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氏物语同人] 穿越源氏物语的女官生活》 第1章 [bg同人] 《(源氏物语同人)穿越源氏物语的女官生活》作者:春秋知我【完结】 简介: 作为一个青春女大,她给全体脆皮难鲨的前辈们丢脸了——遇到意外,她真的被鲨了。 幸好不知道哪里的心软的神捞了她一把,在穿越小说烂大街的时代,她也赶上了末班车——穿了。 好消息:是个看起来和平繁荣的古代,不是乱世谢天谢地! 坏消息:是架空的……过得不错那里orz 好消息:是贵族小姐,吃喝不愁欧耶! 坏消息:贵族小小的,野心大大的。 面对一心想让她进宫成为后妃的便宜爹和忧心忡忡只希望她平安的女宝妈,女大表示:“我办事,你放心!我们的目标是——” 在平安京后宫女官部门捞编制! 旱涝保收的金饭碗,打工人的好选择,你值得拥有。 第一卷 桐壶:魂定方知我非客 get 第二卷 朱雀:云遮日蔽今念昨 get 第三卷 冷泉:威仪煌煌冲天鹤 get 第四卷 今上:旧故茫茫慨当歌 get 第五卷 承淑:谁言恶紫夺朱色 get 注: 1.女主容貌仅清秀水平。倾国倾城是源氏物语的顶级女配们的设定,与女主没半毛钱关系。女主只知道源氏这个作品人物,不知道具体剧情。女大可能做事不周全,但不要骂女主和作者,要骂就骂吃人的封建社会。 2.搞事业一辈子,快乐就好! 3.一定不能染黑牙orz 4.不喜别骂自退。 5.原著是架空朝代!穿书世界,一切架空,不对应现实。 6.最重要的是,希望现实中每个女孩子都能在尘世闪闪发光! 第1章 再见了妈妈今天我去远航 不知哪一朝代,京都。 皇宫外的牛车依次驶入内里,车轮在雨后松软的泥土上落下深深浅浅的车辙,公卿们在这雾气氤氲的春日清晨陆续进入大殿,等待白日的到来。 当今陛下居住的清凉殿内,女官们忙忙碌碌又井然有序,服侍贵人的洗漱。 无数绚烂的十二单穿梭在袅袅熏香的烟中,绘成这繁荣时代的美丽画卷。 与清凉殿相邻的后凉殿内,有几座帘幕围成的房间却还没有点燃烛火。 其中靠近后凉殿南侧,一座绸缎装饰的崭新的寝帐里,有个不明生物正在成为咕蛹者。她一会拧成s,一会摆成l,似乎正在进行被处决前的不断挣扎,嘴里嘟嘟囔囔: “年少不知早八好,如今早五都是宝!” . 生在阳光下,长在春风里,小淑觉得自己从小到大顺风顺水:长辈疼爱,家庭幸福,升学顺利,身体健康。 结果活到二十岁,顺不动了,老天一浪把她拍在了沙滩上。 当时正是大学三年级的结尾,清澈愚蠢的大学生们也要考虑自己的未来了。小淑约了朋友们去a大学外面玩,顺便聊聊各自的想法。 两个朋友来自于不同的专业,想法也是天差地别。 一个要考研,让小淑当自己的考研搭子一起督促打卡; 一个要考公,让小淑和自己一起报辅导班,声称两人一起报名打折不重要,重点是她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小淑还在摇摆,两个朋友先拌起了嘴,这让想法不坚定的小淑左右为难难上加难。 走到路口有家奶茶店,有不少人甚至小学生还在排队,看着挺好喝,小淑干脆去点单给大家买奶茶,解渴之后再继续聊。 刚刚低头在手机上下完单,就听到四周传来尖叫,小淑不明所以间被朋友们拉走。 一抬头原来是有段距离外,一辆面包车以超越道德和法律的速度向路口飞驰。 刚到安全地带舒了一口气的小淑看了一眼奶茶店:救命,有个小学生被绊倒了! 在众人的惊呼中,小淑大概计算了一下面包车的方向,快速跑过去拉走了小学生。 可谁能想到,这疑似酒驾的司机一个头文字d死亡漂移,改了路线把小淑撞飞了。 “啊哈——妈妈我免费了呜呜呜!”小淑闭眼前无限悲伤,内心凄凉。 . 再有意识时,小淑只觉得她无法喘息,胸腔一阵一阵地火辣疼痛,仿佛刚上演了胸口碎大石。 四周嘈嘈杂杂,光线昏暗,模糊间有不少暗影晃动。 小淑刚怀疑自己的胸腔被车撞坏了,就又产生了诡异的联想:要么是自己眼睛也一起免费了,要么就是全身都下去了,这场景怎么看怎么阴间啊! 姥姥姥爷妈妈爸爸,我下辈子还来当你们的孩子。泪水不断涌下。 “见鬼的规矩,父母也别心疼,再不让老夫处理女公子就真去见神明了!” 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紧接着小淑感受到来自上腹部的数次灵魂撞击。 “呕——”一个黑黝黝的果核被吐出来。光溜溜圆润润,在烛火的映照下甚至还和某阅读中的鱼眼睛一样闪着诡异的光。 终于能喘气了,小淑虚弱摊在支撑她的怀抱里,感受对方温柔的抚慰。 “是妈妈吗?妈妈你姑娘今天立大功了,我要联系孩子家长锦旗上写我是奚英教练的女儿,以后你在咱们那就是晒娃第一人!” “妈妈我下次不再逞强了,我真以为会躲过去呜呜呜,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小淑一边迷迷糊糊想着,一边没反应过来情况,只是遵循本能地用尚在嘶哑的嗓子呢喃:“妈妈,妈妈。” “母亲在呢,别怕别怕,没事了淑子。”藤原循子心疼地搂住失而复得的女儿。 即使女儿的身量已经高过她许多,她还是把女儿看作需要母亲遮风挡雨的小孩子。 “在成人的着裳仪式后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意外,实在是老天不佑。明日我去请法师来诵经,一定要让女公子平平安安入宫。” 一道男声紧接着响起,重点强调平平安安,和入宫。 循子搂抱小淑的怀抱僵了一瞬。 “淑子?着裳?入宫?还有法师???”意识逐渐清明的小淑懵了,她强行睁开糊满泪水的眼睛,看见了一张端庄又陌生的妇人面孔。 啊这,虽然你看起来很面善,虽然你的头发很光滑,虽然你的目光很慈爱,可你不是我妈啊!!! ——“医师请留步,女公子又晕了!!!” ——“别等明天了,宵禁开始了吗?现在就去找高僧!!!” 京都七条的某个院落发出尖锐爆鸣,再次乱成一团。 第2章 七条院一家 “听说了吗?七条那边的前筑前守家里,前些日子请了高僧。” “是前筑前守又不行了吗?我就说,他也快到花甲之年了吧,也是时候感受神明的召唤了。” “他那个女婿是个能说会道的,就是去天国了女儿也算有人照顾。” “快别说了,你们没听说他们家的大女公子快入宫了?可别惹口舌是非了。” “……你们家之前也没少笑话他们吧,说是他们家的女儿不解风情什么的,还好意思说我。” 话虽如此,议论也逐渐消弭。 前筑前守宅里,前小淑,现藤原淑子,瘫在寝台,内心像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一样麻木。 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高僧确实有点法力,她在晕倒后模模糊糊感受到了生活在这个历史书上没有过的时空的原主的过往。 藤原淑子,今年十八岁,在傍晚因为刚举行完成人仪式太过疲惫而大口吃了几个据说是父亲准备的难得的御用枇杷,按照当下的说法就是得罪了哪路神明或者鬼祟作怪,居然被果核卡住了,芯子换成了她。 原主和母亲藤原循子,妹妹藤原优子以及外公(孩子们称呼为祖父)前筑前守一起住在京都七条的祖宅里。 当年她们家也算是小贵族,只是后来逐渐没落了。母亲循子是祖父的独生女,从小丧母,被祖父十分怜惜,当做公子抱在膝头精心教养。 可悲的是,真正的公子即使人品有瑕或者才华欠佳,也能依靠祖辈的力量混个小官。 而女公子循子本身才德出众,品性端庄,却因为容貌平庸而追求者寥寥,尤其是在前筑前守因病辞职后,为数不多的想要找个姻亲的小官小吏也不见踪影了。 七条院门前冷落,惹得前筑前守大为愤慨:“我这般品行的好女孩,却无人珍惜,可见世间大多庸碌之辈,实在可恨!” 循子却对此不以为意,捧着西国诗集说:“世人谁不庸俗,即使是众多文豪,不也汲汲营营为了功名?父亲别在意。” “松树年苍老,谁人怜小草?我是怕日后你没有依靠啊。”做父亲的老泪纵横。旁边的侍女也纷纷掩面落泪。 也许是前世的宿缘,这京都里有个藤原氏的子弟,出身小贵族旁支。此人脑筋活络,能说会道,善于钻营,年轻的时候空有一腔热血以为自己能成为公卿等大人物,恰似西国历史传记中的传奇。 第2章 结果钻营数年,终于认清事实,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公卿,而大贵族的孩子却能平步青云,实在是出身决定了一切!可悲可叹! 这藤原氏年轻时一直待价而沽,以为自己早晚会有出身高贵的妻子,从而只有情人没有婚姻。一直到元服后数年,终于悲伤认清现实后,用他那机灵的脑袋瓜想起一个好办法: 娶一位样貌美丽的妻子,生下娇柔可爱的女儿日后运作入宫;再娶一位学识过人的妻子,生下聪明伶俐的儿子日后顶立门户。前朝后宫一起努力,区区殿上人的身份与他不相称! 真是个前无古人的绝世大聪明啊! 却也正是巧合,当年京都某位大纳言有一私生女,虽身份有瑕但颇受宠爱。这大纳言还将自己在四条一座精巧可爱的别院赠给了爱女。 这位四条君自小惯会撒娇,长大后有了花容月貌,在大纳言心中是天下一等可爱的女孩儿——这倒是与前筑前守的爱女之情不相上下,可怜天下父母心! 四条君年长后,大纳言便为其操心婚事。他深知后宫危险重重,不是那没城府的女儿该去的地方,于是某一日整理好了年轻公子的名册,兴冲冲去找女儿。却如同天上掉下惊雷,四条君竟背着老父亲,同时给六个男人写情书,且承认有了交往! 虽说尚未婚嫁,也算是风流韵事,可一个两个就罢了,同时六个,老父亲实在做不到啊。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将女儿与身份高贵的门第强行结合,只怕日后会出差错。 于是藤原这位子弟,或许叫他藤原爹也没毛病,就与这位容貌美丽的女公子成就了姻缘。后女公子仍居住四条,人称四条夫人。 与此同时,前筑前守的疾病加重,循子不得已变卖家产为父亲治病,而家中的仆从又不敢遣散——这年头若是没有忠仆保护,女子清白难以守住。 循子千难万难的时候,听闻她才女名号的藤原爹上门提亲,于是循子成为了他的别居妻,婚后仍住娘家,人称七条夫人。 这两位夫人婚后不久就有了身孕,藤原爹喜不自胜,直呼天神保佑。但就算是身份高贵的皇帝也有神明保佑不到的时候,事事哪能都让藤原爹如愿? 七条夫人循子率先生产,得了一位千金,也就是原主藤原淑子。 作为第一个孩子,虽然不是心心念念的聪明男孩,藤原爹最初也是欢喜的。只不过满月时看着原主逐渐张开的小胖脸,藤原爹逐渐面色凝重: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漂亮孩子啊,实在要夸的话,还是……挺可爱的。 隔年,四条夫人生产了一个男孩,之后的几年又陆续生下了两位公子。这三位公子随了四条夫人的好容貌,一个比一个相貌精致,让人欢喜。 可随着孩子们逐渐长大,藤原爹绝望地发现,三个男孩一个赛一个的天真,且不通文墨。淑子三四岁就学会的汉字,这几个男孩学到六七岁还是磕磕绊绊。 无奈之下,藤原爹又希望循子能孕育像淑子一样聪明的男孩,于是有段时间长居七条院。 在原主十岁时,循子为藤原爹生下了幼女,起名优子。 抱过所有刚出生孩子们的藤原爹看着优子与原主小时候谜之相似的普通相貌,那一刻,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第3章 世上只有妈妈好 心如将死之灰这句话形容的就是藤原爹。 自打小女儿优子出生后,他似乎失去了生活的欲望,加上四条夫人风流多情,早就有了新的情人,丝毫不顾忌世人议论,每天忙着约会出游; 七条夫人专注于内心的精神世界,每天忙着教女儿和照顾老父亲,以及按时向孩子爹要生活费。谁都没多余时间待见这心碎男人。 长此以往,藤原爹只能在自己的宅子形单影只,偶尔在宫中值守的宿舍和其他男人一起住,或自行找些露水情缘。他只觉得自己可怜,无人关爱,壮志未酬。 却不想想,他可怜,空读过四书五经却被困于女子之身,还常常听丈夫发牢骚抱怨世道不公的循子岂不是更可怜? 想到这里,小淑叹了一口气,继续回顾原主的记忆。 循子自小受到了父亲前筑前国守独一无二的宠爱与精心教育,对自己的女儿们非常看重。 即使左邻右舍都觉得女孩子只需要学些假名会作和歌就已经算是才女了,她也不顾议论执意教授女儿们汉字汉书。 循子女士具有超前的养育理念,即使怀二胎也不会减少对大女儿一分一毫的关心,女儿们每天的头发都是她亲手梳理。 而且在那个女性以纤细柔顺为美,贵女们甚至刻意减少食量、贵族认为肉食粗鄙的年代,循子女士居然无师自通地搞出了平安时代肉蛋奶计划,目的是让家中的老人孩子身体健康。 对此小淑表示,666,感谢循子女士赐予的好身体。 在远超时代同性平均水平的蛋白质投喂下,淑子身量高挑,气血充足,双目明亮如星子,见人见事从不羞怯。 这或许不符合当下男人的审美,却拥有了遇到意外能够顶立门户的脾性。 也许是无意插柳柳成荫。藤原爹在满月后,渐渐觉得淑子生得不甚美丽,因而不会有很大前程,加上后面孩子逐渐增多,就有空闲的时候逗弄一下淑子,不愿耗费过多精力。 但毕竟又是二十来岁才得的头生女,不愿亏待孩子。 于是平日的花销,年节四时的礼物,女儿节的绸缎玩偶都很丰厚,引得旁人大大称赞。属实是人没到位钱到位。 这些银钱又成为了循子女士肉蛋奶计划的启动资金。 在羊乳的喂养下,淑子自十二三岁后逐渐变得皮肤白皙,五官也随长高的身形一起舒展起来,遗传自循子的黑发光滑浓密,加上从小学习累积的书卷气和高挑的身子,虽不算漂亮,也勉强端庄清秀,有些独特的气质。 藤原爹心如死灰又复燃了。 在别人家的女孩十三四岁就成年结婚的时候,藤原爹为了让原主再养白皙点,循子女士为了让女儿晚育,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原主硬生生留到了十八岁,已经是所谓的“老姑娘”了才举行着裳仪式。 藤原爹为了给女儿日后造势,尽自己所能地将仪式办得盛大豪华。 仪式上不仅请来了某位公卿夫人主持,所用的器具屏风也都是西国和朝鲜的舶来品,水果糕点据说是能够供奉皇宫的品质,属实是给足了七条院面子。 仪式盛大,出席的夫人们也大多和善,拉着原主寒暄,等结束的时候原主腹中饥饿,看见父亲特意拿来的枇杷果想试试味道,结果,试试就逝世——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小淑,现藤原淑子2.0版本想到。 距离那场仪式已经过了三日,每晚入睡前她都在默默祈祷,明日一睁眼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哪怕是在icu被裹成木乃伊也好。 但每天凌晨,被循子和侍女喊着“淑子”和“女公子”唤醒的时候,都再次绝望。以至于这几天木木呆呆的,只有旁人与她聊天才会有些反应。 循子提议要请法师诵经,淑子风火轮摇头:这家法师不行,来一次就觉醒了原主记忆,再来一次怕不是彻底融合了,差评达咩! 她冥冥之中感觉到自己离定居于此只有一步之遥了,实在不敢冒险。 想着要换一家阴阳师什么的再试试,最好是得道高僧——颇像现代人看重病一定要找主任才放心一样。 这些天,除了循子,淑子还感受到了比她小十岁的妹妹优子的关心。 优子是个天真活泼的姑娘,特别喜欢出去玩,因而总是被循子阻止或责骂。曾经优子也对此不满,觉得姐姐做什么都是对的,她就不行,母亲偏心。 但在淑子的记忆里,三五年前七条院南侧曾有一户富庶人家,家中七八岁的女公子和侍女调皮偷跑出家门玩耍,结果被不知名的路人欺负。 之后两个女童生了一场大病,请来最有名的法师诵经也未能阻止她们的离去,家中的老祖母也因此觉得是自己前世罪孽深重连累孙女,一大把年纪去深山苦修。 事后循子很是紧张了一段时间,直到现在都不许女儿们随便出去。 这天杀的时代!明明是受害者,最后却只能留下一句前世作恶后离去,只剩家人悲伤哭泣以至于家破人亡。何其不公! 又过了几日,日光渐暖,庭院里的花朵次第开放。七条院虽有些古朴陈旧,却在循子的精心爱护之下显得精致可爱,一草一木层层叠叠,在春夏之日充满生机。 淑子也逐渐提起精神,模仿原主的记忆,与循子优子生活着。 在祖父和母亲妹妹的陪伴下的日子平静愉快,身为前筑前守,小老头见多识广,和淑子讲了很多高僧和阴阳师的故事。 淑子觉得等她回家了,七条院的生活也算是一场奇遇。 然而在一个夜晚,当循子女士和她聊起入宫的事情时,她想起了穿越当晚藤原爹的叫喊,顿生危机。 第3章 循子细细与淑子解释,本朝的后宫包括后妃和数量庞大的女官。 后妃从高到低包括中宫、女御、更衣等,只有大贵族的女儿才能得到女御这样的高位。女官则包括尚侍、典侍、掌侍和其他女官等等。 一般女官系统与后妃系统独立开来,只有出身高贵的尚侍可以作为女御或中宫预备役,余下的女官就是在宫廷当差,日后嫁娶随意。 “你父亲只是个殿上人,就算强行要你去当后妃也只会被人欺负。 当今陛下早十几年有位桐壶更衣,姿容秀美,宠冠后宫。 她的父亲是已故的公卿,母亲亦是大贵族的女儿,这样的出身容貌是我们万万比不得的。”循子叹息。 “可就算如此,这位桐壶更衣还是受到家世显赫的弘徽殿女御妒忌和宫中各处女官的欺负,最后留下一位如阳光般灿烂俊美的源氏公子就香消玉殒了,那位源氏公子也被爱子心切的陛下降为了臣子才能逃脱其他妃子的针对,以图日后成为权臣而不是一个无依靠的皇子。” “一入宫门深似海,母亲将你如珠如宝养大,虽然我们小门小户,可我对你的心不比任何贵妇人少。你父亲却只顾着自己的仕途卖女求荣,小时候看你不美艳便少加关心。 你的才学是我教导的,你生病的时候是我和你乳母看护的;长大了看别的孩子没有价值又巴巴过来,前倨后恭令人发笑!”循子有些讽刺。 “你们是他的孩子,他就应该养你们,何况四条那边根本不用他负担一文!就这样居然还算是难得的好男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得个会跑会跳的孩子吧?可见世道对男子何等宽容!” 淑子叹气,千年之后有些人也是如此啊。 循子继续:“你年纪大了,母亲想把你留在身边一生一世,可又怕你日后坎坷。小时候我的父亲对我说怕他离世后我没有家庭被欺负,我还不解其意。直到我成为母亲,才懂得慈悲父母的拳拳爱意。 女子生产千难万难,我小时候的玩伴不少十六七岁就难产去世的,所以我一定要你年岁大些再成人。 可现在一想,成人后又如何呢?我们的家庭难以找到合心意的男子,若是贸然找一人庇护,就更加不明智了,这种危险不亚于扬汤止沸,饮鸩止渴。” “溺者海上抓浮木,谁知强木或朽木? 入宫长长见识,看看母亲没有看过的世界也不是坏事。那里有许多风雅之人与物,你也许会喜欢的。” “所以——”循子一个大转折。 “所以?”淑子小心翼翼,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如芒刺背。 “所以,不做后妃,去做女官吧!” 第4章 请看作话哦 四条夫人的一天 凌晨三点 情人一号要上朝了,还要起来意思意思,昨天乳母帮着写了几首和歌,正好应付他。 情人一号表示晚上还要来,婉拒了哈,晚上约了小鲜肉,你这个老菜帮子可以不来的。 凌晨四点 睡个回笼觉。 凌晨五点 起床洗漱,最近大纳言父亲送了不少礼物,挑件漂亮的衣服打扮美美的去看礼物。 清晨七点 听侍女们花式彩虹屁。 我真漂亮啊嘿嘿嘿。 上午九点 挑完了礼物,分成几份,送给三个儿子的岳家。这几个儿子因为美貌攀上了权贵家的小姐们,自己却只能下嫁,叹口气。 上午十一点 儿子们传信说中午要回来吃饭,滚滚滚,去找你们媳妇们去,已经交完伙食费了,别来找我。 中午十二点 吃饭。 下午一点 听侍女讲诗集,不行了好催眠。 七条院是怎么看得下去的。 下午三点 例行公事给丈夫写信。 对,我和孩子们都想你,你好好在宫里干活,别想我们,爱你老公~ 下午四点 吃饭。 下午五点 和乳母聊天。 当年自己小的时候因为美貌又是私生女一直被各种男人骚扰,幸好自己掌握局势反客为主,成为主动的女海王,不然不知道要被怎么欺负呢。 男人就是风流,自己就被骂水性杨花只能下嫁。 好气。 儿子们还是绣花枕头。 更气了。 下午七点 收拾一下,等情人三号。然后,你懂的。 七条夫人的一天 凌晨四点 昨晚看了西国新来的话本子,熬夜伤身,起不来。 藤原循子啊藤原循子,你不年轻了,今晚一定早睡。 凌晨四点半 挣扎着起来。洗漱。 去看父亲的身体,最近换季要格外注意。 凌晨五点半 去看孩子们,起来吃饭了。 老大自从晕倒之后这几天都有点呆呆的,怎么办啊。 进宫做妃子哪里那么简单,孩子爹还想让她争宠,这就是让孩子去死。 等她有精神了要嘱咐好,好好干活,别争宠……而且以自家的资质,贵人也不至于看上吧? 老二这几天仗着姐姐生病不上课,都玩野了,一会给我起来读书! 清晨八点 孩子们饿了,别讲究规矩了,先吃饭再说。 上午九点 老大是不是还不舒服呢,她又不想让法师过来诵经,好奇怪,之前不是喜欢看北山寺那个帅和尚念经吗? 算了,吩咐仆人买点肉给她补身体。 老二别跑! 上午十一点 女儿进宫前一堆的事情,从她出生我一天都没有与她分离,一想到她离开我心都碎了。可没办法,淑子十八岁了,已经是老姑娘了。 真不知道从小监督仆从日夜保护好她,不给狂蜂浪蝶任何机会是对是错。 世道难为女子,若是男人负责倒也还好,可其中大多是负心人,又会惹女儿伤心,不如就不要开始。 老大那个要一起入宫的侍女呢?和她谈谈,在宫里也拜托要保护好淑子啊。 中午十二点 吃饭。 老大多吃点,这病了一场现在也不爱吃饭了,多吃点肉和蛋啊。 老二别挑食,这是早上刚送过来的羊乳,喝了。 老爸也多喝粥。 下午两点 拿着账册对账,女儿入宫要带多少钱合适呢? 下午四点 算了一圈,钱越多越好。 掏出信纸,对折绘画熏香丝滑小连招。 主题: 家里都好,女儿们很想你,好好当差,以后才能和女儿互相照拂。 老登,啊不是,老公,爆点金币。 下午五点 吃饭。 老大又在发呆。 也没傻,给她念书还能自动接话呢,长恨歌背得挺好。 再养养再进宫吧,真舍不得。 下午七点 处理完杂事,开始点灯看书。 不用应付男人和孩子的愉快时光。 今天一定早点躺下。 晚上九点 别催,马上就睡。 晚上十点 好了好了,真睡了。 后面是对两位夫人的评论,不喜欢的话可以不看哦。 这里的四条和七条两位夫人面对时代的恶意用不同的方法在保护自己。 四条生来美丽,但身份被诟病,是大纳言的私生女,独自居住在父亲因为疼爱她赠送的宅子里。 在那个女性面对求欢的男性不能拒绝的时代她也受到了这样的教育,从小被男性骚扰。 年轻时经历过被数人得手后又抛弃,四条索性反客为主,男人想当海王,她就成为海后,在时代中放任自己,被诟病也比抛弃悲伤自责要好。 她爱儿子们,也怨恨嫉妒儿子们,其实是在怨恨自己实现不了的自由人生。 她把自己化作锋利的矛,外耗别人,也震惊了她的父亲(所以人性的多样,父亲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海王,才有了私生女。但作为还算不错的父亲他又舍不得苛责女儿,即使女儿成婚后也一直给钱怕女儿过不好)。 七条相反,她为自己和女儿铸造了最坚固的盾。 因为受过精心的教养,而且相貌普通,她比四条更早看清浪子们的本质,于是威逼利诱了养成了一大群忠仆,日夜保护自己安全,即使在父亲生病变卖家产的时候也没有遣散他们。 她的婚姻目的很现实,是为了改善家境。 女儿出生后她爱若珍宝,但也只能用自己笨拙的方法继续为女儿铸造了一个安全的小天地,并尽可能延缓女儿成年的时间,让她免于被时代污染,晚一些经受生育的痛苦。这份保护有时效性,她心知肚明又无能为力。 当女儿的利益受损或极度不情愿时,她愿意用母亲的身份和骨子里的坚强对抗孩子的父亲。 第5章 鸿雁当空,是个吉利日子 第4章 大内里是整个国家的权利中心,贵人云集,车马如龙。皇宫坐落在内里中心,以紫宸殿、仁寿殿、承香殿、长宁殿和贞观殿为中轴,西侧是皇帝居所清凉殿,和距清凉殿最近的藤壶(飞香舍)以及弘徽殿,这都是身份高贵的女御青睐的上好宫殿。 至于曾经盛宠一时的桐壶更衣所居住的桐壶,现已被称呼为淑景舍,被疼爱儿子的陛下划分给那位名满京华的源氏公子值守时居住。 它位于内里的东北角,算是偏远。桐壶更衣当年去清凉殿侍奉的时候,一路走过去,真可谓是跨越了万水千山。 清凉殿宽阔华丽,纵使当今桐壶帝不算特别奢靡,这帝王居所也是气宇非凡。 更巧妙的是,御川水汇聚成一道涓涓细流,围绕在清凉殿东侧,溪水旁效仿唐人风雅,栽种了大大小小的竹林松树。每逢日光晴好之时,溪水就会泛起粼粼的金色,此时伴随沙沙树林声,俯仰天地,诗酒相会,实在是人生乐事! 当今桐壶帝爱好风雅,尤其喜欢在清凉殿召集宠臣和亲近的女官举行文会,上行下效,世人皆以唐诗和歌集会为上品,不少人才也因此在贵人面前崭露头角。 暮春,藤原淑子在母亲的千叮万嘱中乘坐牛车从七条路绕行至内里东门,望着这与紫禁城无法相比,却也锁住了无数女子一生的宫墙。 没事的,听说宫里阴阳师更厉害——淑子与因女儿没有成为后妃而无能狂怒的父亲勇敢对视,却躲躲闪闪不敢看循子湿润的眼眶。 “此次进宫成为女官,多亏了你祖母(即循子去世的母亲,女主的姥姥)生前的余荫。在身份高贵的藤壶女御宫中有一女官,她并不愿意透露过多信息,说是你祖母年少好友,如今听闻故人之孙即将入宫,便帮你一程。” 分离之前,循子在牛车里细语:“她写信言明不是挟恩图报,只是心痛友人年少离世,希望她的后代能过得好一些。” “多亏了这位贵人,你延迟了几日也能顺利入宫,还能带一个侍女同去。”循子就像是与去外地上大学的孩子即将分离的不舍家长,叮咛的话千遍百遍都说不够。 “一个侍女算是什么,哪怕是低位的后妃,也能带乳母和侍女们进去呢,为这个你们还知足——”藤原爹的话在母女俩的怒视中逐渐消弭。 安静如鸡。 “这孩子的父母家里都安顿好了,她不仅是个乖巧的,更重要的是力气不小,晚上让她和你一起就寝,也能保护你…… 母亲给你的银钱不要节省,有困难及时和家里写信,若实在来不及就去藤壶找那位贵人,即使现在她不愿与我们多说,你真有需要的时候她也不一定会坐视不管。”循子声音颤抖。 “还有你父亲,他为人机敏又交友广阔,平时也总是在宫中值守的,有困难的话也可以报上他的名号。去年他升迁为左京大夫(从四位上)了,外人称藤左京,这在殿上人里也拿得出手。 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千万保护好自己。” 循子已经止不住眼泪了。 这一片慈母之心听得藤原爹也有些动容,终于和缓了脸色:“是啊,有事父亲也在……你看你们母女如此违逆,我也没怎么样嘛。 夫人别哭了,优子回头看见还要为你担心。淑子,吉时已到,别耽误了,去吧,等假日你还能回家,又不是什么大事。” 那是她从小看大的亲生骨肉,是她十月怀胎的血肉长大的,你又怎么能理解!循子悲伤。 纵然心里已经设想了无数次,也知道女儿不当差的时候可以回家小住。可真到了分离的时候还是千万不舍! 性格更像藤原爹的优子抱怨得没错,两个孩子她的确是更爱长女,她聪明伶俐,不爱玩闹,就像是年少的自己。 小时候循子在筑前随父亲上任,经历母亲早亡、父亲患病后承担起家中女主人的责任,几乎丧失了童年。 淑子就像是她的分身,每每看到女儿,她都像是在拼命养好曾经的那个在母亲灵位前哭泣的小女孩。 但女儿毕竟不是她,现在淑子就像一只雏雁,飞向了帝国荣耀无比的权利中心,那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天空。 “雏鸟已离杨桐去,愿你展翅绕云霄。 去吧淑子,母亲在家等你。” 淑子可以对吹鼻子瞪眼的藤原爹不甘示弱,却躲躲闪闪,不敢看循子——虽然一切并非本意,可这些关爱属于原主。 她就像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小偷,在不公下愤怒,在关爱里懦弱。 等找到高僧,她就可以回去了吧?淑子心生期盼。 从东门到内里还有段距离,淑子与侍女小雨君——因为出生在雨天而有了这个名字,一起在廊殿的帘幕内等候内里的牛车过来接她们入宫。 今日的十二单一层又一层,宛如包裹住女子的某种美丽酷刑。索性有微风习习可以消遣,不至于让人太过闷热。 不久一辆装饰华丽的牛车就驶来了,上面一位年长侍女招呼:“是藤左京的女公子吧?快上车吧。” 淑子和小雨君用桧扇遮住下半张面容,在小童的帮助下踩着雕刻精美的实木脚踏登上牛车,里面除了那位年长侍女,还有个年轻女孩,也穿着正式的十二单,只是颜色稍显陈旧,与她年轻朝气的脸庞不太相称。 这女孩身姿娇小,有着一张圆圆脸和小巧的鼻子,很是符合当下的审美。看见淑子登车,她友好地微笑。 “幸会,我是藤左京的女儿,您是?”看年长侍女并不阻止,淑子小声询问。 “姬君幸会,我是中务大辅(正五位上)的女儿,今年刚随父亲升迁回京。”回答细声细气、抑扬顿挫的,听起来在家中没少学规矩。 “姐姐也是新来的女官吗?我听父亲说之前已经有一批女官入宫当差了——” 好像意识到什么,小姑娘瞬间闭嘴。 淑子和她对视了一眼。 确认过眼神,都是走后门的人。 第6章 新名字get 牛车晃晃悠悠,载着淑子向宫廷深处行驶。 路程过半,那年长侍女突然开口:“姬君们若是好奇,可以掀开帘子先看看你们以后要工作的地方,这可是难得的荣耀。” 淑子道谢,悄悄掀开竹帘一角,只见道路渐行渐窄,气氛也愈加庄严,只是似乎有嘈杂的女声逐渐传来。 “那是中轴东侧的温明殿,本是后妃宫舍,但今上怜惜女官当值辛苦,就将此地划分给女官局作为活动和办公场地,当今陛下真是难得的慈悲呢。一会你们先去那里拜见尚侍和典侍大人们。”侍女解释。 果然,牛车在内里的东门停住,淑子,小雨君和那大辅家的女儿下车后在侍女的引导下进入内宫。 此处不再有外面的青砖石板,所见之处皆为竹木回廊,弯弯绕绕,层层叠叠。每座宫殿都建在高高的木架上,有点像低一些的吊脚楼。宫殿外侧还有伴随的院落与小桥,流水蜿蜒,锦鲤游曳。 对比来的路上看到的某些破败的平民院落,淑子感叹平安京内的云泥之别。 侍女行至温明殿,向里禀报。 新入宫的几人站在竹帘外,只听得里面的娇声笑语俶尔停止,直觉不善。小雨君和小姑娘更是紧张不已。 “两位女——官——,进来吧”,一道傲慢的声音传来。 淑子打头阵,微微躬身入殿。不知为何,在她进去的那一刻,殿内的气氛从安静转为了寂静,所有悄声耳语都停下来了。 即使是在现代某岛国,娇小可爱仍然是受欢迎的女性标准,个子太高的女孩子在青少年期大多会因“东京塔”这样的外号自卑。 而在这架空的书籍里,肉蛋奶计划完美参与者给了桐壶帝在位期所有女官一个平安时代身高上的震撼—— 你敢动吗? 突然,不太敢了呢。 新来的这么……令人震撼的吗? 看后面那个,是她不正常,不是我们不正常。 所有女官围绕着一位身穿青色(青红二色是禁色,只有经过特许才可以穿)外衣的女官。她有三十余岁,本可以称得上丰腴美丽,但眉间的骄矜使得她不好亲近。 “欢迎你们啊,新人——”熟悉的拉长式语调,正是刚刚在殿内说话的声音。 “听说你们都是拖延入宫的,真是有面子啊,想必必然出生高贵吧,不知父兄在哪里高就啊?”女官明知故问。 哦,下马威来了。这是传说中的宫斗?不是,是古代职场斗争! 说起来吓死你,我的弟弟们就是花瓶三兄弟,不信你们不知道。 无论是考虑年龄还是父亲官职,淑子都理应先回答,正好让那身子都发抖的小姑娘平静一下。 “家父藤原氏,时任左京大夫。算不得高贵,但一直与其他大人交好,兢兢业业为陛下和公卿大人们分忧。”淑子微微俯身回答。 “至于家中兄弟,只有三个不成器的弟弟们。小人无颜,弟弟们却风流标致。” 第5章 “啊,原来你就是那几个藤原侍卫的姐姐啊,怎么这个时候才入宫,咱们本是早该亲近的——” 坐在那位青衣女官斜后侧,一位年纪颇大的女官用与年纪不相称的娇俏的口吻寒暄,丝毫不顾前者那几乎要与身上的衣服变得一样的脸色。 “行吧,算不得高贵,但也不至于见不得人。”青衣女官继续,一如既往地傲慢。 “把头抬起来,我倒要仔细看看你们家费尽心机送入宫的女孩子是什么天姿国色——你,看起来还挺,朴实的?” 淑子:你让我抬头的,不许说我不礼貌哦,我就要大大方方地看你。盯—— 这张脸一出来,就算皇帝爱我不可自拔,都没人能骂我狐媚,最多说男人眼瞎。 可就算是美貌,也不该是被辱骂的理由啊!美丽本应被呵护,却总有人想摧残。 女官用绘着苍翠松树,与衣服颜色搭配完美的扇子战术性遮脸,随后继续昂头: “我记得你祖上也担任过女官(即上文循子早逝的母亲,年少曾当过女官),算是家学渊源。既然是藤左京的女儿,以后就称呼你为左卫门督吧,或者藤左卫。日后尽忠职守就算是能回馈陛下的恩德了。” (淑子:我在某乎某书和留子前辈学习过的,面对阴湿霓虹人,大大方方专克他们!) 女官一边说着,一边斜眼看刚刚下她面子的年长女官:“既然一见如故,以后藤左卫你就跟着源典侍当差吧,她会好好教你的。” 四周有女官传来轻笑,但淑子也注意到有些人一言不发,甚至还有两个后排的姑娘对青衣女官翻白眼。 源典侍倒是洒脱:“好啊,你就和我一起。老身可不是那些不学无术的轻浮人,内司职位我都熟悉。要是你愿意牵线搭桥,我也愿意帮你啊,你懂的~”说着又有些娇羞。 淑子目瞪口呆:你们这皇宫正经吗? 我懂了,又不太想懂呢。 青衣女官似乎对源典侍这指桑骂槐的滚刀肉愤懑不已又无可奈何,挥手让淑子坐到源典侍身侧就独自对唯一的小姑娘开火。 小姑娘都要被阴阳哭了才被赐下“平少将”的名号,散会后被另一个刚刚笑话源典侍的女官带走了。 淑子领着也被改名为“筑前藏人”的小雨君跟在源典侍身后,向温明殿西侧行进。 “典侍大人,我们要去哪里呢?这里又是什么宫殿呢?”淑子看这位源典侍不算刻薄,于是大胆请教。 源典侍在宫中浸、淫了数十年,对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 “这一条路从东向西,就是温明殿、绫绮殿与仁寿殿。我们现在就是在穿过绫绮殿。在前面朝代这里也是得宠后妃的宫殿,只是当今即位后专宠桐壶更衣,这一片的宫殿便没落了,现在反倒成了女官们聚集的地方。” “等绕行过仁寿殿,西边便是清凉殿了,那是陛下的居所,是宫中顶顶繁华的宫殿。” “你父亲友人众多,之前忙活为你入宫的事情不少人都听说过。 刚刚那位女官是春日尚侍,她父亲曾担任过春日大夫,母亲是某亲王的女儿。那是现下女官局唯一有宠的尚侍,因此自得,盼望着诞下皇子后能晋升女御。 谁知这么多年都没有好消息传来,她又没有多少脑子,还以为你是来争宠的,就给你个下马威。”源典侍娓娓道来。 “结果……” “结果看清我的脸就放弃针对我这平庸之姿了是吗”淑子坦然笑道。 源典侍也笑了:“是啊,世人,尤其是见惯了美人的宫中的人,自然把美丽视为通行证。无意冒犯,但像你这样的,那是大大难行的。” “我已经年老色衰了,还喜欢与年轻人约会,着实是招人笑话 寒风凛冽百草枯,昔日红花亦已残。” “花落根茎应犹在,来年春日再争艳。 您不必自惭,只要心不老,哪里都是春日。”淑子回答。 现代的老年人可是广场舞大军的主力,况且源典侍在在这个时代算是年老色衰了,但在现代,还没到退休年龄呢,五十岁正是出去闯荡的年纪(苦笑)。 “你倒是难得。那春日女官一直看不起我,却拿已经当差三十余年的我无可奈何;许多女官也讥讽我,却因为我算是高位女官对我不敢放肆; 男人们倒是实诚,讨厌我的就骂我不知廉耻的老女人,想要刺激的就对我露出深情款款的样子——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宫中众人的脾性。” 源典侍露出讥讽的表情,倒是不再轻佻了。 “世道艰难,能在皇宫这花团锦簇的地方生活,已经是万分幸运了。若是还不珍惜这份福分,只顾自己私欲,只怕神佛都要降罪!” 淑子想起了记忆里来交租子的农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样子,真心珍惜她目前的处境。 “前面就是清凉殿了吗,好生气派。”虽然没有乾清宫那么高大恢弘,这清凉殿的规格也比其余宫殿高出一大截,有流水流觞,竹林梅树装饰其中。 靠近钓殿前后,枫树和樱花树茂密生长,在这暮春时节,一阵清风吹过,拂落了满树樱花。 “樱花纷纷自摇落,恰似白雪遇春风。真美啊——”淑子想,等回家后她要报个画画班,把这美景留存下来。 “漂亮吧,即使我已经年长,每次依旧会被这景色打动。等到红叶贺的时节,枫叶变为红色,也十分吸引人。不过再美丽的景色,也比不过光华公子的风采呢。”源典侍突然有些害羞。 “是那位桐壶更衣的孩子?”淑子和侍女有些好奇。 “是啊,那是集天上地下灵秀于一身的人物,以后我带你们见。宫中的女人没有不喜欢他的。”源典侍说着将淑子继续引领到西侧。 “这是后凉殿,是直接服侍陛下的中上层女官活动的地方。你可以在后凉殿南侧选新的寝台,挂上帘幕就可以入住了,新的家具会有人送过来的。 你愿意的话,筑前藏人可以与你同住,这里可比小侍女们住的通铺好多了。” 这里的待遇确实很好,感谢未曾谋面的姥姥! “请问大人,小人该去何处当值呢?”——进了公司,总该有个部门吧。 “你不用担心,之前你父亲搞了一通排场,连我们都听说了。你母亲从前有过才女名号——日后可能会有眼皮子浅的奚落你,不理她们就是。 想必你的才学也不错。以后就去书司当差吧,主要是保管文书,如果运气好的话,还可以为陛下读书,不过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源典侍微笑。 “好了你休息吧,我还忙着呢。明日寅时半起来找我。书司已经很清闲了,殿司的女官丑时半就要起来呢。” “是——” 等会?几点?凌晨四点! 注: 恭喜淑子从后妃部门成功转职,进入女官部门! 董事长:给部门批了新大楼的文化人桐壶帝。 总经理:和董事长有合法情人关系不爱工**挑事的春日尚侍(不挑男女接孩子版)(目标跳槽到后妃部门)。 主任之一:老油条滚刀肉源典侍,喜欢年轻漂亮的职员(尤其喜欢和小鲜肉约会)。 科长副科长:书局的典侍掌侍们(尚未见面)。 空降的小组长之一:女主,工号藤左卫(自带职工一位入职版)。 未来职员:若干。 说一下为什么会被奚落。 平安时代,假名才是女子的文字,如果女孩子学汉文的话,会被奚落嘲笑。《紫式部日记》中也描绘了,因为会汉文,紫式部会被其他女官孤立,有些场合她还装作不会。 《源氏物语》中也有某博士的女儿研究学问,最后独守空闺。 大才子是国家栋梁,可某种意义上,大才女约等于不解风情,古板无趣。 很荒谬是不是? 不过没关系,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现在谁还记得当时的才子佳人、王侯将相?可紫式部、清少纳言、和泉式部等人与她们的作品一起,百世流芳。 第7章 有女青史无名姓 入宫第一日,后凉殿南侧。 在成为咕蛹者又被力大无穷的筑前藏人小雨君拉起来后,淑子终于清醒,简单洗漱后给自己和小雨君都塞了块点心,换上了鹅黄绣以兰草纹案的华丽沉重的十二单,随后根据昨日的记忆挪出后凉殿。 临近的清凉殿灯火摇曳,无数女官女侍在行走忙碌,人影重重,香风阵阵,仿佛是宫廷画家精心描绘的画卷。 还未到温明殿,就看见了源典侍。她穿着喜庆崭新的橙红色外衣,脸上布满了春~意。 “快来吧,今天我带你去书阁认识那里的典侍,之后你要是嫌弃路远就不用来这里了,直接去当差就行。”源典侍不屑,“左右这里也没什么风趣人物。” 似乎是春日尚侍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了。 第6章 不过这也不影响源典侍的好心情,她领着淑子向南绕行,到了一座小巧精致,但看起来气氛庄重的宫殿,这就是书阁了。 “是新入宫的藤左卫来了吗?”一容长脸蛋,表情认真的女官问。她仪态端庄,随身佩戴的香囊散发着优雅的气味,使得整个人都气质高尚。 “是啊,是前筑前守的孙女,藤左京的女儿,听说才学不错,正好可你帮帮你,橘典侍多多关照啊。”随后源典侍笑着告辞,说有事可以去绫绮殿那边找她。 “我们书阁主要保存供陛下和后妃阅读的典籍画册,种类相比外面学士馆算不上多,但分类细致,不过这也不是难事。”橘典侍领着淑子进殿。 “这是我的堂妹橘掌侍,我们一同负责此处。其他女官们也各司其职。在陛下和后宫们有需要的时候,我们还会为他们讲解故事。” 橘典侍是个严格的女人,她就古今和歌集和唐诗部分对淑子进行了考校,有原主的技能打底,再加上自己的母语优势和认真听讲的语文课记忆,淑子对答流畅,甚至还以后人的某些理解进行了翻译及分析。 这就是平安时代的——让我考考你吗?不过橘典侍香香的,丝毫没有爹味,真好,淑子吐槽。 橘典侍显然很满意,领着淑子到书阁一偏僻的房间。 望着眼前孤零零的几本书画,淑子表示疑惑:大佬解释一下? “你是难得的通晓汉文,能听懂唐诗并翻译的女官。我这里有几本累积多年的唐人书画,自己试图翻译却总是缺少韵味,故而反复弃稿。你正好可以帮忙查漏补缺,润色修改。”橘典侍轻声细语。 “难得寒窗出凤凰,岂能屈居枯木下? 这世道,汉文是只有男子能正大光明学会的东西。你能从小学习,想必也受到不少奚落和嘲笑。” “既然经历过寒彻骨,如今凝聚成了扑鼻香,就别再掩藏了吧。” “幸好你遇到的是我。”橘典侍苦笑。 淑子膝行上前,翻看这几本书。却发现它们应该还有来自更久远的年代的——印刷的字体、纸张的陈旧大不相同。 里面基本是与“高雅情调”谈不上关系的话本子,故事却与流传广泛的的英雄救美、状元迎娶公主、娥皇女英共事一夫并不相同。 有写缇萦是天上神仙转世,艰难救父后功德圆满在天上当官的,文笔无比夸张;有写架空的羲和皇后(原型是汉和熹皇后邓绥)文韬武略一统山河的,相当之爽;有写平阳公主招募娘子军,巾帼不让须眉的,让人读完直呼姐姐娶我; 有趣的是还有市井小人物,一卖唱女子同时与三个权贵交往最后嫁入豪门成为侯夫人的,颇有古早玛丽苏气息。 羲和皇后那本后面还被红笔写了个大大的“封禁”,有几页结尾的页码也被撕掉了。 橘典侍叹息:“都是西国的舶来品,不知何时被使者们带回的。” “有些使者看是唐人写的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带回来了,也没看清写的是什么。带回来后那些学士们说女儿家的故事不足为道,就弃之不顾了,也没人翻译。” “前几年我去学士馆、文渊阁,甚至鸿胪馆为陛下找寻新书,看见这些就带回来了,索性也无人在意。” 岂止是不足为道,被封禁那本在武皇去世之后简直是大逆不道了吧! 淑子试图从最后的几页读起,推测大女主的结局有多爽。 “总归不是我们朝代的故事,也不怕被骂。我想把它们翻译出来,哪怕只是给后宫们解闷,也不算辜负这些作者的一番苦心。” 橘典侍细细抚摸过其中一本,里面不是印刷,而是闺阁女子的簪花小楷,字字用心。(注) “你愿意,帮帮我吗?” 有女青史无名姓,一笔胭脂开眉弓。(注) 看着手里残破的书页,淑子恍惚。继而坚定回答: “我十分愿意。” 第8章 我承认他长得帅 自此,淑子在书阁拥有了一方空间。橘典侍为她准备好了笔墨纸砚和其他用品。 将竹帘放下,这里便自成一方小天地。每当微风习习或小雨淅沥的时候,淑子都会觉得内心异常宁静。就像是回到了高中的时候被书籍堆满、靠近窗户的教室里。 对于在i和e之间反复横跳的她,没有比这里更棒的地方了。 她还用真诚的眼睛盯着橘典侍,讨要了一高一矮两个书箱——矮的用来做凳子,高的大的用来做桌子。 虽然原身的身体记忆都在,但有桌椅肯定更轻松呀!而且用帘子遮住后就看不清楚了。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呢嘻嘻。 橘典侍的堂妹橘掌侍也在这里当差。与严肃的姐姐不同,橘掌侍深谙打工人摸鱼精髓,时不时从书阁消失又会突然出现。 看见淑子的小天地后,她还送了一个雅致绘着梅花图案的瓷瓶。后来这瓶子里面被筑前藏人插满了鲜花,点缀在淑子的书桌上,和她翻译的簪花小楷的少女梦里。 淑子一边翻译,一边疯狂抄录记忆中课本上的古诗塞到桌子的夹缝中,如果原主回来,也能看到自己留给她的小惊喜。 平日里,淑子要做的就是翻译话本,润色以往的文字,并和其他女官学习值班的规矩和向贵人讲书的语调——要抑扬顿挫,充满平安时代的贵族气息。这和她之前看过的春秋战国纪录片比起来,有点像是小儿学语。 淑子有时候听着都想笑。 渐渐摸清了同事们的性格后,淑子惊喜发现,橘典侍这位不苟言笑的姐姐,真的是宝藏女孩!她不仅会书法,还会弹奏古琴和琵琶,甚至还会制香! 某个阴阴沉沉的天气里,所有人都觉得闷热无比,不想当差。橘典侍便拿出了自己制香的工具,和书阁的女官们约在了温明殿一角,向大家展示自己的作品。 竹帘围成的隔间里,橘典侍带着她珍爱的工具,对所有香料和方子如数家珍,她带来的成品也让众人赞叹不已。 不仅仅是当下流行的黑方、梅花等熏香,还有橘典侍自己加以巧思,创造的新的香方。有樱花、桂花、竹叶等花木香,还有瓜果香气的梨香、桃香和枇杷香。 当然,对于最后那个,淑子敬谢不敏,总感觉胸口疼。 怕了怕了。 至于橘典侍身上的高雅香气,则是混合了梅花的墨香。橘典侍喜欢用香囊佩戴香丸挂在身上,也喜欢用它熏自己的料纸(拼接起来装饰金银箔的绘有美丽图案的纸张),顺带一说,料纸也是她自己设计的,着实是多才多艺! “如果你们有喜欢的味道,我也可以帮你们做。”听着橘典侍的话,众人纷纷坐不住了。 淑子怀揣心事,排在了最后,甚至当筑前藏人小姑娘也在鼓励下提出愿望后,她才拉着橘典侍到了角落里。 “怎么神神秘秘的,你说你喜欢茶香,我帮你做就是,可是还有其他难处?”橘典侍不解。 “大人见多识广,是否知道宫中哪位阴阳师或高僧法力高深?我祖父近年一直缠绵病榻,外面的僧侣都说无能为力,可我还是想为他祈福。” 淑子也是确定了橘典侍是个从不多嘴多舌的性子后才敢请教,而且不敢说出实话。 不然自己的经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怕是邪祟入体才是! “我除了因公事出去外很少走动,”橘典侍回忆。 “宫中的阴阳寮在内里外侧,听说里面有位安倍大人是得道之人,以前陛下很是器重他。” “安倍,难道是安倍晴明吗?”某岗易游戏死去的记忆正在攻击她。 “不记得了,大家都叫他安倍大人。不过他已经云游一年了,说是去边境为百姓驱除邪祟。” 啊……平安京内里玄学第一医院的明星主任去基层为患者送温暖去了啊,医者仁心啊。 “那大人还知道其他的法师吗?” “实在抱歉,我日日沉迷工作中,实在不了解更多了。或许你可以请教带你来的源典侍?” “她在内里三十余年了,没有谁比她更懂这里了。”橘典侍建议。 “而且她虽然风流多情,我不太喜欢这一点,但平心而论,不是七嘴八舌的长舌之人,不会出去乱说别人的事情的……除了与她不合的那位尚侍。” 淑子深以为然。 隔壁绫绮殿。 “阴阳师?确实,那位安倍大人已经离开一年余了,不过他留下了几个徒弟,据说也很受到京中权贵的欢迎。之前右大臣家做法事就是请的他们。” “那典侍大人有时间的话可以带小人去拜访阴阳寮吗?”淑子提出试探,“我会替您给弟弟们送信的。” 愚蠢的欧豆豆们,帮帮你们的好姐姐吧,你们可以不答应典侍的,等我回去给你们烧香啊。 源典侍用扇子遮脸,笑得花枝乱颤:“好啊,我可不是那等强迫别人的下流人,这种事情还是要情投意合为妙。” 第7章 “不过若是小公子们有情,我也却之不恭。” 却在这时,有一侍女匆匆跑来,丝毫不顾仪态地向源典侍喊道:“您怎么还在这里,源氏公子今日突然入宫了!” 说时迟那时快,源典侍以极不符合生理年纪的超快速度,像离弦的箭一样拉着淑子向清凉殿飞奔。 沉重的十二单在她的身上仿佛轻如鸿毛,显示出极其良好的核心力量和负重能力。 本就长得高的淑子被拉得重心不稳,跌跌撞撞地和源典侍一起冲向清凉殿。 源典侍仗着资历老,一路碰瓷到了竹帘后最近的位置,引来了已经占好位置的女官强烈谴责的目光。 如果眼神能鲨人的话,源典侍和淑子怕是已经入土了。 老姐姐你行不行啊,淑子害怕,感觉这种在堪比爱豆见面会的地方能抢到前排的一定是毒唯,瑟瑟发抖。 对此源典侍则表示莫方,反正每次都是抢来抢去的,不到最后一刻大家都各凭本事。 正在那位被抢位置的小姐姐刚要发作时,粉丝们开始小声沸腾了:“公子来了!” 淑子也随着大家,悄悄拨开竹帘向外探头,只见一挺拔俊逸公子分花拂柳,翩然而来,肤色如雪,明眸皓齿,阳光轻轻笼罩在他身上,所过之处即使是美景美色也只能成为陪衬,当真是天神下凡,地上无双! 真帅啊——来自震撼到失语的淑子。 第9章 环佩空归夜月魂 那日,源氏公子的确给了淑子极大的颜值震撼,第一次近距离感受顶级明星的美貌后,她似乎理解了追星同学的疯狂。 (当然,过度沉迷决不提倡!) 源典侍更是被迷得五迷三道,直到淑子再次提醒她才想起来阴阳寮的事情。约淑子隔日午时饭后相见。 到了约定的时间,源典侍带淑子和侍女们用扇子遮脸走到东门,领着淑子登上了一辆牛车。 “这是鸿胪寺中务少辅家空闲的牛车,他算是个厚道人,我与他私交多年,即使现在风月渐少,他对我也多有关照。”源典侍解释。 “你现在还不懂,女官不易,有个知心人庇护,也能少些麻烦。” “可是您和女公子是有俸禄的女官啊?为什么会有麻烦?”在书阁,每天都很开心的筑前藏人疑惑。 “鲜花只顾鲜妍开,耐得狂蜂闻香来? 慢慢你就知道了。不过你力气大,似乎会好一些吧。”源典侍慢慢悠悠回复。 到了阴阳寮,源典侍带着自己的侍女在牛车闲聊,等待淑子解决问题后一起回去。 淑子和筑前藏人从侧门走入,向侍从们打听了安倍大人的徒弟们。 今日只有一位徒弟,被称为近江大人的阴阳师在。淑子支开筑前藏人,和阴阳师从星星月亮聊到人生哲学;从老人的身体健康扯到了灵魂玄学。 “要说起生魂离体,这平安京总会有的,尤其是女子含冤或愤怒嫉妒,在不经意之间生魂离开自己,浑浑噩噩作乱。不过您说的这种意识清晰的生魂,似乎也不难解决。北山的僧侣也是有道行的,他们也能胜任。” “我有些好奇,更特殊的生魂——” “从另一个世界来的生魂吗?”阴阳师反问。 你懂那一刻身上似乎是被电流击中的感觉吗? 淑子顿时头皮发麻。 “说起这里,师父离开前留下了一枚玉佩,说一年后夏天如果有缘人被异世生魂离体困扰找来的话,就将玉佩交给她。”阴阳师似乎胸有成竹。 “来去都是缘,您不必如此困扰。”他拿出一枚玉佩交给了淑子。 回去后,淑子将这温润洁白的水滴形玉佩放在了枕边,并虔诚地拜了拜。 丑时,往日还在深度睡眠中的淑子,垂死梦中惊坐起。 她看见了! 她看见小淑的身体躺在病床上,全身被夹板固定,医生说等脑部淤血散开就会慢慢好转。 她看见姥姥姥爷七十多岁了还虔诚地去道观寺庙上香,颤颤巍巍走上百级台阶为她祈祷。 她看见爸爸妈妈请了所有的年假,每天在病房轮流照顾她,就怕她醒来后看不到人害怕。 她还看见两个好友在病房哭得像核桃一样肿的眼睛,她们不断自责没有拉住她。 她好想说,不是你们的错,她也想回去见家人们。 慢慢地,她的视角开始跟随那个要考公的好朋友转换。 她跟着朋友离开医院,看着朋友去商场提前买了庆祝自己康复的礼物,看着朋友回家洗漱复习,看着朋友打开了考公app。 里面有一道蒲松龄《聊斋》和紫式部《源氏物语》什么的题目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看朋友在手机上搜索后者,这是平安时代才女紫式部以光源氏公子为主角创作的虚拟世界(架空历史)长篇小说,男主源氏风流多情,一生情缘众多,对情人还算负责最后赡养在了二条院。这本书成书于一千年前,具有文学价值,有学者认为…… 别醒啊,关键的还没看呢! 淑子醒了,但已经足够兴奋了。 果然还是这里的大师厉害。 北山和尚一通操作猛如虎,她融合了原主的记忆。 阴阳师的玉佩一到手,她就梦见了现代。 淑子捧着玉佩,恨不得亲上一口。 她宣布,这就是她的随身法宝,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第10章 芳魂已逝的更衣,情深无比的皇帝 将玉佩郑重系在了腰间随身携带的淑子精神抖擞,投入到了学习和工作中。 在超强的学习热情下,教授朗读和规矩的女官们表示,她可以出师了,以后可以和前辈们一起去清凉殿值守,并有机会为陛下和后宫讲解文章——人人都希望可以借此崭露头角。 “不过那些外面的男官员更会献媚,大大抢占了咱们的机会,真是可恶!”——来自某被抢走机会的命妇。 除了学习吟唱之外,淑子还在一直精进自己的书法。 橘典侍效率奇高,很快就为大家做好了指定的熏香。淑子不仅用茶香熏衣服,将香丸塞进荷包随身携带,还将用来写诗的珍贵中国纸(架空世界,全程架空)也染上了清新的绿茶香气。 来自唐朝的茶叶做成的香料使她感受到了与故乡的联系。 同事们都笑称淑子是行走的绿茶。 淑子:怎么怪怪的? 莺鸟飞舞,平安京进入了夏天,皇宫内的装饰陡然一新。清凉殿的帷幕也从春季柔和的绸缎换成了青绿色的纱帘,让人神清气爽。 侍奉陛下的女官们也有新人加入。 淑子和橘掌侍,还有一位年长的马命妇在一组,每隔三日便去清凉殿当值半日,当陛下需要书司的女官帮忙讲解或有问题询问时,就是她们出现的时候了。 淑子只庆幸,当今陛下只会在大白天进行文化交流活动,在其他侍奉灯火洗漱的女官早起准备的时候,她还能赖床。 她也结识了几位侍奉陛下的后宫的女房(即女官),她们是妃子们陪嫁进宫的,有时妃子需要消遣,也会邀请书司的女官们。 “你别看和你结交得多,其实一点都不累。”橘掌侍和淑子传授摸鱼真谛。 “后宫之中,出身显赫的弘徽殿女御根本不会找我们干活,她是个急脾气,听不进去我们慢慢讲述的。” ——弘徽殿,老板暴躁,没活也没钱。 “藤壶女御那里偶尔会找我们,她是先帝的四公主,身旁能人众多,我们到那里也就是帮忙送书,还能领赏。” ——藤壶,钱多活少。 “还有丽景殿女御,她是个风雅人物,但没那么财大气粗,因为这个就算喜欢听书找我们的次数也不算多——其实她很温柔,会请吃点心,即使没赏钱去那里也挺开心的。” ——丽景殿,钱不多但人文环境好。 夏季渐深,梅雨季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笼罩了平安京。 似乎这小雨渐渐引发了桐壶帝的愁思。某日黄昏,他在清凉殿与亲近的侍从们聊天,看着这“夜雨闻铃肠断声”(注1)的景象,回忆起了自己与桐壶更衣不亚于唐明皇杨贵妃的恩爱时光,潸然泪下。 “当初梅雨时节,更衣与朕一同在清凉殿谈古说今,何等快乐!如今却只留我一人,孤枕衾寒,无处排解哀愁!” 身旁人纷纷劝慰,感叹情深不寿。 桐壶更衣的遗物有部分被整理到娘家二条院,由源氏公子保管;有部分仍然放在淑景舍,平日被桐壶帝吩咐妥善保存,有时思念故人的时候,他就会拿出来细细摩挲。 这日也是如此,桐壶帝情到浓时,希望有更衣的心爱之物陪伴在侧,暂解忧思。 因物忌困扰,橘掌侍今日没来当值。而同行的马命妇因早年生产不顺,每到阴雨天就双膝疼痛,不便行走。淑子接过来了这个旨意,奉命前往淑景舍。 “你是新入宫的藤左京的女儿?在宫中一切可顺利?”桐壶帝不忘寒暄。 第8章 “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淑子一板一眼。 “那就好,希望你在宫里好好当值,提升自己。”不愧是被称为仁善的皇帝,桐壶帝很是善解人意: “今日梅雨纷纷,宫中多道门禁俱已开启,况且斋戒期间不宜出行。如今却还要为了我的私心去那么偏远的地方,真是辛苦你了。” “可我此时实在情深不能自抑,望你也理解我吧。”桐壶帝又留下了两道清泪。 有趣,更衣在世时受尽朝野内外非议,如今斯人已逝,皇帝反而更加难过。 桐壶帝吩咐笔墨:“这份旨意你随身携带,遇到门禁就说是我的旨意让她们允许同行,即使时间久也没关系,你要注意安全。”又指了一小童与淑子同行。 回廊外小雨淅沥,天色阴沉。小童提着灯笼走在淑子的前面。灯火熹微,照亮了他们脚边的一点点天地。 有了桐壶帝的御笔,一路畅行无阻。知道淑子的目的后,有的女官嘲讽不屑,有的女官却长长叹气唏嘘。 淑子明白,这一切都是对当年桐壶更衣的态度重演。 仅仅是嘲讽的表情都让人不适,当年桐壶更衣又经受过多少霸凌呢? 听小童说,面对不顺眼的人,在必行之处放钉子和污秽之物是常见的,何况弘徽殿女御当年还经常贴脸开大。 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给予的,是宠爱还是枷锁? 至少,宠是将她细心呵护,不让她经受风侵雨扰;爱是帮她树立尊严,让她昂扬于人前。 桐壶更衣,其实一无所有。 内里东北处的淑景舍在更衣去世后进行了翻修,古朴大气。更衣的遗物被妥善照顾。有些在更衣生前已经褪色的器具也被重新抛光打磨,如今看起来就像崭新的一样。 小童在门前等候。淑子进入内室,将更衣生前亲手绘制的生动可爱的画作按更衣留下的落款日期排序,细细用油纸包裹好。连同更衣的梳妆盒一起,稳稳抱在怀里,准备离开。 “如今我纵使阅女无数,被称为风流,但却觉得佳人难寻。”(注2) 细细的雨声中传来了不合时宜的高谈阔论。 淑子停下脚步,向声源侧身探头。 在烟雨朦胧中更显清秀俊逸的源氏公子,和被他称为头中将、左马头、式部丞的几人,正在夜话。(注2) “就像是花草古玩,都可按照等级区分,这世间的女子,也可分为上中下不同。” “有些女子看似高贵,但却善于掩饰自己的缺点,最后即使怪异我们也不知道,算不得真正完美!” “小门小户的女子少人保护,优点和缺点反而暴露于人前,男人更容易看清优劣。” “至于出身卑微的,嗤,谁会在意呢?”(注2) 在源氏的好奇追问下,头中将谈性大发。 淑子听着这些男凝,血压蹭蹭上涨。 第11章 语言比较犀利,相比现在,那时的黑暗 有个被称呼为左马头的官员,最是能谈天说地,兴致高昂。 他与其他几人根据女子的容貌家世,品行才艺将世间女子分为上中下三等,对不同的女子挑挑拣拣,品头论足。 如果到这里为止,淑子尚能颤抖着忍受——男凝的众人尚且不算太过火。 但之后左马头的洋洋得意却透过雨幕更加无比清晰地传来。 “青春年华的少女花样繁多,会勾引得男子魂牵梦萦……又故作矜持,其实却常常是个轻薄女人,完全不值得男人付出!”(注1) “作为妻子,一定要柔顺忠贞。女人只有宽容忍让,变心的男人才回收心。”(注1) 那左马头颇为自得,仿佛此时时刻,他是个品尝尽天下美食的饕餮,正在对餐盘里、刀俎下的女子进行点评。 这个女子的肉质鲜美,那个女子的品种优良…… 明明只是一个有点出身的平庸男人,却在吸食女子血肉来取悦自己的过程中获得了指点江山的无上快感。 是啊,既得利益者们高傲的头颅是无法向下的。即使是看一眼用淋漓鲜血供养自己的牺牲者,他们还犹觉肮脏。 那左马头还在继续炫耀:“曾有一个女子,品德高尚,与我恩爱,我有一次出于浅薄的心理戏弄她,谁知她竟然郁郁而终。女子命薄啊,以后我可不能这样了呢。” 头中将接话:“有一女子天真烂漫,如常夏花一般。我故意不在信中提我们的孩子,只关注她…… 但她被我的夫人威胁,竟离开了我。如果我知道她爱我,也不至于让她漂泊吧。”(注1) 那式部丞也在接话: “有一学究的女儿,文采斐然,远超于我;十分细心照顾我的生活;甚至为官做宰的学问,她也倾囊相授。 结果我仅仅是一段时间不去,她就变了……出于可怜我没说什么,但以后也不会管她了。”(注1) 众人大笑。 这里不是高贵优雅的锦绣朝代,是食人魔的部落! 他们穿着楚楚衣冠,围着时代扭曲的篝火欢欣起舞,用上天赐予他们名为男性的武器,将与赐予他们血肉的母亲长得一样的女人,和为那些女人辩白的其他男人,一起放在大火上炙烤。 她们的痛苦被视而不见;她们的躯体被敲骨吸髓;她们的灵魂成为谈资与笑料,养活了一代代的恶魔与伥鬼。 与她们一同被折磨的,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用枯瘦的身体变成被点燃的火堆的平民百姓、奴隶仆从! 一层又一层,被剥削被榨干。 猛然,淑子眼前天旋地转。她迅速放下手桐壶更衣的遗物,在更衣经历撕心裂肺的痛苦后孕育的孩子的笑声里,发出无言的干呕。 既怕那些人听见,有有些希望他们听见,然后将桐壶更衣的梳妆盒狠狠掷出,掷出个头破血流。 之前的穿越前辈们是怎么活下去的呢?她想。 记忆中循子女士为原主精心打造的保护伞,仿佛一瞬间被撕裂。无数黑色的恶意沿着裂缝向淑子袭来。 这个时代的女性不能拒绝男性的求欢;不能轻易独居不然可能会被侵犯;不能有不可信任的仆人;不能过于聪慧有主见;不能学习过多才学让丈夫没面子;不能过于美颜轻浮;不能不温柔贤惠让丈夫远离…… 不能嫉妒不能怨恨不能强硬不能随意欢笑…… 不能,成为人。 她会被这黑暗侵蚀,成为伥鬼吗?还是清醒痛苦地,等待自己的死亡? 不对,这不是她的世界! 可本该属于这个世界的原主,这个世界的千万人,也不该经受恶意! 窗外的雨绵延不绝,不知是为了荡平天地浑浊,还是为了摧花折柳,造成残红满地。 那调侃的几人渐渐散去了。 淑子平复心情,重新挺直站立。捧着更衣的遗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没有注意,她练习书法的中国纸,在俯身干呕的时候,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地落在了这沉沉夜色中。 第12章 宝宝,你是一个绿茶 雨后次日,源氏公子起身当值。 在桐壶更衣的旧居里,他再一次缅怀英年早逝的母亲。但又想起与母亲容貌相似,且高雅完美的心上人,心猿意马。 觉得按照昨晚的评比,心上人藤壶女御是一位不多得的上等女子,只可惜不能与她过多亲近。 转身时,鼻尖似乎飘来了若有若无的唐国绿茶香。 书柜的一角,有张洁白的中国纸静静地躺着。里面是一首汉诗:“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李白《梦游天姥吟留别》)。” 料纸染了淡雅的熏香,看起来是宫中女子的佳作。女子书写汉字相当罕见,且笔锋犀利,看起来倒是缺少了些女子的情趣。 这样的女子算是几等呢?源氏暗想。有机会倒要亲眼见见这位碧茶君。 他偷偷摸摸留下了这张中国纸。并出门和随身侍从惟光吩咐,打听着女子信息。 碧茶君——淑子:你没事吧? 淑子病了,在这天气逐渐炎热的夏天,病倒在了一层又一层的十二单里。 医师说她是轻微风寒,服药之后很快就能康复。可淑子不想睁眼,不想直面这表面光鲜的世界。 生命像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张爱玲)。 筑前藏人——淑子还是喜欢呼唤她小雨君——这几日都在努力地照顾淑子。对此很不好意思的淑子在半梦半醒见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有关心的橘典侍两姐妹的,有愧疚的马命妇的——她以为淑子的风寒是受了斋戒期间出门的影响,是在代她受过,也有这期间认识的女房们的。 甚至桐壶帝也派使者,一位叫宣旨的女官慰问,他认为是自己的任性触怒了神明,牵连了淑子。 在少许清醒的时候,淑子都将玉佩放在胸~前,希望阴阳师的玉佩能再次大发神威,带她回家。 第9章 有几次她甚至又回到了现代的医院里,但却接近不了家人,更加恐慌了。在她再一次被吓醒的时候,看见的人是源典侍。 她还是那副风流的姿态,虽然年纪渐长,却身材姣好,也从不佝偻。此时她并没有因为淑子患病而忌讳,正在寝台边和小雨君聊天。 “您怎么来了——我是说,生病不吉,您还是与我少接触为好”。淑子声音沙哑。 “我历经三朝,送走了多少人了?真要是讲究这个你也不要与我交往了。”源典侍并不在乎这些。 “怎么突然生病了?难道真是鬼怪作祟吗?前些日子的阴阳师大人没有给你庇护吗?”源典侍语气转折——“不过你也知道不吉就好。” “嗯?” “你也算幸运。陛下认为你是被他连累,因而对你多加照顾。如果是其他情况,就像你之前那人事不省的模样,绝对会被认为是触怒神明,让你回家休养的。” 认识这么久,源典侍第一次说出这么重的话。 “为这个,就要抛弃我吗……?” “也不算抛弃吧,就是等你养好病再回来。当然要是养不好,就没有然后了。所以我和你说过的,女官很有难处。” 源典侍重重叹气,在她看来,淑子更应该考虑另一个问题。 “那有唐国绿茶熏香的中国纸,是不是你落在淑景舍那边的?源氏公子最近在打听它的主人呢,连带头中将他们也开始感兴趣了。” 淑子:瞪大眼睛,wtf! “你虽然容貌普通,可头发黑亮,皮肤白皙,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无意冒犯,我刚刚看了一眼摆在案台上的的书法,虽然我不懂汉字,但也能看出其中的韵味。现在源氏公子已经关注你了,这些男人会纷纷来猎艳的,一道帘幕拦不住他们……你准备好了吗?” 我该准备好什么啊!我还是个两百个月的宝宝,什么都不知道啊!淑子内心流泪猫猫头。 “其实女官们要么嫁人生子,要么嫁人生子后回来当女官。年老后子女供养,娘家供养,或者有幸在长寿的贵人身边当差。也有孤苦伶仃,无行动能力后被女官局统一赡养的,但无人问候的话会被克扣的,缺衣少食也很难过。 趁年轻,找优秀的情人,无论是之后结婚或者用他们抵御外面的狂蜂浪蝶都是好选择。” “也可以找陛下或后宫,只不过咱们陛下喜欢美人,不然要用足够的才艺让他赏识。而若是他去世后女官们也要自寻出路。 后宫则是要看是否得宠以及妃子的品行,还有皇帝退位后她们的境遇,这些都需要慎重选择。”源典侍笑。当然,如果只是为了活命,浑浑噩噩,就那样一辈子过去了。 “我这可是把掏心窝子的话都给你说了,你可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啊。” 附赠一个wink。 淑子无言,饭碗是金饭碗,综合性价比远超同时代的其他女孩子能做的寥寥无几的职业;但金饭碗有风险,吃饭需谨慎。 尤其是,她不能给原主添麻烦。 想起祖母的故人,淑子询问,藤壶女御怎么样。 被回复藤壶女御高贵典雅,但是亲近她会被弘徽殿女御当做敌人。而且藤壶近年来比较避讳源氏公子,如果淑子真的被源氏求爱,藤壶可能怕麻烦拒绝投靠。 “您不是爱慕源氏公子吗?他追求别人您不会生气吗?”淑子不太了解源典侍的粉籍构成。 “源氏公子有很多情人,我也有。我看着他的青春活力有亲近之心,也是为了自己快乐。拦住源氏公子不让他和别人一起不算本事,让他为我争风吃醋才算本事呢!”源典侍莫名骄傲。 后几年,了解到同时与源氏和头中将两个人同时有纠葛的源典侍的光辉事迹,淑子倒吸一口凉气:恐怖如斯,吾辈楷模! 当下,源典侍的话在某种程度属于当头棒喝。很快,淑子就痊愈了,继续在书阁当差。 现在她和小雨君一刻不离,两人都小心翼翼。无论是收到的慰问或者书信,只要不熟悉,一律丢掉,即使被埋怨不通人情,也好过被人觊觎。 从缇萦救父的话本开始,淑子用橘典侍之前的文稿为基底,加以润色补充,一个小小的故事在她的手中逐渐生动形象,也让淑子暂时开怀。 自入宫以来,她不断给家中写信,也收到了不少回信。只不过最近的回信都是优子回复的。 稚嫩的笔迹下写着循子最近很忙,四处找法师为祖父祈福,使得淑子也不好在信中说宫中的不妥让妹妹凭空担心。 除此之外,淑子还学会了抄写佛经,放在女官们的小佛堂供奉。日日祈祷自己能回家。同时,她也和橘掌侍拜师学艺,精进绘画技术。 日子久了,就在淑子觉得也没必要那么风声鹤唳的时候,一天夜晚,她被男人闯入房间的声音吵醒了。 注: 买了个源氏物语的贴纸,里面有主要人物。 源典侍居然也有卡通画,好大的排面哈哈哈哈。 然后我才发现,有些将她翻译成源内侍,有的是源典侍。算了,本文统一就是源典侍了,一个不缺小鲜肉的传奇女人。 不知道后来去槿姬身边养老的源内侍是不是她。 第13章 狂徒是他是他就是他 小雨君也被惊醒了,一骨碌起身,趁其不备用合起来的唐扇柄打到了狂徒的头部。 随后扎起长发的淑子上前,一个肘击,打倒了晕晕乎乎的男人。 两人合作用腰带将这大胆男人的腿绑住,确保他无法挣脱。 自从被吓到后,这两人就开始做演习,争取丝滑小连招打倒闯入者。目前看来,成绩喜人。 “你是哪家的轻薄公子,竟不问自来,这就是所谓的风度吗?”淑子实在恨恨,又怕惊扰其他女官侍女,只能咬牙切齿,压低声音。 “这些时日我为了你坐卧不宁,辗转反侧,今日好不容易与你相见,倾诉衷肠,你却如此狠心!”狂徒声音清朗,但这理所当然的倒打一耙态度却是前所未见! 淑子黑人问号脸。 这狂徒身形优美,衣着华贵,看着有几分眼熟。淑子接过小雨君递来的烛台,在烛光的映照下,她看见了一张本不属于私闯民宅的罪犯的帅脸。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风度翩翩的源!氏!公!子!啊!”每一个字都是淑子从牙根挤出来的。要不是因为身份原因,她真是恨不得一个烛台结果了他。 “远视多日只盼情,哪知蓬山无音信!你这狠心人,不回我的消息,我自然——” 淑子却立即抓住重点:“远视,原来你还偷窥!”又拿了一条绳子绑住了源氏的双臂。 原来自从那日在淑景舍捡到有绿茶香气的中国纸后,源氏就对这位“碧茶君”念念不忘,觉得在母妃的旧居中拾取到信物,必定是天上的桐壶更衣为他牵下的姻缘,让他暂排对藤壶女御的深切思念。 (桐壶更衣:清汤麻辣番茄大老爷冤枉啊!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之后他派遣贴身侍从惟光探听,很快就得知新来的藤左京的女儿会写汉文,喜欢唐国的茶香,但惟光也听说了这位女官不算美丽,并将此事告知了源氏。 年少的源氏,本就喜欢偷香窃玉,与女子风流对他来说本就没什么损失——甚至是人生的阅历资本呢! 而且此时,他满心都是藤壶女御,其他人再美艳,也比不上女御丝毫。 既然如此,容貌问题也不大,而这独特的汉诗已经让他浮想联翩了。 于是源氏投其所好,用中国纸写了书信送来,发现没有回应后便开始寻找机会窥探。 但不知是时机不好还是太好,几次下来,他只看见过对方白皙修长的双手和浓密柔顺的黑发。让他更加心猿意马。 于是趁今日值守的女官与他相识,便做了狂徒,企图上门与“碧茶君”相交,至于中间多少龌龊心思,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再多的龌龊心思也不重要了——现在他如同一条搁浅的鱼,在竹席上安详地感受人间恶意。 对淑子来说,虽然知道这时代所谓的“男女拉扯的艺术”、“偷窥的美德”、“女子不拒绝的基本原则”,但自己都已经摆正态度,拒绝调情了,居然还有狂徒硬闯闺房! 当屋子里有一只蟑螂的时候,其实已经存在了一窝。 源氏这个大蟑螂后面,也不知道还有多少蟑螂,以后还会生下这样品德败坏的小蟑螂!真想把它们一起冲进下水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语气严厉。 “值守女官与我相识——好人,我也只是顺着上天的指引,来寻找你,看是否能成就一段姻缘。我本意无私,你又何必这样冷酷对待我呢,给我松绑吧。” 那源氏甜言蜜语,矫饰太平。 “我虽然没有源氏公子这样声名显赫,可是要我来说,今日缚住公子,也是上天前世注定的。甚至那无回应的信件,也是早已注定好的。 第10章 ——公子不顾神明的阻拦硬闯,就该受到惩罚!”淑子被气笑了。 要不是为了原主日后的名声,她真想一刀鲨了他。 前世因缘知道它背了强迫妇女的锅吗? (前世因缘:和桐壶更衣一样,我啥也不知道!) 如今行动不得自由,源氏心中暗恨,觉得自己尚且年轻,不知道这些女子如此不讲究风度——原来即使是女官也分三六九等。正如式部丞所言,有才华的女子确实古怪! 但这牙尖嘴利又使他暗想,虽然满口歪理邪说,一时却让他无从反驳。 况且如今他已经受到侮辱,就更应该想方设法成就姻缘,日后将这人好好教导成温顺的样子,才是大功德! 只不过这狠心人有些力气和手段,不可将她与柔弱女子等同,应投其所好,徐徐图之。 总之就是一点沉没成本+女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淑子要是知道他的心声,只会用定制的拖把打得他满屋爬。 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惟光一样,是他肚子里的大蛔虫——且就算给淑子一百个脑袋,她也不会想到这平安京男人充满爹味的恶意。 小雨君小心翼翼:“咱们怎么办啊,一会藏司的人就要上值了。” 淑子没办法,这么个高贵的脸蛋天才宝贝蛋,又不能人道毁灭。最后只能解开他双腿的束缚,一脚踹出帘幕,让他去找放他进来的女官并警告,以后硬闯的话,待遇升级。 赶紧滚! 却说源氏,狼狈离开后暗想此事决不可声张,不然风流不成还会被奚落,心里又有些不甘心。于是用宽大皱褶的衣袖遮掩住手上被勒出的红痕,见到惟光后只淡定表示:“一切水到渠成,良宵共度。” 非常装b。 大蛔虫惟光,是源氏最重视的乳母的儿子,自小以主人的需求为己任,忠心耿耿,觉得自家公子是世上第一完人,高贵出尘。 公子到了春心萌动的年岁,却作为左大臣的爱婿,与正妻葵姬相处不合,感情冷淡;平日里只招惹了几个轻浮侍女,另外追求前东宫遗孀六条妃子,看着惟光为公子委屈。 如今公子有了新的“双方相爱”的情缘,且碧茶君“端庄贤惠”,虽然容貌不相称且身份不算高贵,但也算是体面的女官。惟光仍然发自内心地为公子喜悦。 事实却是,这世上除了惟光,没有人觉得他们真心相爱:d 狂徒偷袭后的几天,淑子又与小雨君打退了几个狂徒plus,其中包括那日淑景舍的头中将。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面子,所有人都在粉饰太平,宫里甚至除了源氏追求所谓的碧茶君的消息,风平浪静。 淑子头大如斗:每日值守放行的女官都不一样,连找人打过去都不知道目标!而且她要为原主和循子家的名声考虑,更是寸步难行,也只能跟着一起装作无事发生。 这个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某天,怨气能养活一百个邪剑仙的淑子在白日补觉被唤醒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 “快去吧,源氏公子身边的人找您呢。”小侍女一脸憧憬,身后闪烁的粉色泡泡与淑子的起床气形成了鲜明对比。 “呵呵哒,真是谢谢你哦。”有的人半死不活。 “——您客气了,这是我该做的!”有的人元气满满。 原来是惟光来了。 看着淑子的警惕,他进行了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随后让侍从们送上了精致的食盒。 “为了能让一切都尽善尽美,特意定制了最精美的喜饼,因而耽误了时间,希望碧茶君不要介意。小人祝您和公子恩爱美满!” 淑子眼前一黑:谁要和他恩爱! 以及! 谁是碧茶君!!! 第14章 即将发光的绿茶 虽然不愿意听惟光仿佛月老下凡一样的祝福,但不得不说,惟光处事妥帖,做出的安排让淑子无法拒绝。 后凉殿突然热闹起来了,大大小小的侍从宫女按照“源氏公子”的吩咐,将“碧茶君”的物件搬到了后凉殿另一处东西通透,采光良好的房间。一应的寝台、帘幕、妆台、衣架都华丽无比,甚至还有一套沉香木制成的矮凳和书桌。 香烟袅袅升起,给整间屋子留下了氤氲的茶香,清新怡人。 一开始,面对这些身外之物,淑子固辞不受。但当惟光为淑子安排了两位“衷心”的年长侍女,小宰相和近君之后,淑子与同样布满了黑眼圈的小雨君对视一眼——这个拒绝不了! 即使她们只是衷心源氏,但有“源氏公子的贴身侍女”的威慑,和惟光今日这么大动静的情况下,至少其他的狂蜂浪蝶会忌惮,值守的女官也不敢随意放行了。 ——如果不是源氏挑头,招惹一池春水,淑子也许会像其他平凡女官一样,过着自己快乐的小日子;但也是源氏这面大旗,在这时候给了她一丝喘息余地。 败也萧何,成也萧何! 想要安分度日,却担心受怕的女子,在这时代无穷无尽,错的是她们吗? 淑子想,她们没错,我也没错! 即使问心有愧,也不能内耗自己! 之后的日子果然平静了下来,虽然女官们都对“碧茶君”很感兴趣,但有源氏送来的侍女的陪伴,有那些嫉妒的也不敢轻易冒犯。 源典侍倒是有些羡慕:“这下你风光了,听说源氏公子风度翩翩,你们晚上——” “我们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淑子微笑,语气正经,表情端庄。 在耀眼的阳光下,源典侍似乎看见了六根清净,无欲无求的菩萨。 这段话不知怎么地,被其他女官听见了,一时间,书阁人满为患,众多不算孤本的书籍都被有头有脸的女官们借走抄录,内里弥漫着火热的学习气氛。 正在和六条妃子暧昧拉扯的源氏莫名其妙地收到了许多哲学文学和歌唐诗交流邀请。 数日不见,内里竟然更加风雅了。源氏严肃脸,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精进文艺了。 内卷,就是这么形成的。 橘典侍倒是忧心忡忡:“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我曾经以神明起誓,在我失败的婚姻后,不再与男子有瓜葛,否则就让神明诅咒强迫我的男人,这样才得到片刻清净。你青春年少,千万别受到伤害啊。” 淑子实在不想聊起源氏,于是立即上交了改编版缇萦救父上卷,转移她的关心。 果然,橘典侍被故事吸引住了。一会对残酷的刑罚感叹不已,一会对抱怨生女无用的淳于意咬牙切齿,等看到缇萦勇敢上书,句句明理,孝感动天时更是击节赞叹! “我相信你会做得更好!你也等我的好消息。”橘典侍抱着书,匆匆离开,不再提及某个狂徒了。 太好了,淑子真的不想听所有与源氏相关的事情,哪怕只是名字。 同事们安静了,家里的老登沸腾了。 藤原爹自从淑子入宫后,写了第一封信,洋洋洒洒,字迹歪上了天。淑子一闻,呵,好大的酒味。 淑子一目十行,包括高兴和恭维以及让她抓住源氏,全是废话。 她也拿出练习画画失败的废纸,塞进去当做对父亲的回信,顺便提醒藤原爹:有空给家里送钱!我好才是大家好。 循子女士也送来了问候,信纸上满是泪痕,看来前筑前守的身体是真的要不行了。在信里,循子提醒女儿守好本心,保护好自己,万万不可被情爱蒙蔽双眼,还送来了新的银钱。 淑子的心暖暖的。她好喜欢循子。也好想念妈妈。 近日,橘典侍每天都精神焕发,虽然行走匆忙却精神奕奕。 落叶纷飞的季节,橘典侍拿着一本精美的书籍找到淑子。 “看到了吗,我们的名字在这里。我们有机会为陛下讲书了! 不是交给别人,是我们!我们翻译的文字。我们自己来讲。” 淑子看着写着“藤左卫(藤原淑子)和橘典侍(橘则子)”的扉页,渐渐地,脸上染上了和则子一样的狂热。 “我署上了我们的名字,可能会被有些人嘲笑,你怕吗?”橘典侍轻轻问道。 淑子想到自己,想到原主:“我不怕。” 第15章 闪耀的绿茶,emo的源氏 桐壶帝是个大文化人,喜欢管弦乐,喜欢歌舞表演,喜欢诗词歌赋。每年都要在大大小小的节日开设音乐节,贵族们觥筹交错,音乐舞蹈赏心悦目。 这年秋天,在一次西国和朝鲜的音乐鉴赏结束后,桐壶帝叫上了皇太子和平日里爱重的年轻人来到清凉殿,笑呵呵地宣布:“今年政通人和,万事顺利。书司的女官们也翻译出了西国的新作品,今日请大家一起来鉴赏,不必拘束。” 源氏也在其中,听到书司,就想到了那个第一个拒绝他的大胆女人碧茶,觉得有段时间没有来往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 第11章 随着桐壶帝话语落下,橘典侍领着他刚刚念叨的狠心女子入殿,与男子们隔帘相对。 “不知是什么作品啊,朕十分期待呢。”桐壶帝温柔地笑,还不忘让身边侍从给他最珍爱的儿子源氏公子端去御用的水果点心。 “回陛下,是西国汉朝时一女子缇萦为父鸣冤,孝感动天,流芳百世的故事。” 这种话本有,但是不多见,众公子窃窃私语。 右大臣的一个儿子,即头中将的妻兄不屑:“女子的故事,却让满朝文武来听,真是有辱斯文!” 这公子与右大臣一样,快言快语,脾气暴躁,根本就不是个斯文人却口口声声有辱斯文,竟是把桐壶帝的面子都不顾及,难怪皇帝平日器重左大臣!有些左大臣派系的官员嘲笑起他来。 场面好热闹啊。 而源氏却在看好戏,心里想着碧茶牙尖嘴利,但面对满朝公子怕是也会露怯,且等一等,一会要是她被奚落,自己再出言劝解,英雄救美也算美事。 他喜滋滋地啃了一口水果。 “公子此言不妥。”橘典侍语气坚定。“正所谓百善孝为先,为人子女重要的孝顺父母。缇萦救父是千古善举,是子女的德行标杆,又与男女又何关系?难道身为男子就不该孝顺吗?” 干得漂亮姐姐!淑子内心海豹鼓掌。 橘典侍侧头看了淑子一眼,你也上! “正如典侍大人所言。此外,忠君爱国是臣子的本分。缇萦向明君上书陈情,废除了酷刑,君主也被人称颂。当今仁爱待下,宽宏治国,若是民众有缇萦救父的义举,我们的陛下也会如此英明,被后人称赞的。在如此英明君王的统治下,您居然这样信口开河,实在无理,幸好陛下不计较!”淑子贴脸开大。 经过这段时间对桐壶帝的了解,她反正不会被罚。 “好!明君才会辨明是非!”桐壶帝显然十分满意。那公子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不妥,急忙告罪。 有了这一番波折,在众人的欢迎中,淑子和橘典侍两人轮番为众人讲解,语气诙谐又有轻重缓急,一时间,所有人都被故事吸引。 源氏没想到淑子会有如此大胆又机智的回应,不过想来她就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这样也不奇怪。看见右大臣的儿子吃瘪,他还窃喜。 渐渐地,别人在听故事,他却注意到了自信大方讲解故事,在阳光下也似乎熠熠发光的女人。 也许她的胆大是有可取之处的,但还是不够高雅,他思绪纷飞,又想到了近在咫尺的意中人。 桐壶帝对此次书会十分满意,对维护他面子的淑子更是和颜悦色。 结束后,他特地与淑子问候。 “上次去淑景舍为朕取回更衣遗物的就是你吧?更衣的画作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地很好,你保存得也很细心,即使是雨天也没有受损。太感谢了。” 淑子表示份内职责,您抬爱了。 “年轻人不必过分谦虚。今日的故事也很好,你们作为译者想必付出了很多心血。有什么想要的赏赐吗?” 橘典侍回复,仅仅希望书司的女官趁官员们闲暇时去学士馆文渊阁等地方拜访,另希望书司保存乐器的地方能宽敞些,日后为贵人继续提供更好的侍奉。 桐壶帝欣然应允。 置于淑子,她想了一会,恭敬请示:“父兮生我,母兮鞠我。如今我能在这里为您说书,多亏了祖辈的恩德。我藤左卫的名号来源于父亲,但我一直不敢忘记母亲的辛劳。若是可以,我希望我的名号里有父母的影子。” “家母藤原循子,前筑前守之女。” 桐壶帝是个性情中人,此时大为感动:“既然如此,你就叫循左卫吧。日后如果升职,你母亲的名号依旧可以保存。” 他又看了一眼好大儿源氏,对淑子说:“如果你想出宫婚嫁,朕给你出一份嫁妆。你如此孝顺母亲,届时也可奉旨同住赡养。” 别啊,我不想啊! 您看起来和蔼可亲,怎么能说出这么冷酷无情的话! “我还未对陛下尽忠完毕,自然要牢记陛下的恩情,殷勤侍奉。” 出宫?想都别想,我赖定这里了。 桐壶帝大笑。 四周也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自从那场秋天的宫宴后,源氏又开始殷勤写信了,淑子对此厌烦,但想着目前的安全环境和两位精心为她打理生活起居的侍女姐姐,也开始回信,文笔脱俗,但隔三差五。 有点源典侍传授的钓鱼的意味了。 源氏书信包含的内容五花八门,从某侍卫的丑态到路边看到的夕颜花,都会分享一番。但他提到的夕颜花,不知为何有一股轻浮的意味,淑子并不喜欢。 所有源氏的书信她都保存完整,自己的书信也都留存备份,为原主提醒。虽然她不知道玉佩还有没有作用,也不知道原主会不会怪她。 反而有点像后世恋人们保存微信聊天记录的意思。 小宰相和近君两位姐姐对此大为感动,认为碧茶君对源氏公子情深义重,并把消息传递给了惟光,引得惟光也十分满意。 淑子:没错,我就是钓系小绿茶好了吧。 说起来,哪有我这么正经的绿茶啊。不知道源氏为什么又开始了。 茶茶叹气。 源氏自然不是为了美色,他的心理复杂程度之深,就连作者紫式部都经常官方吐槽呢。 一天,源氏在朗朗白日发出了见面请求。 淑子婉拒了两位侍女姐姐的跟随,带着小雨君见面。 一段时间不见,源氏似乎又变美了。少年的英气与美丽在他的身上完美结合,只看脸的话,当真是个举世无双的贵公子。即使是被称为俊朗的头中将和面如好女的皇太子朱雀也不能与之相比。 “还在写故事吗碧茶君?”源氏嬉皮笑脸。但就算是如此粗野的表情在他脸上都是洒脱风流。 “什么时候你能写才子佳人爱意绵绵的故事呢?就像是我与你一样。”!不要说鬼故事啊!!!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爱意这种事情谁能说清楚呢?索性就不写了吧。”淑子皮笑肉不笑。 “下一个故事,想写缇萦变成了神明呢。” “还有,我不叫碧茶君,我叫藤原淑子。” “知道啦碧茶,别生气嘛。”依旧是轻佻态度。“说起来神仙。我想起来了织女姬呢,她也是神仙,但还是觅得如意郎君,嫁人生子了。” “有些话我只和你说,因为我十分信任你,虽然你并不相信我的心意。”源氏信口开河。 “说起来,我最近认识了一位像是竹子一样端庄美丽的女子,她却不接受我的情义——别这样看我,没人比你更不温柔了——那个女子也很冷酷,即使我处处提携她的弟弟,她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源氏叹气。 淑子惊恐地发现,源氏似乎是在真心难过。 这是天然渣啊! “然后呢?这和织女姬有什么关系吗?”真不知道他的逻辑。 “你听下去啊,女子这样就不可爱了。”源氏不看淑子的瞪眼,继续。 “有一日她与继女同住,她弟弟给我引路。我去找她之后这冷情女子自顾自脱身,只留下一袭蝉衣在我手中。是不是有些像织女姬的羽衣?” 还是别人的妻子,你真是不干人事! “织女本织云霞衣,谁知被害作贼妻! 本是天上的仙女,却被烂泥困住,居然还要被你们这些人嘲笑!”淑子气愤回怼。 源氏本来听了淑子的回答,再次惊叹这碧茶君的机智,更想追求了。但一反应这是在骂他,脸色也不太好。 “我就知道你们一样冷酷,不珍惜我的心意。我好心与你分享,又听说了你的情意,专门拿了你喜欢的上好中国纸送给你,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待我呢?” 这男人留下了一沓包装精美的纸张,委屈地离开了。 淑子看着这用心的礼物,也有点难过,这一刻他似乎是真心的,但是他的真心也带来了对别人的伤害。 自己不过是就自己的三观回怼,却也伤害了他。 回到房间,看着这些薄如蝉翼,洁白细腻,甚至还装饰金箔银箔的中国纸,淑子也很不是滋味。 她看不惯别人伤害,可自己也没有权利伤害别人啊。 侍女姐姐们以为她被情所困,纷纷安慰她。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被忠贞正直的爱情及道德观与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所困。 也许她为那女子难过,别人还会羡慕女子呢?她又有什么资格指指点点? 一团乱麻。 趁着天色尚明,淑子用茶香将源氏送的中国纸熏染,将自己的歉意和感谢写在上面,并希望源氏能真正爱护他的情人们。 怕礼物单薄,淑子机智地翻出了之前抄写在中国纸上的佛经,也用茶香熏好,包装成厚厚的一沓,写上为公子祈福的字样,托小宰相转交给惟光。 第12章 却说源氏回到二条院,想起自己的诸多情缘。正妻葵姬与自己冷若冰霜,夫妇间无话可说;情人六条妃子优雅美丽,仪态万千,但有时过于幽怨;空蝉避自己如蛇蝎,但确实灵清可爱;轩端荻艳丽泼辣,却又有轻薄之嫌;夕颜天真可爱,但身份低微,又不愿意与自己透露身份,不过没关系,反正自己的身份也瞒着她…… 还有宫里的碧茶(源氏单方面觉得的情人),确实是胆大心细,聪慧无双,与式部丞说的古怪无趣的博士女儿大不相同,即使不算美丽,那份自信大方,却也吸引人,但这性子,最难控制,完全没有温顺的美德! 唉……这世上哪里有像藤壶女御一样完美的人呢?即使是与她相似几分,他也愿意日日陪伴啊。 源氏在二条院独自emo。 临近宵禁,惟光过来请示,说宫中的碧茶君有书信传来,份量颇重,应该是感情深厚。 源氏瞬间支棱起来了,想着这狠心人是不是知错了,果然女子还是要学会柔顺。 满意地打开,看是自己送的中国纸,源氏矜持点头:就说她不会不爱我。这才女的情书,也不知如何斐然,真是期待。 前面是对自己的感谢,嗯,也不是全无良心。 让我康康,后面这些都是什么? 看着手上的佛经,源氏沉默了。 类似于我都…了,给我看这个? 本以为是小甜甜,谁知是金刚经。 源氏摊在桌子上,不想再看一眼。 侍奉的惟光不明所以间,听到了主君开口,有气无力:“以后咱们这里的中国纸,都送进宫里这位吧。” “——至于我,越前纸也好,陆奥纸也好,朝鲜纸也行,反正不想用中国纸了。” 惟光惊讶,平时源氏频频去六条妃子那里,近来又迷恋上西京一困苦女子。没成想,对碧茶君,竟这样重视? 连忙应是,并出去准备纸张笔墨绸缎等礼物,托小宰相送进宫里。 他不知道的是,在某种意义上,托淑子的福,源氏,对中国纸,ptsd了。 第16章 有的母亲失去了亲人 清凉殿的讲书使得淑子和橘典侍声名鹊起。前朝后宫都知道,有位钟爱茶香的循左卫,才华横溢,至纯至孝,她讲述的故事受到了陛下的夸奖。 上行下效,前朝的官员们与橘典侍和书阁女官联系,想将陛下喜欢的故事刊印出来,流传于宫廷之外。 后宫的妃子们则派信任的女房联系淑子,请她到各宫讲书,并交给她们善于此道的女房们。 橘典侍和淑子一个腿要跑断了,一个嗓子要冒烟了。 也是自此开始,淑子渐渐认识了桐壶帝的后宫们。 正如橘掌侍透露的,弘徽殿女御是一位威严的女人,不太喜欢听故事,这次也不过是为了看看陛下最近的爱好是什么罢了。 在堆砌了金玉豪奢之物的弘徽殿里,女御皱眉不耐,忍着困意听完了淑子的速通版故事,还不断抱怨“怎么这么拖沓。” 她对故事提不起兴趣,却觉得孝顺是个好品质。上下打量了淑子好几眼之后,女御傲慢表示,让大名鼎鼎的碧茶君多去东宫宣扬这样的美德——最好让皇太子朱雀更加孝顺父母,尤其是辛苦的老母亲。 燕国地图真短啊,这么快就图穷匕见了。 与她相反,丽景殿女御是一位品位高雅的妃子,虽然面容仅是清秀,却举止有度,身姿优雅。 她准备了唐国的好茶招待淑子——虽然她本身也没有多少,另外还准备了精致的点心,留淑子久坐。 淑子也觉得她是个特别贴心的姐姐,温柔和善,细心周到。面对女官们,即使是小雨君,她也丝毫没有傲慢面色。 在丽景殿的工作体验特别愉快,丽景殿女御特别吩咐可以慢慢讲,累了随时休息。中间她还会拿出和琴,时不时地吟唱和歌来附和故事。 淑子告别时,女御送上了一只难得的中国毛笔,希望淑子能与她通信交流,欢迎书阁的女官们常来拜访。 居住在承香殿的女御也很温柔慈爱,但是淑子能感受到,丽景殿女御是真心喜欢听故事,承香殿女御更多是为了顺应桐壶帝的喜好。 而因有着美丽的藤花,春日来临之时紫色花瓣漫天飞舞而得名的藤壶,是淑子最想拜访的地方。 居住于此的藤壶女御是先帝的四公主,算来年龄仅比淑子大两三岁,却因从小的富贵生活和良好教养而气度高华,常人无可比拟。 在袅袅香烟中,淑子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藤壶女御,顿时惊为天人,从容貌到身材到气质,竟无一丝缺陷,世上真的有这么完美的女孩子!淑子觉得自己看见了神仙。 因为容貌极为美丽,光耀内里而被称为“辉藤壶”的女御态度亲和,没有半点骄矜。她的声音也柔和悦耳。淑子晕晕乎乎,恍若飘在云端。 真羡慕皇帝老儿! 藤壶女御也贴心准备了茶点在讲解结束之后招待。另外,女御身边的几位善于文学的女官还就历史故事与淑子进行了讨论。 气氛热烈间,淑子言语试探女官们未来的去路。女御十分谨慎,只说淑子现在有了身份高贵的保护人,不需要她画蛇添足。当然,以后若是有困难,她义不容辞。 淑子明白,果然是光源氏这个狂徒,影响了她拔剑的速度! 临走时,女御身边的女官捧着礼物交给淑子和小雨君。淑子注意到,有一被称为大宰相的年长女官对她态度亲善,嘱咐要保重自身,努力上进。 淑子向她深深鞠躬,心中感谢她对友人后人的帮助。 日子到了深秋,淑子收到家中急报,前筑前守去世了。 老爷子沉湎病榻多年,曾自觉是女儿的累赘,早就有了脱离俗世的想法,如今也算走得坦然。 据优子说,听了淑子为循子挣得的荣耀,祖父十分欣喜,感叹循子晚年一定会在女儿的孝顺下幸福,不久后就含笑九泉了。 ——即使有了孙辈,他心心念念的,仍然是年近不惑的女儿。 淑子向宫中告假归家时,循子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了。在父亲的灵位前,一贯冷静的她发出长长的,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悲鸣。像是小兽失去了父母,也像雌鸟看见被踩碎了的幼崽的蛋壳。 淑子红着眼,揽住对她而言已经身形渐小的母亲,愕然发现,在春天时还乌发茂密的循子,如今形销骨立,已有大半灰发。 葬礼极为隆重盛大。由于淑子成为了御前炙手可热的女官,久不联系的亲戚和想攀关系的官员纷纷前来吊唁。沉寂数十年的七条院突然间宾客盈门,人来人往。 人人都备好了厚礼祭奠这位生前拮据的老人,在热闹纷盈下,淑子分明看到,他们拜的是自己的欲望。 内室,循子失去了精气神,紧紧依靠大女儿。 外堂,藤原爹意气风发,与大大小小的官员交流,岳父的葬礼是华丽的舞会,他正在聚光灯下享受着女儿带来的荣耀。 小小年纪却毫不畏惧的优子也在前面招待女客,有时觉得藤原爹过分她还敢去大人那里提醒。周围的官员们却不生气,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嘛。 在这场舞台中,惟光的到来使得藤原爹更加得意。万万没想到,容貌普通的女儿竟能有如此造化。藤原爹心中后悔,小的时候与女儿相处时间不足,使得如今父女关系冷淡。 淑子不想理会这些衣冠楚楚殿上卿,至少在老人的葬礼上,绝对不想。 除了源典侍和书阁中的同事们,有些淑子在宫中结交的其他女官女房也托家人或亲信慰问。淑子一一承情。这其中还有一位拜访者大大出乎了淑子的意料。 来人是丽景殿女御的三妹,因与姐姐关系亲厚,通信后仰慕淑子品格前来吊唁老人并结识淑子。她虽然容貌不出挑,却与姐姐一样举止有度,礼节娴熟。面对循子也极为体贴,温言安慰家中的女眷。 几日的法事结束后,按照老人的遗言,他即将被葬在北山,愿与京都毗邻,继续守护孩子们。 不知是不是这些法师再次展现功法,淑子梦见了原主。 第17章 有的女儿也回不了家了 回到七条院,淑子依旧贴身携带阴阳师赠与的玉佩,但睡梦间她感觉到它在微微发热,似乎自己也进入了不得了的地方。 穿着丧服的她像一抹幽魂漂浮在平安京的前方,与她面对面的,是穿着病号服手里拿着红色符纸的小淑,和她背后的灯火辉煌,车水马龙。 淑子知道,那就是原主。 那个女孩看着她身上的丧服,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哽咽轻声:“辛苦你了,祖父走得还体面吗?” “嗯,葬礼很隆重……”淑子大致描述了自己的经历,询问原主:“我的家人还好吗?” “我一直在做梦,梦见了你的回忆,之后姥姥姥爷求了道观的平安符,今日才苏醒,他们都十分开心。”原主回答。 第13章 “感谢您对母亲妹妹的照顾,阴阳师说了我们怎么才能换回来吗?” “他说要随缘,我觉得玉佩和平安符还是有用的……要不咱们交换一下试试?”淑子突发奇想。 谁知就在玉佩和平安符交换的一瞬间,两人被某种力量弹开,飘回到各自城市的上方。再次重聚时,两人的面前已经有了一道透明的墙壁。 渐渐地,淑子似乎看到,原主的身后出现了一条红线与现代相连,颜色越来越深;而自己的身后,也是如此。 两人面露绝望。 空中似乎响起一道声音:“痴儿,随遇而安——” “如果回不去的话——” “请照顾好我的家人!”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 “对不起,占据了您的身体,明明经历过这么美好的世界,却因为我要留在平安京。”原主很难过。“可是那里有我最重视的家人,母亲一向刚强,却最关心我们,优子年幼……拜托对她们好一些。” “不怪你,如果不是此番际遇,也许我活不到现在呢,那时候我的家人们会更痛苦……”淑子喃喃。 “也请照顾好他们,姥姥姥爷年纪大了,记得提醒他们吃药;妈妈喜欢吃多加醋的土豆丝,她工作忙,可以直接点xx家的外卖到她单位;爸爸……” 淑子和原主说不下去了。 两两相望,默默流泪。 平安京的晨钟和救护车的鸣笛交织在了一起,太阳即将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了啊,淑子在循子身侧醒来,捧着玉佩,思绪飘远。 此时刚刚天明,官员们上朝的车辆已经在微光中前行,晨起的商贩们也开始殷勤叫卖。 淑子来到前堂,意外踩到了一具……人体。 吓了一跳……还好不是什么不明生物。淑子拿着烛台找了一圈,把这瘫在地上的男子翻了个面。 原来是她的大弟弟,四条夫人的长子藤小将。 昨日,四条院那边也派人问候,藤小将晚上与父亲聊天,过了宵禁的时间后就留在了七条院过夜。 看着他睡得那么香甜,不爽的淑子随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戳戳。 藤小将嘟嘟囔囔:“我告假不用当值的,夫人别催了……姐姐?” 即使刚刚醒来,藤小将的素颜依旧能打,唇红齿白,鲜嫩可口,怪不得源典侍喜欢。 “对不起姐姐,我失礼了。” 连不好意思的表情都挺可爱。 不开心的淑子一屁股坐下来,挤开藤小将的位置,看着庭外摇落的草木,想着今后的路。 “逝者已矣,姐姐保重啊。”藤小将有心安慰。 他取来了外面的罩衣,披在了淑子身上,看着神伤的姐姐,试图转移话题让她开心点。 “前筑前守大人听说姐姐的风采,据说去见神明的时候很高兴呢。宫里一定很华丽吧姐姐。以后大人一定会继续在天上保佑您的。”弟弟说话颠三倒四。 淑子沉默良久,久到藤小将担心姐姐被鬼神冲撞,都要找法师驱邪的时候,她终于开口。 “你说,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父亲的做法合时宜吗?我依靠别人得到好处,又在心里厌恶他,我又是不是该被讨伐?” 声音断断续续,难掩哽咽。 “如果有一天,我变成了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又该怎么办呢?他们还会认识我吗?” 藤小将不明白姐姐的话,从小姐姐就比他们聪明,她说的话几个兄弟总是听不懂。而现在,他更加迷茫了。 “姐姐是在说父亲吗?我也觉得他有点过分……不过幸好姐姐现在被陛下赏识,父亲也不会难为你的。”藤小将绞尽脑汁找出关键信息。 “我身边也有很多男子,求娶身份高贵的夫人,得到岳家的提携,本人却不爱重夫人,不知这是不是姐姐说的情况?我不太赞同这种。 但也有男女双方互相消遣,得到些好处,两人都开心的,这种也很普遍啊。 女子的事情我不太懂,或许我回四条问问母亲?” 四条夫人从不溺爱,也不许侍女们过分爱护儿子们,在儿子小时候学业一塌糊涂的时候还用淑子作“别人家的孩子”。幸而他们本质善良,也没怎么被藤原爹“污染”,“有女孩儿般的人品”。都很佩服姐姐,会在外人面前维护家中的女眷,而且难得没有骄奢淫逸的脾性。 虽然他们不懂母亲有时的不快,藤小将也不明白姐姐的悲伤,却尽自己所能安慰。 淑子眼前朦朦胧胧,她似乎又看到了梅雨时分桐壶的雨幕,所幸世道不公,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沉沦。 淑子抱住了高挑纤细的弟弟,不似在循子眼前的压抑,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藤小将莫名其妙,但看见姐姐发泄出情绪,也想开个玩笑。 “宫中那位源典侍的情书,我写了回信婉拒,姐姐要当青鸟吗?我夫人自幼擅长捕鸟,姐姐以后来我家可千万小心啊。”他笑嘻嘻打趣姐姐。言语间全无对源典侍的轻视。 “好啊,以后我只去找你母亲,才不要理你们这些臭弟弟。”淑子虚虚点着他。 老人下葬后,七条院也散去了突然的喧嚣。淑子因丧事向宫中告假,拿着玄幻版缇萦救父的下半部居家办公,接着写缇萦功德圆满,飞升成仙,在天界做官的故事。 期间丽景殿女御的三妹,因酷爱花朵芬芳,乳名被称为花散里,成为了淑子的新朋友。她实在是情商超高,提供的情绪价值满满。 要是放现代,肯定是个人才,这种体贴入微的能力,可不是谁都有的! 源氏也会陆陆续续用陆奥纸写信,心上的熏香依旧是浓郁到不忍直视,没错,是物理意义上的不忍直视,有时候淑子甚至需要先散味再打开看字。 他的字迹和文笔是优美的,但最近也开始了突然的感伤。还去找了阴阳师。有时写着写着,竟在安慰淑子的同时自己更加悲伤,好像家中也有丧事一样。 大概每个人都有难处,只不过人们只能看到自己眼前! 平日里,大贵族们看不到小贵族苦苦攀爬,小贵族看不到庶民艰难求生。他们也许可以发善心,但绝不会动摇自己的根基。 淑子相信,源氏此时的悲伤一定是真实的。也去信认真安慰,这次不再像之前那么敷衍了。 至于下次的态度?再说吧。 除夕夜,循子精心准备了家宴,淑子和朋友们互道祝福,惟光也送来了丰厚的节礼。 七条院和四条院互相拜访,看着藤小将和他被称为二将、三将的两个弟弟,以及容光焕发的四条夫人,淑子不住感叹这几人的美貌。 藤原爹照旧是不被欢迎了,毕竟四条有大纳言父亲撑腰,他的委屈也没什么效果。他今年还是在七条院被收留。 优子年长一岁了,但还是小孩子心性占据上风,每天在院子里蹦蹦跳跳,还大呼小叫要去看春节的游行队伍。虽然被藤原爹说过不雅,可释放天性也没错呀! “别人家的女孩子这个年纪已经学会学情诗了,你妹妹却……”藤原爹发牢骚。 “我这个年纪还被别人家骂学汉字装模作样呢,现在也不是好好的?”淑子反驳,优子给姐姐摇旗呐喊。 循子一边给水果去核,递给淑子,一边看着孩子们微笑。 暖融融的七条院里,淑子双手合十,希望新的一年一切顺利。 春日到来,淑子十九岁了。 祖父的丧期过去,淑子脱下了黑色的丧服,带着完成的书稿和小雨君,一起乘坐牛车回宫。 在路上,她看见了久违的惟光。 第18章 我有一个idea 惟光正与几名家臣侍从一起,在靠近八条的路边铺开摊子,准备施粥。看见淑子的牛车,也吃了一惊,前来见礼。 原来是源氏感染疟疾,病情反复,即使向佛祖祈祷也不见效。 有门人提及施粥布善,为自己积累福德。源氏深以为然,遂命惟光和良清这两位亲近的家臣准备。 “……情况就是这些了。公子不愿让他人得知自己的病情,除了陛下和左大臣家,一律隐瞒。这里人多手杂,碧茶君也请离开吧,避免被冲撞了。” ——疟疾,一款平安京流行疾病。 淑子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家臣,和已经排起长队的贫民——他们瘦弱伶仃,双手合十,不断感念公子的恩德。 “你们人手足够吗?如果需要的话,请让我帮你们吧。”淑子正视惟光。 “此处过于嘈杂,怕冒犯姬君。”惟光显然也很意外。“您心肠慈悲,能有这份心意已经很难得了。” 淑子静默,的确,这里不是人人可以成为志愿者的现代,自己出去也会让侍从们为难。 她看着外面排队的人群,有刚会走路的懵懂孩童,有与纤瘦四肢不相称的大腹便便的怀孕妇人,有住着木杖的白发老人。 在这春寒料峭之中,他们哆嗦着,期盼那碗热粥。 第14章 “请拜托帮忙将这些银钱给需要的人吧。”淑子轻声,“就不必捐到佛寺了,之后我会去为公子祈福的。” 惟光双手接过,清出前方的道路,让淑子通过。 在车厢里,淑子攥着华丽的十二单,讽刺地想,自己与那些蛀虫,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些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如愿。 有些人什么都不做,就站在了金字塔尖。 她是皇宫里的奋斗者,也是民脂民膏的掠夺者。 和面对源氏的态度一样,说一套做一套,她真是个心机绿茶了。淑子苦笑。 不过没关系,绿茶的茶叶能回报人民,她也可以利用身边的阳光雨露,利用可以接近的一切,发出光和热,哪怕一点点。 就像现代穿着警服的妈妈从小对她说的:俯仰无愧天地。 回宫后的淑子受到了同事们热情的慰问,她的房间也被小宰相和近君收拾得干干净净。仿佛去年夏天的装饰还在没过去,新一年的春天又到来了。 源氏公子因为感染疟疾,在二条院休养,许久不回宫中拜访了,但他的传说越演越烈。 为了那反复不愈的疟疾,源氏沉迷玄学,找了身边所有的高僧的阴阳师诵经祈福,阴阳寮员工们成了二条院常客。 最近,源氏听说北山寺的和尚法力深厚,于是去北山疗养,身边良清跟随服侍。 不过在和淑子的通信中,他丝毫不提疾病的事情——这人一贯这样,不想显露的事情会瞒得严严实实,全身上下最硬的就是嘴。等到东窗事发,又会施展pua大法,擅长倒打一耙,顾左右而言他。 显然,祖父出殡的时候淑子真心实意的感谢又让他燃起了希望,既然淑子性情倔强,他就曲线救国,殷勤写信问候。从除夕的游园讲到北山的风光。 乍暖还寒,春意融融,谁不向往呢?淑子也喜欢源氏优美生动的文字,有时也会和妹妹分享。 期间淑子也劝过,安定心思真心待人,而源氏的反应是,已读乱回。 他一心无数用,在北山寺休养的时候,与六条和左大臣的信息不断,还不忘为那夕颜花一样薄命的女子祈福——不仅在疾病的折磨下加倍思念藤壶皇后,还看见了与心上人容貌相似的孩童——当然,这份隐秘心思不为人知。 与淑子通信时,他也只愿意说想说的事情。 一日,他在信中写道:“我此番疾病大抵是神佛降罪,之前有一情人夕颜,因我的缘故芳魂早逝,她的家人甚至不知道我们隐秘的恋情,而她的女儿也不知所踪,果然是前世孽缘……若你对我有一丝怜悯,请温柔些吧。” “我内心的痛苦不为人知,我的思念难以倾诉。” “良清和我说了件有趣的事情,说明石有位小姐,被他的父亲密切保护,不愿倍嫁与山野村夫。良清似乎有心,也不知道那乡野之人如何美丽……” “这里的小童天真烂漫,真是可爱,如果我有幸存存活,一定保护好这美景。若果这美景能在二条院,就更好了。” 言语之间,似乎心灰意冷了。 淑子有些难过,但转念一想,他是名著的主角,自然不会被困于当下。 平安京被疟疾困扰的百姓无数,源氏已经很幸运了。 等等,疟疾!青蒿素! 淑子猛然起身,吓到了正在闲聊游戏的侍女们。 “快将源氏公子送的中国纸拿来,好好熏香!”淑子激动地说,“我对他的思念真是无与伦比!” 小宰相和近君双手合十,热泪盈眶; 小雨君目瞪口呆,阿巴阿巴。 第19章 情绪复杂的作话 可能是亏心事做多了,神佛不佑吧。 折腾了一圈各种法师,结果还是疾病缠身的源氏在山间收到了来自内里的信件。 信纸上的茶香让他自恋感慨,不可能会有人拒绝他的情谊,即使是叛逆的碧茶。 一边让良清去和僧侣交涉,以打探清楚那与藤壶女御容貌相似的女童是谁家小姐;一边表情得意,打开这封自以为是胜利标志的信件。 信件主人的汉字措辞优雅,只可惜笔锋过于犀利,缺少当下推崇的女子圆柔之美,不过也不算太过不雅,毕竟“女子才艺最好多有涉猎,但不要就某一道钻研,不然会性情古怪。” 信件里,那位桀骜的碧茶君悉心关怀了他的身体,并极大表达了对他施粥布善一事的敬佩之情,洋洋洒洒,真情流露。 源氏得意地笑了。 下一页他翻开同样用汉字抄写的佛经时,笑容迅速收起,显然是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回忆。不过这份心思已经很难得了。 后面的故事似乎离奇了起来。碧茶那书司的女官居然做起了药司的活计,说起之前曾阅览过唐国的历史,有位几百年前名叫葛洪的大家曾书写《肘后备急方》:“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可治疗疟疾。 最后又是一层一层的高帽子,直言如果公子愿意帮忙寻找草药,并将方法交给医师们学习,治疗贵族和百姓,一定会使公子的名望更上一层楼,在佛祖前的福德加深,日后百病不侵。 源氏陷入了沉默。 显然,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大胆;而且提出新方法,用在百姓身上,不妥当也没什么事情,可是放在公卿身上,显然要特别谨慎。 但名望提升对源氏确实是不小的诱惑,毕竟因为母亲的出身,他从皇子被降为了臣子,心中自然不甘心。 尤其是现在,正是不到二十,意气风发的年纪,在宫中父皇的宠爱下,什么都敢试一试! 一时间,源氏的神色也郑重了起来,第一次无关风月地想着等回宫后与女子见面。 此时良清回禀,原来那像是樱花一样可爱的小姑娘是藤壶女御的亲侄女,现任兵部卿亲王的女儿,因生母早逝且不被王妃喜爱,由外祖母老尼姑抚养长大,而这山中的僧侣有一位是老尼姑的哥哥,一直庇护祖孙。 尼姑年纪渐长,很担心自己去世后这个对苦难一无所知的孩子的境遇,因而忧心忡忡。 源氏将此事记在心里,嘱咐随从他想与僧侣和尼姑约见。并吩咐良清取来纸笔,他要即刻写信,让良清亲自交给循左卫,不得有误。 这是源氏第一次郑重称呼淑子的职位,而不是他私自想出的名号“碧茶君”。 虽然是春天,确可以被称得上是多事之秋。 藤壶女御突发疾病,回出嫁前的府邸三条院养病,久久未归。 虽然桐壶帝不会委屈自己,身边美貌的采女藏人数不胜数,春日尚侍也在极力争宠,承香殿女御也不时带着孩子帅皇子和他的小弟弟请安,但偏心爹还是思念光彩夺目的儿子源氏和与桐壶更衣面容相似却出身高贵的藤壶女御,时不时派人问候。 于是,本就不喜这两人的弘徽殿女御更加不满了,经常为难藤壶女御留在宫中的侍女,虽然是小打小闹,可让人不厌其烦。 听说藏司的女官们,就像是和淑子同一日进宫的平少将小姑娘,因为灯火香油的份例,就被夹在两方之间,左右为难。 书司这种地方,弘徽殿女御不会在意。可让淑子为难的,是另一波人马。 因为被源氏追求和御前说书而风头,最近源氏也出宫治病,即使有侍女姐姐的阻拦,送到淑子面前的书信也再次变多了。 有些看似风雅,却连典故都是错的;有的自以为情深,行文却油腻不堪。这哪是真心追求,明明就是猎艳:和源氏公子共享战利品的猎艳! 其中,头中将的情书算是脱颖而出的,虽然淑子一样看不上,但比起其余歪瓜裂枣,已经能拿出去唬人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头中将的书信,涉及源氏的笔墨很多,在两页的信纸中占比一半,淑子地铁老人手机脸:你到底是在给谁写信? 不能不回复,不然怕这些狂徒继续闯入闺房;淑子只能挑挑拣拣,写上几句应付。 信里笑笑嘻嘻,心里骂骂咧咧。 这段时间淑子每天上午写书下午自荐出外勤,桐壶帝向外的慰问活动她积极报名,就为了离这些宫中的贵族子弟远一些。 但没想到出外勤的第一站就很尴尬,原来是桐壶帝最信赖爱重的源氏岳父,左大臣家。 左大臣与当今陛下的妹妹三公主生下的女儿葵姬与源氏夫妻多年,但双方感情冷淡,源氏对高傲的葵姬多有抱怨,经常不来过夜,有时左大臣也很不满意,但看到源氏的风姿,又忍不住一次次原谅他。 显然,淑子这位“碧茶君”和源氏的暧昧他们也是听说过的。但毕竟是代表陛下赏赐节礼的女官,总体上葵姬和老夫人还是比较客气的,只有几个侍女面露不满。 左大臣家也在三条这里,不远就是藤壶女御的娘家,淑子一半是按照吩咐,一半是出自真心,还有几分小九九,拜访了藤壶女御。 因为疾病,女御近来消瘦了不少,但更显得她风姿楚楚,惹人怜惜了。 第15章 即使淑子请女御顾忌身体,不用回复,她也轻言细语,表达了对陛下的感激和对淑子的感谢。 女御身边有个王女官,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淑子将赏赐送到对方的手里,与女御寒暄之后告辞。 “循左卫如果有新的故事,记得讲给我听啊,我随时欢迎你。” 藤壶女御与淑子道别,并送给淑子一套当下流行的四季颜色的流苏——她注意到了淑子贴身携带的玉佩,用心送给了对方需要的东西,而不是上位者华而不实的赏赐。 淑子心中酸涩,藤壶女御真的很温柔善良,她与自己的年龄相近,却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深宫贵妇多年了。 当年嫁给年长自己数十岁的桐壶帝的时候,成为桐壶更衣的替代品的时候,她会想些什么呢? 淑子不知道,也许藤壶女御自己也说不清楚。 当然,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幸福。 晚上,淑子在侍女姐姐们的指导下,给玉佩换上了棠棣色的流苏吊坠,心中希望藤壶女御早日恢复,每天快乐。 第20章 谁说这糖不甜哈哈哈 “所以,你确定真的可以吗?你说的方子,之前宫里的法师都没听说过呢。”病愈回宫后的源氏拜见了父亲后,在桐壶帝打趣的目光下,急吼吼地来找淑子了。 “试试不一定成功,但不尝试一定不行。”淑子循循善诱,甚至用上了夹子音。 “您身份高贵,若是嫌麻烦可以让家臣们出面,总会有希望出人头地的侍从们自告奋勇的。 同理,用金钱名利引诱,民间的医生也愿意加入。 马上进入夏季,疟疾爆发,会有无数平民百姓难以寻医问药,届时从他们开始,成功后由下及上,最后贵族公卿也可受益,陛下和您更是会名垂千古。” 淑子无奈,只有从百姓开始,让贵族吃肉,底下的人才有可能在未来受益,跟着喝点汤。 她没有上天入地的力量,只能尽绵薄之力。 “你说得有道理,说起来你父亲不是有很多朋友吗?可以交给他办这件事,咱们先悄悄来,最后吓所有人一跳。” 淑子想到现代网络的梗,噗嗤笑了:这就是我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吗? “我没想为父亲邀功。若公子觉得他有能力,自然举贤不避亲;若是父亲不行,公子还是要另寻能人为好。” 源氏第一次看见淑子真心的笑,觉得容貌普通的人一瞬间生动了起来,也很开心。 “说起来,待到成功,你父亲也许能升到三位,也能算是公卿了,到时候你的身份也不可与现在同日而语了。”源氏真心实意地说出这番渣言渣语。 “我不!”淑子用亮晶晶的双眼,直视源氏疑惑的眼睛。 暮春时节,花瓣飘零,在内里徐徐的微风中,淑子主动抱住了源氏。茶香散开,与源氏的熏香融合,在日光下,香气似乎也会融化。 淑子踮起脚,轻轻在源氏颈侧蹭了蹭,用穿越以来最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请您,在最后的功绩上写上我的名字。 我父亲的功劳由他保管。至于我的功劳,请还给我自己。” 源氏一边下意识地搂住女孩,一边在头脑中征楞:“这样可以吗?” “这样不可以吗?”耳边传来反问。 “你想要什么呢?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还是每天快乐地看书写字,绘画熏香?我都可以给你。” 淑子双手搂住源氏的脖颈,再次扬起白皙的脸,看向他:“一旦成功,这些,我的功劳本来就应该能换取。” “我想要我的故事被世间品读,我的努力被后人铭记。” “我值得。” “请帮帮我吧,求您。” 源氏真的不懂,但在对方坚定的神色中,他学会了沉默。 今日是源氏与左大臣相约的日子,接近日暮,他与淑子道别,领着惟光恍恍惚惚地离开了内里。 他收获了满腹疑问;淑子又得到了几名能保卫安全的侍女。 她的房间又变大了,小雨君还是跟着她同吃同住,而小宰相和近君则成了其他新来的侍女们的头头,忙着当小组长指点江山。 淑子知道自己很不好,但在她没有足够的实力的情况下,只能如此。 所以,暂时允许自己心安理得地,成为一阵坏孩子吧。 这时,小雨君为淑子送来了泡好的新茶。 看着黄绿的茶汤,坏女孩淑子的脸色,也黄绿黄绿的。:d 第21章 源氏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虽然源氏有很多缺点,可身为皇帝宠爱的儿子,手上的资源不是常人能及的。 很快,藤原爹就被招募成为了青蒿计划的负责人,在源氏大大小小的家臣的协助和自己多年朋友们的帮助下,干事业如火如荼。 或许源氏是个平安时代的魅魔吧? 面对这无良甲方中途提出的种种异想天开,藤原爹也甘之如饴,并在心中对淑子感慨,公子的风采令人心折。 怪不得弘徽殿女御总觉得源氏是妖魔转世,不然怎么能如此狐媚! 哈哈。 下面跑断腿,上面张张嘴。 把事情甩出去的源氏心中轻松,又开始寻花问柳了。 他一向沉浸在男女风月中,即使年前夕颜被冤魂惊吓猝死,也不会悔改。与情人六条妃子依旧火热。 近来,淑子发现,源氏给她的信件变多了,写下的事情也更加深刻,不再仅仅是轻浮的说笑。但是本人却鬼鬼祟祟,东躲西藏。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但淑子一时也不知道他在作什么妖。 今年异常炎热,刚到初夏,就已经让人不耐烦了。 缇萦救父的故事也写到了终章。原来她是天庭的神仙,因不畏强权,为地上百姓诉苦惹恼了上司,被贬下凡间。 之后因勇敢救父,孝感动天而功德圆满,飞升归位,成为天庭福德深厚的女神仙,并在同事的支持下打败了贪污骄奢的上司,成为掌管人间德行的大官。 淑子和橘典侍对这个结局都很满意,两人交握双手,希望这故事能见天日。 桐壶帝虽然觉得故事里的一众女神仙大胆不羁,但想到这是来自于西国的故事(淑子:信息差的魅力时刻,你不懂,我进行了大胆的润色),而且主题是宣扬忠孝,且文笔实在优美,也手不释卷,大肆表彰。 一时间,平安京人手一本缇萦救父,洛阳纸贵变成了平安纸贵。藤原淑子和橘则子的大名传遍了平安京。 开明些的人家开始重视女孩子的教育,即使不学汉字也要学好其他文化课,你看勇敢救父亲的缇萦,就很好呀!闺女好好学,以后孝顺父亲啊! 有些守旧的人家觉得若是男子这样自然才华横溢,理应受到追捧;换成女子却有过分炫耀之嫌。但谁都不能对陛下夸赞的女官说一句坏话,只能在家里偷偷嘀咕,怕被政敌听见。还要给家里的女孩子讲述这个故事,不然都没法与同伴谈论交际! 真无能狂怒。 看到了吗,有了权力背书,你见到的将全是笑脸。 淑子受到的信件更多了,可喜的是,来自小姐们的信件逐渐增多。 花散里向淑子表示了祝贺,并表示自己抢到了最新抄写的复印本,准备好好拜读。 六条妃子也送来了书信,打开一看原来是她的独女的亲笔信,说自己过几年快要去伊势神宫当值了,感谢在临行前能看到这么好的故事。 还有一位桃园亲王的独女,名唤槿姬,也透露了结交之意。 看着支持的小姐姐们的信件,淑子高兴地像是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 说起来头中将也写信了,年纪轻轻,一股爹味,比藤原爹还爹。 淑子转头就忘。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现任皇太子朱雀,弘徽殿女御的儿子,也将书司的女官们召集到东宫,听了几场故事会。 他容貌清秀,举止温柔有度,是个谦和的人。但淑子注意到,对于弘徽殿女御的话,即使只是侍女传达,他也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不敢反驳的。 故事会结束后,也与橘典侍和淑子寒暄,希望能看到更多的佳作。 惟光送来了更多的贺礼,时髦的中国绸缎和精致的桧扇堆满了屋子,还有一对难得的贡品玉镯,莹莹润润,与玉佩相配。 源氏却依旧神神秘秘,不知所踪。 淑子心慌,总有不祥的预感。 不过她每天像陀螺一样忙,很快就不在意源氏的行踪了。反正藤原爹那里计划一路顺利,她也没什么要说的。就礼节性写信让惟光带走了。 很快,她更忙了。 一个让弘徽殿女御气到爆炸的消息传来,藤壶女御有孕了。 第22章 源氏:我有苦衷,求帮忙 淑子没有怀孕过,但她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神圣又艰难的事情,伟大母亲们用自己的血肉,创造了一个个新的生命。 第16章 此时,孕三月的藤壶女御面色苍白,神色惶惶不安。 淑子看着不断干呕,难以坐直,只能虚弱躺下的藤壶女御,很是心疼。说起来,女御也不过二十出头。 “感谢你来探望我,只是我现在实在无法待客,麻烦向陛下转达我的感激之情吧。”女御声音虚弱。 “女御殿下,此次是我想来探望您的,这是我根据医书整理的注意事项。也许您用不到,但我还是希望您生产顺利。” 闻言,藤壶女御苍白的小脸上露出了苦笑:“太感谢了,不过我一切的痛苦都来自于我自身的罪孽,这孩子……” 她哭了,眼泪中诉说着无言的悲伤。 淑子只以为是初为人母的不安,细心安慰。 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桐壶帝大喜过望,准备大办今年十月的朱雀院行幸。宫中所有人手都被调动起来。书司的女官们也忙着检查在书阁中存放的乐器。 淑子每天在宫里走来走去,忙碌办差。 一日,淑子正下值回去,经过廊桥的时候,突然被一双手抱住,转身倒在了隔壁的空房间。 “这段时间我不找你,怎么你也狠心不找我……别打!是我!你轻点!!!” 源氏情意绵绵在淑子的大力出奇迹下变成了撕心裂肺。 他今日穿上了时兴的唐国丝绸,身上的熏香也浓郁优雅,只是因为鬼祟行事而举止狼狈,本是翩翩公子,奈何喜欢做贼。 淑子稍微松了口气,撑起身子:“公子还好意思说我?您将我父亲使唤得团团转我还没计较呢。” “最近陛下还在叹息源氏公子怎么少来拜访了呢。说吧,是不是又做了亏心事?” 源氏摸了摸鼻子,引起了淑子愈加怀疑的目光,他还真干了不少亏心事,但是绝对不能说。不过—— “陛下很信任你是吗?愿意和你说烦心事吗?”狐狸露出了尾巴。 “我就是一个小女官,连典侍都不是呢,何德何能让陛下倚重?不过是会些奇技淫巧讨人欢心罢了。 可若是我有幸做出些功绩,那就不一样了,您说是不是鸭?”淑子夹子音卖萌。 源氏不置可否,没经历过人生风浪的少年还过分骄傲,这句话也不过是为了那点心虚试探罢了。 况且今日来找对方,也是最近情场烦心事颇多,想安静一些。 “虽然女子钻研一道技艺使得她会缺少情趣,但像你这样也算是生动,为什么有的人却固执守旧,不懂变通呢? 还有的人,因年纪大而优柔寡断,我的心意久久无法得到满足。”源氏自说自话。 淑子真是不想听这些封建糟粕,也不想理会这些王孙公子的牢骚。但她总觉得源氏这样下去,会捅大篓子。 “您这话好没道理。女子也有七情六欲,没有女子生来就是为你开心的啊! 您已经有了那么多情人,就收敛些吧,万一日后出现灾祸,神明降罪,那些关心您的人会有多痛苦啊!”淑子只能婉言相劝。 “你也会为我伤心吗?”源氏垂下眼睛,凝视淑子。 “会的啊。”淑子躺在竹帘后,轻轻揽住源氏。日光斜照,两人的影子重叠,安详而卧。 左手上的玉镯不时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 出宫时,源氏心想,自己居然与碧茶君未有更一步的亲密接触,外人看起来两人情谊深厚,但谁能想到他们现在还是纯洁的呢? 他笑着摇头,嘱咐侍女们照顾好对方,尤其是不能让头中将有机可乘。 那头中将,最喜欢与他竞争,最近竟然与他一同追求常陆亲王家的小姐,真是让人不厌其烦!决不能让他把手伸向这里。 宫里的淑子在小雨君的帮助下,梳理好浓密的长发,在侍女们的兴奋下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世事难言正误,只求问心无愧。 藤壶女御回宫养胎,淑子更方便去探望了。女御已经过去了最初的孕吐阶段,却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瘦弱的四肢与高挺的肚子极不相符,看得人胆战心惊。 弘徽殿女御依旧看不顺,但碍于对方的高贵身份,也只能说几句酸话。但根据其他小侍女说,弘徽殿女御经常在半夜诅咒。 而承香殿和丽景殿的女御们有时也会去藤壶探望,送上祈福的佛经。 有时,丽景殿女御还会和淑子感叹,藤壶女御这一胎的艰难。 她端庄文静的脸上满是感叹和羡慕:“只可惜我没有福分,若是我能有一儿半女,该有多幸福啊!” 拜神神不应,盼儿儿无影。纵使身骨碎,依旧望童声。 朱雀院行幸的日子,定在了十月初十之后。 此次行幸,是近几年规模最为宏大的一次,但舞乐都在前朝表演,桐壶帝担心藤壶女御身子不适看不见盛典,顿觉美中不足,于是吩咐在清凉殿彩排,规格一如正式演出。 源氏将与左大臣的公子头中将一起表演舞蹈双人舞《青海波》。 单看头中将也是风采斐然,是平安京万千少女的春闺梦里人;但和源氏中将站在一起,却黯然失色,竟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 红日西斜,鸟雀惊飞。在夕阳余晖下两人舞步蹁跹,器宇轩昂,歌声动人。 皇上感动得流下眼泪。公卿和亲王们也都流泪。 淑子在桐壶帝身后,也观赏着这段舞蹈。虽然舞蹈的雅乐节奏十分缓慢,但两位公子的演出却让人热血沸腾。 淑子艰难承认,天道不公,美丽的皮囊和高贵的身份,便能让全世界为他辩护。自己也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无关利益的心动。 不行,甩甩头,甩出丧尸都不要的恋爱脑。 不过淑子很欣慰地发现,果然这个世界是遵从基本法的。 众多男人中,除了源氏、头中将、自家的几个弟弟这样的罕见的美人外,大多数公卿贵人都相貌普通,最可怕的是有些人还颇为猥琐,似乎锦绣的官服也包不住满载的欲望。 难怪源氏会得到那么多的偏爱。甚至早逝的桐壶更衣因为生下了源氏,也被称赞有福气,但是命薄缘悭。 笑死,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源氏的岳父左大臣也坐在前排,本来他对源氏久久不看望女儿葵姬是有不满的,但看完源氏的舞蹈后,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所有的不满尽数消散了。 彩排过后,身着华衣的源氏再一次偷偷摸摸,寻了个没人的空档,将淑子拉到一边。 “怎么啦?这衣服这么不方便,怎么连换的时间都没有啊?”淑子靠在源氏身上,一瞬间似乎两人真是热恋中的小情侣。 “我心中有你,所以有些事情提前和盘托出,免得你从别人那里听到风言风语,醋性大发。”源氏冠冕堂皇。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正式行幸那天,葵姬和左大臣家中的夫人也会观看。若是他们家有不懂事的侍女说了什么,你不要在意——不要这样看着我!温柔恭顺果然与你无关!” “还有呢?你还有什么秘密呢?”淑子瞬间变脸,换成甜甜蜜蜜的模样。 他干了啥啊——不会是什么诛九族的大事业吧?淑子心中扭曲尖叫。 “我在二条院收留了一个孤儿,她资质平庸,在长辈去世后无人照顾,很是可怜,我常常关怀这个孩子。葵姬那里却觉得二条院有什么祸水妖姬,左大臣家中女眷经常怨恨,最近竟然愈演愈烈了。 “我对你毫无保留,若是哪天父皇问起,请你帮我解释清楚。” 源氏端着悲天悯人的表情,好似佛陀转世,圣父再生。 “真的?”淑子眯眼。 “真的,我发誓。”源氏圣光普照。 心中一个激灵,淑子想到了淑景舍四人对话中,左马头的高谈阔论。 不……不会吧? 第23章 信我这章有糖,不包售后哦 藤壶女御本应在十二月中生产,因而观赏过红叶贺之后就回到了娘家三条院待产。 可不知为什么,平安京早已银装素裹,甚至临近新年,藤壶女御还没有半点动静,宫内宫外议论纷纷。 桐壶帝对此十分关心,一力压下了有些对女御不利的,比如这孩子被诅咒的谣言,频频派人去三条院问候。 淑子也时不时去三条院探望,毕竟预产期是会不准的,她如此安慰藤壶女御。 此时正是她表现关怀的时候。 谁知一直到除夕,这个孩子还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虽然不忙的时候每隔几日淑子就会出宫回家,但温馨的家是永远都回不够的。 循子女士的精神比去年除夕好了很多,但还是不如年轻的时候了。 妹妹优子也长大了一岁。即使已经十岁了,优子还是没学会淑女的文静——当然,循子和淑子也不太在意。今年她正穿着淑子带回来的新衣,在庭院里蹦蹦跳跳。 循子将去了果核的干果递给淑子,问她和源氏如何了。 第17章 淑子一开始遮遮掩掩、艰难回应,但她真的没有办法对这位慈爱的母亲撒谎。最后,她选择了和盘托出,将自己的算计与利用交给母亲审判。 “没关系啊,这世上女子那么艰难。我只希望你能过好点,希望我的淑子平安健康。 无论发生了什么,七条院都是你永远的家。” 淑子蜷缩在母亲膝上,无比贪恋她的亲昵。 年后,兴奋的藤原爹突然出现,将疟疾治疗的进展拿了回家。 ——本来他是要直接交给源氏的,女儿不过是女子,无须参与父亲的荣耀,哪怕她是一切的发起人,是荣耀的源泉。 但精通汉字的循子在整理时认出了这是淑子对她坦白过事情,不顾藤原爹的阻拦,强硬地将书稿交给了淑子,让她抄写留存备份后再亲手转交源氏。 需要藤原爹的部分不会少了他的功劳,但女儿的想法绝不能被直接夺走。 当小雨君联系的惟光驾牛车过来接淑子时,藤原爹从怒气冲冲变成了小心翼翼,优子对着藤原爹笑笑嘻嘻。 “二条院是桐壶更衣的娘家,本来已经落败了,但在公子的修缮下已经今非昔比了。小宰相和近君她们住在东殿,日夜盼望您呢。”惟光笑。 他说得没错,二条院古朴大气,又处处被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使是与内里相比,也不落下风。 前殿,源氏开心地接待淑子,其余跟随淑子的侍女们也笑成一团。 “这就是我们的成果吗?不亏是循左卫,果然厉害,这都能找到典籍记载。”屏退众人后,源氏看着记录感叹。 “是的,青蒿这类草药在重病贫民中已经被证明有效。”淑子指着自己添加的表格。“我与公子,绝不虚言。” “我与您说过的……” 源氏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反复踱步。 女子参与朝政是万万不可的,可碧茶也没想玩弄权术,仅仅是因为学识渊博,找出了治病的药方,现在只是想署名而已,也不算过分。 况且本朝百年前也有过特殊的女皇,这样想来…… “好,我对你情深义重,怎么舍得你伤心。”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好话是张口就来。 源氏取来笔墨,翻回刚刚忽略的扉页,准备写上淑子的名字。 然后就被七个大写加粗的“藤原淑子(循女官)”晃瞎了眼。 源氏被气笑了,甩开笔大步上前,开始拧得意洋洋的淑子的脸,一时间,两人笑闹一团。 “好了好了,我不是怕您忘了吗。也是我多此一举,公子心胸宽广,饶了我吧。”淑子笑出了眼泪,脸蛋白里透红,透露出满满的健康神色。 膝行到砚台边,淑子捡起了刚刚被源氏丢下的毛笔,在自己的名字边上也写下了三个大字——光源氏。笔锋凌厉,用力深刻。 “看,我对你好吧?”淑子举着扉页,怼在了源氏的面前。 “哪有这样的无赖——”源氏摇头。 这是淑子除夕期间最后的快乐了。 显然,源氏准备了一份大礼,虽然不是给她的,但被她发现了,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第24章 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日光下澈,二条院一派欢乐气氛。 “过几日新年的白马游行就要开始了,他们会来二条院专门演出。” 源氏与淑子并排躺在靠椅上,两侧是小宰相她们点燃的绿茶熏香。这香方被橘典侍送来后,一直都是小宰相她们配制。 源氏一边把玩淑子戴着玉镯的有着用笔薄茧的双手,一边悠然自得:“你搬来这边好不好?这里会有很多有趣的表演和游行。” 话音刚落,源氏想到西殿那个人,又觉得不妥,可话已出口,又不想反悔,随后一想到有活泼聪慧。能帮自己斡旋的碧茶君陪伴,似乎也不错,于是开始了诚心邀请。 “若是担心你的母亲姐妹,我在这边还有房产,到时候一起搬来,你也能随时看顾她们。” 淑子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 “母亲年纪大了,舍不得七条院——那里是她与祖父相依为命的地方啊。我写出孝顺女儿的故事,又怎么能不顾母亲意愿呢?这件事再说吧。” “白马游行倒是有趣,我已经向往很久了。届时我会来拜访的,你可不许不欢迎啊。”语气轻松,给足了源氏面子。 “一定一定。”源氏显然很开心。 假情假意的演戏里,谁能说清真心? 与源氏厮磨了半日,一同鉴赏了他收藏的绘本,并自己也画了几幅小画后,淑子提出来辞行。 “暮鼓晨钟声声近,云雨巫山恨恨迟。 什么时候你能愿意温柔一些,与我夜诉衷肠呢?”源氏倚靠柱子,轻佻地笑。 “碧茶生在云霄边,只求君子真心换。”淑子轻声回复。 她不想交出真心,又希望能利用别人的真心。 现代的妈妈知道了,一定会骂她吧。 但看着已经成型的疟疾治疗手册,淑子想,妈妈也会夸她的。 源氏显然兴致高昂,领着侍女们,一路将淑子送到了门边。 淑子刚要出门蹬车,却看见一装饰着彩色丝绸的小藤球,一路从后院斜斜滚到了院子里。 耳边还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妇人们的呼喊。 “女公子,那球滚到前面了,别追了吧——” 一个相貌清丽的小女孩灵活地摆脱了大部人马,跑到前面捡球。即使年幼,也能从精致的五官窥见她日后的风姿。 等她长大后,一定是个大美人。淑子不顾源氏的企图阻隔,绕头后用5.0的视力好奇地看着这个对她同样好奇的小女孩。 她的眼睛明亮可爱;鼻子秀丽挺拔;嘴巴鲜妍小巧;皮肤细嫩白皙……组合在一起…… 像藤壶女御!!! 淑子猛然回头,瞪着源氏。 一瞬间,藤壶女御的痛苦,她念叨的罪孽;源氏红叶贺的支支吾吾;葵姬家对二条院的不满;被藏在二条院,与藤壶面貌相似的漂亮小女孩被连成了线。 淑子感觉眼前天旋地转。 她咬紧牙关,在众人更大声的惊呼中将纤细的手甩向了源氏的脸。 源氏,你怎么敢!!! 第25章 藤藤类桐,紫紫类藤 再睁眼已经是深夜了,二条院东殿,烛光明亮,侍女们围在寝台周围,欣喜地呼唤淑子。 “您今天真是太失礼了——幸好主君没生气。”近君扶起淑子,小宰相和小雨君端来了汤药和蜜饯。 并说明已经向七条院送信,今日在二条院留宿,请家中的夫人不必担心。 淑子两侧额头的神经突突地跳动,像是有人在她的坟头蹦迪。 “公子呢?可否请他过来?我做了个重要的梦,不解其意,需要公子参详。”淑子浑身冰冷,双手颤抖,仍努力维持着冷静。 过了半刻,哄好紫姬的源氏从西殿赶来。 他对淑子今日突然的发怒十分不快,以为淑子也与左大臣家的女眷一样怨怼他。但想到下午两人谈诗作画的愉快,和疟疾治疗的功劳,又有些舍不得为难对方。 也许碧茶只是生病了——源氏心软。 这个在仕途上还勉强算机敏的男人在面对女人的问题时,只会觉得她们争风吃醋,却不能想到但凡是人,总会有些共同的优秀品质。 “也许真的是年底的游魂也不安分了吧?今日你吓了我一大跳。要不别回去了?过年在这边好好休息吧,我给你找法师祈福。” “——只不过那还是个孩子,不懂事呢,之后我将东西两殿隔开,你不见她就是,别再让她害怕了。”源氏侧脸微红(被打的),和淑子埋怨。 孩子——你也知道那是个孩子啊!你在干什么! 淑子让其他人都下去,用自己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源氏,直到他有点坐不住了,才幽幽开口:“刚刚我陷入了一片黑暗,随即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源氏在气头上,不太想理会淑子,但还是侧耳好奇。 “梦见了一场比年前红叶贺更盛大的舞会。贵人云集,公卿满座。在陛下身侧坐着一个俊秀非凡的皇子,既像公子也像藤壶女御呢,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的指引。” 淑子不放过源氏任何一种表情,看着他从欣喜若狂到惶恐不安。 一个虚假的梦——真诈出来了大鱼! 淑子猛然起身,一把推倒源氏,双手抵在了源氏的颈侧,握紧后又控制着回撤——有一瞬间,她真的想杀了他! 秽乱宫闱,偷龙换凤!他的肆意妄为不仅给藤壶女御带来了极大的风险,更是将淑子命悬一线! 马上,等那本疟疾治疗的手册问世,源氏的声望加强,她和源氏就真正地从政治角度绑在一起了。 弘徽殿女御虽然没有太过为难她,但却时时刻刻盯着源氏。万一东窗事发,桐壶帝宠爱的儿子可以免去罪责,可她一个小官的女儿怎么办?七条院一家怎么办? 第18章 “你怎么能这么做!”淑子大口喘息,似乎是在生死间挣扎出来。 “想想对你无微不至的父皇,想想痛苦自责的女御,想想英年早逝的更衣,想想整个二条院!” 她愤怒地嘶吼。 如果源氏的生命能够抹平一切,她真的能生啖其血肉。 源氏丝毫没有反抗,默默流泪:“这一定是前世的孽缘——我不知做错了什么,日日在无尽的思念中痛苦,更是被鬼神引诱,铸成大错。” “如今女御迟迟没有生产,一定是我的缘故。若是能让时光倒流,我必不会……” “不,你还会的。”看着柔弱的源氏,淑子面无表情。 “你千万不可宣扬——这都是我的罪孽,我愿意用一生偿还,你的,女御的,紫儿的,我都会弥补。”源氏闭眼,一滴眼泪划过美丽的脸庞。 自从年初生病过后,他消瘦了,却也更美丽了。退去婴儿肥的脸颊清瘦美丽,让人怜惜。 但淑子真的怜惜不动这活该被鲨的只会忏悔从不改正的种马。 这辈子,他都离不开男女风月情事带来的麻烦。 她当然不能说出去,源氏是自己目前明面上的庇护者,藤壶是自己的备选保护人,而自己也与她相处出来了感情,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自然不会暴露把柄。而且站队后最忌讳反复横跳。 感谢源氏那一丢丢善良——他没有想处理掉自己这个知情人的想法,反而承诺要补偿自己。 淑子不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审判着源氏,转而轻轻揽住他的双肩,低语:“我一时冲动,也是被你吓住了。这么大的事情,如何让我立即接受呢?且慢慢平复吧。” “女御那里处境艰难,弘徽殿女御见孩子久久不落地,竟放出来了被诅咒的谣言,你可千万改了吧……” “宫里的人手有可以信赖的吗?我平时也能帮你打点。” 碧茶淑子轻轻地,用自己也没想到的怜惜的语气,潜移默化地讨要好处。 “好啊,父皇那里麻烦你多多留心了。”冲突陡然消散,源氏也回抱住淑子,东殿一片温馨。 淑子更闭上眼睛,不想理会这尘世喧嚣,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睁开。 “说起来,公子不去左大臣家,真是因为怜惜一个孤苦伶仃的平庸(重音)孩子呢。” “说说吧公子,那是女御的后人吗?竟如此相似。” 继桐壶帝搞出来了藤藤类桐之后,他的好大儿源氏也搞出来了紫紫类藤。 子肖父,大善哉。 源氏有些遮遮掩掩,但想到最大的秘密都被淑子发现了,索性破罐破摔——之后这件事也有人帮自己兜底。 他对淑子坦白,那是女御兄长,兵部卿亲王与某按察大纳言之女的孩子,算起来是藤壶女御的侄女。 因为亲王正夫人对母女不满,这孩子丧母后就一直由外祖母抚养。谁知老天不佑,今年外祖母也去世了。 在春天去佛寺因病祈福的时候,源氏看见这与女御相似的女孩就念念不忘,数次求老尼姑(即紫的外祖母)抚养,但一直没有得到应允。 直到最近,趁着尼姑去世,源氏没有通知兵部卿亲王,直接知会了尼姑的哥哥,将这孩子接回了二条院。 “这孩子多大了,还没有着裳吧?” “还不到十岁。”源氏讪讪。 你可真刑啊(咬牙切齿)。 “她不是没有父亲的孩子,你这样不是糟蹋人吗!这算是什么样子啊,二条院又不是鸟笼。”淑子不满。 源氏似笑非笑,转了身子与淑子面对面,鼻尖贴近她的耳垂,开口:“你倒是一片正义,可你确定这孩子回家会更幸福吗?” “她们家的正夫人生性爱妒,父亲也对她不算关爱,回家又能怎样呢? 与其被父母折腾得惨兮兮,日后嫁给凡夫俗子受苦,不如在这二条院,我会教导她成为世间最完美的女子,让她衣食无忧,这样不好吗?” 源氏有些嘲讽:“如果是你是紫儿,你会怎么选择呢?” “如果是你是紫儿的长辈,你会怎么为她选择呢?” “你猜她在天国的外祖母和母亲,此时会不会对我感恩戴德?” 他有恃无恐。 烛台的光影在他的面庞上跳跃,生出一片诡谲。 紫的处境就像是在悬崖之上,前有狼后有虎。 她是一株美丽的樱花幼苗,但不够茁壮,无法抵御风雨。若没有强大的保护人,在这个年代只会慢慢凋零,碾落尘泥。 尚且年幼的不受重视的美丽女孩子,身上的一切都是软肋,等待着时代的尖刀将她伤害得七零八落。 淑子无言。 是她忘记了这个时代的恶意。 灯火浮动间,源氏是手持金丝鸟笼的捕猎者,也是为幼鸟驱赶野兽的豢养人。 何其讽刺! 