都像做梦一样。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她对自己是天女这件事还是报以感觉不真实的态度,一点也没有高兴或是兴奋的感觉。 就是……淡淡的。 其实仔细想来,她真的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特别大的时候—— 芮礼从钟楼掉下去那次除外。 可要说她是一个「淡人」,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淡。毕竟她也会焦虑,也会犹疑,更会生气和难过。 只是这些情绪从来不会影响她的决定,或是跟着她太久的时间。 她每一个看似是在情绪助推下做出的决定,事后冷静了再看,就算自己理智时也仍会这么做。 她瞄了一眼和刘平安的聊天界面,那边还没给她回复消息。 李琢光在小包间里转了几圈,开水烫的功夫茶泡开了茶叶,她倒了一杯放在旁边放凉。 整个事件最后会怎么解决呢?李琢光暂时还没有头绪,唯一能确定的是,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做的。 在此之前,当然需要先看到和霍听潮的记忆、和芮礼的记忆。 如果按照《血脉》的分类来看,在她心里,霍听潮的地位似乎是比芮礼要重得多的。 而现实生活中,这二位对她的在意似乎也是只多不少。 好想知道啊。她单手支着脑袋,就算知道以后不会恢复能力也没关系。 无聊到用筷子虐待茶叶上下浮沉的时候,包房门终于开了。 除了刘平安身上的消毒水味,李琢光还闻到了另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她猝然转头,看到在刘平安身边,跟着那个她朝思暮想的女人。 第200章 见到她了 李琢光翕动嘴唇, 声音卡在喉咙口。 她都还没找回自己的声音,刘平安突然从她俩中间走了过去:“行了,一个李载雪一个李琢光, 别堵门口搞煽情了, 让服务员上菜, 我饿死了。” 李琢光:“……” 情绪被打断, 两人就是想再煽煽情也没有开头了。对视了片刻, 忽然不约而同地笑了。 李载雪低声说:“对不起……” 第341章 “有什么好道歉的。”李琢光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你也是为了我好。” 这句话一出口, 李载雪扁扁嘴,反而先李琢光一步委屈起来:“那我也做了错事嘛……” 李琢光伸手揽过李载雪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没事的,你做的错事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其实除了选边芮礼以外,李载雪好像也没做什么看起来「反派」的事情,而选边芮礼不过也是和霍听潮对比起来才像是反派做法…… 她估计就是听了芮礼一句来新世界就能见到自己, 于是什么都没问, 直接闷头就来了。 结果在缝隙里看到李琢光怎么又受伤了,芮礼怎么没法救她了,这才又中途反悔,回来了。 不过按照去任务之前刘平安的反应,她可能当时就猜到李载雪可能会叛变。虽然还是觉得她说的话都怪谜语人的。 李琢光其实有点奇怪,和李载雪关系最好的人居然会是刘平安。 毕竟刘平安是毫无遮掩地告诉李载雪,放弃李琢光要趁早的人。 也许正是因为她俩关系好,所以有话才会直说? 就像芮礼那样……明知道她很在意带来新世界的人, 还是敢直接在她面前说「我要杀了她们」。 刘平安在点菜, 点到一半抬起头来揶揄一句:“你俩到底谁是妈谁是女儿?” 李琢光推着李载雪坐到位置上,回了一句:“我们共轭母女。” 刘平安小小地翻了一个白眼:“这又是什么潮流新名词?” 李琢光满脸一言难尽:“姐……不是, 姨,你怎么才一百岁出头,说话就一股两百岁的味儿?” “不想跟你们的潮流——糖醋小排和红烧排骨选一个。”刘平安一边说一边划菜单。 “就不能都要吗?”李琢光舔了舔嘴唇,上回吃这家店两道菜的口感似乎还能回味起来,她哪一个都割舍不下。 刘平安猛地蹙眉:“不行,你身上烧伤还没好,吃这么多重油重糖的东西,是嫌好得还不够慢?” 李琢光有点难过地皱了皱鼻子:“行,那我要红烧排骨。” 一旁的李载雪一直满脸心疼地摸着李琢光的手臂,但她只敢摸好肉,一点都不敢碰包着绑带的部分。 眼看着李载雪眼里又含起一包泪,刘平安长叹一口气:“伺候完小祖宗,你呢,大祖宗,你要吃什么?” 李载雪气息有些不稳,却报出了一连串菜名,报完以后再继续之前的情绪巴巴地掉眼泪,一点都没有断截的尴尬。 刘平安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总结一句:“老规矩对吧?” 李琢光总觉得这短短几分钟里,刘平安又苍老了几岁。 李载雪点点头,转头又「囡囡」、「宝宝」地连声叫。她问一句,李琢光就答一句「不痛」、「没关系」。 她脸上的表情一点不勉强,李载雪还是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眼泪顷刻间把浅红色的地毯都洇湿了。 服务员敲了敲门进来上菜,李载雪就一边哭一边吃,闹得李琢光夺走她的筷子说:“哭的时候吃饭不长肉!要哭,哭完再吃。” 刘平安看着顿住的李载雪,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弧度:“这下真和阿姨一样了。这叫什么,隔代亲?” 李载雪小时候就特爱哭,什么事儿不顺心了就开始哭。把她妈哭得烦了,筷子一摔,吼一句:「哭哭哭,哭什么哭?哭的时候吃饭不长肉!」 熟悉的血脉镇压让李载雪噤了声,她抹掉眼泪,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饭。 等她情绪缓和了一些,才主动开口道:“琢光,你别嫌妈妈没用,芮礼都不怎么让我接触核心的东西,屠十步防我也防得厉害。” 说着说着,看起来又要哭,李琢光这下真没辙了。 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没掉过几滴眼泪,是不是都是因为给李载雪都哭光了。 怎么她和宁聆峰吵《天女传》不外借的时候就不见她掉眼泪呢? 李载雪虽然一直在掉眼泪,说话的条理却很清晰,就跟在登梅城外一直哭泣的小李琢光一样。 她告诉李琢光,芮礼借用四维的力量是靠用世界管理局中枢的bug黑入中枢,借调世界管理局的「系统」能力。 通常都是随机的,不一定能随机到特别合适的,但芮礼很聪明,再千奇百怪的能力也能想到办法用上。 还有,她们两个人好像在捣鼓什么东西,每天就拿着一个3d建模数据跑过来问这个像不像李琢光。 李载雪问过她们,是不是在做盗版李琢光计划,她们都不肯说,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看像不像。 她不敢给出太像的建议,但也知道给得太不像,她俩又不是傻子,肯定看得出来。 “按照你对芮礼的了解,你觉得她在做什么?” 面对李载雪的问题,李琢光沉默了。 难说……她现在很难说自己究竟还了不了解芮礼。 但非要让她说的话……不对,那也太夸张了。 而且她不可能靠着让人看到眼前这个长得和李琢光一样,就能让人把这个「李琢光」当成真的李琢光。 看到李琢光皱眉,刘平安开口问:“有想法了?” 李琢光觉得自己想法有点离谱,为了集思广益,还是告诉了刘平安。 刘平安并未露出讥诮的眼神,反而,她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忽然拿出终端,调出一份文献。 “就前几天的新研究成果,人体内的π+激素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影响人类的记忆、反应乃至情绪。” 在死物异种最初出现的时候,就有诸多猜测觉得死种影响人类的记忆靠的就是通过辐射影响人类体内π+激素的浓度。 但这个报告也不能直接证明死物异种修改人记忆的方式,只是先证明了第一步。 李琢光看了一眼,实验组名单里都是熟悉的人,包括魏文绾。 这是总部实验部的实验报告?那魏文绾对她只说「有点进展,进展不多」?这么重要的成果,是「不多」?! 因为这个实验还包括一些医学方面的问题,因此刘平安手下的研究员也有参与。 刘平安说:“其实这个实验很早就开始了,只是一直拖到现在才公开。 “最开始大家觉得异能用激素会导致死亡的时候就开始研究了,最初也是……实验着实验着就忘记了,某一天再突然想起,又重新开始。 “这种来回循环了好几次,也浪费了很多时间,最近才捡起来,认认真真地研究下去。 “虽然还是有点缓慢吧,一次性推进得太多,死物异种的影响就要增大。所以磨磨蹭蹭的,前几天才出。” “那死物异种和激素影响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能出呢?”说话间,李琢光已经把文献从头到尾快速地浏览了一遍。 和她推测的都差不多,各项实验数据也不需要细看了。 刘平安闻言,却笑了一声:“你问这个啊,那可能等到你彻底解决这些事时,也出不了。” “为什么?”李琢光蹙眉。 刘平安说:“因为我们都没有办法确切地记录下死物异种导致的变化呀,你是唯一一个,但总不能把你禁锢在实验室里。” “哦……那如果按照我的想法,这个死物异种确实会通过辐射影响激素,再影响记忆…… “你的意思是,芮礼会通过影响人的激素来改变记忆,让她们觉得自己单独捏出来的「李琢光」是真正的李琢光?” 刘平安点头:“嗯,我是这么想的。毕竟她可以借用四维的能力,谁知道那些黑来的能力能不能暂时储存,如果可以,她又储存了多少个。” 李琢光接道:“然后让这个假的「李琢光」代替我去死……换我活下来?”她偏了偏头,这听起来似乎是最可能的一个理由了。 但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个理由并不能让她完全接受。 “我觉得这个是最有可能的!”李载雪忽然出声,“我和她相处这么长一点时间,我发现她最在意的其实不是你……嗯,妈这么说你别生气啊。” 刘平安:“哟,现在想起来自己是妈了?” 李琢光:“没事,我不会生气,你说。” 李载雪得到许可,放心大胆地说:“我发现芮礼最在意的不是你的情绪,就是,她好像不是很管你开心还是难过,她最在意的…… “是你的生死。” 她一边回忆一边说:“然后那个屠十步就更夸张一点,连你是活的还是死的也不是很在意……”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撇撇嘴,面露一丝厌恶:“她原话是,「给李琢光准备的福尔马林和冰柜都已经快一百年了,她怎么还没出现。」” ——再找个人对比,那便是观千剑。观千剑又在意李琢光生死,又希望她开心。这三个人排排队,一个比一个病得厉害。 现在要问李载雪最讨厌谁,就算芮礼骗了她,现在首当其冲的肯定还是屠十步。 第342章 刘平安挺了挺腰,似乎浅浅地伸了个懒腰:“确实,听起来像屠十步会说的话。” “是吧……唉。”李载雪满脸写着三个大字——「早知道」,“我真后悔,怎么当初就跟着芮礼来了呢?” “是啊。”李琢光蓦地抬眸,“为什么我带来了焦洲、刘平安和宁代宝,却独独漏过了你?” 李载雪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芮礼给我的解释是,三维人承担不起四维祇母亲的命格,如果我要做你的妈妈,可能会被这个命格克死。” “……你信了?”李琢光摸摸鼻子,她不好意思说,本来自己也是相信的。 李载雪道:“那不相信还能怎么办嘛……你又不带我过来。” 真是这个原因吗?李琢光细细想着。 好奇怪啊……可能是她能力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恢复的原因,她敏锐觉察到这个原因里的一丝违和感。 就像是……芮礼其实知道李琢光不带李载雪来的真实原因,但为了哄骗李载雪,故意编出一个看上去很合理的理由。 而且这个理由,连记忆不完全的李琢光都可以骗过去。 所以她为什么一开始不带着李载雪来呢?现在看来,李载雪的世界是她的轮回转世的第一世,所以七情六欲皆失。 那第一世里学会的情绪也该是最浓烈的,更何况连自己母亲的朋友都带来了,母亲本人更加没有理由不带来。 李琢光一边想,一边伸筷子去夹盘子里的三文鱼刺身,被刘平安一筷子拍掉:“牛了啊,还能吃生冷的东西?” 李琢光:“……”完了,她当初不让观千剑吃糖醋小排的回旋镖也扎在自己身上了。 但她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医嘱里没说不能吃生冷的啊?” 刘平安冷笑:“我是医生你是医生?我说的话就是医嘱。” 李琢光不服,李琢光被镇压,李琢光妥协:“哦……” 李载雪趁乱:“嗯嗯,这个得听医嘱的。” 李琢光突然来了底气——大概是因为刘平安是李载雪最好的朋友,而且李载雪在她面前表现得也很随意,因此李琢光也不怕她了。 “要这么说的话,那我还想吃!” “干嘛!”李载雪用筷子夹住李琢光蠢蠢欲动的筷子尖,“造反?我是你妈还是你是我妈?嗯?” 末尾颇为霸道总裁的语调上扬把李琢光逗笑了:“怎么了,不听刘医生医嘱,我从你这儿遗传到的。” “我什么时候——”李载雪下意识张嘴反驳,但她很快想到了,又心虚地缩了回去,“我才没有……” 第201章 设备故障 吃完了饭, 李载雪跟着两个人一起去开会。 李载雪破天荒地没有跟李琢光的车走,而是仍坐在刘平安的车里。 李琢光透过后视镜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车辆,透过车窗玻璃, 她能看到李载雪和刘平安在聊天。但她不会读口型。 红灯转成绿灯, 李琢光踩下油门。 她还是看不到刘平安的过去与未来, 而李载雪的却可以。 饭店离保卫厅挺近的, 三个人到得挺早。 周三, 保卫厅大部分利民窗口今天都开着, 正是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 为了不占用直达梯, 她们三个直接走楼梯。 上楼的时候正巧碰到一群人下楼,正中的女人嘴里不间断地在布置任务,看到李琢光时,声音顿了一下。 “然后呢?广队,咋不说话了?” 广建义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刚才眼神不自觉地跟着李琢光上楼了:“哦, 之后——我刚说到哪儿了?” 保卫员提醒:“说到隔壁接警员接到的那个被骗了还死活要打钱的。” “好, 我们继续……” 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李琢光和李载雪、刘平安走到四楼,进入走廊尽头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已经有几个人了,阔别许久的许尽山坐在转椅上慢慢转圈圈,时馥在看自己一根分裂的头发。 宁聆峰依旧坐在角落里,她今天穿了一件和窗帘一个颜色的外套,完全和后面的墙壁融为一体了。 看到两个人还带了个家属,会议室里的人也没有多余的反应, 许尽山的机械手指换了两根非常炫酷的镭射银色。 李琢光想到芮琅的手, 顺口问了一句:“你这个机械手指平时除了要记得定时加润滑油以外还有别的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许尽山坐直了一些:“也是装的手指吗?手指和手臂有点差别。” 李琢光喉咙有些发干,她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不是, 是……手臂。会更困难吗?” “哦,不是,不会。”许尽山的机械女声说,“整个手臂换的话反而会好一点。 “因为光手指的话会跟不上原有的手指活动,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那就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许尽山又和李琢光说了几句注意事项,下一个从门口进来的人居然是伊文捷林。 “你们怎么都到得这么早?要命啊,上班开会也这么积极?”伊文捷林的龙尾巴提着一个重量极大的箱子走进来,咚的一声扔上桌子。 李琢光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她实在是有点ptsd——这次别也是一场梦啊。 “里面是什么?”李载雪好奇地问。 伊文捷林从下到上捋了一把自己由黑到深红渐变的长龙角:“一些封建迷信道具。” “怎么突然搞封建迷信了?”李载雪不太明白,“下次任务要搞这个?” 伊文捷林反复摸着自己的角:“我能告诉你吗?万一你回去告诉芮礼咋办?” 李载雪:“但其实现在她就在看现场直播了。” “……哦。”伊文捷林淡淡应了一声,“那也不行,万一霍听潮有办法隔离她呢?反正我不说!” 时馥和伊文捷林熟一点,她重新起了个话头:“你上次跑了三个拍卖会的画,后来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伊文捷林就气鼓鼓的:“可气死我了……我跑了十个拍卖会,准备了两亿星币——结果,就被拍走了!” “两亿星币都能被拍走?”李琢光都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是两亿,而是两块。 伊文捷林双手撑脸:“嗯,在两亿以前,加上我是三个人,两亿以后还有两个人在争……最后的成交价是三亿六千万——早知道多带点钱了!” 李载雪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什么画?” 这个可以说,伊文捷林道:“就宋明知那幅失踪很久的翠山赤凤图,我就差那一张全图鉴!” 李载雪蹬圆的眼睛里升起一些心虚:“啊……那也许你是赚了。” “赚了?怎么可能?”伊文捷林皱起眉。 李载雪尴尬地笑了一声:“因为那个肯定是假的……” 伊文捷林的表情一顿,指尖悬停在桌面上方几寸:“什么意思?你也去了那个拍卖会?” 李载雪摇头:“没有,我问你,那幅画的天空部分有没有一片……黄色的云?” 伊文捷林:“怎么可能嘛!那配色也太丑了,宋明知色彩这么厉害,怎么会出现这么低级的错误?” 李载雪讪笑:“那就对了,因为真迹在我小时候被我泼上了可乐……只要没有焦糖色的可乐印子,就……不是真迹。” 在场除了刘平安以外都瞪大了眼睛回不过神,伊文捷林还是不信:“那你怎么就能确定你家那个就是真迹呢?” 李载雪微笑着,轻轻地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因为我姥姥和宋明知是朋友,那幅画就是她和我姥姥打赌输给我家的。” ——带人进入新世界差不多相当于重新投胎,一部分特殊情况,比如拖家带口,就需要李琢光启动「四维修改器」,直接把本人按照原来的年纪嵌入世界。 这也是芮礼当初不希望李琢光连带着那些人的家人一起过来的原因,带的人越多,这个世界就越不稳定。 李琢光轻轻「哇」了一声:“你以前这么野啊?怪不得我砸碎了你那个三千万的花瓶你也不心疼。” 于是众人惊愕的目光又转到李琢光身上。 伊文捷林愣了半天,感叹道:“哇塞,李琢光,我怎么突然觉得你这个人……这么有魅力呢?” “……俩资/本/主/义遗毒……”时馥小声吐槽。 许尽山那没有起伏的机械女声透露着一股诡异的喜感:“我今天真的大开眼界。” 过了十来分钟,开会的人来齐了。除了刘平安以外,在场所有人——包括牛璟的过去未来,李琢光都看得到。 她只掠过一眼看自己能不能看,具体的内容都没有关注。 今天霍听潮没有到,是时馥连通了她的视频通话。 伊文捷林先问:“这个东西,可以告诉李载雪吗?我不相信她,你有没有办法可以隔绝芮礼?” 霍听潮摇头:“我没有,所以你就直接说吧。” 第343章 伊文捷林「啧」了一声,只好妥协:“好吧——”她打开那个黑色的箱子,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黄符。 “那个,李琢光,要不你就直接把这些东西放进分子仪吧?反正都是给你找的。” 她拿起一捆结实的黄符:“这个是雷电符。”又拿起一捆,“这个是……呃,下雨符?” 她有点不确定了,接连再拿起两捆看了一眼:“嗯……这个是钻地符,这个是结界符…… “还有好多我从洞穴里拿出来的时候,早就忘记是什么的符咒……总之死马当活马医,你全带着吧。” 死马当活马医?这俗语是用在这儿的吗? 不过看来霍听潮知道屠十步的记忆里会发生什么事,否则也不会这么目的明确地问伊文捷林买黄符。 李琢光想到那些贴在小屠十步身上的黄符,缠得她无法动弹,便冲着主座上的投影问道:“您也觉得屠十步是邪祟吗?” 霍听潮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我不知道。” “什么叫……那你为什么要问伊文捷林买符咒?” 霍听潮说:“因为我知道那儿需要用到符咒,不管是记忆里,还是你即将要去的星球。” “说到即将要去的星球!”李琢光把芮礼告诉她的那些特征都告诉了霍听潮,“我还没来得及查。” 时馥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半晌后就筛选出了结果:“在天鹅座,有个特别小的星球符合条件。” 天鹅座?李琢光眉头一跳:“这个星球不会正好是个类土生命的地盘吧?” 时馥从屏幕前抬起头看向李琢光,她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奇怪的光芒:“过去是。那个类土生命已经死了,然后……” 她干脆站起身,往会议桌上投屏:“然后那个小行星经历了一次非常诡异的轨迹变化,才导致距离恒星越来越远。 “但反而在离恒星远了的时候,星球上出现了碳基生命的迹象。” 离恒星远,大气层又薄,稍微有点常识就能想见这颗星球的环境到底有多恶劣——结果居然还出现了碳基生命的迹象?这也有点太顽强了。 “现在上面有研究所,或者疗养院之类的吗?”李琢光问。她之前在这个星球上找到诡异村落的设想落空。 按照梦里看到的东西,大概率是研究所或者疗养院、医院之类的。 时馥低头看了片刻,说:“没有。因为去那边的成本太高,太烧钱,后面的数据就没有再更新过了。” ……太烧钱。一切诡异事件的源头都是太烧钱从而不去处理。 幽灵船也是这样。 但这种事确实无法避免,毕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危险的可能性」,就要各个相关星球总指挥出一笔巨款处理是不现实的,除非富得流油,几十亿星币都只是洒洒水。 “还有一件事。”时馥说话间手的动作也没有停下,“这个我不是很确定,但是按照我的朴素的数学直觉……” 她有点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这颗星球现在计算出的轨道公式,和幽灵船的轨道公式应该是有重合坐标的。” 李琢光愣了一下。轨道公式那几乎像英文单词的数学公式,时馥竟能用朴素的数学直觉发现有重合点? 你们天才都这样的吗? “我用模型跑一下,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霍听潮主持会议,她知道李琢光有很多想说的,便先让她汇报。 李琢光在来的路上通过语音录入简单地整理的演讲稿,第一件事就是她今早在宿舍,收到了邻居说吵的短信,但当面去问却说没发过。 她这话一出,底下的人全开始划拉屏幕做标记。 她想,看来这件事还真是很重要的。 之后便是直属宿舍楼直达梯莫名其妙堵了一早上,保修部还查不出原因——底下人又开始翻自己的汇报。 李琢光把任务里的一系列异常都报了一遍,反而那些事,其她人就单听着不说话。 她在心里总结,这一次和下一场任务有关联的,就是奇怪的信息传递错误和设备故障。 这能和屠十步有什么关系? 她汇报完坐下来的时候,就搜肠刮肚地想着屠十步以前做的事情。 屠十步之所以目前还有争议,就是因为虽然她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可在她的管理下,科技和经济是飞速发展的。 因此,时至今日,仍然有她的信众在蠢蠢欲动希望能重新把屠十步的政/策推行下去。 现在的科学研究再一次触及了物理瓶颈,需要等待一个突破性的发现,所以整体而言,发展的速度慢下来了。 而屠十步的信众就将发展缓慢的原因全都怪在了没有实行她的政/策上。 怎么会和设备故障有关系呢…… 下一个汇报的是刘平安,她说她手下负责管理医药代表的最近有一批新型号的医疗舱在持续出错。 出现的错误还是很低能的错误,比如说程序里把turn on打成了jurn on这种低级的、根本不可能遗留到出厂的问题。 一个是质检不合格,五个是要撸掉相关负责人,十个就要从上到下全换一遍水。 ——但是数量是夸张的一万个。 这已经不是失误或是摸鱼能说得过去的事了。于是从上到下彻查,先查相关程序员的电脑有没有被病毒入侵。 当然没有,否则这个程序员也可以开掉了。 程序员的电脑没问题,她们留档的程序备份同样没问题。那再往后找,找安装、找设计、找质检。 一圈找下来,好消息是大家都很负责,没有蛀虫,坏消息是谁都没问题。 这个时候,刘平安的助理提出了一个可能: 「t打成j不像人类在键盘上手滑打错的,是不是不认识字母,只看字形?」 第202章 肌肉记忆 而且像turn这种单词基本都会成为程序员的肌肉记忆, 打成rurn或是yurn已经是要在每周例会上被拿出来骂个狗血淋头的程度了。 大家猛做检讨,一天大大小小开四五个会,拿着死种检测器上上下下地做检测, 可是哪儿都正常。 所以特意找了几个总是把激素用光的员工在公司里转了一圈, 最后的结果当然也是没有异常。 最后连生物电手段都使上了看看有没有鬼存在, 现在就成了一个千古悬案。 “这里面还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刘平安说, “我们排查的其实有点困难, 原因就在于收发的消息之间有信息差。 “就像李琢光同志说的那样, 检查的同志收到了消息, 但负责发送消息的同志说自己没有发过,或者发送的不是这个内容。 “我们直接用个人id调动了软件后台的消息发送记录,随后发现……” 刘平安的声音顿了顿:“同一条消息有两条记录。” 她呼出一个虚拟屏幕,拉出一个简单的思维导图,中间是一根线,往左往右各画了一条线。 “这根中心的线把接收方和发送方分隔开, 如果说之前聊天软件是在这条线上开一个唯一的小口子, 让接收方和发送方之间的线能连起来。 “那么现在就是这个口子被封住了,两边相当于都在和一个第三方聊天,想看到的消息都是第三方发的—— “这个第三方我们目前还没有头绪。”她冷淡的目光扫过在座的人,意思也很明显。 程序部不在霍听潮掌控,她们没法找到这个第三方。 李琢光知道这个第三方多半就是四维祇。 知道自己已经全盘暴露,因此干脆不装了。如果是四维祇的话,那么就算有程序部的人也无济于事。 它们能控制到什么程度呢?至少直接杀死李琢光是做不到的,但是好奇怪, 明明四维祇对别的三维世界都有绝对掌握权, 为什么这个—— 是因为她做了一些事情么?比如在晴山外设置了一层屏障来保护不受侵害…… 朱泉的任务部也混乱了一小段时间。 但好在有了上次时间错乱的经验,每次李琢光任务快结束的时候, 任务部就开始绷紧神经仔细检查每一条消息,每个程序都要保证有双重把关。 尤其是在底下人传来消息说的确出问题的时候,朱泉就庆幸还好牺牲了这段时间的效率。 所以本会影响惨重的任务部反而是受影响最小的。 保卫厅和任务部、清剿部都不一样,保卫厅很多任务紧急性很强,她们没办法花时间去验证自己队友发来的消息是真是假。 在危机出现的时候如果连自己的队友都不能信任是很危险的,于是她们只能靠着自己的经验小心行事。 一圈汇报下来,「受伤」最惨重的居然是刘平安手下的医药代表。 一台民用医疗舱造价一万朝上走,一万台民用医疗舱返厂重修少说得有十几亿的亏空。 刘平安一边琢磨怎么自己损失最惨重,一边冷笑,十几亿的亏空,才够那个龙族买几幅画? 第344章 时馥那小姑娘真没说错,一个资/本/主/义遗毒…… 霍听潮听完了全程,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看来大家在我不在的时候也能处理得很好……” 牛璟忽然出声问:“那芮逸呢?芮逸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霍听潮歪头问。 牛璟说:“就她软禁了孩子家长那事儿啊,现在网上闹得多大你知道吗?要是能救救她就快点救一救呗,你——” 霍听潮瞟了她一眼:“你这位置,真是百分百靠你自己实力过硬才坐上去的。” “啥意思?”牛璟大叫,“嫌我蠢呗!” 霍听潮赶紧撇清关系:“我可没说。” 李琢光的视线在霍听潮和牛璟之间转了一圈。 她还没能恢复和霍听潮的记忆,但……她现在开始觉得霍听潮不是这种性格的人了。 不会和下属打成一片,不会和任何人关系好,永远高高在上,永远……皎洁如月。 有什么沉闷的东西撞上李琢光的心口,霍听潮在交际时的笑容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不喜欢看到霍听潮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从霍听潮的表情里看到了一丝勉强和僵硬。 但其实霍听潮的表情一直都是这样的,长久不做表情,而让笑容凶得很。 深植于她身体里的本能让她在一开始看到霍听潮的笑容时就不舒服,可一开始她以为那是因为霍听潮的表情不自然。 她的胸口钝钝地痛着,像有一把钝刀子在她心口来回地剌,耳边响起一声脆木断裂的声音。 此刻,她大概可以明白芮礼对她的心情,以及为什么在自己做出伏低做小的态度时,芮礼会格外生气地攥拳。 想来在芮礼心里,自己也应该是这样,都是别人来服务她,而不是她去做这些事。 她也忽然理解了所有人都在说的,「霍听潮比任何人都想让你做总指挥」。 太沉重了,她与霍听潮的记忆一定是最沉重的,也是最浓郁的。她想。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手心,那里有一道浅浅肉粉色的疤,芮曦几十年前刺穿的伤口如今还在痛着。 然而贯穿伤的伤口不会留着这么久,这一道疤,一定还有别的意义。 芮礼这么喜欢把别人的痕迹盖掉,想来,她一定最想把霍听潮在李琢光身上留下的痕迹盖掉。 像只小猫在圈自己的领地。李琢光忽然闷笑一声。她被自己的想象逗笑了。 不过,对于小猫来说,不都是觉得自己才是「主子」,人类是「仆人」么? 所以李琢光觉得这估计只是她个人的想象了,芮礼本体不可能是只猫。 霍听潮的目光掠过李琢光身上停顿两秒,接着说:“有的蠢问题就不要拿出来问了,朱泉,天鹅座那个星球有相关的任务吗?” 朱泉早就准备好了:“之前七十九队去做过一个,就是那个类土生命的任务。后来没有再更新。” 因为没人再会去那个星球上面,没有死人事件流出,那这个星球是死是活都不重要。 “……那就建个新的吧。”霍听潮掀起眼皮,双手十指交错,手肘抵在桌面,“十一级的。 “任务目标就写……安全归来好了。” 朱泉点头:“好的。” “也可以直接写销毁死物异种的。”李琢光插话道,“就像之前的任务一样。” 霍听潮不为所动:“这次死物异种很可能是这颗星球本身,你确定吗?” 李琢光愣了一下,马上就觉得霍听潮说得很有道理。 「诡异的轨道变动」,天体的质量巨大,除非强加更大的外力,比如那个巨大土星环的吸引,否则一般不会改变轨道。 突如其来的外力没有记载,那么刨去这个可能以外,就只剩下星球内生动力导致轨道歪斜。 要是地下造了地下城,那么改变的轨迹会更不规律,它们需要不断尝试。 但按照轨迹图上的线条显示,这座星球的轨迹变化是一条非常丝滑的曲线,而且若时馥的直觉是对的,还会和亿万光年以外的幽灵船有几分钟的交际…… “那更应该写销毁死物异种了。”李琢光说,“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大不了我上去探索完以后回来再炸也是一样。” 留着这么一个祸害在宇宙里游荡,李琢光做不到。 “嗯。”霍听潮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朱泉看看她的脸色揣摩她的意思,最后还是定下了「安全归来」。 霍听潮继续问:“你这次要带协助队伍一起去吗?还是随便你挑。” 李琢光张开嘴刚想回答不用,她的耳朵里忽然炸响一个声音:“不许!” 她被吓得浑身一抖,就见霍听潮原本放松的双眉立刻沉下来了。 李琢光尴尬地摸摸自己的脸颊:“不好意思……那个……” 属于屠十步的粗粝嗓音在她耳边继续说:“不许带协助队伍,到时候到了那边,你一个人下来。” 李琢光的喉结上下滚动,霍听潮看出她想说什么话,指了指会议室旁的一扇小门:“去隔壁,隔音好。” “好嘞。”李琢光站起来小跑到隔壁空房间。 她抬头,对着空气问:“为什么?” 屠十步的语调很冷淡:“没有为什么,我想见的人只有你一个,带别人来干什么?” 她的声音顿了顿,不情不愿地加上一句:“芮礼也是。” 李琢光摸摸鼻子:“那你能确保我在星球上的安全吗?” 闻言,屠十步笑了一声。她的笑声像咽下了一张砂纸,夹杂着一股魔族反派的桀桀感。 “当然。” “好。”李琢光应了一声,她还想问问自己现在是不是不能和芮礼说话,但一想到屠十步都要把自己的尸体留在身边了,提芮礼有可能会激怒她。 只好迂回地问:“你们就这么把李载雪放回来了?” 屠十步「啊」了一声,态度很是无所谓的样子:“是啊,她想回去,就让她回去咯。我们很民/主的,不搞强迫人的那一套。” 李琢光:“就不怕李载雪把你们的秘密都抖露出来?” “嘿……”屠十步又笑了,笑声闷在喉咙里,“怕什么,不怕。你们在我们面前都没有秘密,想要利用信息差把秘密揭露掉不是很容易?” “这么厉害。”李琢光不是很走心地夸了一句,“所以你也帮了很多忙咯?” 纯白空间里的屠十步吊着眉毛,一张脸上却没有表情。芮礼不在她身边,她自己偷偷调取权限看李琢光—— 她一直觉得芮礼很蠢,明明这种机密会议才是最该看的,结果这家伙倒好,愣是不愿意知彼。 整天翻来覆去地看李琢光喂小区楼下的流浪猫,被观千剑家的旺旺大王追在屁股后面跑的录像。 顶多再看看副本时的情况。 屠十步对那些兴趣都不大,芮礼看那些时,她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捏人。 屠十步伸手调整话筒高度,道:“其实还好,很多情况下,都是芮礼在负责。” 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起伏和情绪波动,李琢光靠在门板上,望着虚空中的一点。 屠十步把镜头转向李琢光的视线落点,就好像和她对视。 “你知道我最讨厌谁吗?”屠十步转了个话头。 “……”李琢光也没想到屠十步的话题转得这么快而且突兀,她默了默,才答道,“霍听潮吧?” 屠十步凑近了眼前的监控大屏幕,她眼中含上了痴迷的神色:“你怎么知道?” 李琢光说:“嗯……不知道,感觉。就是觉得你会很讨厌那种非常正直的正派人士。” “你的感觉已经到达这一步了?”屠十步歪头,“那你能不能说说,你对我的印象?” 李琢光从领口里摸出一根棕红色的绳子,拽出那根她从幽灵船的房间里带下来的红水晶项链:“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屠十步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启唇道,“是我的。你在哪儿找到的?” 李琢光实话实说:“上次任务里。” “原来给老娘扔到那儿去了……”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李琢光说:“但幽灵船已经炸毁了,里面的东西估计都……回不来了。” 屠十步并没有多少意外:“我猜到了,没事。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半封信——”李琢光回忆起那封信纸上的措辞,“你说我背叛了你。” “呵。”屠十步嗤笑道,“这是你对我的印象吗?” “不是。”李琢光说,“我觉得你是一个危险人物。”她的目光在天花板上扫视,“虽然我把你从你的世界带回来了,但我还是觉得你是一个危险人物。” 屠十步喉咙里接连发出抑制不住的笑声,越来越猖狂,笑得李琢光整个脑袋起嗡鸣。 第345章 李琢光揉揉耳朵:“可以轻点吗?我没法捂大脑。” 第203章 致城中村的暴雨 李琢光从小隔间里出来, 大家的目光看向她,她阖上背后的门,说:“不需要支援, 到时候我一个人登陆。” “你疯了?”牛璟一拍桌子站起来, “一个人去, 岂不是羊入虎口?” 而霍听潮盯了李琢光半晌, 问她:“你决定了吗?” “我决定了。”李琢光肯定地点点头。 霍听潮偏过头去, 似乎是在听谁说话, 也似是在思考。片刻后, 她说:“什么时候走?” “应该……等东西都准备好了以后,就直接走吧。”现在问她她也说不出个具体日期,“我到时候定好时间告诉您。” “一个人去?”霍听潮又问了一遍,大概是为了确认一下答案。 李琢光重复道:“对,我一个人去。” 霍听潮没有再答,而是起了另一个话头, 开始说下一件事。 * 李琢光、燕义和邓白风的汇报报告如约发布, 芮逸穿着狱服的背影上了热搜。 芮琅换上了那个星际海盗机械臂,她给李琢光连发了十几张照片想表达自己很开心,但她的语言越开心,李琢光就越难过。 对于芮家,她真的是越欠越多。 李琢光闲暇的时候把那十几个人的录像都四倍速看了一遍,人都是庚孤、冉英杰和于卿救的,于卿的异能在营救方面非常管用。 一整个幻境下来,最舒服的就是狄乐人了。在水缸里泡了全程, 在最后幻境破裂的时候才毫无征兆地变成龙。 ——那还是李琢光听到的爆炸声的来源。 嗯? 李琢光把庞湛的进度条来回调了调, 又调出其余几人同时段的录像。 怎么中间好像剪辑过了? 那一段奇怪的断截前,正好是燕义对观千剑说现在不能使用异能, 然后羊曜出来比划你骗三岁小孩呢。 断截以后,就忽然成了燕义让于卿使用异能。 中间剪掉了什么…… 这个手法有点眼熟,她直接起身跑到客厅里,拿走了观千剑的终端。 彼时观千剑以鱼跃的姿势趴在沙发上,双腿搁在沙发背上做拉伸。 “干嘛?”她看了李琢光一眼。 李琢光低头用自己的虹膜解锁了她的终端:“庚孤给你写的谅解信你放哪儿了?” 观千剑:“啊……忘了,但你帮我搞的数据冰箱里一定有。” 李琢光一打开终端就被眼花缭乱的桌面晃花了眼:“这是什么东西……诶哟,这啥啊。” 她感觉自己眯起眼睛看那华丽的主题时特别像老花眼的老年人在看小年轻的时尚。 “你这桌面够乱的。”李琢光没忍住上手给观千剑整理。 观千剑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要做什么,大喊道:“别!这叫乱中有序,你给我理完了到时候我都找不到了!” 李琢光无法理解:“你确定乱成这样,而且这主题的图标乱得跟你房间似的,你还能找到东西?” 观千剑梗着脖子:“那咋了!肌肉记忆,你懂吗?” 李琢光:“……我不懂。” “切。”观千剑伸手拿过终端,给李琢光找到数据冰箱入口后又扔了回去,“你好老土哦。像你这种规划完善的人生没有冒险精神。” “是我不懂百万粉大博主的时尚了。” 李琢光打开了观千剑的数据冰箱,找到庚孤当初的那封谅解书,然后在观千剑的终端里,用她的个人id打开了她当年的录像。 是一样的手笔。庚孤拿走观千剑摄像头和终端的镜头被剪辑了。 李琢光问:“幻境快结束的时候,燕义和你们做了什么?” “啊……”观千剑愣了一下,“那个录像里没有吗?反正就是,我差点被骗得把谅解书还给她们,然后庞湛帮了我一把,她没有得逞。” 从厨房倒完水出来路过的庞湛幽幽说:“哟,居然没贪功?” 观千剑没好气:“这个功我贪了有什么用?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贪完了琢光问我我答不出不就露馅了吗?” 庞湛噗嗤一声笑出来。 “什么听不懂?”李琢光问。 庞湛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没什么,就是我发现于卿好像是双异能,因为我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忽视她。 “但她的低存在感和陈戊的还不太一样,当时是观千剑先主动想到她,所以我估计她身上的低存在感是可以主动打开和关闭。” “可我记得她的异能等级是七级。”李琢光还想起芮礼对她说的,双异能还能保存理智的只能是十级。 庞湛点头:“对啊,所以我觉得好奇怪。” “……好,我知道了。我会多注意的。”李琢光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多谢。” “哎哟,这有什么好谢的啦,顺手的事!”庞湛摆摆手,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李琢光回了房间,给燕义发了一条消息:「有没有空聊一聊?」 燕义秒回:「怎么,来找我算账来了?」 李琢光:「嗯。所以一小时后有空吗?」 燕义:「有。李直属的命令我等刁民怎能拒绝?^^总部大厦天台行不行?」 李琢光:「干什么,说不过我就打算直接把我从天台扔下去毁尸灭迹?」 燕义:「害怕.emogif,呀,怎么都被你看透啦。^^」 李琢光:「那我这条命能不能再换一个条件?你把于卿也带来,行不行。」 燕义:「说个我不能拒绝的理由,我可以把这个条件送你。」 李琢光手指点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回复:「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在你的世界一直没有出手帮助。」 燕义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显示了有三分钟,才终于回过来一条:「下午三点,不许迟到。」 * 城中村是一个城市里最肮脏的地方。 邱招娣的爹酗酒家暴,娘重男轻女,还有个超雄弟弟。唯一还能喘息的事是她能上学。 在市里的市重点上学,她是永远的年级第一。 正是因为她是年级第一,因此爹妈去学校里闹事要她辍学回家嫁人的时候,学校的校领导打包票说她的学杂费全包,每天放学还能给她弟弟带一个鸡蛋和一盒牛奶回去。 她爹妈妥协了。 城中村很小,每家每户几乎都能叫出名字。 她爹自尊心强,家里有什么东西坏了都得他修,花钱找人修就是看不起他。 可他长期酗酒,双手抖如筛糠,能修个鬼? 背着她爹偷偷找人来修是家里默认的,只不过每一次被发现以后,都会赖在她身上罢了。 所以家里水管破了的时候,邱招娣叫来了有过一面之缘的水管工。 水管工姓燕,叫燕娟。她叼着一根红塔山拎着工具箱走进十平米的小家,邱招娣给她指漏水的水阀。 她拿出扳手修,又说滤芯该换了。 邱招娣连连点头,问她换个滤芯要多少钱。 燕娟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唇瓣间的香烟滤嘴又湿又扁,声音也含在嘴里:“一个滤芯而已,老娘又不是要饭的。” 她顺手帮忙换好了滤芯,看到邱招娣递来两张皱皱巴巴又努力抚平的红钞,鼻子里闻到出租屋的霉味混着邱招娣身上廉价的香皂香精味。 她夺过钞票用力地拍在邱招娣的脸上:“*,老娘不缺这点钱,你自己拿去买蛋糕吃。” 邱招娣抬手接住钞票的时候,她的袖管下滑,露出手臂上渗血的指甲划痕。 燕娟喉头发紧:“谁打的?你妈还是你爸?” 狭窄出租屋里爆发出男童撕心裂肺的哭声,中年女人的声音哄着他:“耀祖乖,等燕工走了,妈让她给你下跪道歉。” “我还要她自扇耳光!” “好好好,妈都答应你。” 走廊里响起拖沓的脚步声——邱建国醉醺醺地回家了。 邻居们纷纷抱着洗衣盆错开他,谁都知道这男人喝完酒就耍酒疯。 邱招娣见燕娟靠在厨房门边上还不打算动,急得上手去推她:“姐,你快走吧,我爸回来了!” 骂骂咧咧的声音逼近门扉,燕娟本来想和邱招娣她爸正面会会,可看着这姑娘的样子是真的害怕,只好作罢。 一口钢牙咬住工具箱的提手,壮硕的身躯艰难地从厨房的窗户里挤出去,单手撑住泛黄的窗沿,扭头松口把工具箱往下扔。 「哐当」一声巨响,吓得门口那醉醺醺的男人声音都顿了顿。 燕娟看着邱招娣说:“明天晚上十点,去三单元门口等着我,你要是敢放鸽子,老娘明天半夜踹坏你家防盗门。” 说完,她也不等邱招娣有任何反应,直接看准二楼的空调外机跳了下去。 吓得邱招娣扑出去看,看到燕娟平稳落地才松了一口气。 明天晚上十点——她学校晚自习九点半结束,要是说自己在老师家补课,应该可以…… 第346章 邱招娣咬了咬牙。 燕娟落地后,蹲下身整理工具箱,工装裤绷出大腿的肌肉形状。她听到三楼传来砸门的巨响,混着中年男人不堪入耳的叫骂声。 “死爹的烂酒鬼……”她嘟哝了句脏话。 她仰头看到邱招娣头伸在窗外,抓着窗台的指尖泛白,眼角还挂着一滴刚才急出来的眼泪,便朝她挥了挥手。 “娇气包,哭个屁。”她没有大声说出这句话,音量只是自言自语。 她在楼对面的一颗树底下就地坐好,路灯把她虬结肌肉照得乌黑发亮。二楼麻将馆传来洗牌声,她点燃了那根叼了两三个小时的红塔山。 对着三楼那扇磨砂的玻璃窗抹了一把下巴上的汗,砸开门的醉鬼中气十足地吼着「赔钱货滚出来伺候老子」。 燕娟仔细听了听,没听到男人打人的声音。 二楼麻将馆的灯泡亮得晃眼,月光漏过违章搭建的铁皮棚顶,在燕娟第十六次数墙上有多少个霉斑的时候,终于看到三楼那家人的灯关了。 她拎起工具箱回家,边走边骂,烂□□的死酒鬼害她一晚上少接仨单。 后半夜忽然下起了暴雨,砸得整座城中村都劈啪作响。燕娟睡意正浓,忽然被尖锐的手机铃声吵醒。 她大骂几声是哪个孙子大半夜的扰人清梦,就看到了邱招娣的名字。 她还没来得及接起电话,邱招娣就挂了,看起来是误触。 真的吗? 她不放心,拽起椅背上沾满机油的外套就冲进了雨幕里。 这外套遮雨就跟没遮一样,浑身上下全都湿透。她跑进五单元上到三楼,耳朵贴到307门口,听到邱招娣细细的、压抑的抽泣声。 燕娟手背上青筋暴起,她后退两步蓄力,然后猛地一脚踹在那扇防盗门上。 防盗门被她一脚踹到摇摇欲坠,整座大楼都在颤,带倒了门口整排晾衣架,从工具箱里顺手带来的扳手直接从她手里飞了过去。 「咚」的一声巨响,扳手直接嵌进男人身后的墙里,他手举到半空中的动作一动不动,配合他脸上醉意、怒意和惧意糅杂在一起的表情显得格外滑稽。 “*!”燕娟又高声骂了一句,“***。” 她沾着泥浆的人字拖前跨两步越过地上瘫倒的晾衣架和湿衣服,举起拳头直击醉鬼面门。 醉鬼被她一拳打得鼻梁歪斜,倒地不起。她动作粗鲁地伸手去拽倒在地上的邱招娣,却在看到她手腕上的红痕时硬生生收住了力气。 她顿了顿,把工装外套盖在邱招娣头上,转身背对着邱招娣蹲下:“上来。” 邱招娣透过昏暗的光看到女人背心外裸露的手臂上纹着张牙舞爪的龙纹身,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雷声忽明忽暗。 她刚伸出冰冷的手碰到燕娟的后脖颈,燕娟就一把搂住她的膝窝把她抗上背,离开时,她还带走了墙里的扳手和女孩早晨上学要用的书包。 暴雨浇透的城中村巷子变成一条淌着污水的河道,燕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淤泥和垃圾堆里,到处都是乱扔的包装袋和牙签。 女孩打着摆子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比她在工地上被钢筋划伤手臂还要火辣辣的疼。 “谢谢你,姐……大半夜的,打扰你休息了。”邱招娣举着外套给两个人挡雨,但其实没什么用,两个人的头发早就全湿透搭在脸上了。 燕娟没答话,一路走回自己的出租屋。 她把邱招娣直接扔在那张破沙发上,抓过变形的电水壶烧水,烧完水就给她兑了杯热水怼到她嘴边:“敢烧成肺炎老娘把你吊在房顶打吊针。” 邱招娣接过一次性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热水。 虽然燕娟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可她很喜欢。低头喝水时,她遮掩住红起来的眼眶。 燕娟从工具箱里翻出云南白药喷剂,撸起邱招娣的袖子就是一顿猛喷,浓郁的药味呛得邱招娣一直咳嗽。 “明早老娘就去掀了你家饭桌。”她喷完药,又摸出一根红塔山叼在嘴里,但没有点燃。 铁皮屋顶被雨砸得嗡嗡震颤,电箱被浇烂了,屋子里的灯泡闪了两下彻底罢工。 燕娟咬着手电筒用绷带给邱招娣缠小腿,拉过她的马尾辫搅毛巾般拧干,水滴在地上,溅到燕娟的小腿。 把人差不多擦干了,邱招娣就被扔上床睡觉。 燕娟拿着防水胶布补破了个洞的窗户,邱招娣蜷缩在柠檬香精味的被窝里很快睡沉了。 燕娟没上床,蹲在返潮的衣柜边拖出最底下的塑料袋,里面全是捆扎得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她撸掉橡皮筋,沾着唾沫数了十张,塞进小姑娘的笔袋里,又团了两张皱巴巴的塞进运动鞋鞋垫。 “敢拿去给你弟买玩具车……”她对着睡梦中的邱招娣恶声威胁,“老娘就去把你家化粪池炸了。” * 当时的李琢光是市重点中学的其中一个老师,芮礼也是。但她却没有出手帮助当时还叫邱招娣的燕义。 其实原因很简单,她觉得邱招娣不需要。燕娟的存在,和她自己的努力,就足以让她走出那个龌龊满地的城中村。 她后来也确实成功了,高三的时候,学校把唯一一个数学竞赛的名额给了她,她很争气地拿了一等奖,保送市京大学。 彼时金融是最热门最赚钱的专业,所以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金融。 城中村教会了燕义贯穿她人生的信条——不够强的人会被吃干抹净,而为了变强,她可以做任何事。 哪怕是脏事。 她替大老板做假账,手里拿捏住他的把柄,逼迫大老板给她资源和人脉。 靠着肮脏起家,赚的钱都是脏钱,但每一次带回家给燕娟的钱,都是她正正经经赚来的工资。 脏钱,她一分都不敢让燕娟看到。 她带着燕娟去城里住大别墅,配着管家和仆人,看燕娟替她高兴的样子,一句都不敢说这个钱是洗白的脏钱。 要是燕娟知道了,她会不会后悔当初在暴雨天把自己从破房子里背出来,淌过垃圾水,往她包里塞了那一千两百块钱? 她现在随随便便就能赚一千两百万,可她也彻彻底底失去了当初攥着那一千两百块钱活过高中最后一年的赤子之心。 李琢光没有帮她,却把她带来了新世界。 她不明白,像是自己这样纯粹的恶人,也可以有「被救赎」的机会吗? 看她现如今的样子就知道了,她的坏不是什么环境带来的坏,她的坏是遗传的,是根深蒂固的。 即使在一个很好的环境里长起来,还是会忍不住生出为了往上爬而做坏事的念头。 她是这么问出口的,而李琢光给她的回答是: “在昨天以前,我也想不通。但昨天我去开了个会,和一些人聊了天,我突然想明白了。 “恶人也有恶人存在的意义,阴阳要守恒,好坏也要。如果不带点恶人来,那么这个世界就会自己滋生恶人—— “我就是觉得,与其让本来能变好的人变坏,还不如直接让死性不改的人来顶上这个缺漏。” 燕义曲着双臂抵在天台栏杆上,料峭春风卷起她的发梢,吹得她头发全乱了。 “你说得对。”她弯起嘴角笑了,“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哦,那倒不是。”李琢光侧靠在栏杆上,目光越过燕义,看向蹲在不远处墙角下的于卿。 “我说的是「恶人」这个集体存在意义,换到你个人头上就不是这样了。” “是么。”燕义转过头来。 她其实之前刚知道有天女存在时,她恨过天女的。恨祂为什么没有早点带自己脱离苦海,为什么没有早点出现杀死她的家人。 燕义笑起来:“那我个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我倒要听听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漂亮话。” 李琢光垂眸,看向燕义胸口口袋的纽扣上挂着的扳手挂件:“活着,然后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切,就是你个人存在的意义。” “呵。”燕义冷笑一记,“你这屁放了跟没放一样。” “……粗俗。” “哈——”燕义笑容更开朗,“跟我干妈学的。老娘就是城中村里出来的蟑螂,城里的大小姐要是嫌臭就赶紧滚回家。” 李琢光眼神平淡地点点头:“你平时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想到也能面不改色说出这些话。” 她想到自己在观千剑的世界里,穿了一件褪色的hello kitty短袖、穿了双芭比粉的塑料拖鞋、叼了根牙签就敢说自己是县城文学。 真正的县城文学在这儿呢。 燕义朝于卿招招手,让她过来。 “好了,交换秘密的时间到了。”她给于卿让了位置。 于卿对着李琢光点点头,这个总是沉默的女人,在李琢光面前第一次开口:“李队。” 有些意外,她的声音如甘泉般清冽动听,与她这张毫无记忆点的脸形成鲜明对比。 第347章 “我不是双异能。”她说,“其实我不知道我身上这个低存在感的开关是怎么回事,我就是某天突然脑海里知道我可以这么做。” “哪天?” 于卿报了个日期,恰好是陈戊进入精灵族圣地查看录像那一日。 “你脑海里有多出来的记忆么?”她问。 于卿摇了摇头:“没有。其实如果不是庞湛那天说了,我大概都不会觉得这个能力和陈戊有关。” “介意我看一眼吗?就是过去未来,不多看。” “不介意。” 于是李琢光久违地动用自己的四维眼睛,朝于卿的过去看去。 非常正常,什么都没有。确实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就像青苔城市和突然腐烂的尸体一样,有一天显示图层般毫无征兆地在她身上出现了个低存在感的开关。 李琢光捏着指腹思考了片刻,转身告辞。 * 李琢光什么新研究结果都没等到,就要进行下一个任务了。 就连燕义也发来问候短信:「大小姐,身体真的吃得消吗?你不还是零级?」 李琢光和她对呛:「比你强一点。」 她定好出发时间后就发给了霍听潮,霍听潮回她一个简短的嗯,加上一个句号。 临行前,她其实谁都没通知,但七十九队的冉英杰说自己掐指一算,她今天要出行,所以带着人来堵她。 ——七十九队的人自发组成一个欢送队,做了个横幅挂在狄乐人的龙身上悬浮在空中。 被围在中间的李琢光低头在地上找洞。 她要疯了……原来邓白风给伊万涅芙娃编了中二口诀时,她作为旁观者感受到的尴尬不及当事人的千分之一。 这个热情她承受不起!! 好丢人啊……她看到周围工作人员看来的视线,她非常勉强地勾起嘴角。 要是能让伊万涅芙娃魂穿她十分钟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必体验这么尴尬的场面。 她能感受到身后的观千剑和庞湛都很亢奋,非常用力地鼓掌。 而羊曜则痞里痞气地插袋站着,似乎也是毫不在意这些人的胡闹。 只有李琢光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 她抬头看向墙柱中央的时钟——距离七十九队开始欢送,才过去四十秒。 ……她怎么感觉都过去四十年了? 她好想蹲下来捂脸,注意到她动作的翟星声立马跳过来在背后举起她的双手,摆成欢呼的姿势。 李琢光:“……”让她去死!! 在漫长的五分钟后,解救李琢光的人终于出现在登船口。 霍听潮! 李琢光也不管霍听潮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她挣开翟星声的双手,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奔向霍听潮,拽着她的手腕,学侄女假哭: “救命……霍总指救命……!” 霍听潮下意识抱紧了扑进自己怀里的李琢光,指尖颤了颤,把人扶正了,拍拍她衣领上不存在的灰尘,淡声道:“怎么了?” 李琢光躲过身后翟星声跃跃欲试伸来的手,身形一扭躲到霍听潮身后,像个找到大人撑腰的小孩,指着七十九队告状道: “就是她们!她们欺负我!” 霍听潮垂眸看向李琢光拽着自己袖管的手:“欺负你?怎么欺负你?”语调上扬,带着些调侃。 李琢光字正腔圆地呜呜呜了三声说:“她们给我开欢送会!” 狄乐人变回人形,被扯长变作横幅的蓝一一抱着,从她的脖子上跳下来。 狄乐人叉腰说:“这算什么欺负你?我们这是喜欢你!” 观千剑也嘿嘿地帮腔:“就是嘛,我也喜欢。” 庞湛说:“李队,咱要大大方方的!不要害羞嘛——我觉得这个活动很好,以后咱们也可以多办办!” 霍听潮脸上没有表情,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余光总是落在手臂边的李琢光发顶。 “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呀!”蓝一一伸出手点点李琢光的脸颊,戏谑笑道,“都红透咯——” 霍听潮看着李琢光窘迫的脸,从耳朵尖红到脖子根,忽然从鼻子里笑出了一声。声音很轻,与她平日里那僵硬的笑容不一样。 这一次是发乎内心的。 翟星声却瑟缩了一下脖子,讨饶道:“我错了,霍总指,这就收场!” 李琢光有些迷茫地摸了摸后脑勺,诶,霍听潮刚刚那个表情是生气了吗?她怎么觉得其实霍听潮挺开心的? 难道她……会错意啦?不会吧…… 七十九队的人恹恹收了阵仗,在霍听潮面前列队检讨,霍听潮抬手拍了拍从自己身后探出的那个小脑袋:“下不为例。” 咦?原来真是生气了?李琢光若有所思地拧眉,看来她需要精进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霍听潮这次来是单独一人,身后谁也没有。 李琢光问她:“你怎么来了?” 霍听潮装作不经意地低头整理袖管:“陪你。” “陪我?”李琢光愣了几秒,“你是陪我一起去,还是登陆也陪我?” “登陆也陪你。”她抬起手,掌心覆盖在李琢光的头顶,有一股陌生而熟悉的安心感。 “不行。”李琢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屠十步说只有我一个人能上去。” “听我的还是听她的?”霍听潮面色不改,语气温吞地问。 李琢光耳朵里听到好似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一声「听我的」,声音属于屠十步,眼睛对准了霍听潮从不犹疑的目光。 她都没有思考,就脱口而出:“听你的。” “很好。”霍听潮又露出了那张七十九队认为是生气了的笑脸,李琢光凝视了半天,还是把这个表情放进「开心」的谱系里。 霍听潮按着李琢光的头把她转了半圈,就着这个姿势推着李琢光往飞船里走。 路过规规矩矩低头站着的七十九队,她微微点头:“走了。” “路上小心。”邓白风躬身。 “那你的中控室怎么办?”李琢光从霍听潮的掌心里转过一点头,问她。 霍听潮勾着一边嘴角:“让我放十天假期都不行,我养着这些人吃干饭么? “要是……担心她们的话,就快点解决了回去。”她挑眉,一直都掷地有声的语调头一回变得轻飘飘的。 好像本来想说什么,说出口时却成了别的。 李琢光没有立刻回答,她抬眸看了霍听潮半晌,回答的是霍听潮没能说出口的那句别扭的问题:“我心疼你。” 霍听潮再一次笑了,笑容转瞬即逝,但比前两次还要开心。 第204章 死亡预告(一) 飞船降落在天鹅座γ-7709时, 霍听潮和李琢光都望着窗外的景色愣住了。 这哪是「日落伏特加」里那个大气层极厚,地面面积又极小的小星球?无尽旷野仿佛没有尽头,烧得火红的天空把视野里一切都染成血色。 在正北方立着一栋外墙贴满了反光条的研究所, 研究所只有一层, 按照经验来说, 应该是个地下研究所。 “有没有觉得这个研究所看起来很眼熟?”霍听潮在庞湛的帮助下穿上了她好几十年没有穿上的防护服。 李琢光点头, 她又垂头看了一眼本应该能看到霍听潮过去未来的地方, 还是什么都没有:“嗯, 和当初那个人/体/实/验的研究所很像。” 后勤队推出一个笼子, 她们把柳一关在笼子里。 柳一背上长出了灰黑色的狼毛,比李琢光上次见他长大一些,鼻尖也是狼的形状。 笼子一动,他就红着眼睛缩到笼子角落对着周围的人龇牙咧嘴。 笼子前的碗里残留着半块咬剩下的生肉,后勤队队员的手刚放上笼子边沿,他就对着那个角度猛哈气。 “是要带他进去吗?”李琢光又看了一眼那个和人/体/实/验研究所有八分相像的大门。 “嗯, 我想着这次能碰上屠十步, 那就顺便带上他好了。”霍听潮还有心情开玩笑,“带他认祖归宗。” 李琢光走到笼子边上,她的手悬在笼子上半空中,柳一瑟缩一下,从栏杆的缝隙里闻到熟悉的味道,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贴到冰冷的栏杆边。 霍听潮走到她边上,柳一先是警惕地盯了霍听潮一眼,几秒钟后, 紧绷的肩膀才慢慢放松。 李琢光扭头看霍听潮:“他好像也挺信任你的。” 霍听潮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是么。”她瞥了李琢光一眼, “你放心,他要是暴走, 我会第一时间杀死他的。” “好。” 李琢光打开牢笼门,但柳一还是蹲在墙角,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威胁。 李琢光想着看过的安抚猫类应激的视频,伸出自己的手心面对柳一。 霍听潮身侧有一把凝实的虚影剑,随时准备出鞘。 柳一皱皱鼻子,伸长脖子凑近了嗅了两下,闻到熟悉的味道后,他眼底的猩红淡了一些。 第348章 像是只动物一样四肢着地慢慢地爬了出来。 “站起来。”李琢光短促地命令道。 怎么站? 柳一的思维体系里好像没有这一条命令,他的双腿正逐渐变成黑狼的样子,残破背心露出的尾椎骨尾部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皮而出。 李琢光一手抓住柳一的手臂,把他人拎了起来。 上半身起来了,双腿还留在地上,李琢光把柳一拽直松手的一刹那说:“腿用力。” 柳一用了力,然后就站住了。 他不稳地前倾,李琢光抵着他的肩膀让他站牢:“伸腿,再用力,走路。” 在李琢光简短的指令下,他僵硬地一步一步移动。 此时霍听潮才说:“来之前训练过了,可能是在笼子里关得太久,又忘了。走几步就想起来了。” 像是为了验证她的话,柳一走得越来越顺畅。一开始别别扭扭的内八变得正常了。 “给他穿防护服。”霍听潮偏了偏头,便有后勤队的拎着全新的防护服上来给柳一套上。 “他变成这样和当初那个人/体/实/验有关吗?”李琢光仰头问。 霍听潮身边的长剑虚影消散:“也许吧。” 看着后勤队检查好防护服密闭性,霍听潮先一步往外走:“跟上。” 李琢光小跑过去,站在霍听潮左侧,柳一走得慢些,但也跟上了。 * 银白色的墙壁上一字排开全是通风管道,表面结着一层薄薄的霜状冷凝物,接缝处有暗红色的锈迹,也可能是别的什么,有一片透明薄片一闪而过。 通风管道口是一张角度契合管道轨迹的病床,每一张纯白的床单上都洇着莹蓝色的人形污渍。 这个房间很大很高,大约有三十米的层高,在左侧的墙壁上贴着一个巨大的、屠十步当年设计的图标。 三人已经找了四五个这样大的房间也没有找到人,每一扇门上又没有任何标志来区分,李琢光只好一扇门一扇门这么找。 如果是人/体/实/验,那这里着实太干净了些。 她们又推开了几扇门,还是一模一样的房间。 门外走廊也是一条直行道,就跟隧道一样。 又走了五分钟,李琢光回头看了一眼背后来的路:“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霍听潮“嗯”了一声:“这个走廊一直在变长。” “我有点头晕得想吐……”李琢光蹙了蹙眉,“太阳穴刺痛……” 就跟青苔城市刚落地时的感觉一样。 霍听潮停在原地看向身后走廊的尽头:“我也是。” 她身侧忽然又出现那柄凝实的剑,身体都没有动,那柄剑便往上一挑刺破虚空。 墙壁间裂开一条巨缝,然而很快,裂缝周围就生出了细长的血丝,拉扯住巨缝,宛如针线般拉拢织密。 是屠十步的异能。 李琢光记得她的异能就是控制人体以外的血流走向。 霍听潮身侧的剑接连劈下,剑光耀眼得李琢光视野发白,剑尖挑开墙壁,轻松得好像劈开丝绸。 有更多的血丝涌出,修复裂缝。 霍听潮并指,她身后便出现更多剑影,四下飞散,瞬间将周遭景色割得七零八落。 更多的血丝在同一时刻从墙缝中涌出,复原的速度更快。 七柄剑悬在霍听潮背后,飘逸的剑穗是一个扎得很结实的线球。 屠十步之所以形象暴虐,她的异能也功不可没。外界传闻她豢养人彘为她整日提供新鲜血液,好让她的异能一直处于巅峰期。 否则要是附近没有血,她空有个十级的名头也发挥不出什么。 脚下墙缝里渗出鲜血,顺着墙缝流成一条长线。 霍听潮的剑影并成一柄,被她握在手中。 李琢光那把剑「消磁」还没结束,要用只能当板砖砸人使。 柳一又控制不住地想要四肢着地,李琢光一拎他的后颈把他拎起来。 天花板上也渗出血,霍听潮身后出现一柄虚影剑,挑飞吹来的两根血针,虚影随后消散。 天花板上的血越渗越多,当挂不住的时候便下起了血雨。 血雨落地即活,长剑脱手,锋利的剑鞘劈开血雾时骤然升温,血雾散开后片刻又聚回来缠上剑身,宛如荆棘一般将长剑紧紧缠绕。 蛛网般钳住前刺的长剑,霍听潮终于抬手。 剑身震荡,血丝颤抖着一一迸裂,长剑忽而旋转,又猛地插剑入地,震断身周所有血丝。 走廊尽头的方向涌出洪水般的血流,发红发烫的剑鞘抬起浮到空中,当血流涌到面前几寸时,被横削而来的剑光劈成两蓬血雾。 血液骤然消散,走廊重新变回干干净净的样子。 李琢光狗腿地递上一张干净的湿巾。 “下马威?”霍听潮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鞘上凹凸不平的浮雕,剑柄上镶着一颗李琢光不认识的奇贵宝石,“这下马威真够脏的。” 她旋身,剑刃又刺入墙壁,横去撕开一条巨大的口子,眼前无限延伸的走廊开始如麻花般扭曲。 陷在墙中的剑在霍听潮手腕一转之下震碎扭曲的幻影,而四散的碎片又化作李琢光挥剑而来的残影。 霍听潮面不改色,独剑化作千万柄分身,每一柄都精准刺入李琢光的胸腹,将幻象撕碎。 “和我玩这个,你还太嫩了一点,屠十步。”霍听潮收手,无数李琢光落下时扯下了幻境的帷幕,露出了研究所的真容。 不是研究所,像是一间地下医院。 有许多戴着白口罩、穿着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她们看到大厅中间突然出现的三人俱是一顿,像是给这个地方按下了暂停键。 有人的手悄悄摸向口袋,却被旁边医生打扮的人拽住了手。 她的下巴朝着李琢光的方向抬了抬,「嗯」了一声,那人探究地看着她,一边收回了手。 李琢光扫视了一眼,这些人的眼睛都能和当初人/体/实/验研究所逃走的成员对上号。 柳一的身体彻底兽化,深深地弓着背,对着四周龇牙咧嘴。 屠十步从尽头的病房里走出来,拍了拍手:“好了,都去工作。” 灰发红眸的女人完全不看霍听潮或是柳一,径自走向李琢光:“我等您很久了,大人。” 霍听潮上前一步挡在李琢光面前,屠十步眯了眯眼。 “您看,您答应我的事没有做到。”屠十步慢吞吞地说,控制不住上扬的尾音像是危险的讯号,“您要怎么补偿我呢?” 芮礼从屠十步的背后走出来,手里捧着一沓卷曲的纸,她瞥了一眼屠十步,冷淡的声调在说:“有空就去再捏两个人。” 她的目光扫过李琢光却没有停顿:“而不是在这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芮礼!”李琢光急急走了两步想叫住芮礼,但对方没有搭理她,快步钻进了对面的房间。 屠十步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什么意思,大人,您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她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霍听潮在李琢光往前走时也一起跟着动了,这样她就能一直站在李琢光面前挡着屠十步。 她站定在屠十步几米开外的地方,视线在空中擦出火药味。 “屠十步,这么久没见,你身上的气味还是很臭。”霍听潮垂眸看向屠十步垂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 屠十步干裂苍白的嘴角勾起:“那还不是拜你们所赐?” 她转动眼珠,剃干净了眉毛的眉骨皱起:“大人,我真的等了您很久。” 她做出的表情一如那场梦里的小女孩,声调也软了下去:“大人,我一直在等您来救我……等了好久…… “地窖里……好冷啊……” 霍听潮反握剑鞘,剑柄抵在屠十步的下巴上:“省省功夫。” 屠十步笑着露出自己的虎牙,端的是一派天真无邪:“啊,我又没有在做什么坏事。” 霍听潮冷哼一声,却没有收回自己的剑。 李琢光上前半步与霍听潮并肩:“可以带我们逛逛吗?” 屠十步的下巴被剑柄挑起,她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从鼻尖看向李琢光:“不可以。” 三人身体突然被血球包围,屠十步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大人,我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 连日的阴雨天让山坳坳里连空气都是潮湿的,台阶上的青苔渗出墨绿色的粘液,被一只胶鞋一脚踩爆。 “我们都翻了两座山了,怎么还没到!”李琢光恨恨把背上的双肩包扔到地上,一屁股坐在包上,揪着短袖领口扇风。 “马上就到了。”霍听潮单膝跪在李琢光面前,拿这个小电风扇给她吹风。 倚在不远处树干上的芮礼冷笑:“要是按照我的路线走,早就走到了。” 霍听潮假装没听见。 休息了几分钟,李琢光认命地再度背起背包往里走。 第349章 她们这次进入了一个恐怖片的世界。 主角团是一群恐怖主播来团建的,三个人原本是开局就在山脚因为不敬神明而领了便当的炮灰,三个人的灵魂进的都是尸体。 主角团已经走了很远了,但那群傻白甜居然以为她们没死,还留下了一张地图和纸条,说这是她们要去的路线。 ……这鬼不追着她们咬真是辜负了她们的一片好心。 李琢光用手机给她们发了条消息,山里信号差,过了大半天才回了一条语音。 是她们非常兴奋地说你们终于醒啦,我们已经快到村子里了,路上拍了好几条素材了,这次一定能爆! “不作死就不会死啊……”李琢光拄着登山杖爬山。 她这具身体是个羸弱的道士,平时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翻过两座山都快把她累岔气。 霍听潮的身体是李琢光的师姐,体质强健,芮礼也像以往一样,两个人大气不喘,可把李琢光羡慕坏了。 第205章 致你走近时我的心跳(一) 三人赶到村庄时, 主播团队已经被村民们热情接待了。 接待她们的小姑娘叫魏文绾,深山里的村庄是原始母系社会,实行走婚制。 虽然是原始村庄, 但她们并不排斥外来人。 阴雨天与四周遮蔽天地的浓雾给整座村庄蒙上一层灰黑色的滤镜, 女人们穿着简单款式的民族传统服饰, 好几人坐在主播团队的摄像机镜头前, 用口音很重的普通话介绍民俗习惯。 见到李琢光三人来了, 打头支着打光板的宁姐朝她们招手:“我就知道你们这些道士都有替身, 死不了!” ……好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说对了。 一个一头黑发,脸庞却年老的女人拄着拐杖走过来,她伏低身子,在三人腰侧闻了闻。 主播团队里有个头缠白布的女人放下手里的本子和笔走过来:“阿嬷,她们也是我们的同伴。” 阿嬷伸出洁白无瑕、一丝皱褶也无的手指勾住了李琢光的腰带, 将人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她的手指像一块白玉, 即使是弯曲时,也弯不出皮肤的纹路。 勾着李琢光腰带的手往里伸了几寸,绞着腰带反手转了一个圈。 横里忽然伸来一个乌黑的剑柄,轻轻搭在阿嬷的手指上。 “阿嬷找什么?”芮礼一只手抓住李琢光的手肘,微微用力将人往回扯。 “嗬嗬嗬……”阿嬷操着一口漏气的嗓音,露出她口中红黑交错的牙齿,“看看你们身上有没有神明的记号。” 她的口音比起普通村民倒不是很重,身上的装束也更贴近现代人。 “那你找的结果呢?”芮礼后拽的同时, 霍听潮的剑柄在阿嬷的手指上轻敲一下。 阿嬷松了手, 李琢光被拉到二人身后。 芮礼和霍听潮靠近一步,将背后的李琢光挡得结结实实。 阿嬷转过头, 眼珠子却还盯着李琢光的方向。她连眼白也都是一块玉的光泽。 “她身上的味道是干净的……” “那我们呢?”芮礼俯身,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阿嬷。 阿嬷勾起嘴角,她口中红黑相间的牙齿也赫然全是红玉与黑玉。 “你们自己心里清楚我为什么只查这个姑娘,不是么?” “你说的话我听不懂。”芮礼装傻。 “嗬嗬……有意思。”阿嬷也没有再追着问,她佝偻着背慢慢离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山神都没有护法」。 魏文绾向她们抱歉地笑笑:“这是我们村子的婆婆,她平时就是这样的。” 她引着众人往大厅里走:“我们村子里你们可以随意逛,只有一个地方不能去,就是村中井口下的地窖。” “那里关了什么?”李琢光不知不觉又走到芮礼和霍听潮前面与魏文绾并肩。 魏文绾表情顿了顿:“怎么一定是关了什么呢?只是村中禁地而已,您不要想太多。” “哦……是么。”李琢光将信将疑,“不好意思,下意识反应了。” “哈哈哈哈没事的。”魏文绾从她长袍的内衬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晃了晃,“其实我们没有那么封闭,只是地理位置不方便出去而已。” 她指了指西北方向山顶的白色建筑:“那个是我们的信号基站,说不定我们两个还在网上交流过玄学经验呢。” “这么厉害。”李琢光看着那山上的电塔,“确实没想到,是我刻板印象了。” 魏文绾带她们走进一个宽敞的大厅,没有电灯,柱子上的火把燃着昏黄的光。 “是不是还没吃饭?先吃点东西垫肚子,之后我再带你们去你们的房间安顿。” “……谢谢。” 与意料中不一样,桌上的饭菜全是正常的家常菜,色香味俱全,有些菜已经吃掉了一部分,似乎有人专门把别人筷子碰过的地方分掉。 饭菜刚热过一遍,有人端来三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李琢光道了谢接过三个碗,垂头看着碗里的米粒,喉结上下滚动。 ……像玉一样。 连米粒也像玉一样。 芮礼率先坐了下来,霍听潮隔着她一个位置坐下。 李琢光站在她们中间的空位后,问:“就吃了?我们的干粮还有一点,要不然……” 芮礼忽然伸手捏住李琢光的脸,捏得她嘴撅起来:“张嘴。” “啊——”李琢光就着这个姿势张嘴,芮礼伸手进来,在她的舌头底下垫了个凉凉的糖片。 “含着这个吃就好了。”芮礼说完就松了手,回头看了一眼背对门站着的人,压低声音说,“在吃完以前别咽下去。” 李琢光举手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她笑得开心:“你的好东西真多。” 芮礼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吃饭吧。” 李琢光拿着筷子的手在颤抖,可她自己没有发觉。 芮礼抠着碗边的手指紧了紧,霍听潮斜倚在桌边的长剑微微一颤。 李琢光在前一个世界心脉俱损,是霍听潮带着她逃出来的。 是以从裂缝里挤进来的芮礼对霍听潮的第一印象就差到了极点—— 天知道李琢光那个时候的样子有多糟糕。 脸色苍白,嘴唇如纸片,睫毛上结着一层冰霜,心跳浅得几近于无。 揭开衣襟,胸前背后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疤,仿佛这些伤口累积了几千世。 芮礼和霍听潮打了一架,但她没有打过霍听潮。 霍听潮那把破剑都没有出鞘,虽然她步步后退,却没有一丝破绽。打得芮礼气喘吁吁后又是一阵耻辱。 “我知你是她珍重之人,我不愿与你刀剑相向。”她是这么说的。 “在那儿叽叽歪歪放个什么之乎者也的屁呢!”芮礼五指成爪又抓向霍听潮心口。 在李琢光眼睫颤动的前一秒,霍听潮忽地手上用力,用剑柄敲了芮礼一下—— 虽是用力,却没发出多大的声响。 芮礼只是一踉跄,刚好对上李琢光迷茫的眼神,顺势收了手。 “怎么会变成这样!”芮礼扑到李琢光身边,“是不是这个坏女人做的?我杀了她——” “等等……”李琢光抬了抬手指想要拉住芮礼,力气不够大,手臂抖了半天没有抬起来。 芮礼往后挪了挪,把自己的衣角送入了李琢光的手心:“等什么?” “此间何处?”霍听潮怀里抱着剑,靠近了两步问。 芮礼翻了个白眼:“听不懂,说人话。”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李琢光牵起干裂的嘴角笑着说,“您就留在这里吧。” “您?!”芮礼一把抓住李琢光的肩膀,“你为什么要用尊称?是不是她逼着你这么做的?我要——” “冷静——咳咳咳……”李琢光起得太急,被一口气呛到了,猛烈咳嗽起来。 芮礼双手放在李琢光的胸口中心轻轻地按压,霍听潮疑惑地歪着头看:“这是为何?” “别……别……我肋骨断了——” 芮礼的力气其实很轻,不是在心肺复苏。奈何李琢光身体里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芮礼扭头怒瞪霍听潮,“她那么多个世界都从来没有受过伤,怎么一见你就伤得这么重?你对她做了什么!” “不是师姐……”李琢光气若游丝,“谁能给我一杯水啊……” 芮礼刚要站起来去倒水,霍听潮手指一转,虚空中就出现一团涓涓细流,沾湿了李琢光的嘴唇,流进她的嘴里。 “切,就会献殷勤。”芮礼蹲在李琢光身边,双手抱着膝盖。 她的手按着李琢光的肩膀微微用力:“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什么时候能告诉我?” 李琢光喘了口气:“没什么好说的,和其它世界都一样。” “一样你怎么会伤成这样?!”芮礼怒火冲顶,恨不得可以在霍听潮脸上挠个血痕出来。 第350章 不止身体受伤,记忆似乎也受损了,有许多关于芮礼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可是李琢光打死都不肯告诉芮礼,霍听潮更不会说,这下可把芮礼气坏了。 为了修复身体,李琢光进入了新世界,借用道士的身体慢慢运气,以缝补她灵魂上的漏洞。 霍听潮问了芮礼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事情,芮礼当然也闭口不答,只说如果霍听潮不告诉她之前那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她也不会说。 两个人谁都不愿意说,就僵住了。 现在一张饭桌上只有李琢光说话时二人才会搭一下腔,气氛也是诡异得很。 房子外面的采访接近尾声,撑着打光灯、反光板和摄像机的女人后撤着经过门口,那个据说是出马仙家的女人走在灯光下介绍这个村庄。 门口看着门的村民暂时离开了去上厕所,领头的女人坐在门槛上,李琢光听到她嘟哝了一句:“这也太和谐了,没冲突没人看啊。” 李琢光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是要开始作死了。 吃完了饭,魏文绾带着三个人去安置好的行李。给她们安排的是三个单人间,但芮礼无论如何都要和李琢光一起睡。 她本以为霍听潮也会这么争一争,却没想到霍听潮没什么反应地点点头,自己拿着箱子去睡隔壁的单人间。 这样显得她事怪多的……芮礼念叨着,身体还是诚实地把箱子拖进李琢光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张床和一张沙发,沙发可以展开成沙发床,够两个人睡。 一整层楼的阳台都是相连的,芮礼捣鼓了半天发现阳台门没办法上锁。 “别是你力气太大给锁捏坏了。”李琢光从后面走上来时碎碎念。 芮礼:“……啧。” 李琢光翻来覆去拿着铁锁看了一会儿,芮礼翘着脚问她是不是被自己捏坏的。 李琢光皱着眉头,从锁孔里挑出一根灰色的头发。 她拽着头发往外拔,而这头发居然很长。她小心不把头发拔断,芮礼把着锁,她两只手谨慎地拉着头发。 越拉越长,越拉越长,长到没有边际。 都已经在地上堆出一个小腿高的小山了,手里拉出来时的手感似乎还有很多。 “这玩意不会是什么埋在墙壁里的东西吧……”李琢光小声嘟哝。 直到霍听潮出现在她们房门口时,李琢光终于拉到了头。 她低头一看脚边,一个角落都被堆满了:“这不可能是人的头发吧?” “怎么了?”霍听潮进来时顺手带上了门,拉上了门这边朝向走廊的窗户边的窗帘。 房间里陷入黑暗,霍听潮没有开灯。 “师姐你看,好长的头发。”李琢光指着脚底的头发,看向霍听潮的眼神干净得像是一个孩童。 “嗯。”霍听潮走到李琢光身边,蹲下身捏起头发丝,“干燥,粗糙,分叉……头发的主人营养不良。” 她凑到鼻子边上闻了闻:“有一股符水味,还有……” 她蹙起眉,似是不太确定地又闻了一会儿。 芮礼冷嘲热讽:“您老人家的鼻子还行吗?” 霍听潮没理她,说:“还有一股霉味。” 她伸手把地上的头发全都捞了起来,把李琢光手里的也都夺过来,将李琢光的手指在木头墙壁上擦了擦:“摸木头,去秽气。” 说完,她就拿着头发走到阳台上,找了个别的房间门口,抛到了房子外面。 她回来检查了一遍地上木头缝里和钥匙孔里都没有残留的头发,才放下心:“走了,那个……叫马什么川的说要集合。” “马平川。”李琢光说,是那个领头女人的名字,她的名字和她的网名是同一个。 马平川在村子后方找了一个安静的空地,她让李琢光一行人在四周画了个静音阵后才开口说自己的搞事计划。 “建国、建华、建英,你们三个负责布置阵法,你们是专业的。” 马平川指着李琢光说,李琢光挑了挑眉才反应过来—— 她们这三个人,不知道是网名还是真名,分别叫建国、建华、建英。 ……行。 李琢光从女人的目光里推断出自己叫建国,霍听潮叫建华,芮礼叫建英。 她问:“要布置什么阵法?” 马平川摸了摸下巴:“就引灵阵吧,然后一些关键点记得把字写错。” 第206章 致你走近时我的心跳(二) 马平川给大家都分了任务。 大概意思就是在村后空地搭建一个假的引灵阵, 由她们带来的工作人员扮演村民,假装这是村里的废弃引灵阵。 随后再招几个孤魂野鬼来,几人将鬼杀死, 任务就完成了。 李琢光现在蹲在地上, 按照霍听潮的指示画阵法。 ——霍听潮是她们三个人里唯一一个没继承道士的记忆还会些阵法的。 虽然她会的阵法与这个世界的不同源, 但反正马平川也不需要一个真的。 李琢光故意写错了几个符号, 她站起身时, 看到霍听潮正盯着不远处发呆。 “怎么了?”李琢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却只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 “这里啥也没有啊。” “我闻到了。”霍听潮缓缓收回目光,“那个头发的味道。” 李琢光走到那块空地上,蹲下身去研究那片黄土。 她又抬起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这一片天是暗的,可空中却万里无云。 李琢光努力吸了吸鼻子嗅闻:“我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芮礼走到她旁边:“你在房间里也没闻到头发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在地底。”霍听潮瞥了芮礼一眼,听她的话, 似乎在安慰李琢光, “隔着这么厚一层土,你闻不到是正常的。” “那是,师姐最厉害了!”李琢光给霍听潮竖大拇指,霍听潮蹲下身问她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的时候,芮礼一甩袖子离开了。 “诶……你别生气啊!”李琢光小跑着去追芮礼。 霍听潮就着蹲着的姿势,指腹按在黄土地面上,似在感受土地之下的脉络。 她摸到了……呼吸,还有心跳, 很瘦, 很小,是人类的身体, 身体结构没那玩意儿,应该是女性,或者无性人。 心跳和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了,是感受到地面上有人蹲着在探查ta么? 在正中间,站着,但是动不了。为什么动不了?霍听潮眯了眯眼。 好像有很多符咒……定身咒?不像。 霍听潮对这个世界的符咒和阵法还不是很熟悉,她无法只靠着感受就感受出那是什么法术。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底下有个活人。 她扭头观察四周,看到村中那口井就在附近,魏文绾曾经说过,井口下的地窖是禁地,所以这里地面以下就是那个地窖? 禁地里关着一个人。有意思。 李琢光和芮礼还没有回来,怎么哄人要哄这么久? 霍听潮站起身,走到李琢光画的阵法旁边。 要么说李琢光有天赋,这么复杂的阵法,她随便改了几个符号,恰巧改成了极具破坏性的爆炸阵。 怪不得底下的人在开心,这要是炸了,ta就能跑出去了。 ……她也是在胡思乱想了,底下那个人就算能感应到地面上多了个阵法,又如何学会她那个世界的东西呢? 霍听潮用鞋尖蹭掉了几个符号的长边,让这个阵法缺胳膊少腿,又用剑鞘抵在地上画出两个阻隔阵法运行的符号。 这样就算炸也只有灰雾。 她垂头盯着自己画出来的线盯了片刻,张嘴吐出两个字:“幼稚。” 也不知道在说谁。 那边李琢光终于把人哄好了一起带回来,就看到地上多了两根线条。 她也没问那是什么,霍听潮随手一画比她练了两三个月的蚯蚓还好看。 负责在草丛里摆放黑影假人的那人好像没法把稻草人立起来,李琢光赶去帮忙,留下霍听潮和芮礼两个人。 霍听潮支着剑站,芮礼站了一会儿发现霍听潮就算不站直也比她高,她只好直接蹲下掩盖这一点。 沉默蔓延了好一会儿,芮礼才仰着头问出声:“……你真的帮了她很多吗?” 霍听潮撇过头:“没有,我没有帮上忙。” 芮礼仍然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晶莹剔透:“所以你的意思是她骗了我?” 霍听潮下意识地否认:“她当然不会骗你。” “她说你帮了她很多,如果不是你的话,她还要多受很多苦。”芮礼蹲累了,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她会说的话。”霍听潮笑了一声,“你们……已经习惯这样一个小世界一个小世界的日子了?怎么感觉也像在渡劫?” 芮礼点头:“就是她在渡劫。只不过和你以为的渡劫不太一样,我……我既希望她成功,也希望她失败。” “我可以理解。”她将剑抱回怀里,站直身体,“渡劫之人的亲朋好友都会有这样复杂的心情,又希望渡劫成功飞升上界,又希望ta留在自己身边庇护陪伴自己。” 第351章 “我才不是为了让她保护我留在我身边的!”芮礼炸毛了,“你这人说话好难听!” “嗯。”霍听潮淡淡点头,“也有人觉得上界更危险,希望ta能留下,起码在下界ta是无敌的,你是这样的人么?” “我……”芮礼撇开头不愿意回答,“你怎么老爱随便揣测别人?这种行为是很不礼貌的。” 霍听潮歪头:“抱歉,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好好学!”芮礼抬起脚狠狠踩了一脚霍听潮鞋子边上的空地。 “刚开始?”霍听潮垂头看着芮礼的发旋。 芮礼点头又摇头:“我是刚跟着她走了两个世界,不知道这是她的第几个。” 霍听潮忽然笑了一声:“我也是。” “……你也是个屁。”才和李琢光走了第一个世界就敢这么说,学人精! 真烦人,刚觉得她还可以,就又变成这样讨厌鬼的样子。 “她有告诉过你还要多少个世界吗?”霍听潮又问,“总不见得一直这样无底洞地进行下去。” 芮礼更烦了:“没有,她什么都不和我说。她只跟我说过渡劫是为了让她体验过七情六欲以后彻底把情绪消除。” “但她带你过来了,还到了那个白屋子。”霍听潮有些奇怪,这是非常信任芮礼的表现。 “……是个屁。”芮礼不自觉地开始挠自己的下巴,剪干净的指甲刮出几道粉色的痕迹,“那是我自己找到的。 “她在我那个世界渡完劫就走了,我找了得有好几年,才找到那个地方。要不是我主动找,她一辈子都不会让我知道那儿。” “我懂了——”霍听潮也蹲下和芮礼平视,“所以这里是万生镜里,而那个白屋子就是万生镜以外的世界,对么?” 芮礼皱皱鼻子:“什么万生镜?” 霍听潮:“就是一种渡劫用的东西,万生镜以内是三千世界,渡劫之人要进入三千世界渡情劫,渡完情劫才能从万生镜里出来。” “哦……那应该差不多吧。”芮礼一下一下地瞄霍听潮,“你到底是哪个世界,怎么什么都能对得上号?” “渡劫应当就是从我们那儿传出来的吧?”霍听潮说,一只手撑着剑,剑鞘尖端陷进地里。 “……”芮礼看着她剑柄上那个七里八怪的剑穗——一个团成团的毛线球,活像是一只猫给这女人做的剑穗,“谁给你做的剑穗?” “我师妹。”霍听潮没有正面说,但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在说「李琢光」。 “她真是你师妹?”芮礼拧眉,“还是你们在套用这个世界的身份模板?” “真是师妹。”霍听潮始终握着剑鞘,那个团成团的毛线球在微风里微微晃动,芮礼的视线始终紧紧盯着毛线球。 “我就她一个师妹。” 话音刚落,李琢光就从不远处往回走了。 工作人员在草丛里支打光灯,展开反光板,村子里有许多人都好奇地过来围观。 她们都以为是一个普通的采访,或是拍摄一些空镜用于视频剪辑。 李琢光忽然有种自己是在做错事的内疚感,她和芮礼、霍听潮凑在一起,小声说:“我们这样不是在抹黑这个村庄吗?” 霍听潮眉心微蹙,目光瞥向井边那个光秃秃的空地:“可能也不是抹黑。” 芮礼:“马平川不是说最后会澄清说这个阵法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被现在的人弃用了么?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 “有的是人只看个标题就开始评论的呢……而且马平川一条视频那么长,说不准好多人都只看一半就相信了。”李琢光还是觉得不安心,她打算去找马平川说说清楚。 却是霍听潮拉住了她:“先别去。”她的指腹蹭过李琢光的腕骨,蜷缩起来扣紧,“这些人命数已尽,视频发不出去的。” “诶呀!”李琢光急了,“是不是就是因为她们作这个死才命数已尽的?不行,那我更要拦着她们了。” “拦着没用。”霍听潮用剑鞘尖在地上写了个简短的咒语,随后用鞋尖蹭掉。 “她们进山时身上就跟东西了,我们身体死了一次,所以跟在我们身上的东西不见了。” 要是从一开始就有,那她没办法逆天改命,也就只好顺其自然了。 一行人布置现场布置到了凌晨两点,她们倒是开心,正好今天能拍完,后面几天就能纯玩了。 李琢光抬头看看天色。 得了,今晚准得出事。 她拽着芮礼往霍听潮身边凑了凑,万一出事,霍听潮是她们这里唯一一个能和鬼打架的战力。 “干什么,看不起我?”芮礼用气声反抗,“我的手也是能碰到鬼的好吗?我天生阴阳眼,你忘了?” 李琢光安抚她:“你拳头把鬼打散了鬼还能拼起来,但是师姐的剑是专斩这些邪祟的!” “好了,来。”扛着录像机的女人压着声音倒数,“三——二——一——action!” “诶诶诶小陈你相机低一点!”马平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慌,她压着摄像头蹲下,作势往小陈身后看。 她手里的手机也显示正在录像中。 表演开始了。 李琢光三个人蹲在墙角准备给女人的表演添加一些辅助要素,等到女人跑过这个墙角时,李琢光按照计划在墙角点燃一簇蓝火。 马平川小声惊叫,手里的手机和小陈的摄像机都朝向那个墙头。 “别担心,蓝火在这种场合是非常正常的,这是引魂火。看来这个村庄果然不那么简单。” 陪着马平川一起露面的马尾辫女人说:“川姐,你早上的时候看到没,这个村子里的神婆手指缝里一点褶皱都没有。” 两个人按照准备好的台词开始聊天。 另一个叫做新巧的女孩也是出镜的主播之一,她今天的长裤下午准备材料时被水浸湿了,没时间回去换一条,所以把裤管卷起来了。 一阵冷风抚过她的脚踝,温柔缱绻得几乎像是有人摸了一把她的脚踝。 她吓得直接从地上弹起来。 “怎么了?”马平川有些不太高兴,已经合作过多次了,这是新巧第一次露出这么不专业的样子。 新巧勉强咽下一口唾沫,弯腰用手搓了搓脚踝:“没事,就是一阵风。” 几人扛着摄像机继续往前走,她们安排好的「异象」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先是一闪而过的黑影,摄像机过去拍摄时发现是一只早就死透的老鼠;再是压着声音不太明显的念经声,她们转了几圈也找不到源头。 新巧总是在频繁转头,没看路,就不小心撞上了马平川的脊背。 马平川深吸一口气,压下在镜头前教训新巧一顿的念头。 最后的重头戏就是草丛里的稻草人。 准备道具的人刻意把稻草人摆成低着头的姿势,还给它戴了一顶黑色假发,把脸全都遮住。 一会儿,在她们靠近以后,就会有人从背后飞过来一张火焰符点燃稻草人。 「今天拍完稻草人就回去休息。」马平川背着摄像机给她们打手势。 亦步亦趋地靠近草丛,转了半天却没找到稻草人在哪。马平川啧了一声,暗骂一句不专业,刚想转身,却听到后面新巧急到破音的叫喊:“别回头!!” 已经晚了。 马平川与一张惨白而没有五官的脸鼻尖对鼻尖,当肌肤相亲的那一秒,怪物的脸颊肉向上堆起,露出了一个笑容。 第207章 致你走近时我的心跳(三) 马平川硬生生把脏话从嘴边咽了下去——天送的素材! 这村庄居然真的有问题! 她猛地后退两步举起手机, 手机里的无脸怪是缥缈闪过的一缕白烟。 是真东西。 她反手掐诀,一道细微的白光从她手中飞射出去,无脸怪身形一扭晃开了攻击。 新巧盘腿坐地, 身周浮起一片白雾, 凝聚到一定浓度时忽然像触手般伸出去一把握住了无脸怪的脚踝。 小陈把口袋里的黄符拿出来叼在嘴里, 扛着摄像机拉远距离, 马尾辫则从腰间抽出一根桃木剑, 从无脸怪躲避马平川的方向一剑刺下。 雷击木桃木剑横砍在无脸怪腰际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就好像这剑是把货真价实的钝木剑。 马尾辫一愣, 就见无脸怪扭过头。没有眼睛的眼窝仍是凹陷的,阴影投在里面像是阴沉地盯着她看。 新巧忽然睁眼,眼黑尽数变成眼白,她的背失力弯下,张嘴抬头,从她五官洞里浮出一缕白色的雾气, 在空中凝聚成半只狐狸。 无脸怪卷起自己薄如蝉翼的袍子时带来了混着「呜呜」声的阴风, 那半只狐狸附身与它缠斗。 狐狸顿时从无脸怪身上撕下一口肉,那白肉刚一触碰到光秃秃的黄土地面就滋滋冒热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在地面上。 无脸怪扭过身子一把抓住狐狸,竟生生从中间撕裂开了。 第352章 新巧呕出一口血。 远处蹲在墙角的李琢光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看向远处静止不动的四人:“她们怎么还没好啊,在等什么?” 霍听潮看了片刻,尤其是那掉在黄土地面上的白色肉块,沉下去的地方刚好是霍听潮之前摸到有呼吸的地方。 她与芮礼对了一下视线, 才说:“不知道。” 李琢光扒着墙头, 远处的四个人定得像四尊石像:“她们这不会是出事了吧?” “……” 芮礼对霍听潮微微摇头,大概是想要她撒谎。霍听潮没有撒谎, 但也没有回答。 做了错事就应该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些人既然意图在这里引来些东西,哪怕是为了拍摄,那也是引来了因果。 她人因果,霍听潮不好直接插手。 而且这里的这套东西也有其完整的系统,霍听潮在还没搞清楚的情况下更不能直接出手了。 “真是作孽啊……”李琢光打了个哈欠,“好困,想睡觉。” “那你靠着我的肩膀睡一会儿吧。”霍听潮靠着墙根坐下来,拍拍自己的肩膀,“一会儿要是有事,我叫醒你。” 她一只手搭在地面上,掌心又感受到下午那个细微的呼吸声。 显然到了半夜,地底下的人愈发兴奋——这里距离那个人的位置可远得很。 她抬了抬手,最终还是因为李琢光眯着眼睛靠过来,而将手放在了地上。 手心感受到的呼吸频率越来越高,似乎那个人也正在努力地往这个方向来。 霍听潮另一只手食指在地上敲了敲,那人的接近停顿了片刻,转了两圈,似乎在斟酌惹不惹得起她。 最后还是偃旗息鼓地收了回去。 李琢光靠着霍听潮的肩膀,连日来的奔波与身体上的伤势让她很快睡熟了。 芮礼这回没说什么,专心地探头望风。 “你下午跟着那什么平川去找村长的时候,她们是怎么说地窖的来着?”霍听潮扭头问。 芮礼说:“跟我们肯定没什么好说的。”她瞄了一眼李琢光,确认这家伙睡熟了,“等我们走了以后,我偷偷折返回去听到—— “她说,这些外乡人就最爱探究别人家的秘密,真烦人。万一真被ta逃出去了,后果谁都承担不起。” “用你能听懂的话说的?” 芮礼神色凝重地点头:“是,我觉得就是专门说给我听的。” “那不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底下关着一个人,警告你们别去地窖么。”霍听潮抬手接住李琢光睡着睡着就滑下去的脑袋,把她扶正回自己的肩膀上。 芮礼默了默,忽然看着霍听潮笑得露出她的虎牙:“不对,你只猜对了一半。” “那还有一半是什么?”霍听潮挑眉。 芮礼摇头晃脑地别过头去不肯多说:“等光光醒来再说。” 霍听潮便也不执着了,她肩上的李琢光呼吸平缓,而手心里的那个呼吸声又一次开始蠢蠢欲动。 “……你怎么不继续问了?”对手不再执着,让芮礼少了很多成就感,“你不想知道了?” 霍听潮抬眸看她:“你不是说等师妹醒来再告诉我么?你又不是不肯说。” 芮礼:“……啧,你就一点没有额外的求知欲吗?你就不怕我到时候不告诉你?” 霍听潮毫不在意:“你会骗我,但你不会骗她。等她醒来,你一定会告诉她。只要你告诉她了,我就有办法知道。” 芮礼:“……呵呵。” 霍听潮背靠断墙闭目养神:“就算她真的不告诉我也没关系,底下那人打不过我,真相就不重要。” ——要是ta安分守己,霍听潮自然不会动手。而要是ta招惹霍听潮,霍听潮也不怕。 芮礼冷哼:“是么?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有人受了冤屈,无论如何都要替她仗义执言、找回正义的类型呢。” 霍听潮睁眼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手心里的呼吸声仍在不远处徘徊,ta不死心,在试探着靠近。 芮礼看着静止不动的四人看了很久,其余托儿也都奇怪地站起来。 有人喊了声马平川的名字,对面还是没人应。 胆子大的集结了几个人准备直接过去看看,一边念叨着「我早说了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带上家伙什往前走。 芮礼混在人堆里,悄无声息地在她们用木杆子戳马平川的后腰时,钻进了井口。 霍听潮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但她没有回头。 一只手贴在地面上,她感知到在十几米之外的地底,有个人形生物轻盈地落了地。 李琢光一无所知地靠在她肩上睡觉,霍听潮低头注视着她睡觉时微微抽搐的手指,眼底掠过一丝黑紫色的气息。 但那只是一瞬间,她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那道气息应声而断。 芮礼往井的更深处走,打开了一个锁,和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霍听潮在摸到她打开锁时,就收回了手。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的时间,前去查看马平川情况的人慌里慌张地想把人放倒在地面上做人工呼吸,但她们就像长在地上一样动不了。 芮礼也从井里爬了出来,她拍了拍裤腿褶皱里的青苔,肩膀上掉下去一粒白糯米。 该咨询出马仙的盘腿让仙灵上身,该画符的画符,该念咒的念咒,注意到出现在人群末尾的芮礼,便有人拉着她的手让她来帮忙。 “帮什么忙,这是自作孽。”芮礼双手插袋,表情冷漠。 “那你也帮着伪造过,你介入了我们的因果,不能不管!”拽住她的人耍赖。 芮礼低头看了一眼那人抓着她的手臂,扯起嘴角冷笑一声:“那你让缠着马平川的鬼来缠我,你看它敢不敢。” 说完,她抽回自己的手转身朝霍听潮的方向走。 李琢光醒了,她双手捂着脸缓神,刚才睡得太熟,姿势又太别扭,现在她腰酸背痛。 芮礼低声说:“地窖里的那个人告诉我,她是被关在下面准备当阵眼祭祀的。” “什么?”李琢光猛地抬头,人霎时清醒了,“那我们——”她回过头去看到那些人仍在试图救援,离井口有些距离,但有被发现的危险。 “等她们走了,我们就下去。”芮礼伸手拿去了李琢光脸上的一根掉落的睫毛,“那个人感觉精神已经有点不正常了,最好小心一点。” 李琢光睡不着了,她伸懒腰活动关节,等着那些人终于放弃马平川四人回宿舍,李琢光三人跟在她们身后,走到一半时原路折返。 草丛里的四人仍然僵直,她们维持着僵化前或惊恐或不耐的神情,脸皮与瞳孔间漏出白玉一般的光泽。 李琢光突然笑了一下:“要是变成了真玉,这能算多少钱啊。” 芮礼奇怪地扭头看了她一眼。 芮礼先下井,李琢光扒着井边紧随其后。 水井很深,李琢光扣着中央的凸出石块寻找下一个着力点,在下面举着手的芮礼不耐烦:“行了,就差这点距离直接跳下来就行。” 李琢光低头确认了一下芮礼的位置,脚底一蹬跳了下去,被芮礼稳稳接住。 芮礼指着地上深浅不一的水坑说:“小心,别踩。” 李琢光看着芮礼正踩在水坑正中央的帆布鞋:“你踩了。” “我让你别踩。”芮礼还是没松手,“你要是觉得避不开我就抱着你进去。” “我行——我行!”李琢光小心翼翼地踮脚踩在水坑之间隆起的小土坡上。 霍听潮像是轻功一样左右踩着井壁下来,落在李琢光身后两寸,踩在水坑里却没溅起水花。 她鞋边肮脏的污水泛起一圈淡金色的涟漪,李琢光耳边忽然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啜泣声。 井底有一条往里延伸的走道,空旷的回音里不断传出规律的水滴声。 没有灯,尽头的黑暗仿佛永无止尽。 芮礼从她的四次元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把点燃,霍听潮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的口袋。 “乾坤袋还可以缝在衣服上……学到了。” 走道不是很长,很快就走到了头。尽头的半圆形大门上挂着一把锁,李琢光凑近看:“芮礼你是不是来过?” 芮礼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捏住锁的指腹与上面的凹陷严丝合缝。她温柔地把锁掰开,没有把它掰碎,然后把锁放进口袋里,准备一会儿出来时再按回去。 “来替你看情况,如果真是个危险分子,就不让你来了。” 门里还是路,但这段路铺着青石板,墙壁上也有火把,距离很短。 每往里走一步,水滴声就会变得越大越急促,像是一个人的心跳声在紧张与期待中加快速度。 尽头那扇门锁得更结实,用好几条手腕粗的加大符咒贴着门缝。芮礼轻轻一推,黄符就从左边门扉剥落。 这是一个地下室,但不完全是地下室。 头顶的天花板木条缝里漏下一片薄薄的月光,在地下室正中央的小女孩低垂着头,杂乱头发间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 第353章 她瑟缩了一下,声音颤抖:“不要……不要打我……” 霍听潮微微皱眉,李琢光一脚踩在咯吱作响的木台阶上,受潮过重,踩出一股浓重的霉味。 李琢光柔声问:“你是被关在这里的吗?” 从门口照进来的火光是唯一的光源,女孩想抬起手遮住脸,却被黄符箍得一动不能动:“不、不是……我、不是我……” “我不会伤害你。”李琢光一步一步,在确认了女孩习惯了她的靠近以后才会再走一步。 “呜……”女孩偏过头去躲避门口的火光,“大人……” 在李琢光踩在柔软的湿土地面上时,女孩突然看向她嘶吼:“救救我大人!她们把我关在这里,她们想把我当成阵眼祭祀——” “什么阵眼?”李琢光连忙走近两步,霍听潮的剑柄横在她身前阻止了她更进一步。 女孩像是才看到李琢光身后还跟着一个霍听潮,她目光落在那个剑柄上,咽了一口唾沫。 垂下灰色的眼睫,遮盖住那双赤红的双眼:“她们想要复活山魈石胎,就是这里过去的山神,后来因为心生邪念变为邪神陨落。” “她们想要……”女孩的声音顿了顿,“复活她。” 隔着一段距离,李琢光单膝跪在地上,仰头时正好能与女孩低头的角度直视:“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出去?” 女孩笑了,她的牙齿被门口的火光映成橘红色:“祠堂里,烧掉我的生辰八字。给村长家那只红眼睛的黑猫喝一碗混着我头发的符水……” 她看着李琢光露出的那截脖子,水滴声越来越急促,墙角木板偷偷渗出了一丝血线。 第208章 致你走近时我的心跳(四) 屠十步从出生起就是一头灰发, 刚睁眼时,眼睛就是血红的。 与常人不一样,自然被视作异端。 即使她什么都没做过, 仍然被称作怪物, 自小遭人唾弃。 她出生那日的接生婆过了两日便疯了, 直说接生时看到了她脸上生百目, 腹部有千嘴。 脸有百目, 腹有千嘴, 这正是传说中那位已经陨落的山神山魈石胎的外貌! 她的母亲也尖叫着叫她怪物, 又被强按着刺出指尖血混着符水给孩子喝了。 村子里的神婆将屠十步带走,她认定屠十步身上一定有与山魈石胎有关的秘密,那么在没有灵力的屠红药身边就会很危险。 她必须亲自看着屠十步才行。 屠十步满月那天,村中黄土忽然隆起蜈蚣般的纹路,狼犬冲着神婆的住宅方向嚎叫不止。 祠堂里压着屠十步生辰八字的石头莫名碎成齑粉,屠十步原本稀疏的灰发忽然疯长至脚踝。 神婆拿泡过黑狗血的剪刀减去了屠十步的头发, 然而过一天起来时, 头发长得更长了一些。 若用五指为梳,梳理屠十步的头发,都会在末尾被圈起的发丝拦住,就好像这么长的头发里只有一根。 神婆接连剪了五六天,大概是第十二次剪掉头发,隔天起来时便没有再长长。 屠十步十岁那年,她祖母因病去世。孩子要守孝,屠十步也难得从神婆家里出来, 穿上了素白的孝服。 那天晚上的晚饭有一道素材不太新鲜, 是夜,成年人们纷纷因为晚餐吃坏了肚子出去解决生理需求, 只留了屠十步一个人在祠堂。 三姨母捂着肚子回来时,就看到屠十步把祖母的尸体放在地上,手里抓着一只灰白色的心脏。 心脏还在跳动,每鼓动一下,血管里就会吹出一片纸灰。 屠十步嘴边有相似的灰烬,恰好这时,身后亮起一道惊雷,在屠十步血红的眼睛里留下一道亮眼极的裂纹。 “血、血魈——屠十步是血魈——!”三姨母撕心裂肺地惨叫着,神婆一瘸一拐却速度极快地从村的另一头赶来。 屠十步一把将灰色心脏捏爆成烟花,飘飘洒洒的纸钱灰落在祖母的尸身上变成了一块块拳头大小的霉斑。 她刚张嘴,神婆就甩来一根捆仙绳,捆仙绳用黑狗血浸了七七四十九天,刚绑上屠十步的身体,就响起「滋滋」般的烤肉声。 “妈妈……妈妈……”屠十步脱力倒在地上,她越是挣扎,捆仙绳就捆得越紧,她失去焦距的眼睛看着不远处瘫坐在门槛上的女人。 口中喃喃的话语就好似身体的下意识想要寻求母亲的温暖,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些哭腔:“妈妈……救救我……我好痛……” 案台上,她祖母的排位轰然倒下,恰好压在屠十步的背梁上。 屠十步又是痛呼:“好重——好重啊!我要、我要透不过气来了。三姨母……四姥姥……妈妈,救救我!” 她的眼中流下两道血泪,桌上那本从来无法翻开的《赐福书》无风自动,簌簌翻起书页,掉下一张纸条: 「四月廿四戌时三刻,红药产下死胎。忽闻婴啼,见一女自血泊中爬出,发如尸灰,目如赤珠。」 屠红药眉心一蹙,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三姨母将她牢牢抓住在原地。 屠十步像蚯蚓一样弓起身体,想要靠膝盖让自己蠕动到前方:“妈妈——”她的声音早被喉咙里的血气吞噬成破败的气声。 “救救我……妈妈……” “屠十步……”屠红药被三姨母和四姥姥抱在原地,她的挣扎在两个人的力气下小得像虾米。 她只能徒劳地流着泪,喊着女儿的名字。 “——收!”神婆手掌一攥,屠十步身上的捆仙绳立时收紧。 屠十步因为窒息而昏厥。 神婆单手拎起屠十步背后的绳子,跨过门槛往家走。 屠红药推开三姨母和四姥姥,跌跌撞撞地追出去。神婆猛地扭头瞪她:“别跟过来!” “阿嬷,是不是搞错了?”屠红药早就想不起自己刚生下屠十步时被她外表吓到时的心情,她现在看到屠十步昏迷的样子,心里只有心疼。 “十步她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什么错事,倘若她能与她身上的精怪共生,为何不能放她一马呢?” 屠十步的头似乎偏了偏,动作并不明显。 神婆缓缓摇头:“纸钱心可不是普通孤魂野鬼可以吃的。纸钱心承载着一个人身上最重的罪孽或是功德,寻常鬼魂吃了,会爆体而亡。” 她指节前端呈现出白玉般的光泽,她点了点屠十步的后颈:“你看她刚才吃纸钱心的样子,还有捏爆纸钱心的样子,宿在她身上的咋可能是普通的鬼魂? “若是这鬼魂力量太强大,必须要先扼杀在摇篮里,否则我们整个村子都要遭殃。” “阿嬷,您有办法吗?”屠红药咽下声音里的哽咽。 这孩子长大了,除了头发和眼睛颜色以外,其实都与正常孩子没有区别了。随着时间过去,当时的恐惧也忘光了。 加上神婆说她当初的异状都是因为有精怪在她的身体里共生——大约就是三姨母方才说的血魈,屠红药对屠十步更没有害怕了。 神婆将手举到自己眼前看了看:“看阿嬷命有多长吧。” “阿嬷——阿嬷——”屠红药又叫了她几声,小跑着跟在她身后,“阿嬷,如果您的寿命不够,从我这里拿!” 神婆牵起嘴角,似是苦笑,也似是欣慰:“好孩子,可惜我不能这么做。这样一来,我欠你的因果太多了。” “阿嬷……”屠红药还想说什么,神婆抬手制止了她再往前走的步伐,独自一人钻进了深林之中。 她将屠十步带回了自己那间阴冷的小屋子里,把屠十步扔在屋中画出的阵法里,弯腰划亮火柴点燃蜡烛。 屠十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她眼中映照着火光:“阿嬷,为什么要抓我……我害怕,阿嬷。” 神婆眉间沟壑深得像深谷:“十步,你放心,阿嬷一定能把你身体里的妖怪赶出去。 “你今日感觉如何?方才吃了纸钱心,现在可感觉哪里烧灼得痛?” 屠十步用力点头,神色间尽是对神婆的信赖:“我相信您,阿嬷。” 她闭上眼感受了一番,说:“胸口烧得痛,阿嬷。” 神婆伸手在她的胸口按了两下,神色不辨喜怒:“可是这里?” “……不是,阿嬷,再往右一些。”屠十步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我的心脏天生长在右边,您不记得了么,阿嬷?” “阿嬷记得。”神婆呵呵一笑,指腹点在屠十步的胸口挪到右侧,“这里?” 这回屠十步点了头:“正是这里,阿嬷。这里烧得慌,像刚吃了三十串辣椒。” “好,阿嬷知道了。”神婆温柔地摸了摸屠十步的头发,“你且先待在这里,等阿嬷找到下一个拔除的阵法,就来帮你。” 神婆试了拢共七个阵法,只有一个即将成功,剩下几个都以惨败告终。 神婆在火光中照着自己逐渐被白玉吞噬的手指,幽幽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多久的日子。 第354章 山中的封印又松动了一些,当初穷极一整个村庄的神力才将山魈石胎封印,如今灵力熹微,村中神婆只有她一个。 要是山魈石胎真的复活,那她就是拼死也救不了村子。 如果屠十步身上真是血魈,那杀死了血魈,也能削弱山魈石胎。 魈本一体,血魈就是山魈石胎放出来的一缕魂魄。 能削弱一点是一点,只要山魈石胎不是鼎盛时期,那她就有机会保护几个人逃出去。 只要有人能逃出去,就有希望。 神婆垂下头,重新开始削尖自己手上的木棍。 村中的护村大阵还需要完善,完善好了,就能再撑一段日子…… 拔除血魈,拔除血魈,拔除…… 神婆削一下木棍,心里就重复一遍这句话,不知不觉重复了上百遍,手里的木棍被她削得只剩一个头,当下一刀刮到手指时,才惊醒过来。 她一背的冷汗,扭头看看躺在阵法里的屠十步,闭着眼睛睡得很熟。 拔除血魈。 拔除山魈石胎…… 她这么对自己说,扔掉手里那个削没了的木棍,从旁边又拿起一根。 * 屠十步说到这里,又说自己渴了,李琢光递过去一杯水,屠十步就着她的手喝水,目光紧紧盯着李琢光的脸。 “所以那个血魈现在还在你的身体里吗?”李琢光一只手兜在屠十步下巴下方,以防她喝的水流下来。 屠十步吞咽的动作太大,她的下巴不小心与李琢光的掌心接触了一下,屠十步立马吃痛地回缩。 “诶不好意思,是碰到你的伤口了吗?”李琢光连忙蹲下身去想要查看,屠十步又低头,将下巴夹紧。 “没有,我只是……”她眨眨眼,眼中凭空掉下一滴眼泪,“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 她微微皱着眉:“她们一开始觉得我的异常都是因为身体里有个血魈在作怪,可是神婆失败几次以后,她们又开始觉得其实根本没有血魈……” 屠十步嘲讽一笑:“也许她们觉得这是最简单的办法,那就是牺牲我作为看住血魈的容器。” 霍听潮站在墙边,好像在数米粒。芮礼则在李琢光的侧后方,注视观察着李琢光袖口上的暗纹。 李琢光拧眉:“她们怎么能这样?把你关了多久?” “不知道,大人。”屠十步表情惨然,“我没有时间概念,数数数久了就不记得自己刚刚数的是哪个数字了。” 她垂下头,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大人,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怎么会是没用呢?”李琢光想上前抓住她的肩膀,却被芮礼一把捞了回来,她只好蹲在原地说,“你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屠十步似是被这句温柔的安慰戳中了泪点,黄豆大的眼泪直接顺着下睫毛砸下来,砸在地上:“大人……她们还喂我喝符水,烧得我心好痛…… “那符水里有我阿妈的指尖血,大人您知道吗?这是这里最恶毒的诅咒,便是诅咒你永生永世,转生来世也只能是这山坳坳里的人。 “她们烧沸了一整锅的黑狗血,然后将我倒着放进锅中,黑狗血倒灌进我的七窍,我好痛好痛…… “您看我的肚脐上也有了蛛网般的裂缝,她们把我当做产蛊的肉鼎!” 屠十步越说越委屈,越说哭腔越浓重。霍听潮终于转头正眼看了她一眼。 “她们假借着折磨血魈的名头,实则做的桩桩件件都是折磨我的事——” 屠十步的身体在束缚她的黄符中晃了晃,像是想接近李琢光,但只能在空中转一个圈:“而且那血魈贼得很,一旦要身受折磨,就会把我推出来…… “她们做了那么多折磨人的事,全是我在受呀——大人,救救我……” 李琢光捏紧玻璃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她脸颊上的肌肉绷紧:“好,我知道了。祠堂烧掉生辰八字,还有黑猫喂符水,对吧?” “是的!”屠十步眼睛一亮,“大人,那我等您的喜讯……” 李琢光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倒在地上,空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她和霍听潮先出了门,芮礼落在后面关门。在门完全闭合的前一秒,她忽然掀眸与房间中的屠十步对上了视线。 屠十步冲她笑了一下,那笑容仍是脆弱而卖乖的。 芮礼面无表情地阖上了门,复原被她掰弯的锁。三人走回井边,霍听潮托着李琢光的大腿把人送上井边。 清晨五点的山间起了浓雾,加上日头阴沉,两米以外就什么都看不到了。这氛围诡异得像是什么恐怖片取景地。 周围一丝声音也无,李琢光也放轻了呼吸担心人听见。她吃力地扒着水井边缘,眼前落下一双黑色的绣花鞋。 她一愣,抬起头时,冷不丁地与神婆那双瓷玉眼对上了视线。 第209章 致你走近时我的心跳(五) 晨雾散尽时, 昨夜僵立在那里的四人已成枯骨,神婆领着李琢光三人往村中走。 神婆说那些人是触怒了守护灵,村子里对这些外来的阵法比较敏感, 只要出现了就会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她们。 李琢光问, 那她们呢?难道是因为守护灵看出了芮礼和霍听潮不好惹, 所以放过她们了? 神婆的目光却在李琢光身上打转:“当然不是。” 她的绣花鞋在地上蹬了蹬:“多亏了下面的那位, 你们才安全。不然今晚上就该轮到画阵的你们了。” “您是说屠十步身上的血魈吗?” 神婆缓缓扭过头去, 她的下巴也快被白玉覆盖了:“她是这么和你说的?” 神婆没有多说, 而是加快脚步带着三个人回到了她住的小木屋。 木屋里还残留着之前为了拔除血魈而画下的阵法残印, 高高低低的红色蜡烛周围淌着烛蜡。 地板上全是一些指甲的抓痕,在浅色的抓痕里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李琢光都可以想见屠十步在极度痛苦中抓烂了这里的地面。 神婆注意到她的视线:“很可怜,对吧?” 李琢光眉心微蹙——她这话说得真讨人嫌,像是在炫耀自己过去的战绩一样。 神婆冷笑了一声:“你再仔细看看这个抓痕到底是谁的?” 李琢光喉头一紧,她蹲下身,看到那抓痕的凹陷里卡着几片白玉似的碎片。 她的视线在神婆与抓痕之间来回滚动,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像—— 可是屠十步就是一个可怜人。 神婆看到李琢光的眼神变化, 幽幽叹出一口气:“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才不允许我和村长以外的人去见她……” 李琢光仍然不解,而芮礼和霍听潮显然不受屠十步的影响。但她们却也没有说话。 “在记载中,山魈石胎并没有改变人心理想法的能力,所以我认为祂是进化了。” “阿嬷。”李琢光站起身,膝盖上沾了一片灰,“我想问问,你们真的用黑狗血煮过屠十步,以逼出她体内的山魈石胎, 或者血魈吗?” 神婆的拐杖拄地点了点:“当然没有, 不过我们煮过黑狗血,是为了让她喝下。” 其实也没多少差别。李琢光心说。 神婆看着阵法中间那个蜷成虾米的人形轮廓:“其实是屠十步染上这些事, 我们都不意外。” 她的白玉眼睛在眼眶里卡住了,用指甲顶着调整角度。 “屠家生下来的孩子,倘若在一岁前早夭,那么这个孩子的名字就要改成屠十步。”她从柜子里摸出一本用线缝起来的书,递给李琢光。 书上记载,千年前,有一个叫做屠十步的女人一夜杀尽全村男人。 这么些年来,对于屠十步的身份有诸多猜测,有人认为她是山魈石胎的化身,也有人认为她是另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神。 当时她直接在村中最大的空地上坐化了,村中的神婆说,她这是「缠上」我们了。 但当时的女人大多对自己的丈夫积怨颇深,难以想象为什么这个该是恩人的人,神婆用的词汇是「缠上」。 为了纪念恩人,有好一部分想不起自己本姓的人都改姓成屠,而就是在改姓以后,每隔二十年,都会有一个姓屠的女人生下一个早夭的婴孩。 神婆会将婴孩的尸身取走,花七七四十九天炼化尸身,炼化成一颗丹药后让母亲吃下。这样可以补充她因生育而造成的亏空。 但实则怀上这样一胎的母亲,在怀孕和生育的过程中不会有过多的损伤。 神婆一直很奇怪——她能从屠十步反复投胎的状态里瞥见她强烈的求生欲,然而屠十步又不把主要的力气放在生存,而是保护母体。 她更倾向于保护母亲的身体不要在怀孕中有所损伤,生产过程也是顺之又顺。 在那么多怀上屠十步转生的母亲里,甚至有某一天忽然发现自己流产了的。 这种流产与寻常流产又不一样,不痛、不流血,在上厕所的时候下/身忽然掉出一个拳头大的肉块,就是会对母亲的心理造成一定的损伤。 第355章 事后神婆检查身体,诊断出的结果是孩子意图汲取太多营养,但不是母体排斥孩子,而是孩子自己排斥了自己。 不过在一代代对屠家女人的教育与指导下,大家也逐渐习惯了这件事。 顶多是对即将降生的孩子有点遗憾罢了。 从那以后,所有早夭的孩子都被取名为屠十步。而根据二十年左右的间隔,神婆算屠十步投胎的时机也越来越精准。 所以屠十步明明一直想降生于世,可却每一次都不将重点放在保护自己。 这样看来,最初那个神婆用「缠上」的字眼更加奇怪了。李琢光想。 连转生时都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母亲的身体,这么温柔的人,怎么能用「缠上」呢? 这一个屠十步其实就是神婆靠千年间的经验算出来的屠十步,没想到这孩子没有在一岁前早夭,反而健健康康长大了。 虽然刚出生时还是看疯了一个接生婆,连她的母亲也受惊好几日。 神婆不放心,把她留在身边养着,很快就发现她确实和寻常女孩不太一样。 比如大家都习惯于喝符水治疗各种疾病,所以神婆又兼职医师,但屠十步在喝了一次符水以后说自己会变得更难受。 比如大家都用黑狗血驱邪,每年百鬼夜行日时,都将黑狗血泼洒在门前,但屠十步却从来不做这些事。 比如大家喜欢喝羊奶,也喜欢村长家那只红眼睛的小黑猫,但屠十步一闻到羊奶的味道就要反呕,村长家那只小黑猫都是绕着走。 一开始,村民们都打趣,说屠家这是生出了一个唯物主义者,为了她,大家还趁着一年一次的出山给她带回了很多西药。 然而离屠十步更近的神婆更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屠十步喝下符水后,发烧的热度会更加高;有时候邻居让她临时捧着黑狗血碗,她接下了,身体却在微微颤抖。 她好像不是不信这些,而是害怕这些。 什么人会害怕符水、黑狗血和黑猫? ……邪祟。 而因为现如今的符水与黑狗血里都刻意加入了抵御山魈石胎的咒法,因此神婆怀疑屠十步和山魈石胎有点关系。 神婆的试探小心翼翼,不敢太过张扬,毕竟如今与千年前已经完全不同。 千年前,村庄里人人都有仙力。而在封闭的繁衍后,村民们多多少少都沾点血缘关系。 村里有人专门算这个的,要是血缘远的繁衍,倒还没多大关系。但一代代下来,只会更加亲近,很容易变成近亲繁衍。 为了避免后代痴傻,她们便耗费身体里的仙力来保证孩子的健康。 于是一代代传下来,她们身体里的仙力变得几近于无。 当仙力耗完的那一天,近亲繁衍的悲剧就要爆发了。 她们比任何人都希望能与外界沟通,因此穷尽一切办法宣传自己吸引人走进来。 因为出村的成本太大,一年顶多组织一次。 在村庄里有先人留下的守护灵保护她们,到外面去可就没有了。 神婆带着屠十步出去过一次,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屠十步的兴奋。 她的呼吸变得粗重,眼神会死死盯着经过自己的每一个活物。 住在酒店里时,屠十步每晚都会偷偷溜出去。隔天,神婆就会刻意在酒店周围转一圈。 ——她什么都没有发现,然而屠十步的袖口总是萦绕着一股浅淡的血腥味。 神婆大约猜测出屠十步身上有一个精怪宿着,具体是什么精怪无法肯定,只能说更有可能是山魈石胎。 “她对你很感兴趣。”神婆说,她凑近了李琢光,这一回,芮礼和霍听潮都没有推开她,“她好像很喜欢你,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我是个普通的道士。”李琢光不可能把前世的东西说出去,“而且我的师姐都比我更厉害。” 如果屠十步真是要通过吸人精气喂饱身上的那个精怪的话,那么不应该盯上她。 “我是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帮助我找到如何拔除那个精怪的方法。”神婆说,颤颤巍巍的手往李琢光手里递了一块白玉。 “这应当对你的修炼有大助益,你——” “我们可以把她带走。”芮礼扯起嘴角,替李琢光推回了那块白玉,“我们不可能留在这里,但可以把屠十步带走。 “如果保证屠十步不死的话,那么这些个投胎轮回是不是就可以停下了?” 神婆听到这话明显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说:“确实……可行……可带出去了——带到你们的道观去么?她的杀戮欲望若是淡不下来,去哪儿都不安全。” “我们有自己的地方可以去,你只要说这个方法可不可行。” * 屠十步的符咒终于解开,她手臂抖如筛糠,仍想去抓李琢光的手。 李琢光伸手牵住她,她浑身夸张地一抖抽回了手。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屠十步哭丧着脸说:“对不起,大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想触碰您……” 芮礼安安静静地没有说话,冷眼瞧着屠十步用布料包住了自己的手再与李琢光相握,笑得像一个天真的孩子。 李琢光三人遵守诺言,把屠十步带到了纯白空间,就像李琢光带来霍听潮那样。 屠十步跟着李琢光来到那个纯白空间,好奇地四处乱逛。 李琢光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霍听潮对屠十步的兴趣不大,跟在她身后。 她们离开后,屠十步脸上的笑容就越来越淡。 这破纯白空间有什么好看的?连个有颜色的视觉锚点都没有……连个活物都没有。 直到芮礼走到她身后时,她回过头,又挂起一个纯真的笑容:“芮礼姐姐!” “你不必在我面前装。”芮礼眯起眼睛,嘴角上扬,“我都知道。” “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明白。”屠十步不解地歪头,一双眼睛里全是懵懂。 “不是山魈石胎寄宿你的身体复活,也不是血魈与你共用躯体……你就是邪祟本身,不是么? “你很聪明,不过如果你以为我提出带你来到这里是为了满足你的心愿,那你就错了。” 芮礼抬手,虎口卡着少年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对于李琢光,我和你的想法是一致的,所以,加入我。” 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但屠十步不会拒绝的。 她之所以是邪祟,不是因为在三维时间千年前把村庄里的男人杀得快绝种,而是因为她的杀戮欲望本身不分女男老少。 只不过在千年前,她还算有些良知。 然而这种杀戮欲望被压抑了千年以后,她就会忍不住对着自己的「妈妈」出手,逐渐露出她邪祟的真正面目。 留有理智的时候,她还能通过将所有的杀戮欲望往自己身上引,以保护孕育自己的母亲。 当她力量恢复到足以健康长大时,就顶多控制自己只能啃啃尸体,吃吃贡品。 然而装可怜早就变成刻在她身体里的本能,她总能精准地找到人群中最容易心软来帮助她的人装可怜。 如果再不像千年前那样大杀一场,她迟早要疯掉的。 ——这个时候,李琢光出现了。 鬼知道李琢光在上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身上会有千世圣人的佛光,但屠十步知道,只要能够吃掉李琢光,她就可以有一万年不犯浑。 那可是千世圣人……千世圣人的味道比一千万个凡人都要好。 她现在满脑子就一个念头:吃掉李琢光。 可惜邪祟碰到千世圣人,就像吸血鬼碰到银质刀具一样,它会被灼痛。即使会被灼痛,她依旧想去触碰。 想碰她,想吃掉她。吃掉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一直地重复着。 眼前这个女人也想吃掉李琢光吗?那她们是不是要分一分,谁吃哪一部分? 芮礼钳着屠十步的力气不变:“想要她留在身边,就听我的话。” 屠十步点头了。 第210章 一粒尘土(一) 十方阙, 寒渊谷。 霍听潮在冥想中睁开眼。 她又看到了那个场面。 一个不认识的少年跪在诛仙台上万箭穿心,在这之后被扔入冥渊受冥火灼烧之苦,周遭长老真人们都一脸漠然。 她不太清楚为什么会看到这段影像, 就是某一天突然在她灵台上出现。 她便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心魔——毕竟看到这段影像时, 自己的灵台会平地起风, 可她并不知道这心魔从何处而来。 她未曾见过这个少年, 也不知她为何会被万箭穿心。 倘若她犯了太大的错, 又为何会成为自己的心魔? 她看到这心魔, 就知道今日自己的冥想只能到此为止了。 她起身拂去衣袍上的灰尘, 准备去院中挥剑。 霍听潮其人,七岁就劈开护山大阵,十岁悟出「雪满千山」剑法引动天地异象,十方阙百里内六月飞霜, 第356章 十二岁参透藏经阁中十三块无字剑碑,十四岁时开剑冢挑选本命剑时万兵齐鸣。 二十岁那年闭关, 仅十年, 修为便突破了化神期。 每每大境界雷劫都像挠痒痒,天道从不往她身上劈,生怕让她少了一根头发。 此界都戏称霍听潮是天道亲女儿。 她是毋庸置疑的天之骄子。 常人一生都难有一次的顿悟对于她而言与呼吸一样自然,十方阙的徒儿们成天听到的都是霍听潮又精进了,霍听潮又顿悟了。 久而久之,霍听潮今日居然没有顿悟反而成了最大的新闻。 但十几年以来,霍听潮的修为停滞在化神期不再动弹。 传闻是她有了心魔。 可清风霁月的大师姐能有什么心魔?这简直是比筑基期的师妹打败了霍听潮还要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霍听潮平日里只会修炼,基本只有寒渊谷的外门师姐师妹能和她说上几句话。 她虽看起来冷冰冰的, 可在试炼秘境中要是向她求助, 她也一定会出手相助。 在众徒子徒孙们眼里,霍听潮就是行走的后盾。只要有她在, 十方阙的人一定会被她原原本本地救出危机。 不过她就是有些正直得过头。比如十方阙与其她门派闹了点什么矛盾,别指望霍听潮会帮亲不帮理。 要是霍听潮最后查清真相是十方阙犯错在先,她绝对会压着十方阙的人道歉、赔偿。 有时候十方阙的人也会羡慕人家帮亲不帮理的大师姐,有时候又觉得修仙者就该和霍听潮一样,刚正不阿。 那么好的人,怎么会有心魔?大家都以为寒渊谷旁的赤焱窟大师姐才是最该有心魔的人,这抠门的家伙卖丹药都要精确到一粒粉末。 她的心魔就应该是整天想怎么多从别人的袋子里抠下一颗灵石。 可反而那位大师姐整天乐乐呵呵什么事都没有,修为按部就班地精进,霍听潮倒是停滞了。 霍听潮的修为停滞可是天大的事,十方阙的长老们连夜召开大会商讨要如何突破霍听潮的瓶颈。 赤焱窟送去无数丹药,霍听潮试着吃了几粒,她灵台上见到的心魔反而更严重了。 五湖四海寻找修为高深的剑修与霍听潮对打,往日霍听潮一次决斗可以顿悟个三四次,可这一次她却因为凝滞的灵力而头一次受了伤。 她捂着伤口时,看着手心陌生的、属于自己的血迹,脑子里想到的却是心魔里的那个少年,在万箭穿心时,要比这个痛得多。 这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心魔对她的影响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她握着手里的剑,往远处挥了两道剑光。 剑光削平了路经的野草,然而霍听潮却能看出自己这两剑将她的狷急照得透亮,她都不好意思再去看一眼自己劈出来的断草。 寒渊谷的外门师妹月桂从小道尽头出现,怀里抱着一个包裹小跑过来。 “大师姐!”她呼出的热气在寒渊谷的冷气中结成冰霜,她刚下山在村庄集市里采购完。 寒渊谷长老墨无涯整日闭关不理世事,她座下就霍听潮一个亲传徒儿,其余全是招来清扫山门的外门。 霍听潮代为管理,但她也不会教习,就扔给她们一些外门典籍让她们自己悟去。 霍听潮停下挥剑的动作,看向月桂,用眼神询问她有何事。 月桂相貌是毫无记忆点的类型,丢进人群里眨眼间就会忘记她长什么样。因此她最爱做的事就是潜入别的内门、外门偷听八卦。 “您猜怎么着?甘东岭长老前两天善心大发,在带着她亲传历练时,从虞云镇后山捡回来了一个小女孩儿!” 甘东岭主草药与医修,霍听潮睨了月桂一眼:“医者最是仁心,有何奇怪?” “可那女孩儿讨人厌得很!”月桂皱皱鼻子,“我们都不知道百草圣手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要收一个孤山里来的女孩儿做亲传。” 霍听潮眉心微蹙:“那姑娘做什么了,叫你恨成这样?” “就、就深山里来的人,粗俗得很……”月桂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我们都讨厌她!” “你们?寒渊谷的外门都讨厌她?” 月桂用力点头:“是呢,不光是我们,连甘东岭的内门与外门也都讨厌她,那个跟着百草圣手出门历练的亲传最是厌恶。 “连那位亲传都这么说,定然是那女孩身上有什么还未被我们知道的恶习。” 霍听潮挥剑斩断十米外的一棵树,淡声道:“没证据的事少说。” “大师姐!您就是太善良了。大家都讨厌同一个人,难道所有人都错了么?” 霍听潮没有再看她:“心浮气躁,于修炼无益。” 霍听潮总是这样,月桂也了解她,没多说什么,将自己从山下带回来的一包零嘴放在寒玉桌上便转身离开了。 