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雀软饭硬吃怎么办》 第1章 《金丝雀软饭硬吃怎么办》作者:名造【完结】 简介: 【攻受画风都不太正常的沙雕搞笑文!】 大厂打工人贺易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书了。 好消息是人没逝,穿成了虐待主角的霸总大反派,只需要关怀美强惨主角,等他走上人生巅峰就能回家。 贺易凡遂决心发挥牛马精神,将关怀贯彻到底。 贺易凡:我作为黑心反派,为主角洗手做羹汤 系统:关怀值+1 贺易凡:我弱不禁风,但在主角被欺负时勇敢地挡在他身前 系统:关怀值+1 贺易凡笑得更加得意:我作为霸道总裁,给主角砸钱炒作,助他成名 系统:… 贺易凡震惊:怎么这次不加了? 系统捂脸:因为你没钱 起猛了,一定是起猛了,贺易凡跌坐在五百平的大床上:我名下两千亩豪宅不可能是租的,全球限量款劳斯莱斯不可能是分期贷款,更不可能还要打脸充胖子,白天衣冠楚楚地给冷冰冰的主角受甩钱,晚上乔装偷摸去酒吧打工。 —— 才华横溢的古典舞当红首席季修白在成年那天意识觉醒了,发现自己竟然是古早狗血文里主角受,美强惨的人设一崩就得遭天谴。 这没什么,反正包养他的最大反派贺易凡会源源不断地给予他虐待,但近来,他总觉得自己的金主有些奇怪。 贺易凡会因为自己随便的一句话去打很久的工买模型给他,会在喧嚣静谧的夜晚带他去野外看星星……还会命令他熟读打工人手册,做一名勤俭上进的打工人。 天杀的,朝八晚十的打工人怎么美强惨?他只好自己给自己上点强度。 衣衫半敞,季修白一手慵懒地撑着下巴,两腿交叠做了个妖娆的姿势:亲爱的,你真的不想和我去睡觉吗? 被反派在床上xx一定能够维持住人设。 然而带着黑边眼睛的贺易凡从电脑前抬头:让你做的简历是不是还没做完? 酷暑时节,季修白喷嚏连连,红着脸,鼻子故作可爱地皱起:“听说戴上项圈可以保暖呢~” 戴项圈绝对是一种羞辱,人设定能保住! 贺易凡不由分说地给季修白套上件长袖t恤:我陪你一起,绕外环跑上三五圈,保你什么病都好了。 —— 后来,众人议论贺易凡毫无有钱人的气势,贺易凡不急,因为他的确没钱;众人议论贺易凡热脸贴冷灶,季修白根本不爱他,贺易凡不急,因为主角的确应该对他毫无情义。 但是看到自己做了这么久的任务,关怀值换来的积分只有区区十二点时,他急了:“我对你不好吗?你到底有没有心。” 季修白:侍奉母亲是我的孝心、每天对你以礼相待是我的感恩之心、照顾那只被养废了的鹦鹉是我的爱心,不知道施主你要的是哪颗心? 贺易凡陡然严肃了神色:我要的是你追求极致、团结协作的进取心! 【阅读指南】 1.吐槽役攻x奶狗受 2.含一定程度的追夫火葬场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系统 穿书 复仇虐渣 主角视角:贺易凡 季修白 配角:任浩 小罗 顾征澜 其它:爽文 一句话简介:我是来当大款的不是来还贷款的 立意:人永远要为自己而活 第1章开幕雷击 ◎床上有人!◎ 贺易凡满足地闭着眼睛。 虽然不清楚现在具体是几点,但绝对是八点以后了,天光已经大亮,屋外明媚的金色阳光穿透厚重的亚麻窗帘照射进来,让屋子里呈现出一种空明的晦暗。 从闭眼到闭眼,中间只经历了被大卡车撞飞这一件事而已——他穿书了,并且绑定了一个毫无逻辑的主角关怀系统。 为什么说毫无逻辑呢?因为他就是书中那位变态偏执,给主角带来灾难的大反派啊!要关怀主角?太简单了,停止迫害主角就好了。 任务简单得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诈。 要不是想体验一把被香车美女簇拥着的总裁生活,满身正气的贺易凡才不会和贱兮兮的系统作交易,来当原主这种坏人呢。 又心满意足地躺了一个多小时,贺易凡总算觉得休息够了,但还是懒得睁眼,只是想着系统说的【因为没有继承原主记忆,总之之后的一切还要靠你多多摸索了】,开始两手并用在床上乱摸起来。 这一摸不要紧,贺易凡的手指还真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温热的、光滑的……人的皮肤。 贺易凡:“!” 大惊之下,贺易凡一个翻身坐起,目光炯炯地盯着床另一边一个异样的凸起。 而“凸起”似乎也察觉到了贺易凡的目光,随着一声嘤咛缓缓支撑身子坐起来。随着青年起身,他身上半披着的红色丝绸里衣滑落肩膀,露出白的刺眼的肌肤。 贺易凡目瞪口呆地注视着青年的一举一动,越观察脸色越难看。 这青年留着一头咖啡色的长发,拍拍脸蛋清醒一些后便开始将头发在脑后束起,因为这个动作,本就“摇摇欲坠”的丝滑里衣直接滑到了腰部——嘴唇、胸口……此青年身上所有能打孔的地方都穿了环,手腕脚腕各戴了一串黑曜石的链子。说实话,看起来很不正经。 青年自顾自地穿衣下床,似乎没有理会贺易凡的意思。贺易凡再傻,也知道不能轻易暴露自己壳子里已经换了芯儿的事实,不能直接问青年的身份,贺易凡只好从系统告知他的信息中推测这位青年是何许人也。 在他穿越的这本狗血小说中,主角配置堪称标准苦命小白花:家世贫寒母亲重病。主角靠着自己的舞蹈天赋和远超常人的努力一步步向上爬,经历了校霸的折磨、队友的暗算、恶毒女配的嫉妒等等九九八十一难,终于……黑化,开始酸爽复仇。 而他贺易凡,呸呸呸,是原主,又是主角经历的苦难中最恶心最变态的一环。原因无他,他是唯一馋主角身子的。 原主在一次商务汇演中对一袭蓝色衣衫热烈起舞,如雪莲花一般旋转绽放的主角见色起意,开始标准的强取豪夺套路:首先利诱、利诱不成转威胁,以主角重病的母亲为要挟,强迫主角留在他身边做了一只会跳舞的金丝雀。 然而好景不长,话说自己为什么会站在原主那个神经病的角度想问题啊?总之主角重病的母亲发现了儿子被威胁玩弄的事实,不忍儿子因为自己受辱,一把菜刀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母亲已死,主角自然没有理由再留在原主身边,在原主出差时逃离了他的魔爪。 故事进行到这里还是正常人可以接受的剧情,但是狗血文嘛,要是到这里就结束了还叫什么狗血文? 出逃的主角被原主捉拿回去囚禁在家,暴怒的原主打断了主角的手脚,让主角的舞蹈梦彻底破碎…… 他穿书过来的时机,就是刚开始威胁主角陪在身边的时候。 所以……贺易凡机械地转头,看向正在一张电脑桌前翻箱倒柜的青年——他就是主角? 有了这个念头,贺易凡看向青年的目光立刻从嫌弃转成了尊敬,有着堪称唐三藏取经一般的人生经历,respect! “咳咳,那个,小白。” “小白?”青年动作一顿,扭头看向贺易凡,声音尖锐上扬。 “额……”虽然心里清楚自己威逼利诱在先,主角对自己的态度自然不会好,但是这个反应还是有点奇怪吧。难道说是自己记错了主角的名字?不会吧,主角就是叫季修白啊。 青年夸张地笑起来,花枝乱颤:“你果然还是把我当替身啊,小白?什么小白,我是林渡!” 贺易凡目光呆滞,陷入半死机状态。 拜托,毫无记忆地穿书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能不能别再整这些乱七八糟的出来了。 贺易凡的毫不反驳被林渡理所当然地认为成了羞愧,将手上的一个文件夹一晃,林渡慢悠悠开口:“算了,我们也算扯平了吧。既然你对我从头到尾没有任何感情,我做这事儿也就没什么对不起你的了,拜拜喽。” 随着尾音上扬、声音娇俏的告别之后,林渡扭着身子推开了门,临走时还不忘顺手牵羊,顺走了桌子上的二百块钱。 这两张红彤彤的纸钞瞬间让贺易凡理智回笼:“等一下!” 替身也好,什么扯平不扯平他也不懂,但是拿了他的二百块钱就是不行! 林渡自然不会等他一下,一扭一扭走得格外妖娆。 “这家伙是来演什么低俗短剧的吗!”嘴上痛骂着,贺易凡手忙脚乱地抓过旁边骚紫色的睡衣套在身上,跳下床就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喊:“来人,拦住他!” 贺易凡父母是打工人,长大之后自己也成了打工人,从小牛马到大,对有钱人生活的想象完全是靠电视。 电视里原主这样的大别墅,明中暗里总是安插满了管家保镖,只要主角一声令下,就会训练有素地全体出动,完美执行好主角的命令。 第2章 因此奔跑在全欧式装修的别墅里,贺易凡也以为自己发了命令就会有管家把林渡按住扭送到他面前。然而直到贺易凡追出大门到了前院的铁艺栏杆前,也没有一个人出现。 林渡终于跑出大门,坐上早已准备好的小轿车,一溜烟消失在了视野中。 无能为力地站在院子里,贺易凡慢慢弯下腰,大口喘着粗气。 学生时代他没上过体育课,上了班之后从早上太阳没出来就坐到工位上,一直到晚上路灯亮了才能下班回家,也没有一丁点锻炼的时间。穿书前如此,穿书后这位贺老板也是不遑多让,身体堪称纸糊的,咯嘣脆。 就这样缓了半天的气儿,贺易凡忽然听到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没有抬头,他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破旧但擦拭如新的白鞋,鞋面干净得几乎能映出他的狼狈模样。顺着鞋子向上,是来人笔直而暗含力量的小腿,再往上,贺易凡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再简单不过的白色t恤的年轻人,正皱着眉头看他。 无需任何信息或者推测,贺易凡断定这位就是故事的主角——季修白。 一对比才发现,学舞蹈之人的肩颈比例、身段站姿都不是林渡那种人妖能比的。 厌恶贺易凡直白的视线,季修白抿起薄而嫣红的嘴唇,偏了下脸。按照书中的介绍,季修白此时刚刚二十岁,不过本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头发有些凌乱,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皮肤上,显出既随意又带着几分可爱的洒脱。 贺易凡注意到他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瓶水和一盒草莓,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颇想和这位书中的“金丝雀”主角寒暄一句,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季修白就先说话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季修白话中带刺,像是质问一个不速之客。 贺易凡被问得有点懵:这里不是他的家吗?还有,这像清冷小百花,纯情金丝雀应该说的话吗? 茫然中,他回答道:“我在追人……” “林渡?”不等贺易凡回答,季修白自顾自摇头晃脑地一点头,“哦,对,他拿了你很重要的文件,不要紧吗?” “什么文件?”贺易凡下意识反问。 季修白觉得无奈似的翘了下嘴角,不过动作幅度很小,更像是苦笑,他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贺易凡这时才想起林渡刚才晃的那个文件夹,因为太在意那两百块钱了,反而不自觉忽略了那个文件夹。不过贺易凡作为穿书之人,确实对那个文件夹是什么、重要性几何完全不清楚,只好不辨真假地一笑:“没事,小问题。” 季修白抬眼看向贺易凡,下一秒复又低下头,冷哼一声:“随便你吧,反正我也不关心。” 一时没人说话,沉默开始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贺易凡自然在想应该如何对待主角,就像自己不能暴露自己是穿书之人一样,他的行为不能前后反差过大,之前对季修白强取豪夺死缠烂打,不惜成为法外狂徒也要得到这个人,现在也不能直接一句话把季修白打发掉,必须找个合适的契机。 而不论这些,眼前这位可是主角唉!任何时候,抱紧主角的大腿都不会有错。趁着现在和主角在一起,正应该给予他无限的帮助与爱,说不定日后就有大用。 而季修白在沉默好一会儿后突然小声开口,声音虽然低,但饱含暗示:“剧院的排练要开始了呢。” 贺易凡本能地回答:“那还不快点去?排练迟到了应该不扣钱吧?” 这句话让季修白愣住了,也让贺易凡楞住了:天杀的,自己现在可是总裁!怎么能说出这么牛马的话。 补救地立刻换上笑脸,贺易凡模仿着电视剧里的霸总故作高深道:“哼,你自己去肯定来不及了吧。我送你吧。”,最后一句话微微拉长,正正好可以让人脑补出:真拿你没办法,我的小笨蛋的下半句——换来了季修白毫不给面子的一个白眼。 来到别墅自带的停车库,贺易凡看着眼前一排豪车,勉强辨识着车标,故作豪爽道:“挑吧,迈巴赫还是……法拉利,今天想坐哪一辆?” 季修白瞥了他一眼,随手指了最近的一辆:“就这辆吧。” “那就他了,”贺易凡先绕到副驾驶一侧殷切地帮季修白打开车门,故作绅士地请他上了车才小跑着回到驾驶座,“能被你看上真是它的荣幸。” 这句本意自然是奉承主角,让主角开心,谁知季修白听了这句话之后“哼”的笑了一声:“被你看上也是我的荣幸吗?” 贺易凡:“……那自然不是……” 干巴巴地说了这一句话后,贺易凡作为一个典型牛马,最大愿望就是天降一百万把他砸晕的打工人,忍不住和季修白探讨起来:“话说一开始你为什么不接受我的条件呢?如果你接受,你就可以拿到五千万和一个寸步不离跟在你身后的取款机,有什么不好吗?你的学费、你妈妈的治疗费以及参加各种舞蹈比赛的机会就都不是问题了。” 季修白瞥他一眼,淡淡开口:“庸俗。” 贺易凡“啧”一声,自己也承认是庸俗,遂闭上了嘴。 十分钟后—— 季修白看着窗外,细长的手指在玻璃上一下下敲击着,语调毫无起伏,但仔细听能感到隐约压抑的怒火:“如果刚才我哪句话冒犯了您,可以把我赶下去,而不是在这里耗着。” 而此时贺易凡终于找到了车子启动不起来的原因,一拍方向盘:“原来是没油了!” 堂堂身家过亿的总裁,掰扯车子半天而车子竟然是没油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有点丢面子,贺易凡为了在季修白前面挽尊,斥责道:“这些人都是干什么吃的!拿着工资不干事!开除,通通开除!你别拦着我,今天就开除了他们……” 季修白眼尾一跳,视线慢悠悠地转到贺易凡身上,唐突地发问:“别这样虚张声势嘛,和我呆在一起很爽吧?” “直接说不就好了,还用得着这种小儿科的伎俩?”,他忽然俯身逼近贺易凡,膝盖抵在贺易凡腿间的座椅上,纤细的指尖若有若无地划过他的领口,扑在贺易凡耳边的气息带着他刚刚吃过的草莓的酸涩,“你想做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贺易凡楞住了,他很明白季修白为什么会是这种态度,毕竟原主看上了季修白,强取豪夺把季修白养在身边,说到底就是为了床上那桩事,季修白不齿、愤恨,他都理解——正因为理解,他更是有苦说不出:天知道他是个多直的直男,结果穿到这里成为个变态反派不提,还要被人指着鼻子骂。 解释是没办法解释的,贺易凡只好做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据说人在绝境时会想起自己最熟悉的东西,贺易凡就拿出了他最熟悉的pua话术:“小白,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因为和我在一起,你现在站在了比你的同龄人更高的平台上,拥有多少资源、人脉、机会这些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这是诚然不假的,”贺易凡摆摆手,一脸“你不用感恩戴德”的大度,“但也正因如此,你更不能飘,要脚踏实地,像现在,排练要迟到了,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你怎么会还想着那些事呢。” “小白,你太让我失望了。” 所谓久病成医,贺易凡在长年累月被无良老板pua过后也学会了一套套的官话,不过病人深入了解疾病后可以成为医生治疗自己的病症,打工人贺易凡把老板的每句词都倒背如流也成不了老板。 季修白怔怔地瞪着贺易凡,工笔画般的眉毛蹙起,嘴巴预备反驳地嘟起,活像一只炸毛的珍珠鸟。 许久,他把视线重新转向窗外:“换辆车吧。” 贺易凡有句话还是没说错的,这次的排练是为一个月后的交流演出准备的,演出的机会来之不易,而这次的交流演出于他而言又有着额外的意义,他不应该因为排练迟到这种事情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两个人换了好几辆车都因为各种原因开不起来,只有最后的一辆辉腾,虽然车身上沾满了泥土鸟粪,但总算是能用。 把季修白送到了剧团门口,贺易凡靠在方向盘上,本打算摆个pose,让季修白记住自己帅气多金的形象。然而手机“叮”的一声响,看着那条消息,贺易凡不自觉地脸和手机越凑越近,眼睛越睁越大。 季修白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太确定地问道:“那个文件夹果然很重要吗?” 贺易凡以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抬头,看向季修白,无声地开口:“不,应该说是那二百块钱比较重要。” 第2章贷款总裁 ◎我是来当大款的不是来还贷款的◎ 季修白轻轻歪头,神情困惑,推开一半的车门透进大片的阳光,洒在他白皙的侧脸上,他摩梭着车门把手,声音轻得像在哼歌:“怎么了?” 贺易凡没有和他商量讨论的打算,摆摆手:“你先走吧,别迟到了,晚上我来接你。” 第3章 他本意自然是好心,但季修白却很恶劣地开口:“难道你破产了?”,他显然看到了短信上的零星字眼。 这句正戳贺易凡的心窝子,他干笑:“怎么可能,别瞎想。” 季修白挑眉:“我只是实话实说。你要是真破产了,记得提前告诉我,我可不想跟着你喝西北风,”,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季修白进了剧团门口,贺易凡重新将心思放回手里的手机上。 手机屏幕已经熄灭了,看不到上面刺眼扎心的内容,贺易凡心内稍定,心念电转,开解着自己。 他刚才看到的是一条催款短信,提醒他分期购买的车已超还款期限三十七天。 只是个催款短信而已,也没什么的,说不定是恶作剧?诈骗短信?就算是真的,又能说明什么呢,没准只是原主忘记还款了而已。 分期买车这件事也很离奇,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吧。有钱人为什么能成为有钱人,有时候靠的就是出其不意,他们的行为不是常人能理解的。总裁心血来潮想体验一下分期买车,不可以吗?贺易凡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着。 做足了心理建设,贺易凡一边默念着:假的假的假的,自己是亿万总裁,一边心一横再次摁亮了屏幕。 这一次他仔细看清了短信的发信人,悬着的心彻底一凉:真的,纯真的,毫无争议的真。 自己真的超了还款期限三十多天没有交钱。 贺易凡退出去看其他的短信内容,越看越心惊,最上面的几十条短信全是来自各个机构的催款短信,加起来的总数额让贺易凡心惊肉跳。 好吧,车子没了就没了,房子和公司总是真的吧。 为了确定自己这个总裁到底还有多少“含金量”,贺易凡道一声“对不住了”,在原主的手机上左翻右找。最后,他看到了相册里一张两个月前的照片,照片拍的很清晰,上面四个大字触目惊心:租房合同。 贺易凡:…… 一瞬间,空无一人的别墅、没人打理的豪车,甚至桌子上放的二百块钱都有了再直白不过的解释,他根本不是多金优雅的总裁,而是负债千万的穷光蛋啊! 有没有搞错,我是来当大款的不是来还贷款的。 “系统!你给我滚出来!当时说好了我的身份是总裁的,结果车子是贷款的,房子是租的,你看谁家总裁是这个鸟样子的?” 【哎呀,宿主,一大早就嚷嚷,吵到统统碎觉啦——】 一个软软糯糯却十分欠揍的声音在贺易凡脑海中响起,正是和贺易凡作交易的系统。 “几点了你还睡?”听到这个声音贺易凡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倒是睡的舒服了,我呢?一醒过来就看见个人妖似的男的在我床上,你知道那个林渡对我抛媚眼对我幼小纯洁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害吗?之后他还拿走了我的钱,二百块钱!” 贺易凡越说越气:“本以为都穿书了,总算能体会一把总裁的生活了,结果呢……你得给我个解释。” 【嘻嘻嘻嘻。】 系统嘻嘻哈哈的,对贺易凡的悲惨遭遇毫不共情。 【宿主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从来没有说过你这个身份多么多么有钱多么多么尊贵哦。】 “那——”贺易凡要反驳的话被系统打断。 【事实上吧,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书中贺易凡这个角色虽然也落魄了,但从时间线上讲要靠后很多。统统完全有理由怀疑是宿主您身上穷酸气太重,穿书过来时影响了世界线才会这样的哦~】 贺易凡:“……” 千言万语都顶不上这句“穷酸气太重”,贺易凡卡壳半天也不知如何接话,沉默良久后决定摆烂:“那我不干了。” 往后一仰,贺易凡四脚朝天地躺在辉腾宽大的座椅上,眼皮耷拉,有气无力道:“我不干了,我选择去死。原来穷点就算了,好歹我是个正儿八经的打工人,积蓄也是一天天往上加的。现在呢,穿过来什么也没干先负债一百多万,接受不了这个,不如早点去投胎。” 系统拖长了声音:【你真的不干了?】 “都说了不干了!”贺易凡用手背遮住眼睛,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系统似乎并不在意贺易凡的消极,自顾自说道:【宿主你还是眼界短浅了,你好好想一想,主角关怀的任务是不是很好做,可能用时一个星期就完成了吧,到时候你就可以直接领取任务奖励了啊,足足九个零的奖励数字,当什么总裁不都随你了?】 嘶—— 贺易凡没说话,但盖住眼睛的右手却微微移开,暴露了心中的动摇。 系统虽然坑爹,但这句话总算没说错:这个任务确实太简单了啊,顺利的话别说一个星期,两三天就搞定了,到时候任务奖励一领,不就随他自在了? 不过前景虽然很美好,现实却依然残酷。目前的情况就是他从穿书过来几个小时,一粒水米未进,并且现在连买个鸡蛋灌饼的钱都拿不出来。 都怪林渡那个神经病偷走了他的二百块钱! 当务之急还是想办法弄点钱。说来惭愧,面对几百万这样的巨型缺口,贺易凡打工人打工魂,在缺钱的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打工——这该死的打工命! 正当贺易凡考虑该去哪里打工或者找谁介绍份工作时,“嘟、嘟、嘟”,车门忽然被敲响了。 透过车窗,贺易凡看到车门旁站着的是个保养得当,面容似乎还有几分亲切,年纪四十上下的男人。男人穿着件质地精良的蓝纹衬衫,身后跟了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男人,小臂上挂着前者因为天热脱下的西装外套。 看到贺易凡朝自己看了过来,男人躬下身微微一笑:“贺总,好久不见。” 贺易凡不露声色地回以一笑,在脑海中疯狂询问系统:“系统,这是谁?” 【看到宿主干劲满满,统统真是老怀甚慰呢。这位呢,就是书里的王洲。】 “……王洲?”说到这个名字,贺易凡只觉得有点饿了,想喝皮蛋瘦肉粥了,其余的一概没印象。 系统似乎对此有所预料,得意地“哼哼”一笑,介绍起了王洲。 【王洲嘛,就是主角遭遇的第三十二难——】 等一下,我只是觉得主角像是唐僧,步步有难处处该栽,没想到你们还真编号啊?贺易凡心内腹诽。 【这个王洲,基本上也算个正经人,唯有一个特殊的嗜好:他喜欢看漂亮的年轻男女跳艳舞,古典舞出身的主角不出意外地被他看上了。除此之外,还有件事想必宿主你也会感兴趣,王洲和你一样也是个开工厂的,而且业务和你的多有交集,所以……】 系统还有几句没说完,但已经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王洲用实际行动告诉了贺易凡。 “没想到啊,”王洲的声音醇厚和善,的确从长相声音看上去都是个正经宽厚的中年人,“你还真中了林渡那小家伙的计了,年轻人嘛,终究还是火气太旺。” “林渡是你派来的?” 王洲哈哈一笑:“不能这么说,林渡那孩子也算对你有情有义啦。要不是你一心痴迷在那个跳舞的孩子身上,小林也不会舍得这么对你的。” 贺易凡看得清楚,说到跳舞时,王昭的眼角猛的跳动了一下。 王洲的语气全然是长辈对晚辈,上位者对下属的教育口气,俗称爹味,“所以说嘛,年轻人还是专注事业,你说对不对啊,小贺总?” 贺易凡深以为然,点头如捣蒜:“的确如此。” “既然你也这么认为的话,那个跳舞的孩子……叫什么,季小白是吧?”经身后的秘书提醒,王洲才改口,“哦,季修白对吧?贺总也别舍不得了,卖我个面子,让我培养培养他怎么样?” 贺易凡脸上的笑容不变:“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王洲皱起眉头,显然没想到贺易凡会前一句点头后一句摇头,两三秒后才回过味儿来,有些挂不住面子。 只见王洲直起身,拍了拍巴掌,立刻有位保镖似的人从不知何处站到王洲身后,和王洲小声交流两句后朝后大喊道:“开过来!” 顺着两人的视线,贺易凡看到了一辆卡车,车厢里载满了被不透光罩布盖住的货物,压得轮胎都微微凹陷了下去。不同寻常之处是明明是一辆运货的皮卡,车头处却系了红绸彩带。 一辆卡车开过又是一辆,每辆都开的很慢,明显是特意在贺易凡面前表演的。 “贺总,您既然把那份文件给了林渡,那我王某也就不客气收下这批货了,不过——”王洲厚厚的嘴唇一瞥,“不过也不是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如果贺总您愿意忍痛割爱,把那孩子让给我,那么相对的,这批货物我完璧归赵。”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贺易凡心中毫无波澜。或者不如说是王洲抢走这批货物的举动让贺易凡彻底的平静了下来,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自己房、车、厂子都没了,是个无牵无挂、负债百万的穷光蛋了。 第4章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人显示:任浩。 王洲很有风度地一点头,示意他不用在意自己,随意接电话:“秘书?” 贺易凡本来也没准备在意他,不过因为王洲这句“秘书”的暗示,他接起电话的第一句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喂?小任啊?” …… “哦,那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任浩终于憋不住的一长串笑声吵的贺易凡耳朵生疼。 “是不是被气傻了,不对不对,让林渡那个小人妖得手,我看你脑子早就坏了,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一点了。” 贺易凡通过任浩的语气感觉任浩似乎和原主关系不错,对原主也没有恶意。 “唉,你过来吗?那个姓王的,就是长得跟比目鱼似的那个,”听到那里,贺易凡暗暗瞥一眼王洲的表情,把外放关掉了。任浩滔滔不绝:“哈哈哈哈,他把你的货装了车拉大街上溜呢,整的还挺气派,比婚车队都有范儿。你过来呗,这场面不多见呐。” 贺易凡乍舌:“不瞒你说,我在货物婚车队的发车点,最佳观众席。” 挂断任浩的电话后,王洲再次凑过来准备对贺易凡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进行一番思想教育:“你说你啊,贺总,年纪轻轻的,真不能因为个男孩子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贺易凡启动了车子,敷衍着:“啊对对对。” 王洲侧着身子,一只眼睛瞪着贺易凡,厚嘴唇抿出一个奇怪的角度:“狂妄!你这这都破产了吧,拿什么和我争。” 贺易凡扭头冲他笑了,一笑便露出了一口整洁的小白牙,他把窗户开大了一些:“实话跟您说了吧,不是我不放人,是那孩子喜欢我,舍不得走。” 看着王洲不可置信的窝火表情,贺易凡满心畅快,伸出手在王洲衬衫下摆处一指:“提醒您一句,这儿粘了鸟屎,车脏对不住了!” 说罢,贺易凡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的随口一说竟是一语成谶。 第3章不要崩掉美强惨人设! ◎限期三天◎ 说是排练,实际对于一个月后的交流汇演,季修白所在的舞蹈团因为种种原因连编舞的方向都没有确定下来。 虽说他们的舞蹈团主打的是古典舞,但是现在趋势所向,什么都要和现代沾点边,也就是说需要在编舞中体现出一些让人眼前一亮的流行元素。 而古典舞又分为多个种系,到底选择哪一种、古典和现代的比例如何就是他们正在讨论的问题。 “要我说还是选敦煌舞蹈,”一个身材劲瘦的女孩子开口提议道。 敦煌舞蹈,中国古典舞流派之一,主要包括经过变成画的天宫乐舞,壁画上的民俗歌舞还有胡旋,胡腾,拓枝霓裳羽衣舞等民族舞蹈形象。 现如今,敦煌舞蹈在继承这一传统的基础上,秉承中国传统美学原则,吸收借鉴了西域各民族舞姿,利用古典舞蹈的节奏韵律将精致的姿态预期风格统一的动作过程结合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舞蹈运动与造型体系。 而其中典型的形态如颈歪,拧腰,移跨,勾脚的‘s’形三道弯式,以及手臂的多棱多角多弯,确实能在汇演中不落俗套。 编舞师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名叫商琳,编舞鬼才,可惜因为心性太傲得罪了人,一直没有上台面的机会,业内知名度很低。 早在之前,她对各种体系的古典舞都做了系统的备案,见这个提议暂时没人提出反对意见,商琳将练舞室的灯光调暗,放起了新近编舞的示例视频。 视频放完,商琳按照惯例叫了季修白的名字:“小白,你试一下看看感觉。” 商琳之所以被称为鬼才,除了她的编舞动作诡谲出奇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她制作的示例视频更像是灵感记录,杂乱而不连续,有时甚至以水面拍击、树叶摩梭来表达舞蹈,几乎没有人能看懂——直到她遇到了季修白。 她的舞蹈,他能懂得。 因此,每次放完视频之后找季修白再演示一遍已经成了商琳乃至这个舞蹈团的习惯。 音乐开始,季修白低垂的头缓缓响起,眼神从淡漠转为专注,他的手指轻轻一颤,仿佛触碰到了无形的旋律,随即整个人被音乐包裹——心随意动。 衣袂随着他的动作飘然展开,像是被风轻轻托起的羽翼。他的舞姿轻盈而灵动,每一个转身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鼓点骤然加快,季修白的动作也随之变得激烈。他的双足稳稳站定,双手交叠,宛若一朵在风中绽放的莲花。舞服随着他的旋转上下翻飞,像是浴火重生的蝴蝶,在光影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弧线。 他的身体仿佛脱离了地心引力,旋转、跳跃、飞腾,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流畅。灯光打在他的身上,仿佛佛龛之下神明垂眸…… 一曲终了,白色灯光亮起,舞蹈团的人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之中。 季修白走到电脑前,调节进度条到一个动作处:“这里,难度太高了,真正表演的话做不齐会很难看。” 刚刚他已经完美演绎了商琳的编舞,现在这样说很明显指的是对于舞蹈团的其他人太难。这句话不好听,很得罪人,从这一点看,季修白确实和商琳很像。 团内的人献言献策,又花了两个多小时讨论这首编舞的可改进之处,以及哪里能更“流行”一些。 到了休息时间,季修白拿着水杯到了最里间的休息室,一边喝水一边放松着小腿的肌肉,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可能又到了需要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自从成年那一天,他在一阵头疼欲裂后,被一个陌生而冰冷的声音告知他所在的世界其实是一本书中的内容,而他则是书里的主角之后,盯着虚空的一点发呆就成为了他的习惯。 毕竟得知这一切的那天,也是虚空之中,显示着三行血红色的大字: 1.不要崩掉美强惨人设; 2.不要崩掉美强惨人设; 3.不要崩掉美强惨人设。 “人设维持限期三天,三天之内未回归人设,将受到严重惩罚,”那个冰冷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但是他没体会过那个惩罚,或者按他的猜测,那个惩罚并不是应用在他身上的。 他曾经有过无忧无虑、纯粹快乐的日子,那是他成年后不久,被父母带去省外参加比赛,比赛很顺利,夺冠后他们一家三口找了家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馆子去吃饭。 三天——三天之后,他父亲在出门买东西时出车祸去世了。 第二次纯粹快乐的日子是他大学时长水痘请假回家,没有任何学业压力或是同龄人的排挤,他和妈妈窝在家里追剧下棋,到了饭点像商讨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一样讨论吃什么。 同样是三天,三天之后,水痘刚刚开始消退的季修白开心地从房间出来,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倒在厨房门口。 送去医院后,诊治为尿毒症。 今天又是第三天了。 前两天林渡住进贺家,会玩爱逗,一时间哄的贺易凡没时间注意他了。昨天晚上,林渡为了窃取文件的计划,给贺易凡灌了好几瓶酒,醉的不省人事的贺易凡自然也不会有精力虐待他,哪怕当时他就站在旁边。 这几天过的太舒服了,今天必须有所行动了,因此在队友不怀好意地邀请他训练结束之后一起去买舞鞋时,季修白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 贺家二楼,贺易凡还在家里翻箱倒柜,希望能找出一点沧海遗珠般的存款。 “没有啊,”贺易凡哀嚎,“找了一天只找到了一千二百块钱,刚刚还嘲笑我眼皮子浅,现在知道那二百块钱有多么重要了吗?” 【嗯哼。】 系统对贺易凡爱答不理,反正挨饿的又不是它。 “你别老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我看你也是个废物,你要是真有本事,整点钱给我这个宿主用用啊。要是我被饿死了,你的任务指标也达不成不是吗?” 【差不多得了,】系统有着标准的小奶音,但是说出的话句句气人,【我带了也挺多届宿主了,情况比你这恶劣的大有人在,也没被饿死啊。宿主你要是真的被饿死了,那你就是我见过的最没用的人。】 贺易凡满脸欲哭无泪,一千二百块钱,如果是自己过也没什么问题,实在没钱了煮把挂面凑活一天也能维持生命体征。关键是季修白和他一起住啊,他还得打肿脸充胖子,每一顿都没法节省。 正在这时,系统忽然严肃了语气,煞有介事地开口:【经系统监测,主角正面临严重危险。友情提示,此危险可能危害主角的身心健康,对宿主的主角关怀任务极为不利,请宿主做出有效措施阻止主角受到迫害。】 知道季修白有危险,贺易凡也会去帮助他,这乃人之常情,更遑论他真的绑定了主角关怀系统:“在哪里?” 第5章 贺易凡站起来,稍稍整理了一下因为钻到床底下而弄乱的头发:“说起来应该有那种东西吧?” 系统:【?什么东西?】 贺易凡一转攻势:“你这个系统应该会带有什么特殊能力吧,应对宿主面对的特殊情况。比如现在,主角危在旦夕,你应该发动特殊能力,立刻把我传送到主角所在的位置。当然,最后传送的时机地点巧妙一点,可以的话再配上激昂的bgm,让我来一个英雄救美的亮相。” 【……没有那种东西哦。】 快步下楼,启动了车子,贺易凡问:“那你有什么能力吗?” 【……什么也没有哦。】 贺易凡总觉得系统有未尽之意,必然有事情瞒着自己,不过此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不知道季修白那边什么情况,他还是尽快赶过去为妙:“说地点!” 【春岸剧团后面的规划街角。】 一转方向盘,贺易凡朝系统口中的位置疾驰而去,嘴里不忘嘲讽系统一句:“你真是我见过最没用的系统!” 系统:……无聊。 已经是晚上快七点了,太阳大半已落山,只留下少许余晖照耀着大地,但在规划街尾这里,却连这一点余晖也享受不到。 这里违建的商铺林立,宽大的广告牌遮蔽了所有日光,取而代之以红色绿色的彩字照亮了这街尾一角。 到了这里,两个男生终于发难了。 走在季修白前面的两人倏地停住脚步:“话说,小子,你不觉得你有点太狂了吗?” 两个男生都比季修白年纪大一些,也比他早加入舞蹈团,早就对后来者居上的季修白心存不满。 季修白面无表情地回视他们:“抱歉,不太清楚。不知道你们说的是我哪里做错了说错了,可以明确告诉我。” 其中一个长脸的男生大声“啧”了句,季修白当然没有任何挑衅的行为,他自然说不出是季修白说的实话冒犯到了他们,“商琳那个老女人罩着你飘了是吧?说实话她在我们这儿什么都不是,你也别因为她夸你几句得意起来。” “我没——” 季修白的话被正击中他右脸的一拳打断了,伴随这一拳的是另一个男生的吼声:“别跟他废话!” 趔趄几步站稳,季修白捂住发麻的右脸,心内却一阵畅快:倒计时重置了,他成功维持住了人设。 季修白没有挨打受虐的爱好,到此时,他就可以想办法脱身离开了。 一脚踹向季修白的腹部,季修白一个闪身躲过,立刻抬肘挡住了来自长脸男生的拳头。见一拳不成,长脸男生伸出左手抓向季修白的头发,季修白不躲反而欺身上前,以攻为守,抬腿用膝盖击上了他的肚子。 另一个男生抓住季修白的肩膀,拳头又往他的脸上招呼过去。偏头躲过这一拳,季修白转身正想反击,脖子却忽然被身后的长脸男生锁住。 长脸男生挨了一记顶膝却几乎没有用任何时间恢复了正常,可见身体素质极好,季修白错估了他的身体素质,一时腹背受敌非常被动。正当他准备脚下用力先脱离困境时,一只手抓上他脑后的头发,狠狠地撞上了脏兮兮的墙壁。 季修白痛哼一声,脑子嗡嗡作响,身子登时有些发软,本来准备的反击动作也立刻犹如儿戏一般。 季修白有一双形状极好的桃花眼,此时生理性泪水渗出来,眼尾泛着一片带着水光的嫣红。 看着他的眼睛,男生心理忽地起了一些别的想法:“唉,”他扭头问长脸的男生,“你听过那个传闻吗?” “哪个?” “就是,就是这小子被包养了,实际上每天晚上都那个……” “不可能吧,”长脸男生捂着肚子,犹犹豫豫的不太相信,“我只是听说有那种人,身边的人就有太扯了吧。” “但是传的很真,”男生眼神晦涩,“要不看一下?” “怎么看?”长脸男生这句是纯粹的好奇,但是另一个男生却当真似的伸手到了季修白的t恤下摆处,“就是这样……看一下……” 他的动作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了。 仿佛理智回笼,男生被烫到一般地撒手,没了支撑的季修白顺着墙壁跌坐在地上。 几十米外,贺易凡正尽最大努力调动几条老胳膊老腿往这里冲刺:“回头是岸啊!” “谁啊,”男生皱眉问长脸男生,“你认识吗?” 长脸男生满脸困惑地摇摇头,又看了一眼正以龟速往这里奔跑的贺易凡:“散步的吧,还是慢跑的。” 贺易凡眼看终于跑到了目的地,见季修白似乎还没有大碍,心下先松了一口气,结果一疏忽,右脚踢到一块凸起的方块砖,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飞出了二米远——直接滑跪到了季修白和两个男生面前。 第4章疼么? ◎未成年打架犯法?◎ 跌坐在地上的季修白头仰靠在墙壁上,视线正好与双膝跪地的贺易凡齐平,因疼痛蹙起的眉毛一颤,尽管一句话未说,但他的神情清清楚楚地表达出了他的困惑。 贺易凡:…… 系统:【宿主太沙雕,没眼看没眼看。】 “英雄救美就是需要有一些反差感才有趣!”贺易凡人倒话不倒,在脑海中和系统分辩道。 【那么好,大英雄,现在你已经跪在了地上,如果不需要再一人喊他们一声亲爹饶命的话反差感应该已经营造够了吧。那么请你立刻站起来,勇猛地击退他们,救下美人季修白。】 贺易凡委屈:“打不过……” 季修白本来头被磕一下是有些晕晕乎乎的,但是事情的发展过于离谱激得他恢复了一些力气 ,接下贺易凡的目光,他伸出食指竖在嘴前,无声地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今天才穿书过来,和季修白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但是此时此刻贺易凡与季修白达成了惊人的默契。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贺易凡狼狈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发现裤子不知撞上了什么尖锐物体,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上身泥泞限定版衬衫,下身时髦破洞西装裤的贺易凡微笑着朝两个男生打招呼:“二位晚上好。” 两个男生半张着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和警惕。他们显然没想到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并且行为过于无厘头,他们甚至不清楚贺易凡到底是不是季修白认识的人。 贺易凡友好地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随后他压低了声音:“你们……是直男吧?” 两个男生:? 长脸男生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当然是!” 而另一个男生转瞬之间意识到贺易凡听到了他们最后几句话,心内更加警惕:“……是,你什么意思?” 贺易凡倒不是有顺风耳能隔着数百米听到两个男生刻意放低了的声音,他只是听到了刚刚那一段的系统同声配音版。有一说一,系统软糯的声音复刻出两个男生的对话让那一段的恶心程度指数型上涨。贺易凡真诚建议系统不要再展现自己可怜的能力了——如果真有能力,就给他看直播版啊! 贺易凡身子更加前倾,一副老大哥过来人的架势:“现在这世道,直男很珍贵的。别为了一时的好奇葬送了自己稀有的性取向。” 两个男生:? 贺易凡这句话倒是并非毫无根据,不过此世道单指这个垃圾小说的世界。此世界中,三个人能有两个弯的,剩下一个恐同男纯是为了狗血的。 “有时候你觉得只是好玩,想着看一眼、摸一下,”做产品经理的贺易凡说起话来绘声绘色,右手在空中舞动着,“但是就这么一下,就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深深看一眼目瞪口呆的两个男生,贺易凡严肃了神情,下达了最后结论:“总之看起来白白瘦瘦的男生千万别碰,碰一下这辈子就完了。” 刚才提出建议检查一下季修白身体的男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你到底什么意思?说起来你谁啊,从来就一直叭叭地说。” 微微一笑,贺易凡回答地毫不犹豫:“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传闻中包养了小白的贺易凡,直男一枚。” “你是?” 长脸男生直率地表达疑惑:“包养小白脸的不都是霸总吗,怎么你……”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了,怎么你从穿着到言行都满满的屌丝气息?撑死了就是个带饭的室友,跟包养这个词半毛钱关系没有。 该说不说,满身穷酸气一脸牛马样的贺易凡往这里一站,什么贺总包养季修白的谣言不攻自破了。 “但是你说的那些话又……” 长脸男生皱眉沉思,显然大脑过载,cpu快烧了。 季修白朝他后颈的一记肘击“拯救”了他:“想不明白就歇一会吧,”季修白在他耳边嘶声开口。 两个男生一直面对着不速之客贺易凡,背对着季修白,不清楚季修白无声中的一举一动,但是正对着他的贺易凡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第6章 从示意贺易凡去转移注意力开始,季修白虽然依然是靠在墙角,但是几乎是肉眼可见的,他的四肢如雨后的青笋一般迅速恢复了力量。重心前倾至脚掌,季修白悄无声息地由坐转蹲,脖颈伸长,身体绷紧如弓弦,清明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两个男生的动作。 随后,在两个男生露出破绽的一刻,弦断箭发,一个漂亮的肘击首先解决掉更有战斗力的长脸男生。随后毫无停顿地压身扫腿,将愣住的另一个男生绊倒在地。一条腿压上男生的胸膛,季修白小臂摁在男生喉咙处,眼睛眯起:“不该起的心思少起。” 季修白还欲再对男生做几句警告,但“吱呀”一声门响惊的他一颤。 他一直在侧耳听是不是有人往这条街来,但没料到十天半个月不开门的这家商行竟然今天有人在。如果商行老板报警,这起打斗绝对会被定义为互殴,想到这里,季修白迅速起身,又泄愤似的踢了男生一脚,随后一步迈过长脸男生,在老板完全拉开卷帘门之前拉住贺易凡:“快走!” “轰隆”一声,商行老板终于费力地打开了已经锈住的大门,往外一看,街上的混乱一览无余。 似乎是楞了两三秒确认是什么情况,老板才朝背对着他往外走的贺易凡季修白两人喊:“唉!” 听到这一声,季修白脚步停了一瞬间,随后他不仅没有回头,反而跑了起来。 被季修白拉着,贺易凡近乎是被拖到了车前面。 一手扶着车门平复着呼吸,贺易凡忍不住对脸色一派自然、胸膛起伏都不明显的季修白说道:“你跑的真快啊。” 抱臂站在一边,季修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开车吧。” 开车远离了规划街,在一个红灯下,贺易凡偷瞄着季修白:“说起来,你是不是经常和人打架?” 季修白扭过头,他的右脸被打了一拳,此时右眼下颧骨处泛起了青肿,在红光下,某一刻竟像在哭一样。 贺易凡抬头比着季修白受伤的位置在自己脸上一点:“这里,疼吗?” 不知道是不是下意识的模仿,季修白也抬手去摸自己的伤口,贺易凡急忙拦住他:“别动,伤口感染会留疤的。” 经过他一天的消化,美丽清冷的主角季修白已经从金丝雀形象变成了猫头鹰、灰喜鹊等一派嘈杂扰人、生命力顽强的存在了,他本以为可以放心点对待主角,却不想季修白在他的手伸过来的一瞬间猛地低下了头,纤长的睫毛颤抖着在他的眼睑处留下了一圈扇形的阴影。 他在害怕自己,贺易凡僵了一瞬。 不过对方的害怕只持续了短短的一两秒钟,很快,挑战一样的话语又响了起来。 “留疤怎么了,正好让大金主贺老板换掉我。” 贺易凡失笑:“金丝雀不金丝雀的,嘴是真的硬啊,”,这句基本算是他的腹诽,没想到这细若蚊蚋的一句吐槽还被季修白听到了。 “你说谁嘴硬?” 季修白坐正了些:“说起来你刚刚才叫嘴硬吧,在他俩面前来了个五体投地,我还以为你要给他们行大礼呢?” 被系统嘲笑完了又被主角调侃,贺易凡耳朵开始充血:“这叫战术性迷惑!” “很好,建议下次直接钻垃圾桶,”季修白懒洋洋地拍了两下手,随后他沉默了下来,沉默了很久,直到红灯消失绿灯亮起,他忽然开口回答了贺易凡的第一个问题:“我从来不找人打架。” 这个回答很讨巧,贺易凡没忍住笑了一声。 “之前没人帮你的话,遇到被围殴的情况怎么办?” 贺易凡以为系统这么长时间没说话是休眠了,没想到听到贺易凡这句话,系统那欠揍的声音再次响起:【太不要脸了宿主!太不要脸了哇,作为你的系统我都觉得没脸见人,作为一个人,你怎么有这么厚的脸皮说出自己帮了主角的啊?】 贺易凡:“……” 好在季修白对贺易凡的说法没表示反对,很平静地开口:“能跑就跑,跑不了就挨打呗。” 停顿了一会儿,他似乎也觉得奇怪似的自言自语:“没有……” “什么?” 贺易凡印象里这还是季修白第一次正色看他。 “之前从来没有人帮过我。”季修白歪着头,一眨不眨地与贺易凡对视。 “怎么会,没朋友就没朋友吧,”贺易凡没心没肺地说出了扎心的话,“你爸爸看到你被打了得去学校替你找个说法吧?” 季修白神色依然带着迷茫,摇头:“我十八岁之前没打过架。” 贺易凡滞住,立刻询问系统:“系统,这破小说的世界里法律和我在的世界一样吗?不是有什么未成年不允许斗殴的条例吧?” 【没有啦,这可是正经世界。】 系统善心大发,还对季修白成年之后才开始打架斗殴之旅作出了解释:【主角的父亲在主角十八岁时去世,说不定是受了父亲去世的刺激才开始打架的吧,和法律木的关系啦。】 贺易凡内心点点头,也认为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性很大。 季修白青涩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贺易凡本想调笑季修白几句将这句话糊弄过去,然而季修白下一句话险些让他一口气没上来:“你不爱我的吧?” “我,咳咳咳咳咳咳!” 季修白的神色十分认真,认真而迷惑:“你刚刚说了你是直男。” “咳咳咳咳咳咳……” 即将过线的一刻贺易凡才发现交通灯已经变黄,猛的一脚刹车,前排他和季修白两个人都因为惯性大幅往前晃去。 待坐稳了,贺易凡尴尬地笑着:“那是开玩笑的嘛。” 季修白神色古怪起来:“那你还是弯的啊。” 贺易凡决定停止讨论这个话题,毕竟如果从生理上讲,他继承了原主的性取向,但是从心理上讲,他是个纯正的直男。稍稍一思索,贺易凡决定用另一个不合理的行为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那你刚才,听到有人来了跑的时候为什么要拉上我呢?是因为你对我还是有感情的吗?” 问出这个问题,贺易凡有些得意,如果季修白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那自然也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了。 谁知季修白回答的毫不犹豫:“因为需要一个司机。” 贺易凡:…… 抛开性格不谈,但从视觉上讲,季修白大部分时候视线低垂,总给人一种清冷脆弱的感觉,但当他直视谁的时候,视线坚定,神色又透露出十倍的认真,这份认真给他绝好的容貌罩上一层蓬勃的朝气,让贺易凡连句槽也吐不出来。 之后几天一直很平静,季修白除了去过一次训练之外一直呆在贺家,两人相安无事,直到第四天晚上,季修白毫无预兆地打翻了贺易凡忙活了一下午做的饭菜。 第5章人工智障 ◎“食物中毒”能拆出来“中毒”算食物◎ 如果是前几天的晚饭,季修白糟蹋了也就糟蹋了,贺易凡可以微微一笑只当这是主角小孩子不懂事,但今天的晚饭贺易凡是融入了特殊的含义在里面的——他想提前任务计划,放季修白离开自己。 符合两人利益、方便获得主角好感……这么做有数不清的理由道理,但直接的原因只有一个:贺易凡手里的一千二百块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贺易凡穿书到这里,满打满算、勉勉强强也只有两个优势,一个是他知晓之后的部分剧情,可以提前对之后的情况进行应对;第二就是他贺总的身份,虽然已负债千万名不副实,但至少可以提供相较于普通人更多一点的资源。 为了这两点中的哪一点,贺易凡也不能这么早抛弃自己的总裁身份,那么就只好“除去”季修白这个与他同居一室的唯一目击者了。 从下午三点开始,贺易凡就着手研究菜谱,准备起了这一桌盛大的饯行宴。 为此,贺易凡特意向系统请教了季修白爱吃的菜。 【哼,宿主你终于知道干点正事了。】系统依然一副贱兮兮的样子,第一句话就打压起贺易凡,但贺易凡何许人也,堂堂大厂打螺丝的,上午吃瘪中午吃苦晚上吃饼的究极打工圣体,岂会被系统一句话pua到? “我前几天做的事不是事?总裁不顾辛劳亲自开车接送舞蹈团、从小混混手下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哪一件都能让主角对咱大生好感好吧?”贺易凡毫无羞耻之心,将自己的工作成果进行了改头换面般的修饰。 【都不是都不是】系统哼哼唧唧地开口,【你所说的一切,不过是在主角面前暴露自己的无能愚蠢罢了!】 “那你又怎么样?这几天下来,我也只看到了你这个系统有多么垃圾!” 系统:! 【宿主你问主角喜欢吃什么对吧,我这就去查!本系统拥有最强大的处理核心,性能你根本想象不到。】 看着系统一副急了的样子,贺易凡十分满意自己的激将法,直到系统将搜索结果告诉他。 第7章 【主角喜欢吃的食物有……葡萄、羊排、牛尾清汤……】 前面几个虽然也有些不符合贺易凡具体菜式的要求,不过好歹算是食物,但系统后面报出来的就让贺易凡大跌眼镜了。 【嗯,还有:随便、什么、中毒……】 “停停停,”贺易凡质问系统,“你怎么查的,你看看你说的这些能吃吗?” 系统貌似还停留在机械的检索中无法自拔,声音都失去了往日的活泼,回答的一板一眼:【随便,据检索,在二十岁左右年轻女孩儿中尤为受欢迎,多被选择为第一次约会时食用;什么,据检索,广受各年龄段……】 “停停停,”贺易凡再次叫停了系统,发出了由心的疑问:“你果然是人工智障吧,那点不多的智商全拿来跟我打嘴炮了。” 【本系统并非人工智障,对于宿主检索主角爱吃食物的要求,系统查询了“吃”“食物”“晚饭”等关键字,并进行分词组合得到了现在的结果,此结果应该是较为全面准确的。】 贺易凡:“……别这样,你这么智障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退出什么检索模式,恢复原来的样子吧。” 系统像死机一样沉默了五分钟,再开口时总算恢复了平常讨人嫌的样子。 【咳咳】两声,系统也自知刚刚的搜索结果不尽如人意,说话时嚣张的语气收敛了很多【主角受苦受难的情节就占了全书百分之七十的篇幅,哪儿还有篇幅写主角的生活习性方面,宿主你难道会知道唐三藏喜欢吃什么?】 贺易凡表示不是很想和这个智障说话。 见没人接话,系统几秒后又讪讪开口:【虽说有部分结果不可用,但还有几个是正常食物吧,我看宿主你不妨从这几个入手,先拿下主角的胃,再拿下主角的心!】 贺易凡笑了:“首先,我用心给季修白准备晚饭不是想攻略季修白,无论如何我和他也算相处了几天有点情分,我想祝愿他此后一帆风顺;其次,我对你的结果还是不够相信,提供一下每个结果的检索出处,我要检查一下。” “食物中毒”能拆出来“中毒”算食物,对系统的检索算法,贺易凡相信不了一点。 【葡萄:书中的原句是,“翠绿的葡萄泡在盛了冰块的容器中,冰块透明葡萄鲜亮,在蓝色顶灯的照射下格外好看。一只苍白的手捻下一粒葡萄,在指尖细细把玩着。手的主人慵懒磁性的声音响起,‘你喜欢吃葡萄吗?’,在他脚边跪着的华明安疯狂摇头:‘不,不喜欢’,看着华明安的恐惧神情,那人却笑了出来,‘不爱吃?你上面的嘴这样说着但是……’,说着,那只刚从冰水中抽出的满是寒气的手缓慢下移……”】 “等一下!”贺易凡捂住耳朵,这完全就是低俗小说的情节嘛,和季修白爱吃什么有半毛钱关系吗? 还有,这华明安是谁啊他? 系统看完这一段,内心并未产生一丝一毫邪恶的念头,不过上看下看左左右右地反复读过,他也看出这里确实和他想检索的内容毫无关联,稍作犹豫,系统决定提前开始恼羞成怒:【宿主你装什么装!从刚来我就对这一点很不爽了,你以为穿到哪本书是完全随机的吗?并不是!你穿到这本书的世界,说明你一定看过这本书,看过就看过了,还一副纯洁正义的样子,很装哦。】 贺易凡放下捂着耳朵的手,“呵 ”的笑了:“果然如此,我确实不能说在穿书之前对这本书一无所知,因为在穿书的那天早上,我开车内喜马听书的时候,不小心点到了这本,第一章第一句话就是不堪入耳的黄色片段,就是因为手忙脚乱地去换节目我才会没看到黄灯不减速的大货车的!” 贺易凡对此下了最终定论:“你们判断穿书世界的方法也和你的检索系统一样愚蠢!” 系统:! 在系统出言反驳之前,门外“哗啦”一声巨响。 贺易凡暂时放下和系统的口角,小跑几步到卧室门口拉开门。站在二楼栏杆旁,贺易凡看到了一楼大厅正中央,站在满地狼藉之中的季修白:“怎么了?” 别墅顶部的吊灯被打落了一串挂饰,那个声音就是水晶吊灯落在地上发出的。 季修白面无表情地仰头看向贺易凡:“我在厅里打网球,不小心打到了那盏灯。” “你在这里打网球?”贺易凡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这里的装修还是布局怎么看都打不了网球,贺易凡再次生出了‘不愧是主角’的敬佩。 而系统在此时给了贺易凡几句提醒,或许是这次关键字搜索很容易地查到了内容吧:【友情提示,原主把主角当成名贵的收藏品,很讨厌主角作出不优雅体面的事情,在室内乱跑乱跳可称原主最不能容忍的事情之一。】 贺易凡本觉得刚才那句问话语调重了,还想找补几句,听了系统的话,贺易凡眉毛轻轻皱起,看来还不能简单地温柔和稀泥揭过这件事。 贺易凡轻声笑了:“喜欢打网球?” 贺易凡的笑声和问话都温和有礼,但或许是因为贺易凡身处二楼,天然的对于季修白是居高临下,因此这句话问出来,却让贺易凡有了些捉摸不透的笑面虎意味。 这样的贺易凡对季修白而言有些陌生,所以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第一反应想到了认错。"虎"还是“不虎”,好人或者坏人,至少这几天贺易凡对自己一直是笑脸相待的,如果是个正常人……只要他没有那个“不能崩掉美强惨人设”的约束,在此时此刻他都不会再往雷池迈步了。 但很可惜。 贺易凡看到季修白脸上露出了些微犹豫恐惧的神色,但语调却与之完全不符的轻松活跃,轻松的简直像是装出来的:“喜欢!” “外边打不了网球?” “太热。”季修白回答的快速而直接,瓷白的小脸抬起,贺易凡在看清他脸上近乎挑衅笑容的一刻怒火直冲天灵盖:“他到底知不知道修这些东西是要钱的?”贺易凡对着系统疯狂吐槽。 “体育馆有空调,为什么不去那里打?” “不喜欢有其他人在场。” 贺易凡此时心思已经完全在教训季修白这个败家小子身上了,嘴比脑子快:“那我包场呢?” 这次季修白没有立刻出言反驳,疑惑地“嗯?”一声,他开口:“当时是你不同意的。” 乐于助人的系统出言提醒:【友情提示,原主认为从众多觊觎者手中夺取主角是非常光荣的事情,因此很喜欢带主角去各种人员密集的场合,极度享受旁人的注视。】 也就是说原主心中,和主角在一起时人越多越好,包场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贺易凡:“……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一些变态的心思。” “啪”地拍一下扶手,贺易凡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微笑道,语气自然地仿佛刚才那一句本就是玩笑中抛出去的砖:“没错,那是因为我已经做了另一个打算。” 左右两手分开做一个类似开门的姿势,贺易凡发挥出自己产品经理的优秀素质,开始畅想:“打开门,客厅总面积不变,不然这个装修风格的客厅面积小了就不够大气了,但是右手边三分之一以一套器材架隔开,连同右边的三间屋子打通作为健身室。既凉爽又私密,又非常方便我们两个人一起强身健体,你觉得如何?” 本来只是为了缓解尴尬临时想的说辞,但贺易凡说到最后还生出了点真情实感。如果真的在家里设立了健身室,还真没准每天去运动运动,把这身子骨调理过来呢。 而楼下的季修白皱着眉听完了贺易凡的慷慨陈词,内心则十分不豫。本来这个举动就是为了让贺易凡生气从而“虐待”自己的,事情一开始也差不多按他计划的进行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拐入了奇怪的道路,并且……季修白沉默几秒后问出了那个现实的问题:“把我的房间改成健身室我住哪里?” 贺易凡:……这个问题倒是没考虑过。毕竟产品经理只需要考虑效果就好了,如何实现那是下面开发的事情。 “这件事情还在考虑中,不用担心住哪里这种小事。说到住,你晚上想吃什么?虽然快到晚饭时间了,不过还勉强有机会该换食谱哦。” 季修白身体下意识地想作出一系列反应但被迅速地控制住了,在贺易凡眼中,季修白只是楞了一下,然后恶狠狠地撂下一句:“什么也不想吃,”随后回到房间摔上了门。 看着季修白房间门上还在摇晃的青蛙玩偶,贺易凡感叹:“明明是小白吃我的住我的,但结果好像是我欠他的一样。” 【按照统计分析,在大多数家庭中出现类似情况时,宿主你代表的身份辈分上不吃亏的。】 贺易凡笑着摇摇头:“不过我和小白不是大多数家庭,是我,”他在我这个字上加了重音,“强迫他吃我的住我的,所以还是我欠他的。” 第6章最后时刻 ◎异样◎ 第8章 这脑残的系统之后又去检索了一次季修白爱吃什么,搜索出的结果依然是不尽如人意,最后贺易凡摆摆手,不再依赖系统所谓“高科技”的方法,自己根据前几天季修白在餐桌上的表现,摸索着也做出了四菜一汤。 因为没有采用自己的方法,系统对此十分不满,不住地冷嘲热讽,总意就是:你这样和瞎猜有什么区别? 将打碎的肉末淋上香油、盐以及少许酱油腌制起来,贺易凡小心翼翼地用手背将散落下来的额发从眼前拨开,挑了两根表皮光滑、色泽紫亮的茄子,用清水洗净了茄子,贺易凡拿起刀——握刀切菜的姿势很不讲究,不仅成了个费力杠杆还非常有切到手指的危险。 他的厨艺没人教过,自己也没认真去学过,纯粹是吃货久吃成大厨,看别人做过一次之后,自己也就学会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自己愿意琢磨折腾,所以往往做成的菜也算色香味俱全。 检查了下切出的茄子圆片的厚度,贺易凡老成在在地回答了系统的质疑:“我再瞎猜也比吃‘随便’强。再说了,我这可不是瞎猜,昨天中午我做了一道红烧茄子,小白往那道菜里伸筷子的频次明显比其他菜要高,由此大概可以推断他比较喜欢吃茄子,不过不喜欢吃蒜末。” 说到这里,贺易凡想起季修白在夹菜时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蒜末蹭掉的样子,不由得一翘嘴角。季修白似乎不愿意在碗里剩菜,但也无法强迫自己吞下蒜末,只好在每次夹茄子的时候做功夫,嘴角腮帮都在用力,力求稳准狠地夹出一条干净的茄子。 待材料准备就绪了,贺易凡在饼铛里倒入适量的油,待油温升高后,贺易凡把茄子夹放进入,慢慢等着茄子变成金黄色。 看两面的颜色差不多了,贺易凡以铲子将茄子夹捞出,沥干多余的油分,准备进行下一道工序时,转身冷不丁看到季修白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厨房门口。 因为完全没预料到季修白此时会出现在这里,所以贺易凡一惊之下几乎将铲子上的茄子夹甩飞出去。 除此之外,季修白的脸色实在太吓人了。 尽管贺家的厨房特意装了厨房专用的空调,油烟机也开到了最大,但厨房所在,难免有烟火葱姜气味,在烟火气如此浓重的场所,脸色惨败的季修白几乎有一点像鬼魂与之格格不入。 贺易凡开始一瞬间担心在厨房里忙碌有损自己的总裁身份,但很快意识到这个厨房宽敞明亮,各种配置拉满,大概是原主也有一番下厨的兴趣。所以他很坦然地面对季修白:“是饿了吗?很快就可以吃饭了。” 这时装在客厅的钟表开始了整点报时——七点整了,报时完毕后,钟表播放了一段悠扬的音乐,很耳熟,不过贺易凡全然不通乐理,所以只是一个耳熟。站在门口的季修白仿佛就是和着这段音乐进了厨房。 季修白一步步地走进来,左右看着,似乎是对厨房的一切都感兴趣,除了回答贺易凡的话:“这几天的饭都是你做的吗?” 贺易凡拿挂在一边的毛巾先胡乱擦了擦手,“嗯”了一声,眉头要皱不皱地看着季修白的动作——季修白的动作太直愣愣了,贺易凡很担心他会被烫到,自己刚刚做好的苋菜丸子汤就摆在那里呢。 动作停住了,季修白似乎笑了笑,然后很突兀地开口:“怪不得这么难吃。” 贺易凡从未自诩自己是什么大厨,并且自认非常能接受批评指正,不过猝不及防地挨了这样一句“骂”,他神色动作未变,头上却“呼”的一声似的充上了血。 没怎么思考,贺易凡脱口而出:“难吃你还吃那么多?” 季修白愣住,耳后似乎微微有些发红:“……我不知道是你做的,我是,是给厨师面子。” 贺易凡觉出季修白又是在没事找事,不大生气了,凑近了季修白,咧嘴一笑:“你还给上厨师面子了?” 这几句话若是放在他刚刚穿书过来时他是万万不敢朝季修白说的,季修白,美强惨主角,高岭之花,冰雪似的美人,谁敢或者谁舍得朝这么个瓷人儿呛声呢。 不过这几天相处下来,贺易凡倒是觉得自己稍稍摸清了季修白的脾气,敢于偶尔同他开几句玩笑了。 季修白似乎觉得两人离得有些近了,都能闻到贺易凡身上咸鲜的肉末香气了,退后一步,他“哼”的一声,“我是没面子,你有面子,我不敢吃你做的饭。” ”贺易凡看季修白白瓷般的脸上笼罩了郁郁之色,声气一转哄起他来:“别别别,还是请我亲爱的舞蹈团首席今晚赏脸多吃几口菜。厨子做的菜没人吃还谈什么面子。” 说罢,贺易凡沿着这几天给季修白上药的习惯,上半身前倾,认真地看了看季修白额头的伤口:“是不是需要换片创可贴了?” 季修白动作幅度很大地一摆手:“不需要!” 好巧不巧,贺易凡刚刚担心的那一蛊苋菜丸子汤正在季修白的左手边,这一摆手正好碰的汤蛊弯倒,青白色的汤汁随着盖子倾落出来。 “小心!”贺易凡低呵一声。 不过不消他出声,在意识到手指碰翻了什么的时候季修白就已经很灵巧地退后两步,避开了还滚烫的汤汁。 没人受伤,只是贺易凡原本掂对着量熬制的汤突遭横祸,洒了大半。一颗经了多次捶打,弹性十足的肉丸子还俏皮地在地板上弹了两下。 看季修白低头不说话了,贺易凡拿话逗他:“好啦,我已经知道做的汤不好吃了,不用再打翻这锅汤提醒我啦。” 沉默片刻,季修白苍白着脸很快速地瞄了贺易凡一眼,随即快步逃一样地离开了厨房。 “砰”的一声,季修白又钻回了自己房间,锁上了门。 已经七点十二了。 他总是觉得除了正常的一天二十四小时,春夏秋冬四时令之外,他身体里还存在着另一种类似生物钟的东西——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距离人设维持期限还剩多少时间。 上一次人设保持生效是三天前的八点零九分,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五十七分钟了。 五十七分钟之内,他需要遭受一次合格的虐待以维持他的人设,否则天知道会是谁承受他任务失败的后果。想到为此遭受了惩罚的父母,季修白咬紧一口整齐的小白牙,脸上的表情是视死如归的坚毅,不过十指却颤抖着抓紧了身下的床单。 厨房里,贺易凡听到季修白摔门的声音,没生气,只是觉得季修白别扭得有些可爱了。 “出来了一趟不知道干什么,把我的汤碰翻了跑了。” 系统照旧是完全不同情贺易凡:【碰翻了说明主角不喜欢吃你的汤,你推测的主角爱吃什么完全是错误的!】 “是是是,吃您说的’中毒就对了。” 贺易凡拿勺子在汤里搅动着,觉得季修白和这个系统都像个孩子,一个总是别别扭扭的,另一个干脆就是欠揍。和这两位一直相处下去恐怕是要折寿的,尤其是后者。 时间不太早了,重新熬一锅汤未免浪费时间。贺易凡看只是汤汁洒了出来,汤里的食材基本没受到损失,索性加了点水准备进行“回炉重造”,为保证汤口感不会太稀薄,他还往里面加了鲜豆腐以及少许面粉。 