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序曲[前世今生]》 第1章 [现代情感] 《春序曲[前世今生]》作者:雨霁长安【完结】 简介: 温和心机的齐医生vs温柔单纯的江老师 前世:温润如玉少年帝王x坚韧清醒高门贵女 主梗:【前世今生/细水长流/he/慢热】【已至尾声,可入坑!】 1. 江锦书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那个人对她一直很好。 初春时,他朝她伸出手牵她上马,二人同骑而行。 仲夏夜,他与她赌书泼茶,清晓对镜描眉。 深秋日,桂花浮玉,夜凉如洗,他折桂枝来赠她。 隆冬至,金炉犹暖,二人采梅制香,临窗赏雪。 日日暮暮,皆是如此。 可她却瞧不清他的样貌。 似在遥远的云端之上,又似在咫尺的画屏后,她与他之间,或许仅仅只有一帘翠幕,可她仍是不知晓他。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左手掌心处的轻浅的疤痕。 2. 后来,母亲给她安排了一次相亲。 她看向对面的年轻男人,却意外在他的左手掌心处发现了梦中的疤痕。 3. --“想在稀疏平常的日子里,和你谱一首春日序曲。” 排雷指南: 1.本文为《朝闻道》后续现代篇,不看《朝闻道》也不影响,在本文中会有相关解释剧情,就当一个普通现言看就行~ 2.双c,he!he!he!甜度远远超过朝闻道,全员助攻,如果不喜欢看糖,勿入 3.目前没了,如果有再补上(比心)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轻松 he 主角:江锦书 齐明之 其它:前世今生朝闻道现代篇 一句话简介:我又遇见了他 立意:谱一首春日序曲 ======================================== 第01章 第一音·春 江锦书再见到齐明之时,正值三月。 * 盛江又下了一夜的雨。 惊蛰且刚过,便又来了拨潇潇冷雨,倒透出几分余光中先生笔下的萧瑟韵味。 梦境戛然而止,江锦书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她勉强睁开眼,翻个身,指尖划过屏幕,她滑下接通键:“喂?” “晚晚,还没起呢,是不是忘了今天去买家具的事了?快收拾收拾,我快到你家楼下了。”江长空单手握着方向盘,他瞧了眼那led显示屏上的红灯以及时刻变化的数字。 “我快了,哥。”江锦书的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懵懂。 江长空“嗯”了一声,便点了下中控屏,挂断了电话。 江锦书揉了揉眼,便去洗手间洗漱,回来换了身衣服,然后揭开窗帘,她随意往楼下瞥了一眼。 石板路的颜色愈深,几处还有水洼,她抬眼,天已大晴。 江锦书拿起床头柜上的书,放回了书架的中间层,她不经意间掠过旁边书格中的系列书,她摸了摸那精装书的外壳,那书脊上的字用得是烫银工艺。上面写着: 《晋明帝传》 江锦书转过身,将帘子拉到尽头,打开窗户通风。 这几日,盛江一直在下雨,周日,终于放了晴。 她呼了口气,空中犹带雨后的清新泥土气。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只见弹出一微信窗格,她解锁点开,便见江长空发的信息。 哥5.23:[下楼。] 江锦书回了个表情:[ok] 她穿好外套便下了楼,抬头就见到了单元门口停泊的黑色suv。她拉开副驾驶的门就进了去,她笑了笑:“哥,早上好。” 江长空挑了下眉,看了眼中控屏上的“10:58”,笑而不语。 两人到了家居店,在用餐区吃了饭后便买了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大型的家具江锦书已签了单子让工作人员送货上门。 到了小区,电梯门缓缓而开,江锦书买的房子在第三层,一梯两户,两户基本都是一百二十平左右的面积。 江锦书的新房便是西间。她最开始看中这间房子的原因便是其基础格局她很喜欢。 后来跟房主简单地沟通了一下,原来看中这间房子的人不止她一个。 房主是个大学教授,衣着打扮都极为体面,妆容精致,举手投足皆有书卷气。 60岁左右的年纪,一直未婚,无儿无女的,极为享受生活,所以退休后这位教授决定移居国外,这间房子便闲置了下来。 江锦书很喜欢这间房子,便加了房主的微信,偏巧这位房主是教授古代文学的,江锦书研究生期间的研究方向正是古代文学,因此两人聊得十分投机。 房主这才答应将房子卖给江锦书。 江锦书把各个窗户都打开,这卧室和客厅的墙面她刚让人翻新,换成了米白色。 江长空看了看那窗户,透过玻璃往下望了望,他转身看向江锦书:“楼层有点低,会不会不安全?” 他觉着但凡擅长攀爬的人都能顺着灯杆爬到三楼,像江锦书这样的独居女生住有点危险。 江锦书微微蹙眉:“不会吧,这小区安保还是可以的。” “后期要是可以的话,加个防盗格吧。”江长空敲了敲那玻璃。 江锦书应了一声,江锦书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安装的师傅到了。 等沙发和落地灯装好后,见安装师傅面上都出了汗,偏巧新房内有一箱矿泉水,江锦书便拿了两瓶递给安装的师傅,江长空聊了几句,师傅便开车走了。 江锦书递给江长空一瓶水,随意说着:“这房子再放一个月的风就差不多了,五月份我出租屋就到期,然后我就可以搬到新家来了。” 想到此,她面上带笑。 江长空拧上瓶盖,他想起什么,突然说了句:“欸,你这对面的邻居,见过吗?” 江锦书迟钝了下,而后摇了摇头,说:“这倒还没有,李教授之前和我说这对面好像住了个男人,听说是医生,但是不怎么回来住。” “我就没怎么关心了。”江锦书坐在沙发上撇了撇嘴。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说:“哥,你说等我搬进来,要不要送些小礼物给邻居?” 江长空双臂拄在腿上,他点了点头:“应该的,远亲不如近邻,多走动走动,以后若是有事还可以互相帮助。” 江锦书倏然异想天开地笑了:“你说如果这医生是你们医院的,那不就是你同事了?” 江长空挑了下眉,似在思索:“我们科室有住这个小区的,但是没有一个住你对面。” “盛江这么大,有可能是别的医院的医生,也有可能跟我同一个医院,但是不同科室跟不认识也不差什么。” “好吧,那我只能许愿邻居是位好相处的了。”江锦书笑了笑。 再出门时,江锦书忽然想起江长空的话来,她关上门,若有所思地望了对面一眼。 灰色的铝门,上面干干净净的,一丝装饰都没有,倒是很简约,也显得太过清冷。 江锦书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家的门,同样的入户门,上面还有上任户主留下的春联,右上角“302”的门牌下还放了小型的干花束做装饰。 等入住后,还是要和邻居打交道的。 日子还长,慢慢来。 江锦书如此想,便抿了抿唇,下了楼。 如今是三月,天渐暖了些,盛江高中的学生早已脱下了繁重的棉服,校门口四处都是带着橙色条纹的春季校服外套,那“外套”三五成群地边聊天边迈入校门。 落日余晖映在校门“盛江市高级中学”六个字上,微微折射出淡黄色的光来。 有门卫大爷拿着金属探测仪守在正门处,只见大爷刚从一个高个子男生身上扫出一台手机来。那男生只好认命地跟着大爷去警卫室记名。 江锦书进了高一年部的教学楼“明德楼”,径直上了四楼,且到四楼走廊,便听见16班教室里的吵闹声,江锦书不由得蹙眉,她冷着脸静静站在后门。 恰好有学生回头望了一眼,瞧见江锦书的那一瞬忙俯下头假装拿笔写字。 教室渐渐地静了下去,江锦书有些想笑,但仍是板着脸,面容冷肃地指着方才聊得“热火朝天”的中间第一排与第二排:“一二三四五六,六个人,把《鸿门宴》《齐桓晋文之事》抄三遍,书下注释抄五遍,明天晚自习之前交上来。” 江锦书仍觉“杀鸡儆猴”不到位,又冷声说:“没打上课铃吗?还是协作体月考语文考好了?那文言文里的‘让’讲多少遍了?全班30个人,几个人写上了?” “打铃了,就要学习了,下次都不许再说了。”江锦书看着底下的人儿个个垂头拿着笔不动,不禁发笑。 她咬了咬唇角,道出最后的话语:“都自习吧。” 江锦书回了办公室,今天是周日,放半日假,晚自习仅留双数班级班主任值班,是以平时较为热闹的办公室仅留江锦书与徐文两人。 第2章 盛高分为a、b、c三个班型,a班与b班都两个,按照高一上学期所有考试算比,最后取校排名前120人,便是16.17.18.19四班,统称为实验班。c班则是按照选科组合与成绩随机分配。 江锦书是16班班主任还是两个a班的语文老师,徐文则是18班班主任、两个b班的物理老师。 高一年部的实验班老师除了有在各自学科组的办公室外,还有一个共同办公室,便在四楼,方便老师上课,也方便与各科老师交流。 徐文笑了笑:“江老师刚才发火了?” 江锦书无奈回了句:“教室如菜市场。” 徐文笑笑不语,他班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在班里也没少发火,然还是头一次见温和的江老师都忍不住气。 徐文拿了那办公桌上的透明罐,他挪到江锦书跟前,笑了笑:“吃点糖吧,消消气。” 江锦书点头:“谢谢。” 徐文敛下眸:“我听陈姐他们说你搬到荷华苑了?” 江锦书剥开糖纸的手一顿,她抬头微笑:“是啊,但是再过几日才去住。” 徐文靠在桌沿,他低着头,似是不经意间开口:“那挺好啊,我也住荷华苑,以后放晚自习一起回去也行,这样你哥就不用再麻烦了。” 江锦书笑了笑:“还是不用了,我有时候下了晚自习还要回我父母家,我和我哥正好一起。” 她明白徐文的意思,但是她对徐文的关系仅仅停留在同事这一层面上,倒是不必交往过深。 江锦书的婉拒之意,徐文听得明白,他有些无措,看了眼手表,便回去拿了教辅,朝江锦书笑了笑:“我先去物理组了。” 江锦书含笑点了点头。 时间过得很快,江长空忙下了医院的电梯,走进停车场。 他该去接晚晚下班了。 他动作迅速,很快便出了停车场。 只是他未曾注意到在他之后,下电梯的另一拨人。 齐明之按在电梯门沿处,待人出了后,他方松了手,张主任看了眼齐明之方向,而后对面前之人笑了笑:“齐医生可是我们骨科难得的人才,本博连读,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主治了,现在还在医大做讲师。” 而后他压低了声音,似故弄玄虚地夸赞,并做了个手势:“这样的年纪,就已经有3篇8分的sci了。” 刘局笑了笑:“那真是年轻有为啊,行,小伙子,我可看好你。” 齐明之淡笑:“谢谢刘局。” 刘局挥了挥手:“你们就送到这吧,我回去了。” 张主任连连应声。 待刘局的车渐渐远去,张主任才看向齐明之,目光带着赞赏:“明之,这几天辛苦你了,又要忙着学校的教学,这边还有手术,你还要准备科研,要注意身体啊。” 他拍了拍齐明之的臂膀。 齐明之含笑摇了摇头:“还行,我应付得过来。” 张主任与齐明之边走边聊:“田老最近如何?” 齐明之微笑:“挺好的,还在指导博士生的论文。” 张主任笑了:“田老是这个性子。” “你小姨陈教授呢?我好些日没见到她了。” “刚去外地开了个会,到现在还没回来。” 张主任点了点头:“明之啊,你也多跟你小姨学一学,多在人前走动走动,争取早日上副高。” 齐明之含笑不语。 张主任又说:“我记得你家是不是离这不远?” 齐明之点头:“是,就在荷华苑。” 张主任呼了口气:“那还行,上下班方便,附近还有省重点,以后结了婚有孩子,送孩子上下学也方便。” 说着说着张主任又笑了起来:“咱们科室的王姐还想通过我给你介绍介绍女孩子呢。” 齐明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只是笑:“那还是算了,目前还没有什么结婚的想法。” 张主任又说:“也是,你这么优秀,家世、学历、人品、长相、工作都不差,也不用急,总会有合适的。” 张主任倒非夸大,齐明之家境殷实,祖辈里还有院士,小姨又是医大一的教授,自己医学博士,年纪轻轻又是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大的讲师。 性格温和,科室原因齐明之又常常去健身,没什么不良嗜好,这样的人在他们医院可是抢手得很。 偏他为人利落,绝没似旁人般与护士、药代闹出什么绯闻来。 他好似一直都是温和含笑,却又疏离得很,极有分寸感。 张主任有些晃了神,他想起什么,又说:“对了,下周三盛高要安排师生体检和远足救护的讲座,讲座要两个主治医生,我把你名字报了上去,你下周三应该没有手术,你可以好好准备一下。” 齐明之“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主任。” “你快回家吧。” “那主任我就先回去了。”齐明之摆了摆手。 第02章 第二音·春 三节晚自习结束,江锦书看了眼屏保:“10:40”,已经打了放学铃,江锦书收拾收拾便出了教学楼。 待到校门口,便见江长空放下了车窗,朝她招了招手。 江锦书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那黑色suv转眼便已驶远。 盛高正门前的轿车已然尽数离去,只一黑色路虎停在马路边。 “盛江市高级中学”的灯光未灭,他坐在主驾驶的位子上,手搭在车窗的边沿处,他回想到方才那一幕,倏然笑了一下。 细听去,那声音夹杂着无奈、惊愕与欣喜。他看着正门上悬挂的六字,都有些恍惚了。 已经很久了。 他等她等得太久了。 他刚从医院回来,一晚上应付领导,没来得及吃饭,便想着盛高离这不远,亦是顺道,盛高附近便利店不少,便去买了些东西来垫一垫。 不料刚出便利店的门,便见她从正门出来上了一辆黑色轿车。 只一条马路的距离,他看得很清楚。 她的五官,他再清楚不过了。 便是阖上眼,他亦能描摹出来。 他盯着校门上的字,暗暗算了算,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 有些事,如枯枝落入沼泽,只会越陷越深,越久越刻骨铭心。 就像,那段回忆。 盛江自晚11点后便又落了雨,雨丝太细,犹如一张大网,将齐明之蚕裹于其中。 齐明之收了伞,他向来会在车里多放一把,以备不时之需。 电梯门刚开,齐明之便注意到对面的门户已有不同。 他很少回荷华苑,大多都住在医院或是学校的宿舍。 半年没回,不想邻居已然换了人。 齐明之并未太过留心,径直进了门。 他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路边未灭的灯光,出神了许久。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索,是母亲打来的电话。 齐明之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另一头:“到家了?” 齐明之应了一声:“嗯。” “你什么时候休息?” 齐明之看了眼一旁的排班表:“周二和周日。” 电话另一头有些沉默,似是在商讨什么事,须臾才说:“明之啊,你小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女孩子,你要是周日有空,便去见见,聊聊天。” 齐明之闻此话,眉眼间隐约有些无奈,但他还是好性子地回着:“妈,你怎么又给我安排相亲?” “你岁数也不小了,我这不也是担心你这终身大事么?别的事我都不操心,唯独这事...” 说罢,那头传来一声轻笑。 齐明之揉了揉额角:“我没有结婚的打算,这样不是耽误人家的时间么?” 他的母亲又笑了笑:“就去见一面,没逼着你,就当交个普通朋友,你别拂了你小姨的面子。” 齐明之叹了口气:“好,周日我去。” 听到齐明之这话,陈诗蘅才放了心。 周一晚,该是单数班主任值班看晚自习,江锦书又没有晚自习的课,到了五点便下了班。 她自己站在路边随意扬手招了个出租车来,她拉开车门,笑说:“师傅,去西边大院。” 出租车师傅听此话,便看了眼后视镜,笑吟吟道:“好嘞。” 到了西边,出租车师傅看了眼大院外的警卫室旁的哨兵,他笑了笑:“姑娘我就只能停这儿了。” 江锦书笑着点了点头,扫码付了款便下了车,走到正门,警卫室的老大爷见是江锦书忙拉开窗,笑说:“江老师回来了。” 江锦书笑了笑:“回家吃个饭,李叔辛苦了。” 那名“李叔”的老大爷笑着说:“江老师快进去吧,常委和齐教授天天念叨你呢。” 江锦书走到小院门,径直推开院门,随后摁了下门铃,开门的是江锦书的母亲,齐令月。 江锦书讨好地笑笑:“尊敬的齐教授,我回来了。” 齐令月掐了下她的脸:“还记得有家啊,还以为江老师大忙人把我们忘了呢。” 第3章 江锦书讨好地挽上齐令月的臂肘,笑了笑:“当然忘不了了,我家齐教授的红烧肉是最好吃的。” 齐令月摁了摁她的额头,笑着说:“就知道你这馋丫头奔着我的菜回来的。” “快进屋洗手吃饭吧。” 江锦书刚进门,就瞧见了帮忙拿筷箸和碗碟的父亲,江益见女儿回来了,忙扯笑说:“咱家姑娘回来一趟真不容易,晚晚快去洗手吃饭。” 江锦书刚落座,江益忙把红烧肉和清蒸藕片换了个位置,把红烧肉摆在江锦书和齐令月跟前,齐令月瞥了眼江益,悠悠说了句:“还真向着自家的闺女,这肉都巴巴地送到人家跟前。” 江锦书听自己的母亲这般“搬弄是非”,不禁笑了,说:“齐教授,这菜挪了之后,分明离你更近。” 江益忙用木筷夹了块红烧肉放在齐令月的碗中,笑了笑:“齐教授,快吃吧,别挑事儿了。” 而后又夹了一块放到江锦书碗中:“晚晚最近好像瘦了,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江锦书夹弄着那块肉,含笑说:“我都不瘦了,最近还长胖了很多。” 齐令月夹了块炸鲜蘑放在江锦书碗里,说:“高中老师是累,吃力不讨好,又要看晚自习又要抓成绩,那下晚自习都十点多了,自己回家都不安全,还不如去我们学校当个辅导员呢...” 江锦书心知自己母亲的性子,这一念叨怕是不会停,忙给齐令月夹了个藕片,扯笑讨好:“齐教授,先吃饭,先吃饭...” 齐令月笑着嗔怪道:“怎么,堵我嘴呀?” “不敢,不敢。”江锦书忙摇了摇头。 “前两天看到你那老同学了,人家现在就是我们学院的辅导员,听说过些日子就提团委书记了,你瞧瞧人家,同样是师大的研究生,人家又轻松又体面,多好,现在好像又交了男朋友...” 江锦书叹了口气,忙敷衍着:“是,知道啦,齐教授,您快吃吧。” 江益也搭着话:“孩子都大了,有自己的生活。” 吃完饭后,江锦书把碗碟拿到水槽中,洗好后正巧齐令月拿了一厚厚的信封来,递给江锦书,江锦书不解,她稍稍打开瞧了眼:“怎么又给我了?” 她把信封还给了齐令月。 齐令月说:“你买房子,爸妈尊重你,但是你也不能亏了自己,先拿着,要是有不够再和我们说。” 江锦书笑了笑:“这真不是我推辞,这几年我挣了不少,我哥又塞给我一些,我真的不缺了。” 齐令月直笑:“这臭小子还知道疼他妹妹,那行,你要是有难处,一定要跟我们说啊。”而后伸出手拨了下她耳边散落的碎发。 齐令月把碗碟放入消毒柜中,她想起什么又说:“你顾姨说给你介绍了一个小伙子,她瞧过了,说是个医生。” “跟你哥一个医院的,他小姨还是医大的教授,和你顾姨关系不错,人家小伙子个子高,工作也好,是医大的博士,最主要家境不错,算是书香门第,你下周日要是有时间,和他见一面,聊聊天。” 江锦书无奈垂首叹气:“妈你怎么又给我安排相亲了。” “那我能不担心你这终身大事么?” 江锦书气笑了:“我房子都买了,您真的可以放心了。” 江锦书买房子的主要原因便是想有个借口推脱齐令月给她安排的相亲。 江锦书笑了笑:“您忘了,上次给我介绍的那位,您也说人不错,可事实是见了一面,人家话里话外都是让你闺女结后在家带孩子,我真是受不了,齐教授,求您饶了我吧。” 齐令月慢条斯理着整理筷箸,她说:“上回那是我失误,这回不会了,你就当交个普通朋友,给你顾姨一个面子。” “行,周日上午都是自习,看完自习我就可以去。” “周日还有自习啊。”齐令月蹙眉问话。 “嗯,周日看值班情况看一上午自习,下午放半天假,五点还要回去呢。” 齐令月心怜地抚了抚江锦书的头发,叹道:“学生累,老师也累。” 江锦书笑了笑:“放月末假就好了。” 江锦书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忙说着:“爸,妈,我就先回去了。” 江益忙说:“路上小心。” 齐令月说着:“到家给我发个信息。” “好。” 江锦书回家便拿了月初协作体考试的卷子来,这篇卷子都是按照高考的题型出来的,第一道大题的文本阅读比较晦涩,小说亦是,怪不得这次整体语文成绩低。 江锦书也是头一次做这个卷子。 她做完小说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文言文末尾标注: 【节选自《新晋书·本纪·卷八·仁宗》】 江锦书目光一顿。 是晋明帝。 “仁宗明帝讳珩,睿宗第六子也,母曰懿德皇后陈氏。” 江锦书没得一笑,她转头看向书架上那包装精美的书籍《晋明帝传》,眉眼含笑地拿着红笔在卷纸上标注。 断句与翻译出得不难,江锦书看着第14题却有些犹豫: 【材料一中提到了“晋明帝尤恶东昌公主,故引兵诛杀之”,其中晋明帝诛杀东昌公主、清除异党的措施有哪些?请根据材料一、材料二简要概括。】 江锦书的作答与出题人给的答案不一样。 她少了一点。 江锦书垂眸看着那被她抛弃的一点: 【3赐死江后。】 第03章 第三音·春 初春有一大好处,携去霜雪的严寒,余下的便是日光。 周二是江锦书值班,要看早自习,所以要和学生一样6:20前就到学校。 江锦书先接了杯水,就见她的两个课代表敲门进了办公室。 江锦书把杯子放下,见姜妧妧和谢子毓两个拿着两摞作业来,姜妧妧微笑:“老师,这是作业,都全了。” 江锦书应了一声:“好,辛苦了。” 江锦书瞧见她的两个课代表有些局促,她笑笑:“你们两个吃早饭了吗?” 姜妧妧不知为何面上染了层绯色,她似是羞赧地垂下眸:“吃了。” 江锦书瞧她这般模样又看了眼谢子毓,只见谢子毓昂首挺胸地朗声答:“老师,我们都吃了!” 江锦书见他没个正形,不禁笑了,又说:“子毓待会带两个男生去一楼搬答题卡然后带回二楼语文组,答题卡挺沉的。” 谢子毓“啊”了一声:“那妧妧呢?” 姜妧妧听他这样问脸更红了。 “妧妧回教室就行。” “对了,再去通知各班课代表去语文组分一下答题卡,明天是周三,第四节 课和第五节课要去体育馆体检,下午第九节课都是自习,你就那节课让各班课代表把答题卡分了就行。” 谢子毓目光一转,机灵地说着:“这样吧,让妧妧和我们一起去分答题卡,人多分得快,体力活就交给我们几个男生。” 江锦书听了这话,手拄在桌子上,似有深意地盯着谢子毓。 谢子毓忙说:“老师我错了,我听您的。” 江锦书笑着对姜妧妧说:“回去准备上课吧。” 谢子毓和姜妧妧走后,坐在椅子上的余云雁朝江锦书笑:“我看这小子不会是喜欢妧妧吧。” “子毓这小伙子挺好。” 江锦书将杯中的水倒入花盆中:“这时候谈恋爱可不好,要是被主任抓到停课三天可怎么办?哪天自习课我得把他俩叫出去说说。” 余云雁忙抚上江锦书的胳膊,她直笑:“晚晚,你这是要效仿王母娘娘分开牛郎织女啊。” 想到什么,余云雁又说:“我听说齐姨又给你安排相亲啦?” 江锦书忙将刚剥好的茶蛋塞在她的嘴里:“余老师,您快吃吧。” 余云雁坐在江锦书的位子上,嚼了嚼那茶蛋,说:“我这不是关心我闺闺么?” 江锦书的父亲与余云雁的父亲原来是一个单位的,两人因此一起长大,年龄相仿,江锦书比余云雁大一级,前后脚进了盛江高中,都是语文老师。 江锦书教a班语文,余云雁教b班语文。 “不过也是,你说你这房子也买了,起码也稳定了,齐姨也没必要让你去相亲了吧。” 江锦书无奈叹了口气:“我妈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她是想找个人照顾我。” 余云雁似是认同地点了点头,又拿了一颗茶蛋放在江锦书跟前:“这茶蛋好吃,你再剥一个。” 江锦书板着脸看她,旋即便不禁一笑。 周三物理下课的时候姜妧妧就去办公室把江锦书备课的卷纸和书拿到班上了,江锦书看了眼手表,快上课了。 江锦书正好赶上第四节 课,体检是按照班号数字来的,江锦书的16班算是最后,是以江锦书正好利用这段时间讲一件月考的卷子。 “同学们把月考的卷子拿出来,利用体检前这段时间我们先讲卷子——” 第4章 盛江高中的正门,一辆中型大巴停在了校门前。 毕竟是盛江医院,校方亦是很给面子,领导班子亲自接待。 书记和校长分别与齐明之等两位主治医生握手,而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体育馆。 齐明之和李医生更像是一尊雕塑,只是坐镇于此做些面子功夫,真正体检的活儿实习生便已干了。 李医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书记他们聊着,齐明之站在一旁默默听着,不知聊到哪儿了,书记便说带他们去参观参观明德楼的具体教学设施。 高校长笑着:“齐医生也去吧?” 齐明之笑着点了点头:“麻烦了。” 四人慢悠悠走着,在人情世故这方面,齐明之顾不如李医生老道,一路上来,李医生与书记他们相谈甚欢。刚进明德楼,梁书记微笑:“这是我们高一年部,一共20个班级。” 李医生打量了几眼,又指着门外的教学楼称赞着:“这楼内设施还是比较完善的,不远还有专门的实验楼,确是不错。” 四人踏上台阶,到四楼时,齐明之不经意地拂了一把栏杆,意识到掌心的不适,他低头看了一眼。 沾了层灰。 齐明之这个人,对科研上心,对实操亦是。 尤其无菌概念,极为严谨,因此他多少有些洁癖在身上的。 他声音依旧温和:“梁书记,高校长,打扰了,我先去一下水房。” 他朝他们点了点头,便顺着梁书记指的方向去了。 走廊里窗户未关,日光落在长廊里,似搭了架金黄色的瓷桥。 江锦书拿着卷子:“没有时间了,咱们就从最好讲的文言文开始。” “第一句,者也判断句,仁宗明帝名讳是珩,是睿宗的第六子。注意判断句一定加‘是’。” 江锦书笑了笑:“名字是珩,那就是齐珩。” “看翻译题的后两句‘多有过失,屡为上所让。’踩分点在哪?”江锦书声音浅淡含笑,目光却锐利得很。 江锦书轻轻敲了敲谢子毓的桌子:“谢子毓,你说说。” 谢子毓似是刚醒,他懵懂地问出了声:“啊?” 江锦书盯着他:“回答问题。” 谢子毓似是昨晚刚熬过夜,正打算用语文课来“补眠”。 “老师对不起,我昨晚上没睡好。”谢子毓面上有些愧赧。 他如此说,江锦书倒也没气了,她温声说:“站一会清醒点就坐下。” “踩分点就是‘让’和句式。” “这道题其实就是在考察你们对书本的掌握,‘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鸿门宴》,让就是责备的意思。那么主语是谁?还有这句话是什么句式?” 江锦书又笑了笑:“谢子毓你答上来就可以坐下。” “主语是前面提到的‘主’,是被动句,为所表被动,主数次被皇上责备。” 江锦书朝他点了点头:“他说的很对,但是在答题的时候还是要答全。” “主是东昌公主,东昌公主数次被晋明帝责备。” 走廊内,讲课之声不绝于耳。 齐明之用纸巾擦了擦手,出了水房,便慢慢地在廊内走着。 快走到尽头时,他驻足于原地。 透过窗户,他将教室内的一切尽览无余。不知何时,他的鞋旁落了片绿叶,该是方才被风吹进来的。 他看着教室中的人。 明德楼前有一古树,已有百年之久,枝叶繁茂,为教室遮去大片日光,带来树荫之凉,风过枝叶,日光透过叶子缝隙,形成点点光斑,在瓷砖上漂浮着、跳动着。 他依旧在看她。 只有她。 只见她意气风发、侃侃而谈、诲人不倦的样子。 “最后一题,晋明帝诛杀东昌公主、清除异党的措施有哪些?我们在阅卷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少了一点,下午课代表会把答题卡拿回来,大家可以看看。” “我们语文组的老师也探讨了一下,第三点确实很隐晦,大家答不上来也很正常,它并不是材料一直接给出的,而是要通过材料二分析推断出来的,这一点其实就很有区分度了。” “这一点其实在考察大家的思辨性,所以在评卷时,这一点我们算两分。” 教室内传来学生的惊讶声。 齐明之听得很清楚。 “老师最后一点是什么啊?”有积极的学生主动问着。 “最后一点其实老师在做题时也没想到。” “第三点就给了四个字,赐死江后。” 齐明之依旧在看着她的侧脸,然目光顿时黯淡了许多。 “怎么推断出来的,其实老师觉得很牵强,大家看材料二第三行,有一个词‘嬖幸’,这个词,有两个意思,动词是君主对谁的宠爱,名词是被宠爱的人。” “而材料里说了,‘帝嬖幸皇后,后者,江氏,主女也。主伏辜,中书令因请废后,景明八年,江后崩,所阿主者皆坐罪。’所以是推断出来的,公主服罪后,中书令趁机请求废后,不久江后崩逝,逢迎公主的人都被判罪。 “所以推断,清除异党的措施之一是赐死江后。” 齐明之依旧沉默。 而后他便听教室的人笑了:“但其实我觉得这个答案太牵强,因为老师本科写的论文就是晋明帝,家里还有晋明帝的传记,我就从来没见过有哪个说法是江后是被晋明帝赐死的。所以,这题答不出来很正常。” “材料一是新晋书,是当时朝代官方修史,而材料二是后来朝代对晋明帝时期的一个记载,在晋朝的官方记载中,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后宫,所以材料二有可能是参考了稗官野史。” 江锦书看了看手表,时间不多了,快到他们班体检了。 她笑着聊起闲话:“但是值得肯定的是,晋明帝确实是晋朝很有作为的一个皇帝,尤其是社稷民生,还有文化上,任用马怀素等人编纂《文馆词林》一书,这对编辑这个领域还是很有一个里程碑的意义。” 江锦书并不希望这些学生仅仅局限于书本上的内容,所以她在上课时也会提及其他学科的知识,尽量让学生知识面更开阔。 江锦书有些犹豫地开口:“还有一个就是——” 齐明之眉眼含笑地看着她。 “晋明帝很帅,史书上记载,帝美姿仪,眉目如画,高八尺有余,那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又高又帅。” “而且性情温和。” “老师就很喜欢晋明帝。” 她在笑。 齐明之低下头,眼中晦暗不明,他忽然笑了一声。 廊内,李医生他们正朝他走来,梁书记看了眼16班,笑着说:“这可是我们重点班,都是尖子生。” “里面那位江老师也是厉害,北师的硕士,第一年带了高三的毕业班,语文成绩人均110+。” 齐明之没看他,目光依旧停留在江锦书身上,他淡笑:“是吗?那确实很厉害。” 江锦书回过头,与窗外的男人对上了视线。 她的目光在看到齐明之的那一刻便停了下来。 她已听不清周围的所有声音。 她在看他。 他亦望向她。 【你听说过前世今生吗?】 原想过再遇时是否能执手诉衷肠,可如今再见,便是遥遥一望,隔空说一句“好久不见”就已足矣。 他很想走到她的面前,说一句: 好久不见。 我来找你了。 第04章 第四音·春 齐明之看着她茫然的神情,已然明晓了一件事。 她大概已将那些前尘往事抛至身后。 也罢,忘了就忘了吧,那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广播不合时宜地响了:“16.17.18.19四个班级下楼到体育馆体检。” 学生蜂拥而出,两个人纹丝未动,他朝她笑了笑,江锦书笑着跟他点了点头,便出了门,跟着学生去体育馆。 齐明之依旧留在原地,看着江锦书离去的背影,一旁的李医生笑了笑:“认识?” 齐明之浅笑:“认识,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李医生听了这话沉默不语,他听得出齐明之的声音依旧如平时般温和,然而细枝末节处他却听出了几分落寞之感。 他想了想,大抵只能用千年之前古刹中暮鼓晨钟的历史沧桑感来形容。 他好奇地看身旁的年轻人,齐明之年纪轻轻,不该如此。 “前女友?”李医生带了几分暧昧的神色看他。 他摇了摇头:“不是。” “大学同学?” “不是。” “那是?” “亲人。” 一个已经分别了很久的亲人。 * 学生体检之后才轮到教职工,江锦书其实是第一次带高一新生,盛江高中有一个惯例,在新生入学的第二个学期,会举行远足活动,美其名曰“锻炼学生的意志”。 第5章 学生在一旁排队体检,江锦书则是和隔壁班班主任闲聊家常。 她看到不远处的试管,瞳孔一缩:“我们用抽血吗?” 岳老师点了点头:“对啊,我们也得跟着学生一起抽血。” 说罢,她又问:“你不会没空腹吧?” 江锦书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我有时候晕针晕血。” “晕血啊?”岳老师面上露出担心来。 “不过没事,我尽量不去看,应该没什么问题。”江锦书看岳老师的神色忙说着。 待轮到江锦书时,她只觉脚下有些发软,她强忍着坐下,医护人员握着她的胳膊,江锦书不自觉地一颤,护士忙笑了笑:“不要紧张,不疼。” 岳老师忙说着:“姑娘,她有点晕血。” 护士握着江锦书的手不由得一松,她说:“晕血啊——” 话还未说完,江锦书只瞥见了身旁有一白影过来,她额角已然有汗流下。 可如今是初春。 “我应该没什么事,可以抽血的...”江锦书想撑一撑也便过去了。 “怎么了?”齐明之垂下眼眸,看了江锦书一眼。 护士忙起身说:“齐医生,这位老师有点晕血。” 齐明之这才看到江锦书的正脸,只见她面色有些发白,额间不断地冒着冷汗。他定了定心神,忙问着岳老师:“这有没有能躺的地方?” 岳老师一愣,随后忙说:“有,那边有一个隔间,里面有沙发。” 齐明之转过头:“我帮她抽血就行,你继续吧,辛苦了。” 护士忙点了点头。 齐明之看着她,有些心悸地开口:“我帮你去那边抽血,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温和。 江锦书只觉得在哪听过,她点了点头。 岳老师想扶着江锦书,齐明之朝她点点头:“我扶着她就行。” 他轻轻揽着她的胳膊,岳老师本是有些担心的,但看了眼那“绅士手”,也便放心了。 齐明之扶着江锦书躺在沙发上,他轻声说:“等我把东西都拿过来,你先缓一缓,等好一些再告诉我。” 江锦书面前有些晕,她轻轻颔首。 齐明之到医药箱那里拿了口罩、酒精、采血针等工具,又跟实习生说了一句:“车上是不是还有一个眼罩来的?” 大约过了几分钟,江锦书感觉好多了,只见齐明之递了个蒸汽眼罩来:“你先戴上。” 江锦书倒也没拒绝:“谢谢。”随后撕了包装蒙上眼睛。 “你可以躺着。” 江锦书应了一声。 隔间其实并不大,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江锦书还是有些紧张,齐明之看不到她的目光,却很清楚她的害怕。 齐明之轻声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可以抽血吗?” “可以。” 齐明之倒也不急,他坐在椅子上,拿着采血管,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江锦书。” “锦书?云中谁寄锦书来吗?” “嗯。” “你的名字很美。” “谢谢。” 齐明之写好后,将标签贴在采血管上,而后他轻声说: “握拳。” 她的衣袖已然褪到臂肘,齐明之轻轻握住她的手臂,搭在小垫枕上,绑好压脉带,他的指腹在她的手臂上滑动,想找到那淡青色的纹路。 眼罩渐渐上了温度,她双眼上一片温热。 她好似闻到了梅花香气。 齐明之似在聊家常般开口:“刚才看到你了,在讲文言文?” 他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他已然找到了静脉。 江锦书蒙着眼睛,她平躺在沙发上,似是开玩笑说:“对,孩子们考的这套题有点难度。” 齐明之抽了个棉签,沾了皮肤消毒液,在她的内臂抹了两遍。 “晋明帝啊——” “是个好皇帝,美姿仪...我也挺喜欢他的。”齐明之笑了笑。 江锦书说:“我也是。”只是她刚开口,齐明之便找准了时机,直接进针。 他的动作很快,痛感一瞬间便传来,江锦书不禁轻呼一声:“嘶——” 大抵几秒钟的时间,她一直咬着唇。 齐明之时刻盯着管壁的刻度,待到那一刻度时,他忙松了止血带。 “松拳。” 江锦书张开了手,齐明之拔针的速度很快,而后迅速用棉签压住了穿刺点。 他左手握着她的胳膊,右手压着棉签。 江锦书不敢动,直到他松开了手,她轻声开口:“不用...再压一会儿么?” 齐明之眉眼含笑,看着被眼罩覆住的她:“不用了。” 江锦书摘下眼罩,笑了一下:“谢谢。” 她知道他与她闲聊是想转移她的注意,不让她那么紧张。 “这位医生,我能问一下您的名字吗?”江锦书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心悸感。便是现在,她也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剧烈。 齐明之对上她的双眼,笑了一声:“我姓齐,叫齐明之。” “齐明之...”江锦书颔首喃喃。 她大抵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只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似在梦中多次喃喃自语过。 齐明之淡笑:“我给你拿了糖,你先吃几块,别低血糖。” 江锦书点了点头。 * 学生都回去上课了,班主任下午要去会议室听远足的救护讲座。 江锦书刚吃了两块糖,便和同事去食堂吃了饭,准备一同去会议室听讲座。 江锦书本来是想坐在最后一排的,可是高一年部的教导主任王梅偏说:“江老师和岳老师坐第一排吧。” 江锦书往前看了一眼,讲台上的席位离第一排不远,江锦书轻声叹了口气:“离讲台那么近,还有点不适应。” 岳老师笑笑:“上学时就怕坐第一排,没想到当了老师还是怕坐第一排。” 只见梁书记说:“我们这次讲座请到了来自医大二院的医护人员来为大家传授急救知识,大家掌声欢迎。” “下面由我来介绍两位,他们分别是盛江医院急诊医学科主治医师、医科大学讲师李永医生,盛江医院骨科主治医师、医科大学讲师齐明之医生,大家欢迎。” 江锦书拊掌淡笑。 李勇与齐明之坐在讲台上。 江锦书的位置正好面对着齐明之,想到方才体检的事,江锦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着头,却只觉身上有一道目光注视着她。 她抬头看了一眼,齐明之却看向了他处。 江锦书抿唇,拿着笔一一记好李永医生说的急救知识。 此次远足,路程不短,盛高是省重点,本次活动也是受到市里鼓励支持的,为防发生意外,会有医护车跟随,但也需要带队教师学习一些基础的急救知识,确保学生的人身安全。 “心肺复苏、海姆立克急救法是急救中两个重要的方法——” 李永医生身后放映了ppt进行演示,江锦书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记了重点。 “接下来就是关于常见骨折的现场急救固定,会由齐医生来为大家讲解。”李永向齐明之点了点头。 齐明之颔首会意:“骨折主要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开放性骨折、另一种是闭合性骨折。” “常规的骨折有锁骨骨折、上臂骨折、前臂骨折、股骨骨折、小腿骨折等。” 他站在讲台上,江锦书看着他。 就像,在教室时,他在窗外看她。 “像这种锁骨骨折,我们可以用三角巾悬吊上肢,如果没有三角巾,用围巾也是可以的。”齐明之用一组ppt图片进行演示。 江锦书有些愣神,等她回过神时,齐明之竟已讲完。 “以上就是我们这次讲座的所有内容,感谢各位领导以及各位老师的支持。”齐明之淡笑,说完了最后的话语,大家纷纷拊掌。 齐明之刚整理好材料,看到人都走散了,江锦书还没出会议室,他不禁走上前:“江老师,现在头还晕吗?” 江锦书摇了摇头,她温声笑笑:“好多了,谢谢齐医生。” “今天给您添麻烦了。” 齐明之淡笑:“那倒没有,晕血晕针是正常现象,体检中心经常会遇见这种情况。你若下次还抽血,跟医护人员说一声就行,不需避讳。” 江锦书含笑颔首:“好。” 会议室门被推开,是医大二院的实习生,那年轻人看见齐明之在这,稍稍松了口气:“齐医生,刚才我们还找你呢,我们该回医院了。” 齐明之朝江锦书笑笑:“那江老师,我们回见。” 他的眼睛似会说话,在说着:我们会再见面的。 江锦书一愣。 还能见面吗? 待她回过神时,齐明之早已走远。 第6章 第05章 第五音·春 江锦书刚到家,叫了份外卖,整理整理教案,电话便响了,江锦书接了外卖还没等打开,手机便又响了起来,那屏幕上“齐教授”三个白色字体有些显眼。 江锦书接了电话:“喂,齐教授?” 齐令月直笑:“晚晚吃饭没啊?” 江锦书无奈笑了:“外卖刚到,还没打开,您的电话就到了。” 齐令月听了这话不由得蹙眉:“又吃外卖啊,对身体不健康的。” “知道啦,齐教授,下回我就不吃了。” “对了,你这周日是不是不用值班?” “嗯。” “周日和那个男孩见一面。” 江锦书叹了口气:“齐教授,我们学校周六组织远足,您觉得您女儿第二天能走得动吗?” “好晚晚,这是最后一次,要是这个再不中意,从此以后我也不逼你了。” 江锦书无奈说了句:“行。” 齐令月不放心又提醒了一句:“那说好了,周日一定去,然后地点我等会发到你手机上。” 江锦书笑笑:“知道了,晚安罢。” 齐令月刚挂断电话,便听江益淡声道:“你是不是忘了把那男孩的微信给晚晚发过去?” 江益靠在床头,目光依旧停在面前的书页上。 齐令月似是得逞地笑笑:“我这是故意没给她。” 江益听这话抬眼看了下齐令月,眼中不解。 齐令月坐在化妆镜前,抚了抚眼角处:“你忘了上个是怎么不了了之的了?那男生也是说话太没个分寸,我都觉得腻得慌,更不用说是晚晚了,再说了,两个人没见过面,聊天也只是尬聊罢了,何苦耽误时间。” 她说完,又拿起了齐明之的照片,笑了笑:“我看这小伙子不错,长相干净,看着像是个温和的性子,还跟我一个姓,我觉着他和晚晚定是有缘分的。” 江益摇了摇头:“你这话可别说太早。” 齐令月刚抹完面霜,捧着脸有些气怒地看向靠在床头的江益:“要是这次还不行,你就去单位给你女儿挑。” 江益有些气笑:“去单位挑,那看中的是你女儿还是我?” “我没几年就退了,到时候你不怕晚晚受欺负?”江益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手上的书。 “找个性子温和的,能好好照顾晚晚的就行了。”江益叹了口气,将要求放到最低。 * 到周六远足这一天,江锦书早早就醒了,那时窗外蒙上一层淡蓝色微微泛白的天幕。 江锦书碰了下手机。 【4:56】 5:50在学校后操场举行出发仪式,5:20前必须到学校,更何况是班主任,要帮忙清点人数。 江锦书只觉眼皮沉重,她强撑着洗了脸,煮了几个鸡蛋,放在便当盒里,又把前一天买的巧克力和面包放在尼龙双肩包里。 高中生活仓促,学生难免来不及吃饭。她这个做班主任的,自然应准备好一切,以备不时之需。 江锦书不禁感慨,幸亏当时买了个自重轻的包,如今算是派上用场了。 她步行到了学校,就看见教室里已坐满了学生。 都到了。 江锦书说:“大家都吃早饭了吗?” “有没有没吃早饭的?没吃早饭的举个手。”江锦书又说。 教室鸦雀无声,也没人举手。 江锦书只好笑着说:“行,谁要是途中饿了可以找老师,老师这带了巧克力,别走到半路低血糖。” 说完,便听广播喊学生下楼,江锦书让她们排成队便去找余云雁了。 17班班主任岳老师因为有事不能上班,故而余云雁替岳老师暂代17班班主任,只见余云雁有些困倦,江锦书笑着掐了下她的脸:“醒醒。” 余云雁打了个哈欠,而后哭丧着脸:“上辈子杀人不承认,这辈子语文加班主任,我这是什么命啊。” “你就当旅游了。” 余云雁耷拉着眼:“谁家旅游走那么远啊。” 远足之前,要师生集合在后操场,然而校长还要旗手授旗,直到高一年部的教导主任王梅发出出发指令,师生才高举红旗出发。 交警开路,警车在前面打头。 走了大概半个小时,余云雁连抱带牵地握着江锦书的手,不知她看见了什么,惊讶出声:“还带了医护车?” 江锦书没去看,低头看着面前的路:“当然了,市里那么重视盛高,自然要准备齐全。” 江锦书牵着余云雁的手不禁用力,她轻声说:“你看路啊,别看救护车了。” 余云雁却没听江锦书的话,依旧望向救护车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神来:“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医生。” 江锦书饶有兴致地抬头,她瞧了那跟在队伍后面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 若有所思地笑了一声:“是挺好看的。” 余云雁看她这眼神,恍然大悟:“你是不是认识!” 江锦书点了点头:“见过,体检的时候见过,我晕血,他帮我做的抽血。” 余云雁闻言,面上带着调侃的笑意,她忙勾着江锦书的脖子:“要我说,你还相什么亲,就这样的,直接拿下,这不比你那些相亲对象好?” 江锦书含笑看向她:“都不熟悉,家庭都不了解。” “那就熟悉啊。”余云雁忙松了手,正色看向江锦书。 江锦书好笑地说:“怎么熟悉?” 余云雁淡定地分析:“你想,学校派这救护车来是做什么的?” “担忧师生安危,对不对?” “那医生来的目的,是不是看病?” “咱们这样,装脚崴了,那不就能上医护车了吗?” 江锦书蹙眉说:“那救护车是要看真病的,咱们两个上去不是占用公共资源么?” 余云雁吸了口冷气:“那等需要的人来时,咱们再让呗。” “那不也是给人家医生增添负担么?” 余云雁气闷地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帅医生都闲得从救护车下来走步了,咱们两个哪里是负担?” 余云雁停下步子:“是你装还是我装?” 江锦书摇了摇头:“算了。” 余云雁有些恨铁不成钢:“既然如此,只能姐们舍命为你拼一回了。”说罢,她就俯下身子装脚疼,不料身子一个没稳住,直接倒在了地上,好巧不巧,脚踝处磕上一块石头。 江锦书吓得忙将余云雁扶起来。 余云雁的运动服上沾了细碎的泥土。 江锦书有些慌张:“你这是装的还是真的啊?” 余云雁疼得眼眶既然盈满了泪:“真的真的,晚晚我脚疼,脚真崴到了。” 江锦书忙扶着余云雁的身子留在原地空旷处,跟医护汇报,就见体育组的老师帮忙将余云雁抬上了车,江锦书就坐在余云雁的旁边。 齐明之原和实习生跟在队伍后面散步,问问实习生的论文情况,接到救护车上电话说有人摔倒了便马上跑回救护车。 不料刚打开门,就瞧见江锦书有些尴尬地坐在患者家属的位子上。 他轻轻朝她颔首,便转向患者位置。 齐明之轻声说:“这怎么了?” 江锦书忙说:“她刚才摔了一跤,好像崴脚了,但是又怕骨折。” 余云雁躺在患者床上,帽子盖住了大半张脸,她又补充说:“医生医生,你帮我看看吧,我怕骨折了。” 齐明之转头看向护士:“帮我拿个口罩和手套,谢谢。” 齐明之接过带上后,江锦书已经帮余云雁褪了鞋袜。 只见余云雁脚踝处青紫一片。 确实很严重。 江锦书有些愧疚,要不是为了她,云雁也不会伤这么重。 齐明之轻轻按住那踝骨,只见余云雁疼得缩了回去,齐明之又检查了一回,才说:“应该是外侧裸韧带轻微拉伤,不是大事。” “我先给她冰敷。” 齐明之覆了层药:“回去之后静养4周,应该就没事了。” 余云雁一听这话,忙直起了身,头发拨在而后,露出了全脸,她忙看向齐明之:“医生,这样就行吗?” 齐明之看清了余云雁的脸,不由得一愣。 而后他迅速转头看向江锦书,一句话都没说。 余云雁见齐明之没说话:“要不医生你给我留个微信吧,要是后续严重了我也好方便治疗呀。” 齐明之沉默不语。 余云雁又说:“对了,不行,我有男朋友,我男朋友不让我加别的男人的微信,这是我闺蜜,你加她微信吧,要是恶化了,她能跟你联系。” 说完,余云雁朝江锦书眨了眨眼。 江锦书明白她的意思,她也不该辜负,便忙说:“齐医生,可以吗?” 齐明之似是明晓了什么,哑口无言,只从口袋里拿了手机出来:“你扫我吧。” 江锦书忙将手机拿了出来,扫了齐明之的名片,点了添加键。 第7章 齐明之直接通过,而后关了屏。 * 这一天,江锦书与余云雁算是精疲力尽,幸亏明天周日是单数班主任值班,一上午自习,江锦书可去可不去,江锦书想着余云雁受了伤,便让她住在了自己家里。 余云雁洗漱完便抬着左脚慢悠悠地跳着走,懒怠地径直躺在床上,朗声道:“我终于回来了!” 说罢,她单手拄在脑边,手指划过床面,若有所思地说:“江老师,你今天是不是要感谢我啊?” “我这舍命陪君子,帮你拿到了微信,你说要怎么奖励我?” 江锦书有些无语,蜷起余云雁的裤腿,在她脚踝处抹好药:“你这牺牲也太大了。” 余云雁直发笑:“有收获就行。” “欸,你加上他微信了吧?” 江锦书将余云雁的裤腿放下,去了洗漱台,抹了把水:“加了。” 江锦书将水擦净,关了外灯,径直躺在余云雁的身边,盖好被子,只见余云雁的笑容很诡异,她挣扎地往江锦书那蹭了蹭:“看他朋友圈。” 第06章 第六音·春 齐明之今日不用上夜班,便回了荷华苑。 刚从浴室出来,发梢上还带着水汽,他打开电脑,就见手机屏幕亮了。 是母亲的电话。 齐明之看着手机屏幕,接下电话:“妈,怎么了?” “忙着呢?” “没,在改论文。” 母亲笑了笑:“上次和你说的女孩子,她愿意出来见你,我帮你们约在了故郡,晏亭,时间是10点,你记得要早到一段时间,不要让人家女孩子等你。” 齐明之应了一声:“好,对方姓什么?” 母亲顿了顿:“姓江。” 她又补充地笑笑:“是盛高的语文老师,家庭条件、工作、学历和外貌都不错。” 别的齐明之并未多留意,反而在听到“盛高语文老师,姓江”几字时,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她名字叫什么?” 母亲一听这话,只觉有戏,忙说着:“锦书,‘云中谁寄锦书来’那个锦书。” 说完,陈诗蘅便听手机那头传来了齐明之的声音。 齐明之笑了笑:“我知道了。” “我一定会去的。” 陈诗蘅松了口气:“那行,我这边还有公司的事需要处理,你自己有数便好。” 盛江市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余云雁挽着江锦书的胳膊,两个人刚点开齐明之的头像,就跳出一个弹窗。 齐教授4.13:[10点,故郡,晏亭] 余云雁看见信息笑出了声:“齐姨给你安排相亲?” 江锦书无奈地点了点头。 余云雁啧啧道:“故郡,看来对方条件不错啊,第一次见面就约在这么高档的地方,还是雅间。” “长什么样子呀?” “我也不知道。” “有微信吗?” “没有。” 余云雁挑眉不语,估计这回也不能成。 “赶紧翻回我们齐医生的朋友圈。” 她伸手点了下齐明之的头像,空空如也。 中间一条横线。 余云雁有些惊诧:“一条都没有?” 江锦书有些好笑地说:“也不算吧,这不还有个性签名么?” 余云雁有些无语:“那个性签名就四个字。” 【水驿春回】 余云雁盯着这四个字越想越不对,她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进江锦书的头像,她恍然大悟,只觉有些好笑:“江老师,这齐医生和你真有缘分。” 她举着自己的手机,往江锦书的方向挪了挪。 只见江锦书的头像下有七个字: 【望寄我、江南梅萼。】 余云雁双眼含笑,江锦书正色道:“那说不定人家也喜欢周邦彦的词呢。” “周邦彦二百多首诗文,最出名的该是《苏幕遮》,怎么偏选这个?” “这个词好呗。” 余云雁被江锦书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只好另起话头:“他这是给你屏蔽了,还是删了,亦或是真的一条朋友圈都没有?” 江锦书摆摆手:“我怎么知道?” “你俩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说什么。” 余云雁想到一个办法:“我听说有一个方法能鉴别对方是把你屏蔽了还是删了。” “怎么鉴别?” “转账。” 江锦书愣了下,余云雁拿过她的手机,点开对话框,点了下转账,而后输了【0.01】,大概过了2秒左右,看到齐明之微信名后出现了(**之) 她拿给江锦书看:“你瞧,那可能是给你屏蔽了。” 江锦书一时沉默。 余云雁手机一个没拿稳,屏幕径直砸在了脸上,等她拿起来才发现,转账已经发过去了,她惊出声:“你微信没密码啊——” 江锦书愣了下:“没有啊。” 她接过手机,霎时慌了:“这怎么办?” 余云雁心如死灰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说转错了。” 江锦书更加无语:“谁家转账,转0.01?” 蒙蒙小孩子怕还可以。 手机叮咚一响,便见齐明之发了个信息。 齐明之:[?有什么事吗?] 江锦书举着手机,满脸官司地看着余云雁:“给我一个解决方案。” 只见余云雁低着头,双手食指指尖不停轻敲,抿着唇,俨然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江锦书白了她一眼,无奈叹气,转身去了客厅。 余云雁瞧见地板上反射的淡光,一蹦一跳地到客厅,等她坐到江锦书身旁时便见江锦书已与齐明之结束了聊天。 她微微皱眉:“你们聊什么了?” 江锦书将手机拿给她看,余云雁瞧到她二人聊天记录,下意识瞪大了双眼,声音在那一霎也尖锐了起来:“你就这么实诚地跟他说了?” 江锦书拄着头,好笑地看她:“不然能怎么样?” 余云雁手指上下滑动,来回拨弄着那聊天记录。 余云雁下意识地用手指蜷起发丝,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为什么看这聊天记录感觉还挺...” 江锦书疑惑道:“挺什么?” “挺宠你的。” 江锦书看了眼屏幕里那深绿色的对话框: [齐医生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当作没看见吗?] 齐明之:[好,早些休息。] 没过五分钟,齐明之主动给江锦书传了个照片,是张截图。 其实他只发过一条朋友圈,且是仅自己可见。 是一张风景图。 定位在江南的望仙台,配文是【水驿春回时,折一枝江南梅萼。】 楼阁后有湖水汤汤,日光洒落,阵阵波澜浮映着淡黄色的流光。 确是美景。 文字也好。 江锦书点开那头像,却发现那里已出现了那张风景照。 余云雁躺在床上,伸臂瞧了瞧自己指甲上的点缀,轻悠悠说:“以我的了解,这种朋友圈干净的男生,一般在生活中过得都很好。” 江锦书:“为什么?” “注重现实生活,不需要从朋友圈获取情感需求。” “那咱们俩个的朋友圈呢?” 卧室间一时陷入了沉默。 好吧。 余云雁看着她与江锦书两个人的朋友圈,挑眉说了句:“咱俩一看就是热爱生活的。” * 江锦书早已关了卧室的灯,只是闺蜜同卧一室,两个人到底是不怎么安静的。 两个人面面相对,余云雁手枕在脑侧:“晚晚,你到底对相亲这事怎么想的?” 江锦书想了想,而后说:“其实我对谈恋爱结婚这回事没什么感觉,这对我来说不是必需。” 她笑了笑:“我也不缺什么,我有爱我的家人,稳定的工作,喜欢做的事情,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很爱生活,所以有没有另一半,我都无所谓。” “但是如果真的遇见了一个人,我愿意去和他分享我的生活,分享我的喜怒哀乐,那自然是锦上添花。” 余云雁颇为认可地颔首,而后又问:“那你理想中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第一点,情商不能太低。”江锦书不禁蹙眉抱怨:“你都不知道上回齐教授给我介绍的那个人,说话极其没分寸。” 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江锦书才继续说:“第二点,要有稳定的工作,不是我有偏见,稳定的工作起码会为日后的家庭规避一些风险。” “第三点,人品要好,要有责任心。” “第四点,脾气好,情绪稳定。” “第五点,长得清爽干净。” “第六点,个子要高。” “第七点,身体要好,最好常常健身。” “第八点,家庭条件要可以,最好父母双体制内,和我们家差不多的,公婆人品也要好。” 第8章 “第九点,圈子简单干净。” “第十点,学历硕士研究生以上。” “第十一点,穿着打扮简单干净即可,对了,切忌花花绿绿,最好是浅色系的衣服。” “第十二点,不能抽烟,少喝酒。” ··· “最后一点,要懂我,即便不懂我喜欢的东西,也不可以扫兴。” 说得太久,余云雁已有了困意。 余云雁打个哈欠,抱着江锦书的手臂,懒懒道:“江老师,你这是找理想对象呢,还是找神人呢?” “我觉得还行吧,不算太过分的要求,抛去性别,你不也符合吗?” 余云雁无奈地叹了口气:“确是很简单的要求,但是对于男性而言,第一条就能淘汰85%。” “我看你这些条件,也就齐医生一个人符合。” 江锦书没说话。 她对齐明之有种无法言语描述的感受,她感觉,她之前就认识他了。 因为她每次见他,都有一种莫名的心悸感。 好似有一双手潜在深渊中,勾住她的衣袂,带着她往下沉,带着她去寻找一些早已湮于青灰中的记忆。 可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想起来。 骤然的头痛让江锦书不禁伸手捂住自己的双耳,她紧紧阖上自己的双眼,虽是关了灯,但透过稀疏的月光,余云雁也能依稀看清江锦书的动作。 “晚晚,你怎么了?” “我刚才头有点疼。” 余云雁忙打开床头灯,支起身子:“很疼吗?需要去医院吗?” “没事,我现在好多了,睡觉吧。”江锦书轻声说。 余云雁点了点头:“要是还不舒服一定跟我说。” 江锦书低声应了。 天色渐渐亮了,淡黄色的光晕如轻纱般拢上江锦书的身体。 江锦书很早便醒了,她把刚买好的早餐放在余云雁的床头,而后换了身衣服,出了门,随手招了辆出租车。 故郡离江锦书的出租屋太远,她打车还需一个小时,江锦书看了眼时间,应该刚刚好。 * 齐明之这边刚下课,他倒是不着急,因为故郡正在医科大学的对面。 齐明之刚关课件,整理好教案,就见一个女生犹犹豫豫地走过来,面上十分紧张。 她喊了声:“老师。” 齐明之不紧不慢道:“怎么了?” “老师,我今天身体不舒服,所以上课迟到了,错过了点名,您能不能别算我缺勤?”那女生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慢慢绞动。 齐明之颔首:“有假条吗?” 那女生摇了摇头。 齐明之垂眸:“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生目光一亮:“沈犹清。” 齐明之的声音依旧平和不变:“我这次不算你缺勤,但是下次身体还不舒服的话,要记得先和辅导员老师或者班长打招呼,然后把假条发给我就行。” “你回去吧,好好休息。”齐明之淡声道。 沈犹清点点头,忙说着:“谢谢老师。”下了讲台,便搭上朋友的手臂出了教室。 齐明之方才已注意到她的神色与动作,面容红润,举止灵活,他并未说什么,打开点名册,找到沈犹清的名字,却发现缺勤处已有四个对钩。 齐明之记得,考勤要求里,无故旷课三次直接取消考试资格。所以,无论他划不划去这个对钩,沈犹清《骨科疾病物理治疗学》这门课都会挂科。 齐明之合上点名册,径直出了教室。 齐明之很快就到了故郡,他到前台报了名字与电话,有侍者为齐明之引路去晏亭。 到了雅间,齐明之轻声对侍者道谢。 他站在窗前,故郡的装修布置都是参考了古代文物,和荷华苑一样有种江南园林的感觉。 他透过冰裂纹窗棂可以清晰地看见故郡楼后的浑河。 春光照在浑河水上,亦落在出租车的车身上。 江锦书不禁伸出手挡了挡光,她的手被光照得渐渐温热。 她抬眼看了那门匾的故郡二字,而后径直穿过长廊到楼上。 江锦书有些恍惚。 此时此处,倒像误入江南。 至三楼时,看着不规则木匾上刻了两字:“晏亭”,江锦书叩了叩门,只见站在窗前的那个人闻声回首看她。 江锦书瞧清他的脸时,不由得愣了下,原想说的“你好”又一次压在唇齿下。 顺着江锦书的目光看去,依稀可见那窗棂正好框住一帘春景。 是白玉兰花。 刚好缀枝头。 他看着她面上的错愕,笑了笑:“好久不见。” 第07章 第七音·春 江锦书有些惊愕:“齐医生?”她又想起母亲的话语来,母亲说过对方是盛江医院的医生,只是她并未在意。 甚至都没去问对方的姓名。 齐明之颔首笑道:“江老师,坐。” 江锦书落座在木质圈椅,手臂随意搭在那刻有白玉兰花纹的扶手上,她似是还未缓过来:“我没想到是齐医生。” 齐明之淡笑,他主动提起话头:“江老师最近忙吗?” 江锦书笑笑:“还行,最近刚月考完,现在准备开新课了。” 齐明之含笑颔首。 两人简单地寒暄了下,便准备点些菜品,齐明之将本子递给江锦书:“江老师点些自己喜欢的菜。” 她亦没有推辞,江锦书握着那经折装的本子,轻声问道:“齐医生有忌口吗?” 齐明之摇了摇头,笑着说:“我没有忌口。” 最后江锦书点了那道名为【梅萼】的主菜和一些茶点。 “那天听梁书记介绍,齐医生在医大讲课?”江锦书笑笑。 齐明之含笑颔首:“刚从医大出来,有节早八的课。” 江锦书笑着说:“齐医生是在医大毕业吗?” 他淡笑:“我是红医班八年制。” 江锦书便已了然,八年制,本博连读,符合第十点。 她又看了眼齐明之的衣服,卡其色的风衣外套,淡蓝色的衬衫,米白色的牛仔裤,很随和。 干净简单。 符合第十一点。 容貌算符合第五点,身高也符合第六点。 两个人简单地聊了会,便见侍者端上方才茶点。 齐明之轻声道谢,而后主动将青梅汁放在江锦书面前。 举动间,江锦书看清了他左手掌心处的凸起,有些惊骇。 她双唇翕动,想到那个缠绕她许多年的梦境,有些无措地提起:“齐医生左手受过伤?” 齐明之看了眼自己的手掌,无奈地笑笑:“小时候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了掌心,没想到留下了伤痕,至今也未好全。” “江老师,怎么了?” 江锦书有些晃神,她岔开话道:“没什么,刚才想到云雁的伤了。” 齐明之的眸色暗了下来:“余老师的伤怎么样了?” “昨天给她上了药,让她在床上静养。” 齐明之点了点头。 雅间内一时沉默。 齐明之突然想起来什么:“昨天是?” 江锦书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呛了几声,她开玩笑地说:“想多了解了解齐医生,不料误触,打扰齐医生了。” “倒算不是打扰,我以为是你那边出了什么事情。”齐明之笑笑。 昨日看到那信息时,齐明之还是惊了一下,又怕江锦书那出什么问题,便回了个信息。 江锦书笑道:“齐医生平时都喜欢做什么?我看您不怎么发朋友圈。” 他依旧笑得很平和:“我平常不怎么发朋友圈,空闲的时候也就是打打篮球,或者去健身,下了班可能要应付科研的要求写论文。” “打球健身,很不错的爱好。” 完美符合第七点。 “我看江老师平常喜欢看书?” 江锦书点了点头,她打趣道:“我毕竟是教语文的。” 齐明之含笑颔首:“语文这个学科确实需要很强大的知识储备,上次看到您讲晋明帝,也是从多角度来给学生授课。” “我也是想让学生在应试教育下得到喘息的机会。” 江锦书饮了口青梅汁,而后道:“齐医生好似很喜欢晋明帝?” 齐明之看着她刚刚放在木案上的杯子,那抹鲜亮的浅绿色透过磨砂。 他记得,春日的青梅刚好。 翠微院中,玉兰花落,满园青梅香。 他笑笑:“是,江老师也喜欢晋明帝吗?” 江锦书笃定地点了点头,她看着齐明之浅笑的样子:“小时候家里长辈送了一套书,是晋明帝的传记,有时候做数学题做烦了,便会偷偷地看那套书,无论看哪页,心里都会莫名地平静起来。” “或许是因为晋明帝的缘故,我喜欢历史,高中学了文,只可惜历史学滑档了就去了北师学汉语言文学。” 第9章 “不过也没事,文史不分家,这也不妨碍我喜欢晋明帝。” 江锦书微微蹙眉,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只觉着在她说完这些事后齐明之的眼角越来越红。 “齐医生?” 齐明之似是回了神,他仍笑着:“晋明帝若是在这,听到江老师这样的话,怕会欣然引以为知音。” 两人聊了许多,最后齐明之主动提起话头:“听说最近上了新的电影,要不我们去看看?江老师方便吗?” 江锦书本就对齐明之有种莫名的好感,自是不想推辞的,可偏这时有个电话,江锦书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齐明之颔首。 江锦书一看备注,是王梅。 江锦书接了电话:“王主任。” “江老师,你班有俩学生打架了,你来一趟学校吧。”细听王梅的声音夹杂着怒气。 “好,主任我马上来。” 江锦书挂断电话便转身看向齐明之,面容上写满了歉意:“抱歉齐医生,我可能要回一趟学校,不能和你去看电影了。” 齐明之只笑笑:“没事,下次有空再去也行,那我送你去学校吧?” 江锦书倒没推辞:“麻烦吗?” 齐明之很随和:“一点也不麻烦,我本就是要回家的,正好顺道。” “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取车。” “好。” 齐明之动作很快,不过几分钟,江锦书就见那黑色路虎停在她的面前。 坐在副驾驶,才是对人的礼节,是以江锦书拉开了副驾驶的门,系好安全带。 江锦书大抵打量了几眼,车内很干净利落,没有任何装饰品,在空调的出风口处却置有一个圆形物件。 该是扩香石。 平常的车载扩香石大多带着低廉的浓香闻得有些头晕,这个却不然。 江锦书闻到一股梅花香。 梅香凛冽,却又带了一丝冬去春至的暖意。 温和得沁人心。 “这香还挺好闻的,突然想到晋明帝传记里一个香名了。” 齐明之目光依旧在看路,他淡笑:“哪个香名?” “帝尤爱雪中春信,故佩之常焚于香囊。” 他笑了一下:“这就是雪中春信。” 江锦书有些惊讶:“这是在哪买的?” 他依旧在看路,摇了摇头:“这不是买的,是我自己做的,我很喜欢雪中春信,便自己买了药材来制,我家里还有,你若是喜欢,我下次带来送你吧。” 难怪那日体检时,她闻到了一阵梅香。 江锦书垂眸笑着:“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总归我也用不完。” 一路以来,天渐渐灰蒙蒙的,江锦书暗道不好,怕不是要落雨。 车上了高架桥,速度越来越快。 江锦书盯着窗外,齐明之说:“江老师晚上还要看晚自习吗?” “嗯,班主任需要值班。” 他的声音很轻:“那你们晚上几点下班?” “通常都是10:40。” 齐明之不禁叹了一声:“确是很晚。” “那江老师是自己开车还是打车回家?”齐明之目光仍看向前方。 提到这,江锦书在笑:“我有驾驶证却不敢开,我哥有时候会接我,再就是我打车回家。” 齐明之含笑不语。 是了,长空还像以前一样,很疼他这个妹妹。 雨丝蒙上前车窗,齐明之打开雨刮器,轻声道:“晚上打车注意安全。” 江锦书点了点头。 又是一时寂静。 偏车内音乐不合时宜地到了高潮部分,那是一首英文歌。 但江锦书与齐明之都听得明白,那段部分可以翻译为两句话: [纵使日升月落,度过再如何久远的时间,我也会记得你。] [无论前世今生,我也只爱你。] 齐明之的眼前似要变成一片水雾,他单手握着方向盘,左手快速拭去。 江锦书左心房处微微抽痛起来,她不禁蹙眉。 好不容易缓过来,只见车已停在了盛高正门前。 齐明之从驾驶座旁车门下方的收纳位拿了一把伞:“江老师,外面下雨了。” 他低着头,江锦书看不清他的神色。 自然也并未看见他眼底那一片泪。 “谢谢。”江锦书接了伞。 “我们下次见。” 江锦书下了车,撑伞往盛高教学楼走去。 齐明之的车依旧停在路边,并未离开,雨声早已淹没了盛江市的喧嚣,街上行人撑着伞步履匆匆,他坐在驾驶位上未动,心也渐渐地平静下来。 他蓦地按下开窗键。 春日的雨大概便是如此,雨丝而非雨滴,细细密密。 他倒想起那时的江宁郡了。 也是这样的雨,这样的人。 * 江锦书先到了教室,周日一上午都是自习,下午放假,她悄然站在后门口,岳老师坐在16班讲台前,似是在备课,底下的学生也在安静地做题。 江锦书转身离开了教室。 