第26章 给她一个童年吧 这一年的新年,是由七条和二条院两处记忆组成的。 由于方忌,淑子之后的几天都在二条院暂住。 东殿按照她的喜好布置了起来,甚至还有一处书房。小宰相和近君都很高兴,不断劝说淑子留下,大家一起过快乐日子。 她们在笑,淑子也和她们一起笑,源氏看了也笑。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真的是温馨一家呢。 淑子也第一次看到了在家里举办新年盛大的游行会。 不同于之前在和妹妹在大街上远远观望,艺人们会专程来二条院表演,淑子只需要安稳坐在钓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想看什么就看什么。 歌舞、赛马、杂技、跳大神……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源氏向淑子举起酒杯,眉眼上挑,得意洋洋。 权利,真是好东西啊。 淑子向源氏回敬一杯唐国绿茶,一饮而尽。 那个小姑娘没有出现——淑子之前望向西殿,看见紫姬也想看新年的热闹,但是被乳母和源氏拦住了。 很显然,源氏并不想被外人知道她的存在,也不想让她看到外人。 游行结束后,淑子用学到的绘画技巧描绘了当天的盛典。让小雨君送了拜贴到西殿——反正已经和盘托出了,在她面前源氏也懒得装了,在二条院从不拦她的行动。 回帖是小姑娘自己写的,虽然笔记稚嫩,但很是优美。 “东阁有客何不来?我在伊势河畔待。 敬盼您来。” 这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和优子一样活泼聪明! 淑子见到紫姬后,想到。 紫姬虽然样貌美丽,却不骄矜自傲。 她对那天敢手打主君的淑子先是好奇小心,在发现淑子会讲故事,而且给她带来了没能看到的游行的图画后,就渐渐和淑子玩到了一起。 还将自己喜欢的玩偶送给淑子作为回礼。 ——其实对于敢打源氏还能全身而退这件事,紫的侍女们也都害怕,在淑子面前安静如鸡。 仅在紫姬发出过于欢快的笑声和要跑出去玩的时候,她们才会发声制止。 即使如此,紫姬还是带着淑子参观了她的房间,和她的玩具室。 小姑娘有好多鲜艳精致的玩偶,她邀请淑子一起角色扮演。她是王子,玩偶是公主,淑子是打败恶魔的武士。她兴致高昂,高兴地哈哈大笑。 小宰相和近君也前扑后合,高兴地停不下来。 恶魔——紫姬的乳母少纳言和一众侍女:完全笑不出来呢。 有外人在,乳母也不好管教小姑娘,眼见她都要上天了,外面传来通报,主君回来了。 紫姬在侍女们的劝说下,渐渐文静起来。原来的裙子被玩出了褶皱,她被换上了新的衣服,变成了和玩偶一样安静漂亮的娃娃。 这西殿,又何尝不是源氏的玩具室呢? 晚上,源氏和淑子在东殿相依偎。 “你这狠心的人,什么时候能满足我的愿望呢?”见识过淑子勇猛的源氏只能迂回前进。 “您有那么多美丽的情人,我可真是自惭形秽呢。”淑子打趣。 虽然完全觉得是源氏配不上任何一个人。 “说起来,紫姬的父亲还在找她吧?要不先让亲王知道,过个明路,之后你再悉心抚养,也算是情理之中。” “你很喜欢她?” “我喜欢一切善良可爱的人。”淑子翻了个身,拉住源氏的小臂。 “她是亲王的女儿,总要有个着裳之后正式订婚的礼节才不辱没吧。不然长大了之后她面对你的妻子们又该如何自处?” 淑子无奈,如果她有足够的权利,她就可以帮助无数个小姑娘;可她现在一无所有,连一个紫儿都帮不了,只能迂回建议。 “藤壶女御怀孕艰难。我看医书,女子年纪太小会影响寿数——你晚些与她在一起吧。” 源氏笑:“莫非你也学会了嫉妒?” 淑子也笑:“你就当我是为你嫉妒吧。” 第19章 第27章 淑子:我会努力升职加薪的 二月初十之后,藤壶女御终于生产了。 三条院,淑子奉命前去看顾,之后回内里报信。 当听见婴儿的哭声时,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藤壶女御苍白的脸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她的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苦笑。 她就像一柄美丽的荷花,拼命榨干了身体的水分,只为了为了结出白胖莲子。 “呀,这孩子真漂亮,就像当年的源氏公子呢!”宫中的老侍女们抱着孩子赞美。 藤壶女御的脸从苍白变成了煞白。 淑子换上自己用酒泡过的新罩衫,在所有命妇公卿为这新生的皇子欢呼,准备庆祝仪式的用品的时候,静悄悄地摸进了内室,拉住藤壶女御冰凉的手。 “小皇子年幼,还没有合适的保护人,您一定要振作。”淑子劝慰。 “嫉恨您的人在不断诅咒您,您难道要消沉下去,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藤壶女御握紧了淑子的手。 听闻皇子的平安诞生,桐壶帝欣喜若狂,甚至准备不顾规矩,当夜亲临三条院看望藤壶女御。 对此,弘徽殿女御大为不满,生怕这高贵妃子生下的幼子撼动她的儿子,朱雀皇太子的权利。 所有女官都战战兢兢,生怕被弘徽殿女御找上麻烦。 淑子更是天天猫在书阁,不敢乱逛。 源氏这个渣滓,中间还偷偷跑去三条院找过藤壶女御和小皇子,但是他已经学会偷偷摸摸这一潜行技能了,没被人发现。 内里,淑子也接手了桐壶更衣当年留下的一小部分侍女和衷心于源氏的女官们,小雨君也成为了她的执行秘书。目前她主要做的,就是悄悄探听御前的消息,生怕出现纰漏。 在书阁,淑子放下桐壶帝今日心情总结,拿起了笔,开始写下两个话本——平阳公主抗敌,花木兰从军。 花木兰的故事早年平安朝也有所耳闻,但因为语言翻译不算流利,一直没有流行。 平阳公主在平安京则是鲜有人知。 思想的驯服,只能一步一步来。 如果说缇萦救父给女子打上了孝顺的标签,让许多人家的女儿有了多读书的权利;那女子从军则是叠加孝顺又爱国忠义buff,也许让她们能稍加自由。 淑子想起被强行囚禁天性的紫,一时难以落笔。 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和优子这么幸运。在吃肉都被视为粗鄙的平安京,循子为了孩子们的健康真的是绞尽脑汁。 她和优子,不漂亮,不娇小,却身体健**机勃勃。 雌鹰可以失意时在暖巢暂时栖息休养,但一定不能放弃本能拥有的搏击长空的力量。 四月,藤壶女御携小皇子回宫,宫中举办了盛大的欢迎会。公卿贵族皆列阵出席。 上了年纪的桐壶帝爱惜地抱着小皇子,笑言他与源氏的相像。 源氏一时愧疚难当。 淑子面无表情,盯着源氏。 趁着桐壶帝龙颜大悦,次日早朝,源氏上交了更加完善的疟疾治疗手册。 此时正是要到了蚊虫肆虐的季节,这个手册很快被医官们证明了可行。桐壶帝十分欣喜,厚赏源氏。一时间,源氏在民间的声望甚嚣尘上。 当然,藤原淑子这个名字也被大众所知。 若说之前的平安纸贵尽让淑子被贵族们知晓,现在的疟疾治疗则是让广大百姓都知道了淑子的名号。 藤原爹凭借自己的努力和女儿的这股东风,以四十几岁的高龄成为了正三位的中纳言——终于实现夙愿,跨越阶级,列位公卿。 他老泪纵横,直呼循子是个贤妻,为他教导出了个好女儿。 循子:谢谢,不过不是给你教导的,请有自知之明呢。 说起淑子,桐壶帝看着手册上那大写加粗的淑子亲笔,也是忍俊不禁。 “你能博览群书,将唐国的知识灵活运用,造福百姓,真是极大的功劳。”桐壶帝和颜悦色——在足够的功绩面前,聪明人是不会厚此薄彼的。 “算来你也入宫两年了,一直兢兢业业。你有什么愿望吗?朕都可以为你实现。” “想成为公主也可以吗?”看着对方心情好,这几年逐渐熟悉皇帝性格的淑子和他开玩笑。 “藤中纳言会生气的,朕不能夺人爱女啊。”桐壶帝的眼周笑出了细纹。“不过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父皇的话,我也很开心。” 淑子有些心情复杂,人性都是多样的:桐壶帝不算一个好丈夫,可算是一个好领导。 这几年相处下来,桐壶帝对女官们是真的很随和,很会体恤下属;而因为她和源氏的暧昧关系,桐壶帝更是处处照顾她。 ——甚至,有几次淑子感觉出来,桐壶帝知道了御前女官有几个是自己的人,他也没说什么,依旧放纵自己。 但她不能真的叫他父皇——即使有皇帝的关爱和源氏目前的纵容,任谁都会说这是天大的喜事。 一旦出宫结婚,她手中为数不多攒下来的权力就要分散和让渡了,她真的会成为二条院向丈夫乞食的囚鸟。 一生喜乐由他人。 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她不敢赌。 权力真是好东西啊,想起白马游行上,源氏曾经举起酒杯,向她炫耀皇帝赋予他的权力。 可谁说,我一定不能拥有自己的权力呢?淑子暗想。 “小人实在是舍不得您。”淑子撒娇,一半真心,“我还写了新的话本,等着为您讲述呢,您可千万别赶我走啊。” “好孩子,你想要什么呢?”桐壶帝慈爱地微笑——这几年,他如同秋天的逐渐枯黄的苇草一样逐渐衰老,有时怀念桐壶更衣,都没力气哭了。 “我想要成为优秀的大女官,为您效劳!”淑子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 入宫两年后,淑子不靠家中的父兄和经年累积的资历,而是前无古人地靠自己的功劳,从中级女官成为了典侍,经圣上恩赐,掌管书司、药司、和部分殿司的权力。 在桐壶帝的默许下,清凉殿和后凉殿的部分女官也归她领导。 她郑重地感谢了桐壶帝,一拜再一拜。 第28章 河豚是谁?弘徽殿女御啊 “说起来,那可是源氏公子啊,我们循典侍怎么不愿意成婚呢?”温明殿里,源典侍摇头晃脑。 升职后被称为少弁的小雨君胆子大了不少,挤开源典侍。 “您最近那件事情多不地道啊——” 前些日子,源氏和头中将不知怎么回事,为了源典侍争风吃醋起来,源氏还被头中将堵到房门口。 本来这是几个人的心照不宣,但被淑子的升职刺激到而一天跑三遍清凉殿的春日尚侍却正好抓住了源典侍的把柄,宣扬出去,让内里好一通笑话。 桐壶帝对这个花心儿子也十分无奈。 ——在他看来,左大臣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他们家的葵姬教养良好,就算是当皇太子妃也毫不逊色,左大臣更是处处爱护源氏这个女婿,源氏却不愿意亲近葵姬,使得左大臣家中不满。 儿子与自己的弟弟前皇太子的遗孀六条妃子也有一段恋情,那妃子出身高贵,弟弟当年特别尊重她,却不知道源氏有没有尊重人家。 听说二条院养了个绝世妖姬,左大臣家已经十分不满了,现在好大儿居然又和老内侍源典侍搅和到一起,还有左大臣的儿子也是右大臣的女婿头中将,这是什么事情啊! 好大的热闹! 绝世妖姬——芳龄十岁的紫:阿巴阿巴。 “你于女色一定要克制,不能如此花心了。不然以后出了乱子,除了父皇谁还能包容你呢——”桐壶帝长长叹息。 源氏也自觉不妥,积极认错。 死不悔改。 不过淑子还挺佩服源典侍的,说起约会,源典侍就是这个世界的懂王。 能让这个世界人们看起来最优秀的两个青年才俊为她争风吃醋,大打出手(bushi),这不是本事是什么! 面对只会夹子音和迂回前进的淑子,源典侍开班教授了一堆恋爱三十六计,淑子和小雨君满脑袋蚊香。 啥也没学会。 摸鱼达人橘掌侍倒是记了不少笔记,跃跃欲试,准备找人实战。 则子姐姐,也就是橘典侍,依然管理着书司的事情,她是淑子很敬佩的人。在淑子升职后,两人依旧自然相处,但她会定时给淑子汇报所有人的工作,具体事情两人一同商议。 药司之前是由一位叫做小路掌侍的女官作为尚书(每个司的管理者的称呼)管理的,她是个有点认死理的人,但也就是这样的性格,使得药司井井有条,规矩严明,让淑子松了一口气。 麻烦的是殿司。这里本就是掌管灯油贡品,钱多活少的地方,派系林立,勾心斗角。尤其是淑子手上的还只是一部分殿司的管理权,就更难办了。 撸起袖子,淑子请来了源典侍。 第20章 “啊?我吗?我都五十了——”丝毫不见老的源典侍指着自己,十分疑惑。 “五十岁正是奋斗的年纪!”淑子给她打鸡血。 “您见多识广,经验丰富。区区恋爱这种小事都能被您总结出许多计谋,对付这些殿司小虾米,还不是手到擒来?” “您干得越多,功劳越大;功劳越大,养老越轻松。您的老情人们能帮多少?指不定一个个都死得早,只有女官姐妹们,和陛下,才是您的依靠!” “这位源典侍,您也不想老年无依无靠吧?”淑子反复洗脑。 源典侍出生高贵,从小受人追捧,没结过婚也没受过委屈,即使老年生活也是有声有色,所以更不愿意以后真的掉到危险的境遇。 面对淑子的承诺养老诱惑,她决定暂时放弃恋爱,开始重新打工。 老娘聊发少年狂! 翻出唐国的三十六计,源典侍开始对殿司女官们重拳出击。 从那个和淑子一起进宫,在殿司被排挤欺负的平少将小姑娘开始,源典侍合纵连横,大杀四方。 每天晚上,回到自己又扩大一倍的房间,淑子都累得动弹不了,宛如咸鱼。 手下有了很多人的小宰相和近君很心疼。 虽然她们都是源氏的侍女,但这些年大家的情分不是白相处的。 “您这样劳累,我们都很是心疼呢。”小宰相为淑子递上进贡的桃子和二条院送来的梨。“最近公子又写了好多信,您都没时间回复了。” “是啊是啊。”近君也附和。“咱们要是一起回二条院的话,您就不用这么疲惫了。您不是也喜欢那个紫姬吗?” 她们是真的在关心淑子。淑子呲牙笑,招呼大家一起吃水果。 源氏的信可太精彩了,毕竟他的生活就是这么精彩。 可能是紫紫类藤事件暴露后,源氏将淑子当成了树洞,从他的情史讲到家事,甚至有时候会透露一点朝廷信息。 很难说清他们的关系,情人间的暧昧两人不缺,但从某种因素上来看,夫妻可能不是一条心,但政治同盟却要同进退。 源氏所有的信件都被特制的火漆封口,由淑子亲自拆开。 前面的情感故事淑子都放进一个沉香木的匣子悉心保存,后面哪怕是涉及到一点点前朝,淑子都在心中默背下来,随后立即亲手烧掉。 自从疟疾手册之后,淑子和藤原爹都加官进爵了,办事的小官和侍从们也各自升职,只有源氏,得到了丰厚的金银财宝和大量的名望。 许多贵族议论纷纷。 但淑子直觉,桐壶帝在憋个大的。 夏天不到,桐壶帝突然宣布,立藤壶女御为皇后,她的小皇子成为下一任皇太子。 源氏升任宰相,同时成为小皇子的保护人。 朝野之间轰动起来。 女御出身高贵,成为皇后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前面还有朱雀皇太子的生母弘徽殿女御,也是出身显赫且侍奉皇帝数十年。桐壶帝这一举措让右大臣一派十分不满。 对此桐壶帝表示:以后朱雀登基,弘徽殿女御就是皇太后了,也不算委屈。 更加让人震撼的是源氏。 宰相不算大官,源氏这个年纪又有功劳,无可指摘。 反而是下一任皇太子的保护人,身份贵重且受人尊敬,桐壶帝在尽己所能地维持儿子的一世富贵。 源氏志得意满,想想淑子的建议,觉得确实不能委屈了紫。但现在左大臣对他十分上心,不好太驳面子。于是联系了紫姬的父亲兵部卿亲王,并提前准备慢慢着手着裳仪式。 七月,藤壶女御被正式封为皇后。各国使节皆来庆贺,场面之盛大无以言表。 藤壶,淑子陪着女御一岁半的小皇子一起玩,头大如斗。 藤壶皇后笑着说:“你要是再愁眉苦脸,我就要罚你了。这么好看的孩子还不能让你开心吗?” 这几年,两人的相处逐渐亲密。 “稚儿童语不知愁,哪知宫廷愤且忧。 弘徽殿那边,要炸了啊!” 第29章 看我准备摇人了! 淑子说得没错,现在的弘徽殿就是个巨大的炸药仓库,爆炸按钮在弘徽殿女御的手里,引子就是藤壶皇后的册立。 “我比那个小丫头片子年长二十余岁,还生育了如此健康优秀的东宫!就算她是公主又怎么样,生父都已经不在了,还想压住我!” 想起那场盛大的封后典礼、想起自己比对方年长却还要低头行礼、想到自己一串的父兄和高贵的家世、想到让自己骄傲的大儿子朱雀,弘徽殿女御真是恨不得杀了这几个祸水。 魔鬼,全是魔鬼! 藤壶是魔鬼,皇帝也不是好东西,还有那个人见人爱的源氏,都去死吧! 身边亲近的女房立刻捂住了她的嘴。 略微平静之后,弘徽殿女御想起小皇子的玉雪可爱,觉得这样迁怒一个孩子实在不妥;但想到小皇子与源氏相似的脸,又大为光火。 “既然有了我的朱雀,上天又为什么让那该死的源氏降生——那源氏如此貌美,我看不是仙人下凡,是迷惑人间的恶魔!” “不然凭什么,陛下、左大臣还有愚蠢的世人都觉得他好!妖妖娆娆的男人,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弘徽殿的女房们不敢说话,来办差的女官们也都战战兢兢。 淑子作为源氏一派的“功臣”,每次被召唤都是垮起个小脸,行尸走肉一般磨蹭过去。 反正宫中也不能打女官,骂就骂吧。 淑子和几个其他部门的女官一起,一声不吭,任君发泄。 “你也是,完全没有典侍该有的稳重,被那源氏迷惑了心智!” “好好的女儿家,怎么和那个小白脸掺和到了一起!” 某次弘徽殿女御再次对淑子实名嘲讽。 如果是其他脸皮薄的女官,估计都已经羞愧得不能见人了。 本来也不算是心大的淑子正在努力增加自己的脸皮厚度。 她一边自嘲,一边脑海中算账,一边构思平阳公主镇守边关的小说细节,一边用袖子掩面装作羞愧。 一点时间都不浪费呢。 来弘徽殿拜访母亲的皇太子朱雀向淑子露出了抱歉的表情。 离开弘徽殿之后,朱雀叫住淑子,再次致歉,并让侍从将赔礼转交。 小雨君小声嘀咕:“太子殿下人这么好,女御却——” “如果不是女御这么强势,你觉得皇太子还会坐稳位置吗?”淑子停住小雨君的话。 在掌权者不偏爱的情况下,如果不能以势压人,那就要被人欺压了。 去丽景殿送新的灯火时,淑子被丽景殿女御好一通关心。 “弘徽殿女御确实脾气暴躁,她嘲讽过的人不计其数,就连皇上她也表达过不满,你不要在意。”她温柔地安慰。 “没关系的女御。在我难过的时候,就会在想,天下不幸的人那么多,我要是身处皇宫还自怨自艾,那实在是太不满足了。”淑子呷了一口茶,回应对方。 “最近因为事情太多了,与朋友的联系都变少了,花散里还好吗?等她下次进宫看望您的时候我就能与她再见面了。” 说起花散里,丽景殿女御也是长叹一口气。 原来自从家中长辈接连去世,又没有男丁支撑,曾经繁华的宅子就渐渐荒芜了,妹妹们的婚事也成了老大难。 “我算是幸运的,在家中光景还好的时候进宫成为了女御,可妹妹们如今却高不成低不就。” “花散里虽然不是什么绝色佳人,可性情是一等一的好。让她嫁给那些凡夫俗子,我是真的舍不得。” 丽景殿女御十分为难。 ——高不成低不就的婚事,普普通通的相貌,受过一些教养,在某些地方有点专长。 是不是有些熟悉? 淑子伸出试探的jiojio:“您考虑过,让花散里也成为女官吗?” “嗯?” 第30章 就等你了派大星我们一起抓水母(不) 花散里很快寄来了回信——她很期待能与淑子共事。 虽然家中的乳母侍女觉得好歹祖上也是大贵族,现在家道中落,进宫后可能也就是个中上级女官,未免不体面,但花散里本人却十分期待。 “如今除非是天上掉馅饼让我有一位高贵富有的保护人,否则我的未来真是一片迷茫。”花散里对侍女和乳母说。 “现在有了进宫的机会,我能见到比女御姐姐更尊贵的人们,能学到很多东西——而且与那自信聪明的淑子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我所担心的,不过是未来无法生活,但现在我有了新生活啊。” 花散里神采飞扬,对未来的担忧焦虑一瞬间消失不见。 淑子因功受封,成为大名鼎鼎的循典侍,如今谁人不知? 自己的容貌普通,家道中落,这时候淑子递过来的橄榄枝让花散里十分心动。 第21章 她一直在等待白马王子;而这一刻,淑子就是她的王子。 确定了花散里即将在年后入宫的消息后,淑子也十分兴奋。 她不仅希望花散里有更多选择的机会,也希望她能来帮帮自己——毕竟在这个世界,淑子就没见过被她更细致妥帖的人。 花散里就像是夏天的清风,无论你有多少烦恼,她都会一一宽慰,让人心情愉悦。 能把这样的人物请到手,淑子的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美滋滋。 源氏看着高兴的淑子,想到自己的情路坎坷,开始不平衡。 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他在淑子的房间里赖着不走,幽幽怨怨。 “你如今春风得意,也不管二条院了,也不管我了。”他十分不甘心,从来只有他让别人等待,而没有情人让他等待。 即使是那么高贵优雅的六条妃子,不也是对他情根深种? 至于他追求了大半年才得手的常陆亲王家的小姐末摘花,也时不时寄来无趣的情书和过时的唐衣表示情意。 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但是不能没有! “哪里会冷落了二条院呢?”淑子笑嘻嘻。 “看,这是紫给我写的信呢,童言童语真是可爱。” “您不是还在追求桃园亲王家的槿姬吗?可不能只许州官放火啊,况且我也没有点灯。” 源氏一时无言,说起女色,他是真的不占理,但也决不能表现出来。 如果这里是葵姬或者六条,甚至是十岁的紫,他都会大言不惭地pua,表示都是你不好我才出去玩的,你要反思。 可淑子从不反思,牙尖嘴利,甚至没少给紫写信。 他曾试图阻拦信件,却被双方不依不饶。 况且宫中女官如果告假在家中办公也不是没有先例,真逼急了,碧茶绝对能干出来在二条院办公,天天领着紫闹革命的事情。 源氏一边觉得无奈,一边又有些喜欢这种围着女人们转的感觉。 他就是有病。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转移话题,不敢再聊槿姬。 “听说你最近找到了新的女官?幸好不是男人,不然就你这样殷勤地准备,我可不高兴。” 淑子翻了个白眼,坐到源氏身边,轻轻蹭了蹭他的衣裳。 “我们是有正经事的,是要搞大事业的——” “大事业?你是说新写的话本子吗?”源氏提起了兴趣,眼前一亮。 “父皇还提起过呢,上回没赶上,这次我要先睹为快。” 阳光下,源氏揽着淑子,靠在软枕上点评着传奇英雌平阳公主和千年传唱花木兰的话本。 指指点点。 “女子要以柔顺为美,但木兰忠孝双全,确实是美德。” “为什么要这样写呢?如果这是男将军的故事岂不是更加热血?” “不过是翻译出来的,也不是我们国家,也就罢了。” 真想立个法律禁止随地大小爹啊。 淑子一边嗯嗯啊啊,一边将译本从源氏的手上拿开。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有力,和纤长淑子的手相互交叠,也是一番美景。 看着这样暧昧的场景,很快,源氏就不再点评话本子,反而让侍女们拿来了一把珍贵的和琴,开始手把手教导起了淑子。 他就是如此好为人师呢(阴阳怪气)。 柔婉动人的音色间,淑子暗想: 管你说什么,只要有一丝机会,我就要写女将军!就要写这些英姿勃发的鲜活女子! 第31章 又是一年新春到 自从定下年后花散里当差后,淑子每天都数着手指头盼望,惹得源典侍也大为不爽。 淑子猛然发现自己就像是喜新厌旧的渣男。 这样不好。 “等她过来,你就知道日子会多么美妙了。”淑子学着源典侍的样子,也对她眨眼。 “到时候,咱们的工作量,就会大大减少了。”淑子拍胸脯保证。 源典侍将信将疑。 今年是藤原爹飞升成为公卿的一年,是他(自觉)人生的新起点。 他每日呼朋唤友,在七条院挥斥方遒。 循子母女三人实在是受不了了。 要不是这年代的男女大防,淑子觉得,藤原爹还能让她出去,给亲戚朋友表演个节目。 比如歌颂父爱之类的。 就算是父爱如山,也没有如此吵闹之山。 真是一刻不得安宁! 循子女士最终决定,离开这个喧嚣的地方,不然头风就要犯了。 剪秋,我的头好痛——(不是) 于是,循子女士拖家带口,带着两个女儿跑到四条院避祸,与四条夫人开了场新年的女孩party。 四条夫人依旧是那么美丽,岁月在她的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 继承了她的美貌的三个弟弟留在岳父家过节,只是偶尔回家拜访。 对于淑子的到来,四条夫人很是高兴。 “从小你就比那几个傻孩子有出息,真好啊。”她流露出欣慰和羡慕。 因为淑子一家的到来,四条院今年忙忙碌碌,所有侍女们都被动员起来,重新换上了新衣。 两位夫人带着淑子和优子,莳花弄草,分享年轻时的故事,十分和谐。 然后,当又一次被两位夫人冷落的藤原爹跑到四条后,这气氛变得一言难尽了起来。 看着不太自在的优子,和暗示想源氏提亲的老爹,淑子心一横,送了拜贴,带着小雨君和优子,头也不回地跑去了二条院。 “知道我对你的真心了吧——”源氏还是那么自大。 东殿也再一次变得热闹。 平时在内里和淑子生活的小宰相和近君,以及其他源氏名下侍女们,本来就回到二条院休息,如今看着淑子终于到来,都喜气洋洋。 “典侍住下来吧,这才是过年的感觉呢!”小宰相也为优子准备了新衣,正在努力打扮她。 淑子表示,面对优子,所有人都不能大意。 果然,趁着源氏去左大臣家拜年,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优子与紫姬迅速感情升温,成为了二条院双煞。 本来,在源氏刻意为之的以他为天、三从四德驯化下,紫姬已经比刚来的时候乖巧很多了。 但看着年纪相仿的优子骑着竹马,在偌大的院子里奔驰后,紫姬的dna不受抑制地动了。 仗着主君不在家,没人敢管,能管的人(淑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两个小孩从抓鸟到踢球,再到踩泥坑,玩了个爽。 也不知道是谁带头,玩起了粉红色电风扇小猪的保留节目的。 淑子瞪着优子,却发现紫姬红了脸。 啊? 在淑子吩咐两人赶快去洗浴驱寒,让大家收拾狼藉的时候,源氏因再一次与葵姬吵架,提前回来了,这也引得左大臣家中又双叒叕的不满。 看着破天荒到门口殷勤迎接自己的淑子,本来得意的源氏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时他的脑电波突然与之前觉得源氏静悄悄作妖的淑子同频了。 “你不会,做了什么亏心事吧?”源氏一时不敢往前走了。 此时,二条院的大门不是大门,是怪兽的深渊巨口。 “哪有的事情。”淑子斩钉截铁。 “您这次出去了这么久,我好思念您呢。” “相似不觉重,只恨蓬山远。 我还以为您要等明天才能回来呢。”淑子拿出来十二万分的贤惠表情。 ——坏了,都开始作诗了,这是捅了多大的篓子啊? 源氏忐忑不安,不会是淑子嫉恨葵姬,带着紫一起写信嘲讽人家了吧?难怪左大臣家里对二条院极为不满。 他脑子里还是这些雌竟。 怀着最坏的,自己可能被父皇训斥被头中将等兄弟嘲讽的打算,当他看到庭院的满地狼藉、残花败柳和被打翻的盆栽古董后,反而松了一口气。 自己吓自己。 “您不会生气吧?”孩子真的太调皮了。 本来淑子看着被管教得越发安静的紫姬很是心疼,在知道妹妹和她在院子里玩的时候也没怎么约束,想着优子平时被教导得出门做客也很礼貌,就任由她们了。 谁知道两人在一起,破坏力翻倍! 那个踩水坑的天才主意,居然还是紫姬想到的! 不过也是,她本就天性活泼爱玩,这两年在二条院,怕是被憋坏了。 说来说去,还是源氏不当人。 “这点小东西,坏了再补就是,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新年期间这样就不吉利了,我明日找几个法师祈福吧。”源氏并不在意。 “我什么时候和你们生过气啊,这般谨慎,我都要不认识你了。”源氏拉起淑子的手,一起往里走。 这可是你说的啊——淑子立马矜持地甩开源氏,跑去西殿看两个熊孩子去了。 此时,西殿人满为患。少纳言等乳母们在哄紫姬喝下姜汤;小宰相和近君在帮优子换衣服。 第22章 新的过年礼服上身后,紫姬又成为了包装精美的人偶娃娃,只不过被姜汤味道熏到皱鼻子的时候才鲜活起来。 优子自认闯了祸,对姐姐十分愧疚,此时也安静下来了。 西殿这里又成为了娃娃屋。 看到淑子进来,紫姬很是心虚——毕竟优子只是说捉迷藏,是自己领着她到家中的水坑那边的。 即使少纳言她们有时候会在紫姬耳边念叨,宫里的碧茶君会与她争宠,可还是个孩子的紫姬不太能理解。 她今年才不过十一岁,又心性单纯,十分晚熟。 ——在其他小姑娘会男女大防,和朋友们写情歌的时候,她还和尼姑外婆住在在山里,每日漫山遍野地跑呢。 而对于碧茶君,她真的很喜欢。 她的亲生母亲早逝,只在话本里看过朦胧的母爱。 而相识一年来,碧茶君会与她通信,教导诗词文法;会在沐休的时候来二条院,给她讲故事,梳头发;会和她一起玩娃娃,纵容她大声地笑。 有时靠在碧茶的怀里,闻着她衣襟上的香气,紫姬会模模糊糊地想——这就是母亲的感觉了吧? 这种复杂的感情,使得紫姬此时更愧疚了。 她真不是和主君说的好女孩。 淑子不知道紫姬的复杂心理,只是招呼着大家赶快收拾,两个女孩也好好听话,别生病就好。 紫姬是注重礼节的好孩子,在家中玩一玩,也不算什么。 优子是她的妹妹,回去了她和循子会教训,但不能扼杀天性。 此时淑子没想到,在原著中源氏邪恶的控制下,紫姬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出过家门。 生性活泼的她,硬生生地被时代掰断翅膀,成为了源氏手心里的金丝雀。 而源氏只会逼迫她,用日渐嘶哑的喉咙为自己歌唱。 第32章 女孩们的鸟语花香 “你太过娇惯她们了。”入夜,源氏揽着淑子,理顺对方如瀑青丝。 淑子无言。 她能说什么呢?如果她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就可以将紫姬,将优子,将无数孩子带到天堂,让她们衣食无忧,无拘无束,自由奔跑。 可是现实是自己的前途都一片迷茫,更别提将紫姬带走了。 “她们还是小孩子,难得有快乐的童年,就让这段时光久一些吧。”淑子的声音轻轻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对于优子,源氏并不在意,能让她过来做客是看在淑子的面子上。 只是紫姬,经过自己的教导,琴棋书画、礼仪姿态必须完美,万万不能出现瑕疵。 等过了年,自己要多回家教育紫姬的功课。至于左大臣那里,随意吧。 源氏揽着淑子躺下。 看着他的神情,淑子也明白了。况且有一说一,自己也有点好奇,眼前这个帅哥至少外形完美无缺。 良宵花解语,静日玉生香。(注) 由于藤壶皇后正位中宫,今年的白马游行比去年更盛大,二条院拜访的客人络绎不绝,其热闹程度不亚于内里。 内宅事务淑子一概不接,反而是惟光带着良清在前面张罗。 期间紫姬也被源氏拉来,听他讲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就你会偷懒——” 看着慵懒闲适的淑子,源氏实在气不过,扔过去一枚果子,正中淑子怀中。 “来啊紫,咱们吃果子。”淑子向紫姬招手。 早就听得晕晕乎乎的紫姬立刻向淑子跑去,和优子一起乖乖吃点心,等着白马会的表演。 “去年都没有亲眼看到,今年我可要大饱眼福了。” 紫姬在源氏面前,一本正经地阴阳他去年不让自己出来看的事情。 “淑女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看不见呢?” 源氏嘀嘀咕咕,嘴里又说着什么“完美女人”,“高门贵女”之类的话。 淑子带着两个孩子大笑。 二条院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正月过去,优子回到七条院,开始接受循子的魔鬼课程了。淑子也回到了内里,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花散里。 花散里本人也是容貌普通,却温柔随和。 她和淑子年纪相仿,两人站在一起,竟有几分亲姐妹的样子。 说起来,花散里也是藤原家的孩子。 这个世界里,贵族就那么几个姓氏,别看左大臣和右大臣在前朝斗来斗去,最后说起来,全是一个老祖宗。 藤原娶了藤原,藤原生了藤原,藤原爱了藤原,藤原杀了藤原。 花散里是乳名,还没来得及取大名,家中长辈就去世了,因此这件事一直搁置下来。 “姐姐说,等我以后嫁人了,夫君会帮我起名字的。”花散里温温柔柔。 “没关系的呀,书阁里的姐姐们都很厉害。以后我们和她们一起进步,你可以自己给自己起名字。”淑子鼓励。 “谁会比这里的女官更有才华呢?”花散里羡慕地看着淑子。“我可千万不能拖你的后腿啊。” 其实我也不是啥大腿,目前就是发育中的小腿——淑子。 因为家道中落,花散里成为了中级女官,被称为藤宰相,目前和淑子以及源典侍一起,理着殿司乱七八糟的关系。 和花散里共事了一段时间后,所有人都爱上了她。 ——她身上就像是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她就是夏日的清风冬日的暖炉,能降低人们的火气,又让人心中熨帖。 渐渐地,吵架的人都少了,殿司的风气也逐渐平和。 最神奇的是,即使是弘徽殿女御,在花散里轻柔的语言下也会一定程度降低火气。 一时间,只要是受到弘徽殿的传唤,所有人都会找花散里同行。即使是春日尚侍,也邀请了好几次花散里。 虚假的受欢迎——遥不可及的明星源氏; 真正的受欢迎——随时拯救你逃出上司怒火的好同事花散里。 温明殿的一个隔间被改造成了淑子新的办公室。有时公务不忙,几个人就凑在这里,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快乐里。 源典侍每天神采奕奕,喜欢讲述自己年少时的宫廷趣事,还不吝惜与分享自己与各种男子的风月故事。 她祖上也是皇族出身,受过良好的教育。前朝的奢靡宴会和宴会上男女的暧昧拉扯被她形容得生动有趣,仿佛身临其境。 小雨君和橘掌侍就像是两个虔诚的信徒,在她身前鼓掌叫好。 相比于堂妹的八卦,橘典侍则是从仓库里翻出了一把琵琶,正在闲适的拨弄琴弦,琴声泠泠,不见被积压多年的沉闷。 如果琴上有灵的话,此时应该是重获了新生。 花散里拿着一本诗集,就着假名的翻译带着平少将学习汉字。 她念一句,平少将跟着学一句,就像啁啾的小鸟依偎年长的雌鸟。 突然,小雨君养的三花猫窜了出来,精准跳到了香香的橘典侍的怀里伸懒腰。 琴声戛然而止,换来了三花黏腻的撒娇声,小爪子在橘典侍的身上一踩一踩。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注) 淑子放下了公务,用新得的丹青越发熟练地在宣纸上画下此时的宁和。 在红黄蓝绿的绘笔下,在甘甜柔和的熏香里,在自由生长的灵魂中,女孩们的春天涌现了出来。 如果时光能定格,该多幸福啊。 渐渐地,弘徽殿女御也接受了藤壶皇后的存在,同时不断幻想自己当太后的幸福生活。 在躲避宫廷宴会——其实是不愿屈居于藤壶皇后这个“丫头片子”之下大半年后,她强势复出,宣布自己要参加春天的樱花会。 白天,贵族们赏樱游乐,和韵作诗,皇上、皇太子、源氏以及头中将等纷纷参与,文气浓厚,实在是大幸。 本来女官们只要负责走完自己的流程后看宴会就行了,但桐壶帝为了淑子这碟醋,包了一盘饺子,让有兴趣的女官在帘后作诗,一起评比。 在不断学习之下,淑子得了个女魁首,跟着公卿中夺魁的源氏一起,在桐壶帝慈爱的目光中傻乐。 红日西斜,舞乐开始了。 桐壶帝想起去年红叶贺时源美轮美奂的《青海波》,命淑子为他送上一只娇艳的樱花插在冠上,表演一曲。 源氏盛情难却,从容举袖,跳起了《春莺啭》,姿态美妙,无可比拟。 看着这美丽的人,左大臣又双叒叕消散了对这叛逆女婿的怨恨,感动哭了,衣襟也比得上“江州司马青衫湿”了。(注) 推着儿子头中将,让他也去表演。 至于头中将aka心机男孩早就准备好了,就等这句话呢。 我要悄悄练舞,惊艳你们所有人! 他大秀技法,跳了一曲《柳花苑》,在高难度的系数下依旧姿态动人。桐壶帝也十分高兴,赠送礼物表示赞赏。 明月高悬,春夜难忘。宴会公卿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直到深夜方才散去。 第23章 想到次日还有琴筝表演等小宴,淑子等女官也各自散去,回房休息。花散里与众人告别,去丽景殿和姐姐同住。 第二天的小宴也是热闹非凡,宫廷乐师拿出来了压箱底的手艺,从古琴和琴七弦琴,到古筝琵琶笙箫横笛,无所不有,众人大饱耳福。 内里的乐器一向是由书司保管的。宴会结束后,淑子和橘典侍姐妹等忙着将乐器归类放好,结束后属实是长舒了一口气。 一回头,淑子看见了花散里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淑子将她拉到一处角落。 花散里面露难色:“虽然背后说人并非君子行径,但因为是对你,我不想有丝毫隐瞒。” 原来昨日花散里去丽景殿找姐姐过夜,路过弘徽殿,看见了源氏与一女子幽会,实在不想隐瞒淑子,为此纠结了一整天。 幽会什么的,淑子不在意;但事关弘徽殿,她头皮发麻—— 源氏这个狂徒,不会和弘徽殿女御搞到一起了吧!!! 第33章 淑子:道路艰险,不懈前行 “噗——”源氏吓得将珍贵的茶水都喷了出来,难得失态。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第一次在淑子面前大喊大叫,全然不顾平时时刻凹造型的贵族仪态。 之前即使是淑子打过他一巴掌,他都没有太过计较。 但听到“自己与弘徽殿女御偷情”这一逆天猜想之后,人淡如菊的源氏公子终于淡不住了。 “嘘——你很骄傲吗?”淑子捂住他的嘴。 源氏百口莫辩(不是)。 他当然自知那幽会的女子肯定不是弘徽殿女御——这简直就是鬼故事! 想来那天借宿在弘徽殿的,应该是女御的娘家姐妹。因为月色实在朦胧美丽,自己将她称呼为胧月夜。 本来这件事是瞒着所有人的,即使是惟光也不愿意透露,谁知道淑子竟然知道了! 那弘徽殿女御蛮横无理,她的妹妹也轻浮无礼,这才让他在那样的良宵月夜犯错。 源氏难得羞愧,只觉得自己的一切在淑子面前无处遁形,于是在心里将错误统统推给别人,自己则是出尘不染的白莲花。 “不过是女御那边的侍女罢了,你可千万不要吓我。”源氏自我欺骗之后,继续哄骗淑子。 “你千万不要不好意思。”淑子却突然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如果真的是女御,你别羞于启齿——我是说,如果有这个把柄,她可能就不会这么针对我,啊不是,针对你了。”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了呢。 淑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虽然损失了源氏早就不清白的不值钱身子,但抓住了政敌的小辫子啊。 当然,这小辫子和女子贞洁没什么关系,纯粹就是作为即将成为太后的女御,在预备期的失误。 不亏。 源氏惊呆了,居然还有这么缜密的逻辑,一点毛病没有。 不过一想到胧月夜的身份,源氏心中发苦,弘徽殿女御的家人,怕是大麻烦。 “好了好了,真就是个小侍女,你不要说这些无稽之谈了,怎能凭空污人清白。”他只能死不承认。 “来,咱们一起写信,紫姬都想你了。”源氏转移话题,开始秀书法绘画。 两人一同调制了颜料,将樱花会的盛景记录下来。不得不说,才艺这一道,源氏是精通的。 “父皇常对我说,才艺一道,不可不通,也不能过于钻研。点到即止即可。”但即使如此,源氏的书法绘画、射箭琴艺无一不好。 如果不是过于好为人师的话,就更好了。 原来桐壶帝的教育理念是样样精通样样稀松啊——淑子大笑露齿,在源氏面前她都懒得装了。 上位者不需要谋生的艺人将生命压在才艺上面的毅力,他们只需要略通此道,然后高高在上地点评就行了。 之后的射箭宴会同样盛大无比,众人都玩得尽兴,源氏的风姿再一次折服了众人。 左大臣第10086次被感动哭了呢。 笔者真的不是在重复,是左大臣对源氏情感深厚。 他超爱! 这几年,皇宫一如既往,公卿云集,宴会不停,淑子也趁机不停推销自己平阳公主和花木兰的新书。 在这周而复始的繁华之中,变化即将到来。 也许是为了维持藤壶皇后和弘徽殿女御之间的平衡,桐壶帝想要退位的心思越发强烈,甚至他的心爱之物也提前从清凉殿搬到了临近一条的宫邸,那是他准备退位后居住之地。 “朕已登基近三十年,实在是神佛保佑了,之后也该休息了。”某日清凉殿,看着闷闷不乐的淑子,桐壶帝打趣。 “就算朕退位了,朝政之事也不会不管的,你这孩子就安心吧。” 这些年,桐壶帝和藤壶皇后对淑子越发亲近了。 在他们的默许支持下,将近三岁的小皇子也很亲近淑子,有时还会和淑子一起学认汉字,玩各种益智小游戏。 “有些事情,就该是上天注定的吧,担忧也无用。”想到桐壶更衣离开后十几年的时光,他也是百感交集。 “在我在世的时候,总会帮扶我那沾花惹草的不省心的儿子的。” “你也很聪明,听说殿司现在连吵架都少了呢,弘徽殿那边也没有什么意见。” 淑子表示,实在是藤宰相(花散里)和源典侍的功劳。 “你不必过分谦虚。日子久了,你是什么样的性子朕也大致知晓。”桐壶帝微笑。 “你的平阳公主和花木兰的故事实在大胆,不少人参议你。 但是想一想,古往今来,忠君爱国、孝顺父母都在女子德行的前面,你的故事也有可取之处,所以朕也命下面的官员不许为难你。” 淑子真的感谢桐壶帝这个好领导,因为他的考量,给了自己很大的自由。 平阳公主和花木兰的故事,在贵族间鲜有效仿,但是在民间,小门小户的家庭都开始鼓励女孩,尤其是独生女学会大胆的性子,好撑住自家的小门户。 小康之家效仿贵族女儿娇弱无力的现象也有减少。 “听说你和药司的女官们又准备了新的计划?一猜就知道是你挑起来的。” 桐壶帝说的新计划,是淑子在看到藤壶皇后生产时就有的想法,只不过成为典侍后才开始实行。 “你是在瞒着源氏那孩子吧?这样不好,你们还是要相互扶持的。” 桐壶帝的话让淑子赧然。 有些小心思,在年老成精的桐壶帝面前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显露无疑。 “我已经老了,天不假年,谁知道还能苟活多久呢?”桐壶帝仍然是慈爱的表情,可是淑子也不敢将他当做是一普通家翁。 “源氏,冷泉,你,你们都是我的孩子,以后一定要守望相助啊。” 桐壶帝写过三张圣旨,一张交给淑子,两张留在手里。 “这张旨意你留着,日后若有人不服从你的指令,我这老人的话也许还会有点作用。” “至于这剩余的两张,明日你就知道了。” 将未来的护官符交给淑子后,桐壶帝召唤进了愁眉不展的春日尚侍和其他采女们陪伴,淑子也借机退下了。 卅年如梦春宵短,帝王终退铜镜台。 桐壶帝亲近的内侍们无人欢笑,她们即将离开这居住多年的清凉殿,和随侍的主人一起退居宫外了。 有些被划分为淑子管辖的侍女们惶惶不安地看向淑子,淑子手持圣旨,向她们颔首,这些人稍微安定了一些。 淑子在赌,经历了多年的成长,她已经能大致猜到皇帝的心思了。 她相信,以桐壶帝对源氏和冷泉小皇子的偏爱,在他即将退位之时,一定会给自己疯狂加筹码。 自己不可能升职,尚侍这一最高职位肯定是要留给未来皇太后弘徽殿女御的家族的。 那相应地,端水大师桐壶帝会匀给自己极大的权力让自己与未来太后一系抗衡,以此保全深宫之中离开了父母的幼子冷泉。 这是挑战,更是难得的机遇。 翌日,桐壶帝宣布自己即将退位,日后搬离内里。 继命皇太子朱雀登基,迁入清凉殿;皇太子冷泉迁入东宫之后,他又在前朝和后宫发布了两条圣旨。 升源氏宰相为源氏大将,准其自由行走东宫,保护皇太子一应安危。 特赐典侍藤原淑子内廷十二司的管理权,兵司中的带刀内侍指挥权和闱司的御门钥匙管理权由两司女官之首协理,总归循典侍主理。 准其居住东宫,照顾皇太子衣食起居。 内廷哗然。 桐壶帝不仅将尚侍的所有职责交由淑子管理,甚至帮助她进行了集权,将分散的重要权利统一起来,并匀给了她少部分侍卫指挥权。 至此,淑子没有尚侍之名,手中的权柄却远超本朝和前朝尚侍。 她也是百年第一位,明文册封的皇太子保护女官。 第24章 这年,淑子二十四岁,距离进宫已有六年,也才有六年。 在搬往东宫的路上,淑子看着侍女们为她清理好的回廊,看着一众对她鞠躬俯首的女官侍卫,她沉静坚定地,将华丽厚重的十二单当做盔甲,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向了未来的战场。 刺绣着青松翠柏的青色裙尾拖曳在竹廊,如同涨潮的海浪层层叠叠、一往无前。 纵使前路艰险,我亦不懈前行,直到走出霞光万丈。 —————桐壶卷完结————— 第34章 又名桐壶时代淑子述职报告 “姐姐,皇宫是什么样子的啊?是不是满地金银?” “姐姐,陛下和皇后娘娘是不是特别威风,三头六臂,一瞪眼睛就能吓死人?” “姐姐,你现在也是女官了,什么时候我也能当个官儿啊。” 小雨君刚睡醒,就被姐姐和一群崽子们包围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小雨君的姐姐将簇拥着她的弟弟妹妹们赶到一旁,并呵斥最小的弟弟。 “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家出的可是女官,要轮也是妹妹们,关你什么事?快去帮厨子生火去。” 虽然只是当差的仆从,但家中长姐的话还是很有威严的,不一会,小萝卜头们就纷纷跑出去了。 小雨君拉着姐姐的手,十分得意。 女公子说了,“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注) 她虽然还不富贵,可皇宫的女官身份在她的出身里也是独一份儿了。 “近来家中可还好吧?姐夫对你好吗?”小雨君将一个色彩鲜艳的花梳递给姐姐——当年姐姐成婚时她没钱送礼物,一直暗暗记在心里,现在终于能补上了。 “好,怎么不好,当然好啊。”姐姐开心地接过从小照顾到大的妹妹送来的礼物。 “我不是一直在七条院住着吗,他那个人,之前天天糊弄我,让我去他的主家当差,之前我不答应他还生气。” “现在好了,就算是我要说去他的主家,他都不让。他父亲恨不得把他也搬进七条院。” “这可是夫人的家,让他搬进来绝对不行!不过我还是挺喜欢他们一家捧着我的。” 姐姐有点扭捏。 “谢谢你啊小雨,多亏了你和女公子,咱们七条院才能越来越好。希望老天保佑。” 小雨君和姐姐的感情很好,小时候小雨君因为力气大,甚至能打得过几个比她年长的男孩子们而被左邻右舍嫌弃。 那时候才六七岁的小雨十分自卑,企图通过节食,变得和当时流行的柔弱可爱女孩一样,只为让自己不那么“怪异”。 还是因为母亲忙碌,承担起母职、拉扯这几个弟妹长大的姐姐发现了妹妹的难过。 她带着小雨君到夫人面前说理,求夫人安慰;到邻居家里吵架,让他们道歉才让小雨君恢复了既往的样子。 “说什么呢姐姐。”小雨君亲昵地为姐姐摆正梳子的位置,用小小的铜镜让姐姐看自己的模样。 “那时候男孩子打不过我,就笑话我。幸亏你帮我解开心结,我也凭借力气大被夫人选中,进宫保护女公子,如今才有这样的际遇。” 现在一想,头脑聪明是一种天赋,身体强健更是老天的恩赐,何必要拘束于那些井底之蛙的闲言碎语呢? 想起自己和女公子坐着宫里的牛车风光回家,那些小时候嘲笑她的男孩都要让路行礼,小雨君爽翻了。 咦——是不是有点小人得志? 小雨君端正了态度,但还是心情愉快。 “那时候你受到了好多嘲笑,如果放到现在,奚落你的人可是会少不少呢。” 原来自从藤原淑子和橘则子的新书《勇公主为国守边关》和《毅木兰替父从军行》从内里流传出来之后,民间再次掀起了跟风的热潮。 贵族家的家长们多数不喜欢这些书籍,毕竟娇娇软软粉粉嫩嫩香香柔柔的女孩儿如果到处撒野,可怎么联姻,最后成为父亲和女婿之间的合格的乖顺纽带呢? 温柔本是世间的美好品格,这群人偏要扭曲利用,将野性的人变得柔弱,将温柔的人变得顺从。她们被它们当做宠物一样驯化,磨去了天生的爪牙,失去了生存的能力。 大贵族们:还是多请女老师,复习之前的《缇萦救父》上部吧。 不过还是很多小姐偷偷让乳母的儿子女儿出宅院,悄悄买了缇萦当女官的下部书,藏着掖着不让家长发现,这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至于民间百姓家和在小贵族家中当差的人家——能活着才是正事,谁管孩子粉不粉,软不软? 能长成能干活就是福气! 何况这是藤原淑子的书啊!就是那个提出了疟疾治疗,救死扶伤的藤原淑子啊! 支持一波! 他们买不起昂贵的书籍,索性如今也有效仿唐国说书的为贵人服务的艺人,于是就几家十几家凑钱,请艺人来讲一讲这些姑娘们的故事。 在淑子的正面笔触之下,女孩智谋不输男孩,武力可以培养,只要不被扼制,在各种劳动和交际中大有可为。 太好了! 在小户人家里,尤其是在母系习俗和父系习俗交替期间的平安京的时代,淑子的新书可是大大戳中了下沉市场。 这时候的底层人,许多都是生了女儿以后准备招赘的,反正女儿生下的孙子也是自己家的。 有些做小生意的有点家底的人家还担心女儿撑不起门户,准备找个人品不错的男人照顾孩子,女儿只要像贵族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儿一样享福就行了。 但现在,许多人改变了主意。 凭什么人家的女儿能为父亲上战杀敌,百世流芳,我的女儿就只能一辈子窝在家里,只认识丈夫和孩子那几个人呢? 女儿实在撑不起来就算了,可这种为几两碎银抛头露面的人家,又有几个孩子是真的羞怯到举着扇子不能说话呢? 一时间,许多京内的百姓开始考虑培养女儿的能力,而力气大、头脑聪明的“古怪”女生受到的嘲笑也大大减少。 就连大户人家,也开始陆续招聘有过人之处的女孩成为小姐们的侍女。 “真好啊!”听着姐姐的讲述,小雨君的眼睛亮晶晶的。 姐姐拉起小雨君:“今天西边不远有家人就请了说书艺人,我带你去看热闹!” “等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开市的时间,夫人嘱咐了要给大女公子买鱼肉,我们一起去!” “好哦!”小雨君和姐姐一起带着两个保护的男仆出门玩。 直到说书结束,她还意犹未尽。 “看着女公子写书,我还没有感觉,可是听到大家的喝彩,我才感受到难以言说的奇妙。”提着新买的鱼肉,姐妹俩一路闲聊回到了家。 循子夫人正拿着毛笔,坐在庭院前写和歌和汉诗。此时日头正足,优子也在和她一起学习,完成循子布置的作业。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注) 优子一边练字一边小声嘟嘟囔囔:“贵妃娘娘都死了,皇帝又没死,怎么是天长地久呢。” “要我说皇帝也应该死翘翘,这才是比翼鸟啊。” 换来了循子女士的毛笔敲头。 优子不敢开小差了,乖乖写字。 内室里,淑子睡眼惺忪。 一放假就能睡到十点半,这是她的传统技能。 幸好现代的妈妈和这里的循子都很纵容。 小雨君放下鱼肉,跑去找淑子。 “女公子,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到惟光的牛车了,他是不是要来送信了?” “送,也行;不送,也行。都行。” 刚睡醒的淑子犹如卡皮巴拉。 小雨君帮忙拉起淑子:“起来吧我的好小姐,咱们给他们个面子,谁知道源氏公子来不来呢。” 淑子仰卧起坐又仰卧: “你去吧亲爱的小雨君,他不会来的;问就是我与周公相会。平时太累了让我休息一天吧。你知道怎么做的,爱你。” 好吧,脸红红的小雨君习以为常地给淑子盖好被子。 出门等候惟光,顺便熟练地从小姐早就准备的回信中挑一份应景的送回; 下午还要和夫人汇报内里的生活;还要提醒小姐给藤宰相(花散里)准备两人说好的花草书签; 还要提点姐夫好好对姐姐; 还要教育弟弟妹妹; 还要将自己的工资给母亲一部分,让她开心点…… 明明是假期,还是好忙碌哦。 但小雨君很开心! 第35章 淑子安抚手下人,也发动了大清洗 朱雀帝登基后,最开心的人莫过于弘徽殿女御。 现在应该称呼她为皇太后了。 皇太后搬离了金碧辉煌的弘徽殿,扬眉吐气地带着越发壮大的女房团体强势挤(重点)进了,嗯……清凉殿。 如今藤壶皇后即将随着上皇桐壶院一起退居宫外,内里再无人约束皇太后了。而等到桐壶帝仙逝之后,皇太后只会更加霸道。 第25章 朱雀帝对此略有不满,可他实在不敢反抗母亲和外祖一家,于是只能和母亲住在一起,委委屈屈。 本来就温柔内向的他更加抑郁了。 藤壶皇后带着亲近的女房们一起随着桐壶院出宫了,在此之前,她把剩下的人脉转交给了淑子。 “如今形势逼人,我只能将孩子一人留在东宫,自己却不能探望,实在是恬为人母。”她泪眼婆娑。 “所幸在这深宫,我还有你可以相信。” “这些年,我靠着你们的鼓励和陛下的爱护走到今天,我万分羞愧地拜托你,和源氏大将一起,照顾好这孩子吧——他是我们的希望。” 藤壶皇后这些年越加气度雍容,华贵端方,但要离开这生活了十几年的熟悉宫廷,也是内心不安。 她和淑子都清楚,只有冷泉能够顺利继位,她们才能有将来。 “您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淑子郑重保证。 如今后宫的酒水膳食已经归在了她的名下,兵司和闱司这种事关内里安全的部门她也得到了明旨管理。 在这样优厚的看重下,如果还做不到保护好冷泉这个宝贝蛋,还不如早认命嫁给源氏这个感情渣渣,或者一头撞死在清凉殿! 如今淑子的当务之急,是迅速收拢权利,安插亲信,排除异己;在下一任尚侍进宫前完全掌握内里,并架空这未来的尚侍。 出行前,藤壶皇后最后一次抱住冷泉,伤心落泪。 小皇子年幼,不懂母亲为什么哭泣,也不太懂什么是分离。 他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了母亲,努力伸直身体,用幼小的双手不断为母亲拭泪。 渐渐地,看着悲伤难抑的母亲,小冷泉也开始大哭。 周围的坚强的女房忍住悲伤宽慰皇后,而感性一些的也跑到外面一起落泪。 美丽的藤壶宫殿,被染上了悲伤的面纱。 “好了,明明都是决定好的事情,我却再次悲啼,太不像话了——” 最终还是藤壶皇后终止了哭泣。 她轻轻为冷泉吹散眼泪,亲手将他抱到了同样眼眶红红的淑子怀里。 “母亲要和父皇一起离开了,以后你要好好听典侍姨母的话,好好长大。” 这是未来三年里,这对母子唯一的对话。 “世事无常久,请君怜幼苗。” “幼苗有天祝,蓬勃入日长。” 淑子与藤壶皇后互相答和。 曾经的后宫万紫千红,如今上演了百人百态。 承香殿女御也有一些伤感,但更多的是轻松。 ——她的长子帅皇子与皇太后家中的女孩缔结了姻缘,如今她得了特许,去大儿子的府上居住,还能时不时进宫看看小儿子,确实是心满意足。 无子无女的丽景殿女御在走过了悲伤后也逐渐平和起来。 她不算受宠,桐壶院对她没什么不舍,出于减少麻烦的考虑准许她回娘家居住。女御思来想去,虽然家道中落、不如往昔,可是能回到从小长大的地方,落叶归根也很好。 况且,宫中还有升为藤掌侍的花散里,她还会照拂家里的姐妹。 之前还有人嘲笑女御的妹妹成为了侍奉贵人的内侍,今日他们才发觉,失宠无子的女御前途不稳,可有权力的女官依旧受人追捧。 将手中的人脉交给花散里后,丽景殿女御蹬车,最后看了一眼这层层叠叠的宫殿,在淑子她们的送行中离开了生活半生的内里。 一直希望成为正式后妃的春日尚侍在这最后的时候被晋升为了女御,奉旨和上皇一起出宫居住。但上皇已经退位了,她又有什么盼头呢? 如今她不再像以前一样昂头挺胸,明明衣服更加华丽,脸上却写满了落寞。 离开之前,她找了源典侍,两人不知说了什么。 淑子看到,尚侍孤零零地地离开了,即使是美丽的外衣也难以掩盖消瘦——曾几何时,她也是时下推崇的丰腴美丽的女子。 “之前还有一部分上皇没带走的女官,她们一般会被安排到各司就职;年老力衰的,随意找个宫殿养着就是了——以前都是这么做的。” 源典侍难得地伤春悲秋。她经历了无数朝代更迭,年轻的时候自以为已经看惯世间离分。但如今年纪渐长,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与现在的心境相比,年少时候可真是无病呻吟。”源典侍自嘲。 “少年不识愁滋味。 却道天凉好个秋。”(注)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对着天空45度角流泪的非主流时刻呢? 只是长大后才发现,那时候流的泪,不过是现在心湖中的一滴水,在现实的悲欢离合面前,激不起一丝波澜。 眼下再看看这些因为侍奉的贵人离开而晚景凄凉的内侍。 淑子想到一首诗。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注) “那些内侍们,如果有能力尚可,品性端庄的,我们一一谈话;之后先放入各司,按照才能履历重新安排职位。” “至于年老且无处可去的前辈们,先换一体面宫殿,将她们好好安置。命日后准备在内里养老的其他女官照顾衣食住行。 以此代代相传,不敬老内侍的女官日后也不得在内里养老,老内侍也不可作威作福为难年轻人。此事由各司尚书(即部门最高女官)及其余掌事女官轮流监督。” 淑子在折子上盖上自己的典侍印章,递给有些难过的源典侍:“您看,我们已经在改变了不是吗?她们会比之前的退休女官生活得更好。以后的女官们也会老有所依。 这是我们一起做出的努力,源典侍您也特别优秀,日后神佛也要称赞您呢。” “呀,这多让人不好意思——”源典侍有些害羞,脸都红了。 “所以,为了前辈们和咱们的未来,您赶紧干活啊!!!”淑子继续逼同事内卷。 她实在是太忙了啊啊啊啊—— 淑子实在是忙出来了残影,为了稳住地位,同时为了抵制皇太后想插入的人手,现在她疯狂扩充自己的班底,恨不得把小雨君在温明殿偷偷养的那只猫猫都拉过去干活! 在晒太阳的超可爱小三花:喵喵喵?是谁在思念本女王? 正式成为书司尚书的橘掌侍、被淑子委以重任调往藏司管理圣旨的橘典侍、在殿司越发如鱼得水的源典侍、药司一把手小路掌侍、因为资历足够被分往膳司的马命妇、以及被派往其他部门的曾经后凉殿和清凉殿源氏留下的信任的女官和部分藤壶皇后的女房…… 淑子疯狂在有限的时间里将她的人手安插在了各司的重要职位上,若有忤逆之人则依靠尚未完全还政的桐壶院的旨意将她们罢免或降职。 即使被右大臣派系和某些迂腐不化的官员议论手段强硬也我行我素,不为所动。 娇弱的兔子只能被夸奖可爱,然后被分食血肉;只有经历过厮杀狩猎的猛兽才能在这利益分明的残酷丛林存活。 比起这些男人所谓多情的怜惜,淑子更想得到的是尊重。 时代教不会他们尊重,但是权力一定会教给他们敬畏。 即使被诟病辱骂,也要抓紧现在的时间,不择手段。 否则等桐壶院去世后,在皇太后的压制下,所有的辛苦都将功亏一篑,甚至失去倚仗又被瓦解权力的淑子也会跌入万丈深渊。 最后,面对最为细心妥帖,且这些年逐渐更有主见的花散里,淑子将她派去了兵司和闱司监督。 “所有友人中,不惧怕交际且在外足够稳重自持的人,只有你和橘典侍二人。”淑子神情严肃。 “我与你和你姐姐十分亲近,当初也是她介绍咱们相识的。” “如今,关系复杂但又事关重大的这两个部门,我最为信任、能有足够人脉和能力的也只有你。” 淑子郑重鞠躬:“想方设法拿到目前两司尚书的把柄,若是能威逼利诱、化为己用最好;若是保持中立我们就大量派人监督; 但若是她们向右大臣一方偏袒,哪怕只是一点点意向——即使没有我们也要制造机会,必须将她们赶出宫去。” “我的弟弟藤小将他们在宫门处当值,必要时我们可以和他们联合。” “这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为了我们家族的安危。” “请您一定做好,我会永远支持您。藤原和子女官” 在朋友们的鼓励下,大胆为自己起名为和子,取自“和光同尘,与时舒卷”的花散里也郑重下拜:“君之托付,定不辱命。” 朱雀帝登基的第一个月,在桐壶院的强势支持下,在世人的惊骇与皇太后的不满中,淑子成功发动了一次内里规模最大的清洗。 第36章 有人走了,有人来了 “你知道外面的人在说你什么吗?” 源氏摊在淑子的卧室,看着她安静飞快地阅览一份份文件,试图出声转移淑子的注意。 第26章 “能有什么?没有女德、缺少家教、专横跋扈、性情古怪?左不过就是这些。”淑子冷笑。 “他们还说你要小心些,不然就嫁不出去了。”源氏抛起手中的橘子,颠来颠去。 淑子从案桌上抬眼:“和我说这些,您又在想什么呢——我是说,您会因此嫌弃我吗?” 呀,状态不对,迅速调整一下。 淑子开始西子捧心(也有可能是东施效颦),继续生产工业糖精。 放下毛笔,淑子拉着源氏到寝台里,一下扑倒源氏,两人并肩而卧。 源氏胸口闷痛:等等——十二单有多重你心里没数的吗? “我早就说过了,你要是愿意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我随时都能满足你——我不是说不好,但你现在太危险了。” 源氏还是心软了,面对情人,他一向不算狠心。 “女子之身,终究不要如此高调。”在男权世界的教育下,他自觉真的是在为她好。 淑子想起了家中的亲人,想起了二十一世纪,泪水逐渐滴落——这是她发明的催泪大法。 抬起头,她用红通通的眼睛乞求地看向源氏: “我也不想这样,莳花弄草、舞文弄墨的生活难道不悠闲安逸吗?二条院和紫姬相处不愉快吗?我明明是那么思念大家,可是我无能为力啊!” 泪水一颗一颗掉落(淑子:我专门练过的!),源氏看着心都酸了: 碧茶一向胆大活泼,什么时候被逼成了这样!况且如她所言,紫姬和她通信不断,感情深厚。想来她也是身不由己,我怎么还能难为她呢? 于是源氏急忙将淑子搂在怀里,用绸帕为她拭泪。只听怀中人抽抽搭搭: “如今小皇子在宫中独木难支,您就算是保护人,可您也事务繁忙,顾不得许多细节。 如今小皇子的衣食住行我事无巨细,若是不掌握内里,有人要害小皇子的话,咱们的一切都没有了啊!” 说着说着,淑子开始大哭起来。 这话是真心实意。 源氏身在前朝,目前还有桐壶院的庇佑,且自己还年轻,没有经历过风雨,只觉得皇太后一向强势,却不清楚淑子直面的压力感受到的不安。 鞭子打不到自己身上,总是不疼的。 如今淑子如此悲伤,他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能哄着淑子不要哭了,还让惟光马上送来了新的香料和绘本等礼物赔罪。 这二条院收藏的绘本十分精致,书司进贡给清凉殿的也不如源氏手中的,可见桐壶院一贯的爱子之心。 “这本子确实很好看,里面记载的和歌故事也很清晰。 你看这里,“心如钓者之浮标,相思不定随海潮”(注)倒是十分真切,也不知你这浮标最后会到哪个相思之处。” 还在和槿姬求爱的源氏有些心虚,捞起刚刚落下的橘子递给淑子。 淑子也没有继续纠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不是吗? 只要拿到想要的,和这个大帅哥调调情也没什么,自己开心就好啊。 她的生活丰富多彩,又不是真的像钓者浮标,只等着负心人。 “走吧,一起去看看小皇子吧。”淑子拿着绘本,拉起源氏,一起走向小皇子的房间。 “典侍姨母,这是什么啊——” 冷泉小皇子奶声奶气,被淑子抱在怀里,小手指着色彩鲜艳的图片,一点一点。 他今年不过三岁,长得白白嫩嫩,玉雪可爱,圆溜溜的眼睛看向人时,简直让人心化了。 即使是严苛的皇太后,也没当面训斥过他——当然,会不会在半夜诅咒,这个,难说。 淑子将孩子抱在膝上,认真教给孩子假名和故事。她一向善用比喻,比起其他的保姆老师,讲得更加有趣,冷泉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还煞有其事地点头。 源氏在一旁,看着这与幼年时自己极度相似的脸庞,心思复杂。 一方面,这是自己罪恶的产物,是自己对敬爱的父皇的不忠不孝,日后神佛必将降罪; 另一方面,这是深爱的女人为自己诞下的骨血,更重要的是,这是未来自己富贵生活的保障。 这是他的儿子,也不光是他的儿子。 源氏闭上眼,如果有一个单纯仅是属于自己的儿子,他会和对冷泉一样对待那个未来的小生命吗? 当晚他没有回二条院,派人给紫姬送去他和淑子的信后宿在了东宫。 “我们有一个孩子好不好?”源氏突然有些落寞。 ——当然不好! 淑子每次都算好日子,用避孕的香方熏衣服,并向神奇玉佩祈祷,多管齐下,在享受快乐的同时避免有崽。 创业未半,绝不能轻忽! “您情人众多,年轻力壮,早晚会有身份高贵的妻子诞下麟儿的。” 等等,头中将这个年纪已经当了好几次爹了,源氏这小伙子,情人一火车,目前就一个冷泉,他,是不是,不行啊? 虚,真虚! 源氏本来也是有感而发,听淑子这么说,他也更加期待身份高贵的妻子的孩子。 扒拉扒拉,目前真正符合要求的就是葵姬;紫姬还太小了,和碧茶约定好暂时先别动;槿姬一直不同意…… 习以为常地心猿意马。 淑子在沉默中脑子也在算账,算皇太后的人手和招数,算她能掌控的侍卫数量…… 同床异梦。 就说了,工业糖精嘛,别要求太多呢。 清晨的光束照进来,内里又开始了一日的喧嚣。 东宫外人来人往,内侍们捧着箱笼走来走去,看方向是往西侧去。 “这是谁的行李?是陛下(朱雀帝)遗留的吗?”源氏好奇。 “是新的藤壶女御以前的旧物,如今全都搬到藤壶去了。”淑子源氏牵手,静默地共同面对难以言喻的现实。 这位新的藤壶女御是藤壶皇后的异母妹妹,也是前朝的公主,在朱雀帝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嫁给了他。这女孩不像藤壶皇后那样沉静有度,性情骄傲活泼,十分得宠。 “除了藤壶,承香殿也来了新的女御;还有丽景殿,”淑子补充。 “皇太后的侄女成了新的丽景殿女御,如今的丽景殿可比之前热闹百倍。” 旧的时代结束了,新的宫妃进来了。 看着内里的似锦繁花,淑子想。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注) 第37章 紫姬:老司机带带我! “你看看这个。”淑子将一本册子递给源氏。 “女子生产注意事项?”源氏好奇,“难不成碧茶你真的有了?” 他高兴地用手抚摸淑子的小腹——这是他名义上的长子呢。“别当典侍了,这么劳累可怎么是好,回二条院养胎吧。” 看吧,若是一个不慎,淑子拥有的一切都会成为镜花水月。 “不是的,我的缘分还没到。”淑子婉言。 “这是从皇后生产的时候我就产生的想法。女子生产九死一生,除了需要法师祈福外,周围帮忙服侍的人手也有很多要小心的事情。除了神佛保佑,更多是事在人为。” 淑子本想用女官们完成这个项目,毕竟只有女人才了解生产怀孕的辛苦。可现在女官全员都被调动起来占位置了。 终究还是太弱了。 就像是她写的故事,无论是缇萦、平阳公主还是花木兰,孝顺的也是父权,也只有这样的思想才会被掌握话语权的男性高抬贵手,下传到民间。 就这,如果没有当初桐壶院的支持也无法发行呢。 再等等,一步一步来,今天她能写出女子维护父亲,明天就能写天下人维护母亲。 淑子坚定了决心。 至于生产的事情,源氏不会主动想起这些,即使当面提起,这个男子也没有什么感触。 千百年来,女子不都这样吗?还需要注意吗? 可千万年前,大陆和小岛还是母系社会啊;部落的首领、沟通天地的巫觋不都是生来就拥有伟大的孕育能力的女子之身吗? 只可笑有些人在维护自己利益的时候满口祖宗规矩,若说到祖宗规矩,真正追溯到祖宗的祖宗是怎样生活的时候,他们又闭口不言,只会拿着孕育者进不去或留不了名字的所谓满门荣耀,满口温良恭俭让、仁义礼智信。 仔细一看,就是无耻。 扯远了。 当下源氏想到曾经的疟疾手册给他带来的名望,再想到推迟产期的藤壶皇后,犹豫之后还是接了下来。 万一成功,即使皇太后,日后也无法太过分吧。 源氏答应了淑子,也郑重承诺下来。 好的,这回叫上弟弟们,一起加班。 淑子写信给循子,说明了这件事。循子表示十分感兴趣。于是在淑子的支持下,循子也加入其中。 淑子没有想到,四条夫人也闻循子的讯来信了,想要一起办事——她经历过三次生产,本就身材娇小的她五年内从鬼门关走了三次,外人无法感同身受,她深受其苦。 第27章 不知是不是这个世界的玄学力量,言出法随,刚刚决定承办此事,源氏就寄信过来——葵姬怀孕了。 他对此十分欣喜,去左大臣家中的次数也变多了,还带着淑子抄录的不完整的手册,交给了葵姬的母亲,也是桐壶院的三妹妹,说是女官整理的,可以参考一试。 至于他自己看手册——想什么呢?这种丈夫过于关注妻子,还要照顾生产的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面子大过天的源氏身上? 有时源氏只能给二条院写信,让紫姬不要介意。 事实上,即使已经到了时下可以结婚的年纪,紫姬也并不怎么过分在意这些。她还是一派孩子心性,与其说将源氏当做侍女口中的丈夫,更多的是将他看做兄长与老师。 这时候的她就像现代的中学生一样,每天在源氏和淑子布置的大量学业中勤勉练习各种才艺,空闲的时候和侍女们玩娃娃看话本,全身洋溢着少女的天真快乐。 在作业够多的情况下,她是没有乱七八糟的想法的,只想请两位老师高抬贵手。 而淑子更不在意源氏的后院,只要不和敌人扯上关系,懒得管他。 她只想自己变得更优秀。 淑子每日在十二单里步行上万,疯狂消耗卡路里,马不停蹄地陷入了新的工作旋涡中——新的斋宫和斋院的出行仪式。 每当皇权交迭的时候,皇族的女孩都会被筛选,到斋宫和斋院祈福。 根据法师占卜,朱雀帝登基后,皇太后和桐壶院的三公主即将赴任贺茂斋院,前皇太子与六条妃子之女即将赴任伊势斋宫。 前者先行。 皇太后在两个女儿中最疼爱的就是小女三公主,公主即将赴任,她和桐壶院都异常不舍,但是规定如此,也是无可奈何。 因此,公主的赴任必须尽善尽美。 想不到吧,皇太后除了生育皇太子,还生育了健康漂亮的大公主和三公主,甚至还有早夭的二公主;她自己也尽心侍奉皇帝三十年,也难怪当初面对藤壶皇后心中不平。 不过要怪的就是世道,当初皇太后以身份高贵霸凌欺辱桐壶更衣;之后藤壶女御也以皇族出身和宠爱压了皇太后一头。 反正现在,皇太后才不想管上皇夫妻俩,只想在儿子的荣耀里作威作福,给女儿们捞好处。 淑子头都大了,按照皇太后的狮子大开口,这仪式规格盛大得都要赶上朱雀帝的登基了。况且后面还有斋宫的上任,那还是桐壶院疼爱的早逝弟弟的独女,实在不好厚此薄彼。 况且以她对皇太后的了解,今日答应了她,明日,后日,大后日,皇太后的要求只会越来越过分。 皇太后的生日、她娘家右大臣的晋升、未来右大臣家的尚侍进宫、皇子皇女的出生……难道要一次比一次盛大吗? 在仪式上退让后,在其他地方,淑子是不是也要一步步让步?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起视四境,虎狼四顾。(注) 淑子写了两封一样的折子,一份送到了桐壶院,一份在皇太后回家归宁的时递交给了朱雀帝。 “由于身份特殊,且为民祈福。斋院入社仪式,比前朝规制扩大三成,并在本朝实行,斋宫入社仪式一同,在下一朝视国库调整;其余盛典规制,子承父制,不宜改动过多,以示孝道?” 淑子听着朱雀帝的声音,默默低头,想着他可能的问话。 万万没想到,一向遵从母亲和外祖意愿的朱雀帝,没说什么,思考了一会就批复了同意。 “典侍言之有理,子承父制,以示孝道是万古不变的真理。” 在他温柔的语调中,淑子发觉,朱雀帝对皇太后的不满比她想象得多。 她的思想传播也比想像得更加困难,必须徐徐图之。 三公主上任之前,朝中举行了百年来最为盛大的祓禊仪式,为三公主和国家祈福。 当天,京都鳞次栉比的商铺都挂上了招展的彩旗与经幡,街道上百姓人山人海,只为了一睹游行的子弟风采;被挑选出来的身材挺拔的禁卫军们也穿上了最为鲜亮的铠甲,努力维持秩序。 京中的大大小小贵族也都凑了上来,一睹盛大的仪式和源氏大将的风姿。 本来这些事情和紫姬没什么关系——源氏一开始是不愿意让她看见外面的世界的。 但现在紫姬的父亲已经知道了她的去处,紫姬与父亲的通信中知道了这件盛事,又被淑子鼓励,更加好奇了。 在淑子的游说下,源氏勉强同意了紫姬坐车出去看看,并准备好了一辆低调不起眼的牛车,让紫姬的乳母侍女们随侍,丝毫不得有失。 出发当天,紫姬还没有坐上自家的灰扑扑小破车,就被二条院门口一辆华丽宽敞的牛车吸引住了。 “哇——” 纵使不爱攀比,但看着眼前装饰着各色绸缎,连木头都闪闪发亮的大车,紫姬也超级羡慕。 感觉这健壮的牛都是天上的神牛呢。 门帘被掀开,豪车里优子猛然探了出来,以超快频率挥动小手招呼:“紫姬快来啊,我们和姐姐一起出去玩。” 惊喜的紫姬在侍女们的惊呼跟随下,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淑子和优子。 至于自己家?哪有什么车? 完全没看见呢。 第38章 所以千万不要非法抢车位 原来内里的淑子忙完了三公主这一摊子事情,自然是要出来看看自己的工作成果的。 她承办的仪式,怎么能不欣赏。 等之后的正式入社上,她还要坐在前排呢! 听闻内里一把手循典侍想出宫看游行,内里的侍从们为淑子找到了一辆超级豪华宽敞的牛车,据说是藤壶皇后早年用过的车重新装修,闪闪亮亮的! 其他女官也要出来看看大家的成果,于是内里这天一排牛车陆续驶出。 花散里想和淑子一起,但是考虑到各自的家人,还是决定去家里接姐妹们,然后和前丽景殿女御她们同行。 橘典侍、橘掌侍和平少将、马命妇等一起,安心欣赏热闹的场景。 源典侍带着一群小姑娘在另一辆大车炫耀她的峥嵘岁月,对骑马的贵族们指指点点,进行女凝。 还有其他女官们不提。 淑子接了优子之后,就跑到了二条院,想着给紫姬一个惊喜。 她太了解源氏的德性了——如果让他安排,自己怕是连帘子都掀不开,只能听个热闹。 其实淑子猜得一点都没错,只能说这已经进步了,不然源氏会更加恶劣,紫姬甚至都出不了家门,一生被困于深宅大院。 即使死前想要出家的遗愿,也因为源氏的自私被推三阻四。 淑子的大车十分宽敞,里面装饰着案桌木柜,还有将前后隔开的竹帘;外面则是悬挂着唐国的彩绸。 内里的侍从们尽心尽力,用象征春天的草绿色和嫩黄色的丝绸布置了牛车的外观,为了讨淑子欢心,车檐下悬挂着装有珍贵茶叶熏香的丝绸香囊。 所有的绸缎上都用银线刺绣了兰草、云朵等图案,再配上点缀的银铃铛,实在是华丽不凡。 淑子一开始也被惊奇到了,觉得实在奢靡,但一想是自己之前没有专门提醒,也不好寒手下的心。于是叮嘱以后出行以简约为上。 至于这次,先出去玩,之后丝绸留着重复利用,绝不能浪费! 紫姬带着侍女们上车后,面对载了这么多人依旧宽敞的空间也是惊叹。不过很快,车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外面的景象吸引住了。 似乎整个平安京的人马都出动了一样,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少都穿上了最体面的衣服,站在街道两侧观看,时不时发出欢呼;贵族们的牛车一辆接着一辆,布满了空隙,有时竹帘微动,露出里面的衣香鬓影。 “听说这都是姐姐帮忙料理的,您真了不起!”紫姬用小小的扇子遮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被掀开的竹帘外的世界,真心实意地惊叹。 “是啊是啊,姐姐就是最聪明能干的人,照我说外面那些公子都比不上呢。”优子也加入了夸夸团。 嘻嘻,淑子的嘴角都要咧到耳后根了。 一路畅行无阻,无论是哪家的牛车,就连几个亲王的家眷,看见淑子这plus豪车,都恭敬让路。 这内里的豪车,谁敢拦啊?众贵族瑟瑟发抖。 源氏大将和晋升为三位中将的头中将骑马经过,在观赏的黄金地段,也看见了这豪华的马车。 一开始他还在疑惑,这是哪位后宫的出驾,直到淑子掀开竹帘,带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的紫姬向他挥手。 源氏恍然大悟,虎躯一震,差点落马,战术性挥手,心里后怕。 又引来了两侧路人一阵赞美的惊呼呢。 “我长大了也能与姐姐一样厉害吗?” 游行还在继续,但路边的行人逐渐增多。已经看完了主要场景的淑子担忧安全,于是提前将孩子们送回家。在晃晃悠悠回二条院的路上,紫姬和优子靠在淑子的怀里,期待地憧憬。 第28章 “你们舍得离开家,换个地方生活吗?”淑子温柔抚摸着她们的额发。 由于两个孩子都没有着裳,她们的额发也没有剪。细细碎碎的头发贴在额头上,就像是小鸟毛绒绒的羽毛。 “我可以啊,反正宫中住几日就能回家。如今母亲也忙碌起来了,我要是换个地方也没什么呢。”优子兴致勃勃。 紫姬却想了又想,踌躇了:“要是我离开二条院的话,公子找不到我会不会失望呢……而且,我也舍不得他。” 她语气沉闷。 心软善良的紫姬,特别会为源氏考虑;可源氏呢? 太难评了,如果没有源氏庇护,就算是回到亲王家,原生家庭也无法照顾好紫姬;而源氏好好养大了紫姬,却心怀鬼胎,任性妄为。 “一切都随你们的心意,如果有困难,我会在你们身后。”淑子和小姑娘们拉钩钩。 豪华牛车在将优子送回七条院后,往二条院的方向悠然行走。淑子也与紫姬谈天说地,不断收获她崇拜的目光。 临近一条街道,前面却传来了吵闹争执的声音。 “我们好好停在这里休息,你们却蛮横无理,让我们离开,哪有这样的道理?”一群人在吵。 “你凭什么不退让,你们算是什么来头?”另一群人更加豪横。 似乎是因为行车避让的事情,两方的年轻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间夹杂着年长的女声,呼喊“不得无礼”,但全然无用。 “外面怎么了啊?”紫姬还有点想凑热闹,这一天的热闹比过去一年的都多! 淑子将紫姬按了回去,让她和其余侍女们坐在车里内部隔断的帘幕后面。自己走到车门前,让随行的侍卫去探听情况。 原来是葵姬本来心情烦闷,不愿出行。今日在被反复游说好不容易出来散心,但这一劝告就耽误了时间,如今来到街道上只能看见密密麻麻停靠好的牛车。 于是前头侍从们就挑了一些看起来低调朴素,想来也不是什么显贵人家的牛车,呵斥他们让行。 其中一辆牛车,虽然看起来不显眼,但车子上的帘幕也极其精致。这家的侍从看着颇有底气,丝毫不肯让路。于是上头的两拨人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打起来了。 两方的主人听说冲突,都派了侍女来劝架,但冲突却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那与左大臣家产生冲突的是哪一家?左大臣家的侍从让人给他们挪位置本来就不占理,怎么还能吵起来?”淑子有些烦躁。 随着朱雀帝登基,他的外祖右大臣家也今非昔比,左大臣更应该时刻注意爱惜羽毛才对,怎么这个时候家里还沉不住气? 淑子派出的侍卫迟疑了一下:“那被呵斥让路的人家派出的侍女,似乎是早年前皇太子的家臣。” “车里的人,应该是前皇太子遗孀六条妃子,今日许是微服出访,因而被当做是贫寒人家。” “典侍大人,咱们要绕路吗?” “绕什么绕!你也给我挤—进—去—”淑子全身颤栗,银牙都要咬碎了。 前皇太子妃、如今的伊势斋宫之母被当街欺辱,尤其是在与斋宫一样清苦修行、即将上任的斋院的祈福大会上! 这件事传出去,不仅桐壶院的声名会受损——连已逝的亲弟弟,为你亲儿子空出来皇太子位置的前皇太子的妻子,也是他唯一的骨血的生母都保护不了,你这皇帝有没有良心! 更重要的是,那负责安排两位公主皇女上任仪式的典侍藤原淑子——你有没有能力,还能不能干了! 皇太后正在盯着呢(眼睛)(眼睛)(眼睛)。 大好的假期,为什么又要给猪队友收拾烂摊子!为什么要影响我的前途! 打工人的怨气直线上升。 淑子命车夫向冲突的地方前进,并让侍从向周围的牛车道歉,请他们体量宫中内侍办差,稍稍让行。 围观了前面冲突的周围人家:您随意,只要不打起来就行哈,话说另一家的牛车都被打坏了呢,好奇里面是谁家的女子。 探头探脑。 直到淑子的大车隔绝了路边人的视线,他们才将目光重新投向游行,就这还不忘和其他人分享吃瓜。 淑子赶到案发现场时,冲突已经停止了。葵姬的牛车在前面悠然而过;而六条妃子的车架却已经被打散了。 牛车的驾驶台被当腰折断,只能靠架在其他人家的破烂车轮上才能勉勉力支撑。 为了保持主人的体面和车子的平衡,车中的女眷选择了下车在路上等候。 这些曾经在内里风光无限的女房们穿着精致昂贵却有些过时的宫装,用扇子遮住了外人的指指点点,正在强忍泪水,勉力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有些侍从帮忙护住侍女们,维持秩序;有些侍从自觉护主不力,正飞快跑回家调动新的车子,将功赎罪。 只可惜外面传来源氏大将游行的呼声,这些侍从面对人山人海,举步维艰。 一时,六条妃子被架在了这里,外人看了也会觉得不忍。 牛车一停,淑子就带着小雨君立刻下车,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走到六条妃子的车前才移开桧扇。 “在下是宫中的循典侍,今日见到妃子,真是失礼了。”淑子隔着帘幕,向里面孤单的身影请示。 “刚刚不知道哪里来的白马跑到了这里。我担心会伤害游人,便来查看。却原来那野马冲撞了您的车子,是在是太不幸了。” “内里今日的女官们也来观看。我的车架上只有自家的妹妹,在竹帘后休息。如果妃子愿意赏脸,不若我们一同坐车赏景?” 淑子给足了台阶,帘幕里的人影也应下了。 “果然是不懂事的野马,破坏了这微服出访。那就有劳您了。”六条妃子哽咽着说。 在众多侍卫围成的人墙后,六条妃子和侍女们登上了淑子的车。 车内的竹帘将紫姬和六条两方完全隔绝。 在车上,已经明显气到发抖的六条妃子委屈地说:“竹丛林荫处,偏僻不比家。(注)您将我送回去吧。今日不胜感激。” 随后一路沉默。 将六条妃子送回家之后,紫姬一下子从帘子后跳出来:“她好可怜,为什么会被欺负呢?” “世殊时异,门第中落,可不是会被这富贵的世道欺负吗?”淑子叹息,看向紫姬的眼神复杂。 紫姬依旧那么单纯快乐。 第39章 一切错误都来自所谓风流的源氏 却说回到家中,六条妃子将自己关在房间内,不理会侍女们的叫喊,独自愤怒懊悔。 她瘫坐在寝台边,细瘦的双手紧紧攥住寝台垂下的幕帘,心中的悲愤无处发泄,只能无声哭泣。 她出身高贵,自幼受尽疼爱;十六岁嫁入东宫之后,更是椒房专宠,前皇太子对自己十分关照体贴,百求百应。 那时候的东宫,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即使是弘徽殿女御,也只能对自己客客气气。 她的女儿,也是前皇太子唯一的孩子秋好出生的时候,丈夫抱着孩子欣喜若狂,甚至提前写下了册文,明旨承诺等登基后就将自己封为皇后,母仪天下。 只是老天不佑,丈夫英年早逝。但兄长桐壶帝也依旧尊重关照六条院,女儿秋好更是出落得美丽健康,倒也没有太多怨恨。 如今女儿要成为斋宫,自己更是作为斋宫的母亲,掌握着奉献的大义,处处被人高看。 只有源氏!!!就是因为与他的孽缘,因为他的薄情,自己才会收到如此羞辱! 本来,她一个孀居的贵妇,若是源氏想提亲,在这平安贵族中也不会受到诟病;偏偏他只是想与自己露水姻缘,又不断沾花惹草。 他搅动了春水,却又放任不管,自己的尊严和声名,都要消失在街头巷尾的议论中,甚至还可能影响女儿! 六条妃子又悔又恨,泪流满面。 得知消息的秋好听说了母亲的耻辱,不顾平时的仪态,飞快跑过来拉开帘幕抱住母亲。 “没事啊,母亲就是思念你父亲了,那时候咱们家真是风光无限。” 如今势单力薄,六条不能对女儿说出一丝对源氏和葵姬的怨恨,只能借由怀念过去,与女儿抱头痛哭。 东宫,小雨君带来了她的三花猫猫,和冷泉一起玩耍。 乖顺的三花大眼睛小嘴巴,粉嫩嫩的爪垫十分可爱,引来了东宫女官们的疼爱。 淑子还用内里库存的华丽鸟毛做了一个逗猫棒,眼下冷泉拿着逗猫棒,正在和猫猫玩得不亦乐乎。 那边冷泉和侍女们玩得热火朝天,这边淑子和源氏愁眉苦脸。 “你干出来的好事,这请罪折子你写。”淑子将砚台甩到源氏怀里,恶声恶气。 “你可千万不要像厉鬼一样可怕,我那天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连你带走紫姬都被瞒着。葵姬的事情怎么能算在我身上?” 第29章 源氏将砚台推回给淑子。 “我每日被你们这些女子欺瞒,怎么就要请罪,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神明也会生气。” 面对这小登的推诿,淑子冷笑。 “不然呢,照你这么说,让葵姬给陛下写信请罪吗?” “看见你送妃子回家之后,左大臣夫人不是送礼赔罪了吗,就这样吧……”源氏企图浑水摸鱼。 “不可能!”淑子又将空白的折子扔给源氏。 “有错误就积极承认补救,别想着打补丁,最后兜不住。” “如今趁着桐壶院还在,把事情都解决了,省的日后皇太后找茬。 况且六条妃子是斋宫的母亲,若是她心怀怨恨,之后行事过激,你能打包票一定没问题吗?” “你对葵姬冷淡,让她不满;又招惹了妃子之后没有好好安抚,使她怨恨。这冲突看似是两个女人,实际根源都是你这个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男人!还想推卸责任?” 身为丈夫不忠不义,身为情人不爱不护,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男人! 骂完了之后,淑子再次开始唱念做打。 “小皇子还这么小,日后可怎么办啊……” 好歹是写给亲亲老爹桐壶院请罪,不算丢人。最终在两人的扯皮下,源氏写了一半,淑子写了一半,主题就是请桐壶院帮忙擦屁股。 桐壶院……桐壶院当然会帮好大儿啦。 他超爱! 就六条妃子的事情再次批评儿子之后,桐壶院给六条妃子准备了丰富的礼物,命源氏和左大臣一家,除了有孕的葵姬都前去六条请安告罪。 并对内里表示,循典侍体察入微,实为人臣楷模。 本来想要接手斋宫入院仪式的皇太后缩手了。 淑子暂时松了一口气。 很快,三公主成为了新任的贺茂斋院,下一个要离开京都的就是秋好了。 因为这件事情,淑子频频拜访六条院,为秋好准备仪式的内侍们也忙忙碌碌。 六条妃子比之前更加消瘦,神态却平和了一些。 “那天感谢你的帮助。之后左大臣全家过来道歉,我也算咽下了这口气。”她收下了淑子呈递的器具名单,用上好的点心招待淑子。 “有时候看着铜镜,我都要不认识自己了。”妃子苦笑。 “这回我和女儿一起离开京都,去侍奉神佛,想来也能为自己积福吧。” “我之前还嫉妒过你,也是可笑。希望你不要介意。”六条妃子送给淑子一个精致的与玉佩相称的金银刺绣的唐国荷包,起身离开了,留下秋好听淑子讲解仪式的流程。 秋好如今和紫姬差不多大,也还是个好奇女孩。学会流程之后就开始和淑子聊天,讨论话本中的故事。 淑子离开六条的时候,听到已经说完送别话语的秋好又突然开口: “听说这次的仪式会非常盛大,也不知道会不会和封后的典礼能比较——若是母亲像话本里的主角一样,那时候成为皇后该多好啊。” “只有这样的权势,才不会被欺负吧。” “就像您书里的那些人物,只有战功赫赫,只有做出贡献,才会被人尊重吧。” 她的眼睛中有憧憬,有无奈,更有蓬勃的野望。 “我会在神佛前为百姓和母亲虔诚祈祷的。”她最后说。 第40章 一个孩子,一缕青烟 芳莲坠粉,疏桐吹绿。(注) 在秋好最爱的也是因此得名的秋天,她正式成为了新一任的伊势斋宫。 就任仪式在桐壶院对六条妃子的愧疚下十分盛大,所有公卿皆列席,共同祝福着这个孩子。 朱雀帝作为正宾,亲手为秋好梳上了额发,并为她戴上冠冕。 “莫要回京。”他看着美丽得让人心动的少女秋好,依依不舍地留下了老生常谈的帝王语言。(注) 谁知在秋好收拾行李人马,即将离开的时候,六条妃子再次生病,因而母女二人远赴伊势的行程也被延期。 与此同时,孕期不稳的葵姬生产了。 作为最宠信的左大臣的女儿,又是自己最疼爱的好大儿的妻子,桐壶院让女官之中权力最大的典侍淑子带着大批女官侍从,代表他去左大臣家中问候。 淑子来到三条左大臣家时,只见眼前圣僧集合,法师开会;香烟与经幡同舞,跳大神与诵经声应和,整个院子充满了玄学气息。 不明觉厉。 当初藤壶女御生产的时候,她因为自身愧疚减少了排场;如今葵姬生产,左大臣为女儿大办法事,场面十分隆重。 穿过重重烟幕,淑子来到内室,与左大臣见礼,送来了桐壶院的问候。 “合欢双带早已成,只盼童音膝下承。(注) 老臣不胜感激。”左大臣回。 源氏和葵姬的兄长三位中将(就是之前的头中将)一起,在产房前等待孩子的降生。还有左大臣一派交好的公子,也一起等候并祈祷。 没错,这个时代尊贵女子的生产就是这么……热闹。 听着外面不绝于耳的诵经声,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侍女,伴随着葵姬的闷哼声,一门之隔,淑子感到头晕目眩。 “不好了,难产了——” 产房内传来惊呼。 左大臣的夫人从产房内焦急地跑出来,面色惶惶,完全不顾自己贵妇人的身份,忙着呼喊法师准备替身童子(某种玄学工艺品),准备开坛做法。 虽然知道这个时代的法师有点用处,但淑子还是心里打鼓。 悄悄靠近源氏,她低声耳语:“之前咱们整理的手册呢?有靠谱的医师和产婆吗?” 循子女士和四条夫人最近根据她们的经验又添加了部分内容,她也交给源氏了。 “我都交给老夫人了。放心吧,没事的。今天的法师是著名的大师呢。”仿佛对牛弹琴,你说天来他说地。 三位中将在旁边凑近了这两人,竖起耳朵偷听。 “是啊,今日的大师法力高强,内里的阴阳师也到场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况且那么多女子都平安生产了不是吗。”他开始插话。 源氏赞同点头。 淑子气得把头朝向另一边——幸存者偏差,面前的都是没事的,出事的早就没法说话了! 就像卖降落伞的商家,全是好评。 淑子一边为葵姬祈祷,一边盘算着正式的手册里还要添加什么内容。 随着法师作法,葵姬似乎更痛苦了,惨叫声越发剧烈。 淑子带来的女官侍女中,有几个未婚的都开始害怕了,挤在一起默默祈祷孩子快些降生,不要再折磨母亲了。 其中一个姑娘想起了难产去世的母亲,感同身受,哭得精心修饰的妆都花了,也不在意自己的形象,依旧双手合十。 “有厉鬼作祟!” 大师们一同操作猛如虎,得出了这个玄幻的结论。 周围的僧侣和法师开始准备替身童子,准备转移葵姬受到的伤害。 中间提及厉鬼,还有些侍女小声嘀咕。 “不会是公子的情人心生妒忌,此时来害人吧?要不要呼唤她们的名字看看是谁在害人?” “言之有理,六条妃子、二条院的紫姬、还有内里的碧茶君……” 听见了这些人在背后蛐蛐,淑子带来的女官自觉好心被当驴肝肺,开始停止祈祷、怒视她们,让侍女们也停止了对话。 淑子却感到腰间的玉佩一阵发热,随后葵姬的叫喊声减轻了。 或许,这个世界玄学为大? 淑子在考虑要不要研究一下易经。 不一会儿,产房内传来了一阵哭声——葵姬平安生产了。 在场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左大臣欣喜若狂,比源氏这个亲爹还激动,从夫人手中抱过孩子,带着早有准备的大臣法师等进行出生后的御汤等仪式。 一时间,亲近左大臣和源氏的公卿们都欢天喜地,抱过那个男孩祝福赞美。 只有老夫人和侍女们,心疼地照顾脱力的葵姬。 得到母子均安的好消息后,淑子起身告辞,在左大臣的感谢下回到桐壶院禀报——桐壶院也在熬大夜,听到孩子平安降生高兴地跳起来,开始和淑子说之后要赏赐的礼物。 最后还是在藤壶皇后和春日女御的劝慰下才休息。 难得见面,藤壶皇后又与淑子问了冷泉的情况,泪水涟涟地思念了十月怀胎却无法相见的孩子,伏在淑子身上小声痛哭。 身为皇后,即使连悲痛都不敢张扬,生怕吵到帝王。 桐壶院不一定恨人欲其死,但一定爱人欲其生。 他爱重左大臣又疼爱源氏,面对这个源氏名义上的长子,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关心。 厚赏的礼物一车又一车,每天淑子都会奉命送到三条院,问候葵姬和小公子的身体,再回去禀报。 皇太后当做啥都没发生,一言不发;朱雀帝效仿父亲,准备了厚礼,也命淑子代表他道贺。 第30章 一时间,淑子运动量拉满,在小宰相她们的的担忧中,每天加餐,一顿能吃三大碗。 本来前几天都好好的,葵姬的精神也在逐渐变好,有时候还能逗弄孩子,或者隔着屏风和淑子等来探望的女官说几句场面话。 但到了产后第五天,葵姬突发高热。 刚回到寺院不久的法师们齐聚三条院,再次开始跳大神。 甚至产业升级了。 看着他们把白米和不知名的香灰往葵姬的寝帐上撒,淑子表情和灵魂一起抽搐。 ——这场面,无论是崇尚科学的现代还是小门小户的七条院,她都没见过。 “这是大师们在山间供奉的香灰,十分珍贵的。”葵姬的侍女解释。 “在生产那天多亏了大师们,葵姬才能安然无恙,之后我们每日都会撒香灰,希望今日也有神佛保佑。”左大臣的夫人老泪纵横,眼中满是对女儿的担忧。 淑子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这种吸收天地灵气,万物病原的香灰,居然洒在了产妇的被褥上? “那日我托公子带回的手册您看了吗?家里的医师和草药完善吗?高热可能是风邪入体,还是服药为上。”淑子顾不了那么多了,人命关天。 这是不是现代医学的感染啊! 左大臣的夫人沉默。 显然,她不觉得宫中的女官能比法师更厉害,又听了侍女们的教唆,担心这大名鼎鼎的碧茶君会借此暗害女儿,根本没翻开那本册子。 源氏却只以为给了岳母就万事大吉,也没在意。 淑子抓来小雨君:“家里的夫人最近认识了不少医师,趁着天亮,拜托你快去请他们。” 循子认识的医师很快赶了过来,在他们的用药下,葵姬暂时退热了,但很快又烧了起来。 清晨的时候,她突然睁眼,精神焕发。有经验的人看见,就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了。 按照葵姬的意愿,她先后与父母交代遗言,表达自己的不孝和对双亲的挂念。 老夫妇哭成了泪人,哀痛不已。旁边的侍女们也掩面哭泣。 与父母交谈后,出乎意料地,葵姬不想与源氏再见面,却反而隔着屏风淑子说了几句话。 “在生死弥留的时候,我做了好多的梦。”她轻声叙述。 “梦里有一道长河,河畔有好多女子。其中一位青春美丽,穿着刺绣夕颜花的衣服。” “我本以为那就是忘川河畔,却望见对岸有好多明媚的女孩子,她们自由行走在大街上,无拘无束真让人羡慕。” “其中有一人与循典侍颇为相似呢。” “说起来,如果神明保佑,也许我有福气跨过那条河。” “我这一生瞧不起很多人,包括我的丈夫,无所谓了。想来想去,只希望神明保护我的孩子吧。” 说完了这些,葵姬慢慢闭上了双眼。 说不清是阴差阳错,还是命数已尽,次日清晨,葵姬去世了。 那个被起名为夕雾的孩子,还在襁褓里安然睡去。 他那青春年华的母亲,已经化作了一缕青烟,散在了平安京的年复一年的秋风里。 第41章 激情喷子皇太后 云雨漠漠,芳魂无处。 左大臣家中呼喊连天,愁肠寸断。 大喜大悲之下,左大臣和夫人双双病倒,留下穿着浅黑色丧服的源氏,和三位中将一起打理着三条院的一切。 葵姬的侍女们被掩盖在了深黑色的丧服里,无不掩面痛哭——主人离开了,之后她们还会有人庇护吗?还会经常看到风采无双的源氏公子吗? 先凋后死,朝露蜉蝣。 淑子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跑到二条院休息,顺便看看紫姬。 虽然年龄不大,可二条院已经被紫姬打理得有模有样了。看见淑子前来,她玩起了真人版过家家,假装自己是百姓家餐饮店的老板,为淑子端上想要的点心。 “公子最近不来了,姐姐也不来了,我知道你们有事情要忙,不能打扰,我很听话的。”紫姬骄傲挺起了小胸脯。 淑子看着被安排在垫子上大大小小的娃娃,嘶哑了声音:“紫姬喜欢小孩子吗?” “喜欢啊!我以后一定要有好多个小娃娃,每天给她们梳头发!”紫姬长大了,越发美丽娇艳脸上混合着端庄和天真。 淑子的眼泪滴到了精致的唐衣上,为了千千万万的葵与紫。 对于葵姬的逝世,桐壶院也极为悲伤,频频送礼探望,令朝廷公卿都参加了葵姬的葬礼。 其实他更心疼的是丧妻的好大儿源氏呢。 许多大臣及家眷感慨:如此盛宠,若是那位夫人没有离开,更不知如何风光! 只有右大臣一派的官员心怀不满。 皇太后也不屑一顾,但碍于桐壶院的面子,捏着鼻子让人送了一份简陋的礼物。 早年她曾为朱雀求娶过年龄相仿的葵姬,却被左大臣拒绝。 如果到此为止也就算了。谁知之后左大臣和桐壶帝两人欢欢喜喜地为年龄差了四岁的葵姬与源氏结亲。 牵扯到源氏,新仇旧恨无可消除。皇太后甚至恶毒地觉得这是左大臣家罪有应得。 这世间众人对源氏都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溺爱。源氏收到的为数不多的仇恨,大多来自于皇太后的贡献。 即使是皇太后的娘家人,有时对源氏也有一些难以抑制的宽容。 “这源氏公子果真是世上难寻的妙人。即使在丧服之中,也有一种憔悴的美感。”回到家后,右大臣与子女们闲聊。 无人应和,场面有点尴尬。 环顾一圈,右大臣发现:大女儿皇太后脸色铁青,表情严肃,在上首一动不动,视自己于无物;六女儿栉笥姬却表情娇羞,头随着自己的话一点一点地表示赞同。 原来,这位云英未嫁的栉笥姬就是曾经被花散里看到的与源氏幽会的女子。 那晚她去宫里看望姐姐,与当时的弘徽殿女御同住。宴会结束后,被朦胧月夜的缥缈意境吸引,吟诵起了和歌“不似明灯照,又非暗幕张。朦胧春月夜,美景世无双。”(注) 随后与被她娇艳面容与大胆性情吸引的源氏春风一度。 与源氏分离后,她在家中也时时回想公子的俊秀面庞与非凡气度,并在心中将朱雀帝和源氏反复比较。 只不过姐姐一向不喜欢源氏,她在家中也不敢提及那晚的事情。今日听父亲难得说起来了源氏的好话,胧月夜忍不住点头同意。 看着美丽高贵的女儿,右大臣灵机一动: “如今那源氏失去了妻子。我们家的栉笥姬也到了出嫁的年纪。不若将她嫁给源氏为正妻,这等佳婿也不算委屈我们家的女孩子。” 六女公子显然有些意动,但想到姐姐只和自己暗示过的朱雀帝,又有些举棋不定。 两个都不错,有点难选呢。 “想都别想!”皇太后从主座上猛然起身。 “那源氏不过一臣子,且风流傲慢,怎么能配得上我们家的女孩?”皇太后不顾忌父亲的脸色,开始无差别开炮。 “父亲您怎么能这么想!他是左大臣的女婿,如今又与葵姬有了孩子,怎么能安心做我们家的女婿?” “四妹妹难道还不够悲伤吗?” “她嫁给了左大臣的儿子三位中将,却关系冷淡,连三位中将这个女婿都不为处处爱护他的岳父一家考虑,源氏能是个什么好东西?” “这源氏一副狐媚做派。而你们这些男人还说他好,我看都是被猪油糊住了心、蒙住了眼!” 皇太后激情当喷子,被波及的兄弟们都脸色难看。 显然,就像源氏与葵姬夫妇间冷若冰霜一样,三位中将和正妻右大臣家四女公子也是感情不睦。 左大臣这个岳父经常热泪盈眶地原谅源氏;可右大臣这个一开始处处爱护三位中将的岳父却被寒了心。 此时想起来这个逆婿,右大臣想将女儿嫁给源氏的心思也不那么强烈了。 就在家中人觉得皇太后言之有理,正准备彩虹屁夸赞这个目前帝国最高贵的女人时,皇太后开始放酝酿已久的大招: “我准备将六妹妹送进内里,等她诞下皇子就册封为皇后。” “你在说什么?”在大家还在消化这个消息的时候,皇太后的兄长先蹦了出来来。 “我的女儿,你的侄女已经成为了丽景殿女御,就算是当皇后也应该先看女御而不是六妹妹!” “皇太后就算是独断专行,也要看娘家人的心意吧!” 右大臣家乱成一团,有期待更加美丽活泼的六妹入宫的,有觉得应该照顾丽景殿女御的面子的,各持己见,喧喧闹闹。 当然,这场闹剧外人无从知晓。 第42章 预备尚侍胧月夜 暴雪初霁,晴日当空。 右大臣素来不如左大臣风雅,但家中的庭院也被精心设计打理。此时厚重的白雪挂在精心修剪的松枝上,与结冰的池塘相映成趣,也是一幅画中美景。 第31章 右大臣家旷日持久的风暴也随着风雪一起消退了。 皇太后和她的兄长各退一步,兄妹又恢复了往日的和谐。 年后,栉笥姬,更为人知的名字是胧月夜,就将入宫了,暂时居住在登华殿。 “你且给那愚蠢的兄长一个面子,年后先入宫,一应待遇等同女御。”皇太后拉着胧月夜的手,难得耐心。 “等再过段时间,你就能成为尚侍,搬到弘徽殿。现在的循典侍是块硬骨头,你能干就对付她,不行就不用管,一切放着我来。” “最重要的是生下皇子。只要你有孕,就能成为皇后。”皇太后脾气暴躁,但不爱弄虚作假。 比起隔了一层的侄女,她更真心实意地希望亲妹妹生下下一任继承人,成为皇后,延续家族的荣耀。 内里,淑子也听闻了右大臣家的女儿即将入宫的消息。 她与花散里、源典侍、橘典侍姐妹等人再次确认了目前内廷十二司的情况,确保这位尊贵的女孩无法撼动目前的形势。 “也不知道这个女孩子会是什么脾气?要是再来一个皇太后,谁都消受不起。”源典侍即使在冬天也要摇着桧扇,展示优雅的风度。 “即使是皇太后我们也经历过,不要气馁。”淑子鼓励。 “看看您现在,多威风啊。”她打趣源典侍,所有人都在一旁嘻嘻哈哈。 源典侍故作扶腰:“谁能想到,老身都一把年纪了,还在奔忙,你真是上天给我送来的孽障!” 橘典侍精准插话:“经过您督办,现在内里的老女官们也老有所养了。您以后只会比她们更体面。” “要不是现在拼了命,您以后就真的晚景凄凉了,甘心吗?” 那自然不甘心啊。 源典侍叹一口气,最后又精神起来开玩笑。 “那可千万要感谢循典侍了,老身有礼——” 温明殿再次洋溢着欢笑。 “说起来,父亲想让我出宫婚嫁了。”橘掌侍突然画风一转,她的姐姐橘典侍皱起了眉头。 “我也老大不小了,他觉得我该找一体面人出嫁了。可是我现在完全不想出宫。” “我在书阁一呼百应,回家还要侍奉丈夫,落差太大了。”她摇了摇头。 “而且现在这么关键,我也不能离开你们呀。” “咱们家的男人,品味出奇一致得差。”橘典侍冷笑。“你看我那独断专行、野蛮无礼的前夫多被家里人喜欢,我就不信叔父能给你挑出好的。” 一向冷静自持的橘典侍眼睛中迸发出恨意。 “没事,我已经想到好办法了。你们到时候帮我就行!”橘掌侍胸有成竹地神神秘秘。 从温明殿离开时,平少将偷偷拉住了淑子。 “我父亲也想让我成婚了,我今年也快二十岁了。”她有些难过。 “母亲还在家中,我不能不管她。” “不过我会等到典侍大人找到接替的人的,绝不会不负责任地离开。”平少将的泪水潸然落下。 淑子恍然,当初她和小姑娘两个人坐着同一辆车驶入内里,中间分开过,又随着淑子的升职再次汇合,白驹过隙,原来已经这么多年了。 “没关系的,十分感谢你这些年的辛苦。”淑子鞠躬。 “很抱歉我不能左右你父亲的想法,但是我保证,无论何时,内里的女官局都是你的依靠。” 夕阳拉长了两人交叠的身影。 很快,胧月夜就排场隆重地进宫了。 看着这锣鼓喧天的场面,淑子松了一口气——看样子这位女公子志不在女官局,而是后宫。 目的不同,好歹能减少些冲突。 胧月夜是以待定女官或后妃的身份入宫的,处于妾身未明的状态,但皇太后的意思很明显,尚侍的位置她们家要定了。 新一天的温明殿,胧月夜坐在上首,受到了所有女官的拜见。 淑子坐在她的身侧,看着已经被安排得滴水不漏的女官局,镇定自若。 总有一天,那个曾经属于春日尚侍,如今属于胧月夜的位置,会正式属于她。 第43章 淑子的妹妹也长大了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想着嫁人。那源氏公子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却不珍惜。”除夕夜,藤原爹再次叨叨。 正在火炉边烤栗子的母女三人都不约而同地学会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你看看你干的事情,实在是大逆不道!”藤原爹十分愤慨,显然淑子之前搞出来的内里动静让他在前朝也不自在。 “若不是姐姐的大逆不道,父亲你又怎么能成为公卿!”优子一句话让藤原爹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祖父葬礼上父亲与权贵们谈笑风生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每当想起来,优子都觉得难过。 父亲为母亲提供了银钱,姐姐也用自己的功绩提拔了父亲,让他跨越了出身的鸿沟成为公卿。从物质上,她们家已经尽力回报了。 而感情上,藤原爹又曾经付出过多少呢? 这些年优子虽然仍保持着活泼的本性,但待人接物已经很有礼仪风范了,这样直言不讳也是难得。 淑子将烤好的栗子递给优子,庆幸她是妹妹而不是被藤原爹给予厚望的聪明弟弟。 四条夫人的儿子们没有受到过溺爱,本身也不算灵光,即使不懂母亲的悲伤也尽量不干坏事。 可这女人没有功名的世道里,大多数聪明的男子都会分清自己的利益,并向能够提拔自己前程的父亲靠拢。 淑子无法想象,将自己的爱和抱负都交与了孩子们的循子,面对可能的疏远背叛时的痛苦。 无数女子的血肉,最后都成为了刺向她们的尖刀。 但有时,她们中也会有人,在尖刀的伤害下,变成另一种鞭子,继续鞭笞其他的受害者。 藤原爹经常感慨,为什么两个女儿不是男孩。 可无论是原主,还是淑子,面对不公的世道,都只是不平于世界,而没怨恨过自身。 她们是女孩,并以此为傲。 即使是女儿,她们也要学习诗文,也要昂扬生长。 性别不是性格,美好的品质人类通用。 男人可以温柔细心,女人更可以坚毅勇敢。任何人都不应该被强迫驯化。 淑子再一次抱住了循子,就像抱住了所有的母亲。 过了守岁,淑子依旧前往二条院,这里已经成了淑子的新年打卡地点了。 循子带着优子去四条院拜访。 随着年龄的增大,优子已经很少去二条院了,不过她和紫姬的通信没有断过。 共同帮忙编写生产手册的两位夫人的友谊逐渐深厚,四条夫人帮忙找了许多产婆和医师,循子负责执笔并整理他们的经验。 这年的二条院还是很热闹。 本来因为葵姬的去世,淑子和源氏都认为应该稍加低调些。但桐壶院怎么舍得好大儿受委屈呢?他送上的厚厚的节礼使得二条院依然宾客盈门。 紫姬快到十五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是大姑娘了。在这个时代最精心的教导下,她逐渐成为了精通琴棋书画的才女,管家理事也有模有样。 她的五官张开了,越加明媚鲜艳,只是眼角眉梢还保持着天生的孩子气。 “姐姐快来。”紫姬神神秘秘地将淑子拉到一边,用身子挡住源氏好奇(偷窥)的目光。 “这是父亲给我寻来的香方,据说传女不传男。”紫姬展示着兵部卿亲王寄给她的包裹。 “这里面有梅花香、荷叶香还有侍从香,据说都是上古传下来的呢。”紫姬煞有介事地点头。“姐姐喜欢什么?我给你做。” 淑子想逗逗她,黛里黛气:“是我一个独有的呢,还是公子也有的?” 紫姬皱眉思考,看看淑子,又回头看看正与其他漂亮侍女调笑的源氏,赌气说:“不给他了,主君也不缺人给他做。” 虽然被洗脑多年,可占有欲是人的天性,源氏一贯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淑子从橘典侍那里学到了不少调香知识,和紫姬聊了大半日。等到源氏自己都坐不住了,硬要加入她们的谈话才停歇。 在淑子的劝说下,源氏比原著提早通知了兵部卿亲王紫姬的去处。 虽然之前碍于正夫人,亲王对紫姬这个女儿不算十分关心;但眼见紫姬被源氏大将保护着,日后会成为她的妻子,亲王也亲亲热热地与紫姬通信交流感情,还送来了许多精巧的物件。 这些年二条院一直在准备着紫姬的着裳仪式,源氏也通知了亲王作为亲生父亲,由他作为正宾为紫姬系上腰带宣告成年。 紫姬也逐渐接受了这迟来的厚重父爱。富贵面前,大家都是一团和气。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紫姬也慢慢长大了啊。”淑子抚摸着紫姬的头发,给她戴上了几朵新年的绢花。 “紫姬长大了,自然是要准备各种仪式了。我当初对你的承诺还是记得的。”源氏靠在竹席上的椅背,十分闲适。 第32章 他一向善于忙里偷闲。 “说起来你的妹妹和紫姬差不多大吧?也是时候着裳了。”他想起了之前来二条院做客的优子。 “如果需要的话,我也会出席的。就是不知道你这脾气古怪的人愿不愿意邀请我。”源氏故作幽怨。 “反正一定会邀请我的!”紫姬抢答。 今年的白马游行依旧是那么热闹,只不过想起去世的葵姬,源氏和淑子都提议家中不举行宴会。 “那是个可爱的孩子。”源氏带着淑子去看望了夕雾。 “只不过没有冷泉出生时候那么白皙俊秀,刚出生的时候就与众不同了。”说完这句话,源氏有些沉默。 淑子无言,那个孩子对源氏算是什么呢? 沐休回到七条院,正在忙着编书的循子女士难得在家。 她准备了许多精致细腻的越前纸,用珍贵的熏香熏好,准备写着裳仪式的请柬。 “我是想多留优子几年的,但是她不像淑子当初能坐得住,已经迫不及待要成年了。”放下毛笔,循子有些恨铁不成钢,又很快闭口。 着裳仪式的时间大致定下来了,就是今年的春末,循子还请了北山的法师算了一个吉日。 “托你的福,优子成年的宾客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下咱们家真是扬眉吐气了。” 淑子摸着细腻的纸张:“着裳之后优子想做什么呢?” 想着曾经马车里优子对未来的憧憬:“如果我将她也带到宫里,母亲会寂寞吗?优子愿意吗?” 说曹操曹操到,优子穿着棠棣色的小褂进了屋子,将手中的野花送给母亲和姐姐:“我愿意啊,我太愿意了!” 托淑子那两本宣扬女将军的话本的福,如今小贵族的平民百姓家的女子“抛头露面”,打理产业的女孩变多了,各家也增加了女子的仆从随身保护。 街道上出行的活泼女孩渐渐变多,在街上巡逻的低级侍卫在源氏背书、藤小将组织的情况下时不时监督。 当年隔壁富商家中女儿落单被欺负的事情不能再出现了。 优子做完功课后,每天带着一群人出去闲逛,时不时会带些新奇物件回来。 “如今母亲也有自己的事情,每天奔忙,七条院好寂寞。”这个和姐姐一样生机勃勃的女孩子神色兴奋。 “我也想进宫,看看更大的世面!” 七条院另一只雏鸟,也要离开循子精心雕琢的鸟巢了。 女儿渐远行,母亲空倚门。 第44章 丽景殿:你的强来了(不是) 慢慢熟悉内里的胧月夜很快发现,皇太后之前对她说过的“硬骨头”有多硬。 不,比起“硬”,更多的是“韧”。 循典侍和所有内司的长官尚书都对她毕恭毕敬,但真需要拿主意的时候,她们只会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份份正式的折子,请她过目盖章。 其实胧月夜很好奇她们将折子都藏在了哪里。 所有女官和内里的工作运转也井然有序,好像有没有胧月夜都没什么差别。 如果温明殿主位坐着的是一位真正的女官,肯定会大为光火。 但她是天真富有幻想的皇后预备役胧月夜啊。 本来自己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谈恋爱(不是),为了皇室开枝散叶。 没有这些工作打扰更好,她才能有更多的时间,一边与朱雀帝谈情,一边和本性难移的源氏说爱。 真雨露均沾胧月夜。 于是,在隐秘的角落,新来的预备尚侍胧月夜,一边怀着对朱雀帝的愧疚,一边禁不住源氏的诱惑,开始秘密上演燃冬。 源氏就更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毕竟—— 他不是想拆散这个家,只是想加入这个家罢了。 淑子忙着优子的着裳仪式和架空胧月夜,也属实没想到源氏这厮还是如此屡教不改,一时也没有发现。 反而是本性单纯的胧月夜,对淑子有几分愧疚,甚至会在皇太后面前给淑子打掩护,表示有自己盯着循典侍,请姐姐放心。 皇太后:你这么说,我更不放心了呢。 春天过去,优子在众多公卿和殿上人的祝福下,正式宣告成年。 面对想要搭上源氏这个亲戚关系的众多求娶的人家,优子选择了拒绝。 七条院的两个女孩子,都选择了成为女官。 “现在我是藤大夫了。”得到了工名的优子有些新奇。 “是啊,你先和平少将学习,之后就能慢慢工作了。你一定会成为优秀的女官的。” 淑子看着好奇的优子,就像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 不过当时自己进宫的时候可没这么多的热闹。 看着温明殿那宽阔的大门前互不相让的藤壶女御和承香殿女御,一众女官开始吃瓜。 “这是怎么了?就一会儿的功夫,门口怎么就水泄不通了。” “这还能是什么情况?都不愿意让,两边杠上了呗。” 有瓜的地方就有源典侍。 现在的藤壶女御性子骄傲,不肯吃亏;而承香殿女御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同为出身高贵的女御,藤壶女御更受宠,承香殿女御父兄得力,两人都自认不输给对方,平时就为了赏赐份例、出行排场比大小。 今日听说殿司那边新到了一批新颖的贡品团扇放在了温明殿,和平安京以往的样式大不相同,都想去看个新鲜,顺便挑中心仪的款式和皇帝打招呼。 于是在温明殿大门口,两方人马浩浩荡荡,大路相逢。 其实,将竹帘卷上后,温明殿的大门还是挺宽敞的,只不过两人都不愿意相让。 “已经僵持一刻钟了。也是凑巧,正赶上咱们从殿里出来,现在周围看热闹的可是越来越多了。”橘掌侍也兴致勃勃。 最近宫里的宴会不多,大家都觉得这是难得的乐子,开始尽情摸鱼。 后面有些不起眼的小侍女甚至已经拿香囊荷包一类的小饰品做赌注了。 这越拖越丢脸的事情两位女御都心知肚明,但现在骑虎难下,谁都不愿意先让步认怂。 各自亲近两位女御的更衣们也在着急。 当然,上天还是眷顾她们的,她们马上不需要纠结谁更要强了。 因为,她们的强来了(没有恶意)。 只见丽景殿女御带着比她们更加显赫的排场从后方气势汹汹地赶来,仗着人数优势一下子冲散了原来两方对峙的场面,闯进了殿里。 几个站不稳的女房甚至被撞倒在地。 有些丽景殿女御带来的侍女,还故意往其他人的身上踩,即使受害者呼痛,那些踩人的侍女也恍若未闻,只知道跟着自家女御往前走。 在丽景殿女御潇洒的背影后面,场面一篇混乱。 承香殿女御被气得哆嗦,藤壶女御忍着没有破口大骂。 “她以为她是谁?不就是仗着右大臣吗?”几位高级的女房晃晃悠悠,维持住自己的身形,十分不满。 “连新来的尚侍都没有如此嚣张。天下谁不知道左大臣一向受重用,她得意给谁看呢?”淑子这边有些女孩也在嘀咕。 淑子和花散里、橘典侍等对视,在嘈杂的背景中表情凝重。 如果有一天,右大臣一飞冲天呢? 在桐壶院的日渐虚弱下,这一天似乎已经不远了。 第45章 我言秋日胜春朝 优子进宫以后十分活跃,不断地给循子和紫姬写信,从花花草草到姐姐妹妹,事无巨细地分享新的生活。 紫姬看着也是向往不已。 但是她又舍不得离开二条院。 这里荫庇了她的成长,包含了她年轻生命的三分之一,这里有她思念的人,紫姬实在下不了决心。 她对爱情懵懵懂懂,但对亲情难以割舍。 源氏并不知道紫姬的矛盾,他只以为紫姬已经慢慢成为了世上最完美的女子,日常表现得识情知趣,又风姿高雅。 如今这个完美可爱的女孩长大了,也要举行着裳仪式了。 在源氏有意为之和亲王故意迎合的情况下,紫姬的着裳仪式十分盛大。 当日,本就华丽宽敞的二条院焕然一新,回廊被擦拭得光洁明亮,场地被布置的大气恢宏。 新加入二条院的女童们身穿绣着飞鸟和蝴蝶的樱色外衣,分列两侧。 紫姬亲近的侍女们也换上了新装,扑上脂粉妆点自己。今日她们将披散的头发梳成发髻,并簪上了精致的银钗,捧着着裳的物品,像是女童衣服上刺绣的蝴蝶一样,簇拥着如同花朵一般美丽的紫姬。 主人公换上了精致的花冠和一件薄紫色的十二单,刺绣精美的逶迤裙摆长长拖地,仿佛散落了了满地的樱花。 真美丽啊——包括淑子在内宾客们都无限感慨。 紫姬与藤壶女御长相相似,但两人的风姿气度有所差别,谁也不能将她们混淆,只能奉承主人源氏和作为正宾的亲王——女公子具有皇后早年的美丽,以后必是一代佳人。 第33章 紫姬的生父兵部卿亲王亲手为这个只见过几次面,但却得到奇妙机缘的女儿系上腰带。 “童发今已束,望尔美满长。” “日后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你要好好侍奉主君啊。”他叮嘱女儿。 紫姬别过了脸。 “你可不能说我对紫姬不好吧,我这份情意世人皆知。”仪式结束后,源氏对淑子意有所指。 “紫姬舍不得您,想在这里陪伴您,要我说,公子还是好好想想以后好好对待她吧。”淑子挑衅地看向源氏。 “您和六条妃子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街头巷尾了呢,比以往更甚。甚至上皇都曾经闻讯过呢。” “当年招蜂引蝶,如今杂乱如麻,公子你可要好好解决。”拨开源氏的手,淑子拂袖离开。 源氏和六条妃子的私情早就世人皆知了,之前葵姬还在的时候,因为六条身份高贵不能受委屈,鲜有人会猜测他们结婚。 但如今葵姬的孝期早已过去,不少人传言,六条妃子会改嫁成为源氏的新正妻。 之前桐壶院就曾派淑子作为使者询问六条妃子的意见。 “改嫁?”六条妃子闭上眼睛,痛苦回应。 “为了这个源氏和这段孽缘,我受到的痛苦和犯下的罪孽还没有结束,单单为了这个,我也将离开京都,和女儿一同修行。” “遑论改嫁他人,再一次抛弃我为数不多的尊严了。” 她礼貌送客:“我不会改嫁的,你也不要劝说我,免得我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再次动摇。” 得到六条妃子回复的桐壶院一面不想违背她的意愿,一面又想听听源氏的看法。 因为他的真爱是源氏啊又不是六条! 紫姬着裳后的几天,他如淑子预测的一样,召唤了源氏,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与妃子情谊深厚,但说到正妻的话,始终不够十全十美,难以抉择。”这的确是源氏为数不多的坦言。 其实面对紫姬,他也觉得,这是个世间难有的妙人,但若是皇室的的公主而不仅仅是亲王的女儿,自然更加美满如意。 如今身边也没有合适的贵女,自己又确实担心紫姬受欺负,想到之前碧茶说的婚礼,他为自己的心软长叹一口气。 “兵部卿亲王已向我提亲,之后我将迎娶她的女儿。” “是之前那个二条院的紫姬吗?”桐壶帝对之前左大臣家抱怨的谣言中的“妖姬”紫姬不算喜欢,但想到毕竟是藤壶皇后的侄女,也没说什么。 是啊,错的都是会勾引男人的被污名化的狐媚子,都是没有情调守不住男人的无趣妻子。 男宝,完美隐身,清清白白! 八月过后,六条妃子恢复了身体健康。正巧今年定下的桂川祈福日期在九月。经商议,六条妃子先带仆从去伊势斋宫旁的野宫先行为女儿布置,之后回京都参加祈福之后秋好的临别仪式,母女二人一同离开。 在出行前,淑子再一次奔波于内里、桐壶院的宫邸和六条院,确保不会出现任何错漏。 “之前母亲的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和您道谢,如今为了我的出行,您费心了两次,我想我应该正式谢谢您。”秋好在朝臣送来的层层叠叠的礼物中间,即使被淑子阻止也要坚持下拜。 “不过是件小事,何足挂齿?”淑子为秋好整理好散落的头发。 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注) 淑子不是秋好的情郎,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此时此刻,她只是觉得,继承了六条妃子美貌的秋好顾盼神飞、眉眼灿烂,即使被层层丝绸包裹,也不会让人以为是一个空洞的娃娃,微微杂乱的发丝和坚定的眼神为她增添了许多生机。 “我会尽忠尽孝,为所有人祈祷的。”她一字一顿。 “近些年,典侍杂务繁忙,没有发行新的话本子,宫中也逐渐沉闷,实在不是好去处。”她的话让淑子有些赧然。 的确,深陷面对皇太后的权利斗争和生产手册的杂事的她最近只是给冷泉写了几个小故事,并没有新的文章。 橘典侍也每日忙着应付皇太后的明面找茬和朱雀帝的默默搞事,前者会叫女官们分批次去清凉殿挨骂,后者会让女官们一遍又一遍地找既往的规则和圣旨,一面想用既往的规矩约束外家,一面又帮着外家制衡淑子。 越过胧月夜直接掌管内廷十二司之首的内侍司、统筹其他十一司的淑子面对的麻烦更多。 被这些事情缠身的几人几乎忘记了当年书阁的闲情逸致了。 “真是抱歉呢。”淑子无奈。 “古难全的事情,以前我不理解,如今才明白,面对轻重缓急,我真是分身乏术。” 当年的文章空话,放在自己身上,才会简单理解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不用道歉,我没有任何责怪您的意思,那些被您的恩惠救助过的百姓,不论是从疟疾中康复的平民,还是饥肠辘辘时得到您布善的稀粥的贫民,都不会对您有任何责怪,不然神佛都会降罪!” 秋好略微害羞又大胆地拉着淑子的手:“若我有幸回京,也要以您为榜样,也要一呼百应,不论以什么方法,必不让母亲再次受到屈辱。” “如果到了那时,您也会支持我的吧。”秋好的眼睛闪烁着希冀。 “以前总是只学习和歌,听说了您不畏惧嘲笑学习汉学之后我才和一位博士的女儿学习汉字。其中,我觉得有一首诗特别好。”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注) “世人总以为春天比秋天美丽,可是在外人看来的凄凉季节也有独特的美感,我想就算是秋天,也会诞生独一无二的美丽。” “秋天之后,春天会再次到来。就像日后,我也会给母亲带来荣耀。” “您说是吗?”秋好亮闪闪的眼睛盯着淑子,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双眼弯成了月牙。 真可爱啊。 话分两头,另一边,平时六条妃子在京都的时候,源氏经常不去看望她,尤其是有了紫姬之后,他对六条院更是感情淡漠。 但人就是贱得慌,这下六条妃子即将远行,源氏反而依依不舍起来。 “这是什么?”淑子看着挂着祈福经文的新鲜树叶,这是源氏给她带的伴手礼。 “美丽的杨桐树叶,这是伊势那边的良木。”源氏将另一份树叶整理好,之后带回二条院给紫姬。 “所以你们两个?”淑子想着之前双双拒绝结婚的源氏和妃子,无语凝噎。 “天神如知意,应怜情侣难。” “只可惜妃子冷酷无情,不愿与我回来。” “那确实是应该的,回来看您和其他人卿卿我我,自己孤枕难眠吗?”淑子懒得留情面。 源氏也习惯她的犀利语言了,况且本来他就是个多情忧思的性格,只感叹前世孽缘。 前世孽缘身上的锅多到可以开店了,一大半是源氏送的,他作为生产商还会源源不断地赞助黑锅。 其实源氏还有些惦念秋好,之前一直没见过面,现在却要远行了。但这种事情又不能对人言。 于是前世孽缘又得到了一口新的锅,又大又圆。 声势浩大的桂川祈福之后,秋好离开了。在无数女侍华丽的车架簇拥中,秋好和六条浩浩荡荡地前往伊势。 这一天的源氏,在二条院一个角落里寂寞沉思,不知在思考什么人生。 不过很快,淑子也没时间和皇太后打擂台了,源氏也没时间emo了,甚至左大臣家也没时间为女儿去世的周年办法会了。 十月,桐壶院病重。 第46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些年, 桐壶院的身子大不如前,但在医师的控制下也是神志清醒,活动自如,大家都以为慢慢调养即可。 就连朝政, 桐壶院也是一手掌握, 并没有完全放权给朱雀。 谁知到了今年十月, 他的身体急转直下,有时竟虚弱到难以清醒。 公卿臣民无不担心, 朱雀帝、源氏、帅皇子和他的同母弟弟,以及一位妃子生下的八皇子也频频看望父亲。 皇太后本想问候,但想到桐壶院身边的藤壶皇后,心里厌烦犹豫, 索性当做不知道。 在自觉时日无多后,趁着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 桐壶院召集了众人。 “你要照顾好皇太子。冷泉是我最小的儿子,是你最年幼的兄弟, 万事依靠长辈, 作为长兄,你不要亏待他。” “源氏大将在政治上颇有见解。我的儿子众多, 却只有他一人被降为臣子。你不可辜负我的苦心,一定要信赖他。” 朱雀帝泪水涟涟,表示牢记父亲遗言,绝不忤逆。 桐壶院又转向源氏:“你万事都好,唯独女色一道经常犯糊涂,之后你要约束自身, 辅佐兄长,不要让父亲担心了。” 源氏也是哀哀痛哭, 泣不成声,伏在父亲病榻前,失魂落魄的样子反而更加让人怜惜了。 第34章 男要俏,一身孝;平安魅魔,恐怖如斯! 桐壶院又一一叮嘱了其他的儿子们,随后挥手让孩子们都离开,留下典侍淑子随侍。 待外人散去后,桐壶院在淑子的帮扶下勉力支起上身,将寝台旁的两封折子给了她。 “真是岁月如梭,当年给你留下撑腰的旨意,封你为典侍的日子仿佛近在咫尺,如今我却已经风烛残年了。”桐壶院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悲伤的淑子,追忆往昔。 “那时候你还很稚嫩,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了呢。”桐壶院慈爱地看向淑子。 淑子看着这个自己生命中的贵人,不顾礼仪,嚎啕大哭。 “源氏那孩子一路上顺风顺水,但盛极必衰,我真是担心他啊。”桐壶院不断顺气,断断续续。 “这是我写好的免罪旨意,如果源氏捅了篓子,也算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再帮他一回。” “这些年你不愿意嫁人,为我忙前忙后做了许多事情,我也不愿意委屈了你。” “以后想必皇太后会更加嚣张,如果你和我那孽子实在撑不下去,山穷水尽,你就用另一封旨意嫁给帅皇子吧,有我的意思,他会尊重你的。” 桐壶院絮絮叨叨地诉说他苦心留下的一切后路,然后给淑子放了个大招。 “如果真的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我只有一个希望,照顾好冷泉。” “——那是我那不成器的儿子的长子啊。” 淑子停止了哭泣,被惊吓到睁大双眼。 桐壶院知道了!他早就察觉了冷泉的身世!!! 那样玩弄权术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源氏那点小伎俩?即使再不可思议,慢慢也能察觉得到。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怪罪任何人,依旧将源氏捧在掌心,依旧以自己退位为筹码将冷泉这个私通的孩子带到了储君之位。 对源氏,他真的好爱! 而自己和藤壶皇后,也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在鬼门关前遛了一圈。 淑子有些后怕地颤抖,愧疚又恐惧地看向人老成精,早就看透自己那些雕虫小技的桐壶院。 也许是对桐壶更衣的爱屋及乌,也许是出于对源氏被降为臣子的愧疚,桐壶院抹下了所有不利于冷泉的消息,让他的出身没有瑕疵,让他能够代替亲生父亲,完成祖父的殷殷期盼。 不管是为了利益还是源氏,对淑子自己,桐壶院确实是仁至义尽了。 “好了你回去吧,朕累了。也许等离开人世,我还能看看更衣。” 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那个可怜的女人又出现在了他的思念里。 十一月中旬,桐壶院去世,举国缟素。 岁暮天寒,乌云黯淡,寒鸦鸣叫,草木衰微,似乎世间的欢愉也被老天一同夺去,余下的只有无尽哀伤。 “这世间大概已经没有快乐了吧。”丧礼过后,源氏幽居在二条院,不想理会世俗的喧嚣,即使是面对疼爱的紫姬也提不起以往的精神。 “也许我应该出家,离开这喧闹的世界。”源氏想着。但一看到可爱的紫姬,又担心自己离开后她的生活,出家一事也在心里被搁置。 “不要再没精打采了。”来二条院的淑子说。 “皇后为了躲避皇太后的风头,已经在四十九日忌日过后回到三条院私邸了。” 淑子面无表情地耸肩,提示正伏在自己肩上沉默的源氏,心累。 她也想幽居啊,可是根本不可能! “早年桐壶院在的时候,他还依旧统治朝政,压制右大臣。” “如今坐在上面的人只有依赖外家的朱雀帝了,右大臣一向刚愎自用,日后咱们有的难呢。”淑子仰头,看着被阴沉月色笼罩的二条院。 两人在寒冬中依偎取暖。 第47章 有些橘里橘气 年后不久, 胧月夜携带大批人马浩浩荡荡地搬到了弘徽殿,也正式受到册封,成为了尚侍。 上一任的春日尚侍,后来的春日女御已经彻底遁入空门了, 如今新的尚侍威风无限。 自从入宫以来, 胧月夜凭借娇俏的面容和活泼的性情得到了朱雀帝的偏爱, 况且又是皇太后的妹妹,此次迁居声势浩大。 弘徽殿被装修一新, 如今内部更加华丽了:亮闪闪的绸缎堆积如山、檀木的梳妆盒和新制的漆盒层层叠叠、里面的花梳银钗琳琅满目,甚至皇太后还送来了她最珍贵的收藏,一扇来着于唐国的金丝楠木的巨大屏风,如今在弘徽殿的主座后伫立, 时刻散发着华贵的幽香。 一片生机气象,即使是之前敢撞翻藤壶女御和承香殿女御的丽景殿女御都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太后不加掩饰的偏爱。 等到这位尚侍生下皇子, 大家就应该称呼她为弘徽殿皇后了。 “真是风光啊,之前的妃子们都被比到尘埃里了。”橘掌侍托腮感叹, 时不时撸一撸三花猫猫。 “不管怎么说, 内里目前咱们算是掌控住了,这些年咱们一点纰漏都不敢露, 战战兢兢,只希望皇太后可千万安静些啊。”源典侍双手合十,希望老天保佑。 皇太后安静了吗? 安,不安,如安。 有时看着胧月夜,她也想着索性不管那群无法无天的女官算了, 反正现在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让自家女孩生出下一任继承人才是重中之重。 没有继承人, 她觉得做什么都没用。 但有时,午夜梦回之际,她想到前半生受到的来自桐壶帝的种种委屈,又十分不甘心。 在桐壶帝在世的时候,她都无法忤逆,何况老头儿都离开了,她该找谁泄愤呢? 于是这些不甘心的怒火转来转去,又转移到了老皇帝遗留的后妃那里。 “亏你被先帝称为内廷良臣,我看完全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这天,皇太后的怒火再次正面对准了淑子。 “先帝已经离去了,先帝的皇后还需要什么排场吗?还有那些妃子,反正都已经离开了,就不需要吃空饷了。” “连这些事情都办不好,赶紧腾出位置吧!” 迁怒之下,皇太后将案桌上的折子连同砚台一起掷向淑子。 淑子侧身避开了砚台,但上面遗落的墨汁撒了下来,尽数泼在了淑子青蓝色的衣服上,晕染出墨色水花。 对于这些担任女官的贵族女孩来说,这可谓是奇耻大辱。 即使是皇太后的女房,也觉得太后行事过分,遑论淑子身后的花散里和小雨君,她们握紧了拳头,担心地看向了淑子。 深吸一口气,淑子正视皇太后的眼睛: “太后息怒,为先帝后妃提供一定的份例是自古的礼仪。如今先帝周年未过,轻易更改恐怕会引起天下非议,有损您和陛下的英名。” “小人微不足道,但决不能让您受损。”淑子一贯有礼有节,不卑不亢。 明白了淑子意思的花散里也柔声劝解,试图打消皇太后的怒火。 在淑子和花散里的红脸黑脸下,本就是迁怒的皇太后最终决定,可以留下份例,但只能有原来的六成。 双方暂且休战。 离开物是人非的清凉殿,淑子看着眼前的阳光,只觉得异常刺眼。 以前桐壶帝在的时候,女官们即使在贵人面前叽叽喳喳,先帝也不会生气,只要规矩大差不差他都会睁只眼闭只眼,有时还会跟着亲近的侍女们开玩笑,顺便发赏赐。 桐壶帝喜欢文艺,青睐有才华的人,像淑子这种出身不高但是有技艺的女官们尤其收到重视。清凉殿经常有女官们之间的文艺展示,大家其乐融融。 那时候只觉得清凉殿寻常日子里的阳光让人心情明媚,可今日,似乎这金光也透露着满满的冷意。 不见春光似去年,却觉春恨胜从前。(注) “当时只道是寻常啊。”(注)淑子对花散里耳语。 花散里轻轻靠近,用宽大的衣袖在外人面前为淑子遮掩身上的脏污。 “一直都是如此的规矩,而且尚侍已经批准了,今日属实是无妄之灾。”同行的女官们分分打抱不平。 淑子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说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亲近的女官们无限伤感。 “当年先帝在的时候,即使是退位以后,咱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是啊,咱们没错,皇太后却不依不饶。”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大家去休息休息吧。”淑子笑着和她们告别。 淑子自己也需要冷静一下,她带着花散里和小雨君就近回到了自己在东宫的房间。 小宰相和近君等姐姐早就为淑子点好了安神的熏香,被弄脏的衣服也被脱下清洁之后再送回。 即使成了半路贵族,淑子也实在是无法习惯穿一次扔一次的奢靡生活,工作时的衣服一般就那几件,只要求整洁合身,稳重大方。 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她还是掌管女官局的典侍一日,只要手里还有权力一日,就不敢有人在她面前因为所谓的“小家子气”找存在感。 第35章 甚是还有些追捧者赞扬她的节俭之风酷似古人,也效仿起来,为内里减轻了部分财政负担。 家境一般的姑娘们也减少了攀比,更加自信地交际了。 上行下效,不过如此。 拉着花散里和小雨君躺在自己的一米八大床上的时候,淑子才松了一口气。 花散里一向喜欢橘花的香气,也请橘典侍为她调制香方,此时两人身上的茶香和橘花香气混合起来,相得益彰。 “大家都知道是皇太后找茬,别担心了,已经解决了。”花散里摸着精神涣散的淑子的头。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这些赏赐不光是要给后妃一人,还要给她们的一众侍女,大家一起生活。如今消减了四成,谁都不好过。” “咱们想办法加一些库房的旧物吧。” “说到底,我还是不够厉害。”淑子声音低落。 “不会啊,你真的帮助了许多人啊。”花散里温柔地数着。 “被草药治疗的一众百姓;逐渐在家中收到重视的女儿们;年老无依被好好赡养的女官们……这些不都是你的功劳吗。” 她拉过淑子的手,贴在了自己的面颊。 淑子的玉镯温温润润,轻轻地蹭着对方平淡却溢着柔情的脸。 “还有我啊,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这么多的活法,现在恐怕也和姐姐一起,面对减少的份例举目无措,生活困苦。” “我们都很感谢你啊。” 淑子另一只手拉起了被子,盖在自己脸上,挡住了安静的泪水。 “嗯,感谢有你们。”她的声音闷闷的。 眼泪流过后,淑子和花散里和衣而卧。 外面传来了冷泉玩闹的声音。似乎是冷泉想要找淑子,却被小宰相告知淑子休息了。 他轻声吩咐:“你们不许打扰姨母哦。” 随后跑开去找优子了。 睡吧,睡醒又是新的开始。 第48章 我是个官员,请称呼我为典侍大人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 说起来,这些年,我仅在去年先帝仙逝的时候见过小皇子一面,完全没有尽到身为人母的责任, 真是万分愧疚。” 藤壶皇后细细抚摸着淑子带来的冷泉的画像, 一点一点地, 试图从中再次看到爱子的面容。 身边的女官们份份劝慰。 “殿下千万别这么说,您对小皇子的慈母之心即使是神明也有目共睹, 谁能否认您的爱意呢?”淑子靠近藤壶皇后的身侧,轻柔地安慰。 “看,下面的是小皇子亲手绘制的图画。他天资聪颖,这些画作宫里的画师都赞赏呢。” 可能是从小和淑子一起看绘本吧, 如今启蒙的冷泉展现了对绘画的兴趣和天赋,即使是稚嫩的画作也是十分生动, 有模有样,充满了属于儿童的天真。 其中有一幅画作是他根据淑子和源典侍等女官的叙述作出的, 画上是冷泉想像出的藤壶皇后当年的生活的场景。 在藤壶紫色的藤花下, 身穿梅花套色十二单的女御仰头赏花,十分优雅。 旁边还有一首小诗“春草念藤花, 岁岁盼常新。” 真好啊,藤壶皇后在泪水中微笑,又微微侧身,不让眼泪落到儿子稚嫩的画作上。 昔日藤壶的众多女侍如今都在三条院跟随藤壶皇后,虽然大家没有散开,但桐壶院过世的氛围仍笼罩在众人身上, 曾经属于皇后的辉煌也渐渐消逝了。 春日女御也因为被娘家兄长嫌弃不中用,如今在三条院吃斋礼佛, 日子大不如前。 “现在还有这些份例,想必你们女官也是难得争取到的。”藤壶皇后转头看着王女官收拾好绸衣等丝织品。 “这些年,真是十分感谢。”她拉住淑子的手。 藤壶皇后比之前更加消瘦,弱不胜衣,一身骨头架子撑起了层层叠叠的黯淡十二单,仿佛在竭力撑起昔日的荣光。 如今宫妃们日子都难过,淑子尽量为她们增加了冬日的灯火,但与曾经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 “是我一直以来过于自大。以前听说后妃们会受到欺凌我还不相信,又不是下面的老侍女,怎么会过不好呢?” “直到现在,我才有所感悟。” “曾笑他人白发长,不知自己归来老。”(注)藤壶皇后叹息。 淑子静静地听着,缓缓回复:“其实,比您凄凉的后妃比比皆是。您还有未来。”可是那么多的女子却没有前路。 离开时,淑子提醒藤壶皇后加强对三条院的防护,她的弟弟们也会不时巡逻,维持安全。 回来的路上,淑子听到了沿途百姓的零碎议论:如今皇太后威势赫赫。 是啊,皇太后和右大臣一家的风光,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在平安京流行的《长恨歌》中说道:“姊妹兄弟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注) 联想自从朱雀帝登基,时不时打马游街的右大臣家的子弟,可真是门第生光啊! 内里的皇太后越来越张扬了。因先帝过世,作为贺茂斋院的三公主应回来守孝。 本身因为父丧,公主的排场不宜过大,但皇太后再次不依不饶,要大张旗鼓地接回女儿。 “如今因为国丧,各处仪式都削减了规模,怎么三公主这里没完没了,又要加东西?” 女官们也十分头疼。 皇太后像是一种延迟性满足,之前桐壶帝亏待她的地方,如今她全要找回甚至更进一步。 在皇太后的打压下,三条院越来越冷落,趋利的世人像是躲瘟疫一样躲着藤壶皇后身边的侍从,众人都十分难过,不时回想曾经的辉煌,暗自垂泪。 十一月的时候,桐壶院的周年忌日到了,藤壶皇后动用所有交情,举行了盛大的法会悼念先帝。 主持法会的僧侣是藤壶皇后的兄长,因不满于自己曾经的爵位而出家修行,如今也成了一位大师。 同父同母的男子们,总是有更多的选择的。 经幡招展,香火袅袅。伴随着僧侣们从早到晚的诵经声,这场法会得到了在场众人的交口称赞。 “我准备出家为尼,一心为先帝和小皇子祈福,求神明保佑。” 法会的最后一天,藤壶皇后毫无预警地在佛像面前宣布。 众人大骇。 “您还如此年轻,怎么能突然这样啊!”皇后身边的侍女们也是始料未及,纷纷哀劝。 僧侣们也不忍看到青春年华的皇后从此青灯古佛,出言劝阻;皇后的哥哥也不赞成这一突然的决定。 淑子死死按住想要跳起来的源氏,仔细观察着皇后的表情。 她似乎是真心想要出家的。 没错,藤壶皇后娘心似铁:皇太后在先帝周年之后必定会更加过分,不如自己这边示弱,让皇太后减少对冷泉的关注,以图来日。 只要冷泉好好的,她们就有翻身的希望。 而且这些年,皇后也是真的疲惫了,她真心想找一处心灵上的归宿,真心想为冷泉的身世忏悔,为先帝祈祷。 法会十日之后,在众人的惋惜下,藤壶皇后剪掉了那一头美丽乌黑的秀发,正式宣告皈依佛门。 齐肩的发丝轻轻环绕在耳后,诉说着昔日辉煌的结束。 在进入三条院的佛堂前,藤壶师姑再一次看向淑子,互道珍重。 锦帐鸳衾远,青灯古佛长。 曾经宠冠后宫的藤壶皇后的时代也终于正式落幕了。 不知是不是“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注),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严寒。就着胧月夜和丽景殿女御那边的热闹,淑子颇有一种世人皆暖我独寒的凄凉。 那是一场难得的大雪,呼啸了一夜。凌晨起来时,淑子还未睁眼就闻到了独属于寒冬的凛冽。 待洗漱好,推开窗户,只见有几团雪花沿着窗边窸窣落下,在淑子的手心吐出了冰凉的气息。引得淑子迅速披上唐衣和小褂,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包裹。 天地一片映照着昏惨惨灯火的亮银中,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的身影。 “啊呀三位中将,我说了典侍大人在休息,您不能乱来的。” 小宰相领着几个侍女跟在这不请自来的原头中将,现三位中将身边,不让他靠近淑子一步。 “嗤——”不厌其烦的三位中将看到了推开窗子的淑子,在脚边随意捡起了一块小石头,微微扬起手,将石子打在了窗棱上。 霎时又惊起一片白雪。 