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尽残阳》 第1章 《散尽残阳》作者:尽诛宵小【cp完结】 简介: 十年前,短道速滑天才闻确遭人陷害,不仅与名校失之交臂,还永远地失去了再次站上冰场的资格。 从此天才一夜陨落,他从天之骄子成了在社会底层苦苦挣扎的无名鼠辈,一次又一次的打击,让他对人生不再抱有任何希望,每日苟活都不过是在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就在他人生的最低谷,闻确和他的高中同学应忻偶然重逢。 当年那个沉默寡言、任人欺负的书呆子,如今在同样的年纪,确是和他截然相反的意气风发。同一个学校里,闻确整日窝在体育馆里不敢出去,害怕看见应忻,怕他笑话,更怕他怜悯。 也如他所愿,他从未在学校里和应忻打过照面。 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应忻无数次看着他的背影,看着曾经崇拜爱慕的天之骄子,如今扒皮抽筋早就断了脊梁。 应忻的心有多疼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引用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我们不要在这里,跟我回去十七岁,躲到校园杜鹃花丛下,不要被命运找到。 一心求死的体育教练 x 年轻有为的大学教授 天才运动员 x 沉默寡言书呆子 猛男病娇攻 x 钓系美人受 破镜重圆、双向救赎、现实向、东北县城文学、小虐、he 第1章 人长大了什么都会变 太阳西斜了,这是一天里闻确最享受的时光。 他提溜着二斤香肠,三个馒头,去家楼下的便利店买矿泉水。 便利店老板是他家的故交,近些年来,他父母相继去世,这些上一辈的感情逐渐变淡,王老板算是为数不多仍有联系的人。 王老板看了一眼闻确手里的香肠和馒头,皱了皱眉头,佯怒道:你怎么又吃这些? 闻确无视了王老板瘦削脸上的愠色,指了指他身后,声音无悲无喜:给我来包红梅。 对牛弹琴,王老板想。 软黄包装的红梅砸在闻确搁在柜台上的手边,他看见王老板抓了抓他仅剩的几根头发,对方似乎在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临走前,闻确还顺走了一支打火机,气得王老板在后面骂他没妈的东西。 他也不生气今天开了荤,犯不上生气,况且三年前他妈就断气了,他确实没妈。 他的宽容常体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而对于平日里在他补习班补课的学生们,他认为宽容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放浪形骸。 他的家是一间不大的双室,他仍然记得闻风行和郑云第一次把他带到这个房子的时候,他才上小学,他们俩领着闻确,一点一点地介绍着,他们是如何把一个毛坯房装修成一个温馨的小家。 当时的每个人都很快乐。 闻确咬了一口馒头,又喝了一口矿泉水这是他近些年发现的吃法,馒头在胃里遇水膨胀,不用吃很多就能饱。 电视机里正直播着冬奥会的现场,浑厚的男声播报着接下来是短道速滑男子1000米的决赛。 啪地一声,闻确关掉了电视机。 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又啃起了馒头。 他知道,李晴朝就要迎着全世界人民的目光骄傲地出场了,他会和十年前一样,扬起他面盆般的圆脸,露出那个,每一夜都会在闻确梦里出现的微笑。 他妈的,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话真没错。 闻确觉得这顿饭吃得堵得慌。 所以没到八点,他就早早就上床阖眼了。阖眼就真的是阖眼,他睡不着。即使这样,他也习惯早早关灯,因为他爸妈生前睡得都早。 父母健在时,他尚有打游戏到半夜,吵得他妈拿着苕帚出来骂他属猫头鹰的,后来双亲去世,他反而每个夜晚都早早关掉满屋的灯,然后朝着空旷的主卧说句晚安。 人都说生前尽孝,死后从简。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最不孝的那类人,父母死的时候还是个混不吝,没尽过孝,让父母到死都挂念,每每想到这,他都想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以往从晚上八点躺到隔壁的高中生拖着沉重的脚步开门,再到她妈妈开始噼里啪啦给她准备夜宵,闻确大概就会在一片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中睡去。 但是今天,隔壁的小孩儿已经吃完了夜宵,水龙头响了一会儿也归为沉寂,他听完了全程,确认自己还醒着。 也不是睡不着,只是今天还有些事情需要他思考。 今天白天带学生训练的时候,少年宫管事儿的突然把他叫了出去。 微胖的中年女人只化了一个鲜艳的红唇,却并不显得突兀,反而衬得本就漂亮的五官更加深邃。 小闻儿,你在姐这也干了挺长时间了。女人的声音有些兴奋,巨大的银色圆圈耳环和她一同跳动着,姐知道你有实力,生活也不容易。 女人的铺垫很长,闻确直接打断了她: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她了然地点点头,开口说:城郊那个大学浇了冰场,市里说是要响应奥运精神,办个全市的滑冰比赛,今天那个学校的负责人来找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让你去做指导老师。小闻儿,你愿意不? 闻确突然笑了一下,半晌才用他一贯的平静语气开口,声音里却透着一丝淡淡的悲哀:可我是个瘸子。 十八岁变成瘸子,一开始只能拄拐坐轮椅,他的大半儿青春在床上躺过。 微微an屿mao 二十二岁扔掉了拐杖,12次手术,他四年里第一次跑,医生说是医学奇迹。 二十六岁旧伤复发,他又变回了瘸子,一个人人都看得出他是瘸子的瘸子。 两个四年,他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起落,迎来过新生,又被宣判了死刑。命运的玩笑开了这么久,早就足够磨去少年心气儿,让他逐渐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十八岁的他想不到,十年后他能这么看似淡然地说出那句,我是瘸子。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曾最引以为傲的如今让他最抬不起头。 他也曾在深夜里埋怨李晴朝,怎么不让冰刀切得更狠呢,当时怎么就没死了一了百了呢。 女人爽朗地笑了一下,就好像他这句调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玩笑话,你当初也是这么说的,但是确实有很多孩子因为你的培养,成了真正的运动员。 闻确不愿揽功,他曾听说,努力无法打败天赋的,只有运动和艺术天赋。 他觉得,这些孩子能从少年宫的小冰场滑出去,滑到市里的、省里的、首都的大冰场,滑出个名堂,和他,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靠天赋,靠努力,唯独靠他是最不可能有用的。 他一个废人,哪里来得自信揽功。 闻确摇摇头,淡淡道:和我没关系。 你去试试吧,小闻儿。女人仍然不依不饶,听姐的,去试试吧。 去试试吧。 不知道是因为女人闪动的银色耳环郑云也有一只,还是因为昨天李晴朝那张春风得意的脸。第二天,闻确背着他那只已经从黑色褪成了灰色的运动包,站在了云禾工大的门口。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少年宫老板娘给他的那串电话号。 十分钟后,他被带到了云禾工大的冰场上。 云禾冬天平均气温零下二十度左右,工大每年一九开始浇冰场,一直到第二年化冻。 工大的冰场并不是正规的短道速滑的场地,闻确俯下身,手指摸了摸冰面,和想象中一样硬。 标准短道速滑的场地这种地更软一些,因为气温没有这么低,室内冰场温度控制得更好一些。 能在那种正规冰场训练的人少之又少,尤其是速度滑冰和短道速滑,国内不管是多有名的运动员,基本也都是在东北的冰天雪地里成长起来的。尤其是云禾,国家队相当一部分的运动员都是云禾市队,走到省队,最后走出去的。 曾几何时,闻确也曾是省队的其中一员。时任省队教练的是一个不太和蔼的老头,成天穿着当时变态暴露狂最喜欢穿的那种棉大衣,搬个木头椅子坐在他们训练的冰场边上,看谁都不顺眼,每天每个人都得挨顿臭骂。 闻确走那天,是东北开化的第一天。就是那一天,艳阳高照,房檐上所有堆落的积雪都化成水,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河边围上警戒线,提醒人们别再下水。 省队的同学把冰刀鞋放回宿舍的时候,看见了正在收拾行李离开的闻确。大家都知道他离开的原因,一大群人把他送到大门口。 他回头看,没看见那件熟悉的大衣教练没来送他。但他记得那天他路过老头的那把破木头凳子,那里有一地的红梅烟头。 第2章 后来他听以前的队友说,那老头不再当教练了。 三十多年,那老头从和他现在一样大的时候就在省队当教练,无数家喻户晓的运动健将都是他曾经一手训练出的。也许他也和曾经的闻确一样,相信竞技体育的公平和神圣,却都在亲眼目睹了一生最信奉的信仰崩塌之后,离开了他们曾引以为傲的事业,走向各自的迟暮。 闻确记得省队训练的那个冰场,和工大这个一样寒冷坚硬。这种冰面不吃刀,如果是常在温度更加适宜的室内冰场训练的运动员,初次接触这种冰面,会觉得滑起来有些生硬。 不过对于市队这帮小孩儿来说,平整光滑的操场对比杂物丛生的自然湖面,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那种柔软的、温暖的室内冰场,闻确也曾驰骋其上。他记得冰刀划过冰面的那种顺滑和畅快,当时并未有什么不舍或者留恋,因为滑过那场必胜赛,他即将成为省队的一员,而未来的某天,也许国家队的橄榄枝也会向他递来。 一切美好未来因为那场比赛而生,生死有命,他的运动生涯也死在那里。 闻教练? 在他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闻确回过神来,站了起来。 来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穿着一件奇丑无比的紧身羽绒服,双手不住地互相搓揉着,看起来有些紧张。 闻确点点头,意思是我就是你找的闻教练。 青年瞬间激动了起来,一把抓住闻确的手, 激动地就差在他手背吧唧一口落个香吻了。 闻确:你先松开我。 被甩开了手的青年依然不遗余力地表达着他的激动,声情并茂地为闻确讲述着,他们这几个老师刚知道学校要他们在学生里出一支训练有素的短道速滑运动员时有多无语,这些学生滑得有多烂,他们有多走投无路,听说的闻确有多神,以及他们对闻确有多感谢。 闻确的脸越听越黑,他好想把面前这个吵得要死的家伙的电池扣了,还自己一片清净。 他的目光越过青年眉飞色舞的脸,对上不远处身着西装的一众人。数九的寒天,熨贴的西装在冰天雪地里显得尤为乍眼。 闻确把手往满是补丁的棉袄里缩了缩,假装漫不经心地打断了青年慷慨激昂的演讲,手指向那众人,懒懒道:那群人是干嘛的。 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说:哦,那是我们副教授。 那一群都是?闻确看着那群比自己还年轻俊朗的面庞,不敢置信。 当然,都是人才啊。青年感慨道,看见打头那个没?我们学院的应教授,28就评了副教授,牛不牛逼?正常人28岁能博士毕业就已经是一表人才了,这哥们真是人才中的人才。 闻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所有的故事就从这一眼开始。 打头的真的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儿,挺拔的身板儿穿着熨贴的西装,站在那就是四个大字玉树临风。俊朗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是那种看起来极为舒适的春风得意,如果那个老师不说,闻确还真看不出他有28岁。 他们站在冰场上,这一众人从操场南边走过来。离他们越来越近。 他们每走近一寸,闻确的心就往下沉一寸太像了,这个一表人才的副教授太他妈像他的某位高中同学了。 应忻,是叫应忻吧,闻确想了半天才在脑子里搜罗出了这么一个名字,已经很陌生了。 少说已经过去十年了,刚才草草看过去,他是绝对没有认出来的。 他那位同学高中跟个豆芽菜似的,谁乍一看都没法把他和如今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联系到一起。 只是刚刚走近了,那男人突然笑起来,那双标准的桃花眼随着笑容深陷眼眶,一如当年一样漂亮。人长大了,什么都会变的,唯独眼睛,模样和想说的话都变不了。 闻确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往后一躲,把大半张脸藏在身后。 这是他自甘堕落多年,少有的,残存自尊的时候。 他会想起身上并不体面的破棉袄,想起自己藏不住的白发,想起红梅烟,想起五块钱俩的馒头。 他转过头,仿佛这些不体面也会随着他的转身消失殆尽。 青年拍拍他的肩;你怎么了? 闻确摇摇头,苦笑了一声,朝着反方向阔步走去。 青年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闻教练像是突然逃跑了。 可是闻教练没有走,只是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坐下了。 远处的男人对着身后努力调节气氛的同事保持着微笑,目光却早已换了方向。他看见冰封的操场上,一片枯叶孤单地落下。 第2章 那您觉得我该怎么面对呢 同事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抗议地说他敷衍自己。 应忻又笑了一下,无辜地说:那我能说什么? 嘴上说着,眼神却不自觉朝别的地方飘去,目光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落回了眼前。 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操场另一边,青年站在台阶旁边,看着眼前的闻确,男人的头沉沉垂下,另外伸出的手里不知何时点了支烟,烟雾缭绕着他。 青年没有说话,他觉得这个教练怪得很,他也不知道说什么。 沉默了半天,闻确开口,嗓子似被香烟熏伤,只留下一句我走了。 哎?青年一把抓住他,那你到底还来不来啊? 闻确摇摇头:不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明明都答应了!青年吼起来,吓了闻确一大跳。 闻确皱了皱眉,没再解释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走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背着那只泛白褪色的双肩包。 青年从后面看去,那背影竟再没法让他生出一丝愤怒的念头 明明高大的背影在人群里显得格外出众,却像是让什么重物生生压垮了一般,毫无一点挺拔的样子。像一颗没有了根蒂的大树,孤独地在路上漂泊,历尽了艰难。 闻确就这么走了,又回到少年宫去,教那帮小丫头和小伙子。 孩子们看见闻确回来了,心里都是十分开心的。 虽然他总是拉着一张脸,看着就骇人。但是孩子们都喜欢围着他转,听他讲其实很幽默的冷笑话,在一片嘻嘻哈哈的声里爱上滑冰。 不高兴的只有老板娘。 她把闻确拎到走廊里,也不说话,就恨铁不成钢地一个劲叹气。 闻确被她叹得心烦,只能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说出了心里话。 那学校有我以前的同学。 老板娘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自己现在混得不好,所以? 闻确用几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 很久之后,他突然感到肩上重重一沉,一双手拍在了他的肩上。他低头一看,就对上了老板娘炯炯的目光。 谁说我们小闻儿不好了?洪亮的大嗓门从万年不变的红唇里传出来,闻确的心里却突然莫名敞亮了一下,咱就是受了点挫,有个接受的时间。这么好的孩子,以后肯定差不了。 走廊里不算安静,两侧的每个教室都不停地传出小朋友嬉笑打闹的声音,时而掺杂一些老师的管教声。 闻确忽然想起他第一天来到少年宫的时候。那时的他兜里半个钢镚都没有,只有一堆催缴的水电煤气费单子。在没水没火没饭的黑暗屋子里坐了一天一夜后,他推开了家门,步行一个小时走到了少年宫。 那时的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看见老板娘的那一刻,他恍如隔世,就好像他刚去世的母亲死而复生又站在了他面前。 而当时的老板娘并没有把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打发出去,只是轻轻地问了句:你怎么了,孩子? 时光匆匆而过,如今已经是他来到少年宫的第六个年头了。 他看着面前斗志昂扬的老板娘,又恢复了那种悲哀的语气:那您觉得,我该怎么去面对呢? 清脆的下课铃声骤然响起,顷刻间,四周都喧闹起来。 他听见老板娘说出了她这辈子文化造诣最高的一句话 穷且益坚,不堕青云之志。 不儿,哥们?青年脸上挂着一种十分怪异的表情,你不走了吗? 闻确随手把体育馆里乱飞的篮球扔回去,然后没皮没脸地说:对呀,我不走了。 青年第一次这么想抽一个人 不过他心里还是挺庆幸闻确能回来的,同时手里默默撤回了四处寻找滑冰教练的消息。 那今天下午,我让学生在这集合,你给看看? 第3章 闻确粲然一笑:行。 下午两点,一排青涩稚嫩的大学生横列在他面前。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闻确快速指了几个学生,你们去一边站着。 被点名的学生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己这是天选之子还是害群之马。 害群之马。闻确锐评,穿牛仔裤来训练,你们怎么不穿裙子来呢? 大学生们被逗笑了,传出一排笑声。 其中一个男生揶揄:这天儿多冷啊。 闻确抬腿给了他一脚:别跟我搁这打岔。 等回去换裤子的同学回到体育馆里,闻确依然坐在凳子上,姿势跟市队当年那个老头如出一辙。 他眼皮都没抬起来,就说了句出去吧,跑完十圈回来。平静至极的语气,酝酿出了最恐怖的一句话。 十几个大学生呆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宁愿相信是自己耳朵坏了,也不愿意相信他们的新教练是真的想让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跑个两公里。 等什么呢?跑啊!见没一个人动,闻确这才抬起头,下命令一般说道。 大学生们的脸抽抽了一下,还是跑出门了。 连天的哀嚎从不远处传来,又随着呼呼的北风越跑越远。 闻确起身站到窗户旁边,看着窗外冰雪覆盖的操场上一圈整齐的小人,居然真的老老实实地跑起来了,他心里莫名燃起了一种小小的感动,那一刻,他甚至有了想要努力带他们夺冠的冲动。 口鼻呼出的哈气落在窗上,形成一层薄薄的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好像在提醒他这种不切实际的年少轻狂,早该在18岁的时候和他的运动生涯一起被断送。 雪越下越大了,他坐回到那把凳子上,迅速点了一支烟,沸腾的心才终于冷却下来。 人不该动不该有的妄念。 半个小时之后,体育馆内所有训练的学生都到齐了,唯独他们滑冰的,一个也没回来。体育馆里早已挤满了热身回来的学生。闻确有些不耐烦地站起来,使劲地朝人群里看了看。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冲到操场,拎鸡崽一般把正瘫在地上喘气的几个男生薅起来,然后一声令下把场上所有他训练的学生都轰了回去。 反了你们了?跑完了不回去?闻确揪着那几个男生教育,赶回体育馆的脚步依然没有慢一点的意思。 其中一个男生一边扒拉着他的手一边求饶:太累了教练,我们可是大学生,脆皮大学生! 闻确切了一声,张口就想吹吹自己十几岁时候的牛逼。不过可能是因为太久没被提起,他才发现这样一段精彩又冗长的记忆,似乎已经无法被随口提起了。 对于闻确而言,辉煌的青春历史精彩到恍若来自另一个人,就算他开口,大概也没人会相信 曾与他共同见证过这段历史的人,要么早已失去联系,要么已经长辞于人世。 他没再说话,沉默着赶着他的小崽子们进体育馆。 小小的体育馆被划分给几个不同的项目,紧靠着的大门的一块被划给了他们,方便他们去操场训练。 但是闻确很不满意这个位置,十五个人一字排开,宽度基本就被占满了。 于是他拎起凳子,大手一挥,说:走,咱出去练! 这帮小鹌鹑哀嚎得更大声了:还出去啊!冻死了外面! 别废话了。闻确又一个一个把小鹌鹑拎出去。他感觉自己这一天就好像是一个老母鸡,每秒钟都在赶小鸡。 下午的阳光正烈,但是东北的天就是这样,管你太阳多烈,北风一吹依旧冷得刺骨。 这些大学生们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新教练要这么折磨他们,心里羡慕起选择了别的项目的同学,起码人家的老师都拎得清,一个全市的比赛而已,就算得不了奖也没什么关系。 而他们的老师似乎特别看重这次比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参加奥运会 闻确看着眼前一个个皱巴巴的小脸,思索了半天才开口:你们希望我怎么训练你们? 小鹌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就里,也不敢轻易回答,但起码心里都希望闻确能划划水,放过他们。 你们希望我也能像其他那些老师一样,划划水,划过一天又一天,然后熬到比赛那天,就算我们被人家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我也装模作样地安慰一句,说你们已经尽力了? 他们也没想到闻确居然精准地说出了他们的心理活动,一个个都脸红起来。 闻确轻笑一声:还知道脸红啊。你们啊,都是参加过高考的人,这才多久,意志都没了? 那能怎么办?队伍里有人说话,我们就是会滑冰而已。我们就算训练了,第一名也是云禾体校的,要是我们能拿冠军,那人家这么多年都白训练了。况且,就算我们赢了又怎样呢?一个市里的比赛而已 彼时,天空上一朵厚厚的云遮住了太阳,整个操场都暗了下来,大家的脸也都暗了下来。那位同学说的不是丧气话,是事实,他们确实干不过云禾体校,输了赢了加的综测分也都是一样的。 队伍沉寂了很久。 很久很久之后,闻确哑着嗓子说:散了吧。 第3章 可是应忻,天已经黑了 傍晚,闻确扫了辆单车,准备下班回家。 西斜的夕阳慷慨地洒在体育馆前的空地上,不远处刚下课的大学生叽叽喳喳地从楼道里奔跑出来,奔向食堂或者校外的小吃街,校园里瞬间被嬉笑声充斥。 同学,那辆车坏了。一个清脆的女声从闻确身后传来。 他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女生指了指他手里的车。 闻确细看了一眼,确实,车座上面被贴了故障的贴纸。 谢了啊。 他把车放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想再找一辆车骑。没想到,从体育馆走到近乎大门口,他都没找到一辆能骑的车。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决定就在这等,等到有人在这儿还车。 工大的校门口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围绕着一圈都是柏油马路。 学生们叫这个广场日落场,因为校门对着正西,门口又是一片没有遮挡的平地,在这个广场上,可以看到最完美的日落。 傍晚日落时,很多学生社团都会在这里演出,还有一些学生凑起来的集市,买甜品饮料,或者一些小玩意儿。 闻确这些年来,除了下午要去少年宫教两节滑冰课,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家里度过。 他也没有上过大学,上次体验校园生活,还是在他们那个良莠不齐的高中,然而他高中实际上也没上几天,大部分的时间还是在市队度过的。 市队的日子枯燥且艰苦,像工大这样虽然普通,但是带有大学本身年轻自由的特征的生活,闻确如果不是今天亲眼所见,他觉得他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想象出来。 不远处的集市里,有几个小姑娘正播放着时下最流行的音乐,举着自己手绘的宣传海报,售卖热奶茶。 闻确刚走近,其中一个小姑娘立刻热情地介绍起来:帅哥来杯奶茶吗?五元一杯,纯手工制作哦! 听起来十分真诚。 闻确的目光移向旁边的几个姑娘,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优乐美的包装袋,剩下几个人在忙着冲热水。 目光移回那姑娘脸上,姑娘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勉勉强强地想要辩解:纯手工冲泡是不也算纯手工制作的一种? 嗯,一元一包。闻确被逗乐了,然后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很久没笑得这么轻松了。 那你买不买呀?这时几个小姑娘都朝他看过来,眼睛里充满期待,看起来是很久没开张了。 他不愿扫了她们的兴,还是买了一杯。 就这样,他拿着杯热奶茶环顾一圈,居然还没有人还车。 夕阳沉得更猛了,好大一片火烧云散布在天边。 有些和他一样在集市上买了吃喝的学生就坐在夕阳场的石凳上,观赏着夕阳被地平线彻底蚕食的景色。 有什么好看的呢? 他在心里不由得想。 早些年上学的时候,他热衷于凌晨去爬山。夜里那种惊险刺激的感觉极为独特,除了手电照射的地方,其他地方都被黑暗笼罩,看上去深不可测,就这样一路提心吊胆走到最高峰,突然天光大亮,朝阳喷薄而出,一泻千里,那才叫漂亮! 而像现在这样,一群人守在这里,等待着最后的光亮消失,黑夜降临,有什么意思? 但是他还是坐下了,理由十分简单,站着太累了。 热奶茶在手里滚了一圈又一圈,料峭北风吹过来,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第4章 闻确。 他下意识回头,却对上了一双他最不想见到的脸,心虚般虎躯一震。 眼却不由得停留在对方身上,里面还是那天偶遇时他穿的西装,外面套着一件板正的黑色羊绒大衣,打眼一看就气质不群。 尤其是在夕阳场遍地的大学生里,这种独属于成熟男性的独特气质,十分出众。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长久的注视,于是,细框眼镜后的桃花眼弯了起来,似乎浮动起了柔和的波光,并没有因为他这样的反应而流露出半分不满,依然很是熟络的寒暄着,仿佛他们不久才刚刚见过。 怎么样,这帮孩子听话吗?应忻的语气实在温柔,无形之中似乎给了闻确一个聊下去的台阶。 闻确有些为刚才流露的不自然懊悔,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说:还可以。 那就好。应忻笑起来,似乎x真心为他没有被学生为难而开心。 他指了指闻确身边,礼貌地问道:我能坐这吗? 有些来往的学生朝他们看过来,闻确有些不自在,但是还是点点头,又用袖子擦了擦身边的石凳。 应忻一把拽住闻确,轻声说了句:别,脏。 闻确心里一颤。 十年一瞬,阔别已久,他觉得自己这位老同学和当年已经很不一样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忆十年前的应忻是什么样的,旁边的人已经拉着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了。 我刚上班的时候,成天因为学生到课率不高被领导批评,我没有办法,只能每节课都点名。结果名字被学生挂到表白墙上,说我有病,节节课点名。 应忻讲话的声音不大,但是嗓音很好听,加上说话的内容有趣,所以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闻确被逗笑了,但还是问他: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应忻苦笑着说:怕你刚刚在说谎,大学生虽然不会主动欺负你,但是如果你不让他们舒舒服服的,他们就会别别扭扭的,两边都不舒服。 真实情况被猜到了,闻确脸抽抽了几下,只好坦白:有点吧,就是不想训练,我理解。 应忻问他: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训练? 闻确组织了一下语言:一是因为他们觉得云禾有体校,轮不到他们拿奖。二是因为拿奖了也没用。 但是比赛的初衷是为了突破自己呀。 话是这么说,但是 没关系。应忻拍了拍闻确的肩膀,获奖的奖励我去跟学校争取,保证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闻确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还负责这个? 应忻清瘦的脸上突然漾出坏笑:哎呀,都是同事,我求他们他们也不好意思装听不到的。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五点钟整,太阳彻底湮没于云层之中,万丈霞光就在那一刻迸出。夕阳场的所有人都爆发出一声巨大的惊叹,应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将手指向灿烂的夕阳,示意他也看过去。 闻确心里揣满了问题,比如从前就不太熟的老同学怎么突然和他如此熟络,比如他为什么不问他怎么如此落魄,比如他为什么要帮自己的忙,他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应忻。 可眼前这个人就像没事人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看着夕阳,不解释也不回答他的问题。 闻确在心里反复措辞,不知道怎么问才能让应忻回答他这满腹的问题。 可是过了很长时间,他也没说出来。 等到晚霞全部被黑夜罩住,夕阳场几乎见不到一点光亮的时候,应忻突然开口了。 其实你没有变。 沉静的声音传来,闻确愣住了。 这么多年来,他听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怎么变化这么大。 是的,他承认。 起初他也不承认,他不想承认一个贱人和一场比赛就会把他毁成这样。 勃勃布丁茂将 但是后来他承认了,他看见镜子里的少年眼神里的光一瞬间暗淡,他很久没有见过这张脸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再到白发疯长,他藏都藏不起来。 瘫在床上的日复一日,他每天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却格外期盼的是看不到下一次日出。 他终于愿意宣布,他被毁得很彻底。 可是现在偏偏有一个人要站出来,偏偏是一个十年未见的人,上一次见他还是风华正茂,如今就要见他的落魄样子的人,告诉他,其实他一直都没有变,其实他没有被毁掉。 委屈吗? 难过吗? 十年了,你自己都妥协了,可偏偏那个见过你如日中天的人找到你,说你一如当年。 他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听起来不那么狼狈。 真的吗?闻确感觉视线有些模糊,像是蒙上了水雾,声音听起来万分的悲哀,可是应忻,天已经黑了。 黑暗里,他听见对面传来了一个温柔的笑声,恍如安抚。 难道你不记得了吗?我们高中学过的。应忻的声音依旧是轻柔又不卑不亢的,在地球这边落下的太阳,此时正在另一边升起 应忻停顿了一下,继而坚实有力地说:太阳残照之际,也正是它散布烈烈朝辉之时。 散尽残阳的那一刻,也是涅槃重生的那一刻。 只要你愿意。 应忻在黑暗中注视着闻确,尽管这种注视是徒劳的。 良久的沉默,他听见闻确的呼吸声加重了,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其实直到他今天坐在这里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到底能不能把这些话说给闻确听。 十年里的每一个日夜,他都在复习这段话。直到哪天有这样一个机会,说给他听。 只是这个机会来得太迟,他已经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了。 像是回到了读研做实验的时候,不安地等待着反应结果的产生,他同样不安地等待着一个回答。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听见闻确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反应成功了,他知道。 第4章 他也有执念吗? 晚上八点,闻确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排列着他们高中的几乎所有照片。从高一到高三都有,除了高中毕业照。 这些年来,每每当他提起,郑云都会扯着嗓子厉声重复那些话:书本和相册我早就打包叫你爸爸扔掉了。还有你那帮同学,都删干净了,也别联系了,都是烂人,有什么联系的必要?这些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也该和过去一刀两断了。 直到前些年郑云即将不久于人世,弥留之际,她递给闻确一把钥匙。闻确用这把钥匙打开了郑云紧锁多年的床头柜,但当年仅仅一眼,他看清了床头柜里放了什么,就砰地一声关上了柜门。 今天是他第二次打开这个柜子,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些东西。 医学上讲,人在经历过创伤性事件后,有概率产生回避表现,其中回避表现分为有意识回避表现和无意识回避表现。开始时是郑云不让他看,也不让他想,因为他只要想起来就会像发疯一样,惊弓之鸟一样不可控制。 可是如今他把这些照片拿出来,才发现,自己好像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过去的回忆像是乱码的程序,歪歪扭扭地缠在一起,他似乎有印象,却什么也记不清。 闻确随手拿起一张离他最近的照片,照片上他和其他几个男生一起,举着篮球,头顶烈日,青春洋溢地站在学校操场上。 照片上的大部分人他都已经记不清了,就连他自己穿着黑色球衣,头发理成板寸,俊朗的五官笑起来,周身都是少年气的样子,他都已经十分陌生了。 闻确转过头去看沙发边上的镜子,他很久没这么仔细地端详过自己了镜子里的男人五官其实还和当年一样俊朗。只是现在眼尾懒懒地垂下来,多年紧皱的眉头早已结成打不开的死结,随便刮的胡子又泛起了青茬,脸也更加瘦削,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和倦怠。 那疲惫是长久积累的曾疾世愤俗,怨恨天道不公,最终又无可奈何,无力反抗,深深的无奈。 如今却少见的出现在一个二十八岁的年轻人脸上。 他不为这种变化而惊讶,倒是为自己如今居然长得还能看小小地诧异了一下,在他的预计里,这十年乱乱糟糟的日子,早该把他摧残成行尸走肉。 不知道应忻再见到他的第一面是什么感觉。 但是从应忻的反应和言语上来看,对他如今这个样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也没有问过他近况。尽管这样并不符合老同学重逢的套路,但是这样正是不问过往的寒暄,没有好奇,没有悲悯,才能让他们自然而然地聊了一句又一句。 第5章 其实他鼓起勇气再回到工大后,依然很怕遇见应忻。尽管他对外并不再流露出这种恐惧,但是如今这副落魄样子被揭穿的阴云始终笼罩着他。他坚信,这就像一个哑炮,不知哪天就会把他炸得遍体鳞伤。 他从未想过会像今天一样,两个人就这么自然地聊起来了,谁都默契地没有提起以前,静静地看完了一场日落,甚至应忻还鼓励了他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番话,让他有了重新开始的勇气。 如果郑云和闻风行在天有灵,听到了他的心声,大概也会被告慰吧。 凌晨四点,闻确才躺到床上。 这一夜,他把以前的相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有些人看相册是为了看当下见不到的人,其实闻确也是他看的是从前的自己。 他在空荡的床上翻了个身,点亮了手机屏幕,定了个早上六点的闹钟。 第二天一大早,闻确直奔开业最早的商场。 他到的时候,保安大爷刚把卷帘门拉开。闻确走着没电的扶梯,一口气爬到五楼。 买户外运动用品的老板娘刚开门就迎了闻确这个贵客,恨不得把毕生的笑都堆在脸上:选点什么呀,帅哥?这么早就来选购,一看就是个自律的小伙子!看这精气神儿!就是不一般! 也是麻烦她夸出来这些了。 闻确走到服装区,随便扒拉了两下后问道:有看着精神点儿的吗? 有啊!这大妈的中气太足,风风火火地拽了几件送到闻确面前,你看这几件怎么样?冲锋衣,又板正又挺阔,就是显得人精神!我家老头穿我店里的冲锋衣出去,人家都以为他是我儿子。 这大爷也是不容易。 闻确接过其中一件,顺手套到了身上。尼龙布料穿上身立刻挺阔起来,这黑色冲锋衣衬得人也挺拔。他左看右看,没挑出毛病。 行,这件留着,有裤子吗? 有! 大妈闻声又至,手里还提溜着好几条各式各样的裤子。 这个试试?大妈递给他一条修身运动裤,闻确摸了一下,丢下俩字不要。 这个呢?又递过来一条牛仔裤。 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嘛。大妈边说边递给他手里的最后一条裤子,闻确看了看那条工装裤,拍板说,就它了。 闻确在试衣间把新买的衣服换上,看着镜子里人,脱去了长年累月穿着的破衣烂衫,如今拾掇拾掇竟也称得上容光焕发。 老板娘看着从试衣间走出的年轻男人,这才意识到他原来是个长得还不错的小年轻。 那干嘛把自己搞得衣衫褴褛的,老板娘很想问,但是这么多年来的工作经验和职业道德还是让她闭了嘴。最近她店铺的租金也上涨了,她知道,这世道谁都不容易。 闻确拎着自己那一堆旧衣服,打车去了自己常去的理发店。说是常去,他也有几个月没有去过了。几个月前随便理的板寸,如今长成刘海,密密地遮在了额头上。 理发店刚刚开门,老板是个还算年轻的男人,媳妇刚刚生了小孩,最近总在朋友圈发小孩的照片。 老板离大老远就看见了闻确,热情地张开手臂猛猛挥舞。闻确也朝老板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有日子没来了啊,你小子。老板边将手里的清扫工具放在角落边同他寒暄。 闻确没搭茬,只是淡淡地嘱咐老板:剪得精神利落点。 话音落下,他轻轻阖上了眼皮,身体浅浅贴在椅背上,再没说一句话。没有打瞌睡似的左偏右倒,就那样笔直地坐着,老板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睡着,只是在看见他眼下泛起的青色后,下意识地剪得很轻柔小心。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老板轻轻拍了拍闻确的肩膀,叫醒了他:剪好了,看看怎么样? 恍恍惚惚不知多久,他在半梦半醒之间被人轻轻拍醒。回过神来时,面前的镜子里出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浓密的黑发剪短,刚好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硬朗的眉骨,配上他高耸流畅的鼻梁骨,一扫平日懒散面目,显得格外俊美凌厉。 我头发染了?闻确边用手扫头顶的碎发边问道。 虽说闻确每次来都一副活着挺好死了也行的样子,但每次他说话时,语气里都有些不由分说的严肃感,老板第一次听他说话就觉得这人不简单,只可惜后来发现他好像就是个挺简单的人。 老板闻言心头一紧,解释道:你不说要利落点,我就擅作主张给你染黑了,我看你好像睡 没事。闻确打断了老板的话,另一边迅速扫了墙上的二维码,按照墙上的价单付了钱,然后留下一句,走了。 在老板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理发店的门一开一合,冷空气扑鼻,闻确离开了理发店。 这一通折腾之后,闻确又坐上去学校的公交。 37路公交车终点在火车站,加上途径工大等几个大学,所以无论什么时候,这辆车都总是挤着满满登登的人。 闻确上车时还有空座,但他懒得再给后上车的老年人让座,索性在车中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站着。 他抱着手臂靠在车窗上,目光朝着车窗看去。 车内的水蒸气凝结在车窗上,有一块车窗四角还结上了冰花。闻确伸出手指,在车窗上擦出了一块可视的区域。 公交车行驶在云禾最繁华的路上,只可惜这个城市并不繁华,这条路上依然遍布着很多早就关门大吉的门脸,它们长久地坐落在那里,斑驳的卷帘门上还挂着几年前的广告标语。如果不营业,卖掉或者出兑至少还能有收入。不知道是老板还有什么执念,宁愿变成僵尸房,也要空留它在这。 闻确不由思考起昨天应忻跟他说的话,他不停地鼓励他,要他坚持下去。 那他呢,应忻是为了什么回来的的呢? 明明在北京读了那么多年书,又出国待了那么久,就在人生一片光明的时候,他明明有那么多好的选择。为什么还会回到云禾,到工大这么一所普通的大学,心甘情愿做一名朴实无华的人民教师。 他也有执念吗? 第5章 他觉得冰上有火 闻确刚刚用温度抹去那片水蒸气重新凝结,他的视线又模糊了。 闻确到大门口看了手表,还不到十二点。彼时一大批学生刚刚下课,拥挤地朝食堂走去。他这才发现自己忙活到现在还没吃过饭,于是也随着学生一起朝食堂走过去。 工大只有两个比较大的食堂,而且风评都很差。前几年还有一个吐槽工大食堂吃完有种活着难受,死了更是死有余辜的感觉的帖子被学生顶上了热搜。 闻确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人更少的一个食堂。 食堂果真如传说般难吃。 闻确刚把其中一个鸭腿加起来,就听见了一个柔声柔气的男声,好像在对他说话,他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大眼睛。 对面是一个长相很秀气的男生,手里正攥着微信二维码,面带期许地看着他。 闻确叹了口气,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怎么了? 男生朝他眨了眨眼睛:帅哥加个微信呗?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男生觉得整个食堂都安静了几分。 闻确沉默半晌,缓缓抬头,眼里并无震惊抑或是恼怒,只见他玩味地眯起眼睛,朝男生看去。 男生一瞬间红了半边的脸,感觉有戏,刚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闻确一句话像凉水一样泼下来。 我长得还不够像直男? 完蛋,男生眼一闭,散发出淡淡的死感,痛骂自己怎么gay达乱响。只好哆哆嗦嗦地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了。然后马上捂着烧红的脸逃跑了。 只是他刚跑出去就听见身后幽幽地响起一句:不像就对了。 什么对了? 那对吗? 哪对了? 男生猛地顿住脚步,恍然大悟一般回头指着闻确,被震惊到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你 闻确轻轻挑了下眉,算是默认了。 逗小孩玩的感觉真好,谁让这帮小屁孩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跟他搭讪。 饭吃到一半,手机嗡嗡地响起来,闻确刚接起来就听到一声惊天大吼:闻哥!我给您磕一个吧! 闻确下了一大跳,心想这得折几年大寿,又想这得多大事至于这样。 慢慢说。他语气平静。 这事说来实在是不好意思,闻哥,这事是我们办得不地道 少墨迹。 第6章 学校的滑冰队可能是要解散了,您今天先不用来了。 闻确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疑惑、不解、委屈、愤怒霎时间所有情绪涌上心头,他觉得自己好像马戏团的猴子,被人滴溜溜耍了一圈,还乐滋滋地等着人家呢。 他手一松,筷子重重摔在餐盘里,爆发出巨响。 电话那头似乎察觉,小心翼翼地问道:没事吧闻哥?其实这个还有补救的办法,您可以 没事。 冷冷的声音传来,等那头反应过来,电话只剩忙音。 闻确扣在手机上的指节逐渐泛白,青筋愈发清楚,他重重地呼吸着。 是愤怒吗? 是悲伤吗? 他感觉自己像是呛了口水,但咽不下去,也咳不出来。那水就死死地卡着他的喉咙,直到他被逼得双眼猩红,呼吸困难,那水也未退散半分。 到了极点的那一刻,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冰场。 巨大的纯白色冰场,宛如一片无尽的雪原,顶棚闪耀着璀璨的射灯,脑海中只能记住一望无际的白色。就像山村里的放羊娃第一次见到高楼大厦,闻确说不出什么话,直到眼里浮起一层水雾,他才发现自己到底有多激动。 他想起云禾市队的小平房后院,那个用好几大桶水在坑地里浇筑的破冰场他从那里走出来,来到这里,这期间多少不容易只有他自己知道。 起步、过弯、过人渐渐的,视野里再也没有人了,他知道,大学的门槛已经在他脚下了。 一切都是那么平稳,胜券在握。 但是命运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所有变故也都发生在那一刻,毫无征兆地来临。 最后一圈距离终点仅200米,全场教练正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跑道,只听嘶拉一声,犹如刺耳的警铃凄厉地奏响。 紧接着就是一声砰的巨大撞击声,夹杂着几声惨叫。 裁判立刻鸣枪,所有参赛选手都朝着声源处滑去。 只见闻确蜷缩着躺在地上,右手紧紧捂着脖子,紧闭着双眼闷哼。 远处的教练立刻尖叫起来,现场几近失控,霎时间,整个场馆里所有人都在呼唤着闻确的名字 只有一个人除外。 在全场所有人都涌向闻确的那一刻,闻确在拥挤的人群里看见了李晴朝,他置身事外一般冷冷地站在那里,仿佛刚刚用冰刀别住和用身体冲撞闻确的不是他,护目镜下闻确看不清他的眼睛,却能实实在在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刺在自己的心里。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置他于死地呢? 颈部由于撞击产生的剧痛让他无法思考,身上其他部位零零散散的痛疼也久久不散。也正是在那一刻,闻确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毁了。 他清楚地看见成功的大门朝他敞开,他飞奔去迎接,却在半路又清楚地看见那扇门是如何合上。 从前的闻确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冰场上训练,却一点都不觉得冷。他觉得冰上有火,在温暖他,也在把他照亮。 那件事之后的他,却不愿再看到冰场,冬天路过家乡上冻的小河边,他都要扭过头去,以防心里毫无防备地流下泪来。 冰场从此是天寒地冻的地狱,苦雨寒霜,他不敢再动。 双亲去世以后没人再养着他,邻居们怕他饿死,最后决定让王老板给他找个工作。但是他闻确读过大学,没有文凭,这些年积郁成疾身体又不好,王老板找了半天,决定给自己在少年宫的老友打个电话。 虽说是有创伤记忆的地方,但是和饿死相比,有这样一份体面还能养活自己工作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在各邻居轮番劝说,指着郑云闻风行遗照来劝说,带他去墓地里劝说,又饿了他三天,结果发现他真的准备饿死的种种努力之下,闻确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开了还是妥协了,总之是成为了少年宫的滑冰教练。 好不容易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克服了那么多心理障碍,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 闻确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走出食堂,迷迷糊糊又走到了日落场。 中午的日落场一点都不美丽,烈日高悬,晃得刺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明明不需要再留在学校里,明明现在他应该离开。 但是昨天他就是在这里遇见应忻的。 他又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是体育特招进的二中,如果没有特招的政策,他是根本不可能考上二中这么好的学校的。 应忻不是,每个老师都说,如果应忻当年没有扣掉体育中考的25分,是断不会沦落到来我们学校的。 他那时还会在心中暗暗耻笑,怎么会有人笨成这样,体育还能扣分。 十年后回旋镖扎在自己身上,他这才相信有些东西是命运早就定好的。 闻确坐在长椅上,忽然感觉脖子一重,而后是一种毛茸茸的触感。 他回过头看,应忻正在把围巾系在他的脖子上。 工大的老师很清闲吗,为什么他总是能偶遇他。 而对方的脖颈空荡荡,看来是刚把围巾摘下来围给他的。 闻确笑了一下,捏住围巾后颈的一角,反手把围巾又套回了应忻的脖子上,然后浅浅道:我不冷。 我知道。应忻在他身旁坐下,又把围巾围给了他,会受风的。 熟悉的话,闻确忘记在哪里听过了。 他只好紧了紧围巾,换个话题:没想到真的能在这遇见你。 应忻唇角勾起,语气却很自然:我平时喜欢来这里走走,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言语中的意思全是:我不是故意来找你的,我只是路过,哎呦真巧,你说~哎呦你说 闻确: 对方却好像全然未察觉到空气里微妙的气氛,接着问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闻确在心里苦笑一声,还是没有把自己要滚蛋了的事告诉应忻:没什么事,就早点来了。 很好啊!应忻笑着指了指他的头发,笑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灿烂,新发型也很帅。 闻确怔愣了半天,随后也笑了。 中午午休的时间没有多少,差二十分钟上课的时候,应忻说自己要去上课了。 闻确闻声起身,假装自己也要去上课。 临别之前,应忻在闻确手机里留下了一串号码,让他有什么事记得找他。 少年宫里,新的滑冰老师正在带着小朋友们做游戏,谁能在冰场滑满一圈不摔倒,谁就能得到一条果冻。 小朋友们从来没在凶凶的闻教练那里上过这么有意思的课,都撒了欢,高喊新老师万岁! 闻确靠在门口,手里提着一包巧克力。 屋里响起的庆祝新老师的声音,像是寒冬腊月的鞭炮声,有人为之欢喜,有人为自己感到凄凉。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发现这个班里最小的孩子都已经能自己滑完一整圈。他把巧克力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之后离开了,走之前用微信告诉老板娘这是送孩子们的礼物。 老板娘还以为他是在工大干得顺利,投桃报李,发的消息里句句难掩自豪之情,闻确不好意思说破,就随她去了。 闻确晃悠了一天不知道去哪,最后在傍晚时分走进了一家酒馆。 他从来不是个借酒浇愁的人,从小到大也没有喝过几次酒。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今天,就特别想用酒精麻痹一下自己的大脑,因为什么东西都是有限度的,情绪也是。太多了,承受不住了,就觉得麻木也是种解脱了。 第6章 唯一的联系人 酒馆的店面很小,屋里没有吧台,喊一声老板就会出来点餐。 第一次喝,他也不知道点多少。 问老板正常人都和多少会醉,老板说一斤。 他就要了一斤白酒。 过了一会儿,老板端着个黑色坛子走出来,把坛子放在闻确面前,又拿个一只大碗。 这么豪放的吗? 闻确看着面无表情的老板,眨巴了一下眼睛,老板又面无表情地撤了。 无奈,他端起酒碗,决定先试一试。 入口极辣,在口腔辗转半天才能下肚,但是进入喉咙的那一刻,他才懂为什么有些人会嗜酒如命因为酣畅。 因为那些不吐不快的事情随着意识的逐渐沉沦,慢慢被抛之脑后。那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道理,也不必再懂了。 比如为什么他所争取的都会失败,为什么他所希望的都会落空。 一碗饮尽,他对着空碗发呆。突然面前多了一个盘子,里面有一些花生米和几片牛肉。 闻确抬起迷离的眼神看着给他递盘子的老板,想说自己没点这些。 第7章 结果老板丢下一句不能干喝酒,这些是赠送的就走了。 他被这句话干得发蒙,但是还是能反应过来老板是个好人。 就着小菜,酒下得越来越快。 在几乎能看到坛子底的时候,闻确终于摇摇晃晃倒在了桌子上。 血液因酒精的作用而沸腾,但是心是冷的,越喝越空,什么都填不满。 在意识残存的最后一秒,他听到有人拿起了他的手机,似乎在给什么人打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应忻刚洗完澡,正在试着点燃他刚拆封的雪松香薰。 香薰是一个朋友送的,堆在角落里很久。刚好昨天他的香薰见底,今天拿来试试,竟然比他之前的那款更清爽一些。 看来这位朋友在送礼时,还仔细研究过他的喜好。 应忻拿起电话扫了一眼,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因为上面出现了两个不可能出现的字。 他呼了口气,滑动了接听键。 对面不是闻确,是一个陌生男人。 对方声音十分平淡,如果不是方言口音很重,语气基本听上去与机器人无异。 这个手机的主人在我这喝多了,叫不起来。他手机里只有你一个联系人,麻烦把他带走。 在哪里? 对方报了个地点,是一个酒馆。 知道了。 应忻没有道谢,同样平淡地挂断了电话。 镜片后的桃花眼眯起来,看上去似乎很平静。 但是此刻,无数情绪在他心中暗涌。 应忻赶到酒馆的时候,店里的几乎都关了,卷帘门拉了一半。 他俯下身子敲了敲露出的那半截门,半晌,有人从里面开了门,让他进来。 突然从室外进到室内,应忻的眼镜上立刻积起一层雾。他看不见人,只能喊了一声 闻确。 嗯? 一声闷闷的应答从里面的一张桌子旁传来。 老板啧了一声:我喊了这么多次都没用诶。 应忻表情动了动:刚才是你给我打电话吗?你是老板? 老板默默关掉了倒数第二盏灯,是啊,你不来我就下班了。 应忻闻言,脸又沉下来,盯着老板一字一句地问道:下班的意思是你要把他一个人锁在这吗? 老板没说话,不知道算不算默认。 应忻咬了咬槽牙,最终还是没说话。 另一边闻确似乎是察觉到有人来接自己,开始努力地想要站起来。 酒馆里椅子和椅子的间距极近,闻确摇摇晃晃努力了半天,最终重重摔回了凳子上,连着后面一排的凳子都撞得乒乓乱响。 小心!应忻余光始终落在闻确身上,只是距离太远,他在最后一秒才看看扯住闻确的胳膊,却还是没能阻止他身体和椅背的磕碰。 闻确闷哼一声,缓缓抬起头。酒馆仅剩的一盏灯光此刻正在应忻头顶,显得他的周身都笼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屋外寒气逼人,屋内如此温暖。 我是在做梦吗?闻确轻声喃喃,你怎么来了? 应忻笑了一下,真的。 黑色宝马缓缓行驶在云禾主干道上,应忻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看向副驾驶的人。 闻确的头偏在头枕上,双眼紧闭,呼吸微快却十分均匀。 冲锋衣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优越的颈部线条。下酒精作用下,皮肤的红晕从脖子一路攀升到额头,耳廓,在夜色里格外显眼。 车窗外一辆又一辆车从他左边超车,他置若罔闻,依然没有提速。 车轮碾过柏油路,缓慢而安静。 他想起小的时候在楼下玩,一到饭点,楼上的家长们就喊他们上楼吃饭。几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说自己还没有踢完,答应这局比出胜负就回家吃饭。但其实他们都知道,除非他们爸妈下来把他们揪走,这场比赛是永远不会有胜负的。 因为如果比赛的人本身不想决出胜负,这场比赛就永远没有尽头。 小时候的他没有改变结局的能力,即使不分出胜负,他所做的也只能是拖延时间。 现在的他也一样。 汽车驶过第八个交通岗,又回到了酒馆附近。 应忻把车小心地停到路边,然后轻轻拉上手刹。 从侧窗照射进来的暗黄色光芒,把闻确的脸照成明暗两面,靠近他的那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模模糊糊看不清。 应忻在脑海里描摹了一遍这半边脸的样子光影切割出挺拔的鼻梁骨线条,一直蔓延到下巴。鸦羽般的长睫毛在光影里颤动,应忻轻轻唤了唤他。 闻确。 轻轻的,喃喃的,一声。 然后他看见他刚才长久注视着的睫毛猛地抖动了一下,又听见了一声闷哼,然后对上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闻确眉骨很高,显得眼窝内陷,双眼皮很宽,又显得眼睛格外深邃。眉骨连着山根接入高耸的鼻梁,五官都显得凌厉。脸颊少肉,颧骨直削入下颌,从侧面看,只能看到一片阴影。这样一张看上去就很有攻击性的脸,偏偏他又喜欢睁眼只睁半分,有种懒得抬起眼皮瞧人的感觉,所以看上去总是漠然而疏离的。 这是应忻第一次看见闻确刚醒的样子:眼睛缓缓睁开,眼皮终于全然抬起,扫视着四周,露出圆亮的深色眼珠,像只长毛猫,平日里自然垂下的毛发遮住了眼睫,只露半瞳像是凶凶的小猫三角眼,可是当你某天无意中仰视,对上那双藏在毛发之下滴溜圆的大眼睛,才发现,原来它一点也不凶。 应忻的心像是被什么柔软的物体撞了一下,少顷,他柔声问:你家在哪? 彼时闻确刚从醉酒的懵逼状况中清醒了半分,正在努力回想这是个什么地方。看见应忻的那刻,更是如撞鬼一般,大喝一声:你咋在这? 我来接你。应忻很自然地回复他,又恢复了平淡阐述事实的语气,你喝醉了,老板叫不醒你,只能用你手机打电话叫人来接,他说你通讯录里只有我的号码,真的? 真的。闻确的声音小了下来,他抹了抹车窗上凝结的水雾,家里人都死光了,我的通讯里还能有什么人呢。 应忻惊讶地转过去,诧异地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半晌,闻确报了个地名,谢谢你能来,开车吧。 城市中央的老旧居民区里,各家各户都早已熄灯休息,稀少的路灯只能勉强照得起很小的区域,大片大片的黑暗当中,还有夜猫叫秧子的声音。积雪堆在道路两侧,行车进车都十分困难,应忻解开安全带,走下车环视了一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开不进去了,就在这下吧。 没反应。 应忻抬手推了推熟睡中的人,依旧没反应。 他俯身钻进副驾驶,解开了闻确身上的安全带,然后右手借力扛起了闻确的半边身子。 他身高181,在人群里已经不算太矮了,但是此刻他正扛着的人,哪怕是垂着头,也比他高出不少。所以应忻找不到受力的支点,闻确在他的搀扶下晃来晃去摇摇欲坠。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隐隐约约能听到哪个家长正在痛斥自己的小孩,还有哪家此起彼伏的打牌声。 黑夜降低了人的视线,却让声音更加明显、易被察觉。 两双脚齐步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嘎吱声,衣料摩擦的沙沙声,还有身边人的呼吸声。 一切都那么真切。 闻确家的楼道尚未安装电梯,一条陡峭又潮湿的楼梯是唯一通往家的路。 应忻一手扶着闻确,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楼梯的栏杆,脚下是狭窄却高陡的楼梯,皮鞋不知道被闻确踩了几脚,又踢到了多少次楼梯边。想要扛一个身高体重骨架都比自己大上很多的成年男人,完全不像想象中那样轻松。 以至于等到应忻站到位于五楼的闻确家门口时,他已经几乎无法呼吸了,上气不接下气。 他从闻确口袋里翻出钥匙,打开门先让自己进去,打开了所有的灯,然后转过身把闻确扛进来。 进门就是餐厅,其实也算得上客厅,零零碎碎地摆着餐桌和几把椅子,应忻费了好大力气才没让闻确摇晃的身体磕到这些桌子椅子上。 走过餐厅,他随便选了一间屋子,把闻确放到床上,给他脱了鞋和外套。 闻确沉溺于睡梦之中,丝毫不闻,只是翻了个身,把被子裹了起来。 应忻起身想去外面给他倒杯水,这时才注意到墙上挂着两张并排的遗像。左边的男人模样十分俊朗,留着和闻确一样的寸头,眼窝也和闻确一样深邃,像是闻确的放大版。右边的女人一头卷发,不过锁骨,眼尾微微下垂,慈眉善目,两人看上去都很年轻,想来也许就是闻确死去的父母。 第8章 别走。后面的人突然喃喃道。 第7章 别走我在 应忻心猛地一缩,立刻转过身,却看到那紧闭的双眼,才发觉好像不是在喊他。 他疾步走过去,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在。 闻确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字句从沙哑的喉咙中挤出来。 为什么 后面还有几个字,应忻怎么也听不清是什么。 他俯下身,趴在床边,柔声问:为什么什么? 闻确哼哼出了四个字,应忻这次听懂了 造化弄人。 他说,为什么造化弄人。 那四个字从闻确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恍惚了半晌,随即眼睛发酸,心重重地一沉。 他从来不知道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他知道,能让十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如今这幅行尸走肉的模样,能让他从十年前高喊舍我其谁,变成如今只能在酒后叹一句造化弄人,这十年里的一切,都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 窗外雪花被风吹得斜斜得向一侧倒去,凛冽的北风在这一刻居然能被清楚地看到。 他却突然想起一句话 大风从东吹到西,从北吹到南,无视黑夜和黎明,你说的曙光到底的是什么意思? 他和他身边的人都以为,闻确能到大学来当教练,已经算是过上了好日子了。 怎么他还是说造化弄人? 他试探性地问了句:怎么了? 闻确又哼哼了一声,挤出一句话: 热水壶里没有热水,晾水杯里没有凉水,除了水龙头和马桶的水正常,这个家已经缺水缺到了严重的地步。 应忻摇了摇头,把烧水壶装满水,开始烧水。 屋内响起了富有节奏的鼾声,看来某人早已沉溺梦乡。 闻确家里的烧水壶是用燃气灶烧的那种,火舌舔舐着壶底,摇曳着蓝紫色的微光,在黑暗的厨房格外明晃晃。应忻坐在燃气灶旁的矮凳子上,静静地观察着火苗是如何炙烤着水壶,直到水壶发出爆裂的尖鸣。 他带着装了热水的杯子走进卧室。鼾声并没有停,床上的人平躺着,厚厚的被子被缠在身上,只露出颗头。 刚刚他出去的时候随手关掉了卧室的灯,现在屋内的光源,全靠客厅透进来的微弱光芒。 床垫的一侧微微下陷,应忻坐在了闻确旁边。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下雪了。从床边的窗户看去,无边苍穹红得发紫,透出狡黠的血红。雪落在地面上,天光照亮雪色,天地之间都萦绕着莹莹光芒,东北俗称雪打灯。 屋外客厅的灯光照射进来,在复合地板上留下小小一圈光点,屋外和窗外的光亮也只能让这个关了灯的屋子维持在依稀可见人形,微光打在闻确脸上,只雕刻出侧脸的轮廓,应忻盯着那侧脸看了许久,心脏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喷薄、呼之欲出,却被习惯已久的忍耐压回胸膛。 闻确。他轻声说。 没有回复。 此刻屋外大雪飘扬,寒风烈烈,西北风在城市上空一路南下,气温在黑夜里急转直下,冷得人心惊胆战。玻璃上逐渐积起雾气,凸显着室内的温暖。 明明已经过去了十年,眼前的那个人还是能看出来小时候的模样。睡觉时薄薄的眼皮透着嫩红色,眉头习惯性地拧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尘封的往事涌上他的心间,他闭目,那一桩桩、一件件,那些向来不露声色,那些从未宣之于口。 他想起十七岁的少年站在晴天里,拉着他的手奔跑,他想起那人少年意气,也曾风华正茂,他想起自己多年来不可言说、却又难以忘怀的秘密。 有时他感谢命运垂怜,让自己和故人重逢。 有时却又觉得无比煎熬,对面人不识自己十年旧情,自己又能做什么呢? 他闭上眼,垂下头,任凭银边眼镜松松垮垮地挂在面前。 耳边全是北风透过窗缝挤进来的嘶嘶声,雪好像下得更大了。 确认眼前人依旧在熟睡,应忻抬起头轻轻俯下身,动作轻柔到极点,床垫的下陷甚至都几不可见。他凑到闻确的面前,努力地压制住自己混乱的呼吸,和砰砰作响的心跳。 他的目光略过闻确的整张脸,从额头到眼睫再到鼻梁,最后落到嘴角。 目光停留半分,应忻想象着,如果自己就是僭越了呢? 肌肤之亲不曾有,致命柔软。 他如果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生气吗?还是厌恶呢? 那个吻终究是没有落在那双唇上。 应忻知道,自己承担不起任何后果。 如果冲动的代价是失去,那他死也不要。 洁白的墙壁上落下两人越来越远的投影,应忻按住心口,啪地一下弹起来,冲到隔壁的卧室。 他的心跳太吵了,好像有百八十个的他同时在说,我爱你。 另一个房间 他走到另一间卧室,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间才是闻确平时住的卧室。 一切都极其简单,宽敞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双人床和一个书桌,书桌像是被土匪扫荡过一般空荡。 床上只有一套简单的被和枕头,被子凌乱地铺在床上,和另一间卧室整洁得出奇的床铺形成鲜明对比。 房间内唯一的装饰,是床正对着的那面墙上,有一副用画框裱起来的画 说是画也并不准确,因为那并不是画出来的,而是在底布前放了一条真真切切的麻绳,绕成一圈,装裱在墙上。 应忻在国内外求学多年,任凭是他也没看出来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美感。 但是从他浅薄的风水学知识来看,床正对着一根挂在墙上的麻绳,这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着这幅画实在别扭,索性别过头不再看。转身走到书桌旁,拉开书桌下的抽屉,里面什么都没有。 应忻摸了摸口袋,从兜里掏出一沓厚厚的人民币,全数放进抽屉里,然后合上抽屉,离开了房间。 昏暗的卧室门口,应忻斜倚在门框上。静静地享受着这场来之不易的意外重逢,他看着那个蜷缩着的高大身体,明明已经看了很久,却怎么也不想挪开视线。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天又暗下来。 客厅的灯光朦朦胧胧地打进来,落在应忻的后背上。地板上拉出他颀长的身影,从门口一直蔓延到床边。 床上的人始终睡的很熟,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一下。 他不知道在这样一个平凡又静谧的夜晚,有人曾小心翼翼地向他伸出手,却又放弃。 只知道第二天阳光刺痛眼睛的那一刻,身上的杯子被掖得整整齐齐,床头柜上放着热水壶和晾好的开水。闻确向窗外看去,一片洁白,到处是厚厚的积雪。 原来昨晚下了雪、 可他也不知道,那场雪到底下了多久。 他也不知道,其实那场雪,从来就没有停过。 第8章 做这种事,丢我的人 笃笃笃 工大材料员的辅导员刘奔放下刚扎好吸管的奶茶,把奶茶连着外卖包装袋一股脑塞进桌下的主机柜里,清了清嗓子:进。 来者轻轻推开门,办公室室里顿时响起皮鞋触地的声音。 不是学生? 刘奔揉了揉眼睛,只见面前一个穿着黑色正装的颀长身影。那人眼睫垂下来,透过银边眼镜冷冷地盯着他,俊秀的脸像驴一样拉得老长。 刘奔被盯得浑身发冷,小心翼翼地问来者何人。 只听一阵如剑刃般散着凛凛寒光的声音 理学院教授,应忻。 应忻把手搭在刘奔的办公桌上,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摆弄着只银白色打火机,开合瞬间几乎不见火光,宝珀6654的黑色表带在阳光下衬得他皮肤极为白皙,出门前随手洒了几下的木质调香水钻进刘奔的鼻子。 真他妈典型的精英做派,刘奔心想。 但他还是扯出来个标志的服务性微笑,伸手滑稽地敲了敲自己的头说:您看我这脑子,天天跟着帮孩子操心操得都快得老年痴呆了。 应忻嘴角都没起伏一下,语气跟掺了冰碴似的:滑冰的那件事是你负责吧? 我负责准备滑冰比赛的相关事宜。刘奔点点头。 那就对了。应忻从刘奔的办公桌上随便抽了张纸,放在他面前,麻烦你把参加了那个滑冰训练的学生名字都写到这张纸上。 刘奔看着面前的白纸,心里特别想问一句哥们而你谁啊你就让我写你个教高数的的和滑冰又怎么扯上关系了,话到嘴边,却又怂了,只问:您要拿这名单做什么? 第9章 阳光透亮地洒满了办公室,应忻站在其中,却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属于另外一个空间 一个昏暗的、有些寒冷的空间,那里没有阳光,只有窗外的雪,和床头的热水。 有人像是雪地里走累了的大型犬,奄奄一息地靠在他的脚边,却偏偏不说这一路风霜雨雪、哭乐喜悲,只说一句我好累啊。 从此,他就被困在了那场雪里。 这个校队已经解散了,您得跟我说您要拿这名单做什么用。刘奔见应忻没有反应,又重复了一遍。 解散了?刘奔的话印证了他心里的猜想,只是没想到他还什么都没问,答案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对啊,昨天下午有学生去找领导反映,说这个我们组建这个滑冰队耽误了他们学习,占用他们的个人时间,上面问下来,我们也不好解释,就干脆解散了。 应忻没忍住,冷笑了一声道:就这么草率? 生活不易啊应老师。刘奔把脸抽抽起来,摆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我们每天零零碎碎的小活已经够多了,咱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懂吧? 懂个屁。打火机啪嗒一声合上,落入口袋,写吧刘老师,我督促督促他们学习。 刘奔此刻内心天人交战,一边想把这神经病撕成八瓣,一边又碍于人家好歹是个教授,他又不好给人家撕成八瓣,最后只叹了口气,开始在纸上默写名字,边写还边念叨:这些孩子成绩都不错的,不然我也不能因为一个这么扯淡的理由就从了他们。 我不骂他们。 应忻边说边从桌子上夺回写好名字的纸,转身大步离开,皮鞋敲得响当当,只留下一脸懵逼的刘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只能从主机柜摸索出奶茶,半信半疑地继续享受。 中午十二点,下课铃如同号令般响起,教室里骤然响起收拾书包、摆放桌椅的巨响,顾不上台上老师最后的几句讲解,材料2班的同学们早已夺门而出。 工大人多地少,每到下课就挤得水泄不通,挤在于绍身后的女生们正在讨论一会儿去那个食堂吃饭,他拉住身边正要飞奔下楼的室友,中午吃啥? 方子澄甩开于绍拉住自己胳膊的手,边跑边留下一句:别拦你爹,给你排队去了,一会儿二食堂三楼见! 谢啦!于绍朝方子澄背影喊道。 有人帮自己去食堂排队了,于绍也不着急了,慢悠悠地跟着人群下楼梯,耳朵里还插着耳机,里面放着欧美女神新出的专辑。音乐极具动感,他盘算着今天中午打什么菜 今天可以多打点菜慢慢吃,不用再去该死的滑冰训练了。 拥挤不堪的人群里,到处都是嘈杂的人生和脚步声,就在这混乱中,于绍听见有人正在叫他的名字。 张啸天,他的另一个室友,正奋力地往他这里挤着,引来周围同学一片抱怨。 有没有点素质啊? 下个楼怎么还插队啊我请问? 张啸天只能一边双手合十朝同学们拜拜,一边继续插队。 死于绍快回头看看啊!他念念叨叨地终于是挤到了于绍身边。 于绍左看右看半天,终于是找到张啸天弱小的身体了,他拍了拍张啸天头上的小卷毛:投胎啊你,这么急? 张啸天给他翻了个白眼,用关爱傻子的语气悲悯地说:您老可打开班级群看看吧,咱都上榜了。 上榜?于绍狐疑地掏出手机,打开班级群,谁点的名?班主任?不会是老刘吧? 这是材料2班的暗号,上榜就意味着被老师点名叫去办公室了,通常迎来的都没什么好事。 手机里的头像和一脸无语的张啸天重合,于绍声音颤抖地问:真是老刘? 张啸天嘴角向下:恐怕是的。 于绍一脸凝重,但脑子转得飞快:我们干啥了? 那我们干得可多了张啸天默默补刀,昨天大物理逃了,前天在寝室喝酒,大前天夜不归宿 行,别说了。于绍焦躁的耙了耙头发,咱虽然干了这了这么多违法乱纪的事,但咱不能坐以待毙。 那我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 船到桥头自然沉。张啸天又自动补刀,这次说完,他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十五分钟后,于绍和张啸天带着准备好的一大箩筐借口,站在了刘奔的办公室门口。 你敲。张啸天推了推于绍。 于绍瞪了张啸天一眼,心里骂他是个怂包,伸手叩了三下门。 进。声音从里面传来,二人闻言走进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门,于绍习惯性地向门后刘奔的座位看去,奇怪的是,刘奔并不在座位上,取而代之的是他们的高数教授应忻。 应忻长腿交叠坐在刘奔的转椅上,身体微微后靠,身上的西装一丝不苟地贴合着每一寸身体曲线,修长手指正把玩着不知什么东西,听见他们进来,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应老师好。两人站在刘奔办公桌前一字排开,畏缩如鸡崽,刘老师呢? 应忻闻言坐了起来,顺手把手里的那东西丢到桌面上,朝他们二人淡淡哪地瞥过来。 不用找他了,是我叫的你们。 应忻的声音并没有很大,只是语气很冷,像是在宣读死刑判决或者病危通知书,冷得于绍和张啸天平白打了个寒颤。 二人站在他面前,明明俯视着他,却被那不可忽略的威严镇得死死的。 应忻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于绍说:你,主张的。 于绍一脑门子问号,心脏却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空气静得可怕,于绍等着应忻说下一句话,批评或者斥责他。 可是都没有。 应忻将手指转向张啸天:你,应和的。 张啸天彼时也一脑门子问号,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大错。 两人就那么懵逼又委屈地看着应忻,正常人都会被这表情看得心颤,可是应忻只是冷冷地吐出一句话:你俩为什么要搅黄滑冰队,不喜欢可以退出,做这种事情,丢我的人。 平时课上,应忻即使也是如此一丝不苟、不容差错的学究模样,却还是在言语间能透露出年轻人的色彩,很多同学慕名来听他的课,因为他讲课条理清楚,偶尔也幽默风趣。 而此刻,这张平日里温柔的脸,不见半点笑意。 于绍和张啸天快吓死了,两人哆哆嗦嗦地解释着:其实大家都不想参加这个训练,但是不好意思说。 你们的意思是你们此举是民心所向,滑冰队解散是咎由自取?应忻提高了声调,有些狠厉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却突然激发了于绍的逆反心理。 于绍掏出手机,飞快地翻了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少顷,他鼓足了勇气把手机举到应忻面前,颤抖着大声说:本来就是,大家现在基本都是从早上到晚的满课,好不容易有点休息的时间,全被这个训练占满了,每天回到寝室都九点多了,还要洗澡洗衣服,每天累得跟狗一样,我们就不能反抗吗? 你说什么胡话呢?应忻手重重拍在桌子上,呵斥道,每天训练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跟你几点下晚课,洗不洗衣服有什么关系? 但是我们如果 行了别说了。应忻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眉毛皱在一起,打断了还想喋喋不休的于绍,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原因、什么借口,给我把这个滑冰队搞解散了,我给你们24小时的时间,你们所有人,不管你们找谁、用什么样的办法,把滑冰队重新组建起来,把闻老师请回来。 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刘奔都同意了!于绍是彻底疯了,不顾旁边拼命要捂着他嘴的张啸天,公然和应忻对抗。 应忻挑了挑眉,低头沉思了半天,最后,他指着刘奔桌面上摊开的名单和点名册说,为什么要听我的?你可以试试,不听我的,你的高数还有没有成绩? 两个青年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愣在那,完全不敢相信这个老师居然敢用成绩威胁自己,脑海中诸如下流无耻之类的话飘过,但最终还是由于太过震惊而说不出口,只能呆呆愣愣地看着应忻离开。 第9章 能不能在另一个世界往生 砰地一声,办公室大门被重重关上。 第10章 关门的瞬间,应忻瞬间失了气焰,几乎是瘫靠在门板上。冰凉坚硬的门板贴在他的没有几两肉的背上,骨骼被压得生疼。办公室楼走廊里穿堂风过,冷得令人发颤。 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脊梁骨是这么、这么的弯曲。 上学的的时候,班上同学都叫他老学究、假清高,那时的他推推脸上厚重的眼镜,并不觉得这是侮辱。 因为他觉得对一个人最好的赞美,就是骂他假清高。 没有人会骂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假清高,也没有人会骂饥不择食的狗假清高。那些自甘堕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永远不会被骂假清高。 只有他这种,这种永远堂堂正正,永远不与恶劣环境同流合污的人,才配得到这样的骂名。 他痛苦地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挤出来。 屋内的于绍和张啸天终于从错愕中惊醒,情绪由不解转为极度愤怒,他们破口大骂起来,好像对着应忻刚才所站地地方大骂,他本人就能听到似的。 是的,他听得到的。 什么叫高数还有没有成绩?我靠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老师?他怎么有脸说出来的? 我的成绩?我的高数成绩就是他妈活的年纪!以权谋私的贱人,真是猪狗不如! 刺耳的声音穿透了门板,一字一句都尽数传进应忻的耳朵里。 他那永远熨烫得得体的西装,此刻乱糟糟地覆在身上,好似皮肉分离的褶皱。仿佛这身黑色西装也不愿贴近他,他低下头,朦朦胧胧中身上还是那个鹅黄色的旧毛衣,被磨得挂满了毛球,关节处蹭得黝黑发亮,肮脏又邋遢。 想到这,胃里突然一阵翻腾。应忻眼前一黑,跌跌撞撞地往楼下跑,身体不住地撞在墙角和楼梯栏杆上。 走廊里顿时发出哐啷哐啷的乱响,引得过路的老师和学生频频回头。 他狂奔到楼下,来不及跑远,就在办公楼门口扶着身旁的门柱,不住地干呕起来。 眉头拧成一团死结,手死死按住剧痛的胃,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上滑落,浸湿了他的发梢。 直到一阵大风吹过,身上的冷汗激得他猛地一颤,彼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离开得如此狼狈,大衣外套还落在刘奔的座位上。 自以为流露出的绝对威严,其实不过是破绽百出。 他的心脏此刻被拉扯成两半,一半告诉他不许弯掉的自己的脊梁,不许枉为人师,另一半同时也在他心里打鼓,告诉他自己,他有多想帮帮闻确无论是用多么卑劣的方法。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随后松开一直撑在门柱上的手,捂着腹部一瘸一拐地朝远处走去。 闻确在家度过了出奇平静的两天。 工大的负责人并没有记得通知老板娘,老板娘也不知道闻确被炒了,还以为他还过着大学老师闲云野鹤的生活,再也没有打扰他。 他这两天都没有下楼,王老板也没机会叨叨他。 爸妈走后,他的人际网极为简单。闻确常常想,要是有一天自己被谋杀了,警方分析线索的时候,黑板上估计只用挂三四张照片,一天就能把他从生到死分析得明明白白。 除了这些人,这世上再不会有任何人惦记着他。就算他从此消失,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发现。 那为什么不就此消失呢?他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可怕的想法。 肾上腺激素飙升,血流轰地冲向脑子,那一刻,他好像看见了郑云和闻风行站在一片光亮里,而自己周身都是黑色,他们坐在和家里一样的餐桌前朝他招手,说儿子,快回来呀,快回来呀。 也就在那一刻,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幻象骤然消散,闻确被这刺耳的手机铃声拉回现实,纵使留恋那世外人间,却还是回过神来,拿起了手机。 手机上并不是一串号码,那里标注着这部手机通讯里唯一的联系人。 闻确右滑接听键,打开免提,把手机搁在桌上。 闻确。手机里的人温柔地唤他,你的事,我听说了。 嗯。闻确躺到桌边的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现在已经基本解决了,学校大概几天后就会通知你继续回来上班。 我过得很惨吧。 闻确好像根本没听到应忻说什么一样,自顾自地说着。 对面的人闻言一顿,声音即刻慌张起来:怎么突然这么说。 其实我真的挺感谢楼姐给我介绍的这个工作,虽然和在少年宫里教小孩儿没什么区别,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闻确依然不管对方说什么,絮絮叨叨地说着,这意味着我能重新站到赛场上,哪怕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比赛,哪怕只是以一个教练的身份。至少,能让我感觉到,从前的那个我,还没有彻底死掉。 闻确 但是这个机会现在也没了,我和短道速滑,再也不会有关系了 有关系!有关系!察觉到闻确的状态太不对劲,应忻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对着手机大喊,企图唤醒他,你可以回来继续当教练了! 你那天说得对,散尽的残阳,会在地球另一边升起。那你说如此失败的我,会不会在另一个世界往生? 闻确!应忻冲上自己那辆宝马,用最快的速度发动车,你清醒一点,别做傻事! 一个有爸爸,有妈妈,有短道速滑,有梦想和未来的世界 电话那头声音越来越小,直到不论应忻怎么喊,都再也没有回应。 应忻把油门踩到底,心脏几乎快跳出来,脑子轰轰地响。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的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好的或坏的,庆幸的,或绝望的。 他不敢细想,却又控制不住地乱想以至于车快偏到隔离带上了都没有察觉。 后面和右侧的车同时疯狂地按着喇叭,右侧的女司机甚至摇下了窗户,朝着他大喊注意安全。 应忻回过神来地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左侧轮胎蹭过隔离带,应忻如梦初醒地松开油门,猛地朝右打轮,勉勉强强地避免了一场车祸。 后面的车超过去,还不忘打开车窗留下一句不要命了? 冷汗顺着脖颈滑落到衣领里,他也分不清冷汗为谁而流。 闻确!老旧的防盗门被砸得乒乓乱响,应忻拍门的手红得快渗出血来也没有停下,开门! 没人回答。 彼时警车、救护车、消防车全在路上,应忻打了所有能打的电话,用尽了砸门,踹门的力气,却还是没人回答。 他放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的手,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那发抖的手腕。 恍惚间,过去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十年前,也是这么冷的一个冬天,闻确救下了他,而现在,他只能对着眼前的门束手无策,等着一切发生,或好或坏。 那是很冷很冷的一天。 前一天白天下了大雪,傍晚气温又忽而转暖,直到夜里气温再次骤降,白天的雪化成雪水,在马路上冻成糖葫芦般的冰面。 云禾是山地地势,去一中的路上,所有学生都要爬一个不算缓的坡。 看着被冰覆满的大坡,应忻无奈地从自行车上下来,换成推着车慢慢往上走。 如果你但凡有点常识,都该知道咱云禾骑不了自行车,尤其是这大雪天。 呼呼刮过的北风里忽然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 应忻猛然转头,对上了一张正笑得阳关灿烂的脸。 闻确拍拍他那辆已经锈迹斑斑的老自行车,有些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么老骑个自行车上学啊? 啊应忻忽然被问到,有些不知如何解释,我家离得远、 闻确被这呆愣愣的解释逗笑了,远你就坐公交啊,那不更快更省事儿? 对方不说话了。 老旧的自行车吱吱呀呀地响着,闻确朝响声看过去,像小孩子犯了错误会害怕地搓着手指。应忻在一下一下地拖着自行车吱吱呀呀的,是生了锈的链条。 应忻从前也是坐公交车的。 云禾的孩子都坐公交上学。 到云禾一中的14路车站,所有坐公交的孩子都会在这站下,直达或者转车。所以每天早上,在那辆只有自己人14路车上,大家总喜欢做一些很有青春激情的事情。 比如一起玩各种游戏、讨论明星电影等等。 应忻不懂这些,他没看过电视,更没看过电影,他们说的那些游戏,对他来说,也是无比的陌生。 第11章 每天车上的这段路,是他最煎熬的时刻。 他插不上这些七嘴八舌的话,只能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看着其他人,宁愿站着,也不愿意坐在他的旁边。 某天,一小撮人想要打扑克,却苦于缺一个人凑不齐。 这样尴尬的时刻,第一次有人提到了应忻的名字。 他心里开始放烟花。 终于! 终于有这么一天,他不用再孤独地坐在这逼仄角落。他也被接纳,成为真正的自己人。 就在他幻想着美好的未来的时候,情况却完完全全地偏离了他的意料。 第10章 除了痛苦,还有幸福 班长应该不会打这个吧,人家可是一心只读圣贤书。 此言差矣,我觉得他肯定会。你想啊,他妈妈是干那种工作的,总不至于扑克都不打吧,他从小耳濡目染,咋可能不会? ?啥工作?我咋没听说过? 你不知道吗?河西那片按摩店,有一家就是他妈开的。 河西?那不就鸡窝? 嗯,他在那里长大的。 那些人在他面前议论纷纷,却从始至终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 他们就在他的面前,说他的妈妈是ji女,说他是ji女的儿子。 他没被给予解释的机会,也没有解释的勇气。 而最令他难堪的,是整个车上的人都听到了那些议论,都听到了他最难以启齿的秘密,都用或者好奇、或者嫌恶的表情看过来。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圈养一方、不得天日的动物,任人观赏,坚挺了十几年的自尊被人踩碎,就像踩碎一只蚂蚁一样轻松而漫不经心。 他把每门科目都尽量答到满分,才能自己在学校里稍稍抬得起头一些,却还是会因为改变不了的出身受人白眼,被人欺侮。 其实他从不怨恨这贫穷的出身,也不怨恨整日努力工作的母亲,甚至不怨只生不养的父亲。 他觉得在这件事上,他们谁都没有错。 人有自私的权利,也有伟大的权利,只是他父亲选择了自私,母亲选择了伟大,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他被迫成为了最后结果的承担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就像战争,起因来自政客,而绝大多数的人都没做错什么,却要被迫承担家破人亡、生灵涂炭的后果。 十八岁的他,站在那满是讥笑声的公交车里,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身后所有路都充满泥沼。 于是他选择下车,从此在雪地里骑车。 即使奇怪,即使艰难,至少如此一来,他能看到自己的面前,还有某些路是光明灿烂的。 是不是班里那帮混蛋说你什么了?闻确突然的一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应忻沉默。 闻确看着他,雪白的脸上一双大大的桃花眼,此刻慢慢泛红,直到快滴出水来。 这样一来,闻确就懂了。 于是他不再询问,只是接过应忻手里的自行车,默默地帮他推上坡。 直到后来的某天,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在一瞬间改变了。 就像如有天助,一声令下,没人再拿他当瘟疫,不再是他一来就跑开,也没人再在教室里议论他的家庭,开他的玩笑。 应忻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冥冥之中预料到,大概是有人替他出了头。 第二天下楼梯时,他偶然在校长室门口看见了罚站的闻确,还有办公室里校长的怒吼和女人道歉的声音。 应忻站在楼梯口,回头看向正倚墙站着的闻确。 彼时闻确也刚好抬头,看见了他。 霎时间,四目相对。 那一刻就像电影里被拉长的慢镜头,楼梯上来来往往的人流,唯独应忻岿然不动,定定地望着闻确。 那样难忘的时刻,他不由想起哪个作家曾经描述过,擦肩而过、四目相对,这样从外表看去波澜不惊的瞬间,其实心里早就开始燃烧,直到在心里留下一个烟痕,变成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暗号。 他不知道闻确心上有没有那样一块烟疤,但是他能确定,那几秒,对于闻确来说,也绝非一般。 应忻想说点什么感谢的话,却看见闻确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朝着楼梯扬了扬下巴,似乎在说走吧。 走吧,前面的路再也不会有讽刺和讥笑。你在不必担心所谓贫穷的祸根,也不必担心闲言碎语,我将它们都留在此处,你只管向前走。 应忻也不知道自己晃了多久的神,听见单元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他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此时到底是身处何地。 刺眼的阳光从开启的单元门缝照进来,反射在满是灰尘的墙面,冷气瞬间吹进楼道,应忻浑身一颤,周身的血液都直直地往脑袋上冲,他连滚带爬地跑下楼,边跑边祈祷来的一定要是救命的人。 一楼半,他看见闻确站在那里。 就是那一瞬间,好似被抽干的空气又猛然注回,四肢百骸终于重新有了温度,应忻闭上眼,眼泪无声滑落下面颊。 命运果真喜欢重复、推演、偶合。 十年后的应忻重新站在同样的位置上,心里怀着比十年前更大的担忧,也有比十年前更大的释然,命运要他失去,又让他再来。 十八岁的应忻站在楼梯上,想抱一抱心爱的人。 二十八岁的应忻站在这里,却依然两手空空。 他重新看向闻确,闻确的袖子挽到小臂,手腕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白纱布,中央隐隐透出来鲜红的颜色。 本来已经擦干的眼睛又重新积满泪水,应忻的脸痛苦地扭曲起来,他想他也许再也无法一直自己的情感,他跌跌撞撞地快步走下楼梯,牵起闻确那只被缠了纱布的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 他是很相信命运的,他知道命运把他推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注定要他说出一些十年前说不出的话来的。 闻确站在他面前,看着他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又看着他默默地掉眼泪,看着他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也想知道应忻会说什么。 是和王老板一样责怪他不爱惜自己吗,还是和少年宫的老板娘一样,嘱咐他有什么事都要和自己说呢。 可是应忻什么都没说,他用颤抖的手触摸着渗血的纱布,只是止不住地喃喃:你怎么了?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闻确从应忻头顶看去,只能看见他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滴。脸色比他一个刚刚失了一大堆血的人还要苍白。 怎么会有这么真诚的情感,对一个十年不见的人。 鬼使神差地,他竟温柔地抚了抚应忻的发丝,安慰他说:哭什么,我没事。 大手覆在头顶,应忻猛然抬头,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似乎把眼睛睁大,就能看清闻确的内心似的。 他意识到自己总想确认些什么。 起初是确认闻确还记不记得自己,后来是闻确是不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再到后来,那场雪夜,他居然又想确认,闻确到底对自己是什么感情。 w?b^啵啵*布)丁猫+酱 而直到今天,他终于觉得,爱不爱的,哪有那么重要。 十年不见的人,能再见都是老天开恩。 也许这十年里的每一天,闻确都过得像今天一样痛苦。而十年后的他,还能看见闻确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就已经很不容易、很不容易了。 他回头看去,窗外只剩昏暗的天光,楼道里开始飘来饭菜的香味,家家户户都响起噼里啪啦的锅碗瓢盆声。 这是很多人一天里最幸福的时光,家人在侧,袅袅饭香。 应忻眸光闪了闪,回过头和闻确说:该吃饭了,我们回家吧。 闻确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却被应忻一把拉住手腕。 昏暗逼仄的楼道里,应忻忍住了默诵他手腕的冲动。 他指了指闻确另一受伤的手腕,你觉得,我现在还放心你一个人回去吗? 那你 没等闻确说完,应忻就打断了他:跟我回家。 怕他以为自己在开玩笑,应忻又重复了一遍:&跟我回家,我给你做饭吃。& 他们走出单元门时,最后一缕天光消失于天际线,远处宝马车灯亮起,应忻低下头把闻确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仔细地盖在纱布外面,然后对着闻确,一字一顿地谁:你要不要再好好看看,看看这世界,除了痛苦,还有幸福。 第11章 你活着 一股浓烈的香味味扑鼻而来,闻确下意识皱了皱眉。应忻接过他手中的行李,关上了入户门,屋内的灯自动沿路亮起。 有点刺鼻吗,抱歉,我去把香薰收起来。应忻边说边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卧室走去。 第12章 闻确拉住他,不用麻烦。 雪松味从卧室蔓延到整个屋子,闻确的确不太喜欢,但是他并不愿意麻烦应忻,而且,他并没有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答应应忻和他回家,又收拾自己的行李大费周章地来到这里,说实话,他都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只是当时在楼道里,那大颗大颗落下的眼泪,紧紧攥着的手,不容分说的语气,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又或者是,一顿亲手做的晚饭的诱惑力实在太大。 总之,他现在坐在云禾市中心几百平大平层的沙发上,右手边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无数高楼灯火明灭,烟火万家,左边厨房里传来起锅烧油的声音,葱蒜爆香的味道从半开放式的厨房毫无遮掩地传来。 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已经是七年前了。 那时他父母还尚在,每天晚上天快黑的时候,郑云总是要敲敲他的卧室门,紧接着门外就会传来响亮的一声大儿子,晚上吃点啥?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被困在自己的坎儿里,回应郑云的,通常只有一声冷冷的我不吃。 有时郑云会试探性的再问问,那回应她的还会有一声暴怒。 人总是不知足。 如今七年过去,太阳依旧东升西落,只是傍晚的时候,再也没有人敲响他的房门了。 此后的每一个傍晚,独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听着楼上楼下来来往往的人声,邻居们觥筹交错的笑声,他才醒悟曾经那些从未被察觉到的幸福,早就变得遥不可及。 哗啦! 厨房里又传来一阵下菜入油锅的声音,蔬菜的清香混杂着油烟的浓香瞬间炸开,闻确应声偏过头去看。 厨房里的男人白色衬衫扎在裤腰里,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背影。袖子卷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在全屋冷白色的灯光下,像是湿地栖息的白鹭,白色的翅膀和羽毛。 可是与如此俊美的背影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应忻身上皱巴巴的衣裤,上面还沾着大片泥水和灰尘,格格不入的,像是白鹭羽毛上的污泥。 闻确想起自己给应忻打的那个电话,电话那头颤抖、急促的声音,想起自己从医院回到家时,楼道里那个站都站不稳的身影。 他不知道应忻在他家门口等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又做了些什么,想了什么。 自己拖着带血的手腕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究竟是庆幸还是难过。 他有无数个问题想要问应忻,却在回来的路上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能问,也不能开口。 应忻也一样,就这样沉默这一路。 直到现在,除了抽油烟机呼呼地响着、油花噼里啪啦地炸着,偌大的房子再没有一点声音。 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有太多太多的隐瞒横亘在他们之间,亟待坦诚。 可是却仍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抽烟机叮了一声,然后整个屋子重归宁静。 应忻端着菜走出来,哑声说:先吃饭吧。 闻确点点头,站起身来。转头对上了一双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闻确心猛地一缩,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半晌才轻声问:你哭了? 没有。应忻把头扭到另一边,抬头看着天花板,切了洋葱而已。 空气沉默而无声,闻确拉开椅子坐在餐桌旁边,突然无奈地笑了:应忻,你知道吗,你小时候就这样,一受委屈了就瘪着嘴看天花板,其实眼泪早就淌下来了。 应忻不知道怎么的,也笑了。 他拉开闻确对面的椅子,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说: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 刚炒好的菜冒着热气,雾气从他们之间徐徐升起,让场面看上去勉强不太像审讯现场。 闻确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这个房子的隔音好到静下来听不到一点声音,就久在应忻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的时候,闻确突然说: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应忻听见这句话,气得脑子嗡嗡作响,差不点把桌子掀了。 你就问这破问题? 不然呢?闻确问他,问那些明知故问的,问为什么你在学校主动找我说话,问你为什么在大雪天大半夜把我接回家,问你为什么偷偷往我家里塞钱,问为什么我自杀你那么难过? 闻确越说越激动,到最后居然有种不吐不快的感觉。 于是他继续说:第一次在工大看见你的时候,我以为这会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命运到底还是让我们纠缠在一起。我能怎么说呢,为了做了这么多,谢谢你老同学,我们的友情还真是坚不可摧啊。我有的时候真想问问,应忻,我十年前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话没说到底,但谁都懂。 应忻想说那年的运动会,拉着他手跑的少年,想说背地替他默默出头的神秘人,想说学校走廊上千言万语的那一眼,想说他少年时最仰慕的那个人,想说这些你都忘了吗? 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两行热泪掉下来,他什么都不想说。 他把菜推到闻确面前,又把筷子塞到闻确手里,然后哽咽着说:先吃饭吧。 闻确拿着筷子,喃喃道:就不能离我远点吗? 像是说给对方,也像是说给自己。 好好好,你先吃饭。对方说。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他们再没说过一句话。 青椒肉丝裹满了酱汁,被油爆得香气四溢,西红柿鸡蛋汤蛋花打得很漂亮,上面还撒了一小把葱花。 这顿饭没有洋葱。 吃完最后一口饭,闻确拿着碗和筷子径直走向厨房,没一会儿就响起哗哗的洗碗声。 应忻坐在餐厅里,不断地回忆着刚才闻确说的那些话,想起来心里仍然难受,满脑子想的却还是如何把闻确留下来。 他一直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从云禾这个小地方考出去,在北京本硕连读七年,美国求学又三载,成绩始终是班上最亮眼的。 有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很笨,怎么越简单的事他越想不明白。 小时候老师讲,楚人有涉江者,剑自舟中坠于水,楚人就马上在舟上做了记号,说我的剑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等到上岸之后,他又回到刻舟的地方寻找,一边找还要一边说,我的剑明明就是从这里掉下的啊,怎么会找不到呢? 小时候他觉得那个楚人好傻,船开走了但是剑不会走啊。 直到今天,当他所以为的心意相通和美好回忆,被对方忘得一干二净,还被反问自己到底为什么念念不忘时,他觉得自己也好像那个可笑的楚人。 站在原地固执地说,明明有过那么美好的过去,怎么就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呢? 其实并没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不过是因为从始至终,刻舟求剑的都只有他自己。 厨房的水声停下,闻确在水池边抽了张纸,边擦手边朝着应忻走过来。 餐厅的射灯打在应忻的脸上,照出白皙的脸,和通红的眼。 闻确站在离应忻两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不能一直哭。闻确声音和刚才相比软了许多,有点低三下四的意思,你这样哭,我就觉得我像是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不是吗? 应忻直勾勾地看着闻确,眼睛里又涌出泪来。 闻确叹了口气,走到应忻身边,又抽了张纸,蹲下给他擦起眼泪来。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呢?我谢谢你的喜欢,但是我们 你活着。应忻打断了他的话,又攥着闻确给他擦眼泪的那只手,把两个人的手都贴在自己的脸上,别的我都不要了,无所谓,我只需要你好好活着就好。 温温热热的液体蹭在闻确的手背,他心里却有一种空落落的茫然。 他总觉得他和应忻之间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也许是误会,也或许是别的什么事情。 那个他知他不知的秘密,像是一座大山,横亘在他们之间,带给他伤痕,带给他不解。 他总觉得,这么厚重的爱,好像不该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在十年后该有的。 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最后只好反攥住应忻的手:好,我答应你,我活着。 那你还走吗?应忻小心地看向闻确,甚至不敢抬头,他怕好不容易攥紧的手会松开。 嗯。 他看向应忻小心翼翼的眼神,无奈笑笑:在这里太麻烦你了,我答应了你要好好活着,就不会食言。 至少暂时不会。 第13章 这是闻确能给应忻最真诚的承诺,也是他唯一能给的东西。 -------------------- 最近在申请签约,加上快要期中考试了qaq,更新得会慢一点,签上了的话会恢复更新频率,祝我好运吧,感谢所有收藏的宝宝>_< 第12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闻确并没有很多的行李,刚刚应忻上楼打算和他一起收拾的时候,本以为可能要收拾很久。 没想到闻确只从衣柜里拿了两套衣服和裤子,叠好塞进他平时背的双肩包里,就算是收拾好了。 这就是你的行李?应忻指着闻确的包问。 差不多吧,在家也就是这些东西。 应忻环视一圈,闻确说得并不无道理,二三十平的卧室里,只有一个衣柜一个床和一张书桌,几件家具孤零零地摆放着,没有其他任何多余的东西。 闻确打开衣柜的一瞬间,他看过,衣柜里除了拿走的那两件衣服,应该也没什么东西了。 现在,那只空空的双肩包安静地躺在应忻家门口,装着闻确的全部家当。 闻确松开应忻的手,快步走到门口,从包的夹层里掏出一沓纸币,放在了玄关上。 纸币堆叠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如此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应忻。闻确提起双肩包,单肩背起来,回头看向应忻,声音夹杂着无奈,却又有些与以往不同的坚定,谢谢你,这个温暖的夜晚,我永远不会忘记。 应忻看着那双眼睛,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的确是一双无比漂亮的眼睛,深邃、纯真、却总是泛着浅棕色的悲伤。 应忻总是觉得,那双眼睛一看过来,他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什么挽留,什么请求,他都说不出口了。 门锁被咔哒一声合上。 闻确带着行李离开了。 应忻死死地盯着紧闭的大门,余光里是空旷的玄关,不见人影。 他想知道为什么闻确总是要将自己与他隔绝开来,从体育馆里昏暗的角落,到日落时分的背影,再到那扇他怎么敲都敲不开的大门。 他也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在意闻确的这种隔绝。 应忻想不清楚。 他摇摇头,走进卧室,将雪松香薰从五斗柜里拿出来,重新摆到墙边的架子上。 刚刚他只顾着快点把香薰收起来,却不小心将香薰放入全是旧书的最下层抽屉里。 他小心地把刚刚垫在香薰下面的书拿起来检查,黑色软书皮上尚存一圈浅浅的印子,他用手背轻轻抹了抹,看印子几乎完全消了下去,心里才松了口气。 这层抽屉里全部都是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书,有些是教授送的,有些是朋友送的,还有一些英文书,是他从国外的旧书店淘来的。 他手上这本博尔赫斯诗集,则是某天在图书馆门口的草坪上发呆时,一个路过的老头送给他的。 那时他刚到国外,还没有适应当地的语言环境,一切进展都十分缓慢,一页参考文献要读上大半天,上课时很多重点内容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学习进展几乎为零。 学校的公寓式寝室,他为了省钱,住了人最多的房型,可几个不同国家的学生总是因为生活习惯的不同吵得不可开交。 应忻不愿意掺和这些事,却难免会觉得身心俱疲。 那时他妈妈已经关掉了按摩店,靠着应忻在国外勤工俭学寄回来的钱在家养老。 应忻不仅学业一塌糊涂,还要用额外的时间去校外的日料店打工,仅有的休息时间,躺在床上,还要着听室友们吵嚷的声音。 于是,在某天终于赶完了一个很重要的due后,他走到学校图书馆门口的大草坪上,安静地坐下来。 他本以为完成这个due会让他感到如释重负,可是并没有,他坐在那里,依然觉得有无数重担压在他肩上无法喘息。 生活的压力、学习的压力,还有孤独与无人可说。 直到有一个面相斯文的美国老头站在了他面前,地问他:中国人? 应忻露出一个对他自己来说有点久违的微笑,朝对方点了点头。 老人坐在了他旁边,很久他们互相讲述着自己的过往,应忻给他讲述着来到这里的原因,和初来乍到的种种不适。 身后的外国青年们用英语尖叫着、奔跑着,纽约的天总是有些灰蒙蒙的蓝,可是那天阳光很刺眼,天和家乡一样的蓝,他们坐在那里,互诉着衷肠。 其实应忻在人生的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沉默寡言的,他不擅长倾诉,也不喜欢倾诉。 只有那天,他不知怎么了,拉着老头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 应忻给他讲了自己很久以前的故事,好像把肚子里的苦水倒干净,就不会再感到痛苦。 