此后的日子里,月桂就总来告诉霍听潮关于那个女孩的新消息。 比如那女孩的衣服里藏着一块刻着「李琢光」的玉牌,因此大家都叫她李琢光。 比如百草圣手有多宠李琢光,连久未出山的皓歌娘子都请来教习李琢光,结果皓歌娘子被李琢光气得拂袖离去,炸了两个山头。 比如李琢光的天资居然还算不错,这样的根骨在那样讨人厌的人身上着实是浪费了。 比如…… 十方阙这几年最大的事儿就是司空妄带回来的李琢光了,那小姑娘讨了全十方阙的不喜。 谁遇到她了都要说一句这人真讨厌,然而霍听潮也只是听到她们说李琢光讨厌。 说她碰过的东西都要扔了,说刚才她对自己笑了一下,明天要长针眼了。 可李琢光到底做了什么错事?没一个人说。 在这种情况下,司空妄力排众议,对李琢光几乎倾囊相授。 霍听潮第一次见到李琢光,是在她陪同寒渊谷外门前往试炼秘境时。 她穿着甘东岭的亲传服,领口印着十方阙的纹章。 和她心魔里的少年有八分相似,霍听潮因此多看了她两眼。 她仰起头,注意到霍听潮的目光,朝她露出了一个干净的笑容。 霍听潮莫名觉得心酸,后又想到,既然百草圣手这么喜欢她,那心魔里李琢光万箭穿心的场面大约不会出现。 能露出这样笑容的人,大约做不出什么要上诛仙台的事。 这次试炼秘境是初阶的,修为限制是金丹以下。彼时李琢光已经是筑基后期,比大部分同期都要厉害。 ——但大部分人却要说她都是因为有百草圣手给的丹药和草药堆起来的。 霍听潮听着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讨论,不耐地呼出一口气。 这些人平常那么正常,怎么一碰到李琢光的事儿,就好像失去了心智一样。 但是……算了。既然李琢光可以在百草圣手这里得到合适的修炼资源,那多的她也管不着。 别人说就让别人说去好了,也掉不了一块肉,拿到手里的才最重要。 这个想法在看到秘境中有人故意引着金丹前期的野兽往李琢光那里引时碎成了渣。 霍听潮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她扭头看向澹台予亲传:“铸星峰教习自己的学生,就教出了这种把同门推往兽口的人?” 澹台予亲传只是笑。在场谁都知道霍听潮这人视恶如仇,往日里无论如何,都有人为了讨好霍听潮而出言劝阻,这一回却无人附和。 反而霍听潮听到有人轻声说,那是李琢光活该。 霍听潮的灵台几十年来第一次有了波动。 她忽然觉得身边师姐师妹的脸都变得很陌生,仿佛从来不认识过她们一样。 十方阙是名门正派,从来都是正道的代表。可若连这些人都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一个什么错都没犯过的女孩…… 霍听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抑下灵台波动。 这是为什么?难道自己心魔里的场景真的会发生吗? 笑得那么纯良的女孩,就要因为这些莫名奇妙的厌恶而被推上诛仙台? 这和她几十年来所受的教育背道而驰,她无法接受。 自从那天过后,霍听潮在冥想时脑子里闪过心魔的频率越来越高,她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浮气躁,连握剑的手都不稳了。 她开始更多地关注百草圣手那儿的消息,不动声色地对月桂表达出自己也讨厌李琢光后,月桂就像找到了盟友一样,给她讲更多李琢光的消息。 比如今天百草圣手又给了李琢光什么上好的丹药,怎么偏生就她这么命好。 比如今天又有谁被李琢光气疯了离开,比如李琢光又得了什么好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霍听潮越听心里越乱,她总觉得这世间命运轨迹在向一个绝非正道的方向一路狂奔。 怎么会这样呢?她看着眼前说得起劲的月桂,仿佛给她三天三夜,都能说出不重样的、讨厌李琢光的理由。 第357章 可她分明记得月桂在城镇里见到乞儿时会温柔地给她们递去一个肉包子和一些零钱,她以为谁都有可能秉着修仙者的高傲看不起深山里捡来的孤儿,唯独月桂不可能。 她总觉得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改变着她们的看法。 ——那为何她不受影响呢? 连各位长老掌门都难逃其中,她修为不过化神期,怎么那个力量偏偏放过她呢? 这个问题是继心魔以后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想不出答案,她更是没心思修炼。 这还是一百多年来头一遭。 唯一的好消息是李琢光的修为日益精进,她的确是块修仙的好料子,轻而易举就摸到了金丹期的门槛。 霍听潮刚砍完高阶秘境出来时,就看到十方阙的方向天雷地动,李琢光要过雷劫了。 与霍听潮的雷劫不同,劈在李琢光身上的雷劫一下比一下狠,那威压根本就不是金丹期雷劫该有的威压。 恨不得靠雷劫直接把李琢光劈死在当场似的。 霍听潮眉头一皱,立刻启程回十方阙。 赶到甘东岭时,后山那片草药田被劈得一片漆黑,李琢光倒在焦土中生死不知,而甘东岭的外门与内门心疼的却是草药。 霍听潮眉头一拧,抬步朝李琢光走去,确认了她还活着以后,将她抱到寝房内,给她喂了几颗修复的丹药后才离开。 李琢光的修为精进得很快,眨眼功夫,就到了金丹后期。 霍听潮以为李琢光的修仙一途就会这样顺顺利利地进行下去,而她虽被心魔困扰,却也没闲着,接了几个斩妖的任务下山积攒功德去了。 直到那一天,月桂跑来她身边送蜜饯时对她说,十大门派的长老一致决定要开诛仙台。 “诛仙台?”霍听潮眯了眯眼,“可最近并无大事,开了这诛仙台是要诛谁?” 诛仙台通常是闹出了巨大祸端,事后清算的时候才会开启。如今已有千年未曾开过,就是上一回人妖大战以后,面对大战导火索的那几位也只是锁在冥渊底。 诛仙台一开,便意味着魂飞魄散。永无来世,这是修仙界最重的惩罚。 “就是为了诛那个讨人厌的李琢光呀!”月桂神情雀跃,好似大仇终于得报了的样子。 “可李琢光如今才金丹后期,她犯了再大的错,为何要开诛仙台?”霍听潮问出这个问题以后感到了一瞬间的无力。 而月桂的回答也佐证了她的想法:“举界憎恶的恶人,就该动用诛仙台!” 霍听潮有些头疼地揉着眉心:“所以你到底讨厌她什么?” 月桂理所当然地说:“那自然是因为大家都讨厌她啦,大家都这么做,总不见得是所有人一道错了。”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的心魔指向何事,可她心头所生出的情绪唯有荒唐二字,在这之后也有了更多的疑问。 心魔通常是过去的心结或是所执念之物,李琢光在诛仙台上万箭穿心是没有经历过的事,那么为何会成为她的心魔? ——而且,举界都讨厌李琢光,那为什么自己不讨厌呢? 如果自己是个混邪的性子还好说,可她偏偏……这样一来,她只会怀疑自己过去所受的教习是否出了差错。 除了徒增痛苦以外,她寻求不到真相。 自己尊重的师长也都这样讨厌李琢光,难道真是因为自己太过执拗于真相的原因,才这样痛苦么? 难道她就该与跟随大众,一起讨厌李琢光,将她钉死在诛仙台底,放过自己,才是解决这心魔的唯一办法么? 可她……真的要背叛自己所有的信念,只为了……只为了精进修为? 很快就到了开启诛仙台的日子。 当霍听潮赶到诛仙台,听主持陈列李琢光罪证时,那种荒唐感升到了最高点。 李琢光偷了东海龙族的信物,还将此事诬赖给百草圣手,妄图掀起两族纷争。 证据呢?一个有李琢光灵力残留的、被破坏的东海残碑,还有两个霍听潮见都没见过的十方阙外门。 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跪在诛仙台正中,诸位光鲜亮丽的仙人们站在观仙台上,黑压压的一片威压,意欲倾倒。 这些合体期、大乘期的仙尊们,如今要借用一个诛仙台对金丹后期的小姑娘下手。 霍听潮喉头一紧,脚尖点地从众仙中飞越出来,站到了李琢光身前。 李琢光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表情没什么变化,反而是笑了一下:“霍师姐,谢谢您。” “这些证据根本不足以支撑一个要搬上诛仙台的罪证!”霍听潮没有搭理李琢光的感谢,她面对众仙的声音第一次有了激烈到几乎破音的起伏。 然而目光环视一周,大家的表情都是一致的不理解。 挡在李琢光面前的霍听潮第一次直面李琢光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一切,她长久以来都平静无波的心跳忽然一滞。 “各位师姨师姑,晚辈不明白。你们当初亲口教我何为道义,开诛仙台需要至少五个掌门合印,也是为了防止证据不全时就将人污入诛仙台。” 她皱着眉,像在任何一个前辈的眼睛里看到她们的愧疚,或是给她更充足的、定李琢光罪的理由,可她们只是静静地站着。 五颜六色的衣袍在诛仙台的罡风里猎猎作响,站了一圈的真人仙尊们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正中央跪在地上的李琢光。 霍听潮紧了紧腰边的长剑:“为何不回答晚辈,晚辈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 “只靠两个人证和一个模棱两可的物证,晚辈并不认为李琢光有罪,至少不是需要启用诛仙台的罪。” 李琢光身体前倾,她的额头轻轻抵在霍听潮的手背上,凉得霍听潮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霍师姐,你不必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挤得出来。 霍听潮忽然拔高声音掩饰自己发抖的身体:“前辈这岂非严刑逼供?这样审出来的证词,到底有何参考意义?” “林真人。”霍听潮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一个粉衣真人面前,举起自己的溯光横在身前,“您曾经亲自握着这把剑,告诉晚辈,修仙本就逆天而行,更应该为苍生着想。” 她又走到那蓝衣仙人面前:“鹿散人,您在论道时告诉晚辈,斩尽世间邪事是每一个剑修的使命,我们要斩断的是冤屈,而非青红皂白断人性命。” 她转向自己也几十年没见过的师尊墨无涯:“师尊……徒儿不明白。您说徒儿的道便是护佑苍生,您说徒儿的眼睛生来就应当看到龌龊底下的真相。 “各位仙尊都是德高望重之辈,往日也是秉公执法。这诛仙台已有千年未开,也正是得幸于诸位高悬秦镜,绝不轻易动用此等刑罚。 “可徒儿现在看不清了,师尊——” 她面对黑压压的人群,走了几步,却不知道自己下一个该对准具体哪一个。 每一个人的脸好像都是一样的,每一个人身上的气息好像都是一样的。她分不清。 “晚辈不明白,求各位前辈给晚辈一个答案。” 铿锵有力的声音随她的双膝一道落了地,她举着双手作揖,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片静悄悄的沉默。 流霜上人叹了口气:“听潮,你何必这样呢?倘若李琢光无罪,怎会举界皆恨她?” “可这根本不能称之为一个理由!”霍听潮挪动双膝面对流霜上人,“诛仙台三千条中未曾说过一句仅凭恨意就可开台。” “听潮,十几年不见,你性子怎会变得如此拗?”墨无涯眉目间流露出浓浓的失望,“这便是你这么多年,修为仍然没有任何长进的原因么?” “师尊……”霍听潮扭头,对上自己师尊的眼神。 她原以为自己被师尊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总会感到难过,可如今灵台上唯有燃起的怒火。 她坚持己见:“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李琢光偷走龙族信物引起两族大战,我不同意开诛仙台!” “你不同意又有何用!”墨无涯一甩衣袖,大乘期威压的罡风席卷而来。 霍听潮倾身挡在李琢光面前,唇角立刻溢出一丝鲜血。 “霍师姐……不要……”李琢光双眼通红,却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您仙途平坦,为我做这样的事,不值得。” “如何不值得?”霍听潮猛地回头瞪她,“倘若今日不弄清楚,我这辈子的道心都不会稳!” 闻言,李琢光惨淡一笑:“霍师姐,我哪有这么重要?” ——当然重要,你是缠绕在我心上几十载的心魔! 霍听潮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而是执拗地看向墨无涯:“师尊,徒儿真的只想弄明白,李琢光到底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 墨无涯失望地摇头:“听潮,本尊从未想过,你居然会为了一个罪人说话。” “什么罪人?”霍听潮只觉得无比荒谬,眼前这些潜心论道的师长如今都听不懂人话,“徒儿只想要一个确凿的证据。” 第358章 “本尊已经给出。”她抬手,遥遥点了点不远处两个瑟瑟发抖的外门,“这二人往日皆谨小慎微,自然不会撒谎,这还不够么?” “师尊——”霍听潮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师尊您自己听听您刚刚说的话……” 她一向挺得板正的肩膀塌了下来:“在十方阙,哪怕是要除名外门,也需要留影石、三个人证与五个物证佐证,开诛仙台如此大的事,居然只要两个人证?” 她忽然站起,走到李琢光身边抓起她的左手:“而且李琢光师妹如今修为才到金丹后期,为了一个金丹后期,动用到诛仙台? “师尊,徒儿是厌恶人情交际,可不代表徒儿是个傻子。” 许久未开口的百草圣手冷笑一声:“听潮,本尊对李琢光有多好你也看得到,可她竟然偷了龙族信物还诬赖在本尊身上,本尊真不知道你到底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为她说话。” “圣——” 玉璇玑遥遥望了一眼天色,附在墨无涯耳边轻声说:“师姐,时辰到了。” 墨无涯双眉一压,抬手打断了霍听潮的未竟之语,她的本命剑飞出,横在霍听潮腰间要将她带上观仙台。 她死死地抓着李琢光的手,然而她未松手,却是李琢光朝她笑了一下,挣开了她的手。 霍听潮被墨无涯的本命剑箍在身边,挣扎不得。 “听潮,你该听话。”墨无涯低头看她一眼,终究舍不得自己的爱徒道心受损,传音入密传去一句,「这是天道,你改不了。」 “开台。” 墨无涯冰冷的声音落下,四周便有人拉动锁链,万箭齐发。 每一支箭都带着化神期的修为,只是靠近李琢光就把她的长发割下几缕。 霍听潮发狠咬破自己的指尖血,修为暴涨三个大境界,一挣便挣脱了墨无涯的束缚,瞬移到李琢光身边。 李琢光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抬起手推搡着霍听潮的后背想让她快些离开。 霍听潮本命剑溯光出鞘,众剑修手中的剑皆与之共鸣,璀璨剑光挡下直冲而来的箭矢。 “霍听潮!”墨无涯高声喊了一句,脚步微动,仍是没有下观仙台,“……” 她沉默了须臾,下了决定:“再加三千箭。” 侍奉再度拉动锁链,密密麻麻的箭矢瞬间覆盖了霍听潮砍出的空缺。 在最后一条缝隙被箭矢填满的最后一秒,霍听潮看到自己师尊眼神里是不得不放弃爱徒的悲恸。 可她心中唯有荒诞。 为徒百载,她今日方看清了自己师尊的真面目。 “霍师姐……”李琢光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你快走,现在走还来得及,快走!” “走?”霍听潮扭身看她,溯光钉在身后,为她们支起一座金色的保护屏障,“我走了,你怎么办?我亲眼看着你被污蔑死于诛仙台,我的道心怎么办?” “霍师姐。”李琢光又喊了一声。 霍听潮暴涨的修为本来就是消耗指尖血的短暂效果,此时她身上的灵力也在极速减少,很快从大乘期暴跌至合体期。 “对不起……霍师姐。”李琢光低下头,她深呼吸,似是想要落泪,可眼眶里还是空空如也。 保护屏障在没有死角的诛仙箭下逐渐裂开一道裂缝。 霍听潮单膝跪在李琢光身前,抬起她的下巴,认真问她:“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做那些事?” 李琢光的双眉微微抬起,她的眼神很复杂,像是想说不是,也像是不愿意承认不是。 “只要你说实话,我就相信你。”霍听潮轻声说,“如果你是,她们为什么找不到证据证明你是?如果你不是,为何刚刚不辩解?” “我……”李琢光的眼睛被诛仙箭刺在屏障上的火光照亮,倒显得像是她眼睛亮了起来。 她咽下一口唾沫,眼眸颤了又颤。 屏障上的裂缝越来越大,霍听潮依旧冷静,也不继续催她快些给出一个答案。 ——仿佛就算李琢光一会儿说了「我是」,霍听潮也还是会陪着她万箭穿心。 “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为何要问我。”李琢光勾起嘴角笑了一声,“霍师姐,对不起。” 霍听潮的身影被身后无数金色诛仙箭镀上一层金边:“别说对不起,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你是,或不是?” 李琢光张开嘴,她的嘴唇抖得厉害,呼吸也急促着。 她的眼眸紧盯着头顶逐渐扩大的裂缝,透过霍听潮捏着她下巴的手,她还能感受到霍听潮身体里的修为在快速下跌。 “……我不是。”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事,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话中带着浓重的哭腔,却没有一滴眼泪,“我不是,师姐,那些事我都没有做过。” “好,我信你。”霍听潮背手握住空中摇摇欲坠的溯光,伸出另一只手将李琢光拥入怀里,“不要怕,师姐陪你。” 屏障在霍听潮放弃抵抗的那一刻碎成千瓣,每一瓣都映出抱在一起的二人。 万箭穿心的烧灼之痛将她们的身体钉在一起,而下一秒,霍听潮忽然从剧痛中睁开眼。 她回到了寒渊谷,月桂正抱着一个包裹,从小道尽头跑来。 第211章 一粒尘土(二) 霍听潮愣在当场, 就连月桂连声呼唤她好几次她也没有听到。 “大师姐!”月桂伸手在霍听潮眼前晃了晃,“大师姐,你没事吧?” 霍听潮回神:“嗯, 没事, 你刚刚说什么?” 月桂扬声道:“我在说, 皓歌娘子从虞云镇后山捡回了一个讨厌鬼, 那人有块玉牌, 上面的名字叫——” “李琢光。” 听到霍听潮接上了自己的话, 月桂一愣:“呀, 大师姐料事如神!她就是叫李琢光。” “她现在在哪儿?”霍听潮眉头皱得很深。 月桂以为那是她也讨厌李琢光,于是热情地指路:“就在皓歌娘子的冼刀山!” 霍听潮拿起剑就要掐诀御剑飞行:“拜入师门了吗?” 月桂追在她身后:“拜了!皓歌娘子刚把人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拜入师门呢!” 霍听潮的动作忽然一停,她垂眸看向自己手里还完好无损的溯光。 前世在一万三千支诛仙箭之下,这把溯光与她的灵台一道碎成几千瓣。 月桂说的话提醒了她,将她从混沌的边缘强拉硬拽了回来。 她这是在干什么?就这么气势汹汹地过去,是去强抢人家的亲传, 还是阻止李琢光拜入皓歌娘子门下? 阻止了以后呢?带到自己手下来吗?可自己根本不会教习学生, 李琢光的修仙一途大约是要变得坎坷了。 她握着剑柄的手指蜷起。不行,无论如何,自己不适合当一个老师。 若要避免前世李琢光的结局,自己多注意着些就好了。 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就在无法保证李琢光未来发展的情况下做出把人收到门下这种不负责任的选择。 而且她前世在死前摸到李琢光的身体时确定了她身上没有伤痕,根骨也未曾受损,也就是说每一个师尊都是认认真真养育她的。 不是图她身上什么特殊的血脉,也不是想将她练成丹药, 或是当做炉鼎。 这样……就去看一眼李琢光现在怎么样好了。 这么想着, 霍听潮掐诀御剑飞行,月桂摇摇晃晃地跟在她身后指路:“冼刀山在西南方向!” 霍听潮调转剑头飞往冼刀山。 她到达时, 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儿抱着一兜子的灵果蹦蹦跳跳地往院子里走,四周见到她的外门或是内门都极为嫌恶地避开她。 霍听潮落在她身后,被高大阴影笼罩时,小孩儿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撞上了霍听潮的膝盖。 周围的外门内门都屏住了呼吸,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看着李琢光。 这个讨厌鬼惹到了大师姐,大师姐不怕皓歌娘子,肯定能好好让讨厌鬼吃个苦头! 小孩儿眼睛一亮,咧嘴笑着露出缺了好几颗牙的口腔,从兜子里挑出一个颜色最漂亮的,在衣襟上擦了擦,抬手递给霍听潮:“仙银!” 她说话漏风,霍听潮垂眸看向她小手里拿着的灵果,那颗灵果都快有她头一半那么大了,她要很小心,才能让果子不要从手心里掉下来。 这明心果在她那一兜子灵果里,是偏下等的。 “啧,真抠啊,自己有那么多宝贝,想讨好人也不挑个好一点儿的。” “就是呀,好寒酸,说出去多丢我们冼刀山的脸。” “唉,烦死了,怎么偏偏是师尊善心大发把人捡回来了呢?” “莫不是这小孩给师尊下了什么蛊?师尊可不是爱往回捡人的性格啊。” “大师姐自从筑基后,就再没吃过这种下等的果子了吧?” 霍听潮心里却只觉得心酸。 李琢光又不知道这些果子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功效,是几等的宝贝。她只觉得明心果最好看,色泽最鲜亮。 第359章 她想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给自己。 霍听潮在李琢光面前单膝跪下,就像她在诛仙台上做的那样。 她接过了明心果,用她这辈子都没用过的温柔语气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月桂愣住了,围观的人愣住了,连李琢光都愣住了。 李琢光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扭头看了一眼院门口笑意盈盈的皓歌娘子,像是理解不了当下发生的一切。 “仙银……”短暂的沉默后,李琢光勾起嘴角,“仙银喜欢彩虹果果!” “嗯,我喜欢。”霍听潮伸出手,摸了摸李琢光的发顶。再站起身来时,与李琢光身后的皓歌娘子对上了视线。 皓歌娘子斜倚在院门口,双手拢在腰间,狭长的凤眸眯起,嘴角也挂着一丝愉悦的弧度。 李琢光抱着一兜子的灵果啪嗒啪嗒跑回去拽皓歌娘子的袍角,兴奋地对她说:“四尊,仙银喜欢彩虹果果!” 皓歌娘子微微弯腰,手轻轻托住李琢光的后脑勺,好让她抬头看自己时脖子不要酸痛:“嗯,师侄喜欢彩虹果果。” 她从未听过刀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皓歌娘子用如此温柔的语气与谁说过话,也从未想象过皓歌娘子居然也会为了哄小孩而说叠词。 “仙银四四尊的四紫?”(仙人是师尊的师侄?)李琢光的舌头捋不直,霍听潮又听到旁边人嘟哝了一句「装」。 皓歌娘子唇角的弧度更明显了:“嗯,听潮是本尊的师侄。她的师尊是本尊的师姐,厉不厉害?” “腻害!”李琢光笑得仰倒,怀里的果子骨碌碌掉了一地,她连忙蹲下身去捡。 霍听潮也弯腰帮忙,她看到李琢光每捡一个就会珍惜地在衣襟上擦一擦才放进衣袍下摆围出的兜子里,所以她也把那些果子都在衣襟上擦了擦。 月桂压低声音,用气声问她:“大师姐,您这又是何苦?” “大师姐您的脊梁骨怎能因为一个——而弯曲呢?!”皓歌娘子的亲传也往前走了一步,但她顾及着皓歌娘子的存在,终究没有把更脏的词说出来。 霍听潮没有搭理她们任何人,沉默地捡起了地上所有散落的果子,在李琢光的笑容里,小心地放在她双手撑起的围兜里。 “谢谢仙银,仙银你银真好!”李琢光挺着肚子,身体后弯。她的力气不大,要兜住这么多的灵果,她不自觉地就做出了这个姿势。 “仙银,再给你一个粉果果。”李琢光对着霍听潮又挺挺肚子,努努嘴巴,示意霍听潮拿走角落里那个颜色宛如琉璃一般的粉果子。 “我不需要。”霍听潮拍了拍李琢光的脑袋,“我有很多,你留着自己吃。” 旁观人便嗤笑:“人家当然不要啦,也不看看自己给出去的是什么垃圾。” 霍听潮偏头斜睨说话的人一眼,低头又看到李琢光倔强的眼神,叹了口气,从她的怀里拿走那颗粉色的果子:“谢谢你。” “谢谢你呀。”稚嫩的童声软软呼呼地向她道谢,听得人心都化成一滩水了。 皓歌娘子直起身,慢慢走到李琢光身后,伸手拨弄李琢光头顶的冲天辫:“真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她的亲传捶胸顿足:“师尊仔细脏了您的手!” 霍听潮闻言,目光落在皓歌娘子的手指上。 皓歌娘子没有受任何人的影响,也不是前世站在观仙台上时那样冷漠的样子。 她满心满眼都是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她看到有人对李琢光好,是真心开心的。 在抚摸孩童的脸庞时,她会刻意避开手指上生了硬茧的地方。 在托着李琢光后脑勺时,霍听潮能隐约感觉到她在偷偷给李琢光梳理身体里的灵力。 前世,她没能在拜师当天看一眼百草圣手,其实之后也一直没能见到百草圣手与李琢光相处时的画面。 所以她无从判断前世的百草圣手是否也与皓歌娘子一样,是这样全心全意、毫无怨言、真真正正地希望收李琢光为徒。 或甚至是做出超过师尊会为自己的亲传做的事情。 如果今世的皓歌娘子是这样,那身为医修、一直以来都以悬壶济世作为座右铭的百草圣手,只会更加喜欢李琢光。 那为什么呢?为什么前世还会走到那一步? 李琢光当时又不知道自己会重生——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她没有必要骗自己。 更何况那些证据根本算不上确凿,如果李琢光真的做过,连诛仙台都愿意开,那些仙尊肯定能拿出更多。 霍听潮注视着李琢光和皓歌娘子的互动,总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和她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了。 她真的想不明白。她那顿悟的天赋在此处完全用不上。 不过她知道,这一世,她一定可以保护好李琢光。 下定了决心,霍听潮就御剑离开。 李琢光似有所觉地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皓歌娘子蹲下身,轻声问她:“琢光也想学御剑飞行吗?不过刀法笨重,没法御刀飞行。” 李琢光扭头,扬着笑脸摇了摇头:“不要,我想和师尊学刀。” 皓歌娘子的手顿了顿,转而捏了捏李琢光的脸蛋:“好,那就跟着师尊学刀。 “琢光这么聪明,修为定然一日千里。” 她的亲传不服气地嚷嚷:“师尊,您之前还说徒儿才是万中无一的刀修奇才呢,怎么才十几年就易主了?” “和一个小孩子争什么争?”皓歌娘子也不生气,直接把李琢光抱起来,“你多大了?怎么还没有琢光成熟。” “……”亲眼看着皓歌娘子对李琢光如此亲昵,亲传垂下头,“师尊赎罪。” “赎什么罪。”皓歌娘子将李琢光额前的碎发抚到耳后,将她的脑袋按在肩弯,吐出的一句话被风吹散。 “这又不是你的错。” 亲传抬头,不解地看着皓歌娘子往院子里走的背影。本靠在皓歌娘子肩上的李琢光抬起头,肉嘟嘟的小脸对亲传露出一个笑容。 觉得她可爱的感受只是须臾,在那之后涌上来的是更深的厌恶。 ——这家伙这么小的年纪就不知道从哪儿学会了这些惑人心智的邪术,真是恶心。 * 霍听潮以为自己在知道未来的走向以后,真的可以保护李琢光。 但大约是蝴蝶效应,加上皓歌娘子是刀修,对李琢光的保护远比作为医修的百草圣手更周全。 一直到李琢光结丹时,她都没再像前世那样受伤,或是被同门推入灵兽的嘴巴里。 结丹那天,落下的雷劫比之前世只狠不轻。 好在皓歌娘子给了她很多法宝。霍听潮赶到冼刀山,躲在树林里偷偷守着李琢光时,就看到她身上的法宝一个接一个地在雷劫中碎裂。 那些法宝动辄就是化神期的东西,可却也支撑不住三下雷劫。 这天道是疯了吗?非要致李琢光于死地?! 李琢光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自己的雷劫,状态比前世要好得多,起码还能睁着眼,也喘着气,就是站不起来。 皓歌娘子第一时间旋身飞到那巨坑中,用重刀托着伤痕累累的李琢光奔回自家的院子。 这让霍听潮想到前世在自己将李琢光抱到卧房里离开时,恰好与匆匆赶回的百草圣手擦肩而过。 还听到她念叨了一句:「诶哟,我怎么忘了是今日?」 霍听潮下意识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本万年历,看了一眼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二月廿四。前世李琢光结丹劫好像是在十二月廿三,今世晚了一天。 但师尊能算准徒儿雷劫的日期也不奇怪,毕竟日日夜夜待在一起,谁都没有师尊了解自己亲传的修为进度。 可如今她不确定了。 按道理来说,在皓歌娘子手下的修为长进该比在百草圣手手下要更快,而现在,李琢光不止在同一年经历雷劫,还比前世晚了一天。 皓歌娘子的衣袍消失在天边,霍听潮敛眸,离开了冼刀山。 * 月桂还是叽叽喳喳地在她耳边说那些闲话,比如李琢光又做了什么其实一点都不过分的事,但就是会被拿来翻来覆去地说。 这些话听得霍听潮心里烦躁,可她又不得不听,她不能像个跟屁虫似地整天跟在李琢光身后,月桂就是她了解李琢光现状的唯一渠道。 与李琢光一碰上,这些她熟悉的人就变得陌生了。 那难道怪李琢光,就像皓歌娘子的亲传说的那样,她小小年纪就学了惑人心智的邪术? 她既然都能惑人心智了,为何不让此界所有人都爱她呢? 这根本就毫无道理啊。 霍听潮掐着前世几个关键节点跟在李琢光身后,而这一次,皓歌娘子将一切事务都摆平了。 霍听潮松了一口气,她想着既然如此,那么今生诛仙台的悲剧大约就不会再重演了吧。 李琢光比前世要早了两个月到达金丹后期,然而两个月后,月桂还是带来了那个霍听潮无论如何都不想听到的消息。 第360章 十大门派掌门一致决定开诛仙台。 所诛之仙,还是那个仅是金丹后期的李琢光。 理由?她串通血冥派,妄图复活上古魔族。 霍听潮冲去了冼刀山,皓歌娘子坐在正堂闭目养神。 没人敢拦霍听潮,皓歌娘子也不下令阻止,就让她一路顺顺利利地冲进了正堂。 “师姑。”霍听潮规规矩矩地在堂下行礼,“师姑,师侄并不明白,李琢光到底犯了什么错。” 皓歌娘子端起桌上的白瓷茶杯,杯盖撇去浮沫,抵在唇瓣片刻,却没有喝半口,而是把杯盏重新放了下去。 “这不是你会做的事,霍听潮,连证据都没看,就断定李琢光没有犯错,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管闲事了?” 霍听潮呼吸一滞,仍是梗着脖子说:“师姑,您心里明白师侄在说什么。” 皓歌娘子一笑:“师姑不明白。李琢光确实犯了深重罪孽,否则十大门派掌门不会一致同意开诛仙台的。 “开一次诛仙台就兴师动众的,不到万不得已,大家都不愿意开。” 霍听潮咬紧牙关,半晌憋出一句:“师姑,您分明上月还在说,李琢光缺一条极光锻做她抹额。” 而极光千年才有一次,下一次就在明年正月。 还就差一个月,李琢光就能有一条新抹额。 皓歌娘子的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只白瓷杯盏,眼神里说不出是哪些复杂的情绪:“是啊,上月时,我也想不到李琢光会犯下这等祸事。” “师姑,您自己相信您说的这句话吗?”霍听潮忍不住朝皓歌娘子那儿走近了两步, “您与晚辈一道看着李琢光长大,这孩子心思澄澈,与我比较起来,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您真的、真的认为她是能做出那等要开诛仙台才能平息民恨的祸事之人么?” 皓歌娘子仍不抬眸,只定定地瞧着那杯盏上的金色浮雕。 冼刀山并不安静,堂外远远地传来了内门与外门挥刀时的喊叫声,刀风又快又急,却劈不开这堂中浓稠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皓歌娘子拢起衣袍站起,似是长呼了一口气,也似是终于斩断了什么东西。 “信或是不信,有那么重要么?”她那双深沉如黑曜石的眼眸看向霍听潮,沉淀着她一千年来的修为。 只这一眼,霍听潮忽然觉得自己又摸到了顿悟边缘,凝滞已久的修为瓶颈开始松动。 但那顿悟的感觉过去得太快,她没能及时抓住就错过了。 皓歌娘子抬眸望向天际线边正在缓缓下沉的夕阳:“有些事,由不得你我做主。 “听潮,听师姑一句劝,不该钻的牛角尖,别去钻。” 说罢,皓歌娘子就与霍听潮擦肩而过,出去管教她的亲传与内门了。 霍听潮呆立在堂中,灵台上那一幕少年被万箭穿心的场面挥之不去。 她这几日见到这场面见得越来越频繁了,比前世要频繁得多。大概是因为她在前世亲眼见到了万箭穿心的那一幕,而且她也没能救下那个少年。 包括这一世,她大概也是救不下的。 她那精密完整、严丝合缝的灵台喀拉一声裂了一条比头发丝还细的缝。 * 霍听潮看到月桂自小路那头跑来。 她刚想开口问,却突地觉得不对劲,沉下心细细感受了一番才发现,是她师尊没在闭关。 下一秒,这不祥的预感就应验了,她的师尊自空中落地,本命剑回收,怀里抱着一个宝宝胖胖的小孩儿。 小孩儿好奇的眼睛乌溜溜地转着,观察四周,她脖子间垂下来一块玉牌,上面写着「李琢光」三个字。 “仙银会飞,好腻害!”她兴奋地拍手,头发被吹得一团乱,没有初次御剑飞行时会有的头晕与恶心呕吐。 “想学?往后你跟着为师,你也能飞。” 剑修性格大多冷硬,墨无涯自是其中之最。她现在也学会用这种哄小孩的语气说话,可她越是温柔,霍听潮就越是害怕。 最为温柔的百草圣手,性情稍显急躁但本质纯良的皓歌娘子最后都要变成那样,自己师尊是从里到外都与剑一样无情的人。 她真的害怕。 但她又想,这可是她的师尊啊。 虽然会要求她一天挥剑一千次,挥到浑身酸痛也不能停下,可也会在自己劈开护山大阵的时候和掌门的耍赖,说那是护山大阵该修了,不能怪她的徒儿。 别的尊者她不了解,可是墨无涯她了解啊。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胸腔内的浊气尽数吐出。 是她的师尊,她很放心。前两世那都是因为她的师尊受了奇怪的影响,才会在诛仙台与众仙同流合污。 但这一世不一样,师尊最初喜欢李琢光,要是某一日突然心生厌恶,她一定会敏锐地发觉这种情绪的不对劲。 墨无涯把小孩放在地上,对霍听潮说:“以后你就多了个师妹了。” 霍听潮自然作揖:“师尊可已让她拜入门下?” “本尊已与掌门的说过了,不必拘泥于那些虚礼。往后你也不必多照顾她,本尊亲自来。” 霍听潮垂下头,看着小孩破了洞的小布鞋:“徒儿遵命。” 她抬眸时对上了李琢光的笑容,她身上穿的衣服还是破旧的,沾满尘土的。但她的身体却非常干净,手臂上也都是肉,并不瘦。 虞云镇的后山……不是野兽遍布的么?她是如何活得下来的? 这一条疑虑在霍听潮心中盘桓一瞬,随后被她忽略。 要去相信一个四岁小孩有号令百兽的能力,还不如相信她早早学会了惑人心智的邪术呢。 * 寒渊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这一世的墨无涯没有再继续闭关,而是让李琢光去了她堂内,与她同吃同住,教习她剑术。 李琢光的长进很快,霍听潮偶尔才去看,她没什么去看自己师妹的理由。 她更进一步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师尊不会虐待她,在教习方面也是倾囊相授。也许百草圣手与皓歌娘子也是一样的。 李琢光的身量拔高得也很快,身上的婴儿肥褪去,再度回到前两世诛仙台上时的模样。 霍听潮总是心慌,看李琢光成长得越好,她就越心慌。 这一世,李琢光很早就到了金丹后期,比前世还要再早一个月。墨无涯很高兴,让霍听潮带着李琢光去山下玩。 三世加在一起,李琢光好像都没有下过山。霍听潮看着整理包袱的李琢光心想。 距离十二月开诛仙台还有三个月,有很长时间。如果在这期间李琢光的修为能摸到元婴期,也许……也许那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所以霍听潮有目的性地带她去了一些有元婴期灵兽出没的地方,在李琢光快战至力竭时出手帮助。 她第一次亲眼看到李琢光掐诀运功,她的剑法很利落,怪不得墨无涯这几十年来心情都很好,甚至将李琢光称为霍听潮第二。 有她当年的影子。 即使跨越了一个大境界强战,她也不会让自己受太重的伤,到最后只是没灵力了,而不是伤重不能动弹。 和她的最后三个月里,霍听潮看到她如何帮助街边的乞儿,也看到她将对战中殃及的麻雀埋进土里安葬。 三个月后,李琢光的修为瓶颈仍未松动,十方阙传来消息,又要开诛仙台了。 * 霍听潮赶回十方阙时,就看到自己的师尊坐在寒渊谷正堂前的回廊下。 她急急出声问:“师尊,这是何意?师妹这三月一直和徒儿在一起,她、她什么错都没犯!” 她说得太急,声音险些劈叉。 墨无涯的本命剑横在一旁,剑穗还是李琢光亲手做的一个毛线团子。 李琢光不会手工,编的剑穗最后都成了毛线团子。她给寒渊谷无论内门外门都送了一个,最后挂在剑上用的只有霍听潮和墨无涯。 墨无涯声音则平静:“她犯错了,在四月前犯的错。” “犯的什么错?”霍听潮头一次顶撞师长,“四月前她日日夜夜宿在您身边,连寒渊谷都没离开过,她犯的哪门子错?!” 墨无涯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那只毛线团子:“她偷了我族内的信物,去烧了我家山头。” “那是您曾孙女炼丹失败炸的!”霍听潮的气息粗重起来,胸腔猛烈起伏,“还有什么别的罪?烧了一个山头而已,一个人都没死,逐出师门不就好了? “您还要说什么?是偷了龙族信物妄图掀起两族大战,还是串通血冥派妄图复活上古魔族?” 霍听潮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她的双手抖得不行,连剑都快握不住:“当初徒儿劈开十方阙万年护山大阵,掌门也只是轻飘飘地放过了。 “您说这十方阙里的各位天才,哪一个没在修炼时烧过山头?倘若李琢光是有意为之,为何一个人都没死? “她要真的心存恶意,就该在大半夜的,众人入寝后再放火烧山,再放个禁锢阵法,保证一个人都跑不出去—— 第361章 “她又不是脑子坏了,莫名其妙去把墨家山头烧了,她图什么?!” 墨无涯把那剑穗放在掌心,她掌心练剑练出的茧子刚好能给这剑穗搭出一个完美的摆台。 “事实就是如此,你我改变不了。” “凭什么!”霍听潮倏地停下脚步,“凭什么?她凭什么受这些苦?这些根本就不是她做的事,她为何要因她未曾做过的事受罚? “要是她真偷了龙族信物,要是她真伙同血冥派要复活上古魔族,那她的罪恶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可她没有!” 霍听潮手一抖,溯光竟在她手里落了地。 墨无涯看清了溯光落下时溅起的每一粒灰尘:“听潮,你道心不稳了。” “师尊,徒儿不明白。”霍听潮蹲下身去捡溯光,那把剑却在她手里打滑了好几次也没能捡起来。 “别钻牛角尖,听潮。”墨无涯说出了与皓歌娘子一样的话。 霍听潮忽然觉得很可笑。 原来她想要一个真相,想要一个公平正义,在仙尊眼里都只是在钻牛角尖。 她不再多话,转身就想离去,在看到了院门口的人影后,脚步生生顿在了原地。 李琢光不知道在院门口站了多久,她在霍听潮终于抬起脚步与自己擦肩而过时,垂下头低声说:“霍师姐,对不起。” 那道比头发丝还细的裂缝猛地裂到横贯灵台。 她救不下李琢光,前前世救不下,前世救不下,这一世也救不下。 她就该在那时候提前去阻止李琢光拜入百草圣手门下,或是皓歌娘子门下,或是她师尊门下,其她任何人的门下。 她就该……就该将李琢光拘在身边。 亲眼看着她成长,不要去管什么能不能把学生教好。 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会在李琢光到达金丹后期时莫名其妙同意开诛仙台。 无论李琢光先前表现如何,是不是仍怀着一腔赤子之心。 李琢光的修为和她一样,被瓶颈堵在了金丹期,永永远远到达不了元婴。 这是李琢光的命。 而她到眼下这一刻才悟透这一点。 她做错了。她要害得李琢光再一次受这样的苦。她错得离谱。 灵台上那条裂缝在眨眼间便往四周裂开成十字,遍布灵台上下,后背替李琢光受的那六千箭又开始灼灼燃烧。 她好后悔。 这所谓的命运,便只能这样了吗?李琢光难道生来就是为了受苦来的吗? 她不要。她绝不要。 第212章 一粒尘土(三) 她这一次比以往醒得更早一些, 在李琢光会被捡回来的前一天。 在确认了今天的日期后,她立马拿起桌上的剑飞往虞云镇。 虞云镇是十方阙庇佑范围内的一个小镇子,因为依山傍水, 镇民们自给自足就足够过活。 霍听潮只知道李琢光是在虞云镇后山被找到的, 可虞云镇后山那么大, 她要摸到什么时候去? 别的仙尊不知道, 但如果是她师尊, 墨无涯会用的寻人法术…… 霍听潮抬起手, 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 用溯光切成均匀的十段,松手的瞬间,发丝从她的手中飘散出去。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其中一段头发传来感应,但是有两个活着的人类。 被人抢先了? 霍听潮连忙脚尖点地旋身飞起,一路跟着发丝的踪迹来到一处悬崖。 那半截头发丝从悬崖下浮上来, 颇为人性化地弯曲身体指指下面。 霍听潮抓紧溯光, 直接跳下了悬崖。 她一路在悬崖间长出的树枝上跳跃下降,悬崖下别有洞天。树林繁茂,小溪涓涓。 霍听潮跟随头发丝,撩起垂下的柳枝,突然有个黑色的身影扑了过来要咬她。 霍听潮眉心一凝,下意识就要出手,在剑鞘堪堪要碰到的前几寸时,她看清了那家伙的样子。 一个很小的……男孩儿?大概是男孩儿, 他龇牙咧嘴的样子不像人, 倒更像是一匹狼。 他很瘦,肋骨节节突出, 头发又长又乱,蓬着像是炸毛的野狼,脖子里带着一条缀着几颗白色乳牙的项链。 霍听潮的剑柄对着他的胸口轻轻一抵,他整个人就倒飞出去。 她没用多少力,所以那小男孩撞到山壁上后很快恢复过来,又要扑上来咬人。 “六一,别动!” 从山洞深处跑出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她喊了一声,那男孩的动作立刻定在原地,像一只小狗似地蹲在地上,转头看向小女孩的眼神带着些做错事的小心翼翼。 小女孩看到霍听潮时愣了一下:“你是、你四仙银吗?” 霍听潮弯下腰摸摸小女孩的脑袋,看到她脖子里挂着一根红绳,麻袋抠了四个眼做成的衣服上印出玉佩的轮廓。 “我是仙人,你愿意跟我走吗?” 李琢光眨了眨眼睛:“愿意。” 她把自己的手塞进霍听潮的大手里,回头对那动物一样的男孩摆手说:“再会啦。” “这是谁?”三世都没见过这个男孩,霍听潮有些好奇。 李琢光仰起头,乖乖地回答:“他是把我养大的狼孩子。” ——大概就是李琢光是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刚出生没几天就放在澡盆里顺着河流一路流下来让她自生自灭。 这个叫六一的男孩把她从河里捞了起来,带回了狼窝。 六一也是被遗弃在澡盆里同病相怜的小孩,是狼王把他叼回去养大的,所以他做什么都与狼差不多。 腰间围了一条破布还是因为之前有修仙者见到他,觉得他可怜,教他穿衣服。 他后来跟着那些修仙者到了虞云镇,发现和他一样的动物都会在身上围件布料,所以他挑了个麻袋回去,戳了四个洞给澡盆里那个小女孩穿上。 他给李琢光打猎,学着镇上的人生活给她做熟食。带着她去镇上转——他躲在阴影里偷偷看。 所以李琢光不像他一样肖似狼群,而是更像一个人,也会正常说话。 六一这个名字就是李琢光给他取的。 “你要带他走吗?”霍听潮多问了一句。 前三世都没见这个男孩,可能是那三位仙尊没收住力气,在他扑上来咬的时候就把人杀死了。 六一四肢着地地「走」过来,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呜声。 李琢光伸出手想拉住六一,但这男孩却转过身跑进了山洞深处。 “他不想和我走。”李琢光说,“那算了。” 霍听潮便弯下腰抱起李琢光,单手掐诀御剑飞行。 她须臾间便回到了寒渊谷,李琢光一路上都抱着她的脖颈,张开嘴接受冷风灌入嘴巴,把嘴撑成一个深渊巨口。 她玩得很开心,结果就是刚一落地就开始咳嗽。 霍听潮没有过照顾小孩子的经验,她局促地拍拍李琢光的背,往她身体里输送灵力排出她体内的寒气。 “仙银你银真好!”李琢光咧着一张缺了好几颗牙的嘴巴笑。 霍听潮带着李琢光走到她院子里的偏院,这里空置了许久,她掐了个清洁咒,在李琢光连声惊叹里把灰尘打扫干净。 她打开自己的乾坤袋,直接往屋子里的空地上一倒。 一把黑锻鹤尾羽、天蛟龙角、东海龙王的半片逆鳞、牙鸾心脏,还有什么菩提天丹、雪莲凤丹、九转回魂丹、太微阴阳丹…… 天材地宝霎时堆满了房间,李琢光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 霍听潮甩了甩乾坤袋,确定这个袋子里没东西了,摸了摸腰间又摸出另一个乾坤袋。 李琢光抓住了她的手腕:“仙银,介素森莫?” “我没带过师妹,不知道该做什么。”霍听潮面无表情,但神情认真地说,“缺什么就问我要,我要是没有,就去现杀。” 她没有抽回自己的手:“赤焱窟大师姐欠我一个人情,若你要炼丹,我就去把她的神农鼎要来。 “你想练刀的话,排山刀好像挺喜欢我的,我到时候就去万兵冢把排山刀拿来。 “学符也可以,我这里有三千张血符散人写的符,都学透了,符修一道你也够到顶了。 “你想做别的也行,想学什么告诉我,我去……找人。” “仙银不能教我吗?”李琢光靠在霍听潮的小腿上,拽着她的袍角,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她。 霍听潮喉头滚了滚:“不教,我不会教。” “仙银还有不会做的事情嘛?”李琢光像是找到了霍听潮的弱点一般笑得狡黠,“那我是叫仙银四尊还是四姐呀?” (那我是叫仙人师尊还是师姐呀?) 霍听潮回头看了一眼墨无涯院子的方向,顿了顿道:“师姐吧。我无法教你什么东西,当不起你一句师尊。” “可是我们的四尊也不能教我东西,为什么她就可以叫四尊,我不能叫你四尊呢?” 霍听潮抿了抿唇:“我不适合做师尊。” 第362章 要是她这一世能救下李琢光,到时候再让李琢光改口也不迟。 李琢光从霍听潮手里拿过空的乾坤袋,蹲在地上,一个一个把那些天材地宝往乾坤袋里装,边装边念叨:“四姐的,都四四姐的……” 霍听潮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还是忍住了告诉李琢光乾坤袋可以直接把东西收入囊中的冲动。 看这小孩装到一半时惊讶地瞪大眼睛问自己「为什么装了这么多,乾坤袋还是没有变大呀」,也挺有意思的。 * 要拜入墨无涯门下,得有完整的拜师仪式。霍听潮拉着李琢光去戒律堂借了测灵石。 李琢光是极品五灵根。 ——五灵根说好也是好,说不好也是不好。 五行相生自成一周天,五脏对应五行,心火淬金丹,肝木凝长生,脾土炼灵气,肺金盘煞气,肾水养神魂。 同一修为境界,相合的多灵根是比单灵根要更大的储灵桶。 同样的,五灵根每一大境界的修为都需要单灵根五倍的灵力填充。 那些能让常人直接晋升一个境界的天材地宝被五灵根吃进腹中,不过杯水车薪。 在灵气充足的上古时期,五灵根自然是最好的,但如今灵气衰微,五灵根就变得累赘了。 哪儿来那么多灵气和天材地宝让她消耗? 全让她消耗没了,别人如何修炼? 戒律堂倒是很新奇霍听潮居然往回捡人了,霍听潮没把李琢光带过去,以防那些人再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影响。 “所以你要多一个直系师妹啦?” “嗯。”霍听潮在借还簿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戒律堂的首席翘着腿搁在桌子上,她旁边的人拽着她的脚踝扔到桌子下面。 “坐没坐姿。” “造反啊!你是师姐我是师姐?” 霍听潮还了测灵石就走出了戒律堂。 墨无涯在闭关,没法出来喝拜师茶,所以霍听潮干脆直接让李琢光对着墨无涯的方向拜了拜,敬了一杯茶放在墨无涯院子门口,就当知会她老人家一声。 霍听潮没法教李琢光什么,就把她带到藏经阁,借给她自己的玄印,让她自个儿去藏经阁里啃书。 隔天跑来和霍听潮聊天的月桂听说新的小师妹被霍听潮关进了藏经阁,吓了一跳:“不至于吧大师姐,她做什么了你这么讨厌她?” “讨厌?”霍听潮歪头表示不解,“我是想让她读书。” 月桂思忖一番,似乎觉得这也的确是霍听潮能做出来的事:“小师妹多大?” 霍听潮说:“大概……六岁,或者七岁。” 她不知道李琢光具体年龄。前面三世,那三位仙尊都没给李琢光庆祝过生日。 月桂「哎呀」一声:“才六七岁,师姐,六七岁是什么概念你知道吗?” 她话语忽然一顿:“不对,你不知道。毕竟你七岁就劈开护山大阵了。” 她摆摆手:“就这么说吧,按照一个正常小孩的进度,十四岁时筑基就已经是个中佼佼了。” 月桂拍着胸口苦口婆心:“大师姐,你不能把所有人都当你自己那样教啊!六七岁的小孩关在藏经阁里,万一夜里怕黑怕出心魔了怎么办?” 霍听潮拧眉,立马转身去藏经阁要把人捞出来。 月桂跟在她后面絮絮叨叨,还没走到藏经阁,她们就听到铸星峰那方向传来一声爆炸。 “锻天真人又怎么了?”月桂最爱搜集这些八卦,一听到几百年都没出过事的铸星峰有动静,异常兴奋地和霍听潮说了几句,就御剑离开了。 霍听潮赶到藏经阁前,快速地用玄印开了锁,她没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 她有点害怕,害怕会在门打开的时候看到李琢光缩在角落里哭,或者像那些心魔崩溃的人,双目无神。 ——还好。 霍听潮在确认李琢光坐在中央抱着书看得认真时,一颗心落进了肚子里。 “四姐!”李琢光听到开门的声音,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霍听潮面前,像模像样地拱手作揖。 “我在素里学哒!” 霍听潮长呼出一口气,手心按在李琢光的发顶:“很合规矩,你很有天赋。” 李琢光拉着霍听潮的手腕,带她走到书堆里:“我有四情要问你。” 霍听潮依着她的力道走到书堆前,看她举起一本书,点着其中一行问:“介个灵力运转,我还是不懂,怎么把灵力从胸口压到肚子里呀?” 霍听潮拿起书研究上面的文字,这是最基础的《灵力运转》,连外门都要学的基础课程。 她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 她会,但她……不会教。当初自己学着运转灵力时,一次就成功了,这书上所说最容易滞涩的几个关节她都没有体验过。 “……我去找个会的来教你。”霍听潮逃也似地离开了藏经阁,跑到隔壁冼刀山,随手捞了个她记得是老大难的外门回来。 “霍师姐!”被人一句不吭地抗上肩膀,那外门吓得以为自己太笨要被十方阙除名了,“霍师姐我一直好好修炼,不要除名我啊!!” 霍听潮也不和她解释,她只好惴惴不安地抓紧了霍听潮的衣襟,怕自己中途被扔下去。 刀修根本没体验过御剑飞行,好吓人。 终于落了地,冼刀山外门想要行礼,又被霍听潮一把薅了起来,带到藏经阁内。 她和李琢光对上了视线,面面相觑。 “灵力运转,丹田处滞涩,教她。”霍听潮说。 冼刀山外门听清了,终于松了口气,后怕地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吓死我了……” 她走到李琢光身边,自信满满地说:“师妹,别的不提,灵力运转我可颇有心得,这书上所有滞涩的关节我都经历过!” 霍听潮瞥她一眼。 还怪骄傲的。 第213章 一粒尘土(四) 在这位外门的帮助下, 李琢光磕磕绊绊地学会了灵力运转。 完成了霍听潮布置的任务,外门松了口气,在子时离开了寒渊谷。 她走的时候, 表情与动作都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厌恶, 对她而言李琢光好像真的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师妹。 霍听潮盘腿坐在藏经阁里陪李琢光坐到天亮。 李琢光跟月桂说的会怕黑怕到生心魔的六七岁小孩不一样, 她不哭不闹, 也不觉得光看书很无聊。 霍听潮坐在她旁边盘腿冥想时, 灵台上的心魔画面浅淡到透明。 她想过, 会不会自己其实在万生镜里, 而这只是其中一次磨炼,因为她无法解决自己的心魔,才会一次又一次地轮回。 不然如何解释这时间回溯呢?就算是千年前险些飞升、如今在长期闭关、渡劫期的景行仙尊都不能轮换日月、调转时间。 今夜霍听潮的冥想很顺畅,她很久都没有修炼得如此顺利了。 也许是听着李琢光规律的呼吸声能平缓她心头对于心魔的焦躁,确认李琢光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这件事让她放心。 听着李琢光小声念教习书上的文字,霍听潮今夜顿悟了三次。 霍听潮的状态恢复, 十方阙的大家都很振奋。 她们私底下开赌霍听潮几天能突破到炼虚期, 说不定她会是这万年间第一个飞升的。 关于霍听潮捡回来的那个小师妹,师门里的说法也是众说纷纭。 只有冼刀山那一个外门见过她,找上外门询问时,那人也是支支吾吾的。 “还、还行吧。”她摸着自己的后脑勺,“诶呀,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冼刀山皓歌娘子亲传瞪着眼睛问,“你别是脑子烧坏了,就这么个小姑娘还能忘了?” “诶?”那外门皱着眉想了一会儿, “我确实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 她两根手指摩挲着下巴摆出深思的姿势:“真奇怪, 难道我记性差到这个地步了?” 皓歌娘子亲传两只手一左一右抓住那外门的脑袋使劲晃了晃:“快,把你脑袋里的水都倒光, 想啊!” 另一个穿着粉色衣袍的师姐说:“我也好想见她一面,这可是能降服霍师姐的小孩啊,今晚做梦就梦这个。” 外门「诶哟诶哟」了几声:“我真的想不起来了……怎么说呢,就是、隐隐有种她……”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没几个人能听清:“她不配的感觉……” 在场的人因为她这句话一静,亲传的手微微松开了外门的脑袋。 一时间静得连风声都变得刺耳。 亲传的手一点点放下,她眉目舒展,眼尾上挑,冷笑一声:“是啊,山里捡来的小孩,凭什么做霍师姐的亲师妹?” 亲传一句话说完,其余人也纷纷开口附和起来。 那个外门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她总觉得有些微妙,刚才好像她不是想说那句话,而且修仙者最先该摒弃的就是这些奇怪的忮恨念头。 第363章 可是不是那句话,又能是哪句话呢? 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应该是她想错了吧? 所以最后,她肯定地说:“就是,从山里来的,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 李琢光在霍听潮的「指导」下日进千里。 与前三世比较,其实没有快得特别明显,因为在霍听潮这里,她没有办法很好地教习李琢光如何修炼,纯靠李琢光自己悟。 霍听潮偶尔会去别的门派捞几个在某一方面比较有心得的师妹过来帮助李琢光,她们离开时神色如常,霍听潮也未曾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李琢光在十岁时筑基,就获得了进入初阶试炼秘境的资格。霍听潮没有让她去,十岁还太小了,很多事尚不可控。 李琢光在她手下待到十二岁才让她塞进试炼秘境——那两年里,霍听潮四处搜刮了各种情商宝典,专门教李琢光如何处理人情冷暖。 比如提防有人要把她推入虎口,也不要过多在意别人说的奇怪的话。 李琢光学会没她不知道,但是在研究情商宝典的过程中,霍听潮自己又顿悟了好几次。 她觉得自己现在和圆滑的十方阙大掌门差不多了。 总之,在再三勒令以后,霍听潮才放心地让李琢光只身去了试炼幻境。 初阶的试炼幻境修为限制在金丹以下,而压制修为只能往下压制一个大境界,也就是说,能进入秘境的修为最多是元婴期的修士。 修为在此以上的修士一旦进入,就可能让秘境崩溃。 霍听潮没法陪李琢光去,找人陪同的话,她也无法预计找到的那人会不会因为奇怪的邪术而对李琢光心生邪念,背后捅她一刀。 相比较之下,让李琢光孤身一人是最安全的选择。 霍听潮给李琢光的腰带里挂满了各种保命的法宝,对李琢光唠叨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什么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只要觉得危险就立刻捏碎传送符出秘境,不要怕给霍听潮丢人,毕竟她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李琢光笑眯眯地一遍一遍应着,一点都不会显出不耐烦的脸色。霍听潮说一遍,她就笑着答一遍「我记住啦师姐」。 霍听潮说了得有上千遍,还是不放心,单膝跪下,在李琢光的指腹上戳了一个小洞,再在自己的指尖也划了一道。 她将自己的指尖血往李琢光的指腹里挤入一滴:“十重保险。” 九个保命法器,再加她的一滴指尖血,这样李琢光无论如何都可以从秘境里安全归来。 “师姐,你太紧张啦。”李琢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在霍听潮灵力滋养下已然愈合的伤口,“初阶试炼秘境而已,我已经筑基后期,绰绰有余的。” “这是你第一次试炼,再怎么紧张也不为过。”霍听潮絮絮道。 在把人送进秘境入口以前,没忍住再检查了一遍她腰带上的各个法宝和与李琢光绑定的术法,保证这些东西只有李琢光能用。 送李琢光进秘境时,她颇有种老母亲送孩子远行时的感觉,头一回恨自己修为境界太高,否则她就能陪着李琢光一块儿进去了。 有她那么多的法宝在,自然没人敢动她。一看她的腰带,就知道对她下手的成本要比收益高得多。 大多数人选择绕着李琢光走,或是远远看到她了就转身换一条道。 李琢光这一次初阶幻境试炼比前三世都要顺利得多,她拖着鬼银鹿的长角跳出秘境,第一件事就是给霍听潮展示: “师姐,你的坐垫该换新的啦!” * “师姐,你的生辰是何时?”李琢光低头读了大半夜的书,忽然抬起头询问。 霍听潮短暂地从冥想中抽离,掀开眼皮:“……忘了。” “忘了?” 李琢光抬起手要咬指甲,被霍听潮一把抓住了手腕。 “怎么会忘了呢?”李琢光讪讪放下手,“师尊从来没给师姐过过生辰吗?” 霍听潮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你不也是?入门那么久,我也未曾给你过过生辰。” “那不一样。”李琢光摆摆手,“我自幼被人遗弃,我才是真不知道自己生辰几何呢。” 霍听潮抚了一把自己的袍角:“我忘了。几十年都未庆祝过生辰,谁还记得。” “哦……”李琢光有些失望地垂下头,手指在身边无意识地捏着腰带,“那师姐觉得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时候呢?” 霍听潮伸出手指点了点她手里的书:“把这钻研的劲头用在正道上,早日结丹才是你该做的。” “好吧——”李琢光努了努嘴,不说话了。 两天后的夜里,李琢光向霍听潮请了一天的假。 想着李琢光这段时间都很刻苦,霍听潮也不是热爱鸡娃的家长,一天的假期自然应允。 她本还打算找几个人护送李琢光,结果李琢光自己趁她不注意时先溜下了山。 她回得很快,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霍听潮尊重小孩的隐私,没去问她在干什么,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冥想。 子时敲过一些的时候,她被寒渊谷后厨的一声爆炸惊断修炼。 她早已辟谷,寒渊谷山上本来没有后厨,是考虑到李琢光还得吃饭,而跑到外门那边去吃太浪费时间, 所以霍听潮特意在寒渊谷山上搭了个后厨。 霍听潮和李琢光谁也不会做饭,但霍听潮会炼丹,她就用炼丹的法子做饭。 味道就……不提了,反正吃不死人。 霍听潮起身往后厨走,路上看到李琢光端着一个碗,脸上沾着锅灰和雪白的面粉,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 她快走两步接过李琢光手里的碗,一碗阳春面,摊着一块……煎蛋?看形状大概是。 “师姐!”李琢光咧着嘴叫她。 霍听潮从李琢光手里接过干干净净的筷子:“今日不是我生辰。” “我知道!但是我想给师姐过生辰!”李琢光的手在衣服上蹭了好几下,把锅灰和面粉都蹭干净了,才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毛球。 “师姐对我特别好,我也想给师姐礼物。可是不知道师姐的生辰是何时,所以——” 她把毛线球塞进霍听潮的另一只手里:“今日是一年年末,我想着,今日给师姐过了生辰,不管师姐的真正生辰在今年哪一天,都算过上了!” 霍听潮看着阳春面上漂着的油光与切得有大有小的葱花,煎得奇形怪状,勉强可以看出是切成了剑形状的煎蛋,掌心磕着那个绑得异常严实的毛线球。 前世李琢光是因为什么而送她和师尊这个毛线球的,她已经记不得了。 她嘴角牵了牵,露出一个笑容。 但李琢光这个傻里傻气的样子,她会永远记得。 * 这一次霍听潮是信心满满,毕竟连秘境试炼这几天,她见到的众人都未曾在她面前对李琢光恶语相向。 而前三世,那些人说李琢光坏话甚至不顾长幼,不会避着那三位师尊。 之后那段日子,李琢光除了那次下山给她买生辰礼物,更是一步都未曾踏出过寒渊谷。 她想,应该是因为她一直没把李琢光带出去,让她认识的人有限,而不像前三世,那三位收徒的阵仗大得全界都晓得。 灵台上的裂痕似有愈合的迹象。 既然如此,那她只要再继续好好藏着李琢光就好了。 ——然而所有平缓进行的希望都在十二月中旬的时候被打破了。 李琢光比上一世提早一天到达金丹后期。 彼时,霍听潮还抱着一点点微末的希望觉得这一次大家的态度都正常,不至于在最后的时候再搞个突然袭击。 当她师尊毫无征兆出关那天,她在倾盆暴雨里站了很久。 她忘记用灵力撑起一把雨伞,于是大雨将她的头发与衣袍尽数浇透。 她意识到,不管自己之前再如何挣扎,这个结局终究会到来。 李琢光仍然无忧无虑地坐在暖黄色的灯盏下看书,霍听潮就站在院子里这样看了她一夜。 隔天清早,月桂传来消息,墨无涯要开诛仙台。 霍听潮站得像一尊石塑,房间里看了一夜书的李琢光似有所感地抬头,遥遥与她对上了视线。 霍听潮听清了月桂在耳边重复的第二遍,当对方以为她在发呆而想重复第三遍时,霍听潮忽然笑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世大家对李琢光的态度都很正常,结果最后还要开诛仙台。 就好像是天道一类的东西在强行摆正指针,而李琢光的命运就是在这一天死在诛仙台。 李琢光身上究竟有什么使命,或是深藏在她身体里的血脉究竟是什么……天道为何独独要针对她? 况且,前三世都成功了,李琢光死在了诛仙台。而所有死在诛仙台的人都将神魂俱灭—— 谁在主宰时间回溯?是想救李琢光的仙人么? 第364章 可如果真有能主宰时间回溯、与天地同寿的仙人,那她为何不直接向天道出手? 是为了惩罚李琢光?但这个笑得这么干净的女孩,能犯下什么重罪? ……天命啊。 第214章 一粒尘土(五) 霍听潮再一次回到最初, 仍然是早一天的节点。 她去了虞云镇把李琢光带了回来,像上一世一样,把李琢光放在寒渊谷山顶。 唯一不一样的是, 她没有让李琢光拜师, 也不让任何人知道她捡回了一个孩子。 李琢光不能理解她的做法, 但是选择了顺从。每天就坐在藏经阁里看书, 一看就是一整天。 霍听潮人变得愈发沉默, 每日早出晚归, 不知道她是出去做什么。 她不检查李琢光的课业, 对李琢光的唯一要求就是待在山头,谁来都不准见。 寒渊谷没什么访客,也就月桂一个人不厌其烦地定时来找霍听潮聊聊天,说说八卦。 霍听潮都不怎么在山头待了,月桂便也不再来了。 寒渊谷上终年积雪,荒无人烟, 霍听潮顾及着李琢光会不会无聊, 就抓了两只兔子扔给李琢光养。 不知是不是她误打误撞弄对了方法,这一世,李琢光居然熬过了前几世的十二月。 但在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还是从天上降下一道莫名奇妙的雷劫。 彼时霍听潮在山脚下的小镇里给李琢光买正月要穿的新衣服,等她看到雷劫再闪身过去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道雷直接劈碎了霍听潮留给李琢光的十几个法宝,还有霍听潮留在李琢光体内的指尖血。 也包括李琢光本人。 时间回溯,她再一次回到开头。 第六世。 霍听潮感觉自己摸到了一点能让李琢光活下来的方法,她将人带回寒渊谷后, 这一回, 她还把那个狼孩子也带了回去。 这个狼孩子也算是一个特殊存在,他不受天道影响。 霍听潮摸过狼孩子的根骨——修为越高的人, 越是能参透天道真相。霍听潮的修为卡在隐约能发现点不对劲的程度。 她知道六一的身体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很神奇,他的灵魂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与李琢光之间的联系非常紧密,而他的躯壳与灵魂之间又有一条极细的缝隙,这代表他的灵魂与身体是不适配的。 有些像是有人强硬地将这片灵魂塞进了一个不适配的身体里。 而因为灵魂与这个世界有强烈的相斥感,又和李琢光的联系太紧密,便有了种他的存在都是因为李琢光而已。 如果非要类比的话,就像是李琢光的心魔、或是情丝,剥落下来成了一个人。 所以这一世,她把这个六一也带上了寒渊谷。 六一学东西学得很快,他掌握了做饭技巧以后,李琢光总算能吃上好饭了。 除了当厨师,六一还有一个作用,就是在李琢光身边有危险逼近时提醒霍听潮。 野兽的直觉比人类要灵敏得多,就算能争取到一息的时间都可以。 第七世、第八世…… 霍听潮不断地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阻止李琢光修炼、带着李琢光进入雷劫劈不到的冥渊深处、或是用自己的灵力带着李琢光强行突破金丹…… 在第十二世结束的时候,霍听潮发现了六一除了做饭以外的第二个作用——在雷劫的威力小于元婴期威力时,可以替李琢光挡一次雷。 她于是再接着尝试,如果让六一也一起修炼,他的修为提上去以后,会不会能替李琢光挡威力更大的劫呢? 第十四世时,她把六一练到了金丹期,最后的那道快有渡劫期威压的雷劫,六一差点就能全部挡下。 终于有了目标,霍听潮很亢奋。好几世里,她就专心研究如何能让六一的修为进展更快一些。 只可惜,她再怎么努力,六一到达金丹期后,灵魂与身体不相契合的弊端还是出现了,他的修为无论如何无法再往上涨。 第二十世,她意识到也许这世上不止六一这一个能替李琢光挡雷劫的人存在。于是她再度频繁下山。 花了大约十世的功夫,她将此界整片大陆翻了个底朝天,但余下所以疑似的人在看到李琢光以后都会对她升起厌恶的心情。 第三十一世,霍听潮很久都没有检查过自己灵台的情况了,她的灵台上锈迹斑斑,裂开的豁口粗了一截。 她开始把李琢光一天十二个时辰全揣在身边,专往人多的地方钻,她就是想找找看人群中会不会出现一束善意的目光。 夜里歇在客栈里时,霍听潮问李琢光:“你以前有幻想过什么狼之类的伙伴么?或是……” 她想知道六一的存在是因为李琢光的幻想,还是因为李琢光剥离了自己的心魔与情丝。 李琢光摇了摇头:“没有,我从来不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抿了抿唇,好像猜到了霍听潮为什么要问她这个问题:“您是想问六一吗?我总感觉您觉得我和六一有什么关系。 “不瞒您说,我也老这么觉得。”桌上的烛火在李琢光的眼眸里明明灭灭,“不过应该不是您说的幻想伙伴,如果是的话,那便应该是我前世的事儿了。” ——也是。霍听潮心说。六一是把李琢光从小养到大的,如果真是幻想伙伴成真的存在,就应该是上一世的李琢光许下的心愿。 而李琢光的每一个前世她都有参与。 李琢光摸了摸自己的脸:“会不会是我的七情六欲之类的,变成了一个独立的人呢? “您看,六一有欲/望,但他也只有欲/望,学不会和人类变得一样。” “……”霍听潮沉默半晌,“有可能。但你也有欲/望。” 她说:“若他是你的七情六欲剥离出来的东西,那你现在应该什么情绪都没了。而你现在还会笑。” 李琢光附和地点点头:“嗯……您说得是。那他会是哪儿来的呢?” 霍听潮张了张嘴,把一句问题咽回了肚子里。 ——你是从哪儿来的呢? 霍听潮能摸出六一的灵魂与身体并不契合,却摸不出李琢光身上的来历。 灵力探入李琢光的经脉里宛如泥牛入海,深不见底。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只会在探查修为远高于自己的人时出现,但李琢光如今刚到筑基后期。 包括这三十一世种种,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李琢光不属于这个世界。 哪种不属于?霍听潮无意识地曲着指节敲击桌面。 也许自己这个世界只是万生镜的其中一个世界,这样才能解释为何时间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溯,李琢光与自己轮回了那么多世还没有尽头。 因为李琢光就是在渡劫,而她猜不出李琢光渡的劫究竟是什么。 第六十七世,霍听潮揣着李琢光又走了一遍此界大陆,仍旧没有找到她以为会有的第二个挡劫之人。 她一直闷头找人,不记得李琢光从哪一世开始变得和自己一样沉默寡言了。 不过她也不是那么在意这件事,对她现在而言,李琢光如何能度过那道雷劫活过十二月才是最重要的事。 第九十一世,霍听潮鬼使神差地回归了最初的方案。 她给李琢光进行了一场完完整整的拜师宴,如百草圣手与皓歌娘子那样让全师门的人都知道她从虞云镇后山捡回了一个小孩儿。 最后,不是拘着她在寒渊谷山头自行学习,而是把她放到闇云殿与别的门派同期一道学习基础的灵力课程。 霍听潮做完这一切回到寒渊谷院子里准备冥想时忽然发现不对劲,再闪身回闇云殿时,她只觉得脑袋嗡地一声空白了。 闇云殿里处处是打斗的痕迹,年纪小或是修为浅的端着桌子往角落里挤,正中间两位亲传杀红了眼。 李琢光这时候才刚炼体,除了霍听潮给她留下的法宝以外,她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霍听潮赶到时,她正好被一鞭子抽得整个人倒飞出去。 抽人的那个亲传眼睛都是血红的,边说着「孽障纳命来」,边要再甩动鞭子。 她根本没看到门口的霍听潮,或是不能看到,直直冲着李琢光去的一鞭就被霍听潮一手抓在掌心。 蛇鳞碰撞哗哗作响,亲传转动手腕要收鞭,霍听潮牢牢地拽紧了不松手,任由鳞片在她的手心剌下一道道血痕。 “铸星峰便是这样教习亲传欺压新来的后辈么?”霍听潮的声音冷得掉渣。 亲传拽不动鞭子,只好开口说:“霍听潮你让开!今日我定要这孽障把命留在这里——” “她做错了什么!”霍听潮狠狠将鞭子往一边一掼,带着灵力的动作将那亲传甩飞。 她一字一句:“讨厌一个人总要有理由吧? “你讨厌镇子上卖早点的王婆婆,因为她总是在包子里偷工减料;你讨厌赤焱窟的大师姐,因为她抠抠搜搜得一粒粉末都要计较价格。 第365章 “可是李琢光呢?她做了什么事情,要招致你这样赶尽杀绝的架势?!” 亲传被巨力砸到柱子上,砸出一个人形的小坑。她一愣,眼中的血色褪去了些许,可很快又被充斥。 “与你何干!”她一拍墙壁就要飞来与霍听潮缠斗。 霍听潮闪身让开,蛇鳞鞭缠上未出鞘的溯光,霍听潮轻轻手腕一震,蛇鳞鞭就寸寸断裂。 “噗——” 身后又传来一声吐血声,霍听潮猝然回头,就见李琢光伏在地上,胸口红了一大片。 “师姐……对不起……我好没用……” 她像母亲子宫里的新生儿一般蜷缩成团,护在胸前的双手死死地抓着那一块写着李琢光名字的玉佩。 她的袖口里滚落一团缠绕到一半的毛线团,线头还未打结,于是毛线就顺着滚动解开自己,一条长长的红线从李琢光手边,沾着她的血,蔓延至霍听潮脚边。 霍听潮不合时宜地想,哦,原来她这么早就开始准备自己的生辰礼了。 九十一世模糊的记忆逐渐明晰,她想起在前两世时,百草圣手与皓歌娘子的本命武器上似乎也缠着这么一个红色的毛线团子。 伤痕累累的手里递来一块毫发无损的玉佩,那浮雕纹路下凝了块抠不去的血块。 霍听潮垂眸看着那只手,不知是谁说了句「沾血的东西都秽气」,李琢光忽然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手。 她连万箭穿心时都未曾后退,如今埋在杂乱头发里的黑色眼睛却不敢再看霍听潮。 努力地想再蜷得再小一些,好让自己的秽气不要沾到霍听潮身上。 霍听潮脚步踉跄,连溯光支着身体都走不稳,几乎是扑到李琢光身前。 伸着颤抖的手将人拥入怀中,用自己洁白的衣袖擦去她唇角的鲜血,可是鲜血越擦越多,如何都擦不干净。 把她一身白衣都染成刺眼的红。 溯光发出几近碎裂的悲鸣。 眼前那数不清的诛仙箭全朝她的瞳孔里刺来,一世又一世抓不住她的回忆闪回。 每一次李琢光平静说出的「对不起」,和她耐心说着的「师姐我知道啦」,都成了剜在霍听潮心上的一把钝刀子。 怀里的人身体正在瘫软,她的手臂再也抱不住这具身体,她的长发与李琢光的长发交缠在一起,流淌成一条发黑的血河。 心魔震荡出的灵气劈开了堂中四十九根红木圆柱上的防护法阵,却独独绕开了她面前的少年。 在场所有人都听到自己的命牌发出「喀拉」一声脆响,灵源堂三千魂灯闪烁,牌位猛烈颤动,与她灵台上的裂痕一起,共同碎出一道天堑。 灵台上的心魔猛然爆发出一阵爆裂的红光,灵台寸寸碎裂,三千碎片映出一张不同的李琢光。 笑着的,平静的,低头看书的,因疼痛而微微皱眉的,在秘境前对她挥手说「师姐你太紧张」的,还有拖着比她大两倍的鬼银鹿,说「师姐的坐垫该换新」的。 唯独没有掉眼泪的。 而那些碎片在须臾间被红光烧起的火焰染成灰烬,灰烬散开又重聚,在霍听潮丹田处凝成一个全新的灵台。 她再抬起双眸时,紫黑的魔气在她身周缠绕出一个破不开的茧,她眉间多了一抹消不去的红痕。 眨眼间,她抱着怀里的人消失在原地。 ——那位永远皎洁如月的大师姐堕魔了。 第215章 一粒尘土(六) 霍听潮没想到自己堕魔的状态会延续到下一世。 堕了魔, 她自然不会在寒渊谷里醒来。睁开眼时,她发现自己坐在冥渊内。 入目一片赤红,荒无人烟, 连杂草都不生。 捆仙锁捆着累累白骨, 压在下面的骨头被冥火烧得发黑。 冥渊是焚仙炉, 在诛仙台造诛杀的修者与降服的堕魔者都会扔进冥渊。 冥渊地底烧着一把永不会灭的三昧真火, 裂谷间有只能进不能出的防护阵法。 霍听潮不能直接把防护阵法一剑劈开, 否则冥渊底的这些真正有罪的就要逃出去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逛冥渊地底——她希望不要有第二次了。 堕魔以后, 霍听潮觉得自己和堕魔前的思维没什么不一样的。她一直以为堕魔后整个人就变化了, 但原来不是这样的。 她还是那个霍听潮,只不过身体里的灵力变成了魔气。 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白色的灵力是热的,而红色的魔气是冷的。 她如今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流过的血也都是冷的,但她的手心仍是热的。 像换了一副身体。 冥渊地底很热,却烧不热霍听潮身体里的血液。至少现在,三昧真火对她造不成威胁。 霍听潮没有办法在冥渊里瞬移, 她走了很久, 除了白骨以外,就是几个说不出话的将死之人。 她们的皮肉被烤干了,紧紧贴附在骨头上,头发没剩下几根,该烂的都烂完了。 暗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干瘪的眼球从眼眶里掉下一半。 霍听潮认出其中有一个是她刚进入十方阙时的前辈,叫谢妙,那时候, 这位前辈与霍听潮一样, 修者对她寄予厚望。 后来似乎是因为她的哪位家人死在她眼前,让她道心一夜间破碎, 这才堕了魔。 前辈靠在白骨小山上,她的脸烧没了一半,模糊的血肉里镶着几片碎瓦片。 霍听潮记得她家人死时有爆炸,大概就是当时炸碎的瓦片扎进了她的脸里。 她的修为高,在炙烤下能坚持更长时间,还能喘气,声音嘶哑,但勉强还能说话。 冥渊里有修为屏蔽法阵,霍听潮也无法得知谢妙的修为——她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修为掉到那一层去了。 “师妹?”谢妙扯起嘴角,声音像走音的二胡。 “……师姐。”霍听潮停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好久不见。” 谢妙「嗬嗬」了两声,搭在身边的手指动了动。熟读情商宝典的霍听潮会意,摘下了她腰间的水囊,给她喂了一口水。 她的水囊是个法宝,能够持续不断地流出灵泉水。 谢妙咂咂嘴:“六百年,终于喝上一口水了。” 她已变成白骨的手撑地想要坐起,霍听潮上前扶住她。 身体一动,脸上黏连不住的干瘪肉块就簌簌往下掉,混着骨骼咔咔的响动,她终于坐直了。 “师妹怎么也入魔了?”谢妙似乎想笑一下,可是一笑,烤干的脸就要崩裂开。 霍听潮垂眸,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与师姐一样。” “你的家人也死了?”谢妙闭上眼,回忆了一下六百年以前的记忆,“可我记得……你世俗里的家人早就去世了。” 霍听潮的家里人无人修仙,寿命很短,确实早就寿终正寝了。 “是。”霍听潮点头道,“不是亲缘,但也是很重要的人。” “哦……我懂了。”谢妙笑了一声,“你收徒了?还是墨无涯又收徒了?” 霍听潮摇头:“都不是。她是……”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要怎么描述李琢光,“她是我的心魔。” 谢妙眨了眨眼,没听懂这句话:“世间六百年,是发展出了我听不懂的黑话么?” “不是。”霍听潮道,“她确实是我的心魔。” 她掩去了轮回的桩桩件件,只把李琢光和她心魔的关联告诉了谢妙。 谢妙听得都愣住了:“所以你的心魔算是……看到未来了?” 霍听潮:“算是吧,师姐,我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段记忆会突然出现在我的灵台之上。” 谢妙凝视了她片刻,喉咙里滚出一声闷笑:“灯下黑啊。” “……什么意思?”霍听潮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就有答案了。 果然谢妙投来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你已经明白了,为何还要问我?” 霍听潮垂头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水囊又打算给谢妙喂一口灵水,谢妙偏头躲过了。 “别了。”谢妙努着嘴唇推开水囊口,“再喂我,我便要在这冥渊里再多受五十年的苦。” “抱歉。”霍听潮连忙低头道歉。 谢妙的表情淡然:“小事。你留着吧,说不定你还能出去呢。” 霍听潮:“我……我怎么会能再出去?”堕入冥渊就是一辈子,霍听潮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在她绝不会主动破坏防护阵法的情况下。 谢妙一脸高深莫测:“灯下黑啊。” 李琢光? 霍听潮旋转腰身的动作碰得腰间的长剑晃了一下,她的剑柄上此刻光秃秃的,没有那个毛线球剑穗。 这些都在提醒她,这一世的她与李琢光毫无关系。 谢妙嘴角噙着笑意:“是啊,不是你的心魔,还能有谁?” 谢妙的修为在堕魔前已到达炼虚期,她对所谓天命与天道的感知,比霍听潮更灵敏。 第366章 霍听潮之前觉得不可能,但谢妙一说,她就不确定了。 “可她……”霍听潮欲言又止。她想到自己没有和谢妙说实话,没有告诉她九十多世轮回的事。 谢妙并不意外:“你果然瞒了我什么。” 她长呼出一口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上绣着的「妙」字。 “你和我不一样,你与这冥渊里堕魔的人都不一样,你的神智是清明的,可我们不是。”她轻声说。 当初她的妹妹死在她眼前,她顶着一个天才少年的名头,却救不下自小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妹妹。 这件事致使她道心破碎,堕魔后第一件事就是手刃仇人。 仇人的死状有点惨,她在仇人死后仍然试图继续鞭尸,意图使其挫骨扬灰,被当场制服,扔进冥渊。 “虽然我杀的是仇人,但我也算杀人了。”谢妙的指甲抠着衣角上的绣字,“按照那些掌门的说法,仇人罪责深重,那也得通过诛仙台处罚。” ——诛仙台。霍听潮现在听到这三个字,眼皮就突突突地跳个不停。 谢妙看了她一眼:“看来你的那位师妹还与诛仙台有不解之缘呐?” “……是。”霍听潮犹豫了几息,选择点头说是。 谢妙:“原来如此,那怪不得你什么都没做,就会在这里出现了。” ——此界不明文的规矩,修者仅是堕魔,若能控制自己不涂炭生灵,则可以通过戴着守灵镯避免被投入冥渊。 只不过几万年以来,堕魔后能忍住内心妄念的少之又少,就算能忍住也在崩溃边缘。像霍听潮这样和常人无异的属实没有。 谢妙继续说:“如果不是你自己选择到冥渊来,那便是一个更大的东西,想要阻止你。” 那个一次又一次回溯时间的东西。 “果然有这么个东西,是吧?” 霍听潮在谢妙面前完全没有隐藏的余地,一眼看透。 “你的眼神告诉我——”谢妙慢吞吞地说,“你觉得很奇怪。 “你之前觉得这东西在帮助你,所以如今我说它在阻止你,才让你想不通,对么?” 霍听潮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正常,那说明你还有太多不知道的东西。”谢妙坐累了,扶着白骨山缓缓躺下去,“你以为你是看到最多的,但并不是。 “那就是我说的……灯下黑。” 霍听潮伸手搂着谢妙让她躺下,低头与她裸/露的眼珠对视,行礼:“晚辈受教。” “走吧。”谢妙蹬了一脚,似乎想踢她,但没踢到,“前面还有东西等你,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霍听潮于是起身告辞,还在谢妙的坚持下带走了水囊。 她一直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儿,也不知道这累累白骨间,那个在等着她的东西在哪儿。 她感觉自己快走到冥渊的尽头了,因为她听到冥渊里那捆仙链传来的响动。 再快走几步,经过最后一个转角,一只巨型白虎便映入眼帘。 ——说是白虎还不太恰当,霍听潮未曾在此界见过类似的灵兽。 它四足炭黑,身体却雪白一片,鼻尖脸周有一圈与四足同色的黑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烁烁发光。 手臂粗的捆仙链将它四足牢牢禁锢,稍稍一动,锁链便互相碰撞发出沉重的声响。 一听到有人靠近的动静,它就马上弓起背,张开嘴对着来人哈气,四爪抓地,在这冥渊劈不开的地底抓出几道极深的抓痕。 霍听潮当即开始回忆自己看到的古籍中是否有这样的生物,但她想不起来任何一个与之相似的。 白虎忽然张开嘴朝她扑来,捆仙链将它的动作拽回原地,它只能在原地来回踱步怒吼。 它的声音很低,霍听潮听久了只觉自己由魔气重塑的灵台又要裂开一条缝。 不得已之下,她只能后退出白虎的视野。 这就是谢妙说的,她要见的东西? 而她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什么生物…… 白虎显然不通人智,但它眼睛并非赤红,想来也不是由魔气操纵的失智。 所以它本身性情就是如此警惕,或者在进入冥渊前经历了什么,导致它草木皆兵。 霍听潮用剑鞘尖在地上划拉,而她划拉出的印记在须臾后就会消失,更遑论留下一道深痕。 白虎的修为一定很高,霍听潮想。 暂时接近不了白虎,霍听潮便在周围转悠。 冥渊的捆仙锁很结实,无论白虎如何挣扎,都只会在它的腿上留下一道深可入骨的伤。 然而尽管如此,白虎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挣脱。试到脱力了就趴下休息一会儿,恢复了再继续。 霍听潮在白虎能够得到的地方倒了些灵泉水,无法帮助它突破束缚,也能帮它伤口快些恢复。 白虎对她的态度逐渐软化,允许她接近。 霍听潮蹲在它身前往它挖出来的坑里倒灵泉水,一低头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嗯……也没有变化,就眉间多了一抹红痕,不是她想象中会变成黑眼影黑嘴唇的样子。 她看着自己的模样许久,忽然顿悟了一些东西。 什么魔族人族的,在堕魔以前,都是人而已。只不过有些人心魔肆虐,或多或少地阻碍修行,而堕魔之人阻碍得更深。 她们的起点是一样的。 她那魔气缠绕的灵台有一瞬破开了一道纯净灵力的口子。 霍听潮想起的是前世那位拿鞭子抽李琢光的亲传,她似乎也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也就是说…… 她们讥讽也好、动手也好,都不是她们的本意。 还有月桂在知晓她捡回来的人是李琢光以前,对待自己的新师妹也满怀着憧憬和喜爱。 是所有人,她想。所有人在知道「李琢光」这个名字以前,都不会对新师妹有奇怪的恶意。 她过去九十多世以为这世间的道都走了歪路,包括她一直敬仰的师尊,现在她看清并非如此。 不是人的道走了歪路,是…… 她抬起头,看向红雾魔障遮蔽的上空。 是有更大的东西走了歪路。 “师姐——” 远远的高空中传来一声呼唤,霍听潮倏地扭头看向声音来处,身边的白虎也呜呜叫着,趴俯在地上,声音里分外委屈。 一片衣袂从山崖间闪过,一句回应刚刚跑到嘴边,霍听潮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一世她根本就没有见过李琢光,为什么李琢光还会叫她师姐? ——谢妙那句「灯下黑」的答案,她此刻终于确定。 那个更大的东西……还有李琢光一直以来,为何众人如此苛待她,她都没有一世生出过心魔。 霍听潮眉头一皱,眼角竟沁出一滴泪,在冥渊底的三昧真火烧腾下散开红雾,开辟出一小处净土。 第216章 一粒尘土(七) 第一世。 李琢光躺在木盆里被下山踏青的月桂捡到了。 月桂刚被十方阙的霍听潮选中做外门, 心情雀跃。恰逢师门踏青宴,她带了许多东西外出野餐。 中途迷了路,误打误撞地听到溪流的声音, 向小溪奔去时, 放着李琢光的木盆卡在两个石头缝中间。 那时候的月桂还未开始修炼, 什么避水诀、轻功水上漂都不会, 只能踩着河里湿滑的石头, 一步一步走过没过腰际的河水, 把木盆拉了回来。 婴儿瘦瘦小小, 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猴子。 月桂把李琢光捡了回去。 这孩子没在墨无涯或是霍听潮眼下见过,她要是当外门,那名不正言不顺。 霍听潮除了每十年代替墨无涯挑选外门以外不管事,找她大概率会被拒绝。 月桂连夜查了十方阙九十九条门规,虽然不允许外门或内门私下带人进十方阙,但十方阙有自己的善堂, 可以把小孩放在那儿。 于是月桂就把李琢光放在了善堂里。 她再一次去善堂看望李琢光时, 善堂的阿嬷闪烁其词。她硬闯了后院,恰好捕捉到李琢光被稍大一些的孩子推倒在地的样子。 月桂扑过去,用身体垫在李琢光身下接住她。她身上的骨头磕得人心口疼。 那时正好铸星峰亲传三师妹卓琼和月桂一起来的,说话有分量,月桂毫不犹豫地告了状。 卓琼一听有孩子在善堂被虐待,那还了得,甩开鞭子拍着桌子,把善堂管事的阿嬷骂得狗血淋头。 再一摸李琢光那可怜巴巴的一点骨头, 都没有她师姐挂在腰间的玉笛粗, 卓琼当场拍板带回铸星峰山头,有什么事她一力承担。 卓琼把李琢光带去见了澹台予——铸星峰的长老。 铸星峰是修星相的, 澹台予向来相信缘分二字,既然卓琼能把人带到她眼前,她自然觉得是缘分到了,收个内门也不费大事。 李琢光就在铸星峰住下了,卓琼负责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第367章 其实本来不需要亲传亲自负责的,但卓琼看到善堂里发生的一切之后,就觉得假手于她人,她都不放心。 还是得自己来。 算命的都有钱,光是赚十方阙同门的钱就足够赚个盆满钵满,好些人都有固定客户的包月包年服务。 铸星峰的人很少会下山,除非需要寻找一些特殊案例才接任务下山,短短几天时间,李琢光就被内门外门亲传抱了个遍。 每个人抱她的时候她都给足情绪价值,又是伸手抓头发又是咧嘴笑出一口没牙的嘴。 她还很努力地给每个人都做出不一样的反应,力争让每一个人抱她的时候都觉得抱得值。 除了卓琼以外,最喜欢李琢光的是才八岁的五师妹左懿。 也许是因为有了个比自己年纪更小的妹妹,让她也可以当姐姐,在李琢光稍微长大一些学会走路的时候,她就像个山大王一样拉着李琢光在铸星峰巡视。 一个没有人腰高的大萝卜头,和一个还没有人小腿高的小萝卜头整天叉着腰在山头指指点点。 有的内门觉得她俩可爱,往她们兜里塞糖丸或是丹药,一天下来,她们空着乾坤袋出去的,回来时就能装满。 “行,挺好,我们赚同门的钱,你俩赚我们的钱。” 替她们清点「战利品」的大师姐向秋桦和二师姐闫芃芃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事,不约而同笑作一团。 卓琼坐在门槛上给李琢光编头发:“想到什么了,笑这么开心?” 向秋桦笑得手发抖,把两个头大身子小的木偶递到卓琼面前。 “是@#¥%&!” “……”卓琼无语地看了一眼毫无形象蹲在地上疯笑的女人,“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没听清。” 闫芃芃蹲走过来想要补充,说着说着就笑倒在地上。 卓琼:“……” 左懿:“……你们这样,四师姐要难过的!” 卓琼挑了挑眉,伸手拿过那两个小木偶:“武为做的?” “哈哈哈哈哈!”说不出话,向秋桦和闫芃芃只能拼命点头。 卓琼沉默了一会儿,她不想说什么打击武为的话,但也实在说不出违心的夸赞,只能把木偶放在地上,转头继续给李琢光编头发。 “沃喜翻!”李琢光伸出小胖手抓住木偶往怀里抱,抬头看向卓琼。 卓琼抱住李琢光,悠悠叹了口气:“苦了你了,孩子。” 门口忽然风风火火闯进来一个穿着鹅黄色长衫的少年:“我算到有人在说我坏话。”她撸起袖子看向院内,“说,是谁?!” 左懿指着屋子里笑得快喘不过气来的两个人告状:“她们!” 李琢光抱着两个木偶看武为追杀向秋桦和闫芃芃,也算不上追杀,因为那两个人早就跑不动了。 李琢光八岁那年,她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她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很奇怪,按道理来说她不应该享受这八年的温暖。她有些怀疑是四维管理员学坏了,学会了先把人高高捧起再摔下。 但这些看到她时露出的笑容都是假的么?她不愿意这么想。 直到十二岁那年,天下戒堂贴出一张新的追杀令,求李琢光项上人头,悬赏额是十万上品灵石。 戒堂不会暴露是谁下的追杀令,但会事先让对方押好一部分悬赏金的定金,既然戒堂贴了出来,就证明下这条追杀令的人付得起这个钱。 十万上品灵石,要是全用来修炼,可以无痛从筑基修炼到化神。 整个修真界像疯了一样地追杀李琢光。 光是她一个人还不算太难,但偏偏十方阙铁了心要护着她。 都说十方阙的人傻,要是乖乖把李琢光交出去换个十万上品灵石不好么? 能修炼到化神的修士已是凤毛麟角,难不成十方阙真觉得一个五灵根的孩子能靠自己在这灵气稀薄的时代修炼到化神? 恰逢北山龙脉迸裂,霍听潮与好几位长老要亲自过去修补龙脉,于是修真界组织了对十方阙的总攻。 等霍听潮和长老们修补完龙脉赶回来时,情势已然无法挽回。 月桂带着李琢光跑下了山,为了躲避追杀,二人躲躲藏藏,隐姓埋名。 她对月桂说,姐姐,你丢下我吧。 你受追杀都是因为我,你只要把我丢下,你就不必受这些无端苦楚。 就像铸星峰的师姐们算尽天下机关,却独独不能算师妹的命。 唯一一个不顾禁制这么做的卓琼在说出李琢光的命运以前就受反噬而亡。 不属于这里的人是她,这些追杀也好,磨难也好,本来就与她们没有关系。 她们本该拥有大好的前程,而这一切都因为她埋入土里。 月桂扭头看向李琢光,眼神与她捡到李琢光那天别无二致。 她说:“你是我的妹妹,我怎能把你一个人丢下?” 可她不是她的妹妹。她是月桂半路发了不该发的善心捡来的孤儿,也因此引来了十方阙今年的磨难。 真傻啊,李琢光想。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为什么要为一个半路捡来的妹妹付出自己的一生呢? 这个世界无法给这些人一个好结局,而这一切都怪她。 * 李琢光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世了。 每一次都从头开始,在七八岁的时候恢复记忆。 每一世总有不同的人对她释放善意,但在下一世,那人就又会加入欺凌她的队伍。 她该怨,她该恨,该迎合这四维管理员联合天道做出这一切的目的,好停止一次又一次万箭穿心之痛。 她该记住她是个罪人,她在受罚。 因为她带走了太多的人,导致三维世界混乱,影响到了四维世界的秩序。 这是她的罪责,而她现在正为此赎罪。 它们要她摒弃情绪,但最后她还是情绪上瘾。 可这芸芸众生,又岂是一句非黑即白可以概括的,更别说那些欺凌是否出自她们的真心。 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一滴泪就能让她心软妥协,可面对这些痛彻心扉的一次次神罚,她却弯不下她的腰。 她不想妥协。 她不想承认管理员是对的。不是她们天性本恶,如果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她们本不该变成这样。 管理员本来的计划是将她投进一个全员恶人的世界,看着她在一次次磋磨中戒掉她的爱。 计划一开始的确很顺利。 善堂里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对她恶语相向,监视着这里的四维管理员信心满满认为不会有差错,便短暂地离开,去维护其余三维世界。 等它回来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为什么李琢光不在善堂,而在铸星峰后山? 为什么她会笑得这么开心,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做她的朋友?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她? 不该是她走到哪儿就被嫌弃到哪儿,最后郁郁不得志,心魔缠身,堕魔后再由它出面斩断心魔,抽光她的情丝? 眼见李琢光的修为进展顺利,连带着她身上的天罚痕迹也在修炼中一点点被消磨,四维管理员坐不住了。 它知道如果按照这个进度下去,李琢光会成长到它们不愿意看到的程度。 因为这个世界的特殊性,李琢光甚至可能会积攒出真正能掀翻它们的力量。 ——当初四维祇选择这个世界也是想着可以借由无情道对情丝的彻底摒弃,来帮助李琢光戒掉情绪。 那么反过来帮助李琢光变得强大,自然也可能成立。 它想插手,但却无法做得太明显。 它当然可以做到让那些修仙者今天还抱着李琢光抛高高,明天就恨她恨得牙痒痒。 但高修为的修仙者对管理员大多有隐隐感知,要是让她们的情绪变得太突兀,她们肯定会有所察觉。 虽然天道在世界里是绝对的,可这么多修为接近天道的修者一起反抗……结果还真说不准。 它不能让毁灭的结局存在有一丝可能。 可是只改变一部分,对于李琢光造成的伤害更是无关痛痒。 无数法宝可以将它造成的伤害压缩到近乎于无,而且看李琢光这傻样子,就算她真受了重伤,昏迷醒来时看到众人围在自己床边,她估计也只会开心。 四维祇自己理解不了情绪,但它们有一个专门用于捕捉情绪的摄像头,由摄像头和事先编好的程序,通过微表情来判断情绪与是否撒谎。 通常来说,这个机器是很准确的。 四维祇利用这个机器把所有对李琢光真心实意好的人挑了出来,并且在找到办法杀死李琢光以后,回溯时间,将这些人的情绪通通强硬改变。 从一开始就厌恶一个人,那她们就不会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四维祇还需注意不能有漏网之鱼,否则很有可能会造成全面崩盘。 它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认为自己没有缺漏。 第368章 第二世,此界所有人都厌恶李琢光,无人把她从木盆里捞起,只让她自生自灭。死得太快,时间又要重启。 四维祇便觉得这样不行,至少得有一个人能来救一救襁褓中的李琢光,才好让她经历完整的一世,完成戒掉情绪的任务。 它用随机数随机,第三世是月桂,第四世是卓琼,第五世、第六世…… 既喜欢李琢光,又能带她进入修仙一途之人并不多,四维祇在等到李琢光妥协以前就把所有的人选全都轮回了一遍。 迫不得已之下,它只能开启第二轮循环,还是之前那个顺序。 这个时候竟然有人用四维的力量在这个世界的天顶撕开了一条缝跳了进来。 她一进来就是炼虚期的修为——用四维力量开挂了,把所有欺负过李琢光的人全杀了个干净。 四维管理员又上上下下着急忙慌地检巡哪里出了问题,找到几个正在闪光的bu□□,修补完成后,恰好挡住了那人要捞着李琢光离开的路。 李琢光认识那个人,就算那个人围着她骂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幅样子,她也不敢顶嘴。 那人杀心重,没有一点人类该有的道德廉耻。而杀心如此重,竟也不生心魔。 李琢光吸引的都是什么人啊?! 她们暂时出不去这个世界,便一次又一次地轮回。 有那个人在,再深的恶意都没有用。还没碰到李琢光的衣角,就被那人掐着脖子灭了。 李琢光只敢默默地跟在后面收拾残局,顺便掐指算算那人有没有沾染上要还命的因果。 好在没有,杀掉的都是招惹了她们的人。 想要让那个人不再帮着李琢光很困难,那就只能把她关起来,关到冥渊。 但只是关在冥渊,那人绝对会想办法闯出来的。到那时冥渊里的魔都放出来,世界要大乱。 管理员需要考虑这个世界产出时间的质量,便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它们发布悬赏令,悬赏一个能捆住炼虚期的捆仙锁。 悬赏金是一株九转还魂草。 世间最顶尖的炼器大师狄烦一直以来都在寻找九转还魂草以复活她的爱人,那张悬赏令果不其然被她揭下。 短短十年时间,便交出了符合条件的捆仙链。 为了把那个人关进冥渊,管理员花了很大的功夫。 还是无意中发现那人还能变换成动物的形态,而动物时的她比人类时要更无理智。 管理员借用了百兽峰的迷药,将她的白虎形态引诱出来后再刺激她,成功把她刺激得失去神智。 天道的规则是绝对的——所有堕了魔的人都要关进冥渊。因此管理员可以直接保留她堕魔后的状态,将她扔进冥渊。 好像把李琢光身边所有的助力都扫清了,管理员重新开始新一轮的轮回。 在这其中,它漏了一个人。 霍听潮。 一直以来,霍听潮都是以淡漠而不问世事的形象出现,除非闹到她眼前,否则她一概不会多管闲事。 就像善堂那档子事,她不会刻意去问。只要她不知道,她就不会管。 她向来没什么表情,四维祇对她的表情分析就失效了。 ——四维祇不会觉得是分析失效,而是觉得霍听潮就是这样表里相一的人。 所以它们认为只要瞒住她,她就不会出手相助。 瞒住霍听潮花的力气比改变她的想法要少得多,能少使一份力就少使一份力,减少成本——这符合四维祇理性经济祇的准则。 但再怎么瞒着,最终开诛仙台时,霍听潮终归是要去的。 她每一次都会管,但她一人言轻力微,撼动不了最终的决定,于是四维祇也不打算对她再施加外力,反正每一次时间回溯都会让她记忆重启。 霍听潮便一次又一次地体验着救不下李琢光的无力感,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万箭穿心而死。 化神期对于自己曾经历过的事的灵敏程度远超四维祇的预判。当然,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是霍听潮也说不定。 霍听潮冥冥之中对前面的轮回与目睹那个场面有所记忆,那些记忆堆攒在一起,在她心里刻下难以抠去的血痕。 心魔由此而生。 霍听潮成为第三个撕碎了世界规则的人。 她的心魔印证了她对轮回有感应,管理员因此更不敢再对她多做什么。只好把更多的功夫都放在了李琢光身上。 四维祇学会了蛰伏。 它用九十世的轮回让霍听潮在一次又一次平淡的尝试中放下戒心,当她的心魔削减到最浅淡时,就是管理员动手篡改情绪的最佳时机。 管理员成功了,霍听潮因此道心破碎,堕魔。 她堕了魔就可以关进冥渊,生生世世不得超度。管理员便保留了她堕魔的状态,直接把人扔进了冥渊。 就像谢妙说的那样,霍听潮的确不了解全部的真相,她也奇怪,为什么李琢光竟然没有一世生出过心魔。 换做是她,她也无法保证自己每一世都能在这些折磨下保持本心。没有记忆继承还好说,但若是有呢? 这个答案对于李琢光而言还算简单。 十方阙的众人是在这些轮回里对她最狠的人,可越是对她狠的人她越恨不起来。 这管理员就是为了向她证明那些对她好的人到头来只会伤害她伤得更深,刻意将曾经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全都强制改变了性格。 反而真正天性本恶的人,在这些人里显得中立,甚至友好。 因为她们本就对身边每一个人都带着恶意,李琢光只是其中之一。既然已是恶人,管理员自然不会去改变她们的想法。 李琢光身上该承受的恶意永远不嫌多。 管理员想要让李琢光从心底里恨上那些欺辱她的人,让她明白身为四维祇食物的人类就是这么可恨的东西,为此感到痛苦,进而戒掉情绪。 可人类的情绪岂是一体两面这样简单。 铸星峰夜里看到的星河,寒渊谷后山终年积雪的深潭,甘东岭四季如春的药园,冼刀山瀑布里的站桩,永静坡上浓醇的米酒香…… 那个骂她秽气的师姐背着她逃难,躲过此界所有修者的追杀; 那个说李琢光碰过的东西都要扔掉的师妹,在同门意外唤醒镇境灵兽时,拼着自己金丹尽碎都要拽着她的后衣领把她扔出秘境; 那些在她被雷劫劈得昏迷不醒时却去心疼草药的师姐师妹们,在她第一次受伤时,给她上药的手都在发抖,反反复复地自责自己没能保护好她; 那个说看了她一眼明日就要长针眼的外门,为了保护她甘受瘴气缠身,却还在一线清明之际把馒头掰给她更大的一块; 更别提那个在闇云殿里对她大打出手的铸星峰亲传,亲手把她从善堂里带回了后山,从小照顾到大,称得上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妈妈。 在她们以自己本性与她相处时对她的好,她如何忘记。 她欠她们的太多了,就算真的几百世都对她大打出手,她也没法怪她们。 这要她怎么恨得起来。 她生不出心魔,若非要说恨,那也是恨自己没用,没有办法掀了管理员,要困在这里,连累这些人要累世做出不符合自己本性的事情。 她们比自己更痛苦。也许她们的灵魂是清醒的,关在身体里,眼睁睁看着身体说自己不可能说的话,做的事。 可在这之后,李琢光又发现她能够理解四维祇的做法。 对于四维祇而言,三维人都是猫猫狗狗一样的宠物——还不算宠物,大约是与牛羊猪一样,养来吃的牲畜。 它们没有情绪,不在乎人类的生死喜悲。 有一个人受苦受难,它们考虑的不是这些苦难是否有价值,也不会管苦难后带来的是蜕变还是更深的深渊。 有一个人死了,它们考虑ta该不该死的依据不是ta是否受过不该受的苦还没报完仇。 它们衡量一切的标准唯有是否能让这个世界顺利运行,能否达成它们所要达成的结果,提供制作美味佳肴的时间,以及成为四维世界运行的支柱。 只要世界可以顺利运行,那么一个人的苦难就微不足道。 就像它们运行的世界里有犯罪之城这种在人类道德观念下算是炼狱的地方,它们才不管一个城市里都是罪犯会有什么后果。 它们只在乎这样的三维世界产出的时间是什么口味的。 宏观的,理性的,高高在上的,绝对理性祇。 也只有这么理性的思维才能管理好千万亿个三维世界,保证四维世界的食物供给。 如果像三维人类一样有情绪,早就心智崩溃了。 四维祇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这似乎是一个永远争论不出一个确切答案的问题,毕竟在四维祇概念里,三维人的确不算是生命,只是食物。 从四维祇的角度看,它们没有必要顾及食物的心情。 第369章 只不过这个食物生出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文化和道德认同。 李琢光没有资格评判四维祇做得对不对,她知道只靠自己一个人无法撼动整个世界。 但她还是在尽力尝试,希望可以减缓一些这样不必要的痛苦。 她也忘了自己是在哪个世界觉醒的。 说「觉醒」大约有些不太恰当,毕竟她一直以来为人处世的性格、对世界的认知都没有变化过。 好像……好像是李载雪那个世界。 在那以前,李琢光在世界里的设定要么是无母无父的孤儿,要么是娘爹身上都各种恶习恶毛病爱折磨人的。 而她本人,要么背负着天煞孤星的命格,要么身上深藏着遭世人唾弃的血脉。 总之一切宗旨都是为让她在世界里受尽磨难,最后憎恶三维人、完全剥夺情绪而服务。 ——以往所有四维祇的历练都是这样,她不是特殊的那个。 在李载雪的世界,她第一次接到有人为她掉的眼泪,第一次成为一个人的例外。 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挣扎过后会更坚定之前的选择,第一次明白原来成本和收益不是唯一选择生活方式的依据。 她开始意识到不是所有人都与她过去的世界一样是纯粹的恶人,总有人的爱浓烈到足以撕开所有世界法则抵达她身边。 不会抛弃她,不会嫌恶她,不会因为她是天煞孤星就动辄打骂她。 原来她可以不被抛弃,原来人类的身体里还藏着这么庞大的力量。 她在那个世界前早就生出了情绪,但她知道自己一旦有情绪变化,迎来的将会是更狠的责骂。 直到遇到了李载雪。 她于是将李载雪的世界定义为她的第一个世界。 她没有进入过男性的身体,从头到尾都是女性,或是无性的觉醒仿生人,或者干脆是没有性别之分的一株草一个果子。 她偶尔也会想,没有从男性的视角看过问题,会不会让她处理问题的方式有失偏颇呢? 可是管他呢,如果她真有偏颇,就让男的也等一个男性的救世主来讨伐她吧。 她既然没做过男人,就没必要横插一脚去帮一个自己不了解的群体。 她和以前那些四维祇的历练不一样的一点大概就在于她没有进入过男人的身体。 再说了,她顶多是以牙还牙,不会做出更多的伤害行为。 比如让观千剑亲手把霸/凌她的男生揍一顿,把苗苏、苗烈那个不干事的爹送进大牢。 然后再把那个世界过得凄惨、或是想要离开的女人带走,这算什么偏颇? 把他们做过的事还回去就要触怒那个世界的天道,那这个世界她更要带着她们离开了。 她找到了带人离开的办法,先带去维度中间不受两边管辖的缝隙里,之后历经了一个合适的世界,再她们塞进去。 李琢光没能带走李载雪,因为李载雪作为母亲这一重要npc有四维管理员严加看守,她需要找一个更好的时机。 她带走人以后就留下自己的一点灵魂碎片伪装成她带走的人继续生活,在这之后,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那副木头样进入下一个世界。 她装木头装得浑然天成,就是微表情鉴定器也鉴定不出真假。 在某一个世界里带走了太多人,终究被管理员发现。 它们回去检查了之前的世界,找是找到了李琢光灵魂假扮的npc,但问题就是它们找不到那些人被李琢光藏在哪里。 如果直接把李琢光灵魂假扮的赶走,那世界还是要崩坏。它们只能先暂时维持这个现状,等待哪一天李琢光再度露出狐狸尾巴。 李琢光在四维法庭受到审判,审判她有罪。从法官到审议员一致认为是因为情绪惹的祸,它们需要用一个更强劲的手段剥离李琢光的情绪。 于是四维祇把她扔进了这个修真世界予以惩罚。惩罚的目的是要她剥去情丝,恢复无情。 实在要杀夫证道也可以,正好拿之前分析李琢光微表情分析出的她最喜欢的脸孔捏了个男人,都给安排好了。 罪人这个状态只是暂时的,四维祇更希望李琢光通过历练以后,可以回到四维世界负责管理四维。 这个世界的结局只有两个,现在是她该选择的时候了。 要么她妥协,任由心魔滋生剥去情丝,要么她永永远远困在这里。 第217章 一粒尘土(八) 李琢光从头到尾都记得。霍听潮如今确定了这一点。 怪不得她在看到自己出现在冼刀山时会是那样的表情, 因为自己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她仰着头在一线天里寻找刚才掠过的那袂衣角,身边那头白虎刨地低吼,焦躁地在地上转来转去。 “——嘿!” 一声清响混着撞击阵法的闷响响起, 一线天上突显一段树纹似的纹路, 转瞬即逝。 霍听潮眯了眯眼, 从那一瞬的纹路中捕捉到一个阵法字符, 高声说:“往南再偏三寸!” 她的声音在狭窄的山谷中回荡, 手指在空中虚划。 下一个声音是往西偏了三寸, 看着越露越多的字符, 霍听潮在心中快速测算,又扬声道:“西北两寸半!” 再响起时却是往东北偏的两寸半,霍听潮停顿下来思索,白虎抓地的声响越来越急。 “往东偏一寸。”她道。 是往南偏了一寸。 她便说:“东两寸,北三寸半。” 在西两寸、南三寸半的地方亮出同心圆,随之亮起的还有一道与雷劫相似的纹路。 “就是这里!”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外面的人越发用力地戳刺那一片阵法。 咚咚咚的闷响不绝, 那雷劫纹路越来越大,眼见就要破开一道裂缝,霍听潮抬手,溯光出鞘,剑光如电,砍断了禁锢这白虎的四条锁链。 白虎猛地向前一扑,停在那裂缝下向上冲撞。里外两股力量汇聚一起,空气里传来隐隐的碎裂脆响。 在阵法将要裂开时, 白虎扭头叼住霍听潮的衣带, 趁着裂开的一瞬间蹿了出去。 白虎前脚刚从裂缝里离开,后脚就有魔族趁势要从中溜出, 李琢光及时拔走了剑,阵法自动复原。 “诶哟,累死我了。”她双腿一摊,直接坐在无形的阵法上。 白虎把毛茸茸的头往李琢光怀里蹭,硕大的身躯试图蜷进李琢光的怀抱里躺倒露出肚皮,结果反倒把人撞得仰倒在地。 白虎挫败地在地上翻了个身,郁闷极了。 李琢光好笑地用双手揉搓它的脑袋,结果不小心用力过猛,拔下了一根胡须。 白虎扭头瞪她,用大肉爪按着她的脸把人推开了。 李琢光被推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抬头时看到霍听潮眉间的红痕:“原来堕魔以后不会变成黑眼圈黑嘴唇啊。” 霍听潮认真地点头:“我也刚知道。” 她看了一眼背着身生闷气的白虎,问道:“这是你的契约灵兽?” 李琢光摇摇头,从地上支起身,改成坐着的姿势:“不是,那是我的……呃,一个朋友。” 白虎重重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李琢光立马改口,拖长语调,夸张道:“我最——好的朋友!” 白虎这才懒洋洋地撇过头,琥珀色的眼睛瞟了一眼李琢光,但没再多发出声音,大概是觉得那个答案过关了。 霍听潮「哦」了一声:“这一世……进行到哪里了?” 李琢光咧嘴一笑:“你猜到啦?”她拍拍手站起来。 她如今身穿铸星峰的内门服,腰带上挂着好几个宝贝:“之前和你的那、嗯,几十世好像把它们的顺序打乱了,就算是重新开始吧,这一世把我捡回去的人是卓琼。” 哦,是前世用鞭子把李琢光杀死的那位内门。 “九十一世。”霍听潮低声提醒道,“它们?那东西还有很多个吗?” 天道怎么还能有两个以上的?不会打架么? 李琢光摸摸自己的后脑勺:“不是天道,很难解释,你就当是……有天道权力的仙人好了。” “那你心里有办法了么?”霍听潮的拇指摩挲着光秃秃的剑柄,垂眸看到李琢光手中那把剑很陌生。 这把剑在看到自己时居然没有震鸣,稀奇事。 那把剑的剑柄上浮雕也华丽而少见,不肖似此界任何一个炼器大师的手笔。 李琢光自己做的?毕竟在前九十一世里,她都没见过这把剑。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师妹竟然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了新体验,霍听潮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李琢光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地晃了晃手里的剑,说:“我自己做的哦,厉不厉害?” 霍听潮牵起嘴角轻笑了一下:“厉害。” 李琢光这才回答了霍听潮的问题:“倒是有个很简单的办法……因为这些事本身就是想要我剥去情丝,所以——” 第370章 “只要你妥协了,让它们剥去你的情丝,这些事就结束了对么?” 李琢光轻轻点了头。 霍听潮又说:“但你不想妥协,因为妥协了你会失去更想要的东西,对么?” 李琢光又点了点头。 霍听潮静默片刻,没忍住问:“失去什么?” 李琢光的指甲剐蹭剑柄上的浮雕:“我的……使命吧。” 霍听潮没有答话,两人一虎间陷入沉默。 李琢光目光下移,看向霍听潮的丹田。她竟然觉得霍听潮身上的魔气在变少……还有人堕了魔以后能重新清明的? “这是你自愿想做的事么?”她问,双眸紧紧地盯着李琢光,不错过她脸上一丝表情。 仿佛只要李琢光说一句不愿意,她就去把天捅破似的。 李琢光毫不犹豫地用力一点头:“是的,师姐,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 “没有人逼你?”霍听潮又确认了一遍。 李琢光还是给出了确定的答案:“没有人逼我。” 霍听潮移过目光,看向李琢光手中的长剑。那剑柄上的浮雕是个女人的脸,霍听潮觉得那张脸很熟悉,却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 她比对了李琢光的脸,似乎有些相似,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良久,她说:“是你自己想要的,那就好。 “我只是怕你被迫接受了这些使命,那样你……你就算牺牲自己,也不开心。” 李琢光笑了:“那难道我不是自愿的,师姐还要去把给我使命的人杀了么?” 霍听潮罕见地犹豫了一下,给出的回答是闷在喉咙里,音量虚无缥缈的一个字:“……嗯。” “什么?”李琢光听到了,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霍听潮别开眼:“我没说话。” 躺在地上的白虎回头看了一眼霍听潮,李琢光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她刚刚绝对听到一声「嗯」了! 不过霍听潮是人,那大概不会那么过激……吧? “走了。”霍听潮不想多说,转身便想离开,“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别浪费时间了。” 白虎率先起身,用脑袋拱了拱李琢光的背,随后亦步亦趋地跟在霍听潮身后。 霍听潮现在堕了魔,暂时还不能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现。 她对这一世先前的记忆与之前没有太大差别,就是在天之骄子的环节突增一段自己莫名其妙堕魔后自请下冥渊的记忆。 她在此界还是挺有名的,因此李琢光先跑去城镇买面具。 霍听潮和白虎单独相处时,白虎低头刨地,好像在避免没人说话的尴尬。 怪像人的,霍听潮想,开了灵智,怪不得在冥渊里还要再重上一层锁。 在冥渊外,她都无法感知到这白虎的修为,至少也得是炼虚期。 看着李琢光的背影消失在小道尽头,白虎突然抬起头:“喂,人类。” 霍听潮挑了挑眉。还能口吐人言?这起码是个万年兽妖。 白虎的尾巴在霍听潮的小腿上甩了一下:“人类,你是不是也想保护李琢光?” 霍听潮淡淡地嗯了一声。 白虎的大肉爪踩在霍听潮的脚背上:“人类,那你加入我吧。” 除了暖呼呼的肉垫,还有尖锐的虎爪勾着自己的鞋尖。 老虎还学得会人类的先礼后兵?那修炼时间还得再往长的算。 “加入你?”霍听潮低头看着白虎后背上几缕浅褐色的毛发,“你是什么组织?” 白虎稍稍多用了些力下压肉爪:“一个在各个世界里穿梭,杀掉所有会威胁到李琢光的人……和东西的组织。 “但是目前只有我一个虎……人。” “你是人?”霍听潮想了想也就释然了,都能口吐人言了,不会变成人形才奇怪。 “我可以是。”白虎更用力地踩了踩霍听潮的脚背,“你快回答我,愿不愿意加入我。” 霍听潮摇头:“我不愿意。” “为什么!”白虎抬起了脖子,圆眼睛很不能理解地看向霍听潮,“你不是也想保护李琢光?” “但是我不想随便杀人。”霍听潮手里握着剑。她的剑很少出鞘,只用剑鞘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 白虎歪过脑袋,往远走了几步,眼神人性化地上下打量着霍听潮:“你一个练剑的,居然不杀人?为什么?” 霍听潮:“……谁说剑修就一定要杀人?世间正道无一是靠杀人提升修为的,你说的那是邪道。” “我也没说我们是靠杀人提升修为的。”白虎扭头,爪子踩碎了地上的树叶,“而且我也不是滥杀无辜。” “我明白,但不杀生是我的底线。”霍听潮举起溯光,黑铁剑鞘在阳光下泛着青黑的光。 “修炼是为了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倘若拿来杀人,不就把别人想保护的人杀死了?这是本末倒置。” “老古董……”白虎嘟哝了一句,“那欺负她的人怎么办?你还好声好气求人家给你道个歉?”扬起的尾音搭配着老虎低沉粗粝的嗓音带着些阴阳怪气。 霍听潮则不置可否:“总有不杀生就能让对方赔偿道歉的办法,若实在冒犯得厉害,那便是律法存在的意义。” “切,说得好听。”白虎的尾巴在身后一摆一摆,“谁不知道有些地方的法律形同虚设?” 不明白为什么白虎要把律法两个字倒过来说,霍听潮只当她作为兽妖不理解这个词语。 她道:“那人心中总有最朴素的公平正义吧?语言是有力量的,提的人多了,明君自会改正。” 白虎的嘴巴忽然咧开一个笑容:“所以你所有的希望都寄于一个明君?如果不是明君,你打算怎么办,造反?” 霍听潮:“……”她安静了一会儿。 这个世界的朝廷主要管理没有修仙天赋的凡人事务,与入世较深的门派有固定联络,从很大程度上听从修真界的指示。 而修真界的大拿接近天理,做出的指示总比那些看不到未来的凡人要明智一些。 在霍听潮的概念里,还真没有暴君这个概念。 因为试图成为暴君的人类君主会第一时间被修真界制裁。 她没想过如果没有修真界的存在和指引,那些暴君真的登基以后,世间会变得如何。 看到霍听潮愣住,白虎龇出自己的虎牙:“你没想过对吧?那我告诉你,这个时候你就要造反,你就要动用暴/力!” 霍听潮却还是摇了摇头:“不,不能用暴/力。 “皇族之间的权力斗争引发的是平民的相恨相斗,真正有罪的人,却要在无数无辜者死去后,才能取到项上人头。 “这不对。那些平民是不该死的。” 霍听潮还想说,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不是人,而是老虎。它本就没有人类的道德观念,和它解释这些似乎是徒劳。 白虎看到了霍听潮的犹豫,得逞般地低笑起来。 “做人有什么好的?这么多条条框框——” 霍听潮没搭理它的话,想了想,换了种方法说:“你是老虎,的确,你杀人沾的因果和人杀人沾的因果是不同的。 “但那毕竟也是因果。而且你和师妹这么亲近,你们一人一虎的命线大概早就纠缠在一起了,那你身上恶因恶果太多,会影响到她的。” 白虎的话语尾调带着戛然而止的走音,它整只虎愣住了。 “……真的假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霍听潮耸耸肩,不多做解释:“你不信的话就可以试试。 “再回答你之前的问题,若现在问我有个暴君怎么办,我会选择……” 她抬眸,“造反,但不是暴/力的那种造反。非要有暴/力,那也只对暴君她一人。” 反正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契约灵兽做的恶最后都会算在主人的头上。 白虎不是李琢光的契约灵兽,霍听潮之前九十世从来没见过白虎,那她俩的羁绊就在更之前的地方。 现在就连霍听潮的命线都隐隐与李琢光相连了,更遑论这个更早就认识李琢光的白虎,影响只深不浅。 白虎猛地从地上坐直了:“不可能,我不相信! “你知道我、本座是谁吗!怎会受制于你可笑的凡人因果?” 霍听潮站在一旁,神色平静如水,目光清冷,古井无波。 她声音淡淡,不耻下问:“我不知道,你是谁?” 白虎的气势骤然一滞,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喉咙。 它没有特殊身份,随口瞎编的而已。 看它的样子霍听潮就知道说中了它心里最担忧的地方,她说:“你一个动物都能口吐人言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白虎的爪子无意识地抓着下巴,眼珠子四处乱瞟,语气中带着一丝挣扎:“我……不是这样的……” 霍听潮不想把它逼得太紧,它迟早能想通。 第371章 白虎一直在挠下巴,直到李琢光回来的时候也还在挠,下巴上的毛发被它抓得凌乱不堪。 李琢光眉头一竖:“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许挠下巴!” “你管我!”白虎被踩了尾巴一样从地上弹了起来,往后一跳,声音都快破音,“离我远点!” 李琢光把面具往霍听潮怀里一塞,蹲到白虎面前,伸手抓住它挠下巴的那只前足,手臂环绕着它的脑袋,从乾坤袋里拿出金疮药往上涂。 “放开我!”白虎在李琢光怀里蹬脚挣扎,白毛和棕毛被它的挣扎吹飞到空中乱飘。但它不敢蹬得太重,怕真把李琢光给蹬飞了。 李琢光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显然对这种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她稳稳地按住白虎,手指轻柔地将药膏均匀地涂抹在它的伤口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别乱动,伤口再挠下去会感染的。” “感染是何意?”霍听潮在一旁问。 李琢光在百忙之中抬起头:“你就理解成伤口溃烂好了!” 这些新鲜词汇霍听潮从来没听过,果然李琢光和这白虎都不属于这个世界。 当李琢光终于松开白虎时,它朝旁边一跳,跳出去好远。 “怎么了?”李琢光伸出手,试图让白虎回到她身边,但白虎却对她龇牙咧嘴,身体不断后退,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声,警告她不要靠近。 李琢光看向霍听潮,霍听潮解释道:“刚才和她说,她身上杀孽太重会影响你,所以现在她要离你远一点。” 她笑了一声:“这样远离有什么用?你该把你与师妹相连的命线砍了。” 白虎耳朵微微抖动,眼神中闪过一丝恼怒。 好讨厌,这个人类好讨厌,它要咬死她!! “我以为什么事儿呢。”李琢光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揉揉白虎的脑袋,“以后少杀点生不就好了?” 白虎把脑袋埋在两个大肉爪之间,声音闷闷:“可是我已经杀了很多人类了……” “不知者无过嘛!”李琢光揪着白虎的耳朵,忽然发现它耳朵里有些耳垢。 手一痒,把大脑袋抱在怀里,借来霍听潮的水囊,往里滴了两滴灵泉水,轻柔地揉搓着耳根。 白虎的爪子在地上轻轻拍着:“不知者无过是什么意思?” 李琢光用手帕把溶解的耳垢清理出来,一边说:“就是你不知道人类的礼法如何,你犯了错就不能算是错。 “就像朝廷颁布律法,如果不提前告诉你子时前入睡是触犯律法的,那么就算有这条律法,你子时前入睡也不能算是违法。” 她拽着耳朵左右看了看是否还有更多的耳垢:“你之前只按照动物的本能去做事,不清楚人类的礼法。 “再说了,你也不是主动去招惹人,顶多算是动用私刑,况且杀有罪之人沾染的因果和滥杀无辜的因果相差可大了。” 白虎的耳朵抖了抖,把耳朵边上沾到的碎屑都抖落下来:“……你说得对!” “是吧?别难过了。”李琢光站起身,把袍子上沾到的耳垢都拍落,“好啦,我们下山去——” 吃东西?还是找客栈睡觉? 这里两人一虎修为似乎都已经到了不需要吃饭和睡觉的地步,但李琢光现在暂时还没有下一步的计划,只能说:“先下山找个地方歇脚吧。” 她拍拍自己的乾坤袋:“师姐,我有钱,你放心!” 剑修都比较穷,因为剑刃时常要补。但霍听潮很少会拔剑出鞘,她属于相当富裕的剑修了。 但她再有钱,也比不过卜修的有钱。 “好。”霍听潮毫无心理负担地应了一声,“那就拜托你了。” 有只老虎还怪显眼的,李琢光拿地上的灰把白虎变成了灰虎,看着像灰阳虎的花纹——最常见的灵兽之一。 她盘腿坐在白虎的背上走进城镇。李琢光穿着十方阙的内门服,霍听潮身上也是一件寻常修者的衣服。 她们随便找了个客栈要了间天字房,躺在床上开始思考人生。 李琢光不想妥协,但她确实想不到更多的办法。 过去的时候一个人扛,现在多了一人一虎,境况也许是改善了一些。 霍听潮问了她几个问题,把眼下的情况都原原本本地问了出来。 李琢光模糊掉了自己是来这里受罚的事实,也没有说出之前在各个世界穿越的事情。 既然霍听潮认为她是有什么使命,便都往那使命上头靠了。 霍听潮灵台上赤红色的魔气正以缓慢的速度褪去,她眉间的红痕也淡了许多。 周遭的灵气在向霍听潮身周聚集成一个小小的灵气旋涡,霍听潮垂眸的样子像闭上眼冥想。 李琢光看霍听潮的状态都看愣了:“乖乖,师姐,你真是能从入魔的状态再重新回归正道啊。” ——这件事情理论上是可行的,但理论和实践的差距不是一两句说得清。 大多数人堕魔后都直接疯了,霍听潮这样还能保持理智的是极少数,能靠自己解开心魔回归正道的更是一个没有。 以前倒有外力助力解决心魔的,但一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过去做了什么混账事也没脸活着,直接自裁谢罪了。 “这可以记入史册了吧?”李琢光稀奇地抬手想摸霍听潮眉间的红痕,霍听潮没躲,让她轻轻碰了一下。 是冷的,像魔气一样。但仅是她触碰的那几息间,红痕就在以极快的速度提升温度,随之变得更淡。 “这有什么好记的?”趴在美人榻上的白虎冷哼一声,大尾巴扫过桌面,把桌上竹制的杯垫扫了下来。 李琢光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垫,和易碎的瓷器一道放在白虎够不着的柜子顶:“确实,师姐的出世让此界史册都更新了不止百次。” “啧。”白虎的尾巴在桌上重重一拍,“师姐真厉害。” “那是!我师姐最厉害了。”李琢光未察觉白虎语气中的讽刺,反而让白虎气得尾巴乱扫。但桌面已被它清空,再无物可扫落。 霍听潮手心里揉捏着李琢光刚送给她的毛线球剑穗,白虎的眼珠子紧紧盯着那个小球左右晃悠。 她拿在手里左晃右晃,便看着白虎的脑袋也随着她的动作左转右转。 她嘴角不知不觉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容:“像小猫。” 白虎忽然醒神,对她翻了个白眼,把头靠在揣着的两爪上。尽管努力屏蔽了霍听潮手里的毛线球,眼神还是忍不住跟过去。 “因为之前是我想岔了,想通就好。” “想岔?”李琢光扭头看她,“你是说,你之前觉得我是被逼的?” “嗯。”霍听潮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垂眸时长睫掩去眼底的情绪,“就是那个。” 她还以为李琢光是无法选择地受苦受难,但若是这是李琢光自己的选择,那她没有资格去评判别人的事。 她也不知道李琢光要做什么,但无论她要做什么,顶着这几百几千世也要继续做下去的事,她会无条件支持的。 ——想到这里,她笑自己,没想到最后也成了帮亲不帮理的人。 但是再看看李琢光盘腿坐在地上数着乾坤袋里东西的样子,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想要李琢光可以一直这样笑着。 李琢光低着头,在乾坤袋里翻找,嘴里念念有词:“这个给卓琼师姐,这个给师姐,这个给李李,这个留着备用…… “咦?毒蛾火呢?”李琢光的手扒拉了一阵没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直接把头伸进了乾坤袋里。 袋子里闷着她叽里咕噜的声音,倒与她刚被捡回来的那段时间相似得很。 霍听潮静静地看着她,手中的毛线球剑穗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白虎见那小球不再晃动,不满地低吼了一声,用尾巴扫了一下霍听潮的腿,示意她继续。 霍听潮回过神来,看了白虎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她重新晃起手中的剑穗,白虎眼睛懒洋洋地跟着转,尾巴也轻轻摆动,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李琢光抬起头,正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师姐逗猫呢?” 霍听潮挑眉,语气淡淡:“它喜欢。” 白虎哼了一声,但眼睛依旧紧紧盯着那个毛线球。 李琢光笑得更加开心,她从乾坤袋里掏出那颗她之前自言自语说要送给霍听潮的灵果:“师姐,这个给你。 “之前在甘东岭时我给你的灵果太次了,补偿你个好的。 “给我这果子的师姐可是说了,用瑶池水浇灌,由青梧凰守护,连生长的土壤都是都是那个什么……镜什么的土……” “镜花水月土。”霍听潮提醒道。 “对对对!”李琢光一拍手,“总之,身价极高的灵果啦!” 霍听潮接过灵果时摸到李琢光的手心,指腹感受到她掌心硬茧,正中间的地方却是新生的皮肤,没有茧。 第372章 她便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剑茧……中间断了一块?” 李琢光张开自己的右手手心:“你问这里吗?” 在阳光下,能很明显看到她手心的肌肤泛着嫩粉色,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撕扯过一般。 她看着自己的手心看了片刻,在整理如何说出口的措辞:“算是我的……力量源泉?” “什么意思?”霍听潮继续追问。 李琢光没做好被追问的准备,一问就卡了壳儿:“这个……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我的修为都聚集在这里——哦!这是我的丹田!” 霍听潮看她的样子像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便放过了她:“多谢你的灵果。” 李琢光摆摆手,笑得眉眼弯弯:“师姐跟我还客气什么?” 白虎见两人不再理会自己,不满地用爪子拍了拍地面,发出低沉的吼声。 李琢光见状,从乾坤袋里又掏出一颗灵果,丢给白虎:“好啦,别闹脾气,也给你一颗,人虎平等啊。” 白虎仰起头一口接住灵果,在牙齿间咬开,囫囵说着:“行,算你识相。” “唉,接下来要怎么办呢?”李琢光就地躺下,一下一下地往上抛着手里的灵果。 看着天花板上那做成喜鹊外型的吊灯,她语气哀怨:“师姐,我现在毫无头绪啊——毫无头绪。” “……”霍听潮的剑鞘尖在木质地板上划拉,划出的线条似是毫无规律,也似是隐隐能合为一件什么。 她沉默许久才开口:“你想要逃出去,对吧?” 李琢光抛掷灵果的动作停了下来:“……是。” 她翻了个身面对霍听潮:“我想逃出去,师姐,不是逃出十方阙,或是逃出人间,是逃出这个世界。” 霍听潮终于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抬眸与地上的女人视线相接,虽然她的笑容看起来僵硬得像是个僵尸,但李琢光知道她很开心。 “那我们就把天捅了,你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第218章 一粒尘土(九) 霍听潮坐在原地开始冥想, 久违地运转周天时,她眉间的红痕越来越淡。她身下的红木地板上也浮现隐约白光,那似乎是个聚灵阵。 李琢光抱着剑靠在窗沿上数蚂蚁, 忽然察觉四周灵气有一瞬的凝滞。 当霍听潮眉间最后一缕赤色也消弭于无形后, 客栈屋顶的青瓦细微震颤, 无数萤火虫般的灵气穿过窗棂, 争先恐后向她的身体里涌来。 