她去了王梅的办公室,敲了敲门,瞧见里面站了三个男生。 里面有两个学生是她班的,另一个大概是别的班级的。 “江老师你来的正好,你们班这俩学生跟10班学生打架。” 江锦书蹙眉,是谢子毓和崔知南。 主任在旁边,江锦书也不好给他们两个好颜色,便冷着脸说:“为什么打架?” 谢子毓是个坦率的,向来说话不遮遮掩掩:“老师,10班的先挑事的。” 崔知南也说:“老师,是10班的吴昶先欺负咱们班的女生。” 江锦书闻言,便松了口气。 她相信谢子毓和崔知南。 那名为“吴昶”的男生忙说:“主任不是的,他们在撒谎。” 王梅冷声说:“谁先动的手?” 吴昶忙指向谢子毓两人。 谢子毓很坦荡:“我先动的手,吴昶欠打。” 江锦书忙喊:“谢子毓!” 王梅一听,更是怒上心头:“行,都喜欢打架是吧,让家长带回去,停课三天!” 第08章 第八音·春 江锦书把谢子毓和崔知南带到自己的办公室,看着面前的两个男生,她靠在桌角,无奈叹气:“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示意崔知南先说。 崔知南侧脸好似挂了彩,他愤愤道:“老师,吴昶说咱们班女生坏话,说得很下流,拦住咱们班女生不让出门,还动手推了姜妧妧。” “所以你们是帮她们报仇是吗?”江锦书唇边已然带了笑意。 “谁让吴昶嘴贱。”谢子毓冷哼一声。 江锦书有些想笑,她管理班级时,第一点强调的便是集体观念。 眼下看来,还算成功,就是方式不对。 江锦书轻轻颔首:“老师明白了,你们回去吧。” 江锦书看了眼时间。 【11:49】 她在最后的十分钟进了教室,她轻声说:“都停笔吧。” 底下的学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笔,江锦书声音犹如平常:“最后十分钟我想说一件事。” “今天你们都知道咱班同学跟10班同学打架的事,对吧?” “老师说这件事不是想指责你们,别人欺负咱们,那肯定不能傻傻地忍着,那自然是要还回去的,所以老师非常明白你们,但是这个方式可能存在着一个错误。” “你看如果咱们动手,那不就是有理也成了没理吗?所以下次再遇见这种事情的时候,首先找班主任,当然如果我要是不在,那咱们就去找隔壁的岳老师。” “岳老师和我一样,都是咱们16.17两个班的班主任。” 江锦书顿了顿,又说: “说实话,抛去打架这个错误的行为,我还是为你们感到欣慰的,起码我觉得我的班级是具有一个很强的凝聚力的。” “无论何时,我们都要记得,我们这个班级,整个16班的30名同学都在有爱的大家庭里,我们并不是竞争对手,而是互帮互助的朋友。” “所以,这一次,咱们班的两名同学打架这个事,我也不罚你们写什么检讨了。” “但是我也希望,打架这个行为,不再存在。” “有什么事,找老师。”江锦书笑了笑。 “好了,准备放学吧。”江锦书转身出了教室。 * 江锦书刚到家时,都快十二点半,卧室静悄悄的,她将钥匙放在玄关处,瞥见那埋在被子里的人,蹙眉道:“云雁,你还没起呢?” 余云雁抻了个懒腰,满脸懵懂:“现在几点了?” “十二点半了。” 她揉了揉眼:“周日真好!” 江锦书叹了口气:“我不好,上午去相亲,中午学生打架被叫回去了。” 余云雁笑笑:“相亲怎么样,对方什么样的人?” 第10章 说到此,江锦书才面带笑意,故弄玄虚道:“你猜我相亲的对象是谁?” “谁啊?” “你猜?” “总不会是齐医生吧。” 只见江锦书点了点头,余云雁瞪大双眼:“齐明之?” “天哪,你俩聊得怎么样,我的天,齐姨这次太有眼光了。”余云雁连连惊叹。 江锦书道:“还行吧,我觉得他人挺随和的,心细,但也有分寸感,他没像之前几个人那样自以为是地给我夹菜,他就说哪个菜味道不错建议我试试。” “对了,后来我说那个玉米排骨汤看着不错的时候,他主动帮我舀了一碗。” “然后呢然后呢?”余云雁一脸焦急的样子,似是后悔为何没跟着江锦书去相亲现场。 “然后就聊聊天。” “他是洛阳人,然后考到医大的,红医班本博八年连读。” 余云雁点了点头:“博士毕业,符合标准。” “他现在除了在医大二做主治,还在医大当讲师。” 余云雁笑着点头:“工作稳定,符合标准。” 余云雁又问:“那他家庭怎么样?” 说罢,她又捶了捶自己的头,齐令月能介绍给江锦书,想必家境差不了。 江锦书顿了顿:“他家境挺好,挺有钱的,母亲好像是公司的总裁,父亲是体制内的,他是独生子,父母关系也很好。” 余云雁点头:“那还行。” “那你跟他说你的家庭背景了吗?” “说了。” 余云雁笑着说:“你怎么说的,他是不是愣了?” 她摇了摇头:“没有啊,我就说我父亲是普通公务员,母亲是老师。” 余云雁挑眉:“嗯,普通。” 真“普通”。 “那他什么神色?” “很平和,没什么太大反应。” 江锦书又补充一句:“我觉得他人还是很温和的。” 余云雁不禁问道:“这就看出来了?” “我看人很准的。” 做老师的,看人确实很准,要不然如何抓住学生的小心思。 余云雁调笑道:“这么说,是对齐医生有好感喽?” 江锦书点点头:“顺其自然。” 余云雁挑眉,顺其自然的意思是不反对与齐明之进一步发展。 这已经很难得了,起码相对于她之前的那些相亲对象。 到晚上,江锦书辗转反侧,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上午的画面。 齐明之的左手掌心有一道疤痕,和她梦境里的,一模一样。 江锦书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个梦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 她缓缓俯下身子,看着平静无波的水面,她蓦地伸出了手,轻轻拨弄着,阵阵涟漪倒像是博物馆中珍藏了多年的海兽葡萄纹铜镜。 镜子中的人也已变了另一般模样。 她听身边的仕女轻唤:“县主阿茶。” 是了,梦中的她,被她们唤作县主,万泉县主。 “明日大婚,您便是皇后殿下,伏惟皇后殿下千秋。” 她轻轻颔首,看着仕女捧着的五色雉鸡纹袆衣。她抚上深青色的缎子,指腹划过那五色彩雉的尾羽,那精巧的纹路似牛毛般细细密密,大抵是出自明宫中名属第一部 的内人之手。 她垂眸不语。 翌日晨起,自是晴空万里。 她着大袖深衣、蔽膝,足踩锦绣高头履,顶着十二树凤冠,踏上内人铺设的锦垫缓缓入明宫。 梦境一片混沌,她看不清他们口中“今上”的样貌,亦不知晓是何年何月,君王的年号与名讳皆一一被隐去。 她唯一知晓的,是他对她的态度。 梦里的他,对她很好。 她坐在榻沿处,入目的是她那绯红色的凤头履,她攥着袖口,小心地期盼他们口中“今上”的到来。 今上蓦地握住她的手,他们的掌心相贴,那是一片灼热。 她只记得,他说:“我会对你好的。” 婚后的日子很平静,正如他所说,会对她好的,她记得初春时,他朝她伸出手牵她上马,二人同骑而行。仲夏夜,他与她赌书泼茶,清晓对镜描眉。深秋日,桂花浮玉,夜凉如洗,他折桂枝来赠她。隆冬至,金炉犹暖,二人采梅制香,临窗赏雪。 日日暮暮,皆是如此。 可她却瞧不清他的样貌。 似在遥远的云端之上,又似在咫尺的画屏后,她与他之间,或许仅仅只有一帘翠幕,可她仍是不知晓他。 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他左手掌心处的轻浅的疤痕。 * 又是一个极平常的日子,江长空是白班,六点下了班便去盛江高中接江锦书,两人一同回了大院。 大院或许是来了个新人,不知晓江锦书与江长空二人的身份,便一脸警惕地看着她二人,要他们出示身份证。 江长空踩了刹车,江锦书下了车,将两人的身份证递给年轻的警卫员,警卫员看了眼身份证又对上名册,便含笑放行。 江锦书微笑道谢。 锦书与母亲坐在客厅看电视,江长空则是系上围裙进了厨房。 江益刚开完会回家见到的便是这么个景象。 团圆。 正巧江长空已端了菜来,他笑着唤了一声:“爸。” 齐令月闻声看来:“正好饭菜都好了,今日都是长空烧的菜,你瞧,色香味俱全。” 江益笑着:“难得长空和晚晚都回来。” 四人坐下刚吃没多一会,江锦书且夹了块话梅排骨,还没来得及吃便听齐令月说:“晚晚,周日见的那小伙子怎么样啊?” 江益和江长空听这话,整齐地放下了筷子看向江锦书。 江锦书笑了笑:“这次齐教授没看走眼。” “我觉得他挺好的。” 齐令月闻言眉开眼笑,江长空饮了口水,随口道:“男方什么工作?” 江锦书咬了口排骨,轻悠悠说:“医生。” 江长空有些惊讶:“医生?” “不行。”江长空斩钉截铁道。 “为什么?他人挺好的。”江锦书不解地看向江长空。 齐令月一听便蹙眉道:“怎么不行了?” “你看人家一面就知道人家好了?”江长空反驳道。 “我是老师,看人很准的。” “他哪个医院的?” “医大二院。” “哪个科室?” “骨科。” “不行!”江长空声音更大了。 这次连江益也蹙眉道:“为什么?” “太乱了。”江长空声音冷了下来。 一时缄默。 江益打圆场笑道:“先不聊这个,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江锦书有些郁闷起来,看着面前的话梅排骨也失了食欲。 饭后,江锦书与江长空将筷碟放到水槽里,两人并肩站着,江锦书闷闷道:“哥,为什么不行?” “他只是骨科的医生?” “还是医大的讲师。” 江长空的声音更冷了:“别对任何职业有滤镜,骨科是个好科室,工资高,接触的人也多,医院里护士、药代、同科室的医生,学校的学生,人多,是非也就多,你能懂吗?” 江锦书拿着碗在流水下冲洗,沉默不语。 “他如果跟你说他在手术,你真的能辨别清真伪吗?” 江锦书更沉默了。 可她仍有些不甘心,不是出于对齐明之的不甘心,而是对那个梦的不甘心。 江长空到底不忍:“他叫什么名字?” 江锦书终是笑了:“齐明之。” 江长空暗暗记下他的名字。 第09章 第九音·春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清晨,日头早早地便于浑河空中升起,那抹黑色已褪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淡青色的晴天。 在润湿的空气中,男子骑着自行车飞速驶过葱郁的树荫,日光透过树枝缝隙形成光晕,随车轮的辗转如一条丝带般不停前进。 齐明之的车最后停在了盛江医院的停车场。 他昨日住在了医科大学的教师公寓,今日医院又是白班。他换了衣服,戴好口罩便跟着主任去查房。 江长空这边呼吸科倒是轻松了些,到中午,江长空和同科室的医生陈洋慢悠悠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 江长空想起来昨天晚晚的态度,随口对陈洋说:“骨科那边你熟么?” 陈洋蹙眉,平日里江大少爷只顾自己一亩三分地的事,向来对别的科室的八卦不理睬。今儿是怎么了? 陈洋笑问:“怎么了?想听八卦?” 江长空白了他一下:“打听个人。” “谁?” “齐明之。” 陈洋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感慨一声:“啊,这我熟。” “咱们医院的泰斗级人物,田老知道不?” 第11章 江长空点了点头。 陈洋又道:“齐明之就是他的得意门生。” 江长空有些沉默,又说:“没问他科研,就问他人怎么样?” 陈洋挑眉直笑:“我说江大少爷,你这是怎么了,头一回听你这样打听别人的私隐。” “说说吧,替谁问的?” 江长空想到家里的妹妹,一时又闷又气,好久才勉强地憋出几字来:“亲戚家的妹妹。” 陈洋唇边带着玩味的笑,心下已是了然,江长空性子寡淡,平日鲜少交朋友,更甭说打听陌生人,能让他如此费心的,只怕也唯有家里的那个妹妹。 陈洋说:“那你亲戚家的妹妹眼光不错,骨科那边虽然人事杂乱,但齐明之这人不错,从没跟他那些同事出去‘聚会’,跟护士、药代还有同学之间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他人挺温和的,又很有分寸,知世故而不世故,否则田老也不会那么喜欢他这个学生了。” 江长空垂眸,他脚下有一片绿叶,随口道:“他家庭背景怎么样?” 陈洋捻了个烟,咬着烟蒂,偏头点燃,他没给江长空一支,因为他知道江长空不抽烟。 陈洋深深吸了一口,缓缓道:“很不错,家境殷实,小姨是医大一的教授,听说祖辈还有院士级别的人物。” 江长空一时缄默,陈洋笑了笑:“不过你家也不差,你和齐明之在一起倒是分不出高低来。” 空中有些苦淡的烟味,江长空微微蹙眉:“少抽点吧。” 陈洋只笑:“知道了。” 两人到了食堂,陈洋瞧到一人的身影,朝江长空笑道:“瞧,你心心念念的人来了。” 他朝齐明之的方向点了点头。 陈洋说:“你与其听我说,还不如跟他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是不,江大少爷?” 陈洋的话里带着调侃,他与江长空多年朋友,江长空自不会恼怒他这番打趣。 “我带你去。” 陈洋跟江长空朝齐明之方向走去。 盛江高中教师食堂内,江锦书在余云雁的督促下给齐明之发了个信息。 余云雁抱着江锦书的胳膊,小声催促:“就说我脚还在肿,交流一下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快点好,就这样说就行。” 齐明之几乎是秒回江锦书的信息,他的回复很细致,两人借此又顺水推舟地聊到下次见面。 直至聊天结束,齐明之都未发现有两人已朝他这边走来,在咫尺处停下。 陈洋主动打了招呼:“齐医生。” 齐明之关了手机屏幕,浅笑:“陈医生。”而后他看向陈洋身旁的男人。 陈洋笑道:“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科室的江医生,江长空。” “可是慕你齐医生的名而来。”陈洋的双眼含笑。 江长空有些郁闷,方才他瞧得清楚,与齐明之聊天的人是晚晚,他只瞥了眼那头像的颜色便看出来了。 江长空眼里太冷,可他仍主动伸了手来:“齐医生,久仰大名。” 齐明之淡笑与他握手:“江医生叫我明之就好。” 他其实认识江长空。 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了。 第10章 第十音·前世篇 * 那时,是在刚落了雪的大明宫。 江长空快马加鞭才赶回长安城,他因劝谏之事被母亲镇国东昌公主施以杖刑,在济阳郡养了数月。 不料短短几月,东昌公主谋逆自裁,他的父亲江益自杀而死,江氏满门下狱,只有他因被母亲杖刑而得今上宽恕。 他心急如焚,然在漫天大雪的一日传来了皇后崩逝的消息。 他抓着使者的臂膀,狠狠将他推倒在地,崩溃地低语喃喃:“晚晚不会的,不会的,你在胡说!” 使者涕泗横流,不停地叩首道: “郡王!小人当真无半分欺瞒,进奏院邸报,景明八年十二月,皇后殿下崩逝于紫宸殿,公主媞薨,今上为小公主择谥文昭,辍朝七日,为小公主服丧,而皇后殿下……无谥,陛下诏命有司,不得……” 江长空狠狠攥住他的衣襟,厉声逼问:“不得什么?” 使者泣血道:“不得入史册,其名永不可……籍。” 江长空目眦尽裂,咬牙恨恨道:“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备马,我要回长安!” 本该两日的路程,被他生生折成了一日,在皇后与文昭公主金棺出殡的前一夜,他终是到了长安。 没人敢拦江长空。 哪怕他是叛臣东昌公主的长子。 毕竟,江长空也是文昭公主的舅父,已逝皇后殿下的同胞兄长,大晋独一无二的国舅爷。 江长空强行闯了宫禁,直到立政殿,他看见殿内的两副金棺,才知这世上肝肠寸断之苦。 他看到金棺前直身长立一人影。 他很清楚,那是谁。 他看清齐珩身上的衣衫,只觉得满眼讽刺。 斩衰之服,妻妾为夫,子女为父。 夫为妻,齐衰之服才对。 父为子女,大功之服才对。 齐珩既对晚晚半点情分也无,那这斩衰之服,是他为谁而着? 是为年幼而死的阿媞吗? 他怒上心头,大步上前攥住齐明之斩衰之服,他扯着齐明之的衣襟,厉声道:“你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 “为了你君王仁厚的美名吗!” 金吾卫闻声赶来,拔刃出鞘,齐齐指向江长空。 齐明之平静地看着江长空的双眼,他漠然抬起手,止住金吾卫的举动:“都出去吧。” 金吾卫首领白义担忧出声:“陛下。” 齐明之依旧淡声道:“下去。” 金吾卫只得从命。 齐明之的衣襟仍被江长空紧紧攥在掌心,他声音有些沙哑,喉中干涩如刀割般,他忍痛出声道:“你还要这么攥着我的丧服么?” 江长空蓦地松了手,齐明之被他的力道推得连连后退,最后支撑不住骤然倒在了蒲团上。 他的唇角已有血缓缓渗出。 他似是虚弱极了。 江长空冷眼看着。 “陛下既已厌恶她至此,何苦为她服丧?何苦在意她的女儿?” 齐珩似是笑了:“就连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江长空冷哼一声:“不是陛下的旨意么?拒选美谥,不入史册,桩桩件件不都是您的意思么?难道是有人要君么?” 他苦笑了一声,沉默不语。 良久,他漠然开口:“你走吧。” 江长空讽刺地笑了:“陛下不如一并杀了我——” “齐珩。”江长空轻轻开口,径直唤了他的名讳。 若是翰林学士那个老顽固在,怕是要弹劾他个不分尊卑、直言犯上之罪。 可他是不怕的。 他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他的母亲、父亲、妹妹、外甥都死在了这座长安城中。 “你当初怎么对我说的?” “你说,你很喜欢她,会护着她,可为什么不到五年,她便殒命在这长安中?”江长空的话,字字带血。 齐珩缄默不语。 “你与阿娘的争斗,她夹杂其间何其艰难,她可曾有半分背弃于你?” “不曾。” “她十六岁与你结发,二十岁为你诞育公主,她可是有负于你?” “不是。” “既都没有,那你为何容不得她?为何下诏至有司?” 齐珩眼里已然是一片死寂。 就像是一口干涸的枯井,早已废弃了多年,幸得有人善意地洒了一盏水,可那善良的姑娘离去后,那口枯井便再无人问询了。 只余下那渐渐不成规则的水迹。 他阖上双眼:“今生,是我对不住她。” “事到如今,江氏女已死,多说何益?你且认为是我逼死她的罢。” 齐明之记得,最后江长空跟他闹得很僵,固执得要开棺见江锦书最后一面。他不准,后来江长空被金吾卫押出了立政殿。 原因无他,两副金棺内只有衣冠。 后来最亲近的内臣步至他身边,搀着他,轻声说:“陛下为何不告诉郡王,皇后殿下与小公主其实仍安好在世?” 他只记得,那时的他轻轻摇头,无奈苦笑:“她不想。” “若是有缘,他日会再见的。” 齐明之抬眼看向面前的男人,有些恍惚。 这中间已隔了上千年的云烟。 第11章 第十一音·春 齐明之再定睛一看时,面前的人褪去了旧时袍衫,换上了与这时代完美融洽的装束。 他轻轻抬眼,就见江长空与陈洋毫不犹豫地端着餐盘坐在他的对面。 齐明之不禁笑了一声,果然上辈子欠的债,这辈子还是要还的。 江长空极为自在的笑笑:“我们坐这里,齐医生不会介意的吧?” 齐明之淡笑道:“当然不介意。” 第12章 江长空似是敷衍地笑笑,他们坐的地方靠近窗边,倒是不免让齐明之生了几分恍惚与惆怅。 其实从前他与江长空还是很要好的。 那时还是在明宫的讲学殿中,宫禁之中的雕梁画栋自是精美异常,偏讲学殿后有一大片竹林,恁时为他们讲书的先生笑道:“梅兰竹菊,四君子也,此殿植竹林,自是盼着各位可学竹之风骨。” 长安有时落雨,那片竹林便化作钟鼓般,雨声潇潇,时而闷沉,时而利落。 他那时是极盼着长安放晴的。 原因无他,明宫人尽皆知,帝六子,齐珩,母内人陈氏,出身不显。 睿宗后宫不乏出自江、谢、崔、南四族的妃嫔。而睿宗的子女除齐珩外生母无一不是士族之后。 何况,陈氏未有封号。 郑后尤恶之,宫中人何其会察言观色,便是一丁点苗头,他们便能引以为高木。是以,齐珩注定为皇子公主所磋磨。 那日明宫也落了雨,他们将他唯一的油纸伞踩坏,骨架化为残枝零零落落地散在石板路上。 最疼他的内臣高季又怒又气,口中不断地低声咒骂那些人,一边心怜地看着齐珩,而后将自己的外袍解下,试图为齐珩避雨。 齐珩沉默地止住他解衣的动作,而后俯下身去拾起那散碎的骨架和伞面。 “高翁,我们回去罢。”齐珩的声音很轻,没带任何怨怒。 因为他早已习以为常。 正在他欲出檐下,迈入那雨帘时,一只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臂肘。 他侧首。 是江律,江长空,镇国公主的独子。 江长空面容冷肃,将自己的伞递给了他,而后走在雨幕中,径直出了讲学殿。 这份恩情,他一直铭记于心。 后来听说江长空受雨害了风寒,在家中卧床数日,气得东昌公主查清事情原委。 他那位说一不二的姑母,东昌公主,知晓一切旋即着朝服入立政殿,急着跟睿宗与郑后讨个说法。 这说法,不止是为江长空讨,亦是为齐珩讨。 郑后因此而为睿宗申饬,宫中一众皇子公主被罚禁足。 同时前朝因郑后的暂时失势再次换了一番时局,东昌公主一党力压郑后一党,江氏得以为门下省之主,掌封驳事。 数日后,他亲至镇国东昌公主府探望江长空,与他致谢。 不料江长空只是笑笑:“我倒不是为你,而是为我江家罢了。” 那时的齐明之只含笑颔首。 确实,一桩小小的风寒,却可使朝中风向变转。 但无论是否为朝局,齐明之始终对他的这份善意心存感激。 两人因此越走越近。 后来他认了谢贵妃为母,身份愈加显贵。 也是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日子,他与江长空立在窗边,窗外日光无限。 江长空问他会不会报复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那时的他,反倒是笑了笑,指着书本上的两句话做答复。 追究与否,又能如何呢? 如今,日光依旧。 江长空拿起筷子,瞧了眼齐明之的餐盘,挑眉道:“齐医生喜素?” 齐明之点了点头。 江长空想,这一点就不合适,晚晚喜荤食,齐明之喜素食,两个人在一起饮食习惯不同,难免没有摩擦。 到这儿,江长空已给齐明之扣了几分。 “嗐,食素挺好,健康,怪不得你们骨科的医生一个个强壮的很。”陈洋笑着。 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陈洋又道:“对了你们骨科最近忙么?” 齐明之笑了笑:“还行,手术照以往少了很多,也不像以前整天在手术室里打转儿了。” 江长空略下眼,轻悠悠道:“齐医生今天值夜班么?” 见齐明之摇头,江长空笑了:“要不下班后,一起去‘芝己’喝一杯?” 他倒想看看眼前的齐明之能装到何种地步? 几杯下去,人品尽现。 齐明之敛下眸,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依旧平和地笑:“却之不恭。” 齐明之已经走了。 陈洋不禁叹了口气,这大抵是他工作以来最尴尬的一次。 江长空虽性子冷些,可人说话还是很和气的,齐明之更不必说,那是骨科里出了名的温和,这两位在一块,怎火药味这么浓呢? 就为了江锦书? 江长空见他愣神,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 晚饭时间,有的‘橙色外套’聚在学校小卖部门口吃吃喝喝,聊天嬉笑,有的‘橙色外套’刚从食堂‘念劬楼’中出来,亦有将校服穿得松松垮垮的学生在操场上踢足球。 为了积累语文作文素材,盛高允许在周二、周四、周六的晚饭之后、第一节 自习之前的这段时间播放《新闻周刊》。 剩下的日子便是由学校广播统一放英语听力。 今日是周六,该是放《新闻周刊》的。 所以那些没去吃晚饭留在教室的同学早早地将智能黑板打开,用百度搜索到《新闻周刊》,随意选一期按下暂停键,只等铃响便播放。 江锦书本周六不值班,但也没回家。 上次协作体月考的成绩出了,江锦书打印了8份,6份给各科老师,2份预备按照惯例贴在前后门处。 余云雁今日没有晚辅导,但为了和江锦书下班后一道去逛街便也先留在了学校,两人点了外卖,办公室内没有旁人,余云雁搬了椅子坐在江锦书旁边,悠悠享受美食。 余云雁喝了口奶茶,椰果在唇齿间辗转,她拄着头,看着贴在办公桌上的成绩单,叹道:“我这两班语文成绩下滑了。” 江锦书咬了口汉堡,说:“我们班也是,但是这次题确实出得别扭。” 余云雁带着手套扯了块披萨,微微蹙眉道:“这回语文第一是谁啊?” “还是子毓。” 余云雁不禁慨叹:“嗬,这小子成绩太稳定了,次次语文第一,储备量不错啊。” 江锦书轻笑:“从课堂上就能看出来,这孩子看的书很多,基础很扎实,心思很细腻,而且最主要的是,他喜欢语文。”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江锦书喝了口奶茶。 “只是这孩子,文科特别好,理科就不行了。这点和妧妧恰好相反,妧妧是数理化生都很好,唯独语文、英语两科存在不足。” 余云雁只笑:“他俩要是互补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 江锦书看了眼时间,便先回教室一趟,教室里的有一些学生仍在低头做题,但大部分学生还是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子屏幕。 【好了,下周的事咱们下周再聊,新闻周刊,祝您周末愉快。】 电子屏幕上一片深蓝色的光茫,主持人白岩松说完这句话后,镜头便越切越远,那抹黑色西服身影亦随之越远。 江锦书站在门口:“好了,快上自习了,关了吧。” 今天是数学晚辅导,江锦书跟数学老师打了招呼,便和余云雁出了学校。 **** 两人到商场,逛到精疲力尽,径直坐在了商场三楼的休息区。 余云雁摆摆手,挣扎地呼气道:“半个月的工资,花完了。” 江锦书亦是满脸的疲惫,她只觉眼前一片沉重,不禁阖上眼:“我都逛困了。”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脚旁大抵五六个购物袋。 余云雁又懊悔道:“早知道把我对象叫来了,让他拿着好了。” 江锦书一听这话,蹙眉说:“你这是欺负我单身啊——” 余云雁顿时起了八卦的兴致,挑眉道:“你春天不已经来了么?” “盛江医院那位。” 江锦书一提这事不禁发闷:“别提了,我上回回家一说,我哥立即反对。” “为什么?” “没明着说,但是我听出来了,好像是科室人多,乱。” 余云雁撇了撇嘴。 “那你就这样放弃了?” 江锦书指尖蜷着头发:“我可没说。” “那你这意思是?” “继续呗,他约我明天去看电影。” 第12章 第十二音·春 天色已晚,江长空三人早就到了【芝己】,那是盛江最有名的lounge酒吧。 江长空订了临窗的位置,他们坐在窗边,俯视着夜晚的盛江市,他们的位置视野很好,将浑河一览无余。 酒廊里很安静,陈洋懒洋洋地要了杯“威士忌酸”,江长空要了杯“教父”,而后挑眉笑道:“齐医生呢?” 越烈的酒越好,江长空如是想着。 齐明之跟调酒师笑笑:“尼格罗尼吧,谢谢。” 酒廊内的灯光算不得太明亮,只是吧台那里正好搁置了数盏烛台,烛火光映在不远处的酒杯上,那酒杯里置了冰,杯壁上蒙了一层雾气,在那暖黄色与亮白色交织的灯光下显得太清。 第13章 陈洋悠悠地倚在沙发上,唇边带笑,淡淡瞥了江长空与齐明之一眼。 两个人的话语一直带着刺,竟慢慢地从工作聊到了生活。 基本上是江长空没完没了地问,齐明之好性子地一一答。 江长空笑着:“今天喝这么多酒,女朋友不生气?” 齐明之握住酒杯的边沿,指尖传来冰冷的触觉,笑了笑:“还没有女朋友。” 江长空佯装惊讶道:“是么?齐医生青年才俊竟是单身?” 他笑而不语。 江长空扯出笑来:“我有个亲戚家的妹妹,不如介绍给齐医生如何?” 齐明之浅饮了口酒,笑了:“哪种亲戚?” 两人相视,空气一时凝结住。 瞧着江长空的神色越来越冷,陈洋忙打圆场,笑出了声:“这会子没抽烟,心痒得很,你们两个跟我去吸烟室不?” 江长空是不抽烟的,所以陈洋看向齐明之,盼着他能顺着这节台阶下来。 谁料齐明之仍旧平和地笑:“我不会抽烟。” 陈洋刚喝了口酒,听这话险些没呛住,他咳了几声:“那个...” 且刚开口,就见江长空的电话响了。 三人虽喝了不少酒,但意识仍是清醒的,齐明之瞥了眼那屏幕上的备注:【晚晚】,再不移开视线。 江长空冷冷盯着齐明之,接了电话,声音方和缓了许多:“晚晚,怎么了?”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江长空的神色突然一慌,酒立即醒了大半。 江长空匆匆拿起披在沙发上的外套,说了句:“好,我马上来。” “我有急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喝。” 齐明之不禁慌了几分。 陈洋忙扯住江长空:“等会儿,你这样能开车么你。” “那我也得必须去一趟。” 陈洋不解:“什么事,这么急?” “没什么。” 齐明之起了身:“我找人送你过去吧。” 江长空看了齐明之一眼。 ***** 其实变故发生在半小时前。 那时已是【21:37】,江锦书自己拎了一堆购物袋回家,电梯缓缓上升,江锦书到出租屋门前,她将购物袋放下,在包内翻翻找找才找到钥匙。 江锦书不假思索地开了门。 客厅的灯与卫生间的灯是安排在一起的,都在玄关处,她刚进门便触手可及,只是她总会下意识地摸向偏左的开关键。 那是卫生间的。 江锦书换了鞋,将购物袋规整好,放在玄关处的换鞋凳上。 客厅的灯依旧未开。 她唯一可借的便是窗外的月光与卫生间的灯光。 客厅的窗帘未阖,窗外是繁华的街景,月光冷得如冰水洒在飘窗上,檐角留下大片的阴影,弄得飘窗处一块暗一块亮。 倒有些教人发瘆。 让江锦书不禁想起恐怖电影的一些片段。 正当她坐在玄关换鞋处,欲起身时,她透过卫生间门口的全身镜,看到了卧室窗帘处。 那大片的阴影后似存在着什么莫名事物,恐她一接近,便是有去无回的。 她好似看到了卧室窗帘底部漏出的一双运动鞋。 江锦书不由得慌了神,她身子微微发颤,双唇翕动,腿亦在发抖,她强咬住唇,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努力地保持镇定,打量四处。 现在出门么?可若是门外有同伙呢? 江锦书看向已然亮起光的卫生间,那里是唯一干净的地方。 江锦书保持镇静,如平常般走向卫生间,而后迅速地关上门,反锁,动作行如流水,一气呵成。 她将水龙头打到最大,而后手指颤抖地拿出手机,拨了报警电话。 她的声音很抖:“你好,我要报警。” 她将位置说得清晰:“舒华小区4号楼5楼西。” 打完电话,她又环视卫生间四周,拿着两者衣挂交叠起来抵住门把手。 水声哗哗,对江锦书来讲极其煎熬。 最后,卫生间的门被叩了三声。 **** 江长空到了小区门口就对齐明之他们说:“你们回去吧,今晚的事谢谢了,他日一定答谢。” 齐明之虽是担心江锦书,但终究是点了点头。 而后他匆忙进了单元楼,等他到五楼时,就见两个警察待在江锦书的家门口,一个警察押着一个黑色鸭舌帽的中年男子,他的手上带着银色镣铐。 江锦书看见江长空,有些想哭:“哥。” 江长空忙走到江锦书身边,警察颔首说:“可能麻烦您来派出所做一下笔录了。” 江长空连连道谢:“好,谢谢您警察同志。” 警察点了点头,而后押着那男子下了楼,只是那中年男子恶狠狠地回头盯着江锦书。 他的眼角有个十分可怖的疤。 江长空握着江锦书的肩,慌得上下打量:“没事吧?” 江锦书已定下了心神,摇了摇头:“我没事。” “哥,我们先去做笔录吧。” 兄妹两人下了楼,江锦书随意拦了辆出租车去正良派出所。 只是他们未尝注意到角落巷口处停着一辆黑色路虎。 齐明之通过后视镜,清楚地看着那出租车离开了视线之内。 齐范吸了口烟,烟灰吧嗒地落在了沥青路上,烟已燃尽,他轻悠悠地扔进垃圾桶,低声问着身旁的男人:“六哥,走么?” 车内有隐隐约约的酒气。 齐明之淡声说:“走吧。” 第13章 第十三音·夏 门口的灯光映亮了蓝色牌匾上的大字。 正良派出所。 谢警官给江长空与江锦书递了杯热水,江锦书道谢接过,纸杯里盛着热水,江锦书掌心一片温热,她浅饮了一口,便听谢警官轻声说:“里边的嫌疑人已是惯犯了。” “擅长攀爬,专挑独居女性下手,去年是□□未遂,上个月是盗窃衣物,两次下手受害人都没有报警,所以嫌疑人胆子越来越大。” “您很勇敢,也很聪明。” 江锦书握着那纸杯,抿唇摇了摇头:“您过誉了。” 她似是心有余悸。 江长空:“警官,您看我们还需要配合做什么工作么?” 谢警官点了点头:“不需要了,你们回去好好休息吧。” 而后他看向江锦书,只见江锦书慢吞吞地喝着热水,他轻声说:“调整一下状态。” 江锦书突然抬首:“他大概能关多长时间?” 谢警官想了想:“按程序走,□□罪判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但那是未遂,还有别的罪,所以具体的年限,有待法院审判。” 太少了,江锦书想。 未遂两个字,何其轻巧,行为是终止了,可对受害人的心里会留下怎样的创伤? 被烈火灼过的伤,真的能痊愈么? 江锦书沉默了一会儿,江长空见她情绪不对,忙对谢警官说:“好,谢谢您警察同志,那这边没什么我们需要做的,我们就先回去了。” 谢警官但笑不语,看了眼江锦书。 江锦书朝他点了点头:“今天谢谢你们了。” “没事,这都是我们该做的。” 江锦书与江长空朝派出所大门走去,走到门前时,看着外面昏暗的场景,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幕。 女子坐在妆台前,顾影自怜,那女子踌躇地唤了一句:“伯瑾。” 她忽地驻足,转过身看着谢警官。 只见谢警官依旧含笑看她。 江长空若有所思地转身,不解地问:“晚晚,怎么了?” 江锦书摇了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也许,是今晚的事情吓到她了,让她的思维有些混乱了。 出了派出所,江长空道:“今天回爸妈那住吧。” “这个时间爸妈应该早休息了吧。”江锦书面上带着顾虑。 江长空轻嗤道:“对爸妈而言,你的安全最重要。” “走吧。” 派出所大厅内,谢警官看着她的背影离开视线,久久未回神,苦笑了一声,低下头喝尽了杯中的温水。 旁边刚出讯问室的警官瞧到这一幕,好笑地问道:“伯瑾,认识?” 谢警官摇了摇头:“忘了。” **** 江锦书到了大院就跟齐明之发了微信,想改个时间再约。 齐明之信息回得很快,也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什么原因,很痛快地结束了话题,江锦书对齐明之的好感顿时加了不少,而后便见齐明之又发了信息来。 齐明之:[很晚了,早些休息。] 江锦书:[好。] 江锦书洗了澡便回了卧室,母亲怕今晚的事给江锦书留了不小的阴影,便主动提出陪江锦书。 江锦书靠在飘窗上,齐令月慢慢地理着她的发丝,帮她吹头发。 齐令月叹了口气:“今天的事听着就吓人,幸好你没事,要不然我和你爸肠子都悔青了,这几天就在这多住吧。” 第14章 齐令月还不忘嘱咐:“对了,新房的窗户上记得装上防盗格。” 江锦书看着满脸担心的母亲,轻轻抱了上去,声音很低:“我知道了,齐教授。” 齐令月轻轻抚上她的头发,低叹了一句:“我的傻姑娘。” 江锦书一连在大院住了一个月左右,眼瞧着要入夏,周日便和齐令月去挑窗帘。 齐令月摸了摸那窗帘的材质,随口道:“防盗格装了吧?” 江锦书点了点头:“我和哥看着装的。” 江锦书挑到那藕荷色的布料,她对销售员笑道:“这个可以做蕾丝花边吧?” 她又跟齐令月道:“齐教授,这个布料材质还有颜色我喜欢。” 销售员将她们请到休息处,倒了茶水,而后去拿花纹的样板,齐令月拿起杯盏,浅饮了口里面的玫瑰花茶,淡声道:“对了,你和那个小伙子相处的怎么样?” 江锦书垂下眼眸,笑笑:“他人挺好的,上次还约我看电影,只是我最近太忙,没来得及去。” 齐令月笑着:“你对他有好感就行。” 销售员拿来样板,江锦书选了带黑色小蝴蝶结的花边,然后留下了荷华苑的地址,付了定金。 **** 天渐渐地热了起来,荷华苑的绿植亭亭如盖,蝉鸣不绝,夏日的暑气借着树干爬上窗前。 在一个周六上午,江锦书搬进了荷华苑。 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正红色包装纸包裹的坚果、糖等。 乔迁仪式只请了余云雁等几个好友。 几个人说着:“开门大吉”“顺风顺水”“财源广进”“红红火火”“繁花似锦”之类的吉祥话,而后按照顺序拎着东西进门。 其中不乏嬉笑之声。 江锦书给他们煮了汤圆。 到了中午,江锦书请他们到附近较为有名的餐厅吃饭。 一切都很顺遂。 天色暗了下来,几个亲友都回了家,江长空送齐令月回大院,江锦书自己留在荷华苑的新房,写着教案,整理一下下周要上的内容。 齐明之刚回荷华苑,瞧到对面“红红火火”的布置,目光一顿,【乔迁之喜】。 齐明之并无波澜,看这样,邻居是换了人。 不过他回来得少,所以邻居是谁,并不重要。 齐明之输了指纹,进了门,他换下外套,先进了浴室,等洗完澡出来,坐在书房内改一会论文。 齐明之喝了口咖啡,刚想再敲键,便听门铃响了, 齐明之刚欲起身去开房门,便瞧到手机上一条信息。 齐范:[六哥,你在家吗] 齐明之拿着手机,开了门,只见齐范拎个行李箱,扯笑看他,只觉那笑容带着讨好。 齐明之蹙眉:“你这是?” “被赶出来了。” 第14章 第十四音·夏 齐明之示意让他进门再说,齐范咬牙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入门槛,而后恍若自己家般地撇了行李箱,懒洋洋地躺在了沙发上。 齐明之好笑地站在一旁,抱臂俯视他。 “说说吧,为什么被赶出来?” 齐范忙坐起身,径直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大口地喝尽:“给老齐惹生气了,把我所有的卡都停了,又让保安把我撵了出来,所以我这不走投无路来找你了么?” “我知道六哥是最好说话的人,必定会收留我的。” 齐明之与齐范是堂兄弟,年纪相仿,自小感情极好,只是后来齐明之的父母工作原因搬去了洛阳,不过这亦不妨碍两人的感情。 齐范径直解了自己的外套,脚搭在茶几上,上身向后仰,靠在沙发背上,一副肆意散漫的样子。 齐明之无奈:“你怎么总惹二叔生气?” 他又冷脸道:“脚放下。” 齐范向来是对齐明之又喜欢又畏惧,见他冷脸,旋即正正经经地坐起身来。 齐范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你还不知道么,老齐向来看我不顺眼,他是学术大鳄,所以也想让我跟着他走科研这条路,可六哥你该知道,我真的不喜欢。” “为什么他一定要把自己走的路强加到我的身上呢?他为什么总要逼我呢?难道我不按照他的规程去走,便是错么?”齐范无奈叹气。 齐明之闻言只笑:“你没错,二叔也没错。” “你照着自己喜好去选择,这不能说是错,毕竟,选择权终究在你自己手中,人生也是你一个人去走,我们都代替不了,二叔也没错,他是你的父亲,他的年龄、阅历、知识储备、社会地位都在我们之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在为你的未来做打算,大抵是想让你少走几年弯路,不用经受太多的风雨,说到底,也是慈父之心罢了。” “但路是你自己的,我们干预不了,后果亦不是我们代你承担,所以,凭心就好。” 齐明之说完就起了身:“对了,你吃饭了吗?” 齐范自嘲笑笑:“都是被赶出来的人,哪有功夫去吃饭。” 齐明之:“我这儿可只有方便面了,在橱柜的上面,你自己去煮,我要去写论文了。” 齐范叹了口气:“我觉着,老齐特喜欢你。” 这样卷科研的人,谁能不喜欢呢? 齐范进了厨房,先洗了手,转了个圈,环视四周。 厨房确实干净,物品整齐,坐落有序,宽敞明亮,可就是太干净了,有些像无人居住的样板间。 他沉默地站在灶台前,对着那方便面无从下手,他大声喊了句:“哥,我这先转哪个扭啊?” 齐明之没说话,好似不想理他。 齐范又喊:“哥。” 齐明之没搭话。 “哥。” “哥。” 坐在客厅写教案的江锦书都听得一清二楚,她抬起头,看着入户门的方向。 这隔音好似不怎么样。 邻居是回来了? 齐范站在原地扯脖子喊,只见厨房的透明门被拉开,齐明之板着脸抱着双臂,站在他的身后,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倒有些像客厅桌上刚洗完犹带水珠的紫色葡萄。 齐范吓了一跳。 齐明之:“你可以再大声点。” “一会儿邻居来找,我可不管你。” 齐范嗫嚅地说了句:“哥,我不会煮面。” 齐明之早知如此,轻叹道:“你出去吧,我来煮。” 十分钟后,齐范终于心满意足地吃上面,脸上写满了笑,他吃着面嘟嘟囔囔地说了什么齐明之听不太清。 大抵是夸他面煮得好吃。 齐范咬了口那荷包蛋,心中洋洋自得,六哥看着不欢迎他,这不还是在煮面的时候多给他卧了两个荷包蛋么? “我刚才上来,看你这对面门上挂着乔迁之喜啊。” “新邻居?”齐范挑眉道。 “男女?,单身还是成家了啊。” 齐明之瞥了他一眼,漠然道:“你是不是吃饱了,这么有力气去管别人家的事?” 作势要将齐范手上的碗拿走,齐范忙按住他的手:“没没没,六哥我错了,我再也不议论别人了。” 齐明之松了手:“吃完自己去刷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齐范连连点头。 盛江入夏总是多雨,空中雾蒙蒙的,荷华苑楼前是鹅卵石路,绿植如盖,雨落梧桐,哗哗啦啦,淅淅沥沥,本就是江南园林风格的楼区顿时多了几分禅意。 让人心静了下来。 江锦书放下笔,想着给齐明之发个微信。 毕竟上次主要是为了迁就她,她还是极为歉意的,所以倒也没再端着。 江锦书衔着笑给齐明之发了条信息。 是红楼梦的巡演信息,她想和齐明之一起去。 江锦书轻咬住指尖,耐心地等着齐明之的答复。 齐明之看到便回了:[周六下午可以吗?我周五晚医大有节课。] 江锦书:[好。] 次日,江锦书闲适地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双眼紧紧盯着手机,手机来回滑动,似在思索什么,余云雁从背后吓了吓她。 江锦书没得一惊,见到余云雁这罪魁祸首,她呼了口气,有些哀怨道:“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余云雁双手交叠,搭在座椅的边沿笑:“你这是看什么呢?” 她示意地点点头。 “给邻居的礼物。” “邻居是什么样的人?” 江锦书想了想:“具体我不太知道,但听之前的房主说是单身男人。” 余云雁抱着双臂,犹如专家般指点道:“听我的,送烟。” “为什么?” “哪有男人不爱抽烟?” “我爸和我哥就不抽。”江锦书淡声道。 余云雁无奈反驳:“那是特例。” 江锦书:“那我买什么烟好?” 江锦书不抽烟,家里亦没有抽烟的人,所以她对这些向来是不熟悉的。 第15章 余云雁连连摆手,轻嗤了一声:“买什么烟,我家里有好多呢,我看包装都不错,送得出手,你别买,我回家随便从我爸那儿拿一盒就行。” 江锦书微微蹙眉:“这成么?余叔不会介意么?” 余云雁仍笑:“没事儿,我看客厅放了那么多,他也抽不完。” 江锦书笑了声,便应下了。 **** 余云雁回了家,瞧着客厅也没人,瞧见角落处堆了一小摞礼盒,黄、红、还有深蓝,方盒颜色各异,余云雁都打开看了两眼,找了一个包装不上不下,从中随意拿了一盒出来。 第二天上班,余云雁递给江锦书,江锦书淡笑:“替我谢谢余叔。” 余云雁只笑:“嗐,多大个事。” 江锦书含笑将烟盒塞进方状的大礼盒,里面还送了一些水果,江锦书写了个贺卡,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今后可以互相关照之类的。 最后还留下了电话号码,贴上了微信二维码。 毕竟邻里间,有个什么紧急消息,也方便相互传达。 江锦书到了家就将礼盒放在对面的入户门口,而后转过身进了门。 到了晚上,齐明之和齐范回了家,出了电梯就见门口放了一个较为精致的黑色礼盒。 齐明之目光一顿,这是? 齐范来了兴致,只笑:“这是什么?” 齐范笑着提起那礼盒,侃侃道:“你们这儿物业送的?” “这物业也忒好了吧。” 齐范瞧那礼盒上好似塞了个贺卡,看清上面清秀的字迹后,齐范反笑道:“哟呵,原来是你这新邻居送的。” 齐明之径直开门,换了鞋,他转身看了眼齐范:“你再不进来,就别进了。” 齐范拎着那礼盒进门,将礼盒放在餐桌上,他笑笑:“你这邻居做事也忒体面了,还送礼。” “六哥我把这盒子拆了哈。” “拆了就你送回礼吧。”齐明之打开水龙头,轻悠悠道。 齐范拆开绸带,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放了些水果,葡萄、蓝莓、苹果等,摆放得极为精致整齐,不过齐范却被那右上角的盒子所吸引。 他不禁扯了下嘴角:“六哥,你这邻居家世不凡啊。” 只见齐明之回头看他:“怎么了?” 齐范拿出那明黄色铁制烟盒,朝齐明之那方向示意,齐范挑眉:“你瞧。” 齐明之微微蹙眉:“这怎么了?” 他向来不抽烟,自是看不懂这其中的意思。 齐范颔首:“特供的。” “一般人拿不到。” 齐明之淡声道:“然后呢?” “我看这字大概是女孩写的,能把这个送出来,我估计她也不懂烟,瞅着好看就装里了,但是家庭背景很好,大概是二代。” 齐明之声音依旧不变:“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不给你留了微信号么?加个微信,好好相处。” “先放那吧。”齐明之转头去了书房。 齐范梗着脖子道:“六哥,这烟呢?” “你要是喜欢你拿走。” 齐范笑了声:“成。”而后他就听书房内悠悠传来一声音: “顺便出个回礼。” 齐范推开书房的门,只见齐明之穿着睡衣,带了眼镜坐在电脑前,似又在写论文。 瞧齐范进了来,齐明之撑了下眼镜:“对了,明天晚上我就先不回来了。” 齐范惊讶:“你上哪去?” “医院宿舍。” 第15章 第十五音·夏 齐范脸上蒙了层暗雨,随即又朗笑道:“也行,那就我一个人享受这125平的小洋房了。” 齐明之衔笑:“随你。” 他低头打开手机,发了个信息。 只听手机一响,齐范低头一看,是个转账信息,齐范惑然:“这是?” 他仍在笑:“不是说卡都给你停了么?我不在,你别饿死。” 齐范抿唇直笑:“行,谢谢哥。” “入户门的密码,0309。” 齐范默念了几遍‘0309’,又意识到不对:“0309,这也不是你生日啊。” 齐明之的生日是六月初四,跟0309有什么关系? 齐明之敲键的手一顿,转头看向他,并未言语,并无动作,目光淡淡的,却又在牢牢束在他身上,齐范不禁打个寒颤,忙说:“好的六哥,我记住了。” 入了夏,空中弥漫着沉闷的暑气,教室中的窗都被放开,可偏盛江这几日无风,学生们连连叫苦。 午休时,不知何时从窗外出来一阵微风,拂过窗帘,银色的帘幕吹到窗外,如旗帜般轻轻飘扬,教室的大理石地面有些凌乱,每个人的课桌旁都摆满了书籍、试卷。 十六、七岁的少年们肆意地伏在桌面上,手随心地垂在课桌旁,不知是谁入了梦,亦不知梦见了什么,不经意地碰到了桌面上的矿泉水瓶,“咣当”一声落在地面上,然没有一人去理会。 所有人依旧伏在桌面上。 下午第一节 本该是数学课,只是数学老师有事便和江锦书换了节课。 江锦书脚步声刻意放轻了些,随便坐在讲台底下空置的椅子上。 看了眼手表,【13:12】 江锦书坐在椅子上翻了会书,再看眼手表【13:27】 不过几分钟,广播里传来铃声。 那是午休结束的标志。 江锦书看着毫无动作依旧午睡的学生,生了几分不忍心,到底没说什么。 再看手表时,【13:33】江锦书出声道:“好了,午休结束了,都起来吧。” 她的嗓子略带沙哑,前几天一时贪凉得了感冒,连带着声音都变了。 江锦书忍着嗓子中的不适,江锦书说:“今天我们讲《与妻书》……” “大家看第二段,吾充吾爱汝之心,助天下人爱其所爱,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扩充我爱你的心情,帮助天下人爱他们所爱的人……” 还没说完,江锦书不禁咳了几声。 “牺牲我与你一生的福利,替天下人谋求永久的幸福……” 江锦书不知是怎么上完的这场语文课。 她回到办公室,再抽纸时发现桌面上的纸抽已见了底,她俯下身去柜子里拿个新的。 瞧到她的两个课代表敲门进来,谢子毓和姜妧妧走到她身旁。 谢子毓说:“老师,今天留什么作业?” 江锦书声音夹杂着混沌,鼻音略重:“古文背到哪了?” “《谏太宗十思疏》背完了,再留应该是《答司马谏议书》了。” 江锦书点了点头:“那就这个,背前两段,默写一遍,书下注释写一遍,然后那边语文组刚拿来的题单,你和妧妧查一下,两班都30人,待会查好给17班的课代表,作业再加一项,做这个题单的第一个大阅读。” 姜妧妧应了声:“好。” 刚转身又转了回来:“老师您多注意身体。” 江锦书闻言只笑:“谢谢,你们也要注意。” **** 盛江医院内,医护人员来来往往。 齐明之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换了衣服直接躺在椅上。 一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刚想拿着病历本去叫齐明之,便急匆匆地被刚从麻醉科室出来的王含章拽住。 那男医生是实习生,高旭。 王含章轻声说:“让他睡一会吧,这两天连轴转,上了好几台手术了。” “这才从手术室出来没多会儿。” 高旭满脸歉意。 方才的是一场长达4小时的手术,骨科的手术向来累人,骨髓内钉植入时,齐明之锤了很长时间。 这台手术的麻醉医生是王含章,所以她看了全程,齐明之直至低血糖,他的手脱力不停地在抖。 后来直接喝了葡萄糖。 王含章问:“你这是什么事?” “我是想跟齐医生汇报一下4号床的愈合情况。” 高旭与王含章说话期间,齐明之已经醒了,他看了眼高旭和一旁的王含章,低声问道:“怎么了?” “老师,4号床的骨痂硬度不够。” 处理完了一切,齐明之回了荷华苑。 齐明之进了电梯,刚刷了电梯卡,“3楼”的圆形按键变红,就见一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女生搬着一大箱矿泉水往电梯门这边来。 她一直低着头,手上的沉重让她举步维艰。 齐明之下意识地按住电梯门的边沿,直到她搬着东西进了电梯门。 进电梯门的那一刹那,她再撑不住,矿泉水箱直接被她撂在了地面上。 电梯里只有他二人。 江锦书依旧低着头,不禁地咳了两声。 然后从包里拿出电梯卡刷了一下,依旧只有“3楼”的按键是红色,齐明之瞥了一眼,一句话没说。 她也一直低着头。 直到“3楼到了”的提示音响起,齐明之扶着电梯边沿,想让她先出。 第16章 只是她似是搬不动那沉重的矿泉水,水箱的一边掉了下去,直直要砸向江锦书的右脚。 江锦书暗道不好。 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一只手托住了水箱的底,将那伤害阻隔开来。 齐明之俯下身为她托底,江锦书很感激地道了声:“谢谢。” 她意识到这或许是那位邻居。 她下意识地抬头。 不料看清了他的脸,江锦书声音略带惊讶与欣喜:“齐医生?” 第16章 第十六音·夏 齐明之穿过鸭舌帽沿才看清楚她是谁,他愣了下,如遇意外之喜地笑:“江老师?” “你,住302?” 江锦书含笑颔首。 “还真是巧。” 齐明之有些后悔,齐范恁时拿了贺卡出来,但他只留了电话,没去加微信,若是他再看一下,也不会知晓得如此晚了。 “我帮你吧。”齐明之笑,见江锦书点头,他径直握住塑料膜的边缘,将水箱提了起来,江锦书不禁暗叹,果然她哥说的对,骨科医生一个个手上力道大得很。 这24瓶矿泉水就这么提起来了? 江锦书开了门,齐明之看了眼入户门,有些犹豫,他这么进去,合适么? 齐明之站在门外,微微探身,将矿泉水箱放在玄关处,他放下水箱后便笑着说:“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江锦书带笑:“谢谢齐医生。” “后天我们一起去大剧院吧。” “我在楼下等你,行吗?”齐明之站在廊道内,两户之间。 江锦书含笑:“好。” 齐明之回以一笑:“锁好门窗,早些休息。” 江锦书点了点头。 齐范躺在沙发上,听到入户门咣当一声,就瞧见齐明之一脸笑意地坐在玄关处,齐明之笑问:“你晚饭吃了吗?” 齐范感到惊讶,这是遇见什么喜事了? “吃了啊,六哥你这是有什么喜事?” 说罢,齐范起了身,抱臂笑着:“让我猜猜哈,是不是论文上核心刊了?” 说完,他又意识到不对,核心刊不至于这么高兴,他又猜:“升副高了?” “不对,没到时候呢。” “你中彩票了?” “不对,你也不□□。” 齐明之笑着白了他一眼,径直回卧室换了衣服,齐范忙跟上去,蹙眉说:“六哥你就不能说句话么?” 齐明之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说:“都不是,你就不用猜了。” 齐范只挑眉看他,似乎并未把他的话听进去。 齐范疑惑了好些日的事,终于在周五晚得到了答案。 齐明之刚用手机回完信息,就拿着熨斗慢慢地熨烫衣服,齐范靠在沙发上,瞧到这一幕不禁愣了片刻,他垂下眼睫,调侃地笑:“这,不是上次回北京全家人都夸你好看的那身么?” 齐范记得清楚,去年夏天,齐明之就是穿这么一身回得老宅,祖父祖母一直在夸,只是自北京回来后,他就再没见齐明之穿这身。 如今又是怎么了?这还熨上了。 “六哥,你这不对劲儿啊,怕不是明天去约会吧。” 齐明之瞥了他一眼,又转头看着平铺在熨衣板上的衬衫,银色的底子和布料厮磨,衬衫上残留着淡淡的热气,混合的梅花清香却愈发明显了。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齐明之关了熨斗。 “那我得告诉祖父祖母,让他两位老人家乐呵乐呵。” “齐范!你别无中生有。” “啊我知道了,是上次你让我多停一会儿的那个,对不对?” “我送的那人是她哥对不?”瞧齐明之那脸色,齐范也知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又笑:“早说是你未来大舅哥,我怎么也得上去跟他喝一杯啊。” 齐明之有些不悦:“别胡说,她还没答应我,让旁人听了不好。” “搞了半天,你这没成啊。” 齐范直笑:“不曾想我们齐老师也有失意的时候,哥我给你出招,包管成的。” 齐明之只觉有些好笑:“算了吧,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他转身将衣服挂好,又道:“对了,中级职称评审结果出来了,现在是异议期公示,我看了一眼,含章在上边,28岁就能到主治,你想想这含金量。” “你再不努力,含章不嫌弃你,我也要嫌弃你了。” 齐范倒是沉默了。 齐明之深深看了一眼他,声音平淡:“既然喜欢人家,就自己努力去争取,得让自身变得更好,才能与她站在一起,你总不能让人家从高往低走,只为迁就你吧。” “那样的话,我真的看不起你,是男人,就争取往上走。” 齐明之将衣服挂入衣帽间的玻璃柜中。 周六,江锦书上完第一节 语文课就回了荷华苑,在化妆台前鼓捣了大半天,等余云雁到江锦书家里时,看到她在化妆镜前卷头发。 余云雁双手抱在胸前,跟看好戏似地看她:“江大小姐,你这是?” 江锦书笑着眨眼:“等会和明之去看舞台剧。” “你帮我卷一下头发。”江锦书在笑,而后将卷发棒递到她手里。 明之,这才第二次见面,就唤得这么亲近。 余云雁无奈叹了口气:“看你那点出息。” 卷完头发后,江锦书直接从衣帽间里拿了五六件裙子来,一边比划一边问:“哪个好看?” “小香怎么样?” 余云雁似是不满意地摇头:“太富贵了。” “这个牛仔的呢?” “太休闲了。” “这个,收腰显瘦。”江锦书把那白色的半长裙挡在身前。 余云雁登即打了个满意的响指:“白月光,太温柔了,把你妆台上那珍珠项链戴上,绝美。”江锦书的外貌虽不是那种夺目的艳丽,但外人见了第一面便知是个饱读诗书的温婉姑娘。 余云雁想,这大概便是苏轼说的。 腹有诗书气自华。 江锦书笑着把其他裙子挂回衣柜里。 江锦书递给她一个口红盒:“哪个好看?” 余云雁随意看了一眼,淡声道:“18号色,雾面的。” 余云雁随便提了个包给江锦书,不自觉地拊掌称赞:“完美。” 江锦书怀着忐忑的心下了楼,刚出单元门口,未走两步,便在梧桐下瞧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夏日的梧桐树下。 大抵是暑热之故,她心中莫名燥了起来,心念浮动。 树荫底已遮去大半的暑气,她慢慢走到他的背后。 齐明之听到了脚步声,含笑转过身,看着她如此装束一时不由得发愣。 江锦书抿唇,忐忑地问:“这裙子好看吗?” 齐明之从未去评判别人的外貌,他亦不去关心,可看着面前满面含笑的女孩,他只觉自己无以言述这样的感觉,好久,他也未找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来表达。 他竟只能迟钝地说:“好看。” 江锦书唇边带着笑。 他的耳畔红了起来:“我去取车。” 不过一会儿,那辆熟悉的车停在她的面前,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暗暗打量了下自己的裙摆,悄悄地又往下扯了扯。 还挺好看的吧。 齐明之并未踩油门,他瞥了眼那角落,轻声提醒:“安全带。” “哦对,我给忘了。”江锦书面上一红,忙将安全带系在自己的身上。 齐明之这才慢慢踏上油门。 路上江锦书才恍惚地想起一事来,她忙打开自己的包,找到齐明之给她的那把伞:“差点忘了还你了。” 江锦书又看了眼那伞柄处,刻了两字“明之”。 这伞大抵是订做的。 齐明之笑笑:“没事。” 他又笑着开口:“江老师晚上有空吗?看完舞台剧方便一起吃饭么?” “好啊,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明之淡笑。 盛江大剧院在浑河边上,齐明之将车停在停车位,江锦书取完票便递给了检票人员。 她订的位置是池座三排13号与14号。 算是处于中轴的区域,视野会好些。 舞剧前是暖场,在看到元春出现时,江锦书倏然觉得身旁的人身子僵直,神情专注起来,台上的女子衣绮绣、冠珠翠,手持昙花,缓缓而来,站在偌大的台中央,周遭皆是昏暗。 独中央那一缕亮光。 她似是孤芳自赏。 原应叹息的顺序,最后方是黛玉,手持芙蓉,翩翩而来,又偏偏而去,让人抓不住。 十二钗,唯有元春与黛玉出场时,身边的人情绪不对,似在透过台上的人看另一个无关的人。 齐明之看着台上的人,抬轿入府,是为第一幕。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看着台上的人拨开从上垂下的银幕,似是探索地趋步而来。 第17章 那已是最后一幕了。 梦也醒了。 舞台剧结束后,江锦书和齐明之出了剧院,两人走在栈桥上,江锦书笑着说:“这剧的后劲确实很大。” 齐明之苦笑:“一切的繁华最后都归于虚无。” “我看齐医生很喜欢元春和黛玉?” 他点了点头:“入府和省亲。” 剩下的话,齐明之并未说出口。 省亲一幕,他看着元春解下衣袍与家人细语时,不自觉得想到了从前。 从前,大抵也是这般的情形。 他知道她入宫后是极思念家人的,是以让高季安排时任琅琊郡王的江长空入立政殿,那时的高季奉茶问他:“既是想陪皇后殿下,为何不去?” 那时的他想,江长空视他作君王,势必不肯与晚晚说心里话,她盼了家里人那么久,他何苦去扰了她的好心情呢? 若是去了,只怕也是如台上未曾解袍的元春罢了。 第17章 第十七音·夏 齐明之回了神,他看着一旁的浑河水笑道:“想吃什么?” 江锦书倒并未扭捏,直截了当地说:“淮扬菜如何?” 倒不是江锦书很喜欢淮扬菜,其实是淮扬菜颇为雅致,适合两个人谈风花雪月。 “我都可以,许久未吃,我倒有些想了。” 服务员拿来菜单,江锦书看了两眼,淡笑:“龙井虾仁,炖奶...” 江锦书翻到东坡肉那页时,顿了顿,又翻了下一页。 东坡肉还是算了,她虽喜欢吃,但有别人在她大抵是不好意思的。 江锦书暗叹,下次和云雁来一定要把这次没吃的肥肉补上。 齐明之低头喝了口茶,见江锦书停留片刻,随意瞥了眼上面的字与样图。 江锦书继续说:“桃花酥,翡翠烧麦,蛤蜊羹吧。” “齐医生。”江锦书将菜单递给他。 齐明之想到上次在故郡时江锦书似是更多偏爱荤食,便淡笑说:“东坡肉吧。” “再来一个炙羊肉。”齐明之笑笑,与服务员道谢。 江锦书饮了口水:“齐医生喜欢荤食?” 他笑着点头。 江锦书笑:“那这一点我们还是很相像的,我也喜欢。” 她又苦笑:“但是这些口腹之欲要用数日的运动才能偿还。” “在学校上完课就总和云雁去体育馆打羽毛球。” “齐医生会打羽毛球吗?” 齐明之若有所思地颔首:“医科大学离浑河不远,下了课,没什么事,我就和院里的老教授一起去浑河旁的羽毛球馆。” 齐明之抬眼道:“要不我们下次去打羽毛球?” “好啊。” 大抵过了一会儿,服务生端了菜上来,江锦书慢吞吞地夹了块虾仁,齐明之笑着夹了块东坡肉:“这东坡肉不错,江老师可以试试。” “好。”江锦书笑着夹了块肉,她咬了一口,掩面笑说:“我想起我母亲做的红烧肉了,比这个要甜一点。” 齐明之愣住,想到齐令月面容冷肃的模样,他拿筷箸的手都不禁抖了下。 齐明之掩饰地笑了下:“其实我也会做东坡肉。” 江锦书闻言起了兴致:“是吗?那你很厉害,东坡肉可是极磨练人的。” 齐明之只笑:“还行,江老师若是不嫌弃,改日可以来我家,我给你做,顺道可以提提建议。” 江锦书动作一停:“说到这个,我真没想到齐医生住在隔壁。” “上次李教授和我说邻居是位医生,我并未太注意,直到搬水那天才看到你。” 齐明之但笑不语。 不一会儿,他突然拿出一个精致的红色礼盒。 齐明之将礼盒缓缓推到她的面前,他说:“江老师上次送我一个礼物,我自是要回礼的。” “打开看看?” 江锦书将礼盒打开,一个淡蓝色的手镯躺在锦缎中间,像一汪已然凝固的海水。 那是一只浅蓝色的冰种翡翠手镯。 雅间中的灯光斜斜地落下来,手镯周围泛着幽幽蓝光。 江锦书一时惊愕,她双唇翕动,言语无措地说:“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一点都不贵重,我觉得这颜色衬你,但是不知道尺寸是否合适,要不现在戴上试试?” 江锦书退回了锦盒,她说:“这我真不能收,真的太贵重了。” 齐明之轻声开口,目光灼灼地望向她:“不能收...是因为镯子本身?还是因为送镯子的人?” 这话让江锦书顿住。 大抵过了一会儿,齐明之才缓缓道出了来意:“其实今天请江老师来还有另一个目的,有些话,虽有些冒昧,但我觉得还是当面说才最清楚。” 齐明之向来不喜那样模棱两可的言语举止,干净利落方是对彼此都好。 “我觉得我们两个正式的认识其实是在长辈的推动下完成的,这时候的目的可能就像他们所期待的往伴侣的方向发展。” “其实这些日的相处,我对江老师有好感,也想慢慢了解彼此,或许可以进一步发展,但是我不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怕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想法,再这样继续下去会耽误你的时间和精力。” 江锦书低头喝了口水,沉默地听他说完接下来的话语。 “现下把话说清楚对彼此都好,如果你也有这样的想法,那我们可以试着继续多了解对方,希望不会让你感到困扰。” “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想法,也没关系,相识即是缘分,我们止步于此,做个普通朋友也是最好的结果。” 见江锦书默不作声,齐明之又浅笑:“你不要有任何负担,如果是碍于长辈那边的情面,那么你完全不需要顾忌,我会去和他们说清楚,现在你只要告诉我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就成。” 说到最后,齐明之压在桌下的手越来越抖。 他其实没有把握她会选他,毕竟上辈子他们的最后确实不美,他又如何能奢望这辈子她会选他呢? 可他偏又孤注一掷地说了这些话。 他不想耽误她。 这些话说完,江锦书在心里已给齐明之加了几分,他很真诚,待人做事也很体面。 江锦书安静地听完了他的话,淡声开口:“其实和你认识的这段时间,我能感受到齐医生是很真诚的人,能相识一场,我也很荣幸,但是,你今天的这些话,确是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我很感激你对我的好感,其实我也挺欣赏你的,也希望能继续相互了解。” 江锦书这话已说得十分明白,她愿意和他进一步发展。 齐明之松了口气,他终是笑了:“那希望江老师可以多给我机会,我们慢慢来,互相多了解。” “那,这个手镯,江老师还是收下吧。” 江老师看着那锦盒。 收下镯子,便是表示愿意,退回镯子,便是拒绝。 她终是收下了那锦盒。 冰蓝翡翠手镯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澈,光圈耀得人眼疼,余云雁握着那翡翠镯在落地灯下瞧了半天。 余云雁懒洋洋地倚在沙发上,两手指捏着镯身,咂了咂,叹息道:“诶呀,这镯子忒好看了。” “冰种蓝翡,这还没在一起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等明儿真成了他女朋友,他不得把隔壁都给你啊。” 江锦书笑着拿胳膊肘怼了她一下:“小点声,就在隔壁呢。” “哦对。”余云雁作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但是说实话,这镯子得多少钱啊。” 江锦书捧着平板电脑看剧,淡声道:“小六一开吧。” “这么贵,都能在新区付个首付了。”余云雁惊得忙将手放下来,小心地瞧着。 “齐教授首饰盒里有一个跟这差不多,那还是我爸攒了好长时间的工资才买的,齐教授都不敢怎么戴。” 余云雁用手臂蹭蹭江锦书,揶揄地笑:“不过这齐医生也是挺有审美的,没给你买那些乱七八糟的奢侈品,反倒买了这种养人的翡翠。” “我们家那口子要是能学学这点多好。” 江锦书看到剧里的部分情节有些不耐,手按在平板屏幕上,二倍速地快进:“他人确实挺好的,又心细,又有分寸。” 余云雁似是认可地点点头,而后牵过江锦书的手,将镯子套进,她慢慢推着镯子,只见那镯子的圈口与江锦书的腕子正合适,还留了一些余缝,又不至于滑出手腕。 “诶嘿,他这尺寸选得正好啊。” 江锦书看了一眼:“还真是。” 她又将镯子褪了下来,放回锦盒:“还是先放回去吧,以后要是没成,这镯子还是要还给人家的。” 余云雁捕捉到“没成”二字,好笑地说:“这还能没成?” “欸,也不知道是谁中午精心装扮...”余云雁声音放大了些。 江锦书刚进洗手间,闻言淋了把水朝余云雁洒去:“余云雁,你今天别睡在这儿了!” 第18章 **** 接下来的一个月,已然换了番天地。 1.盛高四楼办公室内,江锦书捧着手机。 余云雁:晚晚你干什么呢? 江锦书:在回信息。 余云雁:回谁? 江锦书:齐明之。 2.周六下午。 余云雁提着羽毛球拍袋:“晚晚,我们去体育馆打羽毛球吧。” 江锦书满脸歉意:“闺闺抱歉,明之约我去羽毛球馆。” 余云雁满脸官司。 3.语文课结束。 余云雁的双肩包已装得满满当当,她朗笑:“晚晚,我们去市图书馆吧。” 江锦书歉疚极了,双手捧着她的脸:“雁雁,我已经答应明之了。” 余云雁眯着眼死死盯住江锦书。 **** 刚出市图书馆,齐明之看了眼她背后的双肩包,轻声说:“需要我帮你拿包吗?” 江锦书倒也没推脱:“那你帮我拿吧,谢谢。” 齐明之轻悠悠地便提起了那双肩包。 “其实今天云雁也想和我来图书馆的,但是...”江锦书没说完话,只是在笑。 齐明之忽地笑了:“是么?那我倒是跟余老师的想法撞了。” “没事,我和她哪天再来也是一样的。”江锦书笑笑。 “对了,我刚才看的那本书,特别好看。” 齐明之笑问:“戴维·伽特森的《雪落香杉树》?” “你怎么知道的?”江锦书双眼微微放大。 齐明之笑而不语。 拿了三个小时的书,他想不知道都难。 江锦书才意识到什么,她无奈地锤了捶自己的头:“这智商,我给忘了。” “这本书的描写很震撼,香杉树交织出一片寂寂青黛,青杉覆盖的山丘清晰的轮廓在大雪中变得模糊。[1]其实抛去这些极美的描写,更打动我的是这个故事。” “这本书的背景很敏感,男女主青梅竹马,却因为民族、国家而站在了对立面。” 