在侍女姐姐们的惊呼中,三位中将旁若无人地大步走向了淑子的窗边,自认优雅地递上一支不知哪里折来的松枝。 “感怀松枝雪中青,不知淑女可愿请?” 淑子:我就静静地看着你装那啥。 她学着时下女子的样子,用梅色唐衣的宽大袖口轻轻掩住面容,另一只手伸出窗外,用桧扇托住了这应景的松枝。 声音却是难得的傲慢:“不知这位风流公子三位中将今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第36章 “淑女本非淑,公子毋需求。 有事就请您说吧。” 这些人的性子自己早在刚入宫那年就一清二楚了,都是老狐狸,玩什么聊斋呢。 如果自己年纪还小,倒不会这么傲慢;可如今自己也算是叫得出名号,就算被皇太后为难,可权力不是虚的,也懒得和这个右大臣的女婿虚以逶迤。 三位中将回头看了一眼侍女们的方向,神色忌惮。 “小宰相,你和姐姐们到隔壁暖暖身子吧,想必三位中将有要事相商;若有需要我会喊你们的。”淑子十分温柔。 众人散去后,这里只剩下一窗之隔的两人。 三位中将还有些埋怨:“我也不是什么浪荡子,怎么你愿意和那家伙交好,对我一直爱答不理呢?” 讲个笑话:清白君子三位中将。 “您那不知凡几的花草可不知所思呢。如果三位中将只是为了送这个内里随处可见的松树枝,那我也收到了呢。” “想必这里有您的许多情谊,未免失礼,我就将这新晴时分的白雪送与您吧。”淑子促狭。 随处可见的松枝和满地都是的白雪,都不是啥稀罕玩意,多配啊。 面对虚情,她只有假意。 “不要如此刻薄。我这次是有正事的。”见无法打趣,也无法顺便调情,三位中将才压低了声音,说清楚了目的。 “今年的殿上人大飨——”他才轻声起了个头,就被淑子叫停。 “中将大人请移步。”淑子压低声音。 如今她的卧室面积足够大,不同于当下的设计,淑子从库房搬来了几个小屏风,拼出了一道屏风墙,分离了寝台和外间。如今请中将进来,也不算失礼。 至于珍贵的大屏风,现在在弘徽殿和丽景殿摆着呢。 “今年皇后的殿上人大飨宴会,还能如期举行吗?”三位中将放下竹帘,轻声问道。 殿上人大飨,是每年正月初二,由皇后举办的,为公卿以下的殿上人官员赏赐御膳的活动。 先帝的时代,由于之前几十年一直没有皇后,这宴会也没有举办过。 直到藤壶皇后被册封,这让皇太后每一年都感到异常丢脸的宴会才开始由女官局承办。 即使是桐壶院退居宫外,他也没有暂停过给藤壶皇后的体面。每年初二,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殿上人都成群结队地去宫外皇后处参拜。 (皇太后:boom!) 这些年,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都实际经淑子过目批复,加上她是藤壶皇后的小皇子的保护人,三位中将自然想要探听消息。 “每年正月都会有殿上人在大飨宴会上得到册封,今年——”三位中将转来转去,有些焦虑。 “你是为家中的兄弟焦急,还是为妻子家的小舅子好奇呢?”淑子不置可否。 “我和我妻子又——唉,这些事情没法和你说,这事情归你管,看在源氏的面子上,你就直接告诉我……” “请教别人就要有请教的态度,中将有求于人的时候,也会对其他官员如此遮遮掩掩、含糊不清、态度暧昧吗?”淑子提高了声音讽刺。 “你这女子,怎么这么难缠,这些事情你怎么能和别人一样,他们是国家栋梁!” 淑子仗着自己高挑的身材,一把将中将摔在地上, 用纤细但有力的双手,拽起了想要起身的中将的衣领,逼迫他看自己的眼睛。 “在我是女人之前,我也是个官员!” “什么时候学会和官员打交道,什么时候再来找我,听懂了吗?” “请学会称呼我为——典侍大人。” 中将的眼神四处游移。他既不觉得淑子有道理,也不想过于得罪她,于是想含糊过去。 淑子一手捏住他白皙的下巴,强迫让中将仰视自己。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中将看见了淑子充满了野性的眼睛,那样深,那样黑。 在那野兽一样深不见底的瞳孔中,自己的身影微不可查,自己的无耻无处遁形。 咚——咚——咚 他听到了窗檐下的雪落,和自己如鼓的心跳。 第49章 霸道淑子,小白花源氏 所以今年, 那独属于昔日藤壶皇后的辉煌宴会还能开设了吗? 当然不能了,以后也都没有了。 如今藤壶师姑每日吃斋念佛,对皇太后处处退让,还没等皇太后挖苦, 她就主动上表请辞, 今后不会参加或者主持任何宴会。 国母的荣耀, 一定是仅属于皇太后的。 她的处处忍让使得皇太后心满意足。 如果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此时必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但目前缺少继承人这个大杀器的皇太后即使日日诅咒,也到底碍于舆论和所剩无几的良心没有真的对藤壶师姑下死手。 但对于已经彻底没有了保护伞的源氏,呵呵。 那是一生之敌! 辗转反侧的皇太后想到了第一个大招:冷暴力! 不得不说,真善良啊。 如果历史上的政治家遇到的都是这样的对手, 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可是朱雀却觉得,母后太残酷了, 完全没有其他母妃的温柔体贴。 那你要说朱雀会反对吗? 不会的,他反抗不了母亲, 又对源氏有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于是任由皇太后搅风搅雨,自己坐享其成, 仍然是清清白白、被母亲要挟的无辜帝王。 谁说男人,谁说帝王,不会嫉妒呢? 于是源氏渐渐感到了朝堂上针对自己的各种针对:凡是自己的建议都会被反驳;凡是自己的谈笑都会被无视。 曾经在先帝庇护下政令畅通、众人簇拥的源氏此时更深刻地意识到当年父皇对自己的深厚父爱。 他常常白天与二条院如常谈笑,或者正常去左大臣家看望夕雾;深夜却背着紫姬悄悄哭泣,每天早上的衣袖都是湿的,心都是凉的。 某次沐休日看到源氏和思念桐壶更衣的先帝一样柔弱不能自理的做派时, 淑子觉得自己直接**无语了。 “你都不安慰我的吗?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枉你看了那么多汉书,女德女训你是一个没有学到!” “呜呜呜。” 正值夜深寒重,惨白的月光直直泼进庭院,为地上洒下阴寒的霜。 淑子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的舍命陪君子却被好心当成驴肝肺。 “即使有女训,女子最优秀的品质仍然是忠诚孝顺;若有那一叶障目的井底之蛙天天只盯着忠孝仁义、为国为民的女子的性情和贞洁说事,那也枉读圣贤书!” “还有,别天天哭了,皇太后早就已经为难我很多年了,我都过来了。这种事情,你早晚会习惯的。” 听到“习惯”这两个字,源氏实在委屈得受不了了。 “你不知道——那天我好好地从内里往外走,皇太后娘家弟弟还专门骑马绕行来嘲讽我,说我是那狼子野心的奸人,天天装腔作势,如今马上就要图穷匕见了!” “我冤枉啊——” 源氏依靠在栏杆上,无力地望着天空。月光照在廊柱上,为他的面容打上了一层阴影。 此时,他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可就算是如此狼狈,像是一朵被寒风摧残的小白花一样的源氏也只会让人觉得他娇弱美丽、引人怜惜。 这倒不算是假话。这些年,除了冷泉的事情外,源氏在处理事情的时候也算是公平公正,除去左大臣这个岳父,他没有额外结党营私、挑起争斗。 有时在淑子的提议下,他还会自掏腰包,逢年过节施粥布善,为百姓分发衣物。 先帝自然都是支持的,他恨不得将好大儿捧在手心里、含在心窝里时时溺爱,为儿子一手构造了美丽的梦幻城堡。 在这样的关爱下长大的源氏,以前看到的都是笑脸,每天只需要快乐生活,没有爱情之外的烦恼。 对,大多数烦恼都是他活该自找的。 现在才猛然发现,那些笑脸对着的,其实不是他。 好吧,小白花还是可怜的。 早早就被先帝扔进殿司,直面后宫派系勾心斗角多年的淑子在月光下轻吻了源氏犹带泪痕的眼角,茶香袭来,源氏瞪大了雾蒙蒙的双眼。 淑子很少这么温柔。 “不要哭了。”淑子与源氏面对面。“现在,将你的处境一五一十地和我说,我来帮你想办法。” “贵族姻亲关系盘根错节,总有谁家的女儿姐妹,甚至长辈亲戚在内里当差。你告诉我前朝的麻烦,我从他们的亲人入手,咱们一点一点来。” ——霸道总裁藤原淑子。 寂静无人的庭院,淑子和源氏披着层层外衣,打起了精神,在未晞的白露中讲着前朝后宫。 也是这个没有风月情事的夜晚,淑子第一次,从源氏的口中,理清楚了支持他的人脉关系和反对他的政敌势力,掀开了之前被封锁在外的朝堂一角。 第37章 而这一年的除夕,是淑子早有预料的场景。 一面是右大臣家的门庭若市、人来人往;一面是左大臣家的门可罗雀、人声萧条。 曾经来二条院拜访的贵族今年也销声匿迹了,已经风光了十几年的二条院众人哪见过这样的冷清?即使在新年,大家也是愁眉不展,不知前路。 “不要气馁啊。”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紫姬鼓励着侍女们。 “公子和姐姐如今平平安安,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我们千万不要唉声叹气,坏了运气。”紫姬指挥着上上下下布置庭院,迎接新年。 “今年优子也要来呢,我要好好招待她!这回我要她面对面和我讲内里的见闻。”她忙上忙下。 淑子的生产手册编纂到了最后的阶段。 里面不仅有淑子加进去的简易消毒法和唐国翻译的草药,更重要的,还有循子和四条夫人找到的大量稳婆口述的经验,包括女子生产的胎位、时辰、遇到难产的处理经验等。 有些大胆的稳婆还在银钱诱惑下讲述了自己制作的初级产钳,也被记录在内。这些以往被认为是理所应当的生产过程如今被整理成了一本厚厚的书,即将被正式完成。 循子今年仍然十分忙碌,对她来说,忙着这件意义重大的事情是重中之重。 今年的除夕,两位夫人聚在了一起,谈天说地,讨论进展。淑子带着优子一起,第一次在二条院除夕当晚守岁。 两个朋友聚在一起有聊不完的话,甚至白天说不完,晚上在西殿抵足而眠。 “原来宫里高贵的女御们也会争吵啊!”寝帐里,摸黑夜话的紫姬大开眼界。 “不止呢,侍女会吵、女官会吵、妃子会吵,皇太后和陛下也会闹别扭呢!”优子一个一个数。 紫姬瞪大双眼。 好刺激。 “姐姐说,外面的公卿也会吵架。她还说,不要看人的身份高贵就觉得他完美无缺,只要涉及到利益,除非圣人,都会争执。” “这叫什么来着——哦,祛魅。”优子总结。 紫姬有点茫然,怎么现在优子说话她听不懂了呢:“祛什么?” “魅,魅力的魅。” 从小被淑子教导汉字的紫姬品了一下这个词语,顿觉十分精妙。 “这个词语真让人耳目一新,想来有确实有些道理,只不过和公子教给我的不太一样。”紫姬慢慢思考套话。 “姐姐还说什么了吗?” “嗯……”优子有些想睡了,迷迷糊糊地不知所云。 “还说……哦,还说男人要求女人不能嫉妒是不对的,因为嫉妒是所有人的恶劣天性,不能双标。男人会为了利益嫉妒别人,凭什么让女人忍让所有人。” “她是这么说的,咱俩好,你别和外人说啊……” 优子睡着了,紫姬却有一种被拉扯的困惑。 姐姐说的和主君说的,似乎不太一样?甚至有些地方完全相反。 面对大老师和二老师的左右互搏,紫姬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只不过她虽然晚熟,但一向聪明。反应过来这些话是她本不该知道的之后,紫姬暗暗把这些理论记在了心里,留着日后慢慢品味。 西殿和东殿前后熄灯,二条院安静地度过了新年的夜晚。 第50章 老岳父离开政治大舞台 次日, 感怀于现在的境遇,难以酣眠的源氏早早起身在主殿写回信。 而相比起来早就被皇太后锻炼得精神稳定的淑子晚些才起,在他回信一半的时候才来找他。 因为是新年,淑子罕见地换上了一身橙黄色的唐衣, 上面有宫中绣娘特意刺绣的牡丹纹样, 这是淑子自己设计的, 并让女官局记明,这美丽雍容的花朵来自于西国。 反正是在架空的虚拟平安京, 这小地方连牡丹的纹样都没有几个,淑子开创了先河。 大朵大朵的牡丹绽放在淑子的脚下,给这清冷的宅院增添了一些喜庆。 平日里淑子喜欢青蓝的颜色,有时也会穿鹅黄的外套;冬天也会顺着宫中的流行穿一些梅色、落叶色的衣服, 今日这一身属实是走出了既往的舒适区。 若是刚穿越那会,淑子的原生寡淡脸加上这一身红红火火, 确实是有些灾难。 但由于权力的滋养,这些年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淑子, 气势就像是盛开的牡丹一样夺目, 穿上这耀眼的华服后,第一眼让人们注意到的, 也还是她那飞扬的神采和不折的姿态。 看见盛装的淑子,源氏的脸色稍有好转:“平日里你只穿那些朴素的颜色,今日一看才知道,原来这般华丽的衣服你也撑得起来,实在是浪费了那么多大好时光。” 他将毛笔放在笔架上,不想看那些信件, 转而打量淑子。 “我那里还有父皇赏赐的艳丽绸缎,回头你也拿回内里做衣服吧。我这二条院, 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繁花了。”想到先帝,源氏再次神情低落。 “这就是过年,带着孩子们喜庆一下,图个吉利。平时我要是比女御们张扬,你信不信皇太后会将我生吞活剥了?” “就像这样。”淑子做出了一个滑稽的动作。 源氏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这是谁的信件啊?是左大臣的吗?”淑子靠近案桌,有些好奇。 “给,这些是我的门客们的信,他们中间,有些还记得我的人恐惧如今时局动荡,只好写信拜年表达祝福和歉意。” “有些不愿意再见我的,连个招呼都没有了,就像之前我对他们的照顾都是假的一样。” “你见多识广,如今我应该叫什么?东郭先生吗?”源氏的大笑变成了苦笑,他让出了一半的桌子,毫无保留地给淑子展示他的交际。 “这是三位中将的信呢。”淑子挑出来一封,无他,就这封信味道浓厚,像是被丢进香炉熏了七天七夜一样,都腌入味了。 “啊,他一向爱显摆,总要与众不同。”源氏这个酷爱熏香的人都对此十分无奈。 想起前几年宫宴上这个人那堪称骚包的,让人眼花缭乱生怕他被自己绊倒的献舞,淑子点头。 确实,即使是写信这件小事,三位中将也要独树一帜地当显眼包呢。 “说起来,听闻三位中将与右大臣关系紧张,经常住在自己家,公子觉得他们翁婿的关系确实如此吗?”淑子发问。 “嗯?怎么这么说?”源氏有些疑惑。 淑子但笑不语,之前三位中将来找她的事情,没有一个人透露给源氏。 曾经的侍女姐姐们是源氏的人,现在的侍女姐姐们经过淑子给予的安全感和养老保险,可全都倒向了淑子呢。 只不过淑子还坑着源氏这个冤大头给她们发工资嘻嘻。 “这传言也不算错。”源氏慢慢点评。 “虽然他总是莫名其妙地爱看我的笑话,但平心而论,不算是两面三刀的小人;甚至如果我向他拜托一些正事,他也不会敷衍。” 说到这里,源氏想起当初芳魂早逝的夕颜和中将那不知所踪的女儿,有些心虚,自己这些年也在寻找,可始终没有消息。 这样啊——淑子思忖。 今年的二条院没有白马游行,但在淑子和源氏的陪伴下,优子和紫姬仍然很开心,她们也换上了淑子同款新衣,一起在炉火上烤栗子吃。 这些年,紫姬的容貌越发出挑,在色彩鲜艳的衣服里丝毫不显俗气,反而有一种艳极更清的返璞归真之感;优子虽然容貌不显眼,可全身的朝气蓬勃也让人看着充满了生机。 虽然不太喜欢优子和淑子一脉相承的“野”,但这旺盛的生命力让源氏有一种死人微活的感觉。 他突然觉得,还是要人口众多,家中才有意思。 “要是你愿意来这里,二条院会更热闹的。”想起自己稀薄的子嗣,源氏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你也不愿意来了吧,东宫比这里舒服吧。”已经看透淑子意愿的源氏没有强求。 如今这样,对两人来说都更好,实在是不需改变。 “等年后除服,紫姬的婚礼也该提上日程了。”源氏喃喃自语。 按照淑子的想法,他已经一再推迟了这么多年,如今紫姬真的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了。 “再推迟,只怕是夜长梦多啊。” 这个正月,不顺利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虽然皇后的殿上人宴会被永久性取消了,但是该提拔的官员还是要提拔的。 当然,升职加薪的只有右大臣的亲戚和亲信,左大臣一派的官员丝毫没有升迁,甚至还有年后要降职的消息传出。 左大臣的被宠坏大儿aka右大臣的叛逆女婿三位中将也没有丝毫升职,如今他的舅兄都踩在了他的头上,让他十分郁闷,形成了更不愿意与妻子亲近的恶性循环,每日赖在自己爸妈家借酒消愁。 不过有趣的是他的儿女还在外祖父右大臣家养着,右大臣也很喜欢这几个孙辈,如今大儿子柏木已经被右大臣带在身边介绍给众人了。 第38章 和源氏那小猫三两只的情况不一样,三位中将子嗣众多,那早早被母亲夕颜带走的实际长女,乳名琉璃君(注)的女儿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在众多儿女之中,三位中将最喜欢的就是正夫人的长子柏木和目前的长女。 这两个大孩子都是右大臣的孙辈,在外家也十分受宠。 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三位中将也勉强过得去。 “也挺有意思。”去左大臣家看望岳父岳母和夕雾的源氏评价。 夕雾如今白白胖胖,已经会摇摇晃晃独立走路了。 面对爱女留下的珍贵遗产,左大臣夫人十分爱护这个小胖娃娃,恨不得时刻抱着他。 “我们祖辈过于溺爱,这样也不好,可是想到这是你和葵姬的孩子,我无法不关照,恨不得永远不分离。” 两位老人看着在冷落的庭院中被侍女围绕着准备折草玩的小孩子,悲从中来。 “运去英雄不自由啊。”(注)左大臣长叹一口气。 “等过了年,我也请辞吧,这朝堂已经没有老身的容身之处了。” “把我们的夕雾好好抚养长大,以后我也对得起那苦命的女儿了。” 春来草木仍青黄,念及黑发枕寒凉。每逢朝日童声起,风冷露浓人侵霜。 正月过后,左大臣上表请辞。 念及先帝多这个老臣的倚重和左大臣这几十年的辛苦,朱雀帝一再挽留。 但没用啊。 右大臣那边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将这个老东西送走。 老登何苦为难老登:d 左大臣归家后,淑子万万没想到,她身边最着急的,竟然是藤原爹。 第51章 面对源氏的篓子,淑子不急不慌 “如今要怎么办啊?”淑景舍北面, 藤原爹围着淑子急得团团转。 “左大臣彻底退了,这可如何是好?” 淑子静静地看着生父,很是无奈:“您仅仅是个中纳言,还是先帝时期因为拯救民生的功劳升迁的中纳言, 实在不必如此惊慌。” “右大臣眼高于顶, 不会越过那么多公卿, 特意找您的麻烦。”淑子垂眸。 右大臣平时前呼后拥,侍从无数, 说句难听的,怕是连藤原爹的脸都认不清楚。 “我即使做出贡献,也因为与皇太后的争斗战战兢兢,也因为不被偏爱的女人的身份被掣肘。” “可您不一样啊, 弟弟的妻子七拐八拐能与右大臣家扯上关系,只要在这个时候镇定下来, 之后疟疾治疗会是您一辈子的护官符。”淑子好言相劝。 如今她和皇太后已经处于互相妥协的状态了,皇太后现在只希望有继承人出生。 之前天天盯着淑子时候皇太后都不想理藤原爹这个小马仔;如今只要自己不倒, 藤原爹这个充其量帮源氏干过活的真的没大问题。 但—— “都是你与源氏公子扯上关系, 我才会如此被动!” 藤原爹完全听不进去淑子的话,胡乱指责, 不依不饶,只怕自己的荣华富贵消散。 “好,都是因为我这个孽障,您才能摆脱殿上人的身份成为公卿;都是我这个逆女,您才能这些年在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被小贵族奉承!” “怎么,您如此清高傲视, 那当初我给您带来荣耀的时候为什么要接呢?您可以大公无私地不要啊!” “这个时候,您忘记了面对公子的侍从藤原惟光时唯唯诺诺的样子, 我却永远记得!” 淑子甩袖离开,深呼一口气,在心里盘算,这个爹废了,要及时通知母亲保护好生产手册的资料。 有人歌颂世间情谊,落地何须骨肉亲(注);有人见利忘义,亲生骨肉亦为敌。 不过是演绎了千百年的历史罢了,世间皆如此。 入宫第一年的梅雨季,淑子在淑景舍感受到了恶意;如今又是梅雨季前的淑景舍,淑子再次见识了人性的恶劣。 这地风水不好,和她相克! 淑子摸摸宝贝玉佩,从玄学的角度得出结论。 梅雨淅淅沥沥地到来了,淑子多数时间留在东宫办事。 就像她对藤原爹说的,经过了漫长的对抗后,找不到淑子把柄的皇太后也累了,目前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皇太后现在只盯着药司,强烈要求调理胧月夜和丽景殿女御的身体,以得到健康的自家血脉的子嗣。 尤其是前者,比起侄女,皇太后还是更喜欢自己的亲妹妹。 如今朱雀帝也年近三十了,却只有一夭折的大公主,比源氏这个疑似不行的还子嗣单薄。 源氏:污蔑,赤裸裸的污蔑! 淑子真心觉得皇太后应该让御医调养朱雀帝的身体。 . 这天,正在教导冷泉读书的淑子接到了源氏的信件,请她去淑景舍内商议要事。 淑子感到十分晦气,直觉没什么好事。 肯定是这群肮脏的男人,污染了桐壶更衣好好的清净宫室! “姨母怎么了?”冷泉抬头,萌萌哒看着淑子。 “我要出去一趟,冷泉好好背书啊,这都是西面的好书,里面有很多道理。”淑子给冷泉布置了学习《论语》的任务,稍稍整理后离开了东宫。 留下橘掌侍笑眯眯陪读。 出乎意料的是,淑景舍内不仅有源氏,还有三位中将。 淑子戏谑地俯视坐在席子上的两人,有些记仇:“两位贵人不知有何贵干啊?竟需要我这小小女子参与。” 源氏起身拉着靠在门口不着急进入的淑子:“现在我的班底你都知道了,咱们也就别装了吧,循典侍?” 三位中将也起身相迎,有些不自在地向淑子行礼,别别扭扭,还有些脸红。 淑子看了两人的座位方向,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中间。 “说吧,你不会又干了什么吧?”当年源氏给自己的心理阴影还在呢。 “唉,我有一个失误。”源氏叹息。 “不怪他,也是我的纰漏。”三位中将立刻为他辩护。 两人似乎又开始惺惺相惜了,完全看不出来当年比赛跳舞的竞争感。 哦,其实一直是中将盯着源氏,居心不良;源氏从始至终都是人淡如菊,岿然不动。 “说重点。”淑子打断了这两人的废话。 原来前些日子,赋闲在家的中将实在是无聊,就召集了几个学者去找源氏,大家一起玩游戏作诗唱歌,消磨时光。 中将还把二儿子也带过去了,发挥家长的传统技能让孩子表演节目,唱了一首《红梅》。 本来也算是其乐融融,但可能源氏被红梅(注)的精彩表演引发了诗兴,又想起了这段时间的郁闷,于是竟也开始作诗唱曲,谈起了历史。 兴头上来,引用了皇帝的儿子和叔叔,周公的典故。 反应过来不妥后,源氏立刻闭嘴,但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情况就是这样,意识过来这暗示皇太子之后,我立刻停下,聊起了另一首诗。在场的人也算是与我交好,但人心难测,保不齐……” “保不齐会传到右大臣那里,成为皇太后攻诘皇太子的借口是吧?”淑子接话。 两个男人像鹌鹑一样低头。 淑子靠着主座的椅背,微微侧身:“我是能解决这个问题,但之后你们还这样惹麻烦的话,大家都不好过。” “还有,若是让我帮忙解决,我的要求就是,今后你的一切,无论是人脉还是大事的想法,对我毫无隐瞒。”淑子看向源氏。 “做得到吗?” 在利益面前,源氏脑子还算清楚。此时淑子是他最可靠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要答应。 “做得到。另外,一会有件羞于启齿的事情,也需要您参详。”源氏难得用上了敬称。 察觉出非同小可的中将看自己的part已经结束了,郑重告辞,淑子微微颔首示意。 等淑景舍只剩下两人和外面的雨水时,源氏再次面对淑子,垂头丧脑,神情十分懊悔。 有些事情,如果惴惴不安的话日夜坐卧不宁,但如果坦白的话,反而会松一口气。 “夏天的时候,还有一件事情发生。如今想来,竟像是被游荡的鬼魂迷惑,让我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了。”源氏深吸一口气。 熟练推锅。 “嗯哼?”淑子等着下文,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对不起,之前我因为羞于启事隐瞒了你。” “还记得樱花宴吗?那天晚上,与我想会的人确实不是你猜测的皇太后,而是她的妹妹。” 淑子瞪大眼睛:“妹妹,不会是如今的——” “对,就是如今的尚侍。” “你胆子可真大啊,我看只要是涉及到女人,你什么都干得出来。”淑子讽刺。 不过转念一想:“当时尚侍还没有入宫,这也就算是婚前风流,都这么多年了,也不必如此惊慌,你……” “前些日子胧月夜回家休息,暴雨时分,我们再次幽会……” 第39章 “那可是内定的皇后!你……” “还被右大臣当场抓住了。”源氏补上了后面的半句话。 淑子已经傻了。 自从管理内廷,逐渐游刃有余的她第一次脑子转不动了。 原来源氏一直忘不了胧月夜,为了追求刺激,不光在宫里两人约会,甚至跑到右大臣家里找她,结果在一个雨后的清晨,两人被当场抓包。 那狂徒源氏的紫红色腰带还挂在胧月夜的身上,千真万确抵赖不得!(注) “呼——”淑子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当年她会为了紫姬的事情被气晕,现在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增强了不知多少倍。 绝世白莲源氏缩在一边,小心地瞄着淑子,脸上表情又委屈又痛苦,就像他不是那个始作俑者一样。 “两件事情。”半晌,淑子睁眼,冷静陈述。 “第一件,如今咱们式微,一味强调封口反而欲盖弥彰,不如浑水摸鱼。” “马上到来的宴会和法会,我会上折子增加《史记》和文王故事的讲演,到时候大家都议论文王周公,你那句话就不会引起注意了。” 淑子靠在精美的椅背上,在沙沙雨声中,发出沉静的声音,细长的右手在光滑的扶手上一点一点,节奏不紧不慢。 源氏眼前一亮,信任地看着淑子。 她可真帅! “还有第二件事情。” 淑子咬牙切齿,瞪着源氏:“你太过分了,完全没有考虑身后的大大小小。万一也因此让她怀孕,你觉得皇太后会像你父皇那么宽容吗?” 源氏意识到什么,睁大眼睛:“父皇他——” “只有先帝会如此偏爱纵容你,但凡换个人,你早就灰飞烟灭了。葵姬也不会怀孕去世,爱护你如同亲子的左大臣夫妇也不会经历丧女痛苦。” “你就是一切罪恶的源头,如今不修身修德,还如此荒唐,早晚会神佛降罪!” “第二件事我暂时帮不了你。” 淑子与皇太后心照不宣地维持表面关系,即使源氏的事情爆发,碍于淑子手中的先帝遗旨和如今各方势力的平衡,皇太后也轻易动不了淑子。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知道秘密后生怕自己被灭口的孤单无援的小姑娘了。 “你先自己想一个方法,之后咱们商量。”淑子第一次在源氏面前展现了冷漠。 源氏征然,这个时候的淑子让他全然陌生,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的不是穿着美丽宫装的女人,而是有着同样的眼神,当年在宝座上下发政令的先帝。 其实很久之前,自己就不叫她碧茶了,她也不是那个只能用扇子和小侍女两个人辛苦抵御狂徒的女孩了。 “你会帮我吗?”源氏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 在沉默中他再次发问:“你会害我吗?” 之后他听到了天籁:“不会,我永远不会害你。” “只要你还是愿意和我一起帮助百姓奔走,愿意施粥布善、开展慈善的源氏公子,我就永远不会害你。” 源氏猛然一把抱住了淑子,泪水横流:“对不起,谢谢你。” 第52章 紫姬,槿姬,还有一个八皇子 “今日在朝堂, 我按照咱们商量的,自请停职了。”源氏下朝后悄悄溜进了东宫找淑子。 “我的职务大多分给了右大臣家的子弟,另外还有一人,属实是出乎我的意料。”源氏有些警惕。 “是八皇子吗?”淑子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哦?你是有新的耳报神了吗, 这么消息灵通, 我真是害怕了。” 暂时恢复一些精神的源氏与淑子开玩笑。 “还需要那耳报神吗?你过一会就知道了。” 在源氏的疑惑中, 过了片刻,东宫的保姆们鱼贯回来, 纷纷抱怨。 “那八皇子身边的侍女太过嚣张,明明我们才是皇太子身边的人,她们的架子却摆得傲气十足。” “是啊是啊,要不是有典侍, 咱们这拿东西都要等在她们的后面,实在太过分了!” “对, 幸好咱们没吃亏。” 淑子向源氏挑眉:看到了吧,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源氏回忆起了记忆中这个弟弟, 只觉得一片空白。 既往的宴会上八皇子一向不显山不露水, 桐壶帝也没有对这个孩子特殊照顾。 在曾经像骄阳一样灿烂夺目的源氏面前,他就像是微微萤火, 完全被掩盖。 这个被父亲过分忽视的孩子,如今分享了属于曾经遥不可及的兄长的权柄,甚至在未来的皇太子面前也渐渐显露出了威势。 源氏用手背覆住了眼睛,再次感受到了湿润。 桐壶帝的音容笑貌似乎就在眼前,却已经遥不可及了。 今非昔比。 “她们说得对,还好有你。”源氏哽咽。 “我枉为人子, 也枉为人……” “好了不要说了。”淑子打断了他的话。 “如今你在二条院赋闲,有什么计划吗?”淑子一边研墨, 一边写折子。 “如今我在家没少读书,修习佛法,想来之前半生,竟是恍然如梦。”他说。 “紫姬长大了,原来为她准备了几年的风光婚礼,现在她的父亲却也疏远我了,只是想想,还是要赶紧办下来,不然夜长梦多。” 好吧。 “如果成婚,你会开心吗?”日渐萧瑟的二条院里,淑子询问紫姬。 “不知道以后我的想法如何,至少这一刻,我是想与公子在一起的。” 源氏于紫姬的意义太过重大,谁会将与朝夕相处了近十年的人轻易割舍呢? “我知道,有些事情姐姐是为了保护我,可是我也想像优子一样自己长大。如今不过是我们长大的路径不一样罢了。”她梨涡浅笑,顾盼生姿。 “我也不知道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为你好。”淑子其实也很茫然。 利益可以用筹码一毛一毛计算,感情却藕断丝连难以形容。 “不要为我担心,姐姐。”紫姬拉着淑子的手。 “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后悔的。我从小就希望自己成为母亲,让我的孩子没有我当初的遗憾——你知道的,我最喜欢装扮小孩子了。” “公子和我说了,婚礼会简单一些,但是我不觉得委屈。即使成婚后,有些事情我也会一直思考。” “亲王家的女儿不能做内侍侍奉别人,即使这个亲王拜高踩低,如今对我不管不问。可若是年长之后,我做些事情倒也无所谓。” “我与世上多数人一样,盼望一段佳缘。但若真有一日,姐姐也会保护我和孩子的是不是?” 紫姬让侍女退下,在淑子面前亲手整理房间:宽大的衣裙和装满花梳银簪的首饰盒铺满了衣架和案桌,香炉吐着青烟,淹没了角落堆放的紫姬精通的种种乐器。 即使这看起来已经是一个合格的多才多艺的贵族女性的房间了,但床旁的玩偶娃娃还是显露了紫姬的爱好。 “嗯,祝福你永远快乐。” . 前些年的一切都是热热闹闹的,如今却全是简简单单。 紫姬的婚礼只有一些十分亲近的宾客,连她的着裳仪式的规模都比不上。如果是在先帝时期,这是断然不可能的。 而与此同时,因为桐壶院的去世,三公主卸任斋院。阴阳师新占卜的接替人选,是桃园亲王家的槿姬。 她的赴任也是静悄悄的,轻装简行,远远没有三公主当初的声势浩大。 桃园亲王的母亲为他留下了大笔遗产,他又仅有这一个孩子,从小如珠似宝、锦衣玉食养大,一应用度不输公主。 如今却不仅被临时告知要远离故乡不能承欢膝下,甚至骨肉分离之后连该有的排场都没有,找皇太后理论又被怼回去,亲王被气得号称抱病在家,拒绝上朝。 槿姬给淑子写了封信,感谢她在有限的范围内为自己准备的礼物,顺便聊了几句父亲的趣事。 “他也想效仿六条妃子和我一起去贺茂,但皇太后拒绝放行,实在遗憾。不过一想到父亲还有公务,也确实不能随心所欲。” “我劝父亲,等陛下退位后我就能回来了,届时继续孝顺他。他说要每日祈祷_我的平安呢。” 中间被槿姬刻意留下了墨迹。 槿姬一向聪明谨慎,这几年与淑子偶尔交流诗文的信件,包括这封在内,都是笔记工整,页面讲究。 这个墨迹实在是不像她的风格。 淑子福至心灵。 也许,十分怨恨皇太后的桃园亲王,不是在和神明祈祷槿姬的平安,而是实际在与魔鬼交谈,诅咒朱雀帝早早嗝屁或退位呢? 她烧了槿姬的回信,心中默默盘算桃园亲王的人手势力。 如果真是如她所想,槿姬可太聪明了。 当然,她藤原淑子也超级棒! . 八皇子不仅接手了源氏的职务,不久后也被授了兼任大将的官衔。 第40章 他年纪轻轻,生母早逝,如今还没有搬出皇宫,就有这么大的名头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看着八皇子生辰的人来人往,前几个月刚刚度过了简单的六岁生日的冷泉眼巴巴。 淑子抓了几下冷泉发髻的小苞苞,哄着他:“以后你会有更好的。” 冷泉抱住淑子的腿:“没关系,等我登基了,我会给母后和姨母最好的。” 淑子蹲下抱住他,心里还是暖暖的。 除了白天去书房由博士教导功课,冷泉其余的思想都是由淑子把关的,甚至她还会派人去监视授课的老师,避免出现她觉得不合适的内容。 也许她才是真正的狼子野心,比皇太后还有控制欲,她绝不允许自己花费时间精力养育出的未来背刺她。 这些年,冷泉与淑子亲如母子,小孩子十分依赖淑子,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谢谢太子,不过记住我的话,在外面——” “我知道,在外面不能说登基,也不能被人听到。” 冷泉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融合了藤壶皇后优秀基因的小孩比源氏这个老狗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淑子有些心酸,明明是昭告天地的皇太子,却要处处小心。 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第53章 我不是帮你,我帮的是曾经的自己 这天淑子在温明殿北面的廊桥上, 偶遇了八皇子,一位风度翩翩、风姿优雅的年轻皇子。 淑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也许八皇子本人没做错什么,在他的立场上无可厚非,但淑子还是心生厌恶。 在淑子的立场上, 这也是理所当然。 权贵之间的对错, 很多时候不过是利益不同。 八皇子也算是温柔可亲, 两人互相见礼后礼貌告别。 眼尖的小雨君在他和侍从离开后对淑子嘀咕:“这是今年新进贡的丝绸,皇太后连咱们皇太子都不给, 居然留给了八皇子。” “太过分了!”后面的女官也议论纷纷。 “话说,八皇子不是一向传出的名声是平和可亲、礼贤下士吗?怎么今日不年不节,如此华丽?”有人提出疑问。 淑子回忆之前清凉殿有几个被她拉拢的宫女传来的消息,原来是皇太后做媒, 八皇子要相亲了。 皇太后想用亲近的女孩拉拢他。 一旦成了上位者,这种似乎就不分男女地无师自通了呢。 淑子派人关注了八皇子的动向, 以防不备。 她的心神被另一件大事牵绊住了。 由淑子牵头、源氏出了人力、循子和四条夫人主理、弟弟们跑腿的女子生产安全手册正式完成了。 “是个好东西,只是生不逢时。”源氏有些落寞。 “是啊。”淑子回忆起因为怀孕生子英年早逝的葵姬, 也很是感伤。 但源氏的下一句话让她再次破防了。 “要是父皇还在世, 看见这个功绩,我也许能晋升, 现在也不会如此被动。” 原来源氏想的是功名利禄的生不逢时啊。 呵呵了。 “现在就算是拿出去,皇太后也不会奖赏咱们。”源氏有些犹豫。 “没关系。”淑子十分坚定。“我做这件事,是为了我的良心,为了女子的健康,功名在于其次,不能本末倒置。” 看着这厚厚的手册, 淑子坦然:“交出去吧。” 不过这件事的发展出乎了两人的意料。 朱雀帝简单看过手册,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源氏后, 将手册搁置在了一旁,不置可否。 反而是一向蛮横的皇太后,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一句一句读。 不喜欢诗文的她遇见不懂的地方,还让淑子进入内室,逐字为她讲解。 当读到“胎儿侧产”的时候,皇太后颤抖的声音压抑不住了,开始嚎啕大哭。 “我一生孕育了四个孩子,两女一儿都长大成人,只有二女儿当年因此难产,出生夭折。” “如今我白白享受着荣华富贵,我的女儿却不知去向,为何上天赐予母亲孩子却要收回!” 女房们围成一圈,说着吉祥话安慰皇太后。 “你不要指望我会对你好。”平复情绪的皇太后恶声恶气。 “不过这本书,我会帮你推行的。” “想必我们的源氏大将不会在意自己没有署名吧?”皇太后提高声音,挖苦源氏。 源氏如今都佛了,无所谓了。 今天这一趟若不是淑子坚持,他都不想来找罪受。 “啊,行,都行。”他干干巴巴地回应。 朱雀帝笑了。 不过下一秒他笑不出来了。 “你也给我看!三十岁了连个孩子都没有,简直就是不下蛋的公鸡!” 不知道从哪里学会了这些粗糙话的皇太后开始数落朱雀帝。 这回轮到源氏开心了,好歹自己有孩子是不是。 虽然这两人此时半斤八两。 但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d . 藤原淑子又出新书啦! 虽然源氏失势了,可典侍还是内里话事人啊,还记得当年平安纸贵的贵人百姓开始打听起来。 哦,是医书啊—— 文青们退场。 嗯?我当年受了那么多罪,凭什么儿媳妇少受罪?女人不都这样吗,有什么好学习的? 人性恶劣的伥鬼退场。 哈?还是女子生产?这种事情也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 老顽固们刚要开骂,一看负责安全的侍卫,居然是如日中天的马上要晋升为太政大臣的右大臣家里的。 安静如鸡。 这有用吗?大贵族嗤之以鼻。 还是从百姓和家中的仆人先试试吧,我们贵族才不要承担任何风险呢。 余下的人中,有些听书的好奇的或者想着家里有女儿或者孕妇的,还是想办法买了几本,有些医馆也买了学习。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有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要注意! 虽然不太敢信,比如生产的时候要减少产房里的祈福用具,但是想一想,也不耽误什么,把东西摆到门外就是了。 还有稳婆的衣服要用烈酒泡过晒干,所有人必须热水净手后用酒浸泡双手。 攒攒钱试一试呗,毕竟是那位藤原淑子啊。 哦,这位藤原典侍还说了,这些医术来自于唐国,让大家在神明前感谢唐国. 行,可以啊,这都不是事儿。 “看,这件事不算坏吧。” 带着幕篱的淑子和花散里在一旁偷看。 “这是大大的好事呢。”花散里含笑看着淑子。 淑子总说她是清风,其实在她看来,淑子才是天上明月,每晚高悬天空,光辉照亮了所有人的美梦。 第54章 也算是幸运了 “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几人小聚时, 听闻了花散里的讲述,橘掌侍一马当先,拍案而起。 “藤原淑子啊藤原淑子!”她气势汹汹靠近淑子,把淑子吓了一跳。 随即淑子整个人就被橘掌侍抱住了: “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件天大的好事!帮了我多大的忙!” “呜—”淑子被勒得呼吸不畅。 “啊?”其他人一脸疑惑。 最后还是可爱的花散里看不下去, 从情绪高涨肾上腺素飙升的橘掌侍怀中解救出淑子。 “有事好好说, 别吓到大家啊。”从来都是好脾气的花散里难得埋怨。 “可不就是帮了我大忙吗?”橘掌侍理直气壮。 “有了你这本书, 过几个月我就能放心多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等等! 所有人的眼睛一致的看向了橘掌侍,此时她就是全场c位。 “你——”源典侍一言难尽。 “我, 我怀孕了!”橘掌侍悄悄怀孕,惊艳或者惊吓了所有人。 “我年纪不小了,有了这个孩子,不论男女, 交给父母,他们都不会催婚了。等我生完孩子, 还能回来和你们在一起,长长久久, 多好啊!” 淑子算了一圈, 这计划完全可行。 只要夫妻不想同居婚,依旧走婚, 那这年代女儿生的孩子大多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反正都是老人带,这一招可以说高明。 如果是有很多机会的现代社会,这也许不算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可是在橘掌侍这里,如果她不想嫁人,又无法忽视父母家族的要求, 对于有难得的工作的她来说,搞出一个孩子确实是为数不多的最优解。 不是所有人都幸运得没有烦恼, 在这个女子被重重束缚的时代下大家都在尽量护住自己的安宁。 这个办法已经是女官的父母只想要后代、可以不在乎婚姻,而女官本人也不想和家族决裂的情况下,十分难得的主意了。 孩子堵住了长辈的嘴,在大家的帮助下也不会耽误橘掌侍未来的仕途; 第41章 更妙的是,如果是个女儿,以后小小的她就能有机会完全属于母家,会长长久久住在自己家里。 “我们有幸身为女官,有自己的俸禄薪资。在我们中间有源典侍大人那样的活法,不生孩子一辈子快快乐乐;也有我这样看着可爱的皇太子想趁年轻生个孩子感受一下,同时堵住父母家族的催婚的。”橘掌侍总结。 “我不像你们那么聪明,这个想法我觉得已经很棒了!” “会不会太离经叛道了啊?”看着同伴们的寂静,橘掌侍骄傲之后又有些害怕。 “完全没有!”大家一起安慰她。 毕竟这也是在期待中到来的新生命啊。 我要做的,是保障女官生育后的职业环境,淑子想。 “哎呀真是被你吓到了。”源典侍靠近,有些好奇: “你这说有就有了啊?孩子父亲是谁,以后不会和你抢吧?” “是啊,怎么这么突然,万一那不是个好的怎么办?”看着高兴的堂妹,橘典侍忧心忡忡,想到了某些不好的回忆。 “你们放心,是正月那时候来述职的一个国守,人年轻又浓眉大眼的,身体,比起以前的,相当好。” 虽然已经有孩子了,橘掌侍和姐妹们说起这个,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尤其是关系亲近的源典侍还在起哄:“哟~吃得这么好。” “嘿嘿,我按照源典侍教的,在宴会上互送秋波,在宴会下谈天说地……然后……”橘掌侍停顿了一下。 “然后就去父留子了。”淑子总结。 “对对对,就是这个。现在他早就回去接着当地方官了,他的家族也在外地,天高水远的,根本就管不着我。” “真好啊。”橘典侍温柔地抚摸着堂妹的小腹,有些伤感。 “真希望这个孩子能平安降生。” 散会后,橘典侍带着堂妹去找小路掌侍问安胎的药物;淑子和花散里结伴回到了东宫。 “说起来咱们年纪差不多,如今也差不多二十七了。比咱们小的平少将都出宫了,小雨君倒是不太想结婚……那你呢和子,你希望出去结婚吗?”淑子问上了花散里的大名。 “如果是生活困顿、难以为继,我自然是要找个夫君维持生存的。”花散里拉着淑子坐下。 “可是现在,我有了这么好的工作,有了这么好的朋友,已经很知足了,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 “那,也许你不进宫的话,会遇到王孙公子呢?” “王孙公子会认认真真听我说话吗?王孙公子会尊重我爱护我让我随意学习汉字吗?王孙公子会带我参加各种宴会让我见识世面吗?王孙公子会给我权力让我被人尊敬吗?” 花散里贴近淑子,帮淑子整理好腰间的玉佩。 “淑子,我小的时候也做过美梦。可现在早就清醒了。” “没有如果,也没有王孙公子。只有现在的我们。我们一定要平平安安,长长久久。” 她水润的眼睛认真凝视着淑子,眼珠就像祭拜神明大典上用到的进贡的黑珍珠,透露出无比的郑重。 . 另一边,带着小路掌侍的叮嘱离开药司的橘掌侍觉得,自己,橘幸子,是在荒唐的生活中得到难得的、荒谬的、切切实实的幸运的人。 小时候父亲因为自己是个女孩而不高兴,跑出去娶了别的妻子,母亲天天怨声载道。 结果一个从西国学习归来的医僧给父亲同时驱魔加看病,说他这种身体能有孩子就不错了要啥自行车(注)。 从此,她成了家里的宝贝独苗苗,讽刺戏剧地获得了父母妥协于现实的无奈的爱。 长大后,本来父母给她挑了一个人就要成婚了,可堂姐婚姻失败,极力反对她小小年纪嫁人。 于是在堂姐的婚姻悲剧和母亲的警醒不舍下,她跟着进宫当了女官,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 在堂姐的庇护下,她在书阁招猫逗狗、摸鱼躲懒,后来又认识了淑子和与淑子关系好的源典侍,她不仅有了新话本,还学会了恋爱三十六计,开始感受主动掌握节奏的拉扯快乐。 本想着就这样过日子,结果淑子一人得道,她也升天了。 淑子和姐姐们抗住了皇太后的压力,她在熟悉的书阁做好熟悉的工作、坚守阵地,也成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长官。 她不想嫁人,又想有个孩子,就找了个八块腹肌帅哥,还真的一次成功了。 这时候,淑子这个天才正好研究出来了生产的注意事项,还有比这更幸运的人生吗? 虽然千百年后的女性会有更多的选择,但是在她现在的处境来看,她已经是这个时代阴差阳错之中的难得的幸福的女孩子了。 爱捉弄人的老天表示,爱笑的女孩,运气都不太差,你说是吧幸子? 大胆想! 没过几个月,承香殿女御和住在登华殿的一个更衣,以及之后的藤壶女御,三人爆出有孕! 大喜过望的朱雀帝听了祈福的阴阳师讲述了西国“有福气的孩子会带来新的孩子”的传说,一下子就盯上了橘掌侍这个被淑子极力留下暂时养胎,度过危险期的内里早先的孕妇,觉得这个孩子是个难得的福星。 头一次见识到皇太后的和颜悦色的橘掌侍,看着小山一样的赏赐,晕晕乎乎,不可置信,甚至有些惊悚。 自己这名字,真是没叫错啊! 第55章 两个狐狸演聊斋 “从内里着手, 保留怀孕且有意愿继续承担工作的女官职位……这是你的想法?”源典侍等人翻着淑子的建议。 “是啊。”淑子回答。 “内里工作繁重,一环紧扣一环;若是怀孕的女官仍然能承担重任,自然还是有经验的比较好。” “女官如此,陛下和皇太后以及后宫妃子们的女房们亦然。” “我是准备这么向上解释。咱们先做着, 从我们幸子开始, 以后想继续干下去的女官们也不会为生育烦恼。”淑子解释。 现在手上没崽的皇太后一切都为了孩子着想, 虽然不喜欢淑子,但是为了给孩子积福, 她松了口。 皇太后现在只希望有继承人,能让她有筹码废掉皇太子冷泉。 高高在上的贵族争斗,底下人有什么作用呢?她从不在意。 对于这个提议,朱雀帝没什么感觉。 看见皇太后的朱批, 和母亲就住在隔壁的他想了想,也是同意了;当然, 即使不同意,他也不太敢说。 淑子觉得现在的朱雀帝就是在不断蓄力, 终有一天会和母亲爆发。 多年揣摩皇帝的心思下来, 淑子觉得,人人都以为的老实人朱雀帝, 其实心里的小九九一点都不少。 不谈感情,从做人的某些方面来说,小心思密密麻麻但是不愿意显露的朱雀帝真的比不上坦坦荡荡显示偏爱和意愿的桐壶帝。 而他们对后宫的女人,也是半斤八两。 桐壶帝偏爱桐壶更衣却不能保护好她,让她背了一身的骂名;偏爱比自己小两轮的藤壶皇后却是因为将她作为前者的替身;不偏爱伴驾多年的皇太后让她心生怨恨,多年来搅风搅雨。 朱雀帝呢?也很好笑。 对胧月夜, 他是真的宽容,即使闹出了和源氏的事情, 朱雀帝也如常宠爱胧月夜,让她十分愧疚感动。 可是对其他后妃:表妹丽景殿女御没有胧月夜那么美艳,又性情骄纵,于是就远远供着; 藤壶女御陪伴自己多年,虽然脾气也不好,但重点是漂亮啊,于是也很宠爱,但是从来不会在皇太后为难女御的时候帮忙一分一毫,只当做没看见。 承香殿女御虽然自己不算喜欢,但出身高贵,如今也有了孩子,自然是要重视一些的。 可同样怀孕的登华殿的更衣和之前为自己生下夭折的大公主的妃子呢? 朱雀帝:如果生的是公主,懒得管。除非生下公主的是自己喜欢的女人。 人性的复杂与参差。 他有自己的小九九,淑子也忙活自己的小算盘。 趁着慰问斋院亲人的机会,她拜访了桃园亲王。 这个名字一听就像是家里有花有果有桃子,事实也是如此。 他在京郊的新翻修的宅院相当华丽,从当下流行的木桥流水,到效仿唐国的辉煌宫殿,甚至还有朝鲜那边的民俗小屋子,各种建筑应有尽有。 带路的侍女姐姐穿着时兴的闪闪发亮的宫装,指着外面对淑子骄傲说: “您能看见的那几座山,也全是我们家的,如今为了给小姐祈福积德,亲王效仿布善的您和源氏公子,也散给了周围果农,不用收税,作物自行处理,我们家不在乎这点钱。” 真.家里有矿啊! “典侍大人到了,快快有请!”还没进入殿内,淑子就听到了桃园亲王中气十足的声音。 哦,身体不适是假,对皇太后母子不满是真。 淑子见礼后,与亲王寒暄,听着他倾诉对女儿的深厚思念。 第42章 “她母亲在孩子年幼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生怕孩子受委屈,都没有续娶王妃,也没想过生其他的孩子。” “这些年又当爹又当妈把她带大,甚至每天都必须看到女儿安好才能安然入睡,要是槿姬有什么事情,我是一刻都坐不下!” “我也知道这是应该的奉献,身为亲王不能阻拦,可是当时皇太后的女儿风风光光,而且说好了本朝斋院礼遇加倍。 凭什么前后没差两年,轮到我的槿姬就什么都没有,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仗着家里没有外人,亲王义愤填膺,案桌上的瓷器随着他的拍动而叮咚作响。 淑子早有盘算的心思微微一动。 “父母爱女,人之常情。”淑子试探。“这份心意,皇太后如此,藤壶师姑也一样呢。” 【还有个藤壶皇后呢,那也是个皇太后预备役啊,可以考虑帮帮她。】 “这些年典侍与槿姬时常联系,我却一直没有与您这个内里交口称赞的妙人交往,想必就连皇太后对典侍的安排,也是处处满意吧。”亲王眯眼。 【近期听说内里不像之前那么气氛紧张了,皇太后和你是不是成了一伙人?】 “在其位,谋其政,和皇太后没什么关系,这不过是我的职责罢了。” “斋院大人也是在位谋政,这是普天真理。有朝一日,斋院功成自会身退。” 【发挥主观能动性,换个皇帝槿姬不就能回来了吗?他下台越快,槿姬越早回来。】 老狐狸和小狐狸你来我往。 “功非一日可成,只怕后续不力,出现变故啊。” 【冷泉那么小,谁知道会出什么变故,现在难下注。】 老狐狸轻易不肯接招。 “世事无绝对,若是槿姬真的能早日回来,我这友人自会为她高兴。” 【我的态度摆在这里了,你有想法咱们继续沟通。】 “那若是真到了那时候,典侍一定要来好好祝贺啊。” 【等我想好了咱们合作。】 两人有来有往,结束了这场心照不宣的谈话。 桃园亲王是桐壶帝的弟弟,母家富贵,本人也一向仗义疏财,与他交好的公卿殿上人甚至七八品的小官和其余侍卫都不少,若是必要的时候有他帮助,也是一大助力。 “姐姐和亲王怎么聊了这么久啊,我都困了。”接替了平少将工作的优子有些好奇。 “啊,说槿姬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呢。”淑子拉着妹妹坐上牛车,给她指亲王家的几座山,吸引了优子的注意。 其实在谈话的结束,亲王还额外试探了淑子对源氏的看法。 他担心自己去世后槿姬被人欺凌,想为他找一个好夫婿;又担心之前追求槿姬的源氏的前途,不敢下定决心。 他是一位世俗上真正的慈父,把槿姬看得比命还重要,为了女儿不再娶妻生子。 不过也难逃大贵族们的惯性:第一反应是为女儿找一个能守住家业的丈夫,女儿只需要继续快乐就好。 却从没考虑过,这份快乐是压上了全部身家的虚幻的楼阁,一切就只能赌那丈夫的人性。 你说淑子之前写的书?傲慢大贵族们不是小门小户,不需要抛头露面啊,女儿又怎么会“辛苦”地继承家业呢?多累着女儿呀。 这样的“重担”,当然是交给儿子啦啦啦。 那些过于离经叛道的书,下等人看看还行,而他们只让女儿学会“缇萦救父”就足够了。 任重道远啊。 不过想起槿姬,淑子笑了。 按照她对这位傲骨铮铮的槿姬的了解,恐怕就算亲王给她找百八十个丈夫,她也一个都不会选呢。 第56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那个被桃园亲王惦记的女婿候选之一的源氏在干嘛呢? 他偷偷跑到东宫, 悄默默和淑子见面了。 “你这里安全吧?”源氏放下帘子,探头探脑,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 这可是冷泉皇太子的东宫aka淑子的东宫啊,淑子回复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正巧我也想去二条院找你, 现在也不用我跑一趟了。” “咱们认识了这么多长时间, 风花雪月的时候谈不到一起, 最后居然在这种事情上心有灵犀,我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源氏自嘲。 “来吧, 看看咱们是不是真的终于心有灵犀一回了。”淑子试图缓和一下他的悲伤,小小调侃。 源氏顺着淑子的意思,像是多年的密友一样不带暧昧地回复:“好啊,你不是喜欢和太子玩三二一吗?我数数, 咱们一起说。” “三、二、一。” ——“你离开京都吧。” ——“我准备自请流放到须磨。” 二人异口同声。 “呀,还真是想到一起了。”源氏难得笑了, 眉宇间疲惫又有些释然。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天意。” “算吧。”淑子气度平和,有些事情到了最终关头,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后, 反而没什么让人焦躁的。 “咱们相识这么多年,经历过这么多事情, 也算是天意吧。” 从淑景舍那个雨夜淑子的意外偷听,到她一边厌恶一边利用源氏获得先皇的信任、到两人合作出一些事业、再到如今自己抗住皇太后的施压,在内里站稳了脚跟,又想接手前朝的其他势力,已经近十年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注) 十年里, 淑子从无人知晓的退休养病的前筑前守的孙女,变成官位不高不低的藤左卫, 最后成了大名鼎鼎的循典侍,但是初心始终未变。 也许这是一场她为世人编织的童话,可就像花散里说过的,自己真切地到来过、存在过、努力过、帮助过,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就有意义。 一个人能有多大的能量呢?也许可以撼动山海,也许只是螳臂当车。 她尽自己所能地坚定实行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哪怕只是有一个小小的卑微的生命因此受益,也算是不枉此行了。 阳光穿过竹帘的缝隙透进屋子,斑斑驳驳的光影下,早就褪去了十八岁时的婴儿肥的淑子面目依旧平凡,在内里如云的美人中根本排不上名号; 可就是这张面容,在荏苒时光的沉淀中留露出了属于人性的野心和靠近神性的悲悯。 源氏再次征楞。 是啊,恍恍惚惚,人生如梦,原来已经十年了啊。 当年他只是想征服这个大胆叛逆的女人,就像他曾经引诱的六条妃子和哄骗的其他小侍女一样,给自己年轻的生命中增加一段无足轻重的风流韵事。 于是当时看见在母妃故居里留下的带着熏香的书法后,自己给她取了个不怎么正经的“碧茶”的称号,并宣扬了出去。 除了她,没有人敢打他骂他忤逆他,可就这份聪慧又属实让自己新奇。 之后碧茶又靠着新奇的点子让自己名利双收、积攒功德,两人还经常商量各种事情,甚是共度春风。 从何时起,自己不再称呼她为“碧茶”了呢?其他认识的人也不再说起“碧茶君”了呢? 似乎是从她成为内廷十二司的掌权人之后;从她不顾诟病以雷霆手段清洗了一系列反对的女官之后; 从她敢于对皇太后不妥协并能够借力保全自身之后,从她完全架空了右大臣家的尚侍、将除去清凉殿和弘徽殿以外的内里变成了她的一言堂之后。 她从“碧茶君”、成为了“那位典侍大人”。 这么多年了,被父皇宠坏的自己做了如此荒唐的事情,即将前往偏僻凄凉的地方受苦; 出身不高的淑子却一步一步,即将走上女官的顶点。 源氏此时全然明白了淑子的算计,也庆幸于她的人品道德,能让他交出后背,在这最难过的关头,放心托付所有。 “你看,这是留在京中愿意等待我的门客和下面臣子的名单,他们的家庭关系我也让惟光调查清楚、分门别类了,其中家中有女眷在内里当差的另起一页。” 源氏从怀中掏出了一本册子。 “淑景舍北面是侍卫值守的宿舍,里面有些我曾经交好、甚至想和我一起离开京都的子弟,我让他们留下来了,必要的时候听你的命令。” 源氏拿着另一页纸。 “三位中将你也见过,他有时候爱显摆,但不是坏人。右大臣很喜欢他的长子柏木,必要时能曲线救国。” 源氏就像是哆啦x梦一样,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封他的亲手信,说可以给中将证明他们的关系。 淑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实我与中将见过不止一次呢。 “内里和藤壶师姑我没什么要额外担心的了,你做得让所有人赞叹,再多说反而是我不自量力了。只希望万万要保护好冷泉,这是重中之重。” “二条院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紫姬的生活的安全不用担心。如果可以,拜托你去宽慰一下她吧,是我不好,刚刚成婚不久就把她丢在这里。” 第43章 “我在京城的粥铺这些年也没有停止接济百姓,之后你安排你的母亲或弟弟接手也行,银钱还是从二条院出,这些东西我还是不吝惜的。 也是可笑,一开始只是为了积攒功德开的铺子,现在想来反而格外舍不得。” 另外还有些零零散散的事情,源氏事无巨细,就像是在交代遗言,淑子十分耐心地听着,时不时记录下来。 最后,源氏扭捏着,视死如归地坦白了最后的事情。 “二条院有个叫右近的侍女,你也知道的…… 其实,她不是我的侍女,是三位中将曾经一位为他生育女儿却被逼迫离开的情人的侍女。” 源氏十分羞于启齿,要不是现在遭受了大难,日后生死未卜,这件事他绝对会烂在肚子里。 “当年我为了寻求刺激,未告知那女子我的身份,带她去一处荒凉院落幽会,结果她被鬼魂吓到去世,我为她举行了葬礼,之后想找她的女儿,却难觅踪迹。” “这件事我也不敢告诉三位中将,他也没有找这对母女的意思。于是我就让右近带人调查,这些年却始终没有音信。 若是可以,您也帮帮我找人吧;若是不行,我也没有丝毫怨言。” 淑子:你是下水管道吗?拥有和蟑螂一样多的秘密。 好吧,即使没有手上的一份份人脉,淑子也不会拒绝这种事情的。而如今自己也赚了不少。 “还有吗?” “没有要挂念的了。”源氏垂眸。“以后去须磨,若有变动,我也会派人送信。” 彳亍口巴。 看着难得乖巧的男人,和暂时可以控制的局面,淑子与他调侃。 “怎么全是陆奥纸?我记得你当年愿意用中国纸啊。” 似乎某些痛苦的记忆将源氏从眼下的抑郁中拽了出来,他精致的五官都扭曲变形了。 “呵呵,我已经很久不用中国纸了,典侍大人才发现吗?”他阴阳怪气的样子冲淡了之前的感伤。 “我只有在吃斋念佛的时候才会翻出典侍当年在中国纸上抄写的经书,细细拜读呢。”源氏小小讥讽。(注) 淑子笑了,这屋子的气氛终于不那么压抑了。 “话说,你是怎么想到离开京都的?”源氏发问。 “倒也不算什么。清凉殿有几个我的眼线,她们告诉我有一天听到皇太后和陛下说要让你成为平民,从此就能拿捏了。 我就想着不如找个由头离开,保留你的身份,以图来日。” “你呢?” 源氏没有隐瞒:“从没了职务开始我就有了大把时间,经常在揣测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实在不知道未知的惩罚,就想着与其被皇太后降罪,不如我主动请罪,堵了他们的嘴。” “那个红梅,你还记得吧,中将的二儿子。之前和别人打架,中将不等对方的父亲找茬,就先发制人,开口教训了孩子,对方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异曲同工罢了。” 源氏被风花雪月泡烂的脑子难得灵活了一次啊。 “其实,当年先帝为我留了遗旨,必要时赦免你的罪行,我也在犹豫要不要拿出来,最后还是放弃了,想用它为冷泉增加筹码。”淑子吐出一口浊气。 “你做得对。”源氏抚额。 “除了不能暴露的胧月夜之外,朝堂上那些罪名都是欲加之罪,无论怎样皇太后都不会放过我的。” “我们所有的力量都要放在冷泉身上,有他才能有我。” 要离开的时候,源氏转到皇太子的寝室,最后抱了抱冷泉,短暂亲昵之后将他递给了侍女们。 淑子将他送到淑景舍北门,源氏会从这里再悄悄离开。 “你和其他女子都不一样。”夕阳下,源氏对淑子呢喃。 “不,我们都一样,我只是千万她们之一,她们也是不同命运的我。” 淑子望着橙红如血的夕阳,轻轻回复。 。 三月,拜访完岳父前左大臣的源氏踏着朝露,在紫姬和淑子的送别下,带着惟光良清等家臣和其他追随者,踏上了前往须磨的旅程。 “回去吧,别着凉了。”淑子揽着长高了的,脸上全是如露水一样的泪珠的紫姬的肩膀。 海内天涯,终会重逢。 第57章 朱雀:朕第一子 源氏的自请离开让皇太后怒不可遏。 本来, 习惯于霸凌诅咒这些低级宫斗政斗技能的她这回冥思苦想、辗转反侧,有了一个“无比恶毒”的对她来说十分高级的主意。 就是四处罗列罪名,废黜源氏的贵族身份,将他彻底变成被踩在脚下的平民, 以后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结果源氏这小白脸, 却上书自请流放, 这样他还是贵族,只不过是被贬而已。 自己那个好儿子怎么就能同意! 面对她的气势汹汹, 朱雀帝头疼回复:“父皇的遗言就是要身为兄长的我好好照顾他。如今我为了一己私欲将他流放,已经不顾孝道了,哪里还能更加过分呢?” “此事不要再议了。马上外祖父就要升为太政大臣,承香殿女御的父亲也要接替成为右大臣了, 母亲还有很多要忙的事情吧。” 确实,皇太后很忙。 自家父亲兄弟侄子外甥孙子外孙都要升官了, 就连不被右大臣一家喜欢的三位中将,也被看在外孙们的份上, 赏了个面子, 升任宰相。 真是谢谢他的大儿柏木和二儿红梅哦。 可后宫的女御和更衣都快要临盆了,自家的两个女孩却还没有动静。 皇太后又喜又愁。 这年, 橘掌侍先在家中生下了个可可爱爱的女孩子,橘掌侍给她起名运子。 “我早就想好的名字,才不要让父亲改呢。这是个有好运气的孩子,和我的名字一听就是母女!”她对前来看望的女官们骄傲说。 “谢谢淑子的手册呀,我一直比对着控制不让胎儿太大,产婆说不然的话以我的小骨架真的要不知道多受多少罪呢。” 之后两个月, 登华殿的更衣生下了一个女儿,就是朱雀帝的二公主。 朱雀帝本就对这位更衣不甚喜欢, 听说这是个公主,也没什么表示,只随意点了几个侍女,和送惯例的赏赐的淑子一起,简单去更衣的娘家探视。 二公主的母亲登华殿更衣很爱这个女儿,却更加为这不受父亲宠爱的孩子担忧,不知她未来的境遇。 她遵循了那本皇太后和淑子推荐的生产手册,努力养好了自己和女儿的身体,却还是在月子期间黯然神伤,头发大把脱落。 如今,不过二十岁的更衣已经需要戴上假发才能维持体面了,朱雀帝听到后更加厌烦,甚至连公主回宫之后都没有去登华殿看过这母女二人,也没有召来孩子看一眼。 后宫的妃子们都有些唏嘘。 “如果我日后生育了女儿,陛下会这样对待我吗?”临近产期的藤壶女御有些兔死狐悲。 “当然不会,更衣又不美丽又没有情趣,怎么能和你比较呢。”朱雀帝自然而然、自以为是地比较着两个活生生的为他所享用的人之间的“优劣”。 因娘家三条院住着皇太后十分忌讳的藤壶师姑,此时的藤壶女御没有回到娘家待产,反而是住在朱雀帝的一处别院。 朱雀帝十分期待喜爱的女御为他生下皇子,于是时时探望,这使得他关心较少的承香殿女御十分不满。 此时,他抚摸着藤壶女御高高隆起的小腹,温柔回应。 “最好是皇子。但若是我们有了公主,我一定如珠如宝将她养大,建造最美丽的宫殿,让她不必面对一切风侵雨扰。” 朱雀帝充满了对那个未知的孩子的父爱。 用巨大的玻璃罩将女儿保护,之后在自己去世前把这朵娇花的生死交给另一个信得过的人的手中。 怎么不算“爱”呢? 继登华殿的这位更衣之后,承香殿女御在娘家豪华的住宅里,顺利分娩。 朱雀的长子终于诞生了。 得到消息的他反应过来,也很兴奋,后知后觉地也要亲自出宫,见见这个在自己三十多岁才姗姗来迟的儿子。 真.朕之第一子啊! 皇太后虽然高兴,可毕竟承香殿女御又不是她的娘家人,不想过于给她面子,于是一盆冷水浇在了正在上头的朱雀帝身上。 爱,又不够爱,人的心思真复杂。 最后,两人折中,朱雀帝不出宫,由典侍淑子、皇太后身边最亲近的女房和朱雀帝最信任的女官一起,乘坐最豪华的牛车,带着浩浩荡荡的侍卫,结伴看望小皇子。 这个刚出生的小东西,皮肤皱皱红红,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被承香殿女御的父亲珍惜地抱在怀里,周围一众博士为他讲书;众多僧侣为他祝福。 女御的兄弟们也在庭院里走来走去,安排一系列仪式。 有个皮肤黝黑、体格壮硕、看起来长得有些着急的公子,正大声呵斥着奴仆。 第44章 有些内里的侍女侍从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似乎他的声音过于粗鲁,刚刚生产完的女御也感到不适,派人从产房出来,告诉公子压低声音,莫要惊扰产妇。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真啰嗦。”他十分不耐烦,推搡着温言劝慰的妻子。 那苍白瘦弱的女人有些难堪,用袖子遮住脸面,晃晃悠悠地跑开了。 淑子远远看了一眼,似乎还是熟人,好像是之前去兵部卿亲王家拜访过的,亲王和王妃的大女儿,也就是紫姬异母的姐姐。 转转头,原来在祈福的贵族里面,老熟人亲王也在呢。 淑子狞笑。 察觉到淑子的不善,亲王缩了缩胖胖的身子,努力做到物理意义上的泯然众人。 他当然心虚了,源氏大将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借着女儿紫姬的关系上赶着巴结;源氏被冷落之后他恨不得第一个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源氏早年看在他的妹妹和女儿的面子上付出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惹! 淑子冷哼一声,不想看这中年男人油腻的样子,转过去看新生儿,并随众人一起祝贺承香殿女御和她即将升为右大臣的父亲。 虽然新生的孩子都没有张开,可一眼看去,那个孩子的鼻子眼睛不如二公主刚出生时候那样精致、手臂也没有公主的那样有力。 可他是珍贵的皇子啊,这些都不是问题。 性别,就是二公主致命的先天不足。 借此东风,皇太后的父亲正式成为太政大臣,全面摄政;皇太后的子侄们也大量分封,正可谓是满门公卿、光彩门户。 皇太后既高兴又遗憾:为什么生下皇子的,不是自己家的妃子呢?为什么世间就一定福无双至呢? 在朱雀帝高兴地分发礼物的时候,淑子见缝插针提到了皇太后认为小儿不应张扬,可以减少庆祝的暗示。 朱雀帝看了上眼药的淑子一眼,仍示意大加庆祝,并厚赏承香殿女御的父亲。 现在承香殿女御的父亲接任了右大臣的职位,又成了小皇子的保护人,也是春风得意;那个在女御生产当天大喊大叫的公子也成了中将,人称髭黑中将。 兵部卿亲王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于是借着姻亲关系对新的右大臣一家十分亲热。 而那仅仅被他因源氏的关系念叨了几年的紫姬呢? 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甚至他恨不得这个自己曾经在着裳的时候给予厚望的孩子从来没有出现过。 “好歹主君曾经帮了他们家许多,我以为他至少会留些面子情,结果却如此令人寒心。” 紫姬决绝地烧掉了亲王送给她的玩偶和绒花,笑容讽刺。 那些玩偶还是之前亲王特意打听了紫姬的喜好,屁颠颠专程送来的。 “有些人的爱就是明码标价的吧,若是女儿这个翁婿间的纽带没有用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收回这虚假的关怀。”淑子想起自家那个情况不同但本质没差多少的藤原爹。 “如今藤壶女御也顺利诞下了三公主,看着陛下也很欢喜。居然还问起了我的婚事。”淑子都无语了。 这是装都不装了,想把淑子请走吗? 诶嘿,我就是不走! “当初都不嫁人,现在更没有心思了。说起来如果我当初顺着他们的意思嫁给公子,现在我的父亲就会和亲王一样了。只不过我现在还有些利用价值,加上他小时候是给过银钱的,所以还没有完全断绝关系。” “因为我还有用。”想起这里,淑子嗤笑。 是啊,因为淑子,藤原爹虽然冷落了七条院,但还没有完全不理睬。 可是对奉承多年、且儿子们不算成器的四条院,他就完全不想顾忌了。 因为,四条夫人的父亲,一向纵容女儿和乐意提拔女婿的大纳言去世了。 第58章 妻有难,夫独飞 寒风瑟瑟, 荻花染霜。 以前总是花团锦簇的四条院一片惨淡,四条夫人听闻噩耗后悲痛欲绝,从小将她呵护大的父亲,终于还是离开了她。 被儿子儿媳们围绕关心的四条夫人红肿着双眼:“父亲确实到了该去见神明的年纪了。但这事情虽然有所预料, 但实际到来终是不同。” “多谢你们来安慰我。”四条夫人对循子母女们说。 “所以, 父亲他真的……”环顾四周之后, 没有看见应该来的某个人影,对藤原爹最近的某件事情也有所耳闻的淑子艰难示意弟弟们。 “嗯, 父亲他不来了。”藤小将低下头,其他弟弟们给母亲端来药汤,也和姐姐低声叙述。 “父亲现在不仅不来了,也几乎不给母亲写信了。 往常看在外祖父的面子上, 年节的问候是不缺的,现在这么大的事情, 他连人影都没有,我们再傻也明白了。” “父母本就不是恩爱夫妻, 他们也都有不少露水情缘, 离开的话我们也不是不能接受,可至少应该看在老人的面子上先为他送葬再说吧……”弟弟们不满。 原来自从左大臣辞职之后, 藤原爹就在每日认真研究怎么另投阵营,加官进爵。 最后将算盘珠子打到了姻亲这里。 看着这不争气的孩子们都亲近母亲的四条院,想着一向和自己不冷不热的四条夫人,藤原爹并没有怎么艰难就下定了决心,另娶他人。 至于同样对自己不热络的七条院,不是还有淑子吗? 暂时赏赐个面子, 不用离婚。 “我听说,是太政大臣家的女孩儿?”淑子轻声问道。 “嗯, 父亲即将迎娶太政大臣家寡居的侄女为正妻了。”藤小将湿润的狗狗眼委屈下垂。 “他甚至都没有来见我们一面,仅仅是派人捎来口信就宣布离去了。” “是我没有出息吗?他才会丢下母亲。” “不是的,你很好。”淑子摸小狗一样摩挲着弟弟这几日没有打理而毛糙的发髻。 “上位者想要变心,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只是因为他有了其他选择而已。” “就算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甚至位极人臣,要是你打掌权的皇太后一巴掌,他也会离开的。”淑子无奈。 不要以为自己的些微不足是对方离开的理由,利益才是。 “啊?我为什么要打皇太后,是因为她欺负姐姐吗?”弟弟有些懵。 抓不到重点也好,乖乖听自己话就行。 淑子对弟弟们越发温柔了。 .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大纳言的葬礼排场并不算大,仅仅是简单找了几个法师诵经。 在稀稀拉拉的诵经声中,刚刚被离婚的四条夫人在先大纳言的宅院一角,悄悄送走了给自己的出身留下污点但也疼爱自己四十余年如一的父亲。 她穿着墨色丧服,表情如衣服的颜色一样沉重,如今已经悲伤到流不出眼泪的眼睛一片憔悴的干涸。 她的异母兄长、先大纳言与正夫人的儿子平大辅在烦躁地指挥着仆从,正夫人的两个流泪的女儿正在被母亲埋怨没有能耐,没有带回丰厚的吊唁礼物。 “那是什么声音?” 临近日暮,外面的锣鼓声传来,喧喧嚷嚷的热闹完全没有冲散这里的悲哀,相对之下,这里低沉的为逝者祷告的声音更显凄凉。 “是谁家在结婚,如此张扬?”有宾客好奇。 “是藤原中纳言,算起来还是躺着这人的女婿呢。”有偷偷打听的人小声回复。 他们将自以为隐晦的大量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四条夫人和她的后辈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同一片天空下,同一时刻,在城门预报时刻的的悠扬钟声里,喜事与葬礼交织,眼泪与欢笑相对。 门内的四条夫人面无表情,痴痴地看着那无法触碰的父亲的棺椁,那是她前半生的唯一依靠; 街道上经过的藤原爹喜气洋洋,全身散发着不可遏制的激动,毕竟在他心里,即将迎娶的不是新的夫人,而是能搭上太政大臣无限权势的桥梁。 他会敬着、重着、甚至供着这一架不知相貌脾气的桥,指望自己能踏着对方的血肉,踏上权势的更高一层。 曾经的桥梁四条夫人已经不中用了,自然要换新的是不是? 曾经同寝鸳鸯被,而今分别两喜悲。人世苦乐双重天,夫妻有难他独飞。 . 新的桥梁真是有用啊。 前大纳言的葬礼不久后,藤原爹被太政大臣晋升为大纳言。 他喜笑颜开地顶替了前岳父的位置,完全不记得曾经处处提点他成为了殿上人天花板的老岳父,也不记得他最初的愿望,仅仅是成为一个公卿。 人之欲壑,永远无限。 想到这里,淑子有些讽刺。 世人喜欢以出身论高下,以富贵决定品行,好似一切美丽的、纯洁的、值得称赞的品行都来源于富贵之乡;而乡野出身的必是有所缺陷的、行事鄙陋的、心比天高的。 第45章 有趣的是,当初桐壶更衣在后宫处处被欺凌,每日的衣食住行都被高贵的妃子们(这里点名曾经的弘徽殿女御如今的皇太后)为难;在前朝时时被诟病,似乎“祸国妖姬”的名头已经按在了她的头上。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出身低微”。 可这“低微的出身”是什么概念呢? 是藤原爹用各种手段奋斗到现在,才能让以后家里的女儿入宫得到的位份。 如果当初循子作为母亲没有坚持、顺从地让淑子按照藤原爹的设想入宫为妃,可能淑子也就是高级一点的采女罢了,更衣对她都是无法逾越的天堑了。 可是能说淑子、优子和循子夫人的品行不端吗?能说皇太后毫无缺点吗? 在金字塔里,人人都被剥削,又剥削下面的人。 却有人在这不上不下之中,通过压迫别人释放自己被压迫的怒意、宣扬自己为数不多的权利。 阶级如此,性别相同。 。 “多喝点汤水吧,养身子。”如今循子女士经常来安慰四条夫人,淑子沐休时也会约弟弟们来四条院交流内里的侍卫布防,和感情。 弟弟们不聪明,只要听话,按照淑子的命令出去探听就行。 “多亏了有你们。”四条夫人脸色憔悴。 “我经历过年少被欺骗感情后就不在意所谓男人的情意了,什么山盟海誓都是虚的,于是只顾着自己快乐。” “如今,我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既往的情人们来问候的也没有几个。我不在意他们,但以后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思了。” “父亲给了我私生女这样不光彩的身份,却也好好将我抚养长大,没有让我颠沛流离,比起其他不知所踪的女孩,我也算是幸福的吧。” 四条夫人正缓缓诉说,门外却突然传来叫嚷声。 “这是我们家的房子,让你们主人住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如今我们要收回,你们不许阻拦!”来人十分蛮横。 什么情况? 屋里的几人纷纷起身。 外面的侍从焦急冲进屋子禀报:“是夫人娘家的哥哥,带着一大帮无赖混子过来,说这是他父亲的屋子,如今理应属于他,要赶走咱们呢!” “无赖混子?他一个官员怎么会不带侍从仆人,是不是扯到什么麻烦里了?”循子皱眉。 想起先大纳言那堪称简陋的葬礼,母女对视:这中间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让他如此迫不及待地吃绝户。 四条夫人的兄长企图带人冲进宅院,府内的侍女侍从们有些惊慌,幸好这个时候淑子带来的内里的侍卫,维持住了基本的秩序。 看着整齐划一、训练有素的侍卫们,那些地痞无赖都惊惧地后退,显示出四条夫人的哥哥,平大辅一枝独秀的身姿。 “怎……怎么,我身为兄长,家里的新主人,要回家里给过已经出嫁的女儿的房产,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就像一只顽强的公鸡,梗着脖子宣扬歪理邪说。 已经得知房契就在四条夫人本人手中的淑子和藤小将他们走出内室,站在台阶上俯视着眼前一行人。 “我朝规定,一应房产地产,以契书为准。眼下夫人才是官府认定的宅院主人,你又有什么资格到夫人这里乱喊乱叫?” “您也是朝中的臣子,也曾追随先帝,怎么能犯下如此大错?” “这位平大辅,您也不想被其他命官弹劾吧?”淑子有理有据。 没想到淑子也在四条院的平大辅暗暗叫苦:这朝廷无人不知的难缠典侍怎么今日也在? 本来想趁着孤儿寡母捞上一笔,就像是对其他的两个妹妹一样的男人决定改天再来。 他炫耀地甩着已经抢到手里的三张房契:“今日妹妹有贵客啊,我就不打扰了,咱们来日方长。”他狞笑着离开了。 外祖父尸骨未寒,你这便宜舅舅长什么长! 小弟弟想去打他一顿,被淑子等姐姐哥哥拦住了。 “这些天你们千万保护好这里的安全。”淑子对弟弟们说。 “你们这样……我倒想看看他有什么蹊跷。”淑子眯眼。 第59章 一些人性,山雨欲来 能毁掉一个人的是什么? 现代人都知道那三个字。 而现在, 平大辅就深陷赌场为他设下的陷阱和无穷无尽的债务之中。 这世上有循子那样爱女如命的母亲,就有平大辅的母亲老夫人那样恨不得将女儿的一切都交给儿子的……人? 在这样的人看来,顶立门户的只能有男子,哪怕他品行不端、自私自利、将整个家族都拉进泥潭, 那也是她捧在手心的唯一的宝啊! 被自己的贪心拉入赌局、欠下巨债的平大辅极其会看脸色, 不敢对家主父亲坦白, 只敢和一向宠溺他的母亲无尽索要,老夫人的嫁妆几乎全都填了进去之后他依然不知悔改, 想着继续翻本。 可巧这时候,父亲识时务地去世了,红了眼的赌徒完全没有了人性,只有不住的庆幸:老家伙走了, 家里的一切终于都归自己了,天助我也! 人们从历史得到的最大教训就是, 从来不看历史的教训。 妄想一夜回本的平大辅将父亲的遗产也输干净之后,盯上了妻子和妹妹们的私产。 先大纳言给其他两个女儿也都留下了宅院, 虽然不像是四条院一样地段好, 但也很是拿得出手。 对这个儿子,他也不乏关心地为他选择了贤良的亲家, 并留下了老宅,可以说是对每个孩子都尽心尽责了。 但除了老夫人以外,所有女人都没想到,一朝大纳言身故,这唯一的儿子竟露出了豺狼的面孔,不顾任何良心与血缘、吸食她们的血肉、掠夺她们赖以生存的房屋。 在老妇人的哄骗和平大辅的恐吓下, 两个孝顺母亲的寡居的妹妹的宅子被抢走。 大妹妹尚且能住在儿子家中;丧子的二妹妹却只能蹭姐姐的地方住,看着外甥媳妇的脸色。 前几年就已经丧父丧母的平大辅妻子被完完全全吃绝户, 如今带着年幼的孩子们在舅舅的家中寄人篱下,好不凄凉。 问平大辅和老夫人这几个晚年才得到的年幼孩子怎么办? 他们显示出不可一世的嘴脸“我们还能生,男人五十岁照样能有孩子,等以后再找一富贵人家的小姐,照样生儿子。” 呵呵,难说。 总之,将妻子和妹妹搜刮干净之后的平大辅又转移目光,盯上了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四条院。 他找了一群庄家的打手和周围的流氓,想要用武力控制这个不会对并非生母的老夫人孝顺的四条夫人。 谁知道出师未遂,七条院那些女人怎么和这边这么亲密? 内里的侍卫这段时间增加了巡逻,让他没有可乘之机。 不过没关系,这些侍卫只会戒备一段时间,可他会和宅院里没见过外面天地的女人一直一直耗下去。 平大辅向墙根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盯着满是精致花盆的院墙,冷笑着离开。 . 有句谚语,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淑子深以为然。 眼下她能派人手和弟弟们保护四条院,可日后呢?过了几个月,大家都放松警惕的时候,会不会那些地痞无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 朝廷有保护女子私产的法律,可是这些所谓亲人的助纣为虐下往往得不到实施。 毕竟,“清官难断家务事”啊。 如果官府调查,老夫人用“孝道”胡搅蛮缠下来之后,“自愿”将房契交给母亲的女儿们的权益实在难以保障。 同理,平大辅的妻子也可以是“自愿”的,而老夫人和平大辅只不过是“无辜”地收下对方的奉献和孝顺的老实人呢。 “方法不是没有,如果我想从您这里破局,您愿意帮我作证吗?”淑子对四条夫人说。 “你想做就做吧,好歹我还有你们,不会无家可归。既然有这样的底气,我更想治一治这些恶人。”四条夫人咬牙切齿。 “我宁愿把这房子留给没有血缘关系的你,也不愿意给那些财狼!” 对于其他几个苦主,淑子也一一拜访,得到的反馈却十分无奈且现实: 平大辅的大妹妹对抢回房子的事情并不热衷:“我有儿子的孝顺,那些东西本就该还给男丁,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看向妹妹:“你也是,现在有吃有喝,就别烦劳母亲了吧。” 二妹妹也是一把年纪了,被姐姐的话气到声音劈叉: “你说的是什么话,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你像我一样,丧夫丧子、孤苦伶仃,只有那一间屋子能够遮风挡雨,你还会如此无情吗?” “如今我手上还有些许余财,都交给了外甥媳妇才在这里混口饭吃。日后我老了,财物散尽,还能有好日子吗?” “你在这里做好人是你的事情,我去要回我的房子,和你也没关系,你只要闭嘴就行了!” 第46章 无论何时,总有一些自以为没有受到利益侵犯的或者在从小到大的驯化之下的人自觉将自己的权利让去,甚至还会埋怨那些为她或他们发声的人为何多此一举。 所幸另一位受害者,那位被吃了绝户的妻子十分想要拿回自己的嫁妆并与丈夫和离,因此表示一切听从淑子的安排。 。 因为源氏的离开,皇太后虽觉得他应该受到更大的惩罚,但总体上还是觉得心情畅快了很多。 将自家的女孩和八皇子说媒成功的她关注起了家中,却被一想吃绝户的表妹夫气到吃不下饭。 更气的是,她想把这个表妹夫撸去官职,好好惩治一番,表妹却梨花带雨求她不要这样,生怕自己的贵女名声受损。 皇太后更加食不下咽了。 可巧一日身边的侍女们闲聊,说起了最近京城里的故事。 “有一位官员,嗜赌成性,将母亲的嫁妆和父亲的财产尽数败光之后竟然盯上了妹妹们和妻子的房屋,实在无耻!”一个侍女说起了人人议论的八卦。 “是啊。”另一人接话:“听说他还找了坏人威胁异母妹妹,实在是枉为人。” 有些家中兄长不疼爱的女房纷纷应和。 皇太后一开始也只是随意听听,不过渐渐地,这些传言似乎有方向地往一个方向引,似乎背后有人操纵。 曾经一手引导了桐壶更衣祸国论和藤壶皇后孽胎论的懂王皇太后:没有人比我更懂谣言! 还没等她想清楚始作俑者,那人就自动送上门了。 “是在下做的。”淑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这是受害者的伸冤信,上面详细写清了两女被哄骗、抢夺财产的具体过程;另一位被威胁的四条夫人手上仍有官府盖章的房契,却也要被未在律法上承认过的亲人带人争抢,实在是于律法不合。” “太平盛世、陛下与皇太后治理贤明,太政大臣为万民呕心沥血,朝廷和官府的名声怎么能被这群强盗蟊贼侵害?请太后明察。”淑子俯身行礼。 皇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折子:“为什么来找我?听说皇太子虽然年纪小,却很是贤明呢,你去找皇太子伸冤啊。” “那些话不过是有心之人对您的哄骗,皇太子不过一普通孩子,哪里比得上当初的陛下呢?”淑子打太极。 “这世间女子,婚前的财产大多来自于父母馈赠,可偏有那贪心不足的丈夫,做不到为家庭庇佑风雨,反而给妻子带来了风雨,盯着岳父岳母的财产,时刻准备据为己有。” “越是家中有财产的女子,越要警惕。太政大臣家的后辈们个个知书达理,温柔可人,越是这样美好的女孩儿,越是要警惕这种女婿。” “若是皇太后出面,不仅可以杀鸡儆猴,更会为自家的女儿震慑坏人,” “我们愿意不顾名声打这场官司,只为了给天下女儿一个朗朗乾坤!”淑子的额头触地,再次行大礼。 淑子实打实地戳到了皇太后的痒处:毕竟在她看来,自家的女儿侄女外甥女孙女们没有一个不好的,她也经常做媒,想为她们找到贵婿。 可这次平大辅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感慨:穷小子可能是凤凰男,可是这贵族的孩子也一样不靠谱! 而且还有个不愿意抛头露面的表妹……若是这时候有人愿意不要名声,将这件事情扩大,那个妹夫也会被震慑。 但她还是有些警惕:“你倒是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怎么不去找陛下?” “陛下日理万机,每日与太政大臣商议讨论,小人哪敢劳烦?” 假的,朱雀每天闲到抠脚,太政大臣不需要和他商议,已经把事情一人包圆了。 “这些年我与您有些矛盾,也不过是香火绸缎这种小事;在大义面前。我们都是女子,更能体会家中女孩的难处。” “皇太后才是真正母仪天下的人,由您处理,方才更加名正言顺。”淑子继续戳皇太后的爽点。 “听说你父亲再婚了?你现在是哪里的啊?”这么有能力让自己舒服的人,要是能改弦易辙多好。 “小人是七条院的人,那是我自幼生长的地方。”淑子不接话。 行吧,这些年都这样,皇太后也没抱太大希望,两人这辈子是统一不了了。 谈话到了这一步,皇太后实在是有些如鲠在喉。 帮?顺着对方的意思真是不爽。 不帮?那自家的女孩怎么办?要让那个不争气的表妹真的损失惨重吗? 现在难得有苦主愿意不顾自己的名声闹出来,这种杀鸡儆猴的机会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不是每个被困囿于内宅女德的女人,都有性格和底气敢豁得出去、不顾自己成为谈资地争一争的。 良久,放心不下亲戚女眷的皇太后还是勉强愿意进入这个为她量身定制的谋划中。 “之前有些事情也就那样了,毕竟你也说了,香火赏赐什么的,也不算大事。” “但之后,咱们有的玩呢。” “折子和信留下,你走吧。”皇太后应了下来。 淑子退出清凉殿,在外面等待的小雨君和花散里将她围住,几人一起走向东宫。 “事情成了。”淑子喝了一口茶,对小雨君说: “请四条夫人再写一封情真意切的伸冤信,母亲代笔也行,之后咱们转交给前左大臣家的那位宰相(即葵姬的哥哥,也是前头中将,三位中将),请他再催促。” “啊?他能帮咱们吗?” “他必须帮!”淑子冷笑。 “之前他脑子一热、偷摸跑去须磨看望源氏公子,以为是谁帮他混淆了出宫的时间,顺便更改了某些大臣暂放在殿司的折子的上交顺序,让太政大臣误以为他是出公差没有追究的?” 在淑子的鼓动下,等待源氏归来的官员习惯于将前一日没有汇报完的不重要折子在殿司前面宫殿带锁和对应钥匙的盒子存放,第二天再继续处理,防止来回折腾损坏脆弱的纸张。 其他官员也在陆续模仿。 这些在他们眼中不大的事情却为淑子提供了庞大的信息量,让她向外一步步伸出触角。 毕竟盒子都是她定制的,还会缺钥匙吗嘻嘻。 皇太后是个暴躁脾气,在这时候显示了暴脾气的好处:效率奇高。 平大辅还在偷偷摸摸等待侍卫不守护四条院的时候,他的同伙就被抓了,他也跟着落网。 他被免官流放,而他的二妹妹和妻子被归还房产,妻子也与他离婚了,决定将孩子改为自家的姓氏,好好抚养长大。 四条夫人的房子也还是在自己的手里。 至于老夫人,皇太后还是没有赶尽杀绝,之前平大辅大妹妹的房子,交给了被赶出老宅的老夫人居住,至于大妹妹……你也没伸冤啊,要什么房子? 还有那个老宅,皇太后充公了,淑子合理怀疑是皇太后想给自家的孩子们当嫁妆。 皇太后:可恶她真的会猜! 皇太后的雷霆手段使得表妹夫被惊吓收手,不敢再纠缠妻子;也使得众多蠢蠢欲动的奸人暂时打消了念头。 . “现在你满意吧?”花散里为淑子整理好桌子上的笔墨,轻轻揉按她长时间写字酸痛的手臂。 “我可太满意了。”淑子拉着花散里的手。 就是因为之前察觉到朱雀帝对生产手册的态度,她这次才不敢找这个傀儡皇帝帮忙:朱雀对付不了母舅,却能压住她的消息。 他感受不了女子的苦难,反而那些小心思还会给淑子添乱。 皇太后看似狠辣,却在不涉及根本利益的同性问题下有几分仁慈,况且她最是护短,自己家中偏偏有不愿意露面但是想拿好处的烂摊子…… “现在陛下应该是更猜忌他的母亲了。”淑子轻喃。 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光明正大的阳谋。 皇太后为自家的女孩帮忙之后,朱雀帝只会更加不满。 两人的关系就像是年久失修的承重墙,密密麻麻的裂缝是越来越大了。 皇太后和太政大臣的压制、皇太后想要削减皇子的庆祝规格、皇太后等待着自家血脉的孩子、皇太后越过朱雀下达命令…… 淑子做的,只不过是一步步地剥开这些原来就有的缝隙,将它们更加直白地展现在朱雀的面前。 老实人压抑久了,真能干出什么大事情。 “如今,我们一定要坚守住。” 山雨欲来,几人共勉。 第60章 皇太后出击:让冷泉谣言缠身! 非常善于制造谣言、煽动舆论的平安京一号公关皇太后重出江湖了。 继“桐壶更衣红颜祸水”、“藤壶皇后身怀孽胎”、“源氏公子狼子野心”、“朱雀陛下天命保佑”、“皇太后母仪天下众望所归”等一系列头条后, 她又创造了新闻。 “八皇子迎娶贵妻郎才女貌、皇太子良辰急病厄运缠身。” 第47章 还是章回体风格呢。 要是再刻薄一点,就有港媒那味儿了。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八皇子成亲那天下了大雨,咱们皇太子去观礼之后被雨淋到才得病的, 要我说都是八皇子连累的, 怎么就是皇太子命不好?” 东宫的女官们纷纷打抱不平。 面对皇太后的针对, 大家都很着急。 要是一个不小心,皇太后找高僧算出皇太子没有天命, 那太政大臣真的会逼皇太子自请退位。 继承人都选好了:先让亲近皇太后的八皇子过渡,之后承香殿女御的大皇子登基。 如果中间胧月夜或者丽景殿女御生下了新的皇子,那大皇子也可以自请退位了。 逻辑满分,听懂的请鼓掌。 显然, 感觉到淑子越来越不好对付的皇太后忍不下去了: 早年朱雀还没有孩子的时候她不好做什么,因为废掉冷泉之后也没有亲近的人; 而现在朱雀有了儿子, 她手上已经有两个皇太子备选了,冷泉这个碍眼的实在是可以退下了。 她选择了在冷泉生病的时候先下手为强。 “咱们手上不是没有底牌。八皇子婚礼上生病的东宫不被保佑的话, 那大婚当天下暴雨的八皇子就有福气了吗?”皇太后怎么就不想一下前因后果。 况且淑子手上还有不少人脉。 只不过, 如果冷泉不能痊愈,其他的一切都白搭。 这边东宫众人全力照顾冷泉, 那边已经茹素多年的藤壶师姑已经急得不能呼吸了。 即使已经知道有许多人在照料孩子,可自己身为母亲又怎能安心? 藤壶师姑不顾体面,带着一朴素牛车,在兄长兵部卿亲王紧闭的大门前日夜等候,终于成功恳求对方将她带到皇太后面前。 “贫尼就看一眼孩子,就一眼, 万望皇太后恩准。”她跪在皇太后面前,再三行礼、哀哀哭泣。 皇太后高高在上, 看着集她最为痛恨的桐壶更衣的面孔和最不甘心的她未得到的皇后的荣耀二者于一身的女人卑微匍匐,心中无限痛快。 这样的场景她幻想了无数次,终于,终于出现在现实中了! 这一刻,她将对仙逝的的桐壶帝和远在须磨的源氏的怨愤统统集中在了眼前这个柔弱但曾被他们爱护的女人身上,她一向假装端庄的五官扭曲着,发出了最尖锐刻薄的声音: “那冷泉当初迟迟不肯出生,我看就是你这母亲的罪过,称呼你们两个为灾星一点都不过分!” “就算是皇后又怎么样?如今我要你跪你就不能起。” “两个灾星,我恨不得将你们相隔十万八千里,又怎么能将你们聚在一起?” 如果皇太后能看见此时自己的面容,她也会震惊于自己的变化。 曾经被压迫数十年的灵魂终于释放出了尖刃,找不到苦难的源头,于是只能刺向另外的受害者。 当言语化成的刀剑刺向对方血肉的那一刻,她终于散出了半辈子的浊气。 “说起来,循典侍作为冷泉的保护人,更应该同甘共苦才是。”在藤壶皇后绝望的哀求下,皇太后笑得越发嚣张。 “我看,最近流言纷纷,循典侍也不用当值了吧,专心照顾那个孩子才好,如此师出有名,想必内里也不会有动乱。” “你说是不是?皇、后、殿、下。” 在对方惊恐的目光中,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老天恩赐破绽的皇太后扬眉吐气、志得意满。 。 “我和小路掌侍现在会全心全意照顾皇太子的身体,只要皇子康复,对付皇太后我们自然可以以牙还牙;但是若太子不行,那一切都是虚妄了。” 东宫,有所预料的淑子将手中职责暂时分摊到花散里和橘典侍两人头上,资历最老的源典侍负责统筹。 “放心吧。”几人结果淑子手中的印章。这么多年下来,这个利益团体的基本默契足足的。 “除了宫中的阴阳师和医师,我也会找宫外的医生为皇太子诊治。”淑子补充。“届时小雨君会带他们悄悄进来,兵司和闱司那里是重中之重。” “放心,我一定会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不会让皇太后有机可乘。”花散里应允。 在皇太后的封锁下,东宫表面沉寂了下来,与那边正春风得意、迎娶佳人的八皇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淑子作为东宫女官的主心骨,每日指挥着大大小小的医师诊治,所有的药方必须多人共同通过,确保皇太子的身体不会出现差错。 冷泉现在不过八岁左右,虽然平时被严格要求读书明理,但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如今烧得通红的小脸被掩埋在层层寝帐中,更显可怜。 “母后……”在病中的孩子呼唤着记忆中已经身影模糊的母亲。 整夜未睡,听到声音的淑子急忙拉着冷泉的小手,为他更换了头上的冷帕。 “姨母在呢,冷泉别怕。”她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孩子。 绝对不是最初面对源氏时候的夹子音。 冷泉感觉很不舒服,自从淋雨生病以来他每天都是意识模糊,感觉自己全身都在痛,每到喝药喝粥的时候,更是会有排山倒海的恶心感,已经明白什么是别离的他有时会在想: 自己是不是要离开了? 思绪混乱之间,他似乎找回了三岁时候的记忆,想起了那时藤壶宫中陪他游戏的父皇和将要离开时抱着他哭泣的母后。 有时又会梦见自己被厉鬼追逐,那些面目狰狞的游魂在身后追逐不舍,嘴里还念着“不详”、“孽种”之类的话,自己气喘吁吁却无法甩脱。 父皇和母后在梦中都消失不见,每每从噩梦中被鬼魂吓醒的时候,眼前的人永远都是典侍姨母。 “姨母,我好难受啊。”冷泉怏怏。 “是不是我也要离开了?我好舍不得你们啊。” “不会的。”淑子轻轻吹了吹汤药,半抱住冷泉。“你乖乖听话喝药养病,一切都会好的。” 冷泉顺从地咽下了黑乎乎的苦药,沉默了片刻,沙哑着嗓音开口:“夫子说女子生育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算是痛苦也会甘之如饴。” “可是我觉得,连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如此难过了,之前母后生育我的时候,会不会更加难过?” 他依靠在淑子的肩膀上,再次闭眼休息。 这是哪个博士敢突破淑子的重重封锁向冷泉灌输这种在淑子眼中大逆不道的话?淑子在小本本上记上了一笔,准备日后算账。 “是啊,当初皇后为了皇太子,经历无数磨难和痛苦,那种难过比起今天的伤病要强上千倍百倍,比起你父皇的辛苦也要上千倍百倍。”淑子拍打着冷泉的后背。 “所以,日后冷泉一定要孝顺母后,是不是?” 淑子日复一日地给这个男孩洗脑,一边尽心养育他,一边费心达到自己的目的。 “孝顺母后、孝顺姨母……姨母给我写的故事呢,我想听可以吗?” 近些年被皇太后处处逼迫的淑子减少了写作的数量,如果等有一天,摆脱了皇太后的压制后她还会继续写下去的。 如今大多是写一些潜移默化的小故事给冷泉看,等之后冷泉登基再发行。 如果他能够顺利登基的话。 “说起来孝顺,也有两个故事呢,一个是天庭的神话,还记得当上女官的缇萦吗,她所在的天庭有个神仙生下了一个叫沉香的儿子……” “还有西国的三国时期,有个叫陆绩的将军,他得到了两个珍贵的橘子,一定还要带回家和母亲分享……”(注) 在淑子的讲述下,服了药之后的冷泉继续昏沉睡去,留下心事重重的淑子,一点一点理着未来。 . “所以你们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接受我的招揽了?” 被淑子察觉并利用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情分化了母子感情的皇太后想要借此大好时机分离淑子的势力。 但不愿意出宫嫁人的源典侍和橘典侍与淑子不仅感情深厚,她们的未来基本是要依靠淑子提出的养老制度保障,哪里会抛去一切给这个易燃易爆炸的皇太后干活? 年轻一些、也是监督兵权的花散里面对皇太后的威逼利诱,先是死不松口,接着用她出色的口才将皇太后绕得七荤八素。 主题就一个:我绝不背叛! 皇太后被气得七窍生烟。 “不就是一群女官吗。我身为皇太后……” 还真不好收拾。 淑子掌握着先帝的大义,而皇太后也不清楚先帝去世前给淑子留下了什么,再加上内里大大小小女官侍卫对淑子的臣服,使得这些年她都不敢轻举妄动。 这些女官也都是小贵族出身,家中难免有几个父兄,也不好一锅端。 到了现在,冷泉谣言缠身,这些人居然都不愿意另投“明主”! 一向迷信的皇太后怀疑:不会藤原淑子这个人也被什么鬼怪附身了,专门迷惑人心吧?还专门迷惑女人的人心! 第48章 自己前面不也被她说动了吗。 平安魅魔二号藤原淑子,恐怖如斯! 在皇太后为了二号魅魔不愉快的时候,监视远在须磨的一号魅魔的心腹传信:那小白脸源氏在须磨像王公一样接见了许多国守,还有五节法会的小姐对他倾心。(注) 皇太后:把阴阳师叫进来,我要驱魔! 第61章 发动谣言,布置兵力,淑子也在行! 皇太后的驱魔法会成不成功另说, 淑子这边请的法师和医师确实是有了成效。 在科学玄学双重作用下,冷泉终于病愈了。 消耗不少的冷泉在藤壶师姑留下的忠心侍女的照顾下,每天喝几海碗的白粥豆粥鱼片粥,补充体力。 冷泉:没错, 这碗白粥, 就是家的感觉啊! 淑子也给自己安了个“照顾皇太子有功”的名号, 正大光明地跑出东宫,大大方方在清凉殿向朱雀帝述职, 在皇太后磨牙愤慨的背景音里稳如泰山。 在这个气氛逐渐白热化的阶段,淑子反攻了。 也许是水逆全部过去,如今淑子又接到了新的“好消息”:太政大臣急病。 向皇太后学习借鉴、成为煽动舆论的平安京二号公关藤原淑子表示:趁他病要他命,皇太后既然做初一, 我就敢做十五! 冲鸭! 于是平安京街头巷尾的留言从冷泉皇太子的生病变成了: “八皇子大婚吉日突发暴雨,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众多阴阳师齐聚皇太后宫殿, 是为哪般?” “惊!在太政大臣的病榻之前,他们竟然……” “皇太子吉人天相, 循典侍照顾有方。” 没错, 淑子还夹带私货。 总之经淑子本身的影响力和弟弟们以及源氏留下的人脉的大力宣传,现在大家反应过来:皇太子的生病不是不详, 纯属是被真正没有福气的八皇子连累了。 瞧瞧,远离了八皇子,不就养好了吗。 一点瑕疵都没有。 皇太后怒不可遏,藤原淑子这个大逆不道的,竟然用她的父亲的病做筏子发动舆论攻击,甚是不要脸! 就像她之前的做法很要脸一样。 淑子:有一说一, 我也也不介意皇太后攻击藤原爹啊,多公平呢:d 也许是怒火伤肝, 皇太后也病倒了。 直呼天助我也的淑子在内里直接不装了,除了安稳之前的人手之外,她还像不断在温明殿标记领地的三花一样,将爪爪伸向了清凉殿。 朱雀帝一向算是个勉强合格的傀儡,在外依赖太政大臣,在内生活在皇太后和淑子互相妥协的内里。 即使是名义上的皇帝,可是手上没人的朱雀帝真的不足以震慑众人。 比他爹差远了。 “太政大臣已经是风烛残年了,陛下全心全意依赖大臣,之后会有什么章法呢?”淑子秘密约见清凉殿领头的女官。 “你们大可以把我的动向和陛下汇报,不过也要想好了,陛下不一定会赶走有先帝遗旨的我,可我却能撵走没有皇太后庇护的你们。” 在以往这些互相客气的对方势力的女官侍女面前,淑子展现了白森森的獠牙。 “听我指挥、安享晚年,或者无人问津、晚景凄凉、家人嫌弃,你们自己选吧。” “另外,不要想着告诉家里的男人让他们帮忙哦,你们猜曾经前呼后拥的源氏公子的人手都在哪里。” “祝各位心明眼亮,我在东宫随时恭候大驾。” 淑子施施然离开,留下满屋局促不安的女官。 这算什么呢? 看着她们瑟瑟发抖的样子,淑子想,这只是第一步。 . “这么多年了,安倍大人一直没有回京,您对我们真的是多有照顾。”约见了赠送玉佩的阴阳师近江大师,淑子寒暄。 “我只是一个小法师,可当不起您的夸赞。”近江不想接茬。 他就是个打工的,只想编内工作,好好退休,不想掺和进这一出出要命的大戏里。 “我没有任何为难大师的意思,大师不需要说什么,只需要沉默就行。” 淑子笑着把骨节分明的手指竖在唇前,明明是在口脂的衬托下鲜妍的嘴唇,此时却发出最冷酷的话。 “自然会有其他大师发现皇太后冤魂缠身,您也不过是附和罢了,是不是?” “毕竟,您如果说皇太后什么事情都没有,那就一定要让她身体健康来证明啊。皇太后的要求,您能应对吗?” “我都是为了您啊,咱们以后还要长长久久地维持这段缘分呢。” 了解皇太后没少造孽性格的近江法师逐渐意动,毕竟,皇太后作妖的话,他是真的吃不消啊。 淑子晃了晃玉佩,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 “好。”小雨君有些心慌,但是毫不质疑淑子的决定。 “我们也没有害她,只是换了个温和的药方而已。” 淑子绝不能让皇太后再制造一次之前的危机,手握八皇子和小皇子两个继承人的皇太后已经不是当年只会无能发怒的弘徽殿女御了。 小路掌侍一向过于正直,淑子怕她兜不住谎言,于是准备安排小雨君借在药司查账的由头换掉皇太后的药。 疗效不够的汤药,足够拖皇太后很长时间了。 这是她保留的良知底线,以及考虑到如果皇太后突然去世,时局可能更加不受控制的决定。 在这安慰剂一样的药后面,淑子的毒药也准备好了,若形势有变,她就会果断下毒。 之前冷泉生病的时候,淑子从外面找来了大量的医师一起诊治;如今想必皇太后也会如此。 从医师那里无法像自己联系好的法师团队那里统一口径,那就从药入手,将皇太后的病往后无限拖延,将“灾星”这个名号死死钉在对方的身上。 不敬当年的皇后,妄想母仪天下,自然,是会被天道惩罚的。 . 东宫,淑子和花散里清点可以调动的侍卫人数。 “如今宫中的东门,我们可以完全掌握;北门那里我会联系源氏公子留下的侍卫,从淑景舍那边的值房控制; 南门的话,我的弟弟们和一些二条院的门客侍卫可以出力,我会鼓舞士气、训练好他们。”淑子和花散里对着地图讨论指指点点。 方寸之间,看似柔弱的手指指点出了平安京的东西南北、以及未来的动荡波澜。 “宫中的门禁钥匙都在我的手上,之前皇太后那边控制的门禁趁着这次意外我们也都收回了。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随时开门。” 花散里靠着淑子,一点点用朱笔标出主要的宫门。 幸亏这些年两人一直潜移默化地渗透这些离皇太后较远的女官,将自己这边的侍女不断放过去传播各种消息,如今那些掌管钥匙的女官才会迅速靠拢,不像清凉殿的女官那么犹豫。 “话虽如此,西门这里……”花散里指着清凉殿西的位置。 “自然是会万无一失的。”淑子放下地图。 “这个世界上,看到皇太后生病,有人比咱们更高兴呢。” “装了这么多年的病,终于要出去撒欢接女儿回来了。” 淑子烧掉桃园亲王词语激动的信,将黑色的烟灰撒进旁边的香炉。 雕刻着青鸾的铜制香炉依旧散发着悠悠茶香,它吞食了淑子投入的余纸,散发出了更香浓的氤氲浓雾,芬芳了整个房间。 第62章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些年逐渐人迹稀疏的二条院突然热闹起来。 源氏曾经的门客和追随他的侍卫汇聚一堂, 有些还不太自在地听着主座上的典侍藤原淑子的讲解。 她没有在面前挂起竹帘,反而是在身后挂起一张巨大的京城地图,上面用红蓝等不同颜料标清了路线。 “诸位都是公子十分信任的人,想必也都折服于他的风姿, 才会在公子危难的时刻不离不弃, 这份情谊让人敬佩。” 淑子看着满屋子的人, 不疾不徐,举起酒杯敬这些助力。 “如今公子莫名承受了无妄之灾, 如果先帝还在的话也会为之震怒。相信各位臣子栋梁更是义愤填膺。” “今日,我们准备好一切,为了公子的回归;来日,等待各位义士的将是泼天的富贵。” “敬先帝, 敬公子,敬各位壮士——”淑子起身, 将烈酒举过头顶,振袖高呼。 “敬先帝, 敬公子!”下面的人纷纷大喊迎合。 之后, 这些侍卫下值后将在源氏的京郊别庄接受训练,由藤小将三兄弟帮忙组织并传达淑子的指示, 只等她一声令下。 。 “真是辛苦姐姐了。”紫姬作为女主人,安排家中的侍从分批次送走这些官员,回到主殿和淑子叙话。 这两年,没有了源氏的二条院可谓落魄,与往年的热闹光鲜大相径庭,有时侍女们会感叹:早年堪比皇宫的辉煌竟像是一场幻梦, 如今梦醒时分,凄凉难耐。 第49章 紫姬尽自己所能地维持着这偌大宅院的整洁:她会亲自设计庭院的园艺, 一点一点用花草增加生活的情趣;会领着侍女不时读书绘画,不让众人过于唉声叹气。 逢年过节,紫姬都会像往年一样正常走节礼,不让二条院真的一蹶不振、失去尊严;她也在淑子的鼓励下,和循子一起打理着源氏留下的布善的摊子和粥铺,就像日子仍没有改变一样。 渐渐地,在这充实的生活中她也有了几分成就感,在给源氏寄去的厚厚书信中也不再是哀伤思念,更多的是对生活的热爱和对未来的期盼。 源氏收到这些信的时候,既为当初哭着想要和自己一起前往须磨被劝回的紫姬高兴,也有些不甘心于她的目光不仅仅局限于自己这个丈夫了。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自己有佳人在侧,却不愿意紫姬脱离掌控。 倒是面对如今的淑子,源氏信守了承诺:不对对方隐瞒动向,这样在内里的淑子才能不漏破绽。 当他知道京中的消息,冷泉生病又痊愈的时候,真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知道他可是一向人淡如菊、高洁出尘,即使在须磨被雨雪压塌了房子、众人吵闹修缮差点被冻死的时候也老僧入定、不问世事的白莲花呢,可见如今冷泉非比寻常的重要地位。 而这地位的维持万万离不开淑子。 因此,当面对惟光惊讶的目光时,源氏也仅仅是淡淡点头,示意对方送信。 惟光这个蛔虫一号当然震惊了。 源氏带着他的一众下属,被在离须磨仅有一水之隔的明石浦居住的前国守明石道人,好心收留,目前正在集体吃软饭。 明石道人认定源氏奇货可居,必会一飞冲天,因此将娇养二十余年、不肯轻易许嫁给凡夫俗子的女儿明石姬介绍给源氏。 这个半路岳父亲自牵线搭桥,将害羞的女儿半推半送地送给了源氏。 而更尴尬的是,源氏的另一位乳母的忠心儿子良清此时也自愿和源氏一起吃苦流放,而这位良清中纳言已经追求了明石姬近十年,一直没有得到明石道人的准许。 因此,明明有了家长的首肯,源氏这厮却像做贼一样,只带着惟光偷偷摸摸去见明石姬,绝不让良清发现。 被迫瞒着好同事兼好兄弟的惟光也经常心情复杂,还要帮着源氏在良清面前花式演戏。 如今得知大老板源氏要将这些消息转达给二老板循典侍,这也意味着老板娘紫夫人一定会知道,惟光当然震惊。 我的老板什么时候有了良心! 总之,当源氏的消息传给淑子的时候,她已经整合好了人脉,就等反攻了。 现在,她也与紫姬聊起了源氏。 玉润窗前竹,花繁院里梅。(注) 在被紫姬打理得诗意盎然的庭院里,两人对坐,说起了须磨的故事。 “我就知道他不会收心。只是好歹不是像宫里的尚侍那样麻烦的家世了。明石那边的女子,家世简单,应该也没什么麻烦吧。”紫姬神情有些落寞。 “我为他栽种了无数樱花梅树,他却在外面有不间断的繁花。” “明日我去找循子夫人施粥吧,有些事情让我忙起来也挺好的。”紫姬对淑子笑笑,难言苦涩。 淑子接过紫姬手里的茶杯,豁达自嘲。 “这明石姬说起来还是源氏的亲表妹,她的父亲是桐壶更衣的堂兄,家财万贯;母亲的祖父也是亲王,是正经的皇室血脉。” “说起来,要不是我当初的提拔,加上父亲的攀龙附凤,让他现在也是公卿了,我才是真正出身低微的呢。” 现在淑子恨不得将源氏身边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摸得清清楚楚,绝不能有任何漏网之鱼。因而这连明石道人都没有对源氏透露的关系她也一清二楚。 “他说做了几个神异的梦,梦中这位明石姬会送他一场大机缘。” 淑子揽着紫姬,看着庭院的小桥流水:“我倒要看看,是什么大机缘。” 在她的绝对武力面前,她期待未来的“机缘”,也不惧怕任何挑战。 第63章 高僧控场,淑子救灾,母子相争 葵姬的父亲、源氏的好岳父前左大臣面世殊时异, 曾经感叹“运去英雄不自由”。(注,下一句同) 如今,淑子却觉得,自己已经过了“运去英雄不自由”的时候, 开始“时来天地皆同力”了。(注) 继八皇子被她的流言(其实也算是玄学角度的大实话)中伤、太政大臣生病、皇太后久病不愈后, 就像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一个送一样, 朱雀帝被鬼魂缠身,突发眼疾。 淑子:优势在我! 所有人都不理解, 为什么朱雀帝这次拒绝了法师为他祈福,而是仅仅是让医师为他治疗。 淑子却直觉朱雀帝似乎有亏心事。 朱雀帝当然心虚,虚得要命啊: 老爹半夜托梦,飘在半空、脸色惨白、鬼气森森地质问他为什么不能遵守对自己的承诺, 善待弟弟,让弟弟受苦受难;让父亲不得安宁! 这里的弟弟当然特指源氏一人, 什么帅皇子兄弟、什么八皇子,老父亲都当做看不见。 朱雀帝半夜惊醒, 心跳如鼓, 回想起来自己的小心思和源氏的光彩夺目,又悔又愧又怕老爹。 熬了一夜后惊讶地发觉, 自己视物昏暗了! 俗称,瞎了。 他不敢让法师祈福,生怕他们看出先帝的痕迹,然后自己被指责不孝不悌。于是叫走了皇太后病床前的一半的医师,其中还有两个西国进修过的高级技术人才,赶过去为自己治病。 皇太后:你可真是孝死我了。 随着眼疾的加重, 情急之下,朱雀帝还叫来淑子, 问有没有治疗眼疾的方法。 当初他觉得女子生产安危不是什么大事,现在他自己患病了,就觉得自己的痛苦是重中之重了。 淑子理所应当地拒绝了,于情于理,她都无法在几天内搞出来。 不过在试探中,淑子发现了病急乱投医的朱雀帝在她提及先帝时的心虚。 真有意思啊,淑子想。 至于皇太后那边,她不仅被自己的儿子抢医生,还被眼线汇报的源氏在明石风生水起的小日子气到吐血。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目眦尽裂,十分不甘。 胧月夜和丽景殿女御日夜照顾她,生怕她出事。 一向护短的皇太后将她们赶走了,不许年轻的孩子们沾染自己身上的病气。 不管她们是照顾朱雀帝也好还是回娘家看望太政大臣、甚至自己休息都好,不用担心她这个老太太,她熬得住。 胧月夜和丽景殿女御感动得眼泪汪汪,依依不舍地告别了。 那压力会转移到谁身上呢?淑子已经不受控制了,源氏又远在天边,自己的身体还不争气。 皇太后死死盯着浩浩荡荡的法师和稀稀疏疏的医师们。 她一声令下,所有为她祈福的阴阳师都被要求必须赶走妖孽,让她痊愈;医师们则要全力以赴精心治病。 但这种医闹行为又加重了法师医生们的不满。 近江大师松了一口气,悄悄减少存在感,暗想幸亏自己按照典侍说的没有出头。 北山那边请来的高僧天团十分卖力,一群平均年龄六七十的老头子们在清凉殿前群魔乱舞,曾经桐壶帝观赏优雅舞蹈的舞台成了高僧们的专属秀场。 高僧头头,一位慈眉善目的阿阇梨(即得道高僧)表示,皇太后郁结于心,又冤魂缠身,引来小鬼作祟,祸及亲人,必须放下尘世俗务,潜心修行。 最好和藤壶皇后一样出家侍奉佛祖才能痊愈。 皇太后被气得七窍生烟,一个“滚”字蹦到了喉咙口又被生生咽下。 不能对大师不敬,皇太后反复洗脑自己,不然她真害怕自己忍不住打人。 这位循子夫人十分信赖的高僧头头,也是紫姬的亲舅姥爷表示,你这个患者不听我的,那我也没办法。(注) 带着一群出家修行的老贵族和尚们潇洒地打道回府,挥挥衣袖不留一片云彩。(注) 皇太后还没恢复精力找这群秃驴的茬呢,就接到噩耗:父亲太政大臣去世了。 这下她彻底舞不动了,甚至觉得高僧不愧是高僧,言之有理,真的开始在病床上考虑出家的事情了。 病情加重的朱雀帝又觉得高僧比医师有用,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心思了,又把北山这群大爷和尚们请来了。 一通大神跳下来,大师们也提出了同样的出家的建议。 朱雀帝当然不愿意,提出质疑之后他发现,这些大师就像是人机一样,只会重复前面出家的话。 令人头大。 偏偏在这时候,天公不作美,京都下了数十年不遇的暴雨。 无数贫苦人家的草棚被大雨冲烂,矮矮的房子散成碎片,和他们经营多年的梦一起,散在瓢泼雨幕。 第50章 面对流离失所的众人,朱雀帝拖着病体下达旨意,准备修建房屋、安置难民。 但比他速度更快的是淑子。 灾难发生的第一时间,淑子就开放了源氏的一座别院,给难民们入住,妇孺优先;同时派弟弟们带领侍卫帮助仍有生存之地的百姓修缮房屋。 在紫姬和循子的帮助下,那个一直被好好经营的粥铺开始发放稀粥,给饥肠辘辘的难民们充饥。 小路掌侍也在内里分拣好药材,熬成汤药后命侍卫分发出去,防止未来可能的疫病。 于是,属于朝廷的官员还没有动作完全,淑子这个小朝廷就已经基本完成了灾后的补救工作,拿着内里的资源给自己赚了一波大大的名声。 “循典侍一定是神明转世、拯救世人,我以后要天天为她祈福!” “隔壁的,你不是会做木工吗,回头给我们做一个典侍大人的雕像吧,我每天拜一拜她。” “我也要我也要!” “啊?”老实的木匠摸不着头脑:“可是我不知道典侍的样子啊。” “她不是住在七条院吗?我们可以问那边的人啊。” 无数人感恩戴德,对着内里和七条院的方向跪拜,拜他们来之不易的生机。 为了名头更响亮,旨在扩大舆论的淑子没有隐藏源氏的功劳(出钱出房子),于是也有不少人怀念当初“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注)的英俊风流的源氏公子。 “帝王无德,家国不幸啊!”有些大胆子的文人回忆起源氏和风调雨顺的先帝时期,泪流满面。 得知了舆论四起、局势开始不受控制的皇太后:大逆不道,越俎代庖! 她撑着自己头晕眼花的病弱身体召集了家中的子弟,就像当年放大招让胧月夜进宫一样,在这些还盼望自家女孩能诞生皇子的娘家人面前放出自己酝酿的完美计划。 “我准备劝说朱雀退位,顺势废掉冷泉的皇太子之位,让亲近的八皇子登基,立承香殿的皇子为皇太子!” 包括皇太后的兄弟们在内的官员们都大惊失色。 虽然他们都知道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不亲近的冷泉皇太子早晚要被处理,可是在这多事之秋…… “会不会太突然了?”丽景殿女御的哥哥小声问话。 自家的女孩们还没有生育呢,将日后国丈的位置白白让给承香殿女御的父亲,真是不甘心啊。 “你们以为我愿意吗?我之前也在等两个女孩的皇子,等了这么多年……”皇太后嘶哑着嗓子,断断续续,不时就要长喘一口气,才能说出下面的话。 “我已经等了这么多年,等不下去了。若是真的要等到新的皇子出生,说不定那藤原淑子早就上天了!” “必须,废掉冷泉,除掉她!”皇太后浑浊的眼睛在这么多年之后显露出了隐忍已久的杀意。 夜长梦多,她不能继续等待那个不知道能不能来的自家血脉的皇子了,必须行动! . “母后您在说什么?要朕退位?”朱雀睁大了已经半瞎的眼睛,不可置信。 “对,你退位,顺便废了冷泉的位置,将这个孽种带走。” 皇太后被侍女搀扶着,艰难坐到朱雀的对面,花白的长发散落在地,却在已经看不太清的朱雀眼里变成了灰色的绳索,扼住了他年轻的咽喉。 “然后皇位给谁?小皇子如今才几岁?就算是外祖父还在世都不会答应这个荒唐的想法!” 他有恃无恐地冷笑,随即却想到了那场盛大的、却被暴雨毁掉、让冷泉生病许久的婚礼。 “您不会,让八皇子……”朱雀一字一顿地发声。 听着皇太后沉默的肯定,朱雀终于爆发了。 从小受到的母亲给予厚望的压力、父皇偏爱弟弟的惶恐、长大后努力成为翩翩君子的克制、面对风头无二的光彩夺目弟弟的隐忍、父皇病榻前发誓的不舍与不甘、被外祖家控制朝政的无力、被母亲不给他一丝生存空间的窒息、被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循典侍控制了后宫的憋屈…… 如今还要为了母亲的荣耀、逼迫生病的自己让位给那个空有所谓贤名异母弟弟! 那是八皇子吸食自己的权柄、在母亲和外祖的运作下获得的贤名,那是自己模糊的血肉啊! 自己乖巧了那么多年,对母亲的一切决定都只有同意、对外祖毕恭毕敬、对胧月夜犯下的大错也没有追究,对丽景殿女御的赏赐甚至超过了他更喜欢的藤壶女御。 如今只不过是生病,就像一颗破损棋子一样被扔出棋盘,被随意抛弃! 愤怒就像是爆发的山洪,经过三十多年的积压终于倾泻而出,山呼海啸中,滔天巨浪对准了自己在内心早有不满的母亲: “母后今日为了八皇子放弃朕,焉知来日会不会被其他人一样放弃!” “八皇子亲近您,但更会亲近自己的孩子,等他有了亲生的皇子,来日我的承香殿皇子就会是今日的冷泉!” “早知道都是为弟弟作嫁衣裳,朕还不如将皇位让给源氏!反正父皇的遗命已经违背了,就不差再一次违背旨意,恢复他的皇籍了。” 感受到母亲逐渐加重的愤怒喘息,朱雀心中涌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快意,也许在他的幻想里,这样对母亲拍案吵架的场景,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作为皇帝,朕要下旨,让朕那好弟弟源氏回京,册封他为亲王,之后继位!” 朱雀摸索着案桌上摆放整齐的笔墨,窸窣之间砚台倾倒,在他白色的绸衣上留下点点墨痕。 八皇子算是什么?如果一定要让年长的弟弟继承自己的位置,还不如让给那个自己无数次羡慕嫉妒又愧疚、夺走了父皇全部疼爱的、一定会让母亲愤怒的源氏! “我意已决,你准备退位吧!”皇太后起身踢翻了落到她脚下的砚台,苍白着脸离开。 夕阳余晖下,朱雀帝的双手紧紧抠着案桌的一角颤抖。矮矮的桌子撑起了他消瘦的身体,留在墨痕斑驳的竹席上的影子就像是一座颤抖的山。 清凉殿中畅快肆意的大笑逐渐转成了绝望哀伤的嚎哭。 在宫人的报信下,从前左大臣家找好水军马仔、拜访归来的淑子静静伫立在门外,对这从来没有拿过大主意的帝王,发出了诚挚的邀请。 “我来看您了,陛下。” “您,不欢迎吗?” 第64章 刀锋之下,我即胜利 三日后的大朝会, 太政大臣家的公子们不顾守孝,以已故太政大臣的名义召集了所有官员,众人齐聚在商议重大事情的紫宸殿,等待着陛下的到来。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有什么意外吗?”远处的殿上人和小童们窃窃私语, 靠近御座的众多公卿惶惶不安。 眼见到了时辰, 陛下却迟迟不来, 群臣的议论此起彼伏。 “皇太后驾到——”报名的藏人加大声音,随着皇太后缓缓在御座后的竹帘里落座, 紫宸殿变得落针可闻。 “如今天灾频繁,陛下又久病未愈,他时时自责于福德不足,因而准备退位, 让贤给有能之士,由我作为皇太后代为宣旨。” 病程更久的皇太后睁眼说瞎话, 母慈子孝又干脆利落地把儿子的脸面都扯了下来。 她已经等不及了。 “众卿可有推举之人?”皇太后环视下方。 大臣们还没有从皇太后这个后宫之人走上高台的惊吓中反应过来,就被她放下了一串大雷, 一时间晕头转向。 “等等——”有反应快的大臣发出疑问, 迅速抓住重点。 “就算是陛下病到无法起身,也不能仅听皇太后的一面之词!”有正直又讲究礼仪的的老臣提出异议。 此时皇太后以女子之身出现在朝堂都不是重点了, 重点是这份所谓的改朝换代的口谕的真实性。 “历朝历代,病体沉重的君主不是没有,他们的旨意即使无法亲自书写,也会有内侍司管理圣旨的女官代为执笔,也会有藏司殿司的分管长官向下传达,也会有陛下亲近的王公大臣作证。” “如今女官衙门无人露面, 也无近臣作证真伪,恕老臣无法按照您的旨意选贤举能。”这刚正的臣子头铁上奏。 “太宰帅言之有理, 况且宫中不是没有皇太子,先帝已经留下旨意,怎么能抗旨不遵?”其他觉得皇太后的话不妥的臣子们也跟着领头羊附和。 “哦。” 皇太后冷漠地挥手,右大臣家中的年轻公子和门口的侍卫突然亮出了不允许带到大殿的刀剑,将刚刚出声反对的几人在武器的挟持下丢出了殿外。 “刷刷刷” 拔刀的声音传遍了紫宸殿,看着这些公子侍卫手中的武器,大臣们明白这里已经被皇太后控制了,只能闭口不言。 “冷泉年纪尚幼,不便登基处理政事,他会和退位后的陛下一起生活。日后我会好好教导他。” “承香殿皇子聪明伶俐,也自会有名师大儒教导。” 第51章 皇太后努力撑起疲惫的身体,向八皇子的方向点头示意。 “臣有言——”坐在八皇子旁边的皇太后母家外甥接到示意,立刻起身上奏,开始背台词。 “八皇子是先帝血脉,与当今陛下同根同源,且素来人品优越、贤明通达,如今年龄合适,正是继位的上上之选。” “请八皇子登基!”这大外甥侃侃而谈。 “请八皇子登基——”余下的皇太后一边的臣子跟着附和。 皇太后在竹帘后方露出满意的神色。 其余大臣有的面面相觑,有的面色欣喜,有的神色凝重,有的不赞成却不敢反抗,还有的老神在在,闭眼不看这一场闹剧。 兵部卿亲王以为冷泉大势已去,由衷为长女女婿家的承香殿女御的小皇子的未来喜悦,但想到八皇子也会有孩子,不免担心。 坐在大纳言位置的藤原爹却是只知道附和皇太后,还带着站队“正确”的窃喜。 朱雀的另一个已经从帅皇子成为帅亲王的弟弟沉默不语,没有提出赞同。 桃园亲王?哦,他还“病”着呢,根本没出现。 在皇太后一派官员的赞颂声中,八皇子起身,三辞三让:“我本粗陋之人,实在难以承担重任,怕要辜负众卿推举。” “我看你的确是难登大雅之堂!”流程还没走完,就有人出来捣乱。一时间,就连皇太后安排在门口的守卫也把目光投向了声源。 看着搅屎棍,也是前左大臣家的大公子,自己的四妹妹的倒霉老公,也就是之前的头中将aka三位中将,现藤原宰相像个显眼包一样跳出来四处乱窜,皇太后咬牙切齿。 你是不是觉得这个紫宸殿特别大,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当初自己怕不是脑子进了水才没反对这辣鸡婚事! 皇太后摔了杯盏,她娘家的子侄们将藤原宰相团团围住。 “妖言惑众,给我拿下他,扔进监狱!”皇太后大喊。 前面的大臣都只是扔出殿外,只有藤原宰相,获得了难得的贵族被收监的殊荣,从某种角度来说,的确是与众不同,足够史书留名了。 成功引起混乱、不断挣扎以至于让殿门口的带刀侍卫也过来押送他的宰相在心中不断念叨:“典侍,我的小命靠你了啊。” 就在他正要被捆成粽子的时候,众人听到了殿外传来的刀剑之声,似乎是有人趁着殿内的骚乱,冲开了皇太后一方势力的包围,以最少的伤亡强行闯进了大殿。 皇太后急得掀开竹帘,想要看看是谁在捣乱。 “伪造圣旨、不顾先帝遗命、陷害忠臣,皇太后您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愧吗?” 迎着大门外的灿烂日光,身穿青色绣着山河纹样的外衣、用银簪将曳地长发束成发髻的淑子一手持刀,一手捧着装着圣旨的御匣,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被一群甲胄士兵簇拥着,大步跨进殿内。 她的发髻微微凌乱,十二单的领子看起来十分单薄,裙袴也比一般的样式微短,但没有人注意到这于礼不合的细节,他们的眼睛都被淑子手上的刀锋吸引,那上面还滴落着不知是谁的血迹。 刺目的鲜血划过雪亮的刀锋,顺着淑子的脚步,在紫宸殿上留下耀眼的红,就像是从淑子红色的裙袴下流淌出来的,被收割的生命。 皇太后整个人从竹帘后走出,立在如今空空如也的御座前,俯视着这个本应和冷泉一起被自己困在东宫不得行走的藤原淑子。 淑子站在御座的台阶前,微微仰视着皇太后苍老但努力没有佝偻的身子,那毫无畏惧的大胆目光既让皇太后有一种被挑衅的愤怒,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 这场由两个女人策划的战争,终于在两人的对视中接近了尾声。 紫宸殿的廊柱在日光的照射下投下了一片阴影,落在皇太后的长长衣摆上;而那制造了阴影的阳光却又偏偏追随着淑子的脚步,在她金银刺绣的长褂上闪烁着粼粼金光。 一高一矮、一暗一明、一长一幼、一败一胜。 “你来了?不过一乱臣贼子,在这紫宸殿逞什么能?”皇太后自觉早有准备。 “劝你缴械投降,我也不想让你进那脏污的监狱。”皇太后威胁。 ——我不会把你扔进监狱,也不会再像早年一样仁慈地留着你,只会直接杀掉你,不留后患。 淑子气定神闲:“您是说清凉殿那里的亲卫吗?不如您猜猜,这鲜血来自于哪里。” 有几个皇太后的亲卫确实是十分勇猛,听到东面的喧哗,一路绕行从清凉殿打到了东宫,不过在北面的淑景舍侍卫和西面桃园亲王援军的支持下,这些人还是被完全控制了。 当一个士兵凭借蛮力误打误撞冲破突围,跑到到淑子面前准备挥刀的时候,淑子借着好时机,强迫自己毫不犹豫地狠心划下了致命的刀锋。 她的身后还有其他女官,还有护着东宫的花散里橘典侍等姐妹,还有未来保住荣华和实现理想的大前提冷泉,她绝不能退。 在皇太后因愤怒和惊讶睁大的眼睛前,淑子取出第一封圣旨: “此乃先帝遗旨,源氏公子才德兼优,是辅佐国政的良才,无论何时,只要不是谋逆大罪,必要赦免其一切罪行,任何人不得无礼!” 淑子将这份遗旨交给被她的侍卫们解救出来的宰相,由他全殿巡游,向众人展示。 认出先帝在病中歪歪曲曲的亲笔的老人都涕泗横流,大胆直呼皇太后和朱雀帝不尊重先帝。 “幸而有先皇倚重的典侍,这份圣旨才能重见天日,天下大幸啊。”在淑子早就授意的宰相带节奏中,有的大臣擦拭着眼泪,无限欣慰。 淑子接着取出第二份圣旨: “源氏皇弟品行高尚却蒙受不白之冤,流放须磨多年,今日应真相大白,立刻召其回京,不得有误。” 这是朱雀昨日亲手写下的潦草亲笔,上面加盖了除去了胧月夜之外的,内侍局实际长官淑子的印鉴和余下十一局长官尚书的印章。 十二个红色的印章整整齐齐,在皇太后被儿子背刺的震怒下,叠加刚刚的先帝遗旨,更展示了淑子的大义。 刚刚那些默默流泪的老臣们开始伏地痛哭。 看着皇太后睁大的浑浊眼睛,淑子促狭地往前递了递,好心让她看得更清楚。 皇太后:够了!眼瞎的是我儿子又不是我! 在她想要发狂撕了这个圣旨之前,淑子眼疾手快地撤回了圣旨,放回匣子。 怀念先帝的哭声连绵不断。在这样的背景音下,淑子直接取出最后一份圣旨。 明明这过程不费什么时间,皇太后却第一次觉得,这司空见惯的御匣是一个庞然大物,匣口就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吞噬了她所有的荣耀。 “朕,不敬君父,不友手足,今天灾降世,实为朕天命不佑。今自请退位。” “遵循先帝遗愿,立皇太子冷泉为帝,择吉日提前加冠,荣登大宝。” “新帝年幼,一应事项由藤原女官辅佐,命源氏大臣参与摄政。” 寥寥几语,皇太后的骄傲被彻底打散了,心中还有那么一丝微弱希冀的八皇子则陷入了深深绝望。 完了,一切都完了。八皇子双肩塌陷,跌坐在地。 兵部卿亲王和藤原爹这时候却惺惺相惜地抱团了,两个气质特别合拍的老鹌鹑缩在一起大气也不敢出。 宰相停止了哭嚎,似乎随时准备冲进东宫把冷泉抱过来按上御座。 当然他只是想想,没有淑子的首肯,他什么都不敢干。 “你赢了。” 对视良久,在越来越多追随淑子的士兵进入紫宸殿拱卫淑子后,皇太后终于艰难承认,她输了。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以为你会有好下场吗?”面对这个嚣张的被偏心丈夫一手培养起来的政敌,皇太后十分不甘心。 “那就是我的本事了,不劳您操心。”淑子淡然回复。 手握兵权的她绝会不后退。 刀尖的血迹不知什么时候干涸了,就像是这场政变一样,大戏就要结束了。 “请殿下回宫养病。”淑子侧身,伸出尚未收回的短刀,用凛冽的寒光为皇太后指明方向。 “以后史书工笔,想必也是你来书写吧。” “成王败寇,我认了。只不过这里只有利益,不分对错,我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皇太后盯着淑子的眼睛。 “自然,您若是一事无成,在您手下韬光养晦这么多年的我难道就很光荣吗?” “我们之间,只是政治斗争的双方,是为了生死荣耀,不是无病呻吟。” “古往今来,这样的兵变数不胜数,我们也只是和古人一样罢了。”淑子回复她一个安心的笑。 她一定会亲自执笔,在所有书籍里写下两人真实的样子,不让这段情节被冠以任何形式的污名。 得到肯定的皇太后拒绝了侍从的搀扶,用雕刻青松的拐杖支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缓缓地、身姿笔挺地独自消失在了紫宸殿。 第52章 而淑子,在八皇子党羽的绝望和己方亲信的山呼下,将几份圣旨轻轻放在御座之上。 回首立在高高的台阶上,向群臣挥手示意,亲手拉下了朱雀时代的大戏帷幕。 第65章 不甘的朱雀,惬意的姐妹 “终于达到了目的, 你开心了吗?”清凉殿因为朱雀帝的眼疾被点亮了无数灯火,烛火摇曳下,即将从朱雀帝成为朱雀院的皇帝冷冷发问。 “若我说不满意,您也不信吧。索性大家都坦诚一点。你我之间也就别装了。”淑子拿着火折子, 在大白天为朱雀点燃了新的蜡烛。 “记住你的承诺。”他不想看这些朦朦胧胧的影子。 “放心, 只要您约束好那些舅舅兄弟。不用您提醒, 我也会请奏立小皇子为皇太子。” “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见血。”淑子安抚朱雀。 前一句, 再说吧;后一句,倒是真话。 她又不是变态,内里横陈的尸体和四处散落的血迹还没有清理干净呢,往常遍布熏香丝绸的地方如今满是鲜血的腥臭, 这可不是淑子想要的好皇宫。 漂亮整洁、衣香鬓影、所有公卿都向自己俯首,才应该是淑子的合格的皇宫。 “你能保证冷泉会甘心?”朱雀恨恨。 “兄终弟及, 叔慈侄孝,咱们皇宫的优良传统了, 您不会信不过老祖宗吧?” 听着这不阴不阳的打哈哈, 朱雀一把拉过淑子:“早些年我可不知道你这狼子野心,那年母后为难你们这些女官, 我还道过歉,谁知……” “您不会觉得我们是白眼狼吧?”淑子不可思议。 “您要是那个时候就自请退位,我们还能少被为难呢,别道德绑架啊。”都违抗父命了,也背刺老妈了,还觉得自己纯洁无瑕呐? 朱雀被噎住了, 继续抨击淑子:“你这衣服绣着山河万里,却被血迹盖住了, 真不是个好征兆。” “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一直风光下去。” 淑子却发现了华点:“您能看见了?我就说您福气不够,您看一退位,这不就病好了吗?” “北山圣僧真灵啊!我之后再请他们为您祈祷,没准您罪孽消去之后还能看见冷泉登基大典上的华服呢。” 忍无可忍的朱雀被气到脑壳痛,命侍女赶走淑子。 “不用啊,我自己走。”在侍女的毕恭毕敬中,淑子不忘提醒:“记得给陛下好好搬家哦。” 走出清凉殿,那曾经被皇太后为难泼墨时候的春光再次洒下,却早已没有了那刺骨的寒意,只剩下全身的融融。 今年真是个好春天! 朱雀帝这个人,这时候也不想再回想自己之前对源氏的小心思了,一连发了好几道圣旨召唤源氏回京。 至于心里想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使者们一茬接着一茬,带着珍贵的礼物,匆匆赶往明石方向,恭请公子归来。 在大势所趋下,本来就被架空的胧月夜彻底不出现在温明殿了,她带来的侍女们也从内侍中销声匿迹,内侍局完完全全成为了淑子的天下。 所有人都心如明镜,淑子离那个象征着皇帝的秘书长的至高无上的尚侍之位,只有一步之遥。 和淑子共同奋斗了这么多年的女官们,无不为这当前的情景欣喜,为自己肉眼可见的光明未来兴奋。 “太好了,今后我们就真的不用受刁难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是时候颐养天年了。”已经花甲的源典侍老泪纵横,终于熬到能体面退休了。 年轻的时候她自己仗着有些稀薄的皇族血脉在内里狐假虎威,难搞的前辈们也不好使唤她,而且当年她多才多艺、又懂风情,被众多公卿追捧,就没受到过劳累委屈。 偏偏在五十岁之后,被藤原淑子这个小魔星画大饼、抓壮丁,硬生生当了十年牛马,还帮她培养出了一群小牛马。 她没有志在千里,但确实老骥伏枥了。(注) 想想都是一把辛酸泪。 “您是我们的定海神针,能者多劳。有了您我们才平安度过这最困难的年月。”花散里善解人意。 “今后您就可以想想之后清闲的生活了。我们每个月都会去女官局的偏殿巡视,如今老内侍们都生活得很好呢。” “是啊是啊。”橘掌侍也在接话。 “这可真是大好事,前朝的时候有不少老女官出宫后被家人抛弃晚景凄凉,如今托淑子的福,我们赶上好时候了。听她说以后还要进一步完善章程呢,毕竟之前在皇太后眼皮子底下也不好大动作。” “你不是有孩子了吗?”源典侍被奉承得通体舒泰。“你还需要担心未来吗?” “我可是要干到七老八十的,反正有这里兜底我什么都不怕。”橘掌侍浑身轻松。 “运子呢?以后等孩子长大了,你也能偶尔抱孩子过来玩了是不是?”已经有了孙子但还是不想离开大家,于是一直没有辞职的马命妇问。 “可不是吗,这回我也没有那么多顾虑了。”橘掌侍双手合十。 自从怀孕生子之后,承香殿女御就觉得比自己的皇子大半岁的橘运子是福星,总是暗示橘掌侍把孩子抱到承香殿,让两个孩子一起长大。 这不就是童养媳吗?还不承诺名分的那种。 明白以自己的出身,孩子连更衣这个位份都勉勉强强的年轻母亲橘掌侍受到了惊吓,把孩子扔回家给双亲和乳母照顾,根本不敢让孩子出现在内里。 这宫里的规矩说严格很严格,但说宽松也宽松。 内里默认得宠受重视的女官可以将自家的乖巧孩子带给侍奉的亲近贵人看看,混个脸熟,以后对前程也大有助益。 在别的女官带孩子过来玩的时候,眼馋的书司长官橘掌侍只能心中咒骂承香殿女御。 不过现在,也算是她照顾长大的皇太子马上登基了,谁会比他更加尊贵呢?谁会比淑子说话更有分量呢? 日后带女儿进来也不怕对自家福娃娃一样可爱的崽崽垂涎三尺的承香殿女御了。 橘掌侍扬眉吐气。 “说起来,这次大家也会因功劳晋升,尤其是堂姐和藤掌侍。”她看着温柔浅笑的花散里。 “这下咱们都比家中的父伯们风光了。”她又转头看看橘典侍。 后者久违地享受着心无负担的轻闲,温明殿和乐的气氛就像是把橘典侍带回到遥远的桐壶帝的时代,那时候的大家也曾经醉心于自己的快乐,在这里谈天说地、各自游戏。(注) 自从朱雀帝登基之后,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 听着小伙伴们对未来的期盼,夹杂着优子绘声绘色描述的桃园亲王的超级豪宅和她口中的淑子的传奇故事,再次有闲心做出新的熏香的橘典侍接过从檀木屏风上跳下来的三花,撸着这十分健壮的猫猫,嘴角噙笑。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第66章 源氏归,淑子紧握权柄、另有算盘 “盼了这么多年, 终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二条院里的侍女侍从们奔走相告,分享着这天大的喜悦。 仆从们忙忙碌碌打扫庭院,紫姬带着乳母侍女们清点新更换的织锦地毯上堆积如山的礼物——都是明白了风向的聪明人初次或者再次投诚的。 “真是难得的热闹啊。”淑子优哉游哉地抱着一株盛开的荷花走进了主殿。 正值初夏, 二条院新栽种的荷花在池塘中怒放, 粉白相间的花朵点缀在澄澈的水面上, 摇曳在所有人激动的幻梦中。 淑子应着夏景,换上了粉蓝相间的唐衣小褂, 这还是当年源氏提及的鲜亮布料,这些年一直被压在库房,不敢被皇太后看见怕惹麻烦。 如今美丽的绸缎终于能被做成衣裳,重见天日。 兴奋过头的小宰相和近君还做了许多应景的配饰, 将淑子装扮得光彩夺目。 “我都三十了,还这么不稳重啊。” 淑子对着自己房间里的内里唯一一块巨大落地水银镜转了一圈, 美滋滋地换了新皮肤出门。 粉色娇嫩,只要喜欢, 不管多少岁都要穿! “姐姐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天这身可真好看!”紫姬欢快地跑出来迎接淑子。 淑子将荷花交给紫姬做插花,看着这些往年几乎绝迹的礼物调侃:“怎么样, 如今算是扬眉吐气了吧?” “人情往来罢了,小的时候不懂,现在明白了,都是为了富贵。”紫姬接过荷花,轻轻摇头。 “对了,这些是官员们的拜贴, 具体怎么回复,还需要姐姐一起参议。” 紫姬拉着淑子到一个信匣前, 里面如雪花一样的信件堆积着,生生地用薄如蝉翼的纸张填满了这个厚厚的信箱。 人是铁,富贵是吸铁石,吸铁石在哪里,自诩钢铁一样意志坚定的“君子”们就在哪里。 “我父亲也终于舍得来信了,瞧瞧咱们兵部卿亲王日夜为国操劳,可真是辛苦啊,几年才有时间写一封信,我可真是感恩戴德。” 第53章 紫姬阴阳怪气,厌烦地看着一张被她单独挑出来、嫌弃地拎着一角的散发幽香的信件。 淑子想到了自家的藤原爹,也有些心塞。 希望他能善待那位为了权势、迫不及待地舍去了那时在他看来是累赘的四条夫人之后,娶的皇太后娘家那位新妻子吧,别再来七条院惹人厌烦了。 “这些信件我会考虑的;你若是不想回复亲王就不用管。” 不是所有人都有幸得到爱自己的父母的。 “走,咱们清点人手,之后一起去接他,尊贵的紫夫人赏个面子吧。” 淑子丢掉了紫姬手中那封几年里生父送来的唯一的信,拉着被逗笑的她去往西殿。 . 面对朱雀一封封催促回京的信和使者,源氏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拿乔,加上与明石姬等人的道别,拖拉了两个月,终于在一群使臣的恭请“十分谦虚”地乘船归来。 