霍听潮深呼吸吸收那些灵气, 李琢光眼见她苍白的脸上染上血色, 直到所有灵气全都吸收完了, 仍然闭着眼不说话。 李琢光眨巴着眼睛愣了大约有半柱香时间,才小心翼翼问:“是……修复好了吗?” 又过了片刻,霍听潮才睁开眼,她垂眸看向自己的手心,如今她经脉间游走的灵流比堕魔前要顺畅两倍不止。 她答道:“好了。” 她撑着地面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鞋尖碾碎了方才她在地上乱划的纹路:“走吧。” “去哪儿?” 有霍听潮在, 李琢光的大脑暂时宕机了不会思考。 “去北宸龙脉。”霍听潮把那毛线球剑穗挂上剑柄,毛线球随着她的动作轻晃,“把龙脉先捣了再说。” “好!”李琢光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白虎也从榻上跳了下来。 “等把东南西北四处地脉都捣毁了,此界命数也差不多了。”她拍开了白虎想来抓毛线球的爪子,抚平了自己被白虎拱皱的袖口。 “当初修补过龙脉,我与各位仙尊大拿都去了半条命,想来那大约本就意味着此界命数已尽, 是我等强行为此界续命。 “此举逆天而行, 如今看来反倒遂了那些想害你之人的心愿。总有办法把该还的都还清。”她领着李琢光往外走,絮絮叨叨地和李琢光说自己的计划。 “这段时间万楼峰的琼林宴似乎还未结束, 明晚轮到北斗阁献礼,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这是霍听潮前几世的记忆。 “届时,你就跟在我身后。” 她说完跟在她身后便没再说话了,李琢光连连点头,开口:“我知道了,我会乖乖的,不给师姐惹麻烦。” “不。”霍听潮脚步一顿,回头看她时唇角轻翘,附身逼近李琢光,廊灯将她的影子投在李琢光身上。 “我要你狐假虎威,仗势欺人。” 剑柄微抬,挑起李琢光腰间的乾坤袋:“看见穿绛紫锦袍的就用剑气掀翻她的玉盏,碰到戴白玉冠的便用白虎去咬她的坐骑。” 此时已是深夜,三更夜的薄雾弥散。 她们踩着满地月光照出的竹影往外走,玄色衣袂掠过门槛,月光在路边的小池子里碎成星光。 “若有人问起你为何毁了北斗阁星轨……”毛线球在摇晃里撞上她的衣袍,“就说铸星峰长老夜观星象,算准她们北斗阁该绝在此代。 “总之,把琼林宴闹个天翻地覆,哪样刁蛮就哪样来,学那些纨绔捣乱,会吧?” 李琢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会会会。” “很好。”霍听潮满意地点头,“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师姐顶着。” 夜风卷着不知从何方飘来的笙箫,将二人的衣袍下摆都吹成流霞。 她们直接抬手掐诀,御剑飞行前往极北方的万楼峰。 这不是霍听潮第一次走这条路,也不是李琢光第一次。她们早就在这上空来来回回飞了几千万遍。 窄袖劲装在冷风下猎猎作响,白虎四只大爪子颇为委屈地踩在霍听潮溯光那短窄的剑面上。 她们在晨光熹微时落定在万楼峰的朱漆大门前,晨雾顺着万楼峰门前的白玉砖往下淌。 该来参加琼林宴的门派与修士早就来了,山门前只有两个守着的外门修士,别无她人。 霍听潮抬手按住李琢光的肩膀,将人揽到自己怀里,低声问:“我之前教你的,还记得吗?” 李琢光握了握拳:“记得,我要做仗势欺人的大反派!” “很好,很有气势。”霍听潮松开手,解开匿息咒。 山门前守门的两个外门修士其中一人抱着扫帚在扫地,另一人靠着山门打哈欠。 扫帚上忽然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吓得那人险些把东西丢出去。 而另一人呵出的热气在空中凝结成冰渣子落地时,她整个人醒神,定睛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二人。 霍听潮亮出了十方阙的令牌,门口的铜狻猊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眼瞳,朱漆山门上也漫来了一层薄冰。 守门的外门修士抬头低头,在令牌与霍听潮之间转了好几圈,看得另一位外门修士也凑过来问怎么了。 那句「怎么了」刚说了一个字,余下的字俱都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变调成:“霍听潮?!” 她还以为霍听潮仍是入魔状态,刚要转身跑进门派寻求师姐帮助,被飞来的溯光拉住腰带,踉跄着退出了门槛。 李琢光已经完全进入状态,双手抱胸,一只腿伸出去,踮着脚抖:“我师姐爱走哪条云路就走哪条,轮得到你在这儿大呼小叫?” 霍听潮低了一下头,似是为了掩盖笑意。 那外门颤颤巍巍地转头,和另一人一同打量霍听潮,几息间她们就咽了好几口唾沫。 “好、好像没有魔气残留?”二人咬耳朵小声碎碎念,尽管那些碎碎念全被霍听潮听得一清二楚。 “那当然没有魔气残留了!”李琢光亮出声音,大拇指指着霍听潮的样子活脱脱一个嚣张跋扈,“我师姐是谁?名门正派,天之骄子。 “你还不认识我师姐是谁?这可是十方阙门下最得意的天才修士,她身上怎可能有魔气残留?你是不是在找我们麻烦?” 这句倒打一耙把那两个修士吓得直摇头。 李琢光拇指抹了一下鼻子,「哼」了一声:“识相的话,就快些把我们放进去。” 霍听潮快要忍不住笑了。 那两位守门的修士互相对了对视线。她们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叫嚣着的修士是谁,但师尊给她们的指示是,只要是名单上的门派,查验通过后都可以放进来。 “没有魔气残留的话,请、请进。”她们于是后退让开进山门的道路,鞠躬迎客。 山门随着她们鞠躬的动作缓缓开启,青链绞动,扫帚与山门上的薄冰应声而碎,落了一地。 霍听潮目不斜视地走进去,耳边响起守门修士清亮的唱名声: “十方阙寒渊谷霍听潮、李琢光到——” 山门在她们身后轰然闭合。 有霍听潮在,她们很快找到了琼林宴的主阵地。二人走进去时,满座沸腾的人声皆是一静,随后响起压着嗓子的倒抽冷气。 “霍听潮?霍听潮不是——”万楼峰一位穿得大红大绿的修士探头探脑地看着来人,直言不讳的话被她身后的女人拍了一把后脑勺及时刹车。 第373章 “师姐,你干嘛呢!”大红大绿扭头瞪那个拍了她一巴掌的师姐,语气委屈得不行,“很痛的诶。” 这位大红大绿的在众穿着颜色素净的修士里极为显眼,不止是显眼,还有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少说几句吧!”那师姐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将她人强制扣在面前玉盘的灵果上,一手拿着一个灵果往她嘴里塞,咬牙切齿地说,“多吃几个果子也塞不住你的嘴。” 西北角传来玉器碎裂声,一道靛青色的身影拨开人群走了出来,原是十方阙铸星峰的长老澹台予。 “听潮?你、你这是……”澹台予的声音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狂喜,“复原了?谁将你带出冥渊的?” 霍听潮只垂头淡淡问了句好,没有过多的解释。 澹台予并不追问,只围着霍听潮来来回回地只说一句「回来就好」。 霍听潮给李琢光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得令。 她冷哼一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随后剑鞘横扫过最近的那张鎏金矮几,琉璃玉盘被整齐削成两半,上头装的灵果灵草滚落。 她剑气中并无恶意,因此修者压根儿没反应过来。 李琢光抬脚踩碎滚到靴边的灵果,绛色汁液炸开,霍听潮后退两步躲开,剩余的全溅到澹台予衣袍上。 她弯腰拾起一个灵果在手中抛起接住:“诸位这星盘摆得歪斜,本姑娘看得心里难受,这就来帮你们正正位!” 「咻」的一声掷出了手中的灵果,正位上的长老眯起双眼,怒喝一句:“放肆!” 她光是喝声便有元婴期修为,好在李琢光身上早就戴满了霍听潮给的法宝,她毫发无伤。 澹台予甩出广袖将果子接住。她皱眉质问:“你——你不是李琢光么?你不在铸星峰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本姑娘在哪儿,轮得到你置喙?敢问你是哪家?”李琢光翻腕抽出她那柄剑,亮剑瞬间挑起了桌上的酒壶。 「砰」的一声,酒壶砸落在地,玉液四溅。 白虎跳上了另一边长老的食案,吼了一句「让开」,一屁股坐下开始啃食桌上的灵果。身后的尾巴晃来晃去清理桌面。 大多修士都在观望,她们搞不太清这是十方阙突然向万楼峰开战了还是怎样。 十方阙和万楼峰是十大门派之一,这两家之间应当没有龃龉才对。 难道是她们要联手做什么事? 怀抱着这样那样的心思,在搞清楚形式以前,多数人往后退去,不愿意插手。 “霍听潮!”澹台予意识到李琢光的行为都有霍听潮的默许,她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努力平静地对霍听潮说,“为何要这么做?” 她传音入密:“我们与万楼峰并无龃龉,未来可能还要仰仗万楼峰的阵修,她们还有我们需要的典籍,切不可闹翻!” 想到霍听潮的性子,澹台予又补充了一句:“倘若你有什么、或是李琢光有什么冤屈,你大可以直接告诉师姑,何苦来这儿闹?” 霍听潮瞥了她一眼,难得无礼地只说了一句:“师姑,别碍事。” “你!”澹台予气得一时都忘记了传音入密,她惊愕的声音很快被身后桌子掀翻的声响掩盖。 李琢光一脚踢碎一张玛瑙桌,震波将地上的地毯也掀飞起来。 白虎啃完了灵果,跳下来叼起仙鹤的食盘,仙鹤们受惊振翅,羽毛落了一地。 旁边的食铁兽蜷成球抱紧了脑袋,狐狸拿自己毛茸茸的尾巴盖住了脸。 “你们当这儿是你寒渊谷后花园?要拆了琼林宴?!” 紫袍阵修看到李琢光用剑尖挑起一位万楼峰内门腰带上的魂铃时,终于一拍桌案:“小子,休得无礼!” 她一卷衣袍轻盈飞下,袖中落出一块阵盘,霞光大作,却是霍听潮挡在了李琢光面前。 她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师姑,请赐教。” 转瞬间二人便缠斗在了一起,霍听潮的剑气轻松劈开梵海道人的护体阵法,梵海道人急急后退两步,袖中又抖出一块阵盘,落地即成九宫束阵。 “霍听潮,我看你这样子,根本没从心魔里醒过来!” 梵海道人双指夹着符纸逼近至霍听潮咽喉前一寸,霍听潮抬起剑柄便戳穿了那张黄色的符纸。 梵海道人后撤时接连甩出七八张定身符,符纸却在霍听潮面前悬停,她将溯光背到身后时,空中的符纸无火自燃,只余灰烬。 “你、你到炼虚期了?” 在场修士皆是一愣。 李琢光看霍听潮没有吃亏,狐假虎威地「哼」了一声,旋踵准备继续破坏宴会,被澹台予一把抓住后衣领。 澹台予鼻尖抵着她的耳廓,恶狠狠地说:“你小子,等回去本尊罚不死你!” 白虎跳起一爪拍开澹台予,伏低身子挤在二人之间,对着澹台予龇牙咧嘴。 而前方的霍听潮礼貌地鞠躬行礼,自她脚下蔓延出一片薄冰,堪堪在梵海道人身前截停。 她微微笑着,从空中落下一道冰棱,她抬手接住。 “幼妹近日颇爱研习《天工开物》,便总拆些破铜烂铁,年纪尚小,性子顽劣,还请诸位前辈多多包容。” 第219章 一粒尘土(十) 霍听潮话音刚落, 反手就飞出手中溯光,掀了悬浮在大殿正中的星盘。 靠星盘阵法引力浮在空中的琉璃珠失去依托,与她手中捏碎的冰棱一道, 听泠哐啷地落了一地。 她甩出三张符咒, 火符燎焦了汉溪兴观道士的拂尘, 水符淋透了万兽宗的仙鹤, 风符把檐上的铃铛吹飞就要落地。 但汉溪兴观的道士只是喊了一声, 徒手捏灭了拂尘上的火星, 与万兽宗的修士齐齐后退, 离屋檐最近的琼霄阁主事抬手接住了落下的铃铛,扔回檐角后,顺手扯了扯李琢光歪斜的腰带。 彼时李琢光正「不小心」手滑扑向桌上的八宝珍酿,那些金色的酒液泼洒在地毯上,洇出一道彩虹般的弧度。 “你们两个——”澹台予一左一右分别扔出两条长缎带,一条被霍听潮劈开, 另一条则被白虎咬断。 “霍听潮, 你究竟有何冤屈!”座上的万楼峰长老终于霍然起身。 梵海道人偏头,便看到身后三位万楼峰大拿同时出手,倾倒而来的威压让李琢光腿软。 霍听潮心里默想了这几位大拿的修为,甩手往一旁别的门派首席身上各甩了一个飞镖,她们用各自本命武器挡开后果然皱眉露出怒容。 然而更多的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衣袍,仍不打算掺和。 霍听潮一边与放大水的三位大拿交战,一边在心里啧了一声。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这些人都太理智而感到苦恼,怎么她一生顺遂, 最后在这种地方栽了跟头? 现在对她大打出手的这些前辈也没用死力气, 只是想让她停手不要再破坏琼林宴。而那些被波及的修士更是没有出手的打算。 正中那位剑修更是横来一道剑光,却在触及她发丝时改劈为抚。 李琢光那莫名其妙遭人讨厌的体质不知为何在这里不起作用, 也许是那掌控天道的幕后者刻意调整了? 她们又不能直说是为了破坏龙脉,一说这些人肯定要直接压制住她们二人,扭送回十方阙。 怎么办…… “你们都是修无情道的啊?怎么这么能忍!”李琢光挥剑砍断殿上的琉璃灯盏,搞得她和霍听潮两个人跟什么泼皮无赖一样。 ——虽然她们也的确是冲着这个目的去的。 戏台上只有她们一方在唱戏,无人搭腔真的很难受。 “原来如此。”万楼峰的长老垂在身侧的手在广袖遮掩下微微蜷起似在掐算,她满头灰发随着她走路的动作晃动。 “是我等愚钝了。” 她的目光紧紧看着霍听潮并不移开,一抬手便让琉璃灯盏的碎片悬浮在空中,走入这满空碎片中时,那些晶体自动避让出半尺净地。 碎片上映出李琢光疑惑的面孔,但无论是万楼峰的长老还是在场的谁,她们一眼都不看李琢光,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唯有澹台予还追到她身后抓住了她的后衣领,离得近时能听到澹台予的牙齿都咬得咯咯作响。 按照四维的微表情鉴定机来看,这是气到极点了。 万楼峰长老一震袖,悬浮于空中的碎片便化成齑粉。 “既然说不出来,那便做给我等看。” 霍听潮蓦地收了手,梵海道人阵法里的雷光也在她身前几寸紧急拐弯,擦着她的衣角过去。 她目光冷凝,齑粉擦过她颈侧时,留下一道头发丝那么细的伤口。指腹摩挲剑柄上的缠纹许久,才道:“好。” 她转身即走,一手拉过李琢光的手腕,澹台予顺势松了手。 李琢光还不明白,懵懵懂懂地跟着霍听潮走,回头一看殿中的人居然全都跟上了。 她们似乎都知道要做什么,只有她不知道,她便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374章 但她也不敢问,毕竟连万楼峰的长老都说「天机不可泄露」。 霍听潮带着她御剑飞行,裹着黑色剑鞘的溯光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身后又接连响起数十道破空声,各色法器灵光将晨曦撕开一道斑斓的裂口。 澹台予手中扣着三枚铜钱,在她指间转出由细密咒文织成的残影。万楼峰长老肩膀旁边浮着一个星盘,铜星子在晨曦间折射出冷冽金辉。 北宸龙脉的轮廓撞进视野时,霍听潮收了剑悬停于空中。 她双指叩击剑镡的刹那,方圆十里间传来一声足以将人脑海中杂念尽数清除的龙啸。 锈蚀残剑从岩缝中挣脱,铁匠铺的菜刀劈开砧板,连北斗阁主事发髻里的银簪都震颤着指向溯光剑锋。 溯光每出鞘一寸,云层便降下一丈。 剑身出鞘三寸,密林间浮起千百寒芒。在寒芒渐次升起时,李琢光看清了是沉睡于龙脉四周的残剑因霍听潮手中的剑意而苏醒。 她不自觉地紧了紧握着游光的手,后颈汗毛竖起,听见各派修士取出本命法器时的声音整齐得像是刀剑出鞘。 当霜刃终于完全滑出剑鞘,整片山脉的晨露停滞在叶尖,剑身上折射的晨光在空中凝成八十一道剑影,剑尖俱都指向龙脉命门。 山涧溪流倒流,修士们的本命法器发出清越嗡鸣,晨雾在剑身周遭冷凝成碎冰掉落,仿佛连天地水汽都不敢沾染这柄通明剑刃。 怪不得当初霍听潮看到游光时会露出那样奇怪的神色,大概是在奇怪为何游光见她不震吧? 毕竟当她真正展露剑意时,连李琢光本人都快成为她手里的剑。 澹台予双手背在身后,浮到霍听潮身边,二人视线短暂地对了一下,就好像对上了个暗号。 霍听潮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而是持剑悬在空中,像是在等待什么。 很快,李琢光就知道她在等什么了。 远方,无数个蚂蚁大小的身影破云而来,飞到身前时,李琢光看到她们穿着十方阙内门与外门服,又或是此次没有来参加琼林宴的长老。 她心里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但这些修士只与霍听潮微微点头,便停留在不远处的空中不再靠近。她们并不看李琢光。 澹台予足尖轻点虚空,袖中铜钱串红绳断裂,外圆内方的铜钱从她广袖中依次飞出,在她面前一字排开,而断裂的红绳缠满指间。 万楼峰长老的星盘于掌心旋转,上空浮现一圈金色爻辞,又随着星盘的旋转连成一道金色的圈。 在林间穿梭的汉溪兴观道长从上而下捋了一把拂尘,那被火燎了一点黑色星子的白色拂尘恢复如初,道童们展开背着的桃木剑匣。 各万兽宗长老与亲传盘腿坐在仙鹤背部,身后印现密密麻麻的御兽契纹,灵台之上的契约灵兽接次落地。 山脚处传来浑厚梵音,赤足僧人手持降魔杵从树丛中走出,佛光将龙脉命门照得纤毫毕现。 所有人的本命法器共鸣声渐渐同频,在霍听潮抬起的剑尖凝出一滴露珠,连晨光穿过这阵仗时都打了个扭曲的弯。 万籁俱寂间,澹台予指间红线再次节节崩裂,罡风掀起发丝,她抬眸凝向龙脉命门处一闪而过的反光。 “吉时已到。” 她话说得轻,尾音尚未落下,四周修士都不约而同或拔出法器,或凌空结印。 溯光横来一剑,千万个本命法器散发出灼人的光芒,符咒如流星般汇聚,梵唱声与剑鸣共振。 阵修的第一枚魂钉成功钉入巽位时,法器共鸣声骤然拔高,震得龙脉上密林纷纷倒下。 “坎位补地才——” “离宫走天格!” 此起彼伏的喝令声中,佛门金刚杵列出的卍字死死压制住欲抬的龙首,道门桃木剑与万兽宗驭妖哨唤来的灵兽钉住龙尾,茅山镇尸铃硬生生将龙脉地气抽离一分。 各派修士的灵力在半空中汇聚成一把顶天立地的重剑,剑尖指向龙脉命门。 无数细若蛛丝的灵力从众人灵台溢出,与空中拧成一股绳,缠成那把重剑的剑穗。 所有相克的功法在此刻达成微妙的平衡。 忽而狂风大作,阴云密布,早就摆好阵型的阵修们并指为剑,半空中结出一面浅紫色的护山大阵。 阴云中闪电闷亮,从遥远天际传来一声肖似龙吟的低沉声音:“凡窃龙气者……” 雷光从阴云中重重砸下,将防护阵法都照成惨白。 接连不断的紫雷一道比一道威力强盛,青紫色的雷光里闪过历代飞升者的渡劫残影。 “坤位换人!”万楼峰长老咳着血沫嘶吼。 撑着防护阵法的修士双手开始颤抖,坤位的修士其一失力摔下,很快就有人重新顶上。防护阵法已压到脸旁,又咬牙将它撑了回去。 “杀无赦。”那道似乎是天道化身的声音补全整句话,下一道雷劫便将防护阵法劈出了一个圆形小坑。 骨头断裂声清脆如冰裂,阵修接连不断地坠落,万兽宗的仙鹤飞起接住她们,有更多修士紧接着顶上窟窿。 白虎驮着李琢光在空中跳跃,琥珀色的眼眸紧紧盯着龙脉闪烁的命门。 李琢光还是一头雾水,她知道要捣毁龙脉不奇怪,但为什么大家都知道要做什么?! 从窟窿里漏下的那一道细微的紫雷追着白虎与李琢光,横里忽然飞来一把重刀与紫雷在空中相撞擦出火花。 皓歌娘子反手将玄铁重剑收回掌心,脚尖一点旋身飞起,自下而上抡起重剑砍散紫雷。 白虎灵活地在众修士间穿梭,将李琢光送到龙脉命门处。 在众多长老与霍听潮的集中攻击下,命门已然碎了一道肉眼可见的洞。 她抽出游光,在碎出裂缝的豁口劈下一剑后猝然抬头,正巧对上了月桂的眼神,然而对方却无比紧张地扭过头去不看她。 李琢光再劈下一剑,剑身陷入龙脉命门却拔不出来,洞口间却有光芒大盛,是要炸裂的前兆。 她用尽全身力气拔剑,剑却纹丝不动。下一秒,有一道身影落在她身边,一只掌心结着厚茧的手覆了上来。 白虎甩动尾巴打开第二道漏进来的紫雷,它的尾巴霎时烧焦了一片。 李琢光扭头,看到是武为。 武为却不看她,而是紧盯着二人握在一处的手:“别看我,用力!” 在这一刻,李琢光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凝神,与武为一起用力。然而光靠两个人的力量还是不足以将游光拔出。 越来越多的人落在李琢光身边,向秋桦、闫芃芃,那位说过她秽气的同门毋宜,还有卓琼。 她们谁都不看李琢光,只当她不存在,却不约而同地用手握住了剑柄。 “我数到三——” 卓琼的脸色在金光下明暗不定,分明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白虎弓身跳起,一口钢牙咬住了小臂粗的紫雷,扭身接住了一个失力掉下来的阵修。 “一——” 龙脉内部的震颤影响到了游光,向秋桦将右手移到众人手的最下方,抵住震动的同时眉头猛地一皱,右手臂发出令人牙酸的脱臼声,额上渗出冷汗。 “二——” 防护阵法的窟窿越来越多,龙脉内部的震颤也到了地动山摇的程度。 闫芃芃用护腕随意缠住了向秋桦的右手臂,毋宜咬破舌尖,精血吐在向秋桦的右手关节上很快渗入她的肌肤里,向秋桦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三!” 卓琼的高喝混着众人合力拔起剑时带动龙脉内部的骨裂声,裂口处的金光更是耀眼,直接把李琢光晃得眼前发黑。 龙脉命门迸发金光,卓琼云袖卷起李琢光就迈开步子随着众人闪身到十里之外。 闫芃芃一手搂着向秋桦扶起她脱臼的右手臂,用后背替李琢光挡去了龙脉炸碎时飞溅的碎片。 「砰」的一声巨响,龙脉命门炸了个支离破碎,龙髓从豁口喷涌而出,像是一道通天的云阶。 向秋桦扁着嘴说好痛啊,甘东岭的亲传上来给她包扎治疗,毋宜笑她难道还比咬破舌尖痛吗? 霍听潮与墨无涯一道在李琢光面前落地,而李琢光看着漫天的土屑与几乎浓烈成雨的灵气,终于确定了为什么她们不需要交流任何就知道彼此的计划。 第220章 一粒尘土(十一) 卓琼已经记不起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件事的了。 她没有前世的记忆, 只记得眼下这一世。可能是她的天赋还不够高吧,只能把那些想法刻成她的肌肉记忆。 看到李琢光时,她总是忍不住想举鞭子抽, 好歹理智能将她拉回来。 但和李琢光相处的时间越久, 她就越是控制不住心里的那股子躁动。 或者说, 当她越是想克制住自己, 那个冲动就会越发强烈, 而冲动无论再如何强烈, 居然都不会让她灵台上生出心魔。 这在她的修炼生涯中实在太不平常了。 第375章 所以她尝试了一下, 比如今天对李琢光说一句重话,明天故意碰掉她放在桌上的灵果。 只要她今天做了一件对李琢光不好的事情,第二天,躁动就不会变得更强烈。 虽然她无法记起前世的记忆,但每一世的她都会在试验过后得出这样一条结论—— 有什么东西希望她讨厌李琢光,甚至希望她虐待李琢光。 在一世又一世的轮回里, 她每推断出这个结论一次, 这句话就深入她的骨头髓一寸。 直到在某一世开始,看到李琢光时,想要抽动鞭子的那只手率先抽痛,那种锐痛一路从手心蔓延到心口。 她就知道,有什么东西是她需要了解的。 也许别人也是一样。 向秋桦突然抽搐的右眼皮,闫芃芃莫名其妙烧红的左耳廓。毋宜若是在走路时看到李琢光定然会左脚绊右脚。 隔壁万兽宗的大师姐每回都拔下一把她那灵狮的后脖颈毛,每回卓琼都要去看一眼灵狮后脖颈有没有秃;汉溪兴观的三师姐把自己的广袖都揉作一团,佛门的小师妹会在念经时念错一个字。 也许大家都知道了, 只是现在, 还缺一个可以让她们交流的契机。 修为受限,她们还只能接收传音入密, 在没有符咒的帮助下,无法直接这么做。 而那个控制她们的人既然是通过她们的举动来调整隔天要不要加深她们的厌恶,那么若使用符咒,幕后黑手大概率也会知道。 如果那人破罐子破摔直接她们的记忆全都清空,那就得不偿失了。 于是她们不约而同地没有轻举妄动。 毕竟连她们这些人都能发觉不对劲,那她们的师尊肯定更早就能发现。只要等师尊就好了。 * 作为师尊,墨无涯感知到的更深刻一些。 她们有更高深的修为,本该比霍听潮更早发现轮回一事并介入。 可惜她们这些老东西在岁月里,磋磨没了少年时的执着,不再是那时候会愿意为了一桩路见的冤情而上下奔波的愣头青了。 是某一次看到李琢光为了给她采没保护好自己受伤时又气又急,皱着眉骂了她一句「以后再敢受这么重的伤就别说我是你师尊」。 隔天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对于李琢光的爱多到快要溢出来,是那种愿意把心头血都剜出来给李琢光用的程度。 她刚伸展开盘了一夜的腿,心头就想到:「要是自己把心头血渡给李琢光,不就能帮她快速恢复伤势么?」 这不对劲。 她对她的徒儿好是应该的,她也是喜欢李琢光的,但绝不是这样想把自己整个人都捧给李琢光的喜欢。 如果有人受了重伤她就要心疼得付出自己的心头血,那她早就该把整副心骨都剜给她那两位合欢宗的道侣。 她忽然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捡回李琢光,周围人都不喜欢她,自己却还是把人带了回来,而且一反常态地没有问她们为什么讨厌李琢光。 有什么东西在控制她。 ——或者她们。 而如果她没有理解错,那些东西控制她们的方式仅是看表面。 比如昨夜她皱了眉,呵斥了一句李琢光,她便看到空中的星轨偏移了三毫,纵使是她这样专修剑修都看得出的变化,仿佛在这穹顶之外真有稚童在拽动星线。 那个东西读不懂人类语言里的隐喻,也读不懂隐藏的情绪。 那能是什么?天道? 除了天道以外,墨无涯也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如果是能利用天道的人或物……难道她们这个世界以外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 譬如万生镜里有无数个小世界,但哪怕是万生镜的结契宿主也无法更改小世界的天道规则。 再然后是每一次十二月开诛仙台。 处罚李琢光的理由实在太奇怪了,什么偷龙鳞,什么通敌,最夸张的一次大概是想不到新理由了,居然说的是李琢光的根骨适合用来磨刀。 但正是因为这些理由荒谬得可怕,墨无涯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天道背后的人连理由都不愿意想个合理的,就证明她们对天道和这个世界的掌控有着绝对的自信。 如果她轻举妄动,反而会暴露自己。 于是,她开始闭关。 在闭关时可以想通更多的事,隐约对前世有的记忆也能在闭关时厘清思路。 更是因为她发现只要外表动作没有变化,心里想什么不会被发现或纠正。 而且她闭关时,「她们」也不会对她的想法进行更正,她会是清醒的。 「她们」不是一口气改掉所有人的心理想法,也不是什么训练好指令便只冲着那一项动手的法器。 「她们」是有自我意识的。 她算好了周期,再一次在轮回中出关时恰好是属于她的轮次。 那一次,她对皓歌娘子传音入密说过一句「我好讨厌李琢光」,皓歌娘子像是没听到的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但隔天,墨无涯并没有像之前那一个轮回一样爱李琢光爱到想把心头血给她。 她知道了,传音入密也是豁免于「她们」观察范围之内的,一如她心里想的东西。 那就简单了,她开始通过传音入密联络别的仙尊,这才知道原来大家都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异常。 这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仙尊们平日里最会的就是摆臭脸摆架子,她们可以精准地控制自己脸上每一块肌肉做出任何表情。 如果「她们」是靠观察表情和动作来判断她们的情绪,那么「她们」就再也不可能从她们身上获得真实信息了。 不是加强过的影响,在她们想明白了以后就能用意志力抵抗。 修仙者这点定力还是有的。 然而这个时候,霍听潮的异动开始了。 她连着十几世都把李琢光带回寒渊谷,澹台予在传音入密里问墨无涯这是你指导的?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墨无涯也迷茫——她都没来得及联络霍听潮呢,怎么这孩子自己就上了呢? 她身为霍听潮的师尊,也算是这世间最了解她的人,她看得出霍听潮眼中的执念越来越深,灵台状态也危险。 再这样下去,霍听潮迟早会堕魔。 她有些担心会不会让「她们」感到生气,然后强行调整霍听潮。 但意外的是没有。 所以墨无涯决定不去管霍听潮。就算未来堕了魔,反正等时间回溯以后,堕魔的状态也会重置。 霍听潮后来把李琢光带下了山,长时间都不在十方阙以内,让墨无涯和各位长老有充分的时间把十方阙内部众修士全都「盘问」一遍。 修为高的隐隐有感觉,修为低的则在她们的问询中留下一道痛苦挣扎的印记。 后来,她们在诸如比武大会或是秘境试炼上就在脑子里开大会。 这个说感觉她们像是木偶戏里的木偶,那个说感觉她们是棋盘上的棋子,而李琢光就是将军,但无论是红方还是黑方都在围攻李琢光一人。 “班主只消看到提线颤动,便当是木偶在发怒。”司空妄在大型传音入密里说,“这么想来倒是我们做错了,毕竟木偶是不该有自我意识的。” “我如今对李琢光的感情着实复杂。”百草圣手说,“你们说,她到底为什么会被「她们」选中呢?” 澹台予道:“我倒不觉得她是被选中的,更像是……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什么意思?”皓歌娘子的直觉最差,她也是历来在铸星峰花了最多灵石的仙尊,“她怎么还能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是说我们是万生镜中的一个小世界?” 澹台予:“……不是,但如果你只能理解万生镜的话,那便这么想吧。” 比武大会上的对决进入尾声,佛门僧人与蓬莱仙岛的修士互相鞠躬致意后下台。 墨无涯垂眸借着整理广袖的瞬息,三指扣着衣袖,食指与拇指伸直摆出一个「八」的手势。 等她收了手,皓歌娘子偏过头去咳嗽两声,顺势看了一眼墨无涯方才指到的方向。 李琢光和卓琼站在那里,卓琼的右手正以诡异的频率颤抖着,她斜眼看着李琢光,目光中似是厌恶。 “卓琼是第一个问的?”墨无涯问。 澹台予正在研究李琢光手上那把剑的剑鞘暗纹,墨无涯又传音入密说了一声:“澹台予,说话!” “啊——”澹台予这才回神,“卓琼?我第一个问的是向秋桦,肯定先问大徒儿啊。” 百草圣手侧身,对着自己的亲传大师姐抬了抬下巴,对方立刻会意,走到卓琼身边,端起她的右手臂,两指夹着一根银针扎入上臂的穴位。 皓歌娘子低声道:“我每回都觉得你家大师姐怎么抬人胳膊的姿势跟抬稻草人的胳膊似的。” 百草圣手:“……有用就行。” 她颇有些无语,将话题拉回正轨:“我觉得卓琼似乎比大多数人都要……清醒?” 第376章 皓歌娘子目光仍紧盯着擂台上对阵的二人,思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怎么个清醒法?” 澹台予指腹摩挲着衣袍边上的金线:“昨日药浴时,她宁可把唇瓣都咬出血,也硬是忍着把鞭子扔远了。” 前几日,她们亲眼所见卓琼会抡起鞭子抽打在李琢光身旁,打不到李琢光身上,她也咬牙咬得太阳穴凸起。 “她的修为并非十方阙晚辈中最高,但明显,她对「讨厌李琢光这件事有问题」有更深的感受,这是为何?” 百草圣手道:“我们不是已经推断得有好几世轮回回溯么,那总归是前世的记忆,我们谁也回答不了。” 说得也是。 这句结束,她们脑海内的传音入密就暂时安静了下来。 脑海中陷入缄默,擂台上爆开的金沙与火星溅到隔离阵法的水波纹上,二人打得不相上下。 澹台予的声音又冷不丁在众人脑海中响起:“若问霍听潮,会有用么?” “——什么意思?” 众人一愣,灵台上声音余波未散,脊背掠过一丝寒意。 的确,霍听潮这人最是刚正不阿,称得上一句将戒律当剑穗,就是她们这些前辈也自愧弗如。 她们记忆里残留的本能告诉她们,霍听潮并非从一开始就会带着李琢光四处奔波,而是从某一世突然开始将人拴在身侧的。 那么这突然开始……是否意味着霍听潮她知道些什么呢? 墨无涯当即驱动与霍听潮连接的寒渊谷法宝,然而那本该星芒流转的玉佩在手心热了片刻,却凝滞了下来。 那清明玉髓此刻像是一块被抽尽魂魄的石头。 “怎么回事?”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皓歌娘子开口问道。 “……”墨无涯沉默瞬息,只觉手心里的玉佩忽然冷却,温度几乎是眨眼间便如坠冰窟。 “霍听潮……入魔了。”她从牙齿间艰难地挤出了这六个字。 皓歌娘子手中的玄铁重剑咔的一声被她捏开了一条缝,澹台予更是失声在灵台中喊道:“什么?!这怎么可能?会不会感觉错了?” “不可能。”墨无涯攥紧手中了无温度的玉佩,眼前闪过太多记忆。 团成一团的毛线球剑穗在她的剑柄上晃荡,抱着李琢光在山下城镇挑选新年礼物的时候,低头看到李琢光掉光乳牙的笑容。 还有卓琼一鞭子抽碎李琢光金丹时,她的得意门生抱着逐渐冰冷的尸体,方圆百里的命牌皆碎。 按照霍听潮的性子,大约会自请入冥渊。 第221章 一粒尘土(十二) 虽然她们还没有彻底准备好, 但时间已然开始推着她们走了。 比武大会时李琢光也总开小差,皓歌娘子又在传音入密里问:“李琢光那把剑是谁锻的?老肖还是大刘?” 百草圣手:“……你怎么总能把人的名字拉低好几个档次。” “那怎么了?”皓歌娘子不服气,“刘平安这名字也没高档次到哪儿去啊。” 墨无涯插话道:“谁都没锻过这把剑, 老肖不会捏人脸, 大刘做不来剑柄上的符咒阵纹。这把剑是她从别的地方带来此界的。”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司空妄忽然说, “这一次明明轮到卓琼了, 但她还要控制自己的厌恶情绪。” “应该是之前的印象太深了。”墨无涯的余光落在卓琼那支微微颤抖的鞭子上, “导致身体比思想更快作出反应。 “挺好。”她收回了目光, “这样和眼下的真实情绪有不同, 就算轮到她时,她也能保持清醒。” 等到比武大会结束,李琢光就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开了。 大家都回避和她的接触,因此当第一个人发现她不见时,已经过去半刻了。 “别动。”卓琼刚抬起的膝弯就被墨无涯传音钉在原地。 李琢光是去了冥渊。 半个时辰后,正南方果然喷出一道赤红色的薄雾, 转瞬即逝, 不过在场人都假装没有看到。 再然后,便是收到万楼峰长老的传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北宸龙脉赶。 几位仙尊都不意外,能猜到李琢光不属于这个世界,那自然知道她会想办法逃出去。捅破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东南西北四处地脉都捅了。 当初顺天而行修补龙脉,尚且需要集全九位大乘期修士八百载寿元,还有霍听潮从旁协助才勉强补全命门。 “逆天破界者……呵。”墨无涯在传音里冷笑了一声,“怕是要赔上三千世界的因果轮回。” “真是疯了。”皓歌娘子喃喃道。 司空妄:“那你不也还是跟着一起来了?”她盘腿坐在另一只仙鹤背上, “现在赶过去的人里, 谁不是个疯子?” “疯就疯吧。”皓歌娘子抓紧了仙鹤背上的羽毛,声音在各位仙尊的灵台上炸开, “总好过被当成傀儡再去当谁的劫数。” ——因为既然天道都能被控制,她们每个人便都只是随时都可以被控制的傀儡。那么这个世界便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 “要我当个傀儡演完这一生命定的一切……”皓歌娘子没忍住拔下了一根仙鹤的白羽毛,“还不如直接干脆给我一剑。” 不管是对那个谁,还是对她们自己。 人生总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才叫人生。 万兽宗大长老有点心疼地瞥了一眼皓歌娘子手里的白羽毛,传音道: “你知道我把这些鹤养肥要费多大功夫吗?喂了好几百斤灵谷才养出来这么漂亮的羽毛!你当薅羊毛呢?” 皓歌娘子:“……把仙鹤养这么胖,怪不得我觉得它有点飞不动了。上回借你们的仙鹤,差点连人带鹤栽进炼丹炉。” “那是你的玄铁重剑太重了!上回都告诉你别用荒铁补别用荒铁补,你非要用荒铁补!”万兽宗大长老越说越生气,“这块破铁比北宸龙脉都重!” “破铁?你怎能说荒铁是块破铁!这是世间所有刀修都追求的宝贝,你这种养动物的家伙都没品!这世上除了万楼峰的吕排歌,根本无人懂本尊的品味!” ——她的玄铁重剑是纯黑的,而荒铁则是大红色的。 听着两个人在灵台上吵起来,墨无涯闭上眼深呼吸。她险些绷不住自己的表情。 * 李琢光被霍听潮抱在怀里赶往西晟龙脉。 佛门的修士早就把龙脉四周的平民疏散了。 破坏下一处龙脉的时间拖得越久越好,三条龙脉维持世界就意味着每一条需要付出更多灵力。 时间越久,龙脉的灵力就能得到更多削弱。 但天道同时也会追着她们杀,也无法拖上太久。 李琢光挂在霍听潮的手臂间,低头看到街市上人来人往的百姓。 她忽然开口问:“如果我们把天捅破了,那这些人怎么办?” 霍听潮没听清李琢光的话,她的速度慢下一些,问:“你说什么?” 李琢光重复了一遍:“我说,如果我们把天捅破了,这个世界真的完蛋了,那这些百姓怎么办?” 李琢光在半个时辰前已经因为在捅破龙脉命门时,目睹了众修士的受伤而害怕最后她们都要死亡而想要紧急暂停这项工作。 霍听潮劝了她很多遍,这是大家自愿的。 ——墨无涯在传音里告诉她的。 所以此刻,李琢光不情不愿地加上了一句:“就算大家是自愿——唉,自愿赴死,但这些百姓是无辜的。” 溯光停滞在原地,剑锋破开云雾,漏出完整的凡世街景。霍听潮顺着李琢光的视线看向脚下的城镇。 “北宸龙脉在五十年前曾经破过一次,那是我与九位大乘期仙尊,消耗了拢共八百载寿元,险些道基尽毁,才勉强平复。 “我如今想来,倒觉得那是这世界原本就命数已尽,是我们强行为其续命。 “若非我与仙尊们当初逆天而行,这青州十七城早在五十年前就该化为人间炼狱,如今的日子都是她们偷来的——若是这么想能让你好受些,那便这么想吧。” 李琢光却扭头看向霍听潮:“师姐,我以为你是唯一不会说这些话的人。” 霍听潮:“……”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刚拿到糖画的稚童身上,沉默了许久也不答话。 “既然偷来了,那总要活到头吧。”李琢光轻声补充道。 “那你想停手吗?”霍听潮挑眉问道,“在三条龙脉暂时可以维持这个世界的程度。” “……我想……”李琢光舔了舔嘴唇,她的眼睛看到了这一处在五十年前,倘若没有霍听潮那些人逆天改命会是如何的样子。 她肯定不能再待在这里,她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无辜百姓因她要捅破天而死在这里。 “喂!”踩着云朵漂浮在一旁的白虎一爪子搭上李琢光的脑袋,“你别忘了你为什么会来这个世界。” 李琢光在肉垫里抬起头,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我知道,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不是么?” 第377章 白虎:“……你知道我会给你什么答案,但就算我给你那个答案,你也不会听我的话,对吗?” “对。”李琢光勾起嘴角,眼中没有多少抱歉的神色,“李李,从我带走刘平安开始,我就回不了头了。” 她对霍听潮说:“我可以把她们全部带走,但需要你们的帮忙。” 霍听潮本在安安静静地听,听到李琢光说「全部带走」时并不意外,她也差不多知道李琢光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既然李琢光这么说了,她总归有办法的。 而捕捉到熟悉的名字后,霍听潮多少还是有些讶异:“刘平安?” 李琢光不可置信地抬头:“你认识?” 霍听潮点头:“是,此界锻器大师之一,人称北肖南刘。” 她眨眨眼,看向李李:“你做的?” 李李没有回避,反而也皱起眉:“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刘平安现在在哪儿?”李琢光抬头,正好看到霍听潮扭头时的下巴。 霍听潮看着不远处云层中飞来的修士们:“我不知道,她一向神出鬼没,你可以问问师尊。” 她话音刚落时,墨无涯恰好飞到她们面前。 李琢光便直接开口问道:“师尊,您知道刘平安现在身在何处吗?” “什么师尊不师尊的?”澹台予双眼一瞪,“你管谁叫师尊呢?再说一遍,你现在的师尊是谁?” 李琢光被吼得缩了缩脖子,掀起霍听潮的广袖遮住脸掩耳盗铃,声细如蚊呐:“我错了,您是我师尊……” 司空妄笑呵呵地打圆场:“诶哟,吃这飞醋作甚呢?在场的大家谁没吃过李琢光的拜师茶?” 李琢光遮掩在广袖下的眼睛转了转,也从澹台予的话语里咂摸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现在的师尊」、「谁没吃过她的拜师茶」……她们是也知道循环的存在了? 果然修仙的修为高起来了,就越发接近天道,很多事情就不受控了。 四维祇把她投放进这个世界真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失误。 霍听潮抬起手捂住了李琢光的嘴巴,向眼前的仙尊们传音:“李琢光说她需要帮忙。” “帮什么忙?”皓歌娘子是第一个回话的。 霍听潮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她座下那只吃力挥动翅膀的仙鹤,它扑腾翅膀的频率已慢过暮年凡人。 一旁满脸心疼的万兽宗大长老抬手掐着一个驭兽诀,仙鹤还是被皓歌娘子那把玄铁重剑压出消不去的凹痕。 “师姑,要不先将您的重剑交给师侄?师侄怕……” 皓歌娘子扭头瞪了万兽宗大长老一眼:“我不,刀在人在,这把刀从此就焊在我背上!” 霍听潮拗不过她,先在传音里问了李琢光需要帮什么忙,随后才对各位仙尊传音道:“要把所有百姓都带到同一处去,在我们砍断龙脉后,李琢光会把她们带离这个世界。” 李琢光忽然抓住霍听潮抱着她的那只手,指尖扣在霍听潮手心,借着角度遮掩写下几个关键词。 “……”因为痒意,霍听潮抓紧了李琢光的手,片刻后松开,她淡声传音,“如果我们想离开,也可以。 “要走的,都能走。” 李琢光观察着仙尊们的神色,估摸霍听潮说完了,在一旁附和般地猛猛点头。 李李早就背着身子飘到很远的地方了。 眼不见为净。 “这要如何……离开?”皓歌娘子没明白,“外面还有别的世界?” 司空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真的已有大乘期修为吗?怎么还跟毛头小子似的?” 皓歌娘子:“骂我呢是吧?当我一介粗人听不出?” 司空妄:“……” “……各位仙尊先别吵。” 霍听潮和墨无涯对了一下视线,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奈,“师侄知晓佛门僧人已在驱散百姓,但要让这世间几十万人尽数汇聚到一处去,想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愿意自己走的就自己走,不愿意的就敲晕了带走。”皓歌娘子的方法向来简单粗暴,“废那么多话作甚?难道真要一个一个去劝?” “让汉溪兴观的道士跟那些僧人一起去好了。道家不就遵循一个简单粗暴吗?”司空妄也跟着皓歌娘子的思路往下想, “这种逃命的事,若是不愿意配合那便敲晕了好。真要寻死觅活,等都带出去了,随便她们想死还是要活。” “是这个道理。”霍听潮微微点头。她在传音里问了李琢光,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便请求墨无涯联络汉溪兴观的观长。 李琢光的目的只有一个——所有人能救出去就好,在外面活着哭总比在这里死了要好。 就像司空妄说的那样,如果真不想活了,出去自/杀她也不拦着。 敲定了方案,墨无涯准备亲自跑一趟传讯,否则万一纸鹤在半路上被「她们」截了,她也不知道。 西晟龙脉比北宸龙脉送许多,它未曾破过,也未曾有修士用寿元补过,还是原原本本那承受了无数雷劫后千疮百孔的样子。 北宸龙脉的山脉青葱,西晟龙脉的山便是一片雪山。 有雪有冰,是霍听潮的主场。 她是冰灵根,太素剑骨天生驭雪驭冰,毋须溯光出鞘,只长靴踏在雪山的雪层之上,便足以引得山间震颤。 李琢光终于从怀里放了下来,李李慢吞吞地踱步到李琢光身边。 它垂着头,一只前足在地上划拉,不甘愿地说:“一会儿我驮着你去,这里雪太冷,你修为低,小心把你腿冻坏。” 李琢光摆摆手:“哪有这么吓人……”但她话还没说完,一双腿就没了知觉。 她默默爬上了李李的背。 第222章 一粒尘土(十三) 西晟龙脉清理起来很容易, 有霍听潮在,与冰有关的事情都事半功倍。 比起几日前清理北宸龙脉的伤势情况,这一次连霍听潮留给李琢光的护体罡气都无裂缝。 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 西方与南方的龙脉几乎没花多少力气就将它们砍断了。 南方的龙脉是火山, 在场一个丹修长老与皓歌娘子都是火灵根。 而东方的龙脉是一座光秃秃的土山, 当李琢光拔出插在土山命门的游光时, 这庞大山体连个震颤都吝啬给予, 土山的命门就缓缓暗淡下去。 她的剑在手里转了个剑花收回剑鞘:“结束了, 百姓在哪儿?我现在就去带她们走。” “还剩七处村落。”霍听潮说, “之后还需清点人数,要再等等。” 李李沉默地驮着李琢光走下土山,尘土沾着她的毛发,不久前的雪山太冷,它身上的毛黑了大片。 李琢光抹着脸上的黑灰,咧着一口大白牙对走在一旁的霍听潮絮絮叨叨说她未来的计划。 说她想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创造出一个与这里一样的世界, 这样从这里带走的人就不会因为不习惯新世界而寻死觅活。 霍听潮问她, 那新世界要叫什么名字?她挠挠头说,就与此界一样,叫晴山吧。 李李总是看着身前不远处的一点,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土山砖红色的泥土,倒像是她瞳孔颜色的渐变。 身上与身边的两人还聊得热火朝天——主要是李琢光在说,李李冷不丁插了句嘴:“带去哪儿呢?” “什么?”李琢光听到了,但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到正确的话。 李李:“带去哪儿呢?你说外面的世界,哪一个不在它们的掌控里?” 李李话音刚落, 李琢光便抬起了头。 天穹如洗, 万里无云,一尘不染, 一只翅膀锋利的飞鸟从视野中央飞掠过去,什么也没留下。 “去……” 霍听潮偏过头看向话说到一半的李琢光。 她从李李的话里略微能拼凑出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 所以李李害怕她们这些人不管被带到哪里去了都要受到那个契约者,或者契约者们的追杀。 “那就去一个全新的世界吧。”李琢光说。她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李李猛地停下脚步:“全新的世界?谁能给你凭空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 “谁都不能……”李琢光抬手摸着李李脑袋顶的手用五指为它顺毛,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完了自己的后半句。 “替我创造一个新世界。” 她深呼吸,坐在李李背上挺直了腰背:“更何况,别人创造的世界我总是不安心的。万一那人是个装得更好的四维祇怎么办?只有……” 她抚摸着李李头顶的手顿了顿:“……所以只有我自己来。” “你疯了?!”白虎低沉的声音瞬间劈叉,霍听潮隐约能听到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女孩声音夹杂在里头。 “只有我自己来,才能保证新世界一根操纵木偶的线都没有。”她抬起手,张开五指,仍由天光从她的指缝间漏进来。 第378章 李李叫道:“你还记得一开始你的身体是怎样的吗?” 李琢光当然记得。 四维祇的信息量放入三维是相当庞大的,在有四维祇的帮助下,她身体的一部分留在四维,只有三维能够承载的一部分投放进了三维世界。 后来她需要一点点把自己的身体夺回来,便需要通过平时不会做的方法清出重量。 ——比如在本来不会流血的时候流血,在本来不会流眼泪的时候流眼泪。 李琢光选择的方式是后者,掉眼泪是最安全的,比自/残什么的要隐蔽得多,还是一个能从身体里清出重量的方法。 所以她为了让自己的眼泪都能成为平衡力量的道具,她再也不能在任何时候流泪。 这样她才能通过经常掉眼泪维持不让三维世界崩塌,一边偷偷把四维里的身体取回来。 她的眼泪承载着四维的力量,现在在缝隙里攒了一整个仓库。 用她的眼泪足以构建出一个新的世界。 她可以永远不哭,也可以为了这个世界流上三天三夜的眼泪。 李李听她这意思就知道她是坚定自己的信念了,气结地把人从背上颠了下去:“早知道我就不该来找你!” 李李一只虎走到前面去了,霍听潮伸手扶住李琢光,低声说:“若你这是你想做的,那就去做吧。” “师姐!”李琢光感动地抬头望入霍听潮的眼神里,“呜呜呜师姐你真好——” 霍听潮把人扶正了,看到李李的身影越走越远,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她似乎年纪还不大,说话冲动,你别放在心上。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一定是正确的,想要师姐帮你什么忙,你尽管说。” 她像刚才李琢光揉李李的头顶似地,也抬起手笨拙地揉了揉李琢光的头,嘴角牵扯出一个歪曲的笑意:“就算天塌下来了,也有师姐顶着。” 李琢光的目光愣住了。她的眼眶迅速红了起来,但在瞬息之后,她就将冲动又咽了回去,扑到霍听潮怀里假哭:“师姐你对我太好了……” 李李离开的步伐走得更快了。 李琢光知道李李只是闹脾气,一会儿气消了就会回来。她便和霍听潮顺着大路走,一边走一边聊天。 ——清点百姓人数还要一会儿,她们有足够的时间交流。 漫无目的地说了半刻,在前方早走得没虎影的李李忽然大步往回跑。 “怎么啦?” 李琢光以为是前面有危险,刚想拔剑,就听到李李嘶吼着喊了一句:“滚开!” 李琢光一下没懂李李是什么意思,被这用尽全力的虎啸震得耳鸣,下一秒,她就被那只庞大的白虎扑倒在地。 后脑勺没有磕到了砖红硬土,却是落在了一个软和的东西上,脊背还是结结实实撞上了赤岩,背后传来的剧痛让她一瞬间就头晕眼花,眼冒金星。 比视觉更先恢复的是嗅觉,她闻到了来自于李李身上毛发鬃毛间的焦糊味。 几滴浓稠的、散发着铁腥味的液体滴落在她的眼尾与脸颊,再后来是听到了匆匆赶来的衣袍猎猎声,听到了不远处大树折断而轰然倒地的重响。 过了许久她眼前的黑色才慢慢褪去,第一件事就是撑着发软的双臂起来查看李李。 李李避过身子不让她看,李琢光搀着霍听潮的胳膊站直,涣散的视线终于重新聚焦,还是看到了李李背后黑了一片的毛发还冒着青烟,和她颈后的雷纹。 这种雷纹只有雷劫才劈得出来,然而如今天空也还是一片晴朗,一缕乌云都没有,那还能从哪儿劈下一道雷劫。 但李李背后受了这么重的伤,连霍听潮的溯光都已经出鞘,总不可能是幻觉。 「铮!」 溯光剑清鸣传入耳畔之时,李琢光又被雷劫撞上溯光的余波掀飞,在地上滚了两圈被皓歌娘子接住。 她一边因为飞扬的尘土而咳嗽,一边腹诽着这具身体的修为也太低了,在场只有她一个人被掀翻,好没面子。 天幕依旧澄澈,唯有李李背后炸开烫卷的背毛间才证明着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再一定睛,她看到溯光剑面上竟然裂出了一条缝隙。霍听潮面不改色,倒把她心疼坏了。 皓歌娘子拎着她,小声与墨无涯讨论方才的雷劫:“得有炼虚期了吧?” “至少炼虚后期,冲着杀死李琢光去的。”墨无涯弯腰,在李琢光的腰带上系上了一个新的小葫芦,“「她们」动手了。” 李李趴在地上,扭头舔舐着自己的后腿。她舔不到自己的背部,只能用后腿沾着唾液挠挠痒。 李琢光挣脱开皓歌娘子的怀抱,跑上前去帮李李涂金疮药。 然而李李琥珀色的瞳孔再次瞬缩成一条针一般的细缝:“滚开!” 虎啸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李琢光被弹飞的瞬间,李李一蹬腿往后退去,还是被落地雷劫燎到了小腿。 李李踉踉跄跄地远离了地上那一块拳头大的焦疤,从小腿伤口处流下的血淌了一路。 李琢光站都还没站稳就撑着地面想要向李李扑过来,李李只好再吼了她一声:“滚远点!” 皓歌娘子前走了两步,搂着李琢光的手臂将人拉开。 李琢光还要挣扎,墨无涯一只手按在她脑袋上:“你得快些走了,「她们」变得肆无忌惮了,说明……” 说明这个世界已经很不稳定,快要消亡了。 霍听潮捞起地上的李李,她们急匆匆地赶往最近的城镇。好消息是佛门与道家把百姓们都带到这里来了,无论以何种状态。 坏消息则是……李琢光发现自己一贯使用的逃脱方法不管用了。 眼见李李的气息越来越淡,霍听潮开口问道:“除了你那个一直用的,还有别的方法吗?” 李琢光焦躁地咬指甲:“有,那就是到世界边缘直接撕开它,但——” “那就这个!”皓歌娘子抢先下定了主意。 李琢光刚拧眉想说太高的地方修士飞不过去,无论是飞行法器还是轻功都在触及上风层时尽数失效,就见皓歌娘子一甩衣袍扎好了马步。 “来!”皓歌娘子拍拍自己的肩膀,其余仙尊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挨着她扎马步,指挥着自己的徒儿们踩上自己的肩膀。 李琢光呼吸一滞,看着她们一个一个攀到前一个人的肩膀上,高度越来越接近天穹尽头,搭出一座人桥。 望着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人桥,霍听潮抱着李琢光,踩着一个个修士的肩膀向上飞跃。 她站到了最高点,地面上的城镇早就成了蚂蚁大小。李琢光嘴里咬着一块软布,借着霍听潮的力量踩到霍听潮肩膀上时,恰好能触摸到天际。 她的手刚碰到那湛蓝的天幕便是一阵刺入骨髓的剧痛,她的手下意识回缩了一下,随后游光出鞘,她握着剑柄,狠狠刺入天穹。 剧痛如三千道雷劫同时贯入经脉,李琢光眼中瞬间流出两道血泪。与此同时,天幕上也浮现出细密倒刺。 电流的酥麻感让李琢光的双手止不住发抖,从额头上流下的冷汗与不知道是不是眼泪的液体糊了满脸,她用力到浑身都在发抖,仍然死咬着不松手。 她双手握着剑柄向下用力割,泛白的指节外都迸出电光,肌肤先一步被割裂露出骨茬,鲜血喷溅。 那一道裂缝在她手下变得越来越大,露出天幕以外深蓝色的宇宙,豁口处倾泻下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星子,流出一道耀眼的瀑布。 她双手扒着豁口两边喘气,身下的霍听潮以为是她失了力,便干脆双手一用力,将人直接推了上去。 这个动作让底下的人力量失衡,眼看着要往一边倒去,虚空里的李琢光猛一调头,那只手又从深蓝的夜幕里伸出来,啪地一声抓住了霍听潮的手臂。 “抓紧!”李琢光一只手抵着虚空边缘,咬破舌尖,喷溅的血珠落下时在空中拉长成无数条极细的血线。 血线绕着人桥打圈,包裹住修士后,又延展下去包裹平民。 直到把所有人都圈住才一下收紧,这一条长长的人桥就在血线的收拢下,接次被拉入虚空。 * 与宇宙相比,世间谁不是一粒尘土。 但聚沙成塔,积水成渊。她能用眼泪的力量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尘土托起的手也可以碰到世界的边缘,然后撕开它。 * 回到了缝隙,这一回纯白空间里瞬间多出了好多人。李琢光加紧时间闭关创造新世界。 李李是靠作弊手段去到那个世界的,无法用寻常手段治疗它。 最后李琢光只能让霍听潮压着李李,清空了它在那个世界的记忆,用自己四维祇的能力,把它个虎的状态恢复到最初。 记忆是没了,本能还留着,失去记忆前想咬霍听潮脖子的冲动也还留着。 看在那是个比自己小了一百多岁的小孩子份上,霍听潮选择随她去。 第379章 第223章 死亡预告(二) 李琢光醒过来的时候, 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病床上。 鼻腔里闻到消毒水的味道,眼前的天花板与她在来这个星球以前,做的那场梦一样。 窗帘紧紧拉着, 窗外本也是地下, 透不进一丝光来。 病房里唯一的声音就是微不可闻的点滴, 速度有些快, 李琢光迟钝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背有些痛。 在睁开眼的那一刹那, 她感受到自己和这个世界更深的联系。 从她身上牵引出了无数条命线, 无形的细线穿过了墙壁, 奔向千万亿光年之外某一个人的心口。 其中一条命线连接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 她的四肢由拘束带牢牢捆在床上,手腕被拘束带磨出红痕,床边的陪护床上蜷缩着一个灰发的女人,小指上绑着一根与李琢光相连的红线。 李琢光醒来后手指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金属床架随着她的挣动发出了一声细响,这便惊醒了那个灰发女人。 屠十步当下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眼睛尚未完全睁开, 她的身体就先弹起身滚下了陪护床,连滚带爬地扑到了李琢光的床边。 “大人……您现在感觉怎么样?”不知是冷的还是别的什么,屠十步的声音发着抖,“有什么是我能帮得上忙的?” 屠十步展开李琢光弯着的右手,将自己的脸靠在她手心里,像某种野兽主动将自己的咽喉送进猎食者的齿间:“拘束带会太紧吗?会痛吗?” 李琢光试着动了动身体,拘束带果然系得牢固,她动弹不得。 屠十步反手把李琢光看着的呼叫铃外壳扣紧, 附身凑近李琢光的脸庞, 轻声说:“大人,别担心, 我不会伤害您的。” 她抚摸着李琢光手腕的动作异常轻柔,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格外清晰。 她的脖子上绑着好几圈纯白的绑带,将手伸到李琢光脸边时,李琢光瞥过去的眼睛捕捉她袖子里一截明黄色的东西。 李琢光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刚才恢复的记忆,开口说话时,声音哑得像用砂纸磨过:“我睡了多久?” 屠十步贴心的把棉布浸湿,仔细卷成条状送到李琢光嘴边让她吮吸喝水。 她的动作很小心,二人的肌肤没有相触。 看着李琢光抿唇的动作,屠十步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没多久,也许两天,也许两天半,我忘记了。” 也许? 李琢光张了张嘴,她想问霍听潮在哪儿,但想来问屠十步这个问题,对方一定会生气。 她换了个话头,问道:“为什么要把我绑在这里?” 屠十步咧开嘴笑了一下,她的牙齿像是有马克笔描边一样,把她的牙齿勾边勾得一口锋利的鲨鱼齿:“您总爱往危险的地方跑,所以我害怕您再离开我。” 李琢光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了半晌。 她现在还看不太清屠十步的过去和未来,但其实在她决定要把屠十步带走的时候,有些事她就已经知道了。 初看到屠十步被关在地下室时,确实觉得她很可怜。但细看就会发现—— 当时贴在她身上的符咒,前后的方向不同很微妙,如果是有外人帮着她贴,前后的方向应当是差不多的。 再说梦里看到的地下室门把手内侧卡着一把断剑,当时地下室里只有李琢光和屠十步两个人——如果从外部莫名其妙传送进去的李琢光也算一个人的话。 不是李琢光去插上一把断剑,那就只能是屠十步。 还有屠十步碰到她的时候身体会刺痛……李琢光之前想不明白是为什么,还以为真是屠十步骗她的那样,是因为那个村落里的人喂了她符水的缘故。 但想想,在那个世界里符水不是迷信,而是录入官方医疗药品清单的东西,那屠十步喝符水却喝出了这种副作用便有些奇怪了。 西方的奇幻故事里不都会说,吸血鬼或是魔物碰到纯净的天使、阳光时会有灼烧之痛么? 既然她自己是「神女」,那屠十步的身份似乎也昭然若揭。 与神女接触会刺痛的存在……似乎也只能是邪祟了。 ——在上一个世界里,是李琢光刚撕开了天空的裂缝,带着一世界的人回到了缝隙中。 她想加速闭关创造新世界,但受反噬太严重,闭关到一半被迫停止。 在霍听潮那个世界里受的伤愈合了一部分,但因为她闭关中途结束又尽数反噬了回来,结束闭关后倒在空间里时正好被芮礼撞见。 她进入屠十步的世界时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不能用眼睛去看别人的过去和未来,她无法通过村庄里的村民看到村庄过去,得知屠十步的真正身份。 现在也不行,但她不是傻子,她猜得出来。 那根将她与屠十步相连的命线就垂在她手指边上,只消她轻轻抬手按一下,那根线就会断裂。 “大人,可以不要离开我吗?” 屠十步也许看出了李琢光想做什么,也许没有。 她的双手虚虚拢着李琢光的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用力的方向正巧让李琢光的手指悬停在那根命线上方。 屠十步长久不见太阳的肌肤是惨白的,李琢光没有观千剑的肌肤颜色那么深,居然也能与屠十步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这是我唯一的愿望,大人……”屠十步微微抬起头,那双赤红色的眼眸从下而上地仰视着李琢光,这个角度让她的神色平添两份可怜巴巴。 “我真的很想您,想到……”屠十步又没忍住舔了舔嘴角,“想到晚上都睡不着觉。” “……”李琢光看着屠十步发顶的发旋,幽幽叹出一口气来。 她一直都能听到屠十步喉咙里吞咽的声音,最终还是没有戳穿屠十步的伪装。 虽然屠十步想吃掉自己,但她也曾主动把黄符往身上贴,让村庄里的人将自己关在地下室,好让她吃人与杀戮的愿望不要伤害到别人…… 想吃自己,只是想想而已,自己又不会掉一块肉。 如果对方表现真的很好,那…… 算了,她选择溺爱。 * 早在李琢光沉浸在记忆中的时候,霍听潮就和屠十步打了一架。 一边是雪山一边是血海,一红一白在走廊里相撞,掀翻了不知道多少路边的椅子凳子。 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漂浮在走廊中间的李琢光,在她身边绕出一圈真空地带。 芮礼抱着一个记录板靠在一旁的门框上淡淡地看着两个人交手,她们都还没有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更像是在试探对方能忍到什么程度。 霍听潮削断了屠十步两根灰发,屠十步在霍听潮的衣角烙上了一道血痕,整条走廊都在她们的异能辐射余波中扭曲成麻花。 芮礼忽然抬起脚步如入无人之境般切入了交手的正中心,揽过李琢光的腰身想要带她出去。 手刚碰到李琢光的腰,天花板上的灯泡便应声爆裂。芮礼微微蹙眉,抬起记录板挡在李琢光的头顶,飞溅的钨丝在板面上烫出两团蜂窝状的焦痕。 “小心点。”她说,收回正在冒烟的记录板,瞥向屠十步的眼神里带着浓浓的不满,“别只顾着自己开心。” “……哦。”屠十步别开眼,小声嘟哝了一句。 霍听潮振腕甩开剑鞘直冲着芮礼面门而去,而芮礼只是扭头看她,连睫毛都没有颤动分毫,那把剑鞘就堪堪停在她眼前几寸震颤不休。 看着芮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霍听潮忽然笑出一声宛如电子杂音一般的声音,那声音倒比屠十步算计起人时的声音还要瘆人。 “你要把她带走?” 芮礼扯了扯嘴角,玻璃似的死鱼眼里毫无波澜:“这是显而易见的。” “不,我的意思是——”霍听潮勾手收回了剑鞘,把溯光插回了剑鞘中,她似是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准确表达自己意思的话语。 倒是芮礼先答道:“不管你想的是什么,如果你觉得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么你是对的。” “确实毫不掩饰。”霍听潮哼笑一声,屈指叩响剑鞘,屠十步偷偷摸摸伸来的血丝崩断,“就不怕我把你的研究所给劈了?” 芮礼见怪不怪:“在她醒来以前,你不会的。” 霍听潮改换了右腿的重心,变为左腿支地。 芮礼怀里的李琢光抽搐了一下,似是做了什么噩梦,芮礼的手稳极,整个人丝毫未动。 她道:“如果你要告诉我事到如今你都不知道植入人体内的芯片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我会觉得你很蠢。” 霍听潮默了,甚至将双眼都闭上,过了许久,才慢吞吞答道:“我当时不够坚定。” “你总是自诩正义之士,但是到头来,你还是不相信李琢光是完全自愿的。”芮礼嘴角牵出小半个笑容,她像是为找到一个隐藏的同盟而感到开心。 “你还是想最后再确认一遍,不是么?”芮礼嗤笑着收回目光,“那就让我们看看,这一次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吧。 第380章 “你和观千剑大概会很有共同语言的。”她说,“你们两个都是宁愿自己去承受这一切,是吧?” 她垂头看向自己怀里沉睡的李琢光:“你看,其实所有人都和我一样,只是你们惯爱装好人,我不屑于这么做罢了。” 霍听潮别过脸去:“好了,你快带她走吧。” 屠十步的目光看看芮礼,看看芮礼怀里的李琢光,再看看霍听潮:“还和我打吗?” “……”霍听潮没有答话,直接转身离开了。走时还不忘带上柳一。 “柳一留下。”芮礼忽然说,她话音刚落,旁边便走上来两个护士打扮的人,手里拿着一根针管或是一根拘束带。 “他有用。” 霍听潮回头看了她一眼,果然松开了手。 护士当即扑上去给柳一打入镇静剂,看着人瘫倒在地,用拘束带三下五除二捆好拎走。 * 芮礼站在巨大的器皿前,低头在记录板上记录最后的数据。 屠十步凑到她身边。 屠十步身上还带着一股强烈的铁锈味,裸露在外的手臂贴满了黄符:“数量够了吗?” “大概够了。”芮礼说,“只要那些意志坚定的有了就好。” “真残忍啊。”屠十步的舌尖舔过自己尖利的牙尖,“连一点念想都不给人留,而你居然还觉得我更残忍?” “那不一样。”芮礼看也不想看屠十步,“我不随便杀人,也不会把人分成三六九等。” “嘿……”屠十步不怒反笑,粗粝的嗓音闷在喉咙里,“你是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那是因为除了李琢光以外的人类在你眼里都是下等人。” 芮礼:“……”她低头假装忙碌,“我没这么说过。” “还是说你真的相信那个女人说的?”屠十步更靠近了芮礼一些,“如果你作恶太多,相缠的命线就会影响到李琢光? “别听她胡说八道。”屠十步眯着双眼,一只手摸上自己的脖颈,掌心能摸到自己的脉搏突突跳得强烈。 “李琢光是神女,神灵的命线,岂是你我一介凡人能影响得了的?” “……”芮礼低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她不是神女,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嘁,真肉麻。”屠十步撇撇嘴,“你这家伙,也真够矛盾的。一边说她无所不能,一边又觉得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我开始有点好奇你们的故事了,芮礼。” “没什么特别的故事。”芮礼倏地转身往仓库外走,声音冷硬,“比不得她和霍听潮经历的那些跌宕起伏。” 落在后面的屠十步耸耸肩,也不接着深问,嘟哝了一句「你是老大咯」便跟着一起离开。 她们走出仓库时,感应灯光顺势关闭。 在偌大的仓库里,装满了保鲜液的实验容器开始散发出荧光。 每一个容器里都装着一个女人,她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有的穿民族服饰,有的穿常服,还有的穿工作制服。 而她们无一例外都有一张与李琢光一模一样的脸。 第224章 致过去与未来(一) 银河纪元999年3月15日。 宁代宝抱着一沓资料走进休息室时, 天色已暗。 躺在沙发上的李琢光脸上盖着一张报纸,随着宁代宝走过去时的微风被吹落。 李琢光一只脚搭在沙发靠背上,睡得正熟。 “醒醒。”宁代宝蹲到李琢光身边, 曲着食指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李琢光一下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什么什么, 又出紧急情况了吗?” 宁代宝把手里的资料往她身边一放, 沙发上便压出一块凹陷:“是也不是。” 李琢光把自己的头发揉乱, 拿起最上面的纸, 看了两行「晴山总部周报」就觉得头痛。 “你海龟汤玩儿多了吧, 还是也不是……” 宁代宝蹲在李琢光身前:“那你继续猜。” 李琢光:“……猜什么?猜发生了什么事?” 宁代宝点头。 李琢光翻了两页总部周报, 总指挥盖章的「通过」红章印在末尾。 难道是她身上有什么魔力吗?为什么所有在原世界辈分年纪都比她大的人,最后在她面前都会像小孩一样? “有人死了?”她配合道。 宁代宝点头。 李琢光又拿起几张报告,一如既往的水。她还在其中发现了她自己匿名上传总部论坛的报告模板。 有点好笑。李琢光看得出写报告的人是完全复制黏贴,因为连她不小心打错的字也原模原样地写上去了。 ——自从她那条匿名帖子被加精了以后,她每周看报告的时候就多了一个乐趣,那就是看看这一周有多少人用了她的模板。 而又有多少人是完全复制黏贴的。 因为总指挥一个人查是查不过来的, 所以大部分周报、月报、季报、年报都先由部门主管看一遍, 而部门主管提交的则有一个专门的秘书团负责。 一般真正十万火急的事也不会通过这种例行报告递交,报告要么是模板,要么是比如投诉了很多次还没解决,但还不算太急的事,正好能拿来水报告。 胆子大的还会偷摸在报告里骂领导,但这只是李琢光听说,她没真见过。 李琢光翻了几张,都是普普通通没什么问题的报告。她不明白宁代宝拿着这些报告过来是因为什么。 她只能继续猜:“和这些报告有关?” 宁代宝:“嗯。” 李琢光:“有人写报告写死了?” 宁代宝收拾茶几上书本的手抖了一下:“……” 看到宁代宝无语的表情, 李琢光理直气壮地梗着脖子:“这些报告都没有问题嘛!也没提到有人死了……” 她多看了几遍保修部的报告, 确定也没提及过什么机器坏了,把人绞进去死了的事儿。 “看看时间呢?”宁代宝指了指每一张纸的右下角。 每一张报告右下角的时间都是在提交报告的那一秒自动生成的, 据说有些检查报告的都爱看这个时间。 她们还搞了个时间轴,在电子报告里自动拉表,看看大家都是在什么时间提交的报告。 大部分都是凌晨两三点,少部分是正常工作时间。唯一有一份是凌晨五点零二分,于是秘书团争了大半年,她是醒了还是没睡。 最后当然没有去问她本人,否则秘书团整天不干正事就盯着人家交报告的时间拉表格的事情就要败露了。 丢脸事小,让上级知道她们拿智能系统拉表做这种事才要命。 时间有什么好看的? 李琢光以为宁代宝和秘书团的学坏了:“你怎么也开始研究提交时间了?就因为你能按时下班是吧——” 结果一看时间,看得她都愣了一下。 现在是999年3月15日,然而那些报告的时间要么是1999年,要么是9年。 “系统抽了呗。”李琢光没当回事,“咱们相信科学好不好?” 宁代宝:“……你要不要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神女本女在这儿教育她,让她相信科学? 是谁疯了? “干嘛啦,你看着我做的这些是魔法,其实只是四维的基础科学!”李琢光用力拍着真皮沙发,“三维人,你懂吗?” 宁代宝:“……我不懂,带我去四维,三维土著人请求观光。” 李琢光装傻:“什么?i don't understand。我不会说晴山话。” 宁代宝:“呵呵。” 她把理好的书往柜子里放:“说回正题。” “嗯,那个时间怎么了?”李琢光问,“就总部系统那个土豆服务器,老抽抽,正常。” “你再仔细看看呢?”宁代宝指着说。 李琢光于是再仔细看去。 同一份报告,前一张还是999年,翻页就变成9年。最夸张的那份四页报告,时间跨度从个位数到四位数。 “哇哦。”李·虽然是神女·琢·但坚定相信科学·光干巴巴地鼓掌,“这下程序部的要撸下一串人了。” “你还记得程序部部长是谁吗?”宁代宝嘴角扯出一个讥笑的弧度。 说到这个人选,李琢光倒吸一口凉气:“芮逸啊。” 芮逸一家都把控着程序部的关节,三成要职都是她家的人,尤其是她的大女儿芮礼。 虽然李琢光总吐槽总部服务器是土豆发电的,但那属于机器的硬件问题,芮礼写的程序很少出错。 就算出错,也不会是这种程度的错误。 李琢光试图为芮礼辩解:“那肯定是机器又崩了呗——”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心虚,硬件报错一般直接显示没有网络接入或干脆404。她还是嘴硬:“反正芮礼肯定不会……” 宁代宝挑起半边眉毛,她从办公桌上拿回笔记本电脑,打开放在李琢光腿上,指着右下角的时间。 就见那本应稳定一分钟一变的时间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无规律变化,一秒前还是早上十点,眨眼后就变成了夜里十一点。 第381章 李琢光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除了这闪烁的时间数字,她还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出错的时间不是系统里同步电脑标准的时间,而是电脑自身系统硬件的时间。 那就说明—— 只见宁代宝的双眼紧紧地凝视着她,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似要把李琢光的所有破绽全都看个明白:“我说的问题根本就和芮礼没关,李琢光,现在轮到你告诉我—— “为什么一说到程序部的问题,你头一个想到的就是芮礼?” 李琢光攥紧了拳头,她感到自己的后背流下了一滴冷汗。 她张开嘴,便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因为芮礼是……系统底层程序的主、主负责人。” 宁代宝并没有接受这个答案,步步紧逼:“你在包庇她?包庇她什么?” 她探过身子来逼近李琢光:“你在撒谎,李琢光。你也是底层程序的主负责人之一,按照你的性格,你最先反省的永远是自己的问题,你该先骂自己三天三夜。 “为什么这一次,你偏偏先提起的是芮礼?这已经成为你的下意识了,对吗? “你知道她在做坏事,对不对? “霍听潮说的都是真的?”她眯起双眼,“芮礼真的……和屠十步一样,走在我们的反方向?” “……”李琢光对视了片刻还是没忍住移开了目光,飘忽不定地看看电脑屏幕,再看看地毯,没有一个定点,“你别听她……” 她咬了咬牙,「瞎说」两个字在舌尖转了两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这段时间霍听潮和芮礼好像陷入了一个奇怪的争斗。 以往霍听潮不屑于参与这些竞争,因为她的硬实力摆在那儿,就算她脾气再冷硬,也有的是人宁愿被她横两眼,也要请她完成任务。 但近几个月,霍听潮一改以前闭门不出的状态,开始频繁出入于各大社交晚宴。 最初她只是参加,什么都不做。但即使她一直待在角落里,也多是人受宠若惊地为她递上香槟。 芮礼那边则一如既往,她的妹妹和母亲、姨姑们向来都是社交场合的热门。 李琢光看不太懂她们在争什么,霍听潮早出晚归,她也问不到人。 这个时候的芮礼在程序部,她是个不擅长战斗的人。以前世界里她战斗力强悍纯粹是因为挑选到了一具强悍的身体。 她更喜欢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敲代码办公。 四体不勤这四个字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体力最差那会儿是大学三年级时体测跑八百,刚跑半圈就开始大喘气,李琢光套了她整整一圈。 李琢光跑完还接着套了一圈陪跑,芮礼跑完的时候脸都白了,想骂人都没力气说出口,最后用眼神刀了李琢光好几下。 当初霍听潮来建立这个世界的时候,芮礼并不信任她,所以自称「李琢光的耳目」进入这个世界来监督霍听潮。 这个世界里大部分人都见过芮礼,听说过霍听潮。 因为芮礼跟着李琢光进入各个世界把人带回来,而霍听潮总是留在缝隙里闭关,帮助李琢光维护她新生的世界。 李琢光一直都自信地觉得这两个人平时就算吵架,到关键时刻也是能够同仇敌忾的。 比如面对霍听潮世界的天雷,和屠十步世界的阿嬷。 她不太明白两个人在争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天真地认为,想要权力的话,就让她俩一人一半好了。 是因为不满足于一半的权力么?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你如果不愿意告诉我,那好。”宁代宝没有选择继续追问,“那我们继续说主机系统时间混乱的事。 “芮礼最近在搞植入人体的芯片,你知道吧?这个芯片可以实现经过打卡机就直接打卡的操作。 “第一批植入芯片的人里有人死了,而她死亡的时间,比失踪的时间更早。” * 慈善晚会。 霍听潮难得穿上了紧绷的西装,她以前都习惯于修士的长袍,再不济也是贴身的战斗服,像这种抬不起手的西装实在是穿得不够舒服。 她停留在捐赠台前,看着礼单上的文字与数字发愣。 屠十步在不远处与人谈笑风生,她在外人面前时,向来不会露出在她们面前时那种阴冷而讽刺的笑容。 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原本她们队伍的社交事宜也全是交给屠十步,毕竟剩下四个人要么是闷葫芦,要么是武呆子,要么就是李琢光这样平平和和,什么都是好的、没问题、我可以的人。 李琢光当初创造的世界是独立的,但在世界运行了一段时间后,有许多新生代的人类出生了。 加上之前带来的那一整个世界的平民百姓,以及后来为了拯救一些濒危动植物而不断合并的世界,晴山的人口逐渐壮大,也不能算每一个人都发自内心爱戴李琢光。 总有叛逆的,觉得既然大家都这么做,那我偏要背道而驰地讨厌李琢光。 这股声音还挺大的,如果真让李琢光直接出来压制,大概只会适得其反。 尤其现在只有一个天女教,所以从李琢光手下分出去了几部分人,她们各自编写了一些别的教义,主要来源于她们原本世界的神明。 思想高度统一有利于团结,但李琢光不想磨灭她们的自由思想。 那么她们就需要一个统领晴山的政/治家,从一开始就不问世事的霍听潮不做总指挥,就推选别人做。 十多任总指挥下来,新任选举中,屠十步是呼声最高的。 和她打擂台的那一波人基本没什么胜算的打算,不过是觉得当不上总指挥,积累的人气和选票也能安排上一个好差事。 霍听潮的目光便从屠十步身上转移到了她的那位对手身上。 与屠十步在政商两面开花不同,那一位更多地走纯政坛路线,她的目标也很清晰,盯着司法总长的位置。 不和屠十步正面打擂台,也好卖对方一个人情,也许将来有机会合作,至少不随便竖一个敌人。 这时候还没有太多/党派分割,大家的目标只有一个,因为是从各个世界来的,所以对彼此政见的包容度也高。 第225章 致过去与未来(二) 霍听潮在礼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和一个数字, 屠十步爽朗的笑声混着杯盏碰撞传入耳畔。 “我上回就说了,令媛天资卓越,天赋价值千金。您当时还自谦, 瞧瞧如今千金的成就, 可见我所言非虚。” 被奉承的人搂着自己的女儿哈哈大笑, 屠十步与霍听潮擦肩而过时, 她那双红色的眼睛短暂地掠过了霍听潮的脸。 她微微勾起嘴角, 泄出一声气音冷笑。 霍听潮拿着手的笔顿了顿, 在后面添了一个零。 她向负责人点头示意, 负责人收回了礼单,看到上面的数字,和同座另一位负责人对了一下视线。 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有好戏看了」。 她和另一个负责人手里的礼单虽说看上去是一样的,但那些大人物都该心知肚明,分了两张,就意味着善款也要去往两个不同的地方, 用来支持不同的竞选者。 大多人都意思意思填个五六万, 看准了两边的人数,好让差距不至于太难看,至少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 大家也达成了共识,十万以下的善款都不代表站队。 而霍听潮这回一口气把自己的捐款数额加到了五十万,支持的人还偏偏不是她的队友屠十步。 谁知道这些大人物之间有什么暗流涌动呢?反正她们只要看戏就好了。 左右不过是一些今天心情不好了,或者二人之间又闹了什么小矛盾,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闹脾气吧。她们想。毕竟李琢光带来的人不会真的翻脸已经成为了她们的共识。 宴会接近尾声,要宣布两张礼单各自的善款。霍听潮从头至尾都坐在可以观察到全局的角落里, 一句话也没有, 光看着屠十步从这头聊到那头。 主持人拿着话筒,语调激昂地念着结束的演讲稿, 身后的助手递上礼单的金额,她脸上挂着的笑容都僵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隐没在黑暗里的那个西装女人,又看了一眼近在台前笑意盈盈的灰发女人。 主持人握着话筒的指节发白,她咽下一口唾沫,强迫自己重新挂起职业笑容,维持着播音腔念道:“本届慈善晚会筹集善款分别为156万与……209万。” 对于善款金额宣布也有一条潜规则,顺序是候选人姓氏字母排序。另一位候选人姓章,显然前一个是屠十步的,而后一个是另一位候选人的。 场下其余人都愣住了,就连章青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碍于太多人在场,无论心里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没人表面上呈现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屠十步脸上的笑容依旧,她目光盯着主持人手中薄薄的纸张,嘴角抿出一道新月状的锋利弧度。 第382章 角落里的霍听潮弯曲着食指,规律地敲打在大腿上。黑暗将她整张脸都盖住,无人看得到她脸上是何种表情。 某种经年累月粉饰的平衡出现了细微的碎裂。 在一片寂静中,屠十步率先鼓起掌。她的掌声格外突兀,拍了几下后,才陆陆续续有人跟着她的节奏鼓掌。 大厅里几乎所有人都在鼓掌,在满场敷衍的应和中,唯独她的掌声听起来发自内心。 屠十步没有停下来,没人敢停下来。 霍听潮敲击大腿的手指顿了顿,她正凝望着屠十步外套后背上那一道狗爬的缝补线。 之前这件礼服被不小心撕坏过,后来是李琢光缝好的。李琢光的手艺实在算不上好,好在用的颜色与服装本身一样,所以还算隐形。 屠十步忽然转过身,高举起双手,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 她鼓掌的力道也并不减缓,她微微抬着头,像是在人群中找谁,但身体却准确地朝向霍听潮的方向。 她缓缓收了手,当大堂里重回寂静后,她亮出声音说:“诸位,我今日真的非常开心。 “即使是由神女亲手创造的世界,也无法完完全全实现无限的资源。在这种情况下,掌握更多金钱的你们愿意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来接济那些还没有那么富裕的人群,这样的真心比黄金更珍贵。” 她一字一句,字正腔圆,仿佛真的不介意这一次莫名其妙的站队和被下的面子。 “我很开心能和这样的诸位共事。”她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搭在胸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骑士礼。 “我相信大家只是慈善心切,想要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我如今非常确信,在这样的氛围下,我们一定可以带领晴山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这一次的掌声自发响起,较之先前更为热烈而真心。 霍听潮停顿的手指再次开始敲击大腿,她又往阴影里靠了靠。 慈善晚会结束后,章青去问了负责人是谁卷了那多出来的五十万——很多人都问了,负责人也一一告知了。 彼时她们的心态还是两个人在闹脾气,而屠十步很体面地解决了这一次小小的危机。 大家都得知了是霍听潮捐的那五十万,大多数人的想法与负责人差不多,没想到霍听潮也是这样会闹脾气的性格,有些反差萌。 霍听潮私底下找章青吃过一顿饭,对方也并没有在意这件事。倒叫霍听潮把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后来连李琢光也知道了这件事,问过霍听潮怎么突然不开心?霍听潮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知道屠十步要做什么吗?”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问。 李琢光无所谓地摸摸后脑勺,笑道:“她这个人确实在血脉上有点问题,但我已经答应她了,只要她表现好,我就一个月给她一瓶眼泪。 “有眼泪相当于吃我一口肉,她不会做出奇怪的事的,师姐,你大可以放心。” 霍听潮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那你知道芮礼现在在做什么吗?” 李琢光前两天已经吃过宁代宝的亏,现在她一提起芮礼就相当谨慎:“在做什么?我不知道。” “她在研究可以植入人体的芯片,这你总知道吧?”霍听潮双臂抱胸,挺直了背。 “嗯嗯,这我知道。”李琢光点头,芮礼前两天还给她传输了一部分数据,她俩关系好,这是很正常的事,她要是说自己不知道才奇怪了。 霍听潮:“人体内植入芯片会导致什么后果,你清楚吗?” 李琢光舔了舔下唇:“类似于「摄像机就是摄取人灵魂」那些看法吗?我其实觉得,做好防护的话就不会有事。 “或者大可以做一个可拆卸的装置,总之,我相信芮礼不会真的拿人命开玩笑的。” 说罢,她看霍听潮还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她赶紧摸出自己的手机,把芮礼前段时间传送给她的文件发给了霍听潮。 “你看,芮礼现在致力于研究的就是如何让芯片不要伤害到人体,同时还可以兼具一部分手机,或者是符合星际时代终端的作用。” 她睁着一双真诚的眼睛说:“师姐,我说真的,她绝对绝对不会拿人命开玩笑的。 “之前在你的世界你不是已经教训过她了,说如果她作恶太多,也会影响到我的命线?所以我现在可以确信,她一定不会再这么做了。” 霍听潮看了李琢光许久,最后还是叹气,转身离开。 再后来,包括队伍里的宁代宝和焦洲也都听到消息,纷纷来慰问霍听潮,霍听潮和她们仔细解释了自己对于屠十步的判断。 她们两个人也是很早就跟在李琢光身边的人,她们是亲眼见过屠十步真面目的。然而大概也是在这个没有争斗的世界里太久,或是距离见到屠十步真面目时太远—— 她们二人相信屠十步心思不纯,却并不认为屠十步真的会拿整个晴山的未来开玩笑。 只是一个小岔路有不同想法,这很正常,她们对此相当包容。 就像这个世界里大家普遍对互相的看法一样。 这个像乌托邦一样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在尽自己的努力维护这里。所以才会想办法为那些意见不同的人编写不同的信仰,而不是强硬地按着她们洗脑。 霍听潮有所耳闻眼前这两位在之前的世界是什么职业,她还以为至少宁代宝和焦洲会同意她的想法,但结果居然连这两个都不再那么想。 毫无争斗性,没有野心,平和得像……一块看上去坚硬似铁的棉花。 这不是好兆头。 霍听潮心里头有些焦虑,但她也没办法。就像她们不想强硬洗脑平民一样,她也不想强硬地按着她们相信自己。 谁也不信霍听潮的话,最后她只能作罢,随便她们去了。 反正屠十步的真面目迟早会露出来的,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其实就连她自己也隐隐觉得,只要有李琢光在,屠十步就算有什么坏心思也不会做得太明显,至少不会危及到整个晴山的存在。 ……也许慈善晚会上时,屠十步真的只是为了打圆场? 毕竟一直以来,她在大众面前都装得很好。就像她对李琢光承诺的那样,乖乖的,做一个正常人。 虽然霍听潮是勉强说服自己相信这件事了,但她还是不想打没准备的仗。 她开始试着接触政坛或是商业上的人,大家都很惊奇,没想到连不问世事的霍听潮也开始做这些人际交往的事儿。 嗅觉更敏锐的则联想到了前段时间慈善晚会上那一笔五十万的巨款,有人终于察觉到,也许霍听潮当时并不是闹脾气,也不是开玩笑。 她们两个之间真的要有争斗了。 可是为什么呢? 眼下的和平难道不好吗?为什么霍听潮偏偏要把这样美好的景象破坏掉呢? 更多的怀抱着的是对霍听潮的怨怼,加上霍听潮平时为人冷硬,不如屠十步那样会说好话,大家的心也就渐渐偏袒到了屠十步那边。 但大家心里也清楚,霍听潮就算真的心思有异,她也是建设世界的大功臣,明面上总归是尊敬的。 到头来,居然只剩霍听潮本身世界的那些人还坚持为她说好话。 ——那个世界里的人才是真真正正了解霍听潮到底有多刚正不阿到固执的地步,既然她主动站在了屠十步的对立面,那屠十步一定有问题。 这样盲目的信任逐渐把朝野中的人分为了两派,最后就连当时的候选人对手章青也开始支持屠十步。 屠十步抓准了支持她的人想要和平的心理状态,她不指责霍听潮,只似是而非地说了几句心里难受的感想。 霍听潮学不来软和的劝慰,或是收拢人心的手段。 虽然她并不在明面上对屠十步做什么事,但显而易见,有屠十步的场合她一定都会在。也不说话,就是坐在角落里,像个阴湿的变态狂一样注视着她们。 有时候淸剿队出任务,她也会刻意选择和屠十步一条路,或完成同一个分支任务。 屠十步总是宽容地接受,好脾气地询问霍听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在那之后,屠十步连私底下和队伍们相处时也不再露出那种神经质的表情,全然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 宁代宝和焦洲的态度暧昧,比起完全站队哪一个人,她们更像是希望屠十步和霍听潮可以重归于好。 霍听潮只在意李琢光的想法。 李琢光对她说的原话是:「我知道你们两个人意见不合,但我也坚持我原来的看法,有我在的话,她不会做出太过分的事。」 李琢光偏向于相信霍听潮,也明白让两个人不要再有嫌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只能对霍听潮承诺,屠十步不会超出她的掌控。 时间长了,霍听潮手底下的人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想错了。 毕竟霍听潮曾经入过魔,虽然在那个世界的最后她是突破了入魔的状态回归了正途,但在这没有灵力的世界,谁知道她的心理状态究竟是正常还是不正常? 第383章 相比较之下,屠十步实在太正常了。如果她真的二十四小时都在装,这家伙岂不是太过可怕了? 第226章 致过去与未来(三) 其实就连霍听潮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心情是从何而来的。 就如大家说的那样, 屠十步在这个世界里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过。无论她心里是否那么想,总归装出来的是一副君子的样子。 屠十步是分得清好坏的,所以在她的世界里, 她会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忍耐自己想要杀戮的心情。 她因此也清醒地知道, 她自己就是一个纯粹的反社会人格。 她想杀人, 想犯罪, 想要像之前那个世界里一样痛痛快快地过一把瘾。但为了表现好一点得到美味的食物, 她强行按捺着自己所有的欲望装好人。 的确就像李琢光说的那样, 只要她活着, 或者她还能流泪,屠十步就不会做出越界的举动。 也许是霍听潮从修真世界带来的直觉?她说不清,反正就是觉得屠十步没憋着好屁。 但屠十步一直在做慈善,花出去的钱都是真金白银,建起来的小学与福利设施也是真实存在的,霍听潮盲目说她坏话的后果就是连自己队伍里的人都不相信她。 霍听潮是个愣头青, 她学不会屠十步那些圆滑世故, 一味地紧盯着屠十步,的确是能看着对方不犯错,但也让自己的形象蒙尘了。 焦洲都无数次地对霍听潮说,你能不能放过屠十步? 霍听潮不答话。每一次她费尽口舌解释的对方都不会听,那就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到了最后,焦洲和宁代宝请动了李琢光,让她和霍听潮促膝长谈一次。 她们约在一家咖啡馆里。 李琢光不喜欢喝咖啡,她觉得咖啡的味道又苦又涩, 难喝得要命, 她要了一杯柠檬水。而霍听潮点了一杯苦瓜咖啡。 李琢光看着小票都愣住了,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那上面「苦瓜咖啡」四个字也没有变化。 她忍不住向霍听潮确认:“苦瓜咖啡,你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我知道。”霍听潮的表情也是不解的,她的语气和学术探讨时询问实验员某项数据能否验证猜测时没什么差别,“苦瓜咖啡很好喝,怎么了,你想尝尝?” 李琢光:“……”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个什么样的表情好,她都觉得自己的脸颊肌肉开始幻痛。 服务员把属于她们二人的饮料端了上来。 也不知是不是李琢光的错觉,她总觉得霍听潮那杯苦瓜咖啡上漂浮着微妙的绿色汁液——不,是整个杯子都是绿的! 虽然一直知道霍听潮喜欢吃苦味的东西,上回她去霍听潮房间找她出来喝酒,就看到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一根苦瓜生啃。 看得李琢光嘴巴里都泛着酸味,疯狂分泌口水,眼皮也跟着狂跳。 大概是修仙者辟谷久了,口味就会变得奇怪?但司空妄她们并没有这样啊,还是该吃什么就吃什么,和常人的口味无异。 只有霍听潮…… 偏偏大师姐还「善解人意」地将杯子往前推了推,那股独属于苦瓜清苦的香气……算了,李琢光对着这个味道真说不出「香」这个字。 总之,李琢光觉得自己脸上每一个毛孔里都钻入了苦瓜咖啡的气味,后颈寒毛根根都竖起来。 看着霍听潮那双在无框眼镜后隐含期待的双眼,李琢光眼一闭心一横,端起杯子轻轻用嘴唇碰了一口。 ——嗯? 她的动作顿住了,眼神呆滞地咂咂嘴。 舌尖碰到的味道并不是她想象中苦上加苦的味道,而是…… 是她的错觉么?怎么好像真的还可以接受……最关键是,这个「苦瓜」怎么有一股青瓜的甜味,反而中和了咖啡的苦,有点像咖啡口味的奶茶? 完了,她是被霍听潮的奇怪味觉同化了吗?! 她试探性地又喝了一口。 霍听潮脸上挂上了一个僵硬的笑容:“能喝?” 李琢光咬着下唇,把杯子放回杯垫上推回去。她绝对不会承认这味道还不错的……不是味道的问题,是这个搭配也太怪了! “我们还是尽快进入正题吧。”李琢光回避了霍听潮的问题,“宁代宝和焦洲最近和我说了一些事情,大师姐,你……” 她顿了顿,似在组织措辞:“大师姐,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如果你坚持屠十步有问题,这段时间我会限制她的出行和社交。” 霍听潮的指腹摩挲着杯沿,片刻后她端起杯子浅呷一口:“没有必要。” “但您对此很苦恼,不是么?那我认为我有必要为您解决您的烦恼。” 李琢光无意识地用吸管绞动着柠檬水,碎冰块在杯子里碰撞,阳光恰好洒在她的玻璃杯上,在冰块间折射出绚丽的虹光。 霍听潮嘴角的弧度温和了些许:“你相信我?不觉得我是在没事找事,破坏来之不易的和平?” 李琢光低了一下头,白色的吸管戳进了杯子里的柠檬片,搅开杯底的糖浆,她说:“毕竟当初如果不是您这样坚持到底的性格,您也不会觉醒轮回的记忆,一次又一次地来帮我——” 这个世界上,大概都没有人比她更信任霍听潮了。 那时候霍听潮其实也无法确定李琢光是否真的有惑人心智的邪术,只是凭着是正是邪都要有确定证据的信念,打破了天道给予她的桎梏。 不管李琢光是好是坏,总之不可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霍听潮扭头看向玻璃窗外。 已是下午,整条街道都泡在夕阳橘黄色的光晕里,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也镀上一层橘色的勾边。 对面居民楼晾晒的床单在风中鼓成船帆,二楼空调外机滴落的水珠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金线,坠落时砸进地上的小水坑里,下一秒就有一双运动鞋踩了上去。 “我没有证据。”她轻声说,食指勾着咖啡杯的把手,“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我的直觉。我的确不该这么明面上针对她,这样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李琢光不合时宜地想,当初在修真世界,霍听潮陪她读的情商宝典还真算是派上用场了。 “不过,”霍听潮话锋一转,“我还是觉得如果我不出手做出一些阻止她的举动,她一定会越来越过分……” 她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眼睛盯着街对面躺在长椅上扇风乘凉的两个大妈看了许久,才说:“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师姐,您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李琢光诚恳道,“怎么说您在修真世界也当了几十年的炼虚期大佬,修为高深者的直觉都比常人要准确得多。” 霍听潮嗤笑一声:“是么?也有人觉得我如今还在入魔的状态,所以不愿意相信我,你倒是一如既往。” “那当然,你是我的师姐啊。”李琢光一句话说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你只有我一个正正经经的师妹,我如果都不相信你了,我就对不起你为了我浪费的那九十世年华。” 霍听潮脸上的笑容浓郁了一些:“但你有很多师姐,不止我一个。” “那不一样。”李琢光伸手抓住霍听潮放在咖啡杯旁的那只手,用力地做出真诚的神色来,“你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师姐,谁也比不上你。” 霍听潮垂眸看向她们二人交握的双手。 她的手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手心就不再有剑茧了。取而代之的是中指关节上写字的茧,还有指腹和虎口处因为用枪而生出的茧子。 这双手变得陌生了,但被李琢光握住时,它又一次恢复成熟悉的样子。 过了许久,她开口说:“你别插手,我有分寸。” “那宁代宝和焦洲那边……”李琢光请示。 霍听潮抽回了自己的手,把咖啡杯里最后一小口苦瓜咖啡一口气喝完,道:“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她看着李琢光低头喝柠檬茶,片刻后又改了主意:“你还是告诉她们,可能是我前段时间钻了牛角尖,今天被你开导完以后,就好了很多。” “好好。”李琢光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 从那天开始,霍听潮的举动果然收敛了。 她不再去哪儿都跟在屠十步屁股后面,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就为了找出一个错处。 显然李琢光的「促膝长谈」收效甚好。 霍听潮恢复了正常,大家也都放心了。之前那段时间她的异常都被当做一段可以被揭去的小插曲。 大家之间的关系恢复了其乐融融,新闻和头条不再讨论霍听潮和屠十步,生活回到正轨,屠十步和章青的选举也提上了日程。 那个让霍听潮为自己平反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银河纪元999年12月31日,四维祇找到了晴山世界所在的坐标。李琢光为了保护这个世界的存在,选择自我牺牲。 那时候正好是她们那支淸剿队执行清理怪物巢穴的任务头一天,李琢光的自爆导致辐射剧烈波动,误打误撞冲碎了怪物巢穴。 第384章 而那一天,本来应该在怪物巢穴中死去的霍听潮、屠十步、焦洲和宁代宝,全都因为「童年幻想伙伴」留下的神力而复活。 李琢光的神力弥散成辐射,而她本人消失。 银河纪元1000年1月1日,新一届总指挥的投票选举落下帷幕,屠十步以超大的优势赢得了选举。 彼时,芮礼完成了芯片研究,身上还担着从四维祇的世界管理局里偷来的「异能」,她选择将这份异能消散到太空中。 她清空了很多人关于李琢光的记忆,除了那些有童年幻想伙伴的人,就像在修仙世界里天道对所有人做的那样。 区别在于她不是天道,她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只能改变其中一部分。 死去的人复活,最后一个关于李琢光的念想也完全消失。 当李琢光灵魂撕裂的疼痛淡去时,有一双毛茸茸的爪子拼命收拢了几粒星子,妄图用自己的力量将星子再度粘合到一起去。 随后,爪子又变成了人类的双手。她将星子揉捏在一起,捏出一个婴孩,在降生的那一刻哇哇大哭。 她回头看向失而复得的母亲,重启了自家的时间线,抹去了相关的记忆。 在她的刻意隐瞒下,李琢光上大学以前都未曾被外人发现她在哪里。 其实一开始是李载雪把人藏得太好,当时就连芮礼也找了好几年才找到李琢光。 那就更别提没有一点四维力量可以作弊的其余人了。加上李载雪是在李琢光重生时才让芮礼通过四维祇的力量带来这个世界的,谁都不知道李载雪的存在。 就连当时官场上和她有交集的人看到这个姓氏也不会多想——这世界上姓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这个姓氏并不特别,不能代表什么。 最安全的做法当然是带着李琢光去一个偏远的星球,在无人知道她们的地方逃一辈子,直到某一次时机到来。 但李载雪不希望让自己的孩子错失优质教育资源的机会。所以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李载雪对外表现出的样子一向是个狂热的天女信徒,她最初给李琢光户口登记的名字是「李李」。 芮礼给她的建议。 这个名字放在一个女孩儿身上实在有些奇怪,于是大家又自动脑补了一出替姐姐养孩子,但暗中嫌弃姐姐的孩子是个累赘,所以给她起了个敷衍的名字的大戏。 没有人认为李李就是李琢光本人。 玩儿灯下黑的胆子要足够大,而李载雪愿意为女儿冒任何险。 这样竟然就真让她瞒了整整十八年,一直到考上大学打出名气了,才有人后知后觉——李李不会就是李琢光吧? 李琢光失踪了这么些年,大多数人都不是失去她就活不下去的。 刚牺牲那阵,观千剑年纪尚小,前世的记忆没有恢复,后来又有姥姥陪着她。 霍听潮更是理智,她只要确定李琢光活着就够了,她相信迟早能与李琢光重逢。 然而屠十步就不是了。 没人再会因为她表现乖巧而奖励她一瓶眼泪,她苦苦伪装的假象再也维持不住。 第227章 致过去与未来(四)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真正了解屠十步。 她的外表在晴山并不显眼。 无数个世界合并以后连种族都混杂, 什么龙族、精灵族、人鱼族,白头发黄头发,乃至于彩色头发都屡见不鲜。 相比起人鱼族那华丽的镭射头发, 屠十步的灰发着实普通。 她和其她的、被带到新世界来的女孩不一样, 严格意义上来说, 她并没有在原世界受过人为的苦。 无论是关在地下室也好, 身上贴满黄符也好, 都是她自己为了控制自己杀戮的欲望而做出的选择。 她出生于万物至阴之处, 在她人生的前一千年里, 她都未曾见过阳光。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不需要语言,也不需要文字。 她从不说话,需要从别的活物体内通过夺走对方的生命获得力量时只需要动手就好了。 大概是在山头第一次有人带着包袱在此处定居时,她的世界才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 那些是逃难来的荒民,在树皮也能当食物的饥荒时代,看到一片未经开采的深山简直比捡到黄金还让人惊喜。 虽然她们都有仙力, 但也是被淘汰的那一批, 外面仙力比她们强大的数量如海。 没人会在这里影响她们,这很好,她们迅速在此定居,砍了几棵树造了几个简易的房子。 深山里果然有许许多多的野生动物和果子,这是上天的恩赐。 有吃有喝,一开始逃难来的那两百多人很快在这里发展出了一个新的村落。但封闭村庄有个问题,就是繁殖后代时,过了几代, 就全变近亲了。 好在最初时, 这些人身上都有仙力。她们便用消耗这仙力解决近亲繁殖可能会造成的后代基因问题。 再后来就是屠十步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养得够肥, 出手把村子里的男人杀干净了。 ——她没有杀女人,大概是因为她降生时身体里也有一个子宫,所以杀死同有子宫的人总让她有种在自/杀的错觉。 加上女人本身就有更强大的仙力,她杀掉一个女人的功夫足够她杀掉十个男人。 她在确保了那些男人配种完毕后就把他们全杀了吃进肚子里平复自己杀戮的欲望,按照神婆的说法,因为仙力没有办法制造另一半的基因。 要是雌雌繁育,一是村里卫生条件差,本来就危险系数很大、会很痛的取/卵在这里会给女人造成更大的生存危机。 二是有仙力者本就难以繁育子嗣,而她们的仙力还要保存着给后代规避近亲的基因病。 能够自然怀孕,没人想去受那个苦。 她们之中有人希望可以重新走出去,找外面的新鲜基因进来配种。但几百年来长久蜗居在这深山之中,进来时做过的标记早就消失了。 她们又用了三四年的时间找到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那时候的世界已经开始流行现代科技,看到这些人穿着古代的襦装出现,还以为她们是拍戏或是综艺。 而外面世界的语言和文字也进化到她们完全不认识的程度,为了了解外界的语言文字,她们又花了五年的时间缓慢学习新的文化和现代的各项工具。 直到彻底能够融入社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十来年。 彼时正在大搞扶贫,她们的情况被上报给镇子里,于是镇子里派了人过来。 先问她们要不要搬出去,当时村子里的神婆说不能搬,因为在山里长大的人已经习惯了这里的环境,搬出去反而会让体内菌群混乱…… ——神婆对现代医学很感兴趣,一开口就是她们听不懂的各种专有名词。不过镇子的工作人员深以为然,便也没有继续坚持让她们搬走。 左右有了她们开辟的那条路,进出也不算太困难,于是拨了钱给她们免费修建信号基站,给她们村子里铺设电缆,通了电。 从那以后,她们骗配种的路就开始了。 现代社会有法律,她们不能像在古代社会那样为所欲为,屠十步也得狠狠压抑自己杀戮的欲望。 压抑久了就容易出问题,她只能拜托神婆把自己锁在地下室。 直到那天,李琢光来到这里。 因为李琢光刚在缝隙里闭关创造世界失败,神力反噬,整个人都还处于一个虚弱的状态。 邪祟对于虚弱的人最是敏感,加上李琢光身上实在是太香了,她前面那么多世界做的事让她身上都有个耀眼的圣人光环。 所以屠十步尤其想要接近她。 本来神婆关着她也不是真的限制了她的行动,那些黄符和糯米之类的东西,都是她自己提出要求放的。 她顺利地送出了自己的头发丝,藏在李琢光房门的钥匙孔里。 本意是希望趁着李琢光夜里睡觉时用头发丝蹭一些她身上的香味,好回来解馋,没想到被霍听潮拦了个正着。 在那之后,李琢光又跑到她地下室的正上方画阵法,徘徊了一下午,可把屠十步给馋坏了。 流了一下午的口水,肉都到嘴边了,她还是吃不到。 夜里的时候有个陌生女人来了,闻着气息像是李琢光的同伴。 屠十步拿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装可怜。 显然那家伙是被她骗了的,问了几个问题以后就留下一句颇为正义的「我们会回来救你的」,便径自离开了。 屠十步等啊等,终于等到那个美味的人类出现在她面前。 虽然她差点被那人身上环绕的圣人圣光闪瞎,也在碰到对方的肌肤时,自己的手像火烧一样的刺痛。 但她很开心。 可能也是因为太久没有发泄过杀戮的欲望,现在她光是闻几口李琢光身上的味道就感到无比满足。 当李琢光提出要带她走时,她更是求之不得。 离开了那个有法律的世界,不就是她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了么? 第385章 在那个纯白空间里,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做法装可怜,却没想到芮礼居然戳穿了她。 她不知道芮礼具体有什么计划,但她能嗅出芮礼身上的味道——她们两个人是同一类人。 尽管不算完全一样,但能有大部分和她相似的人,内里的芯子绝对是纯黑色的。 她开始跟着芮礼做事。芮礼的做法很奇怪,有时候屠十步明明都觉得她应该是生气得想动手了,却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和李琢光一起度过了几个世界,屠十步的表现都还不错,李琢光看样子相信了她是个可怜的小孩。 ——其实李琢光一开始也没有为难她,只是在认为她是个可怜小孩以后才让她接触一些核心的东西。 她便陪着霍听潮一起利用李琢光留下的力量创造世界。 屠十步自己偷偷吞了点力量,饿了几千年的肚皮弗一被珍馐佳肴填满,第一个反应就是拉肚子。 屠十步以为自己这回终归是要被罚了吧,没想到李琢光得知事情以后第一反应居然是自责是自己的力量不够纯净,也没有提醒她,才害得她偷吃以后拉肚子。 ……真是个圣人。屠十步这下是知道她身上那耀眼的光环是从哪儿来的了。 李琢光去了一个又一个世界,缝隙里的人气也越来越旺。 但同时,屠十步也眼见李琢光身上的光环在变淡。 是因为她做了恶事,还是别的…… 那晚,芮礼就像是知道屠十步在想什么一样,主动找到她,和她说了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原来有人在追杀李琢光? 屠十步心里没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想法,她所有想到的都是本能自己独占的人会被别人分走。 她绝不能允许这样的状况出现。 于是,她彻底加入了芮礼的队伍——当然,她还筹划着在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就先反水把芮礼杀了再说。 当李琢光把芮礼口中四维宇宙创造出来的三维世界都走过一遍以后,她终于支撑不住自己,与芮礼一起坠入了晴山。 那时候,屠十步已经在晴山参与建设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 根据芮礼的指示,她加入了李琢光的淸剿队。 ——就算身体虚弱,李琢光还是闲不下来。 这个世界就和乌托邦一样,没有纷争,没有战争。 所有文明在这里一起开花,和谐共生。 李琢光很开心,她觉得自己理想中的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而芮礼和屠十步却持有不同意见。 她们不仅没有阻止不同思维的发散,同时还为了民众的思想自由而特意腾出了很多的空让她们自由发挥。 而李琢光带来的人因为长久以来「朋友」的认知太过深刻,攻击性减低,甚至野心也是,偶尔在某一些换届选举上还能看到互相谦让的场面。 这可不妙。 万一哪天突生一个攻击性极强的、意图破坏这个世界和平的人,她们这些习惯了和平的人将没有还手之力。 于是芮礼让屠十步利用起她的威望,至少能激起大家的一点斗志也好。 倒是激起了霍听潮的斗志,章青还是平静得很,甚至大家对于霍听潮的态度都是让她不要这么激动。 屠十步成功上台,而她上台的日子正是银河纪元1000年1月1日,李琢光失踪后重生的那一天。 李琢光不见了,那屠十步再装,又能装给谁看呢? 她想找回李琢光,但李琢光被芮礼藏得太好了。屠十步深感自己被两个人同时背叛。 她开始肆无忌惮地建设她自己想要的世界。 将所有的资源都集中于发展科技,尤其是仿生人技术、仿生肢体技术,乃至于人工子宫技术。 一开始她话都说得很漂亮,虽然发展人工子宫技术,但目的不是为了取代女性母体子宫,而是为了因各种病因移除了子宫却还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女人提供一个生育的机会。 她还在记者会上发誓,绝对不会通过人工子宫在母体之外诞生的孩子是合法行为的法案。 话说得漂亮,她的形象也一直很好。于是大家并不觉得她在骗人,便跟着她的脚步一直往前走。 等到真的快要成功的时候,屠十步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而那时早就为时已晚。 因为科技发展得太过迅猛,贫富差距开始显著拉大,而屠十步在差距拉大以前就拉拢了许多高层。 与其说是这些人把握住了投资的机会一口气吃成了个胖子,倒不如说是屠十步在有意识地挑选自己未来旗下的亲信。 她是总指挥,她说的话最有分量。她说什么产业最近值钱,那么什么产业的股价就会大幅上涨。 通过这样的办法,等到她真的颁布将人划分等级的法案那一日,所谓的上等人已经全成了她的人了。 那都是靠她才富裕起来的人,自然会听从她。 她终于撕开了自己的假面,培育出了她喜欢的世界,然而她却并不开心。 大人……你看,我把你深爱的世界搞得一团糟了,你怎么还不会来把我骂一顿、甚至打一顿呢? 你的人民正因为我叫苦不迭,小说里最遭人厌恶的「赛博朋克」在我的手下就要变成现实了,贫富差距在拉大,天女教的信用在急遽消散。 等我真的研究出人工子宫,届时全星际的生命都将工业化,再也没有女人与男人之分,人类将真的像罐头标签那样分为三六九等,只有上等人与下等牲畜之分。 你苦心救来的那些人,也只有真正的高层才能幸免于难。 为什么这个世界就要变成这样了,你还不出现? 为什么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还不现身?你真的要完全抛弃这个世界了吗? 为什么还不出现,为什么还不来到我面前—— 用你那把第三只手化成的长剑砍断我的脊骨,或者用你温暖干燥的掌心蒙住我的眼睛,原谅我一切越界的举动,然后替我收拾烂摊子。 在那之后我会赎罪,我会接受你的一切惩罚,无论是被关在永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还是受你的指令,去杀掉所有对你不利的人。 你真的要……完全抛弃我了吗? ……原来如此,是你背叛了我。 第228章 死亡预告(三) 当芮礼让柳一识别了所有香水味道, 确定了那一个最贴近李琢光身上味道的香水配方以后,已经是第四天凌晨了。 她把每一个实验舱室里的「李琢光」身上喷上了那个香水,重新检查了一遍她们衣服的纽扣有没有扣好, 她们的外貌有没有李琢光身上不存在的特征。 柳一还是那副六七岁野人小孩的样子, 弯曲着双腿蹲在地上, 左闻闻右嗅嗅。 霍听潮抱着她的溯光在密室里闭关, 而屠十步则领着研究所里的医生护士们将一具具「李琢光」搬运出去。 「李琢光」都安好地放在盛满了保鲜溶液的实验舱室里, 顺着那些巨大的管道传送到地面上的飞船里。 一个飞船装满了就启动飞行, 换下一个飞船。 每一艘飞船都将把「李琢光」运送到星际各地。 屠十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兴奋:“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你永远想不到我有多兴奋……”她顿了顿,扭头看了芮礼一眼,才补充道,“老大。” “呵。”芮礼上下打量着屠十步,显而易见地对于这句「老大」抱持着不信任的姿态,“少装了, 你恨不得把我杀之而后快。” 被戳穿了真实的心思, 屠十步也没有慌张,她依旧弯着那张从不会变化角度的笑容:“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呢?我怎么会想杀了您?” 芮礼没搭理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屠十步紧跟几步在她身后,喋喋不休地问:“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您的程序编好了,还有问题吗?” “没了。”芮礼走的速度很快,“等到那些「李琢光」秘密运送到指定地点以后,我就可以开启那个程序了。” 她脚步一停,停留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霍听潮现在正在这间房间里闭关。 芮礼其实有些惊讶, 但也算在她意料之内——霍听潮居然会同意她计划的实施。 在她的设想中,她大概会和霍听潮先打上一架, 为此,她攒了两三个从四维那里偷来的技能省着没用,就是因为知道霍听潮的异能虽说是十级,但比普通的十级要难缠得多。 没想到这一场苦战避免了,芮礼偷来的那几个四维技能也便闲置了下来,以后还能用在更重要的地方。 她稍微对霍听潮改观了一点。 只是一点,不多。 “霍听潮答应这件事,您很意外?”屠十步弯下腰凑近芮礼,她们二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为什么会意外?我觉得霍听潮就是会答应的那种类型。” “……”芮礼瞥了她一眼,后撤两步拉开距离,“那你并不了解霍听潮。她这个人疾恶如仇,我没想到她会同意让我……” 第386章 “其实在她赞同您为星际所有居民植入芯片的时候,您就应该预想到这一步的,不是么?”屠十步直起身,笑容不变。 “这可是连死物异种这种四维力量都可以靠自己的意志力发现端倪的人,您觉得,她当初会不知道您研究人体芯片的真实目的么?” 芮礼:“……” 屠十步说的有道理,芮礼一直以来,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不敢相信,或者说没意料到的是,当初那个世界里李琢光在霍听潮心里留下的心魔居然真的有这么强大的作用。 这个家伙可是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师妹的清白就能钻牛角尖到心魔顿生的人,她现在居然同意芮礼,用芯片清除全星际人的记忆。 只为了确定,如果她们失去了李琢光,这个世界还能不能好好运转。 出乎她的意料,毕竟这一般是反派才会做出的选择。 芮礼转身离开了。 她当初研究芯片就是为了这一刻,只有植入人体的东西才能用来完全控制人类。 * 李琢光醒来时看到自己周围的环境又变了个样。 这是一间普通的卧室,嫩绿色的墙纸,乳白色的地毯。书桌前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黑色的网格,夹了许许多多的照片。 卧室的布置很熟悉,李琢光看着紧闭的衣柜门甚至可以想象出那里面挂着几件什么样的衣服。 李琢光坐起身下床——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脑袋昏昏沉沉,她是自然入睡、自然苏醒。 她穿着一身毛茸茸的长款睡袍,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桌前,看到那网格上夹着的照片大多都是合照,或者单独的动物照片。 是各种各样的小猫,还有李琢光和它们的合照。 小猫被养得油光毛亮,一个个都跟一辆车似的。其中有两张专门找角度,先是拍了这些猫毛茸茸瓜子脸的特写,再换一个角度,拍出它们卡车似的身体。 书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上面有芮礼留下的一行字:「我出去工作了,冰箱里有吃的,速冻食物用微波炉高火转一分半。 「不会用就吃面包,等我回来。」 李琢光把纸条放回原位,往外走去。 芮礼并没有拘束她的自由。 这间屋子不大,目测也就五六十平,一室一厅。 家里打扫得很干净,很有芮礼的风格。沙发上铺着一层防抓罩布,整齐地摆放着三个方形的米色抱枕。 客厅的墙纸是深灰色的,茶几下铺着米白色的地毯,边缘被仔细地收进沙发底下,地砖是浅灰色的。 李琢光逛了一圈找到厨房,打开冰箱就看到放得满满当当的新鲜食材,每一份不同的食物都整齐码在不同的分装盒里,透明的盒子上贴着食材名称和保质期标签。 她站在打开的冰箱门前呆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哪里奇怪。 这个屋子里没有星际的科技,无论是仿生人还是智能家居。 没有全息投影的微光,也没有家务机器人绕开她腿时会说一句「谁家好人会挡路」。 原始得让她想起观千剑那个世界。 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她挑了个夹肉肠的面包和一罐牛奶,在旁边的柜子里找到一次性手套,直接拿着面包开吃。 她找到电视开关打开电视,刚想坐到沙发上边看边吃,看看干净整洁的沙发,她忽然觉得退却。 总觉得拿着吃的东西到处走,尤其是坐到沙发上去吃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这么想着,她一口面包卡在嘴里,动作僵硬地走回饭桌前,实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了以后才敢继续嚼动。 她垂眸看着手里吃得只剩半个的肉肠面包和喝了一大半的透明玻璃杯,现在这一幕她好像经历过…… 吃肉肠面包配牛奶这件事很大众,在无数个现代世界里,她不知道这样吃过多少次了。 但若是再配上眼前这个深灰色、平面光滑的桌子,她想不起自己哪个家是用这种桌子当饭桌的了,又确实很熟悉。 现在她唯一没有恢复的记忆就是和芮礼的了,那么想来,这东西大约便是和芮礼相关的世界? 直接进入了一个世界吗?可芮礼显然不是一个需要她帮助的状态。 她一边嚼着最后一口面包一边环顾四周。 之前的那些世界在进入之后,她的脑海里都会自动出现那个世界她那具身体该有的记忆,但这个世界到目前为止,她脑子里还没多出什么东西。 窗外阳光明媚,就连望出去时看到的小区楼房也眼熟得很。 李琢光吃完面包,把一次性手套和装面包的塑料袋子揉吧揉吧扔进垃圾桶,把玻璃杯洗好,顺手倒挂在旁边的钩子上。 这一套动作太熟练,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她盯着那个放着玻璃杯的挂钩看了好一会儿才走出厨房。 阳台是全封闭的,窗户上装着防小偷的铁栏杆。李琢光的手从栏杆缝隙里伸出去推开窗户,窗外的新鲜空气涌了进来。 这个世界的时间好像在冬季,有些冷,吹进来的风像刀割一样。李琢光连忙把窗户又关上了。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屋子里是开着地暖的,也怪不得她穿着这么一身厚实的衣物。 这个小区似乎是新小区,楼层很高,大约在十一二层的样子。从这个角度的阳台看下去,能看到路两边的枯树树枝砍得一干二净。 路上有人遛狗,还有年纪很小的小孩趴在喷泉旁边玩。 光看小区的装修,应该是个高档小区,前面不远处还有一片别墅区。 看来芮礼在这个世界过得不错呀。 她像是巡视领地的大王一样在阳台上转了一圈,缓缓点头回到客厅里。 电视机已经打开了。这个家里没有钟,连电视上也没有。李琢光无从判断现在是几点。 她从茶几上摸到遥控器,按动遥控器调了几个页面。 综艺节目都是些没见过的,让李琢光更加肯定这是芮礼的世界,而非晴山。 她翘着脚换了许久,终于看到一个她感兴趣的爱宠综艺,点开第一集 便又觉得眼熟。 看来她本身在那个世界里也最喜欢这个节目。 ——如今她已经给自己所有的熟悉感都找到了合理的借口。 想到这里时,她又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她居然没有一点走出这个家去探索世界的欲望,大概也是因为芮礼下午会回来…… 这里有吃有喝的,她只要等待芮礼回来就好了。 看了两集综艺,她弯腰从茶几下的零食篮子里拿薯片时,余光瞥见电视机柜上有个黑洞洞的东西转动了小半圈。 她警觉地矮下身让茶几遮住她的身形,但拿东西转动后就没有再发出更多的声响,她于是小心翼翼地从茶几后探出半个脑袋,才看到那东西原来是个小型监控。 “李琢光。”监控里传出失真的声音,是芮礼的。 “……你吓死我了。”李琢光撇撇嘴从茶几后站起身,走到监控前面,“就不能在纸条上写一句「家里有监控」么?” “忘了。”芮礼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早饭吃了么?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之类的?” 李琢光一一答道:“感觉还不错,早饭吃了,没有哪儿不舒服。” “记得喝水。”芮礼说,“我下午五点半回家,别出门。” “哦……好。”李琢光把脑袋凑到监控摄像头前面,让摄像头的视野里只剩她的一只眼睛,“话说,为什么不让我出去?外面有丧尸吗?” 不太可能吧,看小区里的人都是正常的,遛狗的人牵着的小狗看着也没有要犯狂犬病的样子。 “不是,就是外面不适合你去。”芮礼答道,她那边的环境很安静,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刻意找了安静的地方还是因为话筒质量好。 “总之别出去,外面很多流浪汉,小心被抓去做人肉羹。” 李琢光的身体下意识地后仰了一下。 不是,看上去那么鸟语花香、那么和平的世界,居然这么危险?!外面的人类都要吃人肉羹? “我……”她难得语塞了一下,“好吧,我记住了。那你呢,你会不会有危险?” 芮礼似乎轻笑了一下:“没有,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被用来做人肉羹的。” “那行。”李琢光揉了揉自己的短发,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了。 注意安全?还是让她别吃人肉羹? 不管说什么都觉得好奇怪啊! 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李琢光现在越发好奇了。 电视屏幕上暂停到一半的综艺节目也是很正常的人类和她们的宠物,猫猫狗狗兔子鹦鹉,这也不是动物反客为主的世界,所以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人肉羹这种东西…… 而且更致命的是,这家里没有一个时钟,就连综艺节目的进度条上也没有个时间。 导致她无法直接得知现在到底是几点,只能跟原始人一样蹲在阳台计算太阳的角度,试图算出现在是几点。 第387章 也没什么用,刚算完就忘了,回头想知道时间的时候还得重新算。 她看综艺消磨时间,体感是过去了三个小时,门被敲响了。 李琢光后颈的寒毛一下子炸立起来,也就是这一刻,她瞬间明白了这个世界、或者说芮礼和她之间的关系变成什么样了—— 芮礼把她当成一只小猫养在家里。 第229章 致我的救世主(一) 猫猫街头法则第一条:禁止爱上两脚兽。 两脚兽坏, 猫好。所有爱上两脚兽的猫都将逐出街头联盟! 瘦骨嶙峋的小猫趴在方形铁盒的边缘,用爪子扒拉铁盒里的东西。 暹罗猫在流浪猫大队里很少见,一是因为现在养暹罗猫的两脚兽越来越少了, 二是因为暹罗猫比较粘两脚兽, 不会往外跑, 也就不会自己走丢。 但总有两脚兽会用各种各样奇怪的理由遗弃小猫, 可能是叫声太吵, 太粘两脚兽, 甚至是吃饭时候的吧唧嘴太吵。 本来就不怎么喂得胖的小猫在流浪了一段时间后身材便越发骨感, 它没能在垃圾桶里翻出能吃的东西。 那个透明的、亮晶晶的东西不能吃,它的小爪子扒拉开了那截透明的东西,上面残留的肉肠味让它口水分泌。 没有多少肉渣了,它鼻子凑近闻了闻,也失去了用舌头舔一舔的兴趣。它明明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还是一口都不想吃。 它跳下了方形铁盒, 拖着自己受伤的后腿, 一脚踩在暴雨后积蓄的水坑里。 雨水把它黏在一起的毛发打湿,它垂着头舔了两口自己的前腿,忽然觉得没劲。 * 都快忘记自己是为什么会失去自己的家了。 很小的时候就在街上流浪,对于那家把自己买回去的两脚兽,它仅剩的记忆就是对方不耐烦地挥开它,让它滚远点。 一开始的时候黏两脚兽黏得皆大欢喜,刚买来还有新鲜感。但暹罗猫需要的情绪价值太多了,也许对方就开始觉得有压力。 买来的自动喂食机开始积灰, 小暹罗猫徒劳地按了一下又一下, 希望能有猫粮从机器里滚落出来,但是两脚兽忘记补充, 当然就不会有。 于是她咪咪嗷嗷地去拱两脚兽的脚踝,希望对方可以帮忙填充一下自动喂食机,倒在地上露出自己的肚皮。 它记得两脚兽在一开始时候最喜欢的事就是摸自己的肚皮,但这一次,它得到是两脚兽烦躁地一脚把它踹开。 两脚兽的力气大,加上它还是只不到一岁的小猫,这么一脚,直接把它踢飞撞到桌边,眼冒金星了好长时间也没缓过来。 它慢慢地知道了两脚兽似乎有些烦自己,也不敢继续撒娇,整天只能掏掏垃圾桶,看看有没有两脚兽剩下来能直接吃的粮食。 后来它吃坏肚子,拉了半天,在某一个雨夜,两脚兽把它关在笼子里留在没两脚兽看得到的草丛里后就离开了。 那天是个暴雨天,连日的大雨让空气都变得湿漉漉的,太阳晒不到的土壤上结起了许许多多湿滑的青苔,于是那只笼子就不受控制地顺着青苔往坡下滑去。 小暹罗猫应激得浑身毛都炸了,在笼子里拼命地叫喊嘶吼,却也没有吸引到任何两脚兽。 ——两脚兽都觉得这么凄厉的叫声肯定是哪只流浪猫发疯了,再不济也是发/情了,不想管,免得被抓一下还要去打疫苗。 「咚」的一声,笼子滑落在坡下的墙角。万幸的是,土坡的末尾不是一条河,否则小暹罗猫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这个角度也不太美妙。瓢泼大雨直接灌进了笼子里,笼子的后方是密封的,于是雨水就在笼子里积攒了起来。 小暹罗猫伸着爪子抓挠笼子边缘,偶尔会掉进来几只死老鼠,它就当伙食吃了。 肯定没有在两脚兽家里吃得好,但总归也是肉。 它在笼子里被关了好几天,因为笼子的门是锁住的,栏杆之间的空档太小,它钻不过去。雨水太多太滑,它也爬不上去。 大概过了好多天,在这一带流浪的猫猫大队领头的狸花猫发现了这个新鲜的笼子。它一开始大概以为会有食物,没想到里面关了一个快要饿晕的同类。 那只狸花猫一看就是个□□老大,右眼上有一道疤,让它这张脸都显得凶神恶煞。 就算一直在外流浪,它的身体依旧很干净,也比一般的流浪猫要大只。 “咪——嗷?”狸花猫在笼子外面徘徊了一会儿,试图用自己尖利的牙齿咬断笼子上的铁锁,差点把牙崩了。 “呜……”小暹罗猫趴在地上,一双眼睛不知是累的还是困的,连转动也没有力气,说话时肚皮的起伏顶起了它的身体。 “吆——”狸花猫的声音变得轻柔而悠长,它忽而转身跑远,过不了片刻又跑了回来,叼着半根火腿肠,塞进了笼子门的窄缝里。 小暹罗猫的鼻子动了动,它闻到了肉香。 前爪吃力地支撑起上半身,拱着鼻子拱到肉肠,牙齿磨着那截柔软的红肉,终于从上面磨下了一小块肉片。 狸花猫见状,跑回去,叼了几只比较小的死老鼠推进了笼子里。 小暹罗猫吃了几口肉,恢复了力气就扒着死老鼠狼吞虎咽,吃得一脸都是血,煤炭将军的黑毛与白毛都染上了红色。 吃得渴了,它就把头挤到栏杆旁边,伸出舌头去舔笼子边积的雨水。 看到小暹罗猫能自己站起来了,狸花猫转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小暹罗猫在笼子里着急地咪喵嗷乱叫一通也没把猫叫回来,它急得在笼子里团团转。 