如此又忙活了二十多分钟,贺易凡总算将这一桌子菜布置周全了。 苋菜丸子汤、冬瓜炖排骨、白灼小青菜、肉末茄子夹、锅仔木瓜浸鱼片。 冬瓜炖排骨的排骨用的是小肋排,一块肉中央只有一个小小的骨头,做饭的时候已经将小骨头从肉中抽出。排骨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的,表面白皙如同白玉一般。 白灼小青菜稍微掺杂了些新鲜虾仁,一个个白白嫩嫩表面晶莹剔透泛着光泽宛如玉雕。 清炒时蔬的火候也恰到好处,大火炒出来的青菜嫩绿清脆毫不显老。 一道道菜端上了餐桌,贺易凡先将季修白叫到了桌子前,随后身形一闪,他又跑回卧室做了一番梳洗。 把脸洗干净,头发向后梳好,为了增加仪式感,贺易凡甚至上了一点摩丝定型。换下在厨房里沾了油烟味的衣服,贺易凡西装楚楚,以一种略带骚包的形象重新出现了餐桌前。 他估摸着自己现在的形象是非常不错的——虽然实际并非如此,贺易凡这种独特的气质一出,怎么打扮也是个打工的,和平时差距不大。 因为他自诩形象优异,而季修白静静得垂头坐在餐桌前,从头到尾都没有看他一眼,贺易凡稍觉得有些不满意,半蹲下身,他努力将自己挤进季修白的视线,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牙:“你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嘛。” 这句话自然是想将对方的注意力转到打扮上,想方设法地让对方夸一夸自己,不过贺易凡此处的用法有些低级。 穿着短袖短裤的季修白没觉得自己“今天打扮的很漂亮”,因此一声不吭,漠然地扭过了头。 蹭了一鼻子灰的贺易凡并未气馁,站起身,他一道菜一道菜地介绍了起来,期间,季修白依然是低着眼睛,神魂出窍了一般。 第9章 贺易凡也看出季修白的状态有点不对劲,仔细看,他的身体竟然在匀速地颤抖。 不过他左思右想没想出今天有什么事情会让季修白变成这样,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下午他打翻了自己的汤,因此贺易凡更卖力地活跃气氛,想让季修白高兴起来。 又开了几句玩笑均无果后,贺易凡笑得有些勉强了,不过终于,餐厅的顶灯忽然灭了,四角的射灯亮起,同时一阵车轮声响起,是贺易凡定时的智能机器人端了一瓶红酒过来。 八点了。 悠扬的钟表报时音乐中,贺易凡开口:“很荣幸能和你共进晚餐。” 说完,坐到季修白对面的座位上,“呼”地无声出一口气。 就在这一口气出到一半时,贺易凡听到一阵剧烈的碗筷瓷器碰撞声响起,一口气堵在胸里,贺易凡感觉自己前襟大腿处的衣服被菜汁汤汁打湿了。 第7章“上床” ◎笨拙得令人心酸◎ 贺易凡在呆滞了足足四五秒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饶是好脾气如他,此时也有点气恼,将已经拿在手里的杯子在桌面上重重一顿:“你什么意思?” 装在水晶杯里的红酒杯面微微震荡着,折射出璀璨的红光。四个角落的射灯发出的暖色灯光朦胧罩在桌面上,只照出了满桌的狼藉。贺易凡花费了不少心力准备的晚餐现在俨然成了个笑话。 呛声似的,季修白的语速很快:“谁告诉你我喜欢吃什么的?” 贺易凡皱着眉头:“没人告诉。” 因为终于有了脾气,贺易凡此时也不再觉得季修白可爱了,只是感觉他太倔,倔到了不通情理的地步。 喘不过气似的松开了领口处的两颗扣子,贺易凡忍无可忍地一脚踢开桌子——实际上并没有踢开,这张巨大的餐桌虽说没有固定在地板上,但是用料实在、质地厚实,一脚下去底座只移动了几毫米的距离。反倒是贺易凡顺着这股力道趴到了季修白的座椅上方。 趴到就趴到了,贺易凡索性就着这个姿势一只手抓着扶手撑住身子,右手抓住季修白的衣领一晃:“少在这里顾影自怜装烈女立牌坊了!讨厌我可以,想清楚你妈妈的医药费你的演出费是谁给你出的。实话告诉你,我不准备再留你了。” 季修白苍白着脸抬起头来,两人在极近的距离对视了。灯光强烈,衬的季修白整个人愈发的没有一丝生气,只有一双大眼睛影影绰绰地闪着光,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 贺易凡看季修白微张着嘴一动不动,睫毛颤巍巍的,似乎是个害怕的样子,又有些心软。放开他的衣领,贺易凡右手上移在季修白的脸上拍了拍:“放心,我不会跟你计较这些的。钱上面我也不会为难你,你妈妈住院的费用我会继续帮你支付,从现在开始你随时可以走了。” 本来想的是吃完这顿饭后再提让放季修白离开的事情,但是季修白无缘无故的发疯打乱了他的计划,这也无所谓,贺易凡心里想,无非是提前了一顿饭的时间而已,而且吵一架之后让他走还更自然一些也说不定。 说完这句话他就准备走了: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没什么可说的,无非是两个认识了几天并且恰好住在一起的陌生人罢了。 不过到现在虽说一波三折,但对于关怀主角的任务,也算是有条不紊的在进行,这让贺易凡在疲惫之余又有些轻松。 然而一步踏出去,他发现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了。 困惑地回过头去,贺易凡陡然变了脸色:“……你。” 季修白有一缕头发长长了,垂下来时正好盖住眼睛,把玩着贺易凡的右手,季修白带着那只手拂过自己的身体重新贴在侧脸上,闭上眼睛,季修白贪恋贺易凡手心温度似的将嘴唇蹭过他的手心,眼睛眨动时,密而长的睫毛就擦过贺易凡的手指,像个活泼的生命体。 贺易凡灭掉了餐厅的灯,但没吃成这一顿颇具氛围感的晚餐,但这朦胧晦暗的光线却成了季修白的助力。 他看不清修白的表情,只能听见对方压低的声音沙哑地响起:“用不着做这些事情讨我开心,你们做这些不就是想睡我吗?直接提要求就可以了,我不会拒绝的。” 最开始的半句似乎还带着怒气,但是到了后面就消失了,只剩下了煽情的效果——如果贺易凡不是直男的话。 贺易凡刚才说了放你走,若是平时的季修白一定先觉诡异后感激动,不过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维持美强惨人设”的任务,根本无暇去注意贺易凡说了什么。 眼看贺易凡要走,他一急之下直接拉住了贺易凡。 不顾一切地说出了这一番话,不止贺易凡,季修白也手足无措的楞了几秒。不过转瞬间他想到所剩无几的时间,也顾不得许多了,仗着灯光昏暗谁也看不清谁脸上神色,季修白一咬牙一闭眼,保持着握住贺易凡右手的姿势牵着不让他走,随后一言不发地抓住贺易凡的肩膀,抬脸吻住了对方的嘴唇。 贺易凡浑身僵硬了。 季修白的举动,完全并且极大地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说了放他走,他没反应,这没关系,因为季修白今晚状态一直很怪,脑子转的慢了些也是有的。 可是这么亲热的举动是为什么呢?他清楚季修白是绝无可能爱上自己或者原主的。 在他大脑还在超负荷旋转着思索季修白是在干什么时,他又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不由分说带着自己往卧室的方向去了。季修白的身体缠绵地倚靠在贺易凡身上,手指却铁拷似地禁锢住他。 红酒的香气飘散出来,晦暗的灯光、微醺的空气,这个氛围下似乎发生什么都不稀奇,贺易凡只觉警铃大作。 他在脑海中大呼小叫地向系统发出求救:“系统,全能的系统啊!对于这种情况系统会有什么对策吗?救命啊!我马上就要被拖进小白的屋子里去了!” 餐厅和季修白的卧室都在一楼,并且挨的很近。贺易凡不好用力地反抗,因此几乎是眨眼间,贺易凡就被半搂半拖着带进了季修白的房间。 系统爱答不理的:【小白的屋子有什么可怕的呢,小黑屋才可怕呢。顺便一提,八点已经到统统的养生觉时间了呢,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明天你就再也见不到这样纯洁无暇的我了啊!“ 似乎是被贺易凡的尖叫吵的睡不着觉,系统很敷衍地进行了一番察看,末了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回复:【经检测,主角并无潜在危险,不会影响宿主任务的正常进行,请宿主放心。】 ”放心你个头啊,是我要遭受危险了!当时来的时候可没说做这个任务还要付出身体的吧?“贺易凡欲哭无泪,同时被季修白一把推倒在床上。 在季修白脱衣服的间隙,贺易凡的双手终于得到了自由,抓住对方的手腕,贺易凡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为什么突然这样?“ 屋子里也没开灯,甚至窗帘也半拉上了,完全没有一点光源,比之餐厅的黑暗有过之而无不及,贺易凡只听到季修白急促的喘息声,声音是特意压低拖长了的:”让你高兴罢了,怎么,你不愿意吗?“ 贺易凡一边克制地推距着季修白的胳膊,一边犹豫地张口:”我……“ 他当然不愿意! 但是在这个当口他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季修白压在他的身体上,并不重,是很单薄的一片,嘴唇在他的颈窝处蹭着,呼出的气息急促却冰凉,两只手在他的身体上流连着,似乎是想挑起他的兴致,但是全无章法。 季修白刚刚表现的像个经验老道的勾魂艳鬼,然而在床上笨拙的令人心酸。 忽然,贺易凡听到他带着哭腔喘息了一声,不过也许是他听错了,因为下一秒,季修白忽地抬起上半身在旁边坐了,声调很冷静:”把衣服脱了,快点。“ 贺易凡眼看得了自由,一蹬腿滚下了床站起来。面朝季修白的方向他尽最大努力看着,但还是看不清,只是那个方向一点流光闪烁,他没来由得觉得对方现在是很恐惧的——不由得他现在撒腿就跑。 但是让他这么稀里糊涂得和一个男人上床也实在是……天地可鉴,他的确对男人一丁点兴趣也没有,再好看的男人也一样。 犹豫着站在原地,贺易凡背过身去磨磨蹭蹭的伸手去解衬衫的扣子,解的非常慢,仿佛一瞬间衬衫上的扣子都成了死结,个个都需费一番心思去抽丝剥茧。 在艰难地进行到第五颗扣子时,贺易凡终于忍不住,垂下手,他半转过身想最后再尝试着对季修白进行一番”话疗“。 这个行为显然让季修白很不满,虽说这样想不好,但季修白此时表现的就像个欲求不满的急色鬼,上身撑起,他的胳膊灵活地绕过贺易凡的脖子,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快点。“ 贺易凡站在那里脱衣服,本就是战战兢兢,并且胸膛里憋了许多的话想要对季修白进行教育,没成想脖颈处突然遭受这样一击,话语还没接触空气就被堵了回去,而他的两条腿也不堪重负地一抖,整个人向后栽向了床上。 第10章 贺易凡后背硌到了坚硬的骨头,没等他想清楚那是什么,一声强烈的痛呼从身下传来:”啊!“ 季修白此时是以撑着腿的姿势半跪在床上的,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正满心焦虑,反应也就慢了一拍。因此倒下的贺易凡正正好好压在了他悬空的脚腕上。 手忙脚乱地起身,贺易凡询问:”没事吧?“ 季修白看样子是疼的狠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一眨眼细长的睫毛就带出一串泪珠,摇着头,他扭曲着小脸,却吐出颤抖的一个:”疼。“ 不过虽然疼,他终于赶在八点零九分前维持住了人设,以脚腕受伤为代价。 第8章彼此任务的关键 ◎番茄鸡丝面◎ 对于季修白这位舞蹈演员,脚腕自然是很重要的部位,这件事不需要季修白提示,贺易凡自己也清楚的很。 贺易凡抓起季修白扔在一边的衣服,晃悠着想给他套上然后带他去医院,然而季修白一直垂着头,两条胳膊绕过膝盖捂在脚腕处,并没有配合贺易凡的意思,因此贺易凡拿着这件皱巴巴的短袖比了半天也没能给他穿上。 正当想出言催促时,他忽然福至心灵,想起电视上凡是这种权贵之家,总有一两位家庭医生,除去平日里为大老板小少爷做定期的健康检查身体调理之外,也负责一个电话便提着医药箱赶来诊治伤情。 思及此,贺易凡一路小跑着找到自己落在餐厅的手机,原主是有为每位联系人加备注的习惯的,因此贺易凡没费太大力气就找到了一位“疑似”家庭医生的马先生。 关于马先生的身份这一点,贺易凡没猜错,关于马医生的职责这一点,贺易凡的推断也十分正确,不过他错误地预估了马医生的费用。 这马医生并非和原主关系多么紧密,不肯义务性地来为他们诊治,若要他过来看病,好说,付了他高昂的出场费并且顺便包了他的路费即可。 贺易凡挂了电话,没忍住“啧”了一声。照这个情况,还是得送季修白去医院。 手机并未熄屏,停留在最近通话的界面,而贺易凡思索着去医院的事宜,不经意中竟按上了任浩的名字,拨过去了一个电话。 在贺易凡发现并且挂断之前,电话已经接通了。 任浩依然是带着浓重笑意的声音,仿佛生活里处处是笑话,让他总是憋着一腔的大笑:“喂?” 他那边的环境很乱,隐约能听见有年轻人嬉闹着劝酒的声音。 对于任浩这个人,贺易凡对他有莫名其妙的信任。 第一次接触任浩,贺易凡单凭对方的语气推断任浩是与原主站在一边的,而这一次对任浩的信任倒并不是全凭感觉了,他用这两天翻过了原主和任浩的联系记录,并且从系统那里查询了任浩相关的信息。 聊天记录里,原主是什么事情都与任浩分享过的,大到商业倾轧小到哪家馆子茶位费服务费加收了遍上的菜却难吃的让人想吐这种事情,原主都会很自然地对任浩说,而任浩也会很巧妙得体的对其做出回复,从回复中,又能隐约看出这位任浩是个巧舌如簧八面玲珑的人物。 而从系统查询到的消息来看——准确的说,是从系统完全没有查到一丁点关于任浩的信息来看,任浩更是一位非常正直的好人。 毕竟书里出场的都是从身心各方面虐待主角季修白的变态,并且出场的越多,变态指数越高,由此可知,完全没有出场过的任浩至少是个完全没有对主角不利过的角色。 贺易凡忙着炒菜似的将这点信息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掂对,一时没出声。对面的任浩就继续问了一句:“又忙着陪你的小情人儿玩呢吧,最近的局你都不来了。” 贺易凡是从来不认平白无故扣过来的帽子的,听了任浩的话,他微微一思索,最近的局,最近的自然就是……:“今天晚上你也没叫我去啊?” “哈哈哈”的笑一通,任浩忽然又严肃了声音:“今天晚上的不用来,没意思。” 任浩口中的“局”,大多数都是同一些消遣,无所谓有意思没意思,贺易凡猜任浩这么说是今天晚上的局里有和自己不对付的人,例如王洲之流。 虽然原主大抵和任浩非常熟稔,不过贺易凡和他倒不知说些什么,这时他想到或许可以借助任浩的力量叫来一位医生给季修白看看脚腕,于是他沉默片刻,很多余的笑道:“当然不去,你今晚叫我我也不会去的,小白腿伤着了。” 任浩听声音是喝了口酒,声音含糊了片刻:“腿伤了?那可了不得,伤哪儿了?” “脚腕。” “呵”的吐出一口气,任浩笑道:“怎么伤着的?” 贺易凡知道这个问题并不是非老实回答不可——真让他老老实实的回答,讲清楚这件事似乎也有些难度。他意味深长地哼笑一声,也就当是回答了。 任浩也笑了,笑过之后他问:“叫医生了吗?” 贺易凡眼睛盯着餐桌上他一下午的劳动成果,攥着手机的手指略微用力,很委婉地将那位“贪图钱财、不顾情义”的马医生笑骂了一通。 平心而论,他认为马医生的做法完全正确,拿钱做事没钱免谈,打工人理应如此,不过他现在作为没钱的“老板”,还是要骂。 或许原主在任浩的心中就是个不大讲理的人,因此贺易凡的话任浩并未出言反驳,只回了句:“等下。”,三五分钟之后,任浩的声音重新响起:“打给这个人,他不收钱。”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张名片发了过来——段医生。 贺易凡考虑了他和任浩的关系,并未道谢,只简单回复了一个“行”。 任浩果然也不在意,不在意贺易凡的感谢也不在乎季修白的伤情,话音一转,他提起了另一件事:“这周六晚上,我攒个局,叫上顾征澜,让他做个人情把你和王洲的事儿了了吧。” 顾征澜? 因为贺易凡忙着让系统查询顾征澜此人的生平——换句话说,是不是季修白经历的一难,一时没出声,所以任浩又笑道:“你不会不记得顾老板了吧?” 贺易凡支吾起来:“就是,就是那个……”,与此同时,他对系统催促:“快查!” 系统对贺易凡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很是不以为然,无形地翻一个白眼:【我早建议宿主你每天晚上通读三章原文内容,把书里的人物了解清楚,你就是不听。你真的比不上一点统统我以往过带过的宿主。】 被批为差生的贺易凡无语。 理智上贺易凡也清楚系统说的有道理,如果能对穿进的这本书有更多了解,行动做事都会有底气的多……但问题是这本书是本三流狗血小说啊! 整本书通篇充斥着报仇、背叛,毫无营养只让人乍舌发笑,书中仇人见面掏出的是下半身的枪、忠心耿耿的下属背叛只是因为一个梦境。除此之外就是对主角各种花样百出的身心虐待。 男同遍地,四爱屡见不鲜,对这样一本书,让他每晚读上三章…… 贺易凡只想表示:生活已经很苦了,没必要再强迫自己每天吃这些东西。 系统终于查到了关于顾征澜的信息:【有了有了,顾征澜小混混起家,年少有为,刚刚二十七岁已经臭名昭著,开了几所厂子,王洲虽然岁数比他大不少,不过是跟着顾征澜混起来的,所以对顾征澜非常尊敬,堪称言听计从。】 “还有呢?” 【没了。】 “书里只提到了这些吗?”贺易凡问系统,心里暗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位顾征澜倒和任浩一样,是个不会妨碍他‘关怀主角’任务的角色。 【没错,只有这些。】系统回答的很笃定。 得到了这条消息,贺易凡的支支吾吾言之有物起来:“就是王洲的那个……” “没错,”任浩笑了,“果然去年那一架你还有印象,这个顾征澜最近和我公司有个合作项目,到时候我牵线,你和他说上两句好话,只要顾老板点了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贺易凡本想的是厂子没了就没了,自己打工也能活下去,没想到有任浩这个朋友,意思竟然是让他重新当起贺老板来,心念电转中一时沉默了。 “怎么,你不会真准备搂着那大宝贝年纪轻轻当起寓公来吧?” 深吸一口气,贺易凡回答:“当然去,具体什么时候?” “周六晚上七点吧,我定好了地方发你。”电话那头,似乎有人来找任浩谈话,任浩简单又与贺易凡闲扯几句后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贺易凡先又考虑了一下任浩说的事情,打工还是要打的,工厂重新开张也需要时间,而他现在手上已经不剩几个钱了。而对周五这场晚宴,是可去可不去的,害处可能不会有,不过好处,贺易凡估摸着总也有限。 沉沉叹一口气,现在的情况和书中的已经有了很大出入,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第11章 这口气将贺易凡胸膛中的郁气散去许多,精神了些的贺易凡立刻打电话给这位“段医生”,请他劳累一趟过来看一看季修白的脚腕。 电话打出去一个小时不到,段医生到了。 段医生看起来有些年纪了,不清楚到没到五十,脸上已经有了肉眼可见的皱纹,尽显慈祥和蔼之色。并且他的确是携一个很方正的医药箱进门的,这也很符合贺易凡的“刻板印象”,心中暗暗点点头,贺易凡很高兴热情地迎接了段医生。 段医生呵呵笑着,朝贺易凡打招呼:“少爷。”,同时有些隐隐的惊诧——毕竟大多数家中有人受伤时,主人是不会如此兴致高昂的。看贺易凡这样子,不像是担心病人,反倒像是有了什么喜事。 跟在贺易凡身后,段医生到了季修白的房间,对那只脚腕按揉一番,很温和地问了几个问题,末了开了盒活血化瘀的药物。 段医生为季修白诊治时,贺易凡就陀螺似的围着两人一圈圈地转,看段医生只开了一盒药就算治疗完毕了,他忍不住出言问道:“这样就可以了吗?要不大夫你再看看是不是有什么……暗伤?” 看一眼季修白,贺易凡补充:“小白疼的很厉害呢。” 段医生笑着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很从善如流地又俯下身重新摸了一遍季修白的脚腕,这次再直起身时,他开口就吐出了一大堆的专业词汇,听了贺易凡一个云里雾里,只在最后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上支具?那就上吧。” 段医生倒是准备充分,听了贺易凡的话,当即那条湿毛巾擦净了季修白的脚腕,随后取出一套支具,放在受伤脚腕的下方,对准开口后又拿固定带绑好。 这一番折腾,简直不像是为了季修白,单单是让贺易凡满意的。 贺易凡果然也很满意,尤其在听说段医生的的确确分文不收之后:“真的不要钱?” 段医生微笑着点点头:“少爷客气了,今后有需要打电话给我就成,我就住在南边,离的很近的。” 贺易凡迷惑不解,但绝无主动给钱的意思,一面敷衍着夸赞段医生医德高尚,一面满面春风地在前面引路开门送段医生出去:“慢走!” 而段医生,在即将踏出季修白的房间时,忽然回头,老顽童似的朝床上的季修白一眨眼睛。季修白虽然没说过几句话,但是一直关注着两人动向的,收到这个眼神,他抿起嘴唇,回了一个害羞似的微笑——两人心照不宣:季修白的脚腕根本没有受伤。 贺易凡不知道去做了什么,送走了段医生后也没有回来,季修白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边,盯着脚腕上雪白的支具看,看着看着就乐了。 当时贺易凡压过来的那一下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并且也确实压在了他的脚踝处。不过他的反应非常快,身体又是如此柔韧灵活,在贺易凡全部重心歪到脚踝之前,他已经调整了姿势,因此那一下虽然沉重突然,但其实并没有对他的脚腕造成损伤——虽然确实疼了一下。 而在确认了这三天维持人设的任务已经完成后,他选择装痛,则是完全因为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他不想再继续这场让人心慌意乱的闹剧了,但是两个人衣衫半褪地搂在一张床上,怎么开口?索性就拿受伤这件事当个台阶下了。 思索到这里,他又想到了刚刚的段医生,四十大几的人,神情动作都是温和慈祥的,但整个人又因为圆脸圆眼睛不大显老,总是神采奕奕笑呵呵的。 季修白是把贺易凡当作完成任务的关键的,因此对于贺易凡偶尔散发出的善意,他持一种审慎怀疑的态度,身体上无比渴望地接受了,内心却总有芥蒂。但段医生不一样,接受段医生的温和,他是心平气和的。 不过这份平安喜乐又不太圆满——他饿了。 向后一仰,季修白将自己砸进柔软的床铺,舔着嘴唇,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餐桌上的一道道菜,他爱吃茄子夹,他想喝丸子汤。这几样菜在一个小时前也确实摆在他面前,但现在没有了。 对打翻那一桌菜的行为,季修白没觉得后悔或者愧疚,长久地活在“维持美强惨”人设的阴影中,他的心理已经有一点扭曲了,对自己对他人,他都有一种漠然的残忍。 如此又睡意全无地躺了不知多长时间,季修白觉得自己饿出幻觉了——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食物香气。这香气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房间门口。 贺易凡端着一个盆似的大碗,用胳膊肘开了门,门开了,他人先站在门外不动,只把脑袋伸进来左右看了一圈,但是看样子是什么也没看清,末了很轻声地问了一句:“睡了吗?” 季修白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便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没开灯在屋子里呆了这么久,他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环境,目光灼灼地盯着贺易凡,他就觉得贺易凡的行为举止都鬼鬼祟祟的,不大像个手下管着几千人的老板。鬼鬼祟祟……但是他心底却不讨厌,或许是明白这些行为的动机是出于体贴。 尤其在贺易凡手里端着一大碗面的情况,他更是丝毫讨厌不起对方来。 心里高兴,嘴上依然冷冰冰的:“干什么?” 贺易凡笑呵呵的不与他一般见识,提前说了句“开灯了”便将房间的灯打开了一盏:“这不是想到某位无理取闹的小朋友没事找事,现在还饿着肚子么?” 季修白眼巴巴地看着贺易凡将那碗汤汁黄澄澄的发亮、面条水淋淋的丝丝分明的汤面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接过贺易凡递来的筷子。腰腿不动,季修白的上半身拧了个麻花,将鼻子凑到碗边,深深嗅闻一口气。 贺易凡放下碗,看装模做样却还是将自己内心真实想法暴露无遗的季修白很像一只憨头憨脑的小狗:“这次可别再翻桌子了啊,再翻桌子可就没吃的了,连我也得跟你饿肚子了。” 话虽这样说,但实际上贺易凡是个吸取教训的人,这一次他担心重蹈覆辙,给季修白送饭之前已经在厨房里先连吞带咽地吃下了一碗面条垫了肚子。 这面条是用晚餐剩下的半锅高汤做底,向里面下了一捆面条,煮的时间火候正好,面条已经完全浸透了肉香但还丝缕分明的筋道,为了解腻,又向里面切了一只番茄,除了欠缺一抹绿色,这碗面条就算色香味俱全了。 季修白正是挨不住饿的年轻人,起先还克制着,后来就渐渐不再顾及贺易凡在场了,一大团面条一大团面条地吞入口中。 贺易凡看季修白吃的高兴,心内一阵得意,想坐下好好享受这一宁和的氛围。然而不动声色地环视了整个房间,贺易凡有些为难。床上……贺易凡是不太敢再接近了,而季修白的房间虽然不小,但家具布置的很简单,只在床对面靠窗的位置有张椅子,不过此椅子上面放了一个方正的鞋盒子,盒子上面又放了雨伞、美工刀之类的小玩意儿,很整齐地占满了一把椅子。 除此之外,整间屋子没有其他能坐的地方了。 贺易凡委委屈屈地杵在屋子中间,做了一个深呼吸:他想和季修白谈一谈。 谈什么? 第一件要谈的自然就是季修白刚才的诡异行为了。干什么玩意儿突然把人往床上拽啊?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贺易凡一定要让季修白明白这种行为是不对的。然而张了张口,贺易凡忽然发现季修白的态度太坦然了,显得一直琢磨这件事的自己倒像失了身的大闺女似的。这不对,应该是反过来才对的……也不对。 最后,一团乱麻的贺易凡决定暂且略过这件事,直接谈第二件事,磕磕巴巴地开口,他问季修白:“你的脚怎么样了,还疼吗?” 这句话并非只是一句客套性的问话,贺易凡问出这一句来,是想要一个“疼”或者“不疼”的回答的。自从今晚伤了季修白,他就很是惴惴不安,季修白的手脚对书中贺易凡这个角色是个有着很特殊的意义,后期贺易凡打断主角手脚可说是导致了主角黑化的直接导火索。 不知道主角黑化复仇在系统判定中算不算成功,但哪怕算,给自己再多个零的奖励自己也没命消受了。 贺易凡希望季修白回答“不疼”,但是季修白刷的一下转过头来,眼睛闪亮、脸紧紧绷着,仿佛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可把贺易凡吓了一跳,不过季修白锐利的目光却又并非射向贺易凡的,由此可知他临的“敌”另有其人。 贺易凡退了一步,发现季修白虽然表情凝重,但腮帮子微微鼓起,嘴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嚼着东西。 看季修白愣神似的许久不说话,贺易凡咧咧嘴,又担心又害怕地催他:“没,没事吧?到底疼不疼?” 季修白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这一次转了转,他是有思考时发呆的习惯的,而且事情越复杂愣神的时间越久。 疼不疼? 单从感官角度来回答很容易,但季修白自忖要考虑的事情是很多的。 到现在他好像是才反应过来晚饭时贺易凡说的那一番“放你走”的话,他为这句话激动,因为这句话好像是意味着贺易凡的妥协,象征着他的胜利,但是激动过后他不会高兴——最后也不会走。 第12章 尽管面上嫌弃嘴上抵制着,但是真的让他走他反而不会走——他坚信贺易凡就是他完成任务的关键。 毕竟那个警告他不许崩掉美强惨人设的声音可是点名“表扬”了贺易凡,以反派头子的身份。季修白知道,并且只知道这么一个坏人,自然要紧紧抓着不放:放开了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惹恼了他骂了他自己可以一点负罪感也不用有的人呢? 所以回答“疼”还是“不疼”似乎就很有讲究了。 如果回答疼,疼的走不了路,贺易凡说的“随时可以走”自然是做不到了,他继续呆着贺家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过三天之后如果再想找一点虐待的话,没准对方会因为自己的脚伤不忍下手。 以上均是从贺易凡是个正常人为起点进行的推测,不过贺易凡是如此一名反派,心理变态到正好与常情常理反过来也说不定。 呆滞地与贺易凡对视了十秒钟,季修白面无表情地开口:“不疼。” 这一句“不疼”来自长久的愣神与对视之后,已经不再具有可信度,贺易凡听到了期待中的回答不仅没松一口气,反而更是惊悚,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接过空碗,贺易凡退至门口处才鼓起勇气道:“不疼就好……要是……要是有哪里难受的话跟我说,我打电话叫段医生过来,他就住在南边,离的很近的。” 说罢,贺易凡一溜烟地逃出季修白房间,心内祈祷:可别真是让我压坏了吧,要是因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事儿任务失败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伺候”好了季修白,贺易凡还不能休息,往电脑桌前散了骨头似的一瘫,他沉沉叹一口气。 第9章艰难求生 ◎我们可是纯爱◎ 既然季修白受了伤,那么送季修白离开的计划是无法成行了,找工作成了迫在眉睫的事情。 但是……想到这桩烦心事,贺易凡又叹了口气,他贺易凡的简历好写,但这位“贺老板”的简历可是不好写。 大学是名不见经传,毕业后却去了所“声名远扬”的水硕——声名远扬到此名一出,找过工作的人立刻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谁都知道这是所什么学校,并且贺易凡在网上查询着,发现不少公司已经不认这所学校了,可见是水到了什么地步。 学业上既是如此乏善可陈了,这位贺老板毕业之后的经历更是雷点密集:硕士毕业后贺老板并不急着工作,先潇潇洒洒地玩了八个多月,之后在大概什么熟人的公司里入了职,只干了一个多月就走人了,想来是在体验生活。贺易凡宁愿他别体验打工人的辛苦委屈,这贺老板短短五个月之内换了三次工作,之后或许是体验够了,又重新拾起了他吃喝玩乐的伟大事业,次年年底,贺老板终于接手贺家的公司,这才勉勉强强算有了个正经职务。 频繁跳槽、长时间空窗……这样的简历怎么拿得出去手? 前两天他就开始写这份简历了,但是一坨就是一坨,根本不可能在上面雕出花来。 今天贺易凡又愁眉苦脸地瞅了一晚上简历,依然没想好如何将这东西润色出个样子:时间工作是不能改动的,他只好将自己的技能技术、个人素养进行了一番有限的夸大。 原主毕竟富二代出身,人生任性肆意一些也是正常的,这样的人从来不需要简历来找一份工作,贺易凡明白这件事。问题是……那你倒是好好当老板啊!年纪轻轻负债千万,最后让自己来擦屁股。 贺易凡不太抱希望地将那份简历投给了十几家公司,从晚上十点一直折腾到了凌晨一点。 正准备睡觉之时,手机响起,竟是有人这个时间打来了电话。 贺易凡头上戴着发箍,已经站起身打算去洗漱了,听了铃声又“吭”地坐回床上,把身体抻成长长的一条够到床前正在充电的手机,贺易凡看到来电显示,心头更是疑惑:“喂?” 对面的人不说话,光是“呜呜”的哭泣。 贺易凡——算然从实际来看今天一天并没做什么重活累活,但自己感觉着功绩颇丰,到现在困累交加,很不耐烦地催促:“有事儿快说,我手机要没电了。” 这句话乃是实话实说,但是对方像被噎住似的楞了一下,随即细细地开了口:“凡哥……凡哥你救救我吧凡哥。之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真的不是有意害你的。” 贺易凡皱起眉,因为觉得发箍太紧影响了皱眉一把将其薅了下去:“发生什么事了?” 林渡带着哭腔回答,声调压的很低,仿佛正笼罩在巨大的恐惧之中:“我知道那件事情给凡哥造成了这么大损失之后,就一直很愧疚,愧疚的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呜呜呜……” 经过电话电声的处理,林渡的声音听着倒正常了许多,但是腔调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起鸡皮疙瘩,贺易凡忍了又忍,还是出言提醒:“说重点。” “重点,重点就是呜呜呜,”林渡抽抽鼻子,“就是王洲要杀我!凡哥你一定要救救我啊,我对你是真心的,那次害你也是因为气你另觅新欢,找了那个小贱货。” 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贺易凡感觉听久了林渡的尖锐声调又头疼起来,一边揉着太阳穴他一边淡淡开口:“你先别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渡“吭吭哧哧”的再次开哭,听他的架势,仿佛如若两人不是隔着电话线,他一定早就扑到贺易凡怀中梨花带雨地倾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了:“我想弥补给凡哥造成的损失,就计划去偷回那份合同,但被王洲看见了。他就把我关起来,还说,还说要处理掉我……” 贺易凡很想问问是怎么个被看见的,思索片刻他认为林渡此人实在没必要太在意,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林渡先是“呃”了一声,随后声音低下去:“我进门的时候没注意,拿到那份文件才看见王洲就躺在办公室沙发上睡觉……”,林渡那边突然传了些杂声,林渡立刻闭上嘴安静下来。等杂声消失,他才楚楚可怜地哀求:“凡哥你一定得救我,他们这两天好像就要动手了。今天一天都没给我饭吃。” 听了这一番话,贺易凡的心中没起什么波澜,等林渡情绪稳定一些了,他很温和地问道:“报警了吗?” “什么?”林渡一愣。 贺易凡沉静开口,气势类似老师在教育不懂事的小学生:“像你这种情况,当务之急就是报警。找我有什么用?我赤手空拳的过去也是被人关起来挨饿,赶快报警吧,趁着手机还在你手上。” 鶄 说罢,他不理会林渡的大呼小叫,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妈的,当我智障吗?骗我一次不行还要骗我第二次!”贺易凡拿发箍在床上狠狠一砸,骂完了,又捡回发箍戴到头上,自去洗漱睡觉了。 七个小时后,连眼睛都没睁开的贺易凡僵尸般从床上坐起,迷迷瞪瞪地买回了包子叉烧。歪歪扭扭地坐在餐桌前,他拿了一个编织的非常细致的草绿色小竹笼,将买回来的包子叉烧摆盘似的摆好。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盒牛奶倒了两杯分别摆放在桌子两端。 做完这一切,他才拖着两条腿敲响了季修白的门:“吃饭了。” 坐回餐桌,贺易凡向系统抱怨:“真是养了个活爹。” 系统从昨晚八点睡到早上八点,一个美容觉睡的长久舒服,此时心情大好:【经统计,大部分人不会这样细致地照顾父亲的。】 “那我是养了个儿子?”贺易凡笑了,因为觉得自己这话说的荒谬。 不多时,季修白从房间出来,很斯文地朝他一点头,坐下之后很斯文的开始吃早饭。早饭吃完,他将杯子放下,很斯文地开了口:“今天我要去一趟剧团,请假。” “请假还得过去一趟?”这个操作让贺易凡想起大学时辅导员请假必须当堂课前递交请假条的规定。 “是的,”季修白点点头,随后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商琳老师新改了动作,也需要去看一眼。” “行,那我送你过去。” 坐在车上看季修白进了门,贺易凡打开车窗,感觉今天的太阳是强烈而不晒人,索性下了车在剧团附近转悠起来。 春岸剧团正前方拾掇得非常干净齐整,留出了一片面积不菲的空地,正中央摆了块石头,其上用金色的字写了“春岸剧团”的全名。周边布置了人工的花架草坪,再两边就是正常的商铺,商铺的门脸也加了舞蹈音乐的元素,据说是市里统一整改的。 整个春岸剧团,可以说是环境优美却不偏僻,气氛安静而不寒酸。 贺易凡慢悠悠地走着,东边是条商业小吃街,但再往里走,有个木制的亭子样式的建筑却显出了点不合时宜的破败。 此时正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踩着一个三脚矮凳踮着脚,想把柱子上的一块黄铜色的牌子摘下来。 那块牌子是挂在柱子一个铁钉上的,为了防止在风吹日晒中牌子飞走,还用铁丝绑了个结作为固定。除去绕的两圈外,那个结是一目了然的,但是年轻人哼哧哼哧地解了半天也没把这块牌子取下来。 第13章 贺易凡反正是闲来无事,就踱步过去,眯着眼略微地仰了头,他朝年轻人道:“我来试试吧。” 年轻人与他对视几秒,脸上的表情飞速的从愕然转到了惊喜。年轻人短发染成了冬青色,下巴微尖,眯眼笑起来很俊俏讨喜:“那太好了。”一脚迈下矮凳,他叮嘱道,“你小心着点儿手,铁丝生锈了,别伤着了。” 贺易凡应一声,接力似的蹬上矮凳,站上凳子,他的视线正好与那枚铁钉齐平,审视了片刻铁丝的走向,贺易凡伸手,三下五除二解开结,将牌子取下递给了正在下面接着的年轻人。 “唉?”年轻人惊叹着笑道,“你手真巧啊,我弄了好久都不行。” 贺易凡本来是不准备笑的,但是年轻人笑的实在讨喜,对他敬佩的几乎有些夸张,于是他没忍住地一翘嘴角。心内暗道,这跟手巧不巧可没关系,下次干活换个高点的凳子吧。 在远处他就看出来年轻人不够高——踩上了凳子还是不够高,踮着脚伸长了胳膊才勉强够到铁丝,根本使不上力气,这才忙活了许久也摘不下那块牌子。 这时两人身后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贺易凡回过头去,看见一个满头白色卷发,戴着一副墨镜的老太太蹬着两条细腿,正小步快速地往这边走来。 看到贺易凡,她抿起薄薄的嘴唇仰脸打量了他一番,不过没说话径自略过了贺易凡,对着年轻人的头轻轻一扇——一看就是个很懂轻重缓急的人。 “小罗你不是早上就摘这块牌子呢吗?” 年轻人——小罗满不在意地一笑:“这不是摘下来了吗。” “合着你这两个小时就摘了这么块牌子,对吗?”老太太露在墨镜外的细长眉毛肉眼可见地竖了起来。 “哎呀,”小罗依然是嘻嘻哈哈的满不在乎,对着老太太手里的一袋菜一指:“您这俩小时不也就买了这点菜么。” 老太太眉毛竖的更加笔直,一巴掌拍过去:“你个混小子还编排起我来了?” “哪敢哪敢,”年轻人这时看向贺易凡,想将老太太的注意力从这两个小时到底有什么成果移到了贺易凡身上。而老太太果然也伸出一只鸡爪似的手,指着贺易凡:“这位是……” 小罗回答的干脆:“不认识,刚刚帮我摘牌子的。” 老太太视线又回到小罗身上,“啪”的再次一巴掌:“这块牌子是人家摘下来的?合着你这两个小时什么也没干!” “怎么这么说?”小罗嗔笑,两只手献宝似的朝贺易凡一指,“我这不是认识了这么一位好心人嘛。” “这算个屁!”小老太太铿锵有力,吐了一地吐沫星子。 贺易凡本来是一直笑微微的听着一老一小说话的,此时就皱起眉头,他知道老太太骂的是小罗,但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大概仿佛好像被批为“一个屁”的贺易凡舌头摩梭着牙齿,想开口说上几句,然而微微偏转视线,他发现小罗正对他笑。 一耸肩一挑眉,小罗显然也听出了老太太话里的不当之处,很讨巧地对着贺易凡来卖乖了。这样既不会惹得老太太不快,还能在心理上,和贺易凡站到了同一战线。 皱眉一笑,贺易凡发现这个被叫做小罗的年轻人有点意思。 小罗举手投足都有一种……倒不是说偏于女性化,但是绝对经过了精心准备的设计感,皱眉、撇嘴、眼波流转,仿佛都在镜子面前做过千百次的练习,只为了最大化地展示出自己的魅力。 而小罗也确实有魅力,粉面桃花、唇瓣嫣红,眼睛水灵灵的黑亮。 贺易凡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产生这样新奇的感受:原来男人也可以……可以什么呢?贺易凡的直男情结拒绝他再继续往下想下去了。 小罗低着头,清理着指甲刚才站上的污垢,漫不经心地开口地回答着老太太的问题:“能有什么事儿呢?王叔请假就请了呗。” 老太太扯着嗓子:“两个星期请了三回假了。” “您记性还挺好,”小罗摸摸干净如新的粉色指甲,抬起头来,“王叔他肯定是家里有事儿忙,上头的活儿也没落下,奶奶你就别这么斤斤计较了。哎呦。”——又是一巴掌。 “奶奶我们中午吃什么?” 老太太瞪着小罗:“吃吃吃,就知道吃!” 因为老太太总是要腾出一只手去扇小罗,因此左手拎着的一袋子菜在开门时就非常碍事了,嘴唇瘪着,老太太一眼叨住了贺易凡。 把满满装了一塑料袋的胡萝卜、芹菜、鸡胸肉一股脑塞给贺易凡,老太太对于贺易凡的推拒热情而不容置疑地开口:“拿着吧,给狗都不给那臭小子吃。” “嚯,”贺易凡吸一口气,这一次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小罗。而小罗果然也又在对他笑,眼睛弯成一道黑黑的月牙,小罗一仰下巴,表示他拿着就行。 等小罗拉着老太太走了,贺易凡拎着一袋子菜站在原地,看着那一老一小、一矮一高,还是觉得很惊异,被骂了都发不出脾气来的惊异。 “嗨!” 又愣愣站了半分钟,贺易凡转过身,顺着原路回到了车里。 季修白口中说他今天来是为了请假,以及看一眼商琳老师新改的动作,但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季修白还是没有出来。 贺易凡将车换了路边一个阴凉的地方停,车窗摇下,贺易凡一只胳膊半搭在外面,脑袋向后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养着养着还起了点睡意。 他恍惚梦到了穿书之前的事情,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母亲是个胖胖但很乐观温柔的女人。他记得他拿到大厂产品经理的offer那天,母亲为他准备了一大桌的饭菜,还准备了一瓶洋酒——不过没能打开,在启瓶塞的时候摔碎了。 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眉眼,母亲很自豪地说:“妈妈就知道我儿子能耐,刚毕业就当上经理了,再干上个三五年的这不得成老板了啊?” 贺易凡就对着妈妈傻乐。 他的母亲一直以为他是个有能耐的,这样以为了很多年,直到……贺易凡母亲和他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复婚了。 父亲当年是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抛弃了母亲,末了末了,年过五十的父亲糟了报应,被骗光了钱财,于是孤苦伶仃的父亲又找回了母亲。 贺易凡父亲听了母亲对贺易凡的评价后,很凄惨地摇摇头,对傻乎乎的母亲解释贺易凡晋升成为老板的可能性,母亲听不懂,不过她最后听明白了贺父简单作出的总结:让你儿子从产品经理升到老板,不如指着麻雀飞到喜马拉雅山顶开演唱会。 拍拍贺易凡的脸,贺易凡的父亲对他笑着说出了第一句话:“我儿子,没能耐,好好,不会被骗……” 贺易凡是被一阵谈笑声吵醒的。 睁开眼,贺易凡车正前方停了两辆电动车,电动车车筐处挂了个牌子,写着招工信息。两个人显然并不觉得自己能招到人,捡了个凉快地方便摸起了鱼。两个人一坐一站,各自拿着一瓶饮料说的有滋有味。 贺易凡刚睡醒,有些迷迷瞪瞪地看着两个人。看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目光缓缓转向那块牌子。 几秒之后,贺易凡推开车门。 走到摸不着头脑的两人面前,贺易凡开门见山:“你们这儿除了招服务员和保安还收别的工种吗?” 两人对视一眼,统一的发出了疑问:“啊?” 看清了贺易凡刚刚下的车,两人更是莫名奇妙,发出了一句更响亮的:“啊?” 贺易凡想抬手去指那块写着招工信息的牌子,然而抬起手,他惊讶的发现那一袋菜竟然还带在手上。 仿照着老太太的动作,他把那袋菜塞到对方怀里:“送你了,带我去见你老板。” 既然靠简历打通第一关行不通,贺易凡决定另辟蹊径。 贺易凡这个做法,放在大多数——绝大多数情况必然是行不通的,但在种种巧合叠加下,贺易凡成功说服了老板,获得了这样一份薪资不高,但足够养活他与季修白的工作。 因为其一,这家饭店乃是一家新开业的店,并且开的很急,所以的确是极其缺人,什么人都缺。 其二,这家店主打的就是每日的风格不同的乐队,是一家类似于音乐餐厅的店,所以如果能有贺易凡这样一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当过产品经理但总之十分专业的人才来为他们撰写每日的推荐语,进行招牌的筹划,无疑是大有脾益的——当然,这一点是贺易凡提醒老板的。 而其三,乃是这老板其实就是个稀里糊涂的富二代,根本不在乎营收,在贺易凡三言两语的吹捧下已经彻底失了心智,当即就聘用了贺易凡。 贺易凡跟在老板后面出了门,状若犹豫地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每天下午我需要早下班一个小时,”顿了顿,贺易凡补充,“不过你放心,每天的工作我绝对会按时完成。” 第14章 徐泉,也就是这位富二代老板,看着贺易凡仔细思索了一番。虽然他举止言行都像是冒傻气的二世祖,但是细究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弯弯道道的。 比如对于聘用贺易凡这件事,他并不是纯粹被贺易凡忽悠着定的合同。 现在写每日的推荐语,需要他、秘书兼情人小林以及一个外聘来的美工完成,这还不算天天考虑要请哪一支乐队,如何进行接洽对他身心造成的巨大损耗。而将以上种种加起来,换成一个每月死工资的贺易凡,绝对不是件亏本买卖。 所以对贺易凡提出的要求,他并没有一口回驳,而是装着很不满的开口问:“早走一个小时?去干嘛?” 贺易凡琢磨着对方的神情:“唉,家里那位天天闹着要我接送么,我这……唉——” 说到最后,他装模作样地深深叹一口气。不出他所料,徐泉果然很喜欢这个话题,一把搂住腰细腿长的小林,他炫耀道:“有些女人就是麻烦,不像我家小林。” 凑近贺易凡,他压低声音:“睡过了没有?” 贺易凡摇摇头,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没,我们那个……纯爱,纯爱。” “哈哈哈哈,”徐泉搂着小林向外走,不忘留下一句:“你今天要没事儿的话就过来吧,问问潘双他们,看看把明天的推荐语写出来。” 贺易凡清楚自己走的特例已经不少,见好就收,满口答应了徐泉。 将季修白送回家安置妥当后,贺易凡重新回到了这家名叫“春风十里音乐餐厅”的店,敲门,问好。 堂堂贺老板,像个新入职的小员工一样走完了简短并且极为不正式的入职流程。坐在靠窗的工位旁,贺易凡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刺眼方正的高楼,轻轻吐出一口气:人生,就是这样玄乎其玄。 第10章各有所思 ◎枯坐四个小时是虐待,上班更是◎ 对着发过来的乐队信息写好了今明两天的推荐语,贺易凡在企微上和那名外包来的美工敲了好久的键盘:“你的意思是在指甲小的一块地方放这么多字?恐怕效果不会太好吧。” 美工自然也知道效果不会好,不过她作为外包来的,干活寄件,对工作毫无责任感,因此拿着现成的海报模板,她很懒得去改:“我看潘经理是这么定的,左边栏就要写乐队介绍。” 潘经理就是徐泉口中的潘双,负责外发宣传这一部分的业务。性格很随和热情,这是他的好处,但好的有一点过了头:除去贺易凡给老板画大饼的第一天,今天才是贺易凡工作的第五天,但是潘双已经放心地把全部的事情交给了贺易凡。 潘经理要求左边栏写乐队介绍,可没要求你拿着模板过来“以不变应万变”,贺易凡心中腹诽,不过秉持着和新同事好好相处的原则,他没直接揭对方的短,只是委婉道:“那把左边这一栏放大一点呢?下面的内容今天只有十几个字要写,可以加外框高亮一下之类的,看你那边的需要。” 美工依然不太情愿,但是刚满腹怨言地打出几个字,她就看到贺易凡又发过来一条消息:“还是这里也有硬性要求呢?我第一次和美工接洽,有什么说的不对的可以及时提醒我。” 美工把打出来的几个字删掉,“唉”地叹一口气:这里当然没有要求,甚至潘双告诉她的时候说的就是她要和贺易凡沟通,看需要调整几个栏目的位置。 至此她彻底无话可说了,发出“好的,那我调整一下”之后,她很烦躁地抓揉起自己的头发:她真的不明白,大家都是打工的,有什么必要这么认真嘛? 要不是企微会记录聊天记录,她也一定会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叮”的一声,贺易凡又一条消息送达:“麻烦了,改完之后我们再对一下。” 美工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在家办公,平时还会接一些私单,基本相当于自由职业。此时穿着睡衣抱着笔记本窝在沙发上,她很娇声娇气地“哼”了声:“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哦。” 贺易凡整理着一会儿需要发给潘双确认的文件,忙里偷闲回复道:“没关系,尽快就好。” 美工回复了一个“好~” 但是这一“好”就“好”到了下午三点多,眼看马上就到了需要去接季修白的时间,美工才将改过的模板发了过来。 贺易凡打开看了,发现改动并不大——起码不是需要改大半天的工作量。不过美工理解能力倒是很不错,并且有几分巧思,在看不出有很大变动的情况下按照贺易凡的意思将左边部分改头换面了。 回复一句“辛苦了”,贺易凡再次提高了工作效率,将内容填充进模板,贺易凡打包文件发送了一封邮件给潘双,抄送徐泉,然后在四点半的时候准时下了班。 开向春岸剧团的时候,贺易凡不经意看到街边一家装潢得很西式梦幻的蛋糕店,他想起昨天见到小罗的时候小罗正拿勺子挖一盘蛋糕吃,好像说的就是这个牌子。 这几天他接送季修白,一天两次地往春岸剧团跑,没看清剧团里面金碧辉煌的舞台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在剧团后勤那边倒是混了个脸熟。 他大概明白了后勤的人员构成,像剧团里的舞监、道具师、技术人员全部都在春岸剧团的三层楼里工作,早久晚六,一身墨蓝色工服穿得板正,坐在凉阴阴的空调房里,不是劈里啪啦敲着键盘就是几人围在茶歇区讨论晚上剧场的安排问题,非常有范。 而在这座门卫似的亭子里,每天只有三个人遛弯似的来上班,大概算作“编外人员”,分别就是小罗,白发老太以及他们口中两星期请三回假的王叔。 最开始贺易凡以为这三人中最格格不入的便是小罗,毕竟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怎么会在后勤混日子,后来才发现,这三人能成为编外人员,可谓各凭本事。 老太太凭的是关系,据说这位超雄似的老太太是春岸剧团总负责人的老姑,仗着几十年前报过小时侯的老总几次的关系,非要来春岸剧团实现自己的一番伟大抱负。老总也并非那无情无义的不孝子,但奈何他这位老姑实在没有一项能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并且性格在剧团这种偏于服务业的场所简直要命。 所以贺易凡观察着,感觉这老太太是被太白金星孙猴子封弼马温那一手唬住了,一天八次地在这三分地上巡查,总以为自己肩负着何等的重任,实则是被贬谪边外了。 而这位王叔,贺易凡总共见过他两回——由此可见王叔“两个星期请三次假”,这其中每一次假的含金量都不低。 王叔国字脸,皮肤黝黑,看着是个老实人,实际也的确是,不过这位老实人掌握了一手“跳楼”的绝技,每当老太太嚷嚷着要开除他的时候,他就能一边咧咧着“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六岁小女”,一边往窗台上爬。 贺易凡昨日有幸见识过一次王叔的此项绝技。 当时他刚刚把季修白送进剧团,想着时间还早,顺路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能蹭顿“回笼早饭”。现在老太已经将贺易凡视作了自己发展来的第四位编外人员,很乐意贺易凡过来吃早饭,每天早上惯例的早餐奶也一定会备出贺易凡的那一份。 贺易凡还没转过那条街,就听见一阵尖细的叫骂:“天天请假还跟我预支工资,我跟你说,没戏!” “那也不行!你让她管我叫奶奶啦?” “一边子去,我蒸包子呢!” 因为王叔的声音远没有老太太的穿透力强,所以贺易凡远远走来,只能听见老太太唱独角戏似的骂人,直到走到了亭子前,他才听见王叔闷声闷气的:“我闺女病了嘛……没钱,没钱我就只能跳下去了。” 贺易凡:“!” 一时间他也顾不得去爱那未曾谋面的肉包子了,快走几步,他以一种英雄登场的姿态刷的——门没关,没收住力气的贺易凡只好顺势“妖娆”地靠在了门上,然后瞪大了眼睛。 眼睁睁地望着那猫腰趴在窗台上的身影半晌,贺易凡不可置信地低头,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吃大蛋糕”的小罗:“他就从这里跳?” 小罗挖蛋糕用的勺子很深,非得刻意地去舔才能把勺子里的内容吃干净,闻言他连头都没抬:“不然呢,去别的地方跳不就要摔死了?” 贺易凡:……好像也很有道理。 “所以你就这么看着他跳?” “不用担心啦,”小罗叽叽喳喳的,不妨碍他几大口吃掉那块蛋糕,“王叔平均每个星期都要跳一次的,而且这里是一楼,跳出去最多最多崴个脚。” 理智上,小罗说的当然没错,若是眼前的跳楼戏码是每个星期都会上演的“周常”,那确实无需大惊小怪——只见老太太扯着自己的头发,几乎要将头上的卷毛拉直,尖着嗓子,伸出的尔康手过电般颤抖着:“小王你先回来,奶刚才说错话了,小绒的病我也关心着呢,你快先回来,”,眼看王叔表情松动了,她急忙又加大筹码,“一切都好说,你别想不开。” 第15章 王叔垮着脸:“真的一切都好说?” 他这样黑如煤炭的人,竟能传神地作出如此哀戚悲切的表情,可谓是十年磨一剑,在一次又一次的演习中将这段表演磨练到了极致:“我闺女看病的钱怎么办?” 老太太伸出鸡爪般的手去接王叔:“钱也好说,钱也好说……”,如此说着,老太太在终于抓住王叔衣角时眼中精光一闪,立刻改了口风:“不过我不管钱的事儿,你得去找财务的小丫头。” 王叔本来已经要收场了,听了这句话,狗吠似的嚎了句:“你骗我!”,然后向后一仰,跳了出去——径直落在了窗外两级台阶下面。 提了提差点被老太太扯下来的裤子,王叔仰着一张黑脸:“你骗我!” 王叔跳之前老太太还像模像样地担心焦急,但等王叔跳出去后稳稳落了地,她的心也落了地,顿时对王叔又恶语相向起来:“不爱干就滚!” 贺易凡不再听这一老一黑对骂了,他低下头问小罗:“王叔的闺女病了?” 小罗点点头:“对,之前听王叔提过一次,不过我记不清什么病了,反正挺严重的,很烧钱的病。” 贺易凡叹口气,第n次觉到了没钱的难过,低下头,他看到小罗还在对着那个蛋糕使劲儿:“不是吃完了吗?” 小罗趴在桌子上:“可能是因为我还想吃吧,看着包装纸,闻着香甜的栗子味道,就感觉又吃到了呢。” “不至于吧,一块蛋糕而已。” “你以为是一块蛋糕而已?”小罗尾音上扬,配和着晃动着一根手指,“这小小一块蛋糕,可是要不少钱呢,而且还会限量,有钱都不一定买的到。” “就是走饥饿营销那一套喽?网上估计软广不少吧。” 小罗撅起嘴:“反正现在年轻人都吃这个,好歹也算个话题吧。” “你觉得自己比我年轻,无非是班上少了,上两年班你就老实了,”,贺易凡坐到了他对面,忍不住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在这儿呆着?” “什么意思?” 贺易凡笑了:明知故问是吧?他第一次见到小罗,就看出了小罗绝对家境不凡,从小罗可以对丢了几千块钱的耳机毫不肉疼就可见一斑,并且贺易凡虽然不太识货,但也能看出小罗背的包、脚上的鞋,甚至防晒衣都是顶尖的大牌子,再怎样也不会落魄到连块蛋糕都吃不起的地步。 小罗在一阵迷茫过后终于隐约明白了贺易凡的意思,眯起眼睛,他嘻嘻哈哈的:“可能和你一样吧,”,他压低了声音,“你不用瞒我,我已经知道了,凡哥你不也是当老板当腻了来体验打工人生活的嘛。” 感觉受到冒犯的贺易凡“蹭”地站起来,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小罗,他挤出几个字:“你错了。” 此时贺易凡坐在车里,望着那家蛋糕店,心里泛起涟漪:应该给小白也买一块尝尝,万一他们年轻人真的人手一块呢,那要是只有小白没吃过岂不是插不上话?况且这几天为了省钱,一直是他给季修白做饭,虽然已经力所能及变着花样兼顾了营养与美味,但想必比起季修白和原主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低了好几个档次。 贺易凡停下车,在心内对自己点点头,认为应该给季修白整一点好吃的解解馋。 ———— 春岸剧团里,季修白坐在明亮的训练室一角,将手机放在膝盖上,一边揉捏着脚踝一边盯着手机上的帖子翻看。 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背着包经过:“六点了,小白你怎么还不走?商姐留你加训了吗?” 季修白抬头,看到说话的人是陶万良,舞团里为数不多和他算是关系不错的人之一。 陶万良已经换上了便装,不过鞋子还是软底的舞鞋:为了避免鞋子胶底弄坏地板,训练室有规定进出必须换鞋,换下的鞋寄存在门口的鞋柜处,离开时才能穿上。 与目光清澈的陶万良对视几秒,季修白低声嗫嚅:“我……看完商琳老师发我的这个视频就走。”——实际上,他准备挨一顿揍再走。 今天其实是他维持人设限期的第二天,不过他明天没有训练计划,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就会在贺家别墅里呆上一天。 贺易凡这些天的行为让他有些琢磨不透,想从他那里稳定地受到虐待不是那么容易了。当然,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没办法在贺易凡那里维持美强惨人设了,该说不说,贺易凡不愧是书中谈的上名字的大反派,前天在贺易凡的主张下,他和贺易凡并肩坐在沙发上,美其名曰培养感情,就这样坐着坐着,什么也没干,四个小时之后,三天的倒计时莫名其妙就刷新了。 季修白没觉得自己和一个讨厌的男人枯坐四个小时是虐待,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贺易凡的缘故:和贺易凡呆在一起就是维持了人设,并且不用挨打不用挨骂,只需要坐着就够了。 这对季修白当然是个好消息,可惜这种虐待的触发随机性太高了,为求稳妥,还是应该找一点实实在在的虐待。 第11章我的性向很重要? ◎南通是这样的◎ 周围人往来经过季修白身边,就见季修白一张俊秀白皙的小脸上毫无表情,黑色的眼珠缓缓转动着向在场的所有人投来审视的目光。 在他们舞团,季修白相当于商琳的关门弟子、顶头师兄的存在,此时看季修白逡巡全场,纷纷认为季修白是在考察他们的功底,说不定还与下一次商演的领舞人选有关,不禁练得更加认真,动作幅度大到了夸张的地步。 然而季修白只是在选择一会儿揍他的人选。 他的视线来回着,最终聚焦在正走进训练室的一个长脸的年轻人身上,此人正是上次约季修白出去,在规划街那里出手揍人的两个男生之一。 这位名叫钱青山,比季修白大两届的年轻人性格是出了名的暴躁易怒,并且还有一个极大的特点:无脑,别人几句话就能把他带跑,常常被别有用心之人当刀使。 季修白注视他几秒,在心内默默点头,认为这是个虐待自己的不二人选。 他站起身来朝钱青山走去,所到之处,练舞的师弟师妹们胳膊腿甩得呼呼成风,恨不得拿过大喇叭喊:快看!我超级努力,超级认真! 其中一个脸圆圆的女孩子,踢腿时用力过猛,竟将自己踢了个后仰摔。“唉——”一声被她喊了九转十八弯,就在最后一弯时,正经过的季修白伸手拉住了她。 女孩儿盘起的丸子头松了,几绺发丝搭在她练习了一天累的微微发红的脸颊上:“师哥……” 她心中泛起粉红色的泡泡,被帅气迷人的师兄拦腰拦住悬停在空中,这简直是她公主梦的具现化。在她的脑海里,他们已经不是身处顶光明亮,周围一堆电灯泡的训练室了,而是于无边无际的星空寰宇中深情相拥,季修白穿着白色的西装,而她穿着裙摆巨大的蓬蓬裙,周围一闪一闪的,不是电灯泡的眼睛,而是明亮的星星! 不过她想象中的画面唯美至极,与实际呈现在大家眼中的完全不是同一个东西——女孩子八爪鱼似的扒在季修白身上,一身黑色训练服被她拉扯得皱皱巴巴,很难说有什么氛围感可言。而两人的表情也极其败坏气氛,女孩一脸姨母笑,嘴唇笑成了猫猫嘴,另一边一手揽着她的季修白因为一心要找揍,面无表情之余甚至还多了一丝不耐烦。 此时完全不像王子的季修白开了口:“还不松手?” “啊!”女孩儿松开爪子,瞪得跳出了二米远。 同一时间,钱青山走到了两人身边,朝季修白挑眉一咧嘴:“你做了那些事情,还好意思勾搭师妹,我看师妹都要嫌你脏!” 钱青山并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身后还跟了两人,一个是人美声甜,人气很高,被誉为舞台精灵的谢吉安,据说现在正被钱青山热烈追求;另一人乍一看上去还是个高中生,穿着一件宽松款的黑色t恤,一张小脸白森森的俊俏,看身段并不是舞者。 谢吉安站出来调解道:“说什么呢青山哥,你再这样随口喷人就别跟着我了,去外面洗把脸冷静下吧。” 她的声音果然柔和甜美,就是说出来的话不太符合外面传的大家闺秀、舞台精灵的形象。 丸子头的女孩知道季修白向来少言寡语,处事冷淡,也开口帮季修白解释,不过她的语气相比谢吉安就软弱了许多:“师兄只是顺手扶了我一把而已,钱师兄不要误会。” 两个漂亮女孩都为季修白说话,钱青山心中更加不爽了,不过也不想惹得谢吉安生气,气鼓鼓地“哼”了声,他伸出一根食指朝季修白指指点点:“下次小心着点儿。” 谢吉安无奈,拉下钱青山的手:“你又干什么……” “我应该小心什么?”一道清润动听的声音响起,几人俱是微微一愣,朝开口的季修白看去——众人皆以为不会出言辩驳的季修白竟然说话了。 季修白面容平静,眼神深邃,仿佛刚才那句反问只是随口而出,并未带任何情绪波动。他轻轻理了理衣摆,目光在钱青山与两个女孩之间掠过,最终停在了钱青山的脸上,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我应该小心什么呢,钱师兄?” 第16章 钱青山脸色一僵,显然没料到季修白会如此直接地反问出来,思索片刻,他态度依然很豪横:“你该小心什么自己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事情!” “我的那些事情,”季修白以气音笑了出来,声音忽地变轻了,暗示意味十足,“那些事情……钱师兄不是已经检查过我的清白了嘛。” 他说的自然是那天晚上,钱青山伙同另一个男生扒他衣服想看一看季修白被包养的传言是否属实的事情,那天被人扛袋子似的扛回家后,钱青山就开始后悔起自己的那个举动,认为自己是被莫名其妙地蛊惑了,要不然自己又不是南通,怎么会突然对那种事情感兴趣。 他的眼神闪烁起来,不过说话依然不甘示弱:“哼,我看那一次反而坐实了你喜欢男人的事实,后来来的那个男人,怎么,是你的相好吧?” 谢吉安抿唇,脸色变了,在钱青山侧后方悄悄拉了拉他的袖子:“青山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别说了……” 季修白轻轻一笑,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忽然抬手,他捧住钱青山的侧脸,声音软腻得几乎要流出水来:“钱师兄,我喜不喜欢男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钱青山楞住了,他想象不出平日里冷淡得要命的季修白怎么今天会,会像个婊/子一样,他的无脑属性占据了主导地位,让他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有恋爱脑入体的小姑娘,竟生冷不忌,磕起了这对邪门cp;有一个神情落寞的则是摇头叹息,低声道:“南通是这样的,先是极度恐同,恐惧到了无差别攻击的地步,然后在某一个契机下,就会发现,啊,原来自己是喜欢男生的。” 那个扎丸子头的姑娘火速转过头来,眨巴了下圆圆的眼睛:“你这么懂,你是南通吗?” 那人冷着脸与她对视了五六秒,终于被丸子头的智商折服:“我是女的。” 第12章无良商家 ◎ai再聪明敢说自己幼儿园毕业了吗?◎ 丸子头很可爱地一点头:“所以呢?”,不过她很快没心思等一个回答了,因为几米外,那边的战斗又开始了,虽然只是钱青山单方面的狂怒、进攻、无能狂怒! 钱青山终于在谢吉安的一拉下恢复了些许神智,恢复了一点,但是不多。 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甩开谢吉安的手,他疯狗似的咆哮:“你管我你管我!告诉你离我远点,我铁直男,见着男的就跑,见着女的就爱!” 说完,他一把推向了季修白。 这一掌是身型高大的钱青山暴怒下击出的,力气是不小的,但也就是普通的一掌,然而季修白在这一掌下,竟然旋转着跌倒在地,以标准美强惨姿势跪坐在地上,季修白捂着手心并不存在的伤口,如工笔描绘般的眉毛蹙起,很幽怨地看向钱青山。 周围又响起嗡嗡的议论声,有人指责钱青山:“再怎么讲钱师兄也不应该这么用力吧,万一伤到季师兄的腿怎么办?” 那人又轻轻叹息一声:“已经是恐同的最高阶段了,就差一个契机了……” 钱青山环视周围,怒道:“我根本没使劲!” 丸子头的女孩看钱青山不仅对自己亲爱的季师兄出言不逊,还动了手,一时气血上头,也不再害怕钱青山了:“你没使劲季师兄怎么会三百六十度转着圈飞出去的?你,你是不是嫉妒季师兄?” 原本钱青山只是气愤,这句话直接踩到了他的□□,他从脖子到脸已经全部变成了深红色,喉咙里“嗬嗬”地出着气,他露出了凶相:“我,”,他指着自己,又指向丸子头的女孩,“你说我嫉妒他什么?嫉妒他长得比我帅,跳舞动作完成的比我标准,还是他比我有女人缘,啊?” 他狗叫似的嚷:“啊?” 丸子头女孩讪讪着闭了嘴,周围人也一脸的不忍卒“读”——这还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啊。 这时季修白低低地开了口,嗓音沙哑:“大家不要责怪钱师兄了,是我刚才没站稳,没事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情绪更加一边倒,现在在旁人眼中,钱青山完全就是一个因为被讨厌的人全方位碾压而破防的的疯子,而地上的季修白,纤细的脖颈低垂,隐隐露出下面颤抖的嫣红嘴唇,则格外惹人怜爱……殊不知季修白嘴唇的颤抖只是为了压抑笑容,在他被推倒地的那一刻,“维持美强惨人设”的倒计时刷新了。 