他同老人讲起年少时那段无疾而终的爱慕,他问老人:他当年到底对我是什么意思? 老人从手提包中的一摞书里抽出其中一本,递给应忻。 我从前经常会去纠结去索要一个问题的答案老人的声音平静却又很坚定,直到后来我发现,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是问题,也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后来我才明白,要去追求答案,而不是乞求答案。 应忻知道老人的最后一句话,是在回应他所提到的,关于闻确的答案。 那天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也是正是因为如此,应忻才会选择将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去。 那个时候的他,太渴望一个情绪的出口了。 即使他有时也会怀疑,自己到底见没见过那个人,有没有说过那些话。 怀疑有没有可能,压根没有这样一个人,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倾诉对象,其实他只是在草坪上自言自语了一下午。 唯有他手上这本书,昭示着那是个绝对真实的经历,还有他寤寐思服的答案,那个人给了他哲学里能给出的最好答案追求答案,而不是乞求答案。 这本诗集他翻阅了无数次,却始终想不明白那人为什么把这样一本书送给他。 因为这本书大部分都是用西语写的,所以他几乎完全看不懂。 只有其中几篇是用英文写的,那几章被他用书签标记起来,反复看了好多遍。 应忻随手翻了一下,书页中飘出一张照片。 准确来说也不能称之为照片,这是从云禾校报上裁下来的一块配图,图片上是一个男孩拉着另一个男孩的手,在操场上奔跑的瞬间。 报纸的印刷技术很差,黑白版面只能看出黑乎乎的一片,加上年头有些久了,几乎无法辨认照片里的到底是谁。 应忻温柔地注视着那张照片,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模糊的背影,桃花眼都弯了起来。 当年他不远万里带着这张照片跨越太平洋,在美国的三年,他几乎每一天都会和现在一样,如此眷恋地看看这张照片。 当年楚人刻舟求剑,应忻觉得,这张照片就是他的剑,是他放不下的东西。 他把照片重新夹回书中,这张照片始终夹在他最喜欢的那首英文诗的那页,即使他已经想不起来第一次把它夹在这里,到底是刻意为之还是缘分作祟了。 那首诗叫《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一张旧照片,困住了他不相见的十年。 可他却不知道用什么才能同样留住闻确。 第二天下午,闻确刚把自行车停在体育馆门口,就被飞奔而来的刘奔拉进了馆内。 我的个天爷啊,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能来了呢!刘奔的手掌重重地拍在他的后背,脸瞬间笑开了花。 闻确 边收拾点点头,没说话。 气氛瞬间冷下来,刘奔的手尴尬地停留在闻确的后背,好在他生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抽回手挠了挠后脑勺,继续嘿嘿地说着:是呀是呀,应老师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呢。 应忻?闻确朝刘奔看去,生冷的眼神看得刘奔心里发毛,和他有什么关系? 刘奔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他怎么就知道应老师做这些是想告诉人家的,兴许应老师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救,不愿意让人家知道呢。 意识自己自作聪明说错话,刘奔赶紧开始打圆场:哎呀没没没,我就是说应老师工作很努力,您也很努力,我们都很努力,这太好了哈哈哈哈 闻确又一记眼刀:到底怎么回事? 刘奔真想就地把自己解决了,怎么每次都能挑到不该说的说。 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又开始天人交战,想了半天什么能说,磨蹭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就是应老师听说您因为滑冰队解散这事没了工作,找人把滑冰队恢复了。 第14章 他不是教课的吗,哪来的那么大权力? 刘奔头皮都快抓烂了,想尽借口帮应忻掩护,这学校里嘛,同事之间,几句话的事。 嗯。闻确把包放在地上,顿了一下又说,告诉他下次不要再麻烦了。 说完,就朝着远处的学生们走过去了。 刘奔大呼一口气,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 他赶紧跑到外面,拿出手机,跟应忻讲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情,又复述了一遍两人惊险的对话,最后表达了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 没想到对方听到自己这些话,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开心。 他还说什么了吗? 说让你下次不要麻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很久,半天才传来一句:谢了哥们。 害,这谢什么。都应该做的。 应忻握着电话,看向办公桌上摊开的书。 电话里刘奔还在噼里啪啦地说着,老父亲一般不停地嘱咐他,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他威胁学生的事。 应忻心思早已飘走,目光停留在办公桌上摊开的书页上。 留住一个人是很艰难的。 和被一个人需要一样艰难。 书页翻到夹着照片的那页,摊开一整首诗 what can i hold you with?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i offer you learn street,desperate sunsets,the moons of the jagged suburbs.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gely moon.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他的孤月,不肯回应。 -------------------- 应忻:虽然很气很无奈,但是看一下珍藏的旧照片就能满血复活的小甜饼一枚~ 希望某人以后不要后悔今天从老婆家走了 第13章 如此清楚,如此模糊 前一天夜里下了雪,体育馆的暖气给得又足,雪一融化,地面上混着的雪水又湿又滑,保洁员拖了一遍又一遍地,新进来的人依然会将脚底的泥泞带到拖好的地上。 保洁员拿着拖把站在体育馆门口,拜托大家进门前都踩踩拖把,可惜只有少数人会停下来踩,更多的人是冲进体育馆就再也不管不顾了。 体育馆门口的篮球架底下蹲着着几个等着训练的学生,有一个人被几个人一起围着,正义愤填膺地讲着。 绍儿,你说的是真事?围圈的几个人里有人问中间的那个学生。 你也不信是吧!之前我也不信有老师能做出这种混蛋事,我就遇到了啊!啸天作证,我说的绝无半句虚言。于绍站在在这群人中间,讲得几乎声泪俱下。 张啸天在一旁附和地点点头,真的!我真想诅咒这老师 于是几个男生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用鞋画着脚底的泥水,画出一个又一个大圈,嘴里还念叨着画个圈圈诅咒你。 诅咒谁?闻确站在几人面前,声音却活像飘过来的。 本来忙活着着画圈诅咒的几人周身一寒,腾地一下站起来,目光有些尴尬地转向各个方向,就是不看闻确。 闻确对他们这帮小屁孩诅咒谁毫无兴趣,边把凳子拉了过来,边指了指于绍,说:来,你帮我查查人齐了没有。 于绍看向闻确,心里既忐忑又愧疚,他不知道闻确究竟知不知道之前是自己搅黄了滑冰队,也绝对不敢问,只能假装无事发生一般,别过闻确的目光,开始点人。 那天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他和张啸天虽说对应忻有一大箩筐怨言,却丝毫不敢违逆应忻。 平日里应忻虽然偶尔会和他们开玩笑,聊聊时下流行的新闻,或者他们同学之间的八卦。 但是他风评并不好,校园墙上总有人避雷他的课程,说他节节课点名,还每周都要批作业,期末给分极其严格,一分都不会多给,被同学们敬称为新晋杀神。 于绍和张啸天并不想挑战这位传说中的杀神,挂科牵连到保研和评优,他们也知道老师动动手指,就能让自己一学期的努力白费。 为了解散滑冰队的微信群又重新建了起来,于绍和张啸天在群里叫苦连天地说自己被威胁了,说一定要重建滑冰队。 解散时候爽快答应的哥们义气,如今真要重建起来却又十分困难。 虽说大家口头上都支持哥们儿为了自己的安危重建滑冰队,但是真要来的时候,一个个又都有了推脱不掉的借口。 于绍和张啸天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让所有人都能在今天准时来体育馆训练。 这里搭上去的人情,浪费的时间和精力,两个人都默默地记到了应忻的头上。 而他们对闻确,更多的是愧疚。 其实工大的体育并不差,因为有自己的体育特招生,而且学校也很重视体育锻炼,聘用了很多著名的教练到校队执教。 即使这样,每每遇到全市比赛,云禾体校依然会包揽几乎所有奖牌。 也许一直三令五申提高学生体育素质的校长不知道,也许云禾体校也不知道,其实工大很多项目都找到了成绩比体校学生优秀的特招生。 只是体育学院,就像一个永远可以被原谅的借口,小朋友输给大人不丢人,新手输给老油条不丢人,工大的学生只钻研学习,体育输给体校学生也不丢人。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划水成了每一个教练和学生的共识。 运动会不拿奖不会有惩罚,期末挂科才会有惩罚。 所以教练们并不会要求他们多认真地训练,练一练玩一玩,时间到了就放人。 期末周更有把体育馆变图书馆的架势。 于绍、张啸天和所有报名参加滑冰队的学生,听到的都是这样的描述。 划水、清闲、加学分,就算不拿奖也没关系。 偏偏他们遇到的是闻确。 一个看上去其貌不扬的男人,一个有些跛脚的体育教练,一个纳闷以为只是来混日子划水的关系户。 偏偏一见面就要他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跑上十圈,偏偏不肯像其他教练一样放水,偏偏想要把这个滑冰队带好。 倘若他们再长大一些,能将个人得失看得再重一些,那无论闻确做什么,他们都是回味滑冰队训练占用个人休息时间而怨恨。 可毕竟还是学生,心思太单纯。他们看出来闻确和其他教练不一样 即使这个教练看上去如一截枯木,但心里绝不是一滩死水。 每个人都能清楚地看见,他心里的信任和期许。 所以他们更加不愿辜负这份期望,但是期末考试在即,时间本来就不够用,他们不愿意,也不可能占用期末时间去训练。 这才想到了偷偷拆散滑冰队的方法。 即使于绍心里再门清他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叫齐了所有人,但他还是象征性地环顾了一圈,然后看向闻确,说:人齐了。 闻确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十二个人和第一节课一样排成横列,面对着闻确站好。 闻确站着的时候,喜欢一只手撑在椅背上,把全部的重量都压在左半边身子。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似乎是要把每一个人都牢牢地记住。 你们自我介绍一下。闻确对面前的学生说。 彼时体育馆开始充斥着各种节奏的口号声、篮球撞击地面的碰撞声、拉拉队训练的音乐声,更多的是划水队伍里嘈杂的交谈声。 唯独闻确这里,所有人一言不发,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 闻确看着眼前一个个青涩的面孔,心说终究不过是小孩子。 他点了点队伍的最左边,就从你开始吧。 最左边的是一个带着方形黑框眼镜的细瘦男生,皮肤白得能清晰地透出血管的颜色。此时,白皙的脸颊正因为害羞透出明显的红色。 恍惚间,不知怎的,闻确想起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没有眉目,就像是梦里的人,任凭他目眦欲裂,也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只记得那是和今天一样寒冷的冬日,少年迎着北风推着车往坡上走,北风吹过他的脖颈,透白的皮肤立刻沾染上紫红的印记。 那人也有这样一个方形的黑色眼睛,被呼出的热气蒙上一层厚厚的水雾。 如此清楚,如此模糊。 清楚得好像触手可得,近在咫尺处,却又什么都模糊。 这样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画面,从天而降,就像幻灯片一样直插到他脑子里。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画面。 第15章 霜雪触及肌肤的感觉好像还停留在手上,他总觉得,这应该是他真实经历过的一幕。 是他忘记了吗? 还是他又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闻确轻晃着脑袋,想要想起更多,他不要遗忘,不要不清醒。 !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他的后脑向上猛地攀升,顷刻蔓延到整个大脑,爆发式的疼痛让他一下子跌坐下来。 闻确双手捧着脑袋,双眼发黑,头痛得像是被生生锯开,他咬着牙发出一声声闷哼,耳边像是有无数架飞机飞过一样嘈杂。 教练! 闻教练! 闻确老师! 学生们看见闻确摔倒,立刻蜂拥地扑上去,大声地喊着他的名字。 闻确能听到有人在叫他,可是颅内爆发的疼痛让他无法回应,无法动弹。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闻确在地上放平,继续全力呼喊着他的名字。 疼痛猛烈而长久地持续着,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意识渐渐模糊,像是掉进了不见底的冰窟。 不知道疼了多久,闻确恍恍惚惚睁开双眼,四周已经不是体育馆的样子。 白色的纱帘透进少许阳光,折痕处在地上落下影子。 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了他的鼻腔。 这里入眼到处都是白色。 他环顾一圈,看见了输液袋和印着医院名字的被子。 下一秒,他看见了坐在沙发上的人。 那人冷冷地看着他,一双眼如寒霜,夹杂着沉重又复杂的情感。 -------------------- 我知道这章是有点短小了(哭),下章一定补回来qaq 第14章 他不走 很多年后,闻确重新回想起那个早上,自己从医院的病床上醒来,回眸看到的那个眼神,心里依然会涌上一种不知名的情感。 只是多年之后他才明白,这种情感,叫作动容。 他的右手边,应忻靠坐在沙发上,一双长腿交叠在身前,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闻确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个眼神,红血丝盘虬在应忻眼球上,眼底的红色分不清是熬了太久的夜,还是到底为了什么而红。那双平时总是微微弯曲的桃花眼,此刻平静而狭长,黑色瞳孔一如深夜的大海,漆黑、无边、不见底。 回想最近这些天,闻确见过应忻的很多样子。 从容的、乐观的、积极的、温柔的、体贴的、担心的、患得患失的这些情绪以他为圆心展开,在他面前铺成一个现在的应忻的模样,尽管十年里毫无交集,但是应忻从第一次重逢开始,就像猫敞开肚皮一样,把自己完全地展露在闻确的面前。也因此,让闻确错以为这就是应忻的全部。 直到今天见过这一幕,他才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在意过应忻的感受,和每一个正常的人都会有的情绪。 闻确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双会把人吞没的眼睛。 然后他听见一声轻笑。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沙哑又强硬的声音,如同子弹一样呼啸着打过来。应忻难得没有犹豫地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空气瞬间更加凝结,比刚才更加安静。就连呼吸声此刻都无比清晰,犹如平地惊雷,扰得闻确内心慌慌。 倘若是在十年前,闻确也许会开一个恰当又不失礼貌的玩笑,迅速终结这可怕的气氛,然后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和应忻称兄道弟。 闻确其实是挺有意思一个人,高中时就爱插科打诨,如果你有机会和他好好聊聊天,你就会发现,他脑子里的世界简单又有趣,只是这些年的不幸太多,曾经灵光的脑子也如同一把饱经风霜的钝刀,不见当年模样。 所以十年后的他,只能木讷地问应忻:什么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想拆应忻的台装傻,只是他实在想不到应忻想问他什么。 应忻从身旁的公文包里掏出一沓大大小小的单子,摊扑克牌一样摊在闻确的病床上,花花绿绿的图表和缩略图印在白色的a4纸上尤为醒目,纸的最上方都印着云禾市中心医院的题头。 闻确盯着这些纸,又茫然地看着应忻。 应忻指着这些单子,嗓音沙哑地质问他:你管这叫照顾好自己,管这叫好好活着? 闻确看见应忻的双眼一瞬间泛红,指着单子的手指微微颤抖,另一只手抓住大腿西裤的布料,极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四目相对,他竟看不出这眼神,到底是悲伤、气愤,还是怜悯。 但他能感觉到,应忻在害怕。 那一刻,闻确觉得自己的心悄悄地抽搐了一下,蔓延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能是多了不起的病呢? 刚出事那天,他爸妈在手术室门口签了三次病危通知书,此后十年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什么病缠住,堕落成今天这样,人生大事多如牛毛,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是值得应忻担心到如此地步的。 他拿起其中一张报告单,是fmri检查的结果,大片大片的结果和成像他都看不太懂,只能看出自己和正常的检测结果有些不同。 闻确边翻边问应忻:这是什么意思? 应忻叹了口气,翻到最后一页,指了指页末的一句话 高度怀疑创伤性应激综合障碍。 还是这个吗? 闻确转头看向应忻,神色有些黯然。 应忻皱了皱眉:你知道? 好像曾经测出来过,有点印象。 应忻心猛地一跳,脑子里几乎一片空白,他声色紧张起来,几乎是逼问的语气:那为什么不治? 空气安静下来,闻确看向应忻,那双通红的眼睛正急切地盯着他,似乎在说他听不到答案就不会善罢甘休。 可闻确不能给他这个答案。 他缓缓地闭上眼睛,重新靠回病床上,只喃喃道:没什么必要了。 什么叫没必要?这没必要那什么叫有必要?应忻不知道自己这到底叫心疼还是被气疯了,他摇晃着闻确的肩膀,直到闻确将他狠狠推开。 闻确没有明说,他却不敢细想,什么叫没有必要,什么人才能亡故自己的生命和健康,将其作为一件可有可无的事,轻视到随口就能够放弃。 应忻手里向后踉跄了几步,手拉住床尾的栏杆才勉强没有跌坐在地上。 你走吧。闻确依旧闭着眼睛,面朝天花板躺着,语气里全是无奈,你有你大好的人生去享受,何苦要和我这种人纠缠。 明明是你走吧,可应忻听到的却是清清楚楚的留下来。 他觉得就算所有人都读不懂闻确的弦外之音,他也知道,他不能走。 有些话即使不说,也会从心里偷偷跑出来,被想听的人听到。 真心话藏在雪夜里唯一的联系人,藏在酒后的真言,藏在最终被放下的刀片,藏在那顿吃了很久的饭,藏在最后的那句告别。 所有闻确以为他听不懂的话,被他悉数读懂。 所以他不走。 应忻松开栏杆,径直走向沙发上的公文包,摸索了半天,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木头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串长长的檀木手串,散发着阵阵独特的檀木香气。 彼时应忻才注意到,病房窗户的纱帘好像少拉了一点点,边缘露出的缝隙里,有阳光从其中偷偷跑出来,刚好照射在闻确垂在被子的手臂上。 檀木串上自己碰撞出微弱的木头、声,应忻俯身轻轻拉起闻确的左手,把手串在他手腕小心地绕了两圈。 闻确左手的纱布还没有拆掉,手串只能堪堪地缠在纱布外面,应忻把手串往上推了推,避开纱布下的伤口。 阳光被纱帘切割成条状,透过满是灰尘的玻璃,最终落在闻确手腕的纯白色纱布上,108颗黑紫色的檀木珠子像是意外落下的墨点,从洗不去,也擦不掉。 闻确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把手串摘掉,却被应忻生生地按住了右手。 戴着吧,医生说那里以后可能会落疤。 应忻知道,闻确下刀的时候就从没想过落疤这回事,就像当年治病和下刀都不需要后果。 那我也不能收。闻确用力想挣开应忻的手,却没料到自己已经如此虚弱,抽了半天纹丝不动。 应忻的指节压得泛白,却仍随意地说:来的路上在地摊随便买的,五块钱一条,盒子是我买表送的,你不要我也是扔了,戴着吧。 闻确的确不懂这些东西,他看不出这珠子到底是五块还是五万,但他手被应忻禁锢着,加上应忻说得也确实像那么回事。 他松开手,放弃了挣扎,手串我收下了,你走吧。 第16章 应忻像是早就料到了他会这么说一样,反而开在了他床头,懒懒地说:你今天就算说一万遍这三个字我也不会走。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照顾不好自己,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应忻用余光看到闻确冷冷地瞪了自己一眼,不过那又何妨。 他昨晚在病房的沙发坐了一夜,各种仪器响得他心里发慌。可他依旧不敢合一下眼,生怕下次再睁开眼看见的就是什么可怕场景。 一夜的冷风,一夜的提心吊胆,他就在这一夜的无眠里想清了很多事。 从前他即使再担心,再疼惜,也努力和闻确保持着普通朋友的距离,他理解闻确,所以总是怕自己的越界会吓到闻确。 如今的他却不再这么想了,也不会再相信闻确什么自己会好好活着这种话。 这些狗屁理由在他一概不信,避免失去所爱的唯一办法,就是把那个人锁在自己身边,直到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不会分离。 他低下头看着正对他怒目而视的闻确,居然露出了一种莫名的小:下午有医生来给你做量表,做完所有检查,就能拿到最后的确诊结果。应该会开药,开完药,我给你约了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治疗结束之后,你跟我回家。 你凭什么管我去哪?闻确怒火中烧。 就凭我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还在乎你活不活着的人。应忻脸上肌肉紧绷,话说出来却如鲠在喉,你死了,这世界上只有我会痛苦、会难过、会痛不欲生。 说真心话,听到这样的答案,闻确难免有些动容,但他更多的是不解,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应忻对他哪里来的这么深的感情,能到这种生死相依的地步。 那天宝马车驶过了八个交通岗,他清楚地听见了每一次刹车和启动,可车最后还是停在了酒馆门口。 那时的他就想问应忻这个问题,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不睁开眼。 他是怕自己自作多情,也怕没有。 而今天,他终于能问身旁站着的男人:你对我到底哪来的感情? 本以为应忻会和他坦白一些他未曾听闻的细节,又或是什么特殊难言的原因,没想到应忻只是神色黯然下来,一脸不可置信地问他: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 今晚双更! 谢谢所有把这本书加入书架的小可耐(鞠躬),最近要冲榜,麻烦喜欢的小可耐们点点收藏,给点海星,多多评论,超级无敌感谢!(磕头) 第15章 那晚他靠在他身上哭过 记得什么?闻确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在高中时,应忻是一个并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普通学生,尽管学习成绩很拔尖,但与人沟通好像有什么障碍似的,几乎没有一个朋友,甚至连个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整天窝在摞得比他人都搞的书本里,像个沉没的孤岛。 这就是闻确能记住的关于应忻的全部记忆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想起这些来,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生病以后,他几乎想不起任何一个高中同学,也记不住清很多高中时候发生的事。 也只有应忻,十年后再见,闻确居然一眼就认出了他,还能对他高中的样子有些记忆,这已经很难得很难得了。 过去的事,像一汪淡水,储存在他的记忆里,他知道记忆就在那里,却无法品尝到任何滋味。 应忻的出现,他归结于缘分的偶然,有些事情很难讲清楚。比如重逢时他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比如他为什么总是不能下定决心,和应忻停止纠缠。 因为他也清楚,纠缠本身就是一种纵容,他无法停止,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停止。 应忻用一种极为复杂地表情看了他半天,苦笑着说,也不怪你,我高中,确实挺普通的,普通得让人记不住。 闻确本想说一句没有,却发现自己此刻没有任何立场去安慰对方他忘记的、他拒绝的、他推开的。 这样一来,他语气也软了下来:那你到底想做什么,对我? 应忻走到窗边,将快要移到闻确脸上的阳光用纱帘挡住,然后一脸无语地看向闻确:我还能做什么,给你治病,治好了再给你放回去。 就这? 不然呢? 更不行,太麻烦你了。 闻言,应忻沉默了一会,随后认真思索,一字一顿地对闻确说:如果你说你怕麻烦我,那不用怕,你给我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差这一星半点的。你的病治不好,对我而言才是最大的麻烦。而且这不算你欠我的。这只能算是,我把高中时,我欠你的人情,还给你吧。 四下无声,尽管闻确并不知道应忻说的是什么人情,他也不想再去追问,没有再说什么,他只是沉默地摩挲着左手的檀木珠子,算是默认。 第二天晚上,应忻把装着要和病历单的公文包放在车的后排座椅上,转身回到他给闻确约的那家心理咨询室。 这家咨询室是他能力范围内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家。即使他这个月工资昨天刚打到卡上,今天就全数转给人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约下了十次的名额。 尽管闻确曾明确表示他这辈子都不会和陌生人讲自己之前痛苦的事情,但是应忻给他看了心理治疗的账单,又告诉他不去的话也退不了一分钱。闻确最后还是一脸凝重地进去了。 此刻他坐在诊室门口的长椅上,疲惫不堪地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从昨天下午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开始,已经快三十个小时了。 这期间他从没阖过眼,脑子里紧绷的弦让他时刻处在一种提心吊胆的氛围里,只有亲眼盯着闻确,亲眼看见他因呼吸而起伏的身体,那才是真正的放心。 夜里,换药的护士进来了几次,每一次都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生怕少看一眼就会出什么事的样子,还感叹道:很久没见这么好的朋友了,多少亲人都做不到这个程度。 而他也只是笑一下,然后继续盯着。 其实他也不懂,一个人怎么能让他担心成这样。 可是他就是爱成这样,没有办法的事。 大学图书馆门口的那个美国老头曾经问过他,到底喜欢闻确什么。 他想了很久很久,不知道到底要从哪说起,最后只说了一句:我觉得无论是谁,只要见过18岁风华正茂的他,都会很崇拜他。而我恰好得到过他的很多独一无二的关心,所以我还喜欢他。 心理咨询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应忻就坐着睡了两个多小时。 一直到心理医生推开门,带着闻确走出来,闻确拍拍他的肩膀,应忻还是没有醒过来他太困了。 心理医生有些好奇地问闻确:他多久没睡了? 我也不知道,今天醒过来他就一直在。 心理医生一副了然的模样,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颗绿植,对闻确说:你先去那里等一会儿,我有些话要和你朋友说。 闻确有些担心地看向医生。 放心,我不会说的。 待闻确放心地走开,医生坐在了应忻的旁边,轻轻敲了敲应忻的大衣下露出的手腕。 一声闷哼,应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喃喃地说:结束了? 嗯。 他一眼看见走廊尽头的闻确,刚要走过去就被医生拦住了。 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应忻这才意识到他还应该问一下咨询的情况如何,马上问道:怎么样,很严重吗,能治好吗? 治肯定是有希望的,但是是真的很严重,比你和我说的情况还严重。有些话我处于职业道德不能告诉你,但是有些话我也必须和你说。医生娓娓地讲着,他不只这一次有自残、自杀的行为。只是之前的伤并不在手腕,至于在哪里我不能告诉你。 不止一次?应忻心脏猛地一跳。 对,但是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次自杀,也许是一种好转的迹象。 怎么说? 医生用欣赏的眼神看向应忻,他很庆幸眼前这个据说是大学教授的人没有像别的家属一样,不听完人讲话就随意说他是胡说八道。 他这次选择了有反悔机会的自杀方式,说明什么?说明他即使仍然抵抗不了抑郁情绪给他带来的痛苦,可至少他心里的求死欲望没那么高了,他心里开始有什么东西拉着他,这总比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好一点。 他之前一点求生欲望都没有?应忻的声音有些颤抖。 第17章 医生摇摇头:我得保密,但是你猜对了。 闻确的情况比应忻想得严重百倍,他顿时感到像有无数重锤击打着他的心,疼得发苦。 哦对,还有一件事我得告诉你。病人说,你喜欢他? 应忻点点头,他从来不羞于承认自己的感情,无论对谁。 你的感情我无权干涉,但是我得告诉你,创伤性应激障碍会导致包括但不止于失去性欲、爱欲,甚至最基本的同情心等情感的情况。我知道我咨询的价格是全云禾市最高的,而据说你毫不犹豫地充了十次的价格,直接挤走了我好几个病人的排期。 抱歉,但是 我不是要说这个,我只是想说,你现在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在对牛弹琴,或者再直白一点抛媚眼给瞎子看。 医生的语气很冷静,出乎意料地,应忻的心也很平静,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他同样很平静地说:我知道,只要他能治好,别的无所谓。 他是喜欢闻确,但是从始至终,他所做的事都只是为了让闻确更好地活着,至于其他的,他从不奢求。 不知道医生到底有没有相信这种人间尚有真情存在的说法,只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刚刚咨询的时候,我的确觉得他有些不幸,和你说完,我又觉得他很幸运。记得下周准时带他来。 应忻嗯了一声,朝医生笑了一下,尽管有些苦涩。 好像一个悖论,从前的他不知道闻确不会爱人,所以不在乎闻确到底会不会也爱上他,如今清清楚楚听到闻确不会爱人,他反而开始有点在乎了。 走廊的尽头,闻确面朝窗户站着,右手插在裤子口袋,垂下的左手还系着檀木手串,背影看去挺拔又孤独。 爱的距离有多远呢? 小时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闻确在那头替他抗下碎石暴雨,告诉他别回头快点走。 长大了也是一条长长的走廊,闻确在站在另一头,中间隔着他十年的苦雨寒霜,应忻怎么也走不过去。 闻确,回家了。应忻朝那个背影说。 拿进拿出,雪松香薰最后还是被收进了五斗柜的抽屉里。 应忻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放在次卧的床上,你自己铺一下吧,有事敲我房间门。 闻确沉默着应下来。 没再多言,应忻走出房间,带上了门。 房门落锁,应忻好像一下子懈了力,靠着门板蹲了下来。 这一路,他面无表情地开车,走路,生怕闻确看出他一点不对劲。 可是他还是想问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么严重的病要怎么治,怎么办。 他仰起头,摸了摸湿润的眼尾,再低头,豆瓣大的泪珠滴在手背。 闻确把应忻拿来的被子展开,铺好,关上了灯。 次卧没有厚窗帘,月光透过纱帘照进房间,在床上照出莹莹的白光,新洗好的被罩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闻确站在床边犹豫了半天,最后走到了门口,轻轻地瘫靠在门板上。 父母双双去世后,家里再也没添过任何非必需物品,除了那年他用郑云的抚恤金,给自己房间定制了一套加厚的窗帘。 他不怕阳光,却莫名地开始害怕月光。 月光降临于世,宣告黑夜的到来,白昼至此结束,再不见天日。 薄薄的门板,厚厚的门板。 应忻也许永远也不知道,那晚,他靠在闻确的身上哭过。 -------------------- 虽然可能没人会看到,也可能没人回复,我还是想问一下: 我一直用的都是段与段之间空一行的格式自动排版的,这样空行看起来可能有点太空了,所以我开头有几章排版是没有空行的。但是那几张点击的数据和前面有些断层,我在想大家是不是还是喜欢多空一点。所以我现在依然用的是段间空行的排版。大家可以在评论里说一下更喜欢那种排版,我来调整一下,谢谢啦(>﹏<) 还有就是,我以后我会把最近的更新频率在作话里说一下,因为我觉得发评论有点太乱了。 这周是周六和周三各更一章。 不知不觉这篇文已经从夏天写到冬天了,时间线终于和现实世界追平,以后的情节不会再这么虐了,希望所有人都能过一个美好的冬天。 啊,今天说了好多,多多担待 第16章 福星能打败白虎星吗 冬天的日出很晚,六点半,太阳才懒洋洋地爬上来,不情不愿地照在闻确的脸上。 睫毛颤动了几下后,闻确缓缓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朝四周看去。 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实木门板,身边是他靠了一夜的墙,在房门和墙夹成的墙角里,他就坐在这窝着睡了一夜。 由于他家的窗户常年死死地拉着厚窗帘,所以这种被阳光唤醒的感觉已经十分久违。他不禁有些羡慕,这世界到底有多少人能够享受着沐浴月光入睡,又被阳光唤醒的美好睡眠。 他也想要有,哪怕一天,安安稳稳、没有噩梦缠身的好觉。 四处看去,有了阳光的点缀,房间看起来比做完更加温馨,几乎每一件家具都是严丝合缝的定制家具。即使是很久没有使用过的次卧,也被应忻打扫得一尘不染。 昨天他来,应忻在次卧的床上铺上了冬天的绒布床单,又从衣柜里搬出一床松软的鹅绒被,被子也被套上了一层绒布被罩。 向下看去,不规则的灰色地毯从床边一直蔓延到他脚边,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阳光和松木洗衣液的清香。 滴答、滴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阳光太好,房檐上坠下的冰溜子,被融化成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滴。 数九寒天,冰雪竟然消融。 闻确此刻身穿着应忻昨晚塞给他的棉质睡衣,胳膊和腿都露出一大截,看上去是应忻自己的睡衣,上面还残存着洗衣液掩盖下的雪松味道。 挺好的,闻确忽然想。 真的很好。 十年前应忻还是个成天穿着起球旧毛衣,三年没钱换一次校服的高中生,如今收入客观,车房都有,生活品质有了质的飞跃,和以前的窘迫日子彻底再见。这样的变化,一定是他付出了极大了努力,吃了闻确无法想象的苦换来的。 而如今这样,稀里糊涂地住在应忻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家里,他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就只能是高兴。 为应忻能有这样好的生活发自内心的开心。 这世上的命运就是如此,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有人要功成名遂,就有人要百事无成。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早就气数已尽,一切辉煌止步于十八岁,所以他更庆幸,应忻一切努力没有白费,踏踏实实地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只是他觉得应忻有些太傻,太认死理,非要靠近不该靠近的人,走不该走的路。 自己如今一身旧伤,半生半死地苟活,父母双亡,举目无亲,这一切桩桩件件,就算所有人都说和他无关,可他依然没法说服自己。 小时候家楼下来了个卖香瓜的老头,边卖香瓜边给人算命,郑云听说了就拉着闻确去了。 郑云让老头给当时才三岁的闻确算一算,老头摆摆手说三岁命还未定,算不了。 郑云就买了人家十几斤香瓜,老头没办法,让郑云把闻确的生辰八字给他。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闻确知道自己酉金和其他用神冲克,命里有个神煞,叫白虎星。 命犯白虎,逢之则多不吉。 这事郑云回去后没和别人说过,但是好事的邻居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就连他家亲戚多多少少都听说了。 所以闻风行死后不到一年,在郑云的葬礼上,闻确的几个远方表亲,郑云的亲戚,追着他骂丧门星,说他爸妈都是被他克死的。 这点闻确从来不可置否,却从此坚定地觉得,所有他亲近的人都会遭遇不测。 所以这几年来,他不再主动结交哪怕一个人。 他心里清楚,就连真真正正为他好的楼姐,少年宫的老板娘,他也不敢对人家多好,反而常常躲着楼姐,巴不得活成少年宫沉默的闹钟,上课来下课走。 畏天知命,他不敢再祸害别人。 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 偏偏有个人非要不知死活地闯进来,千方百计地对他好,放着好不容易打拼来的大好人生不要,心甘情愿被他克死。 他常常想掐着应忻的脖子问他是不是有病,人生只有一次,永远不能回头。 可是他没有。 奇怪的是他没有。 他放任着应忻做这一切,放任着应忻爱他,明明心里比谁都清楚应忻不该靠近自己,可是却又不推开,沉默着任由应忻的纠缠。 第18章 这到底是怎么了,闻确也想问问自己,他想把心脏掏出来看看,这上面是不是写了应忻的名字。 如果不是,自己又怎么能到了这么拎不清的地步。 闻确摇摇头,想把这些杂念都晃出去,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就在他心里扎根了,变成他心里一根不碰不疼的刺,其实扎得很深,只是他太迟钝。 他拉开房间门,才发现应忻就站在门外。 开门那刻,应忻穿戴整齐,公文包放在玄关处,眼镜下一双通红疲惫的眼睛默默地看向他,嘴唇翕动,却没说出什么。 站这干嘛?闻确把门彻底拉开,率先开口。 叫你吃饭。 闻确向应忻身后的餐桌看去,几个盘子几个碗,不知道是几点起来做的。 怎么不敲门? 怕打扰你。 闻确摸了摸下巴刚长出的胡茬,抬起一半眼皮看向应忻,轻声笑了一下,随后说:明明是我借住在你家,主人害怕打扰客人,这像话吗? 可你是病人。 闻言,闻确的脸蓝了又绿、绿了又蓝,仿佛内心经历了好一顿挣扎,才没大喊出一句我没病。 好了,我没有别的意思、这几天你暂时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吧,学校那边给你放几天的假,让你好好养身体,养好了再回去上班。 闻确有些惊讶:那比赛怎么办? 这个你不用操心了,市里收到好几个学校的反馈,说比赛时间和期末考试安排得太近了,学生没法兼顾,而且现在温度也不太稳定,冰场质量也不太好。反正综合考量,这个比赛推迟到年前那段时间了。 寒假那阵? 嗯。应忻给了闻确一个安抚的眼神,我问过滑冰队那几个小子了,家都是本地的,不着急回家。而且假期留校比赛给他们争取了更多的加分,这会还不耽误他们期末复习,看着都挺愿意的。 闻确没说话,始终安静地看着应忻。 阳光从闻确身后洒出来,多数被他挡住,有一些他没有挡住的,都照在了应忻身上。再往后,是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落在胡桃木色的地板,拉得好长好长。 从再见到你开始,闻确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好像开始变得好顺好顺。 应忻笑起来,眼角嘴角弯都弯起好看的弧度,像是春日南雁北归时大雁翅膀折成的优美形状,像春水桃花。 他笑了好久,直到眼睛居然开始发酸,直到声音都有些哽咽,他才说:那就让我留在你身边吧,就当我是你的福星,好不好? 闻确注意到他说的是让我留在你身边,而不是你留在我身边,看着那双真诚到流泪的眼睛,闻确好想给他讲白虎星的故事,好想告诉他好人应该一生平安。 即使他也知道,这些话的第二层意思就是,离我远点。 自己那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回应,被应忻当成难得的珍宝,甘之如饴,开心成那个样子。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实在说不出这样的话。 他只能问自己,福星能打败白虎星吗? 那天晚上,闻确久违地没有做噩梦。 梦里,一只带着红色项圈的小胖橘猫大战一头白色猛虎,尽管体型差十分悬殊,小胖猫依然没有畏惧。 它竖起尾巴,用力地晃动了两下。 全身的猫毛炸开,张大嘴巴朝着白虎呲牙,还拼命地发出吼吼的声音。 白虎不理睬小胖猫的小孩子把戏,直直地朝小胖猫的脖颈咬去。 千钧一发之际,小胖猫扔出自己的红色项圈,准确地套在白虎的头上。 白虎受惊失神,小胖猫趁机骑上白虎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一口。 鲜血喷涌而出,白虎的白色皮毛被瞬间染红。 战斗胜利,小胖猫在一旁舔着自己的毛,过一会儿又哭又笑地看着闻确。 小猫哪里来的表情。 可是闻确分明看到了。 小胖猫跑到他脚边,用圆鼓鼓的脑袋蹭着他的腿,边蹭边喵喵地说:就当我是你的福星吧。 小猫哪里会说人话。 可是闻确分明听到了。 那只小胖猫拯救了他无数个噩梦缠身的夜晚,给了他暌违已久的一场好梦。 以前他做的梦,无非三件事,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出现。 他在冰场被李晴朝推出去,鲜血从他大腿流到好远的冰面上;闻风行死的那刻;郑云咽气的那刻。 人都说梦是欲望的载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句话在他这里从未灵验过,人生到此经历的所有深重打击,如恶鬼缠身般死死缠住他,不得脱身。 他从此害怕黑夜的到来,害怕睡觉,害怕做梦,人又不能不睡觉,从此反复折磨近十年。 终于出现了一只系着红色项圈的小胖橘猫,据说是他的福星。 -------------------- 应忻:我得睡睡他,他快抱了。 第17章 我想我妈了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好像短暂地回到了十年前。 应忻从买回来就空荡荡的房子,如今添了一个搭伙过日子的人,以至于他每晚走到家楼下,看到家里窗户透出的灯光,还有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即使他们能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自待在各自的卧室里,但是有时卧室门外传来一些瓶瓶罐罐的碰撞声,微信语音的交谈声,抑或是其他一些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他也还是恍惚。 上一次在房间里听见这样的声音,他的家里还有三个人,郑云每天抹脸做饭的瓶瓶罐罐声,闻风行每天打电话语音的交谈声,这些声音,七年里他再也没有听过。 所以对于他来说,旷日持久的孤独被打破,也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惊喜。 只是有一件事闻确始终想不明白,他记得上高中的时候,应忻一直是他妈妈单亲抚养的,可是他这次见到应忻这么久,却从来没有听他提过他妈妈,也没有见他回去探亲。 闻确也曾旁敲侧击地问过应忻,可是不管应忻问什么他都随便打个哈哈扯过去。 如果父母健在,身体安康,谁会缄口不提。 所以闻确后来也不问了,只是再看应忻时,有种同病相怜的惺惺相惜。 直到某天晚饭,应忻剥开闻确做的油焖大虾,突然抬起头问他:要不要去爬山? 爬山?闻确有些诧异,这几天都要下雪,能爬吗? 可以,就爬我家老屋的后山,很矮。 闻确这几天虽然是过得清闲,但是上班上久了,一下子放了这么长的假,整日圈在屋子里,还是有点乏闷,所以很爽快地同意了。 可以啊。闻确说,但是怎么突然想起爬那个山了? 应忻抿了一口碗里的热汤,低声道:我想我妈了。 这是闻确印象里,应忻第一次和他提起他妈。 应忻那句话,他也说过,不止一次地说过。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对着低矮的坟茔,对着高远的天空。 他太懂那种无力感了,上一秒活生生站在你面前的人,怎么下一秒就变成了黑白遗照,变成了一摊灰烬,怎么从此就阴阳两隔。 那顿饭吃得有种莫名的沉重,除了饭桌上汤勺和瓷碗碰撞的叮当响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应忻开车带闻确来到了云禾市下属的一个县城里的小镇上。 小镇看上去和大部分的东北城市一样,空荡又萧条。冬天农民不种地,路上都没什么人,来往着的只有几条土黄色的小野狗。只有沿街有几家卖水果和面食的摊子,外面支起塑料棚子,门口挂上厚厚的军绿色棉布帘子,里面隐约能看见几个人影。 应忻把车停在路边,转头对闻确说:我下去买点东西。 车门打开,带着呛人烟味的冷风顺着车门缝挤进来,应忻回头看了一眼车里缩回羽绒服里的闻确,用力带了一下门,门飞快地关上了。 闻确看着应忻掀开门帘,走进了水果店,好半天之后,提着一兜水果和另一兜不知什么走了出来。 此刻车外零下二十一度,北风刮过,应忻的脸颊和鼻头都染上红色。他把脸往黑色羽绒服里凑了凑,呼出的哈气喷到眼镜上,眼镜瞬间全部染成白色。 应忻一回到车上,就把手里的水果和一个玻璃瓶子递给闻确。 闻确接过水果和玻璃瓶子,放在了脚下。 罐头给你买的,吃吧。应忻边发动车边说。 闻确顿了一下,然后俯身把玻璃瓶子从下面拿上来。 胖胖的玻璃瓶子洗得干干净净,里面装着用苹果块、去核山楂、橘子瓣和黄桃熬成的水果罐头,金灿灿的罐头汤还此刻还是温热的,隔着玻璃焐热闻确冰凉的双手。 第19章 他身上穿了件应忻的羽绒服,他把衣服拉链拉开,扯开一边衣襟,把罐头塞进去,让罐头贴在自己的身上,再把大衣裹好,然后朝着应忻笑了一下:一会儿吃。 随你。应忻也笑了一下,左手转动方向盘,车驶向一个尚未修缮的山坡。 轮胎被碎石和坚冰硌得颠簸起来,致使整个车猛烈地晃动着。 索性颠了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下车吧,拿着那兜水果。应忻嘱咐他。 闻确把怀里的罐头掏出来,放在杯架里,又拎起那兜水果。关门的片刻,又停住了,最后还是把那瓶罐头也拿了出来,继续夹在衣服里,小跑两步跟上了应忻。 冬天的山路比平时难走很多,尤其是下过雪之后的,雪和冰填满山体的小沟壑,平滑的斜坡每走一步都往下栽。 应忻穿的羽绒服是长款的,几乎快盖了整个小腿,走路爬坡都有些吃力。 闻确把水果倒到夹着罐头的那只手,空的那只扶上应忻的胳膊,两个人就这么搀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迈。 上山的路长得好像没有尽头,只有冻得硬实的土地和路边光秃秃的树干,不知哪里才是终点。 应忻没有骗他,这座山真的很矮。 他们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就到了山顶,说是山顶,其实也没完全到达。临近山顶的缓坡,有许多长得很高的枯枝,枯枝再往里看,有一座破庙。 破庙依山而建,就建在山体上。年久失修的庙宇外墙,斑驳地脱落着墙皮,没有香火的味道,也不见人烟,估计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他们站在离破庙很近的地方,应忻突然说了句:我妈在里面。 闻确愣住了。 这破庙看上去根本不像有人住的地方,而且应忻的妈妈不是? 他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心地问:这里有人住? 应忻点了点头,这里地方偏,没人祭拜,而且她只吃冷食,这里就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微博m酱整理 那你要进去看看她吗?闻确问他。 不看,她也不想见我。 应忻低头看看地上,摸到了一块凸起的光滑大石头,用手掸了掸上面的雪和泥土,坐了上去。 闻确也学着他的样子,找到了一块石头坐下。 山顶的北风不再有遮挡,肆意吹过,万分凛冽。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应忻开口了。 那是应忻第四次跟闻确提起他妈,但是闻确所表现出的茫然和好奇,就好像之前从没有听说过一样。 应忻坐在石头上,倒了口气,开始缓缓地讲述: 她其实是个好女人,勤快能干嘴又甜,最适合做生意了。十六岁就自己一个人坐着火车上沈阳,那时候还没有动车和高铁,从咱这去沈阳得个大半天的时间,晚上天一黑,火车上偷鸡摸狗的就来了。有人把她行李摸走了,她一个人顺着人缝把那人揪出来打了一顿。 应忻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无意识地露出的笑容。 后来她去五爱街做生意,上货卖货盘点,她一个人全包揽,还能每件事都做得井井有条。旁边做生意的姐姐和阿姨都喜欢她这勤快劲儿,都张罗着给她找对象。 然后呢?闻确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应忻身上。 然后就出事了。早晨上货的路上天儿太黑了,路又偏僻,她就被一个老流氓拖进了路边的苞米地里给糟蹋了。 她哭着求老流氓饶她一命,她保证出去以后谁也不说。不知道是不是良心未泯,老流氓同意了。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远处某间平房上,正缓缓飘起一缕炊烟。 应忻盯着那缕烟出神,手里还把玩着一捧雪,焐热了就在手心里化成水淌下去。 她跑出来之后就没再哭,从上的货里扯出了一件合身的换上,把货生生扛到了档口。从那以后,她依旧没有放弃,反而更努力地工作,想攒了笔钱,买个上货开的三蹦子,以后就不会再被人拖走了。 买了吗? 应忻几不可见地苦笑了一下,没有。两个月后,她攒够了前,终于购买一辆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三蹦子。但也是那天,她发现她怀孕了。 那一瞬间,闻确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一般,鸡皮疙瘩顷刻爬了满身。 他理解那种感觉,一个小女孩独自在大城市打拼,被人强jian后依然坚持努力工作,却在以为一切终于要见亮儿的时候,迎来真正的厄运。 那个名为命运的魔鬼撒旦为她布下的天罗地网,在此刻才得以现身。 当时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打掉这个孩子,继续做她的生意,继续她的人生。另一条路,生下这个孩子,从此柴米油盐,只能一个人拉扯孩子过。 她选了第二个? 不,她选了第一个。 也就是,她本身清醒地明白第一个选择,才是她唯一正确的选择。可是命运最终还是让她选择了第二个。 她拿着买车的钱去医院做人流,可惜她当时未满十八岁,医院不给她做,执意让她家长来签字。 她不能告诉他父母,不然她就再也不能回去做生意,也不可能有其他翻身的机会了。她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于是她从医院逃跑,大着肚子,把档口干到了临产,攒够了生孩子的钱。 那个孩子就是应忻。 那个女人恨他,恨他让自己放弃了大好的人生,恨他是老流氓的种,恨他让自己一辈子不能翻身。 于是在应忻赴美留学的第二年,变卖了家里的房子,带着钱跑到这里出家,警告应忻不许再联系她。 从此,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孤儿。 -------------------- 三蹦子:三轮车。(应忻妈妈想买是县城常用的那种,和小汽车差不多,只是轮子是三个轮的) 第18章 你是桥 应忻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冬至前后,白昼短得令人心慌,总是好像什么都来不及做就到了黑夜。 猎猎的北风吹红了应忻的双颊、鼻尖、额头,整张脸都红得发紫,仔细看还有刀割一般的小口,细细密密地散布在脸上。 从闻确的角度来看,他坐在比自己离山顶更远的那颗石头上,所以闻确是一直俯视着他的。彼时太阳从应忻身后落下,万里红霞铺展开来,形成关外独特的塞北残阳。大朵大朵的火烧云蒸腾、翻滚、涌动,红光下是东北平原上不见尽头的白雪。 他常听很多关内的人,一提到东北就是苍凉和悲怆。 尽管他从来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里是世界上最热闹的地方,这里的人最热烈滚烫。 这几年,有很多人会坐很久的火车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城,去城市角落里的旧钢厂遗址打卡。那里的钢筋铁塔就像是从土里生长出来的,顽强又脆弱的植物,夕阳穿透横亘在空中的钢筋铁管,人们坐在高耸的高炉下,踏着残破纵横的铁道,目光所及之处到处是杂草,漫天残阳里,拍一张夕阳西下的照片。 他觉得东北不是这样的。 闻确小时候,闻风行也在这厂子里上班,那时候中国第一钢的招牌还焕发着最闪亮的光彩。钢厂是国营企业,闻家祖祖辈辈都依附着钢厂生活,工人还算是令人羡慕的好工作。 每天晚上放学,闻确走到厂子里等闻风行下班。 闻风行骑着二八大杠,车把上还提溜着刚买的菜,从厂子的另一头飞过来。 那年闻风行三十五,喜欢把头发梳成中分,笑称自己是云禾华仔。 云禾华仔每天看到闻确后,会接过他的书包,背到自己肩上,再拉着他的手,去小卖店批发冰棍儿。 那时候小卖店的牌匾还是手写的,这里的冰棍儿四毛一根,闻风行批了一兜子老冰棍儿,拿出其中一根扯开包装塞给闻确,然后带着他回家。 那是和旁人印象截然不同的东北热气腾腾,蒸蒸日上。 从什么开始这一切都变了? 钢厂变成了旧钢厂,大批工人下岗待业,好工作变成拖欠工资的烂尾活,中国第一钢的打字被北风蚕食得模糊,闻风行成为了下岗工人里的一员,只能打零工谋生。郑云整天唉声叹气地说闻风行没本事,闻风行被人砍死,享年四十八。 侧坐在闻风行自行车后座上,嗦着冰棍儿的八岁小孩,打死也想不到,短短十年多一点,一切物是人非,好似黄粱一梦,醒来天上地下。 他抬眼望去,应忻正满目萧然地望向身后的夕阳。 那一刻,他第一次惊觉应忻真的不再年轻了。他们的最后一面还是十八岁,如今十年过去,应忻的脸上细纹遍布,没了青涩的脸颊肉,骨骼勾画轮廓,满脸遮不住的疲惫。 第20章 也是那一刻,他突然有些懂了那些说法。 时异事殊,一切他所以为会留在他身边的,最后都离开了;一切他所以为会离开他的,最后还是回来了。 那些人也没说错,物是人非,热闹不再,旧钢厂入不敷出,几经合并,最后才勉强保住。 家乡在不知不觉中由盛至衰,一年内亲人死尽,从此六亲无靠,人生所有重大变故都发生在正当年,回头再看,自己已经到了开始衰老的年纪,冰与雪,纠缠久,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只是从前,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命运是如此一败涂地。 直到他看见应忻坐在岩石上,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一堵高高的红墙,想妈妈。 他才恍然发现,原来到此凄凉的不止他一人,他曾以为的早已风光无限的应忻,其实从来没有真正风光过, 无尽的天,无尽的雪,无尽地映照在他眼前。闻确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应忻身边。 怀里的水果罐头的汤叮叮哐哐地响着,闻确在应忻左边站定。 他比应忻高不少,也壮实不少,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应忻旁边,刚好能遮住所有从他身后吹向应忻的风。 应忻只是定定地望着远处的庙宇,丝毫未察觉身边的动静。 过了半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瓶开了盖子的罐头,腾腾的热气从罐头里飘出来,带着水果的甜香。 这罐头没凉,全靠闻确一直在怀里捧着,一路都宝贝似地护着。 应忻垂眸,冻得发红的手接过眼前的罐头。 明明是买给闻确的,他怕闻确在山上会冷,到时候至少还能吃口热的暖和暖和。 没想到,最后都进了自己肚子。 闻确站在风口,在身侧护着他吃完罐头。 没有勺子,应忻只能捧着瓶子喝。 眼睛片被雾气结满,脸和嘴唇都冻得发白,白皙修长的手指不住发抖,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长长的外套垂在地上,从闻确的角度看去,显得单薄又瘦弱。 天色越来越暗,北风吹得越来越猛,闻确把手搭在应忻的肩头,温声道:要是冷了就回家吧。 没想到应忻一把抓住肩头的手,若即若离地握着,半晌才哑声问:你高考之后去哪了? 闻确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他当然可以告诉应忻自己当年发生的一切,毕竟应忻都已经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示出来,他没必要再瞒着。 可是眼下应忻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他实在不知道如何说起,大脑拼命组织语言,还没等他说,应忻就抢先开口了。 当年马上就要高考的时候,你突然休学,没跟任何人说,把东西搬得一干二净。直到高考之后也没人听过你的消息,你上大学了吗?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 没有。闻确抽出被应忻攥着的手,我当年意外受了伤,没有拿到特招的资格,治疗的过程中又错过了高考,你们都去上大学了,大家尘归尘土归土,各自走各自的路,不好吗? 应忻低声接话:不好。 他站起身,有些仰视地看向闻确,闻确也低下头看向他。 随即,他对着闻确,一字一顿地说:你不是尘,我不是土。不好。 什么意思?闻确问。 应忻注视着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道:你是桥,渡我。 打哑谜似的话,闻确只听懂了一半。 他问应忻什么是渡,应忻不告诉他。 那你是什么? 他低头看着,应忻冻得红扑扑的脸仰着头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他,像透明的玻璃珠,眼睛一圈都泛着水光,中间是炯炯的目光。 我也可以渡你,只要你给我机会。 闻确沉默了很久,觉得应忻说的可能是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举手之劳的小事,小到自己都不记得了,却让应忻记了很久很久。 他想问问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了。 话到了嘴边被咽下,询问的话太伤人了,就好像在直愣愣地坦白,我根本不记得你了。 鬼使神差地,他揽过应忻,把人抱在怀里。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没经过任何大脑思考的行为,如果再加一些思索,闻确断然不会这样做,只是那时那刻,那情那景,他就是那样做了。 应忻突然被抱住,整个脑子都是蒙的。 眼前是一个温暖、宽阔的胸膛,鼻间充斥着清爽的洗衣液味,天地缩略成眼前的种种。 他感觉自己幸福得发晕。 应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攀上闻确结实的后背,手指接触到纯棉卫衣时的柔软触感,让他眼里都快被幸福模糊。 他把头深深埋到闻确怀里,用最小最小的声音,悄悄地说了一句, 我爱你。 闻确紧紧地揽着人,用自己的羽绒服把应忻裹起来。 天几乎全黑了,大风呼呼地刮过,卷起脚下的浮雪,闻确耳边只剩风声,他心有些慌了,后悔让应忻在这待到这么晚。 怀里的人不知道在乱动什么,他手臂紧了紧,嘱咐道:看你冻的,别冻死了。 怀里的人没听到,还在兀自告白。 闻确不敢再等,就这么带着人往下走。 二十分钟后,他们站在山脚下的马路边。 刚才闻确是怎么半牵半抱把自己领下来的,应忻甚至都不敢回味,跟做梦一样。 他小心地用余光看向闻确,对方倒是一脸凛然的样子,但他依然很开心,在心里小小地笑了一会儿。 闻确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边看导航边问他:冷不冷? 不冷不冷。 其实应忻想说,身体有点冷,但是心里很暖。 但是有点害羞,还是没有说出口。 闻确又看了他一样,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说:不冷了就行,刚才你脸色冻得太吓人了,我都怕你冻死。 应忻:? 所以抱着下来是为了分他羽绒服,是怕他冻死? 他突然释然地笑了 他就知道一切都没那么顺利,之前始终努力和他保持距离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这么亲密。 闻确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选择无视,安慰自己这样已经该知足了,至少刚才,闻确真的抱他了。 于是几秒后,他选择释然地朝闻确扯出一个微笑,然后温声说:走吧回家。 -------------------- 我们忻儿真是太太太太太可爱了!>....< 第19章 你发烧了 回去的路还是应忻开的车,暖风开到了最大,应忻的手依然冻得发抖,苍白细瘦的手紧紧握住方向盘,脸被冻了一下午,又被猛地吹上热风,结满了不自然的红。 山下这段路几乎一辆车都没有,浓墨似的黑夜里,远得不见尽头的马路,身边就是漆黑不见顶的庞大山体,黑色宝马融入这无边的夜色中,只有远光灯是这黑夜里唯一的光源。 闻确皱着眉头看着应忻,手上一直没停,一会儿调调暖风,一会儿给应忻掖掖领口的衣服。 他一直不会开车。 大多数的人都会选择在高考结束的暑假考驾照,闻确那个时候还抱着短腿在家里抑郁,从来没有考虑过考不考驾照的事情。 加上他这些年都没有怎么出过门,就算出去也是走路或者坐公交,从来没觉得那里不方便。 直到今天坐在副驾,只能干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人,强打着精神往回开。 他望着车玻璃反射出的自己的脸,心里腾出一股无名火,快三十岁的男人了,怎么连开车都不会。 闻确想起七年前闻风行被人当街砍si的那天。 初夏的夜里,云禾的小夜市。那天郑云穿了新买的连衣裙,脸上都是久违的笑脸,她拉着闻确的手,一会儿问问闻确要不要吃这个,一会儿问问他要不要吃那个、 闻风行身上挂着郑云的小皮包,在一旁憨笑着说:都给儿子买上。 那时闻确腿好得差不多了,除了遗留到现在的后遗症,基本可以正常走路了。 一家三口慢慢地走着,路过一家家摊位,手里提得越来越满。 直到走到了一家西瓜摊。 那个季节,西瓜还没有到时候,还算是反季水果,西瓜摊上的西瓜并不便宜。 闻风行看了眼价格,还是毫不犹豫地让老板称了一块。 西瓜是闻确最喜欢的水果,闻确小时候的大部分照片都是和西瓜的合照,因为郑云说过,闻确小时候特别淘气,只有吃西瓜的时候才能安静地拍照。 对他来说,连着两年多都几乎没有出过门的儿子,今天居然能破天荒地和他们一起逛夜市,闻风行乐呵得不行,乐得像闻确刚出生的那天,看着护士抱出来的那个小白肉团子。 第21章 老板挑了一个又大又圆的西瓜,用擦得锃亮的细长西瓜刀在西瓜上划了一圈,之后把刀插进西瓜里,斜撬一下,通红的瓜瓤一下子露了出来,闻风行满意地点评:这瓜真不错! 老板扯出一段保鲜膜,刚打算盖在西瓜肉上,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 闻风行和老板同时看过去,是两个突然吵起来了的中年人,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两句没说好就开始破口大骂,刚才推搡的过程中,其中一个人撞到了正在包西瓜的老板。 其中穿白色半袖的男人抓住另一个男人的衣领,全然不顾周围的目光,声嘶力竭地大叫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在我家干了什么,说是修水管,谁信啊!都是男人,我不知道你? 另一个挣开他的手,后坐力让白色半袖后撤了几步,又撞到了西瓜摊。 还没等另一个人说话,闻风行和周围几个行人迅速凑了上去,把两个人拉开。 好好说好好说,有啥事解决不了。闻风行拉着白色短袖,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到白半袖眼前,来一根? 不等白半袖反应,闻风行突然感到一阵凉意,再想说话就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与此同时,周围响起众人恐怖的惊叫声。 闻风行有些疑惑地看向郑云和闻确所在的方向,只见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正用一种极度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般。 他低头看去,头下方不知道哪里,汩汩的血流像打开的水阀,喷溅出来。 眼前是那另一个男人,攥着西瓜刀的手,鲜血一直蔓延到小臂,满地都是飞溅的血滴,耳边的声音渐渐消失,闻风行痛苦地叫了一声,却因为被切断了喉管而没发出任何声音,他捂着脖子慢慢倒下。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那一瞬间,生死都是那一瞬间。 一瞬间天翻地覆,一瞬间阴阳两隔。 上一秒还在给他买西瓜的爸爸,下一秒就倒在了冰凉的地面流不尽的血泊中,他听见身边的郑云惊天动地地惨叫了一声,然后飞奔到闻风行身边,从满地的鲜血里试图把人捞出来,她大叫着闻风行的名字,却哭得听不出来在说什么,她抬起闻风行的身体才发现,闻风行的头和身体只剩一点皮肉连着,头从她臂弯垂下,她快被吓死了,发出不成人声的哀嚎。 闻确站在原地,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感到自己有一种诡异的平静,看着郑云崩溃,疯狂,看着闻风行那双不闭的眼睛,他静静地打120叫救护车,和周围人一起忙前忙后,看着警察把那人带走,看着救护车开走,看着殡仪馆的车开进来,看着人被黄色的裹shi袋拉走。 直到郑云跟着殡仪馆的车离开,周围的人群逐渐散去的那一刻,他站在满地的鲜血前,想起也就一个小时前,闻风行还提着这一路买的小吃,站在西瓜摊前说这西瓜真好诶。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他躲不开,也逃不掉。 几个月后,郑云积郁成疾,猝然离世。 如此七年,他常常梦到闻风行被砍的那天。如果他反应再快一点,如果他能再敏捷一点,如果他还是以前那个出色的运动员,这一切的种种是不是足够他把闻风行救下来? 他也常常梦到郑云离开的那天,医生问他五十万一针的特效药打不打,他一天穷尽所有办法也没有凑够,最终只能把郑云接回家等死的那种无奈。如果他当年没有出事,如果他进了国家队,如果他赢了比赛,是不是就有足够的钱留住郑云的命? 他经常会像现在这样,突然就开始思考着,自己这样没用的人,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没有能力,也没有希望。 车开到高速口,即将踏上回市区的高速。 闻确突然哑声说:靠边停吧。 怎么了?应忻边问边把车停到路边,上厕所吗? 我叫了代驾,你别开了,等代驾来。 应忻却莫名地十分抗拒,不用,我自己开回去。 闻确拉住他,不容置疑地说道:不行,听我的。 应忻没理,直接把车开上了高速。闻确既不敢拽方向盘也不敢拉手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应忻把车开上高速。 你是不是疯了?闻确没忍住朝应忻吼,你抖成这样怎么开车,多危险? 我想快点回家。 这次换成闻确不说话了。 要是他会开车,应忻不用硬撑着开车,也不用等代驾来。如果现在他是应忻,他只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帮不上忙事还多的拖油瓶。 此后的一路,闻确没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帮应忻看路,塞衣服。 到家后,应忻又冷又累,径直回房间睡觉了,闻确走到厨房,给应忻冲了杯感冒冲剂,送到他房间,应忻接过去默默喝光。 闻确走到窗边,确认窗全部关严,又掖了掖应忻身上的被角,摸了摸应忻额头。 确认没事后,他轻轻关上了主卧的门,回到隔壁的次卧。 靠在门板上,闻确脑子里被各种画面充斥着。 关于自己父母的,关于应忻父母的,还有关于他们彼此的,如同一团乱线,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解不开,也理不顺。 今天应忻突然跟他讲了自己的身世,他心里开始出现了某种类似于惺惺相惜的情感,所以后来应忻在山上呆了好久好久,他也没有提出离开。 只是后来应忻实在冻得吓人,加上晚上的荒山太危险,他才不得不带他下山。 还有那句渡我,他到现在也没明明白白地想清楚。 听的时候,心里莫名的难受,他总觉得有些事,是应忻知道而他不知道的。 应忻家全屋铺了地暖,热气从地面蒸腾而上,温暖的卧室里,闻确就这样想着想着,没一会儿就窝在墙角睡着了。 本以为过了这又冷又累的一天,终于能睡个好觉。 半夜不知道几点,外面的天还是扎扎实实的黑,客厅里传来噼里啪啦的翻找声,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活像进了小偷。 闻确看了眼手机凌晨两点半。 全身肌肉被地板和墙硌得生疼,他活动了几下,打开了门。 门外是应忻。 应忻披着厚厚的被子,没有穿鞋,头埋在柜子里,不停地翻找着。 听见开门声,应忻被吓得一激灵,拽着被子猛地转过来。 你干嘛呢?闻确觉得有点好笑,刚想问他大半夜cos小偷干嘛,就发现了应忻脸上异样的红色,还在裹着被子发抖,闻确立即走过去,你发烧了? 应忻额头贴在闻确手背上,闷闷地说:好像是,我找点药吃。 可能是手背摸不出来,闻确俯下身又抬起头,和应忻额头相抵,喃喃道,这么烫了啊。 他从应忻身后接过了被,重新裹在应忻身上,对方却像突然失了根基一样,栽进他怀里。 应忻! 他手臂一沉,怀里的人瘫下来,他心里重重一沉,慌乱地喊应忻的名字。 -------------------- 应忻,很会的一款钓系美人。 第20章 风儿轻,月儿明 应忻整个人奄奄一息地趴在闻确身上,手臂堪堪挂在闻确肩膀,身体一个劲儿地往下坠,还能站着全靠闻确两只大手托着。 有些发黄的细软发丝蹭过闻确的脖颈,闻确喉头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应忻?闻确胳膊架着应忻,头低下去,凑到应忻面前轻声问。 怀里的人蛄蛹了几下,好像在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是似乎是实在太没力气了,又几次三番地摔下去。 好晕挣扎无果,应忻的头顶着闻确的胸口,手死死攥着他身上的衣服不放。 闻确看着应忻现在的样子,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只手继续架着应忻,另一只手绕过他应忻的腿弯,顺势把人抱起来。 抱起来的那刻,闻确竟出乎意料地发现,怀里的人,比自己预料中轻很多。 他都这么多年没锻炼过了,应忻180的身高,他抱起来居然毫不费力。 你到底多瘦? 肩胛骨隔着薄薄的皮肉凸出来,硌着闻确的胳膊,他感觉自己抱着的是堆骨头架子。 不知道。 怀里的人烧晕了也不忘句句有回应。 闻确看着这堆骨头架子,边往卧室走边拧起眉头,像在少年宫叨叨小孩儿一样叨叨应忻:赚那么多钱倒是花在正地方上啊,买这么大的房子干什么,正经吃点饭比什么都重要。你平时做不做饭啊,点外卖吃也不能瘦成这样啊,要好好吃饭,不能这么瘦 他把应忻抱回床上,盖上被,被里面突然幽幽地传来一句:你正经吃饭? 第22章 闻确: 他突然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劝人好好的立场,火腿肠加馒头凑合了几年的晚餐,要不是现在住在应忻家,他估计都快忘了怎么做饭了。 也是幽默,两个糟蹋自己身体的倒霉孩子凑到了一起,吃了几天的安生饭,就开始埋汰起对方了。 沉默了半天,闻确决定终止这个话题。 别闷死了。他把应忻的脑袋从被里拽出来,你刚才找什么药呢?我下去买。 不用了,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闻确闻言又摸了一下应忻的额头,字面意义上的烫手。 他收回手说:不吃药明天早上聪明脑子就变成豆腐脑了,加点卤子拌拌吃了吧。 说完,他转身要去隔壁拿衣服,片刻间,右手被人拽住。 别去了,外面下雪了。 应忻脸烧得红透,眼神像散开的鸡蛋黄,冷得手止不住地颤。 闻确抬头看了眼窗外,发红的天,密密麻麻的大雪。 外面真在下雪。 你咋知道下雪了。 应忻没答,只是小声的念叨:别去了,别去了 闻确低头,看着在被窝里露出的小脸,昏暗灯光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叨他别去了。 他抬手在应忻露出的头顶抹了一把,嗔笑着说了句:傻子。 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跑出去买药。 闻确边等电梯边用导航查里这里最近的药店,最近24小时营业药店3.5公里。 凌晨快三点,外卖不接单,也没公交,没地铁,寥寥几台网约车都不拉他这种小单子。 他又开始在心里埋怨这破房子,周围连个医院和24小时营业的药店都没有,这要是生病了怎么办,要是他今天不在怎么办,之前生病又都是怎么办的? 下楼之后,闻确没犹豫,径直扫了辆自行车,跨上车开始飞蹬。 记得地理老师好像讲过,一天里最冷的时候就是日出前的几个小时。此时正是一年最冷的数九寒天,最冷的天里最冷的时刻,闻确把车蹬得飞快,寒风无孔不入地扑在闻确脸上、手上、身上。 握着车把手的手已经几乎完全没有知觉了,脸也被风吹得生疼,几乎睁不开眼睛。 走得匆忙,他套了条裤子就出来了,空荡荡的裤腿里灌满了风。腿冻得跟冰棍似的,蹬不动车。 闻确索性把自行车扔在路边,开始往药店跑。 跑比骑车好一点,起码迎面的风没那么恐怖了,跑起来身上也能暖和一点。 但是闻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跑过步了,体力只能支撑他跑不到一公里,剩下的一公里就完全是靠着想象应忻病得多难受坚持下来的。 他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退步,在省队那会儿,每天雷打不动十公里,他每次都是第一个跑完的。 没想到现在跑两公里,已经要了他半条命。 云禾的路不平,市区里有很多个挺陡的上坡。闻确跑这一路,几乎全在上坡。 他努力地调整着呼吸,却始终没有倒腾顺这口气,累得他脑子也发晕,腿开始发软,控制不住就要往下跪。 其实摔倒的时候他已经看见那个药店了,就在下一个路口后。 冰凉刺骨的大地接到手掌,幸亏他身体还有点残存的运动技巧,没摔得特别狠。 闻确喘着粗气撑在地上,歇了几秒才狼狈地站起身,手掌被地上尖锐的小石块划出了好几条口子,渗出淋漓的鲜血。 他站起身后没做歇息,继续朝着药店跑去,不知道是因为曾经无数次在冰面咬牙冲刺的经历,还是因为太担心应忻烧得严重,这一路即使再累再崩溃,他也没想过停下来。 五分钟后,他买好感冒药、退烧药、消炎药和体温计,拒绝了店员要给他包扎的建议,继续往回跑。 下坡的路比来的时候顺多了,也没有来时那样累。 闻确开门的时候,连应忻都在诧异他怎么回来那么快,他边把体温计夹到应忻胳肢窝底下,边云淡风轻地说:打车去的。 应忻突然挣扎着坐起来,摸了摸闻确的脸颊。 骗子。 他说。 闻确罕见地柔和地笑了一下,没有反驳。 他把退烧药和装着热水的杯子递给应忻,心里有些庆幸,灯没开,不然让应忻看见他的伤,又免不了多想。 应忻把退烧药吃了,又喝了两小口热水就要躺回去。 闻确一把撑住他后背,不让他躺,把水都喝了。 应忻抗拒地退了两下,推不开。 听话。闻确柔声说。 短短两个字,如同咒语一样灵验,应忻接过水杯,艰难地喝下去。 热水见底,他把杯递给闻确。 卧室没有开灯,应忻看着黑暗中闻确的脸,语速很慢:我是在做梦吗?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嗯,做梦呢。 闻确接过杯子,把应忻重新放平,把被子掖好。 睡吧。 黑暗里的声音很温柔。 右手又被牵住,闻确回头,听见应忻说:我睡不着。 闻确叹了口气,没有反握,也没有把手松开。 就那么任由应忻握着他的手,其实应忻握的力气很小,他没有力气,也不敢握得更重一点。 他怕哪怕只一点点的贪图,都会让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点幸福前功尽弃。 闻确感受到那只冰凉的手,听见他说他也睡不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是无措,还是共鸣。 他把应忻的被子挪了挪,坐在了床边。 床垫一边微微塌陷,应忻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烧晕了,这世上竟有这样天大的好事闻确牵着他的手,主动坐到了他的床上。 黑暗里,无眠的夜,两颗心脏渐渐共振。 他听见闻确用微乎其微的声音喃喃道:我也睡不着。 经常这样吗?应忻问。 没有回答。 那就是经常这样。 应忻感觉病毒可能在入侵心脏,因为他的心突然有点疼。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白色的雪花密密麻麻地落下来,好像要把每一寸土地都覆盖得严严实实的。 应忻把被子扯出来一块,小心翼翼地盖在闻确腿上。 闻确感受到被子的重量,朝应忻看了一眼。 应忻心虚地交代:怕你冷。 谢谢。 闻确没走,也没松手。 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半天,应忻突然问:你睡不着的时候想什么? 想以前的事儿。 以前的事儿不好,别想了。应忻捏了一下闻确的手。 闻确轻轻笑了一下,嗯。 他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还是应忻说给自己的。 闻确记得那天好像也下雪了,应忻把他扛回家的那天。 没人告诉过他,那天是应忻送他回来的。 可是他就是知道。 床头柜上的热水,抽屉里的一沓子钱,身上盖好的被。 除了应忻,没人能这样对他。 田螺姑娘,散财童子,他真想不明白应忻图他什么。 他俯身摸了摸应忻的额头,没那么烫了,但是还是热。 他想了想小时候郑云是怎么帮他退烧的,于是他把手搓热,捂在应忻的手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还有什么呢? 他想起小时候某个惊醒的夜晚,郑云抱着他,不停地给他搓手搓脚,他被弄得睡不着,就开始放声大哭。 每每这个时候,郑云总会搂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轻轻地哼着摇篮曲 风儿轻,月儿明 树叶儿遮窗棂 闻确一只大手包裹着应忻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拍着, 风儿轻,月儿明 树叶儿遮窗棂 -------------------- 收藏三位数啦!!!好开心!!! 谢谢各位小天使们的支持!^ - ^ 最近期末周我会尽量保持更新的,至少一周两章,如果不更新会提前请假(鞠躬)^ - ^ 第21章 我家领导 应忻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没大亮。 折腾了一夜,浑身是汗,他不再感到浑身发冷,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了。 应忻刚想起身拿床头的温度计,突然感到手上有一阵阻力。 他猛然回头,发现闻确就正躺在他的身边,左手牵着他的右手,已经分不清是谁攥着谁了。 那一刻,就像突然有人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了一颗石子,激荡的心情,一圈一圈地袭击着他。 第23章 他开始努力回想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发烧了,跑到客厅找药,把闻确吵醒了。闻确把他抱回卧室,半夜三更跑出去买药,回来之后 对,就是回来之后。 他拉住闻确的手,说他睡不着。 那时候他也很惊讶,闻确居然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沉默地任由他牵着。 为什么来着? 总不能是因为喜欢他吧两情相悦,情投意合,顺理成章,百年好合,这太扯了。 虽然他还是有信心让闻确在以后死心塌地地爱上他的,不过他能够肯定,至少不是现在。 说到底,这份感情的走向和进度始终掌握在他手里。 从他们第一次重逢,到如今,每一次再见,每一步,一举一动,其实都在他的节奏当中。 记得当年博士快毕业的时候,他的prof.曾经给他内推了美国一个知名投行的工作,尽管他作为公派留学生并不可能留在美国工作,加上他本人志不在这种领域,他曾经多次和prof.说过,他还是更倾向于以后从事纯数学方面的研究。 他不懂为什么prof.总是有如此强烈的欲望想要让他从事金融工作,只是看看,他就觉得那种只有人精才能做成功的工作,他没有一点了解的欲望。 明明prof.自己也如此热爱研究数学,这三年两个人高山流水遇知音,钻研的每一天如此幸福,何苦几次三番地劝他去投行工作。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prof.:您到底为什么一直建议我去投行工作,您明明知道我志不在此,而我也一定辜负您的心意,因为留学期满我就必须要回国了。 prof.只是淡笑:我知道你更擅长,也更喜爱数学研究。作为你的教授,我当然希望你能继承我的衣钵,或者说,是成为我们一起攻克难题的拍档。但是,ying,作为你的朋友,我更希望你能拥有一个回报率更高的未来。 你之前说,你是从中国的一个小地方考出来的,从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在拼命地努力,可是到现在,你还是要抽出所有的课余时间跑到外面打黑工。做学术研究是一条很幸福的道路,但是回报率太低了,几乎可以和赚大钱无缘了,这么努力的人,我不希望你得到如此微薄的回报,你要先能填饱自己的肚子。 prof.。应忻打断了他的话,谢谢您和我说这些真心的话,我懂您的良苦用心,但是我这个人,只要认定的东西,无论再艰难、再痛苦我也会拿到。研究也是,钱也是,我只会做我认定的事。 就在他说出那番话后,教授讲了一句他永远也忘不了话:ying,你真的很聪明。但是你太聪明了,你也知道你很聪明,所以你才容易走进偏门,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机关算尽的地步。但是人的命是算不到的,这是你们中国的道理。 难道我放弃金钱去追随梦想也是算是精于算计的表现? 我不懂你们对品格的界定,所以我不是在批评你,但是你不去华尔街只是因为你本来的目标就不是那里,如果你想去做那种工作,你也会像现在选择回国做科研一样,不择手段。 不是这么用的,您别滥用成语 无论如何,你的算,很明显。 他内核一向很稳,那是小时候的经历练就的。 如果别人说什么,那他就觉得自己是什么,他早就真的变成那样,也不会有今天了。 只是这一次,他也很认同prof的话,他确实是一个很喜欢算计的人,只是很少有人能看出来。 去北京读书,是为了离开云禾,离开高中时那些看不起他的人。 出国是为了半工半读赚美元,也是为了以后做科研有一个保障,起码不会饿死。 他权衡来权衡去,既能满足自己的梦想,又能让他和她妈过得好点的办法,只有这一个。 回云禾更是他的算计。 只因为某一天,他听说闻确还在云禾。 这一切的一切,为了生存、为了自由、为了梦想、为了爱恨情仇,他的确机关算尽,时至今日他们的感情,一步一步,也都是他算出来的。 他有时觉得自己卑劣,有时觉得自己伟大。 但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没算明白,华尔街和云禾他选云禾,有些选择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所以他时常想起prof.的那句人的命是算不出来的。 但至少现在,他还确定他算得没错。 闻确左手腕还缠着纱布,纱布再往上的小臂,缠着他送给闻确的檀木珠子。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修长而有力,指节微微凸起,手背的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之下清楚浮现。 两只手交叠,掌心越来越热。 应忻看着两只手,在心里悄悄地比较,闻确的手掌比他宽大很多,手心很多薄茧,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练短道留下的。 他用手心轻轻蹭那些茧子,摩挲间,期待着那些记录闻确曾与生命交锋的薄茧能像年轮一样,告诉他它主人这些年的故事。 交叠的手指,覆合的手掌,他轻柔、亲昵、小心翼翼,恐惊天上人。 他总是停止不了思考。 那一瞬间,他一边想着这手腕过几天要记得去拆线,一边想着此刻不要惊扰到他,又想着接下来他该怎么说,怎么做。 他精细地想好接下来的每一步,想着怎么做会让他们的感情更近一些。 如果闻确醒了看见自己和他睡在一张床上,还手牵着手,肯定会有点难以接受,或者有点尴尬,反正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好事了。 于是,即使再贪恋这种温存,他还是轻轻抽出了手。 失去了一点支撑的手,缓缓垂下,应忻把被子全盖在闻确身上,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卧室。 他用几分钟的时间做好了简单的早饭,又给闻确发了条微信 我先去上班了,醒了记得吃早饭。 如果闻确醒了,发现昨晚快烧成豆腐脑的自己一大早就出门上班,说不定还能有点像昨晚那样的恻隐之心。 做完这些,应忻在衣柜里挑了一件最厚的羽绒服和好几件羊绒毛衣,一股脑地全穿到身上。 然后拎着公文包匆匆赶去学校。 去学校的路算上堵车要开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他刚坐到办公室里,手机弹窗显示他收到一条消息。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优哉游哉地打开手机。 闻确:你怎么去上班了,不烧了吗? 彼时对面的老师正喋喋不休地讲着,昨晚她是怎么大战她那个倒霉婆婆的,教务科的老师不知什么时候飘到了应忻面前,闻上去是被香水腌了。 教务科那个女老师今天穿了一件剪裁极佳的包臀裙,带了和金属腰带颜色配套的金色耳坠,做了裸色美甲的手指点在应忻桌面上,红唇一张一合,问他吃饭了没有。 应忻把手机扣到桌面上,目光不加扫视地礼貌避开,用一贯温和的语气说道:吃了呀李老师,早上起来特意给我和我家领导做的。 啊!教务科的那个李老师花容失色地叫了一下,对面讲婆婆的老师也不讲了,听讲婆婆的老师也不听了,整个办公室所有的目光都朝他投过来。 大家半天才从震惊中缓过来,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来。 应老师你结婚啦?! 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来过啊! 够低调的啊应老师。 在东北,如果一个适龄男人提起我家领导那几个字,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称呼自己的另一半。 今天应忻这么说,算是爆了个办公室的大瓜。 爆大瓜本人则是摆了摆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还没结婚。 看上去就跟马上就要发请柬了一样甜蜜。 李老师在众人的祝福声和八卦声中跺着细高跟离开,罪魁祸首则重新打开手机,行云流水地在刚刚的聊天框输下 应忻:烧,没事我能挺住。 另一边闻确收拾好床头柜上的药和已经放凉水,正好看见了应忻发来的微信,眉头逐渐皱起来,眼里渐渐流露出焦虑和不安,嘴唇微微抿着,握着水杯的手无意识地用力捏着,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怎么看着挺靠谱的人,能让他这么担心? 闻确走出来,桌上放着已经尚有余温的小米粥,还有从冰箱里拿出来一盘榨菜。 他双手撑着桌子,看着这一桌子菜。 一定很难受吧,吃得这么清淡。 那为什么还要做饭,还要上班,是在躲着他吗? 是怕他吗? -------------------- 早就说了(带好墨镜)(打好领带)我们应忻真的是钓系美人 第24章 第22章 他啊,是个变态 闻确站在饭桌前,身后是敞开的卧室门。 客厅抽屉旁的地上还散乱地扔着着几个药盒,应该是昨天晚上应忻出来翻药的时候拿出来的,闻确走过去,把药盒捡起来一一放回抽屉。 他蹲在抽屉旁,想象着应忻昨晚是如何披着被子跑这里来翻药,找不到退烧药也不叫他,烧到快晕过去了也不叫他,想象着那个单薄的小小身板,痛苦的掩藏在被子下的样子。 被子里伸出一节清瘦的手臂,把药盒一个个地拿起又放下。 不知为何,闻确总觉得自己见过这样一幕。 见过同样昏暗灯光下,同样的精瘦背影,同样蹲在那里,同样伸出一节手臂。 那一幕,好像睽违数年,好像近在眼前。 可是不论他如何努力回想,依然想不起关于这个画面的任何前因后果。 也想不起记忆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其实这些年他也觉得奇怪,尤其是再见到应忻的这段日子里,这样没头没尾的画面太多太多。 黑色方框眼镜,冻得通红的脸看着他,安静蹲着的背影,伸出一截的清瘦手臂。 他甚至无法判断究竟这些画面到底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时至今日,应忻也没有告诉过他,他到底病到什么地步。 这些奇怪的感觉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致使他迫切地渴望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任凭他如何回想,这一切就像睡醒后就忘记的梦,他只知道它存在,却想不起半点有关的片段。 闻确凭着这仅有的画面开始思考,那背影看上去不是个小孩,不会是他当了教练后的看到的。 一个男人,从背后俯视另一个男人,会在什么时候。 他可以列出种种可能,最后总结为两种。 第一种,省队的队友。 他在省队的时候常常要练到最后一个才走,每次他要离开时,换衣间的保洁都早已经下班,只给他一盏照亮儿的灯。 所以,这个记忆可能来自他曾经看到的换衣服的队友,也许是哪天哪个队友和他一起练到这么晚,那人在唯一的光源下蹲下换鞋时的场景。 还有第二种可能。 这个背影来自于他的同学。 只是这种可能限定的场景实在太多,限定的人也太多。 也许是哪天放学后值日,也许是哪天被老师留下来找家长,也许有很多很多种可能,但是闻确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他专注地正分析着,突然手机响了一下。 闻确很讨厌专注时被打扰。 遥想曾经还在赛场上的日子,他从那时候就是这个脾气。 因为成绩极其出众,加上人长得又帅,闻确在省队的时候还有一大票粉丝,这些人每次有闻确的比赛就会早早买好票,到了现场之后组织给闻确加油。 但这对当时的闻确来说,并不算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在这种巨大的呐喊声中静下心来。 起跑是需要迅速反应和发力的关键时刻,好的起跑能迅速抢占内道有利位置,为全程奠定优势。 如果起跑顺利,可以帮助运动员打乱对手的节奏,主导比赛的进程,但是如果起跑失误,那被打乱节奏的就是自己了。 而想要做到这样良好的起跑,需要则需要保持专注冷静,屏蔽外界干扰,聚焦于即将开始的动作。 但是当时闻确的粉丝实在太过热情,也许也是真心实意希望闻确能拿名次,但是喊得忘乎所以,总是一直到起跑时还在喊。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发现自己极其厌恶一切在他专注时打断他的声音。 闻确脸色沉下去,嘴角微微下撇,嘴角眉梢都透出不耐,他拿起手机,是一条微信消息。 应忻:你现在在家吗? 看清了发信息的人,闻确面色微微缓和,回复:在,什么事? 应忻:今天有点冷,我上课衣服穿得太少,能麻烦你帮我送一下吗? 闻确刚缓和的面色又沉了下去:还发着烧,为什么不多穿一点? 对面沉默了一会:走得太急,对不起。 看到这话时,闻确已经在卧室衣柜前了,他抬手拍了张照片,问道:拿哪件? 应忻:最边上那件长羽绒服。 知道了。 闻确打完这三个字后,把手机扔进裤兜,左手捞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右手拿起应忻的羽绒服,冲出了家门。 之前带滑冰队训练的时候,学校曾经给过他一个校园卡,用那张卡可以刷进校门。 闻确翻出那张卡,滴一声后,闻确径直冲进学校,朝着应忻说的教室跑去。 正值期末周,大大小小的课接近尾声,学校里的学生大多聚集在图书馆,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闻确一路畅通地跑到了应忻说的教室门口。 他站在门外,给应忻发了条消息。 我到了,怎么进去? 没有回复。 他又等了一会儿。 还是没有回复。 闻确有些着急了,他伸手轻轻推了一下教室大门,发现门并没有上锁。 宽阔的阶梯教室瞬间映入他的眼帘,十几排座位呈阶梯状向下铺展开来,横列几十列,闻确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教室,如此偌大的教室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应忻正站在最前面的讲台上,上身只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毛衣,颀长优美的颈部线条自衣领延伸到肩膀,下身黑色西裤包裹一双笔直的长腿,一只手扶在讲台边缘,另一只手上拿着本教材。 由牛顿莱布里兹公式得 讲台上的男人借力微微侧身站着,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漏出光洁的额头,银边眼镜后双眸垂下,似在仔细思索 得什么? 应忻抬眼看向讲台下的学生,等待着台下的反馈。 就在那一刻,应忻看到了站在教室最后的闻确。 第三次,命运就是喜欢重复、推演、偶合。 应忻和闻确又一次站在台阶的两端,只是这一次,应忻不再和从前那般患得患失。 这一次,他注定要把一切牢牢抓住,一切生离死别他都不允许再次发生。 可能是目光停留时间太长,同学们都纷纷回头看向站在教室门口的人。 闻确收获了全班的目光,突然有些茫然无措,拿着衣服不知道是该走出去还是走进来。 应忻神色自若,语气自然道:旁听的同学先找个位置坐下。 听到这话,闻确像是获得了某种指令,立刻坐在了最后一排仅有的一个空座上。 大部分同学都并未在意如此微小的一个小插曲,只有几个人除外。 闻确出现在教室门口的那一刻,某个小群突然就炸了。 【330业主群】 于绍:这谁啊!这谁啊!我没看走眼吧! 张啸天:我靠!我也看看见了!闻教练怎么会来听应教授的课?有种林黛玉和雷神索尔认识的荒谬感。 刘熙:你们说什么呢?什么林黛玉?什么雷神索尔? 徐知乐:元宵节了吗?怎么都猜上哑谜了? 于绍忍不住给了徐知乐一拳:不是跟你说过吗?这是我们滑冰队的教练。 教练?徐知乐揉了揉刚被砸的肩膀,一脸懵逼地问,教练和教授有什么关系? 对啊!这就是问题所在啊!教练和教授什么关系?张啸天扯着脖子凑过来说。 小群持续轰炸中,闻确和应忻都浑然不知。 与此同时,还有一批人注意到了这个插曲。 坐在闻确身边的女生字码得飞快,目测不下二十个啊。 紧接着,教室里几个角落纷纷有女生探头看过来。 闻确坐在最后一排,毫无察觉地认真听应忻讲课,只觉得有些奇怪 之前听说应忻学的数学专业,现在怎么在教英语。 就在应忻又在黑板上写下一串英文时,旁边的女生碰了碰应忻的胳膊肘。 同学你是我们专业的吗,怎么之前从来没见过你? 闻确摇摇头。 旁听的?还是跟班重修的?我以为你就是迟到了呢? 这些话,闻确有点听不懂,只能顺着应忻的话说:旁听的。 女生有些激动:居然真的有人旁听我们专业的课,我以为我们这种又难又无趣的专业没人乐意学呢! 闻确付之一哂,没再接茬。 不料女生直接掏出一个二维码,朝闻确邪魅一笑:聊得如此投缘,加个微信吗帅哥? 闻确摆摆手,抱歉。 女生没再多说,爽朗地笑了一下,收回了手机。 第25章 教室里几个探来的目光也顿时收了回去。 虽然无所谓吧,还是有点可惜,很久没在学校见到过你这么帅的帅哥了。女生遗憾地说。 闻确轻轻笑了一下:谢谢你。哎,这老师怎么样? 女生眼里刚熄灭的光又重新亮起来,一副你说这个我可就来劲了的表情。 应教授啊!工大第一美人!全校投票实至名归的第一大帅哥啊!不过虽然你俩都挺帅,但我还是觉得你更帅一点,我比较喜欢硬朗一点的 不是这个啊。闻确急忙打断她,我是说他人怎么样? 女生眼里的光又灭了,一副你说这个就没劲了的表情。 他啊。女生神神秘秘地凑过来,是个变态。 -------------------- 闻确:老婆玩这么花啊 (ps:如果大家在看文时觉得有前后对不上的地方,觉得有的情节很匪夷所思,请相信俺,那可能是俺埋的伏笔) (嘿嘿) 第23章 他结婚了? 女生朝讲台上的人翻了个白眼,开始跟闻确大吐苦水:我们可太知道了。5个学分的大课,从来没有画过重点,期末答案对过程错判零分,平时分按作业成绩严格计算,出的期末试卷堪称近二十年最难,所有题型全部创新,去年一个班120个人,挂了100个,100个人全部重修,这不是变态是什么? 一大堆闻确听不懂的名词从女生口中快速袭来,闻确消化了一下这些话。 这些话,总而言之,就是对应忻的这些学生来说,应忻教学手法过于变态,不给学生留活路,以至于学生们对他的评价极其恶劣。 我们还认真地探讨过,他是不是受过什么虐待,心里这么变态。女生又补了一句。 没想到她说完这句话,刚才看起来还很有兴趣的闻确,脸上肌肉瞬间凝固,突然严肃起来,但是语气也有些强硬:不要开这种玩笑。 女生见状意兴阑珊地闭上了嘴巴,尽管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恶意,这个玩笑也不至于很过分。 她有些无措地低下头,随手抄了几行解题步骤。 闻确看着女生低下的头,心里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语气太过强硬,其实这些话放在很多人身上,大概都会被当笑话一笑而过。 毕竟这世上其实大部分人都过的是普通的生活,到能惨到他俩这步田地的,也是挺少见的。 小姑娘不知道这些,当真只是开个玩笑,也无可厚非。 闻确摸了摸兜,掏出来一颗巧克力。 这是当时他给少年宫的小孩买的那兜子礼物,剩下的他随手揣在身上了,本来想着用的上的时候吃一颗,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派上用场。 他把巧克力推到女生面前,语气有些缓和:不好意思啊,我刚才语气有点冲。我就是觉得,可能有些人过得真的不是很好,就算真的心理变态,那也不是他想要的,那也挺惨的,是不是? 女生接过巧克力,大大咧咧地撕开吃了起来,边嚼边说:其实我也 突然教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全班同学的目光猛然投射过来,女生感到后背一凉,下一秒就听见了应忻冰冷的声音:最后一排的那个女生,站起来回答我的问题。 女生吓得一秒咽下了嘴里的一大块巧克力,带着一脸悲壮地站起来。 说话。应忻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比上一句还要冷,我刚才讲到哪了? 乞求的目光看遍教室,远处的几个女生比划了半天她也看不懂。 啪的一声,应忻把书扔到讲台上,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 整个教室不再有任何一点声音,讲台下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女生楞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出。 闻确从没见过这样的应忻。 他见过的应忻,桃花眼弯起来朝着他笑,永远平和,包容,沉静,喜怒不形于色。 即使是大半夜被叫去接烂醉的自己回家,也没有半句怨言,抑或不满。 即使是发现自己做了那么过火的事情,轻视自己的生命,以至于恐怕让他等到的是一具尸体,他也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直到这时,闻确才明白,应忻本身并不是这样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的人,他也会生气,也会有掩盖不住情绪的一面。 只是长久以来,他都在努力克制着自己,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把自己压制在一个,名叫闻确的樊笼之中。 血肉苦海,是他心甘情愿。 闻确目光凝滞在那张愠怒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沉默了良久,应忻正色说:数学知识根结盘固,环环相扣,哪怕你错过一分钟的知识,都可能会导致整条知识链的断裂,你请坐吧,这个知识点我再讲一遍。 此话一出,全班的肌肉都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女生坐回座位,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课本,应教授从来没有在课堂上发过如此大的火,她在心里给自己的平时成绩点了支蜡烛,又撒了点纸钱,祝它一路走好。 后半节课,女孩没再跟他说话,闻确也没再打扰人家。 快下课的时候,趁着大家提前收拾书包的空档,女生突然又凑过来: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热乎的大八卦忘了告诉你了。 闻确一挑眉,请讲。 天道好轮回,应教授是个妻管严。女生说。 他有气管炎? 娘嘞。女生拍了拍脑门,你咋这么土,妻管严,就是听老婆话的意思。 闻确心一颤,落不到底,说话都带着颤音:你说什么,他结婚了? 是啊。女生边收拾书包边说,今天早上去拿假条的同学在办公室亲耳听见的。 他结婚了,他结婚了 闻确愣在那里,脑子里只剩这一句话。 应忻居然结婚了。 他觉得自己也是蠢到一定地步,为什么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个二十八岁适龄男性为什么不结婚呢? 也许是因为一次次的明示暗示都太过炽热,遮住了他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口口声声的喜欢都太过真诚,蒙蔽了他的视线。 他似乎早已经默认,应忻等了十年,不婚不娶,真的等了十年。 在今天之前,他还在为自己无法给这段感情回应而内疚。 如此一来,似乎也没什么可内疚的了,如果应忻除了他以外,能有更好的选择,那他当然会为应忻而开心。 无论如何,能有一纸婚约的感情,总要比这种无疾而终的单相思好一点吧。 他这样说服自己。 可是他的的心里依然有一处陡然变空,那里原本有料峭山风里的心脏相贴的拥抱,深夜里的手掌相贴,那里有人跟他说,跟我回家,你要看看这世界的幸福。 下课铃响起,人群拾级而上,鱼贯而出。 闻确拿起衣服,逆着人流向讲台走去。 给。闻确把衣服递给应忻,转身要走。 手腕一阵拉力顿住他的脚步,他听见应忻说:我想你了。 闻确瞪大了眼睛看向他,眼睛里充满了错愕和震惊,这他妈是教室 所以呢?应忻泰然自若地说,我们会做什么呢,我们又做过什么呢,只许你上课和女生讲悄悄话,不许我想你? 卧槽你小点声!闻确捂住他的嘴,然后反手拉起应忻,朝门外快步走去。 彼时教室里还有几个同学没有离开,他们刚才在讲台的声音不大,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但他们走上来时,大家都纷纷抬头注视着他们。 上课的学生把老师拉走了,大家都拿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起字来。 闻确拉着应忻走了很久,直到走到大门外,冷风吹过,他终于停下来,抽走应忻手里的衣服,披到应忻身上。 教学楼外一个无人经过的四角,应忻将手巧妙地转了一个角度,掌心相合,他用力握紧。 闻确看着交叠的手掌,有些自嘲地笑笑,手却没有抽走,都到如今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做这些。 什么时候?应忻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结婚了就好好跟人家过日子。 如果应忻嘴里现在有一口水,一定已经全数喷到闻确脸上了。 他震惊得像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半天才说出来话:什么结婚? 闻确长吁一口气,立刻化为一团白雾,他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结婚了吗? 话说到这,应忻已经猜出来闻确说的是什么了。 第26章 只是没想到办公室的消息传得这么快,这么快就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了。 他感觉有些好笑,突然想逗一逗闻确,嗯,我是曾经和一个喜欢的人生活过一段时间。 闻确脸色难看得要命,拼命要抽手离开。 应忻死死攥着闻确的手,嘴角就快要压不住了,依然故作深沉地说:我供他吃,供他喝,抱在一起过,睡在一起过。 我不想听。 我喜欢他。 我说了我不想听。 但是没有结婚,因为他不喜欢我。 那他真是有病。闻确依旧是那个不咸不淡的语气,你对他这样,他还不知好歹。 对啊。应忻的手攀上闻确的脸,不知好歹的人。 一刹那,闻确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止了。 今天桩桩件件在他心里整合,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另一边,应忻的话正在迎合这一个答案。 应忻的手滑到闻确的衣领,顺势拉着他的衣领,往自己的面前拽。 此时闻确正在经历三观的震碎和重建,人愣在那里,完全被应忻拉着走。 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厘米时,应忻伸出手指戳了戳闻确的脸颊。 四目相对之时,漂亮的桃花眼又弯起来,闻确看着那双眼睛,应忻的声音从来没有如此近过。 他听见应忻笑着说:有人在吃自己的醋。 下一秒,温热柔软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嘴唇,他什么都听不见了。 -------------------- 感谢每一个读到这里的朋友,接下来就是v章了,闻确和应忻的故事还在继续。 我算了一下,v章一章6分到1毛不等,全文应该不会超过5块钱。如果大家喜欢的话,拜托继续订阅下去吧,每一章每一句每一个字,都是认认真真敲下的,有大纲,不会写崩,不会烂尾,更不会坑文^ - ^ 每一个字都是心血,感谢支持qwq 第24章 初吻 唇瓣酥酥麻麻的触感传来,温热鼻息交错,闻确从来没有与一个人贴得如此近过,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好像广阔天地都浓缩在这方寸之间, 大脑已经完全空白,每一寸意识都被眼前人的气息和温度占领。 应忻的手从他的衣领滑到脖子,冰凉如游丝刺透闻确的骨髓,雪松味道第一百次侵入他的鼻间,唇上的人笨拙地、小心地、轻柔地,触碰、舔舐、揉捻。 开始时谨慎小心,唇瓣相合,应忻只敢轻轻贴上去。 