中间还各种进庙烧香、拜神拜佛,在路上大大小小的神社留下了“芳踪”。 使者们苦不堪言,又不敢反对,只能趁机在源氏拜佛拜高兴的时候小声提醒,却收效甚微。 朱雀派来的使者们面色铁青地看着源氏和欢天喜地的一群家臣:“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我们只觉得十分吵闹。”(注) 七月的尾巴,源氏和随行的仆从终于回到了阔别两年余的京都。 当初离去的时候,淑子和紫姬在清晨的京外送别了凄迷低落的一行人;如今也是在一个清晨,在相同的地点,故人重逢。 也是有趣,这些年终于吃到生死苦头的源氏看见城外众多的侍卫和豪华的牛车时,第一反应居然是:朱雀帝的示弱都是为了钓鱼,如今他要麻痹自己、瓮中捉鳖! 已经准备跑路的源氏看到从马车里下来的淑子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呼~虚惊一场。 潜意识里,自我感觉相当良好的他已经将淑子当做了最牢固的盟友,即使淑子持刀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会怀疑淑子的刀尖会对向他。 当年桐壶的梅雨中,在他坦白了错误之后,淑子的言语源氏始终铭记在心。他自觉淑子是他最可以信任的人,任何时刻都与他心意相通。 这些年,源氏始终忘不了这份安全感,并一直想做些什么继续保证这份安心。 然而他不清楚、也同样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是: 额外经历过一个年轻到不为人知的桐壶夏夜、阴暗梅雨的淑子,在以无权无势无人在意、连高级女官的位置都摸不到的小官之女的起点上,付出了整整十二年的艰辛、终于想方设法拿到权力的刀剑后,就攥紧了刀柄。 她没有可以借势的家族,不能自由当老大,一开始也没有让人信服的力量,提出的建议有些贵族们也置之不理。 于是就用头脑、用算计、用被前朝诟病的女子威名、用各种吃资源在民间攒下的声望、用找准时机整合的一切人脉,从桐壶帝手中半哄半骗半真心、从皇太后手中真刀真枪真斗争中,硬生生地、一寸一寸地,夺去了鲜血淋漓、极少被女人拿住的这把刀。 她锋利的刀锋没有停止过对向一切,来之不易的地位和可以庇佑他人的理想,不容许任何人动摇或染指。 任何人,包括源氏。 自以为了解淑子,实际上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的源氏看着依次下车迎接他的淑子和带着篱幕的紫姬,止不住心酸,又有一种“近乡情更怯”(注)的退缩。 淑子的气度越发从容,气势也更胜一筹,当初紫宸殿的惊险自己仅在信件中得知,并为她鼓掌叫好、击节赞叹。 今天看到了本人,源氏心中止不住却地害怕:当初她若是走错一步,今日又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还会重逢吗? 是不是二条院的所有人,都只剩下了凄凉的余生? 泪眼模糊间,源氏又看着长高的紫姬: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将新婚不久的紫姬一人抛弃在二条院,纵然她想要和自己一起流放,但那些苦楚又怎么能让她承受? 自己这些年对她报喜不报忧,紫姬亦然。可失势的二条院的艰难,靠当年才满十八岁、刚刚成婚的的紫姬一力承担,自己何德何能啊! 只能说人心复杂,至少这一刻,源氏情真意切。 那边看见思念已久的亲人,紫姬也是泪珠不断,篱幕下的土地很快就深了一块。 众多侍卫家臣看见了俊美仿佛神人的源氏公子,想起桐壶帝时代对方的辉煌,又情不自禁地感伤掉泪,互相安慰庆祝这苦尽甘来。 与源氏认识十二年的淑子也十分动容,想的却不是那个被团团包围的公子,而是自己的过往。 岁月匆匆,她仅仅是回忆起那段青涩大胆青春年华,都思绪万千。 得知穿越的不安、初为女官的新奇、梅雨中的愤怒、被打碎回家希望的绝望、想要做些事情的豪情、虚以逶迤谈感情的不安、被忽视时的无能为力、得到资源后的逐步大胆、面对皇太后时的坚韧、兵变时的决绝…… 和长久的对妈妈的思念。 最初的最初,她也不过是个纠结毕业后是升学还是工作还是躺平、和好朋友聊天闲逛、被妈妈教育得正直善良体贴的单纯大学生啊。 淑子也应景地感伤起来。 不过在众人皆醉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这是本自己不知道剧情的名著。 紫式部大大,你到底给源氏开了多少男主光环! 左看看,源氏的一号蛔虫惟光一脸菜色,毕竟他不像源氏那样吃软饭吃得心安理得,还要长时间帮着源氏隐瞒良清明石姬的事情,十分愧疚; 右看看,二号蛔虫良清瘦骨嶙峋,已经明确了失恋的他明明都是好几个孩子爹了,还在怀念根本没有开始就已经消失的暗恋; 再转一圈,其他忠心的随从们也是风尘仆仆,就算他们眼睛明亮、满含对未来的期盼,也不能在客观角度抹除远行的疲惫; 朱雀的那些使者们更是眼神空洞,被精神折磨得失去生活的希望。 只有源氏! 他仿佛被美x秀秀一样,开了美颜滤镜,唇红齿白、眉眼生辉,在须磨的曾经濒临死亡的清苦日子使他更加清瘦,也凸显了优越的骨相,举手投足都是一幅画。 和所有人根本不是一个图层。 “怎么了?”已经和紫姬诉完衷肠的源氏看着淑子的抽搐脸,十分疑惑。 “在思考哲学。” 淑子一脸高深莫测,让源氏回二条院的路上都有些惴惴不安。 。 源氏的回归让二条院彻底沸腾了。 之前已经被烧热的灶如今正是开火,淑子看着比桐壶帝在世时更加繁华的场景,对小雨君感叹:“看到了吗?这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啊!” “是啊,比皇太后之前的排场还要足!”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和礼物,小雨君也是目不暇接。 怪不得皇太后不喜欢源氏呢,淑子想起这个被监视幽居在娘家养老、不再露面的政敌。 某些人真是招人恨啊。 入夜,哄完喜极而泣的紫姬后,源氏来到东殿,和淑子商议家臣的封赏。 “星辰非昨夜,为君立中宵。”(注) “典侍也是在等待我吗?” 源氏真的超级自恋。即使知道是来商量正事的,也忍不住耍个帅。 感谢这张参数拉满的得天独厚的脸吧。 “离京两年余,白花亦多情。” 淑子用小白花变老白花的梗打趣,不过源氏不知道,只以为是在赞扬自己,于是像是小狗一样靠近,蹭蹭淑子。 “来吧,说正事。”淑子打下他的爪子,将自己草拟的折子给源氏过目。 “这些家臣们你倒是赏罚分明,挺好的。”源氏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有些官员家境困难,当初离开我也可以理解,对于这种就别追究了吧。”他一向宽容大方,很少找其余人的麻烦。 “知道,你一向宰相肚里能撑船,我看那佛寺都应该请工匠过来,按照你的模样雕刻,分发全国。”如今两人相处越发自然,淑子也是有什么说什么。 “可千万别,谁不知道循典侍的神像都被朝拜了,听说医馆也供着您的大作呢。”源氏佯装行礼。 两人笑成一团。 “你的家臣和跟随的臣子们也各有封赏,尤其是惟光和良清,还有那个国守的次子,你准备怎么办?” “其余人按照离京的官职依次晋升、并有厚赏即可,你两个乳母的儿子还是你自行定夺吧。”淑子说回正题。 源氏对这两个当初不顾前程和自己的阻拦,也要坚定去往流放之路的奶兄弟也是十分感激: “我舍不得他们离开这繁华的京城,不如就给了他们国守的名号,不去封地,一切都按照高一级的京官待遇来吧。” “这次我真是尝尽了人情冷暖,除了他们之外,我也没想到左大臣家的宰相会偷偷跑出来看望我。”源氏拨开了垂落的头发感叹。 第54章 月光在他清绝的脸上洒下一片光辉,竟有些“我欲乘风归去”的翩然之感。(注) “宰相嘛,这次可是立功了。不过他的晋升,还是要听听前左大臣的意见的。”淑子提醒。 “而且,我准备请他老人家出山,为冷泉稳定局势,压制皇太后余党。” “光有朱雀帝的承诺,我信不过。”面对源氏这个目前合作良好而且自己也薅了不少羊毛的同盟,淑子没有隐瞒自己这个想法。 当然,她想隐瞒的事情,比如之前二条院出来的近身的侍女姐姐们的倒戈、比如这次宫变她和宰相的私下商议、比如想着拖着皇太子的册封继续和不甘的朱雀制衡,也有办法让源氏毫不知情。 “也好,他老人家担任权臣数十年,出山是件好事。” “而且我也能少干点活。”源氏一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面对淑子的瞪眼有些讪讪。 “啊哈哈,我这人手都给你了,我也能享享福吧。”他给自己打圆场。 “说起来,你父亲那边你想怎么办啊?他和兵部卿亲王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源氏想起亲王对紫姬的冷淡和对自己的落井下石,实在是不爽,但在无数善意与爱中长大的他也想不出什么恶毒的方法为难人,最多就是不理他。 “再说吧,现在这情景他们就已经够他们喝一壶的了。话说你不是经受过孤立吗?随便你吧。”淑子不想把已经彻底掀不起风浪的晦气爹放在心上。 还是两个晦气爹。 比起对照组桃园亲王,真就是,货比货得扔。 “如今他们根本无力反抗,我和紫姬越好,他们就越难受。”淑子眉眼一片平静。 至于内里的女官们,和前朝弟弟们以及其他侍卫的封赏,淑子不准备和任何人商量,自己看着来。 良宵清光,月色清朗,卷起帘幕后,整个二条院都像是被洒上了银霜,宛如玉砌的宫殿。 淑子起身来到庭院,听着夏日的虫鸣,看着交飞的萤火(注),望着不见一丝云影的天幕,憧憬着未来。 第67章 白鹤振翅,伊人唤日 “说起来, 你不是说有一场大机缘吗?”忙着冷泉的提前加冠时,淑子想起来源氏被流放的时候在书信里的神神秘秘,对摊在席子上的源氏询问。 没错,源氏是个一向会偷懒的, 趁着官职还没有正式下来, 赖在淑子的东宫里晒太阳。 他就像是放飞自我的哈巴狗一样, 在东宫四处绕圈圈,时不时摸一摸东宫一直摆放的古董器具、和以前熟悉的侍女侍从们开玩笑、还会在冷泉下学之后逗弄冷泉, 就为了看这个早熟稳重的小大人破防。 太欠收拾了。 淑子哄好了乖巧的冷泉,把源氏拎到隔壁的房间,让他给门客们回信,命令他安静下来。 于是淑子就想起了之前信里的“机缘”。 “哦, 机缘啊。”源氏慢慢吞吞,故作悬疑地想让淑子求他继续, 然后被淑子扔过去的一个苹果正中脑门,在淑子严肃的表情下老实了。 “很久之前, 就紫姬刚在二条院过年那时候, 你说你做了梦之后,我还信以为真, 找个了大师。” “大师说,我一生中会有三个子女,一子为皇,一子位极人臣,可以做太政大臣。”源氏靠着淑子,小声说起这个被他烂在心里的秘密。 “还有一个女儿, 据说是身份最低微的妻子孕育的。” “会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 源氏黑亮的眼睛看着淑子。 “当时我年少轻狂,加上之前生病的时候找了那么多高僧祈福也没什么用, 就没怎么把这话当回事,那时候我还盼着你有孕生下长子,就慢慢忘记了。” “谁知到了须磨之后,我经受了前所未有的苦难。” “就像是要为过去的荒唐赎罪一样,我在须磨不仅少吃少喝,甚至还经历了大雪压倒房子、大雨淋湿身体、身患重病却无处寻医这些灾难……这些我都没和你们说。” “就在我全身发热、以为要命丧黄泉的时候,我在生死之间梦见了父皇和神仙的指引。” “醒来之后,那位明石道人就神奇地像梦中一样,从明石撑船驶向须磨的悬崖来帮助我。当时我预感到冥冥的天意。” “于是,在明石道人想将他的女儿明石姬介绍给我的时候,我想起来了这个预言。”源氏娓娓道来。 虽然有想吃软饭的嫌疑,但那个时候,面对时机恰好地出现的明石道人,像落汤鸡一样狼狈的源氏真的以为是老天指引。 “如今明石姬已经怀孕半年了,会在老家待产。除了预言那些事情,明石姬这件事我已经坦白给紫姬了。” “在须磨的生死时刻,我吃足了教训,以后不会再寻花问柳、惹下大祸了。”源氏认真承诺。 桐壶帝都走了多少年了,还不忘好大儿啊,真是感动平安京呢。 淑子斜斜地看了指天发誓的源氏一眼。 是吗? 拭目以待吧。 乖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 不乖的话,淑子也不是十二年前那个被拿捏住身家性命、战战兢兢只能帮他冷脸补漏洞的小姑娘了。 至于所谓的预言,在这个高僧和庸僧混杂的年代,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知道真假呢? . 目前,内里的重中之重有三件,一件是皇太子冷泉的提前加冠,一件是女官局的人事变动。 一件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新帝登基。 东宫每日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热火朝天地准备着马上就不再只是皇太子的冷泉的加冠仪式。 橘典侍和花散里数着指头算淑子成为尚侍的日子;橘掌侍数着指头算承香殿女御减少存在感的日子;源典侍数着指头算自己退休荣养的日子;优子数着指头算自己升职加薪的日子;其余女官也是充满希望。 只有朱雀帝,数着指头算自己退位的日子,十分不爽。 虽然只有十岁,在加冠的年龄里属于一等一的早,但冷泉已经很有风范了,典礼的流程没有丝毫错漏,淑子作为这些年最主要的保护人,难得以女官的身份成为了这场仪式的主持。 终于能自由进宫看望儿子的藤壶师姑梳着出家人的及肩短发、衣着朴素地被尊坐在上首,含泪带笑。 识时务的公卿们看着小小年纪却礼仪娴熟的皇太子,也是交口称赞,更加期待他的上位了。 淑子:我一手教出来的! 仪式结束后,淑子带着冷泉回到几乎要被搬空的东宫,指挥乳母们为他换好礼服,继续参加晚上的宴会。 在休息的空档,梳着成人发髻的冷泉信赖地依偎着淑子,珍惜这最后的亲昵。 “以后我就是大人了,就不能这么亲近姨母了。”再怎么懂事,也不过是小学生没毕业的年纪。 在他有记忆以来,这宫廷给他带来的就是骨肉分离的孤独和面对皇太后的谨慎压抑,无数个独单彷徨的时候,支撑起东宫内外里子面子的典侍姨母是他唯一的依靠。 如果长大就意味着分离,他还不想长大。 淑子轻轻抚摸冷泉的头发。当初妈妈和循子看着长大的自己,是不是也一样的心情呢? “有些经学博士说,姨母大逆不道。”冷泉突然放低了声音。 “他们说您不应该抛头露面、不应该高声说话、不应该将女子生产这种事情置于大庭广众讨论。” 果然,即使淑子严格监控,还是有老登们暗暗搞事情。 趁着朝廷换血,一起处理了吧,淑子敛目。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也知道姨母在做什么。” “是姨母抛头露面、大逆不道,我才能有今天的荣华。” “我不知道以后我会怎么想,但是我愿意发誓并写下旨意,永远不会伤害姨母。” “您是将我一手养大的母亲啊。”冷泉小脸蹭着淑子。 儿子长大了,母亲还没老。这是也许直到两人中的一人去世之前,都不会再有的亲昵了。 淑子眼眶发酸,冷泉是她抚养的孩子,是她教导的学生,也是被她潜移默化驯化的太子。 直到现在,她的手里还秘密留着不少私兵,以防万一。 也许有些卑鄙,但她不能允许自己保护长大的未来帝王玩一出兔死狗烹。 虽然她有退路,可她身后的女官、她帮助的百姓不一定有。 她决不能任由已经推动的前进道路后退。 所幸冷泉还没有歪。 “姨母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淑子真心实意。 “我们一起经过了长久的磨难,以后还要一起享受无边的富贵。”她抱紧了冷泉。 两人的影子逐渐亲近,那是幼鸟即将成长的期待与感伤。 . 九月,曾经的尚侍胧月夜主动请辞,搬入了还未正式退位的,其实也已经搬得差不多的清凉殿陪伴朱雀帝。 第55章 她自觉犯过错误,拒绝被封为女御。但淑子吩咐,所有人都要礼遇这位一向不争抢权力的前尚侍,一应分离赏赐等同女御。 女官局正式换届。 皇太后留下的少数人手全部离开;源典侍在众人的感谢下光荣退休。 橘典侍成为了殿司和藏司两个重量部门的最高长官;花散里晋升为藤典侍,成为了兵司和闱司两个关系皇帝安危部门的最高长官。 橘掌侍依旧是书司长官、小路掌侍依旧是药司长官,但各有封赏,两者还帮助成为了膳食长官的马命妇共同打理水司和酒司;余下的扫司、缝司等淑子一派的长官也有晋升和重赏。 优子成为了藤掌侍,在各司等待召唤,已经是合格砖头的她哪里有需要往哪搬;在女官下面做基层工作的女吏和女藏人等也得到了不菲的赏赐,所有人都欢天喜地。 当然,万众瞩目的还是淑子。 作为桐壶帝的遗命女官、皇太子的保护人、冷泉亲口承认的养母、内里实际的掌权人,在入宫十二年之后,淑子正式成为了十二司之首的内侍司的长官,也是掌握内里上下的最高女官,尚侍。 以往的尚侍作为皇帝的秘书长,拥有辅助拟定圣旨、传达圣意、管理神器的光荣职责,最高为从三位,列比公卿。 在桐壶时代和朱雀时代,由于连续两位尚侍的目标都是后宫,这件事情被暂时搁置,尚侍的职责被分散,权力大大削弱。 但如今的尚侍淑子要求恢复她作为尚侍这个女官之首的所有权力,并被破例晋封成为了从二位的尚侍,食邑俸禄对应内大臣,且陛下亲口言明,日后会继续封赏。 在新帝年幼时,垂帘辅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兵权不收,这是冷泉给淑子的特权和孝心。(注) 即使有反对的大臣,也被藤壶母后、新帝、如日中天的源氏内大臣,甚至卷土重来、老而弥坚、成为新的太政大臣的前左大臣合力镇压。 “我已经是身外之人、虔诚修佛,不好作为皇太后耍威风了。”藤壶师姑笑着说。 “可是淑子可以,她值得。” 十月,在秋高气爽的时候,朱雀帝退位,冷泉正式登基,成为了帝国的新主人。 紫宸殿里,淑子领着及肩高的冷泉,在首列的太政大臣和内大臣源氏的俯身垂首下、在诸位公卿、众多殿上人和殿外小官吏的顶礼跪拜中,被抬上了皇太后曾一度站立过的高高阶梯,带着冷泉坐上了至高无上的宝座。 在冷泉的身后,仅仅落下一半竹帘的淑子听着前方的山呼万岁,享受着这多年奋斗后的甘甜果实。 外面的蓝天里,一排白鹤冲上云霄,展翅高飞向天日。 穿着有金银刺绣的经纬青衣(注)、头戴玉冠的淑子,就像这白鹤一般,即将飞向她辉煌灿烂的人生。 白羽振翅九重开,玉立高台唤日来。 —————朱雀卷完结————— 第68章 猫猫视角的十年 又是一个暖和的春天。 三花猫猫在温明殿伸了个猫式懒腰, 弓起的背像一座小小的拱桥,盛放着太阳映照的流光溢彩。 好开心啊喵呜。 三花跑到一处角落,那里有铲屎官姐姐们为它准备的早饭。被特意吩咐的精致的小肉块盛放在精致的瓷碗里,冒出了一点尖尖。 三花开心地呼噜完, 舔了舔毛, 开始巡视领地。 温明殿是内里东侧一处宽敞的宫殿, 坐落于东宫的南侧,也是整个内里最东的宫殿。自从被桐壶帝拨给女官们作为办公休息的地方以来, 这里总是人来人往。 温明殿大王三花不记得母亲是谁,也许是附近的野猫,也许是使臣进贡的中国猫。 当它还是小奶猫妹妹的时候,不知怎么孤身流落到东门, 差点被驾车进出的侍卫大臣的牛车压到。 当时跟随自家女公子进入后宫不过一年多的小雨君也同样年少,按吩咐向七条院送信的时候经过东门, 见到了这个蜷成一团的毛发斑驳的小东西,于是偷偷摸摸捡起来, 鬼鬼祟祟养在身边, 用循子夫人买剩下的或者优子女公子不爱喝的羊奶喂养。 就这样,瘦骨嶙峋的小三花在小雨君的照顾下, 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面对越来越大的一团毛球,小雨君自然藏不住了,于是和女公子淑子坦白。 她的小脑袋和猫猫一起心有灵犀地低垂,就像是犯了错误一样。 淑子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猫猫,看见三花没有反抗,于是逐渐大胆开撸。 可爱! 本来宫中的妃子也有喜欢猫猫的, 内里的铲屎官也不少,药司还有专门为猫猫驱虫治病的药。 幸好这里不是看见养猫就要被认为是女巫上火刑架的欧洲中世纪! 黑暗的时代, 居然在这方面比烂成功了呢sad 总之猎巫达咩,任何形式的猎巫都达咩! 于是,过了明路的三花就常住在了温明殿,很快俘获了一群大姐姐小妹妹的芳心。 也许这本来就是个有玄学事件和神奇力量的世界,渐渐地,三花竟然生出了几分灵智。 它记得这个宫殿里经常逗弄它的姐姐,记得她们身上的香气,记得她们演奏的琴声,记得自己被温柔抚摸的感觉。 它最喜欢的是一个稳重的姐姐,身上总有仿佛不会凋谢的梅花香。 那时候它还小呢,三花神爪挠柱子。 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姐姐们都是匆匆行走、忙忙碌碌的样子,很少有人愿意用大段时间和它玩耍了。 她们总是摸摸它,然后叹一口气,匆匆走过。 好压抑,好寂寞。 它长大了一点,内里的男猫猫也开始疯狂求偶了,已经有了些许思想、能控制自己的三花对着它们呲牙哈气加炸毛。 从小被好好照顾长大的它学会了打架,从一开始的勉强保住清白变成了后来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猫猫会不会有问题啊?似乎也到了该当妈妈的年纪了。”侍女们的话让不再浑浑噩噩的三花炸毛。 “没关系啊,它怎样都好。”被皇太后刁难结束的淑子捞起来猫猫,吸—— 好吧,看着她为自己说话的面子上,三花乖乖摊着任凭人类朝奉。 发现自己和其他猫猫不一样的三花暂时离开温明殿,探索新地图。 它看见了好多姐姐,衣裳五彩斑斓在华丽的宫殿打闹;也看见了好多老宫女,白发垂地,在昏暗的灯火中十分落寞。 “来啊,小猫。”这些老宫女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的,却还是用冬日被冻红的枯手给猫猫递上为数不多的散碎点心。 好心的猫猫大王会给她们抓老鼠作为礼物,她们总是高兴地尖叫。 三花骄傲:也不用太感谢我啦喵呜。 后来,这些老宫女被好好赡养起来,饮食也有了些油水,三花也不送礼物安慰了。 它被一个喜欢跑来跑去的到处吃瓜的姐姐带到了东宫,和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类幼崽一起玩。 这个幼崽很乖,不会和同伴们说的熊孩子一样伤害猫猫,他只会十分轻柔地在姐姐们的指挥下碰一碰猫猫油亮的毛毛。 他也像一个小心的猫猫,对外界伸出试探的爪爪。 于是,猫猫有时候也和幼崽一起玩耍。 猫大王还有了新上供的玩具——一根闪耀着五彩斑斓的黑的逗猫棒,是之前那个不怀疑她不正常的姐姐做的。 于是猫猫暂时有了新的玩伴,它的地盘也扩大了一倍。 这个幼崽不快乐,猫猫想。 他似乎被前呼后拥,但出门的时候处处小心谨慎,面对一个威严的女人不敢有任何反驳。 长大后,他开始读书,那么多的书,那么难写的字,他都坚持了下来。 只有空闲的时候,长大的幼崽会拿出颜料,画天画地画猫猫。 “你看,这是我的两个母亲。”他会抱着猫猫,指给它看。 聪明的猫猫什么都懂! 一个穿着蓝绿衣服、面容清晰的是给他上供玩具的信徒。 另一个穿着紫红衣裙的应该自己曾经也见过,但记忆已经和这画作一样模糊了。 似乎这个人已经长久不出现了。 猫猫拱了拱大崽,哄孩子。 谁知猫猫还没来得及送更多的礼物,大崽就生病了。 他就像当初的猫猫一样,蜷缩成一团,渴望着生机。 猫和人一起着急。 不知过了多久,瘦了一圈的大崽能起床吃东西了,猫猫好欣慰。 它还专门跑了很远,抓了一条鲜艳的鱼送给大崽,这可是别人都没有的殊荣! (冤种(其实也不太冤)皇太后:我池子进贡的锦鲤呢?!) 有一天白天,正在大崽身边补眠的猫猫听到了沸腾的人声和刀剑声。那些声音近在咫尺,仿佛马上就要向它刺来。 刺鼻的血腥气直直冲进了猫猫的鼻子,那是刻在基因里即将被猛兽裂食分尸的恐惧。 第56章 “喵呜——” 猫猫躬身哈气,站在大崽的身前守卫领地。 “没事啦。”认识的姐姐们匆匆赶来,抱着猫猫揉搓。 “我们马上就胜利了。”散发着熟悉的橘花香气的姐姐温声软语。 胜利什么?猫猫不太清楚。 它只知道,自己的臣民们又变成了很早时候的样子,唉声叹气少了,欢声笑语多了。 矫健的大猫猫从新换的屏风上跳下,成功撞进有它喜欢的梅花香气姐姐怀里。 享受马杀鸡。 “说起来,三花都没有名字的吗?”有人在问。 “哈哈,返璞归真嘛。”头发灰白的姐姐摇头晃脑甩扇子。 “虽然掉书袋。但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注),玩具信徒说。 “我们猫猫,也有本心呢是不是啊。” 是吧,猫猫舒服得想睡觉。 它一个没有被糟粕驯化的猫猫,也是有本心的吧。 第69章 她们,在河对岸拥花笑 “你们知道吗?十八楼新来的行政, 就像是古早游戏的立绘一样,超级无辜小白花长相!” “我知道我知道,叫杜常颜是吧?咱们楼里都传遍了,真的是我见犹怜, 看了她我才知道让人想保护的感觉是什么样子。” “对, 面试那天我都惊呆了, 真的和二次元走出来的一样。而且人家也不是花瓶,做事也挺好的, 实习期没什么问题。” 午休时间,袁氏集团的人事姐姐们聊起了新来的员工,其中让人印象深刻的杜常颜自然是这个讨论的中心。 此时,话题主人公也在和同事们聊起了新的人事变动。 “听说董事长的孩子要从海外公司调回总部当咱们经理了!”来自部门八卦头子王姐。 大家对这个空降的二代上司也很好奇。 “听说学历很高, 之前在别的公司做得也很好,就是十分傲气, 不爱搭理人,超级有距离感。”王姐在众人鼓励期待崇拜的眼神中战术性喝水, 然后继续分享。 “哇——这是什么, 古早的霸道总裁吗?是不是还有胃病,身上有淡淡的雪茄味, 带着金丝眼镜穿着高定西装?” “然后半夜不睡觉,摇着半杯红酒看着这座城市的灯红酒绿,心里思念白月光,微微一笑说天凉王破是吧?” “哈哈,你们一顿吃几本小说啊?快交出来几本小甜文让我康康。” 有些活泼的姐妹开玩笑,大家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这不是有个小白花杜常颜吗?你要是去试一试和公子哥在一起, 咱们部门的待遇说不定会更好,你也不用在这里当牛马了。”总是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这个之前骚扰过杜常颜, “追求”不得的男员工落音之后,大家都寂静了下来。 被提及的漂亮女孩双颊含粉、梨涡浅笑、眼睛似乎泛着雾蒙蒙的水光,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真诚的话:“万一是女孩子呢?咱们董事长也是女人啊,不是听说她有个女儿吗?” “我懂你,不过你就算心里想追求也还是别试了,你配不上人家的。万一让领导以为咱们部门都是你这样的人就不好了。” 她的大眼睛一闪一闪,凝视着对方,语气无比真诚,好像是真的在为他着想。 看着那人就像是吃了一桶干噎酸奶那样无语离开后,其他人竖起大拇指:“你看着柔柔弱弱的,真是能怼人啊。” “啊?”杜常颜也傻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啊,有钱人也生女儿啊。” 天然白切黑,用真诚打败一切。 过了几天,那位新来的经理在众人的欢迎下到了新公司。 看着穿着休闲西服、带着金丝眼镜,英姿飒爽的袁芝葵,杜常颜顺着人群小声惊呼:真帅! 看姐姐那挺拔的身姿、那高昂的头颅、那睥睨一切的表情、那举手投足的气势,天生长相可爱、小时候性子绵软,经常被欺负的杜常颜超级羡慕: 这就是我梦想中的样子啊! 对方是经理,又是董事长的孩子,每次都是前呼后拥,身边拥挤得似乎连一根头发都挤不进去。 杜常颜每次也只是远远看着,回家后把换装游戏里的女儿打扮成对方的样子——那是自己幻想中的威猛形象。 . 然而一天早上,当嫌弃早高峰电梯太挤、于是自动爬行十八楼脸不红气不喘的杜常颜,却意外看见了楼梯间的袁芝葵,只见她面色苍白地倚在扶手旁,安全门内有讨论说话的声音。 是的,葵突发低血糖了,因为不想让下属看见自己虚弱的样子,于是找个借口进了楼梯间缓一缓。 “您还好吧?”迷迷糊糊间,葵听到了温柔的呼唤。 “没事,低血糖一会就好。”不太清醒的葵似乎在那声音的蛊惑下放下了戒心,随后一颗甜滋滋的糖被塞到嘴边。 睁开眼,是个漂亮的姑娘,眼中好像有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吃点糖吧,我扶着您,别坐在地上了。” 可能是这甜蜜让葵恢复了体力,她看着这个挂着自家公司工牌的,写着“杜常颜”的女生,也难得软下了声音: “今天谢谢你了,我会和你们领导说不算你迟到的。” 对方呲着小白牙傻乐。 葵叹了口气,看在帮了自己的份上又提醒了一句:“以后面对陌生人不要这样,万一对方不是好人骗你怎么办?” “我有肌肉的!”颜撸起袖子,展示她手臂上小小隆起,一脸骄傲。 自从小时候她被人欺负,又总是傻乎乎地总是信别人之后,颜痛定思痛,长大后打工有了钱就开始报名学散打,看似纤细的身躯里面全是爆发力。 还真有肌肉啊。 葵好奇地戳了戳,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后耳后发红。 一定是那糖太甜了,我才会这么奇怪,她想。 这时候,打直球的颜又理直气壮地补充了一句。 “而且,您不是外人啊!” 超级真诚。 真是不成体统,葵的脸也微微发红了。 . 自此之后,交换了联系方式的两人会偶尔发信息,分享生活。 颜会分享上班路上的小吃摊、下班巷子里的猫猫狗狗,还有有趣的帖子和自己的换装游戏。 葵一开始不算主动,但总是会在第一时间回应。 慢慢地两人也会偶尔约出去吃饭,谈天说地,从颜的小城镇的鸟语花香聊到葵在国外的纸醉金迷。 还会说到公司有些制度的不合理,有些奇葩的离谱。 颜发现,经常在她吐槽之后,一些环境会得到改善。 卫生间里新加入的生理期用品、茶水间多出的红糖姜茶包、越发流畅的内网网速、合理的弹性休假…… 同事们的工作热情越来越高,每天对着袁经理三呼万岁。 而这些,葵从来都不会自夸,只会在颜吹彩虹屁的时候露出骄傲的表情。 各种分享之中,她们越发了解彼此。 她们的成长与家庭,她们的学校与工作,甚至聊起了恋爱的话题。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像是天生少根筋一样不开窍。”颜趴在桌子上,大眼睛看着葵。 明明自己是那种会引发保护欲的长相,从小就被各种男孩子示好或者追求,但颜从来没有动过心。 之前毕业的时候,看着二十几岁还是单身的颜家里人着急,找人算命,大师说她天生少了姻缘线,强扭反而会出岔子,这才逃过了被催婚的烦躁。 “我也是。”葵喝了口咖啡。“我出生的时候母亲也找人看八字——我们家做生意的,都信这个。大师说我少了点魂,只要不强求感情就什么事情都没有。” “哇!我们好像啊!”颜拍手。 像是源头千里万里的河流,在一个神奇的岔口相会,从此合在一起,滋润着河畔的草木、河里的鱼虾,最终一起劈山砍石、奔向大海。 。 “这么喜欢啊?”某次一起出去喝咖啡,葵看着卡点做任务热火朝天的颜,忍不住凑过去看。 感觉到身旁的香气,颜有些不好意思地展示自己换装游戏里养的女鹅,精致的建模女孩正穿着夏日限定活动的十二单套装,在鲜花缭绕的背景中扑着蝴蝶,一派活泼气息。 “好看吧,我氪了金的。”颜昂头挺胸。 “很漂亮,你搭配得很好看。”对于不爱搭理人的葵来说,这是很大的夸赞了。 接着葵又看见了小字:“她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加了备注?” “是啊,她叫琉璃君。取自白居易的诗。” 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注) “都是好东西了,怎么就不坚固了。要我说美丽就更该被好好保护,一辈子都漂亮!”颜的眼睛都有小星星了。 “我家大人说,我出生不久就会笑,所以我叫常颜,常常有笑颜。我妈妈说,我这么好看,就是要笑一辈子的。” 第57章 葵没忍住,戳了戳她的小酒窝:“嗯,你们的名字都起得很好!” “那你呢?”颜有些好奇。 “芝兰玉树的芝,向日葵的葵。”想起家人,葵的表情也很温柔。 “我妈妈也希望我像葵花一样,永远灿烂热烈。” 喝完咖啡后,两人散步回公司,刚好看见路边的花店新到了一批向日葵。 “来啊我送给你!”颜跑过去挑最好看的花。 “这是什么?”后面的葵看见角落里一个小花盆里的绿叶子,有些好奇。 “那个啊,”正在帮颜挑花的店主伸头看了一眼:“那是葫芦花,晚上开花白天就谢了。花农送的,我就随手放在这里了。” 很好看啊,葵搜索了葫芦花的照片之后,觉得白色的花朵就像颜一样美丽,想买下来。 “这个也不值钱,你们买了别的花就直接拿走吧。”老板不在乎地挥手。 看着已经付款完毕,要打包向日葵和满天星的颜,葵悄悄笑了,扫码转给老板和向日葵同样的价钱,端走了这个小花盆。 同样都是美丽的生灵,怎么就被世人评判不值钱了呢。 “哇——你还买了这个,我小时候老家那边有不少呢。”颜还没说完,两人就听到前面的骚乱。 “一个a大的女生见义勇为救小孩,被车撞了!”有人解释。 看见开来的救护车,葵想了想,拨打了专为a大毕业的校友母亲处理大学捐款的工作人员的电话。 “嗯,麻烦你去看看,如果需要帮助就用基金会的钱帮忙;如果不需要就算了。” “真希望她能平安啊。”颜为这个勇敢的女孩祈祷。 “一定会的。”葵一手稳稳抱着花盆,一手拉着颜,跨过像是河水一样川流不息的马路,一起回公司。 微风吹过,花香满地。 第70章 又是新旧交换时,只是胜负改 内里的主人换了, 各自的住处自然也是要改变的。 就像当年桐壶帝的后妃内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样,如今朱雀帝的身边人也是无限感伤。 “那时候从东宫搬到藤壶,幻想着未来的光明前路,我是多么雀跃啊!”指挥女房整理成堆箱笼的藤壶女御看着院外干枯的紫藤花感叹。 一旁的三公主被乳母抱过来, 三岁的孩子正是白胖可爱的时候, 咿呀着喊母亲的样子让一向争强好胜的藤壶女御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你是谁的好宝宝啊?”女御忘记了伤春悲秋, 用娇小的身子努力抱着孩子玩她喜欢的转圈圈。 三公主“咯咯”地笑着,手舞足蹈, 一派天真。 在小孩子的生机下,藤壶女御这边众人的离别并不十分感伤。 毕竟当年,藤壶皇后离开的时候,三岁的冷泉必须留在东宫, 母子多年不得见,分别就是真的分别了。 而现在, 三岁的小公主即将和母亲一起前往父亲的别院共同居住。 藤壶女御想起当年的姐姐,五味杂陈, 有些嫉妒, 又有些知足。 “幸好我们不会分开。”她抱紧了自己的宝贝,贴着女儿的小脸。 即使这不是当初陛下盼望的皇子, 不能给自己带来皇太后的荣耀,她也依旧爱她。 当初与她同年生育的登华殿更衣如今也要带着二公主一起前往别院。 这些年,朱雀帝对二公主淡淡的,远不如对承香殿皇子重视,也不如对三公主那么宠爱。 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被从小教导柔顺安分才是好姑娘的更衣硬生生逼自己改变性格、左右逢源,不仅巴结皇太后, 也奉承之前的尚侍胧月夜和几位女御,甚至对所有女官都客客气气, 见面还主动让路。 就这样拿到了充足的赏赐份例,将女儿健健康康地养大了。 她的娘家早已败落,兄弟叔伯们根本靠不住。如今能跟着藤壶女御一起和上皇居住,她松了一口气,毕竟这样孩子的生活就能有保障了。 “记得,见到父皇要乖巧,见到女御也要好好行礼,要是和妹妹玩耍——” “——一定要哄着让着妹妹。”二公主奶声奶气接着母亲的话。 更衣看着和天真烂漫的三公主年龄相差无几却十分懂事的女儿,一阵辛酸。 “都是母亲没用——”她别过头,不想让女儿看见自己止不住的眼泪。 与已经确定好要与朱雀院同住的嫔妃们不同,生育了唯一皇子的承香殿女御反而有些焦急。 她一向自诩皇子的生母,也算是个天生脾气大的,所以之前有恃无恐,只觉得有了孩子就万事大吉。 现在却十分尴尬。 淑子和朱雀院两人互相牵制,一个仍心有不甘,仗着冷泉年幼不愿意痛快还政,想要效仿当年桐壶院的行为,即使成了上皇也要掺和一脚。 依靠的是被他背刺的皇太后的寥寥拥趸。 另一个以牙还牙,联合源氏内大臣和新上任的前左大臣,现在退休返聘的太政大臣一起给朱雀在朝堂上已经没剩几人的皇太后余党压力,堵死了朱雀的路,让他无计可施。 淑子这个人真的是让朱雀恨得咬牙切齿,在将八皇子的官衔收回,让他退回宇治,彻底成为了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王爷后,淑子还拿捏住了朱雀的大皇子。 “陛下年幼,他的地位一日不稳,皇太子就一日不立。” 面对大朝会上请奏皇太子的折子,淑子在冷泉背后的竹帘里气定神闲。 台阶下的太政大臣和源氏内大臣附议尚侍,另外一些有眼色的想都不想,也随即表示言之有理。 对啊对啊,尚侍没错,阿巴阿巴,后面忘了。 先站队再说。 小小人情世故,拿捏。 消息传到内里时,朱雀帝感觉自己刚恢复光线没多久的眼睛又被气要瞎了。 素来文雅的他想起了当年皇太后的那些糙话,也忍不住口吐芬芳。 “欺人太甚!” 乌鸦看不见猪黑了,就像是自己一尘不染一样。(注) . “欺人太甚!”承香殿女御也破口大骂。 骂淑子,也骂朱雀院。 “自己有什么能耐心里没数吗?当年当皇帝的时候朝政就和他没关系,现在都已经退位了,还不认命!” 对着这个老公,女御心中也全是怨言。 “他搞事情,我的孩子就不能当皇太子,我就不能和儿子一起住在东宫,难道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要去和他同住然后被藤壶女御欺负吗?” 承香殿女御思来想去,抱着孩子回娘家了。 反正亲爹,也就是继任的右大臣及时认怂了,她娘家也没有受到大的波折,不如带着孩子回家作威作福去。 虽然家中的嫂子是藤壶女御的侄女(注),她也不喜欢,但自己又受不到委屈,管她呢。 还有朱雀院,只要孩子好好的,他才不在乎自己呢,也不管他。 把橘掌侍那个福星女儿暂时忘记的承香殿女御盯着自己的舒坦生活,带娃出宫跑路了。 和她想法差不多的丽景殿女御虽然没有孩子,但是也不想伺候朱雀帝了,同样选择回家,侍奉同在娘家休养的前皇太后。 而因为当年的事情愧疚的胧月夜其实也想回家陪伴亲人们,但舍不得放她走的朱雀院一再恳求她留下来陪伴自己,加上姐姐也希望儿子快乐点,就也收拾行李,准备和朱雀院一起离开。 母子相残后,前皇太后最终原谅了儿子的背叛,歪歪曲曲的的信件中,她劝说能让朱雀快乐的胧月夜多哄哄儿子,让他开心点,就算是让自己安心了。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一手将朱雀庇护长大的老母亲心软了。 余下的小嫔妃们也收拾行囊,各寻出路。 冬春相交,又是一场繁花退去,也会有新的花朵涌来。 . “母后。您搬回藤壶好不好?以后我们就不会分离了。” 加冠宣告成年后的冷泉无法拥抱母亲,只能大胆地拉着藤壶师姑的衣袖哀求。 “是啊,如今藤壶已经恢复您当年习惯摆设了,我们都希望您能够回宫,享天伦之乐。”淑子在劝说。 藤壶师姑轻轻摇头,细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儿子越发美丽的脸颊,眼神中的爱与愧疚几乎要化成海水喷涌出来。 “我已经是出家之人了,当年在佛前立下宏愿,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会还俗,会一直侍奉佛祖。” 和祈祷“罪孽”。 “如今我已经是十分庆幸了,不敢贪图太多。以后我会继续在三条院吃斋念佛,时不时进宫看你们。”她释然地看着儿子和胜似亲人的淑子。 “藤壶留给你以后的妃子吧,我可不当恶婆婆。”在她的打趣下,小大人冷泉红了本就白皙的小脸,就像是粉嫩的小桃子,惹来了母亲更多的爱怜。 淑子:理是这个理,反正有自己盯着,未成年不可! 盯(眼睛)(眼睛)(眼睛)。 第58章 在师姑的坚持下,她没有接受皇太后的册封,但为了尊重,世人称呼她为“藤壶母后”。 曾经居住的藤壶也被冷泉暂时封闭,言明本朝不会有妃子入住,以示对母后的尊敬。 这个孝顺孩子为了弥补母后,还拼命给她增加俸禄,以致于一应用度与曾经的桐壶太上皇所差无几,比如今的朱雀帝高出一筹。 “朕没有给母后皇太后的排场已经是十分羞愧了,如今不过是让母后享受当年父皇的待遇,又有何不可?难道对母亲就不该孝顺吗?” 面对一些老顽固,被淑子教导的小冷泉振振有词,比朱雀更有主见。 是这样没错,但是父权大于母权啊…… 面对这些酸儒的叽叽歪歪,淑子也很无语。 这群人,真的是看不清形势啊。 于是给他们自己降职成绿袍青蛙(注)或者撵回家还不够,淑子还将这些人在宫中就职的女儿们和殿上行走的儿子们随意找个理由降职,再透露出这都是你们老父亲违逆的后果。 主打一个肆意的连坐。 不用冷泉自己再说什么,这些人家就已经鸡犬不宁了。 为了表示忠心,家族的下一代们更加旗帜鲜明地支持淑子。 有个刚刚脱下六位小官的青蛙色绿袍的儿子又因为“左脚踏进殿门对陛下不敬”变成了青蛙,还是和老爹兄弟一起,家里就像是捅了青蛙窝一样。 对降职原因心知肚明的儿子在朝臣的嘲笑声中嚷嚷着要出家,每天吵吵闹闹,终于,老顽固们也不敢蛐蛐了。 “真舒服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花散里打趣淑子。“如今这世上可没人敢忤逆你的意思了,尚侍大人。” “岂敢岂敢,和子大人。”淑子佯装行礼,众人笑闹。 如今,淑子和冷泉又搬回了清凉殿,她并没有回到曾经刚入宫时候的后凉殿的房间——那里被改造成了淑子的新办公室,反而住在了曾经皇太后在清凉殿的大屋子。 “姨母多陪陪我,我也不那么寂寞。”冷泉依赖地说。 源氏这厮也不再像流放之前那样去东宫都偷偷摸摸了,他仗着自己保护人的身份,经常跑到后凉殿这里正大光明地找人。 就像现在,淑子为了冷泉登基后想举行的桐壶帝的祭奠法会拟定章程,不太想搭理源氏,源氏就自己找话题。 “父皇的法会吗?”源氏倚在淑子旁边瞄着折子。 “是啊,之前朱雀院和皇太后没有认真祭奠过他,如今我们还要仔细拟定,不能出现纰漏。” “这是冷泉登基的第一件大典呢。”淑子想做到尽善尽美。 如今内里上下一心,她发号施令也十分顺畅,她更想做好。 提起了父皇,源氏也很感伤。 曾经他也去过桐壶帝和桐壶更衣的墓前祭奠,但那时候被皇太后压制,无法大行法会纪念双亲。 “我想修个佛堂,自己也能为他们祈祷。”想起给自己托梦撑腰的父亲,三十岁的白花源氏又想流泪了。 “京郊嵯峨大堰河那里有一块广阔荒地,久久无人耕种,我想买下来建造别墅,在修建一别墅和佛寺。” 看着淑子的凝视,源氏有些紧张,赶紧补充了后面的话。 “修建的民工会得到充足的工钱,建造所用的木材我也会按照市价购买。那个佛寺平时我不去的时候也可由你的母亲弟弟们打理,救助贫民。” 今年,淑子的弟弟们也占着姐姐的“从龙之功”,成为了中将,这是没有淑子的他们再工作十年才可能得到的职位。 循子夫人也得到了个“宫外女官”的称呼,当年被皇太后抹下的生产手册的功绩被淑子还了回去,如今她也有了朝廷的俸禄,被外人称为“藤原夫人”。 是本姓的藤原。 至于源氏在生产手册上也有功劳? 别闹了,那是皇太后抹除的,和藤原淑子有什么关系呢(吹口哨望天)。 同样有功的四条夫人也同样被广为称赞。 那个之前被皇太后私吞的、去世的大纳言留下的又被兄长闹事失去的老宅,被淑子做主,划分到了四条夫人的名下。 这回,四条夫人终于能正大光明地走进这个小时候因私生女身份不被接纳的旧居了,宅子里的一草一木都向她摇曳欢迎。 不过她还是更喜欢自己生活几十年的宅邸。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况且这里离哪里都方便。” “我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艳子,当年父亲为了随便应付正夫人,名字也成了他安抚的手段,之后我就被他送到四条单独生活了,人们都叫我‘四条君’,倒也被父亲庇护得还行。” “现在到了这把年纪,父亲去世后,我更看开了,以后‘四条’就是我的名号吧,这里承载了我太多的情感了。”淑子问起时,四条夫人这样答复。 经历过生死钱财大事之后,这位夫人豁达了很多,既然不喜欢名字,也懒得再取名字,索性就以这里为名,这样百年后以后谁提起来平安京,都忘不了这位以永恒的地名为号的四条夫人了。 两位夫人如今经常结伴为淑子打理这些零零碎碎的产业,紫姬空闲的时候也会过去帮忙,顺便见识外面的世界。 “太好了。”淑子大力支持。 能见识到这个世界,她为什么要反对呢? 回到现在,源氏的话还在继续。 “父皇曾为我在二条院东面留下了个旧宅子,我和陛下禀报,重新装修,你觉得怎么样?” “那是他对你的拳拳爱意,你喜欢就好。”就知道老头偏心,还背着朱雀偷摸给源氏留了个房子。 “不过若是有合适的荒宅,我想留下来做抚育院,这倒是要拜托你了。”淑子想到了这一茬。 老弱妇孺,应该被善待。 “好啊好啊。”源氏若是有尾巴,此时已经摇成了螺旋桨。 “其实陛下更想用其他的地方交换,把那个位置更好的东院装修后送给你,我同意了——不要拒绝,这些年你为他做了很多,就当是他的孝心吧。” “一个院子也不算什么,以后你可以把母亲接过来,也可以邀请朋友来玩。” 他需要做些什么保证自己在淑子心中的地位,来保证两人看似坚不可破的同盟。 “好吧。既然都要装修的话,不要忘记了六条院。”淑子接受了这份好意。 她放下手里折子,在源氏殷勤地磨墨下,开始写其他的奏章。 之前受伤的己方士兵需要安抚、内里被损坏的几处也要修缮…… 而即将要办的事情还有祈福宗室女孩的换届。 新帝登基,皇权交替,新的斋宫和斋院被选出来。 而槿姬和秋好,都要回家了啊。 第71章 槿姬和秋好,思乡情与凌云志 新年之后的早春, 槿姬先一步回京,在清凉殿面对新帝,讲述自己作为斋院的工作,正式卸下了职务。 小小年纪的冷泉一板一眼地对槿姬的工作作出了肯定, 并加以赞赏。 刻意模仿大人的语气下, 十岁孩子的童声一顿一顿的, 像个淑子之前看过的科技馆机器人。 看着这装大人的样子,淑子和槿姬对视了一眼, 偷摸笑起来。 清凉殿的女房也在淑子的带动下忍俊不禁,除了歪头不明所以的冷泉本人,大家都很欢乐。 流程结束后,看着还有话和淑子说的槿姬, 冷泉让出了正殿,回寝室休息了。 这下槿姬真是要把憋了多年的话一吐为快了。 她本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 但即使再冷静,对当年的皇太后, 也不是没有怨言。 “当时都说好了, 朱雀一朝的典礼加三成,当初三公主去贺茂的时候, 赏赐增加了五成不止。”槿姬回忆着。 “我不是为了这些赏赐计较,职责到了我的头上,我也不会有丝毫退缩,那样我枉为皇族了。” “可是三公主就算回来也那么风光,我这里却十分简陋,不仅不尊重我、不尊重父亲, 也不尊重神明!这才是我不满意的地方。” 还穿着全套行头的槿姬露出了笑容,被珠帘头冠挡住的眼睛十分满意:“我就知道你能看懂我的意思。” “以前我总觉得她们配不上尚侍的位置, 现在我反而怕尚侍的位置配不上你了。” 哪有这么夸张,淑子笑着和槿姬闲聊,聊贺茂的风土人情和她的见闻。 “说起来,阴阳寮那位安倍大师还在乡下露过面,我想拜访的时候他又匆匆离开了。”槿姬想起来这件事情。 这个在所有人诉说里的大师真的很久没回内里了。 淑子收了人家的神奇玉佩,还没当面道过谢呢。 “以后还有机会的吧。”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吵闹声,知道女儿回来的身兼多职的桃园亲王连这述职的时间都不想等了,跑来见他的宝贝槿姬。 “呜呜呜——”头发从乌黑变得灰白的老父亲不顾形象。 第59章 不敢拥抱,只能虚虚环着早就成年的女儿嚎啕大哭,哭他积攒了几年的不甘与思念。 槿姬头上的珠串在摇晃中左右摇摆,发出泠泠响声,和她本人的哭泣一起,传达着对父亲的爱。 侍女们也跟着感动。 一时间,清凉殿哭声一片。 “姨母怎么了?”被哭声吵醒的冷泉以为发生了大事,跑过来保护淑子。 看到只是亲王来了,淑子毫发无损,他松了一口气;随后反应过来自己还穿着休息时的便衣,涨红了脸,又急匆匆跑回去了。 槿姬在父亲绵延不绝的哭声里歉意一笑。 . 和归心似箭,急着和父亲团聚的槿姬不同,秋好和母亲六条妃子一路上走走停停、不疾不徐,直到三月中旬才归京。 正好,淑子和源氏为六条重新装修的房子也准备好了。在清凉殿,已经二十岁的秋好和母亲对朝廷的关怀表示了感谢。 由于母女想要早点回家,秋好表达了之后她会继续拜访淑子,也希望尚侍大人莅临六条院,赏景叙旧。 淑子自然说好,而且她也想从六条院的装修看看源氏这厮的品味怎么样。 不得不说,源氏的审美的确不俗:新漆的的门柱上镶嵌着精致的枫叶雕刻,进去后,庭院宽敞,小桥流水装饰其中,有些地方铺了细细的白沙供人观赏。一条小路从庭院蜿蜒而过。 路边的花盆中种满了奇花异草,早春的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有不少女童在花间穿梭嬉戏。可谓是一片新气象。 六条妃子为两个女孩准备好了点心和新茶,领着其他侍女们离开了,将美景留给两人独赏。 “真是感谢您的心思。”秋好端茶道谢。 “回家的时候我都认不出来这旧宅院了,真是太气派了。” 淑子也回敬秋好:“您为了百姓在伊势修行了六年,都是艰苦度日,自然应该被尊重。” 之前在庭院玩耍扑蝴蝶的女童和女侍突然来禀报,朱雀院的使者来访。 听到这个消息,本来笑意融融的秋好脸上出现了些许不耐烦,随后抓起扇子挡住面容。 对于朱雀院的近期的感情小心思,淑子也是有所耳闻。 使者们没想到尚侍也在这里,惊讶了一瞬后向两人行礼,双手恭敬地向秋好的乳母递上了朱雀院的信件,并留下了长长一串礼物。 淑子简单看过去:有时令的果蔬、有精致的梳妆盒、有时兴的绸衣、也有过冬的皮毛,零零碎碎,不胜枚举。 “你是怎么想的呢?”淑子接过了秋好递来的求爱信,看了一圈后询问。 谁料秋好却越过这个问题,讲述起了她在伊势和旅途的见闻。 “从我十四岁离开到现在,六年了。我见到了很多之前无法想象的事情。”她娓娓道来。 “我看见了丰收的水稻麦田,第一次知道了米和面从哪里而来;我看见了南来北走的行商,听说了北国的风雪南边的沙滩。” “我也看见了,贫苦的农民瘦骨嶙峋、日夜劳作,却只能得到糊口的麦种;看到了背着孩子的佝偻孕妇,赤着裂开的双脚跟在贵人的牛车后奔跑,仅仅是为了捡起他们不愿意吃、随手扔出车外的零碎点心。” “我知道了天高海阔,也见到了世间疾苦。” 听着京都从小锦衣玉食的公主这样情真意切的言语,淑子也十分动容。 秋好拿起了一块小时候不喜欢、总要闹着扔掉的豆糕,慢慢咽下:“您瞧,我的弃如敝履,却是他们的求而不得。” 就着淑子端过去的茶水润了润嗓子,秋好认真地看着淑子的瞳孔:“当初写书的时候,当初拯救百姓的时候,您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拉起淑子的手:“您问我朱雀院,我想说的却是,我不想和他在一起,我只想和皇帝在一起。” “未婚的我十分懦弱,不能成为女官让母亲和去世的父亲受到非议。那么我一定要嫁给这世间最尊贵的人,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这样我就有了自己的皇后属官,也能做一些事情。” “不只为了母亲的荣耀,也为了我的愿望。” “我可以等陛下长大,无论如何,我也要闯一闯。” 春风吹过秋好的发丝,那一缕曾经被淑子比作“丝发垂两肩”的头发调皮地和淑子嬉戏,在她面前绕啊绕。 “您之前那么照顾我,我也想和您并肩作战。” 那微风送来了秋好的壮志。 第72章 震惊!他居然想做duck(不是) 那边六条院, 秋好和淑子袒露心扉、初步结盟。 这边别院,朱雀院和源氏兄弟叙旧、倾诉衷肠。 看着即使流放受苦也不减容色的源氏,再想到自己被淑子气得破破烂烂的身体(物理和精神意义上)和雾蒙蒙(物理和医学意义上)的眼睛,朱雀心情复杂, 长叹一口气。 说起来, 当时自己任由小心思发展, 违逆父皇的遗嘱,任由源氏离开, 以至于让源氏差点死在须磨……如今,这也算是惩罚吧。 朱雀这个出身高贵的长兄对源氏一向感情复杂。 在孩提时期,童年阶段的朱雀真的疼爱过这个像是仙童一样、将其他弟妹们都显得像是泥猴子的小弟弟。 那时候在母亲的睁只眼闭只眼下,他不愿意理会自己的两个亲妹妹, 反而会颠颠地和弟弟分享喜欢的点心玩具。 可什么时候自己的心思改变了呢?朱雀回想。 是偷听到外祖父和母亲小声说父皇有意将皇位给弟弟,自己的皇太子之位不保时? 是眼巴巴看着父皇将弟弟抱在膝头亲昵而对自己仅有一句:“做好皇太子的样子”时? 是母亲诚心求娶, 左大臣却宁愿选择源氏这个被降为臣籍的毛头小孩而坚定回绝与葵姬年龄相近、出身更好的自己时? 是长大后的弟弟吸引了整个京城的赞美和关注,而“朱雀皇太子”始终是宴会的背景板时? 是就连喜欢的活泼可爱的胧月夜也对源氏念念不忘, 可自己又舍不得惩罚这个能让自己轻松愉快的女孩时? …… 太多太多了, 他已经不记得了。 当年对父皇承诺时的心情是真的;源氏自清流放时的顺水推舟是真的;知道源氏离鬼门关不远的愧疚痛快是真的;母后要扶持八皇子时他一时情急脱口而出的“宁愿选择源氏”也是真的。 这些复杂的心思就像是当年,在那万人瞩目的樱花会上, 比头顶的鲜花还美丽的源氏翩翩起舞的时候,朱雀座位旁迎风飘动的柳枝在他身上投下的影子:密密麻麻,纠纠缠缠,像海草一样将他拉入从年少到现在始终无法摆脱的梦魇。 对面的源氏对这些心思可能也有些察觉,但并不在意。 目前还是超绝大圣父的源氏对朱雀一向恭敬,丝毫不计较自己之前受到的委屈, 仍待他亲热。 在这样的源氏前,朱雀也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嫉妒, 和他共同回忆先人,叙述兄弟情谊。 没办法啊,但凡还有希望,他也不会认命。 不过想起承香殿皇子还没进入东宫,朱雀又有些不爽,想挑拨离间。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利益才是最真切的。 曾经为了抗衡母亲,无能的他选择妥协,但不代表他愿意一直顺从。 现在他再看源氏,可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爱(呕)。 “父皇的法会一应将由藤原尚侍承办,我们两个亲子反而没有用武之处了,你这个内大臣还不如尚侍的名号响亮呢。”朱雀命人点燃香炉,屋内檀香环绕。 情真意切的大孝子朱雀,装得好像之前从来没祭奠过父皇的自己多重视桐壶帝的法会一样。 “是啊,有了尚侍,我们就不用费心了,这是大好事,刚好可以为父皇多抄写佛经。” 檀香缭绕间,源氏圣洁如菩萨。 朱雀院感觉被噎住了,这也太不按道路出牌了。 不是,我的好弟弟,你怎么这么没志气? 从小一直想有权力但是一直被压制的朱雀根本就不理解,源氏这种从小到大除了皇位什么都有的人对外物的不在乎。 源氏得到过太多世俗的富贵和爱慕,因而只要保证自己的地位,他从不在乎这些对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就连当年朱雀求而不得的朝政大事,他也完全不在乎。 前提是保证自己的地位,这是重点。 目前得到淑子半真半假超多安全感的他自觉地位稳固,于是有时候懒得过问朝政。冷泉的圣旨也由女官局传达,他就是开会走个过场。 外面的官员大事他也甩给了老岳父太政大臣,从当年的源典侍这里,他领悟到了真理:六十岁正是拼搏的年纪!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注) 于是源氏和大舅子,也就是因平叛(当搅屎棍)有功而被晋升成为权中纳言的之前的宰相一起,不断鞭策老黄牛岳父和老爹。 第60章 (是的,还是他,之前那个头中将,因为他没有名字嘻嘻,所以全文都是官职呢。) 真孝顺啊。 他源氏就是一朵二条院的娇花,既要被人供着,又要有钱有闲。你朱雀和一朵娇花搬弄什么是非? 他恨不得淑子和老黄牛岳父把事情都干了,他只需要美美享受生活就行了。 当然,如果娇花的地位受到威胁,他就开始争了,也不那么人淡如菊了,那是后话。 说起来,明石是不是快生产了。 娇花开始溜号。 小时候啃爹,后来啃岳父,然后啃盟友和基友,老了啃预言中的皇后女儿。 完美计划。 “彳亍口巴。”此时的朱雀和当年面对皇太后的源氏一样干巴巴。 正主都这么不求上进了,他还能说啥? “上皇不要玩笑,不能忽视这抄佛经的大事,我们作为儿子,要好好为父皇祈福,让他早日回到神明的国度。” 想起父皇给他托梦说魂灵还在进行试炼,现在没有得道成仙的事情,源氏反过来苦口婆心地劝诫兄长,就好像他才是长兄一样。 朱雀:越俎代庖!倒翻天罡! 不过他也想到了父皇那个阴森森的诘问托梦,瞬间萎了,只能顺着源氏说话。 “我那里还有尚侍当年抄写的佛经,我日日都要在佛前供奉。回头我也送几卷开光的给上皇,您也熏陶熏陶。” 在朱雀扭曲的表情和发绿的脸色中,以及依旧不甘的心境下,源氏安利结束,起身告别。 出现在淑子的碧茶时期的佛经:想不到我居然还有戏份吧(见《御前宣讲》)。 同样有戏份的还有显眼包,现在成为中纳言,春风得意恨不得看尽平安花的源氏大舅子。(注) 他的父亲成为了太政大臣,好兄弟兼心里的假想敌成为了内大臣,之前投靠的典侍成为了破例辅政的尚侍。 每天都很阳光灿烂呢! 世殊时异,曾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岳家已经没人敢说话了,正夫人也无法仗着皇太后的威势辱骂他的情人们了。 这么多年来,中纳言着自己的男子身份寻花问柳、自诩风流,从来不体会一开始疼爱他不亚于左大臣呵护源氏的前右大臣岳父的心思。 她的妻子和皇太后姐姐一样得意于高贵的出身,在世道的压迫下被冷暴力后不断针对丈夫的情人,专门针对家里没人撑腰的欺负。 点名受害人夕颜。 现在,随着中纳言的水涨船高和皇太后的日薄西山,这对怨偶至少能讽刺且一致地隔着受害者相敬如宾了。 中纳言带着正夫人一起在外面买了新的宅子,将儿女和侧室们都接了过来,构造了围着他这个家长转的自己的家。 之前他有一位侧室,因为对丈夫没什么爱意了,就和正夫人相反,干脆利落地主动离婚。 她聪明又美貌,就算被蛐蛐,也只当做不疼不痒,坚强地挺过了一般心性软弱的人难以熬得过的世人的风言风语和家里兄弟的冷嘲热讽,最后锚定目标、主动出击,风光嫁给了另一位按察大纳言做正妻。 她和前夫哥中纳言的女儿,乳名云居雁(注),一开始由生母抚养。 后来被单方面离婚的前夫哥觉得这件事情折损自己的面子,就好说歹说,将女儿要了回来,扔给孩子的祖母,也就是太政大臣夫妇两个抚养,平时孩子的生母对这个女儿也有关照。 太政大臣夫妇的对孙辈的所有爱意都集中在夕雾的身上,有了这个孙女之后,虽然也算喜欢,但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和疼爱了。 于是干脆混养,反正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子,一起玩吧。 平时中纳言也懒得去看这个女儿,一心都在培养自己和正夫人的大女儿身上,希望只比冷泉大一岁的她光耀门楣。 倒是意外地让云居雁和夕雾这对表姐弟的感情日益深厚了。 . “什么?你没糊涂吧?这就要考虑女御入宫的事情了?” 淑子看着像当初的源氏一样,偷偷摸摸做贼一样来后凉殿找她的中纳言,大为震惊。 “尚侍在说什么话,我脑子清醒着呢,比源氏聪明多了。”看着簪着银钗玉梳、从容写字的淑子,中纳言俊脸微红,还不忘拉踩。 “为陛下挑选淑女侍奉这是古来的礼仪,尚侍怎么能说我糊涂呢?”他一面坐在下首小心瞄着淑子的脸色,一面振振有词。 “不是我自夸,我家的女孩从小精心教养,礼仪容貌一等一的好,又和陛下年龄相近,真是一段佳缘啊!” 就是年龄太相近了才更不行啊! 淑子想着十一岁的冷泉和十二岁的中纳言女儿,嘴角抽搐。 不可,绝对不可! “孩子们年龄太小了,还是少年心性,哪里就有什么良缘了?冷泉也算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不考虑后妃入宫的大事的,但现在就搁议吧。” 在中纳言的唧唧歪歪下,淑子一锤定音。 “您真的如此狠心吗?” 被冷酷拒绝的中纳言突然探身,拉住淑子的衣袖,露出一种受伤的表情,欲语还休。 他的面容不是源氏那样雌雄莫辨的美丽,而是更趋近于一种英气的俊美。比起狭义上只会动笔的文官,更像是属于传统印象中那种好看的武夫类型。 此时不知和谁学的(源氏呗,还能有谁?他天天盯着人家),中纳言也在淑子面前有一种受伤的脆弱感,锋利的眉毛似乎都被忧郁压弯了,和眉毛一样黑亮的眼睛深情注视着淑子。 淑子那被当初淑景舍梅雨浇得无比清醒的脑子只觉得,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有病! 这时候对长女那么关心,可这些年淑子还在帮忙寻找他真正的长女,乳名叫藤原琉璃君的那个女孩,下面不少人都知道,也奉承着大权在握的淑子,多少帮点忙表个态,就没见过中纳言出钱出力! 那年桐壶,被他轻轻一句作为谈资的母女,似乎就不存在一样。(注) “雏鸟正是展翅时,何故心急垒窝巢? 中纳言不必心急,既然是良缘,自然不会错过。” 原则问题,淑子才不会松口呢。 “好吧。”看见淑子坚决的态度,中纳言没再纠缠,反而是又靠近了淑子一点。 他拿下别在腰间的短扇,硬凹了一个造型开始摆拍。 在扇子送来的独具一格的香风下,他向淑子展示着自己在家中仆从的指挥下、练习了无数次的完美角度下的侧脸,配上精心设计的表情和强大的核心力量,硬是以反重力的姿势黏在了竹席上。 “我也不是粗野的武夫,您为什么不愿意看看我呢?从当年,我还追求居住在后凉殿的您的时候,您就如此不假辞色。” 中纳言开始吟咏往昔。 淑子一脸狐疑,随后想到了他之前的诉求,微微挑眉。 中纳言,不会是……为女献身做鸭吧? 嘎嘎嘎嘎嘎嘎嘎。 “大可不必如此。您的女儿到了合适的年岁,自然不会埋没的。”面对这种脑回路,淑子实在是无力回话。 这是大实话,虽然中纳言的官位比不上左右大臣,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前途无量,再加上太政大臣这个亲爹,他的女儿入宫妥妥是女御。 和当年虽然父亲是大纳言,但因为早逝,家中没人,只能成为更衣被欺负的桐壶更衣完全是两个概念。 “您以为我在做什么?”中纳言有点恨恨,“我在追求您啊!” “当年您就打我,现在还不喜欢我!”被人拒绝是正常的事情,这男人还委屈上了。 也是,这个时代的好女孩不能有拒绝的权利呢,不然就是不解风情。 真恶心。 “您是在追求我,还是在追求尚侍呢?”淑子轻笑。 “不一样吗?”中纳言有点迷惑。 当然不一样了! 一个藤原淑子不过是一段风流韵事,朝露过后便能不负责任地烟消云散,甚至成为新的谈资。 尚侍却是能帮他向上爬的天梯。 可天梯自能登青云,为什么要为了你自折身段、让你踩着她爬上云端呢?淑子想。 源氏这人不咋地,可从利益角度来说,当时只有他,能让儿宝爹桐壶帝看面子分给自己权力,能让自己迅速成长。 不然为什么淑子愿意同源氏谈虚情说假爱? 换成别人?皇帝老登才不会鸟呢,最多帮你多发行几本话本子。 不然淑子一个只有连公卿都不是的势利眼父亲的姑娘,干啥都白扯。 淑子不想理会这个混球,命人打开竹帘,送客—— “中纳言有这闲心,不如好好照顾你的所有女儿们,想想你的长女。” 也不知他听没听懂。 “慢走不送!” 第73章 花散里:我们淑真好呜呜呜 “我可听说了——”源氏幽幽地盯着淑子。 第61章 “中纳言一直想和我别苗头, 实际就是个粗人,你可千万别被他迷惑啊。”明知道中纳言也是多才多艺的源氏开始瞎说。 “千万别对他好奇,有什么奇思妙想。” “好了好了,不会的。”淑子一边想事情, 一边熟练安抚。 这两个人, 一个比一个烂, 中纳言可是能把源氏衬托成“好男人”的渣滓啊。 她如今大权在握,才不会想不开呢。 不过这两方, 日后倒是可以相互制衡,成为自己手中的搅屎棍。 朱雀时代皇太后的火爆是明枪,冷泉时代即将到来的暗流是暗箭,淑子拿到了权力, 更要保证权力的稳固。 “我这么优秀,这些事也难免的, 你不要在意,习惯就好了。”想着事情的淑子随口应付源氏。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一向pua别人的源氏终于被pua了。 也许现在的源氏可能是真的吃到了苦头吧, 年少时候的轻浮习性倒是改了不少。 他现在基本就几个固定行程:紫宸殿或者清凉殿上朝——找淑子听她的奇思妙想——二条院找紫姬——有时去看夕雾——给明石姬写信。 “年少时我都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有时源氏会感慨。 “我真是变了啊。”他对紫姬也会这样说。 “是啊, 终于变得好点了呢,我可真是谢天谢地!”紫姬看着外面粥铺的账本, 伶牙俐齿。 “真希望你说到做到。”这句话紫姬藏在了心里。 . 而现在,淑子又提出了哪些奇思妙想了呢? 看着厚厚一沓折子,内里的女官们有幸成为了最初的见证人。 “女官保障及划分细则?”这是什么? 看着厚厚的一沓,橘典侍有些疑惑。 打开折子,原来是淑子分门别类地对手下的女官局的调整。 之前被淑子提出的老内侍的养老和女官怀孕,在朱雀时代出了简要的纲领并初步实施, 但当时在皇太后的压制下,淑子做事小心翼翼。 现在她终于无人掣肘了, 之前的一些想法都被逐渐完善。 不仅改善了老内侍命妇的居住环境,还在原来的互相监督基础上按女官年轻时的功劳合理增加一定的份例,让老人们有所奉养。 对于怀孕的女官,初步保留职位,在产前做好交接并记挡;在生育之后可以申请回归。只要能力能够胜任,女官局绝不会主动辞退人品无瑕的女官。 若要辞职,必须女官本人请辞,不得家人逼迫,并在辞职后的固定日子可以回访,指导后辈工作。 如果女官被欺辱,则加害人将按照侮辱朝廷命官同罪,若对方同样是官员,则视情况降位、撤职,即使是女官的家人也不能例外。 “你真的是没少为我们考虑啊。”橘掌侍蠢蠢欲动,以后也想把运子小姑娘送进来当官。 如果之前女官的条例这么完善,她可能真的不好打败竞争者跟着堂姐混进来。 “这算什么啊?”淑子摇头。 “这世上那么多的弱小,我如今有些权力,从女官局这里改革,也只保护了一小部分人。” “这是哪里的话?”花散里不赞同,“你帮了百姓多少,谁都不能忘记,那粥铺现在又开张了,还有人送去你的雕像呢,听说紫夫人将它特地放在进门处了。” 淑子也笑了,此时的她洋溢着难以言表的温柔。 女官们接着往下看,然后惊呼出声: “增加女官选拔机制:女官应以才华与德行为重,增加内里有才之人的比例;同时效仿博士考核,定期在清凉殿外举行女官选拔,若有小门小户但才思敏捷之女,也可破例入宫侍奉?” 虽然有所预料,但目前宫中的女官一方面需要有才之士,另一方面,最硬的指标还是出身:大贵族的女儿进来就能是尚侍典侍,而小户人家的女孩只能熬资历。女官的才学评判更像是“举孝廉”,考核这件事的确是没有先例。(注) 但在以才名入仕的淑子的影响下,如今宫里的女官,不说是才华横溢,但只有一技之长或者乐于学习的人才能胜任长官,光有出身却不学无术的,早就被挤到边上或者远远供着了。 现在的内里,上上下下按规矩做事,所有宴会仪式都按章办事,各部门有条不紊,所有细节都逐步完善: 内侍司和殿司的女官书法优美,誊抄陛下的旨意后转交宫外,十分具有皇家气度; 书司精通音乐的女官会及时更换修缮乐器、与乐师谱写新曲,使得典礼上的音乐更加优美动听; 兵司的女官会和侍卫规范巡逻的时间地点,并为他们提供更好的住宿条件;有些力气的女官还会作为督军监督侍卫们; 闱司的女官会细心记好出侍卫入宫的账本,保障贵人们的安全;药司的女官会看医书,为生病的人熬制正确的汤药; 就连日常的膳司水司,也有心思机敏的人,记下所有贵人的喜好,为每人送上最合适的点心酒水。 “内里的变化,离不开任何一个人的努力,我们更要维护并推行下去,给更多的女孩们提供机会。”淑子笑着鼓励大家。 的确,看着侍女们为自己呈上的偏爱的梅花形状的红豆饼,想起淑景舍北面值守侍卫们的规矩,花散里第一个响应。 “后面还有呢,接着看啊。”淑子出声示意。 橘典侍回过神,接着花散里刚刚说过的内容继续翻页。 “女官局与后妃完全分离;既往可以作为后妃预备的尚侍一职位应完全归于女官,不做第二种解释; 如有预备后妃先入宫却未册封的情况,可以称呼为其所居住宫殿之妃代称,以杜绝女官与后妃的混淆。” “若特殊情况下,女官破例成为后妃,亦应脱离女官局,成为某某宫之妃。” 这样,既为有些女孩留下了一些余地,宫中的规矩也不会那么混乱了。 前两任尚侍都没有履行好女官的职责,尤其是没有淑子掌权、女官局老大是时时准备当女御的春日尚侍的桐壶帝时代,有时候应该由尚侍发出指令都有些混乱。 “尚侍作为女官之首,应恪尽职守、尽职尽责,若有玩忽职守、难以胜任的情况,应被请辞离开;若尚侍以势压人、欺凌弱小,则被众人监督降职?” 橘典侍提高了声音,难得没有冷静自持:“你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啊!” 淑子历经事故但依旧明亮的眼睛完成了月牙: “若我还是现在的淑子,我自然不会落到因不能胜任而被免职的那一步;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腐蚀了,那我也就不是淑子了,也自然不该留在这里。” 春日的微风吹来,同时拂过所有人的发梢,姐妹们注视着淑子,看着她越发成熟的面容和十年如一日的赤子之心。 那些帮助过的百姓还在供奉淑子,可她本人却不需要任何人的虔诚供奉、顶礼膜拜、甚至愿意主动走下神坛。 一片寂静中,递了折子的源氏进来找淑子商议桐壶帝的法会一事,淑子将自己写好的复杂章程由花散里递给了他。 “我就不能过两天清闲日子吗?”看着这一堆杂活,已经适应了金尊玉贵的闲适生活的源氏苦脸。 “先干活,别人的事情更多呢。”淑子将两本折子塞给了橘典侍,是关于明正女子嫁妆和杜绝被吃绝户的法案的。 正经的事情她在慢慢转移给女官一部分。 至于源氏和太政大臣,边边角角的杂活已经被淑子填满了他们的生活,官员的述职事项则是淑子在和那个老狐狸互相争夺。 为了挟制朱雀院,太政大臣可以是她的同盟。 但只有永恒的利益。 淑子可不觉得自己和太政大臣家关系深厚。当年,太政大臣家的侍女也没少说她的坏话。 ——“累了就找太政大臣一起干活,之后等我上朝咱们再讨论啊。” 源氏委委屈屈:“岳父都花甲之年了。” 淑子十分冷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中纳言天天啃老,为了夕雾为了你未来的好女儿,赶紧干活去。” 淑子下令送客,之后继续和女官们商议之前的事情。 “宁愿和这些女官混也不愿意去二条院玩。” 源氏瞪着花散里这群人,满腹怨念地离开了。 不然呢? 花散里嗤之以鼻。 第74章 醒醒,老领导送温暖啦 一边, 被迫上班的源氏接到了来自明石的信件:明石姬平安生产,他有了一个女儿。 源氏欣喜若狂,就近和紫姬分享。 在淑子的影响下,紫姬也早就看透了源氏的心性;况且源氏只是欣喜于得到女儿, 不是思念明石姬。 这让她既有些“表妹”明石姬不会抢夺自己拼命守护的二条院功劳的庆幸;又有些明石姬明明没做错什么, 却被当做生育工具的愤怒。 大老师和二老师左右互搏的教育成果下, 被淑子鼓励撑腰走出家门、看过外面世界的、慢慢觉醒的紫姬自己也在别扭,也许有一天想通的她会彻底爆发。 第62章 而等到源氏这个渣滓说下一句的时候, 紫姬不用别扭了。 “明石姬身份低微,之后这个孩子就交给你抚养,不让她有身份上的诟病。” “滚啊——” 紫姬抄起身边的软枕,在源氏的惊诧中, 第一次对他发火。 。 “他怎么能这样做!”紫姬约了淑子哭诉。 “我是没有孩子又喜欢孩子,可他把明石姬当做什么?哪个母亲愿意把孩子送走?我绝不做那夺女的恶人!” 紫姬十分坚定。 淑子叹息, 她在明石那边的眼线传来了消息,这两方的情况一言难尽啊。 “你有没有想过, 明石那边也是愿意的?”淑子为紫姬擦干眼泪。 “有的人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孩子不分离;有的人愿意为了孩子的未来忍下痛苦;还有的人……将孩子, 或者女儿的孩子视作向上爬的天梯。” 在紫姬的沉默下,淑子补充。 “人心是最复杂的, 我也说不清对错。对大多数正常的人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上上下下的不正常人还会源源不断制造麻烦。 外面传来了源氏想要进来的声音,紫姬和淑子对视:“现在我还不想看他。” “好啊。”淑子展颜,两人在东殿沉沉睡去。 . 很快,在源氏的有意缓和和伏小做低下,加上他最近确实没有乱搞, 本性心软的紫姬和源氏似乎是重归于好了。 但关于明石女公子的事情,两人都闭口不提, 这件事也就暂时搁置下来了。 淑子也和女官们忙着准备桐壶帝的法事,这是他去世近五年的第一个大法会。 之前由于皇太后的芥蒂,除了藤壶皇后的祈祷外,偏心眼老头儿硬是没有个正经的周年祭奠。 这回,在源氏、朱雀院的愧疚,和冷泉的怀念下,这场法会将会无比十分盛大。 虽然前面两个人根本就不是在愧疚一件事情呢。 女官局全员被调动起来,淑子作为尚侍,更加名正言顺地和前朝管理礼仪的官员交流合作、协商共举。 在商议之时,淑子永远都坐在上首,逐渐开始不加帘子限制自己的发挥。 有时仅仅拿着扇子意思一下,但没有人敢有任何非议,即使有些官员在家中意思意思喊几句“牝鸡司晨”的口号显示“雄威”,到了淑子面前,仍然恭恭敬敬。 看着目之所及的、手下或者不是手下的官员们对自己点头哈腰、对自己的指令无不遵从的样子,淑子感觉比夏天吃冰饮还要爽。 权力,果然就是最好的chun药。 . 孝顺的冷泉取消了夏天的五坛法会、秋天的行幸、秋冬交际的丰明祭和五节舞会,一定要为父皇举办最好的祭奠。 到了初冬,桐壶帝的周年法会开始了。 寒风吹不散法会的盛大,皇城内外皆笼罩在一片庄严肃穆之中。内里收拾好了紫宸殿,所有官员和后宫妃子都在此悼念桐壶帝。 藤壶母后和其他桐壶帝的女御更衣们赶回来为这个曾经的丈夫祈福,大家神情哀戚,也有说不清的怀念,毕竟时局更改后,除了极少数有子女的妃子们,其他人的生活即使有淑子等女官照拂,也还是今非昔比。 桐壶帝的在世意味着她们当年的辉煌,在这里,她们怀念的又何尝不是青春年少的自己和逝去的青春年华呢? 前皇太后没有露面,她的正当理由是在娘家养病,真实想法是就算没病也不想来。 为了这个,肚子里能撑游艇的源氏还专程去探望。 连朱雀帝这个儿子都不来请安的前皇太后一边感叹这小白脸有点良心,一边又遗憾当时怎么就没摁死他,十分分裂地拒绝出席法会。 法会当天,大极殿内垂挂白色和墨色帷帐,在先帝的灵位前还另外供奉了庄严的佛像。 冷泉恨不得把所有的高僧都请来祈福,北山寺的大爷天团也再度出山。 在佛像的注视下,众多穿着体面袈裟的法师们盘坐在刺绣莲花的纹毡上,手持泠泠作响的金铜法器,用专门练过的庄严声音发出了绵延不绝的诵经声。 这些诵经声和着殿内缭绕的檀香,围绕在桐壶帝的灵位四周,经久不散。 在灵位最近的地方,由冷泉牵头,朱雀院和源氏虔诚跪拜,口中念念有词,诉说着对他的思念。 说着说着,从源氏开始,冷泉和朱雀依次哭泣,之后太政大臣也开始哀嚎,王公们墨色的礼服上逐渐出现了斑斑泪痕。 淑子在冷泉的身后,郑重地向桐壶帝上香,希望他保佑自己和冷泉。 也为桐壶更衣悄悄上了一炷香,希望她来世幸福,不要再被欺凌侮辱了。 时刻注意着淑子动作的源氏再次泪崩。 . 法会持续了七天七夜,在这场盛事结束之后,高僧们回到寺庙继续修行,余下的官员们都休息三日,再上朝商议国事。 女官们做完收尾工作之后,都累得精疲力尽,淑子干脆给大家放了五天长假,除了轮流值班的人员外,大家都好好休息。 年过而立的淑子也摊着胳膊腿,在卧室里酣眠。 不知何时,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身侧的玉佩发出了幽光。 不会又有鬼魂了吧? 对这个时代十分无语的淑子撑开眼皮,看见了老熟人: 桐壶帝。 老头儿一身渔夫装扮,在濛濛水汽中显露出身形,一手拿着闪闪发亮的鱼叉,一手举着一条大鱼,穿着渔夫的衣服,看着就像是合格的海钓佬。 淑子倒是没有害怕,但还是迟疑了一下才探向那白森森的水雾。 也不怪当初心里有鬼的朱雀被吓到夜不能寐,这造型确实是有点惊悚。 “来啊!”那鬼魂还努力挤出了一个慈祥的微笑。 ……更诡异了呢。 要不是玉佩没提示危险,淑子都不想前进了。 “来啊!”见淑子龟速前进,老头儿一边催促,一边把手上的鱼抛向淑子。 大鱼正中淑子怀抱,鱼尾一甩一甩的,拱得她一个踉跄;鱼身上的水珠四处甩动,溅湿了她的衣服。 看着怀中仿佛重逾千斤的大鱼,再看看坏笑的老头,淑子立马俯身行礼,顺便请罪。 “行了。我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们年轻人的是是非非我也不想掺和。”桐壶帝摆手。 假话。 说是懒得掺和,在看到好大儿被流放受罪后,他还是托梦恐吓朱雀去了。 “不过你远比我想象的胆子大,就当这条鱼代替我小小惩罚你吧。” 想起对淑子这个过于能干的女孩俯首帖耳的好大儿和孝顺恭敬的好大孙,桐壶帝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没有过于怪罪淑子。 他还是感谢淑子这些年对冷泉的保护的,于是也就假装惩罚,压压淑子的气焰。 淑子当然不能说自己狼子野心,面对玄学力量和这个支持过自己的老领导,暂时不敢嚣张。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桐壶帝佯怒,“给你个竹竿你都敢把天捅破!” “您即将成为神明,以后我们的一切还要靠您呢,就算真的捅破了,您也舍不得责怪公子和我呀。” 时隔多年,淑子再次装嫩卖萌,还不忘拉上桐壶帝的心头宝。 “行了行了,我走了,没事不要念叨我。我本来以为在海中捕获恶鱼已经功德圆满了,谁知老天指示我对下面人功德够了,却辜负了众多女子,只有下辈子当牛做马、好好赎罪才能回到神明那里。” 老头念念叨叨,再次叮嘱淑子照顾好大儿大孙,准备离开了。 本来以为要得道成仙的他都想着不在意桐壶更衣和其他女子了,如今得知还要下辈子为她们做好事攒功德、服务她们还债赎罪,一搞不好还要牵连到下下辈子,老头不爽。 又思念好大儿,最后回来看一眼源氏,他的宝。 再给宝送他抓到的鲜美大鱼。 结果源氏那死孩子美梦正酣,犹犹豫豫的老头再放不下也没舍得弄醒这个宝贝蛋子,于是转头,果断来骚扰淑子。 “你玩弄权术的时候悠着点啊,我可不回来了。反正只要他好好的,你就算是对得起我了。” “没事多给我上上香,帮我攒点香火,早日得道,我也能少挨一辈子的罪。” 源宝的好爹再三叮嘱,挥挥手离开了。 关于其他儿女和遗留的后妃,他是半个字都没有提。 可能还没想过,这些可怜的后妃也算是他未来的功德债呢。 似乎是在海边待久了,偏心爹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扛着巨大的鱼叉,不知从哪里换上了蓑衣,在一片水汽中消退了身影。 淑子感受到了四周水汽的寒意,突然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和她的心脏一起有节奏地跳动的还有枕边活蹦乱跳的大鱼。 看着这即使缺氧也强势挤占大床空间、在床上作威作福的肥美黑鱼,淑子嘴角抽搐。 第63章 鱼之大,一锅放不下。 所以是清蒸好呢,还是盐烤好呢? ——等等,老头刚刚说他回不来了! 淑子摩拳擦掌! 老领导,我会给您上香的,至于其他的,再说吧,反正您也不回来了,还不是任我发挥。 “啪”,大鱼翻身,给了淑子一尾巴。 第75章 大权八分,岁岁荣华 “当然不能吃, 这可是父皇赠与的鱼!” 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地在池塘里横冲直撞、将曾经皇太后留下的锦鲤搅和得七零八落的大黑鱼,源氏两眼发亮。 多么威武的身姿、多么矫健的肌肉、多么灵活的走位、多么昂扬的生机! “这可是父皇留下的神鱼,我要带回二条院好好饲养。”他恨不得将鱼装进金水缸,顶在头上带走。 “我要让惟光找合适的母鱼, 为它留下后代!”源氏兴致勃勃, 已经开始畅想鱼弟的幸福生活了。 一贯内耗的他难得这么开心。 “这是条母鱼哦。” 也不知这是河鱼还是海鱼, 过于有生机了一些。 被这条神仙鱼折腾了半晚的淑子顶着黑眼圈,幽幽地说。 这样啊。 源氏又感觉普通的凡间鱼配不上这条来自于皇帝老爹的公主鱼了, 打消了让鱼配种的念头。 呵呵了。 冷泉虽然遗憾这条来自父皇的神仙鱼没有留在内里,不过也没有生气:毕竟在他看起来,源氏没有双亲,只能拿鱼慰藉;而自己有两位母亲, 足以弥补父爱。 “好好笑哦,听说是公主鱼, 就不想给她找夫婿了。”他和淑子吐槽。 “要是这是你的公主呢?”淑子状似无意。 还没考虑过孩子的小冷泉懵了。 . 桐壶帝的法会结束后,各方都恢复了平静。 朝中各项大事在老而弥坚的太政大臣领导下和淑子的样样插一脚中居然达到了诡异的平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源氏有时也会突然有些良心, 跑去帮帮老岳父。 他只承认太政大臣这一位岳父。 紫姬的父亲兵部卿亲王当年恨不得和他撇清关系的样子暂时还没有从源氏那敏感脆弱的内心消退,即使亲王现在再度奉承他, 他也不怎么理会。 曾经你对我爱答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源氏:莫欺少年穷! 依靠妹妹藤壶母后而被册封成为国舅的亲王:你身为女婿这么嚣张,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算了,支棱不起来。 就像藤原爹现在天天对着七条院嘘寒问暖、对着四条院大肆忏悔一样,兵部卿亲王现在对源氏也是花式讨好。 不仅时不时约源氏聚会、送源氏礼物,亲王还重新想起来了紫姬这个作为源氏正夫人的好女儿。 各种珍贵的丝绸和熏香都被他打包送进了二条院, 连带着前几年没有沟通的感情,亲王写了比淑子当年的佛经还厚的书信, 诉说着他薛定谔的浓浓父爱。 不仅如此,他还盯上了淑子,给淑子写来的套近乎的书信也是每天都有,感情真挚、措辞优美,重点是,产量极高还句句不重复。 准备空闲时间重操旧业写故事的淑子似乎看到了个好的,老苗子。 如果不是找了枪手代写,就亲王这日三日六甚至能冲击日万的产出量,这没有重复的原创语句,这丰沛的感情真挚的诚意,他就应该去写文! 日日都能超额全勤! 不管亲王怎么想、再度想要为源氏鞍前马后的藤原爹怎么想,源氏现在是不太想搭理这两个人的。 可能是年纪上来了,年过而立的源氏虽然面容依旧如年轻的时候一样冠盖京华,甚至容色更盛,但性子沉稳了不少。 已经失去父亲的他如今看待岳父就像自己另一个父亲一样,十分尊敬,不再像是从前一样叛逆了。 太政大臣看着源氏这个自己一向疼爱的后辈,再看看已经会背诗写字的夕雾,只觉得他们就是自己人生的希望,为了先帝、为了女儿,自己一定要好好帮着他们。 “我所疼爱之人,只有公子你啊——”太政大臣目光殷切。 “除了父皇,我只有岳父能够依靠——”源氏大鸟依人。 想起了对自己十分爱重的桐壶帝,太政大臣与源氏一起怀念故人,每到情深之处,翁婿二人抱头痛哭,泪湿沾襟。 桐壶帝的三妹妹,也就是太政大臣的夫人,源氏的老岳母即使对目前强势抢了自家部分风光的女官局不满,在这种情景下也会不由自主地抹眼泪,怀念过去的岁月和早逝的女儿,旁边的侍女们也会感慨这真挚的感情。 只有面无表情的中纳言一人被排除在世界之外。 中纳言:我不该在车里,我该在车底,看着你们一家有多甜蜜。(某歌词) 总之,在各方面的因素下,大事小情都归于翁婿二人初断,实在是荣耀。 而商议好朝政之后,二人会在大朝会上或者单独前往清凉殿与冷泉帝和淑子商议,这时候淑子会提出自己的建议,和太政大臣有时候一拍即合、有时候互相扯皮,并以自己的意见成功为结果,作为内侍司的长官帮助冷泉帝誊写圣旨。 天下皆知:大权十分,藤原淑子独占八分。 . 不知是不是大限将至,不久,花散里的姐姐,桐壶帝时期的丽景殿女御去世了。 花散里的娘家本来就没有长辈了,曾经靠着女御、后来靠着花散里支撑门楣,现在随着女御的去世,余下几个姐妹十分忧伤。 有些与丈夫感情不错的准备和夫妻两人同居;有个与丈夫感情不和、与姐妹们也闹过矛盾的妹妹则留在了老宅独自生活。 “她无依无靠,而我还有你们和女官局的帮助,索性就让姐姐把房契留给妹妹了,我平时在老宅和偶尔过夜就行了。” 花散里忙完姐姐的葬礼后,和同样祭奠过女御的淑子说起这个旧宅子。 临近新年,各家都在准备过年的节礼和新衣,熙熙闹闹,人来人往。 花散里家的旧宅院缺少了长姐的维持,异常清冷。 “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过节吧?”淑子发出邀请。 “是啊是啊,母亲很感谢当年您来吊唁祖父呢,我们都很欢迎的。”优子在一旁帮腔。 “好,等丧期过了,我就前去七条院拜访,必不会冲撞到你们。” 花散里眉目舒展,就像是雨后的玉雕,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 虽然淑子已经是个职场老人,承办过很多次皇帝的新年仪式了,但之前她只是看客,为朱雀帝和皇太后准备各种仪式,而本人打工牛马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去年的除夕因为朱雀院的离开,整个内里的仪式都十分匆忙。 今年,冷泉希望在法会后举行体面的新年仪式,为新春祈福。 藤原淑子作为陛下的养母,也是摄政的尚侍,首次作为主角度过了皇宫的新年仪式。 元旦当日,在辉煌气派的大极殿,淑子和冷泉坐在御座上,俯视大殿,接受群臣和外国使节的祝贺。 臣子们山呼万岁的时候,黑压压的头冠就像是蝉翼一样,微微晃动,似乎为这早春的大殿,也增添了虫鸣生趣。 行礼之后,大臣们依次上前,为冷泉帝送上了自己的新春祝词。 “新春和光万物生,祝君万载承千秋。” “内大臣的书法当为群臣之冠。” 冷泉帝高兴地看着这个与自己容貌相似的兄长,也是曾经的保护人,大声赞叹。 他将源氏点缀着迎春花的贺词递给一旁的淑子,与她分享。 “是啊,内大臣是您的兄长,也是桐壶帝倚重的儿子,这份才艺自然是数一数二的。” 淑子含笑接过了冷泉的小心意,从容微笑,用历经三朝的自己的话语再一次坐实两人的兄弟身份。 群臣参拜之后,淑子带着冷泉帝回到清凉殿,在高僧们和阴阳师的祈祷下引导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进行礼拜,祈求四方神灵保佑国家安宁、五谷丰登。 夜间的大宴,看着面前的翩翩歌舞,听着耳边的琵琶古琴,冷泉在赐宴众人后单独向淑子敬茶: “我说过,会给姨母最好的,现在终于实现了。” “祝姨母,芳龄常在,岁岁荣华。” 第76章 尚侍威仪,众臣俯首 除夕当日的宴会结束后, 自认为是出家人,拒绝参加宴席的藤壶母后进宫陪伴儿子,共享天伦之乐。 淑子也回到了循子的身边,和母亲妹妹团聚, 并叫上了花散里, 大家一起在二条院东院过节。 没错, 是二条院东院。 在桐壶帝留下的遗产上,被冷泉交换来、作为孝心和感谢送给淑子的新宅院被重新建成。 本来, 新修宅子是一件大工程,尤其是以源氏在艺术上的吹毛求疵和在风水吉时上的深信不疑,要建设好他亲手设计的精妙宅院,并在每个环节请法师祈福, 可不是十分容易的。 第64章 可众位工匠的热情似乎无法掩藏,还有很多百姓自发帮忙, 大家热火朝天,提前建设好了这个美丽的院子。 原来不光是给出的丰厚工钱, 更多的是大家一传十, 十传百,听说这是给淑子建造的新家, 很多妇孺老人都自愿帮忙。 “要不是尚侍大人的药,我家的孩子早就没了,根本长不大!现在让他们来帮尚侍干活,那是理所应当的!” “我女儿生产的时候,也是听医师说了尚侍大人的话,半信半疑地额外找了经验老道的稳婆, 才惊险保下了一条命。我自然是要报答大人!” “是啊是啊,听说有些大贵族一开始还不愿意看尚侍的书。我们可不一样, 能让我们活下来就是好人,我自然要报答尚侍大人!” “那年灾情,暴雨连天,要不是尚侍,我们一家老小都没命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之前只能在家中拜尚侍的雕像,想来尚侍还没有成为神明,用不上香火;现在尚侍需要我们,我更要为她出力。” “要我说尚侍早就该换房子了,那个七条院还是太狭小了。也不知道公子的设计行不行?” 众多记着淑子恩情的百姓将自己的感激与爱汇入了东院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将这里建造得美轮美奂,盛似仙境。 “真是太美丽了,想来小时候读书读到的仙人住所也不过如此吧!长大一点后七条院门庭冷落,觉得那个旧房子能遮风避雨就很好了。真是想不到我有一天还能托你的福,住进这样的房子!” 循子温柔摩挲着淑子的发髻。 淑子微微蹲身,亲昵回抱着白发滋生的母亲。 在导游源氏和紫姬的带路下,几人感谢了陛下的皇恩后,不住赞叹着这美丽的宅院。 此时初冬的白雪尚未消融,积雪的青松翠竹在院子中依旧挺立、错落有致,拱卫着庭院正中仿佛聚拢水晶一样的闪着银光的池塘。 池塘边,石头上的青苔与白雪相映成趣,几朵淡黄的迎春花盛开,黄绿相交,更添生机。 穿过池塘,就来到主殿。 只见殿中处处被金银刺绣的丝绸装点,帘帐轻摇,散发出淡淡香气;大大小小的檀木屏风有序排列,在阳光的照射下,上面画着辉夜姬等神话传说的金箔浮雕熠熠生辉;地上铺着厚厚的来自西国的织锦地毯,柔软得令人恍若漫步于云端。 “为了你能住得舒服,我们把二条院都搬空了。”源氏有先见之明地堵住了淑子的嘴。 “我和紫姬的心意,你拒绝就不好了。就连陛下,也送来了礼物贺乔迁之喜,他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让你住得舒服呢。” “请吧,尚侍大人——”源氏潇洒行礼,和偷偷对淑子眨眼的紫姬一起离开,将这个人间极乐之地留给了它的主人。 “真是太过美妙了,不知我是不是该讨大人一杯热茶?”花散里扶着循子,和淑子一起进殿落座。 “这里什么都好,就是二条院东院这个名字太繁琐了。”优子入迷地看着屋檐上的贝壳装饰,一不小心说出来了真心话。 “没事,以后这里就是尚侍府了,才不理会什么二条院的东面。”淑子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宽阔到能跑马的大院子。 她也想在这里活动游戏! “嗯呐,尚侍府!” 早就来这里收拾修整的小宰相和近君,以及数不清的侍女纷纷附和。 她们准备好了茶点果子,迫不及待地与最亲爱的淑子,还有熟悉的小雨君以及循子带来的既往七条院的乳母侍女们和新加入的女孩们大家一起度过新年。 两位侍女姐姐如今也有些微白发了,但还是身子硬朗,带着手下的伙计们一起,将几个殿阁都布置得别出心裁,等着淑子入住。 循子带着优子住在了北殿,在淑子的家里,循子就是女主人。 “今年你弟弟们几家人和她一起过年,我也不好打扰他们团圆,等之后再邀请她来玩。”循子还惦记着四条夫人。 如今四条夫人有时候住在四条那边,有时候在弟弟家轮流住。她将老宅留给了大儿子,但是房契还在自己的手里。 淑子在二条院的时候,就习惯了东殿的设计和布局,如今也没有在乎什么,依旧选择了被侍女们布置得很合心意的东殿居住。 西殿就成了花散里的房间。 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这里,不过已是换了天地。(注) 这个新年依旧是那么热闹,来二条院拜会的官员就像是资本家梦寐以求的韭菜一样,一茬接着一茬。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注) 被吊在路灯上的资本家的灵魂不就是用毕生在渴求这个吗? 大官、小官、公卿、侍卫、老的、小的、京里的、地方的……只要是个官员,或者是有点上进心的,都来二条院拜会内大臣,为他和紫夫人送上诚挚的祝福。 当然,这些官员还有一个必打卡点——位于二条院东面的尚侍府。 无数拜贴像起风时松树上落下雪花一样飞入尚侍府,这些老少不一、官衔不等的臣子们在终于得到应允的时候整理好衣冠,亦步亦趋地在小雨君的引导下进入府内。 明明是仙境一样的院落,群臣们却不敢东张西望,只能低头俯身,对主殿那看不清人影的十二单顶礼膜拜。 主殿内,淑子满意地俯看挤满宽敞院落的满朝文武,接过花散里递来的薄如蝉翼的青瓷茶杯,与她相视而笑。 尚侍从容显威仪,众臣俯首拜丹墀。 这个新年,淑子这边的二条街道和太政大臣那边三条街道人满为患,无数牛车聚集,连仆人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与前几年的门庭冷落大相径庭。 等待自家大人拜会归来的侍卫们不得不暂时坐在车门前——因为已经没有了可以站立的地方。倒是让周围卖点心的小商贩赚了个盆满钵满。 至此,二条三条附近曾经属于桐壶时代的辉煌彻底回归,甚至更进一步,无人匹敌。 . 同样是新年,有的府邸人满为患,有的地方却略显萧瑟。 除了还在养病的前皇太后的娘家之外,右大臣,也就是承香殿皇子的姥爷兼保护人这里也不怎么热闹。 让右大臣头疼的除了时局的变换,还有因为没用的丈夫朱雀而怨气横生的前承香殿女御。 她正在娘家焦虑地转圈圈,思考着前路。 父亲右大臣一向善于审时度势,在朱雀退位的时候及时向淑子示好,态度诚挚,并说明自己只想含饴弄孙,不会再参与朝政大事。 需要有个老实人,至少是表面上的老实人坐着这个位置的淑子默许了他的职位不变。 如今已经是富贵闲人的右大臣把希望寄托在皇子的身上,亲自为孙子开蒙,只希望有朝一日这个孩子能让他门楣生光。 不想当皇帝姥爷的右大臣不是好的太政大臣! 看着抱着孩子念书的父亲,听着回家探望父母的哥哥嫂子的争吵,承香殿女御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炸了。 “您天天让他念书有什么用,到底不是皇太子,学富五车也只是个读书人!” 万般皆下品,只有皇位高的女御想跟着儿子搬入东宫,想得眼睛都绿了。 要不是不敢挑衅淑子,她真想把橘女官那个福星女儿抱到自家亲香。 毕竟一个女官的女儿,自己看上了那是她的福气——来自于上位者的傲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上皇只有这一个儿子,不会亏待他的。”右大臣比起女儿,佛了很多。 他的大儿子时不时和儿媳吵架,对父母说“温顺的女人本来一直可爱,却有时候竟然比恶鬼还可怕”。右大臣和妻子吵不过成年后越发暴躁的儿子,也不敢说儿媳妇一句话,毕竟那是国舅亲王宠爱的大女儿、也是源氏内大臣的妻姐; 二儿子前些年挖苦过源氏,虽然圣父大源本人没有计较,但二儿子也是终日惶惶不安,自己看着也难受; 寄予厚望的女儿没有如愿成为东宫之母,又不愿意和朱雀院住在一起,大包小包带着孩子回来啃娘家; 林林总总这些事情让右大臣学会了自我安慰:好歹大儿子仕途顺利;二儿子夫妻和睦,女儿外孙身体健康。 知足是福,他这么安慰家里人。 年轻气盛的女御却不像老父亲这么佛。 她琢磨明白了,一直都没什么话语权的朱雀根本无法和如日中天的尚侍抗衡。 老父亲还有些潜意识对女人的轻视,觉得淑子早晚会主动迎接皇子回宫,将他老老实实地抱到东宫。 可是在内里和淑子打过交道的女御却明白,藤原淑子这个啥都干得出来的人,真的是会在那个唧唧歪歪丈夫的抱怨中翻脸不认人。 再不做些什么,她就真的不用做些什么了! 女御为了自己的荣华未来,发挥了超级主动的力量。 “我有一个好法子!” 第65章 在右大臣的震惊中,在髭黑中将夫妻争吵的背景音下,女御一声大喝。 瞬间,整个宅子都安静了。 第77章 远行的妹妹,孤注一掷的女御 冬去春来, 淑子收到的意外消息一件接一件。 “你想出门走走?”听着优子“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豪言壮语,循子十分担心。 “是啊,我如今也二十多岁了, 不是七条院被你们护着的小孩子了。这些年一直被母亲和姐姐保护着, 我也想出去闯荡看看。” 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想出门, 去看看京郊的山、难波的河,看看宇治的枫叶、须磨的海浪, 看看那些记载在书中画里,我却一直不得见的景象。”优子的眼睛闪烁着向往。 “我被母亲和姐姐教导,读过诗书礼义,见过市井朝堂, 也想走出京都,看看远方。” “如果我不这样, 我反而不是优子了。” 听着这段话,循子沉默。 的确, 是她亲手为不舍得驯化的女儿拉开帘幕, 展示了外面的世界,又怎么能要求她去除天生对自由的向往呢? 她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只不过想行万里路罢了。 这也不过是无数男儿习以为常的路。 “去吧,母亲不拦着你。”循子逐渐布上皱纹的手一寸寸抚摸着女儿肌肤上的青春年华。 “带好侍从和家丁,我们都等着你回来。”淑子抱着比自己还高的小妹妹。 “回来给我们讲述外面的青山绿水、野社农田。” . 优子在春天离开了家门,在家人的不舍和祝福下踏上了四周游历的旅程。 回到内里的淑子继续安排工作。在大家的帮助和章程的确定下,她逐渐能抓大放小,慢慢享受生活了。 这天, 心情大好的淑子一边摸年老后不怎么爱动弹的三花的毛毛,一边优哉游哉地换洗毛笔, 准备继续写故事,就听到了小雨君的禀报。 “朱雀院的承香殿女御?” “请她进来吧。”淑子放下毛笔。 女御得到同意后,才将侍女留在外面,只身一人进入了后凉殿。 这个办公的大房间紧靠着清凉殿,外面是宽阔的院子和绵延的廊桥。有时来觐见的臣子没有得到淑子的应允时,就在廊桥上席地而坐,等待尚侍的传唤。 承香殿女御也是做好了不被召见便离开的准备——她可不能跟着这些官员一起在外面丢脸。 所幸淑子也没有为难她,女御一路顺利地来到了淑子的面前。 “真是气势足足的啊。”女御在心中暗想,知情识趣地向淑子深深躬身。 淑子也微微俯首回礼,并询问女御的目的。 “皇子年纪渐长,却无名师教导。妾身身居后宅,想拜托尚侍为皇子选择良师,让他学习礼义廉耻。” 性情骄傲的女御也没有兜圈子,直接说出了目的。 反正按照尚侍的性子,如果不答应的话,自己说什么都没用。 “小儿不才,若是能得尚侍教导,更是三生有幸。” “妾身愿效仿前人,留皇子在宫中读书,一应大事小情,皆有赖陛下和尚侍。” 把孩子完全交给淑子,让她按心意描绘这个人质,最后将自己满意的孩子立为太子——这才是女御的真实目的。 哦,这么大方? “母子相聚乃是天性,女御这么说,倒是叫我汗颜了。”淑子玩味地看着女御。 “若是能得尚侍一二教导,那才是妾身母子的福分。” “日后皇子一切想法,妾身绝不干涉,全由尚侍裁决。” 前承香殿女御深深俯身下拜。 良久,她听到了上座一声轻飘飘的“好啊”,激动到全身颤栗。 就像当年的皇太后用歇斯底里和娘家的威胁打消了桐壶废长立幼的想法一样; 现在,这个母亲,用自己的果决大胆、沉舟破釜,为儿子争取到了闪烁不定的希望。 . “说起来,似乎你同意上皇的大皇子进宫读书了?”趁着沐休,源氏来尚侍府找淑子闲聊。 “是啊,我本来是用这个孩子制衡朱雀院的,没想到女御倒是果决,直接把这筹码送到了我身边。” “而且女御愿意效仿当年的藤壶母后,仅节日宴会入宫看望皇子,平素绝不接触。” “她这么坚决,我又有了人质,和一张新的白纸,为什么还要拒绝呢?” 淑子拿着一把剪子,随着落下的话音,剪掉了花盆中杂乱生长的侧枝。 “啪嗒”,一朵洁白的百合静静垂首,像是失去羽翼的蝴蝶一样,无力地从花枝落下。 主干上的花苞依旧留在枝头,随着淑子的摆弄逐渐变换方向。 “真狠心啊——”源氏看不得美丽花朵这残忍的死亡,用衣袖珍惜地接着在空气中依旧怒放的百合花,准备作和歌感慨。 “好了,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样才能让花朵更美丽呢,你不要扭扭捏捏的。”(注) 看着源氏就像是捧着那条仙女鱼一样捧着百合花那珍惜的样子,淑子吐槽。 然后继续无情铁手,修剪枝芽。 看不得这宛如凌迟自己的心一样的场景,源氏接过淑子手中的剪刀,向她展示什么才是温柔的花艺。 一面思考着怎么减少花朵的损耗,一面想起了淑子“白纸论”的源氏渐渐想到了那个预言中的女儿。 于是插花之后,源氏亲手将一朵最美丽的鲜花献给淑子,笑闹之后也说起了正事。 “你说得对,好歹还记得将明石姬和明石的女公子接过来。” 比起源氏,中纳言都忘记了大女儿了。 这说明有时候不要怕自己烂,只需要同行衬托,大家要学会自信。 源氏叹了口气,他十分迫切地想接女儿,可是明石那边迟迟不动身啊! 女儿出生后、生后五十日的庆典、还有刚刚度过的周岁,源氏都派最信任的惟光带着大批礼物侍从前往明石,为女儿庆贺,顺便催促明石姬带着孩子回京都。 之前在桐壶帝身边侍奉的一个叫宣旨的女官,她留下的女儿源氏也十分看重,送到了明石作为女公子的乳母,也不断催促明石姬。(注) 可是担心自己身份低微,连带着女儿也会被看不起的明石姬迟迟不愿意动身。 源氏越来越急,明石姬越来越犹豫,两人在这里实现了死循环。 “再不把女儿接过来好好教养,孩子的出身真的就会被诟病了。”源氏和淑子叹息。 “现在的孩子就像是一张白纸,一定要受到最好的教育,再找一高贵养母,这样才能弥补她身份上的不足。”他絮絮叨叨。 “哪里身份低微了?那是前面皇室的血脉,是你的亲表妹啊。”淑子摘下鲜花,不满地用花瓣戳源氏的脸。 “唉,我认为明石姬除了身份以外,样貌才艺不比京中的贵女差什么。但人离乡贱,如今京中的贵族自然是看不起京外的人。”源氏也十分无奈,但他的潜意思是,明石姬的身份的确不足。 “只要你今天是内大臣,明天是左大臣甚至太政大臣,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看不起你的女儿?” “你爱重她,则世上无人敢欺凌。”不理解源氏对明石姬的偏见的淑子喝茶。 留下源氏若有所思。 他思考出来什么了吗? 啥也没有呢。 第78章 新书《英母集》:缤纷世界,诞生于此 源氏根本听不进去淑子劝慰的话, 一心看不起明石姬的血统,满心都是想着给女儿找到尊贵的母亲。 毕竟现在他划拉了一圈,发现,真要是给女儿找身份高贵的养母的话……真难找。 最合适的紫姬表现出明显的不合作倾向, 而且有淑子撑腰, 她不高兴的时候是真的不会理会自己。 另外的……竟找不到人! 淑子这个扑棱着翅膀的大蝴蝶, 把养母预备们(其实主力是源氏遇到个孩子就扔给的花散里)都扇没了。 绝望的源氏想着:总不能能让亲近的侍女们当养母吧?那还不如明石姬呢,也太侮辱人了! 侍女们:呵呵了。 自从回京后, 经历过大灾大难的源氏也算是收了心。平日里没心思的时候也不会想到这些,如今自诩风流的他竟然连女儿的养母都找不到! 源氏回二条院之后,再次靠在栏杆上习以为常地抑郁,思考人生。 葵姬已经去世, 都不知道转世到另一个世界多少年了;槿姬身份高贵,却对自己冷若冰霜, 不愿结婚;紫姬被淑子影响得胆子越来越大,不想和自己谈论这个话题;栉笥姬, 也就是胧月夜, 哦,那是嫂子, 不是自己的妻子。 末摘花?源氏更不会考虑。(注) 自己可以看在她的坚贞的份上可怜她、照顾她的生活、让她衣食无忧免于困顿,但是教养孩子,不行。 第66章 想起来被混养兼放养的夕雾和云居雁,源氏心一横,颠颠跑到清凉殿,与冷泉帝叙话之后又找到了淑子。 “一个也是养, 两个也是养,求尚侍一起养着皇子和女公子吧!” 源氏脸大如盆。 既为女儿找到了保护人, 又可以培养她和皇子的青梅竹马之情。 真是个大聪明! 回应他的是淑子的恭送。 “你以为是鸡兔同笼一起养,再数数几个脑袋几条腿吗?”淑子都要被他气笑了。 “小雨君,送客!” 疑惑鸡和兔子是什么意思的源氏被力气越来越大的小雨君推搡出去,还在继续头脑风暴。 给孩子找妈这件事,刻不容缓! . “您真的不愿意养女公子啊?”女官们一起聚会聊天。 “就像内大臣说的,女公子和皇子年龄相差不过两岁,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情分不同。” 就事论事,理是这个理,但淑子拒绝。 她的底气又不是来自于这些姻亲,因此也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这种类似于童养媳一样的事情,她绝对做不来。 而且……如果上天保佑,让她得偿所愿,那么皇子绝不会是良配,就算不能阻拦孩子爹妈的想法,从自己的角度来说,她不能现在就坑小孩。 “不养不养。”淑子和附和的橘掌侍一起摇头。 女儿如今快乐长大的样子橘掌侍心生欢喜,一想到曾经承香殿女御打的主意,她还在记仇呢。 因此更看不得这种强凹出来的青梅竹马。 “好了好了,现在运子那么可爱,你就别记仇了。”橘典侍用小扇子轻轻敲堂妹的额头,引来橘掌侍轻轻的抱怨。 已经光荣养老的源典侍在一旁着看这些女官们,一边忍不住随着大家的交谈笑得前仰后合,一边时不时地抚摸着鬓角,确认自己的假发不会掉落。 在这个年代,她已经算是长寿老人了,虽然还是喜欢和年轻人一起玩乐,但有时候身体已经跟不上依旧年轻的心了。 当年她能拽着高挑的淑子在十二单里奔跑追星,现在连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摔跤难治。 淑子悄悄为源典侍整理好稀疏长发下散落的假发,一如既往地听着她讲古。 “说起来,现在内里的派系冲突减少,各项事情也有章可循,我也终于能做些喜欢的事情了。”安抚完堂妹后,橘典侍感慨。 是啊,党派清理机淑子的战场已经全面由内向外转移。现在内里仅有一个派系,真是冲突不动了。 橘典侍也有更多的空闲时间调香弹琴,十分心情舒畅。 “我这里写了新的故事,之后我们一起参详。”淑子也很放松地回应。 她将之前讲给冷泉的小故事重新整理,写了一个故事集,里面既有西国人物孝顺母亲的典故,也有神话传说对母系神明的崇拜,还加入了岛国特色,从鬼神的世界里编造出来了新的歌颂母爱的故事。 其中一个故事,还取材自身边人,讲了不知哪个朝代的一个藤家的男人,作为父亲不称职,全靠家中英明的女主人顶立门户的故事。 藤原爹:就差报我身份证了是不是:d 当年的小故事,人微言轻的淑子从孝顺父亲的角度入手,给女儿们争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现在,抢到了部分话语权的淑子要从母亲的角度讲故事,讲述她一直挂念的、被“如山”的父亲遮挡的母亲。 这本书的名字被淑子定为《英母集》,里面有母亲的苦难、有她们的伟大、也有她们不仅仅作为母亲,更是作为自己个人的贡献。 人的母亲、物品的创造者、家庭的维持人,谁不是开创维持这一时代汪洋的颗颗水滴呢? “缤纷世界,诞生于此”,在扉页上,淑子提序。 橘典侍接过这厚厚的草稿,也是感慨万千。 “世界诞生于母亲的腹中,却经常听不见她们的声音。” “是啊。”淑子接话。 “之前在朝堂上,就有老顽固抗议藤壶母后的份例不能与早已仙逝的父皇等同。诚然皇权大于一切,可桐壶帝已经离开了,孝顺母后也无可厚非。” “一则为了显示自己的清名;二则为了拿捏我和幼帝;三则不愿意皇室开头,将母亲与父亲等同。” 淑子垂眸,回忆起了前两年那些自诩为清流的官员嘴脸。 “不想民间也效仿,不想妻子的地位与自己等同,不想面对孩子的权威减少。” 太阳底下无新事。 现在平安王朝还有很多母系遗风,走婚制仍然盛行,这样的人家里,原生家庭靠谱的话,母亲的权利还有些许保障。 可是在同居婚的家中,除非成为被人嘲笑“河东狮”,不然妻子的话语权就会逐渐减小。 内宅的一亩三分地都要看丈夫脸色的妻子们,被离婚的时候无法反抗的妻子们,哪里有什么权利呢? 即使所谓的“主母”,也是男人愿意给面子的主母。 男人,包括丈夫和父亲,如果不愿意给面子的话,“主母”与“侍妾”与“奴婢”,又有什么区别呢? “看看我们的母亲吧,看看他们的妻子姐妹吧。”淑子喃喃。 “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她郑重将故事集交给橘典侍润色,就如同当年两人交接文稿一样。 十余年过去了,细纹不知不觉地爬上了橘典侍的眼角,越发浓郁的冷梅香将她逐渐浸透,本来就是端方严肃的人又添加了古朴厚重的气质。 纵岁月流逝,但初心未改。 第79章 玄学圣体六条妃:看我反薅羊毛 经过朱雀时代漫长的匆忙不得闲的岁月后, 淑子和她的伙伴们终于放飞自我,忙活着新书上市的事情。 这些为母亲歌功颂德、讲述母亲不易的小故事可谓是精准戳中了冷泉的痛点。 他从小思念一直被宫墙阻拦久久不得见的生母、又深切依赖在皇太后的威压下保全自己的养母。 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下长大的冷泉读母爱小故事读得眼泪汪汪,几度流泪,回过神来, 就更要支持养母了。 然后再给生母疯狂加份例。 如今藤壶母后的用度已经隐隐超过当时的桐壶帝了, 堪为历朝历代太后之冠。 别说当年的皇太后了, 就连现在在别院唧唧歪歪、偷摸写信骂淑子的上皇朱雀院都是难以望其项背。 天下人都感叹陛下的孝顺之心无可比拟。 当然,连皇太后称号都拒绝了的藤壶母后并没有奢侈生活。自从出家后, 她越发起居简朴,也坚定拒绝了冷泉想要回复给母后的殿上人大飨宴会的荣耀。 她将大部分钱财都捐给了寺庙,还有淑子这边打理的粥铺。即使淑子说钱财够用,劝母后留着, 她也执意让淑子收下,以备不时之需。 年近六十, 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高龄老人的前皇太后虽然身体虚弱,但精神还不错, 每天在娘家由家中的女孩们陪伴, 也渐渐走出了失败的阴影。 听到侍女们说当今孝顺的闲话的时候,皇太后可谓是五味杂陈:既有对这个不可能不厌恶的藤壶某人的不忿, 又有对冷泉这个大孝子的嗤之以鼻。 是的,她拒绝将这位故人和任何与“后”有关的字眼扯到一起。 比如皇后、母后、太后,等等等等。 举个例子:藤壶加上母后,会随机产生双倍到十倍不等暴击。 至于冷泉那里,她说葡萄酸的原因只有一个: 为什么这个绝世大孝子不是自己的儿子朱雀! 于是她又开始给儿子写信诉说不满了。 因为唯一的继承人也就是承香殿皇子即将被那个可恶的尚侍藤原淑子教导的朱雀院根本就不想理会母亲,看到对方来信就苦不堪言、拿起毛笔就提笔忘词。 儿子这样, 母亲自然更加愤怒。 脱离了当年的掌控与反抗之后,母子俩再次陷入了恶性循环。 . 接到明石那边准备收拾进京的消息后, 源氏一边期待着那个自己挂在心头却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女儿,一面接着发愁自家孩子的养母问题。 “那明石姬不是你的亲表妹吗?哪有嫌弃自己母亲家人的。如果按照你父皇这边算起来,她也是皇室血脉,又是你的远房表妹,哪里需要这么纠结?” 这不是连自己都看不起吗? 被淑子科普了明石姬祖宗十八代的紫姬十分不理解,这源氏和明石两边在纠结什么。 人先自爱自立,方可立于人世。 明石姬的父亲是京外官员,在京都受人排挤是真的;但她母亲的皇室血脉也不是假的。 把大旗扯起来,就算是别人背后嘀咕,讲究地域和官职歧视,面子上也不敢说皇室血脉就卑微到尘埃。 就像早几十年,少女时期的源典侍仗着自己像是白开水一样被稀释得就剩一个姓的那点皇族血统,初入宫廷就敢和欺负人的前辈叫板,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第67章 理是这个理,但特别爱面子的源氏还一直偷偷嫌弃紫姬不是公主算是白璧有瑕呢,自然更不会看得起明石姬。 明石姬的父亲明石道人也不愧是和源氏一个祖宗,同样觉得己方身份不足,因而格外谨慎。 两边想到一起的拉扯结果变成了乱麻,于是源某又跑到了二条院的角落里沉思了。 熟悉的角落都被他的绸衣蹭得锃光瓦亮的呢。 . 思考好人生准备继续抓壮丁的的源氏居然想起了一位故人: 六条妃子。 这清奇的脑回路,一般人是想不到的,至少后来听秋好讲述这段故事的淑子真是打破头都想不到。 那是春夏交际的时候,源氏带着他的大蛔虫,啊不是,侍从惟光,坐着牛车溜溜达达地驶向了六条院。 这些年,惟光跑前跑后,为源氏呕心沥血,是众人交口称赞的时代典范的好臣子好下属。 他不仅早年帮着源氏追情人,之后不顾劝阻和源氏去须磨受苦,现在还帮着源氏打理大大小小的事情。 从小家臣侍从的协调,到给老板之前的情人末摘花小姐照顾生活,到往来于内里、给尚侍送信,他成为了源氏真正的左膀右臂。 当然,大方的老板源氏也没有亏待他,现在他也成为了殿上人的天花板,家中的儿女也被许诺有个好前程。 他的求而不得,不过是源氏的动动嘴皮。 因此对待源氏的每条指令,即使是异想天开,惟光也会全力办好。 现在,正在监督源氏马上就修好的嵯峨别墅的惟光即使被叫来赶车,也是万分殷勤。 六条院之前也是源氏设计翻修的,如今他递了拜贴,再次进入这豪华的宅子,只觉得眼前一亮。 原来自从六条妃子归来后,作为斋宫母亲的她受到了宫中的礼遇;而退去了对源氏的感情甚至逐渐对他厌烦后,妃子越来越平和了。 年少时也是个风流快活的女孩子的妃子这几年开始享受生活。 许多小臣子或者是落魄贵族的人家看中六条和秋好的身份,纷纷拜见,希望将家中的女儿送来前斋宫这里教养,求得一份好名声。 六条妃子年老后就更加期盼年轻人的生机,于是留下了很多女孩。 有的聪明忠心的就好好教导,以后也许可以成为秋好的女房; 有的不算聪明,但是活泼可爱、或者沉默内向的也会好好教养,其余时候就任由她们玩乐,或者是打着自己的名号找些之前难以匹配的优秀人家的公子。 “我也算是让她们狐假虎威了。”看着嬉戏的女孩们,美貌消退的妃子平和慈爱。 这些女孩们在偌大的庭院游戏奔跑:斗草、戏虫、插花、射覆……还用和歌或者是一些汉字对句,六条院每天都充斥着欢声笑语。 有时也会有些公子来拜访,六条妃子就开起一轮轮的赏花宴,为这些青春小儿女牵线搭桥。 即使现在她已经生病了,也依旧让众人不要哀伤:自己走后六条院还有秋好,不会荒废。 自己最想看到的,是大家的欢乐。 因此源氏近来时,只觉得这样的六条院着实的出乎他的意料。 记忆中妃子因求而不得营造出的幽怨气氛一扫而空,眼前只有一片片的花团锦簇。 女童们穿着时髦的褂子,在垂柳下奔跑游戏。蝴蝶围绕着她们飞舞,仿佛女孩们比鲜花还要芬芳美丽。 有要好的伙伴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华丽的裙摆交织着,就像是唐国地毯一样美丽的庭院中的成簇团花,溢彩流光。 的确是与早先大不一样了。 源氏露出蜜汁微笑,自信地跨入房间。 早就对他不厌其烦的六条妃子连竹帘都不想用,直接让人搬了大屏风进来,彻底隔绝了源氏这张让她厌烦恶心的脸。 听完源氏希望自己成为他的孩子的养母的请求后,六条妃子真的是被这人的脸大如盆震惊到了。 当初源氏让她声名扫地,靠着和女儿一起苦修多年才将自己之前沦为街头巷尾谈资的困境翻转过来,重新成为了人人尊敬的有功之人。 绝不,绝不能接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绝不能让这厚脸皮老登得偿所愿! 六条妃子努力在屏风后平复自己的呼吸。 感觉到身体的逐渐虚弱后,玄学圣体、直觉准确的六条妃子有一种冥冥之感,自己恐怕时日无多。 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女儿的未来。 六条妃子知道秋好和内里的尚侍私交甚密,自己也和神宫那边打过招呼。但是作为母亲,她还是想给女儿多一份保障。 从她的角度,一半出于利益角度结盟的尚侍也不能保证女儿一生一世的富贵,必须广撒网多捞鱼,多方牵制才能避免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被打散。 源氏,你早年欠下我的,以后就还给我的女儿吧! 六条妃子准备反将一军。 于是,正在等妃子回复的源氏听到了屏风后的哭泣: “我如今自惭形秽,不仅不能答应大臣的请求,抚养可爱的孩子,甚至自己都已经临近残年,不知什么时候就与您永别了。” “如今我不仅无法教养您的孩子,连我自己的孩子都无力看顾了,若有朝一日,希望内大臣看在我们之前的情谊和宫中的尚侍的面子上,看顾秋好这个孩子。” “我年年供奉佛祖,无比虔诚,希望您也在佛祖面前发誓承诺,成为一个慈父,爱护秋好如同亲女,不然神佛不佑!” 六条妃子声音哀婉,凄凄动人,一片慈母之心让众人垂泪,陪坐的侍女无不掩面,仿佛早有预谋一样七嘴八舌劝说源氏完成妃子的遗愿。 源氏本就是个多情的性子,就算心中有些旖旎,面对生死大事,也只会哀叹,于是当即立下誓言,成为秋好的保护人。 “荻花动人肠,只因君怜望。” 六条夫人态度上十分感激地说着好话,哄得源氏打定主意,要让秋好一世荣华。 六条妃子:记住了你的誓言哦,我会一直盯着你的—— (眼睛)(眼睛)(魂魄)(眼睛)(眼睛) (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呢) 直到出了六条院的大门,看着询问自己是不是要回家的惟光,源氏才拍脑袋反应过来。 ——不对啊,来的时候想给自己的两个孩子,也就是逐渐长大、要回到父亲身边谋求官职的夕雾和即将回京的小女儿找养母。 怎么回去的时候,自己又多了个孩子? 现在要给三个人找养母了啊啊啊啊!!! “主君,主君?” 在惟光的连声呼唤中, 源氏裂了。 第80章 母亲啊母亲 经过橘典侍的润色和淑子的一再修改, 这本歌颂母亲的功绩、正视母亲的苦难的《英母集》正式发行。 在权势滔天的尚侍的名号下,在当今圣上的含泪倾情推荐下,淑子再一次引领了平安纸贵。 甚至是全国纸贵。 不少进京述职的国守为了讨上位的欢心,专门带着技艺娴熟的说书人和学富五车的学者, 将淑子的故事连说带写地带回了当地, 并学着陛下在地方大力推行。 如今, 和歌版本的《英母集》已经渐渐和其他诗集一样,渐渐成为了儿童的启蒙读物了。 “最爱旧巢殷殷鸟, 风雨护雏梳羽毛。” 这样的诗歌传遍了大江南北,启蒙的懵懂孩子们也跟着复述母亲的伟大。 潜意识中,对母亲的尊敬被缓缓建立。 也许这只是洒下了种子,但那么多种子, 总有一些会长成大树,然后继续播撒新的树种。 有些小一点的孩子还不太懂家中母亲或者姐姐的疯狂: 她们要么亲自上阵去书店疯抢, 要么找了一堆古代版黄牛帮忙代购,大户人家的女人还会联系枪手, 为她们按照喜好定制质量最好的手抄本。 “你不懂啊,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看过这位淑子大人的故事, 我才知道我们也能那么勇敢。” “咱们家的小店就是这样到了我而不是你入赘的父亲手里的。” “母亲身为寡妇,把你们养大,靠的就是这张被尚侍保证不被抢走的房契。” 无数祖母、母亲或者姐姐揽着孩子或者家中的弟妹,讲述新书中的故事。 有些顽皮的孩子不爱读书,跑到了一边玩耍。 有些却听得眼泪汪汪,抱住母亲:“原来当初您孕育我那么辛苦, 我一定好好爱护母亲。” “母亲爱你们。”她回抱着孩子,暂时被放在一边的书籍见证了她们的温情。 。 宫中的冷泉帝已经n刷了。 他就是那种互动性超级好的天使读者宝贝。 不仅在朝堂上宣传、在公卿子弟面前品读、亲自下场写评论批注、将中国纸抄本的故事作为赏赐、还无师自通地搞出了亲签。 第68章 “虽然很高兴, 但是有点难为情……”看着热情的冷泉,有些小心思的淑子难得有些羞耻。 “来啊姨母,这几本是落了我的朱批和印章的;这几本是落了母后的法号和印章的;另外几本您也留下名字印章,之后我要珍藏在殿司和书阁,剩下的哪个大臣有功劳我就赏赐一份。” “还有宫中所有女官的签名版本,咱们也珍藏起来。”看到冷泉这么高兴,淑子也放下羞耻,带着小伙伴们一起搞。 拿到了签名的冷泉兴冲冲离开。 一贯热衷绘画爱好并且画得相当不错的文艺小皇帝准备召集全国的画手大触,给故事集加上绘画版本。 本土流派、朝鲜画作、唐国风格;工笔的、写意的;彩色的、黑白的;作为文字的插画版的、单独图集版的、甚至木雕陶雕瓷画的…… 他通通都要有! 十二岁的作业不太多的中学生冷泉陷入了全国太太捧着他一人、自由周边制作的快乐,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这边的热血小孩在搞二创,那边驴都踢不清醒的腐朽脑子源氏看完了这本书之后,除了怀念记忆中模模糊糊的桐壶更衣外,就是感叹母亲的重要作用。 他只赞同被立在功德碑上的“母亲”的形象伟大,却不愿意分出心神看看真正为他生儿育女的人。 “优秀的母亲影响深远……所以,我的孩子们到哪里找养母呢?” 情到深处,父皇的好宝恨不得跑到亲亲老爹的坟头哭一场,让他再托梦解决自己的难题。 桐壶帝:赎罪攒功德呢,好宝勿cue。 原来的养母候选人中,紫姬只说等明石姬来了再议,这里就僵住了。 淑子忙着帮冷泉写圣旨呢,不想理会这个糟粕。 而源氏之前想要薅羊毛却反被薅的六条妃子,还是没有熬过这个冬天。 六条院的鲜花败退、枫叶散落的时节,淑子携带女官们,去六条院祭奠了妃子。 作为前斋宫的母亲,桐壶帝十分礼遇的前皇太子妃,六条妃子的葬礼极尽哀荣。 无数公卿贵人穿着丧服,像一群灰鸦一样匍匐在在六条院;他们的夫人们也裹在深色的衣服中,为这位被他们因为感情之事议论笑话过、之后又不敢置喙的女人哭泣。 人人都是势利眼的富贵场上,最重要的真心却最不重要。 带领侍女们礼貌接待女官后,秋好将淑子一人带到了内室。 “我总想着给母亲荣耀,谁知最后,还是她为我找了权势显赫的养父、和神宫那边打了招呼,让我未来能有体面的生活。” 秋好的眼睛像是桃子一样红肿,此时沙哑嗓子,几欲失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注) 拍拍后背安慰秋好后,淑子在内室的灵位前再次为妃子上香。 不同于外面刻着“皇太子妃、斋宫之母”的灵位,这个由手上缠着厚厚纱布的秋好亲手制作的木牌上,深深刻着妃子的名字。 藤原贵子。 汉字端方、深深凹陷,在名字的上面犹有点点血迹。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只有秋好记得母亲长久未被人呼唤的名字,将她篆刻在伤痕累累的灵位上。 那是她脱离丈夫的依附者的称号,是家中长辈对她一生富足圆满的祝愿,也是女儿对她的最后念想。 “在回光返照的时候,母亲还听我们讲了您的新故事。” “她问我想做什么,说有了您和内大臣的庇佑,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我还是想,做皇后。” “母亲没有坐上的位置,我要争一争,我自信不必任何人差。” “母亲当年经受的屈辱,我永远都不要重现。” 在六条妃子的灵位前,秋好,或者说被母亲起名的贤子,坚定诉说着自己选择的路。 . 六条妃子的葬礼不仅有无数官员送信哭灵,还有感念她的辛苦的百姓哀叹。虽然不是国丧,但京中的气氛也很沉重。 冷泉帝也取消了今年的五节舞会,为妃子哀悼。 在这样的气氛中,纠结了许久,终于在源氏一次又一次的催促中,明石姬和她的母亲尼僧,带着一岁多的女儿和众多侍女仆从,一路低调地进京了。 第81章 淑子:不客气鸭 明石姬的皇室血脉来自于她的母亲尼僧, 她是一位亲王宠爱的小孙女,那位亲王祖父生前待她十分亲厚,甚至还特地给这个孩子留下了一套京郊大堰河的庄园。 只不过随着他的去世,事移境迁, 王谢堂前燕也离开了雕梁画栋。(注) 曾经被他抱在膝头宠爱的血脉也远离京都, 嫁给了一地方国守, 又随着国守的出家长居明石,专心抚养唯一的女儿。 那过去的繁华富贵、亲王祖父宅子里的络绎宾客, 就像是恍然一梦。梦里花团锦簇,梦醒泪痕微凉。 丈夫明石道人专心修炼,即使女儿出生也没有陪在身边,反而隔天神神叨叨地回来, 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 她只能尽量照顾女儿,在丈夫请来名师教导女儿后又被激起了当年的幻梦, 可是怎么样才能回到京都呢? 后来随着女儿长大,自己也出家了, 这个梦似乎再次遥不可及, 直到那场暴雨过后,丈夫从须磨接回了源氏公子。(注) 自己当初不是不担心, 齐大非偶。可是丈夫一意孤行,觉得这一定是女儿人生的转机,自己也被说动了心思,将美丽的女儿托付给他。 女儿明石姬果然没有让双亲失望。她不仅与名声遍天下的源氏公子结成姻缘,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孙女。 老尼僧觉得人生圆满。但想到源氏之前和现在的妻子,无一不是身份高贵之人, 又会犹犹豫豫,和女儿一直没有回京。 “回去吧!”明石道人作为家主, 和妻女说道。 “已经拖了这么久了,再不回去,公子有了别的孩子的话,就不再惦念咱们的孩子了!” 虽然舍不得可爱的小女公子,但道人还是催促妻女。 他先行来到京郊,雇佣仆从,将妻子名下的大堰河别墅打理妥帖,只等明石姬前来入住。 其实他自己心中都在打鼓,一边怕源氏觉得他们矜持,一边又怕女儿争不过那位亲王的女儿、京都中传说盛宠不衰的紫夫人。 听说她小小年纪就能迷得源氏公子“神魂颠倒”呢,自家能比得上吗?(倒霉紫姬看注解) 于是明石道人拒绝了源氏接明石姬一起居住的邀请,觉得先住在嵯峨的大堰河别墅,以观形势再做变化。 可巧,这大堰河别墅旁边就是源氏新修建的嵯峨别墅和佛堂,看着监督工匠们工作的熟悉的源氏家臣惟光,明石道人只觉得天意如此。 整理好别墅后,明石道人就回家继续清修了,之后由妻子尼僧和女儿孙女一起进京居住。 他还专门找了个山沟沟,每天喝露水吃花瓣,准备领着徒弟们随时羽化登仙:d . “这是什么?”前段时间在忙着收拾行李和赶路的明石姬看着侍女们买回来的话本好奇。 “是宫中尚侍的作品呢,里面有一个一个的小故事,讲究孝顺母亲的。”侍女气喘吁吁,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抢到的。 说起这位尚侍,女公子的乳母的母亲当年做桐壶帝的宣旨女官的时候还接触过呢。 “那可真是厉害人物!”乳母闲聊时称赞。 这位尚侍如今权倾朝野,各个地方的国守入京时都会单独朝见,就算是不怎么了解外面形势的尼僧都有所耳闻。 如果明石道人没有辞职,现在也说不定要作为国守去拜见她呢。 想起这位尚侍的万众瞩目,明石姬更担心了。 在这段感情中没有得到半分安全感的明石姬患得患失,虽然生下了女儿,还是害怕自己被随时抛弃。 即使自己家财万贯、容貌美丽、举止娴雅、还是琵琶国手。 她只生怕进京后,自己只能像是去年参拜神社时,如一颗尘埃一样灰头土脸地仰望众星捧月、万人簇拥的源氏。 她生怕自己没有地位,怕女儿不得宠爱。 生怕孩子被诟病出身,又怕她被高贵的夫人教养得不认识自己。 心思如浮萍,随风荡悠悠。 . 源氏不清楚明石姬的不安,或者说,即使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最近他的心情很好,因为孩子们找养母的项目完成了一部分kpi。 和秋好秘密达成部分共识之后,淑子找到源氏,情深意切地给了他点甜头。 “我们相识多年,如今看着你这样忧愁,我也实在不好受。”淑子蹙眉,好像真的是在为源氏着想。 难得享受这待遇的源氏只觉得自己恍如飘在云端,这可是尚侍温柔的关怀啊! “是我之前不好,让你们也跟着烦闷,想来你这么忙碌,之前我还来打扰,太过意不去了。”源氏感动起来了。 第69章 他就像是散财童子一样,又准备开始送礼物了。 如今最不缺的就是俗世富贵的淑子很体贴: “听说你还在为前斋宫的事情烦忧,这是个懂礼节的好孩子,不若我作为她的保护人,经常去六条院探望,你也不用担心。” 太好了,找到了一个养母! 源氏喜笑颜开,去除了心中大石的三分之一,忙着蹭淑子的笔墨,准备写信后让惟光交给六条院。 淑子但笑不语。 瞧瞧,他还得谢谢咱呢。 另一边,知道了明石姬的进京,也察觉到了源氏号称自己去嵯峨新修好的佛堂念经,其实是和明石姬幽会、看望小孩子的紫姬在源氏的死缠烂打下心软了。 没有孩子但是喜欢孩子的她真的好奇,那个小小的可爱的生命是怎么成长的。 但是经过淑子的科普,很看得起明石姬的紫姬依旧不愿任由源氏夺人所爱。 “等她愿意的时候,将她接过来吧,让母亲主要抚养孩子,我看看就没有遗憾了。你若是为了名声,就说是我养大的好了。” 在源氏的甜言下,紫姬别过头,不想听这些耳熟能详却不知道有多少真心的蜜语。 “先说好,我不住北面的正殿是因为这些年都不愿意离开西殿,东殿是姐姐的,她不来你也不能动!” 紫姬冷眼看着源氏。 源氏并没有感受到紫姬的疏远,沉醉于养母指标完成三分之二的他欢呼雀跃,又想搞基建了。 “等有时间我找一合适的地方修个不输给东面尚侍府的大院子,这样你也不用计较这些殿阁了。”源氏自以为大度地和紫姬调笑。 我不是在和明石姬争那些东西。 “嗯。”紫姬从喉咙里强行挤出一个回应。 大的养女儿和小的亲女儿都有着落了,不大不小的夕雾呢? 没人想要呢。 老登了解小登的源氏不愿意让美貌的紫姬抚养夕雾,可是真的找不到人的他还是试探了紫姬。 “你不情不愿的,我还不愿意呢!”紫姬语气冷漠。 亲手为女公子准备玩偶的她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源氏,长长的黑发光可鉴人,源氏看到了自己微微摇动的虚幻身影。 “内里忙碌,我身边的女官们也分身乏术,毕竟不是亲厚的女孩,还是算了吧。”淑子拒绝。 源氏不死心,总不能烂在他手里啊: “要不,循子夫人?”他异想天开。 “她该颐养天年了!”淑子实在气不过,踹了源氏一脚。 亏他想得出来。 “我母亲不是太政大臣那个任劳任怨为你奉献的老黄牛!别打扰她的清净!” 这怎么说话呢。 源氏老实了。 想起被提及的近些年身体也逐渐虚弱的老岳父,源氏去三条那边看望长辈和砸在手里的夕雾。(注) 合理怀疑是被源氏压榨过头,这半年太政大臣老得厉害,见到源氏的欣喜都压不住咳嗽,说话断断续续。 “现在夕雾也长成大孩子了,你算个好日子把他接回去吧。就算立时踏上黄泉,我也对得起先帝了。” 示意即使在尚侍的提拔下自家重新得到了富贵、这些年却始终埋怨女官们的妻子噤声,太政大臣对源氏发出了疑问:“所以,你为孩子找到了合适的养母来照顾他吗?” 看着小时候只能和表姐云居雁一起玩、现在还被舅父中纳言阻拦和表姐的交往、此刻因为父亲到来而想亲近的男孩,源氏长长叹气。 这个,砸手里了啊。 第82章 弘徽殿的第三位主人 “所以真的不能通融吗?”给儿子搜寻养母的源氏还带着点希冀找淑子。 ——不行就是不行。 “所以真的不能通融吗?”盼着女儿入宫盼到红眼睛的中纳言也来找淑子。 ——可以考虑, 你回去等消息吧。 ——以及,我对你不感兴趣,收起你的媚眼!穿好你的衣服! . 倒不是淑子双标,只是冷泉也渐渐长大了, 藤壶母后对冷泉的婚事十分关心。 一次进宫看望儿子之后, 她与淑子聊天, 提到了婚姻大事。 “我也知道他的年纪不大,可是我真的怕有朝一日我有不测, 只是想看看他有喜欢的妻子就心满意足了。” 这些年一直生活在愧疚中的藤壶母后只有这一个愿望了,她甚至不要求后代,只希望冷泉并不孤单。 如今他才十三岁多,这个年纪在淑子看来大大不行, 可是按照这个时代的标准,也可以成婚了。 源氏当年更早呢! 淑子自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我觉得可以迎接女御进宫, 但是不能过早圆房。”淑子和藤壶母后解释。 “过早的生育年龄下,孩子大多不健康, 年轻的母亲也大大受伤, 最后父母伤心欲绝,可这件事情也不是不能避免啊。” 自己的生育手册还可以更新这部分内容啊, 淑子被这件事提醒了。 想起当初自己已经二十余岁,可生产时仍然经受的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藤壶母后也点头:“是啊,年纪小的女孩确实是挨不住,都是家中的宝贝,咱们不能不考虑她们的身体, 也不能因为这件事让冷泉伤心。” “你想得很周到,就按照这样来吧。” “不过说起来, 我这里被推荐一人选,你帮我细细参详一下?”藤壶母后有些犹豫。 她说的人选就是前斋宫,秋好。 原来中纳言这个显眼包一向招摇,八字还没一撇,他的女儿要当女御的消息就已经被宣传得人尽皆知了。 人淡如菊的源氏年过而立之后也逐渐有了点富贵脑袋。 之前说过,他看似高洁的一切前提是自己地位的稳如泰山。 现在自觉政治上有可靠盟友的他可以不在意朝中大权,大事都交由岳父和淑子裁决。 冷泉时代的富贵不用担心,可之后呢? 源氏一心只想着预言中明石女公子成为未来皇后的事情,想着承香殿的皇子仅仅比自家女儿大两岁,刚好是老天的意思。 只不过尚侍还拖着皇太子册封的事情,要不要催促一下呢? 这些事情还没考虑周全,但现在被六条妃子塞来一个养女,又赶上中纳言为他实际长子冷泉的婚事指手画脚。 看着那个显眼包一副自家女儿要当皇后、自己要当国丈的样子,还真有不少人奉承,于是生怕被压一头的源氏不爽了,也淡不起来了。 那是我儿子(虽然你们都不知道)!要选的是我的儿媳妇(虽然这件事不能被抖出来)! 但重点是,你怎么能骑在我头上! 从小一起长大,一直都是你捧着我、你爸你妈捧着我,难道要指望以后看没个影子的的皇后面子上让我给你行礼吗? 做你的春秋大梦! 一看这还有个现成的养女,她的美貌让有胧月夜和藤壶女御陪伴的朱雀院都念念不忘。 甚至自己也在遗憾,如果不是当初被六条妃子逼着在佛前发了毒誓……好了打住。 说回正题:行了,就是你了,上吧,秋好! 被淑子捂得严严实实、根本不知道秋好和淑子的秘密联盟的源氏听完秋好对他“无法自抑”、“长篇大论”的“孺慕之情”后压下了自己心底那点幻想,直接找到了藤壶母后,准备从婆婆开始曲线救国。 至于一直追求秋好的朱雀院? 老帮菜离我手上这个大宝贝远远的,都是一个爹生出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想让前斋宫跑到别院和你玩乐? 呸,一个被迫退位的,好大的脸! 于是,正在潜心礼佛的藤壶母后从佛堂里被揪出来,被迫听了一上午印象十分深刻的秋好彩虹屁。 这才有了她去找淑子商议冷泉婚事的事情。 藤壶母后性情温和,不愿意干涉他人的事情。她对秋好不算特别了解,只不过源氏那句“年纪大一些能好好照顾冷泉,让他更明事理”有些心动。 中纳言的女儿仅仅比冷泉大一岁,现在也才十四岁,而且家中如此招摇。 在藤壶母后的眼里,这就是个不怎么懂事的小女孩,而冷泉确实需要一位稳重的女御帮扶。 前斋宫秋好比冷泉大了九岁,既有高贵的出身,又曾经为国立功,在民间很有名望。 这样的人似乎更能承担好责任。 “说起来,我当年入宫的时候也不过十四岁,可是一直被要求得懂事听话,和任性的哥哥们不一样……和娇气的妹妹也不一样……” “我说话做事从不出差错,当时大家都放心。” 她和淑子讲过去的故事,仿佛就在昨天。 语气中有些迟来的茫然酸涩。 “你是前斋宫的保护人,我只想听你的描述,那个孩子合适吗?如果合适的话,我真的希望冷泉能有知心人陪伴。” 第70章 “如果不合适的话,你也不要隐瞒,我也不会为难她,她还是潇洒的前斋宫,我再重新为冷泉选择合适的淑女就行了。” “我说了没用,您要用您的慧眼自己看呀。”淑子笑着给藤壶母后看秋好的诗文。 即使身在伊势祈福,秋好也不会断掉日常的练习,如今她的字体飘逸潇洒。自成一体,看着便知道这是个胸有文墨的姑娘。 “真是漂亮的字啊,能练出这一手书法,不静下心是不行的,果然是个稳重的孩子。” 同样精通文艺、书法一绝的藤壶母后看着秋好的字迹,眼前一亮。 “是啊,她是个体贴明理的好孩子,有颇有才情,和冷泉会有很多共同的话题的。母后您可以放心了。” . 暖风吹来了夏天的芬芳,在盛大的仪式后,中纳言的女儿先行入宫,住在经曾经的皇太后多次翻修后,堪称内里最为豪华的弘徽殿。 这就是冷泉时代的弘徽殿女御了。 坐在宴会的上首,看着嫁妆一台台被抬进宫殿的淑子有些感慨:明明觉得自己年龄不大,却早已年过而立了。岁月变迁中,自己居然见证了连续三代弘徽殿的主人。 这一次的新主人不是跋扈的太后,也不是活泼的胧月夜,而是个骄矜傲气的豆蔻少女。在淑子看来,这个五官精致、故意作大人模样的女孩仍旧稚气未脱。 她是中纳言与正夫人的长女,从小受尽外祖父,也就是与源氏打擂台的右大臣的娇宠。 右大臣疼爱这些晚辈,当初小女御的母亲与女御的父亲中纳言关系恶劣,她几乎是在外祖家一路长大的,后来右大臣成为了太政大臣,更是照顾她的兄弟们。 因此,女御格外偏向母家,自然也不喜欢将曾经的外祖家搅和得鸡飞狗跳的人。 这里请对号入座。 对这些小心思不知情的淑子打量着这个受右大臣家风影响深厚的女孩,虽然她的礼节样样不差,可眉宇间的傲气却让她有了些与普通孩子不同的距离感。 “是个可爱的姬君呢。”淑子和冷泉耳语。 主座上的视力5.0的冷泉却有些不开心。 她向姨母行礼的时候有些敷衍,神色也不够恭敬。 满堂欢庆中,冷泉对着中纳言脸色微冷。 淑子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前面两代弘徽殿女御或者尚侍,都一直盼望但是没有登上皇后的宝座,是不是这地方风水不行? 就这,想成为皇帝岳丈的中纳言还指定女儿非弘徽殿不可。 他是真的不聪明吧? 满堂欢庆中,淑子对着中纳言面露嫌弃。 被暂时盖章的大傻子中纳言浑然不知,还呲个大牙招呼同僚,沉浸在成为国丈的幻想中呢。 . (小剧场: 源氏:这个养女真听话,正好我缺人,感谢妃子的馈赠。 秋好:我要利用他的一切资源养好我自己,背了好多台词呢。感谢母亲的馈赠。) 第83章 粉黑大战后冷泉见到了梅壶女神 虽然母亲妃子去世了, 但在秋好的打理下,六条院并没有明显的萧条。 曾经被妃子教养的女孩们重新被秋好保护着,一如往常地学习交际。只不过在妃子的孝期内,大家都自觉地穿着朴素, 为这个给他们提供庇佑的恩人祈祷。 “我的好姑娘, 那弘徽殿女御都进宫这么久了, 咱们还不着急啊?”秋好的乳母生怕她赶不上好时机。 “如今妃子的周年都快过去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吧, 尚侍大人是不是也说差不多了。” 说尚侍尚侍到。 在侍女的通报声中,淑子进来了秋好的房间,看着素衣不减容姿的女孩,接上了乳母的话:“确实是时机到了。” 在淑子的严格要求下, 冷泉和弘徽殿女御说是夫妻,更多的是玩伴, 还是经常玩不到一起去的那种。 对于淑子的苦心,冷泉是完全能理解的。 当年在八皇子的婚礼上淋雨后经历过鬼门关的冷泉十分看重生死大事, 每天像那些高僧天团一样严格养生, 也经常让太医为两位母亲调理身体,只希望身边的人不要离开。 因此当他听淑子说清楚不让圆房是为了母亲和孩子的健康考虑时, 十分感谢淑子的思虑周全。 “您说得对,我可以再等几年,但是这种大事我们不能赌。” 他理解了,从来不和弘徽殿女御过夜。 可是对方根本就不理解啊。 这个被皇太后的父亲、曾经的右大臣养大的好姑娘有一种执拗的孝顺,在她的兄弟为了前途已经忘记外祖父的教导,开始和所有人一样对尚侍大加奉承的时候, 她却忘不了外祖父生病时尚侍的咄咄相逼。 恐怕已经化成烟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大臣自己都想不到,当年他带着去见满朝文武、积攒人脉、殷殷期望的外孙柏木和红梅如今会怨怪他的血脉, 生怕影响未来的仕途。(这俩是中纳言和正夫人的大儿子二儿子) 而这个没有兄弟们的官职,只是得到过人偶和新衣的孙女,在大势面前仍然不愿背叛坟墓的草都长了好几茬的外祖父,固执保留着明知不合时宜的坚持。 因此,这个被父母捧着长大、远没有成熟到学会虚以逶迤的直来直去小女孩即使心中明白,但面对权倾朝野的尚侍时,看见眼前自动浮现的外祖父的身影时,还是会面露不忿。 