他本以为还要再费些力气的,没想到会这么容易,他几乎想要成为钱青山这里的“常客”了。 钱青山瞪大眼睛,万没想到季修白能在几秒之内,从勾人心魄的婊/子变成全方位不粘锅的白莲花。 “你,你,你——”,重重喘息着,他下意识抬手就要继续往季修白的头上招呼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还尚且年轻,但语气已老到中年的喊声响起:“你这孩子怎么打人呢你?” 贺易凡在那家装潢华丽,氛围梦幻的蛋糕店里,经受了老奶奶菜市场抢鸡蛋似的携卷蹂躏,等他终于提着小小一块蛋糕跌出店外,头发已经被扯得东一绺西一根,身上的衬衫也皱巴得好像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 事实上,他觉得刚才的经历和在洗衣机里渡一次劫也差不了许多了。 而当他带着蛋糕坐在车里等季修白训练结束出来,却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直到七点,头顶的路灯不急不忙地亮了起来,还是没有见到季修白的身影。 贺易凡看了看摆在副驾驶位孤零零的蛋糕,将系统呼唤了出来。 系统出来,先打了一个比老板临下班时开的会还要长的哈欠,随后很欠揍地“呵”了一声:【你还记得我啊?】 贺易凡摸摸下巴,总觉得这句话有种小女生被男朋友忽视了的阴阳怪气感,想到这里,他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坦白来讲,这几天又投简历又稀里糊涂地进了“春风十里”餐厅当起了文案,他确实没怎么想起过系统,不过他作为天选打工人,不会被老板几句“我对你原本是有很高期望的”pua,也绝不会被这句怪声怪调的冷嘲热讽pua。 他老神在在地一笑:“你还怪起我不理你来了,事实上,我不理你,还不是你的原因吗?” 系统若是有形体,一定双手叉腰,抻着脖子要看看这厮能吐出什么胡话来。 贺易凡不慌不忙地胡言乱语着,语调悲切:“要不是你没用,要钱没钱、要超能力没超能力,我怎么会被逼得卖身给那个无良老板徐泉,天天被他劳役得一点想你的空暇都没有呢,”,他顿了顿,酝酿出感情,亲昵地喊,“我亲爱的小系统?” 系统没起鸡皮疙瘩,它直接“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但一人一统都是“正经人”,吐过之后,两人开始谈正事。 【说吧,你找本系统有什么事情?】 贺易凡问它:“有检测到小白正面临危险吗?” 系统大摇其头:【没有捏。】 它这几天离开,能力没有增强一个,不良口癖倒是养成了不少。 听了这个回答,贺易凡的心放下去一半,沉思片刻,贺易凡撑着下巴:“把小白现在的定位发我,都一个小时了,他还没出来,没有面临危险也可能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发定位可以哦,】系统小奶音哼哼着,【不过需要积分兑换呢亲。】 贺易凡听了这话,没质问系统为何如此抠门,连个普通定位都要兑换,而是心中先一喜:“果然我也是可以有金手指的,虽然是最普通的积分兑换类。” 系统没理会狂喜的贺易凡,自顾自地介绍:【是的,宿主你可以用进行任务获得的积分兑换一些特殊能力哦。目前根据你对主角的关怀程度,转换为积分是五十分——】 “我为小白拳打小混混,洗手做羹汤,换成积分就五十?” 系统还是不理会贺易凡的无能咆哮:【像目前宿主要求的定位功能,我们有一次性定位锁定仪以及永久锁定主角超能力两种哦。】 “我要第二种,”贺易凡严肃了神色,像为用户介绍推销产品似的解释道,“能选永久的一定选永久的。你可能以为选一次性的便宜,是赚了,但恰恰相反,选择永久的,才是损失最小的高效购买,”,他又对系统强调了一遍:“我选永久的,贵一点就贵一点吧,能接受。” 系统已经化身为了无情的念词机器:【一次性定位仪需要积分数:五十,永久锁定主角超能力需要积分数:三万,三零零零零。友情提示,后面四个零。】 贺易凡的脸垮了下来:你才是真的无良商家啊。 “那照这个比例,我猴年马月能换点东西?” 【谁知道呢,】系统自以为自己很可爱地哼哼唧唧,【有些宿主很快就把积分商城搬空了,有的废物宿主呢,到任务结束都攒不够一百分,人与人的差距是很大的,谁说得准呢。】 感觉自己被内涵的贺易凡冷哼一声,以高冷掩饰破防。 第17章 【所以宿主你要不要换?一次性定位仪,只需要五十积分哦,使用后就可以得到主角的所在位置了哦,超划算的。】 “我……”,如果贺易凡只有二十分,那他无需纠结这个问题,而如果他有一百分,他说不定咬咬牙就换了,但偏偏是五十分,换完这个一次性道具后他的积分就清零了,唯有这种情况他最舍不得换。 这种类似中点困境的心态让贺易凡沉吟起来,沉吟完毕,他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要换永久锁定主角位置的超能力!” 系统连思索也没思索,劈头一句:【你傻了?】 贺易凡诡异一笑:“你幼儿园毕业了吗,说我傻?”,不等系统回答,他就继续煞有介事地有板有眼道,“周所周知,零是不影响数值大小的,而五比三大,所以我决定勉为其难,用我的五十积分兑换你那个三零零零……零积分的永久能力。” 一番话说的系统一楞又一楞,理智尚存的它尝试提出反驳,直接遭受到了贺易凡的魔法攻击:“怎么,你幼儿园毕业了吗?和我这个工大毕业的高材生能比吗?顺便告诉你,工大的数学专业全国排名前三。”——虽然他并不是数学专业的。 系统噎住,尽管它有着超凡的只能和无与伦比的计算能力,矗立于当代科技巅峰,每秒数百亿次的浮点计算不过是日常的随手一挥、亿万级别的并行计算可在眨眼间完成,但是,它的确不敢说自己幼儿园毕业了,毕竟那种东西它从未上过。 【我……】,系统奶乎乎的声音变得无助,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试图唤起眼前这个幼儿园毕业的男人的人性,但是它失败了。 贺易凡看系统说不出话来,得意洋洋得向后仰靠在座位上,右手摆动,做了个招手的动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就赶快给我兑换了吧,事关主角,很急的,不要再浪费时间让我给你讲解幼儿园的数学问题了。” 话虽如此,他心中更倾向于季修白是被什么琐事绊住了脚,并无安全上的危险,毕竟如果真的有危害主角的身心健康,影响任务进度的事件发生,系统会自动进行警报的。 系统抽噎着,很快贺易凡脑海中响起“叮”的一声,系统的声音变得机械平白:【兑换永久技能:主角位置锁定技能成功,可主动使用,使用后,将得到主角的准确位置。】 【友情提示:本技能只可针对主角生效,对其他人物不可使用。若需要跟踪其他人物,请购买升级版技能:永久追踪定位技能,所需积分数:六万分,点击下方链接直达购买界面,买不起?那就不要挑剔了。】 贺易凡还没来得及窃喜这个傻乎乎的系统真信了他的鬼话就叫起来:“等下?还有升级版技能,你刚刚怎么不告诉我,我要换这个!” 系统声音绷着,决定为了不露怯不再讨论和数学计算有关的任何问题,很乖巧很保守得回答:“你刚才也妹问啊。” 虽然系统不知为何说话又带上了东北大碴子味,不过贺易凡还是敏锐觉出了系统的乖巧,更加嚣张了气焰:“以后我要兑换技能时,你要主动把相关技能都展示给我看,明白了吗?” 系统——忍气吞声版:【……明白了。】 贺易凡咧嘴笑了,呲出一口整洁的小白牙,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当他发动技能后,发现得到的结果竟然是:季修白,目前位于霖海市。 贺易凡沉默片刻,很不确定地问:“就这?这就完了?”,三万积分的技能,获得的信息加上主角名才十个字? 系统毫不心虚:【肿么,你想干什么?】 霖海市正是贺易凡目前所处的市,这当然没有问题,问题是后面呢,霖海市的哪条路哪条街,哪个设施里:“这不会就是这个价值三万积分能力的定位精度吧,定位误差都有几十公里了吧,我要这东西有什么用?” 【关于定位精度的问题,宿主你刚才并没有问哦。】 系统又恢复成了欠揍的样子,贺易凡做了一个深呼吸:“我要退货,不会你那里连退货也不支持吧?那我要举报了,强买强卖!” 【支持的哦,】系统下一句话就让刚刚重燃了一丁点对系统信任的贺易凡又死了心,【但是经检测,宿主已经使用过永久技能:主角位置锁定,这种情况下我们小店是退不了的哦。】 “你这技能算什么特殊商品,我用一次影响你二次销售?”贺易凡宛如看到淘宝客服打太极,无能狂怒。最后互相坑了对方一把的一人一统又冷静下来,达成一致:主角要紧。 【像这种情况,还有主角实时投影技能、千里耳技能、瞬移、镜中穿梭技能等可以使用。】 贺易凡对系统口中的第一个起了点兴趣:“主角实时投影?” 【是的,使用此技能后,可以在脑海中看到主角当前情况,正在做什么看什么,以及主角的所处环境。不过不要想着用这个技能做坏事哦,本着尊重隐私人权的规定,我们会对部分内容进行打码处理,所以用这个技能偷看主角洗澡是行不通的。】 贺易凡觉得系统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什么时候说要偷看主角洗澡了?” “那关于镜中穿梭技能呢?” 【这个技能也很有意思的,正如其名,主角可以在任意位置的不同品种镜子中进行穿梭,之前有宿主将这个技能运用得炉火纯青,完成了许多花样操作呢。顺便一提,此技能相当于物理技能,主角身处镜子之中,拥有完整的镜子视角,可以观看无圣光无暗牧纯享版哦!唉,】系统又忽然叹一口气,【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宿主你现在剩余积分为0,连低等的一次性道具都买不起了啊。】 看来得自己亲自过去看看了,贺易凡心想,同时暗骂了系统一句废物。 【……我能听到哦。】 贺易凡整理了下钥匙手机下车:“你不就是废物,而且是个邪恶的废物!” 系统被带偏,不纠结于自己是否废物的问题了:【我怎么邪恶了?】 贺易凡推开车门,呼吸着夏夜晚间凉爽的空气,一脚踏下地面,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头顶的路灯忽然灭了。 “?”贺易凡扭身抬头看向那个装满虫子尸体的昏浊路灯,认为是路灯老化,不甚在意地继续向前走,顺便回答了系统的问题:“说到什么无圣光无暗牧纯享画面,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是当时的宿主激动,我的情绪跟着宿主波动而已!】 谁料走出五米远,“咔哒”一声,那个老旧的路灯竟然又亮了起来,圆锥形地散发出橙色的光晕。 贺易凡抬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那盏路灯,片刻后,他不信邪地转过了身…… 因为贺易凡真的如幼儿园毕业的小朋友似的和一盏兢兢业业工作十几年的老路灯较劲耽误了一点时间,否则他赶来,或许正好能赶上那个高深莫测女孩儿关于南通的讨论。 贺易凡快走在训练室,伸出尔康手:“不要打人啊——” 钱青山一眼叨住了贺易凡,瘦长脸一抖,认出了贺易凡:“是你?” 贺易凡很想就这个“是你”抖个机灵,不过看到钱青山,他也不由自主想到了那天晚上——进而想到了那天晚上他不太成功的出场,所以此时在光滑的地板上调动着两条腿,他将全副精力都放在了不要摔倒上。 终于跑到季修白身边,他脸上露出一个劫后余生的幸福笑容,叹出一口气:“太好了。” 周围一群神经紧张担心着季修白安全的人:“……” 跪坐在地上,至少装出了被推倒的可怜样子的季修白仰脸:“……” 贺易凡的视线在两拨人中来回,不太自然地“咳”了声,正式开始他的劝架大师之路。 他很和气地一笑:“年轻人嘛,有点摩擦很正常,但是不要起了火。” 那个很懂南通的女孩儿摇摇头又点点头:“摩擦,是的,他们需要的正是摩擦,两块石头摩擦可以起火,而两个男生的摩擦,”她“嗯”了声,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一边的钱青山听到这句话后脸色更难看了。 贺易凡抿嘴,忽略掉刚才那句话,扫视了下站在季修白和钱青山间满脸关切的谢吉安,决定从头开始:“这位是修白的女朋友?”,他转向钱青山,“再有什么冲突,也不应该在对方女朋友面前动手,让女孩子担心可是罪过啊。” 第13章合作 ◎劝架奇才◎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钱青山张开了嘴怒视着贺易凡,贺易凡也在这一瞬间一凛,怀疑自己弄错了:难道这个漂亮女孩儿是这位老兄的女朋友? 不过钱青山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毕竟他现在和谢吉安还不到男女朋友的关系,连追求都还没正式放到明面上,让他解释实在是难。 贺易凡又放下心来,认为自己刚才的判断没有错,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好了,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说出来解决的,何必要动手呢?这样,修白他哪里做的不对,你告诉我,我今天绝不偏私,一定给你一个说法。” 第18章 钱青山瞪着贺易凡,又张开了嘴,但是说什么呢,他在心里乱七八糟地组织着语言,季修白做错什么了吗?仔细回想起来,好像是自己先过来惹的季修白,然后季修白反问了两句,自己就……破防了? 贺易凡微笑着皱起眉头,感觉眼前这位身形高大的老兄像青蛙一样,嘴巴不停地张合,时不时还会“呱”地怒一下,但是让他正经说点什么出来,他又哑了火。 微笑着等待钱青山回应的同时,贺易凡用眼角余光环视了周围的人,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钱青山应该就是舞蹈团内霸凌主角的人员之一。 在那本狗血小说的原文中,足足花费了六十多章描写春岸剧团内主角的经历,这六十多章,对舞蹈只字未提,不是恶毒男配因为嫉妒暗算主角,就是心机女孩儿因爱生恨,折磨主角,可谓是为了那点狗血包了一顿饺子。 六十多章对主角的折磨,从行文的角度,是欲扬先抑,用无比憋屈的剧情来铺垫后面激动人心的爽点。 这瞬间溢出的爽点会让读者忘却前面六十多章的委屈窝囊——或者说前面的六十多章对于局外人来讲也并不很长,他们可以跳过,可以一目十行……但对于书中的主角季修白来讲,那就是他经受的每一分每一秒。 曾无忧虑不知苦,今共风雨身自知。 或许他能改变季修白在春岸剧团的生活,也算是进行关怀主角的任务了,贺易凡忽然起了这个念头。 抱着这个想法,贺易凡回想着表现友善亲近的肢体余艳:微笑、眼神相汇、身体前倾、双臂放松,同时他模仿着钱青山傻里傻气张着嘴的动作——这也是帮助谈话双方建立联系的方式,“呵”地一笑:“今天正好大家都在这里,这位钱师兄给我个面子,让我做一回和事佬如何,之后你们两个就不要斗来斗去了。一会儿我们去吃个饭,你们都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要互帮互助才对。” 这句话一出,钱青山还没说什么,季修白先提出了反对:“我不要和他和好。” 贺易凡心内“啧”一声,心道小白有些不知好歹,自己也并未想让这两人成为什么亲密好友,只是当众表示和好后,钱青山总不好再公然惹事了,怎么想对小白都没有害处。 而钱青山本来或许也有些犹豫,见对方先这样直接地拒绝了,不拒绝也得拒绝了,甚至重重哼了声,他拽了起来:“没什么对啊错的,我就是看不惯他,告诉你,你来也没用,我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贺易凡皱眉,正要说什么,忽然看到地上的季修白将腿屈起想要站起来,他是不知道季修白假摔的,理所当然认为季修白一个学舞之人,身段如此灵活会跌倒,想必一定摔的很严重,说不定受了伤,连忙半蹲下去搀扶季修白。 此时贺易凡已经知晓了积分的存在,所以有意识地察觉着在自己关怀主角时积分的涨幅,好消息是果然涨了,坏消息是【叮——积分+2】。 贺易凡:……怪不得他截止到刚才积分只有五十呢。 积分是根据自己对主角关怀程度来增长的,扶起摔倒的主角,这种经典的关怀桥段竟然只能加两点积分,贺易凡也不由得有些茫然了,颇想仰天长啸:关怀,你告诉我什么才叫关怀? 明明体弱不堪却英雄救美、明明骨头嘎嘣脆却在主角摔倒后将其温柔扶起、明明对医学常识一无所知却努力照顾受伤的主角、因为缺钱所以给缺爱的主角做爱心营养餐……等等,最后一条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啊。 总之贺易凡已经把电视上小说上表现关怀的桥段全部做了一遍,现在的结果是他水灵灵地得到了五十二点积分。 季修白站起身,他身侧的贺易凡慢他一拍地站起来,觉得这个搀扶的动作给两分也无可厚非,因为他根本没用力气就把季修白扶起来了。 季修白似乎不打算再和钱青山纠缠了,转身就准备走,但是钱青山乃是“野火吹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反派经典款,刚刚被怼得哑口无言了,此时眼看对方要走,又气势大增:“不许走!”,不许走干什么呢,钱青山也不知道,他说话做事向来不过脑子,想了片刻,他接着上句的不许走喊道:“你得给我道歉!” 周围先是安静了一瞬间,随后有窃窃私语囔囔响起,并不是“季师兄哪里做错了”或者“不应该是钱师兄道歉吗?”,他们的讨论已经更上一层楼,跃迁至: ——“我就说小脑和大脑之间完全不影响吧,钱师兄的脑子就先算了,小脑是控制运动平衡的,钱师兄的舞……” ——“也算了吧。” 或者: ——“前一阵子我听说有个想抹黑我们剧团的,就是诬陷我们有舞者是从智力康复中心跑出来的,幸亏没遇到钱师兄,不然就让他歪打正着坐实了。” ——“要是真遇到了就说钱师兄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他也会相信的。” 周边人围成的圈正中央,贺易凡手上稍稍用力,拉住了季修白,迎着季修白困惑的目光,他微微一笑:若是在之前,遇到这种情况,他可能就忍了,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已拜入穿书宗门下,携系统强势归来,断没有认怂的道理。 保持着这种高深莫测的笑容,贺易凡问系统:“钱青山的弱点是什么?” 系统:【请宿主稍等片刻,拥有强大处理核心和超高校级性能的系统将为你总结出原书中钱青山的人物弱点。嘀——嘀——】 上一次被系统人工智障般的ai能力支配的遭遇还历历在目,贺易凡脸上的笑容水波似的荡漾起来,有一点维持不住。 系统说会很快,也果然很快,两秒内,总结出的钱青山的弱点就被系统偏于机械的声音朗读了出来:【钱青山,弱点一:吃西瓜总会血流成河,原因是钱青山吃西瓜吃的太快,并且口腔结构原因,不懂得用舌头吮吸汁水;弱点二:钱青山的头发很弱,原因是钱青山在大学一次染发时漂发时间过长导致头发受损;弱点三:钱青山的后腰……】 贺易凡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你直接把书中涉及钱青山的内容念出来吧,从前往后。” 这样一本纯为狗血而狗血的小说,想必不会用多少笔墨来塑造钱青山这样一位工具人配角,贺易凡想的没错,系统读出的第一句原文就是:【迎面走来的这位身高一米八二,体重一百三十九斤的高瘦男生正是钱青山,比季修白大三岁,典型的胸大无脑,无脑是字面意义的无脑,而胸大,嘿嘿,也是字面意义的胸大。钱青山听见张福远的挑唆,早已忍不住自己的拳头,对着靠在墙上低垂着头的季修白就一拳砸了上去,他恶狠狠地说道:“就烦你们这些有钱人!”,他最开始讨厌季修白的原因正是如此,他没钱,所以仇富。】 无脑,而且无钱,这辈子算是有了。这种人这辈子大概唯一的翻身机会只能期冀于有人拿彩票骗了他仅剩的两千块钱,而这张彩票正好中奖了吧。 “这么明显的弱点你不说,谁会在意钱青山会不会吃西瓜啊。” 系统一字一顿,死板地答道:【结合全文判断,无脑并不是钱青山的弱点,原因是全文中有多达二十次提到了其他人物对这一特性的感谢。】 “怎讲?” 系统又念起原文:【季修白躲在门口,唇角勾起,心道多亏钱青山是个没有脑子的,不然自己这次恐怕就要被发现了。】 【张福远一挥手,钱青山立刻蹿出来反拧了季修白的胳膊。两指抬起季修白下巴,张福远很满意于钱青山的无脑,因此可以完全做自己的一条狗。】 贺易凡:“……好了,你不用再念了,”,视线从瞪着这边的钱青山身上移过,贺易凡眼底闪过一丝明光。 他抽空对系统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也给你造个句子,贺易凡眸光微闪,英俊的脸上焕发出智慧的光芒,心想多亏系统是如此的没用,才能培养出自己高超熟稔的阅读概括能力。” 低下头去,贺易凡凑近季修白,对他耳语了一句。 第14章可爱毛球 ◎像个吃了糖后藏不住笑意的小孩子◎ “什么?”季修白对突如其来接近的温热气息毫无防备,瑟缩着躲了下,没能听清贺易凡的话。 贺易凡匀着心力观察侧后方钱青山的反应,先是伸手试探性地触碰了季修白的肩膀,看对方并没有反感的意思,才抬起胳膊,完全将季修白揽在了臂弯里。 动作时他的嘴唇距离季修白侧脸不到五厘米,他以气音重复了一遍:“装瘸。” “?”季修白明显有问题想问,抬头时后脑勺“咚”地撞在贺易凡下巴上:“……你离我太近了,”他的耳尖有些泛红,手指却诚实地揪住了贺易凡衣角,“装多久?” “见机行事,”贺易凡用手背揉着下巴倒抽冷气。 见机行事又是多久?贺易凡明显也并没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计划,季修白明明知道这一点,但在思考利弊之前已经照着贺易凡的指示做了。 第19章 一只脚抬起,落地时却忽然大幅度颤抖了下,他的胳膊也受惊似的骤然向上搂住了贺易凡的脖子,工笔描绘般的眉尖蹙起,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周围人听到:“嘶——” 贺易凡怔愣了下,然后接住话茬:“怎么了?” 季修白的声音饱含痛苦,喃喃道:“好疼,”,他深深低着头,“脚踝很疼,好像刚才摔倒的时候扭到了。” 贺易凡很关切,不过语调稍显夸张了些,对比季修白来就没有那么自然:“怎么会这样!很严重吗,还能走吗!” 上周贺易凡被季修白往床上拽,压到了季修白的脚腕,从这一点来看,季修白有装伤的经验倒并不很奇怪,但是无论怎么说,他装得也太像了吧,贺易凡乍舌。 一手搂着贺易凡的脖子借力,季修白另一只手害疼似的蜷缩在腿侧,那只“受伤”的脚落地时的颤抖以及抬起时的费力都浑然天成,咬住的嘴唇更是将楚楚可怜发挥到了极致,他摇摇头:“好像走不了了,一动就疼。” 钱青山有些沉不住气了,上前一步:“你是装的吧。” 贺易凡转过脸来,脸上有了怒意:“这位钱师兄,你看不惯修白我也没有办法,但是现在他受了伤,而且是对跳舞之人很重要的脚踝受伤,你再看不惯他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还说这些话。” 谢吉安站在钱青山身边,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拉了拉钱青山的袖子,轻声提醒道:“青山哥。”,现在的舆论对钱青山很不利,趁事情还没闹大之前尽早道歉比较好。 但是钱青山自信自己那一推绝对不会让季修白伤到这个地步,正是急火上头,根本听不进谢吉安的劝告:“我那一下根本就没用力!” 贺易凡又带着季修白尝试着挪动了两步,确定季修白的脚确实伤到寸步难行后,他愤慨地对视了钱青山:“这位钱师兄,可能你对我也并不是一无所知,既然如此就更方便了,刚才你告诉我你要见修白一次打他一次,那我现在也告诉你,这件事情没完,修白的腿没事还好,如果有事,治疗的费用绝对要你全额赔付,我公司的法务部也不是吃闲饭的。” 钱青山张开嘴,还要本能地为自己辩驳,但是耳中突然听到周围的声音,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确实处于很不利的地位,没人能证明他那一掌到底是使出了全力还是轻拿轻放了,事实就是季修白被他推倒了,而后脚踝受了伤。 再联系贺易凡对他的警告,他终于慌了:“我……” 贺易凡注视着钱青山,心内很复杂。 钱青山:书中设定的工具人配角,属性无脑,因为没钱而导致性格扭曲自卑,需要从欺压他人中获取平衡自己心理的力量。 整个设定都如此的无聊,无聊得烂大街了,在书中烂大街,在现实中也一抓一大把。 把他贺易凡放进那本书,大概也就是这样一个小角色,有一天会因为没钱而受到威胁,所以他不忍。但是这不忍只是飘忽的一点,因为贺易凡同时深知,他和钱青山是不一样的:没钱,他会去挣钱,而不是通过欺压凌辱别人而获得虚假的快感。 “我真的没推他,不是,我推了,但是没用力,”,眼看贺易凡和季修白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了,钱青山垮下脸来,一时也顾不得面子了,“我真不是故意的。”,钱青山一边说着一边往他们两人那里走去。 在贺易凡的计划中,事情进行到这里也就可以了,让钱青山每次见到季修白,产生想欺负季修白念头时都能记起“被巨额赔偿金支配的恐惧”,所以没必要再被追上,但是季修白装瘸装得天衣无缝,万不可能突然健步如飞。 思索两三秒,贺易凡一咬牙抱起了季修白——咬牙不是因为他害羞于两人的身体接触,而是他直到抱起季修白的前一秒还在担心抱不动对方怎么办。 好在季修白是真的很轻,平日里站着看起来还勉强算是骨肉匀停,但是抱起来后才发现他的肩胛处骨头清晰得可怕,甚至能感受到骨头随着呼吸的每一次颤抖。 贺易凡对自己能抱得动季修白这个事实十分满意,大步向前,他决定表现得更加富有男子气概一点,可事与愿违,背后的钱青山害怕他们会真的让自己赔偿,“喂喂”叫着抬脚追了上来,于是贺易凡只得随之加快了脚步,由风范十足的跨步改为了偷感十足的小步快走。 好在怀里的季修白足够俊秀,让这一对组合还算赏心悦目。 走出训练室前一秒,贺易凡陡然一回头:“再追就直接陪我们去医院付医药费。” 钱青山站住了,觑视着周围人,他咽了口吐沫,压低了声音:“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贺易凡没说话,而他怀里的季修白在贺易凡转身的这一刹那,视线投向明亮空旷的训练室——他没有看到那个穿着黑色t恤,背墨绿色双肩包的男生,他好像在贺易凡进来的同一时间消失了。 终于摆脱了钱青山,训练室一侧亮着灯,有七八个人不断地变换着位置在排队形,于是贺易凡出训练室后径直拐到另一侧的走廊,准备把季修白放下来。 不过他对于舞团训练室附近的地形完全不熟悉,再加上时间较晚,这条走廊上的不少教室已经灭了灯,光线昏暗,于是他在往前走的时候踏空了一层台阶。 贺易凡身形不稳地往前跌去,没摔倒,不过连带着季修白撞在了墙上,他在撞墙的最后一刻已经用胳膊肘撑住了旁边的门柱,不过季修白的头还是磕了一下。 “没事吧?”贺易凡连忙看向怀中的人,季修白已经灵活地跳了下来,此时侧对着他,那只摁住头顶的手臂挡住了他的侧脸,让贺易凡看不清他的表情。 贺易凡想去摸摸他被撞的头顶,不过犹豫了片刻他并没敢伸手,只再问了一句:“撞疼了吗?”,看着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话的季修白,贺易凡有些担心季修白又要生气翻脸。 季修白大部分情况下是很好说话的,不过可惜的是他生气的时机实在过于不可琢磨了,贺易凡自认他是个善于总结并且善于观察的人,但还是没能找到季修白闹事的规律。 他担心此时季修白就是要找事了,那张白瓷一样的脸上一定冷冰冰的,眼睛里沉沉地晕着怒意。 季修白的肩膀忽然抖了一下,然后缓慢的,季修白转过脸来,贺易凡惊讶地发现:他在笑。 嘴唇红润着翘起,黑白分明的眼睛亮晶晶的,视线扫过贺易凡又垂下,季修白像个吃了糖后藏不住笑意的小孩子。 他的确很高兴,在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失的情况下完成了维持人设的任务,而且跟钱青山玩了一个恶作剧。 季修白觉得这次是他大获全胜。 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回家吗?” 他乖巧点头,跟在贺易凡身后的动作让贺易凡想起了一只小肥啾——不是名贵优雅的金丝雀,只是摇晃着走在地上,对一切都好奇着摸索的可爱小鸟。 第15章栗子蛋糕 ◎尝尝看?◎ 季修白从出剧团就在笑,一直到坐到了副驾上,嘴角还是翘着。系上安全带,他的腰被安全带勒成纤细的一稔,季修白面朝前方做了个深呼吸,笑意依然止不住。 他问贺易凡:“我们回家吗?” 贺易凡握住方向盘,没急着启动,先是闷声闷气地“嗯”了声,随后才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看向季修白:“或者你有哪里想去的地方吗?” 贺易凡之前可从来不会问他这种问题,为了让他保持矜持高冷的形象,他总是更宁愿把他关在家里,如果贺易凡带他出去,也一定是因为他想在朋友面前把他当作个漂亮的“工艺收藏品”炫耀一下。所以乍听到贺易凡这样问季修白可谓十分惊讶,他不禁一挑眉:“你改变主意了?” 季修白情绪正常时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带一点少年气,这是贺易凡下意识中的第一想法,然后他慢了半拍意识到季修白这样问说明自己刚刚那句话违背了原主的人设,他强作镇定地扯谎道:“对,这人啊,还是得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才行,而且我这些日子忙起来了……” 忙起来了,这也不是贺易凡会对自己说的话……季修白忽然想起什么,微笑就破碎在了脸上,他不动声色地歪了歪头,试探问道:“忙起来了?是公司的事情吗,”,他提起那天别有所图灌醉贺易凡的林渡,“因为林先生拿走的那份文件?” “……”贺易凡本以为季修白不会在乎他说什么,没想到季修白还对他的事情很关心。 八风不动地偏头看了眼季修白,贺易凡和近些日子忙着的上班买菜之类的琐事做了个切割,转而拿捏出了一副匹配季修白想象的常年身处高位之人的成熟金贵模样。 他默念着霸总守则:要面无表情、眼神犀利;要谈吐大方、用词高档;要坐姿端正,恰到好处又不露痕迹地展示出两条大长腿…… 第20章 “那货抢了我二百块钱!足足二百!” “二百块钱?”季修□□心修整过的眉毛蹙起,着重在“块”这个量词上加了重音。 贺易凡“咳咳”两声,刚才和那个倒霉系统吵得太真情实感,他一时没走出来,不小心暴露了他的穷酸本质。不过问题不大,贺易凡作为最强打工人,是不会被这点小事难倒的,他半真半假地糊弄道:“二百块钱事小,丢面子事大,现在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被林渡那个小人妖骗了,我很难启齿的啊。” “哦,”听到这个解释,季修白稍微放下心来。 那个警告他不要崩掉美强惨人设的冰冷声音没对他说过太多信息,但或许是贺易凡身为书中标志性反派的缘故,贺易凡的剧情那个声音也或多或少提到过,比如他知道后期贺易凡会在一个骗局中走向落败,朋友背叛、生意垮塌,从闻名遐迩的贺老板变成人人喊打的赖子。 据说这个骗局虽然不是他发起的但和他还有点关系,不过季修白对此倒不太感兴趣——是贺易凡强要和他扯上关系的,造成了任何后果都与他无关。 季修白在意的是那场骗局之后的发展:哪怕是那时已经失势的贺易凡,主角季修白依然没有逃脱他的掌控……他习惯于将书中的主角和自己分开来看,因为他总是自诩行动力强,他自信将自己换到那个位置上,一定能趁着贺易凡忙乱的无暇他顾时逃出去,而不是傻不拉几地等着贺易凡把他当作礼物送给一个叫“罗彦铭”的老板,只为了换取一个可能存在的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他应该是不害怕的,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贺易凡想做什么,他只要做出正确的应对就可以了,但是真的到了这个可能的时候,他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心慌:贺易凡真到破产那天的时候,会对自己做什么呢?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目前看来还不需要担心那件事,反而是另一件事更让当前的他挂心:一旦放松下来,他的五脏六腑也就重新开始了工作:他饿了。 季修白从背包里掏出水杯喝了两口,还是没能慰藉他开始抗议的胃,刚才为了完成维持人设的任务,他在训练结束后又拖延了很久,现在已经接近九点了,而他从中午之后就没有吃过一点东西。 咂巴了下嘴唇,他悄悄看了后座放着的蛋糕盒两眼,依然没有出言发问。其实他在上车时就注意到了蛋糕的存在,不过他不敢确定贺易凡的意思所以只装作了没看见,毕竟如果贺易凡买来是为了送给某个年轻漂亮的相亲对象,那他贸然开了口恐怕会让场面挺难看的。 他最讨厌那种场面了。 季修白暗下决心不说、不做可能会导致尴尬的事情,但是仅仅几秒钟之后,他就因为胃疼咬住下唇,按紧了肚子,还是认为应该遵从身体的真实感受:“你这么要面子,我恐怕会让你丢人吧?” 对方毫无征兆地谈到这个问题,贺易凡皱眉:“怎么会?”,明明是自己——不对,是原主——让小白丢人才对。 他望过去,正看到季修白的脸微微低垂,薄而精致的嘴唇被他咬出了一点血色,长而挺翘的睫毛颤动着,在眼下透出一片扇形的阴影,瓷白的肌肤在夜色中显得近乎透明,整个人漂亮得像一尊易碎的琉璃。而额间细密的冷汗在昏暗的车厢内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又为这张清冷的脸增添了几分脆弱的真实感。主角如此,绝对还是原主这个满脑子龌龊念头的家伙配不上他啊! ……等一下,为什么会有冷汗啊? “你,”才说了一个字,感受到贺易凡视线的季修白抬头,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两人目光的接触并没有持续太久,各自不自然地扭开了头。 “你——”,贺易凡还是把这句话说完,“你不舒服吗?” “和我比起来,绝对还是那种波浪卷发、穿着时髦,浑身香水味的美女更好吧?”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贺易凡顿了片刻,“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皱眉微笑了一下。 副驾驶上的季修白冷哼一声:“后座上的蛋糕难道不是你给那些美女准备的?这种甜甜的东西女生最爱吃了。” 贺易凡买回蛋糕后本来预计是给训练结束的主角一个惊喜的,没想到经历了钱青山的一出闹剧,把蛋糕忘在了脑后,他一拍脑袋,失笑道:“当然不是,是给你买的。”,最后一句他说的有些犹豫,因为听季修白的话音,似乎并不喜欢甜品——把小罗这个个例当作参考果然是错误的! “哼,”季修白又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过对比前一声“哼”,掺杂了些小计谋得逞后的得意。这时他才想起刚才说话时贺易凡也说了句什么,当时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在套话上,没有注意:“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呃,”贺易凡没想到自己方才那句话还会有回应,他本来已经转身去抱蛋糕盒了,又很高兴地转回来:“我刚才问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假惺惺,”季修白嘟囔着,盯着被贺易凡拿起又放下的蛋糕,眼睛一亮又一暗,“你应该知道我晚上没有吃饭吧,一句也没有过问过,现在装模作样地关心我有什么用?” 还真是句句来言有回应,句句回应是牢骚,贺易凡多少已经熟悉了季修白一些,不和他计较,把蛋糕推给季修白,他笑了笑:“我的问题,正好先拿这个垫垫肚子。” 他没忍住又嘴欠了一句:“还是说,你不喜欢吃甜的,这个蛋糕就归我了?” 季修白把蛋糕底座放到腿上,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先是垂眸看了蛋糕一两秒钟,然后抬头去看贺易凡,还是嘴硬道:“一点诚意都没有。” 指尖轻轻触碰着蛋糕的外包装,季修白慢慢将包装拆开了:“没诚意,给别人的东西怎么能再拿回去?” 贺易凡眯了下眼睛:“我的诚意可是即将要被你吃掉了啊。” 这句话说完后,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远处隐隐传来的街道噪声。贺易凡看着季修白,原本有些表演性质的夸张笑容渐渐收敛,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莫名的柔情:虽然季修白看上去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此刻低头看着蛋糕轻轻抽动鼻翼,却透露出一种脆弱而温柔的真实。 季修白确实不像表面看上去的云淡风轻,睫毛低垂着,他内心在短暂的窃喜后立刻天人交战起来,除去些微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情愫外,他更多的还是困惑:贺易凡为什么突然这么反常? 他又想起那个冰冷声音提到的有关贺易凡被骗后的事情:贺易凡把他当作礼物送给了一个叫罗彦铭的老板。原主为什么没有反抗呢?是又一次受到了胁迫吗,还是说,他当时失去了自主意识呢? 季修白拿叉子掰下一块蛋糕,没有放进自己口中,反而一手接着送到了贺易凡嘴边,脸上的可爱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别有深意的勾人笑意:“尝尝看?” 第16章新目标 ◎万事俱备,只差小白爱上自己了!◎ 停车位置旁边的路灯又开始作怪了,那盏破旧的灯从他们两人上车开始一直灭着,却在贺易凡向后仰头准备出言婉拒时特意找存在感似的亮了起来。 暖橙色的光线照射进来,给季修白黑白分明的眼睛镀上了一层蜜糖般的色彩,伸到眼前的那只手纤长匀称,和手腕的连接处过渡出了一道流畅漂亮的曲线。 此时此刻,那只手的主人耐心地等待着贺易凡的反应。 贺易凡忽然心中一动。 自从第一次见到小罗,意识到男生也是可以有独特的魅力后,贺易凡就能用另一种眼光看待同性了。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贺易凡改变了自己的性取向,他还是绝对的直男,只是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发掘同性的“美”了。 而且到目前为止他只承认两个人是美的,一个是小罗一个是季修白。 这并不奇怪,毕竟季修白和小罗两个人从长相身量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而贺易凡扪心自问,认为季修白更符合他的审美:小罗美的太鲜活生动了,几乎带了一点攻击性,相较而言还是更含蓄些的季修白更能让窝囊社畜贺易凡感到恰到好处的惊艳。 并且这含蓄并不仅仅是含蓄,季修白好像总罩着一层半透明的保护壳,他年轻漂亮,但又总是淡漠冷静,甚至有时候表现出毫不关心的残忍,但是当你偶尔触碰到他柔软的内里时,又能感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透过那层保护壳不屈不挠地散发出来,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美。 贺易凡偷眼瞄着这样的季修白,很艰难地推据着:“不用了,我,我爱吃辣。” 随着这句蹩脚的推辞一出,季修白的手指颤抖了下,然后忽然很缠绵地靠了过来,这个动作挺高难度的,贺易凡被惊的向后缩了下,鼻间瞬间盈满了清爽干净的气味——还甜丝丝的,大概是蛋糕散发出来的。 他实在是时常不能理解季修白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比如送这个蛋糕,季修白没有乱扔乱砸就挺不错的,贺易凡连句感谢也没期望从对方口中得到——谁还能想到季修白竟然会亲自喂自己呢? 第21章 贺易凡不得不怀疑季修白爱上自己了。 真不是他自恋,属实是这、这、这太暧昧了吧! 就着季修白的手吃掉了那口蛋糕,贺易凡嘴角乱颤:“太甜了。” 季修白坐了回去,但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贺易凡,几秒后静静地笑了笑:“甜才好。” 看着季修白垂首时长睫轻掩着眼睑,脖颈与肩胛的交接处折出一个漂亮而优雅的弧度,肌肤在光影下泛着莹润的光泽,贺易凡忍那句脱口而出的“你比蛋糕还甜”忍得很辛苦。 【咳咳】,被冷落的系统眼看着贺易凡已经完全忘记了它,只得主动出击吸引注意力,它的确吸回了注意力,不过贺易凡的心思显然还在季修白身上。 “唉,”他问系统,“小白他不会真的爱上我了吧?” 系统还想继续讨论积分商城的事情,它刚才嘴炮没打赢,急欲找回场子:【关于爱情,我这里也有相关的技能哦。】 贺易凡现在根本不想再和这个抠门的系统谈那些了,反正说再多系统不肯降价也是白搭。 “和原主比起来我还是很有人格魅力的,最起码风趣幽默、温柔体贴,小白要是真的爱上了我,那也不奇怪,不过总觉得怪怪的,我在书中可是坏得流水的反派,善良正义的主角爱上反派,怪滑稽的,”贺易凡絮絮叨叨的。 【停!】系统紧急打断准备从正反两面、三大主题分别讨论季修白爱上自己的概率的宿主贺易凡,说道:【我有办法知道主角有没有爱上你哦。】 贺易凡一听系统那贱嗖嗖的语气就警铃大作:“不是又要用积分换吧?我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只有两点积分,你要坑人的话还是换个对象比较好。” 系统“切”了声,心道谁会惦记你那两点积分啊,它勉强好声好气地说道:【确实要用到积分,但不是用积分换。】 听完了系统叽叽喳喳的一通高谈阔论,贺易凡眼睛亮了:“爱卿所言有理!” “爱卿”系统得意洋洋:【那你一会儿要继续跟我聊天,还有很多有趣的技能你不知道呢。虽然降价是不可能的,但是你还是多了解一下比较好……至少你可以夸夸我!】 贺易凡无视了一秒被打回原型的系统,专心致志地观察着积分的变化:按照系统的说法,如果任务对象爱上了宿主,那么宿主获得的关怀值将得到火箭般的飞跃,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当任务对象爱上你后,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皆是情愫,俱是关怀。 别说英雄救美、爱心蛋糕这些明晃晃的蜜糖了,哪怕是路人之间再基础不过的互动也会被算作关怀。 随手递给他一瓶水,在他眼中是心疼守护,关切体贴;在他流汗时无动于衷,是怜惜过甚,不忍多言。 故意挤兑他几句,是逗趣撒娇、打情骂俏;轻描淡写问一句“在忙什么”,是假意傲娇,暗藏温柔。 在他摔倒时不加援手,是强壮坚强,锻炼独立;一把将他搀起,是默默照顾,细心纠正。 贺易凡悟了,他的眼睛一亮一亮又一亮,宛如十万瓦特大灯泡:他开始以为做这个任务,技巧策略什么的先不谈,最起码得是个双商达到平均值的正常人,现在看来,若是系统所言不虚,那只要是个人——不,哪怕不是人都行啊! 【书中这些主角呢,大多幼年失怙,家庭不幸,并且总会遇到大大小小的背叛欺骗,这种人都是非常缺爱的,但只要他真心爱上了谁,那就是全身心的投入。而且,主角不管性格如何,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十分貌美!】 系统嘿嘿笑着,为贺易凡描绘出了一幅大好的蓝图。 【等主角爱上你之后,你就可以安心在家里躺平了,每晚和主角进行一些健康幸福的运动,早上吃过饭后给主角送上一个道别吻目送主角出门工作,而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可以在上午十点打开窗户,细细的微风吹起青色的窗帘,你坐在桌边,慢悠悠地读完一整本书;或者在下午两点,阳光正金灿灿地照射在床单上时搂着一只胖胖的大白狗不定闹钟地睡足一个午觉,你可以体验下工作日公园的花香蝶飞,或者只是不分昼夜地打一天游戏。】 【无论你做什么都不叫作颓废。】 贺易凡被这番话唤起了一些回忆,他低低“啊”了声:“这是我初中时候写的作文。” 贺易凡沉湎于回忆之中,还不忘了纠正系统:“有必要再说一遍,我对同性没有兴趣,不要再给我强插那些少儿不宜的情节了。” 说来惭愧,贺易凡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开始幻想退休后的清闲生活了——那时候他还很可爱,常常坐在小马扎上,前面是一个卷起来的四线格本子,让爷爷给他听写英文单词,是的,他爷爷不懂英文,这也正是他要的效果,单词电脑'computer'只写了一个'k',他就满脸坦然地抬起头来,小大人似的叹一口气:“爷爷,我真羡慕你啊。” 贺爷爷把英语课本拿远了点儿,眯着眼看上面的画:“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每天既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呗。” 十一岁的贺易凡想躺平想到辗转反侧,遂提笔写下了那篇作文,洋洋洒洒一千多字,下笔如有神,那时候的他离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差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四年大学以及几十年的工作生涯……直到他横死在上班路上他也没能实现儿时的愿望。 而现在,他有了另一个获得清闲生活的机会,相较于上次看起来好实现得多——只差季修白爱上自己了! 于是贺易凡目光炯炯地盯着季修白,期盼着那个提醒自己积分加五万的机械声音响起,但是,直到季修白很不自在地一小口一小口吃完了那块蛋糕,一句哪怕【积分加二】的提示都没有。 贺易凡十分失望:对人性的失望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对他向往生活的美梦又一次破灭的失望。他忍不住抓住系统狠狠质问:“这都不算关怀了吗?为什么一分都没加?” 系统大叫表示【这与自己无关呐】,它观察着贺易凡的表情道:【积分完全是与对主角的关怀程度挂钩的,积分商城童叟无欺,绝对没有任何黑幕。】 “所以你的意思是小白完全没有感觉到被关心?”贺易凡想起小罗对这种蛋糕极高的评价,认为很不可思议: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为了这块蛋糕小白也应该感动一下下的吧。 系统难得敏锐地感觉除了为积分一分没涨而失落外,贺易凡的伤心还有另一种很奇妙的原因在,所以它决定也当回好系统,不再刺激贺易凡了:【哎呀,这也很正常嘛,你想,唐三藏连一开始就对他礼敬有加的女儿国国王都没爱上,难道会因为青狮精在把自己送进笼屉的时候少放两把柴火而感觉青狮精是个好人?】 贺易凡:“……算了,小白和我在一起本来也是被胁迫的,他只图我钱也是正常的……” 眼看宿主贺易凡满脸消沉、一蹶不振,系统尖声尖气地嚎叫:【宿主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啊!】——别的不为,它堂堂系统也是有向往的生活的啊,就当是为了它也得让宿主重新做起积分的牛马。 当然这话是不能明说的,系统一脸英雄就义的表情,咬牙切齿道:【宿主你,你是个好人!】 在贺易凡满头问号中,系统心虚地“吭哧吭哧”狂咳,简直要把肚子里的芯片电路板全咳出来:【所以你值得被爱!主角现在对你没感觉只是因为你的基础人设太差劲了,你需要更明显地示爱行动来让主角爱上你。】 “等一下,”贺易凡头上的问号转为黑线,“我为什么要让小白爱上我?” 【当然是为了积分。】 “可是我又不爱小白,让小白爱上我这么优质的男人却空心一场可是罪过啊,”贺易凡瞪大了无辜的双眼。 系统忍着没吐出来:【原书中,小白花主角可是被骗心又被骗身,如此对比下,爱上你这种精神上牛马、身体上养胃的人也算是件好事啦。】 系统翻动着原书,刻意加上了“哗啦啦”的音效:【实不相瞒,马上就要到主角遇到第一个渣男的节点了哦。】 第一个?渣男不会也有九九八十一位吧? 第17章【女装大佬】技能 ◎未来,掌握在劳动人民的手中啊◎ 贺易凡一点点扭过头去偷眼瞧向季修白,心道:渣男当然不是东西,但是会被渣男骗身偏心也说明对方对渣男动了心……小白会对人动心?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眼看季修白动了一下好像要抬头,贺易凡火速回头,在掩饰性的手忙脚乱中启动了车子。 与此同时,副驾上的季修白暗暗松了一口气,并顺便舔了舔牙齿回味奶油的甜味。 虽然刚才喂贺易凡毫无阻碍地吃下那口蛋糕已经确定了贺易凡并非是要给自己下毒或者下药,但他其实还是心存疑虑,尤其在贺易凡目光如镜地看过来时,他真心实意地以为自己吃下蛋糕会当场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已经被绑在那位叫做“罗彦铭”的老板的床上了。 第22章 但是被那样盯着,他又不能不吃!季修白想到几分钟前的场景忍不住又咬紧了牙关——当然,吃下第一口,感受到甜丝丝的奶油在口腔弥漫开的绝妙体验后,再之后他吃的每一口,完全就是自愿了。 不论如何,季修白再一次意识到反抗贺易凡是件很难的事情,哪怕贺易凡表现的足够温柔体贴,他的压迫感依然会强势地侵入占领自己的理智。 这不行,他必须训练自己,既要做到反抗贺易凡的压迫,也不能屈服于贺易凡的糖衣炮弹之下……虽然蛋糕确实挺好吃的。 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坐在同一辆车上回了家。 到家之后,两人依旧没什么话可说,季修白一回家就莫名其妙的气鼓鼓的,径直进房间把自己关了起来。 贺易凡知道,这一关今天晚上应该就见不到季修白了,他能在里面乐此不疲地自娱自乐一晚上,也不嫌无聊。 季修白倒腾的是模型一类的玩意儿,但是又和其他玩模型的人不太一样,像爱好模型的人,有的是享受将一个完整的个体拆开又重组的过程,有的是对模型的成品感兴趣,而季修白好像只是享受给自己搭建一个家。 这是贺易凡隐约的感觉,因为季修白并不愿意将这些东西展示给贺易凡看,发现季修白拼的好像只是一个极其简陋但杂乱的厨房这件事也只是极偶尔的事件。 那天电视正放着某档音乐比赛节目,声音挺大,反正这周边没有住户也不会有扰民的困扰。电视上,蓝色的舞台光下,一个三十多岁、奔四十的男人正攥着话筒唱《水手》,挺老的歌了,和歌手的年纪蛮配的,而那名歌手穿着奇装异服,举止夸张,也出乎意料得很合适。 当时贺易凡端着一碗煮好的速冻水饺,靠在季修白的房间门口,正在犹豫要不要叫他出来吃点作为夜宵,就在他还没想清楚的时候,他靠着的那扇门突然向里打开了…… 于是毫无防备的贺易凡连人带水饺一起水灵灵地摔进了季修白的房间,贺易凡“垮”地趴到了地上,那几只水饺则布灵布灵地滑出了两三米远,留下了几道俏皮的闪亮轨迹。 季修白开门出来,可能是对电视上的内容感兴趣?贺易凡无从得知,总之季修白右手抓着门把手,低头看着地上的贺易凡,脸色很难看——如果贺易凡这一跤没有整出一地的汤汤水水,他一定就把门关上了。 在贺易凡收拾残局的时候,他看到了季修白没来得及藏起来的那套模型:就是一栋很普通的房子,做工也不是顶尖的那种,模型里的每间屋子都做成了可拆分的那种,可以拿下来拼装改造后像装抽屉一样装回去,倒是有几分可玩性。 在看到那套模型的刹那,贺易凡就明白,季修白内心深处那个一朝破损的家永远在缺失着。 想象着季修白拼接模型的样子,贺易凡回到卧室,简单洗漱一番后开始处理手头的账单。他工作这几天攒了一小笔钱了,而有几张账单也到了还款期限,正好统一在今天晚上处理下。 【信用贷逾期罚息一:三千八百二十】 【辉腾保养费:五千九百二十】 【别墅物业费:两万两千整】 他计算着收支明细,心情还算坦荡,反而是旁观的系统呲牙咧嘴,并顺带着在他的脑内放起《二泉映月》:【话说你这么多欠款,光靠打工猴年马月能还完啊。】 贺易凡从手机上抬头,因为刚才看那些账单心脏又一次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脸上一直挂着梦游般的恍惚:“你懂什么?”,贺易凡邪魅一笑——效果看上去像是农民伯伯站在一地黄灿灿的油葵中期盼丰收的憨厚微笑,头顶的led灯将他的脸庞映衬得佛光普照:“未来,掌握在劳动人民的手中啊。” 他复又低下头,给系统指着一笔笔欠款,自信按下还款键:“我刚来的时候,你能想象我把这些按时还上吗,靠的,都是劳动啊。” 手指在屏幕上戳戳,戳着,贺易凡忽然顿住了,脸上憨厚的笑容也垮了下来:“坏了,”他喃喃道,“这笔不该还的。” 【怎么了,】系统声音软糯糯的,探头探脑,一副可爱宝宝的样子,然后它忽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在一秒钟的静默后三百六十度大变脸:【呱呱呱呱!】它大笑,【是不是手欠点错多还了笔账单,现在没钱了?呱呱呱呱!】 贺易凡“嘶”了一声:“我就不明白了,看我吃瘪就让你那么高兴吗?” 来回地查看着几个支付软件,确认剩下的钱连明天的饭都不太够后,贺易凡一阵心绞痛,哆嗦着将手机扣在了床上,他问系统:“难道看我饿肚子竟然让你乐不可支?” 在系统不假思索地点头答是之前,贺易凡话中有话道:“那是纯纯损人不利己的小人做派,你这么正直的系统肯定不会是这样的吧。” 系统:【……】,被贺易凡这样一堵,它自然不会再承认了。 “那你是想看主角跟着我受苦?这可不符合任务的主旨吧,你如果是为此而笑的话恐怕有点不知轻重了。” 系统再度无话可说:【我不是,我没有。】 “好!”贺易凡海豹式鼓掌,“那么正直负责任的好系统,你是不是得为宿主完成任务做出一点帮助呢,比如送个技能什么的,至少让我把这两天周末撑过去。”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系统被一步步架到这个位置,已经没有选择了:总之它是不可能认下这顶道德黑帽的,但是做了好事也不会得到夸奖,真是怎么想怎么憋屈。 它嘟嘟囔囔地将技能商城翻到最后一页,找出了几个看上去就没有用,实际上也确实用处不大的技能展示在贺易凡面前:【那你就选一个吧。】 贺易凡当即就想回问过去:就这几个技能你还不全送给我,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吧? 但是看清了那几个技能的详情,他眉毛一颤:实在是很难想象一个技能能没用到这个地步,颇有被人扇了一巴掌还跟人说谢谢的美感。 有一会儿,贺易凡连手都不愿意伸:这几个技能的技能名都挺直白的,直白到贺易凡不认为点开的技能详情能“逆天改命”。 不过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此系统脸皮极厚、神经极其迟钝,要想达到目标靠沉默政策是不得行的,需要自己主动去争取。在“哗啦咔嚓”系统胡乱加上的音效中,贺易凡还是按顺序点开了面板上第一个技能的技能详情页——交互做的也是一坨,技能详情页做成了一个弹窗,下面只有一个大大的按钮写着“确认选择”,而要关闭弹窗,只能点击右上角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小叉号。 第一个技能:笑容常在? 【笑容常在】技能:50000积分(删掉),限时免费 【技能等级】:特殊 【技能说明】:半被动技能,发动技能的一个小时内,玩家会无意识露出笑容,并且越不想笑时笑得越放肆。 【冷却时间】:无,不过为了面部肌肉着想,建议每次使用间隔三小时以上 【更多说明】:越不想笑时笑得越放肆?悲伤愤怒时到底为什么要笑呢,当你产生这个疑问的时候或许正是你需要这个技能之时。 贺易凡读完技能介绍后,对系统的质问毫无前摇:“来来来,你告诉我这技能有什么用,为了让我挨揍之后还保持优雅,不至于装逼装到一半被打脸,至少打肿脸充胖子把这个逼装完?” 【哎呀】,系统憋住差一点脱口而出的心里话:要是有用能免费送你嘛,紧急改口道,【笑容常在,笑口常开,讨个吉利嘛。】 “吉利……”贺易凡费了不少劲退出技能详情页:点弹框右上角的叉号后还会弹出一个确认框,“你确定要选择该技能吗?”,左按钮:确定,右按钮:取消。 拜托,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会点叉号吗,贺易凡无语地点击了右按钮——然后就在他眼前,水灵灵地又跳出了个弹框:内容和上个一模一样,只不过两个按钮换了位置, 小伙纸搞暗算是吧?贺易凡终于关掉这个感情倾向十分明显且毫不加掩饰的弹窗,重新看向那几个技能,不得不说,确实都看起来挺“吉利”的,而在这一众除去吉利毫无用处的技能中,有一个技能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女装大佬】。 “系统,这个看起来可和吉利不沾边吧?”一边问着,贺易凡点开了技能详情页,要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反转。 “叮铃铃——” 电话铃声突然就在此时响了起来,音量很大,在一片静谧的房间中听起来十分刺耳,贺易凡被实打实地吓了一跳:“哎呀我去,”,他掂量着时间,“不早了,谁这么晚打电话过来。” 在贺易凡将手机够到手里的同一时间,【呱呱呱呱!】系统又神经病似的爆发出一阵大狂笑。 “……”现实中,电话铃声还没挂断,一声比一声响地重复着,脑海中,系统用小奶音发出的狂笑杀伤力不可谓不大,双重夹击下,贺易凡默默捂紧每天陪伴着自己熬夜加班,本就不坚强的小心脏,首先看清了手机屏幕上的来电人:林渡。 第23章 他眼前一黑,又去看系统那边——差点直接一头栽倒:在他被突如其来的的铃声吓到的时候,他手一抖点击了确认选择,就是那个【女装大佬】的技能。 “天哪!”贺易凡发出抑扬顿挫的感叹。 一脸生无可恋,贺易凡接起了电话:“歪?” 相比上次的哭哭啼啼,林渡这一次的语气声调和他正常时候更接近一些:“凡哥,我就问你一件事,你爱我吗?” 贺易凡:我连这个世界都不爱了,还爱你? 贺易凡无声地咂了下嘴:“怎么,现在是已经被王洲放出来了?”,他指的自然是上次电话,林渡向他求救的王洲把他关了起来,要处理掉他——还不给他饭吃。 林渡沉默了两三秒,对这个问题既不辩解也不承认,“凡哥”,他拖长声音唤了一句,自顾自地回忆起来,“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那时候我也经常犯错,你都原谅我了,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呢,就是因为那个跳舞的小贱货吗?”他突然激动起来,“没错,就是从你遇见他开始,就对我冷淡了,之后你再看我,是不是就只把我当作他的平替?” 贺易凡静静打断他:“首先,没有人有义务一次又一次无条件包容你犯的错,其次,我从来没有把你当作替身,那天早上,”他顿了顿,为刚穿书过来的那个早上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是我睡迷糊了。” 不过林渡出乎意料地很好哄:“你真的没把我当谁的替身?” “当然,”此乃真心话。 林渡高兴了,与此对应的,他的腔调又变得怪里怪气的:“我就说凡哥你不会那样对我的,我爱你我爱你!么么么么!” 在贺易凡鸡皮疙瘩掉一地前林渡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王周不像你,他虽然看上去宽厚正经的大老板,但实际上是个变态。” 等等,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啊?怎么着,我是不宽厚还是不正经了,贺易凡不忿。 听林渡骂王洲变态,贺易凡的第一反应是王洲把林渡祸害了。 说实话,他作为没有继承原主记忆的穿书者,对林渡实在说不上有什么好感,毕竟林渡口中的十年陪伴他是一丁点没享受到,反而林渡后面的欺骗背叛大礼包他是被迫体验了个完整。不过饶是林渡情绪化、不理智,可到底……到底是好模好样的祖国花朵一枚,就这么被王洲欺负了他还是很痛心的。 就在贺易凡隐晦地传达了自己的关心后,林渡“吱吱”一笑:“哪能啊,王洲那老胖子只喜欢跳舞跳的好的,根本就看不上我!” 呵,你还挺骄傲。 贺易凡嗅到了瓜的气味,也莫名其妙压低了音量:“怎么说?” 第18章高岭之花变身白莲花 ◎论成熟多金总裁的标准◎ 因为林渡这个来得让贺易凡没有丝毫准备的电话,贺易凡手一抖选错了技能:【女装大佬】,这个技能怎么说呢……除非他下定决心真的要为了几口饱腹的食物毫无气节地出卖身体和灵魂改作小男娘,否则明天恐怕是要喝西北风了。 不过临睡前吃了一肚子瓜,贺易凡拍着肚皮很是心满意足,并暗下决心,就用这口瓜撑过难熬的第二天了——况且任浩说的宴会就是明天晚上了,料想他是饿不死的。 周六早上,贺易凡秉持着打工人专属的晚睡早起作息,八点准时起床开始挨饿的一天。 季修白与他对坐在餐桌一边,看到贺易凡少的可怜的早餐,很是奇怪,小声问道:“吃的饱吗?”,他把唯一还没动过的,还热的烫手的麻团往贺易凡那边推了推:“你吃吧,”,他撒了个谎,指尖在瓷盘上敲出清脆的节奏,“我已经饱了。” 贺易凡安详地闭着眼睛,若不是两腮还缓慢地动作着简直让人疑心他已经原地坐化了,他一边分八十口嚼完了手上的一个素馅包子,一边仙气十足地摇了摇头:“我减肥。” 因为贺易凡没睁眼,所以季修白自在大胆了许多,他歪着头打量着贺易凡,觉得上看下看、横看竖看贺易凡都不是需要减肥的那种人——不过可能需要健身倒是真的。 或许是太放松了点,季修白脱口而出:“早上就开始减肥?” 贺易凡突然睁开了眼睛,让季修白被吓得往后缩了下,不过贺易凡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沉沉地睨了他一眼,然后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季修白被这一眼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开始怀疑贺易凡是在点自己昨天喂了他一口蛋糕的事:看来那时候自己为了试探蛋糕是不是被下了药而逼迫贺易凡吃下那口蛋糕还是或多或少引起了怀疑……不过怀疑就怀疑吧,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学着反抗贺易凡了,虽然目前从行动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但是心理建设要做好。 他绝不会做任人摆布的金丝雀! 贺易凡此时脑子发钝,他能保持晚睡早起的牛马作息,从某种意义上靠的就是早上这一顿开动味蕾的丰盛早餐,穿书之前,他每天上班到工位,早餐至少要吃半个小时的,算是打工人每天为数不多的快乐之一。而被他如此看重的早餐今天两个包子就糊弄了过去,他的胃还没开始反应,脑子已经闹起了罢工。 一会儿“哄”完了小白,等他走了,别管是回房间还是去哪儿,自己一定要回床上睡一觉,正好睡着了就感觉不到饥饿了,贺易凡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他那毫无感情的一眼根本没有季修白所想的意思,纯粹是困到呆滞了。 他尽量不那么明显地用手撑住侧脸,开始半睁着眼睛睡觉,事实上,他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一头栽倒大睡不醒——顺便把桌子上那只麻团吞了,然而天不遂人愿,他对面的季修白此时心里翻江倒海,根本不容得贺易凡休眠。 在几分钟沉默的心理斗争后,季修白突兀地开了口,季修白的左手攥拳,右手捏着一支很精致的小瓷勺,都攥得很紧,手上如此用力,他说话时喉咙也出现了过度用力的倾向,一声“我今天要出去一趟”响亮的差点把刚刚进入睡眠的贺易凡惊得跳起来。 一个打挺,贺易凡两手撑着桌子,睁大了因为熬夜吃瓜而干涩通红的眼睛,大口喘着粗气盯着季修白。 季修白——本来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就已经很紧张了,又被贺易凡的剧烈反应吓的不轻。 他预料到了他说的话不会让贺易凡高兴,毕竟今天休息日,他又没有加练的借口,理应呆在家里陪贺易凡的:贺易凡花了时间精力把他绑在身边,可不是冤大头,他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但是他没想到贺易凡的反应会如此激烈,简直像是被他骗了万把块钱。 ……而且他还没说那句真正可能惹恼贺易凡的话呢。 季修白那双桃花眼中长时间看着什么的时候总会积蓄起一层水雾,此时那层水雾碎波般地颤动着,在他所恐惧的贺易凡发怒之前,他率先一步激动起来:“怎么,我不能出去吗?” 贺易凡一脸茫然地“啊”了声,看季修白猛然站起来,脸色是煞白中透出一点不自然的红晕,倒是挺好看的。 那个没用的系统在该出现的时候又没影了,没有原书剧情的帮助,贺易凡完全不明白自己又是怎么踩到了小白的尾巴,明明他只是困了而已。 说起那个系统,晚上八点多就开始嚷嚷着要睡美容觉,然而它睡的如此早,第二天不到十点又绝对叫不出睡得如同死猪一般的系统,就这,这系统还要睡午觉呢。 对此贺易凡也不想说出什么难听的来,而且他私心觉得,对部分对社会没有任何贡献的个体——简称废物来说,躺着不动也是一种体面。 季修白还在输出,不过底气很是不足:“我直说了,我不仅要出门,还要去医院看我妈妈,”他胸膛起伏着,“没错,当初我们定好了你负责我妈妈的医药费,我陪在你身边,并且不能去看她,那时候我也答应了……但是,但是她毕竟是我妈妈,我我很想她。反正,”他的脸更红了,“反正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再提,我一定要见我妈妈……你不同意我也要去!” 贺易凡静静地看季修白自顾自地恼怒、羞愧然后恼羞成怒,一直等他说完才皱着眉微笑了下——拜小白所赐,他这个盹算是彻底醒了:“我没有不同意啊。” “可是,”季修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易凡意识到这是个绝佳地解释自己和之前大有不同的机会,他微微一笑,长叹一生,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仿佛一个看破红尘的八旬老头:“当时是我钻牛角尖了,连人之常情都不顾了,现在我回想起来,觉得很对不起你。但是,”贺易凡一个转折,“但是我做的一切事情,对的也好错的也好,都是因为我爱你。” 后半句纯属是胡说八道了——深情款款的胡说八道,其目的主要是在转变态度的同时维持一下混蛋的人设。 他看到季修白的眼睛亮了起来,大概是无意识的,虽然季修白平素总是罩着一层冷冰冰的外壳,但实际上他是很藏不住喜怒的。 第24章 “不过说到底这件事是我违反约定了,如果你有什么要求的话可以和我提,我会尽量满足的,”季修白的语速很快,给人的感觉是他为此感到愧疚,但又不想为此感到愧疚。 