退一步触不可及,进一步行差踏错,今天这一步,也是他算的。 这是他走过最险的一步棋。 如果闻确今天没来送衣服,他断不敢走这一步。 可是闻确来了,他八点打电话,闻确八点二十五到教室,没有车,没有驾照,那段平时他开车都要四十分钟的路,闻确只用了二十五分钟。 这是在乎吧。 所以他吻他,验证自己的猜想,试探他的心意。 应忻偷偷抬眼,想看看闻确的反应。 眼前的人依旧是那张淡漠的脸,深邃眼里不见任何情感,紧贴的双唇一动不动,木头桩子一样对他不理不睬,更没有一点迎合他的意思。 应忻觉得有人在用小刀一刀一刀地刻划着他的心脏,不见鲜血,却痛到像把血肉掀开。 他不信这世界上有如此心狠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了这么多步,却不愿意施舍给他哪怕一步。 应忻垂下眼,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委屈就这样,一双眼睛垂下去,哪里都不看,低着头咬嘴唇。 从前他谁也不信,prof.说他算不出人的命,他也不信。 他喜欢数学,热爱数学,因为他从小就相信,这世界上一切的未来,都是能算出来的。 高三报志愿那年,他第一次忤逆他妈,偷偷把志愿从军校改成数学专业。 他妈揪着他耳朵,尖刺的声音穿透鼓膜:你别以为我是农村妇女就什么都不懂,我都问过了,你念这个,没个十年八年根本找不到工作,你还想再让我养你十年八年?我告诉你应忻,你做梦!我当初真就该把你流了,生你这么个拖油瓶,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最后他还是在老师办公室把志愿改成了北京的那个学校,郑重而庄严的写下数学专业。 那时,距离他联系不到闻确,已经快四个月了。 那个暑假,他常常站在高中上学路上的坡路,幻想着某天那个熟悉的声音,又会突然在他身后响起。 可惜那一整个夏天,直到坐上去北京的火车,他都再也没有听见那个声音。 坡路下面的交通岗那年新开了一家服装店,门口的音响成天来来回回只放一首粤语歌。 那时的应忻整天蹲在那附近,这首歌放到快把他耳朵磨烂,他也不知道这首歌哪里好,能让老板娘乐此不疲地放一个夏天。 直到某天他妈拿着家里的老半导体听电台,电台里再次传来熟悉的旋律。 主持人娓娓报幕:接下来这首歌,是沈先生为李小姐的《十面埋伏》,沈先生想借歌曲中轨迹改变角度交错,寂寞城市又再探戈这句歌词,告诉李小姐,他很想您。 应忻捏着半导体的天线,脑子里都是这句听了一个夏天才听懂的歌词。 轨迹改变角度交错。 恍然大悟后他开始胡思乱想,如果轨迹不变,是不是就不会交集又错过。 那个夏天,他第一次知道拉普拉斯决定论,这个理论认为如果知道某刻所有粒子状态,理论上就能考解方程预知未来。 如果彗星的出现都能被预判,那是不是代表他也有可能知道闻确何时再次出现? 如果台球运动的轨迹能够被计算出来,那他和闻确交错的轨迹是不是也能被预知? 如此种种,让他最终孤注一掷,选择了数学的道路孜孜以求算尽万般可能。 直到现在,他看着面前无动于衷的闻确,他却突然就信了,信了prof.的话,总有是他算不到的。 就像拉普拉斯决定论最终被量子力学冲击,使得基于经典力学的拉普拉斯决定论在微观世界不再适用。 就像那句他曾奉为圭臬的歌词他终于听见了最后一句,天都帮你躲,躲开不见我。 他认命放开手,松开了闻确。 他告诉上天他信了,他真的信了。 但命运永远无法被预估。 就在那一刻,猝不及防间,应忻看见闻确突然伸手摘掉了自己的眼镜,下一秒,闻确的吻猛地落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吻让应忻脑子瞬间一片空白,这次愣住的人变成了他,力道比刚才猛烈一百倍,他变成提线木偶,傀丝另一端在闻确手里。 齿关被人撬开,闻确扣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勾着眼镜的手抱紧他,吻得又重又急。 一次接着一次,两次深吻的间隙,闻确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喃喃:乱了套了,旋即又深深地吻下去 。 应忻此刻心里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周身因为这又惊又喜的一吻不住地颤抖,从耳朵开始发热。 满脑子都是这震惊却又不可置否的事实闻确在吻他。 你想好了。低哑的声音带着喘息声,断断续续地穿插在一遍又一遍深吻中,真要跟我在一起? 应忻被亲得喘不过气,只能用尽全身力气回应他嗯。 闻确扣在他后脑的手重重揉了一把他的头发,放开了他,用一种应忻从来没见过的温柔眼神注视着他,语气有些无奈地说:看着挺精挺灵的,怎么总是犯傻。 应忻还被亲得发蒙,半晌才认认真真地说,如果我放任我错过你,才是真傻。 闻确注视着应忻的眼睛,又凑过来轻轻吻了吻他。 和每一步都精打细算的应忻不同,闻确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从前的他有今天没明天,活到什么地步都一个样。 他从没想过和应忻能有什么结果,自己指不定哪天从大桥上跳下去,还要应忻去给他捡肉沫吗。 所以他说狠话,说让他离自己远点,丢下一个人哭的应忻,说什么都还是要离开他,无数次明里暗里的拒绝。 他知道自己是沼泽,只要踏入就会越陷越深,最后不得脱身。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算闻确再不想正视自己的内心,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再也无法忽视应忻的存在。 大概是在他第二次被应忻领回家时,他终于在一个人苟活七年后,重新看到人生的归处,重新感受到真正的活着。 十八岁以前的他觉得,活着是驰骋在冰场,是干干净净地滑冰为国争光,是拥有属于他自己的荣光。 十年后的今天,沧海桑田,他觉得活着,也可以只是活着。 第27章 能看见每天的太阳、月亮,牵着爱人的手睡觉,不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日落,就足够了。 这是他想得到的,也是唯一能给应忻的。 这世上最平凡,也是最宝贵的东西。 闻确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应忻的手背。 那一秒,就像阳光落在雪地,遥远的宇宙终于接收到了信号,那些曾经执着的、热烈的、一错再错的,终于有了答案。 这场长达十年的暗恋,第一次有了回音。 应忻会意,紧紧地牵住了闻确的手。 -------------------- 这一章真的真的写了很久,因为真的是很有意义的一章,又发在这么有意义的一天,写得我哭了好几次,尽管是很温暖的情节,但是依然有种苦尽甘来的感动。 新的一年啦,祝大家都能拥有如此真诚、温暖的感情,无论爱情、亲情、友情,都要美好。 下章要上高速(邪恶地笑),大家系好安全带~ 第25章 我爱你 锁孔转动,门咔哒一声开启。 门一开一合,闻确一把将应忻抵在门板上,一只手垫在应忻的脑后,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脸。 手指在应忻的脸上轻轻摩挲,游走过眉骨、眼眶、鼻梁、最后到嘴唇、下巴。 像是第一次有幸触摸举世无双的珍宝,久久不舍得放开。 闻确心里此刻暴雨狂澜,却依旧只是轻轻地抚摸着眼前的人,静静地感受着呼吸的交错。 他好想问问自己,可曾想过有这么一天? 可曾想过有一天,能和正常人一样,拥有一段美好、幸福的感情,在这冰天雪地里有一处真正的安身之所。 屋里暖气正热,两个人身上都还带着屋外的寒气,闻确把应忻的外套拉链拉开,怕他一冷一热着凉。 应忻见状也开始脱闻确的衣服,拉链拉得干脆又暧昧。 闻确抬眼看向应忻,哭笑不得地说:你要干嘛? 啊?应忻一脸懵逼地看着闻确,脸瞬间红到耳根,说话也开始打结,你不是你不是在 闻确闻言,又好气又好笑地解释:我那是怕你感冒,一冷一热的。 而且。闻确摇了摇头,太快了应忻。 说完,他抬手打开了应忻身后的开关,所有灯都在一瞬间亮起来,照得人心都不敢再晦涩。 应忻第一次后悔把客厅装修得这么亮。 当初装修本意是不想让一个人住的屋子显得冷清,现在他只觉得这灯碍眼。 像是把刚才说那种虎狼之词的自己从头到脚照了个精光,自己猥琐、贪婪、欲壑难填的丑态都被摊开,摊在闻确的眼前。 他绝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心想一切都完蛋了。 算了一步一步算到现在,明明好不容易现在全都开花结果,就因为自己太着急 闻确一巴掌拍开他呼在脸上的手,笑着说:至于的么? 又扯过刚被他拍走的手,手掌相贴地紧紧握在手里。 一个手在发抖,另一只大手包裹住它,融化它,直到它不再发抖。 别怕。闻确安抚地说,从前的事不想了,天塌不下来,从今天开始,咱俩,就咱俩,好好过,好吗? 应忻看着闻确,眼泪在眼睛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才算是没有落下来。 如果要在这个世界上找到第二个,同他一样,经历过漫卷的北风,铺天的大雪,尝尽生离死别的滋味的人。 除了闻确,他想不出第二个。 只是这些,远不是他想和闻确在一起的全部理由。 那些真实的、卑鄙恶劣的想法被他埋在心底,发誓要保密到同他的尸体一起腐烂。 闻确。应忻叫了他一声。 闻确轻声答应,问他:怎么了? 应忻不知道第多少次看向闻确的眼睛,却鲜少看得如此清楚。 上一次是在那条开了八个交通岗的路上。 这一次,是在只属于他们俩的家里。 应忻看着那双深邃而平静的双眼,试想以前那该是多么敏锐而冷静的一双眼睛,一双属于一个顶尖运动员的鹰眼,如今满是已经满是倦怠,眼尾微微下压,只露出半颗瞳仁,第一次用那样动情的眼神看着他。 他的心微微发颤,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看着闻确,手指绞成一团又被闻确拉开。 好半天之后,应忻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等闻确回复,应忻就开始一字一句地讲起来,也许是因为 职业素养,他讲话总有种娓娓到来的感觉,一听就引人入胜。 他的手指蹭在闻确的手背,我曾经做过看过一个篇文章,说在新西兰南岛的达尼丁海岸,有一处海豚湾,那里有很多毛伊海豚。毛伊海豚是一种珍稀的冷水性海豚,常年生活在冰冷的海水之中,生性敏感而胆小。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有一个生物学家想要对毛伊海豚进行研究,但是想要做这项研究就要近距离观察毛伊海豚。每次她坐着船靠近,海豚群就会警铃大作,瞬间消失在幽深的海水里,只留着她一个人看着空荡荡的海面。 但是她并没有因此气馁,她每天都会坚持来海豚湾,把船停在很远的地方,静静地等待。她还会放音乐,用各种方法,让海豚放松对她的警惕。 闻确点点头,静静地聆听着。 坚持了很久很久之后,海豚终于对她放下了警惕,开始主动游到她的身边,吃她带来的食物。 很好啊,挺温暖的故事。闻确唇角微微上扬,停顿了一下,突然大笑起来,你讲这个故事想说,我是海豚? 应忻几不可见地点点头,闻确顺势搂过他的脖子,在他耳畔留下一串温热的气息,然后轻声说:那我上钩了。 一阵电流从耳廓流向四肢百骸,应忻腰身一软,差点没站住。 一双大手扶住应忻的腰,应忻眼底猩红,猛然回头,问他:你就没想过,其实所有的接近都有目的? 闻确腾出来另一只手掐他的脸,一脸了然地样子应下来:哦~原来这故事还有这层意思。 闻确。应忻扭开脸,盯着闻确一字一顿地说,我这就算提醒过你了,仁至义尽了。 闻确放开手,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调侃他,干什么,神神叨叨的。 应忻笑了一下,恢复了变得神神叨叨之前的神情。 啪的一声,应忻回身又把灯关上了。 明亮的屋子瞬间又陷入一片黑暗,这次连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半点光都没有。 闻确不知道他关子里卖的什么药,静静地观察着应忻把灯关了又缩回他面前。 人在视线受阻时,听力就会格外发达。 还有触觉。 四下漆黑之中,闻确听见耳边有人用气声说:你要不要。 他震惊得几乎要跳起来,一下子与应忻拉开半米。 啊? 不是 啊? 应忻这是在干嘛? 虽说他反吻了人家,还确认了关系。 可这不代表着他就,就想做那种事啊。 闻确眉眼压下来,嘴角的弧度扯平,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他没有去开灯,不是想要继续,而是他实在不敢想,打开灯,迎接他的,应忻此刻将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你闻确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做什么让你误会的事了,我们可以慢慢来。 可是耳边依然是那种混合着乞求和急切的气声,蛇行缠绕在他的心肺,痒得人恨不得剖心挖肺。 应忻说:你就要了吧。 闻确看他这幅样子,气得简直脑子都快炸了,其实他已经八百年没跟人发过火了,今天是第一次。 他揪起应忻的领子,把人怼在玄关侧边的衣柜上。 应忻嘴里还在念念叨叨地说着:你要了吧。 闻确恨不得把拳头塞应忻嘴里让他闭嘴,他一只手捏住应忻的脸,句句话都从牙缝里扯出来:你能不能别这么作践自己,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好好在一起,你何必这样自轻自贱呢应忻? 这番话说出去还是有效果的,比如说应忻不再念叨了,但是手还没停。 闻确被他弄得发涨,全身血脉偾张,抑制不住地喘着粗气,声音开始不稳,应忻你放开。 可是身下的人没有一丝反应,甚至加快了动作,闻确咬紧牙关,把应忻直接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沙发旁,把人搁在沙发上。 第28章 闻确欺身上来,正对上应忻那双祸水一般的眼睛,那双漂亮眼睛里所有的欲望、委屈、渴求,闯进他的眼睛,和心里。 他无奈地吻了吻那双眼睛,叹息道:你真是个疯子。 无限接近的距离,应忻忽然笑了,说:恭喜你啊,才知道。 闻确咬了一口他的侧颈,应忻趁机在他耳边留下了一句,他能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承认吧,你永远也忘不掉我的眼睛了。 下一秒,闻确用力欺下,进入了一片无垠的冰场。 冰面光亮如镜,洁白无瑕,诱惑着人去征服。 不得不说,闻确真是天赋极佳的运动员,哪怕从未在这冰场试练,仍是出奇的游刃有余。 冰场温暖如春,驰骋其间,甚至能热得滴下汗水。 冰刀与冰面相接,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合奏出大自然最和谐的乐章。 旋转的冰刀在冰面上划出极致优美的曲线,溅起一圈细碎剔透的冰花,宛如绽放的白色花朵。 来不及反应,闻确早已迅速转身,开始在冰场上盘旋。 速度、力度、持久度,是衡量一个运动员水平高低的标准。 闻确恰好能将这三者同时掌控,相辅相成,达到常人之所不能及的高度。 同时兼具温柔与情感,柔刚并济地尽情释放。 不知第多少次盘旋在冰场上后,闻确终于舞出完美一圈,静静地伏在洁白的冰场,喘息,休息。 他同意应忻的话。 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双含情的眼睛。 他甚至想,无论是谁,被这样一双眼睛,用这样的神情注视过,都不会忘记。 漆黑的客厅,狭小的沙发,他抱紧怀里的人,说出那句十年前,他没说出的话。 他说,我爱你。 -------------------- 俺回来了(流泪),真的对不起大家,前段时间期末考试,实在是腾不出时间更新,一考完试就马不停蹄地开始码字了。 以后都是正常随榜更了,不会再断了,假期我会努力码子存稿,真的对不起,感谢所有等着更新的朋友,谢谢你们。 这样忙碌的日子能看到大家暖暖的评论,心里常常就很幸福,甚至学习的时候也要常常把评论看一遍,真的幸福,谢谢小天使们,你们真的是天使,谢谢你们喜欢这个故事,喜欢应忻和闻确。 文中提到的实验是女性海洋生物学家艾米丽所做的真实实验,文中内容没有对此实验的任何借题发挥,大家就看一乐儿哈。 第一次写意识流的car,所以象征义都没有主观情感,只是单纯的描写。 第26章 心肝宝贝儿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客厅落地窗前拉紧的白纱堪堪透出深蓝的微光。 闻确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盖了层薄被,怀里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他噌地一下坐起来,沙发被重重地晃了一下,应忻闻声,从洗手间探出一颗头来。 闻确看过去,应忻正穿着件宽松的白半袖,柔软的头发垂下来刚好遮住眼睛,没戴眼镜的眼睛因视线模糊而眯起来。 应忻很少展露出这样一面。 闻确刚搬进来时,应忻给了闻确一件和他自己一样的睡衣,灰色的真丝睡衣,穿在身上又暗又凉。 其实真正算下来,这些天来,他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不过每天早饭的十分钟,晚饭的三十分钟,然后就各回各屋,绝没有诸如一起在沙发上观看晚间黄金档这种亲密时刻。 每天吃饭时,餐厅的射灯从头顶直直地打下来,闻确总是看着对面着暗色睡衣,高耸的鼻梁架着个沉重的镜片,瘦得已经不能再瘦的人。 然后尽力回想,十年前的这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可惜记忆里没有太多印象,像水遇浮萍,短暂交汇,不再留印。 也不怪应忻总阴阳怪气地说自己高中不起眼,他都不记得人家。 实话,他的确记不起什么。 唯一有印象的事还是高中时候,他不怎么了来上学,偶尔来上学也是坐在最后一排,下课就和程星言他们一帮哥们出去打球。 应忻坐在离他最远的第一排,隔着遥远的七排。 他们班主任老邓上完数学课,拍拍手掌上的灰,踩着下课铃对着第一排的应忻说:应忻,下课把你笔记都借给闻确抄一下。 说完又抬起头,朝着后排喊:闻确你多跟人家应忻学学,取取经,怎么人家学得就这么好诶,算了,你跟我出来吧。 待到闻确一脸懵逼地站在教室外面,老邓搓着手走出来,语重心长地拍了闻确一肩膀灰,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个成绩呢,我也不指望了,反正你走体育,真拿个什么世界冠军回来,也用不着高考了,是吧。学习呢,你就随便学学。 但是啊。老邓语气忽然加重,声音也放小了,搞得神秘兮兮的,让应忻帮你也是要麻烦你,你不常在学校不知道,应忻就是学习根本不用操心,但是体育太差!小高考都容易不合格,这样就算上了大学也没有高中毕业证,多叫人可惜! 小高考是高中结业水平考试的俗称。因为只要有一科不及格就拿不到高中毕业证,而且是在高考前不久考的,所以大家这么多年就叫这个考试小高考了。 不过闻确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小高考体育不合格,他觉得这个难度,比他数学考一百五十分、比程星言一周不迟到、甚至比津巴布韦拿冬奥短道速滑金牌的难度还大。 小高考体育水到爆炸,如果说高考一点水也不放,那小高考就是在水里考试了。 他真想象不出,体育得差到什么程度的人,才能过不了小高考。 但是既然老邓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了,他也很乐意帮这个忙。 那他就辛苦点呗,跟着我们训练的强度练,嘿嘿,我保证小高考前能练成。说完闻确嬉皮笑脸地举起三根手指,一脸不靠谱的朝着老邓咧嘴笑着。 老邓忍不住笑了,手指隔空戳了戳闻确的脑门,哭笑不得地说:你这孩子啊 记忆到这就戛然而止了,余下的事情,就像当年以为能刻在脑子里一辈子的数学十字相乘法和化学方程式一样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记得自己后来到底有没有帮应忻练体育,就像他不再记得立体几何题要从哪一步做起一样。 原来那些他曾经认为珍贵的、不珍贵的,都能被一并忘记,不分主次先后。 但他更倾向于他根本没有帮应忻,因为如果真的有那样一段记忆,他为什么没有在十八岁就爱上应忻呢。 他每每想到十年前,他和应忻曾经坐在同一个教室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十年前就会朝着他眨啊眨,模糊的记忆里,也许十年前的应忻要更年轻、更白净一点,他的心里某处总是会变得更柔软一些。 模糊的、清晰的身影重叠,眼前还是应忻叼着牙刷朝他笑。 这样看上去,和十年前也许更像一点。 闻确起身朝洗手间走去,刚才露出的脑袋缩了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羞。 双臂从纤瘦的腰的环过,后背胸膛相贴,闻确把头埋在应忻的颈窝里。 应忻。闻确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脖颈处传来,痒痒的,你有小名吗? 应忻此刻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颈窝的气息,还有腰部的轻轻摩挲的大掌上。 哎,别闹。应忻笑起来,头玩闹地挣扎着要离开,又被闻确扣了回去。 问你呢,有吗?这次说完,闻确用脸颊蹭了蹭应忻。 应忻笑了笑,没有。 闻确有点遗憾,这么好听的名字还没有啊。 好听吗?应忻神色有些黯然,我妈起的,这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他妈当年毫不犹豫用三个蛇皮袋打包了自己所有的东西,没有丝毫眷恋地离开了他们住了十几年的家。 应忻从美国辗转十几个小时回到家里,看见的就是那样的一个场景所有除了他自己的东西,都被清空,她留给他一个家徒四壁的屋子。 那天开始,应忻不知道该不该再称那个屋子为家。 于是他把攒了几年的钱都用来买和装修这个房子。 地段选在市中心,因为热闹不冷清。 一个人住还是买了双室,因为他怕他妈哪天回来,没有住的地方。 当时装修公司给他除了好几版方案,他挑来挑去,觉得哪个都差一点,最后他还是自学的3dmax,研究了很久很久,把房子设计成今天这个样子。 全屋暖白色基调,家具都是实木的老家具,其他软装也都是老房子里带来的。 看上去简单的装修,他废了很多心血。 第29章 如果从专业角度来看,这房子设计得可能并不比当初装修公司给的方案出彩。 可是应忻站在新房的毛坯房里时就觉得,如果不把房子装修成这样,他一定会后悔。 因为他忘不了,忘不了河西那间小小的单室甚至不能算单室,因为它没有客厅,全屋除了厕所,就只有一块区域,混杂着客厅、卧室、厨房、餐厅的全部功用。 就这样一个小得可怜的屋子,从天花板到每一寸墙壁,都刷上了干干净净的大白,两根日光灯管永远明亮、干净,逼仄的空间仍腾出一块空间,摆上妈妈从旧物市场精挑细选淘来的老家具。 他每天趴在不过15厘米宽的窗沿儿上写作业,做好饭等着每天昼伏夜出的妈妈回家吃,即使艰难,他仍觉得那是段无以复加的幸福时光。 那是种有根的感觉。 所以他执意要自己设计这个房子,北京六年,美国三年,回国后还在南方工作过一段时间,从简陋的架子床,到狭小的单人间,到形形色色人种的混居,他太渴望有个家了,只要一个小时候那样的家就好了。 尽管简陋,尽管逼仄。 想什么呢?闻确掐了一把他的腰。 应忻轻笑说没什么,走神了。 我给你起个小名吧。 现在都没人喊小名了。 我喊。闻确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他嘴巴凑到应忻耳朵边,叫他,忻儿。 一秒钟,应忻的脸从耳根红到脖子,依然装傻着问:为什么叫这个? 闻确很温柔地笑了,心肝宝贝儿。 心儿,是所有东西最中间的那一块儿,是西瓜最甜的心儿,也是闻确最珍贵的那一块儿。 闻确告诉应忻,名字是最短的咒语,他们从此以后,不要再分开了。 应忻拼命地点头,眼里有泪光在闪着。 他问闻确: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应忻吗? 闻确摇摇头。 因为我妈说,她在生我之前没一件事是顺心的,所以她要叫我应心,以后都能顺应心意。 那顺应心意了吗? 没有。应忻苦笑着说,她没有,我也没有。叫应忻,没有一件事是应心的。 跟我在一起也不是? 应忻说:是,是在遇到你以后,好像每件事才都特别应心。 闻确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不给你拖后腿就好了。 怎么会。应忻用手拖着闻确的脸,轻轻摩挲。 看着闻确有些黯然的脸,他偏过头,和闻确靠得很近,说:我都讲完我的名字了,你的呢? 没想到闻确并没有因此从情绪中抽离出来,靠在他的肩上,半天才说:明天周末,陪我去看看我爸妈吧。 好。 闻确就静静地抱着他,什么也不说,就在应忻以为他不会再说了时,闻确突然开口 到那时候,我告诉你我名字的寓意。 -------------------- 明天换榜,尽量去一万五的榜,周更五章,爱你们~ 第27章 离开云禾 应忻出门的时候六点刚出头,路上除了背着巨大书包的高中生,几乎看不见其他行人。 他从包里翻出一颗咖啡糖塞进嘴里,以振作几乎彻夜未眠后,所剩无几的的精力。 这时候,他第一次觉得上学时培养的熬大夜赶due的能力,还算是有点作用。 应忻不知道别人第一次做这事都是什么感觉,他曾经在手机上查过,大家的评价基本趋于统一 痛,但是爽。 具体的感受,大家都不太好描述出来,应忻曾经粗略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实际操作起来,他并未从这种他近三十年来头一次体验的行为里品尝到多么惊世骇俗的乐趣。 身体的爽感,甚至不如解出一道究极复杂的数学难题时分泌的多巴胺多。 但是心理上的乐趣另当别论。 至于他年近三十还是老处男的感想,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朋友圈里的同龄人要么二人世界甜甜蜜蜜,要么三口之家和和美美,甚至有的二胎都能打酱油了。 这些对于他来说,都不过是世俗的守则,几岁该谈恋爱,几岁该结婚,本来就是很可笑的。 同样都是十八岁,怎么高中一毕业,人人喊打的早恋就变得合法合规。 二十二岁和人上床看起来还是有些为时过早,但有些家长还是二十二岁一毕业就开始说媒,恨不得第二天就能抱上孙子。 应忻内心不认可这些条条框框,他妈也不管他,这些世俗的规章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框在他身上了。 但其实他心里知道,他不会是一辈子的老处男。 至少从在美国的时候就知道了。 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和闻确纠缠,总有一天。 直到某些东西真正契合,他回过头去,那张他魂牵梦绕了十年的脸赫然在侧,身体上的快感,和心理上的巨大满足相比,显得太过渺小和乏味。 那种感觉就像十八岁那个夏天,他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看着通知书上的北京两个字,看了又看,摩挲又摩挲,回味又回味。 以至于彻夜难眠,只要想起来就会心脏狂跳。 而那个夏天曾经做不到的事 他们曾经有一张合照,是拍毕业照那天,闻确拉着他拍的。 那天拍完全班的大合照,给了半个小时和朋友拍合照的时间。 闻确刚一开始就被从程星言他们拽走,拍看上去就很傻逼的篮球大合照。 十几个人每个人都举个篮球,穿着一模一样的篮球背心,臭着脸站着。 闻确真想问问是哪位大爷设计出这一大作,十几个大小伙子搞得像幼儿篮球培训班的篮球宝宝。 不料下一秒大爷就来找他邀功,程星言用手肘碰碰他,露出颇为骄傲的笑容:咋样,你言哥设计得有没有nba全明星合影的风范。 闻确留给他一个看傻逼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吐出几个字:傻、得、冒、泡。 靠!程星言听完如同受了巨大的打击,像刚流产的贵妃,悲痛地瞪了闻确一眼。 那张照片后来被郑云锁在柜子里很多年,再拿出来的时候都有些泛黄。 但是回头再看时,再不会觉得傻气。 连同那个年纪所有的蠢事,都能一并称为青春,一笑而过。 那时应忻就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下,看着闻确被一群男生推到c位,快门闪烁,老邓站在摄影师身边,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手里还拿着几个人的外套。 应忻觉得自己像一个旁观者,同样的一场青春,他只有看着的资格,没有拥有的权利。 对于闻确也是,他只有看着闻确的资格,却没有拥有的权利。 那天很冷,三月初,北风依然刮个不停。 风刮在应忻的背上,脸上,和心里。 他忘了自己站了多久,眼看着别的同学都挨着个儿拍照,他知道大家对他都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也不愿意去自讨没趣。 就在老邓规定的半个小时还差几分钟时,应忻的肩膀突然被勾住了 他回过头去,闻确一只胳膊搂过应忻,提议:咱俩来一张呀。 厚重的黑框眼镜后眼睛闪动了一下,接着试探着地看向了闻确。 来呀。闻确伸手拽住应忻的手腕。 应忻至今犹记那双满是薄茧的手触碰他手腕的感觉,粗粝,又轻柔。 闻确并没有用力,却仿佛有着强大引力的傀丝,扯着他往前走。 和闻确曾经牵引着他走的每一步一样,吸引着他追寻。 对呀!老邓的声音也从不远处传来,你俩哥俩好不来一张? 他看向同学们自觉空出来的场地,耳边闻确的声音清亮又好听:万一以后我当了世界冠军,你还得拿这张照片出去炫耀呢。 于是,在第二十八分钟,摄影师的数码相机了多了一张合照。 那张合照最后打印了两张,一张被发到应忻手里,另一张搁在闻确空空如也的桌子上。 收到这样照片的时候,云禾已经彻底进入了夏天。 那时候,距离闻确爸妈急匆匆冲进教室,带走他所有的东西,也已经很久了。 从那之后,应忻再也没有见过闻确。 他把这张照片和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夹在一起,始终放那个老五斗橱里。 那张照片里,两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 唯一的区别是应忻的校服拉得严严实实,中规中矩,脖颈处还露出一圈鹅黄色的毛衣领,而闻确的校服不伦不类地敞着怀,里面一件白色半袖空空荡荡。 第30章 那时候的闻确比现在更壮实,脸上还有没褪尽的婴儿肥,还会恣意爽朗地大笑,笑到脸上能看见嘴唇下方两颗若隐若现的梨涡,那两颗梨涡后来越来越淡,在他暴瘦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闻确一只胳膊搂着应忻,另一只手撑在面前的栏杆上。 按下快门的那刻,刚巧有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吹过,吹起了闻确的校服衣摆和应忻的刘海。 后来有段日子应忻曾把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放在床头,希望一睁眼睛就能在照片里。 这就是当年做不到的事。 他进不到照片里那个世界。 到现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做到了。 一路胡思乱想地把车开到了学校,最后一秒他还在想,截止现在他所想要的一切都已经的到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想好好过日子。 七点二十三,办公室,乃至办公楼都没有几个人。 只有几个和他同样教大一高数的老师早早到了办公室,每个人都一脸焦头烂额地对着电脑,在键盘上敲敲敲。 见应忻走进来,其中一个老师才从电脑里把头拔出来,一脸欲哭无泪地问他,你卷子出完了吗? 应忻边走到工位前把电脑打开边说:出完了,但是还没给教务科审查。 这!么!快!那个老师顿时发出石破天惊的哀嚎,而后又彻底失去了力气,好了不要再说了。 刚点开桌面的加密文件夹,那个老师又从他电脑后面探出头来 应老师,你不会每天回家还要工作六小时吧? 应忻被逗笑,为什么这么说? 就也没有为什么。那位老师挠挠头,因为你看起来就很享受工作,感觉回去还要做六个小时,陶冶情操的样子。 应忻心说回去是要做六个小时,但不是工作。 变态才享受工作。应忻朝那位老师苦笑一下,我就是昨天刚好课少,有时间出题。 啊!!!那位老师又哀嚎一声,然后趁着人少开始偷偷抱怨,我真不懂这学校到底怎么想的,怎么能突然通知第一科考高数,考就考吧,还现通知我们老师出题,就这么点时间,谁能出得完啊!啊,你能出得完,不好意思。:( 几天前的某个晚上他们突然收到高数考试提前的消息,说是考场资源调用出现问题了,需要提前一天。 因为距离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所以本来也没有通知学生具体的考试时间。 但是他们老师突然被要求抓紧上交出好的期末卷子,这几天都在没日没夜地出题。 应忻知道自己只要一回家,看见家里的那个人,就肯定没心思出题了,所以他的题大多都是前几天在学校挤出来的时间里完成的。 今天就差把题目送去审核,这学期的工作就接近尾声了。 高数第一科考,他应该是要去监考同事带的班级的期末考试,监考完再阅卷,再怎么他应该也是第一批放假的了。 从前他对放假这事儿十分无感,觉得在家躺尸都不如去学校做研究,搞出篇论文还能涨点工资。 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家里还有美人等着宠幸,他巴不得现在就能放寒假,然后从此君王不早朝。 忙忙碌碌一上午过去,期间他还去教学楼上了这学期的最后一节高数课,中午回到办公室后把出题的事处理得七七八八后,拉了个excle表格。 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太多,都快忘了生活中还有好多事亟待解决。 闻确的手腕的伤已经可以拆线了,要抓紧去医院。 上次看的心理医生昨天给他发微信,问他什么时候带闻确去复查。 闻确早上说明天要去看他爸妈,他还要准备准备,这也算是第一次见家长。 还有 这次寒假,他想带闻确出去走走,离开云禾。 云禾是个好地方,但是这里有太多太多的记忆了,幸福的,可怕的,不离开云禾,闻确永远都要生活在这些记忆里,一次又一次ptsd。 他要带他走出去,看看这世界上,还有多少种生活,多少种未知的可能。 然后看着闻确,再次露出十八岁那样恣意的笑。 -------------------- 这周要五更,尽量从今天开始日更,爱你们~ 第28章 双手奉上我这一生 在一起之后的日子也并没有什么天翻地覆的不同,应忻依然是每天六点下班,六点半到家,彼时闻确就已经把饭做好,两个人依然是围坐在圆形餐桌前共进晚餐。 唯一的区别,只有饭桌上的话变得更多了。 闻确夹了一大块拔丝地瓜,用旁边小碗里的凉水过了一遍,搁在应忻碗里。 谢谢。应忻笑着夹起地瓜,捧场地咬下一大口。 过了凉水的糖衣更加坚硬,和被包裹着的地瓜的软糯形成鲜明对比,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鲜甜的地瓜混着焦糖香溢满口腔,应忻鼻子一酸,一滴眼泪瞬间打在手上。 怎么了?闻确察觉到异样,立刻屈身过来看他,呛到了?来喝口汤。说着用勺子舀了勺鸡蛋柿子汤递到他嘴边,皱着眉让他喝下去。 应忻喝下汤,酸甜鲜香的柿子汤盖住了眼泪的苦涩,想哭的念头被逼退,他抬头看向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的闻确,缓和气氛似的说:有没有人说过,你做饭很好吃? 没有。除了你之外,好像没人吃过我做的饭。 真的吗? 真的。住在这里之前,我还不会做饭,都是住进来之后学的。 应忻心脏像是被捏了一下,片刻后才能出声,为什么学? 闻确捏着筷子,其实他不愿意过多说这件事,甚至不愿意提起,但是话赶话说到这,好像也不得不提。 真的挺奇怪的,每次回来看你累成那样,我心里都很难受。好多医生都说过,我产生情感的能力会渐渐退化,变得越来越没有同理心,但是我还是能感觉到的,对你。 你说我这是不是好了? 清澈的眼神看向应忻,应忻心里五味杂陈却不能说,只能放下筷子,轻轻拉起闻确的手,声音有些微微发颤:我们过两天再去复查一下好吗? 这次去他停顿了一下,深深抽了一口气,似乎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肯定就好了 闻确不傻,看得出他说的是假话。 他抬手摸着应忻脸上一天比一天深的黑眼圈,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悲悯:我知道,就算没好,我也会努力地治。我最最最后悔的,就是十年前刚出事的时候,为什么不好好治病,整天寻死觅活,作天作地。我爸妈两个人,临死都在担心我,怕我没了他们生活自理都困难。 你说,辛辛苦苦栽培的孩子,从不大点儿就成天领着去学滑冰,花了那么多钱和心血,付出了那么多,二十年到头,养了个废物。 别这么说。应忻捏着闻确的手。 别担心,我是想说,我再也不会做这么蠢的事了,我会努力治病,努力工作,让你不这么累。 应忻眼窝浅,闻确说到这,他眼泪就已经流了满脸了,其实他从没想过闻确会和他说这些话。 虽然所有见到看见闻确变成如今这样的人,都难免会感慨,这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但只有应忻知道,他其实一直都没变。 一个人,挫折可以折断他的枝丫,失败可以摧毁他的躯干,但只要他还是他,他的根就依然深埋地下,那是蔓延几十米,不可撼动的魂魄。 闻确。你知道我刚刚为什么突然哭了吗? 闻确摇摇头,担忧地看过来。 应忻闪着泪花笑起来,上次吃拔丝地瓜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可能五年级?反正好久好久了。我也好久好久没有过家了,今天那个菜一吃,还就有点幸福。可能是家的感觉。 说这话时,闻确一直盯着应忻,眼泪没等流出来就被他擦掉了。 你等一下。闻确突然起身跑到卧室里,拿出来一个红色的盒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闻确扭捏成这样,盒子不小,闻确在那捏着也不是,捧着也不是地捣鼓了半天,最后直接塞到他手里了。 噗。应忻拿着盒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不会是戒指吧? 啊闻确有些慌乱地搓了搓手,你先打开看看。 亮红色盒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外部没有任何logo,应忻拿着盒子,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但是还是觉得不能吧,还是别期待了,闻确哪来的钱给他买戒指呢? 第31章 啪地一声,戒盒翻开。 黑色绒布里,陷着两只铂金对戒,在餐厅的射灯下格外璀璨。 应忻一脸震惊地看向闻确,闻确早已蹲在他的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试试? 他从戒盒里拿出其中一只,闻确拿出另一个递给他,这个是你的,又接过他手里的那枚,这个是我的。 应忻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量的他的指围,想来想去,也只有昨天,他们折腾到凌晨,最后他实在没力气了,趴在闻确身上睡着了,闻确抱着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洗了澡,以为他不知道又把他抱回沙发,现在想来,指围大概就是他熟睡后的某个时刻量的。 幼稚。 他在心里说。 却把这两个字说得比蜜罐还甜。 他拿起戒指,那真的是一枚很漂亮的戒指,铂金的素圈戒指上精雕logo,还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钻石,应忻惊讶地摩挲着戒面,眼圈又开始泛红,卡地亚?你怎么买这么贵的? 闻确拉过他的手,把戒指套在他的手上,边戴边说:不贵,我看人家谈恋爱都买戒指,我就想让你也有。 光亮丝滑的铂金戒指套入骨节分明的手,尺寸刚刚好,闻确握住这只手,真好看啊。 应忻拿过闻确手里的另一只戒指,本以为两枚戒指会是一模一样的款式,但闻确这枚却没有任何一点装饰,也没有logo,重量也更轻一点。 应忻问:这枚是银的吧? 闻确点点头,没有否认。 应忻只是又看了看戒指内圈,没再说什么,同样把戒指套到了闻确手上,也说了一句,真好看。 我还有话要说呢。闻确重新握住应忻的手,两个戒指刚刚好碰到一起,你要听听吗? 愿闻其详。应忻说。 闻确闻言正色说:应忻。我这一生到此众叛亲离,一事无成,无法给你任何承诺和期许,我能给你的,只有我闻确这个人,如果你不介意,我愿意双手奉上我这一生。 应忻盯着闻确,久久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一把抱住闻确,把头埋在闻确颈窝里,哭着说:这就够了,我有你就够了。 闻确抱紧应忻,摸着他的头安抚道:别哭,我在呢。怎么这一晚净惹你哭了。别哭。 那一刻,应忻想起了很多个自己,小学被他妈关在按摩店的房间里写作业,听着隔壁传来他妈一声声呻吟的自己;初中只能一个人吃饭睡觉的自己;高中被同学议论到不敢坐公交车上学的自己;只身去国外上学,来去无依的自己;眼看亲妈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自己。 现在,没有这些孤独的自己,只有两颗戒指碰撞的声音。 他搂住闻确的脖颈,脸凑过去亲吻闻确的嘴,闻确也很积极地迎上来。 缠绵的吻耗尽了应忻所有的氧气,那时的他,还天真的以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以为他们真的就能这样过一辈子。 他也不知道一辈子会有多长,曾经他和闻确一样,觉得活一天算一天,活到五六十算寿终正寝,七八十嫌命长。 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可以算是家的地方,他反倒又想活得长点。 他们会在这里亲吻、做ai,会想两头受伤的野兽,互相舔舐伤口,直到彼此都完全痊愈。 等到垂垂老矣,他们就离开云禾,去冬天也开花的地方。 或者去太阳永远不会落下的地方吧,闻确害怕日落。 他想了好远好远的未来,只是那时的他还没听过一句话。 &人生碌碌,竟论短长,却不知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 且甜且珍惜(双眼噙泪) 还有一个小调查,因为马上就写到应忻带闻确离开云禾了。问问大家喜不喜欢旅游的情节,就是应忻会带闻确粗去玩,如果大家喜欢旅游的情节俺就多写一点,如果不喜欢就少些一点。(当然也可以写完大家看看喜不喜欢,只要评论俺都能看到,大家及时提意见!) 第29章 你去哪我去哪 中央气象台预计从今日起,受寒潮影响,西北地区东部、华北中南部、东北地区、黄淮中北部及湖北西部、等地将有中到大雪,东北局部地区有暴雪。受本次强降雪影响,本省全省高速封路,其他省份均有不同程度的封路,请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闻确端着刚熬好的小米粥,站在电视前,嘴里塞满粥,怅然若失地看向应忻。 整张脸只有三个字 完、蛋、了。 他们本来定好今天早上先去医院拆线,然后去墓地给闻确父母扫墓。 墓地在云禾新区的某座山上,需要从市区内的高速口上去,走高速开到新区。 这样一来,高速封路,他们也去不了新区了。 应忻走过来拿走闻确手里刚喝空的碗,我去换个雪地胎,咱们走底道。 真的吗?闻确的眼睛又亮起来,转而又暗下去,摇了摇头,算了,还是改天再去吧,底道情况复杂,太危险了。 应忻笑了笑,不相信我的车技呀? 闻确走到他身边,捏了一下应忻几乎没什么肉的脸颊,相信你。但是不想让你冒一点危险。 应忻眼睛弯起来,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闻确拿起来,上面是云禾站到云禾新城的火车票,全程一个小时,还没有停运。 云禾新城到陵园有公交车,走路二十分钟也能到。应忻摸摸闻确的头发,你要是想去,咱今天就去。这大雪要下三天,三天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化,想他们了就去看看吧。 闻确心里难免动容,反攥住应忻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语气真挚,忻儿,谢谢你。 应忻笑着摇头,让他在乘车人那栏输身份证号码。 七点三十八分,客厅落地窗外准时飘起急雪,鹅毛大的雪片从天上一片一片砸下来,砸在窗外不见底的地下,砸在东北林海的每一个松树枝上。 铁道开拓林海,绵延几百公里的针叶林,每一颗上都堆叠着一层又一层的雪,应忻在车窗上擦出一个心形,想叫闻确来看,转过头,却才发现闻确已经看了他很久很久。 临近年关,火车上座无虚席,乘务员推着装满了零食饮料矿泉水的推车叫卖着,因为是早饭时间,还有几个大娘端着烧鸡烧鹅的盆子叫卖。 吃吗?闻确问应忻。 应忻摇摇头,让他朝窗外看。 怎么了?闻确轻声问。 应忻拉着闻确的手指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数不尽的山峦之中,铁路就蜿蜒其间。 这是我上学的路,就是这辆车k1289,云禾站始发,终到北京站,全程七个小时,就从这儿走。 闻确追寻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应忻是如何分辨这茫茫原野,也许是走了太多太多遍。 那时候还没有云禾新区站,几乎是每个小时停靠一次,一共七站,没有广播,列车员来喊七次就到家了。 绿皮火车里烟味很重,烟熏火燎地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闻确想象着应忻一个坐在车里的一角,从白天坐到黑夜,坐到浑身都被着烟味腌透,四肢酸软,再扛着大包小裹下车,往家走。 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努力,从绿皮升级成飞机高铁,现在又要陪着他坐回硬座。 他问应忻:当初为什么选择去北京上学? 应忻一脸疑惑地看向他,缓缓吐出几个字:不是你说的要去北京吗? 我?闻确一脑袋问号,怎么和我有关系? 应忻还想再说,却觉得再往下说还是自找没趣。 他很想现在立刻质问闻确,难道真的能如此轻易地就把十年前的一切都忘了? 但是相对于寻找一个所谓的真相,得到一个官方的答案,他更愿意选择苟全这份感情,不论以何种手段。 于是他小心地放出一个诱饵,只用来试探。 我发烧那天半夜出来找药,你在我身后的瞬间,有没有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闻确回想起那天,当时他只顾着应忻,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是不是似曾相识。 而过后那天,他再一次蹲在客厅的柜子旁,确实感到有哪一幕他曾经见过。 见过同样昏暗灯光下,同样的精瘦背影,同样蹲在那里,同样伸出一节手臂。 只是当时事后想起来,这样没头没尾的记忆太过虚幻,他还以为这只是什么记忆错乱,并不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应忻现在这么说,就代表这不是记忆错乱,肯定有那么一瞬间,这一幕曾真真正正地发生过。 第32章 说实话,那一刻闻确内心有些抑制不住的崩溃。 他真的记不住了吗? 为什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以前的事,他究竟忘了多少? 头腔中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疼痛,闻确啊地一声捂住了头,浑身疼得发颤,应忻立刻把往下栽的闻确扣进臂弯,双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没事了不想了不想了 索性这次疼痛没有像上次一样直接把他疼晕,但是依然是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勉强坐起来。 旁边的人也有帮忙递水递药的,应忻一一谢过,都没有接。 他抱着闻确,语气里满是愧疚,对不起,我不该提,对不起。 闻确伏在应忻身上喘着粗气,仍然用尽浑身力气安慰他,没事,我没事 待到疼痛终于减弱,气息终于平复,闻确看向应忻,半晌才说,对不起,我好像真的记不得了。 应忻可不敢让他再想,更不敢再提,连忙说:不想就不想了,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我们不想了。 而后慌乱地打开手机,从微信翻出那个心理医生的聊天框,急急忙忙地把闻确刚才的情况输进去。 几分钟后,医生只回了四个字尽快复查。 应忻一刻不敢拖延,直接约了今天的复查。 一切重新恢复妥帖,他慌张的心才逐渐平复下来。 他反思自己太过冒进,刚刚确认关系,就逼问对方为什么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 危险,太危险了。 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完全没到他恃宠而骄的时候,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有小心维持好这段关系。 理智分析得完全正确,但是感情却无法抑制得住。 他还是想知道,他怎么就能忘记明明是那么难忘的瞬间。 那是临近小高考的那几天,闻确破天荒地在学校上了好几天的安生课。 那几个和闻确关系不错的男生,一下课就从四面八方窜到他身边。 几个男生杵在闻确身边,把教室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后面不知道是谁被堵得烦了,踹了他们一人一脚,几个人才捂着屁股逃开。 这群人里为首的男生就是程星言,一班篮球队长,偶像是詹姆斯和闻确。 程星言左手抱着篮球,右手挎着闻确的脖子,激动得差点就把闻确的脑袋当球拍了。 闻哥!真是你啊闻哥!你真回来了啊!我听说你现在老厉害了,老邓说你那个什么比赛都破纪录了啊! 闻确假装撩了撩并不存在的刘海,故作沧桑地说了一句:嗨,些许风霜罢了。 几个人顿时笑作一团,笑骂闻确神经。 你闻哥嘴里就没一句正经的! 我服了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我要吐了哈哈。 笑到地崩山摧壮士死,教导主任过来一人一脚把他们踹到操场上笑。 应忻坐在第一排,从始至终都没有回过头。耳朵却始终追随着最后一排的动静。 他记得邓老师说的那个比赛,短道速滑青锦赛,闻确在青年组,不仅打破了青年组的记录,还打破了成年组的记录,省队的教练给老邓报喜,说要把闻确推荐到国家队去。 那天晚上,他偷偷潜入机房,查了短道速滑国家队的训练地址。 网上说国家队在北京训练,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能稳定发挥,他考到北京不是问题,如果到时候闻确也能在北京训练,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于是,应忻开始每天都在心里保佑闻确能被选到国家队,比闻确本人都诚挚。 应忻!邓老师的声音从走廊里传出来,来帮老师搬东西。 应忻闻声立刻放下笔,跑了出去。 刚跑到教室门口,就看见老邓正举着一块硕大的纸板,像在把一堵墙活活抬起来。 他赶忙过去扶住板子,和老邓一起把纸板搬进来,放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 给你们定做的,怎么样?老邓期待地看着应忻,到时候你们就把你们的理想大学写在上面,写完挂在后墙上,每天一走一过都能看见,多好! 应忻点点头,看向那块板子。 板子上有一块中国地图形状的图案,谁想考哪里的学校,就在那个城市旁标上自己名字和理想的大学。 从板子被放在那开始,节节课下课板子前都挤满了人。 等到那天晚上,板子就被大家填得七七八八了。 应忻不好意思再下课的时候走过去天,晚上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之后,他才蹑手蹑脚地走到教室后排。 他们班的成绩都很好,大家填的都是大城市的985,几乎占满了所有省会。 北京上海旁边的空位尤其拥挤,写满了名字和各种各样的大学。 他也想去大城市读书,去见见世面。 但是他最想去的,还是闻确即将要去训练的地方。 他拿起笔,果断地在北京那里写。 他正一笔一划地写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应忻笔差点飞出去。 你想去清华啊。 应忻回过头去,闻确手插在裤兜里,正靠着门框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啊哦我是。 应忻支支吾吾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闻确看着他紧张地样子,走过来笑着摸了把他的头,顺势夺过他手里的笔。 在应忻和学校的名字旁边写下自己和体育学院的名字。 那我也去北京。 你去哪我去哪。 第30章 云中雀,闻风行 其实不止闻确,就连应忻也怀疑过这段记忆的真实性。 本来就只有两个人拥有的记忆突然只剩他一个人有,说不清道不明到底如何才算是事实真相。 但记忆里清晰的画面,清楚的声音,深刻的感情,都让他无法否认这一切曾经真实存在过。 这种错觉能让他痛闻确之所痛,真正感受那种记忆全然崩塌的绝望。 就像举起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精雕的字母已不再是cartier而是curse(诅咒),所有的甜蜜不复存在,爱人陌路,十年虚度。 忻儿?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进混沌世界里,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拉出来。 想什么呢?闻确碰碰他肩膀,看样子已经好了不少。 应忻使劲摇了摇头,用手掌狠狠搓了把脸,没事儿,做梦了。 嗯,收拾收拾准备下车吧,马上到了。 很快列车广播报站云禾新区,二人跟着人潮挤下来,终于在站台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此时雪已经下得很大很大了,闻确把应忻的围巾系得更紧一些,又牵住应忻的手,并肩朝着出站口走去。 云禾新区站并不大,整个火车站就只有一个出站口,出去便是荒凉的新区。 他们顺着人流走出出站口,走过新区站前覆满雪的广场,没有地铁,没有出租车,甚至连拉客的黑车都没有,只有路边一块小小的公交站牌。 这天儿能有公交?闻确迟疑地问应忻。 等等看吧。 同他们一起从火车站出来的一小撮人流都汇集到站牌下,有来新区补课的高中生,有从这里进城又回来的原住民,也有和他们一样,去陵园扫墓的人群。 闻确手里拎着上坟用的一袋子东西,又接过应忻手里的一袋子,腾空了应忻的手。 暴雪不似暴雨,来得不猛,只是一刻不停地持久下着。 雪落在闻确紧扣的帽子、落在闻确浓密的睫毛,落在肩上,身上,直到整个人都被雪覆满,活似雪人。 他费力地透过帽子的遮挡看向应忻,应忻围了一条厚重得夸张的围巾,脸埋进围巾里,眼睫和额前的碎发上都结满冰霜,细框眼镜上铺满雾气,察觉到他的目光,应忻也偏过头看他。 等半个小时了,公交车是不是停运了。应忻问闻确。 闻确摘下手套,把应忻脸上地冰晶统统拂去,然后转身朝火车站跑去。 五分钟后,闻确跑回来,边跑边喊,大家别等了,公交车停运了。 人群在一阵长长的抱怨声后散开,应忻牵起闻确的手,走吧,咱们走过去。 闻确担忧地看着应忻,你可以吗?吃得消? 应忻笑着说:走吧。 新区不像市内左一个坡右一个坡,地广人稀,除了几栋烂尾楼外,就只剩马路和平坦的农田。 从车站顺着唯一的那条马路走下去,走过三栋烂尾楼,一个交通岗,再穿过一个桥洞,就到了坟地。 第33章 因为地足够平坦,所以即使是在车站,也能看见坟地所在的那座山。 两个人肩并着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风雪中,朝着不远处的那座山走去。 闻确不由得想,人家谈恋爱都在哪里约会?咖啡馆?电影院? 这世上形形色色的情侣大概有千百种选择。 但像他们这样,只要出门,不是医院就是坟地的,也是独一份了。 他摩挲着右手腕上的檀木珠子,早上去拆线时,医生说这串珠子暂时不能带在左手,要等伤口彻底恢复才能缠上,他就把珠子戴在右手,等着好的那天再换回来。 摸到第108颗珠子时,他许愿不要让应忻再跟着他受苦,许诺这是他未来生命的奔头。 高中时候老邓看着教室里几个不学无术的心里着急,开班会告诉他们人活着必须有奔头,否则活人也会像行尸走肉,无魂无魄。 高中时候大家他的奔头是考个好大学,有个好前途。 闻确曾经也有。 只是在那个奔头再也无法实现后,他便再也没有了新的奔头。 当年老邓的话也一语成谶,他当了十年的行尸走肉。 而今就当一切从头来过,他也找到了新的奔头,可能也算是新生。 眼前看似近在咫尺的路,却怎么走都没有尽头。 闻确捏捏应忻的手,累不累? 还行。应忻喘着粗气,却依然是笑着说,小时候我妈老说望山跑死马,我还以为是什么咒语。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是说这平坦的路抗走,走半天也没走出去多远。 闻确笑起来,就快到了。 墓园所在的山叫暖坡山,不算好听的名字。 当年闻风行死得突然,郑云还得拉扯着闻确,丧事一切从简。 时年钢厂的效益不好,闻风行的丧葬费一拖再拖,家里又失去了经济来源,刨出去闻确的治疗费,基本剩不下什么钱。 最后是因为暖坡山的管理费便宜,才把闻风行安葬在这里。 又过了不到一年,郑云也住在了这里。 闻确提着两大袋东西,走在前面,应忻跟在他后面,两个越过一个又一个墓碑,最终在其中一块前面停下。 雪下得真的好大,黑色的墓地俨然一片洁白,面前小小的坟茔上堆着沉重的积雪,闻确伸手把雪拂下去,沉吟半晌,嗓音沙哑地说:爸,妈,儿子来看你们了。 手指轻轻撑在花岗岩上,他蹲下身时膝关节发出轻微咯响,手里的白酒瓶因脚步踉跄轻轻磕在地上,应忻急忙搀住闻确,扶他轻轻蹲稳。 爸,之前您不喝酒,也不让我喝,您说举杯浇愁愁更愁,怕我喝了就贪杯酗酒。我一直记着呢,这么多年都没碰过,今天我来了,咱爷俩就喝点儿吧。有的话,不喝一口,还真说不出来。 闻确拧开方形白酒瓶的瓶盖,缓缓地浇在碑前。 雪花飘落到白酒上瞬间化水,闻确举起酒瓶,自己也闷了一口。 爸总说我们训练的冰场底下埋着龙脉,我偏不信邪。 闻确眼圈红了,却没有泪落下来。 结果我出事的那晚,在icu里,真梦见您跪在冰场里刨冰,说要把地气全接到我腿上。 应忻站在闻确身后,看着眼前的背影传来笑声,却又开始颤抖。 其实能赶上送终的妈,我始终不敢来见您,当年要不是看见icu地砖反光像冰面,在走廊吐得昏天暗地、算了,不提了。护士出来跟我说,你在给她看我青锦赛夺冠的现场视频。 应忻手摸着闻确后背,一下一下地安抚,怕他再受刺激。 闻确把两个兜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满满登登都是吃的,进口的水果和生鲜,超市里但凡贵一点的他都拿了。 我给你们带了吃的喝的,儿子不孝 闻确喉结动了动,把你们走时我穷得供不起这些咽回去。 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闻确才想起来身后还站着个人。 他伸出手牵应忻,两个对戒碰在一起,闻确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 我现在过得挺好,楼姐介绍我去工大当教练,遇见了应忻,你们还记得他吗。我俩在一起了,我们互相是伴儿,挺好的。 应忻第一次扫墓,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连忙鞠了一躬,说叔叔阿姨好。 忻儿重新给我找了心理医生,开了好多药,药盒上是他画的两个小人。 闻确从口袋里掏出氟西汀,药盒正面是两个手牵手的q版小人,估计是应忻把药给他之前画的,另一面用荧光笔写着今天也要记得按时吃药哦。 之前在少年宫当了两年教练,有个孩子的起跑姿势,活像我偷您怀表买冰刀那次。 闻确又笑起来,笑里像是带着冰碴,应忻忽然蹲下搓热他膝盖。 不疼了,真的。 他牵住应忻的手抬起来,合力擦掉墓碑正面被风吹来的浮雪。 至此,墓碑上的文字才得以全部呈现。 刚才应忻还在纳闷闻确为什么不擦墓碑的正面,对着白雪说了半天的话。 黑色的石碑上,是闻确父母的名字。 郑云。 闻风行。 闻确揭幕似的缓缓开口:当年立碑的时候,人家问我刻不刻墓志铭。我想了半天,刻了这句话。 应忻看向两个名字之间的那句话,轻轻念出声 云中雀,闻风行 你之前问我,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爸妈,他们就跟我说了这句话。他们说云中的鸟雀,依靠风判断行踪,这样起名字,我们一家就是完整的一句话,这样百年之后,九泉之下,我们还能找到彼此。 应忻站在那里,攥紧手心里冰凉的手,他无法想象当时才二十刚出头的闻确,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安葬了他在世界上的最后两个亲人。 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刻下了这句话。 在两个人的坟墓上,刻上三个人的名字。 他偏过头去,不想再看。 因为他知道,闻确刻碑的时候,就没想过活着。 -------------------- 过年好啊,我的宝贝们!很抱歉让大家大过年的看这样的情节,写得我泪眼婆娑的,不过今天两更,下一章就甜回来啦! 在这里祝大家新年都能乐乐呵呵的,也祝我新的一年手速越来越快,不要再断更了(┭┮﹏┭┮) 第31章 暴露治疗 治疗室外的长椅上,应忻食指无意识地敲着左手手腕上的表盘。 距离闻确进到他身后的那个屋子里,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期间他敲击手表一千八百次,一秒一次。 在闻确进去之前,他没忍住,又问了医生,闻确到底病到了什么程度。 医生依旧只有一句简短的回答 这次必须开始暴露治疗。 闻确躺在治疗室的躺椅上,身后是治疗室的落地窗。 窗外的风景远不及应忻家客厅的繁华,窗外没有林立的高楼,和川流不息的车海。 治疗室没有开灯,房间门上有一条磨砂玻璃,走廊白炽灯光被削弱后照射进来,闻确知道,应忻此刻就坐在这门的旁边。 而治疗室内空无一人,他独自躺在黑暗里,双眼被眼罩遮住,双耳插着耳机。 耳机里,是十年前全国冬运会的比赛现场录音。 他不知道医生从哪里搞来的这个录音,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录音的存在。 此刻,声音正播放到到比赛开始后的第八圈。 还有五圈 闻确紧闭着双眼,感受着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急促,手指蜷缩成拳头,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熟悉的冰刀刮擦冰面的声音 噌一圈。 噌一圈。 每一下,都像是冰刀割在他的心脏上。 弯道处,冰刃与弧线激烈撕扯,摩擦声骤然尖锐,仿佛冰面被撕裂的喘息; 闻确的头又开始了爆裂的疼痛,再有三圈,他就将听到那天塌地陷的一声、 不! 他不要! 他想问问医生去哪了,为什么给他插上耳机就离开了,应忻给他那么多钱就是为了让他给自己听这种东西的吗? 越来越近了,离最后一圈越来越近了。 闻确大叫一声,声音里却全然没有了愤怒,他听不到,那是不成调的哀嚎,只有恐惧和绝望。 他拼命地挣扎想要摘掉耳机,却发现手腕被束缚带牢牢地绑在了躺椅上,就算他拼尽全身力气也依然无法挣脱。 手腕处渗出细密的血,极力的摩擦擦破了手腕的表皮,束缚带陷进皮肉,关节被折到恐怖的角度。 第34章 闻确拼命地喘气,却只有少量的空气能进入他的身体。 他先前从未发现过,原来声音也可以如这般锋利,有能将人凌迟处死的能力。 最后一圈。 闻确已经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奄奄一息地摊在躺椅上,疯魔般念叨着:求你求你我不听 门外,应忻被医师助理按在座位上。 真为病人好你就别去。 助理双手钳制住和闻确同样拼命挣扎的应忻,应忻在刚才听见闻确大叫的那一刻,立刻弹起来冲到门口,却被助理拉了回来。 不治了,我要带他回家!应忻用力挣开助理的手,而后又被再次拉回来。 助理显然是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场面,已经有了足够的经验,安抚道:我们叶医生在里面了,病人不会有危险的,您冷静。 应忻依旧拼命挣脱,听不进去任何人的话,他只能听见闻确的声音,从来没听过的声音,被逼到了极点才能发出的恐怖声音。 不治了你能听懂吗?有病就有病,大不了我养他一辈子,你松开我! 您冷静,您现在有叫停的权利,但是暴露治疗都是这样的,熬过去就好了。 应忻甩开他的手,猩红的眼睛盯着助理,嗓音沙哑到极点,他手指着那道门,怒道:那里面躺着的不是你的人,你不心疼。你把门打开我 啊啊啊啊 门里又是一阵更为撕心裂肺的叫声。 第十三圈。 耳机里传来最后一圈时响起的提示枪声,此时闻确全身已经抖得不成样子,牙齿战栗发出咔咔的响声。 闻确觉得自己可能是要死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已经盖过了耳机的声音,极力挣扎的身体离开了躺椅,以为飘飘然能去到哪里,手腕的束缚感却依然强烈。 嘶啦 金属相撞的剧烈撞击声锵地炸开,短促如电光火石,紧接着是护膝擦过围挡的巨大闷响,冰屑飞溅的簌簌声还未及落地,观众席和教练席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声。 在这些声音里,闻确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 也许是错觉,因为他记得当时的他并没有尖叫,也没有来得及出声。 他已经不再挣扎,他感到自己如同一具尸体,悬浮在比赛现场的上空。 静静地看着这噩梦般的一幕。 心率145,回避行为强烈,情绪反应强烈,神经系统反应强烈,小林,帮我记下。 好的叶医生。 就像是被人从湍急的河流里捞了出来,溺水反应逐渐消失,心跳渐渐恢复平静,最重要的是,重新有了活着的感觉。 叶医生摘去闻确脸上的眼罩,摘掉耳机,助理小林解开了闻确手上和脚上的束缚带。 闻确奄奄一息地睁开眼睛,治疗室的灯已经被打开,头顶是他的心理医生叶焕。还有医师助理。 二人合力将闻确扶了起来,坐起来的那一刻,闻确看到了应忻。 应忻站在门口,细框眼镜后双眼通红,似乎还在流泪,满眼心疼地看着闻确。 闻确像是死了一回,木然地看向应忻。 应忻立刻冲过来抱住闻确,一把一把地摩挲着闻确的后颈,已经不知如何安慰是好,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不怕不怕,摸摸毛,吓不着。 叶医生和助理小林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全都笑意盈盈地看着两人拥抱。 上次来的时候我还多嘴提醒你呢,这次来你们已经在一起了,真好。 叶医生一改刚才令人头皮发麻的可怕模样,像缓和气氛般挑起话题。 闻确剜了他一眼,不理他。 应忻剜了他和小林一人一眼,不理他们。 叶医生: 小林: 闻确埋在应忻肩窝里,熟悉的雪松味道让他逐渐平复了情绪,抖个不停的双手被应忻紧紧攥着,一切重新归为真实和宁静。 叶医生走到角落,给应忻也搬了一把椅子。 你可以选择抱着你男朋友治,也可以选择让他坐在你旁边。叶医生说。 闻确没有撒手,叶医生会意,可以,尊重你的选择。 现在,让我们来点会使你镇静和安宁的味道。叶医生又返回角落,点燃了某个蜡烛一样的东西,在上次的交流中,我发现这个味道对你来说是最有用的。闻到这个味道,会让你十分的平静,感到全身肌肉的放松,想象你身处在这样满是雪的松林间,听见鸟鸣了吗?还有小溪的声音,旷野的味道 此刻,应忻和闻确都不得不承认,叶医生真有两把刷子,寥寥几句,闻确已经彻底平复下来,不再发抖。 随后,叶医生问闻确:你再一次听了致使你产生创伤的录音,就像又回到了现场,是吗? 闻确点点头。 那这个录音导致发生什么了吗,受伤,或是其他不好的事情? 闻确摇摇头。 你很害怕这个录音,很惧怕当年这个场景,可是刚才你醒了以后,并没有受伤,也没有出现任何问题,发生任何事情。我一直在你身边,你一醒来也看到了你男朋友,我们都在,没有人伤害你。 叶医生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诱导闻确接受即使接触创伤也不会发生任何事的事实,而应忻始终陪在闻确身边。 结束治疗的时候,叶医生像上次一样把应忻叫到一边。 去药店买这个病历单上的药。叶医生一行一行地指着病历单上的字,这个,去甲文拉法辛早上吃的,每次75毫克。这个,如果接下来一周里,他出现了任何类似于今天这种极度急性焦虑的情况,吃这个,羟嗪,一次10mg。 记住了。应忻结果病历单。 还有,如果他出现情绪不稳的情况,一定要即使分散他的注意力,一定不要再想。叶医生交代,同时你看我,像这样,右手拍左臂,左手拍右臂,这样从上到下,慢慢拍,慢慢平复,你带着他这样做,会了吗? 应忻点点头。 那就没什么事了,记得下周继续来治疗,最好还是周六,固定一下。 等等叶医生。应忻拽住要走的叶焕,我有个事想咨询您一下。 你问。 应忻搓了搓手,试探着说:我想问您,如果我带他暂时地离开云禾,出去走走,会对他的治疗有好处吗? 叶焕略微思考了一下,答道:是可以的,但是并不能代替专业治疗。离开创伤环境,可以分散注意力,减少对创伤的反复思考,有点作用,但是要注意避免在旅游中接触创伤因素。你要带他走多远? 有多远走多远。应忻说,云禾的记忆太多,他看哪里都是难受,我想带他出去走走,想着兴许就能想开一点。 可以啊,不过不能耽误我们正常治疗。 不会的,就是需要的时候麻烦您腾出时间,我给您买机票,麻烦您到我们身边来了,价格您定。 叶焕突然笑了,然后锐评道:活该你有对象。 应忻也笑了,没有反驳。 第32章 对跖点 从治疗室回家的路上,闻确抱着应忻的外套坐在副驾。 刚才暴露治疗后叶医生给他打了安定,现在人还昏昏沉沉地睡着。 应忻调高了暖风温度,车轮缓缓压过十字路口,恍然间,他想起两个月前的那天,闻确和今天一样坐在副驾睡觉。 那天车轮压过八个十字路口,闻确跟他说别走。 不知道闻确还记不记得那天。 到了吗? 闻确睡眼惺忪地直起身来向四周望去,轿车终于开始提速。 还有一会儿。应忻手掌虚覆在闻确眼前,再睡一会儿。 闻确捏了捏眉头,不睡了,睡不踏实。 应忻收回手,应下来,好,那就不睡了,回去再好好睡。 他用余光看去,即使是打了安定,闻确看起来依然是十分疲惫,手肘勉强支撑着整个脑袋,随着车的颠簸晃动着,皱着眉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这学期放假会早一些,假期也长一点。 应忻突然开口,打断了闻确的思绪。 他回头看向应忻,视线移了过来,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情绪。 漠然的表情,空洞的眼神,直直地朝应忻看过来。 应忻心口一缩,摸了摸闻确被冷汗浸湿的鬓角,不怕。 第35章 闻确垂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刚才想说什么,假期长一点,然后 然后我带你出去,我们出去旅游。应忻打断了他,接着往下说。 旅游?闻确说话还是有一点慢,每说一个字有种在艰难还魂的感觉,你和我吗? 嗯。应忻点点头,笑着看了闻确一眼,不想你遭罪了。常规疗法一个比一个难受,不想再看遭今天这种罪。 今天在治疗室外面,他问小林,接下来的治疗都会是这样的吗。 小林说了其余的几个治疗方案,他每听一个,心就更沉一分。 这和上刑有什么区别?他不解。 小林对他这种亵渎精神医学的言论自然是颇为不满,不再回答他的问题。 应忻忽然想到自己第一天上学时,早上看见的教室窗外乌央乌央的家长,和教室里鬼哭狼嚎的孩子。 孩子们视学校如炼狱,哭到撕心裂肺,纷纷挣扎着要离开。 直到下午放学,外面重新挤满家长,小孩们哭天抹泪地重新投入家长的怀抱。 闻确应该也曾有过这样的一天。 那时爸妈等在学校外,不管这一天多痛苦多难熬,放学时总会被一个怀抱稳稳接住。 如今这个世界上不再有这样的怀抱,于是所有痛苦都不再能被接住。 那么,闻确就不该再承受痛苦。 或者,他希望,闻确总能被怀抱接住。 我查了很多资料,短期内,这是最好的办法。 应忻言辞恳切,这是他能找到,治疗闻确最不痛苦的方法,除了要费一点时间,也要费一点心力,还要费一点金钱。 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只庆幸此刻这些,他刚好都有。 应忻指了指副驾前的储物格,让闻确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闻确俯身把抽屉拉开,里面只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手账本,绿色丝绸面,挂着一个小巧的古铜钥匙当书签。 翻到书签的那页。应忻说。 闻确拉住钥匙,手账本一下被翻过去大半。 他把本子展开,捧在手里看。 那是一份应忻手写的旅游攻略,一条数轴串联了由北至南数个城市,北起云禾,一路南下,沿着渤海海岸一路途经长三角,直到上海,从上海浦东机场到法兰克福转机,终到 布宜诺斯艾利斯? 闻确磕磕绊绊地念出这个城市的名字,而后疑惑地看向应忻,为什么是这里? 车窗外夜色如墨,昏黄的街灯勉勉强强照射进来,映在应忻的脸上。 应忻也看向闻确,眉眼中有种说不出的疼爱。 我问医生去哪里旅游最合适,他说去远离曾经给你造成过创伤的地方就行,越远越好。我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个城市,从北到南,却还是觉得不够远。 那天晚上,应忻坐在书桌前,摆弄着桌上的地球仪。 手指划过一个又一个省份,一个又一个城市。 这个城市多雨,那个城市干燥,他想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思绪乱飞,早已不在这颗旧地球仪上。 高三的时候,他们迎来了小高考,要考理科生不学的那三门课,历史、政治、地理。 这三门课至少要考到c才能算作及格,只有及格才能拿到高中毕业证。 然而小高考不只有这几门课,还有一些像音乐、体育、美术这种素养课,除了体育是现场测试,剩下的素养课都会给两三页提纲,把提纲背下来旧能及格。 对于应忻来说,所有这些科目都不是难事,他学知识背东西都很快,学几天就能及格。 只有体育。 不能靠脑子,也没有什么技巧。 碰巧应忻身体素质极差,从小体育就极差,每次跑一千米都是倒第一,从来没跑进过六分钟。 但是没有毕业证也不是开玩笑的事情,之前老邓为了让他们重视小高考,吓唬他们没有高中毕业证就没有大学念。 从此应忻天天被吓得魂不守舍,他是真的没办法了,一点儿办法也没了。 跑得慢能有什么办法呢? 实在受不了的时候,他跑到老邓的办公室,一进门就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给老邓吓个半死,还以为他叫人给欺负了。 等到应忻边哭边说自己小高考要完蛋了,要没有大学念了,老邓才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大笑着给应忻擦眼泪:我当什么事儿呢哈哈哈,没事啊,没有高中毕业证也能上大学,一点不影响的啊,放心孩子。 真的?应忻泪眼婆娑的抬起头。 哎呦,老师还能骗你不成?你要实在不放心,等那个闻确比完赛回来,他不是体育生吗,正好他学习也不好,你给他补文化课,让他带你练体育。 那是应忻第二次和闻确有交集。 他抑制住突然开始怦怦乱跳的心脏,故作平静地问:真的可以吗? 当然啦!说起闻确,老邓眼里难掩自豪之色,那孩子体育厉害,你跟着他练肯定没问题。而且他吧,心思特别单纯,也特别善良,我跟他好好说,肯定能同意的。 于是,后来每天放学后,应忻都会留下来给闻确补一个小时文化课,平时白天的空余时间,应忻也都在跟着闻确一起进行体能训练。 因为临近小高考,应忻给闻确讲的都是小高考政史地的知识。 那天晚上,闻确拿着白天模拟考试的地理卷子跟应忻对答案。 应忻拿着红笔唰唰地打着勾,闻确坐在他对面,满意地搓着手。 突然,应忻的红笔落在某道填空题上,利落地圈了一个圈,同时诘问道:对跖点怎么又算错了? 算错了?闻确收回正笑得灿烂的八颗牙齿,不可置信地趴在自己卷子前。 应忻钻到课桌底下,翻了半天,掏出一个地球仪。 这个地球仪是文科班的学长毕业时送给他的,原以为就留个纪念,没想到还派上了用场。 对跖点是关于地心对称的点,图里这个点是北纬40度,所求的点就是南纬40度。应忻的手指划过地球仪上的两点,图里这个是东经110度,所求的就是西经70度,所以你写的110度是错的。 地球仪又转了一圈,应忻抬眼看到闻确站在书房门口。 早点睡。 闻确声音懒懒的,很好听。 应忻一哂,好,你先去睡。 待到隔壁卧室里踢里踏拉的脚步声停下,应忻的目光重新停留在眼前的还未完成的旅游攻略上。 刚刚他想起十年前给闻确讲对跖点的情景,只是当时的他对对跖点的了解也还很浅显,只知道如何用最简单的数学运算计算出经纬度,却丝毫不知其真正的含义。 十年后的他,也就是此刻,他的手指在地球仪上的南大西洋处停留,那里最近的陆地是阿根廷的东海岸,站在阿根廷的东海岸,向外望去,就能看到蓝绿色的南大西洋。 而如果向内走去,向阿根廷的中东部走去,走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省和拉潘帕省的交界处,那里是潘帕斯草原的一部分,放眼望去,是比云禾平坦百倍的绿色世界。 更重要的是,十年前,全国冬运会在北京举行,而这里,是整个地球离北京最远的地方,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比这里离北京、离那场比赛更远的地方了。 这里同时也是里闻确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创伤最远的地方。 应忻踩下刹车,车稳稳停在车位的白线中,闻确依然捧着那个手账本。 关于高三的回忆,应忻并没有讲给闻确听,因为他无法确认哪句话会导致闻确发病,但是他重新给闻确讲了对跖点的概念。 就像十年前那样。 从小的教育都在告诉我们,遇到困难与挫折要迎难而上,不能逃避,不能退缩。 但这一次,我想要带你逃避一次,去这个世界上离这些狗屁困难挫折最远的地方,去只有我们两个的地方,逃避也没关系,只要幸福就没关 没等应忻说完,就被人拉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闻确下巴抵在应忻的肩窝上,声音颤抖地说:谢谢你。 第33章 苔藓依附着树根生存 这场旅行计划在应忻彻底放寒假后开始,所以在应忻忙期末考试这段时间里,所有的准备工作都交给了闻确。 而应忻整天都在学校里奔忙,除了学校的事,他还要抽空搞他们两个人的签证。 就这么忙忙活活过去大半个月。 等到监考、改卷、登成绩一系列事情结束后,应忻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准备放假,却突然被院长叫去了办公室。 第36章 院长,您找我? 应忻踏入院长办公室时,理学院田院长正在侍弄他那几盆花花草草,看见应忻来了,便让他先坐下。 等到应忻在办公桌对面坐下,院长才转过身来,脸色十分难看。 应忻心里咯噔一下,开始回想自己什么事犯了什么错。 正想着呢,院长先开了口,应忻啊,你当了多久老师了? 应忻回他,两年了,院长。 院长沉默了半晌,应忻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哪里都安静得要死,如此大事不妙的开场白,让应忻的心沉到了谷底。 过了很久,院长终于开口了 我本想铺垫一下再跟你说,但是我是实在忍不住了,我就想问问你,应忻,你怎么能犯这种错误?你居然用期末成绩威胁学生啊! 院长年过半百,说话时不怒自威,应忻双手交叉放在办公桌上,头重重地低下去,一言不发。 我说话呢,你哑巴啦? 一只大手拍在办公桌上,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发麻。 应忻真的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这件事还能被传到院长的耳朵里。 不知道于绍和张啸天那两个小子找了谁告状,时间也选得刚刚好,再早一点成绩没有出来,他们没证据证明应忻给他们打了低分,再晚一点老师和领导们都放假,没人管他们告不告状。 这一步一步就像算计好了一样,万无一失地要把他置之于死地。 不过他做这件事,说这种话,确实是他使了不光彩的手段,应忻在心里自己都鄙夷自己。 但是就算是再来一次,他还是做出同样的选择,保全滑冰队,也保全闻确。 既然当初做出这样的选择,他就做好了为这个选择付出代价的准备,逞一时之快,全然不顾后果,并不是他的作风。 应忻正了正神色,您说我用期末成绩威胁学生,有什么证据吗?还是说您只是道听途说,或者是什么人跟您告了状? 他还没有傻到人家刚起个头,他就一股脑地把罪名都应下来,那样,就算是想解释,也不见得有解释的机会了。 院长被噎了一句,更加生气了,还用证据?人家两个学生跑到我办公室里,指名道姓地说你曾经威胁过他们,说他们不重新组建那个滑冰队,你就要给他们挂科?反了天了你! 我挂谁了?应忻依然没有承认,您说,谁跟你说的,我给您看他成绩。 你别跟我这套话。院长说,成绩单我自己会看,现在要问你的就是你到底有没有威胁人家。 如果您看了成绩单,就能看到我给每一个人打得成绩都是有理有据的,绝不是乱打的。我没有乱打成绩,那我哪里违反纪律了呢? 院长被他气得半死,刚举起来的茶杯重重磕在办公桌上。 我现在就问你,到底威没威胁学生? 应忻从始至终也没想隐瞒事实,既然院长坚持,他也不再顾忌这工作还保不保得住了。 我跟于绍和张啸天说过,如果不重新把滑冰队建起来,可以看看他们期末还有没有成绩。这话是我说的。 你真能耐啊!院长大吼一声。 随即把桌子上一大摞子纸全数砸在应忻脸上。 应忻来不及躲开,被砸得劈头盖脸。 但我只是吓唬他们,我没有那么做。 你有证据吗?院长气得声音都在发抖,你告诉我,你有证据证明你只是吓唬他们吗?你知不知道你这犯的是多大的错误! 我知道,我都接受。 你接受个屁,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看你这个副教授不顺眼,多少老师混了半辈子还没混到个副教授,你年纪轻轻,多少双眼睛盯着你,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傻成这样。现在事已至此,我也没办法,你先停职回去反省去吧。 停多久? 你还好意思问我停多久?院长扶了扶额头,你现在就在家保佑,通知你的是上班,不是开除吧! 院长说完就把应忻赶出了办公室,狠狠地关上了门。 应忻站在门外,看着门板在自己眼前呼啸着摔在门框里。 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几个月前,他也是这样把门板摔在于绍和张啸天眼前的。 现在也算自己咎由自取。 应忻自嘲地笑了一下,然后转身朝楼下走去。 今天是十二月三十号,明天过去,又是新的一年。 而他的假期也开始了,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的假期。 应忻回过头去看他已经奋斗了两年的办公楼,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院长说他傻,闻确也说过他傻。 好像只要一遇到和闻确有关的事,他就总是一条道走到黑,忍不住地犯傻。 他想起prof.曾经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聪明人做傻事基本都是因为爱。 他那时还不懂这句话,prof.警告他未来不许犯傻,他却一笑而过,总觉得自己比谁都聪明。 其实只有自己最傻。 办公楼前有两排高大笔直的杉树,直插云霄,他一直很喜欢,应忻打开手机,站在路中间拍了一张这条路的照片。 丢掉这份工作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大事,这么多年了,他经历过很多比这更严重,更可怕的事。 但是他依然不可避免地感到难过,自己怎么就那么冲动,如果牵连了闻确,还不如当时就不做这种事情。 他踩在路边的雪堆里,于是皮鞋上被覆上一层薄雪。 希望再走这条路时,积雪融化,树发新芽。 他跨步走向停车场,然后头也不回地开车离开了。 回家时,闻确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早,他只说了句放假了就钻进房间里睡觉。 这一觉,睡到天色彻底沉下去。 直到晚上闻确来拽他吃完饭。 闻确打开卧室门,没有开灯,窗帘拉得死死的,被子也被拉到了头顶。 他打开床头的台灯,然后拉开一点被子。 起来吃饭。闻确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 不吃,你吃吧。应忻眼睛都懒得睁开。 我做了糖醋排骨和油焖大虾,真的不吃吗? 不吃。 闻确看着应忻一心只想把他打发走的样子,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脸。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闻确说。 没有。应忻继续打发他。 算了,不说不说吧。 下一秒,闻确拦腰把应忻扛起来,朝着屋外走去。 啊应忻终于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说,你放我下来。 闻确把应忻放在餐桌前,然后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这回可以吃饭啦! 应忻睁了睁疲惫的双眼,呵呵。 见应忻兴致不高,闻确神秘兮兮地递给应忻一个黑色的小本。 应忻看他期待的样子,心里倒没那么难受了,表情缓和了一些,伸手接过小本,才发现是驾照。 闻确凑到应忻身边,语气十分兴奋,我有驾照啦! 应忻有些惊讶,什么时候考的? 就最近这些天,哎,先别管这些了,我有驾照了,出去玩,我们可以换着开啦。要不我总担心你太累了。 应忻轻笑了一下,摇摇头。 闻确。应忻唤了闻确一声,闻确停下手里剥虾的动作,朝应忻看过来。 如果有一天我没钱也没工作了,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听完应忻没头没尾的话,闻确大笑起来,把手里剥好的虾搁在应忻碗里,然后继续笑,笑到桌子都跟着颤抖。 笑够了,闻确伸手把应忻捞过来,抱到自己腿上坐着。 应忻却是满脸担忧,是真真切切地担心。 闻确的手指抚过应忻含情的眼睛,神色也变得严肃,认认真真地说,要真有那么一天,那就只能我养你了,可能生活比现在委屈一点,但是我会努力,不让你吃苦。 应忻抱住闻确,攀附在他肩头。 他有很多话想跟闻确说,但是他只是趴在他的肩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此刻,他也想去到离这里最远的地方,不想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 去一个只有他和闻确的地方。 闻确是他的树根,他是苔藓,只需要依附着树根就能生存。 一切狂风暴雨尽可以袭来,只要有闻确,他就什么都不怕。 -------------------- 非常抱歉各位小天使们,手滑多发了一个章节,下章和这章是一样的内容,大家不用麻烦点开了。 第37章 下次更新再修改那章,抱歉!!! 第34章 你记着,我永远爱你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应忻和闻确踏上了这场他们计划已久的逃亡之旅。 走之前,应忻带闻确来到地下车库放行李。 闻确跟着应忻一路走过一排排车位,期间还路过了应忻之前成天开的那辆黑色宝马,最后在一辆巨大的越野车前停下。 这也是你车?闻确指着面前的揽胜,有些震惊。 应忻倒是显得很自如,嗯了一声就继续往后备箱放行李。 不是。闻确拉住应忻的胳膊,我一直想问 应忻看了闻确一眼,闷笑一声,停了下来,问什么? 闻确似乎有些难为情,头重重地低了下去,手撑在车门上,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说。 这辆车、那辆宝马、咱们头顶这个房子,我在城东还有一个两层的洋楼,洋楼的车库里还有辆六十万的摩托。应忻看他纠结,于是抢先开口,这些,加上我还有七位数的流动资产,这些就算是我打拼这么多年,全部的东西了。虽然不能够我俩锦衣玉食一辈子,但是至少算个保障,永远不会让你饿肚子,你是想问这个吗? 闻确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听完应忻的话,突然笑了。 不是这个,但是你说完,我更好奇我这个问题了。 应忻也笑了,愿闻其详。 你到底,闻确凑到他身边问,是怎么变得这么有钱的? 应忻打死也没想到闻确会问他这个问题,他以为闻确是还在耿耿于怀他昨晚的那个问题,担心他没了工作,他俩会挨饿受冻。 结果这居然是赚钱攻略大拷问。 他抿嘴笑了笑,想知道啊?其实我赚的也不算多啦,当年在美国打黑工,赚了点外快。后来教授看我太累了,介绍我去投行实习,那地方真是我见过赚钱最快的地方,赚钱的速度比印钱都快。这些大部分都是那个时候赚的,剩下的就是回国之后工作的工资。如果你也想学的话,我可以带你先学一点投资相关的,你也可 应忻。闻确打断了应忻的话,他觉得应忻还是没懂他什么意思,以你的资质,留在美国,一定会大有作为的。就像你说的,赚钱的速度比印钱的速度都快,那样的生活不好吗,我都想象不出来到底多幸福。 应忻嘴角一点点抻平,才恍然发现闻确也许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闻确在向他请教赚钱方法。 人的情商得低到什么程度,才能有这种谈恋爱的那瓣脑袋都死透了的感觉。 回云禾。应忻重新回答起闻确的问题,轻轻叹了口气,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当年从美国回来,正赶上的上海一个投行招人,我其实也想过回国干两年这个,然后再回到美国去。 我当时真就去了。他转过身去,靠在车门上,但是上海总下雨。 然后就因为这个回来了?闻确问他。 嗯。 闻确笑着轻推了应忻一把,扯淡吧。 应忻反牵住闻确这只手,借力凑到闻确耳边,温温热热的气息游走在闻确耳廓 想听真话吗? 咫尺间,闻确的目光轻轻移到他露出的半截白皙脖颈,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而狡黠。 下一秒,闻确用力一顶,把应忻抵在了车门上。 刚刚被牵住的手压着应忻的手举过头顶,形成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车库里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和躁动的心跳。 闻确把头埋在应忻的侧颈,雪松味道立刻包裹住他的鼻腔,他又贪恋地蹭了蹭,柔软白净的颈肉蹭过他的嘴唇,大脑都开始发麻。 闻确应忻被他蹭得发痒,边推他边叫他名字。 闻确抬起头,视线移到他的眼睛、鼻梁、到 应忻伸出食指抵在他嘴唇,你还听不听了? 听。 闻确把应忻的眼镜轻轻摘了下来,放在车的顶盖上,然后认真地看着应忻的眼睛。 其实是何年。应忻拉着闻确,把被抵在车门上的手放下来,放在手里轻轻握着,我有一天下班,他忽然给我发了条微信,说在云禾看到你了。 何年?闻确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却觉得陌生又遥远。 应忻赶紧打断他,是咱们高中同学,没事,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不想了啊。 闻确点点头,随即又恍然大悟一般放大了眼睛 所以你这么多年都不知道我在云禾?然后 知道你还在这,我就回来了。应忻帮闻确补全下半句话。 他攥着闻确的手,眼睛红得快滴出泪来,哑着嗓子说,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你一直在云禾 对不起。闻确低下头,在那一滴泪落下之前,抢先吻上了闻确的眼睛。 真的对不起。 有情人错过的原因有很多,又或许,只有天时利人和,才不会错过。 他以前只觉得他们只是做不到天时地利人和的普通人,所以错过也没有办法。 而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切居然是他亲手造成的。 闻确觉得自己的心轰然碎成了几百块。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他能告诉应忻他留在了云禾,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应忻比他多爱了十年,是他对应忻的亏欠。 现在,他觉得他欠得更多了。 只能用这一生,慢慢偿还。 下一秒,他吻上应忻的嘴唇。 气息在唇齿间交错、厮磨、缠绵。 停车场潮湿的气味被清淡的雪松味道盖过,周身的寒气都终结在着无间的温热之中。 值得吗? 破碎的音节从相贴的齿缝中溢出,闻确沙哑的声音,像被沙子磨过。 应忻喉结滚动,眼尾逐渐泛起红晕。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好像从来就没有思考过。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权衡利弊的结果。 唯有回到云禾不是。 回到云禾,回到闻确身边,是他的本能。 不假思索的本能。 应忻的目光扫过闻确那双茶色的眼睛,平日里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睛,总是在这种时候分外含情。 他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 值得。 这句话一说完,闻确便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震颤的气流落在他的唇边,他听见闻确颤抖,却格外郑重的声音。 应忻。闻确说,你记着,我永远爱你。 应忻心脏像是被一颗有力的子弹穿透,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诺言,会在未来的某天,让他清清楚楚地明白这几个字的重量。 下午两点二十一分,黑色越野车驶过云禾大桥。 巨大的斜拉桥跨过冰封的河面,万顷白色从桥下穿过,绵延至不见尽头的远方。 闻确手指划过副驾的车窗,语气淡淡地说:看见冰面上的跑道了吗? 应忻往桥右面瞟了一眼,看不见。 闻确失笑,然后耐心地讲,现在河面上都是积雪,有人把积雪铲掉,清理出来了一个跑道。 跑道?应忻问,是滑冰的吗? 对。闻确说话的时候,总是有种哀伤的感觉,我小时候就是在那里训练的。天不亮就跟着教练去河面扫雪,在桥上看着没多大地方,下去才知道那跑道有多长。 以前我爸心疼我,都是他去扫的雪,我都没去过几次。 小时候的事,你都记着呢?应忻问他。 不知道为啥。闻确抓了抓头发,小时候的事我都记着,退役之后的事我也记得,唯独高中发生的那些事,就像失忆了一样,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也许是你身体的保护机制。应忻安慰他。 可能吧。 闻确说完就重新看向了窗外。 钢筋水泥的大桥已经被抛在身后,两侧的景色已从林立的高楼,逐渐变成低矮的筒子楼和砖房。 再往前开,楼房也少了。 一个又一个高炉和烟囱,数不尽的白烟废气升腾到空中,让人看不清这些白雾的那头。 小的时候,他看这些烟囱,问爸妈这烟从哪来,要飘向哪去。 郑云指着天上的云彩说,要到那里去。 第38章 它们是制造的云彩的机器。 现在的他早已知道这不过是哄他的瞎话,只是哄他的人早就不在了,就算他信,也没有人再哄他了。 而如今再看这些烟囱,他只会想,这烟到底是燃烧了多少人,才得以升腾。 他从小在钢厂长大,吃的是钢厂发的冰棍儿,喝的是钢厂发的汽水。 每次放学,闻确先跑到钢厂,疯玩一大圈,等着闻风行下班带他回家。 @啵啵布丁猫酱 那时候,闻风行的工资交着闻确的学费,交着各种家用,月月累积下来,还能有富余,家里生活得不算富裕,也算是小康。 直到某一年春节前,和现在一样冷的一天。 那时的钢厂已经进入生命的倒计时,下岗潮席卷整个东北。 正式工人全部下岗,只留下临时工。 曾经能养活一万人的钢厂,如今苟延残喘只剩个躯壳。 整个东北,一夜之间,百万工人下岗。 闻风行的名字就是在那一年出现在裁员名单上的。 从那以后,曾经幸福和睦的家充斥着争吵和矛盾,郑云不知道哭过多少次,闻风行的烟也越抽越多。 学体育的闻确变成了这个家唯一的希望。 滑冰,也从他的爱好,变成了使命。 意思是,不滑到出人头地,就对不起所有人的期待。 只有他,能重新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 第35章 跨年 所以他始终不懂,李晴朝到底为什么这么恨他。 他是最知道滑冰对闻确来说是有多重要的人,却一定要害他,让他永远站不上冰场。 车窗外的景色还在不断变化,没过多久,钢厂也被甩在身后。 接踵而至的是大片的农田,冰雪封冻的白色土地绵延百里,连接着被雪覆满的绵延山脉。 那是只有在东北才能看见的独特景色。 白色的山脉上,无数黑色枯木昂扬生长,绵延数百里的黑白森林,更清楚地刻画着每一寸山脊。 如同被放大了数万倍的木质版画一般震撼,笔直的白桦林拔节生长,在冰天雪地里才显得悲壮。 黑色越野驶上盘山道,农田也一去不返。 盘山道下,是万顷冰封的河流,天地之间,只有巍峨的高山和不见尽头的河流。 倏忽之间,视野里突然挤进大片绿色,深绿色的针叶林取代了细弱的枯木。 好像生命突然有了色彩。 闻确收回视线,回望向左边的人。 想什么呢?应忻边开车边问他。 闻确很少露出这种忧郁的表情 从没发现,云禾原来这么美。 应忻愣了一下,旋即轻声笑了,调侃他,那你以前也没发现我这么喜欢你? 说真的。闻确转过身面向应忻,认真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彼时车刚好驶入河西镇,柏油马路终止于此,往前都是颠簸的土路。 应忻无名指拨动转向灯,把车停在路边。 车载音响随机播放到下一首歌,太安静的环境说不出心里话,应忻没有关掉。 十年前。应忻缓缓开口。 闻确没想到应忻真的能给他说出一个确切的时间,对于他这种丧失了部分记忆的人来说,拥有如此清楚的回忆,已经是下意识无法做到的事了。 音响里的女生轻声唱着,是一首很耳熟,却叫不出名字的歌。 时光是琥珀,泪一滴滴,被反锁 应忻继续说,十年前小高考的时候,老邓让你帮我练体育,你还记得吗? 有点印象。 你那时候成天按着训练运动员的方法训练我,我每天回到教室的时候,都累得跟狗似的。 闻确其实很少听应忻讲这些有趣的话,虽然明明重逢之后,他们该有很多时间好好聊这些的。 但是那段时间,真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最讨厌体育,但还是觉得那段日子开心。 歌词缓缓唱着 青春的上游,白云飞走,苍狗与海鸥 因为能天天跟你待在一起啊!应忻笑起来,我没有朋友,永远独来独往,所有人都以为我性格孤僻,不与人亲近。其实是他们都看不上我,不愿意和我玩,也不和我说话。 只有你,闻确。只有你愿意成天和我待在一起,陪着我练,跟我聊天。还记得高考前那次运动会吗,大家都想复习,没人报名,他们就把所有没人参加的项目都写上我的名字。跑一千五百米的时候,我觉得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腿跟灌铅了似的跑不动。 就在我脑袋马上就要杵到地上时,你一把拉住我的手。当裁判的体育老师都要气死了,追着我们大叫,让我们把手撒开。你凑近我说,快跑,别让他追上。 闻确看着应忻小嘴叭叭给他讲着以前的事,除了互相补课这件事,其他的,都像是在听一个新故事。 他茫然地听着每一个字,心里泛起酸涩。 音乐的声音很小,却依然能被清晰地听到。 命运好幽默,让爱的人,都沉默 他攥紧手心那只手,掩盖住神色中的茫然。也笑了起来。 这的确像是我以前会讲的话。 当然啦,我以前就在想,怎么会有像你这样脑子简单又有趣的人。 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应忻失笑,当然是夸你! 黄昏一点一点爬满天际线,河西镇仅剩的几户人家,烟囱都飘起炊烟,夕阳西下时,竟意外的好看。 应忻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最后拉着闻确的手,最想说的话,却忽然说不出来了。 所以,问题的答案是什么? 应忻沉默了半晌,然后低着头说:我在校报和电视上见过好多次你的照片,你有那么多高光时刻被记录,怎么就没人记录高中那场运动会,你拉着我的手跑的样子。 车内空气骤然安静下来,只剩耳边的音乐,乐此不疲地唱着。 回忆如困兽,寂寞太久,而渐渐温柔。 闻确低下头,时隔十年,两只手重新紧紧地牵在一起,上面还戴着属于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对戒。 他笑着抬起头,因为我当时很帅吗? 应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记录他拉着自己手跑的样子。 那天,没风,太阳大得很。你在我前面一点,一直回头看我,光打在你的脸上,照得汗珠都亮晶晶的。全场都在看我们,而你在看我。 应忻也看了看他们正在十指紧扣的手,笑意漫上眼角。 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但是现在我确认,那就是。 闻确听着应忻的描述,他从来听过这么青涩却甜蜜的故事。 尤其,自己还是这个故事的其中一个主角。 他忽然有些庆幸,老天垂怜,自己最终还是没有放开应忻的手。 闻确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发现任何语言都太过苍白。 应忻的爱实在太伟大了。 如果是他在十年后,发现自己曾经爱慕过的那个天之骄子,如今已泯然众人,早已配不上如今的自己,他觉得自己未必能像应忻一样,依然爱得如此坚定,如此纯粹。 闻确忍着眼眶的酸涩,拉过应忻的肩膀,一把把人揽到怀里。 我怎么会才开始爱你。 他说。 应忻没有说话,只是抱他更紧了一点。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拥抱着彼此。 音乐刚好也唱到最后一句 生命宛如,静静的相拥的河,永远,天长地久 天边的残阳散尽,漂泊十年的那颗心,终于回到了属于他的地方。 他们的第一站也就此开启。 应忻带闻确回到了他曾经住了快二十年的老屋,当年他妈不辞而别后,他也搬离了这里,算算如今快两年没回来了,加上在美国的三年,整整五年都没在这里住过了, 这是一个只有四层的筒子楼,走廊都在户外,现在天黑下来,只有两户亮着灯。 应忻家住在一楼,钥匙插进锁孔,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 闻确跟着应忻走进屋,手里的东西刚放在地上,就占了这个屋所有的空地。 这是间没有客厅的单室,大门打开就是卧室,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 屋子倒是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墙上的大白刷得干净利落,离地五十厘米还统一刷着绿色的油漆。 第39章 一个狭小的单人床,旁边摆着一个军用折叠床。 四岁以前我和我妈一起挤这张单人床。四岁以后我自己睡床,我妈睡这个折叠床,她说我长身体,睡这个身体要变形。十三岁小学毕业后,我们又换了位置,我睡这个,我妈睡床。 闻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折叠床,这种床连翻身都翻不了,别说应忻长高之后,小腿都能比床沿长出来半截。 他家最困难的时候都没遭过这罪,以前他只听应忻说小时候过得困难,亲眼看见了才知道,这日子到底有多难过。 其他的家具都被应忻搬回了现在住的家,只剩这两张床还留在这。 吃点什么? 应忻介绍完,开始扒拉着地上的塑料袋。 我来吧。闻确接过应忻手里的东西,今晚做点好的,好好跨个年。 那我就不客气了。应忻从后背环住闻确,我想吃煎刀鱼了,鱼贵,以前只有过年,我妈才给我煎,后来条件好了,也没人给我做了。 闻确掏出手机,打开百度,这我得查查咋做,还有别的吗? 你呢,你小时候有啥喜欢吃的。 闻确思考了一下,茧蛹吧,小时候爱吃,爸妈就老做,有次去菜市场看见四十块一斤,我就再也不吵着吃了。 太好了,那个袋子里都有。应忻开心地说。 再做点什么吧,我看看这还有什么。 那我给你打下手。 闻确弹了一下应忻的脑门,你别给我添乱了。 应忻揪住闻确的手,你在质疑我的学习能力? 这不是想让你去歇着吗。 不能让你一个人忙活。 两个人嘻嘻哈哈的声音,给这个小房子平添了些温暖的喧闹。 沉寂了五年的房子,终于在一个格外寒冷的跨年夜,重新有了人气儿。 昏暗的白炽灯泡吊在天花板,洁白的墙壁映出两个人影儿,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他们不知道明天会在哪。 但车依旧会往南开,他们都会在彼此身边。 这五年,应忻记得给这个小房子交水费,交电费,却唯独忘记了交取暖费。 外面零下二十几度的天,屋里也冷得让人发抖。 他们把羽绒服都脱下来,披到两个人身上,就是厚厚的两层。 他们窝在一起,在两层的羽绒服搭建的温室下择菜。 闻确骨节分明的手指折过一条条菜根,应忻靠在他的肩头。 外面又下雪了。 -------------------- 元宵节快乐啊大家,吃汤圆了吗?祝每一个读到这里的朋友都能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ps.这章真的超温暖的,看得人眼睛栓栓的qaq 第36章 你会好好活着的,对吗 最后一道菜上桌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 呼啸的北风从并不结实的木头窗框吹进来,尖细的风声在缝隙中作响。 不知是北风作威,还是心理作用,屋子里更冷得没个待了。 闻确把盘子搁在从楼下小卖部借来的折叠桌上,走到窗前,用力把木头窗框紧了紧。 又随手撕了几张日历纸,折好塞进透风的窗隙。 他用手探了探刚刚漏风的地方,确保不再有风吹进来。 另一边,应忻裹着羽绒服,盘着腿坐在床上,手里捧着碗闻确刚塞给他的米饭,目光始终追随着闻确。 看我干啥。闻确回过头来,笑着说,动筷啊,等会儿凉了。 说罢,他也委身挤进床和折叠桌之间,坐在应忻身边。 折叠桌放在床前,小床成了临时沙发,两个人只能一起挤在狭窄的小床上,举碗的胳膊都在打架。 好在两个人都是吃苦过来的,并没觉得有多难受。 不知道是零下多少度的屋子里,刚煎好的刀鱼正冒着腾腾热气,裹着蛋液的焦香表皮还冒着油煎出的小泡。 闻确夹了块刀鱼,边剥边问应忻,冷不冷,冷的话咱去酒店开个房去。 应忻摇摇头,身子一歪,靠在闻确肩膀,有你就不冷了。 闻确把剥好的鱼肉塞在应忻嘴里,再在应忻被塞得鼓鼓的腮帮子上,吧唧亲一口。 应忻立刻捂着脸害羞地笑了起来。 冷得让人发抖的屋子里,昏暗的灯光,窗外不停想要涌入的风雪,连同这个屋子里曾经所有的孤独和悲伤,都在这一刻被瓦解。 应忻想起,自己两年前站在空荡的房间里,问天地之大,何以为家。 是银屏金屋也好,是小出租屋也罢,锦衣玉食也好,风餐露宿也罢,他都无所谓。 他只想要一个家。 于是他千里迢迢从美国回来,放弃拼命努力才得来的一切,回到云禾,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人,踏入他所布置的天罗地网。 那顿饭吃了好久好久,吃到米饭粒干巴巴粘在碗边,煎刀鱼失去色泽开始变硬,墙上的挂钟,时针滴滴答答马上转到12点。 新的一年,就快来了。 他们两个人面朝着窗户,并排坐在小床上,肩膀和肩膀靠在一起,窗外大雪纷飞,竟莫名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秒针还有最后一圈的时候,闻确问应忻,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应忻看向窗外远处楼宇之间的马路,那斜坡上面不知道已经积了几尺厚的雪,刚才来了好几辆车都开不上去,进了又退,退了又进,然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没有转过头,也没有看闻确。 看肆虐的北风吹过,漫天飘零的飞雪。 然后问,你会好好活着的,对吗? 闻确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地看向手上、无名指上的那枚银白对戒。 已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习惯了,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形成的一种下意识以为,一切骄纵的、可怕的、不安的、绝望的念头,都被封印在这一枚小小的戒指里,时刻提醒他,不能逾矩、不能去死。 因为他现在有家。 戒面极为模糊地反射出他的脸,他才发现,这张十年面瘫的脸,短短几个月,已经不知道笑过多少次了。 对于他来说,活着的全部魅力,现在全都来自于,能陪眼前这个人再走远一点。 会的。然后又像是怕应忻不信似的,补了一句,以前没有什么活着的奔头,现在为了你也要好好活着。 说罢,应忻的目光才转回到闻确身上,彼时闻确明白应忻为什么一直看着窗外。 应忻双眼通红,早已泪流满面。 他好想听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又不想听到那个答案。 艰难地等待着答案的降临,终于在得到满意的答复中安心。 心回落到肚子里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哭得这样伤心。 闻确把人哄了又哄,抱了又抱。 秒针终于也指向十二点。 一刹那,外头啪的一声炸起一大片烟花,紧接着砰地一声,又有烟花上了天。 漫天的火光照亮洁白大地,连天的烟火掀起白昼,今夜万家灯火,今夜星光璀璨。 应忻凑到闻确耳边,轻声说,新年快乐。 忻儿。粗粝的掌心抚过应忻的脸颊,对方的声音和手上的薄茧一样沙哑,新年快乐。 谁也没有说,谁也没有问,但是这一年,真的会好吗? 以往那么多年,我们努力,我们不幸,我们努力。 新的一年,我们又会是幸与不幸的哪一个? 应忻转过身抱住闻确,他心里有满腔肺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窗外的礼花声逐渐平息,雪却依然在下。 今晚刚踏进这个老房子的时候,他还在庆幸,自己没有忘本,还能吃苦。 可是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不能。 科学研究,人身体里的细胞每七年就要彻底更换一回。 