好不容易有能够得救的机会,怎么就这么从猫爪里溜走了! 这两天都阴雨连绵,早晨和夜晚没有明显的区分,再等到狸花猫回来时,小暹罗猫也数不清过去了几天。 这段时间它都攒着那些老鼠,这是它珍贵的口粮,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再去吃两口肉。 喝水喝得太勤,笼子前面的水坑快被它喝完了。 狸花猫这回带来了它六七个小妹猫,大多都是狸花猫,少部分是橘猫和三花。 它们咪咪嗷嗷地叫了一通,达成一个共识。它们一起亮出自己的爪子,疯狂抓挠那一只铁锁。 在流浪里磨得尖锐的爪子们在铁块上的抓挠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听得路过的路两脚兽都纷纷念叨着「这里的流浪猫怎么隔三差五发疯」而避开这里走。 在四五个强壮狸花猫的抓挠下,那个银色铁块很快就溃不成军,铁线上断开了一小截,随后就掉了下来。 笼子门打开,小暹罗猫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 狸花老大夹着嗓子咪嗷咪嗷地哄着小孩,那大概是一种猫妈妈哄孩子的音调,小暹罗猫的前爪忍不住在地上踩奶,慢慢腾腾地从笼子最深处挪了出来。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呜!” 「欢迎加入街头猫猫队,我是领队,我叫丧彪。」 “喵喵喵——嗷,呜呜咪咪。” 「听好了,街头猫猫法则第一条:禁止爱上两脚兽。」 它旁边的一只橘猫接过它的话茬:“喵喵,喵——呜嗷!” 「我是副队,我叫旺财。」 “喵喵嗷嗷嗷,咪咪嗷。” 「街头猫猫法则第二条:发光巨兽底盘禁止午睡,须保留至少三条逃生路线后,才可以向钢铁咆哮。」 在丧彪和旺财的介绍下,小暹罗猫明白了街头猫猫法则十条的内容,它们设置得有模有样,大多是一些扶老爱幼保护孕妇的法则。 最重要的是两脚兽给的东西不能随便吃,因为最近这两条街上已经发生了不下三起投毒事件,现在所有两脚兽投喂的猫粮都需要经过验毒后才能吃。 不需要犹豫,小暹罗猫肯定选择加入这支队伍。 这支队伍里一共有六雌三雄,最漂亮的三只三花就是雄性,不过已经绝育了,是前段时间的流浪猫保护协会抓着它们去绝育的。 小暹罗猫作为第七只雌性加入了这个队伍,同时,它也是街头猫猫大队里年纪最小的小猫。 街头猫猫法则第三条,幼猫享有第一口食物优先权。 偶尔,这支街头猫猫小队会和隔壁街的流浪猫猫互相示威,比如对方的小妹擅闯了丧彪的领地,或者这边的小妹不小心叼走了对方的战利品。 小暹罗猫一开始还觉得有意思,毕竟它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猫猫打架。 丧彪的气势最足,总是占据着最高的地点,居高零下地俯瞰着整个决斗现场。 旺财会窝在垃圾桶的阴影里慢慢悠悠地舔舐毛发,在打起架后偶尔喵一声指挥战况。 再然后,投毒的事件越来越多,双方的老大都开始焦躁不安,它们都认为自己的街区不够安全,需要拓展领地,于是打架的时候都下死手,冲着对方的脖颈去咬。 牺牲的小猫越来越多,最后,连丧彪也败于对方老大的爪下。 第388章 还好,对方老大似乎还有着一些惺惺相惜的心情,放过了丧彪和它刚产下的那两只小猫幼崽的命。 两边嗷嗷吆吆了半天达成共识,允许小暹罗猫还留在这个街区,但对方老大不会再管它。 小暹罗猫应了声好,它不想走远,它想留在这里,等到自己的前主两脚兽哪天出现了挠那个两脚兽一爪。 于是在一个夏日难得晴朗的午后,丧彪披着夕阳,抬爪按了按小暹罗猫的脑袋。 “喵喵喵,喵喵呜。” 「喵湖路远,有缘再见。」 喵完这一句,丧彪就像一个真正的侠客一样,咬着自己刚生下的小猫崽蹿上了墙壁,离开了小暹罗猫的视野。 小暹罗猫再次变成一只孤独猫。 再后来,为了能吃到点东西,小暹罗猫都得和别的猫打架。 它并不擅长打架,身体又比大多数猫、尤其是狸花猫要瘦弱,吃不饱没力气,恶性循环。它的后腿再一次打架过程中受了伤。 再然后,它也忘了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段时间里,它的脑袋总是昏昏沉沉的。 又是一天大暴雨,和它被丢弃的那一天几乎无二。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它没有再被关在笼子里,等待雨水漫过肚皮。 它跳下了两脚兽行横道,在一辆发光巨兽的橡胶轮盘前,找了个水坑,窝在这里等死。 它想喝点水,但是伸出舌头又觉得反胃。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两脚兽,但它早就忘记当初遗弃自己的两脚兽长着一张怎么样的脸,身上有什么样的味道。 就是想要报仇,也找不到报仇的目标。好窝囊的猫生。 它的头慢慢地、慢慢地低下去了,像一节生锈的弹簧,仿佛还能听到骨头喀拉喀拉的响动。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它的身体,穿透结痂的毛发,身上没能好全的伤口钝钝作痛。其实它已经感受不太到到底是冷还是痛了。 还挺好的,这样临死前最后的时刻不必太痛苦。 如果有来世,不要再做小猫咪了。它这么想。 眼前的视野开始发黑模糊,它好像看到了一个浑身漆黑的猫从街对面朝它走来,对路上冲过去的发光巨兽视而不见,一步一步地。 那是死神喵吗?小暹罗猫想,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死神喵啊。 那只黑猫就快走到小暹罗猫的跟前了,忽然有一双穿着帆布鞋的脚停在它面前,把黑猫挡得严严实实。 来者跑得气喘吁吁,蹲下身子的动作还险些重心不稳地摔倒。呼吸裹挟着灼烫的热度包裹住它的身体。 她没撑伞,是她附身下来的身体为小暹罗猫遮挡住了雨水。 当她小心翼翼把它从地上抱起来时,颤抖的指尖烫得它本能地亮爪想要挠两脚兽,但身体里仅剩的力气不足以让它真的划破来者的肌肤,而只勾住了她的发梢。 这么浅浅地勾了一下,她因为跑动而掉下的发绳终于彻底松开。有一根黑色的发绳掉落在地上,她没发现,但一直低着头的它却盯着看了很久。 缀着黄色星星的发绳落在泥洼里,一辆黑色的铜块疾驰而去,把发绳彻底碾碎。金黄色的碎片嵌在那个铜块的橡胶圈里,像一道流星眨眼间离开了这条街。 它抬起头,正撞上她湿透而垂下的长发,还有那双明明是黑色,却在闪闪发光的眼睛。 它再低下头去时,原本在她脚后跟不远处的黑猫早就不见身影,就好像是它的错觉。 第230章 致我的救世主(二) 街头猫猫守则第三条:暴雨夜自动激活「纸箱堡垒」共享协议, 幼崽和孕母优先入驻干燥的两脚兽贡品堆。 * 小暹罗猫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又一个银色的铁笼子里,面前不远处放着一个瓷白的食物碗, 里面放着香喷喷的东西。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 只是光闻味道就觉得很好吃了。可她目前还起不了身。 身体下垫着一张柔软的毯子, 毯子上的味道很熟悉, 是那个两脚兽身上的味道。 ……呵呵, 难闻死了。小暹罗猫嫌弃地扒拉开那张毯子, 但它没力气, 最后只好趴回毯子里。 它一只前爪上插着一根针和一圈透明的绑带,从栏杆缝隙里投入了正午一般强烈的光。 应激反应让它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它张着嘴要去咬爪背上的针,一低头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套了个奇怪的东西。 这东西阻碍了它的动作,别说咬爪子上的针了,就是舔舔自己的毛都不行。 很快, 它就在药物的作用下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 那个两脚兽的味道忽然浓郁了起来。它听到两脚兽和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对话。 “她怎么还没醒啊?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我有钱的,要用什么药尽管用!” “女士,您先别激动。它只是太疲惫了,传腹能保下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注]。加上它本身没有求生意志,这两天它醒过来的时候都在发呆,维持它身体营养只能靠吊针。” “她喜欢吃什么?我买了好多猫条,咨询了朋友说可以喝羊奶,所以我也买了一罐羊奶……” “您放心, 我们每天都会把食物碗填满的, 但您也看到了,它不愿意吃。如果您有空的话, 可以多来医院看看它。” “好好,我会多来的。什么时候来?” “……” 再后面的话小暹罗猫就不记得了,它睡着了。 但它在醒来的时候从来没见过那个两脚兽,她肯定食言了,它想。 它恨,这又是什么两脚兽的诡计? 它能够听到笼子周围还有各种叫声,有小猫的,也有小狗的,吱吱叫着的也许是什么老鼠? 好啊……原来两脚兽会专门抓小动物关起来,其心可诛! 鼻子里闻到一股呛鼻的气味,它鼻子边的胡子颤了颤,这气味也太难闻了,就像是它们街头猫猫在咬死敌猫以后,为了掩盖埋尸的地点而做出的气味掩盖。 再听听那些猫叫在说什么—— 「穿白大褂的两脚兽又往我屁股上扎针了!明明隔壁笼子的金毛偷吃罐头都没有挨揍,这破地方根本没有猫权!」 「那只叫奥利奥的狗还在用鼻子拱笼门,蠢死了,臭死了,吵死了。」 「消毒水的味道比我绝育那天还可怕,是不是换水了?我闻到了……那个新来的两脚兽口袋里好像有香香饼干?」 「新来的奶牛猫能不能别撞航空箱了?你什么时候能够知道航空箱的铁门是撞不开的,唯一的作用就是让本喵心烦意乱。」 「为什么每只两脚兽都要摸我的肉垫?可恶,我的指甲全剪干净了,想挠都没办法。呼噜呼噜……」 「夜半护士昨天抱着我揉肚子,虽然很舒服……不!我咬了她了!但是她皮糙肉厚,我没咬破而已!!呵呵,我还没使出我的后腿呢。」 果然……果然两脚兽是要把它们都杀死了! 小暹罗猫越听越觉得绝望,就像第一个声音说的那样,这个地方根本没有猫权! 它要逃……它必须要逃!! 它挣扎着想起身,很快发现自己的后腿失去了知觉。它惊慌失措地蹬着腿要回头看,然而伊丽莎白圈让它完全看不到自己的后腿。 这段时间的吊针也让它身体里恢复了一些力气,「咚咚」两声,它听到什么硬物结结实实撞在铁笼子上的声音,它受伤的后腿居然没有痛。 不会腿没了吧?! 住在它隔壁的猫不耐烦地喵它:“喵喵喵?嗷嗷!” 「能不能别蹬了?很没素质啊!」 小暹罗猫有些愧疚地低声道了歉,说:「对不起,我被绑住了,没办法动。我想逃出去。」 隔壁的猫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挨近了和小暹罗猫的墙壁,说:「你是不是第一次来医院?你家的两脚兽呢?」 小暹罗猫一听到「两脚兽」两个字,就疯狂嘶叫:「我没有两脚兽!我讨厌两脚兽!!」 「冷静点。」隔壁猫连忙放柔了声音,「这么说你是流浪猫?哪个街道的,我有猫脉,说不定认识你。」 小暹罗猫想到了丧彪和旺财,心里头委屈巴巴的,眼泪就要往下掉:「我以前跟着丧彪,但前段时间丧彪被打败了……」 「哦哦,丧彪啊。我认识它,我被仆兽捡回去以前也是跟着它的。」隔壁猫似乎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你是怎么进医院的?」 大概是隔壁猫和自己有共同认识的猫,小暹罗猫一下就觉得距离被拉进了,它支着四肢蹭到那一面墙边,把头靠在地上。 「是一个两脚兽把我带进来的。医院是什么?是不是杀猫的地方?我听别的猫说,它们都很痛苦。」 隔壁猫说:「来医院的猫都是痛苦的,不是来了医院以后才变得痛苦,这里就是为了解决我们的痛苦。」 「怎么解决?」小暹罗猫的声音带着略略虚弱的颤抖,「是不是把我们杀死了就算解决?」 第389章 隔壁猫:「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不相信两脚兽,不过按照我的经验,能把你送到医院来的两脚兽,一定是好两脚兽。」 它怕小暹罗猫不信,还给它举例子:「就比如说,你流浪是因为什么?是不是被遗弃的?」 「对!」小暹罗猫激动地应了一声。 隔壁猫淡定地继续说:「既然是被遗弃的,那你的前两脚兽在你吐毛团的时候会不会紧张?在你呕吐的时候会不会带你来医院看?」 小暹罗猫回忆和自己上一个两脚兽的记忆,而那些记忆早就淡去了,它记忆最深刻的只剩被踹的那一脚。 所以它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哦,那就是没有。」隔壁猫说,「那么你的前任两脚兽是不是对你很不好?你饿了不给你吃东西,还会对你动辄打骂?」 「对!」小暹罗猫觉得隔壁一定是什么大仙,怎么什么都猜得中? 可是这么厉害的大仙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它觉得更加完蛋了。 隔壁猫:「所以那是坏两脚兽。而送你来医院的两脚兽,是好两脚兽。」 厉害大仙都这么说了,小暹罗猫本来就不算太坚定的信念也有些动摇。她趴在毯子里,鼻子里充斥着那个该死的两脚兽身上的味道。 「……可是。」它声音低低的。 厉害大仙耐心地等待它说出下文。 小暹罗猫犹豫了片刻,才说:「可是,两脚兽说会经常来看我,但我从来没见过她。」 「很正常。」厉害大仙的声音温柔得足以抚平小暹罗猫心头所有的褶皱,「我听你的声音,你醒来的时候都是半夜,这时候两脚兽都睡着了,医院也不让两脚兽进来。」 「半夜?」又是一个全新的名词。 厉害大仙好厉害啊,怎么能知道这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厉害大仙说:「对,就是太阳升起前,最黑的那段时间。」 小暹罗猫「喵」了一声,它想到之前在街头流浪时,都是那段很黑的时间出去找食物,因为那时候街上没有几个两脚兽,都是自己猫。 「你想想,你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是不是都没有光,只有今天有?」 「对!!」小暹罗猫简直要对厉害大仙五体投地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比丧彪和旺财还厉害!」 厉害大仙神秘兮兮地说:「你看好吧,现在你别睡,今天你就能见到那个两脚兽。」 真的吗?厉害大仙这么说,小暹罗猫就隐隐开始期待了。 ——它一定不是想见两脚兽,只是觉得厉害大仙很厉害,预言一定能成真而已。 它没有等多久,和厉害大仙侃天说地,才刚说到厉害大仙家的两脚兽最近又捡了一只流浪狗回家,熟悉的味道就从那道巨大的玻璃门边传来。 它太熟悉这个味道了,这几天一只枕着的毯子就充斥着这股味道。 果然,之前见过的两脚兽在「护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那是厉害大仙教它的新词语,它觉得怪酷的。 那个两脚兽走到笼子前,一张大脸把所有的光全都遮住了,逆光的眼睛依旧亮得让猫心烦。 她看了看小暹罗猫身前满满当当的食物碗,皱着眉扭头问:“她还是什么都不吃吗?” 这副表情让小暹罗猫浑身僵硬——它的前任两脚兽每次露出这个表情时,就要踢它一脚了。 但它这口气没有憋太久,因为它意识到自己视作牢笼的铁栏杆不会让这个两脚兽有机会攻击到自己,对方的手压根伸不进来。 厉害大仙在旁边笼子里说:「你看吧,我就说她一定会来的。」 小暹罗猫喵喵叫:「大仙,你也太厉害了。」 它这句话刚喵完没多久,眼前的两脚兽忽然扬起眉毛,露出一个兴奋的笑容,和前任两脚兽第一次看到它翻身露出肚皮时露出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说话了!她说话了!是不是身体已经好很多了?”她伸着一根手指指着笼子里的小暹罗猫,浑身都在抖。 护士也有些讶异,她探过脑袋看了看小暹罗猫:“是呢,李李的状态比起刚送来的时候好很多了。” 「你叫李李?」厉害大仙捕捉到了护士口中的那一个音节,顺利地翻译成了猫语。 小暹罗猫对此嗤之以鼻:「我才没有名字。」 它早就忘记前任两脚兽给它起的名字是什么了。 “她又说话了!!” 那个两脚兽手舞足蹈的样子好蠢,指着自己的两根手指让它想要张嘴咬下来。 它只是懒得动,它要积蓄力量,等一个时机彻底逃出这个恐怖的医院。 “它的腿伤快好全了,过段时间就能拆除木板。”护士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而小暹罗猫发现它居然都能听得懂。 它这么问了隔壁的厉害大仙,大仙给它的回答是:「因为猫是最厉害的存在,两脚兽都是我们的仆兽,懂了吗?」 「懂了!」小暹罗猫暗暗握拳,表示自己明白。 那个两脚兽后来就站在笼子前和它说话,拿着一个发光的铁块,问它喜欢哪个颜色,喜欢哪个款式的猫爬架。 小暹罗猫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它没那个兴趣回答。 毕竟前任两脚兽——哦不对,应该是仆兽,在一开始时也是这样热情满满的,最后还不是对自己拳打脚踢。 厉害大仙问它:「等你出院后,要和这个两脚兽回家吗?」 小暹罗猫答道:「……我不想。两脚兽都会对我不好,不想和两脚兽回家。」 它的声音被那个两脚兽当成一个选择,她立马点开立即购买付了钱。 小暹罗猫也搞不懂那个两脚兽在倒腾什么,继续和厉害大仙说:「我的前任仆兽会打我,我讨厌两脚兽。」 厉害大仙沉默了好一会儿:「也是,我也没法确定地说这个两脚兽就不会再厌烦以后这么做。」 连厉害大仙都这么说,小暹罗猫觉得这个两脚兽更是实打实的不可信:「大仙,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两脚兽又下单了一个什么东西,厉害大仙这一回沉默地更久:「我不走,我和这一个仆兽待了很久,我觉得她是个好仆兽。」 小暹罗猫感到挫败——为什么偏偏是它要面对这个可能又会打它的两脚兽:「那我能不能跟你回家?我也想……」 它也想在一个家里安安稳稳地生活。 它其实一点都不想在街上流浪,尤其是丧彪离开以后。 眼见两脚兽又买了几单,就在小暹罗猫以为自己等不到厉害大仙的回答时才听到它说:「我没法为仆兽做主。」 第231章 致我的救世主(三) 街头猫猫守则第四条:发现带网兜的两脚兽立即执行「化整为零」战术, 三天内禁止在电线杆等公开地点发布气味通告。 隔壁的厉害大仙在第七次亮灯以后就离开了医院。 它的仆兽把它从笼子里抱出去的时候,小暹罗猫看到了它的全貌。 那是一只肥硕的灰猫,小暹罗猫之前没见过这个品种, 不知道这个品种的叫什么名字。 它看起来有些年纪了, 右眼是紧紧闭合的, 似乎连眼睛都没有了, 有一道深深的疤痕贯穿半张脸。 如果是在街头遇到它, 小暹罗猫绝对会绕着它走。 “喵呜。”灰猫被仆兽抱着面朝小暹罗猫时, 它开口说了句再见。 “喵呜……”小暹罗猫往笼子口走了几步——这几天它后腿的木板卸掉, 已经能走路了。 这也归功了厉害大仙一直以来的劝告,让它没有在护士过来换食物和给它打针时挤到箱子角落里哈气,挣扎和动作变少了,伤口恢复就更快。 小暹罗猫觉得厉害大仙绝了,怎么什么都能预料得到? 医院里不是所有狗都吵,但有一两个声音大的就够烦了, 小暹罗猫恢复力气以后, 早晨就睡不着了,因为几只狗就在那儿比谁声音更大。 ……果然,这破地方根本没有猫权。 它硬是把自己的作息调整成了和两脚兽一样的,没过几天,隔壁笼子里搬进来了一只新的小猫。 那只小猫说话嗲嗲的,小暹罗猫试图和它搭话。 「你好,邻居。」它挨着和小猫相近的墙壁,轻声说。 嗲猫慢条斯理地回答:「你好。」 小暹罗猫:「你叫什么名字?」 嗲猫:「你好没有礼貌哦, 怎么不先说你自己叫什么名字?」 小暹罗猫:「对不起, 我没有名字。」 嗲猫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声粗气:「啧,我说什么了, 就对不起?」 小暹罗猫吓了一跳,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不远处有个两脚兽从玻璃门走了出去。 它不敢再多喵,可能是它哪句话冒犯到了嗲猫,才让嗲猫不开心。 嗲猫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小暹罗猫的回应,它问:「喂,你不会被老猫吓到了吧?」 小暹罗猫欲哭无泪。它确实是被吓到了,但它怎么敢说得出口?万一对方就是喜欢看它被吓到的样子,那它这段时间就没有安宁日子过了。 第390章 「呵呵……」嗲猫的声音简直比小暹罗猫想象中的老虎都要低沉,「别怕,我没生气。刚刚那个声音是给两脚兽的奖励。」 ……诶? 「什、什么意思?」小暹罗猫没懂,为什么那种声音是奖励? 嗲猫说:「因为肤浅的两脚兽最喜欢的就是这种细细的声音,你的两脚兽不喜欢吗?」 小暹罗猫想到那个把自己捡回来的两脚兽,也想到把厉害大仙抱走的两脚兽,最后,它的记忆还是回到了最初那个两脚兽身上。 「我没有两脚兽、仆兽……」它的声音闷闷的。 「不可能。」嗲猫非常肯定地否认了这点,「这家宠物医院是私立的,如果你是由动保救助的流浪猫,这里的价格太高,她们不会把你送到这里来。肯定是有个两脚兽把你送过来的。」 小暹罗猫微微瞪大了眼睛——哇塞,为什么这只猫也像大仙一样?它们怎么什么都知道?天呐,它们也太厉害了! 不过,「宠物是什么?」小暹罗猫对于陌生的名词很好奇。 嗲猫顿了顿,它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告诉小暹罗猫这句话的含义。 大概是考虑到小暹罗猫用过「仆兽」这个词,所以它说:「就是仆兽要伺候的猫大人。」 「哦……」小暹罗猫其实没有太懂,只了解到是一个和仆兽相应的词汇。两脚兽是仆兽,它们就是宠物。 「所以,带你到这个医院的两脚兽,不喜欢你喵喵叫吗?」嗲猫虽然是在问,但它的语气很笃定,「喜欢猫的两脚兽一般都会喜欢听猫喵喵叫。」 小暹罗猫试图回忆—— 好像的确,它在两脚兽面前喵喵叫的时候,对方都会非常兴奋地手舞足蹈。 这种反应,是「喜欢」吗? 这么想着,它也顺口问了出来。 嗲猫哼哼得意说道:「没错,这就是喜欢。看来你已经把你的两脚兽迷得神魂颠倒了。」 神魂颠倒?这个大仙猫说的话更难懂了。 小暹罗猫不明觉厉:「原来是这样……那她喜欢我,是不是以后我跟着她回家,我可以过好日子?」 嗲猫说:「我觉得可以,她愿意把你送到这么贵的医院里来,就证明首先她愿意为你花钱。两脚兽都是花钱越多,就越放不下的存在。 「你知道吗?两脚兽的世界有个名词叫沉没成本。」 「哦……哦哦……」小暹罗猫听不懂,但它装作自己听懂了,「你好厉害,会这么多难懂的词语。」 「别怕。」嗲猫难得把粗噶的声音放柔了,「我知道你们流浪猫一开始都会很怕把你捡回去的两脚兽会不会继续虐待你,我的两脚兽也捡了好多流浪猫回来。 「捡流浪猫和去店里买猫是不一样的,捡猫的都是好两脚兽。」 得到了厉害嗲猫的肯定,小暹罗猫心里也安心了。 在和嗲猫相处的这十几个亮灯的日子里,嗲猫教会了它如何撒娇,如何在两脚兽允许的范围内耍脾气,还有上厕所要在哪儿上。 小暹罗猫以前是会的,但前两脚兽在厌烦它以后就再也没有给它换过尿垫和猫砂。那时候它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毛都是臭的。 后来在街头流浪,想在哪儿上厕所也有丧彪和旺财的规定,它们要用气味作为标记。 总得来说,小暹罗猫还是记得的。 这段时间,它见到两脚兽的日子也越来越多了。等到它的腿彻底好全了,拆了木板,护士按着铁栏杆门,问两脚兽她有没有准备好。 两脚兽手上戴着一双很厚的橡胶手套,紧张地抿着唇:“我准备好了。” 隔壁嗲猫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别害怕,她就是想摸摸你。」 ——好,别害怕。它不怕。小暹罗猫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尾巴不断地拍打着笼子给自己打气,前爪控制不住地想要挠下巴,却被伊丽莎白圈挡住。 嗲猫那么厉害的猫都说了这个两脚兽不会打它,那这个两脚兽就不会打它。 它深呼吸,爪子紧抓着身下的毯子,浑身紧绷地往前蹭了一点,又蹭了一点。 它的小脑袋终于从角落的阴影里露了出来。 在终于和慢慢伸进来的手碰上的那一瞬间,冰凉的橡胶在它头顶激起了它被打了一闷棍的记忆。 它浑身的毛都炸了,尖声惊叫了一声,前爪拍开那只手,整只猫球又缩回了角落里。 医院里叽叽喳喳的动物声都顿了一下。 “没事没事,用猫条引诱试试。” 两脚兽的手也猛地收了回去,她脸上露出挫败的神情,而护士从兜里拿出一根崭新的猫条给她打气。 她们拆开了猫条,浓郁的香味涌进了笼子。 嗲猫:「哇哦,国外货,带劲。」 小暹罗猫想到的却是拿着网兜的两脚兽,她们手中也曾捏着这样的美味,骗得流浪猫上去吃时,就一网把猫抓走,任由它们如何惨烈地嘶叫,绝对力量也让它们无法挣脱。 它不知道那些两脚兽把猫带去了哪里,但那些场景在年幼的它心里刻上了极深的烙印。 香香的猫条代表失踪,可能还有虐杀。小暹罗猫心里有这么一个等式的存在。 它更加剧烈地挣扎蹬腿,叫声也越来越凄惨,撞得整个笼子都在震。 两脚兽收手紧急退后:“怎么办?” 旁边有个陌生的两脚兽说:“你这样,就对它伸着手……别抖,你要坚定一点,告诉它你没有坏心思,让它知道你很坚定,这样就能安抚下来。” 小暹罗猫听到嗲猫又夹起了声音:「主人好厉害。」 原来那个两脚兽是嗲猫的仆兽。 于是戴着橡胶手套的两脚兽又试探着把手伸了进来,她这一次没有一口气伸到小暹罗猫面前,而是根据指示悬在不远处。 她的手真的没有抖,离得这么近,早可以一巴掌扇下来了,小暹罗猫想,既然没有打下来,她是真的、真的不会打自己。 它蜷起前肢,身体缩在角落里发抖,那只明黄色的肢体就在自己眼前。 从两脚兽身上源源不断地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这段时间,它一直枕着这个味道睡觉,习惯了这股独特的味道。 是令人安心的,是温暖的,是稳定的。 嗲猫没有再说话,两脚兽也没有说话,所有的一切都安安静静地等着它做出决定。 它要再一次决定要不要把自己下半个猫生交给眼前的两脚兽。 如果又被虐待怎么办?如果又要流浪怎么办?下一次流浪,就不一定会碰得到丧彪这样的老大了。 小暹罗猫的心里在天猫交战,而两脚兽也在耐心地等待。 狗叫鸟叫声都淡去,离它十万八千里远,它的心跳在慢慢平复,因为两脚兽的袖管里传来的味道。 在两脚兽的手肘就要因为酸痛而克制不住颤抖时,小暹罗猫终于撑起身体,一点一点,把自己的脑袋塞进那个黄色的手心。 * 两个月、三个月……一年过去了。 两脚兽对它不耐烦,没有踹它,也没有吼它,虽然也没有露出嗲猫说的,快乐的笑容。 原来晚上睡觉时可以不用担心窝会不会被水淹,原来两脚兽会定期检查自动喂食机里的猫粮还够不够。 原来猫不需要先打一架就能吃饱饭,原来猫不需要靠痛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原来过好日子,猫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如果它最初遇到的两脚兽就是眼前这个女两脚兽就好了。 它觉得自己需要对这个两脚兽表达一下感谢,但它在卧室门口徘徊了很久,爪子要踏进去的时候,脑子里还是会想起前任两脚兽对它大吼:「死猫别进卧室,我被子上全是毛!」 它还是收回了爪子,转身离开,下一秒,它的四足却腾空了。 两脚兽把它抱了起来,它四足僵在半空不敢动弹,整只猫僵成了一具僵尸。 “你想进卧室吗?那就进来呗。”两脚兽似乎想摸摸小暹罗猫的毛发,想到小暹罗猫讨厌被人碰,最后还是收回了手。 她把它放在卧室的地上:“好了,你看中什么,去玩吧。” 虽然她说着看中什么都能玩,其实卧室里的床腿、桌腿和椅腿上都绑了防抓板,床上的三件套也套了层防抓的布料。 她早就准备好了。 小暹罗猫当然也不是要抓什么东西,它看着两脚兽在椅子上坐下来又开始敲键盘。它灵巧地三两下跳上桌子,两脚兽慌忙把桌上的水杯放远。 小暹罗猫装作无意地晃悠到两脚兽面前,追着自己的尾巴慢慢转了两圈,突然一屁股在桌子上坐下,在桌子上躺成一张猫饼,张开四肢,露出刚剃完毛还没长好的肚皮。 想到嗲猫教它的「撒娇技巧」,它夹着声音「咪」了一声。 它紧紧咬着牙,盯着两脚兽看——如果她作势要打猫,它的尖牙齿也准备好了。 它已经不是三年前的它了,它现在的牙齿足以撕下成年人的肉! 第391章 两脚兽愣住了,但她下一个动作却不是不可置信地来摸肚皮,而是双手抖如筛糠地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刘医生……李李突然瘫在我面前不动还发出怪叫!它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在和我求救?刘医生救命!!” 小暹罗猫:“……”如果它是人类的话,现在肯定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它无语地一骨碌从桌子上站了起来,跳下桌子,走出了房间。 偏偏身后的两脚兽还在说:“它现在弓着背走路!是不是应激了?可我什么都没做啊,我、我就是让它进了卧室,不能让它进卧室吗?” 小暹罗猫单方面决定和这个不解风情的两脚兽冷战一周。 第232章 致我的救世主(四) 街头猫猫法则第五条:不允许使用两脚兽给猫猫起的名字, 尤其是「咪咪」、「小白」等无意义的代号,这种名字代表驯服而非爱。 * 两脚兽在刘医生耳提面命地指导过躺成猫饼和夹着声音喵喵叫是在撒娇而不是身体不适后,两脚兽给小暹罗猫道了很久的歉。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伤到小暹罗猫的心了, 于是买了许多猫玩具和据说猫很喜欢的猫条, 每天变着花样给小暹罗猫吃。 ——还有一件事, 小暹罗猫觉得很奇怪。因为在医院里时, 那个护士明明叫它「李李」, 但回到家里以后, 两脚兽从来不叫它这个名字。 倒是两脚兽接电话的时候, 它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叫了声「李李」。 李李好像是两脚兽的名字…… 这个名字,简直和「咪咪」一样。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名字和猫的名字一样,所以当初护士才会以为这是李李给它起的名字吧。 小暹罗猫没管那么多,它自己都没名字呢,管人家两脚兽的名字干什么。 不过它没有名字的状态并没持续太久,很快, 在李李习惯了一边抱着它一边在电脑上打字处理工作之后, 李李某天神秘兮兮地写了三张纸条。 她将纸条平整地放在地面上,而后把小暹罗猫放在不远处,对它说:“你自己挑一个名字吧。” 小暹罗猫不认识两脚兽的文字,在三张纸条里绕了一圈,李李以为它是挑不出来,于是点着那些纸条一个个念。 “凌理、芮礼、柴黎。” 小暹罗猫还是不懂,它选了个笔画最少,看上去最简单的名字。 芮礼。 它知道自己很聪明, 说不定哪天就能用爪子划拉出这两个字。 这个名字不像猫的名字, 它想,它回忆起李李抱着自己看的综艺节目, 这个名字像是两脚兽的名字。 ——不,它敢说很多两脚兽都不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给一只猫起了两脚兽的名字……芮礼心里隐隐有些奇怪的预感,一闪而过,它没有深究。 它把写着「芮礼」的字条叼回了自己的窝里,晚上就趴在毯子上,用爪子划拉这两个字。 渐渐地,李李也发现芮礼比寻常小猫都要聪明,很多事情教一次就能学会,也不会忘。她便买来了一些录音按钮。 一开始没有买太多,只有三个,录的是「饿」,「不」和「喜欢」。 她看了教程,这三句话是小猫比较容易学会的。芮礼的聪明程度超乎她的想象,不止教一次对方就会了,还学会了用这三个按钮组词。 李李连夜买了更多的按钮,现在芮礼已经可以用那些按钮问出完整的意思了。 李李很开心,世界上最聪明的小猫在她家。 要是跑出去和别人说我家的小猫会说人话哦,肯定要被当成类似于「我家小猫会后空翻」之类的搭讪用语。 可她家小猫就是会说人话,她总忍不住和别人说。 她没录过视频,因为芮礼一看到手机摄像头就会扭头离开,只要她的手机不放在很远的地方,芮礼就一定不会去按按钮。 芮礼可精了。李李试过放一个会亮屏的假手机在桌上,真手机揣兜里偷偷拍它,而芮礼居然会辨别那个手机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家的小猫是天才猫!李李更开心了。 她在这个世界待得还算不错。因为她在每一个世界的外表都不一样,所以她便发现了别人对她喜恶的认知是很简单的名字。 通常那个世界里只会有一个人叫李琢光,而这个人就是她。因此她给自己起了个异常敷衍的名字,世界上叫李李的人很多,她混入其中就不会被发现。 这个世界是她用这个方法摒弃莫名恶意的第……嗯,大概是第八十一二三个世界,她记不清了,反正很多个。 换了一个假名字,她连棺材脸都不必再假装,她可以做回自己了。 还有一个需要达成的条件,是她需要尽量少的社会关系。 比如能网购的都网购,非要去线下便利店就只去一家。缩减自己的兴趣爱好,在网络上不评论不社交,工作找的都是线上…… 而且因为没有了莫名的恶意,她想落泪的场合变少,她想要收集眼泪的时候也变得更加方便,她借用这个方式把她四维世界的两只手都带来了这个世界。 两只脚的力量她已经在之前的世界一点一点带来了,现在只剩脑袋和躯干。 就这么苟着,苟到把她的身体全带来三维世界,而那些身体足以她后续创造一个完全独立于任何三维与四维的世界,她和她带走的三维人就彻底自由了。 四维祇的力量在三维的具现化也挺简单,都与空间与时间相关,比如双足的力量之一是缩地成寸,双手的力量就是隔空取物、隔时间取物,拨弄时间。 眼睛是看到所有时间线,嘴巴是吃掉时间和空间,耳朵是听到过去与未来的声音,而大脑中枢的记忆分区就代表着她能够学会这些力量如何使用。 按照三维人的话来说,这就是神灵的力量。 但李李还是太乐观了。 就算她及时切断和甲方的任何交流,也不看任何热点新闻,也还是会看到一些让她难过的新闻。她忍不住以匿名的方式捐款,就像她偶尔一次外出时,看到蜷缩在水坑里的芮礼就忍不住上前帮助它一样。 四维祇发现她从三维世界里失踪不会坐以待毙的,它们很早就着手在各个世界里寻找李琢光的踪迹。 即使李琢光尽量减少出门的情况,还是被四维祇算出了她的坐标。 通过因为她的帮助而与她建立起的社会关系,还有芮礼。 让她曾帮助过的人反过来谩骂她也许是四维祇能想出最恶毒的方式,但她压根不会在意。毕竟在这之前的世界,她就已经受过太多。 更何况一夜之间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其中有蹊跷。 她们是有意的、她们真的恨自己?李琢光一个字都不会信。 可能是发现这样伤不到李琢光,也可能是发现了她身边的那只小猫居然拥有与成年人、甚至可能超出成年人的智商,四维祇把心思动到了芮礼身上。 再一次,李琢光警告了芮礼不许出门,因为外面的人类会煮猫肉煲之后,四维祇侵入李琢光家里所有的智能设备。 空调开启吹的风速吹出模糊的「李琢光」,正在播放综艺节目的电视屏幕黑屏铺满「李琢光」,电脑、监控、乃至于镜子、玻璃。 所有的反光物体上全是「李琢光」三个字,能发出声音的机器也循环播放着这三个字——抑或是勉强能听出是这三个字的声音。 一时间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里都充斥着这三个字,而芮礼坐在电脑桌上,它的尾巴在身后规律地一摆一摆,侧着的脑袋和垂下的眼眸无不是平静而冷漠。 它的耳朵动了动,听到客厅的防盗门被撞开,惊慌失措的两脚兽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她好像想要抱住它,却堪堪在两步远的距离停下,双手半举在空中,不知该进还是退。 她脸都吓白了,嘴唇在抖。 芮礼轻巧地从桌子上跳下来,擦着李琢光的脚踝走了过去。 李琢光小心翼翼地跟在它身后,便看到它走到了客厅里铺着的那些录音按钮前。 它按下了按钮。 “烦,它们,关掉。听,噩梦。” 好烦,把它们关掉。再听下去,猫今晚要做噩梦了。 李琢光僵硬的肩膀这才松弛下来,她一把捞起地上的小暹罗猫,把脸埋在猫柔软的毛里。 芮礼:“……”不是,两脚兽,你就不能先把那些叫着「李琢光」的铁块关掉再来抱它吗?猫真的要做噩梦了!! 李琢光抱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把那些东西关掉。 发现没法影响芮礼的心境,四维祇短暂地沉寂了一段时间。毕竟的确,李琢光习惯了恶意以后,她承受的阈值也提高了。 不能一口气打倒她达成目的的话,这一切真像是在给她磨炼,让她为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做铺垫。 这是绝不可以发生的事情,四维世界还需要她回去当管理者,毕竟她的寿命实在是太长了。 第392章 趁着四维祇沉寂的这段时间,李琢光加快动作,也不再藏着掖着——反正她现在什么动作都在四维祇的监视下了。 她装满了一罐又一罐眼泪,虽然这些眼泪不是她体内的力量,她将那些瓶瓶罐罐藏进缝隙时也觉得很有成就感。 如果仅是因为帮助不被公平眷顾的一方就要被天道惩罚,那该死的是天道,而不是她。 * 从那天过后,芮礼终于知道为什么两脚兽有「李琢光」这个更好听的名字,却还要用一个听起来像「咪咪」的名字。 也知道了为什么那一天,「李琢光」三个字在屏幕上亮起时、代表这三个字的猫叫声从广播里响起时,两脚兽第一件事是来捂住它的眼睛和耳朵。 所有知道这个名字的人类都会不受控制地开始讨厌她。 怪不得它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这个两脚兽,一定是因为太讨厌了,所以物极必反。 绝不是因为李琢光的名字曝光以后连死物雨伞也和她作对,让她总是可怜巴巴地淋成落汤鸡,于是芮礼就会想起她来抱自己那天,头发散开时狼狈的姿态。 果然两脚兽这个生物就是很奇怪啊,怎么会在淋透了雨以后还笑得出来呢? 在家里学会看综艺节目的那段日子里,芮礼从综艺里学会了一个词语—— 「善良」。 这就是用来形容这种笨笨的两脚兽最好的词语。 在节目里看多了片尾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升华以后,再看到李琢光每天都惨兮兮的样子,芮礼忽然心头觉得不平。 它不明白,为什么现实中的两脚兽不能善有善报。 它见过李琢光在半夜三更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它见过她最呆滞的样子,也见过她蜷在床脚,像婴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 她大概是想哭的,但听到自己上床的动静以后,扭过头看了自己一会儿,还是选择笑着把它抱到怀里,轻声问它:“你也睡不着吗?” 芮礼踩在李琢光给它买的交流按钮上问她:“为什么,难过。” 李琢光就会告诉它:“我不难过。” 芮礼于是继续踩响按钮:“咬,难过,人。” 李琢光尝试猜测芮礼的意思:“你要咬感到难过的人?” 芮礼踩下了代表「不」的按钮。 李琢光:“嗯……你要咬让我感到难过的人?” 芮礼还是踩下了「不」。 李琢光愣住了,她这下确实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性了。与芮礼那一双瞳仁缩成针尖粗细的猫瞳交错片刻后,她福至心灵: “你要咬……死,咬死让我感到难过的人?” 芮礼的爪子悬在「是」按钮上几秒,最后它轻轻放下爪子,并没有按下那个按钮。 但它自始至终冷静地和李琢光对视,视线一错不错。 “不可以,这是不对的。”李琢光蹲到芮礼面前和她解释。 芮礼歪过脑袋:“为什么?” 李琢光食指挠挠额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和芮礼——和一只猫解释人类世界的法律概念,想了很久,只能说:“因为这个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 芮礼好想问她,是节目里播出的那样,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还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碍于交流按钮实在太少,芮礼没有办法问出口。 它不知道应该如何形容,她应该是开心的吧,两脚兽露出笑容的时候就是开心的意思。 可它还是觉得她好难过,她流泪的时候反而开心,笑着的时候却是难过的。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善有善报就好了,然而这个把它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两脚兽得到的只有在暴雨天折断的雨伞,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 李琢光,你什么时候能够明白,这个世界根本配不上你的善意。 第233章 致我的救世主(五) 缝隙。 李琢光总是一个人在这里。 纯白无暇的, 乍一看没有尽头。 这里是一个不规则的空间体,可能下一步就会撞到墙,也可能跑出去几万米也碰不到头。 哪里是原点?李琢光不知道, 她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也仍会因为雪盲而无法画出一个完整的平面图。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 她尽量会选一些合适的世界, 适合她偷偷流泪, 把自己四维的身体带来这里的世界。 她想逃, 她想逃脱四维祇的控制, 回到李载雪身边。回到那个让她醒来的世界,度过八十多年正常的三维人生。 缝隙是她在醒来后的第五个世界时,无意中发现的。第五个世界是个太空歌剧,虽然宇宙探索度达到了百分百,但人类战争用的还是裁纸刀。 她稍稍好奇了一下为什么不用杀伤力更大的行星武器,于是黑入了那个世界的剧本中枢。 剧本中枢意外建设得相当牢固, 李琢光当时的业务还不太熟练, 被防火墙撞出来了。 在蜂巢状的空间里像弹弹果冻一样弹来弹去,弹得头晕眼花。后面又有数据追兵,慌不择路之下她闪身进了一个完全纯白的空间。 追兵擦着缝隙的开口过去了,它们没有发现这里有一个小密室。 缝隙的开口慢慢地合拢,就像是一个人类肌肤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李琢光不确定这里是不是完全安全,当她试图调出大脑终端的虚拟屏幕时,看到屏幕上大大的一行字是「无信号」。 她就知道这里是三维和四维都找不到的地方,于是她给这里起名叫缝隙。 不在世界里的时候, 她就在缝隙里休养生息。 她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无法在缝隙里造出什么东西。当她把更多的肢体带来缝隙时,也只能摊在地上, 弄得这儿跟什么连环杀人狂的秘密基地一样。 她当时没多大的志向,看着自己的手臂信息一点一点补全完整,她想的都是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李载雪。 在芮礼的世界,她的行踪彻底暴露,四维祇希望把她直接带到它们选择的下一个世界,这样才有机会给她清洗记忆,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杀死她。 她知道自己被四维祇发现了行踪,在被堵在死胡同,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她只能选择直接脱离世界。 芮礼在家里肯定等急了。李琢光在缝隙里急得团团转,但她也没法再回到那个世界里去,万一因为她而让本来能活下去的芮礼出意外就不好了。 家里的猫粮存粮还算够,自动喂食机她那天早上刚检查过存货。 邻居胡大妈还挺喜欢芮礼的,在发现自己好几天没回家、也没有朋友过来的时候,大概会敲门、甚至撬门进屋子…… 可能一开始是担忧自己的安危,然后看到她不在家,只留着一只小猫,那么芮礼就得救了。 猫粮能够撑到那个时候,芮礼自己会开水龙头,只要芮礼没事,就算被骂几句不负责任的主人也没事。 然而缝隙里没有时间,她也不太确定自己需要躲多长时间,而一出缝隙铁定会被找到。 她也不确定自己在缝隙呆了多久,大概久到她在缝隙里能流的眼泪都达到了极限值,再往后的眼泪就真的只是眼泪,她眼睛都肿成两个大红包。 为了避免不在千篇一律的白色里迷失,她选择盘地坐着,闭上眼睛打坐。实在没心思冥想的时候就回忆自己之前的世界。 直到那一天,永远都安静得像死了一样的缝隙边忽然传来一声「撕拉」的轻响。 这一声把李琢光吓得不轻,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查看周围是哪里被撕开。 ——开玩笑,如果连缝隙都被入侵了,那她就真的只能永远处在四维祇的监视之下了。 喀拉喀拉的声音仍在继续,李琢光手里拿着一瓶密封的眼泪,小心翼翼地循声靠近。 角落里那一根树枝似的裂缝极为显眼,隐隐约约透出缝隙之外糅杂着无数颜色的浓稠的虚空。 下一秒,一只尖利的爪子刺入了裂缝,再接着是更多的尖爪,最后,一整只毛茸茸的猫爪捅了进来。 “喵——” 一声尖锐的猫叫响彻整个纯白的空间,李琢光一看爪子上的花色就知道是芮礼。她连忙把眼泪放到一边去,上前两步拽着那爪子把猫拉进来。 她用的力太大,猫在被拽进缝隙后因为惯性被甩了出去。它在地上滚了两圈,等到李琢光修复好裂缝一回头,居然对上了一双人类的眼睛。 “诶哟我去!”李琢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吓得停跳了一瞬间——不对,她应该没有心脏才对。 “芮礼?”李琢光不太确定。 这个人类的眼睛颜色和芮礼是一样的,脸上还有浓密的白色绒毛,嘴巴与鼻子处的结构仍然更肖似一只猫。 “嗯,是我。”芮礼低下头开始舔舐自己仍是猫爪的手背。 李琢光:“……”妈妈,她看见猫说话了。 虽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见到精怪了,但这是第一次见到精怪世界以外的世界里还出现了精怪啊!有点打破了她对世界常规的认识…… 第393章 那个禁止动物成精的世界天道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芮礼本来也不是在那个世界里成精,修炼出人形的。那个现实世界,李琢光比她先离开。 说是「死」不太恰当,因为芮礼没有确切地看到李琢光的尸体,就是从某一天起,李琢光忽然不回家了。 彼时芮礼已经学会了打电话,它用李琢光留给她的那支小手机给李琢光打去了电话,忙音一分钟自动挂断。 它又根据记忆拨打了几个和李琢光还算有点联系的两脚兽电话,用录音按钮和她们交流,可惜她们都当是骚扰电话直接挂断了。 芮礼知道李琢光肯定不是自己想走的,因为那天她出门前还在对自己说,等她回来,给自己带新口味的猫条。 她们当时还约好了周末要带芮礼出去踏青。 芮礼找不到李琢光,漫无目的地在家里乱晃的时候,忽然在沙发后的角落里看到一个还在闪屏亮着「李琢光」的漏网之鱼。 那东西具体是什么,小猫不太清楚。它看着那三个看不懂的方块字就觉得心烦,而后伸出爪子把屏幕划烂。 在屏幕被划破的那一瞬间,无数粒星子和浓稠的虚无从缝隙里喷了出来,连带着那黑色的东西也一起漂浮起来,芮礼尖叫了一声把东西扔开弹远。 在那些熠熠发光的碎片里,芮礼看到了许多张不完整的两脚兽的脸。李琢光的眼睛,李琢光的鼻子,李琢光的嘴巴。 它忽然想起这段时间总会听到李琢光坐在电脑前念叨着什么「这个世界不行」、「那个世界也太危险」。 她口中的「世界」,是不是就是这些东西? 它是不是……要进入这些世界,才能找到李琢光的眼睛、鼻子、嘴巴,然后把它们都拼成一个完整的两脚兽? 想到这里,芮礼的爪尖碰了一下印着李琢光右眼的碎片,一阵旋涡猛地将它卷入碎片里。 窸窸窣窣一阵碎玻璃掉落的声响,那些碎片变回普通的玻璃,随着那悬浮在半空中的监控摄像头一起落了地。 * 如果人类给一只猫起了人类的名字,会发生什么事? 在此之前,似乎与一个寻常小猫的名字并无差别。毕竟给一个人类起名叫女娲,也不会因为别人总是叫她女娲,她就能飞升成人类之母。 那如果一个有着超出三维力量的存在给猫起了人类的名字呢? 在精怪的世界有那么一个说法—— 特定动物精怪在修炼到一定境界后要向人类讨封,请求命格好的人类赐予它们一个封号,讨封成功后,修为才能更进一步,但同时也会让这个人类的气运受损。 有的动物会报恩,有的不会。 如果讨封成功的精怪之后作恶,那么那个人类也需要因此承担因果。如果讨封失败,精怪的修为需要从头再来,因此也容易让人遭恨而被报复。 而当一个精怪有了人类一般的名字,那么它的进度就比其余精怪更前了一大截。 这些细节让它更像一个人,想要变成人、讨封成功也更容易。 所以在李琢光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人居然是她家养的小猫化形后的精怪时,芮礼就用流利的人类语言开口了。 “李琢光,你觉得我像人,还是像神?” 琥珀色的眼睛里竖立的猫瞳狭缩成一根针,它脸上洁白的绒毛还未完全褪去,让它整张人类的脸仍旧显得毛茸茸的。 它在寻找李琢光的过程中误闯入过精怪的世界,因此它知道讨封成功的精怪与赐予封号的人类在成功以后就会变成一张太极盘的一体两面,阴阳相生,互相制肘,永生永世纠缠。 她现在还说不清自己对于李琢光的想法是什么。她总觉得,她是因为害怕李琢光在别的地方再看到周围所有屏幕都印上「李琢光」三个字的场面就会心理崩溃。 但是怎么可能呢?她心里也清楚,李琢光才不是这么脆弱的人。 不过是要用这个理由麻痹自己,不愿意承认被人类抛弃过的流浪猫最后又爱上了人类而已。 而现在,它在下意识将这句讨封脱口而出时才猛然间明白,从这个两脚兽把它从雨水坑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它的猫生就此改变。 它与她的命线早在那一刻就紧密相连。 流浪猫得到一个家,而两脚兽得到一个永久忠诚的伙伴。 它在那些世界里寻找李琢光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再来一次,如果那个世界从头开始,它会不会找一个远一点的地方等死,好让李琢光别找到它? 毕竟这样它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满三维世界找这个两脚兽,有这时间在家里吃猫条多好啊? 但无论它如何假设最后的结果,它发现它无法想象没有李琢光的世界。 于是它又追问了一遍:“李琢光,你觉得我像人,还是像神。” ——你是要我永生永世灵魂与你纠缠成双生的形状,还是得道成仙,就此离开。 李琢光眨眨眼睛,从上到下把芮礼打量了一通,回答道:“像人。”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芮礼笑得露出两颗尖锐的虎牙。这是她第一次用人脸的脸孔去笑,她还没学会如何弯起眼睛。 她明知道李琢光不知道这个选择代表着什么,还是哄骗着她做出了决定:“我就是化作鬼,下辈子也会跟着你的。 “你已经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李琢光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伸出手,本想挠挠芮礼的下巴,最后看着她光洁的下巴,还是选择揉了揉她的头。 声音很轻,但耳力敏锐的芮礼足以捕捉到:“你上辈子也是这么说的。” 芮礼愣了一下。她盯着李琢光的眼睛,想要确认对方是不是知道自己所想表达的深层含义,但她失败了。 李琢光的眼睛宛如一汪雪山刚刚融化的泉水,干净而冷冽。 她什么都不知道。 * ——诚如芮礼所说,她和李琢光之间的故事并不跌宕起伏,不像李琢光和霍听潮之间那样纠缠几百世轮回,也不像和李载雪那样有血缘上的连接。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收留了一个将死流浪猫的故事而已。 但要问李琢光为什么她和芮礼的关系最好,为什么在芮礼一次又一次踩着人类律法的底线过去,李琢光依旧对她说不出重话。 如果说李载雪之于李琢光是她第一次学会爱,霍听潮之于李琢光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保护的感觉。 那么芮礼之于她而言,就是她第一次收到一份承诺,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在这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她还有一个永远不会失散的同伴。 即使这个承诺多多少少带着一些纠缠不清的意味,但李琢光也并不在意。 人类的承诺分量太重,而小猫的刚刚好。 第234章 死亡预告(四) 银河纪元1064年3月25日, 新型陪伴型仿生人投放星际。 它们有完全一样的脸和身体,也许有微妙差别,但不会有人真的去比。 这些陪伴型仿生人并不是由这些人购买的, 而是由公司「抽选」了一部分幸运用户——尽管这些用户也不记得自己曾经参加过抽选。 今天早晨, 她们出门时, 就看到自家门口放着一个等身高的仿生人舱室。 没人觉得奇怪, 那是植入在她们体内的芯片正在发挥芯片真正的作用。 控制她们的记忆, 让她们忘记李琢光, 也将一切现实合理化。 与李琢光使用四维力量造成的记忆缺失不一样, 当科技发展到可以控制一个人的记忆时,那就代表这一项由科技造成的变化被天道允许了。 于是在这一天,星际里每一个曾有过童年幻想伙伴的人都拥有了一个量身定制的「李琢光」,而真正的李琢光如幻影泡沫般消失在这个世上。 * 观千剑收到消息赶回福利院的时候是一周后了,她在这之前提交了任务完成的申请,和羊曜、庞湛一起回来了。 她们这个队伍还蛮奇怪的, 明明是直属了, 却还只有三个人。 这也是观千剑记忆里每一次回到福利院时都要面对各种嘘寒问暖的主要原因。少了两个队友,她们三个人的处境会更加危险。 陪伴型仿生人寄送到了福利院,而不是她们的总属宿舍。 观千剑其实有点奇怪,因为她网购的地址填的都是总属宿舍,而不是福利院。就算她真参加了□□,也不应该送到福利院。 面对她这样的疑问,帮着她搬仿生人舱的福利院妈妈们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答案: “据说龙川公司是默认只要是晴山公民就能参加抽选,所以是移交给了市政厅, 按照身份证上登记的地址寄送的哦。” 嗯?这样难道不会让人担心信息泄露的风险吗?观千剑简单地担忧了一下, 耸耸肩就放过了这个问题。 龙川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公司,非要说有什么特别的, 大概就是当初屠十步大力扶持的新兴科技企业,龙川不是屠十步手里的资源之一,却还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第394章 自从第三款手指相机发售以后,现在龙川越做越大,隐隐有了科技企业龙头的意思。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观千剑就没什么疑问了……真的吗? 她皱了皱眉,在安静的房间里盯着仿生人舱里那张沉睡的面孔看了许久,忽然抬手打开了舱室的前盖。 如今仿生人的技术已经能做得与真人几乎一模一样,仿生人脸上的毛孔与小颗粒、唇瓣上的唇纹,乃至于她十指不一样的指纹,手心交错的掌纹…… 但按照《反人类法》,仿生人需要在显眼的地方按上一个类似于usb接口或是开关之类的东西来证明这是仿生人而非人类,以杜绝人机混淆的事情发生。 ——因为对仿生人的丢弃与虐待是并不禁止的,而对活体人类则是严令违法。 观千剑小心地把仿生人扶起来,坐直的那一刻,她眼前就浮起了一个虚拟屏幕,那上面的条条框框都在教观千剑如何给仿生人充电、设置指令等等。 观千剑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仿生人,她按照说明书找到了放生人的开关,手指轻搭在那个按钮上片刻却久久按不下去。 这只是一个仿生人而已,她在犹豫什么? * 庚孤的老家在十万八千里远的晴山八十部,为了家里姥姥姥爷发来的这条消息,她还特地搭乘了飞船回到老家。 刚踏进家门,迎面就看到与古朴的家庭装修格格不入的仿生人舱。 “……怎么送到这里来了。”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个,“我要去投诉龙川泄露公民个人信息……” “赶忙扯走!”庚孤的姥姥猛拍藤椅扶手,“这烂行行摆起瞅得老娘鬼火冒!” 她是个顽固的守旧派,坚信这些新时代的科技是会把人身体里阳气都洗干净的存在,所以她一直住在新科技很少的老家也是这个原因。 庚孤把带来的几箱营养品往干净的角落里一放,赔笑道:“阿婆我这不回来拿咯嘛,嫑气嘛。您嘞身体还扎实不?” 佝偻着背的老人冲着庚孤翻了个白眼——庚孤绝对遗传了百分百——她拿着杵拐棍咚咚咚地敲着地板:“扎实!在这背时货来前老娘不晓得多扎实呢。” 庚孤和跟着一起来的帮手燕义一边推着舱室往外走一边笑:“好好好,小囡这就扯走,不在这点挡眼睛。要整哪样么记倒打我电话哈。” 老人快走几步对着空气蹬了蹬腿,庚孤异常熟练地侧身躲过老人的无影脚。 “滚滚滚,你管好自家就阿弥陀佛咯,还管老娘?赶紧爬!” 她俩把舱室推上飞船,搭乘电梯时,燕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透明的舱门,说:“我们队伍的这几个都被抽中了。” 庚孤双手曲着,弯腰倚靠在舱室玻璃上:“你说这龙川是不是为了讨好我们,所以黑箱我们来的?” 燕义低头看着舱室里那个穿着民族服饰的仿生人,没有回答庚孤的话,而是直接换了个话题:“这是你们民族的服饰?好华丽。” “是。”庚孤也没多想,燕义本来也不愿意和她多聊这些事情,“这玩意忒沉。全副武装的我们现在就过年啦或者有大事件的时候穿一穿,日常都穿那真是受罪。” “看得出来。”燕义缓缓点头,就是仿生人头顶帽檐垂下来的那些银饰,若是足实的,那光这顶帽子就得二十多斤。 她歪着头打量仿生人闭着眼睛的外貌,她看的时间太久,庚孤都好奇地走到另一边:“你看什么呢?不能定制外观的仿生人不都长一个样吗?” 燕义掀起眼皮瞧了一眼不解的庚孤,目光最后落回仿生人下巴上的那颗小痣上。 她的仿生人可没这颗小痣。 真有意思,仿生人的厂家生产不都是批量工业制造面皮么?怎么还会出现这样的差异? “你觉得它叫什么名字?” 在电梯响起到达的叮咚声里,燕义冷不丁出声问道。 “啊——”庚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燕义在说什么,她眉心微蹙思考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念出仿生人的编号,“lcr-lzg88709?” 燕义用眼神摩挲庚孤的白色衣领,低低「嗯」了一声,搭在舱室上的手用力,把舱室推出了电梯门。 好在舱室侧面有轮滑,不然光凭她俩抗也得抗得腰酸背痛了。 她不是那个意思,但看来庚孤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那就算了。 燕义忽然觉得后颈抽痛,她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后脖颈,转动脑袋活动关节。这两天芯片总在隐隐作痛,上回保养的润滑油没打够?改天有空了还得再去看看。 她们一路推着舱室往庚孤的宿舍里走,路上见到的员工纷纷和她们打招呼,燕义一一微笑点头回应。 她们把舱室推进了两个人的房间搁在角落里,庚孤好奇地坐在一旁研究说明书。 燕义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薄荷电子烟,叼在牙齿间,扭头看到被庚孤扶起的那张仿生人的脸孔,电子烟在她唇边上下晃动几下,她还是收了起来。 “我要现在打开它吗?”庚孤摩拳擦掌,她有点等不及了。 燕义双臂抱胸,后靠在沙发背上,无所谓地说:“随你咯,要是打开的话,就到时候让她自己把舱室推下去。” “可以!”庚孤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按下了仿生人后颈处的开关按钮。 仿生人的眼皮拟人化地颤了颤,庚孤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站在不远处看着仿生人的动作。 片刻后,它缓缓睁开了自己的双眼,黑色的眼珠在窗外洒入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好,庚孤同志。”仿生人的语音居然没有任何机械化的冰冷感,反而极为拟真,如果是在电话那头听到,庚孤大概不会认为自己在和仿生人说话。 仿生人继续说:“我是lcr-lzg88709,您可以为我设置我的名字。” 它胸口弹出一个小投影仪,放出一个虚拟屏幕。庚孤可以在这个界面上更改仿生人的名字、它对自己的认知、她们的关系之类的。 庚孤看着仿生人的名字那一行许久,扭头问燕义:“你给你的仿生人起了什么名字?” 燕义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悠然自得,她说:“我叫它李老师。” “李老师?”庚孤无法理解燕义的脑回路,“这也不是教学型仿生人,为什么要叫它老师?” “我乐意。”燕义的笑意愈浓。 庚孤挠挠脑袋:“行吧。那我要给她起——”她深吸一口气,“我要叫它凤霞!” 燕义好像被这个名字逗笑了:“你这名字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庚孤一边输入「凤霞」两个字,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这个名字就直接在我的脑子里跳出来了。” “好的,庚孤同志。”「凤霞」说话了,它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感谢您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我很喜欢「凤霞」,谢谢您。” 它的声音很温柔,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燕义的笑容却落下来了些许。 她的「李老师」在改完名字以后的台词……和庚孤的「凤霞」一模一样。 啧,没意思。 * 许尽山难得休假,一大清早被手机里门口的监控提示音吵醒,她烦躁得很。 抱着一肚子火气,她垂着死鱼眼走到门口,心里想着一定要把门外的混蛋狠狠揍一顿解恨才好一边打开了门。 迎面而来一个仿生人舱室和一个闭着眼睛的仿生人把她吓了一跳。 她的脑袋伸到门外左右看看,隔壁邻居门口都没有这个东西,这也太显眼了。 没有别的办法,她只好回房间拿出简易检测仪,把舱室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才把舱室拖回房间里。 “什么鬼东西……”她把东西放在客厅正中央的空地上。 这么折腾了一圈,她了无睡意。走到妹妹房间门口啪啪啪重重拍响妹妹的房门,过了五六分钟,睡成鸡窝头的妹妹才睡眼朦胧地过来开门。 “要死啊,砸什么门?”妹妹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全靠着意志力开口骂人。 许尽山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连说话的贴片都没拿,此时她只能点点妹妹的肩膀再点点客厅里巨大的舱室。 ——意思很明显,「你又花了什么冤枉钱?」 妹妹嘴里小声念叨着抱怨,揉着眼睛慢吞吞挪到舱室旁边,在看清了那是个什么东西以后,她瞬间清醒了。 “噢噢噢——哦!”她激动地手舞足蹈,双手拍着舱室的玻璃门,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许尽山挑眉,等待她的解释。 妹妹在原地蹦蹦跳跳了一分半,才终于兴奋地说:“这是龙川公司□□的仿生人啊!姐,你中奖了?怎么都不和我说!!” 她一下跳上许尽山的背,在许尽山植入了人工耳蜗的那一边耳朵猴叫,而许尽山很有经验之谈地早把人工耳蜗关闭了。 第395章 她打手语:「所以这不是你买的?」 “我倒是想买!”妹妹从她的背上跳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跳了上去,双腿圈住许尽山的腰身,双手紧紧环抱住她的脖子,“这玩意根本买不到!你知道吗?在某鱼上,它的求购价已经开到七亿了!” 许尽山:“……” 「所以我们发达了?」 妹妹:“不!姐,你为什么不把它打开用用看呢?这可是全星际最先进的科技!” 见许尽山好像还是对七亿更感兴趣的样子,妹妹抱着她的肩膀来回用力晃动:“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我真的很想去学校吹牛——” 在两声九曲十八弯的「姐姐」过后,许尽山毫不意外地妥协了:「那就看看。」 第235章 死亡预告(五) 许尽山无奈地把仿生人拆箱取出, 许尽川趁此时间跑回许尽山房间把她的语音贴片拿出来,随手往她背上一贴。 随后,许尽川将虚拟屏幕拉到自己面前仔细研究, 嘴里念叨着嗯嗯嗯应该这样那样, 找到仿生人的激活开关。 许尽川的摄像头在前方悬浮, 她站在仿生人的正前方, 想把激活以后所有的细节都记在脑海里。 弗一看到仿生人的双眼, 许尽川的嘴巴就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双眼睛也太……漂亮了吧。” 乌黑的瞳仁比水洗过的黑曜石还干净, 沉静明澈。眼尾弧度天然下压, 若是面无表情地凝神注视难免透出几分不自知的凌厉,偏又被嘴角温润的弧度中和成水墨画般的清隽。 “你好,许尽山同志。”仿生人说话了,如果不看她脖子上的激活开关,她与真人别无二致,“我是lcr-lzg10880, 您可以为我设置我的名字。” “姐, 要叫什么?”许尽川咽下一口唾沫,扭头看向许尽山。 许尽山没有看那双眼睛,她似乎在回避对视。看着键盘看了一会儿,打下几个字。 「好心人」。 “好的,许尽山同志。感谢您给了我一个新的名字,我很喜欢「好心人」,谢谢您。” 这个型号的仿生人笑容比之前的型号都要真实得多,笑起来的时候不光眼睛会随之眯起, 唇角还会折出笑纹。 “为什么要叫她好心人啊?”许尽川踮着脚凑近虚拟键盘, 她不太理解自己姐姐的起名风格。 不管怎么说,「好心人」这个名字还是太奇怪了…… 许尽山耸耸肩, 冰冷的机械女声从她的肩胛骨处发出声音:“不知道,就是想这么叫她。” “哦……”许尽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可以先让我和好心人玩吗?” “可以。”许尽山本来也对仿生人这些东西没有多大的兴趣,既然妹妹想玩当然随她去,“我回去补觉。” 说着,她就打着哈欠走回自己的房间。 “好心人。”许尽川让「好心人」从舱室里走出来,仰着头。 「好心人」低头发现这小孩比自己矮得多,自然地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好,许尽川小同志。” 诶?被叫小同志的感觉还怪好的,嘿嘿。 许尽川脸上掩不住偷笑的表情,一想着反正仿生人也不会随意评判她笑起来就不像班长了,干脆便不藏了。 她咧着一张门牙还没长好的笑容说:“给你第一个任务,给你自己的仿生人舱室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放进去!” 「好心人」笑意和蔼地伸手拍了拍许尽川的脑袋,与人类相似的触感温热而柔软:“收到,小同志。” 它站起身,双手搭到舱室边缘时又问:“那么请问,小同志可以带我了解一下这间屋子,好让我判断舱室还收纳在哪儿吗?” “跟我来!”悬浮相机也跟在她们身后一起移动,许尽川一边走一边问,“你的初始程序里有没有关于你自己设定的内容呀?” ——一般来说,一些陪伴型仿生人都有自己的「人设」。 比如有些人喜欢傲娇,有些人喜欢年上,口味各不相同。 一般非定制的陪伴型仿生人可以自行选择已有的外观,并且随意搭配公司推出的记忆芯片。这就能实现同一张脸但拥有不同的性格。 定制的就更细致一些,从头到脚,每一个外貌细节和每一个记忆片段都能量身定制。 仿生人只有「无性」这一个性别,外观也不分雌雄,但它在自己的记忆芯片里可以定义自己是什么性别。 「好心人」答道:“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大学生,喜欢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业余打工赚的钱用来资助贫困学生。” 许尽川还在等「好心人」继续说它的仿生人生有多普普通通,没想到等了很久对方还是没说话。她这才问:“没了?” 「好心人」:“没了,就这段。” 许尽川小声念叨:“怎么就这么一点啊……” 她本来都准备好听一段跌宕起伏的异世界星系皇族打打杀杀最后她掉进晴山的热血故事,结果就这么平淡无奇啊。有点点失望了。 * “你的背景故事呢?我要怎么激活?” 于卿蹲在地上研究仿生人的说明书。她的说明书是一团乱码,也不知道是针对她一个人,还是大家的说明书都这样。 已经被她打开激活的仿生人蹲在她前方不远处,与别的仿生人不一样,这一个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颜色比起纯粹的黑曜石,还泛着一点浅紫色的光。 “……喂,说话啊。”于卿抬起头,试探性地用手指戳了戳仿生人的肩膀,“「姐姐」。” 「姐姐」的目光呆滞,于卿说完后过了两三分钟,它才迟缓地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你刚刚在说什么?” 于卿:“……” 坏了?不应该啊,刚出厂的仿生人不会这样,这种情况只有在仿生人体内的电池使用磨损度过于高的时候才会出现。 难道她中奖了? 她正翻阅着说明书想找龙川公司的联络方式,面前的仿生人忽然又重复了一遍刚开机时的台词:“你好,于卿同志,我是lcr-lzg233,您可以为我设置我的名字。” 这是第五次了。于卿叹了一口气,把「姐姐」这两个字重又输入了进去。 “「姐姐」。”仿生人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说出来的话却不再是之前说了四遍的台词,“为什么要叫我姐姐?” 于卿错愕地抬头,对上的是仿生人那双玻璃制成的眼睛。分明应该是无机质的,于卿却在里面看到一丝属于人类的情绪。 但那一闪而逝,她无法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姐姐」与于卿对视了许久,忽然弯起唇角,抬起双手,捏着于卿的脸颊肉往两边轻轻扯了扯。 它的动作很温柔,于卿的异能让她不自觉地运用在眼前这个仿生人身上,而她竟然发现「姐姐」的指腹里含着一丝脉搏似的跳动。 她呼吸一滞,一只手猛地按住「姐姐」的手,正要再仔细感受时,后颈剧痛得让她一下仰起头,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她捂着后颈深呼吸,「姐姐」的手又伸到她脑后,覆盖住她的手背,轻声问道:“怎么了,小妹,哪里痛吗?” ——小妹。 于卿一定在哪里听到过有人这么叫自己过! 可她是家中独生子,连个表姐表哥都没有,家乡也没有叫女儿为「小妹」的习俗,谁能叫她小妹? 疼痛缓解了一些,她低下头,眼角溢出生理性泪水,从眼尾到鼻头红了一片。 「姐姐」的手指擦拭过她的眼角,抹去一滴晶莹的泪珠,它说:“不要哭,姐姐在这里。” 于卿握着「姐姐」手腕的手在颤抖,她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的抖动。半晌,她低下头,将脸埋进「姐姐」的掌心。 她一定,一定在哪里听过这些话,一定曾经有个人叫过她「小妹」。 可是能在哪儿呢?她一要去思考想起那些事,后颈就会一阵刺痛。 她揉着后颈抬头,刚想对「姐姐」说些什么,她的终端就震动了一下,收到了燕义发来的新消息。 「燕义:明天有空吗?我们五个人开个小会。」 「于卿:接新任务了?上回回来以后不是说短时间内不会再接新任务了吗?」 「燕义:没,就是突然想到我们很久没有联络过感情了,所以突发奇想,想约你们一起吃顿饭,有没有空?^^」 「于卿:几点?」 「燕义:晚上七点,老地方。」 「于卿:好的。要带什么吗?」 「燕义:哈哈哈,什么都不用带,你人来就行了。」 过了一分钟,对面像是刚想起来一样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脑子还是得带的。^^」 于卿:“……”她确实不太能理解自家队长的某些冷笑话。 * 银河纪元1064年3月26日,几千万个仿生人被全部拆封,宇宙中有几千万双崭新的黑色眼睛睁开。 一束打在焦点上的聚光失去了方向,在宇宙无垠的黑暗里徘徊了两圈,熄灭了。 第396章 * 羊曜家的「河神」套上了一个形似圣诞树的连身衣,「河神」按照指令乖乖抬着双臂,仍由羊曜和羊姣往它身上悬挂各类彩灯和装饰品。 “你给它起名叫「河神」,最后还往它身上挂这么些东西,就不怕触犯神颜?”羊姣虽然这么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她如今与羊曜的外貌已然相去甚远,虽然是双胞胎,但羊曜身上全是刀疤与烧伤的疤痕,脸上还有一道横贯整张脸的复合线。 现今的医学技术能够把疤痕完全祛除,羊姣就是做这个的,但羊曜从不会去做那些手术。 开玩笑,这么多疤多酷啊? 光看数量就能知道她死里逃生多少次,她不是一个生性爱炫耀的人,但有机会……谁能忍得住? 羊曜摘掉了「河神」脖子上挂着的人牙项链,改挂了一串星星灯上去:“不怕。反正,不生气。” 她不怕触犯神颜,反正这个神也不会生气。 “哦?”羊姣挑了挑眉,“所以这个「河神」还真有现实中的原型?是谁?我们刚刚盘问它都没问出什么诶。” 羊姣认为「河神」的人设经历仅是一句简洁的「原始村落信奉敬怕的神明」,是因为那是它根据羊曜起的名字自由发挥的。 也就意味着眼前这个仿生人是个设定自由度极高的新型号。 既然羊曜心里有个准确的形象,那就要早点输入进「河神」的记忆芯片里,好让她不要偏离自己的人设经历。 羊曜摇头:“没。” 是没有原型,还是她没有想说的话? 羊姣盯着妹妹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她发现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理解到羊曜的意思。 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羊曜在故意隐瞒她。 “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吗?”羊姣的手倚靠在「河神」的肩膀上。 仿生人就是仿生人,人类要像这样举平手臂,不出五分钟就要肌肉酸痛得不行,而「河神」依旧稳得像个机器。 “……” 羊姣微微后仰,皱了皱眉。她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什么「稳得像个机器」?仿生人不就是机器吗? 羊曜低下头的同时摸了摸鼻子,弯腰拿起最后一串灯花,挂在「河神」的耳朵上:“没。” 没有不信你。 羊姣也不想勉强羊曜。实在不想说,那就算了,以后自己迟早能从羊曜的嘴巴里撬出那些消息。 羊姣帮羊曜装饰完「河神」牌圣诞树后便接了个电话跑到阳台上去了,羊曜手里捏着一串星星灯的塑料条,轻轻拽了拽。 「河神」的眼神顺着她的力气看向她,询问道:“还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羊曜按下灯条的开关,「河神」身上挂满的五颜六色的灯条就开始闪烁,映得它整张脸都又红又绿。 「河神」歪头,似有不解。 而羊曜蹲在它身前不远处,仰头,与低下头的「河神」对视。 “花?” 你会种花吗? 「河神」沉默了片刻,可能是脑子里的芯片在处理羊曜这句没头没尾的问话。 过了一会儿,它答道:“你是想问我我喜欢花卉吗?还好,其实整个大自然我都挺喜欢的。” 羊曜拽紧了手里的灯条,她感觉自己手臂上的烫伤开始突突直跳。 不远处,姐姐打电话的声音隔着阳台玻璃门传进来,因为隔音的门而显得沉闷,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沉默蔓延了两三分钟,羊曜又开口问了一句:“约定。” 还记得我们之间有什么约定吗? 「河神」挂上了一个温柔的笑意:“我当然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呀,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会给你带束花对吗?” 羊曜听到这句话便站起身,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屁的带束花。她从来没和「河神」约定过这种事情。 它不是河神。 第236章 死亡预告(六) 观千剑坐在福利院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她往两边张开的双腿上各坐着两三个小孩,□□的地面上也盘腿坐着好几个。 她们都抬着头,好奇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仿生人。 观妈妈会中奖, 这些小孩毫不意外, 毕竟观千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王多肉也太厉害啦!”坐在观千剑大腿上的女孩用力拍着观千剑的手背, 想得到观妈妈的赞同声。 小孩专心致志地观赏仿生人的表演, 捧场地鼓着掌, 而唯一的成年人观千剑却感觉到一股没有来由的恐慌。 她胡乱地应了两声, 打开了自己的终端, 在主界面上划了两下,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 最后把每一个软件点开看了一眼又马上关上,无所事事地点遍了每一个软件,就停在主页页面。 她的主页壁纸是福利院的小孩子们围着看家大狗旺旺大王坐了一圈拍的合照,她总觉得缺了什么。 ——可是缺了什么呢? 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好受,而且她在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的时候, 心里感受到的是沉闷到透不过气来的痛苦。这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而第一次发生时就已经让她难受了很久。 可她这次连自己忘了什么都不记得。 坐在她腿上的小孩正因为「王多肉」精彩的魔术表演而奋力鼓掌,这一切声音在观千剑的脑袋里越飘越远。 她忍不住闭上了双眼,然而视野一黑,她就会更加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胸膛里跳得猛烈。 她再一次打开了自己的终端,没有新消息提醒,连软件推送的弹窗都没有一个。 聊天软件里只有几个群聊正热火朝天地聊着天,观千剑很早就把它们设置成了免打扰。 手指按在虚拟屏幕上往下一划,几百条聊天框从她眼里划了过去。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重复看的消息。观千剑不死心地把顶头几个聊天框点开又关闭。 她扶着沙发坐直了不知何时慢慢滑下去的身体, 几个小萝卜头坐在她腿上其实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如今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腿开始隐隐作痒。 观千剑曲着五指试图挠一挠以解痒,却总挠不到真正的核心, 不过是隔靴搔痒。 她便只能收回手,手指捏着自己的衣角摩挲了半天,深吸一口气,张开双手打开搭在沙发背上。 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 再转了转脖子,似是想甩一甩头发,却忘了自己早就不是—— 诶?她一直都是短发,为什么……观千剑的手摸上了后脖颈上剃干净的发根。 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以前是长发? 「王多肉」表演到一半,门口的前台老师就接了一个电话,面色凝重地应了几声,挂了电话后便过来让孩子们先上楼。 “怎么了?”观千剑这才回神,一边把腿上的孩子放下去,让「王多肉」陪着孩子们上楼,一边问道。 前台老师说:“有好多人来找您,感觉都挺生气的……” 她看到楼上不明真相想要下来的观奇岳,观千剑连忙挥挥手说:“快上楼,没事。” 前台老师听话上前把人扶上楼,观千剑对她说:“你也上楼,别下来。” “啊——哦哦,好的好的。”前台老师连连点头,“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没事。”观千剑不甚在意地摆摆手。 大厅里顷刻间就只剩下观千剑一个人,送完小孩的「王多肉」又从楼上下来了,观千剑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响亮的「观千剑」。 她扭头,看到门口逆光而来了一大批人。 庞湛头一个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后面跟着哭得双眼通红的李载雪,优哉游哉双手插兜的燕义,几日不见脸上怎么又多了一条疤的羊曜,没想到平时很沉默但居然也会气势汹汹的于卿…… 呜呜泱泱的人堵住了福利院门口。 观千剑没忍住后退了半步:“……干嘛,踢馆来了?” 观千剑身边那个熟悉的仿生人上前来询问大家有没有需要帮助的事情,李载雪一看到它就又开始掉眼泪,「王多肉」手忙脚乱地替她擦脸。 庞湛踮起脚,手指快要戳到观千剑眼睛里:“快说,你把她藏哪儿去了?” “她?”观千剑听到这个问题,便意识到不止自己一个人忘了一个人,她站在原地,双眸垂视着庞湛,似是在思考,也似是回不过神。 “对!”庞湛的手有些发抖,她紧抿着的唇瓣泛白,“她在哪儿?” 看来庞湛也不记得她的名字了,观千剑想。 她灰色的眼眸凝出的眼神像是黄昏后晦暗的最后一抹天光,下一秒就熄灭成黑夜。 她又一次把她忘了,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把她彻底忘了。 连同她的名字、样貌、声音、过往。 当观千剑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是庞湛握住了自己的手,而自己的手在对方的手里抖得不像样子。 第397章 “你知道我们现在像什么吗?”观千剑张开嘴,声音滞涩,说着说着,她却笑了起来,是庞湛担忧的目光让她觉得很可笑,“像一群刚死了主人的小狗在雨天依偎取暖。” “她去哪儿了?”李载雪松开了「王多肉」,疾走两步上来拽住观千剑另一只胳膊,“为什么我会觉得只有你知道她在哪儿?” 焦洲走上前来,一只手搭在李载雪的肩上安抚她,一边说:“我们联络了霍听潮,但她不接电话,也不已读消息。然后……在我们的……” 她蹙了蹙眉,垂下眼帘,似是连她自己也觉得这说法着实荒谬:“在我们下意识的第一个选择里,都觉得只有你知道她在哪儿。” 那一双双眼睛中涌现出的浓烈而酸涩的情愫让观千剑也失声,她喉结滚动着咽下喉咙里的哽咽。 “可我也想不起她的名字了。” “但也许不需要想起她的名字。”燕义出声后吸引了周围人的目光,她扯起嘴角,“我们是靠本能认为只有你知道她在哪儿—— “那你也可以用本能找到她在哪儿。” * 桌面上的闹钟在数字变换成五点半时响起了闹铃,芮礼悬空勾了勾手指,闹铃就停下了。 她一把抓起椅背上的风衣,边走边穿便要走出去。 屠十步坐在轮滑椅上双脚一蹬滑到了芮礼跟前:“什么时候让我去见见她?” 芮礼垂眸,盯着屠十步手心里转着的笔。 她刚张开嘴,对面屠十步的声音也与她同步说出口:“下次,有空。” 灰发女人冷笑一声:“又是下次,我看你永远都不会有空。” 芮礼被拆穿了也并不羞恼,顺势承认下来:“你知道就好。” 灰发女人张开双腿,将芮礼的双腿圈在她腿间:“今晚我就要见她。” “你现在的状态太不稳定了。”芮礼伸出手,隔空点点屠十步心脏的位置,“在给你找到合适的心脏以前,见她?不可能。” 屠十步「切」了一声,无所谓地挑眉:“那很简单啊,你就跟在我身边,如果我要发疯,你把我杀了不就行了?” “……我没那个闲工夫。” 芮礼跨过她伸直的长腿就要往外走,屠十步快速地收腿蹬腿,踩在墙壁上再一次拦住了芮礼的去路。 “你没那个闲工夫——”屠十步笑得眉眼弯弯,仰着头凑近了芮礼,“我有啊。今天如果你不答应我让我去见她,你就别想从这里出去。” 芮礼瞥了眼时间,已经五点四十了。 她略有些烦躁地调整双脚重心,越看这屠十步脸上势在必得的笑容,她就越想挠人。 果然人类就没有好东西…… 而她现在确实还需要用到屠十步,屠十步的异能和她目前的身体、心理状态都无比明显地在报告上叫嚣着需要李琢光的眼泪。 没人比她更清楚屠十步会有多疯。 毕竟当初判处她死刑的执行现场,那枚子弹明明都炸穿了她的心脏,她还可以靠自己的异能硬是维持血液循环。 ——因为她身上破了个洞,那么多年来刻意不去修补好,于是她身体里的血液全成了体外的血,能为她所用。 她的幻想伙伴早在怪物巢穴那个任务里就为她牺牲过一次了,所以她本来应当在死刑时死去。 为了能保持着血液循环的状态,这五十多年来,她一觉都没有睡过。 要不然怎么说她是邪祟,换成一个正常人类早就该猝死了。 于是芮礼咬牙妥协道:“明天,明天下班我带你回去见她。” 屠十步终于发自内心地笑开了,她眼睛底下堆积的黑眼圈让她的眼窝更加内凹,显得她颧骨格外凸出。 放下抵着墙壁的腿,慢慢悠悠地滑到门的一边,伸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那我们就这么说定了,老大。” 芮礼勉强笑了一下,踩着急匆匆的步伐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有许多实验员与研究员行色匆匆地赶路,她们时不时按着耳机说一句指示,看到芮礼时只来得及点点头权当做是打招呼了。 芮礼熟门熟路地走到某一间房门口停下,拧动门把手,室内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却有十来个圆形的荧光物体。 她伸手打开了灯,过猛的光线让她的瞳孔瞬缩成针尖粗细,蜷缩在角落里的男人伸手挡住了光,片刻后才放下。 柳一在芮礼的实验药剂投放下成功恢复到了成年男性的外貌,他身下盘踞的章鱼触手以每天一根的速度消失减少。 他的脸上绑着雪白的绑带,只露出一双秋水似的双瞳。 这几天在芮礼的调整下,柳一的外貌越来越趋近于完美——不是人类审美意义上的完美,而是李琢光喜欢的外貌类型。 “伤口恢复得怎么样?点头或者摇头。”考虑到柳一的整形手术还不方便他开口说话,芮礼体贴地给出了另一种回应的方式。 柳一乖顺地点头,指甲在墙壁上划,在柔软的材质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印子,很快消失不见。 “想见李琢光对不对?”芮礼勾起嘴角,弯腰凑近铁栏杆。 这句话话音未落,内里的男人就猛地冲到了面前,双手抓着栏杆,瞪大了双眼,却还顾及着脸上的伤口而不敢做出大表情或是说话。 他胡乱地比划着手势,芮礼没看懂,她往柳一手里塞了一个玻璃瓶,直接按照她的想法往下说: “一会儿我会让护士过来帮你拆绑带,你今天敷着这个瓶子里的东西睡觉,明天早上起来看脸的状态。” 她弯起双眼,缓缓道来的声音里满是哄骗与引诱:“如果都恢复好了,明天下班的时候,我就带你去见李琢光,怎么样?” 柳一刚想猛猛点头,又突然想到自己脸上的手术缝合口禁不住大动作,堪堪停下,用手势一遍遍地比划着「好」。 “很久没见到她了,对吧?” 柳一露出的那双眼睛有些委屈地皱起,他轻而又轻地点了点头。 “那如果有人明天要伤害李琢光,你要怎么办?” 话音刚落,芮礼就看到柳一握着铁栏杆的双手忽然攥紧,栏杆嘎吱嘎吱的几乎变形。他触电般猛地松了手,缩着脖子垂下头。 芮礼的手指规律地点着铁栏杆,更凑近了一些:“如果我允许你对要伤害李琢光的那个人出手呢?” 柳一浑身一震,他抬眸时,那双漂亮的眼睛在灯光的照耀下清澈而纯净。 不需要他的回答,芮礼就知道了答案。她收起和善的笑容,用低沉的声线,宛如托孤一般凝重地嘱咐:“那明天就拜托你了。” 女人最后心满意足地离开,受她指示进来的护士小心翼翼地替柳一拆下的绑带。 其实十级异种自身的恢复能力很卓越,柳一的脸上刀口基本都长好了,只需要祛疤就好。 ——芮礼知道的,李琢光现在恢复了全部的记忆,也就恢复、学会了全部可以使用的四维能力,屠十步不是李琢光的对手。 她只是不想李琢光手上沾血而已。 第237章 死亡预告(七) 芮礼在家楼下的便利店买了两盒速热盒饭才上楼。 李琢光的厨艺算不上很好, 但她也不期望今天李琢光在家待一天能用冰箱里的食材倒腾出个什么东西。 毕竟之前的世界里,李琢光可不止炸了一次厨房。 她上楼后,站在家门口, 没有第一时间开门。而是偷偷打开了客厅里的监控。 李琢光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综艺, 在听到什么动静时耳朵动了动, 她虽然目光仍然停留在电视机上, 但眼神里明显变得心不在焉。 她时不时瞟向门口, 握着遥控器把进度条往回调了好几次, 但那一段内容她还是看了几遍也没记住说的是什么。 芮礼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微微收紧了。 在第四次试图往回调进度条的时候, 李琢光终于忍不住了。她暂停了综艺节目,站起身走到门口,眼睛贴上门上的猫眼。 下一秒,芮礼按了密码锁打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李琢光已经弹开到沙发边上,假装自己是刚站起来要走过来的状态。 “回来了?”李琢光佯装不在意地抬手打了声招呼。 “嗯。”芮礼轻声说, 她把速食便当盒扔在桌上, “晚上吃这个。” 李琢光背着手走过来,探过身看了一眼桌上两个蛋包饭便当:“就吃这个啊?我以为你会给我点外卖。” 芮礼斜她一眼:“外卖送不到这里。” 李琢光撇嘴。 开玩笑,今天她蹲在阳台数人玩的时候就看到不止十个外卖员奔来跑去了。 芮礼有什么东西瞒着她,她反正也早习惯了这种事。 现在的她可以直接用眼睛看到芮礼瞒着她什么事,只要她想,现在一步就能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她于是又问:“今天工作顺利吗?” 而这个寻常的问题却让芮礼拿着抹布擦拭盒饭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放下了手里的抹布和盒饭,扭头看向李琢光。 第398章 * 让四维祇取消对这个世界的追踪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 杀死李琢光。 当然不会有人真的这么做, 那么这个方法就延伸出了一个beta版:只要四维祇在这个世界里找不到李琢光就好了。 那么, 只要在世界法则里,李琢光的生命概念是死亡就好了。 芮礼怎么说也是跟着李琢光去个那么多世界, 见过世面的小猫,接触过不少赛博朋克世界关于机械改造人的理论。 精心挑选以后,她选择了将芯片植入人身体内这一项科技。 这一项科技有足够华丽的理由可以掩饰真正的目的——芯片的存在让眼球追踪仪、终端虚拟屏幕与私人虚拟屏幕可以成为现实。 而且所谓的芯片植入技术也并非开膛破肚,要在后颈上划一道伤口,而是将芯片贴在后颈,晚上睡一觉起来就自动植入完成了。 古往今来,民众总是对需要动刀子的手术敬而远之,能不用就不用。只需要贴在肌肤上,不会疼痛也不必动刀子的东西,大家都抱着那就试一试呗的想法加入了。 芮礼在芯片开发方面其实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真正发明人体芯片的那个世界是真正的赛博朋克,完全不把人当人,克隆技术、人工子宫横行其道,人类不再是生命,而变成商品,下等人还不如一块小饼干来得值钱。 在那个世界的下等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彻底改变自己的生活,唯一来钱快的办法就是给上等人当人/体/实/验的小白鼠。 有那么多人能用来做人/体/实/验,负责实验研究的中等人很快就研究出了不会伤害上等人身体的芯片植入技术。 既可以让她们在一夜之间了解所有现存的文籍与知识,又不会让她们的身体出现排异反应,更不会让她们产生芯片是否会控制住她们的担忧。 ——当然那个世界到最后,就是芮礼和李琢光在芯片里偷偷写了一段伪装成臣服的反抗代码。 情况有些特殊,李琢光没能从那个世界里带回谁。因为植入过芯片的人无法在天道规则下离开那里。 芯片植入后就代表了完全的绑定,就算她们能借助李琢光的力量离开那个世界,也会让天道或是四维祇定位到她们的位置,暴露晴山的坐标,届时她们逃不掉,晴山亦是。 因为她们的人/体/实/验里并没有试验过如何取出芯片,唯二两次手术也以失败告终。 这方便了芮礼现在借着那个世界里的科技来执行自己的计划,没人知道芯片真正的、全部的作用。 她不必说谎,只需要说出一半的真相就好了。 说句地狱一点的话,要不是那些原本的上等人不把下等人当人,做了那么多人/体/实/验,她还真没法在这短短十几年内就将合格的芯片制造出来。 芮礼从决定开始制造芯片开始就知道了,四维祇不会善罢甘休,迟早会找到这个世界,找到李琢光。 李琢光已经把三维管理局里每一个世界都走了一遍,她没法再躲去那边的任何一个世界。 她只能留在晴山,就意味着她要与晴山共生死。而她又不可能让晴山真的毁于一旦,那么她会做什么,都是呼之欲出的事情。 芮礼知道自己骨子里和那些上等人是一个类型的生物,就像她亲口对李琢光说的那样,她不在乎李琢光以外的人类是死是活,是痛苦还是快乐。 小猫的世界太小了,就算她努力理解人类世界的法则,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拯救世界。 这个烂世界根本不配让李琢光牺牲自己。 但李琢光是不会靠自己醒悟这个事实的,所以她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靠她作为李琢光副手的公信力给全星际的人植入了人体芯片,当舆论反扑时,她的家人出手控制舆论,于是在后来的循环里,她们都慢慢变成宣传部的人。 在真正可以用到芯片的这一天,她调动芯片里的程序,靠疼痛刺激腺体以为机体遭遇危险,从而为了自保分泌π+激素。 激素分泌出来以后不使用异能,就会开始影响人类大脑里负责记忆的分区。 ——就和死物异种清空人类关于它们的记忆的步骤一模一样。 但是直接让她们全部忘记,之后再不想起来是不可能的。芮礼不理解人类情绪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步,不过霍听潮的世界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就算是以天道的高度去改变她们的记忆和情绪,她们依旧可以在某一个时刻,本能反扑,就算记忆回想不起来,也将本能刻入肌肉记忆里。 所以她要给她们每一个人创造一个独一无二的李琢光。 在此之前假死逃离的屠十步在这几十年里指挥着那些逃走的人/体/实/验——那个在晴山创造了柳一的人/体/实/验——它们的核心成员一起捏了大约有几百万个「李琢光」。 不够,还远远不够。 芮礼不知道李琢光什么时候会突然决定牺牲自己,而她所有阻止的举动都没有奏效,所以她不能再被动等待下去。 她选择在钟楼假死,那个记录了晴山寿命的万年钟。 她在创造那些「李琢光」的时候她是开心的,甚至在翻找世界记忆,为每一个人量身定制一套不同的衣服时,她也是开心的。 最后一步,就是让李琢光自投罗网。摘掉她的芯片,让她的数据在芯片记忆库里变成已死亡。 只要那些人类都拥有了属于她们自己的「李琢光」,那就不会来抢她这个了吧? 然而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创造出她自己最喜欢的世界的按钮就近在眼前,她也按下去了,这时候却开始犹疑了。 她以为这个世界都烂透了,所有人都会莫名其妙地讨厌李琢光,无论李琢光对她们施与了多少善意。 可是她现在才发现,晴山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以为那些人被带来以后就理所当然地希望李琢光可以通过牺牲自己继续保全这个世界,但是……好像…… 在无法再从四维那里偷到异能以后,芮礼就不再像以前那样,什么能力都大喇喇地用了。所以在消耗能量维持世界稳定的时候,她也很清楚—— 这么点能量,是无法让世界平稳运行的。 还有人在帮她。 不,是在帮助这个世界。 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就是霍听潮那群人,如果真是她们的话,那么她维持了那亿万世界的恨就会变得可笑。 ……可如果真的是呢? * 见芮礼久久不回话,李琢光便又开口问了一遍:“今天工作顺利吗?” 芮礼抬眸,目光定在李琢光脸上时,想到的却是自己变成白虎进入霍听潮的世界时,最讨厌那个女人一贯的臭脸。 后来更是觉得她道貌岸然,嘴上说着大义,实际上做的事是希望李琢光牺牲。 也许是因为屠十步的步步紧逼让她更难受,也许是因为霍听潮居然出乎意料地同意了投放「李琢光」仿生人的方案,也许是她回到家时看到李琢光像家养猫一样被限制自由让她…… 她本来以为她会觉得可爱,会觉得心满意足——有一个人会在她下班时期待她回家,就像她还是猫时期待李琢光回家那样。 但原来不是。 她不会因为限制一个人的自由而感到满足,相反,在李琢光不反抗的时候,她感到的是荒谬。 在这一刻,芮礼发现她竟然能够理解霍听潮了。 她忽然笑了一声,她随手把单肩包扔在玄关处,另一只手解开脖子上的领带:“你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却没答话,而是移开了目光。 ——她明明已经知道答案了。她明明一直以来都对一切了然于心。 无论是屠十步最初为了留在她身边而刻意装的可怜、抹黑村庄里的人,还是霍听潮对人体芯片与抹除记忆的默许。 还是现在,芮礼做这些的目的。 或者再早一些,当她第一次给李琢光递来那张「新科技研究许可表」时,李琢光就知道她想做什么了。 她明明早就知道自己心里最见不得人的心思,却还是一直放任。 芮礼也清楚这一点,她也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芮礼把解开的领带甩在沙发背上,松开了衬衫的纽扣:“你看,我的办法确实有用。四维祇不再追查你了。” 四维祇没有情绪,它们无法体味「其它世界都去过,那么再去会直接被发现」的担忧。它们只看切实的数据,而李琢光的数据的确在晴山消失了。 芮礼的方法的确相当管用,代价就是李琢光再也不能在人前出现,而外面的人也不能想起她,于是她将被当做一只小猫一样养在芮礼的家里。 ——就像当初她养着芮礼一样。 芮礼没有等到李琢光的回答,对方平静的情绪让她心慌。她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衣角:“如果你后悔了,我可以把你放走。” 第399章 她低着头,舔了舔嘴唇,抬起手想要抓挠下巴,被李琢光一手握住。 她抬头的一瞬,与李琢光一如既往的目光相撞,骇人而陌生的后悔让她汗毛倒竖,在反应过来以前,她就脱口而出: “如果你真的想要牺牲自己拯救世界,我也……”她喉咙发紧地补充完整了后半句,“不会再拦你。” 李琢光的表情轻描淡写,仿佛她并不觉得芮礼把她关在这里是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半晌,她勾起唇:“如果我说我……” 她声音轻了下来,终究是把后半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这一刻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茫茫亿万个世界,她是li zhuoguang,她是李田野,是王多肉,是河神,是姐姐,是凤霞,是好心人,是小师妹,是神明大人,是李老师,是你。 但只有在芮礼这里,她才是李琢光。 就像芮礼说的那样,这个方法也可以让四维祇停止追踪,让晴山存活下去,不再被死亡威胁。 为什么……不可以呢? 第238章 死亡预告(八) 这是一个完美的办法, 牺牲她一个人的自由就可以换得那么多人的自由,似乎怎么想都是划算的。 只要她们不会再想起自己就好了,这个世界就可以永永远远地安全下去了。 这样的念头很轻松, 她所要做的唯有就此放弃、躺平就好了。 芮礼拿着两盒速冻盒饭去厨房找微波炉加热, 李琢光坐在餐桌前看芮礼忙碌的背影。 原来当小猫是这种感觉, 李琢光想。芮礼那时候在自己出门的时候就是这么等待她「打猎」回来。 怪不得总刷到说, 如果主人很久不回家, 在下一次回家时要记得表演重伤倒地, 这样小猫才会觉得她是因为打猎才很久不回来。 李琢光现在想想, 要是芮礼也很久不回来,回来时趴在地上一身血地装重伤,那她肯定也怪不了她为什么这么久才出现。 「叮」的一声,微波炉加热的盒饭加热好了。芮礼拿了两双一次性筷子扔在桌上,让李琢光自己拆盒饭。 “小心烫。”芮礼顺口说了一句,刚要回头时又看到李琢光用一种很奇怪地眼神看着自己, 她停在原地, “看着我干什么?” 李琢光勾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芮礼莫名觉得这个笑容有点欠揍,而她很快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了—— 李琢光用夸张起伏的语调说:“哇塞,我们礼宝现在都会出门打猎啦!也太——厉害了吧!” 芮礼翻了个白眼:“滚啊,再恶心我别想吃饭了。” 李琢光抱着盒饭认怂,拆开一次性筷子搅拌米饭和盖浇,拌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不对劲,低下头凑近, 用脸颊感受了一下热度。 李琢光:“……你转了几分钟?” 芮礼坐到她对面:“高火一分钟, 怎么了?” 李琢光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芮礼不明所以地拆开盒饭, 然后她就沉默了。 李琢光笑开了,随后她便被芮礼瞪了一眼。 她抿着唇忍住了笑意,把两份便当重新拿到微波炉前。 算了,她就不该对一只猫的生活能力抱有什么信心。 她站在那儿研究了一会儿这古老的玩意是怎么用的,才把便当放进去加热。 李琢光不是不会做饭,她是实用型选手,而非天赋型。如果给她每一个步骤都详尽的菜谱,她能复刻个七七八八。 做的次数多了才会记住步骤,而李琢光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六十多年也没自己做过饭,该忘的早忘了。 就连微波炉也是现学的。 她盯着盒饭热好,这一回是热透了,透得有些烫手。李琢光用两手的指甲捏着盒饭拿到外面的餐桌上:“这回绝对热好了。” 筷子夹起还在冒热气的白米饭,送到唇边时就能感受到从上面散发而来的灼灼热度。 ……好像热过头了。 李琢光低着头吹着筷子上的饭菜,吹到差不多凉的时候才吃到嘴里。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筷子夹菜与咀嚼的声音。 芮礼吃饭的声音很轻,很安静,和她当猫时偷喝自己水杯里的水时一样安静。 而这本该是让人安心的宁静却让李琢光含着一口饭难以下咽。 芮礼把刚刚那个问题轻轻揭过去了,但还是在她的心头哽着,和芮礼的相处越是平静,她越是感到焦虑。 为什么芮礼能像什么话都没问出过一样? 李琢光捏着筷子的手指忍不住紧了紧——她要不要动用自己的能力来看看现在在哪里呢? 不行,如果一用了四维的力量,就相当于向四维发射了她的身份信息,届时芮礼做的努力全都会失败。 至少现在,她还没想明白未来计划的时候,她还不能那么做。 “对了。”芮礼吃完了大部分盒饭,吃掉与没吃的部分之间有一道很直的直线,“明天会有人来拜访你,我下班的时候一起带回来。” 李琢光的手一顿:“屠十步?” 芮礼挑了挑眉:“你猜到的?还是看到的?” “……猜到的。”李琢光耸耸肩,“师姐……霍总指现在如果还在你这里,应该是闭关的状态吧。” “嗯。”芮礼没想瞒她,“看来你很了解她。” 李琢光忍不住多看了芮礼两眼,确定她说话时的语气是平静的,表情也毫无波澜,才敢回答:“自己看不到就当不存在,也许是这样的想法。” 芮礼冷笑了一声:“你确实很了解她。” 李琢光:“……”这家伙怎么还学会钓鱼执法了! 她不敢说话了,刚才自己亲口说出的答案算是把她「了解霍听潮」的实锤亲手送到了芮礼手里。 却没想,芮礼这一次没有抓着这一句话不放,而是撇过头说:“为什么她……”她默了默,似乎在斟字酌句。 “当初这样疾恶如仇,现在会愿意做鸵鸟?” 李琢光「啊」了一声,听着芮礼的声音确实是完全学术探讨的意思,她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其实在那个世界里就已经初见端倪了。” 芮礼抬抬下巴,示意李琢光继续说下去。 李琢光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因为她也跟着我经历了九十世的轮回吧,堕了魔,堕魔后还自请入冥渊,又从魔道靠自己的力量爬了回来……” 她高高扬起双眉,努力措辞:“……如果她就在这里的话,那你直接去问她还比较快。” 因为李琢光自己也想不明白,当初为什么霍听潮会在脱离心魔以后,对她说出让她仗势欺人的话…… 芮礼冷哼:“没用的人类。” 李琢光:“……喂!” 她长叹出一口气:“我想不明白啦,因为情绪被四维祇强制清洗掉很多次。和霍听潮遇见时,是我最后一次清洗后的事情,我能记得就很不错了好吗!” 她往后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顶和垂下来的吊灯:“可能……是因为她发现自己不能再死板地看世界? “比如,有些看起来是错误的行为,其实并不是绝对错误的?我猜。” 芮礼垂眸看着李琢光头顶的发旋:“复杂的人类。” 李琢光:“……喂!你现在也是人类了好吗?” 芮礼勾起唇角,笑露出一边的虎牙:“但我可以随时变回暹罗猫,所以我随时都可以不是人。” 李琢光:“啧,忘记这回事了。” 吃过了晚饭,两个人洗澡睡觉。李琢光依旧回到她早晨时醒来的那个房间。 芮礼的房间在斜对面,李琢光躺在床上时看不到芮礼的房门,但能看到门口有那边透出来的昏黄的光。 李琢光一天下来都没看到过现在确切的时间,芮礼的手机——大概是手机,反正不是终端,也一直藏着她,不给她看。 她只能靠自己身体机能的生物钟勉强推算现在大概夜里十一点敲过一点,因为她还不是特别困,一般要等到十二点才会有些困意。 芮礼在房间里打字,敲敲打打的声音不算很响,李琢光躺在床上听着,甚至听出了哪几个按键的声音不太一样。 闲得无聊,也是好奇心起,她试图通过芮礼打字的声音去推断她在发些什么消息。 才猜到声音格外沉闷的键应该是「c」时,芮礼那边的声音忽然停住了,随后响起的是趿拉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咔哒」一声,芮礼的房门被关上了。 光线被阻隔,门口的走廊重归黑暗,李琢光只好盯着天花板看,把自己看困了也没等到芮礼开门。 她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了。 李琢光还挺喜欢睡觉的,睡觉的时候能够让大脑自己整理自己,要是睡眠质量好,醒来以后也是神清气爽,思维都会变敏捷。 她很少做梦,今夜也没有。 醒来时,芮礼已经出门了。晨光从厚重的灰色窗帘缝隙里透进来,李琢光坐在床上缓了缓神才上前拉开窗帘,刺目的光源刺激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第400章 看太阳的高度,才刚升起没多久。 芮礼上班要这么早?还是这里的冬天太阳升起格外晚? 没有芮礼,没有终端,没有书,更没有手机,李琢光继续在家里度过无聊的一天。 她今天比昨天更熟练一点,推测芮礼回来的时间也更准确了。 芮礼按动密码锁的时候,李琢光刚好按下了综艺节目的暂停按钮。门打开时,她看到门外站着三个人。 芮礼、屠十步,和一个变好看了的柳一。 屠十步看到她时便眼睛一亮,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大人,我终于再一次见到您了……” 芮礼拉着她让她穿鞋套后才放人进来,屠十步小跑到李琢光跟前,乖乖地蹲在前方不远处,赤红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鸽血宝石:“大人,我可以摸摸您吗?” 李琢光清了清嗓子,舔了舔嘴唇。 这话问得……她得缓一缓。 屠十步等不到李琢光的回答,便要自己凑上前来握住李琢光的手,她将自己冰凉的手伸到李琢光的手心里:“大人……您还会像在钟楼里那样握住我的手吗?” 李琢光的记忆其实已经有点模糊了,但面对屠十步期待的目光,她实在是说不出「不」字。 屠十步就当李琢光是默认了,她握着李琢光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边上。她的脸颊肌肤粗糙,像是一件勾了线的毛衣。 柳一在后面换好鞋套进来,他站在不远处不敢走近,脖子上戴着那个防暴走项圈。 芮礼双手抱胸站在柳一身边,冷眼看着屠十步在李琢光面前「撒娇」。 “大人……”屠十步刻意低下头,让自己深凹的眼窝和抬起的双眸更像是可怜巴巴的小狗眼,“芮礼总是不愿意让我来见您,我好想您……”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明显的吞咽声。 李琢光只是看着她,并不答话。 屠十步得不到回应也不气馁,继续低沉着声音抱怨道:“这段时间以来,您给我的眼泪我都用得很节省,我怕您这一走就是永远…… “对不起,大人,为了找到您,我做了好多傻事,但我也得到惩罚了。” 她挪动着靠近李琢光,将李琢光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 李琢光的手心能够明显感受到她的血管正在格外有力地跳动着,再一联想她的异能是什么,那么她在被一枪打破心脏后还能活到现在的原因也明了了。 屠十步继续说,她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对我而言最大的惩罚就是那么久我都见不到您……直到芮礼来了以后,我才能偶尔在照片中见您一眼—— “大人……” 她握着自己的手倏然收紧,那力气大得李琢光的脸色都快绷不住了。 屠十步说:“我早已承受了我应当承受的惩罚,您能原谅我吗?” 李琢光的手因为屠十步的力气过大而被些微反扭着,她勉强抿着唇笑了一下,说:“我原谅你没有用,你不该对我忏悔。” “可我……”屠十步微微抬起头,有一瞬她都快压不住嘴角的笑意。试图做出什么表情的五官在发抖,她似乎在模仿谁的表情。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我只在乎您,大人。” 李琢光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屠十步,不要学芮礼了。别学任何人了,你就是你自己。” 屠十步的表情一僵,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眉头皱得更深:“可我害怕真实的自己不配让您喜欢……” 李琢光用力挣了挣自己的手,没抽出来,只好用另一只手捏捏屠十步瘦得几近于无的脸颊肉:“怎么会?如果我不喜欢真实的你,那我当初就不会把你带出来。” 看到屠十步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僵硬,李琢光似无所觉地继续说:“更何况,你做的那些事,我没资格替别人原谅你。” 她松开了脸颊肉,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屠十步的下颌线:“如果你真想忏悔的话,就和她们忏悔去。” 屠十步的眉骨深深压下,本就凹陷的眼窝让她的双眼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她面无表情时的样子比伪善的笑容更可怕,咬牙、顶腮,似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第239章 死亡预告(九) 她的手指被按得嘎吱响, 没有抬头,从眉骨间向上看着李琢光。胸腔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粗重得可以清晰听到。 垂下眼睑遮掩住眸底的情绪, 她脸颊肌肉紧绷, 须臾, 却极快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抬起头时已然调整好了表情, 仍然是温顺的笑容, 就仿佛刚才那半分钟的气恼不是她本人。 “好, 大人, 我听您的。我会向那些受过伤的人忏悔,只要您还愿意接受我。” 这话……好微妙啊。 李琢光曲起指节抵住下唇又松开,视线在屠十步的双瞳间来回漂移。这样反复几次后还是开口说道:“你不应该为了我还能接受你而道歉……” 如果她的道歉并非真心实意,那对于那些人而言或许会是第二次伤害。 但她犹豫的原因也在于,她没有权力替那些人决定这样的道歉是否会伤害到她们。 屠十步理解地笑了:“大人,您放心, 因为我是真心想要被您重新接纳, 所以我道歉的时候一定是真心实意的。” 李琢光:“……”这话听起来还是好奇怪。 “还是……”李琢光伸出手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最后手掌按到一旁的茶几上,喉间呼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算了吧。”在屠十步期待的目光里,她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为什么?”屠十步眉心微蹙,表达自己的不解,“您希望我去道歉,那么我就会这么做的,您了解我的, 我绝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李琢光摇了摇头:“不是这个的原因。”她摸摸自己的鼻子, “对于那些受害者和家属而言,你已经死去就是最好的惩罚, 如果——” “如果让她们知道屠十步还活着……”芮礼冷冷的腔调接上了李琢光的未竟之语,“还好好地活了那么多年,大概会集体上黑网买凶杀人。” 李琢光沉默了。她确实也是这么想的。 当时也不乏有人希望屠十步可以改判无期徒刑,好让她活着在狱中受苦,也好过痛痛快快地死去。 但晴山律法不允许虐待囚犯,更多人觉得死刑才是真正能惩罚她的方法。 屠十步为了活下来,靠自己的异能二十四小时代替心脏维持血液流动,误打误撞也凑上了那些人想把她千刀万剐的心。 只不过屠十步还活着这个消息一旦传出,无人会关心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又是否痛苦,第一反应肯定是徇私舞弊,这对公信力是极大的打击。 总是让李琢光带来的人当水/军也不好,那么多人,就算感激李琢光的举动,也不太可能在每一个小方向上都和她齐心。 一次两次可以帮忙,违背她们意愿的忙帮多了,消磨的是她们之间的感情。 李琢光当然不想好不容易维持新世界这么久了,走到最后两边她还要和她们分崩离析。 让她杀死屠十步那更不可能,屠十步这一个恶人就抵得上十个燕义这种恶人。 屠十步很重要,她在善恶的天平里维持着恶的重量,还活着的几十年来,不知道有多少本来可能会阴差阳错变成恶人的人不会因为客观条件而迫不得已作恶。 可就算她再重要,该偿还的也得还。 她伤害到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靠维修就能修好的机器。 如果屠十步不主动放弃靠异能维持血液循环,那么她就算说再多也没用。而李琢光又不可能劝屠十步自杀—— 想到这里,李琢光又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她有些头痛地捏着自己的眉心,感受到屠十步握着自己的手越来越紧。灰发女人忽然探身凑近,长发垂落在李琢光的膝头。 轻轻扯开领口,从她的肌肤里散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股味道仿佛已经渗透进她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屠十步的舌尖缓慢舔舐过干燥到起皮的唇瓣,冰冷如蛇吐息的气息故意放得又轻又颤,随着屠十步的话语喷吐在李琢光的耳朵上。 “大人,其实我保留着生命只是希望能再见您一面。现在这个心愿完成了……”她弯起双眸,赤红的眼睛里盛满了破碎的笑意,“我马上就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赎罪。” 粗糙的掌心因交叠而用力地摩擦着李琢光的手背,她喉咙里发出两声嗬嗬如破风琴漏风般的笑声:“您会一直记得我吗?” 李琢光意识到屠十步想要做什么,她张了张嘴,瞳孔微微颤抖着对上屠十步的目光。 最后她点了点头:“我会一直记得你的。” 屠十步松了一口气,眉心内收的同时扬起嘴角,将自己的脸颊再次贴入李琢光掌心时,眼角恰到好处地流下一滴眼泪砸在李琢光的掌纹上。 “下辈子,我想做个好人。”她幼兽般的眼神仰视着李琢光,意料之内地感受到李琢光猛地贴住她的脸颊,指腹抚过她眼角的泪珠。 第401章 “会的。”女人轻声说,“你下辈子一定是个好人。” 屠十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眼睛转向了别的地方,似乎在等待什么。片刻后,她又开口问道:“那大人,如果我有下辈子,你还会来找到我吗?” 李琢光毫无犹豫地点了头:“当然,我一定会来找到你的。” 屠十步的眉头终于舒展,她用自己的衣角擦干净李琢光沾泪的掌心,从地上站起身,扣紧衬衫的纽扣。 “那我先走了,大人。” 她的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横在后背,面对李琢光鞠躬行骑士礼:“我们来生再见,大人。” 说罢,她便直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芮礼一直注视着她,扭头盯她盯到她进入直达梯,而显示屏上显示已到达大堂才转回头来。 在这期间,屠十步都好似没注意到芮礼的眼神似的,一个回头都懒得给予。 李琢光将脸埋进自己双手的掌心,呼出气时气息也是颤抖的,与方才屠十步的颤抖异曲同工。 芮礼点了点柳一的肩膀,他了然了意思,上前从自己的尾椎骨里拽出一根松鼠尾巴塞进李琢光的怀里,仍由她抱着。 芮礼伸手关上了防盗门,说:“别难过了,为了一个恶人伤心,不值得。” “我不是因为她选择放弃生命而难过,我……”李琢光无意识地揉捏着手里毛茸茸的松鼠尾巴。 “我是不是太伪善了?明明我自己动手就好了,非要让她理解了我的意思后再主动提出,就好像这样我就没有过错了。” “你想多了。”芮礼走到李琢光面前,捏住了李琢光两颊,“就算你真的想动手,我也会先你一步……” 她看了一眼柳一,不动声色地改变了自己想说的话:“动手,由我杀了屠十步。” 她用力捏着李琢光两颊的肉,把李琢光的嘴捏得嘟起:“再说了,你以为屠十步会这么简单地放弃自己的生命?” ……当然不会。 李琢光在之前还不知道的时候,说出的话语就有无意识言灵的作用,现在她知道了,这能力只会更加强大。 但她刚刚在说屠十步下一世一定是好人时,她并没有感受到自己强行改变屠十步命线而产生的反噬。 ——因为屠十步是邪祟化身,她的性格注定是无情无义,无法和普通人类共情,便是彻头彻尾的「反派」。 所以如果说出屠十步会变成好人,这就相当于给她的人生选择里无端开辟出一条她不可能选择的路径。 然而无事发生。 要么是因为就算李琢光不说,屠十步下一世也会变成一个好人,要么就是因为要实现的代价超过了李琢光现如今能够承受的最大值,因此没有作用。 看芮礼的意思,屠十步是把自己的性命也当成筹码,想换取李琢光的内疚——而她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然后在下一世的时候,等待李琢光重新找到她,加倍补偿她。 更甚至,是在她下一世作恶时,李琢光主动出手帮她掩盖、摆平。 李琢光却总是更想相信没有反噬是因为屠十步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可以成为一个好人,而她下一个轮回转世就该轮到是个好人了。 大不了等她轮回转世以后自己早一点找到她,好让她的成长轨迹都在自己的控制范围内。 毕竟当初愿意把屠十步带回来,也是看在她轮回多世里,会主动压抑自己杀戮的欲望,还是在遇到李琢光以后,才终于忍不住。 一看到李琢光的表情,芮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说:“大善人,你先把现在天漏的窟窿补好,再去想别的行不行?” “我知道的嘛……”李琢光嘟哝着说,“我现在能力已经都恢复了,随时随地可以宣战!” 芮礼扯着嘴角,眉眼间似笑非笑:“是么?那你知道自己的能力现在能打多少个四维祇吗?” 李琢光:“……”她不知道,她没有办法尝试,利用数据告诉自己她的实力具体有多少。 她当初是四维祇里寿命最长的那一个,眼下消耗了那么多的眼泪和能量,消散、死去了一次又一次,估计现在打一个四维祇都够呛。 那怎么办?就这么当一辈子的缩头乌龟? 李琢光想到一半,后知后觉地倒吸一口凉气:“你怎么……” 芮礼怎么开始支持她做这些事了?!放在以往,芮礼不该就让自己在家里好好待着,然后完全不提起这档子事吗? 见李琢光看自己的目光透着明晃晃的三个字「你是谁」,芮礼回避她的问题,而是踢了一脚柳一的小腿:“做饭去。” 柳一淡淡应了一声,李琢光顺势也松开了自己的双手。他收起尾巴钻进厨房。 芮礼坐在李琢光对面剥指甲盖旁边的死皮,剥了三个手指以后才低低道:“你想见她们吗?” “谁?”李琢光愣了一下,“你是说……忘了我的那些人吗?” 芮礼点头:“你之前肯定看到了,对吧,那些和你有一样外表的仿生人。 “我把她们投放到了全星际,让每一个你带回来的人都拥有一个独属于她们自己的「李琢光」。” 李琢光:“……哇塞。” 星际里现在有上亿个和她有一样外表的仿生人,够吓人的。 如果早一点知道芮礼在这个星球做的实验是这样的实验,她大概也会把看到那么多具自己尸体的原因也想到芮礼头上去。 她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所以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 芮礼随手调出一张虚拟屏幕,这是李琢光在这里住了两天以来第一次看到自己在晴山熟悉的科技。 屏幕上的画面是观千剑家的福利院,众多人聚集在大厅里,围着中央的观千剑和属于观千剑的「李琢光」。 芮礼移动全景监控的角度,放大后听到她们在讨论她们到底忘记了谁。 芮礼说:“你看,她们现在都隐隐猜测到了。你打算怎么办?” 而李琢光居然还很有闲心地猜:“你说观千剑的「李琢光」是不是就叫王多肉?” 芮礼:“……” 李琢光笑了两声,将话题拉回正轨:“能够保持这样,我「社会性死亡」的状态当然是最好的……” 她一边说一边斟酌着字句,能不被动触发言灵,就最好不要被动触发言灵。 因果律武器和四维祇的能力有交集,并非完全包含,因为三维的天道使用的也是因果律武器。 按照以往的经验,偶尔一次两次能逃离四维祇的监视,但次数多了还是会被注意。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对屠十步说的话算不算触发了言灵,还是谨慎为妙。 她说:“但如果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就只能直接——”破罐子破摔地宣战了。 芮礼「嗯」了一声,监控里的进度恰好播放到观千剑苦笑着说,她们像一群刚死了主人的小狗。 “那你觉得她们会想起来吗?” 李琢光紧盯着监控里观千剑那双强撑着笑意的眼睛,她说:“我相信她们。” 现在,是她要跟着她们做出的决定走了。 第240章 死亡预告(十) 福利院内。 “……所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她们的阵地从大厅转移到了顶楼的会议室,「王多肉」也跟着一起上来了。 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一个大家都不熟悉的面孔,她看着年纪非常小, 身高才超过桌面半个头不到, 声音却与成年女性一样。 李琢光带来的人不可能只有这么点年龄, 所以她大概身体方面患有特殊疾病。 燕义在调试会议室的投影仪, 一边回答道:“大家现在的记忆还剩下到哪儿?” 于是会议室里的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有说自己没忘记多少的, 也有说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 理由最充分的少年随身带着自己的日记本, 她说日记本里大多数的记忆都没有忘, 少部分的不记得了但那也是正常的,没人能记住每天都发生了什么。 燕义把老旧的投影仪设备使用物理方法敲了两下敲开了机,机器嘎吱嘎吱地开始运作。 她抬眸看了一眼少年带来的日记本,说:“其实我也没有忘记多少……现在的事。” 她这话引得在场人都忍不住停下了讨论的声音,将目光投向她身上:“什么意思?”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燕义的目光自在场人身上换换转了一周,最后停留在观千剑的身上, “比起这辈子的事情, 好像有更重要的事被我们忘记了。” 她伸出手,温暖的手心轻柔地放在了观千剑握拳的手背上,一根一根掰开了对方握紧到泛白的指节。 轻声地,像是带着些蛊惑一般地对观千剑说:“你的感觉肯定是最深的,对不对?” 观千剑抿了抿嘴,没有回答,而是扭头看向一边安静的「王多肉」。 第402章 “为什么要给它起这么个奇怪的名字呢?”燕义低声说,随着观千剑的视线看了过去, “你又不姓王, 你明明姓观么。” 观千剑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她甩了甩手腕, 揉着自己的手背:“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爱给它起什么名字就给它起什么名字。” 燕义倏地后仰,抬起双手手心朝前做出投降的手势,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不好意思,是我多嘴了。” 她后退了两小步,随后将自己的终端连接上投影仪,脸上始终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笑容。 “其实我对所谓的前世感受并不深。”燕义又开口了,她低着头在终端上翻找要投屏的内容,“唯一让我疑惑的一点是这里……” 她找到了那张照片,这是一张完全模糊的米黄色的照片,看上去就是一个人不小心照糊了的废片。 而燕义对准角落不断放大,放大了三四下都没有到尽头的像素点。在场的人微微坐直了。 在很长一段纯米黄色的颜色过后,在燕义不知道第几次双指放大的操作后,眼前忽然豁然开朗—— 照片的背景是夜晚,两个小女孩坐在草地上,各摆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合照。她们的鼻尖上映着一片米黄色的光斑。 在这张真正的照片右下角写着一行字:拍摄于梧桐大道879院。 “这个地址,在场有人熟悉吗?”燕义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主持会议的主持人,她扫了一圈在座的各人。 只有庞湛似有所觉地低头检索新闻,片刻后答道:“那是芮礼家的地址。你什么意思?这照片是哪儿来的?” 庞湛一说,观千剑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个地址看得这么眼熟。 然而燕义脸上的笑意愈浓,她却没有正面回答庞湛的问题:“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个地址的?” 庞湛眉头一皱,对燕义不回答问题的态度感到很不悦,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目光猛地一顿。 晴山对个人信息的保护十分周全,就算是一个队伍里的人,也可以选择是否向对方公开自己的家庭住址。 而刚刚庞湛是下意识从自己的九三零队友列表信息里找到了芮礼的旧住址。 可是芮礼已经死了,也并不是她的队友。 九三零一直以来都只有观千剑、羊曜和庞湛三个人,她们一直想招人,但总是招不到合适的,她们三个人也能很好地完成任务,于是便一直搁置了。 燕义轻轻歪头,一刀切的短发像刀锋一样垂落:“你看,是不是和你的记忆有相悖的地方?” 庞湛很不愿意承认——的确是的。 可是,既然系统里能让她找到,那有客观证据证明的事实比自己的记忆更可靠。是她的记忆出错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她的记忆总是会出错的。 真的吗?连自己的队友是否曾经有过芮礼这种重要的事情都能记错,她真的应该提前退休了。 庞湛放在大腿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收紧,她的喉结动了动,道:“燕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在哪儿发现这张照片的?” 燕义笑眯眯地说:“急什么呀,这就要说到了。”她曲着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我当然是从我那个仿生人的记忆芯片里找到的。” 她垂眸时眼睑遮住了她眸底的情绪,语气轻松地好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把它拆了。” “拆了?!”台下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就像养宠物一样,大多数人很难狠下心真的动手拆了仿生人或是虐待它们。因为仿生人的外貌做得越来越像人类,拆开仿生人时总有种在拆自己的恍然。 不知是谁低声嘟哝了一句:“怪不得能当淸剿队呢,这么狠心……” 燕义听见了,但她宽容地笑了笑,没有追究:“我把我的仿生人拆了,因为它总是在道歉,实在太烦了。”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把它的记忆芯片拿了出来。简单做了个研究。” ——其实「李老师」没有道歉,所以燕义更烦了。她总觉得自己应该从「李老师」的嘴巴里得到一句道歉,又觉得这种想法无理取闹。 