大概还是因为愧疚的对象是贺易凡吧,这个蛮不讲理地夺取了他的自由名誉但又大方地给予了他所需一切的男人,他在理智和情感上全部恨着这个男人,然而他至今二十多年接受的教育中,却要求他遵守约定,哪怕对象是你的仇人。 看来他们之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贺易凡暗暗感叹,同时继续着潜滋暗长的转变,他故意拉长了些声音说道:“这么说,我倒确实有一个要求。” 如此说之后,季修白必然首先会产生失望的情绪,类似于:刚才你那么爽快地答应了让他去看望母亲,还以为你已经改头换面要做个人了呢,结果还是要拿条件来压他。巨大的落差之下,贺易凡接下来欲扬先抑的“扬”就会格外深入人心。 他的算盘打的很好,但是有一件事他没料到:倒霉的系统该死不死的这时候醒了。 贺易凡认为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叫做“攻心”——不过无论从行动还是效果上都和撩拨很相似就是了——所以这件事情是需要很浓郁的氛围的。 比如此时此刻,贺易凡就给自己和小白加上了一层“成熟总裁和他的清冷金丝雀”的滤镜。 他作为那个成熟总裁,应该是面无表情、眼神冷酷的,唯独对他的清冷金丝雀才会为爱痴狂; 应该是品味优异,出手阔绰的,无论是外套还是家居服,一定面料优良没有褶皱,还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古龙水香气,只在心爱之人面前才散乱衣衫、呼吸炽热; 应该是肩宽腿长,八块腹肌,但偏偏罹患发烧头疼等各种可以扶额叹息的优雅小病,方便在需要之时装个柔弱骗一骗老婆的关心; 应该是留学归来的高知学霸,看书必看英文原版,出口必是某某理论,但愿意为了逗金丝雀一笑而讲一个通俗而不下流的笑话。 他现在就是要讲那个通俗而不下流的笑话了,贺易凡清了清嗓子,保证自己的声音是正宗的微醺青叔音,微翘的嘴角中有三分宠溺三分漫不经心:“我——”,他这句话没能说完,因为系统贱兮兮的声音强势地插入了进来。 【哇,你这个小人得志的笑好恶心啊,呱呱呱!】 “……” 第19章“你是纵欲过度” ◎麻团◎ 完了。 系统那个贱兮兮的声音一出,一切都毁了,贺易凡再也找不到感觉了,在“呃呃呃”了半天,“曲项向天歌”未果后,他灵光一闪想到了昨天刚买的果冻橙:“外间放着一箱橙子,给阿姨带点过去,顺便替我向阿姨问候一声。” 这也算要求?季修白懵懵地点点头,然后试探着问:“你不一起去吗?” 最关键的来了! 贺易凡一时也顾不得和系统打嘴炮了,接下来的应对十分关键……将直接决定他上午能不能舒舒服服地睡个回笼觉。 按往前他们默认的规矩,季修白出门贺易凡是一定要陪同的,这一点之前原主应该就是这样做的,不过原主可能是坐在后座上“监视”,而贺易凡则是当司机用。 往日他对此是完全没问题的,但是今天他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去。 按照原书的进度,现在季修白的母亲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儿子的妥协才得到的医疗援助,只以为贺易凡是个善心的好人,和季修白是很好的朋友。 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太愿意见季修白的母亲,觉得很怪……或许等之后他能真正和季修白成为朋友的时候他就能坦然地面对她了吧。 从餐桌站起来,贺易凡绕到季修白身边,他故作深沉地问:“我去你会高兴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百分百可以确定的,季修白果然很快地接了话,表达的很委婉:“我今天想多陪她一会儿,或者你还是不要去了,会耽误你的时间。” 贺易凡压低了声调,极力做出不悦的样子:“多陪她一会儿?”他拉长声音重复了这半句,然后逼问道,“那你准备几点回来?” “我只在医院跟我妈妈说话,不会乱跑的,”或许是从贺易凡的话中感受到了之前那位原主熟悉的威胁,季修白急忙辩解起来。 “哼,料你也不会乱跑的,你要是不乖的话,你那个在医院的妈妈不就很危险了吗?”贺易凡比季修白高了大半个头左右,此时他微微低下了头,嘴边挂着一抹狞笑。 季修白厌恶地一皱眉。 平心而论,原本是个普通打工人的贺易凡一朝穿成贺老板,虽然是个没钱的老板,还是坏的掉渣的反派,但贺易凡本人有时还蛮享受这种新奇的感觉的:在明亮奢华的欧式餐厅里对着身段脸蛋都是顶级的坚韧主角飙演技,这可是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吧? 若不是系统总是夹着嗓子在他耳边大呼小叫骂他是变态,他都会觉得自己其实有当演员的天赋。 最后拍了拍季修白的肩膀,贺易凡轻笑道:“最晚下午三点回来,再晚的话,呵——”,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再晚的话晚上的宴会可能就要来不及了。 差不多装到这里就可以了,贺易凡放开季修白。后者立刻连退了好几步到了餐厅门口,站在距离贺易凡两米左右的位置,季修白轻巧地一垂眼旋即抬起:他其实有点意外,“几点回来”这个问题若要他回答可能最晚会答上午,能在贺易凡在家且他没有借口的时候不陪贺易凡吃午饭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贺易凡自己说了三点,这个时间是默认他会陪妈妈吃饭吗? 贺易凡料想两人的谈话进行得差不多了,这场莫名其妙的对话整的很复杂,先是犯困的贺易凡被骂醒,然后贺易凡在心里演了一整出的霸道总裁爱上清冷金丝雀,非常声势浩大,但其实只有一个主题:季修白想去医院看望他的母亲。 而此时,这件事也已经讲清楚了,他同意了季修白去,而季修白也给出了回来的具体时间。 贺易凡若无起身地转身背对了季修白,这个行为看起来像是贺易凡仍然对季修白出门感到不快,所以不愿意再看向季修白。 季修白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和贺易凡有着极为相似的心路历程,他看着贺易凡的背影,在犹豫了几秒钟是转身就走还是再说点什么后,抬脚往贺易凡的方向走去。 听到脚步声,贺易凡开始紧张起来,是的,紧张——虽然这么想有点不应该,但是如果季修白真的向他伸手要钱的话,他没有办法应对。 因为不知所措,所以贺易凡的眼睛在犹疑后落到了桌子上唯一剩下的麻团上:金黄透亮,表皮上沾慢了芝麻粒,酥脆的外皮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内里柔软的糯米甜丝丝的……他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在他身后,季修白低声道:“我会按时回来的,今天晚上你想让我一起去的聚会我也会去的。” 贺易凡张了张嘴,但是为了防止口水流出来他没说出话来回应季修白,只是含糊地“嗯”了声。 再之后就确实没什么可说的了,季修白再次看了贺易凡一眼,然后转身走出了餐厅……与此同时,贺易凡一把抓向了餐桌上的麻团直接塞进了嘴里。 麻团还热着,一口咬下去,酥皮脆开,芝麻粒在口腔中绽出香味,甜而不腻的豆沙温热香甜,贺易凡幸福地眯起眼睛。 季修白虽然走了,不过说老实话,他被吓了那一跳之后又扮演多金总裁玩了一通,现在已经不太困了。 那上午干什么呢?任浩说的聚会晚上七点才开始。重新坐下,贺易凡侧倚着扶手眼睛发直地想着上午应该做点什么。 “我知道了,我去健身房撸铁,”贺易凡在脑海中跟系统对话,这个足不出户就能尽情享用的健身房他从穿书第一天就开始觊觎了,只可惜后面每天忙的连轴转,根本没时间健身——此为借口,贺易凡本身也不是个热爱运动的人,如果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时间,他会葛优瘫刷上一会儿手机;如果有半天的空闲时间,他会躺在床上睡一觉;如果有一天的空闲时间,他会先玩上半天手机然后睡一个下午。 贺易凡口中塞满了软糯黏牙的麻团,麻团个头不小,被他一下子塞进嘴里几乎无处下口,一边调动着舌头安抚麻团情绪,一边在脑海里和系统对话对得很流畅:“我得支棱起来啊,金钱身体两手抓,撑起这个破碎的家。” 【等你练出八块腹肌,绝对能让主角爱上你!】为了积分,系统俨然已经抛弃了节操,开始对着贺易凡无脑夸赞。 “小白不喜欢倒应该不是腹肌不腹肌的问题,”贺易凡低下头——嘴里依然在嚼嚼嚼——撩起上衣,“你看,我是有腹肌的,”,他享受地抚摸上触感十分之良好的起伏其肉,然后继续向下,“甚至还有鲨鱼线。” 贺易凡眼睛眯了起来:腹肌和鲨鱼线,这两样在原来的身体上拿放大镜也找不到的东西出现在自己身上,让他爱不释手,随后他生出了点疑惑:“那按理说原主应该是常常健身的,怎么身体总感觉虚虚的呢?” 第25章 【应该是纵欲过度】系统毫无感情地说出了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眼看贺易凡在一瞬间两眼放空,陷入死机状态,系统决定用事实,也就是书中的内容为自己说话:【贺易凡第一次——】 “等下!”贺易凡为了保护耳朵从死机状态打赢了复活赛,大声叫停了系统,“不用念了,我只是太惊讶了而已……纵欲,纵欲过度,这个词在我处男还没毕业的人生中也是头一次出现呢。”,和前面的腹肌与鲨鱼线同等的稀有独特,令人乍舌。 【嗯嗯,】系统虽然放弃了朗读原著,主要是它也实在没找到什么关于贺易凡私生活的描写,不过还不忘补充了一句,【你刚刚穿书的那个早上,不就是和林渡在一张床上醒过来的吗?】 “但是前一天晚上林渡为了拿走那份文件给我灌酒了啊,”从那天晚上开始剧情就开始与原书不符了,贺易凡没办法从原书那里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后来在贺家里里外外地检查时也大致摸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林渡一定给自己灌了很多酒,而且当时小白也在场。 “不是说喝醉的人不能,咳咳,不能那个吗?” 系统从鼻子里轻巧地哼出一声,很可爱的声音里透着难以掩饰的嘲讽:【你个小处男懂什么?】 贺易凡出离愤怒了:“谁说我不懂的,我认真看了五个小时的科普的!” 【……我们还是说回健身吧,说到强身健体,就,】系统顿了下,【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第20章我养你啊! ◎《喜剧之王》◎ 【……我们还是说回健身吧,说到强身健体,就,】系统顿了下,【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贺易凡当然听到了,他万万没想到本应该已经走出了二里地的季修白竟然还在家里,并且还回来找他了! 他手忙脚乱地整理刚才为了欣赏腹肌弄乱的上衣长裤,然后赶在季修白走过来之前回身,露出了一个优雅温柔的笑容,要正正好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表达出看到季修白的欣喜和永远坐怀不乱的气度——没笑出来,他的牙还被麻团黏在一起呢。 季修白的眼睛睁大了,刚才餐桌上季修白那句“我减肥”还言犹在耳,他“啊”了一声,本来是想问关于果冻橙的事情的,但是张嘴就是麻团:“你还是把它吃了!” 贺易凡此时也顾不得安抚受害麻团的情绪了,三下五除二将受害人分尸入肚,他尽力装出一副“这没什么”的样子:“我最看不得有食物剩下。” 季修白转开了视线,如果贺易凡看不得食物浪费,那他则是看不得别人尴尬,否则他也会为对方尴尬:“但是,你说你要减肥的,”,他小声说。 贺易凡默默深吸了一口气,放空自我开始发癫:“我是个愿意牺牲自我成全大局的人,减肥当然很好,但是终归是一件利己的事情,而节约粮食,是一个全局的大事。” “从耕种的劳动人民,到将粮食加工成饭菜的厨师,再到进行吃这个环节的食客们,包括其中涉及的运输交易的中间人员,这是一个很大的、全局性的链条,每个环节的人都贯彻节约的原则,才能让粮食产生最小的浪费。你想,满怀期待的食客很想节约粮食,但是端上桌的是一盘难以下咽的饭菜,那这就不可避免地要产生浪费,因为厨师没有尊重辛勤劳作的农民的工作成果。” 贺易凡边说边在空中划着圈,在他即将从举例的古代的税收拓展到对外贸易时,贺易凡忽然回题:“我讲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你浪费粮食是不对的。” 季修白有点发晕:“我,”他压下自己想对贺易凡一通言论中所提到的“摊丁入亩”提出的疑问,开口:“我把麻团给你了,是你浪费粮食。” “好,”贺易凡点头,从善如流道,“所以我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把它吃掉了。而且……就在刚才,我想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季修白已经要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找贺易凡的了。 “我想我们应该养只宠物,比如狗或者一只体型比较小的猪,这样它们就可以帮助我们解决剩饭剩菜了。” “哦,宠物,”季修白不想深思这句话代表的贺易凡吃麻团的举动的意义,况且他感觉他的大脑有一点过载了:他习惯在思考的时候发呆,现在他大概需要发两个小时左右的呆。 他又机械地点点头,然后转身往外走。 他身后,贺易凡一手撑着下巴,确切地考虑了养只宠物的想法,好像还真的挺不错的,能在他忙的时候陪陪小白或者帮助活跃一下自己和小白之间的氛围,这种心态有点类似于寄希望于用孩子调节感情的中年夫妻。 然后人还年轻,但心已沧桑的贺易凡叫住季修白:“等下,你找我什么事来着?” “没事了,”季修白头也没回,很快消失在了视线里。 季修白走出院子的大门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整栋别墅的豪奢堂皇映在眼底,他其实是对这段时间贺易凡的反常有些了解的,但是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他有一点自己的猜测,但绝对和实情相差甚远。 就好像如果你平日里好吃懒做的爱人忽然殷勤起来,对你嘘寒问暖,还为你准备了惊喜的烛光晚餐,那你可能会怀疑该爱人买了某支股票大赔了一笔,而不会怀疑你的爱人被外星人夺舍了。 对季修白来说也是这样,贺易凡在他眼中就是极致的权势滔天、呼风唤雨的代表,他不会惊讶于贺易凡一天失势、死于非命,但他不会想到贺易凡会在负债的压力下打工维生。 在季修白这一眼收回时,红木的门再次打开了,贺易凡出现在了门口,他第一眼没看到季修白,因为阳光太刺眼了,他向旁边走了几步,扶在将二层楼半围起来的栏杆上,才看到季修白。 他朝季修白大喊引起对方的注意:“唉!” 季修白不知道贺易凡又要说什么:“怎么了?” 贺易凡发现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不用喊叫也能听清对方说话:“走了?” “是的,”季修白回答地莫名其妙,殊不知贺易凡一颠发完又发一颠,正在刻意地还原《喜剧之王》里“我养你啊”片段。 “去哪里啊?” 季修白瞪了他一眼:“去医院,看我妈妈,不是跟你说了嘛!”——他怀疑贺易凡智商有点问题,有点犹豫要不要建议贺易凡一起去医院,可以做个检查什么的。 “然后呢?” 这句季修白觉得问的有一些道理,是在警告他不要乱跑:“看完我妈妈我会立刻回家的。” “不回家行不行啊?” 钓鱼执法,季修白在心理暗暗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贺易凡了。 贺易凡脸上挂着沉醉的微笑,等季修白又走出一段距离后追过去:“唉!” 季修白做了个深呼吸才回过头,拳头紧紧攥了起来,但语气很冷淡——他认为贺易凡在捉弄自己:“又怎么了。” 殊不知自己差一步就要被揍的贺易凡低头,然后慢慢抬头,想象着自己影帝附体,满怀感情地喊道:“还是我送你吧!” 季修白没回头,大概是觉得和傻子计较没什么意思。 在宽敞明亮的单人间里,季修白见到了算起来已经有两个月没见的母亲。 第21章无端被骂 ◎何晚英◎ 季修白走进病房,拜……贺老板所赐,季修白的母亲何晚英现在住在一个非常高档的单人病房,四十多平米朝南的大房间,配有独立的小型卫生间以及基本的包括冰箱、微波炉等的生活便利设施。 房间装修走的是温馨的风格,浅蓝色的窗帘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窗台上摆放着一盆百合花。应该是很温馨的,但可能是这个时间点太阳还没有照进来,屋子里有些散不去的阴暗,何晚英靠在床头,手机放在膝盖上,攘攘地放着婆媳吵架的狗血神剧片段,不过她并没有在看,干燥稀疏的头发在脑后束成细细一把,她的背塌着,头一点一点地在打盹。 季修白悄无声息地走进病房,将窗户关小了点,走到窗边他才闻到一抹浅淡的百合花香,屋子里消毒水的气味还是重了点,只有离得如此之近弥漫在空气中的花香才能盖过另一种气味。 他很讨厌医院,医院对他来讲不是个消除病痛、重获希望的新生地,而是个带来死亡与眼泪的的灰暗牢笼。最严重的时候,他闻到消毒水那种刺鼻的气味就会想吐。 季修白低头看向花盆里的花,这朵花现在能够帮助他短暂解脱出来,但是说不定在这样的环境下再生长一段时间,它也会沾染上消毒水的气味,然后就那样以一种难闻的姿态开败了。 白色的花瓣纯洁无暇,像初雪那样晶莹柔软,看起来也是刚开不久,季修白不自觉地慢慢朝花朵伸出手去,他有时候会觉得他的父母就像生长在恶臭垃圾堆旁的花朵,刚刚绽放时那样的娇美迷人,却在日复一日的侵蚀中变黄发臭,最后自己都认不得最初的样子了。 第26章 拿他的母亲举例,何晚英文化水平不高,但是二十多岁时眉目沉静,很爱看书,还喜欢在闲暇时间写点很有文采的诗词,一袭蓝色长裙穿着,活脱脱一个风采照人的女文青——当然,以上均为何晚英女士的自述,常被她用作和季修白父亲争吵时己方的论据,真实性有待商榷。 因为除此之外还有一句“她年轻时有很多帅哥追求,穷的帅哥富的帅哥都有,所以她嫁给季修白的父亲是委曲求全”,不过这一点已经被季修白的父亲辟谣了。 这一点是假的,那么上一条呢?季修白无法完全地判明真假,不过他想起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母亲坐在沙发上唇枪舌剑,直接将父亲骂得自闭后,又心虚地把他唤过去让他安慰父亲。 季修白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这时何晚英的手机忽然很大声地放起了一段广告,将季修白和何晚英两人都吓了一跳。 季修白猛然回头,就看到何晚英正撇着嘴关掉那个视频,不过她大概在打盹之前刷了不少视频,视频一个套一个,季修白就听手机上传出的声音乱七八糟、忽大忽小。 然后何晚英看到了他。 何晚英的第一反应是惊讶,然后有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于自己大早上起来就打盹,不过她现在不是二十多岁搞酸涩文学的女文青了,她更实际更直接。 “我没想到你能过来,今天怎么有时间了?”她抬手招呼季修白到她身边坐下,手忙脚乱地将那里乱扔的衣服塑料袋什么的拿开为季修白清出一个能坐的地方。 何晚英笑得很灿烂:“你不是最近跟着贺老板忙得很嘛,怎么有空过来了,不是请假过来的吧?可别请假,贺老板器重你,你得给人家好好干。” 果然,贺易凡欺骗母亲说他不能来探病的理由也不外乎如此了,季修白轻轻笑了笑,他坐在床边,捡出一只橙子在桌子上滚了滚,然后开始剥皮。 何晚英往季修白这里靠着,很快乐地数落儿子:“工作认真点,眼里有活儿,”,她拿上一辈的经验教育季修白,然后又有点担心,“你不太会巴结人,会不会被职场霸凌啊。” 季修白知道这又是母亲从狗血国产剧里看来的了:“怎么会呢,大家人都很好的。”——其实的确是很好的,有些人性子里有点自私,爱抢攻,或者太强势了,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好,但是总体都是藏在内心里的,只要你别去深挖,对方就不会伤害到你。 季修白也有自信自己能把控好那个度……可惜他有那个可怕的“维持美强惨人设”的任务,他要惨,所以别人需得变成坏人。 “你吃饭了吗?”何晚英在床上也坐不住,到旁边的桌子那里从她收到的营养品里挑挑拣拣:“你喝不喝麦片,又稠又甜。” 季修白抬头看着她:“那么好喝?”,他把剥好的橙子撕下一瓣来:“吃点橙子吧。” 何晚英好像沉浸在了麦片中:“是,我给你冲一碗,有那个配的小碗,我找找在哪儿,”何晚英晃着手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季修白忙拦住她:“妈你爱喝你喝就行,我这边不缺吃的。”,他再次递过那瓣橙子:“这个也甜。” 何晚英还是推辞不吃,这时她正好从压力感应地板上走过——这是这家贺氏持股的私人医院为高端病房特意加入的设备,不需要站到传统的秤上,只要在地板上踩过就能自动测量体重、步态等信息。并且能提供跌倒检测、活动追踪等健康服务。 这套智能地板系统还被重点宣传过,不过宣传策略出了些偏差:贺家的医院将这项服务放在地铁、路边广告栏上大肆宣传,有不少人闻名而来,但是却发现以自己的财力享用不了这项服务,非常气愤,而真正的目标用户不满于贺家医院的用户定位,也不愿意选择这家医院。最后宣传反而遭到了反噬。 当时季修白知道这件事,毫不意外地笑了:感觉这家医院不愧是和贺易凡绑定的,总能让所有人不满意。 而此时季修白看着压力感应地板上显示出的体重数据,猛地站起来:“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何晚英身边,眉心紧紧蹙起:看着母亲面色还算正常,身体也爽利,甚至总体来讲还蛮有精气神的,没想到已经暗地里形销骨立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垂下头,形状漂亮的眼睛里洇出水光,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太没用了,他犹豫着想去抓妈妈的手……是他没用,但是贺易凡也不是个好东西! 贺易凡既然不让自己看望妈妈,他就应该担起照顾妈妈的责任啊。 混蛋!季修白眸子中的水光震颤着,悲愤交加,贺易凡以母亲为筹码胁迫他,让他被迫委曲求全,自己唯一的要求就是让对方好好待妈妈,但是他就是这么对妈妈的吗。 说不定有一天,玩腻了他的贺易凡就能像个温柔却无情的恩客一样若无其事地告诉自己:你妈妈治不好,死了,然后给他一笔钱,随他怎样排遣自己的孤独痛苦。 混蛋! 第22章剧情线 ◎每天刚起床就累了◎ 与此同时,贺家内。 贺易凡走进健身房,犹如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健身房他进的不多,但并不是没去过,不过这么明亮宽敞,独独为自己准备的健身房他确实第一次见。贺易凡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也只是摸了一下。 他拿起哑铃,手感沉甸甸的,握住的一瞬间手臂上的肌肉就本能地绷紧了,他和哑铃不太熟似的举了两下,还没把那根银光闪闪的小金属杆捂热就感觉肩膀发酸。 贺易凡:累了。 他不将半途而废全部归于自己身体的不支棱,而是认为自己缺一个专业教练的指导——如果自己动作不当造成肌肉拉上反而得不偿失,他心想,脸不红心不跳地为自己开脱着。 “那边有个台球桌唉,,可能你不知道,我还挺擅长打台球的,”为了掩饰自己三分钟热度的本质,贺易凡特意向系统解释了句。 【台球是个很好的锻炼方式!】系统没注意到那些,它已经沉迷于健身器材介绍员的身份无法自拔了,【首先,台球可以锻炼你的专注力,因为球手需要根据白球计算角度和力度;其次,打台球虽然看似只是站着不动,实际是对胳膊、腰部、腿部肌肉等核心肌群的全面训练,综合以上,非常适合宿主你这样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的人提升自己!】 贺易凡已经完全免疫了系统话语中夹杂着的贬低对他的伤害,甚至因为系统出言不逊,还暗暗憋了一口气,他嘴角翘起三毫米,保证笑容潇洒的同时不失稳重,然后几步站到了球桌前……贺易凡虽然体虚如纸,但是个高腿长,大步买起来的时候还是很有迷惑性的。 他拿起球杆,先未急于挥杆,而是轻轻地摸索了球杆的木质表面,接着行家似的朝球杆细细吹出一口气儿——他也不知道他在吹什么。 转身面对球桌,弯腰、脚下轻移,贺易凡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球,调整了球杆的角度,然后——出杆! 他的动作流畅而稳定,仿佛每一个动作都经过了精确的计算。白球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在桌面上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然后准确地击中了最不该打的那颗球。 贺易凡:……累了。 他老着脸收起球杆,半靠在球桌上,一条腿屈起,作了个很帅气的动作……然后又低头垂眸朝球杆呼出一口气——系统也不知道他在装什么。 他依然不将打出了如此臭杆的责任背在自己身上:他打台球是很厉害的,今天发挥失常纯粹是因为刚才锻炼地太辛苦,手酸了。那手不稳怎么能打好呢,他如此宽慰着自己。 甩锅这个打工人必备的生存技能,贺易凡掌握地非常熟练,并且融会贯通地用在了生活的方方面面,总之从不内耗。 贺易凡抬手掩在嘴边,轻轻打了个呵欠,他有点想去躺尸了,显然那才是更适合自己的休息方式,在健身房挥洒汗水什么的……他睡觉也不是不能睡出一头汗。 不过这话说出来实在显得他没有常性,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坐在球台上,好像只是随口一说:“给我讲讲书里的剧情呗,今天晚上要去任浩举办的聚会,没准会遇到不少人,我得准备下。” 系统难得看到贺易凡有干劲,心中顿时燃起一股斗志——系统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总还是有点优点的,比如它傻,一带就跑,当然,此优点建立在系统不是个好东西的前提下。 【太好了宿主,我一直觉得你应该了解原书剧情呢。按照目前的节点,大概有十一个人你需要认识一下,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因为这些人统一认为你是个神经病,所以哪怕你表现得有一点反常也不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贺易凡:“……”系统这孩子说话就是难听,他见缝插针地解释道:“有必要说下,是那十一个人认为原主贺易凡是个神经病,和我没关系,你继续。” 第27章 【除去你这边,还有必要了解的就是主角那边的剧情,就像我昨天告诉你的,渣男要出场了!】系统叽叽喳喳的,只是为接下来的剧情而兴奋,倒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那么我先讲那十一个人……】 贺易凡听着系统的长篇大论——系统刚刚讲到第二个人——默默打了第十七个呵欠,这几个人理论上都是配角中的配角,他不能理解有什么必要介绍的这样详细,从对方在哪个医院出生的、什么星座,到初中高中各在哪个学校上的学,再到现在从事什么工作,系统对他们的职业描述得很复杂,不过翻译过来就是无业游民二世祖一流。 他十分十分地想对此提出质问,不过还是忍耐住了,因为在二十分钟前他提出过一次质问,没有得到答案,反而被系统嚷嚷了一通:【你不要打断我!我忘记讲到哪里了,不行,我重新读吧。】 贺易凡大惑不解:“你一个系统还会忘记?你不是有,有那个什么最高端的芯片……” 系统奶声奶气地哼了声:【我是个严谨的系统,不能接受一句话在中间断掉。】 你这个严谨的傻子!贺易凡在心里暗骂,不过他对撒娇耍赖的系统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巴掌没法伸进脑袋里把这货抽一顿:“行行行,你愿意怎么样怎么样吧。” 于是系统心满意足地从头开始重新介绍起来,自觉在打嘴炮一事上战胜了贺易凡而十分得意,不过在贺易凡打出第三十二个呵欠时,它隐隐察觉出了不对:【你是不是听困了?】 贺易凡大张着嘴,慢悠悠地将第三十三个呵欠打完,仿佛没听到系统的问话,沉默不语。 几分钟后,系统忽然反应过来,很开心地说道:【没事儿,你说话吧,我已经忘记刚才讲到哪里了,一定要重新介绍的。】 贺易凡:“……” 他回答:“没有,不是困了,只是我在接收到太多有用信息时会感觉大脑缺血,打呵欠是因此产生的不良反应。” 系统反应了一会儿,然后问:【那不还是困了。】 贺易凡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你要这么说也没问题,不过我知道有个办法可以不困地听完你的介绍。” 【怎么讲?】 十分钟后,贺易凡安逸地躺到床上,盖好了轻薄柔软的空调被:“你讲吧。” 不得不说,系统这次搜集这十一个人的资料还是很用心的,不仅挖祖坟似的把对方的生平都摸了个清楚,连这些人有几个情人,在床上喜欢什么姿势都讲到了,并且后者它讲得尤为卖力,堪称绘声绘色。 而贺易凡就在系统有感情地朗读着【梁寻明揪住许声的领口,刺啦一声扯下对方半片前襟,压向那具比常人冰冷一些的身躯,他感到一阵爽快。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声,他看许声从宴会时的衣冠楚楚变成扭曲地躺在床上衣不蔽体的样子,碎裂的布条搭在许声瓷白的皮肤上,露出大片饱满的胸膛和肿胀的……】这些少儿不宜内容时沉入了梦乡。 他醒来时,很不幸地发现系统还在介绍这十一个人,贺易凡无奈地“啧”了声,就这么十一个配角,多大点事儿啊,系统硬生生讲了三个小时……甚至不止。 贺易凡一动不动地躺着,犹豫要不要打断系统问下它介绍到第几位了。毫无疑问,这可能又被系统视作对它的打搅,它会从头再来一遍,如果它现在已经说到了最后一个,那么他的打岔无疑会……去他娘的,他不听了! 贺易凡翻身坐起,装模作样地深深一点头:“你的介绍很有帮助啊,我感觉很有心得。” 系统被打断,正要挂脸,却收到了这么一句夸赞,当即心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呵呵的:【嘿嘿,是吧?】 “不过,”贺易凡沉吟着,“时间有点紧张了,在小白回来之前,再给我讲讲小白遇到渣男的事儿呗。” 有一说一,他对这件事是真挺感兴趣的。 被摸顺了毛的系统变得乖顺无比:【没问题,在原剧情中,渣男是在贺易凡出差在外的时间段,在公交车站遇到了训练晚归的主角。】 第23章市侩人家 ◎攀高踩低◎ 何晚英终于从厨子里找到了那个买麦片赠的小碗,一回头,就看到儿子化身纯恨战士站在身后,脸上的痛苦不亚于得知吃饭时要给七大姑八大姨表演才艺,她“啊呀”一声,还没“啊呀”出第二声就听季修白强压着悲愤喊道:“妈,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季修白去抓母亲的手,要问清楚是不是贺易凡虐待了母亲,但是何晚英的那只手在被他握住的前一刻抬起了——然后一把捂住了季修白的嘴:“可小点儿声!” 何晚英的举动更加让季修白确认了他的猜想:看来贺易凡不仅是身体上虐待了妈妈,还威胁逼迫了她。 拿妈威胁儿子,再拿儿子威胁妈?季修白心中冷笑,世界上哪有这样好打的算盘。 他把何晚英的手抓开,依言放轻了声音:“妈,你不用害怕,有什么事情都有我呢。” 何晚英撇撇嘴,拿那个小碗亲昵地在季修白头上一砸:“我咋能不害怕,那咱们赔得起吗?” “赔……”季修白不太明白。 “害,我那哪是瘦了,是体重秤坏了!” 何晚英给季修白讲道,前天季修白的大舅带着他儿子过来看她了。 季修白这个大舅,心宽体胖,再加上中年发福,已经直逼二百五十斤,大舅虽然人至中年,但是仍然拥有着一颗永远好奇永远作死的童心,大舅站到那块压力感应地板上,“呦呵”一声,很惊奇地看到了自己那极具压迫感的体重显示在了屏幕上。 他对着儿子招招手,要给儿子讲讲什么是失重什么是超重,于是大舅笑着喊着像个孩子在胡闹似的在那块价值几万元的压力感应地板上玩起了蹦床。 “然后,”季修白的脸色青红不定,“就坏了?” “可不,”何晚英从暖壶里倒水,终于冲了碗麦片出来,她先是抿了一口试试温度,伸手递给季修白,“尝尝好喝不?” 季修白先是肯定了麦片,然后“嗯”地沉吟了片刻,他有一刻想问,就一个人在上面跳了几下就坏了的话也也不能全怪我们,说明设备质量不过关,但是转念后,他想起大舅那可顶千军万马的体重,也不太确定了。 不过心内打鼓,他还是安慰着母亲:“没关系,这点小事,我改天和贺总说一声……” “说什么说!”何晚英一嗓子打断了季修白,“不能说,”,何晚英市侩的一面被激发出来,“这个东西不便宜呢,我知道你赔得起,但是咱赔了多亏啊,悄没声的,等我出了院,下个人一入住,谁还知道是哪个人弄坏的。” 何晚英斩钉截铁地下了最终通告:“这事儿你听我的!” 在两人还没讨论出个具体结果时,病房的门被敲了几下,随后何晚英的主治医师葛医生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 担心被葛医生发现弄坏了压力感应地板的事儿,何晚英忙拉着季修白离开了感应区域,眼珠子一转抢过季修白手里的橙子塞进了嘴里。 葛医生很快身体力行地向在场几人证明了何晚英的吸引注意力的方式是有效的:“哎哎哎,你这老阿姨,不是不让你吃这种水分含量高的水果了吗。” “谁是老阿姨啊,我年轻时候可漂亮了,”,何晚英撇着嘴,在转身的时候很用力地对季修白挤了下眼睛。 她的嘴张着,橙子的黄色汁液从她的嘴角淌下来,她的吃相之前不是这样的,季修白看着脸上有些水肿的母亲,心里忽然感受到了一丝细线勒过的悲哀。 “这高钾、高磷的水果是不能吃了,还有像无花果这种糖分太高的,也不能吃,我今天又告诉你一遍啊,”葛医生指指点点的,像在教育不听话的小学生,“苹果、梨,还有山楂这些没问题。” “我偏吃!” “你吃那受罪的反正是你,”葛医生和何晚英很熟了,也不太拿医生对患者的架子。 季修白眨了下眼睛,努力将心中那点悲哀埋入深处,他急忙道歉:“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没考虑到妈妈的病的忌口……”,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上一次见妈妈时,何晚英还没什么被医生嘱咐不能吃的东西。 这两个月,她的病情加重了许多。 “哎,”葛医生摆摆手,还是用的玩笑语气,“你有其他的事情忙,难免记不清楚嘛,我说你妈妈,她这整天听我唠叨,还不听话。” “我就不听!”虽然葛医生明显在打趣她,不过她还是生气于在儿子面前失了面子。 “哎,”葛医生又是一声叹息,“你这人,”,他转移聊天对象,“小季最近忙什么呢,老长时间没过来了吧,今天多呆会儿?”,他在季修白做出回答前掏出手机,“我联系一鸣儿,咱中午一块吃个饭?” 何晚英在刚住院时承了葛医生不少照顾,葛医生的女儿葛一鸣也隔三岔五跑来陪她说话解闷,她对葛一鸣的印象是很好的,还隐约暗示过要撮合他们两个年轻人,但是如今季修白被贺易凡器重,前途无量,她对葛一鸣印象依然是那个好印象,却开始觉得葛一鸣配不大上自己儿子了。 第28章 葛一鸣成绩一般,考研考了两年没考上,现在和一个同学合伙开了家宠物店,继续考着研,除此之外,葛一鸣虽然鼻子是鼻子、嘴是嘴的,但是皮肤太黑了,长得也矮……何晚英不说话,在心里暗暗盘算着葛一鸣的缺点,打心眼里盼望葛一鸣别有时间过来。 她的盼望成了真,葛一鸣的宠物店今天上午一下子来了两只要做绝育的猫,其中一只在手术前偷吃了东西,一做完手术就开始呕吐,弄得她手忙脚乱,没空过来了。 听到葛医生充满遗憾的话,何晚英摆摆手:“孩子忙就甭过来了,我儿子吃了饭也就走了,和他那个老板有事儿呢。现在的孩子时间都紧。” “紧点儿好,说明孩子们有理想有抱负,”又寒暄了几句,葛医生出了病房。 季修白坐回床边,听从葛医生的嘱咐,换了个甜心苹果削起皮来,他还不知道何晚英已经变了心,问起葛一鸣的情况:“一鸣在的店生意挺好的?” 何晚英就怕他提这个,当即说起葛一鸣的糗事:“生意倒是还行,但那傻丫头脑子转的慢,老是被骗。” “这还能被骗?”季修白把苹果在指尖转了个圈检查还有没有削漏下的皮,然后切下一块递到何晚英嘴边。 这次何晚英没怎么犹豫地吃了,接着涂抹横飞地“唉”了声:“是呢,反正她现在是光往外赔钱,然后就考着研啃老。哪像你啊,年纪轻轻的,这么有出息。” 这句话季修白听了不太舒服,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正要反驳两句,就听到了让他更不舒服的话。 “你在贺老板的公司里有遇见哪个看得上的姑娘了吗?” 季修白神色怪异起来:“没有,”他停顿了片刻,说了句半真不假的谎言:“贺老板他不支持员工恋爱,我看还是先别考虑那些事了。” “禁止恋爱?那哪儿行啊?”何晚英瞪大眼睛,“你现在年纪还不大,所以不着急,等真到了岁数就晚了,”,她又唠叨了两遍“这不行,这不行,”,然后看过来,“我得跟贺老板谈谈,这事儿他不对。” “……再说吧,”季修白又递过一块苹果,堵住了何晚英的嘴。 难得和妈妈见上一面,季修白本来准备带何晚英去家高档点的餐厅好好吃一顿,但是到了饭店,何晚英却死活不愿意出门,一会儿要洗脸一会儿要换衣服,最后又说自己头发打绺了要洗澡,总之是不愿意出去。 季修白看出何晚英的意思,也不强求她,叫了五六个菜过来,母子二人就在病房里吃了这顿午饭。 这样省去了一来一回的时间,等季修白照顾着何晚英睡下,他走出病房,也才下午一点多一点。 虽然季修白口上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但不可否认的是,自从他被贺易凡“包养”后,的确被养得娇气了许多,从医院出来站在门廊里,没等他身上的冷气散去,他立刻叫了辆网约车。 第24章上头 ◎无法对此对象构成威胁◎ 贺易凡对这部分情节十分感兴趣,因为感兴趣,所以思考得格外认真:“我出差的时候?但是以我目前的情况恐怕是出不了差,这样渣男要怎么出场?” 系统不屑地哂笑一声:【你还是见识太少,没看过ntr的本子吗,苦主就睡在旁边都挡不住黄毛,你出不出差有什么大不了?】 被比作苦主的贺易凡很是不郁:“他们在我这个传闻中包养了小白的人面前你侬我侬?怎么想都太怪了吧。” 【哼,人家小情侣浓情蜜意、你情我愿的,跟你这个大反派有什么关系?】 “哇!那可是渣男,被你说的跟什么三好男人似的,”,贺易凡被气得彻底从床上坐了起来。 【渣男只是人品渣而已,男性魅力这块跟你比起来那可谓是拿捏得死死的。】 “唉,”贺易凡沉沉叹了口气,为自己这样的优秀男性不被理解而感到悲哀。 昨天在系统传销级别的劝说下,他一时上头,已经决定要让小白爱上自己——是的,原书里的贺易凡对主角做的那些事情,哪件单拎出来都能让人骂上几百层楼,属实是非人感太强了,除非季修白有斯德哥尔摩s,还得是突发恶疾的那种,否则没有半分对原主动真感情的可能性。 但是他不是原主啊,而且书里的那些事情还没有发生,他现在仅仅是威胁季修白和自己在一起,不是单纯的口头威胁,他还支付了季修白母亲的治疗费用! 一言以蔽之,以目前的情况,让小白爱上自己并非是不可能的,而他也将为此壮烈地抛开他的性向,以打工的心态兢兢业业、日复一日。 所以渣男这件事他是不能不管的……退一万步说,看着别人被骗而无动于衷也是天理难容。 但是被这个什么好事不干只会添乱的系统一搅和,他一时也不好再多问什么了,不然也显得太可悲了,他摆摆手:“罢了罢了。” 看贺易凡下床离开,系统朝他喊:【你去哪?我还没讲完呢,还有那十一个人的介绍,我得重新讲一遍。】 一听到那十一个人贺易凡就一阵无语:“我吃饭去,没空理你。” 系统才不会被这么一句话哄走:【胡说,你哪有钱吃饭,听我讲故事嘛!】 …… 下午三点,饿得眼冒金星的贺易凡窝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听系统第四次从头讲起那十一个人的背景介绍。现在情况已经到了相当糟糕的时候,他很饿,根本听不下去系统腻人的小奶音说的话,因此亟需通过睡眠来逃避这一切,但是他又饿得睡不着。 一手捂着咕噜叫起来的肚子,一手掩着嘴巴打了个呵欠,贺易凡放下手时顺势看向了左手手腕上的腕表,轻轻皱眉:“小白怎么还没回来?” 系统又被打断,正要嘟嘴埋怨,不过埋怨还没出口,它的心思就被贺易凡带跑了,它也困惑起来:【对啊,主角怎么还没回来?】 稍稍动用它无敌的脑子思索了下,它当即抚掌道:【一定是遇到渣男了,和渣男聊在兴头上,没心思回来了。】 “你当小白是什么人啊,”贺易凡撇嘴,不过话这样说着,他也觉得等一会儿季修白回来有必要问一问他有没有遇见什么可疑的人物。 正和系统拌着嘴,屋外的大门一响,季修白回来了。 贺易凡动作一顿,立即倾身从茶几上端过那个好几天没装过茶水的茶杯,然后把坐姿调整成了影视剧中标准的霸总坐姿。 季修白一推开门的瞬间,贺易凡当即装作刚刚喝完最后一口茶的样子,慢悠悠地把茶杯放回茶几,眉心要蹙不蹙地绷紧,准备教育一下自家这只不守时的金丝雀。 他自认坐的位置足够醒目、摆的架势足够唬人,而茶杯磕到茶几也适时发出了很清亮的“咔哒”一声,自己是绝无可能被无视的,然而季修白步履匆匆地走过他面前,千真万确没分给他一个眼神。 贺易凡:“……” “咳咳”,他咳嗽两声,这次终于让季修白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没有丁点自己迟到的愧疚:“怎么了?”,他冷淡地问,语调很平,放在平时是很正常的,但在目前这种情况下就只能理解成是在挑衅了。 怎么了? 贺易凡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了一半就泄劲了,若是在常规的霸总金丝雀文学中,金丝雀胆敢这样说话,必然要被八块腹肌的霸总抓上床去好一顿欺负,然后好几天下不来床,但是贺易凡嘛,他珍贵的直男性向在这里却是像阳痿一样的存在,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 床上吓不到季修白,就在床下吓!正所谓你要和那个能说会道的打架,和那个四肢发达的讲理,贺易凡严肃了神情,准备用语言教训教训小白。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季修白抬眼瞄了下墙上挂着的表,他刚才和人聊得太投入,还真没注意现在几点了,只知道必然不早了:“三点半了,怎么了?” 还怎么了?我打你屁股! 贺易凡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和他相比,对方才属于四肢发达的那个,不宜动武、不宜动武…… 说起来小白的态度很奇怪,早上还好好的,出去一趟就阴阳怪气起来了,看他的样子又不是隔三岔五闹事时的架势,贺易凡因为饥饿而缺血的大脑缓缓转动了,转动到第三圈时他福至心灵:不会真遇到剧情里的渣男了吧? 【渣男是在贺易凡出差在外的时间段,在公交车站遇到了训练晚归的主角】,贺易凡回想着这句话,出差自然是没有出差的,抛开这个前提条件,季修白遇到渣男应该还是在公交车站这个地点的可能性较大。 思及此,贺易凡又荡漾起一个柔和的笑:“难道是公交车晚点了?那就不怪你了,过来坐吧。” 季修白站着没动,他盯着贺易凡看了片刻,嘴角翘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哦?贺大老板出行时豪车不带重样的,说着要好好对我,结果只舍得让我坐公交?” 第29章 公交怎么了?别看不起公交车,这可是晕车人的福音,而且论单车造价可一点也不必豪车便宜。 贺易凡一闭眼睛,千八百字的小作文就在心中翻滚而出,待他重新睁开眼睛,面容上还是一派沉静如水:“我就是问一句,没别的意思,小白你真是越来越容易激动了。” “哼”,季修白冷冷呼出一口气,还真的炸起毛来:“我就是爱激动,要是你嫌烦了可以打我骂我,反正我就是你养的个玩意儿嘛。” 边说着,季修白朝贺易凡所在的沙发处走过去。 第25章伤不起 ◎答案正确率约等于零的助攻◎ 他能感觉到贺易凡这几天对他的态度改变了,虽说有时古怪得让他害怕,有时又会旧疾重发,但是在贺易凡关心他的时候,他能感觉到,那就是他最想要的,来自一个成熟的年长者的爱意。 正因为真切地奢求,所以他患得患失。 贺易凡的一举一动都会让他心惊肉跳,而与之对应的,他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则能提供给他充满安全感的爱。 这种安全感的来源他不愿意去细想,毕竟深究下去的话,原理大概和人们不会因为是否会弄丢一张草稿纸而患得患失一样,他只是不在意这份感情罢了。 不过对于他这样的人,时时刻刻需要注意着“维持美强惨人设”的任务,有这样一份感情就很不错了。 这样想着,他心内坦然了一些,在贺易凡身边坐下。 “我想和你谈一谈,”说着,他掩饰不安地去拿茶几上摆着的茶壶——空的。 他很清楚地看到刚刚贺易凡才放下茶杯,嘀咕道:“喝完了?” 贺易凡突然嘴里发干:“咳嗯。” 季修白把茶壶在手上晃了晃,又掀开盖子去看:“茶叶也被你吃了?” “咳咳,对,不能浪费。” 季修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不是贺易凡对他的态度奇怪,而是贺易凡本身就是一个奇怪的人——总让人忍不住替他尴尬。 他放回茶壶,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你渴的话冰箱里有果汁,”贺易凡声音很轻,正匀出心力和脑子里大呼小叫,嚷嚷着要做他恋爱指导的系统打嘴炮:“你真假能行啊?” 【当然没问题,你不要忘记我可是浏览过千部经典影视剧,熟读过万部霸总文学的智能系统啊!像当下情况,我已经为你匹配了最佳的分手疼痛情节,保证你能挽回主角的心。】 机季修白视线低垂,双手紧紧握着茶杯,稳定住心神:“要说出这些话需要很大的勇气,但是我还是希望我们,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彼此都诚实一点。” 脑海里,贺易凡还是不能信任系统:“你真的行吗,你就是个人工智障啊,”,他决定考察一下系统,“那你说小白接下来会说什么?” 【他一定要开始控诉你对他的折磨了,这样方便他下一步提出自己找到了真爱之人。】 “你违背了我的意愿强迫我留在你身边,为这一点我讨厌你,但相应的,你真的信守诺言照顾了我妈妈,并且从头到尾没有伤害过我,有时还会做出让我很感动的行为,为此,我也很感谢你。” 第一个问题水灵灵答错了的“恋爱指导”系统毫不羞惭:【看吧,接下来他就要哭了,哭诉自己多么多么感谢你,但是因为曾经的伤害永远爱不上你,所以求你放手。】 说着,系统还配合自己的话播放了一段暴雨哗哗落下的音频,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贺易凡脑海中炸开,吓得他哆嗦了一下。 季修白不知道贺易凡脑海中的狂风暴雨——甚至在狂风暴雨的底噪之下,还播放起了苦情剧的主题曲——理所当然地认为是自己的话伤害到了对方。 他犹豫了一下,握住贺易凡的手。 没有“被求放手”,反而被拉住了手的贺易凡一阵茫然,他缓缓低头,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着的手上,然后恍恍惚惚地上移,与绽开了一个微笑的季修白对视。 他听到季修白问自己:“我一直很想问,你喜欢我,是喜欢我的内在还是喜欢我的身体?” 连败两次,将“胜不骄,败不馁”的后半句贯彻到底的系统喊起来:【身体!】 蒙圈中的贺易凡也跟着重复:“身,身体。” 【不对!内在!】 【不对不对,两个都要!】 看着眼前已经勾起一抹苦涩笑意的季修白,贺易凡对系统无语了:“……你知道正常人类说话是不能撤回重发的吗?” “……果然如此,”既然这样的话,说明贺易凡对自己那些关心也全不是因为在意他,他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掩去了一瞬间的失落,“那么我们分开吧,我妈妈的住院费用我自有办法。” “不是,”贺易凡在心底对系统腹诽,“小白怎么这么有自信今天见了一面的人就是真爱,会为他出医药费啊?” 【嘁,】系统不屑,【主角就该有主角应有的自信,他能遇到一个像你这样上赶着给他送钱的变态,凭什么没有自信再遇到一个啊?】 贺易凡深以为然:“有道理……” 【那当然,我可是全知全能的恋爱指导,专门助攻每个迷茫之人的感情生活。】 “是的,答案正确率约等于零,”,贺易凡本来对季修白也没有很深厚的感情,到了这个地步开始摆烂了,“拜你所赐,现在小白铁了心要跟我分手了,我看咱俩也就两点关怀值的低保混日子了。” 【绝对不行!】系统虽然干啥啥不行,但莫名有一股不服输的精神,【这种情况我亦有了解。】 系统的电子音在贺易凡脑内3d环绕旋转:【我们使用经典台词:‘要分手?除非我死!’,这句台词霸总一般会配合捏碎玻璃杯使用,现在附近没有玻璃杯,我看就那个茶杯吧。】 贺易凡无语地盯了那个杯壁差不多有五毫米厚的天青釉茶杯:这个弱智系统还真是一丁点也不考虑可行性啊。 不过系统的话还是多少给了他些启发:除非我死……没错,他正应该表现得激烈一点,贺易凡福至心灵地想到了王叔的“跳楼”神技。 真是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古人的话诚不欺我。 在季修白以为贺易凡盯着茶杯是郁结过度要给自己脑袋开个瓢而往后躲的同一刻,贺易凡站起,如脱兔般跑到了露台的窗沿上——就是今天一厢情愿和季修白演绎“我养你啊”经典场面的地点。 一阵带着湿热暑气的暖风吹过,带起了贺易凡两边的窗帘,为此情此景加上了恰到好处的苦情滤镜。 系统也难得给力地控制了贺家的智能音响系统,播放起了——土味dj《伤不起》。 “别过来!”贺易凡声音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悲痛欲绝,哽咽着喊道。 季修白——本来也没准备过去,无所适从地站在沙发前,黑亮的眸子从贺易凡绝决孤单的背影上转过,在周边扫视了一圈,他也有点不确定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一楼吧? 不过脑子还清醒着,他不由自主地接着“别过来”喊:“你不要想不开,先,先从那里下来吧。” “万分难过,问你为什么 难道痴情的我不够惹火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 我想你想你想你想到昏天黑地……” 自己堂堂一个直男,为了舔一个男孩子——虽然是漂亮的男孩子,竟然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在bgm下,贺易凡是真的入戏了:“我承认之前是做过很混蛋的事情,但是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试图弥补。” “做了错事的人没资格要求别人的原谅!”这句话本来准备恶狠狠地说出来的,但是配合这个背景音乐怎么听怎么没有气场,简直像是撒娇,季修白暗暗咬了下牙:说起来这个音乐是谁放的,有没有最基本的品味啊? “的确,我是没有资格要求你原谅的,但是你原谅我了,”,想到自己挣的少得可怜的积分,贺易凡哀怨道,“这几天,你对我笑过三次,夸过我做的饭菜两次,主动关心过我四次……”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季修白的脸红了,不过毫不客气地进行了反驳。 贺易凡颤抖着肩膀,哀伤地垂下头颅:“你说我胡说八道也好,说我自以为是也好,但我是,我是……我是真的很爱你,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你就这样抛弃我。” 贺易凡不知道自己努力了几次说不出来的“爱你”听在对方耳中意外成了真情流露,季修白感到心里忽然一阵泛酸:“我……” bgm“适时”响起: “漂亮的美眉你是否寂寞 我为你rap这首歌 我的被窝里,没有辐射 碘盐也不用吃很多 不必再考虑,不必再犹豫 我要送你一辆跑车” 季修白又清醒了过来,他皱眉:“刚才你说只在乎我的身体。” 第30章 贺易凡:“……”,有系统这样的猪队友果然是迟早遭殃,关键时刻,还得是他这个最强打工人来带飞。 凄惨地垂下眼睛,贺易凡的语气疲惫至极:“那是因为我不敢奢望。” 他抬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季修白:“我不敢奢望你会爱我,所以只敢说我在乎你的身体,”,他说得深情款款,“其实我都要!” 季修白沉默了,因为这首《伤不起》终于放完了,毫无停顿的,贺易凡家的高保真音响系统放起了虐恋神曲《演员》。 “好了,你先下来,”,他朝贺易凡伸出手去,“分手的话我暂时收回,我想我们彼此都应该再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以节操碎了一地的代价勉强达成目的的贺易凡丝毫高兴不起来,他脸上的哀戚越来越真实,缓缓摇头,他决定将这一出分手戏码彻底演完:“不,小白,我是真的很爱你,如果你能幸福的话,我甘愿退出!” 语毕,他大义凛然地一闭眼,后退一步。 贺易凡已经想好了,小白虽然傲娇嘴硬,但心地善良,最重要的是身手不错,绝对能在自己摔下去时拉住自己,他想象着那个场面,他的上半身随着惯性向外倒去,就在即将摔出露天的前一秒,季修白稳稳地搂住他的腰……等一下,是不是反了? 没等他在脑子里把这一幕捋通顺,他向后退的一脚踩在了露台上摆着的花盆里,那个花盆已经装了大半年花朵的尸体,没想到今日还有此一劫,直接被踩成了两半。 贺易凡就蹬着一半的花盆瓦片,劈着叉摔出了露台。 第26章宴会 ◎跨服聊天◎ 贺易凡的身体不愧是纸糊的,从一楼大概离地高一米多的露台上摔下去,直接失去了意识。 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明显是酒店的商务型房间里,米白色的墙壁、亚麻色的绒毯,书桌、衣柜以及床品全部使用的深褐色,以这种简洁色系的搭配来讲,只有鲜艳的红蓝拼色的窗帘有些不搭调,贺易凡从床上坐起来,莫名其妙地考虑着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 然后,他后知后觉地疑惑起来:自己这是在哪儿? 今天是周六,按照计划他将去参加好友任浩为他安排的聚餐,表面上是交流几个合作项目,实际上是为了给自己和一个叫做顾征澜的老板牵线,处理掉王洲这件事。 宴会……贺易凡皱起眉头,看着墙上挂钟上显示的六点二十,想起了点什么,他记得小白今天出门,他还特意交代让他三点之前回家,保证有充足的准备时间。今天某种意义上是他和小白第一次在这个圈子里露面,应该好好亮个相。 但是显然出了一点问题。 而贺易凡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浴室那边传来了水声。 不是吧?贺易凡狠狠抓了一把头发,自己每次没有意识的时候就会和某人发生一些暧昧的情节,这是什么魔咒吗? 好在从浴室里出来的是个男人。 标准到刻板的微笑凝固在贺易凡嘴角:不对,在这个狗血小说的世界里,男人远比女人要危险得多。 尤其当眼前这个男人外表英俊精干,身材高挑时,那么危险的是自己也说不一定。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当一个人桃花运不行的时候,菊花运就拉满了”? 眼看着穿着浴衣的男人擦着头发漫不经心地朝自己走过来,贺易凡咽了口吐沫,做好了丢掉面子的准备:无论如何还是保住节操要紧。 似乎看出了贺易凡的神情异样,男人停下了:“喂,你不是摔傻了吧?”,话说到一半,他便忍不住似的笑出来,“被养的小情人儿反杀什么的也太逊了吧。” 这个说话方式,贺易凡反应过来:任浩。 “怎么回事?”贺易凡装模作样地皱紧眉头,做出一副受伤后痛苦的样子。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今天是小林的生日,我们正庆祝到一半呢,突然接到你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了也不说话,”,说到这里,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声音,在放《分手快乐》还是什么的,一下子让我们一点兴致也没有了。” 贺易凡第一反应是:这倒霉系统,害了自己不说,还能连累别人的感情;第二反应是:什么兴致? 大概回过味来后,他好奇地多嘴问了句:“小林生日你还办这个聚餐?” 任浩露出戏弄人般不怀好意的笑容:“正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才更要找借口出来啦。我可跟你不一样,没办法当大情种,况且小林那个女人很麻烦的,跟她玩玩也就算了,陪她一天,不如直接杀了我。” 贺易凡目光复杂地看着任浩,拐回正题:“所以你接到电话之后就去找我了?” “对啊,”,任浩理所当然地一点头,把擦头发的毛巾扔到沙发上,“果不其然,你真出事了。说说吧,怎么被你那个大宝贝打晕的啊?我给你报仇。” “什么啊,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是我自己摔倒的。” 任浩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目光中很明显地流露出了‘骗哥们可以,别把自己也骗了’的神情:“那你怎么摔倒的?” “嗯,”贺易凡沉吟片刻,他自然不能说是因为被分手所以跑到露台上跳窗户摔晕的,不管是演戏还是真事都蠢透了,“……我去浇花的时候脚滑了。” 任浩皱着眉头,很认真地盯了他一会儿,显然不认为这是实话,他把贺易凡的手机扔给他:“顾老板的座位号已经发你了,你和这边的人寒暄几句之后过去就行了。顺便一提,花盆碎的不能再碎了,以后你就没有浇花的烦恼了。” 贺易凡冲了个澡才下楼,正巧赶在waiting drink结束之前,还有不少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三两结对地站着闲聊,但是已经开始有穿着正装的人陆续入座了。 贺易凡在服务生的指引下往里走。以流程讲,这场宴会有些太过正式了,但是会场里放着轻快的音乐,又很好地中和了给人的束缚感。 楼下大厅里的人很多,但贺易凡走过去,发现真正和自己相关的也就只有系统之前向他提过的那十一个人,剩余的,尤其是年轻的帅哥美女,全都是等待着参加之后的娱乐项目的。 因为之前有做过功课,贺易凡和这几个人的寒暄总体很顺利——除了他总是不能在第一时间把脸和人名对应上。 比如正在搞元宇宙、老婆连生了四个女儿的杨老板以及又黑又瘦,去年被戴了绿帽子的徐老板,贺易凡就将他们搞混了。 他亲切地和徐老板握手:“您那个元宇宙虚拟生产的想法真是颠覆性的创新!” 徐老板——在感情上极度不顺,正需要一点事业上的滋养,闻言很骄傲地昂头:“我早说贺老板眼光独到,这块的想法我们已经落地了百分之八十。截至目前,每头猪都建立了数字档案。” 猪?这个系统倒是没提到过,不过也许是因为徐老板的感情经历太值得一提,压缩了对他现在进行的项目的介绍,贺易凡如是想到,依然很捧场:“听说还用到了区块链溯源?” “那当然!”徐老板当即掏出手机给贺易凡展示了两张图片,“每块猪肉扫二维码都能让顾客看到它的祖宗十八代。” 看贺易凡一愣,他还细心地补充:“猪的,猪的祖宗十八代。” “喔,看来你们即将实现虚拟与现实生猪的dao治理了。” 这句只做了用excel记录猪的体重,然后将二维码链接到养猪场宣传页的徐老板没听懂,不过他点点头,沉声道:“指日可待啊。” 重拾自信的徐老板乐呵呵走后,贺易凡原地罚站了几分钟,意识到自己可能错频了,可气每次正需要系统的时候它总是不出现,贺易凡自然不能一直呆站着,这次他吸取了教训,先在几步之外听清了对方的姓氏才和对方搭上话。 不过姓氏搞对了,贺易凡“以貌取人”的毛病没改掉,看到一个说话比较拘谨、戴着眼镜,还穿着浅蓝色格子衬衫的董姓老板后,他顺理成章地将对方认成了那个正在做医疗ai的董老板。 他走过去,很自来熟地笑了笑:“听说董老板您那个情感识别模块,能通过微表情预判离婚风险?” 婚姻咨询机构创始人董老板,主打“情感修复训练营”,前不久因为误判导致了个年轻女孩抑郁症闹了一大场丑闻的董老板警觉地环顾四周,以为贺易凡是在说他的“小三预警”偷拍设备:“我们那个,”,咳嗽一声,他再次转眼看了一圈旁边的人,“我们确实有些……超前技术。” 看他这个偷感十足的样子,贺易凡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训练数据是来自民政局档案?” 他本意是夸赞对方有手段有技术,不成想董老板汗如雨下,话说的却毫不谦虚:“比那个更直接一点,我们的这个部分样本,是具体的调查取样,比如原配的追踪委托。”——对于这类委托,他一般采取的是雇佣整日在大街小巷上串游的大妈偷拍婚外情小视频。 第31章 而此时,真正做医疗ai的第二位董老板很巧合地参与了他们的对话,他向来很瞧不起第一位董老板的所作所为,当场就去揭他丑闻的疮疤:“情感模块需要脑电波校准的。” 第一位董老板于是更加唯唯诺诺:“对,我们上周也补充了心率监测的环节。” 此话不假,正常人被发现出轨时心跳会急速飙升,这个也已经列入了考量范畴。 这一次,送走两位董老板后,贺易凡又是一阵莫名其妙,如此忽而愉快忽而迷惑地在每个老板面前混了个脸熟之后,贺易凡掂量着时间,去往了酒店的最高层,最高层是环境更优秀的露天餐厅,在那里见到了顾征澜。 第27章贺老先生 ◎莫欺少年穷,其父乃大亨◎ 正式得有些古旧的宴会、不喜热闹的个性,从这两点很容易推测顾征澜是个上了些年纪的中年人,但当贺易凡与他面对面对坐后,才发现顾征澜还很年轻,也就比他大三四岁的样子。 立柱的木饰墙面映着水晶吊灯的光,在闻声看过来的男人眉弓下投下锋利的阴影:“看样子贺总对他们的新项目很有兴趣?” 他的声音凉薄低缓,尾音常常咄咄逼人的上挑,又让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华丽。 贺易凡从容落座,接过侍应生递来的纸巾:“哪里,混日子罢了。” 顶楼餐厅每张桌子都布在靠窗的位置,而这处的位置又是其中最好的,透过半米高的透明玻璃,可以望见下面流动着的五颜六色的灯光,漆皮闪亮的豪车在车道上来来往往,车速很慢,但恰好没有到堵死的地步。 收回视线,贺易凡半真半假地笑道:“说起来这个宴会办的真是隆重呢,隔壁锦宁最大的器械制造老板石老板都参加了。” 顾征澜笑笑,这个三十出头的人连抬眼闲聊的姿态都像在审视财报:“上下限的问题。” 他转了转手腕间的沉香木珠串:“办的太潦草,就总有不懂事的人做出粗俗无品的行为,办的正式些,再不入流的也多少会收敛些。” 贺易凡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现在的年轻人做事都不太顾忌后果,我公司就有一些这样的员工,管理起来真是让我头疼。” 顾征澜喝了一口瓶装的绍兴酒,只淡淡应和了声:“下属的培养问题,在哪里都是个重点问题。” 以贺易凡来找自己的原因,这句话必定不是没有目的的,是在做某种暗示或者想要引起某个话题,顾征澜思索着贺易凡话中的用意,没有想明白贺易凡说他自己以及自己的员工莽撞是为了什么? 威胁他?那可是真的太莽撞了。 听到顾征澜不管是敷衍还是真的有所共鸣地这样说,贺易凡叹出一口气:“我看顾老板你手下的王洲就很需要管教一下,不然关键时候会给你惹出大麻烦的。” “……”顾征澜沉默了一瞬,不是因为听到了王洲这个话题,他从接到任浩的邀约开始,就知道他们找自己是为了王洲的事情,他只是没想到,刚才贺易凡话语中的“年轻人”指的是王洲,王洲虽然生意做得没什么起色,但终归已经年近五十了,二十多岁的贺易凡但凡是个正常人也不会把他暗指成年轻人。 看来小罗说的还真是没错。 他若有所思地摩梭了一下杯壁,沉声道:“王洲扣的贺老板的那批货,我会让他给你原封不动地送回,改日我会命令他亲自登门向贺老板道歉,我在这里也代他先赔个不是了,还望贺老板不要介意。” 作为主菜的鱼翅终于上桌了,顾征澜很懂得适可而止,刚才很严肃的神情一下子消失了,他嘴角挂上了抹笑意:“来了,贺老板可以尝一尝,这家店的菜还是很不错的。” 贺易凡凝视着做出一副亲切举止的顾征澜,“小孩子脾气”,听他的话,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要将王洲当作愚蠢的年轻人管教,对方就要把王洲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轻轻放过。 “偶尔发发脾气当然是没问题的,但是成年人还发小孩子脾气可就离惹大麻烦不远了。” 顾征澜放下汤,眯起眼睛:“这话谁说都可以,贺老板说可就太没说服力了,贺老先生是出了名的怪脾气,但谁敢说他半个不字,”,他顿了顿,指尖敲敲桌面,“当年贺老先生在董事会上摔茶杯骂人的视频,现在可是金融圈的经典教材,但是贺老先生能用'怪脾气'把一家地方小银行,变成了现在的金融帝国,有这样的本事,怪脾气也成了好脾气。” 没等贺易凡接话,顾征澜自顾自地摇摇头:“是我说错话了,王洲这号人怎么能和贺老先生比呢。说实话,我的确有心思教训下王洲,但是正如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没有真凭实据,贸然动手,反倒是我不讲道理了。”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顾征澜作为王洲的老大哥愿意出面教训一顿王洲,把这件事解决彻底,但现在看来,顾征澜还是打算轻轻揭过,这样完全达不到贺易凡期望的‘让王洲再也不敢找他麻烦’的目的。 贺易凡叹口气:“看来顾老板是非要王洲出这个丑不可了。” 顾征澜沉默片刻,冷冷地扬起下巴:“你什么意思?” 贺易凡没说话,只是尝了尝顾征澜也夸赞的鱼翅汤,暗暗点了点头。 在这半顿很不愉快的聚餐结束后,贺易凡拿出手机,联系上了林渡。 上次和林渡的通话,他已经基本了解了王洲那边的情况,首先,林渡第一次打来的,哭诉自己被王洲关起来的电话所言不虚,他的确被王洲关了起来,也的确到了要被咔擦的地步,但是据林渡本人所说,他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展示了自己过人的管理能力,被王洲暂时留了一条性命。 林渡是这样说的,然而贺易凡很有理由怀疑林渡是通过说了自己的坏话讨好了王洲,毕竟林渡所说的展示他管理能力的就是一个充其量是鸡兔同笼难度的小学数学题。 不过不管真相如何,林渡给他提供了很多王洲那边的情况,比如,其一:王洲答应了会归还货物,但是一直对他怀恨在心——这也是贺易凡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处理的更决绝的原因。 二就是如果想要彻底让王洲彻底在他们这里抬不起头来,机会就在眼前。 林渡告诉他,王洲不知是出于没将季修白弄到手的代偿心理还是本身就是个花花肠子,这三四天的功夫,正迷着一个传媒大学的女学生,这个女学生是走性感风的,肩宽腿长,最擅长跳一些大框架轻盈型的舞蹈。 “王洲准备在任老板做东的宴会上让这个女学生露露脸,跳支舞。” 