他二十八,往事忘了三回。 直到再次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才终于浅尝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 人要是经历过真正的幸福,那就是无论如何都再也吃不了苦的了。 这短短几个月,天上人间。 这种天地之间,终于有他一方屋檐的感觉,只要体会过一次,就再也无法回到一个人漂泊的日子了。 还好明天醒来,闻确还会在他身边。 他就还在这天上人间。 北风依旧一刻不停地刮着,雪依旧一刻不停地下着。 一切重新归为宁静,心也踏踏实实地放下。 应忻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醒来时不知几点,天还没亮,但雪已经停了,风也不刮了。 第40章 房间比零点时更冷了,屋里所有的棉被都盖在了他的身上,看似狭小的床也并不拥挤 不对。 怎么不挤? 应忻下意识伸手往身旁摸了摸,然后腾地一下坐起来。 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人。 应忻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都开始发昏,手指下意识攥紧被单,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处。 可每扫过一处,心就更沉一分。 那一刻,和无数次醒来就要失去他的噩梦一样,心脏肺腑都像是被人挖空,两只脚飘飘然都不知道何时落地。 他松开已经攥得发麻的手指,哆嗦着双手给闻确打电话。 几秒后,来电铃声从层层的棉被底下传来 闻确没拿着手机走。 应忻看着闪了又闪的屏幕,慢慢冷静下来。 残存的理智开始占据主导,脑子终于逐渐清醒 谁离家出走不带手机 应忻双手搓了把脸,干巴巴地苦笑了几声,笑着笑着喉头却哽住了,眼睛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光是看不见人就要急成这样,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又有点可悲。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他和闻确之间,并不似铁索粗链般联得如此紧密,闻确的病,他的私心,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在他们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那根线上。 又或许说,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小时候他妈一个人拉扯他,两个人的家,流离于一个又一个破旧肮脏的日租房。 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 饭也是,今天赚得多,就吃好一点,赚得少就没得吃。 这样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也整日笼罩在他妈哪天有人出个好价,我就把你买了的恐吓之中。 那时的他,每天放学都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出现在校门口,如果没有出现的话,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应忻曾经听说,去孤儿院的志愿者,是不可以抱孤儿院里的小孩的,如果这些小孩从来没体验过被人抱在怀里的滋味,那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强烈的渴望。 但是一旦他们品尝过拥抱的滋味,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拥有除自己以外的另一个依靠,那他们就再也承受不了一个人长大的痛苦了。 从前他没觉得自己这样长大有什么难熬的,活着无非喝水吃饭,有一天活头,就过一天的日子。 直到真正体会过被爱的感觉,才会发现原来活着可以不只是喝水吃饭,原来那些人所说,希望能活很久很久,是真的肺腑之言。 应忻掀开被子,走下床。 铁架床吱吱呀呀地一顿怪叫,他随手披上一件大衣,打开了房门。 老旧的筒子楼没有单元门,一楼推开门就出了楼。 眼前一片白茫茫大地,雪被路灯照得亮晶晶,鼻间是不知道哪里飘来的烟味冷空气,北风一吹过来,人避不及,冷气就顺着喉管走下去。 应忻走出门外,看见了正倚在门口墙砖上的闻确。 刚下过雪的天红得吓人,屋里往外看的时候觉得挺亮,真到走出来的时候,也没比平时的夜晚亮堂多少。 筒子楼前只有一个路灯,和这栋筒子楼一样破。 暖黄色的光照下来,照在闻确身上,像是给他加了一层暖黄色的罩。 闻确后背顶着冰凉的砖墙,只用一条腿借力,另一条懒散地伸出去。 指尖夹着猩红燃烧的烟头,刚才应忻推开门时,闻确刚皱着眉,深深吸了一大口。 多冷啊外面,怎么不进去? 直到应忻开口讲话,闻确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 他立刻掐灭了烟头,回屋,外面冷,听话。 应忻看着他那身薄单衣,心说真是命都不要了,拉着人的胳膊就要往里扯。 虽然闻确这么多年都没锻炼过,但曾经好歹是个运动员,还是个那么优秀的运动员,身上比一般人有劲多了。 平日里应忻偶尔也会这么拉闻确,但是就算闻确不特意用力,他也扯不动。 但是今天,应忻手刚刚拉到闻确的胳膊,闻确就受力不稳,一下子摔了下去。 -------------------- 小虐怡情>vo 第37章 白桦林 这是应忻第一次听见人摔倒能发出这么大响声,不知道是肌肉还是骨头,撞击地面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闻确随即痛苦地蜷缩起来,一个劲地倒吸着凉气,浑身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应忻快被吓死了,眼泪唰一下掉下来,滴在闻确的脸上。 他托起闻确的脖颈,只能一个劲儿地问你怎么了。 闻确怕吓到应忻,忍着爆发的疼痛,拼命地坐起身来。 没没事。闻确一只手紧攥着小腿,脸疼得煞白,还能给应忻扯出个笑脸。 应忻心里像是有人给他心脏哐哐几大锤,疼得不行。 来,先起来。应忻搀住闻确,把人往上抬。 闻确紧闭着眼睛,冷汗从耳后淌下来,不偏不倚地滴在应忻的手上。 整条右腿都像是被人扒了皮抽了筋一样疼,闻确想要借力站起来,却疼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分不清哪条才是不疼的腿。 得先回屋应忻说话也变得语无伦次,在这不行 泪一滴一滴砸在闻确的手上,就像是在往他心里砸。 闻确笑了一下,却不知道他这笑得比哭还难看。 手掌和以前一样抚过应忻的脸颊,拇指擦过应忻眼睫,用虚弱的声音说,没事,别哭啊。 应忻听了这句话,彻底无法再控制自己,眼睛一闭,所有的眼泪都流了下来。 刀子般凛冽的北风吹过糊满泪水的脸,应忻用手掌抹了把脸,不能哭。 他不能哭。 他用一只脚抵住门,另一只腿支起闻确,双手把人架起来,往屋子里拖。 闻确也顺势撑起来,扶着应忻磕磕绊绊往里走。 不到两米的距离,两个人折腾了好久。 等到闻确终于躺到了床上,应忻把门关上,风和雪都重新被关在门外。 他没有开灯,而是径直坐到了闻确身边。 怎么回事?应忻问他。 病根儿。闻确揉着腿,感觉缓过来了一点,当年受伤落下的,这么多年天一冷就这样。 是不是这个屋太冷了,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 闻确缱绻地笑了一下,你说你妈当年把东西都搬出去,这屋里就剩你一个人,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有个坎,跨过去就好了。 天好像有一点亮了,深蓝色的微光透过满是灰尘的窗户,填满整个房间。 应忻觉得自己心里好像也被什么填满了。 从前他告诉学生,不管多么困难的难题,都一定要有持之以恒把它搞定的精神,逢山开路,遇水架桥。 可是这些发生到自己身上时,他却忽然变得格外狭隘。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他妈离开,只是因为自己实在是个拖油瓶,拖了二十多年,等到他自己能养活自己了,他妈仁至义尽,也该走了。 世人说这叫六亲缘浅,他认。 可是闻确告诉他,你就是遇到了个坎而已。 就像人走在路上脚踩到狗屎,像出门刚好赶上瓢泼大雨,这些事和你都没关系,只是你刚好遇上了,没办法的事。 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遇上这种事,过去了就好了,没关系的。 而闻确愿意做那个陪他跨过这个坎的人。 应忻捧着闻确的手,贴到自己脸颊,告诉他,自己在点头,很用力地点头。 天将明未明时最冷,他把所有这些被都盖在闻确身上,尤其是腿上,然后问道:腿疼了干嘛还出去? 闻确笑了一下,太疼了,想抽个烟缓缓,在屋里怕你不喜欢,再呛着你。没想到你能出来, 应忻沉默了一下,然后掰过闻确的脸,迫使他面对着自己,然后认真问道:你是不是有病? 彼时闻确腿上的疼痛已经全然褪去,身体的不适结束后,那就只剩下心理的愉悦了。 他头一次觉得,被骂是如此得爽。 闻确嬉皮笑脸地点了点头,应忻白了他一眼,就差给他一个大嘴巴,把他抽飞。 还有烟吗?应忻问闻确。 干嘛?闻确捂住裤兜,没收啊? 我想来一根。 闻确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说我想抽一根。 应忻注视着闻确的眼睛,目光真诚而热烈,实在不像开玩笑。 第41章 闻确却没有把烟直接给他,而是突然展开了盘问,什么时候学的? &大学。&应忻说。 为什么? 因为应忻顿了一下,你知道灵魂的出口吗? 闻确摇摇头。 每个人灵魂的出口都不一样。唱歌写诗作画都是其中一种,只要能排遣就行。我从小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所有事闷在心里懵懵一团,那时候是真有点受不了了。 闻确听着应忻云淡风轻讲出来的话,却清楚地知道,应忻说受不了了,那就一定是到了十分痛苦的地步。 所以就学抽烟了? 嗯。应忻苦苦地笑了一下,我其实很羡慕你,有自己的爱好,就有灵魂的出口,不至于一腔郁结在胸,不知道怎么办。 闻确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从口袋里掏出红梅烟盒,抽出其中一支,递给应忻。 会抽了吗?他问。 应忻摇摇头,太呛了。人家说过肺才会有晕乎乎的感觉,我试了好多次,每次都差不点被呛死。 闻确摸了摸应忻的后颈,轻声责备道:不许过肺。 他摸出打火机,幽蓝的火焰瞬间燃起,火光照亮了黑暗里,他们彼此之间的天地。 应忻叼着烟等闻确给他点火,等着下一秒,烟的一头燃起猩红的火光。 下一秒,闻确夺过那支烟。 应忻茫然地看向闻确,紧接着就被对方压倒在床上。 闻确一只胳膊撑在应忻身侧,一只手里拿着烟。 我教你啊。 应忻刚才都看到了,闻确站在路灯下抽烟的样子。 四周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是头顶昏暗的路灯。 吐出的烟雾,在黑暗中,又经路灯光照射,像是吐出了太阳。 此时此刻,他的心脏跳得飞快,闻确的也很快,两颗心脏距离不超过三十厘米,几乎紧贴在一起。 闻确吸了一口烟,随后凑到应忻的嘴边,轻轻把烟吹进去。 不知道是闻确的技术太好,还是应忻终于学会了抽烟,这次居然出乎意料地没有被呛。 闻确的唇停留在咫尺之间。 应忻一伸手,勾住闻确的脖子,吻上闻确的双唇。 突如其来的吻打得闻确把措手不及,应忻柔软温热的唇舌蹭过他的嘴唇,闻确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顺从地闭上眼睛,然后回以更激烈的亲吻。 烟雾从他们交缠的吻中溢出,升腾,缭绕。 这是他们第一次吻得如此温柔,应忻小心德勾住闻确的脖子,舌尖和舌尖一刻不停地彼此缠绕着。 应忻被闻确压在身下,烟雾从他们的口鼻处传来,香烟越烧越短。 荒唐的小屋里,他们纠缠、融入、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拆吃入腹。 直到天光已经大亮,两个人瘫在床上。 闻确问应忻学会了吗,应忻笑着摇摇头。 其实已经不需要什么出口了。他说,我现在有了真正的自由。 应忻看向闻确,闻确笑了,他知道他说的是哪种自由。 离开老屋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闻确接过应忻的车钥匙,彻底驶离了云禾。 应忻坐在副驾,拿着手帐本讲给闻确听。 现在往大连开,到了大连港上船,坐船到威海,再从青岛跨黄海一路往南,到江苏连云港,然后一直往南,开到上海。 我们上船了车怎么过去?前方红灯,闻确停车拉好手刹。 应忻把手帐本放回原位,车也上船,一起拉到威海。 闻确轻声笑了,问他,你怎么想出这么有意思的路线的? 应忻望着远处山峰连成片,不知道,但是很早就想带你看看大海了。 多早以前? 秋天第一次见你。 闻确没有再说话,车内重新归为寂静。 寂静中,应忻打开了车载音响。 车载音响的歌一直都是随机播放,这一首刚放出一个音调,他就听出来了是什么歌。 白桦林。闻确抢先他开口。 应忻被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逗笑,边笑边说,你怎么也知道。 废话。闻确也笑着打趣他,那时候全云禾的小学课间操前放都是这首歌。 车轮轧过覆满雪的马路,曲折的盘山道周而复始,不见尽头。 唯有两侧的白桦林是唯一的风景。 车载音响里,朴树的声音还正年轻。 静静的村庄飘着白的雪, 阴霾的天空下鸽子飞翔, 白桦树刻着那两个名字, 他们发誓相爱用尽这一生。 第38章 blue moon 到大连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因为刚好临近大连港发船的时间,应忻就直接订了船票,二人草草吃过饭后,直奔港口驶去。 他们到的时候,港口已经排了很长的队了。 不知道是不是天晴的缘故,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皎洁,月光透过薄薄的云雾照射在漆黑的海面上,与天际接壤的黑暗境地,霎时变得璀璨。 闻确想起小时候每个月农历十五,闻风行回到家,总要说一句,儿子,今天月亮老圆了。 那时的他总是不以为意,觉得闻风行简直是莫名其妙。 他在家里哪里看得见月亮,总不至于为了看一眼圆的月亮还特意下一趟楼吧。 直到后来,这种含蓄的爱隔着时差被理解,他方才读懂什么叫今晚的月色真美。 夜晚的海风冷得刺骨,吹得人浑身都凌乱。 他看着眼前满辉的月亮,不知道闻风行有没有去那里。 重重海浪声不停,四下人声都显得寂静。 闻确把应忻送上船后,又返回去开车,一切收拾妥当后,已经九点多了。 闻确循着应忻给的房间号,找到了他们的房间。 尽管应忻先前告诉过他,订票的时候只剩下六人间,但是推开门的那一刻,还是被这一屋子的陌生人吓了一跳。 三个上下铺挤在狭窄的屋子里,剩下的空地只有一个小小的水池。 他扫了一圈。 应忻不在。 靠门的上下铺是一对母子,上铺的大妈看起来有五六十岁了,闻确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削苹果。 哎呦,又来了个小伙儿啊大妈把视线从苹果移到闻确脸上,一下子咧开了笑脸,这小伙儿个子真高,长得又俊,有这么个大儿子,你妈可真有福啊! 闻确想礼貌地笑一下,但是嘴角扯了扯,最后还是没笑出来。 他妈要是有福,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倒霉的人了。 大妈见闻确表情有些怪异,连忙说,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她指了指下铺躺着的男人,你看我儿子,年纪轻轻得个痛风,现在走路都费劲,俺们这次上山东,说是山东治痛风厉害嘛,我看见你就寻思我儿子要是也能有你这么壮实就好了。 下铺是个朴实的男人,手和脚都明显结满痛风石,动一下就呲牙咧嘴的,但还是笑着朝闻确打了招呼。 郑云生他生得晚,要是还活着,估计也和这大妈差不多大了。 这个年纪的人,跟他低三下四地解释,他实在心里过意不去,就也真心地解释了一下:我妈没了,没七年了。与其说您羡慕我这个大儿子健康,不如说我羡慕您儿子还有妈。 大妈的笑容瞬间消失了,用手耙了耙自己那一头小卷发,担忧地看着闻确,不好意思啊孩儿,姨真不知道。 没事儿,我习惯了。闻确这次笑得没那么难看。 他走到靠窗的两个上下铺中间,应忻是右边的上铺,他是左边的。 下铺是一对情侣,大学生模样,也许是有点害羞,两个人都捧着手机不说话,噼里啪啦地打着字。 闻确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舷窗前的铁皮柜上,又转过身问刚才的大妈,您知道这个床的人去哪了吗? 他好像说要出去转转来的。大姨挖出一块苹果递到下铺,你俩是一起的呀。 嗯,谢谢您。闻确没再多说,转身走出了房门。 彼时船已经离开了港口,发动机轰鸣。 闻确打开手机,想给应忻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 霎时手机右上角的4g闪了闪,忽而变成e,信号也全部消失。 闻确脑子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海上似乎就是没有信号的。 但是那他该去哪里找应忻呢? 偌大的轮渡缓缓夜航,每一间都房门紧闭,他想起上船时见过的工作人员,于是疾步朝服务台走去。 第42章 您好,您见没见到一个跟我差不多岁数的男人?他走到哪里去了?闻确站在服务台前对着工作人员说。 工作人员是个老大爷,听完他说的话,把嘴里的茶叶碎子吐回茶缸里,而后不疾不徐地问道:那可多了去了,你得告诉我他长啥样,穿啥衣服啊。 长得斯斯文文的,戴眼睛,穿黑色长款羽绒服,个子比我矮一点,见过没? 没有。大爷挥挥手,让他赶紧离开,刚才不找,现在没信号了开始找人了,回屋等着吧。 大爷事不关己的态度,简直给闻确气得肝疼。 他穿过船舱内狭长的走廊,靴子踏过金属地面,每走一步都能磕出声响。 终于,在走廊的尽头,他找到了通往其他楼层的楼梯。 一步步向上走去,直到一阵猛烈的海风吹过来,他问到了大海咸腥的味道。 走到甲板上的那一刻,如同无数电影惯用的慢动作镜头,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前面是黑色的海,应忻倚在最前面的栏杆上,留给他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闻确快步走上去,靴子依然在叩出声响。 铿、铿、铿 越走越近。 应忻回过头去,身子依然朝着大海,他把头埋在肩膀,只留一双眼睛看着闻确。 嘴里还在说着什么。 闻确听不清。 伸手不见五指的海面上,只有月光慷慨作灯,让他能勉勉强强找到路。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去,迎着海风,每一步都艰难。 直到铿、铿的声音消失,应忻再次回过头去。 闻确就站在他的身后。 你来啦。应忻转过身去, 下一秒,却忽然受力不稳歪了身子,闻确赶忙接住人,让应忻稳稳摔在自己怀里。 应忻把手里的红酒瓶塞给闻确,醉醺醺地说:陪我喝。 闻确一只手撑着应忻,一只手腾出来拿酒瓶,无奈地笑着说:咱这酒量,下回就别喝了呗。 闭嘴。应忻双指捏住闻确的嘴唇,这位同学,你太不尊重老师了。 闻确还心说应忻什么时候对他这么不客气了,眼下一看,原来是把他当学生了。 既然是老师的话,闻确中指和无名指夹住酒瓶,食指和拇指托起应忻的下巴,那应老师教我点什么呢? 应忻笑了一下,夜色里,模糊的色调。 闻确看着眼前人,好看到醉人的模样。 教你概率论,线性代数也行,或者研究研究微分几何,拓扑学也蛮有意思的唔!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闻确吻住应忻的双唇,把胡说八道的话堵回去,应老师教我接吻吧。 应忻勾住闻确的脖颈,柔软的舌尖滑入闻确的齿缝,这样行吗? 行。闻确心都一颤,继续吮吸,抽走每一寸空气,一吻结束,下一吻继续,予取予求。 他的手环住应忻细瘦的腰,身体随着海浪摇摆。 应老师教得真好。 海浪声伴随着喘息声,一同砸进两个人的心脏里。 不知何时得来的默契,他们接吻都不喜欢歪着头,两个人面对着面,鼻尖贴紧鼻尖,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这才是真正的接吻。 然后唇齿纠缠到一起,世界浓缩在唇齿之间。 闻确的手沿着应忻瘦削的脊骨逐渐上滑,触摸到细腻的脖颈,然后是柔软的发丝,最后是可爱的脸。 忻儿闻确充满情欲的声音震得应忻周身一软。 海浪荡漾、摇晃、汹涌。 应忻抱紧闻确,直到肋骨紧贴着肋骨,直到喘不上气来。 红酒味蔓延在甲板的每一寸空气里,海风散不去。 闻确咬住应忻颤抖的耳垂,你刚刚,在说什么? 什么什么时候应忻勾紧闻确的脖颈。 就是我刚刚来的时候,你背对着我站着。 没说话,我在唱歌。 闻确的舌尖划过耳后脆弱的皮肤,一路到白皙的脖颈,然后把头埋进去,在唱什么? 应忻没有说话。 海浪激荡。 不远处的海面上,几只黑色海鸥不断盘旋,然后振翅,然后坠落,最后堪堪停在距离水面不远处,差一点被黑色的海吞没。 如此往复。 我曾经独自站在北大西洋沿岸。应忻声音竟然出奇的冷静,好像早就把这些话排练了千遍,入夜,那里的海和这里一样黑。 但是远比渤海庞大、黑暗、不见尽头。我很害怕。 闻确早已起身看向应忻,双目缱绻。 我很想你。应忻把闻确抱得更紧了,那个时候就想。。 闻确偏过头去吻应忻的头发,说对不起。 应忻摇摇头,缓缓唱起了歌。 尽管走调。 茂茂整理 尽管闻确听不懂。 blue moon you saw me standing alone 蓝色月亮你看见我独自伫立 without a dream in my heart 心中没有梦想 without a love of my own 没有一份属于我的爱 他很少唱歌。 但是那天站在北大西洋沿岸,他突然想到这首歌。 这是曼城的队歌。 苍凉又温柔。 他不知道那天是怎么想到这首歌的。 但是今天站在同样的一片海前,他想把这首歌的数十遍诘问改成回答。 他举起酒瓶,红酒的甜辣在口腔中绽开。 回头看去,海风吹起他的鬓发。 重重海浪声中,闻确说,你有。 -------------------- 接下来几章应该是全书甜度最高的几章了,这周更新五章,请大家美美享用。 还有就是,希望大家一定要多多提意见,喜欢的不喜欢的地方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吸取大家的意见的,谢谢小天使们^-^ 第39章 谁答应当你媳妇儿了 应忻诧异地回过头去,你能听懂? 闻确一哂,真当你爷们儿是傻子? 没应忻刚想解释,忽然反应过来刚才语句里的敏感字眼,反驳道,我是你爷们儿。 闻确勾了勾应忻的脖子。坏笑着凑到他的耳边。江湖规矩啊,谁在下,谁是媳妇儿。 那是我让着你。应忻白了闻确一眼。 噢噢噢。闻确笑起来,甜昵地蹭蹭应忻的鬓发,谢谢媳妇儿让着我。 啧!应忻推开闻确。 闻确受伤地看着应忻,不说好了吗,谁在下谁是媳妇儿,咋了? 应忻躲开闻确,转过来正视着他,我是说,谁答应当你媳妇儿了? 闻确把躲开的人又揽回来,手指穿过应忻的指缝,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无名指的对戒硌在一起,闻确的眼睛垂下来,难道这不算数码? 他曾经思考了很久,他该如何给应忻,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承诺。 他不可能空口白牙地立誓,发诸如对应忻不好自己就天打雷劈的烂誓。 想了很久,他觉得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全部给应忻,以此画押。 人说宝贵是因为稀缺,而他最缺的是钱。 他爸妈留下的抚恤金,加上这几年当少年宫教练的工资,刨除给爹妈操办后事,除去日常生活,林林总总加起来,手里还剩几万块钱。 闻确本来想把这些钱全给应忻,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这笔钱到底什么意思。 况且应忻又不缺钱,直接给钱未免太俗套了。 有什么是既能花钱,又能让应忻第一眼看出他的目的的。 然后他想到戒指。 卡地亚专柜流光溢彩,闻确看着简约贵气的门头,手伸到口袋里摸了摸银行卡,他所有积蓄都存在里面,应该够了吧。 走进店门,传说中的柜哥柜姐也并没有什么盛世凌人的样子。 接待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儿。 先生,您是想要购买什么品类的呢? 柜哥不算热情,但也不算冷漠,和其他地方的打工人别无二致,闻确的心稍稍放下,信步和柜哥走进去。 戒指,我看看。 好,这边。 柜哥把他带到了一处柜台。 柜台里面各种品类琳琅满目,似乎都是一个系列的,柜哥从里面拿出一枚玫瑰金的戒指,戴在闻确手上。 您看看这款怎么样,这是我们最畅销的系列。请问您是自己戴还是送人呢? 第43章 送人,给我闻确说到这的时候有些犹豫,倒不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是他也不知道,应忻愿不愿意被他这样称呼,爱人。 您爱人?好啊!正合适呢,这款就是对戒,我现在给您拿女款的,您看看。说着柜哥就要把手伸进柜台,拿那枚女款戒指。 闻确拦住柜哥,言语没有半点避讳,不用,我爱人是男生,男款就可以。 柜哥瞳孔似乎放大了一下,但是并没有表露得太明显,语气很快恢复了正常,男、男生的话,我们这个戒指也是可以的,都是不错的选择。 闻确旋转着指节的戒指,想象着这枚戒指戴在应忻手上的样子。 这个戒指多少钱? 柜哥报出一个数字。 买了这个,银行卡里还能剩点钱。 闻确看了又看,玫瑰金戒指在射灯下耀眼夺目,很难让人忽视。 但是单看应忻那一衣柜的黑衣服,就见得他完全不是如此的性格。 内敛、沉稳。 他的戒指也该是这样的。 挑挑拣拣,最后快把整个店里的所有戒指都翻出来了,终于挑到一个镶着一颗钻石的铂金戒指。 闻确举着戒指,想象应忻穿着常穿的那件黑色大衣,右手捏着粉笔,左手无名指套上这么个戒指,远了看不出来,近了谁都想问一嘴是不是结婚了,非常完美。 于是就有了最后到应忻手里那枚。 尽管银行卡余额见底,本来说买对戒,现在只能买一个戒指。 剩下几百块钱,他拿到银匠店,打了个素圈戒指,和应忻的卡地亚勉强凑一对。 他很想说,我挑的这个戒指,说的那些话,都是想跟你走一辈子的意思。 你一定要相信我是认真的。 但这些话如果放在十年前,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说给应忻。 但是兴许是年纪大了脸皮薄,那天他把戒指给完,准备的话说完,却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 只是他没想到,应忻居然没懂他的意思。 还是说,他想要一个比这更郑重其事的求婚。 视野远处落入一个闪烁的灯塔,半边海面骤然被照亮,鸥鸟挥着翅膀朝着光亮飞去。 应忻抬起手,看着灯塔的强光从指缝间流入,铂金戒指中间的孤钻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只有结婚。应忻背对着闻确说,声音坚决又平静,我们结婚,然后永远在一起,怎么样。 应忻说完,回过头去看闻确。 夜色里,闻确的脸色暗了又暗。 说到底,这世界还是公平的。 他得到的每一个东西,最后都会用失去偿还。 天赐他幸福的家庭,却让他二十出头就成了孤儿。 天赐他傲人的天赋,却让他最后落成了一事无成的残废。 就连爱情也是。 天赐他这世间最好的爱人,却不给予他们拥有婚姻之实的权利。 半夜的海风凉得刺骨,重重海浪声中,应忻听见闻确说,对不起。 我们可以办婚礼,把认识的人,以前的同学都叫上,也可以闻确语无伦次地说着,欠应忻的那张结婚证,他愿意用一切去弥补。 闻确。应忻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我们办不办婚礼,都不会有法律意义上的关系,你懂吗? 我懂。 真的吗?应忻今晚似乎格外难缠,你理解什么叫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吗?如果我们谁生病了,另一方连签字的资格都没有。如果我们之间谁变心了,转头就能和另外一个人领证。我们的财产不算共同财产,分手了,我的钱你一分也带不走。 你是在考虑钱的事吗?闻确把应忻揽到怀里,下巴抵着他的额头,我给你的,都是我欠你的,从来没想过往回要,几万块钱买你十年青春,我已经赚大发了。 至于变心,我不知道怎么承诺你。闻确探头看了下脚下黑得几乎可以吞噬一切的深海,把着应忻的肩,让他也面向大海,如果我喜欢上除你之外的第二个人,我就从这跳下去。 激荡的海面如同巨兽的脊背,沉默地扫荡着每一寸光亮,应忻脊背瞬间攀起冷汗,腿一软死死握住栏杆。 闻确亲吻着应忻满是冷汗的后颈,别怕,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应忻撑着栏杆,用力平复着体内刚刚乱颤的心肝脾肺。 闻确对他太温柔了,以至于他都忘记了 闻确平生万事,到此凄凉,怎么可能这样温顺,这样平和? 只是他从来没有对他展示过偏执的一面,甚至那次出院后,再也没有在他面前发过病。 但这只是闻确刻意在他面前留下的,那些可怕的、危险的、不尽人意的,都只是被隐藏起来了,而不是再也不存在了。 他今天本来只是想逗逗闻确,此刻却莫名地在心里生出了恐惧。 给闻确这样的人背上一份沉重的、绝对忠诚的爱,到底是福还是祸。 巨大的轮渡缓慢航行在渤海海面,远离陆地,也远离人群。 他们回到船舱里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还有两个小时日出。应忻躺在床上给闻确发消息。 你想看吗? 你不想看吗? 想看。 应忻扭过头,看向隔着过道的另一张床上的人。 闻确察觉到他的目光,坐了起来。 与此同时,应忻手机震动了两下。 怎么了? 应忻摇摇头,低头打字,快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 为什么? 有月亮。 应忻向舷窗探过头去,月光透过窗,洒满整个屋子。 有月光你就睡不着?应忻严重怀疑闻确在忽悠他。 真的。 不对啊。应忻直起身来,手机噼里啪啦打得飞快,你之前在次卧睡了那么久呢,那屋连窗帘都没有。 这句话说完,对方沉默了很久。 应忻又看了闻确一眼,闻确捧着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话框里的昵称几次变成对方正在输入中,几次又归为平静。 应忻心说这不就是忽悠我,编不出来了吧! 又过了一会儿,应忻昏昏沉沉到眼皮快要合上的时候,手机突然震了震。 所以我一直是睡地上的。 应忻看见这句话,脑子里瞬间冒出八个问号,也不困了,立马抱着手机打字,你睡地上??? 地上没月光吗??? 多凉啊??你是不有病?? 对方又输入了半天,最后冒出来可怜巴巴的一句 我一般睡门那里,那个角里没有月光。 应忻第一次希望自己不识字,这几个字看得他眼前发黑。 你宁可坐着睡也不跟我说一声啊? 那个时候跟你还不太熟,不太好麻烦你。 应忻感觉自己快被气死了,那后来呢?床都上了也不能说? 后来我就和你睡在一起了。 和我睡一起就不怕。 闻确想说自己并不是害怕月光,也不是害怕月亮。 他只是害怕这无尽漫长的夜,只剩下他一个人清醒。 但是当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只发了一个字。 嗯。 下一秒,对面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应忻下了床,又悄悄爬上他的床。 -------------------- 大家放心,我们小情侣很有素质的,就是偷摸睡在一起了而已,不会吵到别人。^-^ (拿出喇叭) (开机) (最后预警:且甜且珍惜,后面几章太甜了,我要天天在作话里预告,明天应该能更完,嘿嘿(>w<)) 第40章 再重新活一次 船上的上下床很窄很窄,甚至比河西的老屋还要更窄一点。 两个人想要同时躺在床上,都只能侧着身子。 闻确从后背抱着应忻,鼻尖擦过他的发尾,脊骨和肋骨紧紧贴合,手臂完全环住怀里的人,远处看去,就像是一个人。 其实他们很喜欢这样安静地抱在一起睡觉。 家里的两米二大床,日常被使用的面积也不过就现在这样。 有时是闻确抱着应忻,有时是应忻抱着闻确。 没有商量过,也没有询问过。 两个人默契地从第一天睡在一起开始,就习惯紧紧抱着彼此,不醒绝不会撒手。 第44章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见轮渡发动机的轰鸣声,还有轻微的呼噜声。 睡吧。闻确亲了亲应忻的头发。 月光和刚才一样照满船舱,却不再像刚才一样冷清,夜也不再漫长。 应忻被闻确叫醒的时候,甚至都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感觉头刚着枕头,下一秒就坐了起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闻确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地上了。 应忻下意识朝四周看去,才发现一整个房间的人都已经醒了。 下铺的小情侣兴许是去看日出了,早已不见了人影。 隔壁床的大妈正在爬上爬下地收拾行李,大妈下铺的中年人依然是那一个姿势躺着。 醒了?闻确把外套递给应忻,先穿上,外面冷。 去看日出吗?应忻刚起床,声音还勾着点懒。 嗯。闻确站在床下,张开双臂,下来不? 应忻会心一笑,从床上向下坠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哎哟,真甜蜜啊! 应忻闻言猛地一回头,发现是刚刚一直忙着收拾行李的大妈,突然停下来说了这样一句话。 应忻愕然地看向闻确,闻确愕然地看向大妈,大妈却爽朗地挥了挥手,嗨,你们刚进屋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一对儿嘛,干嘛这个眼神瞅我。 就就感觉您挺开明的 这就算开明啦?大妈拿起唯一一件没有收到行李箱里的衣服,给下铺的儿子套上,边套边说,结婚处对象是最马虎不得的,但是好多人就那么糊弄过去,随便找一个,结果成天过得痛不欲生。你们这样挺好的啊,没什么不行的,在我看来,可比那些随便找个人糊弄的强多了。 大妈的儿子,从上船开始就总是疼得龇牙咧嘴,这会儿竟也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附和着说道:是啊,幸福就没什么不好的。 大妈把儿子搀扶起来,男人晃悠了几下,还是没站稳,跌在了身边的床上。 看看。大妈又一次把男人扶起来,我儿子要是能像你们一样健康,我还管他喜欢男的女的?喜欢路边的狗,我都得给他拽回家来。 这大妈说话,总是有种四两拨千斤的幽默感,几个人都笑起来,然后一起往甲板走去。 船舱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全都在往甲板的方向走。 闻确拉住应忻的手,以防被人流冲散。 和昨晚一样大的海风猛地吹过来,所有记忆在那一刻重新浮现。 红酒、blue moon,还有深不见底的黑色海。 闻确清了清脑子,拉着应忻的手上了甲板。 而直到真正踏上甲板那一刻,眼前的景色,已经让他再也不想不起来其他任何事了。 天地正在以他从没见过的宽阔角度徐徐展开,万千鸥鸟迎着朝霞腾空而起,轮渡开拓出绵延数海里的尾浪,海平面与天空之间拉起无边的晨昏线。 在与世界断联的第七个小时,闻确才得以见识到真正的世界。 他转头看向应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是什么样的表情。 震撼吗?喜悦吗?还是幸福呢? 他居然觉得有些悲哀。 从前他只知道世界之大,有各种各样的景色。 屈居云禾二十八年,世界在他的脑子里被削减成一个只有钢厂的三线小城,他的所有人际关系,发源于他父母,盘虬在这个常住人口不到一百万的地方。 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都被困在这个狭小的世界,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这天地何其宽。 应忻站在他的身后,朝阳的红光打在他的脸上,好像整个人都发着光。 他理解闻确此刻内心的千丝万缕,而这正是他带闻确此行的目的。 闻确。应忻的声音不大,却完全无法被海浪和鸟鸣声掩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再见的那天吗? 记得。 他当然记得。 工大的日落场,他和应忻说,可是天已经黑了。 应忻望着远处破晓,语气频率都和当年如出一辙,时光在这一刻偶合,太阳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于是那天,在太阳落下的时分,他第一次破天荒地没有躲开黄昏,也没有为即将到来的黑夜担忧。 而那天也是致使他重新振作起来的转折点。 但也许直到今天,闻确才真正懂得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们在日落场看到的太阳,应忻转向闻确,郑重道,在这里,升起了。 你所以为的日薄西山,其实远没落幕,恰恰此刻,是人生另一面的起点,正值朝阳。 忘掉过去吧。应忻说,就当是凤凰涅槃焚身的火焰,再重新活一次。 神奇的是,真如应忻所说,闻确此刻站在这里,那些曾纠缠他十年的种种痛苦,在这一刻忽然显得渺小。 天地莽莽,人生渺渺。 他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应忻跟他说的话,还有一句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闻确将目光从眼前的美景中收回,转向应忻。 绯红色的晨曦洒在应忻的头发、眼睫和面颊,从闻确的角度看去,他整个人被光芒笼罩着,像是镶了一圈金边。 那一刻,真是做梦一样。 他恍恍惚惚看着应忻浑身充满光的样子,重重地抱了上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看他在泥沼里挣扎了太久,也于心不忍,于是派了天使降临他身边,不计代价地要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 谢谢。 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奇妙的一切,让我庆幸没有在一个月前死去,让我觉得这世间,还值得留恋。 远处山峦的脉络逐渐清晰,漂泊七小时的轮渡终于抵达了无尽大海的彼岸。 临下船前,他们和隔壁床的母子作别。 那男人刚才看了日出,精神都好了几分,他母亲也随着儿子高兴,两人热热闹闹地和他们再见,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向出口。 船上这七个小时,对于闻确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梦境。 对其他在陆地上活得狭隘的人来说,也是一场梦境。 这种狭隘,不是某种性格的使然,而是命运本身的局限,将这些人的生命困在了某个难以挣脱的境地。 闻确是这些人里幸运的一个。 因为应忻拉着闻确的手,将他带进了新生的陆地,不许他再回头。 -------------------- 太阳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均出自史铁生《我与地坛》 第41章 在岩石头顶相爱 下船是在威海。 冬天的威海,潮湿又寒冷,下船的时候又是早上,又饿又冷。 两个人开着车穿过威海的一条条马路,最后选了个好停车的地儿,下车吃了口早餐。 几大口包子就着小米粥下肚,胃一暖了,全身都跟着舒坦。 吃完早餐,闻确跑到旁边的小店里买了兜无花果,边给应忻剥开边说,咱们今个什么安排? 冷风吹得人话都说不清楚,应忻拉着闻确回到车上,翻开了手账本。 闻确趁机把剥好的无花果塞进应忻的嘴里。 尽量往南开吧,看看今天能不能在江苏落脚。 应忻嘴里塞满无花果,说话都变得困难,他扣上手账本,示意闻确换他来开。 一会要过胶州湾大桥,闻确怎么说也还是个新手,昨晚睡得又不好,怕出什么闪失。 从威海起步,开了整整一个上午,到了中午饭点的时候,才勉勉强强开到了青岛。 下去吃个饭吗?应忻把车停在路边,叫醒副驾已经昏睡过去的人。 闻确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看见了车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 这是哪啊? 青岛。应忻边说边把车停车场开去,我看这附近有挺多好吃的,你想吃点什么? 闻确一哂,我都行,看你。 两人去吃了传说中美味无敌的海肠捞饭,香气四溢的大米饭上,淋上浓油赤酱的海肠卤子,一口下去飘飘欲仙。 他们两个人一口气吃了四大碗,一直吃到站起身都费力。 上了车,谁都开不动了,肚子撑得慢慢的不说。几万大米饭的大量碳水还把人弄昏昏沉沉,清醒不过来。 第45章 下去走走吧,消消食。闻确说。 于是他们彻底放弃了在天黑之前开到江苏的想法,找了个地方停好车,然后闲庭信步地彻底在青岛逛了起来。 他们从栈桥,一路穿过银鱼巷,走到坚弥厄尔大教堂,甚至还爬到小鱼山上转了转。 下山后,他们沿路走到了不知道是哪个景点,那里的海岸没有沙滩。 只有灰褐色的礁石,被海填成一座座岛屿。 碧蓝海浪一遍一遍地冲击着眼前的礁石,闻确和应忻坐在其中一块礁石上。 冬日刺骨的海水拍打在他们身侧,激起白色的浪花。 应忻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坐在闻确身边。 灰黑色的羊绒围巾被海风吹起,落在闻确垂在身侧的手背上。 闻确抬手将围巾重新围在应忻的脖子上,目光却迟迟舍不得离开。 也许是太寒冷了的缘故,冻得发红的耳朵,那红色从耳朵一直蔓延到脸颊。 面前的人却依旧面不改色,静静地注视着海面,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值得他流连。 闻确总是觉得,应忻这种人,光是站在那,看起来就已经足够悲伤。 那双眼睑微微下压的桃花眼,看哪里都漠然。 唯独看他的时候,眼睛总是弯起来,含情脉脉。 他们在礁石上坐了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聊天,一直到天渐渐暗下来,才动身离开。 就在他们跨过一个又一个礁石,往出口走时,突然被人叫住。 叫他们的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叫住他们后,却怯生生地不敢开口,我刚刚在那边刚好看到你们坐在这里,感觉很好看,我就拍了一下 这个年轻人脖子上挎着一个巨大的单反相机。想要举起来给他们看,应忻接过相机,看见了那张照片 无穷无尽的深蓝色海面,白色浪花打在每一处礁石上,重重叠叠的灰褐色礁石上,两个黑色的人影并肩坐着,闻确拿着应忻围巾的一端,像是扯着红线。 他忽然想起谷川俊太郎的诗集里的那句话:我们坐在岩石上看海,或许我们就会头顶岩石相爱 他曾经不太理解什么叫头顶岩石相爱。 但是今天再次想起这句话,他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解释。 或许,他们会相爱到老死,直到某天头顶墓碑,合葬在一起。 应忻想着这一幕,竟出奇地笑了起来。 闻确不知所以地看过来,接过应忻手里的相机,看见了这张照片。 &你笑什么?&闻确问他。 没什么。 他们最后还是花十块钱买下了这张照片,存在了各自的手机里。 但是不管闻确怎么问,应忻始终没有回答他在笑什么。 他们在天将暗未暗的时候离开那片海岸,彼时街灯全部点亮,琴屿路边暖黄色的街灯切割出蜿蜒的海岸线,他们就沿着这条海岸线慢慢地走。 在青岛短暂停留一天,明天就要动身继续驶向南方。 吃过晚饭,他们在青岛的第三海水浴场散步。 闻确从没见过这样的海,海岸旁矗立着一排林立的高楼,写字楼幕墙焕发出各种颜色的灯光,整片海域如海市蜃楼般繁华又壮观。 这的确是他连梦都没梦到过的奇幻景象。 他有些不敢多看,怕别人笑话他没见识,这种人造景观有什么好看,余光却一遍遍扫过去。 真的太漂亮了。 闻确低下头,在被灯光晃成青绿色的沙滩上,找到一截别人剩下的烟花棒。 他直起身,对上应忻的眼睛,应忻会意,接过他手里的烟花棒,蹲了下去。 应忻。 应忻在已经变成了粉紫色的海滩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要写什么?闻确问他。 应忻拿着烟花棒,思考了良久,随后一笔一划地在自己名字下面写了四个字。 闻确蹲下来看,是四个工整的大字 得偿所愿。 闻确仔细端详,手指轻轻捻起边上的一小撮沙子,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是这四个字? 因为我想得偿所愿。 你的愿望是什么? 不告诉你。 闻确一哂,得,不告诉不告诉吧。 应忻大笔一挥,紧接着,又在底下写上闻确的名字。 你写什么?应忻问闻确。 闻确也同样思考了很久,然后开口说道:写千帆历尽吧。 为什么。 不告诉你。 应忻也笑了一下,在闻确的名字下,填上了这四个字。 他们写字的这个地方,是鲜少被海浪冲到,也没有脚印的一处。 大家像是达成了某种神秘的共识,都只在这里写字。 他们的名字混在无数个名字之中,就像一对最普通的情侣,丝毫不引人注目。 海面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大多是像他们这样牵手散步的情侣。 鬼使神差地,闻确也牵起应忻的手,和这片沙滩上的所有情侣一样,沿着海岸线缓缓地散步。 闻确其实很享受这种成为大多数的感觉,他的手指亲昵地蹭蹭应忻的手背,应忻面不改色,但是把手攥得更紧了。 没走出几步,他们刚刚写字的那片地方,来了一对母子。 小孩子似乎是还在识字的阶段,他妈妈俯着身牵着他的手,带着他游走在地上一个又一个的祝福间。 平平安安,儿子,这个念平平安安。女人指着沙滩上的字说道。 小男孩咿咿呀呀半天,还不能清楚地说出话来。 但女人依旧很耐心地领着小孩,一个一个地念着。 闻确和应忻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这样温柔却强烈的母爱,他们都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直到念到应忻的名字,两人才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不自在到想拔腿就跑。 忻,宝贝,这个字念xin,就是欣喜的意思。 听到女人的声音,应忻心里顿时漏跳了一拍,愕然地看向那一大一小两个背影。 他多么希望此刻那个小孩能是他的小时候,他的妈妈也能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样,给他讲他名字的含义和来历。 如果他有这样的童年,应该会少吃很多苦吧。 应忻,得偿所愿,闻确,千帆历尽。 女人一字一顿地念出他们写的字,语气里没有嘲讽、没有不解,只有欣赏和感慨。 念完这几个字,女人拉着小孩,真诚地说:一定会的!对不对呀,宝贝。肯定可以的! 一阵酸涩逼进眼眶,应忻几乎当场就哭了出来。 他噙着眼泪看向闻确,闻确勾着头把人揽到怀里,轻声道,不哭。 应忻把头埋进闻确坚实的胸膛。 虽然很难承认。 但是确实是事实 他想他妈了。 不过没关系,他的算计的每一步,如今都在按照他的计划推进着。 他现在有家了,什么都不用怕。 只要闻确的病越来越好,他就能拥有一个真正幸福的家庭。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没关系的。 他会得偿所愿的。 第42章 惩罚你,不许听了 第二天一早,应忻开车自青岛出发向南驶去,到江苏的第一个服务区的时候,正值中午。 在服务区吃了顿午饭,二人又再次踏上了南下的道路。 晚上五点,应忻在南京高速口下了高速,在南京稍作停留,下一站就是上海。 因为临近饭点,应忻直接把车开到了市中心。 还冒着热气的鸭血粉丝汤端上桌时,闻确刚好把剔好骨头的盐水鸭放进应忻的碗里。 我们是明天的飞机吗?闻确问。 嗯,明天晚上。应忻嗦了一口粉丝,这几天好好休息,飞行时间很长,会很辛苦。 还是第一次坐飞机。闻确小声说,安全吗? 应忻被闻确的问题逗笑了,你害怕的话,到时候可以拉着我的手。 谁害怕了? 好好,没害怕。 闻确幽怨地看了应忻一眼,应忻看着闻确强装镇定的样子,立刻大笑起来。 鲜少看见应忻笑得那么开心,闻确心里一软,也跟着笑了。 虽然只出来了几天,但是不管是他还是应忻,都比先前,更开心了一点。 吃完饭后,饭点老板推荐他们去玄武湖转转,说本地人吃完饭都喜欢去遛遛弯。 他们欣然前往,到玄武湖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浓墨般的夜色在湖面晕染开来,湖水不像海水那样激荡,只有一层层温润的涟漪。 第46章 尽管天色已暗,湖边的人依然不少。 有在长椅上接吻的情侣,也有对着湖水抱怨烦恼的大学生,甚至还有拍婚纱照的。 他们坐在湖边的长堤上,周围几乎都是谈恋爱的大学生,好在闻确和应忻长得都年轻,外加天色昏暗,倒也像一对大学生。 坐了一会儿,应忻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闻确。 是一只耳机。 闻确饶有兴趣地戴上,钢琴声传来,是一首他从来没听过的粤语歌。 女声用似气声又不是气声的声音唱着,歌曲旋律极佳,但是听上去,太悲了。 听得人心里难受。 能换一首吗? 应忻挑了一下眉,切了下一首歌。 他们坐在湖边,用着同一对耳机,听着同一首歌,看着同样的景色。 这样的场景,应忻已经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了,不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 如果当年,我们考了同一个地方的大学,应该也能像这些大学生一样,下了课就坐在湖边,听同一首歌了。应忻突然说。 闻确茫然地看向应忻,就算是他们偶然考到一个地方,也不一定真的就能在一起。 他们今天能走到这,有他们自己的努力,更是缘分的使然。 应忻偏偏回到云禾工大当老师,他偏偏被介绍到工大当教练,自己偏偏在应忻面前犯病自.杀,应忻偏偏还喜欢他。 这一切顺利又美好。但是倘若把时间平移到十年前,又未见得真的能如此顺利。 应忻看见闻确那个茫然的神色,就已经猜到了。 他又忘了。 高三的时候老邓让他们填的那个志愿地图,第二天就被挂上了班级后墙,一直挂到高考结束那天。 应忻想起闻确走到他身边,利落地写名字,坚定地告诉他,你去哪我去哪时的样子。 想起在后墙并列了半年的名字。 还有一起去北京的承诺。 罢了。应忻摘掉闻确的耳机,惩罚你,不许听了。 闻确黯然地看着应忻把耳机摘走,为啥惩罚我。 应忻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闻确,没有解释,而是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以后可别再把我忘了。 闻确心里一颤,低下头喃喃,我是不是又忘了什么 可是应忻不愿意说,也不告诉他。 因为自己现在是个定时炸弹,所有的记忆闪回都可能诱发可怕的反应,他勾住应忻的手指,垂着眼装可怜。 应忻还是心软,蹲下身去,看着那双委屈的眼睛,原谅你了。 闻确立刻恢复如常,勾着唇角亲了应忻一下。 湖边的晚风轻柔又湿润,夜色旖旎。 第二天一早,闻确开车驶上沪宁高速,换成应忻在副驾驶补觉。 应忻醒来的时候,车已经开进了上海。 车窗外景色逐渐变成记忆里熟悉的样子,应忻擦了擦车窗,我曾经在这里工作过一段时间。 真的啊!闻确看着窗外林立的高耸建筑,心说上海就是上海,那你怎么没留在上海。 应忻轻声笑了,留在这有什么意思。 不比云禾有意思?工资高,生活水平也高,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闻确看了一眼应忻,那什么重要? 一个能给我遮风挡雨的家。 应忻下意识脱口而出,却又在说完后有有些后悔,心里话不能说得太早,不然会惹上祸端。 可是闻确好像没听出言语中有什么不对,沉思了很久,问他,留在上海不是也可以有吗? 不一样 留在上海,也许他确实能成家立业。 但是闻确忽略了,这么大的城市里,人心欲望也跟着变大,想找到一个真正能付出真心的人,概率太小了。 他不像那些家里铺路的公子哥,没有人给他兜底撑腰,一切的一切都要慎之又慎,稍不注意,就会毁于一旦。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想要爱,就要舍弃其他的东西。 闻确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他说的话,只是问他,那现在算不算有了? 算。 应忻说。 他们的航班是晚上八点多的,闻确一直念叨着想去看应忻在上海工作的地方。 趁着还有时间,应忻带他来到陆家嘴,彼时天还没黑,上海中心大厦直耸入云。 闻确站在通天的大楼下,第一次发现自己何其渺小。 他转向应忻,一脸震惊,你把这里的工作辞了? 应忻点点头。 闻确觉得,既然已经辞了,他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但是他还是有点接受不了。 其实也没什么,太累了,不会云禾我也干不下去。当时公司总部在美国,那边人按着美国时间开视频会议,天天加班到深夜,我从上班就没睡过好觉,身体就是那个时候变差的。 应忻此番解释,闻确已经完全接受他辞去了这么好的工作。 辞就辞吧,这糟蹋人的工作不做也罢。 应忻笑了,我始终觉得,人只要按照自己舒服的方式活着,就无所谓什么失败错对。所以,我现在过的就是,我能选择的最舒服的生活。 应忻抬起头,看着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直插云霄,曾几何时,他也是这看似奢华的金字塔尖中的其中一个。 不过他此刻内心并没有任何波澜。 天道切忌圆满。 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不飞机想再奢求十全十美。 几个小时后,上海浦东机场上空划出一道白线,飞机离地,再见就是地球的背面。 闻确闭上眼睛,这些天由南至北的游历不断浮现在他脑海。 深夜的甲板,缠绵悱恻的吻。 清晨的晨昏线,无数只展翅的鸥鸟。 退潮的海滩上,亲手刻下的两个名字。 夜色阑珊的湖边,一起听十八岁没听的歌。 一幕幕,都刻在了心上。 从前他还不懂爱情怎么滋养人,直到今天,脚下数万英尺高空,却依然能带着柔情蜜意沉沉睡去。 应忻目光停留在那个熟睡的面庞,久久不舍得离开。 几十个小时后,飞机即将降落在米尼斯特罗皮斯塔里尼机场。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红色的盒子。 里面装着他此行最终的密谋。 他要闻确跨过高空和大海,心甘情愿地踏入他的圈套。 应忻把戒盒放在桌角,打开手机,侧过身,拍下了闻确熟睡的侧脸。 他打开相册,顿时涌入无数张闻确的身影。 站在深夜甲板上的,无尽天际线前的,与栈桥上无数海鸥一起的,在山顶眺望海岸线的,在他们一路走来的每一处,都有闻确的身影。 而闻确,都不知道这些照片的存在。 应忻偷偷拍下每一张,和闻确的回忆。 他把微信的头像和朋友圈背景全部换成那夜拍的甲板,没有人,但是恍若有人,也只有他知道,那里有人。 飞机上的时间过得极为漫长,尤其是在即将发生这么大的事之前,他没法闭目养神,仅仅是坐在那,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砰砰地狂跳。 下次他飞过这条航线,他和闻确的关系,就已经不再是这么简单了。 他的算计,也即将完美落幕。 -------------------- 下章或者下下章应该就要入v了,入v当天会更新6000字(两章),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 在电脑上敲下散尽残阳的一个字的时候,还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对我来说,完成这个故事,有除了我以外的第二个人喜欢这个故事,就心满意足了。 感谢所有给我评论过的小天使们,是你们的一条条评论支持着我写到现在。因为我写文很慢很慢,每一个字都要反复斟酌,看起来短短的一章,可能都是我熬了几个大夜写出来的。很累很累的时候,我总会打开评论区,把评论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重新打开电脑。 感谢的话怎么也说不完,就祝福大家都能千帆历尽,得偿所愿吧。^ - ^ 第43章 不可以对日记说谎 飞机平缓地航行在大西洋的上方,舷窗外漆黑如墨,应忻翻开他一路随身携带的另一个本子。 这并不是他一路带着的那个记攻略的手账本,闻确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本子,也不知道这个本子的存在。 十年前他去北京念大学,他本以为,离开了高中那帮蛇鼠之辈,日子就会越来越好。 但他忘记了,全国最好的大学,最好的专业,能站在这里的,都是人中龙凤。 第47章 而这世上能有几个像他一样的寒门贵子,出类拔萃到这个地步。 绝大多数的贵子,都仰仗父母栽培,全家几代人奋力托举,如此这样,还得再有一些持之以恒的韧劲和遗传来的高智商。 而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的家庭,一般也绝非等闲之辈,最赖,也是父母双方都有文化的职工家庭。 他上哪里找,第二个和他一样身世不明,爹不疼娘不爱的野孩子。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班长给每个人都发了张表格,填写个人信息和一些家庭信息。 在填到父母信息那一栏时,他几次下笔,几次都填不出来。 父亲信息全无,母亲也没什么能填的。 他索性不填,只写父亲去世,母亲无业。 上交表格的时候,尽管他努力不去注意,却仍察觉到了班长脸上一闪而过的耻笑。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和高中一样,他把自己和其他人隔绝开来。 对别人来说,他是异类,是孤僻的自闭分子。 对他来说,别人是细菌,是会让他生病的东西。 北京没有出现第二个闻确,没人再无视别人的目光和他做朋友,也没人再听他的心里话了。 于是他在学校的文创店,斥巨资买了一个日记本,把想说却没人说的话写下来。 想到什么写什么,有什么说什么。 他对这个日记唯一的要求就是,绝对真实。 不可以对日记说谎。 因为只要有一次试图美化日记的先河,就会长久地陷入欺骗自己的坏习惯里。 于是那日记像祥林嫂写的,满篇都是牢骚和委屈。 应忻偶尔会翻回去看看,那些有些幼稚却都是肺腑之言的话,他如今都当成笑话看。 如今他手里这本,早已不是十年的那本了。 牛皮纸封皮的手账本,是相隔十年后,他再一次看到闻确的那天,在工大文创店买的。 那天学校突然召集会议,他在和一群同事去会议室开会的路上,看见了那张让他日思夜想的脸。 是时候换一本新日记了,他想。 于是就有了现在他手上这本,几乎每一页都写满闻确名字的日记本。 这是应忻最喜欢的一本日记,抱怨和牢骚最少,每一个字都写满了胜券在握和势在必得。 应忻要了杯咖啡,把日记翻到第一页,饶有兴致地读起来。 11月10日 今天何故跟我说,闻确现在在市少年宫当滑冰教练。起初我还不信,直到他给我看照片,说闻确在教他女儿滑冰。 他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我几乎不敢相信。 他不是和我一样大吗,为什么这个年纪就有这么多白头发?为什么身上的衣服这么破?为什么人看起来这么憔悴? 当年不是说要去进国家队,成为更优秀,更出名的运动员的吗? 现在的我是什么感觉呢? 失望吗?怜悯吗?不可置信吗? 不。 这十年,我每一天都在想着,如果有一天再见到他,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这样优秀的人,也许十年之后,我和他经是云泥之别了。 是不是老天看我可怜,想遂了我的愿。 给我一个风光不再的闻确。 天时地利人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只能趁人之危。 身边的人还在熟睡,应忻把日记又翻了一页。 11月12日 云禾要举办全市的滑冰比赛,学校似乎很重视这次比赛,要组建校滑冰队。 滑冰队应该是要招募教练,我截胡了这个招聘信息,告诉宣传部的老师,已经找到了教练。 我去找了少年宫的负责人,谎称我是工大体育部的老师,那人答应得很干脆,她应该也知道,对于闻确来说,这是稳赚不赔的好机会。 我的鱼要上勾了。 11月26日 我看见他了。 应忻一页一页翻过去,他看见曾经满怀着期待和渴望的自己,是如何把这些计谋一笔笔写在这里。 如果能以第三视角回到写下这些字的瞬间,他一定能够看到,自己当时嘴脸有多么可怖、多么自私。 他当然知道,为了自己的幸福,而让另一人始终活在欺骗当中,确实不道德。 但他实在太想要一个家了。 他没有办法。 闻确在他身边总是睡得很熟很熟,至少不会害怕月亮,也很少腿疼。 他想擅作主张为闻确决定,和他生活在一起会更幸福,两个人报团取暖,总比一个人孤零零的好。 此时飞机已经飞了数个小时,舷窗外夜色如墨,不见半点光亮,机舱内一片寂静,几乎所有人都沉睡在这浓浓夜色里。 应忻放下日记本,拉起毯子,把自己裹了起来。 躺下来,他甚至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脉搏跳动的声音。 像是回到小时候秋游的前一天,准备好第二天的食物,收拾好书包,然后激动到彻夜难眠的样子。 只是还没躺几秒钟,身下忽然像是失去了支撑,重重地往下掉。 彼时机舱广播骤然响起,女士们,先生们,受航路气流影响,我们的飞机正在颠簸,请您尽快就就座 尽管广播里的机组人员努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极力不给乘客造成恐慌。 可是飞机颠得实在太严重了,磕磕绊绊的广播夹杂着乘客的尖叫声,整个机舱一时间乱作一团。 不知道谁家的小孩瞬间大哭起来,哭的、喊的、叫的,大人、小孩,至此全都无法克制地宣泄着。 闻确!生死关头,应忻毫不犹豫地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朝着闻确的方向扑去。 远处的空姐见状立刻高声制止:先生!先生您不能站起! 又一下剧烈的颠簸,这一次,比此前任何一次都剧烈。 应忻右手紧紧抓住把手,却在剧烈颠簸中被甩开了手,整个人直接飞了出去。 而这期间,飞机仍在一刻不停地颠簸。而起伏的剧烈程度,足以把一个成年人像颠勺那样颠起来。 应忻的头磕在前面座位的边角处,撞得他双眼直冒金星,半天都没有抬起头。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拉住了。 应忻回过头去,是一只有力,却异常颤抖的手,正拉着他的一侧一角,死死不放。 而此刻,他的身体还保持着被颠簸甩飞,匍匐在地上的姿势。 头拧过去看到那只死死拽住他的手,正在拼命地发抖,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却还是拽住了他,不让他再被甩飞。 应忻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却又无法在那个角度看见闻确的脸,只能用力把自己撑起来,勉强坐起来。 彼时飞机已经不再像刚才颠簸得那样剧烈,应忻控制好平衡,不顾空姐的劝阻,缓慢地爬到了闻确的座位前。 尽管刚才已经有了准备,但是见到闻确的那一刻,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心肝一颤。 闻确一只手垂在刚才拉住他的地方上,另一只子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地努力给自己顺气。 他整个人瘫在座位上,目光涣散,嘴巴大张大合地换气,却好像抽不进去什么空气。 你怎么了?应忻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整个人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去摸闻确的手,想安抚他,是不是吓着了? 却发现闻确整个人都是软的,抖的,抓住他的那一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边大口喘着气,边用断断续续地气声说,别离开我求你了别离开我。 没事啊,没事,我在呢,不怕应忻抱紧闻确,怀里的人蜷成一团,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 彼时整个机舱的人全都朝他们看过来,待到颠m簸不那么剧烈后,空姐也跑了过来。 先生,您需要急救吗?空姐询问道。 不等闻确回应,应忻抢先应下来,尽力镇定的语气听起来还是走调,需要!需要!麻烦您帮忙找个医生来行吗? 空姐立刻回去广播,急寻医生。 几分钟后,空姐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应该就是空姐找到的医生。 机舱里的人一路目送,又纷纷看向闻确。 应忻像抱小孩一样,把闻确的抱在怀里,闻确的头被扣在他胸口,以防别人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 应忻松开闻确,闻确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医生一看便说,不能让他就这么喘啊!然后随手拿起一个塑料袋套在闻确头上。 塑料袋一下鼓起来,一下瘪下去。 医生问应忻,他是有焦虑症吗? 第48章 他有ptsd,非常严重,和这个有关系吗? 有关系。医生接过空姐递来的血压心率仪,绑在了闻确胳膊上,他这种很明显是呼吸性碱中毒,应该是心理问题导致的惊恐发作。 应忻听得一知半解,那他这严重吗? 死不了。医生对应忻说,也是对闻确说,所以没必要害怕啊。 应忻稍稍放心了一点,看着闻确在套上塑料袋后,呼吸渐渐缓了下来。 不过还是要注意一下,飞机等密闭空间,都很容易导致惊恐发作,尤其是刚才颠簸人心惶惶,更容易诱发。 医生给应忻看了闻确的心率和血压,全都高得离谱。 你可以轻轻拍他的背,或者用其他方式安抚他,直到他不感到害怕和濒死。 应忻会意,摇摇晃晃地抱着闻确,轻拍着他的后背。 其实他从来没有被这样对待过,他妈从小就没有抱过他,更别提这样安抚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此时的闻确,这些动作都像是本能。 本能地救他,本能地爱他。 第44章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闻确缓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轻轻拍他的背,同时上半身被人紧紧抱住,像是在汪洋大海里抓住了一根浮木。 好难受。 闻确下意识喃喃。 应忻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然后轻声安抚,没事啊没事,我在呢,不怕。 刚才医生告诉他,惊恐发作的时候,不只是会难受,喘不上气。 还会产生强烈的恐惧,觉得马上就会死去。 应忻无法设身处地地感受到此刻,闻确究竟有多难受。但是从医生的描述和闻确的症状来看,相比于他ptsd病发时犹有过而无不及。 闻确的心率逐渐降下来,呼吸也渐渐平复,绷紧的弦渐渐放松,整个人瘫靠在应忻身上。 周围人或担忧或好奇的目光渐渐散去,空姐端来一杯热水,闻确直起身来,一饮而尽。 舷窗外,天际线渗出淡淡的微光。 应忻看着闻确沾满冷汗惨白的脸,再也无法克制地流下泪来。 我怎么又让你哭了。闻确扯出一个笑脸,抬手抹掉应忻脸上的泪痕。 应忻摇摇头。 这是劫后余生的眼泪,不是苦的。 这样的泪,他流多少次都愿意。 还不等天光大亮,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四个小时后,乘另一架飞机抵达布宜诺斯艾利斯。 三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跨过亚欧大陆和大西洋,来到地球的另一端。 到达阿根廷机场的那一刻,一阵热浪袭来。 此时此刻,云禾天寒地冻,布宜诺斯艾利斯热浪滚滚。 晚上八点半,他们拖着行李走出机场,才刚开始天黑。 闻确对西语一窍不通,甚至此前一句话都没有听过。 应忻也只会说英语,和当地人沟通极为困难。 好在曾经在美国生活过三年,让他不至于在异国他乡方寸大乱。 应忻打了辆uber去他们租住的民宿,闻确不会搞这些,就负责搬他们的行李。 去民宿的路上,闻确看着车窗外一个个建筑,一条条街道,想起在来的路上,有人在网上推荐这里,配文说这是南美小巴黎。 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巷子和上海的某些弄堂很像,都是暖黄色的昏暗路灯,照在两侧有些古旧的墙壁上。 路过其间的某个巷口,一男一女正在路灯下拥吻。 只有晚风的路口,他也想亲吻他的爱人。 民宿位于recoleta区,周围都是些咖啡厅和餐厅。 闻确把行李拎上楼,打开了屋里的灯。 灯光骤亮的那一刻,闻确才发现,这个房间到底有多漂亮。 房间不大,另带一个小阳台,阳台上有一个小茶几,可以用来喝咖啡。 屋内只有一个双人床和沙发,闻确把行李放在沙发边上,走到阳台前。 阳台门是全落地的玻璃门,站在门口,就能一览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夜色。 白色纱帘垂落到地面,轻飘飘地被晚风吹起,整个房间,都是夏夜晚风的味道。 下一秒,腰际忽然被束缚住了,应忻从背后抱住他,头软软地贴在他的脖颈。 怎么了?闻确脸颊蹭了蹭他的头顶。 应忻声音懒洋洋的,是闻确从没听过的放松,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幻想这么一天了。 什么样的一天? 能和真正爱我的人在一起,站在这里。没有抛弃,没有霸凌,没有孤独,我只要这一刻就够了。 真的够了吗?,闻确回过头去,对上应忻懵懂的眼睛。 他再也克制不了自己,深深地吻下去。 这次的吻,比任何一次都要温柔,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刻。 闻确手托着他的后颈,攫取着他口腔内的空气。 好软。闻确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情.欲窜进他的耳朵,怎么这么软。 瞎说。应忻咬他的嘴唇。 我说你的嘴好软。闻确也惩罚似的咬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 应忻的脸从嘴唇红到耳根,闻确就亲了亲他的耳根。 现在硬.了。 应忻推开闻确,马上又被拉回来。 白色纱帘被风吹起,落在他们纠缠的身体,缠在应忻的腿上。 闻确顺势把人压在玻璃门上,又亲下去。 不不要 应忻躲着闻确落下的细细密密的吻,还有腰肢间的手。 你不想要吗? 闻确含住应忻颤抖的耳垂,都shuang成这样了,宝贝儿。 不应忻依旧在躲,今天不行明天还有正事。 什么正事? 应忻缄口不答,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闻确也没耐心再问了,一手把人垂直举起来,一手解开缠在应忻小腿的纱帘。 手碰到脚踝的时候,应忻还周身一颤。 闻确一手抱着应忻走到床边,纱帘还未来得及拉上,他把人扔在床上,然后立刻欺身上去。 就此,应忻再也没有反抗的机会,只能任由闻确对他为非作歹。 夜色旖旎又漫长。 铁艺床唱了一夜的歌。 一直到天色将明时,应忻头枕在闻确胸口,听着闻确的心跳声入眠。 闻确捞起床头柜的烟盒,点了一支。 猩红的火光在黎明前的深夜燃起,他接着火光,看了眼应忻熟睡着的脸,大手覆盖住他的口鼻唇齿,深深吸了一口。 然后仰头,烟雾升腾到空中。 随着晚风飘散到外面去。 第二天一早,应忻在闻确的臂弯里醒来,看见了闻确笑意盎然的脸。 醒啦。闻确捏捏他的脸。 怎么醒这么早。 办正事。 闻确一脸坏笑地看着他,露出浅浅的梨涡。 应忻转头瞪着他,想骂人,但是看见那张帅脸,又什么都骂不出来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闻确轻轻捏住他的眼皮,迫使他闭上眼睛,不是你说的吗,要办正事。 应忻挣开闻确的手,嗯,是有正事。 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 这是他们一路走下来,天气最好的一天。 天空是他们从没见过的,炽热的蓝。 阳光是他们从未感受过的,透彻的灿烂。 闻确被应忻神神秘秘地拉上又一架飞机,闻确看着机场满屏的外文,问应忻,这都是什么意思? 而应忻此时才终于告诉他,这一天的目的地,我们去伊瓜苏。 其实应忻告不告诉他都没有太大的区别,闻确并不了解阿根廷的这些城市,也不知道伊瓜苏是哪。 他只知道,应忻拉着他去哪,他的脚就会不由自主地走去哪。 闻确本以为,伊瓜苏会是一片原野,或是一片面向大西洋的海岸。 应忻曾说,带他去一个只有他们俩知道的地方。 他从没想过,那,会是一个瀑布。 伊瓜苏瀑布,滚着泥沙的湍流直冲而下,混着漫天雾气的蓬勃,无数水花飞溅而下,打在他们的身上,脸上,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闻确只看过这一次瀑布,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瀑布,都是这样蓬勃、震撼、壮观到难以言喻的地步。 雷鸣般的水声铺天盖地地袭来,听不见除此之外的任何声音。 第49章 应忻站在他面前,被水花打湿了全身,明明是狼狈的样子,站在阳光下,闻确却觉得很可爱。 他把应忻拉进怀里,漫天的水声,只能伏在对方耳边说话。 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说,比如冷不冷啊,要不要擦擦水啊,小心地滑啊,等等等。 可是真到了这究极贴近的时刻,却什么都说不出了。 什么都像是废话。 于是把所有的话,浓缩在短短三个字里。 他说。 我爱你。 在这个离中国最远的地方,在世界的尽头,我只想说 我爱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完了这句话,应忻居然哭了。 闻确发现怀里的人正在发抖,松开才发现人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于是他也有点想哭。 应忻说自己有话要说,于是闻确把头低下来,侧着耳朵听应忻说话。 我之所以选择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他们说这里是世界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一切的开始。就像我曾经说的,我们在这里忘掉过去的一切,然后重新活一遍。 其实昨晚我骗了你。 我确实想过和喜欢的人站在这里,但我只想过和你。只有和你,我的爱才有意义。 闻确震惊地看着应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和闻确曾经给他的一模一样的盒子。 心里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应忻打开了盒子,取出了真正能和他手上那枚配对的戒指,声音开始颤抖: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第45章 老公给你改口费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应忻的声音穿透瀑布飞流的巨响,清清楚楚地砸在闻确的耳朵里。 一时间,闻确被震惊到几乎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低头看着应忻正小心翼翼举起的戒指,玫瑰金戒面嵌着一颗小钻石,和他给应忻买的那枚一模一样。 闻确握住应忻颤抖的手指,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头一偏,不再看他。 怎么了?应忻追过去看他的脸,却意外看见有两颗闪闪的东西滴落下来,混入脚下滚滚的湍流。 闻确把戒指攥在手心,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应忻还是把这个戒指买回来了。 他觉得,自己大部分时间里,都是一棵沉默的大树,只有应忻能冲过他的神经脉络,直达树心。 任何言语都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尽管在送给应忻戒指的时候,他就已经决意未来将和他相守一生。 可是如今亲耳听到应忻说出那两个字,心里却完全无法平静。 应忻布了好大的一个局。 大概是从那次暴露治疗开始,应忻就已经想好了这漫长的一程。 跨越近两万公里,飞行三十三小时,抵达全世界离北京、离那次比赛、离他的痛苦最远的地方。 这里允许同性结婚,受法律支持。 然后应忻就在这样一个地方,祈求和他相守一生。 闻确把戒指戴在自己的无名指,然后用这只手托起应忻的后颈,低头吻了下去。 瀑布冰凉的水雾被隔绝在身后,身体隔着薄薄的布料,紧紧贴在一起。 不知道亲了多久,一直到湿漉漉的短袖黏腻地粘在身上,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闻确捧着应忻的脸,认认真真地端详着。 水声里、日光下,应忻依然克制不住地流着眼泪。 没想到这个局,走到这里,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真心还是算计。 prof.告诉过他,不要什么都算计,他不听。 时至今日,真的把自己圈进自己亲手设下的局里,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再也无法脱身。 甚至心甘情愿,永远被困在这里。 闻确一边不厌其烦地把应忻的眼泪一遍遍擦掉,一边轻声哄着,不哭、不哭 你也哭了。应忻说。 嗯。我也哭了。闻确双眼噙着眼泪笑起来,其实,我都以为我不会哭了。就是,生理上的不会,你懂吗?我之前那几年,几乎每天都在哭,哭了好几年,荞麦壳枕头都快哭发芽了。后来我妈去世的时候,来吊唁的人问我为什么不哭,说我冷血,说我是白眼狼。其实我就是不会哭了,哭不出来了。再难过都哭不出来了。 结果刚才我听见你说结婚,我不知道怎么就就哭了。我感觉闻确语气一顿,鼻子突然酸得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恨自己没有怎么好好念过书,没法把自己现在感受表达出来。 几次张口,却又无言。 没事。应忻拍拍他。 就在那一刻,闻确终于想起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他说,我记得高中的的时候,陈老师讲,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我也想说,应忻,我这辈子,对不起很多人,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 应忻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滑落。 他摇头。 我从来没觉得你对不起我。应忻说,十年前,是你救了我。我现在做的这一切,除了爱你,都不过算是报答。 他知道闻确不记得十年前的事,也听不懂这句话。 不过没关系,他只需要知道,心安理得地接受自己给他的一切,就够了。 两天后,依然是一个晴天,他们并肩走入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民事登记处,注册结婚。 工作人员审核了他们的材料,然后递给他们一人一张表格。 填写好表格,工作人员带他们来到另一边。 因为闻确和应忻都听不懂西语,英语闻确也听不太懂,工作人员特意为他们打印了中文版的誓词,嘱咐他们要认真地念出来。 从前,闻确觉得这种誓词听起来矫情又别扭,一百个人结婚,九十九个都念这几句。 直到今天,和应忻站在登记处,再看这些誓词,他的眼前几乎能浮现出每一个清楚的画面。 至此,他终于真正懂得了,何为爱情。 我郑重发誓:两人齐声说。 我愿意接受你成为我的爱人,从今日开始,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是青春还是衰老,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将永远爱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远。 读到最后,两个人声音都越来越颤抖。 对于大多数读过这几句誓言的人来说,在读出这些话时,这宣誓的种种,还尚未灵验。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而闻确和应忻想起的,却是真真切切的每一个亲身经历的时刻。 失约的北京,一个人的银戒指,再见时的白发,医院病房里的一夜。 桩桩件件,明明每一个都可以轻而易举将这感情击垮。 可是他们却没有。 十年前没缘分续的红线,被应忻活生生牵起来,再续。 登记结束后,闻确和应忻牵着手走出登记处。 一桩大事已了,应忻从未如此放松,北美和煦的暖阳照在脸上,他举起和闻确十指相扣的右手,两只戒指不约而同,熠熠生辉。 喝点?应忻捏捏闻确的手掌心。 闻确没有说话,笑着点了点头。 应忻突然静止了,呆呆地看着闻确。 怎么了?闻确问他。 你今天好帅。 他们走的那条巷子没有什么人,阳光垂直洒下来,刚好分割出闻确深邃利落的五官,和十年前几乎无异。 应忻左右看了看,仰头亲了闻确一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闻确也学着应忻的样子,左右看了看,然后亲了应忻一下。 于是应忻笑起来,他也笑起来。 那一刻,他想起传说中人死之前看到的,会是这一生最幸福的那个画面。 从此很多年,他都相信,自己要是有那么一天,看到的一定是他们领完证,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亲吻的那一幕。 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们,认认真真地相信,未来的日子,一定是幸福灿烂的。 他们去的酒吧叫bar sur。 昏黄的光影笼罩在整个酒吧,铁皮柜台上的复古台灯幽幽地亮着,柜台后淋漓地摆着各式各样的酒瓶,黑白方形地砖已经肉眼可见的古旧。 酒吧很狭小,只有几张桌子,应忻和闻确随便选了一个位置落座,一人点了一杯威士忌。 会喝吗?闻确抱臂倚在桌子旁。 应忻一脸被气笑了的表情,你知道你在质疑谁吗? 质疑我媳妇儿。 应忻一下子只剩气,没有笑了,你改口够快的啊! 你也可以改口。闻确凑近他,浓重的威士忌味扑进应忻口鼻,耳边沙哑魅惑,老公给你改口费。 第50章 闻确戳戳应忻手背,应忻脸瞬间红到耳际,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彼时酒吧角落骤然响起音乐,两名舞者走到酒吧中央,跳起了探戈。 十平米不到的酒吧里,同时响起大提琴和手风琴的声音,音乐声伴着优雅的探戈,桌上的酒杯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应忻拿起酒杯,闭着眼闷了一口。 慢点喝!闻确拦住他的手臂,灌自己呢? 一口烈酒下肚,应忻嘿嘿一笑,闻确就知道大事不妙。 这酒喝着并不算烈,他知道有些酒会用一些独特的工艺或者桶陈方式,让口感比较顺滑,他手里这杯还有一些果干和香草的味道,入口并不算刺激。 但是这种烈酒是不会就这样温和的。 别喝太急,不然身体受不了。闻确松开应忻的小臂,慢慢喝,喝多也没事,我带你回去。 应忻木讷地点点头。 须臾间,乐手已经换了个乐曲演奏。 闻确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这首歌,却完全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悠扬的小提琴声轻轻划过,就在他还在轻柔的乐章里微醺时。 手风琴骤然加入和鸣,如乐曲中的喘息声,男女舞者膝盖相抵,胸膛若即若离,优雅至极。 每一次甩头、顿足、凝眸,都像被命运之剪裁切的慢镜头。 女人足尖攀过男人小腿,像荆棘缠绕树干,痛苦和依偎并存。 男人提起女人手臂,旋转间,血色的裙摆绽开如玫瑰,闻确正看得入迷,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 应忻不知道什么时候把凳子搬到了他旁边,头沉沉地靠在他的肩上。 贴近他耳廓的嘴唇突然喃喃道,老公。 彼时音乐到达结束前的最高潮,所有乐器一同响起,闻确偏过头吻上应忻熟睡的眉目。 一时间,他竟也有些醉意。 他把结婚证拿出来,看了又看,摩挲了一遍又一遍,然后自言自语道,我们居然结婚了,神奇吧。还记得那天在县城后山,我说我俩尘归尘土归土,你说不对。说我是桥,渡你。我始终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因为一直是你在当桥渡我。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我居然就突然想抱住你了,没有任何来由,就像是命运在我头顶,告诉我就该这么做。我至今都觉得很神奇,如果那天我不抱你,是不是我们那天之后就不会在一起,现在也不会结婚。 世界就像是一场冥冥之中的注定,铺好了轨道,没有人能错轨,也没有人能逆行。 肩头忽然传来一声轻笑,闻确狐疑地转过头去,醉了酒的应忻说话逐渐开始有什么说什么, 神奇什么你抱我只是因为你的脑子忘记了,但你的身体没有。 闻确:? 彼时应忻骤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立刻闭嘴,没什么,我瞎说的。 即使现在闻确病情稳定,他也不敢提起以前的事,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千万不能前功尽弃。 可是他也忍不住想念那段记忆。 应忻避开闻确怀疑的目光,又喝了一口威士忌。 迷迷糊糊间,像是回到十年前。 他们高中语文老师是个文青,很喜欢在课堂上讲一些与课堂无关的话题。 通常来说,语文刻这种课,已经默认为理科班的自习课了。 只是那天应忻实在静不下心学习,闻确坐在他旁边那组的最后一排,他恨不能自己的眼睛长在后脑勺。 语文老师推了推玳瑁眼镜,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字 渡。 指节突然敲响黑板,正埋头写理科卷子的同学们纷纷抬起了头。 这篇文章实际上围绕的就是这个字。 所见无事,同学们又悻悻地地下了头。 语文老师见调动不起兴趣,又开始讲虽然和课堂无关但是一讲同学们就会把头抬起来的废话。 胖胖的男老师擦了擦满是粉笔灰的手,你们初中有没有读过克莱尔的《摆渡人》? 底下的人纷纷摇头。 应忻似乎曾经听说过这样一本书,在初中学校假期发的必读书单里见过,但他那时候根本没闲钱买课外书,所以从来没有看过。 那你们也没有听过那句书评啦,我真的觉得写得很感人呢!语文老师又冒出星星眼,一讲起来这些,总是感觉年轻了十岁。 大家有抬起了头,等待着语文老师说出那句据说很感人的书评。 结果语文老师并没有公布,而是又问了一次:有没有人听说过?不用看过书,就说这句书评就行。谁站起来说说? 大家面面相觑,班级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你看过吗? 当然没。 我也没有啊。 就在一片讨论声中,最令人意想不到的,闻·八百年不来上学·从来不发言·发言也从来不对·确举起了手。 少年笑着站起来,声音清亮明朗,我听过。 全校老师都知道闻确的情况,人说东边不亮西边亮,闻确这西边亮了,东边就不能亮了。 眼前这个体育天才,学习都不能算半吊子,只能算纯正的全吊子,即每一科都均匀地吊车尾。 语文老师根本没指望他能回答出来,那您说说吧。 如果生命是一条孤独的河流,谁会是你的摆渡人? 语文老师惊讶地看着他,完全没想到他真能答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少年粲然一笑,眼神好。 语文老师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偷偷把讲台上的书压在语文课本下。 全班哄堂大笑起来。 人在尴尬的时候都会表现得很忙,语文老师急忙岔开话题:那你说说吧,你觉得你生命里的摆渡人是谁? 全班吃瓜的目光立刻投向闻确。 可惜闻确没接招,仍嬉皮笑脸地说道:班长呗,啥作业都借我抄,没有班长我都不知道被老邓打几十大板了。 啧同学们显然对这种不正经的回答十分不满意,无趣地又转回了卷子里。 语文老师也佯怒道,正经点,好好说。你能不能理解什么叫摆渡人,就是渡你的人,相当于一个嗯,桥梁!对,桥梁,就是人生最难过的时候,最痛苦的时候,最没有希望的时候,能带着你走出这些难过、痛苦、希望的人。你再好好想想。 闻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说,那更是班长了。我成绩烂得要死,小高考快不及格的时候,是班长把我教会的,我天,这不算我最没有希望的时候吗?老邓说小高考不过,我就没大学念了。班长这都不是渡我了,这是救我命啊! 语文老师本以为这次他能说出个老师家长什么的,结果还是应忻,气得差点昏过去,孺子不可教也!坐下吧! 闻确这段话,语文老师不信,同学们不信,谁都不信,只有应忻和何故相信。 因为应忻和闻确有一腿,而何故知道他和闻确有一腿。 十几岁的年纪,这就算是一场盛大的告白了。 何故疯狂给闻确使着眼色,用口型说,牛逼啊兄弟。 可惜闻确根本不看他,坐下之后,目光仍停留在隔壁组第一排的那个背影。 何故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误打误撞知道这个秘密却不能跟别人说,只能一个人吃狗粮,天理何在。 而应忻坐在座位上,根本不敢回过头看。 他知道,只要自己回头,就一定会对上那个炙热的目光。 然而他的心脏,早已拼命打鼓。 他从没想过这样的天之骄子,有一天能喜欢上他。 甚至还在全班同学面前说,自己是他的摆渡人。 彼时他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小男孩,对一切情感尚在探索,直到闻确的爱意像炮轰一样闯进来,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没有盾牌的士兵,毫无招架之力。 应忻晃了晃脑袋,咽下威士忌后口腔里的苦味弥散开来。 他这一辈子,对闻确说过太多谎话。 其间只有一句,他发誓绝对不假。 闻确是桥,渡他。 -------------------- 这章快五千字诶,有没有人夸夸俺qwq (预警!本章作话和本文内容没有关系,介意请划走twt) 残阳快过半了,这几天一直在构思新文。新文还是耽美,想了两个题材,一个是青梅竹马的校园文,一个是出租屋的伪骨。前者会稍微轻松一点,就像残阳里的校园情节这种;后者会沉重一点,还是这种小虐的。不过大概率都还是感情流的酸涩文。不知道大家更想看我写哪个,要不我把文案都放出来,大家喜欢哪个就收藏哪个,然后俺看哪个喜欢的人多就先开哪个,也可以在评论区告诉俺ovo 第51章 总之谢谢大家啦! 第46章 但我就是喜欢煞笔 应忻已经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么回到民宿的了,只记得第二天早上张开眼睛,看见闻确趴在他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他的目光也立刻柔和起来,醒这么早? 闻确凑过去亲了他一口,然后一边起身朝沙发走去,一边说还早呢宝贝儿?都中午了,起来吃饭。我买了这儿当地人吃的早餐,试试? 应忻挣扎了几下,最后还是倒了下去。 我昨天喝了很多吗?头怎么这么疼? 闻确闻言立刻折回床边,问怎么了?,然后无比自然地托起应忻的头,轻揉他的太阳穴。 我该听你的,喝慢点应忻把头靠在闻确手臂上,两只眼睛一起冒金星。 闻确耙了耙他的头发,像是在给小猫顺毛,猜到了,所以早上顺路买了醒酒药。 应忻靠在闻确的身上,把醒酒药就着水吞服,然后又一头栽回了床上。 睡吧。闻确把薄被盖在应忻身上,然后大打开窗,穿堂风呼啸而过,整个屋子都变得清新。 昨天晚上,就在他们还在bar sur的时候,他收到了学校的通知。 通知说,工大所有科目的期末考试昨天都已经结束,再有几天,阅卷工作也将结束。 之后会有一个全校的教职工大会,会议结束,寒假正式开始。 因为闻确现在还不算工大的正式职工,所以不需要参加这次大会。 学校这次通知他,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滑冰比赛。 前些日子因为期末周,所以一直暂停训练,这次放寒假后,参赛的学生会留在学校里备赛,继续由闻确带队训练。 因为五天之后就是全校大会,所以如果应忻想要赶上会议,闻确想要赶上训练,那他们今明两天内就要返程。 闻确打开手机,翻了翻购票软件。 看见回程机票的那一刻,由于机票价格之高昂,他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 不过既然是全校教职工大会,应忻肯定早就收到了通知,定行程的时候,也估计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应该用不着自己操心。 闻确百无聊赖地吃着已经有些放凉了的牛角面包,静静地看着床上熟睡的身影。 中午的房间里洒满了阳光,炎热但并不难耐的小屋,飘满了牛角面包的甜香。 即使他手上的这个牛角太过甜腻,并不好吃。 人一旦停止咀嚼,就会思考一些很深刻的问题。 比如逃避了这么久,他该怎么重新回到云禾。 就像小时候上体校,一去几个礼拜不能回家,最痛苦的不是连天训练的日子,而是每次在家享几天清福后,刚回体校过苦日子的那几天。 如果每天都练到筋疲力尽,带着一身的酸痛睡着,偶尔被教练骂得狗血淋头,每天都因为吃不下难吃的饭而饥肠辘辘。 一开始也许会有一些不适,比如他那时候常抢着学校仅有的几台电话,给家里打过去诉苦。 后来时间久了,人就像巴甫洛夫的狗,一举一动都被训练成型,不接受也得接受,也就未见得有多难受了。 而真正的挑战是,每次放假回家后,不会再酸疼的肌肉,疼爱自己的爹妈,还有顿顿都是自己爱吃的美食,端到嘴边的水果。 这种短暂而罕见的幸福,会让他在回到体校后,更加无法接受体校训练的种种痛苦。 离开云禾的这几天,一切的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他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而回到云禾,不知道是不是要再死一次。 闻确吃掉最后一口牛角包,擦了擦手,坐回床边。 彼时他才发现,应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醒了。 看见他过来,应忻撑起身子问他,怎么了。 没怎么。闻确笑着摇摇头。 笑得比哭都难看。应忻低头扣住他的手,说说吧。 没啥。闻确拇指摩挲着应忻的手背,神色有些黯然,就是明天就要走了,有点难受。 应忻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正色问,谁说明天走了? 啊?闻确被问得有些发蒙,五天后就开大会了,明天不走还来得及吗? 应忻心里咯噔一下。 自打停职之后,学校的事他就一概不管了,领导不信他给的高数成绩,安排了别的老师复核。 不仅如此,领导还动不动就给应忻发微信,话里话外都在敲打他。 应忻看得心烦,直接开了消息免打扰。 没想到,居然错过了期末大会的通知。 虽然他被停职,本来就不用去参加那个大会。 但是如此一来,只要闻确不傻,就能猜到他工作出了问题,不然怎么连开大会都不去。 他愣在那沉思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个没那么拙劣的理由 我请假了。 说完,闻确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问题,然后突然就接受了这个理由。 哦哦,还能请假的啊。 应忻眼看糊弄过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闻确下一句就说,那明天也得走了,学校叫我回去带队训练,大会结束之后就开始。 应忻心里又咯噔了一下。 明天回去倒是无所谓,只是现在回去,必定有一些老师还没来得及回家。 他不知道自己犯错误的事有没有传到别人耳朵里,但是他这么久不去上班,那些老师基本上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再加上院长平日里最喜欢杀鸡儆猴,早就不知道把自己这事讲给多少个人了。 要是闻确听说了自己为了他,不惜威胁学生还被停职的事,不知道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不能晚点再走吗?应忻问。 闻确似乎有些头疼,应该不能。现在距离比赛本来就没多久了,我们学校还没训练过几天,再拖下去,一点胜算都没了。 这下应忻也没办法了,只能拿出手机改签,明天连夜飞回上海,然后从上海转机到云禾。 弄好改签的各项事宜,留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最后一天半,倒好像变成了死亡倒计时。 应忻手账本上的攻略都不再作数,他们决定在街头走走,随便转转。 再来到这里之前,闻确对阿根廷的印象只有足球,所有关于阿根廷的记忆都与足球有关。 直到真正走在大街上,看到这里最真实的面貌 几乎每条街上都有百年咖啡店,每一个都精致又特别,特别是corrientes大街,咖啡店和剧院比邻而居,每一个咖啡店的露天座,都有人在喝着马黛茶读书。 闻确边走边问应忻,这儿不是南美洲吗,咋看起来这么像欧洲?这也是南美洲的特色吗? 应忻没说话,偷偷笑了。 闻确察觉到应忻偷偷扬起的嘴角,受伤地说,你是不是嘲笑我呢? 哎没有。应忻牵住闻确的手,补偿地亲了一下闻确的脸颊,然后说,我就是 就是什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就是觉得你刚刚那样,特别像高中的时候问我地理题的样子,这地方搁哪儿啊?为啥啊?这是什么狗题?我知道为啥这科叫地理了,因为没天理。 应忻模仿着闻确的语气,把他高中时候说的话,一一复述出来。 闻确哭笑不得地看着应忻,开始了自我怀疑,我真说过这些? 何止!应忻越想越好笑,边说边笑,你还问地理老师,地理题是不是都是从《一百个脑筋急转弯》里选的。 当场提起往事,闻确还有点不好意思,大脑在自己以前真这么煞笔?和自己以前好像就是这么煞笔之间疯狂徘徊。 最后还是由应忻总结的陈词 嗯,确实就这么煞笔。 闻确道心破碎,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但是我就喜欢煞笔。应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闻确。 闻确虽然并没有被这句话安慰到,但是还是礼貌地致谢。 两个人好像都回到了十八岁,会为了一些没意义的小事打来打去,最后莫名其妙握手言和。 只不过,十八岁的时候是真的生气,现在,顶多算某种情趣。 他们就这么一路打打闹闹,直到两个人都又累又渴。 要不找个咖啡店进去坐坐?应忻提议。 闻确自觉没什么艺术细胞,但是现在有个高智商老婆,他感觉自己是时候扫扫盲了。 第52章 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咖啡店,名字叫café tortoni。 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这家咖啡店正在大排长龙。 闻确低头凑到应忻耳边,这家和前面那些有什么区别?这儿人怎么这么多? 应忻示意闻确把耳朵也凑过来,然后说,里面很漂亮,而且这家最有名,很多名人都来过。 谁来过? 爱因斯坦、博尔赫斯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其实这一路,闻确都对应忻庞大的知识储备有些好奇。 他自己就不是什么博学多才的人,从小到大,应忻是他身边第一个学识如此渊博的人。 应忻只是淡淡地说,就像你知道所有短道速滑的要领和得分的秘籍一样,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书上学的知识而已。 闻确觉得自己但凡换个人问,都得听对方吹半个小时牛,但是应忻用短短几句话,不仅回复了他的问题,顺便还把闻确和自己拉到了同一个高度。 他时常为有这样的爱人感到自豪。 也有点骄傲。 -------------------- 给我们闻哥哄成翘嘴了。 这章算是一个小过渡,很快就要到这篇文的最高潮了嘿嘿,大家燥候,且甜且珍惜。 下章周二更,谢谢大家的评论订阅打赏海星,小某人无以为报,定努力速速产粮,爱你们=^w^=! 第47章 太阳又要落山了 cafétortoni大厅的大理石圆桌上,应忻靠在桌前,用金属勺搅动着咖啡。 咖啡一圈、一圈,转成一个漩涡,像个虫洞,连接了过去和现在的每一个时间点。 几年前,他把他们唯一的合照夹在博尔赫斯的诗集里,夹在他最喜欢的那首诗之间,试问当时他还不知道在哪里的闻确,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时光好像忽然变成了非线性的存在。 此刻的他,坐在博尔赫斯曾经常坐的位置上,留住了没留住的人。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桌面投射出暖黄色的向日葵图案。 趁着闻确去结账的空档,应忻从口袋中掏出那个他一路形影不离的日记本。 又拿下西装胸袋上别着的钢笔,摊开本子,铺平纸张,如此一番,却只写四个大字 此程圆满。 落地浦东机场,已是傍晚。 下飞机的那一刻,航站楼落地窗外,橙红色晚霞连天,残阳将尽欲尽。 不知道是不是维度的原因,明明是一样的颜色,闻确却总觉得云禾的落日余晖要更加盛大,更加震撼。 闻确看着机场的时刻表上,忽然翻出云禾二字,心里忽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说不好因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是如此顺利,如此幸福。 可是他越是幸福,就越觉得是在远离幸福。 应忻看出他不对劲,开始拉着他大步往饮水机的方向走。 闻确下意识死死攥住应忻的手,直到自己都被反作用力硌得生疼,才如梦初醒地松开了应忻的手。 应忻却重新又拉住了他的手,不许他松开。 一直走到饮水机边上,应忻才慢慢放开他,拿了个纸杯,接满一杯热水。 我衣服口袋里有药,你拿出来。应忻叮嘱闻确。 闻确颤抖的手伸进应忻的西装口袋,把药拿了出来,塞进了嘴里。 慢点。应忻吹了吹热水,递给闻确。 闻确接过水,手拿着纸杯凑到嘴边,应忻看他喝得费劲,想上手帮他。 手还没来得及碰到纸杯,闻确突然手一抖,纸杯里的水陡然洒出,滚烫的热水全部浇在应忻的手上。 应忻痛苦地叫了一声,闻确才一下子从浑浑噩噩中惊醒,然后立刻凑上去查看应忻的手,连说对不起。 大片手背都被烫得通红,应忻已经顾不上手背火辣辣的疼痛,仍用另一只手拍着闻确的后背,说没关系。 机场里候机的人不少,等着接水的也不少,应忻这一呵,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闻确顾不得别人的目光,径直拉着应忻去洗手间冲水。 而应忻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闻确,甚至问他,药吃下去了吗? 吃了。闻确眉头拧成川字,把应忻的手拉到水龙头下,忍一下,别动。 凉水哗哗啦啦地流过皮肤,火辣辣的感觉稍微有些缓解,应忻把手抽出来看了一眼。 冲过凉水的手勉强没那么吓人,但是依然有一大片明显的红印。 几点了?应忻问闻确。 闻确把他的手抓回来继续冲,别管几点了,再冲一会儿。 尽管手现在依旧是疼得要死,而且他受过急救培训,知道烫伤至少要流水冲半小时,但现在肯定是没有半个小时给他冲了。 闻确俯身仔细看着,水流覆盖过所有红痕,确保每一寸被烫伤的皮肤都冲到了水。 他看过最好看的手,就是应忻的这双手。 修长又骨节分明,却不显得纤弱,加上他皮肤白,这双手就像雕刻出来的一样。 这水浇在应忻手上,就像浇在了他心脏上,千刀万剐一样。 他其实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握着应忻的手都在发抖。 他觉得自己回去之后,真得再去医院看一看了,是不是有什么并发精神病。 自己怎么能把应忻弄成这样,怎么就这么笨,什么事都能办得一塌糊涂。 在情绪即将到达极点的那一刻,闻确留下一句你自己冲就拔腿冲了出去。 满是人流的机场里,他即使跑出来,也不知道跑去哪里。 这个世界太大了,他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再让他感到恐惧了。 可是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让他不再恐惧这个世界的是应忻,是因为应忻一直在他身边,所以他才会有不怕了的假象。 他用尽全力跑到一个角落里,一下子跌坐下来。 巨大的恐惧感吞没了他。 太阳又要落山了。 不是说不会再犯病了吗? 他手捂着脸,无奈又痛苦地低吼。 脑子里恍若有无数个蚂蚁密密麻麻地爬。 月光。 残阳。 云禾。 爸妈。 鲜血。 赛场。 已经很久很久了,他已经很久没觉得发病是如此痛苦了。 世界天地,仿佛只剩下这些他害怕的东西。 哦。 还有。 还有数不尽的人声。 一句又一句,说什么的都有。 说他技术就是不如李晴朝,说他爸妈都是他克死的,说他是同性恋,应忻也是,愧为师表 他想求他们闭嘴,可是却像空气一样,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远处保安带着警棍跑过来,人声也越来越嘈杂。 应忻的心突然猛地一跳。 关上水龙头就飞奔了出去。 闻确觉得自己在往下坠,不停地下坠。 直到 微微an屿mao 被一双手托住。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进了怀里,越抱越紧,不给他下坠的余地。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而他,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抱紧对方。 熟悉的雪松味道让他不再下坠,而对方柔软又坚硬的怀抱让他活过来。 他死死地抓住对方,无意识地喃喃:我不要忻儿受伤,不要他受伤 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还有几个保安,和赶来的救护人员。 刚刚应忻就是穿过了这么一堆人,走到闻确身边,在这么多人面前单膝跪下,把闻确抱在怀里。 他抚摸着闻确的后颈,轻声安慰,他没事,没事啊。好着呢。 闻确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我不回云禾,我我不敢 不回不回。应忻把人揽得更紧,声音开始哽咽,不回云禾,咱们不回。我在上海买房子,我们留在这,留在这 不行。闻确突然抓紧了应忻的背,他有工作,不能,我得回去。 应忻想说都给他停职了的死班还有什么可上的,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咽了下去。 行。应忻舔了舔唇,回。那你起来。 他硬拉着闻确的胳膊把人拽起来,起来,回云禾。 刹那间,闻确恍若傀儡,硬生生被拉起来,跟着应忻往登机口走。 他的精神此时已经恢复了一半,认出了救命稻草果然是应忻,只是耳边还是好吵。 他听见有人说,他们是同性恋,还有人说好恶心。 第53章 一定是假的。 眼前真真假假,除了应忻都是假的,都是想象出来的罢了。 没想到一直分外冷静的应忻突然停住了脚步,闻确看见应忻冰冷的视线朝人群直直射去。 那是他第二次见应忻发火,上一次还是在他去旁听的那节数学课上。 只不过这次比那次可怕多了。 说够了吗?应忻的声音冷得可怕,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看别人犯病就这么有意思? 人群骤然安静下来,外圈的人逐渐散去、 应忻抬手指向一个正要离开的中年人,你,把照片给我删了。 那人本来还想反驳,应忻抢先说话,没给他机会,不用我报警吧? 中年人一副你厉害的表情,忿忿地删掉了照片。 应忻说完,头也不回地拉着闻确往登机口走。 廊桥里,应忻捏了捏闻确的手心。 回家。 因为应忻的揽胜还在上海,所以下飞机后他第一时间联系了车,把闻确送到之前的医院。 应忻给得太多,医生拿人手短,大半夜爬起来上班。 没事啊。叶焕拿着量表走到治疗室外,情况比上次来好多了,这次估计就是你受伤他吓着了。 这么严重还好了呢? 叶焕耸耸肩,有些患者一辈子都走不出来,几十年念念不忘就是那些破事儿,闻确这种,已经很好很好了。 应忻不知道叶焕这是唬他呢,还是真就这样,那我能进去看看吗? 叶焕摇摇头,不行。他目光移向应忻的手,你这手真没事? 没事。应忻摸了摸烫伤的地方,已经不怎么疼了,其实本来就是要给他喝的,也不是开水,就是当时红了,看着吓人。 那就好。叶焕左看右看,感觉确实不是很吓人了,进去吧,别让他再看见你受伤这块就行。 应忻点点头,推开了门。 闻确背对着门,坐在治疗椅上,窗外云禾的夜景已经熟悉得不能更熟悉,开门声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楚。 对不起。闻确声音沙哑,没有回头。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应忻淡淡地笑了一下。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那你还爱我吗?闻确转了过来,只看着地面,不敢看应忻。 爱。 -------------------- 大家久等了,好歹是没有迟到(擦汗)(轻轻跪下) 下章周五更,爱你们(//·w·\\) 俺又要预警了,接下来还是新文的事。 经过多天的打磨,俺决定先开伪骨科出租屋的那篇,估计明天就要发文案啦。 大家可以去凑凑热闹0w0,写文案已经给俺写爽了,非常带感的一篇,依旧是两个疯子的爱情(嘿嘿嘿) 第48章 不会是关于他的吧 回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瘦落的街道空无一人,昏暗的路灯和树木一同后退,应忻和闻确坐在出租车后排,身体疲惫地靠在一起。 刚才叶焕都跟你说什么了?应忻摆弄着闻确的手指,有些百无聊赖地说。 