江锦书与齐明之在大道上慢慢散步,身后是无限日光。 白石阑干下是无边的浑河。 “女主因为民族之间的仇恨而与男主分开,嫁给了本民族的人,男主和女主的丈夫都去了前线参战,战后男主做了记者,女主的丈夫患了创伤后应激症,她的丈夫卷入了一场谋杀案。” “而且他正好与渔民有纠纷,虽未有实质证据,但是因为民族偏见等等因素,男主的丈夫还是被控告了。” “你知道故事的开头是什么吗?”江锦书笑问。 齐明之笑问:“庭审现场?” 江锦书微笑点头:“对,男主伊什梅尔在庭审现场,见到了已经为人妇的初枝。” “国仇、私恨夹杂在一起,可偏就是伊什梅尔掌握了能够证明宫本天道无罪的证据。” “私人情感,正义真理,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她问。 齐明之笑笑不说话。 其实他的答案早已写在了青史上。 第18章 第十八音·秋 江锦书微微低下头,忽地笑了:“其实我觉得,晋明帝就给了这道题一个明确的答案。” “为什么这么说?”齐明之笑问她。 明明知晓一切缘由,他却仍是自虐地向她求个答案。 他唇角带着几分苦涩。 江锦书抬头看他,缓缓吐字:“虽然官方修史未提过江后,但在稗官野史中已然表明一切,帝嬖幸皇后,可却还是处决了皇后的亲人镇国公主。这难道不是在私人情感和正义真理之间做抉择么?” 齐明之听后,忽然垂下了头,喃喃道:“是啊。” 他看着日光照在浑河水上,也斜斜映进他的双眼里,他不禁伸出手挡了挡,轻嗤一声:“你也认为是晋明帝处死得江后么?” 他双手搭在浑河大桥的白石阑干上,声音变得凉薄起来。 当年江锦书离开明宫,齐珩对外宣称她因病崩逝,可没有一个人愿意信她是因病而亡。 宫里宫外流言蜚语,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他赐死的。 谢玄凌、崔知温他们都以为是这样。 甚至王含章因她的死,彻底与明宫断了往来。 再见面时也只是冷冷地俯首称一句:“皇帝陛下。” 他仍记得,景明九年的新岁,清平县主带着自己的幼女常乐入宫。 他看着面前的小人儿,恍惚地看到了他和晚晚的女儿。 阿媞大抵便是这样吧。 那时的他俯下身,绯色朝服的衣摆上沾了几分尘,他想凑近些,好好看一看常乐的样子,也算是寄托。 他笑着看向清平县主:“常乐都长这么大了。” 清平县主的面容上露出十分不自然的笑,他看得清楚,那神情是畏惧。 他声音放温和了许多,俯下身看常乐:“让阿舅好好看看你,好不好?” 不料常乐向后躲了躲,抓着清平县主的袖子不放手,满眼泪水,细语轻声地哽咽:“是阿舅杀了姊姊么?” 字字轻声,字字泣血。 齐珩僵在原地。 他突然想起了从前的梦,梦里,她也是这么说的。 齐珩,是你逼我的。 是你逼死我的。 清平县主诚惶诚恐地拽着她跪地叩首,字字恐惧地说:“陛下恕罪。” 在场之人皆跪地叩首,生怕他因此大怒。 毕竟,谁人不知,当初的今上何等宠爱皇后殿下,还不是说赐死便赐死了。 他站在那里,看着全场之人跪伏于地,竟觉几分荒唐。 齐珩,齐明之,如今的你,已众叛亲离。 他苦笑了一声,眼里竟蒙上一层辛酸泪。 他径直出了含元殿,在立政殿前站了一夜。 江锦书看着他黯淡的神情,往他身边凑近些许,深深看了他一眼,说:“其实我并不认为是晋明帝处死得江后。” “为什么?”他偏头去看她。 江锦书摇了摇头,轻声说:“其实没有什么理由,我也从未看过那些能证明的资料,我只是心底有个直觉,它在告诉我,晋明帝不会这样做的。” 齐明之只是笑:“那希望晋明帝不会辜负你的直觉。” 两人走到五里河公园,江锦书笑说:“晚上这边还是挺美的,不过午后也不赖。” 齐明之颇为认可地点头。 江锦书笑着说:“明之,你以前是在洛阳读书?” 齐明之颔首道:“我读的是寄宿学校。” 江锦书惊讶:“寄宿学校?” 齐明之笑着点头:“是私立,学校的环境不错,我父母也忙着工作,所以在那读书。” 江锦书听后,只是笑,带了几分试探:“那你会对你的父母感到不满吗?” 齐明之浅笑:“其实我没什么不满,拿我母亲来说,我其实很支持她的工作。” “她在工作中也会更快乐。” “她先是她自己,而后才是外公外婆的女儿,我父亲的妻子,我的母亲,她也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所以我没有资格去不满。” “但是很多人不这么想,他们觉得母亲就该为这个家庭而牺牲。”江锦书的声音渐渐趋于平淡。 “我觉得,你遇到你的母亲,很幸福,你的母亲遇见你,也很幸福。” 齐明之回以一笑。 属于夏日的余烬未散尽,天却渐渐凉了下来,梧桐叶子依旧碧绿得发亮,只是那层碧绿渐渐变得疲倦,直至再撑不住,只得换上显眼的明黄色。 叶子渐渐零落,如今已入秋了。 如今已是新学期,两年一办秋季运动会,子毓和崔知南带着几个男生搭遮阳篷,提前摆好座椅。运动会连开两天,紧接着便是十一假期。 运动会这两天不用上课,都是自习,各科老师已留好了国庆假期的作业。 江锦书就坐在讲台前,写好要交的资料,将手机调到静音,给齐明之发了个信息。 齐明之听到手机响了一下,下意识地点开。 齐明之忽地笑了下,回了信息。 江锦书看着聊天背景。 齐明之:[今晚领导请客,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 齐明之:[长空接你下晚自习吗?] 江锦书:[嗯] 齐明之:[好,注意安全。] 齐明之看着信息松了口气,江长空在就好。 齐明之身旁的张主任看他对着手机笑,轻声调侃:“谈恋爱了?” 齐明之摇了摇头:“还没。” “你也不小了,早点成家,你父母和你小姨才能放心啊。”张主任笑着说。 齐明之垂首淡笑。 酒桌上坐了几个学术大鳄,还有与医院对口的几位领导。 只见主宾位上的人一身行政夹克,身侧的人口中不乏谄媚之词,不知说到何处,主陪位上的段院长倒了杯白酒,朝着刘局敬酒,朗笑:“来咱们都举杯,欢迎刘局莅临指导。” 第19章 餐桌上,清一色的透明酒水,偏只有角落处两个杯子里装了茶水。 段院长见众人一饮而尽,瞥到酒桌上唯一的女士,随意聊着,不经意间说起了荤话。 “那我前些日瞧的书上就写了‘进帷帐,盘点子孙仓中快要溢出来公粮。’[1]”远瞧去,段院长大腹便便,懒懒地倚在红木座椅上,边摆手边斜眼取笑。 更有善于交际的人忙迎合答话,朗笑:“这也得看手法是否细腻,所谓账上收进支出,那每一笔皆要落到实处。” 不待说完,那人更是起了兴致:“如此几番腾挪互抵,公粮才一次全数上缴[2],那才是畅快!” 此话一出,放眼望去,在场之人无不取笑。 王含章低着头默默饮茶水,不言不语,虽垂着头,眼中不免露出嫌恶的神色来。 齐明之沉默地吃尽盘中的藕片,装作并未听过。 段院长瞧了眼王含章和齐明之,旁人都是白酒逢迎,偏这两个,喝着茶水。 齐明之他管不了,王含章倒不一定。 段院长打定了主意,提了声:“含章呐,这茶水这么好喝呢?” 王含章见被提了名,自知再躲不过,装着傻:“嗯?” “瞧你半天,也没见你喝酒啊。” 而后,他又转头看向刘局,殷勤地说:“这是我们麻醉科最优秀的医生,28岁就聘主治,前程无限啊,人长得还美。” “这以后啊,谁娶了含章回家,那可是有福气喽。” 刘局若有所思地含笑点头。 段院长忙道:“含章,还不起来给刘局敬杯酒?希望刘局好好提携。” 王含章勉强挤出来一抹笑,心里暗骂一句“老登”。又碍于他是院长,不好撕破脸,只得起了身,拿着杯子:“刘局,我这些日身体不适,以茶代酒,敬您,感谢您赏脸莅临。” 刘局见她拿着茶杯,自没有几分好脸,看着面前的酒杯,岿然不动。 段院长顿时失了好颜色,下了座,缓缓走到齐明之和王含章之间。 齐明之只觉身边涌上一股酒气来。 “含章,我瞧你这面色红润,哪里有病的样子,别唬我们了,刘局来了,怎么能喝酒呢?”他似是极亲近地抚上王含章的肩膀。 王含章此时只恨不得剁了他那猪蹄子,但她面上仍是好性子地回:“抱歉,段院,最近真的身体不适,我想刘局宽宏大量,想必不会介意的吧?” 刘局面色很冷,段院长听这话更是觉得下不来台。 他握住王含章的手腕,径直往那空空的酒杯里倒了白色的酒水,满脸揶揄地笑:“瞧你这孩子,到底是年轻,有时候这情谊,都是藏在酒里的。” “刘局给咱这个面子,咱便不能不喝,你说对吗?” 王含章的手腕被他握着,她低着头看向别处,眼底净是不甘。 可在座之人皆是瞧好戏般瞧着王含章。 王含章偏过头去,只得拿起段院长手中的酒杯时,那酒杯先一步被人抽去,王含章顺着那只手看去。 是齐范的堂哥,齐明之。 齐明之淡笑地抽去那酒杯,随口道:“含章晚上还要回院里值班,喝了酒怕是没法开车,到时候班也值不好,这酒要不就别喝了。” 段院长见齐明之如此说,只得顺着台阶下了来。 谁让齐明之家里有那么个院士大佬坐镇呢。 又仗着田老喜欢他这个学生,段院长自不好跟他闹得这般难堪。 段院长忙敷衍过了去。 这场酒局直到11点才结束。 齐明之刚出餐厅的门,摁了下车钥匙,停在车位上的路虎灯闪了两下,只听身后有个声音叫住他。 齐明之驻足转身,见是王含章。 他淡笑:“怎么了?” 王含章道:“今天谢谢。” 齐明之也随口道:“没事。” 就算王含章不是齐范的女朋友,他未来的弟妹,他也看不过去一大帮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家。 “那个齐范...他好像有点生我气了。” “我给他发信息也不回我,他没有什么事吧?”王含章忐忑地问。 齐明之只是笑:“他好得很呢,成天在我家躺着,你还担心他。” “你是要回医院还是回哪?”医院值班只是齐明之扯谎应付了事罢了。 王含章只是笑:“回医院。” 齐明之:“那正好我给你送回去吧。” 王含章道:“会麻烦么?” 齐明之摇了摇头:“顺道,正好你可以跟齐范聊聊。” 第19章 第十九音·秋 齐范躺在客厅的沙发上, 抱着枕头打游戏,手机背后一片滚烫,游戏中的生死关头, 浮窗进来一个电话,齐范看了眼上面的备注。 【a姩姩】 齐范登即双眼放大立即关了游戏, 但却看着那一红一绿的按键几分犹豫,大抵过了一会儿, 他才接了电话。 齐范心中一喜,却仍是强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来:“喂, 什么事?” “我们出来聊聊吧, 我在你家楼下。”王含章看了眼身旁的齐明之, 见齐明之朝她点头,她缓缓道。 齐范:“你这么晚了还出来?”细听去, 他的声音带了几分斥责之意。 心中更多的亦是欣喜。 王含章:“你哥送我来的。” 齐范:“我哥?” 王含章将手机递给齐明之,齐明之却望向302的方向, 看着那明亮的灯光,他淡声道:“对, 我接来的,但是后边我就不管了, 要送也是你送回去, 你要是忍心她在外边受冻, 你就别下来。” 齐范一时无语, 又舍不得王含章在冷风中吹太长时间,旋即换了衣服下楼。 齐范见到王含章时, 才知“近乡情怯”四字为何意。 齐明之淡笑, 随后将车钥匙直接扔到了齐范的怀里,齐范接得猝不及防。 齐明之说:“人你送回去, 要不然你也别回来了。” 说完齐明之径直进了单元门,唯留齐范与王含章二人在原地。 齐范几近不敢看王含章,见她衣服单薄,冷着脸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却又败下阵来般地叹了口气,说:“姩姩,上车吧。” —— 盛高的运动会向来是有些玄.学加持的,入秋后,雨水总比夏来得少很多,可偏在这两年一届的运动会,老天皆要落些雨来。 幸得是雨丝,小且细,倒不至于浇成了落汤鸡般。 江锦书早就让学生带了棉服,就是怕变天气候变凉,如今算是排上了用场。 江锦书和学生们坐在遮阳篷里,忽然口袋里的手机一响,江锦书接了电话。 “晚晚啊,你现在有时间吗?” 江锦书:“目前好像没有,怎么了齐教授?” 齐令月看了眼江益,又说:“啊没事,就是你爸那腿的老毛病又起来了,我寻思你要是有空的话陪他去一趟医院,我一会学校有事陪他去不了。” “那你要是忙的话,就不用了。” “爸爸的腿疾很严重吗,要不我现在请假吧。” “没事没事,我一会问问小李,你好好工作吧。” 江益好笑地看着齐令月:“我说的吧,我自己去就行,你非得给晚晚打电话。” 齐令月白了他一眼,有些嗔怒道:“我为了谁啊?不是为了你吗,不识好人心。” 江益只是笑,齐令月又说:“小李有空没?” 实在不行让小李开专车去,齐令月如是想。 江益似是没当回事地说:“小李这几天感冒了,我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就不折腾他了。” “我自己能去,又不是不认识路,你呀,你就放心吧,再说了咱家长空还在医院呢,我实在不行我就找他去。” “而且,我会说话我还不会问么?” 齐令月瞧他这能言善道的样子似是安了心,她板着脸说:“那你别忘了把你那医疗证带着。” 说罢,她又想起一事来,颇有兴致地说:“你去挂骨科门诊的时候,别忘了顺便看看阿容给晚晚介绍的那个小伙子,听说就是医大二的骨科医生,你顺道见见,看看那小伙子怎么样。” 江益瞧她这双眼炯炯有神的样子,只得笑说:“好,好,我看我这不是去看病去了,这是给你看女婿去了。” 雨渐渐停了,日光从浓云中爬了出来。 后操场上,一声发令枪响,锣鼓齐响。 江锦书坐在看台上,身旁的学生们拿着小拍手,一直作响,她刚一回头,就瞧到最后一排谢子毓把自己身上的外套盖在姜妧妧身上。 两人离得有些近,谢子毓还拿了一大袋子的零食,放在她的面前。 他随意地双手撑着脑后靠在椅子上,一直盯着姜妧妧。 正当他想说什么的时候就被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了,谢子毓转头一看吓了一跳,打了个哆嗦,只见教导主任王梅就站在他俩的后面。 第20章 王梅面容严肃:“男女生不能坐一起,你俩不知道吗?” 谢子毓低着头站在她的跟前,与王梅之间隔着一个椅子。 “啊对主任,我就是,就是有道数学题不会,我问问她,问问她...” 王梅似是看穿了他,毫不犹豫地揭穿:“平时没见你这样去数学组问题,运动会反问上了,蒙谁呢?” “你给我过来!” —— 齐明之刚查房回来,回了门诊室,刚过一楼的时候,瞥见挂号窗口前被攒成一团的广告单,他随手捡起来丢进了垃圾桶。 这一幕恰好被刚进医院的江益注意到。 江益瞧到了他的侧脸,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了好久。 那大抵就是齐明之了。 长得比照片还好看许多。 确实个子很高,目测大概有185,体格看着就不错。 这回算是没看走眼,江益暗道。 江益其实是可以免挂号就诊的,只是他不到万不得已基本不会去用,更何况如今就是检查个小毛病,就不必劳师动众的了。 江益去医院窗口挂号:“同志你好,我想挂一下骨科陈主任的号。” 窗口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前,点了两下鼠标,她摇了摇头:“陈主任和文主任的号没有了,骨科门诊目前就剩齐明之医生的了,我给您挂齐医生的号,您看可以吗?” “也行,谢谢。”江益拿了号便根据指示牌上走,一直到5楼。 江益看了一眼,大厅里的人不少,但显示屏上齐明之诊室的人不算太多,候诊数只有“18”。 齐明之诊室刚走一个就诊病人,一旁男学生说:“老师,叫下一个吗?” 齐明之摇了摇头:“等一会吧,我去买瓶水。” “你饿不饿?” 那男学生有些不大好意思:“还行。” 齐明之敛下眼,若有所思地颔首出了诊室,到四楼大厅的自动售货机买了两瓶水,一瓶脱脂零乳糖牛奶,还有一袋蛋糕。 他很快回了诊室,自己留了矿泉水,而后将剩下的东西放到男学生的跟前:“先委屈你垫一口了,待会怕还有得忙。” 男学生有些意外,他是第一次跟齐明之坐诊,不成想带教老师会给他买零食。 “谢谢老师。” 男学生倒也不见外了,径直将蛋糕打开咬了口,看着牛奶几分犹豫,他将牛奶翻了个面,瞧到上面“零乳糖”几个字样时,他笑了起来,露出了里面那颗小虎牙。 蒋程直笑,像个小孩子。 齐明之盯着电脑屏幕,敲打着键盘,随口道:“没事,等今天下班你要是没什么事,咱们就去附近吃个饭,你想吃什么随便说。” “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算是给你的补贴,毕竟跟了我这样脾气不好的老师,以后难保不会挨骂。” 蒋程似是不信,他轻轻晃了晃头,瞧着手上的零乳糖牛奶。 能给他这个乳糖不耐受的人买零乳糖牛奶,能脾气坏到哪去?他才不信齐明之说的。 见蒋程很快便将蛋糕吃个干净,齐明之便点了下鼠标,叫了下一个病人。 不知过了多久,大厅的显示屏呼叫一栏终于就出现了“江*”的字样,语音广播顿时响起“请20号至3诊室就诊。” 江益将病历本、医保卡和身份证都叠在医疗证上,而后敲门进了3诊室。 蒋程喝了口矿泉水,只见身旁的老师忽然起了身,目光牢牢束在江益的身上,他看了看齐明之,又看了看江益,他一时不解,但见老师起了身,自己也只能起身。 江益一进门就见齐明之和身旁的学生都起了身,倒是起了疑,他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了? 按道理齐明之没见过他啊。 齐明之见到江益的脸一时恍惚,他目光不断地飘移,他缓过神来,忙呼了口气,摆了个手势:“您请坐。” 江益应了个声:“谢谢。” 齐明之下意识地拽了拽身上的白大褂,而后坐下,蒋程见他坐下了,也坐下了。 只是蒋程心里不禁起了疑,他在门诊这坐了好长时间,第一次见齐明之这样。 他忽然想到四个字:“似曾相识”。 再贴切不过了。 齐明之温声笑了笑:“您的病历卡可能需要给我。” 齐明之拿到病历卡。 “您叫江益,对吗?”齐明之轻声问。 “56岁?” 江益点头。 “常住地是盛江吗?”齐明之耐心地问。 “对。” “您这次来是哪里不舒服吗?” 蒋程在一旁耐心地听着,还拿了笔记出来,预备记录一些要点和细节。 “就是我右膝关节这轻微疼。” “您这症状大概持续多长时间了?” “得有三四天了,好像有点肿胀。” “您这几天去过医院吗?吃过什么药?” “医院还没去过,就吃了些布洛芬。” 齐明之点了点头,在病历本上快速地写着,又问了几个问题,基础的一些病症了解后,他淡声说: “可能麻烦您站一下。” 齐明之看了眼江益的步态,又平静地说:“您能到这个床上躺一下吗?我给您基础检查一下。” 江益颔首:“好。” 江益蜷起裤脚,直至大腿处,已然躺好,齐明之带好手套挤了些消毒凝胶,他想起什么,转头看了眼蓝色幕帘之后的蒋程,又转头对江益说:“您介意我的学生在一旁观摩学习吗?” 很多病人会忌讳隐私问题。 江益在调任省里前原先也是盛江大学文法学院的教授,非常能理解齐明之,尤其于医学生而言,实践总比书本的学习收获很多,他自没有拒绝。 齐明之朝蒋程招了招手:“蒋程,你过来一下。” 蒋程见此自是欣喜,忙上前一步,走到齐明之的跟前。 齐明之沉下面色,颇有几分严师的样子,他问蒋程:“膝关节体格检查第四步患者取卧位,然后是什么?” “视诊,量化肱四头肌萎缩程度,触诊积液或压痛,最后是动诊。”蒋程对齐明之突如其来的发问,不免一怵,他抱着身前的笔记,十分紧张得回答。 齐明之面上并未有什么神色。 他点了点头,按了下江益的膝眼,仔细观察了下,而后他又对蒋程说:“浮髌试验记得吗?” 蒋程已然从那紧张的情绪中出了来,这次他回答得很流利,齐明之一边听他说,一边在帮江益做检查。 蒋程说完,齐明之也做完了浮髌试验。 齐明之轻声说:“好了,我给您检查完了,您可以下来了。” 江益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平和从容,却又不知他是否表里如一,便又将那些证件换了个位置,他毫不掩饰地将医疗证放在上面。 蒋程看了眼那蓝色医疗证,一时有些震惊,抬头看了眼江益,又转头看了眼齐明之。 这,这是? 齐明之目光已然瞥到了那蓝色皮的医疗证,可他仍是没什么情绪,也并无任何反应。 他依旧平静地转身回了办公桌上继续在病历本上写字,而后说:“初步诊断您是慢性滑膜炎,我建议您保守治疗和运动康复。” 他又抬头看了眼电脑,敲了几下键,缓缓道:“我给您开一下药,然后您按照医嘱用药,平时可以多散步,但是注意不要剧烈运动...” 齐明之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渐渐平静,他抬头看了眼江益,淡笑:“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江益只笑了笑,似是很满意他这个人,他说:“那好,那就谢谢你了,齐医生。” 江益起身离开,不料脚还未踏出门诊室就遇上一大拨人来,是段院长与几个高层领导。 蒋程下意识看了眼齐明之,齐明之也给他递了个眼神,两人都起了身,站在江益身后的不远处。 段院长瞧到江益,连忙上前握手问好,他满脸笑意:“江部长,您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江益也只与段院长做个面子活:“一点小毛病,想着你们医院人挺多本来就忙,也就不麻烦你们了。” 段院长忙赔笑:“您真会开玩笑,我们医大二院一直希望您莅临指导呢。” “您这是检查完了?”段院长看向江益身后不远处的齐明之。 江益淡笑:“都完事了。” 他又说:“你们医院人杰辈出,雏凤清于老凤声,挺好啊。” 段院长又笑:“您过誉了,不过齐医生确是我们骨科难得的青年才俊,他是医大红医班的博士,现在还是医大的讲师,年纪轻轻就聘主治了。” 江益闻言转身看了齐明之一眼,上下打量,最后称赞地点了点头:“小伙子,你确实不错,以后要是有机会希望和你再见。” 履历不错,长相不错,不骄不躁。 难怪顾有容非要介绍给晚晚了。 他主动伸了手来。 第21章 齐明之依旧平和地笑,像刚问诊时那样,他回握一下:“谢谢您。” “行了,我这检查完就回去了。” “江部长,我们送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诊室变得平静了很多。 蒋程似是刚缓过来,他呼了口气,一至有些结巴地问:“刚才,刚才那是蓝色的干部特诊医疗证啊?” “嗯。”齐明之低应了一声。 蒋程下意识地点点头,自己也算是见过大人物了。 齐明之忽然想起来江锦书的话来,普通,能让段院长点头哈腰,是挺“普通”的。 母亲和他说过,晚晚家境不错,只是他没多留意。 他在乎的是江锦书本人,又不是她的家世背景。 不过刚进门时见到江益,齐明之确是一时恍惚了。 毕竟,江益与他曾是翁婿。 齐明之接了个电话,他看了眼备注: 【a锦书】 江锦书的声音传来:“明之,你在忙吗?我可能要麻烦你一件事。” 齐明之很耐心地听她说话:“怎么了?” “我爸的腿好像又开始疼了,他应该去你们医院挂号了,我这边有事过不去,他自己去的,我有些不放心,他大概挂的是你们医院骨科陈生主任的号,你要是有空的话可以帮我去看一下他吗?” “叔叔叫什么?” 齐明之心里虽有一个答案,但他还是要确认一下。 “江益,益处的益。” 齐明之忽地笑了:“他挂了我的号,刚走,是被我们院长送走的。” 江锦书闻言松了口气:“那行,我爸的腿严重么?” “慢性滑膜炎,不算太严重,我给叔叔开了药,只要按时用药和运动辅助治疗,恢复不成问题。” “那今天谢谢你了。” 齐明之她是极信得过的。 “那你忙吧。” “好。” 江锦书看着已然挂断的电话,心里已然平静了许多,齐明之的话,她都信。 她转头看向被她刚从主任办公室捞出来的谢子毓,板着脸说:“下次别这样了,眼睛利点,别再被主任逮到了。” 谢子毓忙不迭点头:“好嘞老师,我这次长教训了。” “回去吧。” 齐明之到诊室里的水槽前洗手,抽了两张纸擦净水,跟蒋程说:“晚上睡觉之前把今天坐诊的心得发给我。” 蒋程缓过神:“啊,好的老师。” “叫下一个吧。” 第20章 第二十音·冬 江锦书晚上回了大院, 第一件事就是把江益的病历本拿来,但是,看了半天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字, 只觉得像鬼画符般。 她不禁咂嘴:“这,是齐明之写的?” 字也忒丑了些, 她记得他之前写的字不这样啊。 江长空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病历本,随口说了一堆她听不懂的医学术语。 “这是为了节约时间, 医学速写。” 江锦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而后看着倚在沙发上的父母, 她笑:“爸, 您觉得齐医生怎么样?” 江益原在看书, 听了这话,他放下了手中红色封皮的书籍, 若有所思地喝了口茶水:“你跟他提过我吗?” “略带过一句,但当时我只说您是普通公务员, 其他什么都没说。”江锦书细想了想,而后道。 “怎么了?”江锦书面带笑意地看着江益。 江长空闻言也放下了手中的病历本, 似是期待着江益对齐明之的评价。 江益抬眼道:“我就是见了他一面而已,若是仅从这一面来看的话, 我觉得他大抵是个稳重的人, 听他们院长的介绍, 他的履历很优秀, 不骄不躁。” “别的不论,起码眼缘不错。” 江益说的算是极为中肯的了。 江锦书原也没指望江益对齐明之的评价过高, 能从她这位父亲的口中得到“眼缘不错、不骄不躁”的评价, 这已然是极难得的了。 “说什么呢?”齐令月端了一果盘来,她朝江锦书笑:“晚晚, 你最爱吃的草莓。” “谢谢齐教授。”江锦书挽上齐令月的手臂,让她坐在自己的身旁。 “你们刚才说什么呢?” 江锦书面上有些不自然:“刚才问问我爸对齐明之的评价。” 齐令月慢慢咬了口草莓,颇有兴致地抬了眼,轻悠悠说:“什么评价啊?” “眼缘不错。” —— 又是一极平常的晚上,江锦书和余云雁没有晚辅导,又是单数班主任值班,两个人又在荷华苑小聚。 江锦书随便翻着某品牌的官网,她看着电子屏幕,说:“你说我给齐明之买什么好啊?” 余云雁勾了勾发尾:“买什么?你要给他买礼物啊?” 江锦书似是心不在焉地上下点头。 “人家上次送了我那么贵重的手镯,我要是不回礼不大合适。” 余云雁又凑近了些,身前抱着一团被子,她凑近道:“这皮带不错啊。” “就是太贵了,这都顶你两个月工资了,而且咱们这样的家庭买这么高调的东西,不合适吧。” “他平常穿什么牌子啊?”余云雁又问。 “就这个。” 卧室内一时沉默。 “当我没说。” “要不买个领带?” “算了,还是这个皮带吧。” 渐渐地,空中多了几片飞扬的雪花,由秋入冬,沥青路上似是凝了层白霜,又似薄纱,盛江高中门口处有着几个小摊子,街边的烤红薯热腾腾地冒白气,四周一股甜气。 谢子毓笑着跑到那卖红薯的摊子上:“姨来2个烤红薯。” 他哈了口气搓了搓手,从口袋里拿了五元钱来,递给那大姨。 他接过袋子:“谢谢大姨。” 又小跑到姜妧妧跟前,将袋子递给姜妧妧,他笑:“妧妧,这个红薯可甜了,你尝尝。” 红薯有些烫,但他还是帮她剥了红薯皮。 “甜吗?” 姜妧妧点了点头。 姜妧妧从另一端掰了一块:“你也吃。” 他直接低下头去咬她掰下的红薯,而后他又转过头,把自己书包里用银色保温袋包裹的牛奶拿了出来,他塞到姜妧妧手里:“妧妧,我先进学校,免得又被主任抓到,待会班里见!” 他笑得很开朗。 他朝她挥挥手,朝着校门飞奔前进。 姜妧妧看着手里的烤红薯和温热的牛奶瓶,心中一暖。 16班里,所有学生站着进行早读,走廊里晨读声不绝于耳。 江锦书带着口罩,只觉头晕得慌,冬天流感频发,她大抵也是中了招。 江锦书嗓子疼得很,她喝了口热水,就去两个班级检查早读。 一转眼已经高二了,第三次月考结束后,周四下午的第九节 课是整个实验班所有老师讨论调研的时间。 江锦书从抽屉里换了个新的口罩带上,和余云雁一起去楼上参与教研讨论。 江锦书、岳老师、徐文、高老师是四个实验班的班主任,自是先要对各个实验班整体学习状况做总结。 江锦书做完总结,便由各个老师按照语、数、英、物、历、政、生、化、地顺序依次总结。 盛江实行新高考的制度“3+1+2”,实验班便不再像从前那样只分文综理综,而是实行走班制。 18个老师围着一个圈坐着,江锦书看了眼成绩单,忍着嗓子的不适,她看着眼前的字甚至有些恍惚,但她仍是强撑着说:“从这次语文科目来看,16.17两个班级的学生基础不太扎实,回归书本的意识不强。” “更重要的是,16.17两个班级对语文的重视程度不高,甚至很多的同学存在着作业敷衍甚至不完成的情况。” 余云雁极为赞同地点头。 ··· 江锦书被口罩遮住的脸有些发红,眼神涣散,徐文在讨论会上注意到了她的不适。 讨论会结束,江锦书往外走的步子甚至有些不稳,余云雁忙扶住了她:“晚晚,你这感冒还没好?” “可能是严重了,我待会跟主任请个假吧。”江锦书强撑着说。 再走两步,江锦书差点没倒在地板上。 徐文先一步扶住江锦书,他说:“我送你去医大二吧。” 江锦书没拒绝。 盛江医院离盛高不远,徐文的车很快就到了医大二。 他带好口罩,扶着江锦书到大厅座椅上,他说:“身份证给我一下吧,我帮你去挂号。” 江锦书从大衣口袋里拿了身份证给他:“谢谢。” 徐文点了点头。 江锦书靠在挂号窗口不远处的椅子上,她闭着眼,意识已经恍惚,只觉额头上顶了个发热包,昏昏沉沉地晕在椅子上。 等徐文回过头来,就见大厅里的人被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朝着这边飞奔而来,他扶住了江锦书欲摔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身子。 第22章 他好似十分惊慌地说:“晚晚...晚晚...” 第21章 第二十一音·冬 江锦书做了个长梦。 梦里, 她又进了那座古城,他们说,那叫大明宫。 她穿着寻常的衫子, 在长廊上缓缓走着,直至尚宫局点卯, 她才知道自己的名字。 梦里的她不受控制地应声。 她听到尚宫口中的名字,不自觉地低语喃喃。 隰荷华。 荷华。 山有扶苏, 隰有荷华。 池中含粉的荷花。 她不禁洋洋自喜,暗道:梦中的名字真好听。 明宫里的活计算不得繁重, 起码于她来说绰绰有余, 这可比当语文老师好多了。她闲时便坐在住处的屋檐下仰头望月, 只是这里实在不甚发达,不似她原来的时代好。 这里没有手机, 没有电脑,搞得人传个话都麻烦得紧。 不过这里也是有好处的, 起码脱离了网络的喧嚣,也脱离了那些惹人厌烦的戾气。 她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跟着年长的内臣去秘书省。 秘书省, 故称兰台。 她喜欢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溜进编辑馆阁,因为编辑馆阁有很多名列文学史的大家。 听那位秘书监马怀素说, 当朝的皇后殿下主持修《文馆词林》一书。 她想, 那这位皇后殿下当真是了不起, 时至当代, 那《文馆词林》在编辑出版领域可谓是祖师爷级别。 她倒是很想见见他们口中的“皇后殿下。” 她躲在博古架的后面,看着手上的书本, 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她摒住了呼吸,生怕他们发现她在偷看书。 只听他们在谈论, 一名小内臣低叹道:“欸,江家的事闹得这般大,皇后殿下若是得知可怎么受得了。” 那名比他稍稍年长的内臣回道:“皇嗣如今已经九个月了,正是万般凶险之时,我等只能祈愿皇后殿下安好地诞下小皇子了,别的,咱们也无能为力。” “我前几日听大相公的口风,中书门下闹废后闹得最凶,今上已然是尽可能地在压着了。” 那小内臣不解:“既然今上这般在乎皇后殿下,那为何还要对江家这般不留情面?” “你年纪小,尚不知这世间万事万物均有其复杂之处。” “情与理,是可以分得开的。” “殿下与今上是私情,江家与今上是国事,江家背后那是几万条命啊,今上怎么能忍?”那老内臣不停地拊掌感叹。 小内臣捧着书卷低头叹息。 她坐在博古架后,将书规整好,想那两个内臣的话,江吗? 这么巧,也姓江? 她忽地很想见见这位江皇后。 秋日难得的凉爽,听说昔日崔妃的宫苑里有高宗的手植,树上的枇杷果该是熟了,她和同侪便悄悄去那里撑杆打枇杷来吃。 不料摘了满怀的枇杷果回时,只见长街上的人匆匆忙忙。 同侪问:“这是怎么了?” 隰荷华回道:“不知道啊。” 她随意拽了个小内臣,小内臣着急得话都说不利索:“皇后殿下,殿下在紫宸殿与陛下争,争执起来了,现下难产,生死未知啊。” 隰荷华满怀的枇杷果滚滚地落在了地上。 后来她听说,今上和那位江皇后闹得很僵,其实隰荷华常听宫里的老内臣讲江皇后,他们说皇后殿下颇通诗书。 皇后殿下极和善。 皇后殿下善笔墨。 皇后殿下从不苛待他们。 皇后殿下常对他们笑。 ··· 隰荷华照着老内臣的话去想,脑海里出现一个温婉的女子在秘书省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样子。 她想,还真是有缘啊。 梦境之外的她,和那位江皇后一样,也姓江。 夜来无事,隰荷华又偷偷溜了出来,这次她走到了含凉殿边。 她看着不远处的湖水,不禁慨叹,古代真是美啊,没有受到现代工业的荼毒。 湖水汤汤,波澜壮阔。 只是她好像看到太液池的阑干上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女子好似要跳湖自杀。 她飞奔到她的身边,可她却没有去劝那个要自杀的女人。 她想,这个女子大概是受了什么委屈。 隰荷华不会去干涉她的选择,她只是笑:“你这死法挺好,不疼。” 她想,如果这个女子坚持去死,那么她也是救不回来的。 可如果面前这个女子仍心存了一丝生念呢? 隰荷华又说:“你一旦沉入湖底,就再也上不来了。” “你真的做好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准备了么?”她有些狐疑地看着那衣衫单薄的女子。 隰荷华只听女子委屈地说:“他们都想让我死。” 梦中的隰荷华说:“谁说所有人?还有我呢,我想让你活。” 她朝那女子笑了笑。 那女子委屈地落了泪,江锦书只瞧着自己的身体往前近了一步,她好似俯下身去哄着那女子。 江锦书想,身体说的,和她脑中想得一样。 只是,身体又说:“我有个表兄,他真的叫山扶苏。” 江锦书想,这是梦中给她的人设么? 山扶苏的表妹? 江锦书暗暗记在心里。 她和梦里的她十分适应彼此,隰荷华适应她的思维,而她适应隰荷华的身份。 隰荷华是她,她亦是隰荷华。 她说:“要不你想一想如何以自己这一世,做更有意义的事呢?” 那女子问:“更有意义的事么?” 隰荷华点了点头。 “答应我,不要再寻死了。” 隰荷华起了身。 也是那一瞬,她看清了女子的样貌。 江锦书惊得说不出来话。 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江锦书问:“你,你是?” 那女子只是笑:“你可以唤我的字,锦书。” 江锦书如被雷劈中,她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 原来,是她救了她自己。 **** 江锦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宽敞明亮的病房里。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阳光有些刺眼,她不禁抬起右手挡了挡光。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旁传来,江锦书微微侧头看去,齐明之唇边带笑,坐在一旁,手上拿着水果刀,不紧不慢地在削着苹果皮。 她似是还沉迷于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中,她喃喃出声:“我是隰荷华,还是江锦书?” 齐明之听了这话只蹙眉,他放下到去探她的额头:“退烧了啊,这怎么还说上胡话了。” 她听着齐明之这话,似是回了神:“我不是挂号吗?” 齐明之有些无奈:“是,躺在大厅里等挂号,号还没挂完,就差点倒在地上,幸亏是在医院大厅,直接给你送抢救室去了。” “甲流阳性,高烧39.5c,都烧成白肺了。”齐明之话中带着叹息。 “我家里人知道吗?”江锦书轻声说。 齐明之放下了手中的苹果,抽了张纸擦手:“最近甲流太严重,呼吸内科和发热门诊忙得很,几乎24小时待命,他没时间过来,我跟他说我在这,他才放心。” “谢谢。”江锦书艰难吐字。 齐明之抿了下唇:“饿不饿?” “我给你煮了粥,要不要吃点?” 江锦书轻轻点头。 江锦书左手还在输液,她不敢动,勉强地用右手撑一撑身体,但貌似,她太高估自己了,病情刚有好转,她手实在没什么劲。 齐明之刚拿了保温桶来,见状将保温桶放在床头,他靠近,按住她那不甚安分的肩膀,俯下身去调高床头,齐明之帮她安好餐桌。 他去拿床头柜上的消毒凝胶,抹在手心处:“你左手还在输液,没法子去洗手,就先用这个吧。” 他将消毒凝胶抹开,让她的右手去触。 她试探地伸出手,两个人的掌心相贴。 他双手牢牢地握住她的右手,将消毒凝胶涂抹均匀。 他将粥拿出来,江锦书抬眼去看,这手艺,确是跟她哥有得一拼。 她是做不来这些的。 江锦书接过齐明之递来的勺子,慢吞吞地用着,她不禁称赞:“挺好喝。” “那你多喝点,你要是喜欢,明天我也给你做。” “今天是几号?”江锦书轻声问。 “16号,你躺了两日两夜。”齐明之又挑了个苹果,问:“要吃苹果吗?” 江锦书点了点头。 齐明之淡笑,将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中,而后放在她的面前。 “你不去工作吗?”江锦书低着头去用勺子舀苹果块,苹果的清甜在口中弥漫开,她又转头看着齐明之身上的白大褂,低声道。 齐明之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自身:“跟主任说了,请了两天假。” 第23章 “最近骨科没有呼吸科那么忙,所以批假批得很顺利。” “你也不要担心,我早就想放假了,请与不请都一样,不会耽误工作的。” 见江锦书将粥和苹果吃完,他便将东西都收好,她似是仍有不适,齐明之便将床头调了下来,她安稳地躺在病护床上。 “你累吗?要不要睡一会儿?”齐明之微微俯下身,让她更容易地看到他。 江锦书转过头看了眼旁边好几个吊瓶,她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问出了口:“那这吊瓶怎么办?是不是要人看着?” 齐明之只是笑:“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江锦书早知如此,她点了点头,只是晕眩仍在侵扰她,她十分疲惫地阖上眼。 齐明之看着她的睡颜,已然平静许多。 他看着吊瓶里只剩下一小圈的药液,像树干横切面上的年轮,从外向里,越来越小。 当快到底时,他按下了床头铃。 护士很快便来了,齐明之看了眼床上的人,声音压低了许多:“麻烦您给她换一下生理盐水。” 那护士点了点头,看了眼单子,将针头根插进生理盐水的瓶子里。 大抵过了一会,齐明之将针头根插进另一个吊瓶中。 他放缓了输液速度。 见她平稳后才离开了病房。 第22章 第二十二音·冬 齐明之离开了特需部病房, 而后径直去了检验科,检验科的医生见他来了,忙笑着说:“正好你来了, 药敏结果出来了。” “这是报告,你看一下。”她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递给他。 她又说:“你给我的那个药单上都查了一遍, 她大概只对阿奇、头孢过敏。” 齐明之翻开文件夹,看了眼那结果, 他似是认可地点了点头,只见检验科的医生笑着调侃他:“这么细心, 女朋友?” 检验科的医生是齐明之大学同学, 也算是认识几年的朋友, 见此机会,自是免不了追根究底一番。 他抬眼看了一眼她, 摇了摇头:“还不是。” 她直笑:“还不是的意思是,现在不是以后是?” 齐明之没回答, 反而拿走文件夹,背过身扬了扬手, 说了句:“谢了。” 翌日清晨时,齐明之被学生一个电话给叫走, 说是那学生查房时有几个问题不懂。 交班的护士来了一次病房, 大抵问了她一些情况。 江锦书笑着一一回了。 那护士见齐明之不在, 有些欲言又止, 江锦书看出了护士的神色,她轻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吗?您可以说。” 那护士双眼登即亮了, 她十分犹豫, 又似是八卦地问:“那个...您和齐医生,是...恋人关系吗?” 江锦书被她这话问得一愣, 问题虽有些冒犯,她却仍是摇了摇头,好性子地笑道:“不是。” 护士很惊讶,她似是支支吾吾地说:“那他还...还...” “还...什么?”江锦书问。 “其实最近医院床位很紧,您应该是去普通病房的,但是齐医生挂念着你的病情,就说要转到国际部,但是国际部已没有了空余的病房,但是特需部一直是空着的。” “而特需部有规定,只有体制内正厅级以上的领导及其直系家属才能办理手续。” 护士是刚入职的,未满二年,对医院各科室的人事尚不熟悉,自是不了解江长空与江锦书的关系。 “但是院士可享受正省级待遇,齐医生就把他的资格给了你,而且特需部病房的费用要比国际部还高,亲属是不能享受报销的,你所有的住院费都是他付的,还有骨科请假是极不容易的,他为了照顾你,挨着领导好几天的埋怨。” “他对你真的很好。”护士极为慨叹。 但她能看出来江锦书谈吐不凡,为人如沐春风,自然也是这样的人才能和齐明之走在一起。 江锦书不禁蹙眉,这些事,齐明之从未和她说过。 她笑了笑,温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事没事,他真的挺好的,对我们也是有礼有节的,你俩要是成了,我们都开心。” 江锦书听了这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护士忙岔开话道:“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江锦书微笑地点了点头。 江锦书是在一个极平常的工作日办理了出院手续,她大抵好得差不多便离开了。 毕竟,特需病房一天的费用就是她一个月的工资。 江锦书愁得很,上次收了齐明之十多万的手镯,这次生病又是齐明之交的住院费用,她这人情债务,欠大了。 江锦书生无可恋地躺在沙发上。 入户门铃响了几声,江锦书看了眼手机屏幕,自从上回在出租屋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江锦书便长了个心眼,所以她在新房的入户门上装了个可视化门铃。 这样过往的人都能被记录下来。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人站在她的门前,江锦书看清他的脸后忙站起了来。 是齐明之。 她匆忙地跑到入户门,她笑着推开门,说:“你来了?” 齐明之看她这一脸笑意的样子,淡笑说:“你上回不是生病了么,我想着给你买一些常备药,可以预防。” “具体什么时候用我也在药盒上贴了便签纸,你看看就好,如果有不明白的,就问我或是江医生,当这些药只是预防,要是身体不舒服,第一时间去医院。”他说。 “谢谢。”江锦书笑着接过。 又想让人家站在门外怕是不合适,又说:“要不你进来坐一会?” 齐明之想,他进一个女生家里大抵是不合适的,他摇了摇头:“医院过一会还有事,我就不进去坐了,你好好休息。” 江锦书想起来护士的话,料想他请了那么多天的假,医院那边势必要应付的。 便笑着点头:“好。” 齐明之看她的脸色已然照住院时好了不少,便安心地回了医院。 倒是江长空在呼吸科忙了许多天,终于得空去荷华苑看望江锦书,他去的时候和齐明之一样拿了一大袋子的常备药。 江锦书开门时便注意了,她示意江长空进门:“哥,你这一大袋的,都是?” “给你买的。” “里面都是常备药。” 江锦书有些无奈地笑说:“你怎么和明之想到一块去了,他刚才也给我送了一大袋子来。” 江长空蹙眉说:“是吗?他也买了?在哪呢,我看看。” 江锦书用手指了指客厅餐桌的方向,江长空上前打开那塑料袋,将里面的药盒都拿了出来,只见每一个药盒上面都贴了黄色的便签纸。 上面的字迹工整,生怕让人看不清。 而且什么情况用、何时用、药量都写得一清二楚。 最主要的是,这些常备药里没有江锦书过敏的药。 能精准地避开这些,只怕是用心斟酌过的。 这份用心的情意,是最珍贵的。 不过看江锦书这样子,怕也还没反应过来齐明之的用心。 他看着江锦书有些没心没肺傻笑的样子,只是勾唇笑:“他挺厉害啊,避开了你所有跟你过敏的药。” 剩下的话,他不必再说,江锦书业已明白。 第23章 第二十三音·冬 余云雁帮江锦书请了好几日的病假, 就是苦了岳老师,原是和江锦书交替值班的,现在已是连着一周看晚自习。 a班的物理老师温勋刚上完课回来, 单手拎着一本厚厚的练习册就踏进办公室的门。 他的颧骨破高,带着个眼睛, 双眼似是被塑料框圈住的鱼珠般,他瞥见正对着门口的办公桌上还空着, 语气极漫不经心地说:“这江老师还没回来啊。” 他说着说着眼神便不禁往徐文的身上飘去。 徐文忙道:“啊,她大抵过些天病好就回来了。” 徐文自那日表现的机会被一个叫齐明之的医生截胡后, 就没怎么去过医院了, 但他极好面子与名声, 自不肯让人看低的,连说话时都带着底气。 温勋听他说这话时底气十足, 又笑着说:“徐老师,看你这样子, 怕是我们实验班的女神马上要被你拿下了。” 又见余云雁那个暴脾气的不在这,左右也没别人, 他倒是安下心来,坐在徐文跟前说:“欸, 这江老师家里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怎么了?”徐文蹙眉说。 “这上来第一年就是高三班主任, 但凡家里有点实力的也不能这样整吧。” “你不是跟她关系挺好的么, 跟兄弟说说。”温勋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 “她家境应该不能太差, 毕竟有个当医生的哥,剩下的, 我觉得也就是普通家庭。”徐文很自然地说。 “那她还总拒绝你。”温勋说着说着突然拍了他的肩头一下。 “女生么, 都这样。”徐文拿笔画图,随口说。 不料温勋一转头, 就看见了穿着一袭蓝色毛呢大衣的江锦书,神色淡淡地从门外走来,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 第24章 温勋与徐文顿时心虚了起来。 毕竟他们私下议论人,确实不大好。 尤其是徐文。 徐文忙招呼说:“锦书,你身体是不是好的差不多了,看你气色真挺好。” 江锦书只是礼貌地笑笑,似是从未听到他们的谈话,十分客气地说:“谢谢。” 徐文与温勋如坐针毡,过不了多久就说去了楼下物理组。 办公室只留江锦书一人,她似是极孤独地倚在座位上,此时莫名地想念起齐明之来。 便给齐明之没话找话地发了个信息。 江锦书:[现在忙吗?] 杳无音信。 江锦书一时失落。 但没来得及失落太久,又想到那班里那群小孩,也不知他们这几天是否让人省心,便悄声去了16班教室。 她默然地站在教室后门处。 果然,她高估了他们。 一下子就揪出来几个心不在焉的。 谢子毓搁那拿着小纸条一个劲地傻笑,崔知南伸着身子在那里跟附近的同学不知在借什么东西,还有李妗在笔袋里放了小镜子,正照着贴双眼皮贴... “谢子毓、崔知南、李妗都出来。”江锦书板着脸说。 这一声给全班的学生都吓了一跳。 三人十分认命地跟着江锦书出门。 大抵到了晚上,齐明之才从手术室出来,看到有一条未读信息,他下意识地点开。 来自置顶的信息框。 可这条信息已过去6小时之久。 他即刻回了信息:[抱歉,刚才在手术,才看见,现在不太忙了。] 江锦书正借着自习的功夫找谢子毓谈话,就见手机叮咚一声,谢子毓和江锦书齐齐被这消息音所吸引。 江锦书见说得也差不多了,就让谢子毓回去了。 只见谢子毓像极了皮猴子,立马笑着答道:“好嘞,谢谢老师,我保证下次不走神了,下次要再犯,我写1万字检讨...哦不,3万字!” 江锦书见他这态度又不好太苛责,忙嗤了一声,就让他回去上自习了。 手机打来一个电话,是齐明之的,江锦书下意识地按下接通键。 电话那头是均匀的呼吸声,对面的人见她接了又似是松了口气:“锦书?” 江锦书十分平静地应了声:“嗯。” “刚才手术来的,才看见你发的信息。” 齐明之向来不喜欢误会,既然有事他便径直与她坦白来。 “我知道。”江锦书的声音中带着淡然的笑意。 “我要是看到信息,一定会回。” “我知道的。”其实江锦书见他没回时,就已猜到了。 “那你会生气吗?”齐明之有些忐忑地问。 “没有,因为我知道你的职业经常会有手术,而且就算没有,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也没有什么资格去过度干涉。” 江锦书将边界与分寸拿捏得极好。 顶多就是,有些失落罢了。 齐明之听了这话有些沉默,他其实更希望江锦书会无理一些的。 “你今天上班了?身体还难受吗?” “嗯,已经好多了,有在按时吃药,好好吃饭的。”江锦书笑着说。 齐明之看了眼左手腕上的手表,又说:“你一会怎么回家?” “我哥来接我。” 齐明之放心地点了点头:“好。” 其实他想说,‘我去接你可以吗?’可这话到他嘴边硬生生地变成了其他。 他暗自警戒,纵使他再想离江锦书近些,也不能太冒进。 “那,注意安全,好好休息,我还买了一些零食,等你回荷华苑我给你放在门口。”他说。 江锦书笑了笑:“好。” 齐明之唇边带笑,挂了电话。 转身就瞧到江长空双手抱在身前,随意地倚在墙边,他挑眉:“齐医生有空吗?” 齐明之淡笑:“有。” 江长空其实站在他后边好久了,只是他一直顾着电话那头,到现在才发现。 江长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说:“正好我有事,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顺道去盛高送我妹回家?” 齐明之忽地笑了,很坦荡地说:“求之不得。” 江长空十分喜欢他这股坦荡劲,他笑说:“谢了。” “是我谢谢江医生肯信任我,给我这个机会。”他说。 江长空垂眸,笑了笑:“不只是这个,还有病房和常备药。” 齐明之原也没想瞒他,只说:“也不算什么事。” 江长空只是颔首不语。 **** 齐明之到的很快,当车停在江锦书跟前的时候,江锦书几度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这是日有所思,眼有所见? 他降下车窗,朗声说:“江医生有事,他让我送你回去,上车吧,外面冷。” 江锦书倒也觉得正常,就拉开了车门,坐在副驾驶上。 到一半的时候,她才缓过劲来,迟疑地说:“我哥有事吗?” 齐明之并未避讳:“他说是有事。” 江锦书“哦”了一声。 突来的手术,也是常事。 直到荷华苑,他踩了刹车,拉上手刹,才道:“锦书,你介意以后我送你上下班吗?” 江锦书有些惊到:“啊?” “我没意见的,但是你们医生不都是很忙吗?”江锦书握住身上的安全带,指腹不停地来回摩擦。 齐明之摇了摇头:“没事,反正我也正好顺道,不费什么事。” “那就这样定了?” “行。” 齐明之从后备箱拿出两大袋子零食来,大抵都是江锦书爱吃的,她惊得说不出来话:“你...你怎么买这么多?” “我听说你喜欢吃,我就顺道都买了,我给你拎上去吧。” 江锦书有些瞠目结舌。 电梯内的气温一度升高。 江锦书脸红了许多,她解开门锁,只见齐明之俯下身将袋子放在玄关处,他说:“那我就放在这里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等你一起走。” 第24章 第二十四音·春 江锦书很早就醒了。 更准确的说, 余云雁从来没见过江锦书醒得这么早。 天还并未大亮,透过窗帘的缝隙似是在看一个绣了弯月纹样的蓝色绸缎。 以往江锦书怕还在梦中,可今天却居然坐在化妆镜前涂脂抹粉, 这样原本迷蒙着双眼的余云雁清醒了几分,她双眼迷成了一道线, 像土地干旱后开裂的纹路。 她不禁皱眉,闭眼打了个哈欠:“晚晚, 你怎么大早上还化妆?” “是我吵醒你了吗?”江锦书十分歉意,而后抱着一大盒化妆品作势要出了卧室。 余云雁忙说:“没, 就是你难得这么早起来。” 余云雁也算是并无睡意, 就去了卫生间洗漱, 她看了眼客厅的时间:【5:57】 今天江锦书这么早起来化妆,想必是有事。 她抱臂站在卧室门口, 挑眉看着江锦书,刚一进卧室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她耸了耸鼻子:“大早上化妆还喷香水,你这是要见谁?” 江锦书嗅了下腕间:“很浓吗?” 余云雁撇撇嘴:“还行。” “今天明之送我上班, 我这个妆自然吗?”她主动凑近了些。 余云雁看着不过咫尺距离的清丽面容,倒有些莫名的动心, 她看着江锦书朝她眨了眨眼, 她下意识地咽了口水:“好看。” “早餐我给你放在床头柜上了, 记得趁热吃吃。”她笑。 然后收到齐明之的信息, 立即换鞋下楼。 齐明之并没有在楼内等她,而是早早地就在楼下将车开出来, 将空调打开, 座椅调整得更舒服些,待车内都是暖和了些许时再给江锦书发信息。 江锦书出了单元门, 看到熟悉的车辆停在门口,脚步更快了。 “早上好。”她说。 而后扯了安全带系好。 车里暖融融的,倒让她有些发热。 “你是刚下来吗?”她问。 他声音很平和,说:“刚下来没几分钟。” 江锦书随意瞟了眼车窗,只见上面干干净净,并无雾气。 真的是刚下来? 江锦书有些怀疑。 但见齐明之这一脸坦然的样子,江锦书想,好吧,他说刚下来就是刚下来。 车刚发动,他随口说:“吃早饭了吗?” “还没,我都习惯了。” 齐明之听了这话,没说什么。 江锦书以为,他听过也就没当回事。 最后他将车停在了学校对面的一个早餐店,他笑笑:“我没吃早饭,这时候倒是有些饿了,迁就一下我?” 江锦书跟着齐明之进了早餐店。 刚进门就抓到一对早恋的。 她有些无语。 谢子毓正端着一碗冒了热气的馄饨面,馄饨面上飘着几个牛肉片,只见他先拿了双筷子,将碗中的牛肉片都夹在姜妧妧的碗中,一边夹一边说:“妧妧你多吃点,最近作业那么多,都要累坏了。” 第25章 谢子毓不经意地抬起头,正巧这一幕落在了江锦书的眼里。 她满脸笑意地站在门口。 谢子毓立马停下了动作,姜妧妧也回头看去,只见他们的班主任和一个很好看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 齐明之侧头看她这样子,笑着说:“你班的学生?” 江锦书点了点头,而后走到他二人的面前,谢子毓和姜妧妧立马起身。 “老师,您别误会,我是最近数学题不会妧妧一直教我,我这才请她吃饭的,您千万别误会什么。”谢子毓吸了一口气将话都说完。 江锦书只是笑:“我没误会,你俩继续吃。” 而后她拍了拍谢子毓和姜妧妧的肩膀。 齐明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子毓,又看了眼姜妧妧,然后跟着江锦书就座。 等两人的餐上来时,谢子毓和姜妧妧都吃好了。 谢子毓依旧笑得很开朗,他说:“老师我们先回班了,您跟...姐夫好好吃...好好吃。” 齐明之听了末尾的那个称呼,暗暗勾了下唇角。 江锦书脸登时红了几分,她嗔怒地说:“快去!” 谢子毓边说边笑,姜妧妧跟江锦书打了招呼就被谢子毓带走了。 江锦书看着面前的小笼包,有些无奈地笑。 齐明之低着头笑了,说:“他是不是在追那个女生?” 江锦书说:“看出来了?” 他说:“太明显了。” “他一直在看她,而且看她的眼神很不一样,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她若有所思地抬头,盯着齐明之的这双眼睛,他的眼里含着笑意。 她笃定地颔首,说:“眼睛确是骗不了人。” “他们家的小笼包挺不错。”江锦书又说。 齐明之点头,他又试探地说:“确实,那,明天还来?” 江锦书想,她一起早起还行,天天早起,她还活不活了... 但她仍是笑着说:“你每天都这么早上班吗?” 齐明之原是八点到医院就行,他却应了:“嗯。” 齐明之去结了账,又看着江锦书进了校门,她朝他挥了挥手,齐明之也朝她扬手,见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于人群中,他才开车离开。 到了晚上,他在校门口等她。 两人也算得同进同出。 一连数日,无论他是白班夜班,都会抽出时间来接江锦书上下班。 转眼间,天已入春。 江锦书与余云雁趁周六下课,老师可以提前下班的机会,约了美甲。 美甲师在帮两个人修甲型。 美甲店向来是重要的八卦阵地,这话说得向来不假,余云雁悠悠说:“怎么样,跟我们齐医生相处得如何?” 美甲师让江锦书挑个颜色:“您看这个颜色可以吗?” 江锦书点点头,说:“挺好的呀,他人挺不错的。” 两个美甲师相视一笑,新八卦。 余云雁又来了兴致:“跟姐们说说,他怎么个好法?” “人长得好看,多金,工作体面,细节,有分寸。”江锦书想也没想就说出了口。 余云雁咂了咂嘴,说:“欸,他mbti是什么?” “我不知道啊。”江锦书摇了摇头。 “你觉得他是什么人格?” “有点infj的感觉。” 余云雁腾出手来扒拉了下屏幕,念道:“那你俩其实还挺相像的,你是enfj,他是infj,那你俩是挺般配的。” “容易双向奔赴。” 看见美甲师有些暧昧的神色,江锦书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忙说:“你那准不准啊。” “准!可准了。” “这上面还说,大剑和绿老头,灯塔组合,都是理想主义者,价值观相同,相处起来不费力,你生气他还能情绪稳定地哄你,你给他温暖,他引导你去正确的方向,你俩还能互相体谅,多好啊。” 说到最后,余云雁又感叹一声:“多好啊。” “这怎么就看出来他情绪稳定了?”江锦书忍不住问。 “他难道情绪不稳定?”余云雁说。 好吧,目前看来是挺稳定的。 看来说得是挺准的。 余云雁忙摆了摆手,没太当回事地说:“好办,你不是不会开车吗,让他教你。” “啊...啊?”江锦书愣了下。 瞧见江锦书那神色,余云雁顿时无语,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让他带你去练驾驶汽车。” “哦。”江锦书低下了头。 余云雁更是恨铁不成钢,她说:“从姐们谈了这么长时间的恋爱来看,只有练车这事最考验人的情绪稳定不稳定。” “为什么?” 余云雁想翻个白眼:“你哥平时对你多好,都舍不得说你几句重话,那你驾驶证下来,他带你练车的时候,他都没忍住说你好几句,就你那驾驶技术,这要换别人早骂你了。” “陪练得需要耐心,所以特别考验人,一般让对象陪练,搞不好就分手了。” “这平时可以伪装,就这事最能看清楚一个人的情绪稳定不稳定。” “听我的,下次就让他带你去西边车少的地方练,然后你看你那烂技术,他骂不骂你。” 江锦书挑眉:“这行吗?” “包行的。” 第25章 第二十五音·春 春寒带着几分不经意的倦怠, 姗姗而来,盛江医院住院部内人流攒动。 齐明之刚值完夜班,在住院部的办公室呆了一宿, 眉宇间显而易见的疲惫,他走出办公室, 到一楼咖啡厅要了杯美式提神。 过一会还要跟着主任查房,现在昏昏沉沉的可是不行。 齐明之刚坐下喝了口咖啡, 就听办公室门被人敲了几声。 “请进。” 进来的是急诊科的医生,赵逍遥。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看着年纪很轻的女孩。 齐明之笑着打了个招呼:“师兄。” 从前在医科大学, 齐明之就认识赵逍遥了, 两人也算得旧交。 何况规培那段时间, 齐明之轮转到急诊科,带教就是赵逍遥。 赵逍遥忙笑应着:“欸, 明之,这是刚下夜班?真辛苦了。” 齐明之笑笑:“还行。” 赵逍遥似是认可般地颔首。 齐明之看向他身后的女孩, 垂眸淡声道:“这位是?” 齐明之这番话倒是提醒了赵逍遥,他想到来意, 微微侧过身,忙抬手介绍说:“对了, 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外甥女, 名叫崔婉, 我们科的规培生。” “刚结束完内科的轮转, 这不,该到你们骨科了。” “我想着先带她来转转, 熟悉一下环境, 也认识认识人。” 赵逍遥示意崔婉上前几步,说:“崔婉, 这可是骨科最年轻的主治,你叫他……师兄也行,叫老师也行。 赵逍遥话语中带着停顿,大抵是想到了齐明之的年纪与职称。 崔婉微微抿唇。 齐明之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平淡:“就叫师兄吧。” 崔婉弯唇微笑,主动颔首:“师兄好。” 齐明之点了点头,平和地笑:“你好。” 赵逍遥直笑着调侃:“以后在骨科,你有什么问题就找他,旁人不敢说,你这位师兄指定帮。” 崔婉微笑不语。 齐明之笑笑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尽管找我。” “谢谢师兄。” 崔婉安静地站在赵逍遥的身后,容颜姣好,头发盘起,刘海微曲,垂在两侧的额角,身上的白大褂极为干净整洁,扣子系得一丝不苟,身前左胸处别了三根不同颜色的水笔,名牌端正地垂在身前。 赵逍遥说:“小婉你不是还有东西要搬吗,你先去,我有点事跟你明之师兄说。” 崔婉点了点头,而后抬眼看向齐明之,轻声说:“那师兄我先走了。” 齐明之轻轻颔首。 “师兄你坐。” 赵逍遥应了声,坐在齐明之旁,他面色有些犹豫,齐明之挑眉笑说:“师兄要是有事可以直说。” 齐明之此话正合赵逍遥之意。 “那我就不见外了,小婉这不是要轮转到骨科么,我一直在发愁她的带教老师。” 赵逍遥满面愁容,旁人不敢说,他可是最了解骨科是个什么情况的,从上到下一个赛一个得玩得开。 骨科又是有名的男人堆,清一色的一米□□,工资比他们急诊高,又没他们急诊忙,时不时出去“聚会”。 这在盛江医院,已然是人尽皆知了。 崔婉生得好看,性子安静,难保不会被旁人盯上。赵逍遥看办公室内左右无人,索性将话敞开,推心置腹说: “说句实话,你们科里那几位,谁当她带教,那不都是羊入虎口么,所以我一直愁这个事……” 齐明之垂下眼眸,已然听明白了赵逍遥的意思。 第26章 赵逍遥又说:“二线里只有你,我最放心,所以能不能请你来当她的带教?” “这孩子特别乖,就是有时候思维跳跃点,但是多数都很听话,也很细心。”赵逍遥连忙夸崔婉数句,想给齐明之留个好印象。 齐明之淡声笑笑,说:“师兄,我虽带了两个实习生,但没教过女生。” 赵逍遥一时失落。 齐明之突然想到五年前轮转到急诊科时,赵逍遥对他的关照,他话锋一转,又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我没意见。” 赵逍遥心中一喜,连连应道:“信得过,肯定信得过,教秘那边我打过招呼,你放心,小婉这孩子绝对不给你添乱。” 齐明之笑了笑,没再应话。 江长空倚在瓷砖墙上,看到赵逍遥春风满面,似是解决了心头大事般,他双手抱臂,挑眉笑说:“答应了?” 赵逍遥笑着揽上江长空的肩膀:“当然答应了。” “还是长空你聪明,我都没往明之身上想。” 江长空轻嗤:“答应了就成。” 想当他的妹夫,自然没那么容易。 * 新学期,学校也是渐渐忙了起来,江锦书作为语文调研组长,又要写新学期的教学安排。 她几近生无可恋地瘫在床上,脸贴在被子上,拄着手机给齐明之发了信息。 江锦书:[新学期,好累(哭脸)] 江锦书:[你在忙吗?] 江锦书又发了一个黄色小熊双手扒眼的表情。 齐明之靠在椅背,看着那表情笑出了声,他信息回得很快。 齐明之:[不忙,我在家。] 江锦书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忙起了身,光着脚在大理石地板上踩着,脚底一片冰凉。 她俯下身,去寻衣柜最底层的礼盒。 而后跑到落地镜前,梳理自己的头发,看了看身上的家居服,她弯唇直笑。 从衣帽间拿了件法式睡裙,换下了身上的衣裤,睡裙到底是比家居服单薄许多,江锦书捧着礼盒,刚出门便不禁打个寒颤。 她敲了敲那铝门,楼道里冷得很,江锦书脚趾不禁蜷曲,她低头给齐明之发了个信息。 [我在门口。] 对话框里的文字还没来得及发出去,那门便已被人打开。 他显而易见的欢喜。 齐明之看到她的衣裙,开口说的第一句便是:“你不冷吗?” 江锦书说:“是有一点。” 齐明之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怕她冷又想到让女孩子进他一个大男人的家里,多少还是有点不合适,心下便多了几分犹豫。 但见到她肩膀忍不住发抖时,齐明之很快便想清楚,忙说:“你快进来吧,别受冷感冒了。” 江锦书点了点头。 齐明之向后退了几步,他抬起手指着她手中橘黄色的礼盒,挑眉道:“这是?” “送你的。”她笑着说。 “先坐。”他说。 江锦书坐在沙发上,随意抬眼看了看四周,齐明之转身去了厨房。 客厅是极简风,主以黑白灰配色,极为整洁,一切错落有致,茶几上更是一尘不染。 有些像样板间。 可与样板间不同的是,这里多了一丝人情味。 江锦书想知道她有这种感觉的原因,她又留意几眼,最后她将目标定格于餐桌上的花瓶。 是山茶花。 花瓣呈白色。 花型饱满。 打理得极为精致。 可见养花之人甚是爱惜。 她起身,站在餐桌前,视线一直停留在那白山茶上。 齐明之已然为她倒好水,见她站在餐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花,他淡笑:“喜欢?” 江锦书点了点头,她从小便喜欢山茶花,为此,特意多次去川蜀之地。 “这花打理得真好。”江锦书接过他递来的水杯,指尖一片温热。 她喝了口水,便听齐明之说:“阳台里还有,想去看吗?” 她笑:“好啊。” 齐明之带她到自己的卧室,依旧是熟悉的极简风,更惹人注意的是满墙的书籍。 整整齐齐,文学、史书、社科、医学... 她想,以她对齐明之的了解,这些书,他大抵都看过。 他带她走到阳台,那是与卧室截然相反的风格。 置物架上摆满了山茶盆栽,红、白、粉,春意盎然。 花盆是青瓷的,釉色温润似玉,与山茶的红正好相映成趣,她俯下身,捉住花枝,轻声笑道:“我从小就喜欢山茶,只是,山茶很难在北方养好,水培和盆栽也不如地栽,所以我只好望而却步。” “不过,你将她们养得很好。” 他听了笑笑,说:“喜欢的话,可以拿走。” 她摇了摇头:“不了,她们已经习惯了这里。” 如今天色暗极了,花影早已淡了下来,如水浆洗过般,模糊不清,又似隔了层画屏,山茶的红在暮色里愈加深沉,像从千年前早已封闭的墓室渗出来的一抹血色。 经时间的洗礼,越来越重。 正如人心中的情谊。 落地窗上映着客厅的亮白色灯光。 齐明之看着茶几上的橙黄色礼盒,轻笑道:“我能打开吗?” “当然可以呀,这就是送你的。” 他打开礼盒,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他笑:“腰带?” 那是一条深蓝色小牛皮绒面革的腰带。 他挑眉,含笑说:“为什么送我这个?” “就,随便买的,看着好看,觉得和你相配。”江锦书说。 若是余云雁在这,怕会感慨地调笑,是真“随便”。 随便到跑了好几个商场,就为了买个腰带。 “好看。” 他笑:“我很喜欢,谢谢。” 江锦书咬唇微笑:“其实我也有事相求。” 齐明之声音温和:“怎么了?” “我想,你每天都接送我这样太辛苦,要不我也试着自己开车上道?” 齐明之抬眼看她,有些惊讶。 江锦书忙摆了摆手:“自然,我现在肯定开不走,我想,你要是有时间,可不可以教我?” “我保证特别听话,你怎么训斥都不会生气。”她伸手对天指誓。 她又扮乖说:“可以吗?” 齐明之微微勾唇,不言不语,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见他不说话,江锦书心凉了大半,她无奈叹了口气:“好吧。” “我还没出声呢。”他朝她笑。 “当然可以,我周六有空,要不,我们去西边练?” “我都行。”江锦书笑了笑。 江锦书输入了指纹,门锁一开,她又转头笑:“那就周六见,晚安。” 齐明之温声笑笑:“晚安。” 江锦书朝他扬了扬手,而后关上门。 齐明之见门被阖上,他又看了须臾,满脸笑意地关上大门。 第26章 第二十六音·春 高二下学期一个极平常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极不平常的事。 