于是本来也对她没什么感情的冷泉更不想和她玩了。 谁愿意找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偶像兼母亲的人当朋友呢? 没人干预他们的相处,只不过粉头遇见黑子堪比行星撞地球,两个中学生常常吵得不欢而散。 对于这样的情况,对女儿寄予厚望的显眼包中纳言也愁不堪言,据说连身上的熏香都比以前清淡了——因为没心思琢磨这些杂事了。 “会不会是因为我父亲影响了孩子的前途?” 娘家落败,本人被迫收敛性子的夫人小声发问。 她可心虚着呢,当年自己在娘家带孩子,没少在背后说藤壶母后和尚侍的坏话。指不定自家那个犟脾气女儿记在心里。 这些年自己暗中提点她多少次,倔孩子改也改不掉,装也不会装。 “唉,不是你的问题。” 年轻时天天不着家,对夫人毫不关心,因而也不清楚母女相处的这些细节的中纳言难得好心安慰。 “不管她是什么血脉,母亲是罪臣也好、平民也罢,只要是我的女儿,都能得到最好的。” “如今她是太政大臣的孙女。我估计年后也要升职了,女儿成为女御是理所应当,可能就是和陛下缘分未到吧,你不要自责。” 中纳言不安慰还好,他一开口,夫人更心虚了啊! 这话说得,让她回想起丈夫那个真正长女的生母,那个家境落魄却容颜绝色的温顺女子。(注) 当年自己仗着娘家撑腰,看丈夫的一切情人都不顺眼,于是叫了一群家丁,将这个从来没有冒犯过自己、家中没人出头的女人挑出来大肆羞辱了一通,只为自己发泄怒气。 谁知道她带着孩子一起不见了呀。 夫人心虚,但是没有什么愧疚,小人物的死活她不想管,她只希望丈夫不要想起来这件事迁怒自己,毕竟现在她没有好娘家了。 可笑的是,这男人也丝毫想不起来那个被他比作“常夏”一样的温柔女子和他的第一个女儿,仿佛过往的一切不过是虚幻。 人过无影,风过无痕。 连淑子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这些年都一直帮忙找人,可中纳言这个亲生父亲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心,只顾着自己的风流快活,和梦中的乌纱帽! 这样不负责任的人,为什么还会子孙满堂呢? . 藤壶母后再次进宫了。 不为别的,弘徽殿的房梁都要被两人吵塌了,她这样的方外之人都有所耳闻。 “那也是太政大臣家的孙女,你包容一下。”在冷泉为她空置的藤壶宫中,母后好心宽慰儿子。 冷泉现在听到“弘徽殿”这三个字就烦,这个小姑娘,不愿意说两位母亲的好话,也不愿意阅读养母的故事。 有时候自己想着哄哄她,拿了养母的故事周边分享,女御却说难登大雅之堂! “真是俗不可耐,可见画师的品味低下,我看都不想看!”女御评价着其中的几幅画作。 角度十分刁钻、靶向及其精准。 说实话,这些画作也很精巧,只是笔触稚嫩,和那些经验丰富的画家自然比不了,但单单拿出去也是能看到其中的灵气的。 那这些混进名家画作的是哪位年轻的大关系户的亲笔呢? “品味低下”的冷泉:骂骂咧咧。 他不伺候了! 于是冷泉又回到了写作业、搞周边、在清凉殿开音乐会的贵族中学生状态。 藤壶母后有些头疼,她又担心儿子的生活,又被自己的兄长,现在依靠自己的关系被尊为国舅的兵部卿亲王频繁骚扰。 第71章 没错,势利眼亲王也想送女儿当女御。 人选就是王妃的二女儿,也是紫姬的异母姐姐。 当初皇太后得势的时候亲王对藤壶母后逐渐疏远,冷泉生病的时候藤壶几乎跪下哀求,他才怕自己的面子受损帮她进宫,之后就匆匆离开,留妹妹一人独自面对皇太后的责骂。 现在,“回头是岸”的亲王为了女儿能成为女御,又开始频繁骚扰妹妹,写给藤壶母后的交流书信也是洋洋洒洒。 “你想找一个年长的女御,我的女儿,就是你的二侄女比陛下大了十岁,刚好!” “好妹妹,之前是哥哥不好,我们是骨肉至亲啊,帮帮我吧。” 同样不间断收到亲王的热情示好的淑子:错怪他了。 亲王不是能日更一万,送给自己的、紫姬的、藤壶的、源氏的,加起来他是能日更三万! 藤壶母后只求这个晦气兄长别更新了,这里没有勤奋榜给他曝光。 她只是一个出家人,连宫中的宴会都不参加了,只想着看儿子高兴、为先帝祈福,谁想天天听这老登哥哥的骚扰! 看在桐壶帝去世时好歹护送自己回三条院的面子上,兄长被尊为国舅,自己已经没什么欠他的了。 冷泉生病时,他不愿意见自己、也不想帮冷泉的样子还在眼前,藤壶母后想到这里,更烦心了。 烦不胜烦的还有紫姬,她在家中天天架火盆,一盆两用,先烧书信,再去晦气! 二条院今年养活了很多卖炭人。(注) “我都想回内里了,真的是不厌其烦!”好脾气的藤壶母后终于受不了了。 “您别担心,亲王如此不稳重,自然不会得偿所愿的。”淑子安慰。 源氏这个圣父,连皇太后都愿意孝顺,就是看不惯这个没被他当做岳父的亲王。 只要亲王想做的,他统统会反对。 都不用淑子出面,亲王的二女儿就入不了宫。 “六条妃子的周年快过去了,前斋宫即将在吉日入宫,到时候,亲王也不能用‘没有稳重女御’的话找您,您也不用为冷泉担心了。” 淑子拍了拍藤壶母后在暖融融的内室仍然冰凉的手。 在藤壶母后的盼望下、在冷泉的期待中、在源氏的张罗下,很快,秋好带着丰厚的嫁妆,在百姓们对前斋宫的祝福中浩浩荡荡地进宫,成为了女御。 她没有选择其他的豪华宫室,而是选择了与藤壶距离最近的,位于内里西北的梅壶。 这里古朴大气,栽种着层层梅树,与清凉殿之间只隔着冷泉特意为母后保留的藤壶。 人称梅壶女御。 “为什么不去丽景殿呢?那里经过之前的修缮,也是特别华丽。” 冷泉看着这个被两位母亲都称赞过的大姐姐,羞红了脸。 此时的秋好正值青春年华、像是绽放的鲜花一样鲜妍美丽,即使不施粉黛,也轻易照亮了梅壶这个已经连续几代都没有住进过宠妃的宫殿。 “这里虽然不华丽,可是古朴厚重,颇具古风,正是能怀念曾经的故人。” “藤壶就在梅壶的南边,两座宫殿仅一门之隔,若是之后母后回内里小住,我也能时刻拜见请安。” “这里离清凉殿也不算远,比起更远一些的丽景殿,我也想与陛下亲近。” “从我的私心来说,梅壶北面就是御川水,晴初暮重之时,御川波光粼粼,正是难得的美景,引得我想时刻在这里留下画作、愉悦身心。” 秋好大姐姐温柔极了,这让与弘徽殿女御吵得都要上天的毛头小子冷泉手足无措,感觉脸都要发烧了。 尤其是秋好这一套早就准备好的组合拳打下来,能回忆父皇、孝敬母后、稳重大气、爱慕皇帝、还爱好画画的buff被叠满了! 被养母推荐、容貌美丽、性情柔和、孝顺生母、还和自己爱好相投的梅壶女御就是女神啊! “嗯……啊,你说得对,我们一起画画。” 面对女神,大脑干烧的冷泉牢记淑子不能过夜的话,让女御好好休息,自己头也不回地同手同脚跑回清凉殿,露出衣袖的白皙的手指尖都微微泛红。 第84章 天热了,该让朱雀出家了 两位女御入宫后, 冷泉时代的后宫格局初步形成。 这两位女御身后都有有权有势的保护人,但平心而论,目前中纳言是争不过源氏这个在各种意义上开了挂的内大臣的。 天知道就连他亲爹太政大臣也偏爱源氏这个女婿,中纳言对偏心老爹和他的宝贝源氏十分不满, 天天嘀嘀咕咕。 他居然能理解当年弘徽殿皇太后的想法了。 这源氏, 怎么这么吸引老登? 他和信任的家臣门客不住抱怨:“让我兼任大将的职位有什么用?我的葳子又不受宠。” 是啊, 虽然还没有被允许圆房,但如今冷泉也懂得了情窦初开, 天天带着自己的画作和淑子的故事去梅壶找女御玩耍,和漂亮姐姐一起吟诗弹琴。 秋好被好母亲六条妃子教养得多才多艺,她弹得一手好七弦琴;而也有不少文艺细菌的冷泉从小就跟着乐师和精通乐器的女官一起习艺。 当下众多乐器中,男子以吹笛最为风雅, 冷泉在乐师的教导下从小练习,也是横笛娴熟。 两人经常欣赏完画作之后就在梅壶就着北面御川水上游的景色即兴谱曲, 然后琴笛相和。 如今梅壶除了女御的私人物品,还有不少冷泉留下的颜料和乐谱, 这里俨然成了他除了清凉殿的第二个家。 宫中侍女侍卫看在眼里, 纷纷议论:“等陛下再长大一些,这两人必是神仙佳侣。” 而就住在清凉殿东面, 每天看着冷泉几过弘徽殿而不入的女御藤原葳子听着西北边不时传来的美妙音乐,只觉得魔音入耳。 好烦! 她给父亲写信,可是已经被朝廷安抚、补偿升职的中纳言一时间也是无可奈何: 在淑子那个尚侍的监督下,他根本不敢开口让冷泉和自己女儿玩! 总不能自己晚上爬墙进宫、当个采花贼,把冷泉这个大活人绑住运到弘徽殿吧! 然后呢?然后等着冷泉醒来继续和女儿吵架? 中纳言:好女儿,你别催了, 改改脾气吧,不然爹又想追求尚侍, 顺便做鸭了。 。 “人之初、性本善……”(注) 在淑子特地准备的小宫殿里,承香殿皇子正在跟着老师读书,这些都是淑子剔除了挑拨离间的老顽固留下的忠诚人马,而所有皇子学习的东西都是淑子想让他学习的。 “老师……”看见淑子进来,五岁多的承香殿皇子乖乖行礼问安,神色惶恐。 “好孩子。” 听着淑子的安抚,承香殿皇子稍稍安心,偷偷抬眼看尚侍的脸色。 淑子仔细检查了他的功课,随后与自己亲自挑选的皇子的乳母侍女聊天。 跟着淑子的小雨君今天戴了一个姐姐亲手制作的别致香囊,皇子的眼睛随着香囊的纹样一转一转的,之后又顺着看见了小雨君手上的信件,露出好奇的目光。 “这是我远游的妹妹写来的信件,大皇子知道怎么写信吗?可以给你的母亲和父皇写信。”淑子笑着说。 “可以吗?”有些畏惧淑子的大皇子一再确认。 “可以的,你母亲将你单独一人留在宫中实在是身不由己,她是爱你的。” “嗯,母亲养育我十分辛苦,我要好好写信。” 得到准许的大皇子想起淑子写的故事,乖乖在三页料纸上写自己对母亲的思念,还写了一首稚嫩的和歌,等待母亲答复。 在淑子的有意劝导下,实在想不起来父亲朱雀院的长相的孩子也很给面子,写了一封给父皇的信。 一同操作猛如虎,一看字数半页纸。 对比一下,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干脆学着之前那只三花猫猫去世的时候女官们给它落下几年爪印的样子,按了一个手印凑够了一页的篇幅。 感情不够,手印来凑。 然后一顺手擦刚刚被检查功课时流下的汗,在侍女们的笑声中把自己擦成了小花脸。 如果我也是尚侍这样的大人,是不是就会快乐一些呢? 他懵懵懂懂地想着。 。 别院,贼心不死的朱雀院看见淑子带来的信件,十分感动于这个自己没怎么照顾过的儿子的孝心。 “真是好孩子啊。”不明内情的别院侍女们也交口称赞。 ——这是自己的儿子,也是唯一的继承人,他一定要想办法将他推上宝座! 已经闲无可闲的朱雀顿生豪情。 只是眼前的尚侍和清凉殿的冷泉太过碍眼了。 秋好风华正茂,不能成为自己的妃子,却嫁给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头。 自己的儿子不能被亲生父亲教导,却成为了尚侍手中的另一个木偶。 手上早就没什么筹码的朱雀真的更改不了淑子的主意,也撼动不了淑子的地位。 第72章 早些年的右大臣余党也被淑子、源氏翁婿俩联手镇压了,朱雀已经是被拔了牙的本来就不怎么强健的老虎了。 还是偶尔带瞎眼debuff的老虎。 可是他仍然没有完全死心,仍然想着怎么才能死灰复燃。 他能与嫉妒过的父皇好宝源氏相谈甚欢、甚至如今亲近源氏,可是被淑子这个女流之辈压在头上,他是真的看不惯。 世风日下、牝鸡司晨! “尚侍春风得意,还专程来看我这失势之人,可真是不计前嫌、品行高尚啊。”朱雀挖苦。 “我自然是高风亮节,您不说我也有自知之明。”命其余侍女退下的淑子坦然。 “今日来看望您,也不过是想得到您的旨意罢了——我要让世人知道,亲自教导皇子不仅是前承香殿女御的希望,更是您的准许,今后我安排皇子的一切都是经过父母两人的允许。” “就算不下令,对我也没什么影响。可是皇子或者皇太子,可是天壤之别呢。” 贪心的可爱的淑子想要名正言顺,想自己的命令更加不受阻碍,想要为未来铺路。 现在皇子也逐渐长大了,如果不能为她所用,如果上面还有个亲生父亲,那就彻底丢掉。 叽叽歪歪的朱雀不完全妥协的话,她就能将皇子变为废棋。 宗室的皇子少这一个不少,都是桐壶老头儿的后代,她可问心无愧。 “我等了这么久,你说过会让他成为皇太子的!”朱雀被气得哆嗦。 “皇太子没问题啊,可是哪有皇太子的父亲是您这样的,明明已经退位了,还三五不时发出怨言,这可不好。”淑子气定神闲,学会了甩锅,反正当年朱雀也想给她甩锅。 “我自然言而有信,您也消停消停不好吗?” “子为王母为虏,戚夫人不就是祸从口出吗?”(注) 淑子拍拍手,小雨君将一沓子信件甩到了朱雀面前,那是他和一些门人的来往。 里面没什么家国大事——他已经没有挥斥方遒的力量了,满满是对淑子的怨恨。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阴盛阳衰,国之不祥。”(注) “尚侍藤原,阴夺神器,窃权幼帝,万世不容,天下大难!” 淑子将朱雀眼前这些他的亲笔信踩在脚下,俯视着这个始终渴盼权柄却盼而不得的上皇,问心无愧: “我玉质冰清、心如昭昭日月,今日所为,不负百姓、不愧万民,天地所证!” “看来还是红尘动了您的邪念,需要高僧祝祷,之后您以后可以考虑出家了。那些门人也早早离开尘世,去北山寺苦修了。” “在我手中,大皇子会成为国家栋梁的,您不必担心。” 淑子看着朱雀发红的似乎要迸发出无限怒火的浑浊眼睛,轻轻笑了。 在朱雀大怒起身、想要挥掌的时候抓住他悬在半空的手,用自己手中余下的信纸轻轻拍打这个昔日帝王的侧脸。 “识时务者为俊杰,上皇出家吧。”在映着阳光轻轻挥舞的白色闪烁中,淑子玩味。 “别逼我将两位公主一起带走,那就不好了。” 二公主的死活朱雀不在意,可是最疼爱的三公主是朱雀的肺管子心头肉。 那个可爱的、会撒娇的、继承藤壶女御的美貌的女孩,一定要是一个温顺依赖他的淑女,决不能被尚侍教导成狼子野心的可怕模样! 朱雀挣脱了从不间断鱼肉羊乳、坚持锻炼的淑子的手心,向后跌坐在御座上。 明明御座下面是显示他尊荣地位的台子,这一刻,朱雀却觉得,在台子上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可恶的、和曾经的母亲一样玩弄权术、兴风作浪的女人。 自己仿佛永远被藐视,就像台子下散落的信件一样,被她践踏在脚底。 “好,我出家,今后不干预任何事情,也不会和外界往来。你以后就是另外一个皇太子名正言顺的保护人了。” 良久,朱雀沙哑着嗓子。 “记住,是另一个皇太子。” “好啊,是皇太子。”淑子答应。 放一个名为“皇太子”靶子,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教养,在需要的时候试探朝臣,在天灾的时候平息流言、在自己可以掌控的时候推一把。 在不需要的时候也可以果断废掉、将他拉下去。 这可是皇太后教导她的呢。 . 从内室出来,淑子心情大好,在这座别院转了几圈。 夏天的湿热仿佛被精心打理的绿树和院墙隔绝,外面闷热的风到这里也自觉变得清爽,仿佛能让人亲眼看见微风中清透的翠色。 院中除了常见的侧柏松树外,还种着几颗果树,此时累累青果挂在枝头,吐露着旺盛蓬勃的生命力。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注) “真是个美妙的夏日啊,不知我明日午睡,会不会也梦见流莺。”(注) 淑子和小雨君打趣。 “姐姐等等我——”从果树下的灌木丛,突然冒出两个稚气可爱的女孩子。 后面还有跟着她们的大部队。 “原来是两位公主在玩耍啊。”淑子蹲下身,眼睛和孩子们的眼睛齐平,笑眯眯地打招呼。 清汤大老爷作证,她真的是真心实意地对孩子们笑,但是早就被父皇灌输“大灰狼”形象的淑子还是吓到了天真的三公主。 淑子:辣鸡朱雀,在小孩子面前胡言乱语、毁我清白! 在后面乳母侍女们的连声呼喊下,三公主好奇地躲在二公主的身后,姐姐的小身板根本装不下的藕白小胳膊还露在外面,只有小脑袋伸出来,黑亮的眼睛盯着“大灰狼”。 “公主快和乳母回去吧,女御殿下醒了,正在找您呢。” 之前的登华殿更衣也跑过来,细心安慰三公主,为她轻轻拂去了衣袖上沾染的草木屑,将她抱到了乳母的怀中。 待三公主贴着乳母的脖子不肯撒手、被前呼后拥离开后,更衣让自己的几个侍女待在一旁,揽着二公主一同面对站起来的淑子,向她俯身行礼。 这么多年,更衣为了自己和女儿能过得好,一向对上殷勤、对下客气,曾经面对典侍淑子,她都会主动让行,遑论如今手握大权的尚侍了。 “您太客气了。”淑子同样回礼。 “莫言竹马与青梅,我爱姊妹金兰契。”(注) “我只是看见两位公主姊妹友好、童趣可爱,想打个招呼,却不想吓到了小孩子,是我太不周到了。” 更衣忙不迭回话:“尚侍大人哪里的话,您也是一片慈心。” 啊……淑子反应了一下,的确,更衣比自己小了七八岁,却已经身为人母多年了,她说“慈心”,倒也没错。 “那您和公主保重,我这就告辞了。” “尚侍大人请留步!” ——淑子刚刚转身,就被更衣急切唤住。 她不敢高声呼喊,只怕被外人听见,轻轻地求着淑子到了隐蔽的树丛下。 “我的孩子不幸有了我这样的母亲,自幼不得宠爱,我时时刻刻担心她的未来,想教给她一些道理,但自己已经是家境落魄,自幼没怎么受过好教养。” “所以斗胆,不敢劳动尚侍,只想求一二女官闲时多教教这个孩子——她现在还在蹭妹妹的老师呢。” 更衣含泪乞求。 淑子轻轻叹了口气,这朱雀院真是偏心到家了。 不是找不到,身为金字塔尖的人什么资源得不到? 纯粹是懒得费心,甚至连张口说一句的事情都不愿意。 还是藤壶女御看着跟着自己女儿蹭课的二公主感觉没有公主的排场,再加上这些年更衣对她的殷勤侍奉,提醒过朱雀院。 可随着藤壶女御的生病,答应得好好的朱雀院完全忘记了,只有更衣一个人微言轻的母亲处处寻找机会。 她不知道什么是最合适的,只是看在淑子的带动下,宫中和贵族人人都以有才艺为傲,内里的女官也三五不时举行风雅的诗会,就认定这是最好的。 别人都有的东西,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也能得到。 “去吧公主,还记得之前母亲和你说过的话吗?”更衣轻轻推着二公主。 二公主看了看母亲,将目光转向淑子,坚定地迈步向前。 “请老师赐教。” 二公主俯身,双手递上了一块玉佩——那是朱雀一次心情好顺手赐下的、却是她最珍贵的宝物。 第85章 中纳言阿头:源氏伪君子! “听说你准备教导二公主?”花散里有些好奇。 毕竟淑子现在还承担着冷泉和大皇子的洗脑(划掉)教学任务呢, 实在不好扔下原来的学生不管去做上门家教。 “算也不算,既然更衣那么有诚意,我就让其他女官去教导公主,不过是挂着我的名号罢了。” “现在她们找了个别院的屋子教课, 有时候运子那个小姑娘也去读书。横竖朱雀院都要出家了, 他也懒得管这些。” 第73章 淑子一边整理手上的医药册子一边和花散里闲聊。 最近药司出来了一个新闻:一地方医师上山挖出了百年老参, 本想卖出去补贴家用、为适龄的女儿置办些家产,却被当地无赖乡绅夺走。 那乡绅对着老参一通“强取豪夺”后, 将反抗的医师打成重伤,任那个奄奄一息的老人在野外断了气。 而被父亲起名“兰君”的女孩,咬咬牙,为父亲收尸后迅速收拢了家中的医书, 和那本被翻烂的《缇萦救父》话本子一起,带着几个老仆踏上了进京伸冤的路。 这姑娘也真是个聪明的, 扮作男装一路日夜兼程低调进京后,就趁着守卫不严的时候停在贵人云集的街道, 观察他们的脸色, 猜测谁是可以帮助自己的人。 正巧遇见了出宫和皇商谈进贡药材的品质的小路掌侍。 兰君大胆地来到这个一脸严肃却会叮嘱年长的皇商老人前面雨过路滑、慢慢走路的尊贵女官面前,向她伸冤。 本来小路掌侍想着, 帮这个勇敢的姑娘和官府打好招呼,让认识的正直官员为她做主,却被这姑娘在医学上的见解打动了心思。 见猎心喜的小路问好兰君的意愿,待核实她所言非虚,便将她带到内里,经过商议, 淑子拍板定下了她的去留。 于是兰君成了药司的藏人,有了一份稳定的差事。 她的老仆也被内里安顿下来。 兰君果然是家学渊博又天资聪颖, 一进药司就将里面的药材按照过世的父亲总结的法子分门别类整理得更清楚,并将里面不合适的药材指出,加以替换。 于是乎,药司上上下下都被调动起来重新整理登记,全内里的女官们也都出手帮忙分担,包括淑子。 “我见过她,确实是个有才能的人,听说她的父亲也很开明,本来也打算让她继承医馆,只可惜世事无常。” “如今,也算是缘分让她来到内里,希望咱们这里也出来个好女医啊。”淑子放好整理好的册子。 “至于之前说的,选举合适的女孩入宫,咱们要商议个章程。” . 对于淑子的这个提议,源氏之前也有过了解,况且他现在开心地当着甩手掌柜,不会轻易反对淑子。 他不理解为什么淑子要这样做,不过也不在意。 这家伙甚至对“首次、创新”这些词语很有兴趣,还有些蠢蠢欲动:“你们有了新的谋划,我也想开辟个新的习俗,这样后人一提起来,就知道是我开创的了。” 他兴致勃勃。 淑子:其实你的那张脸,就是你青史留名最大的资本。 源氏回了二条院,一边当监工设计新宅子,大搞基建——就是他和秋好打过招呼的,在六条院旧址上大修的庄园。 一边继续在那个被他蹭得格外光滑的栏杆上对月苦想:是什么样的创举足够优雅又能传承呢? 这些事情他并没有和紫姬细说。 好巧不巧,他对月沉思的方向刚好是嵯峨一带。 紫姬当然以为这个习惯遮遮掩掩的男人在思念嵯峨大堰河那边的明石姬,很是不开心,有时候一个人生闷气,或者干脆不理源氏,跑去隔壁尚侍府找循子夫人闲话,排解苦闷。 护着她长大的她的乳母少纳言已经去世,如今少纳言亲戚家的孩子,一个叫中将军的伶俐女童作为乳母的遗泽被紫姬宠爱,跟着她走来走去。 有时紫姬会和循子夫人一起分享优子的信件,从小被压抑的愿望再次燃起星火。 “以后我也要出去走走,看看优子走过的世界,哪怕仅是我一个人,我也不怕。” 紫姬没有和任何人透露,暗暗下定了决心。 就在源氏上演这张嘴就是没用的铁嘴剧场的时候,冥思苦想的男人终于得到了灵感。 这还要感谢他的好基友兼对头,中纳言。 虽然没有成功为女做鸭(主要是淑子瞧不上),但为了大女儿,中纳言也没少想法子。 “陛下爱画成痴,父亲帮你找难得的画作,你性格稍微柔和点,找陛下一起赏玩,久而久之不就成了吗?” 为女儿想出这个投其所好的好主意的中纳言约见了一群画手大大,有些还是之前冷泉约过稿的,只求画作新颖,达到陛下的心趴上。 他在这里忙前忙后,源氏却在背后摘桃子。 这么好的想法,他可不能被落下! “你是说,想增设女御间的画合比赛,此后作为冷泉时代开创的先河,代代相传?”淑子难得对源氏的提议有些兴趣。(画合:绘画比赛;诗合:诗文比赛等等) 能让这个道貌岸然的小黄人想出丝毫不带暧昧的游戏,真是辛苦了呢。 (阴阳怪气) 不想承认灵感来自于大舅子的源氏将功劳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并让淑子给出建议。 他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 把正经事都丢给岳父和淑子的源氏有的是时间。 “都说书画相合,既然你要作画,那我就加个诗文比赛吧,让两位女御的女房参与其中,也可让女御作为领队,后宫感兴趣的女官侍女去两位队长那里报名,看看谁能得个魁首!”淑子接茬。 “只要得到大家的称赞,不论名次,各有赏赐。” 从这里开始试试水,之后自己再面向小官小吏家的女儿、甚至扩大到难得的民间女子招人,也算是有些先例。 “这个好啊!才艺涉猎多多是没有坏处的!”源氏难得对写折子有了热情,直接就着淑子的纸墨下笔,都忘记这是他避之不及的中国纸了。 源氏想要办比赛的消息也传到了因身体不适、在冷泉的恳求下回到内里休养的藤壶母后那里。 她回想起似乎已经是故梦的桐壶时代,那时候桐壶帝热衷音乐,经常让乐师弹奏,有时也会让亲近的女官等进行琴艺比拼。 感慨人生无常的母后回忆起桐壶帝,和淑子表示,她想要再加一琴艺比赛,纪念桐壶帝。 好的,在三伙人的添砖加瓦、各掺和一脚下,这已经不是绘画比拼了,是一个全面发展的文艺大会。 得知这一消息的积极好热闹的女官们,甚至侍女藏人们都兴奋起来: 之前各种文艺大会,都是她们做好各种布置的工作后眼巴巴看着外面的大师表演,这回难得自己能做主角了! 况且内里又没有外面冒犯自己的粗人,这是出头的大好时机,成败在此一举! 这些想要报名的女孩在下值之后纷纷跑到梅壶和弘徽殿,向两位女御的女房们询问向领队报名的人数,算计着自己要加入哪一队伍。 有些内向但有才华、也想让大家看看的女孩被推举着,羞怯地报了名。 还有实在内向的,也会为朋友们加油鼓气。 大家为了得到名次,在空闲的时候不断苦练琴画或者书法、认真读书,殿司的灯火一时间供不应求。 两位女御不仅四处招揽有才华的女官,也在亲自设计己方的队服,既要优雅美丽,又要与对方有所区别。 内里气氛火热,所有人都为这件盛事做足了准备。 . 宫外亦然。 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创意被偷走了的中纳言为了女儿能够获胜,下了血本收集珍贵的古画,用上好的料纸细细装订,用金箔碾碎、为画作铺上底纹。 之前联系的画师陆续也上交了他的专属定制,被放在珍贵的檀木箱子里,成批运入弘徽殿。 诗文也是如此。 中纳言还花了大价钱定制了珍贵的木材制琴,精通各种乐器的乐师被他成批送进内里,既教导女儿的女房们,也时刻乐师本人下场比赛。 他,中纳言,赌上了尊严! 相比之下,源氏倒是气定神闲。 记住他的人设:人淡如菊(装的)。 虽然也偷偷摸摸寻找了一批古画和名琴,狗狗祟祟地送进了梅壶,但源氏的外表一片淡然,似乎在对中纳言显示他的不慕名利、高洁出尘。 中纳言:yue 不过背后源氏在二条院每天准备自己的秘密武器,这回拉上了紫姬一起。 “当初我真的以为这辈子差点就流落乡野,不得再见天颜了,于是望着海边的巨浪,看着码头穿梭的渔夫,在那些阴雨连绵的时候,用粗陋的纸张画下了我的心境。” 抚摸着这些粗糙的画纸,源氏感慨。 时间轻轻流过,二条院的繁花似锦似乎覆盖了那些艰难的时刻,如今一片蒸蒸日上。侍女仆从每日骄傲接见着请求拜访的官员豪富、处理着鹅毛大雪一样纷扬的拜贴。似乎一直都是这么热闹。 只有当时真情绘画下的画作,在时光中将那段记忆留存。 “都说‘文章憎命达’,要我说也是‘命苦生文章’,若不是当时真的差点被冻死病死在那个茅草房里,我这辈子都画不出来这样的作品。” 源氏摩挲着这段画纸上的须磨往事。(注) 第74章 “只有经历了艰难困苦,我才能创作出这样感人肺腑的画作,福祸相依啊。” 回忆起当时二条院自己苦苦支撑的艰难、和内里淑子姐姐的隐忍筹谋,以及身边人的命悬一线报喜不报忧,心软的紫姬也伤感地留下眼泪,感叹那段此生难以忘怀的时光。 “再陪陪他吧,陪陪以后那个来自受苦受难的明石的孩子吧。”紫姬始终是个心软念旧的女孩。 同时,她心里对外面的海浪也更加好奇了。 “就将这些图画秘密送到梅壶女御的手里吧!”源氏决定。 “这可是我们压箱底的法宝。” 第86章 盛大的比赛,才华横溢的女子 在万种瞩目与期待下, 冷泉时代的内里才艺比拼正式拉开了帷幕。 坐西朝东的清凉殿被装饰一新,在殿内的南北两侧分别挂上了属于春夏的樱色和浅草色绸缎,用以区分比赛的双方,也就是两位女御带领的艺术家和宫里的女人。 织金绣花的地毯从西侧的主位蜿蜒下台阶, 在主座上放着三张金丝木靠背, 代表了当今陛下和他的两位母亲, 他们是今天比赛的品评人。 从主座看向门外,当初桐壶帝欣赏舞乐的舞台(也是北山高僧们的限定秀场)被女官们监督重新整修, 在朱雀时代有些破损未被重视的栏杆地板被重新刷漆,还绘制了精致的花纹,只等今日的乐师登场。 要是源氏内大臣愿意放下身段,再跳一曲, 那就更赚了! 有些年老的前辈讲起了十几年前源氏公子的美妙舞步,小姑娘们都很好奇。 曾经的头中将如今的中纳言:当年我也跳舞了啊!超级花哨的!你们都忘了我的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回旋了吗?(见《莺春》) 源氏内大臣和中纳言这两位女御的保护人分别坐在南北队伍的上首, 就像是等待孩子们考试的家长一样。 只不过家长和家长也是有区别的。 中纳言不断写小抄,给自己队伍里穿着刺绣蝴蝶的小褂的“考生们”传授经验, 焦虑之情就像是锅里的热油, 仅是稍微靠近都能感受到那份热切。 源氏则是一如既往地气定神闲,像是胸有成竹一样和身穿飞鸟小褂的女孩们谈天说地, 不断斩获她们闪着星星的崇拜目光。 如果不是一直在出冷汗以至于他不得不将双手掩藏在袖子里的话,就更好了呢。 吉时到了,在小藏人的唱名中,众人俯身迎接一马当先的陛下、并行的藤壶母后与尚侍,还有在两位母亲身侧的两位女御。 走在淑子身侧的弘徽殿女御一脸严肃,流程走完后就迅速回到了自己一方的前列。 她冷着脸和微笑的秋好点头致意, 随后紧张等待着比赛的开始。 这场大型文艺会是从藤壶母后提出的、为了纪念桐壶帝的乐合开始的。 书司的女官们有条不紊地取出了各种乐器,有些是这些年新制的, 有些还是桐壶帝当年遗留的琴筝——那时候他就坐在冷泉如今的位置上,笑呵呵地点评着各样曲目。 古琴、和琴、古筝、七弦琴、琵琶、横笛…… 随着冷泉的一声令下,比赛正式开始了。 在琴艺这里,两方报名的女孩们都拼劲全力,弹奏这些精心保养的乐器,只听得两方的参赛人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奏出了流水一样的琴音,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亢猛烈,真可谓是绕梁三日。 “白诗中的那句‘大珠小珠落玉盘’久有盛名,我却一直难以想象,今日算是见识到了。”(注) 冷泉兴奋地夸赞一位弘徽殿女御身边的琵琶弹得出神入化的女房,并给予了赏赐,中纳言喜笑颜开。 可是梅壶女御这边的女房同样技艺娴熟,如何比拼呢? 这之后就要看外援了。 两位女御的娘家人,也就是源氏和中纳言都从外面请来了乐师,他们早已在舞台上集合完毕,只等待贵人的召见。 乐师们是真正靠音乐吃饭的手艺人,无论从技巧还是经验上都让众人交口称赞。 虽然梅壶女御这边的乐师十分优秀,但当弘徽殿女御那边的一位乐师边弹奏古琴,边吟唱《催马乐》的时候,所有经历过桐壶时代的人们都知道,这一回合胜负已定。 “此殿尊荣,富贵双全。子孙繁昌,瓜瓞绵绵。添造华屋,三轩四轩。此殿尊荣,富贵双全……”(注) 随着乐师吟唱这首桐壶帝昔日最爱的曲子,受过他恩惠的女官内侍都留下了怀念的泪水,藤壶母后和冷泉泪水涟涟,想起这首桐壶帝几乎每周都要听的金曲陪伴了自己的青葱岁月的淑子也十分动容。 至于源氏呢? 遗传自老爹的、情深不能自抑的他,早哭趴下了。 说哭就哭,半点不卡顿的那种。 于是大打情怀牌的中纳言没有悬念地帮女儿赢得了这一回合的胜利。 弘徽殿女御女御向秋好微微扬起脖子,秋好岿然不动。 感情牌,她也有个重量级的呢。 随着乐合的结束,乐师退场,女官侍女们按照之前商定好的流程迅速撤下乐器,留下了御座前宽敞的空间,用来铺开案桌和料纸,进行画合比赛。 赤橙黄绿青蓝紫,水墨交映间,一幅幅美景被生动展现,往日有些不出众的侍女们,此时洋溢着被掩藏已久的光彩,用手中的画笔,画出了这个色彩斑斓的夏天。 “最是好景君须记,莫忘橙黄橘绿时。”(注) 看着一位女官呈上的似乎果实近在眼前的新颖写实画作,淑子赞叹。 与前一回合一样,两方人马依旧是不相上下,于是外援梅开二度。 这回到场的不是画师,而是两方大臣早就准备好的画作。这些珍贵的名家大作被装在散发檀木香气的珍贵盒子里,被两方的女童们细心捧进来。 两方都准备了当代名家大作和历朝历代的珍贵古画,似乎场面再一次胶着起来。 中纳言挑眉看向源氏,今日这样的场合下,中登中纳言再一次打扮得像个花孔雀,离得老远淑子都能看见他拿着古画向源氏炫耀的表情。 源氏依旧风轻云淡,拿出他几十年的装x本领,不疾不徐地从一个破旧藤箱里取出几幅看似装裱普通的画作。 没错,这个内心也有危机感的登子还专门准备了战损藤箱,用来赚同情分。 就在中纳言觉得源氏肯定是在作妖的时候,梅壶女御这边有人情世故点满的女房已经在源氏内大臣赞赏的、表示可以加鸡腿的眼光中含泪(故意大声)惊呼: “原来画上的是内大臣流放时的艰难岁月啊!” 听到这样的高喊,众人也不在意礼仪了,纷纷想鉴赏源氏的亲笔。 冷泉也走下御座,坐在源氏的身边,一幅一幅地从画中感受那曾经的艰难岁月。 当时的皇太后步步紧逼、母后被迫出家、姨母每天一日三遍地关心自己的衣食住行,这个父皇钦点的保护人也被流放受苦…… 看着冷泉微红的眼眶,和那一大一小相似的、含泪对视的美丽面容,中纳言恨恨闭眼: 输了! 辣鸡源氏,胜之不武! 至此,两方打成平手,只等最后的诗合定胜负。 “咱们这次玩个花样,双方当场作诗或者和歌,主题是描述夏天的各种植物吧。” 在冷泉的疑惑和期待下,淑子提议: “众位选手的作品仅标记序号,不标记姓名,除了收取料纸的巡视女官,没人知道这些诗作是谁写的,这样我们更加公平公正地排出名次,也看看谁是今天的魁首。” 这时候,学士们有文章比拼,也有效仿西国的“魁首”名号,但那都是男人们的故事,况且匿名评比确实是鲜有人用。 毕竟这是个拼祖宗和血统的地方啊。 “这个有意思,朕也想看看谁是今天的女魁首。”冷泉也有了好奇心,转过头,却看见藤壶母后在笑。 面对儿子的疑惑,母后难得开怀:“要说起魁首,当年咱们淑子的诗文可是被先帝大加赞赏,她才是第一个女魁首呢。”(见《莺春》)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淑子给了崇拜的冷泉一个小小的回应。(注) 姐就是个传说,不要太崇拜我。(有点油腻了哈哈) “我们还是看看今天的人才吧。” 淑子话落,诗合比赛开始,参加的女孩们在清凉殿中央各撑着小桌斟酌词句、奋笔疾书。 源氏和中纳言这两个帮不上忙的废物的企图在后面走来走去,还想利用上帝视角偷窥对方队伍的答卷,被淑子发话摁回去了。 “且看今日殿上人,只君双腿矫且健。” “坐下吧你们。” 淑子毫不客气地讥讽。 这么多人,就你俩有腿能蹦哒是吧! 在两人后续安静如鸡蹲窝中,试卷被打乱编号,呈给了上首三人,由淑子作为评委进行总评定。 第75章 敢报名的女人大多经过良好的教养,淑子一页页细细端详,她们引经据典完全不输给外面的男人,有些作品的天然灵气甚至更胜一筹。 冷泉和藤壶母后也是不加吝啬赞赏这些诗文,有些诗文的主人脸上的笑都挡不住。 这是她们不因家世容貌或性格,纯粹因为才学被肯定的骄傲时刻。 阅卷完毕后,力求公平的淑子拿着一张标号为二十的纸张,对冷泉和藤壶母后叙述: “今日的女子比赛让我大开眼界,能敢于登上赛场,就已经是极大的勇敢了,遑论这些诗歌各有优秀之处。” “有的模仿唐人写荷花莲花、有些效仿古人歌颂紫薇茉莉,还有些独树一帜,写内里的夏柏,真是各有千秋,我看每个人都应该得到赞赏。” “不过这一首,我觉得该是今日之冠。” 淑子将这份二十号试卷递给冷泉。 之间上面用小楷汉字写着:“六月风吹麦浪长,滔滔麦浪尽成秧。海晏河清明主在,何须殷勤耕织忙。”(注) “好,好一个‘海晏河清明主在,何须殷勤耕织忙’!”冷泉也十分高兴,召见了这首诗的主人。 农人一年四季都要忙碌,但这样的话上位者确实喜欢,况且现在也算是繁荣。 之前梅壶女御身旁一女房在伙伴们的欢呼声中从容上前拜见。 行礼之后,她沉静地跪坐在大殿中央,脊背直立。她的衣服上绣着代表梅壶女御一方的飞鸟,此时的她就真的像是飞鸟栖息的松树一样挺拔。 “你是哪家的女孩?”藤壶母后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原来她是早已逝世的丹后一带国守的后人,家道中落后被担心婚事难办的父母找准时机,送到了愿意教养女孩、能提供好名声的六条妃子那里生活。 因为本人确实是明理沉静,于是六条妃子征询了她的意见,将她留给了女儿作为女房培养,之后跟随梅壶女御入宫后受到秋好的倚重,被称为丹后弁。 “丹后弁,你有什么愿望吗?”冷泉笑着询问。 “小人没有什么愿望,能为女御分忧已经是难得的福气了,小人只希望陛下和女御琴瑟和鸣。” 在冷泉瞬间爆红的脸色中,这姑娘一本正经地回话。 “哈哈哈哈——”志得意满的源氏大笑,向失败的中纳言一方反挑眉。 “姑娘们,你们的才华我记住了,现在快发赏赐吧——”淑子贴心给冷泉送上挡住小白脸(划掉)尊严的扇子。 这场冷泉时代开创的文艺比赛,圆满结束。 . “我说不错吧?今后要不咱们每年来一次?”比赛结束后,源氏赖在淑子这里。 他还琢磨着怎么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呢。 “这次难得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日后怕是难以复现了啊。”淑子感叹。 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中纳言愿意和源氏金钱对轰,虽然嘟嘟囔囔地离开,但也算有输品了。 况且实在是奢靡。 也不能可着女御的娘家使劲薅羊毛啊! “不如这样,这样大型的活动可以每一任皇帝登基之后举办一次,平时的画合什么的就顺其自然。” “殿司和书司一定记载清楚,这是源氏内大臣想出来的法子。今日的盛况也被画下来了。” “说不定来日的赛画,就是取材自今日的场景获胜的呢?” 淑子三言两语哄好了源氏。 这种小事情,给他个甜枣也无所谓。 至于她自己的部分,今日的诗合开了个好头,之后她就可以进一步准备女官选拔的事情了。 “以后咱们就成了画中人了,也不知道还能否团圆?” 这调调,想也不想是来自于源氏。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啊。”(注) 淑子顺着源氏感慨完,事业脑子想到。 接下来,就是中秋大宴了。 第87章 宫宴后,四条夫人带娃访循子 这个时候, 中秋节被称为“十五夜”,内里会在结束祭祀之后,在御池上泛起龙舟,公卿贵人乘舟赴宴、饮酒赏月、采菊闻桂、诗文相会, 实在风雅。 在淑子的带动下, 今年的女官们加入了公卿和殿上人的队伍, 也开始诗歌相答。年龄官职小一些的女藏人们还身穿骑服,抛去长长衣裙的束缚, 扎起头发,在桂花树下欢快跑跳,时不时摇落一场清香花雨。 尚侍淑子如今作为主角,是逃不开这些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大宴会的。 虽然不喜欢和这些老登们见面, 但若是自己是主位,看着老登们花式讨好自己和身后的得力女官、听着他们不重复的彩虹屁, 淑子觉得,这种充满了人情世故的纷乱宴会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瞧瞧这一个个的, 谁说不会哄人了, 这不是挺会让人开心的吗? 看着满园移栽的金色桂花,源氏想起了他在嵯峨的被称为“桂院”的别墅, 以及住在别墅旁边的私宅、迟迟不肯与自己同住的明石姬,本来的好心情也消去了几分。 承香殿大皇子已经开始学习了,淑子说以后也会将他立为皇太子; 自己的小女儿却还没有搬到自己的身边,以后万一被人诟病可怎么办啊? 还有快搬到二条院和自己一起居住的儿子夕雾,到现在都找不着养母照顾,据说他和中纳言的女儿云居雁朝夕相处、情谊深厚, 日后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呢? 源氏突然理解了当年桐壶帝对自己的殷殷嘱咐了,只有自己有了儿女的时候, 才明白长辈们的担忧。 “子欲养而亲不待”啊,在喧喧嚷嚷中,源氏又双叒叕泪流满面。(注) 这个之前让皇太后恨得咬牙切齿的魅魔又引来了无数官员的怜惜。 淑子才不管他一人饮酒醉呢,在冷泉的孝敬和花散里橘典侍等好姐妹的陪伴下度过了这个让她通体舒泰的中秋大宴。 夜半,因节日而放开宵禁的平安京依旧灯火辉煌、车水马龙,朝臣们的牛车一辆辆驶出内里,他们准备回家继续和家人共度良宵。 在众多出宫方向的牛车中,仅一辆气派的牛车方向相反、缓缓入宫,周围的其他牛车都纷纷让行,车外的侍从护卫们也俯身行礼。 牛车里的正是不愿意参加世俗宴会,于是等众人散去后进宫和儿子过节的藤壶母后。 想到今年还多了个妥帖儿媳梅壶女御一起过节,母后很是期待。 虽然儿子有妈宝潜质,但藤壶母后没有丝毫的控制欲,也不是恶婆婆。 只要孩子有人陪伴,每天快乐健康,她就知足了。 这次她还清点库房,带来了早些年嫁妆中的珍贵宝物感谢梅壶女御。 至于小姑娘弘徽殿女御呢? 她提前感谢了藤壶母后的赏赐之后,请假回娘家过节了。 在中纳言的恨铁不成钢中,自觉输了比赛很没面子、而且也不是很想和冷泉大眼瞪小眼的十几岁小姑娘决定——回家,找妈! 面对这个妈宝女的出宫申请,旗鼓相当、更甚一筹的妈宝男冷泉想也不想就同意了,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用最快的速度送走了这个养母黑粉。(注) 在意思意思的告别中,弘徽殿女御面无表情:“谢主上,我会尽快回来侍奉的。”才怪。 冷泉皮笑肉不笑:“啊,陪伴母亲是孝顺啊,你也不用着急。”没人想你。 嗯,只要不见面,就不会吵架,就算是关系缓和,怎么不是温柔体贴呢? 女御回家后这样解释,逻辑满分。 被好大女怼得哑口无言的中纳言气了个倒仰。 舍不得苛责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女儿,看着她和夫人亲亲热热的中纳言终于想起了在太政大臣那里养大的,据说容貌很可爱的另一个女儿云居雁,盘算着要不将她送进宫帮帮葳子算了。 每天不满于父亲偏心源氏的中纳言又何尝不是十分偏心呢? 论出身和年纪,云居雁作为妹妹,和葳子年龄相差无几,生母也算是有名有姓,当然可以入宫为妃。 但在这种中纳言为了自己的利益、同时也是真心实意觉得当妃子是最好前程的事情上,他只希望被从小看重的葳子出人头地,却从来没考虑过其他女儿,更是多年都没想过好好端详过被他仍在父母家的云居雁的样子、了解她的喜好。 “这回吸取经验,先让她背好尚侍的彩虹屁,到时候不愁和陛下没有共同话题。” “要是这孩子乖一点,还能帮自己给尚侍偷偷送情书,不就更完美了吗?” 中纳言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有模有样,准备去找找被重新在记忆中翻出来的云居雁联系感情,挥洒他薛定谔的父爱。 此时此刻,不知道中纳言又想给儿子塞人的藤壶母后在进宫的路上又见到了那个晦气哥哥。 亲王年纪也不小了,听闻尚侍准备让他退休养老,将他的兵式部卿职位交给一直很安分识趣的桐壶帝的帅皇子,也就是源氏的弟弟,他愁得头发大把大把掉。 第76章 看着不像是美貌依旧的藤壶母后的哥哥,像爹。 母后不想理会他,只吩咐侍卫继续行驶。 “听说他想让二女儿进宫的事情一直被源氏内大臣卡着,如今大女儿婚姻也不顺利,这是头疼了吧?听说王妃还在家中口出狂言,辱骂诅咒那位紫夫人呢。”王女官和藤壶母后耳语。 曾经身边的老人都一个一个离世了,如今只有这个王女官和在三条院养老的大宰相能和她这样亲近闲话了。(大宰相见《魂归》) 因此,实在是不舍得旧时光,纠结了许久的藤壶母后警告后,最终原谅了这个和源氏串通、背叛过自己的女官。 在念旧心软这件事情上,她和紫姬这对姑侄一脉相承。 对趋炎附势的亲王已经没多少手足之情的母后很快将这些事抛到一边,期待着和儿子儿媳的见面。 . 淑子安抚好冷泉、交代好值守女官后,也带着花散里和小雨君等回到了尚侍府,在循子夫人为她留下的灯火中卸下疲惫、安然入睡。 次日,依旧保留着年少时放假睡到日上三竿的优良习惯的淑子懒懒起身,穿上了年长的小宰相和近君亲手制成的新衣:是棠棣色的衣褂,配上金线刺绣的朵朵飘落金桂,十分应景。 “难得的节日,咱们就喜庆一把吧。” 姐姐们年纪大了,嫌弃灰发不好看于是用铁锈汁将灰发染黑维持体面。她们挤开小侍女们,笑着帮淑子梳头发,就像是近二十年前、在仅有几个人的后凉殿淑子寝室一样。 等淑子出了房门的时候,一个蹲守已久的小萝卜头就撞进了淑子怀里。 “大姑母好,祖母给您带来了新做的点心,咱们一起去吧。” “一会如果您吃不下,可以多给我点,母亲都不让我吃。” 可可爱爱、说话漏风的小女孩向淑子笑,露出了两颗豁牙。 这是淑子的一个小侄女。 原来今日,四条夫人带着一大帮后辈,在循子夫人的期待下拜访尚侍府了。 这年,在淑子的提拔下,听话乖巧的弟弟们都得到了晋升,如今大弟弟已经是中纳言了,两个小弟弟分别任左京大夫和右京大夫。 这个官职是不是有些耳熟? 曾经的左京大夫、中纳言,如今的藤原大纳言每天对着两位夫人花式忏悔,但是无人动容,这个老帮菜还会被侍卫赶走。 他试图再搞一把离婚,但后来的夫人,也就是皇太后娘家的侄女不允许自己晚景凄凉,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弘徽殿皇太后还没去世呢,藤原爹也不敢冒风险。 “他还是大纳言,咱们已经够意思了。”循子夫人评价,四条夫人点头。 说回来,这几个早年唇红齿白的鲜嫩弟弟如今也年过而立,虽然不像是源氏那个紫式部大大亲自开挂的一样逆天,但容貌身材也是依旧能打。 只要不张嘴,就是翩翩公子; 张了嘴,就是古风小生。 好在看在淑子的面子上,即使感觉不对,也没有人敢当面指出:“你这‘小生快哉、朝堂悠悠’听起来怪怪的。” 反而闭眼睛拍马屁:“中纳言真性情啊。” 三个傻乖弟弟在四条夫人的严格教育下没有搞那些花前月下、瓜田李下的事情,和各自的妻子们恩爱有加,这些年给淑子生了不少侄子侄女,热热闹闹。 大弟妹也是皇太后的远房亲戚,但是一向聪明有礼,当年娘家得势的时候她没有张扬欺压四条夫人,如今娘家失势之后,尝遍人情冷暖的四条夫人也很看重她,如今大部分时间都在大儿媳这里生活。 有了这些优秀的母亲,小一辈的孩子们都被教养得很好。 老天真是个好编剧,就喜欢干这种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的故事。 当年藤原爹的“美丽女儿聪明儿子”计划以大失败告终,在他心里,五个孩子没一个合格的。(见《藤原》) 如今大家顺其自然,弟弟们下一代中,有几个小孩子真的实现了父亲的美貌和母亲的聪明的中和。 其中的最大基因彩票的获得者,是大弟弟家的长子和三弟弟家的长女。 也就是现在正在给祖母们、姑母、姑母的朋友、母亲、婶母一大票长辈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的,乳名叫金之介的温和有礼少年。 和刚刚那个一直在门外等淑子起身、向淑子讨要点心的,即使在换牙期也玉雪可爱的,大名叫芽生的聪明伶俐小姑娘。 当初小姑娘出生的时候,家中的柳树正发着新芽,青翠可爱、生意盎然,于是就定下了这个乳名。长大后的小姑娘也十分喜欢这个名字,所以就顺势留着当了大名。 “即使这么大了,也还是我的孩子,我想着她平日辛苦,就没有告诉她有客,也没叫醒淑子,真是失礼了。”循子笑着和四条夫人打招呼。 “哪里,咱们家都是好孩子,况且之前我也没告诉淑子要来拜访,是我们唐突才对。” 同样穿着新衣、年轻时候品味不俗的四条夫人被淑子衣服上精巧的图案吸引了,一边给淑子送上亲手做的豆糕,一边和年轻女孩们聊天。 在殿内的欢声笑语、庭院的小孩玩闹中,循子夫人说起了远游的优子。 “她看见了春天的桃林、秋天的枫树,看见了只在书中描绘的难波津和冬眠花,现在正往筑紫行进,想要看看那里的湖泊和温泉,真是闲不下来。”(注) 她更加宠溺地笑着,说起这个不安分的孩子,眼底满是慈爱。 “她还说,认识了个年轻的公子,正在同行远游呢。” 这个中秋,人月团圆。 第88章 新的手册,旧的算盘 十五夜过去, 大家继续过着充实的小日子。 淑子和花散里她们发行了新修订的生产手册,补充了女子生产年龄过小和身体不足的漏洞,呼吁大家将女儿多留些时间。 而且胎儿体弱不一定是母亲的原因,多在另一人身上看看病(指指点点)。 在这个时代可谓是大逆不道了。 如果是刚穿越, 或者是在晚期的朱雀时代之前, 淑子是万万不敢发行的, 那时候她人微言轻,还经常夹着尾巴做人呢。 但是现在, 淑子无所畏惧! 很快,补充后的生产手册被大量发行。对于新补充的部分,有人深以为然,有人不屑一顾。 各大医馆的男科倒是在众多男子的面红耳赤中开展得如火如荼。 “你这身体不行, 别祸害妻子了,你们离婚让她换个人嫁吧, 这样她还能正常当母亲。”面对被妻子押送过来的丈夫,老大夫诊脉后神神道道、念念有词。 这是天生的虚啊, 怎么这时候才来看病, 之前可怜的妻子没少背锅吧? 丈夫脸色铁青,试图让老医生赶紧闭嘴。而在他身旁因为无孕被嘲讽欺负多年的妻子止不住地流泪。 “离婚!我倒要让你们家看看, 谁才是那个真正不生蛋的鸡!”常年苦药一碗一碗灌、被左邻右舍议论嫌弃的女人哭完后,恶狠狠甩袖离开。 另外一家排队的看前面这对夫妻骂骂咧咧地从帘子里出来,立刻点头哈腰跑过去。 “两位大夫,我们不识字,就是听说孩子不能太早成婚,才攒钱过来想着给女儿看看。尚侍大人是怎么说的啊?” “男女过早生育都不是好事。”老大夫对面坐着的资深稳婆看了看这家小女孩的骨架。 “遇到合适的男孩你们家想早订婚也行, 就是我看这姑娘的身子,至少订下来留两年再结婚吧, 腰长到这么宽再说。” 怕这家人不懂,稳婆比划了一个宽度,让孩子母亲画在手臂的位置上,回家专门找绳子计量。 平安京内,有人感恩戴德,有人骂骂咧咧。 但是没人敢说一句不好。 谁不知道尚侍权势赫赫?指不定和你一起抱怨她的同事邻居,回头就向那群女官打小报告,搞一出友人祭天,法力无边,用你的官职给他自己的前途贴金。 尚侍身边的那些藤原家和橘家的女孩,哪个是好惹的? 就连那个不会说漂亮话的小路掌侍,曾经帮忙熬药救灾,也被不少百姓认识感谢。 骂她的话都有可能被那些平民半夜泼米田共:d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曾经因为蛐蛐藤壶母后的份例不应超过十年前的上皇桐壶院而被淑子免职一条龙的白发老头在家中哭嚎,引来了妻子儿女的不满。 “父亲你再这样我就上报,反正您也没用了,说不定我举报有功还能升职加薪、穿回红袍呢。” 这家的“孝顺”儿子受到“友人祭天”的启发,也准备上演一出“老爹祭天”。 蠢蠢欲动,时刻准备大义灭亲。 糟老头子闭嘴了。 宫变那天淑子手中刀锋低落的鲜血就在他的脚边汇聚,他可不想让自己也成为刀下亡魂。 第77章 “还是之前的女官好,安安分分的,明明安分守己才是女子之道啊。”老头满腹牢骚,却不敢发出一言。 生怕这就是遗言了。 . 之前的女官代表,早就光荣退休的源典侍一点都不安分。 她仗着资历老,每天在内里招猫逗狗,时不时专门跑到温明殿喝茶,就是为了享受别人工作我独闲的快感。 招来骂声一片。 “我的老姐姐啊,您就别刺激我们了,我都要不平衡了。” 曾经也是摸鱼大王的橘掌侍,如今不光管理书司,还兼职朱雀院二公主的家教,每天忙着处理工作、保管乐器、备课、送女儿和二公主一起学习的她也是一个合格的牛马了。 虽然和姐妹们工作很开心,但是也不能看得惯源典侍这嘚瑟的样子呢。 其他女官没大没小,也打趣源典侍,求求她收了神通吧。 最后连脾气最好的花散里都看不下去了,可见源典侍这个样子多么招人嫉妒。 “你们以为我愿意在这里看着一成不变的单调景色吗?” “年岁频相似,忘我乐趣多。” “我要去桃园亲王家和槿姬小姐那里做客了,看看他们家那个壮观的大宅子,还能去后山摘果子,真惬意啊。” 源典侍又拉了一大波仇恨,在小侍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还不忘摇扇子,甩着新衣的袖子,施施然离开了。 正巧经过旁观的淑子:其实典侍完全不用折腾去桃园亲王那里摘果子,这时候温明殿全是柠檬树呢。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 . 正月快到了,忙着处理官员述职的淑子和又长了一岁的冷泉细细说明了她对承香殿皇子的安排。 “我们可以将他立为皇太子,作为你的孩子继位前的过度。你要是想一直当皇帝就别退位,我会帮着你,就像当了三十余年皇帝的你父皇一样。” “要是你想享受清闲,我们就可以把他推上去,只要我们不放权,他也只是个光杆司令。毕竟朱雀院现在已经出家,他手上是真的没人了。” “中间有什么天灾人祸,也可以顺势推到皇太子的身上,这还是当年他的祖母对你用过的法子,咱们也算活学活用。” 淑子对冷泉说明了她的安排。 这种事情上,她不希望两人出现任何嫌隙。 “好啊姨母,反正等我有了继承人,皇位就是我的孩子的了是不是?”冷泉定定看着淑子。 “当然,皇位理所应当是咱们家的孩子的。”在仅有两人的内室,淑子无比肯定。 冷泉放下心后,又有些小小不安:“听闻太政大臣身体不好,等他去世后,源氏内大臣只会步步高升。若是我有朝一日与内大臣起了冲突……” 淑子难得地拉着这个大孩子的手,靠近安抚:“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我对你付出的心血无人可及。做母亲的,不帮你帮谁呢?” “好。”冷泉也依赖着养母。 “我和母亲都相信您。” 步步高升?淑子轻哂。 这就要看他听不听话了呢。 . 正月刚过,还没等淑子写完立皇太子的折子,源典侍就撑着一把老骨头火急火燎地跑来找淑子。 看见她一跑三颠、把后面的小侍女都甩出八百里地、颇有当年追星风范的样子,淑子赶快跑过去扶着老姐姐,生怕她摔倒。 “怎么了?咱们先缓缓。”淑子扶着源典侍坐下,帮她顺气。 “你知不知道,桃园亲王准备闹事情了?”源典侍迫不及待。 啊???!!!! 第89章 不是女王或内亲王,是亲王槿姬 “你知不知道, 桃园亲王准备闹事情了?”源典侍来不及休息,连淑子递给她的茶水都没喝一口,哑着嗓子、涨红着脸,迫不及待地准备和淑子一吐为快。 啊? 自从当初那场宫变之后, 桃园亲王借给自己的人手就借着槿姬提前归来的事情被自己扣下了一大部分, 他还有什么资本闹事呢? 正在研究政治动向的淑子被源典侍接下来的话缓和了心神。 “他准备学着外国, 大搞那叫什么……选秀,按照家世容貌身材才学品德综合比较, 专门开宴会给槿姬小姐挑夫婿!” ——就这啊,淑子虚惊一场,她还以为亲王要用手里那几个家丁造反呢。 自己吓自己。 这时候内里还没有正经的选秀这个概念,全是关系户内推。这么一看, 亲王还挺有创意。 “这也没什么啊?槿姬美貌博学又正直善良,如果一定要挑的话, 确实要挑个好男儿;再说了,槿姬看不到中意的也就不成婚就是了, 亲王也不会逼她。” “我还怕选出来的男人配不上她呢。” “您怎么这么激动啊, 来扇扇风。”淑子玩笑打扇子。 “哎哟——我可担不起尚侍侍奉。”源典侍撇了撇嘴。老姐姐这么多年说话就是这个调调,改不过来了。 “我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人吗?”她一把抢过淑子的扇子, 一边絮絮叨叨淑子的扇子不是今年流行的金箔绘画,一边继续分享情报。 “亲王要给槿姬挑,最少三个,没有上限!” “据说人品下限是你大弟弟、才学下限是橘典侍、容貌下限是中纳言!” “反正他有钱!” 啊这……有点难。 不愧是他。 淑子想到这话传出去中纳言一定会跳脚说“我怎么就是下限”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 “别的亲王家的儿子娶了很多妻子,桃园亲王爱女如命, 为女儿娶很多赘婿,也算是合理吧。就是多方面的人才可真不好找啊。” “谁说不是呢。他生怕槿姬受委屈呢, 居然还能这么搞,真是不怕被人议论啊。”源典侍嘟囔着。 “等着,我先回去,再有新消息我第一时间和你说。” 源典侍又风风火火离开了,扶着她的小侍女围着她跑,生怕老前辈摔跤。 . 正如淑子之前对槿姬的了解,她拒绝了这场桃园亲王赞助的平安京女婿101海选,拒绝为任何一位想要攀附亲王富贵的男子爆灯打call。 于是源典侍传来了亲王走投无路又不愿意勉强好大女的计划2.0。 ——受淑子启发,效仿小户人家,让女儿成为新家主。 “什么,桃园亲王您想要将前斋院封为正式的亲王,接替您的爵位?” 不用源典侍报消息,朝廷已经议论纷纷了。 有的臣子跳起来,想要反驳这个在紫宸殿大言不惭的桃园亲王,但听到上方尚侍淑子的轻咳,瞬间不敢继续尖叫,只能尴尬地坐下。 示意亲王,您说您说。 “陛下容禀,老臣这些年一片丹心、尽职尽责,独女槿姬当年被临时调走、成为斋院,即使应有的排场全无,也没有丝毫怨言,在贺茂认真祈福,周围的百姓都交口称赞。” “老臣为了女儿,还减免农户赋税、将家中的果山分给百姓,让无数人家有了生计,也算是为君分忧。” 这话不虚,冷泉示意亲王继续,朝臣们也认真听着。 “如今老臣已过了知天命的年岁,为了清除前皇太后余孽,这些年也身子大不如前,老臣一生无愧君主百姓,只担心唯一的孩子啊——” 亲王说着说着,老泪纵横,一些疼爱家中小辈的大臣们也感同身受,流下眼泪。 这舐犊之心,谁能不动容呢? “老臣离黄泉路越来越近了,只想女儿平安富贵,因此请陛下开恩,将老臣的爵位传给女儿,让女儿成为不被束缚的亲王。” “仅此一代,之后女儿若是有了丈夫或孩子,这爵位也不会传下去。” ——没影子的孙子算什么?亲王只想女儿平安。 只要爵位只能落在女儿的头上,不能转给其他人,为了这个名头,日后槿姬若是有了丈夫孩子,他们才不会生出歹心,只能高高捧着槿姬,求神拜佛希望她长命百岁。 老狐狸桃园亲王最是知道这些凤凰男的想法,干脆釜底抽薪,将所有好处都堆在独女的头上。 “话虽如此,将前斋院封为女王或认他为先帝养女封为内亲王也就是了,何必一定要亲王爵位呢?”有些反对的大臣在满耳哭声中也有些动摇。(注) 今日桃园亲王都这么卖惨了,还冠冕堂皇,要是自己反对,传出去名声一定不好听。 什么“铁石心肠”、“无情无义”,虽然这些臣子偷偷在心里用这些话骂尚侍,但是丝毫不愿意自己被别人偷偷骂。 ——呸! 谁不知道这些臣子的想法?桃园亲王冷笑。 谁要那个看似尊贵,但还是立不起来的、常常用来联姻的女王,要是想,槿姬依靠出身就是女王、靠功劳也不是不能请封内亲王,还需要自己在这里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第78章 万一顺着你们让槿姬成了内亲王,以后要是需要联姻或者为国牺牲,这些老狐狸是不是还要道德绑架? 而且成了内亲王之后,若是槿姬有了喜欢的人想要成婚,会不会被这群盯着自家财产眼睛都红了的宗室以“内亲王和公主下嫁后成为臣籍”为理由收回他这个老父亲辛苦多年给爱女攒的遗产? 都给我滚! 桃园亲王急红了眼睛。 他偏偏要让槿姬不局限于世道对内亲王的种种限制,让女儿继承自己的亲王爵位和田地财产,让她成为一个被追捧被奉承、可以大方显露在公卿贵人前的、被朝廷法度与男继承人等同维护的亲王! 桃园亲王嗤之以鼻,面上一片悲戚。 “老臣求陛下,求尚侍,让这孩子快活一点吧,她为百姓做出那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老臣愿意散出三成家产上缴国库,让女儿成为一个自由的孩子吧!” 转过头,他盯着之前反对的那些臣子,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个一个巡视:“谁要是误了我的爱女之心,我即使死了,也不会忘记你们的脸的!” “谁今天铁了心地反对我,我明天就去谁家大门口上吊!反正我这破身体也活不了几天了,不如化作厉鬼将你们一起带走!” (题外话:建议有这个想法的亲王可以拜六条妃子为师呢) 听着亲王越说越跑题的心动的淑子想起桃园亲王的山山水水,瞄了一眼对小钱钱也很是心动的冷泉,一锤定音。 “前斋院确实是功在社稷,亲王一片爱女之心也感人肺腑。” “为国祈福的事情不是没有先例,当年梅壶女御的母亲六条妃子和女儿一同前往伊势也是桐壶帝特别批准。依我看,人情不可置之不理,为前斋院封一亲王爵位也不是不能理解。” “三月吉日众多,不如我们选两个好日子,为皇太子册封、为我们的未来桃园亲王庆贺,陛下以为如何?” “言之有理。”冷泉点头。 父皇当年都开了一个先例,自己这里也不算什么,一个爵位而已罢了。 “众卿以为如何?” 臣子们面面相觑,识趣拜服:“谨遵玉旨。” 有些和右大臣交好的臣子终于等到了尚侍的松口,终于等到了皇太子册立的消息。 谁还管一个亲王的事情啊?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皇太子的事情确认好,槿姬小姐只要不把天捅破,他们才不会管呢。 在各有心思的应承中,冷泉时代,史书上第一位脱离了女王或内亲王身份的、继承了父亲的爵位家产和人脉的女性亲王,槿姬,登上了历史舞台。 没人知道,她会在十几年后,用这份父亲的遗产,和那个端坐在高台上胆大包天的尚侍一起做出什么大事。 第90章 放飞小短篇,开心就好 春光作序, 秋虫嘶鸣。阳光明媚,多云转晴。 在这美丽的夏夜,欢迎大家来到河原大舞台,参加第10086号平行时空第233号源氏物语世界第666届渣爹评选大赛!(注) 感谢支持本次比赛的乡亲们!感谢在河原院深耕多年的家魂们! 河原院的魂魄们:(欢呼)(尖叫)(扭曲)(蠕动)(阴暗爬行)(在大美魂夕颜旁边贴贴) 欢迎本次比赛主持人兼本届“母爱如山如海如诗如画”大赛冠军, 藤原循子女士! (欢呼)(鼓掌)(尖叫)(淑优拉横幅:我妈最棒!) 循子:“切实发展亲情, 杜绝不和谐家庭氛围, 打造幸福平安京!今日我们有幸相聚,共同见证渣父的形象!” (鼓掌)(鼓掌)(鼓掌)(期待)(嗤笑)(面无表情)(心虚)(试图逃走被抓) “首先, 感谢本次比赛的赞助商,“前世宿缘”黑锅店,本店专营各种尺寸、各种款式的黑锅,越看越有、常看常新, 欢迎大家按需选购!” (一排黑锅全场环绕漂浮展示) “如有意向成为本店供货商,请联系二条院资深推锅王源氏, 保证精准送达!” 源氏挥手耍帅。 家魂们嘘声一片。 源氏抱头鼠窜。 “请家魂们遵守观赛秩序,不得私自行凶!” “下面有请本次比赛裁判长:六条妃子, 暨母爱大赛亚军得主, 藤原贵子女士!” “她的魂魄无处不在,在被蛐蛐的时候定时刷新, 时时刻刻盯着所有人,切实做到随时随地监督,绝不容许舞弊!” (欢呼)(鼓掌)(尖叫)(崇拜)(羡慕)(恐惧)(秋好举着血牌位打call) “接下来有请本次比赛审核员藤原葵姬女士,她保持中立原则,平等瞧不起任何一位辣鸡,为比赛结果准确性保驾护航。” (鼓掌)(欢迎)(好奇)(左大臣流泪)(麻木) “裁判长和审核员请飘好, 这次不要抢位置!” “本次比赛采取积分制,规则是yu&$%eo*&yhionkl$%* “虽然规则如同某江积分一样复杂, 但简单来说,是每位参赛者的所有孩子作为评委,根据参赛者以往表现,从坏到好为参赛的各位爹打出负十分到正十分的评价分数。” “孩子们的自身品行和情感倾向会影响评分系数,我们的裁判长和审核员会进行综合判定。” “评选出的倒数第一名被认定为好,会得到一丢丢天道承认的功德;冠亚季军则是渣爹之王,奖励被扣阳寿,外加吐血三升。” (临危不乱)(战战兢兢)(表情凝重)(老神在在)(痛哭流涕) “记住,是所有孩子哦。” (有人更加垮脸) 比赛开始,孩子们大挥笔墨,激情评价亲爹养爹。 (裁判长和审核员井水不犯河水地飘) 时间到! 循子:“经过精密计算与核实,我们接下来宣布成绩!” “一号选手:某个不知名的藤原爹。” 一分:别丢人现眼了。 无效成绩:无(你的孩子品德良好)。 理由:大难临头弃崽飞的代表人物,甩手掌柜且利欲熏心,念在孩子小时候给过抚养费,最后孩子们的评分平均归一。 (嬉皮笑脸)(吹口哨)(有女鬼盯上了渣男磨刀霍霍) 藤原爹:求爷爷告奶奶后面还有重量级选手,别让自己上要了老命的领奖台。 “二号选手:见源流泪骨子里傲慢的左大臣。” 三分:谢谢你也算疼爱女儿吧,虽然路子奇怪,虽然女儿怨恨你更加疼爱女婿。 无效成绩:一个半(根据综合判定,长子头中将人品存疑,取消成绩判定)(视愈亲子的女婿源氏占了孩子人选,综合取消部分成绩判定) 左大臣:感谢我的女儿! (葵姬飘过,不想理) “三号选手:我的好父亲前筑前守。” 八分:你很爱女儿,虽然在孩子年幼时偶尔遗憾她不是儿子,但依旧很爱女儿,没想过多生孩子取代女儿的地位;难得的是,你给了她读书的权利,并让孙女因此受益。 无效成绩:无(你的孩子品德良好)。 前筑前守和旁边的前大纳言打了个招呼,骄傲地看着女儿主持。 “四号选手:祖宅差点被儿子败光的前大纳言。” 五分:你不守男德,搞出了私生女,但还算是个负责爹,对所有孩子都很疼爱,水端得还行,每个女儿也都分到了房产,虽然因为儿子关系差点没保住。 无效成绩:一(来自于某个赌狗儿子)。 也还行吧,大纳言看着拉着四条一起排排坐,孤立大姐姐的二女儿,对从小忽视的这个孩子有些愧疚。 “五号选手:全文下来也不知道姓名的头中将(后面一堆官职懒得念了)” 负六分:其他孩子们勉强评分中规中矩,大女儿弘徽殿女御懂得感恩,私生女近江君也给你点面子,但是实际长女玉鬘给了你大大大差评,次女云居雁也拒绝好评。审核员认为评分无误,综合下来,这你就偷着乐吧。 记住,是所有孩子! 无效成绩:一(你的好大儿柏木天怒人怨,绝对无效!)(其实你也是个无效成绩,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头中将:脏话e$^&*&)&% (由于扰乱秩序被飘来飘去的裁判长挂在旗杆上杀鸡儆猴) “五号选手:被皇太后怀疑鬼上身迷惑人心智的源氏。” 负六分:你的女儿明石女公子给了你不错的分数,你的养女秋好看在大方向上也没怎么为难你;但是某个不知名存在给了你负十分,经审核员判定,差评有效。 造了孽的你应该知道这个不知名的是谁吧?(你该庆幸另一个小世界被坑的养女玉鬘在此世界没有参与,不然分数更低。不过现在你已经垫底了呢嘻嘻。) 无效成绩:一(那个夕雾啊……都不想说) (葵姬飘过,当作看不见这对糟心父子,给负分成绩加了个认证章) 第79章 源氏“啊呀”一声,瘫坐在地上,虚弱流泪:都是前世宿缘的错。 身后立刻飘出一个黑锅,某家魂抢到了准备回去做油炸渣男。 “六号选手:某晦气哥哥晦气爹兵部卿亲王。” 一分:都是孩子,你可真是偏心啊。你偏心的孩子们给你的分数还不错,负分来自于哪个可爱的女儿你心里有数。 无效成绩:无(你的孩子品德良好)。 亲王数着手指头算排在自己前面的卧龙凤雏有几个。 “六号选手:“每天在梦里掌握大权的眼瞎(各种意义上)朱雀。” 一分:你也是个不省心的爹,全是面子情,包括被你驯养宠爱的三公主。 无效成绩:无(你的孩子品德良好)。 朱雀咆哮:我对孩子们不好吗! (嘘声一片)(嫌弃)(震惊)(感叹脸皮厚)(二公主不想看他)(三公主也捂脸) 朱雀无能狂怒:都是母后的错! 转而盯着柔弱的冠军之一源氏,看着他不能自理的样子,紧闭双眼。 (旗杆子上的显眼包阿头:别忘了我啊!) “七号选手:偏心偏到人尽皆知的桐壶帝。” 两分:由于某些人尽皆知的晦气儿子们,你的分数主要靠女儿累积起来,感谢你给女儿们留了不少钱吧。 无效成绩:别数了,就你这无效最多,给自己留点脸吧。 (指指点点) 桐壶帝一边羞愧叹息,一边找到他的好大儿源氏:“儿啊,这两分我想转给你。” (吹口哨———哔哔哔) 比赛暂停,裁判长表示在她的魂魄下绝对不允许作弊。 旗杆子和阿头喜提新朋友。 比赛在源氏的哭声和朱雀的扭曲嫉妒尖叫爆鸣中继续。 “八号选手:因为女儿出名的桃园亲王。” 九分:少给你一分是怕你骄傲,谁不想有你这个爹啊好亲王。 无效成绩:无(最后一位选手了,懒得说了,就一个槿姬没啥无效的)。 桃园亲王和王妃的魂魄一起笑眯眯。 经过激烈?的角逐之后,我们有情渣爹大会冠亚季军登上领奖台! (逃过一劫)(不情不愿)(试图逃跑被抓回)(从旗杆子上面被抓下来) “下面进行颁奖环节。有请本次大赛主办方10086号平行时空第233号源氏物语世界天道为一群冠亚季军们颁奖!” 啊,吐血三升后,他们的身体都更轻盈了呢。 裁判长六条妃子反应:冠军源氏选手奖品统计有误,绝对不是她公报私仇。 于是源氏喜提吐血四升的主角待遇。 本次比赛的倒数第一也有奖品,是一点芝麻粒一样大小的功德。 毕竟鸡蛋大小的大功德都用作母爱比赛的奖品了。 “有点抠。”新的亲王槿姬和母亲的魂魄小声哔哔。 亲王笑眯眯,把这一点扣扣搜搜的功德放进了女儿的额头。 不远处的裁判长依旧要给冠军追加奖励; 夕颜美魂的粉丝们又将某人挂上了旗杆; 桐壶帝围着好大儿哭泣; 朱雀在一旁盯着这对父子面无表情; 循子和老父亲叙旧,把自己得到的功德分给父亲和女儿们; 赞助商的锅在四处乱飞; ...... 比赛完美落幕。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91章 一桐壶三吃的淑子:死守秘密 “多谢您的仗义执言。” 开天辟地的、公卿和女官男女衙门全数列座出席的亲王册封仪式结束后, 槿姬找到淑子,再一次正式道谢。 “没事,里面也有我的私心。”淑子让她起身,安慰道。 “哦?是为了我们家的钱财还是别的呢, 促成了我这个女, 亲王?”槿姬也是个小狐狸, 只不过在一般人面前她不会这么活泼打趣。 “啊哈哈,你现在可别多想, 好好享受这难得的荣耀吧,我可是真羡慕你有桃园亲王这样的好父亲呢。” 是啊,这种和桐壶帝不相上下的有钱好爹,更难得的, 还是个女宝爹,谁不羡慕呢? 听到淑子的重音的槿姬但笑不语。 现在别多想, 以后是不是可以多想呢? 两人转移了这个话题,聊起了亲王的身体。 “在我远离京都的这些年, 父亲每日思念我, 如今白发丛生,看着苍老了二十岁一样。”槿姬皱眉摇头。 原来当年亲王和淑子说看不到槿姬安好, 他就吃不下睡不着真的不是夸张修辞啊。 “医师法师都说无力回天了,他就是怕我以后无依无靠,才不要面子地闹了一场,为我挣来了脸面。” 淑子听着也很难过,试图安慰槿姬。 “您别担心,在父亲生命的最后时候, 我会每天承欢膝下,以后他离开了, 我也要撑起亲王府的尊严,这样以后不论谁提起来,都会觉得他为我求得爵位没有错。” “我的姑母,也就是桐壶帝和父亲的妹妹五公主也搬过来和我们同住了,看见姑母,父亲也很开心,我们都希望他没有遗憾。” 槿姬再次向淑子一拜:“今后您有任何吩咐,我都会赴汤蹈火。” 槿姬离开后,帮忙处理皇太子和亲王两场册封大典的花散里和橘典侍姐妹和淑子聊起来亲王的身体,顺着顺着就说起了这些亲戚关系。 “五公主的姐姐三公主就是太政大臣的夫人吧,源氏内大臣的岳母?”橘典侍回忆。 “没错,就是她们姐妹,五公主一直没有结婚,之前皇太后也不待见,如今住到侄女那里,晚年也有依靠。”花散里补充。 “咦?我听新的相好说,太政大臣重病了?”幸子姑娘就算有了孩子,有时候也出去玩一下暧昧。 那本源典侍传授的恋爱三十六计她可是倒背如流。 “是啊。”淑子接话。“太政大臣病了,源氏内大臣和藤原中纳言都罢工了,那个叫夕雾的孩子也还在那边养着。” 三人集体罢工,如今一切事情都交给淑子过目了。 她进一步将这些事情分给花散里和橘典侍,这两个最有能力的姑娘,三个人每天忙碌。 “要我说,该找一些人才了,你们都累得不行。”忙着当家教的橘掌侍吐槽。 “说起来,二公主挺聪明的,我好好教她,以后说不定也能帮你们呢。” “哪有让尊贵的公主干活的?”橘典侍拍了一下这个口无禁忌的堂妹。 “嘻嘻,说不定呢?以前也没有尚侍坐在紫宸殿的啊。”对方嘻嘻哈哈。 “其实,我还听说,太政大臣的夫人三公主,对女官局颇有怨言。”花散里看着淑子的眼睛,语气中也有了怨气。 “对小辈慈爱又加,对我们倒是合格的大贵族呢,我们这些小门小户,哪里入得了他们的眼?” 曾经的太政大臣夫妻看不起淑子的生产手册,如今的老夫人听说了弘徽殿女御不如梅壶女御受宠的事情,也为这个大儿子最看中的女儿打抱不平。 “好了好了,不提那些,他们也动摇不了我们,看看我写的计划——” “如今内里随着皇太子的册封,很多地方都缺人手呢。” 早就得知这份怨言的淑子并不在意,一路走来,她受到的诟病还少吗? 怨恨她又如何?她无愧本心,老天护佑;她大权在握,万人奉承。 . 似乎是流年不利,今年老人们接连去世。 先是太政大臣、再是桃园亲王,这两个感天动地的好岳父和爱女如命的好父亲前后离开了人世。 源氏为太政大臣举办了盛大的葬礼,连明石姬和女公子都没时间探望了。 槿姬将父亲的身后事打点得毫无错漏,将他和早逝的母亲葬在了一处。 作为继承人,她穿着大礼服一样的丧服,在众人面前指挥调度,感谢大家对父王的吊唁。 “真是好姑娘啊,虽然有抛头露面之嫌,但行事有度,况且作为亲王来说也不是不能理解,不愧是之前的亲王要坚持给爵位的女孩子。”官员们回家后不住赞叹。 有些看着家中的女儿,更加重视了。 两场大葬礼办下来,平安京今年的春夏交际,似乎连蝉鸣都不见了,安静得可怕。 更要命的是,到了夏天,藤壶母后也病重了。 在冷泉的哭求和淑子的恳求下,母后搬回藤壶,所有的高僧名医都被请进来,为母后精心治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连欺辱殿下的那个皇太后都还活着,为什么殿下这么年轻的人却缠绵病榻?”老侍女们流泪难过。 今年母后才三十七岁,正是当下认为的女子“灾厄之年”,因此冷泉更加重视,不仅请大师们日夜诵经,自己也在佛前跪拜,每天直到深夜也不愿意离开。 每每这时候,秋好都安静地陪在冷泉身侧,和他一起诵经到天明,佛前的灯烛层层摆放,摇曳的灯影下,神佛注视着两人虔诚的身影。 第80章 淑子除了安排宫内的大小事情,就是去藤壶照顾母后,指挥医生们把脉开药,将最好的药材熬制的御汤药喂给母后。 “如今一切都好过了,您不要离开我们啊。”淑子流泪。 生死面前,众生皆是无力。 “我也舍不得你们,但似乎我听到了神明的召唤。”母后精神涣散。 “也许,它们想让我偿还罪孽了吧。”——这是她半辈子的心结。 罪孽,哪有什么罪孽,造孽的人还潇洒生活,被害者却念念不忘! “要报应的人也不是您!” 淑子目光灼灼,挥退左右,在藤壶母后的耳边低语:“您没有罪孽,那个您以为对不起的人也从来没有怪罪过您!” “先帝……”藤壶母后吃惊地睁大眼睛,似乎一时间声音都恢复了中气。 “没错,他曾经托梦给我,让我照顾好冷泉,也让您好好生活,不要让孩子失去母亲的关怀。” “过去的一切他都没有在意过,如今他即将去另外的世界修行,如果您因为愧疚于这件事情离开人世,反而是对他福德不利;只有您轻松度日,他才能安心修行、不受俗世牵绊。” 淑子半真半假编故事。 那条大鱼证实了淑子受到了桐壶帝的托梦和赏赐,可老头具体说了什么,还不是淑子张嘴瞎编? 何况她多贴心啊,让藤壶母后开心,老头也少受点罪、以后少还些债是不是? 淑子觉得桐壶帝应该反过来给她上香送功德。 (老头:倒反天罡!) 藤壶母后在淑子一再的保证下,从小声哭泣逐渐变成了大声哭嚎,这积攒了十四年的愧疚痛苦就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时时刻刻压得她不得安宁。 为了这份愧疚、为了不给冷泉增加罪孽,藤壶母后朝思夜想、烦忧苦闷了十几年。 她在丈夫去世后每日吃斋念佛,在儿子登基后也坚持苦修,将自己的美丽年华裹在灰棕色的尼姑袍子里,拒绝了所有的宴会,不敢穿绸衣、不敢戴金玉。 她就像是将巨石推上山巅的西西弗斯,每每与淑子或冷泉见面的时候,就是那块石头被暂时安置好的时刻,可是经过短暂的躲避后,负罪感再次袭来,她又陷入了将罪孽背负在身上的痛苦,日日夜夜,周而复始。(注) “没事了,没事了。” 在淑子的轻轻安慰下,藤壶母后服了汤药,沉沉睡去。 如水一般的月光洒下来,温柔地浸着岁月不败的容颜。她即使在睡梦中也常常紧蹙的眉梢,第一次舒展了。 . “如今母后病危,陛下劳累祈福。贫僧倒是有一言,不知该不该说?” 淑子安慰好母后,吩咐其他侍女照顾好她。想着刚才也算是将老领导的话胡乱瞎说,趁着如今内里灯火通明,就去佛堂给他添点香火,还刚好看见了正好离开为陛下取些汤水暖身的秋好。 今日淑子没有让人通报,安静地走进去理应只有冷泉一人的佛堂,谁知在佛前听到了这句话。 正对着冷泉的那人是一位年长的阿阇梨(得道高僧),早年很受桐壶帝的信任,当时也是内里的风光人物。只不过自从桐壶帝去世,他就离开内里,四处修行了。 这回给藤壶母后举行的祈福声势浩大,不少高僧都被召集,这位阿阇梨也一同进宫了。 此时他穿着金玉袈裟、眉毛雪白,身材细瘦,手持金铜法器,看着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对面的冷泉十分焦急,催促着这位大师,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取一切建议,只为让母后早日康复。 “之所以藤壶母后如今被病魔困扰,都是因为孽缘啊!”大师老神在在。 “话说……” “话说人和人的八字属相是相生相克的,如果流年不利、再加上缘分相克,就容易滋生祸患!” 淑子果断打断老和尚的故弄玄虚,在他的惊愕和冷泉的欣喜中直接进来。 也许这是个当年知情的漏网之鱼,不能再让他继续。 知道不该说,那就别说! 这么多人,就你有嘴是吧! “前段时间桐壶帝向我托梦的事情陛下也不是不知道。”缓过一口气,淑子再次开始编故事。 桐壶帝送的大鱼没有被淑子一鱼两吃,桐壶帝本人的名头却是被她一人两用,赢麻了。 “刚刚我照顾藤壶母后的时候,在汤药气息的弥漫中,居然又做了个神异的梦。” “挂念妻子的先帝从天国降临,告诉我如今母后病重,是因为源氏内大臣与她流年相克。” “先帝言明,今年源氏内大臣痛失岳父,流年不利,应在二条院安心祈福。等他虔诚向佛祖祈祷之后,不仅藤壶母后的身体会好转,内大臣的福泽也会更加深厚。” “先帝同样放心不下内大臣,再三嘱咐。” “先帝也十分思念陛下,但陛下如今每日拜佛,他舍不得您被魂体干扰影响功德,因而一再嘱咐我时时照顾好陛下,万望陛下康乐。” 加上洗脑冷泉,至此,淑子一先帝三吃。 冷泉被父皇感动得稀里哗啦,又欣喜于找到了母后的“病因”,在佛像前蜷缩成一团,哭成了个泪人。 趁此时机,淑子召来内侍,将那满身绫罗的大师堵嘴带走。 安抚好冷泉并拿到口谕,准备让源氏安分闭门的淑子走出佛堂后,那被五花大绑的高僧正怨恨地盯着她。 淑子命人将他带到一偏僻小屋,命人扯下来了堵住他什么都敢说的破嘴的破布,随后让侍从在外面恭候。 “你明明知道——”他红着眼睛,青筋毕露。 “知道什么?知道先帝托梦吗?”淑子冷冷俯视着他。 “知道陛下是——他的——血脉!” “陛下自然是先帝血脉,这还用得着你废话?”淑子说的可是大实话。 “你今日倒是长了张好嘴,但是这么会惹麻烦,你的徒弟都知道吗?他们的家人都会平安吗?” “你的亲戚朋友也都会安全吗?” 在老和尚的目眦尽裂又无能为力中,淑子拿到了这个封建小团体不少的把柄,戏谑地看着高僧: “都说您德高望重,我看也不过是名利蠹虫。” “你该庆幸,如今藤壶母后病重,我不想见血。” “以后你就在监狱旁边办法会,“自愿”为犯人诵经吧。” “陛下的一切,还轮不到你置喙。” 在老和尚“神佛降罪”的诅咒中,淑子毫不理会,大步向前。 如果金光闪闪的神佛不能将她送回思念的来处,那么也不要阻拦她的光辉的前路。 第92章 打就打了,你能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长久以来的愧疚减轻, 藤壶母后从急病中渐渐恢复,幸运地从鬼门关被拽了回来,却从此精神大不如前了。 为了她能够更好地休养身体,淑子和冷泉几次三番, 终于成功劝说母后回宫养病。 离宫十余年后, 母后再一次长住在了藤壶。 “紫藤花谢又花开, 犹觉今日难再来。” 被侍女们搀扶的藤壶母后在梅壶女御的陪伴下,看着即将落下的藤花感慨。 明明比自己名义上的养母淑子仅仅年长三四岁, 大病初愈的母后却十分虚弱,不能自由行走了。 秋好静静陪伴着温柔的母后。 . 每天给别人推锅,终于被淑子扔锅的源氏在二条院听闻“先帝”的指示,大哭一场后暂时没有进宫。 他没有想到这是“可靠”的淑子给他挖的坑, 也没想到冷泉对他隐隐的不满,在二条院大搞法会, 为太政大臣祈祷、为藤壶母后祈福。 “若是母后此番顺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不能度过灾厄之年, 也实在是前世宿缘、世事无常, 那时候我也会异常伤心的。” 将高僧们指挥得团团转的的源氏对管理家事的紫姬感慨。 不知不觉间,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的时候, 他已经渐渐消退了当初对藤壶母后求而不得的执念。 但也正是因为了解这种秘而不宣的、自己都知道见不得光的执念,如今十二岁,在长辈太政大臣去世前忙着提前加冠成年、如今搬到二条院的夕雾被他严防死守。 真是老登了解小登啊。 所以即使目前夕雾已经搬回了二条院,源氏也绝不让儿子单独去找紫姬请安,更不想让儿子窥见紫姬的美丽容颜。 “你在那里严防死守,以为我稀罕吗?”看不得源氏鬼鬼祟祟样子的紫姬反唇相讥。 过了二十四岁生日的紫姬在淑子的支持下, 不顾源氏的阻挠,与外界的联系越来越多。 从之前就打理的粥铺, 到之后源氏新开的布庄、到和循子以及四条夫人密切相交,到期待优子来自于天南海北的信,紫姬早就不甘心成为二条院这不能把全部真心交给自己的源氏的囚鸟了,更加不看源氏的脸色想出门就出门。 第81章 她留在这里,不过是还舍不得源氏这个在自己生命中占了最大比重的亲人。 可这亲人却常常让她失望。 回想起早年,淑子姐姐偷偷说过的“大逆不道”的话,紫姬有时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凉凉地看着为了新建六条院而兴奋、计划着让谁住在哪里的源氏。 脱去了早年自己对他崇拜的光环,他又比自己强到哪里呢? 本就是花容月貌、又琴书双绝的紫姬觉得自己对源氏的温柔是一盆从沸水降温的温水,正在被岁月和源氏本人慢慢变凉。 等到水化为冰时候,也许就是自己毫不犹豫离开的时候了吧。 紫姬神游,没有听见源氏的问话。 “你怎么又这样了?我和你说的都是为了你好。还是说你嫉妒明石姬因而拿我撒气?”源氏还是老一套。 “女子应该温柔、顺从、好好侍奉丈夫,你现在的心都野了,这样不好,以后别出门了吧?”他试图砍去在他看来本就不应该存在的、紫姬和外界沟通的桥梁。 “莫说我自觉没做错什么,若我真有有那十恶不赦的罪行,也是从您这里学来的!”紫姬回过神,撩起裙褂,起身离开。 今天真是个晦气日子。 正在院子里看花的紫姬听着不远处夕雾的两个侍从在他身边小声议论,深觉自己就不应该在二条院,应该去隔壁尚侍府散心。 听听这是什么话? “那位尚侍也太过嚣张了,当初老大臣(指太政大臣)本应呼风唤雨,可这风光被尚侍抢走了,大小官员听完了老大臣的意思后还要去后凉殿那边汇报,可真是欺人太甚!” “可不是吗?咱们老夫人都说了,女子该有的品德她是一点没有,当初她算是什么?那样的出身……” 紫姬觉得胸中的怒火马上就要喷涌而出,将这个美丽的花园灼烧殆尽,将目之所及全都变成断壁残垣,让残垣上的板砖压死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小儿。 姐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拯救了那么多的百姓,到他们的嘴里,就变成了出身不堪的卑微女子! 是不是只要是女子,即使奋斗数年、功勋卓著,也要被这些生来就自动获得男人身份的庸人审判! 是不是只要出身不高,在这样的大贵族眼中,就应该不争不抢、安心地做着被奴役的牛马! 姐姐被这些人瞧不起、自己也没少被太政大臣家背后谩骂吧?即使当年自己清清白白。 想起了当年的左大臣家对不过十岁的自己释放的“妖姬”流言羞辱,导致还是孩童时期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就被传播在大街小巷,成了贵族们的桃色谈资、直到这些年才逐渐消弭……新仇旧恨加起来的紫姬被气到全身哆嗦。 后面的侍女们也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夭寿啊。 “好了,别说了。”花丛后传来了夕雾的声音。 侍女们刚刚庆幸传闻中稳重大度、颇有君子之风的夕雾少爷还算懂事、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夕雾后面的话让她们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尚侍的确出身卑微,这样的女人外祖母也时常向我和云居雁抱怨,只希望表姐能够识大体,不要这样离经叛道。” “可若是表姐稍微大胆一点,像尚侍当年的“碧茶”名头一样,我也不用受着这相思之苦了吧。” 显然,这几人在完全没想到,本该在主殿和源氏主君一起祈福的紫夫人,会刷新在花园的假山后,正在越来越愤怒地听着这些私密的对话。 “说起来,听说那位紫夫人,也不知是何等绝色,只恨不能见上一面——” “啪!” 在夕雾真的不知道有人在附近,只敢和生死都系于己身的贴身小厮闲聊这些永远不会袒露人前的心里话的时候,他受到了暴击。 “是谁?”刚想斥责对方嚣张的夕雾终于见到了他好奇到恨不得趴在地板上顺着竹帘一角窥视的紫夫人。 明明是那样的美丽,冰雪为肌玉为骨,小色胚夕雾却没有任何多余的心思了。 “啪!” 另一个巴掌扇过来,夕雾已经被打傻了。 两个小侍从被以中将君为首的侍女团学着之前淑子那边的侍女前辈无所畏惧的样子团团围住,面对众多很有气场的侍女,他们涨红了脸,却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不敬家中长辈、不尊朝廷官员,这就是所谓的君子吗?”紫姬不顾礼仪,只恨不得撕烂这个男孩的嘴。 巴掌下落的时候,她好像想起了当年二条院,姐姐给夕雾爹的一巴掌。 “怎么,你不服气?”看着震惊到还没有道歉的夕雾,和只会动嘴喊着“怎么能打少爷”的侍从,紫姬冷笑。 “打你就打你了,还要挑日子吗?”(注) “你可以和主君说,最好将你们所有的话都原封不动地汇报,我倒要看看你们父子羞不羞愧!” “最好再向你亲爱的外祖母告状,说我这个妖姬是怎么搬弄是非、陷害贤良,让我们当面对质!再找一九岁孩子出来,我也想看看连走路都会被大礼服绊倒的孩子是怎么祸乱男人的心智的。” “是不是我当年就是那样的祸水,‘勾引’了主君,就像是你哄得你的外祖一家对你无所不应一样!” “中将君,我们走!” 紫姬不顾自己被泥土脏污的上衣,在侍女们的呼喊里昂首挺胸。 她用最恶毒的当年伤害自己的贞洁流言再次讽刺自己,同时也指向了夕雾等人的虚伪傲慢。 心中对依赖长大的主君源氏的怨恨不知不觉间加深。 她没错。 紫姬记得姐姐的宽慰。 至于可能会被记恨被冷落? 她才不怕。 第93章 这么多年,还有谁没变呢 “那天的事情就是这样, 看着他们猥琐的样子,我真是气不过,打就打了。”在淑子沐休的时候,紫姬跑到尚侍府, 和她闲聊。 “那个夕雾少爷, 可是一句话都不敢和他父亲说呢, 父子俩一样的遮遮掩掩,这样的人居然还是世人口中的‘君子’, 可见世道多么黑暗。” 思维敏捷的紫姬讥讽。 “之后等那位小女公子长大,可千万别这样。不过一般来说,还是女孩子更可爱些,她们不会这样戏谑地、轻飘飘地说出如此龌龊不堪的言语, 至少……不会。” “……可当年的老夫人又何尝不是说我是祸水的一员呢?” “明明她也有女儿,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羞辱我?是因为我的身份不够高贵吗?如果我是公主, 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世人也不敢这么说吧。” “说到底, 不过是我尊贵到满足了外人的臆测, 又不够尊贵到让他们迫于权势闭嘴,又恰好是个好拿捏的女人。” 淑子为紫姬端来她喜欢的点心, 两人望着庭院静坐。 “那个最危难的时候,我和姐姐依偎着看着二条院的大院子,心中只盼着一切安稳,等他回来我们好好生活。” “他刚刚回来时,我看着他骨头凸起的样子,听着他讲述须磨的大雪暴雨中的九死一生, 在庭院里屡次落泪,只想着如今苦尽甘来了……” “谁知时过境迁、人心易变, 现在看着这里的大院子,我却找不回那时候的心境了。”紫姬说着说着,小声哭了起来。 “姐姐,看着他汲汲营营的样子,我竟有些陌生……他还是我认识的公子吗?” 她像孩提时代寻求类似于母亲的安慰一样,一头扎进了淑子的怀里。 “就像你说的,人心易变,连我自己的性格都变了,我又怎么能确定他还是他呢?”淑子叹息。 源氏本来就毛病不少,如今寻花问柳少了,追名逐利多了,如今正因为立后的事情和中纳言僵持呢。 一个个嘴上高风亮节,实则追求名利,这也许就是他们这些“正人君子”的宿命吧(讽刺脸)。 “你想离开吗?我现在已经不是那时候的小女官了,你只要想,我都会帮你的。”淑子轻轻抚摸着紫姬柔顺黑亮的长发。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那是我所有美好回忆的地方、是我无比怀念的无忧童年、是我和逝去的相依为命的乳母的共同岁月啊——”紫姬的小声啜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不要说她矫情,看重感情的紫姬是真的割舍不下。 那是她十余年的情感寄托,是心软念旧的人难以离开的家园。 “慢慢会想通的,如今你才不过二十四岁,你还有大把的时光去学习去思考。春光那么明媚,你还会拥抱很多个春天。” 紫姬听着淑子的安慰,慢慢停止了哭泣,在她的怀里重重点头又轻轻摇头:“是啊,我还年轻,以后我会想通的,至少我不会让自己留遗憾。” “我可以依靠姐姐,但是我还是想自己试一试,我也想成长。不然我的一生又算是什么呢?” “被外祖母保护、被那个人提供衣食、又被奋斗后好不容易了力量的姐姐提供后盾。年老回忆起来,我就好像没做过什么,就好像没有一点进步,这样我也不甘心。” 第82章 “想来慢慢在‘祛魅’的我已经成长了吧,以后我也会更加成熟吧。”(注) 紫姬在淑子微微诧异又迅速收敛的目光中扬头挑眉,向淑子说起了这个划时代词汇。 她可是将这个词反复咀嚼很久了呢。 “我会继续学习书中圣人的道理,我会帮助明石姬抚养那个女公子,至少也让那个孩子不要有名声上的遗憾,也让我知道孩子的成长样子。” “之后,我也要走一走,见识优子眼中的山高海阔、鸟语花香。” 重新挂上笑脸后,紫姬也和淑子打趣:“听说优子找了个京外的公子,正和她一起游历呢?” 淑子笑笑:“我给她的那些护卫会保护好她的,她只要开心就好。” “据说也是藤原家的分支,常年在外驻守,是个斯文俊秀的小公子,今年才十八。” 啊,又是一个藤原家的小白脸啊,还是年下小奶狗呢。 淑子和紫姬忍不住吐槽,两人大笑。 “你也是,只要你觉得没有遗憾,我会全力支持你的。”笑过之后,淑子再次叮嘱紫姬。 “放心吧姐姐,好歹我也受过您的教育,我也想帮你做些事情,等我全了没有孩子的遗憾之后、等我完全放下对他的感情之后,我会走出来的。” 接着,紫姬又反过来叮嘱淑子: “已故的太政大臣家中那些侍女侍从向来嘴碎又傲慢,实在是可恶,可是仆人似主人,那边对姐姐似乎是有敌意。” “姐姐当心。” 看着这个认真担心自己的大女孩,淑子郑重点头:“放心。” 当初不喜欢又怎么样?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太政大臣还是与自己联合了。 就像之前监视朱雀院的信件一样,以后,时时监视大臣们动向的淑子也不会让他们掀起风浪。 包括被流放出心理阴影、需要保证自己富贵永存的源氏和已经颤颤巍巍的太政大臣夫人。 曾经源氏也是被桐壶帝宠爱得不求名利的人呢,如今也要自己琢磨、不能人淡如菊了吧? 淑子想到源氏计划完美的明石小女公子的未来,只是笑笑。 . 去年的两场大葬礼和藤壶母后病重冲淡了一切的喜悦,平安京百姓和官员都在虔诚祈祷,别再出幺蛾子了。 所幸今年,藤壶母后勉勉强强捞回来了半条命,在内里安静休养身体;朱雀别院的藤壶女御和她的姐姐一样,缠绵病榻但暂时稳定。其他大臣也没什么大灾大难。 只有朱雀时代承香殿女御的父亲、现在依旧每天在朝堂上打卡的右大臣,他又双叒叕被大儿子(髭黑)和大儿媳(紫姬的姐姐)的吵架动手气到头脑发晕之后,又顽强被吊在眼前的“皇太子的未来”拉回了人间。 “要不咱们今年增加点喜事,做些法会或者举办大宴会冲冲喜吧?” 听了阴阳寮的大师们的建议,同样又双叒叕和弘徽殿女御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吵翻天的冷泉被秋好安慰后,和淑子商议。 “陛下长大了,越来越圣明了,此话言之有理。”淑子先夸夸冷泉。 去年一切都是那么压抑沉闷,民间也不敢披红挂彩。今年由皇室开头宣布一切恢复如常也是好事。 “太政大臣去世,朝中需要有新的领头羊,姨母您看,源氏内大臣如何?”冷泉问着淑子的意见。 若姨母同意,那就是自己这边有辖制他的手段,自己也不过太过担心。 “他是你的兄长,又是梅壶女御的养父,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陛下别忘记了,弘徽殿女御的父亲正是已故太政大臣的儿子,已经在中纳言的位置上坐了很久了。” “之前虽然领了大将的官职,但到底差了一层,不如一并封赏吧。” “这样您也可以以这为理由,安抚被冷落的弘徽殿女御了。” 冷泉:言之有理! 淑子也拿起了其他亲近自己的官员名录,准备给手下加甜头。 目前,她和秋好的野心不能被其他人察觉,两个人只能留着明面上的关系。 在冷泉眼中,淑子必然是因为爱自己,而爱屋及乌喜欢被迫接手的名义上的养女梅壶女御。 秋好需要有源氏这个保护伞为她保驾护航,共同抵抗弘徽殿女御父亲那边对皇后之位的觊觎。 至于中纳言,一方面是为了安抚弘徽殿那边。毕竟冷泉大了,马上就可以圆房了,这时候更要稳定,不能让另一方背后的人狗急跳墙,出什么昏招。 另一方面,让一个渣渣大权独揽有什么意思? 淑子:玩的就是制衡! 她拨弄着天平的两端,审判着两坨份额的加加减减。 . 往年的京官升降都是在正月,但由于今年的情况特殊,直到出了太政大臣和桃园亲王的孝期,大臣们又忐忐忑忑地像是被胡萝卜吊住的驴一样被淑子来回遛了好几次,拖到夏天草木茂盛的时候,新官员们的任命才正式下达。 将之前中纳言的部分大将职责归给了自家听指挥的傻弟弟们、将愿意为淑子鞍前马后的官员提拔起来后,淑子颁发了自己亲手写下的、冷泉盖章的圣旨: 晋封源氏内大臣为太政大臣,原太政大臣之子藤原中纳言为内大臣。 看着他们在紫宸殿跪拜谢恩,淑子示意侍从藏人将圣旨发给他们。 “两位大臣好好为君分忧啊。”尚侍淑子的声音从上方传下。 新出炉的却已经为后位争论已久的太政大臣和内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双双露出假笑。 第94章 新人物登场,是谁呢(快来康康) 冷泉提出的冲喜, 除了官员们的升迁之外,还有今年的丰明祭和五节舞会的大办。 丰明祭是这个时代的重要节日,在每年十一月中旬的辰日举行,是新尝祭的第二天。 在新尝祭时, 陛下会率领群臣向神明敬献谷物、自食新谷、乞求丰收, 而丰明祭则紧随其后, 再一次向神明祈福。 这个时候,被选拔出来的四位被称为“五节小姐”的姑娘们会身着大礼服, 在雅乐的伴奏下向皇室和贵人们献舞。在这一天,贵族们也会吟唱《催马乐》、举行宴会、共度佳节。 这些被选拔出来的小姐多是中小贵族与官员的女儿,有些是为了在贵人面前露面,好挣得一个前程;有的则是代替主家或上司家献舞, 和主家挑选的持花女童们一起在王公贵族面前亮相,在祈福的同时展示自家依附的大贵族的丰厚家世。 “今年的五节小姐选好了吗?陛下特别重视呢。”后凉殿里, 淑子问着秘书小雨君。 “有三位已经报上名字基本确定下来了,咱们这边的女官也去看过了, 确实是容貌上佳、礼仪有度的女孩子, 这三位确定好的小姐咱们之前还听说过呢。” “另有一个名额,目前还没有确定。您懂的……太政大臣和内大臣正在争夺。” 淑子之前也算大致了解过, 今天听小雨君这么说,于是打开了名册细细查看,发现确实算是熟人。 “这不是源氏那个也跟着他去须磨流放的家臣良清的女儿吗?不声不响就报名了啊。” 淑子看着为了日后能更快晋升,于是向源氏这个主家请辞到京外做官的良清的名字,也逐渐回想起了他的情况。 “当年还要追求明石姬,却也是个孩子能打酱油的!这次入选的女儿, 都这么大了啊。”淑子吐槽。 “还有两位听说过的是谁?” 原来入选的三人中,除了刚刚说起的源氏家臣良清的女儿, 还有内大臣弟弟的女儿,算来也是弘徽殿女御的堂妹。 这个弟弟官职不高,和内大臣由于年龄差距过大导致两人的关系也一般。就想着与其让女儿嫁给小官以后看堂姐妹兄弟们的脸色,不如去舞会上出个风头,最好能入贵人的眼。 另外还有一人就更有趣了,是内大臣那位单方面和他离婚的侧室、也就是云居雁生母后来嫁作正妻的那位按察大纳言和侧室的女儿,这次他竟然是不声不响为女儿搞到了个名额。 别看这种舞会在大贵族看来是抛头露面、不屑一顾,有些大贵族小姐还会拉着家臣的女儿替代自己,防止后面有公子看到容貌骚扰;可是在小贵族的眼里,即使被骚扰,这也是为数不多的改天换命的机会了。 按察大纳言家世不算特别出挑,纯粹是靠着做人厚道、做事踏实,加上借了前一批老顽固被清算的东风,一步步熬到如今的官位的。这次为了女儿,也算是费心思了。 淑子将名册放到一边。 “这下还有个名额,咱们先不急着定下来,让那俩人吵吧,有点事情干。” “越吵,感情越‘好’啊” . 源氏和曾经的大舅子兼狐朋狗友兼基友兼目前的政敌当然在吵了。 平时对于这种事情,他们根本不会在意。可只有有人争抢的东西,才是好东西。 第83章 更何况本来他们就在为立后的事情在朝堂吵来吵去、互相看不顺眼已久。 一个主张弘徽殿女御年龄小、难当大任;一个说梅壶女御年纪大,与陛下不般配。 正话反话都被两人包圆了。 直到吵到淑子以“陛下年幼”为由暂时停议,才算是维持了明面上的和平。 现在在淑子刻意为之的煽风点火下,两个人又开始燃烧了。 为了荣誉而战!(不是) 即将十七岁的弘徽殿女御虽然依旧不愿意放下身段和冷泉和好,但也想提高生活质量,不想处处被秋好压一头。 被内里的女官洗脑的她觉得:在当下这个被她讨厌的尚侍控制了入宫人数、自家的大部队不好进来随便当女官的情况下,如果父亲多送自家的女孩当五节小姐,那五节小姐就能顺理成章进宫当内侍,也能帮帮她。 哪怕只是缓解寂寞、有个能理解自己、不拿规矩劝说自己、至少让自己痛痛快快地放心倾诉的人呢。 最疼爱这个女儿、迫切希望她与陛下缓和的内大臣当然无所不应,除了打点那个被确定的弟弟家的女孩之外,他还要争取一个名额,甚至把注意打到了云居雁这里。 “你姐姐如今不被陛下喜爱,不如父亲送你当五节小姐?日后你们姐妹也能扶持。” 他大言不惭地对这个自己不仅没有关照、反而因为与表哥夕雾的情谊被他训斥过的无辜女儿疯狂输出。 “我的儿啊,如果是之前也就算了,可现在那个可恶的尚侍干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规定女官就是女官,已经不能像之前那样含含糊糊地承宠了,除非这个女官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破例封她为妃子。可如今谁人不知梅壶女御才色双绝、与陛下情投意合。连葳子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想想云居雁这个孩子,觉得可能吗?” 内大臣的母亲,也是源氏的岳母、桐壶帝的三妹妹哭诉。 “我虽然更疼爱夕雾,可云居雁也是我看大的,我不能让她被其他贵女嘲笑啊!” “都是一起玩过的大贵族的小姐,怎么别人就能坐在舞台下看演出,就云居雁要被你逼着跳舞?” 老夫人泪流满面地戳中了内大臣的痛处,他最讨厌“梅壶女御”和“葳子不行”这几个字了。 看着这里说不通、也确实不好操作,他索性甩袖离开,寻找另外的人选,只丢下痛哭的母亲和不安的女儿担惊受怕。 新上任的太政大臣源氏呢? 内大臣想咬的,一定是好饼! ——即使我不需要,也不能给他! 内里的秋好已经很给力了,他一定要维持住,不能让弘徽殿女御那边有任何好处! 于是源氏下场,开始争这个名额了。 “你们家的良清不是送了女儿吗?你怎么还是得陇望蜀?”下朝后,因为这件事情和源氏再次争得急头白脸的内大臣咬牙切齿。 “你家的侄女不是也入选了吗?那可是你亲侄女,我都没说什么!” 源氏继续补刀。 “还有一位说起来也算是你前妻家的人吧,这样算你这里两个姑娘了,我才一个,就应该给我!” 他强词夺理,也不顾夕雾与云居雁已经互定终身却被内大臣阻挠的事情了,在大殿外将内大臣阴阳得黑了脸。 成功给夕雾的爱情道路尽情埋坑。 “我记得你的女儿也二八年华了吧?”上车后,源氏询问不愿离开他、因而一直都在京内生活的另一位忠诚的家臣、大蛔虫藤原惟光。(注) . “这是怎么了?怎么心事重重的,谁惹到你了?”惟光的妻子看着回家后怏怏不乐的丈夫,开口询问。 “唉,主君想起了咱们的女儿,想让她成为今年五节舞会的最后一位小姐,我也不知道合不合适。”惟光将源氏画的一堆大饼原样塞给了妻子。 “主君说得天花乱坠,但我一时也想不清楚。”谁会比大蛔虫更懂源氏的花言巧语呢? “你在担心什么呢?”觉得这不是坏事的妻子问。 “咱们家顺子,从小请了名师精心教养,不光容貌比得上仙女,而且熟读诗文、精通才艺,我自然想要她有个好前程,可是又心有不安。” “我跟了主君那么多年,没人比我更懂男人的负心薄幸了,当初替主君安抚情人的时候我一心只想着他快乐就行,可到了自己的女儿这里,我却怕负心人欺负她。” 双标,但好在对孩子还算有良心。 “这是个好机会,可是五节舞会上的公子们都能看见顺子的容貌,我怕出事啊——就连现在威风赫赫的尚侍,当年也是打退过不少狂蜂浪蝶的。” “但要是女儿不露面,之后无人知晓,就这样默默一生吗?” 惟光左右为难、坐立不安。 妻子却若有所思:“你说起那位尚侍,我记得当年她入宫的时候,家世还不如我们家,如今多么威风啊!” “她写的书我也看过,所以咱们才把能教的都教给女儿学习了;她前两年新出的规矩,你也说起过啊!” “女官若是被欺辱,施害者会被严厉惩罚,之后内里的风气也焕然一新。” “让女儿也去做女官吧!若是期间认识了公子哥,自然可以在一起;若是不愿意结婚,我能养女儿,宫里也能养。” “假如像那位书司长官一样,留下个孩子给咱们家,也不错啊!” “我年轻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别说女官了,就连做五节小姐都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女儿有了机会,咱们不管怎么样都试上一试,才没有遗憾。” 我和我的母家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让女儿试一试吧。 夫人心想。 因为淑子掀起的蝴蝶翅膀,这些年也没少看书、和丈夫谈论大事小情的妻子的话坚定了惟光的决心。 “好!送女儿当五节小姐,让她好好表现,回头我就和尚侍大人求情,给她一个体面的职位,夫人快去准备礼物!” 惟光和夫人忙活开了。 屋外来请安的藤原顺子打断了侍女的禀报,安静地听着父母的秘密谈话,心中思量。 夕阳映照着她窈窕的身姿和沉静的面容,仿佛给她全身都镀上了蒙蒙的金光。她修长的脖颈上扬,就像一只优雅的白鹤,期待着去天空翱翔。 第95章 冷泉秋好,帅亲王,还有几个笑话 下定决心之后, 惟光将女儿送去了二条院,由源氏安排藤原顺子的入宫事宜。 源氏这个老板的饼画得真是又大又圆,他承诺了会尽己所能让他的女儿成为最后一名五节小姐,甚至努努力, 领舞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真的被内大臣那个老登捷足先登, 源氏也承诺, 他已经准备好的华丽衣服和珍贵首饰顺子也全数带回家,就当是他给下属的女儿的补偿。 左右不亏, 搏一搏还能有个好前程,输了也能捞不少钱日后傍身。 彻底想通的惟光屁颠屁颠地将女儿交给了紫夫人,由她为女儿张罗一应事务。 顺子进宫的礼仪老师、舞乐的指导艺人、别出心裁的礼服、跟随五节小姐后面捧花伴舞的侍女和女童…… 紫姬处处做到尽善尽美,看着这些鲜花一样可爱的女孩子被装点得鲜艳美丽, 拒绝夕雾赔罪的她心情舒畅,于是也忙得热火朝天。 . “真有意思啊, 明明人选还没有定下来,两位大臣却都准备得有模有样了, 听说内大臣也找了家臣的女儿, 准备教导礼仪呢。”梅壶里,冷泉将颜料放好, 和秋好闲聊。 “依女御看,谁会获胜呢?”聊着聊着,冷泉似乎随口发问。 “谁家的小姐更美丽优雅、更舞艺优越,谁就能获胜啊,陛下连这样的问题也要问我,可见母后夸赞您的话一定是出自于她的爱意了。” 秋好亲手将冷泉刚刚作好的画作放在一旁的紫檀托盘里, 命丹后弁放在一旁晾干,也状似无意地回答。 “可太政大臣是你的保护人啊, 你不希望他获胜吗?”冷泉试探着拉着秋好白皙的手。 十六岁的冷泉也想与秋好亲近了。 “保护人是保护人,可‘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只要事情能圆满,是不是我的保护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秋好反扣住冷泉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柔声细语。 “我总是以陛下为先,只要您能看见盛大无缺的舞会,是太政大臣家的、亦或是内大臣家的五节小姐,又有什么区别呢?” “迎春与常夏,俱是为君开。” 秋好温柔注视着逐渐长大的冷泉。 “是啊。” 羞涩的冷泉大着胆子试探地抱着秋好,不断嗅着她身上的冷梅香。 “只要朕开心,无论谁家的,都没什么区别。” “重要的是朕。” . 源氏和内大臣的相争逐渐白热化,今天你弹劾我生活奢靡,明天我就参奏你假仁假义,真不真实另说,名头一定要扯得足足的。 第84章 两方的家臣门客也互相嘴炮,大朝会的紫宸殿仿佛是菜市场,两边卖猪肉的都说自家的黑猪好,顺便拉踩。 那么多“君子”自诩高风亮节,高高在上地点评下面的人,不过是因为利益不够。 “陛下,外面的市集就和这个差不多,回头咱们真应该让他们在小摊贩前演上这么一场,让平安京的百姓看看太政大臣和内大臣的风姿。” 高台上,有意抻着两方的淑子和冷泉悄悄讲话,冷泉的严肃小脸都要蚌埠住了。 骑虎难下的时候,两方谁都不肯服输。 “咱们还要等等吗?”冷泉小声发问。 “您是陛下,您说了算,我不过是您的引路人,就算我代写圣旨,也一定是您的意愿。” 淑子一脸慈祥地看着冷泉,就像是真心不慕权利一样。 插播几个大笑话吧: 桐壶时代:为爱殉情桐壶帝;忠贞不渝光源氏。 朱雀时代:说一不二朱雀帝;爱源如子皇太后。 冷泉时代:以夫为天贤梅壶;甘为孺牛淑尚侍。 嘻嘻。 这场争斗最终在淑子和冷泉的不断拱火又反复端水的、堪比五星级酒店灶台大厨的拉扯操作下结束了。 源氏得到了五节小姐的名额,自觉又赢了一场,春风得意。 内大臣得到了部分被淑子疯狂薅羊毛的承香殿皇子的父亲,也就是那位已经没什么存在感的右大臣的职权,琢磨两下,也不算亏。 如今朝中没有左大臣,右大臣的存在感被淑子压制得日渐稀薄,位于右大臣之下的内大臣是实打实的朝中第二人。 “你有什么想要的,父亲都能帮你,只是葳子你自己也争点气啊!” 觉得自己很争气但是女儿不上进的内大臣日常鸡娃。 女御藤原葳子橙红色的十二单陷落在偌大的弘徽殿幽深的光影中,不发一言。 父亲这么说,她想要的又什么呢? 想要外祖父死而复生、想要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想要那个讨厌的尚侍从来不存在、想要皇宫的众人对她像在家中一样众星捧月...... 想要,有个朋友。 . 另一边,桐壶帝的儿子帅亲王,在右大臣被彻底削弱的朝会结束后,应邀秘密来到了尚侍府。 他也许知道桐壶帝的遗命,也许不知道,但这些都不影响他对淑子的俯首帖耳。 “这些年你也有不少苦劳,我可以让你接手国舅的职责,成为新的兵部卿亲王。” “实际上他还有部分职责会移交给我的弟弟藤中纳言,你们互相监督,务必将京城的守卫做好。” “你父皇没有封给你的爵位,我都会帮忙的,明白吗?” 树叶摇落下,帅亲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虽然是亲王,但是品级不高,身上的事情也不多。 他的母亲,也就是桐壶时代的承香殿女御如今还在自己家中奉养,看着曾经的皇太后的风光和如今陛下对藤壶母后的礼遇,他也想给自己母亲挣得荣耀。 况且他还有个年龄相差很多的同母弟弟,如今刚刚结束读书,即将进入朝堂,他也要为亲弟弟铺路。 当淑子的小弟、瓜分其他人的权力、抢到父皇不曾给予自己的东西,不正是他早早站队的理由吗? 兵部卿亲王不讨当权者喜欢,过了皇权交替的平稳期,就好好当他的国舅,在家中颐养天年吧。 没准以他的日万速度,还能给越前那边的造纸人增加就业岗位呢。 “不知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呢?”帅亲王很懂事地为淑子斟茶。 “我们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包括你的母亲和弟弟,平时常去二条院拜访,以免别人问起你的行踪。” “另外,你手上也有点东西来自于右大臣,他沉寂了,他的大儿子髭黑中将却不是省油的灯。” “给我监视好他。” 帅亲王郑重答应,承诺唯淑子马首是瞻。 “我能保你一时,就能保你一世,而且只有我能保你。” 耳边传来隔壁二条院的热闹欢呼,更显得尚侍府正殿此时的庄静肃穆。 “你的哥哥们花团锦簇、儿女成双,你却无女无子、膝下凄凉,谁看了不可怜?” (已经被淑子囚禁在宇治的八亲王默默点了个踩) “只有被桐壶帝关照的我,才记得你们这些当年的皇子,才会给你好处。” (不知道在哪个时空拼命赎感情罪的桐壶帝默默点了个踩) 上有老(母亲)下有小(弟弟)的帅亲王想起自己已到而立仍然空虚的膝下,想起因为皇太后失势郁郁寡欢、今年入秋就身体不太好的妻子,叹了口气。 “尚侍大人放心,我不是白眼狼,谁能帮我,我自然感激涕零。” 帅亲王承诺后,悄悄从后门离开,顺路去拜访了二条院的源氏。 . 二条院确实是热闹,别说住在隔壁的淑子和临近的二条三条,连已经被淑子逼迫出家的朱雀院都有所耳闻。 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年被派去明石迎接拿乔的源氏的那群使者的感受: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还是来自迅哥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迫清心寡欲的原因,朱雀院的眼疾居然在吃斋念佛中日益好转,奈何他的党羽全都被淑子剪没了,他也只能无力叹息。 胧月夜依旧陪伴在朱雀院身侧,但是却不孤独,因为她领到了新的工作:当小公主们的音乐老师。 别院的二公主和三公主已经快八岁了,受到的教育却大不相同。 三公主是朱雀院的心肝肉,她的母亲藤壶女御今年又缠绵病榻,因而朱雀院亲手照顾三公主,饮食起居一一过问,生怕公主受委屈。 当然,被他疼爱的公主一定要温柔贤淑、成为女子“典范”,绝不能被教坏。 胧月夜是他还算喜欢和放心的人,所以被他破例允许教导三公主唱歌弹琴。 至于二公主?不是亲妈登华殿更衣身体还行吗?你们自己折腾吧。 于是被半放养的二公主在生母的运作下成为了橘掌侍等女官的学生,平时在别院一处用作书房偏僻的屋子等着老师们空闲时候轮流上门家教。 她也有了个新同学:比她大半岁的橘老师家的运子小姑娘;以及半个新同学:有时候也过来蹭课的淑子侄女芽生小姑娘。 其实在这个百废待兴的时机下,不是每位学者都能成为很好的老师,有的女官循循善诱,有的女官道理在心中却讲不清楚。 但这不妨碍小孩子的学习。 本就是智力快速发展的年纪,在填鸭式教学方法下,几个小孩从和歌到汉字无所不学,小小年纪就能背诵朗朗上口的诗歌了。 看着越来越活泼的女儿,登华殿更衣跑去求了胧月夜,请她也教导二公主的和琴。 于是,直面两个学生的胧月夜第一次感受到所谓环境带给人的改变: 小时候天真可爱、从不会看人脸色的、即使母亲生病也想拉着她一起玩的、被宠爱包围的三公主学会了羞怯地躲在扇子后面,不露齿地微笑; 而从小被母亲教育地要讨好女御们、生怕做错一件事的二公主却在女官老师们的教导和赞扬中逐渐开朗,经常和运子芽生大声唱歌比赛。 霎时,胧月夜有些不寒而栗: 我有没有被影响? 我成为的,真的是我吗,还是被规训期待从而成为的栉笥姬呢? 第96章 五节舞会的c位想要…… 帅亲王在二条院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源氏小的时候和这个长在承香殿的异母弟弟不算相熟,但长大后,在帅亲王的有意示好下,娇花源氏自然不会对这个绿叶弟弟冷脸相对, 于是两人的关系逐渐亲密。 帅亲王也算是多才多艺, 两人有时谈天说地、诗酒相和, 久而久之,也相处出了几分看似热切的兄弟之情来。 “兄长这是准备未来的五节小姐的行头吗?”看着往来的侍女和她们手捧的花篮饰物, 帅亲王好奇。 源氏肯定了他的疑问: “是啊,我们家选出来的小姐是惟光的女儿,我不能让她丢了我们二条院的面子。为她选择侍奉的女侍一定要最好的,她现在正在夫人那里学习礼仪呢。” 两人说东说西, 谈性大发,之后帅亲王也不时来拜访源氏, 外人知道了,也只会赞扬他们的兄弟情谊。 淑子:是啊, 兄弟情深呢。 . 在紫夫人这里学习的藤原顺子姑娘很是认真。 她不算聪明绝顶, 但也绝不是笨孩子,从小被家人精心教养又能沉住心思的她, 在诗文上比每天想着跑出玩或者求父亲领他们当殿上童子的同胞兄弟们更胜一筹。 如今虽然学习的是不熟悉的宫廷礼仪和宴会舞乐,她也进步神速。 天资不差、学习态度好、愿意勤奋苦练又本身有老天赏赐的容貌体态加成的顺子姑娘被源氏请来教导她的女官们好一通夸赞。 第85章 “二条院出身的五节小姐真是样样优秀,您和主君就等着被夸赞吧!” “是啊,装扮好的小姐真是像仙女一样美丽呢!” 拿到丰厚外快的女官们对紫姬眉开眼笑,真心实意地夸赞。 紫姬安排中将君送女官老师们回内里,转身进入了顺子的房间, 却意外看到了个闷闷不乐的漂亮姑娘。美清丽出尘的容貌被愁苦之色遮掩,就像是女儿节上蒙尘的人偶。 “怎么了?刚刚老师们都夸赞你了呢。” “是不是不喜欢新做的衣服啊?咱们重新做一批就是了, 笑一笑啊。” 看着像小时候玩过的娃娃一样可爱的女孩,紫姬柔声细语地哄着。 回复她的却是顺子不安的神情。 “夫人,有一件事情我万分担忧。”顺子红了眼眶。 “昨天我正在练舞,谁知偏僻屋子的帘幕外居然有人影晃过。虽然我立刻让人追了出去,看看是哪个宵小,可是……” “侍女们说好像是夕雾少爷。”顺子更加坐立不安了。 明事理的她也是有主见的姑娘,但对方是父亲侍奉的主君家里的唯一少爷,何况又是五节舞会即将开始的节骨眼,为了这个五节小姐的名额,太政大臣和内大臣搅动的风雨她也有所耳闻…… 十几岁的姑娘生怕被传出自己“勾引”少爷的谣言,更怕连累到父母家人。 那街头巷尾的谣言就像是占着名为“名节”鲜血的刀子,最是伤人。 听见原委,紫姬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又是这个夕雾…… “你不用理会,只要能好好为陛下献舞,你就是功臣,任谁都不能欺负去的。” 紫姬安抚顺子,想着查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 原来,夕雾与表姐云居雁从小同吃同住、感情深厚,却因为对方父亲的阻挠而被迫音信断绝。 自己是太政大臣唯一的儿子,明明可以当四位的殿上人,却被亲生父亲美其名曰“锻炼”,成人后仅仅被授予了六位小官的名号。 自己做殿上童子时候还能自由上殿,现在要不是走后门,怕是连大殿都去不了!(注) 一边被舅舅冷脸相待,一边被同辈们冷嘲热讽,还在家中被曾经朝思夜想一窥芳容的紫夫人打了两个巴掌、只能藏着掖着的夕雾以为自己陷入了人生的低谷。 怕什么,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呢。 心中郁闷无法排解的夕雾每天走流程向父亲请安之后,吸取教训,不敢和小厮们背后蛐蛐了,于是温书疲惫后就在偌大的二条院四处闲逛。 逛着逛着,就从微风吹起的帘子外窥见了翩翩起舞的美人。 细看起来,这美人眉眼和侧脸竟有些地方与他日思夜想的云居雁有些相似呢! 新一版的顺顺类雁出现了。 这果然是个替身开会的世界呢(翻白眼)。 “你不要在意这些事情,有我身边的侍女跟着你,夕雾不会伤害你的。” 紫姬将信任的侍女中将君暂时分到了顺子这里保护,吩咐务必不能出差错。 . 五节舞会的气氛被两位权臣炒得日加火热。在众人的期待下,祭拜过神明后,舞会在万众瞩目中举行。 当天晚上,恢弘的御帐前方燃起了熊熊的篝火,曾经桐壶帝最爱的音乐台,在成为了法师和尚们的秀场和两位女御的赛台后,成为了今年五节舞会的舞台。 四位青春美丽的少女被不同颜色的精美的礼服装饰,头上戴着银冠和闪着光泽的珠穗。篝火发出的光芒折射在精巧的珍珠上,随着少女们蹁跹的舞步摇摇晃晃。 跟随五节小姐的女童们分别穿着绣有梅花、水仙、仙鹤和青鸟的唐衣,以区分她们来自于哪家。 侍女和女童们的衣服色彩缤纷,不仅在白天的日光下熠熠生辉,即使是在朦胧的月夜,也是令人瞩目。 而这其中,最华丽的装扮来自于源氏太政大臣家的女童:她们不仅样貌精致,还可爱得各有千秋,就像是轻盈的精灵一样,在青鸟点缀的唐衣中蹁跹,簇拥着被靛蓝色礼服点缀的顺子。 听着众人的夸赞恭维,深知源氏德性的x山学资深学者内大臣轻嗤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家描废了多少花样子才画出来的精巧图案。 这种伪君子,居然还阻挠自己请奏立女儿为后,一个劲儿说压过自家弘徽殿女御的梅壶女御多么温柔可亲,简直是造作透顶! 不要脸! 亲近内大臣的官员们只能小声附和,还不敢让对面听见。 对面的源氏在这个深秋春风得意,毕竟,自家推出的藤原顺子的美貌毋庸置疑,就连宫中的有些妃子也比不得呢! 当然,源氏特指的就是内大臣女儿弘徽殿女御,毕竟,现在已经被淑子削去官职的紫姬父亲,现在被称为式部亲王的二女儿还没入宫呢。 对于自己支持的秋好在内大臣一帮人的反对下现在还不能当皇后,源氏十分不满,两方矛盾愈深。 那个弘徽殿女御骄矜无趣,哪里比得上梅壶女御,父女俩都是真小人! 源氏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又被拥趸们大加称赞。 偏座跟着奉承源氏的亲王愁眉苦脸,又怕被人诟病,只能在宴会上强颜欢笑。 他愁啊,二女儿不能当妃子,大女儿婚姻亮红黄就是没有绿灯。 要知道,他为了最爱的大女儿和髭黑中将的闹心婚姻可是操碎了心啊! 亲王家中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算上紫姬这个外面长大的孩子,一共七个,其中他最挂念的就是大女儿了,给紫姬的关爱比不上对大女儿的百分之一,给二女儿的关爱比不上对大女儿的十分之一。 当初大女儿成亲时自己也是千挑万选,特意找个了有权势又和善的亲家,生怕她受委屈。 可是亲家右大臣两个老人没啥为难女儿的,女儿的丈夫髭黑随着年龄增长却脾气愈加暴躁,面对女儿的婚姻危机,亲王的头发也飞速花白了。 对父爱已经没有任何期待的紫姬在淑子的邀请下观赏宴会,她冷眼看着坐在斜后方对自己没有半分关怀的亲王,觉得无爱一身轻的自己强得可怕; 右大臣十分低调地坐着,时不时热切地看向上首的好大孙皇太子,祖孙俩情深义重; 藤原爹也在两眼放精光地看向高台上的淑子,但后者不想理会他,只和花散里等人聊天; 冷泉和秋好谈论之后将美景绘画下来的颜料,兴致勃勃; 弘徽殿女御听着自家女房的奉承,偷偷喝了一口闷酒,被呛到打嗝; 夕雾在小官中间挤来挤去,眼睛发亮地盯着领舞的顺子,觉得如果不能和云居雁厮守,这个父亲的侍从的女儿也不是不行; 对他的心思完全不知情的惟光在殿上人的坐席中,挤在了淑子的两个小弟弟的前面,看着优秀的女儿老泪纵横…… 宴会上的世间百态,永远比舞台上的悲欢离合更精彩。 . “长歌美景当如是,凡尘疑成天上仙。” “这次的五节舞会真的是精彩绝伦,莫说皇兄当年没有这样的盛景,就连父皇在世时候被盛赞的舞会,怕也就只能这样了吧!” 次日,到藤壶请安的冷泉绘声绘色地向母亲描述宴会的热闹并拉踩朱雀,淑子和秋好也陪着藤壶母后聊天。 “当初你父皇喜欢多才多艺的公子小姐,优秀的五节小姐他一向不吝赏赐。”藤壶母后的声音细弱。 “若是这次的舞会这么美丽,你可千万不要忘记褒奖大家啊——组织的女官,还有舞艺精湛的小姐们。” 自然是这样的。 回到清凉殿,冷泉和淑子商议后,除了奖赏一众尽职尽责但也日渐忙绿的女官们之外,还准备征询五节小姐们的意见,给她们想要的东西。 “要什么都可以吗?”良清的女儿大胆询问。 “是啊,只要不违法,你们出色的技艺应该被嘉奖。”淑子有些些许细纹的眼角带笑。 “那我想有个官职!”这姑娘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余女孩也提出了愿望,有的想当女官,有的想有一宅院奉养母亲。 “其实,我们准备另开开始女官选拔考试,按照才学和特长选人,如果你们愿意考试的话,说不定前途会更好。”淑子悄悄透露。 “不用了大人,我读书也不算好,有个官职就行了。”有的女孩已经很知足了,于是婉拒了淑子的好意。 藤原顺子不发一言。 等其他三个女孩离开时,她留在的淑子面前,重重拜下: “我不怕吃苦,请给我个机会吧,尚侍大人。” 第97章 叮!旅行优子的奇遇,请查收 “你说说, 咱们都打点好关系了,你入宫后肯定身居要职,怎么没苦硬吃啊?” 看着每天闭关学习、黑眼圈遮住了原有的美丽眼睛的女儿,惟光很是心疼。 第86章 “去去去, 女儿学习的事情, 你别瞎掺和。” 夫人忙着给顺子端来炖汤补身体, 赶走了在认真学习的女儿身边捣乱的丈夫。 “唉——我这不是心疼孩子吗。良清的女儿都已经入职了,咱们家顺子比那个孩子优秀多了, 现在却还吃苦呢,都瘦了一大圈了。” 时下以微丰为富贵美丽,原本顺子白皙圆润的脸都要累成美颜之后的小v脸了。 虽然看上去更加仙气了,可老审美没变的父亲看着暴瘦的女儿肯定难受啊。 “父亲, 我知道您心疼我,可是现在内里人才云集, 如果只是凭太政大臣的关系进宫,在外人眼里, 我也不过是‘太政大臣家的五节小姐’。” “如果没得选, 我自然欢天喜地。可是尚侍要亲自选拔……我想试一试。” “您会支持我的,是不是?” 终于舍得从书海里抬头的顺子睁着熬夜熬出来的雾蒙蒙的大眼睛看着老父亲。 “你父亲要是不帮你, 为什么辛苦为你四处搜寻这些书籍呢?” 夫人将汤水递给女儿,羡慕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快趁热喝了,别把身体弄坏了。尚侍大人最喜欢健康有新点子的女孩子了,咱们全都要注意啊。”这是来自母亲的另类押题。 “我听说公子们能被考核成为进士,也不知道咱们家能不能也出个进士。”(注) 夫人热切地看着女儿,希望她比当年的自己走得更远。 这一刻的她, 就像当年殷切送淑子进宫的循子一样,希望小草般茁壮生长的女儿能见到更明媚的阳光。 顺子感受着至亲的关怀, 看着父亲托关系给自己搜到的各类书籍和母亲衣食的无微不至的关怀,觉得有了这么多资源的自己一定要考出个样子。 喝下一碗汤,再战到天明。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女儿读书时。(注) 学着学着,顺子想到之前夕雾对自己的惊吓和自己的恐惧,突然悟了。 什么被骚扰、什么担心名声,爱你的人依旧会爱你,而对于不怀好意的人,保护自己的方法和光明的前路,就在书本后面的前程里! . “这是个好事吧?” 离开女儿的房间,惟光仍然有些不安,不断苍蝇搓手。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夫人心细如发,“别是学了你那沾花惹草的好主君吧!” “哪有的事,这些年我都改了!” 这是真的,早些年惟光也有些露水情缘,但随着须磨一行他也差点嘎掉(毕竟下雪的时候大源只会瘫在床上哭,惟光等人却要顶着暴风雪修房子),回京后更感谢含辛茹苦照顾母亲、教养儿女的夫人,又真心疼爱孩子们,外面的情缘也慢慢断了。 “你看看这个。”惟光神神秘秘地拿出一封信,回房后交给了夫人。 “深闺人似燕,盼君再翩跹——这是哪家登徒子的情书,不成体统!”(注) 看清这是给女儿的求爱信,且言辞轻浮,夫人破口大骂。 “咱们女儿也算是太政大臣家出来的五节小姐,这些臭小子们哪有资格——” “如果就是太政大臣家的情书呢?”惟光幽幽开口。 “他都多老了!要不要脸!!!”夫人尖叫,声音简直是冲破云霄。 即使每次节日拜访的时候夫人都感叹主君的容貌美丽不见岁月痕迹,但那也不行! “不是不是!这是无稽之谈!”惟光赶紧反驳。 源氏这回倒是还算正经,可能是这是家臣的女儿需要顾忌一下?也可能是因为顺子不在他的审美点上吧。 划重点:顺子不像藤壶母后。 于是源氏不仅自己没有骚扰这个年轻美丽的女孩,还为了二条院的名声,拦截了不少外面毛头小子的求爱信,比如柏木和红梅的。 他二条院的五节小姐,决不能留下“轻浮”的名声! 尤其是内大臣家的,想都不要想。 他们家的空气都不能让顺子吸入,有毒! 但源氏实在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是夕雾公子的信啊。”惟光捂住夫人的嘴,小小声。 “你以为我在愁什么?如果是那些浮躁的小子,我都不能让这封信出现在咱们家!可是夕雾公子拜托咱们大儿子送来……太政大臣唯一的公子啊,我,我……” 三十多岁的惟光无助得像个孩子,无力抓头发。 怕得罪少主,又怕影响女儿考试,更怕女儿失去姻缘,也有点羡慕明石一家人(尤其是明石姬的父亲)…… 这样的顶级富二代,世上谁不眼热啊! “你干什么夫人啊啊啊啊!!!!” 看着夫人的动作,惟光一跃而起,发出高亢尖叫,就像是后世被烧开的水壶。 只见夫人将这封信毫不犹豫地塞进了炭盆里,又在上面加了两块烧红的炭,将可怜的洁白信纸压得乌黑褶皱、不见原型。 “你明天去和夕雾公子赔罪,说家中的小子不懂事,弄湿了那封信,也不知道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当面去请教。” 噼里啪啦的信纸消亡的声音中,夫人异常冷静。 “他若有心,就会当面和你提亲,我们不是大户人家,可就算是他们家的臣子,顺子也不能被一封轻浮的信轻飘飘地娶走;” “若是无心,就当做这件事从未发生。” “当然,你可以试探,但这些事情的结果都等顺子考试后再说,谁也不能耽误她的前程。” “别说是太政大臣的公子,就算是太政大臣本人,也不行。” 谈情说爱的信纸卷边泛黑,逐渐成灰,消散在冬日的阳光中。 . “听说你去见夕雾了,有什么事情吗?”六条院即将完工,源氏很是兴奋,愈加关怀手下。 “家中在宫里当值的小子调皮,在殿上不慎弄脏了公子的衣服,特地请罪。” 惟光嘴上打着太极,心中暗骂夕雾:果然是没有心,听说信被弄坏了,就打哈哈过去了。 幸好没有影响女儿考试的心思,不然他要后悔死。 “这算什么,如果夕雾不够宽容,那就是我没教好他,你应该怪我,我会和他一起向你道歉。” 源氏一向严格要求夕雾,决不允许他成为纨绔子弟或者熊孩子,这也算是这老登双标之下的难得优点了。 这种渣男都懂的道理!!!熊家长们学学啊!!! 何况本身大源就是个圣父,更不允许夕雾斤斤计较。 在惟光接连“岂敢”的声音中,源氏和他分享起美丽的六条院。 在六条妃子的故居外,源氏高价买了一大块地,用来修建新宅子。 如今这座新修建的六条院经过大师们的风水勘测,和源氏的审美装修,被分为四个区域: 东南一片栽种了满园春花,小桥流水,风景优美可爱,春色浅深花面染,燕子来去柳边浮,被称为“春之町”,准备给喜欢春天的紫姬居住。(注) 东北一片全是苍翠松柏,每当夏风来袭,蝉鸣声声、林影阵阵,顿觉清爽,被称为“夏之町”。这里还有一篇宽阔的跑马场,可以举办宴会和马赛,就让目前还没有养母认领的剩男夕雾住在了这里。 这里也被用作客房,偶尔宫里来人也安排在这里。源氏在这里给冷泉布置好了下榻的地方,给尚侍淑子留了房间,也捏着鼻子给淑子的连体婴花散里找了个屋子。 西南区就是六条妃子的旧屋了,这里基本保存了妃子在世时候的样子,曾经在妃子前面教养的女童长大后也不时回来悼念她;又另外扩建了假山瀑布,种上了满园的枫树,秋天的时候红叶似火,引人注目,被称为“秋之町”,用作秋好的省亲别墅。 最后的西北区假山怪石排列有致,红梅树被成片栽种,待到冬天,雪景、石景和梅香便是一绝,被称为“冬之町”,准备作为明石姬的住所。 “怎么我自觉情缘不少,这六条院都填不满呢?”只有两个妻子住在这里的源氏嘀嘀咕咕。 这大宅子,没有人气,很可怕的! “之前的亲王家小姐和那位出家的尼姑?”(注) 惟光试探。 “她们也不愿意参加宴会,一个吃斋念佛,一个天天写唐衣,留在二条院吧,你看着人好好奉养她们,不能怠慢。”源氏叮嘱。(注) 总之心里还是很高兴的源氏暗想:“紫姬不愿意夺人所爱,明石姬不愿意住二条院,终于能把女儿接回来了!” 被他扔的锅压到起不来身的前世因缘:请珍惜现在你还有妻子的时光。 . 六条院的搬迁活动盛大无比,公卿们皆来道贺,从二条院出来的牛车一辆接着一辆。 “她太念旧了,小时候的东西舍不得扔,乳母的遗物也要放好。行李装好了,她们那边和咱们都累得不行了。” 帮紫姬打点行装、指挥仆从结束后,淑子和花散里等人回到了自己家,累得连指头都抬不动了。 第87章 “今天使者送来了优子的信,说是很重要呢。” 循子保存好优子给自己的信,随后将一个单独的信封递给了淑子。 嗯? 淑子疑惑地接过信件: “姐姐安好,花散里姐姐也好,小雨君也好……” “我和之前说过的那位公子同行到了筑紫,这里有很多温泉和漂亮的树林,还有码头的大船和熙熙攘攘的行人。不过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我在这里救了一位美丽的姑娘……” 淑子瞪大眼睛,往下翻页。 “她生父不爱,生母失踪,被在筑紫做官的母亲的乳母夫妇二人接走,长在这里,却因为花容月貌被一粗鄙地方官逼迫强娶。于是心善的老乳母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和两个女儿护送小小姐回京,寻找当年是贵族的生父,希望得到依靠……” 淑子惊讶张嘴,是不是她! 果然,优子继续写道:“他们一路躲避那个官员,风餐露宿,在林子里没有遮雨之地。我就让她们在牛车里避雨。” “可是借着月光,我看见那篱幕后面,小姐美丽的侧影竟有几分之前的老太政大臣和夫人……和他们那个显眼儿子的影子,于是借着女官的身份询问感激的老乳母……” “原来她家小姐曾经是京中大贵族的情人,一向柔弱,住在自己家,被正夫人带人打上门后搬到了京城西面老乳母家居住,却在某一天神秘失踪了……老乳母找寻未果,只能带着小小姐离开京都,亲自抚养。” “那个大贵族,曾经担任头中将。” 玉鬘,被优子找到了! 怪不得淑子找不到人,谁能想到,玉鬘远在千里之外的小城呢? “怎么了?”花散里好奇。 淑子简单和她讲述了这个故事。 “她终于能回来了啊,感谢她的母亲有个好乳母,这真是,恩同再造啊!”花散里感慨。 第98章 你对淑子的恩情道谢了吗? 六条院这场声势浩大的迁居惊动了平安京, 官员们纷纷道贺,一时间,道路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只有内大臣小声嘀咕,不情不愿道贺, 回家后看着被他为了隔开夕雾, 和母亲吵架也要接回自己家中的云居雁发愁。 他不愿意为了这个不疼爱的孩子和源氏伪君子让步, 就先这么养着吧,万一以后有用呢。 这是来自大家长对棋子的算计。 冷泉也发下了赏赐:一半看在当年父皇的面子上, 一半看在现在秋好的面子上。 如今两人关系逐渐亲密,长大了的冷泉和秋好终于成为了真正的夫妻,清凉殿北面的梅壶每天都弥漫着恋爱的酸臭。 梅壶屋檐下的燕子都看不上这恩爱的人类,跑到别的地方(比如弘徽殿)筑新巢了。 总之, 满朝文武都在真或假笑,只有国舅亲王一人在真愁。 不是为了他被撸的职位:都快六十的人了, 就这样吧,再拼命还等当皇帝不成? 而是为了他和正夫人的两个女儿。 尤其是大女儿。 “那孩子年纪也不大, 怎么就有了疯病啊……尚侍大人您别和我这粗人计较, 外面的法师和医生都没有办法了,您让内里的女官们给她看看病吧, 看看就行,不好我也不会抱怨。” 亲王求到了淑子面前。 “只要您答应,之后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为了这个四个儿子后得到的大女儿,偏心亲王也是拉下老脸了。 他将女儿和外孙女孙子们都接回了自己家,以岳父的身份宣告了女儿和髭黑离婚。 在父母的疼爱下,日子清净的大女儿病情好转, 可还是有些神志不清,需要慢慢调养, 亲王也为她发愁。 淑子放下皇太子的功课:“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改变人的命运更是重中之重;我不仅能让内里的医官给令爱诊治,还能让你的二女儿成为女御,帮你完成你们家几年以来的愿望。” 接到了亲王家二女儿想离开那个偏心的原生家庭的信的淑子抬眼看了看亲王。 “只要……你愿意吗?” 自己如今还有什么价值呢?官职都没了。 亲王咬咬牙:“行!我全听您的!” 和小路掌侍以及医术越发精益的兰君约好后,新上任的三面间谍亲王离开了内里。 . “我真是为你担心啊——” 淑子约见了秘密拜访的内大臣。 还以为自己坚持不懈的追求终于打动了尚侍的内大臣炸毛,他被淑子的一句三叹吓得寒毛直竖:“怎么了?有什么大事吗?” “我和源氏太政大臣虽然相识已久,但这些年,你为我做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朝堂之上样样都合我的心意,甚至我的养女赢了你的女儿你都很有风度。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唉——” 淑子欲言又止,内大臣急得抓耳挠腮。 “尚侍大人对葳子那个不懂事的孩子一向包容,我只有感激,可今天您是怎么了啊,给我个痛快话吧!” 被淑子吊胃口的内大臣生怕自己明天就要被流放了,那可怎么办啊呜呜呜。 他还没当上说一不二的权臣呢! 看见鱼儿上钩了,淑子继续: “你也知道源氏这些年越来越追求功名富贵,他也算是梅壶女御的保护人,却开始逼迫女御尽快怀孕生产——可这又不是人力所为,他还要逼迫上天不成?” “如今女御被他逼迫得郁郁寡欢,面对陛下又不敢声张,你们家的女孩更是被他看不起。” “被看轻的不仅女御,还有夕雾的表姐,还有你们一家人。看着曾经的兄弟之情如今分崩离析,我好难受啊——” 淑子蹙眉,声声泣血。 “啊?他竟然这样!”内大臣没想到源氏如今对他这么怨恨。 “你看看他最近是不是总去拜访梅壶女御就知道了——况且新修建的六条院,他还专门为女御留出来了娘家生产的房间,我都不认识他了。” 淑子睁眼说瞎话。 内大臣捶胸顿足,年少情谊错付了! “你的孩子过于倔强,陛下实在是不喜欢。国舅亲王的二女儿温柔贤淑,而且亲王与源氏的关系不好,要不让她进宫当个大姐姐,陪陪你家孩子吧,她一个人是真的寂寞啊——” “最重要的是,他早就运作舆论,让自家的孩子成为皇后。秋好是我的养女不假,可是我与她不过看在桐壶帝和六条妃子面子上的权益之计,你才是我在朝堂上信赖的人,当年皇太后政变的时候,你为我出生入死的情谊此生难忘。” “不如先让亲王的女儿进来,也可缓冲立后的事情。” 淑子循循善诱。 那家姑娘比女儿大了十来岁吧,年纪这么大应该不会比女儿更有优势吧,毕竟像是梅壶女御那样的美人还是罕见的,陛下慢慢会感受到年轻的好—— 内大臣的思路被带跑了,盘算多进宫看望女儿,顺便监视源氏那厮。 淑子幽幽喝茶,顺便侧身挡住了铜炉。 小雨君太不注意了,怎么忘记把这烧着内大臣求爱信的炉子换个地方呢。 . “你在这里优哉游哉、活似神仙,却丝毫不知道外面的人在想什么,我真是为你难受。” 淑子一边在六条院的夏之町赏景、看着那条公主鱼在开春的池子里横行霸道,一边对源氏语重心长。 知道秋好与冷泉相处融洽的源氏养尊处优中透露着疑惑: “怎么了?有什么大事吗?最近内里一切顺利啊……难不成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现在还有让眼前的人为难的事情吗?源氏挠头。 淑子:你们这些老登要是穿一条裤子,我可就为难了! “我和你年少相识,感情深厚,即使在你被流放的时候有事情找过内大臣短暂结盟,但我始终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那年少时光我此生难忘。” 老油条淑子睁眼说不完全瞎话。 她自己的年少时光,无论有没有源氏,都是此生难忘的。 “我们是当初的冷泉的保护人,同样是如今的梅壶女御的保护人。有些话我只能和你说……我,唉——” 淑子欲言又止,源氏正襟危坐。 “秋好怎么了吗?”他十分不解。 不会她生病了吧,还没被自己运作成皇后呢,自己的小女儿也还没长大呢,怎么办啊呜呜呜。 虽然嘴上说着不慕名利,可实际上自己的荣华富贵千万不能断掉啊。 这辈子他都不想重复须磨之旅了! 坐拥六条院美景的大源发愁,想要权势更进一步。 看见这条公主鱼的老兄成功上钩,淑子继续: “你也知道内大臣这些年越来越追求功名富贵,他是弘徽殿女御的父亲,自然时时为亲生女儿考虑。如今却开始逼迫女御尽快怀孕生产——可这又不是人力所为,他还要逼迫上天不成?” 第88章 “如今女御被他逼迫得郁郁寡欢,面对陛下又不敢声张。曾经怼天怼地的孩子也文静了不少。” “你们家的孩子们更是被他看不起:他不仅不同意夕雾的婚事,还说你家小女公子出身低贱,比不上她的女儿——甚至想送云居雁进后宫!” “看着你们曾经的兄弟之情如今分崩离析,我真是难过到无以复加,他还记得当初宁可被岳父责骂也要偷偷去须磨看望你的样子吗?” 淑子蹙眉,声声泣血。 话不在新,好用就行。 “啊?他竟然这样!” 源氏一直记得当年内大臣的雪中送炭,却没想到内大臣如今对他这么怨恨。 想想被他为难婚事的夕雾,源氏猛然发现,这个“好兄弟”已经许久不和自己喝酒聊天了。 若不是尚侍提醒,自己竟然还被蒙在鼓里! 源氏陡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你看看他最近是不是总去拜访弘徽殿女御就知道了——他总是逼迫那个孩子,你应该有所耳闻。” 源氏捶胸顿足,年少情谊错付了! 他准备派人视奸内大臣,密切观察他的行踪。 “如今咱们的女御面上光鲜,实则艰难。我想着,要不送亲王的二女儿入宫吧,好歹也算是自家亲戚,能帮衬秋好,至少两个人面对弘徽殿女御总好过秋好一个人。” “最重要的是,内大臣早就运作舆论,让自家的孩子成为皇后。秋好是我的养女啊,何况看在桐壶帝和六条妃子的面子,我也该让秋好有个好前程。内大臣步步紧逼,陛下也为难立后的事情,不如缓冲一下,我们也好应对。” “不如先让亲王的女儿进来,也可缓冲立后的事情。”淑子循循善诱。 那家姑娘好像才貌不如秋好,在亲王家里就像是透明人一样,肯定不能抢走秋好的风头。 源氏思忖,应该也行—— 况且亲王日日示好有几年了,他也不想继续装了,就和好吧。 源氏的思路被带跑了,盘算多进宫叮嘱秋好早点怀孕。 淑子幽幽喝茶,看池子里的大鱼甩尾巴。 真有活力啊。 她想吃烤鱼了。 . 如今已经渐渐结仇的两个老登为了核实淑子的话,一天三遍派人监视对方的动向,果然发现了对面每日多次派侍从入宫,肯定是在研究什么阴谋诡计。 淑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你们这群探查的人在互相监视呢(狗头)。 没什么旧恨,但是新仇涌现出来,两个追求名利地位的人看着对方越加不顺眼。 内大臣继续为难夕雾,源氏看着没精打采的儿子更加看不惯内大臣。 “是时候给自家女御找个帮手了。” 在超级间谍亲王的游说下,两人多次向冷泉上奏,希望再挑淑女入宫,比如,亲王家一直想进宫的二女儿。 他们上头的时候,只关注政敌的两人没有注意到,上座的冷泉冷下来的小脸。 . “我的孩子受委屈了——他们怎么能如此逼迫于你?”下朝后,回到清凉殿的淑子挥退侍女,对冷泉叹息。 不仅前段时间被立后的事情吵到头大,如今被让步的太政大臣、内大臣和国舅亲王联合他们的一群下属、最后被半个朝堂逼迫纳妃的冷泉也面色不好: “朕还不到二十,怎么就像是这辈子都没有子嗣一样?