他们计划的重点自然在这个女学生上,虽然不知道女生为什么同意了和王洲在一起,但是推测起来,也不过就是威逼利诱那些事,毕竟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正是美好的年纪,总不可能是图王洲的大肚腩和一摸一手油的塌鼻子吧。 所以王洲能把她收买了,他们也能反过来二次收买这个女生。 林渡在宴会开始之前跟他用暗号通过一次信,说因为女生今天晚上有社团的活动,不会跟王洲一起来,而送她过来的活他已经接下来了。 一切都很顺利,贺易凡在心里思忖着,暗戳戳哼了一声,对刚才明里暗里怼自己的顾征澜:不管好自己的人是吧?等着一块丢人吧! 他和林渡约好了在地下一层的停车场汇合,在那里再对一遍行动计划。 一边往汇合地点走,贺易凡却想起了刚才和顾征澜的谈话——有关他父亲的部分。 穿书过来后,他没有接触过任何与父亲或者说家庭有关的内容,所以潜意识中认为父亲这个角色是不存在的,换句话说,是书里连落实都没有的一个设定而已。 但是今天看来并非如此,贺老先生,他棱角分明的嘴唇开合,无声地念出了顾征澜对自己父亲的称呼。他的父亲,看样子不仅存在,而且还影响力不小。 一想到这些,贺易凡又要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说他庸俗也好,说他势力也罢,总之他和钱权没仇,很乐意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叫声爸爸来换更舒适合心的生活。 在贺易凡的心中,没什么从弱到强,莫欺少年穷;没什么白手起家,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在他看来,一个人终其一生能逆天改命的时机只有两回,第一回是无论什么想到这码事都已经错过了的投胎,另一回就是结婚。 后者男女通用,不是也有不少男性入赘某豪门,借助老婆家的财力而“创业”成功的例子吗?和要管岳父点头哈腰叫爸爸的他们相比,还是自己这种原生儿子更赚。 当然,虽说理想很美好,贺易凡也不得不面对现实,最最直接的一点是:他作为贺老先生的儿子,却没有亲生父亲的联系方式,这足以说明贺家父子实际的关系非常一般——一般到了恶劣的地步。 从直达的电梯下来后,贺易凡顺着头顶的挂牌辨别着方向,在约定的地点,他看到了正靠在车旁,对着电话嗔笑戏骂的林渡。 第32章 ——只有林渡一个人,贺易凡没看到那个女学生,想着她是不是还坐在车里没出来,贺易凡走过去,先被林渡抓住了。 林渡自觉与贺易凡算是久别重逢、劫后余生,两条精细整饰过的眉毛一扬,挺漂亮的一张小尖脸上先是惊喜,再是犹犹豫豫地娇羞,情绪变化的层次感简直能给那些没有演技的明星当范本。 而看着贺易凡,脸上神情五颜六色地变换着,他也没耽误说话。 “那长得比你好看又不是我的错。” 贺易凡:“?” 第28章系统被攻击 ◎人生千疮百孔,女装缝缝补补◎ 林渡一挤眼睛,表示自己不是在说贺易凡:“既然知道自己皮肤不好出门前不知道上个遮瑕,我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这么要面子就不该裸妆出门。”——虽然林渡是和电话那头的人说话,但他说的每句都很巧地能含沙射影到贺易凡。 不知道那边说了句什么,引来了林渡颤抖着肩膀的一声冷笑:“照照镜子吧,你也就是会跳个舞,不然哪个老板看得上你。” 听到“跳舞”这个关键词,贺易凡生起了十分不详的预感,他以气声制止林渡:“你等下……” 这次对面说了很长时间,林渡安安静静地听着,还不忘匀出时间对贺易凡做了一个标准的露齿笑——不得不说,林渡不开口的时候还是很称得上一句美人的。 完整听完了对方的一番话,美人林渡缓缓深吸了一口气,依然还算养眼:“放屁!我们那是自由恋爱。还有,你也看看自己配不配,你当舔狗人家都嫌晦气!不跟你废话了,爱来不来!” 这时贺易凡已经看过了车子的后座:空空如也,那个女学生根本就没来……极有可能正窝在哪个房间里和林渡对骂。 不动声色地避开挂断电话后往自己身上趴的林渡,贺易凡一手指着车:“那个女生呢?” 林渡看着贺易凡,笑容波浪似的摇曳着,最后终于变成了委屈巴巴:“路上不小心说了她两句,跑了。” 贺易凡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先就“不小心”还是“跑了”这两个词哪个先做出吐槽。 “怎么不小心的?跑了?”贺易凡眼前一黑,已经想到了自己在顾征澜面前窝窝囊囊抬不起头来的景象,“我们行动的关键就是那个女生,你把她气跑了,行动怎么开展?” 他简直怀疑林渡是双面间谍……不,充其量就是个祸害精,在他和王洲两边来回地祸害。 “我还以为你逃离王洲的意志有多么坚定呢,结果连让你忍住少嘲笑别人几句都不行,”,贺易凡恨铁不成钢地叹息。 听了贺易凡的话,林渡也羞愧起来,脸色微红地不吭声了,但他就是爱上头,想一出是一出,情绪一上来就控制不了自己了。 就像前段时间他听王洲的命令盗取贺易凡的文件,他是真没想过要害贺易凡,但是当时一生气就那样做了,事后几乎是立刻,他就后悔了——不仅是后悔,简直有点糊涂,他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他能做出那种事情。 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因为他只是狗血小说里的一个人物,就像钱青山的标签是无脑,他的标签是歇斯底里的恶毒男配,专门负责赌上身家性命为主角制造一些连眼都入不了的小困难。 狗血文的作者给他打了这样的标签,他想要摆脱,还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贺易凡不清楚其中就里,不过他有一个原则,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向前看。 反正林渡就是这样的人,再怎么指责他也没用了,当务之急是想想还有没有补救办法,如果没有的话……咳咳,那就是他刚才和顾老板说话急了,当时鱼翅汤太美味了,他一时糊涂,还望顾老板大人不记小人过。 正在贺易凡闷声想着办法时,掉线了大半天的系统又上线了,一来就唯恐天下不乱地喊叫着:【顾征澜和王洲十分钟后会前后脚来到地下停车场,届时就是你行动的最佳时机啊,你还傻乎乎地杵在这里干什么?】 “计划出了点问题,”,贺易凡先这样回答了,然后忍不住质问,“你刚才干什么去了,我刚才遇到我们学习的那十一个人了,但是没有你提示我对方身份,我简直是在玩连连看。” 【看来你连错了。】 贺易凡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主要是这十一个个老板每个都在竭力证明人不可貌相。” 诉完苦,贺易凡还是好奇系统这几个小时掉线的原因。 在逼问下,系统扭扭捏捏的,还夹出了手哭腔:【我,我怀疑我可能是被……】 贺易凡这个急性子:“你被打了不成?” 【嗯……有被打……】 不是吧,你个系统还能被打,贺易凡内心腹诽,表示完全不信,不过倘若确有其事的话,他一定要向那个打了系统的英雄好汉讨教一番,他想揍这个倒霉系统很久了! 【总之就是被入侵了吧,类似黑客那样】,系统难得说话说得这样小心翼翼,几乎让贺易凡有些不习惯,【我已经检查过了,统统的功能没受到影响,只有宿主你的积分清零了……喵。】 你那聊胜于无的功能受到影响说不定还会有奇效呢,贺易凡暗暗吐槽,同时不忘假惺惺地对“遭受攻击的受害者”系统进行安慰:“你没事就好。” 系统沉默了许久,很惊异地问:【你,你真的不生气?】 “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迄今为止积攒的关怀值可是清零了耶,你就这么淡定?】 系统之前也极其偶然地遇到过一次被攻击的情况——有必要强调这个极其偶然,毕竟它也不是那种经常被攻击的笨蛋系统——那次积分被清零后,宿主可是暴跳如雷,恨不得把它的二进制底层程序撕碎了喂给杀毒程序。横向对比起来,贺易凡淡定地有些不可思议。 贺易凡十分莫名其妙:“有什么可着急的?我现在不就两点关怀值吗,白送他好了”——就当是把系统揍了一顿的报酬了,最后这句自然是不能被系统听到。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是说之前已经兑换过的道具也清空了?” 如果被清空了问题也不大,毕竟定位精确到市的玩意儿,没了就没了。 【不会的,之前兑换过的道具保留下来了,虽然只有一件低品质道具。】 系统刚开口时解释的很殷切,但是说着说着,系统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贺易凡如此淡定的原因,态度冷漠下来。 宿主嫌弃系统没用,系统觉得宿主没救,这互相觉得对方没用的一人一系统同时沉默了几秒消化了一下负面情绪,重新换上友好热情的面孔。 系统积极地为宿主当前面临的困境献言献策:【说到女生,宿主你正好有一个伟大的技能:女装大佬!】 贺易凡深以为然:“系统你太厉害了,我就没想到这点!” ……想到了他也不想穿。 系统看穿了他的内心:【距离顾征澜到达这里只剩下七分钟了!】 【人生短暂,苦楚良多,宿主你要提高觉悟啊……】 提高你个头的觉悟,贺易凡暗骂,这是觉悟的问题吗,这是节操的问题啊。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做过七七四十九轮自我反省的林渡已经把觉悟提高了相当的高度,他对贺易凡主动提出:“我来。” 他目光炯炯地直视着贺易凡:“我没把那个女生带来,我来代替她。” 贺易凡被他突如其来的魄力吓到了:“什么你来?这是说代替就能代替得了的吗。你的身形和她一样吗,你有伪装的衣服和假发吗,什么都没有岂不是一秒就被识破了。” 拜贺易凡所赐,林渡的干劲立刻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泄了气:“没有,女装我倒是有,但是没带在手边,现在回去取的话,大概要……” 你还真有女装啊你,贺易凡一边吐槽一边听系统在他耳边魔鬼低语:【你说的这些问题本系统都能为你解决哦,女装大佬技能会附带伪装buff哦。】 贺易凡咬紧牙,终于下定决心:女装就女装,不就是尴尬吗,他将用女装形态炸翻所有人! 第29章如此女装 ◎大型社死现场◎ 【正在载入女装大佬技能——警告!此技能会造成外观形态上显著变化,建议宿主在确保周围无人时使用。】 视网膜上炸开橙黄色的感叹号,没等贺易凡反应过来,他腿上忽然一凉,长裤的侧缝裂开了,像是有只无形的手迫不及待地扒他衣服。 “……既然这样你倒是别这么草率地开始啊!我还没准备好呢,”,贺易凡已经对这个不动脑子的系统无语了,对着目露疑光的林渡扯了个谎,他以绝不比尿急优雅多少的姿势往配电箱后的拐角那边跑去。 【统统也不知道宿主你动作这么慢嘛】系统又从死板生硬的语气切换回了小奶音——不,奶茶音:绿茶味爆表的小奶音。 第33章 “既然你这么快,你直接启动分子打印算了吧,”,贺易凡死死按住快被液态金属顶开的衬衫,那些纳米机器人正疯狂编织着蕾丝百褶裙,头上一轻又一沉,分子重组仪将他的短发强行绑上了及腰的黑色假发……发梢还香喷喷的,让贺易凡没忍住多闻了几次。 系统突然在耳蜗里播放《天鹅湖》变奏曲:【骨骼柔化程序加载完毕、优雅迷人buff补充完毕……】 在系统一连报了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词汇后,它邀功似的嘿嘿一笑:【好了,宿主你现在已经是个具备古典美的窈窕美人了……宿主你不要扣牙啊!很破坏形象的。】 “我没扣牙!”贺易凡崩溃了,自己堂堂一世英名就是被系统这种说话一点都不负责的小人毁掉的。 灯光昏暗的配电间像是电影里紧张筹备间谍任务的临时据点,水泥墙皮斑驳剥落,灯泡闪烁得跟心跳似的,营造出一种荒唐而紧张的氛围。贺易凡猫在角落,警惕着外头的动静。 外面传来脚步声的刹那,系统的机械声响起:【附带技能:绝对领域激活!】 【宿主你放心,多重buff加深,又是这么昏暗的环境,王洲一定认不清楚你,】难得说了一句像样的话,系统当恋爱大师的瘾又起来了,忍不住提建议:【宿主你正应该用0.618黄金比例倾斜身体摔倒……】 贺易凡咬牙为它补全了后半句:“按照偶像剧的原则,惊艳全场的女主角将会惊叫一声正好倒入男主角的怀中?”,贺易凡冷笑一声,“我才不要,这里没有男主角,只有王洲,跌倒在他怀里,我宁愿去和丧尸跳探戈!”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王洲带着讨好意味的殷切假笑了,贺易凡将吃到嘴里的头发“呸呸”吐出来,用手机给林渡发去最新的行动计划,同时压抑住呼吸,等待着一个最佳的行动时机。 顾征澜这次来说白了只为见贺易凡一面,现在事情已经办完,他也没兴致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但是他正往下走,准备借故离开时,被王洲一眼叨住了。 听闻顾征澜现在就要走,王洲大为惋惜,因为他准备的美人跳舞的节目还没开始呢,不过惋惜之后,他小脑一转,想出了个好主意:按时间,现在他的小美人应该正和林渡一起躲在停车场等着一会儿惊艳出场,而正巧顾征澜也会经过那里,舞看不看的,可以先把人看了。 王洲越想越觉得此事靠谱,因此死缠烂打地要邀请顾征澜去看一看那个女学生。 顾征澜当然对他的女学生没有半分兴趣,毕竟他的性取向相较于王洲单一了一些:他只喜欢男的。 不过王洲此人有一特点,让他在拒绝之前却不得不三思一番。那就是王洲以给他送礼为荣,并且极其的死脑筋。 前年年底,王洲送了他一瓶十八年的佳酿,很讲究地用紫檀匣装着,匣盖题着四个大字:“瑶池琼浆”,顾征澜当时正因为喝酒误了点事烦心,没收。第二年,王洲改口,要送他一瓶十九年佳酿,顾征澜掂量着王洲送礼的动机不纯,也没要;第三年,王洲敲响他家的大门,要送他一瓶“醒世醍醐”——酒终于遭不住醒成了醋,然而变成了醋,王洲还是要送。 还有前段时间从豆腐送到霉豆腐,打开时吓了他一跳。 而现在王洲一定要他看看的美人,他若是不看,也许将来就会有一个人老珠黄的阿姨到他家给他跳一场舞。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顾征澜很冷淡地应了,让王洲在前带路。 王洲难得有第一次送礼就送出手去的情况,高兴得不能自已,一路上大发酒疯、呼朋引伴,直接凑成了一个五人小队,而新叫来的几个老板认为自己有幸与顾征澜共享同一xp,也是兴奋,继续地驴叫,以王洲为首的看美人小队以斐波那契数列增长,及至到了停车场,已经成了一个十三人的小班底。 顾征澜原想低调地满足一下王洲送礼的欲望,没成想最后演变成了这样一场闹剧,脸黑成了锅底。 王洲的笑声在停车场回荡:“我这小美人长得那叫一绝,尤其是嘴唇,顶标致的棱唇,比画报模特还精致,”,他比划着,袖口蹭到了顾征澜的西装,“腿更是没得说,又长又直,比男人的都长,穿旗袍肯定勾魂——” 旁边有个挺着啤酒肚的老板打趣:“王老板这话说的,这么漂亮的妹妹怎么会愿意跟你耍朋友啊,强迫人家的吧?” “胡说什么,咱也是一表人才啊,”王洲乐呵呵的,起初没当回事,看到顾征澜脸色不悦,才急忙解释:“自愿的,自愿过来的。” 顾征澜皱眉,想到了王洲前段时间做的事:要不是王洲非要抢贺易凡的小情人,把他夹在中间不好做,贺易凡怎么会跟他闹得不太愉快——他虽然不太瞧得上贺易凡的作风,但是对方到底有个好爸爸,他一直是不愿意和贺易凡起冲突的。 “我叮嘱过,不要对正经人出手,”,他压低了声音,最后还是给王洲留了面子。 “唉唉,”王洲陪着笑,“真是人家小美人自愿的,您看了也保准喜欢,”,王洲看到了按照计划站在一边的林渡,“小林,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人叫出来见见顾总。” 林渡浑身一抖,他在这里就是为了打掩护防止王洲怀疑的,不过他心理素质显然十分一般,看到这乌泱泱一堆人,先被吓得软了腿,嗓子里隔了好几秒才挤出声音:“出来吧!” “嗳~”贺易凡掐着嗓子应了声,让众人纷纷一头雾水:什么鬼动静? 接下来,系统控制着停车场的灯光一闪,“正经美女”贺易凡深吸一口气,如脱兔一般从墙角冲了出来—— 他没能兑现自己“宁愿和丧尸跳探戈”的誓言,因为他实在不熟悉脚上这双软底鞋,更没穿过长得拖地的裙子,向前迈的右脚踩上了裙摆,左脚被裹在裙子里和右脚打了架……他整个人直挺挺扑到了王洲怀里。 超近距离地目睹了王洲的厚嘴唇和油鼻子,贺易凡这次的惊叫是发自内心的,因为太过真情实感以至于都忘了夹住声音。 系统给贺易凡上的buff难得有用,王洲依然没认出来怀里的人是谁,色迷迷地拍了拍怀中美人的屁股,他笑道:“怎么,还怯场了?” 贺易凡从王洲怀里挣脱,一把扯下假发,假发和他的头发绑得太死,还不小心拽掉了几根头发,疼得他呲牙咧嘴,将这一出“良家妇男被调戏”的戏码演的更加惟妙惟肖。 “你你你,”,贺易凡指着王洲——后者已经完全呆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磕巴道:“贺总?” 贺易凡泫然欲泣状:“你太可恶了,竟然这么对我!” “我我我,”,王洲灵活地左右摆腰,先是看向林渡:“小林,这怎么回事儿?我的美人呢?” 林渡死死低着头:“这不是您让我这么干的吗,您说贺老板的嘴唇和腿特别对您胃口来着……” 说到嘴唇,众人纷纷望向贺易凡的上着唇膏鲜艳欲滴的红唇,暗暗点头:嗯,标准的棱唇,和王洲刚才的描述完全一致。 然后视线下移,众人又去欣赏了掩映在薄纱白裙下的长腿:果然是长,贺老板一米八几的身高,比例绝佳,腿也的确是比一般男士要长。 王洲慌了,又看向脸已经完全沉下来的顾征澜:“顾总,真不是我!顾总您是了解我的,我可从来不做仗势欺人的事儿,我喜欢被动啊。” 眼看这句说服不了顾征澜,王洲继续围着顾征澜狗叫:“还有顾总你是知道的,我小时候被男人那个过,一看到比我高的男人就恨不得狠狠踹他的屁股!” 顾征澜俯视着王洲,整张脸绷紧了:“……嗯。”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王洲又哀哀地叫:“我不是说要踹您——” 而顺着王洲的视线,贺易凡这时才看到顾征澜, 他是想要让顾征澜出丑的,但是绝不是以自己出丑来极限一换一,正巧此时顾征澜也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贺易凡十分尴尬,落跑新娘一般逃离地下停车场,上了一辆正要启动的车子。 脸还朝外看着,贺易凡伸手关了车门:“快,开车。” “啥玩意儿,你谁啊?” “我知道你可能会很惊讶,不过一时半会儿来不及解释了,先帮忙开出去,”,看着后面好像有人正往这边追过来,贺易凡更加紧张了。 “ber,你——这不是你的车啊,”,前面开车的男人明显还是搞不清状况。 “所以我在请你快开——”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贺易凡听到了一句清朗而不失惊讶的声音:“……贺总?” 第30章情敌见面 ◎情敌见面,分外眼馋◎ “咔——咔——咔”,贺易凡扭动着脖子转向副驾驶,和正坐在那里一脸惊异的季修白四目相对。 “你怎么在这儿?”第一回合,贺易凡先发制人。 “我……” 第34章 任浩在把摔出窗外的贺易凡捡回酒店房间时,顺便把疑似罪魁祸首的季修白一起带了回去——毕竟在场的就他一个人,除非贺易凡脑子有病自己站到窗台上,还小脑萎缩地站不稳摔出去否则肯定是被人推的啊。 任浩做出了如此的推断,把季修白关在了隔壁的一个房间里,准备等贺易凡谈完正事之后由他亲自料理季修白。 不过贺易凡下去参加宴会没多久,建材厂的虞少爷就杀将上门,气势汹汹地质问为什么不经他的允许就关他的男朋友。 在脑子里把几个人的关系略略地过了一遍,任浩十分的好声好气:“你说他是你男朋友,他本人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说着虞少爷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小白!小白!”一边喊一边砸起了门。 既然贺易凡在刚刚和自己说时表示了和季修白无关,任浩也就懒得插手他们的家务事了,况且虞少爷虽然举止时常比较非人,不过他照样是不太想得罪。 三言两语地把季修白放了出来,目送着这对“鸳鸯”离去,任浩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认为在贺易凡谈判的关键时刻把他被绿了的消息告知他并不妥当,所以很利落地把这件事情扔到了一边,决定等贺易凡回来之后再说。 但是没等到他有机会告知贺易凡这个消息,“全副女装”的贺易凡先和这俩人阴差阳错撞上了。 歪坐在后座上,贺易凡无奈地接受了前排两个人的注目礼。 季修白脸上的神情已经近似于麻木了,因为觉得贺易凡实在变态得太全面了。拿母亲做威胁包养了他做金丝雀也就够了,他也只当他情深意笃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但是本人竟然有女装的癖好,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活跃的大脑不由自主地想象了穿着女装的贺易凡在床上的样子,季修白痛苦地深吸一口气。 而驾驶位上的虞少爷——虞莫则笑逐颜开,咧嘴露出了八颗闪闪发光的大白牙:“呦,这位美女哪儿来的,是你同学?”,他拉了拉季修白的袖子,“真有气质嘿,这学舞蹈的就是,哪儿都散发着一种高雅劲儿。” 季修白偏头,冷冰冰地看着这个自称他男朋友的人向另一个……男人秋波频传,只是面庞冰冷,眼中没有伤心的意味——甚至有点想笑。 “就是名字不好听,叫贺总?怪男人味的……贺总……”,虞莫在唇齿间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你刚才说贺总?难道他是——” 虞莫再蠢也还记得现在是哪位老板在罩着季修白,季修白口中的贺总,那毫无疑问就是贺易凡啊! 他以看怪物的目光瞪着贺易凡:“你,你好端端的穿什么裙子啊?” 从系统的口中,贺易凡了解了面前这个叫做虞莫的男人的生平,虞莫,建材厂老板的独生子,因为是老来得子,虞老板把他宠的宝贝一样,可惜的是鱼目终究是鱼目,再怎么细心摩梭也成不了珍珠。 这个虞少爷从小就上蹿下跳犹如野猴一般,长大了更是厉害,学习这方面先不用提,光是拘留所他就进了五六回。总之又暴躁又愚蠢,是个典型的废物二世祖。 据悉虞老板最近也有了这个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的认知,开始有意地克扣他卡里的钱让虞莫养成哪怕一丁点自力更生的能力,可惜并没有,虞莫在时有时无的经济压力下只额外养成了坑蒙拐骗的陋习。 听完了系统对虞莫的介绍,贺易凡都油然而生了一种优越感:在情绪上,自己稳定体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在长相上,堂堂八块腹肌不比虞莫那芦柴鸡身材有吸引力得多;在经济上,起码自己穷得稳定,并且靠光荣的双手挣钱。 如此想着的贺易凡心中平静了许多,因此能够坦然地面对他和情敌第一次见面就是以穿着女装这样如此不堪姿态的事实了。 他微微一笑,伸出戴着蕾丝手套的手:“虞少爷,久仰大名。” 在对方也绿着脸打完招呼后,贺易凡起了个话题想把聊天内容从女装上扯开,可惜虞莫不买账:“唉,还是说,您这一大把年纪了,咋还整这么变态呢。” 贺易凡竖起眉头:“我还没三十呢……” 他的抗议无效,虞莫一边开车驶出车库,自顾自地乍舌:“不过女人还就得是有点年纪的有韵味,腰和屁股……” 贺易凡咬牙切齿地听完了虞少爷的一番高深言论,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过去了,然而虞莫“唉”了声,又拐回了最初的问题:“所以贺总你干啥要穿女人的衣服呢,还整了套假发,比我姑妈都全乎。” 深吸一口气,贺易凡决定不再惯着他了,他从后视镜里注视着虞莫:喜欢和女人搭讪?他定要给这位虞少爷上点强度。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这个年纪的啊,有钱有闲,爱体验点新鲜的东西。” 虞莫难得一次抓到了重点:“我们?还有谁和你女装了。” “几个之前一块玩的老板啦,”,贺易凡摆摆手,以毫不在意的语气说道,“大概有八九个,平时喝酒打牌没劲了,就每人整了套女装混在今天宴会的女宾里了,嘿!你别说,还真没一个人认出来。” 把贺易凡的话来回琢磨了片刻,虞莫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刚才在拉着季修白在宴会上玩的时候也搭讪了一个……不对,大概三四个吧,最多五六个!女孩子,其中不会就有这群变态们男扮女装的吧。 他越想越犯恶心,尤其是回忆起其中一个穿着墨绿色连衣裙的女人,这么想起来那个女人确实胯太宽了一点儿,而且凑过来的时候还有口臭……不会真是。 像是活吞了只苍蝇,虞莫紧紧捂住嘴,不说话了,很伤心地意识到从今以后自己再和美女聊天时都会有心理阴影了。 另一边,贺易凡扒上副驾驶的座位,可怜巴巴的:“小白,我们不是说好再考虑一下的吗,怎么你就和虞少爷凑一块去了。” 季修白低头绞着手指,也有点尴尬:“任老板把我关在了酒店房间里,虞莫只是来放我出去,我们……” “任浩把你关起来了?”贺易凡突然开口问道。 qz 季修白抬头瞄他一眼:“嗯。” “我替他向你道歉,一定是误会。” “我知道,我没有怪任老板的意思,毕竟那种情况也难怪任老板会那样认为。” 听着季修白的话贺易凡试探着推了推他的肩膀:“那我们是不是……” “咳咳,”几声高亢的咳嗽打断了他们的喃喃私语,“唉,我说贺总你当我是不是人啊,你别搁那儿花言巧语威胁小白了,现在我是他男朋友!” 贺易凡不知道“花言巧语”要在怎样的场合下和“威胁”搭配在一起,不过对于虞莫这条九漏鱼他也懒得开展贺总贴心语文小课堂:“你是人这一点我当然不会反对,但是男朋友这个身份我却不敢苟同,我和小白在一起也快两年了,嘴上甜言蜜语地破坏感情的人反而是你吧。” “呦,谁不知道小白是被你强迫的和你在一起的,你那顶多是,是强抢民男的土匪,我们才是真爱。” 贺易凡轻飘飘地“哦”了声:“你是真爱?你这真爱小白认可吗,不然你问问他选谁。” 虞莫眼皮一跳,斜眼看过去,也觉得自己这“真爱”拿不出手,所以他一打方向盘,抢在季修白开口之前嚷嚷道:“行了行了,我看贺总你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咱俩当着小白的面这么吵吵实在是不,不好看!我看我们找个咖啡厅坐下单独聊聊。” 眼看虞莫是要直接拉他去咖啡厅,贺易凡有些欲言又止:“我这身衣服不太方便吧,要不还是等我换了衣服再说吧、。” “咋?你敢穿出来还不敢让人看了?” “怎么?”贺易凡皱眉一笑,用同样的话术攻击起虞老板上个月被查的事儿,“虞家的建材厂敢偷工减料还不敢让人查了?” “啥?”虞莫以全然糊涂的神情歪过头,“什么意思?” 看来这位二世祖是名不虚传,对自家产业没有一点认知,贺易凡懒得再说了:“算了算了,你说去就去吧,不和你好好聊一聊我也怕晚上梦见你来找我抢小白呢。” 看到贺易凡突然摆出这副上位者的从容姿态,虞莫勃然大怒:“我和小白的感情是不会输给你的!” 撂下这句热血漫男主会在嘴炮时喊出的口号,虞莫气冲冲地摔上车门下车了。他让季修白在车里等一会儿,但是季修白拒绝了他:“不用了,我自己先回去了。” 虞莫转动眼睛思索了片刻,认为这个提议十分有道理,不知道一会儿和贺易凡谈完的结果是什么,让季修白先回去也好。 另一边,贺易凡重新整理了假发戴在头上,同时向系统确认了【女装大佬】技能的剩余时间。 系统悠悠然:【放心啦,还有一个小时呢,在我这位恋爱大师的帮助下,让虞莫知难而退不再骚扰主角是绰绰有余啦。】 第35章 【另外,】系统嘿嘿地笑起来,【这个技能为宿主你提供的服饰是相当牢固的哦,万一你们话不投机打起来了也不用担心,放心大胆地出拳就是了,系统我还贴心地加长加尖了你的指甲哦。】 贺易凡:“……” 此时夜色已深,咖啡厅前的路灯将柔和的橙光洒在石砖路上,空气中漂浮着晚风吹过烘培店时的甜腻香气。 虞莫和贺易凡两人可以说是互相看不顺眼,巴不得离对面八丈远,可惜的是贺易凡还是穿不明白这双鞋,一路上走得东倒西歪,咖啡厅前的几级台阶更是无论如何上不去,无奈,虞莫只好捏着鼻子过来“搀扶”了贺易凡:“你他妈这是美人鱼刚上岸啊!” 所以当虞莫和穿着女装的贺易凡相挽着手臂入座时,周围人看过来,纷纷感叹起这对情侣真是浓情蜜意,青春正好。 于是乎就出现了如此情况: 表面上,贺易凡和虞莫是青春正好的年轻情侣,彼此相爱之余还带着一点青年人第一次恋爱的青涩,沉默良久后不经意对视的一眼正是精华所在; 而如果以恶婆婆用钱打发灰姑娘离开自家儿子这个故事为范本,那么在贺易凡与虞莫的心中,他们看对方都是陷入热恋的灰姑娘,要誓死捍卫自己的爱情,所以在听到对方衣料摩擦时会闪电抬头,生怕灰姑娘一时匹夫之怒,给自己脸上来一拳。 不过实际上…… 第31章当回老板 ◎你也是来要分手费的?巧了我也是◎ 在第二十七次闪电般抬头后,虞莫终于开口:“我,我很爱季修白。” 贺易凡注视着他,点头叹息一声:“我知道,但是我也很爱他,”,书中的原主贺易凡为了季修白不惜成为法外狂徒,穿书来的贺易凡为了季修白——虽然是为了关怀值也是拼了老命,他说起种种爱季修白的证明是滔滔不绝。 末了,两人重新沉默下来,又进入了外人眼中的垂头羞涩态。 “我知道啦,”,虞莫挠头,“但是小白是真的挺好的,离开他我也是有点舍不得,”,他看向贺易凡,“你希望我离开小白对吧?” 慢慢点头,贺易凡问出同样的问题:“你也希望我离开小白?” “我……”虞莫吞吞吐吐地,“其实我……” 贺易凡端起咖啡啜饮一口:“没关系的虞少,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就可以了,你我是同辈人,对彼此是很能理解的。” “你比我年纪大吧?”话音未落,虞莫闪电般抬头。 “……像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说同辈是没有问题的,”,贺易凡放下咖啡,“可以不要再提年龄的事了吗?” “唉,”,虞莫叹息着又低下了头去,两人再次进入垂头羞涩态。 贺易凡低头时和系统窃窃私语:“谈到现在还没发现虞少有渣男的表现,最多是不太聪明,书里怎么说的?” 【书里没有明写了,只说是渣男,】,系统嘟囔着发出了翻书页的声音。 “看看看,这就是随便给人贴标签,我倒看这个虞莫不算渣男。”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不管他是不是渣男,现在可是你的情敌啊,难不成你要折服于他的人品把主角拱手让人?】 “非也非也,”贺易凡在脑海中朝系统摇晃起一根食指,“接下来就由我教你一个成语,叫做一箭双雕。” 【你要干什么?】系统警惕,觉得宿主在多次的社死下已经神智不清楚了。 “你看我和他以及小白三个人的关系,很像是那种古早狗血偶像剧里的灰姑娘女主,高富帅男主,还有男主他妈恶婆婆吧,”,贺易凡贴心地为系统解释,“小白是高富帅男主,霸占着小白不放手的虞莫是恶婆婆,而我则是,咳咳,你知道的。” 【啊——】系统发出呆滞的声音。 “现在正是我已经展现出了真爱无价,虞莫要想让我离开小白,他就得给我点money,就是那种桥段啊,恶婆婆甩出一沓绑好的钞票,对灰姑娘冷冰冰地说,‘这里是三千万,请你离开我的儿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将在这里拿到三千万?】 “只是个比喻了,不过虞莫作为典型的二世祖,应该比较习惯用钱平事儿吧,只要有了这笔钱,不但能补上我最近的经济亏空,还能以此让小白讨厌他,小白是很讨厌用钱威胁人这种事的。” 【哇,你这也太缺德了吧!】 “什么缺德,你不要乱说,我这是兵不厌诈,还顺便教教虞少真爱无价这个道理。” 不过这次沉默持续了将近十分钟,贺易凡终于有些忍不住,悄悄抬眼偷瞄了对面的虞莫一眼,好巧不巧正和也在偷看过来的虞莫对上视线,两人立刻避开视线。 一分钟后,这样的尴尬又发生了一次,而为了防止再发生第三次,贺易凡深吸一口气,朝虞莫伸出手去——成年人还是要有话直说:“分手费拿来。” 一只戴了蕾丝手套的手和另一只男性更宽大的手掌触碰了,在周围人都以为是这对情侣终于要互剖心意牵手成功,发出的一阵无声的起哄声中,贺易凡和虞莫大眼瞪小眼。 “你,你刚才说什么?” 虞莫的脸红了,让周围人更加兴奋了,他压低了声音,也觉得接下来的话太丢人:“我说我可以离开小白,只要你给我一笔钱。” 贺易凡:“?” 这是人能说出来的话?他好像大概知道虞莫渣男渣在哪儿了,完全是在利用小白的心意嘛。 “那个,你伸手是干什么?” 若无其事地将手指换了个方向,贺易凡拿起桌子上的糖罐:“加糖。” 他们以为对方都是陷入热恋的灰姑娘,要矢志不移捍卫自己的爱情,没想到实际都是期盼着对方用钱威胁自己离开季修白的恶婆婆,尤其是虞莫,他最近真是缺钱缺的要命! 贺易凡再次使出先发制人:“你这样对得起小白吗?” 贺易凡拿出了长辈的气势,虞莫立刻矮了一截:“我,我不是想利用小白,就是手头太紧了,我说要是能……” “不可能!”贺易凡义愤填膺,“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的,相反,你应该深刻得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可耻!” 虞莫的脸胀成了猪肝色,挠挠头:“好吧好吧,我错了,”,停顿了片刻,他抬眼小心翼翼地看向贺易凡,“今天这事儿别说出去呗,尤其是别告诉小白了,当我求你了,我也是一时糊涂,没想要伤害他。” 贺易凡双臂环胸,摆起了架子:“行了,我不会告诉他的,你好好反思一下!” “嗯,”,虞莫臊眉耷拉眼地站起来,又被贺易凡叨住:“结账啊!” “啊?”虞莫现在已经把贺易凡视作了长辈、上司……总之权威自己一级的人物,没先到这种人物竟然会让年纪更小的自己结账。 “你提出的来咖啡厅就应该你结账,这是理所当然的吧,”,贺易凡义正言辞——主要是因为兜里实在一毛钱也没有。 虞莫叹出一口气,对贺易凡刚刚生起的滤镜又破碎了:“行吧,我来。” 告别了情敌虞莫,回到家的贺易凡才碰上姗姗来迟告知自己被绿了这一重大消息的任浩,而与之同来的,还有贺易凡当初被王洲扣下的货物。 对于是否要重启工厂,贺易凡是犹豫了很久的。 首先,目前贺易凡手下的这所制造加工厂,停摆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要重新开动是件绝对的麻烦事;其次,贺易凡并没有开工厂的经验——别说开工厂的经验,他连当领导的经验都很少,活了这么久当过的最大的官大概初中当的团支书……大学倒是当过班长,不过大学一个班才几个人啊。单就人数论官职的话,还是初中团支书最大。 但是在如此多的不利条件下,贺易凡还是想去试一试——这可是穿书得来的宝贵机会唉,如果这里都不敢玩,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虽然贺易凡越尝试越感觉到了后悔。 第32章纯在赔钱 ◎自信点,是工作配不上你◎ 前几天,贺易凡先是将设备检查了一遍。工厂停工的时间不长不短,不过为了保证符合安全规范,电路、电机、冷却系统必须全盘检测,一项都不能马虎。在确认设备无虞后,还需要清点物料和模具库存——这两项工作说难倒也不难,可真要细扣起来又耗时又琐碎,何况还牵扯到另一个现实问题: 原先厂子里的员工绝大部分早就跑路了,现在整个厂里只剩了一个保安和两个仓管。 贺易凡只好东奔西跑的,一方面联系从前的老员工,允诺了当前情况下最好的待遇。有几位听说了货物被拿回来了,表示愿意回来看看情况,但更多的根本不再相信贺易凡,只留下一句“算了吧”,没有信心重来一遍;另一方面,他也印了些招工海报,招收一些能帮忙的日结工。 本来就忙得脚不沾地了,季修白也不知道体贴他一下,还老是闹着要自己陪他。可是自己哪有时间啊?一拒绝了他,季修白就会立刻切换为怼人模式,冷嘲热讽两句话之后,还态度暧昧地暗示他要去找人消遣寂寞。 第36章 ……虽然这样,贺易凡还是觉得在赶走虞莫那个渣男之后季修白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现在常来打扰他工作其实也不是找茬,更多的是出于撒娇的意思。 贺易凡没把那次和虞莫谈话的实际内容告诉季修白,虽然告诉了他没准能让小白更加警惕渣男,但是“和你交往就是为了钱”,这样说的话感觉会伤害到小白。 而就是因为贺易凡掩藏了事实,所以季修白现在觉得自己魅力无边、相当抢手,再加上他很会顺竿爬,有几次贺易凡看他娇声娇气,说得天真可爱,没想搭理他,结果季修白越说越过分,话里话外都暗藏挑逗,贺易凡一时气不过,攥着他的手腕把他摁在沙发上狠狠教训了一顿——咳咳,当然是用手。 对自己竟然像小孩子一样被教训了一通,季修白先是震惊得眼睛睁圆,然后脸颊一点点泛红,漂亮的眼睛里也慢慢洇出了水雾,眼尾像蘸了红晕似的。贺易凡看到他这样,生怕他真的气坏了,连忙放开他,然而放开他后,季修白气鼓鼓地跑回自己房间,贺易凡盯着他的侧脸,疑心是看到了季修白嘴角的一抹偷笑。 被打了还笑?贺易凡开始怀疑季修白有抖m的倾向。 贺易凡自觉自己对季修白好的程度已经比之亲妈有过之而无不及了,而对于另一位据说爱着自己的林渡,他也不想辜负了他。 在身体和感情上是没办法回应了,不过他给林渡安排了一个会计的职务。林渡大学就是经管专业的,本科也正儿八经是靠成绩拿国奖的那种人。不过毕业后因为着一张优秀的脸蛋去做了秘书。说是秘书,他当然也不真干活,大多数时候只是在霖海市这几位数得上的大老板间轮着抱大腿,然后在原书中的贺易凡这里,他好像是抱大腿抱出了一点感情……这就是林渡堪称糜烂堕落的前半生。 现在安排让他做会计也算是让他回归了本职,况且林渡得罪了王洲,贺易凡也不太放心放林渡在外面晃悠。 在贺易凡“深情款款”地邀请林渡去做他厂子里的秘书时,林渡还一脸羞涩慌乱,捂着一颗小鹿乱撞的心脏,含羞带怯地表示了自己能力不足:“凡哥你想要的一定是那种高端专业的人才吧,我……” 他很明显想象的是自己坐在cbd写字楼顶层,背靠落地窗,手旁是一杯不加糖的拿铁,电脑屏幕上数字翻滚,嘴里全是“现金流”结构优化云云的场景吧。 贺易凡把他带去了厂子,领他进了一间靠近车间,能听见叉车轰隆隆驶过声音的小办公室,然后让林渡往办公室中间的那张绿漆剥落的桌子上一坐,林渡垮下脸来,果然不再提自己配不上什么的了。 毕竟这种环境,真的业界精英谁会来啊? 况且手里总共也不管几个钱,林渡第一次遇到“工作配不上自己”的情况,以一种极度心安理得的心态放心大胆地上手了工作。 在王洲归还物料近一个月之后,贺易凡总算万分艰难地把生产线重新拉了起来。 第一天启动生产线的那天,只有三台机器开工,贺易凡又是指挥又是搬货,忙得满头大汗。他没坐办公室,而是守在车间里,亲自检查产品质量、流程衔接,甚至干脆当起了打包工。 第一批货赶工三天三夜才做出来,订单价格压得极低,每发一单就是在赔本赚吆喝。厂房电费、员工工资、模具维护、物流成本,每一样都像是在刮骨头。 三周后,流水线虽已恢复基本运作,但每一笔账都算得锱铢必较。 这时候贺易凡就开始庆幸自己当时没有头脑一热把“春风十里音乐餐厅”那份撰写推荐语的工作辞掉——工厂重新启动,非但没让他当回贺老板,反而把他往牛马的深渊又推了一步。 因为工厂只能算是勉强活着:流水线虽开,但盈利微乎其微,亏损是常态,账面上贺易凡得往里补贴一笔又一笔的血汗钱。 一份工作甚至都不够了,贺易凡开始接起私单,单笔是很赚钱的,但是来源不稳定。而在这个时候,春岸剧团的王叔辞职了。 他的女儿小绒病情加重,已经离不开人了。 王叔辞职后不久,贺易凡找了个空档,带了果篮去探望了他和小绒。小姑娘才十岁,脸色苍白,身上插着针,身上套着宽大的病号服,看着就让人心酸。 这时贺易凡才得知小绒得的是白血病,没什么可说的,现在只是拿钱吊着命:有多少钱活多少天。 王叔脸上挂着笑,嘴上说着“现在日子也还过得去”,贺易凡没多说话,只是趁王叔出去倒水时,把一点钱悄悄塞进了果篮底下。 钱不多,不过已经是贺易凡此时能抠唆出来的最大金额了。 从医院里出来,仰头看向被高耸的建筑一片片分割开的天空,贺易凡被阳光刺地眯起眼睛。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拥有很多很多的钱。 人是很难跨越阶层的,贺易凡深信如此,说他不求进取也好、说他懒惰无能也罢,以他的能力,打一辈子的工也没办法真的帮上王叔什么。 再一次的,他想起了在众人口中无所不能的贺老先生——他的父亲。 如果是他,说不定王叔的女儿就能有转机……贺易凡盯着马路对面一幢写字楼的玻璃外墙,看着里面的人影晃来晃去、浮动明灭,慢慢皱起了眉头…… 之后,剧团里少了王叔这个老手,很多杂事一下子堆了起来。贺易凡自己也不清闲,但偶尔还是会过来搭把手。清扫舞台、搬搬道具、修个插座灯管什么的,这些力所能及的小事他是能上则上。 这天早上,贺易凡帮着把拆掉的亭子里的废木板清理出去,拍掉手上沾着的木屑,他坐在后台喝水休息,一旁小罗正一边拆脚手架一边聊天——就他干活的派头,与其说是拆,更像是在抚摸脚手架。 “对了,”,小罗问,“你最近有没有兴趣来剧团干点活?” 贺易凡挑了挑眉:“我看起来有那么闲?” “反正你也总来啊,”,小罗哼哼地笑得轻飘飘,“团里原来的灯光师上个月演出跟团了,最近缺灯光师,虽然工资不高吧,”,他绞了下细长的手指,“不过比你白干活还是强多了。” “我干活可是为了帮你们——”贺易凡咽下这句话,王叔走后,老太太和小罗两个人很有那种孤寡老人带一个留守儿童的既视感,小罗虽然不是什么儿童,不过完全不会干活。 “怎么样?”小罗笑着看他,意味深长地道:“而且做了灯光师就能离你的小白更近一步了哦。” “为什么?”贺易凡下意识反问,后知后觉地补充了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和小白的关系的?” 小罗细细地叹出一口气:“你来接送小白的时候根本没避人嘛,我一直在等你来和我坦白呢,可惜你好像并不相信我这个恋爱大师啊。” 贺易凡皱眉,深觉痛苦地倒抽一口凉气:“宁也是恋爱大师?” 第33章灯光师 ◎动心◎ 小罗说得没错。 灯光师这活儿,说是技术岗,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贺易凡一开始还以为得学点舞台编程、控台指令之类的高深玩意儿,实际从各方渠道了解了一番才明白:春岸剧团用的不是那些动辄几万块的智能控台,而是二十年前流行的传统型,开关清楚,通道有限,连灯光调色都靠拨钮和滑杆。网上的教程一抓一大把,连设备图纸都有人翻译好了。 一套流程看完,贺易凡自信满满:这玩意儿听着专业,其实只要眼力劲准、反应快,最多再有点对舞台节奏的敏感,就能应付得来。 酷络洣 看出了贺易凡内心松动,小罗开始邀功:“不过说正经的,”,小罗拍拍屁股站起来,手肘抵了抵贺易凡的肩膀,“现在这个岗位也挺难得的。你要是真想做,我就去跟老太太说一声——那边其实没打算公开招人,老太太替你抢了个名额。” “……原来我这职位是走后门的?”贺易凡挑眉。 “不是后门,是友情通道啦,”,小罗振振有词地道,“你就想吧——咱们剧团这年头请不起专业的,能上手的都跟着大剧组走了。你这样又熟人又上道的,可不抢你抢谁?” 仔细想想,倒也是那么回事。 春岸剧团本就是个老旧地方,好像多么高大上,每年也接不少商演,实际就是个草台班子,各种设备能省则省,更别提什么“全职灯光师”了。 这活儿搁别人身上是勉强糊口的兼职,可搁贺易凡这……他一日两趟都得来这儿转悠,既然坐着看戏不如坐着调灯,还有点工资拿,何乐而不为? “那我等会儿去亲自感谢下老太太,”,贺易凡道。这个老太太平时嘴上半点不饶人,不过看样子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己人,遇到什么好事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自己。 在报名之后第二天,贺易凡接到了试岗的通知。 推开后台的门,一股潮味混着消毒水气味迎面而来。贺易凡被带进了后台一间隔出来的小屋。 第37章 那是个向着舞台后侧高处探出的狭长空间,门外贴着一张“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红纸条,屋内却比外头安静许多。前面是一整排滑杆控台,后墙上挂着几件旧外套,木制地板踩上去吱吱响,暴露出了它的实际“年龄”。 灯光师姓鲁,大家都叫他“鲁工”,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瘦得干巴巴,头发梳得服帖,嗓音却格外有精神。一见面就丢给贺易凡一摞打印好的图纸和通道表,说:“你先别急着动手,先把灯位图看明白。” 贺易凡把东西抱着坐下,视线扫过窗外。那窗子用的是单向玻璃,从里面可以完整俯瞰舞台,外头却看不清屋内。角度不错,既能观察演员走位,又不会干扰演出。 第一场彩排是为一场“红色主题教育”进校园的演出准备的,主要面向附近小学的学生群体。节目以舞蹈为主,结合情景表演,意在寓教于乐,把革命题材用更轻盈鲜活的方式呈现出来。 贺易凡坐在控台后的小隔间里,从这处略高的位置能清晰俯瞰整个舞台,有些新奇——他以往只在观众席里看过表演,从来没坐过这个视角。 舞台上,一群青年演员正排练开场舞:红绸飞舞、长鼓响亮、动作整齐利落,时而跑位成列,时而扭转腾挪,配着背景画面上的山河图景,有一种仿旧年代宣传片般的审美,节奏快而干净,情绪昂扬,却并不显得做作。 春岸剧团实际运转常常捉襟见肘,人手紧缺是常态,舞台却又多,演出排得密密麻麻。真正大型的、对外售票的商业演出,才会由舞监提前编排好灯光总谱:每一盏灯的位置、类型、色温、亮度、变化时间、灯光走向,全都写进细致的cue表里,由舞监或灯光师在控台上逐条走点操作,精确得像程序执行。 但对于眼前这种公益性质的演出,比如这场面向小学师生的爱国主题表演,就没那么讲究了。往往只有一份简单的纸质cue表,甚至干脆连表都没有,靠的就是现场“感应式”操作:灯光师目不转睛盯着排练场,凭经验判断该亮该暗、哪里该留灯、哪里该灭,节奏和氛围全靠手感把握。说得好听是临场艺术感,说得不好听,就是“靠混”——当然,鲁工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这种题材啊,讲究‘明亮’,但不是一味把光打死,要有层次,”,鲁工眼睛盯着灯区通道,手上不断切换色温与角度,“比如现在这段,有人转身用红绸扫场,你就不能让灯光淹过去,要空出位置来配合动作的‘走光’轨迹。” 贺易凡听得仔细,不时低头在小本本上记几句。 半个小时后,这场排练告一段落。演员下场前鞠了一躬,灯光缓缓收暗。 在舞蹈演员们下场后的十几分钟内,贺易凡趁着空档握住滑杆,实际操作了一遍。最开始确实很紧张,毕竟自己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影响到整个舞台,他指尖甚至都微微出了点汗。但几个回合下来,他发现操作比想象中顺——通道清楚,灯具反应灵敏,只要心里有画面,操作不难掌控。 剧场外面传来了人声,想来是下一波排练要开始了。 “我试试?”贺易凡跃跃欲试,手刚伸向控台,却被鲁工拦住了。 “别急,接下来不能练,”,老灯光师头也不抬,“商演最后一轮排练,要是你一按错把人打成绿脸,台柱子能掀了这后台。” “……这么凶?”贺易凡下意识问。 “凶不凶你一会儿看,”,鲁工抬手指了指舞台,“那就是我们剧团最挑演出的主角。” 贺易凡不以为意,认为老师傅是太夸张了,就算是舞蹈演员,归根到底也是打工嘛,上班的事情需要这样斤斤计较? 他偏过头去,在看清舞台上那人时愣住了——是季修白。 贺易凡知道季修白舞跳的好,但是……竟然已经到台柱子的地步了吗? “别看他年纪不大,选节目比老太太还拧——什么演出肯上,什么不肯上,全凭他一句话,”,鲁工倒像有点佩服,“但凡他肯跳的场子,就没有不出效果的。” 贺易凡没接话。他对季修白的认真是有所了解的:季修白对每一场演出的把控几近偏执,有时候甚至为了一束灯的角度、一道光的色温和舞监吵翻。不是普通的执拗,类似某种洁癖,也或许是某种……逃避方式。 灯光再次亮起,舞台中央出现一个静默伫立的人影,白衣束袖,头戴飞天冠饰,袖口贴金而不喧哗。 音乐起时,那人缓缓转身。 是敦煌舞。 没有唱词,也没有对白,整个舞台上只听得见古乐和织出的风声,仿佛某个千年前的晨曦,从舞者指尖一点点被点亮。 他的动作并不激烈,甚至称得上柔和,袖带随着身形飘起又落下,像是壁画中拂过石壁的风,那种克制的力量感让人不由自主屏息凝视。 鲁工不知何时停下了讲解,只轻轻点了一句:“他是难得的,有‘感应光’的人……你懂我意思吧?” 贺易凡没有应声。 旋转、下腰、扬臂,都是古典舞基础,却因演出服和舞者身形而呈现出极强的空间感。衣摆翻飞时灯光正好扫过,如金粉飘洒,投在背景幕布上。 没有唱词,伴奏是一段低缓而空灵的曲子,像是黄沙漫漫,又像是千年石窟中的低语。 贺易凡没动。他不是舞蹈爱好者,也不懂舞种技法,但某一瞬间,他竟感觉时间像是慢了一下。 直到舞蹈结束,灯光一层层收束,鲁工又开始了他的夸夸模式:“看到没?刚才那个跳腰翻那段,我那灯下得多准?跟着节奏下光,台柱子一扬头,咱这脸一勾——简直天衣无缝。” 贺易凡却仿佛没听见,直到鲁工在他眼前朝他挥了下手,他才像慢了一拍似的低低“嗯”了一声,眼神还黏在刚才那一束金粉般的光里,久久没散。 第34章出逃(伪) ◎“杀了我吧!”◎ 黄昏时分,天边还挂着一抹桔粉色的余光,晚风里混着青草和柏油的味道,吹在皮肤上带点刚好合适的温度。 贺易凡把车开到排练厅门口,熄火、下车、绕到副驾驶边上,一边拉开车门,一边偏头望向台阶上那个瘦高的身影。 季修白背着包慢慢走下来,脚步不快,像是思绪还落在剧场的节拍里。 “累不累?”贺易凡轻声问。 “……嗯,”,季修白没有多说,垂眼应了一声。 贺易凡也不追问,伸手接过他肩上的书包放进后座,然后替他拉开安全带位置,语气轻松:“上车吧,家属接送不谢。” 车门关上后,车厢里只剩下空调风声。 等红灯的时候,贺易凡一边打方向一边顺口问:“饿了没?晚上想吃什么?” 季修白靠在座椅上,低头看着窗外没什么风景的街景,几秒后才开口:“……都行。” 他声音淡淡的,但手指紧紧地攥住了安全带——他想把那张演出票送给贺易凡。 贺易凡当时和小罗吹“小白肯定会给我留票的”真的只是随口一提,他本人也没指望着季修白会想着他……但是季修白真的从老师那里要了一张内部票。 几乎在外套口袋里把那张票的一角捏出褶子,季修白的指尖从兜里探进去,又缩回来,拿出来又塞回去,反反复复,像在准备递情书的小学生。 “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想吃什么,”贺易凡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说,“我给你做那个煎饺面汤吧,早上忘记解冻虾仁了,只能用鸡蛋。” 季修白没作声,但耳尖轻轻动了一下。 贺易凡见他不说话,也没追着问,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今天表现怎么样?有人找你麻烦吗?” “……没,”季修白望着窗外,语调却轻得有点僵。 “那就好,”,贺易凡偏头看一眼副驾驶那张冷淡的小脸,一想到这就是舞台上闪闪发光的那个小人就感觉非常神奇,所以今天额外地想和他搭话,终于被嫌弃了。 季修白侧过头来,睨了他一眼:“你好烦啊。” 贺易凡哀叹:“你可还在我的车上,哪怕对司机也要客气一点啊。” 季修白纠结了一路没敢把票拿给季修白,他没有反思是自己性格的原因,直接闹起了别扭。 与此同时,楼上贺易凡的房间里,他正在鬼鬼祟祟地给灯牌设计画图。 这是小罗出的主意:“你拿个灯牌,他演出完了第一眼看见你,肯定感动得不得了。别说是他,我要是跳了一晚上舞,一抬头看见有人举着‘我家小白天下第一’那种牌子,我直接跳下台嫁了……咳咳,娶了。” 贺易凡虽然嘴上说着“幼不幼稚”,但心里却想试试看。为了效果不俗,他还被迫听小罗给他讲了半小时“什么字体看着更有冲击力”、“灯泡和荧光贴不能混用,会土”、“灯光要柔一点,这样显脸小”……还有一个小罗说的秘密的黑科技。 第38章 听得他头顶发麻,不过感觉的确有一试的价值。 做灯牌本来就没经验,他这边设计好了之后还要联系厂家去定做,然而季修白闹得他静不下心来:画到关键时候,房门砰地被砸了一下,吓得贺易凡手一抖,给“白”字画上了第二条腿。他有点烦躁,放下笔,打开门朝外面喊了一句:“稍微安静点。” 然后在重重的一声“咚——”之后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贺易凡很高兴,对于惹怒季修白这件事,他已经有了一点免疫力,因为季修白是惹也会别扭,哄着也会发脾气,像个不定时炸弹一样,完全摸不着规律,所以自己这边也没必要太过在意。 设计灯牌总体和在“春风十里音乐餐厅”设计推荐海报差不多,虽然是第一次上手,不过贺易凡做了两个小时左右也就差不多完工了。给厂家打电话过去,额外吩咐了材料的选择,贺易凡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地叹出一口气。 他想象着那天演出结束,灯光熄灭,全场起立鼓掌,他举着灯牌在人群中一闪一闪。季修白看到他,先是呆住一秒,然后眼睛慢慢亮起来,脸颊泛起薄红——那画面……啧,简直是他走向美好生活的开端。 贺易凡想起了系统所说的“季修白爱上自己后,自己的美好生活”,陷入了醺醺然状态。 从豪车、美食、金色沙滩,一路想回贺家别墅这一亩三分地,贺易凡眼皮一跳。 ——等等,是不是有点安静过头了? 让他安静一点,小白还真的一点声音都不出了? 贺易凡皱着眉站起来,腿坐麻了,蹭着墙走出去找人:小白别真的生气了。 ———— 季修白神色困顿地在小路上走走停停。天色开始暗了,暮色从地平线那头慢慢晕染开来,像一块湿了墨的宣纸。四周没什么人烟,只有稀疏几棵白桦树沿着野路站成两排,风吹过的时候,树叶沙沙作响,像什么人在低声说话。 这个时间点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季修白只穿了一件短袖,风吹过时,出了汗的皮肤会感到阵阵的寒冷。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突然跑出来,“维持美强惨人设”的任务明天才是最后期限,他今天不必去惹贺易凡生气的。 只是他的脑袋在“稍微安静点”那句出来瞬间“嗡”地炸开了。 不高不低、不轻不重,甚至连语气都算不上严厉,但它精准地砸中了季修白的软肋。 他抱着膝盖蹲在卧室角落,沉默良久,拇指不自觉地摩挲那张揉皱的演出票。耳边还在回响贺易凡不耐烦的声音。他原本只是心情不好,闹一闹就算了,哪怕被吼一吼也没什么,可这一回——他突然分不清自己心里乱的是什么了。 是怕贺易凡不能再帮他维持“美强惨人设”任务,还是…… 自己真的开始,在意了? 他猛地站起身,拽过门把,冲出了屋子。像一只从金笼里奋力挣脱的金丝雀,羽毛炸起,一路高飞,掀翻了客厅的拖鞋和门口的雨伞桶。 然后现在……季修白不安地回望过自己跑过的小道,迎着晚霞,漂亮的脸庞上满是迷茫。 ……贺易凡没追出来——一点动静也没有。 季修白攥紧那张揉皱的票,心头的委屈越烧越旺,又气又怕。 ——他要是真不来找我怎么办? ——我就这么走丢了……他是不是连找都不会找? 这样想着,他不信邪地往外又走了三里地,天都快黑透了,依然没有人来找他。 一只流浪狗在他身边嗅了一圈,嫌弃地走了。 季修白盯着它的背影,一声冷笑:连狗都不在乎他了吗? 他在一处早就荒废了的人造假山旁坐了大半个小时,决定回去:不管贺易凡是怎么想的,但是他对贺易凡的体能不抱任何乐观态度,这个距离贺易凡已经很难找到他了。 于是季修白一路原路返回,站在贺家别墅门口,别墅前灯还亮着,门口台阶静悄悄的。季修白远远站在黑暗里望了一眼,犹豫了片刻慢慢靠近,走到门前时还特意挑了个角度—— 踉跄几步,仿佛脚踝出了问题,低低倒吸一口凉气,继而一个控制完美的前扑,“砰”地倒在地上。 脸非常入戏地往旁边偏了偏,额前几缕碎发挡住了眼睛,神色苍白又倔强。 刚刚好,像是……意外又委屈地晕倒了。 在地上躺了二十多分钟,这次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被贺易凡抱回了家。 莫名其妙地把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门口和狗抢位置睡觉的季修白在床上安顿好,贺易凡给他端了杯水过来:“看你嘴唇有点裂了,喝点水吧。” 刚才在外面窜了几里地,季修白确实渴了,但是他坚守着自己“出逃金丝雀”的剧本,抿紧嘴唇把头倔强地偏向一边,做出了宁死不屈状。 讲真的,贺易凡根本没明白过来他是跑了,如果他不是在搞行为艺术玩露天而眠的话,只能是低血糖在外面晕倒了,又递过一块糖来,贺易凡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季修白。 然而那块糖被季修白打飞了。 此时季修白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对面根本接不上戏。他委婉地暗示了贺易凡自己刚才的行为叫逃跑,是这种金丝雀文学中非常严重的罪行。 贺易凡没听懂,眨了眨眼:“你不喜欢吃葡萄味的吗?我也不太喜欢,甜得过头了,尝尝苹果味的吧。” 季修白:“……” 他继续暗示,一直暗示到就差把类似狗血文学中的相关段落逐行朗读出来时,贺易凡终于隐隐明白了。 他大吃一惊、目瞪口哆、大惊失色、惊诧万分。 季修白嚼着嘴里的青苹果味软糖,松了一口气——糖是在他讲述到关键内容时贺易凡塞到他嘴边,他下意识地就含了进去,而他任何甜品不吃则已,进了嘴就没有再全尸出去的道理。 他面无表情地嚼着,心里紧张地期待着贺易凡的反应。 此时贺易凡正询问着他是不是崴脚了的事情,眼看他要掀被子,季修白认为这正是最好的时机,抢过腿上的被子往下一摁,他撑着演技的最后一点余烬,压低嗓音:“杀了我吧!” 贺易凡嘴角抽搐:“有病还是得治啊”,他双关道。 第35章用心准备成为黑粉 ◎热烈◎ 因为季修白现在的反应有过“前科”,所以贺易凡被他吓得不轻,担心着季修白会像上次一样掀桌子,贺易凡感觉到了一点轻微的心脏衰弱,不过他到底没哭出来,反而是季修白却忽然垂下了眼,睫毛颤了颤,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你刚才凶我,”,他神色可怜,说得又轻又委屈。 贺易凡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我那是祈使句,语气助词没调出来。” 他又是顺毛又是夸奖地哄了足足十多分钟,才把这位小祖宗哄进被窝,乖乖躺平。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贺易凡睡前给林渡打了个电话,问工厂的情况,得到了一个“好像有所好转,又好像没有”这么一个毫无参考价值的回答。 没有好转就意味着没有钱。贺易凡放下电话,想起了王叔的女儿,叹一口气。 第二天,两人相安无事,甚至某人心情好得过了头。贺易凡起初还有些忐忑,后来发现季修白真的没有再翻旧账,连早饭都认真吃完了,语气温温软软,脸上也有点久违的笑意——那种仿佛带着信任的、孩子气的笑,让他简直受宠若惊起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他很温柔体贴地对待了季修白,也自我感觉季修白开始回应自己的关怀了,但是系统那边他的关怀值却一点也没有增长。 所以有时候,在面对季修白时,贺易凡会有一点像个摸不到边沿的盲人,在湿滑的河底试图找一块立足的石头,有一种失措感。 可真要说不值得吗? 他又看了一眼对面人那张安静又漂亮的脸,聆听着胸腔内的心跳声,咬着吸管喝了一口早上剩下的豆浆,觉得这样就很好。 转眼间就到了季修白正式演出的当天。 演出地点不在春岸剧团,而是由一家商业文化机构包场承办的年度演出季专场,位于城南一座新建成的大剧院中。 场馆规模不小,入口处设有长红毯,花篮沿台阶两侧一路铺展开去,甚至有几位粉丝组织送来了真人立牌和led走马灯屏,场面热闹的有点像跨年晚会。 小罗戴着口罩,站在台阶上感慨:“排面可以哦。春岸剧团总算有点未来感了。” 贺易凡揣着那块不太对劲的牌子跟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小罗兴致勃勃地和一群不认识的工作人员好朋友似的打了招呼,带着他走了观众通道,票是剧团内部赠票,位置相当不错,前排vip席的最后一排,正对着舞台中央,视野非常开阔。 贺易凡没马上落座,而是环顾了一圈。他从没来过这么大的剧院,舞台像一口深井,天幕高悬,灯阵繁复,仿佛一切都在默默预告某种不可预知的降临。他忽然有点紧张。 第39章 迎着面不改色的小罗看了一会儿,贺易凡才收回视线,慢慢坐下。 场内暗下,演出正式开始时,剧场内瞬间安静如水。贺易凡下意识地坐正了身体。 舞台上,光线像一缕缕清晨的烟,柔和地缠绕在季修白肩头。季修白低垂着眼帘,手臂缓慢展开,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仿佛点破了某个久远的梦。 他跳的是一支带有敦煌意象的现代舞。 从起手那一刻起,就已不同寻常。他的身体仿佛经过岁月洗礼,肩背的线条有壁画伎乐天人的神性轮廓,却褪去了那种遥不可及的庄重——每一个转身都像有风沙掠过,每一次顿足,都像是从黄土中绽出的花朵。 他并没有刻意模仿敦煌的舞姿符号,而是将那种静穆、飞扬、执念与幻象揉进了动作中,结合现代舞的张力和留白,像一条缓慢流动的河,在光里浮沉、在尘中蜿蜒,既有古老的肃穆,也有某种近乎赤诚的热望。 贺易凡原本只是在看。 可渐渐的,他坐在观众席中前倾着身子,目光盯着那一道光中的身影,忽然意识到自己眼眶发热,心跳莫名有些乱了。 他不知道是哪个动作先拽住了自己。也许是那一瞬间肩胛展开时像飞鸟投林的弧线,也许是某一个低头俯身的角度,让人忽然觉得他在礼拜,在朝向某种遥远却真实的信仰。 季修白的眼神是静的,冷静又专注,几近无机质的完美。可在这样的眼神下,他的身体仿佛在燃烧——那不是为了打动谁的表演,而是一种脱离了技巧层面的纯粹热爱。 他是真的……在爱着跳舞。 超越了性别、形式,甚至世俗的,直接炽热、不可遏制的生命力。 贺易凡是个最经典不过的社畜,只要工资开得足够,他可以摒弃自己的兴趣和内心,将身体出卖给公司。或许有人觉得他工作能力很强,并且对每个项目都认真负责,但那也逃不脱贺易凡只是在应付生活:对他来讲生活就是这种沉闷无聊的东西。 但是今天,在季修白身上,他看到了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存在过的、热烈的生命力。 一瞬间,贺易凡觉得他像从某个孤独、枯燥的灰色世界里走出,站在这光影之中。 为了热爱而燃烧。 演出结束时,掌声如潮,季修白站在舞台中央,眼角有细汗,呼吸不稳,却仍优雅地屈膝致谢。 就在他抬头扫过观众席时,一块……颜色诡异的东西猛然撞入他视野。 那是一块牌子——丑的醒目。 季修白的粉丝群体选择了白色云朵作为了他的应援物,灯牌上往往也是在他的名字后画一只小小的云朵:小巧、轻盈、规整。而那块牌子……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坨排泄物,甚至隐隐能看到上面冉冉升起的热气。 这块灯牌的最初版本——至少在贺易凡看来,是简洁而不失可爱、热情而不失优雅的。牌身是硬壳亚克力材质,灯带走的是柔光线圈,还专门绕出一圈云朵边缘,细节做到极致。 问题出在小罗强烈推荐的那项“黑科技”上。 在小罗的建议下,灯牌上“季修白”这三个字用了一种扩香性非常强的糖霜,离着十几米远就能闻到香甜的气味,“比视觉打击还猛”小罗如此说道。 这个构思当然不错,贺易凡也相信在小罗第一次被表白时这项黑科技有着不错的表现,但问题是现在是tm的夏天,糖霜一上车就开始融,等人下车,牌子已经成了半流质状态。而选择了相信小罗的贺易凡还加量不加价地把糖霜抹得均匀又厚实,导致最后的结果已经十分类似于恐怖片中的道具了。 他只好在场馆门口临时找了块硬纸板,在上面发挥了自己的灵魂画技——于是就成了这个样子。 季修白站在台上,目光死死黏在那块牌子上,简直怀疑是进了自己的黑粉。然而灯牌一歪,下面露出了贺易凡的脸。 昨天的票他在路上弄丢了,所以最后没能送出去,今天也根本没指望贺易凡会特意过来看他的演出。 但是他来了。 ‘他是爱着自己的’,季修白忽然如此想道,不论之前的行为是否有所偏颇,他爱着自己,季修白恍惚起来,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冰冷的外壳已经哐啷碎掉。 第36章小易凡找爸爸 ◎如果他可以拯救自己就好了◎ 季修白演出结束后得到了一周左右的空闲时间,恰好与贺易凡正式入职灯光师的时间不谋而合,于是贺易凡决定带季修白一起去“文南”——那个位于山水之间、偏远宁静、交通并不便利的地方。 因为贺易凡搜检信息,那里正是贺老先生养老的去处。 ——有他这么个混不吝的儿子,爹也别想好好养老了…… 找到贺老先生的住址,对贺易凡而言,几乎像是一场解谜。 首先,他手头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穿书而来的他没有原主的记忆,连父亲的名字都是偶然从身份证复印件中瞥见的;其次,这些细节是不能向周围人询问的,否则容易引来怀疑;最重要的是,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原主看样子与贺老先生处于决裂状态,毫无往来,断的干净彻底,什么联系方式也找不到。 贺易凡一度想借助网络检索,但贺老先生虽然在业界曾赫赫有名,如今却已半隐退数年。他的名字依旧出现在早年的财经板块、企业高层名单中,却像是一道褪色的印章,无从追踪。 最后还是他通过一篇花边新闻的边角报告拼凑出了一点蛛丝马迹,定位到了文南-归云岭这个地点。 他查了资料,那是一处“非商业开发区域”,极其低调,是一些老艺术家、企业家晚年隐居之地。既然找到了方向,哪怕只是蛛丝马迹,他也决定走这一遭。 决定出发之前,贺易凡先去找了季修白。 此时的季修白正盘腿坐在舞蹈室的木地板上,一动不动,脊背线条平稳而绷紧,面前摊着舞谱的手稿——那是编舞师王琳为他量身定制的概念性独舞,也是他即将录制的个人舞蹈视觉作品集中最核心的一支。 舞蹈室里没开空调,窗是开着的,外头的风热得像吹进来的酒气。季修白指尖无意识地滑过那份手写稿的边缘。纸张翻动的声音微弱,却足够在这寂静里显得突兀。 这一作品采取非叙事式情绪动势设计”,抛弃传统音乐结构,不使用预设配乐,而是以心率变化和呼吸节奏为线索,引导舞者在空白音轨中完成完整演绎。所有的舞段节拍、爆发点和情绪波动,都需由舞者根据身体的内驱律动和对情绪轨迹的理解主动生成。 之前王琳提供给他的动作片段他通常一看就能懂,并以极高完成度反馈给她,但这一次,这支舞对于季修白而言虽然没有什么难度,但舞曲中的情绪骨架他却无论如何也抓不准。 “像是在跳一段……从未拥有的情绪,”,季修白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哪怕动作节奏、转接点、肢体空间都接近完美,他依旧觉得缺了一块东西。那种缺,并不是技巧上的空洞,而是——缺了一段经历去承载它。 季修白没有意识到自己沉思得太久,直到玻璃门框被敲了两下。 贺易凡靠着门边,没进来,只抬手晃了晃:“这么认真?” 