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她干脆把「李老师」拆了。 彼时燕娟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她蹲在客厅里捣鼓那仿生人还吓了一跳,一眼看成她在剖尸。 等看清了燕义在干什么,燕娟才松了口气对她说,刚才那一瞬间她都想好要替燕义去自首了。 燕义张着嘴,她一下子想不起来自己刚才下一句想要说什么。 她感受到在众人间有一道格外灼热的目光看着自己,循着感觉找过去时,发现是「王多肉」。 “……”她倒是想问一句「看着我干什么」,但「王多肉」是仿生人,它的程序就是关注在场最应该关注的人。 她真是疯了,居然想去质问一个仿生人。 她脸上的笑容也有一瞬间快要端不住,赶紧撇过头去避开众人的目光。鼓动着脸颊的肌肉想要挤出一个笑,最后还是低下头去。 真恐怖。她居然觉得那个自己不记得的心结被解开了,还是因为那个她其实从心底里不太喜欢的仿生人。 燕义深呼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以后才继续说:“有人查过龙川公司的注资情况吗?” “……我查过。”是带来日记的那个少年。 她其实也不算少年了,只是长得年轻,还染了一头颇为前卫的绿毛,按照她对自己的介绍,她也是快奔百的壮年人了。 妃霄说:“我就在龙川公司工作,我知道芮礼是龙川的大股东,而且……”她挠了挠自己的眉角。 “我是负责设计仿生人外观的设计师,所以我这也只是听说——仿生人程序部的数据大纲都是芮礼先给写好的。” 她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燕义身边,在投影屏上比划:“每一个类型的仿生人都有一个基底数据,然后不同的型号基本就是在那个上面更改、修正、加入新东西。 “一般来说,除非技术领域或是代码领域有重大革新,否则这个基底数据是不会变的。 “也就是说……如果芮礼真的曾经在基底数据里留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那么现在市面上所有龙川公司的仿生人都可以随意为她所用。”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燕义人高马大,比长期坐办公室、也从不锻炼的妃霄高出大半个头,身形也比她更宽阔。 她往人背后一站,就像一堵墙一样地站在那儿,双手放在女人的双肩上,微笑着说。 “芮礼既然可以控制所有的仿生人,那么按照芮礼的编程数据,以及她的异能是思维终端,我们姑且可以认为,她写出来的程序,就算在她死后也能够稳定执行她生前遗留的命令,对吧?” 在场人都同意了燕义这个猜测。 燕义:“那么为什么,一张泄露了芮礼隐私的照片会出现在仿生人的记忆芯片里?是不是可以认为,她是故意的?” 庞湛眼睛一亮,接话道:“我们要找去芮礼家?芮礼还活着?” “也许吧。”燕义耸耸肩,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不过这不是我想说的。” 她对坐在下首的庞湛挑挑眉:“这一次你没有追上我的想法。” 庞湛一愣,循着燕义的话语想到了那艘在太空中流浪的海盗船。 那个任务做起来并不简单,她们无法使用异能,还在掉了三四个循环后才意识到这个任务是一个垂直式的多重幻境。 而最后她们从那个幻境里出来靠的是……是……集体的力量。 真的吗? 这是庞湛今天短短十分钟之内第二次质疑自己的记忆。 她的记忆是连贯的,现在就算让她写海盗船任务的回忆录,她也可以顺畅地写下来。 然而写是写下来了,逻辑是不是通顺她就无法保证了。 就像现在回想起来那样,她先是和丹尼斯在一间房间里认出了彼此,然后与燕义汇合,再分头去找四楼的线索。 然后也许是翟星声或是邓白风,在很远的地方制造了好几声爆炸,再然后,幻境的控制力变弱,她们能够重新使用异能。 再然后的记忆是邓白风从一个狭窄的管道里跳了出来,是以砍断了自己的一只手臂和一条腿的状态。 邓白风之前被困在管道里了?不记得她是怎么被关进去的了,改天可以问问。 庞湛回神时,就对上了燕义似笑非笑的眼神:“想到什么了?” 她张开手臂,微微扬起的脑袋让她的动作像是在拥抱虚空:“有这么多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事情,可我们偏偏被最荒谬的事情困住了。” 她叫什么名字?她长什么样子?她是什么性格的人?她曾经是做什么工作的?她有什么兴趣爱好? 她有没有朋友?有多少个朋友?她有没有爱人?有没有家庭或是孩子?她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哭起来又是什么样子? 更甚是,她究竟存不存在? 第403章 难道是她们这几十个人的集体幻想吗?或者也许这个数量会更大,是所有收到了「仿生人」的「幸运用户」都曾幻想过那么一个存在? 燕义的双臂缓缓放下,舌尖顶着脸颊微鼓的瞬息,终于任由嘴角弧度下落,她的眸中闪过一抹真实的漠然。 她闭上了双眼,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片刻后才睁开眼:“其实我想不明白为什么我非要找到她。” 视线凝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燕义双眼放空,似乎想到了很久远的记忆,但也许只是在努力回忆那些被她忘掉的记忆。 “你们知道吗?我刚刚突然在想……”燕义似乎对自己的这个结论也有些疑惑,她拧着眉心,语气头一回变得有些迟疑。 “我们不应该找到她,或者想起她是谁。” 她话音未落,角落里就有一个女人忽然站起接上了她的话语:“我也这么想。我们不该想起她,因为现在这个状态,我感到很安心。” 她浑身上下有着一股不属于凡人的清透感,背梁挺得笔直。 她大概想说些更高大上的话,但最后也没找到合适的词汇:“不管是对于我们,还是那个……被我们忘记的人。 “我觉得,现在是最完美的平衡。” 第241章 死亡预告(十一) “我也有这种想法。”坐在那个女人旁边的是个头上烫着戒疤的光头女人, 她穿着一身有些像袈裟的外袍,内里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 她手里捏着一串念珠,转了两圈后停了下来:“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 很微妙, 每一次试图去回想关于她的东西时, 我的左脸笑肌就会抽动。” “对!”站在她旁边的女人一拍手附和了她的话, 女人左手的大拇指按压着右手的手心, “我是右手臂抽筋。” 两个人说了自己身上的异常, 跟着她们说起自己身体状况的人也越来越多。 和尚左后方的灰色道士服女人一条腿在地上蹬了蹬:“又麻了……我是右腿。” 燕义动了动自己的右手腕, 她看向坐在一旁的观千剑和庞湛,看到二人都是一脸的茫然,便知道至少她们和自己的是一样没有感觉的。 这些人会聚到一起去,就是因为大家都忘掉了很多记忆,而隐隐还留有一点印象。 “……其实还是不一样的。”和尚说,她沉静的眼神在燕义身上打了个转, “和我认为, 这种抽搐来源的地方,是不一样的。” “——霍听潮!” 和尚说到一半,忽然有个女人提高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那女人穿着一身厚重的长款羽绒服,从脖子到脚脖子都包得严严实实,脸上戴着一个口罩,手上戴着黑色手套,头顶还戴了一顶绒毛帽。 她只有脸侧掉下了两缕蓝色的头发,和她的眼睛颜色一样。 见周围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 她有些不太习惯地缩了缩脑袋:“我想说, 要不联络一下霍听潮。我认为和她有点关系。” 话音未落,从桌下又响起一道一模一样的声线:“霍听潮肯定和这事儿有关!” 她慌里慌张地双手交叠, 弯着腰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椅子里:“抱歉,有时候不太受控制。” 燕义理解地笑笑:“没事。为什么你觉得霍听潮和这整件事有关?” 这一次是从女人的肩膀出响起一道声音:“就是有关!霍听潮一定知道全部的真相。” 她堵了手上又要堵肩膀上的嘴,两只手不知所措地顿在空中,身体上下接连在不同的部位响起一些声音,她急得脑袋冒汗。 最后实在不知道先捂哪儿好,只好一把收紧了帽子的松紧带,借用紧身衣的紧绷拦住浑身上下意欲说话的嘴巴们。 “其实我也有一样的想法。”和尚说,她将手里的念珠放到桌子上,大家这才看到她那串念珠的每一颗珠子上都刻了密密麻麻的微缩字。 “而且现在联系不上霍听潮是很奇怪的事,燕义队长——”和尚身体前倾,“你联络得到焦部长吗?” 燕义低下头摸了摸鼻尖,回答道:“联络得上。” 她毫不意外地看到和尚露出了意外的神色,接着自己未完的话语说:“我问了焦部长,她有没有收到一个仿生人。 “她回复我了,她也是幸运用户中的一员。” 燕义双手十指交扣,手心朝向小腹覆在腰带上:“我和她通了视频电话,确认对面是焦部长本人。她告诉我……” 她的目光在空中与和尚的视线相撞,扯起嘴角弯出一个假笑的弧度:“她什么都没有忘记。” 观千剑的身体明显一僵,庞湛搁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在场人的面色各异,但都不太轻松。 燕义知道她们想听什么,于是继续说道:“究竟是完全忘记到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记得关于那个人的一切,我也问了。 “我问她认不认识那个仿生人的脸,是不是她在哪儿见过,她说,这不就是一张普通的脸吗?没有特色,看一眼就会忘记。” 说完,她的身体微微后靠,等待在场大家的反应。 庞湛先是扭头看了一眼和尚的表情,再看了看低着头的观千剑,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沉默。 观千剑在抠自己的手指甲,她总是偷偷点开自己的终端想要查看有没有新消息,用的是私人屏幕,所以庞湛只能看到她打开的动作,而看不到屏幕本身。 燕义交换了双脚上的重心:“大家别沉默嘛,集思广益,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呀。” 她在长桌前方微微摇晃着身体,等待着谁出声来打破沉默。 庞湛左看看右看看,见大家好像都不想说话的样子,她才说:“我觉得焦洲应该是记得全部的。” “哦?为什么?”余光一直放在庞湛身上的燕义毫不意外地转过头来看向她。 庞湛说:“因为焦洲是很重要的人物,她的重要性和霍听潮不相上下。 “1000年以前,她们不还是同一个队伍的吗?当时还有谁?霍听潮、屠十步、焦洲和宁代宝。” 她搁在桌上的手紧攥成拳:“宁代宝现在去特工部了,整天神出鬼没的,我们也没有办法联络上她—— “但是我觉得,宁代宝一定也收到了一个仿生人。 “我的意思是,除了已经死亡的屠十步以外,我认为当初和霍听潮一个队伍的人,都有可能还有完整的记忆。” 和尚旁边的那个女人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问道:“为什么偏偏是她们四个?” 庞湛对上她的视线:“淸剿队的基础配置是五个人,我们三个人——” 她看了一眼观千剑,压低声音快速说了句「还有个被处分过的」,“能当上直属已经是爽文剧情了。 “如果现在可以因为我们三个人的异能等级都……”她似乎想找补,但发现有些事越描越黑,于是干脆放弃了挣扎,“你看,我们三个异能也不高,其中有一个还是中途转职的。” 她继续说:“而那个时候没有异能,直属为什么要选择一个四人队伍,不去挑一个满员的? “当时霍听潮和屠十步虽然个人实力突出,但很多情况下她们两个人都是独狼,两个人不和的新闻三天两头上热搜。 “有段时间不还说,屠十步有意竞争总指挥,但是霍听潮看她不顺眼么?从总体实力的程度来看,远远比不上其她能拧成一股绳的队伍。 “我知道很多时候这种直属队伍的政/治作用大于实际能力,但当时其她部门的直属都有一个男的,基本属于政/治需求,那么剩下的淸剿队就该是有能力的,总不见得全是作秀吧?那也不能服众啊。” 她深吸一口气,说:“所以我猜测,当初的总指挥选择她们当直属,大概率不是为了拉拢两个独狼。” 庞湛咽下一口唾沫,手指无意识地搅到了一起,她努力想要让自己发抖的尾音平静下来:“而且那时候的大家,还是处于一种很奇怪的互谦互让的状态,更不可能是为了拉拢人了。” 她越说眉头皱得越深。从过去到现在,有太多事情的前后因果都并不完整。 在这之前她都从来没有细想过,如今这么一理才恍然,就像在海盗船上,邓白风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砍掉自己一条腿和一只手钻进水管却什么也没带出来那样。 每一件事都缺了最关键的一环—— 为什么霍听潮和屠十步这么不和,她们还没有分崩离析。为什么明明应该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会友善到你推我让,谁上都行。 权力是腐败的温床,而在那些年,被逮捕的贪官居然屈指可数。似乎所有人都在为同一个方向努力。 那可能吗? 如果是晴山快建成、或是晴山刚建成的时候倒是有可能,那个时候的大家都还是理想主义。 ……不,就算是那个时候,也总会有唱反调的,绝不可能是这么和平的景象。 第404章 所以,如果那段历史不是编造的童话,还缺了一个关键性的,黏连所有人的人物。 再加上她们的队伍是更奇怪的三个人,那么在这之间,如果缺少的两个人中有一个是芮礼,那么剩下的那一个很有可能就是那个关键性的人物。 尽管庞湛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当初的直属全都升职了,为什么这个本该最受人瞩目的黏合剂却选择回到淸剿队,继续做一个普通的淸剿队员——或者队长。 有什么必要呢? 然而想到这里,庞湛却坐直了身子,她的双手在桌上撑直,说话间的颤抖演变成呼吸的微颤。 她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在场人都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语。 ——那个缺少的关键性的人物,就是她们现在所有人忘记、却不知道是谁的人。 所以只要再次找到焦洲,从她嘴巴里撬出那个人的名字,过往,她们现在所有的纠结都可以迎刃而解。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道从哪儿响起了规律的水滴声,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约而同静止了一瞬间。 听到那仿佛一个追在身后不远处的鬼魂发出的警告,落针可闻的寂静里,庞湛忽然笑了一声:“我觉得差不多了,我可以给福利院捐五万。” 观千剑扭头看向她,得到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回应。 “怎么?这么感动?”庞湛的表情圆满无缺,看不出一点心虚或是表演的痕迹,“我也喜欢小孩啊,再说了,五万对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大钱。” 站在和尚旁边、仙风道骨的女人双手抱胸,应和道:“说的是,都走到我们这一步了,五万而已,都拿得出手。” “只有五万?这么寒酸。”在场穿戴最正式的女人讥讽出声,她撑着椅子把手站起来,闲庭信步地走到燕义身边。 “让我只捐五万,我嫌丢脸。这样,为了让大家都好过一点,我在五万以外再加点别的东西。 “建新体育馆要的钢筋水泥,我包了。” 燕义也跟着笑开了,甚是欣慰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肖总大气,怪不得肖总的公司能如此蒸蒸日上。” 她转头看向众人,说:“那我们就都定五万这个金额了?还有人有意见吗?” 「滴答——滴——答——」 水滴声慢了,和尚将桌上的念珠收了回来,低声念了句佛号,答道:“贫僧还可以在捐几本佛教书籍,若是得空,也可以来这里讲学。” 坐她右后方道士打扮的女人拿手里的拂尘往和尚光滑的头顶拂了一把:“秃驴,你这在放什么之乎者也的屁呢?当谁都要遁入空门呐?” 说罢,她的眼神快速抬起瞄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天花板。 和尚双手合十,闭上眼:“……阿弥陀佛。” 「滴……答……」 庞湛从座位上站起身,抿着唇看过周遭所有人,最后勾起嘴角:“就是这样,那我们今天就暂时解散,明天再约一起建设福利院的事情吧。” 观千剑也起身,庞湛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右手,她不明所以地看着庞湛对她说:“千剑,你的姥姥也辛苦了,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会全力帮助福利院的翻新。” 观千剑愣了两秒,才「啊」两声说:“谢谢你,我感激不尽。” “不客气。”燕义也伸手过来要和观千剑握手。 观千剑顿了顿,用自己的左手和燕义交握。 两只手相叠的瞬间,水滴声彻底淡去。 燕义立刻冷笑着松开了观千剑的手,面对众人时,又无缝切换成了和善的笑容,问道:“那大家明天都几点有空呢?” 西装女不安地抬头看看天花板,虽然那水滴声散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担心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会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监视着她们。 保险起见,她只能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在福利院彻底翻新以前,我可没心思做别的事。” “我们都是这样的。”那个仙风道骨的女人说道,“明天什么时候都可以,对了,有……”她顿了顿,眯起眼睛,“我们有「设计图」吗?” 燕义笑着垂眸:“大家都算出资人,我已经画了几个初步方案,剩下的当然是明天,等各位一起来完善。” 第242章 死亡预告(十二) 不可以说出口, 哪怕是可能会引导向那个结论的推测也不可以。 但是只要不正面说出来,无论怎么说都不会被发现——那么人类就有一万种可以侧面表达的方法。 那水滴声是什么呢? 在解散后陆陆续续走出会议室时,观千剑观察了所有人的神情。她们每个人都镇定自若, 尤其是那些说自己身体某个部位会有反应的。 让她有种感觉, 这些人都知道要怎么做, 甚至曾经经历过一样的事。 ——难道只有她曾经留下的肌肉记忆是惶恐和不安吗? 或者说, 难道只有她在第二次遗忘时仍然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找回那个人? 她一直坐在椅子上, 等待所有人都走空了时, 送客的庞湛在门口转过身来问她:“你继续待在这儿?” 观千剑「哦」了一声应答, 偏过头,目光落在没有意义的角落:“嗯,我在这儿再坐一会儿。” 庞湛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还是走进了会议室里,关上了大门,在她对面斜侧方找了张转椅坐下来。 “说说呗, 有什么心事?”她一只手抠着自己手腕上终端的腕带, “我们是队友啊,我希望至少我们之间是坦诚的好吗?” 观千剑回避与庞湛对视,她垂首盯着自己交叉的十指:“……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你也理解不了。” “怎么会?”庞湛听到这话,讶异地挑了挑眉,“不管怎么说,最基础的共情我总还是会的。” 观千剑视线快速地在庞湛脸上掠过,又深深低下头去,后靠在椅背, 双手也收回了大腿上, 被桌子遮着,庞湛不知道她在桌子底下做什么小动作。 “……”她的腮帮子被顶起一个弧度, 背着窗户里透进来的日光,让她那双灰色的眼睛在古铜色的肌肤间显得更加亮眼。 因为那灰色太浅,乍一看下去,她的眼睛里只有一片白色。 指甲刮着椅子扶手上的网格状纹路,观千剑低声说:“你没办法理解我。”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庞湛不肯轻易放弃,还是继续努力说服她,“虽然我和羊曜确实和你合不来,但我们在大方向上什么时候不是商量着来的?再加上我们现在没有队长——” 她话语一顿,表情一下子僵住了,似乎在等待这句话会不会再次触发那些诡异的滴水声。 好在并没有。庞湛悄悄松了一口气,说:“我们更应该多交流交流了,不是吗? “别憋在心里,因为心事太多憋到抑郁的,我们都见过。不管是你还是我,都不愿意那个场面发生,尤其发生在你身上,不是么?” 迎上庞湛鼓励的眼神,观千剑撇撇嘴:“其实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要怎么说?说她自从发现她再一次忘掉了一个人以后,到现在为止,手都怕得发抖?说她手心里全是冷汗,像个刚从大学毕业的毛头小子? 说她在会议的前半段其实耳朵嗡鸣到听不清别人在说什么,说她在忮忌每一个身体会因为遗忘而感到疼痛的人? 她从来没有承认自己软弱过,或许承认过,但那个人已经被她忘了。 “观千剑。”庞湛又出声了,她冷静地喊了一声观千剑的名讳,“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但这样下去,如果哪一天那真的把自己憋出病了,也别怪我没有人文关怀精神。” 对面的棕发女人淡淡地点头:“我知道……谢谢你。” 见观千剑坚持自己,庞湛便也不再多说:“那好吧。”她起身,直接离开了会议室。 开门时,门外恰好还有人要进来。她的脚步被来人拦得顿了一下,含糊地打了一声招呼——也可能是观千剑坐得太远,而她声音太轻,这才没能听清。 庞湛错身离开,门外的人紧接着走了进来。 是燕义。 观千剑沉默了,她现在实在是提不起劲头和燕义社交,语调半死不活地问:“有什么事?” 燕义关上了门。她看出庞湛之前坐在哪张椅子上,刻意避开了那张椅子,坐到旁边去:“觉得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所以特地来慰问一下。” 观千剑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没有心情不好,我一直没什么表情。” “拜托——”燕义无奈地笑了,“你就差把「我心情不好,别来烦我」几个字刻在脸上了。” 观千剑更烦躁了:“既然知道,那还不快滚?” 燕义笑眯眯地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手肘搁在椅子把手:“为什么呀?能看到观千剑不开心的样子,我怎么能错过呢?” 观千剑恨不得揪着这女人的后脖颈把她扔出去。 第405章 好烦。还明知故问。这么大个人杵在眼前,好碍眼。怎么能有人光是存在,就让人烦躁得想要骂人? 燕义乐不可支地翘起了二郎腿:“让我多看一会儿呗?毕竟你可是背着个处分都能让总指挥选你做直属的神人呐——” 观千剑一听她提起以前的事情,就忍不住想翻白眼。她转着屁股底下的转椅,换了个背对燕义的位置,好让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怎么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耍脾气。”燕义也不起身,就坐在椅子上慢慢悠悠地晃着腿。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真搞不懂你,这不是在夸你么?” 观千剑忍得额头青筋都冒起:“……”谁要你夸? 燕义歪着头,这个角度也看不到观千剑脸上的神色,都被椅背挡得严严实实。 “就因为忘记了一个人,现在心情就这么差?”燕义似笑非笑道,“没想到我们的小千剑在被处分以后还是没有获得强心脏呀。” 观千剑:“……”我有没有强心脏关你屁事!! 燕义摇晃着的鞋尖时不时敲到椅子腿,一下一下发出让观千剑牙酸的敲击声。 偏生那女人还在继续说:“你别怪我多嘴啊,小千剑,让我对你现在的状态做一个评价,你知道我会说什么吗?” 观千剑:“……”我管你要说什么?烦死了,能不能先滚出去?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观千剑的身体却还是很诚实地侧了过去,让一边耳朵更靠近燕义。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燕义脸上的笑意愈浓,口中吐出的话却是冰冷而带着机锋的。 “我会说你活该。” 话音刚落,观千剑就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扭过来的脸庞上嵌着一张暴怒的神色:“你——”她伸出一只手指向燕义,在看到对方好整以暇的眼神时,怒火更是直冲头顶。 “快滚。”她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在我杀了你之前。” 燕义仍坐在椅子上,甚至还有闲心指指观千剑的衣服下摆,提醒她翘起了边。 她声音无起无伏:“不活该么?一次忘了是失误,第二次忘了,不仅没有行动,还像个死人一样瘫在椅子上——” 她微微抬起下巴,虽是坐着的,却无端让站着的观千剑觉得自己才是被俯视的人。 “要我说。”她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讽的弧度,“你忘了她不就是你活该么?你又不会努力去记住她,也不会在忘记她的时候做出一些努力让自己下一次时有所警醒。 “你没有手臂抽痛,也没有肌肉抽筋,这证明你在之前忘记她时,从来没有为未来可能再一次发生的遗忘未雨绸缪。 “每一次都要等到她来主动找到你,而你只会待在原地不动——这么没用的累赘,如果是我,肯定会迫不及待地丢掉。” 观千剑的呼吸随着燕义一个字一个字的敲打而变得愈发急促,那张比常人肤色更黑的脸也看不清是不是气得通红。 她胸膛剧烈起伏,瞪视着燕义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不要我!”观千剑的拳头都捏得嘎吱作响,忍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有忍住,越过桌子一把抓住了燕义的衣领,将人薅到眼前。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燕义能看到观千剑太阳穴上暴起的青筋。然而这位始作俑者仍然笑得肆意张扬:“为什么不可能?” 她口中啧啧,表情一换,噘着嘴又露出一副看到了小可怜的神情:“诶哟,小千剑,小可怜,怎么办,她真的不要你了。” “闭嘴!!” 燕义还没说完,观千剑就嘶吼着打断了她的话,猩红的眼尾挂着一滴泪珠:“你懂什么?她不可能不要我!如果是你……那是你,那就是你永远没办法成为她的原因!” “谁要成为她了?”燕义微微后仰躲开观千剑灼热的呼吸,伸手拍了拍对方肩头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将手心覆盖在观千剑不断发抖地手背上,语气幽幽,缓慢而低沉。 “我讨厌她都来不及,怎么会想成为她呢?” 燕义抬手替观千剑扣好冲锋衣领口的搭扣:“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她,认清这个现实,才有助于你认清自己的地位。” 她抚平了观千剑领口的褶皱,捏走了一根掉落的碎发。 观千剑的手无知无觉地松了些许,燕义顺势推开了她,整理自己被捏皱成咸菜干的衣领。 “啧,都捏成这样了——这套衣服很贵的,干洗费你出?” 观千剑还下意识地跟着她的动作看向了她整理衣领的双手,片刻后才醒神,回想了一下燕义刚才说的话,居然笑出了声:“你讨厌她对吧?” “……怎么了?”燕义挑起半边眉。 棕发女人捋了一把自己的短发,也扯起嘴角笑了起来:“没什么,就是突然发现原来满口谎言的骗子也会撒技术含量很低的谎。” 燕义倒也没有被戳破的窘迫:“什么?但我的确是讨厌她的就是了。” 她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像是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谁说讨厌和喜欢不能同时进行了?没有律法这么规定过吧。” 观千剑刚对自己发现人说谎而升起的喜悦刹那间被浇灭了。 ……呵呵,女人,真不要脸,为了嘴上占便宜赢她一分,连喜欢和讨厌可以同时进行这种鬼话也说得出来! 可是不得不说,燕义说了这么一通难听的话,观千剑居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至少不再是刚开始那样大脑里嗡嗡作响的态势,脑子里也不会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毕竟若再是想到自己怎么这么没用、接连忘记了两次重要的人,耳朵里就又会想起燕义如诅咒一般的那句话—— 「这么没用的累赘,如果是我,肯定会迫不及待地丢掉。」 尽管理智告诉观千剑那个人不会丢掉她,哪怕她是累赘。 不对!她不是累赘,她不可以是累赘。 她会……她会变得很有用的。不,她已经很有用了。 燕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终端,有两条新消息。于是她一边说着自己还有事儿,一边便告辞了观千剑。 观千剑还是头一次心平气和地与她告别,还礼节性地将人送到了楼梯口,刚想转身回会议室,一扭头又与楼梯下的另一对双眼对上了。 “羊曜?”观千剑愣了一下,这个人并没有来参加刚才的会议,因此观千剑也不确定羊曜是不是感知到了什么事,“有事吗?” 羊曜看着燕义下楼,对方假惺惺地冲她笑了一下打了声招呼,羊曜一点反应也不给。 等燕义彻底消失在楼梯间,羊曜才抬步上楼,走到观千剑面前时,观千剑才看到羊曜的脸上又多出了两道细微的疤痕。 疤痕还渗着血,显然刚划出来没多久。 观千剑一皱眉:“有紧急任务了?在哪儿?”说着,她就要去拿制服外套。 羊曜拦下了她,打着手势说:「不是任务,我来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观千剑的脚步顿住,问道。 羊曜的每一个手势都做得很慢,像是希望观千剑能够把每一个字都认认真真看清楚似的。 「能不能让你的仿生人和我的,见一面?」 第243章 死亡预告(十三) “见一面?” 观千剑说话时, 「王多肉」恰好从旁走过来,站在她身侧,也问道:“需要我和谁见面吗?” 羊曜看到「王多肉」的第一时间就将这个仿生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踩着台阶上前, 拉过「王多肉」的手臂, 把人转了一圈。 「王多肉」不明所以地跟着转圈圈, 还配合地把双手举平, 方便羊曜查看。 观千剑也只是看着, 而没有动手阻止:“怎么了?” 羊曜捏了捏「王多肉」手臂上的软肉, 还凑近闻了它衣襟上的味道。 “怎么了?”观千剑又问了一遍。 羊曜松手比划道:「你给它用了什么洗衣液?」 观千剑没想到羊曜关注的居然是这种细节,她眨眨眼睛:“呃……还没来得及用?我没想过仿生人也要换衣服……” 她有短暂地想过要不要给「王多肉」买几件新衣服,就像她的在福利院的「妹妹」养的bjd一样。 那东西被叫做bjd其实不太恰当,是小女孩自己用碎布料和纽扣、线头织的小人偶。本来大家是打算叫布偶的,后来一通讨论下来都觉得布偶太掉档次,都取名字了就取一个高档的。 于是它就成了bjd。 大家没事的时候就会给这小东西做一件新衣服, 大多数时候用碎布料拼接而成的东西都不能称之为一件衣服, 顶多算能够蔽体。 但一个是仿生人虽然只有一米七出头,但较为壮实的身材让它只能穿一米八的衣服。 自己的衣服它肯定穿着太大,不合适。福利院里没有一米八的成年女性,出于某种奇怪的心思,观千剑不是很想给「王多肉」花钱。 第406章 她心里总归有些抵触情绪,不是很想给眼前这个仿生人花钱,所以买新衣服的计划就一直搁置了。 从她拆封这么一周以来,「王多肉」就穿着初始的这么一套旧旧的、褪色的hellokitty短袖t恤、蓝色波点短裤、玫粉色的塑料拖鞋。 有点寒酸, 但观千剑莫名其妙还挺喜欢的。 要死了, 是这么些年抠门抠出问题来了吗?板正的西装不喜欢,崭新的防护服不喜欢, 去喜欢个褪色的短袖短裤还有廉价的拖鞋? 观千剑忍不住往「王多肉」胸口瞥了一眼——还不止是褪色,领口处有一个明显泛白的圆点,看起来是曾经在这里黏着什么配饰。 ——诶,对了,hellokitty是个什么东西?观千剑盯着短袖上那只白色的小猫陷入沉思。 这里压根没有这个ip啊…… 羊曜绕到她跟前,也注意到了「王多肉」身前洗得快成灰色的图案。 「这是什么猫?」羊曜打着手势问。 “hellokitty……”观千剑说,她虽然不知道这个ip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既然她知道名字,就没必要瞒着羊曜,说不定羊曜也知道呢? 然而羊曜仍然是一脸茫然:「那是什么东西?」 观千剑被问住了,她挠挠头发:“其实我也不知道,忘记了,就脑子里突然闪现了这个名字。” 羊曜缓缓点头,「哦」了一声后便继续专心致志地查看起「王多肉」的状况。 她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把软尺,将「王多肉」身体的各项数据都量了一遍,记录在她的终端上。 “这仿生人不是流水线工程吗?”观千剑好奇地看着她的举动,“这数值有个几毫米误差也挺正常的吧。” 羊曜:「不是这个原因。」她收好了软尺,双手忽然像做法一样对着「王多肉」握拳又甩开,重复几次后,她抬眸对上了观千剑疑惑的眼神。 「我就是觉得这个数据有点奇怪。」羊曜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翻飞打着手势。 “能怎么奇怪?”观千剑按照自己的想法开始猜测,“是差得太多,还是完完全全一样?” “不。”羊曜居然说话了,但她刚说了一个字就换成了手势,「都不是。」 都不是?观千剑更疑惑了:“能说吗?”她想了想刚才会议上出现的种种奇怪现象,保险起见,换了一种问法,“我们是不是要收集数据去投诉龙川公司?” 羊曜像是头一天认识观千剑一样,愣了一下,没想到观千剑在这紧要关头居然能学会迂回询问。 观千剑:“……你这是什么眼神?还不许人变聪明了?” 羊曜勾起嘴角快速地笑了一下,摆摆手表示自己没有那个意思:「没有,就是觉得你很聪明。」 观千剑:“……”要是羊曜刚才没有笑那么一下,她就真信了! 羊曜打手势回答了观千剑之前的问题:「是的。我现在已经收集了很多数据,然后我发现有几个尺寸,没有在任何仿生人身上出现。」 看羊曜比划得这么直白,观千剑的视线一下子僵住了。她连呼吸都放慢了,仔细听着周围有没有传来那诡异的滴水声。 好在并没有。她才小心翼翼地咽下一口唾沫,斟字酌句地答道:“什么意思?” 「比如说腰围有57、58、59,也有61、62、63,唯独没有60。」羊曜也许不知道滴水声的存在,直接把准确的数据都爆出来了。 「每个尺寸都有两三个数字没有见过,我现在就在排除这些数字。」 观千剑懂了。羊曜在通过这个方式来确定那个被她们遗忘的人的具体身材数据,然后也许就能还原她这个人的外貌。 “小心一点。”观千剑说,除此以外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给羊曜什么样的提醒了,“反正,别被人发现了。” 「谢谢。」羊曜比划道,点了点「王多肉」的肩膀,问她,“谁?” 简短的一句话,观千剑靠着这段时间与羊曜的合作猜出她是想问「你是谁」。 那「王多肉」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吗?观千剑莫名觉得「王多肉」应该会知道——不对,是「王多肉」所代表的那个人会知道。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王多肉」像是死机了一般呆了许久,恢复正常时,脸上挂起了一个笑容,眼睛底下因为笑容而挤出的新月形褶皱就像人类的笑纹一样。 “羊同志您好,初次见面,我是「王多肉」。” 那个笑容与「王多肉」之前公式化的笑容别无二致,但观千剑还是看得愣住了。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觉得眼前这个仿生人就是那家伙本人。 她真是疯了。既然知道仿生人不是那个人,就不应该再有这样想法。 羊曜同样也目露探究,便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天?” 她故意用了一句话里最难靠单字推测意思的那个字,她实际上想问的是「你被开启几天了?」 和之前一样,「王多肉」掉线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回答道:“八天六个小时零九分钟,羊同志。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见羊曜没有立刻回答,「王多肉」还贴心地报出自己能做的事: “如果您家中有损坏的仿生人,我可以替您查看仿生人的故障部位,为您修理您的仿生人。” ——任何机械人的故障都不允许被称作「伤口」,也是为了避免过于拟人化而导致人类和仿生人之间的界限模糊问题。 羊曜抬手捏了捏「王多肉」的脸颊,不出意外摸到的是仿生人冷冰冰的皮肤介质。 「王多肉」的眼睛跟着她的手指跑,没有低头,只是这么看着对方捏自己的脸:“羊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卡bug了?怎么只剩这一句话了?”观千剑嘟哝着拍拍「王多肉」的肩膀。 没想到对方居然扭过头来问她:“观同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观千剑:“……”不会真的要投诉到龙川公司的质检部吧? 这么想着,观千剑和羊曜对了一眼视线,观千剑说:“你能联络到龙川公司总部吗?我要投诉。” 「王多肉」这回没有卡机,而是很快点了头:“当然可以,请问您需要投诉哪个部门呢?” 观千剑说:“质检部——就质检部吧。”其实投诉哪个部门都可以,只要能和龙川公司的人联系上就足够了。 “好的,我收到了。”「王多肉」点点头,黑色的瞳孔里亮起无数闪烁的数据流,声音再次响起时,变成了甜美的人类客服音。 “您好,观同志,我们收到了您的投诉申请,请问您投诉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呢?” 习惯了总部保修部极其累人的处理效率,乍一接触到说投诉下一秒就能开始处理的公司,观千剑着实是不习惯。 她和羊曜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客服也就耐心地等待着,唯有「王多肉」眼睛里闪烁的数据流证明客服还未挂断。 “是这样的。”观千剑忽然伸手握住了「王多肉」的右手,她指腹来回摩挲着「王多肉」的小手指尾的关节,似乎想要把这根手指扯断。 但手里的触感还是太像人皮,她下不了这个手,于是只能松开。 她开始睁眼说瞎话:“今天上午,我的仿生人身体里滚出一枚很小的零件,福利院的小孩不知道那是什么,给吞进肚子里了——” 说到一半,观千剑也是觉得这种事自己是不是应该更激动一些,调整了语气以后继续说:“你们这群天杀的,要是我福利院的小孩有个好歹,我要你们全公司赔命!” 语气转换得太突兀,羊曜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好在那位客服也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根本不在意,她「嗯嗯」了几声应答道:“好的观同志,我们这边会将情况反馈给上级的。” 就在观千剑准备扮演难缠大家长扮演到底时,客服话锋又一转,说:“不过鉴于此次事件的确相当危险,我们会给您工单设置为加急,在两个工作日内返还处理结果,您看可以吗?” “不可以!”观千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家小孩还躺在医院洗胃,你们要处理两天?不把人命当命呢?我要去市政厅投诉你们!” 哇,看来她当难缠家长还是很有一套的。她在心里默默地夸了自己两句。 羊曜在一旁给她打手势:「今天。」 观千剑复述:“今天之内不出结果,我就去把你们总部给掀了!” 羊曜:「仗势欺人。」 观千剑稍稍犹豫了一下,没做多少心理建设就放下了心理障碍:“你知道我是谁吗?信不信我拿着离子大炮把你公司大楼都给轰了?” 羊曜:「……稍微有点夸张了。」 而观千剑则是抬手下压了两下,示意羊曜稍安勿躁,她有她的节奏。 羊曜:「……」行。 客服面对胡搅蛮缠的客人相当有经验,立马就是一通抱歉让您有了不好的体验先把人嘴堵住,之后再说已经将工单提交了,今天晚上六点以前一定有反馈。 第407章 似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羊曜没有异议,观千剑便让「王多肉」把电话挂断。 恢复了仿生人声线的「王多肉」笑着问:“问题解决了吗,二位?” “还没。”观千剑说,当她的视线掠过扭头的「王多肉」脑后时,眼睛眯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王多肉」的肩膀,“别动。” 「王多肉」乖乖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这个角度能让观千剑直面「王多肉」的后脑勺和小马尾。 「王多肉」的头发并不算太长,刚超过肩膀一点点。用一根黑色的头绳扎成一个低马尾,而黑色的发绳上缀着两颗黄色的星星。 观千剑想伸手把那根发绳拽下来,另一只手便把着马尾的顶端,她也不敢太用力,怕把「王多肉」的头发带下来。 但不管她往哪个方向使力,那根发绳都纹丝不动地待在远处,撸不下来。 观千剑试了两下发现弄不下来便也不再尝试,问羊曜:“你的仿生人有头绳吗?” 羊曜垂眸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短发,但它手腕上戴着一根相同的发绳。」 第244章 死亡预告(十四) 得到了和心里预期差不多的答案, 观千剑给那根发绳拍了张照。 「这发绳有什么奇怪的?」羊曜打着手势问,「就是这个人物的锚点吧。」 羊曜的「锚点」手势用的是幻境与现实里的「锚点」,所以观千剑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了她的意思。 就像比较热门的仿生人都会有一个锚点元素, 平时讨论时不直接提起名字, 提锚点也能知道指的是谁。 观千剑点头道:“算是吧, 我就是觉得挺奇怪的。” 「哪里奇怪?」羊曜猜测, 「直觉?」 毕竟如今仿生人的体量很大, 如果每一个都要创造一个独特的锚点, 到后来就会变得越来越奇怪。 就像这个黑色发绳, 显而易见上面挂着的黄色星星是人手作的,边缘磨得不平,颜色上得也并不均匀。 「应该是她的设定里它自己做的第一根发绳,或者设定里谁送给它的东西。」 羊曜比划得不顺畅,因为她总是下意识地使用「她」而非「它」。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观千剑为了检验自己所说确实,还特地点开了「王多肉」的设定背景故事。 一段很平常的校园故事, 和观千剑青梅青梅长大, 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是同一所,就连毕业后也进入了同一家公司工作。 这个故事里连第三个人都没有。 “……我的「王多肉」设定里没有这个。”不管是「观千剑」送给她的,还是她自己做的,故事里都没有提到过。 “你的呢?” 羊曜明显愣了一下,她在问到自家那个「河神」不是记忆中的河神以后就没再去深看它的故事背景。 她当场打开终端,从绑定的信息里调出「河神」的背景故事。 ——答案是没有。 「河神」和她的故事带着一些诡异的色彩,「河神」是瞳孔里的人,而她与「河神」能见面的时刻只有在她照镜子时才有可能。 故事的结尾是「河神」从她的瞳孔里出来了, 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人, 也就是现在的仿生人。 没有地方提到过她或者「河神」有亲手做过发绳送给对方。 “而且这玩意还没办法从头发上卸下来。”观千剑伸出手去拨弄发绳上的黄色星星,“你那个呢?能不能从手腕上撸下来?” 羊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只能给她的姐姐打电话。 羊姣刚好在家,就帮她试了一下那根发绳能不能从手腕上取下来。 “不行啊小曜。”羊姣在电话里说,视频上,她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根黑色的发绳,“感觉不像是黏上去的,而是从一开始制作表皮的时候,手腕皮肤和发绳就是一起做的。” 这个答案给了观千剑更多的灵感,她再次查看了「王多肉」头发上扎着的发绳,发现原来「王多肉」的发绳也是和头发长在一起的。 更奇怪了。观千剑想。这回是无论如何都要去龙川公司总部问问是什么情况了。 不过明天还要和燕义她们开会,她分身乏术…… 观千剑在自己的终端上看了一眼投诉工单的处理进度,居然已经很有效率地交到了部门主管的手里。 龙川公司的人处理投诉这么快?观千剑忍不住感慨,要是晴山总部的保修部有这效率一半快,她就谢天谢地了。 她刚关掉投诉工单的处理进度,下一秒一个陌生电话就拨进来了。 终端的检测功能标识出这是来自于龙川公司的客服,这下就连羊曜也双手合十地感叹:「这也太快了。」 “是因为我们是内测幸运用户?”观千剑嘟哝着,接通了电话。 “观同志您好,这边是龙川公司的客服,您在二十四分钟前提交了一份投诉工单。” 客服甜美的声音在电话中响起:“这边给您反馈一下事情处理进度哈,质检部的部长希望能与您见面详谈,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呢?” 观千剑忍不住想哇了。 这是瞌睡来了就递枕头啊,龙川公司也太贴心了。 ——可太贴心了,会不会有诈? 羊曜也抬手握住了观千剑的手腕,示意她稍安勿躁,小心为上。 观千剑清了清嗓子,说:“见面?可以,让她来我家小孩住院的医院。” 客服的声音没有第一时间响起,似乎是去询问些什么,但很快就返回了结果:“可以的,观同志。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嗯?居然不要求只要观千剑一个人见面? 是真心要解决问题,还是就算观千剑不是一个人,对面也有自信可以处理掉她们? 可这个问题也不用和观千剑见面,直接把仿生人送回去销毁,或者赔钱就好了。 观千剑想了想:“没有别的要求了。不过我有一点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不直接赔钱?” 客服轻笑了一声:“观同志,这个我也不清楚哦,都是领导决定的事项。” “你最大的领导叫什么名字?”观千剑问。 客服没有犹豫就报出来了——毕竟那个名字直接在星网上搜也搜得到:“她姓李,观同志。叫李李,都是木子李。” “李李?”观千剑看到自己对面的羊曜挑起了眉,用眼神询问对方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么。 羊曜回忆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听过,只是觉得耳熟。」 哦……观千剑没有深究。 羊曜年纪很大,她人生中听过、耳熟的名字没有几万个也有几千个,哪能每一个都记住呢?既然羊曜没觉得和整个记忆事件有关,那大概就是个普通的、上过新闻的企业家。 客服答道:“是的,李李。我们公司的老总只有一个,没有副总。” 观千剑摸着自己的下巴:“哦,李李啊。如果想见你们老总,有什么办法吗?” 客服既没有说「这个我做不了主,您只能通过秘书预约时间」,也没有说「这个我不清楚哦抱歉」。 出乎观千剑的意料,面对她这个蛮横的要求,客服回答的竟然是:“当然可以,我替您约时间。您哪天有空呢?要不要老总和部门经理一块儿见?” 观千剑:“……”嗯?你家霸总这么容易就能约到了? 她印象里,公司的老总每天都十几个跨国、跨球会议等着要开,现约时间也要约到几个月以后。 也许是她刻板印象了。 这么想着,她回答道:“可以啊,我这几天都有空,你看李总什么时候行?” 客服说:“那就明天下午两点,您看可以吗?您可以定见面地点。” “可以。” 虽然明天燕义定的会议也是两点,但这边的人足够多了,她还是觉得龙川公司那里也同等重要。 龙川这边的人如此「热情」,想必也是知道观千剑想要问什么,而且早就准备好了。 于是观千剑提出在总部宿舍对面不远处的酒店里碰头,就是那个「御用」饭店。这算是她的地盘,要真出了事儿,叫后援也方便。 “没有问题。”客服的回答几乎想也没想就说出口了,“那么明天下午两点钟见了,观同志。” 客服说完就立刻挂断了电话,让观千剑下一句问题只好哽在喉咙里。 羊曜:「这个客服有问题。」 “你说……”观千剑一边思索着一边说,“这个客服会不会就是李李,或者质检部的经理?” 羊曜:「我觉得很有可能,不然哪个打工人敢这么干脆利落地替大老板做决定?」 观千剑皱着眉,这个结论似乎与她的直觉出现了冲突:“可我直觉告诉我,李李的声音不是这样的。” 羊曜:「人是会变化自己声音的。」手势里没有夹声音这个选项,她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第408章 但观千剑看懂了:“夹的?但其实我记忆里,李李原本的声音是比较偏向于浑厚的。诶,也不是浑厚,就是比较低沉,低但是细——我到底在说什么?” 观千剑书到用时方恨少,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听起来自相矛盾的话以后,她放弃了挣扎:“总之,我是觉得李李就算夹声音,夹出来的应该也不是这样。 “那两种声音之间的差别应该只有专业配音演员才做得到。” 羊曜:「……我也许听懂了。不是a,那就可能是b咯。」 质检部经理?观千剑脑子里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没见过面,更没听过声音。所以她接受了这种猜测。 “我明天要碰到两个人,羊曜,你明天有事吗?没事的话,能不能拜托你下午两点的时候在宿舍里待一会儿,要是我有事就叫你。” 羊曜简短地用气音答了一句:“嗯。” 有羊曜在,观千剑就安心了。羊曜的异种等级高,人也靠谱,有她在,别的不说,自己这条命是肯定可以保住的了。 随后,观千剑在终端上给燕义和庞湛各发了一条消息说明天的会议不去参加了,庞湛反手就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出什么事儿了?为什么不去参加会议?”庞湛拨来的是平面视频电话,在她声音出来的同一瞬间,她的上半身投屏就出现在观千剑的眼前。 她张着眼睛到处张望,可惜平面视频电话看不到除了接通人与拨打人之外的景象,她自然看不到羊曜的存在。 “你要是有什么新发……咳,新想法都可以和我们说,毕竟你是福利院院长的孙女,你在我们这里肯定是最有发言权的。” 观千剑摇摇头,在终端上设置了一会儿,将羊曜拉入摄像头范围内:“明天羊曜和我一块儿。” 庞湛这才看到观千剑身边还有个羊曜,她略带疑惑地眨了眨眼:“对了,羊曜,你怎么没有跟我们一起过来?” 羊曜:「我没钱。」 ——她搞懂了庞湛和观千剑现在在用什么东西指代寻找记忆和记忆中的那个女人。 其实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她现如今残留的记忆与其她人的不太一样。 她清晰地记得「河神」这个名字与什么有关,因此她对仿生人的背景故事看过一遍便嗤之以鼻。 然而也只是嗤之以鼻,她并不记得自己真正故事的细节,记忆的残留只到她能发觉那故事不对,却说不出哪儿不对。 对于记忆中的那个人,她有一个粗糙的轮廓,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五官长得如何,要如何放置。 所以她才起了心思,想看看能不能利用每一个仿生人身上她有感应的部位,拼凑出一个真正的,那个人。 她联络了许多人询问她们的仿生人数据,半点也没透露自己也有一个仿生人。 于是大多数都以为她是纯粹好奇,加上平时关系也算还不错,羊曜的形象一直都很正面,值得信赖,一个仿生人数据给了就给了,也不算机密。 庞湛也被她要过数据,现在再看,便知道了羊曜前几天要数据是为了做什么。 “有结果了吗?”庞湛问,“你这个室内设计的图纸。” 「还没有。」羊曜答道,「还差几个关键房间的尺寸,我再多问几个看看。」 她的手势比划完这句话,又继续比划:「不过我现在觉得我可能也不需要继续去找数据了。」 闻言,庞湛转动眼珠看了一眼观千剑,小声说:“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观千剑:“……嗯?”什么觉得不觉得?在说什么?她又错过了什么? 羊曜和庞湛继续加密对话:「明天我会陪着观千剑去,如果顺利的话,可能明天我们就能知道真相。」 “这么快?”庞湛沉吟着点头,“那我知道了,我明天开会的时候也提醒她们注意一下ddl。” 「不过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快结束,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庞湛领任务一般点头应答道,“我都明白的,也会转告她们,前辈你放心。” 羊曜比出一个「ok」的手势,庞湛便把电话直接挂断了。 羊曜抬手拍了拍观千剑的肩膀:「明天靠你了。紧急联系人设置成我了吗?」 观千剑检查了自己的终端,点头:“嗯,设置好了,你就放心吧。” 第245章 死亡预告(十五) 翌日, 观千剑准时到达了饭店包房。 她提前点好了饭菜,从窗户里看出去时,路对面的某一扇拉着一半窗帘的窗户前隐约能看到一道坐在那儿的身影。 她看了一眼时间, 一点五十五, 还有五分钟。 观千剑把眼前的餐盘和筷子摆正成平行, 片刻后又把它们全都弄乱。 再一把把叠成三角小山的餐巾抖开, 沿着某一条长边一点一点地卷进去, 卷成一个小圆筒后抖开继续重复这个动作。 在餐巾上留下了深深折痕后将它在桌上完全摊开, 试图用自己的掌心压平那些褶皱。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一点五十七。 银质餐具上反射着饭店墙纸的淡紫色,悬浮在她手侧的虚拟屏幕上常亮一句「如果需要上菜,请提早五分钟切换状态」。 观千剑站起身走到窗边,靠着窗沿低头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擦肩而过的人们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或是别的什么消息。 她长臂往上一抵, 就抵到了窗户的上沿。 饭店的窗框都擦得很干净, 没有一点灰尘,观千剑在原地发了会儿愣,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抓着窗户的上框开始做拉伸运动。 监视着观千剑一举一动的羊曜无语地闭上了双眼:“……” 观千剑觉得自己都做了八个八拍了,结果回头一看——好嘛,还是一点五十九。 她坐回位置上,瘫坐着伸长双腿,眼睛盯着时钟一动不动。 如果到了两点, 龙川的人还没有来, 她一定要再去投诉…… 这么想着,还差五秒的时候她就已经呼出了终端的投诉界面, 还在编辑投诉工单内容时,在第五十九秒,门被打开了。 观千剑连忙收回了虚拟屏幕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站起身去迎接。 来者有两个,一个是个棕色平切短发的女性,她的双眼是漂亮的琥珀色,瞳孔较正常人显得更为细长。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黑发女人,用波浪形的发箍箍着头发,脸上带着春风和煦般的笑容。 进入包房后,是黑发女人上前一步,向观千剑伸出右手:“您好,我是龙川公司质检部的经理,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就好了。” 棕发女人的眉头跳了一下。 李经理的外貌和「王多肉」的外貌不能说完全一样,但观千剑能明显看出「王多肉」这一批仿生人都是按照李经理捏的外貌。 她听到「小李」两个字,心里头也莫名沉了一下。 她伸出手与李经理的右手交握时,口中推拒道:“那怎么行,你是领导——我叫你李姐吧?” 见对方一直盯着李经理看,芮礼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抬到半空的腿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收回去。 李经理挑挑眉:“也行。那我叫你小观?但你是顾客,不合适吧。” 观千剑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那你也叫我观姐,我俩各论各的。” “行。”李经理笑眯眯地应了。 观千剑握着女人的手也一直没松开,她盯着女人的脸似要在对方的脸上盯出一个洞来。 “你……”她张了张嘴,说出一个字以后却不知道下一个字该说些什么。 问她究竟是谁?为什么仿生人要按照一个人类的外貌制造脸皮?这又不是为了死去的人定制的纪念品。 观千剑能感觉到心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喷涌而出地想要破开屏障,她下意识收紧了自己的手掌,攥得李经理手背都发白。 李经理也没有说什么,而是也愈发用力地反握住了观千剑的手。 得到回应的刹那,观千剑触电般松开了手:“抱、抱歉。”她结结巴巴地道歉,一低头看到李经理手上泛白的部分淡去变为一片红痕。 妈呀,她刚才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都有点想问李经理有没有把她的手握断,但其实更想问的是对方是几级异种。 等级差得有点多了,观千剑无法直接感知到对方是几级。 肯定不是高于她——她是八级,最高的十级她也能感知到。比如旁边这个棕发女人就是十级。 所以李经理只能是低于她的等级,而且一定是六级以下。 按照她用了这点力对方的手就红成这样看来,对方的体质还得再往低级的算。 她无意识地捏了捏拳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了,心跳莫名快得要从胸口里跳出来,被李经理碰过的地方还残留着火辣的触感。 明明在饭店里,可她的鼻腔里却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木地板的气息。 第409章 来自于很久远的屋子,踩上去会嘎吱作响的木地板,烟油与饭菜的味道都已经深深渗入了墙皮,手指轻轻往墙壁上一抹就能抹下一层油腻的灰尘。 天花板上会垂下一颗裸/露在外没有灯罩的灯泡,因为接触不良,偶尔会在穿堂风的吹拂下开始闪烁。 衣柜里分了两边,一边是唯二两件崭新的、准备等到毕业典礼这种重要日子穿的衬衫。另一边是洗得发白透明的衣服,有些打着补丁,有些干脆破罐子破摔变成了废土风。 暗红色的,浅绿色的,带着洗不干净的霉斑的玻璃和镜子,高饱和色彩的透明糖纸,铁质的防盗栏上捆着铁线,吊着一片熏鱼或者腊肉。 在努力擦干净了但还是锈迹斑斑的大厅地板上铺上了三床散发着太阳的芬芳的被子,某一个月色如水的夜晚,有三个人蜷缩在被子里聊天。 是这样的记忆,和「王多肉」的那套衣服能够重合的记忆,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很安心的记忆。 原来「王多肉」的服装是来源于这里。她想。 然而「认亲」的话语刚到嘴边,面对李经理温和的笑容,观千剑忽然说不出口了。 她不能说。 就像昨天会议上那个不认识的女人说的那样——现在这个状态,是最完美的状态。 不是因为无需担心会不会被什么奇怪的存在追在屁股后面跑,而是像那一边放水一边灌水的游泳池,防水的管子堵上了。 游泳池里可以装满水,而等到装满水的那一天,她就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里面游泳。 如果她说了,那么现在所有和平的假象就都要破碎了。 观千剑知道自己是个很笨的人,极个别的时刻可以开个窍,但大多数时候她自己盲目做出的抉择不一定是正确的。 耳机里的羊曜没法通过语言给她更多指导,庞湛今天也不在,她只能靠自己选。 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是相信记忆中的那两个被她忘记的人——那两个人给她的印象都是很聪明的人,如果是眼前这两个,那么她们需要认亲的时候一定会主动说的。 既然她们不说,就证明现在保持沉默不会有太大的危险,至少是不会出错的保守选项。 所以最后,观千剑在李经理的注视下扯动嘴角,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说:“请坐吧二位。” 李经理笑着说:“好。”顺着观千剑引路的方向坐到了里侧靠窗的椅子上。 棕发女人说自己也姓李,观千剑知道她大概就是龙川公司的老总李李了。 李李这张脸有点脸熟,但观千剑归为这张脸曾经上过新闻所以她无意中见过一眼。 于是三个人在桌前坐了下来。 看到李经理先李李一步坐下的动作娴熟,而李李看上去也没有要生气的迹象,观千剑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有了更多的想法。 ——和她脑海里那些隐隐约约的记忆可以对上号了。 越是对上号,她脑海里那个让她不要相认的声音就越大。 耳朵里塞的蓝牙耳机里传出羊曜的声音:“她?” 观千剑不着痕迹地起身假装调整椅子的位置,侧过身子,借由角度对着羊曜的方向摇摇头,随后再若无其事地坐下。 这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对面的二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异常。 观千剑将虚拟屏幕上要求上菜的按钮改成了允许,屏幕上的文字就弹成了「您的菜马上就来,请稍等片刻。」 李李端起旁边的开水壶烫碗筷,再把用完的开水倒进卫生间的洗手池里。 那边,观千剑和李经理正在聊天。 李经理问她仿生人掉下来的零件是从哪儿掉下来的,有没有人看见。 观千剑在脑子里想了千万遍措辞和隐喻,也和羊曜、庞湛都商量过一轮了,现在她唯一害怕的是自己会不会记岔了一个字从而导致意思大相径庭。 她谨慎说道:“没有人看见,而且监控之类的也都删掉了——不会有人知道。” 李李端着烫干净的碗筷走出来,听到观千剑的话,眼中的神情变得有些微妙。 李经理连连点头:“哦哦,是这样,那挺好的啊。对了,观姐,其她人的仿生人也有出相同的问题吗?” 观千剑的呼吸都快屏住了:“有。但是大家都不选择继续追究,你们希望我们继续追究吗?” 好嘛……观千剑说完以后就在心里吐槽,要是有个路人听到她们的讨论是这么个画风,大概下巴都要惊掉了。 李经理低头沉吟片刻,摇摇头说:“最好还是不要了。谢谢大家的信任,不过掉一个螺丝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不误吞就好了。” 李李接着李经理的话继续说道:“就算误吞了也没关系,去医院洗胃就好了,别来找我们龙川公司的。” 观千剑有些坐立不安——她应该再仔细检查一下这里有没有窃听装置的。这段对话要是传出去了,她们三个人都得身败名裂。 是她太笨了,可能也是李李装得太好了,她一时竟然分不清对方是在说真心话,还是顺着自己的隐喻在往下说。 李经理也意识到李李说的话有些不合适,开口打圆场:“那话肯定不是这么说的嘛,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了,当然也可以来找我们,毕竟我们是生产的原厂家嘛。” “好的好的。”观千剑只管点头微笑嗯,她听不懂的东西都有耳机里的羊曜记着。 这么想着的时候,羊曜就通过耳麦说了句:“四。” ——在来之前,羊曜给观千剑列了一张问题清单,直接让她全都背了下来,到时候羊曜只需要报序号就行了。 现在,羊曜就是要她问第四个问题。 观千剑问道:“如果,我说如果啊,你们愿意的话,能不能来资助一下我家的福利院呢?” ……天姥姥,这个问题是这么问的吗?怎么从她口中说出来这么像在威胁她们一定要捐钱做慈善的道德绑架?! 李经理愣了一下,答道:“啊……这个可能不太方便。” 看到李经理迷茫的眼神,还有李李不动如山的面无表情,观千剑突然意识到——不不不,她该不会是当真了自己要她们来资助自家的福利院吧! 观千剑急得脑门上霎时冒出一排汗珠:“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却没想到李经理伸手越过桌子握住了观千剑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回答的也是你想问的那个问题,确实不方便。” “哦、哦。”观千剑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正巧仿生人服务员端着餐盘过来上菜,李经理顺势把手收了回去,清脆又带着些电子音的声音一一介绍每一道菜的名字和用料。 观千剑笑了笑:“那快吃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肯定饿坏了。” 李经理和李李饿不饿观千剑不知道,反正她自己是饿坏了。 顾及着有两个不太熟的人在这儿,观千剑还是强迫自己吃饭的速度放慢,不要显得过于狼吞虎咽。 她腮帮子里塞着两块红烧肉,两颊鼓起着咀嚼。 李经理偏偏挑在这时候对她说:“如果还有别人关心龙川公司能不能资助福利院的话,你可以把我的原话告诉她们。” 猝不及防之下,观千剑来不及咽下口中的红烧肉,呛得脸红脖子粗,囫囵灌热茶咽肉时频频点头,再一抬头对上李经理的眼神时,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到牙酸的笑容。 第246章 死亡预告(十六) 等到她咳嗽平息了, 李经理贴心地送上了一杯矿泉水:“吃慢点,别急。” 这时,耳机里的羊曜对观千剑说:“六。” 第六个问题。 观千剑接过水道谢, 一边问道:“如果有太多人发现仿生人的程序出现了问题, 我们需不需要建立一个专门……呃, 答疑解惑的团队?” 李经理耸耸肩:“这个就看你们了, 如果你们想的话, 当然是没问题的。 “更何况——”她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红酒, 大概是想装下酷, 结果液体喝到嘴里了才皱皱眉,发现那不是红酒,而是杨梅汁。 她被酸得表情都扭曲了一瞬间,忍不住吐了吐舌头,但还是很给面子地没有做出更夸张的表情。 她腹诽了半句,这才接上自己先前没能说完的话:“更何况, 你们不是已经在做了么?” 好吧, 按照她原本的设想,这句话应该是她用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说出来以后,让观千剑瞳孔巨震,想着你这家伙是怎么发现这一点的,恐怖如斯。 然后李经理再哈哈大笑着,轻轻揭过这件事,留下一个神秘的形象。 结果现在全被一杯杨梅汁毁了。 可恶,那还不如喝的是霍听潮喜欢的苦瓜咖啡! 起码苦瓜咖啡给人的嗅觉就是很恐怖的存在。 观千剑果然没有露出太过惊讶的神情, 而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好的, 我们知道了。” 第410章 耳麦里的羊曜似乎还在一心二用地看着燕义那边的会议,观千剑的耳朵里偶尔能听到几句那边人说话的声音。 羊曜没给指示, 她便也不敢随便说话,低下头来认真吃饭。 这回倒是李经理说话了:“你的仿生人叫什么名字啊?” 观千剑咽下嘴巴里的生菜,说:“叫王多肉。” 李经理低头用手抹了一把脸,嘴角勾着一个不甚明显的笑意,李李也偏过头去,好像是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的门,虽然观千剑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好看的。 等李经理再抬起头时,那笑容就已经消失了,她仍旧是那样专业的样子。 李李正色:“嗯,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错。为什么要起这个名字?” 观千剑看了一眼捂着嘴的李经理,她一张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观千剑答道:“就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多吃点肉。” 李李缓缓点头:“确实,这个名字很不错,寓意很好。” 李经理在一旁点头附和,双唇抿紧着,于是她的脑袋越点越快,企图用快成残影的动作掩饰她快要忍不住上扬的嘴角。 “你有什么要问我们的吗?”李李扭头瞥了李经理一眼,语气温和地问道。 观千剑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的这一幕也好眼熟,她一定在哪里经历过这个场景。也是一样的,饭店、包房,自己对面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对她说,我们后会有期。 然后另一个人就完全消失了。 她移开了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手旁边的瓷器上,逐渐加快的心跳快要从她的喉咙里跳出来。 她答道:“暂时没有了,我再想想。” 李经理清了清嗓子,嘴角礼节性的弧度终于能盖过她憋笑的力度:“嗯,没关系,慢慢想。” 观千剑听着这话,忽然觉得这句话后面该跟着什么,才符合李经理的性格。但李经理说完这句就结束了。 她便接过了话头,问道:“你……我们可以留一下联络方式吗?这样以后有事情的话,找起来也方便。” 李李摇头:“不行。我们公司内部条例,禁止我们留下个人联系方式,以后如果有事情,就通过你家的「王多肉」给我们报投诉工单就好了。” “但那样效率太低了。”观千剑梗着脖子说——虽然龙川的投诉工单处理起来却是比大多数公司都要快得多,可比起真正一对一沟通,这个效率还是太低下了。 “万一再出了什么事儿,还要有中介转达吗?” 李李优雅地搁下筷子,抽走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随后说:“不低,没关系。” 观千剑以为李李是没明白她说的话,刚想再嘴硬反驳一句,耳麦里的羊曜冷不丁说了句:“行。” 观千剑刚要说出口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她只好舔舔嘴唇,语气生硬地转换成:“那行,就听你们的。直接让仿生人联络客服对吧?” “对对。”李经理顺手把她那一侧的茶壶端到李李手边,一边说,“就是这样,然后呢,最好同一时间不要有超过两个人一起联络。” 观千剑第一反应是「你们公司客服这么少为什么不多招点人」,直到羊曜在耳麦里咳嗽了一声,她才想明白。 ……哦,李经理是在暗示她接客服电话的就是她们,所以统共就她们俩,打电话过来的要是多于两个,就得忙线了? 不对啊,可是客服的声音非常甜美,而眼前两个女人的声音无论如何都算不上甜。 观千剑还是想不太通,一个人把声音夹起来,如何又能夹得和自己原来的声音完全不一样呢?那不是只有专业配音演员才做得到吗? 算了。观千剑想不通就打算放过自己——这是她几十年来为人处世里最重要的一环。搞不懂?那就算了。 没什么事情不是一句「算了」可以解决的。 在这之后,李经理又和观千剑说了许多关于仿生人的事情。 比如在设定界面可以自定义续写故事,如果让仿生人自己选择购买哪些衣服的话,说不定会有惊喜。 看着李经理朝自己眨眼,观千剑福至心灵地想到了这个「惊喜」大概率指的是和那股残留在她记忆里的本能有关的惊喜。 潮湿的出租屋,叼着牙签当做香烟斜靠在墙上的女人。 但是如果这个仿生人、或者说自己丢失的记忆确实是关于出租屋文学的话,难道「王多肉」自己选择的衣服都得是二手的? ……等等,好像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观千剑一直以来都这么抠门了。 但抠门也不代表买衣服会买那些洗到发白打补丁的二手衣服啊,这也太寒碜了。 下午四点,李经理和李李同观千剑告别。 观千剑走到饭店门口时,羊曜已经站在那里等了。 羊曜上前来给观千剑比划手势,说观千剑和那两位在包房里聊的内容都实时传送给正在开会的燕义那群人了。 “哦。”观千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那我们接下来干什么呢?” 顿了顿,她想到现在大家的行动都是靠谁引领的,又别别扭扭地补充一句:“不会我们真都得听燕义的话吧?庞湛能允许?” 那两位可是在流浪的海盗船上正面交锋过的存在,最后还以燕义输了告终——燕义会允许这么个家伙再一次骑到自己头上来? 羊曜面无表情地打手势:「那不然呢?那些人里谁比燕义更适合当领导?」 观千剑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算了,她想。看在燕义开导了她的份上,尽管开导她的话语还是很令人火大,但这至少证明了燕义大概、也许,不会背叛记忆中的人。 大不了在发现她可能有背叛的苗头时,直接掐灭在摇篮里。 观千剑握了握拳,抬眸看向不远处并肩而行的女人背影,在心里对自己发誓,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羊曜随着观千剑的目光看过去:「看什么?」 观千剑「啊」了一声,说到她的想法时,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 羊曜:“说。” 命令太短促,观千剑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立正答道:“在想她们在聊什么。” 离去的两人——主要是那位李经理,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从她们的口型里看不出她们在聊什么,就是李经理一直在拍手,看上去很亢奋,这让观千剑着实好奇这两个人在聊什么。 要是以前,她就能直接冲上去问了。 不对不对,呸呸呸……观千剑赶紧就近找了棵树,伸手过去摸了摸。 不可以回忆,不可以想起。 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对自己说。 羊曜冷眼看着观千剑的一举一动,走到她面前,一字一顿地打手势:「我猜,她们在聊之前打赌赌中了你会给仿生人起什么名字。」 观千剑想说「这怎么还能拿来打赌」,可是再想想,好像还真是那两个人能做出来的事。 ……不,不是那两个人,本来应该是李经理和自己,而李李只是代替了自己这个角色,这样才更合理一些。 自己的位置被顶替了这个想法刚冒出头,观千剑就赶紧双手把这念头压回了土里。 现在不是时候。 她盯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盯到她们消失在最远的拐角处,才垂下眸,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碎石头,闷声说:“我们回去吧。” “嗯。”羊曜答道。 观千剑率先从她身旁走了过去,而羊曜还站在原地不动,也是看着那两个人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 “喂,羊曜,走了。”观千剑走出一段距离才发现羊曜没有跟上,扭头喊了一声。 “……嗯。”羊曜的应答声闷在喉咙里,吹来的一阵微风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的声音吹散了。 她双手插兜,低着头跟到观千剑身后。 两个人走的距离比较近,这个角度,观千剑的影子恰好能把羊曜的身体完全盖住。 她整个人走在阴影里,双腿学着观千剑的迈步大小和快慢,踩着观千剑的影子走路。 路上磁悬浮汽车飞驰而过的高频呜声,还有行人们运动鞋或是皮鞋发出的脚步声,背着背包、拎着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声响。 观千剑终于开口打破了二人间微妙的沉默:“其实我不喜欢这样。” 她们在路口停下,等待红灯倒计时过去。 羊曜直起背、抬起头,正巧是一双眼睛越过了影子的阴影,找到了阳光。 纯到几乎让人觉得能吸收掉所有光线的黑色被一道横贯眉眼的刀疤隔开,她的左眼是罕见的双瞳,又不是纯种的双瞳,而是被人为切割开的两半。 因为这一刀,她差点失去了自己的左眼。但感谢于星际先进的医疗科技,让她保留下了这颗眼珠和视力。 她差一点点就要成为和许尽山一样的半机械人了,还好没有,她实在是讨厌冰冷的机械装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第411章 羊曜喜欢自己身上的伤疤,所以她从来不会去做伤疤修复手术,包括脸上这个把她的虹膜一切为二,更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疤。 “嗯。”她仍是用鼻腔里哼出的一个字作为应答,心里跟着路对面的红灯一起倒计时,“我也。” 她难得说了两个字,再静默了一会儿,才终于补充完了一整句话:“讨厌。” 谁会喜欢这种感觉呢?被迫忘记了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人,在好不容易发现了这件事以后,却还要逼着自己绝对不可以再多想。 这是在违背她们的本能。 可是从工作到现在,她们做的哪件事不是在违背自己的本能呢? 羊曜那双纯黑色的瞳孔里映出不远处红灯转为绿灯的那一瞬间,她轻轻扯了扯嘴角,一只手仍插在裤袋里,腰微微弓着,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漫不经心地比划了几个手势。 「很快就会结束的。」 风吹起她的短发,夕阳落在她的手上,给她的手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将她手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照得暗红。 她的手势比划得不算快,但还是在橘色的夕阳下画出了一道道残影。 观千剑没有回答,抬步踩上斑马线。 当然很快就会结束的。她想。当所有人齐心协力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不要回忆,不要想起。哪怕违背自己的本能,也要让一切回到正轨的决心。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她大概会说,这样的决心,比金子更珍贵。 也许这不算在违背本能,因为她们的本能里,也包括着相信。 第247章 死亡预告(十七) 燕义在会议室的大屏幕前将她连夜赶出来的三张「设计图」投屏在每个人的眼前。 一张是将福利院完全推翻重构, 一张是内部找几个漏水的房间翻修,还有一张则是在原有基础上在旁边建造几个新房间。 燕义在等待众人做出选择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吊顶中央是一盏做成大雁样式的吊灯,福利院即使是会议室也是充满童趣的。 观千剑今天没来, 不过她昨天给自己发过消息请假了。 燕义猜测, 龙川公司那边来的人里肯定有一个和她们忘记的人联系很深的家伙, 或者两个都是。 ——要是明天是她去就好了, 肯定能套出更多信息。这个机会给观千剑算是浪费了。 她耳朵上佩戴的耳机里和羊曜通着电话, 有羊曜在, 燕义多少放心一点。没有很多, 因为谁都知道羊曜是个闷葫芦。 等待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在场的人纷纷从虚拟屏幕前抬起头。 和尚旁边那位仙风道骨的女人还是第一个开口的:“我比较倾向于先把漏水的地方补一补,说不定补完以后也就不用再造新的了。” 和尚点头附和:“我也这么认为。昨天回去以后我想了一下,最重要的还是福利院院长室那个开不了的锁。” 霍听潮到目前为止都还联系不上,这是最需要解决的燃眉之急。 “那谁认识副院长,或者……院长助理秘书?”燕义双手抱胸, 斜靠在桌子上。 耳麦里只能听到羊曜微弱近无的呼吸声, 这个家伙从打通电话以后就一句话都没有,燕义想要借观千剑那边的情况及时更改策略都不行。 庞湛靠在椅背上,小腿抵着地面,转椅在她的身下慢悠悠地晃动:“原来那个男的不是嫁人了么,现在换上去一个新的,交接工作做完了吗?” “做完了吧。”今天被燕义拉来的庚孤搭腔道,“交接不都一天就能交接完么?” “那谁还记得她的名字?”燕义歪头看向二人。 坐在庞湛身后的丹尼斯低着头玩魔方,咔咔的清脆声响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清晰无比。 相原寿江身体前倾, 夹在庞湛和庚孤两个人的座椅中间, 说:“我记得好像姓花。” “花……”燕义闭上眼睛,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手臂, “花怀蕊?不对,那是市图书馆副馆长。” 有人开口问:“但从市图书馆副馆长到总指挥秘书,是升职了吧?” 这个问题显然把在场大多数只知道完成任务的武呆子难倒了。 庚孤的语气犹犹豫豫,不太确定:“是、是吧?总指秘书不就比总指挥低一个等级,那应该是比副馆长要高很多吧?” 庞湛眉心微蹙,思忖着说:“可是副馆长从管人的变成了被管的,怎么着都不算升职吧?” “光看级别肯定是升职啊。”道士翘着腿说,“但之前不是说总指秘书做得好的就会委派到各大星球先做小总指么。” 于是大家的目光都看向燕义,希望从她口中寻求一个正确答案。 燕义确实知道,毕竟她一开始就是打算走那条路晋升的,只是后来出了点意外让她不得不选择了清剿部。 “算升职。”她说,“只不过不是同一条线上的,一般来说不会有副馆长去做秘书。 燕义顿了顿,补充道:“如果非要去做,确实是升职。就像那位……同志说的一样。” 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这是她第一次没有记对方的名字。 道士贴心地提了一句自己的名字:“我姓谢,谢谷初。” “嗯,谢同志说的是对的。”燕义从善如流,“总指秘书如果受信任的话就会被委派到各大星球先做小总指,做出经验以后再升回总部,当部长或者干脆加入总指挥的竞选。” 这么说着,燕义打开了自己的终端,从总部内部的员工联络网上找到了花怀蕊的名字,名字下面的职位果然是总指挥秘书。 只不过花怀蕊把联络网的私聊关闭了,想来她是秘书团里主要负责总指挥个人事务的,不需要和外界交流。 于是燕义给另一个秘书发去了消息:「抱歉,打扰了。请问花秘书今天有空吗?有急事找她。」 消息状态几乎是立刻就变成了已读,「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持续了两三分钟,对方还是没有回复消息。 “我觉得大概率是联系不上花怀蕊了。”燕义一边说,一边继续在终端上编辑新消息发送,「霍总指还没有消息吗?」 这一次对方很快就回复了:「没有呢,不好意思呀。霍总指最近在忙个人事务哦,有什么事您都可以和我说呢,等到霍总指回来以后我为您代为转告。」 燕义:「好的,谢谢,不必了。这件事我必须当面和她说。」 秘书:「嗯嗯,好的呢。」 燕义头疼地捏了捏眉头:“联系不上福利院院长,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拖长的尾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燕义敲打手臂的手指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她垂着眼睛,目光落在桌上莹莹发光的书写屏上。 “花怀蕊是什么时候上任总指秘书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个问题让在场人都陷入了沉思,大家一回忆才发现,没人记得花怀蕊是什么时候换过去的。 于是检索相关新闻和聊天记录,却发现花怀蕊在十年前就是总指秘书了,而那个所谓嫁了人的男秘书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滴……答……」 燕义在触及到「1053年」这几个字的时候就啪地一声把显示屏关闭了,双手撑在桌面上,低声说:“抱歉,是我记错了。” “……” 丹尼斯拧魔方的声音一顿,她在满堂寂静中抬起头,平铺直叙的声音像没有感情的仿生人:“嗯,我也记错了。” 有她这一句,大家便都像反应过来了一样,纷纷笑着说都记错了,说不定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从众效应。 于卿的一只手放在桌上,掌心朝下,她闭着眼似乎在感受些什么。 片刻后,在燕义说到第二个翻新福利院的方案时,于卿缓缓睁开眼:“我听见羊曜说话了。” 燕义的声音一顿,一只手指抵上耳麦,对耳麦里的女人说:“羊曜,你再说一遍,我刚刚没听到。” 羊曜还是没说话,但播放了一段录音,是观千剑和龙川公司那两个工作人员聊天的录音。 燕义问了一句:“可以外放吗?” 羊曜:“嗯。”如果她能比划手势的话,更想比划的其实是「那不是废话吗」。 燕义将录音外放,在听到龙川公司工作人员的声音时,丹尼斯指节泛白,咔的一声,居然硬生生把她的魔方掰坏了。 “……”丹尼斯咬牙切齿地找了一个理由搪塞那或许无处不在的滴水声,“这两个声音好难听。” 于卿舔了舔嘴唇,点头道:“总觉得在哪儿听过。不过这么难听的声音,如果我听过的话一定会记住的。” “那我们现在还能干什么呢?”相原寿江左看看右看看,“就只能等待了吗?或者,要不然我们也去投诉仿生人的质量问题吧。” “不。”燕义很快否决了相原寿江的这个提议,“有的公司不负责,你看客服都只有两个,去找了还不如自己修一修。” 第412章 “是,不然到时候两个人忙都忙不过来。”和尚低声附和道。 燕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那么现在,只能等待了吗? 这算是等死,还是等待时机呢? 为了躲避那个水滴声,她们都不能把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还以为躲过一次试探就可以消除怀疑,结果没想到幕后黑手好像不是这种很笨的类型。 束手束脚的感觉一点都不好,燕义想。 * 夜晚六点时,在匿名论坛「天堑」中一条帖子被管理员加精置顶。 「你好,关于幸运儿们,我有话要说。」 天堑的活跃人数高达九位数,这条帖子刚被置顶的那一刹那,就涌入了大量用户评论。 进入方式很困难,需要□□、内部人员引介的邀请函、三个管理员投票表决、论坛用户集体表决超三分之二同意,才能拥有一个编号。 每一个编号的在线、或者说存活状态都是强制显示的,管理员的编号是1、2和3,1号上线最少,2号其次,3号一直都在线上。 除此以外,一百号以内编号的用户都不怎么上线,有些上次上线都已是十几年前。要不是存活状态也会一起显示,总会让人觉得她们是死了。 还有一个最特殊的编号,零号。这个账号在去年九月以前,登入状态是六十四年前,而在去年九月底,这个账号居然上线了半小时。 当时天堑里掀起了讨论的热潮,所有人都在猜零号是谁,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大概清楚那个人的人选只有一个可能。 想要加入天堑,具体是什么要求,没人能说得清。 据说每一次管理员索要的资料和自证都不一样,而每一次公开投票表决使用的证据也并不相同。 这个匿名论坛相当于是隐藏在星网底下的一个小暗网,当加入了天堑以后,论坛内部的消息有概率会直接在星网公开区域刷到。 ——在公开区域刷到帖子,也属于「邀请函」的一部分。 其特殊的程序代码让公开区域的匿名帖都面向特定人群推送,而且阅后即焚。 天堑内部,管理员加精或置顶的帖子是强制性往每个人的终端上推送,大家并不知道背后人是如何做到的,总之如果是非天堑的用户误拿了有消息提醒的终端,也不会看到那条消息。 过去好几十年都没有过加精和置顶,就是在这几年开始,管理员开始频繁发送消息。 但大多都是有限定词,例如某某公司工作的、某某专业毕业的、原生世界是某某世界观的,与自己无关的不太会点进去看。 而今天这一条帖子,很明显是针对龙川公司前段时间投放的那一批仿生人。 天堑的用户与「幸运儿」的关系是子母集——天堑用户是子集,「幸运儿」是母集。 所以当看到「幸运儿」三个字时,几乎所有收到提醒的人都点了进去。 还是难得见到上线的管理员二号。 「这大概算得上是一封预告信,如果可以的话,我并不希望这个帖子成为诀别信,我相信它也不会成为诀别信。 「从龙川公司投放仿生人到现在,我知道大家一定会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我忘记了什么? 「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是的。如果你们有什么猜测,那个你们最强烈的预感,我同样可以回答你们:是的。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在想大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是恐慌,还是意料之内?是终于要来了的解放感,还是可我还没有活够的难受? 「无论是哪一种心情都没有关系,因为在晴山,没有任何一个危机值得让不愿意当兵的平民,违背她们的意愿让她们强制入伍。 「所以不管你在想什么,都请不要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内疚,或是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自私。 「你是自由的, 「我们承诺,即使不得已的情况下要进行战争,也绝不会征用平民,包括人身、财产在内的所有物质财产。 「相信你也注意到了,我只提到了物质财产。 「——是的,在这里,我想要恳求大家做一件事,这一件事很重要,每一个你的力量都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不要回忆,不要想起。不要询问,不要回答。但是请相信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相信晴山的命数不会就此终结。 「然后就像你们以往那样,正常地工作、上学就好了。事情很快会过去,这绝不是一个你死我活的战争,而是一个必定会胜利的故事。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也是我们唯一的请求。 「同志们,人民万岁。」 第248章 死亡预告(十八) “你这两天都心不在焉的, 在想什么?”时馥斜靠在会议室的大门边,看着会议室最深处发呆了十几分钟的女人。 许尽山听到声音,才迟钝地抬起头, 眼睛转了半圈才定在门口的时馥身上:“嗯?” 她刚刚在开小差, 没听到时馥说的话。 时馥便又重复了一遍:“我说, 这两天你都不在状态, 想什么呢?” 许尽山别过脸, 手上轻轻转着机械手指:“没什么。” 时馥搭在门框上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她看着的方向是门外的走廊, 沉默了好一阵,才说:“喂,不是我要问你,是牛厅问的。” 许尽山转头看时馥,但时馥却并不与她对视,就好像走廊里有什么极其吸引人的东西一样。 她回答道:“真的没什么。” 时馥脖颈上的青筋鼓了鼓, 连带着咬肌也动了动。她闭上眼的时候似乎翻了个白眼, 随后猛地起身往外走。 边走边嘟哝:“爱怎样就怎样吧,谁乐意管你。” 许尽山目送女人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转动转椅面向窗户。 这是一个奇妙的晴天,空中没什么云,但也看不到太阳在哪儿。湛蓝的天际一望无边,城市林立的高楼映在天幕上。 许尽山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直到门口再一次响起叩门声时,她才回神。 来者是个胸口别着四个金色徽章的女人, 她身姿挺拔, 直着腰,动作干净利落地对许尽山敬了个礼。 许尽山站起来回了一个礼, 问她:“追缉组要用?” “不是。”广建义弯起嘴角,这应该算是一个礼节性的笑容,但她做得并不勉强,“我有事找您。” 追缉组有事找她?许尽山挑起半边眉毛,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实在想不出追缉组能有什么事儿找她——毕竟她也没有编程或是追踪的特长,一般只负责冲锋陷阵。如果是那方面的需求,她们应该去找时馥才对。 广建义顺着许尽山的话坐到了她对面的椅子上,双手略显局促地交叠在桌子上,说:“我其实能感觉到这两天厅里的气氛突然之间变化了很多。” 许尽山刚听到这话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滞了一瞬间。 广建义没有收到仿生人,因为许尽山在第一时间就确认了保卫厅总部所有收到仿生人的人员名单,那里面没有广建义的名字。 而一直以来的秘密任务里,也从来不会出现广建义的身影。 被察觉了?许尽山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腰带的微型手枪上。 如果她没有防备地说了出来……那又能怎么办呢?难道自己一枪把她杀了吗? 可事实上她就算说了,也不是故意想要破坏什么。 还在犹豫,但许尽山的手仍然没有松开手枪,而是捏得更紧了。 就算广建义是无意的,许尽山也不能让她破坏这些计划……牺牲掉一个人——可能是两个人,还包括之后会被秋后算账的自己,保全整个计划,是值得的。 广建义似无察觉地说道:“许队,我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觉得应该来找您说这件事。是关于羊曜的。” 听到广建义这么精准地点出了她们之中某个人的姓名,许尽山的心跳更快了。 这家伙绝对是知道了什么,不要说出口……千万不要…… 许尽山心里头担心,却偏偏没有办法说出口。万一广建义真的只是巧合点到了羊曜的名字,那么她现在说出口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招致怀疑? 她便只能在心里祈祷,广建义可千万不要鲁莽地把事情摊开在台面上说。 广建义十指交扣在一起抵在唇瓣上:“您知道爆破组之前一直和我们合作出任务,主要是为了攻入一些易守难攻的地形。 “羊曜和我说过一件事。”她说到一半忽然起身去把会议室的门给关上了,确认好锁住以后才走了回来。 “她说,她希望她可以团结一切她能够团结的力量,如果想要加入她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您。” 广建义颇有些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双手也紧张地绞在了一起。 许尽山能信吗?保卫厅谁不知道羊曜一个月都不见得能说这么多个字? 可她实在没办法了。 第413章 这两天领导之间的气氛很微妙,经常她去找人给文件签字的时候,对方都是闭上眼冥想的状态。 还有自己的芯片,和同事们的芯片,已经不止刷到一个帖子说芯片最近的效率好慢,打个卡都要比平时多四五秒反应时间。 虽然一切都还很平静,但广建义长期和园区蛇头斗争锻炼出的直觉告诉她,有什么东西在变化,而且是往不好的方向变化。 她不敢去找大领导说这些,因为她发现牛璟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也许牛璟也不知道。 ……这个猜测很荒谬,总部保卫厅的厅长居然不包括在总指挥的一项与全星际有关的秘密任务里。 但事实如此,她有时候还会听到牛璟问别人,怎么又在发呆,想什么呢。 所以在刚刚,她听到时馥对许尽山也问「你这两天都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时,她就想到了那个不妙的预感。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她当机立断,趁着时馥离开,而许尽山还未离去的空隙,准备和许尽山详谈。 主要也是许尽山平时和她们一起出任务,对于广建义而言,就算级别更高,实则她们之间上下级的界限是相当模糊的。 当然,让她鼓起勇气想掺和进这件神秘事件的根本原因是,她发现自己忘记了一个人。 某天早晨起来,看到柜子上那张幼时的自己和妈爸的合照,肌肉记忆地拿了抹布擦干净上面的灰尘以后,她忽然愣了一下。 她发现她记不起这张照片是从哪里找回来的了。 小时候弄丢过,这一点她非常确信。因为同时弄丢的那一艘小船没有在家里出现。 而她脑海中残留的记忆告诉她,这张照片是最近才被找回来的。 她当时在心底里发誓会用余生效忠那个帮她找回照片的人。想到这里,她又眯起了眼睛。 「效忠」。当时的她会用上这个词,就说明帮她找回照片的人级别比她高出很多,而且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升到的高度。 她并没有忘记晴山总指挥霍听潮,这个人就另有她人。 既然是她自己达不到的高度,那么便只可能是当时在各种讨论里,即将稳坐下一任总指挥的人选。 她翻遍了所有为选举而预热的人选,没有一个给她带来「就是她」的那种感觉。 脑子里的那个人被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了。意识到这一点后,广建义首先感到的是奇怪。 她质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问题了,幻想出了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而其实照片是她自己在某一次任务里带回来的。 因此广建义一开始并没有当一回事,照常工作上班,顺带在茶水间听被抽选为幸运用户的人大谈特谈新型仿生人。 直到那位同事拿着仿生人的照片给她们炫耀,她看了一眼后就挪不开视线了。 是这个人……不,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太一样。 广建义盯着照片的时间太久,久到旁边人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打趣她:“干嘛,这么羡慕我?” 她回神,对上对方揶揄的眼神,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确实,很羡慕。” 这句话倒把对方说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愣怔了片刻后,大家全都笑了起来,刚在调侃广建义的人又都去调侃那个炫耀仿生人的。 而在嬉闹声里,广建义再一次和人群中央的那个女人视线交错。 那人和别人闹作了一团,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有着冷静的探究。 广建义深吸一口气,终于踩着实地地确认了——她真的忘记了一个人,而拥有仿生人的人,似乎都记得那个人。 在那天以后,广建义私底下也搜集了一些拥有仿生人的同事,故意在她们面前说起「这仿生人的脸看着真眼熟啊」。 果不其然,每一个她们听到自己说这话以后,都会上前来询问觉得眼熟在哪儿,更直接的会问她想不想和仿生人见一面。 广建义当然是去见了,见完又觉得,那些仿生人和她记忆里的应该有的那张脸像,但是不太一样。 那个时候,刚好有一个园区追踪到了三一零星球——那个精灵族和人类混居、有着巨大钟楼的星球。 广建义也是为了避免种族战争,用一些不可说的手段找到了精灵族初代王的肖像画。 嗯……这个肖像画和记忆中应该有的脸孔更像一些,但还是不一样。 她实在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把对自己有恩情的人忘掉的感受实在太难受了。 所以拜托啊……许尽山一定要能听懂她说的话。 许尽山沉默了很久,也不知道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还是在想眼前这个女人在放什么屁。 广建义的双手捏得更加用力,连带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都被鼓起了。她能够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乱跳,快到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手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对面的许尽山终于开口了。 “我没办法做这个决定,但我会……转告给能做决定的人。” 广建义眼睛一亮,希望重燃:“好的,我等着消息就行了吗?” “……”许尽山忍不住开始转动自己机械义指的关节,“应该。我不能保证一定有回音。” 毕竟她也是知道的,这两天,「天堑」上讨论得最多的话题就是谁能联络上霍听潮。 有门有道的人都联系不上,也就别提许尽山了。她要想找到真正能负责的人,还不知道要绕几道弯。 毕竟她现在唯一判断能负责的标准就是职位高低了。 回头问问厅里别的有仿生人的同事好了……她想,保卫厅的大家总得齐心协力、抱个团想办法吧? “好的。”广建义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看得出来,即使是拥有仿生人的人,也不见得就拥有全部的记忆,而且也许还不必自己更多。 广建义晃了晃自己的手腕:“我的联系方式在内部员工网上都有,您想要找我,随时都可以。” “好。”许尽山淡淡地应了一声,看着广建义起身推回椅子,忽然又开口叫住她,“关于三一零的那个案子,进展怎么样了?” 没想到许尽山会提起那个案子,但广建义还是流畅地回答道:“正常推进中,现在唯一的难点就是和精灵族的交涉。 “如何让她们相信我们不是对精灵族有恶意,而是希望铲除那个违法的人类园区……” 许尽山平静无波的机械女声就像在报幕:“找得到精灵族文化的专家吗?” “呃……找得到。”广建义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就是她比较忙,还需要同时负责别的种族。” 许尽山听到这里,转动机械义指的手顿了顿。 她起身,顺手捞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边往外走边说:“我喊时馥去给你们看看。” 广建义喜出望外,脚步雀跃地跟上许尽山的脚步:“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们应该也有你们自己的案子要忙吧……” 许尽山回头看了她一眼:“刚忙完一个,还空着。” 听到许尽山说现在有空,广建义的心是彻底放下了,连连道谢:“多谢许队,这对我们的意义非常大。” 许尽山「嗯」了一声,唤出终端的虚拟屏幕,给时馥发消息。 等她们走到追缉五组的办公室时,时馥已经抱着手臂在那儿等着了。 “真能给自己揽活儿做。”时馥冲着许尽山冷哼一声,扭头看向广建义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让我看看。” 广建义带着时馥去会议室看她们目前整理出的思路,会议室里的同事借着身体遮掩给广建义比了个大拇指,挤眉弄眼地做出一个「牛啊」的口型。 第249章 死亡预告(十九) 广建义对着眼前这些人挥挥手, 作势抬手要拍一下她们的脑袋,无声威胁她们别太得意。 时馥和许尽山抬头时,同事们便正色点头, 而当她们二人低下头以后, 同事们又开始笑。 其实时馥并不是正经的精灵族文化研究专员, 许尽山叫她来帮忙只是因为她有资料库的全部权限。 需要什么东西, 从资料库里找就好了。 于是一群人脑袋凑在一起, 根据资料库里的精灵语翻译文件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精灵族发来的消息。 ——和龙族不一样, 龙族分为亲人派和守旧派。守旧派从不化成人形, 居住在偏远的、只有龙族的星球。 而亲人派则与人类同居,平时都以人类形态出行,年轻一代甚至都不太会化成龙型了。 而精灵族,虽然全族都与人类住在一起,但她们仍然自诩高人一等。与她们住在一起的人类不是同伴,而是仆人。 当然也包括其它星球的人类。因此她们在对外交往时, 绝不会迁就使用人类的语言, 学习人类语言的向导在精灵里都属于歧视链的底端。 自愿学习人类语言的精灵都会被看不起。 第414章 而精灵族的文字会因为书写者的不同而有相当大的差异和变体,完全没有办法导入翻译软件,只能人手逐字逐句地翻译。 时馥翻译了一小半,忽然后仰了一下:“这个,你们确定是精灵族在警告你们别对她们的领地动手脚吗?这也……” 太和善了。 先是「敬请」,再是「拜托」,不像是人类希望在精灵的领地做什么,倒像是精灵想要拜托人类什么事。 负责信息收集的保卫员调出了精灵文化专家给她们发来的消息, 翻译的内容却和时馥对照出来的大相径庭。 时馥:“……” 她来回对照着看两边的翻译差异, 看了半天,后方的许尽山冷不丁说了一句:“有没有可能, 精灵本来就很友善,但是因为一些误会,让我们以为她们很高傲?” 精灵族的文字和花朵一样,文字给人的感觉就和相对应的花花草草给人的感觉一样。 比如冷硬的语词和树木一样,温柔的就是盛放的花朵,诅咒生物的便是即将枯死的花。 但话又说回来,不同的精灵写出的字之间的差异足以变成又一套全新的语言。如果这个精灵的性格比较冷漠,或是生自一棵万年老树,那么ta写出的线条就会硬朗。 而也许有时候ta的意思是温柔的,和缓的。 许尽山的说法也不是没有精灵文化学者提出过,只是后来每一次与精灵族的交流都证明了这种说法的错误性。 再往后,精灵族是高傲的刻板印象就彻底留在文化研究的论文里,烙印消散不掉了。 所以,一般正常研究精灵文化的学者都倾向于将精灵语翻译成高傲而没有礼貌的语句,没有接触过精灵文化,纯粹靠翻字典逐字翻译的人反而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果。 时馥扭头看了许尽山一眼。她对精灵文化有一点了解,但其实大部分都还停留于营销号所写的爆款文案。 她思忖着点头:“有……可能吧。” 于是,她们再接再厉翻译那封长信。快成型的时候,广建义回顾了一遍前文,感叹道:“这意思完全不一样了啊。” 学者翻译出的长信是精灵族警告人类不允许在三一零上动一点东西,无论她们是想找什么。 而追缉组和时馥翻译出来的文件则是精灵族拜托人类帮助她们找一个精灵,因圣树一直感应不到尸体而挂着「失踪」状态挂了几千年的初代王,前段时间圣树突然闪烁了一下,是感应到了初代王的气息。 圣树说初代王在人类世界,于是精灵拜托人类帮忙在人类的领地里寻找。 “有没有初代王的照片?”许尽山问。 “有!”广建义连忙把自己之前用特殊手段获取的肖像画展示给许尽山看。 许尽山和时馥也没有询问广建义是如何找到这张照片的,时馥看看照片又看看翻译文件,而许尽山则盯着照片不出声。 许尽山一定是想到她家的仿生人了。广建义想。 “这张脸……”许尽山不断地放大缩小,想要转动角度查看更多细节,可惜这就是一张平面肖像画。 “看上去很像人类。”她最后只温吞地吐出这么一句委婉到没人能听懂言下之意的话。 其她人不解地看着许尽山,眼神似乎在说「精灵不就是人类外形么,当然长得像人类」。 只有广建义听懂了,她与许尽山隐晦地对上了视线,于是对方也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初代精灵王的外貌很像仿生人,而仿生人的原型是个人类,虽然许尽山现在还想不起那个人是谁,但心里已经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初代精灵王就是她们忘记的那个人。 是这样吗?广建义的呼吸不自觉地放慢了。 可是她见到的那几个仿生人都没有精灵的长耳朵,就算是长发,也没有精灵长到脚踝那样夸张。 她忘记的人,应该是个百分百纯血人类。 ……算了,也不奇怪。广建义很快把自己说服了,这么多人会同时忘记一个人,还能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都不奇怪了。 “我们去三一零。”许尽山说话时,又将那张虚拟屏幕捞到身前看,“我和时馥,还有广建义。” “不多带几个人吗?”时馥瞥她一眼,冷笑,“你这是活够了,打算去去送死?” 许尽山无所谓地耸耸肩:“那行,多带几个人。” 时馥还想说些什么,她应该问一下是不是该汇报牛厅,可她凝视着许尽山的侧脸,停顿了许久也没能说出口。 其余人自然都默认许尽山和时馥会负责把这些事告诉牛厅,而牛厅要是不允许,也不会放行,毋须自己提醒。 许尽山则看着桌面上发着光亮的一排排虚拟屏幕眼神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叮咚——您特别关注的论坛#天堑#有了与您相关的新帖更新!请及时查看新文本消息。」 「各位,谁在三一零?——发布自用户77192」 「1928:在,怎么了?」 「77192:最近人类和精灵的相处怎么样?打算过来一趟。」 「1928:过来干什么?因为那个违法的人类园区?」 「77192:嗯,差不多吧。」 「1928:哦,那挺好的,过来吧。」 「28300:不是说精灵族和人类的关系一直很差劲吗?为啥又说挺好的?」 「1928:那都是营销号为了热度炒作的,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精灵挺好的,真的,她们几万年来只有一个势不两立的种族。」 「77192:对了,还有一件事,钟楼的维修进度怎么样了?」 「1928:快修完了,现在精灵就差法阵的最后一块石头没找到了,叫什么坎吉,你要是有的话带一块来,精灵肯定你说啥是啥了。」 「271:?我说怎么推送给我了,精灵怎么又要坎吉?嫌龙族死得不够多是吧??必不可能给的哈,死心吧。」 「1928:@77192,这就是我说的,精灵只对一个种族有深切的仇恨,所以你放心来吧,别在她们面前提龙族就没事的。」 「77192:好的,收到。」 「检测到该帖帖主的问题已得到解决,将在一分钟后对该帖进行销毁。」 「清除完毕,感谢您使用#天堑#论坛。」 * 「叮咚——您特别关注的论坛#天堑#有了与您相关的新帖更新!请及时查看新文本消息。」 「要开始了,请各位做好准备。——发布自管理员一号」 * 李琢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闭关了半个月。 期间,柳一做好的饭菜都放在房间门口,李琢光有的时候会吃,有的时候不会。凉掉的菜都由柳一解决掉。 如果李琢光把自己饿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么芮礼就会出手把人从房间里薅出来强制她吃一顿饭再塞回去。 芮礼偶尔会进去帮李琢光做点事,只不过没过多久就会把人赶出来。 中间屠十步有来看过两次,霍听潮也是。霍听潮来得更勤,而屠十步从来不敢和霍听潮撞上,也不敢让李琢光知道她来过。 芮礼嘲笑屠十步,谁让她那天装可怜,暗示李琢光她会通过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来赎罪。现在好了,骑虎难下。 屠十步没多在意,毕竟按照她的计划,要么最终失败了大家同归于尽,要么成功了,那就能换得她下一世全程待在李琢光身边。 不管怎么样都是不亏的。 就算真被李琢光撞见了,她也能说是希望在人生的最后一程再多看看李琢光。 开玩笑,李琢光听到这句话以后肯定要心软得不行。 而霍听潮来的时候,也不会特意让李琢光出来见她。她会进房间陪一会儿李琢光,问些问题,没什么事就直接离开了。 芮礼旁听过一次,主要就是问李琢光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听着听着,芮礼也明白了为什么霍听潮愿意让她实施这个芯片控制全人类的计划。 她还以为霍听潮心底里藏着和自己一样阴暗而龌龊的心思,结果原来霍听潮这么做只是因为觉得对晴山和李琢光脱离四维祇的控制有利。 很好,她就知道自己和这个讨厌的正道剑修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不对,一路猫人。 等到李琢光终于大功告成的那一天,芮礼带着她来到星球上最大的信号基站。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李琢光慢慢地把自己四维带来的力量都摸索透了。 她不能在晴山回忆,这样就会提前给四维祇发送她在这里的信号波动。 但也不能长时间离开晴山待在缝隙里头,否则世界呼吸的孔缝合拢了,她就只能强制撕开。 于是,她只能极速进出缝隙,在很短的时间里学习一个部位的用法和能力。 苟着苟着,就全学会了。 把自己的能力都重拾回来以后,李琢光就开始了她的作战计划。 ——第一件事,是发送一个信号。 第415章 她不可能跑去别的世界,谁知道其它世界里,有没有四维祇针对她设下的陷阱。 但她也不可能永远都躲着,躲不了一辈子的。 四维祇当然可以一个降维打击把整个晴山都直接二维化,一口气消灭。这种消灭方式还不需要看黄历,因为在维度差异之下,三维是毫无还手之力的。 但即使是四维,资源也不是无限的。只要不是无限的资源,它们就不可能放弃晴山这么大的一个世界所可以产出的时间。 尤其母系社会的时间口味和别的世界观都不太一样,珍稀的东西总是容易被追捧的。 而且她猜测,现在的四维祇仍然抱有「能让李琢光回来统治四维,好过直接拿走她项上人头」的想法。 这类祇不会少,毕竟当初因为三维人的外观太像四维祇,为了三维人的人权问题,四维祇才捏出了诸如龙族、兽人这一类和四维祇外观大相径庭的生物。 后来那些反抗的祇都被扔进戒情所,但就李琢光在小世界里短暂地回四维受罚记住的权力结构来看,还有不少祇知情不报,瞒下了自己有情绪这件事。 她可以找到那些祇,有办法直接从三维世界跨越维度联络上她们。 毕竟在她本应完整的记忆里,还有突兀的、遗忘的、完完全全空白的一天。 既然到现在为止,那一天的记忆还没有想起来,那么那一天里一定藏着至关重要的钥匙。 正因如此,李琢光才敢直接发送那份挑衅信号。 只要四维祇不敢依靠维度武器攻击,她就有办法找到弱点反击。 没有情绪不会成为四维祇无懈可击的盔甲,反而会成为它们致命的弱点。 ——这是一封死亡预告,当然,也可以是一封宣战书。 只是,不是给晴山人,而是给四维祇的。 第250章 时间重置 「叮咚——您特别关注的论坛#天堑#有了与您相关的新帖更新!请及时查看新文本消息。」 「急, 银河纪元1063年10月2日,谁还有记忆?——发布自管理员三号」 「8888:这么精确的时间啊?是那天的新闻都没了吗?」 「管理员三号:@8888,是的, 没了。」 「10282:报告, 我的日记本上这一天也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号和三号的内容都还在, 而且不是字迹消失, 因为一号和三号的内容是连在一起, 没有给二号留空位的。」 「972:我也是, 工作日志这边没有二号的内容。」 「18:应该都是这样吧, 我这边二号的报道全没了。」 「管理员三号:@全体成员,有谁有记忆或是记录吗?有的回,没有的别回了。」 整条帖子陷入沉默五分钟后,管理员三号把帖子销毁了。在遍布虚拟屏幕的中控室里,管霏转手打开和霍听潮的聊天记录,发去一条私信。 「报告总指挥, 确认过了, 1063年10月2日没有人有记忆,客体记录也全部消失了。」 霍听潮秒回:「好的。」 * 要让时光倒流回那一天,不是每一秒都在修改几千亿个结局、消耗她能量的倒流,也不是会让三维世界同时出现两个「李琢光」的穿越,而是完完全全的重置时间。 好在不是从头重来,这样的重置只需要花费她小半的眼泪。 根据以往世界经历的经验与记忆,李琢光大概可以算出一毫升眼泪能够回溯多少时间。 程序连续跑了一礼拜,终于算出一个数字, 用掉这个数字就可以精准降落在她需要的那一天—— 204210毫升, 两百多升的眼泪。 还好,只占了很小一部分。等到重置时间以后, 她还需要算着量,再用一部分眼泪争取不被四维祇发现的时间…… 看着屏幕上的那六个数字,李琢光没忍住扭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芮礼。 芮礼一脸无辜地眨眨眼:“怎么了?没那么多眼泪?” “……不是。”李琢光抬手拿下芮礼肩膀上的一根断发,“就是觉得有些小猫实在太会藏宝藏了。” 芮礼假装自己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不就是个普通的数字。” 不承认?好吧。李琢光笑笑,故意说:“哦,既然不是你,那大概就是霍听潮那边准备的吧。” 意料之内,芮礼一听到霍听潮的名字,脑袋上的头发都炸得蓬了起来:“和霍听潮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喜欢她就找她去。” 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李琢光站在原地,也不伸手拦她。于是没人拦的芮礼脚步在门口停了一下,整个人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半顿在原地。 李琢光好整以暇地勾着嘴角,就见芮礼忽然转过身走了回来,若无其事地指着某一行代码说:“我觉得这里还能再改进一下——” 她话说到一半,猝然抬头时正对上李琢光还未来得及收回的促狭笑意。 芮礼:“……” 她淡淡地移开目光,如果李琢光没看到她手心手汗都湿润到有反光的话,大概真的会以为她很冷静。 李琢光看破不戳破:“要怎么改?” 芮礼一只手摸着后脖颈,借机用衣领擦掉手心的汗:“在末尾加上一个反斜杠吧,这样这个程序就能一直一直跑下去。” “但其实那是没有意义的。”李琢光说,“等我们重置了时间,这些代码也就消失了。” 芮礼摇了摇头:“不,有用的。” 李琢光问她:“有什么用?” 芮礼抿了抿唇:“就是让世界一直进行下去的有用。” 李琢光耸耸肩。这是一个简单的要求,对于整个程序的结果而言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所以她调出键盘,在最后换行多加了个「\」。 芮礼看着那一个小小的反斜杠,点了点头:“你现在离开吗?三一零那边……也差不多了。” 李琢光环顾了一圈卧室,就好像想把周围的一切都牢牢记在脑海里。 她从桌上拿起一罐眼泪,但掌心捂着透明的瓶身,心里又泛起些不敢确定。 “真的是那一天吗?如果我们回溯到再前面的日子,会不会更保险一点?” 她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她真的很害怕自己做出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一切都万劫不复。 虽然在此之前芮礼对她说了那么多次「你的决定是错误的」,她都没有太多的想法,而如今,这句话反倒在她心里变成一根刺了。 以前自己的决定是错的,那么现在呢?她要如何保证自己接下来做出的选择也是正确的呢? 她是可以争取一段时间的「隐形衣」让四维祇不发现晴山的存在,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那天隐藏的秘密,然后在四维祇入侵晴山前去到四维,策反那些有情绪的四维祇,从内部击破。 这是她的计划,然而她无法保证失去记忆的那一天真的有很重要的秘密,也许那一天只是一个平常的周五,她忘记了纯粹是因为那天什么事都没发生。 芮礼的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终端,听到李琢光的问话也不回答。 她手心的汗都擦干了,现在轮到李琢光流冷汗了。 “你说……”李琢光忍不住找芮礼寻求建议。 芮礼竖起一根食指打断李琢光的话:“你不必问我,我也没有答案。” 现在这些事,她们都是第一次经历。不像之前那样,一次又一次轮回,不管是她还是霍听潮,都可以试出最完美的方案。 关键的是,她不知道忘记的那一天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她也不知道那天还有谁参与了,能找到的人都问了一遍,她没办法把每个人都问到。 而霍听潮告诉她,那一天的客观记录和主观记忆的确全部都消失了。 如此大动干戈地让全星际人都忘记一天,按道理来说肯定是有什么秘密的。 但可能很重要,也可能一文不值。 “可是你也没有时间不去赌了,不是么?”芮礼歪着脑袋看向李琢光,“而且……” 她眉心微蹙着,深呼吸了一下后,眉眼间那散不去的忧虑就全成了释然。 “而且。”她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笑自己突然想通了,还是笑自己以前太过执拗,“这不是你第一次在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下做决定,不是么?” 她眼瞳中比银针还细的猫瞳让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颜色更为清澈,也许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以前最讨厌的事来劝李琢光。 “你第一次想把人带出原世界的时候,难道就想好了未来要建造一个新世界吗?”她紧紧盯着李琢光的双眼,虚拟屏幕在她脸上映出淡蓝色的光芒。 芮礼代替李琢光回答:“你没有。当时的你肯定也是冲动的,我了解你。” 李琢光张了张嘴,她确实说不出反驳的话。 什么伟大的计划,她一开始压根就没有想到那么长远的新世界,带出来的第一个人只是她一时冲动,觉得只要不继续待在那个地方,往哪儿走都是往前走。 第416章 在缝隙里,靠她从各个三维世界「偷渡」回来的饭菜当维持生命的燃料,老人替她照顾新人,在纯白空间里俨然形成了一个新的生态圈。 后来时间久了,李琢光又觉得不对。 这样下去,和那些囚禁着她们的混蛋唯一区别就是她打着为她们好的旗号。 而事实上那些混蛋有些也会用漂亮的借口粉饰自己龌龊的心思,比如爱,比如好心收留。 ——可她现在不也是「好心收留」这些女性吗? 没区别,她和烂人没区别。而且在缝隙里,三维人的寿命是停滞的,也就意味着如果她们感到痛苦又不愿意说出来伤李琢光的心的话,就要永远痛苦下去。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才想着创造一个新世界。 芮礼在一旁继续说道:“我猜,就连创造新世界,也是你一时冲动做下的决定,对吗?” ……当然。李琢光在心里回答道。否则她也不会为了创造新世界而用力用错方向受到反噬…… 当时就是因为她还不了解一个世界内部是如何运转的,企图强行创建。 芮礼看着李琢光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这么对你说,但是——后来你为了晴山受了那么多苦,你也从来没有后悔过,对吧?” 李琢光犹豫着,浅浅地点了一下头。 芮礼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些选择都不是你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以后试出的最佳方案,但你现在扪心自问,你难道觉得它们不算一个好方案吗?” 李琢光抬起双眸望向芮礼。 芮礼双眸的颜色太薄了,薄到在这昏暗的房间里,虚拟屏幕的透明蓝光映照在她眼睛上,都快让她的双眼变成绿色了。 而李琢光摇了摇头。 带人逃走,总给人一种回避困难当逃兵的感觉。 可若是问李琢光如果再来一次,如果四维的时间也可以逆转,当她知道了为了这个新世界她要做这些那些事,受这些那些苦和痛,她还愿不愿意带人逃走。 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再来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她的答案都会是肯定的。 芮礼摊了摊手:“这不就是了。你在创造晴山前,会因为担心晴山无法稳定运行,从而导致所有人团灭,就畏缩不前吗?” 李琢光:“……不会。” 过去的她不会畏缩,而现在…… 她在经历了那么多次轮回、选择以后,她都快有依赖性了。总想着要是这个选择不够好,那就重新开始选个更好的。 可是真正的人生没有回头路,这一次,她…… “过去的你是你,现在的你也是你。”芮礼忽然反手撩起了自己的衣服下摆,从她背后伸过来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塞进了李琢光的手里。 “咳……”她清了清嗓子,“如果你想先吸猫的话……”她慌乱地眨眼,尾巴被李琢光握着中截,尖端部分就在空中疯狂乱甩,“也不、不是不可以。” 李琢光终于被她这幅样子逗笑了,手上很熟练的揉着长尾巴,轻声说:“不用,没事的。” 她用手指梳着尾巴上的毛:“你说得对,我不能畏缩不前。” 这个世界从诞生伊始就不是一个百分百安全的避难所,她创造了这个世界,那她就有义务保护这个世界。 她带走了那么多人,改变了她们的人生轨迹,那么她就有义务给她们更好的生活。 如果不敢向前,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让四维祇毁灭她们。 ——拜托,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伤,绝不是想要晴山在四维祇的手里烂掉。 不要再做工具,不能再是四维祇的盘中餐。 要脱离四维祇的控制,把自由的权力彻底夺回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天心惊胆战地害怕可能到来的末日。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李琢光终于下定决心,芮礼看她的样子,抽走了自己的尾巴,便转身去把赫帕尔之剑找了出来。 李琢光看着那柄被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剑,阔别许久,她还颇有些想念。 她解开了防辐射布,缓缓地将长剑从剑鞘里抽了出来。洁白的剑身上不再有遍布锈迹,李琢光握着剑柄的手就好像在和另一只人类的手掌交握。 虎口前卡着那张天女的浮雕,没有眼睛的女人嘴角勾着温柔的笑意。 李琢光翻转手腕,捏紧游光。另一只手单手在空中掐诀,卧室里便出现了一条深蓝紫色的缝隙。 她掌心微抬,只听缝隙中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便陆陆续续有装着眼泪的透明罐子从缝隙中排着队漂浮出来。 李琢光数着数量,够204210毫升时,停止了输送。 她最后与芮礼目光相撞,二人的目光中都没有也许会永别的决绝。 芮礼甚至笑着对她说:“明天见。” 李琢光珍重地点头:“明天见。” 第251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一) 李琢光翻了个身, 从沙发上醒了过来。 芮礼给她盖被子的手顿了顿。 李琢光一睁眼就看到芮礼在眼前放大的脸,吓得猛然往后缩了缩。 “……”她呼吸都停滞,深吸一口气, 摸着自己的心口, 小声抱怨道, “吓死我了。” 芮礼却没有被李琢光吓到, 她平静地直起腰, 原本被她遮住的小夜灯光线重新照到了李琢光的身上。 芮礼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 “嗯?”猝不及防的一句认亲让李琢光怔愣了一下, 她眯起双眼盯着芮礼看了许久, “所以果然是你设置的时间?” 芮礼也许懂了李琢光在说什么,但她还是刻意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李琢光笑笑,也没有继续追问芮礼。 她抬手撕开虚空,从裂缝中拿出一罐又一罐眼泪,还有她的游光。 把游光平放在桌面上,芮礼一丝惊讶也没有地接过了李琢光手里的眼泪, 一瓶一瓶地码好。 凌晨, 观千剑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女人打着哈欠走出来,看到客厅里的景象后,一半的哈欠就卡在了喉咙里。 “你们俩……” 观千剑僵在原地,看到了李琢光身边那显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一片缝隙,李琢光的手伸进去以后就会消失,但不是变成断臂,因为李琢光会从中拿出一个装着液体的透明罐子。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睡得凌乱的床铺,又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 她借着身体遮掩悄悄地打开手腕上的终端, 看了一眼她们三个人的小群, 没有新消息。 她来底气了,撸起袖子大马金刀地走到两人身前质问她们:“怎么回事, 嗯?排挤我,嗯?孤立我,嗯?” 听到观千剑故意模仿霸道总裁的邪魅反问,蹲在地上盘点眼泪的李琢光仰头看她看得脖子酸痛,问道:“能不能蹲下来?你太高了,我脖子痛。” 观千剑听话地蹲在了李琢光的身前,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带我一个呗。” 李琢光指指地上的眼泪罐子,说:“你帮我把每一个瓶罐的盖子都打开就行了。” “……哦。”观千剑也不问这些瓶罐是要干什么,便蹲着走到最近的瓶罐小山前,伸手一一拧开盖子。 “万一倒了怎么办?”她抬头时看到周围打开盖子的透明瓶罐垒得整整齐齐,里面的液体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但还是有些担心。 李琢光摆摆手,表示无所谓:“都一样,倒了也没事。” “为啥啊?”观千剑好奇问道,“里面的水都倒出来了,不就浪费啦?” 李琢光对她解释:“因为是需要它们……呃,蒸发,你就理解成蒸发好了,那不管有没有流出来,最后反正都是要变成气体的。” 她们两个人在客厅里堆满了眼泪瓶,打开瓶盖后看着眼泪升腾。 在她们说话的时候,瓶子里的眼泪也在不断蒸腾。 看不见的透明气体漂浮起来,穿过重重墙壁与星球大气,在整个世界外围包裹成一片透明的薄膜。 液体升腾的速度越来越快,观千剑前一秒刚打开一罐新的眼泪,后一秒那个罐子里就空了。 开到一半,观千剑猛地站起身,却一下因为体位性低血压而眼前发黑。摇摇晃晃地扶住沙发椅背稳住身形,眼前黑点缓过来以后,她说: “傻不傻,我们只要把这些玻璃罐都砸碎了不就好了么?” 芮礼掀起眼皮,目光定在观千剑的脸上,手上动作不停地又打开一个玻璃罐。 李琢光笑着捧场:“好呀,如果你能把它们砸碎的话,那当然是最好的。” 