皇兄也是而立之后才生下的皇太子!” “真是欺人太甚!”冷泉愤愤,“还好有姨母为我周旋,不然我一个人面对这三个老菜帮子,我——” 小少年唇红齿白,生气起来也很好看啊。 这些年,在不同的环境和心境下,冷泉和源氏原本相似的相貌慢慢展现出来了不同的气度,即使将两人放一起,大家也只会感叹兄弟间神奇的联系,而绝不会将他们认为是同一人的不同时期。 在淑子的控制下,没有人知道或者敢说出冷泉的身世。 因此,被淑子一手养大的他对源氏也没什么除了当年一点点相处时光之外更加深厚的感情。 “我当年和太政大臣内大臣认识的时候,比你现在也大不了多少。” “那时候他们都是青葱少年(呵呵)、心性单纯(假的)、为国为民(也就那样),如今却被荣华富贵迷了眼乱了心,再也不是当初的他们了。” 老油条淑子睁眼说不瞎话。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愿意收梅壶女御为养女不过是为了先帝和六条妃子的面子,私下里有什么好处我只想着你,有些话我只能和你说……我,唉——” 淑子欲言又止,冷泉神情严肃。 “我们当年在皇太后的逼迫下相依为命啊姨母——”冷泉红了眼眶,“我知道,您一定会帮我的是不是?” “好孩子。”淑子拍着冷泉的肩膀,怜爱地看着他。 “逼迫你立他们支持的皇后是第一步、逼迫你纳他们喜欢的妃子是第二步,之后你长大了,他们还会逼迫你离开我,逼迫我离开紫宸殿、不能帮你,一想到看不见我的孩子,我的痛苦无法抑制啊!” “当初他们吵架立后的时候我还能以你年纪小为理由暂时压制他们,以后我不在了,这满目公卿,上下富贵眼,我的孩子又是怎样的孤立无援啊!” 淑子声泪俱下,大打感情牌。 是啊,如果没有姨母,之后自己真的就要孤军奋战了,想想那些老油条咄咄逼人的样子,文艺教育下的有些小心思但是手段稚嫩的小画家冷泉也有些头疼。 看见最后这条最肥美的大鱼也上钩了,淑子继续: “妃子不是大事,可决不能让这群人爬到你的头上,就像当初被外戚压制的你朱雀皇兄一样!” “看看他们一天拜访女御们八百遍的样子,谁知道有什么阴谋诡计!” “姨母要一直帮我!”冷泉拉住了淑子的手。 “我当然会帮你的,我的好孩子。”淑子垂眸。 她幽幽喝茶,看着冷泉亲手写下了特许尚侍不用还政的旨意。 这清凉殿专门为皇帝准备的绿茶,可真好喝啊。 . 说起来,道理谁不清楚呢? 不过是被名利遮眼,身在局中罢了。 第99章 考生收起你的牛劲,等进宫再展示! 这年春天, 一辆低调但体面的牛车载着老少一行人,在侍卫的保护下,悄悄驶入了京城。 这家美丽的小姐玉鬘、乳名为藤原琉璃君的女孩,顺着牛车竹帘掀开的缝隙, 贪恋地看着这个明明出生于此、却已经没有多少印象的阔别已久的故乡。 当年在京城西面居住的记忆已经悄然远去, 就连母亲的容貌也渐渐模糊了。 过去那么朦胧, 未来又会如何呢? “我不过才二十三岁,却已经‘少小离家老大回’了, 也不知还会有谁有这样离奇的经历呢?”(注) 玉鬘和一力护着自己长大、给了自己另一条命的慈爱老乳母感叹。 “几度海浪风吹去,行人终是归故京。” “您本就是生于京城的凤凰,乡野之地不能困住您,现在回到这里才算回家。” “咱们小姐福泽深厚, 就算是那么艰难的境遇都能遇见宫中的女官帮助,之后您的日子只会更好。” 老乳母抱着玉鬘, 也是感慨万千。 舍家撇业的老乳母的两个女儿也为小姐祈祷。 “我能有您和各位亲人,才是真正的福泽深厚。” 玉鬘依赖着将她拉扯长大的老乳母。 老乳母的长子丰后介在牛车外, 听见母亲和小小姐的话语, 也希望未来万事顺遂。 这些年纪与玉鬘的母亲所差无几的长辈义无反顾地舍家撇业、一路护着玉鬘走过了万水千山,也终于回到了这个他们相离二十年的故乡。 现在的京都是什么样子呢? 小时候玩耍过的伙伴还在吗? 以前去过的集市还有吗? 我们家在京城西面留下的房子依然在等待我们吗? 梦里家山近, 天涯岁序迁。(注) 一行人忐忐忑忑,真应了那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注) 从京城的南门进来后,丰后介一边好奇地探看如今的故乡,一边护卫着牛车的安全。 谁知走着走着,本来是要到二条街道尚侍府的牛车却越来越慢, 干脆不动了。 “怎么了?”老乳母的小女儿贵君探出头。 从筑紫逃出来的时候她就担惊受怕,现下好不容易到了京城, 她可真是怕再出波折啊。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大家战战兢兢地祈祷。 “没事没事。”打听清楚的侍卫回报。 “是咱们尚侍大人有了新的指令,男官们和女官们在不同的街区招人才呢,所以今日格外拥挤,咱们等一会就好了。” 看着这一家子的惶惶不安,跟随优子出去又被赋予送贵族小姐回家的任务于是得到大笔奖金的的侍卫软了口气:“别担心,会给你们安稳送到尚侍府的。” 第89章 大家稍稍安心的同时又十分好奇。 不年不节的,是什么事情引得如今的平安京人山人海呢? . “大家安静——不要着急,听我们说完!” 西京一处小广场,百姓们团团将中心的几位主理的女官和协助的男官包围,叽叽喳喳,每个人都是一箩筐的问题。 男官员喊得声嘶力竭仍然挡不住人们的热情。 “什么叫女官选拔考试?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报名?” “不是贵族可以吗?” “真的假的?求求您们千万别骗我们啊!” 面对拥挤的人群和已经嗓子冒烟的男同事,女官淡定地从身后拿出了一面锣鼓,哐当一敲,大家安静了下来。 “尚侍大人有令:内里女官选拔,唯才是举,不限出身,只要有技能——读书、写字、绘画、音乐、女红等等,即可报名,三月后进行考试,由尚侍大人及女官局各司尚书长官亲自考核,只要符合标准,就可成为内里的女官!” 宛如火种被扬入了干草,人群陡然沸腾了起来,在侍卫的安排下,兴奋的人们排队给自己或者亲戚报名。 有的百姓担心时间来不及,飞速跑回家通知家中的女儿;有的母亲抱着孩子,殷切地看着仿佛被镀上光芒的女官,也想给自己一些希望。 “我会绣花,做出来的花朵还引来过一次蝴蝶,本来最近是想去贵族小姐家当侍女的,您看我可以吗?”衣服上的补丁已经褪色的姑娘羞涩发问。 “我没钱读书,但是脑子好用,偷听到说书人讲故事一遍就能分毫不差地讲给弟妹,我也想试试!”黑瘦的姑娘就像是蓬勃的野草,眼睛闪烁着光芒。 “我有了个孩子,能报名吗?——我是说,我不会耽误做事情的,我很会给布料染色,也想试试。”年轻的母亲满含期待。 最有趣的还是这家—— “豆腐娘子,你怎么也来啊——”旁边的人看见豆腐娘子领着的小女儿,都笑了。 这家母亲就是淑子话本子的第一批受益者,她家世世代代经营一个豆腐摊子,当年想为她招赘,找个男人继承小店,但听了淑子的故事后,反反复复想了几夜,最终招赘之后还是把生意和账本都交给了自家女儿。 现在豆腐娘子已经是两个女儿的母亲了,自家小店也被她经营得有声有色。 “大人,您看看我家孩子行不行?”她灵活地挤开了刚刚看笑话的人。 “我的女儿不算灵光,可是力气特别大!能抱得动家里的石磨。” “来,给大人们表演一个!” 母亲话落,她带来的小姑娘直愣愣地跑过去,抱起了半边牛车,牛都被吓了一跳,又被小姑娘拉住。 “可以了可以了,快把车子放下吧。”女官见识到了什么叫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这能行吗?”男官员瞠目结舌。 回忆起尚侍大人一贯偏好的的女官咬咬牙:“行!大不了给她放兵司和侍卫一起巡逻!” 这绝对是尚侍的口味:健康活泼的孩子。 就是太健康了吧。 . 这样的场景在平安京四五处地方上演,读书够的小官员家眷用诗书报名;无数没读过书的小户人家的女儿用技艺报名,都想为自己争一争。 等着被侍奉的大贵族不屑一顾的机会是这些贫寒人家几十上百年中唯一的希望。 “赶上好时候了啊!”为家中绣花姑娘加油的老祖母落泪。 她年轻的时候,也会绣花呢,只不过没有人在意。熬瞎了眼睛,也不过是换取了几两碎银、几斗旧米,养活了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 “我和之前的铺子老板打听了,宫中也有缝司,专门为贵人做衣服,孙女你好好表现,别和我一样。” . 夜晚,兴奋人群渐渐散去,平安京回归了往日的平静,玉鬘也终于到达了尚侍府。 “这怕不是仙境吧!”老乳母在心中感叹。 在侍女头头小宰相的引路下,玉鬘一行人来到了主殿,见到了传说中的尚侍大人。 淑子接受了玉鬘的拜谢,用好茶招待她,在檀木灯台无数蜡烛发出的明亮光线上打量着这位琉璃君。 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啊! 在内里这个最不缺美人的地方,淑子见过很多美丽的女孩: 优雅的(藤壶母后)、艳丽的(胧月夜)、高傲的(现在的弘徽殿女御)、清丽的(秋好)、伶俐完美的(紫姬)、娇小可爱的(朱雀帝的藤壶女御)、窈窕出尘的(五节舞会的顺子)……但眼前这个女孩的美又是独树一格。 她的五官柔和、望之可亲,是一种让人亲近信任的气质,但是眉宇间又十分坚定,可以看出来是个有主意的女孩。 当年她的母亲,想必更是人间绝色。 淑子在上首打量玉鬘时,玉鬘也在下首偷偷看着淑子。 这位传闻中大名鼎鼎的尚侍没有三头六臂,也不是绝色佳人:她的五官仅仅是清秀,算不得美人,如今在操劳下眼角也生了细纹,却笑起来很是慈爱,让自己感受到了被珍视和尊重。 玉鬘悄悄红了眼:“您不用叫我的乳名,如今我的大名是玉鬘,再次感谢您和优子大人的相助。” “你想现在就回去找你的父亲吗?他是万人之上的内大臣了,声名赫赫,家世显贵。”淑子询问。 “隔壁二条院是太政大臣的旧宅,里面有个叫右近的侍女是你母亲留下的老人,这些年也在帮忙找你,之后你们故人会相见的。” 听到老熟人的名字,老乳母也忍不住哭泣。 ——人死如灯灭,能回忆起小姐的人越来越少了,可只要她还在世一日,她就会为她的小姐祈福一日,希望她在另一个世界无忧无虑。 “请问我是否可以叨扰您,给我一偏僻院子,让我先学习规矩礼仪?”玉鬘十分谨慎,生怕自己不够好。 “你暂时住下吧,这些不用担心。” 淑子安抚担心的玉鬘,并安置好了跟随她进京的人。 第100章 不问出身,才华留名 春末, 冷泉、淑子以及梅壶女御和众多公卿结伴来到新修建的六条院做客,参观这被广为称赞的美丽庭院。 “之前都传闻太政大臣给姨母设计的尚侍府富丽堂皇、宛如人间仙境。如今看来,别说是尚侍府,就算是朕居住的内里, 和这六条院比起来, 也不过是陋室罢了。” 冷泉状似无意。 这话真是——怪啊。 源氏陡然出了一身冷汗。 他条件反射般地看向淑子, 只见对方笑吟吟:“陛下言重了,太政大臣再如何, 也不敢对您不敬。” “是啊——”源氏接收到淑子的意思,“臣绝不会对陛下不敬,这六条院的一半场地,都是为陛下和女御留下的, 恳请陛下行銮驻跸,我等共沐天恩。” 自觉过了这关的源氏心中暗想:听说最近陛下和弘徽殿那边缓和了态度, 是不是内大臣偷偷说了什么坏话? 还好有淑子。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冷泉绘声绘色形容六条院豪华得堪比天宫的淑子拉住了冷泉的手, 表明你才是我最爱的崽。 淑子:真的, 权力让人降智,卖了这群被权力斗争变成智障的人, 他们还得谢谢咱呢。 . 众人从南门进入,参观过紫夫人的春之町和为秋好准备的、原六条妃子宅邸的秋之町后,来到了北面的夏之町,冷泉和淑子在这里落座。 “一路走来,春之町繁花似锦、莺歌燕舞,果然不负盛名。”冷泉在主座上和身边的淑子感慨。 “只可惜现在不是秋天, 未能见到满山红叶的盛景。” “以后女御省亲,万望陛下一同行幸, 共赏秋景。”源氏在下首接话。 冷泉不置可否。 “好了,我们如今就在夏殿,这里良木成荫,蝉鸣阵阵,又即将是夏初时节,不好好观赏岂不是怠慢了自然风光?”淑子温柔地为冷泉仙男擦汗。 众人吃过了源氏特别准备的流觞曲水宴席后,便共同期待着今日的重头戏:考试。 每年,大学馆的学生们会十人一组,接受考核,成绩最优者为“进士”。 当然这是学习西国的,所以政策并不完善。 又当然,能站在这里的学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天龙人,没有寒门,遑论庶族。 在进行四书五经及骑马射箭的评比后,众人一致推举太政大臣家的夕雾公子为优,授予他“进士”的称号。 “后生可畏!” “少年英才!” 众人交口称赞:一半是实情,一半是人情。 “他的才华不及姨母。”冷泉开大滤镜,也不算是偏袒。 看着来谢恩的夕雾和其他学生,冷泉和淑子发下了赏赐,鼓励大家勤勉进学。 夕雾也升了个官,现在是五位官职的侍从了。 第90章 不过这点官职还不够内大臣松口让他求娶云居雁。 在众人的称赞中,他又想到了美丽脱俗、恍若仙子的家臣惟光的女儿藤原顺子。 如果能让她成为自己的侧室,洞房花烛与金榜题名,岂不是两全其美? 要不等进士庆祝结束后,就去提亲吧。 夕雾飘飘然,完全没考虑过家臣会拒绝自己,似乎想象着仙女归顺自己的画面真的能让他漫步云端一样。 却不知,仙女这个时候也在悬梁刺股,准备金榜题名呢。 才不给他舔着脸开口的机会。 . “今日宴会尽兴,各位学子文采斐然,真是人才辈出,让人欣慰啊。” 桐壶时代的女魁首、如今的尚侍发表结束感言,众人自然行礼谦虚,口称不敢。 “说起来,前朝依赖年轻的才子,后宫也依赖新一代的才女呢。” 听着这话里有话的样子,有些已经知道这位在高台上端坐了七八年不动弹、似乎还有本事再来十年八年的尚侍是什么德性的臣子心中打鼓。 在他们的心中,藤原淑子这个黑心女人,随时都能站在紫宸殿屋顶,大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注) 求求了求求了,只要别让我罢官啥都好说。 纱帽子们默默祈祷。 黑衣服的白衣服的红衣服的官员心中念念有词。 至于绿衣服的小青蛙们?还没有资格祈祷呢。 比如夕某。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年先帝还在的时候,女官就频繁比赛才艺,我也有幸作诗比赛,成为了魁首。” “如今,内里年老的女官被赡养,女御们需要的人手也逐渐增多,日后有了皇嗣,只怕现在的人手不够用啊。” “因此,我也禀明陛下,即将举办女试,不拘束出身,旨在选拔优秀的女子入宫,更好侍奉陛下和女御娘娘们。” “只有这样内外一心,陛下才会身体安康,我们才是真正的忠臣良将!” 淑子忆完往昔,开始展望未来,并且使劲扣帽子。 被她盯着的内大臣想起最近和陛下关系缓和了一丢丢的女儿,以及传说中温柔的承香殿女御(即亲王的二女儿),觉得尚侍的决定对他也有点好处,第一个赞成。 源氏不在乎女官的事情,觉得这不过是文艺女青年的聚会,巧了,他这个文艺男中年又开始怀念起老爹文艺男老年了,于是紧随其后。 这算什么呢?本来这位尚侍前段时间已经在民间搞出大动静了,现在不过是给面子通知大家一声走个过场。 都先斩后奏地办了一大半章程,这时候谁会自找不自在?保住了官位的官员们开始歌功颂德。 一月后,首届女试开始。 . 初夏,之前报名并通过初选的女子按顺序和报名的项目分批次进入内里,她们忐忑不安又满怀希望,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裳,准备迎接新的人生。 根据诗文、书法、绘画、乐器、针织、武力、厨艺、药学、算数等不同分类,报名的女子被安排在不同的殿阁和广场,由女官局不同的官员进行监考,各司长官初步审核之后交由尚侍藤原淑子决策。 报名的技艺五花八门,甚至还有记忆力和做工匠活这种“奇技淫巧”,也被专门考核。 本次考核不限出身,以最大限度保证公平。 若是技艺比赛,比如绣花织布等,由三位有经验的女官共同评甲乙丙丁等级;若是文书绘画比赛,则在淑子的规定下采取糊名,必须卷面清晰,由女官阅卷评分后再揭示成绩。 “咱们是不是也要选出个进士?”副考官藤原和子(花散里)和橘则子(橘典侍)笑问。 “技艺无上下之分,但‘进士’这时候还是不能乱用啊。” “其他女官的第一名我们称呼为‘首名’,文书的魁首我们也出个‘进士’吧!”淑子笑着说。 “不知道谁会成为这女进士啊?”众人期待。 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女官考试啊!参与其中的人谁会不光荣呢? “那位丹后弁文采斐然,还有兰君藏人医术高超,她们若是赶上这时候没准会前程更好呢。” 有些女官想起了当年诗合比赛上一鸣惊人的丹后弁。 “人各有志,她是梅壶女御身边的大红人,在陛下面前又不少露脸,日后也不会差的,我们还是关注这次的结果吧!” . 由于批次不同,其他考核的结果被判定之后,文书考核作为最后的、也是重头戏姗姗来迟。 书阁被收拾得焕然一新,大殿被橘掌侍领人空出来,放上约二十张案桌,铺上越前纸和砚台,等待着考生入场。 “听说这场考试不同其他,是尚侍大人亲自监考阅卷,好紧张啊!”有的女孩深吸气。 有的手上拿着长辈求来的护身符,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试图借由玄学力量给自己安慰。 还有女孩口里念念有词、逐渐癫狂:“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金生丽水,玉出昆冈……后面是什么来着,救救我救救我快救救我,万一正好考到这个呢——”(注) 一位看起来已经有层层灰发的女子衣着朴素、双颊凹陷,紧紧盯着前方梦想中的地方,双手紧握、全身颤栗。 消瘦到似乎随时羽化登仙的顺子在众多考生之中心中默念诗文,祈祷自己也能在这充满了文学气息的书阁工作。 时辰到,考生们纷纷入场,按照指示坐在相应的座位上,等待考官发布试题。 明明在家中的时候,女孩们对尚侍大人好奇得不得了,可在这个时候,没人注意尚侍的容貌,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尚侍旁边的巨大白纸,等待试题的揭晓。 “各位不限文体,直抒胸臆即可。”尚侍温柔地笑着。 但出来的题目一点都不温柔。 随着考试开始的锣声,巨大纸板被翻转过来,试题显露: “女官之才德,何解?” 众人经过了最初的头脑冲击后,纷纷落笔。 一时间,书阁落针可闻,只有窗外的阵阵风声与翻动白纸的沙沙声应和。在初夏的松风里,女孩们纷纷写下自己的答案。 时间截止后,试卷被回收审阅,这一场的考生移步至清凉殿,等待陛下和尚侍的裁决。 “不知道这次姨母准备的考试中,会是谁拨得头筹呢?”冷泉也有些好奇。 过去的诗合中,丹后弁的诗歌犹在眼前,每次去梅壶那边,这位女房的文采也是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道这回会选出什么样的女官呢? “陛下您看,我们阅卷之后,觉得众位女孩的文采着实不俗,丝毫不输之前的官员之子。”淑子笑对冷泉。 “不过这两篇,确实是让人赞叹,这份才干别说是在姑娘们中间,放眼所有的读书人里,都能排得上名号。” 冷泉好奇地拿起了被放在最上面两张糊名的试卷。 其中下面那张试卷笔迹端正、内容务实,从衣食住行到人际交往,恨不得在有限的时间内写出一本指导手册。 “这份答卷十分具体可行,一定是个人才。”冷泉点评。 随后他拿起了被淑子放在最上的试卷: “女官之才德,即女之才,官之德。” “女子之才,有文有武,有德有艺……当立志向学,以成其才。才成而后,方能自立于世,为家国之光。”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官员之道,在明其身、廉其政、馈所养、奉其君……方可致君尧舜,再淳风俗。”(注) “男官行于朝野,女官奉于内廷。前朝之事不必避讳于女官之旨、内里大小不必遮掩于男官之笏。 女官之才德,在于施展才能、明理忠君,非是女训女诫、贞洁罗裙,望君切记!” “治国同重任,安邦共朝阳。” 在养母的影响下的冷泉没有否认女子的才能,但将两位母亲与大多数女人割裂开来的他也没有想到,女子不仅能像丹后弁那样写颂圣诗歌、新鲜语句,更能偏僻入里、畅谈才德。 更没有想到,这一篇有理有据、文采斐然的文章竟是出自短短几刻钟的殿试里,出自眼前这群被美丽的衣裙点缀的姑娘们。 仅仅这一篇,就将春天包括夕雾在内的考试的一众学生公子们不知甩到哪里了。 况且下面的试卷里,文笔好的有,书法好的有,实在创新不出来只能引经据典掉书袋的也能看出来考生本人的阅读之广。 这些姑娘,哪个不能让纨绔子弟汗颜! 就连淑子都惊喜于那个“治国同重任,安邦共朝阳”的姑娘,已经迫不及待知晓这是谁了。 这个时候,其他部门结束考核的考生们还没有离开,等着大家一起出宫。 她们在女官们的指挥下,也坐在了清凉殿的回廊外,被紧张的气氛感染,心里也像打鼓一样等待着传说中“进士”的公布。 第91章 遑论清凉殿内的考生们了,全都目光灼灼地望着上方被尚侍大人审阅的一沓试卷。 “本次所有试卷都会被内廷保存,作为首次女官考核的证明,千年之后,青史依旧见你我。” 在为考生们鼓励之后,淑子在花散里的协助下,去掉了糊名的纸张,按照名字从后向前公布成绩。 众人有的失落有的欣喜。 当淑子念到名次第二、也就是写指导方案恨不得将饭喂到读者嘴边、恨不得读者今天看完明天就能走马上任的考生——前经文博士之女高阶胜子的时候,那位憔悴瘦削、头发灰白的学究的女儿因激动而伏地默哭,在至高无上的宫殿倾诉四十年来有才无路、被前夫式部丞和不公世道怠慢的苦闷。(注) 当淑子的手中仅剩一张纸的时候,众人都看向了唯一没有被叫名的姑娘,心中自然有了判断。 “本次考核中,以女子和官员的才德共同叙述,写出天下官员共同安邦的考生当为头名,赐‘进士’称号!” “——来吧,好姑娘。” 在众人雷鸣般的掌声中,在大家为女子也能成为进士骄傲中,在年长的女人们的落泪下,冷泉一朝,也是历史上首位女进士诞生了在这诗意的初夏。 不是靠容貌,不是靠丈夫,不是靠子嗣。 而是靠自己实实在在的才学。 藤原顺子,青史留名。 在座的所有考生,也同样被史书铭记。 第101章 美人贴贴,源氏滚啊 “最近京中都在议论开天辟地第一位女进士呢。” 尚侍府, 由于近君生病休养,这时候小宰相领着侍女们闲谈,一会她还会把新八卦和病床上的近君分享。 “是啊,隔壁惟光的女儿, 想不到这么有出息……要是近君身体健康的话, 她一定会为那孩子高兴的, 之前惟光的妻子专门来咱们这拜访过,她和近君还算是老乡呢。”小宰相兴致缺缺。 众人想到流年不利、卧病在床的近君, 也是叹气。 时光流逝、天不假年,也许老伙计熬不过去了啊。 “她那么好的人,一定会吉人天相的。”目前在尚侍府跟着学规矩的玉鬘老乳母的两个女儿兵部君和贵君小心安慰。 “春风总有归去时。唉,她也算是到了年纪了, 你们不用担心。”自觉是东道主,小宰相开解客人们, 也是在自我安心。 有了领导开头,其他侍女们也纷纷和兵部君贵君二人聊天。 “听说顺子那个孩子之前说能到书司就知足了, 结果现在被咱们尚侍时时刻刻带在身边, 和第二名那位高阶大夫一起留在了最重要的内侍司,跟着尚侍面见各路官员, 真是令人羡慕啊!” “是啊是啊,惟光那个老家伙,还专门给咱们送糖果点心庆祝,老脸都笑成菊花了!也不知道他那平平无奇的样子是怎么生出顺子的。” “瞧你说的,谁不羡慕他啊?现在整个平安京的公卿都高看他一眼,各位夫人们也知道了他家夫人。这么好的女儿, 怎么不是我生的啊!” 众人闲聊,却也聊出了平安京乃至全国众人的心声: 这个金凤凰, 谁不想要啊! “如果当初我们小姐没有流落乡下,是不是也会被好好教导,如今有个好前程呢?” 贵君一不小心说出来了心里话。 “啊!”她自觉失言,连连抱歉。 天知道她只是羡慕,没有嫉妒啊。 尚侍府的侍女们虽然是侍女,但跟在权倾朝野的尚侍身边,被大大小小的官员奉承,眼界是有的,自然不会曲解她的意思。 而且,在这些侍女们看来,这位成长于乡野小官家庭的玉鬘小姐,确实是有过人之处。 “你家的小姐真的很厉害,不过这么短的时间,礼仪规矩都有模有样,尚侍分配给她的侍女们没一个说她不好的。” “是啊,而且每日给循子老夫人请安,说话做事无不周全,老夫人现在也很喜欢她呢。” 侍女姐姐们安慰小心翼翼的兵部君和贵君。 小宰相按照自己多年混迹“官场”的经验点评: “你们小姐和顺子不一样,完全不用担心。” “顺子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家臣,这辈子看在太政大臣的面子上撑死了就是现在这个四位了;玉鬘小姐的父亲却是大贵族内大臣啊,那可是和惟光的主君平分秋色的尊贵存在。他的女儿也不是一般家庭的孩子能相提并论的。我看玉鬘小姐是最不用担心前途的。” “是啊,大贵族的孩子们都不用和顺子一样担心考试的事情,也不用当差,自然也会做大贵族的正妻等着被侍奉的,甚至宫里尊贵的娘娘也不是不行。你们以后自然飞黄腾达,别担心了!” 其他侍女们纷纷附和。 如今女官多是小贵族和被淑子敞开大门的平民百姓的女儿报名考试,比如被录取的那个豆腐娘子家力大无穷的平民女儿、以及父亲去世后家道中落生活艰难的高阶胜子。 大贵族的女儿还是可以走后门按心情当女官,或者随便进宫镀金之后找个门第显赫的丈夫,或者不折腾这些等着当尊贵的后妃为家族争光。 家世降低了生活的容错,让阶级之上的人有了更多选择的机会。 在侍女们看来,玉鬘花容月貌、父族显赫、又温柔识趣,谁会不喜欢呢?这可真是一手好牌。 拿着一手“好牌”的玉鬘:这可不一定,求别毒奶。 . 你愿意有一个虽然是小官,但以你为先、宁愿回绝富贵的主家少爷也尊重你的意愿的父亲; 还是愿意有一个权势逼人、但瞧不起你的母亲、也不在意你的死活的大贵族爹? 拥有后者的玉鬘真希望、很希望、十分希望她拥有的是前者。 如果神明需要祭品的话,她毫不犹豫地愿意用那个当初逼婚胁迫她的地方官献祭。 “小姐还在担心吗?”老乳母为玉鬘点上油灯。 夜深了,玉鬘还是无法合眼。她只穿着一件单薄寝衣,黑亮的秀发铺散开来,看着眼前的信件止不住发愁。 “明明咱们已经送上了拜贴,尚侍大人也帮忙写信了,内大臣那边却这么怠慢,说等另一位外面的女儿回来再让我和她一起回家……” “母亲的安葬之处内大臣也只说不知情,如今已经十八年了,我却不知道母亲身在何处……” “老乳母,我回了父亲家,真的会有依靠吗?他真的会保护好我吗?” 玉鬘温柔可亲的白皙面容留下了清泪。 老乳母其实更加担心,但在孩子面前绝对不能露怯,于是抱着玉鬘: “会的,一定会的,这世界上不会有比小姐更好的姑娘了。内大臣只是没见过您才会这样,等见面了一定会疼爱您的。” 隔日,老乳母召集了自己的三个儿女,一起想办法。 “如果我是内大臣的话,一定会好好爱护这么美丽的女儿,可是我不是啊!”在尚侍府学着当侍从的老乳母的长子丰后介叹气,得到了妹妹们的白眼。 “还用你说废话!我要是内大臣的话,比你还疼爱呢。”贵君吐槽哥哥。 不过在心里她还是很佩服大哥的:二哥和三哥收了那个地方官的金钱,想偷偷将小姐卖出去,只有长兄毅然护送小姐前往京都。 可为了保护小姐和母亲,毅然舍得离开丈夫的她和姐姐,也同样令人敬佩。 (被遗落在筑紫的家眷:你们别忘了我们啊!) “我听母亲说,您之前和大小姐那边的侍女都相熟?”姐姐兵部君不声不响,却想出了个主意。(大小姐:夕颜) “我这些天和大家打招呼,确认了那天尚侍的话:之前大小姐有个叫右近的侍女,这些年也在帮忙打听小小姐的信息,而且受到了隔壁太政大臣和夫人的信任,就连大小姐去世的消息,也是她透露的。” “不如咱们带小姐去紫夫人那里拜会?最好能让紫夫人夸夸小姐,这样有了好名声,内大臣也高看咱们小姐一眼。” 有道理啊! 老乳母茅塞顿开。 还是宝贝大女儿的脑子好用! 老乳母请示了尚侍府的老夫人后,立刻套上牛车,跑去如今右近所在的六条院交流过去的香火情了。 . “老天有眼啊!我终于能对得起大小姐了。”故人相见,年过不惑的右近对着老乳母痛哭流涕。 “当年大小姐突然失踪,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带玉鬘小姐离开京都,随我的丈夫赴任。好在如今终于回到故土,可是想认祖归宗却处处碰壁,也想求求你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照拂小姐吧!”老乳母说出诉求。 可听说玉鬘小姐容颜美丽不输当年的大小姐后,右近却有了些想法: 如今太政大臣府中仅有两位正经的妻子,太政大臣风头无两、又俊美异常、且愿意负责,不如留下小姐?这样小姐以后有了依靠,不比回家后和内大臣一众儿女争宠好得多? 第92章 想必大小姐的灵魂也会安息吧。 大小姐夕颜:我谢谢你啊,你个住在六条院的老六。 这份真心实意太难评了,毕竟右近居然真的是在为玉鬘的生活打算。 右近藏住了心中的小九九,禀报了紫姬后和老乳母约好了拜访的日期。 . 到了约定的日子,玉鬘一行人装扮体面,带上了循子送给紫姬的礼物和优子的信,和尚侍府的侍女一起来到了六条院拜访。 “真是美轮美奂,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这样美丽的宅院!”几人在心中不住赞叹。 玉鬘例数周全地拜见了紫姬,两人都感叹于对方的美貌。 一个相貌精致,五官无一不完美,又有雍容华贵的气度;一个气质温柔、雪肤花貌,既有乡野的天然去雕饰又不失礼数。 两人的年龄不过相差五岁,一人像盛开的樱花,一人像绽放的棠棣。此时春之町的鲜花落下,而她们的美貌却让这里再度回到了百花竞放的春天。 “和你说话很是愉快,以后也请多来做客啊。”交流之后,紫姬很是高兴。 “如今六条院人数不多,只有小女儿天真可爱。她在明石夫人的冬之町生活,我经常去看望她,但还是偶尔寂寞。你能多来就太好了。” 被紫姬的美貌迷得晕晕乎乎的玉鬘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什么做客之前想好的“奉承紫夫人抬高自己的身价”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此时她满脑子都是“仙女请我做客”“好看的夫人——”“真美啊嘿嘿嘿”。 玉鬘的潜在颜控属性被开发出来了。 正在她即将一口答应的时候,外面传来喧哗“夫人,主君回来了——” 殿外逐渐传来了源氏说话的声音。 紫姬“刷”一下起身:“今日有客人来,怎么没人通传?” 她急忙指挥着侍女拉好帘子,防止玉鬘被他人冲撞。 角落的“干了好事”的右近缩了缩身子,安静如鸡。 “他人”源氏今天却心情很好,他带着夕雾拜见了几位老大臣、和皇太子偷偷套了近乎、还把“小人”内大臣再次堵得哑口无言。 做了许多“好事”的他此时飞速走回主殿,想和紫姬分享。 “我和你说——”源氏掀开帘子,正好看见了来不及抓扇子挡住面容的玉鬘。 “这位是——”源氏眼前一亮。 这位淑女好生面善,真是美丽动人啊。 (废话,她妈妈是夕颜,她爸爸是你刚送连环白眼的内大臣,她爷爷奶奶是你的亲亲好岳父岳母,能不面善吗?) “春去小园径无芳,原是群花入此墙。” “不知淑女是——?”觉得自己妻子太少、六条院太空的源氏起了心思,又碍于大家在场,只能先装个x。 本来还赞叹于太政大臣这张原作者给的光环帅脸的玉鬘听到这句诗歌暗含的轻浮语气,顿时不爽,脑子也清醒了,于是遮住脸后冷淡回复: “本是乡野花,何幸攀东墙。” “我不过是寄居在尚侍大人处的卑微女子罢了,当不起太政大臣的夸赞。”还没被亲生父亲认下的玉鬘现在身份尴尬,于是扯着淑子的大旗保护自己。 在紫姬的配合下,玉鬘迅速告辞,带着老乳母一家火速撒腿离开。 “原来是尚侍的客人,那就这样吧——”源氏很遗憾。 “其实,那是我们大小姐的女儿……” 看见紫姬送客,右近膝行到源氏身边,悄默默搞事情。 第102章 如果是侮辱母亲,我宁可不要父亲 “右近传来消息, 要领着小姐去大小姐的墓地参拜。”老乳母和玉鬘说。 “我该去祭奠母亲,之前也想问她母亲在哪里,只是被太政大臣打断了……您说我现在应该应下吗?”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玉鬘被源氏吓到后, 只觉得心脏狂跳, 更加感叹自己身世多舛。 哪怕生父不是内大臣呢?就一个正常的、愿意让自己认祖归宗的、甚至能养自己的就行啊, 也好过现在身份不明、被人轻视。 想到那天的仙女紫夫人的身世,和自己半斤八两, 玉鬘叹气。 可能,这就是美丽的人注定要承受的灾难吧。 她想到紫姬的脸,又开始发散了。 “老身也实在是怀念大小姐,我那去世的丈夫临终前一再嘱咐, 让我替她祭拜当初对我们一家有恩的大小姐。这次就去吧。我让儿子跟着咱们。右近对大小姐也是忠心耿耿,不会有事情的。” 过于“忠心耿耿”的右近:这你就不懂了吧。 . 祭拜当天, 在和循子打过招呼后,玉鬘带着老乳母一家前往母亲的墓地拜访。 北山寺虫鸣森森, 微风阵阵。在无边的苍翠下, 玉鬘自从四岁之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母亲,却只能轻轻蹲下, 拥抱母亲冰冷的墓碑,用母亲给予自己的温热血肉拥抱她不知何处飘荡的魂灵。 二九依稀恍如梦,梦醒寻母却无处。 玉鬘向墓碑哭诉经年的委屈,却早已无人像儿时那样,在她疼痛难过的时候温柔地为她拭泪了。 “至少母亲入土为安了,不会像尘埃一样随风飘散, 也不会像蜉蝣一样随波逐流,真是感谢太政大臣了。” 完全不知母亲死因的玉鬘暂时放下了对源氏那日轻浮语言的不快, 在这个时候还是感谢源氏对母亲的安置的。 哭到不能自已的老乳母一家也都赞同。 但马上,她就不感谢了,甚至厌恶透顶。 . “太政大臣这是做什么?实在是太有失身份了!” 看着不知怎么回事对自己的行程了如指掌的源氏用扇子挑起了牛车的竹帘,还没动身回程的玉鬘惊慌失措。 “好孩子,当年我和你母亲缘分深厚,谁知都是前世孽缘,我们不得长久相守。如今你回到京都,想来也是上天旨意。” 什么叫道貌岸然? 这一刻,长久没有寻花问柳的、深觉自己委屈的源氏在玉鬘的青春美貌下故态复萌。 他没有考虑过玉鬘的名声,也没回忆起被他牵连去世的夕颜,更不会有任何向玉鬘的生父内大臣提亲、给玉鬘名分的想法。 他只想占着“养父”的名义将玉鬘纳入六条院,既向外放出玉鬘的美貌,引得狂蜂浪蝶丑态百出;又想在看足了这些浪子的笑话之后,将这朵鲜花折下枝头,供他赏玩。 真心?没有多少。 名分?更不想许诺。 多么恶劣又无耻! 可他是上位者啊,又是姿容绝世的男人。他随随便便就能得到世人的谅解,可若是真由着他的想法发展,玉鬘又该何去何从? 苍天既然生下这美丽的人,为什么不能厚待她呢? “若是苍天不怜我,为何给予我美貌与健康?” “若是苍天爱我,何苦母离我、父厌我、如今还要被折辱!” 此时玉鬘的心中无限愤懑。 她不敢声张、更不敢得罪太政大臣,于是只能用扇子缓缓地、但重重地压下被源氏掀开的帘子,轻轻回复: “蓬草本自生野户,无颜无德住金屋。” “家母故去多年,感谢您的打扫祭拜。今日天色将晚,烦请太政大臣早些回去吧,不要让紫夫人担心。” 玉鬘偏侧过头,压下了眼中的厌恶。 “我今日痛哭一场,身体不适,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咱们走吧。” 听到小姐的吩咐,丰后介大着胆子用乡下摔跤打滚练出来的巧劲儿将源氏扶下车辕,好声好气劝走在日光下还有所忌惮的源氏。 谁也没注意,远处一辆参拜的牛车驶过。 “内大臣您看,那不是曾经到访的外面小姐家的侍从吗?”眼尖且嘴快的家臣和车里的人嘀咕。 “太政大臣家的惟光也在,想必又是一场风流韵事吧……” 破案了,这是个长舌夫。 “住嘴!”内大臣感到晦气。 这个不顾往日情分争权夺利的源氏一肚子坏水,指不定又在男女之事上荒唐了。 还有那个“常夏”的女儿,也是不成体统,在寺庙前和男人拉拉扯扯,真是和葳子差远了! “快走快走。”内大臣生怕丢脸,嘱咐牛车快速离开。 那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啊—— 他还记得吗? 世间最是薄幸人,满口仁义行比禽。 . “这些天我一直在担心太政大臣骚扰,好在父亲传信,让我回府,今后我终于能有依靠了!” 玉鬘接到了来自内大臣的信件,忐忑不安又欣喜若狂。 她将那封信珍惜地放在心口,只觉得那不是一张薄薄的纸张,而是能给予她保护、让她在世间有所依靠的盔甲。 为了玉鬘不和生父起嫌隙、为了小姐的未来,老乳母没有将当年的事情和小小姐仔细诉说,于是玉鬘还幻想着内大臣会疼爱她,哪怕是一点点就足够了。 第93章 “请大小姐原谅我吧,不能让孩子怨恨父亲和正夫人,不然谁会给她撑腰呢?” 年迈老乳母经常在深夜忏悔,向上天祈祷愿意堕入畜生道为推小小姐“认贼为父母”赎罪。 可是她在千难万难的境况下护住了玉鬘平安长大,本身已经是功德一笔了。当年种种,如今事事,错的根本不是她啊! “等回到父亲那里,我就也算是有了身份了,要将你们安顿好,还要准备礼物答谢尚侍一家。” 在玉鬘对未来的无限畅想中,她在内大臣的府邸受到了来自亲生父亲的当头一棒。 “毕竟你出身乡野、母亲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淑女,今日这样就算了,以后要学习礼节、自重自爱,不要再和男人拉拉扯扯了!” 在内大臣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下,在正夫人的冷笑附和中,玉鬘面色惨白、如坠冰窟。 她……怎么了? 从小到大,她回绝了所有男子的追求、没收过一分财物,就算是长于乡野,也被老乳母夫妇好好教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侮辱她! 在玉鬘全身颤抖、摇摇欲坠的时候,前院热闹了起来。 “近江那位小姐到了,如今咱们尊贵的女御又多了个妹妹呢!”(注) 在侍女们的吵嚷声中,内大臣夫妇含笑看着大步进门、差点被宽大的褂子绊倒的姑娘,就像是在看一个活着的笑话。 “以后你就是内大臣家的小姐了,一定要好好学习礼仪,不要让我们担心啊。” 对这个生母已经被他遗忘的女儿,内大臣还算和颜悦色。 “好呢,我早就想见爹爹了,这里可真繁华,比近江那地方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哩!” 女孩一口方言,也是直率可爱。 一时间,这个女孩就像是内大臣从未离散过的孩子一样,与坐在上首的内大臣和他身侧的正夫人说说笑笑,侍女们也在打趣,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啊。 在那边的热闹下,玉鬘的身侧就像是被人为降下了难以散去的冰雪。她不住地颤抖,牙关紧咬,不甘地思考为什么上天如此捉弄自己。 陪着她的贵君试图拉着小姐的手给她安慰,却摸到了一手的寒凉。 “好了好了,以后你们姐妹两个就住在一起吧,至于你们身边的侍女,夫人也会安排好的。” 虽然自己不喜欢,可玉鬘的容貌之盛,就连宫中的女御也不能相提并论。 内大臣不甘心地承认这个流离在外的“轻浮”女儿的美貌,想着已经年近二十却还没有好消息的女御:以后这个姑娘也许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呢。 “你答应以后改了那些和你母亲一样的毛病吧。” 内大臣不满意在他看来“轻浮自私、不顾大局”的女人“常夏”,即使那曾经是他主动热烈追求的、温柔温顺、天真美貌的情人。 “你好好和夫人打个招呼,之后认真学礼仪吧,别丢了我的脸。” 内大臣自以为已经足够宽容了,捞起被尚侍带动得更加流行的茶碗喝茶,等待着玉鬘的应承。 毕竟,内大臣家的小姐啊——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她一个在乡下长到了二十多岁的女儿,有什么不知足的,肯定会尽快答应吧。 没有正眼看玉鬘的内大臣一边算计今年新的贡品茶叶有多少被送到可恶的源氏手里了,一边意外地听到了一声拒绝。 “不。” 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 “你说什么?”在瞬间变的鸦雀无声的大厅,内大臣怀疑自己幻听了。 “我说,不!” 这一次,玉鬘的声音变大。 “我的母亲身份低微,可她也曾闯过鬼门关为您生育了孩子,绝不是您说的粗俗无礼之人!” “这些年我流落乡野,能活下来也是依靠母亲曾经对老乳母一家的体贴。我受了母亲的恩情,绝不会答应没有抚养过我的您改掉所谓‘母亲身上的毛病’。若真那样,我就是世间唾弃的不孝之人!” 在贵君的满头大汗下,玉鬘陡然生出了勇气,当着一众夫人侍女的面,和在这个宅子里至高无上的主人内大臣叫板。 就像当年她孤注一掷、即使死在流亡路上也不愿委身逼迫自己的富贵乡绅一样。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内大臣又怎么样呢? 老乳母在筑紫还有两个儿子,乳母一家人还有退路。 而自己大不了就用这条命还给生父,又有什么畏惧! “我是你的父亲!” 内大臣摔了昂贵的瓷制茶碗,不满高声。 “她是我的母亲!” 同样不肯让步的女儿玉鬘提高到同样的音量,直直地注视着生父的眼眸。 一朵云彩蹁跹移动,日光洒下,光影变化间,一旁被吓到不敢发声的侍女们猛然发现,对峙的两人的侧脸竟然惊人地相似。 “忤逆父亲就是你学到的东西吗?” “尚侍大人说了,母亲也应受到尊敬。我尊敬您,可是绝不能以侮辱母亲为代价!” 听着淑子被搬出来,内大臣深吸一口气,转眼就看到了有几个微微点头赞同这个逆女的侧室和侍女。 瞬间血压升高。 “你这么有骨气,就不要说是我的女儿了!” “前藤原中将之孙藤原玉鬘告退!”(注) 在满室惊呼和近江君的安静捂嘴下,玉鬘拉着贵君,不顾身上新衣的皱褶,大步离开。 “她,她……” 这回轮到内大臣全身发抖了。 被气得。 . “小姐别难过了,说起来,咱们家就是与他们夫妻不合。” 在尚侍府中等待的老乳母听过后,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玉鬘小姐,也不好受,于是终于和玉鬘透露了当年的内情。 这世上没人知道被源氏隐瞒住的夕颜的死因,但老乳母知道大小姐当年痛苦和悲剧的导火索是内大臣夫妻。 “这样也好。” 玉鬘擦干眼泪。 “他们原就是伤害了母亲,我更不应该为了荣华富贵侮辱生母,正好老天也在帮我,让我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回绝了他们。” 她看开了,乳母的儿女们有些担心。 “以后小姐的未来怎么办呢?”丰后介叹气。 “我当时在筑紫被那个肥头大耳、粗鄙下流的官员追求的时候,觉得人生黑暗的时候不过如此,现在比起那个时候已经是很好了。” “咱们家在京城还有母亲和老乳母当年留下的房子,在朝廷的保护下,地契还在老乳母这里,那些房子也没被人抢走。” “收拾收拾,咱们照样能住。” “女官局之后也许还会选拔,我也想试一试,然后给你们养老!”摆脱了对父爱的幻想后,彻底想通了的玉鬘的眼中闪烁着希望。 “好!我的小小姐长大了。” “咱们和尚侍大人以及老夫人辞别吧,感谢她们的帮助收留,以后我会报答的。”玉鬘笑着和大家说。 在玉鬘的感染下,一行人消去了伤感,重新准备收拾行囊,搬往旧宅。 . “你们要回去了?”淑子和循子有些惊讶。 “听说内大臣那里只认回了一个女儿,没有给玉鬘名号。你们若是就这样回去的话还要被地方官骚扰,就别动身了吧。” 循子有些不舍。 优子远行,在小帅哥的陪伴下游山玩水,在外面过得乐不思蜀,光看那些信就知道她有多快活。 淑子一大半的时间都在内里办公,有时候她和和子(花散里)两个孩子轮流回来看望她,但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会寂寞。 四条夫人年纪大了,前段时间还摔了一跤,现在不便走动。循子经常探望对方,回来一看,和四条夫人那边的孩子成群相比,这宽敞的尚侍府实在是人丁不兴旺。 玉鬘青春年华又体贴知礼,有时候看见循子的眼睛看不清,还会主动给她念话本子,尚侍府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如果可以的话,循子真想玉鬘留下来陪陪自己,可是她是内大臣的女儿,自己不能耽误她。 现在内大臣却是个睁眼瞎,不愿意接纳玉鬘。 循子嗤之以鼻,循子蠢蠢欲动。 循子想要,循子得到。 她和淑子商量,想留下玉鬘陪伴在身边。 淑子自然同意老母亲的意愿:玉鬘是个好姑娘,相处之后她也了解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切不是玉鬘的错。 内大臣能给的,她也能给。 谁知这时候知情识趣的玉鬘主动提出想要离开。 “那边的宅子荒废已久,你这样过去住,我们反而更要为你担心。” 在玉鬘讲清楚自己是要去往京城的老房子而不是回筑紫后,花散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很心疼这个年纪足够做自己女儿的女孩。 “京城的治安比之前好了很多,可你们一家就这样出去,我们怎么能不挂心?留下吧。”花散里说出了循子的心声。 第94章 “那……” “那还不简单?”淑子端着茶杯笑。 “母亲心疼和子,母亲心疼玉鬘,和子心疼玉鬘,我心疼你们。” “咱们一家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是时候把尚侍府的编外人员攒到一起了。 . 这年中秋,团圆时节,二条附近的尚侍府热热闹闹。 曾经为百姓编写医书的藤原夫人、也是大名鼎鼎的尚侍的母亲认了一位养女,正是内里同样有名有姓的内里长官藤原和子。 与此同时,正式成为淑子姐妹的花散里,也就是藤原和子也认了一位养女名唤藤原玉鬘,尚侍也是她的保护人。 被众人簇拥着、由循子夫人替代生父,为她完成着裳仪式的玉鬘晕晕乎乎。 如果放在某江文学城,这段的故事题目可能就是: 《入京后,我有了两位大佬养母》。 第103章 十年之后,内里即将迎接新生 尚侍府热闹认养女的仪式也惊动了内里, 所有人都好奇被目前最有权势的两位女官同时认下的养女是什么样子。 “她温柔有礼,就像是咱们顺子一样,是顶顶好的姑娘!” 回到内里的淑子笑对众人的打趣。 “像藤典侍啊,我就说淑子的眼光好!”橘掌侍打趣。 这里的藤典侍就是新入宫不久的女进士顺子, 而原来的藤典侍花散里目前被称为“藤长官”。 正亦步亦趋跟在淑子和小雨君的身后学习各种章程的顺子面对“为老不尊”的橘掌侍, 羞红了脸。 “哈哈小姑娘害羞了!” 橘典侍拍了越来越放飞自我的妹妹一下, 小路掌侍也瞪了这个没有前辈样子的同事一眼。 不成体统! “嗨呀,这不是好奇吗?改天我带运子去你家玩啊!”被姐姐责备的橘掌侍向顺子抛个媚眼, 大呼小叫离开了。 那样子有些像永远留在大家记忆中的、也是被淑子认真记载在女官史书上的故人:今年去世的老姐姐源典侍。 “真是没大没小!运子都十岁了,当母亲的还不如女儿稳重。” 橘典侍看似恨铁不成钢,实则先发制人护短。 真是令人羡慕啊,如果不是姐妹们的保护, 谁还能不被迫长大、一辈子快快乐乐呢? 幸子,一直都很幸运地被保护得很好啊。 . 对于“玉鬘”这个以一己之力成为内大臣听不得的禁忌词语的女孩, 冷泉和后妃们都很感兴趣。 除了弘徽殿女御。 “母亲的女儿一定是才德兼备,就像是梅壶女御一样, 我这真是好奇啊。” 同样被淑子忽悠得每天也算是快乐的冷泉十分好奇, 想见见这个一波三折进京寻父最后变成收获两个母亲的传奇女孩。 在冷泉看来:内大臣当父亲算什么,有姨母当母亲, 玉鬘赚麻了。 每天都从胜利走向更大的胜利呢。 不过他很快就不好奇了,内里众人也不打听这个姑娘了,所有人暂时放下了所有吃瓜的热情,迎来了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梅壶女御有孕。 今年已经二十有七的秋好和十八岁的冷泉迎来了他们的孩子。 这个已经十年不闻儿啼的内里也即将迎来新的生命。 女官局全员被调动起来,所有内司都热火朝天:负责打扫的、负责吃食的、负责裁衣的、负责说书的……每个部门都严阵以待。 最重要的药司派出了升职后被称为“兰大夫”的兰君,由已经很有经验的她全面负责梅壶女御的身体, 女御旁边最信任的乳母和女房丹后弁进行监督。 冷泉尚且年轻,他很是高兴, 却只是高兴; 在病床上的藤壶母后却激动到热泪盈眶:她从没奢望过有生之年还能看见自己的后代,如今却收到了老天的赐福! 藤壶母后又跑到小佛堂上香了。 淑子隔着帷帐看着藤壶母后欣慰释然的身影,没有打扰她的快乐,和王女官打了声招呼,带着顺子默默离开了。 正是冬天,西北角的梅花竞相开放,梅香幽幽,整个内里似乎都染上了这缕香气。 这也许就是宠妃的辉煌吧。 “我马上就有了孩子,您说,他会前途光明吗?” 秋好既有即将拥有血脉的欢乐,又有一丝被压藏的兴奋。 明白秋好意思的淑子轻轻抚摸秋好尚未隆起的小腹,认真回复: “只要聪明勇敢,她自然前途无量。” “您说什么?” 秋好眼睛睁大,以为出现了幻听。 “我说,我要去拜拜神明。” 听见侍女通报冷泉即将过来,淑子微笑。 . 宫外的源氏比所有人都上头。 呜呜呜六条妃子真是好人啊,留下了怎样的绝世大宝贝,自己真是三生有幸啊! 离开了父皇的庇护后、经历了须磨的磨难后、被生活、淑子和内大臣加重了他对权势的向往后,大源逐步陷入了富贵泥潭。 即使每天装腔作势、说着不愿兴师动众,可富贵的生活一点都不能少。 繁华的六条院就是他权势的见证。 如今,他还要以六条院的秋之町作为权势皇冠上的明珠,在这里迎接新的尊贵血脉,为无边富贵锦上添花。 他暂时搁置了自己对玉鬘的“攻略计划”,也没时间没心思和右近研究狗狗祟祟地研究怎么偶遇佳人了,开始大肆张罗法会,准备为秋好和“小皇子”祈福。 说起来,这也是自己的孙辈呢…… “你怎么忘记了咱们的粥铺和衣庄?” 他的富贵遐想被拿着账本的紫姬打断了。 “之前每次节日和庆祝你都不忘布施的,这次为了女御祈福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 在紫姬的不满中,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源氏抱着紫姬转了一圈,让她的裙摆开出了六条院最美的鲜花。 之后他立刻跑出去找召唤兽惟光,要大肆装饰秋之町等着秋好回家生产。 留下紫姬在春之町的小门外,拿着被源氏遗忘的粥铺账本,望着源氏从原六条院的西南方又颠颠跑去西北明石姬那边迫不及待讨论女儿教育的身影,在中将君的呼唤下征然。 “紫夫人?” 拿着小球规规矩矩玩耍的明石小女公子好奇地看着这个经常照顾自己的美丽夫人。 “您不开心吗?是因为父亲吗?”童言童语最是无忌。 “我本应该开心的,可是我不想再那么虚伪地笑了。” 紫姬蹲下,虚虚揽着小姑娘,眼中湿润。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虽然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 “不过等你长大了,我也不会再伤心了。” 因为那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 六条院不是我的家。 紫姬没有吐露后面的话,带着小孩子去自己的屋子里玩耍。 “你看那里有个水坑,等夏天到了咱们一起去玩一玩吧?偷偷地。” 路过花园,紫姬想起了二十年前顽皮活泼、似乎一刻都停不下来的自己。 再往前一些,自己还和外祖母住在山上呢。山上的自然风光,比这精致的花园可好多了啊。 . “好女儿,那边都有消息了,你现在和陛下也算是缓和不少,该加把劲啊!”虽然舍不得责备女儿,但焦急万分的内大臣还是催促葳子。 “她的肚子那么大……就像是要把腰坠弯一样……我害怕。” “你说什么?”内大臣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我害怕!” 被宠爱长大的弘徽殿女御丝毫不惧。 只有被无限偏爱的孩子才能如此让人羡慕地理直气壮。在其他妹妹们都不敢和父亲顶嘴的时候,吃定有人为自己兜底的女御仍然有恃无恐。 女房们纷纷惊呼,让女御收回这“可怕”的言论。 “女子都是这样,你母亲可以、梅壶女御可以,你有什么不行的呢?”内大臣将生育当作理所当然。 毕竟,他没经历过一点点苦头,站着风凉话说得一点都不腰疼。 “现在大家都学会护理女子生产了,药司的那位为女御保胎的兰大夫不是医术很不错吗?到时候父亲也给她送礼,好好看护你的胎儿不就行了吗?” 内大臣一贯对这个金银养出的女儿百依百顺,自诩了解葳子的爱好习惯,却丝毫不能理解她最真实的恐惧。 “您说得轻松,可是这种事情哪有完全确定的?母亲生育了我们兄妹三人,经常不适;还有当年姑母不就是……”女御争辩。 “慎言!” 想起葵姬,内大臣也很心虚,当时自己压根没把妹妹的生产当回事,还有心情在产房外和源氏聊天呢。 虽然但是,都怪源氏! 渣得更胜一筹的阿头居然还在推锅。 叹了一口气,他还是迁就了宝贝女儿:“算了,父亲替你想办法。只是你做好准备,这样一来,我就再也没有理由参与反对她立后的事情了。” 第95章 “你也别担心,我不会让着那个可恶的源氏的。他这些年越发过分,已经不是当初的样子了。有我在外面,你也不会受委屈。” 内大臣叮嘱女房们好好照顾女儿,出去想办法了。 留下的女御想着那位兰大夫,又想着梅壶女御的大肚子,刚过二十岁生日的她在乳母的呼唤下将倚靠的银丝软枕狠狠地掷到一边。 她当然想当皇后! 可是……她也真的害怕啊。 说起来,自己当不了皇后都是因为父亲不给力,不是自己没生育的问题。 弘徽殿女御顺利转移矛盾,成功杜绝内耗,甚至想继续鸡父亲。 . “这一胎一切都安好吧?女御的身体还好吗?”淑子询问着为女御看顾身体的兰大夫。 “一切都好,我们另外找了外面的稳婆,做好了一切准备,一定让女御平安生产。” 得到了回话的淑子将刚处理完的事务交给小雨君,示意兰大夫和自己一起走: “我们一起去拜拜神明吧,和神明说清楚女御的情况,希望得到保佑。” 在曾经冷泉跪求的佛堂里,淑子顶礼膜拜。 “您之前不经常来呢。”拜完后,兰大夫扶着淑子。 “自己的事情可以无所谓,可是别人的事情只想着万无一失。”淑子回笑。 “您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说起如愿以偿,那还远着呢。不过先让我实现半个愿望吧,我回来还愿的。之后女御的身体也麻烦你了,多亏这些年你的帮忙。” 淑子郑重感谢医术越发精湛、甚至不顾异样的眼光、大胆跑去鸿胪馆和西国医生学习的兰君。 “我能有如今的生活也是有您的支持,我们一起做好。”兰君晶亮的眼睛看着眼眶轻微凹陷的淑子。 尚侍已年近四十,在这个时候不算年轻了,却永远身姿挺拔。 . 到了红叶飘落的时节,秋好进入了预产期,回到了母亲留下的六条院,也就是如今的秋之町待产。 对于第一个孩子,而且这孩子的母亲也算是养母的女儿,冷泉十分重视,想要破例将秋好留在梅壶生产。 “六条院早早就准备好了,那也是女御出生成长的地方,她自然回去更安心。陛下如果担心,不如像当年女御的父亲一样,亲临六条院等待孩子的降生?” 如今女子生产都是在娘家,虽然也有很多原生家庭不友好,但总体上,这种母系氏族的遗风还是为女子和她们的母家在婚姻中增加了话语权。 作为时尚风向的标杆,淑子不想在未来皇后的身上改变。 “有的妃子父兄不慈、娘家无依无靠,以后我在别院安排专门的宫殿给她们生产;至于娘家翘首盼望的妃子们,咱们还是顺着人家的意思来吧。”淑子笑着对冷泉说。 “女御要是不回去,太政大臣估计就惶恐到连夜翻墙请罪了。听说他为了女御舒心,将秋之町的砖石都擦了一遍呢。” 源氏:这秋之町共有三百块砖石,每一块都不能有裂缝!(注) 听说源氏还亲自下场糊墙以表重视,冷泉不顾形象,嘎嘎大笑。 第104章 我希望她像皇后,最好也心比天高 深秋, 在精心布置、做好万全准备的六条院秋之町里,在兰君和和各位稳婆的指挥、淑子的安抚、紫姬的帮忙、源氏和冷泉的翘首以待和高僧们的再次助阵下,秋好发动了。 为了显示对亲自驾临的皇帝冷泉的尊重,不仅朝中的公卿们在秋之町的外围等待, 弘徽殿和承香殿的两位女御也破例在这里等待。 听着屋内即使被压抑也不时露出的惨叫, 看着散发着浓浓酒味、衣着干净的侍女端出来的一盆盆血水, 年长温和的承香殿女御双手合十、不住祈祷。 年纪小一些的弘徽殿女御则是脸色惨白、不住颤栗,看着那一盆盆血水几乎要晕过去, 被乳母和一旁的承香殿女御扶住后仍然害怕得说不出话。 “快好了,快好了。” 承香殿女御不理会远处势利的亲王父亲对她示意远离弘徽殿女御的眼色,柔声细语安抚着比她小了近十岁的弘徽殿女御。 “快好吧,快好吧。” 身体虚弱、无法出行的藤壶母后派出的侍女们也在王女官的带领下默念。 不知过了多久, 屋内传来了一声嘹亮的啼哭。 正是天色破晓,红日初升, 一缕金灿灿的日光顺着屋檐照到了人们期盼或忌惮的脸上。 冷泉欣喜地奔向出门报信的淑子:“是——” “女御平安,是个健康的公主。” “公主啊——” 冷泉身后的源氏面露失望, 被淑子瞪了一眼后隐藏了不满。 “公主很是可爱, 特别像母后呢,以后一定是陛下最优秀的血脉。”淑子和冷泉笑着说。 虽然有些小小的失望, 但这是自己第一个孩子啊,还和母亲像,冷泉的眼睛越来越亮。 等淑子嘱咐众人照顾好秋好,抱着被包裹好的孩子出来后,冷泉一个跨步,接过了小姑娘。 “虽然有点红——但还是能看出来公主的美丽动人、高贵典雅。” 给自己装好滤镜的冷泉看着还分不清五官的小崽崽, 越看越爱。 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啊! 这也是个“朕第一子”! 他一定要给她最华丽的宫殿、最珍贵的宝物! 外围的公卿们看着冷泉的欣喜和尚侍的满意,开启了彩虹屁不要钱模式, 大夸特夸。 尤其是内大臣,看见出生的是公主后,已经开始引经据典,向惟光要笔墨,准备写赋赞扬公主。 然后准备在高僧的祈祷中再次跳舞庆祝了。 幸好他的属下拉住了内大臣,劝着哄着这显眼包上司收敛点,毕竟不是自家地盘。 ——人家秋好生娃,你在这又唱又跳的。(注)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被淑子瞪了一眼之后又被紫姬踩了一脚的源氏弱弱举手: “之前专门为皇子准备的讲经的博士祈福还要吗?既然是公主,不然我让他们散了吧——” “怎么不用了?”淑子挑眉,理所当然。 “来都来了,让他们为皇女举办仪式吧。” ——来都来了。 这句话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本来兴致缺缺的博士们也精神了起来。 也是,来都来了,赶紧在陛下面前表现啊! 在小公主的哭声里,一贯只为皇子背书的他们头一次为刚诞生的女孩集体背诵四书五经的样子格外卖力。 . 小公主盛大的满月和五十日仪式后,大名是源贤子的梅壶女御被正式封为了皇后,坐上了她的母亲曾经只有一步之隔却失之交臂的皇后宝座,受万人朝拜。(注) 在被问及称呼,是选择梅壶皇后还是源皇后时,这位新任的皇后回复: “我出生在秋天,我的母亲在秋天离开,我的女儿又是在秋天降生,这是对我最有意义的季节。” “世人觉得秋天萧瑟,我觉在这个时节感受到了人生轮回,因此还是以‘秋’称呼我吧。” 于是世人称之为,秋好皇后。 属于皇后的属官也在尚侍藤原淑子的监督下配齐,都是有才有貌的贵族青年,为皇后处理各类事务。(注) 曾经被弘徽殿皇太后逼迫停止的皇后宫殿上人大飨也被重新开启,等到正月,新上任的秋好皇后就即将在梅壶主持宴会、受到来自天南海北的殿上人朝拜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皇后宫属官的长官,不是出身优越的贵族男儿,而是被秋好皇后从母家带来的心腹女房、也是被陛下和尚侍称赞才华的丹后弁。 这也是首位女性皇后属官头领。 “虽然越矩,但咱们不合规矩的事情也没少干,当年母亲和我一起去伊势就是开创了先例。” 梅壶里,秋好笑吟吟地看着挥舞双手的女儿,吩咐乳母和丹后弁将她带到侧屋。 “这次生产后,兰大夫应该也和您透露了吧?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有孩子了。”秋好黯然。 纵然已经是小心谨慎,可每人体质不同,生育的危险又怎能被完全消除? “以后……” “以后不用担心。” 淑子抚摸着秋好亲手做给小公主的玩偶。 “你要做的就是坐稳皇后的位置、得到陛下的信任,将这个孩子好好养大。” “养成健康、聪明、勇敢的样子,若是和你一样‘心比天高’……” 在秋好睁大的惊讶眼睛中,淑子重复: “心比天高。” 吐出一口气,秋好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美丽的双目中迸发着灼灼光芒。 “我说想为女儿取名字,陛下同意了,说他可以以后再取男孩的名字。女儿名字母后尊重我的意思,她也随我心意。” “您也是她的祖母,您说应该取什么名字好呢?” 第96章 在秋好的询问下,淑子就着身侧的笔墨,写下了她早就萦绕在心的名字: “承”。 “这个孩子,就叫承子吧。” . 离开梅壶后,淑子让身边人各自忙碌,独自去了佛堂,对着高高在上的神明参拜。 拜着拜着,淑子逐渐笑出了声音,渐渐地,她越笑越猖狂,安静无声的佛堂回荡着的是她满满的野心勃勃的回响。 从叩拜的姿势起身,骨子里不怕所谓神佛罪愆的淑子背靠着神龛,和佛像一起看着被她重新敞开、面前空无一人的门外,似乎透过这一方寸框架窥见芸芸众生。 石静芳草绿,天寒飞雁轻。我心如芳草,尘世望日行。 摩挲着陪伴了她二十余年的越发洁白莹润的玉佩,不知不觉间已经生出了第一缕白发的淑子再次祈祷: “我已经得到了一半的希望。若老天怜惜我,就让我实现所有的愿望吧。” “请让我,再贪心一点吧。” 腰间的玉佩微微发热,似乎是在回应她的心声。 神佛如有灵,应听万物声。 第105章 淑子不淑,贤子不贤,全子难全 “听说去年内里那边也得了个公主, 很是热闹……” 别院,藤壶女御躺在病床上,说话断断续续。 已经出家多年半瞎不瞎、偶尔好转、还能勉强看见模模糊糊的人影的朱雀院守在她身旁给她端药。 藤壶女御重重吸了一口气,瘦到皮包骨的手推开了那碗黑乎乎的苦药。 “我的身体心里有数, 也确实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这些年一直不见好, 拖拖拉拉这么久也是老天保佑让我侥幸生活,这一次却即将永别了。” 藤壶女御艰难地说出这一段对如今的她来说十分费力的话。 “你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千万不要抛下我和女儿——她还不到十一岁,还不算长大呢,以后谁来庇护她啊?” 朱雀院摸索到女御冰凉的手,拉着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任由大滴大滴的眼泪肆意流下。 本就看不清楚的眼睛更加模糊了。 女御也不好受:朱雀院对更衣和二公主母女薄凉,可对自己一直关爱, 她病了有多久,朱雀院就日日探望了她多久。 站在她的角度上, 朱雀还算是个好丈夫吧。 还有宝贝三公主, 她那么小,这些年自己身体不好不能时时照看, 唯一的女儿被父亲养得天真胆小,以后可怎么办啊—— 藤壶女御抽出手,用被子盖住侧脸,背着朱雀院哭泣,不想在丈夫心中留下自己狼狈的面容。 她希望在对方的心中,自己永远都是青春美丽的样子, 这样日后就算朱雀院不再疼爱三公主,也能念着自己的好、继续庇护女儿。 就算朱雀已经看不太清了, 她还是不敢冒险。 昔有武帝李夫人,君王榻前掩病容。 世事无常,红颜易逝。 . 也许是姐妹血浓于水,宫中的藤壶母后虚弱多年,同样在今年病情恶化。很快,她就和藤壶女御一样,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像之前一样,冷泉再一次纠集了所有的医生和法师,却也只得到了母后难以好转的消息。 “您看看儿子,看看孙女啊……”二十岁的冷泉哭得像是个两岁的孩子。 当年藤壶被迫离宫的时候,悲伤哭泣的是母亲,孩子还懵懵懂懂; 如今,哭泣的成了长大后的孩子,母亲已经无力诉说永别。 藤壶母后最后看了一圈围在病床前为她送行的人,费力地抬起手,想摸一摸这个只在自己身边长到三岁就被迫分离半生的儿子的头顶,却悲哀地发觉,自己竟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旁的淑子接过了母后的手,将它轻轻放在了冷泉的头发上。 母后朝淑子微微勾起嘴角,感激地抬眼注视了这个曾经让自己交付后背的女人,随后永久地合上了经历过痛苦但早已释然放下的眼眸,纤长的手从冷泉的发髻上骤然滑落。 “母后——” 这个故事最初时候的藤壶的主人,在春夏交际的时候,走完了四十余年的人生。 繁花似锦和煦春,藤壶姊妹赴死门。 . 举国缟素。 藤壶母后不仅是桐壶帝的皇后、当今陛下的生母,更是在平时出钱资助了无数寺庙和百姓,自己不在乎皇太后的排场,将金银挥洒出去,化作了无数人生活的希望。 整个平安京被悲伤的气氛包裹,外面的国守地方官也纷纷回京悼念。 冷泉伤心到几度晕厥,醒来后只怔怔地看着淑子,抱着另一位尚在的母亲流泪,最后哭泣到双眼红肿、不吃不喝、身形消瘦。 “为了母后,为了孩子,振作起来吧。”同样悲伤的淑子此时是整个皇宫的依靠。 也是外面朝廷的依靠。 因为心机老白花太政大臣源氏也哭泣到晕厥了。 六条院一应事务和宾客交际由紫夫人打理,太政大臣醒来只会对着春之町的紫藤花发呆。 “山樱若是多情种,今岁应开墨色花。”(注) 看着众人成片的丧服,源氏就着泪水,在纸上留下和歌蜿蜒的笔墨。 可是在这之后,他哀叹的却不是藤壶母后的逝去,而是自己曾经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他哀叹的,不过是哀叹中的自己罢了。 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早已不是好兄弟的内大臣在淑子的睁只眼闭只眼下撬了他不少墙角。 “看看孩子吧,她和母后有着一样的眉眼。您这个父亲不振作的话,还有谁能保护她呢?” 秋好在淑子的示意下,将白胖可爱的承子抱给冷泉。 是啊——女儿逐渐长成了可爱的团子,她的嘴巴鼻子像秋好,眉眼却和母后越发相像,以后也定然是容貌倾城的女孩。 就像当年光耀内里的“辉藤壶”一样。 冷泉像是突然回魂一样,一把抱住女儿,将脸埋在她素色的襁褓上大颗大颗流泪。 “父皇会给你最好的,曾经母后经过的痛苦,你一丝一毫都不会有。” 良久,他将女儿平举对视,看着似乎明白大人的悲伤、也在默默哭泣的女儿,珍视地蹭蹭她的小额头。 . 内里的冷泉和秋好准备好好养大女儿,别院的朱雀面对十一岁的三公主发愁。 藤壶女御离开了,女儿的新养母怎么办呢? 在娘家每天祈祷儿子登基的承香殿女御想起当年藤壶女御仗着朱雀院的宠爱和自己屡屡发生矛盾的“辉煌往事”,面对朱雀的请求,果断拒绝成为对方女儿的养母; 登华殿更衣感激这些年藤壶女御的庇护,主动请缨愿意照顾三公主,三公主也愿意和亲近的更衣以及小时候一起玩耍的姐姐在一起。 可朱雀这傻x却嫌弃更衣的身份不够、嫌弃二公主不够淑女,不顾女儿的眼泪汪汪,硬是让更衣退下。 要不自己养吧?反正也养了这么多年了,不差这一个名头—— 撸起僧袍准备大干一场的朱雀院被胧月夜拦住了—— “若是您信任我的话,我来照顾三公主吧。”作为音乐老师的胧月夜本来就性格奔放、啥都敢干。 虽然这些年已经收敛了,但当年能搞出兄弟共侍一女这种事情的她看着唯唯诺诺的三公主实在难受。 这个行啊! 朱雀研究了一下:出身好、自己喜欢、这些年也算守规矩(装的),没问题! 于是本来就享受着女御待遇的前尚侍胧月夜成为了三公主的养母,别院的人也正式称呼她为“藤原女御”用来区别她和宫中如今的藤原尚侍,以及为公主的养母正名。 “好孩子,大胆地笑吧。” 得到正式抚养权的胧月夜抱着三公主,挥退了呵斥公主以至于让孩子越发唯唯诺诺的侍女。 “我想养只猫猫,母亲之前也喜欢猫猫的,她生病之后就没有精力养了,她和我说好的——” 感受到新养母的包容,三公主大胆说出了她的愿望。 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金枝玉叶的三公主却都要小心翼翼—— 当年心理素质超绝的、敢在皇太后眼皮子底下导演并亲自上演平安京版燃冬的胧月夜一口答应下来,准备在别院为公主养一群猫猫。 . 这一年,整座京城没有任何宴会,所有人都在冷泉的带领下安心服丧。 冷泉还是没有走出母亲离去的阴霾,经常去梅壶陪伴承子公主,甚至愿意趴在地上让逐渐长大的女儿骑大马哄孩子笑。 倒是源氏,在最初的悲伤之后逐渐恢复了正常,每天琢磨着让秋好再次生育和小女公子以后入宫的事情。 每当他大谈特谈人生规划的时候,紫姬也只是笑笑,再也不说什么了。 没必要了。 内里的淑子整理好了藤壶母后转交给她的所有人脉,安顿好了母后留下的部分侍女,包括王女官和当初的大宰相,继续安排新的事情。 第97章 母后的另一部分侍女选择了回家陪伴亲人,如今承子逐渐长大,皇太子过两年也要加冠了,内里需要新的人手了。 “你看这里……”淑子耐心教导着顺子,指点她的工作。 “高阶大夫给我写了新的书籍整理,她还问我,书司是不是要增加人手了?” “还有二公主那边,公主长大后的女房也要配齐了。” 橘掌侍过来,提醒淑子。 “嗯,先像以往一样,选有意愿的贵族或官员的女儿入宫。” “之后,咱们可以面向其他人,准备新一次的女试了。”淑子将改过的折子交给在保守和激进之间反复横跳的顺子,回复橘掌侍。 . 如今冷泉日日为母后抄写经书祈福,皇后和两位女御也随之虔诚祈祷。淑子去佛堂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见了秋好。 “她是个好人,世道却不待见好人。”秋好为母后上香。 目前,有了皇后属官的秋好逐渐在民间布施,增加自己的威望。这次藤壶母后过世,她也在宫外施粥祈福。 早年源氏的粥铺已经被名利迷眼的他忘在脑后了,他的产业由紫姬打理。紫姬的侍女和秋好的属官也不时合作。 这次母后过世,秋好也在拼命刷声望,并在紫姬的帮忙下试图逐步超过源氏之前做慈善留下的名声。 “说起来,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这样称呼藤壶母后,也不知道尊敬的神明会不会知道我说的是谁。” 想起当年自己为母亲刻的灵位,感恩这些年母后对自己的关爱,秋好有些黯然。 “源全子。”淑子出声。 “什么?” “母后的名讳是,‘全’,圆满无缺的全。” 这是藤壶母后交代后事时仅仅向淑子透露的只言片语。 就连对冷泉,她也没说过自己被尘封已久的名字。 当然,冷泉也没特意问过。对他而言,母后就是尊敬的伟大的母后。 平心而论,冷泉担心母后的身体、清楚母后的喜好、给母后增加俸禄,为母后的快乐而快乐、为她的去世悲伤难过,做事论迹又论心,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孝子,这份真切的感情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绝不能被质疑。 但在他的心中,母亲被尊敬是因为她是他的母亲,不是因为她是她。 葬礼结束后,反而是秋好这个儿媳,关心起了这位母亲除了“藤壶母后”之外的名姓。 “您说,名讳为‘全子’的母后的人生真的完美无缺吗?而名讳为‘贵子’的我的母亲,真的尊贵吗?”秋好喃喃。 “这是长辈的美好祝愿,人生还是要靠自己走。” “看看咱们的名字,长辈祝愿得多好啊,却总有让我不喜欢的解读,有些人还拿这个攻击我。”淑子对着秋好笑出了浅浅的皱纹。 寓意美好的“淑”,却被讨厌淑子的人曲解为循规蹈矩,成为合格的“淑女”; 寓意才德的“贤”,却被老古董们曲解为放在女子身上就要贤惠可人、以夫为天; 寓意没有阻碍的“顺”,却被吸血者和伥鬼们曲解为女孩就要被驯养得温柔顺从、不能忤逆或争抢; 这还只是有些偏颇的解读,另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词语,最后都被污名化、变得面目全非了。 秋好也笑了:她知道母亲本意希望她聪明有品德,也知道有些人通过属官向她请奏罢免丹后弁的职务,背后蛐蛐她不配为后。 两人对视,随即大笑。 多有意思啊,如果按照他们的解读: 淑子不淑,贤子不贤,顺子不顺。 第106章 你不生她不生,我也不想替你生! 小孩子见风就长, 每天都不一样。承子这个继承了父母样貌优点的孩子真的是淑子见到的有史以来最好看的孩子,比当初的冷泉还好看。 “看着这么可爱的孩子,我又心动了。”橘掌侍双手托腮姨母笑。 “最爱童音稚子声啊——”她文思泉涌、准备赋诗了。 “不,闭嘴, 你不心动。” 橘典侍面无表情地给堂妹嘴里塞了片橘子, 拒绝听到她想再生一个的愿望。 都快四十了, 要不要身体了! 在孩子的可爱光波的冲击下,有两位妃子先后偷偷请兰君咨询了。 当然不用问是哪两位, 因为内里除了秋好皇后,目前一共也就两位妃子。 不过她们折腾来折腾去不是为了生,而恰恰相反,是为了不生。 。 “您说什么?” 被秘密请到弘徽殿为女御调理身体的兰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 没错,我是说, 让你想办法为我避孕。” 弘徽殿女御摇着扇子,微微昂着头。 看着有些发呆的兰君, 弘徽殿女御腹诽:这就是内里的天才女医吗?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你没听错, 我不想怀孕。那么多的血——唉,我也没必要和你多说。” “你可别和别人说——算了, 那个手眼通天的人肯定有办法知道,你就除了她别透露给别人吧,反正我又没有害人。你千万保密!” 在弘徽殿里不能被提起名字的you know who淑某:感谢你的信任啊。 女御示意面色为难但根本拦不住自己的乳母,将一小箱子银子递给了兰君:“这是给你的报酬,我只希望你想出的方法不要伤害我的身体,只避孕就行。” “若是你需要珍贵的药材再和我说, 我不会让你自掏腰包的。” 被内大臣亲爹用金银养大的女御不在乎这点小钱,尽情爆金币。 被迫赚外快的兰君还在研究这件事该怎么办, 就收到了另一位女御的秘密邀请。 熟练地进入承香殿后,兰君一脸瑞思拜,听着承香殿女御提出了同样的请求。 这和之前小镇子里说书人说的妃子们拼命生孩子、然后害别人的孩子的宫斗完全不一样啊。 也不怪外人挠头,被蝴蝶扇动的冷泉届的后宫确实是画风清奇。 “我不比长姐,一向不被父母偏爱,小时候哭过闹过后才知道,不在意我的人始终不会在意,就算我吵着要上天他们也不过是看一眼就让乳母抱走我。” 承香殿女御回忆着对她来说不算愉快的往事。 “后来那么受父母宠爱、公婆包容的姐姐婚后与丈夫关系不合,却一个接一个生了那么多孩子,在年久的吵架中她逐渐偏执以至于生病,我就在想,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孩子让她心力交瘁,会不会好一些?” “当然这是我一点浅薄的看法,但当初父亲说要把我送进宫的时候,我一边开心可以离开那个不爱护我的家,一边在想,我以后不要像姐姐一样被孩子束缚住,快快乐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陛下对我是面子情,我也对他没什么深情,我只要身体健康、吃喝不愁就好了;至于父亲的期望,随他吧。” 早就已经看开的佛系女御对兰君眨了眨眼。 又送上一包银子:“除了尚侍,你替我保密啊。” 拿钱拿到手软的兰君:不是我的主观但是……她们给的真是太多了啊! . 被兰君单独透露消息的淑子对此没有评价,却另外给了兰君更多的银子,让她不要吝啬珍贵的药材,实现女御们的愿望。 “就像我之前在民间宣传的一样,生育之事,男子的作用也不能忽视……所以,你再买些药材或食材,研究研究让男子没有孩子的方法吧?” 在淑子的微笑中,兰君一个激灵,睁大了眼睛。 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我亲爱的尚侍,您是怎么用这么平静的语气轻飘飘地说出这么惊世骇俗的话的? 给皇帝下药……您可真想得出来啊! 兰君不满地鼓起了脸:她知道,尚侍一定是拿准了自己不会拒绝她。 干吧,自己祖宗八辈子都死光光了,要不是尚侍这个恩人,自己也早被那乡绅逼死了。 另一位恩人兼上司小路掌侍一向过于直脾气,根本就兜不住这种事情,况且她都快颐养天年了,如今内里招募培养新的女医、编写教材这些事情都是自己上。 现在,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又需要技术含量的事情也只能自己来了。 明白了淑子大逆不道的意思的兰君决定独自加班加点熬夜干活,然后把这些秘密埋到坟墓里,再留遗言在坟头压上个百十来斤的大石头。 即使尸体被挖出来、被鞭打尸骨,她也不能让这些事情消散到世间。 . “这孩子都二十多了,却还是不听话,真是让人操心!” “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孩子都会说话了!” 回到家的内大臣转来转去,既舍不得让宝贝女儿葳子不高兴,又舍不得皇室外家的荣耀,于是他想起了在之前就一直萦绕在心的想法:让另一个女儿进宫帮女御生孩子。 人选不作他想:就是与女御年龄相近、容貌娇美、因为与夕雾的感情令自己不满于是将她从成长的三条那边的祖母家带回自己家的云居雁。 第98章 “你也长大了,该做个好孩子为父亲分忧了,收拾收拾之后入宫吧!” 内大臣轻飘飘地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而被留下的云居雁如遭雷击,茫然不知所措。 本身被没见过几面的生父强行带离祖母身边,她就已经很不安了,何况之前父亲就说过想让她入宫这样的话,这些年她一直都十分惶恐。 在弘徽殿女御葳子借着当年还没去世的外祖右大臣的势怼天怼地怼老爹的年纪,云居雁在父亲的新家惶惶不安、玉鬘在老乳母的家中躲避乡下的狂蜂浪蝶、新回来的小妹妹近江君当时还在小村子里玩泥巴。 人生之事,实在难言啊。 这些年,云居雁一直求着父亲同意她和夕雾的婚事:她从小和夕雾一起长大、同吃同住,二人情分非比寻常;这些年夕雾居然也顶住了源氏催婚的压力,一直没有娶妻。 云居雁十分盼望父亲开开恩,她可以不要嫁妆,只希望能和熟悉的亲人在一起。 她不想进宫陪伴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皇帝,更不想成为家中千娇百宠的女御姐姐的替代品或者生子机器! 可如今,拖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二十多岁了,父亲还是不愿意为自己着想一丝一毫…… 云居雁回到房间,趴在寝台上不住哭泣:“同样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我就活该被牺牲!” “五节小姐选拔那时候,没有人了就想让我跳舞!” “现在也是,宫中的女御没有孩子,就让我替她生孩子!我就这么下贱吗?我就活该被他们呼来喝去吗?” “既然不愿意爱我,他当初何必要勾引我母亲,为什么要生下我!” “又为什么在我母亲带我到继父那里好好生活的时候强行让我回到祖母身边,如今却对我和祖母身边的表弟的情谊大加指责?从小到大,他呵护过我一次吗?他对我的关爱,连对女御的百分之一都没有!” 乳母刚想提醒小姐“勾引”不是这么用的、也不能这么违逆父命,就见云居雁火速写了一封新的信: “好妈妈,我知道你之前不喜欢、看不起夕雾,可是我更不想进宫永远成为姐姐的影子,你再帮我把这封信送到六条院,就像之前一样……” “就算没有荣华富贵我也不后悔,我绝对不要给父亲作嫁衣裳!” 看着小姐眼中的委屈和愤怒,从小将她带大的乳母老泪纵横: “我就算拼了命,和夕雾少爷跪下认错也要把他带过来接走小姐!咱们不当别人的替代品!” 次日,趁着宵禁刚开、天色刚刚露出一丝亮光,乳母和一个小侍从悄悄前往六条院。 “当初嫌弃我们少爷官位不高百般嘲讽,如今还不是要求过来……” 夕雾的乳母不满地嘟嘟囔囔,但看着对方那么可怜的样子,想着自己和她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还是心软了,瞒过源氏将书信带到了夕雾这里。 这些年,夕雾被紫姬打过巴掌之后不敢对继母有一丝一毫的觊觎之心,当初也只对侧脸与云居雁有一二相似之处的藤典侍动过心,余下还没什么露水情意。 这年已经快十八岁的他和眼高于顶、看不上寻常家世女孩的大表兄柏木一起打光棍。 不过和有时候拈花惹草的柏木不同,被情所困的夕雾目前身边还没有人,知道的人都明白他对表姐云居雁的心思。 毕竟前一个和云居雁有些相像的顺子已经飞到宫里了,他可没再找见另外的替代品。 嗯,是没找见,不是没找。 源氏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意,但嫌隙已生的他不想主动向内大臣低头,哪怕是为了唯一儿子的终身幸福。 “求求父亲了,一旦云居雁入宫,我就真的和她没可能了——” 一向被双标的父亲严格要求的夕雾难得在源氏面前痛哭。 “大丈夫何患无妻?” 源氏理解儿子的心思,毕竟当年他的荒唐事情只多不少。 但他可不愿意和如今势同水火的内大臣好声好气。 “你那个舅舅不是好人。”源氏大言不惭,“他若是成了你的岳父,每日你和他生活,那才不顺心呢,我不帮你才是为你好。” pua大法重出江湖。 “太宰帅的孙女碧玉年华、鸿胪寺长官的女儿秀外慧中,这些都是被交口称赞的贵女。我为你娶了她们,岂不是比你独独吊在一棵树上好?” 源氏想不通,也不想思考。 “就算您不答应,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夕雾瞪了一眼连嘴皮子都不愿意动的父亲,转身跑开了。 他去找谁帮忙了呢? 过了几日,寡居三条院的太政大臣夫人、也就是桐壶帝的三妹妹叫来了大儿子内大臣和女婿源氏,想和这两个年少亲密如手足但如今如同仇敌一样的孩子们好好聊聊。(注) “这么多年都是我一力抚养两个孩子,他们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你们两个大人就各退一步,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成全他们这对小儿女吧?” 叙旧之后,满头白发的老夫人伸出满是皱纹的手,颤颤巍巍地试图将两人的双手重叠,就像是他们小时候玩耍的时候一样。 谁知内大臣却气鼓鼓地甩开袖子,觉得母亲“背叛”了他。 “母亲这是怎么说话的?宫中富贵不比夕雾一个小官强上百倍?您才是真正不为云居雁考虑的人!”他一时口快,根本没有在意母亲的心情。 “好了!百善孝为先,你怎么能这么对待老夫人?”源氏扶着伤心的老夫人,指责内大臣。 看着这伪君子比自己这个亲儿子还要让母亲亲近的样子,内大臣又羞又妒又恨,这股怒火在看见旁边屋子的夕雾和云居雁跑过来一起依偎着老夫人的样子后达到了顶峰,于是更加口不择言: “都是两人一起长大才让云居雁没了廉耻,我的决定都是为她好,断然不能让她成为轻浮无礼的女孩!” “够了!” 在内大臣的滔滔不绝中,被气到全身哆嗦的老夫人起身,护住了被厉鬼一样的内大臣吓得不敢说话的两个小鸡崽。 “他们都是我养大的,你干脆说我、你的亲生母亲不知廉耻好了!” “我这个老太太如今是你的累赘了,你看不上我,我也不碍你的眼!” 老太太情绪激动下,抄起了小桌上侍女做女红留下的剪刀,闹着要出家不再见这个嫌弃她的儿子。 源氏伸手抢过剪子,不敢让老夫人伤到自己;夕雾和云居雁抱着祖母,希望她消消气。 “您就算这样,我也不会改变决定的!有了源氏这个亲家,我只会感到不快!”牛脾气上来的内大臣火上浇油。 “你,你——” 在众人的惊呼中,老夫人被气晕过去,源氏指挥侍从去请医师和法师,云居雁和侍女贴身照顾老夫人。 即使有夕雾为她挡住内大臣的目光,云居雁还是瑟瑟不安,只觉得给祖母擦拭额头的手都在抖。 回忆刚刚父亲像是要杀人一样的目光——如果祖母出了什么事情,父亲真的会杀了自己。 云居雁面色惨白,心中突然生出来这样的念头,一个手抖,不小心打翻了汤碗。 “你在做什么?” 内大臣冷酷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一样从身后传来。 云居雁心跳如鼓,只能机械地重复侍女们的动作,接受生父目光中对他的错误的转移,和对自己灵魂的凌迟。 第107章 岳父你信我不是故意扒你裤子!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 淑子起身洗漱、穿好她喜欢的青绿相间的海松色的唐衣和单衣后, 从清凉殿优哉游哉出来,却意外在殿外遇见了个鬼鬼祟祟的稀客。 “呜呜尚侍大人,救命啊——” 一朵纤细的花像是小炮弹一样冲进淑子的怀中。 原来是每天都高昂着头的弘徽殿女御。 只见她绣满了金线花朵的丝绸衣服皱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深秋清晨的露珠。 ——不知道她是早上避开侍女们偷偷过来的, 还是昨晚宵禁前就潜伏在暗处角落, 在寒风里等了一整晚。 淑子急忙将这个没有大事根本就不会亲近自己的女御带到房间内, 拜托小雨君帮忙给女御拿姜汤,用被子包裹住女御后听她讲述。 “呜呜,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这种事情陛下和皇后不会理解我的,我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前因后果,现在只能过来找您。” 即使淑子极力安抚, 女御仍然全身颤抖,不知道是被冻得还是被吓得。 “我的异母妹妹云居雁和表弟夕雾的婚事惹恼了父亲, 他们找祖母求情,结果祖母也被父亲气病了, 现在缠绵病榻——” “如今三条院那边事情闹大了, 法师说祖母活不过今年了。父亲觉得都是云居雁的错,他要把云居雁送到郊外寺庙当尼姑, 扬言以后就不再管她的死活了!” “现在云居雁已经被父亲锁起来了!” 第99章 一贯任性的弘徽殿女御被宠爱她的慈爱父亲的另一面吓得哇哇大哭,又包含着十足的愧疚: “都是我不想生孩子父亲才想让她进宫的,可是我真的没想害她,她要是当了尼姑以后可怎么办啊——” “不被家族庇护的尼姑指不定被怎么欺负呢。” “我不想的,我以为她进宫也没什么的,陛下难道不比夕雾尊贵英俊得多吗;我真的不知道她会这样抗拒, 我以为父亲不会这么绝情——” “我真以为没事的,我没想害她——” 昨晚刚刚接到母亲消息的女御在清凉殿外似乎是被冻傻了, 最后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然后迷迷糊糊晕过去,发起了高热。 正巧这时候为女御端了姜汤的小雨君也送来了外面线人的汇报,知晓了前因后果的淑子和小雨君面面相觑。 “人渣!”小雨君怒骂。 “看看这个世界啊,学会了比烂吗?”淑子嗤笑。 “比当年的狂徒源氏更过分的比比皆是呢。” 果然,再怎么显眼包,内大臣的本质仍然是一坨渣滓。 命人将女御送回弘徽殿养病后,淑子揉揉眉头,想着怎么做合适。 老天作证,这时候,淑子没在想政治斗争,也没因为云居雁在老夫人的影响下蛐蛐抱怨过自己而记仇。她纯粹是看不惯内大臣这惺惺作态的恶心样子,舍不得一个无辜孩子经受如此无妄之灾。 想着内大臣每天对着皇帝恭敬有加、对着自己阿谀奉承、对着除了源氏的同僚和颜悦色的样子…… 想着他对着玉鬘和云居雁又是另外的样子,早就了解这群人的本性的淑子仍然感到齿冷。 老东西挺会变脸啊! 不仅生而不养、养而不教,甚至还想把自己的过错推到亲生女儿的头上,用女儿的一生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大咪做错了什么,被冠以“虎毒不食子”的名号。 山林里的生物有本能的舐犊之情,而现实中被圣人教化的衣冠楚楚们,有时还不如飞禽走兽! 理清云居雁的人际关系后,淑子写了一封信命使者乘坐马车,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京郊。 如果这都不行,她再亲自下场。 . 这天下午,正随着目前的丈夫治理京郊,在自家院子内指挥仆从整理送给宫中的贡品的按察大纳言夫人莫名其妙接到了来自内里的信,看完了之后怒不可遏,吩咐套上牛车马上回京。 换好正式的衣服、匆匆赶来接见使者按察大纳言一头雾水: “怎么了夫人?这不年不节的为什么回京?我还没到卸任回京的时候呢。” “你看看这是什么事!” 夫人气冲冲地把信甩给丈夫,吩咐门房套上最好的车。 看完了前因后果的按察大纳言也傻了。 他也有侧室,也有侧室的子女,但他一视同仁,都是自己的孩子哪能这样当禽兽啊? 之前他的一个侧室的女儿还被他求爷爷告奶奶托关系当了五节小姐,现在顺理成章留在宫中当差呢,怎么这个内大臣—— 老天不开眼让他有了成群的儿女! 这种人真是活该被离婚! 按察大纳言暗中吐槽,接着和使者一起拉住了夫人:“宫里的使者带来了马车,咱们现在就能用。” “京中老宅还有不少仆从,一会都叫过去,夫人别急。” 这个二婚老公比前夫内大臣某些方面强了不少。 直到上了马车,夫人还是怒气冲冲。 当初离婚的时候,她就因为舍不得而亲自带着乖女儿。即使再嫁、有了后面的儿子,她也格外关爱头生的女儿,后老公按察大纳言也由着她花公中的钱给女儿吃好穿好,那时候多快乐啊! 都是内大臣那个渣滓,为了他自己的面子,自私地仗势将女儿带走。 看在女儿是被老夫人养育,之后有利于孩子的前程,即使是万般不舍,夫人也还是送走了云居雁。 就算不能日日陪伴女儿,夫人也还是隔三岔五送去礼物,提醒内大臣家孩子有人撑腰。 就算这两年自己和丈夫住在京外,也没忘了每一份节礼。 而可恶的内大臣,专门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如此欺辱女儿! 夫人又怒又悔——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他带走女儿,宁可跟着自己没前程也比现在的处境好上百倍! . “出来啊,内大臣你给我出来啊,我知道你在里面——你有本事坑女儿没本事开门是吧?”(注) 在淑子吩咐的打点放行下,宵禁时分,纠集了老宅人马的夫人一路通畅地跑到内大臣家。 哐哐砸门。 邻居们的宅子里也有不少仆从出来探头探脑,等着向主家汇报难得一见的热闹。 为了不让外人看笑话,本来不想理会的内大臣不情不愿地让门房快速放进来了夫人和她身后的虾兵蟹将。 至于按察大纳言则是在夫人的示意下跑去六条院,把窝在家中无能流泪的夕雾薅过来——两个人的事情,绝不能让云居雁一人承担! “这么晚了,你不嫌丢人的吗?”已经准备休息、衣着随意的内大臣对着这位早就单方面离婚的夫人抱怨。 “明明是你自己的错,却要耽误云居雁的一辈子,就连老天都看不惯如此不慈不孝之人!”夫人站在了道德和道理的高地,开启嘲讽模式。 “你的女儿不尊敬父亲,你又有什么脸面呢?” 被打扰的内大臣的正夫人也很是不满,她有些后悔把家里的事情当笑话一样讲给进宫十年、归来依旧任性的女御了。 即使之前怨恨丈夫,但现在她已经和丈夫形成了利益共同体、站在了权贵阶级的顶层,就更要加倍维护这份利益,即使会伤害无辜的人。 不知不觉,她也已经被同化,自愿或不自知地成了他们的工具;而无论何时,这样的人都会一直存在。 而如果她和丈夫的地位能互相转变,如果社会能给她们更多的宽容,也许她们不会这样。 世界还是太爱他们了。 唉。 果然,自己和狗男人过不下去,这俩人却能假惺惺地当一辈子夫妻,真是天造地设的鸳鸯侣! 大纳言夫人被气得咬牙切齿,懒得废话了,直接对着己方人马挥挥手:“一起上!” 先打一顿、缓一缓心头之怒再说,然后趁机让人按照计划把云居雁抢走。 反正人手够多! 于是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按察大纳言夫人带来的家丁仆从围着内大臣一顿好打,内大臣被叫过来的儿子柏木红梅以及其他侍从们又从外围解围、对着家丁伸胳膊踢腿; 正夫人想要帮忙,发现自己即使想维护丈夫儿子也不想拉下脸面挤进那个混乱圈,于是带着侍女对着大纳言夫人冲来; 大纳言夫人丝毫不惧,领着自己已经束好头发的侍女们孔武有力地进入了战局,常年跟着丈夫在京外跑的夫人体力一流、哼哼哈嘿; 也只有这样强壮的母亲才能孕育出从小到大身体倍棒的云居雁吧。 此时被母亲的仆从闯到房间、砸开被锁住的竹帘木板解救出来的云居雁看着记忆中有史以来最热闹的场面、目瞪口呆。 思索了一秒钟,她果断加入战局,帮母亲薅“敌人们”的头发。 这一晚,内大臣一家人和外来的不速之客进行了充分的交流、激烈的谈话,双方得到了深入的了解,场面极其火热。 “啊,你们在干什么?不要打了啦!” 被按察大纳言拍门叫走夕雾后,不放心的源氏跟着儿子过来,就看到了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观,顿时偶像剧上身。 看了呼天抢地的废物爹和勇猛无比的云居雁一眼,自觉为了维护不被世俗理解的爱情的夕雾冲向了战局。 而意外,就在此时发生。 “嗷嗷嗷”冲过去的夕雾不小心踩到了不知道是谁被扯下来的绸衣片片,轻巧的丝绸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显示出了极低的摩擦力。 “啊啊啊”在夕雾逐渐变形的叫声中,变成狗刨前进姿势的他一路畅享丝滑,胡乱挥舞双手,撞到了刚刚被家丁解救出来的风暴中心内大臣的身上。 “刺啦——”一大块丝绸那么脆弱,轻飘飘地就这样在夕雾的手心里安家落户。 打架停止,全场寂静。 我该用什么回应内大臣迎风招展的赤~裸双腿? 以凝视?以沉默。(注) 被迫解放双腿的内大臣顾不上自己凌乱的发髻,他现在已经没心情管云居雁母女了,满脑子只庆幸上衣足够长,不至于让他赤身裸体;还有十足的后悔,为什么仗着是在自己家就穿了一条单裤就出来打群架。 更后悔为什么和晦气的源氏当了亲戚,招来夕雾这个讨债的。 看着空荡荡的绸衣下对自己五体投地的夕雾和他手里的那块布料——啊,这和自己今日的裤子颜色一样呢。 第100章 真!巧!啊! 内大臣瞪着夕雾,恨不得就地踹飞这个晦气东西。 趴在地上的夕雾数着地板的纹路,根本不敢抬头。 上天作证,他真的不是故意扒未来岳父裤子的! 都是前世因缘的错! (前世因缘找到了新的黑锅赞助商,真是父子相承啊。) 因为靶子的被迫漏风,局势稍微缓和起来,源氏也准备进去捞儿子,顺便大放厥词了。 “我看你还是德行不够,才有今日的祸患。”源氏甩着扇子、凹着造型走进屋内,在内大臣的怒气冲冲面前搔首弄姿。 看看,我的裤子新的!完整的! “夕雾不过是个孩子,你别一般见识了,回头我赔给你条绸缎不就行了吗,我们家多得是。” 看着源氏轻描淡写的炫耀样子,一贯要成为c位的内大臣这个时候也不允许源氏抢风头,即使是坏风头,更何况是在自己家! 再说了,他被源氏的儿子弄得这么狼狈,凭什么这个伪君子还衣冠楚楚地炫耀? “啊——你要干什么?” 在源氏的呼叫和夕雾试图的爬起阻拦中,内大臣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眼疾手快地一把扒下了老白花的裤子。 子债父偿,你也给我一起丢脸! 看着丧失了裤子,和全部手段和力气的父亲,夕雾福至心灵,也许今天是个婚事成功的契机呢? 本来试图起身帮帮老爹的好大儿夕雾再次趴回地板盯着看,大孝子继续装死。 这地板,可真地板啊。 父慈子孝。 柔弱的源氏终于不再云淡风轻,发出了尖锐爆鸣:“别闹了!不就是婚事吗?我没意见行了吧?” “夫人们管管他!柏木红梅你们拉住他!” “你也是,你要是再不同意孩子们的事,我就将今晚的事情编成恶毒父亲被扒裤子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 “来啊,一起丢脸啊!” 源氏已经不在乎这个人间了。 终于峰回路转松了一口气的云居雁瘫在母亲的怀中大声啜泣。 在这一刻,她终于在母亲的怀中体会到什么叫做劫后余生——她从父亲的逼迫中重回了人间。 这时候,终于在门外安顿好源氏和自己家的其他下人及车马后,本次“战争”的后勤“小喽啰”按察大纳言姗姗来迟,语言加载系统被眼前场景彻底弄得混乱的他发出了灵魂疑问: “干什么呢?” 在顶头上司内大臣的惊悚造型下,大纳言很有礼貌地企图破冰: “前夫哥?” 第108章 姐妹有情,兄弟义崩 这一晚上的鸡飞狗跳被内大臣压得死死的。 众位官员只知道, 内大臣家的一位女儿被早年和他离婚的生母接走,即将在母亲的旧宅院和太政大臣家的夕雾公子成婚。 内大臣和太政大臣两个新亲家却十分默契地双双告了病假,准备“养病”。 内大臣家的柏木和红梅公子面对亲近官员的疑惑三缄其口,只说父亲需要休息, 然后仇恨地瞪着太政大臣家即将升职的夕雾公子。 而被仇恨的当事人、也是未来的新郎官夕雾更是神情恍惚, 答非所问, 似乎恨不得加载“意大利面拌钢筋混凝土”的错误逻辑。 被他的驴唇不对马嘴弄得迷迷糊糊的众人:你发癫,人家问地你答天~(注) 只有线人通知的淑子知道当天的热闹场面, 和小雨君偷摸嘲笑了两个老登半天。 还有弘徽殿刚刚退热的女御。 。 “你说什么?那天晚上竟然如此……活泼?离奇?” 看着新回来的妹妹近江君绘声绘色、手舞足蹈的表演,女御连身体的不适都感受不到了,完全被这场热闹吸引住了。 嘻嘻,想不到吧, 闹剧当天,还有一双来自近江的偷跑出卧室的女孩的眼睛在亮晶晶地偷看“战场”呢。 “什么?母亲没受伤吧?”听到正夫人也加入战局后, 女御慌忙问道。 “没事没事,打架斗殴嘛, 就是这样, 我都习惯了。”从小野惯了的近江君不在意地摆摆手。 啊这…… 女御叹了一口气,听着妹妹后面的精彩讲述, 在听到父亲的裤子飞到夕雾手上之后无奈地笑了一下。 她知道,亲近的母亲是怨自己多管闲事了,所以不给自己写信说家里的情况了;同母兄弟们肯定也还埋怨自己多嘴,所以今日只将妹妹送到了这里做客,他们拜会过后就直接离开弘徽殿了,也不像以前一样在这里聊上几句。 还有父亲……一直顺着自己的父亲不仅没怪自己、还说家里没事, 一如既往地给她送钱送灯油绸缎、让她在宫里想干什么都行,可现在她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想逼死云居雁的生父。 一团乱麻。 揉了揉还在疼痛的额头, 女御一口闷下了乳母递过来的汤药。 “多谢你讲得这么事无巨细,只是记得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 在近江君小鸡啄米的点头下,女御优雅地擦了擦嘴。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在家中住得还习惯吗?这次父亲为了不让云居雁的事情太显眼也把你送来了,弘徽殿布置匆忙,不知房间你还喜欢吗?” 她第一次正视这个流落乡野、曾经自己也嘲笑过“不文雅”的妹妹。 “喜欢喜欢,我之前回到府里的时候,就觉得那是俺娘说过的仙境了;今日到了这里,我才知道以前我就是那个王八,只会在水井里呢!” 虽然被教导一段时间,但兴奋起来的近江君时不时就冒出了方言。 侧面可见父亲的丢脸对她丝毫没有影响,可喜可贺。 “噗嗤,”女御以袖掩面,“坐井观天的是青蛙啊我的好妹妹!” 却意外没有听到妹妹的回话。 女御靠近了一些,用手在近江君的眼前挥挥,才听到对方如梦初醒的答话: “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真想每天都在这里。” 啊? 弘徽殿女御不解:“你想进宫吗?父亲是想找人再侍奉陛下,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和我住在一起吧,以后要是有了孩子我们就一起养大。” “不是不是!” 近江君的小鸡啄米点头变成了拨浪鼓摇头。 “我就是想和姐姐一起见识世面,当这里的侍女也行,和陛下没关系!我连他是圆是方都不知道哩!” 在乳母微微嫌弃的眼神中,弘徽殿女御眼睛亮了: “你当然可以留下来!女御的姐妹在宫里探亲住下也是旧例。你什么都不用干,就陪我说说话就行。” 女御一边让亲近的女房和尚侍禀报姐妹小住这件事,一面问道: “父亲给你起名字了吗?也不能一直称呼你老家的名字啊,说起来,有位阴阳师还是你老乡呢。” 近江君“嘿嘿”地笑了:“父亲没给起名字呢。俺娘起的名字是小花,我觉得也不错。” “那位阴阳师我知道,前些年安倍大师去我们那里祈福的时候他还说起过呢,当时安倍大师身边还有个挺好看的和尚,就是有点老了。” 女御被这不着边际的话逗笑了:“好,小花妹妹,我听你慢慢讲故事——” 深宅知交少,而今欢趣多。 . 隔年,在内大臣和源氏觉得风声过去了,重新捡起厚脸皮和裤子(划重点)出门交际的时候,云居雁和夕雾在女方生母的娘家老宅成婚,正式成为了夫妻。 婚礼当天,云居雁的生母笑脸如花,继父按察大纳言承担了父亲的职责招待宾客。 新娘真正的生父、被大纳言夫人逼着过来撑场子的前夫哥内大臣黑着脸坐在席位上方闷酒,仿佛是局外人。 无人知晓的地方,他默默套了三层里裤。 容貌依旧俊美、不减风姿的源氏作为新郎的父亲坐在他的对面,两人相看生厌。 这时候,源氏已经无法在这个人面前维持装模作样的人淡如菊了,只觉得和内大臣成为亲家是他人生的耻辱。 要不是夕雾脑子转不过弯、要不是那天的绝世闹剧,他一定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无人在意的时候,源氏暗自紧了紧腰带。 既然儿媳妇换不了,源氏单方面决定给自己换个亲家。 于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按察大纳言被源氏一把拉住,开始回忆既往根本约等于零的交情,让大纳言受宠若惊,两人的感情迅速升温。 同样前来做客的紫姬隔着帘子,看了一眼不着调的源氏,选择起身,帮新娘的母亲料理事情,得到了大纳言夫人的感激。 “这是我送给尚侍感谢的礼物,请您转交。她的恩情我此生不忘。”仪式结束后,夫人单独找到了紫姬。 “皇太子也快长大了,之后您和小女公子有什么帮忙的,我一定到场。”八面玲珑的夫人奉承紫姬,暗示着源氏人尽皆知的秘密。 第101章 “好,我很期待。”紫姬笑弯了眼睛。 她真的期待那一日呢。 . 也许真的是前世因缘吧(这回是真的,不是在推锅!),婚后不久,云居雁就有了身孕,让愁着子嗣不繁盛的源氏欣喜若狂。 “你和云居雁都搬回六条院吧,咱们那么多房间都空着,回来也能照顾好她。” 在源氏的劝说下,新婚夫妻搬回了六条院的夏之町,准备在这里迎接新的生命。 沉浸在喜悦中的两个小年轻却不知道源氏打得噼里啪啦的算盘。 “如果是男孩,可以作为承子内亲王的夫婿;如果是女孩,那就要催催皇后尽快生育了,这样不仅是下一代,下下一代的荣华也齐全了。” 没错,承子在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已经被冷泉封为正二品的内亲王了,比她的姐姐们,也就是朱雀别院的两位公主品级都高,也是百年来最年轻的二品内亲王。 紫姬倒是看透了源氏的想法,不过这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就算源氏届时让她帮忙抚养孩子,她也不会养的。 在明石女公子打着自己“养女”的名号入宫的时候,就是自己良心完全过得去的时候了。 之后,将幼年时候的“养育之恩”尽数还清的她自然顺着心意生活。 . “皇后殿下,您可要加把劲啊——弘徽殿那边两姐妹在一起,指不定会生下皇子,您可千万不能被比下去啊!” 源氏几乎每隔两日就要到梅壶报道(划掉)催生,早就知道自己身体情况、同时也不想再生的秋好在专门选的花样复杂的帘子后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没错,她和当年的母亲六条妃子一样,不想看源氏这张令人作呕的帅脸。 人家弘徽殿姐妹关系好着呢,怎么从这老登的嘴里出来就这么肮脏! 内室,被秋好特意留下、刚刚把承子哄睡着的冷泉看着帘幕外太政大臣源氏的身影,目光冷漠。 这个父皇留下的好哥哥,还不满足现在的荣耀吗? 他还这么年轻,就被自己施恩成为了太政大臣,可谓是前无古人了。如今却早早谋划起了自己后代的婚姻、算计着下一任皇位的归处。 每**迫皇后生子,是觉得自己应该早早让出位置吗?或者是看自己没有后代男丁后准备完全投靠皇太子和瞎眼朱雀吗? 还有经常看望弘徽殿女御的内大臣,两人真是恩将仇报、一丘之貉、欲壑难填! 回头看了看承子、这个正在安静熟睡的、伶俐可爱的、自己二十余年人生的唯一骨血,冷泉垂下了眼皮,盖住了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 自己唯一的骨血……若是以后她没有弟弟的话……自己的皇位就这么拱手相让吗? 让给兄弟的后代? 让后世都是朱雀一系吗? 让自己冷泉一系的名字只有自己孤零零地存在于单薄的、任人篡改的历史中吗? 让承子之后没有依靠吗? 良久,冷泉走了出去。 “让你的皇后属官看好他,少来梅壶打扰承子。”他看着源氏离开的背景,对秋好低语。 面色森然。 . 被皇后冷言劝走、不知道一切都被冷泉看在眼里的源氏贼心不死,跑去清凉殿找淑子。 “让小女公子和皇太子成婚?你疯了吧!” 没有破口大骂是淑子最基本的教养。 大皇子才十三四,小女公子比他还小两岁,当年被推迟冷泉的婚事还不够让源氏看清楚自己的态度吗? “如今的陛下都是长大了才正式圆房,你觉得皇太子比陛下更尊贵吗?”淑子冷笑。 “如果你一意孤行想让陛下厌恶你的话,就当我今天没说这些话!” 再次被赶出来的源氏忽然有一丝危机感,他觉得,如果继续这样,所谓的荣华富贵就会离他越来越远。 虽然他为了表现不慕名利,每天出行着装都很低调。 可是,他可以不做,但不能没有! 出了宫门的源氏和看望宝贝女儿出来的内大臣狭路相逢。 两人同时别过脸,压抑住发自内心深处的呕吐感。 看着内大臣的侧脸,源氏想到了与生父侧脸相似,却青春年华、人比花娇的玉鬘。 内大臣不想承认玉鬘,或许自己可以成为她的养父,将她送进宫里帮秋好?这样自己也能和她多亲近亲近。 于是源氏捡起了之前由于秋好怀孕被搁置的计划,再次提着礼物上门找玉鬘,被忙着学习准备考试的玉鬘和正式成为她的家臣的丰后介和兵部君兄妹几人拦在了尚侍府的外面。 没有见到玉鬘的源氏内心还有一丝不可言说的蠢蠢欲动,于是锲而不舍。 这个消息传到内大臣那里,他再也忍不住了,在下朝后给了源氏一拳。 “不要有那些龌龊心思!”他低声警告源氏。 父爱为数不多,更多的是不想让美丽的玉鬘成为对手好用的新棋子。 同为男人,他太了解玉鬘的容貌资本了。 “你我半斤八两,当初狠心抛弃她,现在又装作慈父的样子,也真好意思!不过是为了功名利禄罢了。”源氏反过来讥讽。 两人的儿子和依附他们的官员们纷纷赶来,内大臣放开源氏,手伸到腰侧试图拔刀,又因为反应过来紫宸殿不能带刀而暂时冷静下来。 这一刻,他对源氏真正起了杀心。 青葱岁月的共同游乐时光崩散、宁可冒着被岳父惩罚也要跑到须磨探望源氏的真心已经碎裂,两人被富贵沾染的浑浊灵魂早已容不下真诚的友情。 “咱们走着瞧!” 在柏木和红梅的簇拥下,内大臣背对源氏离开,源氏也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 四十年来一场空,不过世事古今同。 风雪岛上兄弟聚,富贵门前义字崩。(注) 第109章 玉鬘:走开,我这该死的魅力 “那边又来了使者吗?”沐休回家的花散里看着被打发回去、带着大包小包礼物的源氏家臣, 也很是无语凝噎。 “没事,咱们都打发回去了,有我在,源氏伤害不了玉鬘。” 也达不成那些算计。 以为别人看不出来吗?就连小年轻夕雾都在背地里暗戳戳吐槽这个老不正经的爹呢。 在不急不慢的回复中, 淑子慢悠悠地插花。 “也是, 有咱们在这里, 玉鬘不会受到伤害。”想起玉鬘那一言难尽的偏心亲爹和心怀不轨的准备上任拿她当棋子的源氏,花散里无力吐槽。 “好好的姑娘, 怎么就摊上这俩活祖宗了啊。” 她从花束中拿起一朵含苞待放、预计会在夜间绽放的夕颜花递给了淑子,两人一起研究这个花瓶怎么设计插花才好看。 到了夜晚,大朵洁白的葫芦花在瓷白花瓶中竞相开放,在室内的烛火中就像是即将飞入夜空的白鸽。 “给玉鬘拿过去吧, 让她看看花,早些休息吧, 别因为学习废了眼睛。”淑子将花瓶交给兵部君。 如今对玉鬘有恩的老乳母儿女几人也将家眷接到了京城,成为了玉鬘的家臣, 在尚侍府安心做事。 “明明可以被举荐进宫, 但这孩子还是每天学习到深夜,说要好好在下一场女试中表现, 不给我们丢脸呢。” 侍女们离开后,准备就寝的花散里拆卸着因年纪渐长、头发稀疏而装上的假发,和淑子感慨。 小的时候玉鬘在老乳母家长大,只学了基本的假名和和歌,在文学这里确实是有些吃力。 但玉鬘从小就帮老乳母管理家事,脑子很灵, 算账打算盘速度很快,她准备在这方面下功夫。 因此她拒绝了仍然保留的贵族举荐入宫名额, 不想麻烦两位母亲,准备考核进去,以后进宫找个理账的岗位。 “祝她顺利呢。”淑子和花散里聊起这个数学小天才。 是啊,文科生是才女,理科生也是才女啊,还有艺术生们、以及有着各种各样生活情趣或者各种技能的有才华姑娘们。 以及双者、甚至三者四者兼修的大神们。 怎么“管家”就要和“才女”对立了呢?都是闪闪发亮的天赋啊。 一边聊着内里的各位才女们和家中的账册开销,一边帮着花散里梳完头发后,淑子也随手摸摸自己的长发,掉落了几缕轻盈又厚重的白丝。 二十六年恍如梦,穷经皓首月华浓。 . 她们聊起的玉鬘每天的行程很固定:早起打算盘——给循子请安——吃饭——背书——陪循子聊天——继续打算盘——晚上顺便研究数书。 那平平无奇的算盘都让她盘得溜光水滑。 “小姐,咱们出去走走吧,您天天在屋子里,对身体也不好啊。”老乳母的女儿们劝她。 “今天西边有大集市,咱们看看当初老宅修整得怎么样了,也去集市看看如今的物价,说不定入宫的时候您就靠这个和其他人区别开来了呢。” 第102章 每天研究数字到腰酸背痛的玉鬘觉得言之有理: 给自己放一天假吧,去看看母亲住过的地方如今是什么样子。 反正有尚侍的人手,自己也不怕隔壁那个老登的骚扰。 . “夕颜凋谢容光逝,只留旧屋伴旧人。”(注) 离开西京的旧宅之后,整理好对母亲的怀念心情的玉鬘围上篱幕,在仆从陪伴下于市集中行走。 大大小小的行人在此间穿梭;小摊小贩们趁着开市的时间忙着叫卖身前的瓜果和鱼货;有些小孩子在中间蹦蹦跳跳,缠着大人买粗糙掉渣的点心;周围的侍卫三五不时过来巡逻。 还有说书人占据着角落,给大家讲述尚侍写过的故事。 “真是热闹啊。” 玉鬘一边看着京中和乡下不同的景象,一边在心中默默算着大小货物的价格。 一阵微风吹过,玉鬘的纱帘被吹开了小角,正巧被监督侍卫巡逻的右大臣长子、也是如今的皇太子舅舅髭黑大将看在眼里。 “大将,大将?” 属下的声音唤醒了走神的髭黑。 “那是谁家的姑娘?真是美丽。让人恨不得把她关在家中时时欣赏,绝不能让外人窥见。” 早就被离婚的髭黑想入非非。 他觉得,自己被前妻“伤害”的心,重新被这绝世美人唤醒了。 . 这年夏末秋初,又一批年老的女官退休荣养,为逐渐长大的承子内亲王增加的侍女、和扩大的皇后属官规模新添置的人手也被不断招募。 时隔四年,第二批女官选拔圆满落幕。 这一次的考试比上一次章程更加完善,分类也更加细致,即使有的民间女孩读书不多,可只要被有经验的女官考核核定确实有某个方面的技能或天赋,也被选进来培养。 第一届女试中,那个有一身牛劲儿的直愣愣的豆腐娘子家的姑娘现在成了兵司的小队长,每天领着人在内里巡逻,这次也带着同样有力气的女侍卫监督考试纪律,见证了一个个女孩的欣喜与憧憬。 当然包括玉鬘。 虽然被考前焦虑折磨得一脸憔悴,可是得到好结果时,她的高兴和向上的精神感染着所有人。 老乳母已经年近七十了,却还是不放心这个心尖尖上的小小姐,就像考生家长一样坐在牛车里,等待着玉鬘被侍卫护送出来。 “呜呜老妈妈,我以后就能用自己的钱养你们了。”玉鬘扑在这个对自己来说不亚于天大恩人的老乳母怀中,释放着心声。 “好孩子。” 白发苍苍的老乳母慈爱地抚摸着玉鬘黑亮的头发,眼中满是骄傲。 “当年大小姐就是个聪明的姑娘,即使因为家道中落没怎么读过书也能回答出优美的和歌。” “她生下的小小姐自然也十分优秀。” 帮忙赶车的丰后介也为小姐欣喜,高声吆喝着牛车。 现在他的妻子女儿也被接到了他的身边,全家都依附于玉鬘的他自然希望小姐步步高升。 况且这样的考试,也让他看见了女儿日后改变命运、不再是单纯的下人之女的契机。 回到家中,循子专门吩咐厨房准备了精美的宴席,等着淑子和花散里监考结束后回家庆祝。 . 这一批新选拔的女官按照职责和部门不同被安排分批次上任,玉鬘被分到了殿司整理灯火账本,准备秋天上任。 本来准备在这半年请老师教课,多补补文学基础的玉鬘却收到了意外来信。 “是偷偷混着内里给您的信件送来了,似乎是走了东宫的路子。” 她的养母花散里看着被玉鬘生怕是来自生父的诅咒信而战战兢兢上交的香气呛人的信纸,面露厌恶。 打开一看,花散里更厌恶了:“是髭黑大将的求爱信,你看看吧。” 玉鬘哭丧着脸:好恶心的文笔、好难闻的香气,还不如是渣爹的信呢,至少内大臣这个显眼包还有点品位。 “这是谁啊?我都没见过他,怎么就被他讲述得像是我们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了一样?”她嫌弃地将信扔到一边,远离那可怕的气味。 “狂蜂浪蝶的意淫,自以为是的自信,你以后也会遇见的。” “以为是皇太子的舅舅就应该被所有人朝拜吗?也不想想女孩子本身的意愿,只顾自己开心。” 容貌普通的花散里更了解这些人的自以为是:在年轻时候还没进宫的她面前,那些男人更加猖狂,仿佛娶了自己这个没有美丽容颜的女孩就是施舍,而自己就应该跪倒在地上感谢有人愿意收留一样。 直到入了宫之后这种情况才大大改善。 现在呢?面对已经有了皱纹的内里二把手藤原和子,还有不少年轻官员表示好感呢。 遑论尚侍大人藤原淑子了。 这些人啊,有的厌恶她们,有的讨好她们,有的,边厌恶边讨好她们。 不过这两人都不愿意搭理那些想要踩着她们登天的男人们。 她们每天一起贴贴多开心啊。 “你是怎么想的?”花散里询问玉鬘,得到了对方的暴风摇头。 “那好,你安心当差,宫里随时有女侍卫和女藏人巡逻,不会给他可乘之机的。” 花散里命人烧了那封言辞激烈的求爱信。 可让常人想象不到的是,被美丽的花朵吸引住的髭黑竟然走了外甥皇太子的路子,准备强抢花朵。 . “你就是藤原长官的养女吗?” 得知玉鬘入宫后,早就对她十分好奇的冷泉特地召唤了如今根据本人的意愿被称为筑紫掌侍的玉鬘。 这也是玉鬘深深感谢的护着她长大的老乳母和乳母丈夫生活任职的地方。 这时候的玉鬘二十八岁,不仅年华正好、眉目温柔,更有一分成熟稳重的气度,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人忍不住赞叹美貌,又有心生亲近之感。 而玉鬘面对的冷泉二十三岁左右,眉目疏朗、剑眉星目、皮肤白皙、风度翩翩。他的美貌本就继承了生身父母,又在淑子的教育、或者控制下没有油腻,正是这个世间最为难得的顶级美男。 玉鬘回答后微微抬头,一时间看呆了。 陛下与那个烦人的太政大臣容貌有些许相似,却气质截然相反,可谓是另一种美貌了。 还记得玉鬘的初始属性吗? 颜控! 此时冷泉的帅脸让他在玉鬘心中的形象被拉高。 直到冷泉再次开口,他在玉鬘的心中又变回了正常人。 原来,冷泉看着玉鬘,只觉得她的五官在自己的审美点上疯狂跳踢踏舞,再加上本身玉鬘的温柔稳重气质,一时间,冷泉也觉得有些心动。 可心动着,冷泉又意识到这是讨厌的内大臣的亲生女儿;虽然现在两人几乎是父女反目、女儿没有被承认进入家门的状态,可是血浓于水,难保以后啊! 中间还有源氏瞎掺和,冷泉在心生好感的同时也在不断思量着玉鬘本人的态度,以及她身后的姨母在想什么。 “你愿意成为妃子住到丽景殿吗?这样你就不用每天辛苦了,也会有专门侍奉你的女房。” 冷泉一半虚情假意,一半真心实意。 矛盾的上位者。 不过此时的冷泉至少能确定的是:如果这是姨母的意思,他是愿意看在姨母的面子上给对方尊贵的名分的。 比某些既要又要还不给名分、指望着对方当棋子的老登强。 (说的就是你,源氏!) 听到这话,玉鬘瞬间清醒了: 她喜欢帅哥美女是不假,可是不代表要和眼前的冷泉帝结婚啊! 要是为了结婚,她辛辛苦苦打算盘学习到深夜是为了什么!早就当亲爹的舔狗然后借着内大臣的权势入宫了。 而且,玉鬘的心中还有些小小的嫌弃: 当今陛下一共三位后妃,登基十余年却只有一位公主降生,这足以说明陛下的身子不行,太虚了。 想要子孙满堂、让老乳母享天伦之乐的玉鬘才不会找这样中看不中用的男人呢。 她要找既能看又能用的! 和兰君一起干了诛九族的大事、默默给冷泉用食材相克的法子搞绝育的淑子深藏功与名。 “小人出身卑贱,能侍奉在您的身边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实在不敢高攀。日后结婚生子也会兢兢业业在内里办公。” 虽然是场面话,但玉鬘拒绝得无比坚定。 “好吧。”冷泉迅速接受了这一解释,觉得有些小遗憾又有些释然。 “你好好当差吧,等你有喜事朕给你赏赐。” 让玉鬘退下后,冷泉召见了已经是药司二把手的大名鼎鼎医术天才兰君,想调理身体,再和皇后生下皇子。 是的,被隐瞒住的他对秋好不能再生育的事情目前并不知情。 而兰君: 说起补药,陛下您就更加有所不知……我是说,您可真是找对人了呢。 第103章 虽然她真的觉得陛下本身也不像是个子嗣满堂的样子,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把请教了西国医生后研究出的新药掺和进了给冷泉的补汤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吨吨吨。 一本正经地干着灭九族的事。 . 玉鬘在殿司安顿了下来,这里主要管理各宫的灯火香油、赏赐份例,因此账本也是又多又杂。 之前在源典侍在世的时候,她会偶尔回来监督整理。随着老前辈的离去和内里有经验女官的退休,新手们在交接后也有些忙乱。 玉鬘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拿着被她几乎磨抛光的宝贝算盘,每天噼里啪啦地理清楚了近年的账册,并和以前的内容一一核对。 “弘徽殿的灯油按照份例该是……但内大臣之前额外送了女御不少灯油,女御吩咐咱们省下来的部分随便用,数量是……;承香殿额外填了……供奉佛祖;此外藤壶母后生前留下……北山寺去年和前年布施后也送了内里……尚侍吩咐给朱雀院的女御和更衣送去……” “所以不算下个月的分量,这个月咱们还有三百二十三斤四两八钱五厘可以支配。” 玉鬘挥舞着双手,算盘珠子都要被打飞了。 三下五除二,她整理清楚了这些年的旧账。 这奇高的工作效率和报数到小数点后三位的严谨让年长后逐渐感到力不从心的橘典侍十分满意,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指导。 . 一来二去,超级亲和可人的玉鬘和各位妃子和各司的女官逐渐熟悉,跟在淑子旁边的顺子看在上司的面子上,和玉鬘透露了许多“潜规则”。 “……这些你知道就行了,都是大家慢慢知晓的事情,也不算什么忌讳。” 吧啦吧啦说完后,顺子喝了一口水,神神秘秘:“下面的话你烂在心里就行了,我也是看尚侍的态度猜出来的,请示了之后她同意我说给你。” “别亲近东宫,皇太子的未来可不一定牢靠。” 玉鬘当然不会亲近东宫,难道乳臭未干的皇太子还会比陛下更加俊美吗?她可是连皇帝都拒绝的女人! 而预计过几日后去东宫送下个月的灯火香油的玉鬘完全想象不到,这里藏着什么不似人形的,东西。 第110章 他的哀嚎中,玉鬘完成了自我救赎 “内侍, 这里有些事情需要您看。” “大人,东宫这个月的膳食您参详一下。” “姐姐,小人有事情不清楚要找您解答。” …… 这日的东宫,似乎人人都十分忙碌, 女官局的众位被一个个叫走, 解决如雨后春笋般一下子冒出来的大小问题。 不知不觉间, 只有拿着对账簿的玉鬘一个人被留在的东宫的回廊。 与刚刚同事们被叫走拉走的繁杂样子不同,这段短短的回廊格外幽静, 像是有谁在东宫独自开辟的小天地。 “一条大夫——”感觉有些不对的玉鬘叫着最后陪在身边的同事,却被一双粗壮有力的大手拉进了挂着竹帘的内室。 “你是谁?快放开我!”玉鬘瞪大了眼睛,手脚忙乱。 “我是当今皇太子的舅舅、右大臣的长子髭黑大将。”这人稍稍松开了对玉鬘的辖制,但仍攥着玉鬘玉白的手腕。 “我不管你是皇太子的舅舅还是皇帝的舅舅, 这种惊吓的事情是万万不可以的,宫中的女官不能被这样侮辱!”玉鬘稍稍镇定下来, 企图用言语挥退这不知性情的登徒子。 可色欲熏心的髭黑此时眼前只有玉鬘的美丽容颜,完全忘记了一切。 心如明镜自己绝对追不上尚侍养女、美丽聪慧的玉鬘的他曾经数次向尚侍府传信都被置之不理, 遑论近距离接触心上人了。 就连今日这场会面都是自己对皇太子外甥半哄半骗设计好的, 还动用了皇太子最亲近的乳母和大量女房帮忙,真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想到玉鬘已经成了掌侍, 之后会慢慢参加宴会和处理事务、会遇见更多青春少年或王孙公子、会彻底离自己这个年近不惑、长得还丑的二婚男越来越远,髭黑下定决心,必须在今日将对方从云端拉下来。 只有她堕入污泥,自己才有窃取沾染这朵鲜花的机会。 而这样的下流男人能挤破了脑子想到的玉鬘的“弱点”又是什么呢? 还是那浸染了数千年女性鲜血与哭喊的无辜名节! 想到这里,髭黑开口:“您的美丽时时刻刻都在吸引着我,让我无时无刻不为之魂牵梦萦, 甚至连自己的几个孩子都置之不理,这又何尝不是您的罪过呢?” “想来那日微风让我们相遇, 也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就让我们不要违背神明的旨意,成就这段美满姻缘吧!” 玉鬘想起来了这无耻之人就是每次熏得自己打喷嚏的熏香的主人,只觉得怒发冲冠: 自己没有招蜂引蝶的心思、却被这样的男人觊觎、甚至不要脸地将过错推到了自己的身上,真是可恨! 当初在筑紫的时候,那些不知分寸的毛头小子和油腻的老登就不断骚扰自己。让自己日夜哭泣;之后更是被逼得和老乳母一家离开安逸的地方、到京城博取生机。 如今,又有男子如此强迫! 不知不觉间,在玉鬘的心中,这些强迫过自己的男人形象无限重合。 就像其他男人一样,眼前这个面目狰狞、胡须茂密的呛人男子居然那么自然而然地将他的龌龊转移成自己美丽的过错,将那团像是茅坑泥巴一样恶臭的肮脏心思转移成为女子的“不检点”,甚至将那所剩无几的父爱归咎于连那些孩子高矮胖瘦都不清楚的外人! 之后呢? 被“轻浮女人”和“狐狸精”“勾引”走的男人、被继母苛刻的孩子的父亲又在世人眼中变成了“可怜人”,得到了底线低到十八层地狱的理解与包容? 玉鬘含恨看着眼前这个大言不惭的男人,手脚挣扎,却被对方将手拉在了头顶。 “宫中的女官有什么好的,之后你嫁给我做妻子,给我多生几个孩子,我必然会好好待你的孩子们。他们的表兄是皇太子,自然不会吃亏。你只要好好待在家中就行。” “想必你的母亲们也不会放弃这门姻亲吧。”他用自己的劣根性揣测世界。 玉鬘几乎被这张脸恶心吐了,微微侧过头,感受到了发梳与地板相贴给她带来的异物感。 那是一把银梳,是循子老夫人送给自己的入职礼物,自己日日都戴在发间。 在淑子的影响下,许多女官为了方便行动,开始在工作中束发,也会有许多爱美的女孩子在束发的发带旁戴上花梳银钗等发饰装点自己。 玉鬘也不例外。 这把银梳的梳柄被她视为舅父的丰后介亲手雕刻成了棠棣花的别致样子,前面是盛放的花瓣,后面是长长凸出于梳齿之外的花枝。 玉鬘心下有了思量。 “你这么胆大包天,敢在东宫觊觎女官,就不怕惩罚吗?”玉鬘缓和了语气,借着髭黑解腰带的契机将被拉在头上的右手摸入发间,偷偷摘下了尾巴长长的银梳。 “嗤,那都是针对小贵族的,我就不信大贵族右大臣的儿子会被——” “啊——” 髭黑的洋洋得意瞬间变成了惨叫。 在他自傲于身份、妄图强迫伤害他人的时候,玉鬘右手紧握银梳,将花枝对应的尖柄毫不犹豫地插向了髭黑的左眼。 在暴徒的鲜血淋漓与撕心裂肺的惨叫中,玉鬘心跳如鼓。 曾经面对地方官的骚扰,她只想着回避与逃走; 现在面对这个箭在弦上的暴徒,退无可退的她选择了当面迎战,不惧怕对方的身份,仅仅是为自己奋战。 看,刚刚还仗着力气准备伤害自己的髭黑,如今被利器伤害,也只能跪在自己面前哭嚎不已。 这一刻,玉鬘想起并战胜了成年后面对不断追求自己的男人的恐慌、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地方官强迫自己结婚的恐惧,她能在终于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对十几年前瑟瑟发抖的小玉鬘说一声:“他们也很弱,不要害怕”了。 在她反抗成功的那一刻,她终于在经历世人的多方逼迫后看到前路为她盛开的鲜花,完成了对自己长久的救赎。 之后的人生,她将再无畏惧。 “你个给脸不要脸的女人!”看着即将远离的玉鬘,髭黑愤怒地伸出捂住左眼鲜血淋漓的手,企图再一次拉住玉鬘的衣袖,并大声咒骂。 “砰——” 稳住重心、早有准备的玉鬘抄起身边的烛台,精准击中了髭黑的额角。 髭黑此时应该庆幸,这是个东宫常见的、平平无奇的朴素烛台,上面没有进献给清凉殿和后凉殿那边华丽烛台的精致雕花和尖尖的装饰。 不然他当场就能脑袋开花。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庆幸了。 眼睛坏掉但是耳朵没聋的髭黑在屋外升起的熙熙攘攘中精准捕捉到了尚侍的声音: 第104章 “不守我的规矩,你可真勇敢啊。” 完了。 髭黑弓着身子,绝望得像一条死狗一样被女侍卫拖走。 眼眶的鲜血滴滴答答地滴落在东宫光滑的回廊,引来了一众女官厌恶的目光。 . 年轻的时候被一群狂蜂浪蝶追求的事情淑子始终没有忘记,因此在她成为尚侍之后,就安排了兵司的女官和侍卫巡逻,同时后者也要受到前者的监督。 一个个的,不要在工作中玩各种游戏,内里不是你们play的一环! 有些你情我愿的小情侣早就转移了约会场地,换个没有领导的地方花前月下也不错啊。 还有些喜欢刺激的,专门跑到长辈的隔壁房间玩耍……这就不多说了。 总之加上淑子颁布的严明纪律,宫中强迫女官的事情几乎绝迹。 但淑子也没有放松警惕,在女试中在民间又招来一些有力气的女孩后,这些女藏人和女侍卫一天三次地在内里巡逻,决不允许任何不轨之事发生。 因此,在被手下汇报东宫今日的异常之后,意识到无风不起浪的淑子和花散里就带着一小部分兵司的女官来到了事发地点。 看见被一个男人压住的那个女官身上穿的是玉鬘的新衣服后,淑子和花散里刚想冲进去就目睹了玉鬘的银梳反杀过程。 “等等。”淑子止住了花散里的脚步。 她们看见了:玉鬘起身——玉鬘蔑视——玉鬘抄起烛台痛击对方天灵盖。 她们看见了,玉鬘掀起竹帘、被阳光包围的身影。 这时候她头发凌乱、外面的小褂也脱落了,只留下有着皱褶的淡紫色底纹的唐衣。 但她高昂着头颅的样子,就像一位勇士。 不,克服了自青春期依赖笼罩在自己身上、被黑暗的世道强迫美丽的阴影的玉鬘、亲手打碎这层恐惧的玉鬘,这一刻就是勇士。 “你做得很好。” 回廊下,淑子和花散里对台阶上从惊讶、到不安、再到得到安慰后释然的玉鬘展开了怀抱。 . “求求尚侍、求求长官吧,老臣身为父亲,没有教好这个儿子,可那是我的长子啊,求您将他从监狱中放出来吧——他的眼睛还瞎着啊!” 右大臣一夜白发,此刻已经顾不上所谓的仪态了,为那个几十年来第一位有幸蹲大牢的大贵族髭黑求情。 声泪俱下、言辞恳切,任谁都能听出来这份爱子之情。 淑子却无动于衷,在她身边的花散里也面无表情。 “那也是内大臣的长女——那也是我和尚侍的长女呢!”花散里咬牙切齿。 怎么,就你家孩子值钱吗? 淑子接话:“别说那是我们的孩子,就算那是出身市井、无父无母的小女官小侍女,都不应受到这样的对待!” “如果你说品德,那贵公子败坏的人品和几乎没有的道德使他和女孩子们相形见绌;如果你说身份,内里的年轻人都是我的女儿,你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哭诉?” “你表面在哭儿子做错了,实际想的却是为什么这个错事没有成功吧?” “如果真的被那畜生得逞,你今天是不是又会哭哭啼啼,诉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最后让我们捏着鼻子认下这个见鬼的女婿?” “哐”,淑子将茶杯重重放下。 “别浪费时间了,准备好草席吧。” 在花散里毫不客气的送客下,知道大势已去的右大臣摘下了头上的纱帽,苍老的背影越加佝偻。 后凉殿的内室回归寂静。 “看见外祖这样,你也不好受吧?”淑子的声音轻轻回响。 侧边房间,同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皇太子膝行到了淑子面前。 “我不是故意的,舅舅说他们已经情投意合、只是您——不是,是藤长官(花散里)不同意,我才牵线搭桥,不让有情人分离的。” “尚侍——老师——您原谅我吧。” 怎么哭哭啼啼就被污名成小女儿情态了呢?瞧瞧,这个世界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会哭呢。 “新来的掌侍若不是我的女儿、不能与我和藤长官说上话,你还会为此大动干戈吗?” “麻烦乳母将东宫的侍女们偷偷布置了任务,皇太子真是不辞劳苦啊。” “你也许没想干坏事,可万一成了呢——你也不过是个顺水推舟的无辜人罢了,我说得对吗?” 被淑子戳中心思的皇太子“哇”的一声,伏地哭嚎。 “行了,你也是个大孩子了,都和太政大臣家快议亲了,收起这副样子吧。”淑子冷眼旁观他的哭嚎。 “以后你的外祖父就帮不上你什么了,你自然是要找个好岳父啊。” 听见外家的势力彻底没有的皇太子哭得更大声了。 他的哭嚎,震耳欲聋~ 他的认错,言不由衷~(注) “以后就在东宫乖乖读书吧,别想着进入朝堂了,先好好学学什么是仁义礼智信,还有耻。” 淑子看着眼前这个彻底被打上“傀儡”标签的皇太子,心中计算着他的剩余价值。 外面传来喧嚣。 “太子救我!” “大胆,我是太子的乳母,你们怎么能这么无礼!” 原来是给皇太子打下手的乳母等人被带走了。 “这就是后果啊,学乖了吗好孩子?” 在皇太子哀求的目光下,淑子用扇子拍了拍眼泪汪汪的少年的脸颊,转身离开。 真是讽刺啊。 淑子轻嗤。 瞧瞧吧,口口声声相依为命,可到了这时候,这位和乳母一起度过十七年岁月的皇太子、这位被乳母在深宫悉心照顾、两人间情分论理不输给淑子和冷泉的皇太子,居然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懦弱若有形象,想必就是他的样子吧。 . 东宫大换血的理由被淑子隐瞒下来。 外人不知内情,可冷泉和秋好是了解内幕的。 “你还好吗?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忧心,安心做事就好。”冷泉特意慰问事件主人公、英勇无比的壮士玉鬘。 玉鬘一边礼貌对答,一边不顾礼仪,疯狂盯着冷泉的俊脸洗眼睛。 果然,女人只有多看看这样的颜值才有继续生活的动力啊。 冷泉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所以你想入宫吗?这样就不会遇到这种事情了。” (天国的藤壶母后:难说) 玉鬘没想到这个时候冷泉还有想法,无论是安慰自己也好、看上别的什么也罢,玉鬘还是拒绝了他的提议。 老板就好好当老板吧,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她打定主意,要找一个又好看又中用又能被自己驯服的人。 冷泉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也没过多纠缠,问起了淑子的行程。 “尚侍大人去佛堂祭拜藤壶母后了。” 玉鬘话音刚落,冷泉红了眼眶,准备给母后抄写佛经。 都说了,男人们很会哭的。 . 在小佛堂这个打卡地点,关上门后,淑子再一次独自上香叩拜。 一般来说,她只过来拜自己的欲望,不畏惧神佛知晓自己的大逆不道。 但在这个有玄学力量的世界,如果能对故人有好处,她愿意为她们送上香火,并真心祈求她们灵魂安宁。 因她和冷泉的要求,藤壶母后的牌位同样被供奉在了佛堂,和桐壶帝的牌位并行。此刻淑子透过这一方窄窄的木牌,看向了曾经与她共渡难关的故人。 如果说她和秋好是因为共同的目标聚到一起,那藤壶母后就是在最初的时候将软肋完全托付给自己的人。 淑子不知道藤壶母后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了解冷泉的身世的,也许是桐壶帝在位的时候,也许是老头去世之后。 但这不影响母后当初将她留在宫中的人手和那么小的冷泉全部托付给自己,并在冷泉登基后拒绝皇太后的名头,拒绝争权夺利。 当然,自己做的事情也对得起母后的信任。 淑子抬眼,看着满怀慈悲的佛像,永远都在光芒下熠熠生辉的佛像。 如果老天有眼,就该知晓,今日髭黑对玉鬘的强迫,当年母后也经受过。 那时候,她又是多么惊恐无助,之后又足足怀胎十二月,生下了那人的血脉? 每一个关怀她的人都在那十二月里不断安慰她,而她经受了整整一年不为人知的灵魂凌迟和半生漫漫长夜里的恐惧愧疚。 这世上,又有多少无辜之人,和藤壶母后一样经受痛苦呢? 如今母后香消玉殒,始作俑者继续得意洋洋,准备着后代进宫,继续为他装饰富贵太平。 甚至还骚扰无辜的玉鬘,让她的血肉成为他权力道路上的棋子,何其可恨! 每天说着轻装简行、不麻烦百姓,可玉鬘不是人吗?藤壶母后不是人吗? 甚至在他心里,冷泉也不过是个具象化的符号、明石女公子也是他未来荣华富贵的保障吧。 第105章 太政大臣如此,内大臣亦然。 岁月和富贵下,他们既是他们,也早就不是他们了。 继续计算某人的剩余价值、准备过河拆桥的“坏女孩”淑子对佛像呢喃: “藤壶母后早已原谅了他,可是他真该被原谅吗?” “我当初与他能说是各取所需,我也拿到了我想要的,但是别人是不是被他强迫的呢?” “如果真的有因果,那您什么时候审判呢?” 一阵风吹过。 神佛不语,也许听不见,也许已经应允。 第111章 血染的她,是和淑子同天进宫的她 这次的罪犯髭某骚扰女官事件在已经没什么惧怕的玉鬘的建议下被宣扬出去。 内里隐瞒了她的姓名, 只说右大臣家的儿子髭某违反宫规,骚扰某女官,被投入监狱,等待量刑。 (髭某:这打码等于没打) (淑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纯粹是为了杀鸡儆猴。 还有, 才不会给罪犯隐藏身份呢! 毕竟, 敢这么明目张胆挑衅淑子权威的人, 可真是勇啊。 如今玉鬘和那些女侍卫混熟了,没事就去跟着锻炼, 兵司的女官们也和她逐渐相熟。 “想锻炼是好事,我这还有个活计,你和顺子一起出去办事,也能锻炼。”淑子点评。 于是这两个姑娘带着这两次女试中被选出来的一些新女官一起, 在淑子派出去的几位前辈的指导下跑外勤。 淑子发现了,有时候事情一件都不来, 有时候一来来一堆。 就像林妹妹说的:“最好不要赶到一起,这样不至于太冷清, 也不至于太热闹。”(注) 往年回京的官员都稀稀拉拉的, 出京的官员也是井然有序, 可到了今年, 不知道为什么,大量出京锻炼的官员陆陆续续都到了年限或者到了自愿或被迫的延长的时间,一大群京官赶在了同一时间回来。 他们即将带着家眷返回京城,等待尚侍安排的正月职位变动。 其中就包括了在京外任职没走太远的源氏新亲家“后夫弟”按察大纳言和即将从千里之外赶回来的源氏家臣良清。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咱们有的忙了。” 指挥女官往内侍司疯狂送一沓沓的白纸和裱过的圣旨模板的橘掌侍和小雨君说起今年的安排。 “咱们忙,皇后殿下那边也忙。今年的殿上人大飨, 陛下还怕梅壶地方不够准备让皇后到清凉殿主持呢。” “你看丹后弁,现在都忙疯了。”花散里向橘掌侍示意一旁。 之间泡在女官局学习经验的丹后弁恨不得挥动着三头六臂, 疯狂记笔记,再像连珠炮一样询问各种在清凉殿安排宴会的注意事项。 “今年的座位真是不少啊……”几个老朋友在工作中摸鱼,拿着名册指指点点。 在桐壶和朱雀时代或者之前,这种官员述职大会或者朝拜皇后宴会基本是外面男官们的专属,唯一的女性主角就是皇后殿下。 在淑子成为尚侍后,她逐渐为有实权的女官争取到了位置。如今,内里十二司的长官和她们的副官在这种场合都会出席。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还能在梅壶面前勉强周转开,但淑子在和冷泉说起今年的安排时,早已长成了翩翩君子的冷泉看着即使年纪不大、写字也有模有样的宝贝女儿承子的功课,停顿了半晌。 “今年在清凉殿举办吧,让公卿们也听听官员们的政绩。” “朕和皇后会带着承子内亲王出席。” “所有公卿都要来。” 冷泉抚摸着承子的作业,看着孩子写下的稚嫩笔记、想起她背诵诗书的聪慧敏捷,一边可惜承子不是男孩,一边又由衷地为女儿的聪明而骄傲。 别人家的男儿,都不如我的女儿! 淑子温柔地应和,注视着冷泉的动作。 再加把劲,离目标也就不远了。 . “今年陛下施恩,加了众多公卿王孙的位置,场面是有些大,不过也就今年,等到明年以后还是回到梅壶。”淑子回答了大家的疑问。 “不要忘记咱们的槿姬亲王,她和帅亲王一起坐在亲王的上首。” “槿姬比帅亲王年长、继承的爵位也高,让她坐上席。” 在被问及两人的具体位次时,淑子和小雨君说着安排。 小雨君一边拿小本本记下,一边转头疑惑:“顺子呢?今天她不是沐休啊。” “我让大辅女官带着她们几个出去跑了,咱们年纪大了,这些事情就是要给年轻人锻炼啊。”淑子笑眯眯。 有些女官会在内里或者娘家养老;而其他女官们组成家庭后,有的一直在京中生活,时不时受到女官局的慰问;有的会选择随着家里官员的调任离开。 今年大量回来的官员家中有不少是曾经的女官,淑子让大家看看这些曾经的前辈们的生活情况,如果有问题自然要上报。 顺子和玉鬘走了大部分官员的家中,与很多前辈见了面。 这些有些已经是祖母的退休女官听说她们是淑子的身边人,都笑眯眯地请吃点心。要不是两人狠下心推辞好意,等太阳落了怕是连被小孩子们围住的第一家的家门都出不去。 “最后一家了,这位前辈的夫家和兄弟家当年都被调任到北面,这些年……嗯,政绩平平,于是拖到现在才回来。” 身体素质超绝的顺子折腾一天都不用休息,依旧是神采奕奕、一目十行、说话不喘气。 听着顺子的介绍,大家都无语了。 在这个全员走后门、一数全是大小亲戚的世界,只要不是太离谱或者是涉及到政~治~斗争,也不会有人伤面子情这么卡人晋升。 自愿想要留在封地的官员另算,可大家真是没见过外派的京官年年申请回来、结果年年被驳回的。 只能说,这位女官前辈的兄弟和丈夫真是太拉了,让审核的官员捞了这么些年才勉强捞回来。 “这位前辈名讳是平秀子,当年的官职是平少将。前面就是她家了,我们过去吧。” 新来的女孩们不清楚这位前辈,只有零星的协助工作的老人们听见名字后互相对视一眼。 这位圆圆脸的平少将,当年是和尚侍同一日入宫的呢。 . “我妻子水土不服,和女儿都身染重病,今日实在无法见人。”这位平少将的丈夫声泪俱下,试图劝走女官们。 天杀的,谁能想到这麻烦的尚侍连回京的、半截身子都入土的女官都要管! 闲不闲啊,赶紧去死才好! 表面上呼天喊地、悲痛无比的丈夫在心里恶毒咒骂。 他不断地说好话,试图让这些女官离开。 “即使是有了疾病,我们也不会觉得晦气。请让我们看一看前辈。” “今日也有药司的女官随行。如果前辈有需要,尚侍大人和内里也会为她提供药材。” 顺子和玉鬘寸步不让,坚持要看见女官本人。 