余云雁看到微信工作群里的信息瞠目结舌, 她有些口齿不清:“晚晚,出大事了。” 江锦书刚从17班下课回来,抱着教材, 手里握着保温杯,杯子还没放下, 她不解地:“怎么了?” “你看微信群。” 江锦书上课一贯是将手机调到静音状态的,是以她才看到微信右上角被红色圆形背景衬得格外醒目的数字“10”。 【通知:各位老师好, 为响应省里号召,促进教师教学水平, 我校将实行“师生同考”制, 自第一次月考起, 要求全体教师与学生同步参试,同步阅卷, 请各位老师做好准备,感谢各位的配合。】 余云雁生无可恋地叹息:“当学生的时候要考试, 当了老师,怎么还要考试?” 坐在办公位上的岳老师气笑了:“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师生同考, 要是自己教的学科还没考过学生, 那就有意思了。” 余云雁无语, 悠悠叹息道:“这下可真是弟子不必不如师, 师不必贤于弟子了。” “尤其像语文这样的学科,说实话, 我们可能还真考不过子毓这样的学生。” “到时候让那帮猴崽子看到, 我这脸也不用要了。”余云雁双手盖住脸,又气又无奈。 “晚晚, 你怎么也不出声啊。”余云雁停顿了数秒后,又说。 她抬眼看向江锦书,只见江锦书握着手机,站在办公桌前,半丝反应都没有。 余云雁瞪大眼睛,似是慨叹道:“晚晚,你语文好,根本不用担心,可是我,我怎么活啊...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已心如死灰地瘫坐在电脑椅上。 “江老师,你这么有把握吗?”岳老师问。 江锦书似是才醒过神来,她摇了摇头:“完全没有。” “那你刚才还没反应?”余云雁立即精神了起来,朗声问道。 第27章 “刚才把这件事忘了。”江锦书悠悠说着。 余云雁用看痴儿的眼神看着江锦书,江锦书咬着指尖,将手机拿给余云雁看,余云雁惊讶道:“他答应教你了?” 余云雁的声音有些大,惊得徐文转头看来,她下意识地掩住自己的嘴。 “是啊,昨天定是周六,他刚才说周六有事,改成周日了。” “恭喜呀江老师,你这是更进一步啊。” 江锦书皮笑肉不笑:“还行吧。” 另一头,盛江医院。 夜幕垂下,医院内灯火通明,骨科病房护士站紧邻医生办公室,办公室的门敞开着,室内只有齐明之一人,崔婉敲了敲门。 “请进。”齐明之抬头,见是崔婉。 崔婉刚触上门把手,就听齐明之又说:“门不用关。” 齐明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说:“正好你来了,我教你写一下病历吧。” 崔婉颔首:“好的老师。” 崔婉不再唤师兄,反而称一句老师。 齐明之也懒得去理她的称呼,他说:“你坐吧。” 见崔婉坐下,他又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这距离倒是还能再坐下两个人。 齐明之点了几下鼠标,弹出个新界面来,他盯着屏幕,随口问道:“你在内科应该学过写病历吧?” 崔婉点了点头:“学过。” 齐明之又说:“那你写外科的病历应该很好上手,骨科倒没有内科那样细致,但一些细节也不能少,主诉很重要,一般都是症状和持续时间......” 齐明之絮絮说了许多,崔婉记得也很快。 最后的最后,齐明之淡声道:“明天下午要是可以的话,就23号床的情况交一份病历来。” 23床是新收的病人。 但... 崔婉早就写好了。 齐明之点开崔婉写好的病历,随意打量了几眼,确是细致,这样的病历在骨科简直是天花板的存在。 倒不愧是轮转过内科的。 齐明之随口称赞道:“写得很好。” 他想到什么,又说:“既然我是你的带教,那以后在骨科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规培期间挺不容易的,要注意按时休息,如果身体不舒服需要请假尽管说。” 桌上的手机忽地响了一下,齐明之和崔婉同时看了眼手机屏幕。 崔婉似是瞥到了“锦书”两个字样。 齐明之掩饰地咳了两声,抿唇道:“周一要是有时间我再带你收病人开医嘱,今天时间也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崔婉点了点头,就离开了办公室。 齐明之点开手机,只见微信消息栏的置顶处。 江锦书:[今天是夜班吗?] 齐明之:[嗯,跟同事换了班。] 江锦书:[那你今天值夜班,明天会不会很累?要不就别陪我练车了。] 齐明之心头一暖,又输入了几字:[没事,我不累。] 江锦书躺在床上直笑。 而后发了一个小熊跪地感激的表情。 余云雁好奇地伸过头来,说:“你俩又聊上了?” “呦呦呦,我不累。”余云雁咂舌调笑道。 “真会说话,这之前是谈了多少个女朋友啊,嘴这么甜。” 江锦书若有所思地转过头。 目不转睛地盯着余云雁。 明明没风 余云雁却觉身上隐隐发寒。 第27章 第二十七音·春 偌大个房间内, 此刻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听个一清二楚。 江锦书一时缄默,她凉悠悠说:“这我还真没问过, 再说了,他本身情商就高。” 余云雁撇了撇嘴, 说:“情商高归情商高,他这样的年纪, 没女朋友才不正常吧,而且他家境不错, 工作学历都很好, 长得又好看, 从外看根本没缺陷,这样的人不可能没谈过恋爱, 领导同事基本都会主动给他介绍。” 江锦书更沉默了。 余云雁这话虽说有些刺激江锦书,但她晓得这是事实。 她仍是嘴硬地说着:“猜来猜去有什么好的, 我明天问问他不就行了。” 余云雁鼓了鼓气,两腮圆乎乎的, 给了江锦书个白眼。 你就嘴硬吧。 余云雁暗骂道。 翌日清晨,齐明之交班后, 刚进更衣室就看到他带的实习生蒋程躺在床上一本正经地啃着面包, 见他进来, 忙直起身打了个招呼:“老师。” 齐明之朝他笑笑, 而后打开柜子,换下白大褂, 不紧不慢地系上衬衫的衣扣。 齐明之随口道:“怎么没去食堂?” 蒋程有些不大好意思地开口:“老师, 我们实习生没有饭卡,也没有餐补...” 蒋程晃了晃脑袋:“非职工食堂的饭又贵, 实习生又不像规培生,工资都没有,纯是倒贴钱,我想着吃面包省点是点...” 蒋程的这番话一句不落地入了齐明之的耳中,他系扣子的手一顿,动作愈来愈快。 换好衣服后,从柜子里拿了个挂了钥匙扣的卡套,径直掷到蒋程的怀里。 蒋程与他极有默契,一个耸肩就将饭卡牢牢握住。 齐明之淡笑:“给你了,以后吃饭就去食堂,要是还想喝什么就拿这卡去超市买。” “那老师你怎么吃饭啊?” 齐明之淡声道:“我能自己在家做。” “走了,记得吃早餐。”他笑了笑,而后推门而出。 蒋程低下头,极为欢喜地笑,他看着手上握着的卡,只见上面写着: 【医科大学附属盛江医院职工人员就餐卡】 齐明之出了医院,就开车回了荷华苑。 他停在楼下,也不知江锦书这时候醒没醒,就给她发了个信息。 江锦书:[等我一下,十五分钟就好] 齐明之:[那我先上楼换个衣服] 江锦书:[好。] 江锦书转过头,轻声催促:“快快快,人都到了。” 余云雁拿着眼线笔,极为无语:“我的大小姐,你再动,我就画不好看了。” 余云雁一边画,一边叨咕:“谁家练车还特地画个全妆啊。” 江锦书目不转睛地盯着余云雁。 余云雁立马哄道:“好好好,我错了,赶紧坐正了,要不然来不及了。” 十五分钟后,江锦书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只是刚出门就见到了在电梯口前等待的齐明之。 齐明之看见她时,愣了一下。 她笑:“你怎么站在这?” 齐明之说:“我换完衣服就想着和你一起下去。” 他又笑着夸赞:“很美。” 神情郑重,并不带轻佻与调笑。 像是在最一件极重要的事般。 江锦书大抵便是喜欢他这样的品性。 起码他给足了对她的尊重。 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呼了口气,借着按电梯扭掩饰过去。 两人进了电梯,江锦书刚抬起手,却不料齐明之亦做了同样的动作。 两人的手靠在了一起。 江锦书忙将手缩了回去,她稍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齐明之面上有些不自然,他低声一本正经地说了句:“抱歉。” 江锦书含羞说了一句:“没事。” “一楼到了”提示音响起,齐明之先按住电梯边沿,示意江锦书先出。 她微笑点了点头。 走出单元门,暖融融的日光便斜斜地映了来,如今是春天,倒不算太冷,是极舒适的温度,江锦书穿了件橄榄绿的长款风衣外套。 头发出门时刚烫过,波浪便这般被她随意地披在身后。 余云雁时常夸江锦书这张脸,称赞一句“面若银盘”,又说她的面容看着干干净净的,不用带什么装饰。 便显得温柔大方。 完美长在了长辈们的审美点上。 书香门第,硕士学历,教师职业。 是盛江所有父母的梦中爱女。 此刻这位“盛江所有父母的梦中爱女”正对着一个车钥匙发愁。 嗯,车库的门是开了。 可怎么开出来是个问题。 江锦书如是想。 她转头看向齐明之,只见齐明之挑眉,含笑说:“走吧。” 江锦书这车是毕业时,齐令月和江益送她的毕业礼物,只是她没开过,就连搬新房时,都是江长空开进车库来的。 江锦书是压根没碰过。 齐明之抬眼看着车库里的车,倒是有些惊讶。 这车是齐令月亲自挑的,她向来了解江锦书的喜好,特意选了粉色外观的车。 瓷粉色特别版的小型suv。 不论性能,胜在好看。 完美符合江锦书。 江锦书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齐明之刚打开车门就被车内的装饰惊了几分。 他倒有些不敢进了。 主要是,怕给她的这些“小伙伴”给碰坏了。 车内饰是清一色的粉。 第28章 细致到车钥匙套、停车号码牌、靠垫、镜子上的车挂、方向盘套、排风口上蝴蝶结型的香薰石、抽纸盒。 中控屏上趴了一排小动物,齐明之是不认得这些动物的名称,只依稀看出来是紫兔子、粉色小熊、蓝色小熊、黄色小狗,最后一个是... 粉色狐狸吗? 齐明之想。 不过每个玩偶上都有各自的小衣服,看着极为精致。 齐明之暗暗点了点头,果然是他涉猎得少了,看来他还是要多一些时间了解晚晚才行。 刚转头,就又看见副驾驶上绑了个兔子,看样子直勾勾地盯着齐明之。 齐明之笑了笑:“这还有只兔子。” 江锦书只是笑:“它叫露露,好看吧?” 齐明之看了一圈,双目含笑,颔首说:“好看。” “安全带上还有。”她又说。 她笑了笑:“玩偶是我买的,但是护肩套是我自己做的,我厉害吧?” 言语间带着期盼。 期盼他的夸赞。 他低头看着安全带上的玩偶,十分小心,生怕给她碰坏了,又认真地开口:“做得很好,挺可爱的。” “颜色搭配得也很好。” 齐明之已经是竭尽全力地在想词了。 江锦书满脸笑意,她看得清楚,齐明之这是尽全力地去证明他没有敷衍。 情绪价值算是给足了。 江锦书满意了:“本来我想每天开车上班,一开车门就看见它们,心情都美丽了,这样上班才有动力。” 就是,理想终归是理想。 现实是截然相反。 她笑着说:“是不是要先踩刹车啊?” 齐明之点了点头。 “左边的是吧。” 江锦书试着放手刹,她握着手刹,按住按钮,用力压却不见半点反应。 齐明之看了眼她的动作,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江长空一直接送她了。 他轻声说:“你这样是放不下去的。” 江锦书不解:“啊?” 他握住手刹,轻轻向上一提,而后按住按钮,缓缓放下,齐明之说:“手刹要先往上提一点,然后才能放下去。” “再试试。”他说。 江锦书重新做了一遍。 “d挡是前进挡,调到d就可以。” 齐明之温声说:“刹车你可以慢点抬,总归不急,慢慢来。” 江锦书听了他的话,动作慢了下来,车缓缓驶出,齐明之微微倾身看了眼周围,他说:“方向盘右打。” 驶出车库,又慢慢驶出荷华苑。 还没上道,江锦书倒起了退却的念头:“我有点害怕,要不还是你来开吧。” “没事,你有驾驶证,证明你有驾驶机动车的资格,法律都不能限制你,别怕,我帮你看着,咱们慢慢来。” 知道她言语间的担忧,齐明之放缓了声音,试图安稳住她的情绪。 “别怕,我在。”他说。 江锦书点了点头,“先打右转向灯。” 待车道上清净时,他才说:“右转吧。” “别怕,慢慢来就行。”他又说。 江锦书车速很慢,幸得荷华苑前的车道车少,她心渐渐平静下来。 “你可以加速的,只要不超过30就可以。” 得到齐明之的肯定,江锦书也愈加大胆了起来,她稍稍在油门上施力。 盛江的西边有些偏僻,车流量较少。 远离繁华地带后,江锦书也算是放肆了起来,车速愈来愈快,限速70时,她一度开到了67。 然而,江锦书一个走神,径直将车开往了与导航相反的方向。 江锦书有些急了:“我好像开错了。” 齐明之低应了一声:“嗯。” “那怎么办?好像不能掉头。” 齐明之依旧平和道:“没事,继续往下开,我看能不能换个路线,不能换也不要紧,换个目的地也行。” 说到最后,他倒是弯唇笑了起来。 江锦书偏头去看,只见他伸出手在中控屏上点着什么。 动作不紧不慢。 他的指甲修整得亦是十分整齐干净,便是这双精致的手完成了那些十分耗力的骨科手术吗? 比如,抡大锤? 江锦书想,她大抵是个手控。 都想给他这双手买个保险了。 只是她现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欣赏这双手。 “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导航的声音响起。 “好了,放心吧。”他说。 江锦书按着导航的提示音继续行驶,那是一条笔直的柏油公路,江锦书降下了车速,倒有些一心二用的意味来。 她看了看后视镜,见没有车辆,又侧首看了眼齐明之。 她又想到余云雁昨晚的话,她不禁想,这样的人,也被别人拥有过吗? 她心里有些泛酸,却又想,那定然也是一位极优秀的女孩。 他穿着浅灰色的运动服,单手拄着头,不经意地看她一眼。 他笑问:“怎么了?” “没什么。” 江锦书看着面前的路,终究还是将心底的问题问出了口:“你以前有女朋友吗?” 齐明之的眸色暗了下来,他仍是好性子地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有些好奇。” 齐明之一时沉默。 他该如何回答她呢? 他的爱人,唯江锦书一人而已。 他一清二楚,可她却早已将前尘往事抛之于身后。 他要怎么去解释呢?说有,那便是真的将那些记忆当作前尘,说没有,对早已忘却的她,又何尝不是欺瞒,亦是将那些往事付之一炬。 齐明之有些犹豫。 江锦书见他没说话,心里便猜出了几分,她说:“这个有些冒犯了,抱歉。” 日光还是那样的温和。 “有。”他说。 齐明之坦荡地直视她的目光。 晚晚,就这样吧,我们从头开始吧。 你记不记得,都不要紧。 我们从头开始。 江锦书撇过头,避开他的灼灼目光,她有些泛了酸,她有些得寸进尺地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明之怔怔地看着她。 他至今都记得,她曾对他说的话。 那时的她指尖抚上他的面容,一字一顿道:“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明之,我也有很重要的事去做。” 他的晚晚,是为道与义而离开的。 “她很温和,很善良,也很勇敢。” 他说。 第28章 第二十八音·春 哦, 分手了还能对前任评价如此之高,没说什么恶言恶语,可见齐明之人品不错。 江锦书想。 江锦书勉强地笑笑:“那看来你前女友是个很好的女孩子。” “她确实很好。”齐明之的话音依旧不变, 他仍在看她。 江锦书眨了眨眼,感觉睫毛落到了眼里, 有些不适,她用手背揉了揉, 不料在笔直的公路中央,出现了一只棕黄色的猫。 江锦书吓得立即踩了刹车, 她刹车踩得很急, 两个人几乎是猛地向前倾身, 幸亏有安全带,没磕到哪里。 “罪魁祸首”在道中央一溜烟似得跑开了。 江锦书吓了一跳, 大口大口地喘气。 心有余悸。 她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刚才中间突然出来一只猫, 你没事吧。” 齐明之被那急刹车晃得有些犯晕,他低着头眨了眨眼, 面前陷入一片昏暗,他听出江锦书的声音不对, 为了安抚, 也为不让她担心, 他温声笑笑:“没事。” 大抵过了一会, 面前恢复了清明。 他重新抬头,看了眼后视镜。 “我能停在这吗?”她问。 不远处是森林公园, 江锦书将车停在了这里, 两人下了车。 到底是春天,公园里一片青绿, 阴凉环绕,他们走到长椅前,长椅上,有着独属于木的沉重的味道,带着古朴与自然。 那里有细碎的光晕。 周围有鸟鸣虫叫。 齐明之俯下身,从口袋里拿出面巾纸,细致地擦去长椅上的余尘。 待擦得干干净净,他说:“你先坐,我去丢垃圾。”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垃圾桶。 江锦书安静地坐在长椅上,感受着周围春日的气息。 她阖上眼,没有说话,安静极了,和湖边嬉笑耍闹的孩童的欢笑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阵春风吹来,她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是梅花香。 像雪中梅花绽放,衔来春意,冷中有暖。 谁是那抹暖意,江锦书一清二楚。 青年男子的声音还是那么的耳熟,他说:“累了?” 她没睁开眼,又点了点头。 “要不靠在我的肩上?”他的声音很轻,他偏头去看她。 江锦书闭着眼,自是没有看见他眼里的期盼。 第29章 平日里江锦书或许不会听他的话,但不知为何,她却鬼使神差地睁开眼,向□□身,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她低下头,又忍不住在想,他的前女友会是什么样子。 那个女孩子该是多么得好,所以才会拥有过这样好的人。 她其实挺羡慕她的,也很好奇。 浑然没有嫉妒的感觉。 她低低地开口:“她为什么离开?” 齐明之听着身侧的声音,她?她是谁?江锦书以为的那个“前女友”吗? 他十分无奈,却又解释不清,只得说:“你教语文的时候,该跟学生讲过的。” “什么?”她不解地问。 “《论语》,朝闻道,夕死可矣,她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所以我们分开了。” 江锦书没有说话,她很沉默。 其实她对他谈没谈过恋爱并没有那么执着,她觉得只要他放下了,就好了。 “那你做好开启下一段恋爱的准备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却似有万钧的重量。 让人无法忽视。 她的意思应该很明显了。 “我准备好了。”他看着她,笃定地说。 晚晚,是你。 也只有你。 江锦书终是笑了,谈没谈过并不重要,谁还没有个“曾经”呢,只要放下了,心里干干净净,这便够了。 人这一辈子,若是太过较真,什么都将得不到。 她笑着说:“回去吧。” 满脸写着开心。 开心归开心,但由于江锦书上次差点撞猫,导致她回去时更加小心,几乎是一步一急刹车。 算是苦了齐明之了。 一个上午,10次急刹车要给他晃晕了。 前几次是无心,后几次却显得有些刻意了。 齐明之从眩晕中缓过来,抬眼去看她。他的眉眼间尽是疲惫。 江锦书踩着刹车,侧头看,带着歉意地笑:“对不起啊,我这有点害怕了。” 齐明之呼了口气,倏地低笑了一声,极为无奈,他说:“没事,慢点开吧。” 江锦书继续踩油门,齐明之手拄在车窗旁,他眼前发晕,只好用手揉着额角。 车内有手机响了。 是微信的提示音。 齐明之仍是揉着额角,他听到声音偏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机放在卡槽里,屏幕亮了,显示是班主任群里的信息。 江锦书看着路,双手握着方向盘没办法去拿手机,她轻声说:“你帮我看一下手机吧,我这没法弄。” “好。” 她又说:“是班主任群里的吗?” 齐明之将手机从卡槽里拿出来,指腹拂过屏幕,显示 [请输入指纹或密码解锁] 江锦书说:“是我生日,020309。” 江锦书本可以不加这句话的,可她还是如画蛇添足般说了,她希望齐明之可以恢复往日的细心,仅此一次,便将她的生日记住。 齐明之眸色变深,到最后四个数字时,他的动作十分熟稔,似是做过成千上万次。 他点开微信,也看到了她的一系列置顶。 【盛高2029届班主任群】 【家有儿女双公主版】 【齐教授4.13】 【哥5.23】 【江部长5.06】 之后才是齐明之的对话框。 【盛江医院医生齐明之】 不是置顶,且备注很官方。 没有生日的后缀。 齐明之有些失落,他没说话,替江锦书点开了带着红色圆点的对话框。 看清了群里的信息,齐明之忍不住笑了。他止不住地笑说:“你们班的学生挺有意思的。” 他又笑了一声。 江锦书不解道:“到底怎么了?” “扣分了。”他淡笑。 江锦书一时无语,扣分了,怎么还能笑?这对身为班主任的她来说可是又一雷击。 这个月流动红旗,她班算是又没了。 “谁扣的?”江锦书凉悠悠说,她仍是在看路。 齐明之理解错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口中的“谁扣的”是指扣分的人。 他看了眼群里发通知的备注,一字不差地念了出来:“教务处主任王梅。” 江锦书笑了笑:“我是说被扣分的人,我们班谁被主任抓到了?” 齐明之只是笑,原来是他理解错了意思,他低下头,念出了那信息:“3月5日第二节 自习课间,16班崔知南在教室大声谈论关于4日扣分的事,16班杨宣第二节课间在教室吃烤肠,对以上两名同学通报批评,16班本月再扣2分。” 江锦书听到“崔知南”扣分的原因时,也和齐明之般没忍住笑出了声。 只是她的笑不一样。 她是被气笑的。 3月4日,也就是周六,崔知南刚因为在教室和谢子毓喝了同一瓶水被扣分。 听着很荒谬,事实却更加荒谬。 事后她还单独把崔知南叫到了办公室,问清了事情的原委,原是下课的时候谢子毓提着一瓶可乐进教室,正好崔知南刚到篮球场打完球回来,他自是累得不行。 见到谢子毓刚买的冰可乐,他径直笑着说:“谢哥你这可乐给我喝一口呗。” 谢子毓自然同意了。 只不过这可乐是谢子毓拿着径直喂给崔知南喝的。 崔知南也是倒霉,早碰不到,晚碰不到,偏偏那个时候王梅从后门进了16班的教室,这下两人被逮住了,原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只不过盛江高中素来“变态”得很,什么事都要和学习、纪律扯上勾。 王梅偏说崔知南是个没骨气的,吃“嗟来之食。” 把人晚自习叫出去训一顿不说,还扣了分,发在班主任群里。 这回又扣,理由还是大声谈论昨日扣分的事,江锦书不被气笑都难。 她怎么摊上这么个活宝。 “生气了?”齐明之偏头去看江锦书的神色。 江锦书笑着摇了摇头,笑中带着苦涩:“倒也没有,扣分就扣呗,我能怎么办。” “而且也不是什么打架这种恶性事件,我倒也没那么生气,知南是个好孩子,人品端正,很善良很可爱,别看平时和谢子毓没个正形,那到关键时刻,半条链子都没掉。” “我还挺满意我班的学生的。”江锦书提到16班的学生,倒有些神气了起来,16班向来是她的骄傲。 齐明之笑笑不说话,他看得出来,江锦书很喜欢自己班里的学生。 “我可能待会要回学校一趟。”毕竟班里有几个活宝,她不回去看着不行。 “你是要回医院还是荷华苑?”江锦书问。 “医院吧。”齐明之淡声开口道。 毕竟他也有学生在那。 也不知蒋程有没有在好好吃饭。 他想起什么又说:“你平时是怎么跟学生相处的?我也向江老师取取经。” “怎么了?”江锦书笑着问。 “大学老师还需要向我取经吗?”她眨了眨眼。 语气中带着调侃。 齐明之含笑颔首:“在医院带了几个学生,两个实习生,一个规培生。” “哦。”江锦书应了一声,而后说:“其实也好办,就是该严格的时候严格,该温柔的时候也要温柔,要学会拿捏,你说是吧。” 齐明之淡笑不语。 “你带的都是男生吗?”江锦书问。 江锦书自是不知道齐明之等的就是这句话。 “也不是,刚带的规培生是女生。”他随口道。 “哦。”江锦书下意识地应声。 可不过数秒,江锦书才缓过神来,齐明之真的是特意来取经的?他情商那么高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带学生。这是变着法子在向她说他带了个女生吧。 江锦书想到这便笑:“你们大学老师上课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齐明之手指搭上车窗的边沿,他漫不经心地敲着:“就正常那样,按教务处的要求,上课点名,让学生进雨课堂签到,请假要假条,都按要求来...” “像你这样的老师,是不是旁听的人很多?” 毕竟齐明之长得确实很出众。 “就是课余量那些人。”他淡笑。 “那是不是加你微信的学生很多?” “我留了邮箱。” “那课代表呢?” “课代表确实有我微信,毕竟期中要留论文作业。” “你的课能旁听吗?”江锦书索性问了心里最想问的问题。 “当然。” 齐明之犹豫了片刻,又说:“其实我的课很少人来旁听。” “我能去听吗?”到了盛江医院,她踩了刹车。 “你来的话,我想,我会更欢喜。” 第29章 第二十九音·春 送完齐明之后, 江锦书一个人以极缓慢的车速行驶至盛江高中,将车停在停车场后,又以平时达不到的速度飞奔至4楼16班教室。 第30章 周日就上半日的自习, 也不让她消停。 她悄无声息地站在后门,见教室内所有人都在低头落笔, 她又故意将身靠在后门上,发出一些动静来。 江锦书总喜欢这样干, 因为如果是真的学了进去,便不会被这声动静所干扰, 相反, 没学进去的人一定会抬头看热闹。 果然, 只见崔知南停笔回头瞅了一眼,不料这一眼正好与江锦书对上视线。 她有些想笑, 却还是板着脸冷声说:“出来吧。” 毫不犹豫地转头走向办公室。 崔知南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踉踉跄跄地出了教室。 江锦书将崔知南领到了语文组的办公室, 周日科任教师不必来校上课,此时自是一个人都没有。 江锦书双手抱臂, 极为无奈地道:“说说吧,怎么想的啊, 4号因为喝水扣分, 5号因为谈论这件事扣分, 你也是很厉害了...” 说到最后, 江锦书径直笑出了声。 倒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了。 崔知南满脸写着生无可恋,“老师别笑了, 还挺丢人的...” 江锦书仍是笑:“是, 是挺丢人的,都丢到外面了。” 崔知南挠了挠发梢, 抬头看江锦书,十分不解。 江锦书想也没想,便开口道:“主任把信息发群里,我开车看不了,那信息还是你们姐夫念的。” 崔知南撇了撇嘴。 “老规矩,进语文兴趣小组?”江锦书抱臂随口道。 此语文兴趣小组,并非字面义,实则借着培养语文兴趣爱好的名义罚抄写。 通常用于那些考试中古诗文默写答错了的同学的身上。 后来,江锦书看13班的语文老师让扣分的同学也进“语文兴趣小组”索性也在自己班照模式实施了。 既学习语文知识,又长个教训。 一举两得,多好。 “啊?老师您饶了我吧,这样吧,我擦一个月的黑板怎么样?” 江锦书听了,更是被气笑了:“你还跟我谈上条件了?开学摸底考成绩还没下来但你那答题卡正好让余老师带回来了,我可看了文言文翻译,踩分点一个都没答上,古诗文默写除了最后一个开放性比较大,前两个你也是一个都没对。” “高二下学期了,马上一轮复习,现在不抓学习,还一心在别的方面,等到高三就真来不及了。” 崔知南背着手,又低下了头,好像是认命了。 “回去吧,好好学习。”江锦书声音放得很轻,并不带斥责的意思。 到了中午,学生放学,江锦书又开车回了荷华苑,这半天净折腾了。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余云雁挑眉,弄得一眼大一眼小,她调侃道:“跟crush练个车累成这样?” 江锦书闭着眼睛,摆了摆手:“上辈子杀人不承认,这辈子语文加班主任,我算是深刻体会到这句话了。” “该。”余云雁笑着说。 “当初齐姨说让你进大学,是你死活不肯,这下后悔了吧。”她俯下身坐在江锦书的身旁。 江锦书一听这话,忙坐起身:“那算了,我还是在高中呆一辈子吧。” 余云雁笑了一声,又说:“怎么样呀,今天跟crush出去约会,是不是特别美好?” “该问的问题问了吗?”她说。 “问了,有女朋友,不过已经放下了。”江锦书说。 江锦书并不想在齐明之前女友的问题上过多地说什么,于是她转移话题:“三月八号,咱们的课都会被调到上午,下午放假,你想去哪个大学逛逛不?” 三月八日是妇女节,那一天盛江高中所有女教师的课几乎都会与男老师的课换时间,这样女教师可以多半天的假期。 也是女教师的一项小福利。 “哪个大学?”余云雁挑眉。 又看江锦书面带笑意,余云雁恍然大悟:“啊,新区的医科大学是不是?” 江锦书笑着点了点头。 “想得美。” 第30章 第三十音·春 周一江长空不用值夜班, 就接了江锦书一道回了大院。 江家惯例,江长空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外套,换上围裙, 洗手进厨房。江锦书则是负责洗水果端给齐令月,两人一同坐在客厅看狗血家庭伦理剧。 江锦书窝在沙发的角落处, 下意识地摸向果盘,却摸了个空, 只见果盘里的水果已然只剩光秃秃的枝干。 “葡萄没了。”江锦书喃喃说。 “我再去洗点去。” 齐令月说:“快吃饭了,水果吃太多了不好, 这葡萄糖分还挺高的...” “一点点, 就一点点。”江锦书举起手, 两指轻轻挥舞着,扮出极为可怜的样子来。 “去吧。”齐令月向来拿江锦书没办法, 只好点头。 进了厨房,江锦书又挑了一小串葡萄, 放在流水下,只见江长空从她身边走过, 江长空边调着酱料,边说:“你那相亲对象最近和你联系多吗?” 江锦书笑着说:“还行吧, 怎么了?” “他没和你聊他们科室的八卦吗?”江长空虽意不在此, 却徐徐道来。 江锦书沉吟片刻, 摇了摇头, 说:“他向来不喜欢将别人的私隐当趣事玩笑。” 江长空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江锦书问:“怎么了?” 江长空将米洗净, 放进电饭煲点了按钮, 他又说:“也没什么,就是他们科室的一个副教授, 和自己的学生纠缠不清,事情闹得很大,传得沸沸扬扬,我以为他会跟你说的。” 江锦书摇了摇头:“他没和我说过这些事。” 江锦书语气顿了顿,她仍是在看着沥水篮中的葡萄,话里有话地说:“哥,他们科室经常有这样的事吗?” 江长空看她有些心不在焉,水龙头仍是开着,水哗哗地往下流,他伸出手,将水龙头关上,淡声道:“不算经常,但也不少,同门师姐师妹、学校的学生,医院的实习生见习生规培生,还有护士,医药代表,人多,也乱。” “你那个相亲对象最近不就带了个规培生么,是女生。” 她松了口气:“这我知道。” “他这都和你说了?”江长空有些惊讶。 “对啊。” “不过他没说别的,就说是带了三个学生,两男一女,问问我该怎么样和他们相处。” 江长空似是满意了,他若有所思地颔首:“行,挺好的。” “要是哪天他有空,让他来家里吃个饭吧,反正齐教授和江部长喜欢他。” 江长空笑了。 江锦书还没缓过来,她弯唇笑说:“哥你让他来家里吃饭?” 说罢,她又微微蹙眉,双手抱臂,满是笑意地问:“你是江长空吗?你忘了上回你怎么在饭桌上急头白脸地说不行了?这会让人来家里,可不是你江大医生往日的做派啊。” 江长空极为无奈:“小公主,你到底要不要他来家里?” “要!” 江长空将果盘递给她,笑道:“带着你的葡萄,给长公主送去吧。”他偏头,向沙发上齐令月的方向颔首。 意思很明显了。 她哥不拦着,拿下长公主,那就是拿下了整个江家。 **** 江锦书心满意足地回了荷华苑。 长公主那关简直不要太顺利。 是以江锦书欢欣雀跃地在和余云雁商量周三去医科大学的事。 余云雁有了新点子:“别告诉他周三去医大的事,给他一个surprise。” “那样惊喜不会变惊吓吗?”江锦书无意识地咬着下唇。 “不至于,咱俩打扮得像学生一点,我猜他连课上学生的人脸都认不全,到时候咱俩坐最后一排,肯定不能注意到咱们,然后还能看看他平常上课什么样。” “是个好主意。”江锦书极为赞同地点点头。 “可是,他不带咱们进去,咱们怎么进去?”江锦书又问。 余云雁直接松了口气,说:“好办,我朋友是他们学校的辅导员,直接输入信息预约就行。” “好。”江锦书没意见。 余云雁也满意地点头,而后靠在床头,散漫地躺着,说:“那我上网查查他们学校有什么美食。” 到了周三这一天,盛高工会组织了送花活动,因着江锦书不值班,不用看早自习,她和余云雁两人几乎是卡着点进了教学楼,一进楼就看见书记和校长等一众领导站在大厅中央。 可把两人吓了一跳,以为是迟到被抓着了。 结果在江锦书和余云雁满脸懵时,领导满脸带笑地送上一小只花束。 两人极为惶恐地收下了花。 就是苦了教数学的彭睿老师,和女老师换课后,16.17两班加在一起,要上一下午的数学课。 彭睿老师坐在办公位上无奈摇头叹气。 岳老师笑着安慰:“没事吧彭老师?” 彭睿无奈地笑:“没事,就这一天,忍了,诸位女同志节日快乐就行。” 第31章 “加油彭老师,加油徐老师,看好你们。”岳老师笑道。 岳老师带着校领导们表示慰问的花束离开了办公室。 江锦书等余云雁上完课回来,也自动地收拾好东西,徐文见状,忙道:“江老师也要走了?” 江锦书礼貌地点了点头。 待余云雁收拾好,江锦书又笑着说:“彭老师徐老师你们加油,我们先走一步了。” 余云雁揽上江锦书的肩,小声笑道:“看把你开心的。” “去医大就这么让你激动啊...” 余云雁的声音不算太小,徐文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江锦书和余云雁的背影在门口消失。 江锦书提前在医大表白墙上买过齐明之的课程时间,是下午的第三节 到第四节,也就是15:05。 江锦书和余云雁回荷华苑换好衣服化好妆后才慢悠悠地坐地铁往新区的医科大学去。 两人在蒲河路站下地铁。 在路上看到有卖三明治的摊子,便买了两个三明治,悠哉悠哉地咬着三明治往校区走。 只是,到了门口,才发现大抵是没有预约上。 “扫脸失败。”机器冷漠的声音响起。 江锦书面色一沉,这机器出问题了? 好在有一学生往校门这走来,扫脸成功,两人尾随进入,头也不回地往里面走去。 “这公共教学楼c在哪啊?”两个路痴已然是迷了路。 “算了,开导航。” 最后两人磕磕绊绊地找到了教学楼,成功坐在了最后一排。 但更奇怪的是,后三排都没有其他同学坐,所以导致最后一排的她们极为显眼。 目前齐明之还没来。 见有人回头在看她们,江锦书和余云雁下意识地将没吃完的三明治拿到了桌底下。 脸上极为不自然。 她们打扮得这么明显吗?这么快就被认出来不是学生了?现在的大学生眼力也太好了吧。 只见一个穿着十分青春气的女孩拾级而上到最后一排,低声跟江锦书说:“同学,老师不让坐后三排,你们往前坐一点吧。” “哦好好,谢谢你同学。”江锦书脸上一红,连连道谢,而后拽着余云雁的手坐在了倒数第四排的位置上。 江锦书小声道,极为无奈地笑:“老师不让坐第三排,咱们两个坐倒数第一排...” “欸,我大学最讨厌这样的老师了,事多。”余云雁撇了撇嘴,又咬了口三明治。 “这叫教学严谨,你不懂。”江锦书低声道。 而后她的右臂被人轻点了一下,她抬头看,只见一个带着潮牌鸭舌帽的女生轻声说:“同学你是代课吗?我以前上课怎么没见过你呀?” 代课?现在的学生上课都找代课吗? 新型的就业方式。 “啊对,我们是代课。” “那你们代课一节多少钱啊?”那女生又问。 江锦书面色一僵,随口说了个数字:“0.01。” 那女生显然是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一个年轻男人从门口进了来。 他穿着牛仔色衬衫,浅色休闲裤,极为随意平常,他手上还极为轻松地拎了本教科书和蓝色本夹。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春 江锦书与余云雁忙低下了头, 躲在了前一排同学的脑勺之后,只见那带着鸭舌帽的女生低声惊讶:“0.01?这也太便宜了吧,要是这样下次我也找代课好了。” 江锦书缩着头, 轻声说:“还是建议不要找代课。” 齐明之站在讲台中央,课代表早已提前打开了白板, 齐明之只需要插u盘放ppt就行。 看清男人低头认真的模样,余云雁不禁低声感慨:“江老师, 不得不说,你的crush长得是真好看。” “我上学的时候要是有这么好看的老师, 我肯定坐第一排, 天天举手回答问题。” “那你现在还不是坐在倒数第四排?”江锦书轻飘飘的话语传来。 “嗯, 非常时期。”余云雁只好这么说。 “大家扫码签到吧。”讲台上,齐明之的声音极为清朗。 台下的学生纷纷举起手机, 只见齐明之打开点名册,随意念了几个名字。 余云雁在后面, 与江锦书咬耳朵:“你们齐医生还挺严,签到还要点名。” “不点名行吗, 你看看缺席多少人。”江锦书一本正经道。 余云雁耸了耸肩:“你就向着他呗。” 大抵过了一会,齐明之才点名结束, 点名册上记缺勤的, 大抵5人。 齐明之也很无奈, 但他仍笑着说:“第三周了, 老规矩也不要忘,请假前先发我一个邮件, 假条后补也电邮我一份, 要不然人没来也没有请假,我只好算缺勤。” “缺勤四次, 我就上报学院了。”他看着面前的学生,语气极为平和。 “都这样还没生气,他脾气可真好。”余云雁悄声道。 “但是事也是真多。”她低声吐槽。 不让坐后三排、上课点名、交笔记。这样的老师简直是她大学噩梦。 其实余云雁也没听齐明之讲了什么,就缩着身子躲在前一排同学的后面玩手机,倒是江锦书认认真真地拿着本子在记笔记。 余云雁关了手机屏,她压低声音,一脸疑惑地问:“你记这么认真,都听懂了?” “没有啊。”江锦书摇了摇头。 “接下来,我可能要抽一名同学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台上的齐明之指着ppt,缓缓道。 “那你还记?” “记一记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了万一待会他下来检查课堂笔记怎么办?” 倒数第四排两个人的交谈有些明显。 那两个女生带着帽子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她们的帽檐很低,齐明之看不清她们的脸。 “倒数第四排最左面的那个女生,你来回答一下吧。” 大部分同学转头看向江锦书与余云雁两人。 讲台上男人的声音一顿,见他们转头,江锦书与余云雁面面相觑,“谁?我...我吗?”余云雁指了指自己,说出的话更是磕磕巴巴。 齐明之只看清了余云雁头上的帽子,却觉得声音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暂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他点了点头:“对,请你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余云雁帽檐太低,视线也很暗,她眯了眯眼,手暗暗牵住江锦书的卫衣袖子。 “救救我...”她声音低得像蚊虫一样。 “选b,选b...”江锦书已然用ai得出了答案,她轻轻抓住余云雁的手,不停地重复,怕余云雁听不到,又怕声音太大让齐明之听到。 “啊,选b。”余云雁大声说。 齐明之已是看清了她身边之人的动作,大抵是右侧那个带着帽子的女生告诉她的,他蹙眉道:“答案是对的,那你说说为什么选b吧。” “为什么...为什么...” 她哪知道为什么。 她是学中文的,又不是学医的。 余云雁被问得几乎要哭了,那一瞬间她把怎么抹黑齐明之的所有话都想好了。得罪了嫡长闺,他这辈子都别想跟晚晚在一起了。 齐明之看余云雁半天没个反应,只好扯开话题解围,笑道:“这问题有点难,就不为难你了,坐下吧。” “骨筋膜室综合征是由骨、骨间膜、肌间隔和深筋膜形成的骨筋膜室内肌肉和神经因急性缺血、缺氧而产生的一系列早期综合征...”【1】 齐明之讲得十分认真。 余云雁坐下后,一直是哭丧着脸,江锦书则是在她身边无声地笑着。 余云雁侧头去看。 只见江锦书笑得十分嚣张。 气得余云雁用胳膊肘杵了她好多下,江锦书却仍是止不住地捂脸笑。 过了一会,终于响了下课铃。 余云雁喝了口奶茶,随口道:“中间休息多长时间啊?” “好像是五分钟。” “太短了,高中生课间好歹还有10分钟呢,真把大学生当牛马了,一个半小时的课就休息五分钟累都累死了……”余云雁不满地吐槽。 余云雁下巴贴在桌面上,十分不乐意地撇嘴。 台上的齐明之趁着课间喝了口水,将水杯放下后,才不紧不慢地走下讲台。 他素来有个习惯。 就是在课间时看看学生的课堂笔记,一是检查学生的听课情况,二是看他讲课的速度是否合适。 齐明之先走向第一排,打量了几眼第一排同学桌面上的笔记,只见他淡笑点头:“记得不错。” 遇见记得不错的,他直接将笔记本拿了起来细致地看了几眼。 第一排大致看完后,他踏上过道的台阶,从第二排开始依次看笔记。 “他他他怎么还下来看笔记啊!?”余云雁见齐明之不紧不慢地朝这边走来,顿时瞪大了眼。 江锦书只是挑眉。 余云雁认命般地摆烂,索性直接打开了游戏。 第32章 他检查这一道以来,大多数学生笔记记得都不错,直到他走向倒数第四排。 齐明之其实也是抱着好奇的心思来的,他好奇倒数第四排那两个戴着渔夫帽的女生到底听进去了多少。 窗外有风拂过,还未被春日染绿的叶子就这般随风吹进了教室里。 落在了齐明之的鞋边。 他步子一顿。 看清了她们的桌面后,齐明之似是叹息,余云雁的面前干干净净地只有一个手机,屏幕亮着显然是游戏。 身旁的女生面前笔记倒是记得清楚,字迹亦不错。 两人都没抬头。 或是说,没敢抬头。 怕惊喜变惊吓。 两人默默祈祷,齐明之别认出她俩。 只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桌角轻轻叩了几下。 齐明之目光一顿,凝视着余云雁身旁的人,看她未被帽檐覆住的侧脸。 窗外树枝摇曳,室内阴影斑驳。 树影落在江锦书的身上,或明或暗。 江锦书咬着唇,似是听到青年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朝她伸出手。 江锦书下意识地低头,连忙将笔记递给他,她依旧是低着头。 他笑着点了点头:“记得不错。” 看她俩还是装傻充愣,齐明之很是无奈,他淡笑:“江老师,余老师,你们两个把头抬起来吧。” 两人几乎是一瞬间抬头。 这都能认出来? 齐明之将笔记还给江锦书,而后转身回到讲台上。 他是带着笑回得讲台。 下半节课可以说是极为欢快。 最后下课铃响,学生可谓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拾东西,出了教室。 齐明之看了眼手表,又看向面前的两个人,他笑了笑:“你们两个怎么进来的?” 江锦书轻声说:“尾随。” 齐明之挑眉,尾随?也亏得她们想得出来了。 “5点了,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第32章 第三十二音·春 三人出了教学楼。 余云雁在前边走, 站在医科大学图书馆前拍照,江锦书则是和齐明之并肩而行。 两人几乎是边走边聊。 齐明之问:“我记得我好像没说过我课的时间?” 江锦书点了点头:“总有办法嘛。” “所以办法是?” “表白墙买的。”江锦书老实地回答。 齐明之很是出乎意料,他挑眉看着江锦书, 很有耐心地听她回答,江锦书只好将事情的原委吐露:“挺简单的, 我就……就在表白墙上捞人,说有一位很帅的老师, 医大二骨科的医生,求知情人说一下。” “就捞到啦, 帖子底下一堆评论呢, 然后我就加了你一个学生的微信, 买了课表。” 齐明之微微一笑,仍没说话, 然他的眉眼又似在说:继续说,花了多少? 江锦书抿唇, 面上很是不自然:“花了50。” 齐明之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他的课程信息能值50。 不知该笑他课的含“金”量高还是该笑她有些天真到可爱。 他笑得很无奈:“为什么不问我?” “想给你一个惊喜。”江锦书很诚实地回答。 他仍是笑得温和:“确实很惊喜。” 他视线落在了她发顶上的渔夫帽, 犹如波浪般的帽檐盖住了她大半容颜。 他又看着她肩上的背带,轻声说:“包沉不沉?” “有一点。” 毕竟里面放了充电宝, 水, 本子, 笔。 “需要我帮你吗?”他说。 “那给你吧。”江锦书向来是不客气的。 齐明之抬手, 握住包上的手提,江锦书很顺利地便脱离开背带, 他拎着手提, 极为轻松。 他都能单手拎动24瓶矿泉水,一个包而已, 简直不要太轻松,江锦书想。 “你们学校的图书馆好大气啊。”江锦书由衷地感慨道。 像一个巨型“h”。 齐明之淡声道:“17年盛江最美图书馆。” 江锦书称赞道:“名副其实。” 余云雁走得太快,有些迫不及待,朗声催道:“你俩别谈恋爱了,快点走,我都饿了。” 齐明之听到某个字眼,不禁勾了下唇。 “想吃什么?”他问。 “看云雁吧,我其实没什么想吃的。”她轻哂。 “云雁你想吃什么?” “齐老师请吗?”余云雁偷笑道。 齐明之却不想看她,他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余云雁几分得意,倒是找到报仇的好机会了,只见她抱着江锦书的左臂,朗笑道:“那我得宰齐老师一顿。” “那就……” 余云雁刚想说一个餐厅名,就被江锦书的眼神给吓回去了。 余云雁止住口,撇了撇嘴。 “那就故郡吧。”他说。 还是让余云雁心满意足地宰了齐明之一顿。 不知是报刚才课堂提问的仇,还是报从前在红砖绿瓦内鞫系之仇。 总归他也没办法。 齐明之抬眼,看着圆桌上在那大快朵颐的余云雁,又移开视线看着身旁慢悠悠喝着青梅汁的江锦书。 齐明之垂眸,给江锦书舀了碗鱼翅汤。 “谢谢。”江锦书含笑道。 余云雁咬了口东坡肉,看着对面两人的动作,只觉得面前的东坡肉失了鲜味。 余云雁心中暗道:所以,她是电灯泡吗?舀汤谁不会,晚晚会给她舀汤的,气死齐明之。 齐明之刚拿起公筷,就听见余云雁娇嗔的声音:“晚晚,我也想喝鱼翅汤。” 齐明之手一顿,眼底似有波澜,可不过一瞬那波澜又平静了下来,恍若未发生过般,他不紧不慢地挑着鱼刺。 “啊,好。”江锦书应了一声。 余云雁笑着拿起调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汤。 齐明之挑净鱼刺,将鲥鱼肉放在江锦书的跟前。 江锦书欲言又止,只好道谢。 余云雁看了眼那鲥鱼,咬唇没说话,鲥鱼多刺,她可不想辛苦晚晚。 江锦书执箸夹了块鱼肉,她笑了笑:“这鲥鱼肉很鲜。” 齐明之笑说:“那就多吃点。” “这么好吃?”余云雁问。 江锦书笑着点头,余云雁说:“那我也试试。” 可惜鲥鱼多刺。 “我帮你挑刺。”江锦书笑了笑。 齐明之正在挑刺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余云雁,目光淡淡的,凝视着她。 余云雁被那目光吓得一激灵,连连摇头:“不用不用,我有手,我有手。” 齐明之方移开目光。 从故郡离开后,齐明之开车送江锦书和余云雁回去,江锦书刚输入房门锁的指纹,手腕便被人握住,江锦书回头去看,只见齐明之的手覆在了她腕处的袖子上。 江锦书给余云雁递了眼色,示意她先进。 江锦书问:“怎么了?” “那个镯子,是,不喜欢吗?”齐明之问得很小心,他仔细打量着江锦书的神色。 江锦书这才想起被她束之高阁的冰种蓝翡。 “没有,我很喜欢。” “那为什么不戴?” “太贵重了,我怕碰碎了。”江锦书说。 齐明之听了这话反倒是释然地笑了起来,他说:“镯子的价值本来就是人赋予的,本就是饰品,那便该戴在手腕上,方能发挥它的价值,你却将它束之高阁,那它岂不是变成了冰冷冷的石头?” “戴在你的手腕上才是贵重,你不戴,那它就是石头。” “喜欢就戴上。”他笑着说。 她微微弯唇笑说:“好,那我过一会便拿出来。” 齐明之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他说:“明天是你的生日?” 江锦书想那日他大抵是误会了,便开口解释道:“我是农历三月初九出生的,过生日该是4月。” “我公历生日是4月21,但我不过公历。” 齐明之明白了,点了点头,说:“好,早点休息。” “晚安。”他说。 “晚安。”她答。 **** 东塔的玉兰花开了。 盛江这些日升温,连校园里的花苞都有几分待放之势。 二楼语文组,谢子毓和崔知南带着几个男生把答题卡搬到空教室,按照左上角学生填写的班级分着,不知过了多久,崔知南看着娟秀的字迹,大声道:“诶呀,这是姜——妧妧的啊。” 像是故意在说给谁听般。 “那给我吧。”谢子毓伸手就想去拿。 “欸——不给。”崔知南一踮脚,让谢子毓拿了个空。 “我们妧妧的,凭什么给你啊?” “崔知南。”谢子毓冷冷地看着他。 崔知南不理他,反倒挑眉笑了起来:“你瞪我也没用,就不给。” “你给不给?”谢子毓再问。 第33章 “不给。” 两人转眼间胡闹了起来,王梅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屋内众人转头去看,顿时老实了。 16班又喜提扣2分。 三月份流动红旗彻底画上了“x”。 江锦书随意抬眼看着面前这两个泼皮猴子,也很是无奈,只好说:“进语文兴趣爱好小组吧,这两天好好热爱语文,《种树郭橐驼传》抄三遍交上来。” 谢子毓和崔知南老实地站在四楼办公室内。 姜妧妧进来时敲了几下门,来交文学社的稿件。 余云雁时常说江锦书命苦,语文班主任还要兼任广播站和文学社的指导老师,增添了许多任务量。 江锦书原先倒没觉得,现下方是体会到其中苦味了。 江锦书点了点头,挑出几分稿件来,对姜妧妧道:“行,这一期的校报这些文章都不错,然后联合几个小编辑校对一下文字,样刊印出来给我看一眼就可以,辛苦了。”江锦书扯着笑。 姜妧妧含笑点头,目光不经意间看向江锦书身后的谢子毓。 江锦书顺着她的视线转头看去,她倏然想到什么,对谢子毓说:“谢大站长,广播站放的歌一定要符合要求,必须正能量,别在像上回放网络热歌了。” 谢子毓连连应道:“好的好的。” 谢子毓就是这个性子,少年意气了些,但怎么说都不生气,还特别懂礼貌,为人又坦荡,弄得江锦书也不好再说他了,便让两个人回去了。 办公室内归于平静。 这几日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去了北京学习,江锦书和徐文因为上回去过所以留了下来。 桌面被人叩了几下,江锦书抬头一看,是徐文。 徐文朝她笑笑:“江老师,10号晚上有时间吗?” 江锦书礼貌又疏离地说:“怎么了?” “我10号过生日,想请几个朋友过来聚一聚,热闹一下,江老师愿意来吗?” “我10号好像有事,不一定能去啊。”江锦书蹙眉说。 其实她没什么事,只是她觉得自己还没跟徐文熟到这种地步。 徐文耸了耸肩:“好吧。” 江锦书又想到冬日时是徐文带她去的医院,心里很是感激他,便犹豫了起来:“这样吧,你把地址和时间告诉我,我要是事情处理完了便去。” 江锦书礼貌地抿唇微笑。 徐文笑着说:“好。” 齐明之今天不用值夜班,江锦书也是,两人住处离得近,便约好一同去超市。 江锦书买的东西很多,甚至一个推车不够,齐明之索性就让她放在自己的车里。 江锦书最后打量了几眼两辆推车,发现大多数都是她的东西,齐明之的东西极为凄惨地压在了一堆零食之下,江锦书面上露出许多不自然来。 “我是不是买的有点多?”江锦书不确定地问。 齐明之极为随意地掠过几眼,并无波澜:“不多。” 江锦书抿唇笑笑。 两人慢慢逛着,江锦书想起什么,便说道:“我有一个同事,你见过的,那天送我去医院的那位,他10号在畅言会所办生日会,他请我去,可是我觉得我们不是特别熟,所以一直犹豫,你说我应该去吗?” 齐明之没回答,反问道:“你想去吗?” 她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去。” “可我确实很感激那天他送我去医院,而且我们都是实验班的老师,日常交往少不了,于情于理,我应该去。” 她无可奈何地叹气:“我真的很纠结。” “还有一个主要原因是,他在畅言举办生日会,而会上没有我认识的人,我一个人心里没底。” 畅言是一家商务型ktv。 齐明之眸色暗了下来,论私,他也不想让江锦书去那种地方。 “你是担心安全吗?”他轻声问。 “嗯。”江锦书应了一声。 “论工作和恩情的话,是应该去的对吗?”他说。 江锦书点了点头。 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我陪你的话,你会不会安心?” 第33章 第三十三音·春 一时沉默。 江锦书握着推车的把手, 垂下头,沉吟良久,她才说:“我想, 如果你陪我的话,我会安心很多。” 她又往一旁凑近了些许, 离齐明之更近了。 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梅香。 明明咫尺间的距离,却又像隔了千百年的轮回。 不知道为什么, 她喜欢靠近齐明之,她想离他更近一些, 更近一些。 她在他的身边总能感受到无边的宁静与安心。 这难道就是云雁口中的“生理性喜欢”? 江锦书不清楚。 她只是觉得身体在催促她离他近些, 她不禁上前一步, 手也往一旁移动。 直到覆住了他握着推车的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里他手背上的青筋。 齐明之没退,反而坦荡地直视她的双眼。 这在江锦书看来, 像是蛊惑。 最后的最后,她向后退了几步, 庆幸自己清醒了来。 她转向头,看到一旁置物架上的护手霜。 她习惯性地拿起试用装, 可她却猛地用力,手背上挤出的膏体很多。 她抿了下唇, 声音很低, 说了一句:“挤多了。” 她扭头看着齐明之的手, 轻轻牵着他的指节, 含笑说:“给你一些吧。” 他的指甲打理得很干净。 指关节微粉。 齐明之应了一声,江锦书用手背蹭了蹭他的手背。 他的青筋在蹭她的手背。 她双手交叠将护手霜涂抹均匀, 她微微笑着:“这护手霜还挺滋润的, 味道也不错。” 她径直拿了两支放在购物车里。 “给你也买一支。”她笑着说。 但见齐明之抬眼看她,大抵是看破了她的心思, 她莫名地心虚了起来,磕磕巴巴地答:“我……我买完了。” “没有别的了?”他问。 江锦书点点头。 齐明之反客为主,将她的手扣在掌心,推着两个购物车到收银台。 “这两个一起结账,麻烦您了。”齐明之对收银员笑着说。 “别,我的我自己付……”江锦书话还没说完就被齐明之的眼神吓得退回了去。 他一只手扣着江锦书的手,另一只手把商品拿到收银台。 而后迅速付了款。 动作流利得让江锦书不禁一愣。 “谢谢。”他对收银员轻声道谢,而后松开了江锦书的手,提起了两个大型购物袋。 江锦书想,他确实像个居家好男人。 从她认识他以来,他一直是温和又细心的。 两人到了车上,江锦书说:“对了,刚才花的钱我给你转账吧。” 齐明之敛眸,似是轻叹:“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我没理由要花你的钱。” 起码他们现在还不是男女朋友。 何况齐明之平日里送她的东西,已然很贵重了。她若是再占便宜,倒是她不懂事了。 须臾,他低声开口:“江老师,我想你忽略了一件事。” “我的目的本就不清白。” “我喜欢你,在追求你,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吗?” 他的话语有些惊骇,目光却很坦荡。 江锦书不禁一愣,她没想过齐明之这么耿直地把话说明白。 “还……真没……看出来?”江锦书不确定地开口。 齐明之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应着:“好,那就把话说明白了,我很喜欢你,想追求你,请江老师多给我表现的机会。” “那也不能总让你付账,我们还没有在一起,如果我总是占便宜的那一方,我成什么人了?”她说。 他只是淡笑:“我们确实没有在一起,可是从社会舆论和生理结构来看,无论在没在一起,女性总要比男性承受更多的社会压力,更何况是婚姻之后。” “如果在这时候,我不多担当一些,又怎么有能力向你证明,我以后会给你提供一个更好的生活?” 说到最后时,齐明之的话语间多少带了些不自然。 江锦书愣了须臾,她大抵明白了齐明之的心意。 她没说话,也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见她失神的样子,也只是微微叹息:“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 江锦书还是去了徐文的生日会。 带了一份得体的礼物。 人只是日常的穿着,连妆都没化,白色圆领的套头毛衣,浅色的牛仔裤,还背着上班时的包,平平淡淡。 齐明之将江锦书送到畅言的门口,他蹙着眉头问:“包厢是多少号?” “206。” 齐明之点了点头,他耐心地嘱咐:“杯子要是离了眼一定不要再喝,手机不要开静音,我就在外面不走,有什么事一定给我发信息。” 第34章 江锦书没想到齐明之这样心细,她笑了笑:“好。” “那我,在外面等你。” 江锦书点点头。 畅言是盛江最有名的娱乐会所,消费门槛也很高,是以江锦书进门以来倒没看到什么混乱的景象。 徐文知道江锦书来了,立即下了楼,但在见到江锦书都那一刻眼里光尽数湮灭。 以他对江锦书的了解,她如此打扮已然证明一切。 江锦书笑笑:“徐老师,生日快乐,希望你工作顺遂,天天开心。” 徐文苦笑,接下了礼物:“谢谢,我们上去吧。” 刚进包厢,江锦书打量了几眼。 包厢里装修得极为辉煌,沙发上坐了五六个年轻男人,大抵都是徐文的朋友。 徐文家境是极不错的,名副其实的公子哥,从事教师行业不过是一时兴趣,这些年家里隐隐约约透了风,有些让他回去继承家业的意思。 徐文笑着说:“锦书,坐。” 沙发上的人目光齐齐向她看来。 江锦书勉强笑了一下,然后坐在了沙发的最边缘的位置。 很明显的疏离。 江锦书坐在这里很是不自然,幸好有齐明之在给她发信息。 她在周围有些刺耳的歌声中给齐明之回信息。 齐明之很明显地在不停地找话题。 为什么,她一清二楚。 他是怕她在这里害怕,也是在告诉她,他在这里,他在关注她,让她什么都不必担心。 一个浑身名牌的公子哥往她身边凑近了些许,笑里带了轻蔑:“江老师喜欢喝什么,喝酒吗?” 江锦书待人待物向来都是温和又疏离的。 她仍是体面地笑笑:“谢谢,我不喝酒。” “名牌”见桌面上放着游戏转盘,便提议道:“文哥,要不我们玩游戏转盘吧。” “行啊。” “江老师不会拒绝吧?” 江锦书看了眼转盘上的大致内容,毫不犹豫地说:“我不会喝酒。” “这样,锦书遇到酒你就喝水也行。”徐文说。 徐文既如此说,江锦书也不好在他生日这天落他的面子,只好说:“行。” “我们就按顺序转盘,照着指针所指去做,文哥你先来吧。” 徐文轻轻拨弄一下,转盘随之转动,最后指针所指:“喝一杯。” “文哥,你这寿星,怎么着也得多喝一杯。”那公子哥起哄道。 徐文几乎不犹豫地举杯一饮而尽,江锦书坐在徐文的旁边,随意拨弄了下,算是极幸运的,指针指向了“pass”。 “名牌”的指针转到了“亲一下”。 “名牌”顿时笑道:“文哥,这我可没办法了,是你不让我找的。” 徐文闻言冷瞥了他一眼,微微蹙了眉头,“名牌”耸耸肩,像是没当回事般,江锦书抱着自己杯子里的水,慢慢地喝着,并不说话,当作从未听到。 “算你喝一杯得了。”徐文白了他一眼,随口道。 “名牌”笑着饮尽面前的酒。 就这样依次拨弄转盘,大抵过了两轮。 齐明之刚欲给江锦书发信息,文字尚在对话框中还未发出去,母亲就给他打来了电话,齐明之立即接通。 他听到了母亲含笑的声音:“明之,你和那个女孩子相处得怎么样?” 齐明之笑了笑:“挺好的,她是个非常好的姑娘,我很喜欢她。” 母亲听了这话更加开心,她又笑:“进展到哪一步了?在一起了吗?” 齐明之说:“还没,我在追她。” “行,你自己要有分寸,不要欺负人家女孩子,如果需要我和你爸帮什么忙,你尽管告诉我们。” “您放心。”他笑。 包厢里的氛围一度冷了下来,只因徐文再转转盘时,转到了“真心话与大冒险。” 抽到的冒险是:“与喜欢的人拥抱。”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徐文喜欢的人是谁,江锦书默不作声地饮水,徐文看了好多次江锦书,最后鼓起勇气,在蓝紫灯光的变换下告白。 他的好兄弟们不停地起哄,徐文也在神情专注地看着江锦书。 江锦书不能再回避,又顾及到他的朋友在场,只好抿唇道:“我们出去说吧。” 两人走到明亮的地带,她低下头,轻声道:“徐文,你是个很好的人,很好的朋友,很好的老师,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感情这种事,和这些都没有关系,我感激你上次送我去医院,也感激你在学校里对我的帮助,但我真的不喜欢你。” 她也没有吊着徐文的意思,既然不喜欢,那便坦言。 对彼此都好。 徐文似是早已预料到,他勉强地笑笑,眼底似有亮光,他仍是很体面地笑:“我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被拒绝的这样快,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锦书,谢谢你,你是很好的姑娘。” 话到最后,他不甘心地问道:“你拒绝我的另一个原因,是,有了喜欢的人吗?” 有吗?江锦书扪心自问。 当徐文问出这句话时,她却忽然想到了一个身影。 他穿着浅色的大衣,站在雪中的梅枝下,远方已然落满了日光,那大抵也是在春天。 她说:“有。” “我有喜欢的人了。” “是,盛江医院的那个主治医生?” “齐明之吗?”他认真回想医院那日他看到的名字,而后带着遗憾与失落缓缓道出。 “是他。” “我很喜欢他,也祝你以后可以找到更好的人。”她说。 徐文苦笑,他点了点头:“祝你幸福。” 江锦书提前离开了包厢,徐文也知道她的意思,也没有阻拦,只是嘱咐她注意安全之类,江锦书给齐明之发了个信息,便去了一趟洗手间。 江锦书洗净手,刚想出洗手间就被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撞到,酒气难闻到江锦书止不住地扬手,熏得江锦书头晕。 那人衣服下摆微微上翻,漏出了里面的啤酒肚。 他看见江锦书时微微眯了眯眼,又不自觉地上前一步去握江锦书的手腕,江锦书心下一惊,忙向后退了几步,厉声喊:“你干什么!” 那人却只是下流地笑:“都来这种地方了,你还装什么,哥有的是钱。”他下意识地去碰江锦书的脸。 江锦书连连后退,留意周围的环境,径直将水池边上的漱口杯砸在了地上,可那人却并未心生怯意,江锦书吼道:“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可惜包厢里嘈杂的音乐声终究盖过了洗手间内玻璃砸碎的声音。 “报警好啊,我爸就是警察,你报警又能怎么样呢...”那人箍住江锦书的手腕,将她逼到水池台上。 江锦书的臂力终究是不及男人。 她出于求生的意愿下意识地踢向了男人的下腹处,可惜踢了个空,男人伸手去扯江锦书的毛衣下摆。 江锦书迫不得已只好抓着一旁的玻璃杯去砸男人的头,可惜玻璃并未砸破。 “着火了——”她边喊边胡乱地踢着,男人吃痛地叫了一声,龇牙咧嘴地捂着下身。 江锦书趁机跑了出去,径直撞到一个人的肩膀上。 江锦书抬头看清他的脸时,几近委屈得想落泪。 男人缓过劲来,忙颠着肚子往前跑了数步,看清江锦书躲在一个年轻男人的后面,眯了眯眼,带着猥琐又打量的意味,看清齐明之身上的衣服后,大抵知道他非富即贵,男人忙解释:“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妹妹长得不错,让我误以为是这场里的人,抱歉啊——”他话里犹带挑衅。 江锦书犹心有余悸,握住齐明之的袖子,声音很轻,还带着恐惧,颤着音:“我们先回去。” 齐明之冷冷凝视着面前的人,本不欲罢休,听到江锦书的话后,压下心头的怒火,安抚地揽住她的肩,带她朝外面走。 没出几步便听到了身后人的辱骂声。 齐明之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捂住江锦书的耳朵,继续带她到外面。 直到扶她上了车,将音乐和暖风都开好后,他轻声说:“我好像忘买了东西,在这等我好不好?” 江锦书抓住他的手臂:“一定要去吗?” 他点头:“一定要去。” “等我。” 他锁上了车门。 她坐在副驾驶上,抱着齐明之给她盖的毯子,昏昏地眯了一会。 齐明之也是在这时回来的,他去了很久。 正常地买东西需要这么久吗?江锦书想。 可他却拿了一大袋的东西回来,还有她喜欢喝的酸奶。 她翻了翻袋子,里面都是她喜欢的零食。 她轻轻蹙眉:“这,是你要买的东西?” 他点头。 江锦书不再说话,正欲转头移开视线,不料却看到他衬衫袖角的一抹红色。 在昏黄的路灯下,不惹人注目,却又让人难以忽视。 第35章 第34章 第三十四音·春 一路上齐明之什么也没跟江锦书说, 也怕说多了让她猜出什么。 到了荷华苑,齐明之也只是将购物袋帮她放在玄关处,就回了自己家, 江锦书坐在玄关的换鞋处,看着购物袋出神。 他袖角的红色, 该是血吧。 江锦书想也没想便将客厅茶几下的医药箱拿了出来,带着医药箱敲了敲对面的门, 大抵等了一会儿,他才出现在门口。 江锦书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胳膊, 他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 袖子覆住了胳膊。 齐明之轻声问:“怎么了?” 刚说完, 胳膊突然被江锦书攥住,这番动作扯到了里面的伤口, 齐明之皱着眉吃痛地唤出了声:“嘶。” 她抱着医药箱,说:“我能进去吗?” 齐明之沉吟片刻, 还是点了点头。 江锦书刚进客厅就见到了沙发上的纱布和碘伏,她转头看他, 将医药箱放下,强硬地牵住他的手, 慢慢地将袖子褪上去。 那里有一道割伤。 “你真的是去买东西了吗?”她低着头, 死死地盯着那道伤口。 齐明之垂眸看了一眼, 声音依旧平和:“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先帮你消毒吧。”她说。 “好。” “你不是晕血?”他不确定地开口。 “我晕我自己的血。”江锦书淡淡道。 “其实我刚自己处理过, 没什么大事,伤口不深。”他说。 江锦书用碘伏在他伤口周围消毒, 握着棉签轻轻擦拭, 她低声说了一句:“值得吗?” “其实那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齐明之愣了一下,他答:“对不起, 我来晚了。” 江锦书捻着棉签继续消毒:“没有,不怪你,是他的错。” “你不要愧疚,其实听没听到对我来说意义不大,我又不是遇到什么事就会哭哭啼啼的姑娘,我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也没有人比我更爱自己,这些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话没听过,不过是一个人渣罢了,我都没当回事。”江锦书宽慰地笑笑。 齐明之听了后半句话,眼底划过一抹痛色,他兀地攥住了她握着棉签的手腕。 江锦书挣扎了一下,可她拧不过他的力气,只得安分下来,微微低下头,转移话题:“我还未问你,你为什么会进来?” “我给你发信息,你没回我,我不放心就进来看看,谁料刚进来就听到你的声音...”齐明之顿住。 只见江锦书抬眼看着他,手上沾了碘伏的棉签仍是在空中举着,淡黄色的棉头在客厅的光下显得更深了。 江锦书看着他的眼。 缓缓移下目光,看着他的鼻尖,最后看着他的双唇。 她的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似是受了什么蛊惑般,现下她的唯一想法便是,离他近些,再近些,最好不要分开。 