闻确本来看着窗外,听见应忻的话才转过头来,看着他,他说我这次结果很好,让我好好谢谢你。 应忻一哂,他还挺会说。 气氛因为这句话骤然轻松,闻确瞟了眼正在开车的司机,把应忻揽到自己怀里,和应忻挨得很近。 怎么了?应忻问,你怎么有点不对劲。 没事儿。闻确声音轻轻的,揽着应忻的手更紧一些,抱抱。 应忻把他从身上扒开,正色问,到底怎么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事。闻确苦涩地笑了一下,我就是总觉得我们这一路太幸福,太顺了。 这不是好事吗? 是。闻确点点头,但是我这个人,哪里有这么顺的时候,总觉得 闻确突然不说了。 他太害怕一语成谶,太害怕避之不及的事情全都一一灵验。 昏暗的出租车里,唯一的光源,只有车窗外昏暗的路灯。 应忻看不清闻确此刻的表情,但也许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他竟然能直接想象出,闻确这个语气说话时,紧紧绷住的嘴角,黯然垂下的睫毛,还有不自觉皱起的眉头。 于是他直接抬手抚了抚闻确的眉心,有我在,怎么会让你不顺? 闻确笑了笑,叶焕也是这么说的。 对啊。应忻说,那你还怕什么? 我曾经也不信,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这一生就是为了顺风顺水来的。倒也真的是有特别顺的时候,十八岁,我那时候真是太顺了。闻确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然后就遭报应了,一夜之间,尽失亲友。我真的不敢再经历第二次了。 其实说完这一番话,闻确就后悔了。 他知道应忻听完这些话,心里肯定不好受,自己把这些说出来,纯粹是为了给人家添堵。 但他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次的报应来得如此快。 两天后,闻确如约去学校上班。 因为是假期训练,所以不用再挤上课间隙的时间,每天都是从早训练到晚。 假期的工大,只只开放操场和几栋宿舍楼,不知道这么艰苦的环境,学校是怎么劝这帮小子留下来训练的。 没多长时间就要比赛了啊,咱们收收心,好好练一阵儿,争取拿个奖,别给咱学校跌份儿。闻确站在操场上,朝着眼前一字排开的学生说。 十几个大学生个个耷拉着脑袋,站着都快能把眼皮合上了。 于绍怼了怼身边的韩宇,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据说云体这次,找了省队的运动员回来参赛,隔壁警校也已经训练两个月了,咱们剩这点儿时间,就是去给人家陪跑的。 韩宇狠狠点了点头,要不是说寒假加十六倍学分,我绝对不来。 来,都精神精神。闻确拍了拍手,老规矩啊,十圈、 意料之中的一片哀嚎,十几个人拉着长音喊救命。 别嚎。闻确边说边把人都赶到跑道上,就当锻炼身体了,我也跟你们一起跑,公平吧。 哪里公平了?人群里立刻有人说,老师是运动员,我们是脆皮大学生,这一样吗? 运动员。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这些年,他是教练,是老师,是病人,是在家啃老的不孝子,是心魔缠身的可怜人。 唯独运动员这个称呼离他越来越远,恍若上辈子的旧事。 所以即使学生这样说,他依然没有说生气,甚至为这个久违的称呼,感到有些欣喜。 下一秒,他当着学生的面,挽起了左边的裤腿。 众人不明所以地看过来,只见闻确左腿,盘虬着一道蟒蛇般的疤伤疤,从脚踝一路攀升至大腿,伤疤两侧的皮肤微微隆起,暗沉的颜色如同被烧焦的土地。 伤疤的边缘呈锯齿状,不规则地延伸着, 让人忍不住想象这个伤口曾鲜血奔涌的可怕景象。 有几个学生瞬间下意识发出了惊呼,他们从没亲眼见过,人身上存在如此巨大狰狞的疤痕。 闻确看着又被吓成鸡崽的学生,轻笑一声,现在还有一些后遗症,跑起步来依然很痛苦,这次公平了吧。 公平公平学生们点头如捣蒜,甚至想把这尊大佛再请回体育馆坐着。 那就跑吧。 闻确一招呼,这次大家都动了起来。 虽然这些学生,天天跟他哭诉是脆皮大学生,跑不动。但是跑起来,谁也不让谁,竟然意外地跑得都很快。 闻确看着这群学生窜出去,自己在最后跟着遛弯跑,心里竟然有种老父亲的欣慰感。 他倒也不是不能快跑,就比如上次应忻发烧,他跑到几公里外去买药,除了后来腿疼了几天,也没什么大事。 还记得刚出事的时候,郑云托人给他找的老主任,拉着驴脸说他这条腿的神经废了,治不好了。 那时候他以为天塌了,世界毁灭了,人生到此为止了。 可是太阳依旧每天东升西落,世界没有毁灭,几天前,他甚至还去过世界的另一面,人生更是没有止步于此,依旧缓缓向前。 其实什么都不算事。他想起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闻风行,某天突然跟他说的这句话,我儿子,不怂。 第54章 看着眼前一个又一个背影,闻确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的,没人对这场比赛抱有信心。 但如果他们曾经听说过,十年前青锦赛,少年末位冲刺夺冠的故事,也许就不会对这场比赛如此绝望。 准备比赛和比赛从某些方面是一样的,至少精神是一样的 落后绝不是放弃的原因。 很久没锻炼,十圈结束,所有人撑在操场边的围栏上喘气。 闻确腿脚不行,但身体素质尚可,他不用喘气,于是绕着操场跑道,把这些学生边跑边脱下来的棉衣,从地上捡起来。 再继续像赶鸭子一样,把学生都赶到体育馆里。 休息一会儿,缓口气,喝口水。闻确把手里的衣服一一还给学生,一会儿上冰训练。 听说终于能上冰训练,学生们立刻欢呼起来,忙活着准备冰鞋。 这么高兴啊。闻确笑着问。 对啊,加入滑冰队这么久了,还没有真正上过冰呢!人家隔壁乒乓球队都不颠球了,笑话死咱们了。队里有人说。 闻确失笑,你们怎么跟我少年宫教的小孩似的。 大学生们嘿嘿一笑,甚至还觉得闻确在夸他们年轻,更有人八卦道,老师你还教小朋友? 嗯。嗑就这么唠起来了,闻确笑着用手点点他们,比你们可爱。 不过老师怎么会去少年宫当教练啊,我朋友在那兼职,他那种草包都能当教练。有人八卦道。 闻确似乎早就不对这件事介怀了,他苦笑了一下,因为老师也是个草包呗。 怎么会!刚才说话的那个学生惊呼道,刘老师说十年前,报纸上都能看到你的报道,说你差点就进国家队了,如果进了国家队,也是有希望得奥运冠军的呢。 哪有那么厉害。闻确摆摆手,苦涩地舔了舔唇。 就在这时,正当滑冰队气氛一片放松之时,叮咚一声,体育馆里所有学生的手机,都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大家相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怎么会这么巧? 不会是那个万年没发过消息的大群吧?有人说。 一语成谶。 众人打开qq,那个因为有老师在,所以一直万年潜水的全校大群,突然收到了两条新消息。 是两个表情包,点进去就能看到。 闻确不在那个群里,所以手机没有响,他也没有看。 他却发现面前看了手机的同学,表情骤然发生变化,十几个人全都不约而同,用一种极为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了?闻确被看得发毛,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没人说话。 也没人动。 闻确听见心里咯噔一声,心里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随即头皮都开始发麻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不会是关于他的吧。 -------------------- 要开始虐了 第49章 应老师好像被开了 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在用一种极其怪异的表情看着手机。 这个不会是人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有人对着说话的人使了个眼色,说话的人瞟了闻确一眼,立刻闭上了嘴。 也有一些混不吝的,还在偷偷笑着。 此时气氛跌入冰窖,大家都在想,这要是在寝室,早就能八卦得热火朝天了。 可是现在当事人在场,谁也不敢直视闻确,更不敢出声交谈。 倒不是因为大家多怕他,只是大家都想给闻确留点体面 毕竟这群里发的东西就够不体面的了。 你们到底在看什么?闻确实在忍不了面前这群鬼鬼祟祟的人了,有什么就说吧。 依旧没人说话。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摇摇头。 说不出说不出。 这怎么说? 这没个说。 于是大家一致装死,装没听见闻确的话,自顾自摆弄手机。 如果说刚才闻确只是猜测这消息和自己有关,那现在,就是确定了这条消息,发的就是自己。 他走到韩宇面前,这孩子平时和他说话说得最多,关系也相对好一点。 闻确伸出手,给我看看。 韩宇此时坐在地上,而闻确人高马大地站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来。 某种专属于老师的压迫感向他袭来,他下意识要交出手机,却在最后一刻,把手收了回来。 老师。韩宇面露难色,有些无奈又无力地跟闻确解释,您还是别看了,我们也什么都没看见。 听完韩宇的话,闻确非但没有感到宽慰,反而更想知道那信息究竟发的是什么。 他相信韩宇所说的,他们是真心觉得,他还是不看比较好。 而且,他并不是个会在乎别人看法的人,从小就是这样。别人在背后说他、笑他、夸他、骂他,他一概不管。人活一世,不能为别人活着。 但是今天,不知道是因为第六感在疯狂拉警报,让他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还是因为脑子突然想不明白,就是想钻牛角尖。 闻确叹了口气,然后撂下一句话,你们把东西收拾收拾,收拾完去操场,把冰刀穿好。 学生们也都不好说什么,一个接一个地拿着东西,走出了体育馆。 闻确走到隔壁的排球队,随机选了一个学生,拍了拍对方。 你好,请问刚才你们收到了什么消息? 那学生明显地愣了一下,端详了闻确几番,然后举起了手机,你是说这个? 手机上,是一个几千人的群聊。 最新的消息,只有一个表情包。 看见动图的那一刻,闻确本来松了一口气,一个表情包而已,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凑过去仔细看了看。 结果就是这一眼,他才顿时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想让他看 群聊里的那个不是表情包,是一张动图配上了字,才会让他误以为那是表情包。 那张动图,是以他从来没见过的角度拍的,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拍摄的时间、地点。 因为就是这个表情包的主人公之一。 闻确不可抑制地攥紧了拳,一瞬间就浑身气得发麻,全身血液都往头顶涌。 微薄啵)啵}布+丁|猫)酱 不知道是哪个孙子拍的,动图里是他和应忻接吻的瞬间,他们离开云禾的前一天晚上,在应忻家的地下车库,亲的难舍难分的时候,应忻搂住他的脖子。 他就没看过这么清晰的动图,不知道是不是专业设备录的。 图片里能清楚地看见应忻欲求的脸,动图里上还有一行闪烁的艺术字,写着老公,人家还要亲嘛。 闻确手心传来刺痛,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关节处因用力而泛白,咬紧的牙关咯咯作响,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他要气死了。 这是谁发的?闻确的声音因极度愤怒而有些走调。 到底是谁偷拍了他们,还p了这种这种表情包。 这让应忻以后在学校里还怎么做人? 怎么抬得起头? 闻确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一团,压在他脑子里,脖子上,他百口莫辩,更为应忻觉得百口莫辩。 就算是他们是正常恋爱,这表情包令谁看见了,也是难以接受。 不适的角度,不适的配文,作图者处心积虑设计好了每一个细节,即使今天这图中是一男一女,都免不了让人多想。 更何况,他们还是这么特殊的一对。 递给他手机的学生不明就里地摇摇头,不认识。 闻确点进发动图的那个人的头像,没有任何信息,没发过任何动态。 默认头像,默认昵称,就像是专门为发今天这条消息所注册的账号。 他很久没有这么生气了。 这些年里,也难免遇上些恶心事,但是他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感到无奈和疲惫,一个不幸的人遇见不幸的事,就该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寻常。 但是应忻不该遇上这种事,他好不容易从深渊里爬出来,谁都别想再把他拽下去。 他忍住怒气拿出手机,把这个人的主页拍下来,尽管他知道拍下来也几乎是无济于事。 发这种东西怎么会用大号发呀。那个学生好心提醒他。 闻确没接茬,把手机还给了那个学生,然后转身朝操场走去,学生们还在操场等他。 转过身的那刻,他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应老师不会就是因为这个被炒了吧? 第55章 闻确猛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啊?说话的同学愣了一下,我说什么了? 应老师。闻确眼睛瞪得浑圆,语气冷得要死,是应忻吗? 是那同学被闻确的样子吓到,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吧? 是理学院的应老师?他被开除了? 你不知道吗?那个同学在手机上划拉了半天,递给了闻确一个截屏,几天前刚通知的,假期的竞赛辅导,应老师不教了。还有我室友他们班的数学课也临时换了老师,我看表白墙上,他们都说应老师好像被开了。 如同一记千斤锤猛然砸向闻确,胸口顿时结满瘀血,大脑在瞬间空白,他甚至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先前的种种迹象骤然重现在他眼前,一切疑点都终于有迹可循。 定错了日子的机票,突然说的没头没尾的话,还有某天晚上下班,忽然趴到他肩头哭得那么伤心 他早该发现的。 闻确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但凡他的情绪有一点不对,应忻都能第一时间察觉,马上安抚好他。 可是他居然这么久都没发现应忻不对劲,甚至相信了他搪塞他的那些,假得不能再假的理由。 原来应忻半个月前就被开除了,是因为自己吗? 闻确后退几步,匆忙跑出体育馆。 不行了。 他要不行了。 世界在他眼前飞速旋转,他想不通他只是想好好地、平凡地活着,为什么老天爷就是不放过他,甚至不放过他身边的人,让他最重要的人,一个又一个地遭遇这些不幸的事。 冬日烈烈的北风刮在他脸颊,闻确躲在体育馆外,墙体和门柱形成的一个角落。 他倚在墙根,身体不由自主地滑下去,他想给应忻打个电话,问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的手已经抖到拿不起手机,耳鸣到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拨不出去。 闻确用尽全身的力气,集中所有的注意力,让右手摸到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他此刻有一万的想死的念头,在触摸到冰凉的铂金戒指后,全部戛然而止。 他想起应忻还在家等他,想起体育馆外等着他的学生,想起好不容易有的家。 可是他好冷,这个冬天到底为什么这么长,春天为什么还没有到来。 他的脑子被分成两半,一半在说,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一切的痛苦都没有了,你不想去吗?另一半在说你得活下去,不管多难受多痛苦都得活下去啊,坚持住就好了。 闻确感到心脏在剧烈的泵血,整个人越来越抖,越来越怕。 他大吼了一声,疯狂地给自己甩了几巴掌,让自己清醒过来。 早上临走之前,应忻拥抱了他,还在他的口袋放了一个小密封袋,这是镇定的药物,如果一旦发病了,一定要告诉你身边的人,你口袋里有药,听见了吗? 应忻的声音一字一句盘旋在他的脑海,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尽全力从口袋里拿出密封袋。 五颗白色的小药片。 一次只能吃一颗,千万不能吃多,记住了吗? 闻确想扯开密封袋,却发现密封袋根本没有密封,仅存的理智还容许他反应过来,这是应忻怕他发病打不开密封袋,特意留的开口。 五分钟后,靠在墙角的身体不再发抖,万籁都平息。 闻确攥紧手里的药袋,四片药片静静地躺在袋子里。 这是他第一次,靠自己,战胜了缠绕他已久的病魔。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可以的。闻确边在心里默默地鼓励自己,一边撑着墙站起来,缓缓朝着操场走去。 走向操场的路上,他抬起手检查,不再颤抖的手上,戒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老早就知道,一切痛苦都有证据,经历的每一个痛苦最后都会变成后遗症,报应在他身上。 直到今天,他发现他挺过发病,居然就仅仅只靠着这么一个念头。 爱好像也有证据。 他才发现,原来,爱恨别离,其实都有证据。 -------------------- (轻轻跪下)本来以为这章昨天就能写完,结果一直写到抱着电脑困得磕头也没写完。 想了想,还是一个字都不想敷衍,于是今天这章才新鲜出炉orz。 下章明天更新,抱歉大家,不会再鸽了tvt 第50章 为爱而死不如为爱而生 闻确本以为自己折腾了很久,结果去到操场时,学生们才刚排好队。 大家远远看见闻确过来,便不再交谈,只是静静地等着闻确过来发号施令。 应老师已经走了,现在这种丑闻被爆出来,闻老师估计也待不了几天,到时候滑冰队也许会面临解散,他们就能回家放假了。 但是谁也没有表现得很开心,气氛反而出奇得压抑。 就在刚才,闻确还没从体育馆里出来时。 外面十几个人,刚才有一半的人都在嚷嚷着恶心,要去学校举报,还要给闻确体检。 另外一半人在沉默。 这一半,要么是平时崇拜应忻的那伙人,不信应忻还有这样的一面,要么就是心里还存留着点善意,不愿意掺和进那些人的议论声中。 总之现在,一切议论声都已经平息,所有人都安静地看着闻确,看他接下来到底会说什么。 我知道,你们都知道了。闻确放下手里的冰刀,端正地站在他们面前,多余的话,不在课堂说了。但我有一个小故事要分享给大家。 其实刚才那个同学没说错,我十八岁的时候,确实前途一片光明。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就在那个时候,我的腿摔废了。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我的父母,一直陪伴我、鼓励我走出来。可是余下的十年,我亲眼见证,他们一个个在我面前离开人世。 我曾一度觉得,我活不下去了。那是我最爱的人啊,我接受不了他们离开,只想随他们而去。直到有那么一天,出现了一个人,是他告诉我,这世上不只有痛苦,还有幸福。是他让我觉得,与其为爱而死,不如为爱而生。 所以我今天才能站在你们面前,说出来这些话。 闻确本以为说出这些话,会令他痛不欲生。 可是真到说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出奇地平静,平静到,就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他说的是应老师吗? 应该是的。 闻确听着四下的议论声,这些话其实已经没什么恶意了。 他刚刚说那番话,把应忻又重新摆上道德制高点,表示应忻一切行为,不过是为了拯救他这么个可怜的东西。 于是大家仔细想想,应忻平日里确实是个不错的人。 有人想起,自己某次下课没带伞,应忻把自己的伞给他,自己还是淋着雨跑去开车的。 想起不管几点,只要有题目问应忻,几乎都会被秒回、 想起某次因为家人去世去找辅导员请假,辅导员碍于规定没有给假,最后硬着头皮逃了高数课,结果真的被抓了,还是应忻去求的情。 应忻也许确实是一个有些严厉的老师,不管是课堂难度。还是平时作业,都要求极高。 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孰好孰坏,谁都有数。 闻确不知道他这样说,到底会不会有效果,也许明天一觉醒来,应忻还是会成为学校里人人喊打的败类分子,事情都不会好起来,而且药效过去,他不知道又要在这些焦头烂额的破事里挣扎多久。 脑子里乱糟糟一堆事情,他现在只想赶紧回家,赶紧用被子捂住脑袋,什么都不想。 但他还是说,实话说,这次的比赛,我们也确实很难拿奖,而且我也不知道能教你们多久了,我刚才那番话,也是为了鼓励你们坚持,得坚持,越是没有希望越要坚持。 该说的都说完了,学生们倒也配合,接下来的训练,一步比一步顺利。 闻确纠正了几个人的起步姿势,调整了几个人的蹬冰频率,还上冰带学生感受了一下,弯道时正确的倾斜角度。 一节课下来,这群学生就彻底对他改观了。 从前以为他是个水货,硬塞进来的关系户。 在眼睁睁看见妙手回春的闻确,一节课就把平时起跑最慢的同学,调成全班起跑最快的,看见闻确带着一到弯道就翻车的同学,学会平稳滑行,种种可怕的指导技术后,一改从前的想法,打心底里敬佩闻确。 下午两点半,闻确收拾好东西,朝校门口走去。 他已经想好了。 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家,问问应忻到底怎么回事。他要应忻亲口把这些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 第56章 也许应忻已经看到了那个消息,也许没有。 他要赶紧回去陪在应忻身旁,跟他说无论如何都会陪在他身边,工作没了自己也可以养着他,都没关系的啊。 临走前,他还是让韩宇把他拉进了那个群。 他不会放过那个偷拍他们的人,他要报警,要警察把那个人抓起来。 从前都是应忻处处在护着他,这次他也要护着应忻,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可是莫名的,闻确总觉得有些不对。 自己的心在往上走,想的内容全都是积极的、坚强的。 但是他却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是在往下走的,好累好累。 整个人就像是被虫蛀空了心的大树,摇摇欲坠地坚挺着。 他拖着最后一丝力气,把自己挪上出租车,和司机报了应忻家的位置。 其实他早上是开车来的,应忻把自己的越野给了他,让他以后上下班开,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力气开车,只能打车回家。 人逢大事之前,都会有点感知。 世俗常理也许无法解释,但是此刻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他却觉得一切都格外陌生,于是他忽然想给应忻打一个电话。 尽管几分钟后就能见到。 电话响了几声就立刻接通了。 下班了?应忻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仿佛在家是因为在度假,而不是因为被炒掉了。 嗯。闻确的情绪是和应忻截然相反的沉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我有什么事能瞒着你?应忻否认。 闻确深吸了一口气,学生说你被开除了。 应忻的语气终于开始急促,别听那帮小崽子瞎说,天天听风就是雨,我就是 就是什么? 眼看要说漏嘴,应忻猛地刹车,我我休年假。 闻确似乎完全没信应忻的借口,直接问道,是不是因为我。 不是应忻慌乱地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不过没开除,你放心。 这么大的事你瞒着我? 情急之下说漏了嘴,应忻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却也只能说,你先回家,我慢慢跟你说。 就在这时,闻确手里的手机突然嗡嗡震起来,他拿开手机,看见上面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归属地云禾。 他这个电话几乎,从来没有除了应忻以外的人打进来。 毕竟这么多年了,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下落,更没人知道他的电话。 所以这个陌生号码就显得很诡异。 那,回家再说。闻确对应忻说,我先接个电话。 好,路上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闻确立刻接通刚才的那通电话。 电话里很快传来一个女声,听上去不算太年轻,声音格外得沉重,您好,请问是闻确吗? 我是,请讲。 对面愣了一下,随后激动地说,真的是你! 闻确不明所以地又看了眼号码,然后问道,怎么了? 我今天受我父亲之托,给你打这通电话。电话那头的语气又沉下去,我的父亲叫宋文进,你还记得吧。 闻确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就在这一刻,他就知道,肯定出事了。 记得。 对方报了一个地址,你现在过来吧,尽快。 闻确捏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耳边又开始耳鸣,他挂断电话,把刚才的地址报给司机,麻烦开快一点,谢谢。 -------------------- 宝贝们,下章周五更(也有可能是周四呢^w^) 下周应该会更新五章,嘿嘿( 第57章 闻确感觉右肩越来越沉,女人失力地扯着他的胳膊,三个人扑到棺材边上,闻确自十一岁离开省队后,至今十七年,第一次看见宋文进。 他刚出事那阵,郑云回家说,在路上碰见了闻确小时候一起训练的同学,说宋教练听说了闻确的事。 再后来他就听说,宋文进不当教练了。 闻确发抖着站起来,探头看见灵柩里的宋文进 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腹部高高地鼓起来,两颊深深地凹下去,全身除了腹部,都是皮包骨头。 闻确想起郑云那时候也是这样,两个眼睛凹进去,鼻子和嘴巴凸出来,全身就剩一层皮勉强连着骨头,他握着她的手,就像是握着几根枯骨。 教练闻确还记着司机说的话,万一还能听见呢,我来看你了教练。 灵柩里的人静静地睡着,没有和以前一样揶揄他,你个臭小子还知道来看我。,只是静静地睡着。 闻确知道,再过几分钟,他眼前这个人,也会和他父母一样,被推进那个熔炉,变成一抔白土。 于是他竭尽全力地把话都说给他,都说清楚。 教练我现在挺好的,我现在也变成教练了,我算不算继承了您的衣钵啊。我我,我挺好的,我知道您一直记挂着我,我真的挺好的。我现在也能正常走路,也能跑能跳的。 从我不大一丁点的时候,我就跟着您。我从小学习就不好,我妈说,这孩子以后就算是出苦大力,能混口饭吃,养活自己,她也认了。您跟我妈说,这孩子是个滑冰的好苗子,把我带去了滑冰队,组成了市队。你不仅跟我妈说,还当着当时所有看不起我的小孩的面说,我有天赋。 其实没有觉得自己多有天赋,甚至各项素质都差一点。但是您当年说的话,一直在影响我。如果让现在我回头看,我滑得真的挺烂的,哪哪都不好,甚至都不如我教的那些普通小孩。 但是这么多年,您说我我可以,给我各种机会,我就也相信我可以,一路摸爬,居然真的破了记录。但是我太后悔了,当初为什么走得那么果决,为什么没再好好跟您道个别。 对不起教练,对不起闻确彻底崩溃了,他感到一种无尽的悲伤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我的错,我的错。闻确开始拼命扇自己耳光,我就知道我妈当年算的没错,我就是个丧门星。闻确没命地扇着自己,啪啪作响,嘴里不住念叨着,我该死,该死。 闻确觉得自己仿佛被悲伤的潮水淹没,喘不过气,也挣扎不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混乱间,他感觉自己被人拉开,而他下意识间手指抓住灵柩,死死不肯放开。 有人把他的手拍开,尖声说着。松开!别碰我爸!那我们家搞得乱成这样还不够吗?还说不定我爸就是被你克死的。 被你克死的。 一瞬间,闻确在耳边听到了很多声音。 来自他耳边的,来自脑海里的。 真是个丧门,爹死了,妈也死了。 据说早就得抑郁症了,活到现在真是烧的他爹妈的命。 这种孩子就是来报仇的。 越来越吵,越来越吵 闻确崩溃地捂住耳朵,用尽全身力气,夺门而出,想把那些甩得掉,甩不掉的闲言碎语都甩掉。 但是他一个都都甩不掉。 混乱中,他仓皇跑到走廊的一个承重柱后,顺着承重柱滑下来,跌坐在地上。 他想打120,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法说话了。 全身抖得像筛糠,头疼得恨不得去撞墙。 整个人无力地瘫靠在承重柱上,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从口袋掏出装药的密封袋。 彼时他满脑子都是赶紧清醒,不要再难受了,也不要再发病了,他要看宋文进最后一眼,他要送教练最后一程。 可他又忍不住想,应忻会不会有一天,也和他爸妈、和教练一样。 他是个丧门,谁碰谁倒霉。 可他不想离开应忻,他好不容易有个家,应忻也好不容易有个家,这一次,他真的不想放手。 他们还没有去阿根廷办婚礼,还没有一起过年,还没有好好在一起多久。 一时间,脑子里无数声音对骂。 闻确捏紧药袋,昏昏沉沉地靠在承重柱上,打开手机,给应忻发了一条微信。 然后摸索着手里的药片,迷迷糊糊地吃下去。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的时候,全身肌肉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抽搐,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倒下去,抽搐的身体和墙撞得哐哐作响。 应忻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还有闻确身边空荡的药袋。 -------------------- 教练在第二章提到过,是闻确小时候,那个爱穿军大衣的教练。 p.s开始虐了,换了个看起来更虐的封面,等到甜回来了再换回来(搓手)。 第52章 他没资格签病危通知书 闻确!看到闻确的那一刻,应忻大喊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飞奔过去,单膝跪在闻确的身边,手足无措地呼喊着闻确的名字。 他把手垫在闻确的头和墙体之间,护住闻确的头。 闻确仍是全身猛烈地抽搐着,只是这次头和墙面相击不再撞出闷响,而是每一下都结结实实地撞在应忻的手上。 应忻另一只手疯狂地摸索着手机,慌乱中手机几次没拿稳掉在地上,如此几次,应忻终于拨通了120。 我,我应忻很少慌成这样,手抖到手机都拿不住,一个在上千人面前讲座都神态自如的人,此刻却连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我爱人他突然浑身抽搐,非常严重这是癫痫还是什么我不知道,你们你们能快点来吗 电话里的急救人员让他不要慌,把闻确放平,给他咬着个什么东西,千万别把舌头咬断了。 应忻二话没说,把颤抖的手指进闻确的紧闭的齿关,但是闻确的牙咬的太死,应忻挂了电话,两只手硬生生把闻确的齿关撬开,把自己的手塞进去,虎口立刻传来钻心的刺痛。 血腥味在闻确的口中弥散开来,仅存的意识竟然被唤醒了几许,他感觉有人在他的后脑垫上了柔软的东西,还有人在耳边叫他的名字,他想回应,却完全无法动弹,只能感受着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发颤。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模糊的时候,闻确感觉自己被人抬了起来,然后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就在医护人员把闻确抬上担架的时候,应忻却突然冲出了人群,抓住其中一个工作人员问,是谁通知人来的。 工作人员不明就里地指向宋文进的女儿和女婿,两人缩在角落,闻确刚一发病他们就被吓成鹌鹑,在这躲着。 应忻扯住那男人的衣领,已然十分失态,怒吼着,你们知道他有病还要刺激他,存心的是吗? 夫妻俩自然是一副无辜的表情。 都别跟我装他妈白莲花了。八百年前就是植物人了,病情一直很稳定,怎么今天突然就死了?应忻盯着这对夫妻,眼睛里的红血丝,似乎要随着决眦的双目一同爆裂,我好不容易才养好一点儿的人,又被你们给毁了。我不知道是谁指使你们干的,但是今天闻确如果有一点事儿,咱们谁都别活。 夫妻俩一言不发,但是脸色都很难看,旁边人拉着他们问真的假的啊舅舅拔管是因为这个吗?,而两个人就跟失了魂一样,呆呆地站着,任由周围人扯着。 滚蛋!应忻懒得听他们墨迹,扒开人群,冲出去上了救护车,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应忻在赶来的路上通知了叶焕,应忻上车的时候,叶焕已经在车上坐着了。 闻确已经不再抽搐,安静地躺在担架上,应忻拉了拉他的手,一点回应都没有,甚至只要应忻的手不用力,闻确的手就会无力地垂下去。 你干什么去了?叶焕边把仪器绑到闻确身上边问。 应忻只是握住闻确的手,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心不在焉地答道,没事。 我靠,你可别害我啊!叶焕眼皮跳了一下,把应忻的耳朵拉过来,悄声说,我告诉你宋文进的病情,就已经是违规了,你还让我去取那些证,你知不知都是犯法的。你要是把这些事捅出去,我就不用当医生了。 那就不当。 过河拆桥啊你!叶焕恨不得给应忻一榔头,你当时可不是这么答应我的。 第58章 应忻把眼镜扯下来,扔到一边,头抵在担架边上,闷闷的声音传来,别烦。 我这是对我们两个人都好啊首先我的职业生涯很重要你要是给我弄没了我肯定饶不了你到时候你也会完蛋叶焕知道他多说一秒,应忻都会像把眼镜扔出去一样,把他也扔出去,所以连个标点符号的时间都不敢停顿。 如果闻确没事,我不会找他们麻烦的。应忻头磕在担架边,砰砰作响,我能怎么办呢?那教练对他那么重要,我能怎么办。 至此叶焕彻底放心了,虽然应忻大有把这些人大卸八块的心,但是如果这样做了,闻确肯定会很伤心,说不定还会和他生气。 叶焕在心里偷偷给闻确磕了一个。 救护车鸣笛呼啸,到达医院后,医院的医生立刻前来接应。 闻确被推进抢救区,应忻只能在抢救区外等。 他站在门帘外,这是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第一次看人被抢救。 身边一个一个病床,上面形容枯槁的病人,都绑着滴滴作响的监护仪器,身上吊着一大堆药水,陷在惨白的被褥中。 应忻不忍心再看,也不忍细想,他不敢想闻确现在是什么样子,只呆站在门帘外。 患者有ptsd病史,此次怀疑是刺激发病,刺激因素怀疑是亲人的遗体,刚才在殡仪馆出现了严重的肌阵挛现象,路上监测的时候心跳不稳定,血氧饱和度降低 隔着一个帘子,叶焕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应忻的耳朵里。 应忻听不懂那些术语,不知道闻确的病情到底如何,不知道这次到底有没有危险。 他只觉自己心脏砰砰直跳,无数种不好的预感一起袭来。 叶焕不是收治闻确的医生,交代完病情就出来了。 应忻抓住掀开帘子走出来的叶焕,急切地问,怎么样了? 不太好。叶焕顿了顿,因为各种指标都不太好,现在要去做个ct,看看脑部病变有没有加重,你 我什么?应忻最烦叶焕这点,说什么都说不到点子上。 做好去icu的准备。 叶焕看着应忻,一副你看吧,非让我说,真说了你又不高兴的表情。 应忻从这句话开始,就好像突然与外界失去了联络,只觉双腿发软,站都站不住,思考不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不懂。 他不懂怎么就是去上了一天的班,转头人就进了icu,好好走出家门的人,怎么再见就是这个样子。 应忻双手撑在膝盖上勉强保持平衡,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他开始控制不住地想,没有了闻确他怎么办,怎么活下去。 老天到底怎么想的,让这么好的一个人,躺在冰冷的病床。 为什么总是在他以为一切都要好起来的时候,再给他一记痛击。 叶焕还告诉他做好准备,为什么要做好准备,怎么做好准备? 他无力地拽住叶焕,一字一顿地说,发出的每一声都极为艰难,真的至于吗,怎么就这样了,叶焕,我心都碎了你知道吗? 眼泪连成一条线落下来,止都止不住,应忻已经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只有害怕,怕闻确进icu,又怕icu都进不了,他什么都怕。 直到帘子被再次拉开,医生说要带闻确去做检查。 我去吧。叶焕拍拍应忻的肩,你找个地方坐一下。 我不要。应忻拽住叶焕,我得去陪着他。 叶焕把胳膊从应忻手里抽出来,语重心长地说,不行,你现在这样不行,闻确也希望看到你好好的,你说呢? 闻确这两个字就像是应忻的魔咒,只要一说出来,不管是什么,应忻都会乖乖照做。 应忻瞬间跌坐在下去,双手交叉磕在头顶,你去吧。 于是后来各种检查和缴费取结果,都是叶焕在跑来跑去,忙活了很久。 应忻被护士带去了叶焕的办公室,给他倒了水也不喝,让他吃点东西也不吃,就一直呆坐着。 彼时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办公室里有人热饭,有人给家里人打电话。 平日里冰冰冷冷,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也突然有了点热乎气儿。 只有应忻一个人,衣服头发全是乱的,眼镜也早就不知道落在哪了,就那么看着门口呆呆坐着。 一直到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炸响开来,他特意设的,怕自己错过消息。 你现在来一下四楼,电梯前面有人接你,你跟着他走。叶焕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还在喘着气,似乎有些急促。 应忻心里预感有些不好,但还是走出了办公室。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四楼的了,只知道刚打开电梯,就又有一个护士在外面,一看见他就带他往四楼里面快步走过去。 他甚至都来不及问到底怎么了。 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站在icu外面了。 什么意思?应忻的声音都已经颤抖到走调。 叶焕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应忻揪住叶焕的领子,声音沙哑,已经喊不出来了,什么意思,怎么就进icu了? 应忻。叶焕挣开应忻的手,没有办法,现在进icu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说进去了就代表怎么样了,进去治得更好一点,你得理解。 应忻完全听不进去叶焕的话,他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 所有人都在骗他。 所有人都在害他。 他和闻确这一生都不做坏事,怎么到头来就偏要落下个这种结局。 他接受不了。 他疯了一样要冲开icu的门,被叶焕死死拦住。 你冷静点应忻!叶焕把应忻拖离icu的门口,闻确还在里面躺着,你就在这作啊。 不愧是心理医生。 他太懂他了,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应忻只要听到闻确的名字,就一定会冷静下来。 果不其然,应忻立刻愣住了,随即无力地蹲下来,无助地看向叶焕。 虽然闻确的情况很严重,但是比这icu里的绝大多数人情况都要好,进icu只是为了更好的治疗,你别 叶焕想安慰一下应忻,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icu的大门开合,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医生。 谁是闻确家属?医生拿着一个板子,朝门口的人群喊道。 这儿!叶焕拉着应忻的手举起来,快步朝医生走过去。 医生把手里的板子递给应忻。 应忻看见板子上面写的是什么那一刻,差点没两眼一黑晕过去,叶焕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才没至于直接倒在地上。 纸上写着七个字 病危病重通知书。 签字。医生只有两个字。 应忻哆哆嗦嗦地接过笔,脑子里全然一片空白。 眼前的世界和这张病危通知书,全都旋转起来。 他突然不记得自己名字怎么写,心慌到想呕吐。 就在手里的笔即将触及到纸面的那一刻,他突然被叶焕拦住了。 他不能签。叶焕说。 应忻惊慌又疑惑地看着他。 于是叶焕又重复了一遍,他没资格签病危通知书。 -------------------- 日更到周三。 第53章 分手 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无一不和应忻一样惊慌又疑惑地看着叶焕, 最后还是医生先开口,什么叫没有资格签字,他不是亲属吗? 不是。叶焕一拍脑门,哎呀,也是,但是法律上没有关系,签不了这个字。 医生打量了一下应忻,似乎猜到了点什么,那确实是签不了,然后摊开手说,笔还我。 应忻仍是死死握着笔,低头盯着这病危通知,仿佛他不撒手,就谁都抢不走,他在上面签字或不签的权利。 应忻。叶焕硬生生接过应忻手里的纸笔,听话,给我。 我不签谁来签?应忻握着笔的手发抖,却仍怒目朝医生看去。 医生也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耸了耸肩,父母、亲戚、法定伴侣,或者意定监护人。 应忻知道,前三条自己此生都搭不上边,于是问道,什么叫意定监护人? 只要患者现在能签授权书,授权你能代其签字就行。 应忻简直要被气笑,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他现在怎么签? 那就没办法咯。医生又耸耸肩,拿着板子站在一边。 第59章 什么叫没办法了?应忻以为自己会暴怒,可他最终只是无措地站在那,重复地问,什么叫没办法了? 你这没人签字,我们要往上级通知,你且等吧。 应忻简直不知道,叶焕从哪倒腾来的这么不负责任的医生,老子他妈给你那么多钱,让你给我找一个好一点的医生,就那么难吗?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存心跟老子作对? 他怒吼着,把笔甩到叶焕身上,冲到医生面前扬起拳头,却又泄气一般地放下。 众人的沉默里,应忻回头望向叶焕,那是叶焕从没见过的眼神,饱含者一种类似于悲哀的情感,然后应忻沙哑的声音传来,每一个字都尤其沉重。 为什么我不能签字呢?应忻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却全然没有笑意,他边说便走向叶焕,我们的事,你应该一清二楚啊。每一次关上治疗室的门,闻确应该都会跟你讲吧,你什么都知道。 你最知道了,最知道我们克服了多大的困难才重新遇见,最知道我们的每一步有多举步维艰,最知道我们尽了我们最大努力,才刚刚在阿根廷领了结婚证。明明一切我们都尽最大的努力做了,怎么到头来还是被这一张纸困在这儿? 似乎只有把这些话说出来,这世上才有证据证明,他们绝不是这世上没有关系的两个人,他用这些话告诉自己、宽慰自己,却也只能对他自己。 旁人听不懂这哑谜一样的话,听不懂这一路的苦楚。 他也终于在这众人漠然的脸中,接受了事实 就算他们曾经千丝万缕,在外人看来又如何呢? 应忻认命地点点头。 这世界上苦命鸳鸯太多,又何止他们一对。 只要闻确能赶紧从icu里出来,赶紧痊愈,他做什么都愿意,怎么样都好。 他跌跌撞撞地走向icu,icu的玻璃被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 应忻仍然是伸出了一只手,贴在icu的玻璃上。 他不知道闻确躺在哪里,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紧贴着玻璃的手心,被惊心的冰冷刺痛着。 可他依然不想放开,这点冰凉的触感,算是他和闻确此刻唯一的链路。 他多想冲进icu,多么想再拉住闻确宽厚却布满薄茧的手,多么想亲亲闻确的眼角和嘴角。 可是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把手掌紧紧贴在玻璃上,只有这样。 就在这时,背对着人群的应忻,忽然听见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来签吧。 应忻猛地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医生。 手续让叶医生去给你补,你来签吧。医生把板子又递给他,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叶焕给他解释了一下,他签字的话,需要医院的特殊批准,这个有些麻烦,但是大家为了帮他,都愿意帮他办。 于是应忻战战兢兢地签了病危通知书。 他觉得自己真是有病,不让他签,他要崩溃,这回能签了,他看着顶上的病危病重几个字,又要崩溃了。 就这样,闻确彻底住进了icu。 从始至终,他都再没见过闻确一眼。 不知道他在里面需不需要吃饭,醒没醒过来,冷不冷,睡不睡得着 icu外,有一条不算大的空地,很多病人家属会在这里打地铺。 几个花花绿绿的褥子铺在地上,就当成床,一家好几口挤在一起,时刻关注着病房里的情况。 起初,应忻是坐在病房玻璃对面的那排椅子上的。 联排铁椅子,坐着很不舒服,动不动就往下滑。 但应忻就那么硬生生地坐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地坐了三天。 期间叶焕硬往他嘴里塞了士力架,灌了葡萄糖,还给应忻吃吐了一次。 你这样不行。叶焕站在应忻对面。 应忻头靠在大理石墙砖上,我就是想守着他。 那你自己身体怎么办? 应忻苦笑了一声,要是真能用我身体不好,换他身体好,我也认了。 有病。叶焕白了应忻一眼,真是有病。 应忻不理会叶焕的嘲讽,问他,你说,闻确他为什么就是不醒呢? 这个原因就很多了,很多因素。不过闻确这些年都没怎么睡过好觉,你就当他太困了,在睡觉。 这么困吗?应忻目光停留在icu的玻璃窗,喃喃着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不要睡了,好不好? 另一边,icu通知探视时间到了,应忻快速地换好装备,迎接这一天仅有的十分钟,生怕少见一秒钟。 叶焕看着闻确进医院后,逐渐形销骨立的应忻,心里百味杂陈。 他有时候真觉得这两个人,就像是一株缠绕而生的植物,同死同生。 他甚至怀疑过,如果闻确真的挺不过来,是不是下一秒,应忻就要随他一同抛下这个世界,一同去往天国。 大部分家属进去了,不管病人是昏着还是醒着,都一定要大吐一番话,或者交代些什么,诸如你快醒过来吧我没有你怎么办这种话。 但办公室里的护士说,应忻进去的十分钟从来不说话。 就坐在闻确的病床旁边,握着闻确的手,一言不发地看着闻确。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叶焕曾经建议他,多跟闻确说说话,说不定能快点醒。 但是应忻告诉他,他不知道说什么,说从前的事他怕刺激到闻确,重新在一起这两个月发生的事又太杂,他不知道怎么说。 他不懂,应忻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一面对闻确,总是这样的无措。 所幸闻确住进icu的第四天,突然睁开了眼睛。 于是一时间四下欢呼,应忻也终于肯回家收拾收拾自己,遮掩住这三天积累起来的憔悴。 经过多重的检查,闻确各项指标逐渐恢复正常,当天就顺利转入普通病房。 闻确醒了的第一时间,应忻带着三天没换的衣服和满脸的胡茬逃回了家,所以他睁眼只看见了叶焕。 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叶焕问闻确。 还好。闻确这几天也被折磨得不行,像是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应忻不在? 叶焕轻笑一声,不在,不要命似的守了你三天,现在回去把自己打扮得不那么像鬼。 闻确没有做声,只是沉默地转着手上的戒指。 过了很久才说话,让他别来了,在家休息吧。 什么意思?叶焕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闻确话里的些许不对。 我不是给他发了吗?闻确依旧是冷着脸,分手。 纵使叶焕是个心理医生,此刻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了,让他别来了。 叶焕被气得冒烟,叉着腰在床边转了好几圈,最后找出来一大堆病历单,甩在闻确面前,话不能就这么轻飘飘说出来,得有点良心吧。你住院,icu一天就四万多,这十几万可是应忻二话不说就给你掏的。再说,这三天,应忻活得简直都不像个人了,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做了这么多,就换回来你一句分手? 闻确在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极速地变化着,直到说完,闻确把脸埋在手心里,良久,才撂下一句,那也是他自愿的。 -------------------- 明后天依旧更新(比心)。 第54章 我不能那么自私 这家医院的病床常年紧缺,闻确现在住的单人病房,还是应忻亲自去送礼求人,折腾好几天才争取到的。 一开始叶焕还劝他,在icu花的钱已经太多了,没必要再费心费力地找单人病房,单人病房医保不能报销,几千块钱一个晚上,根本没有必要。 应忻不听,还是执意找单人病房。 单人病房并不比多人间小,少了其他几个人的位置,空间反而更大了一些,而且有独立的卫生间,总归是要方便一点的。 应忻当时就是抱着这个心理,选择的单人病房,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决定,竟让他得以听到了,这句足够令他心寒彻骨的话。 他本来听不见的,怪就怪他自己,非要上来拿闻确的衣服,想着带回家换洗一下,却听见了闻确在自己走后,说的这句话。 那一刻,如雷击贯穿全身,手里的大包小裹,瞬间应声落地。 闻确在icu里的这三天,他在外面,想了很多很多。 十三年前,一中高一年级开学的那天,全班同学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 大家的自我介绍千篇一律,应忻听得兴致缺缺。 直到闻确走上讲台,高高的各个子,狗爬字飞到黑板上,仍是爽朗地笑着,傲气冲天地介绍着,自己这些年的种种荣誉。 第60章 那时候正是中国短道速滑的巅峰之时,温哥华冬奥会上,中国奖牌榜首次冲进前八,中国短道速滑队包揽女子项目的四块奖牌,王濛卫冕500米,并打破冬奥会记录,同时还获得了1000米和3000米接力金牌。周扬获得女子1500米金牌,3000米接力表现也十分出色。那年,中国队还夺得了女子短道速滑历史性的第一枚团体金牌。 那是一段令人不住频频回望的光辉岁月,一面面国旗升起,谁人热血能凉? 他仍记得,那天闻确的校服拉链拉到最高,头高高地扬起,说自己要成为改变中国队阴盛阳衰局面的那个人,让男子短道项目也能把五星红旗升起在最高处。 当时台下一时间吁声四起,嘲笑声不绝于耳。 只有应忻静静地听着,什么都没有说。 那时的他,就莫名相信,眼前这个轻狂、骄傲、自信的天才少年,未来一定大有作为。 也许他所说的一切,真的会成为现实。 那时的他还没有读过很多书,如果让现在的他来说,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他也许会说那句话 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火为何而燃烧,那不是为了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战败,而是为了有机会向诸神炫耀人类的不屈,命定的局限尽可永在,不屈的挑战却不可须臾或缺。 他之所以相信闻确,是因为那时的闻确看起来,永远不会低头。 从那天开始,他将闻确视为他的精神标杆。 在闻确低头之前,他也不许低头。 在闻确放弃前,他也不许放弃。 闻确的坚韧、自信、顽强,在闻确看不见的地方,支撑着应忻苦苦走过三年。 另一边,他也觉得闻确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滑出名堂。 一直到高中毕业这十年里,他也一直这样相信着,并且靠着这精神,捱过高考,金榜题名,求学近二十载,从未放弃,从不低头。 直到今年,他才恍然知晓,他曾奉为圭臬的天才少年,就在与他不辞而别的那年,前一秒还如日中天,后一秒却遭人暗算,十八年昂首的傲骨被猝然斩断,所有故事戛然而止。 即使这样,他仍然将这十余年的情谊视若他最珍贵的东西,即使他已经分不清自己对闻确到底是什么感觉,但是追随闻确,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其实早在阿根廷,他们在街头拥吻的时候,他就隐隐有些预感。 只是当时身在幸福之中,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怀疑这份爱的持久和坚固。 也或许是因为某种人之常情,坏事发生了,人总是下意识寻找谶语,心里那点隐隐的预感,也演化成凶兆。 也许闻确没说错,他们那一路确实太顺了。 以至于结婚领证那天,就像是一场烟宴会的高潮,在众人举杯欢呼时,被幸福冲昏头脑,误以为一路高歌,就会如此一生。 殊不知高歌后是曲终人散,只剩离歌。 这些道理他想,他都清楚。 所以即使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被绑在病床,浑身插满各种仪器,生死未卜,他并未有什么无力承受的感觉。 而是一种我早就知道会这样的释然。 也正是有了这样一段心路历程,他才真正明白了,为什么闻确现在无论发生什么,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因为苍天在上,天要你死,你不得不死,天要你活,你求死不得。 那为什么闻确会忽然要和他分手呢? 应忻的心忽然猛地一跳,随后冒出了一个未曾设想过的念头。 他径直走入病房,对上闻确的双眼。 谁都很难说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眼,到底是太爱了,还是不爱了。 闻确的目光逡巡在应忻的脸上,久久没有离开,仿佛那就是断雨残云的一眼。 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误以为你还爱我。应忻也用一样的眼神看着闻确。 闻确闻言才缓缓将视线转过去,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淡淡地说,别误会。 看着闻确拧过去的侧脸,应忻心里酸得不行,却只是默默咬紧了嘴唇。 空气骤然安静,两个人开始了一种莫名的僵持,彼时应忻和闻确只隔着十几厘米,却像是隔了万水千山,恍若不见。 半晌,还是应忻开的口,你起码给我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闻确依然偏头看向窗外。 你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吗?应忻突然拔高了音量,语气中却不自觉地夹了点哭腔,跟你分手,我就不用管你了,也不用再花这么一大笔钱给你治病了,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想着你会不会发病,你以为我这样会过得更好吗?我告诉你,你做梦,闻确,我永远不可能和你分手。 闻确忽然笑了,笑得人发冷,而后轻谑地说,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应忻。 应忻被这句话定在原地,虽然他猜测闻确是因为不想拖累,而跟他分手。 可他毕竟没有上帝视角,也没有读心术,没有十足的把握,认定闻确就是还爱他的。 他从没想过这样的话,有一天会从闻确的嘴里说出来。 以前一口一个忻儿,那是真把他当放心尖上疼。 现在说不爱了,连应忻两个字都叫得这么冰冷。 随你怎么说。应忻把沙发上闻确的衣服扯走,反正我是不会和你分开的。 闻确明明头朝着窗户,却能突然张开手臂,把应忻手里的衣服扯过来。 应忻感受到力道,回头一看,立刻大叫一声,你别碰到针了! 闻确好像并不在意,只是依旧冷冷道,我的衣服轮不着你洗,你回去吧,住院的钱,我攒够了再还你。 攒够?应忻轻笑一声,你知道多少钱吗,就说攒够。 多少钱我都会努力还,不会欠你的。 你浑蛋。应忻扶住额头,三天几乎滴水未尽,让他的身体已经处在了极限,他努力定神,让自己勉强站住,你还?你还得过来吗?你是还得起我在你身上花的钱,还是还得起我为了你丢的工作?你说你还,轻飘飘一句话,哪个你还得起? 你果然是为了我丢的工作。闻确突然看过来,他们是不是议论你了,说得很难听吗? 应忻对上闻确下意识显露出担心的眼睛,什么都没说,满意地转身走了。 打开病房门前,应忻回过头去,留下一句,闻确,你演技太烂了。然后砰一声,关上了门。 门板撞向门框的响声回荡在整个走廊里,闻确无言地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叶焕。 叶焕一言难尽地看向闻确,说得确实没错,演得太烂。 闻确也是没辙了,无语地笑了,真的? 你何必非要跟应忻分手。叶焕坐在沙发上,侧目看向闻确,他既然选择和你一起生活,肯定就要背负点什么,这是他的事。 闻确沉默着摩挲着无名指的戒指,一言不发, 如果换位思考,今天你站在应忻的位置上,你是不是也会拼尽全力地救自己的爱人,你会因为这些原因就和他分手吗?难道不是你跟我说的吗,你们在阿根廷又盖章又发誓的,不管疾病还是健康,都始终不离不弃? 不。闻确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是我,应忻也不是我,你们以为这一切都很简单,以为我会好起来。 他悲哀地笑起来,治不好的。你们没有亲眼见过,一个好好的人被我这种人逼疯,最后被逼死的样子。总以为不痛不痒就能在一起长久地走下去。 不是的闻确头砸在枕头上,眼睛里满是恐惧,我不能那么自私。 -------------------- 这章算是一个过渡,大家不要担心,每一个情节都是有意义的,不会让逻辑不顺的。 明天还更(^-^) 第55章 炮仗 叶焕此刻内心天人交战,心说自己只是个心理医生啊。平时牵扯到心理问题的情感困难,他还尚能帮忙疏通,如今这俩人就在他眼前闹分手,这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管。 但是多年从医的经验,让他敏锐地发觉,闻确想和应忻分手的原因,绝不仅仅是不想再耽误他了那么简单。 我能问一下,为什么这次这么坚决吗?叶焕锐利的双眼盯着闻确,这是他进入工作状态的标志,从前你们也不是没有面临过这样的问题,甚至你在明知自己有病的情况下,依然选择和他在一起,这说明你已经接受了,自己对他的这种耽误。那为什么你又突然接受不了了,要和他分手呢? 第61章 闻确毕竟是在icu里躺了三天,加上这次发病对大脑也有很大伤害,叶焕刚才这番话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读不懂的长难句。 他呆滞地看了叶焕半天,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什么? 叶焕这才反应过来,这种询问的方法确实不太合适,于是他换了种问法,转而问道,你实话跟我说吧,是不是之前发生过什么事,让你觉得你和应忻也会走到那一步。 闻确周身一颤,没想到叶焕说得正中命门。 他目光移向一边,只是沉默,不愿再多说。 叶焕心中大喜,他找到了突破口,却不敢再问。 还是太早了,他得给闻确一点恢复的时间,鲁莽地问反而适得其反。 于是他功成身退地站起身来,留下一句,毕竟憋在心里不好受,等你想说再来找我。就离开了病房。 闻确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残阳一点一点被地平线蚕食,天光一点一点地暗下来。 人也是这么一点一点走向死亡的。 但是人要更难搞一点。 让一个人彻底地死亡,首先是要磨灭他的心气,让他失去对生命的期望,而后摧毁他的肉体,让他失去抵抗痛苦的力量,最后只需静静等着,人就会自己走向死亡。 就在夕阳摇摇欲坠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有些遥远的一幕。 工大日落场上,在他独自看了七年的夕阳后,应忻恍如从天而降,陪他看了一场夕阳。 他对应忻说,可是天快黑了。 应忻弃明投暗,选择燃烧自己,给他一片不会黑的天。 但是他们心里都清楚,天总会黑。 现在,就是 唰! 眼前的窗户一下子被窗帘遮了起来,连同那个将落未落的夕阳,一同被挡在病房厚重的窗帘之后。 拉窗帘的小护士有些尴尬地看向闻确,她也没想到自己动作能如此迅速,力道能如此到位,以至于闻确的神情,直接从悲痛万分变成了瞠目结舌。 她几乎是收到应忻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冲到闻确的病房,开灯、拉窗帘一气呵成。 你这是干什么?闻确问她。 小护士走过来,边给他换药,边调侃他,老脸都快拉到地上了,还看,不能看点高兴的吗? 我哪老了?闻确有气无力地争辩着。 小护士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你男朋友长得比你年轻多了。 闻确突然笑了,他确实长得年轻。 小护士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喜欢人家,还作什么啊。 我没作。闻确叹了口气,你不懂,我是怕他 你什么都怕。小护士把托盘撂得叮当响,鼓着气说,你怕他受委屈,怕他被你拖累,怕他不幸福,你什么都怕,我看你就是不怕失去他。 我看小说都不看你这样的。小护士想到了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渣男。 闻确都快被气笑了,扶额苦笑了半天,才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不怕失去他。 怕你还分手,自虐狂啊。 闻确开始后悔搭理她,你是不是没谈过恋爱? 小护士闻言开始吹胡子瞪眼,我都结婚了! 闻确看了看小护士的娃娃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啊,你显年轻。 小护士这才偷偷乐起来,哎呀还好吧,我都快三十了。 闻确却忽然眯起了眼睛,心里反反复复地寻思着什么。 咋了?小护士被看得心里发毛,摸了摸自己的齐刘海,我脸上粘东西了? 你工作多久了?闻确突然问她。 卫校毕业就在这了,快十年了,咋了? 你以前是不是不留刘海? 小护士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以前是不是戴眼镜? 小护士甚至都有点害怕了,低声尖叫,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啊? 闻确垂眸轻叹,还真是你啊 小荷儿。 这个名字一出,小护士立刻惊叫一声,天呐,你是郑阿姨的儿子! 闻确重新抬眼时带着温和的浅笑,他点点头,谢谢你,还记得我们,也没想到,又住回了这个医院。 这位小荷儿不可置信地打量着闻确,同时喃喃道,你现在状态也太好了,比那时候看着好多了。 是吗。闻确只是淡淡地笑着,砸这么多钱,要是还没有起色,那不完蛋了? 经过刚才那番认亲,两个人说话不再剑拔弩张,故人难得相逢,彼此心里都添了份感动。 郑阿姨和闻叔叔挺好的吧。小荷儿关切地问起来。 其实这样问很正常的,他们这里的人,平日里和好久不见的人寒暄,总是问谁谁谁挺好的吧,意思就是,身体挺好的吧。 倒也不是特意问的,就是种习惯。 但是这话从小荷儿嘴里问出来,他却突然有些接受不了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对他而言,父母双亲去世那刻的悲痛,尚能自持,而日后反复的提起与解释,才是他最痛苦的事。 怎么了。小荷儿感觉他不太对劲,心里慌得不行。 闻确轻笑了一声,都走了。 走了?小荷儿震惊地愣在原地,什么时候的事啊? 挺多年了。闻确搓了搓左手手腕的檀木柱子,我爸是当街被人砍死的,我妈受了点刺激,后来身体就一直不好,没多久也走了。 小荷儿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怎么会这样啊。,她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又抑制不住地一直抽泣着,叔叔阿姨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这样啊。 闻确从床头抽了张纸巾,递给小荷儿,你就当是我克死的吧。 他下意识朝窗外看去,却只看见了紧闭的窗帘,我就是这样的命,所以不能再拖累应忻了。 你瞎说什么啊。小荷儿噙着眼泪瞪他,这都是封建迷信,你怎么还信这个。 你还记得当时我隔壁床的小伙儿吗?闻确回忆说,咱们当时都管他叫炮仗,因为一点就着。不大一丁点的事,他都会突然发作,尖叫着抽搐,得是他爸妈按着,你们再给他捆在床上,他才能恢复一点。 记得。小荷儿说。 那是小荷儿第一年上班,还是精神科的实习护士,负责的就是闻确他们病房这六个病人。 小荷儿的带教老师很严厉,小荷儿又是个毛手毛脚的姑娘,天天都被老师骂。 时间长了,处出感情了,这病房里的病人和家属都拿她当自己孩子疼。 尤其是闻确爸妈,因为小荷儿和闻确一样大,他们还跟小荷儿说过,每次你一被骂,我就想,我家孩子要是现在也出去工作了,被领导骂,我得心疼死咯。,所以他们对小荷儿真的跟亲闺女一样。 闻确吃的水果,他们总是多买一份,趁着老师不在塞给她。 闻确隔壁床的那个炮仗,比闻确小三岁,也是ptsd。 他爸妈对小荷儿也好,他们家条件特别不好,治疗的钱都是炮仗的同学们募捐的,但是炮仗的爸妈依然会偷偷给小荷儿塞牛奶,帮小荷儿补衣服。 闻确躺在床上,眼泪从眼角流到耳廓。 炮仗病得太重了,太折磨人了,他妈被折磨成了抑郁症,三年前跳楼了。 -------------------- 写的时候心里难受得不行,祝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 下章周五更新。 第56章 我发烧了 小荷儿心里大惊,一时间浑身发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闻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眼前又浮现出十几岁的时候,炮仗跟在他后屁股叫哥。 连天的大雪,炮仗和他趴在病房的窗边,看着外面沸沸扬扬的雪花。 炮仗那时候还没上高中,一副小孩模样。 他戳了戳闻确,然后从病号服的口袋掏出一个叠好的纸片,递到闻确眼前。 闻确认识这个,叫东南西北。 每个东北小孩都会折,一个正方形的卡纸,折几下就变成了东南西北,像四个连起来的指套,套在手指尖。 炮仗问闻确,东南西北选哪个。 第62章 闻确想了想,北吧。 几下。 十四。 怎么这么多啊。炮仗边小声抱怨着,边翻动手指。 闻确笑笑,没接茬,凑到炮仗手边说,我看看抽到啥了? 等会儿。炮仗推开闻确,不让他看,你别耍赖啊。 好好好。闻确退回去,哥哥不看,你告诉我,你抽到啥了。 炮仗神秘兮兮地把折纸递到闻确面前,北的那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 回家。 没等闻确看完,炮仗立刻收回了手,不给他看了。 恭喜你啊哥哥,抽到这个,你马上就能回家了。炮仗仰起头,边笑边说。 闻确眸光闪了闪,摸摸炮仗那一头自来卷,你抽到啥了? 炮仗嘴动了动,扭头看向一边,不告诉你! 也是那一晚,炮仗偷偷吃了病房抽屉所有的药,进了抢救室。 炮仗的妈妈在外面又哭又骂,你这孩子,你是要把我逼疯啊!这药这么贵,洗胃也这么贵,我就一眼没看住我不能睡觉吗,我不配睡觉吗? 郑云在抢救室外劝了很久很久。 闻确被炮仗妈吵醒的时候,发现自己床上多出了小东西。 他把那东西拿起来,才发现是炮仗叠的东南西北。 小孩以为自己要死了,这是他留给闻确的遗物。 闻确又玩了一次。 还是回家。 但是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于是他打开了炮仗留给他的东南西北。 东南西北八个面,每一面,都是回家。 炮仗还活着吗?小荷儿泪眼婆娑地问闻确。 闻确摇摇头,他妈下葬那天,他爸差点给炮仗打死,炮仗心里也有数,吞药死了。 小荷儿从来没在一天之内,听过这么多熟人的死讯。 她的手撑在窗沿儿上,不可置信地回想着这一切。 眼前这个刚从icu里出来的闻确,居然已经是当年那群人里,唯一的幸存者。 经历了这么多事,怎么好得起来嘛。小荷儿光是看着他,眼泪就止不住的掉,赶明儿我去看看他们,给他们扫扫墓。 别去了。闻确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很累很累了,就当他们都活着,他们应该不想你知道这些。 那你还告诉我。 闻确没说话,而是挣扎着,从床头柜上拿了一瓶牛奶,递给小荷儿。 而小荷儿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又立刻哭得站都站不住了。 偏偏闻确还在不知死活地问她,现在老师还骂你吗? 小荷儿抱着膝盖,哭得好大声。 太像了。 闻确真的和他的爸爸妈妈长得太像了。 小时候还看不太出来。 十年过去,真的跟郑云和闻风行长得一模一样。 给她塞牛奶的样子。 问她有没有被老师骂的样子。 都一模一样。 郑云和闻风行是顶好顶好的人,闻确也是。 所以她想和闻确说点掏心窝的话。 小荷儿边抽泣边说,你要是还想好好活着,就别分手折腾自己,你能抗住分手的难受劲儿吗? 没想闻确忽然笑起来,没头没尾地说,小荷儿,我爸妈是好人吧。 小荷儿懵逼地点点头。 好人应该长命百岁,所以当年死的人应该是我。 小荷儿想打断他说的话,闻确却抢先接着说下去,我活到现在,已经算是老天赏赐了。但应忻不是,他奋斗了这么多年,才刚刚有了起色,大好的人生等着他,只要他等到更适合他的那个人,迟早会忘了我。 不要!小荷儿把牛奶朝闻确扔过去,你是不是疯了,你爸妈希望看到你这么不珍视生命吗? 从前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要珍惜父母留给我的这条命,于是这么多年,我都活得生不如死。闻确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现在只想去找他们,我们在九泉之下团聚,再等着百年后,应忻来找我,到时候再跟他赔罪。 你真是疯了。小荷儿眼见劝不动他,只能骂他,企图把他骂醒,应忻他已经花了这么多钱了,然后你让他花这么些钱买一具尸体吗?我看你真是疯了,他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你放心。闻确说,我不会自杀的,说不定,我也能活到百年之后。 而这种安慰对小荷儿来说,完全是放屁。 小荷儿眼见劝不动他,狠狠地剜了闻确一眼,就摔门走了。 一出门,她就把他们的对话,全数发给了应忻。 本来说到郑阿姨和闻叔叔,她还有点动容,想帮帮闻确。 现在闻确说的话她一概不信,但是她又没法左右闻确的想法,于是只能把这一切都告诉应忻。 毕竟这还是人家两个人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只有应忻能搞定闻确了。 应忻收到信息后,什么都没说,只回了她一句谢谢。 小荷儿看见应忻的信息,心累得要死,心说这俩人,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 明明都在意得要死,却都要为彼此着想,着想到自己的生死感受全都不重要。 一周后,闻确出院。 叶焕和助理小林一起来接他,看见这俩人的那一刻,闻确简直哭笑不得。 他知道,叶焕是应忻派来接他的,他甚至能猜到应忻为什么还叫了小林来。 人要是走神,想些有的没的,最先出卖自己的,就是脸上的表情。 闻确能感觉到,自己的嘴角在慢慢翘起。 他在想,如果他们现在还在一起,也许应忻又会像之前一样,把他关在家里。 抑或是像当年,给他套上他现在手上这串檀木珠子一样,妄图把他永远拴在自己身边。 每次看见应忻这样,他心里总会有些说不出的悸动。 他想,应忻也许不知道,他早就戳破了应忻所有的小心思,并且乐在其中、甘之如饴。 他愿意被应忻关在家里。 愿意被他的檀木手串栓一辈子。 愿意看他吃飞醋。 愿意和他在一起。 乐啥呢?叶焕提着闻确的大行李箱,轻轻撞了他一下,出院这么高兴? 闻确压下嘴角,点了个头。 别光乐了,搭把手啊,沉死我了。叶焕哀嚎着。 叶焕本来就是个文弱书生样,料他也扛不住,闻确走过去接过箱子,单手提上了后备箱,还不忘嘲讽一句,应忻给你钱,你让我干活。 闻言,叶焕白了他一眼,沉默地关上了后备箱。 上车。 闻确用手抵住车门,去哪啊? 你说呢?叶焕看着他。 我要回家。闻确说。 叶焕拉开车门,比出一个请的手势,正是送你回家。 我家在曙光街13栋。 你走反了。 闻确眼见叶焕一个劲儿往应忻家开,索性不管了,反正他还有东西在应忻那,正好趁着这次去,都拿回家。 路上,闻确闲聊着问叶焕,你这天天往我这跑,不上班了? 叶焕冷笑一声,我也想上啊,但你家那位给得太多了。 他到底给了你多少? 应该是应忻交代过,所以叶焕并没有回答他。 十万? 叶焕没说话。 二十万? 叶焕依旧没说话。 三十万? 叶焕还是没说话。 这个时候,闻确心里已经没底了。 他知道,虽然应忻挺有钱的,但是寒门贵子,他的钱绝对不像大风刮来的那么简单。 而且应忻跟他交代过,他的存款,车,房子,一共就这些。 这些天在医院,一直是十几万、十几万地花钱,加上他前期治疗,叶焕的治疗费应该也不能便宜了,他简直不敢想应忻到底给他砸了多少钱。 包括应忻那天气急了说的,为他而丢的工作。 他是想还。 可是他根本还不起。 他一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直到车停在应忻家楼下。 闻确拎着行李箱,靠着肌肉记忆走到应忻家门口。 其实他甚至说不出应忻家的准确位置,那栋楼,哪个门牌号,他要想很久很久才能说出来。 因为他从来不需要记住这些,住在这里的每一天,他去哪里都有人接送,他不需要点外卖,不需要网购任何东西,他想要的东西就会自动出现,在他需要的地方。 第63章 他太知道,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比应忻更爱他的人了。 他又是哪里来的好福气,让一个人这么爱他呢? 叮咚 防盗门从里面推开,时隔一周,闻确第一次看见应忻。 应忻穿着一身灰色的睡衣,头发没怎么打理,软趴趴地垂下来。 看见是他,眼里的光闪了闪。 瘦了。 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脸色有点苍白。 是不是又给自己折腾感冒了。 一时间,闻确心里有无数种担心,无数种思念,无数个冲动。 但他最后,还是只是默默地把门大拉开,冷冷地说,我来收拾带回去的东西。 他把行李箱提起来,平放在地板上。 然后换了鞋,走进去。 应忻始终默默地跟着闻确,没有搭把手,也没有说一句话。 @啵啵布丁猫酱 就只是看着闻确。 闻确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看见姑姑养的小哈巴狗,垂着两个毛茸茸的耳朵,大眼睛眨巴眨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走到哪,小哈巴狗就走到哪。 现在应忻就给他这种感觉。 闻确尽量不和应忻对视,径直走向卧室。 他来的时候多少东西,一个书包就能背过来。 可现在,28寸的行李箱都装满了,还有好些东西没装进去。 闻确挑了挑,除了自己已经用了很多的洗护用品,穿了很久的衣物,剩下能留下的,他都留给应忻了。 不知道是不是住了太久,还是生活得太过亲密,有些东西已经分不开了。 衣服是混着穿的,洗护用品是混着用的,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闻确看着这些东西,在青岛买的贝壳,在南京照的合照,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买的杯子太多太多,他想带走一个,留点念想,却又觉得这些东西不属于他。 这里的什么都分不开,本为一体的东西就是没法分成两半。 但是最分不开的,却是两颗明明曾经誓要纠缠到老死的心。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带走,只拿了点必需的生活用品和衣服。 一直到他装好东西,把箱子合上。 应忻都一直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却沉默着不说话。 闻确避开应忻炯炯的目光,本来在车上酝酿好的话也不出口了,于是只能提着箱子要走。 就在他侧身经过应忻面前的那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我发烧了。 他听见身边的人说。 -------------------- 叮!您的钓系美人上线。 (下章周日更,有车) (怎么每回发烧都开车(_;) 第57章 宝宝,你在发抖 闻确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腕被应忻死死攥住,手腕上,那纤瘦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闻确扯了一下,扯不开。 应忻。闻确淡淡地说,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同样的伎俩用两次就没意思了。 应忻没有理会他这番薄情寡义的言论,而是把脸颊贴到他的脖颈,用烧得滚烫的脸颊,蹭着他的颈窝。 我难受。应忻在他颈窝里哼哼。 应忻很少对他做出这种动作,哪怕是他们谈恋爱以后,什么都做过了,但是应忻仍然很少撒娇或是示弱。 像是猫里面的那种奶牛猫,明明自己胆子也不大,遇到什么事了也会害怕,但是还是会因为满腔的责任感冲在最前面,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别人。 不会示弱,不会低头,不会求人。 而今天的应忻,很不一样。 你,应忻冰凉的手心抚过闻确的额脖颈,说话时鼻息间的热气喷在闻确的颈侧,就不能再可怜我一个晚上吗? 闻确眼睫颤了颤,停滞了几秒,最后还是把应忻从身上拽下来。 有病就去吃药,我又不是医生。 应忻站在他身边,听他说这些冷冰冰的话,身体摇摇晃晃,却不敢再往他身上靠了。 他踉踉跄跄地走到客厅,拉开装药的抽屉,给闻确看。 没有了。应忻的嗓子因为持续的高热而沙哑,他忍着痛艰难地说,你看,我没骗你。 闻确凑过来,看见空荡荡的抽屉,活像被洗劫过一般。 他的目光射向应忻,厉声说,两个月前刚给你买了一抽屉,这会儿就一个不剩,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应忻叹着气闭上眼睛,无力地坐在抽屉边,语气里全是疲惫,你不关心我这一个礼拜到底病得多严重,才吃了这么多药,你居然说我糊弄你。 闻确。应忻睁开眼睛,用一种近乎是悲哀的眼神看着他,我应忻在你心里就这么掉价。 闻确避开他的视线,走过去搀他,地上凉,你先起来。 应忻打掉他的手,狠狠地瞪着闻确,你不是不管我吗? 闻确不说话,也不看他,只是手臂暗暗发力,把他从地上扶起来。 应忻使了全身的力往下坐,不想让闻确把他扶起来。 但是他和闻确的力气实在太过悬殊,下一秒,闻确就像拔萝卜一样把他拔起来了。 闻确两只手扶着他的肩膀,深邃的眼睛将他描画千千遍,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应忻嘶哑的声音传来,你就不怕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吗?你提的分手,不给我理由,也不跟我说话,你怎么那么霸道? 闻确忽然笑了,要真是最后一次就好了。忘了我吧,你这么优秀,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肯定比现在更幸福。 啪! 应忻手起刀落,扇了闻确响亮的一巴掌。 他他妈又跟我求婚,又跟我结婚旅游的,一溜十三招下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的是吗?还祝我比现在幸福,我是该谢谢你是吗? 闻确完全被这狠厉生疼的一巴掌扇蒙了,他震惊地看着应忻,完全不相信应忻会扇自己。 可是他看见的却是应忻又瘦了,睡衣本就已经是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头棕黄色的细发软软地遮在额前,苍白的脸颊还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此刻他又双眼通红地讲出这些话,闻确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 他全然忘记了自己还疼得发麻的半边脸,因为此刻,全身脏器里,有一个地方远比脸疼万倍。 那是曾经无数次为应忻加速跳动的地方。 他知道,这一巴掌,他挨得值,挨得该,挨得对。 是他对不起应忻,但是既然已经对不起了,就不能更对不起了。 czdhl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揉了揉应忻的头发。 就像两个月前的那个雪夜,发烧的他拉住闻确的手,说外面雪大,不要去了。 而那时的闻确却只是揉揉他的头发,嗔笑说他是傻子。 应忻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这次他没有挣开,而是任由应忻手指攀升,直到十指相扣。 再让我最后给你一次。,应忻说。 带着恳求的语气让闻确几乎说不出拒绝的话。 理智和感情同时拉扯着他,闻确举起颤抖的手,想摸摸应忻的脸颊,可两个人就像是隔了楚河汉界,他过不了这个坎,也不能给自己过这个坎的机会。 手在应忻脸颊旁边停留了半天,想摸不能摸,想放不舍得。 我该拿你怎么办?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揣着明白装糊涂,给我一次什么? 应忻握着他们始终相扣的手,缓慢地移动到某个位置,我都给你,好不好? 应忻闻确一点也不想他这样,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应忻看着闻确,语气急切,你要钱我可以给你钱,你要家我可以给你家,你要我给你 别说了。闻确不忍心再听下去,于是打断了应忻的话。 他环顾了一圈,这个他们曾经同住了两个月的地方。 每一个平方,每一个角落,都因为这两个月,而被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随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和这些都没有关系,应忻,你给我什么都没用。闻确的眼神又恢复成,他们初见时那般漠然,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确实,挺踏实的。但是我觉得这不是爱,我和你在一起,只是因为当时你一直追求我,而我没办法拒绝你。 你总说你十年前就喜欢我,但是你真的还能分清,你对我到底是爱还是执念吗?如果你爱我,十年前就爱我,那你应该爱我的荣誉,爱我的骄纵,爱我的不可一世。可是我现在已经不这样了,你还说你爱我。我不懂你爱我什么,就算你真的爱,那也是错误的,我们现在就要一起修正这个错误。 第64章 闻确说着这些话,却平静到就像是在念一篇别人的作文,褒贬好坏他不论,只是漠然地说。 应忻的眼泪从眼窝里淌出来,淌到脸颊上,再淌到下巴。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他的闻确吃了这种薄情寡义的绝情药,让他说出这样伤人心的话。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应忻仍然不死心地问。 闻确点点头,以前我不好意思说,这次差点死了,给我很大勇气。人生在世三万天,还是不要彼此浪费时间的好。 我不信。应忻低头摆弄着无名指的戒指,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我不相信。你说你有病咱们就治嘛,干嘛说这些来骗我,我出钱,你出力,我们把病治好了,然后继续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我没骗你,我真的不喜欢你,也不爱你。 闻确站起身,走到床边,留给应忻一个模糊的背影。 应忻近视五百度,那天在医院把眼镜弄丢后,就一直这么模糊地生活着。 他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哪怕只是去配一个眼镜。 他没有骗闻确,他真的发烧了,烧了整整三天。 只可惜,在闻确回家前,他刚好退烧。 于是,他只能使用一些手段,重新变成这个会让闻确心疼的样子。 但是这人怎么就能这么绝情呢,还说这种话来骗他。 傻子,演技还是这么差。 应忻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从背后环抱住闻确,头枕在闻确的宽肩上,滚烫的身体贴着闻确,话也说得滚烫。 他说,宝宝,你在发抖。 闻确浑身怔愣了一下,他抬头看见了镜子的倒影 一双交缠的人影。 一滴滚烫的热泪滴在应忻的手背,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别哭。应忻从背后摸到闻确的脸,用手背擦去那些眼泪,不是要跟我分手吗,你为什么哭? 闻确没有说话,他转过身,眼睛红得吓人。 应忻也一样。 人表达爱的方式有很多种,牵手、拥抱、接吻、交媾 可是此时此刻,他们只需要看向对方,就能把万种欲望,都浓缩在看向彼此的视线中。 不需要肉体的触碰,不需要身体的结合,只要看着,看着彼此,他们就了然,彼此之间的爱到底有多么深,多么无法割舍。 闻确觉得自己大概是被这种眼神夺舍了,他应允自己此生再最后放纵一次。 他托起应忻干瘦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下去。 也是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一周不见,他的思念居然已经累积到了如此地步。 他紧紧地搂着应忻,熟悉的雪松味再一次进入他的鼻间,才稍稍抚平他内心深处的一些不安。 这是他们吻得最剧烈的一次,偌大的客厅,只能听见他们彼此急促的喘息声。 闻确的手逐渐移动,直至扣到应忻的后颈,把人死死地往自己这边按。 泪水流淌在两个紧贴的脸颊间,甚至分不清,那到底是谁的泪水。 这个吻包含的太多,许久不见的思念,诀别前的放纵,无法言说的歉意太多太多。 他们都克制着自己,努力不去想这次放纵后,面临着怎样的分别。 于是每分每秒都变得珍贵。 他们从窗前吻到沙发,直到闻确伏在应忻耳边,喘息声中夹杂着他的满是欲望的声音,乖宝,叫我名字。 -------------------- 紧赶慢赶三千字还是没开上车(其实也有一点了ovo) 下章继续>w< 周二更新 第58章 最后一夜 闻确,闻确,闻确应忻一遍一遍地叫着闻确的名字,直到最后一丝气息都被闻确攫取,仍气若游丝地呼唤着他,闻确 闻确把垫在应忻后脑的手收紧,好把人抱得更紧一些,几乎是要把应忻整个人,都嵌进自己的身体。 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离得近得不能再近,才能确保彼此完全属于彼此。 不属于这不受控的世事,不属于任何疾病和痛苦。 他们应该属于彼此,只属于彼此。 徐徐的声音钻进闻确的耳朵,每一句都是他的名字,爱人轻轻絮语,那是他最爱的人呼唤的声音,是他的咒语。 闻确闭上眼,如果可以,他只想要永远留在这一刻,再睁开眼,地狱天堂都没所谓。 只是如果没有应忻,于他而言,此后余生每一刻都将是地狱。 于是他想永远记住这个声音,而后人生千难万难,如果有天还能见面,那就让这个声音,支撑他活到再见的那天。 闻确抬起头,看着应忻。 应忻也看着他,然后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眼里的泪花,在吊灯下折射出璨璨的光芒。 而此时他才突然意识到,应忻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本来想,就这样吧,就做一次,做最后一次,最后再留点念想。 可是他突然舍不得了。 最后的一个晚上,最后几个小时,他突然只想能这么抱着应忻过。 那些亲啊爱呀,都太过欢愉,欢愉的时间又都太过短暂,他又不知道怎么能让这时间看起来再长一点。 闻确。应忻又说了一声。 哎。 应忻突然捧着的他的脸,认认真真地说,我爱你。 他们在一起满打满算两个月,从就在这个房子里彼此确定心意,一直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领证结婚,这期间,应忻从来没跟他说过这三个字。 好像他们都觉得,奔三的人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说过这种话,要是突然说,好像还有些说不出口。 在一起的时候,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如今要分开了,却反而说出来了。 我知道。闻确的声音沙哑至极。 但是你以后也可以爱别人,像爱我这样,其实咱俩就在一起两个月,时间长了就能忘了。闻确扯起自己袖子的一角,给应忻擦眼泪,可是应忻明明哭得不凶,这眼泪却怎么都擦不完,忻儿啊!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其实他也有一肚子话想和应忻说,想劝他找个好人,是男是女都没关系了,起码得也是个博士吧,高中毕业哪配得上我们忻儿,起码也得有个车吧,成天腿儿者还得麻烦我们忻儿接送 这些话就像一把砂砾,被他含在嘴里,别人听不见,他也说不出。只是磨得他痛不欲生,满口的鲜血只能吞到肚子里。 怎么可能呢,闻确。应忻的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河水,你忘了吗?我发过誓的。 我愿意接受你成为我的爱人,从今日开始,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无论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是青春还是衰老,无论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将永远爱他,珍惜他,对他忠实,直到永远。 登记现场的声音和他眼前的声音重叠,那些誓言竟然被应忻一字不落地背下来。 闻确极力克制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他笑着把眼泪擦了去,你看,我俩在这对哭多不好。 你告诉我。应忻捧着他脸的手都抖得不行,你和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和我分手,然后自己找个角落,躲起来偷偷 应忻不敢说那个字,一点都不敢。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闻确,生怕闻确说出那个他猜测的答案。 不会。闻确反复摩挲着应忻通红的眼角,怎么会,我也会好好 可是话说到一半,闻确忽然停顿了,然后脱力栽倒在应忻颈窝 他说不下去了。 于是他开始发狠地亲吻应忻的脖颈,他还是该当让这时间快一点,不能再说了。 再说下去,他该舍不得走了。 彼时应忻如鲠在喉,他还有太多话想跟闻确说.却被一个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住了唇。 闻确应忻拍打着闻确的背,想跟他继续说下去。 闻确却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也不给自己意思留恋的机会。、 他亲吻着应忻的湿漉漉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柔软的嘴唇,闻着这满屋的浓郁雪松味道,十指与应忻的十指交叠、相扣。 应忻身陷在柔软的沙发之中,眼前是闻确的脸。 他忽然想起刚刚闻确说,他们只在一起了两个月,时间长了就能忘了这两个月了。 不是的,他想说不是的。 不是两个月,是十年零两个月。 也不是说忘就能忘,他想让闻确告诉他,怎么忘,怎么把这十年零两个月全都忘了。 唇齿交合的瞬间,他用犬齿咬住闻确的薄唇,然后像订书器穿破书页那样,订住闻确的唇。 第65章 他恨闻确忘记了从前种种,恨闻确不让自己和他一起面对,恨闻确总不信自己到底有多爱他。 闻确吃痛地停顿了一下,却又立刻忘记了,又扑上去亲。 他要让情.欲填满他的身体,蚕食他的大脑。 他不要思考除了应忻以外的东西。 你这里有颗痣。闻确轻轻舔舐着应忻的耳廓,以前还没发现呢。 他的手抚过应忻的胸口,这里也有一颗。 这是打疫苗的痕迹。 中指的茧子还没有消掉。他一路向下,仔仔细细地看着应忻的每一寸皮肤。 手腕也有一颗。 闻确的头和手一路逡巡,不放过应忻身上的任何一处印记。 大腿这儿为什么有个疤?他颤抖的呼吸轻喷在应忻的大腿,怎么弄的? 我妈打的。 于是闻确把这亲了又亲,好像现在亲了,小时候的应忻就不疼了。 一直到小腿 就在即将触碰到应忻脚踝的那一刻,应忻忽然拉住了闻确的手腕, 只是这次应忻什么都没说,他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 他只是凑过去,然后把自己毫无保留地全部交给了闻确。 云禾市中心几十米高空上,巨大的落地窗上,一双相合的人影,他们发了疯地想要靠这一夜激情来留住这一夜,却又深知这其间爱恨,又岂能被这短短一夜一笔勾销。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一生这么长,这短短的一夜算得了什么? 可是如果这么长的一生,这就是最后一面的话,这一夜到底要做什么,才能在往后余生,不再后悔呢? 从前的应忻相信一切问题都有答案,一切难题都有解法。 可如今这些问题,放在纸上,他甚至连个解都写不出来。 他没法强迫闻确说出他爱他,他叫不醒装睡的人,也留不住要走的人。 他只能先放闻确走,再慢慢想办法。 但如果想不出办法呢? 这一生真的就只能这样了吗? 所有的问题都无解,于是他转头进了这无尽温柔景象,旖旎风光。 那是真正翻云覆雨的一夜,再次从天上回到人间,外头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折腾了一夜,两个人都早就没有了力气,只是安静地靠在一起,倚在沙发上,什么都不说,静静地等待着日出。 应忻的头枕在闻确的胸膛,闻确一只胳膊紧紧揽着应忻,把人圈在怀里。 就在他们身旁,朝阳即将突破地平线,晨曦将至。 可是天每亮一寸,应忻的心就会更沉一分。 他已经困得不行,甚至是半坐着,眼皮也不住地打架。 他枕在闻确身上,而闻确的胸膛像是老家的炕,又热又硬,他好想躺上去,也好想就这么睡过去。 偏偏早上又是如此的安静,没有一点惊醒他的机会。 应忻觉得,现在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会立刻陷入深度睡眠,一觉到大天亮。 可是他又太不想睡。 他的手紧攥着闻确,生怕这一觉过去,再看见的就是空荡荡的屋子。 困就睡吧。闻确捏捏应忻的手指,柔声说。 我不困。 他分外地珍惜这仅剩的时间,可是,好像不管怎么过,这时间都会被浪费。 闻确看着胸前一个劲儿点头犯困的人,轻轻抬起了另一只手,隐蔽地托起了应忻的脑袋。 有了支点,应忻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地就睡了过去。 闻确低头看着,应忻白净的脸上,还未消去昨夜的潮红,黑黑的睫毛垂下,乖巧地落在瓷白的脸颊,心里顿时生出一片柔软。 他又何尝不想留住这仅剩的时间。 窗外幽蓝的天,和轮渡上看见的一个样。 他从未觉得这样一个静谧的早晨,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令他贪恋。 良辰美景。 他突然想起来这样一个词,忘记是学哪首诗的时候,学的这个词了。 可他觉得,这真是良辰美景。 窗外是良辰,眼前是美景。 闻确伸手,把应忻这些天没剪的鬓角,小心地掖到耳后。 可是就这样细小的动作,还是惊动了应忻。 应忻猛地抬头,看见闻确的那刻,极为明显地松了口气。 而后他又开始懊悔,怎么还是睡着了。 闻确看他患得患失成这样,心里那点想要趁他睡着偷偷溜走的想法,也不复存在了。 睡吧,咱俩一起睡。闻确把人又搂紧了一点,然后闭上了眼睛。 短短的一句话,像是给应忻吃了一颗定心丸。 应忻飞快地闭上眼睛,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而闻确,在彻底进入梦乡的前一刻,忽然想到到底是哪首诗里的四个字了。 那句话是 此去经年,应是无数良辰好景虚设。 意思是,这一去长年相别,相爱的人不在一起,我料想今后就是春花秋月、良辰美景,对我也如同虚设。 -------------------- 下章五更新。 第59章 我想杀人 那真是好梦一场。 梦里他们都回到了十七岁,坐在高中时候常去的那家小馄饨店,一起吃馄饨。 十年过去,那段时光已经很少被再次提起,每次回想起,都模糊得像阳光下教室里的旧玻璃,回忆就像是从外面往里看,老是灰蒙蒙的。 那时候,他们总是穿着一样的蓝白校服,并排坐在馄饨店里唯一的折叠桌上,挤在一起吃馄饨。 应忻老是吃着吃着就笑起来。 因为他发现,自己喜欢把领子板板正正地翻好,露出里面夏季校服洗得泛白的领子。 闻确喜欢把校服拉链一口气拉到头,整天立着外套领子穿。 自己吃的馄饨,碗里面清汤白面,甚至飘的葱花都要被挑出来,扔进闻确的碗里。 而闻确的馄饨汤里必然飘满麻油、香油、辣椒油,还有两倍的葱花。 这样不同的两个人,居然还能玩到一起去,还能天天放学来这吃馄饨。 想想就觉得好笑。 闻确也老是在他笑的时候,用食指和中指反捏住他的脸,逼他坦白从宽,到底在笑什么。 前几次问,应忻满肚子坏水,都只是笑,不回答。 然后眼睁睁看着闻确摸不到头脑,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身上哪里好笑,惹得他笑了。 从那以后,闻确就总是问他,自己头发翘没翘起来,衣服背后有没有东西。 只要和他走在一起,就一定会疑神疑鬼地审视自己。 甚至闻确还因为上课偷偷照镜子被老邓罚站了一整天。 以至于到最后,应忻实在受不了了,把原因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闻确,闻确这才松了口气,也不再成天问他一大堆问题了。 梦里他们又回到那家店,鲜咸的馄饨下肚,再喝一口暖胃的热汤,身后学生熙熙攘攘走过,天地好像浓缩在这一方小小的店面。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全都离他们很远,父母家人健在,衣食无忧,需要操心的只有这周周考还能再进步几分。 这十年,他常常会想起这家小小的馄饨店,热气从碗里蒸腾而上的瞬间。 还有闻确帮他挑葱花的时候。 他辗转十年,似乎得到了曾经想要的一切。 可是直到他得到了这一切,他才发现,原来他追求半生想要得到的,早就有了。 而后再怎么费尽心思想要,都是刻舟求剑一场。 也许是命运不忍心见他总是失手,赏他这样一场好梦。 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大亮。 刺眼的阳光,透过主卧有些积灰的玻璃,落在应忻的脸上。 应忻下意识要把脸埋进被子里,却在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然后猛然惊醒。 他噌一下坐起来,看了看身边。 身边没人,甚至都没有被躺过的痕迹。 应忻心猛然一沉,边大喊着闻确的名字,边开了卧室门,大步走出去。 客厅早就没有了昨晚的旖旎景象,到处都是被收拾过的痕迹。 真皮沙发被擦得锃亮,茶几上的东西也被好好摆过,应忻来不及多看,回头看向侧卧。 侧卧的门大敞着,一个人也没有。 其实到这,应忻就已经能猜到,闻确已经走了。 他喊了这么久,如果闻确在,肯定不会一直不说话。 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拉开了厕所的门。 厕所里面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另一个人的牙刷和毛巾都不在了。 收拾得干净到,就像是一直都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 第66章 看见空空如也的厕所,应忻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身体蓦地倚着门框滑落到地上。 眼泪从眼眶里无声滑落。 他就知道,闻确不会留下。 可是明知道的事,怎么还会这么让人难过呢。 他以为,闻确至少会跟他告个别再走吧。 至少要交代点什么再走吧。 或者,就算是管他要点钱呢? 可是闻确确实就这么走了。 他俩就这么断了。 和十年前一样,断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他想不通,为什么所有他珍惜的人,都那么轻易地就不告而别了。 都誓要让他成为这世上的一只孤魂野鬼,死也不愿意给他一个家。 闻确啊闻确 他仰起头,感受着眼泪从眼角一点点滑落,喃喃道,我恨你。 然后这屋子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啜泣声。 几秒后,这啜泣声又停止了。 因为擦眼泪的时候,脸颊被一些冰冰凉凉的东西碰到了。 应忻抬起手,铂金戒指上的小钻,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还记得,记得闻确是如何把这个戒指套到他的手上,记得闻确给他带好戒指后,一双缱绻温柔眼如何盯着他,说自己还有话要说,问他要听听吗。 那句话说得太好听了,好听到应忻真的信了,闻确真的能双手奉上这一生。 闻确。他在一片寂静中开口。 算了。眼泪再度滑落,他说,我爱你。 他太恨闻确了,恨他这个绝情的人,狼心狗肺。 可是他又太爱他,没有办法。 爱到,哪怕他再恨闻确,只要闻确现在站在门口,说算了我反悔了,我们和好吧。 他就会立刻摇着尾巴扑上去,说好呀,我们和好吧。 甚至就连他对闻确仅有的那点恨,也都是因为爱。 所以他还是最爱他。 那闻确呢? 也爱他吗? 也会哭吗? 也会为他流眼泪吗? 他总觉得,在这段感情里,他像是始终站在一个单面镜后,闻确轻而易举就能看清他的心思,而他却读不懂闻确。 尽管他自以为能参透闻确的每一个心思,可是闻确每次坚决的否认,都会让他怀疑自己的判断,并逐渐相信,自己的眼力是无法突破单面镜的。 应忻站起身,走到茶几边,想拿起手机,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了茶几上的东西。 两枚戒指压着他们在阿根廷领的结婚证。 他在看清那东西之后,甚至还笑了一声。 他只是觉得荒唐。 当时跨海跨洋,横跨半个地球,好不容易领到的结婚证,此刻就像是垃圾一样被扔在这,就和小时候,学校门口卖的,喜羊羊和奥特曼的结婚证纸片一样儿戏。 确实,这结婚证在国内没有任何法律效力,甚至不足以让他在闻确的病危通知上签字,可不是和那种纸片一样儿戏。 十年啊,十年。 钱给了,心给了,时间青春他都给了。 他就换来这儿戏一场。 好样的!都他妈是好样的! 应忻还是被气得浑身发抖,眼前一切愈发扭曲。 他把手机扔在一边,手猛地一挥,戒指和结婚证一下子四散而飞。 戒指咣当两声落地,应忻向后一倒,重重砸在沙发靠背。 他恨不得当面骂闻确一顿,却反应过来,自己早已没有了再找人家的立场。 可是他不会就这么放闻确走的。 更不会允许,闻确就这样和他再无关联,两个人形同陌路。 他不接受不了,也绝不允许。 他抓起手机,拨通上面的第一个联系人。 电话嘟嘟两声才被接通,叶焕懒洋洋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有何贵干啊,应老板? 应忻握着手机的手,关节逐渐发白,语气狠厉到把叶焕吓了一跳。 我有病,你也给我看看吧。应忻说。 叶焕呆愣愣地举着手机,听着电话那边已经濒临失控的声音,货真价实地被吓了一跳。 昨天他把闻确带到应忻家,本以为今天就能被他的小老板升职加薪,从此平步青云。 结果事没解决,怎么又疯了一个 你先冷静点。叶焕安抚道,你在家吗,我现在过去。要不,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了,给我一个心理准备行吗? 应忻沉默半晌,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杀.人。 -------------------- 下章明天更。 czdhl 第60章 伤害自己的报应 你吓死我了知道吗? 叶焕搬了把凳子,坐在应忻对面,把刚刚捡起的戒指递给应忻,人走了? 应忻躬身坐在沙发上,脸埋进手心,无声地点了点头。 叶焕其实见过应忻的很多样子。 比如当年一个人等在他治疗室门口,说只要能治好闻确,别的都无所谓的样子。 比如闻确暴露治疗时,应忻失态,大喊着里面不是你的人,你不心疼,想要闯进来的样子。 比如icu外因为自己签不了字崩溃的样子。 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应忻,就这么坐在这,什么也不说,身体簌簌发抖,也不愿意抬头看他。 应忻。叶焕双手扶住应忻的肩膀,轻轻拍着,你不能这么憋着,跟我说话。来,跟我说话。 回应他的只有止不住的啜泣声,过了一会儿,从指缝间传出微弱的声音,我什么都给他了,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 应忻的声音满是哭腔和哽咽,叶焕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我做了这么多,他为什么?他凭什么、还是要和我断了?应忻彻底控制不住了,埋在手里的头拼命地摇着,他宁愿一个人去死,都不愿相信我相信我可以救他。 不是的应忻。叶焕钳住应忻的手,闻确不是不信你,你听我说,你冷静一点,你这样我什么都不敢和你说。 你说。 我不说,除非你现在平复一下心情,不要再哭了。 你说不说?应忻在一阵战栗中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阴翳地瞪着叶焕,他到底他妈什么意思? 我说你先别哭了。 应忻抬手,赌气一般,从茶几上的纸抽里狠狠抽了几张纸,擦干了脸上的眼泪。 现在可以说了吗? 叶焕摇摇头,他对上应忻的眼睛,缓缓道,你先冷静冷静。你现在这个状态很危险,知道吗? 不知道。应忻把擦眼泪的纸扔出去,目光转向叶焕,你就说,闻确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叶焕低着头,似乎做了半天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开了口,你只需要知道,他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或者不想再跟你在一起,他有他自己的理由。 应忻冷笑一声,难道他有自己的理由,我就应该被他甩了,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回到以前那种半死不活的样子? 也不见得 应忻打断叶焕的话,不见得什么?你是觉得他自己一个生活,是会按时吃药,按时复查,还是拿钱去治疗?不可能的,他走出我这个屋,就证明了,他压根没想好好活着,也没想治病。他顶多拿钱给自己买个墓地,然后等死。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活得像奴隶一样的人。 应忻太知道闻确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当初才会把他带回家里, 奴隶在家打了两个喷嚏。 就在刚刚,他已经把从应忻那里带回来的所有东西都安置好。 和他俩有关的东西,他本来打算一个不拿,全都留给应忻的。 但刚刚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才发现,左手腕上的檀木手串忘记摘了。 这手串从被应忻系上的那天,他就再也没有摘过,时间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手上还有这么个东西。 如今又重新被想起来,只觉得它在手腕处的存在感,越来越强烈。 黑色的檀木珠子一百零八颗,是应忻说随手买来遮他手腕的疤的。 一直到某天,他遇到个懂文玩手串的学生,那人一看见他的手串,就爱不释手地摸了半天。 闻确看他那么喜欢,就问他这是什么串。 那学生一脸震惊地问,你竟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 闻确摸摸这平平无奇的黑色珠子,淡淡说道,不知道,别人送的,说是在路边随手买的。 路边、随手、买的、沉香啊?!学生的眉毛飞成一高一低,看上去,简直要被他这个不识货的东西气死了。 第67章 沉香。闻确念叨着,很贵吧。 何止那学生心疼地碰了碰那串珠子,我家那破车,都不一定有你这手串值钱。 至此,闻确已经明白了。 全是骗他的,骗他沉香是随手买的檀木珠子,骗他治疗费很便宜,骗他没花多少钱。 那些割伤,被应忻高价买来的祛疤贴,都敷到只剩下浅浅一道。 那里很久没有再添过新伤。 是因为有人把这些伤疤接过去了,于是新的伤口不再找上他。 门口突然响起敲门的声音。 闻确大惊,没想到来得如此快。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用猫眼朝外看出去。 他怕外面是应忻。 又怕外面不是应忻。 他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明明深思熟虑,做好了分手的准备,如今却还是慌张得像是一幅欲擒故纵的模样。 小闻儿?门外传来一个还算年轻的女声。 不是应忻?! 闻确这才从怅然中回过神,恍恍惚惚开了门。 开门的那瞬间,楼上邻居家姐姐的声音,响亮地传入他的耳朵。 