这句感叹是真心实意的,因为季修白虽然眉眼明澈、婉约美人骨,一副清冷校草的样子,实际所作所为完全和智慧不沾边,有时呆萌有时戏精,完全是活力系的,并且贺易凡和他住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看到过季修白看书——连纸都没怎么碰过。 季修白没说话,但是弓起的脊背放直了,表示出了和贺易凡的交流意愿。 贺易凡看着他走进来,笑了笑:“我想请你陪我去个地方。” 季修白一顿,回头看他,眼里隐约有些戒备。 “文南,”,贺易凡语气平稳,“我有点私事得去处理,大概两三天。” 这次不是去宴会那种季修白毫无兴趣的场合了,季修白没出声,但表情缓和了些:“你想让我陪你?” “一起走一趟吧,”,贺易凡走过去蹲下,语气轻描淡写,“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待在家里。” 季修白微微一怔,眼神倏然偏向一旁,撇了撇嘴:“我哪有那么不安全……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你不是三岁,但你招祸体质,”,贺易凡笑,“要是我一走回来,发现你被绑架了怎么办?” “……那我还得劳烦你英雄救美?”季修白抬起头,冷淡地回怼。 “当然不劳烦,”,贺易凡坐到了他旁边,“只是你跳舞那么好,万一缺胳膊少腿,我可会心疼的。” 季修白冷哼一声,眼角却悄悄扬了扬,虽然嘴上不服,但终究没有拒绝。 第二天一早,他带着舞鞋、谱子、简单的生活用品,跟贺易凡一起上了前往“文南”的高铁。 从前期查到的地形资料看,文南地处西南山区,机场离市区足有两个多小时车程,且几乎没有直达航班。相比之下,高铁虽然耗时稍久,却能把人送到镇上的中心,途中还能欣赏沿途风光。 第40章 当然,真正决定路线的并不是风光,而是预算。 当贺易凡看到app上那串机票价格时,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按下了“高铁二等座”。 他们一路从城市腹地驶进偏远山地,整整花了四个小时,列车在群山环抱中渐渐减速,最终停靠在一座只有一条主街的小站台。空气比城市清凉许多,阳光炽白,山风却带着凉意。 出站后,两人拎着行李走过碎石铺就的路面,穿过一条仿古商业街,抵达预订好的小旅馆。这家旅馆是本地最有特色的民宿之一,掩映在槐树与青藤间,全是手工打磨的老木结构,墙角挂着描金刺绣,房檐下悬着风铃和香草束,木窗上还贴着红染的剪纸图案,整栋房子像是从什么民族风宣传画里走出来的。 贺易凡办完入住后,顺利分到了一间双人房。他把行李往床上一扔,站在门口冲季修白扬了扬下巴:“我先出门一趟。别乱跑,等我回来。” “你去哪儿?”很想这么问一句,但季修白又觉得那样会显得自己是在关心贺易凡,所以只从鼻腔里“哼”出了一声。 不过一句也没说地目送了贺易凡出去,他又感觉缺了点什么似的,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转了起来。 这个房间看上去是仿古改造的风格,木梁裸露在天花板上,床是低矮的塌式结构,靠墙的位置摆着一个做旧的五斗橱。地板踩上去会轻轻作响,带着时间故意留下的痕迹,却没有真正的陈旧感。 窗户是拉开的木质折窗,推开后是一整片青翠的梯田和对面连绵的山峦,夏风从山谷那头吹过来,带着青草和土壤的气息,轻飘飘地撩起窗帘的一角,干净得几乎让人晕眩。 他原本只是出于无聊,想随便打发打发时间,却没想到在这样安宁通透的氛围下,神经忽然松弛了,脑子空空的,季修白坐在床上,开始犯困。 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情,想着先休息一会儿,结果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房间里天光黯淡,外头传来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和孩子的嬉笑。有人正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动作太温柔了,简直不像是在叫人起床。 “小白,”,耳边是贺易凡熟悉的嗓音,带着点轻快的兴奋,“醒醒。”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看见头顶浅绿色的电扇轻晃,然后才聚焦到贺易凡的脸。见他睁眼,贺易凡的声音才轻轻提高了一点,像是憋了一路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 “我刚才看到了个好玩的东西,你应该会感兴趣。” “……什么啊,”,他声音里还带着鼻音,被贺易凡披了件外套拉起来。 季修白连头发都没来得及理顺,就这样被贺易凡一把揽着下了旅馆的实木楼梯,穿过还挂着灯笼的老街,转过一条青石小巷—— 一眼便看见了街心广场上那群跳舞的人。 这是个临时搭起来的小舞台,背景是一块染着山水纹样的蓝布,布边用红线细细绣着太阳与鹿角的图腾。舞女们身着斑斓的长裙,裙摆缀着细密的金属流苏,银饰随着步伐叮当作响。 这支舞动作明快而有力量,鼓点铿锵有力,节奏像心跳一样由远及近,带动着全场观众的呼吸与情绪。 季修白站在广场边的石阶上,望着她们。舞者们手腕翻转间,仿佛正挣脱着无形的绳索,脚步越跳越快,像要摆脱什么沉重的束缚——她们先是困在虚构的围墙中,被规则束缚,被家庭的眼光禁锢,被过去的悲剧勒住了脚踝,最后却以一记凌空旋转、银饰碎响齐鸣的高跳,奋力挣脱了禁锢,奔入想象中的山林之中。 鼓点戛然而止,全场寂静一秒,而后是山风吹起夜色的声音。 季修白全身的血液在冰冷的外壳下沸腾起来。 他的身体……以及心灵,在第一时间就听懂了这舞的语言:挣脱束缚——这是一场关于“挣脱”的舞。 不挣脱,就不得自由。 而他呢?他是不是也该挣脱些什么? 他原以为困住他的是贺易凡,是这场用“恋人”名义精致包裹的“囚禁”。 但他慢慢发现:不是的。贺易凡并没有他想象中那样独裁、阴狠——他尊重他,不动声色地宽容着他所有的情绪和退缩,是个温柔又成熟的人。 自己早已经不在乎贺易凡的控制了。 那是什么困住了他? 他望着舞台上仍未散尽的余光,眉心缓缓蹙起。 ——是那个要求他永远维持着美强惨人设的任务。 因为这个任务,所以他永远要被迫地做一名被害者……永远活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悲剧中。 可是自己能挣脱这个任务的束缚吗? 不可能的,只要他没有完成任务,他最亲爱的人就会被惩罚致死,所以这是他必须背负的苦痛。 一曲终了,舞女们在台上鞠躬谢幕。 四周响起掌声。季修白也微笑着鼓掌,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小白?”是贺易凡的声音,带着一点不安。 季修白下意识转头,贺易凡一如既往地站在他身边,微蹙着眉,低头替他把鬓角的泪痕擦掉,手指拂过肌肤时小心翼翼。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看起来是真担心了,眼里都是温柔。 季修白没回答,只是抬眼望着他,心跳像被什么击中似的慢了半拍。 他突然想:如果他可以拯救自己就好了。 第37章月色过浓 ◎疯了◎ “我没事,”,季修白回答,声音带着刚哭过的哑,“可能是风吹得眼睛疼。” 贺易凡没拆穿他,只轻声道:“那我们去吃饭吧?这附近有家豆豉烧鱼特别出名。” “……好啊。” 他们没有回旅馆,而是顺着老街往山下的那片灯火处走去。 那家小餐馆就在这个镇子尾端,门口挂着几串辣椒和风干腊肉,店里只点着一盏黄灯,烟火气十足。两人点了几个菜,贺易凡帮他剔鱼刺,替他添饭,像在照顾一个太容易失神的病人,温柔得令人不敢多想。 饭后,夜色渐深,月亮挂在山腰上。他们没有急着回旅馆,而是顺着餐馆后面那条山路,慢慢往上走去。沿途偶有虫鸣,夜风温凉,月光落在石板路上,斑斓如碎银。 两人走在路上,一时没人说话——贺易凡正逐渐开始后悔自己走上这条路的决定,因为看起来这条路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好走,刚刚差点被绊了一跤的他心有余悸,担心自己没办法走完全程。 而季修白低着头,却是和着虫鸣清风,低低地哼出了几个音节。 那些音符像夜里的微光,轻轻浮起,有些虚,有些游离。他闭上眼睛,又哼了两句。灵感像是从天而降,在他脑中瞬间铺开:这一次,不是沉重的,不是哀伤的,而是轻盈的。 是羽毛,是晨风,是漫天蝶翅。 是挣脱了牢笼、尚未触及烈焰的片刻自由。 旋律最初轻盈得近乎漂浮,像是水面随风而起的涟漪,渐渐地有了律动,像在跳跃、奔跑、追逐。他脑海中的舞者在原野间旋转、翻飞、奔腾,节拍越来越紧密,仿佛心跳逼近高潮,终于在夜色之巅腾起一道烈火,在灼烧之中舞出浴火翩跹的弧度。 他自己仿佛也被那旋律牵引着,不知不觉间脚步越走越快,迈步、转身,像是在一场无声的独舞中被牵引着前行,脚尖擦过石板时甚至带起了一点跳跃的节奏。石板上落着月光,他的影子被拉得修长,每一个跳跃与旋转,都仿佛要被夜风托起。 他没有察觉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起舞的。只是舞着舞着,山路似乎自己消退了,只剩那轮明月在前方召唤他。 而后他停下了。 脚下忽然平静。 山顶是一座废弃的观景平台,木栏斑驳腐朽,一半被藤蔓吞没。四下空寂无人,像是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山风呼啸而来,吹起季修白身上的t恤,衣摆猎猎,腰身纤细,几乎不盈一握,像被风一口就能带走。 他站在平台边缘,仰头望着仿佛近在咫尺的月亮。 那一刻,他仿佛受到了某种蛊惑,一步步朝着明月走去。 在他的身后,贺易凡终于也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顶。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站在边缘的人影—— 那人背对着他,整个人都被月光笼住,线条淡到几乎透明,像随时会化成风、溶进这安静的夜色中。 贺易凡心头猛地一紧。 没来由地,他产生了一个恐怖的念头:如果他不去抓住他,季修白就会从那里消失。 心脏狂跳起来,贺易凡好像一辈子也没跑过这样快。在天台边缘,贺易凡掰过了季修白的肩膀,抓的力气太大了一些,季修白“唔”地痛哼一声,被拉得跌向他,双双摔倒在地。 要抱怨贺易凡似的,季修白扭过头来……的同时,捧着贺易凡的头吻住了对方。 唇齿相接那一刻,夜色也仿佛静止了。 第41章 季修白的唇是冷的,带着他一点点颤抖的气息。 ——贺易凡不知道自己的痛苦,但是贺易凡在意他的痛苦,心疼他的伤口,所以已经足够了,他可以自己戴着镣铐起舞…… 贺易凡愣住了,看到了季修白那双眼睛闭上之前,含着水雾的灿若星辰。 之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又荒唐至极——夜风呼啸、月色过浓,废弃的观景台仿佛切断了现实的缰绳,让人丢失了克制,所有都脱离了轨道。 贺易凡第二天醒来时依然为自己竟然有着把季修白一路抱回旅馆的体力而震惊,同时觉得自己昨天晚上是疯了:就好像是一辈子没拉过女孩子手的小处男憋得太久终于发疯把老板上了。 真是疯了…… 贺易凡叹出一口气,把手从身旁还在熟睡着的季修白光洁漂亮的脊背上挪了下来,强撑着面不改色地下床穿衣服。 今天他还有正事要干,但是抬手转动门把手的上一秒,他却又折返回来,替季修白拨了拨贴在额头上的凌乱发丝。 ———— 归云岭的早晨带着山里的清凉,雾气还未散去,小路上落满昨夜的松针,空气中夹着茶香与土香。 贺易凡驱车上山,转过好几道弯才找到那处传说中贺老先生住的地方——说是“住所”,其实是一处隐在山林间的中式小院,白墙灰瓦,屋顶覆着厚厚的青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住的地方。 贺易凡敲了敲门环,等了片刻,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了。 开门的是一位年纪很大的老人,穿着布料上好的中山装,背挺得笔直,精神矍铄。看到贺易凡的一瞬,他眼神轻轻一闪,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老爷去避暑了,不在家。” 贺易凡挑眉,扫了一眼这凉风习习、蝉鸣稀落的山林:“……这儿不就是避暑的?” 他心里咕哝了一句:真讲究,原地避暑还不够,还要避出山去。 不过这也好,说明身体硬朗、资产丰厚、心态年轻,那就更有理由来抱大腿了。 “那能麻烦您给我一个联系方式吗?我跟他通个话,有急事找。” 老人摇头:“老爷有交代,如果是少爷您来找他,任何联系方式都不能给。” “……”,贺易凡顿了一下,冷汗差点下来:这个老管家认识自己。 老人往院里退了一步,微微一笑:“老爷的规矩,望您理解。” 接下来半小时,贺易凡以讨价还价的策略和臭不要脸的架势换着花样地磨,什么“远道而来一趟不容易啊”“真有急事,叔您看我这模样多诚恳”,再不行就直接软磨硬泡,“您就当我可怜吧”、“看在我从小就爱洗袜子不惹事的份上”…… 老管家一概不为所动,始终以那种慈祥温和但寸步不让的姿态拒绝得密不透风。 最后实在缠不下去了,贺易凡才打了个哈哈,识趣地后退半步:“那您多保重啊,回见。” “少爷慢走。” 门又合上了。 贺易凡站在门外,长叹一口气,觉得很失望,因为刚刚燃起的希望就这样打水漂了,并且比找错地方还要让人头疼:爸爸会对亲儿子这个态度,多半是他们之间真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所以也许找贺老先生求助的方法是行不通的。 不过嘛—— 兵来将挡,父王不认,另谋他路。 第38章甜蜜的关怀值 ◎零,一个神奇的数字◎ 说来前往文南的寻父之旅并不算太成功,甚至可以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扑空。贺易凡本以为自己起码能拿到个电话号码,结果什么都没捞着,只换回一身风尘和一个笑眯眯、死活不肯松口的老管家。 但这趟文南之行也不是毫无成果。 比如,他觉得自己和季修白的关系已经有了质的突破……不过也许只是他自我感觉、一厢情愿。 毕竟季修白对他的感情是可以量化的,而这个体现出来的值……用低这个词形容是侮辱了低,用可怜来描述是高估了可怜——完全就是0! 贺易凡几次点开那个“关怀值”界面看,又默默关掉,再点开——还是“0”。 他十万分的不解,一度疑心自己是被骗身骗心了。 为此贺易凡询问了系统,但并没有得到帮助,反而得到了一顿冷嘲热讽:【关怀值为零,请宿主先找找自己的问题,难道你考零分还要怪老师吗?】,系统不紧不慢地回他。 贺易凡无语。 几天挣扎无果后,贺易凡也慢慢放弃了,关怀值是零就是零吧,反正他感觉现在的生活还蛮舒心的:牛马已经当习惯了,并且现在同时当着三四家的牛马,反而让贺易凡有了脚踏几只船的“优越感”;经济上勉强过得去,而他的小情人季修白现在也是非常可心,除了每隔两三天一次让他摸不着头脑的“更年期”外,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常接近于正常甜蜜的小情侣了。 贺易凡承认自己胸无大志,已经对当前的生活很满意了。在这种顺风顺水的情况下,时间飞逝,很快到了年底。 对贺易凡来说,“年”是一个越来越稀薄的概念。他并不是个讲究仪式感的人,以前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贺易凡母亲会张罗着排骨炖白菜、提前包好饺子,还会强行拉他去走亲戚,贺易凡还算正经过个年。而现在,没人再提醒他什么,那些习俗传统在他这里就全部完蛋了。 不过他没打算怎么去准备过年,但是因为他打工的这几处地方都破天荒地放了年假,所以贺易凡难得有了几天清闲时间,陪着季修白到处逛游,看河边摆摊卖对联的小贩、看街市上张挂起的红灯笼,他也慢慢感受到了点喜庆。 这天,他和季修白来到一家大型连锁商场买给季修白母亲准备的生活用品,季修白列了个购物清单,写得一板一眼:无糖蛋白营养粉、低钠清汤包、口罩、软毛牙刷。 “你妈那个病不能乱吃吧?”贺易凡推着购物车,看着这一排排标签密密麻麻的功能性食品,有点发懵。 “嗯,很多都不能碰,”,季修白不紧不慢地回答,“含钾、含磷、含盐高的都要控制。” “那得再仔细一点了,”,贺易凡转动了一下罐子,看后面的含量表。 要买的东西不少,他们准备借着过年这个机会给季修白的母亲何晚英统一来个大焕新。不过走着走着,季修白却在弥漫着浓郁奶香味的甜品区停下了。 “这块蛋糕是不是很漂亮?”他指着一个小巧的草莓奶油方块,语气认真,眼睛也亮亮的。 贺易凡失笑,哪儿还看不出来这是嘴馋了。他瞧着季修白站在那不动,像是猫看见了小鱼干,耳尖都透着点期待的红意,顿时心软:“好看,你挑几个吧,一块买了。” 于是就看见季修白一本正经地开始挑选起来。 “这个奶油的打发状态很讲究。” “这个纸杯颜色配得好,显得整块蛋糕很轻盈。” “这个巧克力片切得工整,说明制作工艺不错。” 贺易凡在旁边听着,都快被他逗笑了。一块蛋糕能被夸出十种好,什么“质地松软”、“用料讲究”、“比例科学”……甚至连“长得好看”也能成为理由。 说白了就是:都想吃。 他就看着季修白一边点评一边用那种银亮的小夹子,把一个个甜点小心翼翼地夹出来,整齐码进透明的塑料小盒子里,像是在组装什么精致的收藏品。 贺易凡等了十几分钟,结果看他越挑越起劲,终于看不下去了,一手按住购物车:“喂,节制点,你这个职业不是要保持身材的?” “我吃不胖,”,季修白头也不抬,理直气壮。 贺易凡一时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说多了显老成。那种“等你年纪大了代谢就跟不上了”的语气,他妈以前说他的时候才用过。 于是他话锋一转,笑着歪头:“你有这么甜甜的我还不够吗?” 季修白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清清楚楚写着“油死了”,然后转过头继续夹蛋糕。 ——好嘛,被嫌弃了。 买完东西后,贺易凡带着季修白去医院探望季修白的母亲。 车子一路朝医院驶去,车内气氛意外的轻松。季修白坐在副驾驶上,刚上车没多久,就忍不住掀开了那盒甜点的盖子。 他像是在抽盲盒那样挑了一会儿,终于选中一块抹茶奶油小蛋糕当“幸运儿”,用叉子叉起来咬了一口。 季修白时常会对贺易凡毒舌地顶两句嘴,倒也不是恶意,应该说是习惯更合适,不过有时候还是弄得贺易凡有些尴尬。 而在吃东西的时候,季修白就很乖了——几乎乖得有点傻。他似乎会将全副心思都放在蛋糕上,对贺易凡任何的话语,统一地含糊回应一个“嗯”。 “好吃么?”贺易凡顺口问。 “嗯。” “怎么好吃的?” “嗯。” 第42章 因为下个月就是季修白生日了,贺易凡想旁敲侧击地问出他最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也只得到了一个“嗯”。 贺易凡偏头看了看季修白,后者正从蛋糕上抬起头,一边伸出尖而细的舌头舔去了嘴角的糖渣,一边抬眼注视着前方另一边差一点追尾的白色轿车。 贺易凡看着季修白神情淡定而专注的侧脸,会心地笑了笑,觉得他真是很可爱,所以没有关怀值就没有吧。 也许——没有什么“关怀值”的反馈,不代表他不在乎……说不定只是因为太喜欢、太自然了,才根本没意识到这叫“关怀”,他愿意这样理解。 贺易凡常常做着暴富的美梦,但是从来没暴富过,所以他安贫乐道,也没什么好委屈的。 从穿书过来之后的第一天,贺易凡就想去见一见季修白的母亲:何晚英,没办法当面真正的道歉,但是他想自己应该对这个被原主害死的母亲做点什么,至少是真正的面对她一次。 现在他终于和季修白解开了误会,他也有了见何晚英的勇气,所以想以器重关怀季修白的领导的身份和季修白一起去探望他母亲——公开“情侣”之类的身份应该是不可能的,但是贺易凡希望能两个人一起在季修白母亲面前出现,也算是个见证。 不过在病房门口,他们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先迎面撞上一个红着眼圈哭着跑出来的人——葛一鸣。 葛一鸣撞上季修白,先是愣了愣,然后嘴唇颤抖着,眼泪掉得更凶了。季修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去拉她,反而被葛一鸣用力推了一把。 葛一鸣在季修白面前向来是很温婉懂礼的,季修白完全没料到葛一鸣会对自己动手,所以被推得趔趄几步,还是贺易凡扶了他一把才重新站稳,没有直接撞到墙上。 贺易凡揽住季修白的肩膀,看到哭哭啼啼的葛一鸣在走廊尽头又撞上了个人,那个人就对她不客气了许多——大概因为是她爹的缘故:“怎么回事儿?在医院里哭什么,吵着你何阿姨怎么办?” “吵着就吵着了!”葛一鸣捂着眼睛,哪怕是吵架的声调也不太高,“她病得再重一点我也不在乎了,”,说完这句狠话,她就绕过葛医生,一路奔跑着冲下楼梯,像是再也不想在这栋楼里多呆一秒。 “怎么说话呢!”葛医生被他这个傻丫头气到: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能这样说病人才对。 转过脸来,葛医生看到了季修白,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傻愣愣地一笑,他朝着季修白这边迈步想解释两句,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忽然从后面快步走来一个护士,和他耳语了几句。 是不能耽搁的急事,葛医生只得点点头,对季修白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被护士叫走了。 贺易凡和季修白走进何晚英的高级病房。 何晚英看到贺易凡,热情得过分,而季修白难得无视了母亲的命令,指责何晚英:“妈,你刚才和一鸣说什么了?” 何晚英顾左右而言他,只叫他不用管:“她那孩子小心眼。” 贺易凡皱了皱眉,还想再问,却被季修白拉住了——他大概明白过来他妈妈说什么了,之前夏天来看何晚英的时候,何晚英就表现出了看不上葛一鸣的意思,看来是葛一鸣一直没听懂何晚英的暗示,还总来热脸贴冷屁股,终于在今天被摊牌了。 季修白很了解他妈妈真的说起脏话来有多难听,也难怪葛一鸣那么伤心了。 他想起几个月前陶万良养的小狗生病了,是葛一鸣亲自骑电动车把小狗带去宠物医院打了一针,之后还送不少狗狗的零食。明明是个很好的女孩子,妈妈做的太过分了。 说回何晚英,她被葛一鸣半真不假地诅咒了一句,不过非但没有“病得更重”,反而是一天一天的见好了,甚至在一月底,已经到了能出院回家住的程度。 父亲早就去世了,季修白也没多少时间回家,本想着说医院里的护养条件更好,一日三餐也都有专人把控,没必要出院,但是何晚英铁了心一门心思的要回家。 季修白还想再劝,却被何晚英拉住贴到耳边絮絮叨叨道:“这儿好是好,但是我住的是真不习惯,而且啊,你忘了那个体重秤了?咱给弄坏了,趁着人还没发现,赶快走吧,不然到时候让咱赔了。” 季修白原本还在忧心着母亲出院的事情,听到这里一阵无语。 与此同时,贺易凡开始着手准备起季修白的礼物。 第39章破碎 ◎季修白想走,他就放手◎ 对于季修白心仪的生日礼物,贺易凡没能从季修白口中打听到非常有用的信息,不过贺易凡细细琢磨了一番,选定了一架帆船模型作为要送给季修白的礼物。 模型是仿造的七十年代一艘著名的古典三桅帆船,原材料用的是红檀与玳瑁木夹制,连缆绳都是真麻线捻制的,桅杆、舱桥、风向旗,全都精细得近乎苛刻。尺寸不算太大,整体却精细无比,泛着古典温润的光泽。 模型静静展示在官网首页,就像一艘泊在橱窗里的真正的船,刚刚洗净海浪,披着云霞停靠岸边。 贺易凡看了半天,是越看越动心,咬牙下了单。这模型贵得要命,顶上贺易凡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他不得已额外加了几个活儿,把原本已经很紧的排期又塞得满满的,才终于把这个大宝贝从虚拟的网页拽进现实。 模型下单两个星期后送到,大概是因为太贵重了,快递公司不肯放门口自助签收,专门打电话让本人来接。 贺易凡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刚结束春岸剧团的一场常规演出。这场演出算是春岸剧团的“保留节目”,每周一次,是一个融合轻歌剧与哑剧段子的混编演出,观众多是周边街坊或学生,剧场小、预算低,但表演强度不小,台上灯光一开,就是两个小时不停转场。 听完快递员的电话,看了眼后头排得密密麻麻的排练表,贺易凡还是咬了咬牙,向剧团申请了一个小时的短假:他也着急去看看他斥巨资购买的帆船模型。 先是开箱确认了模型是否有磕碰,贺易凡从快递员那里把模型兴冲冲地抱回了别墅。 这帆船是真的漂亮,可比起模型本身,他更喜欢想象季修白看到它时的表情。 那种微微挑眉却掩不住欣赏的语气,嘴角可能会翘一点点,说“还不错”,然后手指忍不住在甲板上摸一圈。再之后,可能就会抬眼看他一眼,什么也不说,却让贺易凡心跳加速。 他越想越高兴,完全沉浸在了一种近乎幼稚的恋爱心理中,走进屋之后也舍不得把船放回箱子里,就在客厅把它摆在茶几上,蹲着身子慢慢地拨弄每一个小部件。船帆被他一片片立起来,缆绳绕了个完美的圈,风向旗被他小心翼翼地转正。 就在他拿起最后一个小桅杆准备插上去的时候—— “咔哒。” 门锁响动的声音猝不及防传进来。 贺易凡一怔,条件反射地抱起帆船模型整个往电视柜下面一塞,一脚踢上柜门,手忙脚乱间还差点磕到脚趾。 做完这一连串动作后,他靠在墙上大口喘气,心跳乱得像打鼓。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季修白会突然回来,但总之是没被发现:距离季修白生日还有几天,他可不想把惊喜提前泄露出去。 沾沾自喜于自己动作的麻利,贺易凡努力平复好呼吸,抬头迎着开门的声音笑着招呼:“回来啦?” 但下一秒,他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季修白的眼神不对。 为什么会这么看着自己呢?心中的疑虑飞速地升腾起来,然后下一瞬间,“!”贺易凡猛然想起来,他还穿着灯光师的工服外套。 ‘完蛋了’,这是贺易凡脑海中空虚响起的最后一句话。 ———— 季修白现在回家其实并不在计划内。 何晚英的病情最近一直稳中向好,明天就准备出院了,可早上却忽然呕吐不止,还开始冒冷汗、口唇发白。医生说可能是毒素突然滞留,肾脏代谢的时间跟不上,要重新评估方案。 季修白心惊肉跳地守了一上午,好不容易等她状态稍稍稳定下来,又被母亲反过来安慰“不要小题大做”。可他哪还坐得住,排练也推了,干脆直接回了家。 没想到刚一进门,就看到了穿着那件熟悉的浅蓝色外套的贺易凡。 那件衣服他认得:春岸剧团灯光组的工服,浅蓝色,左胸口有一排白字,洗得有些泛色,却被贺易凡穿得像件设计款。 他站在玄关,整个人像被定格在原地,眼睛盯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背影,有那么几秒钟是无法思考的。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在震惊之余,没有愤怒、没有快意,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平静感——那些反常的蛛丝马迹,终于串成了线。 之前那么多被他刻意忽视的不合理的事情都能解释得通了——贺易凡破产了,季修白了然地想,然后,一种迟来的恐惧悄然浮起。 第43章 不是对“包养他的金主一朝失势”他将如何生活的恐惧,而是因为他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声音。 那个声音曾经告诉过他“贺易凡破产后,走投无路,把自己当作礼物送了出去”…… 那句话像冰块一样滑进脑海,又一点点化进血液里,让季修白不再能正视这段时间和贺易凡的关系了。 他一度以为贺易凡脾气收敛了,学会了温柔,开始照顾他、陪伴他,是终于学会认真了。可现在想来,那些转变也许不是成长,而是算计,是贺易凡在一文不名之后,用尽全力维持这段关系的“投桃报李”。 甚至可能根本不是爱意——只是一个为了稳住他的权宜之计。 这个贺易凡可能不爱他的认知,让季修白的胸口一阵发紧。 他无法接受。 不仅仅是被骗,更是在他以为终于可以相信对方、靠近对方时,才发现那靠近的基础或许根本就不存在。那不是爱,是利用,是假象,是他一厢情愿幻想出来的爱情故事。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说出了哪怕只是同居人,也显得过于残忍的一句话。 “……既然你没钱了,”,他低声说,目光颤抖着垂下,不去看贺易凡的脸,“那我们分手吧。” 贺易凡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小腿边的电视柜在匆忙之中终究是关的不严,调皮地弹开了。 “好,”,贺易凡沉声回答,感受到了那个模型箱子的重量,沉甸甸的,有着和造型一致的质感,但是可能没有机会再送出去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挽留。 这段关系以原主贺易凡的强取豪夺开始,终于以他的失权落魄结束,这是一个在谁口中都合情合理的闭环。至于在故事中两位主角产生的爱意……一直到现在,具象化季修白对他感情的系统关怀值还是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不应该过度的自作多情。 或许季修白只是个天真可爱的小戏精,能当一只嘴毒的黄嘴八哥,也能装作一只娇贵的金丝雀,不过无论他做什么,都足够的耀眼,就像他在舞台上那样,热烈地绽放着。 对于这样的人,贺易凡没道理去死缠烂打,季修白想走,他就放手。 第40章分别 ◎两败俱伤◎ 只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应该回去上班了,心里清楚着这一点,贺易凡却慢吞吞地坐了下去——本来想坐到沙发上的,但是双腿忽然一软,他跌倒在了沙发前的地板上。 还是冬天,没有铺地毯的地板触感上坚硬而寒冷……之前的地毯在两人某一天晚饭后喝咖啡时被打翻的咖啡弄脏了,撤掉的地毯堆在阳台的角落,本来说有时间去清洗一下,但是他们两个谁都不是做家务的料儿,脑子里也没活,竟然一齐把那张可怜的地毯忘记了,等再想起来时污渍早就洗不下来了。 他们一致地推诿着责任,在笑闹一番后决定重新买一块地毯,买一块毛更短一点的,并且图案要鲜亮一点,已经定好了去商场挑选地毯的时间,但是全都来不及了…… 在这种寂寥的时刻,想起来的却偏偏是很美好的回忆,贺易凡苦笑起来。 明明用胳膊撑一下身体就能回到柔软舒适的沙发上,但是贺易凡感受着刚才跌倒时硌到小腿的疼痛,慢慢垂下头,连完成这样一个微小动作的力气都没有。 被茶几上传来的轻微震动提示,贺易凡抬头看向了亮起屏幕的手机,手机收到了一条系统提醒而震动了一下,目光从那条毫无意义的消息上挪开,贺易凡看到时间已经来到了16:12。 请的一个小时假眼看已经要过去了,但是完全不想动。 哪怕只是抬起一根手指都觉得费劲。他的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成了一团软塌塌的水泥。心口沉闷发胀,像被按了一块湿漉漉的布,不透气,不舒坦,也没有尽头。 小白走了。 贺易凡强迫自己越过这道思绪考虑自己接下来应该做的事情。 不和小白在一起的话,系统上的关怀值就没有什么指望的必要了——虽说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关怀值也没有怎么长过,但毫无疑问,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那关怀值增长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但是相应的,他也不必再强装大款了。 季修白不在,他努力维持的多金总裁形象就没有意义了。 可以不用再接私单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工厂也关掉好了、还有剧团也不要去了……音乐餐厅的工作倒还可以留着,作为他生活费的来源。 他一个人的话怎样都可以,吃上面一个月几百块钱已经算很奢靡了,还有房子、车子,他都不需要,把这些开支都削肩掉,他可以做一名很快乐的单身汉。 不过这栋房子转手出去的话,他就得着手租房的事情了,需要搬家,还有房子里一些值钱的玩意儿,他得确认是不是自己的…… 想到这里又觉得麻烦起来,贺易凡难捱地叹出一口气,不想再去分辨痛苦的原因究竟是什么了。 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安安静静地烂在这里,变成一具没有痛觉的尸体,被人丢进垃圾场也无所谓。 可惜,系统不会让他如愿。 【你就这样把主角放走了?那任务怎么办?你不想要暴富了吗?你不想实现躺平的梦想了吗?】 系统的声音猝不及防地炸进他脑子里,清脆、尖利、童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操心老妈式的急迫。 贺易凡用手臂挡住眼睛。手臂冰凉,带着一点皮肤的涩意,他闭上眼睛,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不想,不想,”,贺易凡闷闷地说,“你别吵了,我头疼。” 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一边和自己僵持,一边缓慢地倒数着时间:16:18—16:24——16:31…… 终于,在第十七次想“要不请病假”之后,他还是撑着沉重的身体起身,像拖着铅块一样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剧团的工作很缺人手,自己不去的话无疑会给其他人带来麻烦,就算不顾及平时一直很热心的同事,作为一名社会人的责任感也不允许他这样做。 这就是社畜的自我修养吧,拎起背包,贺易凡拉开门时自嘲地笑了笑。 ———— 季修白坐在车后座,车窗上浮着城市霓虹扭曲的倒影,像画纸上被水泼过的墨迹。他盯着那些光斑出了神,脑海一片空白,直到车驶过一个熟悉的路口,他才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从得知贺易凡破产到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他半秒也没有想起那个“维持美强惨人设”的任务。 他微微一顿,轻轻咬住牙。 季修白一直认为自己是将事业放在第一位的,有着清晰的目标,绝不会为无聊的感情所困,但刚才自己的心情,完全就是一个已经恋爱上头的蠢货。 车行至一处红灯,停了下来。 他下意识偏过头,双手交握抵在眼前。 自己不是那样的,他想,他有着很艰巨的任务要完成,而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来保护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母亲……眼眶酸痛到了连睁开都感受到痛苦的程度,但是季修白咬紧牙关,不肯承认自己想哭了。 ‘他不爱贺易凡’,他这样告诉自己,他与贺易凡在一起只是因为贺易凡能帮助自己完成那个“维持美强惨 ”人设的任务。而现在贺易凡没用了,所以他离开贺易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不伤心。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缓缓停下,轮胎碾过斑驳的水泥路面,发出低哑的摩擦声。 “就这儿?”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声音带着点疑惑。 季修白“嗯”了一声,没有解释。他推开车门,夜风裹着灰尘拂在脸上,让人冷得浑身发抖。 小区入口的路灯已经坏了,伸手不见五指,摸着黑走过几栋楼,季修白看到了单元门口贴满了各种褪色的搬家广告,上面的油污手印已经发了黑,像是有人无声地在这里生活了太久太久。 楼道内墙皮剥落,每一层都堆着纸壳和塑料瓶。季修白拾级而上。走廊的灯泡像个被掏空了的瞳孔,死死盯着天花板,在他脚边拉出一段模糊昏黑的影子。 钥匙插进锁孔,门“咔哒”一声打开。 一股久未开窗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点橱柜木头和洗衣粉的味道,混杂得熟悉又遥远——母亲去年就开始频繁的住院了,而季修白自从被贺易凡带走后,这个家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按门边的电灯开关,咔哒一声——却什么也没亮。 他愣了一下,又连按了几下,仍然没有反应。屋子陷在一片深灰的阴影中,像一张空荡荡的草稿纸,没有落笔的痕迹。 季修白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手电筒。 光柱在室内划出一条细长的光路,将家具的边角映出浅淡的影子。房子不大,两室一厅,摆设简单整齐。角落的椅子上还搭着一条绒毯,茶几上搁着早年的老式玻璃烟灰缸,上面落了一层灰。 第44章 他走进屋子,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腾出手来拉开配电箱。 啪嗒一声,电闸复位,屋顶那盏白炽灯才慢悠悠地亮起来——一束冷白的光陡然刺进屋内,把所有沉寂的东西瞬间照得清清楚楚。 季修白站在原地,适应了几秒光线,才缓缓把门关上。他没有换鞋,只是走到厨房,拧开水龙头,试图洗个脸。 水流先是咕哝几声,带着金属的腥味和淡黄的浑浊——像被堵在管道里的老水冲了出来。他皱了皱眉,放水冲了半分钟才伸手捧起,凉意贴上眼皮,他静静地呼出一口气。 季修白在房子里转了转——像是第一次走进一个陌生人的家那样,看什么东西都有一种新奇的感觉。 厨房橱柜刷着早些年流行的绿色漆面,桌上还摆着一个竹编菜篮,里头干瘪着几根早已风干的葱。墙角贴着几张便利贴,笔迹潦草得根本认不出写了什么。 寈 他走进客厅,指尖不自觉地擦过茶几边缘。那里常年放着他母亲爱喝的菊花茶罐头,如今早已空空如也,只剩玻璃瓶身上那层泛白的标签纸还挂着。 一旁的小书架上整整齐齐码着几本《知音》《家庭医生》、他初中时买下的旧漫画书,封面已经卷边。他伸手抽出一本翻了翻,指甲蹭过纸张,翻出的一页上用圆珠笔潦画了小人头像。 墙上那张旧日历还留在“四月”,上面用红笔圈着一个日子:4月18日,“复查+吃早饭” 他看着那行字,像是突然被什么钝钝地砸了一下,没什么情绪,但有些发空。 一步一步地,他走向电视机——屏幕是黑的,在一层均匀的灰尘之下,上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光线从天花板上落下,打在他苍白的脸上,让他的轮廓显得比平时更加锐利。 他离开这个家太久了,久到连自己的生活都变得陌生。 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清脆的铃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荡,显得突兀而刺耳,像有人冷不丁在他耳边打了个响指,将他从麻木的沉思中猛地拽了出来。 连他自己都不能否认的:他希望电话是那个人打来的。 但是拿起电话,那上面显示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季修白按下接听,指节慢慢收紧,指甲陷进掌心里,骨节泛白。 “我马上过去,”,他听到自己干瘪的声音响起。 第41章被骗 ◎渣男本色◎ 急救室外的灯亮得刺眼,冷白色的光把整个走廊照得惨淡无比。墙角的绿植叶子发黄,长时间缺水般打着卷。季修白坐在金属长椅上,双手交握抵在嘴边,指节泛白,一动不动。 他的脑袋已经很久没这么空了。 医生刚才的那番话——“暂时还不能判断是否能够恢复意识”——还在耳边回响。他拼命去听、去理解,但那些术语像是透过水面传来的一样模糊。只知道急性脑病,肾功能极度衰竭,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 他不敢往下问了。 空气闷得发死,消毒水味和塑料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他的胃在痉挛地疼,一点一点抽搐着,他盯着手心里的那张急诊记录纸,指甲一寸寸地陷进掌心。 “季先生——”一个护士快步走来,穿着平整干净的工作服,脸上是职业化的焦急,“不好意思,麻烦您这边需要补交一笔手术费用。” “缴费?”季修白抬起头,嗓音干得厉害,像沙砾刮过喉咙。 他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自从他和贺易凡在一起后,妈妈被从公立医院转到这家环境更优越的私立康复中心,医药费的事情他就再也没有需要费过心:沉重的账单,仿佛随着他们的关系一同被揉进垃圾桶里。 “是的,”,护士微微鞠了个躬,语速温和却不容拖延,“长期护理套餐中,icu抢救和手术费用不包含在内,需要您个人来处理。” “可是……之前我妈妈也做过一次小型手术,没有通知我缴费。” “那我不清楚,”,护士低着头,明显不愿在这里耽搁太久,“可能是套餐有更改吧,不过今天这台手术必须现缴,否则无法安排下一步治疗。” 临时改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和贺易凡提了分手所以对方终止了对妈妈的救助吗? 这当然也怪不得贺易凡,但季修白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好的,”,他喉咙干涩,却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我会尽快去处理。” 护士松了口气,又急匆匆地跑向另一位家属那边,走廊里响起了几声急促的呼叫。推床滚轮咔哒咔哒地滑过走廊,清洁车擦过地板发出橡胶与瓷砖摩擦的低鸣。 季修白站着不动,心跳得很快,手心却冰冷至极。 他知道这家私人医院有多贵。设备顶尖、环境好、医生全是外聘专家,条件几乎等同于高端康复中心。这类医院的每一次手术、每一项抢救,都像是在燃烧金钱。 昂贵到超出普通人认知的地步。 季修白一下子周转不出这么多钱来,只能借钱了。 能借的人呢? 同事?朋友?谁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掏出这么一大笔钱? 季修白机械般地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亮度自动调节功能还在阳光下的档位,白得像一张纸。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迟疑地滑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早就被他拖到联系人最底部的名字上。 ——虞莫。 他不清楚虞莫在和贺易凡谈话之后就没有再联系自己的原因,但是他曾经对自己说过“如果自己和贺易凡分手,他会接替贺易凡负责起妈妈治疗费用”的一番话。 说不定他能帮助自己……在这种时候,他也只想到他了。 他屏住呼吸,把那串数字按下,通话键点下去的刹那,他闭了下眼睛。 “喂?”电话那头的语调熟悉得让人烦躁,还带着点慵懒的漫不经心,“你谁啊?” 季修白深吸一口气,却发现连一个完整的字都吐不出来。 “……我,我是季修白。” 对面似乎这时候才听出他是谁,长长地“噢”了一声,“小白啊,我还以为你不会再联系我了呢。” 这句话听着有些阴阳怪气,底音还有不少年轻女孩儿的笑闹声,季修白站在走廊晃眼的灯光中,身旁是急促推过的病床、低声交谈的医生和焦急等待的家属,每一个人都在奔跑、挣扎,而他站在中央,却仿佛坠入了失重的空壳里。 “你找我有事儿?” “……有,”,季修白努力压平嗓音的颤抖,慢慢开口:“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 挂断电话后,季修白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出了一层冷汗,黏腻湿滑,像是刚刚握住了一条冰冷的鱼。他将手机放回口袋,顺着指引标识去洗手间。急救室附近的路他并不熟悉,转过一个弯经过了一条莫名有些凄清的走廊,走廊左手边有一间亮着灯的病房。 他本来没有注意,只是因为那道门没有关紧,透出一片锥型的灯光,下意识地向里扫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让季修白脚步一顿:因为病房旁边坐着的人竟然是小罗。 小罗大概半年前开始到他们剧团舞蹈部学习跳舞,据说是为了给过六十寿辰的奶奶跳上一舞献礼,不过小罗早过了学舞的年纪了,他本人也不怎么上心,所以最后连个形都没学出来。 虽然如此,小罗出手很豪爽,时不时大手一挥,给舞蹈团的所有人点杯咖啡或者送点当下时兴的小玩意,和舞蹈团的人关系处的不错。季修白也觉得小罗是个很好的人,他们两人的关系大概是不到朋友,但是比“认识的人”强一点的关系。 不知道小罗为什么会在这里?病床上那个瘦的不成样子,脸颊深陷,戴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各种监控导管的人是他的哥哥吗? 季修白知道小罗有时候会被一个三十多岁、面容严肃的男人接走,不过那个沉稳而带有浓重压迫感的男人显然和病床上这位并不是同一个人。 除了小罗之外,病床旁边还站着一位女医生,正指着屏幕上的数据给小罗解释:“脑干诱发电位有反应了,”,她的语气难掩惊喜,“患者自主神经指标开始恢复,瞳孔对光反射也比早上强了一点……是个好兆头,可能很快就会进入浅昏迷阶段。” 听到这句话,小罗挑了挑薄薄的嘴角。 季修白站在门外,看着病房里的这幅画面。他为小罗感到高兴,也替他松了口气,但他好像没有去找小罗的立场,因此只是原地默默看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从洗手间出来后不久,季修白接到了虞莫的回电。 “钱的事我搞定了,”,虞莫开口就是这一句,声音里有种蛮不在乎的得意,“刚才电话打得太急,你别生气哈。” 季修白一怔:“……你交上了?” “你以为现在还得跑窗口排队啊?”虞莫笑出声,“都什么年代了,打个电话的事儿,我刚跟熟人说了两句,他们系统里已经走流程了。” 第45章 “这么快?” “你就别管怎么快了,我办事儿你放心就完事儿了。你下楼来一下,我马上到医院门口了。” 季修白有些疑惑:如果费用已经缴清了的话还有什么必要专门来医院呢?但是不想惹得虞莫不愉快,季修白只是“好”地低声应了一句。 医院开着暖气,但大厅门口处还是有些冷。季修白站在自助机旁的角落里搓着胳膊,等了足足二十分钟,才见姗姗来迟的虞莫穿着长风衣慢悠悠地晃进来——根本不是虞莫口中“马上到”的程度。 “缴费处在那边,”,以为虞莫要去确认一下,季修白给虞莫引了路。 但是虞莫摇摇头:“那儿就不用去了,我都弄好了。” 如果不是为了费用的事情……难道虞莫要陪着自己到急救室门口等待手术结束吗?虽然感觉很不可能,但是季修白认为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正要带虞莫返回急救室,胳膊却被后者拉住了。 虞莫站定脚步,面容在惨白的顶光下,被镀上了一层嶙峋晦暗的面具:“我不是来陪护病人的。” “那你是……” “跟我回家,”,虞莫盯着他,眼神像是带了点试探的耐心,“手术四五个小时跑不了的,你妈又醒不过来,反正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不如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一下,养养精神也好。” 季修白怔住了,迟疑地摇头:“我妈在里头,我不放心。” 虞莫眉头一挑,脸上的笑渐渐敛去:“怎么?我刚帮完你,你这点面子也不给?” 空气有一瞬间变得僵硬。季修白喉结动了动,最后没再说话,只是点了下头:“……但手术结束我得回来。” “随你,”,虞莫轻飘飘应着,似乎毫不在意。 季修白跟着虞莫上了车。车窗外的街道在夜色里模糊成一条条光带,医院的气息尚未褪去,车内温度恰好,暖风轻轻吹着,有些让人倦意袭来。 虞莫靠在座位上,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慢慢朝季修白那边挪过去。季修白眼角瞥见,身子一侧,轻轻挣了一下,虞莫却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别闹,”,季修白低声。 虞莫不但没松,反而用指腹蹭了蹭他掌心,语气懒散:“唉,你和贺总,怎么闹掰了?” 季修白眉毛动了动,没看他,只小声应了句:“性格不合吧。” “性格不合?”虞莫像是笑了一声,“我看啊,是他玩你玩腻了。唉,这种人,摆明了就是图个新鲜。” 他凑过来一点,眼神带点戏谑,“但我就不一样了,我可是一直很稀罕小白你。” 说着,那只手顺着季修白的指缝往上攀,然后紧紧攥住他手腕的内侧。他还没来得及抽开,虞莫已经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俯身就要吻下去。 季修白偏头避开:“别,在车上。” 话音刚落,虞莫的嘴唇已经蹭到了他掌心,竟低低地舔了一下。舌尖一触即退,带着一点恶意的调情意味。季修白浑身一震,猛地抬头,正对上前方后视镜里司机的目光。 对方没说话,只默默盯着他们。不是直视,却清清楚楚。季修白脸“腾”地烧了起来,感到了极度的羞耻和愤怒,但是别说反击,连躲藏都做不到,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季修白偏头瞪向了虞莫。 迎着季修白要咬人的目光,虞莫却像吃到了糖,一点不恼,还笑出了声:“好了好了,我不闹你了。” 车内重新陷入沉默。 心底产生了危险的预感,但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知恩图报、永远不打笑脸人,所以犹豫着,他还是跟着虞莫进了他的公寓。 随着两人进门,屋内的感应灯缓缓亮起。暖气扑面而来,卷着一股混杂着酒精和香水的味道。季修白走进去,第一眼便看出这是一套价值不菲的房子——客厅挑高,落地窗外是城市夜色,装修走的是那种时下流行的极简奢华风,大理石地板,嵌入式灯带,金属边的茶几看起来就不便宜。 可贵归贵,房子里却透着一股不太精致的邋遢感。沙发上堆着没叠的衣服,茶几角落放着没喝完的可乐罐和装着收据的塑料袋,电视柜边甚至还有半包拆开的薯片,投影幕布上挂着一件洗到发灰的运动外套,整个空间像被一个不怎么收拾房间的主人随便占据着。 “随便坐,我去给你倒杯咖啡,”,虞莫笑着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季修白本想说“不用了”,但话还没出口,虞莫已经走向厨房。他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只好往里走了几步,在沙发边坐下。 不大的房间暖得过头,像是提前调好了地暖。季修白手心有些发潮,他抬手擦了下额头,随即把外套脱下来搭在了椅背上。 虞莫端着两杯咖啡回来,又转身去翻冰箱:“要不要吃点水果?你从医院出来也没吃晚饭吧。我这儿有草莓、橙子,还有切好的火龙果。” “真的不用这么麻烦,”,季修白正要说几句客气话,就被虞莫从背后抱住了。 “别动。”虞莫的声音贴着他耳廓,带着一种粘人的亲昵。 季修白一怔,立刻要转身推开他。对方的手已经探到了他腰侧,一路顺着衬衫的下摆往上滑。 “你干什么?”他语气变冷,想站起来,身体却被死死扣住。 虞莫没答,按捺不住似的,动作变得急切而粗暴。他拉扯着季修白的上衣下摆,整个人紧贴在他背后,像一头久未满足的捕食者。 “干嘛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虞莫嘴唇贴在他耳边,声音几乎是咬着说出来的,“是想吊着我,还是装清高?” “放手,”,感受到了对方的意思,季修白声音勉强还算平稳,带着冷淡的克制。 但虞莫像没听见似的,直接把季修白上衣最后那两个碍事的扣子扯了下来,这件衣服是季修白和贺易凡一块买的,触感非常柔软,季修白一直很喜欢,没想到被虞莫如此粗暴地对待。 他反手按住虞莫要继续作乱的手,眼神里出现了怒意:“我现在没有心情。” 虞莫被他猛地推开半步,站定了,脸上却没什么受挫的表情,反而像是被撩得更起劲了些。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抓皱的衣袖,舔了舔嘴角,笑得轻佻:“真不配合,还是跟贺总玩顺了?” 季修白眉眼一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虞莫望着季修白那双略带疲惫又带点警觉的眼睛:“唉,你是不是真觉得我交钱了?” 季修白一愣。 虞莫笑起来:“我压根没掏一分钱呢,刚才就是哄你出来的。你要是还想要钱,就听话点,乖乖把衣服脱了。” 空气忽然凝固,像是有一层冰封住了胸腔。季修白瞳孔微缩,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他终于看清了虞莫的真面目。那张熟悉的脸,那些曾经的温柔,全都是虚假的道具。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冷意:“你是根本没想付,对吧?” 虞莫没接话。 季修白咬着牙骂了他一句,转身就要走人。刚踏出几步,手腕就被狠狠拽住。 “你想去哪儿?”虞莫咬着牙,扯着他的手腕不让走。 两人瞬间扭打起来。虞莫身高臂长,但季修白常年锻炼,身板也并不弱,形状毫不贲张的手臂下有着一层匀称的肌肉,所以两人不相上下,打得有来有回。 躲过虞莫砸向自己的一拳,季修白抬手准备反击时,虞莫忽然转身,从一个季修白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架子上抄起一个陶瓷工艺品,朝季修白的后脑狠狠砸了下去—— 随着“咚”的一声,季修白的手脚瞬间软了。 他闷哼一声,身体一个踉跄,眼前红黑一片地模糊起来,头皮发麻,耳鸣直响。 虞莫趁他踉跄的空隙,扑上来,一手卡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仿佛要将他整个钉在地板上。 指节用力,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季修白的呼吸一点点被掐断,视野在黑暗和眩光之间来回晃动。 他挣扎着想推开虞莫,却仿佛力气被抽空了,只剩指尖徒劳的颤抖。虞莫的脸就在他眼前,狰狞、扭曲。 “非得让我这样对你,是不是?”恶意满满的一句话飘散在空中,传入季修白耳中扭曲成了啸叫的杂音。 季修白不知道虞莫是要掐死自己还是要把自己掐晕先奸后杀。他知道自己必须反抗,但是意识却如流水一般,一点点不可挽回地消散了。 第42章放不下 ◎转危为“安”◎ 宽阔的客厅静得出奇,连冰箱运行时的嗡嗡声都像沉进了墙缝里,贺易凡窝在沙发上,眼睛半睁着,只露出小半张脸,一动不动,像个被遗忘的旧人偶。 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纤细过度的叫声。 他没动,只是懒洋洋地偏了偏头,以为是风声。但隔了几秒后,“喵”的叫声又细弱地响起来。 贺易凡终于扭过头,朝那面几乎占据整面墙的大玻璃窗看了一眼——有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悬浮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就像是恐怖片中飘来飘去的鬼火那样。 第46章 很可怕的画面,但果然人消沉的时候连恐惧的感觉都会迟钝起来,没准现在就算是真的鬼来了,他也只会礼貌地给对方让个位子——只是假设,希望变成鬼的各位仁兄大姐依然能够读得懂空气,不要莽撞地在他面前现身。 贺易凡无情无绪地望着那对绿眼睛,直到那双眼睛动了动,他才看清:是一只有着黄色花纹的小猫,正站在窗台上,尾巴高高地翘着。好像是被客厅里插座那儿一闪一闪的提示灯吸引了兴趣,小小的脑袋上下波动着。 贺易凡默默撑起身,走过去拉开窗扇。 “喀哒”一声,自己动作已经尽可能放轻了,但是猫还是受惊地往后一蹿,跑掉了。 贺易凡站在原地,看着空荡的窗台发了会儿呆,正当他要重新回到沙发上时,耳边又听到一声轻响:小猫又回来了。 大概还是好奇着那个神奇的提示灯吧,它像下定决心似地扒着窗沿探头,绿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一脸贼相。它歪着头仔细观察了插座的位置,终于钻了进来。 站在窗台上探头的样子就贼眉鼠眼的,钻进来的动作更是和电视上那种经典的小贼一模一样,贺易凡被它这偷感十足的动作逗笑了,只是连嘴角都不太有力,只勾起一点点弧度。 他走进厨房,在橱柜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根火腿肠。撕开包装,他把切片放进小碟子里,又端到客厅地板上蹲下。 小猫闻到了香味,慢慢地靠过来,先是狐疑地停在一米开外,用尾巴扫了一下自己的爪子,然后才弯着身体一点点接近。 它吃得认真,小脑袋一颤一颤的,耳朵随着动作轻轻抖动。 贺易凡抬手想摸它,却在靠近时发现——它的右耳尖豁掉了一块,小小的口子正往外渗血。 他起身去拿碘伏,想给小猫做个简单的消毒,这时系统在他脑海中突然出声,声音软绵绵的,也有一种做贼心虚的美感:【这只小猫看起来状态很好呢,能吃能喝。】 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只一看就饿了许久,身体上还挂了彩的小猫哪里看起来好了,所以没有作声。 系统便自顾自说道:【想必宿主你的状态也和这只小猫一样好吧。】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寒暄:“……你看我好吗?” 系统咳咳两声,咳嗽声像是风穿过塑料袋的声音,飘忽不定:【我觉得你应该好。】 “那我觉得你应该闭嘴。” 系统被顶了一句,没有立刻回嘴,反而听话似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迟疑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了:【那个……其实我来找你呢,也不是有什么事,就是关心关心你。但是关心你之后呢,本系统慈悲为怀,那个……】 文化沙漠的它终于扯不下去了:【主角好像有点危险来着!】 好像被人追着那样飞快地喊出这句话,它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什么?”贺易凡一下子有了反应,眼里瞪大了,“怎么回事?” /热苏打贩卖机 系统愣了下,它本以为贺易凡会表现得更颓废一点,说“我们都分手了”或者“关我什么事之类的”,所以才会把那句话说得犹豫不决,没想到贺易凡的态度这样积极,于是反而是它问出那个问题来:【你不是不再管季修白的事情了吗?】 被这样一说,贺易凡本来热忱起来的心凉了一下,又想起了他们已经分手的事情——季修白那时候冷淡的语调现在想起来还是让他痛心。 他沉默了片刻,自嘲地一笑:“那也不能不管啊” 【可是这种情况下你们见面不是会很尴尬吗……你们这种情况,叫做前任吧?】系统语速慢吞吞的,【不过,如果是作为前任的话……你看到主角被别人带到床上酱酱酿酿,应该就不算被戴绿帽子了。】 本来贺易凡自己都不愿意再去细想两人的关系,偏偏这个没脑子的系统还要点出来,贺易凡正要开口质问“你作为系统到底想不想让我好好完成任务?”就听到了后半句,贺易凡眼前一黑。 一边快手快脚地穿好衣服鞋子,他一边朝系统喊:“快说是怎么了?还有小白现在在哪里?” 【怎么了……的话,我也不清楚】——因为自己是个废物系统嘛,系统难得羞愧起来,【地点在南临西街海德花园c栋2403。】 说完这句后,系统开始掐着嗓子,用它软糯糯的声线将季修白周身的声音复刻了出来——当然也就是虞莫正对着昏迷的季修白说的话。 基本是一段dirty talk,但是这dirty talk之中,下.流的同时带着一股中二的少年热血,听得贺易凡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停停停,”他让系统别再同声传译了,“这人是谁啊?” 【虞莫啾咪。】 没时间吐槽系统又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口癖,贺易凡一阵黑线:“小白为什么会和虞莫在一起?” 【不知道啾咪,好像是为了借手术费啾咪。】 灵光一闪——贺易凡知道了“啾咪”这两个字的来源,是虞莫刚才发出来的,给虞莫配了音的倒霉系统连带着把这两个字学回来了……是虞莫在用舌头亲小白吗?光是想象贺易凡就一阵恶寒,“不许再说啾咪了!还有,也不许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倒是用你无敌的人工智能想想办法啊!” 事实证明,人工智障是不会在被骂之后蜕变为人工智能的,只会成为谦卑款的人工智障,用最卑微的语气说出最气人的话。 【收到了“想想办法”的指令。】 【检测到宿主当前情绪:怒气值78%,信任值↓,好感值↓,系统生存欲望↑↑↑】 【初步分析:本系统刚才回答的不知所云,可能引发了宿主的强烈不满,根本原因或为系统知识水平有限、自我认知偏差严重、交互风格低龄化……】 【进入反思流程。】 【反思完毕。】 【未得出有效解决方案。虽然拥有一个无能的系统,但统统希望用户保持平常心,笑对每一天。】 贺易凡:“……”,你猜我是更高兴了还是更生气了。 还是贺易凡翻出原书,找到了基本对应上的一段剧情:季修白母亲病情忽然加重,原书中这时季修白还没和贺易凡分开,贺易凡依然负责着季修白母亲的医疗费用,只是贺易凡故意以此胁迫季修白,毫无节制地玩上了许多变态的玩法——也正是在这个节点,强迫季修白玩公开羞耻play时,被季修白的母亲看在了眼里。 刚刚从生死线走回来的母亲,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为了她受了如此多的折辱,她还庆幸着自己福大命大,谁知这命是用儿子的肉换来的。 再之后当然就是季修白母亲不想再连累儿子,一把菜刀抹了脖子的事情。 虽然剧情出现了很大的偏差,但有一点应该是没变的才对:现在季修白母亲的医疗费用还挂在自己名下,为什么季修白需要去找虞莫借钱?有人在医院动了手脚吗? 再说了,那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在他那里能借到什么钱? 正是气急攻心时,系统【啊咧】了一声【主角好像又安全了。】 “怎么回事?”贺易凡一愣。 【小罗来了。】 ———— 季修白的意识像被水泡过的纸团,支离破碎,只剩下一道细细的声音在脑中游移。 “季师兄?”是小罗的声音,一贯的清亮音色。 小罗刚要去扶季修白,却被虞莫推了个趔趄,抓着身后保镖的胳膊才勉强站稳。抬眼,他尖锐地笑了一声,像猫爪子轻轻一刮玻璃,叫人心里发毛:“啧,虞少爷要打架?” 虞莫瞪着他:“你是谁?敢闯到我家里来?” “当然敢,”,小罗笑得一脸无辜,咬字仍旧温温柔柔,“我可是为你好。不撞开门,虞少爷你这不就算非法拘禁了吗?” 虞莫不认得小罗,所以直接沉下了脸:“你想要干什么?” “我不想要干什么,”,小罗轻声细语地回答,“我只是想把季师兄接走罢了,我在医院里听说了季师兄妈妈的事情,想尽自己所能帮帮季师兄,”,他歪了下头,“谁知道虞少爷比我念情分多了,帮到床上来了。” 小罗又伸出手去:“把季师兄给我我就走。” “凭什么给你?”虞莫怒目而视。 “……看来虞少爷是要跟我杠上了,”,缓缓说出这句,他笑意嫣然,“要打架,当我没人吗?” 小罗朝后面一挥手,四个穿着黑衣的壮汉像影子一样浮出门口,肩宽腰粗,面无表情,像是从健身房全天候泡出来的成品。 虞莫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看到四个大汉,他有点怯了,但是他蛮横惯了,再加上这又是他家里,又万万没有一言不发被骂个狗血淋头的道理,嘴硬道:“你要敢动我,我爸不会饶了你的!” 小罗笑嘻嘻的:“没问题,让他老人家去找罗征铭——罗老板就是了。” 第47章 “你是罗征铭?”虞莫调动着为数不多的脑细胞,要把眼前这个坏自己好事的小混蛋记住。 眯起眼睛,小罗实在没想到这个谈话走向,被噎了一下才答:“罗征铭三十多岁啦。” “你三十多岁了?”虞莫惊疑不定地瞪着小罗。 “噗嗤”地笑出声来,小罗在身后那个保镖的怀里扭成了麻花,“你、你还真是蠢得能进博物馆啊,罗征铭是我哥!算了,”,他小小地“呸”出一口:“不跟你这种连谈个恋爱都要算计的抠门男说话了。” 小罗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清棱棱的眸子一抬,低声吩咐道:“动手。” 四个大汉对视一眼,心里犯怵,平心而论,他们不愿意去打虞莫这样一位少爷,但他们更不敢不听小罗的话。所以迟疑着,他们很利索地把虞莫掀了个脚朝天。 其中一人就着这个姿势把虞莫按住,虞莫惊叫了一声,整张脸红透,立刻动弹不得。 另外有一个目的明确,俯身抱起季修白,后者还在恍惚间,只轻轻“嗯”了一声就垂下头去。 “我们走,”,小罗跟在抱着季修白的保镖旁边,拎起季修白落在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带头往外走。 出了门,走进电梯,他才低头看了眼保镖手臂里的季修白,嘴里一边念叨着:“在医院里看到了你,本想和你说两句话,谁知道你竟然跟着虞莫走了,还好我感觉不对劲追上来了……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他语速还是快得一溜烟,似乎在用语言填补恐惧,填补那个差点来不及的后果。 季修白昏昏沉沉地睁开一眼,轻声唤了句:“小罗……” 小罗低头看他,声音柔软下来:“我在。” 季修白眼神涣散,嘴角动了动,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43章不一样的小罗 ◎隐情◎ 得知小罗去救季修白后,贺易凡就放下了心来,小罗虽然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明显不是一般人,能压得住混子一样的虞莫。 “小罗是个好孩子,”,这么对系统说了,贺易凡开始着手在季修白母亲何晚英的手术费上。 因为认为此事不同寻常,贺易凡一板一眼地坐直身体,打开通话界面,以着极度严肃审慎的态度拨通了医院的电话,要查出这次手术费补缴是谁的意思。 “您好,请问……关于病人何晚英女士的手术补缴费用,我想确认一下,”,他语气严肃,几乎像是在审讯。 对面声音温柔甜美,是位小护士。 “啊,贺先生您好……” 贺易凡皱着眉头听了一通二十多分钟的电话,若有所思地放下手机,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一句也没听明白。 对方太会打太极了!整个过程就像听了一通用华丽辞藻包装的“我们只是按照流程走”的鬼打墙,绕来绕去,把他晃的一愣一愣的。 而至于“怎么个流程”为什么贺易凡没问明白,则是因为对方态度太好了。什么“我们完全理解您的关切”、“感谢您在亲属不便时选择我们医院,非常感谢您的信任与支持”是张口就来,这种完全把贺易凡当作甲方爸爸的态度让贺易凡无法出言质问到底——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 所以贺易凡本来是抱着让骗子医院给个交代的想法打的电话,最后却眼泪汪汪地“嗯”了声,同意了交费的说法。 不过同意归同意,钱在哪里? 他被那个声音好听的小护士哄得找不着北,然而钱可不会找不着北地飞到他的口袋里。 贺易凡在几个手机银行里检查了下余额,数字多少有点令人紧张。贺易凡思索片刻,终于把主意打到了后面车库那几辆闲置已久的车上。 他现在没钱养车,车库里那几辆车已经吃灰很久了。 贺易凡不是车迷,但是车好车坏他还是有所分辨的,依依不舍地逐个抚摸了车子的流线型的车身,贺易凡挨个给它们念了一番送别感言……并且带着惜别的哀愁,他给它们编了号——因为他准备用摇骰子的方式决定这一次出手哪一辆车。 贺易凡打开手机骰子app,默念一声“看命运的安排吧”,一投,六点。 ——六号车,迈巴赫,贺易凡觉得最好看的那辆,低调奢华有内涵。 他看了一眼,当作无事发生地点了“再来一次”。 ……第四次时,终于把那辆车灯看起来有点傻,颜色还浮夸得像洗发水促销礼盒的投了出来。 “唉,”,贺易凡上前抚摸那辆无辜的车,“对不起啊,都是随机的,可能你运气不好吧,”,他做出了一番虚伪的安抚。 因为价钱要得够低,他根本没抱期望值太高,所以出手倒是快得出奇。 拿到钱的当天,他就去了医院,把手术费和后续的一系列费用全部垫付了。 做完这些后,贺易凡盯着手机联系人里的“季修白”三个字,指尖悬在屏幕上,纠结了很久。 打的话,他又不想因此给季修白留下自己是在邀功,想以此让季修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这种感觉。 但是不打吧,他又有点不甘心:为了小白做到这个地步,连句话都不能说了吗? 最后他长叹一声,还是没打出这个电话,只好以“算了,我做好事不留名”自我安慰道。 不过没给季修白,他给小罗打去了一个电话,询问季修白的情况。 小罗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悦耳,告诉贺易凡季修白已经没事了,然后还好心地问“要不要把季师兄送去你那儿?” 被贺易凡连忙拒绝:“别,我们已经分手了,还是不要勉强他了。” “哎呀,好可惜啊……”小罗语气带着一丝真诚的遗憾,“明明季师兄很喜欢凡哥的。” 贺易凡轻轻笑了一声,‘那只是你以为而已’,他在心底说道,想起系统上已经死寂了许久的关怀值。 他又跟小罗聊了几句,感谢了他的出手相助,然后挂断了电话。 挂断后,他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小罗这孩子……关键时刻还真靠得住。” 而另一边,举着手机的胳膊慢慢垂下来,站在窗边的小罗轻轻一歪头,感受到身后那人高大冷冽的身躯笼罩了自己。 两条胳膊向前合拢,箍住了他细瘦的腰肢,像铁环锁住猎物:“贺易凡打来的?” 那人的声音凉薄低缓,带着一点金属质感的华丽。 小罗从鼻腔里“嗯”一声,向后一把揪住了男人的头发:“对了,前天的时候吧,虞家的那个傻小子惹我不高兴,打他之前我报了你的名字。” 男人掌心从小罗的腰线滑至背脊,一寸一寸地揉捏着小罗少年般甘美的身体:“他真的记清楚你报的名字了吗,我可还没收到虞老板向我道歉的消息。” “哼,”,小罗笑起来,“说不准,他有点傻嘛。”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窗帘没拉,昏蓝的暮色像水一样浸透进室内。 房间里亮着金黄色的灯——不是白炽灯,是那种橘光暧昧、色温偏低的壁灯,光源被丝绒灯罩折了一层又一层,映得四周都像是浸了酒的蜂蜜。 床上铺着天鹅绒的被褥,地上扔着两只价格不菲的皮鞋,一只翻倒在地毯边缘,另一只孤零零地躺在沙发脚下。西装外套搭在床尾,领带歪歪扭扭地垂在一边,像刚刚被什么人拽下来似的。 空气中隐约还浮着香烟味,混着白兰地的残香,甜腻而危险。 男人似乎是在抚摸着小罗身体的过程中起了兴致,而小罗感受到身后男人的工作,厌恶地回身,甩手给了正嗅闻着自己肩颈处的男人一巴掌,轻蔑地啐道:“像狗一样。” 男人抬起眼睛,一双眸子幽深如井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罗:“所以要干|我的嫂子。” 小罗无动于衷地放任着男人脱.掉自己的衣服,抬起下巴命令道:“到床上去。” 躺在床上,注视着在自己身上晃动的男人,小罗蹙着眉头,泄愤一样的,他用指甲掐住了男人肩膀处一块凸起的肌肉。 男人却像一点也感受不到疼痛似的,神情反倒愈加兴奋,从后面扳过小罗的肩膀,他让小罗更紧地挂在了自己身上。 小罗细细地喘出一口气,突然开口:“我哥可能要醒了。” 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嘴角浮起讥笑:“你喜欢在这种时候谈你哥哥?” 下一秒,突如其来的冲.撞令小罗失声叫了出来,“啊”地一声,眼尾泛红。他颤.抖着喘.息,语气却依旧带着刀锋般的挑衅:“怎么,不喜欢听?我哥不是你的恩人吗?” “的确如此,”,男人俯身贴近他的耳廓,轻笑着,“要不是你哥昏迷不醒,罗家也不会把作为私生子的我捡回来作为继承人培养。” 小罗细声细气地开口:“你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嘛。” 男人扣住小罗的后脑,力道忽然一紧,像是要把人揉碎那般,终于捏灭了小罗不屑的讥讽。 第48章 在略微失神,断续喘.息的小罗锁骨上舔.舐着,男人低低地笑:“不过我最感激罗彦铭的,还是他把你留给了我。” …… 小罗在一片狼藉的床上躺了两个多小时才积蓄起一点力气,撑起两条细瘦得令人心疼的腿,小罗冲了个澡,换了身卫衣长裤的打扮,下楼去看望了季修白。 ———— 客房的门被轻轻推开的时候,季修白正靠在床头握着手机发呆。脖子上那道被掐过产生的紫青伤痕,横在他白净的皮肤上,刺目非常。 “小罗?”他抬眼。 “哎哟,你这个伤员坐得这么端正干嘛,”,小罗一边说一边笑着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杯温牛奶。 小罗穿了件干净的卫衣,头发蓬蓬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倦意,神采奕奕。他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像往常一样自然地坐到床边,眼睛眨巴着,活像只无害的小动物。 “季师兄,你妈妈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不用太担心了。医生说今晚会继续观察,不过指标还算好,”,小罗语气轻快,像是在安慰,又像在哄人,“所以我想你还是先养养伤再去看望阿姨比较好,”,他伸出手指在脖子处比划了一下,“太明显了。” 听到妈妈没事,季修白明显松了口气,背靠在床头轻轻吐出一口气,他随机不安起来:“……手术费我还没交,还是——”,他抬头看向小罗,“是你帮我交的吗?太感谢你了……” 并没有否定这个问题,小罗俏皮地笑起来,只是说道:“不用客气啦,季师兄那时候不是很照顾我嘛。” 两人都笑起来,季修白几乎有点后悔,那时小罗来舞团时没有再多了解小罗一些,小罗明明是个非常热心的好孩子。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起来,小罗眨巴着眼,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签字笔,笑眯眯地递过去:“那你现在签个名吧。” 季修白愣住了:“签名?” “对啊!”小罗扑通一声在床边坐下,抱着一只软枕,脑袋蹭过去,一副等着偶像宠粉的模样,“我之前去看了你那场商演,跳得太好了,那个转身落点太漂亮了,”,他说着忽然顿住,有点扭捏地低下头,“我是不是没机会跳那么好了。” 季修白怔了一下,目光落在他略显局促地捻着衣角的手指上,心头莫名一软,但是又说不出蹩脚的谎言:“从事实上讲,”,他斟酌着语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硬,“当然是这样的。” 看到小罗撒娇似的撇嘴,季修白又补充道:“但是你又不喜欢跳舞,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就好了。” 他将签好名字的本子递还给小罗。 小罗接过本子,夸张地把本子举起来贴在脸前挡住了季修白的视线:“我喜欢的事情啊……”若有所思的,他喃喃出声。 第44章绑架 ◎与众不同◎ 窗外天光灰白,二月初的阳光被浓密的云层封得严严实实,高级护理病房内,消毒水的味道和死寂的空气交织成一股粘腻压抑的气息。 病床上,何晚英已经醒转多日。然而自打从急救室出来后,季修白一次也没来看过她,打电话也是没有人接。何晚英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两天,第三天等来的不是她的宝贝儿子,而是一封手写信。 手写信装在一个粉白色的信封里,是护士站送过来的,说特别交代必须亲手交给何晚英手上。 拆开信封,何晚英只看了几行,整个人像是被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信是季修白的字迹,口吻也是季修白的口吻,内容却极度的骇人听闻:写他被人绑架了,需要贺总拿手中的产业来换。 何晚英一下子慌了。她哪里联系得上贺易凡,何晚英找了她弟弟商量,但是一听说是和绑架有关,那个心宽体磐的季修白大舅立刻就胆小如鼠,忙得不可开交了。 之后她尝试着给巡诊的葛医生说起这件事,但葛医生知道她女儿在季修白母亲这里遭受的羞辱之后,对季修白母亲也冷淡了很多,低头翻着病历,葛医生连头也懒得抬,一叠声地说这事儿他可管不了。 一想到自己亲爱的儿子可能正遭受着虐待,何晚英是心急如焚,眼看周围这些人都不顶事,她在绝望中想起了葛一鸣。 葛一鸣虽然恨上了她,但是可喜欢自己这个儿子了,想到这里,季修白母亲拼着老脸给葛一鸣打去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很快接通,传来女孩子爱答不理的声音:“喂?” “……一鸣啊,是阿姨……” “你找我干嘛?”声音冷淡,语调里分明是对她毫不掩饰的厌烦,“我在上班,有话快说。” 态度是预料之中的冷淡,并且还时不时阴阳怪气两句,季修白母亲好几次下不来台,讪讪道“是当时阿姨说话急了”,最后,她以“想再和你谈谈修白的事儿”为由,把葛一鸣叫来了医院。 葛一鸣当季修白母亲是改变了想法,决定支持她和季修白在一起了,抱着点起起伏伏的高兴念头到医院一听,才知道是季修白被绑架了:他们好的时候看不上自己,出事儿了才找自己帮忙。葛一鸣想明白过来,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立刻转身要走。 季修白母亲这时候更是顾不得面子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拉住葛一鸣,表示现在只有她能帮帮修白了,不然修白可能真的要没命了。 葛一鸣还是心软,看不得这么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在自己面前又爬又闹,连忙把季修白母亲扶起来:“报警了吗?” 季修白母亲立刻摇头:“那哪能报警,报警了人家发现了杀了修白怎么整呢?” “那你的意思是要按那封信上说的做?”葛一鸣拿过那封信细细地读了,字迹确实是季修白的字迹,季修白被绑架这件事应该不作伪,但是信里的要求也太严苛了吧,让贺老板把产业拱手让人,就算贺老板再怎么器重修白也不可能做到啊。 在她犹豫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季修白母亲眼睛里放出精光来:“他不答应就威胁他,我儿子的命怎么也比他的公司重要啊,法子我来想,你帮我把贺总带医院来……” 葛一鸣打断她,脸色铁青:“你怎么能这样呢?你要是这样我就不帮你了,贺总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威胁呢,你干嘛老利用别人的善良!” 不知道有没有真的意识到错误,总之季修白母亲一看葛一鸣露出恼火的神情立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道起歉来:“是我不对……阿姨着急糊涂了。” 看着那个低垂着的、有着稀疏花白头发的头颅,葛一鸣心中又是厌恶又是不忍。 不过有一点季修白母亲是没说错的,无论怎么样这件事情也得和贺总商量一下,先见过贺总再说。 ———— 贺易凡的工厂难得地走上了正轨,从公司出来,他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连脸上的皮肤感觉都紧致了许多。 在那张紧致的脸上勾勒出大大的微笑,贺易凡握手道别了这次合作的几位客户。 大大地呼出一口气,贺易凡赞赏身后的林渡道:“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本来说工厂才启动不久,各方面还不够完善,没想到还真的做成了。” 林渡也有几分自豪,“嗯”地点点头,他一转眼,两颊却忽然飞起了一抹红霞:“那个……凡哥……” 贺易凡猝不及防撞到这么一个大姑娘般的扭捏神色,吓了一跳。 之前他看林渡惺惺作态,感觉是人妖作乱,而自从他与季修白有过肌肤之亲后,他的审美已经多元到了恐怖的地步,开始觉得林渡这般神态也有几分风情,因此只要林渡的脑子从工作上挪开想要和他谈情说爱,他就有一种出轨的错觉。 干脆地扯开个话题把林渡哄走,贺易凡迈着模特般的步伐走到车边,拉开车门的时候,他余光不经意地扫到路边有个年轻姑娘,正拿着手机左右张望。 自家的公司旁边有个形迹可疑的人,贺易凡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紧接着眉心蹙起:那个姑娘他见过,就是年前去看望季修白母亲时哭着冲出来的女孩。 把葛一鸣和季修白母亲做了个简单的绑定,贺易凡走过去:“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葛一鸣显然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鬼鬼祟祟,所以忽然被搭话,她一抖,做贼心虚地下意识飞快答道:“我没事。” 然后她看清了贺易凡的脸,低下头与手机里的照片做了个对照,她张开嘴:“啊,您,您就是贺总吧。” 贺易凡点头,就看葛一鸣咬住下唇,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我要说的事情您可能骤然不太能接受,但是麻烦您花二十分钟左右听完。” 葛一鸣觉得自己讲述的事情基本只存在于电视剧中,什么绑架啊、交换啊这些听起来就荒谬至极,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特意用了相当严肃的语气,并时时刻刻绷紧了精神预备着贺易凡对自己做出质问,但出乎意料的,眼前这个穿着昂贵西装,面容俊美、三十上下的男人听完自己的一番话后,只微微地皱起眉来,问道:“他们只要我手上的这家公司就会放了小白吗?” 第49章 在贺易凡的示意下递给贺易凡那封手写信,葛一鸣有些不敢置信:“您真的愿意为了修白把公司放弃吗?” 贺易凡从信中抬眼看了她一眼,语气还算沉稳:“如果威胁到小白生命的话也只能这样了吧。” 葛一鸣一时无言,不可思议,天下哪有这样好的老板? 在葛一鸣的意识中,这是平凡生活中出现了电视剧的桥段,而对于贺易凡而言,这不过是这本狗血小说的基操罢了,他当然接受的毫无难度。 不过他是一半信一半不信。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贺易凡送走葛一鸣,又安排了个心细的女下属去医院帮忙照料季修白的母亲。之后贺易凡给季修白打去了一个电话,当然是没人接——从这个结果来看,季修白大概真的情况不妙。 但奇怪的是,系统并没有发出季修白处在危险中的预警,这倒是和被绑架的说法不太一致。 或者说绑架季修白的人并没有伤害季修白的意愿,甚至对季修白照顾有加,所以才连系统的警告也没有触发? 贺易凡坐在车上,沉思着。 那封信葛一鸣交给了他,他此时拿出来,指尖慢慢抹过那封信封的边角,又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了一遍。 要他的公司…… 和他公司有关的威胁并不是第一次出现了——王洲,贺易凡想起了这个人。那次王洲扣住他的货物,是想从他这里换季修白,这回却与那次王洲使的绊子恰恰相反。 会是王洲吗?贺易凡思考起来——当然什么也思考不出来,他又不是神探。 不过问一下想必也无伤大雅。 拿出手机,贺易凡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王洲的联系方式,不过没有王洲的,他有王洲上司的。 顾征澜是贺易凡曾经和系统确认过的,不属于几大反派之一,虽然目前与贺易凡不太对付,不过应该也不是坏人。 有所保留地说了这边的情况后,对面的顾征澜沉默了片刻,回答:“我倒确实知道一点情况。” 真的是王洲干的?难道是自己那次女装整蛊他的事情被王洲记恨至今? 贺易凡正要嘱托顾征澜转告王洲几句话,系统忽然蹦了出来:【你不能那么说!】 如果系统有形体,贺易凡肯定一把把它推出八丈远了:不懂事的小屁孩别在关键时刻碍事。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肯定要说什么‘敢伤害小白,你让他后悔出生’之类的狠话吧。】 “你在想什么?你看我是那种人吗,咱是文明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好吗?” 【总之,你不能表现出你在意主角,否则对面就会得寸进尺,这时候你反而要装作不感兴趣地离开……】 贺易凡真想给它个爆栗:“你当砍价呢?” 他还是对顾征澜说道:“无论王老板是出于什么目的,还请你转告他,不要伤害小白。” 对面似乎在思索着什么,有一段时间都没有出声,良久才低低地一笑:“我直接带你去见季修白怎么样。” ……如果王洲不是打算把自己也一块绑架了的话,这个提议好像还挺不错的,贺易凡想起自己那个虽然已经和自己断绝了关系,但是很能唬住别人的厉害爹,认为王洲应该不敢拿自己怎么样。 “好,”,贺易凡做了个深呼吸,“一言为定。” “我去接你,做我的车吧,”,顾征澜的低沉的声音响起。 在顾征澜的车上,两人没什么话可说,虽然车内暖气开着,但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 百无聊赖中,贺易凡叫出系统,想用兑换的定位道具定位到季修白的位置。 系统检索片刻:【季修白,目前位于霖海市。】 定位精确到市的道具,果然还是这样的没用,一口气还没叹出来,紧接着又蹦出了一条结果:【季修白,目前位于滨南市。】 “?” 【季修白,目前位于霖海市。】……定位道具的结果就在这两个市中间来回切换。 那么小白大概在两个市的交界处?那里贺易凡记得是一片海湾来着…… 并且如果小白真的在那里,应该是往南边开才对,扫视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景色,贺易凡开口:“小白到底在哪里?” “南港的e2仓库。” 没想到顾征澜真的回答了,没等贺易凡消化掉这个结果,顾征澜又静静开口,“不过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 “谁?” “绑架季修白的真凶。” 第45章系统 ◎拯救◎ 上午十点,冬日的阳光稀薄地洒满整个花园,像是铺了一地朦胧的金粉。树枝光秃秃的,只剩下几只麻雀在上面跳跃鸣叫,而靠墙的一排冬青依旧挺拔,墨绿色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靠近花圃的地方,有几株顽强的山茶花在绽放着,红艳艳的花朵是为数不多的一抹亮色。 小罗正推着轮椅缓缓走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 多年只依靠机器维持生命的毫无品质的生活会抹煞一切,包括曾经雷厉风行的罗家长子健壮的体魄。 轮椅上的罗彦铭高大却瘦削,面色灰白而毫无血色。他的头靠在颈枕上,闭着眼,神情平静得近乎死寂。 小罗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今天穿着一件薄而贴身的黑色毛衣,半高领上面露出一截细瘦的脖颈。他走到那丛山茶花前停下,凑过去看了几眼,忽地眯眼一笑,摘了几朵颜色最鲜亮的,顺手拔了几根草叶,蹲在花坛边编起草环来。 他的手指灵巧得很,不一会儿就编了个小巧的花环。然后他轻声笑着走回轮椅旁,把那只带着冬日露水气息的花环轻轻扣在罗彦铭头上,偏头打量了几眼,还调皮地拨了拨罗彦铭鬓角的碎发:“大哥,你看你……这下变漂亮啦。” 就在他指尖碰到对方鬓发的一刹那,罗彦铭原本静止的手指忽然轻轻动了一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小罗的呼吸顿时停住了。 他怔住,缓缓地蹲下身,死死盯着那只苍白枯瘦的手掌。 “大哥?”这样低低地唤了一声,小罗抬起自己的手,一点点将那只枯树般的手掌包在手心里,手指小心地扣住指缝,“大哥?”满怀希冀的,他又喊了一句。 风吹动花枝,发出细细碎碎的响声,像是回应,又像是嘲讽。罗彦铭再没有动弹分毫,眼帘依旧紧闭,呼吸平稳如常,仿佛那一瞬的颤动只是错觉——他的大哥依然只是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小罗的眼中光芒逐渐熄灭。他蹲坐下来,像只瘦弱的小猫一样蜷缩在轮椅旁边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来时他的脸上没有眼泪,只有紧紧绷起的唇线。 “吴钧!”他忽然扬起声音,冷冷地唤了一声。 花园一隅的阴影中,黑衣的高大男子应声而出,像一面移动的墙般无声地站到他面前。 小罗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前几天带到南港去的那个人,给他上点手段,让他疼一疼。” 吴钧点头,领命就要离开。 原地的小罗低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打一顿或者拔指甲这样的手段就行,别打坏了他……另外,和之前一样,不要暴露绑架他的人是我。” 吴钧看了他一眼,神情没有波动,依然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花园重新归于寂静,风拂过树梢,几片干叶在石板上飘转。小罗靠在轮椅边,把头贴上罗彦铭肩头。他闭上眼,嘴角轻轻翘起一抹笑意,像叹息,又像誓言。 “我一定能让你醒过来的。” …… 当贺易凡跟在顾征澜身后闯入这座花园时,小罗正趴在罗彦铭的膝盖上静静地浅眠着,被突然起来的噪音扰动,他惊坐起来,含着水雾的眼睛先是扫过一脸不可置信的贺易凡,然后死死盯住了嘴角正浮现一抹冷笑的顾征澜。 ——他是故意的! 顾征澜知道小罗有多么想留住这两个朋友。为此小罗在季修白面前做了一场又一场的戏,还用到了模仿字迹这种麻烦的手段。 但他偏偏不如他的意:想做着好人然后和罗彦铭一起幸福地生活?做梦! 贺易凡注视着小罗,脑子里闪过太多问题了。 小罗认识顾征澜?他们是什么关系,小罗旁边那个昏迷的男人又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还有,为什么小罗要绑架小白,他不是把小白从虞莫那个渣男手中救下来的吗。 问题太多了,让贺易凡一时间无所适从。 反倒是小罗,从最开始被抓包的惊诧中恢复过来,他又蓄起了一个盈盈的可爱笑容。 “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拍拍身上的草屑,小罗朝贺易凡走过来,对着他一歪头,“你想见季师兄吧,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 小罗笑嘻嘻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还想抬手哥俩好地拍拍贺易凡的肩膀,被贺易凡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贺易凡沉着着视线垂眸看着小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50章 “为什么?”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似的,小罗转动了下水灵灵的眼睛,“为了救我爱的人吧。” 一边的顾征澜听到这里冷哼了一声,那声音像石子敲碎冰面:“呵。” 贺易凡则是不能理解地蹙眉:“救人和绑架小白有什么关系呢?他又不是医生。” 小罗回视过去,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轻轻吐出一句,声音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冰凉气息。 “当然有关系,因为我是他的系统。” 第46章我没有让你救我 ◎救命稻草◎ 贺易凡睁大眼睛:“什么?” 顾征澜嗤笑出声,觉得小罗又在说他那一套疯话了,他以为贺易凡会像他最初听到小罗这么说时露出不屑乃至于怜悯的神色,然而偏过头去,他惊异地看到贺易凡脸上的震惊——他相信了这件事。 开什么玩笑?什么系统不系统的?他们在相信什么鬼东西? 小罗疯了,这个贺易凡难道也……贺易凡好像本来就是有点疯,为了报复自己会穿着女装在人前丢人现眼,能是什么正常人。 是他的错,他不应该把贺易凡带来见小罗的。顾征澜不知道他们谈论的系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莫名的,他总有一种小罗会在某一刻化作一片零散的光点消失的恐怖预感,这预感促使着他向外去推贺易凡——不能再让他们两个凑做一块谈论什么系统了。 但是他的动作被小罗打断了,小罗冷眼睨着他:“就算你现在已经换回本姓也改不了你只是罗家捡回来的一条野狗的事实,好狗狗可不能打扰主人说话哦。” 顾征澜瞪着他:“我是野狗,你又怎么样呢?” 预感自己将要听到什么秘辛,贺易凡不由得闭上眼睛却张大了耳朵——只知非礼勿视而舍不得非礼勿听的样子。 顾征澜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你以为我没调查过你的身世?你根本就不是罗家的少爷!我是不知道你怎么骗过的奶奶,但是你的出生证明、户籍信息一塌糊涂……” “是啊,”,小罗无情无绪地打断他的话,“所以我说我是系统嘛。” “别再说那个系统了!”顾征澜没想到话题又绕回到了系统上,痛苦了起来。 “谁管你信不信,”,小罗不理会他了,转而看向贺易凡:“我们去找季师兄吧。” 被冷落的顾征澜不但没走,反而还沉默地当起了司机,并且在小罗提出“把大哥也带上”时,还任劳任怨地把罗彦铭抱到了后座,之后还把罗彦铭的轮椅收到了后备箱——真是尽职尽责的可以……以司机的角度。 车上,小罗向贺易凡讲述起一切。 “季师兄有时候会表现的很奇怪对吧?明明知道有危险却不跑、明明知道那样说会惹怒你还偏要说,那都是因为他正在完成系统的任务哦。” 贺易凡喃喃道:“我都不知道。” “当然了,正常人谁会敢把这种事情说给别人听?”小罗无所谓地回答。 他讲起出现在季修白耳边的声音,讲起不完成任务的惩罚,然后说到了自己:“季师兄是我的第十一任宿主……本来他不应该被绑定这个系统的,我带满十届宿主就可以脱离主神,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是我亟需宿主为我提供的能量来救人。” 贺易凡大概明白了小罗的意思,嘴唇翕张了一下,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没错,”,小罗开口,“罗彦铭就是我的最后一任宿主,和季师兄不同的是,他要维持的是为非作歹的反派人设。” 罗彦铭……贺易凡想起这个人,这个人是书中提到过的反派之一,出场位于贺易凡落魄之后,罗家的变态兄弟,属于主角八十一难中的后期角色了,不过是完全的后起之秀,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变态兄弟? 贺易凡看向一边驾驶位上的顾征澜:“你到底叫什么?” 小罗挑起纤细的嘴角:“罗征铭嘛,不过这条野狗吃饱喝足之后突然明白了屈辱是什么意思,改回了原来的名字。不过你以为这种事情有意义吗?” 最后一句话小罗是对顾征澜说的。 顾征澜已经从刚才的歇斯底里中收拾好了情绪,闻言挑了挑眉:“小罗,你的好大哥还没醒呢,你不怕我掐死他可以继续说。” 小罗:“……” 在他们两人演什么狗血修罗场剧本时,贺易凡忙着对系统展开了质问:“顾征澜就是后期反派之一罗征铭的事情你怎么没告诉过我?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书里提到顾征澜的只有他和王洲的关系吗?” 系统支支吾吾,还是小罗解了围:【不要怪它了,它毕竟只是一个低级系统,我在黑掉你这个系统时还惊诧这种水平的竟然也能出来工作了呢。】 贺易凡为小罗能在自己脑子里说话而大惊失色,同时他明白过来:果然关怀值一直为零是系统被做了手脚,亏这个倒霉系统还一直让他找自己的问题! 系统一下子受到了这么多冲击,支支吾吾地委屈道:【宿、宿主。】——妄图用自己的可爱唤起贺易凡的人性:毕竟他们才是同一战线的,攻击自己的小罗才是坏人。 贺易凡果然义愤填膺起来:“所以你这个水平到底是怎么混出来的!” 系统:【……嘤嘤嘤。】 虽然事情细思非常诡异,但可能是因为小罗表现得非常活泼明朗,所以贺易凡一行人几乎是欢声笑语地来到了关押着季修白的仓库。 虽说是仓库,但这间屋子收拾得很干净。地面是浅灰色的工业抛光地坪,表层泛着细腻的光泽,干净得能映出人影。墙壁粉刷一新,四角没有积灰,天花板装着一排明亮的冷光灯,照得屋内毫无死角。 几片刷着白漆的暖气片紧贴着墙壁,暖融融的热流自其中缓缓逸出。只是家具不多,只有一张金属床和一张简单的桌子,家具配置仿佛故意控制在“最低必要限度”,不提供任何多余的舒适。 贺易凡刚一踏入,视线便落在床边那一幕:吴钧正单膝跪在地上,攥着一只苍白的手,钳子闪着金属光,准备夹住那枚已经翘起的指甲边缘。 贺易凡瞳孔一缩,当即上前要去制止吴钧,但小罗拽住了他的胳膊,看到小罗的动作,仓库一角看守着季修白的两个保镖也警觉地冲过来,一左一右地拦住了贺易凡的去路。 这种人高马大的男人,一个他就对付不了,贺易凡知难而退,在两人筑起的人墙前识趣地止步,冷笑一声,他在半秒钟的静默后毫无征兆地反身抓住了小罗的衣领。 他的手在距离对方脸颊不到十厘米的地方停下了,贺易凡的指尖着颤抖。 贺易凡知道小罗的苦衷:小罗需要季修白的痛苦作为力量去唤起昏迷不醒的罗彦铭,所以季修白需要遭受折磨欺辱——小罗是个可怜人,可是……可是…… 理智在听到季修白压抑不住的惨叫时彻底崩盘,那一巴掌还是抽在了小罗脸上,在皮薄肉嫩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指印。 小罗没有躲避,也没有还手,只是垂下眼帘,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 “……对不起。” 低声说着,他抬起细瘦的胳膊挣开贺易凡的桎梏,走到仓库另一端,然后在罗彦铭面前蹲下身去,握住他的一只手去观察着罗彦铭的反应。 在季修白断断续续的痛苦喘息中,罗彦铭很轻地哼了一声。 从小罗一瞬间欣喜若狂的神色中,贺易凡推断罗彦铭回握住了小罗的手……但是仅此而已,罗彦铭没有清醒过来。 恍惚间,贺易凡脑海中浮现出一种诡异的联想:有一根无形的线,从季修白的伤口中缓缓抽出,像半透明的丝带,缠绕在罗彦铭的躯体上——他们生命相通,季修白的痛苦就会化作养料滋养罗彦铭的躯体。 可养料远远不够。 贺易凡意识到这一点:对小罗来说,这种程度还不够。他需要更多的痛苦——更剧烈的、真实的、血肉模糊的痛苦,才能满足他的“献祭”。 视线和回过头的小罗不经意地不经意地撞在了一起,暂时没有读懂那双眼睛中深不见底的情绪,另一边,季修白呼唤了贺易凡:“……贺总。” 刚才拦住自己的两个保镖已经退开,为贺易凡让出了一条通路。 一步步,从低垂着头的保镖身前走过,贺易凡半跪在床边,捧起季修白的右手。 那只手已经变了形,尤其是右手大拇指的位置,指甲被硬生生扳掉,上面冒出一层厚厚的血液。浓稠的、温热的、明艳的血液沿着指根流向虎口,季修白的皮肤白皙,鲜血流淌在上面,红得扎眼。 贺易凡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四根手指轻轻包进掌心:“是不是很疼?”,他低声问,语调温柔得像是哄小孩。 他抬头,看到了季修白茫然得近乎空白的一张脸。 季修白得承认,看到贺易凡的那一瞬,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全感。那种想扑进贺易凡怀里的冲动几乎压抑不住,想让他温柔地抱抱自己,亲昵地拍拍头,说一句“没事了”,然后忘却生病的母亲、恶劣的虞莫以及身体上的痛楚……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情,只要和他在一起…… 第51章 然而垂下头来,头脑也随之冰冷下来:不,不是这样的——自己的痛苦,是不是就是因为贺易凡而产生的呢? 不由得这么想,如果不是贺易凡断掉了对他妈妈的救助,他就不会被高昂的手术费逼得向虞莫借钱,也就不会遭遇不愉快的事情以及后面的绑架…… 呼吸开始不畅,季修白忽然感觉到了无所适从的恐惧,他猛地将手抽回来,带起一阵剧痛:“我没有让你救我。” 贺易凡愣住,随后低声笑了一下,笑容苦涩无比。 他眼睁睁看着季修白转过头,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狂乱地去喊小罗的名字,声音恳切,把那个人当作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论真相与否,在季修白心中,现在小罗才是那个对他而言最“无害”的人,小罗热心可爱,会在他差点被虞莫掐死的时候救下他,也会为他支付他无法负担的医药费……并且因为季修白不爱他,所以也就不存在被抛弃的恐惧。 顺应着季修白的呼唤,小罗僵硬地一步步走过来。 第47章海底 ◎大海包容一切◎ 顺应着季修白的呼唤,小罗僵硬地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他的双脚仿佛灌了铅,每踏出一步都带着沉重的回响,仿佛是走向审判的囚徒。 在季修白面前停下,小罗低声开口:“对不起季师兄,我骗了你。” 没有回答,小罗嗓音沙哑地继续向下说道:“从一开始就是我……” 在他一节一节崩断的话语中,小罗讲述了是他通过顾征澜指使的王洲,还有练舞室里一些贺易凡从不知道的事情,全都是他做的。 说着说着,小罗先哭了起来。他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伪装,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但是我对你很好不是吗?我不是帮助了你很多吗?你不是也在我这里感受到了温暖吗?” 他忽然抬起头,声音带上了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绪:“那你能不能回报我一下呢?” 漂亮的面孔扭曲了,小罗像个执念过深的孩子一样,紧紧抓着季修白的袖口:“我也想和我爱的人说说话啊……哪怕是吵架、哪怕是赌气也好……”小罗的语调忽高忽低,像情绪无法控制的人偶,“我想让他……再看我一次。” 话音落下,小罗的表情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笑意、悲意、哀求,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死寂。 “对不起,”,他低下头对季修白说道。 “我考虑过打断你的腿,让你再也不能跳舞,想说这样的话说不定痛苦的值就够了吧,但是今天看来还是不行。” 季修白静静地坐着,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小罗。他好像是第一次认识他,又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他想在这个人身上寻求安慰,现在只剩下残酷的回声。 不敢和这样的季修白对视,小罗红着眼睛看向了贺易凡。 贺易凡也在看着他:如果说打断舞者的腿这样的残酷程度依然达不到预期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小罗笑起来,笑容扭曲得可怖,像是精致娃娃脸上裂出的一道缝:“我们去看海吧!” ———— 港口的风更猛烈了。 他们上了一辆无牌照的深色厢车,一路向南,最终抵达了一座废弃的高架栈桥。 冬天的海风裹挟着盐与铁锈味道,尖利地划过鼻腔,像从喉咙深处抽出的哭声。天色晦暗,云压得很低,灰白一片,浪拍在码头下的礁石上,溅起一点点白沫,转瞬又被吞没。 顾征澜和季修白按照小罗的要求等在了靠近斜坡的平台上,而小罗为罗彦铭围上一条深蓝色的羊绒围巾,在后面操控着轮椅,和贺易凡走上了栈桥。 栈桥已经废弃了,久疏养护,护栏虽然还没到断裂的地步,但有几段锈蚀得很厉害,风吹过来时甚至会咯咯作响。 两人之间没有交谈,只有海风在拉扯大衣的边角,发出猎猎的声响。直到走到一处突出的平台边缘,小罗才像是谈论天气那样随意开口说道:“这个季节的海不那么好看,白茫茫的。夏天的时候,会蓝一点。” 贺易凡也看向海面。寒风刮得人脸颊生疼,海天交界模糊不清,像一块破碎的灰色画布。 就像电视上那样,大海,是个绝佳的抛尸地点。每年这里哪怕是出于自愿或者意外死去的人数也不下百人。贺易凡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小罗带他们是来欣赏风景的。 他侧头问:“你要杀掉我吗?” 小罗回视他,面无表情。他的皮肤在冷风中显得过分苍白,像是贴着一层瓷面:“你死,或者季师兄死,看你的选择。” 贺易凡轻轻笑了一声,笑里带着某种苦涩的笃定。 “说什么看我的选择……小白已经受了那么多苦,我怎么可能让他去死,”,他顿了顿,“你确定我死了,罗彦铭就会醒过来?” “一定能醒过来的,”,这样说道,小罗语气带着恳求,像是发疯般执拗,“求求你,就当作成全我好不好?罗彦铭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不愿意按照人设的要求去伤害别人才会被系统惩罚的……他是个很善良很温柔的人,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贺易凡盯着他的脸,慢慢的,那笑意淡了下去。 “你的爱情,要让别人的生命来买单,”,他说。 此刻的小罗忽然不那么漂亮了。或者说,贺易凡终于看清了他皮囊底下的本性——危险、偏执、感情化到自私的极致。他的外表也好、讨喜的性格也好,都不过是构建剧本的工具。他利用了自己的“漂亮”,那么漂亮也就不纯粹了。 “对不起,”,小罗擦拭着眼泪,低下头去,像是真诚地悔过。他手指紧紧攥着轮椅的把手:“你死后,我会替你照顾好季师兄的——所以请你放心地去死吧。” 冬季的天黑得很早。 在贺易凡沉默不语的时候,夜色就慢慢侵袭了过来,海面鼓动着,浪涌声断断续续,像某种遥远的哭泣。 贺易凡站在平台的尽头。 风很大,他的呼吸却很稳。他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深不见底的海水,脑中浮现出母亲说过的一句话:“海是会吃人的,是没有眼睛的。” 母亲是什么场合说出的这句话吗?是为了防止淘气的自己去水库玩吗?贺易凡不记得了,不过母亲总是告诉他海有多么可怕,但他却一直很喜欢大海,现在他也这么觉得:海比人温柔多了。 因为海会包容下一切。哪怕是他这样无能的人。 走到这一步,归根结底,不是因为小罗,不是因为系统,不是因为命运,而是因为他自己太没用了:没办法让小白开心,没钱帮王叔看病,连保护一个人的手段都欠缺。 贺易凡将碍事的大衣脱了下来。 说起来他早就该死了——本来是死在混乱的车祸里,被铁皮绞断,成为交通警示中的一个反面案例,可是他穿了书,认识了小白、任浩、王叔,还有做肉包子很好吃的老太太……也见识了从来没出现在他生活里的那种热烈、干净、滚烫的生命力。 最后的最后,他死在他喜欢的海里,这已经很好了——是一个,称得上美妙的结尾。 “小白热爱跳舞,在舞台上的样子光芒万丈,那么耀眼的人果然还是应该继续跳下去,”,贺易凡轻声开口,“所以还是让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汲汲求生上都活得窝囊的我去死更好。” 他这句话是说给身后的小罗的,但是小罗静静地握紧了罗彦铭的手,没有回答。 贺易凡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看向了远处的小白。 小白好像正在紧紧蹙着眉望着自己。透过海风、透过夜色、透过所有隔阂,贺易凡仿佛闻到了小白身上清凉的味道,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漫长又短暂的夏天——他们坐在窗边,仰望着月明星稀,小白低下头去,试探着伸出舌头舔舐着杯里的酒液。 贺易凡笑了一下,心想:他在还不知道爱不爱小白的时候,就已经稀里糊涂地为他做了一切;现在他爱上他了,理所当然地,也终于要到把命都给他的地步了。 他没再犹豫。 脚下一点力,他跃出了平台边缘—— 风在他耳边尖啸,海面在他眼前迅速放大。那一刻,时间忽然拉长了。 贺易凡闭上眼,没有恐惧,脑海中最后一帧画面,是跳完一支舞的季修白急促地喘息着,眼睛比舞台上的灯光还要明亮。 他想:希望你活着,跳到最后一支舞。 扑通—— 海面溅起一团巨大的水花,随即被海浪吞没。 海水灌进他的鼻腔、耳朵、嘴巴,裹着他、拖着他,一点点往下沉。他的身体越来越重,但意识却仿佛轻了起来,慢慢浮了出来。 他看见自己飘在海水里。 看见季修白在远远的桥头,猛地挣扎着冲过来。 小白在喊他。 他分明听见了,尽管声音穿不破水,但他知道,小白在一声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疯了一样的哭腔。 第52章 自己都死了,对他的称呼还叫得这么生疏啊,小白。 意识被彻底拉进海水的深处,像碎成一缕轻烟,溶进了冰冷的海里。 第48章陌生的天花板 ◎肘赢复活赛◎ 贺易凡是被钝痛和寒意从昏迷中唤醒的。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柔和却陌生的米白色天花板。一盏造型考究的水晶吊灯悬在中央,灯光未开,窗帘厚重地垂落着,将外界光线严丝合缝地挡在外头。房间安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心跳,慢而沉重,一下一下锤在胸口。 空气里有种让人放松的檀香味,不过并不纯粹,因为有消毒水的味道缠绕其中。 贺易凡皱了皱眉,下意识想抬手,却只带起一阵剧烈的痛意。 右腕被打上了夹板,动不了。肩膀处也缠着绷带,骨头像是裂开了似的疼。他靠着床头,缓了一会儿才理清一点意识。 “这是哪儿……?” 他低哑着嗓子,声音像砂纸在石板上摩擦,难听得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门轻轻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中年女仆,穿着笔挺的制服,见他醒来愣了下,随即快步上前,声音里压抑着惊喜:“少爷,您醒了?” 贺易凡望着她,眼里一片茫然:“你叫我什么?” “少爷,您已经昏睡了两天了,老先生也非常关心您,”,女仆轻声说着,声音温柔又恭敬。 老先生…… 这个名字像一道冰冷电流从他脑后划过。“我……是被他救回来的?”贺易凡喃喃道。 “是,您在霖海落水,情况危急,幸好老先生正好派了人去找您,”,女仆一边说,一边替他把滑落的毯角掖好,动作如同照顾婴儿。 贺易凡垂下眼,眼睫半掩,过了两秒才轻声道:“我能见他吗?” “我这就去通报,”,女仆点头行礼,退了出去。 门再度关上,房间恢复寂静。 其实半年前贺易凡的寻父之旅并不是没有收获,虽然没有见到贺老先生本人,但是这个举动显然被贺老先生当成了儿子向自己求和的证明。 那之后贺老先生就派了人到霖海来,机缘巧合之下救了跳海的贺易凡——当然这并不是全部情况,因为世界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贺易凡能撑到父亲派的人把自己打捞上来,也有他身上这个系统的功劳。 以为自己要和宿主一起死翘翘,平时嘴贱到底、半点不饶人的系统秒变怂货——死机了。系统的死机就是真的死机,对输入没有任何反应、也不会处理得到任何输出,系统将会在漫长的无反应时间中进行自检,时间由系统算力决定,最长的一次达到了八十七个小时。 但是这一次的死机却不同寻常,因为系统被小罗黑过了,类似于被一直运行着的木马侵入了后门,两个程序产生了死锁,在不可调和的冲突下,系统强制重启了。 系统强制重启时对宿主进行了重新绑定,而在绑定过程中,系统会提供能量,保证宿主的生命体征——因此贺易凡没死有点类似于卡了一个bug。 无视了絮絮叨叨邀功的系统,贺易凡靠在枕头上,眼神凝着某处:自己若是死在了冰冷的海里,便只能听天由命,但既然自己没死,那他还是信一个事在人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脚步声终于在走廊尽头响起。 门被推开了。 贺老先生站在门口,身形挺拔如松。灰黑色的大褂裁剪精致,衬得他脸色更显冷峻。年岁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却没带走那股不可动摇的威压。 贺老先生没有立刻说话,只站在门口看着床上的人。 贺易凡被他的目光扫过,只觉后背一阵凉意,不过他仍强撑着开口:“父亲,”,嗓音依旧干哑。 贺老先生沉声:“你倒是命大。” 贺易凡牵了牵嘴角,像是想笑,实则苦得很:“多谢您救了我。” 贺老先生缓缓走进来,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谈一场无关紧要的生意:“我救你,不代表我原谅你。” 贺易凡低头,声音很轻,语气却坚定:“我会用行动让您原谅我的,只是现在我有件事相求……” 贺易凡没抬头,过了两秒,才缓缓道:“我想请您保护小白。” 空气像是骤然降温。 贺老先生的眼神一沉,嘴角冷冷一勾,像是听到了什么极荒唐的笑话,声音低冷:“你还真敢提啊。” 贺易凡垂下眼,手腕上的绷带因动作牵扯到神经,痛得他轻微一颤。但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克制:“他是无辜的。这一次,真的不是因为我任性。” “不是你任性?”贺老先生挑眉,“你连命都不要了,还想让我相信你是‘理智’的?” “只要您愿意帮他……” 老先生没说话。 屋里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贺老先生的指节轻敲着沙发扶手,节奏缓慢,眼神依旧冰冷,却在某一刻,悄然扫过贺易凡被绷带束着的手。 那目光,停留了一瞬。 他突然起身,冷冷道:“你好好养伤。” 走到门边,他顿住,背对着贺易凡,沉声道:“我不喜欢季修白。这不会变。” “但如果你真想保他,先把命留住。” 门被轻轻关上,带起一阵沉稳的风。 贺易凡靠在床头,闭上眼,喉咙里泛着一股血腥味。心脏被一根线吊着,忽上忽下,却还在跳。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他想。 他还没死,所以还能试试。 在之后的几天中,贺易凡拖着病体,顶着我见犹怜的一张苍白面孔,又软磨硬泡地求了贺老先生好几次—— 他试过欲擒故纵:“既然您不管,那我也不过了,咱们一拍两散。” 贺老先生回:“如你所愿,门在那边,自己滚。” 他试过苦肉计:“我现在右手动不了、左手抖,脚也跛了,说不定明天就死了。” 贺老先生淡淡一瞥:“说了三天了,怎么还没死?” 他甚至还试过装乖:“爸,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您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您让我吃鸡蛋我能连它的妈一块吃了,你让我……” “停,”,贺老先生扶额,“我现在让你闭嘴。” ——贺老先生不愧是成功人士,心志坚定,说不帮就是不帮,任凭贺易凡十八般撒娇耍赖轮番上阵,始终滴水不漏、不为所动。 时间在贺易凡养伤中飞速流过,冬日的寒意悄悄褪去,窗外枝头抽出新绿,阳光也不再冷冽刺骨,而是带着春天特有的温暖与明亮,洒在屋外的中式庭院中,映出柔和的光晕。 十八般武艺都使过一轮,贺易凡终于放弃了让贺老先生直接出手帮季修白的念头,转而试图曲线救国,研究起怎么“合理合法地”动用父亲的资源。 在这段时间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能感受到贺老先生对他的态度软化了很多:只要他不提季修白,贺老先生就很愿意和他聊天。 毕竟到了这个年纪,再冷面冷心的人,也难免在天伦情里动摇几分。哪怕当了一辈子睥睨八方的商界巨擘,面对决裂多年的儿子,还是免不了有些人之常情的软肋。 午后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洒进来,将开阔的餐厅染成温和的金色。餐桌长且规整,黑胡桃木纹理温润如水,几枝新剪的月季插在瓷瓶中,带着新鲜雨露的香气。贺易凡坐在那头,姿势有些拘谨,手腕打着夹板,动作不甚方便,连勺汤时都要小心地斟酌角度,才不至于碰疼。 对面,贺老先生一贯地端坐,银灰色的鬓角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手工西装,哪怕在家中吃饭也不失威仪。他不像年轻时那般冷冽生硬了,眉眼间多了几分看淡世事的宽容,却依旧有一种“靠近之前必须衡量代价”的疏离。 “吃得下?”他淡淡问了一句。 “还行,”,贺易凡勉强笑了笑,筷子夹起一块清蒸鳜鱼,细细挑刺。桌上全是对身体恢复有益的菜色:鲍参炖鸡汤、虫草花蒸蛋、银耳炖梨,看得出来贺老先生对自己这个儿子的重视。 贺老先生的目光淡淡扫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吧。” 贺易凡顿了顿,把筷子放下:“我……想借一笔钱。” 老先生眉一挑,却没有立即说话。 “不是为了自己,”,贺易凡声音低下去,“霖海那边有个小女孩,得了白血病,家里已经借遍了钱……她叫小绒,她爸爸当时在工作上帮助过我。” 贺老先生终于动了动手中的茶杯,只要不是季修白的事情,他就很好说话:“做慈善?难为你有心了。” 贺易凡但笑不语。 对面却忽然转了话题,片刻后,贺老先生放下杯子,似随口一问:“花园那棵桂树,最近开得不错。” 贺易凡眼神一动,轻轻点头:“我让人重新梳理了排水系统,因为我看父亲很喜欢那棵树,所以就改造了一下花池的布局。” 第53章 贺老先生“嗯”了一声,没有接话,但表情明显松动了一些。那个微妙的角度让贺易凡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个年纪的老人到底还是抵抗不了来自子辈的温情。 感觉时机正好,贺易凡便提出:“我想回霖海一趟。” 第49章难捱 ◎季修白哭,他也心痛难捱◎ 贺老先生的手指一顿,随即低头舀了一勺汤,似乎是在斟酌措辞,几秒后才开口:“你在霖海那个厂子,已经不行了,也不用你再费心去看了。” 才刚刚有了一点转机的工厂,贺易凡感觉到了心痛……以及更多的愧疚,信任着自己才会回来的员工,结果又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还有林渡……他们都没有等到自己回去。 贺老先生不知道贺易凡是在难过什么,只以为他是无法接受厂子关门的噩耗,安慰道:“本来也是那回吵架后,我随手拨给你的一个厂子,效益一直不好,撑着也没意思,倒了就倒了。你要是有兴趣,总部这边我给你安排一个职务,玩闹了好几年,也该回归正轨了。” 贺易凡没有推辞贺老先生安排下的工作,只是沉默地将手指慢慢蜷紧,按住了桌边——回霖海的事他也不想放弃:“不是为了看厂子。霖海那边有几个朋友,我就这样下落不明,实在说不过去。还有那个小女孩,我想去医院看看她。” 贺老先生没说话,眉心微微拢起,像是在衡量什么。 几秒后,他终于点头:“那么就去一趟吧。我让张斌陪你,顺便彻底处理一下霖海那边的麻烦事,”,贺老先生抬眼:“你身体还没好,他陪着你,我放心一些。” 贺易凡明白,这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看管。 但人在屋檐下,他也没有多余的底气去抗衡——只是轻轻点头,语气诚恳:“多谢父亲费心了。” 贺老先生没有再说什么,低头喝了口汤。汤碗里冒着热气,映着他眼底几乎看不出的柔光。 回霖海的请求被应允,贺易凡撤下了右手腕的夹板,骨头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在第二天,他就出发上了飞往霖海的飞机。 舱位安排在公务舱,是张斌订的票。贺易凡侧头看了一眼那位“被贺老先生指名监管”的新伙伴,和自己相仿的年纪,穿着笔挺的黑西装,头发短得一丝不苟,眼神规规矩矩,不偏不倚地落在面前的小桌上,像是唯恐对贺易凡多看一眼会产生多余的牵连。 从事实来讲,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略带尴尬,张斌显然对此很有意识,几次避开了贺易凡的视线。然而贺易凡何许人也,他最不怕的就是尴尬。 “阿斌呐,”,贺易凡一只手托着脸,斜靠在座椅上,像是在跟老朋友说话似的开口,“你平时也这么板着脸么?挺吃亏的,不太讨女孩子喜欢。” 张斌喉咙一哽,耳根发红地偏过头去:“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哦?”贺易凡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在滔滔不绝的对话中,张斌虽然强撑着“监管者”的身份,但是又顾及着贺易凡的身份,最后磕磕绊绊的,差点连自己老奶的名字都吐出来。 贺易凡想要和他打好关系,但后者显然没有这个意愿,贺易凡也不逼人太甚,至少他现在对张斌有了个基本的把握:防备,克制,情感控制优秀,但人情味也不是全无。 回到霖海的这一天,天气很好。 阳光温和,没有风。车窗一侧的绿树掠影沉默地倒退,贺易凡靠在车垫上,闭着眼,一言不发。 车是租来的,张斌坐在驾驶位,替他处理了贺家别墅那边所有的手续——下次再来霖海的时候,这处别墅住的应该就另有其人了。 并不是没有能力保住别墅,但贺老先生倾向于让贺易凡将霖海的事业全部丢掉,和他一起到文南生活,然后逐渐接手贺家的产业。 贺老先生决定的,自己就不敢违抗。 贺易凡想起刚才那一幕,慢慢抬手,用力按住了胸口。 在张斌代为出面处理别墅拍卖、转让事宜时,贺易凡没有下车,只是缓缓摇下了窗户,打了一道窄窄的缝,透进来一些初春的风。 然后他看到了季修白。 不知道是从哪里跑过来的,跑得很急,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水,他看着往外搬东西的人,呆站在人群外,显出了楚楚可怜的茫然。 站了一会儿后,季修白回神,去向搬东西的工人说了几句什么——远在车里,贺易凡听不到季修白说了什么,只见那个工人给他指了个人,然后季修白朝他点了点头,立刻又跑到那个人旁边。 那个人大概是主管一类的人物,表情很亲切地问了季修白几个问题,脸上立刻冷了下来:从他的角度来看,和这处别墅毫无关系的季修白简直是来找麻烦的。 季修白还想再问点什么,被那个人直接甩手丢在了原地。 贺易凡一直知道季修白不擅长社交,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而没有了自己,季修白被迫地一个面对了那些痛苦的事情。 默默站在客厅那个花式梨木架后面,季修白抬起胳膊蹭了一下眼睛——贺易凡知道那是季修白想哭了,还是小孩子一样的擦眼泪方式,让他此刻的无助更加的具象化了。 他和季修白离得最近的时候,大概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不被允许留在这里的季修白拖着脚步走出大门,然后在停车的那棵树前,扶着树干,低了一下头。 贺易凡没看到季修白的正脸,但是一颗晶莹的眼泪滑落到了空中,在初春的阳光下反射出了刺眼的光芒。 季修白哭,他也心痛难捱。 坐在后座上,静静做着深呼吸,贺易凡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必须尽快利用贺老先生的资源自己站起来——他想要个有钱有权的好爸爸,但是可并没有打算一直做个乖儿子。 张斌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贺易凡,沉吟着说道:“厂子的管理层已经完全解散了,还剩几个守着仓库的员工没有走。林先生我已经联系过了,约了下午四点在公司见面。” 车缓缓驶入旧城区的路口,贺易凡透过车窗,看见熟悉的街景一一掠过——霖海依然是他熟悉的霖海,但他现在不能回来。 到工厂时,厂区的铁门开着,显然是早有人进去过了。 贺易凡走进熟悉又陌生的院子,脚下的水泥地因久无人扫而泛着灰。他刚跨过那道门槛,一道影子就扑了过来。 “凡哥——” 还没来得及反应,贺易凡整个人被林渡结结实实地抱了个满怀。 “他们都说你死了……”林渡的声音几乎是哽咽着涌出来的,肩膀剧烈颤抖,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你要是再不回来,我、我……” 贺易凡被他抱得差点喘不过气,胸口刚长好的肋骨在这一抱之下险些又要断开。他手臂绕到林渡背后,轻轻拍了拍,全副精力都放在了忍痛上,没能出声。 张斌在一旁见状,忍不住轻笑了一下,语气温和地打圆场:“林先生,贺总刚从病床上下来不久,这种不吉利的话,就别说了吧。” 林渡终于松了手,眼圈还是红的,鼻头也泛着微妙的湿意。他垂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手:“对不起啊凡哥,厂子……厂子还是没撑住。” “这不怪你,”,贺易凡淡淡开口,语气干净利落,在他自己也没有意识的时候已经学出了一种特有的风度。他顺势岔开了话题,在林渡还没来得及问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时候先发制人:“不过,有件事还要拜托你。” 林渡眨了眨眼:“你说。” 贺易凡不愿意信任自己的员工就这样又倒一次霉,他请林渡整理好公司员工的名单,他将会按照法定赔偿金的三倍给员工经济上的补偿——反正他老爹有钱,又支持他做慈善,贺易凡也就乐得把钱当作大风刮来的一样往外洒。 厂房空荡荡的,只有顶上的铁梁在微风中“咯吱咯吱”地响。临走前,贺易凡走到门边,又回头叫住了林渡。 他从短款风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悄悄塞进林渡手里:“这段时间你辛苦了,照顾好自己。” 林渡一震,眼圈瞬时就红了:“凡哥——” 他抬起头,那点被强撑着的情绪几乎在那一瞬崩了线。他是聪明人,自然看得出来张斌不是普通助手,贺易凡这次回来,只怕不是来“处理工厂收尾”这么简单,他对此持有非常悲观的态度。 他压低声音,小心地问:“你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贺易凡抿紧嘴唇,轻轻拍拍林渡的胳膊,以张斌绝不会听到——甚至林渡也没有听清的声音开口:“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林渡愣住了。 贺易凡没有再回头,径直朝门外走去。他的背影被拉得很长,在阳光与厂房阴影的交界处显得格外挺拔。 总有一天,他不会再是那个无能的贺易凡。 到那一天,他能保护住朋友,保护住下属;能不再眼睁睁地看着小白一个人面对伤害;那些曾经欺负过小白的人,他也会一个不落地让他们付出代价。 第54章 霖海的风吹来,夹着一点铁锈味,还有未彻底散尽的旧时光。 他低头,喃喃一句: “霖海……” 第50章蜕变 ◎不复从前◎ 向换药的护士道谢后,季修白从妈妈的病房中走出来,一直强撑着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何晚英的病情又加重了,按照医生的意思,恐怕撑不过这个月了。 魂不守舍地离开医院,季修白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两颗西红柿回家。 西红柿是何晚英让他买的。 何晚英现在整个身体都胀了起来,皮肤蜡黄,眼睑像覆了一层厚厚的茧子,只有那双眼睛还明亮的过分。她看到季修白,说他嘴唇上起小泡泡是缺乏了维生素,让他做个西红柿炒鸡蛋补一下。 他按照母亲的要求买来了西红柿,但是根本就不怎么会做饭。将西红柿洗干净切成块,鸡蛋也打了两个,锅热得有些久,油放太多,西红柿下锅的时候滋啦一声,锅边溅起热油,他躲闪不及,胳膊上立刻被烫红了一个点。 勉勉强强做出了一盘红黄色的混合物,季修白按部就班地坐到餐桌边,拿起了筷子,但根本吃不下去任何东西。 他坐在桌边,房间里太安静,钟表滴答响的声音也大得令人心慌了起来——妈妈死了的话,他就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没办法不去想这个令人恐惧的事情。 他不想一个人。 今天在季修白母亲病房里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唤起季修白的食欲,季修白妈妈谈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一天天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就知道一个吃,吃了午饭就开始喊饿,吵吵着晚上要吃什么。” 他们家没钱,可在吃上也真的没亏待过季修白,顿顿都有肉,好几十买回来的羊腿不过日子地就那么让季修白啃。 季修白的母亲抬起浮肿的胳膊摸摸季修白的脸蛋:“要不我儿子长得又高又白呢,都是我养的好。” 小时候的美好时光终究一去不复返了,父亲车祸去世了,母亲的生命也终于在长年累月的病痛折磨中走到了尽头,现在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寂寥地坐在空荡破旧的小房子里。 一直到饭菜都凉了,季修白才如梦初醒,仿佛为了证明给谁看似的大口吃了一筷子——但终究还是吃不下,剩下的便被他放到了冰箱里。 坐在屋子里发呆发到下午六电,天色还没全黑,季修白拿着手机出了门——今天是每三天一次的,他“维持美强惨人设”的日子。 自贺易凡跳海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小罗遵守了当时对贺易凡的承诺,照顾着季修白。 季修白生活上没有任何需要烦忧的地方,刻意刁难自己的小角色大部分也会被小罗挡在季修白的视野之外。 不过那个维持人设的系统并不是小罗可以凭借自己的意愿解除的,然而小罗对钻系统的漏洞很有讲究,不需要季修白再刻意地寻找虐待了,只要每三天见小罗一次,小罗就能帮助季修白判定维持人设成功。 可以说小罗一切都很好,除了他害死了贺易凡。 在会面的咖啡厅里,季修白面无表情地坐在小罗对面,听到小罗故作活泼的声音:“好了,已经成功了。” 系统判定成功后,小罗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结束话题,他伸出手,轻轻拉住季修白的手腕:“季师兄……我托朋友找了一款特效药,还在临床实验的一期,我会让他们评估一下,说不定对你妈妈有用,阿姨的病就能治好了。” “嗯,”,季修白抽回手腕,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轻声道:“谢谢。” “哎呀,不用谢了,”,小罗赶紧摆手,“对了,你下个月好像有一场全国性的比赛吧,超级让人期待呢,据说一个市级的领导非常重视,可以预见一定会非常成功,我一定要去现场看……” 因为长时间没有等到回应,小罗的声音低了下去:“或者季师兄你不想让我去?” 季修白终于抬起眼,从进咖啡厅开始第一次看向小罗,然后有一瞬间的吃惊——因为小罗太瘦了。 虽说之前小罗就是个纤细身形、一直脱不掉少年气的年轻人,但现在的他已经瘦到了可怕的地步。 脸颊陷下去,锁骨突起,下巴边有一片瘀青,被粉底掩盖了一点,但还是能看出来。 而对面的小罗,可能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不好看的,迎上季修白的视线,他竟然瑟缩着躲闪了一下。 季修白的呼吸顿了一拍。 虽然情不自禁地心疼着这样的小白,但他说出口的话却很平静:“你不去的话,或许更好。” 听到季修白的这句话,小罗也有些不知所措,低下头去小声“哦”了一声。 咖啡厅外的天色渐暗,有人抱着孩子从橱窗前路过,有人和爱人并肩走过,还有人匆匆赶着末班地铁。 看到季修白向外看的目光,小罗知趣地提出告别:“那么季师兄,三天后再见。” 季修白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上周偶遇林渡的事情,于是在起身之时,季修白忍不住又拉住小罗。 手腕一被触碰,小罗像触电了般弹跳了一下。 季修白慌忙松手,发现小罗的手腕上有一圈环状的伤口,红紫相间,有几处磨出了流着水的嫩肉。小罗在这个季节选择穿长袖恐怕就是为了遮盖这处伤口吧,季修白想。 把袖口往下拽了拽,小罗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那样笑着看向季修白:“怎么了季师兄?” 