这丈夫试图呼唤家中人送走女官,女官们也不是吃素的:这样遮遮掩掩一看便是心中有鬼,有侍卫差遣的她们能离开就怪了。 “您这样,我们也只能强行搜寻了!” 在侍卫的协助下,女官们翻遍了这间院子每一个屋子,却不见前辈的人影。 “她被兄弟接走养病了……”在接连逼问下,丈夫支支吾吾。 “嗨呀,这不是她担心我们照顾不好嘛,就回娘家去了,之前也是怕拂了宫中的好意,才遮遮掩掩不和您说的。” “她娘家在西南边,我给您指路……” 女官的丈夫说着说着,逐渐神色坦然了起来,并拔高了声调,显得十分自信,似乎之前真是因为地址更改这种事情而不安。 有些女官面面相觑:不会真是误会了这个“君子”了吧? 玉鬘和顺子使眼色:换不换地方? 顺子摇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玉鬘点点几次下巴示意:要不咱们分两拨人?你留守我换地? 顺子点头。 就在两人默契地准备分头行动时,耳边传来了撞击声。 “咚——咚咚——咚!” 这沉重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用血肉之躯进行着生死的挣扎。 “什么声音?” 有几个早年不同程度被骚扰过以至于对风吹草动逐渐灵敏的女孩们向女官丈夫质疑。 “是我那粗鄙的邻居家,总是偷偷做吃肉这种不优雅的事情,每天都在这个时候剁肉。”丈夫赔笑,其余家人们也在附和。 是这样的吗? 虽然在淑子的带动下大家不再只纠结于野菜和白粥,喝牛羊乳和吃鸡蛋的人逐渐增多,但是做肉食这种事情……不是膳司大厨的女孩们真的不太清楚。 毕竟,这些姑娘里,家里有点小钱的不需要自己做饭;家里没钱的,就算是过去贵族们不屑一顾的肉也买不起(地狱笑话了)。 第106章 看见这群碍事的女官没一个准备离开的,丈夫家人又七嘴八舌地劝说。 “给我闭嘴!”顺子在吵吵闹闹中一声怒喝。 气沉丹田,声如洪钟。 在一片寂静中,那撞击的声音逐渐清晰,却能感受到力气的逐渐减弱。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是后凉殿那边每天早上开放门禁的锣声!”玉鬘听出来了这个逐渐变得熟悉的节奏。 原来女官不是回娘家了,而是被囚禁了! 没反应过来的女官们还在懵,而脑子转得快的女孩们身上霎时浮起一身鸡皮疙瘩。 “将这些人都制服!你们几个,给我一起再搜查,挖地三尺也要查!” 顺子指挥着侍卫们将想要阻拦的丈夫及家人五花大绑,和女官们不断探查声源。 “这里,杂草下有个地窖!” 因为年纪大了格外害怕摔跤的前辈大辅女官用在这家库房抢来的扫帚扫着前面的石子,结果在某个边边角角扫到了一块带着锁头的木板。 在丈夫没用的眼露凶光下,女官们急忙挤到这边。 “让开,我来!” 顺子捡起一块石头,调动舞蹈生加五节舞会超级加倍大礼服下负重训练留下的纤细但实诚的肌肉,一把砸碎了老旧的锁。 顺子:大力出奇迹! 原来我苦练舞蹈、适应十几二十斤的大礼服,就是为了这一刻拯救前辈于水火! (被绑住的某丈夫:你们甚至不向我要钥匙的吗?给我松绑啊!) 木板被掀开后,一股霉味直面冲来。只见抵着地窖口摇摇晃晃的梯子上,勉强站立着一个披头散发、满头鲜血的女人。 她的嘴被布条堵住,绳结系在脑后;满是褶皱的衣服也被绳子捆住,只从其中的缝隙中被女人挣脱出来能伸出一只手的空间。 而这顽强的女人,也是用冲破束缚后仅能小幅度活动的小臂和右手,艰难爬上了摇摇欲坠的梯子,用头不断敲击着困住自己的木板,抓住了女官来访这唯一的逃生机会。 她用撞击的疼痛和鲜血为杖,敲击出了记忆里独属于内里的声音——那是她能窥见生机的一线天光。 看着这惨烈的景象,女官们都红了眼眶,七手八脚地将她拉上来。 年长的女官们确认了这就是当年的秀子姑娘,纷纷落泪: 当初辞职时,二十几岁的平少将还有着乌黑的秀发、圆圆的脸颊,笑起来的时候还会有两个小梨涡。 而现在,她头发稀疏、面颊凹陷,和面颊一样凹陷的眼眶还氤着额角不断滴落的鲜血。 “咱们回内里,好好治病——” 扫帚战神大辅女官心疼地抱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当初的殿司同事。 “女儿——” “我的孩子……下面。” 被解开绳子的平少将声音涣散,但还是不断呼喊着。 顺着她的声音,离木板更近的玉鬘用发带和梳子绑好长发,爬下地窖。 在地窖的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瘦骨嶙峋的昏迷小女孩。 第112章 鬼丈夫们都去shi吧! 监狱里, 眼睛流脓、苟延残喘、每日与老鼠蟑螂做好朋友的髭黑喜提新邻居。 内里,养好伤口、在大家的照顾下恢复了精神的平少将平静地和淑子讲述出宫后的生活。 “不过是千百年来常见的事情罢了,我的故事也不足为奇。” “一开始父亲说他很有诚意,会是一段好姻缘;母亲也希望我嫁人, 不要拖到年老之后变成她和邻居眼中的异类。” 说着说着, 不再年轻的秀子姑娘泪珠划过了如今瘦削的脸颊。 “言笑晏晏”最终成为了“老使我怨”, 当初诚心求娶的男人在日复一日的仕途不顺后自动自觉自发地为自己寻找好了发泄的对象。(注) 娇小无力反抗的妻子、远离京城的妻子、娘家的兄弟不管不问嫌麻烦的妻子、曾经有宫中的光环的妻子。 为什么呢?明明她只是个女人,却管家理事、人际交往样样精通?为什么上官和他出身优越的夫人只会夸赞她行事有度, 却看不见身为家主的我呢? 为什么呢?明明她是个女人啊,却生不出儿子?只在成婚数年后有了一个没用的女儿,甚至这个女儿也不够好看、无法送出去巴结上司。 为什么她让我自惭形秽却又不能满足我的欲望?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明明……我是个男人啊。 嫉妒如附骨之疽, 深深折磨平少将这本该同舟共济的枕边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明明……我家的宝贝儿子是个男人啊。 不忿的还有和枕边人同出一气看不上“外人”的他的家人们。 ——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 明明……我才是我们家的未来,可是姐姐却样样比我厉害?不过是内里赐予她的光环罢了。 和平少将的夫家分到同一地点工作的弟弟对内宅中面面俱到的姐姐满是怨恨。 谁说这群人能力平平只能在京外蹉跎的?他们真是有无师自通的自我洗脑的嫉妒天赋呢。 “一开始只是言语冷待, 可是当我按照宫中的规矩仔细布置、妥帖接待了某位和丈夫到边境生活巡视的贵族夫人并得到她的称赞后, 本以为会帮助家里人让贵人高看,谁知道我却被所有人责骂。” “他们说我不该抢弟弟和丈夫的风头、不该卖弄技巧、不该不安分守己, 只有藏锋守拙才是‘为妇之道’。” “从此以后,我吃饭是错、喝水是错、呼吸是错,我和孩子的存在,通通都是错。” “那里离京城千里之远,我从小被灌输的‘弟弟可以保护你’的观念被完全颠覆。原来我不过是联系两家的纽带,在两家却都不是人。最后他们和和睦睦, 我却被最亲近的弟弟和丈夫忌恨,我的女儿因为不是男孩也被冷待。” “孩子的舅舅父亲把酒言欢, 我们母女却被苛扣衣食、备受欺凌,何其不公!” 淑子抱住了最后已经悲伤控诉到极致愤慨的平少将,橘典侍和花散里也被气到颤抖,橘掌侍骂骂咧咧,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监狱将那些畜生揍一顿。 之后的故事不过是世间悲剧的一次上演:平少将大龄生女之后难以怀孕,有了私生男孩的丈夫就想在妻子娘家弟弟的支持下将这母女送给其他有特殊癖好的贵人,用和自己同样的血缘搓成向上攀爬的血色罪恶绳索。 平少将的娘家父母也知道了这件事,但在那个吃了家中大半资源却仍旧半生碌碌无为男丁的恳求下,默许了对女儿的交易。 父权、夫权、甚至兄弟权,持刀人和伥鬼们,没有谁不在啃食这个当初笑起来有小梨涡的圆圆脸姑娘的血肉。 可是刚和“买家”谈妥,今年的调任就下来了,包括盖着尚侍印鉴的、要求将昔日女官带回来等候慰问的通知。 于是这家人只能将这对“急于脱手”的母女一同带回,谎称生病,只等找到空子发出这黑心烂肺的“卖家”的“货”。 被囚禁的平少将因为反抗激烈被绑了起来和女儿丢到了地窖,她不眠不休、寻找一丝丝逃脱的机会。 终于,她听到了“内里”“女官”的字样,她知道,自己只能拼命发出声音,吸引内里的人,不然她和女儿就彻底没有了未来! 如果真的让女官们按照那个鬼丈夫说的离开,她们母女只会被这些恶魔趁着这点时间运送出京,之后就真的没有生路了! 所幸,老天给勇敢坚韧的她在艰难不公的世道中留了生机。 她是这个时代无数女子的缩影,也是被那似乎不该存在的天光拯救的幸运儿。 听完了平少将的故事,所有人都泣不成声。 也许女孩们就是这样柔软,明明被伤害的不是自己,可是还是会为同伴的悲伤深切难过。 这是世道给她们留下的唇亡齿寒的恐惧,也是被诟病为“妇人之仁”的善良。 “当时只抓了丈夫一家,真是不够,要我说所有人都应该蹲大牢!” 一直都被保护得很好的幸运女孩橘掌侍恨恨地说。 她用温热的手帕擦去了平少将脸上的泪痕,心疼地抱住这个比自己小了五六岁却看上去分外沧桑的姑娘。 “当然不会放过他们的。” 淑子冷着脸。 “重新查,决不能让这种情况还在发生。” 过年了,她准备好好杀鸡。 于是今年的监狱里,贵族含量异常超标,以髭黑为首的大贵族和以平少将的鬼丈夫、烂弟弟为首的小贵族齐聚一堂,还有那个有癖好的贵人“买家”,以及一些其他有问题的女官家人。 这些烂泥巴在曾经被淑子赶到监狱的阿阇梨的临终关怀下,辞旧迎新、共度佳节、气氛冰冷、强颜欢笑。 第107章 淑子:能将这个话多的阿阇梨废物利用搞亡灵超度也是好事,请不要担心你们的身后事呢。(见《身世》一章) 被迫在监狱发挥剩余价值的阿阇梨:呵呵,你可真棒棒哦。 淑子:笑眯眯。 . 今年在清凉殿举办的殿上人大飨只能用三个字来形容当天的场景: 人从众。 坐西朝东的清凉殿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注) 不管你是大贵族大公卿还是七位小官,都必须在调度女官指定的位置乖乖坐着,因为丝毫没有给官员们活动的空间。 只有最西面的主座一侧是宽敞的。 以冷泉为中心,两侧分别是秋好和淑子。 在秋好一侧,以丹后弁为首的皇后女房和属官中的女性成员依次排开;在淑子一侧,兵司长官花散里和殿司长官橘典侍等人依次坐开。今年跟在淑子身后的,除了小雨君,还有藤典侍藤原顺子。 而在冷泉的身前一点,七~八岁的承子被父亲揽着,正睁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享受着群臣的朝拜。 如今宗室亲王除了几位前面几朝留下的实在是老掉牙的稀稀落落的老宗室亲王之外,能出席的都是桐壶帝的侄子或者儿子一辈。其中在同辈中最为年长的槿姬亲王坐在这一代亲王一席的上首,不管宗室老头们对她的瞪视,和淑子遥遥颔首致意。 都是亲王爵位,她的品级比堂弟们高,年纪比他们大,自然要坐在前面不是吗? 帅亲王和弟弟帅皇子:啊对对对,堂姐和尚侍都对。 (远在宇治被囚禁的八亲王赶走了怀了他孩子的侍女后再次点踩。) 其实接任了兵部卿职位的帅亲王本来也应该按照新职位被称为兵亲王了,可源氏之前和弟弟赏景,说“兵亲王”不好听,夏日的萤火好看,给他安了个“萤亲王”的名号,暗自不满的“萤亲王”就只让大家按照原来的“帅亲王”称呼他。 而精神遭到重创的右大臣彻底辞官了,他的外孙皇太子在侧面某个隐秘的角落忐忑不安,看着和内大臣竞相为冷泉帝恭贺新春的源氏太政大臣,准备和他继续勾勾搭搭,上演未来的翁婿情深。 众臣看见了位于大殿正中的承子内亲王的身影。但是暗骂那些人渣们搞事情、以至于今年的大飨还要重新做述职报告、不能安心吃喝的年轻官员只把这当作是陛下为皇后做脸的扩大版家宴,心里研究一会要怎么编造,啊不是,合理渲染自己的政绩。 只有经历过淑子当年搞事情的太宰帅等中立的老臣多看了几眼父母宠爱、光鲜亮丽的承子内亲王和灰扑扑的皇太子,心中叹息。 嘴上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在后辈们报告的时候拼命挑刺。 然后还为了奉承淑子,冠冕堂皇地表示:“今年髭黑大臣真是不像话,我们严格要求也是为了你们好,要不是陛下节俭,这样的汇报年会应该更加盛大且严格。” 这时候,髭黑不再是髭黑,而是某架空平安朝的x某临,让所有等待上面宣判成绩的年轻官员都骂骂咧咧。 髭黑是什么东西?他就不是个东西! “看着这些人勾心斗角地奉承你,是不是很有意思?” 淑子给小姑娘递了一杯热牛乳,慈爱地看着承子大口大口喝。 小姑娘吨吨吨的样子,和冷泉吨吨吨喝补药的样子真像呢。 . 年后,监狱里的狱友们在高僧不情不愿的诵经声中等到了他们的判决。 所有人根据罪行的不同判不同程度的杖刑,然后流放荒岛。 最为严重的两只“鸡”:髭黑和平少将的前夫,在杖刑之后直接斩首。 “只有这样,才会震慑住宵小,就像当年,只有将四条夫人的哥哥流放,才让抢夺女子私产的事情变少。” 在质疑量刑过重的声音中,淑子毫不退让。 “你们这么维护他,是因为你们也是罪犯吗?还是因为你们也准备犯罪了?”她讽刺这些在某些时候出奇地团结的男人。 明明这是为了保护所有善良的无辜人啊,为什么他们这么共情且激动呢? 是因为已经将自己放在罪犯的位置上了吗? 还是为了给即将成为人渣的自己留退路呢? . 行刑当天,典侍藤原顺子作为尚侍的使者到场监督。 “您还好吗?”看着顺子因为血腥气味而发白的脸色,山羊胡的监督官员急忙请她坐下,生怕出事之后不好向尚侍交代。 “我无事,继续吧。” 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依旧直直站立的顺子双手握拳,被鲜花染成粉色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出了鲜血,给指甲沾染了新红。 她在用疼痛提醒自己、克制住想要倒下的本能。 在这时候撑住,日后才能走得远。 顺子咽下嘴里同样被牙齿刺出的鲜血,正视着这场审判,听着这群渣滓在恐惧下的哀嚎。 “您来了?” 行刑即将结束时,平少将和一位消瘦的贵族女子出乎意料地来到了脏污的现场,顺子急忙迎接。 “这是国舅亲王的大女儿。”平少将向顺子招呼这个久久不出现在人前的女人。 “她是来看前夫的下场的,而我,是来送走他的。” 在监督官员立即派人清扫干净的道路上,被内里的姐妹后辈们照顾得很好、逐渐养回精神的秀子姑娘抢过刽子手手中的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把将这把刀插进了前夫的胸膛。 就像是她梦中无数次出现的场景一样。 以后这个人的身影将永远无法成为自己的梦魇了。 女儿也会平安长大,不再受以“生父”为名的侮辱压迫了。 不过由于业务实在不熟练,前夫仍然还有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和秀子求饶。 “为了……女……儿,放……” “真是吵闹啊。”秀子厌恶地蔑视这个试图抓住自己裙角的渣滓。 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曾经百般嫌弃的女儿了。 “这种事情,贵人交给小的就好。” 业务熟练、人情也不差的刽子手瞄着秀子的脸色,将在前夫身上摇摇欲坠的刀,重新插了回去。 诶呀,真调皮~怎么扎偏了呢。 于是很会看眼色的刽子手“不小心”再次拔刀,又再次扎偏。 几个来回之后,前夫哥终于咽了气。 “不错,我会和你们大人说你的优秀的。” 秀子的话让刽子手喜笑颜开。 这时候,一位侍女拿着金荷包走了过来,隔空扔到了刽子手沾满脏污的手上。 “我们姬君很是满意,那边那个瞎眼黑胡子,你懂的吧?” “是是是,小人一定让贵人高兴,除暴安良是我们的职责。” 赚到外快和上司青睐的刽子手磨刀霍霍向髭黑,心里盘算着贵人的赏钱能给孩子买些什么好吃的。 是啊,虎毒不食子,那些没有舐犊之情、甚至虐待、将孩子当做工具的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 脱离了父亲的阴影后,平少将的女儿也逐渐状态变好。 她是平少将成婚多年后才得到的孩子,本应该作为来之不易的宝贝,却因为不是男子而被父亲家族百般虐待,似乎是那个家庭的“外人”。 如今这孩子比承子内亲王年龄还大一点,却十分怯懦,引得众人心疼。 “运子,你都长大了,还这么疯疯癫癫的,今天给你个任务,你带着妹妹玩。”橘掌侍看着喝药的平少将,征得同意后将小姑娘给了孩子王运子。 “好!我带着小妹们……” “那是二公主!还有尚侍的侄女。芽生比你还大呢,别无法无天的!” 和母亲当年一样被疼爱得有恃无恐的运子“嘿嘿”地向母亲笑,一把抱起新来的小妹妹坐上牛车,去别院找好姐妹们玩耍。 “妹妹你看,这是投壶,你把木箭扔到瓶子里,嗖——就好啦!” 仗着朱雀院物理和心理上视她们于无物,二公主、运子和芽生在别院开辟了一个小活动场用来玩耍,有时候胧月夜也会在朱雀院面前打掩护让三公主偷摸带着一群猫猫过来玩。 现在,三人小团体带着这个豆芽菜妹妹玩游戏,故意把木箭扔偏逗小姑娘笑。 一时间,别院的角落,万箭齐发。 在大姐姐们的鼓励下,小姑娘捡起一支木箭学着大家的样子往前投掷,果不其然,偏航了。 “二侄女在玩什么啊?” 被淑子提醒要多交流兄弟感情的帅亲王在朱雀院这里蹭吃蹭喝后,正要离开,被眼前的热闹吸引来了。 然后怀里就多了一支木箭。 “皇叔快还给我们吧,我们带妹妹玩呢。”二公主讨巧。 如今的二公主彻底学会了运子的嬉皮笑脸,面对亲妈的时候是个温柔乖乖女,和朋友们私底下啥都敢干。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这么瘦,真可怜。”帅亲王有些好奇。 第108章 “我母亲是平少将。”小姑娘小小声。 听力不错、经常给淑子打小报告的帅亲王捕捉到关键词,联系最近的风风雨雨,心思活络了起来。 平少将——和尚侍同一天入宫的人、能让尚侍为她出头的人、目前因为身体不济不能适应女官工作准备回内里养老的人。 看着豆芽菜一样的小姑娘,帅亲王蹲下,使出了让二公主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夹子音,眼睛里有流不完的慈爱: “孩子你才六七岁吧?需不需要一位王爷父亲啊?” “我……了” “什么?” “我说我九岁了!” 第113章 在循子的期盼下,优子回来了 “原来上天的安排这么奇妙, 当初得知你和帅亲王出生在同年同月,已故的春日尚侍还调侃过呢。如今真是成了一对姻缘啊!” 旧日的同事们纷纷祝福,接受了帅亲王求婚的秀子温柔地笑,对大家送来的礼物真诚道谢。 大家离开后, 平少将对最后留下的淑子笑得更加温柔了。 “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苦, 如果我当时劝你留下……” “不, 您不要这样说。”平少将打断了淑子的话。 “那个时候您还在被弘徽殿皇太后为难,而且我本身也不排斥结婚, 这些事情您不要揽在身上。” “况且这次我能活下来,也是因为您一直没有放弃我们啊。” “这么多年,你怎么还这么爱揽事啊藤左卫?” 秀子学着橘掌侍和已故源典侍的样子,和淑子眨眼睛。 看着永远离开了她们的老姐姐曾经最爱的小动作, 淑子难过得无以复加。 她膝行上前,揽住了因为这些年受到苛待而身子依旧需要静养的秀子, 难得地大声哭泣。 “那年我才十八,你也不过十四五岁, 这都二十八年了啊, 我们都早就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了。” “二十八年啊……我居然也到了当年想想都不可思议的年纪了,第一天到这里的场景似乎历历在目, 那时候我还穿不惯十二单、你还拿着桧扇不熟练,可是现在,我看着这样的你,忍不住不难过。” “你圆圆的脸就像小苹果,被那时候春日尚侍的手下欺负后稍微瘦了点,后来我们接管了殿司, 你又圆了回来……” 淑子抱着当年一起乘坐牛车进入宫闱的姑娘,泪水大滴大滴落下。 这么多年, 许多人都离开了,未来大家又会陪伴彼此到什么时候呢? 平少将回抱着淑子回想起过去,也是恍惚: “那时候,故去的马命妇前辈因为生育后遗症,一到阴雨天就身体疼痛、难以活动,我当时不懂,只会在下雨的时候扶着她,现在我居然也是到了这般年纪了啊。” “有的姐姐都已经是祖母了,我的女儿却还那么小,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她的未来。” “所以,和帅亲王在一起你想好了吗?” 淑子帮自己和秀子理好衣服的褶皱。 “挺好的,我们各有所求。他希望加强和女官局的联系,我希望为自己和女儿谋划更好的生活条件。各取所需、互相需要的婚姻有的时候反而更加长久。” “年少的时候我一直被教导要听从父母的话、在所谓‘还有人要’的年纪嫁人,最后的结局您也看见了。” “现在我想,婚姻不仅仅是找人白首,也是让我和女儿提升阶级、过得更好的一种手段。” “他去世的正妻没有留下孩子,唯一的儿子生母早就改嫁,那孩子如今也不过三四岁,日后这个孩子也会是我的一个保障。亲王的母亲、最初的承香殿女御依旧在世,是位受人尊敬的老寿星,我的女儿也能沾沾她的名声。” “我会把自己养好的,而且这回就在京内,在我的靠山女官局的庇护下,我怎么会不好呢?” “那可是亲王妃啊!刚入宫的时候连想都不敢想!” 秀子特地夸大了语气,和淑子在房间内比比画画。 两人笑中含泪。 虽然是重组家庭,可是该有的流程亲王一步不少,女官局作为秀子的娘家,在亲王压不下去的笑脸中为这桩婚事添砖加瓦,陛下、皇后和后宫女御们也准备了礼物,槿姬亲王也为这个弟弟祝福。 即将成为王妃的秀子一一感谢。 就在婚礼的前几天,她又收到了一份出乎意料的祝福。 “前辈,还记得我吗?” 归来得猝不及防的优子抱了抱这个当初与她交接工作的前辈,给她带来了外面的礼物。 “不声不响地回来,我们也吓了一跳呢。”淑子笑着吐槽优子,心中为思念小女儿已久的循子高兴。 “我想为你庆贺,可是现在有了身孕,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在外面玩的时候,看见有的地方在意孕妇来着。”优子看着秀子。 “你一定要来!孕育是最神圣的事情,怎么能被污名呢?”秀子拉着优子的手。 “到时候我也会为你和你的孩子庆祝。” . 优子不声不响地跑回家,让思念女儿已久的循子泪水涟涟。 “跑出去这么多年都不想家,如果不是怀孕了,是不是还想跑!” 循子举起手,想要拍拍这个不听话的孩子的后背,最后也只是舍不得地轻轻落下,摩挲着小女儿的黑发。 “母亲就剩……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循子用所有人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尚侍府一片和乐,优子给所有人都带了礼物,大包小包地放在了循子的房间,分门别类地分发。 包括玉鬘一家人和已经去世的近君姐姐。 “还有给四条夫人家那些孩子的,我改天送过去。”优子数着包裹。 “人家哪能不懂礼数?肯定是会过来拜访啊。你这身形都能看出来了,可安静些吧小祖宗。”花散里说出了循子的心声。 “孩子的父亲呢?”小宰相用老花眼费力地看着外面的布料上的花纹。 “他说要和我回来,我才不想让他进姐姐家呢,就半道把他送回家了,他还哭呢。” “等我有心情了再找他出去玩吧,或者等孩子长大了我们一起出去,如果那时候长相帅气的他还没结婚的话。”优子挥挥手,不是很在意。 她内心深处的依靠是姐姐和母亲,才不想离开原生家庭呢,也不想让傻白甜公子的势利眼父母沾姐姐的光。 拜托,生孩子的又不是他! “都三十五六了,陪陪母亲吧,别让我担心了。”循子扶额。 这孩子,小时候就和稳重的淑子不一样。 “母亲都有玉鬘了,以后咱们这里会有越来越多的孩子的,您不会忘了我吧?” 优子一边假意撒娇抱怨,一边和玉鬘一起痛骂有眼无珠的内大臣。 和循子一样年迈的四条夫人现在长居在淑子的大弟弟家。 这些年,淑子的弟弟们在姐姐的指挥下乖乖干活,傻愣愣地混到了之前不敢想的官职。如今大弟弟不仅是大纳言,还掌管着大将的职权,小弟弟们也成了大纳言,兼任中将。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虚假的职权,就是淑子真实的职权。 四条夫人和循子一样,早已年过六十,在这个年代属于实打实的长寿了。早几年她生过病,现在也不爱折腾了,于是经常让小辈替她送信,在两家之间来回跑动。 这次她也让三个儿子们替她感谢优子的礼物,并期待新生命的到来,希望优子身体健康。 在所有人的祝愿下,翻过年,优子顺利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这是循子的第一个有血缘的孙辈。 “真是可爱的孩子啊,比优子小时候漂亮多了。” 这个孩子被优子起名“雪姬”,据说是用来纪念她在北方见到的第一场让天地变色、让她感到灵魂震荡的大雪。 所有人都为新生的小生命真心欢乐,在内里的玉鬘专门调整了沐休的时间回家帮循子打理大小事情。 “大纳言夫妇和藤原小将前来替四条夫人再次问候。”侍女传来门房的消息。 “这还用通传吗?快快请进来。”循子抱着孩子心满意足。 淑子的大弟弟和弟妹前来进殿请安:“我们给新生的孩子带了好多镜饼和护身符,还有合适的小衣服,金之介在后面拿着呢,马上就进来。” 夫妇二人含笑和循子寒暄,关怀优子的身体,大儿子兼苦力金之介在后面大包小包,拒绝了他人的帮忙,亲自捧着长辈们的心意。 这也导致了在沉甸甸的心意下,他前进得像是蜗牛一样慢。 “你倒是有力气,可这一步一步这要挪到什么时候啊?” 从被摞成山一样的礼物旁探头,金之介看见了一举世无双的大美人,正弯着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玉鬘也没想到,人形小山的后面是一个唇红齿白的清俊美少年,本应是含情的眉目此刻呆呆愣愣的,很好欺负的样子。 第109章 春风早早归,心意迟迟动。 第114章 我想利用眼前,走进权力的斗兽场 “这两年的喜事真是一件接一件啊。” 为玉鬘准备婚房的花散里和淑子感叹。 “以后咱们这里、你和我也会是儿孙满堂了。” “是啊。”淑子看着手上精心挑选的绸缎接话, “之前母亲在玉鬘这年岁的时候,我都能写不少字了。” 玉鬘快到三十岁了,因为之前的种种事情宁缺毋滥、坚持晚婚;金之介比玉鬘小四五岁,但是因为之前外祖家长辈接连去世, 一直在守孝没成婚, 也在祖母四条夫人的耳提面命, 和父亲叔父们的以身作则下没有出去乱搞。 直到现在,两个一见钟情的美貌青年才互相看对眼。 在确定心意后, 金之介请父母和尚侍府正式提亲,今后玉鬘还是会生活在娘家,金之介则根据玉鬘的心情自己家和妻子家两头跑。 “咱们不能让淑子的孩子受委屈,也不能占便宜。” 如今行走困难的四条夫人也很是开心, 将当年大纳言父亲的黄金地段老宅送给了金之介,如果以后有需要, 那里会是小夫妇的新家。 玉鬘为自己挑选的好看好拿捏的金之介的确是挺好用,婚后不久, 她便有了身孕。 “真神奇啊, 居然就这样有了新生命,嫂嫂真厉害。”来探望堂嫂的芽生大姑娘特地拜见了淑子。 “最近二公主怎么样?三公主和藤原女御一切还好吧?”淑子和芽生谈天说地, 聊起了别院的情况。 “朱雀院要当媒人嫁女儿了,我可不觉得这个偏心爹能有什么好眼光。” 仗着没外人,芽生吐槽,她早就不满好友受到的不公待遇了。 不过受到“偏爱”的三公主她觉得过得也就那样,现在能大胆一点全靠养母藤原女御(胧月夜)撑着。 “二公主都十八九岁了吧,这些年朱雀院的眼睛一直没有找到光明, 也难为这时候他还能想起来公主们。” 淑子讽刺完老而不死的朱雀之后问向芽生:“你呢?以后想好要怎么做了吗?” “我直说的话您会生气吗?”芽生大着胆子看向淑子。 这个女孩子,活泼漂亮、生机勃发, 用一双含着满天星辰的美丽眼睛试探着淑子的心意。 “比如,和我年龄相仿的某位贵人?” 聪明的姑娘不敢直接说,怕淑子不高兴。 “他和太政大臣眉来眼去的,我也和明石夫人暗示过,不过做孩子父母的都不为所动,我能怎么办呢?你说是吧芽生。” “你是为了什么呢?你能这么小心翼翼,应该也是猜出来我不会让这个贵人最后得偿所愿的吧。” “现在,给我你的筹码,我们正经地谈。” 淑子放下茶杯,之前姑侄之间的其乐融融被一扫而空。 一大一小挺直了腰板,大的在等小的摆出足够的、让自己心动的条件,和能够应对风浪的资质。 如果连自己这关都过不去,还是不要在皇太子的后宫混了,淑子不想侄女过得不好,也不想有个猪队友。 不过如果侄女真的有能力…… 手握大权多年的威压袭来,芽生看着陡然变脸的姑母,在觉得对方有些陌生的同时也察觉到了她隐隐的期待。 芽生是父母美貌与聪慧的基因彩票获得者,是妹妹们崇拜的无所不知的姐姐、是这一代里最聪明的姑娘,又在女官的教育下和公主一起长大。有时候,比起在淑子的指挥下傻乐的父伯,她才是更加敏锐的人,她能体会到的事情近在眼前、又不能和任何人细说。 她必须守口如瓶,不能打乱姑母的计划。 但此时,面对崇拜的姑母本人,芽生必须展示自己的价值,她的脑子飞速旋转: “这位贵人是您的过渡,即使他成为了皇帝也不会长久,最后的胜利果实,一定是承子内亲王的。” “姑母您这些年为了内亲王在一步步布局吧,之后是不是还有手段?” 在吐露出自己猜测到的大秘密后,芽生再没了任何包袱,这些年可给她憋坏了。 “您这样对她寄予厚望,亲自对她的教导时间是皇太子的数倍,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她是陛下的孩子吧。” “而是因为她是您偏爱的女孩,就像是您比起堂兄、更偏爱我,让堂兄和其他的贵族一样在朝堂按部就班等待晋升、没有多加照顾的时候您却破例让我可以直接接触公主、接受最好的教育、让我有通向更上阶级前程的可能。” 真不愧是聪明可爱的小芽生啊,小时候就知道精准地找心软的长辈让她吃糖,长大了也能从一点点蛛丝马迹猜到淑子的心意。 在淑子的示意下,芽生继续: “如今有竞争力的宗室基本只剩桐壶一脉了,准确地说,是只剩朱雀院和冷泉陛下的后代了。” “承子内亲王还小,皇太子已经年近二十,娶妃的事情已经不能再拖了,太政大臣多次和皇太子相谈甚欢,已经准备好女儿的嫁妆了。” “我知道姑母是默许这件事情的,也默许其他大臣为女儿准备嫁妆用来制衡明石女公子,可是一群傻子还不如一个聪明人。” “我一个就能比得上她们一群。”芽生拍拍胸脯。 “在内亲王健康成长的时候,我会作为您在东宫的眼线和棋子,不让太政大臣控制皇太子、绝不让他们伤害内亲王。” “如果老天不佑,我是说万一……我也能诞生健康的孩子!” 芽生目光灼灼: “我们家因姑母发迹,成为了公卿,这是史无前例的阶级跨越。” “如果我和妹妹们做女官,也会是掌侍典侍。” “可是,是不是我还能做些别的事情?为什么未来的皇帝,就不能流着我们家的血呢?” 淑子在心中轻轻为芽生鼓掌。 这么勇敢、这么聪慧、这么敏锐、这么有野心…… 这真是淑子喜欢的孩子啊。 “你也说了,这些都是不确定的事情,万一以后皇位和我们家还是没有关系呢?”淑子询问。 “那也没关系,我当个亲王的母亲也是光宗耀祖了啊!还能庇护双亲和下面的妹妹弟弟们!咱们家以前连亲王府的大门都进不去!”芽生很是坦然。 “万一你没有孩子呢?”淑子佩服她的自信。 “我身体这么好,没有孩子肯定是皇太子虚!”芽生理所应当。 真是让人羡慕的心理素质啊。 “那么,你如何保证你的忠心呢,你会不会背刺我呢?” 看着芽生的眼睛,淑子启唇:“我相信你的真诚,也能体会你现在的心情,但是这些不够。” “人心是会变的,今日承诺的话语可能就是明日的废纸。昨日骨肉今日仇雠的事情我见多了,不想这种事情发生在我的身上。所以我需要你押上的足够破釜沉舟的筹码。” “不要说我无情,如果你只是我的侄女,在尚侍府承欢膝下,我自然会把你当作可爱的晚辈,只要你不欺凌弱小,我随你打着我的名头畅想快乐的人生;” “但如今你选择了这也许布满了繁花、也许布满了荆棘的最危险也是最诱人的道路,你就是我的盟友,只有这样要求你,我才敢把你放上那个权力的斗兽场,让你既不背叛我、也能约束好你自己。” 芽生咽了咽喉咙,献上了未来的她能为姑母的计划留下的最大保障: “我的第一个女孩和男孩出生时,请您下密旨,若日后承子内亲王没有需要,那就当作无事发生;若殿下有需要,这两个孩子就是殿下的孩子。” “没有怨言?” “没有!” 安静的内室,芽生掷地有声,俯身参拜。 良久,她听到了姑母的笑声: “你二姑母带回来了她写的游记,以后也是要出版发行的,咱们一起去看看吧,看看她写过的名山大川。” “毕竟,你可能很久都不能出去了啊。” “我年轻的时候,如果成为妃子,也不过是个采女或者投靠哪位娘娘当个末流更衣,女御是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你的对皇太子避之不及的朋友运子,小的时候被皇太子母亲看中,却因为对方嫌弃橘掌侍的母家地位不够高、不愿意给予运子名分,之后也不了了之了。” 淑子的声音满满的是对过去的感慨。 “你也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如今我运作一番,你的位份甚至不会输给太政大臣的女儿,我会让你们平起平坐、不会让你的出身有一丝一毫让人诟病的地方——我不在意所谓高贵的血统,可是世人总是在意的——就像那位温柔有礼的明石夫人,有时候居然还会被那些自视甚高的人议论一样。” “想做就去做吧。期待有你在东宫,我也能放些心。” “成功的路不止一条,但你决不能耽于男人给你的甜言蜜语,绝不能将他的利益放在自己的利益之前。” 第110章 “深宫寂寞,希望你不要忘记今天的一切,不要忘记你进宫的目的。” 芽生眼睛亮了起来。 成了! 她屁颠屁颠地跟着大姑母离开,就像是当年的中秋节,她也是这样在大姑母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向心中幻想的糖果一样。 也许得不到、也许能得到;也许是祖母偏爱塞给自己的点心、也许是母亲不许吃糖的管教;但是她为希望努力过,就绝不后悔。 没准儿呢? 没准儿自己的哪个孙辈成了皇帝,自己是不是也能追封个皇后啥的? 凭什么别人可以,我就不行啊。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自家的荣耀都是大姑母给的,日后若长辈离开,她那些没她聪明的妹妹弟弟在这茶凉得比谁都快的平安京日后该怎么立足?她的母亲还会像现在这样受到各家礼遇吗? 芽生没亲眼见过,但在长辈们的描述下是知道现在人来人往的六条院主人当年是怎么落魄的,她绝不允许下面年纪和她相差过大的弟妹们没长成的时候自家也没有依靠。 宫里的藤典侍已经处理各项事情都游刃有余了,芽生想换个赛道:她不仅要成为家族的核心力量,还要借着现在家中的势力,走到之前没人走上的路。 她挺胸抬头,学着姑母的样子大步向前。 第115章 公主尊贵,他居然还挑剔,啊呸 芽生说得没错,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最近皇太子和源氏的拉拉扯扯、你侬我侬、眉来眼去的情感交流。 翁婿文学啊,这两人真是有伤风化、不知天地为何物,大庭广众之下就勾勾搭搭! “真是恶心、造作透顶,我要被他们恶心吐了!” 内大臣难得说出了冷泉和淑子的心声。 “他怎么不自己嫁给皇太子!” 这一刻, 已经把母亲气死了、“悔不当初”的内大臣又回忆起了当年自己的父母对源氏小白脸的偏爱, 以及好父亲对源氏这个女婿的深深的爱。 当年宴会上父亲经常被源氏感动得泪流满面, 却一次都没为自己流过泪! 内大臣只觉得恶心、厌恶、还有嫉妒。 尤其是当被偏爱的人不是他的时候。 双标狗也不想想,当年他的岳父、也就是最初的右大臣也是格外喜欢欣赏他才让他成为女婿的, 在最初的几年对他是千好万好、处处提携,即使后来渐渐寒心之后对他的孩子们也是格外宠溺,可他又是怎么对待正夫人、怎么“孝敬”岳父的呢? “我也把孙女送进宫吧!让源氏知道皇太子不是他一个人的。” 被气得思维混乱的内大臣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就想出了这么个“好办法”。 被内大臣的癫狂状态吓到不敢出声反驳的家臣们面面相觑: 主聪慧! 等等, 隔天内大臣终于脑子转过来了: ——他没有孙女啊! 自己年纪都上来了,结果最大的两个儿子柏木和红梅全是光棍, 他将内大臣府里的新鲜空气嫁给皇太子吗? 废物,都是废物! 内大臣对着儿子破口大骂, 让他们赶紧给自己找到好岳父。 . 朱雀院对源氏这个兄弟兼亲家很是满意, 尤其是不知道淑子打算的源氏十分圣父地发表了佛光普照的“宽容感言”感化群臣后。 “千万不要因为我的女儿即将成为东宫妃而妄自菲薄,你们家的淑女也应该侍奉皇太子啊!” ——反正没一个比我的女儿美丽, 你们也没我有权有势。 ——嘻嘻,小绿叶们。 对源氏的宣言,站在公公角度的朱雀十分肯定,他甚至觉得自己的眼前都出现了时有时无的光亮,不知道是不是病情好转了呢。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二公主举着超级大蜡烛,对着难得召唤她的不断唠唠叨叨的朱雀光明正大地翻白眼:等我离开这屋子, 运子给我做的超级蜡烛也跟我走了,光亮自然时有时无了。 仗着朱雀院看不见, 更衣拉了一把女儿:稍微矜持点! 好吧,二公主叹气,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听着便宜老爹叨叨叨。 “虽然这些年忙着琐事、没有顾得上你,但我对你也是有感情的,你的婚姻大事我也在考虑。” ——真的吗? 被放养了十八年的二公主撇撇嘴,一个字都不信。 谁不知道平安京最闲的人就是你啊? 人家没职务的国舅亲王都忙着给大女儿带孩子,每天亲王府鸡飞狗跳的;还有已经卸任的前右大臣,忙着给髭黑和刚过世不久的女儿、你的老婆前承香殿女御抄写往生经文呢。 就你,一如既往地啥事没有、闲到抠脚,老到五十岁,就没干成过啥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二公主晃着大蜡烛,等着后文。 果然,朱雀院滔滔不绝,头一次向二公主挥洒薛定谔的父爱: “内大臣的大公子柏木年轻有为,现在已经被提拔成为藏人中将了,作为内大臣的长子,配你是绰绰有余的,你看着找个良辰吉日成婚吧。” 潜台词是:配你可以,配我的三公主不行。 还有一句言外之意:你随便结婚吧,嫁妆我不管。 为什么朱雀会突然说起来柏木呢? 还不是内大臣让儿子们小蝌蚪找岳父。 . 原来自从被父亲训斥后,年过而立、在这个时代绝对大龄的柏木和二十几岁、微微大龄的红梅被撵出房门叹息。 柏木一向自视甚高,觉得自己应该找第一等的贵族做妻子因而一直主动拖着婚事,这个不满意那个瞧不上,每一位淑女都能被他用放大镜找到些微不足。一来二去,终于成功拖到了被偏爱他的亲爹亲妈都嫌弃的年纪。 他看着一会紧张一会傻笑、怀疑是被内大臣骂傻了的弟弟红梅:“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红梅停止了傻笑,瞄了一眼这个双亲其实最疼爱的兄长,莫名其妙: “我又不是长兄你,我早已有了意中人,不过是愁怎么开口让父亲去提亲罢了,咱俩不一样。” 别拉我下水,我和你不是一路人! 柏木瞪大了眼睛,这个弟弟,不会是不声不响地攀上了大贵族吧,那能让自己嫉妒死。 即使是亲弟弟,也不能比我过得爽! 或者说:就因为是亲弟弟,更不能比我强! 于是语气也不是很客气:“哪家的淑女,你怎么还瞒着我?” 红梅更加不爽了:你是哥哥,又不是我爹妈,怎么管东管西的。 不过想到这是父母最疼爱的长子、未来的家族继承人,不能和他关系变僵,忍一下简单告诉他也不妨事: “是国舅亲王大女儿的孩子、也是现在的承香殿女御和太政大臣夫人的外甥女。去年她在集市上带着侍女买木雕玩,我带着侍卫巡逻,帮她挑好看的木头,之后就这么认识了。” 柏木为这个“傻弟弟”的恋爱故事先是暗自庆幸,复又张口结舌:“她的父亲是罪犯!她的祖父和外祖父手上已经没有实权了,你怎么这么愚蠢,以后都没有岳家的帮助!” 真是既怕兄弟苦,又怕兄弟开路虎啊。 正恋爱上头的红梅才不想管柏木的论调、终于忍不住了: “她是亲王的孙女,礼仪出身样样不差;她的母亲也是受害者;她从小家庭破碎更是无辜的,我更应该怜惜她!” “再说了哥哥也不看看自己这样挑三拣四的麻烦样子,有你衬托,我只要和父亲母亲说有了意中人保证三年抱俩,你猜我明天是不是就能立刻结婚!” “你连公卿的尊贵女儿们都瞧不上,难不成是要尚公主吗?” 红梅故意撞了一下柏木,在心里组织语言,准备先找母亲坦白他和乳名为真木柱的亲王孙女的事情,之后就等父亲消气后劝他去已经没有职位了的国舅亲王家提亲。(注) 却不知道在他身后,不顾揉被撞疼的肩膀的柏木眼睛越来越亮。 公主好啊……公主最尊贵啊,之前怎么就忘记了呢。 可怎么才能尚公主呢? 柏木定下目标后也开始了辗转反侧。 如今公主是尊贵的皇族血统,一般是不会纡尊降贵地下嫁给皇族之外的臣子的——那意味着她们将离开皇室给她们的一切优待。 除非这位公主特别得宠,被封为有封号品级的内亲王,在父亲兄弟的撑腰下不顾规矩、出嫁以后也不会撤销排场; 或者嫁给被皇室格外看中的权臣或者未来权臣,就像已故的源氏岳母、也是柏木本人的祖母一样,风华正茂的时候嫁给了被兄长桐壶帝格外信赖爱重的年轻的左大臣,享尽荣华富贵。 柏木扒拉了一圈,自己还是个中将,才华他也自知有限,更可气的是,就连脸都没有太政大臣或者父亲好看,更没法和皇位上那个仙人一样的冷泉帝比较了,真是除了“内大臣长子”的名号找不出来优点。 第111章 哦,优点还是有的:这些年他刻意营造的“不近女色”的名号。 不过他可不是小时候只喜欢云居雁及其周边的夕雾,他的地下情人有不少,各有千秋,只不过没闹出来孩子。 但是现在为了公主,必须断掉。 之后的问题就是:哪位公主合适呢? 有一说一,恬不知耻的柏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目前最为尊贵的承子内亲王。 皇帝父亲、皇后母亲、尚侍祖母、小小年纪就有了品级,只有这样的公主才是他想要的公主! 而且不足十岁就已经可以想象到日后的绝世容颜了。 柏木想着清凉殿大飨的承子内亲王,思绪纷飞,根本没在意二十岁的年龄差。却在隔日想和皇后属官套近乎的时候被领着承子视察内里的淑子一个眼神吓跑了。 是心理素质超绝差的小哥哥一枚鸭~ 计划a失败后,柏木“退而求其次”,想到了朱雀院还有两位和自己年龄差十岁左右、正是双十年华的公主。 这回他吸取了教训,挑灯夜战做了攻略之后总结:二公主不受朱雀院的重视,自己这个没啥大光环的人才有可能用“内大臣长子”的名头求婚成功;而被朱雀院重视的三公主,很难得到朱雀院的同意。 真是可惜啊,要是能求娶到三公主就好了,但目前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柏木肉疼啊。 明明两位公主和他没半毛钱关系,这时候他反而像是丢了一座银山一样难受。 对方的资源对方的钱,怎么就不能进我的口袋里呢? 想想三公主去世的生母藤壶女御为独女留下的大笔皇室遗产、还有目前的养母藤原女御当初的成堆嫁妆、还包括那块让幼小的自己念念不忘的皇太后赠送的名贵的金丝楠木屏风,柏木心肝脾肺肾都在疼。(屏风见《世态》上) 疼得睡不着觉。 但没办法,他生怕出篓子之后连“保底”二公主都没有,所以只能试探着向朱雀院先说说二公主的事情。 ——总归是自己的亲女儿、皇太子的亲姐姐,应该不至于很绝情吧? 面对小登柏木,老登朱雀表示:嘿,你猜怎么着? 我真就这么绝情。 “我同意了,你找内大臣来提亲吧,之后把公主的母妃更衣一起带走赡养。” 朱雀留下了这句话,心中舒了一口气:幸好这小子有点眼力见,没说要娶三公主,不然给他一个大逼斗。 虽然眼瞎的他啥都干不成。 面对面的求婚过于顺利的柏木傻眼了,仗着朱雀看不见,安静地戴上了痛苦面具: 这二公主是真没父亲撑腰啊! 亏,亏大发了! 垂头丧气准备离开别院的柏木恍恍惚惚,一不小心撞上了个小生物。 原来是一只白色的猫,看着品相似乎还是价格不菲的外国品种呢。 这小猫如此油光水滑,真是怪可爱的。 “喵——” 小白猫喵喵叫。 “快过来小白君——”一道娇俏的女声响起。 那是谁? 看着被称呼为“公主”的,被侍女们和一群猫猫簇拥离开的娇小可爱的身影,柏木失神。 是哪位公主呢? 想想那昂贵的品种和一看就是用心用金钱养出来的猫群,柏木无限后悔:这不会是有钱的三公主吧? 等等,万一呢,听说二公主和女官关系也不错,万一这些猫是女官从宫里抱给二公主的呢? 第116章 连着骗姐妹?做你的春秋大梦 “所以你要嫁给他吗?”运子和芽生问二公主。 “我倒是无所谓, 都一样。”二公主躺在竹席上,百无聊赖。 “但是父皇说,我出嫁后能把母亲带走,离开了这里她也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了, 所以我也不想管那些失去的公主排场, 反正之前没多少, 之后也饿不死。” “嫁人后没准母亲能快乐些。” 三个好朋友排排躺,叹了一口气。 中间的运子数着天上的白云, 想着偷偷告诉自己都要结婚了的两个朋友,觉得这也不算坏: “他是不是前些日子还给你写好多信来着?应该对你也是有情意的吧。” 说到写信,二公主也是一头雾水。 “好奇怪,当时母亲也觉得他是个良人为我高兴。我们写了好多兴趣爱好, 但是当我写到我喜欢小鸟但是又不忍心折断它们的翅膀之后,他就没怎么写信了。” 啊? 运子和芽生的脑子里全是问号。 “他是不是有恐鸟症?”芽生学着大姑母说话的语气, 想出了个新名词。 运子和二公主:地铁老人痴呆脸。 “事出反常必有妖。”运子总结。 “作为女官的孩子、未来的东宫妃的首席女房,我必将找到所有蛛丝马迹!” 她一个翻身起来:“交给我名侦探橘运子吧!” . 也不知道运子和那些侍女说了什么, 等她拿到准确的消息的时候, 二公主和芽生更加迷茫了。 “所以——这段时间,柏木中将在给三公主写信?” 三人组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事儿啊? “向你求婚之后又给三公主写信, 怎么这么不讲究啊!”芽生很是不满。 要么一开始就别拉二公主下水,要么立刻道歉认罪说清楚心意,这边吊着姐姐,又不忘撩妹妹,算是什么啊! “好气,你说三公主知道前因后果吗?会不会也被哄骗了?”芽生撸起袖子。 “走!咱们去找三公主, 让她也不要被骗,绝不让柏木得逞!” 运子一手一个, 拉着两个身份比她高的朋友健步如飞。 也没人觉得不妥。 都说了是朋友,只有肮脏的人才会算计身份吧。 希望她们的友谊永远闪闪发亮。 . “你们来了啊——我刚给三公主买了只新的品种猫,很是可爱,要一起来玩耍吗?” 胧月夜招呼着几个小姐妹。 见到大人在场,小团队几人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大胆说出来心声: “请女御娘娘让众人离开,我们有事情想和您与三妹妹说。”二公主一马当先。 意识到不对的胧月夜和疑惑但还是懵懵懂懂的三公主听着下文,当知道柏木在二公主视角下干出来的不要脸的事情后,三公主被气哭了。 “他说他之前和父皇提亲了二姐姐和红梅的事情,之后就会向我提亲,我才给他回信的。” 过于天真单纯的三公主抽抽噎噎。 “他还说,这样以后我和二姐姐就能依旧住在一起,我们的母亲们也能被一起奉养,我才觉得想要嫁给他的。” “他还不让我告诉母亲,怕母亲留恋父皇不同意。” “可是我真的想和大家一起……呜呜,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们的。” 被造谣的胧月夜面无表情:谁留恋那个一事无成的瞎子啊! 见几人纷纷安慰三公主,胧月夜抱着养女: “你是错在不和亲人坦白,但哄骗涉世未深女孩的柏木才是真的罪大恶极!” “你们小孩子别管了,我和你父皇说让他远远的,谁都不能和这道貌岸然的小人在一起!” 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想二女共事一夫吗? 啊呸! 当年玩过二男共事一妻的胧月夜对此嗤之以鼻。 自己敢作敢当,可是柏木呢? 如果真到了露馅的时候,他一定会把罪名都推到这对姐妹的身上。 姐妹为一个男人大打出手,世人最爱的恶俗香艳桥段呢。 恶心心。 . “不行,你必须嫁过去,父亲的命令你不能违背!” “你就算死在这里,我也会把你的尸体送到内大臣家!” (内大臣:求你别!) 在胧月夜和朱雀院第一轮谈崩后,她找来了当事人二公主和更衣,开启第二轮谈判。 “您这么喜欢他您嫁过去啊,正好他身强力壮,还能照顾您呢!” 被父皇一再逼迫的二公主实在是忍无可忍,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 “你敢如此忤逆!” 朱雀被气得哆哆嗦嗦地指着二公主,但因为看不见指错了方向。 离开了运子做来玩的蜡烛后,朱雀帝又一次陷入了无边黑暗。 被指着的更衣因为女儿的大事第一次鼓起勇气对他怒目而视。 胧月夜冷着脸,用力将朱雀的手臂按下去。 “子不教,父之过,我有今天,也全是您不慈不爱,您应该深刻反省自己才对!”二公主在两位母亲鼓励的目光中继续输出。 “从小到大,您对我没有一分一毫的爱护,我得到过的赏赐仅仅是一块您看不上随手扔掉的玉佩。” “我的衣食住行是母妃亲手打理的;我的玩具和一些珍贵的物件是母妃当初伏小做低从皇太后和女御娘娘们那里讨来的;我生病时的汤药是母妃不眠不休监督侍女熬出来的;我生辰时的饭菜是母妃亲手下厨制作的。” 第112章 “我的俸禄是尚侍交代不能克扣的;我的学识是女官老师们教授的……” “连过世的藤壶女御都知道顺带关心我,可是父皇您又做过什么呢?” “您抱过我吗?您问过我的学习和身体吗?您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吗?在您眼里我是个人吗?” 在二公主一句句的控诉中,自觉理亏的朱雀大言不惭。 “我是你父亲,这就够了!” “我让你出嫁,你就要嫁人,带着你的母亲离开吧!” 好——这是你逼我的。 和运子芽生早就商量好对策的二公主亮出后招: “要是上天不允许我嫁人呢?” 什么什么玩意儿? 朱雀觉得出现了幻听,怎么就上升高度了。 “我把我的生辰交给了阴阳寮,法师都说了,我的命格最适合做斋宫,而且只有我合适去伊势。等弟弟登基我就带母亲离开!” “要是父亲您将我嫁人,换个命格不合适的人去祈福,您就等着弟弟坐不稳皇位吧!” 虽然现在看来也不会很稳,但这不重要。 ——好恶毒的诅咒,涉及到皇太子,朱雀炸了。 “作为姐姐,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作为弟弟,他也没尊敬过我啊!给您和三妹妹写信嘘寒问暖的时候不也不记得我这个姐姐吗?” 二公主反唇相讥。 “我要当斋宫,我要带走母亲,我才不嫁人,更不嫁给你说的人!” 二公主放下豪言,拉着母亲离开。 ——她就知道,父亲不会为皇太子弟弟冒一点点的风险,她一定会去伊势,也会用斋宫的俸禄养好母亲。 感谢当年桐壶帝为六条妃子和秋好皇后母女开的先河。 二公主虚空感谢了这个未曾谋面的祖父,和母亲一同离开了父亲的房间。 晦气地方,以后不来了! . 胧月夜虽然也想离开这个晦气地方,但还有事情没说完,只能忍。 “这个二公主真是不孝!我绝不会放过她的!” 胧月夜冷眼看着朱雀无能狂怒,甚至还轻嗤了一声。 听见笑声的朱雀回想起胧月夜年轻时候的美貌,强迫自己温柔一下: “三公主也长大了,我准备为她找一权臣保护她,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胧月夜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先听听他脑子里进了什么米田共水。 “如今只有我的弟弟源氏太政大臣位高权重、人品贵重,我准备将三公主托付给他。” 听着朱雀院理所当然的话,胧月夜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人品贵重?谁,你在说谁? 是我认识的源某吗? “啊,让三公主成为太政大臣的养女承欢膝下吗?”胧月夜从牙齿里挤出这句话,觉得这是最后的底线了。 “不不不,当然不。” 朱雀院摇头晃脑,一副高人做派。 “源氏的目前的夫人不过是国舅亲王的侧室女儿,还有个妻子是退休国守的女儿,一个不如一个,哪里比得上我的三公主?” “源氏如此风姿俊朗、世间无双,唯独婚事让人遗憾,我的女儿成为他的新任正妻,顺理成章啊!” “要是我是个女人,我都想嫁给他呢,你说是吧?” “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 胧月夜一把推倒了朱雀,又踹了他一脚,任他在被挥退下人的房间自己摸索。 “做你的春秋大梦!要是你是女人、桐壶帝真的把皇位给了源氏,你不可能在这里唧唧歪歪!” “三公主现在是我的女儿,我会管的!” 胧月夜一路怒气冲冲回到三公主的房间。 “母妃?”和猫猫们玩耍的三公主看着红眼睛的胧月夜。 “你的乳母呢?人呢?都给我出来收拾行李!” “还有这群猫!” “咱们回我娘家!” 在朱雀院还在满地乱爬的时候,别院另一端,人仰马翻。 第117章 都是掩耳盗铃的大师啊 胧月夜大包小包, 大猫小猫,带着一群人马风风火火地回了娘家。 朱雀院肯定是不开心的,他觉得被他宽容原谅的胧月夜再次“背叛”了他,“辜负”了他几十年的信任, 可是也没什么用。他既没有足够的威信让胧月夜“回心转意”, 也不愿意自己动身去胧月夜的娘家接回母女二人。 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再看见亲妈, 即使皇太后留下的人手一直在保护侍奉这个儿子。 没错,故事中最初的“反派”弘徽殿皇太后, 和她的两位公主,都在人世呢。 真是长寿啊。 朱雀院眼瞎这么多年还唧唧歪歪地活着,没啥大灾大难,也许就是遗传了来自亲妈的优质基因。 “是个可爱的孩子, 你们自己玩去吧,那个儿子我也管不动了。” 老太太慢吞吞地摸着小白猫, 对三公主和胧月夜和颜悦色,似乎她一直就是个不问世事的和蔼老太太一样。 “皇祖母真慈祥啊, 她还送我一个带金丝装饰的猫猫铃铛呢。” 出了房间后, 三公主拉着着胧月夜的手,想要和新的猫猫一起玩。 胧月夜鼻子一酸, 回首看着无力地倚靠着软垫闭眼小憩的皇太后。 在屋檐打下的阴影中,当年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皇太后,现在也是风烛残年,似乎连多说一句话的精力都没有了。 随着朱雀院那边传来口谕,对柏木进行申饬、二公主带着母亲在别院自立为王准备之后当斋宫、三公主被胧月夜带回朱雀这辈子都不想去的皇太后家,这件由柏木的荒唐引发的小波折似乎被掩盖过去了。 外人无从知晓这场闹剧。 心有不甘的柏木也似乎沉寂下去了。 在弟弟红梅和真木柱的婚礼也就是红梅的“入赘”仪式结束后, 他和父母促膝长谈,准备向其他贵女提亲。 但他真的死心了吗? “你先自己想清楚吧, 这次朱雀院给了咱们面子,以后可不能这样荒唐了。”正夫人一再劝说她的好大儿。 “是啊,幸亏皇太子不知道内情。”内大臣觉得侥幸。 皇太子有样学样、很会讨父亲欢心,和二公主没什么交情,却经常探望三公主,万一引得皇太子不满,以后多麻烦啊。 如今的内大臣已经将主意打到了弟弟身上,准备将侄女们送到东宫,增加自家与皇太子的联系。 但他会如愿吗? . “太政大臣、内大臣、太宰帅、老亲王……现在这位东宫,可真是香饽饽啊。” 冷泉冷脸看着为皇太子纳妃推荐的人选出身,发出讽刺。 “一个个的,都等不及了,明明朕也不过三十岁,就都准备把朕赶下去了啊。” “父皇在位三十余年,退位后依旧独揽大权;而朕却被盼着早早让位,真是不公平。” 冷泉将这些折子扔进了之前淑子吩咐清凉殿的内侍贴心移过来的小火盆里,看着纸灰飘飘洒洒,在暖阳下摇落着黑色的花。 “这个侄子不知不觉地就这么长大了,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啊。” 看着即将升起的新太阳,还没到残阳阶段、更不愿意下山的冷泉很是不满。 他不过而立,即使在这个鲜有人长寿的年代,也能自恋地称一句“壮年”,看看内大臣家的柏木还在打光棍儿呢,自己却被人准备催着退位了。 怎么,这帮人是盼着自己赶紧去死吗? 还好有姨母。 还好……有姨母吧? 冷泉难得不优雅地甩甩头,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姨母一定是为了自己好,一定。 只有这样,他才有在感受到的隐隐约约的秘密帘幕后、继续维持幼年立誓要一辈子母慈子孝的勇气。 因爱故生怖,如此这样维持着麻痹着,一辈子有疼爱自己的人,也是好的。 “尚侍来了。”亲近的侍女通传。 冷泉一骨碌起身,一如既往地迎接淑子,笑着搀扶着年近半百的养母。 “是什么让我的冷泉不开心了?”淑子笑吟吟地问道。 即使冷泉在对她笑,她也能感受到对方发自内心的不快。 冷泉压下那些念头,将不快的根源,那些散落的为皇太子纳妃的折子残留的灰烬指给淑子。 “皇太子正是青春年华,是应该有妃子了,这倒是咱们的不是了。” 淑子敛起青绿长褂,绕过那些灰烬,拉着冷泉坐下。 “因为那些不快的事情,今年有许多需要职位变动的公卿,就像前右大臣、也就是皇太子的外家留出来的那些位置,咱们需要有人坐。” 淑子的声音异常温柔。 冷泉深深凝视着这个对他人生最重要的人:“姨母有什么想法吗?” 朕都会为你实现的。 我们是最好的母子不是吗? 第113章 淑子挑眉:小崽子变成了大崽子之后有小心思了啊,不过没关系。 已经用利益和唯一的亲缘控制住冷泉的淑子温柔地抚摸着冷泉俊美的脸颊。 是啊,我们是最好的一家人。 “朝中左大臣之位空悬多年,右大臣之位如今也空了出来。” “陛下需要有人维持天平的两端,更需要有一杆枪为您冲锋陷阵。” “所以呢?”冷泉一如既往地接着淑子的话。 “就算是看在女御的面子上,内大臣也该晋升了。至于好用的听话的枪,我的弟弟们当然义不容辞地为您效劳。” “而且,太政大臣的女儿进宫这件事情板上钉钉,陛下不想在东宫安插身份尊贵的眼线吗?可不能让太政大臣一家独大啊。” “新的右大臣的后辈,是不是很合适呢?” 淑子循循善诱地说出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对自己和源氏的血缘关系丝毫不知情的冷泉早就看这个每天晃晃悠悠的魅魔哥哥不顺眼了,如此汲汲营营,每天和皇太子眉来眼去,真不想承认他和自己同一个爹。 虽然他们确实不是同一个爹。 冷泉突然笑了,本就是如松竹一般俊秀绝艳的青年在最好的年华笑得如阳光般灿烂,有些琥珀色的眼睛都盛满了笑意。 自己的好养母啊,真是算计到了自己的每一处利益上。 让人完全拒绝不了呢。 既然这样,那这辈子姨母就依旧维持着对这份利益的维护吧。 一定有真心,但冷泉也不在乎多少算计了。 如果能算计一辈子,千年之后,他们依旧是史书传唱的最完美的母子,这就够了。 “好啊,我会为新的右大臣赐下赏赐的。” “还有姨母家的女孩,怎么能不尊贵呢?” “她一定不会输给太政大臣家的任何人的,一定会为了我们做好东宫妃的。” 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 不年不节的,朝廷对高位官员的任命突然下达,就连风光显赫的源氏太政大臣知道消息的时间都不比朝中众臣早一刻钟。 被晋升为左大臣的内大臣喜笑颜开,恭敬地叩谢圣恩,然后挑衅地看着源氏; 被晋升为右大臣的淑子大弟弟和成为大将的二三弟弟红红火火、恍恍惚惚,被别人推着起身谢恩的时候还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疼! 所以不是做梦? 同样觉得自己在梦中的还有源氏,不过他觉得这是个惊天噩梦。 为什么内大臣这个虚伪的家伙成了左大臣? 乖乖当内大臣不就行了吗? 反正这些年干的也是差不多的活,为什么要让他的名头更进一筹,安安稳稳的不好吗? 源氏抬头看向上座,恍然中他似乎第一次发现,淑子的位置距离他那么远,让他再也无法看清那自以为熟悉的容颜。 (淑子:也许你是老花眼。) 。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是在偏心他!” 源氏连喝水的时间都等不及,下朝后就奔向清凉殿,却意外地被淑子训练好的女官拦住。 淑子示意拦住源氏的女官放行,随后轻飘飘回复: “我想这么做了,不行吗?” 看着淑子完全不生气、反而对他笑的样子,源氏从脑海里挖出了尘封的记忆。 似乎那是以前,很久以前。 当她还被自己戏称为“碧茶君”的时候,在父皇统治下的清凉殿角落,也有两个年轻人不时吵吵闹闹。 一个气急败坏又不得不忍住,另一个看似宠溺地笑,实则是打定主意对方撼动不了自己权势的上位者的仁慈宽容。 经年已过,清凉殿还是那个清凉殿,故事的人物也还是那两个人。 可是双方的地位已然翻转。 曾经被气到跳脚的“碧茶”已然扎根稳固,向四周探去了无数枝芽,遮天蔽日。 对他露出了熟悉的、属于上位者的轻飘飘的笑容。 源氏深吸一口气,试图掩耳盗铃: 一定不是淑子的错,一定是那利欲熏心的新任左大臣矫揉造作、迷惑了淑子。 源氏到了这一刻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自大自满,更不愿意承认淑子对自己不加掩饰的疏远,也不想直面这个女人(重点)的惊天势力,似乎只有将一切错误都推到敌人身上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平安京懦弱虚无气氛下孕育出来的鸵鸟源氏用这样的理由为自己开脱,掩饰着看似正大光明的天下太平。 “是他在搞事情吧?我理解你,你也不容易。” “你放心,我不会怨恨你的。” 大源在清凉殿抹眼泪,哭啊哭啊哭。只是这时没有老父亲怜惜他了。 淑子听了他的自我安慰,难得傻了。 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出现了幻听? 不然为什么,都做好和源氏摊牌的准备了,这家伙却说理解自己? 他到底理解了什么啊??? 理解了自己想要压制他吗??? 猛然间,淑子想起了那个著名的表情包: 地铁老人手机。 不过这样也行,让这俩人继续纠纠缠缠到天涯吧,自己继续当渔翁。 不走心地送走了自我攻略好的源氏,淑子给弟媳们写信,说着未来的计划。 . 这天,四条夫人的孩子们齐聚大弟弟家,和老母亲一起欣赏着右大臣的官服。 “呜呜,我这辈子都没想到能成为右大臣——就连做梦都不敢想!” 大弟弟风韵犹存的脸上全是泪痕。 随着不时拭泪,他白皙的手臂上面满是红色的痕迹——全是他信不着自己、拜托夫人掐的。 其余两个弟弟也在对着官服朝圣: “我居然也能成为大将?我小时候只会玩泥巴,父亲说我一事无成!” “呜呜感谢姐姐!” 美貌不再、眼睛也昏花的四条夫人看着三个傻儿子模模糊糊的身影,犀利点评:“是该谢谢你们姐姐,那个废物爹除了前几年喝酒去世增加你们的孝期以外就没干过啥事!” “只会拖后腿!”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年长后的四条夫人如今很喜欢听着侍女们讲书,年少时候学不进去的东西反而让她有了新的感触,自从离婚以来,她看事情越发通透了。 但是几个没头脑儿子被姐姐庇护也好、利用也好,一直都没什么长进,每天老婆孩子热炕头,傻吃傻喝傻乐。 一辈子这样被当枪使,但是平和顺遂,也是凡尘乐趣吧? 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头好痒长了脑子的四条夫人突然想到了重重宫闱中的陛下。 他和自己的儿子们,除去聪明些,也没什么不同吧。 “好了好了,难不成还要把这身衣服放进佛堂不成?” 四条夫人用拐杖戳戳大儿子,示意他换上新衣服给自己欣赏欣赏。 右大臣啊—— 这不是祖坟冒青烟了,这真是,淑子冒青烟了啊! 当年皇太后的父亲也是右大臣,那时候自己的大纳言父亲看到右大臣家子弟的车驾都要下车行礼。 可是今天,自家也出来了个右大臣啊! 四条夫人一边吩咐侍女准备好东西,她要去拜佛,保佑淑子长命百岁。 一边和靠谱的儿媳们交待,芽生进宫的排场。 尚侍和右大臣的侄女,入宫决不能屈居人下。 还有对儿子们耳提面命。 姐姐在众人之中选择了你们,你们就要好好回报,就要当好最听话最好用的刀。 让姐姐如臂使指。 第118章 你,见过赘婿吗? 没错, 在淑子的有意放水下,她的侄女要进宫的事情现在终于不是秘密了。 源氏只会在自我麻痹下更加怨恨新任的左大臣,然后和夫人们张罗明石女公子进宫的事情。 “我本来为她请了槿姬亲王做系腰带的正宾,但是亲王最近有了小病, 不愿意影响咱们, 所以换了愿意恩赐赏脸的皇后殿下。咱们女儿的着裳仪式一定风风光光。” 在源氏为已经年近二十、亭亭玉立的女儿进行了着裳仪式之后, 比明石女公子年长四岁有余的、尚侍和右大臣的侄女、新上任的大将的女儿藤原芽生的着裳仪式也顺利举行。 令人意外的是,皇帝陛下纡尊降贵, 亲自作为正宾为这个高挑美丽的孩子系好了腰带。 “美满平安,富贵长乐。” 冷泉帝为芽生送上了他亲自设计的松树图案的裙尾和最美好的祝愿。 他转过头,看着坐在上座的养母慈爱的笑容,垂下眼帘, 向勇敢看着他的芽生点了点头。 这两场盛大的仪式拉高了全城官员的锻炼强度,他们赶场一样在六条院和尚侍府以及作为新的右大臣府邸的四条院跑来跑去, 进行各种社交。 简直是i人地狱。 第114章 不过更感觉自己坠入地狱的是本来准备送女儿进东宫的官员: 一个尚侍的孩子、一个太政大臣的孩子,还是皇帝皇后亲自做正宾的成人仪式, 这让他们的女儿怎么活啊! 本来想着太政大臣家吃肉, 他们喝喝汤,现在加上一个尚侍, 这真是,两家吃肉,他们还有残渣吗? 一时间,这些大臣家中的女儿们也迷茫,或者干脆摆烂了。 有的本来就无所谓进不进宫的彻底躺平:你们快给我钱,给我多多的钱, 就当进宫养老了! 有的本来还有些青云志的陷入了深深的迷惑:所以两位大神,我该投靠谁给谁当小妹啊?爸妈你们说话啊!快告诉我跟着谁走, 我要成为家族的荣耀! 啊?怎么选啊? 陷入了深思熟虑的大臣们最后集体决定:不送了! 一个领头羊就算了,大家一起当舔狗不算丢脸,也法不责众。 可现在出了意外啊。 神仙打架的场面,咱们这群小鬼还是远远的吧。 越远越好,决不能一不小心蹚进浑水! 有的人家表示:好女儿,别说荣不荣耀了,不被流放就算好的了,溜了溜了。 . 为了迎接新的妃子进入东宫(其实就俩人,但来头都不小),皇太子每天都在发愁。 太政大臣的女儿,和尚侍的侄女,这哪是妃子啊,这就是两个祖宗啊,哪个都不能得罪。 之前他和源氏眉来眼去的时候计划得好好的:源氏的女儿是领头羊,其他大臣的女儿也是姻亲的纽带,但是都不像明石女公子那样重要,他最期待的还是源氏这个最有权有势的岳父。 毕竟外祖家全军覆没了,他只能通过姻亲捞上救命稻草了。 结果现在尚侍家横插一脚,原有的计划被打乱,皇太子只能忍痛接受了他不可能有其他臣子姻亲们的事实,研究着该怎么对待唯二的妃子。 两尊大佛,必须一碗水端平。 怎么平? 东宫位于内里的最东面,比女官仍然盘踞的温明殿还要东一些。 在东宫的北面,就是当年桐壶更衣居住的桐壶宫殿。 因为当年桐壶帝对好大儿的爱,在桐壶更衣去世后,这里没有其他人居住,只留着妃子的旧物。之后因为这里离侍卫值班的地方近,也就成了长大后的源氏偶尔进宫小住的地方,常常被称为淑景舍。 当年的淑景舍雨中点评女子大会,在淑子的心中可是留下了深刻阴影。 而在源氏起了送女儿的心思之后,这座宫殿也如同被拂去了尘埃的珍珠一样,慢慢被装饰起来了,如今焕发着新的光彩,准备给明石女公子进宫居住。 那么问题来了,尚侍的侄女入宫后,该住在哪里呢? 总不能让她像是其他臣子的女儿一样,按照原计划住在依附着桐壶的侧殿吧? 头疼欲裂的皇太子接到了尚侍的传话后,一刻不敢耽搁地去接受她和陛下的敲打,然后拿到了最新的装修方案: 东宫北边本来种着一排排的梨树,因而在除去了政治意义后,这座宫殿本身就被称呼为“梨壶”。 如今按照尚侍的想法,将东宫北面的宫殿单独扩建成院子、重新装修,就可成为侄女的宫殿。 “一个地方大、一个离得近,我们多么为你考虑啊!” 想起尚侍的理所当然和陛下的暗自偷笑,被如此强制安插眼线的皇太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您还好吗?”新换来的侍女们不眨眼睛地盯着他。 也算是面容清秀的皇太子有气无力地坐在廊桥上看着满园梨树:“多看看吧,以后就不是我的梨树了。” 啊? 从清凉殿被分到东宫的侍女内心吐槽:这之前还是陛下的东宫呢,本来也不算是你的啊。 . 新的宫殿装修完成后,两位妃子在盛大的排场中同时入宫。 因为暂时分不出名位高低,两人也没有被立为明确的正妻,因而都是皇太子的妻子。 本来皇太子的妃子也可以用“女御”称呼,但是在宫中陛下还有不止一位女御的情况下,总觉得怪怪的。 因而住在桐壶的明石女公子被称为“桐壶妃”,而住在新装修好的梨壶的芽生被称为“梨壶妃”。 婚礼当天的场景可谓盛大:平安京的大小街道被打扫得异常洁净,妃子牛车经过的路边披红挂彩,为她们庆祝。 依附源氏的大臣们根据官职乘坐牛车或步行从六条院出发,护送桐壶妃进宫; 而亲近尚侍府的大臣们则先到尚侍府拜会,之后一同前往四条院,护送着梨壶妃。 有意思的是,背地里和淑子来往的帅亲王按尚侍的吩咐提前跑到了宫里,和堂姐、也就是假装称病不愿给源氏做脸的槿姬亲王一起找帝后,直接坐等开宴,早就商量好给两个女孩分别做正宾的帝后默契对视; 而帅亲王的王妃,也就是当初的平少将带着女儿,一起帮忙为四条院打点; 更有趣的是,左大臣这回没有送女孩入宫,却下令让依附他的大臣们为梨壶妃助阵。 绝不能让源氏快活! ——这是目前左大臣的行事准则。 即将成为梨壶妃女房头头的运子在前后院忙活,一看门口,差点被四条院的人满为患吓出了密集恐惧症。 “超级风光呢!” 她回到房间,和大礼服下的芽生咬耳朵,换来了安排流程的橘典侍姨母的瞪视。 吉时已到,在右大臣和大将们的护送下,芽生乘坐华丽的牛车来到了内里南门,在这里,她即将换乘车架,和母亲以及伯母右大臣夫人一起入宫。 没错,还是为了端水。 在源氏那边,为了显示女公子的身份高贵——也就是她是被亲王的女儿紫姬抚养大的,让紫姬以女御的排场入宫护送是早就定下的流程,明石夫人会和紫姬同坐一辆车陪女儿进宫。 桐壶妃有的,梨壶妃不能少啊! 于是右大臣的夫人和大将夫人,也就是芽生的大伯母和母亲也以女御的排场入宫,和女儿一起参加宴会。 在清凉殿向帝后以及尚侍参拜时,在公卿们的注视下,两位妃子镇定自若,只有皇太子战战兢兢。 回到东宫的小宴会更是有趣: 桐壶妃一向被母亲明石夫人教导得规矩,即使饿坏了也不敢吃东西,对这场婚礼的印象就是自己被饿得头昏眼花; 梨壶妃这些年在女官的教导下,装是最会装的,因此在她优雅的动作下,除了身边几人,没人注意到她面前的餐盘已经空了七七八八。 身侧的运子一边戳戳她:收敛点;一边偷偷摸摸用自己面前的点心继续投喂芽生。 两方的四位夫人言笑晏晏,场面十分和谐。 吃高兴了的芽生看见对面明石女公子渴望的眼神,悄悄抛了个媚眼。 而乳名为明生的明石女公子以为自己被饿出了幻觉:真是不成体统! 但受到诱惑的她趁着母亲在稍微昏暗的烛火中没注意到自己,也借着宽大的衣袖开始偷吃。 而在这场宴会里,最忙的不是别人,正是“主角”皇太子: 只见他时时刻刻盯着夫人们和周围女官的动向,绝不能让这些长辈挑毛病,毕竟她们身后的人自己一个都不敢得罪。 看见紫夫人面前的茶碗空了一半,皇太子赶紧命人去倒茶; 看见右大臣夫人对点心皱眉,皇太子赶紧命人去换点心; 看见明石夫人眯着眼睛,皇太子赶紧命人去搬烛台; 看见大将夫人和梨壶妃说话,皇太子赶紧命人离远点,给母女留下空间。 整场宴会下来,忙活得一口饭没吃的皇太子的优秀表现只能用两个字概括: 赘婿。 第119章 他们,也是我们母女的工具人吧? 两位新的东宫妃占据了内里东面的地盘, 虽然都很是“善解人意”,但皇太子每天仍然战战兢兢。 如芒在背、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做梦都怕妃子们后面的长辈打过来。 尤其是清凉殿那边的恶魔、在皇太子心中不可名状的存在,似乎一个不满意就会发出让他精神值狂掉的低语。 “所以每天连吃什么喝什么都要关心,生怕你们回娘家告状……到底是谁在侍奉谁啊?” 在只有两人的秘密时刻, 运子毫不留情面地和芽生吐槽她的丈夫, 虽然后者在淑子的教育下也没把这日后可以卸磨杀驴的登天梯当做正经丈夫。 “其实,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芽生在皇太子专门送来的上好的萌黄和深绿色绸缎做成的宫装中比以前稳重了不少。(注) 入宫后更加敏锐地观察着皇太子的她逐渐发觉,这个比自己还小两三岁的皇太子本质是很聪明的, 具有优秀的审时度势、暗度陈仓的本事。 该讨好谁、依靠谁,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 第115章 也许他本身能够成为优秀的政治生物……芽生想。 但显然,皇太子已经被姑母养废了,即使有再大的潜力都不能任其发挥。 皇太子如此, 那爱好绘画的文艺皇帝冷泉帝,会有什么不同吗? 芽生内心百转千回, 但这些心思就像是她察觉到的淑子对皇太子的利用一样,永远不能说于人前。 “母亲今天要过来探望, 听说桐壶那边明石夫人很是风雅, 她也想为咱们装饰一番。”芽生笑着转移话题。 这话说得没错,明石夫人作为桐壶妃的生母, 为人温柔、品味高雅又多才多艺,很快征服了在桐壶服侍的内里侍女们。 她将明石地方特色的审美和京城流行的风尚结合起来,用绸缎和典雅的器具将桐壶布置得一派优雅自然气息,靛蓝色的布料经过她的手中变成了故乡明石层层叠叠的浪花,在历经数朝的桐壶宫殿投下一片深蓝的海洋。 “虽然是来自地方,可明石夫人确实品位不凡, 即使和尊贵的紫夫人相比,也是不落人后。” 即使是眼高于顶的贵族女官, 也会为这新奇的装饰发出赞美。 淑子和秋好也慕名参观了被装饰一新的桐壶。 再次踏入这个数十年没有涉足的宫殿时,呼吸着女孩们身上的香风,淑子觉得,过往的愤懑似乎也在新来的女孩的感染下逐渐消磨了。 夸赞了明石姬的巧思之后,淑子在所有人的恭送下离开。 转头看了看当年她偷听到对话的角落,那曾经摆放着桐壶更衣旧物的地方如今成了一片汪洋,冲刷了过往的痕迹。 我愿旧世道,他日绽新颜。 就这样,在母系氛围仍然存在的平安京,不放心女儿的明石夫人干脆在宫中住了下来,和女儿出嫁前没有两样地日日住在一起。 宫中做事的女人们自然乐见其成:明石夫人不仅会新奇的装饰,还弹得一手好琵琶,堪称国手,只是本人很是谦虚低调。 要不是桐壶妃说漏了嘴,大家都不知道,不显山不露水、最是不爱为自己张扬的明石夫人竟然身怀绝技! 还是来自于祖上皇室的琵琶技法呢。 许多被淑子考试招进来的女孩因家境有限,没受到过音乐教育,而这些女孩又最是好学要强的,便纷纷跑到桐壶拜师学艺。 在众人的请求下,明石老师开始上岗。 而在热火朝天的明石琵琶学习班中,只有赘婿愁眉苦脸,不满又不敢说出来。 在桐壶坐立难耐之后,他跑到早就被芽生当做自己地盘来回折腾梨树林的梨壶,又被单方面告知:梨壶妃的母亲也要来宫中常住。 “啊,真好……” 喜提两位常住岳母的皇太子强颜欢笑。 这时候他只能尽力安慰自己:好歹不是四个岳母全住进来,知足常乐,知足常乐。 这世上,哪有这么窝囊的皇太子啊! 可能是他每天在被窝里的偷偷祈祷起了点作用吧,在宫中住了很久的明石夫人终于说要回六条院了。 “母亲怎么不多陪陪我啊?” 由于紫夫人事情不少、又经常出去交际,即使没有生育也不愿夺人所爱,桐壶妃明生从小和生母朝夕相处,感情很深,即使自己都到了可以做母亲的年纪了,还是不愿和母亲分开。 安排好女儿生活、为桐壶宫殿又更新了别出心裁的夏天限定版“繁花似锦绣球皮肤”后,明石姬摸摸女儿的小脑袋,语气慈爱: “怎么还如此依赖母亲啊,都这么大了,以后在你的孩子面前多不庄重啊。” 看着心思单纯、完全藏不住事的女儿噘嘴,明石姬心中叹气: 皇太子的两位妃子,真是南辕北辙啊。 尚侍的侄女梨壶妃,看起来很是直率大胆,可相处下来,明石姬发现,梨壶妃看似大大咧咧的态度下隐藏的语句可谓是滴水不漏,连她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女房橘运子也是; 而自己的傻女儿明生,从小被父母养得一派天真,看着规规矩矩、举止沉稳、知书识礼,可实际上兜不住话,两下就能被翻出来老底。 以前明石姬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是她也舍不得下力气管教: 在世俗上,自己是上嫁,每天小心翼翼生活,只怕被世人嘲笑德不配位,还要担心牵连女儿的名声。可是女儿有那么尊贵的父亲,理所应当不用怕世人言语。 再加上之前她也没想到会有尚侍的侄女和女儿当同事,现在孩子的性子也掰不回来了。 所幸有自己帮衬,就这样吧。 明石姬和女儿详细说着要回去的原因: “六条院和二条院的繁杂事情一向是紫夫人料理,你外祖母的衣食住行也被紫夫人安顿好了,这样母亲才能无后顾之忧地在宫中安心陪伴你,我们要感谢紫夫人。” “可是最近紫夫人的舅祖父重病,她在北山寺探望亲人,无暇家事,你父亲才催我回去打理内宅的。” “人际往来、柴米油盐,样样都需要有人看顾啊。” 本来觉得自己临时上岗这件事理所应当的明石姬说着说着,开始不满源氏:你没长手吗?你的家臣不能干吗?非要打扰我和女儿的清静! . 紫姬的舅祖父,也就是她外祖母的兄长,当年在皇太后和朱雀病重的时候搞法事的高僧头头(就是之前称呼的舅姥爷)今年病重了。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老人到了大限之年。 “人生七十古来稀,大师活到了七十又七,已经是无上高寿了,夫人节哀。” 老人的徒弟们和源氏都劝解紫姬,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只拉着舅祖父和当年的外祖母一样无知无觉的身体流泪。 深吸一口气,源氏决定到院子里走走。 说起来,当年就是在这里,自己一眼看到了紫姬呢。 那时候她还不叫紫姬,只是被称呼为“大师的孙女”或者“尼僧的孙女”。 或者是“那个抓麻雀玩的顽皮小孩”。 “当年不识武藏野,唯有紫草牵我心。”(注) 源氏在惟光的陪伴下回忆往昔。 那个时候,紫姬还只会玩耍,陪伴自己养病的人是良清,而明石姬还是良清倾慕的女子呢。 不知不觉,春秋代序,已是许多年了啊。 “大师圆寂后,北山寺的新住持是谁呢?” 在源氏一如既往伤春悲秋的时候,惟光和陪伴他们的沙弥聊天。 “是从大师的徒弟里面选,可能就是稳重的那几位师叔吧。” 这个和尚双手合十。 “其实早几十年前,大师最信任的是一位皇族血脉的源师叔,但他早已经离开北山寺去云游了。之前也不知怎么折腾了一圈,最后放弃了还俗。” “时间太久了,这些旧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唯独忘不了当年师叔风姿过人、仪表堂堂,讲经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心折。” 时光如同一床轻盈的羽被,掩盖住了多少永远不为人知的厚重秘密。 紫姬的舅祖父果然如预料一样,在众人的祈福中最后勉强睁眼,欣慰地看了唯一的后代紫姬一眼,随后悄然圆寂。 哭得不能自已的不仅仅是紫姬,还有仰仗大师生活的众多僧侣和周边百姓。 多年来,紫姬的舅祖父并不像某些地方僧侣一样仗着宗教的保护伞作威作福,也不和那个受到桐壶帝信任企图和冷泉多嘴的阿阇梨一样多管“闲事”。 这位大师这辈子唯一的出格就是帮着淑子和紫姬忽悠了当年的皇太后母子;随着淑子的政变成功,他继续在北山带着一群徒子徒孙修行。 在淑子和过世的藤壶母后的影响下,他带着北山寺的僧侣们,将贵族们供奉的香火银钱捐给贫苦百姓,还开放了大批划分给僧侣的土地给农户耕种。 “这才是真正的神佛想看到的吧。”他曾经对徒弟们感慨。 也能为离开人世的妹妹和外甥女祈福。 如今这位高僧的离世引得京城的百姓都哀伤不已,不少受过大师恩惠的人眼泪盈眶地围在了清晨的寺庙外,想为大师送行。 内里也专门派使者祭拜大师,藤典侍顺子代表尚侍,郑重地在大师的灵位前上香。 “尚侍整理了大师的功绩,准备在全国寺庙推广,让所有僧侣效仿。”顺子和新主持传达了淑子的意思。 “以后大师的功德必将流芳千古。” 新主持虔诚地感谢了神佛和尚侍。 . 功在千秋的事情另说,大师的满身功德和受到的称赞可谓是逐步影响当下。 在地方官员收到内里的旨意,逐步捕获邪僧、奖励真正的大师的同时,在明石的山沟沟里修行的明石道人可谓是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继续专心修仙,希望早日得到神明的指引。 当明石那边的消息传回京都时,已经接手六条院和二条院大事小情许久的明石姬都在繁忙中傻眼了。 “夏天的山泉、冬天的雪水、春日的雨水、秋日的露水……樱花瓣、梅花瓣、桃花瓣、菊花瓣……瀑布下打坐、春风里修行,父亲这是在干什么?”(注) 第116章 看着使者的来信,对父亲的魔怔修炼仪式大为不解的明石姬实在憋不住了,和母亲尼僧吐槽。 这就是仙男吗? 不过已经六十多岁了。 所以,是她见识太少,还是这个世界真的太颠? 明石姬的母亲却早已适应了丈夫的神叨叨:“你也不用管他,反正他年轻的时候就这样,一辈子都改不了,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的就不当国守跑去出家了。” “随他在明石自己折腾吧。” 虽然穿着素净,可是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的尼僧挥挥手,对女儿嘱咐: “咱们母女在京都富贵就行了,他乐意这样你也不用试图理解。” “这时候重要的是咱们桐壶妃早日有孕,咱们家才会有未来不绝的富贵。” 所以父亲图什么呢? 和源氏年纪相仿的明石姬从小被父亲留在深闺近三十年,在她适应这样清静的生活后又突然被父亲介绍了个俊美落难公子做丈夫。一开始,她是十分羞涩惊慌的。 后来,随着源氏公子的回京和尊贵身份的恢复,她只觉得自己就像是对方灿烂光芒中的些微萤火,即使有了孩子也依然惶恐不安。 那时候她经常会想,这一切值得吗? 家里在明石有好几座庄园,有下辈子都花不完的钱,父亲还在折腾什么呢? 然而现在,明石姬突然觉得,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父亲也是她们母女三代人的工具人吧? 只负责走剧情和引领npc、不掺和结局的那种。 毕竟她现在人人尊敬的尊贵地位,享受到了就不会舍得放开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即使是源氏,也不能给她们家拖后腿。 就算当初尚侍给过她暗示,她也不想放弃唾手可得的富贵。 所以紫夫人什么时候回来呢? 明石姬准备将管家摊子甩出去,带着老妈一起进宫找女儿了。 恭喜赘婿即将成为赘孙婿。 第120章 听见了吗?我叫安君,我要离婚! 所以紫姬回来了吗? 完全没有呢。 失去亲人、悲伤过度的她根本不想听源氏的话, 将对方想哄她回六条院的话置若罔闻。 她不想回到那个在外人眼中觉得金碧辉煌、可是在自己眼中像是美丽鸟笼一样的六条院,而是想在自己长大的北山小屋里感受亲人的气息。 “有我们在呢,太政大臣别担心了。” 前来陪伴朋友的优子带着一堆侍卫,让源氏远离紫姬的视野。 紫姬小时候生活的屋子和二条院、六条院的繁华自然没法比, 但也被去世的大师多年来精心看护, 是以虽然陈旧, 但并不破败。 “我六七岁之后就和外祖母住在这里了,要不是舅祖父照拂, 我们只会生活得更为艰难。” 紫姬喃喃自语。 一旁的优子静静听着紫姬的倾诉,就像是给女儿雪姬安慰一样,抱着小伙伴。 “我的母亲在我更小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我生了一场大病, 病好后幼时的记忆愈加模糊,当我问起外祖母时, 想念女儿的她都会悲痛哭泣、甚至晕厥,我便不敢再问母亲的事情了。” “母亲的容颜话语, 竟是留不下片段。” 紫姬抬头,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优子: “我说这些是不是耽误你的时间了,你的孩子还在等你吧。” 优子才不管呢:“没事, 尚侍府那么多人,还哄不住一个小孩?” “我是雪姬的母亲,可我更是优子啊。” “你尽管说,我陪着你呢。” 在朋友的陪伴下,紫姬继续倾诉: “说起来也不怕你笑话,小的时候, 我有一段时间是把姐姐当做母亲的。” “她给我梳头发、陪我玩耍、教我写字,我想这就是母亲的样子吧。” “时至今日, 我也知道,她会是我的后盾,所以才能如此任性。” 你这也叫……任性? 在外游玩十年、乐不思蜀的优子难得心虚。 “你还任性?你都这么有责任心了,帮着打理他那几个府邸到现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没有纰漏,谁能比得上啊?” “我之后还要接着玩呢,你和我一起走吧,咱们一起看风景去。” 优子对姐妹发出邀请。 “嗯?”紫姬有点傻眼。 “你的孩子和孩子的父亲呢?” 优子理所当然:“孩子还不大呢,等我再玩四五年也不碍事,等长大了她就不会记得小时候这点事情了,反而会以有一个著名的旅行者母亲骄傲。” “孩子爹无所谓啊,你最重要!” 紫姬破涕为笑,两人在她童年的寝台上一起休息,就像是她们当年在二条院的西殿姐妹夜话后抵足而眠一样。 谁知这一晚上注定不安稳。 “山里怎么也这么热?” 凌晨被热醒的优子迷迷糊糊地推紫姬,结果发出了惊呼:紫姬发热了! 一时间人仰马翻,优子和中将君迅速召唤值夜的侍卫,大家一起趁着宵禁刚开,将紫姬送回了六条院。 “快来看看她的情况!” 接到了消息的淑子从内里赶回来,拉着和她一起偷摸商量冷泉的饮食方案的兰君,和外面请的大夫一起绕过哭哭啼啼的源氏为紫姬诊治。 真晦气,哭哭哭,就知道哭,福气都让你哭没了! 优子向源氏翻了个白眼。 喝了汤药后,紫姬的情况逐渐好转,但还是昏迷不醒。 “既然皇太子想和你相聚,你安心去吧,这里有我呢。” 淑子看着接到了消息之后放心不下紫姬、又想见皇太子的如坐针毡的源氏,不由分说赶走了他,让其余人去休息,自己陪伴着紫姬。 可能上天对美丽的人格外优待吧,淑子记得当年自己被气病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的气色不好;可是如今病床上的紫姬却依旧美丽、引人怜惜。 所以亲爱的原著太太的本体是美颜相机吗? 淑子吐槽着这个架空世界的离谱,轻轻擦拂紫姬嘴角的药迹。 不成想,她的手被紫姬一把拉住。 “外祖母、乳母……母亲……母亲” 紫姬含糊不清地呢喃着。 她攥紧了淑子的手。 “我在呢。”淑子在安抚紫姬的同时,突然感受到了腰间玉佩的发热。 不是吧? 淑子嘴角抽搐。 这个时候,不会又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鬼魂出现了吧。 不过四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有微风吹过这样的提示;紫姬也只是呼唤着母亲,没有其他反应。 甚至淑子能感受到紫姬在快速退热。 这么好心的鬼魂吗? 被拉住手的淑子歪歪头,随即听见了外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嘈杂声: “夏之町那边怎么了?怎么好多人都过去了。” “似乎是神仙鱼在闹腾呢,这可是主君的宝贝。” 有侍女接话。 . “对不起姐姐,我弄疼你了是不是?”醒来后的紫姬看着淑子手上的红痕,十分愧疚。 “没事,我也借着这个机会远离案牍劳形,和你多说说话。”淑子为紫姬喂上一勺中将君熬出来的补汤。 紫姬轻轻抿了一口,随即兴奋地开口:“姐姐,我做了一个梦,你猜我梦见了谁?” 她的双颊还布满了病中的红晕,双眼却闪闪发亮,像是当年讨要糖果的小芽生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淑子。 “哦,是谁呢?”淑子放下汤碗,配合着紫姬。 “是我的母亲!我好像见到了小时候生病前的模模糊糊的场景!” 紫姬的眼睛闪烁着无限的欢欣。 “我看见了,她的身量不算高,可是却能抱起小小的我;她的目光是那么慈爱,好像我是她最珍贵的宝贝。” “我看见了,她在逝去的时候,没有多少对父亲的怨恨,反而满满是对我的不舍。她哭着乞求上天不要薄待我,甚至愿意生生世世受苦。” “我看见了,她写给我的信,上面满满的是她对我的祝福,以及她给我取的名字。” “安君。” “唯愿我儿,岁岁平安。” 只是这写着母亲祝愿的遗书,在北山的秋风里,被逐渐吹远,不知所踪了。 “一阵狂风吹过后,无从追怀逝世人。”紫姬和淑子感慨。(注) “今日安君康且健,足以慰藉逝世人。”淑子看着因为梦见魂牵梦萦的亡母而心情大好的紫姬,郑重道贺。 “快好起来吧,我们的安君。” 没错,是安君,不是紫姬,不是来自于那个源氏调侃的“紫草”名字的紫姬。 . 很快,找回了名字的紫姬像母亲的祝愿一样重新恢复了健康,不过却拒绝了明石姬归还的中馈。 “你留着吧,不然以后变来变去的,反而不好。”她笑着对不明所以的明石姬说。 第117章 听闻紫姬不愿意接回后宅的权利后,和新任左大臣阿头刚刚打完全套嘴仗和半套武力冲突的源氏颠颠回来找紫姬: “这是太政大臣正夫人才有的权利啊,你怎么不愿意呢?” 源氏一边和紫姬抱怨,一边招呼紫姬的侍女中将君等人为他揉肩捶背。 上了年纪,腰酸背痛啊。 谁知紫姬却一把阻止了中将君正欲起身的动作。 “嗯?” 没有享受到以往一贯的服务的源氏不明所以。 不过他也没生气,依旧用看不出来岁月流逝的俊脸逗中将君等女孩:“看来我这老人真是不讨你们欢心了啊。” “快哄哄你们夫人,让她对我开开恩。” “也就是我不会和你们生气,要是换成左大臣,怕是会暴跳如雷了吧。” 又来了。 用轻浮的玩笑掩饰一贯的控制,用其他人的肮脏将自己装扮成出淤泥而不染的假模假样。 紫姬平静地看着人到中年依旧有一张帅脸、却嬉皮笑脸的源氏。 “离婚吧。”她说。 “什么?” 源氏睁大眼睛,以为出现了幻听。 “我要离婚,离开这里。” 紫姬毫无波澜地重复。 “你在开玩笑吧。”源氏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你离开了家能去哪里呢?” “这是我的家吗?”紫姬反问。 “我除了你,还有所谓的亲人吗?” “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吗?是给了我安宁的地方吗?” 祛魅成功的紫姬一字一句地反驳着这个在她心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光环的人。 “这是你给我的庇护我一时的鸟笼,而我已经用多年为你坚守后方、料理家事和教养女儿偿还了。” 源氏起身,在侍女们的瑟瑟发抖中扣住紫姬的双肩,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你在嫉妒明石姬是不是?你在怨恨我是不是?在我心里你才是最重要的,你千万不要多想。” “就连桐壶妃,也是我们的女儿,你才是她名正言顺的母亲——” “我不怨恨你。” 紫姬打断了源氏的自说自话。 “我不怨恨你,也不嫉妒明石姬,我不恨你们任何一人。” “相反,我很感谢你,感谢你真实地在我的幼年时为我遮风避雨,感谢你让我的外祖母和乳母安详无忧地离开。” 紫姬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在阳光下被洒上了琉璃般的光芒:“我感谢你,可是我现在想离开你了。” “只是想离开你了而已。” “不——你只是想岔了,只是和我说气话是不是?什么叫离开?你要去哪里?你能去哪里!” “不要走啊——” 源氏半是威胁,半是乞求。 在紫姬不起一丝情绪的注视下,源氏摇摇脑袋: “你是因为桐壶妃的事情不开心了吧,一定是这样的,我给你抱来一个孩子好不好?就当是我们的孩子。” “你和我在闹是不是,说话啊,说话啊——” 春之町内只有虫鸣,和源氏不甘心的乞求回荡。 “没什么好说的,该说的我都说了。” 紫姬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拒绝让源氏心中发慌,他再次掩耳盗铃: “你是怨我的,一定是因为怨我,你安心休息吧,不要走来走去了,外面的事情让你的心都野了。之后你会想通的,不要再说这些可怕的话了。” “我就当你是被厉鬼附身了,也可能是你生病的时候被脏东西冲撞了。等我找大师再次祈福,我们还是好夫妻。” 源氏连连后退,刚刚强迫紫姬注视的是他,现在不敢看紫姬的眼睛的还是他。 “没有厉鬼,只有一个有自己意志的女人。” 紫姬的平淡让源氏更加无所适从。 “明日优子会来接我,你拦不住我的。” “公子,我们有缘相识相伴三十年,如今好聚好散吧。” 觉得自己身在梦中、被称呼为“主君”、“太政大臣”许久的源氏再次听到了久违的“公子”,却恍若隔世。 ——她一定不会真的离开的,她那么心软。自己想想办法,她依旧会永远陪着自己的,就像是她已经陪伴自己数十年春秋了一样。 源氏继续自欺欺人地试图拿捏紫姬。 而早就明白爱的背后是冷漠的紫姬偏过头,最后看了一眼春之町的满园繁花,心中畅想着和优子的旅行,想着未来的天高海阔。 她的才华不输给任何人,她一定会留下自己的书法和文字,就像姐姐一样。 只不过这回留下的是“安君”的名字。 紫草本自非紫草,谈何牵动君心肠? 一日乘风潇潇起,翩然而去奔四方。 第121章 阴湿男鬼柏木:你们在干什么? 紫姬没有理会源氏在房门前整整一晚的唉声叹气, 也没有答复他塞进门帘缝的诗歌,只是吩咐侍女们收拾好一些不算华丽的旧物,离开的心情无比坚定。 次日清晨,面对着朝夕相处的中将君等侍女, 紫姬有些为难:“你们愿意和我一起走吗?之后就不会有六条院这般富贵的日子了。” “若你们想留在这里, 也没有关系, 我只希望你们顺从心意。” 中将君等与紫姬亲近的几人泪水涟涟,这时候也顾不上礼节抱怨: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您往日给予我们那么多恩惠, 大家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快乐的时光,现在我们怎么放心您独自离开?” 看着亲近的、相处时光和源氏不相上下的女孩们如此伤心,紫姬也很舍不得: “我自然不愿意离开你们,可是外面的生活我也不确定你们能适应——其实我知道的, 他挺喜欢你的,你留下来带着她们会依旧生活优渥。”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日后受苦后悔。” 可中将君却表示:“我能得到他看重也不过是沾了夫人的光, 我本就是夫人身边的人,决不能让您独行,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 我也要和您一起闯!” 紫姬红了眼眶,十分感动。 两人执手相望、泪眼相对;其余几位想和紫姬离开的侍女也围成一圈, 满脸动容。 在一旁的牛车上格格不入的优子不耐烦地敲车门框: “虽然但是,尚侍府又不是地狱!别煽情了,赶紧上来!” 紫姬忙回过神,招呼有些尴尬的大家带着为数不多的行囊离开。 “以后别叫我夫人了,叫我女公子、大小姐、安君小姐,怎么都行。” 牛车里, 紫姬和中将君等人吩咐。 她不会抹除“紫姬”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真真切切地承载了她三十余年的过往, 任何人都不能否认。 但在未来,她想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失而复得的、母亲最初的期盼。 .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注) “如今想来,我竟然有了新的感悟。” 女主人离开的春之町似乎依旧是繁花似锦、绿意盎然,可不过是一段时日,似乎所有生机都被紫姬带走了一样,留下的是不该存在于姹紫嫣红的满园萧瑟。 源氏摊在春之町的廊桥,和惟光忧伤感叹,或者说是自言自语。 “她只不过是生气了,等她想通了自然会回来的。”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比我对她更好更宽容了,我不会计较这一切,也不会主动和她真的闹翻,只要她意识到女子顺从的美德,愿意回来就好。” 源氏和惟光絮絮叨叨,时不时喝一口闷酒。 他还是这么想,他必须这么想,他也只能这么想。 只有这样他才能拒不承认自己被抛弃的事实,才能拒不承认离不开对方的人、深爱并依赖紫姬到没有对方后活不下去的人,其实是自己。 毕竟,男人爱妻子,爱到不能离开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是多么“丢脸”的“夫纲不振”的事情啊,名满天下的源氏太政大臣怎么能真的爱妻如命呢? 爱妻,是一款被涂在金装表面的时尚单品,而对于真正理解其内核的寥寥几人,世人给予的却经常是“丈夫软弱、妻子凶悍”的污名。 于是源氏给自己一层一层洗脑:他爱的是藤壶母后,紫姬离开他不能活。 却选择性地遗忘当初藤壶母后去世的时候,他悲伤了一段时间就继续追名逐利了。 母后去世多年,这时候还要当他的靶子,真是没有天理了。 “是的,就是这样,她离不开我的,她一定会回来的,我思念她是因为她像她……” 源氏醉倒在春之町,白皙的脸颊泛着病态的酡红,年轻时灿若繁星的眼睛充满了混沌,喃喃自语、不知所云。 如今六条院唯一能主事的长辈明石姬被担心父亲的夕雾请来春之町,探望源氏。 “只是醉了而已,你们不要担心,快回去吧。” “云居雁如今又有了身孕,你要好好照顾妻子。” 第118章 明石姬和夕雾吩咐后,撵走了这个恍恍惚惚的年轻父亲,独自留在春之町照顾借酒消愁掩耳盗铃的源氏。 “现在还不到你消沉的时候,为了东宫的女儿,你也要打起精神啊。” 她用温热的帕子为源氏擦拭,神态虔诚、语气温柔。 . 与紫姬在尚侍府和优子一起玩会拍手学说话的雪姬、和玉鬘一起玩她新生的女孩、顺便做旅行计划、还给优子的游记提诗写字的快乐生活不同,六条院的时光仿佛停滞定格,永远留在了那个像春天的鲜花一样的美人离开的日子。 源氏每天在外面强颜欢笑,做成满不在乎的样子和左大臣斗嘴,有时候还会在外人不怀好意的调侃中附和: “啊,是我太宽容了,不过男人嘛,就该这样。” 然后在每个深夜对着紫姬留下的东**自emo。 虽然送给尚侍府的信件没有回复,但是源氏这时候还是寄希望于紫姬能够回来,甚至准备走歪门邪道,刺激紫姬。 就在他开动脑筋的时候,好哥哥朱雀院心有灵犀地递来了橄榄枝。 “……事情就是这样,三公主被她的养母惯坏了,可是她现在一直住在养母家也不是个办法。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弟,也是这世间难得的君子,我想把三公主托付给你。” 今日朱雀院难得穿上了一身昂贵的袈裟,闭着眼睛坐在上座,端的是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至于是不是真的慈悲为怀呢?相信大家心里都有数。 “我与三公主年纪相差过大,我生君未生,就算了吧。” 一开始,源氏还是有那么点底线的。 但也只是一开始。 “哦?”朱雀院发出意义不明的轻笑。 “你的夫人似乎已经和尚侍彻底搅和到一起了吧,一点都不给你留面子。” “她的身份尴尬,如今国舅亲王也彻底失势了,这么些年坐着正夫人的位置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你的出身品貌无一不完美,可谓是人中龙凤,正是应该有品级的公主才配得上你,这样的妻子才是世人眼中般配的正夫人。” “我的三公主出身优越,是藤壶姐妹的后代,自小便花容月貌。我会为她加封品级,让她成为内亲王,与你相配。” 听着源氏不再拒绝,处于黑暗中的朱雀院放下了最后一道诱饵: “你也不希望梨壶妃压过你的女儿吧?不想加强和皇太子的联系吗?” “我的好弟弟冷泉没有男丁,以后这天下终归是我的皇太子的天下。” 在这条被朱雀和源氏笃定的“真理”下,源氏听到了自己对权势的欲望,和对紫姬隐隐的不满。 “——好。” 紫姬的替代品、藤壶母后的后辈、皇太子的姐妹。 他无法拒绝,即使这是一无所有的朱雀院唯一的筹码。 回到六条院后,源氏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忘记紫姬,给胧月夜和三公主写信。 可写着写着,耳边似乎传来了紫姬的声音,悦耳动听、如同仙乐。 “你终于回来了,我就说——” 源氏兴奋地拉开竹帘,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院落,在侍从们“主君见了鬼”的诧异眼光中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回到屋子。 原来都是假的啊,她还没有回来。 源氏深吸一口气,继续写信,可写下的署名胧月夜和三公主的信件中,满满的都是对紫姬的思念。 “胧月非明月,娇花非紫草。”(注) “算了,就这样吧,就当我是在给她们写吧,真正想写下的人却迟迟不回来。” “也许知道了这些事情,她也会有危机感吧。” 以己度人的源氏摇了摇头,将倾注了他对紫姬思念的信纸随便熏了熏香,写上了胧月夜的署名,让惟光送到弘徽殿皇太后家给胧月夜和三公主看。 他没想到,“子类父”的夕雾这时候也偷偷摸摸,将自己的求爱信交给乳母的儿子,让他转交到弘徽殿皇太后家。 突然业务繁忙的弘徽殿皇太后家门房:我们也都没想到。 . 原来自从运子和芽生都进入东宫后,学完了斋宫知识的二公主想念小伙伴们,于是不时去梨壶小住,顺便怼怼那个因为“二姐姐的命格能保佑尊贵地位”而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开始试图亲近自己的弟弟。 每天都玩得不亦乐乎。 而代替“为情所困”的父亲去桐壶探望妹妹的夕雾,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偶然遇见了在东宫中和女官侍女们斗草投壶、笑起来比阳光还明媚的二公主。 “虽然她和云居雁并不相像,可是不知为何,看见她我的心脏就狂跳,这一定是前世因缘吧。” 迅速为自己找好借口的夕雾茶饭不思,开始想着怎么和二公主套近乎,甚至冷落了刚刚生下儿子、目前再次怀孕的云居雁。 “我当然爱云居雁,不然不会和父亲抗争那么多年。在未来的时光里,我必定是要与她携手度过的,即使她变老变丑我也不会抛弃她。”夕雾大言不惭地暗道。 可他实在不想就这样放弃二公主。 夕雾算计着自己的家产:如今他和云居雁生活在六条院,可他亲爱的外祖母、源氏的岳母三公主去世的时候将老宅绕过儿子左大臣、单独留给了他,这也给了他一丝底气。 “二公主不受朱雀院疼爱,所以即使我还不是权臣,也不会因身份不高受到阻拦。即使她想当斋宫,我也可以等待,大不了我也能去伊势那边看望她。” “让二公主住在外祖母那里不合适,不如我和云居雁搬回三条院老宅,将二公主安顿在六条院?”(注) “只不过一定要防着花心俊美的风流父亲,他的那些老毛病只怕又犯了。” 不知道二公主完全不想出嫁的心思的夕雾想入非非。 笑死,当年源氏防着他见紫姬,现在轮到夕雾防着源氏见他臆想中的二公主了。 这就是父子轮回吗? 你藏着,我也藏着。 最后是我最不敢凝视的是父亲的眼睛,中间忘了,什么什么的。 . 就这样,打听到二公主离开东宫后去藤原女御那里和三公主一起小住的消息后,夕雾也开始偷偷摸摸地写信,希望得到对方的回应。 一时间,源氏的使者正大光明地送信,还在源氏的示意下故意将他面见朱雀院的事情传得人尽皆知,尤其是在紫夫人居住的尚侍府附近,不惜花大钱请群众演员循环播报; 但好歹源氏有那么一丢丢面子上的顾虑,只说要办婚事,没说具体是谁,引得众人纷纷猜测; 而夕雾的使者狗狗祟祟地送信,防天防地防云居雁防源氏,就像是小偷一样跑到两位公主同住的地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偷猫贼呢。 夕雾:我不是源氏,我没有偷猫。 我想偷人。 不过,想偷人的不止一个。 在源氏和夕雾都看不见的地方,平安京一款类型比较新的加强版阴湿男鬼,柏木,就像是地沟里的老鼠一样,正在日夜觊觎着三公主的住处。 然后用充满扭曲的爱意和不甘的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六条院的方向。 第122章 男鬼出手,夕雾变成了… 自从被朱雀院申饬、被父母训斥后, 柏木表面上装作无事发生,每日和同僚言笑晏晏、帮着关心刚成婚的红梅和真木柱,还愿意听母亲和他说一些合适的贵女的消息,做足了好哥哥大孝子的表面功夫。 但是无人看见的地方, 每天夜晚, 柏木都对着臆想出来的三公主思念如狂。 好想念她啊, 想她顺滑的黑发、樱红的唇瓣和白皙的面颊,想她像小鹿, 不对,像小猫一样无辜可爱的眼睛和娇小的身姿…… yue~ 阴湿男鬼,极致男凝,深夜发癫。 为了一缓思念, 柏木还花重金托人专门买了和那天遇见的猫猫一样的品种猫,养在了溺爱他的母亲为他置办的未来婚房一条院, 下值的时候就以装饰新房的借口跑去撸猫。 “如果她看见你,也会喜欢的吧?” “所以你的女主人在做什么呢?朱雀院会将她托付给谁呢?” 渐渐地, 柏木停止了撸猫的动作, 将疑惑铲屎官为什么不继续服务它因而“喵喵”叫的小猫举到眼前。 “她只能是我的!其他人都不行!” “任何觊觎她的男人都该死!” “桀桀桀——” 小猫迅速一个转身,跳到了地上, 立刻开溜。 喵喵喵,蛇精病啊。 . 自此以后,柏木对着父母的催婚再次含糊其辞,经常抽时间在弘徽殿皇太后家的前后左右街道上东西南北地转悠。 只能说左大臣夫妇,对偏爱的孩子是真的偏爱、甚至是溺爱。 左大臣对其他的女儿爱答不理、全是利用、将其他的女儿当做是弘徽殿女御藤原葳子的备胎、甚是不把她们的命当作一回事,只有对宝贝葳子有对待女儿的父爱。 第119章 到了现在, 即使他明知指望不上而立之年依然我行我素的女御的皇子了,依旧每个月往弘徽殿送上大笔银钱、甚至比以往更多, 生怕女儿过得不好。 为了女御、也是自己的面子,他还准备将岳父、也就是最初的右大臣给他的新婚礼物——一座在五条的院子重新装修,改成女御省亲的别院,不让女儿输给秋好皇后太多。 不管怎么说,反正钱和地位是真的给到位了。 而正夫人呢? 虽然女御这个女儿依赖亲近理解她胜于父亲,但她同样、甚至更偏爱大儿子、也是第一个孩子、未来她的养老“保障”柏木。 她不愿意让大儿子不高兴,因而帮着劝说虽然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帮忙提拔长子升官的左大臣一次次推迟柏木的相亲,还用自己的大部分嫁妆为还没成亲的柏木提前布置了黄金地段、占地广阔的一条院的婚房。 这可是毗邻皇宫、古树横生的大院子啊,还是之前的皇族传下来的呢。 正夫人掏钱的时候都感觉心在滴血——她和左大臣老夫妻自己都舍不得住,但还是心甘情愿为了柏木搬空了库房。 相比之下,已经越过兄长成婚的二儿子红梅既没有父爱牌官位直通车、也没有母爱牌婚房,就直接用中规中矩的官位、拿着中规中矩的“嫁妆”入赘到了国舅亲王的外孙女真木柱那里,现在孩子都快在王府生下来了。 亲王的大女儿神志也恢复了正常,准备喜滋滋当祖母了。 世间多的是一碗水端不平的父母,这也不过是一个缩影罢了,没什么新奇的。 不过可能真的是“恃宠而骄”吧,母爱父爱的最大受益人柏木可完全没有珍惜母亲的爱意和父亲的宽容,只想当个监视器,阴湿地匍匐在三公主的周围,观察一切风吹草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真的视奸出了一些“战绩”。 “太政大臣拜访了朱雀院?然后开始给藤原女御送信?还在紫夫人门口宣传?想要在六条院办新婚事?” “夕雾那个臭小子偷偷摸摸也给皇太后家在送信?” 深夜,男鬼对近日的监督工作进行复盘。这些信息被写得密密麻麻,铺在柏木眼前的白纸aka战术板上。 加上平安京贵族复杂的人际关系网和源氏一边正大光明一边含糊其辞搞出来的信息差,柏木展开了头脑风暴: “心机之蛙,一直摸你肚子!”(注)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是夕雾!” 从太阳落山一直研究到凌晨的柏木拍拍晕乎乎的脑袋,终于得出了“正确答案”: “太政大臣一定是面见朱雀院、为夕雾求娶了三公主才给藤原女御这个三公主的养母写信的,结果这个毛头小子居然还在偷摸送信、横刀夺爱!” “这是对我的挑衅!” 好家伙,逻辑居然还被他奇迹般地自洽了。 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三公主本人的想法、完全将三公主视为自己所有物、还没什么大能耐的柏木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刀架,眼露凶光。 都怪夕雾! 解决了他……朱雀院才可能重新考虑自己。 解决他! 这是已经走火入魔的柏木心中的回响。 . “听说柏木请了病假?”下朝后,夕雾和惟光的儿子八卦闲聊。 “据说很严重,左大臣还找法师驱鬼呢。”惟光的儿子探头探脑,“少爷您别问了,主君听不得他们家的事情。” “哦。” 其实夕雾就是好奇吃瓜,很快就把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了。 但他没想到,柏木可是把他放在心尖尖上呢。 哦不,是想把他的心放在刀尖尖上。 这晚,不想回去面对眼里只有孩子的云居雁,夕雾带着乳母的儿子、惟光的儿子和几个侍从借口在只剩年迈的侍女的三条院纪念外祖母,实则在同样在三条的皇太后家旁边溜溜达达。 “落叶若知我心意,应随鸿雁传锦书。”(注) 拿着从皇太后院子中被风吹出的叶子,夕雾泪流满面。 定睛一看,原来是被多情的自己感动哭了啊。 “少爷,快宵禁了,咱们回去吧。” 在身边人的提醒下,夕雾刚准备转身回去,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淫贼,拿命来!” 夕雾猛然回头,只见衣冠不整、头发凌乱、全身还沾染着作法留下的檀香的柏木红着眼睛,举着长刀向夕雾冲过来。 “你给我受死吧!” “快,快保护少爷!” 夕雾的随从们将他团团围住,企图击退这不似人形的东西。 可他们下朝后没有回家,此刻带着的还是最日常不过的短刀,甚至有人的刀根本没开刃,就是为了附庸风雅而装饰显摆的。 而柏木却手持寒光凛凛的长刀,此刻像是被鬼附身了一般力大无比,见到人就砍,砍不到人就砍空气,主打一个刀不走空。 一时间,夕雾几人竟是不敌孤身一人但是爆种的柏木。 此时临近宵禁,附近的街道空空荡荡,巡逻的侍卫小队也没有来到三条,看着没有人烟等于没有救兵的场景,夕雾让柏木不怎么针对的惟光儿子赶紧去附近的二条院找救兵。 至于为什么不提皇太后家? 不知柏木失败的婚事内情、以为对方是为了二公主发疯的夕雾也心虚得要命啊。 好家伙,原来也不算是完全冤枉他。 这一波,全员心里有鬼。 眼见柏木已经入魔,想要将他大卸八块的样子,夕雾不敢刺激他,只能一边和小团队的菜鸟们抵抗,一边说软话求饶。 也是正巧,今日源氏亲自上阵,跑到尚侍府周围晃悠,希望见紫姬一面。 正要从二条附近回六条院的他遇见了气喘吁吁的惟光儿子,顾不得许多,带着身边的人马飞速跑到了案发现场。 这时候倒是不在意所谓的风度了。 “怎么了这是?” 今日沐休回家的淑子直觉不对,也派人悄悄跟在源氏后面打探消息,并叮嘱他们千万不能暴露行踪。 . 当源氏喘到三条附近时,一群弱鸡已经被超常发挥的柏木打得缩成一团,被逼在了三条街道的某个角落。 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呢?不像是当年云居雁的母亲疯狂拍前夫大门寻仇,这晚发生事故的地方相邻的都是大宅院的仓库之类的偏房,导致各家官员没怎么听到声音、也没人出来查看。 只能说,夕雾甚至觉得自己很棒,在杀红了眼的柏木面前能坚持到父亲前来。 围成一团努力保护夕雾的侍从们:人言否? “所幸”柏木目标非常明确,只认准一个夕雾想要置之于死地,至于其他的小炮灰,他的目的是赶尽而不是杀绝。 源氏只见柏木左一个侍卫右一个小厮,像是除草机一般,将夕雾坚持已久体力不支的包围圈土崩瓦解,最后将寒光凛凛的刀尖指向了彻底无人保护的夕雾。 “不——”大源尖叫。 就在柏木的刀尖即将落在夕雾脑袋上的关键时刻,是他是他还是他——源氏的大蛔虫惟光立了大功。 只见他飞奔着四十多岁的老腿,从后面撞向柏木,给了这个发癫的年轻人重重一击。 “啊!”在众人劫后余生的惊呼下,柏木的长刀滑落,刀尖随即偏移了方向。 “啊!!!”这是更加惊恐的叫声。 好消息:在撞击作用下,大刀不再指着夕雾的要害了。 坏消息:在重力作用下,大刀改为指着夕雾的“要害”了。 谁说平安朝的那啥技术不行,宫廷没有太监了? 这不,老天贴心地送上了阉~割大师,柏木。 “啊——!!!!!” 受到痛击的夕雾缩成一团,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随后晕了过去。 看着明面上唯一的儿子身~下的那一片血红,就算是智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更何况源氏又不是傻子。 “你害了我的儿子!” 大源是个圣父,为了夕雾也是怒了。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少主抬到医馆,这么大的事情就不要顾着宵禁了!” 刚吩咐手下人转移夕雾,就看见被惟光撞飞的柏木打了个滚起身,捡起身边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谁落下的短刀,再次冲向夕雾的方向。 “够了!我要为我儿子报仇!” 爱子之情汹涌喷发的源氏也拔出了身侧的短刀,想要迎战。 “我们帮您,主君!” 六条院的家臣侍卫们也亮出武器,准备和源氏一起为少主报仇。 却又有重量级选手上场了。 “儿啊~~~我的儿子啊!” “你们在干什么?源氏,你要杀了我的儿子吗!!!” 第123章 是谁刀了柏木,而柏木又刀了谁? “儿啊~~~我的儿子啊!” 第120章 “你们在干什么?源氏, 你要杀了我的儿子吗!!!” 原来请大师做完法并留客后,左大臣夫妇发现儿子却不翼而飞了。于是即使明日负荆请罪、今晚也只能违反宵禁、连跑带颠地跑出来找他们的好大儿了。 不清楚柏木率先挑事并已经成功帮助夕雾物理绝育的夫妇二人因焦急而一路跌跌撞撞、寻着声音来到三条老宅这边,就只见到了源氏和侍卫们拿着刀对着柏木这样让他们目眦尽裂的绝望场景。 在对方的人多势众下,他们在别人眼中与恶魔无异的好儿子柏木, 是那么的可怜柔弱, 就像是纤细的野草一样瑟缩在昏暗天地、孤零零地被寒风欺压, 被源氏这个恶魔和他的邪恶爪牙们摧残。 “源氏!你要杀了我的儿子,我也要杀了你!” 早就对源氏起了杀心的左大臣一心保护儿子, 于是也顺手拔下了追着他们夫妻出来的侍卫腰间的短刀,和自家的手下一起迎战。 “你的好儿子害了我儿子,我今日不为夕雾报仇就枉为人父!”源氏恶狠狠地盯着左大臣,在这一新回合率先挥刀。 一时间, 刀声嗡鸣,两方人马都觉得自己占理, 因而更加厌恶对方的“蛮不讲理”、“仗势欺人”、“恶毒狠辣”,打得有来有回、一片刀光剑影。 埋伏在后面看了全程的淑子眼线都傻了:节奏太快了, 怎么一个不小心就这样那样了?不确定, 再看看…… 由于柏木在父母到来前是被源氏的人手包围防备在中间的,因此混战的中心是柏木和源氏, 左大臣则是在中环奋进,试图打到风暴中心。 同样上了年纪的左大臣夫人虽然没有受过武力的训练,可是爱子心切的她也勇敢地抢着个刀横冲直撞,想要将儿子拉到自己身边保护,引得不敢冒犯贵夫人的两方侍从一时间更加混乱。 “哈。” 占据了地利的源氏在挂了彩的惟光的帮助下暂时控制了柏木,他将刀尖指向对方:“为我儿子偿命吧!” 可是不知怎的, 看着眼前的源氏,柏木的眼神逐渐从仇恨和疯狂变成了惊恐不安, 就像再次中邪了一样尖锐高喊: “求求您,太上皇,我不是故意的!”(注) “那是您的孩子,和我没有关系!!!” “都是她的错,是她勾引我的,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啊——有女鬼!父亲母亲救我啊!!!” 柏木一边胡乱说着源氏根本没听懂的话,一边大力挣脱了惟光的束缚手舞足蹈。 他用发癫的手拉着源氏握刀的手,在源氏也懵了、思考“谁是太上皇”的时候用不可反抗的力道,带着源氏的刀重重插入了自己的胸膛。 随后柏木的作案凶“手”超光速滑落。 非常违反生物学和物理学规律。 似乎他本质胆怯、不愿负责的灵魂也急着想把死亡的锅甩给源氏。 左大臣夫妻两个听到了好大儿的呼救声后像打了鸡血一样掀翻对手,冲进了决赛圈,却只看到柏木睁大的惊恐的双眼和自然下垂的双手,似乎已经没了意识。 而插进他心口的那把刀的另一端,正是源氏溅满了鲜血的手。 “儿子你醒醒,不要吓母亲啊——” 斗争暂停,左大臣夫人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一把抢过了柏木的尸体,发出了绝望凄厉的哭声,人人都为之动容。 但不包括还在脑子短路的源氏: 不对啊,怎么就死了,不是我使的力气啊。 所以刚刚,他是自杀吧? 还嫁祸给我? 所以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真的是见鬼了吗? 被燃烧的怒火包围住的左大臣可不清楚前因后果,他满眼满心都是源氏手中沾着长子鲜血的那把刀。 就是那把刀,取走了儿子的性命! 就是源氏,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今日必要他血债血偿! “什么太政大臣,我要你为我儿偿命!” “老天舍不得杀了你,我舍得!” 电光火石之间,左大臣声音凄厉,一个箭步上前,一刀捅向了源氏的腹部; 而与此同时,护主心切盯着左大臣动作的惟光不顾自己手臂上直流血的伤口,也一刀捅进了左大臣的胸膛。 阿巴阿巴,啊啊啊啊—— 救大命!!! 不远处潜伏的淑子的眼线已经完全跟不上节奏了,这个时候被吓得屁滚尿流,赶紧连跑带颠地跑回去和尚侍汇报,另外提醒尚侍找内里的医官一起救人。 两个大权臣,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啊。 这是他们的想法。 而此时异常淡定的惟光完全不理会左大臣的家臣要将“伤害大贵族的”他“绳之以法”的喧闹,继续用沾着自己的鲜血的刀逼退了敌人;指挥着自家的侍卫迅速将主君送到医馆,和夕雾公子一起诊治;并迅速找出源氏的令牌等信物派人拿好,一边通知尚侍和陛下这件大事,一边以此为凭证打开城门,去北山寺和内里请法师祈祷。 就像是当年在须磨的大雪下,面对差点挂掉的主君,其他人都手足无措,只有惟光从容不迫地一边拜托良清帮忙熬汤裹被子给源氏取暖、一边带着其他的家臣一起扶着破损的梯子修缮摇摇欲坠的破房顶、为主君抵御风雪一样。 在这个惊险的夜晚,拯救夕雾性命的是他、为了保护源氏不惜以下犯上捅了左大臣的是他、指挥其他家臣侍卫善后、给源氏找医生吊命、找法师祈福的还是他。 怪不得源氏信任他呢,这和顺子不相上下的办事能力啊,在这个局限于出身只能当一辈子家臣的时代真是屈才了。 一场混乱,两败俱伤。 全场最佳:藤原惟光。 第124章 父亲源氏还没失势,丈夫就如此… 这本该是一个宁静祥和的夜晚, 尚侍府大殿中,紫姬和玉鬘一左一右,和年迈耳背的循子大声说着京城最近的趣事; 优子哄着雪姬和玉鬘的女儿玩耍,花散里和小雨君虚虚揽着小孩子, 防止优子这个调皮母亲逗弄得太过分; 淑子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有些模糊了, 她让侍女点燃了最粗的蜡烛, 借着烛光为优子的游记写序章,并整理好紫姬的题字准备发行, 以“安君”的名义。 “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 揉揉眼睛,淑子转向刚出生的小孩子,从花散里手中接过了玉鬘的女儿慢慢晃悠。 这个小小的“女儿国”,其乐融融。 不过大家都懂的, 在这个抓马的夜晚,淑子注定不可能安静。 “尚侍大人, 救命啊——出大事了!” 两个眼线的叙述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张目结舌。 这里的女人们在这个时代也算长寿,淑子和花散里都五十岁了, 什么风浪没见过? 就连最年轻的玉鬘, 也是“经历丰富”,当年逃避逼婚、背井离乡、反杀髭黑, 战绩可查。 但是,一屋子人,见过黑暗的现实,却没见过这群最是附庸风雅、道貌岸然的天龙人联袂上演荒唐的闹剧。 “所以,左大臣捅了太政大臣、太政大臣的家臣捅了左大臣,是因为太政大臣杀了左大臣的儿子, 而太政大臣是为了被左大臣的儿子阉……了的自己儿子报仇?” 小雨君的思维和眼线的叙述一起左右横跳。 一个时辰,大贵族一死两伤一残, 着实难以想象。 眼线肯定了她的总结后,悄声和淑子说:“小人不能确定,但当时落在柏木公子身上的致命刀,似乎不是太政大臣用的力,而是柏木公子自己……” 淑子让人噤声。 这时候,惟光派来的使者也飞奔过来,向她请示开宵禁的事情。淑子应允后,她和花散里吩咐套车,准备进入内里。 优子和玉鬘一个带着孩子们去休息,一个扶循子回到北殿,紫姬帮着淑子招呼因主君的态度、仍然对着她恭敬称呼“紫夫人”的使者,将淑子送到殿外。 “你要去看看他吗?”看着神情难过的紫姬,淑子在使者的期盼中问道。 “不了,请使者向我问候吧……除非真是永别了。” 紫姬哀伤地、但坚定地在使者的黯然中摇了摇头。 . 六条院此时一片灯火和呜咽。 被医师初步处理之后,昏迷的源氏和夕雾被妥善抬回了六条院,等待大师的祈福和内里医官的继续诊治。 源氏面色因失血而变得惨白,往日不画而红的唇也变成了黯淡的粉,此时鸦羽般的睫毛落在紧闭的眼睛上,真是重伤也令人惊叹的美人啊。 如果这份脆弱感的来源是不真的脆弱的话,就更完美了。 明石姬照顾在源氏的周围、寸步不离,摸着因失血而冰冷的丈夫的手不住流泪。 女儿刚在东宫站稳脚跟,现在刚刚怀孕,若是没了父亲……的权势(划重点),可怎么办啊? 第121章 她的母亲尼僧也看护在一旁,和大师们一起祈祷,甚至更为虔诚。 而在另一边,身怀有孕的云居雁看着半死不活的丈夫,即使被告知他退热后能保命,也还是难过。 即使不满他最近的冷淡,这也是和自己朝夕相处、青梅竹马的表弟啊,如今这样,人非木石,孰能不伤心呢? “小姐身子重,千万别伤心啊,小公子还需要您照顾呢。” 她那位早年瞧不起夕雾官位小的乳母心疼地哄着自家小姐。 小姐好不容易逃离了生父的掌控,即将子嗣兴旺、享受六条院的无边富贵,可……姑爷这都是什么事情啊! 看着云居雁止不住的眼泪,乳母心一横,准备另辟蹊径: “您别伤心了,姑爷前些日子就心神不宁,如今想必是他和源氏主君一脉相承的花心风流惹出的祸事,这是上天降罪,您若是为他伤心反而会惹老天不满,增加他的罪孽!” 乳母不知道,她居然误打误撞地真相了。 “小姐您想想,您已经有了一个孩子,如今肚子里还有个孩子,这两个孩子以后就是姑爷仅有的继承人了。” “您既不用担心姑爷出去乱搞、也不用担心有其他的孩子和咱们小公子争财产,想来您那不亲近的兄长柏木少爷临死前也难得做了件好事。” “别的地方咱们不敢说,可至少老夫人留下的三条院以后还不全是您的!” 乳母的话可谓是醍醐灌顶,让云居雁瞬间清醒了。 是啊…… 夕雾废了,以后财产只能给自己和两个孩子、不用和其他还没有到来的妻子分,这是……好事啊! 云居雁一下子变精神了,抚摸着隆起的肚子,浑身散发着母爱的光辉。 。 此时此刻,源氏的下一辈中,孕中接到惊天噩耗的除了云居雁,还有在桐壶的明生。 知晓内情的使者仅有几人,仓促中分别向更尊贵的人进行汇报;而已经身怀六甲的她听到了这个不太清楚的使者稀里糊涂、前言不搭后语的通报,只觉得父亲即将升天,方寸大乱。 “如果父亲去世,我该怎么办……” 她瘫坐在乳母的怀中,神情戚戚。 “我的好姑娘啊,你可要担心自己的身体,太政大臣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乳母小心护住了明生的肚子,生怕她受到伤害。 “殿下呢,殿下是怎么说的?” 自己的父亲一向和丈夫“翁婿情深”,这时候丈夫应该也在为父亲奔走吧。 帮忙打探消息的其他女房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桐壶妃和乳母的脸色,只说:“殿下去面见陛下和尚侍了,想来会为咱们主君辩白的。” “你实话实说,我是藏不住事情,可我不傻!” 明生感觉肚子传来隐隐疼痛。 那个女房也是为了不刺激自家妃子,说话藏一半露一半,如今听明生这样急切地要求,只能全权透露她见到的场景: “您千万保重身子,一切都不是事情……” “快说!” 明生难得生气。 “刚刚……皇太子……他听说了左大臣的公子的去世和咱们主君离不开关系……左大臣夫人正在清凉殿前长跪不起……” “皇太子觉得主君要被问罪,没理会咱们家的使者求情……” 一瞬间,明生只觉得天旋地转。 如今事情的真相都不清楚,往日和父亲亲密无间的丈夫就不耐烦了吗? 父亲那个人自己都知道,最会伤春悲秋地装样子,连当年逼迫过他的前皇太后都以礼相待,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杀掉柏木? 连她一个妃子都知道,这中间必然有隐情,可皇太子怎么不想想呢? 还是说,皇太子已经知道了“真相”,可也不想要一个有“污点”的岳父了? 都说人走茶凉,可人还没走,壶里的茶就已经结成冰了! 往日恩爱有加、说着“片刻不愿离开”的丈夫,竟然如此薄情! 恍惚间,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模模糊糊的帷幕,帘幕飘荡之间还混着一股本不该出现在这富丽堂皇的桐壶宫殿的血腥。 “啊,殿下——” “医师呢?妃子见红了,这才五个月啊!” 看着软软瘫下的桐壶妃,侍女们陷入了混乱。 “快,皇太子能去清凉殿,想必今晚各宫的宵禁能解除不少,赶紧去药司请女官诊治,请不到兰大夫还有她的徒弟们呢,快去——” 在乳母的指挥下,小侍女急忙跑到宫殿门口,却被皇太子的侍卫拦住。 “你拦得住我吗?我们可是太政大臣家的——”侍女拿出了对待赘婿和他的爪牙百试百灵的态度。 “太政大臣?”这个皇太子信任的侍卫嗤笑。 “这么大的事情,半个京城都被惊动了,你们不会以为还会和以前一样吧?” “皇太子有令,桐壶不得有人出入,你们乖一点没准之后殿下还会为你们主君求情。” 这人身为皇太子的亲信,却一向和主人一样畏首畏尾、啥都不能干,今日终于能“大展雄风”了。 ——可桐壶妃和小皇嗣该怎么办啊? 侍女都急哭了。 权势,权势,多美妙的东西啊。 当源氏得势的时候,皇太子对着明生伏小做低,根本不会有半分不温柔,对着桐壶的众人也是十足温和有礼; 而源氏还没确定失势呢,他就不耐烦了,用自己被尚侍压制得所剩无几的微弱势力欺压唯一无力的源氏的女儿,以及自己的血脉。 而他,也一定不是这世间唯一一个这样的“丈夫”吧。 终于“扬眉吐气”的侍卫带人堵住了殿门口,懒洋洋地开口“我看你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回去等死吗?”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 只见同样小腹隆起的梨壶妃藤原芽生穿着宽松轻便的唐衣,领着一众女房和女侍卫举着火把闯进了桐壶。 在她带着光亮跨入大殿的那一刻,眼前发黑的明生只觉得,那隐藏了无数鬼魅的黑暗帘幕陡然被人填满了光亮。 “快将桐壶妃慢慢抬到寝台,别受风。” “随行的小医女先来照顾,运子帮忙去药司请有经验的女官。” “分两个女侍卫去阴阳寮请人祈祷,再分两个守在殿前。” 芽生将这里当做她的梨壶,指挥众人忙活起来为明生保胎。 很快,与运子相熟的几位医女在侍卫的护送和闱司女官的一路绿灯开门下跑到了桐壶,为明生迅速诊治。 在阴阳寮被出事的两家请剩下法师的祈祷下,直至凌晨,桐壶妃的身体恢复了正常,这个孩子被幸运地保了下来。 当女医宣布桐壶妃无恙的消息的时候,所有人都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我这就回去了。” 在乳母和一众侍女的千恩万谢下,芽生起身,准备回梨壶。 轻薄的唐衣衣角却被一个轻轻的力道拉住。 “谢谢你。” 被子下传来了细细的声音。 第125章 不该这么教孩子,我该这么教承子 清凉殿一片肃穆, 本应陷入夜色的宫殿此刻灯火通明。 被两个大权臣搞出的这场惊世骇俗的闹剧彻底震惊的冷泉一边觉得幸灾乐祸不是好事,一边又觉得这两个让他膈应许久的老登实在是罪有应得。 他坐在上首,两侧是淑子和秋好皇后,下面还有接到消息陆续赶来的公卿。此刻几位女藏人将硬闯进宫、执意要跪在殿外的左大臣夫人请了进来, 让她尽情哭诉。 弘徽殿女御和妹妹近江君也从弘徽殿匆匆赶来, 她想起母亲早年受寒的膝盖, 亲自为母亲送上了软垫,不顾这是在大殿, 执着地和她依偎。 好在相处这么多年,宫里的几人都了解她的性格了,只当作没看见,让左大臣夫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源氏逆贼胆大包天, 竟是仗着人多将我的柏木团团围绕,用恶劣的品德和显赫的身份活生生地杀了我的孩子。” “在场众人无不听到我儿那凄惨的呐喊, 太政大臣实在是恶毒到令人发指,若是不惩罚, 真是没有天理!” 哭到悲痛处, 左大臣夫人几欲晕厥,葳子在母亲身边义愤填膺。 “陛下, 您人品贵重、处事公正,此刻一定要将那恶魔绳之以法,这样才能显现您的才德!” 已经夫妻十余年,头一次被弘徽殿女御如此夸奖的冷泉战术后仰: 女御你别这样,我竟有点不习惯。 “人品贵重、处事公正”,这是曾经你嘴里的“品味低下”的朕吗? “咳咳, ”冷泉礼貌回应,“夫人请冷静, 我们听听太政大臣那边的说法吧。” 嗯,那边还有理由——? 女御看着母亲,而进宫的时候才大致知道前情的夫人有点心虚。 受到召唤之后,简单包扎伤口的藤原惟光亦步亦趋地上殿,在贵人们面前讲述了柏木的癫狂形状。 第122章 “我们少主仅仅是在安静地吟咏诗歌,在宵禁即将到来的时候准备打道回府,就只见柏木公子手持长刀,像是厉鬼一样冲过来,意欲取少主性命。” “众多随从,被柏木公子的长刀伤害的不止一位,请医官一验便知小人所言非虚。” 惟光此时占理,坦坦荡荡,周围围观断案的公卿也接连点头。 “事发突然,今日巡逻的小队尚未巡视到三条附近,而我们主君带人赶到的时候,只见柏木公子的长刀对准了少主的头颅挥下,在我们的解救下,夕雾公子仍受到重伤,如今性命堪忧。” 情感上,惟光是真的想让大家知道夕雾伤的是哪里继续卖大惨,但理智上,他绝对要把夕雾变太监的事情摁得死死的,于是只说是“重伤”。 其实也没错,就是伤的地方特殊嘛,不要在意。 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前情提要。 虽然源氏杀了柏木有些过激,可是前面……他好端端要杀溜溜达达看风景的夕雾做什么? 葳子转头盯着刚刚大声喊冤枉的母亲,心里骂倒霉哥哥:没事杀夕雾有意思吗? “他们有仇怨吗?不然那就是……” 时代特色断案思维,冷泉觉得柏木鬼上身了。 “女官和男官已将两人未受伤的随从带走审问,并未发现二人仇怨,仅仅是因为父亲的原因在朝堂上有过意见不合,实在难以理解。” “怎么这么糊涂呢,不会真的是私德有亏、被鬼魂纠缠吧。” 淑子故作不知。 知道柏木对两位公主的纠缠戏弄的淑子直觉柏木那异于常人的脑子可能还没有忘记公主,但她不想将无辜的公主们扯进这个烂摊子里。 而且…… “一定是鬼魂!”忠心惟光据理力争。 “我们主君连蚂蚁都不杀(这是真话),怎么就能狠心杀掉从小看着长大的柏木公子?一定是被鬼魂迷惑了!” 在混战中的惟光当局者迷,没有看清柏木的动作,他真的以为是源氏下的手;但大蛔虫一向了解源氏的性子,因而认定其中有内情,把锅推倒了鬼魂身上,顺便为源氏辩护。 反正柏木被“女鬼”惊扰,左大臣夫妻还为他准备了法师,这也是事实。 至此,整个事件的“真相”呼之欲出: 柏木鬼上身发疯想杀了夕雾,在惟光等人的保护下仍然重伤夕雾,源氏为了给儿子报仇,一时上头误杀柏木;左大臣不分青红皂白、捅了源氏;而惟光护主心切、正当防卫,捅了左大臣。 “小人认罪,愿意为左大臣赔命,但是我们主君绝不是像夫人所言仗势欺人的恶人,请贵人明鉴!” 惟光躬身,深深拜向主座。 “好了,你也说了是护主心切,况且左大臣不是还活着吗,别说这样的话了。” 淑子一边将惟光暂时收监并安抚这个忠诚的家臣,一边命人拉下竹帘,和冷泉商量该怎么判决。 秋好在竹帘内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不时给出一些意见。 而皇太子? 他在竹帘外面和越来越多的公卿们见面,笑得尴尴尬尬、干干巴巴的。 成长半生,始终是局外人。 “所以——太政大臣真的是无辜的?居然是柏木自己下手?” 在仅有几人的竹帘内,冷泉表情扭曲、难以置信。 所以真的是有鬼? “不管是不是有鬼魂作祟,源氏当时想下手的心不假,只不过出了意外,而且是目前无人知道真相的意外。” “所以现在咱们?”冷泉想着这两块滚刀肉,只觉得烦躁。 “现在咱们怎么做都有理由,让他们彻底赋闲也行,只不过源氏不管怎么说,都有个‘为子报仇’的名号,也算是师出有名了。” 淑子不太想让源氏最后留下个美名退幕。 本来就长得好,现在再来个“冲冠一怒为儿子”的人设,指不定多吸粉呢。 年轻的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自己可以给予源氏美名算是回报,也算是互利互惠给点甜头。可现在,五十多岁的淑子可一点都不想给对方赋魅。 这个世界不分青红皂白地吻上这张帅脸的人已经很多了,实在是不需要更多了。 “是啊,他的美名,确实是让人不安呢。”冷泉忌惮源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仅威胁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声,还一天天的就知道催生,这种人真烦! “所以让他们好好养病吧,还要同时保留这个职位,让他们的仇恨越来越深、不安越来越重,等到触底反弹的时候就是身败名裂的时候了不是吗?” 淑子对着冷泉,目光慈爱。 “其实以咱们现在的人手,硬说他们叛变也不是不能拿下,但难以服众,而且……承子也需要有人杀鸡儆猴啊。” “女孩被世道限制住,终究不易,不过我们可以一步一步来,不怕时间久,只要不放弃。” “还有那个皇太子,也是我们母子立起来的靶子啊,看他每天装模作样,你也没少看笑话吧。” 啊,确实,年纪渐长的冷泉也有和生父有时相似的恶趣味,只不过用在皇太子的身上而不是女子身上的时候也不算恶劣。 “太政大臣和左大臣都是为了儿子,惟光也是忠心护主,情有可原,就先回去好好养伤吧,身体是最重要的。” 拉开竹帘后,淑子和冷泉将这场闹剧高高拿起之后轻轻放下。 “可是——”左大臣夫人很是不满。 虽然先挑事的是柏木,可是他都死了啊! 在家养伤的左大臣在鬼门关来来回回走,也是这个想法。 “嗯?有人不满吗?” 在“民主”的淑子巡视的目光下,众人跪拜一片。 除了为自己依附的两位大贵族叫屈的官员外,明事理的都觉得这样挺好的:先挑事的嘎了,是受害者家属杀死的,就这样和稀泥吧。 “太政大臣和左大臣的事务就暂时劳烦右大臣了。” 随着冷泉的话音落下,淑子的大弟弟后知后觉。 啊?我吗? (指鼻子瞪眼睛疑惑表情包) 算了,不懂的事情就交给姐姐吧,问题不大。 大弟弟很快安慰好了自己,在众人的簇拥下带着众臣告退。 清凉殿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满殿的烛火昭示着今晚的喧嚣。 花散里和小雨君领着其他女官重新巡视门禁,玉鬘安慰惊魂未定、担心父亲的顺子,刚刚公卿满座的清凉殿如今只有一家四口: 淑子、秋好、冷泉,还有看了全程、从后殿的帘子中钻出来的承子。 “看到了吗?”淑子将小少女承子揽在怀中。 “怎么计算他们的价值、怎么挑起他们内部的矛盾、怎么安排自己亲近的人……” 明亮的烛光下,淑子和承子一点点地说着官员们的关系网。 “似乎那个柏木真的不是太政大臣杀死的,咱们就这么隐瞒下来吗?” 承子明亮的眼睛盯着淑子。 “好孩子。” 淑子爱怜地摸了摸这个孙女的额发。 这个孩子这么年轻,这么朝气蓬勃,就像是初升的太阳。 在和她一样的年纪,淑子被健全的家庭教导得诚实与正直。 家庭给她的烙印让她初来这个世界时,面对自己的拙劣手段不知所措,觉得每一步都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她也曾暗中愧疚与不安,也曾念着妈妈的名字、等小雨君熟睡后静静地在被窝里深夜哭泣。 但最终,她熬过来了。 用逐渐锻炼成长的冷静甚至冷酷的思维、用能利用的一切工具人实施着自己的手段。 她也为众多弱小的生灵谋求了福祉、为那么多积贫积弱的百姓开辟了活路、为被困宥于后宅的众多女孩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经年过去,在当初淑子第一次见到桐壶帝、见到所谓“皇帝”的清凉殿,她平视着承子的眼睛: “也许我不该这么教导孩子,可是我应该这么教导承子。” 第126章 不是没用的女孩,她会有富贵荣华 “这件事情我们帮你隐瞒下来了, 两位公主没有被柏木和夕雾那两个糊涂蛋卷入流言蜚语之中也是幸运。” “女御和更衣都十分愤怒,并表示以后不会带孩子们回来了,女孩们的婚事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父皇也不用操心了,你就安心清修吧。” 登基二十年来, 冷泉第一次来到别院见这个儿时印象中尊贵无比、前呼后拥, 但却永远沉默的兄长朱雀院。 他老了, 和冷泉小时候的印象完全不同。就像是别院角落那些根部长满了苔藓的老树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腐朽的、即将熄灭的生机。 连敬语都懒得用的冷泉心想。 “哈, 多可笑啊……明明是我的孩子,却不能随我心意,真是前无古人啊。” “当年父皇退位后仍然总揽大权,各处官员都要先拜会他才能和宫里的我谈论事情, 他这个太上皇是何等风光,可为什么我就不行!” 第123章 早已彻底瞎眼的朱雀依旧身披袈裟, 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中苟延残喘。 “还有孩子们,我的三公主那么可爱、我的皇太子那么聪慧, 都是因为你们……” “母后说得没错, 你和你母亲都是妖孽!” 真是可笑。明明朱雀院都不愿意探望母亲、宁可不见“爱女”三公主也不动身去皇太后娘家,却还是时时没有忘记皇太后当年的诅咒话语。 他真的好在意哦。 