她又闻到了那股梅香。 他没退,反倒前倾了身。 他垂下眸看她,眼中的侵略性太过明显。 正当齐明之以为江锦书将要吻上他时,她轻轻侧过了头,抓着他的臂膀借力直起身,她干咳了一声:“你这是怎么划伤的?” 齐明之嗓子干得很,他沙哑着声道:“地上的碎玻璃。” 江锦书闻言又看了他一眼,地上的碎玻璃,那岂不是她砸的? 齐明之再回到畅言的洗手间时,地上的碎玻璃并未被人收拾干净,甚至那“坦腹男”也未离去,在洗手间内抱着一个女孩胡作非为。 看到有人进来,坦腹男下意识地松开人抬头。 当看到齐明之时,坦腹男还不知死活地挑衅:“怎么?还有事?” 齐明之不紧不慢地将腕表解下来,放进口袋里:“你那阵说什么来的,敢不敢再说一遍?” “大家都是男人,这不都心知肚明吗?”他嘴角衔着烟,悠悠地说着。 齐明之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眼里却是难见的狠色,下一秒便是扯了坦腹男旁边的女孩出去,将坦腹男拽进洗手间里面,狠狠朝着坦腹男的肚子踢去。 把人撂在地上,发泄似地甩去数拳。 一时间歌声盖过了哀嚎声。 齐明之索性转了下他的手腕,只听洗手间内震耳的嚎叫声。 一个没注意,地板上的玻璃渣划到了齐明之的手。 终是让江锦书看出了端倪。 “你也真是的,还主动送上门,不怕打不过吗?”她不禁喃喃道。 齐明之看了她一眼,江锦书立刻住口,随后称赞道:“真不愧是骨科的医生,没白练。” “我没什么事,就是他比较惨,划伤还有骨折。” “你也不怕他找你麻烦?” 齐明之没当回事,反而摆摆手说:“找呗,我干干净净又不怕他,倒是他经不起查。” 江锦书笑笑没说话,已然是做好了另一番打算。 江锦书给齐明之上好药后便回了家,她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楼下的梧桐树,拨了一通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江锦书言语含笑:“余叔叔,大晚上打扰您了。” “是锦书啊,没事,怎么了最近遇到难处了?” “还是有一件事想请您帮忙...” 第35章 第三十五音·春 盛江医院周一到周五都会查房, 尤其是周一,更是大查房。 甚至齐明之的老师院士田岑森也来了。 查房前,高旭先是进办公室大声提醒蒋程拿东西:“蒋程别忘了拿一瓶新的手消。” “好。”蒋程应声道。 过了一会, 蒋程双手抱着一个500ml的手消跟在白色大军的最后面。 几个管床和主治跟田岑森和主任汇报,蒋程就抱着手消在后面充当童子, 崔婉则是在一旁认真地记笔记,时不时田岑森和主任也会抛出几个问题来问相关医生。 蒋程最怕的便是这个环节, 幸亏问的不是他。 齐明之被田岑森提问了好多问题,他算是应对如流, 田岑森满意地点了点头。 齐明之向后退了一步, 一回头就见到蒋程在那昏昏欲睡地双手抱着手消, 他走近两步,微微蹙眉:“昨天熬夜了?” 蒋程吓得一激灵, 立马打起精神回道:“昨天喝了杯奶茶,晚上没睡好。” 齐明之垂头看了眼他手上的东西, 挑眉说:“这手消沉?” “有点。”蒋程向来老实。 齐明之丝毫没犹豫便将手部消毒凝胶接了过来,又说:“刚才田老师问的问题你听了吗?” “听了。” “回去总结一下交上来。” 蒋程听后登即睁大了眼, 又没办法,只好说:“好的老师。” 查房后, 科室内开了个小会。 张主任喝了口热水, 缓缓道:“上海那边有个讲座, 咱们科室要出一个人去, 最好是英语好的。” 话还没说完,张主任就先看向了齐明之。 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医生立马接茬说:“咱们这里英语最好那是齐医生吧, 毕竟齐医生雅思8.0。” “还是齐医生去吧。” 齐明之还没开口, 张主任便敲定了结局:“那就辛苦明之去一趟上海了,我把你名字这就报上去。” 齐明之一时哑口无言。 回了家便收拾行李箱。 齐明之刚把洗漱用品和衣服放进行李箱就听门铃不停地响, 他一开门就看见齐范提了个笼子来。 里面还是一只白色法斗。 齐明之挑眉:“你这是?” “出国参加个学术会议,这一去好几天,我家零钱没人照看,我想着六哥你最会照顾人,能不能把零钱送你家养一段时间?” 没等齐明之说话,齐范又说:“零钱特别好养,只要你饮食小心着,给它每天换身衣服,带它到楼底下溜一圈就行。” 齐明之蹙眉,淡淡道:“你还是带回去吧。” “别啊六哥,求你了。” 齐明之无奈叹气:“真没法帮你,我也要出差。” 齐范一愣:“六哥你也出差?去哪?” “上海。” 齐明之收拾完行李箱,就去接江锦书下晚自习,江锦书在盛高门口看见熟悉的车辆,忙上前跑了两步,打开副驾驶的门。 那时的副驾驶安全带上还是毫无装饰的。 齐明之坐在驾驶位上含笑看她。 她笑笑:“怎么了?” 她还因快跑几步气息有些不稳,又见齐明之在笑她有些不解。 他笑:“你跑过来,不累吗?” 她说:“是有一点。” “我就在这里等你,又不会走,你可以不用那么着急的。” “我知道啊。” “那你还跑?” 江锦书含笑不答,她想,大抵是激素控制了她。 见到他的那一刻,激素便控制了她的一切思想。 行至半路,齐明之一边看着前方一边轻声开口:“我明天要出差,去上海,大概三天。” 第36章 “学术会议吗?”江锦书问。 江长空也曾这样一去好多天。 齐明之应了声:“嗯。” “有茶歇吧?” “有。”他笑。 江锦书的关注点原来在这。 “那多好,我读研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跟着导师去学术会议了,会议内容没听多少,倒是蛋糕吃了不少。” 齐明之闻言笑了笑:“是吗,那我这次得留意一下。” “这几天下班注意安全,到家锁好门窗,给我发个信息?”他说。 “好。”她应道。 ***** 卧室的灯光斜斜地爬上江锦书的发梢,她盯着手机许久,似是在期待着什么信息。 最后那聊天背景里出现了新的对话。 齐明之:[已到酒店,晚安。] 江锦书:[晚安。] 余云雁刚洗漱完,扯了被子钻了进去,她刚从北京学习回来,一路奔波筋骨疼了好几天。 现下是好多了。 她看着江锦书对着手机傻笑,不禁扯了下唇角:“你傻笑什么呢?” “原来是我们齐医生啊。” “不就是出个差吗,我怎么没见你这么想我?见色忘义。”余云雁抱怨道。 “我怎么没想你了?你看看咱俩的微信,都99+了。”江锦书点了点余云雁的手机。 余云雁撇了撇嘴,想到什么又说:“我听说你给我爸打电话了,到底怎么了,从实招来。” 江锦书说:“倒也没什么,就是徐文生日会那天,遇见了一个人渣。” “余叔都帮忙处理好了,移交纪委,你不用操心了。” “哦,可我怎么听说那人好像还伤得挺重?”余云雁挑眉道。 江锦书抬眼随口说了一句:“是吗?也不算重吧,就是被明之教训一顿罢了。” “三级伤残,你确定?” “反正又没有监控,是他自作自受。” 江锦书查过,畅言洗手间门口原是有一个监控的,可是坦腹男为了“方便自己”索性让畅言的人给拆了。 如此,齐明之打人自是没留下什么证据。 也算得是坦腹男自作自受了。 “你还挺护短。”余云雁啧啧道。 江锦书垂眸道:“你知道吗,他也受了伤,还是被我砸碎的玻璃划伤的。” 余云雁颔首,似是感慨:“他对你确是挺好。” 余云雁言语间,不经意地瞥到她袖子中的蓝光,她轻轻牵过江锦书的手,将袖子褪上去,说:“你把这镯子戴上了?” “还挺好看的。” 江锦书笑了笑:“他让我戴的,说不戴的话,镯子就变成了石头。” 她枕着余云雁的胳膊,轻声细语地聊家常:“雁雁,我昨天才知道什么是生理性喜欢。” 余云雁随口道:“又怎么了。” “他身上总有一股梅香,很清又很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我就会很安心,很平静,我很想靠近他,甚至还想...试着去拥抱他...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我有时候都有一种错觉。” “我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就认识他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音·春 月考成绩下来后, 江锦书根据成绩、课堂表现、身高大小、个人意愿重新排了新的座位表,让班长贴在前后门上。 将座位表贴在前后门,是盛江高中历来的规矩, 方便主任随时流动抽查,并依据座位表扣分。 眼下, 座位表已然是换上了,在一节课间, 16班换了座位。 江锦书手里还有一份座位表,余云雁不过瞥了两眼, 随口说:“这谢子毓怎么跟姜妧妧一桌?明知他俩不对劲, 你不怕整出事啊。” “距离产生美, 成为同桌后反倒能断了他们早恋的念头。” “而且,谢子毓的数学也太差了, 这次又没及格,正好让他们两个互补一下。”江锦书淡声说。 “江老师, 思虑周详。”余云雁暗暗给江锦书竖了个大拇指。 “周五逛街,去不?”余云雁拍了拍江锦书的肩。 江锦书平静地摇了摇头:“去不了, 我要去接人。” “接谁?” “齐医生?” “不是,是温文。” “温文回来了?” 江锦书笑着点了点头:“回来看我的, 没买到机票只好买了高铁, 南京南到盛江北, 等人到大概也六点半了。” “我想我正好去盛江北站接她, 然后就住我家。” “那还挺好的。” 余云雁轻轻叹了口气。 江锦书闻声揽住她的肩膀,巧笑道:“怎么, 余老师, 你这是在吃醋么?” 余云雁勾了下唇角:“我跟一个小姑娘争什么。” 温文是江锦书带的第一届高三毕业生,江锦书本就没比她大多少岁, 因此师生关系很好,毕业后也一直有联系,温文能回来看她,江锦书自是很开心。 周五是个大晴天,齐明之很早就到了上海虹桥站,机票早已卖光,趁高铁还有几个余票,齐明之便订了下来。 这个时间大抵是太早了,车厢内的人寥寥无几。 齐明之找到座位后,见左右无人,便调好座椅昏昏地歇了很长时间。 高铁的提示音很轻,【列车前方停车站是南京南站】 大抵过了一会,车内窸窸窣窣地热闹了起来,温文提着一个大型行李箱,又翻了翻手机,默念出声:“5f...” “在这啊。” 温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型行李箱,又看了看过道座椅上的男人,只好弱弱地开口:“您好,我...是里面的座位,能进去一下吗?” 齐明之睁开眼,立即起了身,他声音还哑着:“抱歉。” 目光落在她手上的行李箱上,他说:“需要我帮你把行李箱放上面吗?” 温文看了看行李箱,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然后提着行李箱进去,不料高铁座椅间的距离太小,根本放不进去,温文急得满脸是汗,行李箱堵在过道,行人动作不便,已有人在催着。 温文只好可怜地说:“可能还是需要您帮我放一下行李箱了。” 齐明之二话没说,单手拎起了行李箱放在了上面的行李架上。 温文坐在了靠窗的一边,齐明之放好行李后又坐回过道旁的座椅上,继续闭目养神。 温文满脸写着悲催,打开微信给江锦书发信息。 温文:[锦书姐!我今天超级悲催,我再也不要带大号行李箱了(哭泣)] 江锦书:[怎么了?] 温文:[行李箱太大放不进去,还是求别人帮忙抬上去的。] 温文:[但是我现在更怕他提前下车,行李架抬高我拿不下来(哭泣*3)。] 江锦书:[那怎么办?] 温文:[听天由命了] 齐明之仍闭着眼养神,丝毫没注意旁边女孩的聊天对象正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温文:[不过,帮我搬行李箱的那个人长得还挺帅的。] 江锦书一时无语。 江锦书:[有多帅?] 温文:[没见过的帅。] 温文:[锦书姐,我想要他微信!!!] 江锦书:[加!支持你!不过加陌生人微信要注意隐私问题。] 【列车前方到站是盛江北站。】 齐明之睁开了眼,简单地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 温文坐立不安,做了好一会思想准备,刚要开口,就听齐明之说:“我帮你把行李箱拿下来吧。” 温文听这话如视甘霖,她忙点头道:“谢谢,谢谢。” 趁他拿行李箱的间隙,温文又给江锦书发了个信息:[他还主动帮我拿行李箱!姐!这样细节的男人到底是谁在谈!] 江锦书早就到了盛江北站,她在出站口站着,看到便回:[说不定就是你。] 而后满面带笑地望着里面出站的人。 齐明之下了站后先是给江锦书打了个电话,“我回盛江了。”他说。 温文跟在齐明之的后面。 江锦书稍稍蹙眉:“你到盛江了?今天吗?” 江锦书举着电话,又抬头看着温文的身影,温文看到江锦书便给她挥了挥手。 江锦书见挥手的是温文也举起手来朝温文示意。 齐明之正好抬头见江锦书,以为她看的是他,他笑着朝她扬了扬手。 然而,身后一个影子掠过,径直扑向了江锦书,两个人拥抱在一起。 齐明之这才彻然大悟。 原来她在等别人。 齐明之有些郁闷,他淡声说:“我看到你了。” 江锦书揽着温文,轻声问:“看到我了?你在哪?” “你往左看。” 三人回去的时候极为沉默。 也不算沉默,回去的时候江锦书还让齐明之帮温文提行李箱。 车刚上高架桥。 江锦书尴尬地笑笑:“原来你和文文是同一趟车啊。” 齐明之坐在主驾驶上,他看着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嗯。” 第37章 江锦书坐在副驾驶,又闭上了嘴,倒是温文坐在后排,看了看齐明之又看了看坐在副驾驶的江锦书,悄悄给江锦书发了个微信。 [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八卦眼)] 江锦书悄悄看了眼身旁的人,十分平静地打下几个字。 [你的未来姐夫。] 第37章 第三十七音·春 齐明之极为沉默地跟在江锦书与温文的后面, 手上还拎了两个行李箱。 电梯到了三楼后,齐明之又默默地将温文的行李箱放在江锦书家里的玄关处,像往常一样, 不多说亦不多瞧。 唯一的便是在关门前说了一句:“早些休息。” 江锦书细瞧了他多次,见他说这句话时神色平和, 料想他大抵是没生气的,只是又发觉他与平时不大一样, 因此揣摩了须臾,道一句:“你也是。” 齐明之点了点头。 入户门被关上, 温文换下鞋, 踩着袜站在稍凉的地砖上, 轻声说:“锦书姐,我能穿这个拖鞋吗?” 江锦书才缓过神, 说:“哪个都行,你看你喜欢哪个。” 趁着温文去洗漱的间隙, 江锦书给齐明之发了微信。 [你生气了?] [没] 江锦书叹了口气,暗想:难道是因为她没注意到他, 所以他吃醋了? 跟一个孩子争什么,江锦书不禁腹诽。 温文洗漱好, 便取代了余云雁的位置躺在江锦书的身边, 两人闲聊家常, 不知不觉间就聊到了齐明之。 温文满脸挂着促狭的笑意:“锦书姐, 要不讲讲姐夫吧。” “讲他?” “讲讲你们怎么认识的。” “其实说来还挺戏剧性的,第一见到他的时候, 也是在春天, 就是去年,学校体检, 他跟书记校长来的,那时我还在上课,正讲文言文呢,就瞧到他站在走廊内看我。” 江锦书停顿了下,又继续说:“然后就是体检,我晕血,他帮我抽得血,再后来,我家里人介绍,他就变成了我的相亲对象。” 温文听后连连慨叹:“姐,你俩的故事简直了,这都够写一本小说的了。” 江锦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挺奇妙的。” “姐!你都喜欢他什么。”温文一脸八卦地抱着江锦书的胳膊,满眼的期待。 江锦书靠在枕头上,思忖了片刻,缓缓说:“在门当户对,基础条件都符合的前提下,最喜欢的大概是他的细心和温和。” “不对,最喜欢的大概是他的脸。”说完,她反倒是微微勾唇笑了起来。 温文被她这句话逗笑:“锦书姐,你竟然也是个颜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笑。 温文抱着枕头笑问:“姐,你们什么时候能在一起?” 这个问题算是难倒了江锦书,江锦书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一段恋爱的开始,那必然是要有一句正经的告白。 她固然不可能主动的,那便只能看齐明之。 “那就要看他喽。”江锦书笑着说。 江锦书带着温文出去玩了几天,最后才依依不舍地送温文去机场。 不过是和齐明之一同去的。 毕竟桃仙机场那一道路,江锦书是开不来车的。 只是江锦书从上车起没注意旁的,径直盯着副驾驶安全带和靠枕上的挂件。 和她车里的有些不一样。 这是最新款的春日系列。 因是刚上新,连江锦书都没抢到,没想到他买到了。 原来他去上海出差,也没有忘了给她带喜欢的玩偶。江锦书想到这,心里暖了不少。 江锦书注意到齐明之眼底的疲倦,到了机场先去咖啡店买了杯热咖啡,回来时就见温文握着行李箱的把手,不知跟齐明之说着什么。 江锦书将咖啡递给齐明之,笑着问:“你们说什么呢?” 齐明之抬眼看她,眼中是拂不去的笑意。 温文则是调皮地吐舌:“不告诉你。” 江锦书微微蹙眉,笑说:“这么神秘,还不告诉我。” “快点走吧,以后都别找我了。”江锦书佯装愠怒。 “别别别,我错了。”温文连连求饶。 “下了飞机给我发个信息,到学校再给我发个信息。”江锦书叮嘱道。 “好的,我记住了。”温文笑笑。 温文临登机前,先给江锦书和齐明之挥手作别:“姐,姐夫,我走啦,拜拜!” 齐明之只是笑,也挥了挥手。 江锦书没缓过神,只傻傻地跟她挥手,丝毫没注意到温文的称呼。 温文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大抵过了一会,飞机缓缓向前移动,随之离开机场。 齐明之见江锦书还在发愣,忽地低笑了一声,主动握住江锦书的手,牢牢握在掌心,轻轻说了句:“走了。” 第38章 第三十八音·春 快至中午, 齐明之便带江锦书来了一个湘菜馆,江锦书喜辣,对此垂涎已久。 两人点完了菜, 服务员端上了饮品,两人道谢, 江锦书接过橘子汽水,咬着吸管轻声问道:“你和文文刚才在说什么?” 齐明之帮江锦书烫好杯盏后, 伸手去拿热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指:“想知道?” 江锦书捧着脸, 点了点头。 齐明之却手腕一转, 将热毛巾叠好放在他处, 微笑说:“不告诉你。” 江锦书登即无语。 她拨了拨耳旁的发丝,下意识地摸向腕间, 不料只摸到了那微凉的翡翠镯,江锦书下意识地撤了手, 大抵是她今早来得急,忘了拿发绳。 齐明之注意到她的动作, 放下了紫砂茶杯,问:“拿什么?” “我没带发绳, 吃东西有些不方便。”江锦书忍不住喃喃抱怨几句。 齐明之听这话松了口气, 不慌不忙地摸向自己的风衣外套, 从口袋里拿了一只发圈来。 他知道, 江锦书总会忘了带发绳。 所以在去浦东时,看到陈列的发绳, 他会下意识地买下几个。 这个也是他随意从袋子里拿的。 江锦书有些惊讶, 她握住发圈,竟是笑出了声:“这也是你去浦东那个乐园买的?” “你不是喜欢这个兔子吗。”他笑。 “是喜欢, 这个发圈好可爱。” “谢谢,我很喜欢。”江锦书将发圈束在右腕,刚低下手时,右手腕上的翡翠镯与发圈上的兔子头撞个正着。 齐明之看了一眼,含笑饮尽了面前的茶水。 江锦书随意扎了个低丸子头,夹了块江南梅子小排,酱汁酸甜可口,她舔了下唇,说:“你去的那个讲座不是在静安区么,怎么会去浦东?” “那个乐园不是在浦东么?” “所以你是为了我才去的浦东?”她将话明白地问了出来。 齐明之没否认:“顺便逛一逛。” 他说。 江锦书轻轻舀动手上的调羹,略有歉疚,毕竟他因工作出差,已然很累了。 齐明之见她不说话,反倒是淡淡地笑了起来:“怎么了,怕我累?你想多了,我出差也就是去凑人数的,根本不累。” 江锦书抿唇笑了下,低头含了口汤。 齐明之笑笑:“21号是周六,我可以陪你过生日吗?” 江锦书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她以往都是回家,父母和哥哥会给她过生日,齐明之这样说,她自然不会拒绝。 那便过两次生日,前一天在家过,江锦书如是想着。 “行啊。”她应道。 齐明之笑而不语。 吃完饭,两人回了家,没过一会,齐明之就抱着一个极为眼熟的蓝袋子来,江锦书瞳孔一缩。 “你这是?” “当时买的有点多,邮回来一些。” 江锦书暗自惊叹,齐明之是把这些玩偶当白菜买了么? 江锦书先提了下袋子,手上顿时一沉,料想她刚到却并未安装好的展示柜,打量着面前的人,江锦书想到个好主意。 “齐医生?”她不怀好意地笑。 “怎么了?”他也在笑。 “帮我一个小忙?” …… 过了许久,齐范打来电话想问齐明之一些事时,他正坐在江锦书家客厅的地砖上,甚至是刚放下手上的螺丝刀。 齐明之低声说:“怎么了?” 齐范那头不知说了什么。 只见齐明之说:“等我回去告诉你。” 江锦书从厨房冰箱里给齐明之拿了瓶水,她笑问:“是有重要的事吗?” 他摇头:“是重要的事,但不急。” 齐明之既如此说,江锦书也不再追问。 她说:“可能要劳烦齐医生帮我搬进书房了。” 齐明之点头,慢慢将安装好的置物架放在书房角落处,直到固定好,他才转头接过江锦书手里的水,他瞥到了书房里的布置。 他轻声询问:“方便让我参观书房吗?” 第38章 江锦书颔首:“当然可以。” 齐明之走近了几步,书房里的书架直至天花板,满墙的书籍,可他却被最中央的一列书格吸去了目光。 那时书房内的灯是暖黄色调的。 温和的光晕洒在书脊上。 烫银工艺十分注目。 只见上面清晰的字迹:《晋明帝传》 上至天花板,下到砖石,整整一列,都是晋明帝的传记。 他眼底竟有了泪,他压下泪水,轻声问道:“为什么买这么多晋明帝的传记?” “因为喜欢。” “或许也是热爱吧。” “可能是爱那段辉煌又独一无二的历史,也可能是爱这个温和又令人惋惜的君王。” “为什么令人惋惜?”他背对着江锦书,伸出手去抚摸书脊冰冷的银字。 眼角已然落下两行清泪。 只不过江锦书看不到。 “他亲手毁了自己的幸福,明明他可以不这么做。”她说。 他转过了身,坦荡地直视她的目光。 —— 齐明之走后,江锦书将他买的玩偶按序陈列在置物架上。 最后抱着兔子回了卧室。 齐明之心底已然一片平静,他接通了齐范的电话,齐范说:“六哥你那场地我给你定下来了,然后山茶也在川蜀那边买好了,21号上午空运过来,但是你要的这个芍药,我是真没买着,品种太罕见了,我在这边看到的要么养得太丑,要么香味不行。” “就不能换成玫瑰吗?那个最好配。”齐范说。 “没事,过两天我去一趟吧,谢了。”他笑。 —— 4月21日,一个很平凡又不平凡的日子。 江锦书按照约定来了齐明之说好的餐厅。 这次在大厅等着她的不再是侍者,而是齐明之的堂弟齐范。 齐范先是主动问好,伸出手来:“江老师吗?你好,我是齐范,齐明之的堂弟。” 江锦书礼貌地笑了笑:“你好,江锦书。” 齐范按照齐明之的嘱咐硬板着嘴,不去叫江锦书嫂子,只是实在拗口,险些叫错,又迅速更改过来:“嫂...江老师,六哥已经在楼上包房等着了,你跟我来吧。” 江锦书含笑颔首。 直至三楼,她站在一间包房前。 门紧阖着,齐范微微点头:“江老师,我就不打扰你和六哥了。”他笑着离开,似一缕烟般。 江锦书有些疑惑,来也似风,走也似风。 她轻轻推开房门,见到房内的景象,她愣在原地。 落地窗前是一个巨型山茶花束。 彩球作桥。 他站在不远处,穿着白色西服,捧着芍药花束,缓缓向她走来。 第39章 第三十九音·春 江锦书惊得唤出了声。 包房内开了暖光, 在圆形桌上也摆满了山茶花,蜿蜒而下直至砖面,数个彩色气球由线束缚着, 固定在砖面上,引作一条桥来, 两个巨型蝴蝶落地灯像极了桥头。 “桥”上铺满了芍药花瓣。 落地窗前已是山茶花海。 暖光由穹顶倾斜而下,在大理石砖面上游走, 包房内或明或暗。 齐明之捧着芍药花束缓缓踩上桥头,身上的白色西服经过熨烫极为平整, 他的面容上衔着一抹笑。 “生日快乐。”他说。 江锦书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甚至开口时说出的话磕磕巴巴:“就, 只是祝我生日快乐么?” 他只是笑:“当然不是。” “其实在你来之前我想了许多话,但当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 我却发现那些浮于空云的言辞并不大适合。” “我想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以来,三观契合, 观念一致,我很喜欢你, 也想与你分享我的生活。” “所以我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你也不必有任何负担。” 他俯下身, 慢慢地弯下膝盖, 单膝跪在砖面上:“锦书,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声音庄肃, 在对待一件十分紧要的事。 她一时竟忘了动作,她说:“这么正式吗?” 大抵是因为现代科技的发展, 互联网的普及, 让人忘了原来的恋爱是什么样子,不该是透过电子屏幕上冰冷冷的对话框而成。 或许便是眼下的, 干净熨烫过的西装,含粉新鲜的花束。 以及他正式且诚恳的告白。 那束被他握着的芍药,凝粉的花蕊里裹挟了一粒细沙,那是他多次来往于菏泽时留下的。 “只要是关于你的事,我都要认真。”他说。 “好。”她笑。 齐明之眼底有了松动,他的声音很颤,不确定地说:“什么?” “你不是问我愿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么?现在我的回答是,我愿意。”她弯唇笑了起来。 她接下了他手上的花束。 芍药。 结情也。 她的右手腕间还有一只蓝翡,在暖光下映出淡光。 像海水。 他试探地握住她的手,江锦书勾住他的小指,两人慢慢地纠缠,直至十指相扣。 他牵着她的手,将圆桌上山茶花旁的长条锦盒放到她的面前。 “这是?” “你打开看看。” 江锦书抿唇微笑,打开了盒子。 那是一支纯金打造的梅萼枝。 花枝呈金色,花苞却是由翡翠制成,色泽为绿,胜似水。 江锦书捻起花枝,只觉掌心沉甸甸的,可她却莫名觉得眼熟,不禁低喃:“水驿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 “眼下虽是春日,梅萼却不易存,可我还是想留住这份春意。” 齐明之抬眼看向她,缓缓道。 她明白了他的心意,微微一笑:“谢谢。” 两个人站在圆桌边,离得很近。 江锦书仍捻着花枝,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她是没谈过恋爱的,眼下亦是不知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但她记得,电视上的狗血剧都是一个套路,男主跟女主表白之后,下一步便该是牵手、亲吻? 她唇角微微勾起,再放不下去,一时间竟不知被占便宜的是谁。 她往齐明之的方向挪了一步,高跟鞋的鞋尖触到了他的皮鞋尖,她轻轻踮起脚,仰起头,小心翼翼,却也只是双唇碰到了他的下巴。 大抵是他太高了。 “谢谢。”她笑。 齐明之愣了一下,待缓过神时,几乎毫不犹豫地俯下身。 梅香扑向了她。 他们在花海中亲吻。 她的口红被晕开,一抹艳色染在了他的唇上。 ······ 齐范在隔壁包房打了个哈欠,空调里的暖风让人有了几分倦意,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腕表,也不知齐明之这时怎么样了。 他到底能不能有嫂子? 齐范又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地拿起遥控器去调低温度。 又从包里把笔记本拿出来,继续修改论文。 他要是再改不出来,这辈子也别想博士后出站了。 暮色渐渐为清晓所替代。 江锦书把包房里的花全部带回了家。 晒在阳台的木架上,做成干花。 整个人也是不同以往的欣喜,甚至回大院吃饭时,也会出神地傻笑出声。 江锦书握着筷箸,看着杯中的橘子汽水,忽地低笑了一声。 齐令月、江益、江长空齐齐抬头看她。 江锦书回过神,见都在看她,忙止住笑意:“怎么了?” 齐令月不禁叹了一声:“应该是我们问你怎么了吧。” 江长空挑眉,给江锦书半空着的杯子里又添了一些橘子水,说:“有喜事?” 江锦书也没想瞒他们,说:“是有一个。” “什么事?”齐令月与江益同时道。 她说。 “我们在一起了。” 他说。 齐明之看着视频里的两个人,缓缓道来。 “谁?” 视频里的陈诗、齐季与齐令月、江益问得一样。 “江锦书。” “齐明之。” 两人几乎同时说。 在不同的地方。 第40章 第四十音·春 齐范知道江锦书与齐明之在一起后, 第一时间给北京的二老打了电话,二老听了很是高兴,当即给齐明之拨来视频通话, 细问两人是如何在一起的。 齐明之一一答着二老的话,沙发上横躺的齐范已然是笑得前仰后合, 连连拍了几下大腿,又扮乖说:“爷爷, 您都不知道,六哥老紧张了, 他对这次表白特别认真, 就连那表白用的芍药花都是去了好几趟菏泽才整来。” “挺好, 挺好。”屏幕内的老人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 齐建语重心长道:“明之啊, 你既然和人家在一起了,就要对人家负责, 不要欺负人家,多体谅人家, 该担责任的时候不能退。” “爷爷,我清楚的。”齐明之笑。 第39章 齐范又细细剥了颗葡萄放入口中, 笑着说:“爷爷, 您不放心我也就罢了, 怎么还信不过六哥呢。” 齐明之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只见屏幕中的老人板着脸训道:“你还好意思说,要是敢欺负姩姩, 我饶不了你!” 齐范接过齐明之手上的手机, 笑呵呵地说:“有您和奶奶做她的靠山,我哪敢欺负她啊, 我不受欺负就不错了。” 齐建笑骂了一句:“竖子。” “我是竖子,我是竖子...”齐范边笑边附和着。 齐明之弯唇笑了起来,齐范向来是家里的活宝,也只有二叔夫妇和含章能治他。 “对了哥,我也快过生日了,你带着嫂子来呗。”他说。 “我先问问她,她要是同意,我们一起去。”齐明之双手拄在膝盖上,缓缓道。 齐范满眼的调侃:“你要是去,我估计嫂子的意愿也不重要了,你去她也得去。” 齐明之没应话,仍是回答:“我先问问她的意见。” “就在隔壁。”齐范指了指门的方向。 齐明之将这件事跟江锦书说后,并没有拒绝,反而笑着说:“那我离你近些,我和他们不太熟怕尴尬。” 齐明之忙道:“那是当然的。” “只不过,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难保不会起哄,你会介意吗?”他又问。 江锦书耳边红了起来,说:“没事,有你在就行。” 她笑。 齐明之握住了她的手,回之一笑。 ***** 齐范的生日办在了一家以淮扬菜为名的餐厅。 齐明之牵着江锦书的手进门,甫一进门,圆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尤其了齐范,齐范站起身,忙说:“六哥,嫂子。” 声音很大,在场之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在座大抵7人,除了齐范与王含章,还有齐范的几个挚交好友,自然也是认识齐明之的。 于是,七人齐声道:“嫂子好。” 江锦书抓紧了齐明之的手,面上显出几分不自然来。 王含章看着江锦书腼腆的笑容,忙暗暗拽了下齐范的衣袖,递眼色,似是在说:看你做的好事。 齐范忙招呼道:“六哥,嫂子坐。” “嫂子,这是我未婚妻,王含章,和六哥一个医院的,麻醉科。” “然后那几个,呃,就是跟我从小长大的朋友,你不用不好意思,他们都跟六哥很熟。”齐范说道。 江锦书礼貌地朝每个人点头微笑。 然后安静地坐在齐明之的身边,听他们闲聊家常。 也有几个小伙子跟她打招呼,时不时问一些问题,不过语气是极谨慎和善的,并不带轻佻。 饭桌上除了王含章和江锦书外,另外的人多多少少碰了酒,齐明之也满脸含笑地饮了几杯。 王含章也在主动与她聊天,怕她在这里尴尬。 齐明之则是不紧不慢地帮她挑鱼刺,齐范见此又趁着醉意促狭道:“我长这么大,六哥都没给我挑过鱼刺,今天我还是寿星,结果也没这待遇。” “欸,我这个弟弟终究是不如嫂子。”齐范指天感慨道。 “本来你就不如。”其中一个青年忙笑着回道。 包房内笑声充斥角角落落。 酒过三巡,齐范吵着要玩游戏,九个人便玩起了狼人杀。 寿星齐范向来喜欢热闹,自己要当玩家,便由王含章来作上帝。 只是江锦书点进小程序,就见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大字: [狼人] 江锦书悄声关了手机屏,忍住笑意,保持缄默。 “天黑请闭眼,狼人请睁眼,请互相确认身份。”王含章看着手机屏,缓缓道。 江锦书悄声睁眼,又看了看身边的人,只见齐明之闭着眼。 环顾一周看见了齐范的朋友崔然睁开了眼,两人对了下视线,同时点了点头。 “狼人请杀人。” 江锦书看向崔然,只见崔然忍着笑朝齐范那边点头。 江锦书暗暗比了个“ok”的手势,王含章见这一幕,几近想笑出声,又道:“你确定要杀他吗?” “两人点了点头。” 今日寿星是齐范,不杀他杀谁。 “狼人请闭眼,女巫请睁眼。” 齐范旋即睁开眼,王含章忍笑,指向齐范自己:“昨天晚上他死了,你要使用解药吗?” 齐范瞪大双眼,如拨浪鼓般不停地点头。 “你要使用解药吗?女巫请闭眼。” 王含章见齐明之睁开眼,又道:“预言家请睁眼,你想看谁的身份?” 齐明之随意指了个人,“他的身份是这个。”王含章给齐明之比了个手势。 “天亮了,好了昨天晚上是个平安夜。”上帝视角的王含章笑道。 接下来便是发言环节。 连续三人都表示自己是好人身份,直到崔然说:“其实我也是好人。” 齐范一脸不信的样子。 到了齐明之这里,齐明之说:“我是预言家,刚验到一个好人。” 借着便是江锦书,江锦书紧张得喝了口水,大抵是没经验,便说:“我也是好人,我昨晚上救了人。” 齐范暗暗摇了摇头。 直到齐范:“昨晚上,狼人杀了我。” “是我救了我自己。” 齐范眉间可谓愁云惨淡。 最后齐范与江锦书两人平票。 王含章再次给了两人一次自辩的机会。 江锦书极为平静地说:“我是女巫,是我救了人,我不知道为什么齐范一定要说他是女巫,可能是在隐蔽身份。” 齐范忙辩驳道:“可是狼人杀的是我,我要是狼人我为什么要杀自己?” “有可能是苦肉计,先把我的药水骗走。” 江锦书旦旦道。 这一番话,在场一半人都信了。 毕竟,齐范太狡猾。 齐范无奈地说:“我真的是女巫,她肯定是狼人。” 再次投票。 一人弃权,江锦书与齐范再次平票。 最后的决定权在齐明之手里。 他还有一票未投。 齐范忙看向齐明之:“六哥,你信我,嫂子绝对是狼人。” “你不能恋爱脑向着她。” 齐明之没说话,反而转头抬眼看向江锦书。 只见江锦书双眼看着他,极为失落地问:“你不相信我吗?” “我真的是好人。” 第41章 第四十一音·春 “你不相信我吗?我真的是好人。”江锦书再次轻声重复道。 齐明之抬眼去看她, 双眼正视她的目光,不过顷刻,便已败下阵来。 他信晚晚。 永远都信。 “齐范你出局了。”齐明之淡声道。 齐范当即瞪大双眼, 宛若铜铃,满脸的无辜, 以及对齐明之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无语。 齐范摆摆手,眉头紧凑, 无辜道:“不带你们这样的吧,我是寿星。” “寿星快出局吧, 寿星。”崔然笑道。 齐范心如死灰地止住声。 “好了, 齐范出局, 你发表遗言吧,然后可以一直睁眼了。”王含章笑道。 齐范手掌一落, 拍在桌面上说:“你们会后悔的!” “天黑请闭眼。” 所有人都闭上双眼,齐范安静地坐在原位, 带着审视的目光,他倒要看看狼人是谁。 “狼人请睁眼。” 江锦书与崔然几乎同时睁眼。 江锦书甫一睁眼, 便对上齐范的目光,齐范更无语了, 他忽然被气笑了。 他还挺期待齐明之知道江锦书狼人的神情。 原来是江锦书和崔然这两个人。 崔然和江锦书直朝齐范笑。 “狼人请杀人。” 齐范听了这句话后看了江锦书与崔然一眼, 只见江锦书悄声指了指齐明之。 崔然明显一愣, 大抵是没想到江锦书能对齐明之下手。 齐范见状反而是笑, 谁让齐明之恋爱脑。 他还挺期待六哥被杀的。 尤其还是江锦书。 崔然点点头,表示同意。 洞察一切的王含章从头笑到现在, 又道:“狼人请闭眼, 女巫请睁眼,昨晚他被杀了, 你要使用解药吗?你要使用毒药吗?女巫请闭眼。” 王含章伪装得极好,中间还带了停顿,佯装女巫还活着。 “预言家请睁眼,你要查验谁的身份?” 齐明之随意点了点周然,王含章比了个手势。 齐明之挑眉,而后对王含章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王含章才道:“天亮了,齐明之出局,请发表遗言。” 齐明之苦笑:“我刚验到崔然是狼人。” 如齐明之所说,都投了崔然。 崔然顺利出局。 三人面面相觑,只等王含章说:“天黑请闭眼。” 齐范与崔然一脸好笑地看着齐明之,两人都想瞧热闹。 第40章 只见江锦书缓缓睁开眼,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齐明之。 只见齐明之微微挑眉,含笑看她。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看来齐范没说假话。 江锦书倒是被齐明之看得不好意思了,她抿唇微笑。 齐明之无奈苦笑,所以,他是被江锦书杀了? 还是在他投给齐范之后? 齐明之没由得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又下不来。 齐明之转过头,看向齐范,只见齐范神色都暗淡了下来,齐范耸了耸肩,微微摆手。 一幅摆烂的模样。 好似在说:别看我,不是你选的女色么? 到底是江锦书取胜。 王含章宣布“狼人获胜”的一刹那,齐范径直拍桌喊道:“都怪六哥!” “六哥就不该心软的!不然嫂子和崔然根本赢不了。”齐范恨恨道。 “都赖六哥。” “都赖六哥。”其他几人附和道。 “六哥可不能再偏心嫂子了。”齐范说。 江锦书悄悄勾住齐明之的小指,齐明之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抓着,道:“我不偏心你也赢不了。” 几人又笑着喝了几杯。 王含章开车送江锦书和齐明之回去,其他几个则是找了代驾。 江锦书坐在副驾驶。 齐范和齐明之有些醉意,安静地靠在后排座位,王含章握着方向盘,笑问:“江老师是盛江本地人吗?” 江锦书摇了摇头:“算也不算,我出生在江宁也一直在江宁上学,后来父母工作调动,我就来了盛江。” 王含章颔首:“江宁地气养人,看江老师就能看出来了。” 江锦书被说得脸上一红,道:“谢谢,王医生是工作之后来的盛江?” 她点头:“我外婆是昌黎人,昌黎离盛江近,加上盛江的医科大学很好,读完书就留在了这里。”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春 江锦书道:“挺不错的。” 王含章掀了掀眼皮, 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因醉酒而昏昏欲睡的两人,语气不轻不重:“平时看齐范和六哥挺能喝的,没想到今天碰几杯便醉。” 江锦书听了这话, 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齐明之闲适地靠在座椅上, 双眼禁阖。 江锦书回过神,轻轻笑了下:“我还没怎么见他喝过酒。” 王含章看了江锦书一眼, 缓缓道:“每次回北京过年,齐范和六哥都会陪老人家喝几杯, 他们家喜欢热闹。” 王含章笑了笑。 “北京?”江锦书轻声问。 王含章说:“祖父祖母在那边, 齐范和六哥从小在那里生活, 后来六哥的父母工作原因,搬去了洛阳。” 齐范来盛江, 则是为了她。 不过后面的话,王含章不会告诉江锦书。 江锦书笑笑不语。 “祖父祖母总说齐范孩子气, 今天他那些话没带敌意,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 我代他向你道歉。” “没什么,都是朋友嘛。”江锦书笑。 “齐范一直是这个性子, 小时候六哥陪着祖父祖母看新闻联播, 偏他吵着要调到少儿频道, 全家都拿他没法子。”王含章笑着提起往事。 算来, 她和齐范也是一同长大的。 只是后来为了避开祖母的控制,回了盛江陪外公外婆。 江锦书透过车窗看向外面转瞬即逝的排排路灯, 它们都在不断地向后退。 盛江到了晚上反倒降了温, 江锦书拉开车门时,下意识地裹紧身上的外套, 搀着齐明之下了车。 他身上有股酒气,懒散地靠在她的肩上。 手臂无力地垂了下去,江锦书用手肘轻轻怼了他一下,真喝醉了? 齐明之没有反应,江锦书只觉得肩上更沉重了,她轻声埋怨道:“酒量这么浅还喝什么。” 江锦书虽是埋怨,却带他回了自己家。 其实是,她怕齐明之喝了酒自己一个人在家会出什么事。 江锦书扶他到了沙发上,到厨房整了杯蜂蜜水,看齐明之这般“不省人事”的样子。 江锦书悄悄地伸出手去戳他的脸颊。 还挺软的。 “从小看新闻联播长大的?”她没由头说了一句,又不禁戳了下他的脸。 江锦书说完又笑了笑,拄着下巴细致地观赏齐明之的面容。 “长得确实好看。”她啧啧称赞道。 她又伸出手抚上他的唇角,最后摩挲几下他的唇珠。 她渐渐笑了起来:“唇这么软,就该是用来亲的。” 她捧着下巴:“反正你也醉了,明天就该断片了,再说了,把你带回家我也要收费的,这就算你房费喽。” 说完,径直低下头吻了下去。 温热的触感。 她记得被人套在臂上的羊脂玉镯,也是这般。 之后她捏着他的下巴缓缓将蜂蜜水灌进去。 江锦书转过身将杯子放在茶几上,自是没注意到齐明之轻轻勾住的唇角。 江锦书半蹲着的腿有些麻木,刚想起身就被齐明之似是无意的手揽进怀里,江锦书眨了眨眼,平静地转过头去看他。 只见他双目清明,倚在沙发上朝她笑。 “你没醉?” 江锦书气急败坏地问道。 “我什么时候说我醉了?” 他笑,身上还带着清甜的酒气。 “你和齐范喝了那么多竟然没事?” “5度的酒能有什么事。”他双手抱在脑后,轻悠悠道来。 “为什么给我喝蜂蜜水?” “怕你头疼,也怕你胃难受。”江锦书老实地说。 齐明之挑眉:“谢谢。” “那你没醉……还……还要待在这么?”江锦书说,言下之意,你还不回去? 齐明之似是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笑着说:“不是收了费么?” “收了费还赶我走,我很亏的。”他微微弯唇,似是委屈。 江锦书红透了脸,耳后热得很,轻打他的肩头:“你骗我!” “我可没有。”他无赖般地摆手。 “那,作为补偿,江老板,加个价?” 第43章 第四十三音·春 “那, 作为补偿,江老板,加个价?”他笑。 “怎么加价?”她探出指尖, 轻轻勾住齐明之下巴。 “对酒精过敏吗?”他拨开她额前散乱的发丝,轻声问。 江锦书摇了摇头, 她倏然想起什么,又问:“你喝的红酒是什么味的?” 她好像闻到了草莓的味道。 他唇边带笑, 缓缓问出口:“想知道?” “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那我不要。”江锦书直言道。 齐明之笑笑不再说话,径直起了身, 江锦书愣愣地问:“你去哪?” “回家啊。”他说。 “你不是付了房费吗?” 齐明之忽地笑出了声, 他转过身望向她:“江老师, 少占我便宜。” 齐明之径直打开了门,他的步子很快, 江锦书愣在原地一时没赶上来。原以为他回家没过多久便会睡觉,就见他给自己发了个信息。 江锦书点开图片。 好似是一张排班表。 齐明之:“这是我下个月的排班表。” 江锦书回:“这算报备吗?” 齐明之:“当然是。” 齐明之:“晚安, 早点睡。” 江锦书朝聊天框笑了笑,又点开他的头像, 盯着那生疏的昵称,她动手改了备注。 【男朋友...】 江锦书捻着手指, 齐明之生日是多少?他们刚在一起, 她好像还没问过他的生日。 江锦书:“你生日多少号啊?” 齐明之:“六月初四。” 江锦书补上了后续的数字【男朋友6.04】, 而后列为置顶。 江锦书呼了口气:“这才像我们江家人。” 次日, 晚饭后,李汵照例打开了电子白板播放新闻, 江锦书抱着还没写好的教案来到了教室, 放到了最后一排空置的桌子上,从办公室拽了个椅子坐在后面沉默地写教案。 学生们纷纷抬起头, 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新闻。 这些若放在往常,估计他们碰都不会去碰,可偏在学校里,往日最枯燥的是他们以为最有趣的。 【近日,考古人员在陕西西安发现了一座距今约1100年的墓葬群,出土陶器、玉饰约500余件,从墓葬规格来看,墓主地位显赫,专家推测墓主人为晋明帝时期的中书令、陈郡谢氏家主谢晏。】 【其中考古人员在一号坑中发现了一石匣。】 【石匣中存有一残纸,考古人员经过鉴定,认为其是谢晏任监修国史时,为晋明帝第一任皇后江氏所著传记。】 第44章 第四十四音·前世篇 夜来幽梦, 卧室中的人躺在床中央,双眼禁阖,眉间微蹙, 一些琐碎模糊的记忆片片袭来。 **** 令月嘉辰,明宫热闹非凡。 第41章 今上特旨, 邀皇室贵眷亲至含凉殿宴饮。 江锦书已着翟衣礼冠,由内人引导至上座, 其间半抱一稚童与身旁的清平县主言笑晏晏。 忽闻殿外内臣高喝道:“圣驾至。” 殿内诸人齐齐拜礼。 众人叩首,唯江锦书抱着稚童无所适从, 只虚虚一扶。 她搁着凤冠上的珠翠悄悄觑了眼殿中央的绯袍男子, 或许是殿内烛火太亮了些, 亦或是她冠上的珠翠太过圆润,她能见到的也仅仅是他外貌的轮廓。 只见他微微抬手, 扶着玉带温声朗笑:“诸位不必多礼。” 江锦书抱着怀中的女孩直起身,却听他含笑道:“这是?” 江锦书垂首, 下意识地答道:“清平县主家的小娘子。” 怀中的女孩直咯咯笑:“姊姊。” 她耐心地纠正:“你该唤我舅母的。” 她忽地听见身侧传来一声低笑:“这孩子倒是不怕生。” 清平县主诚惶诚恐地托手行礼道:陛下殿下恕罪,妾女无知, 冒犯殿下。” 今上摆了摆手:“无妨。” 又见他从容地笑道:“手累不累?” 声音很低,只有她听得到。 江锦书回过神, 今上这句话大抵是问她的。 她笑着摇了摇头。 今上看向她怀中的稚童, 微微低下头:“你叫什么名字?” 清平县主揖礼道:“妾女名常乐。” “常乐, 常常安乐, 是个好名字。”他说。 他的话里一直带笑,江锦书想, 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也是这样的随和让她卸下了心房。 “让阿舅抱可好?”他笑。 可常乐却是不愿, 她似是无声的反抗,转头环上了江锦书的脖颈, 手掌一下又一下地覆在她的肩膀处。 今上面色一僵,随机笑道:“也罢。” 江锦书抱着常乐重新归座,今上居高台中央,含笑推杯举盏,应答臣卿的祝颂。 江锦书则是低着头逗怀中的常乐笑,又拿了块牛乳糕来喂她。 常乐大抵是饿了,她小手轻轻挥舞,指向今上席面上的金盏汤羹。 众人大惊,尤其是清平县主,情急之下一时闪了唇舌。 江锦书身子也不由得颤了下,她颤声道:“陛下……” 今上低下头,淡淡看了常乐一眼。 径直转过头,将案上的汤羹拿起,微笑道:“想用这个?” 常乐听懂了,轻轻点头。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丝毫未注意到稚童天真的言语落入他人眼中已属惊涛骇浪。 “那给你罢。”今上笑道。 常乐拊掌咯咯笑:“谢谢……” 江锦书松了口气,接过他的金盏,小口小口地喂她。 常乐用得心满意足,只见司乐领着教坊内人入殿奏乐跳舞。 歌舞曼妙,独一人从一众华裳女子中缓缓走出,那人舞衣上缀满了翠羽。 翡翠头冠衬得那女子貌若海棠,娇艳无比。 高台之下,宴席之中,有人轻呼:“谢阿蛮?” 江锦书闻声看去,心中犯惑,谢阿蛮是谁? 或许有人如江锦书般不知谢阿蛮为何人,只听宴席之内有贵眷耐心解释道:“这位身份自不同于教坊其他内人。” “能以乐籍之身位内侍省列册,享正五品待遇的,全天下独她一个。” “能让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一介舞女作曲的,全天下也独她一个。” 天子?说的是她身旁的今上吗? 江锦书抱常乐抱紧了些。 底下的闲言碎语止不住地传入江锦书的耳,她只听那位贵眷又道:“更有甚者说,今上与谢氏有情,只是碍于乐籍的身份,不好让其入宫为妃,这才把人送至内侍省。” 另一人闻之,惊呼,又压低声音道:“那皇后殿下能容得下么?” 江锦书因善骑射耳力素来比旁人好些,此刻但是起了悔意。 “殿下刚入宫,容不容得下,这谢氏已然是陛下看中的人,又能如何?” “陛下为谢氏作曲时,尚为一刑部尚书,且在微时,情谊自是不同寻常。” 江锦书不言不语,悄无声息地举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她不喜欢这般被人议论。 可也不好发作。 毕竟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呢? 她抬首看向今上,只见他看着台下跳舞的女子,面容带笑,满眼的赞赏。 或许她的目光太过灼热,他偏在这时转过了头。 他轻轻抬眼看向她,依旧含笑。 也是自那时,她彻彻底底地看清了他的面容。 很眼熟。 她想起了他的字,明之。 是了,大婚时他曾牵住了她的手温声道:“卿卿,你可以唤我明之,那是我的字。” 江锦书一时眼热,眼底竟有几分泪水。 宴席适时而散,她抱着常乐回了立政殿。 再见到齐明之时,她恍惚地想起了殿中的女子,轻声提起,佯装大度,做足了皇后的体面与尊严:“六宫空置妾心不安,陛下若有意于教坊内人谢氏,妾想为她请封。” 齐明之抱着常乐逗她笑,听了这话大抵是觉得好气又好笑,起了几分调侃之心,反而挑眉,淡淡地扫过她那副含泪却恭谨的面庞。 他笑:“请封?” “皇后想封她做什么?” “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谢氏出身乐籍,妾认为初封不宜高位,何如正七品御女?” 齐明之淡笑,反而摇了摇头。 江锦书以为他不满意这个品级,又道:“那正六品宝林?” 他气笑了,仍是摇头。 “正五品才人?” 齐明之摇头。 “正四品美人?” 他摇头。 “三品婕妤?” “二品昭仪?” 他仍是摇了摇头。 江锦书心里如落了块石头般,暗道不好,齐明之如此,莫不是对谢阿蛮已情根深种? 她压下心里的委屈,轻声道:“那,那贵妃也……也成。” 他依旧摇头。 江锦书几近要落泪,她气急道:“陛下莫非是想让我给她腾位置么?” 齐明之气得笑出了声:“你到底在想什么?正当我喜欢她?” 常乐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看神色江锦书心情不佳,勾住了她的尾指口齿不清地唤:“姊姊,不要哭……” 江锦书将常乐搂进怀里,用额头去贴她的脸,轻哂道:“陛下难道不是么?这早已是尽人皆知的事了。” “何况方才陛下观谢氏之舞时,可谓目不转睛。”江锦书说这话时,尾音带了嗔怒。 “原来是为这个。”齐明之恍然大悟。 他反笑道:“那大抵是误会,我对她只有出于观者对舞者的欣赏,并无男女之情。” “那陛下为她作的曲子呢?《凌波曲》。”江锦书追问道。 齐明之微微蹙眉,须臾,淡淡地笑出了声:“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齐明之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 齐明之初遇谢阿蛮时,他尚未掌权,还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少年,那日刚被讲学先生罚了功课。 他的课业被其他的皇子公主撕毁,因逾时未交课业而被先生重重斥责。 他刚从讲学殿出来,途经竹林,只见雨幕中坐着一个女孩。 她的衣裳沾满泥水,一个人枯坐在那里。 齐明之忙上前给她撑伞,雨水被遮去,谢阿蛮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齐明之,道:“你给我撑伞做什么,多管闲事,我不要你帮我!” 齐明之敛眸道:“你这样淋雨会受风寒的。” “那也不要你管。” 齐明之向后退了一步,雨水继而落在了她的身上,他缓缓道:“那你便淋着罢。” 谢阿蛮更气:“你回来。” “我,我还是借你的伞罢。” 齐明之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不言不语地朝她伸了手,谢阿蛮站起身。 两人坐在一个早已荒废的殿宇内避雨,他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坐在雨里?” “雨水干净。”她说。 “而我是乐籍,他们说我不干净。”谢阿蛮脸上有悲怆之色。 齐明之嗤笑道:“所以你想用雨水洗净么?” 他又道:“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言辞?你是你自己,别人怎么说怎么做,干你何事?” 谢阿蛮愣了一下:“你是什么人?” “你们口中的六大王。”他答。 谢阿蛮最后仍是不死心地问:“难道你不嫌弃我身份低微么?” 齐明之只是笑:“你不偷不抢,凭自己的本事吃俸禄,我为何要嫌弃你?” 此后二人形同知己,谢阿蛮善舞,齐明之善音律,故作《凌波曲》赠谢阿蛮。 谢阿蛮为此曲排舞,并以此舞名列教坊第一部 。后来便是齐明之践祚称帝,至如今景象。 第42章 齐明之笑着看向江锦书:“所以,你这算是在吃醋?” 江锦书不愉道:“不敢,谢娘子的待遇,只怕数十年来,未复有者。” 梦境的最后,她只听他淡笑:“你怎知你不会是那个‘未复有者’呢?” …… 未复有者。 …… 江锦书被一屡强光刺到了眼,她缓缓睁开双目,打量了周围。 一切都是现代的布置。 看来又是梦。 这是她第五次梦到自己做皇后了。 这次不同以往,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今上的脸,竟然和齐明之长得一模一样。 江锦书想,大抵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直起身,坐到书桌前,看着她刚批注完的文言文,喃喃出声:“未复有者。” 【后获幸数年,得帝眷爱,其宠之盛,三帝五十四年,未复有者。】 江锦书打了个哈欠,这两天熬夜把协作体考试的语文试卷出完,也算是解决了心头大事。 她选了刚刚被专家们挖掘到的《晋江后传》作为文言文部分的考题,一是因为题新,二是因为私心。 那段被晋明帝刻意隐去的历史,她希望能让更多的人知道。 **** 医院候诊大厅内,人来人往,大厅内并无空座。 等待叫号也甚是无聊,大厅内的人要么低头玩手机要么抬头看大厅里的电视。 电视里正好调到了新闻频道。 齐明之刚好从诊室里出来,一出来便被齐范缠上,齐范碎碎念着:“哥,跟我一起回北京呗,要不然我真逃不过爷爷那一关……” “要回你自己回,我这几天也忙。”齐明之随口应付道。 “哥……”齐范还欲磨叨一番。 便见齐明之目光一顿,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候诊大厅里的电视。 【陕西西安谢晏墓的石匣残纸,专家已对该文物进行复原,所写人物是晋明帝的第一任皇后江氏。】 齐范随口笑道:“六哥你看这么认真难道要弃医从文啊。” 齐明之没动作,依旧看着那条新闻。 他以为当日的私旨会让那段往事湮于沉沙中,却不料伯瑾之心,意在于此。 他低下头,无奈地笑笑。 第45章 第四十五音·夏 江锦书出好了卷子, 就看见齐明之给她发了信息,问她要不要来家里吃饭。 江锦书自是没拒绝,发完信息, 她就收拾收拾准备回家。 齐明之关了手机,走到停车场, 齐范还跟在他的身后。 齐明之转身,微微蹙眉:“你不回家?” 齐范耍赖般地笑:“哦, 我不回,我也没地回家啊, 老齐又跟我闹别扭了。” “六哥要不, 你收留收留我?”他泼皮地笑。 齐明之没搭话, 径直开了车门,齐范忙上前一步, 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拉好安全带, 动作一气呵成。 不过扯住安全带时,注意到了上面的护肩套, 齐范的面色顿时一变,抿着嘴悠悠道:“你还是六哥么?怎么还挂这种女孩家的东西?” 他又随意打量几眼, 只觉眼前的护肩套与这车内的整体画风格格不入, 齐范不自觉地捏了捏那兔子的耳朵, 齐明之见状忙打掉他的手, 斥责道:“别碰,后边去。” 齐范咂了咂嘴。 齐明之强调道:“这是我女朋友的座位, 你上后边去。” “女朋友。”齐范撇嘴, 又道:“谁没有女朋友啊,后边就后边去。” 齐范单手开了车门, 重重地关上,老实地坐在了后排座位。 盛江高中的下课铃声响彻整个高二年部的致思楼,江锦书站起身,朗声道:“同学们别动,让两位老师收卷清点好后再离开。” 这已是五月协作体的期中测试。 收卷老师到一个男生的跟前停了下来,那男生还在匆忙地扯住答题卡用铅笔涂着,江锦书目光一顿:“怎么了?” “他选择题忘涂卡了。”收卷老师极为无奈,便停下来看了江锦书一眼,等待江锦书做处置。 “时间到了,收卷。”她毫不犹豫地淡声道。 **** 江锦书与齐明之、齐范一道回了荷华苑,齐范自己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齐明之在厨房里忙碌着,江锦书倒不好在一旁看着,只好跟着进了厨房,在旁帮齐明之打着下手。 齐明之却不忍见江锦书受累,只说:“那你便把这草莓洗了罢。” 他自己又转过头去切菜。 洗菜这种事,江锦书还算是拿得出手的,转眼就洗好了,她先是拿了一颗塞到自己嘴里:“好甜。” 她伸出手,凑上前给齐明之一颗。 齐明之见状有些迟钝,而后微微探头将草莓咬到口里。 江锦书又给自己塞了一颗,脸上都是笑意:“还挺凉的。” 齐明之点了点头。 江锦书一边咬着草莓,一边随口说:“我想着暑假出去旅游,但是还没想好去哪。” 齐明之说:“暑假吗?” 江锦书点了点头。 “是想在国内?” 他笑。 江锦书无奈极了:“自然是国内,咱俩护照都交上去了。” 齐明之洗菜的手一顿:“那西安和洛阳挺好的。” 江锦书动作越来越慢,反而挑眉笑:“洛阳?” “那不是你老家么?” “对啊,你要是去,我可以陪你。” “你们医院不忙吗?” 齐明之笑着弹了下她的额头:“我有年假啊。” “要不要去?我父母也很想见你。”他说。 第46章 第四十六音·夏 江锦书的思绪有些迟钝, 她愣愣地点头,只见齐明之笑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点头的意思, 反应过来后,又迅速地摇摇头。 齐明之倒是茫然了, 几分不知所措。 他试探地说:“摇头是不想么?” 江锦书蹙了下眉头,抿了下唇:“我还没做好准备, 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她和齐明之在一起不过三月,便要到见家长的地步了么? 齐明之眉眼间显而易见的失落, 但他仍是淡淡地笑了起来:“抱歉, 确是我心急了些, 一切都听你的。” “西安、南昌、锦州、苏杭、南京都很不错。”他仔细地思考而后说了几个地名。 “南京就算了。” “怎么了?”他问。 “跟你在洛阳一样,我从小长在南京, 后来父母工作单位调动,才来了盛江。”江锦书笑笑。 听江锦书说到“父母”二字时, 齐明之忽地想起江益与齐令月的脸来,这辈子他已见过江益, 样貌与从前并无两样。 可齐令月他到底是未见过,不知她是否还如先前一样。 齐明之想到这里, 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想到那些不美的往事, 他大抵有些畏惧她的。 齐明之热好锅, 先是往锅里洒了几滴水珠,霎那间, 水珠尽数消失不见, 只留下了干干净净的灰褐色锅底。 他倒了些油,说:“上次伯父来医院还是秋天, 不知道他现在腿好些了没?” 江锦书帮他去拿洗好的菜蔬:“好多了,他还在家夸你呢。” “夸我什么?”他笑。 “说你人谦和,情商还高,还有什么...”江锦书胡乱地说着。 齐明之听了这话倒是十分给面地转身看她一眼,看着她极为认真又可爱的神情,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那替我谢谢伯父。” 江锦书心虚地咽了咽:“我觉得你更应该谢我。” “为什么?” “因为这算爱屋及乌的夸赞。” ······ 整个餐桌上最自在的人,大概就是齐范。 只见他吃得不亦乐乎,江锦书微微抬眼,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说起来齐范和齐明之长得是像的,第一眼或许瞧不出什么,可就是在这样静默的场合,慢慢地,细细地去看,才看出了其中的相似之处。 齐范自顾自地夹了个鸡腿,又闭着眼不停地挥着大拇指:“六哥,你做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 江锦书笑了笑,跟齐范说:“我特别好奇,你为什么叫他六哥啊?” 她记得,齐明之是独生子。 齐范听她说完后,反倒是笑:“六哥你还没跟嫂子说啊。” 江锦书听见某个称呼,脸上微微一红。 齐范说:“嫂子,是这样的,我祖父这一支只有两个儿子,就是我父亲和六哥的父亲,我和六哥也都是独生子,但是我们的祖父有很多兄弟姐妹,我们家又是按照家族里的顺序来,我哥他行六,我行九,所以我叫他六哥。” 江锦书看向齐明之,齐明之朝她轻轻点头。 “你们两个有时候长得还挺像的。”她喝了口水,轻轻笑着。 “是吗?含章也是这么说的,就六哥他不信。”齐范笑,隐约可见齿间可爱的虎牙。 “好吃你就多吃点。”齐明之拿齐范没办法,只得希望用吃食堵上齐范的嘴。 第43章 一顿饭完,齐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动也不动。 江锦书帮着齐明之将餐盘放进水槽,刚撸上袖子,就听齐明之说:“你这是做什么?” “洗碗啊。” 齐明之握住她的手腕,朝客厅点了点头:“歇着去。” 江锦书笑:“菜都是你做的,那多不好意思。” 齐明之被气笑:“你男朋友有手有脚,还好好地在这里站着,哪里用得上你撸袖子亲自沾水洗碗,快去歇着去。” “那多不好。” “心里真过意不去?” 江锦书轻轻点头。 齐明之转头朝厨房外看了一眼,客厅的沙发处是看不到厨房内的情况的,他低下头,声音放轻了许多:“心里要是真的过意不去,那你就抱我一下。” 江锦书听他这话,气得锤了捶他的身前。 不过玩闹归玩闹,她还是很真诚地凑近了些,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江锦书穿着他家里的拖鞋,刚刚到他的喉间,她丝毫没看到他的微扬的唇角。 他也没看到江锦书的抿唇微笑。 临放假的前两天,江锦书和齐明之约好去吃火锅,但齐明之见到江锦书时,才看到她抱着一大堆卷子出了学校。 齐明之挑眉笑道:“这是?” 江锦书愁眉苦脸地答:“作业没批完,就拿回来批了。” “这么多?” “云雁这两天请假了,我一个人上四个班的语文课,还要批四个班的语文作业。” 江锦书生无可恋地靠在车窗上。 直到火锅店,江锦书很快地点好了菜,等菜的过程中,她耐心又细致地用纸巾擦净桌面,确保桌面上不留油污后,径直从包里拿出经她反复磋磨的红笔。 随后轻轻按动笔头,对着答案批了起来。 齐明之坐在一旁给她的杯里倒橙汁。 看她批的认真,齐明之看了看她批完的卷纸:“我能看看吗?” “当然。” 江锦书习惯性地咬着吸管,喝了口橙汁。 齐明之拿起语文卷纸,上面写着盛江六校协作体高二语文b卷,两张卷纸相连,拼成了一米长的试卷。 齐明之随意看了看。 语文现代文阅读是迟子建女士的《与周瑜相遇》,齐明之专注地读了起来,江锦书看他看得认真,也没出声打搅。 等他看完,江锦书说:“喜欢?” 齐明之点头:“语文是个很美的学科,挺好的。” 江锦书朝着他掌心里的试卷看去,看到了文中的一句话:【我不喜欢你身披的铠甲,你穿布衣会更英俊。】 也是在那一瞬间,她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她怔怔地看着齐明之,情不自禁地说:“我不喜欢你身披的冠冕,我喜欢你服绯袍的样子。” 齐明之愣在原地。 绯袍?为何是绯袍呢? 江锦书不解。 齐明之声音微颤:“你...说什么?” 江锦书无措地笑笑:“我胡说的。” “冠冕是君王的,而绯袍是自己的。”他说。 江锦书听到了,也只笑笑不说话。 “这张卷还挺有意思的。”他说。 江锦书转头:“怎么了?” “紧跟时事。”他评价道。 “那你翻一翻前面,看看出题人的名字。”她笑。 【命题人:盛江市高级中学 江锦书】 “b卷?” “我和另一个学校的老师各出一套卷子,抽中了她那个,所以我这个就当是给学生作周测了。” 齐明之翻回到文言文部分,最后的出处【晋书·卷七十一·晋明江皇后】 是谢晏一直藏在石匣里的残卷。 后来专家们把这一篇又归到了晋书中。 他虽在新闻上看过原文,但此时此地,在这篇文面前,在她面前,在那段他最难忘、最留念、最不愿提起的回忆前,他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齐明之握住试卷的力道不免加重了些。 “你是不是看得懂?”江锦书问。 齐明之目光仍盯着卷面,点点头:“大概都看得懂。” “那我说踩分点,帮我批个卷子?”江锦书递给他一只红笔。 后来,16.17.18.19四个班的学生也没能知道他们的语文老师是在何种情形下批完的卷子。 第47章 第四十七音·夏 时维七月, 正值暑假。 江锦书画了几个地方,齐明之根据她画的地点,已然安排好了一切, 在出发的前一夜,他给她发了一条长长的备忘录, 小到生理期的用品、常备药,大到住宿时干净的床单被套。 他没有避讳地不谈, 而是细心地一一提醒。 江锦书收拾好行李箱后,看着手表上显示的字。 西安、洛阳、汴州、南京。 是他们要前往的地方。 她原不想去南京的, 可不知为什么, 一瞬间的举心动念, 牵引着她,让她在南京两字上画个句号。 去南京也许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但陪她去南京的那个人不平常。 齐明之早已在楼下等着了, 车的后备箱敞开着,他双手抱在胸前, 满面春风地站在楼道口。 江锦书带着箱子慢悠悠地朝门口走来,齐明之是极有眼色的, 登即大步上前一把接过江锦书带的行李箱,在提起箱子时大抵有过不可思议的神情, 不过转瞬即逝。 好在江锦书并未发现。 上了车, 江锦书下意识地开窗, 她喜欢看沿途的风景。 这一点齐明之是知晓的, 所以他在时间充裕时总会多绕一圈。 可今日要赶飞机,齐明之只好按着导航来走。 刚上车没多会儿, 江锦书便昏昏地倚在副驾驶上, 双眼阖着,下巴贴着护肩套上的兔耳朵。 齐明之微微叹了口气, 静默地把右车窗升了上去,又在左后车窗处降了一道缝。 等江锦书惊醒时,已是日到正午,车平缓地驶入停车场。 江锦书还是懵懂地说:“这么快就到了?” 齐明之无奈地笑:“不算快了,堵了会儿车。” 江锦书打了个哈欠,拎包下了车,行李箱自有齐明之去管,她不用费心,只需跟着他便好。 齐明之打印好登机牌办好托运后,两人到了候机室,齐明之买了杯热茶,递到她的手边,江锦书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下头喝了口,微热的茶汤在舌尖滚动。 她低低地抱怨了一句:“好累。” 齐明之左手覆上她的后背,反笑道:“还没登机就累了?” “昨天没睡好。”她诚实地答。 大抵是因为去的人从余云雁换成了齐明之,她有些激动,竟昏昏沉沉地折腾到凌晨一点才睡。 “那你靠在我的肩上睡一会,等登机时我再叫你。”他微微侧头,轻声说。 江锦书应了一声,阖着眼,不过几分钟又睁眼说:“你就不问我为什么没睡好吗?” 齐明之一愣,又笑笑:“为什么要问?” 她的事,他不会过度去干涉。 “好吧。”她闷闷地说。 午后,一架飞机缓缓升起。 