他平时很喜欢和这种热热闹闹的人说话,总觉得这种时候,他才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现在,他却忽然莫名地,觉得那声音离得好远,仿佛和自己都不在一个时空。 小闻儿!姐明天结婚,给你抓了点喜糖,沾沾喜气啊。 邻居姐的声音明明和往常一样热情,他却只会愣在一边,无法回应邻居姐。 不知道为什么,闻确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假,他迷迷糊糊地想,邻居姐都四十多了,怎么又结婚了。 但他还是礼貌地接过了喜糖,新婚快乐姐。 不客气。邻居姐笑起来很喜庆,她笑着拍了拍闻确的肩,我听楼下马叔说,你处对象啦?可以啊,哪天也领回家来,给大家伙看看。 没闻确眼看着自己声音越来越小,却不得不说出,我没对象。 啊?邻居姐震惊地尖叫了一声,然后扶了扶自己滑下来的眼镜,这马叔,情报有误啊。 闻确没有吱声,他好像也没法再吱声了。 从走出应忻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平静异常。 起初他以为,是因为自己一直给自己洗脑,说自己离开是为了应忻好,使得自己终于脱了敏,不再在乎分不分开的。 可是直到现在,他连一句话、甚至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好像不是的。 他在乎的。 很在乎的。 只是大脑刻意屏蔽伤痛信息,他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直到他嘴巴亲口承认,自己已经没有了对象,大脑才稍稍反应过来,他到底失去了什么。 闻确慌乱地关上防盗门,门外邻居姐看出来他不对,开始疯狂敲门。 闻儿!你开门! 闻确将这些嘈杂的声音都抛之脑后,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 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既然选择了一个人离开,他就要承担离开的后果。 手不自主地发抖,一直蔓延到全身,闻确开始想念应忻。 想念每次发病时,都会被精准包裹在另一个怀里的感觉。 想念有人爱他。 一想到从此,这些都将变成乌有,他要重新回到之前那样孤单的日子。 他的心开始隐隐作痛。 并逐渐转为刺痛。 持续的刺痛。 痛到有些呼吸不上来的时候,闻确连滚带爬地扑到餐桌边,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 彼时理智已经成为最没用的东西,这世上能缓解心疼的,只有两种方法。 一个是吃药。 一个是让其他地方,比心更疼。 闻确没有药了。 所以他只能选第二个。 水果刀尖刺划过小臂皮肤那一刻,闻确终于重新喘了一口气。 他知道邻居姐还在门外,所以,为了让她放心。 他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朝外边喊了一声,姐,我没事,你走吧。 邻居姐犹豫了一下,问道,你真的没事? 闻确望着花白皮肤上,渗出的鲜红色血珠,勾了勾唇角,没事。 确实不会有事。 他从前经常这样做,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刀口的方向、力度、深浅,早已无比熟练。 他可以轻松地保持伤口只停留在表皮,在能渗出密密麻麻血滴的情况下,不危及生命。 他每划下去一刀,都在想要忘记一个人。 但是他越是想要忘记那个人,就越是忘不掉那个人。 于是他每划下去一刀,都变成在想那个人。 他对于伤害自己这件事,表现得极为宽容,他向来觉得,这种不会对其他任何人有任何伤害的事。 做了也不会有什么。 但是他还是忘了。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伤害自己的报应,马上就报到他身上。 -------------------- 坚持一下,快甜了。 下章周二更。 (最近状态不太好,这几章估计以后都要大修) 第61章 新婚快乐 楼道里,邻居姐还是挨家挨户地敲着门。 他们这种老小区,不似应忻家那种高档公寓,这儿没有电梯。人情往来,几乎都集中在这满是霉味和灰尘的楼道里。 这一片,先前是一个军分区的家属楼。 许多年过去,这里早已不再是军分区。一几年的时候赶上经济上行,有些人家换了大房子,就举家搬出去,把这里的房子卖掉。 闻风行和郑云为了闻确训练方便,就是在这个时候,买了这里的二手房。 十几年风云巨变,云禾的经济如将倾的大厦,一夜间轰隆坠地,于是无数云禾人开始背井离乡,南下务工。 直到如今这楼里,除他之外,已经没什么年轻人了,只有一些当年的军属还住在这里,变成了闻确口中的邻居爷爷、邻居奶奶。 但是他一直觉得,左邻右舍都是老人,其实挺好的,尤其是在他父母去世之后,这样的感觉更为强烈了。 他们不会大半夜扰民,只会早早起床下楼遛弯。 白天没事就在楼下拉家常,一到饭点,各家各户都准时飘起饭香。 他们楼没有微信群,要是谁家包饺子、包子的包得多了,就会挨家挨户地敲门送。 闻确一个人过的这些年,摄入的营养,几乎全部来自于各位邻居的投喂。 吴姨!邻居姐敲了敲闻确楼下那家的门,我来送喜糖啦! 过了一会儿,老防盗门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吴奶奶的声音也顺着楼道传上来。 嗨哟,你又结婚啦小赵!吴奶奶咯咯地笑起来,语气里却满是宠溺,恭喜你哦,以后有人照顾你了,我们这帮老街坊也就放心啦! 哎呦小赵语气添了点哽咽,太感动了,您说得我都快哭了。我就是担心,明天我婆家来接亲,人一多就容易吵吵嚷嚷的,您明天多担待哈。 哪里的话,你这丫头。你明天婚礼肯定很忙,现在就是吴姨身体不好了,不然,是一定要去给你帮忙的。 一样的话,小赵提着满满一大袋喜糖,从楼上说到楼下,但每一家都只是祝她新婚快乐,并不在乎被打扰。 闻确靠在门板上,周遭一片昏暗,所有的窗帘都被他拉得死死的。 手里满是黏腻的鲜血,他把水果刀咣当一声扔在一旁。 不知道是因为暖气烧得不热,还是因为失血过多,闻确感到身体止不住发冷,心里也空唠唠的。 楼道里到处都是新婚快乐的声音,赵姐收了满楼的祝愿,心满意足地回家准备明天的婚礼。 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心脏此刻和手臂一样,正在滋滋冒血。 他恭喜赵姐,历尽半生仍然有再次寻找真爱的勇气,还真的找到了自己的真爱。 可只有他知道,他心里尚有一块难言的疙瘩,昭示着他的丑陋与狭隘。 他羡慕赵姐,妒忌赵姐。 妒忌赵姐能收到这么多人的祝福,而他和应忻一样如此相爱,同样深厚的感情,却只能让应忻丢了工作,受尽别人的白眼和嘲讽。 他妒忌这世上所有终成眷属的有情人。 他早知道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公平,却依然跌跌撞撞,一路坚持着走到现在。 他曾试图说服自己,人生就是这么艰难,所有人都一个样。 第68章 可是他有时候也想问,所有人真的都会像他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永失所爱吗? 一中后操场的红墙上,有一句他用石头刻的话。 那是他刚出事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他整个人伤得那样重,却还是挣扎着要回学校,父母护士几个人都按不动他。 郑云问他回学校干什么,他说不出来。 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但是从他出事那天,还躺在抢救室里的时候,脑子里就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回学校,快回学校。 他始终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尽快回到学校去做。 某天清晨,他趁着闻风行和郑云都还没醒,拔了所有的针,披上闻风行的外套,拄着拐偷偷溜出去。 因为当时伤都还没有养好,每走一步都疼得不行。 他几乎是走两步,就会因为疼得双眼发黑,而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他住的医院离一中很近,五百米不到,甚至在医院楼顶就能看到一中的操场。 但是就是这样近的路,他走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没有手机,也没有手表,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知道要流一大把汗,才能迈向下一个台阶。 因为只要腿有一丝轻微的移动,腿上的伤口就会爆发剧烈的疼痛,牵连着从小腿到大腿的每一寸皮肤和肌肉。 走到学校的时候,晨光熹微,校园里书声琅琅。 校门口保安问他是谁,他说一班闻确,保安让他给老邓打电话来亲自领人。 他没有办法,给老邓打了电话。 老邓一听是他,担心得跟什么似的,几乎是下一秒就出现在他面前。 你来干嘛?伤怎么样了?哎你怎么还穿着病号服?你小子是不是偷偷跑出来的啊? 老邓熟悉的念叨声,时隔多天再次进到他的耳朵,都变得十分悦耳。 闻确跟他讲了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也同意老邓给他父母打电话,把他接回去。 可他不能白来一趟,他握住老邓的手,说,老师,我还有件事没干。 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闻确怅然地说,我可能得病了,感觉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老邓是真心疼闻确这个孩子,听他这样说,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是不是还惦记着什么东西没拿回去? 闻确摇摇头,他所有的东西都被郑云和闻风行收回家了,没有什么东西了。 那是还要和谁告个别? 闻确也记不清了,他不想班里他那几个铁哥们知道他得病,但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该和谁告别了。 您让我一个人走走吧。闻确说,以后估计就来不了了。 什么?老邓突然拔高了声调,你不复读了? 当时闻确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疼到脑子都嗡嗡作响,却还是要强装镇定,维持清醒。 不了吧,我家里的钱都用来给我治病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总是训练,没有好好学过高中的课,要是复读,就只能花钱补课,我家已经负担不起了。 你可以跟我的班。 谢谢你,邓老师。闻确疼得鞠不了躬,只能点了下头,但是我真的不能再浪费他们的钱了。 彼时下课铃突然响起,老邓要回去上下一节课了。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好好养病。 他给闻确父母打了电话,又嘱咐闻确不要乱跑,才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教学楼。 为了节约吃饭时间,一中所有的高三教室都在一楼。 闻确咬着牙挪到墙根底下,看见了他们班教室。 老邓风尘仆仆地赶回去维持纪律,却发现所有学生的头都扎进书里,抓着笔不停地写着。 黑板边上的倒计时变成两位数,就连之前最调皮捣蛋、不学无术的那几个学生,都不再折腾了,全都老老实实地看书做题。 所有人的头发都被抓成一团糟,没人再敢浪费哪怕一秒的时间。 老邓讲题的语速也比之前快了,讲几句还得骂几句人,骂几句人再灌几句鸡汤。 闻确站在窗外,心想这一切,他竟然没有机会再体验了。 环视一圈,他看见了应忻。 在看见应忻的那一刻,他心里莫名打鼓,总觉得哪里不对。 应忻依然坐在第一排,戴着笨重的黑色眼镜框,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板。 闻确眼睛忽然一眨,一滴滚烫的热泪,滴在他的手背。 他愣愣地看着那滴眼泪,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自己在哭什么? 为什么自己看见应忻会哭呢? 闻确完全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反常的行为。 如今的他回过头看,如果应忻没有回国,或是没有选择回到云禾,甚至是没有选择在工大当老师,也许当年隔着窗的那一眼,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当时的他哪里能预知到这一点,却仍然落了泪,并且莫名期待着,应忻能转过头来看看他。 但是那天,应忻就是没有回过一次头。 -------------------- 明天白天加更一章\(≧▽≦)/ 第62章 卑鄙、恶劣、手段低下 他站在墙根底下,听着老邓大谈,高考如何改变命运,努力如何带来希望。 看着台下同学目光炯炯,意气勃发的样子。 闻确缓缓背过身,靠在墙上,流下两行清泪。 再次睁眼时,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这座学校,红的墙,黑的瓦,满墙的青藤,有些破旧的操场。 冥冥中他知道,他的学生时代,到这儿,就算走到尽头了。 他不信老邓的话,他觉得那些话,向来是说给被命运善待的人听的。 他没有资格相信,也没有力气再和命运掰手腕。 那是他最想死的时候。 死在十八岁,总比残废着苟活下去风光。 他艰难地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 电视剧里的人,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都会留几句矫情的话当遗言。 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想不出什么高深的话。 草草回顾这短暂的一生,竟然没什么值得后悔的了。 五岁学滑冰,十岁进省队,他的每一天,都在为那个看似光明的未来拼命努力着。 走到今天这步,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说真有什么后悔的,他只后悔,在尚未看清那个未来的真面目时,就轻而易举地奉献了,自己短短十几年生命。 他身后的楼里千千万万的人,正和曾经的他一样,竭尽全力去追求那个看不清的未来。 却没有知道,这一程,到底是如愿以偿,还是南辕北辙。 而闻确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窥探,命运之笔到底为他写下了什么样的未来。 于是他拿着石头,流着泪在墙上刻下一行字 前途光明我看不见,道路曲折我走不完。 他没有成为世界冠军,没有名垂青史,他能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痕迹,也不过是这一串长长的石头印。 闻风行和郑云来的时候,闻确已经疼得站不住了。 失去了止疼泵的他,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双拐乱七八糟地扔在一边。 看着倒在地上的闻确,他们开始惊慌地喊他的名字。 而一直到很多年后,应忻都觉得,高三某天的数学课上,他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了闻确的名字。 可是那天他问了周围一圈同学,没有一个人听见。 他一度认为这是他思念过度导致的幻听,从不敢信闻确真的就在外面。 闻确被闻风行和郑云带回医院,也是那一天,闻确被正式确诊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从此,闻风行和郑云不敢再睡觉,二十四小时看着闻确,不再给他任何自残自杀的机会。 父亲的担忧,母亲的惶恐,如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悬在他头顶。 他并不觉得是父母沉重的爱,剥夺了他最后解脱的权利。 只觉得愧怍,让父母惶惶不可终日的愧怍。 就这样,本该在十八岁结束的生命,居然就这么生生被延长到了二十八岁。 此刻,二十八岁的闻确触摸着自己淌着血的伤口,血腥味钻入他的鼻腔,身心才真正得以放松。 他用另一只手撑着站起来,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用凉水冲了冲满是鲜血的胳膊。 闻确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钻心的疼痛。 这是他这些年的经验之谈,水冲的伤口愈合更快,血不会蹭得哪里都是,回头还要收拾。 冲了几十秒后,胳膊上不再有明显的血迹,闻确刚要伸手关了水龙头。 就在手刚出碰到水龙头的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身体蓦然顿住。 第69章 大部分的冷热水龙头,都是左边出热水,右边出凉水。 所以他用水习惯先把水阀扭到最左边,排干净水管里的热水,在再拧回合适的温度。 但因为就是这个简单的习惯,他第一次在应忻家洗澡的时候,差点没被冻死。 应忻家的水管,因为装修师傅装反了冷热水管,导致他家淋浴的水龙头,是左边出冷水,右边出热水。 他刚才忽然晃神,是因为想起在他收拾东西的时候,好像无意中看见,应忻家的淋浴水龙头被完全拧到了左边。 真是疯了。 闻确一拳砸在水池边,额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地跳,感觉浑身血液猛地直冲头顶。 他真想现在立刻冲到应忻面前,问问他是不是疯了。 云禾此时此刻零下二十五度,只要出门,风就立刻刮得脸生疼。 应忻虽然家有地热,但是物业推诿扯皮,室内温度还没闻确家高。 而应忻就在这么冷的天,洗了冷水澡。 如果这事放到任何一个人身上,闻确都只会怀疑,是不是不小心碰歪了水龙头。 但是应忻,他一点都不怀疑。 因为应忻就是这样的人,疯狂、偏执,为了达到目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之前还纳闷,叶焕说应忻一周没出过门,怎么不出门还能感冒这么严重。 现在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应忻为了博取他的同情,让他留下,不惜用在大冬天洗冷水澡的方法,让自己生病。 卑鄙、恶劣、手段低下。 他宁可应忻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答应留下,也不愿看见应忻这么折磨自己、伤害自己。 他总觉得,如果一个聪明人,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至少首先要保全自己的利益,至于他人的生死存亡,相对于自己的目的来说,远没有那么重要。 闻确知道,只要应忻想,他完全可以这么做。 但是他没有,他违背了人的本性,忤逆了思维的习惯,摇尾乞怜地等着闻确回心转意。 闻确双手攥拳,恨不能给自己一巴掌。 应忻。闻确颤抖着深吸一口气,不知道在对着哪里自言自语,你是觉得,我的心不会疼吗? 但凡这世界上,他还能想出第二个他们不用分开的方法,他都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爱应忻,舍不得应忻。 可他受不了这样无能的自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就算是他能给应忻的最好结果,也还是会无可避免地,让应忻受到伤害,经受痛苦。 闻确预感自己大事不好,眼前开始天旋地转,那种熟悉的感觉蓦然回笼,他慌忙地扑向阳台的烟盒,打算用尼古丁暂时遏制这种恐惧。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忽然落在楼下的一辆黑色宝马上。 -------------------- 下章周五更 第63章 小鸟在哭 闻确整个人都顿住了,不可置信地再次朝楼下看去。 那辆黑色宝马依然停在原位,没有任何开灯,像是熄了火,不知道停在这里多久了。 他几乎是一秒都没有犹豫,立马把阳台的灯打开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和应忻有了某种无言的默契。 因为他动不动就发病,应忻就总会因为担心他,一天打八百个电话。一来二去,他们俩成天就打电话玩了,什么正经事都做不成。 后来闻确想了个办法,他第一次开通了微信,只加了应忻一个好友。 之后,只要他出门,或者和应忻分开了,他就会每个小时都发一条朋友圈。 朋友圈的内容是应忻规定的,都是应忻到处搜罗的可爱表情包。 都是卡通形象,有的是小鸟,有的是爱心。 闻确还记得,应忻第一次给他制定朋友圈规则时候的样子,捧着手机,认认真真地跟他说,这个小鸟代表你,这个爱心代表我。一个小时发一次,想我了就发这个小鸟抱着爱心的,遇到开心的事了,发这个小鸟蹦蹦跳跳的。要是不开心了,别人欺负你了,你就发这个小鸟张个大嘴哭的 等一下。闻确拦住应忻,笑着问他,谁敢欺负我? 应忻没有说话,笑容也渐渐淡了,他捧住闻确的脸,忽然正色说,明明有那么多人,都趁我不在,偷偷欺负你。 这句话简直像一根烧红的铁钉,活生生钉入闻确的心里。 他知道应忻在说什么。 但他不觉得这些事该和应忻扯上关系,他经历的,他承受的,都是要么是他命之使然,要么是他咎由自取。 他从来没想到,应忻会这么想。 他摸摸应忻泛红的眼尾,久久凝视着那双眼睛,直到两个人统统流出眼泪来。 闻确把人抱起来,让应忻坐在自己的腿上。 不会再让你担心了。闻确的声音颤抖着。 他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他清楚地记得他是如何失去他的父母,那种你只能问老天,怎么办啊,没有他你该怎么办啊,又没有人回答的感觉。 他永远也不想让应忻也体验这种感觉,永远。 闻确把头紧紧地贴在应忻的额头上,两个人的眼泪流到一起,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哭,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为谁哭。 可能是应忻哭得太伤心,从那之后,闻确不管走到哪里、在干什么,都会记得发朋友圈。 他知道,应忻特意选了可爱的表情包,显得这件事不过就像男朋友报备一样寻常。 可是只有他们彼此知道,每一个表情包都是在报平安,意思是还好好活着。 此刻阳台的灯骤然亮起,也是这个意思。 他又回到窗前,发现楼下的车打开了双闪。 闻确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伸出一只手,贴在玻璃上,眼睫微微颤动,随即滚下大颗大颗的热泪,到底等了多久啊 等了多久,才能在他开灯的一那瞬间就看到啊。 他恨啊,恨应忻为什么就不能把他忘了呢?恨啊,这天底下这么多人,应忻为什么就认准他了呢? 人怎么能这么不长记性,这么不听话,一次又一次往火坑里跳。 他用费力地把烟从烟盒里拿出来,刚要点火,却又因为手太抖了,又把烟掉在了地上。 他拿小指和无名指把烟夹住,拼命抬手,却还是拿不起来烟,直到最后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阳台的玻璃门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因为屋里是黑的,阳台是亮的,所以他能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 整个人病恹恹地瘫坐在地上,衣服上的血迹从袖子蔓延到全身,头发凌乱,脸颊消瘦,眼皮无力地耷下来,漠然到已经装不下任何东西,只有眼泪在不断地涌出来,不会枯竭一样。 他注视着玻璃上的那个人的眼睛,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审视这个陌生人,这个人狼狈、可怖、冷漠。 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可遇不可求的真爱。 他的真爱、最爱,就在五层楼之下,只要他走下楼,就能立刻抱住他。 第三次,命运永远喜欢重复、推演、偶合。 他们再一次站在台阶的两端,命运给错过的人重逢的机会,却不给人相爱的权利。 闻确挣扎着站起身来,透过窗看向楼下,宝马车依然停在那里,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心里霎时间有一百种担忧,也有一百个冲下去找应忻的冲动。 他不能和应忻和好,不能给应忻留一点念想。 他只想确认,应忻在楼下这么久,有没有出什么事?饿不饿?累不累? 他就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强撑着身体,做了一道炒鸡蛋,又热了几个馒头,把菜和馒头都装在饭盒里,拿着饭盒下了楼。 闻确把饭盒放在一楼的阳台外侧,又拿出了手机,打算用微信告诉应忻,他把饭放在了一楼。 他们的微信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他发的那句分手,再往上,便是翻都翻不到头的表情包。 小鸟抱着爱心。 小鸟拉着爱心。 小鸟的眼睛变成爱心。 小鸟蹦蹦跳跳。 最后一条。 和分手一起发过去的,是聊天记录里,唯一的一个,小鸟在哭。 就连他都记不清了,自己在发那句分手时,居然还下意识地发了这个表情包。 他点开输入框,刚要输入文字,却突然感到背后一重,一双手随即拥上他的腰际,他被人从背后抱住。 做好事不留名啊。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闻确心里一惊,下意识回头,蓦然对上了应忻的视线。 应忻一双桃花深情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尾懒懒地压下去,黑色瞳仁被遮住三分之一,总给人他在垂眸的错觉,看上去就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 第70章 只有闻确知道,这是哪门子运筹帷幄,应忻这个眼神看着他的时候,只有一肚子坏水。 他偏过头避开应忻的视线,冷冷道,手松开。 不松。应忻把头埋在闻确的后背,又把闻确腰间的手臂缠得更紧了些,这次是我眼神好,现在松了,我以后还怎么找到你。 那就别找我了,我这种人也不值得你留恋。 你又是那种人了?应忻忿忿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我这里,只有我喜欢的人,和我不喜欢的人。我喜欢,就值得我留恋,我不喜欢,连靠近我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有担当,没有胆量,始乱终弃,是个渣男,听不懂吗? 那又如何?应忻的手撩起闻确衣服下摆,伸进他的衣服,抚摸着他的腹肌,你也听不懂吗?我说我这里只有我喜不喜欢之分,没有对和错,渣和不渣之分,我喜欢你,那就算你十恶不赦,罪大恶极,我也喜欢你。 腰腹忽如其来的轻抚,让闻确脑子里的某个界限忽然崩塌,他回过头怒目看着应忻,你疯了?这儿整栋楼的人都能看见! 如何呢?应忻的手不断攀升,最终停留在某个地方打圈,他凑到闻确耳边,确保他说每一句话的同时,都能将温热的气息喷到闻确的耳际,受不了啦?忍不住了?闻确,只要你回头,亲我、吻我、干.我,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想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你回头,我们现在就回家。你之前说的话,我都当没听见过。 应忻!闻确回过头,深邃锐利的眼睛泛起一圈红色,声色严厉,你知不知你自己在说什么? 应忻没接茬,又露出闻确说的那种满肚子坏水的表情,下一秒,他趁着闻确回头,拧住闻确的下巴,吻了上去。 闻确一瞬间恍惚,万万种诸在一起又能怎样的想法挤进他的脑海,自己坚守着名为理性的河,却把自己和应忻都困了在不毛之地。 应忻的一切都引诱着他,如此平静的河水,过去了又如何。 爱而不得和为爱疯魔的痛苦到底哪一个更重。 他不知道,所以他不敢赌。 闻确强忍着定了定神,然后把应忻一点点推开,下次喜欢别人,可别再这么自轻自贱了,你值得比我好千倍万倍的人,永远值得。 应忻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嘴也瘪起来,闻确知道,这是委屈的意思。应忻每次有点委屈了,都先瘪起嘴,然后就会掉几个眼泪瓣儿。 自轻自贱?应忻苦涩地笑了,你就这样评判我的感情?如果有天你能知道,这十年里,你给我带来了什么,让我捱过了什么,你就不会轻轻松松地评判,这叫自轻自贱。你忘了,我不怪你,但是因为你忘了,所以哪怕是你本人,也没有资格评判这份感情,你不是我,你又怎么理解我? 应忻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闻确感觉自己的周身似乎被雷击一般,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从心底里漫上来。 你不是我,又怎么理解我。 闻确记不清自己到底说过多少次这句话了。 只记得多数是嘶吼,余下几次是话到嘴边,又转为缄默的心声,在无数次绝望的边缘,在王老板每次恨铁不成钢的戏谑中,在郑云闻风行和周围的所有人都逼着他走出来,走出阴影的时刻 人生的子弹好像兜兜转转,看似是按动的扳机,最后正中的却是他的眉心。 他把应忻揽到怀里,耳鬓厮磨,小心翼翼地哄,我就是心疼,何苦来哉呢 心疼不是爱吗?应忻问闻确。 不是。 胆小鬼,连真话都不敢说的胆小鬼应忻气得浑身颤抖,却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的嘴撬不开。 他迟早要让闻确后悔,后悔今天没有说真话。 -------------------- 应忻(邪恶版)已上线 下章周日更新 第64章 我看见他推你了 应忻手抵在闻确的胸口,慢慢地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你想好了,不后悔就行。应忻盯着闻确,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 闻确看不懂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索性不理,只是把窗台上的饭盒拿下来,递到应忻手里,拿着,别饿死了。 应忻斜睨着他,撂下一句死鸭子嘴硬,没有接过他的饭盒,突然转身扬长而去。 闻确片刻间有些惊慌,没想到应忻竟然走得如此干脆。 他淡淡地扯了扯嘴角,眼睛里却没有一点笑意。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为应忻即将重获新生而开心,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自己,获得全然的开心。 明明在离开应忻家的那一刻,他就不该再奢求他们还能有什么未来了。 骂声也好,怨恨也罢,他只要应忻做回那个人人尊敬的大学教授,别再与自己有这些恶心的纠缠。 只要应忻还能幸福地活着,而非被他拖下水,白白浪费他这一生,他的离开就有意义。 道理他懂得不能再懂了。 可是,离开应忻对他来说又何尝不痛苦。 二十八年浮沉,到头来只求一死,却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说这世上除了痛苦还有幸福,你要不要看看。 于是那颗死亡十年的心脏复苏,春回大地,莺歌燕舞。 如今他又要重新回到冰天雪地之中去,谈何容易呢? 缱绻留恋的目光在应忻的背影逡巡,直到目送应忻上了车。 闻确想再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地把话咽了下去。 最后只是挥了挥手,什么也没说。 应忻手握方向盘,突然转过了头,直直地朝闻确看过来。 路灯下,闻确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应忻在用口型说 我永远爱你。 霎时间,他的心猛地坠入谷底。 应忻根本没有想清楚,也根本没有妥协。 他早该想到的,应忻哪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应忻想要的东西,哪有这么轻易就能放手的。 怪就怪他太容易被应忻蒙蔽双眼,相信他的谎话。 远去的汽车尾灯闪着刺眼的白光,闻确眯了眯眼睛,你到底想干什么呢?,他朝着远处喃喃。 闻确本以为,应忻的那句话,是誓要与他从此纠缠不清的意思。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应忻从此,再也没有找过他。 出院的第五天,他收到学校通知,大学生冬季体育竞赛召开,短道速滑的初赛定在开幕式的第二天。 他住院这些天,楼姐推荐了新的老师带队训练。 听楼姐说,新的老师不再像他这样,三番两次进医院,耽误训练进度,这次连着训练了半个月,校领导亲自去检查,对这帮学生都是赞不绝口。 闻确简单客套了几句,然后问了问,他之前觉得有天赋的那几个学生练得怎么样。 好极了啊!楼姐中气十足地感叹了一声,你说的那几个,本来就都是二级运动员,之前不好好训练,工大的领导去骂了一顿,现在练得如火如荼,嘿嘿,毕竟是小孩儿呀。 那就好。闻确握着电话,头重重地低下去,对不起啊,楼姐。 电话那边一愣,随后传来楼姐关切的声音,不要说这种话,小闻儿,你的情况姐知道。接你班的那个教练,今天还给我打了电话,说这帮孩子一直在问闻教练去哪了,还在说你是不是被他们气跑了,说要给你道歉。 闻确忽然笑了一下,跟他们没关系,您转告他们吧。 我可不传话。楼姐咯咯地笑起来,有什么话,你明天去亲自跟他们说。 明天?闻确惊讶地问。 是呀,明天!电话那边轰然嘈杂起来,小孩子的嬉笑尖叫声一瞬间爆发出来,闻确估计那边是下课了,楼姐的声音就在这一片嘈杂中传来,哎呦,这孩子们闹得很。小闻儿,你听姐说,学校让你明天也去比赛现场,你和那个教练一起,都是指导教练。 闻确怔愣了片刻。 学校没有计较他三天两头地请假,也没有计较他中途换了教练,甚至还邀请他去比赛现场指导。 做梦一样。 他过了很久才小心地问,真的? 真的呀!楼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麻烦您告诉学校,我一定会去的。闻确的声音有些颤抖。 楼姐笑了起来,好。而且小闻儿,姐还要告诉你个消息,年后少年宫要开一个新的短道班,这次的孩子,都是我们挑出来的,水平很突出的。 第71章 闻确的声音也放松下来,还填了几分笑意,挺好啊,以后咱们少年宫说不定能出人才。 你来当教练。楼姐忽然说道。 电话那头的闻确却像突然被定住了一般,很久没有说话。 小闻儿? 楼姐闻确被那五个字直冲天灵盖,头都有点发晕,声音难免有些哽咽,您之前说,我去少年宫就是帮您带孩子的,这么重要的活儿,您怎么能交给我啊? 楼姐又笑起来,小闻儿啊,我是你爸爸妈妈的老朋友了,你妈临走前耳提面命地告诉我,千万给你找个活儿干,别让你天天在家呆着,容易出事。你妈走了以后,我就想,不能再让你这么下去了。但我要是这么跟你说,你肯定不会来,而且你没有资格证书,我让你来也没有什么用。 我当时就想,我赌一把,我就说我需要人帮忙,你要是不管我,我也就不管你了。结果你真是个好孩子,第二天就在少年宫门口等我。后来考证啊,带班上课啊,这些其实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了,都靠你争气。小闻儿,你的能力,姐都知道,所以姐给你一个机会,重新再来一次的机会。 楼姐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能感到是实实在在的,而就是因为这样的语气,让闻确在还没有把这些话听完的时候,就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拿着手机,几次想说话,几次都没能开口。 因为这话太感人,他几乎分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哭成这样,不知道是因为听见自己母亲临走时还挂念着自己的愧疚,还是因为楼姐这样真心肯定他的感动。 所以小闻儿。楼姐见他很久不说话,于是说,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闻确一只手捏着手机,另一只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不住地流出来,空荡的房间只剩他的啜泣声。 从师傅去世,到突然发病进icu,再到和应忻分开,他压根就没想过以后怎么过。 他习惯将自己视为没有未来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值得他留恋的东西,都不见了。 他始终觉得死亡对他的诱惑力太大了,很多时候,他并不会特意想到去死,但是走到湖边时他会想,看见水果刀时他会想,路过家里卧室挂着的那条绳子时他会想,这些东西可以让他轻而易举结束所有痛苦,只需一步,所有痛苦就都没了。 但是楼姐刚刚说,让他当新班的教练。 对于从前那个自命不凡的他,这也许是他看都看不上的工作,成为冠军背后寂寂无名的一员,成为贡献蚕丝的春蚕,简直是不可接受的落差。 可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忽然发现,自己看似被堵死了的一生,就在这么一瞬间,突然有了一点缝隙。 人生就是这样,突然就有了转折点。 闻确也不知道,自己迈出了这一步,得到的会不会还是失望。 但是他还是想再试一次,如果他真的能带出一个市队、省队、甚至国家队的队员,也许这一生,就不用这么失败的结束了。 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死在昨天。 第二天,闻确换上了一套崭新的运动服,早早到了体育场。 他一踏进体育场的大门,就立刻被一群学生围起来,叽叽喳喳地问他各种问题。 闻确被问得头晕,却还是耐心地解答着,请假是因为老毛病犯了,现在已经康复了,自己和应老师没有在谈恋爱,今天异常帅是因为抓了头发 挨个解答完问题,学生们就自己边儿去做热身运动了。 闻确自己端详着眼前的这个新教练,中等身材,勉强不算矮 这是最适合连短道的身材,闻确想起自己小时候,还因为个子太高,被老师评价过不适合学滑冰。 新教练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看他,小麦色的脸上露出笑容,久仰大名啊,闻老师。 闻言,闻确恨不得钻到地缝里,久仰我什么大名? 师哥。新教练突然叫了他一声,我之前也是省队的。 闻确这才恍恍惚惚地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脑海里却没有一点印象,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记不住以前的事。 没事。新教练粲然一笑,我叫许良,比你晚两年进省队,你应该对我没什么印象了,但我认识你,你那时候是我的偶像。 闻确大笑起来,他很多年没再和省队的人联系了,许良算是退役之后,他遇见的第一个省队前队员。 这种难得一见的缘分,让他骤然放松下来,什么话都敢说。 闻确笑着说,我还是你偶像啊,我最后一场比赛快摔死了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许良看着闻确,却没有笑,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看见李晴朝推你了。 闻确身上瞬间布满鸡皮疙瘩,牙齿打颤到说不出话来,他惊慌地看着许良。 只听许良说,我就是为了告诉你这句话,才来这当教练的。 -------------------- 下章周二更 第65章 我就是为了报复闻确 闻确怔愣在原地,浑身一阵恶寒。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他早已经不想再提当年的事。 多年的应激反应让他几乎已经无法确定,李晴朝当年到底有没有推他。 无数次闪回的瞬间,他数万次回想每一个细节,而每一次他都在纠结,自己摔出赛道到底是不是李晴朝的问题,有没有可能真的就是因为自己过弯时重心不稳,才导致自己摔出去,而当年的自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无法接受这样无能的自己,便偷偷将记忆模糊,怪罪到李晴朝的身上。 可是他总觉得,即使时至今日,后背腰间残存的触觉仍然清晰,那胆战心惊的一碰。 于是这么多年,他就被困在这个围墙里,不停打转,四处碰壁。 刚出事的那几年,闻确几乎每天都要不停地问闻风行和郑云,李晴朝真的推我了吗? 如同梦魇一般,白天晚上不停地问。 闻风行和郑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把道士请到家里,说是要给他清清气场。 闻确看着眼前又念咒又洒水的道士,他全然不信,但是看着门口闻风行和郑云紧张又期待的表情,最终只能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一切都眼不见为净。 净坛结界,道士挥舞着柳枝,还细心地给闻确解释,你莫要怕,我这是在造结界,把屋里这个鬼围起来,不让他跑出去。 闻确嗤笑一声。 这屋子有鬼?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里有鬼? 出不了门,也破不了结界的只有他闻确,夜以继日地被困在恐怖的心魔之中,人也像鬼,鬼也像人。 他家那次大动干戈的驱鬼后,闻确就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个问题。 即使他仍日日纠结,夜夜思索,以至于这种近乎凌迟一般的回忆,几乎要耗尽他所有的心血,却仍未再提起过半个字。 他料定自己再次提起,只会让他们觉得驱鬼的钱白花了,他家本来就已经被他这一身伤病拖垮了,如今又浪费一笔钱,郑云不知道要把闻风行埋怨成什么样。 他是真不愿再看见,郑云为了那点钱再日日夜夜地哭,闻风行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于是他不再提了,连同当年的一切遗憾和荣誉,他都不再提。 郑云和闻风行果真很高兴,笑说这道士真是有点说道,好歹是钱没白花。 闻确在一旁静静听着,微笑点着头。 李晴朝这个名字,和闻确的全国冠军、全国记录一起死在那天,往后要是有人再提,他也不过说一句早就记不清了。 而今天,许良又把这个名字提起来了。 闻确看着许良的脸,黝黑的圆脸上一双剑眉,目光忧切地看向闻确,即使他还什么都没说,闻确就知道,他是好人。 压抑了十年的委屈就这么被突然提起,闻确瞬间如鲠在喉,他嘴唇颤抖着看向一边,泪蓦地落下来。 他就是没有记错,李晴朝就是推他了。 他没有疯,李晴朝就是推他了。 不是他有病,李晴朝就是推他了。 心脏像是被一把冰刀刺穿,疼痛间还有散不尽的寒意,滴滴混着血的冰水淌下来。 闻确转头看向许良,耳边尽是学生在冰道上试练的嬉笑声,他微微一笑,我早就记不清了。 许良皱起眉,有些没反应过劲儿地问,你说什么? 裁判判了share,回放我也看了,我确实伸手了。 荒谬啊!许良几乎是在怒吼,他伸手在先,你伸手是因为他挡你路啊,这算哪门子阻挡?而且这贱.人连刀都没收,说难听点不是在故意切你腿? 第72章 闻确依然没有任何表情,那s9判得也没问题。 许良扶住额头,靠近闻确低声怒斥着,怎么没问题,我眼睁睁看着那天李晴朝多少s9该判没判,怎么到你这标准就这么严苛? 我确实做错了。 闻确。许良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闻确,要是你当时没摔出去,这个share我都觉得判得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你都摔出去了大哥,还能这么判? 许良你也是运动员,你也知道,运动员只能尊重裁判的 啧,许良懒得听他说这些屁话,你告诉我,你几级伤残。 闻确舔了舔齿根,偏过头去。 你不想提也没用,也不知道你到底跟谁较这个劲。许良看着闻确绷紧的下颌,轻笑了一声,五级? 你有病吧。闻确无语地看着他,五级我还能站这? 那你说啊,挽尊一下。 闻确斜睨他一眼,八级。 这么重?许良的目光移到闻确的腿上,你腿很严重吗? 不是腿。 那是哪,脊椎啊? 闻确摇了摇头,半死不活地笑了笑,显然不愿再多说。 许良也像猜到了什么一般,目光锐利地射过来,声音却满是试探,是不是心里的事儿? 闻确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轻笑一声,所以说到底,还不如记不清,全都记清楚又如何?一个无权无势的残废人举报奥运冠军,笑话一样。 如果是十年前,他还能怀着尚未散尽的少年心气,和李晴朝比量比量。 可现在是十年后,他哪里还有和公平正义周旋的余地。 谁说不能举报了,奥运冠军就能逍遥法外了?许良忿忿地说,如果你觉得你一个人很困难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帮我,闻确一哂,为啥? 许良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格,干脆有话直说了,没有为啥,虽然你不记得我,但我记得你。你今年二十八了吧,我比你大六岁。我记得我进省队的时候,你十二岁,所有人都说你是神童,天赋超群。当时我还不信,我可是市队身体条件最好的,所有人都说,我这体格,就是为短道而生的。 哪想到省队有一个你。许良忽然笑了,我当就想,你个瘦巴巴的小豆芽菜,再有天赋,还能有我有天赋?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跳远随便一跳两米三,你当时才十岁啊!人比人,气死人。 但是后来有一天,我们训练完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都回宿舍了,我忘记拿东西折返回去,看见你还在练,累得不行还在练。那个时候我就开始佩服你,小小的一个,正常小孩还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养的年纪,居然能对自己这么狠。 就算你不努力,你的天赋也足以支撑你走得很远了,但是你偏偏就是个努力的天才,我们所有人望尘莫及。 闻确苦笑不得地听着许良都快把他夸成神仙了,感觉下一步都要磕头拜师了,说点正经的行吗? 都是实话,许良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嘿嘿一笑,你真是我偶像。偶像有事,我不得帮? 闻确第一次听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爷们儿说自己是他偶像,感觉还挺渗人的。 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但是我真的已经不想再想这些了。闻确捏了捏鼻梁,我真的累了。 许良没有强人所难,他拍拍闻确的肩膀,有需要随时找我。 闻确笑着点点头。 看看学生去?许良对他说,那几个小子又闹起来了。 于是闻确和许良喊着几个人的名字飞奔过去,冰场瞬间人肉警报声一片 老师来了! 快别闹了! 闻确就是在这个时候接到叶焕电话的。 他撑在冰场的栏杆上喘气,边用手指着那几个闹腾人的小子,边看也没看就接通了手里的电话。 你该复查了。叶焕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闻确周身一惊,没想到叶焕居然还会联系他。 我和应忻分开了。 你觉得你说的话有逻辑吗?我说你复查,你说你分手。叶焕说话总是一股子和应忻一样的精英味道,但闻确并不反感这种感觉,人是能听出来说话背后的语气的,有些人就是不擅长好好说好话。 听到那两个字,闻确心里一惊,他这些天一直不愿说这两个字,自我欺骗着不过是出个小差,还是会回去的。 但叶焕的话就如同当头棒喝,逼着他接受这个事实。 闻确清楚,都是自己作茧自缚。 他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把钱退给应忻,我们现在分开了。 没这么一说哈。叶焕又变成了一股奸商腔调,麻烦你按时来复查。 另一边,冰场上开始清人,所有运动员都要移动到体育场另一边等待比赛。 退不了的话就算了吧。闻确一边检查着学生的装备,一边应付着电话里的人,钱我到时候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敲门声,闻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说,你要是忙的话就先忙吧,我先挂了。 叶焕还没等反应过来敲门声,这边电话就被挂了,他还不死心地喂了几声,结果发现真的被挂了。 他长叹一声,走过去打开了门。 见到门外的人,叶焕差点被吓得跳起来。 你干嘛?应忻疑惑地看着叶焕,我是鬼吗? 叶焕心有余悸地扶了扶眼镜,淡淡道,胜似。 神经。应忻扔下两个字,就自然地走进了叶焕的治疗室,甚至十分自然地躺在了治疗的床上。 叶焕不明就里地关上门,走了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应忻斜睨他一眼,轻哼一声,真的,你给我治治吧,我真有病。 怎么了,又想杀人了?叶焕打开病历单,说说吧,你的杀人计划。 他知道应忻说这些话都只是为了泄愤,问应忻想杀谁他又不说,多半就是说出来解气的。 没想到,应忻还真的给他说出了一个有头有尾的计划。 我也觉得你有病。 这是叶焕听完应忻的杀人计划后,第一句评价。 我早就告诉你了。应忻拉动叶焕办公桌上的牛顿摆,几个小球瞬间噼里啪啦地摆动起来。 叶焕用手扶停了小球,直勾勾地盯着应忻,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计划会造成多大的影响?你知不知道闻确如果再犯一次病会有多危险? 我知道。应忻眼睛又狡黠地眯起来,所以我来找你帮忙。 叶焕叹了口气,靠回办公椅椅背,你太任性了。 这是所有人都能皆大欢喜的唯一解决办法,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总有没这么偏激的办法,我们可以一起找 应忻冷哼一声,好,我承认,有很多解决办法。我承认,我就是为了报复闻确。 -------------------- 下章周五更 第66章 我没有举报应老师 这次全市大学生比赛,从市里到各所学校都极为重视,甚至省里也有领导来访问,还组织了一众人来观看比赛。 比赛前,学校特意嘱咐过他和许良,这次比赛的目标争二保三。 之前总说要和体校掰掰手腕,让工大也能去参加省里的比赛,但其实老师领导也都知道,他们学校的普通大学生连体校运动员的屁股都摸不到。 闻确和许良带着学生们走进速滑馆,阔别十年来,闻确再次踏入这个他曾经挥洒无数汗水和热泪的冰场,一瞬间无数心酸苦楚说不尽。 十几岁的他,想过再次站在这里时的无数种情形。 或是已经金牌银牌拿到手软,或是功成身退,因为打遍天下无敌手而退役。 那时候少年意气,相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相信未来当中,一定会有他闻确的一个名字。 如今的他,带着十几个孩子站在这里,还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普通人。 台下寥寥的观众,定然没有人能叫出他的名字、 闻确抬起头环视一周,十年过去,不仅是人,就连速滑馆也已经改头换面,完全看不出曾经简陋破旧的模样。 巨大的白色冰面,头顶数十盏聚光灯,冰面一圈整齐地排列着蓝色的标志块和防撞垫,每一处设施都是肉眼可见的崭新。 第73章 前几年有一个冰球比赛在这办的,因为国际赛事,速滑馆里里外外全部重新装修,从那之后,省队也基本都在这里训练了。许良导游似的在一边介绍。 闻确顺着许良的目光,看向观众席上的巨大电子显示屏,内心忽然涌起一阵巨大的空虚感,曾经熟悉的一切都被取代,改头换面变成了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样子,只有自己还停留在十年前,没有改变,也没有长进。 许良盯着看了他很久,心里慢慢生出一种感觉,偌大的场馆里,闻确似乎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不为即将到来的比赛而兴奋、紧张、激动,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好像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似的。 你还好吗?许良忧心忡忡地看着闻确,你要不要去喝点水? 闻确晃了晃脑袋,又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头,重新抬眼时,终于对比赛即将开始有了点实感。 他看了眼远处的更衣室,还给许良一个让他放心的微笑,没事儿,走吧。 许良半信半疑地跟着闻确走到更衣室,路上又问了至少三遍你没事吧,闻确被问得没办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药袋,在许良面前晃了晃。 实在不行就来一片,您老放心吧。 许良这才不再问他,拿着战术板专心朝更衣室走去。 闻确跟在许良身后,手里握着药袋。 这个药袋是之前应忻专门给他准备的,方便他随时揣着,上面还用口取纸贴了各种详细信息。 上次叶焕一共给他开了八片,这一袋他出去旅游也一直带着,但是没有用上,一直到那天在学校发病吃了一颗,教练出事又吃了一颗,到现在还剩六颗。 闻确始终计算着这袋药的数量,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想过这些药都吃光了,再次发病时他该怎么办。 所以在他心里,他一直清楚地认为,自己只剩六次发病的机会了。 再往后,无论是叫救护车还是去医院开药,他都拿不出什么钱了。 他俩一踏进更衣室,原本喧闹的人声瞬间凝固了一般,骤然安静下来。 许良向来都是唱白脸,板着脸往哪一站就够吓人的,加之年龄又和这帮学生差得挺大,导致这帮学生一看见他就大气都不敢喘,跟看见高中班主任了似的。 闻确站在许良身边,眉目瞅着还算是和善,两个人站在一起,任凭谁都想不到,闻确居然是许良的师哥。 许良把手里的战术板递给闻确,师哥,你来说。 师哥? 面前的学生爆发出一阵惊呼,刚刚才安静下的人群顿时又嘈杂起来,乱七八糟地议论起来。 他们没想到本以为完全扯不上关系,只是先后到了学校带队训练的的两个人,居然还有这么一层巧合的关系。 砰!许良拍了一下战术板,还有心思在底下切切察察的,啊? 闻确看着底下抖三抖的学生不禁一哂,从许良手里接过了战术板,我和你们许教练是省队的队友,他比我晚两年进省队,所以叫我师哥。 但是闻老师看起来年轻好多啊。不知道谁在底下说了一句。 许良的脸上居然闪过了一丝笑容,他看了眼闻确,然后嘴角一翘,你们闻老师本来就比我年轻啊。 那闻老师怎么会是你的师哥啊? 因为闻老师厉害啊,好像十岁吧。许良看了一眼闻确,十岁就进了省队,我不行,我进得晚。 这帮从小就小初高一路中规中矩读到大学的学生,没法理解十岁进省队的到底是多天才的人,但是许良知道。 所以啊,要不是老师受伤了,你们现在听我讲课,可都是要大价钱的。闻确开玩笑说。 底下学生听不出闻确在开玩笑,吵着让闻确再多讲讲。 这么多年过去了,短道速滑早已不像闻确那时候,是穷人家孩子自谋出路的一条途径。 现在这群孩子能会短道速滑,基本都是家里从小就花了大价钱培养的。 各种装备和场地就已经是一大笔投入了,普通家庭根本无法负担,想要找好的教练培养,更是难上加难。 这群孩子,虽然不太懂短道速滑专业的东西,但是涉及到金钱,脑子还是比一般人灵光。 闻确这个水平的运动员,如果当年没有受伤,拿了实力之内的奖,正常退役的话,现在的教练费可能真是他们无力承受的。 于是闻确手持战术板,欣然接受了大家的起哄声,示意大家都靠近一点,然后开口:那咱们最后讲一遍战术。 大家立刻围得更近,目光也变得专注,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是淬了火。 我之前已经大致地讲过咱们的战术了,还记得吗?闻确指节重重叩在战术板上,我们的优势不在绝对速度,所以和体校比速度是没用的,所以我们要干嘛? 弯、道、战、术。底下学生拉着长音,把他之前讲的复述出来。 对!闻确把战术板翻过来,上面是冰场示意图,他用笔指向图上的蓝色线,韩宇,你起跑就去给我抢内道,给他卡住了,往前逼,能争取几秒就争取几秒。 韩宇举起手,知道了老师。 闻确又抬手指向于绍,于绍,你是最关键的一棒,咱们今天的成败,就看你表现了。 于绍平时就是个大大咧咧的,实力又够硬,闻确给他放在这棒,还算是放心。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外刃切弯,咱们裹个小乱。闻确一说起战术,整个人就神采飞扬,手在空中一抬一落,运筹帷幄,把握好度,千万把握好度。闻确紧紧盯着于绍,千万不能犯规,更不要受伤,听到没有? 听到了。 &何高轩,你最重要的就是盯紧他们的主力,用于绍给你提供的条件,限制他们主力的发挥。& &田卓,你最后一棒,不到直道不要暴露冲刺& 话音未落,体校的教练带着一众学生走进更衣室,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于绍突然扯下头盔,老师,刚才过去那个人,说我们是送分的。 更衣室瞬间静得都能听见呼吸声,几秒后,他们身后的几排衣柜被体校的学生摔得砰砰作响。 我草于绍拨开人,挥着拳头就要往后走。 于绍!闻确厉声叫住他,你别在这犯浑啊。 他于绍气不过还要说话,直接被闻确堵住了。 你现在去跟他打一架,咱们都不用比了,这多人寒假不回家,都白训练了。再给你一个大处分,搞不好直接退学,你打吧。打啊! 闻确把战术板拍在身边的铁皮柜上,冰面是认拳头还是认嘴皮子?说来说去不都得在冰面上见真章吗?我当年参加的比赛,比这个比赛重要一百倍,另一个队的队员就站在我身后戳我脊梁骨,让我滚蛋。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因为我知道,他们马上就要被我甩在身后了。 闻确露出一个久违的嚣张笑容,离得太远,我听不到。 彼时场外开始倒计时,闻确和许良开始挨个检查学生的护具,于绍的护膝绑带有些松,闻确蹲下身给于绍系好,抬起头时正对上于绍一双有些泛红的眼睛。 老师,我会尽力守住的。 闻确重重地拍了拍于绍的肩膀,我知道。,然后要起身去检查下一个。 于绍却拽住了闻确的衣摆,老师 闻确回过头,怎么了? 于绍有些难堪地说,我一直想跟您说了我没有举报应老师。 应忻?闻确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什么举报?什么意思? -------------------- 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各位宝贝们,最近期中考试白天都在上课和复习,半夜码字条件又比较艰难,所以更新晚了,以后不会了qwq 以后会努力克服困难按时更新的,感谢大家的理解呜呜呜。 下章周二更新,因为榜单字数要求,所以这周只更两章,下周更五章补回来嘿嘿嘿 爱你们么么 第67章 完蛋了,于绍犯规了 于绍惊讶地看着闻确,声音都拔高了一个调,您不知道? 闻确皱紧了眉头,摇了摇头。 他们都说应老师被停职是因为我举报了,但是我没有。 那他们为什么说是你?闻确边说,边又低下头摸了摸于绍的护具,确保已经系紧。 于绍纠结着如何开口,以至于指甲都嵌进肉里,被闻确眼疾手快地拍开。 第74章 就是于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应老师之前跟我说,我不把滑冰队恢复,就挂我科嘛 说完,于绍抬起头,却看见闻确歪着头,正茫然地看着他,于绍心里也纳闷得不行,哆哆嗦嗦地问道,您不知道吗? 闻确忽然被气笑了。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应忻这么傲气,这么讨厌别人说三道四,这么一个无论做什么事,都处处算计,绝不落人一点话柄的人,为什么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做这种迟早被人揭发出来,迟早搞得自己身败名裂的事情。 就只是为了他这一个微不足道的工作吗? 他不知道成为应忻那个级别的副教授有什么样的要求,但是他听刘奔说过,很多老师大半辈子,甚至到四五十岁都还不是副教授。 各种考核要求,学术要求,一项比一项严格。 他不知道应忻付出了多少努力,发了多少论文,熬了多少个大夜,终于把自己送上了副教授的高台。 于是二十几年的屈辱才被堪堪洗去,谁都能骂一句,啐一口的野种,终于能被人尊称一句应教授。 然后这来之不易的一切,都为了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临时工作而被断送。 他曾以为,这一切都是因为他们不能被别人所接受的感情,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倒也确实,确实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 但这一切还是因为他,他软弱无能,连一个最普通的临时工的工作保不住,应忻看他可怜,宁可舍弃自己的一切,也要帮他。 闻确闭上眼睛,这些天恍恍惚惚,乱七八糟的事太多,直到现在他才想起来,自己去殡仪馆前还给应忻打过一个电话。 电话里,应忻说等他回来,他再好好给他解释这一切。 所以不是应忻没说,是他没听。 他留给应忻两个字分手,就再也没给他余地。 自己怎么能如此混蛋,怎么能混蛋到这个地步。 非但不知道应忻是因自己失去的工作,还不听人解释,逼着人跟自己分手。 老师于绍的声音把他拉回眼前的景象,你怎么哭了? 闻确这才发现,自己脸颊上不知什么时候滚下两行热泪,就这么直白白地淌下来,没有一点遮掩。 他慌乱地把眼泪擦去,佯装严厉地说,没事,你动作都想清楚了? 于绍被闻确突如其来的脾气弄得发懵,不知道老师又生什么气,他只能拽住闻确,再次发誓,我真的没有举报应老师。 闻确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专心比赛。 许良闻声过来,看着,面前状态都不太正常的两人,有些莫名其妙地扶上闻确的肩,咋的了? 闻确躲开许良的手,甩了甩头,没有回答他,准备上场吧。 许良又看向于绍,于绍本就白皙的脸此刻已经涨成火球,愧赧地低着头。 许良不知道这孩子又和闻确结了什么梁子,但眼下又不是问这些的时候,他只能先帮于绍把头盔戴好,然后安慰地拍拍于绍肩膀,先别想别的了,把状态调整好。 但实际上,闻确并没有生气,也可以说,他没有生于绍的气。 单就这件事来说,于情于理,都是应忻的错。 他没有上过大学,不知道挂科的后果会比高中考不及格严重到哪里,但是看样子,能让于绍立马就重新把人又召回来上课,估计也是留级退学什么的了。 要是他能穿越到应忻威胁于绍的那天,他一定会找到应忻,告诉他,自己这份工作,和大学教授这样光宗耀祖的工作比起来,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就算当时他不能继续在工大当教练,也不至于把自己饿死。 无论是去求求楼姐,让他回到少年宫继续教小孩,还是去餐馆端盘子刷碗,只要他想找,也总是能找到一个糊口的工作的。 哪里至于他付出这么大的代价,犯这么严重的错误,承担这么不可挽回的后果。 但他没法跟于绍说,没法替应忻解释,也没法替应忻道歉。 他是既得利益者,犯错的不是他,被威胁的也不是他,他被应忻护在道德制高点,只有置身事外的权利。 闻确怀着这满腔的复杂情绪,独步走到冰场。 许良带着一众学生跟在他身后,于绍落在队伍的最后,脸还是红的,整个人愁得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他太后悔了。 这件事什么时候和闻老师说不好,非要在比赛前说。 他本以为闻老师听到自己说这些话,至少能给他一个诸如我会转告应老师、我们知道不是你,这种能把他立刻撇清的回应。 结果闻老师居然哭了,还很严厉地跟他说了话。 说到底,他也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人情世故一概不通,他实在不知道闻确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得罪应老师。 还是说,他说完这句话,倒把闻确也得罪了。 让闻确知道当时是自己举报了滑冰队,害得他差点失业。 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想法缠成重重的心事,压在于绍的心里。 早知道就不说了,现在满脑子都是闻确刚才耐人寻味的表情,和两行莫名其妙的眼泪。 他垂头丧气地走在队伍最后,听着场内各所学校越来越大的加油声,脑袋简直发晕。 如果这场比赛再输了,他就彻底成罪人了。 于绍崩溃地走上冰面,却忽然被人叫住了。 于绍。闻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后面,你过来。 于绍听话地走了过去,低着头把耳朵凑到闻确嘴边。 场内四面观众席都爆发着如雷贯耳的加油声,体校和工大所在的片区最甚,一个是因为胜算最大,另一个是因为人多。 观众席上站在最前面的刘奔,甚至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大鼓,轰隆隆地带着学生喊口号。 闻确就在一片工大加油和体校必胜的呼喊声中,对于绍说:我知道有些话不该我说,但是老师还是要替应老师给你道个歉,他用成绩威胁你,肯定是他的不对。 老师你别这么说。于绍被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发懵,脸又涨得通红。 闻确摇摇头,错了就是错了,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不能因为老师的威严让你反而觉得是自己的错。但是他也只是说出来吓唬你们的,他不是那种人,你们的平时成绩和期中成绩,在你把滑冰队重新组建好之前就已经提交了,都是正常打分,你的作业做得好,平时成绩还比别人高呢。 啊于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有任何负担,你是个好孩子,替大家出头,有担当,有勇气,所以让你当最重要的一棒,大家都相信你。 于绍从来没听过闻确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跟人说话,双眼立刻盈满眼泪,真的吗? 闻确点了点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笑,真的,好好比赛,拿奖了请你们吃顿大餐。 终归还是小孩,没那么多心思,也好哄,转眼就一脸坚定地看着闻确,老师我肯定全力以赴。 嗯。 最后的倒计时响起。 所有比赛选手都进入了赛道,闻确和许良站在隔离带外,嘱咐学生赶紧适应脚下的冰面。 他们用速度,咱们用脑子。发令枪响前,闻确朝着赛道上的人说。 工大的四个学生立刻回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旁边体校的学生只是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手划脖子做了个干掉他们的动作。 远处刘奔的鼓还咚咚地敲着,工大加油的声音越来越大,另一边体校的声音也不甘示弱,几近嘶吼,其间还穿插着几个其他学校的加油声,所有人的心脏此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裁判示意全场安静。 空气骤然凝固,闻确的手心沁出一层汗,心脏也开始狂跳。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身体全被肾上腺素操控,大脑顷刻放空,只剩下眼前的白色,天地浓缩成一条狭窄的赛道,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如何超越和前进之中。 最简单,也最纯粹的避世。 上次有这种感觉时,他还在赛场上,眼前的赛道是属于他的,耳边的加油声是给他的。 当人有绝对的把握的时候,要比其他时候更加紧张。 因为除了本就存在的紧张之外,还有即将胜利的兴奋。 第75章 他至今也无法忘记那种感觉,在他一生的黄金时代。 闻确手交叉搁在隔离带上,眼睛死死地盯着第一棒的韩宇。 怎么感觉你比他们都紧张。许良应该是要开个玩笑,但没想到闻确完全没理他,屏蔽了外界所有信号似的,一门心思地等着裁判发号施令。 砰! 一声枪响。 韩宇立刻如离弦之矢般窜了出去,瞬间抢占了内道。体校的第一棒明显一滞,按照常规,起跑求稳,韩宇明显反其道行之,立刻紧贴着内道滑行,逼着其他队的选手绕远,如此一来,其他队伍的节奏被打乱,工大勉强抢出了几秒。 闻确手握着秒表,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招师从宋文进,当年市队去省里比赛,实力不敌某一队伍,最后决赛时,宋文进给他们设计了这个战术。 闻确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能把这个战术,又延续到他的学生身上。 下一棒就是于绍的外刃切弯,也是闻确最担心的一棒。 这一棒不能按常规滑,本就已经是极大的挑战,弯道本就容易出事,闻确双手握着秒表,祈祷着千万要顺利。 就在他目光焊在于绍的冰刀上时,许良突然如平地惊雷一般,在他耳边念叨了一句 完蛋了,于绍犯规了。 -------------------- 下章周五更新。 第68章 他也被别人追求过吗 怎么可能?闻确想也没想就回答道。 虽然刚才他并没有注意到于绍的手部动作,但是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于绍的刀刃。 非常漂亮的外刃切弯,刀刃在冰面划出两道干净利落的白痕,直接斩断了体校第二棒的去路。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于绍是没有机会犯规的,更何况上场前,自己三令五申不能犯规,但凡于绍能听懂人话,都不至于在这么重要的一棒顶风作案。 他懒得再理会许良,有点动静就大惊小怪的,索性不再说话,只是回了个白眼。 许良被他的反应气笑了,嘿!我这好心说一嘴,你居然翻我白眼? 你就添乱吧。闻确笑骂着,目光始终追随着冰场的身影,直到第三棒交接时,闻确猛地挥手,何高轩,上! 何高轩远远听见闻确的声音,接过接力棒的瞬间,立刻以多变的滑行轨迹切入战局,看似杂乱的轨迹,每一步都是闻确的精心设计,不断封堵着体校主力的加速通道,消耗着对方的体力。 牛逼啊。许良啧啧感叹。 闻确没有应声,前胸后背早已被汗水打湿,他紧紧攥着战术板,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冰面上的身影, 尽管他在比赛前设计了这个剑走偏锋的战术,但是他之前完全没指望能通过这战术打败体校。 因为他曾经是运动员,所以他深知日复一日训练出来的绝对速度和反应能力,是无法轻易就被这种讨巧的战术击败的。 但是此刻,他们的队员又确确实实地滑在了第一位,人一旦有了获胜的希望,便会不再甘心落后,从而隐隐生出以前从不敢肖想的期待,于是越来越紧张、越来越激动。 何高轩这棒看似不需要技巧,但是每一步都必须走在既定的路线,稍有差池,对方就有可能突破封锁,夺回领先的位置。 而对方一旦领先,有绝对速度的压制,他们就没有追回的余地了。 闻确死死盯着何高轩的路线,双手交叉紧靠在唇边,手肘撑在隔离带上,耳边清楚地传来自己飞快的心跳声。 他不能提醒何高轩,不能让对手看出何高轩的滑行的逻辑,也不能干扰何高轩的思路,他只能保佑、乞求,老天网开一面,让他们顺利一点。 成了!何高轩成功把接力棒交到田卓手里的那一刻,许良终于大喝一声。 闻确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点,但还剩下一大半,在这悬而未决的最后一棒。 冲刺。 他们最容易被反超的地方,因为速度不够,所以弯道一旦全速冲刺就会被反超。 所以此刻,田卓依然在延续第三棒何高轩的路数,把人逼在自己身后。 纪雄!隔壁体校的教练突然爆发出巨大一声怒吼,你状态呢! 许良和闻确都差点被吓死,浑身猛地一颤,随即看向体校教练口中的纪雄。 体校的最后一棒。 闻确曾经听于绍他们提起过这么一个人,据说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短道了,之前也是云禾市队的。 而这个纪雄真正闻名,也是因为天赋太过卓越,甚至市队里,还有人给他封了小闻确的称号 尽管后来因为这个名字太过晦气,不再有人提起了。 但是纪雄仍不可避免地走了闻确的老路,天才跌落神坛的故事,如同魔咒般降临在这些天才的身上。 纪雄的身体素质和各项能力都远远超过同期的运动员,但是谁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这个天赋异禀的运动员,心理素质差得令人发指,甚至在某些抗压能力等心理素质上,还不如不练体育的普通人。 但偏偏心理素质对于运动员来说又极为重要,史记有言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赛场即战场,心理素质不敌对手,即使又再强的天赋和能力也无法施展。 这也是纪雄最后没有进入省队,最后只念了一个云禾体校的原因。 闻确看着纪雄和田卓几乎紧靠的身影,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纪雄的摆臂频率已经失去了节奏,发生了明显的紊乱。 他朝体校教练的方向看去,对方还在提醒纪雄,试图把纪雄从慌乱的节奏里拉出来。 但是闻确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相信运动员。 纪雄的心理素质差成这样,此刻落后,心里定是百感交集,忧虑万千。 这时候要是再喋喋不休地给他施加压力,仅剩的定力也会消失殆尽。 尽管纪雄不是他的学生,甚至此刻还是他学生的对手,但是仍然不可控制关注着这个,命运与他有些相似的少年。 他心里清楚体校的实力远比他们这个随便组成的队伍强,他们即使是输了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如果最后冲刺,纪雄仍然是这个状态,工大的爆冷夺冠,必然会演化成体校内部对纪雄个人的不满。 场馆内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片哀嚎,霎时间,整个场馆内乱作一团 几秒前,田卓冰刀切入蓝线内侧,直道加速冲刺,田卓纪雄二人几乎同时滑过终点线。 裁判申请查看回放。 闻确看向许良,许良耸了耸肩,看不出,好像田卓快一点。 对于闻确来说,如果田卓更快,工大获胜,体校多年来垄断的第一名被工大截胡,闻确定会成为工大的功臣,而他们这个临时组成的滑冰队,说不定也能留下来,成为固定的校队,种种好处,功名利禄,都只要田卓的冰刀先碰到终点。 全场骚动,闻确转过身,背靠着隔离带,抱着肩低头沉思。 许良笑了一声,你真是有点奇怪。 我怎么了?闻确的声音很平静。 你看隔壁体校的教练,急成什么样了都,许良声音放低,却仍带着笑意,你居然都不好奇到底谁快吗? 我好奇也改变不了结果。 闻确啊闻确。许良看向观众上的大屏幕,嘴仍念叨着,你知不知道如果工大赢了,你说不好要变正式工的,虽然没职称,但好歹也算是大学老师了,你不激动吗? 闻确一哂,功成不必在我,大多都是你的功劳,日后要是这滑冰队真留下来了,你可得撑起来。 我?许良大为不解地看向闻确,那你呢? 体校赢了。闻确淡淡地说道,仿佛他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纪雄快0.03秒。 成绩出现的那一刻,场馆又开始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哀嚎声,许良仍困惑地看向他。 队员们在他身后,遗憾的遗憾,骂的骂,哭的哭。 闻确背对着在场的所有人,目光直达速滑馆外将坠欲坠的残阳。 这次比赛的结果,他的确早就心知肚明。 如果他们只需要一个剑走偏锋的战术,就能够击败体校运动员十几年的努力,那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但是他们又几乎和体校打成了平手,对学校也能顺利交差。 如果幸运的话,这个成绩,也许就能让滑冰队留存下来,从此大大小小的比赛,工大也算是榜上有名。 对于这个比赛,他已经尽他所能,所有人也都发挥到了最好,甚至纪雄最后也调整好了状态,给体校拿到了金牌。 第76章 而他不会再回工大,此刻身后喝彩的、失落的、满含热泪的一切,都会和工大的一切,和工大里的那个人,和这两个多月里的种种,一起成为一场即将清醒的好梦。 颁奖结束后,许良提议大家一起去吃个饭、庆个功。 闻确本想推辞,最后还是被众人一起架去吃饭。 就在他们一众人即将踏出体育馆大门时,突然有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姑娘追了上来。 姑娘脸红得快滴血,一言不发,只把手里的矿泉水往韩宇手里塞。 大家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立刻乱七八糟地起起哄来。 接着啊韩宇,人姑娘都追过来送了。 妹妹,你别看他现在这个矜持样,心里估计都乐开花了。 呦呦呦,这是女朋友还是? 你个傻帽,这一看就是追他的啊。 噢噢噢。 十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起哄的起哄,打听的打听,直到最后 把人家姑娘吓跑了 咱是不有点不礼貌了?有人说。 韩宇幽怨地回过头来, 闻确站在一边,看着这些个还像小孩一样的学生,红着脸说喜欢不喜欢,谈不谈恋爱,想起自己二十八岁才第一次谈恋爱,忽然有些感慨。 自己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整日想的就是什么时候才死。 怅然之际,他突然无法控制地想起一个人 他也上过大学,长得比韩宇还要好看很多,又品学兼优,对谁都温柔客气。 那他呢? 被别人追求过吗? 也为别人脸红过吗? 也和别人在一起过吗? -------------------- 实在抱歉各位小天使们,前几天忙着考试,没有更新,感谢大家的理解>w< 从今天开始连更五天! 嘿嘿 第69章 小美人 庆功的地方选在了一家叫炙焰的烧烤店,云禾老招牌,大大小小的连锁店遍地。 他们找了一家最近的炙焰,十几个人围坐在好几张桌子拼成的大桌旁,点了几乎快把桌子铺满的烤串,还有地上摞的几大箱啤酒。 许良举着其中一瓶,嘱咐大家今天都要喝得尽兴。 闻确面前的餐盘里,全是学生们给他夹的肉和串儿,酒杯里还有满杯的啤酒,今夜谁举杯发言,都免不了说一句闻老师是大功臣。 而闻确始终靠坐在椅背,伸出手臂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沉默地喝酒,只有在众人提及他时,才会恍恍惚惚抬起头,付之欣慰一笑。 盘子里的烤串几乎没怎么动过,啤酒倒是一瓶一瓶地见底。 韩宇碰了碰闻确,把盘子又往他面前拿了拿,吃啊老师,再不吃都凉了。 闻确嘴里应着,但是还是没有什么动作,仍然只是一个劲儿地喝酒。 许良边和学生们谈笑风生,边留意着闻确,看他一副喝闷酒的架势,立刻一把夺过他的酒杯,哎呦我的祖宗,你这第几瓶了。 闻确看着眼前轮廓已经模糊成两个的许良,慢悠悠地伸出了五根手指。 五瓶?许良大叫一声,把手里的酒杯放得更远了,你可别喝了,你是不是吃药呢,能喝酒吗? 闻确点了点头,又很快摇了摇头,突然很放松地笑了起来,他把手指伸到许良眼前,不是喝了五瓶,是还能再来五个! 哎我.操许良一拍大腿,这是不喝傻了啊,闻儿啊! 许良喊得太大声,桌上的学生们的目光瞬间都投向闻确,见闻确刚开始吃饭就把自己喝醉成这样,纷纷大笑起来,笑说闻老师酒量有待提高啊,甚至还有几个学生掏出了手机录像,大家起哄的起哄,开玩笑的开玩笑,一大桌子人吵吵闹闹,惹得饭店里的其他食客都纷纷看过来。 而闻确依旧像是游离于这一桌子人一般,被笑了也没有反应,酒杯被夺走,就沉默地坐在那,也不说话,也没什么反应。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闻老师是喝得太多了,于是递杯的递杯,倒水的倒水,好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给闻确倒了杯温水,让他舒服舒服,醒醒酒。 但是人的性格就是如此,有的人神经大条、粗枝大叶,有的人就心思细腻,对别人情绪的变化尤为敏感。 就在忙活了半天之后,所有人都继续忙着吃串喝酒时,韩宇忽然凑到了闻确耳边,悄悄问他,老师,你是不是不开心? 闻确心里顿时一片酸涩,只好无奈地笑笑,调侃他,怪不得招小姑娘喜欢。 韩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随即又转为担忧,您是不是碰上什么难事了?是不是应老师的事,这个 没有。闻确打断了韩宇,他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这几天,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强迫自己忘掉这个名字,可是人和人一旦产生了联系,即使是短短两个字,也会被赋予难以忘记的意义。 直到今天,这个名字再一次被提起来,他竟忽然觉得有些遥远了。 我俩分手了。闻确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 韩宇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手边的茶壶,又往闻确的杯子里加了点热水,递给了他。 谢谢。闻确轻轻地笑了,忽然转头看向韩宇,还是没忍住说,韩宇,要是跟人家姑娘谈恋爱,一定要记得,谈恋爱是为了两个人高兴。如果在一起会让其中一个人感觉很累,那就莫不如不要在一起。 那老师你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才和应老师分开的吗? 闻确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了,他和应忻之间横亘着太多无法言说的阻碍,或许旁人看起来,这些只是不值一提的矫情理由,但是闻确心知肚明,甚至亲眼见证过,这些阻碍会给人带来多大的伤害,而这一切,也没法仅仅只用一个累字来囊括。 可能他会累吧。闻确把手里已经喝空的水杯搁在桌上,我们这样和平地分开,就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烧烤店里人声嘈杂,许良正在绘声绘色地,给学生们讲他和闻确在省队的训练生活。 这帮孩子从小循规蹈矩地上学,从来没想过除了课本习题以外,平淡的原来还能有这样的生活。 他们吵着让许良再多讲一点,于是许良从省队大大小小的比赛,流过的血和汗,拿到过的种种荣誉讲起,一直讲到训练里的大事小情,比如闻确一被教练罚去写训练反思,就用教练发的纸练自己的签名,扬言以后成了奥运冠军,得把签名签得好看一点。 大家听得一会哭一会笑,许良讲到动情之处,还要让闻确出来作证。 闻确一一应下,尽管许良所说的大部分事迹,他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听着许良把这些故事和他的名字一起讲出来,陌生到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他只记得自己在省队里的时候,眼前看似只有短短的几年,但是如果身在其中,总觉得时间好像漫长得没有尽头。 许良还在讲着,说起你们闻老师,我就不懂了,怎么那么喜欢上学,整天就想着怎么回到学校里,怎么才能在学校里多待几天,训练时间一长,就念叨想回学校。 闻确突然怔愣了。 那时候的他,明明最重视训练,最恨不得住在冰场。 怎么可能愿意舍弃训练的时间,回学校上他已经无法再跟上的文化课呢? 闻确想了很久,却还是不记得自己当时到底为什么那么想回学校,学校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挂念的。 但他忽然意识到,如果知道了这个原因,也许就能知道,自己当年从病房里偷跑到学校,到底是为了什么。 闻确拽住还在和学生高谈阔论的许良,问他,你知不知我当时为什么想回学校? 许良大笑一声,我上哪知道去,谁知道当时到底着了什么迷魂道,天天吵吵要回学校,我们当时都以为你在学校里有个小美人等着。 说到这,许良忽然恍然大悟了似的,手臂搭上闻确的肩膀,凑到闻确面前,悄声说,告诉哥们儿,不会真有小美人吧。 滚nm的。闻确笑骂道。 许良大笑着被闻确推开,弹回刚才的位置,学生们追问着他们到底在说什么,许良只是笑而不语,贱兮兮地看着闻确。 闻确知道许良只当笑话说的,却突然在这一刻,想到了那个自己从未想到过的原因。 小美人。 闻确在记忆里逡巡,却突然在脑海中的某一处感到无比刺痛,他试图从记忆中抽离,却发现这刺痛不仅无法甩掉,还愈演愈烈,如同曾经数次反复的剧痛一般,逐渐爆裂开来。 第77章 闻确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没有丝毫犹豫地转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哎?桌上的人都不明就里地看着闻确的背影,怎么走了? 许良要跟着追出去,被闻确挥手拦回座位,眼看着闻确冲出烧烤店,就不见了人影。 闻确一直强撑到烧烤店门口,用仅剩的力气掀开厚重的棉被门帘。 刚一踏出大门,冬夜刺骨的寒风迎面吹过来,他整个人失力跌靠在门口两侧的墙上,后脑和脊背紧贴在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已经麻木到毫无知觉的手,艰难地探向口袋,眼前已经没有任何色彩和景象,只有无数片遮天蔽日的雪花,连通头脑的剧痛。 身后的饭店里人声鼎沸,推杯换盏的谈笑声,即使隔着厚重的门帘,和紧闭的大门,依然能清清楚楚地传入闻确的耳朵。 手指终于触碰到那个几粒坚硬的药片,可此刻闻确已忍不住发出阵阵闷哼。 疼。 太疼了。 微微an屿mao 每次去看病,医生都会让他描述发病时的疼痛程度。 可这世界太多痛苦无法用等级来衡量,譬如此刻,他疼得几近晕厥,却仍感觉这五脏六腑之中,有一个远比脑子疼上百倍千倍的部位。 他的心脏。 要不是此刻的剧痛,让他的脑子全然被疼痛麻痹,闻确大概早就能发现,自己每一次发病的诱因,都是因为心先感受到了痛苦。 他扯开装药的袋子,彼时手已经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无力地垂在身边的雪地里,冬夜里的雪,惊天动地的冰。 烧烤店门口的街上偶有行人路过,纷纷向他投来或不解、或怜悯的目光,像看条被人虐待的死狗,目光里的漠然或是关切,都令他无地自容。 闻确缓缓闭上了眼睛,下定决心般把脸颊陷进雪地里,嘴凑到手边,咬了一颗。 药片入口的那一刻,一滴冰凉的泪滴,顺着闻确的脸颊滑落到他身侧的雪地里。 许良的声音从身后屋里传出来,兴高采烈地讲着闻确在省队的各种丰功伟绩,就像他小时候躺在老家的炕头,姥爷点着蜡烛给他讲历史的故事一样,闻确在许良嘴里,是姥爷口中的神兵天降。 墨色的天空笼罩着他身后冰凉的雪地,长夜漫漫,永无尽头。 耳边的故事,主人公句句是他,驰骋冰场,心比天高。 但真正的他,此刻深陷雪地,动弹不得,命比纸薄。 -------------------- 快了快了,马上到应老师的part 今晚还有更新(>﹏<) 第70章 应忻吻了那个男人 闻确不知道自己在雪地里躺了多久,意识回炉的时候,手和脸颊已经冻得红肿发烫,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所幸头疼不再像刚才那般剧烈,身上除了冷了点,大体上已经没什么不适。 他一只手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小心地把手里的最后五粒药片装进口袋,然后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进炙焰。 里面的人远远地看见他进来,立刻一拥上去扶他,许良架着他的胳膊,也一个劲儿地问没事吧。 闻确摆摆手,你们吃你们的,不用管我。 这群学生也算是还有点良心,纷纷说先送闻老师回家要紧,还叫服务员把桌撤了。 闻确平生最怕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大家这么弄这么一出,他反而有些愧疚,不用这样 可最后闻确还是被所有人一起送上了车,十几个人站在马路边,跟出租车里的他挥手告别,出租车司机也笑呵呵地朝外面的学生挥了两下手。 这你学生吗?司机师傅热络地跟他搭话,听他们叫你老师。 嗯。闻确简单地应声,言语间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 师傅看出闻确心不在焉,也不愿再自找没趣,悻悻地闭上了嘴。 出租车驶过他之前每天上班的必经之路,经过他曾经走过无数遍的路口,原本早就烂熟于心的路线,却在这一刻突然变得陌生而模糊了。 一排排商户从车窗外飞速略过,他缓慢地回忆着 每天下班后,他会在这条街上的公交车下车,然后去馒头店买五块钱三个的馒头,再在馒头店隔壁的肉店买二斤香肠,拎着馒头和香肠,去王老板的小卖店买瓶矿泉水和一包红梅,有时候还会顺走王老板一个打火机 这样的日子,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过了多少天了。 好像自从楼姐把他招到少年宫开始,他的每一天都过得一模一样,被锁在乏善可陈的轨道之中,不得脱身。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记不清,上次过这样的一天,是什么时候了。 他的生活在这个怪圈里近十年,终于有一天,大千世界再次向他敞开怀抱,容许他过一过正常人的生活。 只是他没想到短短两个多月,就让他彻底失去了,回到怪圈继续生活的能力。 他原以为他贪恋的,是和应忻平稳安宁的生活,是这万家灯火里有为他留的一盏,是他十年来都朝思暮想的不再孤独。 但是直到刚刚出租车开到他家楼下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他错了。 他贪恋的,从来都只是应忻这个人,至于其他那些他所以为的,都不过是因为应忻的存在,而被赋予了意义。 师傅。就在车即将到达他家门口时,闻确忽然叫住了师傅,您能不能开到温泽里,我加钱。 市中心那个?师傅从后视镜瞄了一眼闻确。 闻确右边手肘抵着车门,整张脸都埋在手掌里,声音闷得几乎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嗯,您开到小区门口就行。 于是师傅又重新发动汽车,朝反方向开去。 车内只剩下发动机轰鸣,沉默了一路的师傅终于按耐不住寂寞,打开了车载音响。 小伙子,听歌还是听广播?司机师傅语气仍然很热络。 闻确不好意思拒绝,就说。听歌吧。 好嘞。 车窗外的景象逐渐变得繁华,几栋高楼大厦拔地而起,直撞入闻确眼帘。 他甚至能精准地估测出,此时此刻,从他所在的位置开到应忻家,需要几分钟的时间。 车载音响滴了一声,下一秒,音响中流淌出一段有些耳熟的旋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闻确的耳朵。 闻确忽然愣住了。 他知道自己绝对在哪里听到过这首歌,但任凭他绞尽脑汁,也还是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到的。 直到前奏结束,一个似气声又不似气声的粤语女声,钻进他的耳朵,他方才如梦初醒地想起那个浓墨色的夜晚,在玄武湖边的长堤上,应忻把耳机分给他时,听的就是这首歌。 闻确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打开手机听歌识曲,五秒后,他第一次看到这首歌的歌词。 那一刻,他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应忻的有意为之,还是命运下判词般使然,即使他从不深谙文字理解,却恍然发现这首歌词,竟完全符合自己当时对这首歌的评价。 他当时说太悲了,不肯听,应忻只是挑了下眉,二话没说就切了下一首歌。 如今再回想起那时那景,闻确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伤。 这么悲伤的歌,应忻一个人听过多少遍呢? 离别似绝症已灭亡的高兴/令我的背影于东京结冰/无伴侣认领怨命也不肯认命/自问仍好胜/往事留旧城铺展了风景/世上客机大可帮我逃命/流浪到地中海终会蝶泳 他抬头望向窗外,温泽里的几栋高楼已经清晰可见,耳边的音乐,因为歌词的清晰而显得更为悲伤。 而司机每开得里应忻家更近一点,闻确的心就更沉一分。 因为他来时只想着离应忻近一点,只要能离他近一点就好了,不需要应忻看到他,甚至怕应忻看到他,他只想要远远看着那盏吊灯亮着,空落落的心脏就能瞬间被填满。 可是离应忻越近,他就越无法克制地想要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总是想,如果上天愿意垂怜他,给他一个回到十七岁的机会,他一定会在他人生最好的时光里,好好爱应忻一回。 但现在的他是病毒,是霉菌,是看不见但的确有害的微生物,他人生最好的时光已经无法再回头,不能再让应忻辛苦二十几年,才等到的最好的时光被自己毁于一旦。 出租车停在温泽里门口,音响里的歌放到第二遍高潮。 谁让我的生涯天涯极苦闷/开过天堂幻彩的大门/我都坚持追寻命中的一半/强硬到自满/谁让我的生活生命被转换/都记得自己从未悲观/只要前度夸奖洒脱/忘掉根本生又何欢 闻确看向车窗外,温泽里精雕的汉白玉大门,在夜晚显得更加高大威严,他曾与应忻同进同出这里无数次,如今就只能止步于此了。 第78章 歌词说,谁在我这一生极具苦闷之时,开过天堂的大门,让我看到这炫彩的光芒,也让我始终坚持去追寻着那个,为我打开天堂大门的人。 温泽里二十六楼,那里有他的圣光。 那里有为他打开天堂大门的人,有他想时刻追随的人。 就在那一瞬间,闻确毫不犹豫地付款下车,冲向温泽里的大门,却没有像意料之中那样被拦在门外,保安只是说了句欢迎闻先生,就替他打开了门禁。 闻确对保安道谢后,径直走向应忻家的那栋楼。 从大门到那栋楼,要穿过一条石子路,再经过一个锦鲤池。 闻确忽然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去找应忻吗? 说什么呢? 和好吗? 还是我就想看看你呢? 他站在锦鲤池旁,甚至不用一层一层数,他只要抬头,就能一眼锁定二十六楼,他朝思暮想的二十六楼。 但是二十六没有开灯。 晚上九点,应忻家的灯是关着的。 那一瞬间,无数种念头闪过闻确的脑海,好的坏的,惊喜的可怕的,一并从他脑子里迸发,炸成一团乱麻。 他甚至不能确定应忻此刻,还在不在云禾。 也就是这样一盆冷水,浇得闻确清醒了几分。 他问自己在干嘛,难道真的要去和应忻和好吗? 难道真的要让应忻变成下一个炮仗妈吗? 他愣在原地,动弹不得,上前不能,退后不舍。 就在这时,那栋楼的自动门突然打开,从里面一前一后,走出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 也是这时,闻确立刻认出其中一个人,正是应忻。 但他看不出另一个人是谁,那人穿着和应忻差不多款式的羽绒服,扣着帽子,还戴着口罩,站在应忻对面,不知道两人说着什么。 闻确伏在锦鲤池的台子边,尽量让自己的身体被前方的灌木全部挡住,不被发现。 两个人说了很久很久的话,而在闻确的位置,却一个字也听不到。 他克制住眼前天塌地陷一般的昏暗,同时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的两人,心跳如擂鼓,呼吸也慌乱一片。 直到说了几分钟后,那个男人转身要走,还跟应忻挥手作别。 应忻也挥了挥手,看上去心情很好。 锦鲤池旁,闻确手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手心,指节都被攥得发白。 他大口地抽着气,冷气倒灌进心肺,爆发出一阵刺痛。 闻确从来没想过,时隔多天,自己再见应忻时,会是这样一幅场景。 他快气疯了。 他的男朋友,居然把别的男人领回家,还在家门口谈笑风生成这样,仿佛天造地设、郎才郎貌的是他们,仿佛他们俩才是天生一对。 闻确把攥紧的拳砸向自己又开始剧痛的头,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忍下满腔的恶心,恨不能现在立刻就冲上去 应忻是他的。 应忻只能是他的。 可他清楚地知道。 是他先提的分手,是他一遍又一遍地离开应忻。 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都是他咎由自取。 他有错在先,现在应忻做什么都是情有可原,就算是应忻恨他,想报复他,或是真的不在乎他,选择忘记他,一切的一切,他都接受。 可他睁开眼睛时看到的那一幕,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的 应忻吻了那个男人。 -------------------- 自作孽不可活啊小闻。 终于要开启我最期待的剧情了(>﹏<) 第71章 失踪多日 闻确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夜色中,那个两个人影紧紧相贴着,像两棵拔地而起的巨木,在这昏暗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尽管看上去只是枝干堪堪依偎在了一起,可他却完全不敢去细想,那深埋地下的树根,到底已经纠缠成了什么模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自己和应忻说分手之后,还是在他还在icu里昏迷不醒的时候,抑或早到他们还没有再相逢的那时,就已经有了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吗? 腊月底的冷风阵阵刺骨,吹得他真真心凉。 今年是他认识应忻的第十三年。 尽管这十三年里的大多数记忆,都已经被他忘光了,但他仍然确定并且相信,应忻不是对待感情如此随便的人。 他完全无法相信几天前还摇尾乞怜地挽留他,不想和他分手,结果几天后转头和别人在深夜拥吻的人,会是口口声声说喜欢了他十年的应忻。 怎么可能呢? 闻确越想越觉得荒谬,于是越看门口的那个人,就越不像应忻了。 应忻的个子应该会再高一点,头发应该会更长一点 他用了一万种理由去说服自己相信,这个人不是应忻,不是他那个痴情的应忻,不是那个能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十年的应忻。 但也许是老天都想帮应忻惩罚他,就在他已经说服了自己,那不是应忻后,那两个人影蓦然分开,陌生男人后退了几步,然后转头朝闻确这边走过来。 闻确立刻起身往旁边的小树林里躲,也许是因为离得更近了,他听见那男人突然停住脚步,遥遥地朝身后说了句,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 下一秒,应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相比于刚才几乎微不可闻的音量,此刻,闻确几乎可以断定,这清清楚楚,就是应忻的声音。 应忻说,我早就想好了,是你一直不同意。 想好的是什么? 不同意的又是什么? 闻确恨不能现在立刻马上就冲到应忻面前,问问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想亲耳听应忻跟他解释,跟他说这一切都不是这样的,说他没有亲那个人,说他们什么秘密也没有。 只要应忻说了,他就信了。 那个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闻确在树木之间的缝隙,窥见应忻始终站在大门口,目送着那个男人离开。 啪地一声,闻确面前的树枝断在了他手里。 就这么喜欢吗? 喜欢到天这么冷,也不舍得回去吗? 好端端地,那一个大男人还能丢了吗,就非站在那看? 闻确气得牙痒痒,恨不得在这男的路过时,直接给他打死,让应忻以后再没这种乱七八糟的牵挂,也好给自己解解气。 牵挂。 他刚才想到的是什么? 牵挂。 他忽然想到,也许这个男人就是应忻新的牵挂,应忻曾说他只想要一个安安稳稳的家,一个不会像他妈离开那样,骤然消失的家。 而自己却在一个平淡如常的夜晚,突然通知应忻分手,也不给他挽回的余地。 尽管他知道自己那个不得已的理由,但是应忻不知道。 应忻只知道一夜之间,家又没了,从而确定了自己并不是能给他牵挂的人。 想到这,闻确忽然觉得心中郁结有了些纾解。 他扪心自问,自己到底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要把应忻绑在自己身边,就只一晌贪欢,然后什么都不管,等应忻哪天被自己逼疯,两个人一起双双去死。 还是要让应忻幸福,让他这不太容易的一生,有点容易得到的幸福。 闻确躲在灌木丛里,听着那个人的脚步声逼进又远离,看着应忻转身走进了大门,周遭的一切重新归为宁静。 紧闭的大门,平静的池水,空无一人的石子路。 那瞬间闻确甚至有些恍惚,自己刚才看到的,是不是都是幻觉。 不是。 他清楚地记得,应忻吻了那个人。 而他无动于衷,放任着这一切发生。 他抬眼看,二十六楼的灯已经被点亮,熟悉的暖黄色灯光高悬在空中,让他想碰不能碰。 凛冽北风吹过,闻确又咽下一片药片,满口的苦涩蔓延至心肺,哪里都觉得痛。 他预感又是一场剧痛来袭,于是赶在发病前吞下了药片,确保他还能自己顺利走回家。 闻确看了看,还有四个药片。 走出温泽里大门的那一刻,闻确频频回望,二十六楼至此成为遥远的琼楼玉宇,他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再来了。 他打开手机,还是按耐不住,点开已经沉寂了很久的对话框,用颤抖的双手打下四个字 我成全你。 发出去的瞬间,这条消息前就立刻出现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底下还有一串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验证请求 闻确干巴巴地苦笑一声,应忻居然把他微信删了。 好。 够绝。 那天之后,闻确和工大的领导提了辞职,继续回到少年宫当教练。 第79章 许良也功成身退,回原来的单位上班,他临走前嘱咐闻确,如果哪天想清楚,想讨个公道了,记得随时找他。 他们离职后的某一天,闻确忽然收到了韩宇的微信,信息中说,工大的滑冰队已经正式成立,学校从体校撬了个教练,原来的十几个同学全都留下,备战开学后省里的比赛。 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闻确还欣慰了好一阵。 他这辈子功业无成,能把这些孩子带到这个地步,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楼姐交给他带的这个班,由整个少年宫里最拔尖的孩子组成。 如果说他前几年带的那些小孩,都只是为了培养个兴趣爱好,那这个班里的孩子,就是实打实地要走体育专业的一批。 过几个月,云禾市队要来选人,楼姐交给他的任务,就是送尽可能多地学生到市队里去。 为此,闻确开始早八晚十地带队训练,常常是回到家就能累得倒头就睡。 因为训练时间太长,楼姐还包揽了他的早中晚饭,跟养儿子似的,变着法给他做饭。 得益于此,闻确最后的四片药,还好好地躺在药袋里,很久没有被拿出来过了。 这个尖子班的学生都不大,最大的也只有十岁,所幸闻确挺喜欢小孩,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谈不上有什么意思,但也足够麻痹着人,日复一日地坚持生活着,没给人去死的时间。 要说这日子还有什么不好,大概就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应忻的消息了。 因为是寒假,韩宇他们也不知道应忻还教不教书。 另一边,叶焕也跟失踪了一样,如他所愿,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应忻这个人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那天从温泽里回来,他感觉自己被劈成两半,一半在流泪,一半在心安。 他总是想起那个夕阳摇摇欲坠的晚上,应忻是如何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回家。 他不敢想如今应忻又牵起了别人的手,一如当年那样,想起那个画面,就又要迎来一阵剧痛。 可后来他又觉得,如果应忻和他分手后没有和别人在一起,他也许会更担心应忻。 担心他为此伤心,为此流泪,为此郁郁寡欢。 现在有人爱他,有人填补他内心那个总是空缺着的牵挂,能让他幸福平安生活在这世上,恨他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可他总是不由得想起。应忻开车到他家楼下的那天,临走时,应忻透过车窗留下一句我爱你。 如果他说这句话时就已经和那人在一起,这话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些天来,闻确反反复复回想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他从来不拍照片,但是和应忻在一起后,手机相册竟然奇迹般地,一点一点被填满了。 闻确空闲下来,就会一直扒拉着这些照片,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看。 心思密密麻麻全被应忻占据着,他突然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且不说那四片特效药吃完,他该怎么活下去,就说他如果没有了这么忙碌的工作,不是整天累到身体极限,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他又该怎么活下去。 他的生活又从清清楚楚的直线变成一团乱麻,脚下的路看不见,眼前的路也看不清。 迷迷蒙蒙在这混沌里不知道过了多少天,闻确终于在农历腊月二十九那天,接到了应忻的消息。 只是这个消息,来自于云禾市公安局。 电话里的警察说,有一个叫应忻的男子失踪多日,要他配合调查。 -------------------- 闻确:反向自我攻略第一名 (哥们儿你跑偏了啊喂!) 明天还有owo (连更五天的日子真让人想吐血啊) 第72章 遗书 那是年前的最后一天课,闻确还给班里的每个小孩都带了新年礼物,一人一盒金币巧克力。 楼姐知道他现在连买药和复查的钱都没有,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劝他不要破费,留着钱往自己身上花。 闻确没说什么,只是笑笑。 两个月前,他亲眼看着这帮小崽子们被新老师的果冻贿赂,高声喊着新老师万岁,从那之后他就明白了,小孩记吃不记打,想让这帮小崽子们好好训练,只能用零食行贿。 腊月二十九中午,闻确还接到了小荷儿的电话,说她父母想感谢闻确,知道他现在一个人,问他要不要一起过年。 这些天他忙得连轴转,脑子里只有各种训练方法和计划,即使是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脑子里还是只有节前节后的准备,如果不是小荷儿的话,他还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迎来完全没有工作的七天,还有他要一个人过的大年三十。 闻确知道人家这样问,也许只是礼数使然的客套,而他如果真的答应了,不懂礼数的人就变成了他闻确。 于是他客客气气地婉拒了小荷儿,说自己会去朋友家过年,让叔叔阿姨放心。 小荷儿半信半疑地挂了电话,而此后整整一个下午,闻确都被这种即将到来却无可避免的恐惧萦绕,开始惶惶地思考着如何度过这漫长的七天。 如果此刻,他手里还能有七颗药片,也许他就不必为不知何时就会突发的病情而担忧,也就不会如此惶恐。 但他只剩四片了。 一直到晚上十点,最后一天的训练终于结束,闻确刚打开手机,就瞬间弹出一串十几个未接电话,叶焕的电话穿插在数不清的110里。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心里猛地一沉,如冰刃刺穿心脏般,寒意从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手机都快拿不住,啪唧一声摔在地上。 说不好是什么道理,也许科学也无从解释,在那一刻,没有任何原因,闻确就是知道,应忻出事了。 手机应声响起,闻确却根本不敢捡起来接通,他太害怕了,太害怕电话那头说的,就是他此刻正在想的了。 彼时少年宫的走廊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剩下楼姐正在把教室的门挨个锁紧,楼姐站在他不远,问他怎么还不走。 闻确此刻已经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耳边只剩下自己濒临崩溃的心跳。 他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告诉自己不能自己吓自己,还是弯腰把手机捡了起来,闭着眼接通了电话。 您好,这里是云禾市公安局,请问是闻确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而不掺一点感情,像是在朗诵闻确的判决书,我们现在有一个人口失踪案,需要您来配合调查,请您即刻来 电话那头报了一个地址。 闻确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谁谁失踪了? 应忻。对面说。 两个字如晴天霹雳般在他耳边炸开,他从未发现应忻的名字竟然如此恐怖,白日青天里,四肢百骸都是彻骨的凉。 应忻。 人口失踪。 任凭他怎么想,他也从未想到过,应忻会和这样恐怖的一个词扯上关系。 楼姐眼看着他的脸一瞬间变得苍白,整个人像是散了三魂七魄,五官都扭曲得可怕,几乎是立刻冲上前去问他怎么了。 闻确没有说话,或者说是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用堪称万念俱灰的眼神看向楼姐,楼姐脊背一阵发凉,眼泪瞬间就下来了,着急忙慌地问闻确,小闻儿,你咋了?说话啊! 闻确摇了摇头,然后转身朝大门跑去。 无数种可能在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地环绕,他知道电话里的那些话肯定还有保留,如果应忻没有出事,警察不可能发现他失踪了。 应忻的交际圈就那么几个人,能持续和他保持联系的更是没几个,如果不是上班,有时十天半个月也没人主动和他联系。 