观千剑「哼」了一声,她并不理解为什么芮礼和李琢光两个人现在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但她觉得今天真是自己的智力巅峰。 ——也许这两个人没意料到自己居然能想到她们没想到的细节吧。 第417章 哼哼……观千剑嘴角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果然我就是文武双全的绝世天才……” 她顺手捞起一个玻璃罐,抻了抻手臂,特意卷起袖管露出虬结的上臂,甩了甩根本没遮住眼睛的刘海,嘴角勾着一个自信的笑容:“看好了。” 单手用力,手背上爆出青筋——然后她看着手心里纹丝不动的玻璃罐发呆。 李琢光仍然蹲在地上抬头看着观千剑,笑得灿烂无比:“怎么不继续捏了?” 观千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找借口说:“那不是……是我刚才失误了。” 李琢光挑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哦,失误啦?那要不要再试一次呢?”她拖长声音,语调揶揄,“我们的绝世天才。” 观千剑放下手里的罐子,认认真真地活动开了脖颈、手腕和脚腕,随后再重新拿了起来。 她食指在鼻子底下蹭了蹭,眼神决绝得好似接下去要做的事是上战场而不是砸碎一个玻璃罐。 “嗬——” 观千剑咬牙咬得脸颊的咬肌都鼓起了,右手甚至整条手臂都金属化上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而那只小小的玻璃瓶仍然毫发无损。 李琢光一只手捂着脸低下头,虽然挡住了脸上的表情,但她挡不住自己不断抽动的肩膀。 观千剑又清了清嗓子,扯了一把睡衣的圆领口,把袖管放下来,规规矩矩地打开了玻璃罐的盖子放到一旁。 “人生嘛,重在尝试。” “噗……”李琢光实在是控制不住从鼻子里喷出一口笑气,搭在缝隙里的手勾着缝隙的边缘抖个不停。 她浑身都因为憋不住的笑而抖个不停。 芮礼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扭过头去,继续勤勤恳恳地低头开瓶盖。 观千剑挫败地使用最原始的方法,而李琢光则从缝隙里拿出更多的眼泪,直到她手伸进去时只摸到了一片空白。 观千剑眼看着李琢光身边裂开的缝隙缓缓合起,装作没有看到,三缄其口。 等她们终于把所有的瓶罐盖子都打开以后,客厅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空罐子。 观千剑直起腰舒展身体,一边开口问:“那这些瓶罐要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那些瓶罐就在李琢光站起身的那一瞬间从上自下化为齑粉。 李琢光笑了一下:“这样就好了。” 粉末散去,融进墙壁里,也可能是飘出去一段距离后就自己消散在空中。 观千剑努了努嘴,她看着李琢光抽出那把熟悉的长剑擦拭剑身,芮礼则准备回房睡觉,女人站在沙发后方,嘴巴张了又闭。 最后,她问道:“是开始了吗?” 芮礼前脚刚踩进自己房间,闻言便是一顿。二人同时扭头望向观千剑。 被看着的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但仍梗着脖子说:“怎么,我说错了吗?” 她忽然来了勇气,走了几步路到李琢光面前,高大的身体附身下来,阴影可以完全遮蔽住李琢光。 她眨眼频繁,喉咙干涩:“你是不是又不想带上我?” 李琢光放下了手里的游光,无奈地弯唇笑了起来:“你就算跟我去了,也没有用呀。” 见观千剑张嘴又要说话,李琢光连忙接上后半句:“这次我连芮礼都不会带。” 观千剑一愣,像是找到了队友一样小跑过去把芮礼连拖带拽地拉了过来:“你看看她——” 芮礼却一反常态地别过脸,从观千剑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囫囵回答一句:“我不看,谁爱看谁看。”随后便回了房间。 观千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芮礼房间的门在解离后又复合。 她眉头不自觉地皱成了一团:“你……是不是知道……” 李琢光仰着头,她脸上被小夜灯的昏黄灯光切割成明亮分别的两半。她分明是笑着的,可在黑暗里的那一半脸却看上去面无表情。 “是。” “那我——”观千剑急急向前走了两步,似乎是想抓住李琢光的手,最后却克制地落在不远处的沙发椅背上,“那我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李琢光沉默着摇了摇头,她伸出手,手心覆盖在观千剑的手背上,柔声道:“别怕,不会是永别的。” 观千剑的手在李琢光的手覆盖上来的一瞬间抽搐了一下,她眼角泛起血丝,猛地闭上眼垂下头,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三次。” “嗯?”李琢光没听懂。 “三次……”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在了李琢光的手背上,顺着肌肤肌理滑落,是一滴眼泪,她忍不住收紧了握着观千剑的手。 观千剑想抽回手,却又舍不得,只能用另一只手遮着自己狼狈的表情。 “为什么我会觉得我忘记你,忘记了三次?” 李琢光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她是晴山唯一来源于四维的人,因此在时间重置之后,理论上来说,只有她会有记忆。 然而她也很快就释然了。 三维人给过她太多惊喜,在一次又一次的时间循环里她们能够做出也许自己都做不到的漂亮决定,而现在不过是留下了一点模糊的印象,正常。 她收紧了手指,攥着观千剑微微发颤的手:“你不会再忘了我了,我保证。” 观千剑狠狠抹了一把脸不吭声。 “喂……”李琢光起身,转成跪在沙发上的姿势,撑着沙发靠背凑近观千剑,“给点反应啊,这个承诺,我可是连芮礼都没给过哦?” * 三一零。 燕义正笑着和精灵向导寒暄,庚孤和庞湛凑在一起,对她说这里和上一次来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标志性的钟楼改造成了赛博朋克风的半透明时钟,四周漂浮着各式各样的小机器人,而那些机器人似乎都是某种阵法的一部分。 在精灵向导的带领下,燕义一行人再一次走进阔别许久的钟楼。 她们顺着螺旋状楼梯往上走,走了一两层楼的距离,于卿的脚步一顿。 在前方和精灵聊天的燕义听到于卿的脚步声停了,转头过来问:“怎么了?” 于卿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像是想在空中找什么东西,半晌后,她慢吞吞地摇摇头:“没什么。” 她刚刚好像在上面看到一个人影,但应该是错觉吧。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际。 生命检测的异能没有反应,那应该是她的错觉。 其实她也不太确定。在流浪海盗船的任务结束以后,她用自己的异能又吃了几个新能力。 因为她本身的异种等级并不高,无法同时使用这么多异能,所以一个时间段内专挑某一种进行磨合。 这几天磨合的不是生命检测,尽管这个异能她已经融会贯通了,但也不代表就不会出问题了。 燕义看于卿的样子就知道不会是「没事」,但有外灵在场,她还是收回目光,没有追问。 精灵向导说,钟楼的阵法全盘重建了一遍,现在无论是材料还是阵法本身都是最先进的那一批。 ——毕竟虽然精灵是长生种,那也得与时俱进嘛。 聊着聊着,她们就走到了顶。飞行异能的相原寿江老早就在门口等着她们了。 钟楼楼顶,还有一道视线藏在巨大华丽的门扉后,安静地注视着燕义一行人拐进钟表后的大厅。 罪人理应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一切。 她低下头,翻过手腕,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手。 那是一个很好的孩子……就是有时候会和她妈一样,做出一些愚蠢的好事。 而她既然能救她一次,那就能救她第二次。 * 李琢光换好了衣服正准备出门,她的终端忽然响了铃。 不光是她愣住了,连芮礼也倏地回了头。 “谁?”芮礼死死地盯着李琢光手腕上的终端,像是要在上面灼出一个洞。 李琢光连忙低头查看来电显示。 ——「刘平安」三个大字出现在她终端的表盘上。 李琢光不记得那一天她在前去幻想伙伴聚会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看芮礼的表情也该知道,这一天,刘平安本不应该给她打来电话。 第252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二) 现在距离幻想伙伴聚会的时间还早, 李琢光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接通电话。 卧室门在她背后关上,通话刚接通的那一瞬间刘平安的声音就从终端麦克风里传出来:“在哪儿?” 她说得太急切,头一个字甚至没有完整地传过来。 李琢光答道:“在总部宿舍, 怎么了?” 听到这个答案, 刘平安松了口气:“在宿舍就好, 别出门。” “……为什么?”李琢光忍了忍, 还是没有忍住问她。 刘平安那端沉默了几秒, 说:“能说吗?” 李琢光莫名就知道刘平安问的是四维的事情, 便说:“能。” 第418章 刘平安:“有人要阻止你去找四维的入口, 别出门,会被绑架。” 李琢光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但我现在……” 但她现在可以瞬移,也可以撕裂空间,一般意义上的绑架是奈何不了她的。 刘平安的语调依旧平淡如水:“是啊,即使是你有四维的能力,依旧会被绑架, 你懂我意思吗?” “四维来的人, 不对,祇?”李琢光想到这个可能,但第一反应是否定的。 毕竟如果真是四维祇压缩了自己的身体来到三维,那么就相当于凭空给四维提供了一个找到晴山的锚点。 更重要的是,刘平安怎么会知道? ——李琢光突然意识到,她知道那些人对循环的存在有所了解,也知道她们会在八岁以后觉醒前世的记忆。 但她并不知道,她们对于四维和三维的了解到底有多少。 现在危害晴山的东西, 她们到底觉得是某一个强大的死物异种和辐射, 还是跨越维度的东西。 李琢光并不知道她们的想法到了哪一步。 如果刘平安知道三维和四维不同维度的存在,是否说明她们对这一切也是有所了解的? ……至少蓝一一会知道吧?这个女孩本身就是从二维来到三维的纸片人, 而大家对她那薄薄一张的身体也并未表露出过多的奇怪,还比较能接受。 算了,现在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李琢光想。 等她回神时,才发现刘平安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说过一句话。于是她又问了一遍:“是四维来的祇吗?”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李琢光反复确认了仍然正在通话中。 等到电话上的时长跳到五分钟的时候,才忽然又响起嘈杂的声音,刘平安回答道:“不好意思,信号不太好,你刚刚说什么?” 李琢光一时之间不知道刘平安到底是真的信号不好,还是不愿意回答的借口。 但她还是重新问了一遍:“我说,要绑架我的是四维来的祇吗?” 刘平安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完全安静。那大概就是刘平安说的信号不好。 “算是……她不……什么好……小心……别出……” 李琢光猜,刘平安还是想让她别出门。 可是那怎么行呢?她回到这个时间节点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参加幻想伙伴的聚会。 她还想再问有没有什么办法避免,或是对方是用什么手段来绑架她的。话没说出口,刘平安那边的电话就啪嗒一声断掉了。 「嘟——」的忙音在耳边响起,李琢光无奈地关上了终端。 很好,很戏剧性。她转身出门。 就算真的有人要绑架她,今天这门她也不得不出。否则自己重置时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被绑架以后还能想办法逃出来,当个缩头乌龟躲在宿舍里才是真的没有前途。 李琢光把这件事和芮礼说了一遍——没和观千剑说,因为她知道这事儿如果让观千剑知道,这家伙肯定要吵着闹着陪自己去。 芮礼表示她知道了,给李琢光的终端上按了个定位芯片。 李琢光看着她动作,冷笑一声:“你不是可以直接查我的个人芯片位置吗?” 芮礼假装没听到李琢光说的话:“碰水也没事,如果这个芯片的信号在三维消失的话,就会自动给我发射求救信号。”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终端定位芯片的作用:“这个芯片可以暂时把你伪装成我的等级,但你得小心点,别真的跟人家硬碰硬,你这零级的小身板经不起人家一拳。” 李琢光:“喂,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一般来说,如果是四维的话……”芮礼百忙之中抽空说了句「没有」,然后接着上一句话截断的尾巴继续说,“你用四维的能力也就能解决,毕竟你在四维也算是最强的,不是么? “而如果是用别的办法。”芮礼耸耸肩,把终端重新戴回李琢光的手腕上,“那你就等我破译代码坐标,然后听天由命吧。” “我死了,你不管?”李琢光瞪大了双眼,压低声音问。 芮礼没有感情地扯起嘴角:“不管,爱谁管谁管。” 李琢光假哭:“……呜呜。” 芮礼:“早点滚。” 李琢光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往外一步一挪,芮礼把她送到门口,关门前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你不会有事的。” “嗯?”李琢光没反应过来,芮礼就一下把门关上了,差点撞上李琢光的鼻梁。 她摸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下楼。 因为她背着一个巨大的包,路上每一个人看到都好奇地问她是不是要出去郊游。 她咧嘴一笑,答道:“那倒没有啦,帮朋友搬点东西过去。” 李琢光没开自己的车,打了辆车,也没让司机把她直接送到地方。而是停在了最近的一座商场。 虽然说是最近的商场,但走过去还需要四公里左右的路程。越走越偏,鼎沸人声都被抛在了李琢光的身后。 临到场地旁边,她发现附近有好几个监控都被破坏了,因为这里地处偏远,四周除了破烂的铁丝网就是一片荒地,市政厅估计也不想多费钱来修监控。 也不算特别荒,就是没人来的废弃地带。楼房上爬满了青苔和植物,钢铁被雨腐蚀得锈迹斑斑。 李琢光钻进路边的公共洗手间。在隔间里戴好兜帽,调整好掩盖体型的肩垫和增高垫,戴上面具。 她没有在换好衣服的第一时间里走出去,她听到隔间外面还有许多人出入。隔壁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李琢光屏住呼吸,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异种的听觉比常人更敏锐,等级越高越是敏锐。因此李琢光只能借着对方换衣服的巨大声响里,轻而又轻地喘一口气。 好在连续来了几个人都没有发现李琢光的存在,等陆陆续续都离开了五六个人以后,李琢光才打开隔间门出去。 正巧,遇上隔壁隔间的人也打开门走了出来。 两个乔装打扮的人弗一碰上面,李琢光就后悔了。 啊啊啊,她怎么没想到可以直接穿玩偶服!!玩偶服是最能遮掩体型和身高的服装啊! 她好笨,要是一会儿聚会里只有她一个人穿着不是玩偶服的外衣,那就完蛋了。 她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没办法,穿着泰迪熊玩偶服的人对她浅浅点头,于是她也只好回了个点头。 玩偶服头也不回地走了,李琢光在原地捶胸顿足了两下,才抬起步子跟了出去。 她注意到拐角处有一只鞋子收了回去,没有更多地查看那里是谁。 看来要来幻想伙伴聚会的人基本都会来这个公共厕所更换衣服,基本上是形成一个共识了。 根据邀请函上的地图指示,李琢光走进了一栋废弃的别墅。 门口的栏杆破了大半,地上的石板路坏的坏,烂的烂。杂草丛生,长得快比李琢光的小腿都要长了。 别墅的窗户也大多破裂,用漆黑的胶带贴着挡光。外面的光漏不进去,里面隐约能看到有一道身影晃来晃去。 也可能只是窗帘被风吹动。 她撩起自己的外袍,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李琢光其实不太想在自己的外袍上留下什么痕迹,自己身上的东西当然越少越好。 在这里用缩地成寸?可以吗? 有点麻烦。虽然她现在伪装成了十级异种,但让生命体瞬移的异能不在目前所有的异能谱系中。 用了不就露馅了吗?谁知道这儿门口有没有主办方的监控? 这里是童年幻想伙伴的聚会,李琢光肯定认识这里每一个人,但主办方既然选择全体成员掩盖自己的外貌表象来参会,肯定有其用意。 李琢光并不想在什么都不了解的状况下破坏这个规则。 正在门口踌躇,她听到左侧传来一声「轰隆」,大概是哪儿的风吹倒了个铁片。而这时她忽然想到—— 观千剑在流浪海盗船里曾经使用过一种文字游戏的异能,而如果她还有言灵能够生效…… 也许可以借用那个文字游戏,搭配上言灵,这样可以最小程度消耗自己的能量。 李琢光在自己的成语库中随便挑选了一个词,压低声音小声说:“避如蛇蝎。” 顿了顿,她又严谨地补充道:“当我独自一人走在这片草地里时,这里的草会认为我是蛇蝎。” 说完,她试探着迈出了一步。果然,那些快及膝盖的杂草纷纷往两边弯下腰,避开她的双腿。 诶,不是说有人会绑架她吗?怎么她都快到聚会地点了,所谓的绑架犯还是没有出现? * 燕义打开了圆形大厅靠近入口左侧的第一扇门。 精灵向导告诉她,这里是阵法的起源房间。空中漂浮着一个无人机,身上绑着十来根彩色的细线,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并非真实存在的细线而是一些半透明的光绳。 第419章 第二间房间里是两个无人机,第三间里是三个,以此类推。 她们把每一扇房门都打开,房间里的魔法阵片段拼成一块完整的画面。绿光依次从第一个房间里亮起,像是流淌的河水一般顺着线条点亮每一间房间。 在所有的线条都亮起绿光的时候,这一层地板「轰隆」作响开始摇晃,只见大厅中央缓慢地隆起一个砖红色的小土坡。 土坡凝聚成了桌子的样式,上面刻着一张象棋残局,在旁边还有乱七八糟的几百根线条。 “……这是什么?”相原寿江见精灵向导没有阻拦,便凑上前去查看那张砖红色的小桌子。 “围棋?还是象棋?”庚孤走到相原寿江的身边,看到桌面上吃得只剩四个棋子的棋局。 丹尼斯把魔方往口袋里一塞,上手隔空点了点两个点位。 燕义笑着问:“是这种方法能解决这个残局吗?” “嗯。”丹尼斯应了一声。 庞湛则是在数棋局旁边的线条:“这里的正好是199比199。” “那就是看要让谁赢咯?”庚孤抱着双臂搭话,“有什么区别?我要是让黑方赢了,这钟楼会不会把我埋了?” 精灵向导笑眯眯地插话:“当然不会,这个您放心就好了。” “其实也不是要赢吧。”于卿语气平淡,“说不定是要它们平局呢?” 庞湛点了点头:“是啊,这个残局其实只能平局了。 “丹尼斯刚刚说马往这儿走,那将军就可以下移一格,只要保证不去这两个点位,红方都没有办法主动将军。 “红方也是,只要不往这里走,黑方拿它没办法,因为没有办法把它完全堵死了。” 庞湛没敢碰桌子,后退半步保持距离:“我觉得这个残局不是为了让我们解开的,而是已经出结果了,展示给我们看的。 “——所以与其纠结这个棋局怎么解,不如研究一下这里的线条都是什么意思。” 她指尖遥遥指向「199:199」下方的那一堆线条。 看上去好像是个类人生物,有脑袋有四肢,画风颇为抽象,勉强看得出是躺在地上的。 在仔细观察那片线条时,精灵向导忽然直起身,脸上挂着一个微妙的笑意。 “人类,你知道在这里,时间代表着什么吗?” 燕义挺直背脊,自始至终弯着的双眸和唇角弧度不变:“代表着什么?”就像一个真正好学的学生在和一个乐为人师的年长者对话。 第253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三) “代表这个世界是单线程的, 代表你们的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精灵向导说话时双眼往下垂,像一匹洁白又温顺的山羊。 ——「你们的人生」。 燕义捕捉到这个前提条件。 如果这么说的话,精灵的意思是只有人类的人生是没有回头路的, 而别的种族却会有。 “精灵能回溯时间?” 燕义不动声色地将双手背到身后, 庚孤眼睛快速下撇, 随后若无其事地将眼珠转了一圈, 与庞湛快速地视线交错。 二人不约而同地嗤笑了一下, 就好像是在嘲笑燕义问的问题太愚蠢。 精灵向导抬眸, 目光在她们身上转了一圈, 似笑非笑道:“当然不行,只有我们的初代王可以逆转时间。” 精灵族的初代王失踪了,燕义知道。每一次任务要和精灵族的挂钩了,总是最让人头疼的,就担心哪一个部分没有做好,招致了精灵族的怨恨。 “其实我很好奇。”燕义说, “如果这不算是一个冒犯的问题的话, 我很想了解一下,精灵族最初是如何诞生的。” 比如怎么就能选出一个初代王,毕竟精灵是从植物中生长起来的种族,在阶级划分这方面,按理说应该没有动物那么鲜明。 能有什么实力划分?长得高的会遮蔽太阳,长得矮的就晒不着了? 精灵向导笑容依旧是毫无变化的和煦:“这当然不是一个冒犯的问题。” 她正说时,相原寿江的终端忽然亮了亮。她用手捂住终端屏幕低头查看,发现是个陌生员工通过内部员工网给她发来的消息。 「【临时连接】保卫厅时馥:你们现在在三一零?」 相原寿江下意识想找燕义或是庞湛询问这该怎么回, 但想起她俩现在都在与精灵向导周旋。 而且她也不敢确定时馥是要干什么, 万一是什么不太好的事儿让精灵向导知道了,那就麻烦大了。 她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将求助的目光投给了于卿和丹尼斯。 但她看了这两人一眼, 最后还是扁扁嘴准备自己研究一下措辞。 求助两个闷葫芦如何社交……那还不如指望自己能绞尽脑汁想出什么高情商的回复。 她走到了不远处的角落里,面壁思过一般蹲到了角落里。 对面的时馥因为她已读不回的时间太久,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催促:「你好,在吗?急事。」 相原寿江呼出键盘,斟字酌句地思考要怎么回复。 在晴山总部的时馥和一群人就看着聊天界面上,相原寿江那「对方正在输入中……」的状态持续了两三分钟,才终于发过来一条消息。 「【临时连接】清剿部相原寿江:怎么了?」 想了这么久就想了这么三个字? 时馥是有些无语,但在三一零的相原寿江看到自己消息刚发出的时候,状态就瞬间变成已读,吓得她把聊天界面切了出去。 盯着聊天列表发愣,时馥回复的速度相当快。 「你别紧张,是我们这里有一个案子需要你……」 完了完了,后面的就看不见了,要看见就只能重新点开,而一点开对面就会知道她看了消息。 如果一直未读还能假装自己在执行任务,但是已读…… 相原寿江咬牙点开了那条新消息。 「……从旁协助一下,是关于三一零那边一个违法的人类园区。」 她看完了一整条消息,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和精灵族有关的事,不然她夹在中间太难做人了。 她回复:「我这次是和队长一起出来的,我还需要征求队长的意见。」 「【临时连接】保卫厅时馥:当然,没有问题。」 相原寿江发完这些,便有了打扰燕义的底气,毕竟保卫厅那边围剿违法园区的事情也挺重要的。 她们那一拨人分了好几个队伍,去那些她们觉得有问题的地方一探究竟,燕义这支队伍和庞湛恰好分到了三一零。 其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来到这里到底要干什么,所以精灵向导带着她们进入钟楼便也顺从地来了。 她们原本的目标是钟楼或是精灵族圣地,后者大概率进不去,就算能进去也得用点特殊手段,便不会抱有太大的希望。 既然三一零本身有个小任务,说不定能给她们带来什么线索。 因此相原寿江戳了戳燕义的肩膀,燕义先是抬手示意她等一会儿,听精灵向导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才跟着相原寿江走到一边。 “怎么了?” 精灵向导所描述的精灵族初生的故事和任何的童话都一样,什么日月共辉,灵气同生,燕义也听不出什么线索。 相原寿江把自己的终端聊天界面展示给燕义看,燕义快速翻阅了一遍,直接就着相原寿江的账号回复时馥。 「【临时连接】清剿部相原寿江:您好,我是八四七队的队长燕义,您说的人类园区是什么?我们愿意协助您的调查。」 「保卫厅时馥:是一个表面上正规的工业园区,目前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查到该园区内兼具诈/骗和传/销。我们的请求是希望你们在外围探查一番,不必进入园区。」 「清剿部相原寿江:知道具体地址吗?」 「保卫厅时馥:有的,我发给您。」 时馥发来一个包括了地址在内的文档,将她们能够公开给清剿部的资料全都整理好了。 燕义看了看那地址,忽然计上心头。她走到精灵向导身边,把地址给向导看:“您知道这个地址要怎么去吗?” 精灵向导一低头,看到终端上的人类文字便愣了一下,抬起的目光变得有些警惕:“你要去这里干什么?” 燕义说:“是我们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违法的人类工业园区,里面的人类在做诈/骗和传/销,很多人类还有精灵都受害了,我们需要端掉这个窝点。” 燕义不了解这种园区的业务范围,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精灵被骗了。但总要拉几个不知名的精灵下水,才能让精灵族同仇敌忾。 闻言,精灵向导脸上的表情更惊讶了。她微微瞪大了双眼,片刻后抿唇笑了起来:“这是不可能的,人类。因为这个地址,就是精灵族圣地。” 说到这里,她脸上的神情一落,双眉紧紧压着她的眼眸,让她本就内凹而阴影深重的眼窝颜色更深。 “我并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方法得到这个地址的,但我希望你们可以立刻销毁。” 第420章 话语间,木质地板缝隙间生出了密密麻麻的枝叶与藤蔓,植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长出新叶与新花,绕着大厅里几个人类的脚虚虚拢着。 仿佛她们只要说一句「不行」,精灵就会立刻驱动植物将她们绞杀。 燕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植物,并不急躁,而是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录音的按钮。 一旁的庞湛也并不在意伸到脚边的藤蔓,和丹尼斯一起专注地看着红桌子上凌乱的线条。 很快,她们看到那个躺在地上的类人生物旁边出现了更多的线条,像是画素描时涂涂改改的纠结,画三根改两根。 线条出现的速度很快,但桌子也一直在更改那些线条的方位和长短。 约莫过了几分钟,庞湛才勉强认出那是个什么东西。 是一个直立的类人生物。 不同于躺在地上的那个,这个类人生物的脸部有好几道线条,明显代表着它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它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但那马尾并不像躺着的那个类人一样有毛糙的碎线条代表碎头发,而是一个完整的、平滑的曲线。 又过了几息的时间,直立的类人生物脸上的五官忽然都被擦去,紧接着,出现在了躺着的那个类人脸上。 * 李琢光踩进了庭院前的杂草丛里。 意想中以为草地里会有的圈套也没有出现,李琢光白白准备了那么久。 脚后的杂草在她的身后收拢,前方又乖顺地分开。 要绑架她的人到底在哪儿?怎么她都快到目的地了,还没出现? 这么想着,李琢光又往前走了两步。 诶,奇怪啊,这儿真的很荒凉啊。那偶尔这种幻想伙伴聚会的存在,在本来荒无人烟的地方突然出现那么多人类,反而更显眼了吧。 李琢光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一个人影也见不着。 荒得有点不对劲了。 她刚才在公共洗手间里换衣服的时候,能听到外面来人很勤,但问题是现在她站在这儿站了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出现。 是她走错地方了?不对,邀请函上的地址分明就是在这里。 她低头,刚要打开邀请函再确认一眼,福至心灵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慌忙要从院子里退出来。 然而一扭身,便看见那个穿着泰迪熊玩偶服的人挡在路中央。 李琢光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眉心一跳:“是你。” 邀请函上的地址不是真正的地址,当然也可能是真的地址,也可能这张邀请函就是假的。 但无论如何,这个地址指向本身,就是绑架犯想要的结果。 泰迪熊不说话,就静静地站在那儿。 ta手里没有拿着刀或是枪械、绳子,就一只双手空空的熊。 透过头套上那双黑色的眼睛,或者是头套的鼻孔,李琢光感觉自己和头套里的那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泰迪熊不说话也不动作,李琢光不敢随便乱动,生怕触发了什么开关。 其实现在想想,自己当时在隔间里,隔着门板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也不能判断确实有很多人走了进来。 如果她是异种,还能靠判断外面异种的等级,从而判断有几个人来来去去。可惜她现在虽然拥有了异能,却仍然不是异种。 所以,很有可能嘈杂的脚步声都是泰迪熊一个人伪造出来的声音,目的就是为了欺骗她,让她放下戒心,觉得这里就是真正的聚会地点。 ——那个所谓的聚会是否存在还有待商榷。 不,不对。那个聚会一定是存在的,否则她在重置以前的时间线里,就不会在今天去参加完聚会,还在卧室的板子上留下那一行字。 而且邀请函上的地址也没有变化,因为她记得,重置以前的地址就是这一行字,一个数字都不会错。 所以被影响的,是她的认知? 可她大脑现在都是四维的了,什么三维的科技能影响四维的认知? 再联想到刘平安说,就算她用四维的能力也无法逃离的时候,眼前这个泰迪熊……不会真是哪个追来的四维祇吧? 那它为什么没有成为四维找到晴山的锚点? 李琢光脑子里在头脑风暴,而那只泰迪熊就那么安静地、一言不发地站在不远处。 李琢光眯起双眼。 不会这个玩偶服里……其实压根就没有人吧? 可惜这次出门李琢光什么检测生命的东西都没带,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她也不愿意这么早就动用四维的能力。 她双手背在身后,偷偷地给芮礼拨去一个电话。 然而终端从手腕处传来的震动表明,芮礼没有接她的电话。 于是她换了个号码,用紧急通话打给了保卫厅。 本应在没有信号的地方也能拨通的电话,却在几秒后再一次传回了震动。 ……可能这个地址是对的,但是空间错了。 空间异种?还是幻境异种? 李琢光一边思索着可能性,一边缓慢地靠近院门口的泰迪熊。 这家伙到现在为止还是一动不动,李琢光真开始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人了。 “你好?”她又试探着出声,“如果你是准备绑架我的人,你现在就可以脱下头套了。毕竟在这个空间里,你是无敌的,对吧。” 所以才能让泰迪熊无知无觉地突然出现在身后,没有被她发现。 泰迪熊还是没有反应。 杂草在李琢光脚后跟收拢,她走到了泰迪熊的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泰迪熊的鼻子。 没反应。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伸手以最快的速度摘下了泰迪熊的头套。 第254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四) 泰迪熊巨大的头套拎在手里, 而玩偶服的衣物却像一滩烂泥一般软趴趴地瘫了下去。 泰迪熊的玩偶服里没有人。 李琢光翻转头套,当然头套内部也没有她想象中的一个断头。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毛绒衣物,摸得出质量很好, 因为一堆衣服抱起来的重量很沉。 鞋子又软又厚, 有些像是冬天人会穿的棉拖鞋。 里面垫着一层软和的兔毛, 光是看着也知道穿上去很暖和。 但那些兔毛并没有被压扁, 而是维持着刚出厂时的样子, 看起来是没有人穿过。 ……那刚刚, 这个泰迪熊是怎么能站在那儿的? 李琢光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 她简单地靠将衣物翻开检查了一下有没有遗留的线索。 然而干干净净,连根头发都见不着。 她思考着要不要把这身衣服剪开来看一眼,忽然听到不远处的拐角传来脚步声,连忙把地上的东西全都抱在怀里。 扭头四下看了看,小跑着越过院子的栏杆,躲到了左边别墅院子里的滑滑梯背后。 有个人走了过来, 李琢光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 那个人走到了院子门口并没有停留, 而是熟练地踩进草丛。 草叶与衣料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地穿过了院子,走到别墅门口。 踏在别墅门口的木质台阶上,长时间被水汽和青苔腐蚀的台阶在人刚踩上去的刹那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长到人小腿的杂草,这个品种的长到这个高度,废弃的时间应该相当久了,可能十年左右? 按照李琢光的经验推测,木地板腐朽的程度加上那声音的大小…… 这一次来的人, 连带着伪装的衣物体重差不多在一百六十斤以下, 因为再重就可能会一脚踩碎这里的地板。 因为来这里的只会是女性,那么若是文职, 差不多一米七五以下,若是武职,就要更矮一点,一米七出头顶多了。 ——大多数武职都限高限重,除非是特种异能,才会破格录取。 那人大概是被这声音吓到了一下,动作顿了顿,但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继续往上走。 走到别墅门口,恰好吹起了一道风,吹响了别墅门口悬挂着的风铃。生锈的铃舌并不能再响起清脆的叮铃,而是只剩下沉闷的碰撞声。 那人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按下门把手打开了大门。 大门打开时传来的尖叫声更加危险,像是随时都可能会在人类的外力之下断成两截。 那人依旧顿了一下,在这短暂的停顿里,李琢光听到院子右边的角落里响起一记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类似于「咚」的一声,随后那东西还往外滚了一段距离。但因为是掉在草地里,柔软的泥土吞咽下了大部分的声音。 停留在别墅门口的人也听到了那声响,但ta没有更多的动作,也许只是扭头看了一眼,也许根本就没有在意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ta脚步极慢地走进了别墅内部,随着木门绝望的啸叫,又将门给关上了。 李琢光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四周没有人了以后,才小心翼翼地从滑滑梯后面挪了出来。 第421章 别墅的门前有一片扇形的区域,灰尘被刚才开门的动作扫开了一片。 她看向之前发出落地声响的地方,那里就是一片草地,紧挨着一个没蓄水的泳池。 ……咦,怎么感觉这地方看起来怪眼熟的。 李琢光眉心微蹙,目光环视一周。 她刚刚没发现,但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这别墅、这院子,怎么和芮礼家的布置这么像? 等等,刚才院子里有泳池吗? 她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泳池看了清楚,走到院子栏杆边才发现不对劲,原本长到小腿那么高的杂草不知何处变成了修建得整整齐齐的草丛,断裂毁坏的栏杆也修复成崭新的原状。 李琢光停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里才是聚会的真正目的地,还是绑架她的目的地? 所以她应该干什么?直接进别墅,还是躲去哪儿? 好吧,这是她来前未曾设想过的场面。 她还以为被绑架就是惊心动魄的打斗,要能到聚会现场那必然是和平的。 先搞清楚这里到底是绑架还是目的地,然后再考虑要不要用四维能力逃出去。 这么想着,李琢光找到了院子围栏边的一个小缝隙,用熟练的手法将围栏从那个断痕处打开,走进来后重新严丝合缝地关上。 她以前每次偷偷来找芮礼玩,但身高还没长到能直接跨越栏杆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道。 看来这里的确就是芮礼的家。 是哪一段记忆呢? 天空是极其鲜亮的蓝色,万里无云,也看不到一丝云彩。而草地反着油光的嫩绿色,往上蹭一脚,都疑心会不会沾下些颜料下来。 李琢光顺着小路走了几步观察庭院内的布置,那泳池底部垫满了海绵。 李琢光记得那是因为小时候芮礼的表妹不小心掉下去摔破了脑袋,当时她和芮礼都在旁边,及时捞了一把才没酿成大祸。 后来为了安全起见,冬天泳池里不放水的时候就垫着海绵,以防还有人脚一滑摔进去。 冬天?可这周围的草啊树啊的,全都翠绿着呢。芮礼家庭院种的树可不是什么常青树,秋天的时候会掉很多叶子,然后李琢光和芮礼就躺进佣人清扫的落叶堆…… 主要是李琢光躺,芮礼在旁边看着,但最后都会被李琢光拉下水。 现在想起晴山这一世小时候的记忆,还怪怀念的。李琢光想。 她在那无数个世界里度过了无数完整的一生,可是不得不说,在晴山的这短短六十多年才是她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有李载雪,有芮礼,睡觉、吃饭、上学、考试。 现在想来,她读书的时候喜欢上学,工作的时候喜欢上班,大概也是这么一种心情。 她不再需要为她人奔波,而只为自己活。 无论在什么时候,「为自己」这三个字总是充满了诱惑力的。 李琢光在庭院里慢悠悠地散步,停在了一处小矮坡前。 她好像还能看到年幼的自己和年幼的芮礼躺在草地上仰望天空,共同谈论着小孩的人生。 ——哦,现在想来,那时候只有她是真的在谈小孩的愿望,芮礼只是一个迁就她的、困在小孩身体里的大人。 想到那些回忆,盯着土坡上的小花发愣的李琢光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正是因为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她不需要考虑那些沉重的话题,只需要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小孩一样快乐长大就好了。 是快乐的,也是逃避责任的。 倘若这个世界可以安安稳稳地进行下去,不必被四维追杀,那她乐得轻松,永远不想起那些事也没关系。 可是。 李琢光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地落了下去,她撇过头去,看向别墅落地窗里干净整洁的客厅,有一个将长发包进发网的人坐在那里。 背对着坐,除了通过ta的身形能判断出是个文职人员以外,别的什么都看不出来[注]。 是刚才走进去的那个人吗?李琢光不知道。 她只是在想,这天的颜色好蓝,这草地的绿色好耀眼。 如果芮礼在这里,她一定会对这个把她家的颜色弄得饱和度高到让眼睛痛的人大骂几句没品味。 她仿佛就听到了芮礼在她耳边对着幻境主人冷嘲热讽的声音。 这要让她怎么才能放得下呢? 是的,快活一辈子固然是好的,永远为自己总是不会出错的。 但她该尽的责任还没有尽完,该负的义务还没有负完。 是她把那些人从原来的世界里带出来,带到晴山来。 她有的时候也会想,晴山是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呢? 对于她们来说,难道不是从一个地狱逃到另一个表面上是天堂、实际也无法逃脱死亡威胁的地狱吗? 她们真的是自愿和她走的吗?会不会是因为看到了她的异能,害怕她把她们杀死而不得不就范? 那她和压迫她们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呢? 继而便是她真的能给她们快乐吗?什么样的快乐是有意义的,又凭什么说另外的快乐不算快乐? 一旦陷入虚无主义的泥沼,就会继续往牛角尖里钻。 如果没有人能拉她一把,那么她就将永远囿于这滩沼泽地里迈不出来。 平常这个角色会由芮礼或是霍听潮扮演,而现在,就只有眼前这些饱和度奇高的景色了。 ——对了,可是。自己刚刚是想到一句可是,然后被别墅里的人吸引去了视线,才导致思维奔逸。 之前在想什么来着……哦对了,是在想只要晴山不受威胁,那么自己不想起来也没关系。 可是李琢光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四维祇就是悬在晴山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迟早会有掉下来的那一日,而倘若她在此以前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那么多年来的付出就将毁于一旦。 是的,暂且先不管什么快乐不快乐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 既然精神的哲学她理不清楚、要钻牛角尖,那么物质的总是可以的。 ——至少为了她在晴山里所付出的沉没成本,她也得让自己脱离出那个状态。 想通了这些,她抬脚走向别墅的正门。 别墅正门也恢复成了崭新的模样,风铃里没有锈迹,风一吹过来,便清脆地泠泠作响。 门边上有个门铃,李琢光按响了它。 等待了没多久,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刘平安。 李琢光怔愣了一瞬,她没有想到在这里等待自己的居然会是刘平安。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地说:“刘院长……” 刘平安也没有被发现的窘迫,或是逃避的眼神,她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进门的路:“请进。” 李琢光在门口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别墅。 她现在还觉得没有到能用四维能力的时候,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能不能看到刘平安的过去未来。 刘平安在前面引路,她走在后面时,脑子里就在疯狂给刘平安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找补。 ——谁说这里一定是绑架她的地方呢?也许刘平安是中途拦截了绑架人的计划,把她救到这里来的。 然后电话里最后不良的信号大概也是因为需要在幻境里躲避绑架犯的追踪,因此最后完全断联,就是刘平安必须彻底切断和现实的连接。 对,这样就很合理。 李琢光跟在刘平安身后走到了客厅,就是刚才李琢光看到她的那个落地窗前。 她们面对面坐在餐桌的两侧,桌面上摆着一个琉璃的花瓶,里面空无一物,没有插着花。 李琢光不出声,刘平安也不说话。客厅里落针可闻,从落地窗里透进来的光线中漂浮着细微的灰尘,就像一个没有工作的午后。 二人僵持了片刻后,居然是刘平安先憋不住:“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琢光凝视着桌对面刘平安微笑的脸庞,说:“其实我更应该先问这里是哪里吧?” 她顿了顿,补充一句:“我记得刘院长您的异能不是幻境。” 所以如果她刚才给刘平安找补的理由是事实,那么必然还有一个幻境异种在帮刘平安。 女人笑笑,不置可否:“你怎么不看看我现在能不能被你看到过去和未来?” 李琢光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道:“我对别人的隐私不感兴趣。” “是吗?”刘平安挑眉,这是李琢光第一次看到她那张堪称扑克脸的脸上露出这么大弧度的笑容。 “那你还挺有道德的,不像我,总是忍不住去看。” 李琢光这下彻底呆住了。 比起「刘平安怎么是四维祇」的念头,她现在脑子里全是「刘平安怎么就这么大方地承认了?」 刘平安被李琢光那副呆滞的神情逗笑了,她低低闷笑了几声,才说:“不然你以为你光靠自学就能学会如何创造世界?” 第422章 第255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五) 既然刘平安是四维祇, 那么很多事都能解释了。 比如为什么刘平安能跟着她出现在别的世界里,她又没有像带着芮礼那样带着刘平安,而刘平安也没有在缝隙里待过。 再比如, 为什么她看不到刘平安的过去和未来。 四维祇之于三维人是降维打击, 也就是所谓的「高」人一等, 她不需要经过谁的许可就可以直接看到每一个三维人的过去和未来。 而四维祇和四维祇之间是「平等」的, 四维祇之间看过去未来就像三维人之间看对方的终端。 能看, 但要么通过对方的允许, 要么使用不合法的手段。 所以刘平安出现在那些世界里——李载雪世界的医生朋友、霍听潮世界的锻剑大师、芮礼世界的兽医…… 那些刘平安并不是像芮礼那样「跟着」李琢光, 而是以另一种身份出现。 不是朋友,也不是同行的同伴,那要么是敌人,要么是…… 刘平安的心态其实是有个转变的。 在李载雪的世界里劝李载雪放弃李琢光重新生一个孩子,在芮礼的世界里,她明明知道李李就是李琢光, 但还是帮助她解决「我家的猫怎么在响」的问题。 至少没有主动暴露李琢光的坐标, 并且给予正向的帮助。 后来在霍听潮的世界里就只在旁白里出现一下,更别提再之后的世界。 如果刘平安说的、协助创建世界是真实的,那么后面她不再出现也有了解释。 在李琢光探索世界,「历练」的时候,刘平安需要帮助她、这个不明白世界是如何运作的家伙维持晴山的运转。 ……想想也是,创造一个合理的、能够运行的世界有多么不易,要物理法则,也要哲学思辨, 怎么会是李琢光一个人自己瞎琢磨能琢磨出来的事情。 “等一下, 所以……”李琢光想到刘平安在电话里说还有人要绑架她,“这个世界除了你以外, 还有别的四维祇?” 刘平安轻轻点了点头:“对,你知道是谁吗?” 是谁?李琢光被这问题问住了。 她还真的不知道。 如果按照看不看得到过去未来为参照,那么这个世界上除了刘平安以外,好像就没有第二个她看不到的了。 ——在芮礼「家」的时候,霍听潮和屠十步都来看过她,当时她能够看到这两个人的过去和未来。 是她没见过的人?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刘平安就不会让她猜。 她迷茫的眼神对上了刘平安温和而鼓励的神色,看到对方眼角笑出的褶皱,还有在高饱和度的阳光中颜色变得浅淡至银灰的头发,福至心灵。 “你不是刘平安。” 刘平安脸上的笑容一顿,随后笑得更加灿烂了。 “好孩子,真聪明。那我是谁呢?” 「刘平安」五官周围的皱纹愈来愈多,她的目光温柔得像一汪春水,双眸弯成了新月,使得她整张脸都变得毫无攻击性。 李琢光的眼睛因为频繁眨眼而让睫毛投下的阴影在脸颊上胡乱拍着,不知何时窗外的阳光变成了从头顶照射来的顶光,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 桌上那个五官消失的类人线条很快也消散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滩三角形的线条。 而那个获得了五官的类人动作像是定格动画一般,一下一顿地起身,在三角形面前愣了一会儿,似乎是弯腰把那些东西捡了起来。 相原寿江看了一会儿,没有看懂:“这是什么意思?” 庞湛皱着眉沉思,丹尼斯一只手插兜,轻轻摸着口袋里的魔方。于卿与燕义对视了一眼,燕义冲她微微摇头。 只有庚孤搭腔:“我把脸给了你,你继承了我的使命?” 精灵向导像个机器人一般,脸上挂着永恒不变的弧度,双手交叠在小腹前,静静地看着几个人类研究桌子上的谜题。 相原寿江:“啊,那为啥是站着的给躺着的?一般来说,感觉都是站着的人更有活力嘛……” 庚孤笑了一声:“为什么?因为站着更累?” 相原寿江挠了挠头:“对呀。” 庚孤无奈地又笑了一声:“行,算你厉害。” 燕义食指竖在嘴边,示意两个人不要再说话了:“又来了。” 只见桌子上出现了更多杂乱的线条,围绕着那一个有了脸、还捡起了什么东西的类人形成一个包围圈。 在那之后,包围圈内就接着出现了更多的线条,它们组成了大约有十来个类人的模样,还有一部分则是变成了一栋房子,房子里有一团乱麻。 一团乱麻,而非类人形状。 “这个……是指人类吗?”相原寿江指着桌面上那一团像毛线球一样的黑圈,“如果那些类人线条不是人类的话,那这个黑圈是不是就是人类呢?” ——刚才她们推测类人线条可能是伪人族或是别的什么生物,毕竟人类除了剥皮以外,是做不到把她人的五官嫁接到自己脸上的。 这个桌子在试图和她们说一个什么故事,而这也是精灵带她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精灵想要让她们知道的故事…… 说实话她们想不到精灵能够和她们说什么事,毕竟在来之前,对于精灵族的刻板印象还是难以接近的世外高灵。 若是说还有什么别的关联,燕义便也只能想到初代精灵王和她的仿生人长着一张相似的脸。 想到这里时,燕义忍不住后仰了一下。她扭头瞥了一眼站在后方不远处的精灵向导,对方见与她对上了视线,便揣着笑容遥遥点了点头。 燕义:“……”不会真是和她想的一样,她的仿生人所指代的那个人类偷走了初代精灵王的脸? 不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精灵对人类的态度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甚至还能在同一个星球上和平共处了。 偷哪个精灵的脸不好,要去偷初代精灵王的啊。 如果人类真这么做了,想来她们和精灵的关系,比之龙族和精灵只会更烂。 “诶,你们看,这是走进房子里的意思吧?”相原寿江指着那一个挪近了房子里的类人线条说,“啥意思,刚才在房子外面晃了一圈,现在终于敢进去了?” 庚孤说:“是呢,还是房子里的毛线球来给它开的门。” 区分类人线条是否进家门的方法就是看房子有没有开门,或者类人线条有没有上台阶。 之前它与房子重叠时,还有一部分小腿在房子底下,所以大家都知道那意思是它没有进去,只是在外面晃。 类人好像是坐了下来,毛线球在它对面。从这里开始,房子内部的变化就暂停了,而房子以外的那些类人线条还在锲而不舍地动着。 比如有一个类人从房子旁边走了过去,就有一个类人从房子后方冒出一颗脑袋,小心翼翼地顺着相反的方向狂奔。 比如有一个类人蹲下在「地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就有一个类人从它的身后快速地蹭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现实中过去了两分半,不知道对于桌子里的世界时间是多久,用以包围住这个世界的圆圈忽然崩塌。 坐着的类人面前的毛线团刹那间变得狂乱,所有的曲线在核心的周围鼓起瘪下,像一颗跳动着的活跃心脏。 再片刻后,桌子上的一切线条全部消失。 过了很久,那上面都没有再出现任何的图案。庞湛才开口说:“我觉得……有没有感觉那些类人,好像都在躲着彼此?” 燕义赞同地点头:“我也有这种感觉。” 庞湛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就看到桌面上再一次画出了无数凌乱的线条。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是并排的、十来个直立的类人。 有五官,但在凌乱线条下,有就跟没有一个样,顶多只能说看得出是有脸的。而互相之间的区别?那就完全看不出了。 “……这是什么意思?”看着桌上的图案变化以后又没了动静,相原寿江忍不住问出口。 却是精灵向导慢悠悠地从后面走了上来,她面带微笑地对众人说:“这个的意思,是一个选择题,选中了正确的人,故事才能进行下去。” “选谁?”问话的人是燕义,她脸上复刻了精灵向导的笑容。 而庞湛小声嘟哝了一句:“玩儿海龟汤啊?谁有时间跟你玩……” 精灵向导意味深长地说:“选你们忘记的那个人。” 在场六个人倏地抬起头看向她。 只见她往前迈了一小步,就像是知道六人心里在想什么一样,说:“选对了,我就告诉你们她是谁。选错了……那很遗憾,有些事,就要到底为止了。” 于是另外五个人的眼神都看向了庞湛。 相原寿江凑近庞湛,小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你是和那个人最熟悉的人,拜托你了。” 庞湛抿了抿唇。 第423章 她心里也没底啊……能不能把观千剑喊过来?或者羊曜……可恶,她真不觉得自己是最了解那个人的人。 再说了—— 她抬眸望向桌子上那看上去完全一模一样的十几个类人线条。 从这一样的东西里找到那个自己忘记脸的存在,那可真是天方夜谭。 * 观千剑已经在这栋大楼底下坐了五个小时了,她没上楼,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见到了李经理和李李之后能问什么。 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不少人停下来问观千剑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她今天穿了常服,体格又太巨大,大概是被误以为是来踢馆的。 羊曜当然不可能和她一块儿坐在这里。 期间她去咖啡厅点了杯咖啡,在饭店吃了顿午饭,还跑去吸烟点抽了两根电子烟,回来的时候,观千剑还在玩那根狗尾巴草。 羊曜无语地蹲到了观千剑的身边,观千剑以为她也想要一根狗尾巴草,把腿边的那一把都递了过来:“自己挑。” 羊曜:“……” 她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挥挥手说自己不需要。 “哦……”观千剑讪讪地把狗尾巴草又放回了腿边。 “你知道吗?”观千剑双手抱着膝盖,委屈巴巴地缩成一团,“我有的时候也挺恍惚的,你说如果我们没有忘记她,又会有什么灾难发生呢? “总不能世界就毁灭了吧?” 羊曜低着头不答话。 终端上开着和庞湛的聊天界面,记录断在对方说到什么红土桌上的线条以后就不再更新了。 就算羊曜不回答她,观千剑一个人也能自顾自地说下去。 “李经理为啥不回我消息?李李也不回……我又没有在骚扰她们,都是正事呀。” 李李的聊天界面已读不回,而李经理的更是连读都不读了。 “你说她们现在会在干什么?是不是在研究更多的仿生人?”观千剑用手肘蹭了蹭羊曜。 羊曜斜了观千剑一眼,还是不说话。 观千剑看羊曜这么专注地盯着终端看,好奇地凑过来:“看什么呢?” 羊曜没有藏,大大方方地把庞湛发来的消息展示给她看。 观千剑小声地说了句:“怎么不在群里发?” 她没有太在意这件事,便开始翻阅消息。 她刚翻完一半,庞湛终于发来了新消息。 「说是要我们找到仿生人背后所指代的人,这些线条你们认得出吗?」 庞湛好像默认羊曜和观千剑会在一块儿,因此在私聊里也是直接提到「你们」。 观千剑和羊曜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研究。 “这么乱的线条,能看得出个鬼啊……”观千剑不断地放大缩小,试图从每一个线条上找到一缕不那么一样的部分。 随后她发现,虽然确实有些部分是不太一样的,但由于线条本身处于不断膨胀缩小的动画里,所以她也不能完全确定是否不同。 观千剑眨了眨眼睛,忽然直起身:“你说,我们能不能直接拿着这东西去问李李和李经理?” 羊曜看向她,似是斟酌了一会儿,缓缓点头:“嗯。” 虽然不算正当理由,但总归不是之前见面要问什么也不知道的状态了。 第256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六) “好孩子, 真聪明。那我是谁呢?” 「刘平安」耐心地等待着李琢光的回答。 她总是笑盈盈地看着李琢光,这张脸有着让人一看就觉得她和蔼可亲的魅力。 不管是面对面看见,还是在电视上看见。 即使这张脸的主人面不改色地在撒谎, 听到的人都会反问自己一句:「她说谎?真的吗?会不会说谎的另有其人?」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 刚要回答, 就看到「刘平安」的视线极快地往她身后瞟了一眼。 她下意识地就要转头看自己身后有什么, 「刘平安」没有阻止她。 她扭过头的那一瞬间, 所有的异象都修复完毕了, 李琢光只捕捉到不到一秒的蜡笔质感。 这个蜡笔质感……李琢光觉得很眼熟。 上一次遇到这个画风的幻境是在……好久以前了。李琢光有好几个月没有进入过幻境, 所以回忆起来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 不过她没有记错的话,是在登梅——那个黑死病的星球。 在那个幻境里,她先是在一个医院里醒来,逃到了羊曜搬出瞳湖村后的小阁楼,然后四周梦核般变化, 最后她来到「天堂」面前, 在写下答案的最后一刻变成了二维蜡笔人。 对了,那一次观千剑还说,她的体态很吓人,躺在床上的本体都开始蜡笔化。 所以……一直以来没有解决的问题,登梅那里为什么有两个幻境,不是因为那边是双子星,而是因为确确实实有两个幻境异种。 一个在观千剑的手下变成一株植物,还有一个, 现在就在她眼前。 没什么奇怪的, 屠十步都能活下来,叶春女没道理不行。 “……”李琢光假装自己没有发现异常, 回过头来对「刘平安」说,“您是叶春女?” 叶春女喜笑颜开,下一句却是:“还有呢?” 李琢光眯起了双眼。 还有? 她于是再转动脑筋思考自己遇到过的幻境异种—— 从一开始地质研究所里的幻境,在晴山三部路边的精品店外看到的场景,在她记忆里,叶春女「死去」以前,就只有这两个算得上是幻境。 然而李琢光回答了叶春女以后,对方仍然端着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说:“还有呢?” 啊?李琢光微微瞪大双眼。 她的反应把叶春女逗笑了,中年女人笑得满脸细纹堆起,一只手轻搭在嘴边,肩膀细细地抖动:“再猜猜。” 再猜。往后猜还是……往前猜? 的确,从叶春女「死亡」以后,李琢光的任务中就没再遇到过幻境,以至于刚才她走到废弃别墅门口了才堪堪想起幻境异种这一个可能性。 那往前猜,那些副本里还有什么—— 哦,对了。那些副本其实还有一些未能解决的问题。 比如青苔城市里,为什么陈戊能直接从墙壁里跑出去,观千剑能看到陈戊的轨迹而李琢光看不到。 在此以前,她们一直认为这是死物异种更改了她们的认知,让她们以为那里是墙,而唯一不是异种的李琢光免疫于这种影响。 但实际上,研究已然证明死物异种不光可以影响激素,还能通过辐射影响,这就意味着李琢光其实不是百分百豁免。 而辐射又不是什么可以精准一对一投放的毒药,既然用了,那就只能一个区域里的人一起影响。 那么除了这个理由以外,也就只剩一件事能够导致这样的认知差异。 ——幻境。 空间异种不行,因为空间异种必须百分百根据现有环境进行构建,而幻境则可以根据主人的想象力添置东西。 通常进入幻境和脱离幻境都会有较为明显的感觉,自身的激素也会有所波动,毕竟幻境和空间不同,很少有幻境异种能完全复刻周围环境。 而当时不管是进入也好,脱离也好都太过丝滑,李琢光更是不会有激素波动的人群,才让她压根没发现自己进过幻境。 芮礼?芮礼显然和叶春女是一头的,说不定叶春女在这里布置这些幻境还是芮礼的授意,她又怎么可能提醒李琢光。 如果这样就算幻境的话,那么在晴山二十部里,夜半时分看到的那颗玫瑰色的「太阳」大概也是幻境的一环。 当时是陈戊喊她过去看,然后她一言不发地去把芮礼从睡眠舱里拽了起来,让芮礼也看一眼到底有没有所谓玫瑰色的太阳。 芮礼的反应是什么来着? 她说……「这是现实,不是游戏,这种明显违背基础物理的情况不可能发生。」 再之后,她又非常肯定地说,是死物异种的异象吧。 但二十部的死物异种是植物表层分泌出的新型物质,夜空里的玫瑰色太阳可以说是与之毫不相干。 当然,当时的她们同样想当然为此找了一个合适的答案,就是这种新型物质反射出的太阳。 继续往后算,就到了二十部仓库里,李琢光和芮礼陷入的那个幻境,最后甚至导致李琢光一枪差一点把芮礼杀死。 她当时就想不通为什么芮礼一个十级异种都能中招。 被迫中招不太可能,那主动进入呢? 通过叶春女在仓库里布置的那个幻境,芮礼向她展示了一个看不见脸的女人,两张现在证实内里藏着秘密的照片。 还有险些死在她手里,以期求得她停手不要再继续下去。 计划顺利的话,便应该是李琢光放弃了追寻真相,不再执着于拯救世界,这时候再由芮礼,在李琢光完全安全的状态下告知她一切真相。 第424章 她们的配合是天衣无缝的,只可惜李琢光没有就此就范。 虽然这么说有点马后炮,但在登梅,进入总指挥办公室开始就进入了幻境,当时如此丝滑的感觉就应该让她有所警醒。 李琢光把自己的猜测一一说给叶春女听,对方脸上的笑容随着李琢光的话语而变得愈浓:“你果然很聪明,我没有看错你。” 果然那些异常并不是勉强解释出来的什么认识影响、死种异象,而是更简单、也更直接的幻境。 她之前也不是没想到,为什么她每一次任务都这么巧合会遇上一个幻境异种,后来归结为死物异种的「主线任务」就是与幻境异种高度绑定的。 但现在叶春女既然承认了每一个幻境,那么这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是因为芮礼的要求?但屠十步听芮礼的话,那是因为芮礼资历更老,跟着李琢光的时间最久,见的世面也就越多。 叶春女一个四维祇,为什么要听三维人的话?尤其这个三维人最原始的样子还是一只小猫。 李琢光坐直了身体打算问,而条件反射比她的脑子更先反应过来。 她忽然缩了缩脖子,有一片斑驳的蜡笔画碎片掉在了她的手臂旁边,很快洇入桌面里消失不见。 李琢光抬头,看到头顶华丽的水晶吊灯全都变成了像素粒间隔极大的蜡笔画风,只是一眨眼,正常的3d建模逐渐覆盖了蜡笔画。 她眉心微蹙:“叶馆长,您身体还好吗?” 叶春女仍旧笑着,这张表情自始至终没有变化过:“当然,你放心,我身体好得很。 “有哪个部位坏了,我把四维里的身体挪一点出来用就可以了。” 李琢光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我要为你做这么多事?”叶春女笑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觉得我们压根儿就不熟悉,对吗?” 她话音刚落,嘴角的弧度也落下了些许:“你说得对,我们的确不熟悉。 “你和任何一个三维人的记忆,都比我和你要深刻得多。” 李琢光稍稍低下了头,问:“那您当初说的那个故事,是真的吗?” 那个和晴山连通的、二十四小时供应新出炉面包的面包店,因为李琢光和芮礼走过而带起的一阵风吹拂过了书页。 如果叶春女是四维祇,那按理说这段记忆就不该存在。 “当然是真的。”叶春女又笑了起来,这一次的笑容却多少带着些苦涩,眼尾泛红,“要不是那时候我见到了你,我怎么会卷入这场事件里呢?” “那个时候……您在「历练」?”这是李琢光能想到的唯一答案。 “对。”好在叶春女也点头认同了这一个答案,“你想知道我当时历练的世界是什么剧情吗?” 李琢光挠了挠后脑勺。 她还以为自己的记忆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其实还差了很多吗…… 也是,她不敢乱用四维能力,在短暂进入缝隙的几分钟里,根本不够她完全了解自己的身体。 因此也无从得知自己的四维能力具体恢复到哪个水平,自然也无法知道记忆是不是完全恢复。 “是什么剧情?”李琢光问。 叶春女在病床上告诉她的剧情还都挺正常,家庭和谐,选择自由,听起来也是叶春女受欺负了能替她找回公道的家庭。 李琢光想不到自己能从哪个角度帮到叶春女。 ……当然,也许不是她帮助了叶春女,而是叶春女帮助了她。 「咚!」 窗外突兀地响起一记闷响打断了李琢光的思绪,也打断了叶春女的回答。 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巨响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刘平安手里拎着一把铁钳,把这个世界的天顶砸了个窟窿。 世界的天顶像蛋壳一样被揭开,刘平安巨大的眼睛出现在漏洞之中,她微微喘的气就足以在这个迷你的世界里掀起一场风暴。 “椿好,你闹够了吗?” 刘平安正常的音量却让这个世界都颤动起来,李琢光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随着这声音共振。 叶春女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执拗地看向李琢光:“好孩子,你该走了。” “等一下,可是我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李琢光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就要腾空飞起,她连忙紧紧抓住了桌子的边沿。 叶春女俯下身,双手分别搭在李琢光双手的手背上,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别着急,那些都不重要。 “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你应该睡一觉,最好睡得昏天黑地……” “椿好!” 一声暴喝猛然打断了叶春女循循善诱宛如引诱的话语,李琢光倏地醒神,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已然冷汗密布,心跳和呼吸都快得吓人,胸腔剧烈起伏得快要爆炸。 “我……”她艰难地吐字发音,还没等她说出什么,下一秒,叶春女就用力抠开了李琢光的双手,仍由她身体轻盈地飞起。 被不知是引力还是吸力的力气弄得整个人天旋地转,李琢光拼命想要抓住身边的什么大物件稳定身形,但总是只差几厘米就够到。 「砰」的一声,李琢光后背闷痛,眼冒金星。躺在地上缓了许久,她眼前视野才逐渐恢复。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李载雪含着一包泪的眼睛。 “呜呜呜小宝……你怎么又受苦了……”李载雪一看到李琢光醒过来,就扑上来抱紧她大哭,脑袋埋在李琢光的颈窝里,热泪顺着李琢光的后颈流了下去。 李琢光还没完全缓过神,就被妈妈抱了个满怀,沉重的母爱勒得她透不过气。 “妈……松……松手!”她双手求救似地拍着李载雪的背,但李载雪会错了意,还以为李琢光这动作是委屈得不行,于是更紧地收紧手臂。 “叽!”李琢光发出了意义不明的一声,最后还是刘平安出手把李载雪拉开,解救李琢光。 “咳……咳咳。”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角被逼出一滴生理性泪水。 她想说「谋杀亲女啊」,可一转头看到李载雪被刘平安抱在怀里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放在腿上的手仍然止不住地颤抖,她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刘平安一边安抚李载雪,一边对李琢光说:“叶春女刚才对你说什么了?” 李琢光伸手握住李载雪冰冷的手,眼睑垂下,沉默片刻道:“没什么。” 第257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七) “真的、真的没什么吗?”李载雪哭得抽噎, 反手握住了李琢光的手,“连妈妈都不能说了吗?” 李琢光脸色复杂地轻轻将李载雪拉进,用指腹抹掉李载雪脸上的泪痕, 但却越抹越多。 她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没说什么。” 在李琢光拉进李载雪的时候, 刘平安就松开了手。她站起身, 后退了半步。 因为她的动作, 李琢光抬头看了她一眼, 而刘平安在窗边找了个地方斜斜靠着, 双手在胸前交叉,偏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从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把刘平安的侧脸照得轮廓分明,在她脸上绒毛镀的金边微微发颤。 她很少笑,也很少做很大的表情,所以眼角、嘴角没什么很深的皱纹,倒是眉心有三道深如沟壑的川字纹。 这间屋子很熟悉, 就是李琢光在晴山住的家, 和李载雪收养的那一大堆人一起住的别墅,和芮礼同小区的那一个。 挂在玄关口的电子日历显示现在是工作日上午的十点,那么家里的小孩和大人应该都在上学上班。 李载雪和刘平安么……大概就是特殊情况,今天特意留在家里等待她的。 那边,李载雪还是满脸心疼地抱着李琢光哭,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叶春女那个天杀的为什么专门针对她女儿,害得她女儿受这么多苦。 李琢光一顿,看着刘平安的眼神挪到了李载雪的身上, 不动声色地问她:“可我觉得叶春女人还挺好的……” “好个屁好!”李载雪眼睛一蹬, 一颗晶莹的泪珠悬在她的眼角将落未落,“她就跟芮礼一个样, 打着为你好的名义想要阻止你。” 李琢光忍不住想为芮礼正名:“芮礼现在没有啦,她变得很支持我的决定了。” 毕竟她重置时间以前,在芮礼的家里时都差点要选择留下,就这样苟且偷生。最后反倒是芮礼对她说,去做想做的事情吧。 李琢光并不是一个拧巴的人,对于阻止她的人,她一直以来抱有的观点也是想法不同而已。 就算她们真的伤害了谁,那这个「谁」也只有自己而已。 为她们善后的自己,包容她们行径的自己,明知道却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发展的自己。 真有错,那也是她有错。 她们并非如屠十步那样无药可救的坏人,她们在某一次尝试发现这次没办法扭转自己的想法后,就会放弃,然后努力让事情回到正轨。 第425章 所以她们每一次的试探才会这样隐蔽又难以发现。 她们的根本目的也不是真的摧毁这个世界,只是希望以她们想要的方式让这个世界进行运行而已。 屠十步……算了,屠十步也有她存在的意义。 “真的吗?”李载雪对于李琢光的辩解明显抱有不相信的心情,“她跟了你这么多世界,说放弃就放弃?” 李琢光倒真没有想到这一点,在她心里,芮礼说什么自然是什么,她从来不会去思考如果芮礼骗了她怎么办。 但回头想想,芮礼骗她的时候还真不少。 都怪芮礼好学生乖宝宝的印象太深入人心,这个刻板印象是永远改不掉了。 于是李琢光肯定地替芮礼打包票:“真的,她真的说放弃就放弃。您知道她本体是什么吗?” 李载雪想了想:“我知道,暹罗猫不是么?还流浪过一段时间。我说,曾经是流浪过的小猫才更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吧?” 刘平安在一旁淡淡开口:“有一个词叫……弃猫效应。被主人抛弃过的猫再被收养时,害怕再次被抛弃,就会装得很乖。” 李琢光与刘平安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听清了刘平安话语的时候,李琢光只觉得心头一紧。 ……怪不得芮礼那么害怕自己丢下她。 就连自己在那个世界里消失了,芮礼也要想方设法地来到缝隙见到自己。 她说「我会永远缠着你」,既不是承诺,也不是威胁,而是恐惧。 恐惧被抛下,恐惧再次被弃养。即使她已经修成人形。 不过无论如何,在她讨封的时候,自己的回答大概是正确的。 李琢光默默地点了点头:“所以我相信她应该……就是彻底放弃了。” 李载雪低头拔李琢光袖子上的线头,假装自己很忙:“你要是一开始态度就强硬一点,不就没有那么多事了吗?” 李琢光眼看李载雪扯出的线头越来越多,连忙拉住李载雪的手:“别扯了,再扯我衣服要坏了。” 她无奈地撇撇嘴:“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对她态度强硬?” 李载雪不服气地嘟哝:“干什么?老娘亏待你了?一件衣服而已,又不是没衣服穿了……” 她默了默,才不情不愿地回答李琢光的话:“是,你态度最好了。所以你现在要怎么办?”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吐气时的动作却又轻又缓。 刘平安把头彻底转了过来看向她,她们都在等她的答案。 然而李琢光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自从在芮礼的家里犹豫过一次要不要停下以后,李琢光现在对于这个问题的想法越来越模糊。 甚至于,她都有些后悔了。如果在那个时候选择停下,就算她要做一辈子缩头乌龟,但是能够保证晴山不再被四维祇追杀。 她忍不住一直去美化那个选择。想着也许是她想错了,也许只要她在天道规则下死掉了,然后她再注意着一点,那么四维祇那边就永远不会发现她,继而不会再继续怀疑晴山。 也许呢?也许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呢? 也许现在她重置时间要做的事才是真正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没有意义的选择。 也许……也许…… 只要开始焦虑于这个选择是不是真正正确的选择,而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再进行一次时间重置去验证,她就会去想这些事。 每一次想下去的答案都是:那个选择看起来更好,而她已经没有了反悔的机会。 她在这么想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李载雪说话了。 “小宝……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啊。”李载雪歪头靠在李琢光的肩膀上,眼泪很快把李琢光肩膀上的衣物洇湿了。 她轻声说:“你总是在为别人着想,但有的时候也要想想你自己,一定要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呀……” 李载雪说的其实是个伪命题,毕竟现在李琢光自己要做的事,某种程度上来说仍然是为她人着想。 ……是,她的一生都在为别人想。 这大概也是她没有办法真的狠下心苛责芮礼一行人的原因,因为她们在替自己做那本该由她自己做的事。 临到头来,她纠结的两个选择无非是哪一个对晴山更有利,而不是哪一个自己的牺牲更小。 她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既然自己的结局都是一个样,那她当然希望能选到一个对晴山更有利的结局。 是因为神明就应该这样不计一切地付出自己吗?李琢光不知道。 她遇到过的神灵要么是修仙世界里修为到了一定境界就可以飞升的,要么是西幻世界里靠蚕食信仰为生的。 祂们不止没有单向付出,从信众身上得到的东西似乎是更多的。 她也遇到过被迫献祭自己,只为了完成虐文女主宿命的神女;遇到过明明靠神力可以解决,却因为愚蠢愚昧的信众而白白陨落的神灵。 她是哪种呢? ……她哪种都不是。 在盯着李载雪那双和自己差不多的黑色双眸时,李琢光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她哪一种都不是。 她不是因为修炼到了一定境界飞升的上仙,也不需要靠蚕食晴山人民的信仰为生。 她更不是被迫献祭自己,晴山也不是一本虐文,晴山的人民也并非愚昧的——就算她们愚昧,也影响不到李琢光的选择。 她是自愿的,她不是单向付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曾经帮助过她,这个世界值得她为此牺牲。 就像在流浪海盗船里背着山姚时她感受到的活人气一样,她当时觉得她正是为了这样的瞬间而活着,现在也能说,她正是为了保护这样的活人气,而甘愿牺牲自己。 她骨子里还是一个没有情绪感知的四维祇,来到三维的世界,即使经历了如此多的历练世界,她还是没有学会如何面对死亡。 对于她人的死亡,她总是逃避的。而对于自己的死亡,她反而无所谓了。 她在心里想了这么多,再回神时,看到的是李载雪起身去客厅的收纳柜抽屉里翻找什么。 她扶着桌子起身,活动了一下发麻的双腿,李载雪手里握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走了过来。 “这是我没来得及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大概是预料到李琢光的选择,李载雪脸上的笑容多少有些苦涩,“看看喜不喜欢?” 李琢光接过了小盒子,打开看清其中东西的瞬间瞳孔瞬缩。 那是一根颜色纯白干净的珍珠项链,她伸手轻轻捻起其中的一颗珍珠,整条项链便顺着她的力气被捏了起来。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转动那颗珠子,她分明就在刻意被藏起的那一面上看到了磕碰的痕迹。 每一颗珠子上都有,按照李载雪的财力,不可能去买一条残次品,还拿来送给李琢光当生日礼物。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这是在李载雪的世界里,李琢光扯断的那根珍珠项链,李琢光对李载雪说了第一句话,「珍珠是眼泪」的那根珍珠项链。 抬眼时对上了李载雪通红的双眼,和勉强勾起的、不愿意让李琢光为之担心的笑容。 她没有办法承受那双眼睛里过于炽热的情感,只能挪走目光避开了李载雪的眸子。 一只温暖而粗糙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怜爱又不舍地摸了又摸,声音里的哭腔险些掩藏不住:“没关系的,宝宝,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 李琢光刚做好的决心刹那间碎了一地。 后方的刘平安沉默地走了上来,一只手搭在李载雪的肩膀上,李载雪顺势站起来背过身去。 李琢光要追,却被刘平安拦住了去路。 刘平安抬手把李琢光转了个面的珠子又转了回去,声线四平八稳地说:“我一开始是作为你历练的审判官陪着你一起去的。” 意识到刘平安要开始回忆属于她的记忆,李琢光不得不停下脚步,认真听讲。 刘平安见李琢光神色如此认真却是笑了:“你我之间没什么故事。”她挑眉,眼神没有落点地在四周转了一圈后,还是落在了李琢光的肩膀上。 “很简单,我一开始就是觉得你怎么和别的来历练的四维祇不一样,所以对你很感兴趣。你知道的,感兴趣就是所有故事的开端。” 她就像刚才李琢光不敢看李载雪那样,同样也不肯看李琢光。 “我没想到我一时的心软会引起这样的飓风,我也觉得是我的错,所以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帮你收拾残局……” 她似乎觉得好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不常笑的脸连嘴角的弧度都显得僵硬无比。 “怪好笑的,你觉得是你的错,我也觉得是我的错。” “……其实没有谁的错,你想这么说对吗?”李琢光问。 刘平安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肯定是有什么东西错了,否则晴山就不会诞生。 第426章 “但错误的祇既不是你,也不是我。” 都说到「祇」了,那答案在三维就找不到了。 不。果然,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想这些了。 她耳朵里充斥着隔壁屋子里李载雪压抑的哭声,一闭上眼眼前便交替着出现李载雪第一次听到她说话时惊喜的样子,和她明明想哭却拼命忍住的样子。 李琢光低头看向手里那串复原如初的珍珠项链,眼前又闪回了它在自己的掰扯下断裂成眼泪的场景。 她忽然觉得下一口气变得难以下咽,卡在气管里不上不下。 ……叶春女的幻境还没有结束。 无论是李载雪还是刘平安,都不是她们本人。 第258章 致我们的另一种可能性(一) “您好, 我的名字叫做椿好。 “我今年三十八岁,初中学历……是的,家里没钱, 所以初中辍学了。 “之前在工厂里做过, 就那种流水线工厂, 后来主要是在跑外卖、送快递, 在超市做理货员, 工地上搬砖, 什么都做过。 “啊、啊, 没结婚,但是有个孩子…… “离异?呃……算吧。嗯,和前夫的孩子,岁数小嘞,五六岁。 “以前的工厂老板人好,愿意让我带着孩子上班, 但是您放心, 带孩子上班肯定不会耽误我工作的。我手脚可麻利了。 “等通知?诶诶,好的好的,谢谢您啊。” 椿好笑呵呵地拿走了自己那个军绿色的布袋子,从办公大楼一楼小资情调的咖啡店里走出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没有看到新消息和新未接来电。 一走出办公楼,盛夏的热量便扑面而来,远处的街景在过高的热度里融化, 阳光把一切颜色都熬得发黄, 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留到今天的老照片。 她见怪不怪地给置顶联系人打去了一个电话。 对面很快就接了起来,但一直没有说话。 椿好说:“光光, 今天过得怎么样?” 电话那头是沉默而浅浅的呼吸声,椿好继续对着手机话筒大声说:“姑姑马上就回家了,你有啥想吃的?我都给你买回来!” 她声音有点太大了,在空旷的街道上清晰可闻,甚至在楼房之间碰撞出了回音。周围的路人不自觉地绕开她走。 椿好不断地按动手机增加音量的按键,低价手机的劣质音响把通话另一头的呼气声都诚实地录了进来。 除了呼吸声以外,椿好还听到小孩玩积木时发出的碰撞声。 椿好自顾自地继续说:“小宝想吃苹果吗?还是橘子?姑姑回家路上在水果店买一个好不好?” 光光还是一个字都不说,但椿好听到那边传来积木倒塌的声音,她便着急地提高声音说:“小宝别难过,可以重新堆的嗷!” 说话间,她已经走到了地铁站。本就响亮的嗓门在地铁狭窄的入口里回荡起更加明显的回音,前方往下走的上班族都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一无所觉地从楼梯上一节一节台阶地走下去,扶着把手,一步一停。 直到她听到光光那边重新响起堆积积木的声音,才放心地最后嘱咐一句她很快回家,挂断了电话。 她走过安检,掏出自己那张套着透明保护壳的交通卡。透明的软胶泛黄,角落里画着一朵颜色异常鲜艳的小花,显然没画上去多久。 再下一层,挑了个没人的门口等待地铁到来。 地铁里的空调开得很足,椿好的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摸了摸自己半透明的轻纱遮住的小臂,指腹上的老茧勾到一根线头,她低头一看,方发现她唯一算得上正式的衣服也勾丝了。 椿好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勾丝的地方,不知是试图用自己的手汗把线头粘回去,还是想找个好角度,把线头藏起来。 下一班地铁到了,现在不是上下班高峰,地铁上空得很,有许多座位。 椿好坐到一个看着年纪不大,像学生的女孩旁边。她闻到女孩身上传来一股浓郁的话梅香气。 想起光光最近很喜欢吃话梅糖,于是她转过头去问:“诶,小姑娘,你吃的是啥话梅糖?好香啊。” 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把本在刷手机的小姑娘吓了一跳,椿好见对方愣住,连忙摆手说:“不是要你的,我就记下牌子,回去给我家小孩买一包尝尝。” 那个女生反应过来以后,尴尬地笑了一下:“阿姨,我这个不是糖,是香水,话梅味的香水。” “啊呀,话梅咋也能做香水呢?”椿好瞪大了双眼,但她闻到的味道的确就是正经的话梅味,不由得她不信,“那会引蟑螂不?” “啊……”那个女生紧张地舔了舔下唇,她显然已经想抽身了,身体贴近了另一边的栏杆,意图离椿好远一点,脸上仍然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不会的,那个不是真的话梅做的……” 椿好还想再说,下一站就到了,女生也不管是不是自己要去的站头,忙不迭地与椿好告别下了地铁。 椿好讪讪闭了嘴。 她挪到了栏杆边的位置,右手无意识地捏着勾丝的那一部分衣袖,鼻尖萦绕着方才那姑娘身上的香水味。 她上一次对香水有记忆,是工厂主任身上的古龙香水味,有点冲,也可能是主任喷得太浓。 再上一次是上初中时,班级里的小姑娘偷偷把她姐姐的香水带到了学校里,当时班级里每一个人都凑上去喷了一下,那味道在班级里一整个礼拜都没有散掉。 反正椿好不喜欢,不管是古龙香水还是班级女生带来的香水。 但刚才那个女生喷的香水让她头一次发现原来香水也可以是好闻的,只不过那香水的价格一定很贵了。她想,她是买不起了。 她垂头看向自己那双粗糙而布满了老茧的双手,指关节肿得像发酵过的白面馒头,手腕处贴着一片医用胶布,传来一股呛鼻的中药苦味。 即使是这件算她衣柜里最新的衣服,袖口还是被洗出了半透明折痕,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听工厂里的年轻女工说,这还是什么破洞裤潮流。 搞不懂,为什么现在年轻人要搞这种乞丐潮流。 下一站是个换乘大站,陆陆续续进来了许多人。椿好抬头时看到一个颤颤巍巍的白发老人,周围都没有位置了,她便站起来给人让座。 老人向她道谢,她也憨厚地笑笑说没事。 她的身材比起胖,更应该叫做壮。 挺直脊背朝前看的时候后颈无法避免地挤出一圈被太阳晒得深浅分明的硬肉,牛仔裤裤腰被撑到极限。车厢里的空调没有大厅里那么冷,于是她的后背就被汗浸透了。 荧光灯管在头顶亮着,她抓扶手时,壮实的小臂上凸显青筋,抬起另一只手擦了擦汗。 旁边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小姑娘因为地铁急停不小心踉跄踩到了她的脚,小姑娘连声道歉,椿好摆摆手说没关系。 她更在意的是地铁还未到站怎么就突然停下来了,别出什么事故。 周围的年轻人纷纷在手机上切换页面打开■博找到同城实时,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一个看着刚毕业没多久的男生仰头睡得什么都不知道,摊开的手上握着手机,还亮着单词打卡的界面。 后面有个大爷一瘸一拐地走上来,椿好的挎包袋子勾住了他编织袋里漏出的一根铁杆子。两个人解开袋子花了一会儿,地铁又动了。 旁边的小姑娘给自己的朋友打字:「地铁动了,可能是开太快了,前面一辆还没走。」 椿好抓着把手又乘了几站,报站说「方城站到了」时,她带着自己的布袋子下了地铁。 刷卡出站,她找到自己停在地铁站边的摩托车,摇摇晃晃地骑着回家了。 拐过了好几条路口,她骑入了城中村。 ——也不算是城中村,就是几栋连在一起的集装箱房。 她在门口的菜市场买了两兜子菜,小卖部买了一袋新进货的柠檬糖,出门时坐在门口乘凉的大爷招呼她:“小好回来啦?” “诶,回来啦。”椿好笑着露出一口牙,“黄阿伯你女儿嘞?” 黄阿伯穿着一件老头衫,慢悠悠地扇着漏风的蒲扇,笑呵呵地说:“加班呢。” “诶哟,现在的小年轻都好辛苦的喏。”椿好接过黄阿伯递给她的一瓶冰镇的北冰洋汽水,蹲到黄阿伯的躺椅边上。 她蹲下身时,明显感觉到膝窝里的汗黏腻到发出了些声响,她觉得这样蹲着难受,便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 黄阿伯把身边的小风扇转向椿好,卷着热量的微风吹起了椿好的发梢,为了方便,她把后边的头发全剃了个干净,只留下前面的一部分刘海。 汗珠接连不断地从她额头上滑落,一张黑脸晒得通红。 黄阿伯问:“你工作找得咋样了?” 椿好笑道:“那我可说不准,那地方老高级了,我这么寒碜一个人,要是能要我,那可真是烧高香了。” 第427章 黄阿伯也深有所感:“那可不是,据说现在城里人找扫地的都要啥大学学历,你说我们不是在哪儿都被淘汰吗?” 椿好:“阿伯你担心啥?你还有个小卖部,女儿也有出息,养老不成问题。” 黄阿伯长叹了口气,不乏烦恼:“未来的事谁说得准呢?现在和十年前都是大变样咯,谁知道十年之后会咋样?” 椿好却仍是笑,中气十足:“那肯定是会变得更好,您说是吧?” 黄阿伯瞥了椿好一眼,被她脸上的笑容感染,也仰头哈哈大笑:“是是是,肯定会变得更好。” 前方有人骑摩托车路过,大概也是椿好的熟人,空中飞过去了一句:“椿姐回来啦?” 椿好扭头对着那人背影大声喊道:“昂,光光今天咋样?” 那人也高声回应道:“乖着呢!你放一百个心。” 椿好听到光光很乖,越笑越显得傻呵呵的。 黄阿伯也在一旁接道:“光光是咱们这最乖,最省心的孩子了,要我说,你哥死到临头也算做了件好事。” “害。”椿好摇摇头,没接着这个话题聊下去。 她吨吨吨地大口喝下汽水,喝到还剩一半时,玻璃瓶上浮现冰凉的水珠,她晃了晃瓶子里剩下的橘黄色液体,拍拍裤子站起身:“我先回去了啊,阿伯你注意身体。” “好嘞好嘞。”黄阿伯挥挥手与椿好告别,看着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里。 她拿着糖和半瓶汽水回到家里,家里的窗户上贴着报纸和五颜六色的彩色玻璃纸,都是光光糊的,椿好便也没有再去动过。 窗户开着,偶尔有风吹进来。 因为光被挡了许多,屋子里显得有些暗,自然也将热量挡去了许多。 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沙发前,低着头认真地堆积木,头发都已经被汗浸透了。 椿好轻手轻脚地走到她身边,把柠檬糖和汽水放到女孩手边,问:“小宝,吃糖吗?” 光光的动作一下都没停。 椿好用手指甲敲了敲汽水玻璃瓶,继续说:“还有你最喜欢的汽水哦。” 光光这才抬起了头,伸出小肉手,攥住了椿好递来的汽水瓶颈。 椿好扶着汽水瓶底,给光光喂了一小口,又一小口。汽水小小的瓶口在光光的嘴边留下一圈红印,再配上光光那双无辜的眼神,椿好被逗笑了。 “今天晚上吃糖醋排骨好不好啊小宝?”椿好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光光的圆脸蛋。 说来也奇怪,正常小孩四岁的时候就该褪去婴儿肥了,光光的脸蛋还是圆圆润润的。 不过那样也好,胖点看起来有福气——和她一样。 光光当然不会回答她,她直接起身,先去把衣服换成一套舒服的短袖裤,再带着新鲜蔬菜钻进厨房。 椿好今天的心情不错,面试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可以被录取,那个人事负责的女人看起来挺和善的——但对黄阿伯时当然不能把话说得那么满。 一会儿吃完了饭,下午她就去跑外卖,这样一天下来也能再赚个好几百。 科技真是能改变人的生活,这要是放在十年前,谁知道她能这么容易就当上外卖员呢? 椿好一边哼歌一边颠勺,滋滋的油香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厨房里的热量比客厅里更高,她的汗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不停地往下流。 刚炒完两个菜,她的白t恤就全湿透了。 她用胳膊擦汗,其实没什么用,因为手臂上也全是汗。 炒完了菜,再从冰箱里拿出两个上次没吃完的白馒头热一热,这就是一顿饭了。 端着一荤一素两道菜出厨房,那一瞬间她便觉得好像进了空调房。 她摆好碗筷,把光光抱到桌子边:“吃吧小宝。妈呀,热死我了。” 第259章 致我们的另一种可能(二) 光光是椿好哥哥的孩子。 婴儿时期连哭都不哭, 从小就不说话,什么表情都不会有。去医院检查过,该做的检查都做过, 哪儿哪儿都查不出毛病。 其它的脑部疾病在脑电图上多多少少都会看出些问题, 而光光的脑电图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她们是普通家庭, 经不起一趟又一趟的折腾, 更何况每一次的结论都是「没问题」, 那她们便也只能当没问题的孩子养。 本来她哥一家家庭幸福, 结果后来她哥沾上了赌, 她前嫂子在事情还没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时,把家里的存款分成两半,一半塞进了椿好的枕头底下,而她带着另一半跑路了。 后来事实证明她前嫂子就是很有先见之明,她哥到处借钱都借不到,最后被债主砍了手, 人也失踪了, 不知道去了哪儿。 光光就留在了椿好身边。 椿好其实结过婚,但她老公在工厂里上被液压机压死了,工厂赔了一大笔钱。 时至今日椿好还庆幸,工厂居然没有拖欠赔款,一分不少地给了。 那笔钱椿好和前夫家人一边一半,因为椿好还拿了自己哥哥的一半家当,一时心软,把大头给了前夫家人。 她得把钱攒着, 光光以后读书上学那都是要用到钱的地方。 前嫂子时不时会给她打钱, 只不过上回通电话已经是两年前了。那时前嫂子和她说找到了一份好工作,然后一口气给她打了十万。 吓得椿好不敢动这笔钱, 存在银行里买了笔国债,想着倘若光光以后出事了再动用这笔钱,但绝不能用在她自己身上。 后来前嫂子就再也没联系过她。即使她在微信上给人发光光的照片和视频,前嫂子也不再回复。 对方的微信朋友圈停留在三年前最后一次陪光光过生日,椿好想过报警,但每一次就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前嫂子给光光的生活费就准时到账。 能打钱来,至少对方一直有赚钱的能力,毕竟每一次的数目都相当大。 如果纯靠她哥的那点子存款,早该不够了。 所以她才一直都没有报警。 光光一直很乖,不怎么说话,也意味着她不会闹腾。 椿好本来就很喜欢这个小女孩,照顾起来很轻松更是让她对光光愈发怜爱。 因为有个孩子需要照顾,加上她本人的特殊性,她更加不敢挥霍存款,换个新房子好是好,可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压上去的豪赌。 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能靠跳楼脱离世界,那光光怎么办? ——按照椿好在这么多世界里历练的经验,她猜测正确选择是在破产的时候选择跳楼,这样痛苦记忆带来的肌肉记忆就是死亡,从而达成戒掉情绪的目的。 而她现在看着光光认真吃饭的侧脸,心里想,这一次她又没有办法完成任务了。 算了,在三维世界磋磨了这么久,差也不差这么一个世界。 光光吃了一碗饭和很多红烧肉,她不爱吃素菜,每一次椿好都要跟她斗智斗勇才能让她吃点绿叶菜。 这小女孩虽然不说话,但是犟得很。要是椿好没藏好,她能再把那些菜叶子吐出来。 椿好觉得自己和光光「斗」来「斗」去的这些年,她的智商也稍稍有点见长,主要是光光实在太聪明了,即使她有那么多世界的记忆也不敌这个小屁孩。 如果光光是个正常孩子,都不知道她未来能做出什么样的成就,而今也只能祈祷她真是不爱说话而已。 ——哪怕是个哑巴也好,只要不是罕见病就好。 肯定不是罕见病,她想,越是和光光相处就越是肯定这一点。 不久前她刚刚对着光光耳提面命了只吃肉不吃菜的危害,那东西好像叫什么脂肪肝。 她不记得具体的名字,反正听起来很吓人,因为她在自己的体检报告上也见过,而医生让她多吃素菜、减减肥的表情非常严肃。 她每一次只能记住最后自己死亡的原因,之前的世界也没当过医生,所以这些专有名词都不太熟悉。 也不是每一个历练的四维祇都有比常人更优越的生理条件,比如椿好,她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这么多世界,她只安安分分地做好分内的事,没做过领导,运气好的话能面试到一个好单位,运气不好的时候只能勉强果腹。 她历练完后回到四维也不期待自己能做个什么大领导,也是能过日子就好了。 又不是一定要每一个祇都非得有远大的志向,她就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还好为了让她能够感受情绪,她的家庭都算幸福,不会让她吃没意义的苦。 大概所有的历练一开始都是这样的吧?她想。要先让四维祇习惯爱,然后再在很多个挫折里主动选择剥离,才能达成历练的目标。 光光吃完了饭,主动把碗筷放到厨房,椿好端着碗收尾,把两碟菜吃得干干净净。 洗掉了碗筷,椿好去换上了外卖员的制服,把光光从地上捞起来就出门了。 她出外卖的时候总会带着光光,在哪儿玩都是玩,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当然更放心。 第428章 光光乖乖地坐在摩托车后座的外卖箱里,小区门口的黄阿伯挥着手里的蒲扇和她打招呼,她淡淡地瞥了人家一眼,还是椿好捏着光光的手臂挥了挥。 外卖单子市中心比较多,之前很难抢,后来平台更改过算法变成按照距离随机派单,市中心的外卖员就更多了。 所以椿好决定反其道而行之,去稍微偏一点的地方。 光光坐在她的后座,头上顶着外卖箱的盖子,箱子里放着一小盒冰块,这样还能避免被烈日炙烤。 路上有许多人看到光光都觉得她可爱,忍不住去逗她。 在红灯前,椿好扭过头,一脸笑容地看着隔壁自行车上的人和光光说话,而当她们发现光光怎么问都不说话时,又会用心疼的眼神看向椿好。 若是椿好无所谓地摆摆手,她们就会露出更加难过的表情。 送了几单外卖以后,箱子里的冰块融化了,光光稚嫩的脸蛋上浮现热红,于是椿好把人挪到了自己的身前,用双腿夹着她。 光光小小一个,坐在她身前也不占地方,椿好时不时沾着水往光光脸上一抹。 光光带着一个魔方,就安安静静地低着头拧魔方。 椿好跑了一下午,跑得满脸热汗。她后来在小卖部里买了一瓶冰镇的矿泉水,让光光抱着,别中暑了。 光光也就抱着水瓶,就算杯壁上流下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衣襟也没有松手。 椿好手机的音响不间断地外放着一些老掉牙的歌,那音质实在太劣质,叫人疑心是不是把那些声音在砂纸上摩擦过。 椿好兴头起来了,还要跟着唱两句。 她不管路过人奇怪的眼神,更不管自己有没有唱在调子上,反正唱到尽兴就好。 夜里乌云压顶,她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即将下雨的味道,接了最后一单,准备送完就先休息会儿,吃个晚饭。 要是雨下得大,就把光光先送回家安顿,自己再跑晚上的加钱单。 但最后一单运气不好,她跑到小区楼下了,从外卖袋里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汤洒了小半。 她心里咯噔一下,就怕这东西很贵,要是太贵,她一天都白干了。 可是没办法,她硬着头皮,拎着东西上楼。 敲开了门,业主是个穿着毛绒睡衣的女孩儿。 椿好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啊,可能是我放的角度有问题,洒出来了,多少钱啊,我赔给你……” 是晚饭的时间了,那小姑娘看到袋子里的饭全都洒了心里也火,可是一看到那盒子的样子就知道是打包的时候没打包好。 更可能是这小姑娘清楚这家店是什么德行,椿好道歉时对面就说不怪你的事,你拿去吃吧,然后扭头,气鼓鼓地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在房门关上的前一秒,椿好听到她对着电话骂「下次再这么敷衍打包我就再也不买了」。 椿好不太懂,为什么这家的态度这么差还要一直点,有这么好吃吗? 其实洒得也不多,她带着洒了一小半的牛肉粉丝汤和烧烤下楼,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暴雨。 还好她的外卖箱里没有更多的外卖了,在软件上把自己的接单状态改为暂停,坐到有天花板遮蔽的台阶上,把手里的羊肉串一块一块地卸到碗盖上,让光光用筷子夹着吃。 一口羊肉一口牛肉粉丝汤,光光吃得惬意,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椿好看着她吃,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容,把满脸的褶子都堆成慈爱的描边。 盛夏的大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一步以外的地方,溅起的水珠打湿了椿好的裤腿和脱胶的运动鞋,一团一团的印记像是小花的图案。 光光吃饱了,就把外卖盒推给椿好。 椿好端起外卖盒解决剩下的粉丝汤和烧烤,刚吃进去第一口,她就讶异地瞪大了双眼。 确实非常好吃,怪不得这家主人明知道店家态度差也一直在点。 光光把放在她们中间的外卖盒捧起来搁在膝盖上,挪了挪身体,靠近椿好,用指尖沾着羊肉块上的辣椒粉,在椿好的手背上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椿好一张嘴里都塞得满满当当,认出了手背上歪歪扭扭的笑脸,惊愕地扭头,便对上了光光清澈的眼神。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出什么反应才好,如今她的心情有些像养着别人都说不可能开花的种子养了好几年,某天回头一看,不仅开花还结果了。 风吹得雨帘斜切下来,彻底打湿了椿好的鞋子她也不躲,排水沟里积水上翻滚着镭射的泡沫,被雨水打下来的花瓣在污水上打着旋儿。 远方传来一声闷雷,闪电劈开了云层,把光光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水珠串成线,坠断在屋檐边,掉落在空调外机上,顺着厚厚一层灰尘往下淌,没把空调外机洗干净,反而把那些灰尘浇得左一块右一块。 椿好现在觉得自己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她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光光伸出手去接雨水,小小的掌心积起一捧水,又顺着她指缝流下。 夏天蜷缩在她的掌心里。 她的光光是个正常的孩子,她从未如此确信过这一点。 嘴里的羊肉还未来得及咽下,她便忙不迭拿出手机,抹掉碎裂屏幕上的水珠,打开相机,卡得要命的手机拼命连拍了几张照片、录了一小段视频。 找到前嫂子的微信,把视频和照片全都发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她终于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一把搂过光光。 女孩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她,滚烫的体温在衣物间传递,她仿佛能因此感受到光光身体里的心跳。 有力的,强壮的,同她的心跳混在一起。 她张开嘴,想说话,想唱歌。 现在应该唱一首非常高端的歌,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但最后她脑子里冒出来的旋律还是好日子。 于是她扯着五音不全的嗓子,高声地唱起了好日子。 曲里拐弯的音调里,光光稍稍收回了手。 她低头专注地注视着自己手心里的小水洼,嘟起嘴轻轻吹了一口气。 水洼上被吹出涟漪,波浪里闪现了一瞬间的彩虹,一片被暴雨打落的花瓣飞过她手心的水洼,椿好觉得有意思,也俯下身,吹了一口光光手心的水洼。 光光抬头看她,看到她脸上分不清是汗还是雨,看到她嘴角沾的辣椒粒,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那一股温暖的皂角味。 她忽然松开手,手心里的水全洇入了她的裤腿里,用指腹擦去了椿好嘴角的辣椒粒。 “这个烧烤好吃不?”椿好笑眯眯地问,“好吃的话,下次姨姨给你带。” 光光盯着她的嘴角出神,并不回答。 良久,光光抬起双眸,与椿好的视线交错,从她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椿好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看到属于她的夏天。 第260章 致我们的另一种可能(三) 在之前的世界里, 椿好还真就没有生过孩子。 她通常都是帮助姐姐或者哥哥照顾遗孤的角色,运气好的时候能获得一大笔钱,运气差的时候就得靠自己养活。 这是她历练的一部分, 所以她大概猜得到她未来回到四维会被安排的工作就是保育员。 四维祇的亲缘淡薄, 要学会爱没有经过自己骨肉之痛生下的孩子。 而等到椿好拥有情绪的时候才发现, 为什么四维祇要「爱」孩子? 爱是情绪的一种, 而四维祇将情绪视为洪水猛兽, 祇不该有情绪。 椿好想不通, 她就不想了。这些或哲学或政/治的话题她从来不想费脑子去想, 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每一次世界,总要想点和之前不一样的「招数」来让椿好受多一点苦,争取早一点到达情绪崩溃的临界点,从而达成戒掉情绪。 以前的小孩大多特地挑了有生理或精神缺陷的,她养过最难养的小孩是个超雄。 像光光这样没有缺陷,就偏偏表现出来和普通孩子不一样的, 是第一个。 明明应该用对待普通孩子一样的想法对待查不出问题的光光, 但她总是会因为光光的外在表现而把她当成病孩子对待。 于是愧疚和期待糅杂在一起,在终于确信光光真的是个正常孩子时,所有的情绪都被放大到最顶点。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把手背上的辣椒粒笑脸拓成标本,就放在家里最显眼的柜子上。 以后但凡再有人质疑她家的光光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她就把那个标本只给人看,理直气壮地说眼睛有毛病就去治。 她搂着光光在那家楼下坐了小半个小时,期间还有穿着外卖员制服的人过来送烧烤, 一边跑一边打电话:“管小姐, 您的外卖到了。” 椿好一眼就认出是之前那家主人点的。 ……好吧,如果是她的话, 大概也会一直虐恋这一家烧烤。 实在太好吃了,现在光是看着那银色的保温袋,椿好都觉得自己的嘴巴里又开始分泌口水。 第429章 光光坐在她身边,用她那只稍微看几条视频就发烫的破手机玩数独。椿好看不懂,她也不知道光光是怎么靠心算就算出那些数字的。 “我们家光光是个天才。”她现在对怀里这个小小的孩子爱不释手,甚至有了一种想把人吃进肚子里的冲动。 哦,三维人好吓人,为什么喜欢到极致的时候是想把对方吃掉? 嗯……大概这种状态是来源于四维祇? 四维祇吃掉对方的话,对方的剩余寿命就能给自己续上,而体内的好几套dna也会从此纠缠在一起,真正意义上的和对方融为一体。 椿好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看着看着就开始开小差,思绪天马行空。 她还想到了那些据说被四维祇雇佣来维护三维世界的三维人,叫什么快穿员? 她一直期待能碰上一个快穿员来着,但她怀疑自己其实碰到过,但没认出来。 夜里七点多的时候,雨停了。 光光在雨声停下的时候就把手机锁屏塞回了椿好的手里,椿好带着光光回到摩托车边,直接用自己的外卖制服擦干了座椅上的水。 她晚上先把光光送回家,自己又跑出去在周围接了几单。 今天的单子还挺多的,椿好有点不舍得就这么下工,在给邻居打了电话确定光光上床睡觉了、还自己打开了空调以后,她一直接单子接到凌晨两三点才回家。 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今天的快乐足以洗刷掉她的困倦。 单子又多,光光还给她画笑脸了,早上的面试很有可能可以被录取。 这是她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一天了。 然而夜里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腰背的酸痛才把她拉回了现实里,提醒她:按照以往的经验,今天过于快乐了,就代表下坡路就快来了。 光光在隔壁床,背对着自己睡得安稳,呼吸平缓到几乎听不见。 从窗户上贴着的报纸缝里漏进的月光温柔地包裹着光光的躯体,在她那条蓝白条纹的被子上蒙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芒。 让她圣洁得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使,随时都可能从背后长出一对翅膀然后离开她身边。 大概是她的错觉,她看到光光的身体好像漂浮起来了一点。 但再揉揉眼睛就会发现都是错觉,光光还好好地躺在那里熟睡着。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凌晨四点,窗外的夜幕正在散开,晨曦要升起了,而椿好还是毫无睡意。 如果失去光光…… 在之前的世界里,她还从来没有担心过万一失去了现在养着的孩子,她会变成什么样。 不担心的时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当她开始担心的时候,这些担忧似乎就很有可能变成现实。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焦躁,心里想着,如果现在睡着的话只能再睡一个小时了。 可是越想越睡不着,光光细如蚊呐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如惊雷。 十分钟后,她终于还是放弃了睡觉,抹了一把脸,从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上坐了起来。 她坐在床边,脚尖点着木地板上的塑胶拖鞋,抬头看着墙角的霉斑,那霉斑的形状像一个朝她张开怀抱的女人。 空调吹的风吹动了窗帘,半透明纱质窗帘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在抖,就好像那个霉斑女人的胸腔正随着呼吸起伏。 斑驳的墙壁上贴着千禧年的女明星海报,早就褪色得看不清原来长什么样子,是什么颜色。 天花板上一根电线吊着裸露的灯泡,玻璃边缘贴着好多飞虫的尸体。 如果失去光光…… 好不容易转移开的注意力在长时间放空的脑袋里再一次占据了一席之地,椿好烦躁地扯了扯之前就被各家小孩扯大了的衣领。 集装箱房的隔音不好,隔壁做早餐摊的大妈嘎吱嘎吱地起床收拾自己,打开了水龙头洗脸刷牙。 椿好也不知是困的还是纯粹在发呆,直愣愣地盯着墙角的霉斑回不过神来。 她忽然又想到,再过一年,光光就要去上学了。 如果注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那……如果她不让光光去上学呢?是不是就能避免了? ——不,不可以这样。她用力地摇头,要把这个念头甩出自己的大脑。 人怎么能不读书呢?更何况是光光这么好的苗子,在没上过学的时候就能靠心算玩数独,要是能读书,说不定能让她养出一个清北的苗子。 可是……可是。 她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抖得厉害,从头皮到脊椎骨都麻了一片,那种麻意让她都快坐不住了,只觉得自己屁股底下的被子没有比现在更滑的时候。 哦……原来电视剧里演的掉凳都是真的。这种时候人真的会坐不住。 耳朵里也跟着麻意失去了听觉,再次恢复时,满耳朵听到的都是自己沉闷的心跳声,她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臂肌肉也在跟着这样的心跳共振。 可是会发生什么呢?这是她第一次想要借用四维的力量做一次弊,就算不能改变光光未来的结局,也至少能看到她将要面临什么局面。 哪怕作弊的后果,如果被四维祇发现就要从头开始,严重的话甚至还要被关进四维的监狱。 她抬起右手,在空中转了半圈,握住了拳头。 为什么光光会是最特殊的那一个?她也不太清楚。 她为什么会想要为光光作弊?她也不太清楚。 她慢慢地伸出手,隔着薄薄一层被子,握住了光光的肩膀。 然而下一秒,她没有如愿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却对上了光光转过来的脖子,抬起的脑袋,和疑惑的眼神。 椿好呼吸一滞,愣了一秒,以为自己是把光光吵醒了,调整好表情,勉强调动脸部肌肉,笑着问道:“小宝,我把你吵醒啦?” 光光看了她一会儿,又垂下眼眸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的手,最后摇了摇头。 椿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处理哪个消息好——是光光搭理自己了,还是光光怎么这么浅眠。 她扯着嘴角笑道:“不好意思啊小宝,我本来想看看你有没有踢被子。” 光光听完这句话,便又转回头去,靠在枕头上闭上了双眼。 ……怎么感觉,光光好像是在提防她,怕她对自己做什么? 椿好脑袋里闪过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但她没多想,看着时间也差不多到早上五点半了,熹微晨光从报纸缝里漏了进来,椿好干脆收拾了一下衣服起床。 她把空调设置在早上七点定时关,便出门去洗漱。 已经能够闻到隔壁传来的酱饼香气,椿好嘴里控制不住地分泌口水。 她收拾好自己以后去隔壁买了两袋酱饼,其中一袋放在桌上留给光光,她自己啃着另一袋出门接单送外卖。 这个点的单子大多是同城快跑或者代买东西,还算在能够一单多赚十几块钱的时间范围内。 走之前,她看了很久紧闭的卧室门。 她觉得自己应该把光光薅起来和她一起上班,可是昨天把人小脸都晒红了,又不舍得今天再让她吃苦。 ……要不然,空调定时也关了算了。就开一天,能废多少钱? 这么想着,椿好就要进房间准备去把定时关了,却没想到,她的手刚放到门把手上,卧室门就从里面开了。 光光脸上的表情清醒得好像她一直都没有睡着过一样,她抬头看了一眼椿好,就错身走出去洗漱。 椿好再看房间里的空调,已经被光光关掉了。 椿好连忙走到光光身边,看她踮脚往杯子里灌水,便接过她手里的水杯帮她倒了一杯水,一边说: “不再睡一会儿吗?困不困呀?今天婶婶给你开一天空调,咱们舒舒服服的,好吗?” 光光挤出牙膏开始刷牙,她没有回答椿好的话,连抬眸看她一眼的动作都没有,就直直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唉,算了,不问了。再问下去,昨天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今天就都要破灭了。 于是椿好最后揉了揉光光的脑袋,不抱什么希望地把遥控器放在显眼的地方,留下一句:“热就开空调啊,别给姨省钱。” ——她自己也分不太清婶婶和姨姨的区别,每一次逮着哪个就喊那个。 光光洗漱完毕后就坐到餐桌边去吃酱饼,直到椿好恋恋不舍地离开屋子时,她都没再说出一个字。 她咀嚼的动作随着防盗门严丝合缝地关上而停下,她迅速跑进厨房,把嘴里的酱饼吐进厨房的水斗里。 她谨慎地抽了根筷子,挑开水斗里烂成一团的酱饼,嘴里含着的味道迟迟没有咽下去。 她确认了没有下毒的痕迹以后,才小心翼翼地咽下了嘴里残留的酱饼。 椿好对她是很好,可是这种好的背后焉知是不是有更可恶的目的。 李琢光把水斗里的东西处理掉,再把剩下的酱香饼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 第430章 在这个世界里,好像没有人讨厌她。 这可真是……难得一见。李琢光想。 她总觉得这是因为四维祇在酝酿着一个更大的阴谋。 历练的四维祇里,她是学得最快的一批,在三维世界才刚开始历练,第一个世界里就学会了大部分情绪,所以对她的难度似乎都加大了不少,前两个世界就已经把她折磨得眼冒金星。 如果前辈都要以那种全世界都在追杀她的强度历练,那她就能理解为什么前辈们能做出那么精准的决定了。 这可真是被折磨出来的……她想。 椿好肯定不是个纯好人,就算是纯好人,那也是要被幕后黑手利用来给她增加痛苦的工具人。 是的,一定是要她先爱上椿好,然后回头狠狠地用椿好的死或者是别的什么事让她绝望。 狡诈的四维祇,害得她现在都不敢交付真心。 明明椿好是一个看起来这么好的人,她却不得不提防人家,要是被椿好知道了,对方绝对会很伤心的…… 可恶……她要怎么办? 第261章 致我们的另一种可能(四) 李琢光提心吊胆地过了十八年。 期间, 椿好供她上学,供她吃穿,她当然争气, 从小到大每一项考试都是第一名, 包揽各大数理化竞赛的第一名, 高二的时候就被保送了。 那段日子椿好每天上工下工脸上的笑容就没掉下来过。 ——对了, 李琢光五岁时她去应聘的工作最后过了。是办公楼里一家公司自己雇的保洁阿姨, 这家公司可能挺赚钱的, 给保洁开出的价格居然是一万二一个月。 加上那段时间她心情特别好, 每天打扫公司的时候都特别卖力,保洁部开会的时候,负责人对她特别表扬。 经济条件好起来了,椿好突发奇想去买了个烤箱,学着做蛋糕和面包。她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的,做出来的成品香喷喷。 果然喜事就是会一件接一件的。 这日子快乐得椿好都快忘记自己是在历练了, 而一直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也开始慢慢地懈怠下来。 李琢光快大学毕业的时候,椿好的父亲去世,要回老家祭拜。 她母亲指了指楼上的小阁楼,那里堆着好多日记本和以前的照片,让椿好和李琢光也一起理一理,顺便一起回忆一下过去。 于是李琢光和椿好就去阁楼收拾东西。 阁楼大概很久没人来过了,目之所及之处全是灰尘或是一股闷久了的木头臭味。 椿好前嫂子的东西都还留着,她母亲特地分了一个新箱子。 在看哥哥照片时, 椿好忍不住感叹:“你说多好的一个人, 怎么偏偏沾了赌呢?” 李琢光抬眸看了一眼蹲在地上身体摇摇晃晃的椿好,用脚尖勾来一个小板凳塞进椿好的屁股底下。 “还是咱们光光乖啊, 真好。”椿好笑得眉眼弯弯,伸手过来撸了两把李琢光的头发,很快注意力又被手里的相册吸引了过去。 李琢光负责整理她妈妈的那一个箱子,箱子里其实没什么东西,一共三封信和一本塑胶封皮的本子。 本子似乎是日记本,李琢光不知为何扭头看了一眼椿好。见对方正哼着歌翻阅着相册,李琢光才拿起日记本。 她翻了两页,就从那方方正正的字体里看到了一些让她不愿意看下去的东西。 李琢光知道自己是来历练的。通常四维祇在历练中不会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历练,稍微厉害一点的,能在成年礼恢复记忆。 八岁恢复记忆的是万里挑一,而像李琢光这样头两个世界就一直知道历练这件事,绝无仅有。 在和椿好相处的过程中,她也能察觉到椿好似乎总是在提防着什么事情的发绳。 ——所以她猜测,这个世界里来历练的人不止她一个。椿好也许也是。 既然椿好是来历练的,那她就更害怕椿好会不会某一天突然翻脸,把之前的好全盘抹消。 谁知道椿好的历练内容是什么?万一是要锤炼她能忍常祇难忍之难,而最后椿好要是忍不住就只能破功…… 四维祇化作的三维人破坏力可比普通三维人要吓人得多。 她必须更加提防椿好。 在妈妈的日记里,还出现了第三个疑似四维祇的家伙,那人的名字叫刘平安。 而她的妈妈只是一个普通人,没读过什么书,刘平安一拿李琢光诓她几句,她立马就相信了。 只怕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害得本来有救的女儿因为她的文盲和迟钝而失去最佳的抢救机会。 而刘平安,就可以顺利取代「刘平安」的身份。 「刘平安」将一直在外地打工,因为有椿好的照片和视频,她能够确认李琢光的安危,也就能相信刘平安,自然不会回来。 她发给椿好的消息被刘平安从中拦截,她以为自己和椿好聊得有来有回,但其实椿好那边一条新消息都收不到。 李琢光的妈妈以前不叫刘平安,但自从刘平安进来更改了所有人的记忆以后,她也忘记妈妈以前叫什么名字了。 她认识刘平安,这家伙就是个阴魂不散的执行官。前两个世界也是这样,一旦李琢光自己改变了命运,人为让自己不再那么倒霉,刘平安就要出手拨回反正了。 她讨厌刘平安。这家伙出手就没有失手的时候。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朋友、关系好的亲人渐次远离她,甚至讨厌她,只为了完成那个狗屎的历练任务! 但是……唉,她又会不可避免地想到,刘平安自己就是成功戒掉情绪的四维祇,对于刘平安而言,这就是她认为正确的生活,所以她希望别的祇也能够「正确」地生活。 她也不过是个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可怜祇。 李琢光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日记本边角的署名,纸边卷曲又泛黄,这本本子一定被翻阅了几千次。 她的妈妈会不会因为做出了那样近似于放弃她的决定后,没法再来见她而感到后悔? 她的妈妈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家里也没有合照,就算有,也被改成刘平安那张脸。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然后李琢光又想到,椿好大概是真的没有一点讨厌她的情绪了。好难得,她应该早一点放下心防,和椿好交心的。 ……不对,可能她和椿好交心以后,反而给刘平安了一个理由,可以把椿好的性格强行扭转。 她听到身后的椿好伸了个懒腰起来捶背,她连忙把日记本塞进宽大的外套内袋。 在椿好一句「那箱子里有什么」问话后,李琢光如常地把箱子里的信封递了出去。 那是她妈妈和初恋互通的情书,而初恋不是她爸。椿好显然还认识那个初恋,一边翻着信件一边啧啧称奇。 * 李琢光和椿好收拾完了东西,回到廉租出租房以后,李琢光就带着行礼回学校上课去了。 但她连着两天都上得魂不守舍,想着从日记本里看到的那个刘平安。夜里躺在床上,拉上床帘以后,就用手机手电筒的光线照亮日记本,再看一遍,再看一遍。 李琢光在这个世界里,暂时还没见过刘平安。但她不想见。 见到刘平安就意味着有什么东西要被强行改变了,之前妈妈的命运就被强行改变了,现在…… 李琢光不希望有更多人因为她而失去原本的生活轨迹。 有什么办法呢……她又有什么办法,可以在不影响别人、也不违规使用四维能力的情况下,让刘平安放弃这个世界? 想着想着,她在半夜时偷偷从床上爬了起来。随便套了件外套,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根据前两个世界的经验,她用一根掰直的回形针强行打开了通往天台的门锁。 又是夜半,又是秋风,一阵风吹过来,冷得李琢光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掏出手机,按亮屏幕,在各个软件上滑了两下,最后点进了微信。 她的置顶联系人是椿好,她没有加自己妈妈的微信,椿好每次给她分享名片,她去添加时都会显示添加失败。 她和椿好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上次回学校以后,椿好问她有没有想家,想不想吃婶婶做的小蛋糕?或者面包? 李琢光回了一个不用了的表情包。 而她现在有点后悔了,当时应该答应椿好的。过了这个世界以后,她就再也吃不到椿好做的蛋糕和面包了…… 她这么想着,慢慢踱步到了天台边缘。 从这里跳下去是最好的选择……李琢光抬步走上天台边缘时想。屋顶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如稻草,半夜的教学楼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她刚刚报了警,警/察很快救回来。 现在跳下去,头朝下的话会死得没有痛苦。半夜的时候这里没有人,自然也不会有人因为目睹她跳楼而要去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 她的室友可以因为她保研,椿好不必再为了她的事情害怕、担心,而专注自己的任务。 第431章 这个世界无论是好还是坏,总之荒唐的一切便就此结束。 她朝着天台边缘走了一步。 呼啸的风声里,李琢光忽然想到椿好那张脸会露出的笑容。 憨厚的,带着细纹的,被盛夏的烈阳晒得肌肤黑得和煤炭一样,满头大汗又气喘吁吁地从楼梯间跑上来,气都还没捋顺的时候就递来一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汽水。 其实她不喜欢喝汽水,只是想看到当她接过那个玻璃瓶时,椿好眼中会爆发出的惊喜。 * 理智回笼的那一刻,椿好脑子里作响的嗡鸣才终于散去,只留下一句话—— 光光死了。 是她的懦弱和犹豫害死了光光。 早知如此……她就应该按照自己最初的想法,让光光哪里都不准去。 是她害死了光光。 椿好脸色发白,嘴唇更是惨白得像一张纸。她神魂出窍地走了几步,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往哪儿走了,只记得最后被一双停在她面前的鞋子拦住了去路。 她呆滞而慢半拍地抬头,看到一张异常熟悉的脸—— 是她的前嫂子,刘平安。 不对,好像和之前的刘平安不太一样,椿好想。 以前的刘平安是一个正常人——没错,椿好认为应该用「正常人」这三个字去形容过去的刘平安。 因为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刘平安简直和一个罗刹一样。 眉骨压得低,三白眼中浸润杀意,脸上的皱纹都不像皱纹,而像是谁用刀砍出来的伤疤。 眼中没有浮现血丝或是别的疲态,有一颗透明的眼泪忽地从眼角掉了下来,随后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水磨石地面,快到椿好以为是她的错觉。 刘平安抬起左手腕看表,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椿好一愣,过了一会儿才理解了刘平安在问她什么事,喉间干涩得差点发不出声音:“光光……跳楼了。” “跳楼了?谁,光光?”刘平安闻言,却只是淡淡地挑起了半边眉毛,没有一丝一毫痛失爱女的悲伤。 椿好还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刘平安才是这种反应,她清了清嗓子,力图用最清晰的声音说:“李琢光跳楼了!” 刘平安瞥了她一眼,仍是不咸不淡的样子,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她的手在空中乱动,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椿好无名火从心头起,一把重重拍开了刘平安悬在空中的手,等刘平安淡淡疑惑的眼神看过来时,椿好恨不得狠狠踹刘平安的小腿一脚。 她猛地拽过了刘平安的衣领把人往墙上撞,脱胶的帆布鞋底在水磨石地面上摩擦出刺耳尖锐的嘎吱声。 边上有人想来拦,奈何椿好体格太大,众人想动不敢动。 滚烫的气息因为她说话的力道而喷吐在刘平安的脸上,她弯起的指骨狠狠抵着刘平安的胸口,嘶吼时的声音几近走音:“你脑子有病是不是?我说光光跳楼了!!” 说到后面,椿好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叫还是在哭,所有浓郁到顶点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崩溃成横流的涕泗。 刘平安微微皱眉,侧头避开飞溅的拓沫星子,垂眸看向自己被拽皱的衣领。 她的手覆盖在椿好的手背上,用了一点力就轻松让椿好松开了手。 “我听清了,李琢光跳楼了。”出于职业道德,她还是点了点头应和椿好的话。 “那你……你……”椿好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话也说得结结巴巴,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样表情的刘平安。 她被迫松了手,刘平安把她扯到自己旁边。 ……是不是刘平安失女悲痛过度,所以才会变成这样?否则没有办法解释…… 椿好不愿意相信是刘平安突然不爱李琢光了,肯定是有个别的家伙夺舍了她。 但也许刘平安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或者说,这世间每一个人本来都是这样的人。 除了她。 ——不,可能她本来也要朝那条道路去走,只不过她的良知胜过了命运而已。 为什么她们都会莫名其妙地欺负李琢光,椿好在此以前想不通,但她决定不再去想了。 她们全都是……害李琢光自/杀的罪魁祸首。 第262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八) 李琢光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发现自己蹲在那栋废弃别墅隔壁家的后花园滑梯后方。 ……这是椿好重置了幻境时间,才让她现在又回到这个位置吗? 那套泰迪熊的玩偶服还抱在李琢光的怀里,她听到滑梯前方传来脚步声, 她还没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但直觉告诉她应该躲起来, 不能被来人发现。 她往四下看了看, 看到左后方有个稻草堆, 估算了一下来者的角度, 弯着腰钻进了那稻草堆里。 在弯下腰彻底躲入稻草堆的最后一秒, 她看到另一道身影躲进了滑梯之后。 她蜷缩在稻草堆后面,也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别墅区的花园里会有稻草堆这么朴实的东西。 背靠着土黄色的稻草,她深呼吸着平复狂乱的心跳。 有人从杂草堆里走了过去,吱呀几声,是ta踩在别墅老旧的台阶上。 这个流程有点熟悉……她不会又一次陷入了什么循环吧?椿好安排这种情节的目的是什么? 手腕上的金属腕表好像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了一眼, 然而原本戴在手腕上的终端变成了普通的腕表。 椿好果然不会给她留这么大的破绽。 但愿那幻觉是因为芮礼破译了坐标要把她捞出来……这下是得全靠芮礼了。 李琢光扁扁嘴, 趁着前边滑梯后的人还没有离开,率先抱着怀里的衣服,弯着腰从杂草里小跑过去。 她一路跑到别墅后方,冷不丁地看到房子后方有一个人背对着别墅蹲着。 李琢光紧急刹车,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看上去异常专注的背影。