汴州并无机场,江锦书与齐明之只好先至郑州,再到汴州时,已入了夜,两人到附近的餐厅吃了饭,而后满身疲惫地回到酒店。 只见酒店前台握着两人的身份证,轻声试探道:“两位订的是一间?” 江锦书欲开口,齐明之先上前一步道:“两间。” “麻烦您帮我们尽量安排在一起。”他说。 江锦书想,两间就两间。 搞得像她想占他的便宜。 江锦书刚拧开矿泉水瓶,脑海里忽然出现余云雁的脸来,她那张俏丽的面庞仿佛要贴在她的眼前,她极为激动地对她说:“齐明之这样的男人你就算不追,你也得睡啊!” 江锦书被水呛到,连连咳了几声。 前台将两个房卡递到齐明之的手上,他低头轻声道谢,转头就见江锦书因被水呛到双眼通红,他忙凑近拍了拍她的后背:“呛到了?” 江锦书眼底已然挤出了泪,但她却不敢让齐明之知道为什么被呛到。 她连连摆手:“没事没事。” 待她缓和过来后,齐明之径直拖着两个行李箱给她带路。 齐明之将房卡递给江锦书,江锦书开了房门径直躺在床上,劳累一天腿脚已是极酸痛的,她懒散地躺在床上,给余云雁拨去了视频。 一入眼帘的便是余云雁敷着面膜的脸。 余云雁翘着兰花指微微拂了几下面膜:“怎么了江大小姐?不是跟男朋友甜蜜旅游呢么。” “住隔壁呢。”江锦书淡淡道。 “啥?你俩没住一起啊。” 江锦书冲着屏幕点了点头。 “那还挺可惜的。” “抛去家庭背景学历工作,就我们齐医生这样貌,这身材,这气质,这学识,不睡可惜了。” 第44章 “你到底都在想什么?” “少来,江锦书你别装,你敢说你没想过?” 知锦书者,云雁也。 江锦书哑口无言。 余云雁得逞地笑:“怎么,承认了吧,你还是想过的。” 江锦书虽长得符合传统美学,但性子却是不传统的。 国人向来对“性”避而不谈,可江锦书在大学时便以“中国近代文学中性叙事”为主题写了篇论文,还上了核心刊,后来成为了保研中的主要材料。 “要不我出个招?” 第48章 第四十八音·夏 余云雁给江锦书出了一个晚上的“损招”, 两人来了兴致聊到了天明,等齐明之再见到江锦书时,她眼底上的遮瑕液甚至都挡不住那黑眼圈。 江锦书抬不动眼皮, 齐明之抚了抚她的额头:“昨天晚上没睡好?” “自己一个人住酒店有点害怕。”她说。 “我就在隔壁。”齐明之道。 “我知道啊,但是还是害怕。” “害怕什么?” “你听过量子纠缠吗?”江锦书掀了掀眼皮, 缓缓道。 齐明之习惯性地双手抱在胸前,挑眉道:“听过, 你怕这个?” “怕负能量体。”她老实地说。 毕竟人总是对超自然的、超脱于自己想象的未知事物,抱着一种敬畏又恐惧的态度。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了齐明之, 他有些束手无策, 不知如何去科学地解释。 须臾, 他才轻声开口:“那,怎么办?” “要不下次我们两个订一间房吧。”她不自然地抿了下唇。 齐明之皱了皱眉, 似是没听清:“什么?” “我说,要不我们还是订一间房吧。”江锦书重复道。 他似是深吸了口气, 压下心头异样的情绪:“江老师,你认真的?” “嗯。”她点了点头, 像极了鹌鹑。 齐明之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忽地低笑了一声:“江老师, 你不适合去演戏的。” 太假了, 一眼便能看出来。 江锦书笑容一时间僵住, 有这么假么? 江锦书撇了撇嘴, 两人从酒店出发去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一切如昨,江锦书在踏上门前石阶的那一霎那, 眼前一片恍惚, 她双眼似是被蒙上一层薄纱,那一瞬她站不稳。 幸好有一双手牢牢地扶稳了她。 江锦书抬眼看向他:“谢谢。” “不知怎么, 这里好像有魔力一般,我都有些看不清台阶了。”她说。 齐明之听后,没说什么。 “我看过一则野史,说晋明帝便是在这里与江皇后邂逅的。” 齐明之苦笑,摇了摇头:“对,也不对。” “为何?” 齐明之牢牢地牵住她的手,而后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带她往大相国寺深处走去,直到林深处,那里是一处禅院。 院墙已被玻璃给罩上。 那里还有三个拿着单反相机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惊呼道:“这就是晋明帝的笔墨么?” “字好看,诗更不错。” 另一个年轻人啧啧道:“晋明帝真不愧是晋朝最有才气的君王,暮来剑掩隐君迹,但霁长安踏青云,这两句当真气势开阔!” 说完,就对着那已被保护起来的院墙打着闪光灯咔咔一顿拍摄。 江锦书盯着那刻字,喃喃道:“但霁长安踏青云...” “怎么了?”齐明之黯淡道。 “这四句诗当真出自一人之手么?”她轻轻蹙眉道。 “你觉得呢?” “你看那字,刻的虽生硬了些,但可知原来的笔墨也是这样的风格。后两句字形端方,而前两句字迹带着肆意,这大概不是一人,且后两句有卫夫人楷的意味,应是女子所书,前两句太明显,用笔纤瘦,又有飞白的影子,该是晋明帝所书。 “你觉得那女子是谁?”他垂眸道。 “该是那位罪臣之女,江后吧。” “罪臣之女?” “东昌公主不是罪臣么?” 齐明之哑口无言,只得道:“那你认为,江后的死可惜么?” “若我是百姓,江后之死,我只觉欣慰,若因同为女子,我只觉悲哀。” 齐明之盯着墙壁,他将江锦书的话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他久久不语。 江锦书用相机拍好了照,笑了笑:“我们回去吧。” 齐明之并无异样神情,只轻轻点头。 面容上显得极为平淡。 从禅院出来时,正巧与灰色僧衣的老僧人相遇,他坐在大殿前,桌上有一个签筒。 他抬首随意打量四处,在看到江锦书与齐明之时目光一顿,眸色顿时暗了许多,他轻声说:“两位施主留步。” 江锦书挽着他的手,停下了脚步,有些懵懂地看着僧人。 她微微颔首,礼貌道:“师父是有什么事吗?” 僧人回礼,道:“我见两位是有缘的,两位可愿抽支签?” 江锦书一脸防备地看着僧人,她想眼前之人莫不是诈骗的吧。 “这个不抽行吗?”她说。 “但凭施主心意。” 江锦书随意瞥了眼桌子,只见角落处“免费”二字,就随意拿起签筒摇了几下,有签掉落,她拿起递给僧人,僧人似是看穿,他轻轻叹息:“原是如此。” “三世有缘,两世无运。” “否极泰来,戒猜忌。” “如此,便是佳缘永结。” 僧人絮絮说了几句,江锦书没怎么明白,正欲再问,只见齐明之上前一步,淡声道:“多谢师父。” 僧人看着他的样貌,似是认可地点了点头。 两人像对上了暗语般,只留江锦书站在原地十分懵懂。 出了大相国寺门,江锦书道:“三世有缘,说得好有宿命感,但其实我不信这个。” 齐明之止步,轻声道:“你不是相信量子纠缠么?” “说不定我们就是三世情缘呢?” 江锦书摇了摇头,道:“诳你的。” “我还说我前世是皇后呢,你信吗。”她笑得开怀。 第49章 第四十九音·夏 “我还说我前世是皇后呢, 你信吗?”她笑。 日光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她笑得开怀,面容上镀了层淡金色的光辉。 齐明之抬眼去看她, 有些话欲言又止。 两人对视了很久,正当她以为齐明之不会再说话时, 只听他淡声开口。 “我信。” 江锦书不以为意,只以为齐明之在附和她。 “你就骗我吧。”她弯唇笑了笑。 齐明之抿唇淡笑, 并不说话。 除了那次,他不会骗她。 两人取了行李箱, 踏上前往洛阳的高铁。 洛阳, 上阳宫。 两人步子很快, 办理好入住,就前往了上阳宫。 可惜的是, 上阳宫在当年战乱时遭到了焚毁,如今杂草丛生, 一片荒芜景象。 齐明之见此情景心凉了半截,他虽在洛阳生活多年, 可从未踏足过上阳宫。 大抵是近乡情怯。 他不忍去触碰昔日的伤疤,尽管此生他已圆满, 陈诗蘅的样貌一如昨日, 他的母亲对他的爱护不曾改变。 他想, 这样便已很好。 齐明之对着面前破败的殿宇愣神, 那里仅剩撑殿的石柱,横梁均已不在。 江锦书垂下眼去调整单反相机的光圈和快门, 调整后抬起相机, 单眼对上目镜,拍了几张照片。 齐明之转过头去看江锦书, 见她面带笑容看液晶屏里的照片。 他唇边衔着笑,轻声开口:“晚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江锦书捧着相机,想也没想便笑着应道:“好。” 齐明之带她来了一个偏僻处的殿宇。 那里落了锁。 大抵是遗址的管理人员出于安全考虑锁上了。 齐明之只是与她手牵着手,带她往前走去。 他的面前出现了昔日图景。 上阳宫也曾有瓢泼大雨。 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落下,如走珠般。 他和陈氏做完了活计并未带伞,只好跑到偏僻处避雨,那时刚由冬入春。 齐横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裳,他抿了抿唇,方才张口道:“阿娘,你冷不冷?” 陈氏说:“有一些。” 那时的他不过六岁,他往陈氏那里挪了挪身子,轻轻牵住她的双手,用自己不大的手掌包裹她的双手,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 陈氏笑了笑:“阿横不用担心阿娘,停了雨咱们就可以回去了。” 齐横点了点头,他安安静静地坐着。 饥肠辘辘,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那段日子太过艰难,郑后善权,不愿管事对他们太好,是以,他们未尝有过一日饱腹,也未曾有一日身暖。 陈氏从怀里拿出她极为珍惜的胡饼。 第45章 陈氏将胡饼全推到他的怀里,她温柔地笑笑:“阿横快吃。” 齐横将胡饼掰成了两份。 将大的那块递给陈氏,他说:“阿娘先吃。” 陈氏腹中空空,却仍是笑:“阿娘不饿,阿横快吃罢。” 陈氏温柔地抚上他的脸,替他擦去脸上的灰尘,齐横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胡饼。 其实他身边没有水,喉中依旧干涩,可面对着为数不多的食物,他甚至忘了去喝水。 那小块的胡饼已被他吞咽完,他仍将大块胡饼送到她的掌心,他执拗地说:“阿娘也要吃。” 陈氏看着他的面容,不禁笑了笑,又将胡饼掰成了两块,一份留给自己,另一份给了齐横。 两个人在雨幕中相视而笑。 齐明之看着面前的偏殿,愣神了许久,他拂去石碑上的灰尘,动作细致缓慢,说:“晋明帝的生母,陈氏,原来生活在这里。” “帝出生于上阳宫。”江锦书应了一声。 “陈氏孤身一人,扶养明帝到八岁,已属不易,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她说。 “是啊,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女人。” 一时沉默。 江锦书不知他在想什么,后来她只听他低声开口: “锦书,我今年三十一了。” 第50章 第五十音·秋 西安, 长安。 不见昔日长安,唯见如今西安。 江锦书坐在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手拄在车窗边, 有风不断地从那大片空隙中吹来,她拄着下巴凝神思索齐明之说的话。 齐明之坐在右边座位, 十分安静,仿佛一座雕塑般。 他的右手止不住地轻颤, 到底是他情急了些,说话忘了分寸。 他对她说他的年纪, 何尝不是一种隐形的逼迫? 齐明之想了想, 终究是开了口:“对不起, 我的话太唐突了。” 江锦书没想过他会道歉,她抬眼去看他, 只见他眼底带了一抹暗色。 江锦书忽地将那抹暗色与悲怆之情联系在了一起。 江锦书心头升起了几分不忍,其实她没生齐明之的气, 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江锦书缓缓道:“没什么,我没生气。” “你说的话, 我明白什么意思,我也……在有认真考虑的。”她说。 他心下一喜, 不确定地问道:“真的么?” 江锦书点了点头。 浮云略过大明宫遗址, 黄色外装的出租车缓缓停在门前。 可惜大明宫与上阳宫双双在战乱中遭到焚毁, 甚至大明宫焚毁得更为彻底。 如今只留一地黄土。 江锦书有些失落, 大抵是惋惜那个属于大晋的辉煌湮于黄沙之中。 幸好,西安博物馆推了一期新展, 倒也算不虚此行。 《晋明帝特展——被抹去的往昔》 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一些是游客,也有一些是研学的学生。 江锦书看着特展门口的大字, 反倒是笑:“晋明帝,看来我们没白来。” “我们去看看吧。”她笑。 齐明之点头,刚入展厅,便见壁上的序言,江锦书下意识地拿出相机拍摄,她想将这展厅内的所有都记录下来。 第一件展品是晋明帝的墓志铭拓本。 齐明之淡淡地凝视着那拓本,并不言语。 第二件展品是以红绳相结的头发。 三号展品是件横玉。 四号展品是封画轴。 五号展品是以玉打造的梅萼枝。 六号展品是古琴“九霄环佩”。 江锦书蓦地头痛起来,仿佛要被撕裂般。 “锦书,我们是亲人。” “我会对你好的。” “卿卿……” “东边日出西边雨。” “锦书者,吾心悦之人也。” 一幕幕在她脑中飞快闪过,她扶着头想缓过脑中那阵眩晕。 齐明之见她面色不好,忙扶住她说:“身体不舒服?” 江锦书忍着眩晕点点头,齐明之忙扶着她到休息区坐着。齐明之将手上的水瓶拧开,递给她。 江锦书喝了口水,靠在他的肩头歇了一会儿。 她脸仍是惨白的,她说:“刚才头好晕。” 齐明之看着她,伸出手微微抬了下她的左右眼皮,道:“不应该啊……” “昨天晚上没休息好吗?” 江锦书摇摇头。 “大概是这展厅里太热了,有些中暑。” “我在这坐一会便好了。”她宽慰地笑笑。 齐明之仍是握紧了她的手,让她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江锦书低下头,看着两人相握的手指,她忽地抬起手指,穿过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她低声喃喃:“明之,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 “你,叫我卿卿……” 齐明之身子一僵,转过头去看她。 他似是情绪很激动,胸前不断地起伏着,他颤抖着声音:“那你还听到了什么?或者,看到了什么?” 江锦书却不敢再说了,毕竟她是唯物主义者。 她摇了摇头,压下那些碎片的记忆,她说:“我想不起来了。” 齐明之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他压下心头的情绪,依旧平和地说:“没事,想不起来也没什么。” 她靠在他的肩头,轻声说:“那幅画,是东边日出西边雨么?” 齐明之点了点头。 “那是谁送给晋明帝的?是江皇后吗?” 齐明之刚欲答话,只听不远处出来了讲解员的话语:“这幅画一直被晋明帝收藏在宫中多年,相传是江皇后送给晋明帝的,晋明帝非常爱惜,说起江皇后,我们可以移步里面。” 讲解员到了江皇后的墓志铭前,声音如流水,滔滔不绝。 “江皇后。”他说。 “那是他们的结发吗?”她问。 “是。”他说。 “为什么会是梅萼呢?”她问。 “或许是,水驿春回时,给他折一支江南梅萼。”他说。 “他真的爱江皇后吗?”她又问。 “爱。”齐明之仍是耐心地回答。 “未复有者。”他说。 这场观展,以江锦书的问与齐明之的答而结束。 两人心照不宣地笑笑,继而前往南京。 南京,故江宁。 二人到南京时,已是午后了,他们手牵着手走在梧桐大道上,在这里有化学课本上的丁达尔效应。 两人在阳光的沐浴下散步。 到傍晚时分,两人去吃了鸭血粉丝汤,在桥边慢慢地走。 桥边有老奶奶在卖茉莉花手环。 她头发花白而稀疏,脸上却洋溢着笑容。 江锦书牵着齐明之的手,走到茉莉花奶奶的跟前,温声笑笑:“奶奶您好,这手环怎么卖?” 江锦书看着茉莉洁白的花瓣,已然动心。 奶奶脸上慈和地笑:“3元。” 江锦书笑笑:“我卖两个可以吗?” 茉莉花奶奶笑着点了点头,江锦书刚要找零钱,然而齐明之已然先她一步。 齐明之将零钱递给老人家,温声道:“谢谢您。” 茉莉花奶奶看了看齐明之,又看了看江锦书,她竖了竖了大拇指:“姑娘,你先生很不错。” 江锦书面上一赧,并未解释。 齐明之看着她默认的态度,不由得弯了弯唇。 茉莉花奶奶拿起两串手环,牵着她的手,她的掌心感受到了奶奶手上的皱纹。 那是极为柔软又光滑的。 一种属于岁月的美与静好,在两个人的手掌间悄无声息的传递。 那时是两种别样的美。 一是岁月的温和。 二是青春的朝气。 茉莉花奶奶给江锦书带好了手环,江锦书笑了笑:“谢谢您。” 奶奶微笑道:“祝你和你的先生平安幸福。” 江锦书与齐明之向她挥了挥手。 两人在河边逛了许久,在平江桥边悠悠地走,江锦书极为惬意地吃着糖水。 这次旅行齐明之亦学会了不少,比如,用相机给江锦书拍照。 等江锦书心满意足了,两人才取了寄存的行李前往酒店。 只是这次倒是遂了江锦书的愿。 前台极为歉意地说:“抱歉两位,我们这只有大床房了。” 第51章 第五十一音·秋 江锦书没说话, 齐明之明显慌了神。 酒店前台试探道:“两位是恋人关系吗?” 齐明之点了点头,前台明显松了口气:“两位请放心,我们的大床房空间很大, 私密性也不错,要不我带两位上去看看?” 江锦书暗暗扯了下齐明之的衣角, 说:“要不先看看吧。” 前台面带微笑,拿着卡刷了下电梯带着齐明之与江锦书去房间。 转了两次弯, 前台打开了房间,说:“您看看, 这样的符合不符合二位的需求?” 第46章 “沙发, 冰箱, 浴缸...两位看看满意吗?” 江锦书看了看床,心下感慨, 无愧“大”之名,足够了。 齐明之却注意着角落的沙发, 心想,若真没别的选择, 有这个沙发在,倒也能接受了。 齐明之抿唇微笑, 转头对江锦书说:“那, 我们就这间?” 江锦书点了点头:“我没意见, 这附近也没有别的酒店了, 就这个吧。” “行。”他说。 齐明之到楼下办了入住手续,前台办完后又说:“先生, 我们这边还有避孕用品, 您看您需要吗?” 说完前台人员还拿了一个蓝色方形盒子来。 江锦书坐在沙发上,有些心神不宁, 她大抵还是没有做好准备,仍是手足无措,等齐明之回来时,江锦书已然把衣服换好。 齐明之进门见到江锦书时,面上蒙上不自然来,他的耳甚至是红色的。 江锦书微笑:“办好了?” 齐明之点点头。 “你习惯睡左边还是右边?”她说。 齐明之摇了摇头:“我睡沙发就行。” “啊?”江锦书听了这话,顿时心凉。 江锦书咬牙切齿地敲字,齐明之去洗澡了,江锦书听着淋浴间里的落水声更加郁闷。 是他有病吗? 都这样了,还能不起心,不动念? 淋浴间里的声音渐渐地消失,齐明之穿好了衣服,短袖的末端犹有水痕,能隐隐约约看见衣服下的腹肌,两人对视一眼。 齐明之有些不自然,江锦书目光移下看着他衣服下的腹肌,更是面上一红,移开眼去,却不自觉地唇角上扬。 江锦书躺在床的中央,四周空荡荡的,她支起上身,看着沙发上双手抱在脑后暂寐的齐明之。 她郁闷地躺回床,屋内仅留水吧的灯带未关,或昏或亮。 她说:“明之,你要不要躺床上来?” “这里很大的。” 齐明之:“我躺在沙发上就成。” “可我不成。”她撇了下嘴。 “嗯?” “你记得我说过的量子纠缠吗?我一个人在这么大的床上躺着,没有安全感。” 齐明之没再推脱,躺在了她的身侧。 江锦书顺势抱住他的腰,把自己的头埋在他的身前:“这下好多了。” 齐明之身体一僵。 “你就不想抱着我吗?” 她问。 齐明之无奈地闭上了眼,他很诚实地回答:“我想,但我不敢。” “为什么不敢?” “锦书,我对你不止是精神上的喜欢,生理上的欲望我也有。” “既然你也有,为什么不直视呢?”江锦书并不打算放过他。 “这太仓促了。”他也怕江锦书以后会后悔。 江锦书踩着他的膝头,抱着他的短袖,鼻尖依旧萦绕着熟悉的梅花香,她轻轻吻住他的唇角,很认真地说:“两情相悦,并不仓促。” “而且这种事,我想我也会快乐的。” “你,要不要和我试试?就像《高唐赋》里那样。” 第52章 第五十二音·冬 房间内一度沉默, 只留下了哗哗的水声。 齐明之又进了淋浴间,江锦书听见那落水声只觉得心烦意乱,她无语地用被子包上自己的头, 脸算是红透了,算不清是害羞还是有事未竟的气愤。 方才两人在床上折腾了好一会, 又亲又抱偏衣服没掉半点,甚至齐明之古板得很, 别的地碰也不碰,两个人挣扎着额角都冒了汗, 后来江锦书抵着他的额头, 催促着说:“酒店楼下是不是有卖的?” “没有。”齐明之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江锦书疑惑。 “我记得好像是有。”余云雁在“睡明之计划”中还详细地说过。 “没有。”他斩钉截铁地答。 “那叫个外卖好不好?”她声音哑得很, 手指不自觉地蜷着齐明之短袖的衣摆,很明显地不耐与催促。 已经撩拨到这种地步, 她自然不愿意半途而废。 “很晚了,这个地方偏, 外卖估计短时间到不了。”他说。 “那怎么办?”她揪着齐明之衣服的手越来越紧了。 “我去淋浴间。”他声音很平淡,仿佛早已预料般。 “不继续了吗?”她抱着他的脖子, 不让他离开。 “没有怎么继续?”他反问。 说完,齐明之便攥着她的手腕放下, 头也不回地进了淋浴间。 江锦书几近怀疑他是故意的。 不知过了多久, 江锦书困得窝在薄被里, 动也不动, 只觉身旁一沉,齐明之伸出手把她抱在怀里, 她眼睛都睁不开, 迷迷糊糊地问:“你回来了?” “嗯。”他低声应道。 “睡吧。”他安抚道。 ······ 等江锦书回来时,高二又将开始新的学期——高三。 余云雁再见到江锦书时, 看着她的神色似是猜出来了什么,直扶着桌子捧肚子笑不止:“不是,不是,都这样还没成?” “你说他也真挺狠心的,就咱们这长相,这气质,这学识,这谈吐,他竟也能忍住,果真非常人也。” 江锦书冷漠地盯着余云雁,盯得她毛骨悚然,不禁抖了抖。 “不过也是可惜了,你说就齐医生这样的标准,男模届都少有。” “你这又亲又抱,还不花钱,怎么着都是你赚了。”余云雁似是宽慰,又似火上浇油。 江锦书此时想用胶条封上余云雁的嘴。 深秋,金黄色的银杏叶渐渐零落于地,银杏果大片地落入小河,河中一颗颗银果,仿若汇成一面明镜。 没过多久,校园内的橙色外套便已换成了棉服。 如今已是冬日。 江锦书带了协作体联考的成绩单回来,脸上洋溢着笑容,她昂着首进了教室,笑着说:“这次协作体考试,咱们班的整体成绩力压另五校的实验班,而且这月咱们班还有流动红旗,班长下课去校团委领一下。” 江锦书还未说完,班里便响起了鼓掌声。 “鉴于大家平时表现优秀,我决定给全班每个同学买奖励,不用班费。” 一时间,班里又掀起了鼓掌声与欢呼声。 “大家要是有好点子可以私下跟我说,然后我们现在开始上课,把昨天的试卷拿出来我们讲一下....” 江锦书缓缓道。 盛江落下了黑色帷幕,空中星子几点,江锦书靠在办公室里回着齐明之的信息。 齐明之说她哥给她拿了个东西,要他下班帮忙捎来。 他今天不值班,而江锦书要查寝住在学校宿舍,所以他想过一会便将东西送到学校。 江锦书嫌打字费劲便直接发了条语音:“行,你到了就给我发信息,我去门口接你。” 江锦书闲聊般谈起了今天的事:“我们班这次成绩超级好,而且还拿到了流动红旗,我想给她们买点奖励,但是还不知道买什么。” 齐明之很耐心地回着:“学生的话,大概笔记本和笔会好些,我更倾向于笔。” 毕竟他要是在医院的桌面上摆上新笔,不出一个小时便会不翼而飞。 “你跟我哥一样。”江锦书无奈地笑。 “那我在想想吧,你开车注意安全。”她说。 “好。”听到齐明之的回复,江锦书挂断了电话。 一辆路虎缓缓停在了盛江高中的正门前,齐明之停好手刹,下意识地给江锦书发信息,目光随意地往外打量,只见悬挂着盛江市高级中学几个大字的高柱下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 他头发花白,衣衫单薄,手上抱着一个糖葫芦树。 身上衣虽单薄,但那是极为干净与体面的。 甚至糖葫芦上的每一串都细心地包上了包装纸。 老爷爷大抵是在等盛高的学生放学。 可离盛高学生放学还有一个两个小时。 他想。 齐明之下了车,走到卖糖葫芦爷爷的跟前,温声道:“大爷,您的这个糖葫芦是怎么卖的?” 那老爷爷笑得很慈和,说:“除了草莓,剩下都三块一串,五块两串,草莓八元一串。” 齐明之平和地笑了笑:“您这树上有多少串,我都买了。” “最近孩子表现不错,我这半个家长想给他们送些奖励。”他耐心地跟糖葫芦爷爷解释。 原本老爷爷听了前一句,下意识地摆手,听到这句后才笑着说:“这大概有50串。” 须臾,盛江高中的门前只留齐明之一人,他站在正门前,手上还抱着一个糖葫芦树。 等江锦书到门口时,一时愣了愣,还傻傻地说:“你是去打劫了吗?” 第53章 第五十三音·冬 江锦书愣了愣地问:“你是去打劫了吗?” 齐明之只觉她这话好笑, 不禁弯唇道:“合法。” “买的?” 齐明之点了点头。 第47章 “怎么突然买这个?而且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江锦书含羞微笑。 齐明之缓缓道:“这都是给你的学生买的,这个才是你的。” 他摘下了扎在树上最顶端的草莓糖葫芦。 江锦书眉目含笑,接过了他手中的糖葫芦:“谢谢。” “你怎么突然想到买糖葫芦?”江锦书笑着问。 齐明之笑了笑:“你不是说你的学生们考得很好吗?而且还得了流动红旗, 你算他们的家长,我也算是半个家长, 自然也该给奖励,况且, 我也希望他们能在学校里多照顾照顾你。” “他们哪里会照顾,一群泼猴,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江锦书低声喃喃道。 齐明之笑笑, 并未说什么, 看了眼警卫室里的门卫,道:“我能帮你把这树带教学楼里去吗?” “应该可以, 我去跟门卫大爷说说。”她说。 江锦书趋步前进,瞧了瞧警卫室的门, 微笑道:“大爷,可以让我先生进下一学校吗?” 保安大爷是极好说话的, 但又顾忌着学校的规矩与学生的安全,又说:“可以, 只是可能需要他出示一下身份证。” 江锦书听后, 小跑到齐明之跟前, 双手朝他举着:“身份证。” 齐明之掏了下自己的大衣外套, 摸索了半天,微微蹙眉道:“我没带身份证出来。” “手机里有照片吗?”她说。 齐明之摇了摇头。 “那你现在还有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证件吗?”江锦书抿唇道。 齐明之又探向自己的大衣口袋, 最后只拿出了两个证件来。 红绿本。 江锦书皱着眉接过, 翻了翻,喃喃道:“教师资格书?聘任书?” 江锦书递给了门卫, 门卫大爷端起两个证件细细瞧着,看齐明之的神色已然不同,忙笑道:“我登记一下,好了,进吧。” 齐明之举着糖葫芦树进了正门。 江锦书拿着证件,也细打量了几眼,不禁摇头轻叹道:“这大学老师还真是清贵呀。” “副教授!?”江锦书瞥到上面某个字眼,不由得一惊。 “你现在都到副教授了?” “刚聘的。”齐明之淡声道。 “那你是不是能带研究生了?”江锦书撕开包装纸,咬了口草莓,薄薄的冰糖上裹了层糖纸,牙齿轻动,齿间传来脆声。 齐明之握着长杆,语气平和:“下周要参加硕导培训班。” “真好。”江锦书虽是如此说,却不见太欣喜的神色。 齐明之握着糖葫芦树,一直抬到了致思楼4楼,他很安静地站在江锦书办公桌旁边,他看了眼她的办公桌。 很热闹。 齐明之只得用这个词来形容。 若说井然有序,那大抵是不太合适的,毕竟她桌面上书架里的书很杂,电脑底座旁甚至摆了一排小摆件,笔筒里除了红笔,还有口红等物件。 但也不至于用乱来形容,他想。 江锦书去了16班教室,站在后门时看着谢子毓对着一个小纸条发呆,江锦书喊了一声:“谢子毓。” 给谢子毓吓了个激灵,将纸条攥在手心里再不敢拿出来。 “崔知南,你俩都来一下。” 待谢子毓出了教室门,江锦书双手抱臂笑道:“传纸条来的?” 谢子毓不承认。 江锦书瞥了他一眼,也没去管。 她将两人带到办公室,谢子毓与崔知南看着办公室里的年轻男人,当即面面相觑。 谢子毓先反应过来,点了点头唤人:“姐夫好。” 崔知南不了解情况,却也应和道:“姐夫好。” 齐明之对这个称呼极为受用,连连点头:“你们好。” “辛苦你们给同学们发一下糖葫芦了。”他温声道。 谢子毓和崔知南眼前一亮,两人齐齐道:“不辛苦,顺手的事。” 两人扛着树就跑,跑到教室大声说:“姐夫给咱们买糖葫芦了,一人一个!” 两人一溜烟似得,转眼便不见,江锦书无奈地看着齐明之,她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个泼猴。” “性子是活泼了点,但是挺聪明的。”他淡淡地笑了一声。 他仍是习惯性地双手抱在身前,江锦书看着两人相距稍大的身高,微微蹙眉:“你好像习惯性地做这个抱臂的动作。” 齐明之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手,他反应过来迅速道歉:“抱歉。”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极为诚恳地说:“做手术时习惯了,忽视了你的感受。” “这个跟手术有什么关系?” “胸前是无菌区域,我们洗完手就会放在这个位置。” 江锦书低低地应了一声。 “对了,那个...下周六,你有没有时间来我家里吃个饭?”江锦书想起什么,鼓足勇气轻轻开口。 末了她又怕齐明之误会,补充道:“我爸妈家。” 第54章 第五十四音·冬 自从与江锦书在一起后, 齐明之大抵是诸事皆顺的。 比如聘副高,再比如第一次上门见江益与齐令月。 事顺自有人为的成分在,齐明之上门之前, 江锦书便带着他细细去商场挑选礼物,她认为他们家最好拿下的便是齐令月。 可殊不知在齐明之的眼里, 他最担心的人就是齐令月。 是以尤为在意给齐令月的礼物,生怕出了错留了个差印象。 “这?真的行吗?”他看着方盒里的丝巾微微挑眉。 “当然行的, 你还信不过我吗?”江锦书笑了笑。 其实她觉得,无论齐明之送什么, 齐令月都不会说句不好。 这大抵便是, 丈母娘看女婿, 越看越喜欢。 “对了,给咱哥买什么?”齐明之淡声笑笑。 “咱, 哥?”江锦书咬着字眼,轻轻地笑了。 “齐医生, 别乱攀亲戚。”江锦书启唇笑道。 齐明之笑笑不语。 “我哥喜欢品酒,你送他酒就可以。”她说。 齐明之点点头, 表示自己记在了心里,想着改日去齐范那里拿几瓶红酒出来。 “我爸就不太好应付了, 他不抽烟, 酒也不过是工作时需要, 平日根本不沾。”江锦书絮絮道。 齐明之敛下眼眸, 徐徐道:“那叔叔平日里都喜欢做什么?” “品茶、看书、写字、下棋。” 齐明之并未有太大反应,仿若意料之中。 她见齐明之神色平淡, 立马道:“不过你放心, 有我在,我会帮你的。” 齐明之只是笑了一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牢牢地牵住了江锦书的手往外走去。 周六是个大晴天,盛江一度升温。 齐明之开车驶至大院的正门,齐明之降下了车窗,江锦书朝他那边微微偏头,去看警卫室里的保安,她弯唇微笑着唤了一声:“李叔。” 李叔笑道:“江老师啊。” “这位是?” 江锦书笑了笑:“我男朋友。” 李叔看了看齐明之,打量的目光在他的身上逡巡着,须臾,他又笑了笑:“江老师快进去吧。” 栏杆升起,齐明之顺利将车开进了大院。 入目是一片翠障,车缓缓驶至一栋两层别墅前,齐明之下了车,随意抬眼打量着,只见不远处的亭内还有警卫员。 齐明之开了后备箱,将所有礼物都拿了下来。 开门的是江长空。 他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挑眉,看了眼齐明之周围的礼盒:“来了?” 江锦书笑笑:“哥。” 江长空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头,而后径直走向她身后的齐明之,齐明之微笑,打了招呼:“江医生。” 江长空主动帮忙拎了礼品。 齐明之与江长空两人四手拎满了礼盒。 只听门内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明之来了吗?” 女人身着藕荷色的旗袍,拢着丝绸披肩,或是因为经年的保养,亦或是因为拥有着爱自己的心态,她的面容上竟一丝皱纹都没有。 她妆容精致,举止体面,唇边还擒着一抹微笑。 齐明之看着面前的人,一时竟怔住忘了举动。 曾经的齐令月与他,不算不死不休的雠敌,而是渐行渐远的亲人。 如今,仇恨不在。 只留,日光满地。 第55章 第五十五音·冬 齐令月笑了笑:“是明之来了吗?” 江锦书率先答道:“是他。”她笑着抚了抚齐明之的臂膀, 微微用力一推,想将齐明之带到齐令月的跟前,齐明之轻轻颔首:“阿姨好。” 屋外到底是有些冷, 齐令月拢了下披肩,笑着点了点头, 应声道:“好,快进来吧。” 今日休息, 江益并没有去单位,他也没穿庄重严肃的行政夹克, 反倒是极为平常的装束, 简简单单得像一位饱读诗书的文学学者。 他正站在玄关处, 齐明之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 第48章 齐明之淡淡地笑,微微点头, 有礼有节道:“叔叔好。” 江益细细地打量了他几眼,其实上次他见过齐明之, 也细瞧过。不过那时江益想,与齐明之更多的是患者与医者的关系, 如今晚晚将他带回来,大抵便要转成了翁婿的关系。 江益很平淡地应了声, 倒也保持着基本的礼貌。 一时有些尴尬, 江锦书窥了眼父亲的神色, 又悄悄瞄了眼母亲, 开口道:“爸妈,这都是明之给你们带的礼物。” 齐令月回道:“来我家吃顿饭倒让你破费了。” 齐明之随和地笑笑:“这倒没有, 反而是我叨扰您和叔叔了。” “快换鞋坐下吧。”齐令月招呼道。 江锦书坐在齐明之的旁边, 看着对面的江益与齐令月,她倒有些紧张了。 她微微偏头去看齐明之, 只见他应对得如鱼得水,这么看她反倒像是上门的媳妇。 齐令月看了看齐明之,满眼的赞赏,道:“明之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齐明之温和地笑:“谢谢阿姨,我什么都成的。” “叔叔喜欢喝什么?” “他呀,他最喜欢喝茶。”齐令月想也没想便道。 江益闻言觑了齐令月一眼,大抵有些不乐,可又说不得什么。 在江家,长公主最大。 齐令月又道:“那我沏茶去。” “晚晚也去给你母亲帮个忙。”江益开口道。 明显要支开江锦书。 江锦书动作一僵,下意识地反问:“嗯?” 她转头看向齐明之,怕他一个人应付不得父亲。 齐令月见江锦书不动作,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晚晚跟我去吧。” 齐明之朝江锦书笑笑,投去安抚的目光,他仿佛在说:没事。 江锦书收回目光,跟着母亲进了厨房。 厨房里,独江长空一人忙碌。 齐令月笑着打趣:“还担心呢?你父亲又不能吃了他。” 江锦书羞红了脸:“人家毕竟第一次上门。” 齐令月从顶层橱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紫砂罐子来,用木夹夹出一些,缓缓拨入壶中,“你爸那个性子你还不明白?面上严,心却暖着呢。” 江锦书去取滚烫的热水来,只见江长空对着台面上的鸡鸭鱼肉无所适从。 江长空无奈地揉了揉眉头:“妈?咱今天就做一道素菜么?” “咱家还有谁喜欢吃素吗?”齐令月看了看江锦书,又看了看江长空。 江长空:“那不还有一位贵客么?” 齐令月反问:“他不是喜欢荤菜么,要不然我为什么买这么多肉?” 齐令月蹭了下江锦书的手,江锦书应道:“是啊,他是喜欢吃荤菜的。” 江长空蹙了蹙眉,齐明之喜欢吃荤菜? 怎么和在医院时不一样? “你确定?”江长空问。 江锦书道:“我确定啊,他说他喜欢,和我在一起时基本都和我吃的一样。” 末了,江长空才听出了端倪,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锦书与齐令月,缓缓道破真相:“我看不是他喜欢吃荤菜,而是你喜欢吃吧。” “说是人家的女朋友却连人家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是很'称职'了。”江长空是很会阴阳怪气的。 江长空不禁道:“既然是爱情,就不能总让人家来委屈自己而迁就你,这样是病态的,要学会相互理解相互体谅。” 江锦书知道江长空的话没有不对,但她只觉得莫名的委屈:“我没让他这样啊。” 江锦书赌气地拿了茶便往外走去,先放了一杯在江益跟前,又放了一杯在齐明之面前,齐明之笑着道谢。 江益端起面前的紫砂杯,笑了笑:“你尝尝这茶?” 见江益喝了一口,齐明之不疾不徐地拿起茶杯浅啜:“老班章?” “怎么样?”江益对面前的年轻人起了兴致。 “茶气厚重猛烈,只觉荡气回肠。” 江益如遇知音:“还是你会品,晚晚和长空只觉得这茶苦,总想撇出去。” “此茶耐泡,数次泡水茶汤依旧醇厚。”齐明之道。 “对,经得起时间。” 江益滔滔不绝道:“经得住热汤的打磨,才能褪去浮躁,沉淀茶气,正如人,耐得住寂寞,受得住繁华,其味不必人人爱,有的人嫌其苦,有的人惧其烈,但那又如何?老班章还是老班章,不因任何人而改变自身本性,人亦当如此,没必要讨好谁,喜欢你的人自会喜欢你,不喜欢你的人并非会因你做了什么便会改观,坚守本心,自有知音。” 齐明之笑了笑,江益不愧是盛江大学的教授。 “其力在于内质,不靠虚张声势,而靠内在修养,受教了。”他徐徐道。 江益看向他,目光已截然不同。 面前的年轻人,很好,他想。 两人聊了会儿历史,最后言归正传,聊到以后的发展,江益大抵是有些惊讶的:“你现在是副教授了?” 齐明之点了点头:“我也是侥幸。” 江益摇了摇头:“你这个年纪,能到硕导级别,运气是不够的,还是自身能力过硬。” 两人又聊了一会。 直到齐令月来催:“你别又拉着明之对着你那些历史滔滔不绝了,快点来吃饭。” “明之啊,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齐令月笑。 江长空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江锦书暗暗地掐了下他的胳膊,江长空眼神示意她:掐我做什么? 江锦书回了个眼神:你没看见他已经紧张了吗? 江长空“呵”地笑一声。 说来也怪,没见到齐明之在江益面前怎么紧张,反倒是在齐令月跟前尾指暗暗发抖。 江锦书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道:“你要吃饭吗?” 齐明之向来是听江锦书的话,他点了点头。 江锦书刚要起身,齐令月反而是先她一步站了起来,忙挥着手示意江锦书坐下:“你坐,我去盛。” 江锦书无奈地抿了抿唇。 等齐令月回来时,她将一个盛了如小山堆般米饭的碗放在齐明之跟前,她还说着:“明之别客气。” 江锦书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看向齐明之时,目光还带了些心疼。 她都不知这是饮食还是惩罚了。 她转头看了看江长空,只见江长空摆摆手,好似说:丈母娘要考验未来女婿的饭量,他怎么管? ······ 良久,齐明之放下了手上的筷子,碗里吃得干干净净,他笑笑:“谢谢叔叔和阿姨的款待。” 最后齐令月满意地点了点头,给齐明之塞了个红包。 齐明之并未拒绝。 后来,在与齐明之回家的路上,江锦书数了数红包里的钱。 一万零一。 万里挑一。 第56章 第五十六音·冬 三楼电梯开了, 江锦书反倒有些不舍,她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腰身,轻声开口:“父母都见过了, 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一起住吗?”齐明之不确定地开口。 “对,一起。”江锦书点了点头。 就是同居。 他没回答, 反倒问了另一个问题。 “我们会结婚吗?” 齐明之眼里是有光的,江锦书看的一清二楚, 她鬼使神差地说:“我不清楚,我还没见过你的父母...” “我怕叔叔阿姨不喜欢我。”她叹了口气。 “不会的。” “你怎么这么笃定?” 他笑了笑:“你很好, 他们很喜欢你。” “不要哄我, 我还没见过他们。”江锦书说。 “那你想吗?” “我当然愿意。” “这就是答案了。”他说。 江锦书疑惑:“什么答案?” “你方才问我什么?” “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她重复道。 齐明之忽地笑了一声:“要不你试试住我家呢?” “可以吗?”她问。 齐明之点了点头:“只要是你, 没什么不可以的。”他说出的话总是那样的坚定。 江锦书的脸贴在他的外套上,她说:“好。” 其实江锦书没什么收拾的, 两家离得太近,她若是真的少了什么, 只需走两步便能回家拿到。 江锦书踩着自己家的拖鞋,抱着自己的枕头说:“我睡在哪?” “你想睡在哪?”齐明之似笑非笑。 江锦书含羞地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指尖,说:“当然要听主家的。” “那就和我一间。” “行。”她没有骨气地笑。 江锦书将自己的瓶瓶罐罐放在主卧的卫生间里, 他的家打理得很干净, 连卫生间都不例外, 纯白的陶瓷台面上原本的物品不多, 错落有致。 干净是干净,江锦书心中感叹。 但是没有生活气。 第49章 现下江锦书将自己的化妆品与洗漱用品放上后, 台面添了一丝凌乱, 却又添了份温馨。 江锦书又将自己的衣服塞进他的衣柜。 毕竟他说,屋子里的一切, 随她处置。 洗完澡收拾好一切,江锦书抱着自己的枕头躺在床上。 还是自己的枕头好。 只是这枕套的颜色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江锦书想,改天要买一套新的床品。 齐明之出了门,说是同事给他送了份东西,他要下楼去取。江锦书靠在床头自顾自地刷手机,等着他回家。 听到入户门传来一声动静,江锦书光着脚出了卧室,只见他大衣上带了水痕,江锦书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去买了些东西。” “外面下雨了吗?” 齐明之应了声,将文件放好,转过身就看见她光着脚,他上前一步,提着鞋放在她的面前:“怎么没穿鞋?” 虽然这房子里有地暖。 骤然住在一起,江锦书难免有些紧张,她一紧张就手足无措,脚趾在挣扎着画出一条波浪线,她弯唇微笑:“忘了。” 齐明之笑笑没说话,换下了衣服去了淋浴间。 江锦书只觉得脸热,便到厨房倒了杯温水喝,最后重新躺回卧室的床上。淋浴间里的声音渐渐消失,他穿好衣服开了门。 是浅灰色的家居服,上面没有任何装饰,极为宽松,但一摸便知质感很好。 他躺了上来。 孤男寡女,总该要发生什么的吧,她想。 她说:“要不要闭灯?” “好。”他起身去关灯。 一刹那,卧室内一片黑暗。 她的身边又萦绕了雪中春信的气味,其实她刚进卧室时就闻到了,在枕头上,在被子里,房间里处处都是淡淡的梅花气。 只是他躺在她的身边后,梅花气更浓了些。 江锦书想,他是把雪中春信吃到腹中了吗? 一片漆黑中,她心念轻动,伸出手用小指去勾他的尾指。 她听到了枕头上窸窣的声音,他在转头看她,他说:“怎么了?” “你靠过来一些。”她命令道。 齐明之从来不违她的话,又朝她靠了过去。 她伸出手抱住他,最后磨磨蹭蹭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怀里很暖。 江锦书凑到他的身前,去闻他怀里的香气。 她靠在他的怀里,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齐明之终于忍不住了,问了一句:“睡不着吗?” 她点了点头。 齐明之苦笑,真不知道抱着她是悲还是乐,他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说:“那我去客房睡。” 见齐明之欲走,江锦书忙抱住他:“不要。” 只是匆忙间江锦书的手碰到了一处,她猛地缩回了手。 齐明之只觉他的意识要炸了,他沉沉地吸气,想放下她抱着他的手,可江锦书却抱得很紧,他试了几下,最后索性放弃了。 她十分善解人意地开口:“你是不是很难受?” 齐明之声音都开始发颤了:“嗯。” “需要我帮你吗?” 齐明之认命地阖上双眼,咬牙切齿道:“不需要。” “是吗?”她又故意地覆了上去。 她言语间还带着调笑:“你的意识说不需要,可你的身体比你诚实。” “要不要和我在一块,像《高唐赋》那样?” ······ 外面风雨渐大,侵扰着窗户,可屋内的人并未被窗外情状所干扰。 江锦书抱着他的脖颈,只觉身如浮舟。 她的双眼被他用手覆住,耳边的风声中夹杂了喘息声,性是什么呢?江锦书在文学上不止一次见过了。 是张爱玲《色,戒》里梁闰生对王佳芝做过的事吗? 是乔叶《藏珠记》里赵耀对唐珠做过的事吗? 是纳博科夫《洛丽塔》里亨伯特对洛丽塔做过的事吗? 她想,不是的。 他们认为这便是“性”,可只有江锦书认为,这并不算是。 因为他们从来没有问过“她们”愿不愿意。 竖心旁,生活,心上的生活。 可那些事,真的是她们心上的生活吗? 江锦书已有了答案。 她轻轻喘气:“不要遮我的眼了。” 她水上蒙了层水雾,可仍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人,她微微直起身去吻齐明之的唇角,她说:“你是爱我的吗?” 问了等于没问。 因为她和王佳芝一样,对面前这个和她身体在一块的男人动了情。 她忽地明白了从前在课上,老师据理力争地说李安导演的那三场激情戏不能删去的原因。 真正的“爱情”与“性”是离不开的。 齐明之伏在她的耳边,给了一句回答。 他是爱她的。 是真爱她的。 ······ 风雨已停。 第57章 第五十七音·冬 一夜风雨, 一夜缠绵。 风雨停,云销雨霁。 江锦书缓缓睁开眼,去看身旁的人, 只见他也在看她,眼里是说不出的温柔与眷恋。 她十分自然地牵住他的手, 两人掌心相贴,她问:“没掉吧?” 他摇了摇头。 昨夜两人很是欢愉。 她享受着他额角的薄汗, 享受着他温热的身体,也享受着他给她带来的快乐, 这场快乐看起来是他主导的, 可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掌握了一切的人。 “你哪来的?”她问。 “去药房买的。”他很诚实地答。 末了, 他又笑了笑:“你不是早就想了吗?”他伸出手把她牢牢箍在怀里。 江锦书又倦得很,没过多久就闭上了眼, 齐明之看她睡着了,便悄声起身去洗漱, 而后去了厨房给她做早餐。 幸得是周日,江锦书不用值班, 可以赖在家里一天。 所以等江锦书醒的时候,都已经日上竿头, 江锦书光脚踩在地板上, 悄悄扒在门边, 探出头去看, 只见齐明之已做好了午餐摆在餐桌上。 “终于醒了?”他双手抱胸,偏头在笑。 “是你醒太早了。”她揉了下眼睛。 齐明之将早已热了又热的早餐拿下去, 朝江锦书招了招手:“快吃饭吧。” “对了, 我今天晚上要回医院值夜班。”他帮江锦书理好头发,徐徐道。 “行啊。” 江锦书又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医院?” “五点我回去。” 江锦书咬了口他煎的三明治, 三明治温热又香甜,她极为满足地说:“行,那你顺便也送我去学校吧,我想了想,还是得回去看着他们,这都高三了,快高考了,再过几天就百日誓师了。” “好。”“对了,门的密码是0309。”他说。 “嗯?”江锦书一时没反应过来。 只见齐明之进了卧室去换衣服,江锦书将这几个数字反复琢磨,只觉耳熟,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她生日吗? 这算暗戳戳的告白? ······ 江锦书回了学校,今日是英语晚辅导,在走廊里走了一圈后,江锦书回了办公室,准备整理一下语文试题。 没过多会儿主任便来找她,王梅拿了个表给她,说:“江老师,咱们年部放完寒假回来要选派实验班老师去乡镇高中进行交流指导,你能去不?” 江锦书犹豫片刻:“乡镇高中的交流指导...我资历太浅了吧。” 王梅笑着说:“你年纪是轻,资历可不浅,而且梁书记也推荐你呢。” 江锦书一听是梁书记,想到梁书记与江益关系很好,她也不好辜负他的意思,才放心地点了点头:“行,那我去吧。” 毕竟乡镇教育确实存在了一点缺口,她能有机会帮一下,也算是好事。 江锦书想到这,只觉得肩上的担子一重,更加不敢松懈。 所以等第二天齐明之见到江锦书时,江锦书眼睛底下一团暗沉,他皱皱眉:“昨天晚上没睡好?” 江锦书点了点头:“昨天我们主任和我说要推荐我去乡镇学校指导,昨天一直在准备这事。” “什么时候去啊?”他问。 “三月末。” “那准备的时间还算充裕。”齐明之说。 “还行吧,但是我学校这边有工作,还有教研任务,我一个学妹还想跟我一起开论文...我真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这样能好几手一起抓。” 齐明之握着方向盘,眼睛一直盯着路况,听了这话反倒是淡淡地笑了:“那证明你足够的优秀,才会如此的充实。” “你这话我爱听。”江锦书向来不虚伪。 “这是实话,我还想跟江老师学习如何带学生呢。”他笑了笑。 “都副教授了,还要跟我学吗?”她笑着眨了眨眼。 “自然不及江老师...经验丰富。”齐明之咬着字眼轻轻笑着。 第50章 “齐明之!”江锦书缓过神,明白他话中意思,猝然生了气。 他很快便认错:“我错了。” 江锦书转过头不去理他。 齐明之将车停在楼下,拉起刹车后,反倒温声笑笑:“真不理我了?” 他伸出手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 江锦书想笑却忍住了,她仍是板着脸,齐明之无奈地摇了摇头,大着胆子勾住她的尾指,轻声叹了口气:“晚晚,你怎么罚我我都认的。” 对了,这是他第n次唤她晚晚。 他第一次唤她晚晚时还是在前日的卧室里,他捧着她的脸,一边侵占她的身体,一边低语轻唤:“晚晚,晚晚...” 晚晚吾妻,吾思念汝甚矣。 他唤了一声又一声,仿佛要唤起那些早已尘封的回忆。 江锦书想到前日的事,又羞红了脸,她蹙着眉嗔怒道:“谁是你的晚晚,不许这样叫。” 齐明之笑了笑,依旧去低声哄她。 良久,江锦书才展开笑颜。 齐明之从身后拿了一个礼盒出来,江锦书看着那礼盒,满眼的探寻:“这是什么?” 齐明之打开礼盒,只见里面放着两个做工精致的戒指。 银白色的戒指,上面点缀了一些细小的钻石。 不难看出是一款情侣对戒。 他牵住她的手,缓缓推至她的指间,他笑了笑:“正合适。” “你怎么还买了这个?” 齐明之将另一只戒指戴在以及的左手上:“看到这款好看就买了下来,怎么睡了我就想翻脸不认人了?江老师,这一点都不厚道。” “再说了,戴上这个,才能对外人证明我的身份。” 他朝江锦书举了举手,将戒指摆在她眼前晃悠。 “已有家眷。”他笑。 江锦书被他这般模样逗笑,她笑着说:“你在你学生面前也这样吗?” “一点都不稳重。” 齐明之挑眉:“那倒也没有。” 江锦书忽地有了一个极为新奇的想法:“你要是当了博导,我能考你的博士生吗?” 齐明之的笑容顿时僵住:“应该可以。” “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写论文都能白捡一个博士学位了。”她捧着脸笑。 “那怎么毕业?” “蹭你的啊。”她说。 “这叫,学术妲己?”她又眨了眨眼,发丝披在身后,倒真有些妲己的妩媚之态。 “怎么样?”江锦书自然没有这样的心思,可她却是忍不住想逗他。 空气忽地凝固了。 齐明之眼中波澜不惊,他忽地明白了为何他们专业的一些教授总会选择走上这样“学术不端”的穷途末路。 他看着面前的娇颜,方才清楚他根本说不出半分拒绝的话。 当然,也只是对她。 “行啊。”他弯唇笑笑。 “齐教授,你真没有原则。”她笑。 临近期末,江锦书被市教育局带走了。 市里让她和几个省骨干教师来出期末联考的卷子,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江锦书甚至是到了指定的酒店才被允许给父母与齐明之打了电话。 打完电话后,江锦书只觉得酒店里闷得慌。 她打开窗户通风,明明还是冬日,可她却闷得只能开窗,不止今日如此,连续几天一直是这样,胃口不好,总是又困又累。 江锦书打了个哈欠,便跟着隔壁的老教师去了会议室出试题。 到了晚间,和同组的语文老师,一个热心肠的老大姐一起去餐饮部吃饭。 江锦书对酒店的自助餐也兴致缺缺,只随便夹了几块水果,闻到身旁人手中捧着的炸鱼时江锦书只觉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 她立即放下了餐盘直到卫生间去。 她扶着墙,想呕却也没呕出什么来,江锦书靠在干净的墙砖上,缓了一会,漱了口。 她下意识地摸向指间的戒指,心中忽地升起一丝不安来。 她这莫不是怀孕了? 第58章 第五十八音·冬 江锦书身边的通讯设备都被收走了, 齐明之给她发的信息也算是石投大海,一时没个回应,他也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有没有按时吃饭。 齐明之看着对话框轻轻叹了口气。 一抬头就看到崔婉和蒋程朝他这边走来,崔婉朝蒋程伸出手示意他将蓝色本夹递给她, 崔婉将几个本夹递给齐明之:“老师你看一下。” 齐明之接过看了几眼,好一会才认可地点了点头:“可以, 没什么错误,辛苦了。” 崔婉微笑:“我还行, 主要是蒋程这几天费了不少心。” 齐明之闻言抬头看了蒋程一眼。 “对了老师, 我下个月就要去别的科室了, 教秘老师让我带话给您,我的考察表需要您月末之前写好交到他那。” “行。”齐明之点了点头。 齐明之又抬头瞥了眼身旁的蒋程, 不确定地问道:“实习生的考察表是不是跟规培生的一起交上去?” “差不多。”崔婉想了想而后开口。 “行,谢谢。”他说。 崔婉先回了办公室, 留下蒋程一人在齐明之身边,只见他神情小心谨慎, 双手背在身后却紧紧地攥着白大褂的衣角,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齐明之看了他一眼, 淡淡地笑:“我是会吃人吗?” “一见我就紧张, 这可不好。”他说。 蒋程更紧张了。 “这阶段实习怎么样?”齐明之看着他手指仍在攥着衣角, 将话岔开道。 “挺好的, 学到了很多东西。”他回答得很保守。 “那让你打分,满分十分, 你给自己打几分?”齐明之忽地严肃了起来。 “六分吧...”蒋程明显地不自信, 话中还有余音,又见齐明之看他, 又改口试探道:“七分?” 齐明之转了身,双手抱在胸前凝视着他,说:“那你都学到了什么,具体说一说。” “收病人的时候要注意既往病史,开医嘱的时候注意....手术时要注意...还有为病人换药的时候....”蒋程说的很详细,方方面面都涉及到了。 “那现在让你重新打分,你给自己打几分?” “9.5吧。”他莫名有了底气。 齐明之淡笑:“那0.5呢?” “0.5是我留给自己进步的空间。”蒋程说。 齐明之很认可地点了点头:“你看,你之前给自己打6分,现在打9.5分,中间差了3.5分,你觉得这3.5分是什么?” 蒋程心里明白,却说不口,面上火辣辣得,像是伤疤被人揭开一样。 “自信,对吗。”齐明之的话,甚至不是问句。 “其实你本身已经很优秀了,只不过心理素质还有待提高,就看你和我说话时的反应就能看出来,我不否认师生关系本身就是不对等的,但我觉得保持人与人之间的礼节就好,没必要战战兢兢,大大方方回答问题就好,抛去师生关系,我也是人,也是普通人,你没必要这么小心。” “你若一直这样,以后该如何走向更大的舞台呢?”齐明之缓缓道。 蒋程听了这番话如醍醐灌顶,连连点头。 齐明之看他这样子,大抵能猜到他听了进去,能不能做到不一定,又提了另一嘴:“你前段时间去参加研究生考试了?” 蒋程点了点头。 “考得怎么样?” “专业课还可以,就是英语一般。” “好,希望你能进入复试。”齐明之弯唇笑了笑。 “我能报您的研究生吗?” 齐明之拍了拍他的肩头:“我也希望你能报我的研究生,不过若是有更好的选择,我也希望你朝着更好的方向前进。” “对了,科里要评优秀实习生,我把你的名字报了上去,继续努力。”他说完就径直往门诊楼走去。 **** 酒店卫生间里,江锦书扶着墙,只觉心脏砰砰直跳,这算是玩过了头? 她看着验孕棒上的两道杠,一深一浅,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江锦书是很想给齐明之打电话的,毕竟她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眼下她在指定的酒店,通讯设备都被收了上去,沟通实在不方便。 江锦书有些犹豫,跟组长打了报告后才拿到了手机,只不过她先约了一个妇科检查,而后打给了余云雁。 余云雁似是懵懂,还在开玩笑:“晚晚,你竟然还能拿到手机给我打电话?” “云雁,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好消息。”余云雁向来喜欢好的。 “后天考完语文我就能回去了而且命题的钱不少,咱俩能买包了。”她淡定地开口。 “坏消息呢?” “我好像怀孕了。”江锦书说。 “啊?”余云雁顿时懵了。 “我约了后天的检查。” “你自己去吗?我陪你去吧。”余云雁登时急了。 “你不是要监考吗?” 第51章 余云雁显然是把监考的事给忘了,但她语气强烈:“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啊,齐明之知道这事吗?” “我还没告诉他。” “你得告诉他啊,这要是真的,他应该想想怎么办。” “我是想先检查完看结果再说,万一验孕棒不准呢?”她在电话里好似叹了口气。 “你约的哪个医院?” “医大一。”她下意识回答道。 江锦书翻开自己的预约界面:【著名专家、教授陈塘】。 【个人简介:二级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 **** 陈塘和顾有容约在了一个江南菜馆,两人是相识已久的好友,从大学认识到了现在,后来顾有容做了医学编辑,在业内举足轻重,陈塘则是致力于临床,如今也是科主任级别。 两人先聊了些学术方面,最后才缓缓延伸到生活中的琐事来。 顾有容浅啜了口茶水,道:“对了,两个孩子听说相处得很不错。” 陈塘倒是起了兴致:“是吗?这我不太清楚,好久没见到明之了。” “听说明之最近聘上副教授了,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职称,比你当年还狠啊。”顾有容微笑道。 “家学渊源,他会比我强的。”陈塘笑笑。 顾有容似是感慨道:“雏凤清于老凤声,一代更比一代强。咱们算是老了,比不得年轻人了。” “这话你也便说说算了,你要是敢称老,让旁人怎么接话?” 顾有容笑笑道:“我这就等退休呢。” 两人悠悠地吃菜,没一会儿陈塘就接了个电话,是齐明之的。 齐明之把话说得很明白,大抵是陈诗蘅有东西要齐明之带给她。 陈塘道:“后天中午休息的时候,你就直接带着东西来我门诊吧。” 第59章 第五十九音·冬 高三联考时间按照高考进行, 9点开考,直至11:30各校收卷时间到江锦书才被放出来,她径直打车去了医大一院。 医大一院虽离酒店不远, 但这一路堵车,江锦书到医院时便被告知是中午休息时间, 让她下午再签到。 江锦书原是无聊地坐在候诊区里玩手机,后来实在是难受到忍不了去了洗手间。 齐明之到医院时给陈塘发了信息, 陈塘回了一句:【5楼科室外面等我】 齐明之便带着东西在楼道里待着,见到陈塘从诊室里出来朝他这边缓缓走来, 齐明之笑了笑:“小姨。” 陈塘向来喜欢齐明之这个外甥, 她笑:“还麻烦你送一趟。” “正好我也来这边办些事就顺便送来了。” “你吃饭了吗?”陈塘双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随口问道。 “还没。”齐明之说。 “那正好我也去食堂,一起吃个饭。” 盛江这几天算是暖和的, 只是医院外的树木光秃秃的,叶子早已凋落, 陈塘和齐明之走在去食堂的路上,两人闲聊着家常。 “听说你聘副教授了挺不错啊。”陈塘看向齐明之的目光里带着十足的满意。 陈塘并未结婚, 她又喜欢齐明之这个外甥,常常拿他当半个儿子看。 “沾了几分运气。”齐明之笑笑。 “对了, 你和那江家姑娘相处得怎么样?”陈塘又忍不住问道。 齐明之一听陈塘提起江锦书来, 脸上不禁带了笑意:“挺好的, 前不久刚拜访过她的父母。” 陈塘听后点了下头:“那挺不错的。” 陈塘又说:“她叫江锦书是吧, 我看过她的照片,还没见过她本人, 以前总听顾有容提过, 家境挺不错,人也很出众, 她是在盛高当老师?” “嗯,她是个很优秀的语文老师。”齐明之称赞道。 “他们家家庭氛围怎么样?” “也挺好的,很温馨。”齐明之说。 “那还挺难得的,我记得她母亲好像是三江学者,父亲在省里任职,她还有哥哥是吗?” “对,就在我们医院呼吸科。” 陈塘听后没什么神色:“这样的家庭确实很好,算是极难遇的了。” “你母亲是什么态度?”陈塘问。 “她挺支持的。”齐明之笑笑。 “我也很喜欢她,想月末请母亲来一趟,我准备过完年就和她求婚。”齐明之又说。 “你们这进展挺快啊。”陈塘眼里都带着笑意。 她看得出来,齐明之对江锦书的喜欢不是出于家庭背景。 “我想早些和她在一起。”他的答案很真诚。 陈塘笑笑没说话。 陈塘将白大褂挂在食堂的挂衣区,而后进了食堂打菜区,随手指了几个菜,又拍了拍身旁的齐明之说:“明之你吃什么?” 打菜阿姨和陈塘算是熟人,忙笑道:“陈主任,这是你家公子啊?” 陈塘笑得更加开怀:“这是我姐家的孩子。” “一表人才啊。” “这孩子是好,现在都副教授了。”陈塘扶着齐明之的袖子,颇为自豪地夸赞。 打菜阿姨的目光顿时变了变,满口子地夸道:“呦,副教授了,这么年轻?真挺好啊。” 齐明之微笑点头:“谢谢。” 陈塘在打菜区看了看,而后指着菜道:“这个给孩子来一碗......” ****** 江锦书扶着墙走出了卫生间,她一个上午什么都没吃,是不想吃,也是吃不下,时不时还会难受到干呕,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坐在候诊区的椅子上。 看了眼时间:【13:00】 她到签到的机器那挂了号,大厅的显示屏内立马出现了信息。 她靠在椅子上等待着医生午休结束,齐明之和陈塘从食堂回了来,他一直送陈塘到门诊。 陈塘单手揣在口袋里,短发利落,朝他笑了笑:“你快回去吧,我这就叫号了。” 齐明之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回去了。” 齐明之先去了洗手间洗手。 候诊区的大厅内传来叫号的机器声,极为冷漠:“请001号江锦书至一诊室。” 江锦书昏昏沉沉地往诊室走,不料与从洗手间出来的人撞个正着。 江锦书被撞得连连后退,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 齐明之没反应过来撞得人是谁,先开口道歉:“对不起...” 大抵是看清了面前的人,齐明之惊讶出声:“晚晚?你来这...身体不舒服?” 他忙牵住她的手,江锦书也懵了,她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齐明之。 “我头晕,想吐...”江锦书说话也说不利索。 最后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好像怀孕了,前两天测是两条杠...” 齐明之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垂下眼,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他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哪个诊室?” “一诊室...” 径直牵着她的手,带她往诊室走:“先进诊室。” 他看了眼门口“男士止步”的牌子,先去诊区的服务台问了下:“您好,这是我爱人,我能陪她一起进去问诊吗?” 服务台的工作人员看了眼江锦书昏昏沉沉的样子,说:“可以,但是不要乱走,得到医生的允许才可以进。” “谢谢您。”他说。 齐明之带她到一诊室门前,他低声说:“你挂的是我小姨的号。” 江锦书听后想给自己一个白眼,她也是很会选了,一上来就见家长。 齐明之敲了敲门,扶她进去。 陈塘看着面前的两人,不禁皱了皱眉:“你这是?” 她又看了眼电脑上的名字,江锦书,她方才还以为是重名,直到看见齐明之时,她才意识到原来是江家的那个姑娘啊。 齐明之不知道该怎么说,只道:“是家属。” 陈塘大抵是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江锦书,点了下鼠标:“江锦书是吗?” 她点了点头。 “哪里不舒服?” “最近头晕还总想干呕,总觉得闷,前天用了验孕棒,出现了两道杠,一深一浅。”她下意识地攥紧手。 齐明之在她身边,对面问诊的还是他的直系亲人,她有些窘迫。 “最近月经正常吗?”陈塘一边输病历,一边道。 “没来。”江锦书道。 “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江锦书说了个时间。 “最近几周有性生活吗?”陈塘问得很直白。 现在的孩子都很开放。 她看了眼江锦书,又看了眼齐明之,齐明之说:“有。” “大概是哪天?”陈塘问,话语极为平常。 齐明之准确地将日子说了出来。 陈塘听了之后有了个基本的判断:“未婚是吧,去抽血测hcg还有孕酮。” “欸,现在去可能不太赶趟,抽血结果大概要3个小时,你们快去吧,要是今天能出结果就赶快拿回来找我,要是出不了就明天发我手机上。” “你陪她去。”陈塘淡淡地瞥了齐明之一眼,话里不带一点温度。 第52章 齐明之点点头,又问:“可能是妊娠状态对吗?” 陈塘拄着下巴,看了眼江锦书,淡定地分析:“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她确实有孕早期的症状,但是现在没有抽血结果不能下判断。” 陈塘又说:“你要是不放心,再陪她做个阴超。” 陈塘开了检查单,交给齐明之:“快交费去,然后做检查。” 第60章 第六十音·冬 齐明之扶着江锦书到候诊区, 自己先去缴费。 他的动作很快,转眼的功夫便办完了,“没吃东西吧?”齐明之俯下身子问。 江锦书摇了摇头, 抽血的人很多,江锦书坐在休息区等着, 齐明之就坐在她的身边陪着,他轻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在出差。”这是借口, 江锦书很清楚。 “出差回来呢?”他追问。 江锦书自知躲不过去,只好说:“你的工作也很忙。” 齐明之被怼得哑口无言, 江锦书想, 他大抵是被她的这些话气到了。 齐明之先给科室主任打了电话请假, 一请便是两天,江锦书看着他打电话的背影, 隐隐约约猜到了请假并不顺利,他走到了楼梯口, 似是据理力争。 “我爱人生病了,我需要留在她的身边。”他说。 “少来, 你哪来的爱人?我知道你没结婚。”科主任更加抱怨。 “情人生病了?你就直说呗。”科主任早已见怪不怪了,他不以为意道。 “她不是情人, 是我的妻子, 我希望您不要这么说。”齐明之声音严肃了起来。 科主任显然没当回事, 只哦了一声, 齐明之到底有些着急了:“这个假您到底批不批?” “科里人手不够...” 科里人手够不够,齐明之是一清二楚的, 他知道这是推辞。 齐明之不想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立马挂断:“我知道了,打扰了。” 他旋即给副院长打去了电话, 副院长简单问了下缘由便批了假,盛江的请假流程繁琐,不过有了上级的批准,剩下的无外乎是小事。 崔婉带着蒋程去办了。 齐明之松了口气,转过身就看到江锦书在望向他。 