能被警察发现失踪,还立了案,肯定不单单是失联这么简单。 他越想越不敢细想,带着已经成了浆糊的脑子往大门跑。 楼姐在他身后,看着他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心都揪起来,追上去问,去哪,姐送你。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赶到公安局的了,只记得自己被楼姐拉上了她的红色小轿车,听着自己一路念叨着公安局公安局找应忻 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把楼姐吓得直接把油门踩到了底,几分钟就开到了市公安局。 楼姐的高跟鞋哒哒地磕在公安局的地砖上,闻确失神地跟在楼姐身后,听着楼姐跟值班警察报出自己的名字,然后跟着警察走进了一个类似于会议室的地方。 到这,世界依旧是混沌一片,闻确只是能听到,能看到,却不知道自己在哪,在干什么。 直到叶焕的身影出现在这个会议室,闻确忽然骤然清醒。 他冲到叶焕面前,揪起叶焕的领子,熊熊怒火和恐惧让他的声音只剩沙哑的嘶吼,应忻怎么了? 第80章 他知道,叶焕肯定什么都知道。 叶焕依旧带着事不关己的微笑,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衣领从闻确手中抽出来。 他推了推自己的半框眼镜,漠然地说,应忻说,他解脱了。 我.操你闻确一拳招呼到叶焕脸上,声音表情全都扭曲得不成样子,所有血液倒流,直灌进脑子里,什么叫解脱了?他出事了是不是! 叶焕被闻确那一拳抡趴到桌子上,却一声都没吭,撑着桌子站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无辜地看着闻确。 下一秒,会议室的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其中一个大喝一声,在公安局还敢打架! 闻确被这一声暴呵惊醒,目光从叶焕身上移开,看向门口的几个警察。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全都哽住了。 转眼间,叶焕已经神态自若地坐在了会议桌旁,警察也列成一排走进来。 警察对楼姐使了使眼色,于是闻确也被楼姐拉到会议桌旁坐下。 今天叫你来,不是让你来打架的。刚才呵斥他的那个警察再次开口,语气依旧严厉,我们要了解一些情况。我们走访调查发现,你和被害人应忻之前是情侣关系? 什么叫被害人?闻确又激动起来,叶焕见机站起来按住他,被闻确一把甩开。 叶焕这种人,现在沾他一点边,他都觉得恶心。 闻确!那警察又呵斥道,配合调查!受害人是统一称呼,你现在就负责回答我的问题。 闻确强忍着情绪,是。 那警察翻了翻手上的卷宗,你们上一次联系是什么时候? 半个月前,一月十五号,他来我家楼下找我。 你们说什么了? 他来找我,想跟我和好。 你拒绝了? 嗯。闻确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我得病了,不想拖累他。 你什么病? 创伤后应激障碍。 闻确说完,边上一个年轻一点的警察,埋头在纸上哗哗写起来。 一月二十号,你在哪里? 一月二十号?闻确抬头看向天花板苍白的灯光,这些天日日混沌,他对时间已经没有什么概念了。 他在少年宫里上班,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楼姐忽然替闻确说了话, 那警察眉头一皱,让你说话了吗? 她说的对,我在上班,这些天一直在上班,怎么了吗?应忻是不是出事儿了?闻确忽然越说越激动,呼吸也越来越急。 你冷静点,那警察用手里的笔,敲了敲会议桌,我现在问你,被害人应忻之前有没有对你表现出过自杀的倾向? 闻言,闻确直接怔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彼时警察已经说得十分明显 自杀的倾向。 他哆哆嗦嗦地转头看向叶焕,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 刚刚叶焕说,应忻解脱了。 应忻自杀了?他听见自己说。 警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卷宗底下拿出一张对折的白纸,打开后放在了闻确面前。 纸上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清清楚楚是应忻的笔迹。 如他先前见过的所有应忻的笔迹一样,秀气又端庄。 而就是这样一页堪称书法作品一样赏心悦目的字迹,在所有字的最上面,却大大地写着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遗书。 -------------------- 下章暂定周五更新 第73章 不要被命运找到 警察说,监控显示应忻在一月二十号的晚上,最后一次出现在大连某个海边高崖,毫不犹豫地从几十米高崖一跃而下,至此音讯全无。 闻确见过夜里的海。 在他们旅程的第一站,轮渡航行在渤海上,俯仰之间没有半点光亮,似乎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跌进黑色的大海。 在那里,应忻告诉他,自己曾独自站在北大西洋沿岸,入夜那里的海和这里一样黑,但远比渤海庞大、黑暗、不见尽头。 应忻曾说,他很害怕。 闻确实在不知道,就在那几个月后,再次站在陡峭崖壁上的应忻,看着脚下重重激荡的黑色海水,到底是什么心情。 崖顶到海面垂直四十米,处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应忻一个人站在悬崖上,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甚至没等海水倒灌进口鼻,就要感受身体的每一个块骨头,每一块肉,每一处神经断裂再崩飞 他们催促着闻确看看,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线索。 可是闻确盯着最上面的那两个字,迟迟不敢再往下看。 他怕看见诸如死亡下葬之类的字眼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这一生送走了太多至亲,也看过太多张遗书,每次他以为这是最后一次,就总要再经历一次,反反复复的折磨。 可天人两隔终究不像那种虽然来得猛烈,但只要耐心呵护,多加治疗,总会愈合的皮肉之苦。 这是经久不息的折磨,是只要人还活着,就永永远远无法逃避,无法愈合的痛苦折磨。 自从那天他在迎应忻家看到,应忻和另一个男人拥吻,他就一直以为应忻即将迎来的,会是两个人能白头到老,而不是比谁先疯的正常人生,会是应忻一直梦寐以求的,再也不用孤身一人的甜蜜生活,会是他永远无法想象的幸福生活,会是那个二十八岁就一跃成为副教授的天才应忻该有的生活。 他想了那么多种可能,却从来没想过,应忻的结局会是在二十八岁放弃大好的人生,在又黑又冷的深海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他又清清楚楚地知道,应忻所做这一切,乃至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过是在惩罚他,惩罚他这个事事害怕,处处担忧的胆小鬼。 可就算是应忻再怨他,恨他,也没有打他骂他,没有逼着闻确回头,只是用自己的生命惩罚他。 惩罚他永远记住自己。 闻确手指攥着那张遗书的一角,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彼时会议室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朝闻确投过来,等待着闻确接下来的反应和回答。 众人的目光如同芒刺,深深扎进闻确的脊背。 他轰然起身,用已经哑得不成样子的嗓子,对面前的警察说,我能不能自己一个人看? 彼时那张遗书的另一端还压在警察手里,如果应忻真的不在了,这封遗书就是能证明应忻死于自杀的最后物证。 闻确用近乎失神的双眼看向那个警察,双眼虬结着可怕的血丝,胸口大幅起落,吸气和呼气都变得困难。 叶焕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察觉到闻确不对的人,他一把拉住闻确,问他,你带药了吗? 闻确点点头,我刚吃了。 闻言,叶焕看向对面的警察,他不能受刺激,能不能先不看? 还没等警察说话,叶焕的胳膊就被一只有些无力的手拉住,闻确摇摇头,我看。 在场的警察不好再逼闻确当着众人面看,也拗不过硬是要看的闻确,找了间没人的审讯室,让闻确进去看。 闻确拿着那封信走进审讯室,巨大的双面镜立在房间一侧,他无视了这房间里的种种,在触碰到椅子的那刻,立刻浑身瘫软,跌坐在椅子上。 徐徐展开那张信纸,闻确浑身战栗,仿佛自己也被深夜冰冷的海水淹没。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强迫自己的眼神聚焦在一个个字上。 而他仅仅只看了第一行,就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痛哭,大股大股的眼泪从眼睛里喷涌出来。 【遗书】 当你们找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要找我,也不要救我,也不要办什么丧事,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是我解脱了,不要浪费大家的精力。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承受后果,不必责备任何人,大家都没错,谁都认不得。 尤其是闻确,我的爱人,也许我还有机会这么叫你,毕竟我们不远万里去签字盖章的那本结婚证上,还白纸黑字地写着我们的婚姻关系,你不要伤心,也不要自责。 我觉得人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爱而不得。 十八岁的我这么觉得,二十八岁的我也这么觉得。 所以为了抹去十八岁的我的遗憾,几年前,我远渡重洋,回到你身边。 感谢命运垂怜,我们又遇见。 现在,我又要为了抹去二十八岁的我的遗憾,投身这汪洋大海之中。 第81章 闻确,我们如此相似,在这短暂的生命里,遭遇了重重的不幸,却都直至最后,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我的遗产全都留给你,一套房子,一辆车,除此之外的所有钱,都已经在你生病时花光了。 你可以变卖这些财产,用这些钱,开始新的生活,忘记我吧,反正,你也不记得什么了。 双面镜后,几个警察看着闻确佝偻着的,一颤一颤的背影,听着审讯室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没有一个人再能说得出什么话来。 两个女警察偷偷地抹着眼泪,他们办过很多很多的案子,为情为仇,或杀或毁。 有人因为不值一提的小事,就能闹到放火烧山,满门抄斩。 这世上爱恨情仇的哗啦啦混在一起,作恶都习惯性地找一个爱恨的借口,所有人都说自己言不由衷。 但是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正站在他们面前,还有这样的感情存在于这个世上。 闻确已经读不下去了。 那张纸大半被他的眼泪打湿,他伸直手臂,把那张纸拿得远远的,避免再让自己的泪水沾染到上面。 却又再几秒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臂,把那张纸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口,想象着应忻再和他拥抱一次。 应忻。 他只要想到这两个字就会流泪。 他曾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在双亲刚去世的那几年,就已经流尽了。 此后不管再有多难过,自己都不会再流眼泪了。 可知道此刻他才明白,不是眼泪流尽了。 是双亲去世,已经是他此生无以复加的痛苦,此后的任何痛苦相较于这种扒皮抽筋的切肤之痛,都显得太过单薄。 直到今天听到应忻出事的消息。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涌现。 闻确再次把信举起来,擦掉纸上的快与墨水混杂的泪滴。 他难以辨认那些字迹,不是因为字迹被洇湿,而是眼底太多眼泪,流不干,流不尽,看不清。 如果说我这一生,我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还有什么放心不下。那就只有你了闻确。 你自己一个人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家里所有的窗户,我都重新装了厚窗帘,自己吃饭也不准糊弄,记得准时去复查,叶焕那里不用你给一分钱。 好好养身体,好好活着。 写到这里,字迹越来越小,越来字和字的缝隙也越来越狭窄。 闻确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无力地瘫在墙角。 他再也没有力气往下读了,他想不通为什么应忻会如此残忍,对自己,也对他。 那张纸被他狠狠揉进心口,闻确抬起头,刺眼的白炽灯吞噬了这个房间的每一寸黑暗。 但是只有他知道,自己的白昼,永远不会再来了。 他紧攥着那张纸,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他总觉得此刻的自己,也在那冬夜里刺骨的海水里,和应忻一起漂走了。 冷得彻骨的海水漫过他的胸膛,倒灌进他的口鼻,冷得他浑身战栗。 五脏六腑的剧烈疼痛也如同从几十米高崖坠下,疼到发不出声,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可闻确仍清楚地知道,这一切痛苦,都不如应忻亲身经历的万分之一。 他转过头,应忻正坐在他的身边,日落场的夕阳照在应忻的脸上,温柔又缱绻。 下一秒,残阳散尽,万物俱灭。 应忻被漆黑的大海淹没,尸骨无存。 闻确缩在墙角,疯了一样大叫,抱着自己的头往墙上撞。 下一秒,叶焕和警察冲进审讯室,把他从审讯室里硬生生拉出来。 彼时闻确意识已经散尽,快要到了魂飞魄散的地步。 但如果他运气再好一点,能把这封信读完,就能看到应忻落笔写下的最后一段 闻确,如果有来生,我们不要在这里,和我回到十八岁,我们一起躲在一中旁的馄饨店里,不要被命运找到。 不要被命运找到。 -------------------- 呜呜呜 今天还有一更(吐血) 第74章 应忻 意识再次回笼时,闻确睁眼看见的是四周纯白的墙壁,阳光透过洁白的纱帘照在一尘不染的白色床单,视野之中只有大片大片的白色,跟常言说的天堂一个样。 那一刻,闻确还以为自己死了。 他用力动了动左手,手背上的输液针牵扯着血管,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醒了?一个熟悉的男声从床边的沙发上传来。 闻确侧过头去,叶焕两双长腿交叠,靠在沙发上,手里正把玩着一个黑檀木手串。 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叶焕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你怎么也有这个手串。闻确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已经沙哑到这个地步了。 叶焕没想到,他醒来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他这个,他把手里的手串提起来,你说这个? 闻确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叶焕。 w?b^啵啵*布)丁猫+酱 应忻送的啊。叶焕歪着头看向闻确,你也有吗? 闻确猛地坐起来,顾不得手背上已经回血的输液针,一把夺过了叶焕手里的手串。 他还没来得仔细看,只听叶焕大笑一声,像是看了一出好戏,看着闻确惊慌又愤怒的样子,他终于笑够了才说,自己丢东西了都没发现。 闻确这才如梦初醒地看向自己的左手腕,确实什么都没有。 他拿着手串看了又看,再三确认这就是自己的那条,一下子泄了力似的,靠回床头,语气中有些愠怒,你动我东西干什么? 谁想动你东西,叶焕嗤笑一声,你那手串都能买我命了,应忻走之前三令五申让我看好它,丢了你拿什么治病? 应忻?闻确突然听见这两个字,再就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恍恍惚惚想起来,自己会出现在医院里,是因为应忻出事了。 应忻之前联系过你吗?闻确此时的语气已经彻底软下来了,他怕叶焕不告诉他,怕叶焕对他有所隐瞒。 联系了,让我多照顾你,怕你想不开。 还有呢?闻确小心翼翼地问叶焕。 没了。 他没跟你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吗?闻确彼时堪堪能拽到叶焕的衣角,于是他边拽着那衣角,边摇尾乞怜地看向叶焕,期盼他能多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叶焕挣开闻确的手,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警察了,他只是跟我交代后事。 警察去调查了吗?人找到了吗?他还活着吗?而且他为什么跟你交代后事?闻确的问题如同连环炮一般砸过来,因为他知道,这些问题除了叶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回答了。 叶焕单手插兜,站在闻确的床头,目光扑朔,看上去不悲不喜,闻确,你知道那个悬崖多高吗?四十米。我上学的时候学的是精神医学,所以我们也会学一些临床的课程,老师说,正常情况下,从离水面三十米的地方跳下去就会导致死亡。因为人无法承受那样巨大的冲击力,可能会造成严重的骨折、内脏破损、颅脑损伤等等 叶焕,闻确打断了叶焕的医学分析,极力遏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你还是人吗?应忻后事都是跟你交代的,他那么信任你,你就放任他去死,还在这跟我强调他已经死透了。 叶焕看了眼闻确的输液瓶,淡淡道,该换药了。 我他妈跟你说话呢。闻确全然不顾即将刺穿他手背的针头,狠狠地揪住了叶焕的衣领,愤怒到无以复加,晚上的海边那么黑,你们怎么确定那个人就是应忻? 叶焕耸耸肩,不是我确定的,是警察确定的,我建议你相信警察。 相信个屁。闻确猛地松开叶焕的衣领,后坐力让叶焕连连后退,直接被推回沙发,除非亲眼看到他的尸体,否则我不会相信的。 那恐怕不行,我们老师说了叶焕还不死心地解释着。 滚!闻确朝他吼出最后一个字,眼泪应声滚出,手拽出身后的枕头,砸向叶焕。 叶焕也没坚持,抬手帮他按了呼叫铃,然后转头走了。 病房的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上,闻确在这巨大的关门声中倒回病床。 眼前还有太多疑问和谜题横亘在他眼前,亟待着他去寻找答案。 应忻的离开,就像是一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劈头盖脸地落下来,没给他一点准备的时间。 暴雨经久不停,雨雾遮挡住他的视线,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走。 第82章 人生到此二十八年,前十八年,他朝着自己曾梦寐以求的追求走,再往后十年,他都活在雨里,后来重新遇见应忻,他开始朝着应忻走,他以为能走到他们的美好未来里,结果最后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雨里。 小荷儿推着换药车走进来,看见闻确的手时倒吸一口凉气,别乱动啊 闻确背朝着小荷儿,没有一点反应。 应忻是叫这个名吧,小荷儿边换药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应忻的事我听说了,你一定节哀啊。 哎小荷儿叹了口气,想安慰闻确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你别听那个什么心理医生瞎说,我们医生都说了,不一定的,外国很多这种挑战的,那些人不还是活下来了?你 你出去吧。闻确打断小荷儿,我想一个人静静。 行吧。小荷儿收拾好东西又推着车出去了。 闻确的眼泪从眼角流出去,流经鼻梁,又流到另一侧脸颊。 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哭了,眼泪流了太久,已经到了无知无觉的地步。 门被小荷儿打开,却没有关上的声音,门口传来微弱的交谈声,过了一会儿,闻确听见小荷儿说,闻确,这有个人想见你,你要不要见见。 闻确没有说话。 他在想到底是谁会来见他。 他这一生,熟识的人几乎都不在了,剩下那么几个人,应该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找他。 那我让她进来啦? 小荷儿刚说完,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换药车的车轮转了几圈,门又被关上。 闻确感到门口多了一个人。 阿弥陀佛,冒昧叨扰,还望见谅。 门口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十分苍老,近乎嘶哑。 闻确疑惑地撑起身子半坐起来,看向门口那个女人。 那是一个有些苍老的尼姑,身披着暗褐色袈裟,枯瘦的脊背如弯月般佝偻,衣袂下隐约露出布满老年斑的手背,光洁的头顶不沾点尘,她双手合十,缓缓低下头。 闻确看着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松弛的皮肤、满布的斑点,只有一双桃花眼还残存着几分年轻时顾盼生辉的影子。 你找我?闻确问她。 嗯。老尼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了闻确床边。 她定定地看着闻确,眼神描摹过闻确的眉目脸颊,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他。 闻确被看得很不自在,偏过头嘟囔着,你干嘛。 老尼温柔地笑了一下,桃花眼即刻弯起来,闻确闻声回过头,对上那双眼睛,愕然一怔。 愿三宝加持,老尼双手合十,口念,消弥业障,病苦渐除,速得安康。 闻确警惕地看着老尼,这是做什么? 老尼淡淡道,祝愿您早日康复。 这下闻确更觉得莫名其妙了,为什么突然祝我早日康复?我们认识吗? 我儿子跟你一样大,见不得你们这些孩子受苦。 你怎么知道我多大? 那个良善的女护士告诉我的。老尼柔声说,其实我一直都想看看你,看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再看看你什么时候会好。 闻确听得云里雾里,那你说我什么时候会好? 我不能断言,孩子,不过我一见你,就见你慈眉善目,尘世纷扰,太过良善者多烦忧,你是心中郁结太多,积郁成疾。 对。闻确到这已经相信,眼前这个老尼并不只是简单的过路人。 孩子,应无所往,而生其心。老尼的语气依然没有什么波澜,只是眼圈逐渐泛红,过了一会,竟然落下一滴泪来。 闻确反复品读这老尼送给他的这句话,应无所往,而生其心。 联想到一切的一切,他恍然间抬起头,心脏像是忽然坠入一片冰水里。 我不懂。闻确说。 老尼悄悄擦去眼底的泪,轻轻拨开了闻确左手腕的檀木柱子,一排错落的刀疤露了出来。 孩子,一定要珍惜自己的生命,身自当之,无有代者,一定保重。 顷刻间,老尼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流下来,流到闻确的手臂上。 你怎么哭了?闻确心里隐隐紧张,他太想验证他心里的想法。 老尼说,我儿子也不明白这个道理,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怪我,怪我。 闻确心脏狂跳,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老尼,等着她说接下来的话。 没想到老尼转身要走,闻确一把拉住她,老尼轻轻拍了拍闻确的手背,我看过你,就放心了,你是个好孩子。 老尼的话弯弯绕绕,无论是谁都很难听懂,他却几乎已经能够从这只言片语中猜到她是谁。 千言万语,却在这一刻涩于开口。 应无所往,而生其心。闻确的眼睛里也流出泪来,他的手紧攥着老尼的手腕,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 还有一章,会很晚,小天使们不要等。 第75章 接吻的人 老尼抬手抹去自己脸上的眼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应女士,闻确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是不是该这么称呼你?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有胆来,没胆承认你吗? 老尼周身一颤,惊慌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闻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狠厉地看了她一眼,人都没了,你也没必要藏起来了。当年走得潇洒,留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如今人没了,你在这跟我演母子情深,有必要吗? 是我对不起应忻,但我绝对是为了他好才走的。老尼几乎要说得声泪俱下。 闻确仍然对她的话嗤之以鼻,好听的谁都会说,怎么说都能把话圆回来,但是应忻受过的伤害他实实在在看在眼里,实在无法相信这套完全站不住脚的说辞。 我想我解释你也不一定会信,但是我当时真的没有办法。 老尼枯瘦的手指紧攥着身下的衣摆,太阳穴的青筋暴起,哭起来时,眼睛和应忻一模一样。 闻确别过头,不想看那双眼睛,你怎么就没有办法?有多大的苦衷能让你连自己儿子都不要了? 我坐牢了。 简简单单四个字从那老尼嘴里说出来,把闻确勉强燃起的气焰一下子又浇灭了。 闻确愣在原地,错愕到说不出话来。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想告诉他。女人低下头,眼泪依然横流,她不再像个出家人,好像只是一个平凡的、无力的母亲,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出来之后,我回过家,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应该是他搬走了。 然后你就出家了? 女人点点头,我之前常常想,是不是我上辈子做的错事太多,才让我这辈子倒霉成这样,索性再也不问世事,活得还能痛快点。 你为什么不找应忻? 我是拖他下水的人,是会让他声名狼藉的人,我给不了他什么东西了,我就该走了。 闻确刚想反驳这听下来毫无逻辑的话,却恍然发现,对方不过是做了跟自己一样的事。 自以为会把应忻拖下水,自以为会让应忻声名狼藉,自以为给不了应忻什么东西了,就自顾自地走开。 从前,他站在他们的感情里面,迷茫之间走了自以为是正确的路。 如今再回过头看,自己和给应忻造成伤害的那些人也没什么两样。 于是闻确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一部分来自于幡然醒悟,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的震惊,一部分来自于自己醒悟太晚,已经无法回头的痛苦。 他放开了女人,痛苦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崩溃地喃喃道,太晚了我发现得太晚了。 不会的。女人斩钉截铁的说,你不要相信那个人的话,我的儿子我了解,他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他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可是叶焕说闻确已经快疯了。 叶焕、叶焕。 从始至终全是叶焕。 是他给自己打了电话,是他一副什么都了然的样子,是他说应忻解脱了。 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应忻已经死透了,尽管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自己,他说的是错的,可自己依然莫名地、近乎于奉命一般地相信他。 第83章 想到这里,闻确后背忽然猛地一凉,手脚都开始变得冰凉发软。 一个从未设想过的想法在他脑海里轰然出现,他猛地回过身,一把捞床头的病例,一目十行地往下看,一直到最后一行,密密麻麻写着一堆药物。 今天刚醒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他一来二去进过那么多次医院,从来没有一次,输液输过这么久。 尽管他也觉得此刻自己大脑内的猜想太过疯狂,但是种种迹象在前,他无法不怀疑叶焕。 他看见病例上的地西畔注射液赫然在列,想起应忻曾给他讲过他这些药功效,又想起应忻告诉过他,地西畔有催眠的作用。 闻确惊慌地抬起头,回想自己从前的病例,甚至是严重到进icu都没有用过这个药。 如今这个药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病例里,闻确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种猜测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显得荒谬,只有叶焕,从应忻出事开始就变得异常诡异,无数次明里暗里地跟他强调应忻已经不在了。 什么意思?闻确嘶哑的声音响起,他已经无法分辨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应忻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自己到底是清醒着还是被催眠着,叶焕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一切,闻确心里要太多谜题亟待解开,但比这些更需要的是,应忻立刻站在他面前,什么都不用干,就能让他彻底结束这所有的提心吊胆的痛苦。 就在那一刻,所有的药物似乎都黯然失色,他如梦初醒,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多么宝贵的时刻。 他不知道为什么叶焕始终试图阻止自己,也来不及再思考了。 他没有时间了。 就算是冰冷的渤海湾还飘着他爱人的尸骨,就算是这一切都是应忻为了惩罚他做的局。 不管应忻在哪,不管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渤海再大,他也要找到应忻,不管用什么方法,付出什么代价 在所有意识极致清醒时,闻确听见自己颅内仿佛轰然一声巨响。 他转瞬又哭着对女人说,应忻没了。 女人一阵错愕,不懂人怎么能在顷刻间换了脸色,我不是刚跟你说 病房的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一只手拽走了那老尼,随即病房门又被迅速关上,这房间里又只剩闻确。 闻确又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之中,尽管潜意识回魂,但是强烈的药物作用,还是让他的大脑不假思索地相信叶焕给他的暗示 应忻已经坠海身亡了。 彼时门外传来一阵交谈声,门再次被打开,叶焕走了进来。 他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像是刚从外面匆匆赶回来。 应忻的后事你不用管了,他说不宜大办,也找不到尸体,我找了专业的人来负责,你好好养病。叶焕把羽绒服脱了下来,抖落那上面的雪。 闻确怔怔地看着叶焕,不能让我送送他吗? 叶焕嗤笑一声,人是你赶跑的,活着的时候不珍惜,死了要送了。 和他说应忻他妈的一模一样。 闻确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当时自己是如何让应忻远离自己,又是如何把应忻抛弃,一幕幕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现。 行了,别想了。叶焕把手里的药片和保温杯递给闻确,该吃药了。 闻确和先前无数次一样,接下杯子,将药片放入口中。 药物的苦味在口腔中弥散开来,强烈的苦涩在某一瞬间再次刺激到闻确的神经,他突然警惕地问道,这是什么药? 治病的。叶焕把热水接过来,杯口对着他的嘴强喂下去。 然而那种刺激只存在了一秒钟,下一秒,闻确吞下热水,世界又变回了那个令他无比悲伤的世界。 叶焕放下水杯,走过去,把衣服挂在门口的衣架上。 闻确躺在病床上,继续任凭眼泪留着。 他想要想起一些他们曾经的回忆,却再遥远也想不起十年前的任何一个亲密瞬间,只有这几个月里,浅尝辄止的回忆。 泪眼模糊中,他忽然注意到叶焕正在挂上衣架的衣服。 左臂处一个巨大的反光标。 太眼熟了。 他知道他肯定在哪里见过。 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的脑子变得很迟钝,无法反应无法思考。 他依旧不知道刚才叶焕给他吃的是什么药。 只是发现,自己的脑子此刻只能处理一些简单的信号,很难进行自己的思考。 但是那个反光他印象太过深刻,还是在竭尽全力的思考中猛然想起 那是那天庆功宴后,他跑到应忻家楼下,看见和应忻接吻的那个人,手臂上的反光标。 -------------------- 最近更新频率太快,能用来捋顺剧情的时间越来越少,加上在写的过程中,发现在没有写全文时就写好的大纲,会在正文时出现一些始料不及的失误。但是因为榜单要求,还没有办法减缓频率。今天思考了一宿这些个情节到底是该如何发展,决定还是按照最原本的计划写,也许在之后会修文,但是我会努力保证大家追连载时候的连贯性,争取把情节设计做到最好。 btw,设定之初,这两个人就都是疯子,所以做什么都是意料之中。 第76章 绳索 这衣服是你的吗?闻确叫住叶焕,冷声询问。 叶焕看了看手上的衣服,不明就里地答道,是啊。 闻确抑制住内心翻滚着的愤怒,眼睛眯成一道窄缝,定定地盯着叶焕,寒意透过薄薄的眼皮,刺在叶焕的身上。 叶焕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你和应忻到底什么关系?闻确声音冷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的空气,低沉、没有一点风,到底是什么关系,才能让他把后事都交代给你,还能和你 他想说拥吻。 但是他说不下去了。 人心叵测,他直到刚刚才发现,叶焕居然这样的人,居然做这样的事,居然一直以这样的身份,久居于他们的感情中。 而自己却始终没有察觉,自以为坦荡纯洁的情感中,原来还夹带了这样一重墨点。 叶焕更是云里雾里,万分疑惑地看着闻确对他的表情从愤怒转为厌恶,神色间,好像恨不能将他千刀万剐。 你要说什么就说吧,别这么看着我。叶焕实在受不了了,心说他和应忻还能有什么关系,这样打哑语说话,他不仅听不懂,还觉得闻确应该再吃点药,治治脑子。 闻确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比赛那天晚上,我去了温泽里,看见楼下你和他 叶焕显然愣了一下,只那一刻,闻确心里的猜测瞬间变成笃定,他一拳挥到叶焕脸上,怒吼道,还装你妈呢?叶焕,我和应忻都这么相信你,结果你他妈撬老子墙角? 啊?叶焕被那一拳抡蒙,他原以为闻确是要揭发自己和应忻背着他密谋,结果闻确撬墙角三个字把他轰得更蒙了,什么撬墙角? 还装?闻确又一拳抡过来。 叶焕的嘴角瞬间破皮流血,他捂着脸,一把推开闻确,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撬你墙角了。 我都看见了,你亲他。闻确居高临下地看着叶焕,神色中并不全是愤怒,还有悲伤,无法言说的悲伤。 叶焕被气笑了,我亲应忻干嘛?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勾搭的他? 我再说一遍,我没亲他,不信你去查监控。叶焕走过来看着闻确的输液袋,一副懒得再与他废话的样子。 闻确硬生生把叶焕拽过来,逼他与自己对视,那你们当时在说什么,应忻怎么会突然跳海? 你怎么还在问我这种问题?叶焕一到这种都会,就避而不谈,他按下呼叫铃,反问道,遗书里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是为你而死吗? 闻确片刻怔然。 叶焕扔给闻确一把钥匙,按时吃药,今天三十儿,我还得回家过年,你乐意去哪就去哪。 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下一秒,护士推着换药车走进病房。 这次不再是小荷儿,护士说小荷儿下班回家过年了,说他也可以走了。 几分钟后,闻确按压着手背的止血棉,走出了医院大门。 叶焕已经不见了踪影。 隆冬的空气寒冷又干燥,直窜进人的口鼻。 闻确坐上回家的公交车,往常挤得不行的37路公交车,今天空空荡荡只有几个人。 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三十。 第84章 他自己一个人过的,第十一个大年三十。 窗外的商户和摊贩都闭门歇业,闻确下车后走了很久,才看见一个买菜的摊贩。 买菜的老头裹着皮开肉绽的军大衣,坐在马扎上,一见闻确走过来,立刻扯着嘶哑的嗓音招呼他。 来点韭菜吧孩儿,回去包饺子。老头边说边扯塑料袋。 闻确点头应下,伸手帮老头装菜。 不够吧孩儿,家里几口人啊,过年了不多包点饺子? 两口。闻确忍住眼中再次逼仄的泪意,强装镇定地说,那就多买一点。 老头咯咯笑起来,边摆弄手里的秤砣边说,两口子啊,那我多给你们约点。 闻确背过身去,偷偷用拇指擦去眼角渗出的眼泪,回过身却也依然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他该如何说,如何去接受,没有应忻的生活。 卖完你这点,我也收摊了,回家过年。老头把菜递给闻确,乐乐呵呵地收起摊来。 看着老头佝偻又瘦削的背影,闻确竟然羡慕。 他羡慕这个世界上所有没有永失所爱的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与否,在此刻显得尤为单薄。 闻确最后还是去了温泽里。 他听说人死后第七天,会回到曾经的家里。 如果常言是真,他不想让应忻回去看着空旷的屋子,也想给自己个念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再见应忻一面。 是人是鬼都无所谓。 于是闻确从家里拿了面和油,拿着买的韭菜和鸡蛋,走到应忻的家里。 彼时八点刚过,闻确已经把馅拌好,窗外鞭炮连天,炸得人心慌。 闻确把饺子皮放下,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春晚刚刚开场,主持人喜气洋洋地说着开场词,音乐和祝福顿时响彻整个房间。 闻确走回餐桌前,坐在房间里唯一的光源下,被拉得长长的影子落在他的身边。 你回来了吗?闻确边擀皮边对着没有开灯的昏暗客厅说,眼泪啪嗒啪嗒滴进饺子皮里,回来了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没有人回答。 当然没有人回答。 我包的饺子特别香,闻确咽下眼泪,依旧絮絮叨叨地说,你能不能回来吃一口。 依旧没有人回答。 我也想放鞭炮,你能不能回来陪我放一下。 今天你妈回来了,他说你不可能干这种事。 有人说你活着,有人说你死了,你告诉我,我该相信谁呢? 闻确把手里的饺子扔在一边,头埋进手里痛哭起来。 电视里喜气洋洋的音乐,在此刻宛如讽刺般和着他的哭声。 我错了,我再也不推开你了,你能不能回来,我真的错了 你让我一个人怎么活? 闻确每包一个饺子,就念叨一句。 这是云禾重新可以燃放烟花爆竹的第一年,大家都铆足了劲儿地放。 无数多烟花在他眼前炸开,万万种色彩在天空短暂停留过又消失。 闻确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吃完这顿饭的了。 他煮了两盘饺子,就着眼泪吃了一盘,另一盘摆了一宿。 巨大的落地窗外,几乎被一栋楼都被灯笼装点成红色,电视里的小品相声叽叽喳喳地播放着。 满目的景色里,好像除了他,都是团圆的,阖家欢乐的。 他等了一夜,直到窗外的天开始泛蓝,也没有人回来,没有发生任何事。 除了防盗门外,时不时响起的脚步声。 头几次,闻确还打开门看看,每一次都没人,但是走廊的感应灯都亮着。 后来闻确干脆坐在门口,而门口再也没有响起过脚步声了。 那天之后,闻确再也没有提起过应忻。 叶焕一如往常,说着表面劝慰他,实则让他一次次回想起失去应忻的痛苦的话,并且奉应忻之名,时时刻刻地关注着他。 假期结束后,闻确继续回到少年宫上班,一举一动都与之前无异。 楼姐曾私下里问过他,真的没事吗。 闻确只是笑着说,我都经历好几次这种事了,习惯就好了。 楼姐开始还是半信半疑,后来见闻确的精神确实好起来了,也就不再多问了。 一切都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样子。 闻确没有崩溃,也没有疯掉,甚至不再吃药,也很久没有发过病了。 因为病情一直很稳定,他索性也不再去复查。 叶焕给他打了几次电话叫他复查,他都以自己没有发病为由拒绝了。 所有人都觉得,闻确已经从失去应忻的痛苦里走出来了,重新接受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 只有叶焕始终没有放弃看着闻确,他看着闻确又搬回了应忻的房子,整夜整夜地开着灯。 应忻留给他的车被他变卖,叶焕不知道他拿那笔钱做了什么。 闻确的生活看起来正常到诡异,叶焕旁观者一切,却挑不出一丝毛病。 但是他清楚地知道,闻确现在越正常,就越不正常。 某天晚上,叶焕发现闻确下班后没有照常回应忻家,而是去了他家那个老房子。 叶焕站在闻确家楼下不远处,看着老房子侧卧的灯被打开,倏忽又被关上。 彼时闻确站在侧卧房间的中间,看着墙上被挂在画框里的绳子,想起了很多很多事。 还记得刚刚出事的那几年,郑云总是偷偷跑出去给他算命。 生辰八字时时刻刻放在手提包里,随便遇见一个道士,她就拿出来请人家看。 问的问题无一例外,早先有个道士算过他命中有一劫,如今一语成谶,她只想问她儿子能不能挺过这一劫。 直到某天,郑云似乎是终于想明白了,撕了那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 天道切忌圆满,即使昨日再灿如骄阳,也终有光芒散尽的那天。 她接受了闻确的堕落,因为她在房间的角落发现了绳索,冥冥中她知道,那绳索并非用来求生,只是用来求死。 侧卧的灯灭了十分钟后,叶焕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疯了一般,三步并两步冲上五楼。 -------------------- 下章明天更 第77章 殉情 闻确! 他一边疯狂地砸门,喊着闻确的名字,一边掏出手机报警。 门内没有一点声音,叶焕从猫眼看进去,黑压压一片,没有一点亮光。 卧室里,黑夜和月光把闻确割成两半,颀长的影子落在地板上,延绵到身后漆黑的墙。 闻确抬手,就着月光把墙上的画框拿下来,光洁的墙面瞬间现出一颗裸露的钉子。 他将画框拆开,从里面抽出一根不长不短的麻绳。 十年前,他毕生的梦想刚被击碎,从天才运动员沦为残废。 在家颓废数日后的某天,他破天荒地一个人走出了家门,还告诉郑云和闻风行不要跟着,他想一个人走走。 那天,郑云和闻风行简直像捡了钱一样高兴,给闻确挑了半天衣服,还把他的医用拐杖擦了又擦,欢天喜地地看着闻确走出家门。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天闻确并不是出去散步的,他拄着拐去了最近的五金店,买了一段最结实的麻绳。 他揣着绳子回家,看见的却是一桌子他爱吃的饭菜,郑云用围裙擦擦手,有些激动地说,快坐下吃吧,奖励我大宝贝儿子今天自己主动出了门。 看着郑云和闻风行难得的笑脸,闻确最后还是把那条绳子扔进了床底。 但后来十年里的每天,闻确都在后悔,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把自己勒死。 如果那时候死掉,至少他不必忍受失去接连失去父母双亲的痛苦,至少他能死在他这一生,仅剩的双亲俱在,还算幸福的时刻。 直到七年前,郑云和闻风行接连去世,一年两丧,处理完郑云后事的那天,闻确回到家,从床底翻出了那条绳子。 他最后没有把这根绳子套到脖子上的原因有很多,也许是老话说,子生三年,然后免父母于怀,他该守孝三年的礼俗,也许是郑云死前拉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口气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着。 但闻确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把这条绳子拿出来第三次似的。 在那之后,他就把这条绳子封在画框里,高高地挂在墙上,昭示着曾经的一切,也时刻警示自己。 和应忻重逢后的日子里,他曾经无数次以为,这第三次再也不会来了。 而就在前几天,他听说楼下的老头说,云禾又添了几个风车,当年听说振兴云禾,所有人都翘首期盼着,等待着这座资源枯竭的小城,重现当年的风采,等着祖祖辈辈投身建设的云禾钢厂,逃离破产重组的困境。 第85章 直到一个又一个风车立在了云禾的黑土地上,一切希冀都被打碎。 人们说,一个地方装了风车,意味着这片区域,未来十年,或者至少二十年,都不会在有发展了。 这世间有太多始料不及的遗憾,甚至你没有做什么,命运就那样掉下来,没有反应的时间,没有选择的机会。 就比如,他从来没想过,应忻会比他先死。 刚认识应忻的时候,他不想和他有瓜葛,他知道自己早晚有一天玉石俱焚,留给应忻一滩肉泥,或者一个腐烂的尸体。 没想到短短两个月,他就把这个底线抛之脑后,和应忻痛痛快快地爱了起来。 直到两个人难舍难分如同枝干合生的连理枝,他方才如梦初醒,逃也似的离开应忻,美其名曰不想让应忻受更大的伤害。 可从地下盘虬的树根到天上交错的枝叶,处处都缠绕致死,剪不断,扯不开,分手,哪有他说得那么简单。 他早该想到,两颗相依为命的树,早就没有了独自存活的能力。 只是他太视自己命如草芥,才忽略了,没有他,应忻怎么活着呢? 闻确把绳子打好结,挂在了钉子上。 他最后一眼看向墨色的天空,今晚的月亮也很亮。 和在应忻家住的第一晚一样亮。 对不起,应忻,闻确的泪从眼角滑落。 他那天在船上对应忻承诺,如果自己有天变心,就立刻跳进夜晚的大海,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如今是他提的分手,跳海的却是应忻。 闻确用绳子套牢自己的脖子,粗糙的麻绳划过颈部的嫩肉,松手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死得太简单了。 此刻他不过离地十几厘米,而应忻所站几十米高崖。 绳子嵌入皮肤产生剧痛,闻确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 明明生前那么多片刻值得回忆,他眼前却只有应忻投入冰水的那一幕。 海水冷不冷? 你疼不疼? 我们要见面了。 你开心吗? 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在极速缺氧,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极不真实,恍惚间,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做梦了。 梦里他们走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上,手里是刚刚领完的结婚证,阳光洒在他们身处的巷子里,照着应忻漂亮的眼睛。 应忻仰头亲了他一口,他拥住应忻,也回了他一个吻。 残存的意识已经不足以让他想起那个传说,传说人死之前看到的,会是这一生最幸福的那个画面,而这一切并不是梦,几个月前曾真真正正发生在他们身上,他此生最幸福的瞬间。 应忻。 他用不存在的声音呼喊着。 我要来见你了。 砰 ! 一声巨大的爆破声从门外传来,紧接传来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下一秒,哗啦啦好几个人挤进卧室。 嘈杂的人声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闻确感到自己身上骤然一紧,喉咙一松,无数新鲜空气一瞬间涌入他的呼吸道。 爆裂的疼痛在意识回笼的那一瞬间轰然袭来,刚才似乎暂停了的世界猛然继续播放,窒息的痛苦逼出了他生理性的眼泪,而他只能无力地躺在地上,一动都不能动。 混乱之中,他听见了应忻的声音。 应忻已经不能算在说话了,那只是不成调的哀嚎,大叫着闻确,闻确。 闻确恍惚又无力地睁开眼睛,在一片白雾中,迷迷糊糊地看见了应忻的脸。 他想他应该已经死了。 眼前的应忻和之前没有什么变化,一样好看,一样可爱。 只是为什么在哭呢? 是等得太久了吗? 很孤单吧。 不知道为什么,闻确觉得自己哪里都很疼,尤其是脖子和脑袋,疼得他几乎无法忍受。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来到了天堂的人,都会这样疼痛。 应忻也这样痛吗? 他忍着周身的剧痛,用离应忻最近的手指,碰了碰他。 别哭。他用口型说。 别哭。 我们现在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应忻还在哭,不停地哭,他大叫着闻确你醒醒,不停地用力摇晃着他。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 应忻把他的手紧紧地拉住,贴在他自己的脸上,湿漉漉的,全是眼泪。 过了一会,他感觉自己的胸腔上,像是压了百十斤重物,一下一下地砸压下去。 他想要阻止,却听见应忻在他耳边哭着说,闻确你忍一下,求你了,不要睡。 他想说自己就睡一下,反正现在已经到了天堂,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在一起,这些天太累了,他好想他。 可是他好像只有灵魂了,无法控制自己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只能任由着他人摆布。 他感到自己被抬起,又被放下,不知道要去哪里。 应忻始终攥着他的手,还一个劲儿地跟他道歉,他好心疼。 不要道歉,也不要再哭了。 但他还是太累了,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 抢救室外,应忻俯身坐在门口的长椅上,头深深地埋在手里。 瘦削的肩胛穿透单薄的衬衫,随着他的哭声抖动。 叶焕倚在他对面的墙上,双手抱肩,冷冷地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应忻拼命地摇着头,抽泣到说不出话来,我早知道我 我提醒过你很多次,这太冒险了,上次我暴露治疗是在绝对安全的治疗室里,这次我根本没法控制 闭嘴。应忻崩溃地朝他大喊,那你让我怎么办?啊?我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现在人在里面,真出什么事,我真不活了。 叶焕也要崩溃了,我管不了你俩了,钱全退给你,别再折磨我了,一个二个的,动不动就殉情找死。 他忿忿转身,走之前扔给应忻一句话,我能力有限,治不好两个疯子。 应忻无心和他再吵,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发丝,眼泪从手腕流到手肘,他遏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心里默默地祈祷,哀求。 他站起身,走到抢救室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监护仪器的蜂鸣。 充电两百焦耳! 室颤波!准备除颤! 应忻的脑子一阵发晕,他伸手撑在身侧的墙壁,才堪堪站定。 所有人离开!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吼声。 应忻透过抢救室的帘子,看见闻确僵直的躯体被瞬间弹离病床, 他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看着监护仪上杂乱的波形逐渐规整。 再充三百焦!准备第二次! 里面的人每说一句话,应忻的心就沉下去一分。 直到他看见病床旁垂下的手,还缠着三圈檀木珠子,再也无法克制地崩溃痛哭起来。 应忻的脊背抵在墙上,无力地蹲坐在地上,无意识地揪着自己的头发,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等待的每一秒都如此漫长。 抢救室里的每一话听起来都不容乐观。 他不敢再听。 他太害怕了。 应忻走到离抢救室远一点的地方,没有犹豫地,重重地跪了下去。 走廊的白炽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应忻跪在抢救室外的瓷砖上,还没来得及熨烫的西裤贴在地面,他双手合十不停颤抖,沙哑的声音也抖得不成样子。 求求你不要有事。 他乞求,他祈祷。 从前他什么都不信,神佛上帝,他只信自己。 但此刻他什么都信了,只要闻确能平安无事地醒过来,他什么都信了。 他愿意用一切代价去换。 他愿意忏悔他做的一切错事。 醒过来。 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全是闻确上吊时的模样,青紫的脸,悬空的身体 求你了。 我错了。 不要死。 -------------------- 下章暂定周五更(也可能周四)╮( ̄▽ ̄&&)╭ 第78章 别说这个,说你爱我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他早该知道这个道理,在他自己设计假死,报复闻确,想让闻确也体验失去挚爱的痛苦时,就该知道。 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一直跪到他双膝发麻,冷汗浸湿衬衫,眼前已经虚白一片,抢救室的帘子被唰一声拉开,和着骨碌碌的车轮声,闻确被医护人员从抢救室里推了出来。 应忻几乎是下一秒就冲到了病床前,闻确脖颈的勒痕依旧触目惊心,脖颈中间气管被切开,金属气管套管嵌进皮肉,周围还紧密地缠着一圈胶布,刚才脸上可怕的紫红色已经褪去大半,留下血色尽褪的苍白,还有一些瘆人的紫色斑点。 第86章 但是还好,人还活着。 应忻全身的力气都泄了下来,失力地抓着闻确的病床,后怕的冷汗一个劲儿冒出来。 家属先起来,不要挡路。其中一个医生吼了一句。 应忻这才惶惶地看向他,声音颤抖着问,怎么样了? 那个医生把应忻拉到一边,扯开了应忻拉着病床的手,其他几个医生推着病床骨碌碌走远。 命真大,再晚送来一点就死透了,医生语气间也有点埋怨,现在只能是初步抢救一下,具体的治疗还要等检查结果全部出来,但是现在情况非常不稳定,必须进icu,这是同意书,考虑好就签。 应忻第二次拿着一模一样的同意书,居然有些想笑。 闻确收到自己的遗书是何种心情。 自己看到这同意书就是何种心情。 两个人能在一起本来就是天大的不容易,得过且过尚且困难,还总想着以后会不会幸福,以至于连眼前的幸福都把握不住,不停地互相折磨。 何必呢? 应忻抖着手签下自己的名字,事已至此,他没有别的选择,一切不过他自作自受。 医生抽走签好字的同意书,嘱咐着,每天下午探视半个小时,费用尽量走医保,尽量控制,但是肯定不能便宜了,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打电话。 应忻感觉到自己机械地点了点头,又变回了闻确上次进icu时,自己那恍若行尸走肉的模样。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闻确的病情比上次还要更重。 长时间的缺氧,让闻确的大脑受到了严重的损伤。就像被砍伐了枝干的树木,想要恢复到从前的样子,需要等待枝干重新生长繁茂。 但枝干能否生长,长成什么样子,取决于温度、光照等很多因素,人为的救治和干扰只能尽力提供一点帮助。 能不能醒,什么时候能醒,都是未知数,医生的话时时刻刻地回荡在他耳边,提醒他该有多后悔,多和他说说话,也许他能听得到。 应忻一直记得,要多和闻确说话。 可是一到每天的那半个小时,走进满布着密密麻麻仪器的重症监护室,听着四处滴滴答答的监护仪器声,他的心就慌得说不出话来。 短短几天,闻确周围的人换了几茬。 有时候人就是突然活着活着就死了,上一秒心电图还平稳地波动着,下一秒就乱响起来,人就这样在混乱中一命呜呼了。 所以他在病房外准备好的那些,从前的、最近的故事统统都无法被想起,写好的情书,也时常被哽咽的声音打断。 他只能握着闻确满是针头的手,一遍一遍地乞求,醒过来,好吗,醒过来看看我。 闻确进icu的第七天,应忻第七次去到他老家镇上的后山,给那个破庙续香火。 从前他不信这个的,甚至在他妈来这里当尼姑,他也极为不解。 事在人为,做坏事的人总妄想靠着这些神啊鬼啊的,就把以前的坏事一笔勾销,从此都好运缠身,事事如愿,怎么可能? 直到闻确再次进了icu,病情一天一天恶化,医生说再醒不过来,就容易再也醒不过来了。 而他能做的,只有掏空积蓄,用各种仪器继续吊着闻确的命,等待命运之神降临,判决闻确是醒来还是沉睡。 于是他开始信神佛,能尽的人事都已经尽了,却还是有人力所不改变的运气,那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天命。 他只能每天爬上积雪没膝的野山,去那个据说灵验的破庙磕头、续香火。 那天他刚磕完头,看见菩萨像前的木桌上,被放了一张纸条,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看了看那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很工整,还有点年代感的隶书风格,这样特别的字迹,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课本和试卷上,署名应瑾岚。 这张纸条没有署名,只是写着,你已经磕了九百个头,菩萨会保佑你。 看完纸条上的字,应忻腾地一下起身四处看去。 妈?应忻小声地呼喊着。 没人回答。 于是应忻又提高了一点声调,直到最后,他在这破庙里边跑边呜咽,仍然不停地呼喊着,妈,妈。 我知道是你,应忻又回到刚才看见纸条的地方,朝着菩萨像说,眼泪大颗大颗地滴在膝下的蒲团上,妈,你为什么不肯见我,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见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你是怨我当年出国把你一个人留在国内吗? 我现在已经可以给你更好的生活了,我们再也不用挤在那个破房子里了,也不用再听别人的闲话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见我? 应忻声泪俱下地说着,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骤然响起,巨大的铃声响彻整座庙宇。 这几天,因为怕自己漏接icu的电话,他的手机铃声时时刻刻都是最大的音量。 应忻接通电话,对面是一个很激动的女声,是闻确的家属吗?病人醒了! 心里就像是有一块大石头轰然落地,四肢百骸都重新回温,属于人的,真正的意识开始回笼,然后就是莫大的喜悦。 他激动地对着菩萨像又重重磕了几个头,语气都难掩喜悦,谢谢您,谢谢,我会来还愿的。 他迅速站起身准备往医院赶,却在跨出门槛那一刻,再次看向了菩萨像。 谢谢你,应忻眼神在那一片刻变得极为复杂,妈。 直到应忻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破庙门口,菩萨像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泣声,但很快就消失了。 应忻赶到医院的时候,闻确已经被转到普通病房了。 带他去病房的护士絮絮叨叨地讲着闻确苏醒后的情况,你可不知道你男朋友多作人!他一醒就开始念叨着要死,说你死了他也不活了,我们说没死他还不信,又是要拔针又是要拔管的,吓死人了。好不容易救活的!然后我们没办法,就只能给他捆起来 应忻推开病房门,看见挣扎着要松绑的闻确。 给我松闻确抬起头,看见了应忻正站在病房门口,定定地看着他。 闻确的眼泪唰地一下淌了满脸,然后转为不可抑制地痛哭。 应忻立刻冲上去抱住闻确,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却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倘若真的想说些什么,彼此也不过都是一句,太好了,你还活着。 为了你生,为了你死,为了你差点和你天人两隔。 直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差点失去你,我才发现,这世上,我最割舍不了的,只有你。 闻确抱紧应忻,把自己整张脸都埋进应忻的后颈,直到所有的呼吸,都挤满了熟悉的雪松味道,他才踏踏实实地相信,相信应忻还活着。 病房里的人见状都悄声离开。 以后不许再用这种事骗我,滚烫的眼泪滴进应忻后颈,你怎么敢拿命赌?赌我会不会后悔,赌我会不会找你 颤抖的手指抚过应忻完好无损的眉眼,闻确忽然发出抑制的呜咽,重重咬上应忻的唇,像只受伤地幼兽反复确认着体温。 那顿深夜独自等待的年夜饭、触目惊心的遗书、无数张深夜往返大连的车票,在悬崖边疯长的绝望,此刻都化作汹涌的后怕。 他的犬齿惩罚地咬在应忻的唇瓣,手掌紧紧抚着应忻的后腰,温热的体温穿过皮肤,让他能结结实实地确认应忻的存在。 对不起。应忻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不住地道歉。 闻确再次用吻堵住他的唇,交缠的唇齿间,闻确说,别说这个,说你爱我。 -------------------- 下章周日更 因为马上就要完结了,所以必须按照榜单规定的字数写,攒够足够的收益,才能上尽可能多的榜tut 这是俺倾注了很多心血的故事,俺也希望能被更多人看到,所以如果哪一周更新的少一点,希望大家理解,爱你们!!!!o(∩_∩)o~~ (但是现在基本最少都是一周三更(‾‾) 第79章 风水轮流转 应忻心疼地摸了摸闻确被折磨至枯干的眼眶和眉骨,哽咽着,你想听我解释什么,我都告诉你。 没想到,闻确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重要了。 护士告诉他应忻是假死的时候,他也很好奇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他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地问问应忻,这些天都去哪了?知不知道自己在找他?叶焕到底知不知道实情?他又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办法惩罚自己? 他要让应忻给他解释三天三夜,解释到嗓音嘶哑,解释到心和自己一样痛。 第87章 但是在见到应忻的那一刻,他却又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不会有任何的反应。 人在生死关头,原来只能留下一句,活着就好。 他伸出被针头扎得青紫的的手,用食指轻轻点了点应忻的鼻间,红着眼睛笑笑,你还知道回来。 于是应忻再也忍不住了,趴在闻确肩头,呜呜地哭起来。 闻确圈住应忻,脸颊眷恋地贴在应忻柔软的发顶,目光遥遥地朝远处望去,窗外天色已近黄昏,万顷残阳从楼宇的间隙挤进他的视线。 也许是因为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悻悻地捡回了一条命。 也许是因为本以为此生不复相见的人,又好好地回到了他面前。 他原以为的生死,忽然之间,又变得辽阔起来了。 原来人的生命比他想象得顽强,原来人死也可以不入那个他恐其久矣的熔炉,还有活生生再见的机会。 刚他听见门外传来晚餐发饭的声音,说今天立春,晚饭发的是春卷。 闻确忽然有些感慨,没想到如此一场,自己居然还能看到新的春天。 遥想几个月前,自己曾在青岛的海边许愿,历尽千帆。 沉舟侧畔千帆过。 如今,病树前头万木春。 闻确在普通病房又住了一个月 其实他恢复得不错,各种严重的并发症都没有出现,各项指标都欣欣向荣。 气管切管的伤口愈合后,医生就建议他可以回家静养了。 但是应忻情愿自己每天医院和家两头跑,也死活不同意闻确出院,非要等闻确全身上下恢复得比他自己都健康。 尽管闻确再三表示自己本来就是个糙人,不需要这么精细的照顾,应忻依然阳奉阴违地,继续充当护士们嘴里的模范爱人。 每天早上六点从医院赶回家做早餐和午餐,做完再迎着早高峰,把饭从家送到医院。 闻确用应忻带来的瓷勺,舀起一勺漂着厚厚米油的小米粥,哭笑不得地说,这未免有点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不夸张,应忻拉开窗帘,打开病房的窗户,趁热吃,吃完陪你去楼下透透气。 等到二人散完步上楼,应忻又拎出来一大堆水果,勒令闻确吃光。 闻确只能边咬着牙笑,边狠狠地揉一把应忻的头顶,吃这么多会撑死的。 尽管这么说,闻确还是会听话地把水果一个一个吃光,这个时候,应忻通常都在沙发上,不知道拿电脑噼里啪啦地打着什么字。 不过没过一会,应忻就又会把早上刚做好的午饭摆在闻确面前。 闻确实在不知道他到底哪来的时间,天天早上做早饭的同时,还能做好中午的四菜一汤。 而且清蒸鲈鱼是挑好刺的,水煮鸡腿是把肉撕成丝的,所有菜都保证不会伤到他刚刚愈合的脆弱食道。 你到底哪来的时间弄的?闻确实在忍不住问。 应忻躺在他身边,疲惫地窝在他的腰间,堵车的时候弄的。 闻确心疼地哎呦一声,回过身搂住应忻,累死我宝贝儿了。 但是清闲日子没几分钟,应忻又要跑回家做晚饭,在天黑之前,再次呈上四菜一汤。 不仅如此,闻确睡觉的时候,应忻还要坐在病床旁边,不眠不休地守一整夜。 闻确拗不过他,只能每天晚上等应忻实在坚持不住,一头栽到病床上后,再下床把人抱到自己身边睡。 尽管这一个月,把应忻和他都累得不行,他却仍然觉得幸福得好像回到了父母俱在的时候,踏实,安稳,夜夜好眠。 一个月后,闻确的各项检查终于达到了应忻满意的水平,脖子上的伤痕也几乎看不出来了。 甚至在出院的心理测试中,闻确的各种心理状态都趋于稳定,ptsd的症状也有很大缓解。 医生解释说,是应忻的假死,类似于一种巨大的暴露治疗,歪打正着地治愈了闻确的ptsd。 医生说这些的时候,应忻就在旁边,他当然知道这是一场暴露治疗,他还特地发消息感谢了这场暴露治疗的策划人。 当然,叶焕只回了他一个他已被删除好友的提示。 总之闻确终于办了出院,并在应忻的强烈要求下,重新搬回了温泽里。 那天是开学第一天,闻确手机噼里啪啦全是工大开学的推送。 他放下手里正在整理的衣服,走到应忻身边,圈住应忻的脖子,你今天不上班? 应忻俯下身,从他手臂里钻出来,无言地走开。 闻确就跟着他走,从客厅走到阳台,又从阳台走到卧室,然后拉住他的手腕,一把把应忻拽到床上,死死压住应忻。 老实招来,你是不是真被开了?闻确用鼻尖蹭蹭应忻的鼻尖。 应忻浑身被痒得一抖,依然宁死不从。 闻确就继续蹭。 你别闻确 应忻把头偏过去躲着闻确,又被闻确一把摆正继续蹭。 别痒 闻确被应忻的样子逗笑了,轻轻捏了捏应忻的脸颊,嫌痒你就坦白。 应忻瞪了他一眼,你这样我怎么说 闻确失笑,放开了应忻,自个儿滚到旁边去。 床单是新换的,闻确深深吸了一口,应忻的味儿,香的。 他把头枕在应忻的腿上,由下而上地看着应忻的脸。这些天虽然折腾来折腾去的,但也许是跟他吃营养餐养起来的,脸上多了不少肉,以前瘦得能看见骨头的脸蛋,如今变得圆润了不少。 应忻深吸了一口气,宣布,我辞职了。 然后紧张地看向闻确。 闻确噗呲一声笑了,我当怎么了呢,没欺负你就成。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辞职吗? 不问,闻确捏捏应忻的脸,不想干了就辞职。 但是我辞职了,应忻面露难色地看着闻确,咱家就没有经济来源了 哎哎哎,闻确打断应忻的话,我也算个人吧,我赚的不是经济来源吗? 应忻叹了口气,不一样,你在少年宫一个月也就五千块钱。连咱家的物业费和咱俩的保险钱都不够。 闻确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手机,边划拉着边说,我再找几个兼职,怎么不能多赚点了,你不用担心,我来想办法。 应忻低着头,眼泪啪叽一下滴在闻确的脸上,还是把房子卖了吧 你说啥呢,闻确腾地一下坐起来,我咋能让你受这种委屈,和我在一起之前住这么好的大房子,就因为咱俩在一起了,就得委身跟我蜗居。 那你说怎么办嘛应忻语气越来越着急。 闻确倒不是很急,把人抱到怀里哄着,哄小孩似的晃着,大不了我出去卖身。 应忻一记眼刀甩过去,闻确立刻讪讪地笑起来,我的意思是去接一对一的私活。 眼见聊天走势越来越不对,应忻擦了擦刚刚流下的眼泪,淡淡道,我说你就信,你知不知道本硕连读,公派读博是什么含金量? 闻确心说这确实是知识盲区,他连高考都没参加,于是只能呆呆地看着应忻。 应忻啧了一声,打开了手机理财软件的个人主页,黑金页面上,闻确已经数不过来上面的余额是几位数了。 含金量就是我赚的钱,只要咱俩不败家,这辈子都花不完。 闻确瞪着大眼睛把余额数了一遍,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这钱是正道来的吗? 应忻踹了他一脚,废话。 闻确于是捧着钱、准确来说是捧着应忻的手机,咯咯地笑起来,啧啧赞叹,脑子怎么这么好使 不对,闻确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应忻,你小子骗我! 应忻噗呲一声笑出来,谁叫你这么傻。 闻确一把把人圈过来,拧应忻的脸,笑着质问,还掉几个假眼泪瓣儿,啊? 应忻躲着不让他拧,两个人于是就在床上打闹起来。 直到都没力气了,闻确圈着应忻,一起懒洋洋地躺在午后的阳光里。 将睡未睡的时候,应忻听见闻确说,不过今天的事,确实提醒我了。 提醒你什么?应忻问他。 如果我没有个这么聪明的媳妇儿,咱俩就真喝西北风去了,闻确抬手遮住落在应忻脸上的阳光,所以我得给自己讨个公道,至少,得到我该有的赔偿。 第88章 应忻猛地坐起身,愣愣地看着闻确,你该不会要去找李晴朝吧? 我没那么傻,闻确温柔地看着应忻,现在他是大名人,我是小老百姓,而且他又是那种人,我直接去找他,不过就是去送死。 那怎么办? 闻确淡淡地笑起来,摸了摸应忻的发顶,前段时间,许良跟我说,如果我想讨个公道,他可以帮我。只是当时的我心思全在你身上,现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为了给当年的自己一个公道,也为了咱俩以后的安生 他顿了顿,然后说,就让风水轮流转吧。 -------------------- 小情侣太萌了怎么办呢,快萌出鼻血了啊tut 下章周二更新 第80章 告诉我,他怎么死的? 别去了。应忻忽然说。 在此之前,闻确想了应忻无数种可能的反应,却从来没有想过,应忻会不让他去找李晴朝。 怎么了?闻确也坐起来,在刚好能和应忻对视的位置停下,为什么不让我去? 不知道,应忻这个人哪里都好,就是什么事,只要没有百分百确定,就永远憋在心里,我总觉得心慌,李晴朝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别招惹他了。 闻确突然笑起来,轻轻刮了刮应忻的鼻尖,这居然是你能说出来的话。 应忻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放松,满腹心事恨不得摆在脸上。 那天中午,一直到太阳从正中摇摇欲坠地西斜,应忻还在和闻确念叨着 不许去。 虽然到最后闻确也不知道,应忻到底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抗拒,但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应忻对一件事的态度如此坚决,于是只能作罢,暂时搁置了给自己讨个公道这件事。 几天之后,闻确实在闲不住,回到了少年宫继续上班。 楼姐听说他进icu的时候就紧张得要死,几次三番地要去看他,都被应忻一一谢绝了。 这次重新回到少年宫,楼姐心疼地拉着他看了好几圈,你伤这么重,我可怎么跟你爸妈交代啊! 我都好了楼姐,闻确哭笑不得地说,不信你看,我现在比进医院之前都健康。 楼姐这才半信半疑地放开闻确,含着眼泪叹气,你这孩子 闻确讪讪地笑笑,皮糙肉厚。 行啦,贫上嘴了还,楼姐佯装嫌弃地笑了一下,不过真的啊小闻儿,这次回来脸圆了不少,人看着也有精神头了,还会插科打诨了,二人世界过得不错? 闻确脸一下红到耳根,连忙说,哎呦,您别涮我了。 楼姐擦掉眼泪,咯咯地笑起来,笑到身上的人造貂皮也跟着一起抖动,才用做着大红色美甲的手拍了怕闻确的肩,好啦,进去上课吧,孩子们等你一个多月了,他们有礼物送给你。 礼物?闻确一头雾水地朝教室里探过头去,教室里安静地出奇,大家都背朝着闻确站着,只有一个小姑娘一直躲在墙角里,偷偷看着门外的闻确。 闻确疑惑地朝那个女孩歪了歪头,女孩立刻移开了目光,跑回了人群里。 人群里即刻一片骚动。 这帮孩子啊。楼姐轻声笑起来,然后拍拍闻确就离开了。 只留闻确不明就里地走进教室 砰! 砰! 两个小礼炮在闻确走进教室时应声绽开。 满目彩色中,刚才还假装看不见闻确的孩子们,突然齐刷刷面向闻确,整齐划一地喊了一句,欢迎闻老师回来! 看上去是彩排了好几遍,配合默契,整齐划一。 看着十几个目光澄澈的小脸儿,闻确的心蓦地软成一片,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第一次被人举行这种仪式,却没有一点尴尬的感觉。 他这辈子见过太多蝇营狗苟之辈,为了各种利益,虚与委蛇,赞美祝福都不由衷。 却鲜少见到这样简单又真诚的一幕,小孩儿们忙活大半天,就为博他一笑,欢迎他回来。 他蹲下来,拍了拍手,张开胳膊,孩子们立刻会意,蹦着跳着挤进他的怀抱。 闻确挨着个儿地摸摸头,每一个都稀罕得不行。 其实闻确一直不是这么温柔的人。 小时候身上总有几分混不吝,长大了,受挫了,人又变得冷冰冰,鲜少露出点人气儿,见谁都是一副仇人样儿。 直到和应忻在一起后,也许是因为应忻老是柔声细语地说话,见谁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身上那点冰也就化得差不多了。 像是秃了毛的野猫,一点点长出了柔软的毛,从此也是毛茸茸的一身毛。 你们哪儿弄的礼炮啊?闻确捡起简陋的小礼炮,像是纸糊的。 人群里举起一个肉嘟嘟的小手,老师!是我自己做的! 厉害啊,闻确拿着纸糊的小礼炮左看右看,心灵手巧的。 被夸的小孩嗷地一声,跑到一边偷偷乐去了。 闻确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带着小孩们把地面收拾干净,一人分了一小撮彩带,这帮孩子才重新安安生生地上起课来。 上午的课上完,闻确迫不及待地给应忻发了一个表情包,是一个小鸟站在漫天的彩带里跳来跳去。 通常来讲,应忻也会秒回他一个表情包,然后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于是,发完这个表情包,闻确就一直盯着手机,吃午饭的时候也盯着,睡午觉的时候也盯着。 但是一直到下午上课之前,应忻都没有回他的消息。 闻确终于按耐不住,给应忻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秒,然后被无情地挂掉了。 又过了几秒,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应忻发来的。 有事,过会儿回你。 什么事?闻确马上又发了条消息。 但是这条消息也同先前那几条一样石沉大海,应忻就跟蒸发了一样,再打电话也不接,发消息也不回。 另一边,应忻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把手机静音后倒扣在桌子上。 你找我什么事?对面是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和谈吐都还算体面,她抿了一口茶水,看向应忻。 应忻无视了那女人锐利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往她的茶水里搁了一勺糖。 女人立刻把茶匙扔在一旁,惊叫起来,你干什么事呀!加了糖我还怎么好喝的呀! 应忻轻轻挑眉,反问道,北方人,南方口音? 跟你有关系吗?女人警觉地看向他,你有屁快放。 北方人在南方待多久会有下意识的南方口音呢?应忻也抿了一口茶,五年?十年? 他摇摇头,得是从小就在南方生活才行。 你到底要说什么? 应忻依旧淡淡地说,既然从小在南方生活,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他伸出五根手指,每说一个,就掰下去一根手指,失业?破产?房贷断供?争家产?还是 应忻新换的无框眼镜下,一双狡黠的眼睛看向女人。 他按下最后一根手指,温吞地吐出最后一种情况,躲债。 女人表情当即就变了,慌张地环绕着四周,最后落下一句话,我就不该答应来见你,然后拎着包就要走。 留步啊,宋女士,应忻平静的声音与女人截然相反,你想让你的债主知道你在哪吗? 宋珂惶惑地回头,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啊。应忻笑着说,不是刚给你演示了吗? 少废话,你要干什么?宋珂重新坐回座位,声音比刚才小了不止一点。 应忻把服务员叫来,给宋珂重新叫了一杯绿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说,我要你告诉我一件事。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宋珂狐疑地看着应忻,一副完全不愿相信他的样子,却又苦于应忻的条件和承诺的好处太不对等,她又不知道应忻到底能骗她什么。 半晌,宋珂放弃挣扎了似的,跟应忻说,你要听什么? 应忻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有些不经意地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宋文进怎么死的? 那一刻,应忻明显感到女人好似被雷劈了一般,惊恐地愣在了原地,瞪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89章 应忻轻笑了一声,怎么了?那不是你爸吗,亲女儿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宋珂搁在桌面上的手也开始发抖,剧烈的颤抖惊动了杯子里的茶水,她慌乱地抽出纸巾想要擦水,却忽然被应忻攥住了手腕。 应忻的脸冷下来,再也没有了半点虚假的笑意,我说宋文进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我和闻确的事被捅出去的那天。 我不知道,宋珂抖得要命,我爸是正常拔管,医生同意了的 你不知道?应忻的声音冷得可怕,你签的字你不知道。怎么?那天是黄道吉日?老头子坚持好几年了,马上有特效药了,你把管拔了。 那可是你亲爸啊,宋珂,你心怎么就这么狠? 宋珂像是突然被击中了一般,溃败地跌坐下来,眼泪拼了命地涌出来,嘴里念叨着,我没办法我没办法 应忻甩给她一张银行卡,这里面的钱足够你还债了。 宋珂抬起满是眼泪的脸,惶惑地看向应忻,身体依然颤抖着,给我吗? 应忻的手指抵住银行卡,以防宋珂突然把银行卡抽走。 钱不是白拿的,拿了我的钱,就得告诉我真相。 宋珂流着泪摇头,我真的不能说,我也拿了他的钱。 我知道你拿了他的钱,应忻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你用我的钱,先把债主的还了,然后把钱也还给那个人。 宋珂依旧摇头,如果我说了,他就会把我拔了我爸的管告诉警察我不能说。 应忻轻笑一声,他告诉警察什么?你又没犯法,顶多是道德败坏。 宋珂显然是忽略了后半句,重燃了希望,真的不算犯法? 应忻耸了耸肩,医院既然给你了拔管的权利,怎么选择都是合法的。 我知道,你和你爸的关系其实很好,你不舍得主动拔管的,应忻直视着宋珂,告诉我,谁指使你的这么做的? 李晴朝,宋珂眼见那人再也没有她犯法的把柄,爽快地供出了人,不是他来跟我交易的,但是我知道是他。 应忻心想果然是他,又细细询问道,为什么知道是他? 因为他的要求很细,要在闻确赶到的前几个小时拔管,然后立刻送到火葬场,立刻通知闻确,还要让闻确只能看到火化后的人,还要说他规定的话,所有的规矩,都是围绕着闻确提起的。宋珂恢复了镇静,我总听我爸提起当年的事,所有细节我都知道,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有李晴朝。 茶馆里并不安静,满满登登的几桌人,都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着各种大事小情。 北方的茶馆不似南方,没有台子,也没有吹拉弹唱,只有几个音响,小声地循环着几首轻音乐。 这种环境下,人声就显得格外嘈杂。 李晴朝做的?应忻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之前不也是宋文进的徒弟吗?怎么可能下这样的死手。 宋珂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举着茶匙的手尴尬地落在半空,半天都没有再说话。 应忻看着眼前那张一会儿蓝一会儿绿的脸,心里恍然漫过一阵巨大的悲哀。 哦。 他刚还在怀疑,从小带大的学生,怎么就舍得让自己的师父,为了自己的私利而死,却忘记了下令拔管的亲生女儿就坐在自己对面。 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见过足够多的恶人。 譬如大学时表面和善的同学,为了争入党和保研名额,不厌其烦地一次次举报他。 譬如读研时课题组内明争暗斗的同门,不知道给导师吃了什么迷魂药,把他熬了无数个通宵写完的sci论文的一作,改成了同门的名字。 譬如留学时被各种国家各色皮肤的人歧视,甚至自己的同胞,也会因为他的经济条件而歧视他。 从前他以为自己见多识广,遇见各路货色都不会再慌张。 直到今天,他才发现人性的恶甚至不能用他所以为的伦理俗常来解释,善恶到头,不是报应,而是更下三滥的恶。 应忻双手交叉抵住下巴,从前印象中的、刚刚又听说的,还有其间他隐约猜测的,李晴朝的种种所作所为此刻都历历在目。 寒意刺穿应忻的后背,冷汗爬满他的脊背。 整整十年。 李晴朝从来没有忘记闻确,也从没放弃害他。 即使是闻确已经被他害到这步田地,从跟他齐头并进的那个天之骄子,变成如今已经和他判若云泥的蝼蚁。 李晴朝还不甘心,还不甘愿吗? 你打算怎么办?宋珂顿了一下,然后轻笑一声,不对、我应该问你的是,你能怎么办? 什么意思? 宋珂没有回答他,而是拿起手机,鼓捣了几下递给应忻。 应忻有些不明就里地接过手机,只见上面赫然显示着李晴朝的百度百科。 配图是李晴朝在冬奥夺冠后,身披国旗的那一幕。 看着这张图片,应忻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仍然忍着恶心继续往下看。 宋珂伸手翻了几下,直接翻到李晴朝的个人经历那一栏,指甲在那里轻轻敲了几下,低声说,看见了吗? 成长在一个父母皆为国家公职人员的家庭,受家庭严谨认真氛围的熏陶,自幼便展现出超乎常人的自律与坚韧应忻越读越恶心,干脆直接把手机撂在了桌子上,放屁呢这儿? 让你看的是第一句,你以为当年那事怎么只有闻确有责任,李晴朝屁事没有,还能好端端到现在? 他父母做的?应忻问。 我不多说了,你想知道可以自己查,宋珂忽然想起刚才应忻说的话,轻笑了几声,看你是个正经人,没想到还骂人啊。 我已经够正经的了,应忻摘下眼镜,用随身带的手帕擦了擦,不然就你们干的这些狗事,换别人,早就骂你们几百遍了。 宋珂显然并没有为应忻的话而感到些许愧疚,她爽朗地笑笑,每个人都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思考的,你站在闻确的角度上,觉得我和李晴朝都是坏人。但是如果你站在我的角度上看,也许我还算是个勇敢的人,如果我不签字拔管,李晴朝难道就会善罢甘休吗,不过是换一个人去做罢了。我做,还能解我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应忻打断了她,在他心里,宋珂和李晴朝都算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说什么都是在脱罪,他把自己的手机翻过来,关上了录音键,我跟你话不投机半句多。 宋珂嘴角一勾,我倒是很欣赏你,对闻确的事这么上心,如果我出事了,我家那个死鬼肯定不会这么帮我的。 应忻本来已经站起了身,听见宋珂这句话,忽然又顿住了。 他转过头问宋珂,那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宋珂有些无措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刘海,说的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我我看他老实,你知道的我怕那种太有主见的,会很大男子主义。 你说你勇敢,应忻忽然笑了,你们的勇敢,就是把自己的亲爸亲师父弄死,却连真正的幸福都不敢追求。 他低头扫到无名指的对戒,那一刻,阳光穿透茶馆满布灰尘的玻璃,照在嵌在戒面里的钻石上。 你说你欣赏我,莫不如说你欣赏真正的勇敢,应忻不再看宋珂,他知道宋珂也许永远不会理解他的话,真正的勇敢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为所欲为,而是能甘愿献出自己,也去追寻自己早就拥有的东西。 说完,应忻就转身离开了,只留宋珂一个人坐在座位上。 走出茶馆时,还没到闻确下课的时间。 应忻捏着手机站在路边,红透的脸一直蔓延到胸口,只感狂跳的心脏久久难以平复。 他从未对人说过那样的话。 任何强烈地表达感情的,无论对谁,只要是和感情有关的话,除了闻确,他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从前是没人教,应瑾岚从不对他说这种话,甚至在他从学校学来,要感念父母恩情时,应瑾岚也只是告诉他,这是她作为母亲,天经地义的义务,叫应忻不要再说这种话。 她当然也从不会对应忻表达什么感情,什么诸如我爱你这种话更如天方夜谭。 他开始羞于表达自己的情感,就好像人有了浓烈的情感,就要昭告着所有人,这人上了一条不归路了一样。 第90章 但是今天在茶馆里,他告诉宋珂,他甘愿献出自己,去追求自己早就有的东西。 他知道,也许宋珂听不懂这句话。 但是他清楚,这个东西就是宋珂想要,却又不敢追求的,真正的爱情。 他忽然想回到那个破庙去了。 也许自己也能当着诸神佛的面,朝应瑾岚喊出一句感谢。 但他感觉首要的事,是去到少年宫,给某位他刚刚冷落的爱人,一个真诚的解释。 应忻开车到少年宫门口的大楼梯底下时,刚好赶上一群学生从大门里叽叽喳喳地走出来。 闻确矗立在学生堆里,显眼万分。 应忻倚在车门上,朝远处的人群挥了挥手。 那便是闻确出门抬起头看到第一眼 天边晚霞如火,烈烈残阳,应忻穿着过膝的黑色大衣,倚在车门上,挥手朝他笑。 身边的小孩叽叽喳喳地说闻老师,有人来接你啦! 他恍然觉得人生就是一张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的天罗地网。 第六次,命运重复、推演、偶合。 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站在楼梯的两端,注视着彼此,静等着悬在彼此中间的命运落下,决定他们爱情的生死。 只是这一次,闻确觉得,天罗地网也没什么不好。 命运让他再遇见应忻。 这就足够了。 他把脚步放慢,一直等到所有孩子都被家长接走,才刚好走到应忻面前,然后才一把抱起应忻,悠然地转了几圈。 黄昏的晖光笼罩在他们的身上,相拥着的身影,遥遥地看上去像是一片剪影,面目尚不可辩,却恰好可以视作风华正茂的十八岁,亦可视作垂垂老矣的八十岁,青春到暮年,都在这方寸之间。 回去的路上,应忻把今天发生在茶馆里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讲给了闻确。 我师父是他害死的。 这是闻确听完说的第一句话。 红灯的间隙,应忻扶住闻确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认真说,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这么想,闻确,这种人的恶是没有底线的,我们不能用自己的幸福挑战他的底线,知道吗? 闻确别过头,看向窗外。 闻确,应忻说,你看我,你看着我。 闻确又转过头来,看着他,眼底一片血红。 你还有我,还有我们,我们还会有好多年的幸福日子要过,应忻紧紧拉住闻确的手,这些都不能葬送在坏人手里。 但 答应我,应忻言语恳切,语气都变得急促,我们不要再冒一点点险。 闻确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应忻的眼睛,点点湿痕沾在他手上。 他觉得自己永远看不得这双眼睛掉下泪来,于是他也恳切地说,好。 就在他说这话时,他是真的相信自己一定不会再和李晴朝纠缠半分。 但是许良的一条信息,很快就让这句话成了空谈。 -------------------- 想问一下大家是喜欢现在这个封面还是之前那个黄昏色的,之前是因为剧情开始虐了,就换了一个阴冷一点的封面,现在甜回来了,在考虑要不要把封面换回来qwq 第81章 国家队教练 市队来少年宫选人的时间定在三月底,为了让更多的孩子都能被市队选走,闻确这一个月里的每一天,除了上班,所有时间都在调整每个学生专属的训练计划。 应忻本来觉得自己的专业也可以帮上点忙,还问过闻确要不要他干脆用学生的身体数据,做个数学模型出来,这样还能给闻确减轻点工作强度。 但这个提议下一秒就被闻确否决了,闻确不想应忻太累,让他在家好好歇着,工作的事情就没再让应忻操心过。 于是应忻只能干看着闻确整天忙忙碌碌,早出晚归。 然而闻确就算是回家,也要把自己锁书房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当天的训练内容。 开始的几天,应忻还每天晚上等他一起睡觉。 后来每天困到眼皮都粘在一起,才能感觉到闻确悄悄摸上床,再把他轻轻抱进怀里。 怎么这么晚他枕在闻确的肩臂,喃喃着。 闻确总是疲惫地笑笑,然后在他额头落下轻柔的一吻,安慰道,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 即使他们都心知肚明,现在每天看似是闻确在起早贪黑地工作,而应忻辞去工作后,基本全天都待在家里,但这个家里的大部分收入还是都来自于应忻发表的各种期刊论文。 而应忻之所以辞职,包括不再找新的工作,也是只是因为这样他能全心投入自己真正热爱的研究工作里。 但应忻依然愿意支持闻确,即使闻确是为了现在的工作,起早贪黑忙成这个样子,但能看到闻确重新燃起心气,重新找到生的奔头,他比什么都高兴。 风平浪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闻确的诺言也没能长存,一切转折都从许良转发的一条新闻开始,一场明争暗斗,就此拉开序幕。 许良给闻确转发那条新闻的时候是某一天中午,也许是刚好掐好闻确下课的时间,总之闻确刚端起饭碗,就看见了那条新闻。 就在他点开新闻的那一刻,他的手机也刚好给他推送了这条新闻。 短道速滑冠军李晴朝新任国家队教练?闻确一字一句念出新闻标题,却越念越感到头皮发麻,脊背发凉。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爬过他的心头。 自从楼姐组建了这个重点培训班,得到了市队要来选拔的消息,他就一直以此为目标,争取将更多的学生送进市队。 那些有突出天赋的,他反反复复地修改着训练计划,也无非是希望他们走得再远一点,走到省队,走到他尚未来得及走进的国家队去,夺冠拿奖,为国争光,不枉小小年纪就如此辛苦。 但他没想到,就在自己拼尽全力,以为能给自己辛苦培养的学生,一个靠努力就能达到的彼岸时,却不知眼前的清水早已变成墨色。 他太知道李晴朝是什么样的人,绝不信这帮孩子经历千难万险,终于走到李晴朝面前时,能有什么好的下场。 而闻确更为芥蒂的是,李晴朝如今一跃成为国家队教练,却没人知道他的荣光,他的辉煌,全是靠毁了自己得到的。 那他该如何教这群孩子得到他所拥有的一切呢? 闻确腾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跑到水房里干呕起来。 干呕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着,闻确的心脏和胃都剧烈地收缩起来,眼前是李晴朝站在领奖台上,落下的那两颗鳄鱼的眼泪,他难以想象、也难以接受,这样的人有一天会站在训练场,指导他倾注心血培养,历经千难万难才走到那人面前的孩子。 不知道吐了多久,闻确才扶着墙勉强站起身,昏暗的水房里,斑驳的镜子,他看见镜中人面色惨白如纸。 水房外,吃完饭的孩子们按时回到教室,等待着下午的训练开始。 而就在如此辛苦的训练间隙,他们还要人手一本教材,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小声背诵着课文。 眼前水龙头哗啦啦地响,闻确捧了一把水泼向自己的脸,冰水漫进他的双眼,刺痛而模糊。 刺骨的寒凉却在此刻,让他的头脑变得格外清醒。 他没有忘记自己对应忻的承诺,没有忘记应忻恳切的语气和含泪的双眼。 他又何尝不想过安生的日子? 这些天虽然辛苦,却恍若回到了初冬刚和应忻重逢,刚和应忻住在一起的时候,整天柴米油盐,却如同漂泊了一辈子的船终于靠了岸,有着无法言说的幸福。 他眼前仿佛有一条清楚无碍的康庄大道,笔直地延伸到清清楚楚的以后,只要他踏上去,所有苦于寒霜,都不复存在了。 花生的好处有很多,有一样最可贵。它的果实埋在地里,不像桃子、石榴、苹果那样,把鲜红嫩绿的果实高高地挂在枝头,使人一见就生爱慕之心 孩子们的读书声远远地传来,轻柔而整齐。 闻确暂时放下心中烦忧,心思全被这读书声吸引。 他总觉得这帮孩子太懂事,年纪这么小,却什么苦都能吃,就算是读课文也怕吵到别人,只敢在教室里放低声音一起读。 他关上水龙头,走到教室门口,倚着门框站着听孩子们读课文。 这篇课文他也学过,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删删改改这么多版,最后还是留下了这篇。 孩子们的声音稚嫩,清脆,像是不掺一点杂质的清水。 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讲体面,面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 不要做只讲体面,面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 只此一句,反反复复在闻确耳边萦绕。 第91章 他想起这篇课文叫《落花生》,讲花生深埋地下,也能结出果实,父亲用花生的品格教育孩子做人该做什么样的人。 闻确轻轻敲了敲教室的门,孩子们的目光立刻朝他汇聚过来。 那你们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闻确问他们。 孩子们第一次看见教练问滑冰之外的事,一个个兴奋得不行,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像花生一样的人! 朴实无华的人! 短道速滑冠军! 像我偶像那样的人! 闻确点了点说最后一句话的男孩,你和大家说说,你偶像是谁? 男孩仰起头,一脸骄傲地说,国家队短道速滑奥运冠军啊,李晴朝! 闻确的脸色蓦地沉下来。 书本里善恶清明,教人行善,不得作恶。 却不教人识清善恶,害人把恶当善。 他不信李晴朝能教什么好东西,就像让杀人犯教人从良,这群孩子挣扎数年,只会沦为李晴朝保全自己的棋子。 时至今日,复仇于他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 他犯不上拿已有的一切去赌。 可他仍然看得见刚才那条清楚无碍的康庄大道的另一头,还有一条大雾弥漫的小路。 踏上去,也许是刀山火海,也许是万劫不复。 闻确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伟大的人,这么多年,他的身份除了昙花一现的天才少年,就只有被人诟病已久的丧门星。 克死父母,克死师父。 好像他这一生碌碌至此,没做过什么好事。 他也无心做什么英雄,他现在有家有应忻,逞英雄真的太冒险。 但是他无法放任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培养出来的如此可爱的孩子,某天对李晴朝的话奉为圭臬,为了眼前利益,把从小被培养和呵护的善恶观抛之脑后,最后沦为一颗败坏再无用的弃子。 闻确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你们好好念,就走出了教室。 眼前是长长的走廊。 往后也是长长的走廊。 摆在他面前的变成两条路,进一步退一步都是错。 闻确已经记不清自己那天到底是如何上完课的,只记得自己在某一秒忽然下定了决心,一直待到晚上下了课,第一时间拨通了许良的电话。 许良跟他讲了申请仲裁和投诉举报的方法,他管楼姐要了张纸,把许良说的都记在纸上带了回去。 那天应忻和往常一样来接他下班。 闻确准备好的一大堆话,在嘴里来来回回绕了几十圈,还是说不出口。 他总觉得应忻和自己反反复复交代了这么多遍,自己现在再坦白这些,和告诉应忻自己要去找死、不想活了,没有什么区别。 需要时间,需要契机,也需要运气。 也许一切刚好顺利,他能让李晴朝倒台,而自己毫发未伤,也不是全然没可能的事。 于是闻确将每晚制作的训练计划,在夜深时换成申请仲裁的资料,但是资料始终没有找全,为了以防万一,他只能边找资料边写了很多举报信,陆陆续续投递到各种有关部门。 这些动作应忻一概不知,他只知道,闻确上床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直到后半夜,摸摸身边,还是空荡荡的。 闻确申请的体育仲裁年头太远,各种证据收集太困难,加上各种资料早在当年就被李晴朝销毁,申请仲裁这条路还没怎么走,就已经是死路一条。 好在一切都一筹莫展的时候,许良给闻确推荐了一个业内有名的律师。 但即使有了律师,该找的资料还是要找,而且律师提出了更多专业建议,闻确需要准备的资料就更多了。 他每天回家就钻进书房,忙活到二半夜才悄悄上床。 本以为自己隐瞒得天衣无缝,甚至瞒着应忻这件事比找资料带给他的压力还要大。 直到某天晚上,闻确又是二半夜才上床。 黑暗中,他听见应忻清冷的声音响起 你成天忙活到这么晚,仲裁书到底写没写出来? -------------------- 上一章补了3000字,没看到的宝贝可以去看一下,其实也就是相当于加更了一章,补在上一章大家就不用再花钱买了\(≧▽≦)/ 这周从昨天开始连更七天,周日可能还会双更,祝大家看得开心!!!(‾‾)(边敲键盘边吐血) 第82章 乖宝信我,特别舒服 彼时窗外闪过一道惊雷,轰隆隆地劈开天地,闻确顿时浑身僵直,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应忻。 ? 他感到自己头顶正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难道应忻一直知道自己在写仲裁书? 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报复李晴朝? 难道自己这么多天鬼鬼祟祟,其实早就暴露了? 闻确愣愣地看着黑暗中的应忻,耳边几声惊雷过后,忽然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身边的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拽到身边躺下来。 于是闻确被迫和应忻并排躺在床上,两人听着耳边些许黏腻的雨声,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明天把你的资料和仲裁书都给我吧,我写这种东西的经验应该比你多一点。 应忻的话像彼时窗外滴滴答答的春雨,滴滴答答浇在闻确心上。 你不怪我吗?闻确转头看向身边的人,却只能依稀看见模糊的侧脸。 应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工大见面的那天吗? 嗯。 应忻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我那天我说,其实你一点都没变 窗外的雨声骤然变大,一时间暴雨如注,哗啦啦的雨声遮住了应忻的声音。 嗯,闻确伸手把应忻搂到怀里,两个人距离骤然拉近,应忻的背紧靠着闻确的胸膛,闻确说,记着呢。 再见你之前,我想过无数次,我的闻确,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应忻定定地望着远处,脑海中的回忆被他如数家珍地拉出来,他才发现,他好像比闻确自己还要了解闻确,刚看见你的时候,我确实只能看见你头顶不该存在的白发,一瘸一拐的腿,和一双岁月摧残、逐渐悲天悯人的眼睛。 闻确回想起来,自己几个月前,还属实这样狼狈,那怪应忻见他第一面就觉得他过得不好。 他伸手摸了摸应忻的脸,凉的。 不知道是不是马上要停暖气了的缘故,这几天家里总是很冷,只要在家里待久了,浑身都是凉的,怎么捂都捂不暖。 那你失望吗?闻确边说,边用自己的身体把应忻罩住,把冷风隔绝在外面,我和你想象中的那个闻确不一样。 应忻摇摇头,柔软的发丝蹭过闻确的下巴,怎么会呢?闻确,是命运太坏,把你变成这个样子。但是除去那些不一样的,我只要仔细看看,就能看到,你还是从前那个侠肝义胆、意气风发的少年,从来都没有变过。 头顶的人忽然没了声音,应忻下意识抬手想要摸摸他的脸,却感到忽然有几滴滚烫的热泪滴在了自己手上。 应忻在闻确怀里转过身,伸手托住闻确的脸,一点一点吻去他脸上的泪水。 所以你是早就知道我要报复他,闻确的嗓音变得沙哑,也知道我为什么要报复他。 直到刚刚应忻一番话,他才知道,自己天衣无缝,应忻也并非浑然不知,只是因为应忻也看到了那条新闻。 还行,应忻用自己的鼻尖轻轻擦过闻确的鼻尖,不傻。 闻确噙着泪看向应忻。 他总觉得他和应忻之间很少讲什么情话,就像小时候他在市队训练,后来去省里,每次临走前,闻风行和郑云都不和他说什么嘱咐的话,也从不讲什么期盼和叮咛。 只是每次离开家前,他们都天不亮就起床,包满满一盖帘的饺子,趁着闻确还没起床就煮好。 闻确吃一部分,剩下的被装进保温桶,带去训练的地方。 那是闻确人生中第一次,不靠语言就能感受到的强烈情感。 藏在天不亮时的厨房,藏在每一个包的浑圆的饺子。 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再次体会到这种不必言说,就能深深体会的爱。 闻确也不再说什么废话,抱着应忻翻了个身,于是两个人就这样纠缠在一起。 冷得快要能见哈气的屋子里,彼此充当着唯一的热源,索取,贪恋,纠缠,恨不能吞下,这唯一的温存。 人类表达爱的方式有很多种,而闻确此刻,只能暂时用落下的无数个吻,和一遍又一遍往复地爱.抚来表达。 第92章 闻确把应忻往上抱了抱,而他的身子逐渐探下去,一个漫长的吻,从应忻的胸口,绵延至小腹,而继续下去。 越来越浓烈的雪松味刺进他的鼻腔,直至,与他的一呼一吸都密不可分。 他从前以为,这样浓的雪松味,来源于五斗橱上的那只香薰。 但他确信,此时呼吸间清楚的味道,绝不可能来自于一个小小的蜡烛。 也许一直以来,他所牢记的,无法遗忘的,就并非是雪松的味道。 而是应忻特有的体香。 闻确的吻一路逡巡,好似前路茫茫终于着了正道。 应忻猛然一抖,被闻确握住了一双脚腕。 不要应忻惊慌地挣扎着,却每动一下,都被闻确攥得更紧,啊 乖宝,信我,闻确的声音变得含混不清,反倒增添了几分欲.色,他指间的力度逐渐收紧,特别舒服。 他不知道闻确哪里学来的这种东西,抑或是无师自通,反正他现在无法直视闻确,也无法直视自己。 面红耳赤间,只能感到有一点倒是真的 确实很舒服。 他开始怀疑闻确从小到大是不是只有生物课在认真听课,不然为何如此深谙人体结构,并轻车熟路就找了他最敏.感的部位。 还能加以琢磨,如琢如磨。 慢慢地,闻确放开了他的脚腕,用自己的肩膀抵住应忻的腿,嘴.唇口腔仍忘情地吮.吸。 应忻的手指插.入身.下闻确的发丝,浑身如电流穿过,让他不可抑制地颤抖、喘.息,闻确,闻确 周身的战栗和酥.麻达到极点的那一刻,闻确猛地离开,又攀升至他的唇边,呜咽和舒.爽被一个缠绵到无法抗拒的深吻尽数堵住。 闻确摸摸他的脸,烫的。 应忻整个人都像是被火烧过一般,雪白皮肤变得滚烫而潮红,从胸膛蔓延至脸颊和耳朵。 闻确无法盯着他看超过一秒,就会立即抑制不住地再次吻上去。 他总是在想,当年自己是如何抵抗住应忻的魅力,清清白白地和他做了三年同学的。 窗外的雨逐渐减小,闻确把两个枕头摞起来,垫在身后,搂着应忻躺下。 还疼吗?闻确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姿势,手指轻轻揉.过应忻的腰.背。 应忻几乎是奄奄一息地靠在他身上,汗湿的脸紧贴闻确的胸.膛,闭着眼点头。 闻确把应忻有些长长的鬓发掖在耳后,又把手紧紧贴在应忻的脸上。 另一只手牵着应忻的手,轻轻地摩挲着。 应忻的手修长白净,却并不细嫩,反而有些与他气质不符的粗糙。 右手中指有一颗薄茧,指节干巴巴地皱起来,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小伤口。 怎么弄的?闻确勾着应忻的手指,轻声问。 干活干的,应忻对这双手,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别人这么问过他,从小做家务的手都是这样的。 闻确想起应瑾岚,想起河西那个筒子楼,也许并不是应瑾岚太过苛刻,而是生活得万般艰辛尽在眼前,就算是母子俩齐心,也还是难以阻止苦难在他们身上留下一些痕迹。 他唯一的庆幸,就是在他搬来后,应忻没再做过什么家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他依然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把应忻真正养好。 但是好在一生很长,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雨彻底停了,紧紧拉严的窗帘外不再有一点雨声,只剩屋檐的积水,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忻儿,闻确的手指和应忻的交缠在一起,随着水滴的声音微微地摇晃,闻确的声音轻飘飘传来,给我讲讲高中时候的事吧。 应忻回过头,怔然地看着闻确。 上次复查,诊断结果显示,闻确的ptsd症状已经减轻到了几乎不影响日常生活的程度,社会功能也逐渐恢复,只要再配合一些辅助治疗,就基本上可以痊愈了。 所以闻确才会让他讲高中的事,即使那段记忆已经被蚕食殆尽,但如今终于有了接受曾经一切回忆的能力,他也想知道,眼前的人,有没有在他最青春年少的时候,留下过,哪怕简单一笔。 你想听什么? 也对,在他眼里混为一谈的几年,在拥有记忆的人眼里,是漫长的几千天,而每分每秒都不尽相同,那他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闻确沉思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我们以前熟吗? 应忻就知道他要问这个,却只能勉强地扯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从前种种一幕幕闪现在他的眼前,折磨他十年的记忆,他忽然觉得甚至不如忘记。 要他怎么说呢? 怎么把这万语千言总结成简短几个字,填补他们之间记忆、感情、时间的空白呢? 他只能简单地说一句,熟,特别熟。 闻确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应忻,他望着已经透出天光的窗帘,每说一个字都像是在割自己的心脏,我好像,十年前,就喜欢你。 -------------------- 交通还算通畅吧宝们^ - ^ 加了这么多句号还是被审核抓住了 今天还有更新 第83章 应老师,教教我 没想到应忻只是淡淡说,嗯,我知道。 只可惜闻确并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满心内疚地说,我们十年前就该在一起的,然后却又急匆匆地否定了自己,十年里的苦难折磨突然浮现在眼前,他摇摇头,不行,还是不要了。 应忻安抚地拍了拍闻确的手背,你还没发现吗?本该如果,未来如何,都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从他们的出身,到这一生里所有避无可避的苦难,所有冥冥之中的阴差阳错,都是猝不及防就发生了的命运之中。 睡吧,应忻说,等到哪天有机会,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闻确没有多想,还以为应忻太累不愿多说,于是他也不强求,却总觉得还有什么,是他尚未知晓的。 于是他们各自怀着重重的心事,在东方欲晓的春光里,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应忻开始接手写闻确的仲裁书。 一开始,他还试图在闻确写了一大半的仲裁书上修改,后来发现漏洞实在太多,干脆全部推翻重写。 闻确坐在他身边,看着应忻删删改改自己的仲裁书,最后直接全部删掉,有些委屈地哎了一声。 哎什么?应忻转头瞪了闻确一眼,逻辑不通,证据不足,还有病句和错别字,就这居然还写了这么久,我学生的论文要是写成这个水平,给他延毕都不够解气的。 闻确老老实实地坐在旁边挨骂,沉默了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是延毕? 应忻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狠狠地抹了把自己的脸,无力地说,就是写得太好了,要给他颁一个叫延毕的大奖,奖励他怎么这么聪明,写出来这么一大坨优秀的作品。 