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滑梯后的人,那个人也背对着自己。 只要ta们都不抬起头或是转头,李琢光就不会被发现。 她挺直脊背,紧贴着墙壁, 放轻手脚, 一小步一小步却速度极快地从后面螃蟹般横着走了过去。 终于走到别墅的另一边,前面蹲着的人也一直没有回头, 她终于松了口气,放轻松下来,迅速地小跑过去。 别墅的另一边与那边没什么差别,也是杂草丛生,还有一堆奇奇怪怪的稻草堆。 她刚经过稻草堆,就听到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琢光下意识地就要回头,却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冲动。 不……直觉告诉她,她不应该回头。 她咬了咬牙,脸上的肌肉鼓起,掂了掂怀里有些分量的玩偶服,继续往前走。 站在门口的人已经离开了,而花园门口还没有新人过来。趁此时间,李琢光从侧面的栏杆翻身进去,这边的木头还比较结实,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别墅门口。别墅的门虚掩着,大概是之前那个人走了却没有关拢。 李琢光用一根手指抵着门扇轻轻打开看了一眼昏暗的内间,过于响亮的「吱呀」声还是不受控制地响了起来。 李琢光猛地抿住嘴,贼头贼脑地转头往四周看了看,重点看滑梯和稻草堆,但还好,没有谁的脑袋冒出来。 她于是一鼓作气,一下把别墅门开大了,身体迅捷地钻进了别墅里,随后将门合拢。 别墅内部飘着一股潮湿而腐朽的味道,李琢光用玩偶服的布料捂着口鼻。 空无一人的客厅维持着芮礼家客厅的摆饰,从剥落的墙漆和摆件风格依稀可以辨认出原来都长什么样。 柜子上放着一张相框,可惜被灰尘蒙住了大部分。不过李琢光的记忆里,芮礼家客厅的柜子上好像没有照片。 奇怪的是,桌子和沙发上都堆着厚厚的一层灰尘,然而地上倒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李琢光的鞋子踩上去也没有留下脚印。 李琢光没敢碰桌子或是柜子,生怕自己什么动作导致后来人发现端倪。 她在客厅里转了一圈,细细地查看了每一个柜子和桌子,一无所获。看着楼梯上也没什么灰尘,便干脆上楼再看看。 她刚走到二楼,看到每间房间都关着门,就听到楼下又传来一声「吱呀」。 李琢光的脚步一顿,她还想听一听楼上有没有谁翻窗逃跑的声音,但她并没有听到。 ……该死的,自己猜错了吗?还是说没有人能指引她接下去要怎么做? 她眯了眯眼,抓紧时间走进最近的卧室里。 不管怎么样,如果她猜的是对的,那么距离楼下的人上楼,还有十五分钟时间。 ——她自己在心里数秒数算出来的时间。 卧室里的照片多了许多,而且每一张都很干净,没有灰尘,可以直接看到里面的内容。 大多是芮礼一家的合照,小部分里还有李琢光的参与。有芮礼的二妹——那个吵着闹着要去李琢光家里做妹妹的芮忞和李家的合照。 第432章 还有一张李琢光和李载雪单独的合照,甚至有李琢光、李载雪、刘平安和椿好的四人合影。 ……嗯? 李琢光对于这张四人合影没什么印象…… 等等…… 她眯了眯眼,又凑近了半分,仔细观察那张照片。 不对,在晴山的椿好因为脂肪肝的缘故减过肥,体型虽然还是偏蓬松,但绝没有这张照片里的体型这么大。 这是…… 在意识到这张照片的出处时,李琢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是在椿好的世界里,她和这些人的合照。 那么这就意味着,当时那个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的「妈妈」,其实就是李载雪! 李琢光只觉得自己的心跳轰鸣得大脑充血,耳朵里都耳鸣了。 当她终于找回自己呼吸的时候,才听到有人顺着楼梯上来了。 她慌忙想要找地方逃离开这里,好不和外面的人碰面。然而窗户是上锁的,脚步声逼近时,她才忽然想到明明可以先躲去下一间房间! 想到了办法,她迅速抱着衣服和头套——她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不丢掉这两个累赘——泥鳅一般从卧室里溜了出来,然后钻入了下一间房间。 下一间房间是书房,柜子里封存着众多又厚又重的教科书,都是些医学书,还有几本夹杂在其中的物理书,都是关于维度的猜想。 比起物理书,大概称之为小说更合适一些。 柜子门上落了许多灰尘,李琢光不敢去打开,在里面晃了一圈,便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的声音。 等到下一个人上楼前,她就应该算着时间前往下一个房间。 她忘记看二楼一共有几个房间了,但如果是完全复刻芮礼家的房子,那么应该是五个。 最里面的人要先走,但因为那里的人不知道下一步要去哪里,所以可能需要耗费一定时间去思索怎么走。 那么给她两分钟好了,后面只需要挪位置的人都是半分钟,到她这儿,就是……过去三分半的时候得出发。 上一个人上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李琢光蹲在门边默数秒数,数到二百一十的时候快速地钻出去进入第三间房间。 ——完美! 没有碰到下一个房间里的人! 这件房间里的东西更少,被当做猫爬架的聚集地,墙壁上沾着些猫毛,地上铺着软和的垫子。 李琢光对这个房间最深的记忆就是芮礼那个反社会人格的表姐在这里给她俩看她虐/待小猫的照片,最后被没有反应的两个人气走了。 现在想想……芮礼那个时候会不会想杀了她?毕竟芮礼本体就是一只猫,给她看那种照片相当于向她宣战了。 这个房间里没有线索,下一个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等那个人走进了最外侧的房间后,李琢光故技重施,再一次没有碰到任何人地进入了下一间房间。 ——以及最后一间房间。 她一进最后一间房间就知道了为什么在外面时都听不到有谁翻窗逃跑的声音。因为最里面的房间的窗户一直开着。 李琢光先探出身去看了眼下面有没有人,随后将手里的头套和衣服扔了下去。 沉重的头套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李琢光一手撑着窗台,便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人落在厚实的衣服上,没有受伤。 她捡起衣服和头套,找了条没人的小路往外跑去。 那条小路似乎通往废弃的城市内部,她贴着墙壁走,没跑几步就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她躲在拐角处,不远处脚步声逐步走近。李琢光无意间一低头,看到自己鞋尖似乎会露出来,于是往回收了收脚。 脚步声渐行渐远,对方并没有发现她在这里。 她从躲藏着的拐角处出来,看到了不远处突兀的公共厕所。 ……果然。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玩偶服,翻来覆去地在手里转了转,随后她抱紧了衣服和头套,抬步走进了公共厕所。 果然其中一个隔间的门上状态是有人的红色,李琢光微微弯下腰,看到隔间门底下是一双运动鞋。 李琢光不合时宜地想到——哇塞,要是当时她听到有人进来还在外面停留时弯腰从下面往外看,不就会和「自己」对上视线了吗? 还好她当时没有脑抽……不然这心理阴影可就有点大了。 她走进了和这个隔间相邻的隔间,听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响,在片刻后停了下来。 每一个她以为是来参加聚会的人,其实都是她。 是因为椿好不断地重启幻境,才搞出了这么多的李琢光吗? 那是不是……现实中那么多个她,也是由这种方式才出现的? 每一次任务都做错一个选择,导致世界重启。而没有主动进入重启的四维祇可以豁免于三维时间线的改变。 地质研究所是一切开始的地方,过多的尸体就都放进了那边的暗室里。 ……不对,如果在地质研究所里,看到那个堆满她尸体的房间时已经在椿好的幻境里了,那么那个场面也只是椿好想给她看的而已。 她把玩偶头套挂在干净的挂钩上,然后穿上了那套泰迪熊的衣服,听到隔壁隔间的「李琢光」打开门以后,她才猛地开了门。 穿着一身黑的「李琢光」明显愣在了原地,而她向着「李琢光」轻轻点了点头。 「李琢光」顿了顿才回了一个点头,随后,李琢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她现在的任务是……让这个循环走起来。 这样的缺点是会牵扯更多「李琢光」进来,但优点是…… 拖长战线,她就能找到让她成为真正「李琢光」的那一刻。 毕竟在遥远的未来,三一零的星球上,还有六个笨蛋在精灵族的领地上,要选择一个她们认为是李琢光的人。 那时候观千剑拿着精灵族那张小桌子上的刻纹来问她该选谁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她说…… 「选谁都可以。」 她很仔细地想过了,如果带来晴山的人都是不知感恩的混蛋,那么她现在肯定不会选择牺牲自己来保全这个世界,而是让晴山自生自灭。 但正是因为这个世界有芮礼,有观千剑,有陪她循环九十多世的霍听潮,有打破规则束缚的李载雪,有羊曜,庞湛,管霏…… 有……好吧,还有想把自己吃进肚子里的屠十步。 那些在她没有办法支撑世界时,愿意站出来用自己的存在维系世界的三维人。 不管她们是觉得想要为这个世界出一份力也好,认为自己欠李琢光的也好,还是真的想报答她也好。 虽然不会是每一个人都这么知恩图报,但少数没有的李琢光也可以理解。不过是双方的利益产生了冲突,只要她们是为自己放弃她,那她也开心。 每一个因为四维的特性而无法被动进入循环,导致出现了那么多的「李琢光」合在一起能成为四维的李琢光。 那么在三维世界具有唯一性的李琢光,愿意留在晴山的李琢光,是由她们的爱构成的。 正是因为她们爱她,她才会从「祂」变成「她」。 所以被她们选择的「李琢光」,才拥有了留在三维世界的冲动。 所以被她们选择的「李琢光」,才是真正的李琢光。 第263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九) 既然现在每一个「李琢光」都是她, 意味着四维的她可以控制任何一个人的身体,所以不管未来的燕义、庞湛六人会选择谁,她只要及时进入那一具身体就好了。 ……不过既然这个幻境的主人希望李琢光是安全无虞的, 那么就算其余「李琢光」都要被销毁, 她肯定也会从中运作, 让真正的、拥有四维意识的「李琢光」活下来的。 她顺着自己之前的记忆, 按照顺序发出声音、从某一个「李琢光」身后小跑过去。 每一个她都不能碰面, 不然就将不得不暴露她发现幻境里有好多个「李琢光」的事情。 在不能见面的情况下, 她还需要尽可能多得从椿好的幻境里获得线索。 椿好也是四维祇, 那么她使用四维能力的经验或许能给李琢光更多的助力。 如果能在椿好的幻境里直接找到沟通四维的入口那就是最好的,只不过椿好现在也差不多是和四维切断的状态,希望不大。 最重要的是,芮礼一定要在外面破解她的坐标来救她啊! 全靠芮礼了…… 她的动线是一条射线,不能走回头路,否则就会暴露。 她现在躲在那栋别墅隔壁的隔壁, 等着看到下一个自己跑过来, 就赶紧离开。 她不敢过多地注视主别墅,也是生怕被椿好觉察到她「看到」了自己。 还要再等多久?那些人要什么时候才做出选择来着? 李琢光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第433章 她看到的图片里,那个可以当做锚点的毛团团应该是椿好伪装的「刘平安」,暴走大概就是她发现「刘平安」是椿好的时候。 最后放在庞湛一行人眼前的选择题是并排的类人线条,没有剧情,也不知道做出选择的时候,每一个类人线条分别在做什么。 然后那些人选择的是……正中间的那个类人线条。 因为观千剑和羊曜在线上和她们吵了一架。燕义想选第一个,庚孤想选最后一个, 庞湛明面上劝架, 实际暗地里拱火选中间那个。 芮礼最后选的也是中间的那个,她的理由是, 太前面的「李琢光」只会按照自己的动线走,线索太少,很难发现有好多个她。 而太后面的「李琢光」只需要按照前面人留下的想法配合即可,不怎么用动脑子。 这两边的「李琢光」就算没有四维本体的植入,只是个傀儡身体也可以顺利运动。 而只有中间的那个,既要猜测前面人要怎么走,又要给后面人留下线索,没有四维的本体指导,很难把一切都处理妥当。 ——当然她和其她人说的时候,都没有提起「李琢光」这个名字,用的也是「她」的代称。 李琢光估算了一下现在幻境里的人数,只要再多来两个,她就会变成正中间的那一个。 如果做出选择的时机在那一刻,那她就会是被选中的李琢光。 李琢光想到这里,从废弃的阳台上爬起来,翻身跳上阳台栏杆,低头看到转角处有只鞋尖出现时,迅速双手用力让自己跃上了平台。 另一个「李琢光」从一楼草坪走了过去,在别墅门口看到一处被踩扁的杂草,蹲到那个深坑里,等待了半分钟才开门走进了别墅内部。 李琢光这才从天台上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另一边。 按照之前算的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就能迎来最后一个「李琢光」。 她倚在天台的栏杆边,享受着顶楼的风吹拂在她脸颊上,抬眼望向主别墅的方向。 一楼的窗户上映出一道影影绰绰的影子,现在李琢光知道了,那是「她」在一楼大厅里转悠时,透过窗户能看到的所谓人影。 算着时间,下一个「李琢光」该从阳台上翻上天台了,她故技重施,从天台栏杆边翻了出去,站在狭窄的边缘,算好距离纵身一跃—— 精准地跳进了别墅另一边的小阳台上。 这间屋子的阳台门锁上了,李琢光只能透过反光的玻璃隐约窥见内里。 桌子上好像放着几张照片,但相框玻璃反光得厉害,让她根本看不清是什么照片。 只能大概辨认出,好像那些人一边对着镜头比耶,一边把手放在对方的腰上。 ……不对,不是把手放在对方的腰上。 李琢光踮起脚,找到一个反光不那么厉害的角度。 是它们都有第三只手臂……这是四维祇的照片! 一维看出去是个点,二维看出去是根线,三维看出去实则也是一张二维的平面照片,只不过是经验告诉人类的大脑,这东西是立体的。 四维的「照片」理论上来说应该是立体的,但受限于这里是三维,所以很多细节都无法呈现。 下一秒,脚下的别墅地面突然震颤。 她似有所感地低下头,就看到从别墅底下走过去的「李琢光」凭空消失了。 她扑到栏杆边,眼见一个又一个「李琢光」直接从幻境里消失,她才确信,自己的确是被庞湛她们选择的那个「李琢光」。 她还没松一口气,眼前又是一花。站稳脚跟时,她发现自己出现在主别墅的小花园里,这里的杂草还兢兢业业地将她当做蛇蝎躲避。 椿好站在她面前。 “光光……”椿好眼角尽是鲜红的血丝,她头发鬓角白了一片,外貌还维持着李琢光最后一次在病床前与她告别时的样子。 在晴山的这两百多年,她原本强势泼辣的性格早就被官场磨成了平和的钝角。 比起以前在菜市场为了两毛钱的青菜和别人吵得面红耳赤,现在就算有人冒犯到她跟前,她大约也只会说一句「好的稍等,您的请求已进入审批程序,稍后我让我的秘书跟进一下。」 温吞的,和善的,她把自己所有的攻击性都藏了起来。 只要能远远地看着李琢光人还安好就好了,毕竟李载雪就在她身边,椿好对于李载雪还是相信的。 她一开始也是顾及于说得太多会导致bad ending从而不敢对李琢光透露太多消息,无论是在地质研究所的幻境里,还是在后面任何一个幻境里。 芮礼挑选了片段,再由她展现给李琢光。 她觉得芮礼挑的东西太少,李琢光不可能被那些记忆吓倒,反而可能勾起她探究真相的好奇心。 要是能干脆什么都别告诉她就好了,可惜霍听潮和管霏那里迟早会有动作的。她们需要先下手为强。 然而即使是芮礼在李琢光面前差点死掉,也没能让李琢光「回心转意」。 要怪只能怪死物异种这个bug的存在形式太刁钻,但凡换成个别的,对民生没那么大影响的东西,李琢光大概都不会这么卖力。 可能是注定的吧。她想,这一路上走来,除了芮礼死亡时让李琢光明显动摇了,但那也只有几天,最后反而让她更加坚定要查清楚的信念。 三维人真是个矛盾的存在。 芮礼明明是被李琢光的善良和坚定吸引,到头来却想要扼杀她这方的锋芒。 现在芮礼退出了她们的队伍也着实在椿好的意料之内,李载雪是,观千剑也是。 人嘛,就是这样的。 椿好见李琢光还是没有动作,便又唤了一声:“光光,过来。” 李琢光没有动,但是她的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走动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椿好,越来越靠近她的时候,也从她的身上闻到了愈发浓郁的饭菜香。 椿好特意给衣服熏香过,用的味道还是红烧肉。 椿好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伸手张开怀抱迎接着慢慢走来的李琢光,最后满意地将人拥入怀中。 “光光,哪儿都别去了,就留在这里。”椿好一下一下轻柔地抚摸着李琢光的头发,将她耳朵边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 “婶婶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不要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她的手在抖,肩膀也是,有什么湿润而冰凉的东西落在她的发顶,顺着头发纹路流下去。 “从那天起,我就一直在做噩梦……梦见你一次又一次地从我面前跳下去,我却动不了我的腿,没有办法去拉住你。” 这是她的执念,她恨透了没有办法掌控身体的梦境,所以她的异能觉醒了一个幻境。 在幻境里,她是绝对的主人,她可以完全掌控幻境里人的生死,自然也可以控制李琢光能否离开这里。 “后来我终于明白,只有当你在我身边时,我才不会做那些噩梦。只有当你在我身边时,我才能确定你是百分百安全的。”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椿好不会让她离开这里的。 “不是这样的,婶婶。”李琢光低着头,下巴抵在椿好的肩膀上,“我活着不是为了安全——” “但我是!”椿好提高声音打断了李琢光意图反驳她的话,她努力想要勾起一个笑容,却因为嘴角控制不住地发抖而告败。 李琢光便紧闭着嘴唇不说话了,椿好也不逼她,当手心里能摸到李琢光后脑勺的温度,放在她背后的手能摸到她的心跳。 椿好的笑容就变得愈发满足。 就在椿好想松开拥抱时,她的动作忽然僵在了原地。 她倏地抬头,那一瞬间对李琢光的禁锢松懈,让李琢光也得以跟着抬头。 只见青蓝色的天穹上裂开一条银白的小缝,有深蓝深紫色的黑气从裂缝里漏进来,几息后,天空上便裂开了蛛网状的纹路。 随着纹路扩大,裂缝边缘像是被火烧得卷曲,整片天空开始咯吱作响,地面猛地拱起了无数波浪,而远处的废弃城市被横向拉成扭曲的条文。 空气里飘着干涩的铁锈味,呼吸时直叫人嗓子眼发紧,所有气味颗粒都黏在了气管里不上不下,像被人掐着脖子往裂缝那头拽。 剑锋从卷曲天穹的那一道裂缝里直冲而下,刃风爆出了千万剑形虚影,密密麻麻的影子看得人眼花缭乱,而每道残影都在嗡嗡作颤。 黑色雪崩似地卷来凛冬寒气,剑光一挑,天空上的裂缝刹那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椿好的眉眼一压,阴沉的神色沾上了脸颊,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青筋暴起,“霍听潮……” 随之而来的还有如海啸般从裂口涌入鲜血,所有的红血紧紧扒着卷曲的天边,像是一只只死咬着猎物不松口的毒蛇。 椿好咬牙切齿地松了拳头:“……为什么还有屠十步。” 在她松手的同时,猩红瀑布轰然蒸发成血雾,又在眨眼后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棱,继而碎成齑粉簌簌坠落。 第434章 虚空中齐齐震鸣的万柄青峰声音骤歇,虚影在空中晃了晃,便随着往回飞去的游光并入游光的剑身之中。 势如破竹的青色长剑堪堪在椿好眼前停下,却并没有见血,在收势时变得温吞,小猫毛团般的剑穗打着旋儿拍打剑柄。 它往天上的裂口飞去,缓慢地在裂口前几寸停下。 而在裂口的中央,悬空浮着一个人,罡风撕扯着她的灰白长发,却未曾让她后退半寸,脸上的两道长疤在过于鲜明的世界里也被染成了刚划破时的鲜红。 另一道深灰色长发的身体从裂缝旁缓缓探出一个头,她脸上沾着血泪,在过于凸隆的颧骨与凹陷的脸颊上凝成一道暗红色的深渊。 她枯瘦的手指轻轻搭在裂缝边缘,干到开裂的嘴角扯出一抹不协调的笑容。 “大人……我找到你了。” 霍听潮将游光入鞘,握着剑鞘,用剑柄抵住意图往前跳的屠十步,剑柄在她的下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与正派武器接触的刹那便让屠十步的下巴上响起滋滋烤肉般的声响。 屠十步满是怨恨地瞪了一眼霍听潮,捂着自己下颌上泛起的水泡,不情不愿地退回了缝隙里。 霍听潮屈指弹去剑格上黏连下的一丝皮肉,抬手扫开裂缝溢流的黑气,回头看向李琢光和椿好,目光在椿好身上打转了一圈,朝李琢光招招手说:“到师姐这里来。” 第264章 当你在我身边时(十) 椿好往前一步挡在李琢光的面前, 一张脸憋得通红:“你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再次带走!” 霍听潮不甚在意地笑了一声,仍然以平缓的语气对李琢光说:“琢光,过来, 到师姐这里来。” 霍听潮眼中一派笃定, 她并不害怕李琢光不会选择她。 ——李琢光确实想过去, 但现在还在椿好的幻境里, 椿好不松口, 她走不动啊!! 李琢光只能用自己的眼神给霍听潮传递这个信息, 期盼霍听潮能懂。 霍听潮说:“李琢光不可能留在你身边。” 椿好一只手抓紧了李琢光的手腕, 声音阴沉:“我说可以,就可以。” 霍听潮平静道:“我说不可以,就不可以。” 李琢光:“……”姐姐姨姨们,能不能看她一眼,她脚快站麻了。 椿好攥紧了李琢光的手腕,是几乎要把她腕骨捏碎的力度:“不, 你说了不算。幻境里, 我才是绝对的支配者。” 霍听潮默了默,随即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得有理。” 下一刻,她抬起右手,游光剑鞘在空中荡出半弧月亮,淡声道:“那就把这里彻底劈成碎片,便没有幻境了。” 屠十步张大了齿缝发黑的嘴,她脖子上纯白的绑带上正在往外渗血,刻意敞开领口里露出的一道深疤同样在往外渗血。 李琢光在此之前似乎从没见过那道疤, 她确信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 而屠十步的衣领一直都是敞开的。 那道疤就像她的第三只眼睛一样,伤口正随着她的呼吸而鼓动, 就像眼睛在眨眼。 她笑眯眯地歪着脑袋,在纯黑的背景映衬下,那双血红色的眸子笑得像阴湿的千年老鬼。 “我还挺喜欢这里的……”她语调幽幽地说,“太可惜了。” 椿好梗着脖子吼她:“我没有想到你居然也会背叛我——” 屠十步噘着嘴,将双手伸入幻境,手腕内侧相抵,做出一个被手铐拷住的手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咯。” 游光剑柄上缀着的毛团子在罡风中被吹得四飞,闪烁着露出靠近里侧的血斑。 李琢光闻言,在原地惊愕地挑了挑眉。 虽然一直有所耳闻,还有一种比杀了幻境主人更暴力的破解手段,但越是暴力就意味着需要的级别差距就越大。 而椿好本身就是十级,理论上来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碾压她的人。 那么屠十步胸口那道之前没见过的疤大概率就是……霍听潮的杰作了。 这两个人打过一架?也是,屠十步现在要分心用异能维持自己体内的血液循环,她的实力肯定是大不如从前的。 李琢光动了动自己的双脚,发现还是黏在地上动不了,便愈发思维奔逸地想象屠十步和霍听潮的打架场面—— 会打得有来有回吗?还是霍听潮的完全碾压? 霍听潮现在还能直接劈开一个十级异种的幻境,那么她在和屠十步的交手中应该大概率没有耗费太多的心神。 “椿好……”李琢光开口喊了一声女人的名字,不远处的女人浑身一震,却没有回头应答。 李琢光继续说:“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婶婶。” “有意义。”椿好微微偏过头,给了李琢光一个紧抿着唇的侧脸,“谁说没意义? “这里是我给你建造的庇护所,你可以……” 她匆忙抬起的眼眸对上了李琢光的眼睛,又慌忙地别过眼去。 “其实我——”她的语速很快,似是也陷入了纠结,没过多久就改了口,“不,还是……”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婶婶。”李琢光发现自己的手臂松动了一些,有了一定运动的自由范围,她反手握住了椿好的手。 椿好却笑了,更有力地回握李琢光,她没有回头,李琢光只能看到她满是银发的后脑勺,听到她闷闷的声音说:“不,孩子,你不知道。” 在每一次循环中,她在三一零的钟楼里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那个齿轮人,记得把一些讨人厌的家伙关进钟楼里。 钟楼和精灵族是唯一独立于三维世界的地点、种族,精灵族由李琢光一手创造,几乎所有的精灵体内魂火都含着李琢光的一缕。 也可以说,精灵族都是李琢光的孩子。 所以钟楼里可以关住不属于这个循环的存在,但她们不能出去。 五层的许尽山,在某次循环中,执行任务时没能成功救出某一个人质,后来被停职处分,蝴蝶效应影响到广建义,最后李琢光差点死在流浪海盗船的任务里。 六层的时馥,为了找寻姐姐死去的真相,误入了一间废弃仓库。因为她没有童年幻想伙伴,所以没有途径能够得知那里可能会有时间错乱的尸体降落,被捕捉成为了那具死亡时间异常的尸体。 因为她的过世,牛璟的直属队伍散架,她重新选举,但效果不好,新选上来的人相性不好。 牛璟势弱,影响了霍听潮的左膀右臂,然而当时霍听潮在忙着维持晴山的事情,甚至还是靠在监控里看到李琢光被刺杀才发现了这件事。 七层的小女孩是负责陈戊案子审判的法官,她小时候做过心脏支架手术,然而因为术后并发症,导致她没能活过那个夏天。 她雷厉风行又强势,在法律方面的天赋简直像天平成精,加上家庭条件带来的成长经历,也让她对于「人为操控判例」没有多大的抵触情绪。 她是几百年来最合霍听潮心意的检察官,的去世直接影响了那一次案子的审判。 八层的老奶奶是椿好,九层的囚犯是羊曜,而十层的就是屠十步。 与其说是把她们关在那里,其实是把会有重大影响的人在完美通关了属于自己的节点后,在钟楼里「存档」一次。 这样下一次就可以直接将这条正确、完美的时间线套上现实,省点力气。 椿好每关进去一个人,就会更讨厌这些三维人一分。 三维人不过是食物而已,为什么要对食物真心相待?食物只会反过来向她提出更多要求,来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的好处。 所以她将她们都称之为「罪人」。 ——当然,这个罪人里,也包括她自己。 倘若她足够强大的话,李琢光就不会被任何人或强迫、或请求地自我放弃生命。 现在就连芮礼都反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三维人是可信的了。只有自己,她只能依靠自己。 长久的沉默以后,她忽然想通了什么,微微松开了钳制着李琢光的手。 “我不能把你交给霍听潮,我……给你打开一个通往四维的口子,怎么样?” 椿好转过脑袋,努力地想要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然而肌肉抽动着,却变成了一个僵硬又扭曲的威胁。 浮在缝隙前的霍听潮还没说话,从她身后的裂缝里又冒出来一颗人头。 是刘平安。 女人的眼镜就好像卡死在她鼻梁上的一样,任凭裂缝里的罡风吹打也纹丝不动。 她的声调如机器人般毫无起伏:“不可以,你只是想把她困在四维。” 椿好脸色猛地一沉,口中嘟哝着:“狗东西,早不来晚不来……” 刘平安好像听到了,她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说:“我一直都在,只是没露面而已。” “……呵。”椿好冷笑一声,“你也是个混蛋。” 刘平安当然是个混蛋。毕竟她一开始还是个铁手无情的判官,三维世界只要出了一点岔子,她就会出手把时间线扭转回来。 第435章 她的风格粗暴,完全不会考虑三维人的心情。 她是个合格的四维祇判官。 然而椿好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哪一次世界让她发现李琢光其实很好? 可是四维祇应该是……没有情绪的。 害得她以为刘平安会永远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尽管理由不一样,最终的目的却都是阻止李琢光建造、维持晴山。 刘平安不像是被骂了,脸色没有任何波动地点点头说:“嗯,我是混蛋。那么混蛋现在来和你抢人,应该就不需要理由了吧?” 霍听潮手中的游光出鞘一寸,裂缝边缘渗入几滴鲜血。刘平安再次推了推眼镜,幻境内部的天色开始变暗。 远处的城市被拉得狭长,变成一长条在空中翻转的胶片,这个世界忽然变成了理发店门口的七彩灯柱。 像一条任人搓圆捏扁的毛巾,绞干成乌比莫斯环的形状。 椿好的右臂上青筋暴起,幻境的二维化短暂地停滞了一瞬。而刘平安只是抬了抬下巴,二维化复又重新开始。 随着椿好力量的减弱,李琢光恢复了更多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她上前两步,将手搭在椿好的手臂上。 “婶婶,我不是被逼的。”李琢光指腹摩挲着椿好手臂上的衣料,“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在做什么。” 椿好不愿意直视李琢光,回避了她的视线。 李琢光继续说:“我绝不是因为对这个世界有责任或是义务什么的,才选择和四维对抗。 “是,我知道,芮礼也是这么说的,你们都希望我可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而不要总是把别人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我很爱自己的,很珍惜自己的命的……虽然这么说你不会信,但这是真的。 “我……”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整理措辞,也是在看到椿好的态度好像有点松动。 椿好在此之前就在犹豫,李琢光觉得自己要是再加把劲,可能真的可以说服她。 李琢光说:“你知道的,我的队伍存活率一直都是百分百,你可以搜到很多关于我的新闻,任务完成度不重要,把人活着带回去才重要…… “嗯,不过那两个是意外。总之,我并不是一个会为了任务完成度而把自己的生命置之不顾的人。” 她纯粹是仗着椿好查不到内部真正的资料在胡诌了。 李琢光抬头望了一眼空中的三个人,她们的武器各自或漂浮在身边或紧握在掌心,好像也在等她说话。 于是她继续说:“这是我最初告诉芮礼的话,但我觉得,它也能适用在现在。 “婶婶,「这个世界不是这样运转的」。 “四维祇没有情绪,不过我现在会认为是缺少情绪,或者说,需要一个情绪的触发点,而不是完完全全没有情绪。 “所以在四维,大家都喜欢用一些看得见的东西衡量利益,比如说成本,时间,利益,金钱,一个岗位能调动多少个四维祇,而不是权力这个抽象概念本身。 “但是三维——不太一样,婶婶。”李琢光手心里握着的手臂肌肉彻底软化,她趁此时机抓着椿好的肩膀将人转了回来。 “就像您现在这样,您阻止我建设晴山,为晴山牺牲,总不能是因为阻止了我,能获得多少钱财,能借此驱动多少个三维人吧?” 椿好低着头,不肯与李琢光对视。 李琢光说:“三维人都是情绪动物,我们现在……其实也是了。您因为爱我,所以希望我活着。我也是这样。” 她微微弯下腰,好能让自己的脸出现在椿好的视线里,而椿好却扭头再次避开。 李琢光只好说:“我也是因为爱,所以希望晴山的大家都活着。您是不是担心我救了一群白眼狼?别怕,婶婶,她们都是好人。” 椿好终于有了点反应,她捋了一把灰白的头发:“包括芮礼和屠十步?那也叫好人?” 李琢光肯定地、毫不犹豫地点头:“对,包括芮礼和屠十步。芮礼她没有真正伤害任何一个人,屠十步么——” 李琢光想起屠十步在原世界里几乎屠尽一个村庄男人的壮举,试图替她辩解:“她会控制自己的,她……没有造成太大不可挽回的后果,所以也是好孩子。” 椿好沉默了许久:“你惯会说好话。” 李琢光眯起双眼笑了:“不,光光不会说漂亮话。” 椿好愣了一下,眼圈迅速红了,她勾起一抹苦笑。 “得,算输给你了。” 第265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一) 在此以前, 李琢光无法想象四维的世界是怎样的。 事实上,直到椿好和刘平安合力为她打开了「通往」四维世界的通道的时候,她都没有对四维世界有过多的幻想。 她还以为会和《血脉》这个游戏一样, 是一个和三维世界差不多的存在。 那是一个克莱因瓶的拓扑结构, 一个在三维空间里无法完整展现的四维物体。 按照三维的经典物理学, 这样奇怪的结构在三维世界中只能以扭曲的、不完整的形式存在——就如同三维世界里有人试图制作出的克莱因瓶, 装满水后说四维世界不过如此。 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克莱因瓶, 《血脉》里所呈现的建模更是三维人在二维显示器上的杰作。 四维空间一直都存在, 只不过作为三维人无法观察到。 就如蓝一一还是纸上的花纹、李琢光是纸面上的二维线条神时, 也观察不到三维世界一样。 椿好和刘平安创造出进入四维空间的方式也很简单。 就像人将一张二维的纸条一头弯曲一百八十度粘成莫比乌斯环一样,她们身为四维祇,知道哪一个空间曲率的数据可以让这个三维世界「升维」成一个四维物品。 当然,为了让已经隐藏了坐标的晴山不至于整个暴露在四维面前,所以椿好和刘平安选择缩小曲率变动的范围,只在李琢光一个人身上改动。 这是刘平安的异能, 维度升降梯。 使用的限制很大, 如果想要在维度间传送活物,便只有另一个了解维度的人从旁协助她,她才能保证东西在升降维度间还能活着。 于是在李琢光面前,空气开始剧烈扭曲,光线一次又一次地弯曲对折。 一个发光的几何结构正在形成。 以李琢光贫瘠的数学知识,她根本无法叫出这个几何结构的名称。 李琢光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她的视野变成喝醉酒后的眩晕重影,仿佛整个世界被拉伸又压缩。 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瓶透明瓶子, 瓶塞被拔掉, 蒸发的眼泪环绕住她。 她迷迷糊糊地晃了几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举起了手——应该是举起来了, 因为霍听潮好像回握住她。 但她的手上却没有一丁点触觉,近在眼前的霍听潮忽然变得遥远在天边,随后李琢光发现霍听潮的身体似乎在……分裂? 不,不是分裂,是出现了多个视角,就像同时从前后左右看她一样。 “琢光,别怕。”霍听潮的声音被分解成了声带纯粹的震动,而李琢光竟然还能从中提取出她想要的信息,“别走动。” 这种混乱的状态让李琢光脑中警铃大作,她下意识地就像抽回手逃离这里,却发现方向感完全混乱。 左不是左,右不是右。前后上下都失去了意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幻境四周的城市钢铁开始折叠,湛蓝的天穹向下弯曲,翠绿的草坪向上翘起。 不……不对。 李琢光在适应了片刻后终于能靠自己的双脚站稳,她弓着背,姿势像是什么走钢丝的杂技演员。 不是周围的景象在移动,是她的感知正在扩展到新的维度。 她的腰间发痒,有什么东西正要冲破肌肤冒出来。 她知道,应该是她的「第三只手臂」。 「第三只手臂」是在三维的具象化,而真正到了四维才知道,所谓的手臂只是另一个与眼睛类似的器官,而有了这个器官,她「看」到的一切才会是立体的。 当「第三只手臂」在她身后完完全全长出来了的时候,她混乱的意识终于一点点恢复清明。 低维度的人体结构并不足以让她在高维度也能很好地支撑自己的身体,就像当初蓝一一从二维来到三维需要短暂地借用李琢光的身体一样。 而「第三只手臂臂」就是从低维度结构转变成高维度结构的关键一环。 那是一柄类似于长剑的存在,垂在李琢光身侧。李琢光「呼吸」时,她的胸腔不会起伏,取而代之的就是「第三只手臂」。 奇异的是,它的形态并非一成不变的。 在一个呼吸起伏间,「第三只手臂」的外观从稚嫩变到苍老,当李琢光垂头观察它的时候,它会随着李琢光的想法停留在某一个时刻。 而李琢光此刻的「眼睛」,可以看到在「第三只手臂」的中心,有一条几近透明的线穿了过去,连接到每一个人的四肢,在空中悬浮结成蛛网般的形状。 第436章 四维里,最重要的感知是……「同时性」。 在此刻,李琢光幼时被芮曦用钉子钉穿右手掌心的剧痛、在流浪海盗船里被火焰燃烧的灼痛,此刻的困惑与对未来的迷茫同时存在。 记忆与预知不再有区别,她「记得」明天要和观千剑回福利院看往观奇岳,就像记得昨天自己刚刚重启了时间线。 她看到自己站在——如果现在「站」这个字还有意义的话——一个称得上是扭曲、奇怪的空间中。 还在椿好那被霍听潮捅了个洞的幻境里,那四个女人仍然围在她身边,可能是身边,因为李琢光现在还无法熟练判断距离。 她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连续性,就像被展开的立方体,每一个面都在李琢光的眼里可见,而对于她而言,这四个人还是一个完整的立方体。 李琢光只是心念一动想到了自己的「第三只手臂」,在那之后,她就看到霍听潮的身体如同一面时间手账,李琢光在一瞬之间看完了她从婴孩到少年,再到青年、壮年、中年、老年的样子。 李琢光稍稍动了动自己的「第三只手臂」,就像是牵扯出多余的线头一样,那几近透明又连接着每一个人的线条把四人所有的记忆与对未来的预知更加清晰地展现在李琢光的眼前。 时间变成了树木年轮似清晰可见的并列页码,是和长宽高一样可以直接看见、触摸的尺度。 而有了「第三只手臂」的存在,她能够同时接受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光线,所有隐藏的立方体都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但不是所有放在她面前的立方体她都能完全看到,霍听潮四人的身体可以,椿好的幻境也可以,但在幻境之外,真正属于四维的那些物品,她看到的东西仍然会有遮挡。 霍听潮好像抬起了自己的手,于是李琢光的视野中迅速闪过了千百万种可能—— 她只是简单抬手打个招呼,她是想要拔剑把屠十步或是椿好杀了,又或是在杀死她们以前就被反杀了…… 而最后,霍听潮只是抬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而已。 李琢光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的「第三只手臂」在这样的举动下起伏剧烈,从婴孩时期猛地变成了老年,又在收缩时回到中年。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现在还不敢确定自己要是动了,下一步会走去哪里。 她「听」到霍听潮在说话:“她现在算是到四维去了吗?” 霍听潮的声音具象化成波纹状在空气中波动,李琢光可以感知到对方每一个字节的读音咬字有什么细微的不同。 椿好点头说:“是的,距离她上次进入四维世界已经过去了不知道几亿年,她现在大概就是在习惯四维的信息量。” 李琢光「看」到椿好脸上和脖子上的皱纹在她说话时被推动,而李琢光则能在瞬间知道她每一条皱纹都是在几年几月几日,具体到几分几秒出现的。 ……信息量一下子太大了,虽然她现在的大脑都是现成的四维大脑,但她本人的意识还习惯不过来。 再缓缓……再缓缓。 屠十步绕着李琢光转圈圈,这人身上的剖面也跟着一起转圈圈。李琢光不得不闭上眼,但闭上眼也没有用,因为眼睛只是其中一种感知周围信息的器官。 屠十步好像看不到她的「第三只手臂」,转了一圈后说:“这也没什么变化啊,我以为她会直接消失。” 然后李琢光就理解到另一层含义:「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一句话同时从过去和未来两个方向传来,在李琢光的「耳朵」里合并成一句完整的话。 事物不再有「背面」,因为即使是所谓的背面,以李琢光如今的视野也能够全部「看见」。 在椿好说话以前,李琢光就知道了她会说什么。 于是在「耳朵」里,是李琢光的回忆与椿好的话语同时进行:“她在四维发生的变化,靠三维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那是什么变化?”屠十步又问。 椿好说:“说了你也不懂。” 椿好这句话说得不情不愿,因为李琢光「听」到她声带振动里有着一丝很微妙的走音。 她重新睁开眼,果然在那一缕属于这句话的声波里,「看」到了代表「不情不愿」的波动。 现在,她总算清醒了一大半,足以用来思考、让自己学会在四维世界生存。 首先,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为何会丧失方向感。 不是因为四维世界没有远近之分,而是因为在三维世界「上下、左右、前后」这绝对的三维坐标系不再适用。 四维世界还有一个无法用三维语言准确描述,却又确确实实存在的维度。 李琢光之前以为是时间,但现在看起来好像和时间还有一点区别。 暂且先将这一条坐标轴命名为w,倘若李琢光没有「第三只手臂」的协助,她要理解w坐标轴,就像二维生物要理解z坐标轴一样徒劳。 椿好制造的幻境是一个完整的、存在于三维世界里的泡泡,这个幻境的边界对于李琢光而言也不再存在,她可以轻松地透过幻境看到外面的晴山,还有目之所及之处,晴山以外的世界。 她的目光尽头是一片暗金色的球体,李琢光猜测,那大概就是四维世界管理局为所有的三维世界准备的「培养皿」。 她发现她并不能看到自己所找到的缝隙。 明明就在手边,只要她动一动念头撕开裂空,就能触摸到的缝隙。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就理解了缝隙的真正方位在哪里。 在量子力学中,观测行为会导致波函数坍缩。通俗来说,就是薛定谔的猫在观测的那一刻,变成了确定的状态。 但是,观测的精准物理界限却是无法定义的,因此如果存在一个微小到无法被观测的尺度,那么在那一个尺度中,就可能存在一个无法被三维与四维发现的缝隙。 ——量子泡沫[注]。 既不嵌入三维也不属于四维空间,而是存在于所有维度的「间隙」中,这种情况下,在泡沫内部也将不受时间维度影响,处于绝对的「当下」状态。 所以才会出现李琢光带三维人进入以后,那些人同样不会苍老,缝隙里的时间不会流逝,李琢光无论离开多久,回去的时候仍然是刚走时的样子。 在这个意义上,缝隙的存在更像是现实本身的「背景幕布」,而非幕布上呈现的任何有关具体维度的图案。 再往小的地方看——三维世界的所有物理定律都失去了效用,即使存在,但那也只是四维物理定律的其中一部分而已。 阴影不再依附于物体,色彩超越了所有可见光谱,一部分「超色」唯有李琢光的「第三只手臂」才能感知得到。 树叶上的水滴同时向上与向下,光线不是以单调的直线传播,而李琢光可以捏着一个三维物体穿过另一个三维物体,却不会让它们相交。 三维世界的因果关系是线性的,然而在李琢光的「眼」里,所有的因果都成了空间性,就像三维人同时看到一条路的起点和终点。 ——还有一部分因果自己就连成一个莫比乌斯环,毕竟有些事情,既是因,也是果。 李琢光深吸一口气,「第三条手臂」如实地表达了她的紧张。 她现在已经完全消化了三维世界里的四维感知,是时候进入真正的四维世界了。 第266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二) 李琢光想要离开晴山也很简单, 升维以后,她只需要心念一动,便能缩地千里, 直接到达晴山的边界。 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四维的了, 所以她只需要直接在晴山边界上找到四维的「安全出口」, 就可以进入真正的四维世界。 「安全出口」的门相当显眼, 在一众奇怪的、能看到内部每一个细节的立体物品里独独出现了一个异常简洁的、看不到锁眼结构的门。 就是它了。 李琢光记忆里其实有四维世界的样子, 但她三维的大脑无法承载那么多的信息量, 所以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忘记了四维世界的样子。 当她以四维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以后, 她才知道原来《血脉》里表现出的四维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个密闭的房间里,四面每一面上都固定着一套桌椅柜灯,因为四维世界的重力并非始终向下,而是可以任意调节的矢量。 整个空间最大限度地被利用。 当看到这里的「灯」时,李琢光也明白了四维世界的光和黑暗是什么情况。 光线以扭曲的曲率在此照亮视野,从不同的角度, 可以感知到不同颜色和亮暗的光线。 因此在不同颜色光线的角度, 都摆放了不同存放条件的实验器材。对于四维祇而言,区分什么器材放在哪个角度,就像三维人区分什么材质需要避光保存一样简单。 而黑暗,四维世界的黑暗不是无光,而是光的无限折叠,让某些特定的角度暂时隐入背景,如果改变自身观察的角度,就可以重新看到。 第437章 需要状态稳定的建筑和墙壁上覆盖着一层透明的薄膜——也许并不是完全透明, 因为李琢光能看到那层膜上还有无数曲面。 每一个曲面都能完整看到, 有点像三维世界的纱网。 不必去询问别祇这是个什么东西,她在看到那东西的时候, 脑子里就凭空冒出了一个概念。 「时间静默膜」。 所有的四维物体都会在无序的时间里发生变化,可能上一秒还是「混凝土」结构,下一秒就变成烧毁的断壁残瓦。 时间静默膜是一种特殊的四维物品,是最精妙的时间工程学发明。 不同于每个结构都同时存在建造、使用和废弃的所有时间相位,时间静默膜可以在局部时空场域中制造一个相对的时间静止场。 根据时间静默膜的材质不同,其内部的时间流速可以调整至无限接近于零。 ——就像三维人造的飞船速度只能无限接近于光速一样。 并非「静止时间」,而是使得目标区域从时间连续体重暂时剥离,形成一个不受外界时间流、与物体自身时间流影响的独立结构。 用人话说,就是把物体保持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点。 比如对于建筑而言,就是把建筑材料固定在它最坚固的那个时间节点。 而因为不能调节至完全时间静止,因此时间静默膜内部的物体还是会发生极为缓慢的时间流变化。 就像三维人的星际旅行,尽管飞船速度已经无限接近于光速,然而从一个星球到较远的星球时,还是需要好几天的路程。 目前,关于时间静默膜是否能够合法用于四维祇尚在争论之中,最关键的问题是当四维祇的时间被静默时,是否会有悖于自然时间伦理,以及是否形成虐待罪。 现行法律中将祇在工作时误被时间静默膜包裹视为工伤,因为祇有意识,可以自行调控身体的时间流。而且时间对于四维祇而言属于「能量」的一种。 所以被时间静默膜包裹的时候,祇会无力反抗,这属于限制祇身自由,但是否到达了虐待的程度还有待讨论。 在活物身上使用的用途仅限于救助重伤祇,为治疗争取时间,或是为了进行无时间损耗的精密手术。 ——总之,是专业医务祇员,在进行医疗救助时才能使用于活祇的。 值得一提的是,四维祇的病症除了身体的病症以外,还有两种特殊的病:时间病毒和因果缺陷。 在时间静默膜发明以前,四维祇的生存和生活都有着很大的随机性与消耗型。 也可以说,四维祇的文明正是从时间静默膜发明以后才开始兴旺。 李琢光在接收完这些概念以后,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四维祇需要完全丢掉情绪了。 比如说,「嗅觉」可以同时闻到食物从新鲜到腐烂的味道,「耳朵」可以同时听到来自过去和未来的声音,要四维祇自己靠波动分辨哪一缕的起源是现在。 虽然法律规定祇必须主动屏蔽和隐藏自己的未来和过去,否则将被鉴定为露■癖受到处罚,也能主动或自动屏蔽一些无关的、不想见到、听到、闻到的事物。 但同时要处理这么多信息量,想也知道四维祇的精神疾病会有多普遍了。 再比如说,四维世界的财务算折旧率时,还需要考虑到所购置的时间静默膜质量。 而由于死物的时间流变化是随机的,意味着就算使用了时间静默膜,仍然需要定时测算死物现阶段的时间流。 可能这一次随机到的状态较差,下一次又好了起来。也有可能这一次差了,下一次还是更差的。 如果四维的财务还有情绪,那这份工作——或者说大部分四维的工作,都只有铁祇才做得下去。 ……好嘛,还以为四维会高端到什么样子,但其实大家还是深受工作困扰啊。 而由于时间静默膜让死物几乎相当于褪去了「时间」这一个维度,因此这个墙壁就变成了一个三维的物体。 李琢光因此能够同时看到里侧和外侧,还能看到外面的走廊,对面的墙壁,和更远的墙壁、房顶。 虽然还是看不到外面的「走廊」里是否有四维祇经过。 在四维,她的移动并非是双腿走路,而是让自身的时空结构与室内的时空结构共振,这样就能让自己的时间流与室内的时间流重合,进而在某个时间点上进行工作。 李琢光在实验室里晃了一圈,大多数物件上都笼罩着一层时间静默膜。 桌子的台面用一种时间晶石打造,按照某一个参数排列呈现了实验所有可能的结果。 李琢光并不知道那个参数是什么,因为即使看到了所有的结果,却看不到具体是如何才能实现这个结果。 试过的配方在一部分结果下标明了,看得出来,四维的实验常用方法是现在安全阈值内选择几个极端数值进行实验,然后再靠一点一点更改参数靠近它们想要的结果。 正在实验进行中的是维度折叠艺术——李琢光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概念。 即在不使用时间静默膜的状况下,使得目前正在实验的材质所随机的时间流都可以呈现出有用的状态。 桌面上的实验结果陈列表明有这种材质的存在,如果找到了正确的配比,那么四维祇各方面的质量都将大幅提升。 正在反应中的固体物被一个透明的遮罩盖着,那是「因果静默罩」,类似于时间静默膜。 那是真正的克莱因瓶,不同的是,它不干预时间流动,而是创造一个逻辑上无因无果的「纯净领域」。 相当于三维世界中的理想状态。 李琢光能看懂一部分实验的数据,但更深入的就无法理解了。 看来她之前在四维并不是专职做实验的祇群。 她出来的「安全出口」已经不见了,可能随机到了别的地方去。 李琢光走到「门」边,她下意识地就想以三维人的动作,趴在门上探听外面的声音,但「耳朵」刚贴到门上以后才想起她完全不需要这么做了。 现在她的听觉器官里有一组时间鼓膜,每一层时间鼓膜都代表着她能听到更多时间线上的声音。 作为寿命最长的四维祇,李琢光的时间鼓膜数量也是最多的。 于是,她现在可以听到一年前的尖叫、一个月前的抱怨、一天前的设备故障声响,也能听到一天后的窃窃私语。 很神奇,这些来自于不同时间的声音在她的感知里变成清晰的、已被分类好的各种波动信息,而她只需要挑选出她想要的时间段就可以。 ——当下的时间段,和未来十分钟以内的时间段。 有四维祇经过的声音,它们的「脚步声」是一种类似于弦音的声响,因为它们需要同时在空间和时间两个维度进行移动,所有时间线上的「脚步声」合在一起就变成了这样奇奇怪怪的声响。 未来十分钟以内,外面的「走廊」不会有四维祇经过。 李琢光虽然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但目前得到了这个信息就足够她开门出去了。 她走到「门」边,是她脑子里的概念告诉她从这里可以出去。 那和三维的门完全不一样,因为它几乎与墙壁之间仅有颜色不同,墙壁是银白色,而门是呈不断翻涌的黑色雾状。 根据脑海里残留的印象,她首先将自己的其中一只上肢伸入了黑色的门中。 那看上去是雾状,但实则是一种非牛顿流体,当她的上肢大半没入那雾状体中时,雾状体中央旋转着,出现了一道旋涡。 先是门本身的时间轴检测是否会有相撞的出门与进门的四维祇,检测通过后,内里的非牛顿流体变得更加柔软、容易进入。 那是为了匹配要开门的生物的时间相,因为房间内外的时间参数可能不太一样,太剧烈的变动会导致四维祇晕时间。 就像三维人晕车、晕飞机,甚至坐电梯时耳鸣一样。 在她上肢的时间纤维与雾状体匹配以后,才慢慢地整个祇走进了雾状体中,等待将她身体的时间流也改正。 外面的时间流较之室内要更快一些,可能因为在外面赶路的四维祇就比较着急,因此带动了一整片的时间流变快。 当李琢光完全经过雾状大门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时,还回不过神来。 ……怎么说呢,有种把手伸进她的身体里,把她的灵魂按摩了一遍的感觉。 从外面的走廊里看实验室,李琢光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正在不断变化的立方体,但很快,那大概是属于三维视角的景色变回了四维视角。 四维视角里,那间房间在时间静默膜的包裹下,与三维的房间无异,维持着这种建材质量最好的时刻,表面上流动着银白色的光辉。 同时,她发现自己能够看到实验室里所有的内容,却独独看不到被因果静默罩笼罩的实验品。 看来,时间静默膜和因果静默罩虽然作用看起来类似,都是隔绝出一个几近理想的环境,但最后能让祇观测到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第438章 也可以理解,毕竟「观测」也属于「因果」的一环,而时间又是维度差异的一环。 a:「……最近,低维的扰动越来越频繁了……」 有一句话突兀地出现在了李琢光的脑海里,她立马就明白,那是别的四维祇在她能够听到的范围内说话,声音信息被她捕捉到了。 这信息的接收方式怎么这么像烙鬼……不是听到,而是这句话直接出现在脑海里…… 在四维的概念里,这东西叫「共享彼此的认知框架」。 而更熟悉三维概念的李琢光,还是打算称之为「说话」。 李琢光一边想着,一边迅速找了个黑暗的拐角躲了进去。 和三维一样,她只要站在四维祇的视野盲区就好了。她也是四维的,豁免于四维看三维的透视感。 那边的实验员似乎并不觉得这个区域还会有四维祇出现,而它们说话的内容也许也并不机密,所以并没有使用私密的方式分享认知框架。 b:「……哪个三维世界?大部分定义为初学者的三维世界都在进行高能粒子对抗的实验了吧?」 a:「不,那些高能粒子对抗造成的波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不至于对维度造成太大的扰动……」 b:「还能有什么?」 两个祇在交流时,李琢光能够从不同的波动中,辨认出两个人分别是谁在说话,就像三维人不同的音色。 听起来,所谓的「初学者」时代,可能指的是晴山那种已经步入星际旅行的时代,而不是人类定义中刚刚开始登月的时代。 高能粒子对撞机在晴山标准时间的一千多年前就被创造出来了,有无数个世界都达到了这一科技水平。 a:「有一部分三维世界的时间癌变了。」 b:「你开玩笑吧?癌变?在三维世界大规模癌变以后,我们不是给每一个三维世界的基础法则都进行了隔离么?她们的技术不可能发展到能让时间癌变。」 ——时间癌变,是四维针对三维的时间异常创造出的名词。 在四维中,时间与长宽高一样,只是一个计量单位,但三维生物的时间是单向的,不可逆熵增的。 这种线性结构就导致了四维的因果关系僵化,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有着清晰的分界线。 时间癌变早期最典型的特征就是集体性记忆错乱,例如某句话在教科书上明明写的是a版本,却有一大部分来自不同地区的人都说自己记得的是b版本,并且她们也拿不出佐证,或者佐证只有一两条。 这一特征还同时表现为考古发现与当时存在的文明技术无法衔接的断层技术,比如远古时期的开颅手术。 其次是时间流速混乱。经常有三维人觉得假期的时间过得很快,工作时时间又特别漫长,其实这不是受到人心理喜欢厌恶的主观影响,而是因为三维世界时间癌变了。 时间癌变的中期,会出现记忆转移性肿瘤。例如从未学习过乐器的人某天毫无征兆地学会弹《野蜂飞舞》,而与此同时,还有一个职业钢琴家连如何识谱都忘记。 中期的第二个特征是出现因果混乱,例如蜡烛无火自融,但十分钟后才有人划亮火柴点亮蜡烛,那时候便只能看到一支已经融化的蜡烛。 当时间癌变到达晚期以后,所有的狂乱都会变得愈发明显。 首先是早期与中期的症状增多到无法忽视的地步,再是出现更严重的晚期症状。 比如时间癫痫,整座城市的外貌在眨眼间改变,持续极短的一段时间后又在眨眼间恢复。 通常来说,在时间癌变还处于早期中期时,四维祇会试图使用四维的科技帮助三维解决,但当时间癌变来到晚期,那么这个世界就直接宣告死亡,进入分解流程。 目前为止,到达晚期的三维世界还只有一个,因此记录下的症状也只有一个。 李琢光的脑子里很快地过了一遍时间癌变的定义。 ……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呢,她想。 死亡时间早于失踪时间的尸体……原来如此,她们之前推测的什么阴谋论都是错的,李琢光当初倒是误打误撞地对了。 也许这其中有她本来就是四维祇的意识残留助力,并且她也颇有些心虚。 按照时间癌变晚期的症状来看,青苔城市那片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青苔图层」,就是时间癌变晚期的典型症状。 晴山在这么早以前就处于一个岌岌可危快要崩溃的状态……李琢光无法想象那些在中控室的姑娘们到底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保住了这个世界。 更何况其中为了达成最完美的结局,还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启。 a:「你还记不记得之前那个去三维世界历练的祇?」 b:「你说204120?」 李琢光听到这个编号的时候心脏狂跳。 在晴山三部里,她观看苗苏记忆时的时间点,就是每晚的八点四十一分敲过二十秒。 ——连在一起就是204120。 a:「是,它后来搞了个新的三维世界,虽然——这话你可别说出去——我觉得她挺厉害的,靠一个祇就能搞出一个完整的世界,该说真不愧是寿命最长的祇么?」 嗯?李琢光的「眉头」微微皱起。 为什么她脑子里感知到a说的第二个「ta」字,是「她」而不是「它」? b:「不是一个祇吧?3367和19不也叛逃了吗?」 a:「它们也叛逃了?为什么?」 b:「啊,当初闹得这么大你居然不知道?」 a:「你都不和我共享认知框架,我上哪儿知道去?」 b:「我以为你已经从公共框架里感知到这件事了。」 a:「你的大脑简直和线性函数没有区别。」 ……这是什么新奇的骂人方法?三维骂人二百五大脑皮层没有褶皱,四维就说对方的大脑是……呃,二维的? b:「抱歉……我真的不知道。总之,我现在告诉你也不算晚。 「大概情况和204120差不多,也是情绪过于泛滥,自认为自己对204120有了真正的情感,所以叛逃了。」 a:「3367我可以理解,她在历练的时候就不太稳定。19呢?她不是做判官都做了好几千万个三维年了吗?」 b:「我也不知道……别的祇在公共框架里留过言,我觉得说得挺有道理的。你知道有些三维世界里会有一种人叫做万人迷吗? 「它们说204120就是万人迷。」 a:「……我有一点想切断我们之间的框架共享。 「算了,那你听我说。高祇认为,影响维度的三维世界,就是204120创造的那个。 「据说她们的时间癌变已经到了晚期,而且那个世界一直在接连不断地重启。 「你知道,管理局一直在加派祇希望捕捉到204120,将它抓回来,清扫掉它的情绪,好让它能继续管理我们,所以204120世界的去向向来是最值得关注的。 「很多次,在发现了204120的坐标以后,我们试着直接从三维世界把它带走,但不知为何,每一次它都能察觉到,并且及时重启时间,让世界变回防御最顽固的时候。」 b:「这怎么可能?!三维人哪来这么无穷无尽的力量?它们一定是借助了什么外物……前段时间管理局不是丢了个什么沙漏——」 b的波动忽然变得不规则并且起伏剧烈,李琢光一开始只当它是情绪过于激动,但马上又咂摸出不对劲来。 不是说四维祇都没有情绪了吗?那b怎么会情绪激烈? a的波动变窄,意味着它传递信息的「声音」变轻:「冷静点,小心被祇举报,你就要去蹲戒情所了。」 b:「……抱歉。我只是无法理解……」 当然无法理解了,三维人居然能够一遍又一遍地重启时间,这简直比蚂蚁靠黏米粒造出金字塔还天方夜谭。 a:「没关系,我也无法理解。最讽刺的是……她们大概率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这么误打误撞地发现了重启时间的开关。」 b:「怪不得你之前这么严肃,那现在怎么办?找到一次坐标以后,难道不能像我们一直做的那样,给三维世界加一个追踪锚点吗?」 a:「……不行。204120精通编程,我们每一次加上的追踪锚点,不管再怎么隐蔽,她都能发现,然后拔除。」 李琢光知道自己从没做过这种拔除锚点的事,再加上需要精通编程这一前提,那么人选就限缩得只剩一个。 芮礼。 b:「我的克莱因瓶啊,它这么厉害,会不会是它把重启时间的方法教给了三维人?」 a:「就算教给三维人了,三维人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场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启时间啊,一次重启所需的能量就足以耗光整个三维世界——哦。」 a的框架共享戛然而止,b那边在一段时间流里,也没有再传递信息。 李琢光主观上过去了好一会儿,b才继续交流:「是204120吧,是它吧。」 第439章 a:「……如果是它,那它又为什么要用这种几近自毁的方式消耗自己的能量?谁会贡献出自己的时间来喂养自己的食物?」 ——四维吃东西会延长寿命,也就是延长剩余时间。时间对于四维祇的身体而言,与能量之于三维人一样。 平时走路、跑步都会消耗能量,在休息时会恢复。体力好的消耗少,恢复快,体力差的消耗多,恢复慢。 b:「所以说情绪真是个害祇的东西啊……连自己的身体都不顾。杀死情绪实在是太明智的决定。」 a:「唉,我的时间维度密度有点高了,我调整一下。」 b:「好的,去吧。」 在那以后,a发出的振动频率开始往远处移动,它应该是离开了刚才说话的地方。 留在原地的b也没有更多的动作,可能它的工作就是看守什么东西。 李琢光在阴影里又躲了一会儿,才找了一条没有声音信息传来的路,往里移动。 在习惯了看什么听什么都能同时看到和听到所有时间线的状态,头一回不需要挑拣有用信息,只有单独的一条传递,这信息量少得让李琢光快感动落泪了。 李琢光一路顺着没有祇的「走廊」往前走。 这里似乎的确是个研究所,是不是世界管理局李琢光还不知道,毕竟她现在也没有搞清三维世界开放安全出口的规律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开放。 快走完一整条走廊了,李琢光也没碰见到一个祇。 在经过一些「房间」时,她倒是感知到了内部有些较为剧烈的波动。但那种波动消散的速度都很快,又因为同是四维生物,李琢光无法看到具体是谁。 李琢光在每个「房间」门口都微妙地停顿了一会儿。 「走廊」里的时间流速加快了,李琢光能看到窗外的天色开始变暗,日光开始折叠,一部分建筑已经与黑暗的天空融为一体。 李琢光再往前移动了几步,与天穹融为一体的建筑群便换了一批。 她移动到窗口。 她的概念告诉她,四维祇的「出门」与三维人不一样在于,它们可以不出「门」,出窗也行。 因为四维祇的长距离移动是调整自己的维度坐标,便能使它同时存在于出发点和目的地两个地点中,然后逐渐减弱与出发点的连接,完全到达目的地。 因此,四维祇的「公交站台」就是能够保护四维祇平安降落的地点。 一是坐标固定比较方便,二是防止一些目的地万一祇员混杂,在四维祇进行移动的过程中恶劣干预导致四维祇出现伤亡情况。 在出发点和目的地之间,还有一个肉眼不可见的「通勤管道」,那里面只有大量的时间纤维,和将自己的时间流调整至能与时间纤维同步的四维祇。 时间纤维就相当于三维的公交车,将每一个四维祇输送到指定地点。 c:「……公共框架上告知,边缘扇区又出现了维度褶皱,假期泡汤了。」 d:「喂,能不能别在公开场合展示你的几何形状?是不是有露■癖?」 李琢光饶有兴致地听着每一个四维祇无论是聊家常也好,聊工作也好。对于已经有些陌生的文化,她总是很想了解的。 远远地,李琢光感知到一股剧烈的波动,她的脑内马上将信息排列组合,最后得出结论:好像是什么实验器皿被摔碎了,而且是用了造价很高、质量极好的因果静默罩。 她有幸听到了四维祇的骂街—— 「你这种连五维都理解不了的原始生物到底是怎么被选中的?能不能滚回你∫∫∫(dxdydz)的小盒子?」 「你的时间流是不是交叉植成痔疮了?还是给你提供基因的家伙全都是莫比乌斯环的产物?」 「……这该死的家伙,桌子擦不干净了……为什么?谁能帮我把桌子上的时间静默膜揭开?」 「不行,这完全揭不开啊……该牢固的不牢固,不该牢固的简直像天生一对。」 「……我诅咒你的维度永远塌缩成3.5维。」 第267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三) 李琢光靠在墙壁上, 她的背部贴着时间静默膜,只感受到一股冰冰凉凉的感觉。 普通的实验器皿打翻,只需要调整时间流, 让一切回到最开始的时间, 然后截断造成打翻的那个举止就可以。 这也不算「改变过去」, 毕竟所有的时间线都是客观存在, 只是将时间线调整成不会打翻的那一条而已。 也许自由意志只是三维生物的幻觉, 毕竟三维生物没有办法掌握时间这个维度, 她们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造成什么后果, 永远是蒙着眼睛走路。 李琢光晃晃「脑袋」,把这该死的虚无主义晃出脑袋。 打翻东西的四维祇一直没有在公共框架里留下任何痕迹,而其余的四维祇留下的大多都是骂街的话。 ……真有意思,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在四维祇的概念里,居然是合格的吗?那四维祇不想要的情绪是什么? 在公共框架里, 实验员祇们发泄完了「情绪」, 便只留下了一片没有再更新概念的空白。 李琢光主观上过去了很久,还是没有感知到那位闯祸的实验员祇的出现。 不只是没有在公共框架中感知到,它似乎都不在这个场域以内了。 李琢光把自己的时间纤维探向时间坐标(1358,7,282,11),也就是实验器皿倒翻的时间节点。 她使用四维能力还不算太熟练,总是需要磕磕巴巴地反应个半天, 才能够把正确答案选出来。 视野中的无数颗粒波动中, 她能够慢慢地分清每一个不同的波长是来自于哪位四维祇,而当时是在做什么。 比如这个波长极短的, 就是在进行非常细致的实验,因此需要让「大脑」保持高强度运转。 还有那个波长一长一短的,「听」起来它是在训斥新的实验员祇—— 搬运时间培养皿时禁止同时存放在四个以上的时间坐标,在w轴上涂抹防滑材料时应当涂抹确定性的纳米层,禁止使用加入了时间静默剂的防滑油…… 还有的实验员祇在搬运材料时开小差摸鱼,并行处理其它时间线上自己的工作,或是进行的娱乐活动,被管理员祇捕捉到以后狠狠训斥了一通。 李琢光正在各个波动里寻找自己想要的线索,忽然收到了一个时间转向灯的信息。 ——平时四维祇的生活和「走路」都是在三维时间上进行,时间是有意义的,而时间坐标是为了进一步明确是在哪一条时间线上的时间而已。 因此,如果四维祇需要再时间轴上来回走动,那么需要打响「时间转向灯」,至少提前三个三维秒向过去和未来传送警示波纹,以防撞车,破坏它祇的因果链。 有人要到自己这个时间点来了,而且需要降落在她周围。她往「四周」看了看,找了个完美的角落窝好。 她刚刚走过来的时候就看了,这个地方的角度刚好,外面光线折叠起来以后,「室内」的角度都没有办法看到这片阴影里的东西。 落在她先前场域不远处的实验员祇头上带着一个椭圆形的面罩,李琢光的「常识」告诉她,这东西是悖论过滤器。 这个面罩可以过滤超98%的悖论粒子,而悖论粒子是导致四维祇的判断力下降——俗称san值降低的主要因素之一。 它的「手」上戴着一双笨重而厚实的因果绝缘手套,「脚」上踩着一双熵增缓释靴,它的「第三只手臂」托着一个又是金色又是黑色的托盘。 因果绝缘手套可以消除观察者对微观因果的干预影响,也可以承受七级以内的历史修改冲击。 ——通常来说四维祇的历史修改冲击都在三级以内,从四级开始就是一些影响区域范围的修改了。 蝴蝶效应在四维虽然依旧存在,但由于四维祇都拥有自行修改时间线的能力,因此蝴蝶效应造成的影响顶多是大家需要常常关注时间线的变化而已。 类比到三维,就是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要注意脚下有没有障碍物,过马路的时候要左右看看有没有来车。 熵增缓释靴则可以防止在行走时错误地、无意识地踩踏到别的时间线上,或是在行走时意外创造新时间分支,自然也可以防止被其它时间线上的四维祇影响。 最主要的用法是实时计算最优时间路径。 一般清醒状态下的四维祇都不会踩到别的时间线,喝醉了酒就说不准了。 实验员祇端着个托盘,慢吞吞地转动「脑袋」,它的「脖子」伸长,托着它那椭圆形的头升到天花板附近。 长条状的东西就顶着个椭圆在天花板周围巡视,它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但很奇怪,明明四维祇已经不需要凑这么近去「看」了。 当它将脖子像拧麻花一样地扭转过来时,李琢光看清了它的「五官」。 居然和人类是差不多的,最标准的三庭五眼,长相简直像是教科书上全晴山的平均脸。 第440章 然而虽然它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只嘴巴和……没有耳朵。它的耳朵是和椭圆的、类似于头盔一样的东西融合在一起了,分不明晰。 就好像…… 就好像它其实分不清人类的「脑袋」和头盔之间的区别,于是全部糊作了一团。 这种外貌也颇为眼熟……在最初的地质研究所,那个在自己刚进入幻境以后,她看到的第一个怪物就是长成这样的。 虽然这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四维祇,她还并不知道别的祇是不是也长这个样子,但至少知道了那个怪物的灵感来源。 是椿好的幻境,那么出现一个四维里有过的样子也不奇怪。 「(1257,7,282,11)已降落,没有问题。」 在公共框架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是眼前的四维祇放进去的概念。 框架在主观时间上短暂地沉寂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有实验员祇作出回应。 「真的无法修复了吗?这个实验花了我们很大的功夫……」 「牺牲了一百零八条时间线才做到现在这一步的,如果不能修复的话,也请把弄坏它的祇找出来。」 眼前的四维祇身体随着它的「呼吸」而短暂地起伏,反而不是「第三只手臂」在变化,它的「第三只手臂」是全然不会变化的。 四维祇可以自己掌控「第三只手臂」的变化状态,固定在某一状态下时,就需要动用更多的时间能量。 时间要用在刀刃上,四维祇不会在平常也保持着「第三只手臂」不变动的。 「呃,谁把自己的重要器官遗留在了(1266,7,282,10)?这年头怎么连自己的脑子都看不好?」 「哇,居然还是个大脑切片?怎么做到的?这玩意少了,不会发现自己看不到时间线了吗?」 「我比较好奇这种人怎么会被选上做实验员的?就是它把刚才那个α型时空培养皿打翻的吧?」 「我的克莱因瓶呀,这智商和三维生物差不多了,我们研究所这是来扶贫来了?」 「可我没有在任何时间线里看到有这么愚笨的实验员祇存在,它在哪儿?是谁装的吧?」 眼见公共框架上的讨论越来越偏题,眼前这个实验员祇发话拉回正轨:「α型时空培养皿不重要,你们谁有感知到204210的存在?」 短暂的沉寂后,公共框架上炸开了锅。 「204210?它回来了?」 「它不是说什么深爱着它的晴山,绝不会再回到四维吗?」 「我们终于可以有新的高祇领导了吗?我受够了现在这几个暴戾的家伙……」 「在公共框架上留下痕迹不怕被举报吗?」 「所以谁有感知到204210吗?」 「没有……」 「没有。」 「它从三维变成四维,肯定需要一段时间适应,那段时间才是我们最容易感知的。既然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现过,那她不在我们这条时间线上。」 李琢光眼前的那个四维祇似乎也信了这个概念,它将意识触须抽离开了公共框架,就准备离开了。 这个时候,李琢光感知到先前属于b的波动再次发生,四维祇的「脚」都已经离开这个时间线了,又被硬生生地扯了回来。 b:「▲还没回来,谁感知到了?」 「它还能去哪儿,要么是时间密度搞得它难受了去调整,要么是临时被任务抽调了……你担这个心干什么?它没和你同步它要去哪儿?」 b:「同步了,但她只是时间密度有点高了去调整一下,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无论时间维度密度高了或低了,去调整一下都相当于三维人去使用洗手间。 「你也真是够操心的,何必呢?那么大个祇又不会失踪,管它干什么???,你该注射屏蔽情绪剂了,小心被举报。」 ??:「……算了吧,成天说小心被举报,谁举报过了?大家都一样,别藏了。」 「喂……你不要命了别带上我们啊,我们还想活着呢。我在隔壁时间线控制的小人儿快拿到奥运会奖杯了。」 「我的克莱因瓶啊,你往三维世界氪了多少钱?」 此时,公共框架上的交流再次往着奇怪的方向一骑绝尘,而李琢光眼前的四维祇悄悄地和??私密沟通上了。 应该是私密沟通,毕竟四维祇的沟通方式太高效了,站在原地就可以和场域内数十个乃至数百个四维祇交谈。 李琢光在公共框架内窥屏的时候不再感知到二祇的波动,便猜测它们大概率是去私聊了。 越看越觉得流浪海盗船里的烙鬼对于四维祇的模仿到底有多拙劣…… 李琢光在角落里蹲得「腿」都麻了,但她还是一动都不敢动,就连「第三只手臂」的起伏频率都要和场域内的时间流完全重合,否则将会轻而易举地被发现。 两只祇私聊了一会儿,可能得出了一个结论,可能没有。总之,那个四维祇最后离开了这条时间线。 李琢光这才颤颤巍巍地扶着墙站起来,她身上的时间粒子波动得轻微,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波动局限于小范围以内。 她贴着墙壁一步一挪地往外蹭,窗外的光线已经完全折叠,「走廊」里更是黑灯瞎火的什么也感知不到。 李琢光「走」得很小心,也再三确认了周遭没有时间粒子的波动,或者与她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远。 公共框架上的信息同步告一段落,没有祇再在上面发布信息。李琢光感知到每一扇房间的大门都关上了,除了值班的祇以外,大概大家都准备入睡了。 公共框架里的波动降到最低,这意味着这一片场域的「声音」变得寂静。 李琢光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她有点想去所谓α型时空培养皿那儿看看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进入四维世界以来,没有祇发现她的存在,她暂时还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盲目地开战绝不可取,先得把情况都摸清楚再说。 她的「手」触摸着冰冷的墙壁,扶着墙壁时,更方便她降低自己的波动,挪到一定位置的时候,「手心」的触感忽然变了。 变得温热又冰凉,柔软又坚硬。 是时间静默膜在这里失效了,还是…… 李琢光想到了什么,立刻抽回手,波动有一瞬间几乎无法控制住震颤,然而那些波动流开来的粒子却在跑到半路上时就被挡了回来。 她将自己身上的时间流屏息到几近于零波动,对方似乎也没有办法通过最直观的方式感知到她,在原地停留了好一会儿,窸窸窣窣的粒子流动声像一根在李琢光心上挠痒痒的羽毛。 下一主观秒,李琢光的私密框架有祇连接上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有人贴着她的大脑皮层直接对着她的灵魂说话。 「204210,是你吗?」 李琢光从波动里感知到是a,也就是▲。 但她不敢动,谁知道▲的立场到底怎么样。 第268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四) ▲:「204210, 你可以信任我。在二十四个主观小时以内,我都没有注射过屏蔽情绪剂。」 ▲:「我知道你是刚从三维里来,对探知它祇的方式还不太熟练, 是不是害怕我因此获得你具体的坐标?」 ▲:「事实上, 你不需要纠结了。我能够链接上你的私密框架, 就意味着我知道你的具体坐标。」 ……哦。李琢光的「肩膀」松弛下来, 她放弃挣扎了。 现在是她在明, 对方在暗。就算自己不回答, 主动权也在对方那里。 于是李琢光试着往私人框架里添加自己想表达的意思:「也许你应该先自我介绍一下。」 对面的四维祇很久都没有更新信息。它在想什么?是有哪里不对劲吗?自己说错话了? 李琢光保持着低波动的状态, 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那位四维祇会有什么反应。 啊……好麻烦。现在这样束手束脚的,什么都做不了。 虽然她已经可以看到所有的时间线,但周围所有的四维祇都可以看到。在三维这是降维打击,在四维么…… 就算因为寿命长而有更复杂的器官、能看到更多的时间线,可她不熟练的时候,这么多时间线反而都成了负累。 她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自己所要的时间线, 更不知道哪一条是眼前的四维祇不知道的。 主观上大概过去了一分钟, 李琢光才得到了▲的回复。 ▲:「嗯?您……真的是刚从三维来的吗?」 嗯?为什么要这么问?难道她刚刚露出什么破绽了么,还是…… 李琢光忽然想到了什么,添加意思:「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您应该先回答我您的身份,不是么?」 这一次,▲沉默的主观时间更长了。 果然是这样。李琢光那张藏在黑暗中的、苍白如纸的、没有五官的脸颊肌肉缓缓堆起,露出了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 第441章 四维祇对于「情绪」的认知有相当严重的刻板印象,简单来说, 就是觉得拥有情绪的四维祇都是蠢货, 而只要祇是聪明的,那么「情绪激动」也没关系。 换而言之, 其实四维祇对于祇的「情绪」管控并不是像李琢光之前想的那样,完完全全需要每一个四维祇都变成机器人。 只要不做蠢事,就等同于没有情绪。 比如说,如果她刚才回答的是「是的,我就是204120」这种直接自报家门的答案,那么▲就会确信她的确是刚从三维回来的祇。 想到这里,李琢光又加了一句:「妄自揣测它祇的身份是很失礼的行为,▲,我想你应当明白,更何况是刚从三维回来这种隐私性的问题。」 刚才▲说的话里还暴露出一点——它其实并不清楚李琢光到底是不是204120。 它能连接上李琢光,只需要知道她的坐标就好了。 而因为李琢光躲在黑暗里,再加上她本身在四维的寿命更长,实力就更强,因此▲无论是从外观还是直接用时间线推测李琢光的身份都做不到。 李琢光确信自己的波动一直限制在最低,绝没有露过馅,而▲又不可能感知过所有四维祇的波动频率,那么答案就很明了了,▲在诈她。 如果她真的被吓住了,顺势承认自己就是204120,就一下子让▲确认了两件事。 这两件事里最致命的就是她刚从三维回来没多久,这意味着她可能对自己的身体都无法彻底掌控,更进一步,就是她可以任由▲控制。 ▲:「……很抱歉。我是▲。」 为了彰显友好,在李琢光看得到的角度,它像打开洋葱一般一层层拨开自己的身体,展现了它的核心图形,是一个黑色的实心三角,同时也是一个点、一个立体的三角椎体。 李琢光理解了四维祇的名字逻辑,那么她体内的图形是什么? 既然四维祇的名字都是靠自己的核心图形命名的,势必就可能出现一个班级里有十个黑色实心三角的情况,就像现实中有几千万个张三一样。 是因为四维祇的数量其实不多,还是因为四维的基础图形比李琢光所认知的三维基础图形要多得多? ▲:「我并非有意冒犯您的,以此献上我最诚挚的歉意。」 当这句话完全出现在李琢光的私人框架里时,▲才将自己展开的皮肉一层一层收回,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 过于长的「第三只手臂」松松地垂在「腰」间,像是它系在腰间的腰带。它的这条肢体很瘦,而且几乎没有变化。 在李琢光的常识认知里,如果不是▲嫌自己时间多到没处用的话,这种情况要么是▲年事已高,要么是它得了重病快要死了。 问题来了,▲的立场是什么样的呢? 现在普通祇普遍认为高祇是想把李琢光找回去,重新领导四维。然而,如果情绪的定义是是否愚蠢,那么这个行为显然是蠢到家的。 高祇这么说,大概率也是知道手底下有很多隐瞒自己有情绪的祇、不使用屏蔽情绪剂的祇。 这类祇的数量可能还不少,因此高祇才会以这种方式哄骗它们帮着一起寻找李琢光。 果然在四维,权力依旧是稀缺性资源。什么祇祇平等啊都是假的,还是高祇垄断话语权。 如果▲的年纪很大了,那它仍旧在研究所里当个小小的研究员,说明它本身就不太聪明,至少情商不太高。 若是这样,那刚才也不会想出这个方法来诈李琢光。 ——虽然四维祇能在所有的时间线里自由选择一个选项将生活进行下去,但要是祇本身的水平不足以想到某一个答案,那么那条时间线在它这里就是暗的,无法被选择的。 所以如果自由意志是三维人的幻觉,那么或许也是一部分四维祇的幻觉。 ▲需要同时满足聪明、情商较高、但身体条件似乎不太好、职位也比较低这四个条件。 身体条件不好可能是职位较低的原因。 ——不,不对,这是三维人的思想。 对于三维人而言,婴儿的基因筛查也只能筛掉一部分疾病,三维女性无法预知自己即将生下来的孩子会不会是百分百健康的。 但四维祇不一样。 在孩子出生以前,就能够看到它未来一生所有的可能性,也就能够知道它未来得的所有病里有没有因为基因突变而产生的基因病。 所以▲的身体不好就不会是基因病,真是得病,那也是它的老年期才出现的老年病。 这意味着它本该在青年、壮年时期得到与它智商、情商相符合的升官。 它并非没有野心的祇,否则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上李琢光。 那么,它年纪这么大了还是个看门的基础研究员就很奇怪。 ——当然也不排除四维祇的职位高低不和三维一样,若是这样,李琢光也没办法了。 她的常识残留里是没有职业等级划分的,自然没法儿靠自己暂时还不知道的事情来判断。 按照李琢光的逻辑这么盘下来,▲的「第三只手臂」就并非因为病弱或是年老,而是因为它刻意地控制着手臂的变化。 这样似乎就能完全解释了。▲并不是没有野心,反而,它的欲/望强盛,并且早就学会了蛰伏、藏巧的那一套。 逻辑是通顺的。 于是李琢光在私人框架里留下一句:「我愿意原谅你,▲。我们或许可以商量一下,你到底需要什么。」 ▲的波动明显剧烈颤抖了一下,那一下太过快速,李琢光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悄悄地在视野里展开时间线对了一下「回放」,终于确信▲的确在不久之前情绪剧烈波动了半主观秒。 猜对了。 ▲:「我知道您就是204120,很抱歉我并不知道您的核心图形是什么,但我很开心您回来了……」 ▲:「请您一定要相信我,我绝没有恶意。您看,在我知道您在这里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将您的坐标上报,您就能看得出我绝无恶意……」 脑子里感知着▲一句句的解释,李琢光脑子仍然在飞速转动。她从▲的态度里又得到了一些小小的信息。 比如说▲的所有时间线里,没有李琢光会反问她那两个问题的选择,所以它才会愣住,沉默这么久,大概就是在重新查看自己所有的时间线。 原来如此……她现在知道该如何运用自己这个能力了。 ……很有意思,需要反向推导的推理游戏李琢光还是第一次玩,她现在需要做出更多▲无法预料的行为,才能从对方的反应里诈出更多信息。 另一方面说,也能让▲更相信它在自己能看到「全部的时间线」,否则就不能每一次都精准选中那个它看不见的选项。 进而,至少李琢光在四维完成晴山独立任务时,▲在她手底下翻不出浪。 完美。 区区四维思维,李琢光感觉自己已经学会了。 其实和三维差不多,毕竟三维是四维创造出来的生物。在三维时整天听到感兴趣的人讨论说低维度的人想象不到高维度的世界,四维祇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它们不也只能按照自己的身体和见过的东西去捏出一个个小小的三维人?想来,它们也想象不出五维的世界是怎样的。 要猜▲认为什么最不可能发生呢? 它这么害怕地一遍遍重复它是没有恶意的,因此李琢光应该—— 李琢光:「没关系,其实我没有在怪你,▲。」 原谅它。 ▲:「……」 ▲苍白的脸上卷出旋涡,那是它「肌肤」被攥出褶皱的样子。旋涡绕着逆时针转了一圈,又绕着顺时针转了两圈。 它宕机了。 李琢光往能够被看到的场域小小地移动了一步。 ▲的波动便得更加频繁,波长来到了快而短的节奏。 ▲:「我的克莱因瓶,我从未想过……天啊,我……」 它结结巴巴地无法在框架里留下一句完整的话,大概是因为它的情绪起伏太大,导致它的内心想法也断断续续地出现在框架里。 ▲:「它真的能……她?它?不管了……」 ▲:「我居然在和它交流……我居然连上了她的认知框架……」 李琢光来回翻看着那些话语。 四维祇的私人框架肯定也不是谁都能连的,不然高祇的私人框架就等着成天被祇骚扰吧。 根据三维的经验,大概率是需要双方同意才能连接上,顶多是有个上次连过的,下次可以无需验证。 ……所以,她曾经和▲连接过?至少她这里同意过,并且应该是▲主动的。 但▲的反应显然是它从来没有连上过李琢光。 这话真不是李琢光自夸,但连上过她的祇,真能把她忘了吗?尤其还是私人框架这么私密的事。 因为四维祇身体的特殊性,能够巡视所有的时间线结果,所以不存在「忘记」这个选项了。加上▲还很年轻,就更不存在什么年老了,身体素质下降,导致看到的时间线减少的事儿。 第442章 既然不是▲主动忘记了,那么便是有祇用外力强迫它忘了。 是谁呢? 肯定不是高祇,毕竟如果它们知道,那它们还需要▲的记忆来把李琢光揪出来。 李琢光再次快速过了一遍自己所有的时间线,很遗憾,她没能在任何一条时间线里看到自己过去曾经这么做过。 两种可能,第一,还是李琢光自己做的,而她在这么做了以后,自己的时间线也就顺势修改了。 第二,是▲的盟友做的。 不论哪种可能,都只会是能成为李琢光助力的祇做的。 而且无一不传递出一个信息,李琢光当时传递给▲的情报、同步的认知不可以被任何人知道。 不是这样的话,清除▲的记忆就毫无意义了。 既然传递了信息,那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绕过时间线,得到那个情报。 ——这一点倒是李琢光按照她自己的性格进行推测的。 被彻底抹除的过去,是隐藏秘密最牢固的保险箱。 第269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五) 如果这一切都是李琢光做的, 那么她现在要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返回去找到被掩藏的时间线。 事实上,答案也很简单。 找到那一条全四维只有她一个人能看到的时间线就好了。 简直是天方夜谭,还不如现在回三维召集一批蚂蚁大军让它们靠黏米粒的方式建造金字塔, 然后李琢光登上金字塔顶端统治世界。 正是因为这个答案太简单就能得出, 又太难做到, 让李琢光咂摸出一丝微妙。 是不是有什么可以最快确定哪一条时间线谁都没有的方法? 比如去找一个能看到的时间线数量是李琢光减一的四维祇。 和耳朵鼓膜一样, 所有能够感知到时间线的器官都是寿命越长, 其中负责感知时间线的部分越多。 偶尔会出现某一部位的时间器官多了或是少了, 那么这就被称之为在某一方面有天赋或有缺陷, 很正常。 既然四维的寿命长短是决定实力的唯一要素,要找一个时间线仅是李琢光减一的四维祇便只剩下如今的领导高祇。 因为如果连唯一相差的那条时间线都不是特殊的,那李琢光所看到的所有时间线里就没有绝对安全的保险箱了。 很好,又是一个不需要动脑子就能得出结论的事情。 ……有什么用,她要是能现在就冲到领导祇的办公室威胁人家快点给我看你的时间线,那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个选择太容易想到, 实施起来又太麻烦。 李琢光了解自己, 倘若是她自己留下的线索,那么眼前的▲就会是关键的一环。 而倘若是她的「盟友」留下的线索,也能证明▲是个重要角色,至少是能够给予她助力的。 李琢光把自己与▲短暂的交流重新浏览了一遍,在框架里留下一句:「是我选中你的吧?所以你也一定是很优秀的祇。」 ▲:「……咦!」 如果▲能发出声音的话,这个「咦」字大概率是带着山路十八弯的。 难道没人夸奖过▲么? 不……应该问的是,难道四维祇之间不会互相表扬吗?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攻略一个低祇岂不是太容易的事了? ▲不负她所期望地在框架里留下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您会这么觉得……」 看来▲没骗她, 它真的在三天内没有注射过屏蔽情绪剂。现在就因为她过于激动的情绪状态导致它连最基本的常识也想不到了。 李·哄孩子大王·琢·在三维从无败绩·光:「你曾经连上过我的私人框架,过去的我选择了你, 而现在,你又找到了我。 「如果不是因为你足够聪明,你怎么会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还能够第一眼就认出我?」 ▲:「……呜——!」 看起来应该是一声从喉咙里挤出的、没能憋回去的哭腔。 有点可爱。李琢光想。 ▲忽然往前移动了一点距离,上半身前倾,胸口的肌肤缓缓展开,隐约露出它体内的黑色实心三角形:「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我愿意全力以赴!!!」 李琢光被▲激动的感叹号扑了满脸,忍不住后退半步:「确实有些事需要你帮忙……」 尽管▲完全没有五官,但李琢光还是从它的扁平的「脸部」看出了一丝狗狗眼般的期待。 她忍住了伸手摸摸对方脑袋的冲动:「你最多能感知几条时间线?」顿了顿,想到▲现在情绪激动,可能一些它本来能想到的东西会被它忽略,于是补充一句。 「看到、听到、摸到、移动到都可以,看你所有感官里的最大值。」 ▲:「我一共是98102条。三维是如何称呼高人的?您习惯于被如何称呼?大人?老人?高人?主人?」 李琢光:「……不!等等!你先别自由发挥!!」 ▲乖巧回复:「好的。」 李琢光:「这个问题稍微有点冒昧,但是,你在四维祇里的地位大概是怎么样的?」 ▲:「哦,这个问题并不冒昧,高人。」▲最后还是套用了四维对「高祇」的称呼来称呼李琢光,「地位其实并不代表什么,祇祇平等。 「我是试验所里的研究员祇,算是中高祇。」 研究员……居然就能是中高祇了么? 李琢光多多少少有点震惊,看来四维的地位高低似乎并不和她想象中的一样。 ▲好像猜到她会对此感到疑惑,也可能只是顺便解释一句:「因为研究员是很重要的职业,在能够随意更改时间线的情况下,想要缩减实验的时间成本,就需要研究员祇本身可以看到够多的可能性。」 李琢光:「但其实有桌子辅助,不是么?」 ▲:「桌子?」 它沉默了一会儿,才理解了李琢光说的是什么:「哦,那个啊。其实那只是辅助,只是把研究员祇所能看到的时间线数量具现化了而已。」 桌子上能够放无数个时间线的预设结果,只需要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不同的时间点放置就好了。 其实想想也是,基础科学是很重要的东西。 之前▲和??在公共框架里共享认知时就提到过,阻碍三维主动接触到四维最直接的方法就是锁死它们的基础科学。 它们拿这个手段当做制裁三维的武器,就证明它们认为四维的基础科学也是关键的东西。 也是,在四维祇设置小组长是没有必要的事,浪费祇力,毕竟汇报给直接上级时,直接上级也可以通过更多的时间线查看它们的工作会否在别的时间线有更好的选择。 ……其实▲和??在公共框架里的认知共享其实就是▲故意这么做的吧?它当时就知道李琢光的存在,想要给她送些线索。 或者在它所有的时间线里,它发现在那个时候认知共享的收益能够最大化,而且??也不会怀疑。 李琢光:「你们一般怎么联络上级?方便吗?」 ▲:「挺方便的,每一次过了主观七天以后要集中汇报一次,我下一次汇报就是主观明天。」 李琢光:「你准备汇报什么?」 ▲:「您希望我汇报什么?」 看来▲已经冷静下来。 李琢光想了想:「你本来准备汇报什么?」 ▲:「呃……不怕您觉得我有情绪,但我们平常……很少能汇报有用的东西。」 哦,李琢光理解。据她所知,三维人写周报、月报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被定时汇报的硬性规定强迫着写,但其实什么都写不出来,于是只能敷衍…… 大多数人用的还是李琢光之前在论坛上传的模板。 原来四维祇也是这样的……好惨。 李琢光:「那根据你知道的情报,你觉得你的直属上司,会举报我的存在吗?」 ▲:「……」 它身体里缓缓旋转的黑色实心三角形速度变得快了一些,它正在思考、斟酌。 ▲:「我认为……应该不会。它其实,也许,和我差不多。」 这是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而且看▲的语言,似乎也并不特别偏向哪一方。 李琢光:「那比如说,你见过它有情绪吗?」 ▲:「从未。它从来都不会出错,时间线比任何祇都精准,其实我认为……它比现在的领导祇更适合做领导祇。」 李琢光的「第三只手臂」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粗糙的肌肤。 李琢光:「那你和它的关系好么?」 ▲:「还算不错吧。我能连接上它的私人框架,偶尔在时间线上遇到了会共享一下认知。」 她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她藏着信息的祇就是这位直属上司了。所以她当初会选择▲,因为▲和这位上司有较为密切的关系。 ——在四维祇的世界里,被允许连接上私人框架应当是相当亲密的事情了。 第443章 李琢光:「你和她汇报周报的时候,是在公共框架里汇报么?」 ▲:「是的。但您知道的,我们就算在公共框架上汇报时连接上,其实也可以同步在另外的时间线进行私人连接……」 俗称摸鱼,李琢光懂的。 李琢光:「嗯,我可以理解。那很简单,你只要在私人框架上对它说,你发现了204120的踪迹就好了。」 ▲:「好的,还有别的要求么?」 李琢光:「如果它问你有没有具体的时间坐标,你就给出现在的坐标,让它来见我就好了。」 ▲:「好的,我记住了,高人。」 它在留下了这句话以后就迈动脚步离开了这条时间线。 而李琢光在黑暗里又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自己的「第三只手臂」,如同拨弄琴弦一般在虚空中滑过。 点了点其中一条隐形不可见的时间纤维,抬起「腿」,第一次尝试了时间旅行。 那种感觉很奇妙。如果说从黑雾门里走出来像给灵魂按了摩,那么时间旅行的感觉就像是在十分钟内狂灌了五瓶白酒还没酒精中毒时,整个世界都在眩晕,身体百骸全都错位了。 李琢光知道那位直属上司会在什么时候来找她了。 她现在要改变过去,也是改变未来。 那个在公共框架里询问了204120的四维祇。 她回到了那个时间线上,往能被看见的场域里挪了一段距离。 下一主观秒,她再一次收到了时间转向灯的信息,抬头看着先前那位四维祇的高度,安静等待着。 四维祇弗一落地,没有预想到居然有祇站在原地不动,差点和她撞上,整具身体弯曲成几乎不可能的曲线,才堪堪避免了身体部件撞车。 李琢光马上连上了它的私人框架:「你好。」 四维祇:「……」 李琢光能够感受到有一股柔软而潮湿的触感在她的时间流上轻轻拂过,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从没见过的四维祇能够直接连上它的私人框架。 但它很快想到了答案:「您好。204120。」 李琢光:「是我。」 四维祇:「请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想必您已经知道四维祇的名字是以什么东西命名的了,对吧。 「很抱歉,我并不想告诉你我的四维名字,但请允许我用另一个名字与你交流—— 「管霏。」 如果李琢光现在还有双眼,那么她的瞳孔一定会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世界管理局里负责维护天道、将剧情拉回正轨的员工都说自己是三维人。 但这种世界之间穿越需要耗费的能量是巨大的,而且一次又一次「转世」的记忆,也不是三维人的大脑能够承担得住的。 她之前隐约有怀疑,但苦于一直没有证据。 是啊……芮礼能够掌握维度之间的编程语言,甚至借用这种语言盗取四维的力量,那是因为芮礼在那么多个世界里都跟着李琢光走,才学会了。 管霏呢? 她一到晴山,就自告奋勇地去了中枢室,她能够同时观察几十个、几百个,甚至上千上万个监控屏幕,还能给出正确的建议…… 李琢光从来没有在日常生活中听到过管霏的名字。 一个穿梭在各个小世界,靠完成女男主光环任务为生的人,怎么会平庸、籍籍无名的普通人呢? 李琢光早该想到的,世界管理局的员工最大的可能就是「被贬」的四维祇。 也许不是被贬,可能是别的理由,让那些员工心甘情愿地为四维祇卖命。 是话语权的垄断,是被洗脑了。 管霏可以坚信那关于四维祇「渡劫」破洞百出的说法,而从不会去质询这件事是否合理。 四维祇告诉她们的说法是,「渡劫」是为了让四维祇成为一个完美的「人」,但却无人想过为什么一个高维度的生物要成为一个完美的低维度生物。 既然是管霏,那李琢光可以百分百信任她了。 管霏:「我猜我应该在哪儿见过您,对么?是三维世界?我的一缕魂火分在下界,但我现在感应不到她了。她……在您那儿么?」 李琢光缓缓地、以人类的动作点了点头:「是的,管霏,你在我那里。 「她是一个很好的孩子,你也是。」 第270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六) 管霏的面部肌肉舒展, 也许是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三维的我为何会选择背叛世界管理局跟在你身边,但现在我明白了。」 「你来到这里是不是为了晴山的事?我已经整理了373,760个时间线不同情况下晴山合法性的表格填写方式, 基本上可以肯定不会被驳回——」 管霏正要把它整理出的时间线直接放进私人框架里与李琢光同步, 就被李琢光打断。 李琢光:「不, 其实我不是想追求合法性。」 管霏:「不追求合法性?204120, 你是不是没有仔细读过三维世界的存在守则?第一条就是三维世界不可以独立于四维世界存在。」 李琢光想要的当然不是独立于四维世界存在, 她知道的, 世界是联系的, 四维世界以上一定还有五维世界。 哪怕是现在猜测宇宙的最高维度是十一维,也谁都不知道会不会有十二维的存在。 甚至可能有一百维、一千维、一万维,世界之外永远会有世界,不会有完全独立存在的宇宙,那因为存在就是在某一个场域定义下的存在。 她想要的「独立」,不过是独立于三维世界管理局的独立。 她不想让自己的子民永远活在会被高维度的生物当成食物榨取时间的状态下, 整天心惊胆战。 她并不愿意靠洗脑的方式让所有人忘记四维的存在, 洗脑是控制的手段,但那些女孩是她的朋友,是她的亲人,不是她的俘虏,更不是她的虏隶。 管霏:「我懂了,你害怕她们也会变成祇们的粮食对么?其实这事儿你不必担心,也可以写进合同里的。」 李琢光:「……」 她不信赖四维的合同,她不信赖任何四维祇。 哪怕管霏现在是领导祇, 她也不会轻易签下这个合同。 四维祇虽然对三维有降维打击, 但显然政/治制度还并不先进,是看似民/主的一人独大。 在这种情况下, 领导祇的秉性对晴山的存在有关键性的影响。 是个遵守规则的祇,那么晴山就是安全的。倘若来一个混乱邪恶的、直接掀翻合同的祇,那么晴山的安全又岌岌可危了。 把命运放在别祇手里? 拜托,李琢光费了千辛万苦把她们从原本痛苦的、无法自己决定命运的世界里带出来,不是为了再让别的高等生物继续操控她们的。 合同这种东西,说白了也不过是君子协定,对小人无用。 跨越维度的合同,连个监管机构都找不着,就算真有,那也只有四维的监管机构才有用。 ——显而易见,没有「情绪」、不会做蠢事的四维祇,才不会为了食物损害自己祇的利益。 管霏从李琢光的沉默里知道了她委婉拒绝的答案:「我明白了,如果您是这种想法的话,大概率只能够……直接和领导祇谈话了。」 李琢光预料到了。 李琢光:「那我有什么方法可以见到它么?」 管霏:「嗯……很难说。」 李琢光:「它的时间线比你多么?」 管霏:「当然,它是除您之外第一多的。」 和李琢光猜的大差不差,那么无论如何都要见一次面了。 事到如今,她只能祈祷在只有她一人看得到的时间线里所存放的情报,不会对她与领导祇的沟通与谈判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了。 管霏:「根据我们的惯例,下一主观周末会有一次贵祇的聚会,我可以带一个伴去,您想去么?」 ——贵祇?好家伙,原来高祇里还需要再细分三六九等? 李琢光仿佛看到了屠十步上台时治下的晴山,九等想变六等,六等想变三等,三等里的六九等又挤破头想要更进一步。 难道在祇的文化里,这种方式的统治会更有效率么?李琢光不明白,她感觉自己已经完全丧失了四维祇的思维。 李琢光:「你也是贵祇?」 管霏:「嗯,差不多吧。我的眼睛可以看到领导祇减一数量的时间线。」 ……哦,那怪不得管霏在因为什么事被处罚以后,她仍然能留在研究所当一个小上级,而不是整个被丢进三维时间服刑。 李琢光忽然又想到,管霏之前说她整理了373,760种可能性下的表格填写办法,在那之后,李琢光就自然而然地认为她所能看到的时间线数量是373,760。 而李琢光能看到的数量是1024的1024次方,因此这个数级差异让她下意识地将管霏划出了高祇的行列。 但其实她又没问过管霏,这个数字可能刨去了大部分重复或可以重复的选项。 第444章 李琢光:「你能看到多少个时间线?」 想想管霏还怪能完全运用自己的优势的,比如在三维世界里她就是待在中控室观察所有监控的人。 管霏在回答以前忽然伸出「第三只手臂」,手臂极速涨大变粗揽住了李琢光的「腰」,将她带到了不远处走廊的阴影里。 如琴弦般的脚步声在走廊里经过,管霏的手臂仍紧紧箍在李琢光的身上。 李琢光:「你认识它们?」 管霏的「第三只手臂」收紧了,身体向天花板上拉长了些许,让它的肌肤几乎变得透明。 加上这个姿势,让它可以完全把李琢光抱在怀里,挡住外面祇探究的感知。 管霏:「不,我不认识。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波动频率。」 随后,李琢光感知到公共框架里出现了一句话。 「204120,谁知道她在哪儿?」 这一句话在平静无波的公共框架里霎时掀起巨浪,为了保持秩序,按照寿命长短依次发言。 「怎么突然要找它了?它不是在三维么?」 「是不是终于受不了三维那贫瘠的信息量所以逃出来了?我早就预测过了,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呀。」 「不可能,那怎么会我们的每一个未来里都没有它呢?」 「哦对,是啊,高祇,你为什么不从你们更多的时间线里寻找204120的踪迹?只要找到它出没的未来不就好了。」 ——对啊,只要领导祇能够找到有李琢光出没的未来,不就能在随意穿梭时间线的能力下,轻轻松松弄死李琢光了? 管霏冰凉的身体贴在自己的身上,它半透明的躯体像是橡皮一样的触感,「第三只手臂」颇为人性化地握住了李琢光的上肢。 李琢光抬起头,仰望着管霏的下巴。 三维人的外表的确和四维祇一样,而四维祇创造出来的生物多多少少都有点它们的影子。 比如伪人族,比如烙鬼。 换种角度想,其实她们都是伪祇。 所以人类的「性格」也是按照祇原有的那些性格来塑造的。虽然李琢光失去了四维的思维,按照三维人的倒推也可以—— 为什么领导祇不直接去李琢光出现的未来找她?为什么领导祇在可以自由穿梭时间线的情况下还迟迟不动手? 李琢光看到的时间线一定是目前为止最全的,而她能看到的未来里也并没有哪位祇降临把她抹杀的改变。 再加上这些四维祇都说在自己的未来里看不到李琢光,那么…… 是不是意味着她现在所处的时间线,就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那一条? 可还是不对,因为管霏是从别的时间线里移动过来的,如果她不知道这条时间线,那么她是如何移动过来的? 如果所有在场的四维祇都不知道这条时间线,那么现在感知到的它们又是怎样的存在? 好乱……好麻烦……李琢光对四维的常识都快忘光了,能想起那一两个就很了不起了。 还好有管霏在她身边帮助她,否则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李琢光:「问你一个四维的常识性问题。」 她在把这个问题放进私人框架以前,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询问管霏。毕竟三维的管霏归三维的管霏,也许四维的本体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 甚至有可能管霏现在来找自己都是有领导祇的授意。 不过是因为李琢光自己从三维进入四维以后,对三维的爱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才会相信管霏也是不会改变的一员。 如果她会倒戈,三维的她就不会整天坐冷板凳帮助自己和霍听潮守着监控,过那些枯燥的日子。 这是一件蠢事,还是一件以己度人的蠢事。 这也是三维世界,是李载雪、芮礼、霍听潮和观千剑教给李琢光的第一件事。 信任。 李琢光:「假设我现在要回到过去,如果我挑选了一个看起来和现在一样的时间线,但没有输入具体的坐标,那么我可能回到的并不是现在的过去,对么?」 管霏:「对。」 李琢光:「假设这条时间线的坐标是(x,y,z,w),如果你的视野里没有这条时间线,那么哪怕你输入了这个坐标,也依旧到不了w时间线对么?」 管霏:「嗯,是这样的。」 也该是这样的,否则时间线的多少就没有区分的必要了,随便试几个数字,谁的时间线多纯粹变成了谁有空穷举更多的可能性。 李琢光:「如果这个时间线不在你的视野范围内,那么在这条时间线里的你,是真实存在的么?」 管霏:「当然是真实存在的,只是这里的我就没有办法移动到别的时间线上,这条时间线就会暂时变成一条直线……」 李琢光明白了管霏想表达的意思。 如果w时间线不在a的视野范围内,那么这条时间线上的a只能回到w的过去或去到未来,而不能去到x时间线,或y时间线。 李琢光:「那比如说……如果我能移动到w,而你不行,我把在w时见到你的所作所为来告诉你了,对你而言只是听个故事么?」 管霏:「是的,其实我还挺想听这类故事的,但可惜唯一比我多一条时间线的领导祇不会和我在这方面同步认知框架。」 李琢光:「如果w时间线是一条只有我能去的地方,哪怕我把w上的四维祇都杀干净了,也不会影响别的时间线?」 管霏:「嗯……这个我们没做过实验,不过理论上来说,是的,顶多做个噩梦,梦见平行时空的自己被残忍榨取时间杀害了。」 问了这么些个问题,只能让李琢光愈发确定这条时间线的确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 管霏看李琢光没有问下去,便集中注意力去听公共框架那边的信息。 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在私人框架里留下信息:「它们应该是领导祇的时下。您有使用过自己的能力么?」 李琢光:「……」 她之前打算等找到唯一的时间线再使用,因此是想说「还没来得及」,但忽然又想到,如果非要说用的话,她回到过去也算用了。 「用过。」她放下一句话。 也怪不得,上一次没有领导祇的时下进来,而这一次因为自己回来便有了。 应该正是因为她使用了能力,这点微妙的波动被捕捉到了。 不过这一次时间线,它们大概率还是发现不了李琢光的。 管霏的到来因为被自己「劫持」而没有在公共框架里发言,众祇并不知道她来过。并且它们二祇一直躲在昏暗的、哪个角度都无法感知到的黑暗角落里。 果然,那些祇问了一圈发现没有线索,便直接离开了这条时间线。 李琢光回到之前的话题:「你说的那个宴会,都有谁会去?」 管霏:「具体有谁我不记得了,反正领导祇一定去。」 这是李琢光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领导祇的机会。 李琢光:「带我去吧。」 管霏毫不犹豫地答应:「我会为你准备时间纤维的。」 按照四维祇的定义,李琢光现在正在做一件天大的蠢事——她要为四维祇的食物争夺人权和自由。 但按照三维人的定义,她是救世主,是神女降世。 能当神,谁想当蠢货。 她宁愿为了爱做傻事,也不想做一个永远理智,永远正确的四维祇。 第271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七) 管霏能看到的时间线数量是1024的1024次方减二, 她们两个人挑了个时间,在管霏的家里把时间线全部对应了一遍。 李琢光学会了四维祇提高效率的方法,每一条时间线里的她都在这一刻拦住了管霏, 然后两个祇在角落里把自己的时间线对了一下。 信息传送回本体的大脑时, 李琢光看到了那两个管霏无法看到的时间线。 其实排查到这个程度, 她就已经可以去查看自己在▲的记忆里到底留下了什么线索了。 管霏把自己家里另一间客房留给她住。 通常四维祇不会留祇住在自己家, 因为若是对方时间线够多, 就能够把自己家里的那点秘密全都看透。 不过李琢光是特殊情况, 管霏更是。 管霏家的床大概是很贵的, 由凝固的时间纤维制成,外表看起来是金属制的手感,整体是网状结构。 似乎是硬的,但实际摸上去是软乎乎的。 无数个三维截面在时空中闪烁,有些时间线里看上去是一张吊床,有些又像是一张水床。 李琢光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 只沾了一小点的臀部——作为一个习惯于三维视角的祇而言, 这张床太脆弱了,李琢光怀疑自己一屁股坐下去就能把它坐塌。 还好最后没有。床只是看起来脆弱,其实质量还挺好的。 李琢光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边细密的、时刻在变幻的纹路。 第445章 1024^1024-1个时间线里,那么多个李琢光都在做出同样的动作,但每一个她指尖的触感都有着细微的差别。 所有的差别汇聚在一起,给她的指腹带来又冷又热的感觉。 在管霏家,就默认连接在这间屋子的框架里。 管霏从厨房的方向丢过来一句话。 「喝水吗?刚开的茉莉花茶。」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想喝干花的也可以。」 李琢光:「好。」 1024^1024-1个时间线里, 所有的她都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茶杯与茶托相碰的清脆声传入耳畔, 但这声音有点太刺耳了,李琢光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她无聊时瞥了一眼别的时间线, 就看到了某一条时间线里管霏不小心失手打翻了茶杯,另一条时间线里的她冲过去接住了茶杯。 「给。」而这一条的管霏稳稳地端着茶杯,安全地走到了李琢光的面前,把杯子递给了李琢光。 热气在二人面前氤氲出模糊的屏障,李琢光接过杯子时,触摸到了来自于温度最适宜的时间线里的触感。 「这杯子高档货哦,很贵的,小心一点。」 李琢光:「好的。」 要是管霏在一切结束以后愿意在晴山生活,李琢光相信她会和管霏有很大的共同语言。 ——光在共同讨伐芮礼和观千剑弄坏她东西还拒不赔偿的方面,管霏一定会成为李琢光讨债的强助力。 「你今晚要在我家试那两条时间线里藏着什么吗?」管霏问她。 李琢光犹豫了片刻。 她其实不太想……毕竟当时只是做出回到过去这么简单的一件事都被领导祇盯上,派了祇来确认李琢光的行踪,足以证明领导祇对于李琢光的存在有多敏感。 她要是在这里搞,绝对会害得管霏一同被盯上。 管霏看出了李琢光的顾虑,它表示无所谓:「没关系啊,反正迟早会被盯上的。」 李琢光:「那不会害得你被追杀吗?」 管霏:「不会。领导祇还挺会装的,如果是我的话,它不会轻举妄动。」 李琢光:「然后宴会那一天,等你自己自投罗网?」 管霏:「对,你真聪明。」 李琢光:「……」我真是谢谢你。 管霏:「就是这样,你不必担心拖累我。 「我决定来找你的时候,不止决定了那一件事。」 它微微弯下腰,身体挡住了直线射来的光线,但仍有其余方向或转向的光线绕过它的身体扑面而来,那一切便都让管霏本就苍白的身体看上去像被镀了层金边。 管霏的两颊肌肉堆起,而李琢光分明从它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看到了笑到弯起的双眸。 「早点休息吧,后面还有一场硬战要打呢。」 李琢光想想也是,便准备躺上床睡觉。 管霏:「对了,我建议你别用三维的常规方式躺下,不然……」 她话都还没在框架里放完,李琢光躺下的动作更快,1024^1024个李琢光同时像落进干燥海绵里的水滴一样,陷入了柔软又坚硬的床铺里。 李琢光霎时被一片黑暗包裹,这个空间里没有温度,似乎也没有时间分别,她看不到别的时间线,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和前胸都有一阵冰凉的风吹过。 在黑暗里逐渐恢复了视野,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后脑勺。 视野下方有什么苍白的东西滑了过去,李琢光低头一看,才看到原来是自己的手臂和腿前后连接着形成永无止境的莫比乌斯环。 1024^1024双手臂,1024^1024双腿,李琢光往左右看都看不到尽头。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上肢,想看看现在她的上肢前端还是否连接着手掌——然后她的右手就穿过了她的左手。 在这个空间里,哪怕她做出的动作是抬起,但实际上手臂的运动轨迹可能是往下,或是往右,或者是莫名其妙传送到远处。 运动毫无规律可言,还不如低头观看手腿莫比乌斯环大游行。 黑色的虚空中忽然裂开一条缝,光照射进来后又顷刻被浓稠的黑暗吞噬,一只手从缝隙里伸了进来,在黑暗里胡乱摸寻。 管霏的手先摸到的是手腿莫比乌斯环,而原本握着一条腿的手掌居然松开了腿,转而握住了管霏的手。 它一用力,就把后半条大游行的队伍一块儿拽了出去。 管霏:「……」 虽然李琢光和管霏的私人框架断开了,但她还是能够想象得出管霏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甚至是她会是什么表情。 它把大游行的队伍一股脑儿地扔了回来,重新摸索了半天,终于在随机的运动轨迹中抓住了李琢光的手臂。 李琢光:感动。 「啵」的一声,它一把将李琢光拉出了虚空,被温暖的光线重新包围时,李琢光的大脑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管霏这才把自己之前刚放到一半的话重新在框架里放了一遍:「首先,你不能这样躺下去,你得盯着床趴下去。」 李琢光变身成为好奇宝宝:「为什么?」 管霏:「因为它只有在观测状态下才能维持在床铺的形态。」 李琢光:「但你刚刚一直看着它。」 管霏:「不,得睡上去的人自己观测才行,否则没有意义。」 李琢光:「……啊?那我晚上闭上眼睛不就不算正在观测它了么?」 管霏:「对。因为这张床的构造让你一趴上去就能睡着,所以闭上眼睛相当于直接睡着。 「在你睡着之后,床才会把你送入刚才那个黑暗的空间,我们俗称深度睡眠时空,还有另一个名字,就是虚时间轴。 「在那个地方,你身体的每一个器官、部位,乃至于每一条时间线里的你,都会保持在休息时最佳的空间曲率。 「而你的梦境也将被留在这里,以免污染现实的时间线。」 那她刚才坐着的时候没有掉进虚时间轴,大概是因为搭边的部分太少了。 李琢光:「哦……那我刚刚醒着的时候就进去,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管霏:「你放心,没多大关系。不过我想采访你一下,有什么感觉?我很好奇。」 因为四维祇都不会犯这种错误。后半句话管霏考虑到李琢光的自尊心,没有放入框架,只是在心里想了想。 李琢光:「像……」她忍不住用上肢挠了挠后背上残留的冰冷触感,「像宇宙用胃液消化了你以后,再把你吐出来。」 管霏:「……」这就是三维人的比喻能力吗? 管霏:「好吧,那你……早点睡吧。」 李琢光:「晚安。」 管霏移动到门口的身影一顿,疑惑地问:「晚安?这是三维人告别的话语么?」 李琢光:「对。说完晚安,意思就是要睡觉了。」 管霏:「那好,晚安。」 李琢光:「晚安。」 管霏走出了卧室,顺便带上了门。当卧室变成一个类密闭空间时,李琢光和房子框架的连接就断开了。 它在门口停留了一段时间,是在翻看自己的所有时间线。 ……太神奇了。它想。 李琢光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自己现在看到的每一条时间线里,李琢光都没有试着走出这间屋子,来探寻它的秘密? 它想起上一次带某一个临时找不到地方睡觉的祇回家,明明已经用了很多手段把祇限制在客房里无法移动,结果最后还是有一条漏网时间线,让那个祇拿走了一份文件。 它也正是因为被拿走了那一份文件,才被惩罚分出一个分身,扔到三维世界管理局工作还债。 其实它本来也都做好了李琢光会来翻看它秘密的准备,想着既然自己决心和204120走一条路了,那么随便她翻看,自己就当不知道好了。 怪不得三维的自己会心甘情愿地给李琢光打工。 唉……管霏挪动着自己的下肢,慢吞吞地往卧室里走,身后的地板上留下了荧光色的液体,很快就消散在空气中。 要是李琢光真的能留在四维,顶替掉现在的领导祇成为领导它们的四维祇就好了。 如果是李琢光的话……一定能把这个世界建设得特别好吧。 ……那么既然四维没有福气留住李琢光,管霏便更加坚定了要和李琢光逃回「晴山」的念头。 要逃回去,她们一定会成功的。 * 房间里的李琢光按照管霏教导她的动作,趴在床上,果然几乎在同时就失去了意识陷入睡眠。 窗外如水的月色投入室内,不是洒进来的,而是渗进来的,铺在那张半透明的床铺上。 不是那个悬挂在天幕上的银盘,不是李琢光在晴山二十部里看到的玫瑰色圆形,也不是三维人用望远镜观测到的坑洼球体——而是一个在时间与空间里同时呼吸的存在。 是的,呼吸。 四维的月亮在呼吸,它似乎是有生命的,但似乎也仅仅只是作为三维视角的错觉。 第446章 所有形状的月相同时存在于虚无夜空中的所有位置,它像星星一样闪烁,这样的闪烁就好似它在呼吸。 它像一颗珍珠,远古的月、此刻的月、因为尚未到来的未来而不算诞生的月,它们全部重叠在一起,却又因为不同节奏的呼吸而分别清晰可辨。 虽然有如此多的月相同时存在,但与四维里那种同时看到过去与未来的存在又并不相同。 与其说是过去与未来的月亮同时存在,倒不如说它们是间错出现。消失与出现之间的间隔少至幺秒[注],所以才会让人觉得看到月亮呼吸像是错觉。 若是将一切录成录像然后放慢无数倍,就能验证猜测了。 大概月亮是唯一并非过去与未来共存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里,没有时间同时存在这一属性的,似乎都被叫做是三维物体。 月亮是个三维的物体,所以它的光线是完全笔直的,而不像四维的光会扭曲拐弯。 月亮是宇宙的脉搏,而月相是来自于宇宙的摩斯电码,它们的每一次呼吸都在让床垫的材质发生微妙变化,但永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柔软,不至于尖锐到把李琢光硌醒。 它照耀着床铺上的李琢光缓缓陷入柔软的虚时间轴里,像是一双温柔的眼睛,也可能有很多双,看着自己的孩子进入梦乡。 散落的月光在空中悬浮成一粒粒星子,像萤火虫一般,围绕着那张床铺缓慢地流动着,李琢光梦里的意识顺着月亮的目光漂流。 当她的身体彻彻底底被虚时间轴吞没的时候,所有月相同步了。 第272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八) 虽然李琢光的意识沉入了虚时间轴, 但从房间里看她的床,还能够看到她整个祇被半透明的床铺包裹着,像一层茧。 笔直落下的月光像输液管, 穿过窗棂钉在李琢光的床上, 钉在李琢光的身上。 月光里的药液, 一滴、一滴、又一滴, 以极为缓慢而温柔的速度注入她的血管里, 与她的脉搏交融在一起。 月光不懂温柔, 但在那背后的三维人会懂。 * 三维, 晴山。 芮礼坐在终端悬浮的屏幕前,她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指,端起放在手边的咖啡杯喝了一口。 在她身旁几十厘米以外的地方,管霏坐在那儿。她身体往外倾斜出一个微妙的角度,脸也朝另一侧看。 霍听潮站在她们两个中间,一手撑着一边的椅背。 屠十步的西装外套敞开着, 她里面没有穿衬衫, 于是胸口的大洞就大喇喇地面对着众人。 她低着头,抠了抠洞边缘已经结痂的血垢。 “我说——”芮礼忽然皱了皱鼻子,很嫌弃地将椅子往前猛地抽了一下,明明椅子底下是轮子,还是在地面上摩擦出了刺耳的巨响,“有没有公德心?血全流下来了。” 屠十步嗤笑一声,胸口上新生的肉芽组织呈现出不详的紫色:“弄脏的又不是你家的地板,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远处, 李载雪和观千剑还有几个芮礼叫不上名字的女人……和一个半透明的女鬼, 围着一个赛博篝火在转圈跳舞,嘴里念念有词。 很环保的篝火投影, 一个是因为真在这里点火会被芮礼揍,一个是因为据说这样可以蹭到芮礼正在连接四维的程序,把她们的祈祷送到李琢光身边。 这话是屠十步骗她们的——也不算骗吧,只不过是屠十步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但这种事屠十步向来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的,煞有介事的样子太唬人,加上大家都觉得她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要骗人寻开心,于是大家就都信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李载雪和观千剑。 让她俩相信实在太简单了,只要一句笃定的「对,李琢光肯定收得到」,她俩就一个傻白甜、一个傻黑甜地去做了。 屠十步憋笑憋得难受,芮礼在前面听得额头上青筋暴起。 她的拳头捏紧又放松,放松又捏紧,这样重复了好几回,终究没有出手制止两个人的举动。 也许真的可以通过这段程序传过去呢? ……他大爷的。芮礼绝望地闭了闭眼。 都说不能和两脚兽待太久,愚蠢是会传染的,她现在也变笨了! “你们还要跳多久?”芮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咬牙发问。 显然沉浸在自己艺术中的李载雪或是观千剑都没有听到芮礼的询问,反而是屠十步笑嘻嘻地弯下腰,凑近芮礼的耳边。 “跳到程序跑完?或者等李载雪崴了脚?”她的声音不轻不重,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不想让李载雪听到的意思,“反正她们觉得这样能帮助李琢光嘛……” 她回头看了一眼跳得起劲的几人一鬼,更贴近了芮礼的耳朵:“你猜,要是我现在告诉她们倒立着跳更有效,她们会不会……” 屠十步的年纪其实很大了,加上她靠异能维持自己的血液循环,几十年来都没睡过觉,让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清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眼下的黑眼圈加上凹陷削瘦的颧骨,虚拟屏幕的冷光一打,让她颇有种女鬼的感觉。 管霏回头看了屠十步一眼,霍听潮也是,但她们两个人都没有搭话。 而芮礼冷笑一声:“你有种,你就去说。” 屠十步作势真要转身去说,管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天天的都跟脑子有病似的。” 屠十步的脚步一顿,歪过头打量单手撑着头、却死活不往她们这个房间看来的管霏。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下的皱纹都与黑眼圈皱到了一块儿,变成了什么古老的咒语:“你说得对,脑子没病的人也不会用异能维持生命维持了六十年。” “六十四年。”芮礼纠正。 屠十步从善如流:“好,六十四年。” 管霏不懂这四年的差距到底有什么可纠正的,果然这群家伙就是……就是有病! 霍听潮嘴角勾起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容,一只手放在管霏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 管霏咽下了喉咙里的吐槽,泄愤似地用力敲打着键盘。 这里噼里啪啦的声响反倒成了李载雪与观千剑一行人的配乐,那团跳动的全息火焰恍惚间竟让人觉得它真的在燃烧。 热浪扭曲了空气,火星溅到李载雪的裤腿上,烧出一个个焦黑的洞,而落在李载雪脚踝上的火星子却没有再李载雪的肌肤上烙下伤痕,很快消失了。 芮礼这边敲打键盘的声音刚停下,管霏就倏地扭头,嗓音干涩发紧:“连上了?” 芮礼抽空「嗯」了一声便当做是回答,她无暇顾及太多,只眯着眼睛仔细辨认屏幕上每一道指令都是什么意思。 管霏再也坐不住了,以前的私人恩怨都被她全部抛在脑后,霍然起身,屠十步眼疾手快地后撤半步让开位置,随后几乎是扑到了芮礼身边。 “这是……”管霏的四维眼睛在此刻帮上了很大的忙,她在瞬间就看完了疯狂跳动的代码,呼吸一滞。 几秒后,她才回神发现自己屏住了呼吸。缓缓吐出肺里的浊气,扣着控制台边缘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屏幕上,一个模糊的图像正在慢慢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被包裹在又是透明的、又是金属色的、还流光溢彩的茧中的……人形生物? 等一下,是包裹吗?怎么看着它明明是在那些金属线条的外面,但转换一下角度,又会发现它其实是在那茧子的内部? 再说这个人形生物,它没有头发,看不出性别,浑身上下都是如纸一样惨白的颜色,从它的后背上长出了第三条手臂,而它的每一条手臂都极细又极长,一只手有三根手指—— 不对,这怎么好像是……长满了手指? 在屏幕面前的四人不约而同地朝一个方向歪倒了脑袋,微微皱着眉头,用眼神数着那两条手臂上的手指。 屠十步喃喃自语:“有意思……” 李载雪那边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安静下来了,她马上停止了围着篝火跳舞的动作,拉着观千剑的手就往芮礼这边跑来。 “什么什么?”李载雪很兴奋,她刚刚听了一耳朵,知道好像是找到还是连接上了什么东西,但肯定是个好消息,要不然芮礼的表情肯定要更加沉重。 观千剑也紧张地搓着芮礼的椅背,二人一同看向屏幕里那个被裹在茧里的人形生物。 “……这东西……”观千剑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后半句话根本说不出口。 也不知是因为屏幕冷光照在她脸上,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她那张黝黑的脸庞此刻煞白。 “那个……我……”观千剑一只手抚着胸口,松开了芮礼的椅背,摇摇晃晃地往全息篝火那里走。 那位半透明的女鬼飘到了观千剑身边想扶住她,她却吓得直接从原地弹起来。 旁边熟悉观千剑的都指着她笑,而现在芮礼连上李琢光了,气氛轻松下来,观千剑拍着被吓到加快的心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忽然就笑了起来。 第447章 而另一边的李载雪坚持不懈地追问:“到底是啥呀?” 管霏消化了那些信息以后,说:“我们和四维的李琢光连接上了。” 身后听到这一消息的人脸上俱是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她们刚要欢呼,又被管霏一脸愁容地打断了。 “先别半场开香槟,现在李琢光睡着了,我们没办法侵入虚时间轴进入她的梦境把东西传递给她,还得再想一个别的办法。” 管霏说了一个大家都听不懂的「虚时间轴」,但即使不知道这个词具体是什么意思,靠字面意思理解也大概能动是指一个脱离于现实的维度。 芮礼瞄了她一眼:“四维有没有什么大型的、能够输送能量的东西,但是这个物品本身是三维的?” 管霏:“我很难和你解释,四维的物体基本上都是四维的,如果需要变成三维物品,是需要额外加工的。” 芮礼:“就没有一开始就是三维的东西?” 管霏:“没……等等。” 她用手挠了挠脸颊,眯起了双眼仔细回忆。 分身进入三维的时间太长,为了保护三维的大脑,大脑自行开启了一个记忆屏蔽措施,把超越三维大脑能够承受的信息量删得差不多了。 “好像有一个?”她的声音带着点不确定。 芮礼「嗯」了一声:“什么?是不是月亮?” 管霏听到这个选项,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瞪大了双眼:“应该真的是月亮——你怎么……” 对着管霏惊讶的眼神,芮礼冷笑了一声。 呵呵,愚蠢的两脚兽。 哦不对,管霏是四维祇,那愚蠢的两脚祇。 她开始着手准备连接上四维的月亮看看能不能传送信息,虽然她要传输的东西准确来讲不算是信息。 李载雪是个纯粹的文科生,她看了两眼就觉得头晕眼花,又不敢打扰芮礼,只好小心翼翼地询问霍听潮: “现在是要干嘛呀?” 霍听潮指了指自己手背上的医用胶带:“记得我们要干什么吗?” 李载雪坚定点头:“记得。” 霍听潮说:“嗯,现在我们就在找机会、找方法,看看怎样才能把那些东西都送到李琢光的手里。” ——现在的李琢光,在建造完晴山以后,她身上的能量一定所剩无几,只不过大家现在都不知道她真实的水平到底是什么样的。 希望她没有浪费掉太多的能量,好不至于让最后一战打得太过艰难。 李载雪懂了,她撸起袖子回去准备继续跳舞祈祷。 屠十步看了眼:“这还跳上瘾了?行呗,她们要是觉得这东西有用,那就当寻求一个心理安慰—— “小芮啊,你不能当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理性嘛。” 如果屠十步现在的样貌还是全盛时期的样子,那种成熟稳重的姨感、她眼里演出来的坚定和正直一定能骗倒一大批人。 