他回到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说:“我请好假了,别担心。” 江锦书应了一声。 齐明之不问,她也不会主动去说什么。 终于轮到了江锦书,齐明之帮她拿着外套,又为她卷好袖子,袖子褪到上臂,露出胳膊肘来,江锦书忍不住闭上眼,护士用消毒液在她内臂涂抹画圈,齐明之伸出手盖住她的双眼。 她睁与不睁,好像也没太大的区别,总归她看不到。 内臂传来一股刺痛,转瞬即逝,护士用棉签按住她的刺处,江锦书斜眼去看,一小管里都是鲜红的血液。 齐明之帮她披好衣服,准备去做彩超,齐明之不能进去,便在外面等她。 过了良久,等江锦书出来时,就看见他坐在外面的长椅上看着已然黑屏的手机凝思。 齐明之见江锦书出了来:“结束了?” 她点点头。 “还难受吗?” “一点点。”江锦书答道。 她又说:“我想去外面坐一会,这里人多,太闷了。” 齐明之点头,帮她整理好衣服,怕她到了外面吹风着凉,两人坐在门诊楼外的木椅上。 明明如今是冬日,可日光和煦,照得人身上暖融融的,远处树木上唯留灰棕色的枝干,有些萧瑟。 夕阳无限好,太阳在他们的右面,阳光就这样落在江锦书的面容上,为她渡了层金黄,江锦书偏头去看他,齐明之坐在她的右边,在她这个角度看,太阳就在他的后面。 也像极了他带着太阳来陪她。 楼外人来人往,有穿着病号服闲走遛弯的病人,也有步履匆匆满脸哀愁的行人,他们进进出出。 芸芸众生。 这样的词语在医院才看得真切。 江锦书将头靠在他的肩头上,她说:“有点累。” 他忽地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这是我的过错。”其实他事后检查过措施,按道理是没有疏漏的,可偏偏还是发生了。 江锦书不想说话,又见他从大衣口袋里拿了一个锦盒出来,他单手轻轻拨开盒子,“吧嗒”一声锦盒被打开,里面正端放着一个戒指。 正好一束浅黄色光线斜斜地射来,那戒指上缀着的鸽子蛋大的钻石顿时熠熠生辉。 这枚戒指他买了好久,直到今天才从珠宝店取回来,一直放在车上,方才趁江锦书做彩超的功夫他便将戒指拿了出来。 他俯下身去,单膝跪在灰白色的砖面上,只是这次他太过匆忙,没像上次穿着干净得体的白色西装。 江锦书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手上的鸽子蛋钻戒。 那一刻她想,她比王佳芝还要幸运。 毕竟他是真的爱她,而易先生不是。 可她又似是暗叹他手上的钻戒,惊喜又遗憾。 钻石最不保值了,她想这大概也是她做不了小说女主的原因。 可惜了,江锦书在叹息。 只见他的神情庄重,一字一句道:“这次有些匆忙,没有准备得很周全。我原本想在母亲来盛江后再和你求婚的,但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晚晚,对不起,但我会负责的。” “我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父母,他们明天就到盛江,该走的礼节,我们一个都不会少。” 他想到接下来的话,又吸了口气,而后道:“如果检查结果出来真的是,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也会陪着你做这个决定。” “你现在有任何担心或是想法都可以告诉我,我会认真听。”他说。 江锦书微微抿唇,良久才开口:“我能接受你的求婚,但要是结果出了来,真的出了那个意外,我会放弃它。” 齐明之只觉意料之内。 他向来了解江锦书。 “你知道的,我现在是事业上升期,而且我的学生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可能休产假。”江锦书直视他的双眼,坦诚地将自己的内心剖白。 齐明之垂眸笑笑,一丝苦涩:“我知道了。”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他回归正题,抬了下手上的锦盒。 江锦书原本平静的内心此刻算是有了一些波澜:“好。”她说。 她伸出了手,齐明之将钻戒推到了她的中指上,目光掠过先前他给她戴的戒指,她一直戴在手上从未拿下。 他也是如此。 齐明之反手将她的手掌扣住。 过了一会,两人重新进了门诊楼去打印检查报告,幸得结果出得快,在陈塘下班之前拿到了检查单,齐明之拿着检查报告,盯着上面的数值久久没有说话。 “你看得懂是吗?”她看着齐明之盯着面前的检查报告,轻声开口。 齐明之抿唇微笑:“我们先去找小姨,听听她怎么说。” 陈塘看着报告,淡淡地松了口气:“你这不是怀孕。” “啊?”江锦书疑问。 “可我这个恶心想吐还有两道杠不都是怀孕的症状吗?”江锦书说。 陈塘转过身去敲键盘,盯着电脑屏幕,她淡声道:“并不一定,你这血检报告上hcg和孕酮都正常,有症状并不代表就是妊娠状态,也有可能是‘假孕’比如近期精神压力大,生活习惯不良,内分泌失调,都会出现这种现象。” “最近焦虑了?”陈塘抬眼看向江锦书。 江锦书点了点头:“有一点。” “熬夜吗?” 江锦书点头。 “喝咖啡和茶什么的吗?” 江锦书说:“经常喝。” “那就是假孕。”陈塘微笑。 而后她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齐明之:“你自己不也会看吗?” 齐明之抿了下唇,点了点头:“看到报告时有些猜想,但不确定。” 江锦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齐明之那阵的出神是已有答案。 陈塘弯唇笑了笑:“没什么事,回去调节一下心情,别熬夜,早睡早起,注意饮食就会恢复正常了。” “谢谢您。”直到是假怀孕,江锦书更窘迫了,算是丢人丢到家了。 陈塘看着江锦书姣好的面容,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牵着手出了诊室,这一连串的信息如坐过山车般,忽上忽下,江锦书尴尬地笑笑:“原来是误会...” 齐明之有些庆幸又失落,庆幸她没有未婚先孕,庆幸这些污糟事落在她的身上,可他又忍不住失落起来。 说到底他还是有所期待的。 “没事。”他很平和地说,正如湖面,风过却未见波澜。 “先去吃饭吧?然后我们回家。”他问。 “好。” 回去的路上极为沉默,江锦书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你这明天的假...可以不请了吗?” “没事,明天我父母要来盛江,我去接他们。”齐明之说。 第53章 “可是这是个误会...” “其实本来就要来的,只不过是提前了一些,不过也好,避免夜长梦多。”齐明之笑笑。 “夜长...梦多?” “我也想早些名正言顺地和你在一起,同你享受每一个清晨,再同你等每一场日落,我便觉得满足,生活中是有柴米油盐的摩擦,但我觉得有你在我的身边,我的生活就有了盼头。” 他语速不急不缓,让人听了便心驰神往。 犹如清澈的河水,汩汩地流入人心中。 江锦书心底已然一片宁静,到底是对齐明之说的生活动了心,难怪《围城》里说:城外的人想冲进去。 她想齐明之大抵是个情场高手,这样的话语没有女人不会向往。 江锦书微笑:“齐教授,你是去培训过的吗?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 两个人刚上荷华苑的电梯,刚开门就瞧到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电梯门口,那背影转过了身,江锦书一个哆嗦:“哥?你怎么来了?” 江长空铁青着脸,但又不好说她什么,径直伸出手将江锦书推到一边去,齐明之刚出电梯就被迎面揍了一拳。 “哥!” ······ 齐明之家的客厅里,江锦书握着棉签轻轻叹了口气:“下手真狠。” 而后转过身,看着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男人:“江医生,报一下医药费吧。” 江锦书将手上的面前扔进垃圾桶,又抽了根新的,沾好碘伏轻轻擦了下齐明之额角的伤口,齐明之疼得吸了口气。 江长空打量了几眼房子里的布置,冷着脸问:“你俩同居了?” “没有。”江锦书斩钉截铁地答。 江长空轻嗤一声:“就你那口红,总喜欢乱放,别告诉我这口红是别的女人的。”说完又往齐明之那边看去,他冷笑道:“那我大概还要打他一顿。” 江锦书顺着江长空的目光看向餐桌上的花瓶,花瓶旁确实有一支外装精致的口红。 江锦书自知处于下风,再不吭声。 “孩子怎么回事,玩过头了?”他瞥了眼齐明之脸上的伤,声音冷硬极了。 “我现在还没跟爸妈说,你最好不要想着骗我。” “江长空你怎么可以往我身上泼脏水!”江锦书声调一高,顿时反客为主。 江长空听了这话算是松了口气,反而是挑眉道:“那你为什么去医大一妇科,还去抽血做彩超。” 他又朝齐明之点头:“他又为什么请假?甚至是用‘爱人’生病为借口。” 江长空对江锦书的行踪掌握得一清二楚,江锦书一时愣住:“你怎么全都知道?你派人跟踪我俩?” “想得真美。我去院长那交份材料,就看见他带的那两个学生帮他去签请假单,我真以为是你生病了,刚想给你打电话,就听我同学说你去了医大一。” 江锦书恨不得给自己一锄头,她忘了医大附属的三个医院也算是通着的,她这些事根本瞒不过她哥。 “真没有。”江锦书的声音弱了下去,底气没了一大半。 她颤悠悠地从大衣外套里拿出了已被折成一小片的检查报告,递给江长空,江长空几乎是一瞬间夺过血检结果,看清了上面的数值,他算是彻彻底底地放下了心。 “还算没闹出人命。”江长空方才被气狠了,此时嘴下也不留情面。 齐明之一直保持沉默,江锦书替他开了口:“你还没跟他道歉呢。” 江长空被气笑:“怎么道歉?” 齐明之按住江锦书的手,示意安抚她,他朝她摇了摇头。 他清楚江长空是关心江锦书。 江锦书送江长空到楼梯口,眼看着电梯还没到,她低下头:“那个,明之的父母要到盛江了,过几天可能会登门,你帮我先跟爸妈打个招呼呗...” 江长空冷笑:“还说我往你身上泼脏水?” 看江锦书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江长空也将今日之事猜得大差不差,江锦书低声说:“哥,我错了。” “不敢。” 江长空见她这模样也不忍心,只随口敷衍着:“行,帮你跟爸妈说。” “谢谢哥。”江锦书扯出笑来。 电梯开了门,江长空欲言又止,最后留了一句抛给她: “想玩可以,但是要悠着点。” 电梯门被阖上,江锦书进了屋,看着沙发上的齐明之对着手机屏幕发愣,看见她来,他关了手机,笑了笑:“江医生走了?” “送到楼梯口他自己下去了。” 江锦书回道,她又抬头打量了齐明之面上的伤,啧啧道:“这大舅哥下手也太狠了。” 齐明之弯唇笑了笑。 “你还笑得出来。”江锦书忍俊不禁。 “你都说了是大舅哥,我也不能得罪他啊。”他仍是在笑。 江锦书坐在他的膝上,轻轻地打了下他的肩膀,似是娇嗔,过了一会又提起正事来:“明天叔叔阿姨来,我在这里不好,我明天早上就搬回去吧。” 那枚鸽子蛋钻戒在客厅的灯光下流光溢彩,江锦书低着头,伸出手轻轻摆弄钻戒。 “不用。”齐明之淡淡地笑了。 “他们不会住这的。” “啊?”江锦书并不理解。 不住自己儿子家,那能住哪里? “我母亲名下有一套别墅,在浑河边上,她喜欢看夜景,大抵会去那边住。” 江锦书听后并未说什么,齐明之伸出手抱住她的身子:“还晕吗?” 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了,那时候还是很难受的,现在已经缓过来了。” 齐明之抚上她的头发,让她头靠在自己的身前,他说:“应该是前几天压力太大了。” “等你放寒假,我还陪你出去旅游好不好?”他想让江锦书心情放松下来。 “你请假也不容易……”江锦书凑近,贴上他的额头,轻声喃喃。 “没事,今天不也请下来了吗?”他抵着她的额,温声笑笑。 他说这话无外乎是在安慰江锦书,请假哪有那么容易呢?更何况是在寒假期间。 齐明之微笑着,想到今日下午趁着江锦书做阴超时他给母亲打去的电话,他努力地平静心情,去跟陈诗蘅简短地解释一切。 他说完后,如他所料,母亲骂得他狗血淋头,他一句话没有解释,只是低声请求父母能来盛江与他一同去江家提亲。 “需要您提前来一趟盛江。” 其实他与陈诗蘅早已准备了聘礼,却不曾想会这样提前。 陈诗蘅的话语还有余怒:“那当然啊,我现在就买机票,等我到盛江再骂你...” 灯光一时晃了齐明之的眼,他终于回过神,笑道:“年后我带你回北京,好不好?” 他低下头,轻柔的吻落在了江锦书光滑的手背上:“我的祖父祖母在那边,我想带你去见他们。” “齐院士吗?”她之前好像听人提起过,齐明之出身于高知家庭,祖父是工程院院士,著名的医学大佬,祖母也是建筑系的著名学者,享受着特殊津贴。 “不要这么生疏。” “那是我们的祖父祖母。”他说。 第61章 第六十一音·冬 第二天, 江锦书拿出了许久未穿的高跟鞋,齐明之则是好整以暇地在一旁看着她,时不时称赞两句, 但他又看着江锦书生疏的走步姿态,终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不怎么穿这鞋?” 江锦书漾开一笑:“嗯?你怎么知道?” 齐明之兀自笑笑, 只看她那谨慎小心的步子就能看出来。 “你要穿这鞋见我父母吗?”他问。 江锦书笑着点点头:“当然了,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这双鞋是她最喜欢的, 限量款,她咬牙攒了许久才买下的, 第一次见齐明之的父母, 她想着还是穿得郑重一点好, 她又望了望常日里穿的平底鞋,总不能穿这个吧? 齐明之颔首应道:“是很好看, 但是这跟太高了,我怕你不习惯会崴到脚。” “我走得慢一点应该就不会了。”她笑。 齐明之抿着唇, 亦不好再说什么:“好吧。” 窗外的云絮先是浓密的,继而渐渐稀薄, 终至于无,飞机渐渐贴向地面, 轮胎落在地面上, 最后平稳地停了下来。 良久, 齐明之的后备箱里已被陈诗蘅和齐季带的礼品塞满。 车内有些沉默, 齐季和齐明之悄悄对视一眼,只见后座的陈诗蘅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翡翠镯, 陈诗蘅随口问道:“我听说你都把那蓝翡给人家姑娘了。” 齐明之握着方向盘, 看了眼后视镜:“是。” “臭小子,那蓝翡是你祖母给我的, 就这么让你拿跑了。” “这才是给你准备的聘礼,你拿错了。”陈诗蘅举了举手上的帝王绿。 齐明之透过后视镜看清了她手中的镯子,忽地低笑一声:“我还以为那个是祖母给您的。” 第54章 两个镯子的盒子一样,且那只帝王绿价值高于蓝翡。 陈诗蘅笑笑:“那时候能得到蓝翡就已不错了。” “我原想着你还没送出去,等我来盛江就换回来,却不料你手这么快,要不是你小姨昨天和我说,我都还不知道。” 齐明之笑笑没说话,陈诗蘅之前与他说过,她给他准备了一只翡翠镯作为未来妻子的聘礼,这只镯子本该是订婚时再给江锦书的,只是他提前给了而已。 毕竟,他只喜欢江锦书一人。 车停在故郡边的停车位里,江锦书穿着长裙,头发挽在脑后,刘海搭在两侧,浅浅一笑宛若海棠。 江锦书看向迎面而来的三人,中年女子身材高挑,面容保养得极好,一丝皱纹都没有,穿着灰色毛呢大衣,头发刚刚及肩呈波浪状,显得极为干练,更兼眉目刚烈,江锦书很容易地便认出了这是齐明之的母亲,陈诗蘅。 陈诗蘅轻轻挽着中年男人的手臂,江锦书抬眼看去,那中年男子极为随和,透过齐明之的眉眼竟依稀可见男人年轻时的样子。 他真得很像他的父亲。 江锦书和江长空走上前,江锦书弯唇微笑:“叔叔阿姨好。” 江长空也打了招呼。 陈诗蘅喜逐颜开:“你好,锦书对吧。”她转头看向齐明之。 “这是长空吧。”她笑着又看向江长空。 陈诗蘅牵住江锦书的手,满心满眼地爱惜,江益和齐令月在包厢里等他们,见一行人来,亦起身寒暄了一阵儿。 齐令月趁几人不注意悄悄牵住江锦书的手:“等会我和你爸要是说什么,你都不要插嘴。” “听到没有?” 江锦书愣了下,旋即点了点头。 见四个长辈落了座,江锦书抿了抿唇看向齐明之,最后坐在了他和江长空的中间位置,江锦书端坐着,时不时带着微笑。 可在大理石圆桌之下,江锦书的手被齐明之牢牢扣在掌心,她仍是面带微笑,而后悄悄用小指去挠他的掌心。 齐明之唇边衔着笑,右手仍勾着她的小指,左手恍若无事般端起了酒杯,浅浅抿了一口。 四个家长在聊婚事,他们三个便是旁听的。 若说江长空还略微关心下时不时接个话,那这当事的两位就跟没事人一样,一句话也不接,也只是附和地点头。 齐季和江益倒是兴趣相投,甫一见面便像熟识多年般,两人聊得好不惬意,时不时碰个杯表示达成一致。 齐季在卫健委任职,先前也是医生,具有数十年临床经验,后来孤身离家去了外地,也算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到了如今的位置。 若按江益的说法,便是个不折不扣的“实干派”。 江锦书看着江益和齐季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知晓他二人是一见如故,可又想着自己父亲腿上有疾,想劝却又开不了口。 江益的腿病是先前在基层时落下的。 江益原是盛江大学文法学院教授,后来调到行政,再就是调到省里、下基层,那年他任基层的书记时,江宁发了大水,房屋受损严重。 因是突如其来的暴雨,水位上涨,数十人失踪,江益带着人没日没夜地去搜救失踪人员,甚至江益与大部队走散了。 后来他在一处已被大水冲散的房屋下找到了被木材压住腿的老太太,他背着老太太在水里走了一日一夜才回到安全屋。 泥水细菌增生,这腿疾也是因那而起。 齐明之先开口笑道:“爸,您前几天吃的药不能喝太多酒,您和叔叔再投缘也要压着些啊。” 齐季才恍惚地想起来:“对对,我给忘了。” “爸,您也得少喝。”江锦书也趁机开口。 两人放下了酒杯,江益笑:“咱们这个岁数,还要靠儿女提醒。” 两人似是又对上了密语,不再喝酒,便是举起了茶杯。 不知过了何时,终是聊到了聘礼上。 齐令月暗地里给江益递了个眼色,旋即开口道:“其实我们倒也没太多要求,只是我们这边的传统是五金,额外再送十八万八的礼金给女方作为私产。” 齐令月与江益原也不在乎他们的钱,只是想给自己的女儿争取一份体面。 “也请两位能理解我们的爱女之心。” 齐令月将话已然说得极为体面了,陈诗蘅微笑:“这自然是没问题的。” 陈诗蘅提起婚宴来:“我们在洛阳倒没什么亲戚往来,索性在盛江办了,至于一切布置便依锦书的意思。” 第62章 第六十二音·冬 夜色愈来愈深, 江长空送江锦书和江益夫妇回家,齐明之亦是送父母回浑河处的别墅,两家父母谈得很融洽, 便定下提亲的日子。 江锦书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只听到了门锁被解开的声音, 他关上了门,站在玄关处, 江锦书光着脚朝他跑去,径直跳到他的怀里。 齐明之正正好将她抱住, 他下意识地抱着她的双腿免得她掉下去。 江锦书轻声埋怨道:“你身上好冷啊。” “送叔叔阿姨回家啦?”她笑了笑。 齐明之笑着应声。 等江锦书站好后, 他脱下沾了寒气的外套, 从书房拿出一个文件袋来,放到了客厅的茶几上。 江锦书将文件袋打开, 里面有一份协议,还有各种材料。 客厅内灯光明亮, 映得那黑色印刷字体极为清晰。 【房产赠与协议】 【体检材料】 【工资单】 “你要干嘛?”江锦书不解地问。 莫不是真让余云雁说中了,要把隔壁给她? 方才在包厢内, 齐令月的意思是,既然两个人都有各自的婚前财产, 就不再购买婚房了, 要么住齐明之这, 要么就住江锦书那, 实在不行住回大院也是可以的。 “这是我前几天找律师拟好的合同,你要是觉着没什么问题, 就签个字, 我们过几天去公证处,然后再办理过户。”齐明之淡淡道。 “你真要把这儿给我?” 齐明之点了点头:“阿姨虽然不做要求, 但我还是要做出表示的,何况婚姻中女性面临的社会压力本来就比我多,我这点才哪到哪。” “把字签了吧,周六我们就去公证处。” 他将签字笔递给江锦书。 江锦书没接,反倒是问:“你就不怕我把房子要过来后就不跟你结婚了?” “那就看你了,我怕也没用啊。”他笑。 江锦书微微挑眉,看着手上的另外材料,又道:“那这个体检报告和工资单呢?” “体检报告证明我身体健康,工资单自然是要上交给你的,我们家一贯的规矩,这是我名下所有的卡,都交给你。”他臂肘搭在膝盖上,极为轻松地说。 “我怎么感觉你要卖身给我了呢?”江锦书稍稍蹙眉,唇边却带着显而易见的笑,她向后倾身,靠在了沙发背上,双手抱在身前。 “本来就卖给你了,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他仍是笑。 “齐明之!”见江锦书生了气,他旋即闭口不说话。 “不过你都给了我,你日常开销怎么办?”江锦书凑近抱住他的脖子,轻声开口。 “日常开销...”齐明之挑眉。 “我们家,长公主都会给江部长零花钱的。” “那你想给我多少?”齐明之笑着问。 “1000?够吗?”江锦书随口说了个数字。 她又补了一句:“若是不够你再和我说?”,她莞尔一笑。 “行。”他不假思索地直接应下。 “那这些我就都收下了。”她将东西都收了起来。 “都归你。”他笑。 “只是在下忽然想起还有个问题没解决。”他好笑地看着她。 “什么问题?”江锦书不解。 “素闻江老师学识渊博,经验丰富,对先秦文学研究得极为通透,在下想与您探讨一文。” “什么啊?”她好似猜出了哪一篇,但她仍是托着下巴耐心地问着。 “宋玉,《高唐赋》。” ······ 天色变淡了些。 窗外是一幕雪景,而窗内是一帘春色。 江锦书指尖抚上他的下唇,两人都汗涔涔的,她靠在他的怀里,齐明之的手还停留在她光滑裸露的背脊上。 此刻巫山的云雨已然渐渐消散。 “每次复习先秦文学的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宋玉会把这种事与云和雨联想在一起呢?后来亲身体验过了,才知道,这也不算是夸张了,旦云飘忽不定,暮雨酣畅淋漓,这样的形容无疑是最准确的。”她指尖反复地划过他的下唇,喃喃道。 “是不是?”她吻了吻他的下巴处。 他摩挲着她的肩头,伏在她的耳边说了四个字,声音极其轻:“人即自然。” 江锦书点了点头。 转眼,天已大亮。 江锦书照旧去上班,马上快放寒假,班级里早已“人心涣散”,她每次在早自习巡视时都能逮到几个昏昏欲睡的。 第55章 江锦书表示理解,如今是冬日,天冷,屋里的空调暖风一吹,不困是不可能的。 早自习,晨读声传遍整个楼道。 江锦书悄无声息地站在教室后门,看着学生们举着书本诵读,她大抵站了一会儿,目光盯着第三排的两人,两人距离凑得极近,但仍是抱着书本。 江锦书缓缓穿过一排又一排的学生,最后无声无息地站在第三排那仍在交谈的两人的后面,谢子毓和姜妧妧说得极为认真,甚至并未发现身后站了老师。 谢子毓笑着回头,就见江锦书站在他们两个的后面,顿时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听江锦书面容冷肃地说:“终于聊完了?” “要不再去我办公室聊聊?” 两人垂头丧气地跟着江锦书去了教室外。 晨读仍在继续,江锦书双手抱在身前:“说说吧,刚才聊什么来的?” “没什么...就是妧妧有一个句子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我这想着帮她翻译一下。”谢子毓道。 江锦书皮笑肉不笑:“啊...原来是探讨语文呢。” 谢子毓忙点了点头。 “这么喜欢语文,那就再进语文兴趣爱好小组吧。” 冬日的夜来得很早,江锦书在教师食堂吃过饭便乘着余云雁的车回家。 “我回来了。”她脱下外套朝着屋内的人说。 书房的门未关,甫一进屋就看到齐明之带着银白色边框的眼镜,目光紧紧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 “干嘛呢。”她的声音带了些嗔怪。 “捞人。”他无奈道。 江锦书走到他的身畔,微微弯下腰去看他的电脑屏幕,很明显是教务系统的界面。 “沈犹清。”她看清了上面的名字,喃喃出声。 “这是你学生吗?” 齐明之道:“对。” “你认识?” “我教过。”江锦书说。 “这考试成绩是有一点低。”江锦书看了看考试成绩,不禁感叹道。 “何止考试成绩低,按常理来讲她平时分也不高。”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手拄在唇边,一幅无可奈何的模样。 “那怎么办?” “那只能我去捞了。”他笑。 “这是专业课还是?” “选修课。”齐明之淡淡道。 “那她会挂吗?” “这门课她已经挂过一回了。”齐明之声音平淡极了。 江锦书吸了口气,轻声试探地说了一句:“那你尽力捞捞?” “江老师这是想让我徇私?”齐明之转过身,挑眉看向她。 江锦书蹙了蹙眉:“我记得犹清学的专业是管理学?” 齐明之闻言,还真帮她看了一眼:“是。” “那齐教授...帮忙捞一捞?”她悄悄勾住了齐明之的小指。 “可以。” “不过江老师是不是也得帮我一个忙?”他伸出手指轻轻推了下那银白色的眼镜边框。 ······ 齐明之换了家居服,重新打开教务系统,像其他老师般努力地调高平时分,最后输入了“100”,可总分停在了“59.5” 他看着上面的数字,忽地被气笑。 索性将平时成绩改回了原定的分数。 江锦书在卧室唤他的名字,有些催促:“及格了吗?” “不想改了。”他说。 转眼就瞧到一个枕头被扔了出来:“齐明之你个骗子!” 后来他在书房睡了一宿。 * 又是一个晴天,艳阳高照。 陈诗蘅与齐季带着聘礼登门,陈塘与顾有容算是媒人亦在场旁观。 年轻男人身着绯红色的西服,领带系得一丝不苟,眉眼含笑地轻轻抬起紫砂茶杯,浅啜一口。 檀木茶几上正摆放着几个红色烫金的礼盒,其中一个礼盒红丝绒的衬里里面躺着的赫然是那只帝王绿手镯。 基本的五金,耳环,戒指,项链,手镯,手链。齐明之又额外加了一项,大型方盒里的是一顶纯金的凤冠。 江锦书看得出来,十二花树,是晋朝皇后才有的规格。 饶是齐令月与江益也未想到齐明之能下这么重的聘礼。 此外,陈诗蘅还送了一件晋代的“越窑莲花盏”,色泽如春水。 真可谓“价值连城”。 齐令月挑眉笑笑:“这么重的礼,我们有些受不起。” 毕竟齐令月与江益这样的级别,收这样的礼难保不会被人揣测有收受贿赂的嫌疑。 “您别这么说,这是我们齐家聘妻的惯例,锦书是您二位的掌上明珠,肯下嫁我们家已是我们的荣幸,便是这些我们都觉不够,您二位千万莫推辞。” 陈诗蘅温和地笑了笑,又满眼爱惜地看向一旁坐着的江锦书,目光不经意地略过她腕间的蓝翡,笑意更浓。 齐令月虽有些顾虑,到最后还是点头应下了。 一切水到渠成,两家人定下了订婚宴的日子,齐家亲戚不多,来的无外乎是陈塘与齐范王含章三人。 江益更是重视纪律,不愿大操大办,江锦书也就邀请了余云雁这个好闺蜜而已。 眼瞧着盛江高中放了寒假,江锦书算是暂时的自由。 订婚宴办在了故郡。 厅内垂落的绛纱宫灯在香槟金的光晕里轻摇。 长案上摆着齐明之用朱砂亲笔所写的婚书——「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 琉璃盏盛着玉粉色的茶汤,一旁的红木托盘里,龙凤金镯与缠枝金锁交叠,灯光照得长案上忽明忽暗。 巨型绯红色立牌上面是鎏金色的大字,翩若游龙:【订婚宴 齐明之 江锦书 庚戌年己丑月戊申日】 江锦书挽起了头发,白色的晚礼服又披着灰蓝色的披肩,她踩着裸粉色的高跟鞋,欢喜地跑到齐明之的面前,与他展示她新做的美甲。 “好不好看?为了今天订婚特地做的。” 甲片上涂了裸色,上面缀了钻石。 “好看。”他笑了笑。 “这上面还缀了钻石,挺有创意。”他不知怎么去夸赞,只得这样说。 江锦书莞尔一笑,拢了下披肩,只见江长空穿得极正式,嘴角擒着一抹笑,朝她二人缓缓走来。 江锦书挽着齐明之的手臂,笑着唤了一声:“哥。” 齐明之抬眼看去,温声笑笑:“江医生。” 江锦书闻言看了齐明之一眼。 江长空淡淡扫了齐明之一眼,挑眉笑道:“还叫江医生?” 江锦书笑得更厉害,她扯了扯齐明之的手臂:“你改一下称呼吧。” 齐明之笑了笑,看着江长空终是名正言顺地跟着江锦书唤了一句: “哥。” 大舅哥。 第63章 第六十三音·冬 江锦书和齐明之厅外迎接来宾, 她侧过头看着身后长案上的甜点,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一块点心?” 齐明之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弯唇微笑:“确实饿了。” 江锦书满意地拿了块糖糕, 先喂给自己,再重新拿了一块送到齐明之的唇边, 她讨好地笑笑。 齐明之抬眼看了下她,无奈地笑了一下。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 两人转过头去看,只见余云雁挽着她男朋友的手臂, 拎了个极为精致的长方形礼盒款款而来。 余云雁朝江锦书走来, 她看了眼一旁的齐明之直咧嘴笑:“齐医生, 到底是遂了你的心,我们江小公主嫁给你, 你可不能欺负她啊。” 齐明之笑着转头看了眼江锦书,帮她抚平披肩上的折痕:“自然不会。” “余老师可以监督。” 江锦书脸上挂着笑, 余云雁啧啧道:“行。” 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礼盒:“喏,这是我给你和晚晚的订婚礼物。” “谢谢余老师。”齐明之毫不客气地收下。 江锦书笑了笑:“这是什么呀?”作势就要将礼盒从礼品袋里拿出来。 余云雁见状忙扯住她的手, 面上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来:“哪有当我面就打开的,要打开就回家看去, 我先和我男朋友进去了啊。” 她溜得很快, 江锦书不解地蹙了蹙眉:“这么神秘……快打开瞧瞧是什么。”她推了推齐明之的手。 齐明之伸出手指勾住礼盒的边缘, 抬了个缝, 他似是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慌忙地扣了上去。 江锦书没看到里面是什么, 还一个劲地问:“什么呀?” 齐明之耳朵有些红, 说话的声音也有些不对:“没什么,寻常礼物罢了。” 齐范和王含章也早就到了, 若说平日里齐范颇为不正经,眼下已然稳重多了,生怕给他哥惹事。 在江益和长公主面前,装得犹为像个“人”,倒是给齐季和陈诗蘅弄得颇为不习惯。 尤其齐范那张嘴极会说好话,不一会儿便给长公主哄得心花怒放,直夸他是个好孩子。 人到齐了后婚宴很快便开始,家里长辈大多是常年混场面的人,也不必请主持人了,索性在长辈的祝贺中走了流程。 第56章 签订婚书、互带订婚戒指、切蛋糕……最后方是一一敬酒。 江锦书酒精过敏,齐明之便给她换成了茶。 齐家人不多,江锦书又都见过,自是免去了介绍环节,一通下来皆很顺遂。 只是苦了齐明之,他老老实实地一一应下宾客的敬酒,余云雁和江长空似是商量好的般齐齐给他灌酒。 他又推脱不掉只好挨个应下,连回去的车都是余云雁的男朋友开的。 江锦书帮他换下沾了酒气的衣服,扶他躺在床上,他面容通红,身上萦绕着酒气。 江锦书揉了揉他的面颊:“你不是酒量很好吗?” 齐明之没反应。 江锦书蹙了蹙眉:“看来是真醉了?” “我哥从家拿的那几瓶红酒都让你给喝了。”她叹了口气。 而后翻身下榻,出了卧室,径直走向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余云雁送的礼盒。 江锦书颇为好奇,为什么余云雁和齐明之都是那样的神情? 她就着灯光打开了礼盒,只见里面是一件睡衣。 江锦书登即红了脸,忙将盒子盖上。 余云雁这是送的什么东西? 江锦书决意将这东西塞到最隐蔽的位置,最后她踩着凳子踮着脚塞到了衣柜的顶格。 反正以她的身高是看不到的。 江锦书想,这足够隐蔽了。 却不料一回头,原本酒醉的人正端坐在床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目光不经意地略过她刚放置在顶层的礼盒,那个位置于他来说,一览无余。 又是一个不太平的夜晚。 …… 眼瞧着快到小年,盛江医院却如往日般床位紧张,骨科病房的护士站,有几个小护士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齐明之刚找主任批完假,到护士站看了下病人的检查单,又见那边热闹着,他随口问道:“这是怎么了?” 护士长摇了摇头:“有个人送了旺仔和火龙果来,这一下子科里的小护士们就都急了。” 是了,最科学的地方反倒最玄学了起来。 齐明之理解了为何他们都这样的表情,因为科里每次有人吃火龙果芒果这类水果上夜班时,后半夜都会忙得晕头转向。 护士长眼尖地看到了齐明之的请假条,笑问:“齐医生你要休假了?” “是,回家陪长辈过年。”他笑了笑。 “上回听主任说你结婚了?怎么没办婚礼啊?” 齐明之敛眸笑笑:“我和我爱人工作都忙,想年后办。” “挺好的,祝贺你啊。”护士长笑。 “谢谢。” 小年将至,齐范先带着王含章回了北京,齐明之与江锦书则是晚了几天。 上午九点出发,晚上八点才到达北京。 江锦书看着面前的四合院,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我们祖父家吗?” 第64章 第六十四音·春 齐明之没否认:“是。” 江锦书暗道, 三进四合院,仅看正门,便知里面极为阔气, 这样的四合院作为私人住宅属实不多见了。 齐明之将后备箱里的礼品拿下,温声笑了笑:“我们进去吧。” 江锦书方才走了个神, 现下回过神点了点头,走上三级石阶, 轻轻叩开正红色大门。 入目即是影壁。 上面刻了“寿”字。 江锦书打量了几眼,继而跟着齐明之走, 向西越过月亮门, 再穿过垂花门, 垂花门连着游廊。 江锦书越过垂花门门槛时,稍稍抬头打量了眼游廊梁上的彩绘。 游廊上悬挂着着宫灯。 惟妙惟肖。 再进一步, 便可见院内了,院中央以鹅卵石铺地, 正房内的人大抵是听到了动静,出门的人是齐范。 只见他笑着朝他们打招呼:“六哥, 嫂子。” 而后朗声朝门后道:“祖父,祖母, 是六哥带着六嫂嫂回来了。” 齐明之上前一步将礼品交给齐范, 说:“你先带你嫂子进去, 我去把车停进车库, 怕碍到别人的路。” 齐范连连点头:“行,那我先带嫂子进去。” 江锦书有些局促, 还没缓过来就看见正房有一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走了出来。 老爷子穿着打扮极为体面, 红色斑点纹衬衫外套了个深蓝色的夹克,他带着金丝眼镜, 笑容极为慈和,他微微抬起手,笑着问齐范道:“这是?” “祖父,这位就是六哥的未婚妻。” “晚晚,对不对?”老爷子拂了下眼镜框,笑道。 “对,祖父您唤我晚晚就成。”江锦书笑道。 “外面冷,快进屋。”老爷子忙掀开门帘,又帮齐范拎了下东西,齐范道:“祖父,我一个人就能拎。” 江锦书进了正房,正房拥有三个开间,且东西各临一个耳房。 正房内极为宽敞明亮,茶几上放置的新鲜瓜果极多,王含章挽着祖母的手靠在沙发上,看见江锦书进来,忙起身笑着唤了句:“嫂嫂。” 江锦书笑了笑:“含章。” “老于啊,晚晚来了。”齐建忙招呼着。 江锦书看着沙发上相貌慈和的老太太,已然猜出了她的身份,便笑着说:“祖母好。” 老太太也忙起了身,王含章趁机搀了她一把,于秀上前握住江锦书的手,细细打量了好几眼,满眼地爱惜,她喃喃地说:“好,好...” “多大啦?”她牵着江锦书的手,让她坐下。 “祖母,我今年二十八岁。”她笑了笑。 “二十八岁真好的年纪。”于秀感慨道,还未说完就见正房门被人推开,齐明之又拎了满手的礼盒进来,齐建又笑又皱眉:“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 “祖父这可不是我买的,这是您未来孙媳买的。”齐明之笑道。 “祖母。”齐明之朝着于秀笑了笑。 于秀仍挽着江锦书的手,看了眼齐明之,又道:“我刚还想问你来的,你就进来了。” 她又低下头,手指在江锦书的掌心摩挲着:“你们来这一道冷不冷?” “还行,没有前些日那么冷了。”江锦书笑笑。 “你们吃饭了没?”齐老爷子坐在了江锦书与齐明之的对面。 “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吃过了。”齐明之说。 “刚才你弟还说要打麻将,你们来凑个热闹不?” “现在?”齐明之不确定地问。 “九点了。”他看了眼手表,又补了一句。 “是啊。”齐老爷子颇有精神头。 齐明之看了眼齐范,就见齐范有些心虚,他哼笑了一声:“明天吧,今天太晚了。” 齐范也不敢说什么了,只好听齐明之的话。 到了休息的时候,江锦书悄声问了下齐明之:“我晚上住哪呀?” “当然跟我住啊。”他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这样行吗?” 江锦书怕齐建和于秀以为她是不大规矩的女孩。 齐明之笑了笑:“江老师,平日没怎么见你害羞,今日这是怎么了?” “我怕给两个老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齐明之无畏地笑:“放心,祖父祖母思想很开放的,再说了,含章和齐范也是一间。” “他们住西厢房,咱们住东厢房。”他说。 齐明之进了淋浴间,江锦书则是在打量屋内,听说齐明之小时候便生活在这里了,她想透过屋里的布置去看小时候的他。 床头柜上摆着一个木相框,照片上的稚童眉目清秀,依稀可见长大后的风采,她不禁弯唇笑了笑。 她伏在被子上,悄悄拿出手机去拍他的照片。 可头顶上的灯光委实不懂眼色,相框的表面是玻璃,极为光滑,手机照相时有些反光,正当她努力地调整角度,尽可能让照片更清晰时,她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 她吓了一激灵,将手机和相框藏在被子下。 齐明之早已看清她的动作,他轻笑了声:“你藏什么呢?” “哪有,你看错了。”江锦书避开他的目光,有些心虚。 齐明之觑了眼她那心虚的模样,反倒是双手抱在身前,他轻轻掠过那空荡荡的床头柜,似笑非笑:“行,不说也罢。” 他翻身上床,躺在她的身侧,江锦书默不作声地将被子里的手机往里挪了挪:“你以前在这住多长时间呀?” “大概七八年吧。” “后来就去洛阳了。”他笑了笑。 江锦书又犯了职业病:“那你高考挺不容易的。” 从北京到洛阳,这难度上了好几级阶梯。 “还行吧。” 齐明之看了眼时间,想到之前陈塘的嘱咐,他抚了抚江锦书的头发,忙道:“时间不早了,早点睡。” 他还极为顺手地帮江锦书整理被子,江锦书暗道不好,下意识地去阻拦,谁料他动作太快,江锦书拦了个空。 第57章 齐明之挑眉看着那还在亮屏的手机,和那个木相框。 “这是?” “你偷拍我小时候的照片?”他挑眉笑道。 “这不是偷拍!是名正言顺地拍。” “哦,名正言顺地偷拍。”齐明之笑。 江锦书佯装愠怒,理不直气也壮地说:“就拍,反正人都是我的了,我拍个照片还不成吗?” “说得对,人都是你的了,拍个照片还不成吗?” “那江老师是不是要来践行这句话?” 江锦书面如赭色,有些羞耻:“不行!” “为什么不行?” “地方不行。” “哪里不行了?” “就是不行。”江锦书再次强调。 见江锦书十分戒备的模样,齐明之笑了笑,也不再吓唬她,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逗你的,快点睡吧。” 在祖父祖母家的生活极为惬意,两个老人家性格很好,把江锦书与王含章当作亲孙女似得疼着,比两个亲孙儿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到了晚间,齐明之便拽着齐范进厨房刷碗,等一切收拾好后,齐范又张罗起来打牌。 一家人聚在一起也是为凑个趣,齐范又问江锦书玩不玩,江锦书看过家里亲戚过年打牌,但自己很少玩,也不过在长公主掌眼下玩过两局。 她对打牌还不大娴熟,所以也不大敢说:“我,我不大会玩...” 齐明之扶住她的肩头:“没事,去玩吧,输了算我的。” 齐范也是调侃地笑:“对啊嫂嫂,你也来吧,输了六哥帮你掏。” 见江锦书点头,王含章便笑着拉过江锦书的手让她先摸个牌,四人确定好上下家后便开始了第一局。 祖母喜欢看祖父打牌,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齐建的身旁,坐观战局。 外面的夜不算平静。 今夜月色很美,空中时不时传来烟花的绽放声。 齐明之在厨房切水果,摆好了盘才进了耳房,也便是打牌室,祖父退休前因性格太过刚正,常受排挤,后来他渐渐对人情世故寒了心,便喜欢自己凑上知己好友来家里打牌消遣。 这麻将机便是自那是买的,如今也算半个“老古董”。 齐明之刚进耳房,便听屋内一阵欢呼,那声音明显是齐范的。 齐范见他进来,忙朗笑道:“六哥,嫂嫂炸胡,得赔三家,你可有得掏了。” 江锦书面上一赧,齐明之笑着问她:“怎么炸胡的?” 江锦书不想理他,他却笑:“没事儿,这回我坐你身后,帮你看着点。” 新开一局,明显好了很多,江锦书揣摩不定时,便会去问身后的齐明之。 齐范打了一牌,江锦书还没反应过来,齐明之忙道:“吃着。” “打八万。” 过了一会儿,江锦书摸了张牌,正当她想打出去时,齐明之却说: “胡了。” 江锦书疑惑,却还是听他的推了牌:“这怎么胡了?好像没有刻子。” 齐明之笑笑道:“红发白的对子相当于一副刻子。” 江锦书恍然大悟。 在北京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春节将至,庭院内还有鞭炮燃放后的红色碎片,空中还有残余的烟火味,石凳上都铺了软垫,江锦书坐在软垫上拟春联,而齐明之站在庭院中央写毛笔字。 齐范在挂红灯笼,王含章则是跟着祖父去熬浆糊。 祖母坐在抄手游廊里吃着祖父做的点心。 江锦书望向祖母,反而是淡淡地笑了起来。 齐明之看她一眼:“怎么笑了?” “就是觉得这样很幸福。” “祖母和祖父的感情真好。”江锦书感叹道。 “相濡以沫,确实。”他点了点头。 “我祖母年少时就遇见了祖父,可那时候大学是不允许谈恋爱的,两个人就偷偷地互传信件,信里从不写任何带有暧昧性的言语,可就是能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感情。” “后来祖父便把这些信件收了起来,做成了灯笼。” “齐范手上的那个就有字。”齐明之笑。 江锦书转头看去,果然见齐范手上的灯笼有着黑色印记,像小蚂蚁似的。 “这院子都是我祖母的心血,她是建筑系毕业,这院子里的一切都出自她手。” 江锦书有些错愕,显然没有想到。 江锦书刚想说什么,就看见祖父端了一小碟的浆糊出来,他趋步走来,朗笑道:“来来来,浆糊好喽!” 王含章跟在后面,看着祖父活泼的背影竟笑出了声。 江锦书弯唇笑笑:“祖父我这春联也写好啦。” 齐范邀功道:“祖父我灯笼也挂好了!” 齐明之无奈道:“那眼下也就我没完事了。” 祖母年纪大了,有时候意识清醒着,恍若常人,可有时也会意识恍惚,眼下此刻她便说着:“我设计图也画好啦。” 江锦书一愣,可众人都没说什么,只是装作平常,笑得开怀。 这是很温馨的一年。 等到启程的那个清晨时,齐明之已收拾好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祖父搀着祖母站在正门口,祖母手里还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红包。 她步子极慢,扯着江锦书的手便往她的怀里塞去。 “好孩子快收着。” 江锦书刚想推辞,就见齐明之朝她点了点头:“祖母给的我们就收着吧。” 江锦书收下红包:“谢谢祖母,谢谢祖父。” “路上慢点开车,注意安全,等到了家别忘了给我们打个电话...” 祖母的叮嘱很长,长到她听了这个却又忘了那个。 祖母的叮嘱又很短,短到说不尽老人家对晚辈的贴心与爱护。 “好,我们到家一定给您打电话。”齐明之笑。 “你们两个好好的,要好好的。”她说。 齐明之和江锦书与他们挥手作别。 后视镜里依稀可见祖父与祖母在门槛处站了许久许久...... 江锦书打开了沉甸甸的红包,里面同样是一厚叠红彤彤的钞票。 “祖母给了我这么多,我...”她想将红包还给齐明之。 齐明之瞧了一眼,又看着路,他淡声道:“收着吧。” “这太多了。” 他摇了摇头:“老人家年纪大了,时常会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为晚辈遮风挡雨,而红包就是他们认为最能为我们托底的方式,所以,收下吧。” 过完年,时间就像加了速般,转瞬即逝,2月27日即是高三的百日誓师。 誓师大会在体育馆举行,荧幕播放了教师与家长的寄语,一时间台下的学生都似打了鸡血般,百日誓师后才是真正的决战期,学生忙,教师亦不例外。 江锦书已经连续好几日晚睡了,齐明之心疼她有时候也会帮衬着一些,但终究不是教语文的,有些事还是要靠江锦书自己来完成。 一转眼,便是三月末。 齐明之选好了和江锦书领证的日子,是在4月2日。 江锦书要去盛江下属的乡镇学校交流指导,领证的日子就在江锦书回来的第二天。 齐明之和江锦书已迫不及待地准备迎接那一天。 3月31日,周一,她坐着中巴一路颠簸了三个小时,才到了振北市高级中学,振北是盛江下属的县级市。 江锦书晕晕乎乎地下了车,跟着领导进了振北高中的会议室,又听振北高中的领导长篇大论地叙述教学成果,一直持续到中午。 不过还算巧的,她遇见了她的大学同学。 赵惟一。 赵惟一原先是中文系的,后来转专业去了历史系,两人关系算是不错,她记得赵惟一明明有留在省重点高中的能力,却选择留在了振北高中教学。 赵惟一笑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你呢?”江锦书问。 “那我也是一样的答案。”他说。 “我前些日子看你发了朋友圈,订婚啦?”赵惟一帮她推开门。 “对,准备后天就去领证。” “挺好的。”赵惟一笑了笑,他又说:“男方是什么工作?” “他是个骨科医生,还在医大当老师。”江锦书说起齐明之时,眼睛总是亮亮的,让人忽视不了。 赵惟一看着她的神情,忽地一笑:“挺好的,你幸福就好。” 两人一同去了食堂。 江锦书在振北高中的这两天还要旁听语文课,她被安排去旁听一节实验班老师的语文课。 那位实验班的老师姓丁,讲课很是幽默风趣。 难怪联考时,振北高中的语文成绩很是亮眼,一点也不输盛高。 学生愿意听,成绩自然会高。 江锦书抱着学习的态度,记下这位丁老师的每一个金句,准备效仿。 [高考第一科考什么?考语文!语文很重要!] [语文是百科之父。] 第58章 这位丁老师的每个金句总是让人面带笑意,江锦书笑得手都在打颤,顺便趁着这两天的时间跟这位丁老师多多沟通。 振北高中新建了实验楼,听说还引进了语文学科素养系统,校领导们决意带着指导老师去实验楼里参观。 江锦书原来想给齐明之发个信息问问他吃没吃饭的,却发现信号不好怎么也没发过去,正好领队的老师在催,她索性关了手机进了实验楼。 另一边,盛江医院,齐明之结束了门诊的工作,准备下班,他路过大厅,听到大厅内有窃窃私语声,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新闻频道正插播一条紧急新闻: 【振北市高级中学发生一起坍塌事故,造成1人重伤,36人轻伤,事故原因还在调查当中,伤者已被紧急送往医院救治。】 齐明之忽地觉得自己的心停了一瞬。 他颤着手拿出了手机,拨给江锦书一个又一个电话。 可都没有被接通,最后只剩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第65章 第六十五音·画屏初遇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 因振北高中实验楼坍塌事故,导致在场师生60人,共37人受伤, 其中一人重伤,江锦书便是那个不幸中的不幸。 坍塌时实验楼教室里的置物架倒下, 江锦书为了保护一个学生不被砸到,将她护住了自己的身下, 后果便是置物架的铁丝砸到了她的脑后。 当场便砸出了血。 所幸那个学生在江锦书的保护下平安无事。 而江锦书因昏迷被紧急送往了医大一院,人现在还在手术室里。 手术室里的冰冷的电流声与机器提示音响了一夜, 齐明之在外面坐了一整夜。 他颓唐地靠在外面的椅子上, 看着仓皇而来的江长空与齐令月, 他忽地觉得很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明明, 只差一天。 明明,他们马上就要领证了。 齐明之疲惫地抬了下眼皮, 现在是4月1日【23:55】,他们说好第二天便去民政局的, 可上天在愚人节这一天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齐令月站在手术室外,急得满眼是泪, 江长空明明自己也急得不行, 却还是忍泪安慰她。 江益是在第二天才赶到的。 这次坍塌事故影响巨大, 51人被陆续问责, 省里连夜召开会议,商讨受伤人员救治与安抚工作, 江益姗姗来迟, 显然是无暇顾及受伤的女儿。 齐令月见江益的第一眼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怒又怨, 满脸都是泪水,不停地捶打江益:“你就顾你的青云之路,女儿受伤了你现在才到,你!”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江益的衣服带着尘土,他刚从振北市实验楼的坍塌现场回来,一贯体面的人忙完了不能放下的工作,连身衣服都没换便脚不停歇地赶来了医院。 可那又能如何呢? 江锦书身上还有多处骨折,这样的手术大概只有田岑森能有几分把握。 齐明之坐在外面,医院里的廊道很冷,那种冰冷从他的鞋尖爬上他的膝头,再慢慢向上,一路蔓延至他的心脏。 他害怕江锦书出什么事。 他根本就离不开她。 齐明之长长地吸了口气,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主任打来的。 骨科的主任直到齐明之的未婚妻出了事,想到齐明之后续还有几台手术,怕他的心里有负担,想着来问问他的情况:“明之,你要是真的难受,这几日就先休假吧,你的手术我会安排其他医生来...” 齐明之眼里还含着泪,可他却肯定地表示了拒绝。 “我没事,可以完成手术。” “明之,你别逞强。” 停了齐明之的手术,也是为了病人着想。 齐明之望了望身后的手术室,他想,晚晚若是在,大概也不愿意他为了她停下救人的脚步。 他平复心情,郑重道:“您信我,我可以的。” ······ 江锦书躺在病床上,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后来她仿佛被一个无形的力道束缚住,吸进了另一个隧道。 困扰了她许多年的梦境。 也是自那时揭晓了答案。 ······ 初见齐明之时,也是在春日。 恁时,她刚自江宁郡回至长安。 自幼时记事起,旁人便告诉她,她的母亲是名震天下的镇国东昌公主,因避党争,故自她降生后,便将她送去了江宁南家教养。 她大抵明白了南家娘子的话,乖顺地点头,可日子渐长,她看着别家小娘子在阿爷阿娘膝下承欢时,竟升起了艳羡之意。 这样的感觉日与俱增。 再后来她通了诗书,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嫉妒。 她听说,阿娘喜欢才女,所以她每日卯时便去学堂,将四书五经烂熟于心。 可她等啊等啊,还是没有等来阿娘。 九岁时,她害了场重病,那场病她甚至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可她仍是心有希冀,希冀着阿娘能看在她重病的份上来接她回去。 她躺在暖榻上,身边都是汤婆子,身子是暖烘烘的,可心寒冷无比。 她等来的只有一纸诏书:“册尔万泉县主。”她们说,这是阿娘求来的旨意。 公主之女得以诰封,这是前所未有之事,她们说这是天大的恩典,可她不想要这样的恩典,她只想要自己的阿娘。 后面年纪渐长,她不再纠结于阿娘是否会来接她。 她已然学会了自洽。 郑后之乱起,她那位皇帝舅舅暴崩,晋王即位,荥阳郑氏满门伏诛。江氏因有从龙之功得以加官进爵,阿娘也是自那时加封为大长公主。 她听后,也只是淡淡地笑了,并不见任何欣喜之色,这一切荣华与远在江宁的她无关。 今上改元,号景明,称景明元年。 景明三年仲春,南家阿兄给她带回了母亲手札,信中言及让她回京之事。 她虽疑惑,却亦是欣然踏上回京的车驾。待至长安,她第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生身父母,阿娘情急之下竟落了泪来,平日长袖善舞的东昌公主竟也会落泪。 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被爱。 这样的日子并未过太久,直到一日阿娘挽着她的手,温声道:“大相国寺是先帝遗物,你可否代阿娘去看看?” 那时的她不违母命,轻轻颔首。 万泉县主,乃外命妇正二品,镇国东昌公主的独女,出行汴州却用四马、象辂、朱帷。 这是镇国东昌公主才有的规制。 她不懂阿娘为何会这样做,但也并未多嘴问什么。 车舆至汴州,雀鸟落于石砖上,时而展翅,时而俯首。竹林深处自有琴音,她听得真切,在江宁时,她尤善飞白书与鸣琴,她听得出此琴为九霄环佩。 那是大晋名琴,她想要却不得。 她刚进后院,便见院中央搁置的山水画屏。她微微侧首,只见廊壁上写了两句诗: [长风催我入古寺, 铎鸣玉碎昼已昏。] 她有些心惊,鸣琴如此,题诗如此,画屏后的人何等心境? 不料画屏后的琴音戛然而止,画屏后的人在望向她的位置。 她想了想,终是带着歉意开口:“阁下见谅,妾为琴音所引,冒昧叨扰。” 她又称赞道:“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善也,阁下琴音绝妙,妾拜服。” 可惜屏风后唯有哗哗的风声,她看不清那一片朦胧,颇有些失意。 正欲转身离开时,不料听到了男子温和含笑的声音:“女公子过誉了。” 或许仅此一句,便已决定后来种种。 大相国寺初遇外男之事,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她是济阳江氏的女儿,身兼皇室血胤,她的一切关乎着江氏一族的命运。 她不能有任何过失。 正如白玉,不可有瑕。 后来,阿娘为她请了当朝昭容顾氏做她的老师,句句提点,字字教诲,阿娘说想让她嫁予天子。 那时的她只觉内心荒凉一片,面上却不辨喜怒,她叩首做大礼:“儿谨遵阿娘之意。” 正如阿娘所说,她的一切都是阿娘、都是江氏赐予的。所以,她的一切势必要为江氏谋,为镇国公主谋。 孟夏时节,青梅刚熟,她已得顾氏教诲,礼乐诗书无一不通,阿娘为此遍邀长安贵妇至公主宅第赴宴。 名为赏花,实则为她立名铺路。 她虽不喜,却仍面带浅笑地一一应答。 初入夏,日光稍烈,她满是疲惫地去了母亲早已给她安排好的院子。 满园青梅,玉兰花动,她倚在秋千上,不料有人推门而入。 那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翠微院,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她遗落了发钗而浑然不知,她想,第一次见面是在大相国寺,第二次见面是在镇国公主府,巧合而已,她即将入宫,他的身份,知与不知,并无干系。 第59章 景明四年,帝下诏谕天下,以江氏为皇后,正位中宫。 大婚之夜,内人却扇后,她终是看清了天子的容貌。 是他,大相国寺的那个公子。 那时的她想,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新曲。乱的是谁的心曲,她已然恍惚。 是夜,该是花烛红泪,女官引领她去更衣,屏风之后,她握着傅姆塞给她的秘戏图,犹犹豫豫。她纠结于是否该主动侍奉君王,却不料他先开了口。 他拿着糕点,笑着问她:“饿了吧?” 她慢吞吞地拿起了糕点,她从未想过,身份矜贵的君王竟也会折节亲自为她送糕点递清水。 她听兄长说起过,今上,是个很温和的人。 大婚那夜,这个说法便已被认证。 他好似知道她的害怕,没有强迫,反而自己去睡了角落处的软榻。 其实那夜,她根本没睡。 她只是在想他名字。 珩,横玉,这个名字很配他。 她又轻声喃喃:“明之...” 他大抵会和她相敬如宾地过一辈子吧。 成婚后,他为她描眉,入夜提醒她切勿贪凉,闲时与她赌书泼茶,他从不会故意去调笑她,反而时时顾念她的感受,生怕举止轻佻惹恼了她。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她看着他的侧颜,已然心动。 记得击鞠赛上,她默默然站在台上,看着场下的郡王夫妇,郡王折花环赠王妃以表情谊,两人言笑晏晏,好不羡煞旁人。 羡慕么?江锦书问自己,或许有吧,花环虽不如珠翠名贵,却是郎君亲手所折,节节均是爱妻之情。 她不言不语,原以为这样的失落之情会自己咽下,可齐明之竟是看出了她眼角的落寞。 那时是春日,梨花荼白。 他策马踏花而来。 左手朝她递来一物,那一霎她已眼前模糊。 她只记得,那只手替她留下过伤痕,小心翼翼地扶她上马,如今也递来了她想要的花环。她握着那花环,朝他笑:“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少时苦寻许久的青山,她终于找到了。 六月初四,那是齐珩的生辰。 她准备了一纸画轴,一幅画作,两般景象,她想把她的心事都说与他听。 一边是旭日初升,一边是丝丝细雨。 旁人无法领会,唯齐明之一人懂足矣。 东边日出西边雨。 是晴也是情。 其实她的心意早已写在了那本《稼轩词》上。 “明之者,吾心悦之人也。” 天子巡幸江宁,在别宫,月圆花浓,她攀着他的臂膀,去吻他的喉间。良宵缱绻,那一夜,他们终于圆了房。 那是她第二次觉得自己是被爱的。 阿娘在家中时常夸赞她聪敏,凡事一点即透。可在宫中,她却渐渐收了锋芒,专心扮拙。 其实她什么都清楚。 中书令死后,齐明之唯一的政敌便是她的母亲,东昌公主。他要变法,削弱士族的势力,可东昌公主却与他唱反调。两人之间,势如水火。 她在他们中间斡旋,极为艰难。 一边是骨肉血亲,一边是伉俪情深。 她选不了,东昌公主赢,天子必死,天子赢,东昌公主必死,她呢?要么一条白绫赐死,要么在齐珩的爱怜下苟且偷生。 所以最后,她将这个选择给了道义公理。 道之所存,她之所存也。 便是在这危急之秋,她有了身孕。 她都明白,齐珩为了她和孩子已然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 每每齐珩恼怒于母亲违矩的行为时,她总会握住他的拳头,让他的手掌覆在她的小腹上,她虽不语,却已然在告诉他。 求你,放过我的母亲。 她其实,从不无辜。 转眼间,天已入秋,齐珩昭陵遇刺,顾有容被指涉嫌谋逆,因此自裁而死,齐令月与齐珩一度僵持,势必不死不休。 她看着窗外的簌簌黄叶,有些心凉。 她一边忍受着母亲的怒火,一边装傻扮乖地在他面前做好皇后的身份,她其实比谁都清醒,母亲与她骨肉相连,纵使齐珩败了,也不会对她做什么,可齐珩若是胜了呢? 那时她能依靠的便只是他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脑海里想的都是怎么去取悦他。 她对他的喜欢是真的。 可现在对他的讨好与畏惧也是真的。 第66章 第六十六音·蓦然回首 凉夜如水, 孤月高悬。 殿内的灯火幽微,照在人的脸上忽明忽暗。 她勾着他腰间的玉带,轻声细语。 外面渐渐落了雨, 她站在廊下,伸出手将雨丝拢入掌心, 雨水蜿蜒流入她的袖中,齐珩仓促而去, 一幅有话未言的模样,她便已将事情猜透七八分。 可她仍旧没有开口。 她其实什么都清楚, 清楚齐令月与齐珩之间注定是场不死不休的斗争, 可她还是在装傻, 妄图以此逃避他们之间的争斗,为自己留下一方栖身之所。 可这样的日子到底还是被人捅破了。 她的梦碎了。 彻彻底底被齐珩打碎了。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阿娘的狼子野心呢?又怎么可能猜不透阿娘做的那些恶事呢?阿娘说她聪敏,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污糟之事呢?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可她也有私心,她的私心是想保全自己。 所以她选择将自己包装成一个无辜者的模样, 妄图这样便去逃避那些恶名,可她这样做对于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而言又何尝不是刽子手? 直到这一切被齐珩戳破, 她知道她再也逃不开了, 她恼羞成怒, 仗剑至紫宸殿, 先声夺人地质问。 那夜亦是淅淅沥沥地下着大雨,雨声如走珠, 可纵使这般也掩盖不住殿内的争吵声。 她看着面前的人, 内心只觉一片荒凉,她第一次对他生了恨意。 恨他毁了她的一切。 也是那一天她彻彻底底地清楚了一件事, 她从来都是不被爱的那一个,没人会将她视为首选。 阿娘爱她,更爱权利。 齐珩爱她,更爱百姓。 她永远是那个被人毫不犹豫抛弃的,她就像个物件一样,人们爱的时候把她奉为掌上珠,人们觉得她碍眼了便会弃之如敝履,谁又何尝把她当作堂堂正正的人来对待呢? 江锦书眼里含泪,泪水翻涌渐渐涌出双眼,沿着面庞径直流到唇角,她竟是笑了,不知是在笑他还是在笑自己,这是她生平最爱一个人的时候。 她原先想过便是阿娘胜了,她也会陪着齐珩一同而去,却不料对方从未珍视过她的一片真心。 她挣扎地转过身,身体摇摇欲坠,罗裙上沾了血污,越来越深,越来越艳。 紫宸殿内一片混乱,她想,若是她因此解脱,倒也算是幸事了。 大抵是上天垂怜,给了她一次又一次机会,可是她已心如死灰。 东昌公主谋逆,江家获罪,唯独她的兄长因平日屡次劝阻齐令月而被赦免,朝廷便又将目光放在了身处后宫的她。 江后不废,臣民不安。 秋夜萧瑟,余云雁跟她摊明了一切。 “依妾说句不敬的话,殿下是罪臣之女,殿下的存在便是臣卿攻讦陛下的理由,您不该在他的身边再拖累他了,殿下身处富贵中二十余载,既得利益者没有称冤的道理,您若是还有半分对天地的良心,您便不该再活在这个世上了。” “陛下那样好的人,您不该再做他的累赘了。” 她看着面前的女子渐渐面目狰狞,忽地自暴自弃起来,累赘,余云雁说得不错,她确实是齐珩的累赘。 那夜,她与他恶语相向,他被气到手抖,可还是没对她做什么。 只有最爱的人才知道怎么往对方最痛的地方扎刀。 谢晏的一封信匣结束了她对齐珩的报复,她的所有理由在那个信匣面前都化作了乌有。 她根本不配对齐珩报复。 所以,景明八年,她带着阿媞离开了这座皇城。 她决意赎罪。 ······ icu内。 江锦书微微掀开眼皮,可周围全是心电仪的滴滴的响声。 “病人的血压还有氧和在逐渐下降!快进行抢救!” 好像有人握住了她的手,那是个极熟悉的身影...... ······ “你想不想去看他在你走后的样子?”有人在说话。 “谁?”江锦书问。 一个力道又将她重新推到了大明宫。 不过这次,她只是一缕魂魄。 她伸出手去抓雪,可那六瓣霜花穿过她的手掌落在了石砖上。 她站在城墙上,看着不远处的男子,他双手紧握成拳,眉间布满了白雪。 她想伸手帮他擦去,可是擦了个空,他看不见她,也碰不到她。 第60章 不知多久,他才转身往回走去。 江锦书跟着他,进了紫宸殿,可他刚越过门槛,便径直倒在了地上,她看着紫宸殿内人心大乱,金吾卫统领组织人马镇守紫宸殿内外,谢家嫡子连夜入宫为齐珩诊治。 谢晏说,是心衰。 江锦书看着齐明之惨白的面容,她坐在榻边想去暖他的手,可她却抓不住他。 第一夜,齐珩未醒,尚能听他呓语。 第二夜,齐珩未醒,仍能用药。 第三夜,齐珩未醒,水米未进。 第四夜,齐珩未醒,药石无用。 第五日晨时,紫宸殿的内臣涕泗横流地备下了金棺。 幸得,第五夜,齐珩醒了。 他呆愣愣地望着帐顶,一句话也不说,内臣劝他保重圣体,他唇色极白,轻轻阖上眼:“我会好好的。” 他强撑着身子,走下床榻,走到那幅画前,他双眼无神地盯着那幅画,盯了许久,他伸手将画取下,缓缓卷起,收入匣中。 他垂下头,将自己怀中的结发和横玉拿了出来,一并锁入柜中。 齐珩如往常般上早朝,听筵讲,自昏倒后,他再未提过江锦书与齐媞半句,反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朝政中,将自己忙得转不开身。 景明九年,六月初四,是他的生辰。 高季煮了碗长寿面,自己个儿端到了齐珩的面前,他的面上俱是慈爱的神情:“六郎,今日生辰吃碗长寿面吧。” 齐珩从一堆案牍里抬头,他愣了一下,忽地弯唇淡笑:“高翁不说,我都忘了。” 高季听了这话,心头泛起了酸。 江锦书看着眼眸红透的齐珩,有些心痛,往年她在时,齐珩的生辰都是她帮着操办的,便是不阖宫夜宴,也会在立政殿推杯换盏,如今,他自己一个人了。 齐珩接过那碗长寿面,他握着玉箸,挑了几下面,不知怎地,他望着那长寿面升起的缕缕白烟,眼眶渐渐红了,眼底不断有泪涌出。 他深深吸了口气,咬下一口长寿面,可泪水也与此同时落在了碗里。 没了她的明宫,他度日如年。 江锦书想去摸他的鬓发,想告诉他她就在这里,可是她怎么伸出手都碰不到他。 景明九年,冬,江宁郡刺史上劄,请求齐珩褒奖一名为江二娘的医者。 齐珩盯着那封劄子,久久未回神。 他诏江宁刺史陛见,御前问话:“江宁安否?” 刺史答:“皆安。” 齐珩微微松了口气:“百姓富足否?” 刺史答:“皆衣暖食饱。” 齐珩不再问,凭此两句便已足矣。 励精图治,兼济天下,他也希望这被济的天下人中,有她一个。 景明十年,春。 他终是受不了长夜寂寂,几番提笔:“晚晚吾妻,吾思念汝甚矣......” 她站在一旁,看着他提笔写下一封又一封,开缄泪涴,他垂泪蘸墨,书尽绵绵相思之意。 江锦书已然恍惚。 景明十一年,春。 帝亲至汴州大相国寺。 齐明之看着面前的僧人,低声喃喃:“只有两世吗?” 僧人点了点头:“命中无缘。” “未必无缘。”他说。 “逆天改命,需要代价。”僧人言语中带着警告。 “代价罢了,我什么都可以。” ······ 齐明之,这一世是你求来的吗? ······ 江锦书彻底梦醒,她微微抬眼,轻声唤道:“哥......” “哥在这...”江长空忙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江锦书大抵认出了他是谁,她轻轻摇头:“不是...是六哥...” 第67章 第六十七音·春 江锦书生命体征稳定后, 便转到了盛江医院,毕竟江长空和齐明之都在医大二,这方便他们去照顾她。 江锦书说完这句话, 便疲惫地昏了过去。若非生命体征正常,江长空怕是又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毕竟这是他唯一的妹妹。 从小就喜欢跟在他身后边“哥哥, 哥哥”地叫,晚晚幼时长得很可爱, 脸圆圆的,很可爱, 性子又很好。 她做事总是慢吞吞的, 江长空其实没什么耐性, 有的时候搂不住脾气也会出言说两句。 可是江锦书从不生气,反而是上前犹犹豫豫地握住他的手, 小心翼翼地说:“哥哥你是生气了吗?” 江长空就心软了,再撑不起冷脸来。 江长空大江锦书三岁, 江锦书又跳过级,所以从小学到高中, 江锦书的同学都知道她有一个非常疼她的哥哥。 也有不长眼地去撩拨江锦书,最终的结果是被江长空打一顿, 因此, 齐令月常常会被请到学校。 不过齐令月对江长空的行为不置评价, 她觉得当哥哥的保护妹妹没什么不对, 却也不认同他这种稍带粗暴的行为。 不认同归不认同,反正齐令月也管不了他。 因为有江长空这么个妹控的哥哥, 所以江锦书遇见齐明之前根本就没谈过恋爱。 也正因为如此, 江长空更对齐明之充满了戒备心,他怕自己的妹妹吃亏, 可见到江锦书提起齐明之时那目光炯炯的双眼,他又不想伤了她的心。 所以他多次试着给齐明之机会,让他和晚晚相处。 毕竟齐明之这样条件的男人,确实少见。 