压下心头想要关心一下小罗的念头,季修白开口:“虽然这么问可能让你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你有听过贺总的事情吗……比如……他其实还活着。” 小罗回视着季修白,苦涩地笑了:他何止知道,从上个月开始,罗家的产业就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缓缓收紧。没有警告,没有明面上的敌意,甚至没有一纸正式的法律纠纷——一切都悄无声息,却又滴水不漏。 最先出问题的是上游的原材料。罗家主打医疗器械,尤其是微创手术设备,极其依赖几种特种金属和精密传动元件,这类材料本就不易获取。原先那家稳定合作了六年的合金厂突然宣布进行股权调整,新控股方要求“重新审视现有的供货结构”,之后不到一周,供货合同被全面终止,连一封道歉函都没给。 无奈,罗家紧急寻找替代厂商,却发现整个行业链都像是被什么资本圈了地盘,价格疯涨,调货条件苛刻,就像有人提前布好一张局,等他们跳进去。 再接着是资金链。几个已经签约的投资方莫名撤资,其中一个甚至不惜赔违约金,态度坚决,原因只有一句:“上面有新战略部署,我们必须调整方向。”新立的子公司无人问津,原本在孵化期的高端研发项目,也因为材料断供和资金抽空而被迫中止了。 小罗一度以为是市场环境出了问题,直到他注意到,所有入局的新资本背后,或多或少都能牵出同一个名字:贺家。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现在那个操控贺家资源的年轻人。 沉默了半晌,小罗告诉了季修白一个地址:“云泉岭16号。” 季修白微微一怔,正要追问,小罗已经走了出去:“后天下午去看看吧。如果贺易凡还活着,他一定会去那里的。” 季修白站在原地,脑子里一时空白。 心跳陡然加速得厉害,快到他几乎能感觉到从胸口传导至指尖的微麻。他不是没想过贺易凡还活着,但真正从别人口中听到这句近乎确认的话时,那些小心翼翼埋藏的希望像是突然被揭开了一角,灼得他不敢呼吸。 他打开手机,输入了小罗给出的地址。 地图很快弹出定位。他盯着那红点看了一会儿,画面显示的建筑信息让他愣住了。 云泉岭——位于城郊的一片低缓丘陵,几年前规划时曾被包装为“文化纪念园区”,但他点进去详细信息后才发现,那片区域其实是——市属公共纪念林,园区内设有集中安葬区与低价墓区。 一处规模不大的墓园。 在怀疑着贺易凡是否活着的时候告诉一处墓地的地址,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小罗是在暗示什么吗?或者说其中一座墓碑下面埋葬的就是他的尸体…… 季修白自己也说不清楚抱持的是“如果是真的呢”这样的希冀,还是“哪怕贺易凡真的被埋在了这里,也要找到他的墓碑”这样的执拗,在小罗所说的时间,他还是来到了云泉岭。 果然是一处墓地。入口两侧立着白色石柱,挂了几幅模糊的“纪念文化园”标语。 但是和导航地图上放的几张风吹落叶、灰墙苍柏,死气沉沉的照片不同,现在这里正举行着一场葬礼。 今天是个阴天,厚重的云压得很低,像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一直垂到了耳边。风不大,但空气湿冷而闷重,鼻腔里全是掺着泥土和落叶味道的潮气。 顺着一条斜坡往下走,远远能看到一块新开的墓穴,白花纸幡迎风摇摆,几个身影围站着。 第55章 并不是自己相识的人的葬礼,季修白站在不远处,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近。他仿佛是误闯入别人的悲剧现场的旁观者,又偏偏无法移开眼睛。 一个灰发苍白的老太太蹲在墓穴前,手抖得无法平稳扶着石碑,她嘴里喃喃地念着:“绒绒啊,我在这呢,奶奶在这呢……”,那声音像是夜里小孩发烧时长辈的低语,哽咽到破碎。 一个穿着廉价旧西装的中年男人则弯下腰,颤巍巍地从殡仪袋里取出一个被反复擦拭过的白瓷骨灰盒。他动作格外小心,仿佛那不是灰,而是尚有余温的孩子本身。 骨灰盒被缓缓放入墓穴中时,老太太一下子瘫倒在地,失声痛哭。王叔则站着不动,双手紧握,喉咙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只发出短促的喘声。 有人递来白纸花,放进墓穴;有人开始往里铲土,沙沙声掩盖了一切语言。 季修白僵站在一棵香樟树后,用力去看墓碑,上面只写着: 王绒之墓 2017- 2025 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的骚动从远处传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便看见有几个人微微侧身让开。一道身影从斜坡上走来,穿着一件裁剪极好的黑色衬衫,领口微微扬起,头发比从前长了一些,仔细地上了发蜡,整齐而有型,每一根发丝都服帖得近乎苛刻,透着一丝冷感与自控的锋利。脚步沉稳却带着隐隐的疲惫感,面无表情地走了下来。 季修白睁大了眼睛:贺易凡。 是真的。 他一步步穿过人群,来到墓穴前,沉默站定。风吹起他衬衫的衣角,整个人像是从深夜的雨里走出来的。 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人打招呼,甚至连王叔都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就转身为他让开了位置。 贺易凡低头望着墓穴,目光深沉如海。他没有哭,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一只粉色发夹,很旧了,边角掉漆,却被擦得很干净。 他弯下身,把它轻轻放进泥土里,正好落在骨灰盒旁边。 季修白远远地看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忘了。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男人,已经不是原来的贺易凡了。 不是那个在他耳边小声说“那我就不能怕黑嘛”,会眼睛亮晶晶地问“我做的土豆牛腩好不好吃”的贺易凡;不是那个站在明亮办公室角落里、为一句夸奖红了耳根的贺易凡。 这个站在墓地前、眼神静默到极致的男人,是一个已经从死亡边缘归来、且决意不再倒下的人。 而他还活着。 这一个事实,忽然压得季修白后背一阵发麻。他想冲过去,但双脚像钉进了地里。 贺易凡对着王叔耳语了一句什么,随即安静地转身离开,身后两个人寸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如同一条黑色的尾巴。 那身影渐渐模糊,几乎要消失在阴沉的天色中。 季修白咬紧牙关,终于挣脱了沉默的束缚,拼尽全力向前冲去。 “贺总!”他的声音在湿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刺耳的裂痕。 贺易凡身后的两名保镖瞬间警觉,迅速转身挡在季修白面前,手臂如墙一般阻挡了他的去路。季修白被推得踉跄,但他抓住了贺易凡衬衫袖口的边缘,指尖攥紧那片布料,死也不要放手。 “不好意思贺总,”一个保镖低声带着歉意地说,试图将季修白从贺易凡身边拉开,却被季修白死死抵抗。 季修白剧烈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男人。这一年多来,他在无数个孤独夜晚里反复想象的面孔,如今真实地展现在眼前,却已不是昔日那个清朗温柔的贺易凡。 贺易凡的眼眸深沉,疲惫的双眼皮划出一道阴影,锐利得令人心惊,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刃,让人不敢靠近。那锐利的目光同样射向季修白,冰冷且生人勿近。 贺易凡右手缓缓抬起,一点点地掰开季修白紧抓着的手指,轻轻一推,将他的手向后甩开,同时冷漠地后退了一步。 季修白的心猛地被撕裂,那份本应激荡心底的重逢喜悦在这一瞬间骤然消退,变得凄凉又痛楚。他微微张开嘴,眼神里满是困惑与不解。 贺易凡却没有与他对视,沉声吩咐身后的保镖:“没关系,他认错人了,走吧。”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寒流,彻底浇灭了季修白胸中最后一丝温热的希望。他惊愕地愣在那里,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又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天空开始下起雨来,一颗硕大冰冷的雨点砸在了季修白脸颊上。 他下意识地仰起头,任凭雨水顺着额头滑落,伸出手指,轻轻接住一颗落下的雨滴。 抬头望去,天色灰蒙蒙一片,雨雾弥漫,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 余光里,他看到贺易凡的脚步在石板路上微微顿了顿。 但仅仅一秒钟后,贺易凡又坚定地迈开步子,在身后的保镖为他撑起黑色的雨伞中上了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车子。 季修白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打湿衣襟,终究没有等到贺易凡回头。 第51章遍寻不到你 ◎无声的守护◎ 季修白演出的前两天,医院已经多次就他母亲的病情下了病危通知,但何晚英不愧是一个人能把孩子拉扯大的女强人,说熬就真的熬了过来。 在季修白离开霖海去参加比赛的前一个晚上,何晚英靠在床头,像小时候那样抱了抱季修白:“妈一定等你演出完了再走。” 到这个阶段,他们已经不再忌讳谈论生死了——再忌讳就有些可笑了。 季修白听着心里发堵,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只能点点头。 “你爸走的时候是你第一次参加省级的演出,妈比他强,妈这个是全国级别的,”,何晚英笑了,目光落到窗边那盆花上,细碎的、小小的黄色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有着幼鸟鸟羽一样的毛绒质感,“我到时候跟你爸去讲讲你的舞,我文采好,会形容。” 何晚英握住季修白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这么一说得亏是我走在后头,你爸是个闷葫芦,什么也说不清楚,要是让他形容你这舞跳的怎么样可是难为死他了。” 季修白还是笑,眼眶发酸,视线有点模糊,一股滚烫的气流哽在喉咙口,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何晚英的手瘦而肿胀,依然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度,季修白贪婪地感受着那丝温暖,好想求妈妈不要离开自己,自己真的不想一个人,但是这种幼稚的要求根本说不出口。 季修白抱住妈妈,想起了多年前那个无忧无虑的暑假,他和妈妈窝在家里,看怎么也看不腻的电视剧,饿了之后就一起去厨房:何晚英负责做饭,他负责捣乱;再往前,想到了初中第一次上寄宿学校时候的事情,晚自习时盯着一道小明和父母散步的向量题发了好久的呆…… 说起来他一直都很害怕孤独,但是朋友一个个都离他远去了,父母也终于不能再守护他了,到最后,他还是一个人。 ———— 比赛当天,临近出场。 季修白靠在后台的化妆镜前,轻轻闭着眼。他的眼线勾得极细,睫毛向上扬着,一如既往的干净与克制。指尖隐隐发冷,却控制得住,不至于颤抖。 他在心里默数节拍,像无数次排练那样调整呼吸。音乐的旋律早已刻进骨血,闭上眼也能看见节拍一下一下跳动的形状。 外面,主持人报幕的声音响起,掌声潮水般推涌而来。 “下面是参赛曲目——《望山》。” 他睁开眼,站起身,整了整系在手腕处的金线流苏。灯光像海水一样从地板那头推来,沿着红毯滑入他的脚边。舞台就在前面,安静又空旷,像一口灌满了金光的井。 聚光灯落下时,季修白的身影站在中央,宛如一柄刚从剑鞘中拔出的细刃,冷冽而光洁,锋芒掩在宁静中。 身后的背景帘缓缓落下,像一道逐渐展开的山脉剪影,乐声尚未响起,现场却已有压低的吸气声。 这是属于他的时刻,他知道的。 音乐开始,旋律自弦间泛起,第一段是引,脚下起步如风拂枝桠,细密却稳定;他腰背挺直,手指绵柔地拂过空气,像在唤起一段即将遗忘的梦。 评委席有人倾身而前。 从他踏上舞台的第一步起,他便知道这一舞会载入他自己的人生。每一拍都落在节奏的脊骨上,没有丝毫多余。他的身体比他自己更清楚要往哪儿去。 就连那几处高难的身翻动作,也完成得行云流水,转身时拉出一道清晰的剪影,投在背景帘上,好像山与人之间,真的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雾。 观众席里有人低呼,掌声还未到来,但空气已经躁动。 季修白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在脱离现实的“超脱”感之中,他又不由自主地分神去看台下观众。 他会来吗? 第56章 在那个雨天的葬礼上,遭受了贺易凡未加掩饰的冷漠与疏离,但是他仍旧忍不住去期待:他会来看自己吗? 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丝熟悉的轮廓,他都愿意将整个心交给那束目光。 从舞台右侧凌空旋身落地,接的是一个绕肩旋转衔接一记反背控腿的动作,肩膀如水袖带风,腰胯沉稳,腿线舒展,整个人如同惊鸿掠影,行云流水。 他本该顺势收重心,右脚点地之后再将身体“盘”回中线——这是一段精巧的收势,是为了后续贴地滑步蓄力。 但就在那一脚落下的刹那,他猛地感觉重心一歪。 脚下……不对。 他一个转身动作刚结束,脚却在落地的瞬间略略打了个斜,本该稳落成弓形的步伐轻微一晃,膝盖微曲,膝内侧不自然地抖了一下。 仅仅是一瞬,台下或许看不出,但他自己却惊出了一身冷汗。 呼吸滞在胸腔,像是猛地被灌了一瓢冰水。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这块区域并不该如此滑。 他心中一紧,立刻调动核心力量调整站姿,同时从余光中迅速扫视场地—— 说起来的话,光线也有问题。 他几次关键动作的轮廓——特别是肩、颈、手臂——都被侧光“打薄”了。那是专业舞者最忌讳的灯光角度:会让动作的张力被削弱,轮廓模糊,缺乏表现力。 可在他排练时,明明灯光设计是最普通的中央落光,既稳又能展现体态。 季修白不是第一次参赛,他很清楚这些改变意味着什么——有人动了手脚。 他立刻在心中调出整段舞的动线图,试图重算路线——绕过那一块异常区域,避开风险。可这不是一张平面纸图,他的身体无法在精准走位的同时完全避开那些“错误的地板”。每一次转身、腾空、滑步、落点,都曾在脑海中排演千遍,如今若要偏离,只会拖慢节奏、破坏律动,甚至带来新的危机。 就在他以为要彻底崩盘的那一刻。 光,忽然变了。 不是全部,而是舞台右侧,一道极细极淡的补光,像是从舞台后方悄然射出,擦过他的脚尖与袖口,把他整个身体勾勒得仿佛被山风吹起的雪白纸鸢。 他看清了那一束光的位置——正好补住他刚才即将失误的动作角度。 而原本死板的顶光,也仿佛被人手动调试过,从刚才略带偏斜的侧落,悄然调正了一些。 季修白睁大眼,心跳“咚”的一声,仿佛打在了胸骨上。 他不敢肯定是谁在帮助他,但那束光给予了他令人温暖的熟悉感。 ——贺易凡。 他没有出现在观众席里,但他在这里。 他总是这样,明明不出声,明明说过要走,却又总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帮自己撕开绝望的口子。 他曾经在他身边日夜守着,煮汤、叮嘱、包容他的冷暴力与任性;如今换了一种方式,仍然站在光的尽头,不让他孤单地跌倒。 季修白鼻腔泛酸,眼眶微热。 但他的动作没有停。他甚至跳得比前半段更好。 舞台成了一座山,他一阶一阶地走上去,每一步都坚定又轻盈。 他翻跃、旋转、下沉、凝视,整个人仿佛融进了那一曲《望山》里,不再是人,而是一段信念、一种坚持、一道剪影。 当最后一个定点落下,光线收拢,像潮水退去。 台下掌声雷动。 有人站起来鼓掌,有人带着惊艳轻呼。 评委之间交换眼神,满是赞赏。 而他没有动。只是在全场的灯光都落下后,轻轻地望向某一个方向——那道光消失的地方。 比赛结束后,后台依旧喧闹,掌声如潮,欢呼声此起彼伏。评委席亮起灯光,一道道分数被依次打出——高的惊人。 “主持人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虽然最终名次还未揭晓,但众人心中已有定数。 “修白!你太牛了!” “今天这一跳,稳拿第一啊!” 队友们围过来,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有人忍不住兴奋地比起了胜利的手势。可他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像还陷在刚才的节奏里,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去找个人。” 说罢,转身朝后台快步走去。 他几乎是冲着往灯光控制室的方向奔去的,快步穿过后台走廊,挤过几个正捧着演出服和道具的工作人员,终于,在拐角处推开那扇挂着牌子的门,他却只看到了一间空荡荡的小房间。灯控台上的按钮还在闪烁,显示屏的余光投在椅背上,却没有人影。 贺易凡已经走了。 季修白站在门口,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沁出汗珠。他抬手扶着门框,像是要稳住发虚的腿。 正茫然间,走廊另一边传来了不属于工作人员的脚步声,节奏平稳而快速,与后台的嘈杂格格不入。他猛地一惊,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追过去。 拐出通道口,视线瞬间被阳光刺痛。 剧院外,是一片开阔的石板广场。阳光正烈,照得人睁不开眼。他眯起眼抬手挡了挡,喉咙里因为太过剧烈的喘息隐约有了一点铁锈味。 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旁停着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隐约可见正与周围人□□涉,像是在为车门清出道路。 他心头一跳,“借过一下——麻烦让一下!”一边说着一边跑过去,演出服曳在身后,有些拽着行动不便,但他还是拼了命地挤了过去。 终于跑到了那辆车旁边,和那天葬礼上贺易凡保镖的警惕如出一辙,看到忽然有人连妆也没卸得跑过来,那两个男人的表情绷紧了,脚步往前一挡,动作不动声色却极具压迫感。 “请问你……”季修白声音发哑,话还没说完,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缓缓降了下来。 他屏住呼吸,转头看去,心跳如擂。 阳光从车窗上缘折射进来,一道斜光打在那人脸上——窗内坐着的,却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孩。 大约十七八岁,穿着制服模样的衣裙,神情困惑:“……有什么事吗?”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他怔了一瞬,随即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无言地咬着下唇,后退一步。 心跳仍未缓下来,刚才那一瞬的期待太真实,以至于失落也格外扎心。 他站在人流之间,剧院的回音尚未散尽,耳边却只剩下嗡嗡的风声。 正要转身离开,他猛然瞥见剧院正门的另一侧,又驶来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轮廓熟悉得令人心悸——一如那天葬礼上见过的那辆。 他眼睛一亮,再一次跑过去…… 夏日的热浪仿佛扑面而来,为演出定制的妆容已在高温下微微花掉。季修白伸手蹭了下额头,指腹带出些粉痕,低下头看到了自己夸张的演出服,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弄脏了一块,一会儿一定要被骂了,季修白想道,在售卖机旁边一点点扶着膝盖弯下腰去。 刚才那辆车,感觉和那天他看到的贺易凡坐的车一模一样,但是跑过去,还是不是贺易凡 ……哪里都找不到他,让季修白几乎怀疑刚才那束指引着他的温暖灯光只是他的错觉了 抬头时看到一个拿着棉花糖的小女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往自己这边看,与他视线撞上,不仅没有回避,还抬起了小小的胳膊一指:“妈妈你看!” 被她叫做妈妈的女人显然感觉这种行为不礼貌,拉扯了小女孩一下:“快走了。” 季修白重新垂下眼眸,自嘲地一笑,就穿着演出服跑到剧院外人来人往的广场上,恐怕在别人眼中自己像个神经病吧。 然而做出了这么蠢的事情,他还是没能找到贺易凡。 第52章落幕与开端 ◎“我爱你”◎ 比赛获得第一名的喜悦很快就消散了,因为季修白的妈妈过世了。 一切都像是梦境里被水泡过的纸张,模糊、潮湿、没有支点。他还记得在领奖台上的掌声,灯光照在脸上的温度,可没过几个小时,他便接到了电话,从领奖台走向了病房,又从病房走进殡仪馆的预约登记口。 季修白听着工作人员简短却流程清晰的介绍:需要准备照片、衣物,要确定遗体冷藏的时间、告别式的规模、火化的时段,还要联系亲戚、发讣告、协调灵堂布置。 从接到母亲“不行了”的电话开始,季修白一直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做着这一系列事情时毫无实感,仿佛只是被人推着,“该做那件事了哦”、“要签字了哦”……只是如此而已地做了。 守灵安排在他母亲生前住的那套老旧二居室里,屋子里的家具被搬走了,只在正中摆上一张供桌,桌上是何晚英的遗像,两侧点着高高的白蜡,蜡烛的火苗细细地跳动着,底下簇着几束白菊与百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烛气息,带着一点植物被剪断后的清涩和燃烧后的灰意。 第57章 墙角垂挂着素白的布幔,地面铺了浅色的毡布,一切简单、克制,却也庄重。白天,有亲戚和母亲生前的同事陆续赶来,帮忙搭了灵堂、调试香炉,有人送来花圈,有人小声讨论明天的告别仪式流程。也有人拍拍季修白的肩膀,轻声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季修白点点头,不太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太知道该感激谁。 天黑以后,帮忙的人陆续离开了,只留下屋中一片沉静。 按照规矩,今晚需要守灵,季修白坐在供桌前的小凳上,望着何晚英的遗像,黑白照片里的她看上去比生前还要年轻一些,像是被特意选了张好看的照片,笑得温和。 夜色慢慢沉下来,季修白拢了拢衣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掌,指尖泛着凉。他本来以为自己今晚会哭的,但出人意料的是并没有大哭的冲动,也可能是因为在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哭过了吧。 忽然,他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我到底在干什么呢?” 他愣了一下,回过头,看见窗外黑夜正浓。 ——啊,对了,我在等天亮。 可天亮之后呢? 不过是照例举行遗体的告别仪式,然后目送母亲被推进火化炉,再孤身一人地走出来,接受几句“节哀顺变”。 就在这时,窗户上映出了一道晃动的光影,像是车灯一闪而过。季修白目光略过窗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能对那束光线有所意识也不过是因为这是一处非常老旧的小区,现在还住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一些老年人,作息健康得过了头,凌晨的时候基本是不会有车子出入的。 他继续垂下头去。 然后几分钟后,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清晰,却不过分用力。 他全身一震,猛然坐直了身子,耳朵微微发麻:谁会在这个时间点来?他努力回忆着母亲的朋友、亲戚,一个个排查,最终却得出一个荒唐的结论:不应该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他一时没有出声,只是僵硬地回头看了一眼灵位,然后又望向门口。 “咚、咚,”,敲门声再次响了起来,不急不缓,季修白一激灵,但是仍然没有作声,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门看。 “小白?”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让季修白浑身颤抖起来。 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可声音再次响起:“小白,是我。” 他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站起身,走到门前却又迟疑地停下……不可能的吧,但是打开门,门外的确是那个他昼思夜想的人。 从指尖到胸口都麻酥酥的,生起了想要把眼前这个人抱住的冲动,但是之前遭受的冷落又让季修白犹豫了 他张了下嘴唇:“贺……” 只有两个字的一句话而已,贺易凡也没让他说完,一步跨进来,贺易凡几近粗暴地覆盖住季修白吻了过来。 那强烈的拥抱几乎让季修白窒息。 漫长的一吻过后,被放开的季修白大口喘息着,看到门外还站了一个人,不过并不是之前见过的黑衣保镖,而是一位长相更温和的男人。 察觉到季修白的视线,贺易凡也回头对张斌吩咐道:“你到附近找个旅馆吧。” 张斌垂着头:“贺总,明天的预定……” 贺易凡回过头,注视着季修白一会儿才开口:“……推掉吧,”,说完后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今天我做了什么你不会向老爷子打小报告的对吧?” 听到这句话,张斌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他当然不敢。 这段时间和贺易凡的相处中,他的把柄早就被贺易凡拿捏住了,小的错处不用去说,而最大的把柄是张斌有一个比他大八岁的女朋友。 这说起来没什么关系,但问题在于贺老先生极度推崇健康自然的恋爱,他主张恋爱的两个人年龄差应该在三岁以内、门当户对,都用着健康的体格和美好的品质……当然,在贺易凡向他出柜之后,这其中加上了一项:那就是恋爱对象必须为女性。 在贺老先生面前,张斌也一直撒谎说的是他的女朋友是比他小一届的学妹,若是被贺老先生知道自己的女友将近比自己大了一轮,张斌毫不怀疑自己会被炒鱿鱼。 张斌离开后,贺易凡和季修白一起进了房间。 贺易凡向着何晚英的灵位垂手肃立了许久,转过身来,他轻轻说道:“是心爱的儿子比赛赢了之后离开的,想必阿姨走的时候也是很高兴的,你是她的骄傲呢。” 季修白看着照片上笑着的何晚英,摇摇头:“我让她操了很多心。” “这不怪你,”,贺易凡带着季修白并肩坐下。 “关于你那个维持人设的系统,”,安静了一会儿后,贺易凡这样说道。 季修白抬头看向他。 “我一直考虑着让你与那个系统解绑……” 因为贺易凡的语调很沉重,所以季修白理解着,感觉解绑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不解绑也没关系的,现在有小罗……只是有一点麻烦,不再感觉到难过了。” “不需要小罗,”,贺易凡平静地开口,“用不着让欺骗过我们的人来帮忙。” 是那种与季修白记忆中不同的,沉稳低沉的声线,季修白哑然。 “我现在已经有了头绪,只是我担心如果不成功会伤害到阿姨,具体的事情之后我会详细告诉你——” 在头脑中反刍着贺易凡的话语,季修白轻声打断了他:“按照系统的意思,惩罚是针对我爱的人的,你有没有考虑过,我妈妈死后,惩罚会落到你的身上呢?”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季修白,贺易凡点头:“那在我的考虑之内。” “那……”季修白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觉得贺易凡的眼睛在笑——他可能会受到惩罚,可能会死、会残疾,了解到这个事实他为什么能笑出来呢…… 在他问出来之前,贺易凡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肩膀:“明天再说吧,今天再和你妈妈说说话吧。” 能感受到贺易凡的疲惫,季修白提出让他去房间里睡一会儿:“不用陪我了。” 但贺易凡摇头:“我不累。” 如果季修白的推测没有错的话,贺易凡在自己比赛那天出了省,然后这两天应该一直没有闲下来过,绝对不会是贺易凡口中的“不累”。 但是再次把贺易凡往房间赶的时候,他露出了很久之前那种耍赖的神色:“我想呆在你身边嘛。” 季修白笑了。 不过贺易凡说出了大话,但在凌晨五点左右的时候,还是打起了盹。 外面隐约传来了蝉鸣和鸟叫,室内重新寂静了下来,但寂静和寂静是不一样的,季修白握着贺易凡的手指,偏头看向缓缓开始亮起来的天空,知道现在自己的心情和贺易凡来之前是完全不一样的。 天亮了之后,这个男人也不会离开自己,他会陪着自己,这个认知让季修白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他看向几乎要靠在自己肩膀上的贺易凡的脸,确实瘦了很多。 在那个八岁小女孩的葬礼上时,感觉贺易凡变了,甚至变得有些可怖,然而现在想来贺易凡还是那个贺易凡,只是罩上了一层名叫“贺总”的外壳而已——只对自己柔软,那样不是也很可爱吗? 季修白揉捏着贺易凡手指上的关节,其实有很多话想问的,比如跳海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见到了自己会说不认识呢等等等等,但是真的切实感受到了贺易凡的体温,却忽然感觉那一切都不重要了。 男人的头终于磕在了季修白的肩膀上,在这个冲击下,贺易凡短暂地醒了过来,他动了一下胳膊,梦呓般地开口:“小白……” 以为贺易凡有什么事情,季修白连忙俯身:“我在这里。”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贺易凡很满足地翘了一下嘴角,又闭上了眼睛。 “喜欢你……” 耳边恍惚着响起这几个字,心里感到了充盈的甜蜜,季修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是自己说出来的。惊诧的同时温柔地抱住贺易凡,他又一次重复道:“我喜欢你。” 什么爱上之后会遭到背叛的事情也不重要了,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太胆小了,所以才会无法相信任何事情。 明明贺易凡爱着他,违背着本能只为了让自己高兴而做出的那些事情,随便一想就能想的出来,这个男人爱着自己,而自己也爱着他。他们互相爱恋着,就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而已。 低下头,在贺易凡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季修白笑起来:“我爱你。” 第53章有罪之人 ◎他恨小罗,恨着他也感激着他◎ 在何晚英的葬礼完全结束之前,贺易凡几乎住在了季修白家里,帮忙做着一些费心费力的杂事。 有一天傍晚时,季修白处理母亲的养老金记录回来,打开门,客厅里静悄悄的,他一眼看到茶几上放了一个大大的蛋糕盒。 第58章 不过外表并不好看,圆柱体整体向右边歪了过去,并且右边的奶油花边也模糊了……好像是磕了一下的样子。 放下包坐到茶几前观察着蛋糕的“灾难现场”时,洗手间的门“吱呀”一响,贺易凡穿着t恤和深色长裤走出来,头发还带着湿气,看到他就咧嘴一笑:“尝尝好不好吃,我去买菜时发现旁边新开了一家蛋糕店,在这附近开店感觉很不可思议啊……”贺易凡喃喃道,“所以就进去看了看,果然也没什么客人,不过老板娘性格很好。” 他说得兴起,一边走过来一边扯着毛巾擦头发。 季修白听着他的话,视线却下移到了贺易凡的深色长裤上,裤子上膝盖的位置,可疑地沾了两根绿色的碎草叶,想着‘不会吧……’,季修白问出来:“你是不是摔倒了?” 刚才还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见闻的贺易凡一窘,很不高兴地闭上嘴:“没有,”,他矢口否认道。 “可是蛋糕被撞坏了。” “那是老板娘装进去的时候没放好,”,贺易凡睁着眼睛说瞎话。 “可是你刚刚还说老板娘手很巧,拿着夹子也很稳,”,季修白模仿着贺易凡刚刚那个拟声词,“一下子就把蛋糕装好了。” 贺易凡还是不承认:“那是我没有说到而已,老板娘被我的笑话逗笑了,所以……” 季修白认真地听完了贺易凡编的好像确有其事的小故事一则,指了一下贺易凡的膝盖:“可是你的裤子脏了。” 贺易凡:“……” 自己好像真的让贺易凡不高兴了,季修白第二天中午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虽然昨天晚上也是抱在一起睡的,也做了很舒服的事情,但是到了第二天,平常都是贺易凡去买的早饭却是张斌送来的。 中午季修白说了想吃炒秋葵,但是家里没有秋葵,然而采买的任务又交给了张斌那个倒霉蛋。 季修白这才隐约感觉到贺易凡在闹别扭:他不肯再去便利店附近了。 只好向贺易凡道歉,不过也不能明着道歉,因为现在的贺易凡要面子了很多:“说起来今天早上听说隔壁那栋楼有个老太太在小区前面摔了一跤,”——编造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老太太。 贺易凡“哼”了一声。 “小区前面那几块板子那么危险,物业太懈怠了,要是老太太真的摔出问题来就惨了。” “她是在那几块复合木板摔倒的?” “是啊,那里也没有警示牌,都放了好久了,又湿又滑还长了草……”季修白竭力地描述了那里多么的险象环生、危机四伏,最后得出结论,“在那里摔倒很正常的。” 贺易凡沉吟着“嗯”了一声,终于忍不住问:“老太太肯定是向前摔倒的吧,估计脚下被绊,然后整个身体就向前飞出去跪在地上了。” 季修白偏头看向他,后者还在啧啧地感叹:“狗啃屎一样的姿势真是惨死了,而且手掌撑到地上时那块还有碎玻璃……” 视线不经意间交汇了,贺易凡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又垮下脸来……虽然季修白的安慰并没有完全符合预期,但贺易凡好像还是被安慰到了的样子,晚上的水果又成了他亲自去买,还挑了最新鲜的杨梅和桃子回来。 和贺易凡在一起很安心、很温暖,但是贺易凡现在的身份显然不允许他一直呆在季修白这里。 一天吃完晚饭后,贺易凡便告诉了季修白:“我有点事要处理,得出省一躺,今天晚上的飞机。” 季修白夹着最后一口青菜的动作停顿了几秒,然后才抬起眼看向他:“什么时候回来?” 贺易凡摇了下头:“还不确定,没问题的话后天应该能回来。” 季修白“哦”地低下头。 因为心情低落,所以吃完饭后季修白没在客厅多停留,径自回了自己房间去组装模型。 外面收拾餐具的声音消失后不久,伴随着两声敲门的“叩、叩”声,卧室的门被推开了,贺易凡眯眼笑着探头进来:“还没睡吧。” 贺易凡坐到季修白对面,好像要参与模型组装那样煞有介事地左右看了看:“真漂亮啊。” 季修白抬眼看了他一眼,不想说话,不过默认了贺易凡的参与。 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贺易凡竟然把一个部件“组装”到了季修白短袖里,在慌乱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时候,贺易凡就很自然地把季修白的上衣脱了下来。 再之后,两人就拥抱着滚到了床上。 说实话——虽然这样说贺易凡或许会不开心,或许说肯定会不开心,贺易凡在季修白的印象中一直是个身体比较“虚弱”的人,但这个连跑步都跑不快的人在床上竟然非常的精力充沛。 如果喊疼的话贺易凡就会住手,但是除此之外,他任何“不要”、“别碰那里”的挣扎都会被贺易凡用激烈湿润的亲吻封住。 总觉得是自己更年轻精力更好的,但每次都是自己被做到神昏力竭的地步,季修白不清楚这与两人的定位有关,时不时会为此感到不快。 结束后,腰虽然不疼,但麻痹了一样的没什么知觉,季修白躺在床上,任由着贺易凡为他清理了身体。然后他翻过身来,枕着手臂,看着贺易凡换上衬衫的背影。 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贺易凡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回身揉皱了季修白的头发:“早上记得吃饭,如果嫌麻烦的话厨房柜子里有速食粥。” 季修白落寞地“嗯”了一声。 贺易凡在离开之前又亲了亲季修白的嘴唇:“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没有什么意外,贺易凡在后天重新回到了霖海,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出差时季修白的留恋有所感知,处理完何晚英的所有事情后,贺易凡向季修白发出了同居的邀请。 原来他们住的别墅已经处理掉了,现在贺易凡居住的是市中心一处高级公寓,装修得简约而不失奢华,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没有院子,不过俯瞰下去时,霖海的旖旎的夜景又弥补了这点不足:外面就是霖海最繁华的一条街道,灯火通明,有种城市之心跳动着的错觉。 没有任何拒绝的道理,在额外花了一天时间收拾东西后,季修白开始了和贺易凡的同居。 季修白住到贺易凡公寓的第一个晚上就出了点小状况——房间里竟然有蚊子。季修白的腿上被叮了好几包,瘙痒难耐,心情也被搅得一团乱。 贺易凡在这里也住过一段时间了,从来没注意过有蚊子,不管是不是蚊子只对季修白有兴趣的原因,总之不能放任蚊子在季修白身上加餐,拿了手机,贺易凡下楼想去买只电蚊香顺便再买一瓶花露水。 这处公寓是霖海顶级的公寓,楼下的超市也是大型的连锁超市,环境很干净、里面的商品种类也够丰富,不过贺易凡总是感觉收银员有些冷冰冰的,所以他平时更倾向于在早上过来,早上会有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哥,能和贺易凡插科打诨两句。 离开超市时,外面起了点风。 贺易凡把花露水放进口袋,一手拎着购物袋,一边哼着歌一边往回走,这时他发现后面跟了人。 他没有太惊慌。 从超市穿过一条马路就是公寓,短短一段路上路灯排列得整整齐齐,光线均匀,他确信没人敢在这种地方动手。而且,后面的人…… 人的喘息也是带音色的。 听出了后面跟着的人是谁,贺易凡下意识顿住了脚步,跟着他的人捕捉到希望似的,脚步声又加快了一些,但是没等那个人拖着脚步追上贺易凡,贺易凡又向前迈动了步子——他并不是很想和小罗说话。 十字路口正好是绿灯,贺易凡顺着灯光穿行。不想把住址暴露给小罗,贺易凡准备到公寓楼下让保安拦住他。不过转念一想,小罗既然能追来这里,说不定早就知道了他的房间号。 想着这些,他脚下不停。 在还有三四米就到了对面的台阶时,忽然听到了后面传来了“扑通”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理智告诉他别回头,不要去管,但贺易凡还是转过了身。 小罗倒在马路中央,不知为何竟能在平坦的柏油路面上摔成那样,左臂小臂严严实实地蹭在地上,刮起一层皮,混着灰尘,血肉模糊。 理智依然在鸣着笛,但眼看绿灯已经开始闪烁,红灯亮起时有车子就会开过来,贺易凡还是没能坐视不理。 贺易凡快步折返过去,弯腰一把将小罗从地上拉起来拖到绝对安全的台阶上,然后松开手,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小罗。 和季修白那时候的感觉一样,贺易凡的第一反应也是:小罗瘦了,瘦得形销骨立,几乎像个鬼魂,印象中那粉面桃花、唇瓣嫣红,眼睛水灵灵的黑亮的模样完全不见了。 鬼魂一样的小罗艰难地撑起身体,朝贺易凡笑了一下。 贺易凡没笑,语气冷淡地开口:“你来干什么?”他停顿了两秒,皱眉,“你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不是为了和罗彦铭过着幸福的生活才毫不留情地背叛了我们吗,你现在过的好像不是很乐观呢。” 第59章 小罗张嘴,话没出口,先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那苍白的脸被呛得泛起红晕——不好看,但总算不像鬼魂一样了。 他惨笑起来:“大哥醒过来之后不记得我了。” 饶是现在可以说恨着小罗的贺易凡听到这句话也不由得心中一紧:小罗背叛了自己和季修白,以几乎可以说抛弃了人格的代价唤醒了罗彦铭,只为了能和恋人说几句话,然而罗彦铭不记得他了……这不是全盘皆输了吗? 那是连执念都没处放的最悲惨的结局。 “我不知道为什么,”,小罗低声说,“明明还是那个人,却不记得曾经说过的话了……并且他恨我。” “他恨你,”,贺易凡轻声重复了这句话。 “是的,”,小罗的眼睛里溢出泪水,“他潜意识里认为是我害得他昏迷了那么久。” “这在罗彦铭的视角也没错吧,如果不是你这个系统绑定了他,他也就不需要被迫做不想做的坏事,最后还落得被系统惩罚的结果。”贺易凡无情无绪地说道。 小罗沉默了一会儿,“或许这样说也没错吧”,他轻飘飘地说道,可能是已经没有能倾诉的对象,小罗向着贺易凡讲述了他被罗彦铭折磨的事情,而顾征澜对此乐见其成,不过在小罗差一点被罗彦铭淹死在浴池里的那天,他提出可以让小罗住到他那里,“但是我不愿意,”,小罗说道,“我宁愿被大哥打死。” 贺易凡静了两秒:“那你现在来找我,是想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小罗抬头,露出了一个还残留着往日可爱模样的笑容,眼角弯弯,唇瓣柔软:“因为我真的要死了。” 贺易凡没有接话。 小罗喘了口气,又继续:“我把所有的力量都用来唤醒大哥了,几乎没有精力再去维持一个系统的运转,季师兄身上的系统我一直没办法解除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前两天,另有一个强大的系统顶替了我的位置……” 他咳了一下,像风干的叶片一样抖了一抖,“系统之间也讲弱肉强食的。” 贺易凡对系统的运作不感兴趣,他只是问:“所以小白身上的系统换了别人,也就是随时都有可能重启严格的维持人设判定?” 小白虚弱地点头:“是的。” “你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没有等到回答——小罗的眼睛闭上了,只有薄薄的嘴角挑起了一线,血色正飞速地从小罗的脸上、手上、皮肤上飞速褪去……很快不仅是血色,小罗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透明,像是正被世界抹除。 “小罗?”贺易凡试探着唤了一声,但是小罗已经不会有任何反应了。 没有回应。 细瘦的脖颈轻轻歪到一边,小罗死了。 贺易凡沉默地站在一点点化成数字消散的小罗身体旁,然后转身走开:他恨小罗,恨着他也感激着他,毕竟小罗是他穿书以来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第54章系统vs系统 ◎为自己而活◎ 小罗死后,帮助季修白解除系统的事情也就容不得再拖延了,贺易凡正式将其提上了日程。 【为什么整的好像你多么深谋远虑一样啊,】,倒霉的系统又急吼吼地跑来拆台,【其实情况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嘛。按照小罗的说法,再有一两天,不是主角要遭受虐待就是你要死翘翘了。】 的确如此,不过贺易凡十指交叉,抵在下巴处,故作深沉地沉吟一声,然后缓缓开口:“所以你能不能让宿主我免受一死呢?” 【统统没有这个能力哦。】 干嘛说得这么事不关己,我死了你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贺易凡皱眉,心中腹诽。沉思片刻后,他一本正经地开口:“那看来只有这样了。” 【?】系统顿时警觉:【宿主你可不能随便放弃任务啊,宿主你怎么样我不管,但是统统我最近正在评选最具性张力系统,绝对不能任务失败的啦。】 跟它商量对策的时候它一副不关己事、悠哉游哉的样子,但一旦说事情办不成,它又第一个急了,这种人正是最讨厌的那种领导之一。 贺易凡真的走到了领导阶层,也一直在避免成为自己是牛马社畜时最讨厌的那种人,不过慢慢的,他也开始发觉领导的一些恶习有其成因所在,应该说社会是个大染缸,而这些本就缺乏足够的自省和约束力的人逐渐异化掉了吧……不过系统这个小东西,贺易凡确信它周围是没有那些阻碍它向善向美的因素的,却能讨厌得如此透彻——大概一些人真是坏得天纵奇才吧。 ……还有,系统到底和“性张力”三个字哪里挂钩了?除非它姓张! 贺易凡懒得再吐槽,转而冷哼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弃了?”,他继续捏出了一副深沉的声线,“我是让你把朕的金库打开……咳咳,就是商城了,我要兑换点道具。” 【哦哦,】系统对这通操作倒是并不陌生,一秒切换到售货员状态。 在贺易凡被贺老先生捡回家后五个月左右,贺老先生终于确定了贺易凡已经从扶不上墙的臭狗屎经过分解作用还是做了农家肥什么的,总之在生态圈里走了一圈,彻底进化为了酸甜可口的小番茄,开始有计划地培养起自己。 从理智上讲,贺易凡能说出严父的一百种好处,但是从生理层面,贺易凡还是希望贺老先生做一位慈父,至少不要一上来就把他当作金融大亨摩根在世,给他布置下那些看起来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事实上,对于贺易凡,就是不可能完成。 那段时间真是惨得要命:既要在贺老先生面前讨巧卖乖、分心照顾远在霖海的小白,还要证明自己能力地完成贺老先生布置的挑战。 贺易凡在那段时间累出了胃病。 之前他在小白面前刻意把自己扮成了成熟总裁:面无表情、眼神冷酷,唯独对他的金丝雀才为爱痴狂;出手阔绰、服饰整洁,爱喷低调有品位的男士香水;肩宽腿长、八块腹肌;没事必看英文原装书来装x…… 当时只是图好玩而装的,现在他是真的连总裁的胃病都学过来了。 而最最可悲的,当然就是贺易凡连胃病都得了,仍然达不到贺老先生的预期,那个时候他就想到了系统。 结果自己那么长时间的关怀值一直为零是绑定的这个笨蛋系统被入侵了,而在贺易凡跳海,“死”了一回后,系统强制重启,关怀值也就恢复了正常。 ——如果关怀值转化的能量还是汇入了小罗那里,说不定小罗不会这么快地力竭身亡。这个念头也只是在贺易凡脑海中一闪而过,毕竟小罗自作孽,活与不活也不由他来决定。 和贺老先生一起生活在文南的时候,因为贺老先生的限制,贺易凡一直没有在季修白面前露过面,然而关怀值却疯狂地上涨,贺易凡就用这些关怀值兑换了纵横商场的各类金手指。 虽然这有一点点作弊的嫌疑,但是……‘我都这么倒霉了,让让我怎么了’,贺易凡如此地做着自我开脱。 如今他就要重操旧业了,将商城界面唤出,贺易凡一页一页地翻找着,最后找到了一个限时三小时的高级道具,效果就是让使用者免除死亡。 看起来正好对症下药,可惜是个一次性道具,并且限时三小时,也就意味着如果哪一次自己忘记了使用可就要出大事了,除此之外,价格贵得要命——当然和自己的命一比也就不算什么了。 在推销员系统炯炯目光的注视下,贺易凡大手一挥……兑换了两个。 【你倒是多买点啊,】,系统嘟囔,因为宿主消费掉的关怀值才会转为系统能量,所以系统一直致力于将“暴发户”贺易凡忽悠成穷光蛋。 “咳咳,这个道具终归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没必要买太多,”,贺易凡买道具时扣扣索索,不影响他说起大话来眼也不眨,“我们真正要做的,是击败主角身上的系统。” 【噶?】系统发出了清脆的疑问音。 贺易凡再次十指交叉,摆出了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你想想,我们的任务是关怀主角,让主角一步步踏上康庄大道,而那个坏系统的任务竟然是让主角一直做一个任人欺凌的小白花,这岂不是冲突了。” 系统一怔:【听起来好像……还挺有道理?】 “何止是有道理,”,贺易凡语气陡然拔高,一手握拳,像个讲课的直销头子,“我们是正道,是希望,是时代的呼声!你想啊,如果那个系统成功了,小白就永远困在黑暗里,任人凌辱,遍体鳞伤,这就像是——” 他顿了顿,眼神炯炯有神:“就像是你辛辛苦苦养的猪,被别人的系统拿去分分钟炖成了猪骨汤。” 系统:【?!】 “你真的甘心吗?你甘心你这么努力,一天三催四请地叫我打卡、劝我买道具、求我别划水,最后做大做强的‘主角关怀计划’全给那个阴险系统摘了桃子?” 系统:【……不甘心!我堂堂最具性张力系统,怎么能被个功能阴间的bug系统压一头!】 第60章 “对!你不甘心!我们要做的是什么?”贺易凡猛地拍桌。 系统:【打倒旧世界!建立新秩序!】 “谁是我们要打倒的?” 系统:【那恶臭系统!它就不是个系统,它是个病毒,是个寄生虫,是个八百年前的电子盘古遗毒!】 “我们又是谁?” 系统:【我们是……】它迟疑了一下,又垮下脸来,颤颤巍巍道,【可是啊,宿主,系统可是很难打倒的。我们毕竟都是同一套程序跑出来的,破不了招啊。】 贺易凡并不在意系统的犹豫,自顾自说道:“系统你还是眼界短浅了,你好好想一想,我、你,还有小白,对抗一个系统,三对一,是不是很简单,可能用时一个星期就完成了吧。到时候你就可以直接累计大量系统能量了啊,足足九个零的能量数字,性张力还是性单力不都随你了?” 系统:……这段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不过细想贺易凡的话也没错,自己这边的宿主和对面系统的宿主都偏向于自己的话,那个对家系统根本无从发力,想要击败对方并不是一件难度很高的事情,如果真能成功,性张力大赛的桂冠绝对就归自己莫属了啊。 于是在贺易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奖”的连番攻势下,系统一上头就答应了这码事。 ———— 距离这三天维持人设的截止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夜色如水,盛夏的风带着烘熟的栀子花香。 餐桌被铺得一丝不苟,银器闪光,盘中是细致的西餐拼盘,香气柔和而克制。贺易凡坐在桌边,手腕随意搭在椅背上,听到季修白口中的“或许还是像之前一样找一点虐待来完成任务”的话语,他静静地摇头:“不需要再做那些事情。” 他俯身凑近了些:“你有资格活得像一个人,不是系统的工具,也不是‘美强惨’的傀儡。” 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都不愿意再眼睁睁地看着季修白遭受虐待了,况且,如果他的研究无误,季修白的痛苦会成为那个系统的力量,那个系统越弱,他们就越好击败它,所以季修白更应该勇敢地为自己而活,活得够开心、够快乐,气死那个系统。 仿佛是特意为了表现自己的胸有成竹,贺易凡在季修白任务截止的这个时刻安排了如此一场烛光晚餐。在行动上他无可指摘,不过其实他还是有一点点心慌:毕竟出现任何的纰漏他都可能落得和季修白亲人一样的下场。 心慌意乱……他又胸有成竹,因为为此他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没道理失败。 在最后时刻的前一分钟,贺易凡举起了酒杯,示意两人来碰一下杯:“绝对不会有事的。” 烛火映在他眼中,像一片澄澈的湖面。季修白也慢吞吞地举杯,手微微发抖,紧张地注视着贺易凡的脸。 ——那一秒到了。 什么也没有发生……贺易凡没有死。 季修白的神经骤然松弛,整个人几乎瘫软。从过度的紧张中解放出来,他鼻尖泛红,露出了几乎要哭的表情。 “你看吧……”,贺易凡温声笑着,将酒杯移向唇边。就在那一刻,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直维持着的优雅沉稳消失了,如同被什么不可见的力量狠狠劈中,贺易凡连人带椅子一起倾倒,重重摔在地上,那杯还没来得及入口的红酒洒在他的脖颈胸膛上,冰冷地濡湿了衬衫。离他最近的那盘菜在倒地时被拽掉了,油渍和酱汁涂满了他的裤角。 “贺总!” 季修白惊呼一声,连椅子都来不及拨开,整个人扑过来。 而贺易凡跪蹲在地上,脊背弯曲得像一枚弓,剧痛让他指甲的尖端死死抵住地板,用力到泛白的程度,他深深低着头,却抬手示意季修白不要过来:“我没事。” 贺易凡眨了一下眼睛,感觉眼眶酸痛,从重新遇到季修白开始,他一直着重地维系着自己的体面,仿佛这样才能展现出自己的成长,而现在那些东西顷刻间全部崩塌了,此时此刻他倒在地板上,狼狈至极。 贺易凡在地上匍匐了许久才喘过一口气,艰难地扶着椅背站起身,身上湿漉漉的衬衫贴在皮肤上,像是被冷汗浸透,又仿佛是血,或者酒,或者他不愿被人看见的伤口……他又安慰道:“我没事,不要担心了。” 脱掉了被弄脏的衣服,然后很自然的,贺易凡抱了季修白。 季修白哭起来的样子让他有一点点心疼,但是一想到这些晶莹的、咸湿的眼泪全部是为自己而流的,就又觉得恋人泪眼模糊的样子非常的诱人, 贺易凡从脸颊向下,细细吮吸着季修白的脖颈,一直吻到了季修白的指缝,“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一遍遍的,他做着宣誓。 十指交扣,像将誓言深刻进身体一样。就算方才被折磨得几乎昏厥,此刻他却觉得这一天其实不坏。 季修白纤细柔软的腰肢在身下难耐地扭动着,同时啜泣着呼喊自己名字真是绝佳的催情剂,回应着热情的恋人而吻过去,贺易凡感觉时机差不多了。 然而就在这时,毫不啻于餐桌上程度的电击又一次侵袭了过来。 剧痛一瞬间从脊椎冲上大脑。 可能因为两人正紧紧相拥着的缘故,这一次连季修白也有所感觉,“啊”地痛叫一声,他挣动起来,瞪大了形状漂亮的眼睛。 无视了自己的痛楚,季修白眨动着湿润的眼睛凑过来:“你怎么了?” “抱歉,”,贺易凡嘶哑地吐出这句话,再一次撑到电击的余韵过去才抽身而出,蜷缩在了床上。 真的好疼啊……或许贺老先生真是个慈父也说不一定呢,至少他没打过自己,虚弱地喘息着,贺易凡恍惚着想道。 在疼痛之余,他还感到了心惊:一直认为季修白维持美强惨人设限期三天,也就是真的没有完成任务,惩罚也是三天一次,没成想惩罚竟然可以接连不断地发生。 贺易凡转动着滞涩的眼珠看向了墙上的钟表:差一点,他想到,距离道具失效就剩了几分钟,如果这次的电击……不对,电击应该只是道具的转化效果,说是死亡的惩罚更准确一点,如果惩罚来得再晚一点点,他说不定就真的死掉了。 感受着季修白的手在轻轻地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冷汗,贺易凡翘起嘴角,叹出一口气。 在季修白睡去后,贺易凡唤出了系统,首先问的就是道具的效果:“为什么我会遭到电击?” 他翻出道具,上面的确只写了让使用者免除死亡的效果。 系统嗫嚅:【其实这个道具……这个道具虽然可以让使用者不死,但是会将死亡等效为一次比一次强烈的电击,理论上讲电击的痛苦程度会不低于死亡的疼痛值。】 贺易凡沉默了:“为什么上面没有写。” 【那,那要是写出来了谁还会兑换啊。】 贺易凡:“……”,和毫无道德观念的系统争论是没有意义的,贺易凡转而问起交给它的正事,“和小白身上系统的战斗进行得怎么样?” 得到了【不是非常乐观】的回答后,贺易凡也没有气馁——最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个擅长临阵脱逃、知难而退的系统气馁,他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耐心,温柔地安慰了系统,并再次给系统灌了一肚子的毒鸡汤:“加油冲吧,我的小系统!” 事实证明,鸡汤对于系统这种“电子器具”果然还是不管用的,一次又一次的,系统被打得像只落水狗一样灰头土脸地回到了贺易凡这里:【又输了。】 贺易凡也不再只做出空无一物的夸奖了,他抚摸着没有胡子的下巴道:“关键还是在于小白。” 小白越快乐,那个系统所拥有的能量也就越少——事实上,已经连续数次没有“维持美强惨人设”而供给那个系统能量了,对方一定是在走着下坡路。 而与之相反,快乐的小白越爱着自己,他这边的关怀值就会越多,他也就能给自己的系统提供充盈的力量。 在系统商城里兑换了几件看起来比较有用的商品,其中包括一个叫做【笑容常在】的技能,技能说明为:半被动技能,发动技能的一个小时内,玩家会无意识露出笑容,并且越不想笑时笑得越放肆。 现在的电击疼痛已经渐渐到了贺易凡无法忍受的地步了,想想一个大男人当场哭出来的样子还是太没品了,笑总比哭要好。 不过这么一个免费赠送贺易凡都要纠结一下性价比的技能竟然要五万积分,系统真是不做人。 心里骂着不做人的系统,贺易凡虚伪地对正给他卖命的系统做出了鼓励:“好了,再加把劲,我和小白也会更相亲相爱来给你提供助力的。” 没想到系统听了竟然不高兴了:【为什么你们蜜里调油的,我却要对付那个可怕的系统啊,我也要加入你们!】 “我说的相亲相爱可是大人做的事情哦。” 【不管,我也要和小白亲密!】 贺易凡“呵”了声:“说什么想亲密,你也得有那个功能啊,”,在系统反应过来闹别扭之前,他补上下一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击败那个系统,成为最具性张力系统。” 第61章 【……我真的有性张力吗?】 “当然有,实在不行你改姓张不就行了,那就拉满了,”,敷衍走了系统,贺易凡躺在季修白的膝盖上,张嘴吃掉了后者喂过来的葡萄,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第55章真爱 ◎人生如旷野,千里自来风◎ 虽然和系统打嘴炮还英勇无敌,但贺易凡的状况其实并不是很好:持续不断的电击对他的身体带来了不可避免的损害的同时,也给他的心理层面造成了极大的心理负担。 因为电击是可能发生在任何时候的,可能当时贺易凡有所预料而做好了准备,但更多的时候,会发生在吃饭、洗澡这种日常的行为中。 已经不止一次了,贺易凡走在路上,忽然遭到电击而摔倒在地上,鼻子里溅落出鲜血,引得路人惊诧万分地看过来。除此之外,占据了一天三分之一时间的睡眠更是重灾区,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贺易凡有了神经衰弱的感觉。 躺在床上,身体感受到了疲倦,但是头脑一直绷紧着,提防着随时到来的几乎将他的血管崩裂开的电击。 对此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那就是做.爱,在亲密过后的舒适余韵中,贺易凡能毫无杂念地沉沉睡去,然后至少活得在下一次电击到来之前几个小时的珍贵的休息时间。 但是贺易凡并不愿意那样做:那不就相当于把随时可能被电击的恐惧转交给了小白吗?他想。 之前也发生过两人做.爱时被电击的事情,好像电击的疼痛感会清晰地传达到小白非常脆弱的部分,虽然小白表示没有关系,但那绝对是非常疼的,从纤细的身躯中无法控制的颤抖就能感受得出来。 睡不好觉、电击刺激到肠胃时会呕吐……就这样生活着,贺易凡很快瘦到了令人心疼的地步。 有一次陪季修白去春岸剧团时——现在贺易凡的情况已经不敢开车了,不过他几乎是立刻就习惯了和季修白一起坐在后排的生活——遇到了好久未见的老太太,老太太一双本来就大而褶皱明显的眼睛在老花镜之下更加巨大了,她就这样瞪着眼睛伸出鸡爪子一样的手抓住了贺易凡:“你这小子本来就虚怎么还减肥呢。” “我不是减肥……”贺易凡虚弱无力地进行着辩解,还是被老太太抓进了屋子,进行了一番投喂。 在贺易凡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老太太一次逛街的时候摔了一跤,她这个岁数的老人摔一跤的后果是很严重的,那之后她的腿脚就不那么利索了,来春岸剧团的次数也显著降低了。 不过看来后台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老太太的天下,接过老太太塞来的两个大肉包子,贺易凡听着老太太在他耳边絮叨:“快吃,我这肉包子大补,你王叔就是吃我这肉包子缓过了一口气。” 贺易凡知道老太太提的是小绒去世后的事情,那段时间王叔颓丧得很,还真是多亏了老太太的照顾。 吃完老太太的肉包子,又扯天扯地地和老太太唠了会儿嗑,季修白就从剧团出来了。 和往常一样,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走到贺易凡身边时,却脚步一顿,像是在组织语言。 贺易凡看出他的迟疑,抬起头来,半玩笑地问:“怎么了,被导演骂了?” 季修白看他一眼,低低说:“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哦?”贺易凡挑眉,“请假干什么?” 季修白忽然有些不自在,唇角动了动,最终说:“我想带你去草原玩……因为,你的生日……” 贺易凡并没有告诉过季修白自己的生日,但是季修白会特意打听自己的生日,然后用心考虑给自己过生日这件事让贺易凡很熨帖。 “但是为什么是草原呢?”他还是有点疑问。 “因为我觉得那里更适合推轮椅,”,对上贺易凡不解的视线,季修白一本正经解释,“就是你上次去参加会议坐的轮椅。” “你还记得那事啊。”他低声说。 上周一时,有个非去不可的会议,规格很高,一票老头子盯着看,要是自己走着走着忽然趴在地上流鼻血,贺家的产业不说一眼看到头,之后的路也算是走窄了。 所以贺易凡权衡了半天,不如未雨绸缪,直接装个“腿脚不便”上场,也免得出更大的丑。 当时他就觉得那真是个绝佳的主意,没想到小白也这么想,他们还真是心意相通啊——虽然这可能不叫默契,叫做两人一起病得不轻。 告别老太太时,贺易凡注意到老太太在盯着季修白看,估计是觉得季修白和小罗像吧。 他没问老太太知不知道小罗已经死了,不过老太太从头到尾一句都没有提起小罗,所以贺易凡估摸着老太太已经知道了。 贺易凡叹了口气,觉得心里有点怅惘。 去草原的行程没受到什么阻碍,贺易凡在把工作推给张斌后还收到了贺老先生的一通慰问电话。 前不久,贺老先生也发现了自家儿子的变化。贺易凡解释自己忽然暴瘦下来的原因是思念成疾,郁郁难眠——真相有关于两个系统的战斗,贺老先生当然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他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这个理由。 心疼着儿子,贺老先生稀里糊涂地就认可了贺易凡和季修白在一起。 此时打来电话,也是贺老先生忧虑着贺易凡能不能好好把季修白这味“良药”吃下去:“两人在一块了就好好的,别想那么多,有什么事儿都有爸爸,你好好养身体。” 贺易凡“嗯”了一声,心里窃笑不止。不知道贺老先生要是知道自己暴瘦就是因为季修白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不告诉贺老先生实情倒不是担心贺老先生再把他逐出家门什么的,主要是怕贺老先生一急之下蹬了腿。 草原上的风没有城市的喧嚣,空气干净得像是刚洗过。上午的天稍有些阴,一大片云层缓缓飘着,把地上的阳光切割成了斑驳块状,远远的能看见成群的牛羊,像是静止在时间之外的风景画。 轮椅的轮胎碾过柔软的草地,季修白在身后沉稳地控制方向,贺易凡懒洋洋地倚着靠背,闭上眼。 草的香气混着远处泥土的气息,不知从哪里传来牧民低哼的歌声。 贺易凡忽然开口:“你听说过一句话吗?” 季修白“嗯?”了一声:“哪句?” “祸害活千年。” 身后的人有一会儿没说话:“……可是你并不是祸害啊,你只是……” 感受着新鲜的空气,贺易凡在季修白措辞时眯起眼睛笑了笑,在心底补全了季修白的话:他只是一个可怜的社畜? 不过那是之前了,他的手只是稍微向后动了一下,立刻被眼尖的恋人握在了手里。 “之前我当然不是祸害,”,贺易凡低低地笑,“但是现在我可是万恶的资本家了,所以是祸害。” “好好的为什么要争着当祸害啊,”,很好听的声音,好像是这样嘟囔了一句。 很愉快轻松的氛围中,贺易凡笑着的嘴角慢慢绷紧……因为下一次的电击就要袭来了。 但是一秒、两秒、一直到两人紧握着的手心中沁出了些微汗水,也没有可怕的电击击中贺易凡——惩罚停止了。 眨了一下眼睛,贺易凡下意识剥离了感知的四肢百骸又渐渐回归了控制,身后,季修白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同寻常:“是不是……”迟疑着没有说出那句话,但他的声音里带着了期待的喜悦。 贺易凡立刻叫出了系统,并不是系统的休息时间,但是系统哼哼唧唧的,好久才有反应:【统统还在睡觉啦。】 对于这位功臣,贺易凡纵容了它的任何举止:“你把那个系统打败了?” 【是啊,】,系统显然还没睡醒,【累死我了,统统要碎觉了,宿主你安静一点。】 “可是你不是还要参加最具性张力系统的评选吗,睡得口水直流的是没希望的吧。” 【啊啦,统统已经不准备去参加那个了,因为我了解到上一届第一名竟然现在还没找到对象,没有用的名次啊。】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直接变成了咕咕咕的呼噜声。 ‘好现实的系统’,贺易凡失笑,然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仿佛只是忽然之间,贺易凡的面颊上感受到了暖意,原本盘踞在头顶的阴云消失了,阳光洒落下来,贺易凡闭了一下眼睛,感受到了将黑暗一点点染成红色的温暖。 睁开眼睛,他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草原,转头看向季修白:“之后你就自由了,再也不会有系统来干涉你的人生了。” 人生如旷野,千里自来风。 “可是你身上还有一个系统,”,没想到季修白会说出这句话,贺易凡愣了一下,随后“嘘”地伸出一根手指,贺易凡翘起嘴角,“现在正是系统的奖励阶段,我们越相爱就越有钱,这样的好事放眼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桩吧。” “所以……”贺易凡抱住季修白,暧昧地压低了声音,“再多爱我一点吧。” 第62章 一直凝视着贺易凡的脸慢慢变红了,仿佛为了掩饰羞涩般,季修白踮起脚回抱了过去,嘴唇自然而然地贴合在一起,不是饱含欲.望的激烈的吻,很轻,像是小孩子含着蜜糖的挑衅。 “乐意之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