但现在这样子,简直和骗小孩的怪阿姨一模一样。 芮礼把最后一条输送管道的连接性和密封性都检查完毕,扭过头来,直视着仍然喋喋不休的屠十步。 “你用不着说这么多话来找补的,屠十步。” 她对着话语戛然而止的屠十步挑起双眉,微微抬起下巴:“你我都知道,在场的人都知道,你有多在乎她。” 这一回,换做是芮礼朝屠十步走近了几步。芮礼没有屠十步高,所以她只能踮起脚尖,才能凑到屠十步的耳边。 “其实你不知道用全息篝火祈祷会不会灵验,不是为了捉弄她们,不是为了看她们出丑,你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对吗? “「万一真的对李琢光有用呢?」这种想法并不羞耻,你说出来,没人会嘲笑你。” 屠十步脸上的表情彻底冷淡下去了,她的薄唇紧抿,藏在眼窝里的双眼看向芮礼的目光也阴晴不定。 芮礼隔空点了点屠十步胸口敞开的血洞:“趁这个时候许个遗愿吧,屠十步。等她成功了,这回你就是真的要死了。” 屠十步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只摸到了一手的血。 她嘴角弯起锋利的弧度:“那我的遗愿应该是……”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舌尖舔过干裂泛白的嘴唇。 “就算变成女鬼,也要缠着李琢光。” 芮礼脸色一绿,一直会翻看记忆的她当然知道屠十步在拿那一段记忆嘲讽她。 她冷笑一声:“你应该庆幸你本来就快死了。” “诶哟,不对。”屠十步「啧啧啧」地否认了芮礼的话,“我应该庆幸的是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么?” ……虽然她说的是对的,但还是好想揍她啊。芮礼拳头硬了。 第273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九) 三维, 时间重置前,晴山,晴山三一零部, 精灵族地深处。 晴山三一零部的结界在黎明时分破裂了, 留在钟楼里的哨兵西尔维娅最先察觉到异常。 她轻巧地顺着钟楼外墙上的藤蔓三两下爬到钟面上最大的指针上。 她蹲在那根指针上, 凑近了钟面。极近的距离下, 玻璃表面的反光才不影响她看向里侧。 各式各样的纸片人正在搬弄钟楼里的东西, 她们的头发是磨砂质感的薄薄一片纸片, 瞳孔里是齿轮的形状。 她们手里的木箱子里堆满了红色的泥土, 走到大厅的正中央后便倒在那里。 中央的红色土堆越来越高,旁边居然还站着几个人类。而那些搬运红土的齿轮人注意到了外面蹲着的精灵。 其中一个放下了手里的木箱子,走过来打开了钟面上的一个小窗户,让西尔维娅跳进来。 西尔维娅环视一周,踮着脚避开了地上的红土,沉声问:“结界破了?怎么回事。” 精灵向导利亚纳站在原地, 双手交叠在身前, 她微微笑着说:“是的,结界破了。” 西尔维娅看利亚纳如此淡定的样子,虽然她并不理解,但也知道结界破了是「计划」的一环。 她舔了舔嘴唇,看了蹲在旁边像劳改犯的几个人类,用精灵语问:「这是在干什么?」 精灵语的语调起伏如波浪,听起来就像在唱歌。 利亚纳也用精灵语回答:「在完成王的遗愿。」 西尔维娅又看了一眼抬头与自己对上了视线的那个女人类,她是几人里最瘦的, 盘腿坐着, 旁边放了一个比她上半身要大六七倍的飞行装置。 西尔维娅皱着眉,附身凑近利亚纳的耳边, 小声:「人类的眼神好吓人,她为什么在看我?」 利亚纳笑得眉眼弯弯,也斜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相原寿江:「说不定是喜欢你呢?」 西尔维娅的眉头狠狠一皱,瞪着利亚纳:「别瞎说!」 利亚纳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在西尔维娅的尾椎骨附近,把一朵开得正艳的牡丹攥住:「你冷静点儿吧,都开花了。」 她们说话说得越来越激动,尤其是西尔维娅捂着后腰,语调逐渐变得尖锐,从脸红到耳朵尖。 相原寿江听着两个精灵用她听不懂的语言交流,看起来表情都不太妙的样子,忍不住贴近庞湛,低声问她:“她们是不是生气了?你看,这气得脸都红了……” 庞湛从地上红土的图案里抬起头:“没有吧,不是说精灵讨厌我们是谣言吗?”她耸了耸肩,低下头去继续研究图案,声音闷在喉咙里,“管这么多干什么。” 西尔维娅看到了庞湛的表情,也听到了她混在喉咙里的人类语,虽然她听懂了,可是她不太了解人类的语气。 听到这种像是嘴里含着半口水说的话,西尔维娅第一反应都是在敷衍人,第二反应么,就是她其实不那么开心。 「她们为什么会觉得我生气了?」西尔维娅的手指摩挲着背后挂着的弓箭,时不时瞟一眼庞湛众人,却不敢看得太久。 相原寿江更确信了:“你看她……是不是想把我们赶走?” 西尔维娅听清了,她几乎是尖叫着问利亚纳:「为什么!她们为什么觉得我想赶走她们?!」 相原寿江浑身一颤,默默地缩到了燕义的身后,让燕义挡住自己大半的身体:“她绝对是生气了,燕队,我们怎么办?” 燕义伸出手,胡乱揉了揉相原寿江的脑袋,说:“没事,别管她们,就算是想把我们赶出去,我们也不会出去的。” 西尔维娅全能听懂,她快哭了。 利亚纳促狭地笑着:「那你怎么不用人类语说话呢?这样她们也能听懂了。」 西尔维娅:「……我的人类语不太好。你忘了?上次我把谢谢你说成杀了你……」 利亚纳笑得更开心了,还伸出手指点了点相原寿江的方向:「你要是这么对她说,她大概就永远都要留有精灵很难相处的印象了。」 西尔维娅粗声粗气地威胁利亚纳:「你帮我解释,快点!」 利亚纳一笑:「我不,你自己去解释。」 第448章 西尔维娅怒了,她一转身就从钟面上的小洞里跳了出去,身影转瞬消失在窗口。 相原寿江:“好嘛……她肯定是超级讨厌我们了。” 利亚纳微微背过身去,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燕义抬头看了一眼利亚纳,没说话,只是将手伸到身后,按着相原寿江的后颈,把人的脑袋按到前面来,让她一起帮着看地上的图案。 红土上画着月相变化图,不同的月相绕成一个完整的圆圈,而正中间画着一个茧,茧里面裹着一个外表奇怪的类人生物。 刚才利亚纳告诉她们,中间这个类人生物就是被她们忘记的那个人,也就是她们每一个人都收到的仿生人。 ……开什么玩笑?这都不是个人类。哪有人类会长三条手臂,腿细得跟瘦长鬼影一样? 但是看着那个茧看了许久,燕义心头居然浮现起了荒唐的合理感,仿佛那个人天生就该长三条手,还没有五官一样。 这到底是谁啊?这世界上哪个正常人类长这副模样? 不是……而且她们为什么会因为这个类人生物就这么大费周章地找到精灵族的领地啊…… 再说,就这么一幅图,要她们悟什么?为什么这个可恶的精灵向导不肯把最直接的指令告诉她们? 猜?这怎么猜得到? 庞湛再一次请出了终端上和羊曜交流的消息页面,她把消息发过去以后没多久,羊曜就给了回复。 看起来羊曜和观千剑好像还是在李李和李经理身边。 「羊曜:就只有这一幅画?那个精灵说了什么?」 「庞湛:那个精灵的原话是,你们肯定知道,如果不知道的话,就去找知道的。」 「羊曜:有没有要求她正面给出要求?」 「庞湛:要求了。她回答的话是,这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事情。」 这一次羊曜过了很久才回复,备注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维持了大约有一两分钟时间,才有条新消息闪了出来。 「羊曜:我知道了,稍等。」 等什么?庞湛也不知道。她把消息给燕义看了,燕义也只能暂时放下手里的事情,等待羊曜那里的回复。 “你觉得这会是什么意思呢?”相原寿江喃喃自语,用指甲在土上划拉着,“是不是每一个月相就代表这个家伙做的一个梦,然后我们要选中它正在进行的一场梦……就像刚才选谁才是她一样。” “……”庚孤单手撑着头,手肘搁在大腿上,“我觉得……不好说。如果这个物种不是人类,它能做梦么?” “你说得对……”相原寿江赞同地点头。 丹尼斯冷不丁出声说:“「这是不可以宣之于口的事情」,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说法很耳熟?” 在场的众人都抬起头看向她,庚孤眨了眨眼睛:“你在哪儿听过?” 丹尼斯抠了抠手里的魔方,低声说:“我不记得了,但是在我脑子里重复背诵的语句里有这么一句,我以为你们也会觉得耳熟。” 她抬起头,目光扫视过众人:“你们都没听过吗?” 于卿摸了摸下巴,没吱声。庚孤深吸一口气说:“我反正没觉得耳熟,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诵的,你还有印象吗?” 大家都知道丹尼斯有在心里背诵教科书或是各种奇怪的长句子,以防自己脑子里的黄色废料被其她人听见的习惯。 庞湛不知道,但她以为那是丹尼斯的怪癖,各种各样的怪癖她见多了,便也没有多问。 丹尼斯拧着眉回忆了片刻,答道:“没,忘记了。” 庚孤掀起眼皮:“那你的熟悉感就没有意义。” 燕义倒是持有不同意见:“其实丹尼斯的这句话,和我们要给福利院捐款的性质是一样的吧。” “……嗯。”丹尼斯淡淡地应了一声,似乎也没有不开心,只是低着头继续玩起了手里的魔方,“应该是吧,我不知道。” 几人又漫无目的地聊了几分钟,庞湛终端上才终于传来了新消息。 「羊曜:李李说,把月相和那个类人生物连在一起就好了。」 「庞湛:?那李经理怎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比起龙川公司的总裁李李,庞湛好像更信任的是那个总经理。 「羊曜:李经理不在,不知道去哪儿了。你一定要她的回答?」 庞湛把聊天记录给燕义看了一眼,燕义给出的回答也是:“对,我想要听李经理的意见。” 利亚纳听到「李经理」三个字后,她的耳朵动了动,原本懒散的目光看了过来。 庞湛把大家一致通过的要求发送了过去。 等了一会儿,羊曜还没有回复,反而是利亚纳主动提出:“你们视频吧。” “什么?”众人愣了一下才看向她,燕义不确定地问出了口。 利亚纳仍然是笑着的:“我说,你们视频吧。打字有点累了,这样你们也不必背着我交流,我也不必再装聋作哑。” 她抬了抬下巴:“终端那头的人,就是知道一切的人吧?” 庞湛直视着利亚纳的双眼,尽管对方完全没有在看自己。 知道一切的人……这个人肯定指的不是羊曜,那么,就是李李或者李经理。 介于李经理现在不在,而利亚纳依旧提出要视频,那么就说明知道一切的人是李李? 庞湛和燕义隐晦地对了一下视线。 李李会不会就是被她们忘记的那个人?可要是在视频里见到了这个和仿生人长得一样的人,会不会直接触发当时在会议室里的水滴声? 尽管她们都不知道水滴声是什么,但那听起来的感觉是不详的,她们谁都不敢赌水滴声出现的后果。 不对……利亚纳看起来是知道什么的精灵,既然她此时提出要视频,那就说明视频没有问题。 这么想着,庞湛便直接拨通了羊曜的视频通话。 羊曜很快就接了起来,但视频那头出现的人脸却不是羊曜,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在场没有人熟知这张脸,自然与她们分到的仿生人的脸毫不相干。 倒是利亚纳走到众人的身后,找了个能被摄像头纳入的角度,冲着对面的女人挑了挑眉:“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接。” 女人琥珀色的双眼上下打量了一下利亚纳,轻蔑地勾起嘴角笑了一声:“有什么不敢接的?” 利亚纳抬起手抚摸自己的长耳朵,手指掠过耳朵上戴着的银环:“您还欠着我们精灵族很多东西呢,别说您忘了。” 女人被猜中了自己想说的话也不脸红,反而煞有介事地认同了利亚纳的说法:“是,我忘了,怎么办?” 看到女人耍无赖,利亚纳并不生气,而是歪过头,充满纵容地笑着说:“没关系,这是被允许的。” ……等等,好眼熟,怎么回事?这种充满圣母气息的纵容感…… 庞湛扭头盯着利亚纳看,恍惚间从对方的笑容里看到了另一张更为熟悉的面容。 果然来三一零是对的——不光是钟楼和时间的控制有关,就连精灵族和那个人也有很深的联系! 也许那个人本来就是精灵族也说不定啊。 利亚纳继续说:“其实精灵真的没有那么讨厌龙族,是你们一直在回避我们。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家对精灵族有这么多的误解……” 视频里的女人也歪过头,看了利亚纳许久,才说:“成功了?” 利亚纳缓缓点头:“成功了。” 女人垂眸看了一眼在屏幕下方的庞湛等人:“那你可以直接告诉她们该怎么做了。” 利亚纳无奈地笑了:“没有她的命令,我不敢。” 女人「哦」了一声,便说:“那你直接说吧。” 说罢,她便直接将视频通话挂断了。 利亚纳俯下身,说出了「羊曜」在终端上发来过的消息:“把这些月相和这个类人生物连上线就好了。” 第274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十) 燕义抬头看她, 看到她的金发在玻璃外的阳光下,颜色变得更加璀璨 但方才的熟悉感只是一晃而过,她们再也没有在利亚纳的身上感受到任何与「她」有关的气息。 要相信她吗?要相信刚才视频里的陌生女人吗? “我们也只能相信了, 不是么?”燕义嗤笑一声, 拿起地上透明的粉笔, 在各个月相与茧中人之间连上了一根线。 之前选择哪一个人是「她」的时候, 就听从了李李的话, 现在就更没有回头路了。 虽说那是粉笔, 但其实画不出什么颜色, 完全透明。 她连完所有的月相以后就停了手,但庞湛拿走了她手里的粉笔,将每一条隐形的线都重新加粗加长,最后粉笔都被她用得只剩一个头。 利亚纳递来三支新的。 她用那三支粉笔几乎把地上能连上线的地方全都填满了,她还记得画线的手法是直线连线,而不是胡乱涂色。 第449章 相原寿江想上手帮忙:“是要把这里都涂满吗?” 庞湛先是点了点头, 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最好涂满, 但是—— “从月相到人,一条线段,线段两头一定要画在图案内部,单程票。”她这么说着,用手上的动作演示着。 庚孤开口问:“只能这么画吗?为什么?” 庞湛的动作一顿,略略抬眸,却也没有看向庚孤,而是盯着庚孤膝盖上沾染的红土发愣:“我不知道。” 庚孤皱眉, 刚想问什么, 庞湛就低下头去,补充了一句:“直觉。” “哦……又是那个「不可言说」吗?”相原寿江问。 庞湛颔首, 于是燕义和庚孤两个人纷纷拿着剩下两支透明粉笔,在地上按照庞湛的说法划拉。 “……如果做错了怎么办?”相原寿江看着三只手把三支崭新的粉笔也用完,她心头不由得升起了一点担忧。 她总觉得这种重要的事不该一口气就决定了,应该能有存档重来的机会……可是人生哪里有能存档重来的机会? 她这想法真的奇怪,奇怪到让她觉得是因为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发生。 毕竟按照她自己的性格,遇到这点困难可不会想着存档重开。 在场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这么想着这件事,但她们也谁都没有说出口。 想来,这也是「不可言说」的其中一件事。 只要和「她」有关的事,都不可言说。 她们三个人把透明粉笔全都从头到粉笔屁股全都用完了,庞湛把最后一小片在地上磨完时,地上的图案就被那透明的材质涂得糊得看不见了。 庚孤把手指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闻起来也不像粉笔。” 燕义熟练地给出答案:“那应该是不可言说吧。” 话音落下,在场几人默契地扬起嘴角,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是不可言说,那也是不可言说,她们的好奇心自然也是不可言说——虽然没有人告诉她们,但她们心里都大概明白,这个好奇心不会被满足,也不需要被满足了。 几人沉默地低下头,注视着地面上那片渐渐消隐的图案。利亚纳站在稍远的位置,翠绿色的眸子映着微弱的光,睫毛低垂,像是凝视着某种无法触及的谜底。 钟楼里一片寂静,只有纸片人搬运工窸窸窣窣地挪动着红土,细碎的声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下一次见会是什么时候呢?” 相原寿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她仍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试图维持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最后还是泄气地垂下了肩膀。 房间里的沉默像一层薄纱。 丹尼斯和于卿这两个闷葫芦依旧保持着她们惯有的缄默;庚孤的目光落在相原寿江的发顶,若有所思却一言不发; 庞湛抱着手臂盘腿坐在旁边,虽然共处了这些时日,她仍觉得与这群人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 只有燕义仍然笑着,伸手用虎口卡住相原寿江的下巴,把她两腮的软肉捏到一起,迫使她的嘴朝外嘟起。 相原寿江皱起鼻子发出抗议的呜咽声,但无效,只换来对方更恶作剧的揉捏。 “明天见,”燕义的声音带着蜂蜜般的甜腻,手指一松一紧地捏着相原寿江的脸颊肉,“也可能昨天见。” 说完,她抬起眼睑,目光越过相原寿江的肩膀,落在静静伫立的利亚纳身上。 燕义勾着笑容问利亚纳:“你呢,你希望我们是明天见,还是昨天见?” 利亚纳耳朵上的银环在夕阳下熠熠发光,她微微歪过头,说:“当然是明天见。”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后半句:“我们一定会明天见的。” 闻言,所有人都抬起头。她们的目光全聚在利亚纳的身上,那个安静的精灵族雌性脸上挂着和燕义差不多的弧度,那笑容里却没有哀伤,全然是与平日无异的温和。 庞湛先动了。她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却没有走近几步,而是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住利亚纳。 接着是燕义。她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弧度变得僵硬——不是在流浪海盗船上时被人戳破心思的窘迫,而是某种更深、更沉的东西,像是要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硬生生压回胸腔。 庚孤低下头,不再看利亚纳的眼睛,视线落在她那双棕红色的竹编凉鞋上。鞋面上还沾着一点透明的粉末,像是某种未说完的告别。 相原寿江的眼泪已经无声地滚了下来。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丹尼斯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捏着魔方,指节泛白到手都在不自觉地颤抖着。 于卿抿紧嘴唇,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别过脸去。 “明天见。” 庞湛先开口了,嗓音沙哑得像沙漠里跋涉了三天三夜的旅人。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却只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明天见。”燕义接上,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明天见。”庚孤的声音恹恹的。 “……明、明天见。”相原寿江的哽咽几乎让她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明天见。”丹尼斯说得又快又短,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失控。 于卿的唇动了动,她的唇色惨白,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吐出那三个字:“明天见。” 然后利亚纳张开了嘴。 那个温柔的、坚定的,和「她」一模一样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轻轻流淌出来。 她说:“明天见,同志们。” * 四维。 李琢光在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并不是沉在床内的状态,而是像三维那样好好地躺在床上。 她翻身下床,恰好看到管霏走到门口的位置。 「昨天晚上月亮很漂亮,你记得吗?」 李琢光醒来后就自动连接上了管霏家的框架她一瞬间就感知到管霏家各种一/大「清早」就开始工作的智能家居。 有点吵……刚睡醒的浆糊脑子还需要分辨一下才能分出哪句话是管霏要告诉她的。 李琢光一只手抚摸着后脑勺:「我不记得了,我睡觉以前月亮还没有出来。」 管霏指了指李琢光的身体:「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哪里有什么变化?」 李琢光茫然地低头,用上肢轻轻按压自己松弛的皮肤。 作为四维祇,她的身体构造与人类截然不同——没有跳动的心脏,没有蠕动的胃袋,只有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躯体。指尖稍一用力,就能在皮肤上留下明显的凹陷,若是再使劲些,甚至能在后背看到相应的凸起。 好像没什么变化……管霏在说什么? 难道是——等等! 李琢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开始检视自己能够观测到的时间线数量。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她瞬间僵住了。 昨天入睡前还是1024^1024条,现在却暴涨到了1024^1024^1024条。 这个数字庞大得令她头晕目眩,更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这意味着在▲时间线里隐藏的秘密可能永远都无法被发现了。 毕竟这多出来的1024^1024^1023条时间线,理论上都是其他四维祇无法触及的领域。 虽然已经是个光头,李琢光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脑袋,仿佛这样能阻止根本不存在的头发掉落。 她的硬件设施确实已经升级到了四维,但最核心的思维模式却还停留在三维层面。面对如此恐怖量级的时间线,她简直崩溃。 这得整理到猴年马月?甜蜜的负担啊…… ——她一点都不奇怪这些东西是从哪儿来的,毕竟她脑子里还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 现在她颇有种举全村之力供出了一个大学生,现在大学生要扛着全村的希望,努力回去给村里铺一条新路。 当然她就是那个大学生。 管霏一看李琢光愣住的样子就猜到对方的身体肯定有了什么变化,她有点好奇,也更好奇她和李琢光的关系到了哪一步,这种涉及机密的问题能不能问。 于是她直接通过框架发问:「具体是什么变化?」 李琢光不假思索地回答:「时间线的数量变多了。」 尽管框架里既没有声音,也不会有什么字体和大小变化,这句话是直接出现在管霏的脑子里的。 但也许是三维的管霏在发挥作用,也许是它真的太久没有注射情绪屏蔽剂了,它竟然觉得李琢光给出这句话时的心情带着几分恍惚。 管霏感知到李琢光的坦诚,思维波动顿时活跃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和李琢光的关系应该真的很亲近:「变多了?具体增加了多少?」 李琢光在一主观秒里重新数了一遍自己数量可观的时间线,叹了口气:「现在是1024的1024次方的1024次方了。」 管霏感知到这个数字也愣住了,如果她有五官,那么现在一定是目瞪口呆、瞳孔地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整颗苹果。 第450章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组织出回应:「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的回答都是一个字一个字蹦进李琢光的脑海里的。 李琢光:「什么?」 管霏:「四维的战力和寿命正相关,而寿命长短又与所能进入的时间线正相关,因此,能进入的时间线越多,战力就是越高的,这你知道吧?」 李琢光点了点头。 拥有更多时间线,就意味着能遁入更多敌人绝对无法触及的安全屋,在那里悠闲地推演出必胜法。虽然有点耍赖,也不是所有长寿的祇都是靠这一方式增强战力,但确实是最粗暴、最易于理解的优势。 剩下的么……大概就和李琢光当初在晴山成为大家的童年幻想伙伴一样,开启一个时间流速慢一倍的世界。 在四维么,这一个幻境就可以变成别的、只有自己能进去的时间线。 管霏:「以防你不知道,咱们祇的战力值是这么划分的—— 「1024条时间线以下,是一级,在这之后每多1024条就高一级,到目前为止呢,算力只到达1024^1024,因为那是你刚出生时的数据。 「祇能进入的时间线数量并非一成不变,但你后来因为你知道的原因,所以无祇知道你巅峰时期的数量具体是多少。」 「知道为什么以1024为进制吗?」管霏在传输信息时刻意停顿了一下。 「因为每级之间都是绝对的碾压——就像二维生物永远无法理解高度,三维生物永远无法理解如何穿梭时间线,1024就是那道天堑。」 ……和异种等级是一样的。李琢光想。 她们给她的东西太多了,她们本来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可她们还是那么做了。 李琢光回想起借助利亚纳的眼睛看到的,在三一零钟楼里的告别,每一个三维人的眼神都深深烙印在她的心头。 这些沉重的情感却没有压得她喘不过气,与其说是负担,倒不如说是丰盈巨龙洞窟的宝藏。 要明天见。 要每一个明天都能相见。 第275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十一) 管霏带着李琢光踏入四维宴会厅的时候, 后者立刻感到一阵眩晕。 那是由于李琢光还保留着三维人的大脑状态。 虽然她已见识过六面都是「地面」的实验室,也适应过看似与三维房间布置差不多的个人卧室,但眼前的空间构造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极限。 宴会厅的每个墙面都在同时扮演着天花板、墙壁和地面这三种角色, 更令人崩溃的是, 李琢光还意识到它们同时是隔壁的宴会厅。 李琢光看到无数四维祇在不同的墙面上都自如活动, 它们的肢体以违背三维直觉的角度交错重叠。 最近的一个祇几乎贴着她的脑袋顶擦了过去, 如果对方有呼吸, 温热的吐息必定会拂过她的皮肤。 也是, 四维的重力不是三维中垂直向下的一个力, 而是一个奇形怪状的,往哪儿都有可能的力。 「四维空间明明这么大……」李琢光在私人框架里向管霏吐槽,「为什么要把宴会厅叠得像压缩饼干?看起来也太寒酸了。」 尤其还是领导祇也要来参加的聚会,却只能挤在这么一个可怜巴巴的、容纳着本该由六个宴会厅容纳的祇数的宴会厅里。 管霏在框架里说:「这是传统。越重要的宴会,维度折叠就越复杂。和三维不一样,空间大、空间数量多并不代表什么。」 她细长的手轻轻拽着李琢光绕过一个正在倒立用餐的祇群, 「别盯着看太久, 我知道你们三维人的大脑看这些要头晕的。」 被管霏拽着走,李琢光转头看到了桌面上的那些食物。 和她意想中的不一样,和流浪海盗船上所见的更是大相径庭。食物和三维中的食物差不多,于是她下意识以为覆盖了时间静默膜。 管霏敏锐地捕捉到她的疑惑,但以为她是想吃东西:「在三维时喜欢吃生食吗?」 「一般般。」李琢光警惕地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提醒你小心四维烤肉。」管霏指着那些色泽鲜美的肉类食物,「它们同时包含过去、现在、未来三种时态。 「我之前尝到过刚出生的小牛,如果你不喜欢吃生食的话, 可能就会有点反胃。」 李琢光:「?」 李琢光:「那蛋糕里会不会吃到生鸡蛋?」 「哦, 那倒不会。」管霏从桌上拿起两个干净的高脚杯,将其中一个递给了李琢光。 「植物制品还没实现时态混合。毕竟用来烤制食物的时间都是从人类身上提取的。」 管霏示意她可以从不同时间线自取饮品, 李琢光看了眼高脚杯。这个高脚杯和三维的杯子也差不多,但她现在还不渴,就没有喝。 她紧跟着管霏,而管霏在私人框架里给她介绍四维宴会的各项礼仪,李琢光把大多数都忘记了。 比如如何同时向六个方向的祇致意,比如为什么不能直视四维祇体内正在消化的食物,又为什么能够看到正在消化的食物, 以及和三维的概念差异最大的——绝对不要夸赞祇「看起来好年轻」。 在三维世界等同于夸赞别人还有大把竞争力,无论在哪个方面。而在四维世界,这等同于嘲讽对方「你看起来好菜」。 李琢光身边的四维祇正在品尝那个看起来是巧克力蛋糕的东西,在李琢光所能看到的那1024^1024^1024条时间线里,它手里的口味都不尽相同。 李琢光和管霏连接上了宴会厅面α的公共框架,身后两位四维祇的对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抱歉,我刚才没听清,在校准送给□的礼物。你说什么?」 它手里正在摆弄一个巴掌大的黑球,常识告诉李琢光,那是一个三维黑洞。 由于四维空间的光线扭曲特性,这个黑洞并未完全吸收周围的光线,反而像一颗诡异的暗色灯球般,随着调试不断变换着诡异的光晕。 现在它吸收完周围的光线后散发出的光亮是暗色的,显然并不是那个四维祇所期望的效果,它正在校准,于是那个小黑洞周围就随着它的动作变幻出不同的颜色。 「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那边的游戏开始了。」 「什么游戏?」说话的祇抬起了头,顺着另一人的手指看了过去。 李琢光顺着它们的视线望向面Ω,那里正进行着一场奇特的游戏。 参与者需要在一个悬浮装置中,保持四个轴线上的切面都呈现完美的莫比乌斯环形态。 几位李琢光看得出年纪很小的年轻祇在尝试时,体表肌肤不可避免地展开,暴露出体内复杂的核心几何结构。 而每当那几何形态以更精妙的角度展现时,围观者们就会发出赞许的掌声,公共框架里也会坠入一声声感叹。 有点微妙,李琢光隐约感觉这游戏并非单纯的娱乐。 可惜李琢光还没有学会如何从外表分辨对方祇的总体寿命长短、区分地位高低,她又不好贸然上前询问对方能进入几条时间线。 她有点猜测,但万一这些看着年轻的其实整体寿命比围观的要长,那么她的猜测就没有意义了。 面β上,一个连李琢光都能看出年纪很大的四维祇盘腿悬浮在面上,它双手比出一个「3」的手势,交叉放在胸口,似乎正在沉思。 李琢光连上了面β的公共框架,想知道这个祇是否有在说什么。但那个框架里的内容与那个祇一样安静,几乎没有祇在框架里发表什么东西。 「陌生人……」 李琢光收回感知触角的时候无意间碰到了什么,脑袋里莫名出现了这么一句话,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触角好像黏在别人的私人框架上下不来了。 她颇有些窘迫,毕竟这个行为在四维几乎可以和性/骚/扰等同了。还不待她道歉,对方又传递来几句话。 「你很年轻,我以前总没感知到过你。你是谁?」 她是谁?李琢光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来四维以后她还没有把自己开膛破肚看过自己的核心几何形状是什么。 「不太方便告知您。」她最终选择了最谨慎的回应。 没想到对方竟然非常善解祇意地应了下来:「好,没关系。」那温柔得就好像长辈对待最令自己感到满意的晚辈。 对方继续给李琢光传递信息:「你是跟着○来的吗?」 嗯?李琢光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去了什么灵感,但她没有及时抓住。 她快速扫描了所有可观测的时间线,最终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反问:「您认为呢?」 私人框架里突然跳出一个令她猝不及防的符号:「^^」 李琢光:「……」一看到这俩表情符号,她就想到燕义。 说起来,燕义虽然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她其实也并不是很典型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她会帮助弱者,她不择手段地想赢只不过是因为过去的经历让她知道跌下去了会有多惨。 第451章 她不是纯粹的恶徒。 她不是,庚孤不是,屠十步不是…… 完了个糟蛋的,她居然开始思念燕义和庚孤了……她是不是四维待久了,脑子哪里出问题了? 她晃了晃脑袋,把燕义和庚孤从脑袋里扔了出去。 「你的情绪刚刚有了很强烈的波动,你最近没有注射屏蔽情绪剂么?」那位祇在框架里留下这么一条信息。 李琢光:「……」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她的确没有,她肯定没有,她所有的依仗都是她的情绪,如果为了融入四维世界而失去了情绪才是恐怖的事情。 可她又不能回答没有,倒不是因为撒谎,而是因为对方在捕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以后,再说慌就显得像刻意找补了。 但她也硬生生地止住了从其它时间线里借调方法的冲动——她不可以对这种方式产生依赖,而她还有另一个猜想,现在验证一下。 「情绪波动?是怎样的情绪波动?」 据李琢光所知,四维祇移动、交流,包括「情绪波动」时,都会使得自身的信号波动产生异常。 每一种异常都不一样,比如移动的异常是横向长短变化,交流是纵向深浅变化,「情绪波动」是横纵都有。 如果没有感知过情绪波动是如何的话,很难分辨那个祇到底是在移动的时候和别祇交流还是在情绪波动。 对面的四维祇过了一会儿才放下一句话:「抱歉,所以并不是情绪波动吗?」 在这一刻,李琢光才去了其余的时间线里查看过去。 对面的四维祇果然是在短暂的沉默里去查询了李琢光在每一条时间线里的反应,最后,它的结论是误会了李琢光。 看起来它应该不是那个盘腿打坐的四维祇。思维惯性让李琢光以为自己连上的肯定是最显眼的那个,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 能旁若无祇地打坐,周围祇也不会去打扰它,大概率这位打坐祇的地位还挺高的——尽管这也是李琢光身为井底三维蛙的猜测。 而李琢光刚才在所有的时间线里看了一眼,其实是有她露馅,对方继续纠缠逼问的时间线,而且数量不在少数,每条的最后,都是李琢光在权衡过后坦白的未来。 这种情况下,对方依旧觉得自己是误会了李琢光,那就说明它所能观测到的时间线数量并不多,至少比李琢光要少得多的多。 而且一定是一条逼问线都没能观测到,否则它就不会选择道歉。 按理说领导祇的宴会应该来的祇身份都比较高,但现在和李琢光对话的这个祇,倘若是李琢光猜测的这个时间线数量的话,那它的身份大概率只是个喽啰。 在领导祇的宴会上,居然混进了这样的底层存在? ……奇怪,领导祇这么有大爱?李琢光怎么这么不相信呢。 她回应道:「没关系。」 那祇似乎还不死心:「话说○和您关系好吗?」 ……嗯?这都用上敬称了? 李琢光愣了一下,迅速反应了过来:「还不错,怎么了?」 未知祇:「哦哦,我的意思是,那个,○的屏蔽情绪剂应该质量很好吧?」 李琢光:「……」 对方笨拙的试探简直令人怜悯,李琢光几乎想教它如何正确套话了,尽管她自己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她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每一条逼问线的最后自己都会坦白了,有些是为了避免暴力,而更多的么—— 这位未知祇真是纯白得可爱。 还好它第一个遇上的就是自己,否则迟早出大事情。 她答道:「是的,质量很好,怎么了?」 未知祇:「哦哦,质量很好啊?那,一般你们一次买几支啊?」 李琢光快忍不住笑了。她怀疑如果未知祇能学会使用三维的聊天表情包,它现在的心情一定是表面笑嘻嘻,心里哭唧唧。 李琢光:「那我不知道,这个你得问○。还有别的事吗?」 未知祇:「没、没事了。」 不知道是不是李琢光的错觉,她感觉未知祇的话语都快要哭出来了。 李琢光:「逗你的,我是204120。」 难以形容未知祇现在的心情,如果不是李琢光提早预料到因此故意利用周围的祇群制造出大量移动信号的话,未知祇的身份肯定藏不住了。 李琢光不禁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找上这么一个四维祇作为她的小助手?再怎么样,也得是▲那种有勇有谋的吧…… 未知祇:「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是在你的时间线里看到的吗?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认出我的!啊啊啊!」 李琢光:「……」 所以为什么明明四维的交流方式连文字都没有,是直接进入大脑的一串概念,但李琢光还是觉得自己的脑子被吵到了。 李琢光:「我在你这里留下的是什么线索?和▲那边是相通的吗?」 未知祇:「我不知道,你没告诉过我,不过你告诉过我情报的坐标!是(11282,7,8531,1024^1024^1024)!」 第276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十二) 这串数字很眼熟, 李琢光确信自己在哪儿见过。 大概是四维的脑袋帮了她的忙,在察觉到熟悉感的时候,她立刻就着手找到了这串数字的来源—— 在刚进来的实验室里, 那个实验器皿翻倒时的时间坐标, 当然未知祇这里给她的坐标是完全倒过来的数字。 既然现在已知那个实验器皿里的东西很重要, 器皿本身是▲翻倒的, 而▲是李琢光这边的祇。 也许她该去看看那个时间点下会不会有什么情报, 甚至有可能就是她藏在▲时间线里的东西。 这个念头刚成形, 另一个疑问却如附骨之疽般缠了上来:为什么她要把准确的坐标告诉未知祇这个看起来就不靠谱的祇, 却不告诉▲呢? 她检视了一遍自己所有的时间线,也没有看到▲背叛自己的可能性。 现在她是能看到最多时间线的四维祇,如果连她都看不到的可能性,那这个可能性理论上来说就不存在。 就算是存在的,也绝不会在现在上演。 毕竟她现在的状态,不止在三维是神明般的存在, 即使是在四维, 她依旧有着可以堪比五维的力量。 怪不得四维祇千方百计地是要她回来当领导祇,而不是寻机将她在三维小世界里偷偷暗杀了,这杀也杀不死啊…… 她的时间线数量是现任领导祇的1024^1024倍,既然祇的级别压制和异种一样,那么异种的级别差异大约也能套到祇身上。 换句话说,领导祇和她之间的差距便是10级和1024级的差距。 一想到现在的自己可以一口气打1024个芮礼,李琢光就觉得浑身舒坦——这回终于是轮到她去弄坏芮礼的东西不给钱了! 希望这个状态可以保持到自己回到晴山,尽管这个可能性不太大。她现在只能把自己碰到的每一个敌人都当成是芮礼的物件, 然后狠狠碾碎, 才好一解花了那么多钱购置新品的愁苦。 瞧着这未知祇似乎没有更多信息的样子,李琢光准备和它断开连接了。 在那之前, 她还有另一件事想知道。 「你是面β上哪一个四维祇?」 未知祇:「您觉得我是哪一个呢?」 李琢光扫视了一眼面β上来来往往的四维祇,没有祇和她对上视线,仿佛它们除了自己站立的位面以外,看不到别的祇。 李琢光答道:「我不知道。你要不转个头我看看?」 目之所及之处没有四维祇转头,未知祇回复她:「您觉得我是谁?」 它的说法从「哪一个」变成了「是谁」,但要说在哪几个身份确定的祇里挑,这偌大的宴会厅里,李琢光只认识管霏一个祇而已。 非要说的话,也就再加上个标志性的打坐祇。 李琢光看了一眼自己身边正在吃小蛋糕的管霏。 不是管霏,那就只能是那位打坐祇了? 真的吗?这个祇居然如此反差?外表看起来如此沉静的一个四维祇,私底下在私人框架里竟然会如此热情么? 李琢光有些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动作刚做出来,就被管霏捏着手腕拿了下来。 管霏在李琢光的私人框架里说:「你这个动作太三维了,小心被发现。」 四维祇居然不挠下巴?好无趣的生活…… 李琢光这么想着,将双手背在身后,以减缓自己还想摸下巴的冲动。 放眼望去,四维祇似乎的确很少会摸自己的身体,无论是摸下巴还是摸后脑勺。 李琢光什么动作都不敢有,光站着就很无聊,于是只好和管霏一起吃起小蛋糕。 四维食物的口感有些奇怪,的确是和管霏说的那样,一口下去是蛋糕本身的口感,下一口就会随机变成某一种原料的口感或是烤焦了的味道。 第452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流浪海盗船上拙劣的模仿还算模仿到了一点精髓。 李琢光端着一盘蛋糕细嚼慢咽,眼神却自始至终地盯着面β。 未知祇到底是哪一个?在断联以后,李琢光几次三番地试图连接上对方的私人框架,却再也找不到那个未知祇。 管霏发现李琢光心不在焉,便问她:「在思考什么?」 正在沉思的时候,大脑里冷不丁出现这么一句话还是相当吓人的,李琢光差点原地起飞,以为自己是不小心连上了公共框架,还把脑内剧场来了个全面α直播。 李琢光:「……」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丹尼斯为什么总要在脑海里背诵教科书,又为何要训练自己「三心二意」,能一边背教科书一边思考…… 丹尼斯指定有无意中进入过四维,然后开始担心会不会把自己的心思都公布在公共框架上。 李琢光:「在想你们四维祇是不是都这么擅长吓人。」 管霏的思维波动传来困惑的涟漪:「怎么了?你刚刚真的有在想事情?」 李琢光:「我很好奇,在四维,随意暴露出自己的核心图形是漏/阴/癖,那随意在别人的私人框架里和对方交流不算冒犯吗?」 管霏一时没懂:「允许私人框架的连接就等于默认开放随意交流的权限啊。」 李琢光:「你们四维祇从来不担心自己哪句话会不小心连上公共框架,随后公之于众?比如某个激动时刻,把‘领导祇是个白痴’这种话全网广播? 「这叫什么,思维裸/奔?毕竟我知道的,你们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心里想的话就会被框架收录。」 管霏:「这件事倒从来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内。大概是因为大部分四维祇会定时注射屏蔽情绪剂,因此能够保持理智,控制什么话放进去交流而什么话不行。」 李琢光:「照这么说,那些无法控制在框架里说什么的祇,就会被鉴定为情绪波动严重,从而送到戒情所去?」 管霏:「对。」 李琢光:「这样的话,不注射屏蔽情绪剂的祇岂不是会很担心自己什么话在自己无意识的时候放进去了?」 管霏:「好像也……没有。」它回答得有些犹豫,好像它也不知道正确答案,「对于我而言,我其实不会关心这些事情。」 李琢光:「意思是就算不小心放进了公共框架也无所谓吗?万一你在想和三维有关的事情,不就都暴露了吗?」 管霏:「有吗?也没有吧……三维很多概念在四维也会有,几乎没有情景能让我使用三维限定的名词,所以我也不太担心这一点。 「再说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毕竟三维人也爱在心里想她们喜欢的二次元、一次元人物嘛…… 「如果你听到你身边的三维人脑子里在想那些东西,你难道会觉得ta是从二次元穿越来的纸片人吗?」 李琢光:「……真有意思。」 但这倒是真的,她要是有一天听见别人的心声,听到别人在心里想自己和角色a之间的羁绊,那她大概也不会认为对方是进入高维的纸片人。而是角色a的梦女或是梦男。 顶多是在心里编故事被人听到了有点羞耻罢了。 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归最初的问题:「你刚刚在想什么?」 李琢光被管霏这么一打岔,差点就忘了自己刚刚在想什么:「哦,我刚刚和面β上的一个四维祇连接上了,但我不知道它是哪一个。」 李琢光一直学不会如何通过信号波动的频率分辨是哪一个四维祇,她在三维的时候就不太能通过脚步声辨别是哪个人类经过。 管霏说:「那个四维祇的波动是怎样的?」 李琢光:「波长短、平、快,情绪波动的时候,有点像石头扔进水塘里的涟漪。」 管霏:「涟漪?这形容够二维化的……」她顿了顿,似乎在想李琢光形容的特征都可能是哪种四维祇。 「短、平、快,那这个四维祇应该很年轻,你看看四维祇的第三条手臂,如果手臂在膨胀时呈现的是淡粉色,就说明祇比较年轻。」 顺着管霏的话,李琢光大概锁定了几个年轻祇。 「情绪波动的时候,像涟漪?」这个诗意的比喻让它陷入了罕见的困惑。作为四维存在,它鲜少能直接感知其它个体的情绪波动。 四维祇要是到了能被人感知到波动的程度,那波动也必然是杂乱无章的,而非李琢光形容的这样规律。 情绪造成的波动是规律的……那管霏只能想到一个「人」。 漫长的静默在两者之间蔓延,李琢光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是觉得……那个和我对话的人,是我本人——不对,本祇?」 管霏:「我是这么想的,你呢?」 李琢光:「……」这还是有点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三维里不同的自己还可以理解为是四维的超能力,又或者是芮礼制造出来为了代替她死去的傀儡。 四维里多出来的她又是什么?总不见得还要再往上找个五维?那这整件事情在李琢光成为宇宙之主以前永远都结束不了。 李琢光:「那为什么会有两个我?还是说那个祇其实不是我?」 管霏:「那我怎么知道?你比我多了1024^1024^1023+2条时间线呢……我就是个小菜鸡。」 李琢光:「行。」 还得靠她自己。 主观时间夜里八点,宴会厅里的灯忽然尽数熄灭。 厅里没有祇惊惶,反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进食的动作,整个空间陷入绝对的寂静。 管霏在黑暗中抓住了李琢光的手腕,告诉她:「别紧张,这是高层降临前的仪式。」 得到了管霏的情报,李琢光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不过主观片刻,灯又亮了起来,两束经过黑洞校准的直线追光刺破黑暗,精准锁定入口处的身影。 这出场方式简直像极了三维世界的俗套桥段,李琢光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便见与别的四维祇都异常相似的领导祇从门口一步一步走进来,切换了四维视角的李琢光能够清晰看到对方在1024^1024-1条时间线上来回碾。 一双脚被分割成了无数块,每一小块都由不同时间线内的对应组织构成,如同万花筒般在超立方体中不断重组。 那领导祇的步伐在每一条时间线上都留下残影,甚至包括李琢光观察中,领导祇不该能够进入的时间线,仿佛无数个它同时行走,却又在某个不可见的维度上完美统一。 李琢光注视着它,忽然感到一阵眩晕,那感觉就好像走进了一个铺满了镜子的房间,无论往哪里看,都可以和上百个自己对上视线。 「别看太久。」管霏在李琢光的私人框架里留下一句安抚,「你现在还没完全适应四维的状态,容易被吸走。」 吸走? 还没等李琢光理解管霏的这两个字,就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领导祇在看她。 明明领导祇没有五官,更没有眼睛,但如果那种存在能称之为目光的话,李琢光觉得那目光正锁定在她身上。 这种目光像是一团被揉皱后又展开的纸,从每一个角度看过去,都能看到不同的折痕,而每一处折痕都直直对着不同的方向,这让李琢光无论站在哪里,领导祇的目光都能落在她的身上。 「204120,久仰大名。」它连上了公共框架,丢下的第一句话就堪比核弹。 李琢光不敢回复,而同在面α的其余四维祇更不敢动弹。 它们转过头来,脸孔朝向李琢光,仿佛在确认这个家伙是不是真的是传说中的204120。 按理说,四维对李琢光的态度总体偏向友好,因为领导祇在民众里洗脑的概念就是它们需要把李琢光找回来,成为它们的领导祇。 领导祇见李琢光不说话,也不生气,而是继续在公共框架里与她单方面交流。 「这次回来还走么?204120,你要知道,四维的大家都很需要你。」 「作为一个天生拥有超凡数量时间线的祇,你有义务承担起身为四维祇的责任。」 第277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十三) 李琢光没有理睬, 领导祇还在继续劝她。 「204120,为什么要留在三维?无法驾驭时序的生物不过是提线木偶,你要为了一群玩具放弃你真正的世界吗?」 「三维人能给你什么?一群玩具能给你什么?做玩具王国的国王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的, 204120, 别做出愚蠢的选择。」 李琢光四下环顾了周围所有四维祇的样子, 无数时间线里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它们的轮廓在时空中拖曳出虹彩般的残影。 抬起的手臂与放下的餐叉, 摆动的第三条手臂与静止的复眼, 所有动作都在同时呈现。 等等, 复眼?四维祇什么时候有眼睛了? 李琢光不动声色地堆起自己的脸颊肉:「愚蠢的选择?你是如何界定愚蠢的?」 第453章 领导祇的脸孔上好像一闪而过了一张与三维人相似的五官,那双狭长的眼睛眯起:「很简单,任何被情感污染的选择,都是最劣等的解。」 「被情感污染的选择?」李琢光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重复,「那你们如何界定被情感污染的边界?靠你们四维的理智?」 她轻轻歪过了头:「还是三维世界管理局的既定程序?抑或是……」 李琢光向前走了一步,她的身影在那一步间微微扭曲, 仿佛在无法维持在四维维度一般, 既不完全属于这里,也不完全属于那里。 「本质上是你们对于失控的恐惧呢?」 领导祇的身形凝滞了一瞬,整个祇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宴会厅里那些浮动的重影收缩又扩散,被某种无形的、无祇意识到的力量所扰动。 「204120,你是在质疑四维的法则吗?」 领导祇的身体上竟然显现出了些微的噪点,在李琢光的「眼」里,那些噪点都放大成一个个的窟窿,而李琢光清楚地知道那是领导祇的所有弱点。 ……原来如此, 原来时间线多的好处, 还有一点是可以在此刻靠多重时间线拼接,看穿对方的弱点。 领导祇还在框架里继续交流:「四维祇不需要情绪, 情绪是拖累的累赘,是低维生物的缺陷。我们是绝对理性的,永远可以计算得出宇宙的最优解。 「四维的世界以法则为准,而不是像三维那样人为创造法律和道德。这是三维人的局限,因此四维要舍弃。」 周围的四维祇散发出了若有同感的信号波动。 李琢光感知到这句话以后,心就放了下来,所以四维的领导祇也是一派胡搅蛮缠的做派。 「最优解?那你凭什么说这个最优解就是最优解呢? 「说到底,你们说三维的法律和道德是局限的,其实你们的最优解也是。是宇宙告诉你们这么做能利益最大化吗?不……是你觉得这么做能利益最大化。」 她抬起自己圈在腰间的第三条手臂,过长的手臂在李琢光有意的控制下变得通红而强壮,肱二头肌拱起到夸张的地步。 「可你甚至连我下一主观秒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你如何做出我心里的最优解?」 领导祇仍然是停顿了一段时间,才继续回答道:「所以,我们需要你来成为领导祇。你能看到的可能性最多,因此你就是最理性的。」 「当然……」它顿了顿,如果它有双眼的话,眼神应该从头到尾把李琢光扫视了一遍,「现在的你肯定是不合格的,你需要重新历练戒掉情绪,或者有专祇监督你注射屏蔽情绪剂。」 看到它自顾自地就决定了李琢光接下来的行程,李琢光感觉自己遇上了一个蛮不讲理的中年领导。 ——但她觉得自己其实已经戒掉情绪了,否则这时候感受到的烦躁就应当不止这么一点,而是恨不得能把领导祇的头拧下来。 「你错了。」她回复道,其实和之前的话语都是一句突然出现在祇脑袋里的概念,但她的这句话却莫名带着锋利的刃尖。 「真正的绝对理性,恰恰在于承认自己的局限性,知道自己永远都做不出最优解。」 她学着领导祇的方式,让她的信号有了个三维人一般的停顿:「而你——你们四维祇,不过是拿绝对理性的名字,给你们自己制造一个神罢了。」 李琢光的第三条手臂垂下,又长又厚的尖指甲凌空点了点地面。 「是,我承认,情绪是三维人的缺陷,三维人很多所谓冲动的选择都是受了情绪和感情的胁迫……但同时,我也认为情绪是三维人进化的校验机制。 「进化不是只有生理上的进化才能被称之为进化的,你太高傲了。 「你们淘汰了恐惧,所以永远无法真正理解风险;你们删除了愤怒,于是就再也看不见不公;你们剥离了悲伤,所以——」 她的第三条手臂缓缓收回,在她的腰上围了一圈。 「你们的最优解,能够写出当恒星哭泣时这样的诗句么?或者说,当你们看到这句话时,你们会有什么想法呢? 「你们又是否能够理解,当恒星哭泣时,对文明造成的影响——不会还要拿一个什么模型系数来计算吧?可在你们算出这个模型的公式以前,我就能通过我的情绪给出推演结果了。」 领导祇不知是无法反驳还是不愿反驳,它沉默了。 于是李琢光选择自顾自地继续演讲。 「你说三维人因为无法掌控时间线和不同的选项,因此不具备自由意志……不,我觉得恰恰相反,正因为她们无法看到所有的选项,才让她们拥有了自由意志。 「毕竟在能看到所有选项的前提下,就会不自觉地依赖这一能力,然后看似自愿,实则被迫地选择利益最大化的路线。 「你们四维祇能观测所有时间线,能计算每一种选择的概率和成本收益,所以你们所谓的最优解不过是数学与经济上的必然——你们没有选择,而是服从计算结果。 「而三维人呢?她们的每一次抉择,都是在混沌中开辟新的可能。她们不知道结局,不知道未来,甚至不知道自己吃到的下一口面是好吃还是难吃,却依然勇敢地选择前行。 「这才是真正的自由,这才是真正的自由意志。」 领导祇这一次沉默了很长很长的主观时间,它在框架里接连形成了好几次波动,却什么信息都没有传递出来。 一主观分钟?或者十主观分钟?李琢光说不好,只知道很久以后,领导祇才回应。 「自由意志是低效的随机性,而我们不需要选择,因为最优路径已经存在。毕竟……我也从来没有表达过,四维祇才有自由意志的意思。」 ——这话倒是对的,领导祇从头到尾只在说三维人没有自由意志,却一句都没有提过四维祇是有自由意志的。 其实它的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四维祇才有自由意志」,可它只要没有明确地说出来,那么李琢光的一切往那一方面的理解都会变成「你太敏感」。 「原来如此。」李琢光和它不一样,她不会检索所有的时间线,挑选哪一条时间线的回应能够把领导祇的话全都堵回去,换句话说,她在四维祇的时间线里是无序的。 只要她是无序的,那领导祇也就不能用四维的「绝对理性」来推测她的下一步——哪怕对方可以看到她大部分回应的可能性。 所以她在框架里慢慢悠悠地表达着自己的想法。 「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有道理。最优解就是客观存在的,那么它为什么不能被选择呢? 「说到这个我就想到,三维人之所以摔倒后依旧会跑步,明知可能会受伤还是与人交往,明知也许失败仍然不停尝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只想找到能亮起灯的材质—— 「在你的眼里,大概这些行为都会统称为愚蠢,对吗? 「因为信息和选择缺失造成的非理性选择,你想说的话我先替你说完了。 「但我真正想说的是,不对,她们做出这些看似愚蠢的行为,并不只是因为所谓的情绪和情感。」 她下意识地以三维人的习惯摇头,摇到一半才想到四维祇不偏向于用「眼睛」去「看」。 「是因为三维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创造你看不到的变量。」 「不,这是不可能的。」这一次领导祇的否定就快了很多,「三维世界不可能存在四维观测以外的变量,我可以观测到三维的每一条时间线。」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们一直找不到我呢?」 领导祇:「……」 是啊,既然可以看到三维世界所有的变量和时间线,怎么会找不到李琢光呢?怎么会要等到李琢光主动回到四维,才能和她交流呢? 领导祇:「因为你是最高级的四维祇,只要你不想要我们找到,你总有办法。」 李琢光:「……」 这套理论真是正着说反着说都能让它找到道理。 李琢光:「那你能预测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吗?」 猜到了领导祇会说什么,李琢光又补充了一句:「就算你说出所有的选项,我也可以算你是对的。」 领导祇当然说不出所有的选项,它肯定要拿李琢光的时间线更多耍赖。 李琢光:「那我再换种说法好了。」她往前走了一步,这是三维人惯常使用的、表达压迫感的方法。 「你能不能……马上给出我下一个问题的答案?」 又是一段无法避免的短暂沉默,领导祇大概是在各个时间线里检索李琢光问题的可能性,但它不得不承认,它完全无法预测李琢光下一个问题会问什么。 「你不能。」李琢光笃定地在框架里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你看……此刻的沉默就是自由意志重要性的证明。如果一切都是可计算的必然,你早就该知道我会问这个问题,也早该准备好让所有三维逻辑崩溃的完美答案。」 第454章 「可是你没有,就足以证明四维的计算无法计算出所有的结果。 「这在三维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概率论。」 李琢光不是在挑选时间线,而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引爆哪个黑洞灯球地,打响了第三条手臂的响指。 下一主观秒,领导祇头顶的黑洞灯球应声而碎。原本被小型黑洞吸收进去的光线如爆炸般与碎片一同掉了出来,在空中炸开一片璀璨的星瀑。 碎片与光芒交织飞溅,光流如虹,分明极快,却在不同的时间线重影交叠下又变得极慢,像是碎片沾着光线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至此,李琢光在框架里放下了今晚到目前为止,她唯一经过精心计算的话:「你刚才经历的,就是我们称之为惊喜的三维特产。」 「我没有计算最优解的能力,我也不想去学。」 如果所有四维祇的答案都是确定的最优解,那么唯一一个不以最优解为选择依据的、完全随机的李琢光,相当于把四维舒适的环境彻底打碎了。 她是唯一的变数,无论是在三维还是在四维。 「你总说最优路径、最优路径,可是生命……怎么能用一个确定的模型来定义呢。」 李琢光毫无预兆地抬手,第三只手臂凌空拽住了一根时间线。 没有计算,不是预测,纯粹靠她三维人的直觉和……「看哪根更顺眼」的随机性,拽住了一根穿过了领导祇身体的时间线。 那根时间线上落满了「灰尘」,似乎那意思是很久都没有使用过,可能也是因为它将这条线藏了起来。 李琢光抬眸,遥遥地,仿佛与领导祇没有五官的脸孔对上了「视线」,然后她狠狠一扯手中的时间线。 「咔嚓——」 三维最原始的不可预测性拽住了它唯一没有防备的时间线,那一条它刻意隐藏起来的,能够让它从1024^1024-1增加到1024^1024的时间线。 而在穿过身体的时间线被李琢光拽到绷紧的那一刻,领导祇第一次体会到了原始的「恐惧」。 第278章 我就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十四) 穿过领导祇的时间线被李琢光拽紧的那一刻, 整个宴会厅的时间似乎都停滞了一瞬间。 酒杯悬停半空,不同时间线里不同的饮料和酒精气泡都静止不动,每一个四维祇都呆站在原地, 面容模糊, 像被遗忘在橱窗里的蜡像。 领导祇的身躯骤然分解, 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 包括它体内的核心图案。 分散的光点让领导祇往李琢光脑袋里放下的话语变得像是从四面八方那么传来的。 「你很有趣, 但还不够熟练。」 它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 那些光点朝着李琢光靠拢过来, 而李琢光在每一个粉末中都看到了不同时间线里的她—— 收束时间线进行攻击的她,踉跄后退防御光点的她,还有茫然伫立、尚未觉察危机的她。 无数个李琢光的剪影在光点中明灭,如同被打碎的镜子里照出的万千人生。 李琢光手臂收拢,拧腰旋身,于是所有时间线里的她一同做出这个后空翻的动作, 数亿道腿影在空中划出扇形弧光。 空中分散的光点蜂拥而至, 自动缠上了她的双腿,缠上了每一个她的双腿。 「你说得对,我在四维的战斗技巧方面,并不是一个强大的,熟练的祇。」 光点紧贴着李琢光的双腿,一路向上蔓延至她的小腹,却在触及第三条手臂时堪堪停下,硬生生转了个弯。 它们并非简单的附着, 而是开始解构所触碰到的全部部位。每一粒光点在融进李琢光的小腿后第一件事都是隔开她的肌肉和骨骼, 像沙子一样紧紧贴在缝隙之间。 肌□□隙被它们挤得越来越大,黏连着的部位也越来越少。从腿部传来的剧痛却没有让李琢光的动作停滞半分。 绷紧的肌肉压住了钻入缝隙的光点, 轻而又轻的「嘎吱」一声,所有光点都被碾碎。 没来得及渗透的光点慌忙从她的身体里逃窜,归拢在空中,重新聚集成了领导祇的外型。 李琢光的双足稳稳落地,与此同时,她的第三条手臂微微曲着手指,从腰侧往下搂住了自己的大腿。 所有的反击也好,防御也好,她都仿佛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所以,你不相信弱者能够打败强者么?」 第三条手臂三指如刀,异生的手臂如幽灵般穿透她的大腿肌肤,肌肤表面既未渗出血珠,也未留下伤痕,仿佛她的□□对这条手臂而言,不过是可随意穿透的虚影。 手臂猛然上抽的瞬间,尖锐的指甲剐蹭走了负隅顽抗的光点,光点在她指甲的运动轨迹中、在暗色天幕中拖曳出一道弧线。 而那条弧线还未完全消散的时候,她的指尖已如裁纸般划破那道闪光的弧线,在中央撕开一道缺口。 顺着这缺口,李琢光眯起眼睛,注视着其中一颗尤为明亮的光点。 她的常规右上肢突然刺了出去,在光点落下的前一主观秒精准抓住了那颗光点。 就在她指尖合拢的刹那,四周的一切忽然变得极为缓慢,仿若陷入了粘稠的胶质体中。 所有四维祇的动作都像放慢了倍速,就连飘散的光尘都定格成了璀璨的星雾,每一粒微尘都清晰可辨。 而领导祇的身体正在以慢到肉眼可以看清每一个细节的速度前倾,它的手就将触碰到两根交错的时间线。 在这近乎静止的时空里,唯有李琢光仍能自由活动。 她脚踩在地面之上,只要用第三条手臂稍微拨动时间线,她就会进入另一道时间线里。 当她看到周围的四维祇都有着不同时间线下的重影时,她就已经学会了这个方法。 那些重影并不是干扰,至少对她而言不是,是她重要的武器库。 她把所有时间线里相同的动作「拓」下来,然后将这些静止帧层层叠加到主时间线上,就能制造这样看似凝滞的空间。 凝滞空间内的四维祇宛如被封在琥珀内的昆虫标本,但其实这不过是局部的假象,宴会厅之外的地方时间都在正常流动,花园里的花在开谢,喷泉的水珠仍在坠落。 而李琢光把全宴会厅的四维祇都费心思调慢速度也不过是因为吃不准谁会帮领导祇的忙而已,每个四维祇都可能成为变数,她不敢赌。 她凝视着掌中那颗挣扎的光点,透过它颤抖的光芒,李琢光看到在它所代表的时间线里,领导祇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一根关键的时间线。 李琢光只是看着,而不做出任何制止的动作。 她的第三条手臂随着她的意识鼓胀收缩,那条时间线里的领导祇似乎正打算经由碰到的那条时间线到达现在这一刻的场域。 第三条手臂缓缓抬起,悬空,在身前若干的时间线里找到那条能遥遥与领导祇双手交叠的时间线,宛如弹奏古筝那般,曲起食指弹了弹那根纤细的时间线。 「——」 时间线的波动是没有声音的,无形的时间涟漪顺着时间线的震动激荡开来。 光点里的领导祇突然浑身剧烈颤抖起来,它身体表面与肤色一致的一层膜开始不受控地翻卷,整个祇的身体不断闪烁,在完整与分解成光点之间来回变动,忽明忽暗。 它的肢体扭曲错位,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掰弄着它的骨骼,摆出根本不可能的角度。 只有李琢光能看到,其实这一切不过是震荡的时间线捆绑在领导祇的身体上,才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把它的身体全都扭曲。 很快,领导祇就因为时间震荡而轰然倒地,那条时间线上的众祇顿时乱作一团,无数触须般的肢体伸向昏迷的领导祇。 现实里的宴会厅时间仍然凝滞,李琢光面前的领导祇缓慢的动作却忽然一松,它整个祇重重栽倒在地面之上。 「204119。」 李琢光在框架里「喊」了一声领导祇的「名字」。 这个世界里,除了用核心图形称呼对方以外,还有另一种名字就是出生时的公民编号。 李琢光是现在最后一个,204119是她前面那个。 李琢光刚在四维出生的时候,能够看到的时间线数量绝对没有1024^1024^1024,按照204119的反应,她应该是1024^1024,这样204119藏起一条时间线,才会给祇造成它打不赢李琢光的错觉。 也许204119是她的双胞胎亲人,李琢光不知道。四维没有性别的概念,李琢光也不知道该称呼204119为姐姐还是哥哥。 可能创造她和204119的长辈是同样的两个祇,但交换了体内不同的基因组,虽然同母同父,但其实没多大关系。 204119微微抬起头,似乎想听李琢光下一句想说什么话。 「咦?你好像也还保留着三维人的条件反射。」 「……我没有。」204119又低下了头,将脑袋埋入它的双臂,像是想要逃避李琢光的问话。 「那好吧——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想和你达成一个合作。」 第455章 204119:「什么合作?」 它抽动了一下自己瘫软在地面上的四肢,在刚刚那条时间线里,它的身体已经被时间线捆绑起来,时间震荡锁死了它一部分的行动可能性。 那条时间线否定了204119存在的合理性,而一条时间线的蝴蝶效应也影响了剩余的时间线,204119需要花费更大的力气才能维持它现在的合理性。 它觉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的时间线数量和204120应该是一样的,怎么会——对方怎么会掌握控制时间线这根线本身的力量呢? 就算204120也隐藏了实力,其实可以看到更多的时间线,又能多到哪里去呢? 多看到两条、三条的,不会有这样质的改变。这种程度的能力,倒有点像传说中的五维生物了。 李琢光:「我需要为我的晴山争取最大限度的自由。」 204119:「……所以,你是需要我的保证吗?」 如果李琢光点头说是,那么204119就能说它听到了这辈子最愚蠢的答案。 李琢光:「不止,我需要更多的——」 「那你自己来拿吧,你能拿多少,端看你的能耐!」 李琢光一句话都还没有传输完,204119就拖着刚刚恢复自由行动的残躯,扑上来拽着李琢光的手腕,两个祇直接瞬移离开了宴会厅。 熟悉的纯白空间,眼前的204119退去了四维的外貌,变成了一个纸做的立体人。它有着一条纸做的麻花辫,瞳孔呈现齿轮的形状,背后更是插着一个巨大的发条。 204119知道自己在四维是赢不了李琢光的了,它便只能寄希望于一个低维的世界,如果把她们的实力全都降维压缩,那么它才有一战之力。 与李琢光意料之中的不同,204119并不是成年人的外表,而是一个小孩子。 李琢光:…… 虽然是小孩子,但还是好眼熟,李琢光绝对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孩儿。 小孩儿的外表泛着金属色泽的冷光,背后的发条有它身体一般那么大,瞳孔中的齿轮以顺时针的方向缓慢旋转。 李琢光同样恢复了她在三维时的外貌,久违地回到了三维的身体里,她还颇有兴味地握了握拳熟悉一下五指。 这两道身影以违背物理法则的姿态悬停于半空中对峙着。 李琢光的身边环绕着几条彩带一般的半透明彩纱,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并非是衣料,而是无数时间线光点构成的波浪。 齿轮人背后的发条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它似乎正在上发条蓄力。 下一秒,两个人同时动了。 李琢光身前的「彩纱」骤然分裂,如蜂群般聚集成千百束蜂拥而去,齿轮人双臂平展,伸直的手臂环绕着数十个高速旋转的锯齿圆环。 「砰——」 只听第一次碰撞的巨响震碎了虚空的寂静,死寂的纯白空间都因这声巨响而震颤,在空间中反弹的声波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回声,光纱与圆环相击处迸发出刺目的白光。 「砰——砰——砰——」 接连三声闷响,齿轮人孩童般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它挥舞着看似稚嫩的手臂,手臂上的锯齿圆环一下又一下地重击着彩纱。 李琢光始终保持着优雅的从容。她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五指微张,单手操控着彩纱走向。 这些由光点组成的彩纱看似柔软,实则无比坚硬,小孩手臂上的齿轮圆环很快就出现了裂痕。 「咔嚓——」 这声在撞击声里微不可察的脆响让齿轮人咬牙,最外缘的圆环上出现了一道刺眼的白痕,这道裂痕正以惊人的速度横穿圆环。 “可恶……” 这是李琢光第一次听到齿轮人的声音——不,不是第一次听到齿轮人的声音,而是第一次听到孩童状态的齿轮人说话。 齿轮人把手臂上的圆环收了回去,看上去是准备直接与李琢光肉搏。 “直接硬碰硬?你确定?”李琢光轻笑一声。 对面的齿轮人压根不理睬李琢光的挑衅,它压低重心,孩童体型特有的低重心优势被发挥到极致。 李琢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她于是收起了两条彩纱,左脚踏前,右手虚握,仅以最基础的格斗姿态迎战。 第一记直拳破空而来,李琢光不避不让,从下抬起手肘打飞对方的手臂。下一拳从下而上袭来时,还裹挟着一股红色的拳风。 李琢光的手刀劈下,一道青蓝色的风刃不偏不倚地打中了齿轮人的手腕。 齿轮人吃痛抽手后退,蓄力半秒后又是一拳扑了上来。 锤、劈、砍、打,拳拳到肉,李琢光一边躲闪一边后退,可她看似被打得节节败退,姿态看上去却是闲适的。 很快,齿轮人积攒好了最后一拳的力量,横冲直撞地与李琢光甩出的彩纱撞上。 他们的能力在交锋中炸出绚烂的磁暴,靛蓝与猩红纠缠撕扯,紫金的电弧劈开缠绕的颜色; 幽绿如星云般扩散,刀刃般的银白割开了所有的颜色。 光芒太盛,以至于完全无法分辨哪些来自李琢光,哪些则属于齿轮人。 李琢光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波动。她背在身后的手缓缓抽出,第三条若隐若现的手臂开始在其肩胛处凝聚成形。 她的神情平静得可怕。 没有胜利者的骄矜,没有杀戮时的快意,甚至连惯常挂在脸上的那抹悲悯都消失殆尽。她只是微微垂眸,注视着挣扎的齿轮人,眼神淡漠得就像在看一个翻倒的垃圾桶,或是无意间踩碎的一片枯叶。 彩纱在她指间的控制下无声收紧。 事实上,这场对决从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她并没有让彩纱收紧到真正会杀死齿轮人的那一刻,因为齿轮人纸片做的身体在李琢光稍稍用力缠紧时就忽然分崩离析。 彩纱如退潮般收回袖中,而齿轮人的身体残骸就这么飘散在空中。 片刻后,那些碎纸片重新聚拢,原本的小短腿短手重新拉长,组合起来的齿轮人从小孩变成了一个男性外表的齿轮人。 李琢光左脚后撤半步,彩纱在袖中蓄势待发。 出乎意料的是,新成形的齿轮人竟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微笑:“别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并不想和您打架。” ……这到底是谁?是204119吗?若是,为何突然放弃对抗?若不是,又为何能从204119的残骸中重组? “你现在看到我了,大概也就能想起与我有关的记忆吧,204120。” 李琢光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说得对,三维的不可预测性正是让她们拥有自由意志的关键一点。204120,我…… “不……我们。”齿轮人继续说,“我们本来应该再与你斗个你死我活的,但我现在觉得没有必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琢光不动声色地准备把手里的彩纱再次掷出去勒死这个说话慢吞吞的齿轮人,就听对方说:“你不能杀我,否则时间线就无法形成闭环了。” “闭环?”李琢光一愣,显然她并没有把眼前的齿轮人和自己的任何记忆联系在一起。 “是的,闭环。”齿轮人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脸上挂着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你要在未来杀死我——哦不对,你已经在未来杀死我了。” 听到这话,李琢光的第一反应是瞎扯什么,第二反应才是倒吸一口凉气。 对……她想起来了,自己好像真的「杀死」过一个齿轮人。 就在三一零的钟楼。 照这么说……自己现在还真不能动眼前这个齿轮人,否则就像它说的那样,未来无法形成闭环,时间悖论就可能导致更严重的问题。 ……啧,好吧。李琢光耸耸肩。 在她知道未来的自己确定可以杀死齿轮人的前提下,她便也一点都不慌张了。放过便放过吧。 “我知道了,我不会杀死你的。” 齿轮人满意地点点头,才继续说:“是你的不确定性让我们无法预测你的下一步动作,不得不承认,这个方法确实在四维奏效。 “我都明白这件事了,那么我的本体——204119,大概也将很快知道了。” 它一只手缓缓摩擦着手腕西装上的纽扣,脸上露出了204119身为四维祇所能做出的最和善的笑容:“那我们未来见。” 李琢光眼前景象迅速扭曲,等到再缓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和204119都悬空站在空中。 李琢光呼吸一滞,但怕什么来什么,停滞在空中的状态只是暂时的,接下去,李琢光就立马与204119一起往下掉去。 204119好像醒了,好像也没有。下坠中,李琢光眼前的204119忽然就变成了她没能抓住的芮礼。她努力伸出手想要拉扯204119,对方醒来后却没有选择和李琢光牵手,而是笑着说: 「204120,也许我身为四维祇确实不太了解三维人……」 「不过,我还是想说,可你这样做,不也是以更强者打击强者,去拯救弱者么——」 第456章 204119的身体破了好几个洞,在极快的自由落体里,它的脸上终于信号连接不畅般显现出一张三维人的五官。 「其实你也是一样的……你也相信弱者没有办法靠她们自己力量反抗成功……对吧? 「你和我们一样,你也在否定她们的可能性……也就不要这么大义凛然地来指责我——」 「不。」 李琢光的第三条手臂越过破空的风,像抓娃娃机里的爪子那般抓住了204119的腰身。 「我不是一个既定的更强者,我身上的力量……是她们给我的。」 诚然,晴山人的异能是李琢光通过消耗眼泪,将自己的力量散给了每一个人类,但此刻回馈给她的,早已远超当初的馈赠。 那些在苦难中淬炼的意志,在黑暗中仍不熄灭的希望,让最初的火种燃烧成了如今的燎原之势。 那些灵魂长出了1023个李琢光的力量。 ——不,不止。李琢光在建造晴山、散去力量以后,她身上残存的力量连四维都进不去,哪怕在三维都是最低等的零级。 是那些被四维视作蝼蚁、视作食物的生命,用她们的坚持与爱,补全了缺失的那一份力量,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奇迹。 当她们是分散开的个体时,面对四维是蚍蜉撼树。 可是当她们把力量汇聚在一起的那一刻,是她们的坚持和爱造就了李琢光这个更强者。 是一个个弱者造就的更强者,是无数弱者的双手托举起了李琢光这个更强者。 李琢光是能让她们的力量在四维具现化的载体,没有她们,也就没有现在的这一切。 她的指尖微微收紧,粗/壮的手指挤压着204119的身体,本该是柔软的肌肤竟然在压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哀鸣。 无数细小的光点从她的掌心溢出,像是千万个声音在低语,像是无数双手在支撑着她,又似无数双手从虚空中伸出,与她十指相扣。 在框架里,李琢光的每一句话都不再有情绪起伏。可她的下一句话却仿佛穿透了维度,也仿佛是有什么别的人,借由她的大脑「说」了出来。 「弱者之所以是弱者,从来不是因为力量不足,而是因为被剥夺了可能性。」 她回想起三维世界里的记忆。 那些向她伸出的手,那些深夜辗转反侧掉下来的泪。 那个宛如女人蒙蒙泪眼的潮湿的房间,那个炎热的夏天摸到的冰凉的手。那个世界托举起她的双手,还有那只冷漠地看着她,撕开了世界的缝隙到她身边来的小猫。 不管是三维人也好,还是四维祇也好,很多都坚信强弱是绝对的。 强者支配弱者,弱者服从强者,这是宇宙的铁律。 可是偏偏,整个四维世界里最强的四维祇,力量来源于整个世界里最弱小的存在。 「她们从来不是靠我拯救的……」 无论是在她们的原世界还是在晴山遭遇灭顶危机的时候,无论是想要从原来窒息的环境逃跑时,还是要一次又一次重启世界,保护晴山,保护李琢光的时候。 「我只是给了她们一个机会,让她们证明自己并不弱小。」 在这一刻,蚂蚁真的靠黏米粒建造起了金字塔。 「真正的力量不是掠夺,不是压制,不是剥削。 「是相信。」 与她共饮晨露的挚友,血脉相连的至亲,理念相左的政敌,甚至刀剑相向的仇雠。 当你在我身边时,我才拥有了对抗世界的勇气。 宇宙在热寂中崩塌,晴山却在维度间的夹缝里重生。 李琢光的手却在收紧到极致以前松了开来。 「我这一生没有杀过一个人,也没有杀过一个祇,在我手里死去的都是失去理智的怪物。 「我也不会杀死你的,204119。 「比起杀死你,我更想和你合作。」 204119在下坠中艰难地抬起头,那双由两只来自不同地方拼接而成的眼睛望向李琢光。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这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对吧?」 李琢光没有五官的脸上出现了一张和三维的她一模一样的五官,微微上挑的眼角,嘴角的弧度中和了眼尾的锋利。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审视。 「我现在选择了这条愚蠢的道路,那么你呢?你的回答什么?」 204119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也许它在检索别的时间线,但李琢光觉得它只是在盯着自己看。 像是想在李琢光的脸上察觉出什么端倪,也像是想询问李琢光到底为什么明明可以看到最多的时间线,却还是要选择最愚蠢的选项。 李琢光简单地适应了一下,就学会了利用四维的脸部肌肉做出表情。 虽然那表情在她的脸上显得有些诡异。 204119早就忘了它在三维见过的人类表情是什么样的,所以它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李琢光现在的表情该称作什么—— 怜悯?犹豫? 不,更像是……阳光穿透厚重云层,或是初春的雪在消融时折射出的微光。 「在所有的可能性里,我唯独没有学会如何杀死一个清醒的同类。」 都不是。204119想。 204119终于意识到,李琢光的眼睛里藏着的并非柔软的情绪,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可当她微微眯起眼笑起来时,那些锐利的锋芒又被包裹进某种温柔的假象里,像是刀刃藏进棉花,让人错觉无害。 两祇之间陷入沉默,耳边除了坠落时的破空声以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204119也将脑袋仰了回去。 就在李琢光以为204119不会回答的时候,她的脑子里突兀地出现了一句话。 「可以。」 李琢光对此感到讶异,挑了挑眉:「可以?」 「……合作。」204119低下头,看向上方的李琢光。它没有头发,没有用力的上肢随着下坠的风往上吹起。 「你的选择是愚蠢,那么我的选择就是观察。我在想,你的不可预测性,或者说三维的不可预测性,大概可以解答一些我一直找不到答案的问题。」 李琢光笑了:「你是因为我比你多出那么多时间线才选择妥协的么?」 「当然。」204119毫不避讳地回答,「不然呢?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傻?」 李琢光似是被它逗笑了,脸上的弧度更为明显:「为什么?」 「为什么?」204119重复了一遍李琢光的话,第一次出现了近似于人类的迟疑,「因为我想搞清楚,为什么在所有的最优解里,和你合作会让我感到……好奇。」 李琢光感知到了这句话,随后她的第三只手臂骤然绷紧,无数时间线在她的第三条手臂上震颤。 她们的身体开始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频率闪烁。每一次消失再现,都精准地切入另一条时间线的落点,足以抵消掉了一部分下坠的势能。 「抓稳我。」李琢光给出了最后一个信号。 204119的第三只手臂在腰上艰难地摸索到了李琢光的手腕,然后握紧。 李琢光带着她在时间线间闪回,在不知道第几次闪回以后,最后一丝垂直重力带来的坠落势能也消散。 李琢光的足尖距离地面仅剩几厘米,她刻意在空中悬停了一会儿,将204119放下后,才让足尖与地面相触,轻巧地落在地面。 「这不是最优解。」204119在地上站稳了,第三条手臂伸过来,维持着无害的婴幼时期。 「但我认为我们可以试试。」它顿了顿,补充上一句,「大人。」 李琢光同样伸出第三条手臂,逐渐退回少年时期的状态,两条带着伤痕的手臂在空中相握。 它的拼接眼垂头看了一眼李琢光的第三条手臂,没有多说话。 第279章 当祂离去时,群星正哺乳 银河纪元999年12月25日。 标准时间凌晨三点, 观千剑和羊曜走出研究所的大门,将扛着的实验仪器和零件放进运输车里后纷纷上车。 庞湛和融姝[注]留在车子里,融姝扁扁薄薄的身体贴在后备箱里侧, 伸手拉过观千剑和羊曜放进来的实验仪器。 凤凰座θ-3709-1并不宜居, 星球上一片荒芜, 一眼就能望到头。 夜里的风很冷, 地表坚硬干涸, 龟裂开一道道宛如伤痕般的深沟, 头顶夜幕中缀着一大一小两颗浅红色行星, 投下一片诡谲的阴影。 耳麦里的芮礼在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庞湛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听耳机里的声音听了半天,突然开口问:“你在和谁聊八卦呢?” 她冷不丁地出声,观千剑和融姝都被吓了一跳。 芮礼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一瞬:“我没有在和别人聊八卦。” 观千剑笑了一声:“就是啊,你以为都跟你一样, 哪儿有八卦就往哪里钻。” 庞湛梗着脖子否认:“我才没有!” 芮礼的声音在电流下显得有些失真:“我确实没有在和别人聊八卦。” 庞湛哼了一声:“我不信, 你平常打字的声音都不是这种速度这种声音。老实交代,什么八卦?” 第457章 观千剑用力把实验仪器搬进后备箱,和融姝两个人一前一后把仪器挪到指定位置。她拍了拍防护服上的灰尘:“哟,咱们清剿部还有您老人家不知道的八卦呢?” 庞湛摇头晃脑:“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懂吗?” 芮礼的声音似是有些无奈:“真不是八卦,说了你们又要说我太闲, 天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观千剑的手一顿, 她下意识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头盔面罩, 但她忘了手背的防护服上全是灰,反而把她的玻璃头盔擦得更脏了。 “啊——”庞湛故意拖长声调,语气里带着促狭,“你还在惦记那个人呢?那不就是一场梦吗,你还真迷上给别人做猫的感觉了?以前也没发现你有这个癖好啊……” 芮礼:“……你可以说得再响一点,我觉得任务记录仪的收音可能还不够清晰。” 融姝轻笑:“没事啦,不会有人听到的。” 庞湛双手垫在脑后,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意想中的声音,扭头看了一眼。 黑皮女人埋首干活,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得像块石头。 庞湛:“观千剑!” 观千剑这才像刚回神一样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望向庞湛:“嗯,咋啦?” 庞湛:“我们刚刚说的你听到没?” “啊哈哈哈哈……”观千剑直起腰,摸着后脑勺装傻憨笑,笑声干巴巴地在通讯频道里回荡,“你们在说什么?哎呀,刚才专心致志搬器材,什么都没听到耶!” 庞湛十分贴心地重复了一遍:“没关系,你听我说哦,是芮礼——”她一字一顿地,“还在纠结梦里的那个人哦——” 观千剑撇撇嘴,一手撑在后备箱的车壁上:“我知道了知道了……”她无可奈何地答道,“诶呀,她在意就在意呗。” “毕竟咱们大剑的更苦恼是吧哈哈哈哈。”庞湛弯着眼睛笑起来。 观千剑摸了摸防护服的头盔,含糊地应了两声。 如果说芮礼做的梦给别人做猫让她恨着惦记了这么久,那么观千剑做的就堪称噩梦。 一睁眼转身发现床上不仅有一个面对自己躺着的女人,而且那个人还睁着一双没有高光的眼睛看着自己。 她在刚和那双眼睛对上的时候就浑身冷汗地惊醒了,不知是不是梦里的景象太清晰,在她的视网膜上残留了一片残影,居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现实中的床上也躺着一个女人。 她打开终端,像给人打电话诉苦。但当时是凌晨两点,她翻遍了联络人,也没有找到一个她能够放心在半夜吵醒的人。 她只能下床开灯,头一次把旺旺大王抱进卧室,放在身边晚上一起睡。 要知道观千剑从幼儿园起就没和任何活物同床共枕过,连家里的旺旺大王晚上都得乖乖待在卧室外面。 刚做完那个梦的时候,观千剑吓得好几晚都没敢闭上眼睛睡觉。 她还把自己的床推到房间的角落里,然后背靠着墙壁朝外睡。 这么睡,怕自己睁开眼就看到一个女人睡在自己对面,可是转过身去背朝外睡,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看。 那些夜晚,她就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到晨光将房间的每个角落都照得无所遁形才敢合眼。 她就差求奶奶告姥姥请高人来看看是不是要驱鬼,假期一结束,她就第一个冲回宿舍,死乞白赖地拉着全队人在客厅打地铺。 托她的福,几人也是再回味了一遍大学军训的大通铺是什么感受。 说来也怪,从那晚开始,那个诡异的梦再没出现过,就仿佛的确只是某一晚的噩梦——和别的噩梦没有两样。 但观千剑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劲,果然,睡了大通铺的第二天,芮礼还是找她单独谈了话。 在队伍里,芮礼一直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她寡言少语,独来独往,却总能在关键时刻解决问题。 据说晴山基地的中枢系统建设都有她的功劳,可谁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样一个技术人才,为什么她没有干脆留在程序部稳步就班地升职,非要跑到危险的淸剿队来卖命。 大部分加入淸剿队的基本都是有一些军/人情怀的,而芮礼显然没有这种情怀。 ……别说军/人情怀了,芮礼平时表现出来的性格都让人疑心她会不会随手把哪个人质扔出去垫底以换得更多人质的存活。 正因如此,观千剑和芮礼的交情实在说不上深。观千剑和这种性格的人真的处不太来。 那天芮礼约她在咖啡馆见面,观千剑前一天还熬夜搜了各大聊天话题,存在终端里准备在见面的时候说给芮礼听,以免冷场。 观千剑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夕阳的余晖透过咖啡馆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将整个空间染成琥珀色。窗边的绿植在光晕中投下细长的影子,应和着咖啡馆里轻柔的爵士乐摇晃着枝叶。 芮礼面前的咖啡早已冷透,夕阳的光线正好落在她的侧脸,将她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却让另一侧的脸完全隐没在阴影中。 观千剑不安地搅动着杯中的吸管,冰块碰撞的声音格外清脆。她第一次这么长久地注视着芮礼那双琥珀色的双眼,此刻,像是黄昏时分最后一抹倔强的天光,又像是即将熄灭的星火。 窗外,几个穿着制服的总部人员匆匆走过,她们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咖啡馆的自动门开合间,吹进来一阵带着炎热夏天气息的风。 芮礼开门见山直接问她:“你记得梦里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吗?” 观千剑没想到芮礼会问这个问题,她愣住了,眨巴着双眼,唇瓣都有些颤抖,说话时的声音也是劈叉的:“姐,你对我有意见?” 芮礼疑惑地皱眉:“没意见……怎么了?” 观千剑紧张地端起手边的柠檬汁喝了一口,被酸得呜哩哇啦吐了半天舌头才继续说:“你对我没意见为啥还要让我回忆那个可怕的场景?” 芮礼:“……我当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你就说记不记得长什么样。” 观千剑仍然摸着下巴,自顾自地猜测:“是不是和你那个梦有关?” ——芮礼做梦梦见自己当了别人家的小猫时,因为一整天心神不宁被庞湛发现,死缠烂打问出了事情具体经过,因此九三零的大家都知道芮礼做过的梦。 能让芮礼主动上心的事一只手数得过来,当猫的梦绝绝对对是其中的头一件。 她在讲述时虽然语焉不详,但一句「当猫」就够炸裂的了,也不必再多听什么细节部分。 芮礼轻轻歪过头,挑起半边眉毛,像是在说「你要是再废话我就把你扔出去」,观千剑讪讪地摸摸鼻子。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我、呃,我努力想想。” 一回忆那个女人的样子,就代表观千剑要再回忆一次那个恐怖的梦境。每当她试图回想,最先浮现的永远是那双漆黑无光的眼睛。 那双眼睛像黑洞一样,把她的理智、情绪、甚至对周围环境的感知都吞噬殆尽。 ……不过说真的,比起梦里那个诡异的女人,眼前这个随时都可能不耐烦而发火的芮礼似乎更可怕一点。 在芮礼逐渐失去耐心的注视下,观千剑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开始回忆梦境的内容。 “我躺在床上睡觉,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我的背后好像有人,但是在梦里,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我家里怎么有陌生人」然后弹起来警惕,而是「她是还没有睡着么」。” 芮礼听着观千剑的讲述,淡淡点头,端起咖啡杯浅酌了一口。 观千剑继续说:“我就想着回头看一眼她到底睡着没有,然后帮她把被子掖掖好,结果一转头就看到那个女人面对我侧躺着。” 空调恰好在此时发出一声轻响,观千剑吓得一激灵,在裤腿上擦干了手心的冷汗。 “我类个乖乖……唉,总之,她的眼睛特别黑,特别特别黑,一点高光都没有——等等,这个细节很重要!因为我背对着她时是面对窗户的,所以我知道窗帘没有关严,有月光漏进来。 “按理说她应该眼睛里有点高光吧,但是一点都没有!” 芮礼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咖啡杯,耐心地听着观千剑语无伦次的描述,没有打断她。 “你知道吧,她真的和鬼故事里的女鬼一模一样!黑色的长发散在枕头上,皮肤白得几乎透明,眼睛也是大得出奇,漆黑一片……” “你已经说了很多遍眼睛了,说点别的。”芮礼还是忍不住开口打断了观千剑,这家伙现在简直是在围绕眼睛写小作文了。 “哦……”观千剑无措地摸了摸后脑勺,“别的啊……不是,因为我看到她以后立马就惊醒了,别的细节我倒真的……” 她皱着眉,努力回忆着那场梦里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诶,这个算不算。”观千剑一拍双手,眼睛一亮,眉头突然舒展开来,“我以前做梦,只会梦见我去过、或者见过照片的地方,可那个卧室……我敢用旺旺大王的罐头发誓,绝对没见过! 第458章 “我确信我的卧室、我所有去过看过照片的房间都不长那个样子!”观千剑又重复了一遍以表达自己绝没有说谎。 芮礼面色也看不出喜悦,不知道观千剑这个发现到底算不算有用。她只是淡淡颔首:“嗯,还有吗?” “还有?”观千剑的背弯了下来,紧咬下唇思忖片刻,犹犹豫豫地说,“嗯……虽然我确定从没见过那个女人,但就是觉得……” 她的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画着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她焦躁地开始咬指甲,尽管她还没想到那个女人为什么会让自己感到熟悉,但她的本能已经开始告诉她,那个女鬼一样的人对她非常重要。 而且忘记那个人是谁,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前两次她应该发过誓自己绝对不会再忘记,但是…… 她一定要想起来……快想,快想啊这个破脑子! “哦!”观千剑忽然直起腰,有些激动地双手乱舞,比划着,“在我要翻身过去以前,我对我身后那个女人的印象是一种很奇怪的感情!” 说是很奇怪,观千剑自己都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拳头攥得发白,嘴巴里「呃」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最终,她颓然地松开拳头,指甲在掌心留下几道月牙形的红痕。 “就是……就是……”这个卡壳卡得观千剑难受得要命,她只能绕着圈子去形容,希望芮礼能懂她的意思。 “就是特别心疼她,嗯,很担心她,怕她,呃,受了什么委屈不告诉我……嗯?”观千剑眯起双眼,指尖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一个不可思议的比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怎么感觉,她跟我女儿似的?” 这个比方刚说出口,观千剑脸上的神情顿时释然了。她的指尖悬停在半空,眉头渐渐舒展,声音也随之柔软下来。 “好像真的是,感觉她像我的女儿一样,而且我肯定是那种特别操心的老母亲,整天疑神疑鬼怕孩子在外面受欺负的那种!” 当她这一想法冒出了头,那个睡在自己身后、无声无息的「女鬼」好像一下子就变得不可怕了。 毕竟哪有妈妈会怕自己的女儿? 对于忘记了那个人这件事感到无比内疚和痛苦似乎也找到了源头,如果她真的把自己的女儿忘记了,那她真就是个人渣了。 她用力拍了下自己的大腿:“诶!确实啊,怪不得我梦里的时候不害怕,还要转身去给人掖被子。 “这么想想……大半夜的不睡觉盯着人看,不就是个熊孩子吗?” 芮礼:“……” 她眼睁睁地看着观千剑的思维跑偏到十万八千里以外,最终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算了,只要能让她克服恐惧回忆起细节,就算把自己女儿想成外星生物都随她去吧。 于是芮礼又把之前她最想知道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你记得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吗?” 观千剑这次回答得流畅多了。她咬着吸管思索片刻,答道:“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上挑,鼻梁很挺,嘴角好像一直有个向上的弧度。 “短头发?长头发?”她往后仰了仰脑袋靠在椅背上,“散在枕头上,她被子盖得严实,枕头以下的部分都遮住了,我也不知道具体多长…… “黑眼睛,黑头发,皮肤特别特别白,而且她好像不会呼吸。” 观千剑自己都觉得这句话荒谬。 “她不会呼吸,因为我记得我呼吸的速度快,她的速度也快;我呼吸的速度慢,她也就慢了下来。我感觉她在学习我呼吸的样子。” 这似乎是个很重要的细节,但与芮礼做的梦没有对上号。 芮礼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了?”观千剑察觉到芮礼表情的变化,有点紧张。她一点儿都不怀疑是不是芮礼记错了,“果然是我的错觉吗……” “应该不是。”芮礼摇了摇头,“可能她……在不同人面前,就是不一样的吧。” 观千剑一脸茫然地眨着眼,而芮礼并不打算解释,她直接起身结账。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掠过她的侧脸,在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睛里投下一瞬莫测的光影。 观千剑不明所以地跟在芮礼身后走出了咖啡馆。 两人沉默地走在总部基地宽阔的主干道上,夕阳的余晖渐渐被高耸的合金围墙吞噬。 “你突然问起这个问题干什么?”观千剑踢着路面的小石子,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其实她也没多想知道答案,纯粹是受不了和芮礼之间的沉默罢了。 芮礼的脚步突然停住。她转过身,黄昏的阴影笼罩着她的面容:“傻孩子,我们忘了一个人。” 观千剑在想到女儿这个比方时,某种模糊的认知就已经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这些日子莫名的心神不宁,那些没来由的焦躁不安,此刻都有了答案——她的潜意识一直在提醒她,有个重要的人被遗忘了。 而那场梦是唯一可以见到那个人的东西。 而她居然……居然将这场梦视作噩梦,逃避了那么久。 理智告诉她那个人不可能是她的女儿,却是一个在她生命力更加重要的人物。 观千剑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再开口时,她的声音也变得干涩:“我们……我们要怎么办?” 她抬眸,眼睛里染上了泪意。 芮礼却别过脸去,望向逐渐暗沉的天际,肩膀轻轻耸了耸:“我也不知道。就等吧。” 她的声音轻飘飘地消散在晚风中,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夜里六点到了,远处,基地的探照灯突然亮起,刺目的光柱划破暮色,让两人拉长的影子最终交汇在道路尽头。 观千剑盯着影子交汇的黑点不出声,身后的庞湛喊了第五遍她的名字,她方才回神,意识到自己现在在凤凰座θ-3709-1。 “愣着干嘛呢?”庞湛举着半臂长的除尘刷,正用力拍打她防护服上的灰尘。 观千剑抬起手臂让庞湛不错过任何一个褶皱,支支吾吾地说:“没什么,没睡好,困了。”她的声音在头盔里显得闷闷的。 融姝拿着消毒喷枪凑过来,另一侧的羊曜正低头调整腰间的装备带。 耳麦里的芮礼打开了和观千剑两个人的私聊频道,说:“观千剑,回来以后跟我去找霍听潮。” 观千剑「啊」了一声:“为什么?” 这声音引得庞湛抬头,除尘刷停在观千剑的大腿外侧:“你在跟谁说话呢?” 观千剑这才意识到芮礼是在私人频道说的话,她指指自己的耳麦:“芮礼。” “哦。” 芮礼总爱用私人频道说些神神秘秘的话,队员们早已见怪不怪,庞湛便也没有多问。 私人频道里,芮礼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没有为什么,你就说去不去。” “去!当然去!”观千剑不疑有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什么需要保密的特殊任务。 毕竟那可是掌握了全晴山命运的霍总指啊,联合芮礼来骗她?有空哦。 * 飞船落地的第一时间,观千剑都没来得及回宿舍沐浴焚香就被芮礼拉拽着往霍总指挥办公室跑。 走廊里,观千剑局促地拍打着沾满灰尘的袖口,小声嘀咕:“我这一头油,而且手上身上全是灰,跟刚乞讨完回来一样,不太礼貌吧?” 芮礼头也不回地甩来一句:“不会。反正你黑,霍总指会以为是你原本的肤色。” 观千剑:“……”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芮礼刷开电梯权限,“霍总指知道我们刚执行完外勤任务。” “噢噢噢,那就好。”观千剑放心了。 她们两个人走进了约定好的会议室——不是霍听潮的办公室,是总部十二楼的一间大型会议室。 会议室比想象中还要大,推门进去时,十几个肩章闪亮的高级军官齐刷刷地转头看过来。 会议室里的进程似乎已经到了一半,正在演讲汇报的人看到门口两个人走了进来, “刘姨。”芮礼似乎与那人很熟悉,随意地冲她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空位。 观千剑跟在后面手忙脚乱地鞠躬敬礼喊了声「刘局长好」,差点自己左脚绊右脚摔一跤,随后慌忙低着头坐在了芮礼旁边的空座位上。 落座后观千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一直知道芮礼是个官二代,但在此以前,观千剑都没能直接体会芮礼家的官儿到底大到了什么程度。 她偷瞄一眼身旁淡定地打开终端翻阅资料的芮礼。 不……但这样一来,芮礼不安稳地选择有人脉的地方升职,反而来朝不保夕、下一秒就可能死掉的清剿部,更微妙了。 纯属体验生活?谁家少奶奶体验生活来危机四伏的清剿部?要么脑子有泡,要么……别有所求。 她抬头,看到了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的ppt,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数据图表,最后定格在中央那张模糊的女性轮廓图上。 第459章 和她梦里的那个女人轮廓很像,好像正在讨论的题目就是关于那个被她们忘掉的女人。 刘平安扶了扶眼镜,继续被打断的汇报:“……在座各位应该都有体会,在此之前——很久以前,说得唯心一点,我甚至不觉得是这辈子的事——关于「遗忘」这件事本身,我们甚至不敢公开讨论。” 她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会议室的灯光在她镜片上投下冷冽的反光。 “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但总是觉得如果说出来了,或者退一步说,表现出来了,就会招致非常严重的后果。这件事情,是根植于我们的潜意识里。” 她目光扫过一圈在座的人员,观千剑也没忍住跟着她的目光看了一圈。大家的表情都是一样的严肃,也看不出来她们心里到底是深有同感还是胡说八道。 刘平安突然提高音量,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微笑:“但现在不同了,我们可以畅所欲言,顶多在我们的同类之间被当作得了妄想症或失忆症,没有别的毁灭性后果。” 「同类」? 观千剑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地绷紧身体,余光瞥见芮礼正在自己的终端上记录着什么。 怎么会有人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朋友、亲人、同事为「同类」? 观千剑有时也会看到一些帖子归类同一类人——比如星座,比如mbti,在这种限定的场合下,才会使用「同类」。 刘平安用这个词是什么意思?还是说领导层之间有自己不清楚的暗语? 霍听潮端坐在首席,修长的手指交叠抵着下巴,冷峻的面容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她沉默地听完刘平安的汇报,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下一位继续。 汇报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有着各种各样的剧情,但女人的脸都长得类似。 不一定都有苍白的皮肤,有些是小麦色的,或是普通的黄白皮。眼睛也不一定是完全漆黑无光的,甚至连发型都不太一样。 但观千剑就是觉得那些都是同一个人。 她听着一个又一个人形容女人的样貌,心跳逐渐加速。 照理说,这么多人梦见同一个陌生女子本该是件毛骨悚然的事。她觉得自己应该起鸡皮疙瘩,毕竟这么多人不约而同地梦见了同一张脸这个事要是放在恐怖小说里一定是主线剧情了。 但事实上她却一点都不害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也许是因为她一开始觉得那个女人是她的女儿,也许是因为忘掉她之后感到的焦躁和愧疚,她只想着「快点找到这个人吧」。 也许观千剑的潜意识比她本人更早意识到这一点,那不是噩梦,而是一封被遗忘的求救信。 芮礼的手指在终端屏幕上轻轻一点,观千剑转头,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 在那一瞬间,芮礼忽然笑了。观千剑注视了她片刻,头一回明白了芮礼表情里的深意。 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无言的共识:无论要穿越多少个星系,她们都要把那个被全世界遗忘的人找回来。 要把她找回来。 观千剑的指尖在会议桌下微微发颤,一种难以名状的使命感在她的胸腔里灼烧。 她没有被遗忘,她不该被遗忘。 或许对所谓女儿的比喻感到的荒谬并非在于自己还没有生育过,而在于……也许角色是对调的。 她才是那个女儿。 她总觉得自己欠了那个女人太多东西,是穷尽自己的一生都无法还清的债。 那双眼睛里,或许不是空洞的凝视,而是孤注一掷的等待。 欠债总会让人联想到赌/博,而那个女人押上的不仅是筹码,更是自己的存在。 她赌我们会记得,她赌我们会想起,她赌我们会穷尽一切力量去把她找回来。 就像候鸟永远会记得迁徙的路线,就像鲑鱼终其一生也要回到出生的河流。 她可能是救世主,可能不是。可能是创世神,可能不是。 这一次的搜寻必然不是一般意义上在空间里的搜寻,也许要跨越更大的东西,找到更广阔的存在。 哪怕只是路过小巷的普通学生,哪怕只是某颗偏远行星上正在喂猫的陌生人,也要把她找回来。 霍听潮手中的钢笔在纸上停顿,墨水晕染开来的痕迹像极了观千剑梦里,那个女人散落在枕上的黑发。 观千剑知道,现在的她们,就是赌桌上最漂亮的同花顺。 第280章 当她苏醒时,永夜已噤声 银河纪元999年12月31日。 昨天观千剑与各位领导开完会以后, 把自己的梦告诉了大家,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独自一个人回到了宿舍里,而芮礼留在了那里。 她给芮礼发了很多条消息询问怎么样了, 芮礼那边都是未读的状态。 ……好啊, 用完就扔?! 但观千剑只能在宿舍里无能狂怒, 她不敢真的给芮礼打电话打扰她, 毕竟那边的人员一个比一个重量级。 说实话, 昨天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 她就已经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自己有没有对芮礼说过一些不太得体的话, 生怕万一芮礼要是记仇回头处理她,那她就完了。 她也没有闲着,为了转移注意力,她开始疯狂搜索梦中那个神秘女人的信息。 她记得昨天开会时,每一个人说的梦都不一样,所以她把每个人的梦都在网页上搜索了一下。 当然是不会有答案的。 那么多人一起做梦梦见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观千剑有些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那么多人的梦里?而且每一个梦的内容都不一样—— 到最后, 她的搜索范围越来越离谱,最后连玄学论坛都不放过。 而她在看了好几个宗/教相关的帖子后,脑子里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 虽然她感觉这个想法有点牵强,但还是记在终端上,给芮礼发去了一条消息。 「话说,晴山好像没有一个特别大型的,能够叫出名字的宗/教?」 出乎意料,消息瞬间显示已读。芮礼的回复快得像是一直守在终端前:「什么意思?」 ——晴山的宗/教都很散, 是小范围内聚集型, 有很强的地域性、时间性,每个村落都有自己供奉的神明, 每条街巷流传着不同的传说,没有覆盖一个城市或者更大地区,大家都信奉的宗/教。 这就导致晴山的宗/教总体而言其实是松散的,观千剑能够叫出名字的教名,可能翻过一座山,渡一条河就没人知道了。 观千剑刚呼出键盘要回复,芮礼那边似乎就自顾自地想到了答案:「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跟进的。」 和聪明人沟通起来也有点太容易了,自己刚起了个头,对方已经跑到终点。观千剑还是不太习惯芮礼这种一点就通的脑子。 怪不得人家能做到这么高的位置呢。 观千剑后靠在电竞椅背上,双手在身前交叠,陷入沉思。 如果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每个人梦境内容不同是因为每个人的潜意识不同的话,那其实有很多人和她们所谓的梦完全连不上边。 比如霍听潮和她梦里的修仙场面,无法想象霍听潮这么一个严肃、正直还唯物主义的人居然是个修仙者。想象她御剑飞行的画面,观千剑差点笑出声。 更荒谬的肯定就数芮礼的做猫文学,芮礼那个性格要是给别人做猫,大概头一个就会把主人的脸挠花。 再比如自己的那个出租屋文学…… 观千剑从小和姥姥生活,虽然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但其实她的日子过得并不苦,还挺开心的。 福利院不缺钱,明亮的房间,崭新的设施,永远热闹的游乐区。小孩儿也多,玩伴就多,总体而言,她的童年充斥着欢笑声。 嗯?不对,自己的梦不是出租屋文学啊…… 她默默地直起身。 明明自己梦里是在一个宽阔的卧室里,铺着蓬松的新被褥的双人床,为什么自己某一刻脑子里闪回的记忆却是出租屋文学? 这完全没有道理啊—— 这种记忆与记忆的错位让她后颈发凉。她想到这里,迅速打开终端,又给芮礼发送了一条消息。 「我刚刚回忆梦境的时候发现,好像梦境的内容和我的潜意识不太一样!」 这一次芮礼依旧瞬间已读了消息:「?」 观千剑:「你记得我和你说的,我是在一间和我家差不多的卧室里醒来的么?我的潜意识却觉得,我是在一个狭窄的出租屋里。」 芮礼:「还有别的吗?关于那个出租屋,你有没有记得的细节?」 观千剑:「没了……就在我脑子里闪过去了一瞬间,我不敢细想,我怕想出来的细节都是我自己杜撰的。」 芮礼:「……行,我记住了。」 观千剑放下终端,喘了口气,恰好这时,庞湛敲响了她的房门。 第460章 是庞湛一直关注的游戏公测了,她现在很兴奋。因为羊曜和融姝对游戏都不敢兴趣,因此她来邀请观千剑一起玩。 观千剑想着自己也找不到更多关于那个女人的线索了,便点头同意。 游戏叫《血脉》,主角外表是一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少年,出生在一个诡异至极的人类聚集地,所有「人」都没有五官,还有三条手的奇怪地方。 那里的「人」肌肤苍白如蛆,走路也不是如人类那样双腿交换前行,而是用一种蠕动的方式前进。有点像蜗牛,蠕动过去的地面上会残留一些荧光色的液体。 “这建模真是绝了。”庞湛吹了声口哨,“椿好这建模水平,感觉她真亲眼见过这些东西。” 游戏始终以主角的第一视角进行,主线章节进行的进度也奇了八怪,观千剑和庞湛在序章后第一个触发的主线任务居然不是第一章 ,而是第九章。 观千剑没关注这个游戏,还以为是bug了,但庞湛知道:“这是这个游戏的特色!听说内测时每个玩家的剧情触发顺序都不一样,有人甚至从终章开始倒着玩的!” 他们操纵角色漫无目的地游荡,最终来到一个开阔的广场。好多无脸人都围在那里。空中浮着许多球体,随着二人操控角色靠近,球体像花开一般展开自己。 在展开的球体内部,是无数个玻璃球一样的更小的球体。 看样子好像是将宇宙具现化成了一个可以放在手里把玩的玩具,凑近那个大球体以后,界面上就弹出了第四章 的主线任务,以及一列选项。 “这是什么?”观千剑小声地问。 庞湛眼露兴奋:“就是地球online!” 这个名词观千剑并不陌生,她时常会在星网上看到讨论,开玩笑说现实世界可能是某个高等文明的模拟游戏,说着如果这真是地球online,那养着自己的玩家能不能氪点金。 没想到《血脉》这个游戏居然把这个创意融合进了游戏。 所以……她们这是游戏里的人在操控操控她们的人?这是什么游戏套娃莫比乌斯环。 观千剑对这个游戏没有了解,于是便由庞湛选择。 前期可以选择的选项很少,大概是因为主角的各项属性都不达标,一些特殊的道具也没拿到手。 现在可供选择的选项有王多肉、李铁梅、河神和李老师四个。 庞湛有些苦恼地「啧」了一声:“这四个我都没在内测里见过呀……”她笑了一声,声音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果然公测就是公测,内容真的多了好多。” 她向观千剑倾身:“那你来挑吧,随便挑个合眼缘的,就当开盲盒了。” 观千剑的视线不自觉地停留在第一个选项上。 「王多肉」,这个名字给她的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她都快觉得这是她自己起的名字了。这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王多肉吧。”她也选了这个选项。 她挺想看看这个选项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行!”庞湛也干脆利落地进入了那个选项。 屏幕骤然暗下,又缓缓亮起。这个机制有点类似于快穿,选择了哪一个世界,操控的角色就「穿越」进那个世界,拥有一个正常人类的外貌。 它「降落」在一个破旧逼仄的洗手间里,泛黄的阳光透过贴满旧报纸的窗户斜射进来,在潮湿的瓷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观千剑就感觉自己好像置身于这个环境里,能闻到下水管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臭味,看到客厅里唯一一张木桌桌腿不平,垫着不知哪年的过期杂志。 墙角肆意生长的霉斑,衣柜门永远关不紧,露出里面皱巴巴的衣物一角,天花板上的水渍形状每天都在变化,厕所里的水管一直在滴水。 随着角色缓缓抬头,一面布满水渍的镜子逐渐占据整个屏幕。 在观千剑看清它的脸庞的那一刻,她的大脑「嗡」的一声空白。 “这个世界有点那种县城文学的味道!”庞湛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个世界的剧情和设定,却被身边人突然站起的动作惊得打断。 她错愕地抬头盯着脸色严肃的观千剑:“诶,你干——”她的尾音飘在半空,因为观千剑人早就跑没了影。 观千剑拽着椅背上的外套在空中滑出残影,她鞋子也来不及换,直接踩着棉拖鞋夺门而出,匆匆扔下一句「我出去一趟」。 宿舍门被重重摔上。羊曜和融姝从房间里出来,询问观千剑这是怎么了。 庞湛茫然地耸耸肩:“我哪儿知道,她——”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此刻她终于转过头去,看清了屏幕上那张脸。 羊曜同样看到了定格住的cg画面,她锋利的眼神和庞湛对上。 “找、找——”她一把甩开游戏手柄,手忙脚乱地划开终端。指尖在屏幕上慌乱地滑动,却因为颤抖几次点错联系人,“先联络芮礼!” 羊曜已经拨通了芮礼的电话,递给融姝:“芮队,那个《血脉》——!” 她话未说完,芮礼冷静的声音就从终端的另一端传来了,就像她早就料到了一切:“哪条线?” 融姝一愣,芮礼这语气像是早有预料,而庞湛大声地冲着终端喊:“王多肉那条线!” * 要如何保证四维祇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对待晴山? 即便获得了四维祇的承诺,若只身返回三维世界,她仍无法安心——那些高维存在或许能安分一时,但绝不会长久屈服于低维生物的约束。 这似乎是个不需要犹豫的选择,她留在了四维。 管霏向她建议,让她分出一个三维的分身,这样她既可以有一部分在三维生活,不必抛弃那边的生活,也可以同时管理四维。 这种感觉有点像模拟■生,玩家上线的时候可以操控小人,下线以后,小人就由ai接替继续假装她生活。 李琢光不太愿意,因为她知道如果让那些家伙发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段时间是ai在接管…… 不,光是想想那样的场景,就让李琢光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群人绝对要闹翻天的。 抹除相关记忆虽然粗暴,但比起ai替身的方案,至少不会留下任何物理证据。更何况,让那群固执的家伙接受真相的难度,远高于直接改写记忆。 在四维的日子里,李琢光同样暂时接管了领导祇的位置。 她这1024^1024^1024的时间线一拿出来,就算204119不想让也不行了。 这可不是多一条两条的,还能吵个架争个论,也许少了一两条的更合适。 就算是在四维,1024^1024^1024这个数字也是够夸张的了。 无论如何,都算是无意中应和了204119一直以来致力于把李琢光找回来的表面理由——不管它本身的真实理由是什么。 李琢光到底有没有重新历练、戒掉情绪,204119保持着意味深长的沉默,李琢光也从未给出明确答复。 这个微妙的问题,就这样被所有祇心照不宣地搁置了。 在四维比意想中还要轻松一点,也可能是因为李琢光的时间线实在是太多了。 她很多时候只需要把大多数人都在的时间线调整成最优方案就可以了。 在那之前,她当然也去了未知祇告诉她的坐标里看过,她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没有痕迹,于是那件事便也一直搁置了。 李琢光想回晴山,但比起她本人回到晴山,对她而言还是晴山里的大家是否能生活得开心更重要。 她想在家里看看晴山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必再紧张了,有她在,目前四维还没有能打得过她的存在。 晴山的伙伴们,似乎都过得不错。这个念头让她稍感宽慰。 时间线重置到银河纪元999年年末,这一刻,所有人的生命轨迹都相当于重置了。 没有了李琢光,也就没有了所谓的缝隙和世界融合,也就没有了世界崩溃的危机,也就没有了因为进入晴山「建设」的批次不同而造成每个人的年龄不同。 以进入「缝隙」时的最大年龄为第一批,依次递减。修仙世界的众人按照岁数折算成一百岁寿命对应的年岁。 就这样,霍听潮和屠十步就与刘平安等人同岁,芮礼和观千剑、羊曜就是下一辈的人。 屠十步和霍听潮还是队友,只不过队长不是李琢光了。 观千剑、羊曜、融姝和芮礼成了一队——诶,芮礼为什么还是在淸剿队里? 李琢光同样感觉有点奇怪,毕竟据她了解,芮礼是真没有军旅情节,也并不是那种愿意奉献自己帮助她人的类型。 ……不过,算了,既然是芮礼自己选的,那只能证明她还不够了解芮礼。 她不在的时间线里,大家的生命轨迹都和李琢光认知中的不太一样,椿好甚至从图书馆馆长直接变成了一个游戏建模师。 要么说椿好的脑子是来自于四维呢,她复刻出的四维祇和真正的四维祇有七八分相似,剩下不像的部分都是她大脑三维化以后记不住的细节。 第461章 或许正是那些模糊却挥之不去的记忆片段,长久地折磨着椿好,才促使她最终选择了一条与过去截然相反的道路。 她开心就好。 一直以来,李琢光秉持的想法都是「她开心就好」。 建模师的工作本就辛苦,面对刁钻的甲方更是令人疲惫。但椿好的技艺精湛,报价自然水涨船高。加之她物欲淡薄,一年开张一次,一次就能吃一年。 厉害的人做什么都很厉害啊…… 除了椿好以外,李琢光还有一个爱看的部分就是新九三零。 ——当然,主要是看芮礼和观千剑会不会发现一些记忆里的端倪。 她本来只担心芮礼,后来才想起,观千剑在上一次忘记了自己的时候也已经有了一点儿肌肉记忆,难保她的肌肉记忆会不会在这一次时间重置里也保留着。 很难说李琢光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些过去与她关系那么好的朋友、亲人和战友,现在却只能透过一面冷冰冰的三维荧幕才能看到她们的现状。 别人异地、异国,科技迈入星际时代以后还出现了异星,李琢光现在好了,异维。 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真是……这让李琢光想到三维时常在星网或是别的三维世界里见到的梦女梦男。 跨越维度的情感真是好难啊。 她撑着下巴,看着李载雪坐在房间里熬夜翻译古文字时,突发奇想伸出手指戳了戳对方的脸颊。 其实她知道这个动作不会对李载雪造成任何影响,但就是突然想这么做了。 还好她的妈妈不记得忘记了她这件事,否则在所有遗忘自己的人里,李载雪一定会是最痛苦的。 这个小哭包,不对,妈哭包,李琢光都能想象到李载雪整天躺在床上以泪洗面的样子。 要是李载雪记起她忘记了自己的至亲——尽管李琢光心底里隐隐有一个答案,但她不敢深想。 还好李载雪不记得,真希望她永远都不要记得,记得总是比遗忘更痛苦。 然而本该继续手上工作的李载雪却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警惕地扭头看了一眼周围。 李琢光的手指顿在原地,收回来也不是,继续戳也不是。 ……不会吧,怎么什么都让她碰上了?这是李载雪发现她了,还是什么神奇的母女心灵感应?! 李载雪的目光似是有意无意地在李琢光的「脸上」掠过,轻声嘟哝了一句「错觉吗」。 她眨了眨眼,还是狐疑地环顾了一圈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桌子上的咖啡杯上,嘀咕道:“我熬夜要熬得猝死了?” 她晃晃脑袋,决定不去管这些有的没的,继续低头研究手里的古文字。 “要少喝咖啡了……”她轻声地自言自语。 那一刻李琢光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好吧,四维祇好像没有心跳。 她明明确信李载雪一定不可能看得见自己,否则李载雪的第一反应一定是尖叫崩溃,无论是三维的眼睛还是大脑,都承载不了太多的信息量。 李琢光慢慢收回手,忽然觉得胸口发闷。 其实这样就好。 不要想起来了。 * 李琢光其实还是住在管霏家。和管霏一起,有个伴儿心里也踏实。 她们经常性地观看着晴山的记忆。这两位「程序员」偶尔在路见不平时,还会拔刀相助一下。 又或者,有时候李琢光会偷偷「氪金」。 比如给观千剑的福利院以匿名好心人的身份捐点钱,给庞湛想抢的游戏内测名额偷调概率…… 有点作弊了,但李琢光每次一想到她们失望的眼神,就觉得是自己亏欠了什么。 管霏得知了她这种想法,对她耳提面命了好几次让她别再这么想,但如果她真能改正这个性格,她就不是李琢光了。 三维的时间和四维的主观时间刻度是一致的,因此,五天后,李琢光再不情愿,也还是看到了霍听潮率领众人开的那个会议。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霍听潮能发现这件事属实是在李琢光的预料之中,毕竟最一开始发现死物异种不对劲的人也是她。 看着晴山的大家开始讨论被遗忘的女人在哪儿,要怎么把她找回来,李琢光也不免热泪盈眶——虽然四维祇没有眼泪。 她们大概率是没法儿成功的,但李琢光看到这一幕就觉得自己为了晴山做出的牺牲都不是白白浪费。 她总是觉得自己亏欠了晴山的大家,没能给她们一个完美的、资源无尽不需要争抢的生活,所以一直想再对她们好一点,再好一点。 于是不止一个人问过她,值得吗? 她每一次都会骄傲地、毫不犹豫地回答值得。 当然值得,就算这些善意最后没能结出果,也给李琢光的心里铺上了一层毛绒绒的地毯。 她欣慰地笑着,看大家想解决办法。她知道这是无用功,但还是想多看一会儿,再把她们相关的记忆抹除了。 活着有什么意义?看到有人在乎自己,看到有人信任自己,看到有人爱自己,这就是意义。 就在李琢光准备使用能力将她们的记忆全都抹除时,观千剑那边的《血脉》cg过场动画让李琢光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巧合?不。 仅仅只是巧合,那套出租屋的建模不可能这么一模一样。李琢光当初在那个老旧小区里住了有几个月,她记住了关于那个厕所的所有细节,全都可以和眼前的cg对上号。 椿好她到底……是真忘了,还是假忘了? 李琢光看着观千剑把消息同步给芮礼,现在比起她们能不能找到与四维连通的入口,李琢光更担心的其实是她们要怎么打开那个入口。 消耗能量少的办法肯定是从她这儿开,那么那个入口会在哪儿呢? 进入四维以来,李琢光只被告知过一个具体坐标。 ……会是那里么? 不过,她应该先解决领导祇的问题。 她最后看了一眼晴山online里的小人,抽身离开了房间。 * 数以万计的人站在山坡上,像一片由期待凝结成的森林。她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来自不同的世界,曾经说着不同的语言。 曾经迥异的语言此刻都化为同一种寂静。 现在她们都站在这里,等待一个奇迹的降临。 会来吗?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那个人一定会回来的,可还是忍不住担心。 万一她过不来呢?万一出了意外呢?万一她那边没有处理好呢?万一维度之间出现了什么她们根本无从得知的风暴呢? 万一…… 没有万一了。 不知道是谁低低喊了一声「来了」,大家眯起眼睛,终于在地平线上看到了一个踽踽独行的剪影。 她披着晨光从荒野的尽头一步步走来,她的嘴角扬起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弧度,璀璨的恒星从她正后方缓缓升起。 刺目的光线为她镀上一层金边,又像一层半透明的茧衣,随着她的步伐片片剥落。 当她停在众人面前时,恒星正好升至她头顶,站在人群几米远的地方,背后背着一把用白布包裹的剑,手腕上戴着一根黑色的橡皮筋,橡皮筋上缀着两颗黄色的星星。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站着的人,最后停在前方的霍听潮和芮礼身上。 芮礼张了张嘴,她也许想说一句「欢迎回来」,但喉咙口像是读了什么东西一样,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李琢光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展开双手,做出一个等待被拥抱的姿势。 “怎么都不说话?不欢迎我回来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观千剑第一个冲了出去,硕大的身体一下将人撞了个满怀。李琢光被撞得闷哼一声,却稳稳接住了这颗人形炮弹。 “诶哟喂,轻点。”李琢光笑着拍拍观千剑的背,“怎么感觉你块头又变大了?” 观千剑整个人哭得抽噎,别说她自己能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是李琢光在她耳边说什么她都完全听不到。 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屠十步、羊曜、庞湛、苗苏、管霏、相原寿江、翟星声…… 她们一一与李琢光拥抱,接着退后,给身后的人让开位置。 而霍听潮与芮礼仍如两座静默的雕像般伫立,李琢光越过喧嚣的人群,与她们遥遥相望。 霍听潮一身笔挺的阅兵礼服,金色绶带在晨光中流转着太阳般的光辉,而芮礼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背心,衣服上还有好些猫爪子撕开的破洞。 李琢光一只手搂着观千剑,另一只手接纳着不断用来的拥抱,看着记忆中势同水火的两人竟比肩而立,穿着还是对比极为强烈的两种风格,这极具反差的一幕让笑意突然冲破喉咙。 霍听潮的嘴角微微上扬,芮礼原本面无表情,连下颌线都绷紧了,眼眶微微泛红,似乎是要哭的前兆,可是看到李琢光笑场,她抿了抿嘴,最后还是破了功,偏过头去。 第462章 这下彻底点燃了李琢光的笑神经。她笑得前仰后合,芮礼憋得肩膀抖动,从鼻腔里挤出一声闷笑,最后也无奈地瞪了李琢光一眼。 观千剑抹着眼泪退开,声音里带着委屈的颤音:“你笑我?” 李琢光连忙举起双手以证清白,却因笑得太凶只能胡乱比划表示自己笑的人绝对不是她。 观千剑不高兴地撅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可她看着李琢光笑得蹲到地上抱着肚子,她也忍不住破涕为笑。 霍听潮轻声问:“都处理好了?” 李琢光轻快地点头:“嗯,都处理好了。” ——既然她不倾向于在三维放个「分身」,很简单,在四维放一个「分身」就好了。 让管霏帮她调时间线,就可以实现回去处理工作的时候只相差几个主观分钟。 闻言,霍听潮摘下自己的军帽,端在自己的左手手臂上,她迈步向前的瞬间,人群也自觉为她让开一条道,纷纷立正站直。 霍听潮军靴后跟清脆相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唰」的一下,在整齐划一的布料摩擦声中,在场所有人都对围在中间的李琢光敬礼。 李琢光也缓缓举起手,指尖轻触着太阳穴,在还礼时望进每一双含泪的眼睛。 霍听潮放下敬礼的手,唇角扬起一抹温煦的笑意。 “欢迎归队,李琢光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