那些笼罩在他的童年和青年的阴影……源氏、桐壶帝, 还有年龄足以做他的孩子的冷泉。 “行了,我也没心思和你叙旧,今天我会带走当年弘徽殿皇太后给你留下的侍奉的人手,你就在我们的‘保护’下好好待着吧。” “要不是皇太后那个都七十多岁的老人颤颤巍巍求到我这里,我也懒得看你。” 冷泉鄙夷地看着朱雀:明明一直在享受母亲的庇护,却不愿意承认。 恶心心。 “哈哈哈, 你觉得你是赢家吗?我的被父皇和命运偏爱的另一个好弟弟。” 被囚禁多年、如今连身边亲近的侍女都即将被换走的朱雀依旧在笑,笑得那么不合时宜, 似乎是胸有成竹。 “你现在都三十岁了吧,膝下就一个‘没用’的公主,以后皇位不还是我儿子的?这天下不还是归我朱雀一系?” “连你的独女日后都要看我的孩子的脸色生活,你到底在威风什么啊?”朱雀讽刺。 “哦,朕就是威风,你就等着看朕能不能威风一辈子吧。” 冷泉起身,阳光打在他白皙清俊的侧脸上,对着淑子能笑出蜜糖的深琥珀色眼睛此时泛出了阵阵冷意: “朕的女儿,才不是没用的公主。” 冷泉一字一顿。 她是我唯一的血脉,是富贵荣华的拥有者。 . 好人不一定长命,可是有两个祸害却是真能苟活。 六条院的神仙鱼在众人的惊呼中扑腾了许久许久之后,源氏终于睁开了双眼、虚虚弱弱地恢复了生机。 “那么深的伤口都能活下来,一定是先帝和上天庇佑!” 明石姬的母亲由衷地为弱柳扶风的娇花女婿高兴。 左大臣也和源氏神同步活了下来,他的儿女们看着左大臣被包得像是木乃伊一样的胸膛终于有气进出后也松了一口气。 “父亲好好养病吧,都多大岁数了,别逞强了,看在我的面子上没人会为难咱们家的。” “都说了,比起那些没用的兄弟,我才是顶梁柱。” 弘徽殿女御又双叒叕在冷泉的放任下请假回家了,带着小妹近江君照顾父亲。 这些年,不管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还是受到了淑子对她不想生娃的“奖励”,她每天的排场足足的,还在弘徽殿开辟了蹴鞠场,没少和妹妹玩一些“乡下”的游戏,很是舒心。 年纪增长后,她也意识到在“不生孩子”这件事上尚侍对她的满意。虽然还是没事不想太亲近对方,但她隐约明白:只要不作妖,尚侍能保自己永远的荣华。 好吧,她大慈大悲,愿意让父母“啃小”。 “我比那个吃资源的丢脸又晦气大哥争气多了,从小就是。” “幸好进宫的不是他们,不然像大哥一样一个不小心招惹到鬼魂,然后刀了陛下可如何是好?咱们家真是应该感谢我啊。” 依旧不想理会他人面子的女御彻底完成情绪外耗,和青着脸的父母得意洋洋、大言不惭,那尾巴都要上天的样子轻轻松松获得了小妹妹近江君崇拜的目光。 比那些兄弟们有眼光多了。 女御对近江君十分满意。 . 这两个不要脸的老东西还是苟活下来了,虽然有所预料,但冷泉还是想呕。 于是他真呕了。 季节更替的时候,整个内里平安无事,就连女官们散养的猫都油光水滑,只有柔弱冷泉生病了。 淑子:都说了让你和承子一样吃鸡蛋,你就喜欢喝白粥,就因为有家的感觉是吧?(见《病与兵》章) 面对养母的爱心补汤(这回是真补汤!),冷泉无所谓:“也不是什么大病,过几天就好了。” “我就是总觉源氏晦气。” “当年克母后,如今克我。”(见《身世》章) “现在没心情和皇太子眉来眼去了,却又让明石夫人进宫陪桐壶妃了,谁不知道他在等孩子出生后押宝。” 果然,对冷泉隐瞒他和源氏的真实关系,真是为淑子省了不少麻烦。 “还有左大臣,还想着给他那个二儿子红梅求官职,真是钻进权眼子了,怎么源氏就没把他弄死……” 不愧是打不死的小强二人组啊,还不能起身呢,就又开始搞事情了。 冷泉很是看不惯。 “想想他们之后还能帮着承子当杀鸡儆猴的‘鸡’,别生气了。”淑子就像安抚幼年的小冷泉时一样劝慰现在这个大冷泉。 “承子还是太小了啊……” 想起宝贝女儿的年纪,连着裳都还没举办,冷泉感慨。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淑子为冷泉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补汤。 “已经百年来都没有女皇了,直接推承子上去是要有个过程的。” “况且,眼下有个黑锅需要咱们的皇太子接住。” 在冷泉虽然因疾病疲惫但是越来越明亮的眼神中,淑子说道: “无论是阴阳寮的大师,还是有经验的农人、甚至有耕地的和尚等人,都按照经验判断明年京郊会有不大不小的旱灾饥荒,在外面的安倍大师也夜观天象、送信预告。” “国库的粮食是够用的,我们能保证百姓不会因此丢掉性命。可天灾这种事情,明明我们不可控,却是需要帝王下罪己诏的。” “我的孩子们肯定不能说自己无才无德,不论是你还是承子。” “所以……” 冷泉的嘴角已经抑制不住了。 “所以,让那个皇太子登基,之后德行不够引来老天惩罚的人也是他,可以早早退位的也是他。” “正好借着这个天经地义的由头把咱们看不惯的一波带走,让承子有成长的时间,也拿这些现成的老家伙们练练手。” “是啊。”淑子含笑看着冷泉。 “我们的承子如今年纪不大,正好可以在他登基的时候立为皇太子,之后那边下了罪己诏,承子就能上去了。” “可是我在清凉殿住习惯了,才不想离开呢。”躺在病床上的冷泉伸出白皙好看的手,撒娇一样地拉着淑子的袖子。 “都多大人了。”淑子为他盖好被子。 “他这个皇帝约等于无,咱们想不动弹就不动弹。” “让他继续在东宫呆着吧,住在清凉殿的只能是你和承子。” “嗯。” 冷泉这才高兴地起身,大口喝下了淑子送来的补汤,笑着送走淑子。 “陛下继续喝吗?小人为您热热吧。”他身边的侍女很贴心。 “啊,你热热吧,朕会喝完的。” 即使无人提醒,冷泉也心甘情愿地喝下了养母送来的汤汤水水。 朕也不是真的傻啊,我的母亲。 过了这么长时间,有些事情,猜也能猜出来一些吧。 兰君大夫的汤药我喝了那么久,真的有用吗? 可是为了您、为了承子,我依旧选择装作毫不知情。 我们曾经相依为命、我们现在彼此需要、我们共同托举着唯一的孩子。 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地伪装太平。 十年前的我还想着有个男孩,可现在的我,只怕后面的孩子会让我不自觉地偏心、进而薄待越发优秀的承子。 既然担心自己偏心,那就不要有其他的孩子了,这样,我们还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今年的草木长得真好啊,不知明年祭祀的时候,会不会有更加旺盛的草木呢? “父皇,您看我写的东西——” 快十二岁的承子拿着工工整整的作业,高兴地向冷泉炫耀在博士们那里得到的夸奖。 “来吧,好姑娘。” 身体舒服多了的冷泉和承子讨论了学问之后又玩闹了一会儿,承诺给女儿亲手画踏春的风筝,是前些日子救下来的伤了翅膀的小鸟图案。 “父皇身体马上就好了,我可真高兴。母后早就准备好了宴会,就等您宣布恢复健康呢。” 在爱中长大的承子十分高兴于父亲的身体健康。 “不。” 承子像秋好和藤壶母后一样美丽的眼睛中倒映出了冷泉微微摇头的样子。 “父皇还没有痊愈呢,等到提前主持完你的着裳仪式之后,一直到明年春日的贺茂祭,都需要好好静养。” 在承子一开始惊讶、随后猛然意识到什么、变成激动的眼光中,冷泉肯定了自己的决心: “朕身怀有恙,特许成年的内亲王代劳。” 第124章 “和你的母后,一起替朕向神明送上最虔诚的供奉吧。” 第127章 槿姬:我也要当老大! 贺茂祭是平安朝的重要祭祀, 和五节舞会的新尝祭一样,是虔诚向神明祈福,祈求五谷丰登、君民和乐的重要节日。 只不过新尝祭是在每年的十一月进行,而贺茂祭是在春暖花开的四五月举行。 在这个时候, 皇宫和上贺茂神社会分别举行庆典, 大家乘坐着装饰着葵叶的牛车从皇宫出发, 一路载歌载舞来到京都之外的上贺茂神社周围游行庆祝。 在这一天,斋院会在完成拔禊(净化仪式)后和众人一同祈福。 这也是当年槿姬担任斋院的时候习以为常的事情。 其实当年, 她相对去往伊势的秋好来说,离家乡近了很多,只不过因为身为斋院不能回来见亲人,在爱她如命的前任桃园亲王老爹的眼中自然是“孤零零”地“远走他乡”。 “我都五十多了, 也到了当年父王的年纪,时光真是不饶人啊。” 在冷泉“因病”缺席、由皇后带着晋升为正一位的承子内亲王主持的殿上人大飨后, 槿姬在后凉殿和淑子叙旧。 “今年我的姑母五公主也去世了,为姑母办好葬礼、将她安葬在父亲和皇伯父的身边后我才发觉, 原来我父王那一辈的姐妹兄弟, 如今几乎都离开了啊。” 槿姬有些伤感。 淑子实在不想破坏一向冷静理智的槿姬难得的伤春悲秋,但也只能做个读不懂空气的人: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宗室里, 还有几个老而不死的呢。” 这话没错,但槿姬很不愿意提到那些老登。 “他们啊,真是令人厌恶呢,连我坐在帅亲王的上首都要翻白眼,怎么就还不进棺材呢!” 槿姬很是厌烦这些每天念叨“男女尊卑”的老东西。 真想把他们的寿命转移给自己的好父亲呢。 经年思念无音信,魂魄不曾入梦来。(注) 槿姬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为自己考虑了一辈子的父亲。 转头继续骂那些和父亲完全不同的非人生物。 “看不起女人, 却离不开女人,就像是长满腐朽霉菌的臭石头!” “这些老家伙每次一去宴会都昏昏欲睡, 却还要脸要身份,一直作为宗室长辈帮忙主持贺茂祭。每年看见他们坐在上面,我都怕他们睡到身子栽下来触怒神明!” 睡王,无处不在。 作为当年的贺茂斋院,槿姬每年都会被邀请指导后辈,自然看不惯这几个酒囊饭袋的糟老头子。 “听说今年陛下不参加了?真希望他早日康复啊。” 这个时候的槿姬只以为冷泉不舒服后会让皇太子代替他,毕竟这确实是有名义上的支撑。 但也只有所谓的“名义”了。 “不是啊,两位东宫妃都即将临盆,皇太子哪有时间去祭祀呢?”淑子将槿姬喜欢的点心递给她。 “嗯?”槿姬挑眉,被假发垫高的灰色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滑落。 淑子点头。 当忙着“将功赎罪”照顾依旧是太政大臣(活着版)的女儿桐壶妃和“清凉殿恶魔”的侄女的皇太子听到淑子的拒绝后,表情都裂了。 “你没有被邀请。” 这句话对他是绝杀。 淑子回忆起来就想笑。 “说吧,你想干什么?”槿姬知道淑子这是又有鬼主意了。 “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让承子殿下出席,代替皇太子代表陛下?”槿姬的思维在这种时候不用说清楚就能和淑子同频。 “不光是那个小孩子,还有你的戏份呢。”淑子不反驳。 这些年,淑子一边让槿姬在各种宴会上坐在这一辈的上首,一边将部分当年桃园亲王留下的部分人脉还给槿姬,可是要报酬的。 “那些‘睡王’很讨厌是不是?当年在你父亲面前一声不吭,现在却对着你指指点点,想不想解决他们?” 清凉殿的恶魔发出了诱惑:“想不想当宗室的老大?” “想不想和你的父亲一样,穿着官服、进入朝堂?” “这么些年,你挺羡慕我的吧?” 槿姬白皙的皮肤在岁月的侵蚀下生出了皱纹,但不再美丽的双手还是坚定地握住了毛笔留下的茧子十分明显的淑子的手。 她当然想啊。 当年父亲能自由行走的朝堂,她怎么会不想闯一闯呢? 老娘聊发少年狂!(注) . “没有被邀请”的皇太子被淑子拘在了东宫,每天给还起不来床的“亲亲岳父”源氏写信,拿出来当年源氏岳父国舅亲王的忏悔态度,每天日万。 嗯……真是翁婿间的奇怪传承啊。 忙着照顾两位爱答不理的孕妇的不安分的赘婿自然知道清凉殿那两个“坏人”用他的名字当烟雾弹,可是无可奈何。 他的父亲朱雀院眼前是一片黑暗,不能正常行走; 而他,身强体壮,却也走不出这一方东宫。 . 贺茂祭当天,成群结队的公卿贵族乘坐被新鲜的葵叶和鲜花装饰的牛车,一路浩浩荡荡,在侍卫的保护和官员的开路下从内里出发,簇拥着一辆最为华丽的、装饰着经纬绸缎的密闭牛车,一路向神社前进。 “今年陛下身体不适,似乎是皇太子代替吧?” 许多对淑子的打算毫不知情的官员交头接耳。 在这个人走茶凉的平安京,提前站队可是特别重要呢。 尤其是在当今陛下仅有一个女儿的情况下,力挺皇太子本应是理所当然。 注意是“本应”。 一些墙头草和依附源氏的官员自然愿意为皇太子造势;可是其他势力的人们可不怎么坚定地想支持赘婿。 比如:被赘婿的岳父家捅了一刀的左大臣的家臣们。 左大臣面对女儿母亲不当人,可对下属还算出手大方,除去为数不多的墙头草,很多死忠还是不想早早离开主君,让还在养伤的左大臣生气; 再比如:向尚侍或尚侍的枪右大臣投诚的官员们。 “清凉殿的恶魔”在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情况下顶住了当年权势赫赫的弘徽殿皇太后的压力、在前无古人的情况下搞出了和已经是壮年的皇帝一起参政多年的先例、在招募中下层女性人才的同时一步步扩大了女官的权利…… 这样的藤原淑子,让有点脑子或者没脑子但也没胆子的官员们无不胆寒:谁知道她还有什么后手! 谁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我要效忠皇太子”? 于是在诸位的各怀心思下,这一年的贺茂祭终于开始了。 “请陛下祈福、为神明献上葵叶!” 神官宣唱着流程。 几个在前面一直半睡不睡的宗室老古董们终于精神了,互相捅咕着,准备一会跟在陛下的代言人“皇太子”身后走流程,再作为宗室长老发言。 虽然他们每年的稿子都一样,又臭又长,零人想听。 “皇太子要来了吧?” “估计是,这可是他第一次亮相呢。” 几个老头子嘀嘀咕咕。 是啊,这些年,淑子把皇太子养得和过去某些深闺里被迫足不出户的小姐一样,除了在宫中举办的某些宴会之外,皇太子基本存在感为零,连别院都没去过,遑论祭祀了。 “吉时已到,请——额,请——”神官看着手上被徒弟临时交上的信纸,有些卡壳。 “请皇后殿下与承子内亲王殿下代替陛下进献葵叶——” 趁着神官分神,本届贺茂斋院、一位很崇拜槿姬的宗室女王使出了吃奶的力气高喊。 气冲云霄,也冲击了每位在场官员的耳朵。 “——我是不是幻听了?” 在众人的怀疑人生中,在神道的尽头,身穿大礼服的秋好皇后带着及肩高的承子内亲王,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时候的承子在冷泉和秋好的宠爱下刚刚提前完成着裳不久,却没有穿着和母亲一样华丽厚重的十二单,而是一套类似于皇太子册封时候的绣着山河日月的礼服,只不过颜色稍有不同。 在红色礼服的映衬下,承子白皙的面容透露着坚定和渴望,手捧葵叶,一步一步走向前方。 “如此不合规矩的事情怎么能放在严肃的祭祀上?” 每天昏昏欲睡的宗室老人突然双眼圆睁,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声音都变大了。 医学奇迹啊。 建议让所有的女孩都出入祠堂、代替男丁,这样老人们一个个的都更加有生命力了呢。 “这里不是后宫,请两位殿下回去吧!” 一个老顽固说出来许许多多小顽固们的心声。 “大胆!这可是陛下尊贵的血脉,您是以什么身份这样对两位殿下呼来喝去的?” 因为两个晦气的显眼包还在家唧唧歪歪地养伤吊命,这时候公卿之中,淑子的傻弟弟右大臣站在最前列。 第125章 他看见到了自己的趴,赶紧背默念了一晚上加一路的台词。 没办法,年纪大了,本来就不聪明的脑子更笨了啊。 可不能耽误了姐姐的安排。 “我是什么身份,老夫是宗室的长辈!”老顽固们吹胡子瞪眼。 这个脑子进水的右大臣真烦,为什么这么听那个尚侍的话! 是的,老顽固们也不傻,一想这些事情,就是那个女人搞出来的。 她说着身体不适没有掺和祭祀,可是这个神殿处处都是她的影子。 (皇太子:都说了这是不可名状的存在!你们信我啊!) 如果他们是右大臣,才不会这么听一介女流的话呢,更不会只守着家里的“河东狮”一人过日子! 看着右大臣兄弟几人即使年老也仍然是帅大叔的皮囊,男人们嫉妒了。 男疾男户。 “当年让你们成了宗室的领头羊,不过是因为你们有经验且还算壮年,如今你们一到大典就昏昏欲睡,真是亵渎神明!” “就是就是,我要是你们,就赶紧退位让贤了,真是丢脸!” 淑子的另外两个帅弟弟和亲近淑子的官员紧紧跟随大哥/右大臣的脚步当捧哏。 站队不彻底等于彻底不站队,该表现还是要表现的。 老顽固们已经被这些男“叛徒”们气得吹胡子瞪眼了:“我退位,让贤给谁?” “当然是我!” 在现任斋院的恭敬俯身下,前任斋院、现任桃园亲王槿姬穿着当年她就任亲王的礼服,从神像后面走出。 “我当年潜心修行、祈福有功;我如今居于王爵、身份尊贵,自然当得起宗室长老的位置!” “你……” “我什么我?你们一个个尸位素餐、老而不死,论功劳论才干,哪一个比得上我?”槿姬反唇相讥。 “你是女人!” “我是尊贵的皇室血脉,是这一辈的长姐,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和男女又有什么关系!” “你说是吧,堂弟?” 被点名的帅亲王和同母弟弟帅皇子:…… 你们的play和我没关系,我是友军啊堂姐! “如今父皇一辈的老人已经到了神国,我们这一辈除了已经眼疾多年的朱雀院,自然是以堂姐为长。长姐如母,堂姐的意思,我们无有不从。” 帅亲王的聪明脑子转得还算快,不用提前背台词都能扯出一段文绉绉的话。 而他常年和右大臣兄弟几个“古风老生”混的弟弟帅皇子显然被带歪了:“堂叔你们就回家颐养天年吧……您看堂伯又睡着了。” 刚刚和槿姬对阵的老人回头看了看精神劲过后又开启“睡王”模式的长兄,无语凝噎。 醒醒啊,这个时候了,你睡得着吗? 你起来,你是真睡还是装睡,你故意的吧! 呼噜噜—— “就算这样我也不会认输的。”这个老顽固确实不愧是老顽固。 “当初让你成为亲王已经是我们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如今你还想以女子的身份成为宗室长老?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不服!” “哦?那我这个亲王可就不由得你了。” 在槿姬的指挥、老顽固们的叫喊、承子的冷眼旁观中,在众目睽睽下、在神佛的垂眸中,几个老顽固被槿姬的人手故意扯下高台、丢入牛车打包带走。 故意的、这些女人绝对是故意的! 认定皇太子“正统”的官员们内心不满,但还要严格进行表情管理,比爱豆还认真。 毕竟管理不好,自己的仕途也没了。 明明可以私自解决你们宗室内部的问题,就偏要放在贺茂祭、偏要在内亲王出场的时候,你们故意的! 完成了服从性测试的槿姬一步步向前,和秋好一起拉着丝毫不被这件事情影响的承子走向慈悲为怀的神像。 几百年来,宗室的女孩子浩浩荡荡,公主们你来我往,可是从没有人成为宗室的大长辈。 即使德高望重、即使年资深厚、即使在祭祀和祈福中贡献了重要的力量,但在男人身后,除去寥寥被记载的祈福多年的几位内亲王或女王,余下的她们永远是模模糊糊的布景板,是享受着无上荣耀的兄弟之后的美丽叹息。 槿姬年轻时如珍珠一样莹润白皙的容颜在岁月中渐渐消逝,但是冷静睿智的目光没有丝毫改变,甚至闪烁着更多的希望。 也许从她之后,宗室长老的权柄终于能到女性成员的手上了。 ——前面是滔滔江水,我愿意搭建第一座桥。 “吉时已到,老身作为宗室长老,请内亲王代替陛下祭拜神明——” 在承子和槿姬的身后,百官随之朝拜。 第128章 我们希望承子,越飞越远 “这么一来, 皇太子的面子可真是不存在了啊。” 六条院的春之町,肚子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的源氏面色惨白、唇色浅淡,虚弱地靠在软枕上,和身边的夕雾聊起这个惊世骇俗的贺茂祭。 “嗯啊……” 痛失重要部位的年轻人夕雾身体恢复了, 但精神还处于低沉之中, 有气无力地应和父亲的话。 “这两年真是流年不利啊。”慈父源氏刚想伸手安慰一下儿子, 就感受到腹部的剧痛,迅速收回了手。 于是开始开展语言安慰。 源氏:今天又是父爱满满的一天呢! “可能这就是咱们父子的宿命吧, 前世因缘如此,也许我们注定只能有两个孩子。” “你看为父这么多年,也不过你们兄妹两个,如今你年纪轻轻, 就和云居雁有两个孩子了,也该满意了。” “天意如此, 你也不能违背。” 听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夕雾戴上了痛苦面具。 他在心中怒号:咱们能一样吗?别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可没您那么虚! 如果没有这件事情, 我一定能儿孙满堂!(注) 不过想再多都没用了, 他的子孙已经被柏木的天降“正义”给物理消除了。 不是“天意”如此,而是“男鬼柏木”如此。 那边源氏自以为让儿子感受到了他的爱, 继续说起朝堂上的事情。 “皇太子此人趋炎附势,是实打实的小人。之前我躺在病床上,还没受处罚呢,他居然就不将我的女儿当回事了,真是可恨啊!” “但是咱们家的男嗣已经出生了,可巧梨壶妃那边生的是皇女, 以后皇太子登基后,咱们就能请立新的皇太子了。” 源氏打着如意算盘。 “这次祭祀, 想必也是因为尚侍对皇太子前段时间的行为不满,所以敲打他吧。毕竟柏木去世这么大的事情也算过去了,我依旧是太政大臣,她还是念着旧情的。” 源氏一边自恋,一边未雨绸缪: “不过以女子之身参与政事终究还是太出格了,她一个也就算了,槿姬怎么也跟着胡闹,还有内亲王,年纪不大,千万要学会温柔行事,不可再这样胡闹了。” 源氏继续陈词滥调。 “是时候让咱们的人使劲儿了,尽快把他的名分定下来吧,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让他享受几年。” 明明是个看起来不堪一折的美人,源氏此时的表情却是咬牙切齿,显然曾经恨不得日日亲近的宝贝女婿此时已经成为了厌烦至极的塑料女婿。 “等新的继承人长大,那就是我们家的孩子的天下了。” 无精打采的夕雾看了一眼老爹,还算有脑子的他直觉事情不会像父亲的美好设想这样进行。 但他有脑子没精神啊,现在还沉浸在失去“好兄弟”的痛苦中呢,想着父亲不走心的安慰,也懒得开口。 谢天谢地,他终于不记得对二公主的想入非非了。 果然,割以永治。 沾了女儿顺子的光、被尚侍开恩放出大牢、无论何时都对源氏“忠心耿耿”的惟光守在源氏的病床前,细细听着主君梦中的“光辉未来”。 . 和自觉手握“筹码”畅想未来的源氏不同,物理意义上“心胸宽阔”的左大臣一边等着胸膛伤口的愈合,一边和葳子研究以后的走向。 是的,好大儿柏木离开后,看着心思都在妻子家的二儿子红梅和其他只想着争家产的不争气小儿子们,无奈的左大臣只能开始学着在决策上重视疼爱的女儿,和她一起讨论家族的未来。 注意,这里的女儿特指弘徽殿女御,其他的女儿在他这里没有半分存在感。 “源氏那个小人还以为有了桐壶妃的儿子就有了全部,可是真的会是这样吗?”同样在朝堂上混迹了大半辈子的左大臣嘲讽。 在带到伤口的时候,他还抽了两口气,像是一条在病床上扭动的虫。 “惟光那个老东西,下手真狠啊……我这把老骨头居然还能活下来。” “是不是柏木在保佑我……” 第126章 帮父亲端药的女御听见最后这句话,直接拉下脸,把药碗在父亲身边重重一放,汤汁飞散,直接溅到了左大臣的老脸上。 “父亲您清醒一点,大哥已经走了一年了!” “是我、尊贵伟大的弘徽殿女御在保护你们!” 葳子没好气。 “还有,别再想着那个惟光受罚的事情了,父亲您混迹朝堂,还看不出来尚侍的意思吗?” “他的女儿藤典侍已经明摆着是尚侍满意的接班人了,尚侍的养女玉鬘也基本接手了殿司的事情了,还有皇后那边的女性属官……” “我一个后宫女御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您就别掩耳盗铃了吧!” “内亲王都代替陛下祭祀了,您觉得,皇太子的未来会很舒服吗?” 在女儿犀利的语言下,没有自家血脉皇嗣的左大臣还勉强算是旁观者清,他比脑子里都是梦幻泡泡的源氏清醒一些,但还是想挣扎一下: “可是,毕竟是内亲王……皇太子不是没有男丁,这真的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要是父亲您是陛下,我都想争一争!” “如今您这么拖后腿,我不是也在好好照顾您吗,不比那些蠢蠢欲动争家产的弟弟们强?” 在女御的pua下,左大臣闭眼深呼吸,试图压下去渗血的胸口的疼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对着葳子第一次显露出了宠爱之外的重视神情: “他们不争气,我会将依附于咱们家的官员名单交给你,之后这个家就拜托给你了。” “如果你是个男孩就好了。” 在左大臣的惋惜中,女御一如既往地骄傲扬头: “如果男孩就像长兄那样晦气的话,我才不稀罕呢。” . 两个显眼包一面在家中养病,一面吩咐手下暗戳戳搞事情。 在他们还没有露面的时候,如今也才刚刚而立、正值壮年的冷泉宣布病愈。 在清凉殿召集公卿后,冷泉按照和淑子商量的步骤,慢悠悠地吊着大家的胃口: “朕已经御极二十年了,想来也是到了可以不再案牍劳形的年纪了,也是时候感受人生的乐趣了。” 被源氏授意的官员们互相使了个眼色:还不用开口,陛下就主动退位了?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 天底下当然没有这样的好事。 在源氏一派官员的歌功颂德、大夸特夸中,冷泉笑着挥挥手上的扇子,和淑子对视后笑着和这些马屁精说: “皇太子毕竟年轻,朕还是会居于清凉殿,时刻为这个东宫的晚辈指点迷津。” 刚刚还交口称赞陛下“高风亮节”的官员们的夸夸戛然而止。 住在清凉殿……这真是,装都不装了啊。 当年桐壶帝不愿意放权,但好歹也给面子地搬走了呢,这回冷泉帝连窝都不愿意挪啊。 “陛下,这不好吧……” 有的源氏的臣子大胆开口,犹犹豫豫的。 “皇帝陛下身份尊贵,哪里会因为居住的地方而减少威信?就算住在东宫,相信新任的陛下也是大家尊敬的君主。” 淑子和冷泉一唱一和。 “啊对对对!” 亲近左大臣和右大臣兄弟的官员们开始附和,有的有脑,有的无脑。 “真是好极了,恰好两位东宫妃都住在东面,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决定了呢!” 听着这么些年脑子依旧缺根弦的右大臣依然驴唇不对马嘴的回话,不仅尚侍的拥趸们,就连“好姐姐”淑子本人都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后迅速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 “就这么定了吧,择一吉日命皇太子登基!” 已经和亲信们确定来年京郊会有饥荒的淑子和冷泉已经迫不及待准备推锅了。 “那新的皇太子……” 源氏的亲信们试图得到更多福利。 “孩子们都还小,你们急什么呢?”淑子喝了一口茶,冷泉也对大臣们的弱弱请求不置可否。 如今主君都不在,这群附庸们也不敢挑战盘踞在清凉殿的这两人。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想来等皇太子登基后,尚侍也该收敛点了吧。” “是啊,都这么大年纪了,是时候颐养天年了。” 而皇太子的登基典礼彻底打碎了这些人的侥幸和幻想。 在简单无比的祭祀后,典礼官员和内侍司的女官将新任皇帝和众多大臣引领进入紫宸殿。 看着坐在高台上、不加帘幕、笑眯眯地俯视众人的古往今来第一个居于正一位的尚侍藤原淑子,之前的皇太子、也就是现在获得一个极其敷衍不走心的称号的今上帝脸都绿了。 同样眼前一黑的还有看不惯淑子很久又不敢反对的怂包们。 how are you? how old are you? 怎么是你? 怎么老是你? 依附于淑子的官员们自然是欢天喜地,把心安在了肚子里。 而反对的人看着侍卫们手上的十八般兵器,不敢出声,只想转过头、暂时躲避这个让人畏惧的女人和她身后的女官们的视线。 然后在紫宸殿的左面,他们看见了新任宗室大长老的槿姬亲王聊发少年狂,意气风发地昂首挺胸,看起来又是个长寿的; 换个方向,在紫宸殿的右面,承子内亲王穿着区分不出男女的唐制礼服,用稚气未脱的漂亮小脸盯着笑不出来的老臣; 在承子内亲王身后的竹帘露出了十二单的绚烂颜色——那是秋好皇后和皇后宫属官们对女儿的支持。 “来吧,新皇帝。” 淑子向今上帝随意招招手。 ——我不是你的狗! 今上帝内心要被恶心吐了,但脸上仍然笑盈盈地和淑子打招呼:“老师真是精神矍铄啊,学生今日不胜欣喜。” 听着假假的马屁,承子挑挑眉,和淑子以及她身后的顺子对视。 槿姬作为长辈,带领其余皇室子弟送上了祝福。 秋好和丹后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让带刀的女侍卫在无人在意的时候堵嘴拖下了两三个企图因为女性成员含量变高而准备摘下帽子、大闹朝堂的男官。 ——女儿在紫宸殿的首次亮相,绝不能被破坏。 秋好疲惫但依旧美丽的秋水明眸亮晶晶地看着帘幕前正大光明出现在百官视野中的女儿。 我最爱的孩子,母亲会为你铺好路,以后你会在鲜花灿烂中走上王座。 与此同时,清凉殿的上皇冷泉院,送走了妻子和女儿上朝后继续为养母妹妹藤原优子的游记画插画,如今画技精湛的他也是个合格的触手太太了。 “春风迎幼草,春柳送新燕。我立秋阳下,倍忆春日妍。” 就着紫姬的题字,冷泉在料纸上画上相应的插画。 “去年飞到我病床前的断翅小鸟呢?” 估摸着典礼结束的时间,冷泉放下笔,准备迎接女儿回家。 “已经养好伤了,陛下请看。” 侍女毕恭毕敬地拿来了鸟笼,里面的小鸟懵懵懂懂地看着冷泉,翅膀油光水滑的,丝毫看不出来当初被狂风折断的时候皮毛粗糙、奄奄一息的样子。 “是要换个大一点的鸟笼吗?”宫人询问。 “不了,它不想走的话自然不会飞走的,我也会养着它;可是它有选择离开的权利。” “飞走还是留下?让我们看看它想去哪里吧。” 冷泉伸出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拉开了笼门。 只见还不等笼子大开,小小的鸟儿就欢快地钻了出来,围着冷泉亲昵地转了几圈,转身飞向了青空。 渐渐地,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父皇——” 是承子回来了。 冷泉笑着揽住了和他亲近的宝贝女儿,和带着女儿一起回清凉殿的秋好温柔对视。 我心甘情愿舍弃其他血脉留下的唯一的孩子,希望你拥有选择的权利。 我们都期盼你,越飞越远。 —————冷泉卷完结————— 第129章 淑子:黑锅送出请查收~ 今上帝的登基就像是被扔了一颗小石头的无边汪洋一样, 没有掀起半分波澜。 朝堂上的格局没有丝毫变化,女官统辖的内廷十二司也还是冷泉一朝的样子。 民间更是没有一丝议论。 各家供奉感恩的尚侍还在呢,不过是换个皇帝,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日子还不是这样过?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衣食住行、三餐四季。 所以千万不要把什么“女子当政百姓不满”的锅推到底层人的身上了: 拜托、只要日子能过下去, 谁闲得没事管上面的上面的上面是男是女、是圆是方啊? 除了某些拿着放大镜找和男皇帝一样的缺点、然后愤慨抨击女帝功绩的xx一样。 所以目前的今上帝真的是存在感超级弱的皇帝了。 他的登基在民间掀起的议论还不如淑子发行的新书。 第127章 是的, 那本优子游遍山南海北的游记, 被淑子命名为《万山卷》,正式发行了。 里面不仅有优子本人的文字描写, 还有虽然年迈、但文学造诣越加深厚的循子在侍女的口述下加以的润色。 优子大段大段的文字也被紫姬附加了优美的诗歌。本来她的汉字就是一绝,如今更是用优雅的书法写下了优子的所见所想,读起来唇齿留香,看起来赏心悦目。 在淑子的提序上, 紫姬特地留下了母亲留给自己的名字“安君”。 而这本游记,还有包括顺着养母心意的匿名的冷泉和署上姓名的书司女官等画手亲自画下的插图附录, 可以说阵容上是相当豪华了,一经发行就引起了大江南北的风靡, 可谓是人人追捧。 在继古人编撰的《万叶集》、《古今和歌集》和尚侍早年发布的《英母集》后, 这本新书也逐步成为了孩子们的启蒙课本,里面的诗句也逐渐变得耳熟能详。 “家家知晓女官卷, 人人能颂安君歌。” 这可以说是书卷发行以来的真实写照了。 在这样的文艺狂潮下,今上帝更加无人问津了。除了他的塑料岳父,老白花源氏太政大臣。 . “最近我父亲终于养好伤,能出门活动了,外面纷纷扰扰,真的是很难让人安静啊……” 已经成了女御但是没有搬家的明生带着孩子来梨壶找芽生聊天。 虽然乳母和家里的长辈都不太赞成, 但她仍然顺着自己的心意想要亲近梨壶女御。 这是她二十几年人生的第一次“不听话”。 “我知道啊。”芽生摆弄着两个白胖的小孩子,“太政大臣每天都在上奏, 请立你为皇后呢。” “您应该开心才对啊。”给大家读着《万山卷》的运子顺着芽生接话,小小阴阳。 明生扶着孩子的手顿了一下。 她小小声:“不会的。” “如果这个你保下来的孩子最后成了我压制你的筹码,我不会开心的。” “桐壶女御不要紧张啊。”芽生截住了她的话。 “一来,你说话也没什么用,你的母亲盼着你出人头地、你的父亲指望着你荣华富贵,他们不会听的;” “二来,”芽生转头盯着明生。 “你觉得你身为太政大臣的父亲真的能成功吗?” “古往今来,哪有住东宫的陛下和住清凉殿的太上皇啊?” “好好想想吧,桐壶女御。” 芽生挡住了明生面前的阳光,眯着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伸出手“恶劣”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娇美脸蛋。 . 开天辟地、获得住在东宫的“殊荣”的今上帝在干什么呢? 在骂骂咧咧写罪己诏呢。 品质马马虎虎的毛笔落在内侍司送来的上好宣纸上,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就像当今陛下马马虎虎的帝号、不合时宜的住处一样。 “欺人太甚啊!” 今上帝写到一半,被气到摔了毛笔。 他想到那个待在清凉殿不动弹、依旧天天带着老婆孩子和老妈,一家四口一个不落地面见公卿的太上皇冷泉就气不打一处来; 再加上一个“圣旨制造机”、把什么事情都处理好了,让他“过目”就真的只是物理意义上“过目”的、蹬鼻子上脸的恶魔藤原淑子,就更加憋了一肚子火; 尤其是在这几人通力合作,把今年的京郊小饥荒的锅安在自己头上的时候,年纪轻轻的今上帝几乎要被气晕在东宫的门口: 赈灾用的是皇后和内亲王的名头、安抚民心用的是尚侍的旨意、“德行深厚”的赞扬给了刚刚退位的上皇。 合着“帝王无德”的黑锅就他冷泉的给了我是吧! 百口莫辩啊,百口莫辩! 今上帝真是想撂挑子不干了,但是实在没有胆量。 片刻之后,他还是默默捡回了被甩得墨花飞溅的毛笔,接着写自己“罪大恶极”的自我检讨小作文,等着“虎视眈眈”监督他的藤典侍藤原顺子拿回内侍司。 还是要和岳父好好聊聊啊,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吧? 皇太子揉了揉被气得头疼的脑袋,忽然共情了连面都没见过几次的父皇朱雀的感受。 有些讽刺。 这时候,他忘记了护着他长大、被赶出宫的乳母;不记得为他求来了皇太子的身份、一直到去世都不敢见他的女御生母;却依旧能共情同样被尚侍压制的还活着的父亲。 . 对于京郊有难、朝廷开仓赈灾的事情,源氏肯定是大加赞成的。 只要不涉及自身的荣华富贵,他很是愿意大发善心、增加自己的名声。 以往他的“善心”也确实是帮助了不少人。 “今年不是个好年,百姓们也不容易,咱们也和朝廷一样开仓赈灾吧。” 回家后,源氏和已经成为中将的夕雾说道。 虽然被破格晋升,可是失去了那啥啥的夕雾觉得生活还是一样得昏暗:如果将宝贝还给他,他宁可不晋升,穿一辈子的绿色官服当一辈子的小青蛙! “……粥铺……夕雾?” “夕雾?” 恍恍惚惚的夕雾被源氏叫了几次才回过神来。 “你这样可不行啊,日子还有以后呢……”源氏为难地用扇子敲敲脑袋。 怎么办呢? 罪魁祸首柏木已经死遁了,源氏现在只能找同样“为子报仇”的左大臣的麻烦了。 “你做出些功绩,父亲再为你请领职务,外面也没人知道你的事情。” “你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以后出去,还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 源氏自以为十分通情达理,结果本来就受刺激的夕雾都要哭了: “父亲您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您给自己来一刀再说什么‘堂堂正正的大男人’啊呜呜呜。” 在源氏面前还算乖巧的夕雾这时候也只会嘤嘤嘤。 “唉——”源氏叹气。 他当然不能自愿和儿子“感同身受”啦! 看着感情牌失败了,源氏继续和呜咽着的夕雾说利益。 “这次赈灾,内亲王和女官们出现在百姓面前,使得民间只知内亲王不知陛下,这对我们不是好事。” “女御的孩子太小了,这些年我们必须稳住陛下的地位,不能再让冷泉院那边继续耀武扬威了!” “明明尚侍的侄女也是陛下的女御,却态度暧昧……” “她可以气定神闲,左右都有利,可是我们不行!” 内里没人承认源氏这个爹,源氏也彻底不把冷泉当儿子了。 也是,从头到尾,在源氏的心中,冷泉都是他难以启齿的血脉错误、是父皇为他留下的名利工具。 可笑他口口声声爱藤壶母后,却不把母后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当回事。 真虚伪。 “好了,咱们的粥铺也准备起来吧,就说使用陛下和女御的皇子的名义祈福。”源氏说回来了正经事。 就算这个时候,也是以“女御的皇子”的名义,和桐壶女御本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她的意义,不过是一个尊贵的子~宫,为父亲诞下男人间联系的纽带。 还必须是男纽带。 源氏自顾自说完,却没有听到夕雾的应答。 “嗯?” 源氏平复肚子上遗留的的隐隐作痛,询问夕雾,却只得到了眼泪汪汪的好儿子悲愤的怒吼: “父亲您是被左大臣刀傻了吗?之前的粥铺都是紫夫人全力打理的啊!” “现在还有谁愿意为您辛劳啊!” 第130章 紫姬:人生到处即为家 被念叨的“劳力”紫姬可不知道源氏和夕雾这对父子对她的剩余劳动价值的恋恋不舍, 也不在乎源氏隔三差五想要故梦重温的书信,她觉得源氏被捅个窟窿自己都没有露面已经能清晰表示态度了。 说了离婚就是离婚,没人和你故作玄虚、欲擒故纵,望周知。 为优子的新书写完诗句、看着新名字即将被传遍大江南北的紫姬就像是焕发了新生, 每天都是活力满满。 “从京都出发, 我们看枫林、泡温泉, 看山上的猴子、看成群的候鸟……”和优子做旅行计划的紫姬眼睛焕发着别样的光彩。 曾经的她像是薄薄的彩色云霞,美丽不可方物, 却总是带着一分不自知的压抑;而现在,她的衣着不再那么华丽,却像是蒙尘珍珠终于焕发了光泽,在世间无拘无束地闪烁。 本来两人已经准备离开, 却因为突如其来的饥荒被打断了脚步。 “姐姐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现在女官局实在是繁忙, 我先帮忙发放粮食,之后咱们再一起走, 需要安君你等等我了。”优子怀着歉意和紫姬说。 “哪里的话, 如今京郊动荡,我也不会心安。”紫姬拉着优子的手。 “我也和你们一起吧, 早些年我帮着他打理过那么多产业,也能帮上你们。” 第128章 在众人的帮忙下,女官局的赈灾活动顺利结束。看着进入新生活的百姓,紫姬觉得,比起之前的几十年,现在才是自己更喜欢的人生。 “若是老人们还在, 也会为这样的我祝福吧。”紫姬喃喃自语。 “安君小姐,那边的主君又来信了。” 中将君如今对源氏也很是厌烦, 天天写信,还总是试图阻拦小姐的脚步,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你拆开读出来吧,看看他是不是有了新的语句惹人笑话。”紫姬对源氏的信息毫不在意。 左右人还活着呢,那么大的人了,不需要自己担心。 “珠帘锦帐不觉晓,长恨绵绵谁梦知。”(注) “自从你离开之后,每日每夜我都在对你的深深思念之中度过,夜不能寐,只能看着你留下的物件不断怀念。” “如今我已经收了心思,之前你在尚侍府大概听到的我要娶三公主为妻的事情也全是捕风捉影、无稽之谈。你已经年近四十了,就不要为那个小姑娘生气了。” “我自觉已到了这般年岁,留下的时间也不多了,若你再不能与我和好,我便只能剃度出家、侍奉莲台了。”(注) “请理解我的痛苦吧,紫姬。” “请看看我吧。” 倒是情真意切。 紫姬瞥了一眼中将君手中的特意熏染了她喜欢的春日花香的料纸,摇了摇头。 真情是有的,将自己困在六条院,满足他的私欲才是缠绵悱恻下的真实目的。 如果自己没有逃出去的机会,是不是一言一行、一吃一穿都要被他掌控? 他对出家的事情随口就来,可是自己呢? 紫姬回想着被尚侍压下去、外界不知晓、可是自己却知道的事情。 闹剧发生前,朱雀院有意将青春年少、有父兄依靠的三公主许配给源氏做正妻。 他心动了。 而如果自己还是那只笼中鸟:被他日日玩弄美丽羽毛的笼中鸟、没有飞出六条院的笼中鸟,源氏会考虑自己的尴尬处境放弃三公主吗? 紫姬知道,不会的。 因为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没有后路的自己只会让源氏更加有恃无恐。 甚至面对这种情况,自己想要避开他的理由,比如出家,也会被驳回,还要继续强颜欢笑、照顾新的正妻三公主的衣食住行。(注) 想想那个处境,紫姬就对源氏生不出来一丝一毫的怜悯。 “陋室如同金玉屋,人生到处即为家。”(注) “你就这么回信吧,我甚至不想动笔为他写一个字。” 吩咐完中将君后,紫姬招呼其他侍女,准备去北山寺再次祭拜早逝的母亲、还有慈爱的外祖母和舅祖父,去看看这些将幼小的她庇护成长到九岁的真正的长辈。 . 这么多年,紫姬不再是小时候的“抓麻雀顽皮女公子”了,北山寺却依旧是北山寺。 院中的古树、讲经的僧侣、不绝的香客……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却再也没有紫姬的亲人了。 “你们的孩子长大了,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 “这是我写诗的书,我烧给你们看。当年调皮的孩子竟然也会写这么多的汉字了呢。” “也许这不是你们最初的期望,可放弃了他提供的富贵优渥生活的我想出去走走,看看母亲没有看过的景象,之后再和你们说南来的鸟、北吹的风。” 为葬在一起的母亲和老人们虔诚祭拜后,紫姬戴上防尘的篱幕,准备从山顶离开,却听到刚刚还肃静的山腰寺庙人声鼎沸,熙熙攘攘。 “这是有哪位贵人到场了吗?” 在疑惑间,被中将君拉来的小僧弥大喘气跑来: “是离开了北山寺三十余年的源师叔回来了。” “还有内里那位云游多年、道法高深的安倍大师,他也一起回来、今日拜访了!” 第131章 几度浪潮蚀旧痕,春光犹照白头人 “这么多年, 您一直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行走四方、关怀万民,我们也十分挂念您。今日总算能见到大师的英姿了。” 在当初得到玉佩的阴阳寮,淑子为这位眉发皆白却鹤发童颜的大师亲手斟茶。 看着这不科学的样子, 淑子腹诽:这就是得道高人吗? “感谢您为我留下的玉佩, 如今已经三十余年了, 我依然将它视为珍宝。”淑子再次感谢笑着的大师。 大师摆摆手,示意她不要拘谨。 “老夫活了这般悠长的岁月, 却在这几十年感受到了新的生机。” “那时我远远看见过还是斋院的槿姬亲王,用我们的眼睛看过您治下的世界。”(见《归来》章) “劳作的农人减少的赋税、贫苦的百姓可以得到的医药、被驱逐流放的邪僧、口口相传的歌谣、逐渐扬起笑脸的孩子……尚侍真的做了不少啊。”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冥冥之中, 自有天意啊。”(注) 大师这时候也不急着喝茶,而是借着茶杯上氤氲的雾气含笑看着淑子, 似乎看到了她内在的灵魂。 “这么多年,怨恨吗?因为不能回到你的世界?” 就知道这个搞玄学的肚子里有货! 到了五十多岁也依旧想吐槽的淑子也笑了: “谁能不怨恨呢?离开了家乡亲人、来到了这个黑暗的、让人愤慨又不知所措的时代, 就算是精修术数、德高望重的您, 也不能违心说没有关系吧?” “只不过这些年,我还是努力做好了自己, 即使性格改变也不忘记妈妈的教导,成为幻想中的亲人会为我骄傲的样子罢了。” “如果您要说这是一种释然的话,那就勉强算吧。” 阴阳寮的铜镜倒映出淑子模糊的面容。 头发花白、脸上长出了皱纹的女人在和对面的大师叙话,伸出的曾经纤细莹润的双手如今也生出了主人年轻的时候不敢想象的斑点。 在岁月中,本就相貌平凡的她不可避免地老了。 若是妈妈看到了她这个样子,还会认出自己曾经懒懒散散如今却时刻规范礼仪的年华老去的女儿吗?自己又还能认出来当年英姿飒爽、如今却音容远去的妈妈吗? “所以, 您能和我说说吗?” 铜镜中,依旧挺直脊背的女人开口了。 只听对方回复: “也没有那么复杂, 你们都遭遇了死劫,灵魂本就该消失在原来的世界。” “这也算是夙世因缘吧,你们的意识又到了对方的世界,在这两个完全不会重合影响的时空瞒天过海,留下了那一点微弱的生机。” 安倍大师缓缓讲述着当年他窥探到的一丝天机。 “我预感到了你会带来改变,就为你留下了玉佩,稳定你的魂魄。你不会怪我吧?” 哪里会怪呢? 哪里能说怪罪呢? “淑子能代替我承欢膝下,避免了让我的长辈担心;我也孝顺了母亲多年,全了淑子的心愿。这些都是命运吧。” 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如今到了她这般年岁,就算是看不开,也必须能看开。 两人饮下逐渐变温的茶,说着皇城的大事小情。 从接任斋宫、带着母亲离开了困住她半生的皇城、一起前往伊势的二公主,到和养母栉笥姬一起养猫弹琴、侍奉长寿的皇太后祖母的三公主; 从跟着冷泉院和秋好皇后一起不搬家、每天喝茶养花、早睡早起的承香殿女御,到成为了新的“族长”,每天带着近江君在家中大发雌威、指挥家臣的弘徽殿女御; 从别院仍然狗狗祟祟摸爬滚打的朱雀院,到朱雀院那个被压制得比父亲当年还窝囊的儿子今上帝,到桐壶和梨壶的两位女御; 从和优子收拾行囊的紫姬,到紫姬已经有了一群孙女的长姐;从皇宫里逐渐上了年纪准备退休的女官,到顺子、玉鬘等接力的年轻人; 从早年的桃园亲王到如今在朝堂上开始说话的槿姬亲王,到和她一个辈分的帅亲王兄弟和被囚禁在宇治山庄多年的八亲王; 从六条院不断乞求紫姬复合的源氏,到和源氏年少情深、如今却血海深仇的左大臣,到当年两人的父亲、三十余年君臣相得的桐壶帝和最初的左大臣; 从他们的父亲,到淑子早就变成土灰的藤原爹,到年少时容光四射、如今白发苍苍的四条夫人,到早已眼花到看不清眼前文字的循子; 从如今连吃饭都张不开嘴的弘徽殿皇太后,到当年美丽无双的“辉藤壶”,到已经过世的、淑子最早认识的丽景殿和承香殿女御,到只活在寥寥无几的老人们记忆中的桐壶更衣…… 那么久的岁月,都已经过去了; 那么多人,也都已经离开了啊。 就像是一片片羽毛,被风吹散在了人世间,不知所踪。只有这阵微风同时吹过的、尚未枯萎的小草,见证过了那些轻盈羽毛的存在。 第129章 而之后,等这片小草也经历过冬日后,还有谁会提起呢? 最后也只剩史书工笔让后人在管中窥见吉光片羽了。 淑子慢慢地转过头,看着阴阳寮的满院春光,如同潮水倾泻而下,让每个人都在其中徜徉。 几度浪潮蚀旧痕,春光犹照白头人。 “听我这心境已老的人说起已经离开的逝者,大师会觉得厌倦吗?”淑子的眼睛凝聚起来了笑纹。 “哪里,说起来,我才是真正的老人。数度春秋,连徒弟们都一个个离开了,我却还在尘世修行,等待神明的召唤。” “以前我会觉得厌倦,但如今,看着尚侍做出的改变,我也想多活几年,看看新世道。”不知活了多久的安倍大师回答。 “说起新世道,您说我的愿望会实现吗?一定会实现的吧?” “上天不是凡尘蝼蚁,知晓天机的祂一定早早就掐算了我的想法吧?我这大逆不道之人一定会如愿以偿吧?” 在淑子的步步相问下,大师喝下了淑子为他续上的绿茶: “您的愿望,自然会实现。” 无论是顺应天意,还是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他都想看看,这个异世界的女孩带来的改变。 . 送走了淑子后,安倍大师笑着叹气:“是个贪心的孩子,可是贪心得可爱。” “就连上天,也在照顾她啊。” 他转向了侧室的竹帘:“不和她见一面吗?” 北山寺刚刚云游归来、年过五十仍然可以从清癯的面容窥见年轻时候的风度的大师缓缓走出。 这位当年的帅和尚阖眼摇头,道了一声佛号: “没必要,我不会美化没有走的幻想中的路。放弃还俗也是随着自己的心意,与天无怨,与人无尤。” “我未必会和故人在一起,何况故人,早已不在了。” 青涩年华伊人有,倚门羞见两心知。(注) . 德高望重的安倍大师的归来引发了整个内里的关注:这位大师是很多人的父母辈甚至祖辈口中传闻的大师,却长久在四方云游、为百姓祈福,已经数十年没有出现在京都了。 这次他的回归引发了众人的拜见和贵族们的追捧,太上皇冷泉院还专门准备了宴会为大师接风洗尘。 在宴会上,坐在冷泉一侧的淑子慈爱地看着和自己坐一起的承子内亲王笑着替父亲问候大师;而另一侧的今上帝则准备在大师回京这段时间好好和他套套近乎。 最好大师这位业界权威能说些自己“福德深厚”、“受命于天”这类的吉祥话,好好洗刷清凉殿那边的老狐狸们甩给自己的黑锅。 不过还没等他套近乎,过了几日,已经和他是塑料翁婿情的、求偶不得的源氏就等不及了,开始联合自己的亲信和老顽固们,请立明石女御的皇子为新的皇太子。 在一堆人声情并茂的陈述下,“推测出国运”、破例上殿的安倍大师给今上帝和源氏一众放了个大雷: “承子内亲王福泽深厚、得天之助,应该成为新的国主!” 第132章 今上:别逼我!源氏:你们逼我的! “什么!” 不仅没有听到臆想中对自己的夸夸, 反而听到了对方增加了“敌人”的筹码,今上帝几乎坐不住了。 “您这是被迷惑了!怎么能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论。”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面对有名望的男性长者,他的第一反应还是“被迷惑”而不是他自身的问题。 “慎言!” 可能是触底反弹吧, 面对淑子的呵斥, 今上帝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这种给清凉殿的“团伙”当汪汪的日子他实在是过够了! 本来还想着装一装, 装到自己的孩子被立为皇太子,谁知道这群恶魔釜底抽薪, 别说不让自己的孩子当皇太子了,就连皇帝的位置都不想留给自己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上皇和尚侍实在是过分,居然连这样的面子都不给朕!你们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吗?她只是个女孩!” 今上帝从摇摇欲坠的王座上站起身,双眼发红, 目光含恨。 面子?你的面子很值钱吗? 淑子连理都不想理会。 “陛下言重了。”不愧是大师,他在某种程度上还挺有担当, “这不是尚侍的话,是老夫的话。” “就算如此您也不能这样!男子才是能承袭宗业的人, 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您这样大逆不道, 一定是老糊涂了!”今上帝已经口不择言了。 “千百年来?怕是不见得吧。” 淑子讽刺:“若是你说到千百年前,那时候母亲才是氏族的族长, 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她们的生活呢?” “何况千百年前还在茹毛饮血,今日你又为什么不放下手中的米饭和烤鱼、脱下身上的丝绸、光溜溜地去外面转一转,以显示你的‘先祖遗风’呢?”秋好接话。 “不要如此污蔑老身,我是老了,可是比你清醒呢!”不知活了多久的安倍大师也十分不满: 真要是扯到千百年前,大巫还都是女性呢, 他也没办法成为玄学大师啊。 “女子就不是皇室血脉了吗?女子就流着和你截然相反的血吗?”承子在长辈们的维护中,问出了这个她觉得可笑的问题。 若是不以出身论高下, 那就像尚侍祖母一样,开放比试,不看出身、达者为先,今上帝敢和众位学者一分高下吗? 若是唯出身为高贵,那自己的父母都是皇族血脉,不比今上帝更加高贵?他又在挣扎什么呢? 双标是他、贪多贪足也是他,和占着身份便利的既得利益者们一样的嘴脸。 就像是不想经历十月怀胎之苦又不愿放弃虚无缥缈的姓氏一样。 就像是一面说着女儿应该“安分守己”一面又让男儿发愤图强一样。 在众人的质问和公卿们的唯唯诺诺中,今上帝红了眼睛,看着沉默不语的塑料岳父。 后者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张开了被捅了大洞之后直至如今都苍白的嘴唇,说的却是另一番说辞: “陛下继位以来,天灾降临,实在不能说是众望所归。” 在今上帝的目眦尽裂中,源氏继续:“请大师再次占卜,继承天命的人,是不是小皇子?” 事已至此,大源也不想管这个墙头草女婿了。 反正女儿已经有了男孩,如今肚子里还怀了一个,索性就不要这个孩子爹了,确定好孙子的身份后去父留子吧。 只不过他敢打包票:大师这段话,要是背后没有淑某的参与,他就和夕雾一样痛失要害! 看着施施然坐在上首看笑话的淑子,源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当年的碧茶君已经远去,曾经的循典侍也消失不见,留下的是只手遮天、让朝堂上下都遵从其吩咐的尚侍藤原淑子。 她可以用慈爱宽容面对内里的女孩们、用公正体恤面对贫苦的百姓们,可是面对朝堂众人,她只会像是权力机器一样算计每人身上的筹码,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法,驯狗。 而自己,这么些年不愿意承认、一直在躲避的,不就是他、风流潇洒的太政大臣,也不过是被尚侍这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间的一员吗? “哈。”源氏弱不胜衣的优美姿态下发出了一声轻笑。 当年父皇将那一点权柄分给她的时候,会想到这个小小的殿上人之女有朝一日将他的后代们步步紧逼吗? 自己当年和她谈情说爱、你侬我侬的时候,会想到这个面容平凡的女人会借着当初那一点声望逐步走到如今说一不二的时候吗? 这么多年,自己一直在妄想、在重温旧梦,可是她呢? 真是不甘心啊,紫姬宁可一无所有也离开了住在金屋银屋的自己,面前的淑子已经苍老了却也不帮依旧俊美无俦的自己;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不过也无所谓了,源氏看着被帘子后突然出现的、本不应上殿却不知道被谁放进来的梨壶女御一把拉住、强行闭嘴的今上帝和装聋作哑、不接自己话茬的大师。 还有阴沉地盯着自己的左大臣。 至少这个时候,他不能完全放弃。 一旦放弃了,积怨已久的左大臣真的会像秃鹫一样,疯狂啃食六条院上下一众人的新鲜温热的尸体。 . “人员都准备好了吗?” 阳光和煦的好日子里,源氏问大孝子夕雾。 “惟光已经训练好了家臣,帅亲王那里也联系好了,他说会和那些被夺权的宗室的老人们一起拖住槿姬亲王……话说,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父亲?”夕雾犹犹豫豫。 七月初,冷泉上皇即将行幸大原野,自然是带着承子内亲王一起。于是源氏准备在这场离自己郊外别墅、也就是曾经修建的桂院北面不远的野餐轰趴上搞事情了。 “我也不想的啊。”源氏垂下眼眸,依旧和其他所有人都不在一个图层的脸上透露着一贯伤春悲秋的忧郁。 第130章 “说到底,那也是我的……啊。” 源氏看着庭中的柏树,想着和柏树一样挺拔俊朗的亲生儿子冷泉,痛哭流涕地掩藏着这个秘密。 “我也不想啊……可是事到如今,若是我们家的孩子不能登上皇位,你觉得已经疯魔的左大臣能放过我吗……你觉得被尚侍控制的天下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吗?” “失去了柏木的左大臣已经不正常了,他授意家臣参我的折子就是奔着置我于死地去的。他的女儿藤原葳子不好好待在内里,也跑出来和父亲沆瀣一气,处处针对咱们家的产业。” “右大臣还在时不时煽风点火。他是智障,我又不是,谁看不出来尚侍在这中间不断搅浑水?” “如果不想办法,这世间就真的没有咱们父子的立足之地了!我绝不会让六条院成为当年一度门庭冷落的二条院!” “说到底,我都是被逼的呜呜。” 一贯的消极忧郁的源氏准备在冷泉带着家人出去游玩、淑子沐休在家的“好日子”搞些事情,但这也是他的极限了。 “我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却还是放不下内心对富贵的渴望,每天口口声声说着要出家侍奉佛祖,这份不虔诚的心意一定是会被怪罪的吧。” “纵使眼前春光好,心中难忘秋草枯。” “不知为何,我心中想到诸位故人,再看今日景色,总会心中哀戚,难以遏制。” 骨子里十分迷信的源氏哀哀戚戚,有想改变的心意,却没有要搞事情的果决,左右为难、拖拖拉拉。 只能说,以他的性格,能做到这一步,真的是已经被淑子逼到绝境了。 他还在不断向上天忏悔。 上天:好了别说了,好烦。 听到了,你有罪,安排。 行幸前夕,面对来看望哥哥的“好弟弟”帅亲王,源氏对这个一向亲热的弟弟拉手手请求: “我不想让你为难,你只要好好享受宴会,什么都不做就行了。” “什么都不做、最好再拖住槿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帅亲王胸脯拍得响当当:“兄长你放心。” 转头就出门把这些事情告诉给了淑子。 叮——您忠诚的帅亲王已经抵达了尚侍府。 “谢谢你的告知。”状态轻松的淑子和帅亲王聊了会儿天。 “一切都不用担心,我和承子内亲王已经准备好了。届时你和王妃好好享受郊外的美丽风景吧,上皇和上皇后吩咐准备了许多新颖的点心,希望你们玩得愉快。” 送走了急着回家和秀子王妃交流感情的帅亲王后,淑子看着身边的顺子: “你的父亲内心是不是经受了很大的折磨?” 顺子恭敬地为淑子斟茶:“他能被开恩赦免都是托您的福,不然袭击左大臣的事情就够他早登极乐了。” “更何况,我还在您身边呢。” 正值壮年的顺子有着和当年的淑子一样无限的精力,就像即将正午的太阳。 真是令人羡慕啊,淑子和后面过来的花散里缓缓喝茶,笑着看着眼前的顺子和陆续进来的玉鬘等年轻人。 之后,就是她们的未来了啊。 “和优子整理好行囊了吗?”淑子问向紫姬。 是的,趁着还能走走,四十来岁依旧能活蹦乱跳的优子准备在自己走不动之前开启第二段人生旅程,带着见识过平安京的繁华、但对外面的世界心心念念的紫姬。 “嗯,我们即将启程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是再做点事情吧。”紫姬觉得她也“学坏”了。 在冷泉行幸的前一天,接到紫姬消息的源氏欢天喜地地重新亲手布置了春之町,迎接数年不踏足的紫姬的“归来”。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放不下这里。”源氏努力掩饰住了惶恐终于消散的得意。 “以后就留在家里吧,外面的人哪有我对你这般情深义重?” 被开的唯一光环就是美颜光环的源氏高兴地拉着紫姬说话,说这些年的六条院、说宫中的女御和新生的孩子们、说紫姬的姐姐们、说夏之町院子里依旧瞎扑腾的公主神仙鱼…… “别走了……别走了。” “幸好你只是搬家,我还能有寄托思念的地方,我才能生活下去……真的,我无法想象你永远离开我、让我连见面都是幻想的日子。” 源氏苍白瘦削的俊脸流着泪,已经年到半百但看起来仍然像三十多岁的人一样俊美的、像是明月落地一样的“仙人”醉倒在紫姬的面前,拉着她的手不断乞求。 “不要离开我,我没了你不能活……” 大醉一场后,他终于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这些他只能藏在心中、绝对不能透露出来、让世人耻笑“丈夫惧妻”的心里话。 紫姬用最后的“温柔”抚摸着老白花源氏垂下的黑发,在惟光的瞥眼不看中沉默地为源氏再次递上了特意准备的好酒。 . 次日,紫姬和优子在家人的送别下,由着源氏曾经被流放离京的足迹,欢快地离开了京城,尽情呼吸着自由的空气; 冷泉和秋好带着逐渐高挑的承子在今上帝“因急病未到”的野餐上和众人谈天说地,在大家兴致正浓的时候不住感叹:“我儿天资聪颖、福德深厚,真是皇太子的不二之选”; 帅亲王几人看着一直到结束都无事发生的宴会,大大松了一口气; 而直到宴会结束,几个源氏的亲信还在疑惑: 计划在哪里?主君又在哪里? 六条院的源氏:睡得天昏地暗,不知天地为何物。 在源氏依旧呼呼大睡的时候,结束宴会的承子回到内里,向淑子报告被控制的部分官员的名单。 她的计划、她的人手、她的想法……逐渐长大、第一次独立应对危机的女孩渴望得到长辈的肯定。 “做得很好。”淑子点头赞许。 给承子练手,这是源氏最后的价值了。 “‘君子善假于物’,希望你永远有人爱护、有人相助,希望你不畏风雨、‘任尔东西南北风’。”(注) 第133章 我忘不了淑景舍梅雨——什么? “朕继位以来、事必躬亲。上承宗庙、下恤庶民。纵今上帝非朕血脉, 依旧勤加教导,衣食住行,无有不细。然先祖不保、天命不佑,自朕退位, 天灾不断、百姓流离, 实乃今上非众望所归之故。举国之内、汪洋之外咸所众闻。朕属实痛心疾首, 其伤切之心,难以言表!” “承子内亲王, 朕之子嗣,自幼有德有贤。邓绥道韫之才、司马曹冲之慧、杨香黄香之孝三者得兼,且天命所佑、法师称赞,实乃百年第一内亲王也。” “朕屡屡思虑, 念及先祖女皇,思之当下皇嗣实乃无出其右。遂痛下决心, 承公卿举荐、官员众推、尚侍教导,今立内亲王为皇太子, 承宗继业、光耀万民, 天下共闻。”(注) 看着这张冷泉难得亲手写下的胡编乱造的圣旨,和旁边的皇后懿旨和尚侍统领的女官局十二司长官的奏折复制版, 终于舍得醒来的源氏觉得天都塌了! 真正意义上但是自己绝对不能承认的大儿写的这都是什么东西! 在他看来这篇圣旨满满全是槽点: 百姓不都是被安顿好了吗?谁流离失所了,还“人尽皆知”,谁家的人都知道了啊! 还有“事无巨细地关心今上帝”,呸!真会给自己贴金啊。 “事必躬亲”,你在躬亲什么?大事小情不都是尚侍的意思吗?你也就躬亲画画了吧?除了画出点名堂之外你还干了些什么? 还有那句“百年第一内亲王”源氏都无力吐槽了,没写出来“宇宙第一完美内亲王”已经是冷泉收敛了。(注) 以及“痛下决心”, 源氏呵呵了,哪里“痛”了, 你们不就是欢天喜地地把承子推上去吗?别装了! “你们”之中,理所当然包括领头羊尚侍。 源氏百分之一千确认,内侍司的史料绝对记载了,这圣旨是尚侍写的草稿。 他揉了揉还在隐隐作痛的额头,看着跪在门外请罪的惟光:“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呢?” “我们一起长大啊,你的母亲当年亲手养大了我,我视你的母亲如同亲母,当年我们还在须磨同生共死……” “之前左大臣伤害我,也是你不顾惩罚保护我、照顾我,我是那么信任你胜过任何人,为什么现在又要这样对待我呢?” 说着说着,源氏又想哭泣了。 为什么人人都欺负他啊。 即使想要改天换地,但骨子里优柔寡断、充满悲情主义和主观能动性的源氏还是一个圣父。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发泄或者惩罚谁,只是流泪,越发凄美地流泪。 在惟光表示愿意以死谢罪的时候,一向宽容的源氏阻止了他: “也许真是上天的意思吧,我命如此,不能强求,不然就更加满身罪过、不能进入佛国了。” 第131章 “主君……”为了女儿和家族违背源氏意愿的惟光同样老泪纵横,感动得愿为源氏在除了改朝换代这件事情上肝脑涂地。 不过有一说一,目前已经没什么能让他鞠躬尽瘁的地方了。 因为源氏太政大臣,在尚侍对朝堂的通知下,已经是众人皆知的“卧病在床”、“难出家门”的“病人”了。 遑论上朝参政、接触外界了。 “主君……”惟光愧疚又担心地看着面前娇弱无力、迎风流泪的老白花。 “我不怪你惟光,我不怪你、不怪顺子,不怪任何人。” “若你想帮帮我,能替我请尚侍过来吗?” 源氏伸出双手,试图接住吹拂来去的风,却只留一抹徒劳的叹息。 万事恍惚酒凝愁,微风非旧人空瘦。 . “为什么呢?我对她不够好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淑子来到六条院的时候,源氏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这才是他的常态。 看来只有和左大臣这些年的交锋让源氏精神抖擞一些,抛去那些,他还是那个倚栏望月的emo怪。 “我对她不够好吗?我对你不够好吗?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要这样伤害我呢?” 不知是不是彻底泄气了,源氏拉住淑子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就像是彻底被风雪摧残的小花,倒在了淑子这株挺拔的大树下,娇弱无力、想要逃离,却又不甘心。 “明明那个时候,你说过的,你对我说过的啊……” “你忘了吗,梅雨时候的淑景舍,你说过不会不管我的——” 源氏只觉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伤害,却无力反击,只能这样梨花带雨地控诉。(见《梅雨》章) 看着这样的老白花,早几十年前就摘下玉镯、换上了花散里送的成对银镯的淑子没有拂开他将自己的外衣攥出褶皱的手,也只是平静地重复源氏的话: “我不会不管为百姓谋福利的源氏公子,可那时候的源氏公子还是如今的太政大臣吗?” “更何况,淑景舍的梅雨也不止一场吧?” “对你而言,梅雨不过是一阵温热潮湿的雨水落下,年年如此、岁岁依旧,过去了今年还会有明年的夏初,往事过去了无痕迹。就像是这么多年许多人事,也不过是人生中一段可以无限重复的片段罢了。” “可是那场十八岁的梅雨,一直淅淅沥沥,在我的心中汇聚,曾经澎湃,复又渐渐压制,但一直潮湿到了今天。”(见《桐壶》章) 看着源氏这么多年依旧美丽的眼睛和被偏爱的、像是日月光辉一样世间难寻的容貌,淑子伸手,时隔数年后,她再次用不再光滑的指尖划过了对方永远被时光定格在鼎盛年华的美貌。 从下到上,俯视源氏的淑子依次抚摸过他宿醉后嫣红的嘴唇、苍白的脸颊、英挺的鼻子,还有充满了不解的疑惑眼睛。 “很意外吗?”淑子的手在源氏仰望她的眉眼处停留。 可源氏却在那一瞬间征然: “什么梅雨?” 他经历过太多了,在他心中,重要的事情也太多了。 紫姬的离婚、夕雾的伤残、柏木的死亡、和左大臣之间的争锋、女儿的入宫、母后的离去、承子的诞生…… 再往前,还有六条妃子的托孤、须磨的种种…… 那么多的事情占据了他心头的每一个角落,谁还记得除了被胧月夜的父亲抓奸后的梅雨外的另一场阴湿的夏季雨声呢? 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雨夜中几人像是点评衣服和花瓶一样对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的纷纷议论早就像是过了夜的夕颜花、入了秋的萤火虫一样,轻飘飘地被抛在了脑后。 朵朵夕颜花因他们的到来逐渐枯萎,而他们离开夕颜花,却依然有满园芬芳,甚至在别人问起当初的花朵时,这些人还会“无辜”地反问: “那是谁?” 淑子看着这人依旧惹人怜惜的样子,轻轻拢过他垂落的依旧乌黑的发丝:“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啊,这世间,怎么就如此善待你们呢?” “你说你不怨恨我,可你又该怨恨我什么呢?” “我和你关系亲密的时候没有给予过你回报吗?你的好名声、你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成了皇太子的保护人、你借着我保护长大的冷泉重新回到了京都、重新成为了高高在上的内大臣,这一切难道不是我用了你的人脉资源的回报吗?你觉得我真的对你有半分相欠吗?” “如果不是我步步为营,那我也不过是被你早早抛之脑后的风流往事,就像那场梅雨一样,我的一生也不过是你们炫耀的了了谈资。” “不顾我的意愿为‘碧茶君’带来麻烦的你,又对得起我吗?” “你说你不怨恨紫姬,可你又该怨恨她什么呢?你有什么资格去对她说怨恨呢?” “你保护了小时候失去老祖母的她,可是她用了之后的几十年尽心尽力为你打理林林总总的琐碎杂事、让你没有后顾之忧、让你的女儿有了你想要的看上去体面的出身。” “你要知道,就算没有她,你这场宛如小儿过家家般的闹剧也不会成功。而她,也只不过是为了借此机会给自己的年轻时光画上一个句号罢了。” 随着淑子温柔的话语,源氏再次泪崩:“我那么爱她……我远比想象中的要爱她,我原来比爱藤壶母后还要爱她,可是为什么啊……” 他就着淑子染着熟悉的茶香的衣角哭成一团。 他真的想不清楚,也更不能接受,紫姬宁可用下药这种方法,也要残忍地切割掉两人的过往。 “如果她还在你身边,你会让她出去游玩吗?”淑子垂眸。 “不会啊呜呜,她是高贵的太政大臣夫人,怎么能出去呢?” “可是她想啊。” 源氏依旧在哭,可是不说话了。 “如果她想要出家、想要搬回二条院,你会由着她吗?” …… “如果藤壶母后说的不情不愿你听进去了,你还会强迫她吗?” …… “你做出一系列的决定不过是因为你想,可是你怎么不问问,她们想不想呢?” 在源氏依旧喃喃“可是女人都应该是这样”的茫然无措里,淑子轻柔但坚定地抽出被他如同溺水之人紧紧抓住浮木一样的衣角。 “女人,是人。” 说罢,淑子准备离开,却被惟光拦住。 “请求您在六条院休息一晚吧,一晚就好,我真怕主君出意外。” “夏之町和春之町的房间任您挑选。” 胡子拉碴、满目血丝,看起来像是比源氏老了二十岁的惟光跪下求着淑子。 在外面隐隐传来的“神仙鱼又闹腾”的声音里,感受到玉佩再次温热的淑子挑了挑眉。 “好啊,希望你们主君‘平安’。” . 入夜,在曾经为冷泉和淑子准备的夏之町中,已经进入梦乡的淑子再次感受到了熟悉的玄学感。 ——就像是年轻的时候和原主见面、还有被看望好大儿不成的桐壶老头送鱼的那些时候很是相似。 再配上已经不是微微发热,是烫到让人害怕是不是下一刻就会爆炸的玉佩。 淑子认命地睁开眼,想要一探究竟。 却发现自己轻飘飘地被吸引移动,一路飘到了源氏深夜emo的春之町。 不是,生魂离体是你们平安京的时尚单品吗? 淑子的吐槽在见到同样飘在春之町的一位故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好久不见啊, 六条妃子。 第134章 一号嘉宾六条表演手撕大源 “好久不见啊。”淑子对这位不当大巫真是暴殄天物的大佬问好。 对方对她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 虽然淑子能感受到妃子看见她应该是挺高兴, 但在对方后面像是二次元动漫一样弥漫的黑色雾气的衬托下,淑子直觉妃子来意不善。 这时候的妃子的相貌恢复成了淑子从未见过的最鼎盛的青春年华,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都是美丽的画卷,忽略背景下确确实实是美丽的仕女。 那双与秋好相似的眼睛在看过淑子后, 迅速锁定了在角落借酒消愁的源氏。 “我日日飘在这里, 不愿投胎, 如今已经二十余年了。”妃子空灵的声音传到淑子的耳中。 “看见我的女儿过得好,我就放心了。本来是试图放下过往的一切, 等承子长大就找办法转世投胎,可是……” 她的语调陡然变得尖利,就像是淑子最受不了的玻璃尖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可是这可恶的源氏, 我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去找他的麻烦了,他却想要找承子的麻烦, 真是不可原谅!” “不可原谅!” 妃子赤红着眼睛,刚刚还柔顺的黑发无风飘动, 身后的黑色雾气也跟着翻腾了起来。 第132章 淑子:明白了, 这是六条妃子(已黑化)。 “看在你对我的孩子们的帮助的份上,你不用参与, 就看着这场好戏吧。” 这些年不知道怎么修炼、自学成才的妃子挥挥手,一扇单面玻璃一样的屏障立在了淑子的魂魄面前。 “这下他就看不见你了。” 淑子看到,六条放下这一句话后,就张牙舞爪地飘到了源氏的身边,在他醉眼迷离的时候像是拔萝卜一样,将源氏的魂儿生拉硬拽出来。 “啊——” 从源氏似乎一下子酒醒了的哀嚎可知, 这个过程一定不美妙。 “为什么……要这么粗暴对待我……” “尊驾是谁?” 白花源氏的灵魂也在哭哭啼啼。 还挺有礼貌。 “瞪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六条妃子的怨气更浓了。 除了淑子这一点庇护罩之外, 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浓浓的、像是火灾现场一样的不祥黑烟。这些黑烟还从竹帘的缝隙中向外弥漫,莺歌燕舞的春之町这个时候已经是万物避之不及。 不过旁边的侍女们并没有感到异常。这一方天地似乎是六条妃子专门为源氏开辟的屠宰场。 “啊,是妃子……”源氏看着似乎熟悉又极其扭曲的女鬼,在越发浓郁的黑烟中思考了半天才勉强从记忆中扒出来这个故人。 “是啊,是我啊。”妃子已经憋不住了。 “你的好父亲可真是爱你啊,我已经来回溜达了几次了,那条鱼都帮你挡了。不过也没什么,前面我也只是随便逛逛,顺便帮某个小朋友找到了关于母亲的记忆。”(见《紫姬》章) “但是现在,我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来找你!可能是你的气运已尽吧,我竟然借着怨气一举冲到了春之町,来看看我的老!情!人!” 六条妃子狞笑。 “我可不是你们这群娇滴滴的男人,有的是力气和手段!你可不要以为我去世了就万事消散了,不可能!” “在托孤的时候,我逼你立誓,向神佛承诺,永远像亲女一样对待秋好。那时我就下定决心,神佛要是忙碌,我就亲自代替祂们,时时刻刻盯着你!”(见《寄托》下章) “明明我的秋好有了可爱的女儿,明明我的孙女会成为世间最为尊贵之人,冷泉那小子都没说什么,你算哪根葱,在这里阻拦!” “我忍你很久了!本来都不想追究你年轻时带给我的侮辱,可现在……新仇旧恨一起算吧!” 在她“桀桀桀”的张狂笑声里,源氏缩成一团。 他想不到啊,正常人也想不到啊。 谁能想到啊! 芸芸众生身死道消的一般规律下,居然还有六条妃子这位骨骼清奇的姑奶奶、亲姥姥、真祖宗,身体都化成灰不知道多少年了,魂儿还在皇宫上方飘来飘去。 时时监视大源。 “呜呜,我已经知道错了,当年也是我年少荒唐,妃子您要多少香火,我都烧过去,原谅我吧。” 源氏哭得很好看,可是恨不得将他撕了的六条妃子根本就不怜惜。 然后,她真的撕了源氏。 这位祖宗就像是撕猪肘子一样,猛虎下山一般地扑向源氏弱唧唧的灵魂,左一块右一块,左右开弓、上下协调,将源氏的魂儿像是撕纸片片一样四分五裂。 在源氏的哀嚎中,六条又再次将这些魂魄片片拼拼凑凑,缝合成了新的源氏,然后再次开撕。 观战的淑子见识到了六条妃子勇猛无比的英姿,也见识了世界名画:手撕大源。 不知过了几个回合,源氏连哀嚎的声音都没有了,妃子终于暂时休战。 练就了一身法力的妃子再次将源氏.真.破布娃娃一样的灵魂渣渣缝缝补补,让这个已经受尽折磨的源氏哼哼唧唧。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让你死了反而是解脱了,我就要这样跟在你的身边,让你不断赎罪!”她发表胜利感言。 淑子在妃子给她做的屏蔽墙中,小声煽风点火、提醒妃子: “他之前肚子上被捅过刀!那么大的伤口,这般年纪会留下后遗症的吧!” 有道理啊。 天赋异禀的妃子现场研究了一下,不知对源氏捣鼓了些什么,源氏只觉得,自己除了灵魂被撕裂的疼痛之外,肚子上也开始疼痛。 就像是有人用尖刀在他的血肉里进~进~出~出~。 玄学学神妃子:谢谢提醒,我现场制作出了个加强版。 在妃子暂时休战,欣赏源氏的无力的时候,淑子再次补刀: “左大臣也一向刚愎自用,早年也对秋好不敬。” 既然妃子这么强大,再来几个渣渣帮她热身才是正经。 黑雾消散了许多的妃子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了一套茶杯点心,正在中场休息: “不用担心,有人,啊不是,有魂忘记不了他们呢,你且等等吧。” . 左大臣家分会场。 深夜猛然惊醒的左大臣看着眼前自己已经记不清楚容貌的美丽女鬼,全身冷汗涔涔: “我是当朝左大臣,尔等妖魔鬼怪不要兴风作浪,速速退下!” 已经害怕到全身颤抖的他不知道这是哪个女鬼,只觉得对方无理取闹。 在他身边,同样被吵醒的正夫人却还记得这个被男人忘记的绝色: “之前的中将家的女儿,是你吗?”(注) 月光下,清纯无辜、容颜楚楚、就像夕颜花一样纯洁的女孩,看着依旧在记忆中艰难搜寻“之前中将的女儿”是谁的左大臣,展颜微笑: “独怜常夏花,秀美真无匹。” “秋来风色厉,常夏早摧残。”(注) “还记得我吗,头中将?” 第135章 二号嘉宾夕颜硬控阿头家分会场 头中将…… 这个已经数十年无人敢这么称呼他的职位唤醒了左大臣微弱的记忆。 何况夫人已经叫了出来对方的家庭背景, 他在夫人的高亢的语音提示下终于用生锈的脑子艰难地对上号了。 “你是,玉鬘的母亲?这么多年了……你,您还没有离开吗?” 在夫人的哆哆嗦嗦中,用上了敬称的左大臣茫然回忆: 那似乎是个美丽的女人, 不然自己也“看不上”。可是长什么样子来着?是眼前的女鬼吗?还是夫人认错了? 看啊, 那么多人和事, 他没在意过,也没记住过。 玉鬘的母亲、近江君的母亲…… 她们都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面前仿佛立着一块雾蒙蒙的玻璃, 左大臣也从未试图擦去岁月在其上留下的模糊,一任荣华富贵迷眼,不去理会玻璃后面因他而朦胧褪色的鲜妍。 “求求你不要伤害我,我会为您念经祈福的。”正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女鬼缓缓转过头, 脸上还是一派天真神色,眼睛却流露着悲哀: “我当然怨恨你啊:他的情人那么多, 你却只挑中了没有家人撑腰的我,让安安分分待在自己家的我被侮辱后被迫逃离, 你说, 你没有错吗?” 夕颜绝美的脸上流出两行血泪。 “为什么?他其他有权势的情人你不去欺负,就对着我这个软柿子捏?” “为什么?你只欺负我, 不欺负是先追求我的他——” “明明你风流多情的丈夫,才是让你痛苦的罪魁祸首啊!” 夕颜本来温柔和缓的声音逐渐尖利,句句问到了正夫人的心上。 在被隐藏了数十年的怨气下,夫人也逐渐歇斯底里: “我怨恨啊,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 “其他的情人家中有做官的人撑腰,我不能保证成功。而你又是那么美, 还生下了他的长女,我不赶走你赶走谁!当年我的姐姐不也是这么对桐壶更衣的吗?” “你们身份低微, 凭什么不能承受我的怒气!”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父亲啊——如果我不维护他,我的孩子该怎么办!” “你说说啊,我该怎么办!” 正夫人苍老的双手掩面,遮住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她和皇太后是上位者,所以她们的惩罚下位者就必须承受。 比如被无端羞辱的夕颜和当年被宫廷霸凌、郁郁而终的桐壶更衣。 同时,她和皇太后又是女人,所以男人们的冷落她们也只能默默吞咽。 比如她的丈夫,也比如姐姐的丈夫,那个让皇太后憋屈了三十多年的桐壶帝。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正夫人的指缝中漏出。 是啊,如果恃强凌弱是“正确”的,那被丈夫冷待的“苦果”也只能“如此”。 只有承认这不合理的事情是真理,她才能麻痹自己,就像“丈夫冷落妻子”是他天经地义的特权一样,“大贵族可以欺负底下人”也是身为大贵族的她的特权啊。 然后顺理成章地将这份矛盾转移到根本就撼动不了丈夫心意的软柿子身上。 第133章 只有这样掩耳盗铃,她才能熬过黑暗的漫漫长夜,才能一遍遍告诉自己:世道就该如此,既然自己承受痛苦是因为前世孽缘,那别人遭受苦难也是天经地义。 如果不这样,她又该怎么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呢? 不如就此沉沦吧——在荣华富贵中继续维护这份扭曲,好像这样就只会看见虚伪的繁花似锦。 成为受害者、再成为加害者。 既然我被人吸食了血肉,那就让下面人的血肉继续供养我吧。 至于她们是否无辜? 她才不在意别人的死活。 “既然丈夫能冷落妻子,那贵族自然能压迫下级,这样说来,我就没错了。你们这些没有人撑腰的软柿子我就算把你们捏死,又能怎么样呢?瞧瞧这世道,会有人为了你惩罚我吗?” “真是时也命也,我伤害的人不止你一个,欺负别人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可是偏偏是我遇上了不愿离开的你。而我的好姐姐就足够幸运了,想来那被她欺辱的桐壶更衣早就离开了吧。” 在夫人不甘心认错的控诉和自嘲下,夕颜恢复了平静。 她的身后没有像妃子那样浓重的怨气,还穿着藕粉色的衣裙。她有着柔顺的长发、白皙的面容、无辜又怯生生的眼睛就像森林中小鹿一样,看着眼前的外人。 似乎她还是曾经的那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天真姑娘,不懂人心险恶,不懂勾心斗角,破败墙角的一丛葫芦花都能让她高兴地欣赏。 看着这样美丽无辜的夕颜,左大臣似乎终于找回了当初的记忆——这是那个总是相信自己、全心全意依赖丈夫的“常夏”啊,那个为自己生下了第一个女儿的“常夏”啊。 当年她就是那么温柔可人,如今看起来似乎也不像是入了魔的样子—— 急于摆脱“女鬼”的左大臣终于开尊口了: “当年我心里有你,你怎么不打声招呼就带着女儿离开了,让她流落乡野,我是多么痛心疾首!” 这句话一出来,无论是看着正夫人的夕颜还是正在哭的夫人都同时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这个无耻的男人。 双双疑惑脸:不是老登,你说啥呢? 刚刚还哭到不能自已的、经历了疯狂控诉后安静哀伤的夫人被惊讶到被迫停止哭泣,打了一个不文雅的嗝。 当年把这对母女都忘在脑后、后来还蛐蛐眼前的女鬼“水性杨花”的男人是谁啊? 正夫人无语凝噎。 但是更让她愤怒的还在后面。 只听自觉在沉默中得到认可的左大臣喋喋不休: “我一直没有忘记你,当年我们本就是夫妻姻缘,都是正夫人自私善妒,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将你如此侮辱,生生拆散了我们这对恩爱鸳鸯!” “都是她的错!” 在正夫人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表情下,左大臣越发逻辑自洽: “如今也是上天开眼,让我们多年后重逢,让我一解对你的深切思念,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啊。” 满口谎言之下,左大臣竟然还被自己感动哭了! 在夕颜的魂魄还来不及开口说话的时候,正夫人一跃而起,将被捅了一刀后身体明显不济的老登踹翻在地。 “够了!我做下的事情是不对,我欺辱弱小不是君子所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也别给自己那张老脸贴金!” 她怒气冲冲地直视着飘在半空的夕颜: “你要是想杀我就来吧!只是我做的事情我的孩子们都不知情,你只要不怨恨我的孩子们,我随你发泄!” “还有这个人,你也别被他骗了,他还说你‘水性杨花’、‘朝三暮四’呢!” “即使在你的女儿面前,他也一样侮辱你!” 正夫人就像勇敢的母狮,在敌人面前保护着自己的软肋。 顺便揭穿那个男人的老底。 “哦……” 夕颜看着这对反目鸳鸯,不知从哪里慢吞吞地掏出一把刀。 虚空的刀落在了正夫人的手上,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在他之前的愈合伤口上来一刀,我就相信你说的话。” “那样我就不追究你,也不会牵连怨恨你的孩子们。” 这回瞪大眼睛的变成了左大臣: “我是为了权宜之计啊夫人,刚刚不是真心的——你别过来!” “啊!!!” 在斑驳血痕中,全是凭借一股意气的正夫人将刀送进了这个让她怨恨半生却也只能依赖的男人的胸膛。 “还需要再来一次吗?”连她自己都惊讶于这样的冷静。 “不用了。”夕颜摇头。 “他还有下半场呢。” 抓起半死不活的左大臣的魂魄,夕颜准备飘走了。 “你对我的伤害欺辱是真的。我没有原谅你,但是也不想纠缠你。” “若你有丝毫忏悔,就做些善事为后代积福吧。” “或者直接补偿我的女儿玉鬘。” 不知何时,窗外即将破晓。 独自留在屋子里的正夫人看着眼前狼藉,怀疑一切是一场梦。 但是看见自己满手的鲜血和丈夫生死不知的躯体后,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真的有自己欺负过的女鬼来寻仇,也真的有一个薄情冷血的丈夫试图推锅。 自己也真的将武器送进了丈夫的身体。 “母亲,母亲——” 来请安的妈宝女弘徽殿女御见母亲长久不应,开始敲格栅。 “嗯,我来了。” 正夫人擦干泪痕,拨开帷帐、掀开竹帘,郑重地迎接自己如今像是倚重柏木一样依赖的长女藤原葳子。 曾经她宠爱葳子、信赖柏木。 如今她将所有的信任都一股脑地加倍转移给了葳子。 因为她越过了一众兄弟,成为了左大臣家的下任话事人。 第136章 三号嘉宾葵姬控诉夫兄 已经是晨光熹微了, 可春之町还是一片寂静,仿佛这里被开辟出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新天地。 风很寂静,魂也……不安静。 在休息足的六条妃子重整旗鼓,又折腾了一圈源氏后, 为她加油的淑子看见, 一位看似清纯柔弱的女孩带着再次心口大开的左大臣飘了进来。 “真是没用, 还要靠我解决。”六条妃子看了一眼和源氏(灵魂碎片版)排排坐的左大臣。 “是啊,我们的主魂已经转世投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里只有我们的一点残念, 当然比不得您法力高强。”夕颜在说真心话。(注) 我们? 除了六条和夕颜,所有人都捕捉到了这个关键信息。 本来想装死逃避的左大臣的魂魄被不甘心的源氏渣渣硬生生戳醒,主打的就是一个我要下地狱你也别想跑。 不过,新来的另一位返场嘉宾让这两个渣渣都惊呆了: “葵姬?” 左大臣看着这个妹妹, 源氏看着这个前妻,两人神同步地睁大眼睛。 然后源氏条件反射地向后蹭了一点, 想要远离。 “别蹭了。”六条妃子讥讽: “没听到刚刚那个人说的吗?她们两个早就转世了,在另一个世界开始了新生活。留下的不过是一点残念, 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左大臣:尊嘟假嘟? “自然是这样。”夕颜理所当然, “我可没伤害你,捅你的人又不是我。” 她看向葵姬:“你有什么执念吗?妃子可能会帮你呢。” 被提及的妃子挑了挑眉:“我今天心情好, 可以帮你,还不感谢我的大恩大德?” 葵姬看了妃子半晌:“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 “好了别说了,就当时给我那时候跑去看你生产吓到你赔罪了,虽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生魂就迷迷糊糊地出来了。”六条摆摆手。 “感谢那个时候尚侍提醒你的父母带着礼物大张旗鼓给我道歉了, 不然我怕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我真害怕到了那个时候,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六条妃子转过头, 不想回忆那段对自己堪称是侮辱的经历。 “说吧,你想怎么对付这俩人。” 在葵姬思考的时候,六条又转向夕颜:“你这一刀就解恨了?” “不是说不会把我怎么样吗?” 显然,源氏被手撕n次之后已经学会不和贵子大人讨价还价了,而左大臣还有点力气叫嚣。 “好吵。” 六条看着葵姬:“想好了吗?还想不好我就不管你了,直接开撕了。” “今天我的法力格外高强呢桀桀桀。” 在六条再次召唤的黑雾中,生前一向高傲无匹的葵姬有些茫然: “我怨恨吗?当然。可是我竟不知道该怨恨谁。” “我的父母那么疼爱我,虽然比不上疼爱这两人,可放在别的人家,谁会不说他们是最慈爱疼宠女儿的长辈呢?” 第134章 “我家世显赫、生活优渥,有最俊美的丈夫,我怎么能‘恬不知耻’地说出怨恨?” “可是,我为什么,也不快乐啊……” 葵姬越说越迷茫。 “明明我比源氏大了那么多岁,在我对未来夫君心存幻想的时候却被告知要嫁给一个不懂事的十一二岁的毛头小子,只为了满足父亲想要他成为女婿的愿望……” “明明我一开始没什么感觉、也无所谓‘嫉妒’,可是身边所有人,父亲、母亲、乳母和所有的侍女……他们都说紫姬是‘妖姬’、碧茶君‘心思深沉’、六条妃子‘不顾廉耻’,让我不知不觉开始不满;” “而当父母将‘留不住丈夫’的责任那么自然而然地一次次地转移到我的身上的时候、当我试图讨好源氏却被他指责‘冷冰冰’的时候,我的愤怒和悲伤无处发泄,只能用傲慢包裹自己,好像只有用身份压制奚落其他的女人才能减轻我的悲伤……” “我也被所有人变成了自己都陌生的样子……” “而最后,明明那时候我能活下来,可是他们不能丢下大贵族的面子、不能和‘没有规矩’的庶民一样、不能听信其他所谓‘嫉妒且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建议、不能让我给他们丢脸……” “我活得就像是他们的傀儡和工具,但在我去世之后,他们又哭得那么厉害,我怎么能说怨恨呢?” “可笑我当初还看不上你的牛车,我还不把你当回事,想着伤害了你你也报复不了,于是视若无睹。” “可最后,我连一声‘恨’都难以启齿!这大贵族也不过如此。” 是啊,她有长辈们的“爱”、有正室的尊荣地位、有能“继承家业”的男丁,比起其他女孩已经很好了,又怎么能说出不知足呢? 黑雾萦绕的六条沉默了。即使无法忘记自己受到的伤害,可是她也无法对“罪魁祸首”有更多的怨恨了。 而且,妃子有预感,自己似乎也不是受到伤害后“报复不了”的人,或者,魂…… 她相信自己的力量。 “你看了我们的主魂的生活了吗?” 寂静中,夕颜突然开口。 “有没有可能,错的不是怨恨的你,而是这个时代呢?” “你和他们都将你自己放在既定的框架中,前后左右地对比,一遍遍告知自己这是应该的。但有没有可能,这个框架就不应该存在?” 夕颜用最无辜的表情说出来最犀利的话。 “我的执念是摆脱这几个人对我的伤害、是不要再被扯进去这些乱七八糟的风流关系里,你的是什么呢?” “其实你不是没有,而是在怨恨又不敢怨恨的纠结中想不出来吧。” 夕颜在劝导,葵姬在思考。 六条在逐渐暴躁。 “有完没完了?我可不和你们这两个弱唧唧的耗着,赶紧说出你们的愿望,我一会儿还要回宫看孩子呢。” “我的孙女都要当皇太子了!” 慈爱的六条姥姥可不想错过孩子成长的每一刻。 “我们能和主魂生活在一起吗?”葵姬问夕颜。 “我们不能和她们融合,因为我们本来就是被留在身后的痛苦记忆,今日也是借着妃子的法力咱们才有了神智。”夕颜也有些伤感。 “但是你们能跟着主魂吗?”淑子问道。 “对呀,我们可以和妃子拜师学艺,一起跟着看看。” “我只能确定,没有了这些人纠缠的主魂是幸福快乐的。她们就是我们,离开了这个鬼地方,能幸福就好了。” 夕颜拽了拽葵姬的衣角:“快说出愿望吧,别耽误妃子的时间了。” 本来就浑浑噩噩突然被拽过来才清醒的葵姬看了看努力缩小存在感的两个“亲人”。 “我不能怨恨已经离世的父母,但还是不甘心。我生夕雾那个时候累死累活,他啥都不干,还说风凉话是不是,太不公平了。” “两人都是,一样让人不爽。” “不过主魂离开也不是坏事,看着现在的夕雾,真不想承认是我的儿子。” 葵姬嫌弃地撇撇嘴,重新恢复了高傲: “就让他们尝一尝我生孩子的痛苦吧。之后我就想办法离开这里,不和他们耗了。” “行吧。” 忙着赶场的六条妃子一通操作猛如虎。 霎时,本来就已经气息奄奄的鹌鹑二人组突然弯曲了身体、扭曲了脸色,即使是灵魂状态,也能看到半透明身体上的大滴大滴汗珠。 ——原来生孩子这么痛苦的吗? 已经痛到要魂飞魄散的两人感受到似乎不存在于他们身上的血液的翻涌和**的剥离,仿佛被人生生撕裂一般。 他们宁可再被捅几刀也不想承受这样的痛苦! 生孩子不是女人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为什么会这样疼痛? 为什么如今要连累得他们如此遭罪! 左大臣在心中咒骂上天,为的却是给自己打抱不平。 源氏呢? 这个没用的魂,经受过六条妃子的摧残后,在葵姬的定制套餐中已经被疼成片片,骂不出来了。 “怎么,你还不服?” 左大臣说不出来,但是脸上还是能看出来怨恨的,再加上一边助威的淑子的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六条很不满。 不能对伟大的藤原贵子大人不满意! 在源氏暗骂猪队友的绝望中,六条又不知道怎么操作了一通,两人感受到了某个隐秘地方陡然增加的疼痛。 如果夕雾在场的话,会对这种柏木引发的疼痛深有体会的。 嘻嘻。 “时间到了,你记得把他的魂塞回去,虽然是报仇,但别太明显被老天发现。” 六条将源氏的魂魄团吧团吧,糊弄地塞回了他的身体里。 “我可是有良心的,买一送二。他们以后时不时会遭受今晚的痛苦,所有的,不止你生孩子这样的痛。” “能活多久就看他们的本事吧。” “对付这样的人,就要用慢刀子。反正要是他们死得痛快我就不痛快了。” 天色大亮,淑子的玉佩再次发热,似乎提醒这场大戏的落幕。 “我们走了。”妃子最后转头看了一眼淑子。 “你还有人间的故事没写完呢,我们就不和你一路了。” “魂魄自有魂归处,今人还未成故人。” 她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晨光中。 “散吧,都散了吧。” . “散了吧。” 六条院报时的钟声响起,在树荫里的虫鸣声中,淑子猛然睁眼,一骨碌起身。 “尚侍大人有什么吩咐吗?”夏之町的侍女们听到室内的动静,纷纷跑进来询问淑子。 “已经是辰时了。”侍女回答着淑子询问的时间。(7-9点) “带我去看看你们的主君。” 淑子准备看看源氏和左大臣这两人的状态。 来到和夜晚六条妃子营造的鬼气森森氛围下完全不同的春之町,只听一阵莺歌燕舞中回荡着惟光绝望的哭腔: “主君你醒醒,主君你说句话啊!” 第137章 承子登基,二条院成为源氏的囚笼 被惟光呼唤的源氏? 源氏没法说句话。 他病了。 仅仅一夜, 他就变成了冷汗涔涔、浑身剧痛的样子,虽然依旧美丽、弱不胜衣,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身上逐渐微弱的生机。 惟光找了法师为六条院真的重病了的源氏看诊,看来看去, 北山寺的新主持一同操作猛如虎, 得出结论: “这是女鬼缠身啊!” 淑子:万事不决, 女鬼缠身是吧。 不过这回居然蒙对了。 看见大师手舞足蹈的作法没有任何作用,淑子就放心了。 六条妃子想要折磨源氏, 必不会让他立时死去,自然是要折腾一段时日的。 源氏啊源氏,今后就成为卧病在床的源氏吧。 和被正夫人“悉心照料”的左大臣一样,你们就在痛苦中度过余生吧。 人间的繁华, 我就辛苦地帮你们享受了啊。 淑子看过这两个渣渣后,回到了内里, 教导承子扫清最后的障碍。 . “什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要回去探望父亲。” 得知源氏“重病”以至于不能上朝、也无法出门交际的桐壶女御源明生挺着新一轮的大肚子,急忙收拾东西想要回家。 却被梨壶女御挡住了脚步。 “乖一点吧。” 同样再次怀孕、但月份尚小的芽生和形影不离的运子轻柔但不容反抗地将明生送回了桐壶。 “你的父亲需要静养, 这时候还是不打扰为好。” 芽生看起来还是那么乐于助人的样子, 但面对面的明生却突然有些害怕。 “那是我的父亲啊——我怎么能不去看望?” 在明生的哭诉中,芽生将目光转向了出来寻找女儿的明石夫人: 第135章 “只有静养的太政大臣才是好的太政大臣呢, 您说是不是啊夫人?” “在你们进宫的时候,就应该已经预想到这一步了吧。” 坐下揽着女儿后,明石姬将孩子护在身后,目光刺向芽生: “我们为的事情不是一样的吗,梨壶女御?” “既然目的相同,这个时候你甘心吗?” 芽生坦然一笑: “有什么不甘心的?咱们能进东宫就已经是父母那一辈不敢想象的事情了吧, 我已经够出息了。” 滚刀肉芽生和明石姬摊牌: “你说得对,我们都一样。” “我不会傻到背叛我的保护伞, 而你不会傻到去挑战我的保护伞。” 芽生起身,对着老母鸡身后的小鸡崽明生微笑: “皇太子册立的日子就要到了,我要去准备庆贺礼物了,你也不要忘了哦。” . 册封承子为皇太子的提议异常顺利。 老古董们或者源氏那边的官员已经是无头苍蝇了,不敢反抗,余下的公卿纷纷夸赞尚侍的英明和内亲王的优秀。 “也不是没有过女皇,只不过这几百年没出过而已,不算什么!” 这是众臣的自我洗脑。 只有当事人淑子知道,为了这件事情的达成,她布局谋划了数十年,从黑发变白首。 册封当天,被宗室大长辈槿姬带着祭祀后,淑子亲手为承子整理了皇太子的礼服。 这件礼服既不是往日的十二单,也不是男子的礼服,而是淑子命缝司的女官们按照特意改装的两者之间的款式。 “你不必被长裙束缚,也不必和他们一样。” “你穿什么,什么就是尊贵的。” 淑子握着长成美丽且精神满满样子的少女的手。 “害怕吗?” “我不怕,祖母。” “那不满吗?这次的规格不大。” 承子自信地笑了: “不久之后我就会有无与伦比的盛大仪式了,现在我才不在意呢。” “定下名分才是正经。” . “新的皇太子……果然是承子内亲王吗?” 不知道六条妃子是怎么操作的,源氏的疼痛断断续续,人也被折磨得异常消瘦了。 但居然比之前看起来身强体壮的左大臣能苟延残喘。 虽然源氏真心觉得不活也罢。 嗯,目前已经被葳子主持了好几次葬礼、每次都断气后再感受到神秘力量诈尸的、那个让公卿们怀疑是为了骗礼金的登子左大臣也有着同样的想法,已经开始主动花式寻死了。 只能说,幸亏有自称为“尊贵伟大”、也确实有两把刷子的不再仅仅被称为弘徽殿女御的藤原葳子接手了父亲的人脉,在淑子的有意关照下,在人走茶凉堪比光速的平安京撑住了家族的体面。 “是的。” 日日贴身“赎罪”的惟光将家中的事情托付给了前程大好的女儿,自愿和源氏一起留在六条院。 “撤下这些药吧,你也不用费心找法师了,就当是我为年轻时候的荒唐赎罪吧。” 想起自己早年的各种荒唐行径、想起中年后对紫姬的不公,已经彻底被抛弃的源氏泪流满面。 就像从须磨回来发誓要悔改一样,这一刻,他的眼泪是真心的。 但不要怜惜,若不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他永远不会有真心流泪的这一刻。 “请为我请尚侍吧,和她说,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之后就算我去世了,也不会再麻烦她的。” 在惟光哭着应声后,源氏艰难地坐起来,靠着软枕,伸出枯瘦的手臂,不顾侍女们的阻拦,费力地拉开竹帘,让新一年的春光照进紫姬曾经居住的寝殿。 春光平等地笼罩着所有人所有物,包括园子里她曾经抚摸过的花朵、曾经亲手栽下的杏树柳树。如今所有的花朵也都和自己一样被抛在脑后了。 她行进到了哪里呢,有没有经过当年的须磨和明石浦? 逝去的夕颜和葵姬看见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了吗? 藤壶母后……还有母亲,她们都好吗? 源氏苍白着脸,依旧深邃的眼睛空空盯着外面的一片春光,他费力地笑着笑着,笑出了凄艳的眼泪。 他还是不怎么懂。 不过上天也不准备等他懂了。 黄莺声中知春晓,柳青叶新命近消。 . “我让你厌烦了吧?” 为了迎接淑子,源氏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换上了体面的装束,微微颤抖地坐在主座上,为淑子端上她喜欢的点心。 还有数十年如一日的绿茶。 纵使已经形销骨立了,他还是有些风韵,只不过他的笑就像是被疼痛蒙上了一层雾气,轻轻淡淡的,仿佛风一吹就烟消云散。 在他的笑中,淑子欣慰地发现: 源氏这个平安魅魔终于舍得长皱纹了!!! 打死都猜不到淑子想法的源氏尽己所能地维持语调的平稳,用最后的体面克制住了因疼痛而不时作响的颤抖着的牙齿,和淑子笑弯了眼: “淑景舍母妃(桐壶更衣)的遗物都在二条院了,当初搬家的时候我竟然没有带几件过来;” “东宫的梨树越发茂盛了,也是你的女官打理得好。当年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朱雀皇兄还带我在梨树林里捉迷藏……有一天下雨了,我们都淋湿了,那时候还是女御的皇太后居然没有骂我……” “有个女官,我忘记了叫什么名字……那时候我和年轻的左大臣还笑话过她衰老的样子,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她……” “还有什么事情来着……” “哦,你当年的佛经我这还有呢,快拿走吧,我真是不想看见那一堆中国纸了……” 源氏絮絮叨叨地回忆被他艰难翻出来的往昔。 “之后,我也不得自由了吧?” 源氏一直在笑。 “什么是自由,什么是不自由?”淑子反问。 “你的自由,我的自由,她们和他们的自由……同一个世界,各人的自由都不一样呢。” “好歹也算是在朝堂上相处了数十年,这个时候了,我也能猜到你的想法,你不会让我自由行走的——就像当年被你囚禁的八皇子一样。” 一阵剧痛袭来,源氏猛然弯腰,青筋毕露的手紧紧地抓着一旁的桌角。 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挺起腰: “你带走惟光吧,我从头到尾都不怪他,还要谢谢他一直为我在各种风雨中奔波。让他不要管我这个废人了,赶快回家被顺子孝顺、颐养天年吧。” “我也不会再在这里住下去了,你听我说:” “秋之町本来就是六条妃子的娘家,理所当然归秋好皇后和皇太子;冬之町留给明石一家人好好生活,以后就是女御的娘家;夏之町一半给夕雾,让他照顾好那条现在蔫巴巴的鱼;一半留给冷泉当别院——” “就当是我为了这个从来没有关照过的儿子微不足道的虚伪赎罪吧。” “还有春之町——” 源氏的目光贪恋地巡视着这本应生机盎然的宫殿,似乎是想将每一寸角落都深深镌刻在脑海中。 “主殿保留紫姬生活的样子,这是我唯一的私心了——万一,我说万一,她回到京都后还能回这里呢。” “侧殿给空蝉和末摘花吧,随她们怎么住都行。” 在淑子的注视下,源氏终于垂首: “至于我这个废人——请您将我带回二条院吧。” “我会在那里出家,度过所剩无几的余生。” 相识四十年之后,终于是源氏,对淑子垂下了初见时高高在上的头颅。 “好。” 完成了不走心的临终关怀的淑子毫无波澜地应允。 她已经将源氏囚禁并将他变成了平安京的透明人,也不在意这点细节。如果能为其他人多捞点财产,也是好事。 源氏惨然一笑。 ——谁能想到,兜兜转转,那座本来用来豢养紫姬的二条院,最终成了时时承受痛苦的源氏本人的无边囚笼。 . 这年夏天,曾经冠盖京华的美人、如今已经销声匿迹的源氏主君在二条院的层层看守下颤颤巍巍地落发出家。 法号“云隐”。 同年秋天,今上帝再次“自愿”颁发罪己诏,住进了父亲朱雀帝的别院,而他的两位妃子带着各自的孩子们和朝廷的俸禄回到了娘家生活。 在准备了多年的声势浩大的登基典礼上,十六岁的承子再一次由头发花白的尚侍带领,在母亲和槿姬亲王的护送下,在破例上朝的女官长官们的期待下,登上了紫宸殿的最高宝座。 上天若纵观,应能见到: 她的祖母们,一个身为皇族出身的高贵妃子,却受到继子的欺辱、郁郁半生后终于释然而终; 一个出身高贵却因丈夫和父兄的去世而受到冷落欺凌、但仍将唯一的孩子托付给恨得咬牙切齿的权臣、为女儿增加筹码; 第136章 还有一个出身区区殿上人之家,以被看不上眼的平凡女官的身份步步为营、不惜伤害养子也要将她以皇女的身份举上了皇帝的宝座。 透过帝王冠上坠下的珠帘,承子再一次感恩这些长辈们。 也许是轮回,也许是天意。 六条妃子一生遗憾与皇后之位失之交臂; 秋好斋宫拉拢盟友,坐上了母亲心心念念的国母宝座; 而承子内亲王,在她们的托举下,终于成为了断档几百年后的女皇。 “众卿平身。” 承子举起衣袖,轻轻挥手。 承淑元年就此开始。 —————今上卷完结————— 第138章 她是帝师,也是天下人之师 可能是真的上天庇佑吧, 自从承淑元年以来的几年,风调雨顺、政通人和,四海无乱、天下承平。 承子的皇位,彻底稳固了。 “您要离开朝堂了吗?” 清凉殿, 刚刚带着女官们打猎回来的承淑帝来不及换下狩猎服就急匆匆赶来, 拉着淑子的手, 依依不舍。 “好孩子,我都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了啊。” 在这个吃穿水平比不上原生时代的地方, 淑子觉得她又一次给阿姨团体们丢脸了。 现代的退休阿姨们可以在广场上舞动自我,而六十岁的她,已经能感受到身体的虚弱了。 甚至她还不如本土的循子在这个年纪精神头好。 当然,淑子觉得这些年没怎么生病已经是老天厚待了, 现在她也还是能再活一活的,就是别再熬夜工作了。 呜呜源典侍前辈, 我为当年对您的压榨道歉。 原来这个时候,真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当年叹人年轮老, 归来我更两鬓霜。 “如今朝野内外无不臣服, 当年太政大臣和左大臣的势力已经构不成任何威胁了,前者几乎消散, 后者由葳子姬君打理,也不会给你添乱。” “朝中的最高位是我的弟弟右大臣,他一直都没什么脑子,现在也比不上年轻的精力了,还有点痴呆……你要学会用这些人。比如右大臣,你可以将他当做吉祥物或者一杆枪, 下达政令的时候不用理会他,有人烦你的时候就让他出去压人。” “女官局之后会是藤典侍顺子接手, 她会在朝会上为你撰写圣旨、尽到人臣之责;你的母亲的属官也会依旧保持权力……你要信任她们,不能盲从也不能自大。我留给你的是制约,不是枷锁,你要学会平衡君臣之权。” “顺子和玉鬘、秋好皇太后和槿姬亲王、槿姬亲王和新回来的斋宫、即将受封新任亲王的二公主……你都不能疏漏。虽然这样说你的母亲不太合适,但是这些人可以对立、也可以团结,这就考验你作为君王的能力了。” “知人善任、用人不疑;以情动人、以利分化;若是能集权就不要分权,若是形势艰难、迫不得已,那绝不可只倚重一人,一定要学会制衡……” “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一定不要苛捐重税,他们的血汗筑起了统治者的富贵,决不能官逼民反……”(注) “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能有一些怜悯就让他们好过一些。我们做了不少,但是能做的还有更多……”(注) 淑子絮絮叨叨地和承子念叨着做统治者的经验。 承子一边不住点头,一边趁着淑子看不清的时候,在仅有两人的室内别过脸。 她睁大眼睛,努力地憋回去想要喷涌而出的眼泪。 祖母年纪大了,不像年轻时那样事事记在心里、毫无错漏了。 这样的话,她已经和自己说过很多遍了,可是又经常会忘记,于是再次细致地叮嘱教导。 她乖顺地低下头,任由淑子抚摸自己微微有些汗珠的额头。 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让淑子无限感慨的同时又是万分骄傲: 看,这是她缔造的女皇! 这是她在这个黑暗的时代里、在所有的爵位“理所当然”归于男孩、在已经数百年即使只有独女内亲王也无女皇再次登基的境遇下,历经数十年,亲手培养的新皇帝! 她不仅是承子,更是她淑子最满意的作品、最凝聚的心血。 她又仅仅是承子,之后这个年轻又朝气蓬勃的少女,将带着淑子的意志,和其余的她们继续前行。 “我还有些事情想和你说,人老了,不仅提笔忘字,连呼之欲出的念头,也会被生生打断。” “这样想,就像是当年咱们养的小三花吃着吃着饭就忘记眼前的肉,突然要扑蝴蝶的样子……” “——啊,对不起啊承子,忘了那时候一起养猫的不是你,是你父亲呢。” “那时候他还很小,连东宫都很少出去怕惹麻烦。” 淑子笑得无奈,但如今回忆起那时候觉得压抑阴暗的时光,也只剩下释然。 “我听着呢祖母,您说,想和我说什么?” 承子膝行到淑子身边,结合了藤壶母后和秋好皇后美丽的容颜在淑子的心上晃啊晃。 “我想说,世人不公,同样的事情,我们付出的努力要比他们多出千倍百倍;同样的功绩,我们的存在会经常被抹除;而同样的罪恶,我们又往往是众矢之的。” 淑子抚摸着眼前女孩年轻的面庞。 “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承子,你的帝王之位我筹谋了数十年。我只希望,以后你的女儿孙女们不要再这样艰难;我只希望,如今逐渐出现的女性话事人的孩子们,日后也能相对公平一些。” “我知道这不容易,我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做到眼前的境地。但是你,承子,我不要求你能影响千百年,但是至少在你当政、你活着、你有权力的时候,答应我,一定要答应我——” “我们今日开启了这样的步伐,之后会有人追随的。” “所以,我绝不容许在你这里断掉。” 看着记忆中祖母对自己最为严肃的表情,承子在这位在心中如山岳一样巍峨的老人面前说出来了最郑重的承诺: “只要我还活着,我的继承人、继承人的继承人必为女皇,日后我也会将今日祖母肺腑之言代代传与皇女。” “我就算是在病床前苟延残喘、也要活到监督他们的那一天!” “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不要这样发誓好孩子。”淑子笑了,脸上的皱纹舒展。 “坏孩子不会相信毒誓,好孩子不需要发毒誓。” “誓言不在嘴上,在你的心里和手里。” 外面的侍女们提醒药司长官兰君掌侍送来了养身子的补汤,淑子正要让兰君进来,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板着脸拉住承子。 “你是个尊贵无比的君王,也是个世间难得的美人。” “所以——”淑子一个大转折。 “所以?”被吓到的承子小心翼翼,如坐针毡,如履薄冰,如芒刺背。(注) “所以,千万不能被男人迷倒!” “你只要记住,你是君王,他们的生死在你一念。” “他们是你诞下优秀皇女的工具,绝不能动心!” “如果你对自己的孩子不满意,或者不想生,去找二公主和芽生,她们有一道密旨。” “记住,可以找美丽的人玩乐,可以找有身份的人利用,但绝不能动心!” 说完了这些,淑子甩甩脑袋,听到了脖子咔吧咔吧的响声。 她要退休养老,然后继续好好活着! 淑子喝着兰君亲手熬制的补汤,翻着忙着踩水坑的紫姬和优子从海边寄给她的信件,还有捡来的漂亮贝壳,吩咐侍女制作成风铃,之后带回要改名的尚侍府和比她还年长的花散里、还有前些日子感染风寒的小雨君一起欣赏。(注) “她就差要上天了,在外面玩得不亦乐乎,看见个水坑就想踩!” “我也很高兴,希望上天眷顾,能让我们衰老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看着优子笔迹、心情愉快的淑子哼着侍女们从来没听过的奇怪调调。 “一定是其他国家优雅的乐曲吧,尚侍大人真是博学多才!” 她们私下猜测。 “优雅的乐曲”:“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 承淑三年,由秋好皇太后继续主持的殿上人大飨和承淑帝主持的公卿调任结束后,内里传来了一个消息,朝野震动: 已经任职尚侍之位三十年的藤原淑子主动请辞。 和她一起辞职的还有兵司长官藤原和子和殿司长官橘则子,几人的职责由新的尚侍藤原顺子和典侍藤原玉鬘接任。 淑子不顾承淑帝的一再挽留,回到了曾经的尚侍府、如今的帝师府陪伴已经八十余岁的母亲。 承淑帝一再为这位帝师增加俸禄,在长居宫外的父母的支持下、在民间百姓的爱戴中,将藤原淑子的俸禄增加至藤壶母后当年的份额,甚至冷泉院还主动削减了自己的三成份例以示对养母的尊敬。 第137章 “为什么这么称呼呢?” 有些年幼的孩子跟随年迈的祖母将自家的豆腐点心的心意悄悄送到帝师府的门口后发问。(注) 白发苍苍的祖母常年劳作的手摸了摸孙女的头,将她带回自家的豆腐铺子,路上和隔壁家疟疾刚刚被治好的小孩的祖母对视而笑。 “她是帝师,也是天下人之师。” “尚侍还会有很多,但从此以后,我想,帝师只会有她一个。” 第139章 曾经的王谢家,如今成为杏林医 果然还是退休好啊。 怪不得大家都喜欢退休! 之前的弘徽殿皇太后, 退休了这么多年,居然还作为本书第一长寿人在娘家躺着呢,比早就在别院蹬腿的朱雀都长寿,偶尔还能摸摸三公主的猫。 可见家里的风水实在养人。 淑子觉得没过多久, 她的精气神都尽数养了回来。 要不是这里没有高层, 她一口气能爬八层楼! 神清气爽的淑子学着之前的弘徽殿女御、也就是现在和冷泉基本是离婚状态的藤原葳子一样, 也搞了个蹴鞠场,有时候会亲自下场和新来的小姑娘们踢球。 每到这个时候, 比淑子白发还多的花散里就会为她们准备好手帕茶水,还有养头发的芝麻糊,笑眯眯地看着淑子玩,或者自己根据当天的身体情况也随着淑子去闹一闹。 淑子:最美不过夕阳红! . 腰不酸、腿不疼的淑子觉得离开了工作, 自己的脑子也清醒了。 每天容光焕发,连皮都展开了。 这是可以说的吗?(不是)(注) 她高兴了, 朝堂上的人只觉得乌云再次到来了。 不是说那个不可名状的存在都开始养老不管事情了吗?怎么现在的陛下和尚侍还是会经常跑到帝师府请教? 这和她坐在紫宸殿上有什么区别吗呜呜呜。 熬啊熬,许多年轻的官员被熬出了白发、许多本就年老的官员人都被熬没了, 可是藤原淑子的名字依旧压在每一个人, 尤其是“有想法”的人的心上。 “小算盘人人都有,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打着打着达到你的目的。” 有一说一, 淑子觉得自己现在算是个顾问,不过也是很重要的顾问啦。 但未来的路,还需要年轻人自己摸索。 . “今天要出去了吗?” 循子也绝对是这个时代的老寿星了,自从淑子回家后,每天母女二人都会一同听年轻的侍女讲淑子新写出来的故事,讨论里面的情节。 “是啊, 平少将送来了新鲜的板栗,是她的女儿去帅亲王的山里玩的时候亲手摘下的;优子和紫姬来了海边的鱼货和港口的新鲜东西;养生的前承香殿女御也送来了新晒的花茶。正好今日天气晴朗, 想着走一走,拿着这些小礼物和大家分享。” 淑子快乐地走出家门。 已经看不清东西的循子一直望着她模模糊糊的背影,久久不愿回神。 . “今日女御和运子去新的亲王府找二公主玩了,这里只有几位皇嗣在,真是失礼了。” “母亲若是还在世,看见今日一定会高兴的。” 右大臣夫人和淑子在四条院叙旧。 如今名分不上不下的今上院只能委委屈屈地跑到已故朱雀院留下的遗产别院生活,因为没有一个妻子愿意收留赘婿。 明石姬祖孙四代根据季节在冬之町和自家的大堰河别墅来回度假,从来就不差钱的她们家生活一向优渥,如今皇孙们的诞生也提升了自家的门第,她们盼望着孩子长大封爵的好日子; 而芽生和好朋友运子有时候在自己家,有时候在四条院,有时候去找因为皇位更替而从伊势回来、被封为亲王的二公主一起小住。二公主经常拉着两个朋友,给自己选择好听的封号,以弥补小心翼翼的母亲年轻时害怕所有人找茬不敢、亲爹也不管之后没有给她起名字的遗憾。 至于明生有没有瞒着长寿的明石姬和尼僧偷偷给芽生写信,这个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比循子还年长的四条夫人已经离开了,她精心打理过的四条院院墙上的花朵也在秋天枯萎了。 在院墙旁边,被芽生带回家的皇家孩子们正在玩耍,她的大女儿正在指挥亲妹妹和表弟表妹们过家家。 而等到春天,院墙上会再次爬满鲜花,鲜艳馥郁满枝芽。 . 自从源氏将六条院一分为五之后,赶上了承子的登基,秋好皇后和冷泉就立马打包搬家了。 冷泉:在清凉殿不要脸当老赖都是因为登基的不是我女儿! 我本人超级淡泊的,看,这不就给宝贝女儿让地方了吗! 如今内廷没有皇后,属于中宫的职责依旧掌握在秋好的手里,她经常会住在宫里和陪伴女儿。 而依旧不知道源氏是生父的冷泉觉得晦气源氏点名给他的一半的夏之町自己不想要、又不能白白给那个晦气源氏的晦气儿子夕雾,于是把这个分隔开的景色优美的院子提前送给了承子,自己待在秋好娘家的秋之町里,每天激情绘画。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喜欢画画。 至于是不是没有案牍劳形让他只能闲着画画,就不要在意了。 他不仅作为真大师改进了本土的绘画风格,还经路过港口的优子介绍,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几个海外画师,油画水墨一起上。 杂糅风格之下,画作难免有些,前卫。 每天在自家上空看见这个上门女婿的六条妃子觉得自己的房子都要被垒上天的、过于“进步”的新画作淹没了,简直头疼。于是又飘回了内里默默守护好大女和好大孙。 六条:辣眼睛,溜了溜了。 . “知道她们旅行愉快我也很高兴,也感谢她们为我介绍的画师。” 如今四十岁的冷泉依旧是老帅哥,一看见淑子就笑弯了有些变深的琥珀色的眼睛。 他还送了淑子一幅刚刚“开悟”的油画,浓烈的色彩和狂野的线条让淑子虎躯一震: “这是……太阳和青草地吗?为什么上面还有乌云?” 努力解读的淑子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平安京的审美熏陶傻了,怎么看不懂冷泉在画什么呢? 她疑惑的表情在冷泉的解释中逐渐凝固又分裂。 “竟然看不出来吗?这画的是您啊!” “看,您年轻时候的那件鹅黄和青色搭配的衣服,还有黑发!” 孩子的新作品,只能夸啊! 淑子整理好表情:“真棒!只有抽象派大师才能有这样的天赋。” 冷泉迷茫:抽象吗? 不过母亲说我真棒呢。 看着精神矍铄的淑子,冷泉一直在笑。 真好啊,他的母亲,实现了岁岁荣华。(见《新年》一章) . 在春之町也溜达了一圈后,淑子带着紫姬最新的信件回到了内里。 问候了已经养老的小路掌侍和帮着运子看孩子的橘典侍之后,淑子溜溜达达走向了药司。 “今年的学生们都有收获了吗?你的医术完善了吗?” 淑子示意顺子正常上班,只留在内室和兰掌侍单独交谈。 “这些年,我亲力亲为带着这些孩子们,即使她们已经有些许经验我也不敢放走,一直到现在,将近十年光景,这些孩子们跟着我一起为其他人诊治、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后,我才敢放走她们。” 也有了白发的兰君和淑子回复。 “出去就关系着人命啊,不教好她们我怎么能放心啊。” “编撰的医书也让她们各自抄录带走了,接下来大部头会向医馆提供,一些那个叫科普的小册子也会在民间发行。不管是什么样的医书,每一页每一行我都和小路前辈一一校对,绝对不会出错。” “我们就是这么‘规矩’的人啊。” 说到最后,兰君揶揄地看着淑子。 连编写的小册子都要熬夜校对、生怕出错的她,这辈子帮着淑子干了一件至今想起来还是心惊肉跳的事情。 当年自己可真大胆啊。 咬咬牙进京伸冤的大胆、为陛下只留下一位皇女的大胆。 “您今日要来看看这些孩子们吗?一个个都是我走街串巷找出来的好苗子,学得很是不错。” 淑子摇摇头:“今日大家都有事情做,我可不给随便视察人添麻烦,等以后有了大院子,咱们再看看也不迟啊。” 在兰君的疑惑中,她被告知,本来是只想看望亲朋们的淑子得到了个意外之喜: 春之町。 原来自从源氏离开后,主殿被留给了紫姬,剩下的侧殿给了他早年追求过的别人妻子:也就是后来丧夫出家、几乎走投无路的空蝉,和源氏出于怜悯之心留下的常陆亲王遗女末摘花居住。 曾经双亲去世、家境败落、兄长也不爱护、连过冬的衣服都被穿烂的末摘花在这个她半推半就的情人源氏的照顾下衣食无忧地安享了晚年,在今年也以花甲之龄去世了。 第138章 末摘花虽然古板内向,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相依为命的空蝉难过的同时也更加寂寞了。 “我与您大约是第一次正式相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担心冒昧。” “丈夫去世又被继子逼迫后,我居然好好活了三十年。他伤害我的,我原谅了,也感谢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伸出的援手。” 早年同样被源氏骚扰的空蝉也满是皱纹了,但她仍旧像一株瘦竹,在尼姑的袍子里显得幽静端庄。 “我已经吃斋念佛几十年了,如今更是无欲无求,想去北山寺度过人生的最后阶段,为我的亲人和那位一起居住了几十年的常陆亲王家的小姐祈福。这几座宫殿,他不会过问了,帝师您处理吧。” 之前在通信中同样被紫姬说过“春之町我不要,随姐姐处理”的淑子试探: “将这座美丽的宅院,改成医馆可以吗?” “招收活不下去的勤劳聪明女孩子当女医,为那么多身患疾病却对男医羞于启齿的女人诊治。” “那些明明存在却经常被忽视的事情,那些生产、哺育、私~密~的伤痛……我想让无处寻医、只能自己忍受担心的女人有地方得到帮助或者安慰。” “好啊。”空蝉捻动手中的佛珠。 “比起金身银像,这样才是真正的佛祖想见的功德吧。” . 承淑三年的冬天很快过去了。 承淑四年的时候,曾经权势无边、现在却少人提及的太政大臣的府邸东南处,也就是被称为“春之町”的美丽宫殿悄然对广大女性敞开了堪称震撼的大门。 除开为之前的老侍女们专门留下的居住院落之外,这座新的宫殿处处都是穿着白色围衣的身影,她们面色严肃又动作轻柔地接待着小心翼翼的女人们。 侧门处,一队身高不一的、看起来就聪明伶俐的女童被前辈带领着,好奇张望。 “这就是我们的女医学校吗?” 有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女孩小声发问。 “是啊,这里是被帝师和陛下格外开恩,让你们学习的地方。隔壁就是冷泉院陛下居住的皇后娘家,这可是顶顶尊贵的地方。”(注) “你们一定要抓住机会,好好学习呀。” 哇,这么厉害! 小姑娘们张大眼睛,不放过春之町的任何一处景色。 和煦的春日下,满园鲜花竞相开放,而其中一株紫姬留下的杏树今年格外茁壮,满树粉白在春日和微风下翩翩起舞。 春之町群芳争艳的杏林,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杏林。(注) 第140章 谨以此书献你我——奚同书 “这么大的排场, 是有什么活动吗?”在家整理话本子的淑子揉着老花眼,看着顺子一行人。 “内里今年修订百年内的史书,也要为当今陛下写新的起居注了,自然是离不开您。” 玉鬘为淑子垫上腰枕, 完成了这场小小的“采访”。 “您早年的故事真的很传奇呢。” 即使已经从过往淑子写下的史书中熟悉了当年的风起云涌, 再一次听下来, 顺子仍觉得惊心动魄。 一个差错,就没有今天的淑子, 也没有今天的她们了。 “我自说自话总会有炫耀之嫌,不过当初,在我十八岁进宫的时候,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传奇的人生。” “那时候, 我一开始的志向还是写话本子呢,写她们的故事。”淑子满是感慨。 “您写了她们的故事、写了母亲们的故事、帮忙发行了游记、写出了治疗万民的医书, 谁也不能说您没有实现志向啊。” 现在的尚侍顺子一边在折子上写写写,一边对着淑子笑开了她仙女一样的笑脸。 “如今也有许多人用‘先生’称呼您呢。” 淑子想到了现代的某些不怎么愉快的经历, 嘴角抽了一下。 她在自己的时代, 每次看见被称呼为“先生”的女学者总是无语,再看见下面的大大小小“先生”们的“只有杰出的人才能被称为‘先生’”的评论更加无语。 用职称不行吗?用“老师”不行吗? 天知道在小淑看见男“教授”和女“先生”时候的无奈。 感谢顺子提醒。 “有一件事情我一定要说。”淑子一下子精神了。 在一众女官和外面的男官的如临大敌、开始翻笔记录的时候, 淑子开口: “先生这个词是个好词,若大家还记得我的功绩,千千万万年之后,‘先生’应只指代有文化的学者一类,不能用于其他所有用途。” “什么用途啊?”顺子有些迷茫。 “比如有类人如果修改了这个形容有学识的词语的含义,使他们一出生就得到了‘先生’的称呼, 还要将它已经被修改放弃的含义放在另一类真正的学者身上说这是称赞,我不太喜欢。” “哦, ”玉鬘似懂非懂,“一视同仁?” “嗯,如果能做到那样,就最好了。” 淑子笑着请大家吃点心,心里盘算着新的话本子。 还是做喜欢的事情让人开心啊! . 这年的殿上人大飨依旧是皇太后秋好主持的,热热闹闹的宴会过去后,对公卿们和殿上人们新的调任也下来了。 这一年,被正式封为“新叶亲王”的二公主进宫谢恩,并在姑母槿姬亲王的指导下开始接手宗室的大小事务。(注) “你老了,我也老了。弹指一挥间,我竟然比当年的父亲年纪都大了这么多。” “现在新叶和我的后辈斋院每天忙忙活活的,可是没办法,人手不足啊。自我调侃为‘绘猫人’的三公主只想和养母玩猫猫,还写了个猫猫护理,叫什么来着?”槿姬慢慢回忆。 “哦,《狸奴婚书》,还挺文艺的,不知道是谁帮着想出来的。” 看着对面的老太太似笑非笑的表情,后知后觉的槿姬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揉揉眼,确定自己这花眼没有看错。 “不是吧?”她哭笑不得。 “顽皮老太”淑子骄傲:“你就说是不是吸引眼球吧?” “你呀,货不对板小心被骂。”槿姬笑弯了腰,连茶都喝不进去了。 “我这辈子挨的骂还少吗?不差这本猫猫饲养手册了。” “再说了,谁人不知道要好好聘猫呢。” 淑子双手一摊开始耍无赖。 看着淑子的表情,即使年迈也仍然是个睿智老太太的槿姬直觉对方又准备了大礼。 “说吧说吧,你是不是又……啊,这么不文雅的话我是怎么说出来的,果然是被宗室那些浑小子带坏了!” “你是不是又没憋好屁?” 呸呸呸,槿姬觉得自己脏了。 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 槿姬一向冷静自持,没想到年老了和宗室的孩子们斗智斗勇居然有几分老小孩的感觉。 淑子看着她怀疑人生的样子,忍俊不禁。 “你看看这个?” 淑子从身边的柜子里掏出几本精装书籍。 “你真好,还是要多看看这些名家大作荡涤心灵才对,我真是被那些没什么大毛病、但是顽皮到要上天的姑娘小子们气晕了。” 槿姬优雅坐正了身子,用干净的手帕擦拭了刚刚溅到手上的茶水后,一脸虔诚地双手接过“圣人之言”,准备净化心灵。 然后她看到了: 《进京后,三个男人为我争风吃醋》 《招惹偏执郎君后,我将他碎尸万段》 《神国没有爱,天也不会塌下来》 《兄弟思我如狂,谁当正室谁是侧?》 《原来娥皇爱女英,他终究是个橘外人》 “这是什么东西?” 槿姬觉得一阵烫手,原来眼前人才是污染源! (在别院英年养老的今上院点了个赞:她就是污染源你才发现吗,果然预言家没有尊严!) “这不是挺好理解的吗?都写在题目上了。”淑子可是翻出来她当年上大学摸鱼看小说的记忆,艰难回忆起来了某些营销号上吸引眼球的题目。 也不知道那个世界现在在流行什么呢。 “有的是早年橘典侍给我的落灰已久的闺阁小说,我进行了大胆的润色,就和之前的缇萦救父等故事一样,都写清楚了来源之地,只不过那些深闺小姐们没有留下姓名。” 那你这个润色可是相当大胆哦。 槿姬先是瑞思拜,之后也随着淑子的话伤感难过。 “就像这本三男捧一女的话本子,其实原著写到一半就不怎么丰满了,很有虎头蛇尾之感,只在留下的寥寥大纲里写出了女主从歌女最后成为引领京城流行的侯夫人的结局。而最后一页脆弱陈旧的纸张上只剩下一句单薄的话:(注) “‘绣娘王宛长女,几度无女德,终究难违训。遵父命出嫁前夜封笔。此后相夫教子,无力闲情天马思’。” 被淑子重新润色装订的书籍上这段话此时平整地躺在光洁的册子上,而之前橘典侍带着淑子在书阁翻出来的原本册子上,这一页的留言氤氲着墨迹,不知浸透了谁家女儿的斑斑泪痕。 第139章 “这本册子能重见天日实属不易。我们见识到了这新奇的故事,却不知道作者的名字。” 槿姬掏出手帕,慢慢地抹眼泪,这个时候任谁都能看出来她的迟暮。 “是啊,可是让我更感触的是,我们不知道这出嫁后封笔的女孩姓甚名谁,却知道了她的母亲是位绣娘,名字叫‘王宛’。” “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读者知道她的母亲。只要故事不断,绣女王宛的名字千年不绝。”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只能听见院外的小鸟啁啾。 还是槿姬打破了沉默: “这本就算了,剩下的呢,是不是都是你搞出来的?” 淑子:被你发现了呢~ (背手手吹口哨望天) “是啊,我有时候也有些奇思妙想啊。” “这些新奇的故事,如果能让大家闲暇时笑一笑,笑过后想一想,我也就知足了。” 淑子笑着依次抚摸着这些书的书脊。 “这些故事也许很是惊世骇俗,年轻时候的我在那些尊贵的人的监督下是发行不了的:桐壶帝不会接受这种“大逆不道”的“不风雅”的东西;而皇太后可以帮女子发布手册,却不会让我的这些思想轻易传播。” “但是到了我这个岁数,如果再不能写出来,我就枉自辛苦这么多年了。” “也许我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和精力中播撒下一片小小的种子,让它们随风落地,而相比于上古千百年尚不过单一季节之树,生如蜉蝣的我也许看不见它们长大的样子了。”(注) “可我相信,给这些种子哪怕是一点贫瘠的土地、一点稀薄的雨水,它们就会趁势生长,长到后人观赏赞叹的样子。” “会的,一定会的。” 槿姬同样被岁月刻下皱纹的手紧紧握住淑子满是笔茧的逐渐变硬的手。 “如今女官们的职权越来越大、民间有才能的女孩纷纷涌出。别说小门小户、高门大户也开始零星有女儿学着葳子当家。” “我相信,千千万万个她们,一定会为这些种子提供沃土与甘雨,让它们长成参天大树、为世间带来苍翠。” 在槿姬和年轻时一样认真的表情下,变成老太太的淑子打趣老太太槿姬:“你还记得我年轻时候的外号吗?” “嗯?哪个?” “你的外号太多了。当年老古董不是还给你起过一堆吗?” “就是二条院的那人搞出来的那个,‘碧茶君’的名号。” 看过了世间纷扰,此时的淑子云淡风轻:“我讨厌这个称呼是因为它被提出得轻浮无礼、甚至让那些男人有了些许肮脏的遐想。” “可是‘碧茶’本身没错。如果我也是一颗种子,不知道我的多年心血能不能生根发芽、成为一株茶树、荫蔽人生逆旅中的那一些行人呢?” “怎么不会呢?”槿姬露出笑容。 “我从一开始与你相交就是因为你的才华,而没有被他搞出来的事情影响。你说得对,‘碧茶’也算是文雅的称号,这个世界能有你,真是太好了。” “你是绝世好茶!” 淑子:谢谢你,怎么怪怪的? . 两人闲聊一会后,槿姬准备离开,继续教导刚上任的新叶亲王。 离开的时候,她看见了从内里橘典侍处拜访回来的花散里,以及她手中似乎是放着书籍的托盘。 “还有新的别致的奇思妙想吗?”槿姬问道。 “啊,敬请期待。”淑子和花散里笑答。 将竹帘拉下,花散里来到淑子的身边,将放在面前的托盘上覆盖的绸缎掀开,露出了一本新书的封面: 《羲和大帝》。 “你真是爱捉弄人,槿姬亲王以为是正经东西的时候你给了她一堆奇奇怪怪的书,她以为还有这些‘惊喜’的时候你藏着这本最正经的册子。” 相比于槿姬,花散里和淑子亲近多了。 淑子讨饶笑笑,随后也用手帕细致擦手,轻轻捧起这本轻薄又厚重的书籍。 自从四十余年前她在书阁看到这本被封禁的原书后,她就一直想着让它重见天日。 四十余年,在她利用一切关系壮大资源后、在她带着能让她登天的“梯子”冷泉挺过皇太后的咄咄相逼后、在她成为尚侍不断改革后、在她支持女性成员管理宗室后、在她终于扶持了一位女帝后、在女帝准备着手建立女校后…… 这本书,终于到了发行的日子。 “看似说前朝,实则赞周帝。” “借古说今,千年一辙,你我皆如此。” 两人评价。 “是啊,也许是因为这个,才被女帝之后的那些人恐慌不已、避之不及吧——瞧,这是多‘可怕不驯’的女人啊,给一直被压制的女人们看到了掌权的希望。” “当初打败不了她,就只能想办法抹黑了——就像对既往无数史书中的女人一样。” “吕雉残暴、褒姒祸国……可如果她们是他们,也不会有这样的言语吧。” “这本看似称赞改装版的和熹皇后、实则弥补了皇后未改帝号的遗憾——或者直接说是称赞则天大帝的书,也就被封禁抛弃、被不懂货的收杂物商贩倒卖、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随后飘落到了我们的手里。” 这一本被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书籍,终于被拂去了被所谓“礼教”和“女训”强行漆在表面的脏污,即将面见世人了。 “从十八岁的夏天,到六十四岁的夏天,我终于将这个孩子,或者说这位前辈的心血,带到了人世间啊。” 夏日的暖风吹得人醉醺醺的,淑子缓慢地为新书写序笔不久后就感到了昏昏欲睡。 在炙烤的阳光晒出了一片浓荫里藏着的蝉鸣中,花散里拿着浓青色的长褂,为伏案小憩的淑子轻轻盖上。 “怎么今天的风还不小啊。” 头发比淑子还白一些的花散里拿着镇纸,戴着成对银镯的手动作缓慢又有些颤巍巍地压住了想要四处纷飞的纸张。 浑浊的眼睛进进退退,花散里终于看到了这本由淑子、则子和她本人和子共同翻译装订的书籍最上面,淑子刚刚写下的零零散散的待完成的序言: “原著西国伍氏女,笔名女隐,自号并水神都奈何人。”(注) “译者则、淑,编者和。三人仰慕才华拜之。” “桐壶二十五年,译者则于尘架翻得此弃书、妥善保存;桐壶二十八年,译者淑始见此书。历桐壶、朱雀、冷泉、今上四朝,于承淑帝治下,全书翻译校对终。” “谨以此书,敬献光芒万丈、孕育万物之你我。” “一苇彤笔绘青史,俯仰无愧我心知。他年士庶壮志女,戴月披星书同席。” “提序者淑,即,奚同书留。” “承淑六年夏。” “时有蝉鸣。” —————承淑卷完结————— 第141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承淑八年依旧是个平和的年份, 可是其中的事情一点都不少。 继年前秋天陛下诞生了长女、普天同庆之后,这年秋好皇太后与帝师藤原淑子商议,决定自此以后扩大女试的规模:除去京都,其他城市的女孩若有才能, 也可入选, 其车马往来一律由内里负责。 “如今每四年一度的女试已经制度成熟了, 也为陛下筛选了大量的人才。可是除去京都,想必四海之内还有许多明珠一般的女孩, 如果错过她们会是多大的损失啊。”白发苍苍的淑子仍然很有精神。 消息像是被春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晃晃悠悠地飘到了伊势、飘到了须磨、飘到了筑紫、飘到了常陆……飘到了每个人的心中,传遍了千家万户。 于是无数出身偏远的女孩乘坐内里的车马,独自一人或在母亲姐妹的陪同下, 像是小小的鸟儿一样,在春末的时候来到了京都, 准备参加新的夏初的女官选拔。 她们有的熟读诗书、有的出身贫寒但有点技能,有的什么都没有但是特别勤劳, 都啁啾盼望着能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些外地来的女孩们会先到六条院的“春之町”, 也是如今的杏林馆检查身体、缓解舟车劳顿的不适,之后在北面的冷泉院提供的“夏之町”小别院进行修整, 等待报名和考试。 “我能不能也当女官让母亲颐养天年呢?” “我能不能进宫有俸禄好好养孩子呢?” “我能不能出人头地、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这个‘丫头片子’的人刮目相看呢?” “我能不能也用自己的学识名垂青史呢?哪怕不能成为帝师,像安君小姐一样作出美丽的诗句、留下优美的书法也不枉此生了!” 在无数人的期盼下,报名的那一天到来了。 内里的东门外,也就是当年帝师入宫的地方,无数女孩排成长队,顺着淑子曾经走过的路, 等待着女官们的登记。 外面还有许多重视她们的人在京都特意租的牛车,这些不辞辛苦一路护送的亲朋们殷切地望着考生们报名的身影。 第140章 “很好, 保持安静,很快就到你们了!” 早年豆腐娘子家的女儿,如今的兵司侍卫长带着一队英姿勃发的女兵来回巡视。 不过安静可爱的女孩子们都很守秩序,这让见惯了某些人打打闹闹、不守规矩的侍卫长很是满意。 “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才能?” 渐渐地,队伍排到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有着长长的乌黑的头发和桃花一样朝气蓬勃的面颊,有些发白的淡绿与淡紫搭配的桔梗色的体面衣束虽然在自视甚高的京都人眼中有些过时、像是前面十几年才流行过的款式,但却衬得这姑娘更加娇艳可爱、令人心折。 姑娘虽然看起来有些羞怯,但仍鼓足了勇气面对面前的长官,引得女官在心中暗暗赞叹: 真是一副和当今尚侍藤原顺子不相上下的好容貌啊! 看起来竟然和陛下也有些许相似呢!(注) 这女孩转头看了一眼不惜与继父和同母异父的妹妹弟弟们争吵、也要长途跋涉护送自己来京都的母亲的方向,勇敢开口: “我叫源舟子,之前抄写了不少诗歌和佛经,书法还能看得过去。” “哦,”女官登记确认,“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舟’吗?”(注) “嗯。”少女点头。 “是这个‘舟’,也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舟’。”(注)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