江长空叹了口气,帮着掖了下她的被角,按下墙上的护士铃,不一会便有护士来为江锦书换药。 齐明之做完了手术便急急忙忙地赶回了病房,他还在喘着粗气:“晚晚醒了?” 江长空看了眼他这番模样,便知他是一下了手术就跑回了病房,想到这些日他忙前忙后地操持一切,江长空待他的态度也更缓和了些:“是,你在她身边守着吧,不过你也要注意休息。” “行,谢谢哥。”他平复下心情,朝着病床走去,江长空为两人阖上了门。 江锦书从医大一院转到了盛江医院的国际部病房,单间是为了方便照顾她,眼下病房里只有他和江锦书两人。 齐明之悄无声息地握住江锦书的手,她睡得很熟,一直睡到了天亮。 她微微睁开眼,守在床边的人落入了她的目光中,他的容貌渐渐清晰起来,她喃喃道:“你是齐明之……还是齐珩?” 齐明之握着她的手一顿,他忽地情绪激动起来:“你想起了什么?” “你想让我想起什么吗?六哥。”她说。 六哥。 六郎。 齐珩。 他曾以为这些久违的称呼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被渐渐遗忘。 不料,有朝一日会在她的口中说出。 “晚晚,我情愿你永不想起。”他情愿她忘却她与他之间甜蜜的回忆,也不要再想起那些痛苦。 “可我偏偏还是记得了。”她苦涩地笑笑。 “你在我走后,到底去大相国寺求了什么?又交换了什么?”她的声音还带着虚弱。 “你觉得我换了什么?”他伸出手抚上她的脸,看着她惨白的脸色,他心疼极了。 “既无缘分,何苦再求?”她闭上了双眼,妄图去掩盖她眼底的泪意。 “可你不在,我此生的欢乐便不会再有。”他执拗地说。 “傻瓜。”她重新睁开了眼,竟是微笑地落下了泪。 他吻了吻她的手,哽咽了起来:“你可知道我有多怕?我……看到你躺在手术室里,我一直在想,若你不在,我该怎么去度过这漫长的余生……” “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不顾一切?”他脸上挂满了泪水。 “我是老师……” “可你先是江锦书。”齐明之径直打断她的话。 “你先是你自己,你就当真没有考虑过我吗?” 江锦书喉间涌来痛意:“我想过的,可我更害怕,害怕她年纪那么轻,那个架子要是真的砸到了她的身上,她会有多遗憾……” “人世间最公平的一次考试,我不想让她留下遗憾……”她声音轻得很,可落入齐明之耳中犹如金铜物掉落的声音。 齐明之再说不出话了。 “她没事吧?”她问。 被她保护在身下的是个女孩子。 在实验楼里,语文课上,江锦书坐在教室的后面,而那个女孩子便坐在了倒数第一排。 那个女生脸上挂着纯朴的笑容,江锦书怕凉,后面的凳子上并没有垫子,那个女生便主动将自己的毛垫递给了她。 江锦书弯唇笑道:“谢谢。” 那个女生反倒是不好意思了。 后来她翻开了自己的磨砂笔盒,里面贴了张纸,上面写着:【高考必胜,北师大加油】 江锦书注意到了,她微微向前倾身,笑着说:“想考北师大吗?” 那个女生点了点头,眼里是说不出的坚定。 “北师大的学习氛围很不错,图书馆也很好,你肯定可以的。” 第61章 那女生有些脸红。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您去过北师吗?” 江锦书笑了笑:“我是北师毕业的。” “老师您好厉害!北师分好高的!”那个女生双眼登时亮了起来。 “你也会考上的,加油。”江锦书笑着说。 一堂语文课,借着讲课老师的提问,她知道了这个女生的名字。 陈薇。 下课铃响后,所有师生都往外走,陈薇和江锦书走得有些慢,两个人边走边聊,而坍塌事故早有预兆。 前些天风雨不停,楼顶积水,又因为工程过急,出了疏漏,这才导致了这场灾祸。 齐明之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声音放轻:“饿不饿?” 她点了点头:“有一点。” 她又抬头看向药袋:“眼看着葡萄糖都要输饱了。” 齐明之不禁笑了笑:“该吃饭还是要吃的。” “但是你有忌口,就喝粥吧。”他抬了下保温桶。 江锦书一听“忌口”两个字,顿时垮了脸。她叹了口气:“能加个咸菜吗?” “你现在的身体情况,要饮食清淡,这就别想了。”他淡声道。 江锦书慢吞吞地喝了口小米粥,没动几口又放下了勺子:“不喝了。” “可以吃水果吗?” 齐明之点了点头:“苹果可以。” “那就苹果,我要你给我切。”江锦书毫不客气地命令道。 齐明之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江锦书都在有意无意地跟齐明之提无理的要求。 甚至有的时候江长空都看不下去出言说了她两句: “你对齐明之和善些,别总命令他做这做那的,人家在你昏迷的这一个月里那算是尽心尽力,他医院学校两头跑,手术要上,教学要跟,还要照顾你,就像有三头六臂似地忙前忙后,怎么得也要有些良心。” 江锦书不以为意:“那你去和他说,让他别听我的不就行了。” 江长空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谁不知道齐明之宠她宠得跟什么似的,算得上有求必应,他说什么都白搭,人家压根都不会听。 江长空叹了口气:“你昏迷的这一个月,妈和爸算是把眼泪都流尽了,尤其你在icu里昏迷不醒,血压与氧和一点点地往下降,那一刻我真的怕你这辈子都醒不过来。” “万幸抢救得及时,生命体征正常,可你还是没醒。” “医生说可能这辈子都醒不过来,爸和妈便跟齐明之商量了退婚的事,谁料他那样一个人第一次低头求人,求着他们不要退婚。” “他说,就算你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也认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音·春 江锦书看了江长空一眼, 她没有说话,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从不怀疑齐明之的感情, 但她还是在赌气,气他当年的被迫放弃。 这口气她忍了很多年, 若非因为阿媞的存在,她不会再与齐明之生活在一处。 但这些事她不会跟江长空说, 所以江长空始终不理解江锦书为何反复折腾齐明之,明明小两口之前爱得死去活来, 如胶似漆, 怎么受了个伤后就闹得这么不愉快? 江长空不理解, 也懒得去管她了。 江锦书闷闷道:“哥我想自己一个人呆一会儿,你先出去吧。” 江长空敲她闷闷不乐的样子, 点了点头:“行,那我就先出去了, 你好好休息。” 护士照常来为江锦书换药,江锦书静静地看了药液一会儿, 只听小护士笑了笑:“快吗?” “要是刺激到了,就往下调点。” 江锦书摇了摇头:“没事, 我还能接受。” 江锦书又试探地说:“齐医生是经常请假吗?” 小护士听了这话顿时来了兴致, 仿佛闻到了八卦的气息, 她笑:“关心齐医生啊?” 江锦书没否认, 微笑道:“是。” 小护士看了下病房门口,见左右无人, 坦诚道:“你住院以来, 他就没请过假,不值班也呆在医院里, 没事就往你这病房里跑,说实话,我在这个医院这么长时间来,就没见过哪个病人像你这般深度昏迷了,还能保持衣着体面,容貌干净的。” 江锦书敛下眼眸,不见喜怒地说:“谢谢。” 小护士言尽于此,便推着车离开了病房。 药劲上了来,江锦书昏昏沉沉地睡着,她又梦到了那些往事。 长夜如水,又似并刀。 一转眼,竟是大相国寺。 景明十一年的春天,圣驾至大相国寺。 他此行,便是来求一个缘分。 与恁时不同的是,江锦书这次彻彻底底地听清了他们的所有对话,高僧双手合十,叹息道:“既无缘分,何苦再求呢?” 齐明之敛下眼眸,苦涩地笑笑:“可她就是我想要的全部啊……” “只要来生还能与她在一处,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认了。”他眼里竟有了泪花。 高僧轻轻地摇了摇头,有些叹惋:“确有一法子。” 齐明之松了口气,他声音带了喜色:“大师请说。” 高僧神色平淡,继而道:“一魂魄,游千年,续前缘。” 齐明之不解:“恕我没有慧根,大师此言何意?” 高僧淡声道:“凡人喜永生,可真落到自己身上时方知,世间之趣便在于‘消逝’二字,若得长生,万般皆失了意义,届时无异于度日如年。” “而此代价便是,陛下百年之后,圣体入皇陵,而魂魄则游于世间一千年,如此便可再续前缘。” 齐明之将这些话听懂后,并未觉得如何不好,直到他刚经历了那千年中的第二十三年。 那年长安附近出现了蝗灾,更兼大旱,颗粒无收,粮食一度短缺,百姓食不果腹,因此出现了人相食的景象。 当时的君主昏庸,只想偏安一隅,日日在后宫醉生梦死,民不聊生之时,宫中竟还在为盛宠的贵妃绣制华裳,大摆宴席遍邀皇亲贵戚。 齐明之以魂魄之身游于市井间,看到因为一箪食一瓢饮而致手足相残时,他只觉悲凉。 子弑父,父杀子。 可他无能为力。 他只是一个“长生的魂魄”,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百姓自相残杀,看着上位者酒池肉林。 他终是知道了何谓“度日如年”。 他孤独地在这世间游走,时间于他,并无意义。 齐明之在医院楼道里走着,大部分的病房已然关了灯,只有楼道灯火通明。 江锦书是在国际部的骨科病房,他先去了护士站后的办公室,查看江锦书近期的检查单。 而后又去了趟她所在的病房,他在门口站了一会,透过玻璃框看里面的灯没亮,便没有进去,径直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江锦书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看着四处,她口渴得喉咙有些发痒,她下意识地去摸左边柜子上的水杯。 只是她现在左手背埋了留置针,她行动不便,只得用右手去摸索,黑暗中她将水杯碰到了柜子的边缘。 只听“啪”得一声,水杯掉到了地上,碎了一地。 齐明之在病房外听得真切,心中一惊,忙推门入内,他打开灯,只见江锦书如犯了错的孩子般躺在床上手足无措。 江锦书刚做完那个梦,有些不敢看齐明之,她怏怏道:“对不起。” 齐明之忙止住她的动作,声音一时激动起来:“别动,我收拾一下就行。” 齐明之将碎片都扫到一块倒掉,他又提醒道:“千万别光脚下床了。” 江锦书点了点头。 其实最近他们很少有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说话的时候了。 江锦书因为明宫的事并不怎么给他好脸色,这一点齐明之很清楚。 毕竟他当年确确实实地抛弃了她。 齐明之坐在一旁,并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又想到现在是凌晨一点,怕又扰了她休息,只得说:“你先好好睡,我出去了。” 说完,他便径直起身作势要走出去。 “等等。” 她急声说。 齐明之转过身去看她,有些不解,但眉宇中依稀可见喜色。 “你去大相国寺,到底交换了什么?”她问道。 她气齐明之,还有一个原因,便是他还在瞒她。 齐明之沉默,良久他又说:“你好好休息,别想这么多。” 他很仓促地转身离开,动作很快,江锦书急声道:“一魂魄,游千年,对不对?” 齐明之刚握上门把手,便听她说了这两句话,顿时心惊,他强忍着心虚,道:“你想多了。” “究竟是我想多了,还是你心虚了?”她问。 “你还想瞒我多久呢?”她面容上染了悲色。 “就像上辈子那样吗?”她忽地情绪激动起来。 上辈子吗? 上辈子他骗了她,导致她陷入到九死一生的危境之中,便是她和阿媞都侥幸活了下来,可也是送了大半条命进去。 第62章 这次,他该怎么办呢? 齐明之是真听不得她这些话的,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环住了她日渐消瘦的身体,他有些哽咽:“对不起。” 这声道歉,不只是为这辈子,还有上辈子。 “那便说清楚吧。”她说。 “你说的都没错,我确实做了交换,代价就是以魂魄之身游荡千年。” 第69章 第六十九音·春 以魂魄之身, 游荡千年。 这千年来,他见的太多,见过晚晋的长安灯火、胡旋舞急;见过宋词如玉、汝窑天青;见过铁骑纵横、曲韵悠扬;见过永乐迁都、江南富庶;见过康乾盛世、生旦净丑;亦见过帝制终章、五星旗扬。 他见过朝代更迭时的战乱, 亦见过共和初立时的明月。 喜、怒、忧、思、悲、恐、惊,于他而言在慢慢消逝。 他孤独地立于城墙头, 遥望远处,时间似并刀, 寸寸剜心,可他只能忍受这“凌迟”之刑。 或许是因为见得太多, 经历得太多, 他越来越从容, 面对别人的刁难,他竟也能不动悲喜。 后来他去读田岑森的研究生时, 田岑森是很喜欢他这个学生,可唯独不满意他一点。 田岑森说他太平静太从容了, 这是好事,亦是坏事。 “你何苦呢?”江锦书颇为心疼地抚上他的侧脸。 他摇了摇头, 很笃定地说:“我心甘情愿的,能换来这辈子, 我已然很欢喜。” 江锦书听了这些话, 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又将脸埋在他的怀中, 良久,她才卸下心房, 准备坦诚相待:“我昏迷的这一个月, 想起了一些事,也看到了一些事。” “我看到你在我走后的样子, 看到你在紫宸殿五日未醒,看到你自己一人在案牍中吃尽了高翁煮的长寿面,看到你写下一封又一封的书信......” 其实江锦书初到江宁,过得并不好,她一人带着阿媞在地缘与人情夹杂的环境中艰难求生,她没有银钱,便只得靠卖书画为生。 阿媞年纪太小,入夜时常哭泣,在明宫时向来都是齐珩来哄,骤然出宫,江锦书手足无措。 她数日数夜都没能安寝,而这些事,其实齐明之都知道。 他怕江锦书和阿媞出事,派了人一直守在她们身边,但他下了令,不许帮江锦书。 他说过,江锦书想做什么,他都尊重,不干预。 “其实我是怨你的,一直都怨,但为了阿媞,我选择忍下去,我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只是我女儿的父亲,我的六郎,早已在那个雨夜弃我而去...”想起当日情景,她眼底一片落寞。 她还是屈服了,屈服于对阿媞的爱。 她到底是不想让阿媞像她一样。 “你可知,你与阿娘的争斗中,我在想什么?”江锦书渐渐委屈到哽咽。 “我想的都是怎么去讨好你。” “便是后来,江宁再遇,我也只是想,和你相敬如宾地过完余生,守着阿媞便已足矣。” 齐明之已然听不下去了,她每说一句,他便心痛一分。 他又何尝感觉不到江锦书与他之间的隔阂呢?只是他不想去戳破,能好好地守着她与阿媞便已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他拭去眼角的泪,深吸了口气,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晚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今日是圆月,长空不见雾。 后来齐明之只听到了一个字。 声音虽轻,却重过千金。 她说:“好。” ······ 周一盛江医院又要进行大查房,江锦书睡眼惺忪,就见护士长帮她收拾了下病房,不过几分钟,就见到乌泱泱一大帮人敲了敲病房的门进来。 带头的是工程院院士、骨科大佬田岑森,也就是齐明之的老师。 而后便是主任、副主任、主治、住院医、规培生、实习生······ 怎么还有媒体?江锦书不由得愣了愣。 她肉眼可见的局促,田岑森先是微笑地跟她打招呼,又问了下她的恢复情况,齐明之是江锦书的主管医生,对她的情况了如指掌,当即打开文件夹拿出了一摞检查单,边给田岑森展示,边叙述了用药情况。 田岑森点了点头,又说:“为什么不给她打针?那样效果会更好些。” 齐明之显然是愣了一下,他抿了下唇,看了江锦书一眼,显然是不太认同这种治疗手段。 田岑森说了个药名,江锦书听不太懂。 田岑森说:“要是可以,再加个膝盖注射吧。”齐明之又看了江锦书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行。” 什么行?江锦书懵了。 旁边的媒体一顿拍摄,因着江锦书是为救学生而受伤,因此饱受社会赞誉,省里乃至全国高度关注这件事,上了好几次微博热搜,估计媒体拍摄的照片是要当素材回去发公众号的。 一帮人如风一样地来,如风一样的走,江锦书刚躺下等着,就见到护士又推着车来,她微笑着说:“我来给你拆一下左手的留置针。” 江锦书一喜:“是不用输液了吗?” 护士笑了笑:“不是,是给你拆完后埋新的。” 江锦书顿时僵在原地,她又瞧了眼左手上的留置针,双眼都透着害怕:“可以不换新的吗?” “不行,这个需要定期换的,怕感染。” 江锦书更害怕了:“能不能等我昏迷了再埋新的?” 护士摇了摇头:“不行。” 江锦书心如死灰地阖上眼,护士拆下上面覆的膜,只是左手许久未沾水,有些干,护士很用力才将膜取下,一瞬间地拔出,又快速地覆上输液贴。 护士说:“先捂十五分钟,不要沾水也不要揉。” 江锦书似鹌鹑般点头,动作小心翼翼的。 半个小时后,护士又推着车进了病房,江锦书抱着视死如归地态度,阖上了双眼不去看,护士笑了笑:“我还没扎呢。” “要不给你埋在胳膊上?这样方便你洗手。” 江锦书没什么意见,下意识地点头,然后在护士扎进胳膊时,她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随后一股刺痛传来,胳膊上的血管太深,护士失败了。 江锦书只觉得头晕,顿时瘫在了病床上。 齐明之刚查完房回来,推门就见到江锦书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吓得他手上的东西都不顾了,忙跑到她身边。 齐明之心急地看向对面的护士,身前起伏不定:“她这怎么了?” “刚才埋针失败了,好像吓着了。” 江锦书眼前发黑,她无力地低声说:“我现在头好晕。” “还想吐...”她看上去虚弱极了。 齐明之搂着她下意识地探向她的额头,她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隐隐发白,额角还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看来她是晕血晕针了。 真是吓到了。 他轻声对护士说:“辛苦你了,她晕血晕针,刚才是真吓到了,等她缓过来再埋留置针吧,给您添麻烦了。” 护士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见齐明之这样说,她便道:“行,等她好一些再按护士铃。” 病房一时安静下来,江锦书眼前慢慢清晰起来,但她还是吓得身子发沉,起不来床。 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江老师,如今倒真是娇弱。 齐明之轻轻拍了下她的肩头,声音和缓:“还晕吗?” “好多了,再等一会吧。” “喝口水好么?” 江锦书点点头,齐明之伸出手替她端着水杯,江锦书顺势喝了一口,她说:“我觉得我还是昏着好,这样埋针我都不知道。” 齐明之低下头,在她旁边说着:“你昏了的时候给你埋针,你觉得痒了还自己动了动。” 江锦书一愣:“我昏迷了还能动?” “何止,你还会翻身。”他唇边带了淡淡的笑意。 电视剧里的植物人不都是不会动吗?怎么和现实不一样? “对了,等埋完针,还有一个膝盖注射。” “啊?怎么还有膝盖注射?”江锦书当即便激动起来。 果不其然,他便知江锦书会是这样的反应。 “老师说这样好得更快一些,你也能少受些罪。” 江锦书难过得想哭,但到底还是同意了。 护士重新为江锦书埋了针,下午5点又是一波大查房,不过这次少了媒体,显然氛围轻松了很多,田岑森问:“针打了吗?” 齐明之回:“等晚上打。” 田岑森点了点头,忽地又笑:“能忍心下得了手?” 田岑森说完,病房里穿着白大褂的人都在笑,齐明之与江锦书的关系,科里无人不知。 江锦书有些羞涩,又见他穿着工作时的白大褂认真地回答着领导的问题,当下又多了几分心动。 齐明之笑笑:“对病人,凡是有益的治疗手段,自然可以。” 田岑森不再说什么。 下午的查房结束后,齐明之一手拿了个未开封的注射针,另一手握着两个小玻璃瓶。 第63章 “闭眼睛,别看啊。”他笑了笑。 他敲开玻璃瓶慢慢吸进药液,又在膝盖处涂抹碘伏画圈,江锦书没忍住悄悄看了齐明之一眼,看到那又长又细的针头,江锦书又害怕了。 她急急出声道:“你手轻点。” 齐明之点头:“行。” “齐明之你要是打疼了,你就别来见我了。”江锦书又威胁道。 齐明之愣了下,看了看手上的针头,无奈道:“打针怎么可能不疼?” “我不管。” 有这会说话的功夫,他便眼疾手快地扎了进去,缓缓推进药液,一瞬间的刺痛不禁让江锦书叫出了声。 他用棉签压住了穿刺点:“很疼吗?” “有一点,你手重。”她疼得双眼发红,毫不客气地说。 “天天都要打吗?” 齐明之点头。 “可是真的好疼。” “打上这个针后,你能赶得上他们高考。”他说。 果然只见江锦书毫不犹豫地点头:“成交。” 第70章 第七十音·夏 江锦书是在5月23日办理出院的。 不过刚出院便被各家媒体堵截, 一个个儿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齐齐对准江锦书,江锦书“举步维艰”,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才应答完各家媒体的采访。 江锦书虽然出了院, 但因为膝盖受损,不能长时间行走, 因此齐明之给她安排了个轮椅,暂时代替行走。 江锦书坐在轮椅上, 齐明之握着轮椅上的把手,慢慢推着她走, 走廊里还算容易的, 就是在楼道里上下楼是极不方便, 好在齐明之手上力量大,倒也没多大的问题。 他推着江锦书到四楼走廊。 现下是周五的第七节 课, 江锦书记得,该是自习课。 “把我推到后门那儿吧。”她声音很轻, 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 齐明之也在刻意地放轻声音,轮子慢慢碾过路面, 他推着江锦书到16班教室的后门处,夏日炎炎, 教室里都开了窗, 亦开了天花板处的风扇, 只有前后门是关着的。 江锦书透过后门框中的玻璃去看教室里面, 只见学生们均全神贯注地忙着自己的学习任务,没有一个在走神。 没有一个。 江锦书欣慰地笑笑, 她轻声说:“我先去办公室吧, 就不打扰他们学习了。” 江锦书受伤期间,16班并没有班主任监管, 年部亦没有再指派科任老师来暂代班主任的职务,只是班长同团支书等几个班委在管理班级。 好在同学们心齐,并未发生什么乱子,反而更加勠力同心地维护班级秩序。 办公室内,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回来,一个个儿地捧着鲜花来迎接她。 江锦书有些没缓过劲来,有些懵懂地笑笑:“这是什么情况?” “当然是欢迎你啊。”余云雁见到江锦书安然无恙地在这里时,登即激动起来,身前起伏不定。 她忙上前几步,和江锦书抱在一起,余云雁红了眼眶,心疼得不行,可江锦书却有些不大适应了。毕竟,她刚想起来余云雁上辈子的样子。 看到她这关切的模样,江锦书还是有些不大适应的。 余云雁瞧见江锦书面色淡然,撇了撇嘴:“你个没良心的,见到我也不笑笑,看来你根本就没想我。”余云雁其实早就想去看江锦书了,只是一直被事情绊住脚,抽不得身。 江锦书无奈地笑:“真想你了,真的。” “敷衍。”余云雁闷闷道。 徐文上前,依旧如往日的关切道:“大家都很担心你,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 江锦书看向徐文,温声笑笑:“能出现在你们面前,自然是好得差不多了。” 徐文看见她面色红润,亦放下了心,不自觉地上前,想抱一下江锦书,他说:“欢迎回来...” 话还未说完,便被一个年轻男人冷冷瞥了一眼,徐文动作一僵,但仍是礼貌地抱了下江锦书,江锦书反应过来时也晚了,她心虚地回头看了齐明之一眼。 只见齐明之面色冷淡极了,但他并没说什么。 江锦书眼神飘忽不定,慌忙地介绍身后的人:“对了,这是我先生,齐明之。” 在场的人顿时目光移向后面,夹杂着打量的态度,良久,岳老师方夸赞说:“郎才女貌啊...” 徐文虽随着众人祝福,但却垂下了头,有些无奈又苦涩地笑。 江锦书幸福便已足矣,他能做的事便是祝福。 余下的,便交给时间吧。 ······ 黑板左上角的数字逐渐减小,由5到4再到3...最后来到了0。 盛江高中的正门挂了大红幅,无外乎是“鹏程万里”之类的话,文绉绉的,反倒让人看着喜庆。 全市的中小学老师均参与监考,屏蔽器范围涵盖整个校园,九点开考语文,提前半个小时进考场,因为盛高每个学生的考点不同,并不在一起,所以江锦书只能在家等着消息。 她躺在阳台里的摇摇椅上,等待着新高考二卷的语文作文。 直到十一点左右,微博上出现了热搜。 【高考作文】后面还跟了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紧接着便是: 【高考语文】 【作文无从下手】 【高考作文诗经】 【作文题目看不懂根本看不懂】 江锦书点开了第一条热搜,找到了新高考二卷的作文,是《诗经》里的一首冷门诗。确实很晦涩,也怪不得网上一片叫苦。 江锦书下意识地在班级群里发了一条信息:“各位家长请注意,上午的语文考试已经结束,考完一科便忘一科,尽量不要给孩子太大压力,下午的考试时间为15:00--17:00,请各位家长关注时间,以免耽误考试,鼓励孩子午休,以最好的精神状态迎接下午的考试。” 江锦书呼了口气,慢慢地支着手,撑起身子。 齐明之去医院了,现下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里,有些无聊,还好她最近恢复得不错,能撑着站一会儿,江锦书又有忌口,不大好吃外卖,幸好齐明之给她做了些“半成品”。 江锦书索性就把这些“半成品”放进锅中,没过几分钟便熟了。 江锦书把菜拿出来,自顾自地吃得香甜。 她闲得没有事做,吃完饭把餐盘往水槽里一放,总归齐明之说等他回来收拾,她倒也不必亲自动手。 她便径直去了书房,从齐明之的满墙的书中随意地抽了本合眼缘的。 是一本散文集。 《听听那冷雨》 并不算太冷门的一本书,只是江锦书很久没重读过了,她尤爱其中一句:【听雨一世,时间绵长,世事通透。】 少年时在江宁的她,亭内听雨,心心念念的唯有自己的骨肉至亲。 青年时在明宫的她,廊下赏雨,衣食住行皆为锦绣,她念的也只是情爱之事。 中年时在宫外的她,檐下窥雨,举心动念,都是在想怎么好好地活下去。 正如余光中老先生说的那般,“人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从少到老,恍如热茶变冷,人犹此茶,茶犹此茶、一切变化,都是时间促成。” 转眼间,便已是三辈子了。 江锦书渐渐有了倦意,她静静地躺在摇椅上。 彼时,正是夏日的午后。 齐明之回到家里时,便见到了这一幕,窗户开了个小缝,窗外树荫携凉。 她抱着他的书安静地躺在摇椅上,身上盖了层毛毯,枝叶透来的日光在她身上渡了层金光。 齐明之兀自笑笑。 他想要的静好便是这样。 江锦书迷迷瞪瞪地醒了,她眼睛眯得像条缝,声音像米糊:“你回来了?” 他声音很温柔:“嗯。” “困了?”他微微笑着。 江锦书点了点头。 “现在几点了?”她仍是犯着迷糊。 她看了眼手机:“诶呀,高考数学结束了。” “是。”他笑。 他伸出手,揉了揉江锦书的头:“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糖醋小排。”她笑笑。 忌口这么长时间,破个例应该没什么吧? “好。” ······ 高考结束后,江锦书和各位考生们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超长假期”。 6月24日,永宁省公布了高考成绩。 那个被江锦书护在身下的姑娘,取得了685分的好成绩,这个分数报北师大没什么问题。江锦书对此很欣慰,也很庆幸那个柜子并没有砸在她的身上。 江锦书也统计了自己班里的情况,语文最高分谢子毓143分, 盛江市高考状元也在她的班上,姜妧妧以物化生组合713分位居物理方向状元位。 而谢子毓以历生政组合689分位居历史方向探花位。 16班共3名700分以上的同学,余下也都过了640分。 更重要的是,语文全员120+ 江锦书满意极了。 第64章 盛高的毕业典礼也在高考成绩公布的第二天举行。 江锦书被推为功勋教师并作为教师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 她穿着被熨烫得极为平整的白衬衫,站在体育馆的舞台上,对着话筒朗声道:“各位同学们你们好,我是16班班主任江锦书...” “2031届的毕业生们,庆祝你们完成了学业,今年你们以最优异的高考成绩为自己、为家长、为母校交上了一份满意的答卷,你就是2031届最出彩的青年!” “在此,我很荣幸代表高三年级全体教师,向即将毕业的你们致以最真诚的祝贺。” “但同时我也有一句要给予在场的所有学子,人之一生,其实很长,高考只是其中的一个小节点。也许你们其中的一些人认为自己的高考成绩不是很理想,自己便失败了。而我要说的便是或许你现在觉得这是一个败笔,可我想请你们再继续往下走很长的路,也许在那时,你回头一看,会认为是当时的败笔成就了你现在的自己。” “所以,我希望各位同学无论在何种困苦、何种迷茫、何种怅惘的情况下都能保持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的心态去积极面对,希望你们在未来的日子里,能够勇往直前,不断追求自己的梦想和目标,不愧自我、不愧时代,书写出属于自己的人生华章。” “愿你们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江锦书弯唇笑笑,看向第一排西装革履的男人,说完了最后的话语。 齐明之作为特邀嘉宾坐在了第一排,他满眼含笑地看着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江锦书。 台下掌声雷鸣。 毕业典礼结束,师生退场,很多人围着江锦书去合影。 直到中午,她才脱身。 她走在校园里的林荫小道上,石板上光影斑驳,江锦书笑着看向对面朝她走来的男人。 他捧着一束花来。 那时的日光正好,清风徐徐。 他说:“毕业快乐,江老师。” 而那只是一个很平常的周日。 —正文完— 第71章 尾音·但愿河清人寿 炎炎夏日, 正值高考后的暑假,江锦书与齐明之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2031年7月22日,两人办了场中式婚礼。 又因为两人都反感婚闹, 所以这次迎亲环节大都采用了古代婚俗。 “投壶”“射靶”“作催妆诗”... 只见余云雁穿着汉服,带着伴娘团拦在门外, 朗声笑道:“想娶我们江小公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众所周知, 我们小公主当年可是文学院才女,这新郎官怎么不也得会君子六艺啊?” “礼乐射御书数, 我相信这些不会难倒齐医生的。” “那么就请齐医生先从投壶开始吧。”余云雁掐个腰拦在门前。 伴娘团大多是江锦书的大学室友, 此时极为默契地给齐明之递上羽箭, 齐明之微笑,挽了下绯色宽袖, 径直掷入铜壶中,宛若彩虹的弧度, 正正好地立在壶里。 余云雁顿时瞠目。 这是齐明之练过? 还是晚晚给他透题了? 余云雁清了清嗓,又道:“没事, 还有下一关。” 余云雁想到头天晚上自己还上手练了一下,结果左手胳膊上都青了, 射靶实在太难, 她就不信齐明之还能一举成功。 箭头做过处理, 怕抢到人, 但也因此增加了难度。 余云雁满脸得意地站在卧室门前,笑嘻嘻地看着齐明之手上的箭头。 谁料齐明之捻了下被处理过的箭头, 随后搭在弦上, 拉开弓,忽地放手, 只闻“嗖”得一下,立在靶上,余云雁目瞪口呆,这齐明之都能会? 伴郎团气焰登时高了起来,有好事地朗笑道:“这根本难不倒我们六哥,来来来,下一项。” 一旁的伴娘轻轻怼了下余云雁的胳膊,余云雁定了下心神,立马高声喊道:“请作催妆诗一首。” 大抵是齐明之的同学,其中一个穿着蓝色袍衫的伴郎悄悄地戳了下齐范的胳膊:“我记得明之高中学的是理科吧,这作诗能行吗?” 齐范自信地笑笑:“怎么不行?过年的春联都是我哥写的,这样的他最擅长了,你且看吧。” 齐明之听清了余云雁的要求后,极为从容地弯唇微笑:“可以拿纸笔么?” 余云雁得意地摇了摇头:“当然不行。” 齐明之淡笑,也罢,无纸笔便无纸笔。 他看着拦在卧室门前的一众伴娘,不慌不忙地说:“初日小窗映新妆。” “眉间如蛾影成双。” “闻道佳时还犹长。” “斜倚檀木望君郎。” 甫一说完,齐明之身后的伴郎团连连拍手叫好,齐范忙道:“这回总可以让我们六哥进去了吧。” “大伙说是不是啊。” “对!”身后的人起哄道。 “不行,诚意不够,再作一首。”余云雁双手抱在身前,昂首挺胸,底气十足地说。 这番话落在齐范耳里,只以为余云雁是嫌没给红包故意为难,齐范连忙跟身后的人说:“红包!红包!...快把红包拿出来。” 齐明之的朋友忙把准备好的几个厚厚的红包拿了出来,他笑道:“姑娘们,这红包里面可有一个是金手链,你们自己找吧。” 他大手一挥,将红包扬在空中。 一听此话,竟无人再去拦门了。齐明之原也通过了她们留下的考核,她们再拦反倒是不懂事了,伴娘团顿时成了一盘散沙,径直去接那抛在空中的红包。 齐明之一行极为顺利。 江锦书端坐在床上,手里握着团扇,将娇颜遮掩得半分露不出来。 齐明之往里看去,就见她穿着自己亲自选的云锦嫁衣,团扇挡得严严实实,只见那十二花树的纯金凤冠上的璀璨华珠熠熠生辉。 他声音忽地柔软了下来:“晚晚...我能看看你么...” 江锦书微微一笑,将红色的团扇拿开。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她轻声问:“好看吗?” “好...好看的。”他话竟也说不利索了。 江锦书不禁笑了笑:“我的鞋藏起来了,你找找吧。” “不给提示的。”她笑。 齐明之笑了笑,便抬眼逡巡四周,江锦书的习惯,向来是把东西归整到盒子里。 估计是藏到哪个柜子里去了。 齐范也跟着帮他找,齐明之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到,他抬头看了江锦书一眼,只见江锦书仍是温和地笑。 齐明之回以一笑。 他顿时知晓了什么,旋即俯下身去摸床底的抽屉,打开左边的,又打开右边的。 果真只见右边的抽屉里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他伸手将木盒打开。 那便是当初他给江锦书挑的婚鞋。 上面的绣纹是她最喜欢的山茶花。 齐明之蹲下身,耐心地帮她穿上婚鞋,随后拦腰直接抱走了江锦书。 婚礼场地选在了一个专接古代婚仪的阁楼里。 婚书、聘雁、同牢而食等等...皆遵古礼。 最后余云雁剪了两人的一小丁点头发塞进了一个红色锦袋里,这便也算“结发”了。 婚宴请的人并不多,但宴席菜肴精致,因为江益身份特殊,不可以大操大办,所以两人也只请了平日的知己好友。 一切顺遂,江锦书和齐明之对来客一一敬酒。 不过大抵说齐明之一人敬酒更合适。 江锦书对酒精轻微过敏,齐明之不敢让她碰,索性自己都喝了。 两人回婚房的第一件事是点外卖。 江锦书一天没吃饭,早上四点就被叫起来洗澡化妆,婚宴更要敬酒来不及吃,她饥肠辘辘地撑了一天,齐明之后来看不下去给她喂了几口鸭肉,不过还没吃几口就又被宾客叫走了。 现下终于能好好吃个饭了。 江锦书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外卖,新婚之夜在客厅吃外卖的,她想大概也只有她了吧。 江锦书夹了块肘子肉,唇上沾满了油光,齐明之则戴着手套在一旁不疾不徐地给她剥虾仁,见江锦书吃得香,他不禁笑了笑,将虾肉递到她的唇边,另一只手也没闲着,抽了张纸帮她擦嘴角。 “这么好吃?”他笑。 江锦书连连点头:“饿了一天当然吃什么都好吃。” “你不饿吗?” “别光顾着给我剥虾呀,你也吃。”她径直夹了块菜,她不由得低声喃喃:“都老夫老妻了...” 齐明之轻应一声:“嗯?” “所以不用这么……” 江锦书想了想措辞,“这么……这么……” 平日叱咤在语文课堂的江老师,竟也会有想不出词的一天。 “算了。”江锦书放弃了挣扎。 齐明之只是淡笑:“我已经吃好了。” 江锦书听了,不再说,继续自顾自地吃饭。 等吃完饭洗漱后,她才搬着今天收的红包,一个一个地拆开来数钱。 第65章 新婚夜数钱的,她大抵也是头一个。 所以等齐明之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在钱堆里数钱。 他倚在门槛处,双手抱在身前,满眼的笑意。 绯红色的绸料睡衣平滑又清凉,江锦书数得手指头疼,她在本上写写画画,一抬头就看到齐明之在那看热闹。 登时不满,道:“数得我手疼,你数。” “嗯?”见火烧到了他身上,齐明之不禁发笑。 “数呀。” “然后用本子记上,以后都要还的。”她点头。 “明天再数行吗?”齐明之扯话道。 “今天可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他加重了最后几字的话音。 他从她的身后凑近,将江锦书揽进怀里,下巴枕在她的颈窝处,轻哂道:“良辰美景,岂可辜负?” 他手指下移,摩挲着江锦书身上的红绸睡衣。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明眼可见是一套。 “成吗?”他问。 “不,许。”江锦书勾了下唇,作出个狡黠的笑容,轻悠悠地道出两字来。 齐明之像是头顶被泼了盆冷水,很久没亲近过,他心倒是躁了起来。 “你难道忘了新婚的第一夜,你是在软榻睡的么?” 好了,是来算旧账的。 齐明之算是看明白了。 “枕头在这儿,书房在那,去吧。” “不送。” 她微笑。 齐明之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没解释什么,心甘情愿地抱着自己的枕头走向书房。 婚后第三日归宁,齐明之休了婚假,两人回了大院吃饭。 这也是齐明之第一次以“新女婿”的身份进大院。 依旧如第一次上门般拎了满手的礼品,刚进门就看见江长空在厨房择菜,两人对上眼,江长空悠悠道:“来了啊。” “哥。”齐明之微笑着打了招呼。 又转头看向江益和齐令月道:“爸,妈。” “欸。”齐令月笑开了花,连连应着。 “路上车堵吗?”齐令月问。 “还行。”齐明之和江锦书换了鞋,他温声应着。 “好香啊,我哥在做什么?”江锦书嗅到厨房里飘来的气味,她不禁问道,眼睛也不自觉地转向厨房。 “你哥给你做糖醋小排呢。” “我去看看。” 江锦书二话不说便往厨房走去,留下齐明之和齐令月,两人尴尬地对视了一眼,齐明之骤然孤身一人应对齐令月,还是不大习惯的。 齐令月又望向江锦书的背影,无奈摇头:“这馋姑娘。” 齐明之浅笑不答话。 “她没欺负你吧?”齐令月陡然一问。 齐明之莫名地笑了一声:“没。” 那大抵不算欺负的,他想。 齐令月松了口气:“那就行。” “你爸在书房看书呢,你去瞧瞧?” 齐明之应声道:“好,谢谢妈。” “一家人客气啥。”她像对待江长空般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锦书先揭开锅盖窥了眼里面的排骨,眼馋得很:“好香啊。” “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做些你爱吃的怎么行?”江长空笑笑。 “对了,明之不爱荤菜,你给他做荷塘小炒吧。” “呦,结了婚就是不一样,时时刻刻都想着。”江长空调侃地笑。 “哥你笑话我。”江锦书不满道。 “我可不敢,要是笑话你,怕不会被我这新妹夫给撕了。”江长空笑着摇了摇头。 “新婚很开心?”他问。 江锦书抱着水杯,靠着干净的大理石台面:“还行。” 江长空将菜拿到流水下冲洗:“你没欺负他吧。” “没有吧?” “那他没欺负你吧?” 江锦书摇了摇头:“那更没有,他连工资卡都给我了。” 江长空来了兴致:“你给他发零花啊?” “是啊。” “多少啊?” “1000。” 江长空险些被呛死:“多...多少?” “1000啊。” 江长空放下了菜,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就爸这级别,长公主好歹给了2000作零花,手里方才宽裕些,好家伙,到你这直接就砍半了,他医院那头社交也不少,何况我看他那衣食住行都极讲究,这1000能够?” “他说够啊。”江锦书道。 江长空被怼得哑口无言:“行。” “你什么时候能给我找个嫂子啊?”江锦书又问。 江长空顿时打了退堂鼓,若说他从前没想过,现下更不想了。 “那估计没有了。” 餐桌上,江长空朝齐明之投去怜悯的目光,甚至主动用公筷给齐明之夹菜,齐明之有些受宠若惊。 新婚夫妻,总是绕不过一件事。 孩子。 齐令月话里话外都在催促:“你们准备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江锦书被呛到,齐明之伸出手为她抚背缓和,齐明之主动接了话茬:“我和晚晚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重事业。” “诶呀,事业和家庭不耽误的。” “等孩子生下来,我替你们带。”齐令月连忙接话道。 她向来喜欢小孩子,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女儿的孩子。 江锦书默不作声,齐明之也没再说话。 饭桌上气氛顿时凝固。 江锦书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心里却在想另一个人。 ——她的小阿媞。 等到回荷华苑,她轻轻伸出手抱住他的臂肘,说:“我想阿媞了。” 他身子一僵,想到那个他倾注了无限爱意的孩子,他心像是被人紧紧攥住般。 可江锦书在这个时候提起阿媞,意思不言而喻。 但他真的再不敢让她担这个风险了。 他轻轻应了一声:“嗯。”有些逃避的意味。 “我带完这届毕业生,就该重新回高一了,可以暂时不当班主任。”她说。 “嗯。”他淡声应着,一句话也不多说。 江锦书莫名气了起来,瞧齐明之这样子,是铁了心地装傻了。 “长公主今天的提议其实我觉得也还行,没那么难以接受。” “你觉得呢?”江锦书问。 “先顾工作吧,孩子的事不急。”他淡声道。 “可是我很想阿媞,你难道就不想她吗?”她目光中透着可怜。 齐明之避开她的眼神,生怕自己再次心软:“再说吧。” 他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江锦书见状,只得再寻他策,二话不说走向主卧,把最顶层的盒子又拿了下来。 余云雁送她的订婚礼。 她一直没好意思穿,如今看来,只得出此下策了。 江锦书将那黑色蕾丝的衣服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研究穿法,衣服轻若蝉翼,折叠后成了一小片。 江锦书洗完澡,换好了衣服,却不敢去看试衣镜,只在身上胡乱地裹了层浴袍。 她站在化妆镜前磨磨蹭蹭,有些羞涩却又很坚定。 不待她涂层口红,门就被人打开。 江锦书浴袍整敞开着,她还没来得及系上,此刻但是被人看了个净。 齐明之极快地略过她的上下,一览无余,猜到她什么目的后,他移开目光,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走到洗手台前洗手。 江锦书从他的身后,伸出手来慢慢圈住他的腰身,将下颌放在他的肩头,很温柔地说:“探讨《高唐赋》,好不好?” 齐明之只觉身上燥热起来,他似是极难受,嗓音都变哑了几分,他却仍是调侃道:“不是睡书房了?” 江锦书伸出手,轻轻在他背脊处勾勒圆圈:“哪能总让你睡书房。” 齐明之的呼吸都渐渐粗重起来,他转过身,倚在洗手台上,大理石台面冰冷,却降不下人的体温。 他小指轻轻勾住江锦书的肩带,让其慢慢下移,褪至肘间。 随着他的指尖下移,两抹蕾丝衣料沿着她的身线一褪再褪。 直到落了地。 睡了好几天的书房,他大抵还是有些怨气的,眼下他便似在故意报复。 “进来。”她轻声抱怨。 江锦书难受极了。 “求你。”她声音软和了下来。 他抵着她,道:“求我?我,是谁?” “明之……”她轻声呢喃。 话音中带着数不尽的眷恋。 可他没有动作。 “六哥?” 他好像不太满意。 “六郎?” 他仍是没反应,江锦书更难受了,良久,才极羞涩地唤了句: “老公。” …… 事成之后,江锦书略略扫过垃圾桶,发现了那被纸包住的计生用品,顿时来了火。 搞了半天她这是白费功夫。 “齐明之,你这辈子都别想住回来了!” 第66章 他哑然笑笑。 …… 齐明之跟江锦书结婚后,总会回到西边大院吃饭,齐令月很喜欢带着齐明之和江长空去菜场买菜。 菜场的人刚见到齐明之时还笑着对齐令月说:“齐教授,这是你儿子啊?” 齐令月这时就会握着齐明之的胳膊,像极了母子般,她笑说:“这是我女婿,也是我儿子了。” 恁时,菜场的摊主就会竖起大拇指,似是羡慕:“一个女婿半个儿,齐教授还是你命好,有三个这么优秀的子女。” 当然带着两个儿子去买菜还有其他好处,比如拎菜的活儿齐明之和江长空两个人全包了,压根无需她操心。 甚至有时候齐明之能干到江长空抢不过他。 齐季和陈诗蘅工作忙,一直留在洛阳,齐明之除了逢年过节带着江锦书回去外,其余时间都是在江家过的。 江益夫妇把他当儿子看,对他也是处处上心。 除夕夜,一家人围着桌子包饺子。 外面时不时传来烟花绽放的爆鸣声,电视上放映着cctv1的春晚。 主持人队伍渐渐换了一批新面孔,不过老将尼格买提和撒贝宁还没退,春晚还是存在了热闹的滋味。 江锦书看着春晚上的小品,忽地被逗笑,手上的活儿依旧没停。 齐明之闻声看来,又低下头看她手上的饺子,欲言又止。 最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边还带着笑。 终究是江长空没忍住吐槽道:“晚晚你这饺子包得太丑了,一会儿你自己吃。” 江锦书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又看了眼他们四个的,虽心下认同,但仍是嘴硬道:“怎么丑了,这是艺术好么?” “看你就不懂。”江锦书嗔怒道。 “行行行,我不懂,既然是艺术,那你就自己吃吧。”江长空嘴下亦不留情。 江锦书轻哼一声,而后撑着袖子,用胳膊肘去挽齐明之的臂,带了些娇嗔:“六哥会吃的,对吗?” “……好。”齐明之是最拿她没办法的。 江锦书听到满意的答案,朝江长空投去得意的笑容。江长空再看不下去了,极为无语:“你也就会欺负明之。” 齐令月从厨房拿了个碗出来,里面都是她刚拌好的馅儿,他们江家人都爱荤食,但齐明之更喜素食,所以每每包饺子时,他们总会特意多准备一份素馅。 最后江锦书的“艺术品”均被齐明之消灭个干净。 吃完饺子,两个人坐在庭院内仰头看月亮。 又是一年。 只不过这是他们这辈子以“夫妻”名义相守的第一年。 江锦书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穿着厚厚的大衣,缩在齐明之的怀里,说出的话在寒夜里都变成了白气。 她却在笑:“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齐明之听出了话中之意,这确实是他们之间毫无隔阂的一年。 爱人在侧,家人祝福。 …… 阿媞其实是个意外。 在他们结婚的第三年,江锦书有了阿媞。 孩子这事,齐明之其实是不愿意的,江锦书没少在这上费功夫。 比如“不小心”戳破了计生用品,然而被齐明之抓了个正着,那时的他气到说不出话来,只摇了摇头,很久才憋出来一句话:“就这么想要孩子?” 江锦书对孩子持一般态度,可她想要的是和齐明之的孩子。 如今社会男女对立的风气愈演愈烈,而孩子一事更是舆论焦点,现下推崇的是“不婚主义”,鼓励女性为自己而活。 所以那些“选择结婚生子”的女性往往会遭到暗地里的鄙视,认为这是丧失“自由”的选择。 可江锦书认为这并不是对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条路,人生的答案并非唯一,而江锦书的答案更专注于生活中的幸福。 父母健在,兄长爱护,爱人在侧,事业顺遂,这已是她理想中的样子了。 若说现下她最想要的,便是属于她和齐明之的孩子。她知道他是一个好丈夫,也会是一个好父亲。 只有一个称职的爱人才能打消妻子对生育的恐惧。 很幸运的是,她有。 齐明之知道江锦书怀孕时,脑海中率先而来的是担忧与恐惧。 他真的怕她重蹈覆辙。 齐明之竟脱口而出两字:“能不要吗?” 两道冰冷的目光不期而至地落在他的身上。 陈塘皱了皱眉:“为什么不要?” 江锦书也不理解:“为什么?” “我怕……有风险……”他的手仍揽在江锦书的肩膀上。 陈塘仍凝视在他身上:“现下科技这么发达,概率很小,但未必没有。” “一般来说,对母体的风险要看胚胎质量,胚胎质量又要看精子质量,你又没有不良嗜好,按理来说质量不会太差。” “当然,这都看晚晚的意愿。”陈塘目光一转,看向江锦书。 江锦书毫不犹豫道:“我当然要留下它的。” 阿媞这才平安地跟江锦书度过了“母女连心”的十个月。 江锦书怀阿媞时,最喜欢的吃齐明之给她剥的橘子,那段时间齐明之的指甲甚至都被橘子皮染成了淡淡的黄色。 所以两个人决定给阿媞取小名为“橘子”。 其实江锦书原先也不确定这个孩子便是阿媞的,她躺在床上,时常会问齐明之一个问题:“如果不是阿媞怎么办?” 齐明之只是伸出手轻轻覆上她微肿的双腿,慢慢推拿,笑问:“那能怎么办?” “你不会就不疼她了吧?” 齐明之有时候真的很想打开江锦书的脑袋,看看她每天究竟在想什么,想法之离奇,他也是甚为佩服。 “怎么可能?就算不是阿媞,我也喜欢,只要是你和我的孩子,我都喜欢。”他说。 江锦书听到了理想答案,自是满足,又伸出手向齐明之索要橘子。 怀孕后期,江锦书尤其喜欢黏着齐明之。 大抵是腹中怀着他的血脉,她时常想与齐明之亲近,江锦书休了产假,每天的安排就是在屋子里散散步,看看书,写日记,再就是—— 等他回家。 自从怀孕后,江锦书的口味变得愈发刁钻,有时候长公主都没法子应付她,只有齐明之才行。 她只有吃齐明之做的菜才不会反胃。 三餐不离辣。 齐明之每次看到她被辣得红彤彤的唇时,心下都是担忧,她吃这么多的辣,胃能受得了吗?所以隔三差五便带着江锦书来医院检查。 连齐令月见了都不由得感慨自己家姑娘幸运,出身这样的家庭,更何况遇见的丈夫很宝贝她。 夏夜短暂,两人依偎在一起。 她实在是太喜欢他身上雪中春信的气味,清新淡雅,正正好能压制住她不断上涌的恶心感。 齐明之则是苦得很,她怀着孩子和他这样亲近,他也不敢做什么,只能一味忍了,到如今不知洗了多少冷水澡。 转眼间,一场潇潇秋雨落下。 阿媞是在那个时候降生的。 齐明之就在产房内,陪在她的身边。 他见证了晚晚付出的所有辛苦,后来他与江锦书跟朋友出去玩真心话时,朋友满脸暧昧地盯着他问了一个问题:“对方为你做过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答:“生孩子。” 江锦书还是有些惊讶的,她以为他会说折梅萼之类的话。 朋友又问江锦书:“你觉得,对方为你做的最浪漫的事是什么?” 江锦书斩钉截铁地答:“带孩子。” 江锦书刚生下阿媞时,也是有些手足无措的,这时候齐明之总会主动分去她的大半任务。 阿媞半夜饿了便会哭闹,这时齐明之就会快速地起身抱着阿媞走到卧室外,阖上卧室门,留给她一个安静的房间。 那时的他口中一个劲地轻哄:“阿媞乖,不要吵妈妈睡觉……” 他去给阿媞冲奶粉,又哄着阿媞睡觉。 齐媞是心满意足地睡着了,齐明之却是黑着眼圈起来。 网络上有一句热语——“日子怎么会跟谁过都一样呢。”江锦书想,这句话说得真是不错。 齐明之总是默默地做了许多事,不去夸耀自己,将自己隐于角落中,让人忽视,在别人那里难以下手的棘手之事在他那里也不过寻常。 岁月因爱而变得温柔。 在全家的呵护下,阿媞渐渐长大成大人模样。 齐明之到了年纪后,眉眼间尽是岁月沉淀后的气息,衬得整个人温文尔雅。 后来他再招收研究生时,学生一入门看见正中央坐着的他时,一时竟几分恍惚,以为是位饱读诗书的文学学者误入了医学导师的席位。 齐明之如今在外科算是顶梁柱的存在,而江长空则是去了卫健委任职,前路平坦。 第67章 江锦书则是在坍塌事故发生的第二年,因为勇于救人的事迹,而被省内评为五四表彰获得者,其后数年青云直上,现下已是副校长兼教导主任了。 江益和齐令月如今已退休,搬离了大院后两人住在荷华苑附近,时常帮齐明之带带孩子。 阿媞从小便是个小机灵鬼儿,嘴甜得很,哄得江益夫妇都绕不过弯儿来,又加上江长空一直未婚,阖家上下净围着阿媞一人转了。 若说江锦书与齐明之还有什么愁心事,那大抵便是阿媞的成绩。 齐媞也时常嘲笑自己是“正正得负”,可偏也没办法,她如何学也不会。 齐明之时常想,带研究生和博士生都没有带齐媞累。 那时齐媞年纪小,江锦书又出差,齐令月去外地做讲座,江益工作单位涉密,齐明之只得带着她去医院上班。 齐明之牵着齐媞的小手,朝办公室里的人笑笑,介绍道:“这是我家姑娘,阿媞。” 都说女儿像父亲,齐媞明显印证了这句话,双眼宛若黑珍珠,睫毛弯弯,圆圆的小脸很是可爱,甫一到办公室便被齐明之的学生围住,都争着抢着要带她去玩。 齐媞是个“窝里横”的主儿,这会儿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很安静,小手紧紧地攥着齐明之的白大褂,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在科室里乖得很,就搬个小板凳坐在齐明之身边看书,蒋程那时还在读齐明之的博士,头一回看见自己老师带着孩子来,颇为好奇地凑上前。 齐明之抬起头看他,双眼利得像刀,带着警惕性:“干什么?” “老奴来看看小公主。”蒋程跟着齐明之久了,熟稔得开始打趣。 齐明之看他没个正形的样子,心下更提防了些许:“快写你的论文去吧,等明真毕不了业了。” 他伸出手将齐媞揽过身侧。 “小公主,看这是什么。”蒋程翻手像变花样似得变出两颗糖,齐明之下意识地看向自家姑娘。 只见齐媞微笑着摇了摇头:“谢谢哥哥,但是我不吃陌生人送的糖。” 复而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本。 齐明之笑得更开怀:“死心了就写论文去。” 蒋程耷拉着脑袋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齐明之温柔地揉了揉齐媞的脑袋:“阿媞晚上想吃什么?” 齐媞笑了笑:“糖醋排骨。” 果然是亲母女。 齐明之笑笑。 实习生刚接了电话,忙跑进办公室,朗声说:“老师,急诊那边请求骨科参与mdt。” 齐明之即刻起身道:“我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齐明之俯下身,跟齐媞温声道:“阿媞乖,爸爸有事得下去一趟,你就坐在办公室里看书好吗?” 齐媞很乖地点头。 齐明之不放心,又嘱咐道:“不要乱跑,有事就用手表给爸爸打电话,别打扰医生姐姐工作。” 齐媞微笑。 齐明之走后,齐媞就听他的话安静地坐在自己的板凳上读书,又掏出自己的课本写作业。 于是办公室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一堆硕士生博士生围着齐媞的课本琢磨答案,一个博士生说这样写,另一个博士生说那样写,最后一个硕士生拿出手机拍照搜题。 齐媞几近怀疑自己是不是拿错了课本,为何爸爸说科室里的哥哥姐姐学历都很高眼下却连小学生的题都做不出来? 此时她更加自信,愈加坚定了要和齐明之一样学医的想法。 齐明之刚从急诊处回到科室,就见到他的“好学生”们连自己的论文都不写了,齐齐圈在阿媞面前研究奥数题。 下了班,齐明之牵着阿媞的手,阿媞像踩水坑似地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走,忽地他便听自己姑娘说:“爸爸,我也要当医生。” 齐明之听了这话连连咳了两声。 身为父亲,他自然想过为齐媞的未来打算,但学医他和江锦书压根就没想过。 事实上齐媞太偏科,语文完完全全随了江锦书,英语算是随了齐明之,数学却半点没遗传来,时常在班里倒数。 齐明之原是努力过的,后来齐媞的成绩就如死水般毫无波澜,齐明之索性认栽了。 但他又不想打击孩子的自信心,只好循循善诱道:“小阿媞为什么想当医生呢?” “因为阿媞想像爸爸一样救更多的人。” “阿媞跟着医生姐姐去看病人,看到有个老奶奶躺在床上,她很害怕,阿媞想帮她。”齐媞说。 齐明之欣慰地笑笑,但他并没有再说话。 小孩子的世界向来很简单。 父女两人一大一小,牵着手走在夕阳下。 指针轻轻转动,说快不快,说慢亦不慢,江锦书轻轻抬眼,看了下时钟,次卧里传来阿媞的背书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 时间过得还真快,一转眼,阿媞已经是初中生了。 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声骤然停歇,齐明之端着江锦书和齐媞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出来,江锦书喊了一声:“阿媞出来吃饭了。” 阿媞回了一声:“马上!” 齐明之看了眼江锦书。 江锦书轻轻一笑,悄声道:“上进了,刚才背课文呢。” 齐明之笑笑不说话,齐媞能主动学习,那真是难得。 热闹不过十分钟,齐媞试探地开口:“后天周六上午要开家长会……” “期中成绩出来了?”江锦书给齐媞夹菜,随口道。 “昂……”齐媞有些迟疑。 “怎么样?”齐明之挑眉问道。 “不太好……题有点难,我看我同桌都答得不好,他还全校第一呢。”齐媞都要埋进碗里了。 齐明之深吸了口气,也这是意料之中。 “那后天我去吧。” …… 盛江大学附属中学。 齐明之坐在齐媞的座位上,看了眼面前的成绩单,面上可谓愁云惨淡万里凝。 为了保护学生心理,成绩单被班主任撕成了一条,全班一共42人。 齐明之看了眼倒数第二列 [班级排名:41] 没事,只要阿媞平安快乐就行,齐明之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可巧的是齐媞的同桌是余云雁的儿子,周聿。 这次家长会还是余云雁来的。 余云雁最是喜欢自己闺蜜家的姑娘,每次上门都要带个小礼物,不是小金手链便是名牌口红。有的时候江锦书看了看余云雁,又看了看自家阿媞,极为怀疑余云雁是不是想拐跑自己的宝贝女儿。 “阿媞考得怎么样?” 这换了不熟悉的人,还以为余云雁是在炫耀故意挑事,,可齐明之夫妇认识余云雁这么多年,自是了解的,她纯粹是出于喜欢的关心。 齐明之看了眼这“棘手”的成绩,极为平和道:“还行。” “阿聿又第一啊?”齐明之忽地问道。 余云雁有些自豪:“是,但这孩子还是有些粗心了。” “这孩子语文就不好。”余云雁轻轻叹息。 齐明之听了这话,下意识地看向齐媞的成绩条。 语文:112/120 阿媞的语文当真是遗传了晚晚的基因,他不禁感慨。 数学:36/120 英语:118/120 物理:24/100 生物:39/100 地理:67/100 历史:98/100 道德与法治:95/100 果然阿媞是晚晚的贴心小棉袄,在文科上愣是没让晚晚操半分心。 让阿媞学文科也好,总归她喜欢,可这样偏科的成绩怕是上不了盛高的,若说齐明之方才豁然开朗,此刻又不禁愁了起来。 家长会结束后,班主任单独留下了齐明之:“齐媞的家长留一下……” 晚上说好要在阿媞外公家吃饺子,江锦书不值班便带着齐媞先去了。 俩人穿着亲子装,坐在餐桌旁边包饺子,阿媞将面皮捏成古怪的形状,还献宝似地给江益和齐令月看,弄得江益和齐令月哭笑不得。 齐明之从学校回来后,齐媞极为心虚地望了眼父亲,继而低下头捏着饺子面皮。 江锦书还没放下饺子皮,手指上蒙了层白面,她朝齐明之笑笑:“回来啦?老师说什么啦?” 齐明之笑容僵住,瞥了眼心虚的齐媞,装作若无其事道:“还行,孩子在学校表现可以。” “真的呀?”江锦书有些怀疑,她笑着挑眉。 齐令月用手肘怼了下江锦书:“嗐,孩子在学校表现好还不行?哪有你这么问的。” “我们阿媞最好了。”齐令月显而易见地偏心。 江长空刚下班回来,进门就听到这句话,他现在玄关处换鞋,还不忘笑着附和道:“我们阿媞当然是最好的。” 齐媞忽地又有了底气:“大舅舅!” “等大舅舅先洗个手。”他笑。 江长空抽了张纸擦干手上的水:“怎么了?谁说我们阿媞了?” 第68章 “大舅舅在,没人敢说阿媞。”齐媞找到靠山,底气也足了起来。 厨房里的高压锅涌出一团白气来,第一锅的素馅饺子熟了。 自有了齐媞,便不再是齐明之一人吃素馅饺子了,眼下江锦书和齐令月忙去了,江益和江长空去书房聊事情,餐桌上就齐媞和齐明之两个人。 齐媞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扒了两下饺子,里面的菜被她剥了出来,最后皮与馅彻底地分离开。 齐明之面上平静无波,极为冷淡,声音也不像以往温和:“等回家再说今天的家长会。” 齐媞一听这话更是吃不下去,一个饺子翻来覆去地拨弄着,齐令月一出来就瞧到齐媞在那耷拉着脑袋。 “饺子不好吃吗?” “外婆……我不太饿。”齐媞蔫蔫道。 “那也得吃点呀,要是不爱吃素馅了,下一锅是羊肉馅的,等着出锅了尝尝那个。” 齐媞摇了摇头。 后来齐令月为了哄齐媞吃饺子提出了奖励:“阿媞吃一个饺子,外婆给50好不好?” 江锦书当即便皱了眉:“长公主,哪有你这么惯着孩子的?” 齐媞到底是吃了两块饺子回了荷华苑。 回家这一路,车上死气沉沉的。 齐明之开车不说话,齐媞也不敢说话,江锦书察觉气氛不对,却也没再说话。 到了家,才是真正的“两堂会审” 江锦书和齐明之拉开凳子,坐在齐媞的对面,齐明之声音都冷了,直接从外套里拿出三样物件来。 小镜子,双眼皮贴,口红。 齐媞瞧清这三样东西的时候,已是手抖得不行。 江锦书窥了眼齐媞的神色就猜到她做了什么事,然而面对这个乖巧可爱的女儿,她也是偏心了起来,她轻轻握住齐明之的手,示意他控制自己的情绪。 齐明之反手覆住,冷冷看了眼齐媞,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下来:“老师说你,这学期下课常常贴双眼皮,涂口红,上课把小镜子放在笔袋里,趁老师不注意时照镜子,这些都没冤枉你吧。” 齐媞低着头紧张地扣手。 “阿媞,说话。”江锦书声音也严肃了起来。 “……是……”齐媞酝酿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忽地又落下了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像珍珠般。 “阿媞,我不是不让你化妆,你这个年纪爱美是正常的,但是你也要分清楚时候,你要是周末和妈妈逛街前化妆,这我都不会管你,但学校是学习的地方,你是一个学生,会有校规校纪约束你,老师在前面讲课,你却在底下做自己的事,你觉得这样对吗,这样尊重老师么?” 齐明之的语速不快,甚至是很平和地压低了声音。 可落在齐媞耳里,就比石头还硬。她更是自惭地哭出了声来:“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江锦书霎时就心软了,忙起身走过去帮她拍背,齐媞哭得喘不上气,胃里难受得作势要干呕,一副极可怜的模样。 江锦书心疼极了,只好把她抱在怀里,不停地安抚亲吻她的额头:“妈妈知道...” 齐明之很是无奈:“晚晚你不要惯着她。” 齐媞哭得更厉害了,缩在江锦书的怀里抽泣。 当天晚上阿媞就去主卧把江锦书的枕头和被子拿了出来,顺带把齐明之的手机也揣身上了。 齐媞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就肿着个眼睛当着江锦书的面打开齐明之的手机。 “这不是爸爸的手机吗?你拿出来干什么?” 齐媞愤愤道:“我要把爸爸的壁纸换掉,他凶我,我不喜欢他了。” 当即就打开了主题商店,将江锦书和齐媞两人的合照换掉,换成江锦书一个人的照片。 江锦书十分好笑道:“不喜欢爸爸了?那爸爸听了有多伤心啊。” “还把我的枕头搬出来,你这是要逼我们两个分房睡啊。” “真不喜欢爸爸了?那下次爸爸做的糖醋排骨可都是我一个人的了。”江锦书自顾自地说。 齐媞细想了想,大抵还是放不下齐明之做的糖醋排骨,又说:“那我还是对爸爸有一点情分的。” 江锦书看了看齐媞这没骨气的模样,宠溺地屈着手指掐了下她的鼻子:“你呀你。” “今天晚上妈妈可以留在这里陪你,但是你明天要跟爸爸道歉,上学也要跟老师道歉,犯了错就要去承担,不能逃避。”江锦书稍稍提了下齐媞身上的被子,抚平被子上的褶皱。 齐媞撇了撇嘴:“好。” “睡觉吧。” ······ 半夜11点,齐媞睡得正香,江锦书蹑声蹑脚地下了床,推开门,回到一片昏暗的主卧,齐明之那边的床头灯还在开着,主卧或明或暗,齐明之躺在床上根本就没睡。 江锦书从后环住他的身子,轻笑:“手机都不拿了?” 齐明之忽地深深叹了口气,转过身看了眼手机壁纸。 “你那漏风的小棉袄换得。” 齐明之又将壁纸换了回来,合照上的齐媞和江锦书笑容绚烂。 “不生气了?”江锦书只觉得更加好笑。 “早就不气了。” “嘴上说没有,实际上还是赌气。”她笑。 齐明之伸出手揉了揉江锦书的头,叹息道:“也怪我,跟孩子置什么气。” 江锦书笑了笑:“充满酸甜苦辣的生活才是真实,除却家庭的温馨,当然也少不了磕磕碰碰,若总是一帆风顺,那日子还有个什么趣儿呢?” 月亮落下,一片天青。 齐明之一早便做好了早餐,餐桌上,江锦书和齐明之坐在齐媞的对面,齐明之沉默着一句话也没有,江锦书悄悄捏了下齐明之的手臂,给齐媞递了个眼色。 齐媞握着汤匙,低着头许久才闷闷道出一句:“爸爸,我错了,我不该跟你发脾气的。” “我回学校也会跟老师道歉的,我下次不会再这么做了。” 齐明之听见齐媞声音微颤,已然是心疼得不行,拿着筷子的手一顿,哑着嗓子:“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别多想,好好吃饭。”他温声笑笑。 齐媞似鹌鹑般点了点头。 “爸爸我没换壁纸呢...”齐媞弱声说。 齐明之弯唇微微一笑:“爸爸自己换回来了。” 江锦书看着和好如初的父女俩,没忍住笑了一声,提起别的事来:“等下周周五我帮你跟老师请假,咱们去江宁玩,怎么样?” 齐明之安静地剥了个水煮蛋放在江锦书的餐盘里。 “我没意见。”他说。 江锦书又看向齐媞,齐媞自是不会反对:“好呀好呀。” “我还给你买了新裙子,到时候让爸爸帮你卷头发。”江锦书笑了笑。 齐媞一听这话立马举起手来,郑重承诺道:“爸,妈,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绝对的。” ······ 周五,飞机直达江宁。 日光无限好,南京的四月,不冷不热。 江锦书带着鸭舌帽,帽檐遮去刺目的光,一家三口手牵着手走在梧桐大道上,齐媞在两人之间一路蹦蹦跳跳。 在远处看,四月的梧桐大道像一轴流金的缂丝长卷,飞鸽从交错纵横的枝桠间俯视,依稀可见行人的步态。 齐媞摇了摇江锦书的手:“妈妈,你是怎么跟爸爸在一起的呀?” 江锦书笑着抬头看了眼齐明之,却见齐明之也在笑。 “这个问题,我建议小阿媞问爸爸。”她笑。 齐媞又转头看向齐明之,似是在期待一个浪漫的邂逅。 齐明之语气微顿,伸出手抚了抚齐媞的头顶,笑声温和:“留个悬念。” 毕竟,他们的答案很长很长。 需要用一生去回答。 —— 或许生活中遍地是荆棘,但荆棘背后,会有蔷薇向你招手,愿你无论面对各种困境,都能将自己放在阳光下。 先爱自己,再爱他人。 终有一日会作出属于自己的春日序曲。 ——雨霁长安《春序曲》 2025/6/11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