真的吗?话说到这,闻确就是再傻,也能听出来这就是在批评他。 他拉了一把应忻身下的旋转椅,两个人的距离忽然被拉得很近,应忻还被刚才的烂东西气得不行,伸手要推闻确。 闻确干脆拉住应忻手腕,借力把自己投怀送抱,双手搂住应忻细腰,毛茸茸的脑袋往应忻胸口钻,边钻还边念叨着,怪我太笨了,求求应老师,教教我。 应忻只是冷声说,这位同学,你不要引.诱我犯错误。 闻确抬起头,无辜地看着应忻。 闻确的眼窝深,眼皮薄,平视时眉骨压着眼睛,瞳孔如深潭,眼尾压下去,双眼就显得凶。 但此刻他仰着脸看应忻,眼睛上没了眉骨的阴影,显得又圆又亮,琥珀色瞳仁盛满窗外照进来的天光,应忻没忍住,伸手碰了碰闻确的眼尾。 闻确眼睛即刻弯起来,笑意从嘴角漫到眼底,淡淡的梨涡若隐若现。 脑子全被应忻搅浑,他双手撑在旋转椅的扶手上,拱身轻轻吻了吻应忻的唇,好喜欢你。 应忻理智尚存,捧着闻确的脸把他推开,你还让不让我写了。 可惜闻确已经丧失了全部的理智,只追着应忻索吻,问他,你喜欢我吗? 废话,应忻动手推他,却被靠得更近,放开我。 说你喜欢我,闻确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依不饶地纠缠着,说了我就放开。 第93章 应忻叹了口气,仰头亲上去,贡献了一个绵长的深吻,而后轻声说,喜欢,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明明是闻确吵着要他说,此刻却片刻怔然。 他是后来才发现的,应忻原本是个内敛的人,只是当时为了追他,才反反复复地说,有多么喜欢他。 在一起之后,反而很少再说这些,宁愿偷偷为他做很多事,也不愿意再把那几个字挂在嘴边。 像是这样深情的坦白,他也鲜少能体会到。 闻确又贪恋吻了吻。 但是依然信守承诺,放开了应忻。 应忻本来被弄得心里柔情蜜意的,转过身看见那个支离破碎的仲裁书又是两眼一黑。 再转头看看闻确的脸,心情又比改学生论文舒畅了。 也许是因为一直以来的经验使然,也许是因为好在闻确关于那场比赛的大部分记忆还尚存,不过几个小时,应忻就写完了一篇完整的仲裁书。 除了部分证据还需要补充,其他的内容都已经完美得无可挑剔了。 也正是因为帮闻确写仲裁书,应忻才能知道,在这场沾满鲜血的黑暗比赛中,闻确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你十年就申诉过?应忻边敲键盘边问闻确。 闻确点点头,当时说我证据不足,裁判组拒绝重新调查。 有跟你说什么证据不足吗? 没有,闻确眉头拧成一团,具体的我也记不住了,那时候基本上都是我省队的教练处理的这件事。 你现在还有他联系方式吗?应忻看向闻确。 闻确嘶地吸了一口气,他好像早就不做教练了,听说当年就升官调到体育局了。 什么?应忻皱起眉,发生这么大的事,他怎么还能升官呢? 闻确摇摇头,当年的事绝大多数都是他道听途说,毕竟那时候他整天待在医院病床上,一步都离不开医院。 那天晚上,应忻把拉好的表格打印出来,递给闻确。 其实其他的证据都已经齐了,现在需要找的,就是这个比赛时的录像。应忻说。 第二天刚好是周末,闻确坐了最早一班的车去北京,直奔当年比赛裁判组的所在地。 这个地址还是闻确废了老大劲,才从当年的参赛须知里翻出来的。 十年过去,时过境迁,北京也像是换了一个北京,但依旧和当年一样,大得没边儿。 闻确从刚建好没几年的北京朝阳站下车,因为新车站没通地铁,他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去地铁站的公交车,勉强挤上去,摇摇晃晃不知多久才看见了地铁站。 上了地铁又开始各种换乘,在地铁上又站了将近一个小时,辗转到下午,才找到当年的地址。 可当闻确又骑着车拐进传说中裁判组的所在地,却发现当年的大楼早就不知所踪,被推翻重建成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单位。 闻确想进去问问,还没等踏上台阶就被保安赶了出去。 保安也是新就业的外地人,不知道闻确说的裁判组是什么。 他只能离开眼前的单位,又骑车回到地铁站。 北京的地铁站也大,熙熙攘攘各色路人,每个人都步履不停,闻确茫然地站在其间,像是个异类。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起,闻确感激地看向那个号码,但上面只有应忻两个字。 找到了吗?应忻说话声调不高,总有一种不紧不慢的温和感。 闻确听见应忻的声音,像是心里稍微有了底儿,慌乱的神经也终于稳定下来。 还没呢,裁判组那个楼都扒了,人也找不到了。 应忻大多时候都比闻确沉稳,果不其然,在听完闻确说楼扒了之后,也只是说,体育馆的监控查了吗? 于是闻确又奔波到当年比赛的体育馆。 尽管医生说,他已经基本痊愈了,各项指标也已经恢复正常,可以尝试接触创伤。 但在进当年断送他体育生涯的体育馆前,闻确还是吃了一片药。 他几经辗转打听到监控室的位置,绕了好几圈,终于找到了能查监控的地方。 但在监控室的保安听见他说要查的时间时,还是爆发出了巨大一声怒吼,哪年?!十年前? 保安摆摆手,一副让他滚蛋的样子,你是不是来捣乱的? 尽管闻确解释了自己是真的想查十年前的监控,但保安也认真解释了,不会有哪个地方的监控能存十年的。 最后一条路被堵死,闻确垂头丧气地走出体育馆,黄昏将至,阳光斜照,闻确蹲在体育馆前的路边,遥遥地朝即将落下的夕阳看去。 那一刻,他好像看见李晴朝站在他的面前,身穿国家队的领奖服,漠然地凝视着蹲在地上的他。 那张面盆般的脸上,露出他一贯粲然的微笑,语气却冷得瘆人,闻确,你拿什么跟我斗? 十年前,他就不是李晴朝的对手。 十年过去,他仍然被现实击碎到毫无还手之力。 他打开买车票的软件,订了回去的车票。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你现在,应忻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促,他从来没听应忻说过这么快的语速,趁着电视台还没下班,赶紧去电视台一趟,我刚才查到你们当年的比赛,电视台有转播! 闻确几乎是飞到电视台的,在电视台下班的最后几分钟,他终于冲到广电大楼。 所幸广电大楼的工作人员听说了他的来意,都热心地帮他找各种解决办法。 十年前的节目,电视台也没有存档,而且就算有存档,也需要各种书面申请和用途证明才能调出来。 为了更快地找到当年转播的画面,几个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在各个合作的平台上,搜索了当年的关键词。 最终在一个已经闭站多年的网站里,找到了一个清楚的转播视频。 拿到视频的那一刻,闻确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涌出来,他跑出广电大楼,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太多年,真的太多年。 李晴朝当年一定拼命地隐藏过现场视频,拼命地想要改写这场比赛的结局。 公平正义在这十年里,被隐瞒和篡改压在黑暗之中,不见天日。 当年的鲜血蜿蜒千里,差一点就被永世冰封。 也许真是老天有眼,偏偏就在离开北京的前一刻,让顺顺利利地他找到了这个视频。 就偏偏让他找到了。 拿到视频后,完整的仲裁书终于得以补全,所有资料形成完整的证据链,环环相扣,清清楚楚。 看着眼前,迟到了十年的事实真相,闻确和应忻相拥而泣,苦和甜的眼泪都混在一起,统统流个痛快。 递交仲裁书的那天,闻确穿上了他最正式的衣服,早早地等在仲裁委门前。 看门的保安刚把门打开,他就带着仲裁书冲了进去。 第一时间找到了负责的领导,递交了材料。 没想到领导只是瞥了一眼,就把仲裁书又甩给他,只留下一句,都十多年了,时限过了,没人给你受理。 闻确看着被眼前甚至没有被翻开的仲裁书,恍觉昨天还一片光明的世界,突然晴天霹雳,面目全非。 第84章 不怪你 闻确还捏着手里的仲裁书,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变得轻飘飘的,而这几张纸又忽然变得何其的重。 可他仍不死心地把仲裁书往那个领导手里怼,卑躬屈膝地乞求,您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那领导见他态度尚可,吊着眼睛把仲裁书又接过来看了一眼。 但这一看纯属是给他这句话的面子,眼睛只是草草扫过,根本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你这个超过时限了,我们官网写得已经很清楚了,可惜那领导属实不是个好说话的,一张口就是一股百般刁难的口气,谁也没法给你弄,啊,听懂了吗? 闻确还想再说点什么,只见那领导干脆不耐烦地闭上了眼睛,丢给闻确一张冷脸。 这对我真的很重要,对很多人都很重要 孩子啊,那领导吸溜了一口茶水,呲牙咧嘴地咽下去,你不如说,你这事和我屁股底下的位置有关系。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脸上横肉乱颤,笑到重重地拍了拍闻确的肩,除此之外,别的都跟我没关系,你说是吧。 闻确被他笑得后背发凉,只能迎合着干笑几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大门紧闭,怪不得那领导敢说这样的话。 如果我说,确实是呢? 领导拿茶杯的手停在半路,斜睨了他一眼,装神弄鬼。 第94章 说完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飞快地翻开了仲裁书,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了上面的字,看见被申请人一栏赫然写着李晴朝的名字。 那一刻,闻确眼见那领导脸瞬间黑了几分,却又很快恢复如常。 还和我的位置有关?你知道你举报的是谁吧,那领导语气再次像是跌入冰窖,无故地,就像是闻确与他有什么世仇,再也没有一个好脸色,那可是奥运冠军。 闻确无力地笑了。 他不知道吗? 他不知道李晴朝是奥运冠军吗? 但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和李晴朝十年前犯下的错有什么关系? 不,应该也有关系。 如果当年李晴朝没有犯这个错,也许,他只是觉得也许,登上领奖台身披国旗的,就并非是李晴朝了。 就只是因为这个不能办吗?闻确依然僵持在办公桌前。 那领导已经不愿再多说,只摆手让他快走,别再扯淡了。 你是不是知道当年的事?闻确依旧没有挪动半步,李晴朝当年能那么干净地全身而退,云禾上上下下有多少人是干净的,拔出萝卜 滚。那个领导狠厉地瞪了闻确一眼,压抑着,却又爆发地怒吼了一声,就不再看他。 闻确一点都不怕他。 他什么都没有了,怕他什么呢? 该怕的是李晴朝。 十年前李晴朝就怕闻确超越他,怕闻确抢了他进国家队的位置。 十年后他依然怕,怕闻确没死,怕闻确活着,怕活人的嘴说真话。 我会一直举报,市里不行就去省里,省里不行我就继续往上报,你们大可以好好和李晴朝商量,怎么还能留出一条活路。 闻确说完,拿起桌上的仲裁书,走出了办公室的门,把门板摔得砰砰响。 他逃也似的带着仲裁书跑出了仲裁委的大楼。 眼前天旋地转,闻确躬身撑住膝盖,头一阵阵止不住地发晕,怒火在胸肺中燃烧。 昨天在北京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真的时来运转,以为老天真的有眼,能分得清这世上真正的善恶好坏,给好人一点好报。 怎么天就是不遂人愿,遍地烂人挡他的路,甚至上上下下都烂得如此彻底。 他回想起刚在办公室放的狠话,他说他不怕。 他是不怕,但他也什么都没有,没有底气,没有与李晴朝掰手腕的力气。 人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所谓的公平正义上,的确很扯淡。 但是如果这就是唯一的希望呢? 那就会很悲哀。 闻确不敢告诉应忻,也不敢回家。 他怕应忻问他为什么仲裁书没有交出去,怕应忻问他是不是很快就能收到结果。 他只能边长叹人生真是一秒一个样儿,边缓慢地走着。 在路上,他恍然想起,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尽管也许和申请仲裁一样没用。 但是此刻走投无路的他,眼下只有这一个办法。 他走进云禾市公安局,却在报警备案时,就从工作人员脸上那熟悉的不耐烦中,明白了这最后一个办法,的确是徒劳。 从公安局出来时,刚到中午,闻确依旧不知道怎么和应忻解释。 他有时候觉得,对仇敌承认自己的失败,也许比对爱人承认自己的失败,要更轻松一点。 因为你会不舍得看爱人的眼睛,怕他露出那种悲悯的眼神,也怕那双眼睛为你流泪。 于是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家。 他买了一斤白酒,一只烧鸡,还有一盘花生米,一路走到他父母坟前。 墓碑上的积雪已经彻底融化,坟边是各种新生的杂草,闻确弯着腰转了一圈,把杂草一个个拔掉。 又倒了两碗白酒,一个端在手里,一个放在墓碑上。 相顾无言,他第一次在坟前说不出话来。 这些年过去,他早就习惯了有委屈就来这里说。 有的人忌讳这个,不让在坟前说不好的话,说家人都得听见。 闻确不信,死人哪能听到。 所以他什么话都说。 直到今天,他也有点说不出来了。 风卷起杂草略过坟头,他把手里的碗磕在墓碑上,这算敬酒。 妈闻确仰起头,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散白,特别辣,一喝进去,眼泪都逼出来。 闻确笑了一下,眼泪就顺着眼角滑出去,他笑着说,太辣了。 他把碗放在地上,又拿起另一个碗,白酒顺着碗边哗啦啦地浇在墓碑上,一时间到处都是白酒味。 病好了,结婚了,工作稳定了。闻确一件事一件事地交代,本来想笑着说,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泪,多好,还没到而立之年,这些事就都圆满了,你们也可以放心了。 明明一切都还算可以,旁人看上去,他已经比从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可是不知怎的,闻确就是很想家,很想爸妈。 想听听他们的声音,想吃那几道他从小吃到大的饭,想闻风行的大掌抚过他头顶的感觉,想要自己摇摆不定时郑云的一句鼓励,他想到好多自己想念的东西,却又在幻想之后看见眼前冰冷的墓碑。 一切都没法回来。 闻确跪在地上,头磕在大理石墓碑上,久久没有起身。 大颗的眼泪从墓碑上滑落到地上,额头因为身体的颤抖一次次磕在墓碑上,他渴望冰冷的墓碑抱住他,接住他的思念,他的悲伤。 没出息吧,闻确的声音几乎全被啜泣淹没,我一点也不想在你们面前哭,可是为什么这么想你们呢? 凛冽的北风刮过来,人说这是比三九天还冷的倒春寒。 就在寒风快把他折成一团的身体吹走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黑色大衣穿过他颤抖的肩膀,完完整整地裹住了他的身体。 周身的寒冷在一瞬间消退,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踏实的、无可取代的温暖。 很正常,应忻柔软的、像是带着绒毛般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人受委屈就会想家,很正常的。 很正常的。 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所以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自责。 这天底下的人都一样,你已经足够坚强了。 闻确不知道应忻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来的,但他能确定的是,应忻就在他身后。 他能感到应忻正在不停地,抚摸着他被冷汗和倒流的眼泪沾湿的头发,安抚着他颤抖的躯体。 闻确拉住应忻温热的手,像是冰天雪地里的旅人,终于找到了火光、热源。 对不起,闻确哽咽着说,仲裁书没交出去,他说时限 不怪你,应忻把脸贴在闻确的后颈,安抚地蹭蹭,是他们的问题。 应忻也有眼泪落到闻确后颈,声音却平静如常,是他们欺负人。 闻确再也忍不住,转头抱住应忻,于是偌大的墓地里,他们变成了紧紧相拥的一小团,就好像这样,不管是倒春寒,还是风雪,就算是他人的算计、陷害,都能被这个小小的拥抱,抵挡在外面。 但是闻确依然很感谢这一小团的存在,让他在这举目无亲的孤独世界,有一点可以栖息的角落。 等到情绪慢慢消退,闻确坐在坟边,给应忻讲了仲裁委和公安局里的那些嘴脸,可越讲就越绝望,他把仲裁书给应忻,问他怎么办。 应忻拿着仲裁书,定定地看了很久,却久久没有说话。 闻确抽走应忻手里的仲裁书,下定决心般道,我认了,就这样吧。 种种办法都试过了,闻确已经不再抱任何希望,他苦笑着摇摇头,没事的。 可就在这时,应忻忽然看向闻确,眼睛里闪出一种近乎偏执的明亮,你难道不好奇,为什么李晴朝连这些人都能打点好,却还是怕你活着? 闻确有些发蒙。 只听应忻口中吐出一个可怕的假设,也许从始至终,他害怕的,都不是被你绳之以法。 -------------------- 开始思考二十八万真的能完结吗(^_^;) 第85章 怎么会一模一样 什么意思?闻确愣愣地看向应忻。 应忻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一点点擦干净闻确的眼泪。 这个动作以前常常是闻确在做,因为应忻眼窝浅,心里有一点难受,眼泪就掉下来了。 闻确看不得他哭,每次都是这样,把人搂在怀里,一点点把眼泪擦掉,一直到不哭了,心里也不难受了,再把人放开。 想知道是什么意思?应忻凑近了点,闻确的视野里只剩一双温柔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就跟我去吃顿午饭。 第95章 两个人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闻确能看见他眼下淡淡的纹路,和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 第一次,心酸和难过没有变成凶猛的情绪砸进心里,空落落的心被人填满,他没有发病。 吃什么?闻确眼泪干涸在应忻的手帕上,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应忻的鼻尖轻轻擦过他的鼻尖,他听见应忻柔声说,吃馄饨不? 好。 太阳于苍穹正中,普照冰封的大地,于是积雪融化,万物复苏。 西北风猎猎,比西北风来得更早的,是爱人的怀抱。 流经云禾,却不止流经云禾的大河,终于解冻,哗啦啦地朝远方流去。 闻确和应忻牵着手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墓地,又途径了墓地周围数不尽挺拔的松柏,在即将看不见那块青灰色的墓碑时,闻确回过头,留恋地看了一眼。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郑云和闻风行此刻就站在那里,他们不说话,也不理他,但是他们能看见,和这漫山遍野的松柏一样,看着他和应忻相互扶持着,一点点走远。 应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顷刻间就懂了闻确在看向哪里。 那是闻确已尽的来处。 他捏了捏闻确的手心,闻确回过头,看向下山的路。 这是他能给闻确的归途。 或者说,这是他们的归途。 从墓地赶到馄饨店时,早已经过了中午,闻确和应忻站在一中门口,忽然谁也想不起来馄饨店怎么走了。 往左走吧。 右边吧,左边全是文具店。 你又没失忆,怎么也记不住。 我本来就不认路,小时候都是你带我走的。 两个人你言我一语地拌嘴,却恍恍惚惚好像回到了十七岁的时候,趁着午饭时间偷偷跑出校外吃馄饨。 最后还是问了校门口的保安,才七拐八拐地找了那家老郑馄饨店。 因为早就过了饭点,所以店里一个人都没有,老郑也不知道去哪了。 狭窄的店里,一如当年,只有两张桌子,到处是煮馄饨时散发的蒸汽。 闻确和应忻扒开门帘走进去,被热气扑了满脸。 坐哪?闻确回头问应忻。 应忻指了指靠门的桌子,坐这吧。 闻确抽了张纸巾,边擦应忻指的这张桌子,边说,坐这不冷吗? 应忻沉默了半晌,才有些失落地说,我们以前每次都坐在这里。 闻确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拧了一下,他放下手里的纸巾,拉开应忻这边的凳子,坐这,就坐这吧。 两个人和当年一样,坐在折叠桌的两端,却再也说不出当年的话来。 老板不在吗?闻确似乎觉得有点尴尬,率先打破了沉默,那怎么点菜呢? 出去抽烟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闻确惊讶地看着应忻。 应忻苦笑一声,他一直都是这样。 闻确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索性闭上了嘴,不再给应忻添堵。 果不其然,两分钟后,老郑带着满身烟味掀开了馄饨店的帘子。 小应!老郑眼里立刻闪起了光,是你不! 应忻笑着点了点头,好久不见了,叔。 闻确坐在应忻对面,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老郑。 光头,啤酒肚,面相和善,身上系着洗得泛白围裙,胳膊上还套着同样泛白的套袖。 老郑察觉到身后的目光,回过头来,看见了闻确。 你是老郑指着闻确,一副话就在耳边但是说不出来的着急样,你是 闻确,应忻抢先开了口,当时还老帮你干活呢,就这么给人家忘了。 老郑一拍大腿,对!小闻儿!你变化太大了,叔都快认不出来了。 闻确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只是礼貌地笑了笑,这是这些年,他遇到所有他忘记了,但是还没忘记他的人时一贯的做法。 也许老郑曾经真的和他关系很好,神色复杂地看了他好久,最后还是感慨了一句,变化真大啊。 应忻知道闻确现在肯定不太自在,火速跟老郑点了两碗馄饨,把老郑打发到后厨煮馄饨去了。 我高中,和他很熟吗?闻确放低了声音,小心地和应忻求证。 即使是在他曾经刻骨铭心生长过的地方,他也像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记不得,应忻是他唯一的眼睛,唯一的向导。 应忻点点头,那时候馄饨店生意还很好,中午来还要排队,你为了早点排到,老是进去帮他忙,让馄饨一锅一锅出得更快一点。 做一个人的眼睛,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你没法真正让这个人看见你所看见的,好处是,你可以选择他看见什么。 就比如此刻,应忻说了闻确是为了早点排到,才进去帮老郑的忙。 却没有提到,当年闻确想要早点排到,是因为不想让应忻等太久。 但他把话咽下去了。 这些话闻确总有天会知道。 闻确怅然地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老郑,什么也没说。 馄饨的香味从厨房溢出来,闻确忽然就开始觉得熟悉。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眼见的,听闻的,全都觉得陌生。 只有这久违的味道,有那么一点的熟悉。 这种熟悉,并非是对此有什么相关的记忆,而是一种感觉,一种心安的感觉。 就像是忽然闻到应忻身上的雪松味,会让他骤然放松。 这种被热气包裹,而呼吸间全是煮馄饨的味道,会让他感到心安。 郑云和闻风行刚走的时候,家里还是三个人的味道,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他们的味道早就不在了。 闻确索取回忆的载体不见了,他也就再也不会为什么味道感到心安了。 馄饨来咯。老郑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从厨房里快步走出来,撂在他们面前的饭桌上。 位置放得也讲究,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闻确吃香菜葱花不吃虾皮,应忻吃虾皮不吃葱花香菜,依然能精准无误地放在两人面前。 闻确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两碗馄饨,又看向老郑。 老郑拿起桌上的陈醋和辣椒油,往闻确的碗里洒了点,边洒边嘿嘿笑着,是不是还少了这个,我没记错吧? 两份馄饨,一份不要虾皮,一份不要葱花香菜,不要虾皮的那份 记忆中恍然出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那一瞬间在闻确耳边炸开。 他怔愣着看向应忻,两个极为相似,却又有些许差别的声音重叠在他耳畔,即使他早有预感,却还是在那一刻浑身爬满了鸡皮疙瘩。 加醋加辣。闻确颤抖的声音,接上了记忆里的那半句。 应忻猛地抬头看向闻确,颤抖着的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泛红眼眶里忽然落下的眼泪堵了回去。 你他抑制住狂跳的心脏,声音都在发抖,想起来了? 闻确却摇了摇头,一股酸涩感堵住喉咙,咳不出,咽不下,他很难说那是什么感受,如果硬要说,那也许是满溢的愧疚。 对不起,他低下头,声音因哽咽而沙哑。 他不懂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已经有了熟悉的感觉,却还是无法想起。 为什么明明所有人都记得,只有他什么都忘了。 为什么留他一个人活在没有记忆的世界里。 为什么明明一切都是熟悉的,可就是想不起来。 几秒钟后,应忻轻轻笑了一下,不知道在对谁说,没事,不着急。 老郑看了看闻确,又看了看应忻,想起了云禾这些年风风雨雨的流言,忽然懂了什么。 哎,老郑边用围裙擦了擦手,便朝着收银台走去,我好像有个东西,你们看还有没有用。 闻确和应忻同时抬起头,目光追随着老郑,看着他蹲在收银台里翻翻找找,最后从柜子的深处掏出一串黑色的东西。 就这个,老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闻确,你看看这个,能不能帮你想起来。 那是一个黑色的檀木手串。 闻确愕然地接过那个手串,整个人却直接僵在原地,忽然动弹不得。 他像是被雷劈中的树,冒着焦糊味,枝叶都颤抖。 命运好像和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让他忘记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闻确看向应忻,应忻似乎说了什么,嘴巴开合,他却只能看见应忻睫毛投下的阴影在颧骨上晃啊晃。 第96章 他缓缓伸出手臂,挽起了袖子,两条一模一样的黑檀木手串,就这样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 啊呀!老郑惊讶地叫出了声,怎么会一模一样啊。 -------------------- 今天是什么日子呀\(≧▽≦)/ 让我们一起祝^ - ^小情侣99! 第86章 发帖曝光 闻确的声音变得哽咽,看着应忻的眼神变得晦暗,是啊,怎么会一模一样? 可应忻却说,不是一模一样。 闻确低头看去,馄饨店明亮的白炽灯下,两条手串都黑得发紫,肉眼难辨区别。 你手上的那条,是收藏级的沉香。应忻终于说了实话。 曾经为了骗闻确戴上这条手串,他谎称是在路边随便买的,好在闻确不识货,信了他的鬼话。 闻确嘴唇微张,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上的那串珠子。 叶焕没说骗他,这珠子真的值钱。 而这一切蹊跷就蹊跷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手串贵重,只有他什么都不知道,像个傻子一样。 应忻又抬起手腕,看向自己手上的那条,我这条大概只是普通的黑檀,不是沉香。 你的手串那为什么会一模一样? 应忻有些无奈地笑了,因为你的那条就是按照这条定制的。 这本来就该是两条一模一样的手串。 什么? 老郑见机悄悄离开,关上了厨房门,留下他们单独交谈。 这个手串十年前就有了。应忻手指轻抚自己手上的檀木柱子,目光缠绵。 这手串到底是谁的?闻确无法克制地厉声说。 我的啊,应忻边说边悄悄观察着闻确的表情,别人送给我的,保平安的。 谁送的?闻确拉住应忻的手腕,声音不由自主地变大。 应忻挣开闻确的手,反问道,你真的要知道吗? 闻确忽然愣住了,泄了气一样,缓缓地放开了应忻的手腕。 他不敢问。 他怕应忻再说出一个陌生的名字,说这个人比他先发现应忻的好。 说不仅如此,应忻还要一直留着那个人的东西,即使是失而复得,也要恍若珍宝地捧在手心里。 闻确睫毛颤抖着看向应忻,眼眶一瞬间泛红,他不死心地看着应忻,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应忻也看着他,却丝毫没有把手串摘下来的意思。 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后,良久,闻确只是问他,你要一直戴着吗? 应忻点了点头。 那老郑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是我落在这的。 这么宝贝还能弄丢啊。闻确不咸不淡地说。 你是不是吃醋了? 闻确的腮帮子鼓了鼓,后槽牙就快咬得咔咔作响。 他从应忻的碗边捞起勺子,塞到应忻手里,快吃,等会儿凉了。 应忻嘴角轻轻勾起,饶有兴致地咬了一口馄饨。 闻确眼看着他吃馄饨,第一次怎么看怎么别扭,明明是他让吃的,结果他现在又看人家吃饭别扭。 你一直都是这么吃东西的吗?闻确抱着肩看着应忻。 废话。应忻又咬了一小口馄饨。 闻确眼看着应忻微微张开嘴,露出瓷白皮肤下朱红的口腔,在一大颗馄饨上,轻轻咬下一小口,馄饨里的汤汁立刻顺着缺口流出,应忻下意识伸出舌.头把汤汁卷进口中。 他把目光从应忻身上抽离,放下手里的筷子,松了松衣领。 回顾刚才种种,应忻的反应,他自己的反应,他发现自己第一次有了危机感。 他开始意识到他之所以能和应忻有今天,全仰仗应忻喜欢他。 如果应忻有天不喜欢他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靠什么留住应忻。 应忻这么太优秀,太好看,太值得被喜欢,只要他自己想要,没人能不喜欢他。 他越想越崩溃,越想越害怕。 干脆直接把自己手腕上的那串珠子唰地一下摘下来,又拉过应忻的手,把他手腕上的珠子也摘下来。 然后把自己的那串戴在应忻手上。 又把应忻手上那串戴在自己手上。 应忻也不说什么,就任由着他折腾,看着他咬牙切齿把手串戴来戴去,笑得差点被馄饨汤呛住,不住地咳嗽起来。 闻确赶紧去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应忻嘴边,边轻拍他的背边说,笑什么?喝水。 应忻喝了水,轻轻靠在椅背上,自下而上地看着闻确,眼底仍有没化开的笑意。 他由衷地说,闻确,你真的很有意思。 闻确冷笑一声,你也挺有意思。 应忻指了指闻确的那碗馄饨,你吃不吃,再不吃就要凉了。 闻确这才回到座位,也捞起勺子一言不发地吃起来。 他吃相和应忻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这算是他从小为了挤时间训练留下的习惯,吃什么都狼吞虎咽的。 尽管点餐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但是眼前这碗馄饨就是十分合他的口味,馅料,调料,都是他爱吃的。 于是他吃得更快了,鲜肉馄饨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 在他吃到最后一个馄饨的时候,应忻的碗里还剩下两个馄饨。 应忻擦了擦嘴,把剩下的两个馄饨推到闻确面前。 闻确了然地接过应忻的碗,极为自然地把应忻剩的两颗馄饨都吃了,于是应忻就知道,他不生气了。 等到两个人都吃完了,应忻把碗放到一边,擦了擦桌子。 现在说正事吧。 闻确点了点头,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应忻把手机放在桌上,转到闻确的方向,上面是一个类似于个人简历的表格。 闻确把表格滑到最上面,最上面是李晴朝的名字和免冠照。 哪儿弄的?闻确问应忻。 这你就别管了,应忻此话一出,显然这东西就不是正道来的,这是李晴朝从小到大的资料,你可以看看。 闻确边一目十行地看,边听应忻讲。 李晴朝父母和他百度上写的一样,是公职人员。但是我们之前从不知道,李晴朝的母亲是省体育局的领导,他父亲是云禾市公安局的局长。 局长?闻确早知道李晴朝有背景,但在得知真相后还是难掩震惊。 嗯,应忻手指向上滑,你还记得当年李晴朝为什么要和你争这个比赛的冠军吗? 闻确摇摇头,不过他想拿第一应该也挺正常的,这么好胜的人。 不完全对,应忻解释道,他一定要拿这个冠军,是因为你们教练只能推荐一个人去国家队,他知道自己天赋不如你,最后被推荐去国家队的一定是你。 但应该不止这一个机会吧,国家队的选拔不是年年都有吗? 应忻摇摇头,对于你来说,坚持为了去国家队训练,是唯一的出路,但是李晴朝不是,他有更好的选择。 那他为什么不去,非要跟我争? 当年李晴朝收到了美国一个常校的offer,但是没有去念,我猜是他妈给他铺的后路,他妈肯定觉得继续留在省队,等去国家队的机会,不如直接移民国外。 但是李晴朝想留在国内,所以那场比赛,是他最后的机会? 对,应忻点了点头,但我只有一点想不通。 哪一点? 应忻深吸了一口气,他家如此手眼通天,难道就没有更体面方法赢过你吗?哪怕是贿赂你,收买你,甚至威胁你,都比直接在赛场上绊你方便吧。 闻确沉默了。 应忻说得对,既然李晴朝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直接找到他,让他把冠军让给他呢。 除了李晴朝压根就没找他,或许还有那么一种可能。 他忘了。 也许李晴朝找过他,但是他没有同意。 所以李晴朝走投无路之下,为了去国家队,选择用这么不体面的办法毁了他。 应忻似乎是知道闻确为何沉默,他砍断话题,接着说,现在更奇怪的还有,既然他家这样手眼通天,又为什么怕你举报?你交仲裁书,最后也是交到他妈手里,你去报警,也无非是报给了他爸。你无权无势,能对他造成的伤害就这么大,他到底怕你什么? 闻确觉得应忻说得特别有道理,但是他也想不通,李晴朝到底怕他什么。 唯一的可能,应忻手指一划,手机界面变成了新闻热搜,他怕你把真相说出去,怕你败坏他的名声,牵连起当年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他们全家都要受牵连。 第97章 闻确目瞪口呆地看着应忻这一通分析,最后直击命脉,只能说得出一句,所以 所以我们不和任何人反映,直接在网上曝光他。应忻说。 会有人相信我们吗?闻确心里隐隐担忧,揭发奥运冠军犯规。 应忻冷笑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证据确凿,凭什么不信? 只是闻确没想到应忻的速度如此之快,当天夜里十二点,一篇名为《害我差点死在冰场上的奥运冠军,这奖牌你得的心安吗?》的帖子准时发布在各大社交媒体。 发帖人是省队退役运动员,前短道速滑冠军闻确。 为了让这个帖子有足够的热度,应忻第一时间用自己的认证账号转发,还有许多应忻熟识的学者、研究员、知识领域的大v同一时间转发。 而传说中的发帖人,正坐在电脑前,第一次看这篇文章。 没有用什么专业用语,也没有什么遣词造句。 只是用极为质朴的语言,讲述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忽然生出了一个极具天赋的短道速滑天才,在所有专业人员都觉得这个孩子不走体育可惜了的时候,他的父母选择到处借钱,要给他买滑冰的用具,给他找最好的老师,倾尽所有的能力培养他。 为了培养他,失业的父亲到处打零工,开大车运送危险品,在三十几度的高温里当厨师,凡是赚钱的活都干,最后落下一身病根。 母亲去饭馆当服务员,给别人家当小时工,拉下脸面到处借钱,最后谁见到他家人都躲,劝告他父母鸡窝里飞不出凤凰。 一切的一切都被这个孩子看在眼里,他暗自发誓,一定不要辜负父母倾尽所有的托举,一定要成为鸡窝里飞出的凤凰,让他的父母能在亲朋好友面前抬着头走路,一定要站到最高的领奖台,让所有人都看到。 所幸他真的天赋过人,十岁就被省队挑走,前途无量。 为了实现他自己的誓言,他在别人还整天下河摸鱼,被家长照顾有佳的年纪,自己一个人在省队起早贪黑地训练,没时间吃饭,也没时间睡觉,冬天冷夏天热的日子过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十七岁,得到了第一个全国金牌。 那个时候,他以为前途无量,以为自己终于能变成凤凰,无愧于父母恩情的时候,命运就给了他重重一击。 在即将被选拔到国家队,有机会参加世界级比赛时,在最后一个他胜券在握的赛场上,在他滑到最后一圈时,当年还没成为短道速滑奥运冠军的李晴朝故意阻挡,恶意将他推倒,使他失去平衡,摔在赛场上,导致他大腿被冰刀切割,当场血流如注,全身多处挫伤,动弹不得。 事后经鉴定判为八级伤残,与职业生涯永别。 并因此患上创伤后应激障碍,被病魔折磨十年,十年都活在巨大的恐惧和创伤之中,几次差点自杀身亡。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非但没有任何处罚,反而因为这个比赛的夺冠,成功被选拔进国家队,后来成为奥运冠军。 这个曾经断送了别人运动生涯的恶人,现在还成为了国家队的执教教练,为人师表。 如今,为了抹杀真相,李晴朝连同在有关部门身居高职的父母封锁真相,父母双亡的他走投无路,含泪写下了这篇帖子。 -------------------- 今天还有一更 第87章 其实一直就在他背后 闻确浏览到最后一个字时,眼泪已经情不自禁滑了下来。 全文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尊重命运给予我的所有幸与不幸,于我个人,这些痛苦和不公我已全盘接受,但与李晴朝同为短道教练的我,只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不要再经历这些痛苦与不公。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应忻,即使通红微肿的眼睛还在不住地流下泪来,却仍然对应忻露出了一个由衷的笑容。 二十几年的心酸苦涩,被应忻写得淋漓尽致,就好像他也亲身经历过一遍。 本来闻确是要自己写的,但是被应忻拦住,夺走了键盘。 此刻他终于知道应忻的用意,回顾这本就不幸的一生,会无比痛苦,所以应忻替他去回忆,替他去抒写。 书房的大灯没有打开,窗帘也拉得紧紧的,昏暗的房间,只有显示器旁亮着一盏台灯。 你怎么知道的。闻确问应忻。 听说的。 我是说我的想法,我的感受,闻确向应忻凑得更近,两个人的呼吸都交缠到一起,你怎么知道的。 应忻淡淡一笑,抬起手,碰了碰闻确心口的位置,你这里,有心吗? 闻确疑惑地啊?了一声。 只见应忻笑得很惨白,你以为我怎么知道?我喜欢了你十年,闻确,怎么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闻确心里蓦地一软,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应忻。 这一刻,他们胸膛紧紧相贴,闻确忘记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面对面拥抱的时候,两颗心脏离得最近。 于是他把应忻抱得更紧了一些,直到肋骨和肋骨相抵,传来些些痛意,可他觉得还不够近。 是他始终离应忻都不够近。 应忻比他早好多年,就贴近了他的心脏,听见了他的心声,感受到了他的心痛。 是他的错。 于是他再也不想知道那个手串到底来自于谁了,无关紧要的秘密,他已经不屑于去听了。 他只知道,就在此刻,或是早在很久以前的从前,和自己的心贴得最近的,是应忻。 而在那一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还全然不知身后电脑里的网络世界,即将爆发一场怎样的腥风血雨。 因为他们发文的时间是半夜,也许是彼时李晴朝和家人全在睡梦当中,也许是他们即使看到了帖子,却也来不及公关,这个帖子被明晃晃地挂了一整夜,又因为多位名人转发,这一整夜,就掀起了一场不小的舆论风波。 如果你的朋友也能转发就好了,我们的证人越多,就越有说服力。应忻告诉闻确。 但闻确摇了摇头,我的朋友,很少有还有联系的了,好几个后来被选到国家队,现在算是李晴朝的后辈,不会帮我说话的。还有一些省队的,但也没联系了,大家都是运动员,没必要因为我惹一身腥。 应忻心里万分无奈,却有没有办法,他试探性地问,高中同学呢? 没想到闻确淡淡地笑起来,我当年不辞而别,留下老邓给我吹嘘的一大堆荣誉,估计大家早当我去享福了,当我忘恩负义了吧。 应忻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是为别的。 是因为他在后怕,如果闻确没有再遇见他,自己也没有这样的能力帮他,此刻的闻确,是不是只能静静地等着李晴朝把他陷害致死,是不是 闻确拍了拍应忻的背,这世上总有没有办法的事,怎么都是命。 第二天他们起床时,网上已经有了不少大大小小的讨论帖,风向几乎是一边倒,全部在为闻确声讨。 但其中也不乏李晴朝的粉丝在帮他说话,还有一些人根本不相信闻确所说的话。 闻确和应忻各自拿着手机,紧张地把帖子一条一条看过去,越看越想掉眼泪。 大家很快扒出了李晴朝的身世,父母的职位和种种微小的痕迹在此刻都被无限放大。 有人理出了准确的时间线,从那次李晴朝比赛犯规到闻确一次次的举报是如何被李晴朝父母压下去,到李晴朝如何相安无事地被选入国家队,大家很快确信,致使闻确从天才跌落神坛的,就是李晴朝的陷害,和李晴朝父母滥用职权,为他提供的一系列洗白,也算是加害。 很多网友帮闻确说话,并不是出于对这件事对错的评定。 太多太多和闻确有着相同经历的人了,平凡的出身,一双平凡的父母,一眼就看得到头的平凡人生。 就因为身上一点点被察觉到的天赋,父母就愿意堵上全部的身家,托举他们飞得再高,再远一点。 哪怕根本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凤凰还是只笨鸟,却仍然愿意相信自己的孩子,有不平凡的可能。 于是太多人和闻确一样,带着全家的希望,带着桀骜的孤勇,用数不尽的汗水和泪水,尽可能地让自己天赋再多显现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也不至于让父母所有的辛苦白费。 但很多的人只有在拼尽全力之后,才会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么的平庸。 原来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天赋和他人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云泥之别。 而恰恰是因为闻确做到了,他是千万万被托举的孩子中,为数不多真的天赋过人,又真的足够努力,终于接近了金字塔尖的一个。 第98章 所以大家才会如此愤怒,痛恨这轻而易举就能击碎一个人的不公。 凡人之躯拼尽全力得到的,不过是权利和金钱加持下稀松平常的机会。 但即使是这样,却还是要被权利和金钱夺走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甚至十年后,依然要赶尽杀绝。 何其不公。 一时间无数和李晴朝有关的新闻登上热搜。 闻确最开始发的那篇帖子,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破了十万赞。 第二天上午十点,闻确省队前队友佟韦发帖作证,当年闻确实力远远超过李晴朝,而李晴朝也在事发之前就说过,想要超过闻确进入国家队。 上午十点十二,闻确省队前队友乔海月转发闻确的微博,证明闻确所说句句属实。 上午十点半,闻确市队前队友曲尚发出当年留存的成绩,证明闻确进省队前的成绩就高于李晴朝。 上午十一点,闻确高中同学程星言发帖,讲述了闻确高中时的故事,证明闻确品学兼优,为人真诚。 上午十一点二十三,闻确省队前队友,现役国家队队员李子穆发帖,称当年致使闻确手上的比赛他就在现场,证明李晴朝确实犯规。 一直到当天下午,闻确的各种前队友和以前的同学,陆陆续续发了几十条证明的帖子。 闻确曾以为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甚至做好了这次的帖子石沉大海的准备。 可当他回头看去,那些他曾经以为已经远去的身影,其实一直就在他的背后。 而期间,李晴朝始终没有回应。 网友们说,李晴朝这是自知理亏,所以才一句话也说不出。 但是闻确和应忻都知道,李晴朝绝不是这样的人。 他此刻一定气得要死,谋划着如何能把闻确和应忻直接置于死地。 他李晴朝好不容易,机关算尽,才刚刚得到想要的一切,决不能被闻确一个无名小卒毁了。 整整一天,闻确的手机都没有停过,无数曾经的朋友队友,还有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都不知道在哪里得到了他的号码,一个接一个地给他打电话,问他需不需要帮忙。 闻确一个又一个地解释,寒暄,听到那些久违的人,从远方传来久违的消息。 这一天,他的微信也和其他人一样热闹起来,朋友圈里也不再只有应忻。 高中同学晒的小孩儿,前队友发的结婚照,还有人在微信里跟他八卦,听说了他和应忻的事。 他一一答应,办了婚礼一定邀请大家。 我好像活了半辈子,只有今天,才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他对应忻说。 而应忻只是温柔地看着他,你一直都是个正常人,不正常的是那些坏人。 这一天,闻确都过得像梦一样。 但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该来的总会来的。 当天晚上五点,李晴朝的百万粉丝账号上突然发布了一张图片。 什么文字都没有,配图是一张针对于闻确发布的内容的律师函,起诉闻确对他的声誉权的侵犯。 而李晴朝的律师函也在一瞬间就登上热搜首位,一时间,风向再次大变。 一部分已经沉默了一天的网友终于等到了李晴朝的回应,就像是等到了冲锋陷阵的号令,火速攻占了各大平台。 李晴朝被他父母洗得干干净净的成长经历被扒出,大家又忽然发现,李晴朝原来并没有闻确所说的那些污点。 当年的比赛,从一开始判的就是共同责任,李晴朝根本就没有被判个人犯规。 于是为闻确说了一天话的网友也开始茫然,而李晴朝买的水军又趁机下场,拼命地带节奏。 也许是因为价格够高,李晴朝的公关团队做得也是真的够好。 不明就里的网友被带了节奏,又开始一边倒地攻击闻确。 闻确的评论、私信瞬间爆满,积攒了一天的暖心评论被一瞬间冲垮,大家疯狂指责闻确利用同情心颠倒黑白,让大家差点冤枉为国争光的英雄。 自风向转变开始,闻确就不让应忻再看评论了。 他自己也不看。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落地窗外,残阳将尽,一片血红。 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看手机。 就好像不看手机,也不看舆论风向,事情就没有那么糟糕一样。 直到太阳的最后一缕霞光彻底消散,闻确的手机忽然响起电话铃声。 因为这一天陆陆续续总有以前的同学打来电话,于是这个电话他也照常接了。 只是他没想到,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传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辱骂。 也就是在那一刻,闻确才意识到,自己被支持李晴朝的网友开户了。 -------------------- 接下来的更新频率可能会减缓一点,因为临近完结,上周又爆更了八章,字数就不够走榜了tut 但是大家放心,没有申榜的日子我也会保持至少一周六千字的更新,同时也会修文改错别字,好好打磨最后的剧情。 真心感谢一直以来追更评论的宝贝们,还有默默开了自动订阅的宝贝们,我都能看到,真的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可能都坚持不到现在,所以最后的日子,我们继续一起走完好吗^ 爱看到这段话的每一个人(鞠躬) 第88章 为我流 闻确的手机没有开免提,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捂着听筒背过身去,用后背把手机和应忻隔绝开来。 听筒里那些莫须有的辱骂,还在声声刺耳地传来。 他想接茬,想回骂,还想问问那人是谁,但是这一切的话,都在他看向应忻的那一刻被堵回了嘴里。 谁啊?应忻歪着头问他。 闻确故作轻松的摇摇头,用口型回他,同学。 他的大拇指摸到挂断键,刚要稍抬起手机按下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夺走了他的手机。 随后响起了他从未听过的,应忻的怒吼。 你有能耐就大大方方站人面前说,你敢吗?你不敢。你自以为你在替你们家主子出气,但实则你和他一样是个懦夫,小人!你们在乎过别人的死活吗?你生命到这也就这么点作用了,当一辈子狗腿子吧你! 闻确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平日里说话向来好声好气的应忻,此刻正像个小疯子一样,举着手机,大骂电话里刚才羞辱过他的人。 大学教授,三好学生,这些优等生的标签贴在应忻身上太久,都差点让闻确忘了,应忻和他经历过一样的痛苦,甚至比他还早。 应忻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口无遮拦。 电话那头的人也不甘示弱,叽里呱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闻确这才知道,手机听筒里的话其实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他没管,任由着应忻和对方吵架。 反正号码是他的,对方只会以为是他在骂人,刚好,他又不精通骂人,找人帮忙也无可厚非,顺便让应忻出出气。 于是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又回身坐到应忻身边,把人搂在怀里。 对方已经挂了电话,应忻拿着手机,呆愣愣地看着挂断的界面,却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闻确以为是太生气给气着了,调整了合适的角度,让应忻能舒服地躺在他颈窝里,他的手绕到应忻前胸一下一下地帮他顺着气。 可是应忻激动的心情却并没有被抚平,反而却越来越委屈,直到最后直接哭了出来。 闻确听见动静不对,心里猛地一惊,马上把人翻过来抱到腿上跨坐着。 怎么了?闻确轻轻抹掉应忻的眼泪,却怎么也抹不干,没事的,说就说吧,我还怕人说吗? 应忻摇摇头,扑上去抱住了闻确,把头埋在他的肩上,眼泪顺着应忻的鼻梁流到闻确的肩膀,一路滑落到闻确的胸口和心脏。 怀里的人不住地抽噎着,他手覆上那个瘦弱的脊背,却在那瞬间忽然手足无措。 直觉让他觉得,应忻并不止是在为刚才那通电话而哭。 应忻哭得好伤心。 好伤心。 他看着那因为抽噎而起伏的脊背,心脏像是被人一刀刀片成碎片,手不自主地收紧,想把人抱得再紧一点。 是不是,闻确的声音也开始哽咽,额头暴起的青筋,昭示他的眼泪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可他仍尽量克制住泪意,柔声说,受什么委屈了? 应忻攥住他后背的睡衣布料,哭到上气不接气,想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哭。闻确微微偏过头,用自己的头抵住应忻的头,于是两个人一起颤抖,就像那天,在没有暖气的筒子楼,冷到发抖,彼此做彼此的热源。 十二年前,应忻的声音混杂着哭腔和抽泣声,在闻确耳边沉沉响起,我第一次认识你。 第99章 闻确知道他有话要说,而且是很重要的话,于是稍稍放开他,给他一些喘息的空间,轻声应他,嗯。 你那天没穿校服,穿一个黑半袖,胸前一串英文字母。 记这么清楚啊。闻确狎昵地轻笑。 嗯,应忻却丝毫没有回忆的甜蜜,声音越来越颤抖,即使被人紧紧抱着,身上也越来越冷,那天第二节是数学课,老师提问函数相关的知识,他叫我后面的那个人回答,那个人不会,就用钢尺怼我后背,让我告诉他答案。 应忻的声音越来越抖,从前的回忆像是加了冰棱,硬生生要扎进他的心脏,又冷又疼。 闻确的手掌轻轻抚过应忻的发丝,而他,欲言又止地,选择了继续倾听,你告诉他了? 没有,应忻叹着气说,他到处散布我妈的工作,带人去她开的按摩店,让我难堪,我怎么可能 冰凉的眼泪淌进闻确的衣服里,他又把应忻抱紧了一些。 我不说,他就一直戳我,我往前坐,又被他拉回来,继续戳,戳到后背疼得不行,我一摸,有血渗出来。 这混蛋闻确拉开应忻后背的衣服,果然看到右背上有一块不太明显的疤痕,他手指颤抖着摸上去,哑声问,我没管吗? 应忻摇摇头,你看不见,他悄悄的。 你怎么不跟我说?闻确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那时候还不认识你,而且 而且什么?闻确惶惶地问。 那时候,你是天上飞的鸟,我是地里任人踩的虫,你怎么会帮我? 应忻 听我说完。应忻打断了他的话,老师让他坐下,别怼我了。他坐下了,也确实不再怼我了。可是下课之后,我去记老师布置的作业,回去之后,桌子被人搬出来了,上面还泼满了墨水,我的书,我的卷子,全是墨水 应忻越说越崩溃,越说越颤抖,直到声嘶力竭,被闻确紧紧扣在怀里,一下又一下地轻拍,闻确的声音轻轻地回荡在他耳边,没事了,我在呢,我在呢,啊 于此同时,闻确的槽牙被紧紧咬住,额头青筋再次泛起,他紧攥着拳头,直到指甲深深扎进手心,他摇摇头,不可置信地喃喃,我怎么能坐视不管。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后的十几年里,应忻无数次以为,这些他早就不在乎了。 那些伤口早就愈合了,至于后背的疤,他一辈子也看不见,就理所应当地以为,那些事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直到今天,那些恶语闲言再次出现,尽管不是对他,他仍觉得愤怒、悲伤、崩溃,就好像那些人又回到他的面前,把当年说他的话又说了一遍。 他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没放下。 而且也许永远也放不下了。 他会无数次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他就该被欺负,就该被霸凌。 这个心结,就算是他拥有再多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也无法被忽视的。 那他就永远是失败的。 他不想让闻确也一辈子觉得自己是失败的。 所以他把那个人狠狠骂了一顿,就像当年 你当年,没有坐视。 闻确错愕地看向他,什么? 那天放学的时候,你站在门口,等那个人出去,但你没有告诉我,但我就是看到了。 看到什么了?闻确完全了没有当时的记忆,但他清楚自己的性子。 你在校外的小树林,差点把他打死。 闻确仰头一哂,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他揉了一把应忻的脑袋,笑着说,你当时觉得,出气了吗? 应忻点点头,如果你不打他,我会更加觉得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我就活该被欺负。但你出手,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和我站在一边,也许我没错,就算是错了,也没那么错。 你永远都没错,闻确凑近应忻的脸,却没有亲他,只是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一下一下地抚摸,记住了吗,你永远都没错。 真的吗?应忻在一片水雾中看见闻确的脸。 真的,而且你知道吗,大多数的人,并不会去纠结自己的对错,就像刚才给你打电话的人,他们只会随心而活。因为平心而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犯错,除了罪犯,其他大多数人的错误都差不多,所以很多人并不会去纠结。 那我为什么会纠结? 闻确舔了舔犬齿,怜惜地抚摸应忻的脸,因为你善良,才会不断反思自己的错对,但你只需要记住,你没错,才能保护自己。 应忻瘪了瘪嘴,闻确眼疾手快地捏住应忻的嘴,不许哭。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一瘪嘴,下一秒眼泪就掉下来。 眼泪很珍贵,不要为不值得的人流泪,闻确轻轻仰起头,吻上了应忻的唇,唇齿交合的瞬间,闻确说,为我流。 下一秒,他的犬齿咬在应忻的舌尖,像订书器一样轻轻咬合,应忻吃痛地哼了一声,眼泪被舌尖的刺痛逼出来。 闻确得逞地看着应忻,狎昵地说,就像这样。 那天,他们把所有的社交软件都卸载,关掉了手机。 拉上了全屋的窗帘,在昏暗的卧室,翻云覆雨。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无数条新闻,无数声议论,嘈杂,繁复。 闻确告诉应忻,那是会让你怀疑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不要听,我也不要听。 闻确的名字登顶热搜的时候,他正在沙发上亲.吻应忻的侧颈。 无数谩骂攻击涌入他关闭的手机时,他正和应忻无止境地相贴。 那些大大小小的假料被爆出时,他的大腿正擦过应忻的腿侧。 李晴朝无端的指控疯传全网时,他搂着应忻喘息。 这世界向来喧嚣不停,但那是别人的事,他们的世界,为什么要有别人? 当我睁开眼,世界存在。 当我闭上眼,世界消失。 任这世界喧嚣,任这世界消失,真正的世界,只有他们怀抱间的方寸。 我们就这样,什么也不管吗?应忻躺在闻确的胸口,在他身上画圈。 当然不是。闻确吻了他一口。 -------------------- 下章周二更新 第89章 彻底地补全 腥风血雨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八点,闻确的草稿箱多出一张长图。 这张图用文字和几张图片,详细讲述了李晴朝是如何借他人之手,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师傅,只为了趁机让闻确经受重大打击,再次发病。 对方料到闻确没钱治病,幸运的话,留条小命,但大脑病变也会让闻确无法想起事实真相,不幸的话,直接死了一了百了。 这篇相较于之前那篇,写得就更为犀利了,毕竟之前那篇出自于高考作文几乎满分的应忻之手,这篇纯粹是他个人对李晴朝的泄愤。 他觉得要是能让他在宋文进坟头写,自己还能发挥得更好一点,但是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应忻否决,让他老实在家呆着。 就在他即将发送这篇帖子那一刻,应忻忽然给他发了一个从头到尾都是黑屏的视频,让他连同这个帖子一起发出去。 闻确不明就里地点开视频,视频没有画面,只有声音,声音也有一点嘈杂,窸窸窣窣地响了半天,才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我,谁指使你的这么做的? 他听出是应忻的声音,转头看了一下应忻。 应忻摆摆手,示意他听完。 视频接下来,是一个略有些耳熟的女声的声音,清楚而掷地有声地说出三个字,李晴朝。 宋珂?闻确按下暂停键,抬头看向应忻。 应忻一挑眉,你跟她熟吗? 谈不上熟,我和她没见过几面,她常年在南方,也就过年见过几次。 闻确按下播放键,宋珂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把原委从两人交谈中原原本本地听完后,放下手机,犹疑地看向应忻,这算证据吗? 如果是法律意义上的证人证词的话,应该不算,但是如果是发到网上,既然有人想替李晴朝开脱,就自会有人去定夺。 应忻边说边走过来,拉着闻确的手,点击了发送键,然后把手机倒扣在茶几上,一气呵成。 我们还是什么都不管吗?闻确问应忻。 第100章 这些天乱七八糟的事太多,闻确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的实验课,一看见各种仪器就脑子发懵。老师说要这个电路是这样的,要让那个灯泡亮,说欧姆定律是这样被证明出来的,落到闻确自己手里,却只有一大团缠得乱七八糟的电线。 于是他只能懵逼地朝四周看去,却发现大家居然都知道哪根电线是插在哪个东西上的,可是老师哪里讲过这些。 这时候只有应忻走过来,牵着他的手,告诉他是这样连的哦,然后和他一起看着灯泡轰然亮起来。 长大后他依然有很多看不清路的时候,就像当年那一团乱七八糟的电线,又回到了他手里。 只是十年前的他没人帮忙,被线缠着走了好久。 现在这团线被人接过去,又变出了亮灯泡。 嗯。应忻牵着他的手,借力跨坐在他身上。 闻确低笑着说,你腰不疼了? 应忻锤了他一拳,你现在思想太龌龊了。 那就麻烦应老师给我做做思想教育了,闻确狡黠地笑着,唇齿逡巡着凑过去,行不行? 不行,应忻头一偏,轻巧地避开了,应老师累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闻确只是听听应忻的声音,看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是真的累了,还是只是打打嘴炮敷衍他。 譬如现在,也许应忻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已经掺杂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脸色微微发白,闻确用手指摸了摸应忻眼下泛青的皮肤,轻轻吻了吻应忻的侧脸,然后缓缓往后靠在沙发靠背上,像是树栖动物抱着树干休息,应忻就这样抱着闻确,安稳地睡在他身上。 闻确偏过头朝窗外看去,又是一个大晴天。 微风吹动白色纱帘在阳光下摇曳,应忻的侧脸完全沐浴在阳光下,浓密且长的睫毛覆盖在脸上,随着悠长而均匀的呼吸颤动着。 虽然应忻不重,但是人睡觉会无意识地把全身重量都压下去,他并不好受,于此同时他也知道,应忻这么睡也不好受,但还能睡得这么香,一定很累很累了。 应忻一觉睡到下午,睁眼时还被闻确搂着,两个人紧贴着躺在狭窄的沙发上,闻确在外面护着他不掉下去。 醒了?闻确觉轻,总是应忻稍微一动他就醒。 嗯。 饿不饿?闻确坐起身,回头看着他,我去做点吃的。 不饿应忻拉住他,用小拇指勾住他的虎口,哑声说,我想去你家看看。 闻确心里猛然一沉,甚至不敢再回头看他。 自从上次自杀未遂被拉去医院,他就再也没回过他家那个老房子,不知道警察有没有清理现场,那条绳子是不是还挂在那里。 他定了定神,回身抱住了应忻,有种胡乱的安抚,等我把那边收拾好,再带你回去,好吗? 没想到应忻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就跟毕业要拍毕业照发毕业证一样,我们得有点仪式,不然这事一直悬在我心里,不舒服。 我没拍毕业照。闻确犯贱的声音在应忻耳边响起。 你还好意思说? 闻确没敢看他,但是冰封的寒意已经在后背蔓延,他只能好好好的应下来,答应应忻好好吃完饭就带他去他家。 肚子里的午饭还没消化干净,闻确手里拎着两瓶白酒,跟在应忻身后,走向他家的老房子。 应忻说这屋子得用白酒去去煞气,他闻所未闻,但还是乖乖买了酒。 他家老旧的防盗门从门板到门框都有些变形,不知道是叶焕踹的还是警察踹的。 开门的时候应忻拦住闻确,接过闻确手里的白酒,往门口洒了洒。 闻确不懂,但是还是依着应忻照做,把剩下的白酒接过来,打开了防盗门。 w?b^啵啵*布)丁猫+酱 应忻把白酒从客厅一路撒到卧室,在卧室门口,闻确拦住了应忻。 我自己先进去行不行?他握住应忻的手腕。 应忻把瓶子递给他,无声地点了点头。 他安抚地摸了摸应忻的脸,柔声安慰道,不用怕,然后打开了卧室门。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把门彻底地大敞开来,闻确不得已松开手,于是门板迅速被砸到墙上,爆发出巨大的响声。 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穿堂风自卧室窗户而入,穿过卧室门,劈头盖脸地吹了过来。 应忻转过身,和闻确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厚重的窗帘都被扯着吹到天花板上,那晚的一切痕迹都被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空空如也的桌椅和床铺。 初春的穿堂风还有些刺骨,闻确用自己的外套把应忻裹住,顶着风走过去关上了窗。 窗帘一下子从天花板上掉下来,所有的杂音在瞬间平息,只留下满屋风吹的灰尘暴土。 闻确环视了一圈,从床底摸出了那条绳子。 拿在手里,坐在了床边。 粗粝的麻绳擦过他的手指,有些沉重的回忆涌入他的脑海。 还记得刚出事的那几年,郑云总是偷偷跑出去给他算命。 生辰八字时刻放在手提包里,随便遇见个道士,他就拿出来请人家看。 问的问题无一例外,全是早先有个道士算过闻确命中有一劫,如今一语成谶,她只想问她儿子能不能挺过这一劫。 直到某天,郑云似乎是终于想明白了,撕了那张写了生辰八字的纸。 天道切忌圆满,即使昨日再灿如骄阳,也终有光芒散尽的那天。 她接受了闻确的堕落,因为她在房间的角落发现了绳索,她知道,那绳索,并非用来寻生,只是用来求死。 但是她并没有戳破这条绳子的存在,就像闻确也没有戳破,他知道她早就知道这条绳子的存在一样。 应忻走进来,把闻确的衣服重新披他身上。 闻确手里拿着绳子,抬手环住了应忻的腰,把脸埋在应忻的肚子上。 第一次来你家就看见这绳子挂在这,应忻的手落在闻确的后脑,丝丝白酒味钻入他的鼻腔,呛得他想流泪,就知道你过得,一点都不好。 所以你就在我的抽屉里留了钱,闻确闷闷的声音响起,对吗? 我没有羞辱你的意思,那只是心疼。 我知道,闻确的鼻尖擦过应忻的棉质衬衫,能闻到洗衣液混合着雪松香的味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无论是郑云还是应忻,这些爱都好像是伏笔,他从来都没有回答过,但是却实实在在地被埋在心里,很久很久。 你说,如果那时你拒绝我,我就放弃了,我们现在还会在一起吗?应忻看着眼前布满灰尘的窗户,阳光穿透层层灰尘,依然明亮地照进来。 闻确抱得更紧了些,沉沉地说,不知道。 应忻却摇了摇头,你不怕吗闻确?我们差一点就错过去了。 怕,闻确抱着他,应忻忽然感觉腰间被什么东西浸湿了,然后耳边传来闻确的声音,特别怕。 那天他们在屋子里洒满白酒,剩下的就一口一口地卷进肚子,喝到太阳西斜,两双人影落在地板上。 闻确的酒量还是很差,昏昏沉沉地被应忻拖到床上,沉沉地睡去。 床垫的一侧微微下陷,应忻坐在了闻确身边。 窗外的天色将暗未暗,透出日暮归西的血红,和那个雪夜的天空一样。 那天夜里,他也是这样坐在闻确身边,身边的人也是这样的熟睡着。 他的目光眷恋地游走过闻确的每一寸皮肤,却不敢有半分僭越。 因为当时的他,不敢承受冲动的代价。 只敢匆匆冲到隔壁卧室,按捺住怦怦乱跳的心脏。 闻确,他轻声说。 和那天一样,没有回复。 应忻轻轻俯下身,落下一个大胆而悱恻的吻。 闻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地笑着回吻。 于是那些不曾被知晓的悸动和彷徨,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地补全。 -------------------- 这里怎么像要完结了一样(#Д) 还没有啊啊啊啊啊 第90章 我当年就该把你杀了 两个人缠缠绵绵地吻了好久,一直到天彻底黑下来,卧室里伸手不见五指,应忻冷得在闻确怀里发抖,两个人才黏黏糊糊地分开。 白酒的辛辣已经尽数褪去,唇齿间只剩下点点酒气,应忻抬起头看到闻确的下颌,闻确也低下头看着他,直到两个人真正相依而视时,闻确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才沉沉响起。 第101章 其实我最近总是做梦。 梦见什么? 不知道,闻确看着窗外已经黑透的天,喃喃道,我不知道,那是真的吗? 是以前的事吗? 闻确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声音也开始发闷,应忻,我们是不是早就 应忻拉开他的手,摸到他满脸的泪水,同样颤抖着声音问他,早就什么? 早就闻确似乎还要说什么,却忽然缄默着不肯再开口,算了,没什么。 你说,应忻拉着他,语气中有些急切,说啊。 闻确抬起朦胧的泪眼,却迟迟不敢看向应忻的眼睛,他只敢望着四方的天花板,无力地摇了摇头。 很久之后,才沉沉地说 我梦见我在高中的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所有人都不在。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靠着窗台休息,微风把白色纱帘吹起来,阳光顺着缝隙照在我的桌子上他突然说不下去了。 然后呢?应忻问。 闻确顿了顿了,深深叹了口气,声音有些疲惫,然后,梦里的你和现在一样,靠在我身上睡觉。 应忻猛地抬头,怔愣地看着闻确,也说不出来话了。 因为闻确真的说对了。 他也记得那天。 那天运动会,他被人故意报名了不擅长的长跑,跑到最后一圈半条命都没了,眼前发黑只想往地下倒。 累到极点的时候,就在他以为自己两腿一软就要下跪的时候,几乎包揽了所有项目的闻确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拉住了他的手,牵着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跑完后,闻确架着半死的他,和老师打了声招呼就直接把他拖回了教室。 他们回教室的时候刚好是午饭时间,运动会的午饭是家长代表订的汉堡和可乐,大家都要坐在看台上边看比赛边吃。 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闻确把应忻放在座位上,从包里翻出巧克力递给应忻。 应忻弓着腰,按着翻江倒海的胃,浑身都是冷汗,虚弱地摇了摇头。 闻确把巧克力打开,塞进了他嘴里,又忙前忙后地接水,把温水喂给他,很久之后,他才稍微缓过来了一点。 可还是很难受。 他想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睡一觉,看看醒了之后会不会好一点。 但是头一低就又是一片天旋地转,翻来覆去折腾了好久,却越来越难受。 他朝着桌子叹了口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要被这样欺负,遭这样的罪。 就在他第一滴眼泪正摇摇欲坠要滴下来时,身体忽然被一个有力的怀抱包裹,下一秒,整个人被拖向后排,直到落入一个坚硬却又柔软的胸膛。 他惊慌地看向身后的闻确,你干什么? 却看见身后的人露出两颗隐隐约约的小梨涡,笑得十分灿烂,帮助同学啊,你不是难受吗? 那也不是这样!应忻哪有闻确胆子大,况且他很重,这样会压到闻确的,他指了指了黑板上方,有监控!老师能 腰间的力度猛然收紧,闻确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鬓角粗硬的短发擦过他的脸侧,少年的声音像刚剖开的青竹,脆生生地往人耳朵里钻,尾音还带着点毛茸茸的颤,困了,睡觉。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校服罩在应忻头上,抱着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应忻至今还记得那种感觉,十七年来,第一次落地的感觉。 洗得发白的校服罩在他脸上,阳光透过校服的白色布料朦朦胧胧地照进来,满目都是亮晶晶的纯白,方寸间都是好闻的皂香。 腰际被少年结实的手臂环绕着,身后是一个坚实的怀抱。 那真真是一场好梦不醒。 应忻回过神来,朝闻确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那你真是做了个好梦。 还有呢?他又问,不是说总是做梦? 闻确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说,还梦见你站在一中走廊那头,就那么看着我,然后问我,为什么不跟你走。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走?应忻问他。 这次梦里我跟你走了,闻确的手掌重重抚过应忻的头顶,声音里难掩哽咽,对不起他深深吸了口气,忻儿,我这辈子都对不起你。 知道就行。应忻笑着说。 那天他们把老房子收拾好,完成应忻要求的仪式后,把绳子从大桥顶上扔了下去。 回到温泽里的时候,已经是深更半夜。 两个人坐在电脑前,一起登录了闻确的账号。 新声明的效果和他们预料的差不多,恰如应忻所说,闻确发了那个视频后,很快有人扒出里面的女声来自于宋文进唯一的女儿宋珂,纷纷跑到宋珂的账号下求证。 虽然宋珂并没有任何回应,但随着网友们的进一步勘察,扒出了和宋珂交易的人,也许正是李晴朝的学生顾京墨。 顾京墨是今年刚被选拔到国家队的运动员,还没有过十八岁生日,所以严格说还是未成年人。 大家这时回想起闻确的第一篇帖子中,那句希望我们的下一代,不要再经历这些痛苦和不公,于是更加义愤填膺,纷纷声讨李晴朝这种荼毒祖国花朵,误人子弟的行为。 李晴朝则再次陷入沉默,回到装死的状态。 不过这次的声明,相比于第一次,确实缺少很多有利的证据,大部分证据都是靠网友扒出来的。 现在大批网友要求体育局彻查此事,官方声明只说还需要时间,把闻确连同所有支持闻确的人都架了起来。 闻确和应忻并排坐在电脑前,齐刷刷地用手拄着下巴倚在书桌前。 现在咋办,闻确看向应忻,等着官方查他? 你觉得能查出来什么?他现在不说话,不知道正忙着打点多少关系。应忻轻笑一声,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他绕这么大圈子,费这么大劲,为什么从始至终都不来找我们呢? 闻确恍然大悟地看向应忻,对啊,为什么不想办法直接堵住我们的嘴? 应忻的脸沉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闻确,问他,你怕不怕? 怕什么? 他直接灭口。 闻确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是有那贼心,但他有那贼胆吗?要是他敢直接灭我俩的口,就不用兜一大圈子收买宋珂,还害死师傅了。 应忻摇摇头,喃喃道,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闻确笑他太多虑,打发他赶紧洗澡睡觉。 应忻心里千思万绪,最后还是被闻确推进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闻确躺在卧室的床上,扒拉着朋友圈。 加了这些老同学老队友之后,他才对自己已经年近三十这件事有了实感。 从前谁都不联系,他老觉得自己三十和十八没啥区别,如今看着满朋友圈的一胎二胎,甚至还有孩子上小学的,忽然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他挨着个点着赞,忽然听见身边应忻的手机响了起来。 浴室水声大,应忻听不见手机铃声,他习惯性地起身把电话拿起来,要给应忻送过去,却在拿起电话的那一刻,忽然扫到了上面陌生号码的归属地。 北京。 隐隐的第六感让他止住了脚步,他从不接应忻的电话,因为应忻的电话大多都是学术上的事,他听不懂,也不好接。 但今天他鬼使神差地,偏偏就接了起来。 入耳听见对方说第一个字,他就知道 这电话,接对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手笔吧,电话里的人阴恻恻的声音响起,闻确没那脑子,我知道都是你帮他做的。没关系,我们还有斡旋的机会。应老师,您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打这通电话,是什么意思吧。 闻确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这就不敢吱声了?对面轻笑了一声,也是,毕竟现在就连我也保不齐我会做什么,为了我来之不易的一切。 闻确依旧没有说话。 你们知不知道,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杀人还不过头点地,你们这是下死手弄我啊,也许是因为电话的这边始终没有说话,李晴朝忽然有些气急败坏,十年前就是,现在还是,你说他怎么就不肯放过我啊。 闻确依然沉默。 我给过他机会,是他不珍惜,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李晴朝忽然狡黠地笑起来,闻确后背无端生出一层冷汗,只听电话里的人说,应忻,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帮他,其实你应该跟我一样恨他,你知道吗? 第102章 此话一出,闻确就当即预料到李晴朝下一句一定要说些重要的话,他匆匆寻找着通话录音键,却在此刻才发现应忻的手机根本没有通话录音功能。 不用录音,录不下来的,我可不像宋珂,就那么傻乎乎地任凭你录,李晴朝冷冰斌的声音传来,闻确惶惶地握紧了手机,十年前,我就说过别跟我争,别跟我争我告诉他,如果他执意要走这条死路,我不会拿他怎样,但我会找你的麻烦。 找应忻的麻烦 闻确闭上眼睛,这些话任凭他如何去想,竟然都没有一点印象,他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记忆竟然要靠自己最深恶痛绝的那个人来补全。 李晴朝令人胆寒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我跟闻确说,你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但只要他敢挡我路,我依然会找来学校旁边工地的里的那些男人,那些离开家好几年没沾过荤腥的男人,让他们扒了你的衣服,扒了你的裤子,把你然后把那玩意塞进 我操你妈的李晴朝!闻确用尽最后的力气吼了一句,接着耳边如有蜂鸣,电话那边的声音忽然遥远得像是隔了层水,只听得见自己血管的轰鸣声,他听见自己正咯咯作响的牙关,里面挤出最后一句话,我当年就该把你杀了。 对面显然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 宝们我又被分去两万字的榜了,所以这周依然是连更六天。 忽略请暂时某人一直立的马上就要完结的flag,看来这本已经难逃写到三十万的宿命tut 细纲已经翻来覆去改了n遍了,一定会给小情侣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大概就是在下周完结(怎么又立flag╭(°a°`)╮) 第91章 别推开我,好不好? 对面显然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挂掉了电话。 闻确靠着衣柜跌坐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下巴,又流到脖颈。 手机咣当一声落在地板上,闻确抬起止不住颤抖的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直接扇麻了他半边脸,紧接着燃起火烧似的刺痛,火辣辣的痛感绵延至耳根,然而这一切的疼痛,都不及此时此刻他内心痛苦的万分之一。 下巴到太阳穴的肌肉都抽搐着,连带着鼻腔发酸,眼泪不受控地往出涌,胸腔里又辣又闷,又痛又苦。 闻确的喉结动了动,呼吸越来越急促,一直到呼吸开始颤抖,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他双手捂住嘴,指缝间漏出破碎的、沙哑的低喊,一如幼兽濒死前的哀鸣。 他从未像此刻一样痛恨自己,恶心自己,恨不得杀死自己。 他不敢相信十年前,自己为了赢过李晴朝,甚至放弃了应忻。 他也不敢想象十年前,如果李晴朝如果没能阻止他夺冠,现在的应忻会变成什么模样。 要不是因为失去了记忆,忘了自己做过这么混蛋的决定,他都不知道自己哪还有脸,和应忻像现在这样甜甜蜜蜜地在一起。 那应忻呢? 如果知道自己曾经放弃过他,差点让他这一辈子都被毁了,会是什么反应? 是不是也会和自己一样痛恨他,恶心他,恨不得杀死他。 闻确眼神空茫地盯着天花板,眼泪决堤一样涌出来,没有嚎啕,没有嘶喊,只是静默地流,从眼角滑到耳后。 一片模糊的水雾中,他看见应忻推门走出来,浑身都是水。 瑟瑟发抖地走出来只裹着一条浴巾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立刻放下手里的毛巾朝他飞奔过来。 对于应忻来说, 闻确?闻确?!应忻跪在地上喊他的名字,用手捧着闻确的脸,满眼担忧恐惧快要溢出来,声音也因惊恐而走调,他无措地询问闻确,是不是又发病了? 闻确无力地摇摇头,错开了应忻的目光。 应忻颤抖的手指轻触在他脸颊的掌印,那一片都已经明显地肿起来,哽咽到只能用气声说一句,到底怎么了? 空气中满是清新的水汽和沐浴露的味道,应忻急忙出来时,甚至连个浴巾都没来得及裹,一丝不挂地跪在他面前。 闻确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叹了口气,忍住自己即将崩溃的神经,捞过身边的浴巾,裹住了应忻。 应忻刚洗过的头发还挂着水珠,连着串滴在他手上,滑落进他的袖口。 事已至此,他完全不知道该和应忻说什么。 他知道自己现在如果但凡有点良心,就该把一切都告诉应忻,然后让他自己选择。 可是现在他做不到。 他重新看向应忻,看着那张瓷白色的脸上,流下的水珠和泛起的潮红,还有一双满是水光的眼睛,勾魂一样,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他。 要他怎么跟应忻坦白 怎么承担失去应忻的后果。 空气中的温度渐渐升高,闻确自己的头脑也在发昏。 他第一次觉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也很好,至少不用去面对曾经那个软弱又自私的自己。 自私。 他忽而又可悲地发现,自己其实一直没变。 一直都一样自私。 因为时至今日,他还在自私地想瞒住应忻,不想让他知道。 忻儿。闻确哑声叫了一声应忻的小名。 应忻懵懂地看着他。 下一秒,闻确咬上应忻的唇。 在这一秒之前,他还在纠结,自己到底还要不要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爱,用一个如此丑陋的灵魂。 但是应忻实在太漂亮了。 他受不了。 忍不了。 也舍不得。 就让他做一个罪恶的人,反正这一生做的好事也没好报,只要他现在此心赤诚,也不算太罪恶。 闻确扣着应忻的腰,把人带到地毯上,长绒地毯接住一双纠缠的人影,他一边和应忻接.吻,一边bo开应忻身上的浴巾,露出瓷白的皮肤,滑.嫩的身体。 应忻的手始终抵在应忻肩膀,想把他推开不是因为不想要,而是他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来一场,他只想知道闻确到底怎么了。 但是闻确现在想要的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得过且过。 等一下闻确,应忻全身挣扎着往后撤,先别 察觉到应忻抗拒的动作,闻确抬起头,在距离那双眼睛距离只有两三厘米的地方停下,红着眼恳求地说,别推开我,好不好? 应忻片刻间有几秒无措,但很快就心软地勾住闻确的脖子,反吻回去。 闻确闭上眼,深深地吻下去。 他一只手撑在地上,以防自己太重把应忻压.疼,另一只手找到应忻的手,两个人十指紧扣着,陷入乳白色的地毯。 应忻仍然不知道闻确到底是怎么了,闻确又什么都不说他只能感觉到闻确吻得比之前的哪一次都要深,都要久,却一点都不凶。 甚至有些小心,还时不时问他有没有不舒服。 他很不喜欢闻确这么问他,其实也不喜欢大脑缺氧,但是他觉得接吻的时候,就算大脑缺氧也没有关系,疼一点也没有关系,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所以他主动追着闻确亲了又亲,舌尖搅.动的时候,闻确扣住他的后脑,两个人更是近乎疯狂地吻了起来。 他伸出手去.解闻确的睡衣,手从敞开的衣襟里探.进去,从胸膛摸到腹肌,最后被闻确抓住。 受得了吗?闻确在他耳边喘着气说。 应忻闭着眼重重点头。 闻确松开应忻的手,脱下自己的衣服,又迫不及待地压过来。 他的手游走在应忻的每一寸皮肤,刚洗过澡的身体,滑.嫩有弹性,他还有点不敢下手,一碰一个印,只敢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亲吻着应忻的侧颈。 对不起。 应忻听见闻确在他耳边说。 不说也没关系,应忻搂着他的脖子,浑身战.栗的时候,仍然没忘记跟他讲话,我也不会推开你。 闻确没有说话,只是又重重咬上去。 那天深夜做完之后,闻确给他洗好澡抱出来,铺好被子让他先睡觉,自己又回浴室继续洗。 应忻眼皮一个劲打架,但还是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打开了手机。 他找到闻确还没来得及删的通话记录,最上面是一个北京的号码,他点开那个号码,发了条短信 滚nm,别挣扎了。 -------------------- 明天继续更新 第92章 为什么喜欢别人? 第二天早上,闻确睁眼就看见应忻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来来回回打了好多个电话。 他下床走到窗前,从背后搂上应忻的腰。 第103章 应忻竖起食指,示意他不要说话。 于是闻确趴在应忻背上,听应忻打了好久好久的电话,打给左一个张哥又一个王哥,好像还有宋珂。 挂电话的时候,应忻的嗓子已经明显沙哑,闻确端来温水喂下去,这才缓解了一点。 他问应忻打这么多电话做什么,应忻只说要找人帮忙。 是不是不太好弄?闻确愧疚地看着他。 应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小事。 没过多久,宋珂发文,从自己借钱欠债到被李晴朝收买,把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还配了完整的证据和汇款记录。 宋珂发文后不久,许良也发帖,称自己是目击证人,详细地描述了比赛现场。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需要再等待舆论发酵了,因为官方通报了此事,李晴朝父母的调查结果出来,两人全部严重违纪,闻确申请的比赛仲裁,由更高一级的仲裁委重新审核。 整件事情终于有了一个还算看得过去的结果,闻确看到通报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东拉西扯这么久,牵扯出来这么多人,在网络上腥风血雨这么久的一场恶战就这么结束了。 不过一直到这件事结束之后的好多天,应忻仍然每天都要喝酒应酬,一开始还躲着不让他知道。 直到某天回家吐得不行,才被闻确逼问出来。 李晴朝的父母之所以能被真正彻查,李晴朝之所以能不再为非作歹,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应忻使劲浑身解数联系的人,和那天打的一大堆电话。 但是人家也不会白帮忙,请人吃饭送礼,敬酒也是最基本的礼貌。 在那之后,这些应酬都是闻确陪着去的,酒也基本都是闻确喝的。 但是闻确酒量还不如应忻,吐得比应忻还惨。 某天他喝得实在难受,吐过几次还是头痛欲裂,半夜头疼醒了就站在阳台抽烟。 抽完是不怎么疼了,但是也彻底精神了。 他坐在床上,开着他这边的台灯,看着应忻的睡颜,手盖在应忻眼睛上。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闻确坐在床上,目光突然扫到床尾的五斗橱。 他忽然想到,点起雪松香薰,闻闻这种已经近乎于条件反射般,会让他放松下来的味道,也许会好一点。 于是他拉开五斗橱的抽屉,想把雪松香薰拿出来。 可是他开错了。 这层抽屉里只有一个本子。 是应忻之前写攻略的那个绿色本子。 他想了想,反正睡不着,回顾一下之前的旅行,也有点意思。 于是他把本子拿出来,坐回床上,借着台灯的光从头看了起来。 但他偏偏又翻错了。 攻略不是从第一页写起的。 第一页是日记。 来自十年前的日记。 他本想赶紧翻过去,不想冒犯应忻的隐私,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看到日记里出现了一个没有任何具体指代的他时,心里猛然抖了一下。 于是手指不再翻页,目光也停在这一篇。 /2013.1.6 今天天气好冷,家里到处都在结冰,他给我带了热豆浆和包子,我没收,他说我高冷。/ 闻确的心一点点沉下来,抵在本子上的食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又再次伸直。 他不知道这个他是谁。 失去的记忆赋予他心安理得和应忻在一起的机会,却时常会让他陷入患得患失的惶恐,他总是害怕,那段日子发生过什么现在的他所不能接受的,又隐隐期待,会不会发生过什么幸福到让他不敢相信的。 他知道自己现在拿着应忻高中日记看的样子,很卑鄙,很无耻,应忻就在身边,他甚至能清楚地听见应忻平缓而均匀的呼吸声。 可是他仍无法抑制地想要知道,这本日记的另一个主角,到底是谁。 于是在这个安静到所有声音被无限放大的夜里,闻确极其小心地、又无法停止地一页一页翻过去。 /2013.1.10 他又回来了,我没忍住,看了他好几眼,好像被发现了,他朝我笑。/ /2013.1.14 考砸了,好想去死,我唯一聊以慰藉的东西,也没有了。/ /2013.1.20 不知道谁跟他说了,我期末考砸了,想死,他一定也很看不起我。/ /2013.1.21 中午在教室偷偷哭被他发现了,丢脸,他悄悄把纸巾放在我桌子上了。/ /2013.1.22 放假了,见不到他了。/ 很重要的人吗? 见不到还要单独写一篇。 居然这么喜欢。 闻确偏过头去看了看身侧,应忻依旧睡得很香,完全没有察觉到闻确阴恻恻的目光。 他舔了舔咬紧的槽牙,继续往下翻。 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里,应忻每天的日记几乎都在记录他,他哭了笑了冷了热了,应忻全都挂在心上,记在日记本里,但是对方好像很少在学校,也很少给应忻什么回应。 闻确看得心里有点难受,他宝贝成这样的人,上赶着去喜欢别人,对方却置若罔闻,只是偶尔才会像关心流浪猫狗一样,施舍似的关心一下应忻。 但这难受还有一部分来自于嫉妒,他很嫉妒,眼前这么个从小到大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背地里居然暗恋一个人这么久,被暗恋的人竟然还不珍惜。 那人真是个蠢货。 日记里的时间转眼就到2014年底,闻确算了算,是他们高二那年。 /2014.12.25 今天是平安夜,学校门口的文具店都在卖苹果,我攒了好久的钱,给他也买了一个,但我不敢送给他。 补:他发现了我的苹果,抢走了,还当着我面挑衅地咬了一口。 笨蛋,就是买给他的。/ 闻确把日记合上,心里很难受,不想再看。 脑子里胡思乱想一大堆事,他想回忆一下这个人有可能是谁,但是他能回忆起来的同学寥寥无几。 挣扎了很久,他还是又把本子打开了。 /2014.12.25 今天下了大雪,骑不了车了。 但我还是不想坐公交,不想听他们说闲话。 在路上遇见他了,他帮我把车推上去了,好冷。/ /2014.12.26 看见他站在校长室门口。 方芷柔偷偷告诉我,那天在公交车上嚼舌根的几个人都被打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不会是他干的吧。/ /2014.12.31 2014的最后一天,他约我一起出去跨年。 我妈今天不在家,我要去了。/ /2015.1.1 他跟我表白了。 做梦一样。/ 闻确心脏突然猛地一沉,眼睛立刻结出一层水雾,由左边心脏泛起的酸涩,瞬间蔓延到全身。 他能感到自己的手正在轻微地颤抖,喉头像是被堵死,鼻子、眼睛,哪里都是酸的。 /2015.1.2 我们这算在一起了吗?/ 他忍住心里种种情绪,有些滚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滚出来,被他一把抹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日子已经没有以前苦了,他却比以前更爱哭了。 大概是因为以前把眼泪流干也是白流,现在的眼泪有人接住,他猜测。 矫情。 怪不得应忻那时候喜欢别人,不喜欢他。 他忿忿地把日记翻过大半,不愿意看他们在一起后的事。 /2016.2.15 他送了我一串珠子,说是去长春比赛的时候,在庙里求的。 给我保平安。 他又要走了。/ 闻确看了看自己手腕的珠子,真丑。 又看了看应忻手上的那串,比他手上这串顺眼多了。 更重要的是,应忻手上那串,是应忻特意买给他的,特意买的,给他买的。 /2016.3.10 离高考不到一百天了,他很久没有回来了。/ 陈洲度嗨娄 /2016.3.11 教室外面的窗户底下被人刻了字,这人怎么马上高考了还这么丧气。 我偷了根粉笔给他改了,前途光明他看得见,道路曲折他走得完。 这才对嘛。 希望这个人能振作起来。 希望我也是。/ 闻确莫名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冷笑话。 人家在日记里是光芒万丈的被爱慕者,应忻眼里最完美的男人。 自己却只是个说丧气话的路人。 这一本日记为那个人而写,自己只配占三行。 他不再往下看,把日记放回了原位。 天就要亮了。 他关掉了身边的台灯,捞过应忻。 睡梦里,应忻下意识回抱住他,两条胳膊软绵绵地挂在他腰上,把脸埋进他的胸口。 闻确咬牙切齿地捏了捏他的脸,应忻的脸刚刚一直埋在被子里,还是烫的。 第104章 小坏蛋,他举着手在应忻脸上张牙舞爪比划了半天,最后只是无力地叹了口气,为什么喜欢别人?为什么不喜欢我? 刚才积攒的眼泪从高耸的鼻梁滑下来,落在了应忻脸上。 应忻在睡梦里喊了一声闻确,于是他原谅应忻曾经暂时被其他人引诱,这么会爱人的宝贝,他该为应忻愿意屈尊喜欢他而荣幸。 这一夜,就当他做了场梦。 不要再想起来了。 -------------------- 明天还有\(≧▽≦)/ (悄咪咪地说,明天要去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作者的签售会,好开心啊啊啊啊啊啊(╥﹏╥) 放心俺会按时更新,昨天是因为发出去审核被卡了,加上端午审核白天不上班,所以卡到了今天,超级抱歉tut) 第93章 其实一直人声鼎沸 可是一夜无眠。 应忻醒了之后问他,昨晚是不是哭了。 闻确嘴硬说一觉睡到大天亮,没有的事儿。 应忻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摸摸自己的脸说,那昨晚哪来的水。 闻确没承认,应忻也没再逼问,只是从那晚之后,再也没有带闻确出去喝过酒。 所幸几天之后,官方出了最后的通报。 李晴朝因在比赛中严重犯规,造成严重后果,依据国际滑联短道速滑竞赛规则以及国内赛事对应细则,经仲裁委员会决定: 即刻取消李晴朝在该场比赛中的所有成绩、所有名次,所获奖牌、证书等荣誉全部收回作废。 禁止李晴朝参加国内所有国家级及以下级别短道速滑赛事,终身禁赛。 同时,鉴于闻确因本次违规行为遭受了巨大的身体和精神伤害,赛事主办方及相关责任单位协同李晴朝,依据相关法律法规及人道主义原则,积极承担对闻确的赔偿责任,包括但不限于医疗费用、康复费用、精神损害抚慰金等,整体赔偿金额共计八十一万六千五百元。 十年,整整十年。 当年那个被血手拉入深渊,从此不见天光的少年,终于在十年至死方休的斗争后,等到了属于他的公平正义。 这一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劝说过他,放弃吧,接受吧。 所谓公平正义不过是胜利者的托辞,失败者不该肖想,也不该渴求。 好像只有遗忘是唯一的路。 可在闻确的人生中,偏偏就只有两条路 要么百年之后沉冤昭雪,要么此刻含恨而终。 如果没有遇见应忻,也许他早就走了错路。 他想起早先在山上,满目残阳中,应忻说自己是他的桥,渡他。 时至今日,闻确却愈发觉得,是应忻在渡他。 应忻才是救他于岔路,带他走了正确的路的那个人。 应忻才是救他于深渊,带他重见天光的那个人。 这世界没有什么本就应该,也没有什么伦理俗常,所有既定规则的胜利和自由,都只能靠着向死而生的勇气和负隅顽抗的执着,才能尚且留得一丝希望。 在闻确此生离这个希望最远的时候。 是应忻。 把他从不得天光的暗室中救出来,紧紧握着他的手,无论是雪压霜欺还是威迫利诱,都从来没有松开过。 还有这一路,他曾以为早就离他而去的同伴 楼姐、许良、小荷儿其实都不曾走远 他所以为的孤苦伶仃的十年,其实一直都人声鼎沸。 十年冻土,终于在这个春天被惊雷劈裂,曾蒙尘的骄阳恍然发现自己从未沉落,至始至终都被人握在掌心,从未遗落,直至光明重至,骄阳高悬于天,再不落幕。 赔偿款下来的那天,闻确在云禾最大的酒楼包了个厅,专门摆了几桌,把出事后帮过他的人,都请到了一起。 因为很多当时发声的高中同学和省队的队友都已经不在云禾了,所以最后到现场的同学和队友,勉强坐满了两个大桌。 还有楼姐、小荷儿、宋珂,和一些以前总是帮他的街坊邻居,也坐满了一桌。 对他来说,这些人是他的恩人,贵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他也知道大家不差他这一顿饭,但是请这顿饭,只是想要当面说个谢谢。 言外之意是,我闻确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今天的恩情我记住了,我欠你一份,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尽管找我。 他们这边的惯例是,大家动筷之前,主人得先讲两句,甭管说多说少,不能一句话不说就让大家埋头吃。 况且闻确请大家来,本来就是为了表达感谢,更应该多说几句。 闻确这个人,小时候话多得很,逮到谁乐意搭理他了都要说个没完,但是大部分都是插科打诨,正经话一说就磕巴。 长大之后废话变少了,话也变少了,曾经六七年,说的话都寥寥无几。 后来当了教练,原以为这不过就是个循规蹈矩,照本宣科的工作。 干了这行才发现,半大的小孩根本就听不懂话,难缠的家长也是一大把,与人沟通的能力勉强有了长进,必要的时候也能装成一副健谈的样子。 但他还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越来越像块木头,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无趣。 他记得自己上过一节应忻的课,底下坐着百十来号人,估计从讲台上看,就是一圈密密麻麻的人头。 但是应忻站在讲台上,举手投足都十分从容,全然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 写在黑板上的是晦涩难懂的公式和例题,从应忻嘴里讲出来的,却是最简洁明了的原理,甚至还能在紧锣密鼓的课程里加上一些诙谐的故事。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真的有人能言之有物到这种程度,以至于听他讲话都是享受。 他站在宴厅的台子上,本来准备好了感谢的话,结果看见台下那些带着鼓励的眼神,忽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尤其是这其中一大部分人的脸,他甚至毫无印象,脑子随即开始空白,嘴也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 此刻他宁愿变成还能插科打诨的自己,就算说不出什么正经话,至少能博大家一笑,也好过像现在一样窘迫,丢人现眼。 他求助地看向最远的那桌,应忻正和大家一样微笑注视着他,等待他把昨晚翻来覆去背了好多遍的致辞再在这里通篇背诵下来。 感谢大家闻确边说边拼命回想准备好的致辞,手心浸出一层薄汗,开口时尾音不受控地发颤,我胃开始绞痛,越是想把话说得流畅,就越是说不出口,他有些无措地扶住旁边的台子,片刻沉默后又试图开口,大家 他越是极力想装出没事的样子,看上去就越不想没事。 时间被骤然拉长,每一秒都格外漫长。 直到撑着台子的手忽然被人握住,他像是被风吹了起来,此刻又安然落下,台下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台上,站在了他身边。 应忻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自然地抬起胳膊半搂着闻确,朝着台下笑笑,太激动了,其实闻确早就跟我说,想要找个机会和大家聚聚,好好感谢一下大家,结果真要面对大家这么多的恩情和关爱,他又有点不知从何说起了。 大家都知道闻确的情况,刚才看着闻确紧张成那样,他们也捏了一大把汗,现在应忻上去解围,又把场面话说得那么漂亮,终于能松口气,纷纷捧场地鼓起掌来。 闻确像是劫后余生一样看向应忻,手指紧紧抓着应忻的手,应忻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没关系。 之后他们下台挨着个敬酒感谢,闻确把每个人都细细谢过,大家攀谈,回忆,直到说到眼眶发红,桌上的菜都没怎么动过。 敬到最后一桌,是他们俩的高中同学。 来的人不多,这桌刚好还剩两个位置,大家就叫闻确和应忻一起坐着吃饭。 他们本想拒绝,但是盛情难却,只好落座,收到同学们递来的两双碗筷。 还记得吗?忽然有人说,咱们高中的时候,就他俩天天不跟咱们一起吃饭。 这句话就像在空气中忽然响起下课铃,一下把大家拉回了那段最难忘的记忆,唤醒了某个沉寂了多年的神经。 对啊!何故也想起来了,闻儿高一还跟咱们一起吃饭,后来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话说一半就不说了,咬着筷子看向对面的应忻。 于是大家立刻会意,乱七八糟地咳嗽起来,像是对到了什么暗号,肩膀怼怼闻确又怼怼应忻。 闻确被怼得莫名其妙,懵逼地看着旁边的人。 我靠你装什么傻,程星言恨不得一巴掌拍闻确头上,你当时整得跟应忻离了你就吃不了饭似的,成天巴巴地跟着人家,咱们说一起在食堂看球赛,你吃着吃着又跑那破馄饨店去了。 第105章 啊?闻确依旧不知道程星言到底在说什么,不过他对程星言刚才的话颇有微词,人家那馄饨店不破好吗 程星言无语地看向应忻,对着应忻指了指闻确的脑袋,傻了。 应忻笑着点了点头,同意。 闻确机警地回头看向应忻,你怎么也说我? 应忻没说话,起身给闻确加了块炖豆腐,淡淡道,补补脑。 你骂我豆腐脑。闻确说。 应忻真觉得无辜。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简单两句话,大家又开始起哄。 一个个马上年过三十的人,聚在一起就忍不住打嘴炮,叽叽喳喳什么都说,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被老邓满屋子扔粉笔头。 什么何故给隔壁班女生买奶茶,结果人家芒果过敏,被拉到医院去了,再也没理过他。 什么程星言因为食堂饭太难吃,带头起义,结果停课了一周。 难得一聚,什么傻逼事都回忆起来了。 不过真没想到你俩是咱班最长久的一对,何故刚闷了口白酒,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红晕,咱班高考完分了几对,报志愿又分了几对,念大学的时候就分得一对不剩了。 咱班哪来这么多对李游揶揄。 啧何故从酒杯里抬起头,你当你和纪淼淼藏得挺好?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你就说有没有吧。 就你八卦,李游呛了何故一句,我的事你也知道,闻确和应忻的事你也知道,你 本来还在为刚才自己丢了人而兴致缺缺的闻确,在听到李游的话后猛然抬头,放下手里的酒杯,打断李游的话,转头用冷得吓人的声音问何故,你早就知道我和应忻的事? 应忻本来要拦,但何故真是喝多了,完全无视了应忻的阻拦。 他轻笑一声,我知道?何止知道,你俩现在能复合都是我撮合的,那这个,你知道吗? 闻确的脸一下子僵下来,转头看向了应忻。 应忻恨不得直接仰头暴毙,但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他女儿在你那学滑冰,看见你了,告诉我了。 对,何故还在说,我和她妈接她下课的时候看见你,你没看见我。但我这事没办错吧,人家应忻为了你 何故!应忻直接大声喊了一句,提醒他别说了,语气冷得吓人,饭桌上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闻确的脸黑到极点,冷声问应忻,你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回云禾的? -------------------- 明天还有,倒数第三章啦 第94章 十年前就交换了戒指 应忻看着闻确,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既不想抛给闻确一个沉重的担子,让他从此以后都背着这个以爱为名的重担生活,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给出一个能让人真心信服的理由。 闻确,他想好了,于是叫了闻确的名字很认真地说,我回国是因为我是公派留学,必须回国。但是回云禾不是。 那你回云禾 为了你,应忻打断他的话,直白地回答,却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我从美国回来,去上海的一家公司工作,本以为高薪高压的工作能让我短暂地逃离现实,哪怕是活成为公司卖命的机器我都愿意。但是 他忽然不说话了。 旁边两桌人还在热络地交谈着,推杯换盏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显得他们这桌格外冷淡。 所有人都放下手里的碗筷和酒杯,安静地等待应忻讲下去。 他们这一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和闻确的事,小时候,大家看在眼里却不好开口,长大后,关于他们的传闻只有那些腥风血雨。 也正因如此,他刚刚才决定讲真话,算是一个迟到了很久的期待。 但是什么?闻确问他。 应忻淡淡地笑了一下,可明明是在笑着,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黯然失魂,但是上海的夏天太长,冬天又太短了,衣服总是晾不干。租了个很满意的房子,却没有时间住,每天下班回来累到灵魂出窍,还要花时间接受这房子冷冷清清,除了我没有活物。小时候日子过得紧巴,总是有一大堆想要的东西。长大赚了钱,却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却不敢看闻确的眼睛,但他仍能感受到自己被牵住的左手,被攥得越来越紧,那时候唯一想要的,就是特别想喝碗小米粥,铝锅熬的那种,稠稠的小米粥再卧进去一个鸡蛋。但是我下班太晚了,连熬个粥的时间都没有,一直到离开上海,我都没喝到那口粥。 怎么从来没说过闻确颤抖着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手指攥得更紧,说不清是心疼还是愧疚。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家里这么冷清,就听别人的建议养了条鱼。本来想养个小狗或者小猫的,但他们说我工作这么忙,会养死的。我就买了条蓝色的斗鱼,装在一个不大的小鱼缸里,这是我家的第二个活物。可是后来鱼也死了。 闻确没再说话,只是紧锁着眉头,红着眼看他。 鱼死了的那天,何故跟我说他在少年宫看见你了,说你现在很不好,头发白了很多,腿脚也不利索。那天挂了电话我就去交辞呈了,鱼埋在小区楼下的花坛里,晚上的飞机到云禾。 结果到了云禾,回了河西的老房子,我才发现,我没有家了。 应瑾岚把她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房子空的像我在上海住的那个一样,锅也被她拿走了,我还是没法做小米粥。 闻确顾不上旁边人怎么看了,拽着应忻的手臂把人拉到怀里,胸口的那一块衣服却瞬间湿了。 他轻轻地拍着应忻轻微起伏的脊背,哄小孩一样地说,没事啊,没事的,晚上回家给你做,稠稠的小米粥里放一个荷包蛋,是不是? 应忻埋在他胸口,点了点头。 好,回家就给你做,好不好?闻确的手掌抚过应忻柔软的发丝,心里难受得不行。 要不是应忻自己讲出来,他哪里能想象到,这么柔软一个人,遭过这么大罪,受过这么多苦,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真不容易,何故忽然感慨了一句,我毕业之后最大的愁事就是我闺女的奶粉钱、尿布钱和补课班钱,原来这有钱也有有钱的愁啊。 但是应忻好像上学的时候就总是被欺负,那时候应该也吃了很多苦。程星言在一旁补充道。 闻确垂下头,看着怀里的人,是这样吗? 柔软的脑袋点了两下。 但你无需愧疚啊闻哥,程星言拍拍闻确的肩膀,你当时领着我们去找那几个搞霸凌的人算账的时候,真他妈帅,一脚就把那男的踢飞,踢得他头都找不着,后来也没再欺负过应忻,说明你那一脚是管用的啊。 闻确轻笑一声,确实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是这样吗?他又问。 脑袋又点了两下,然后脑袋咕哝道,我猜到是你了。 闻确低低地笑了几声,却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霸凌。 打架。 一个让他瞬间浑身发凉的想法从脑海中腾空升起,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饭桌上的人,犹疑地问道,我当时被罚了吗? 当然!程星言拉着长音,昭告闻确这一事实,你可是在校长室门口被罚站了整整一天啊,我晚上放学去的时候,你都差点给我跪 校长室。 罚站。 他觉得自己的那个想法愈发像事实,瞬间大脑发麻,四肢都冷下来。 他不敢直接问,就只好赌一把,问他们,我高三的时候去长春比赛,给你们带礼物了吗? 带了啊,程星言愤懑不平地说,带了一堆香包还是什么东西的,我说这是小姑娘挂的,你还说不要拉倒,结果转头就送了应忻一个和我们都不一样的黑檀手串! 呼吸在这一刻变乱,心跳也在这一刻加速,大脑一片空白到让闻确忘记了自己当时是如何惶惶地抬起头,在一片混乱中确认自己的那个想法完全正确。 应忻的日记,主人公就是他。 根本就没有第二个人,也没有被别人引诱,更没有喜欢过别人。 至始至终,应忻暗恋的、喜欢的、拥有说不出口的酸涩感情的、久久难以忘记的,记录了密密麻麻一个日记本的,都是他。 第106章 原来自己才是应忻的初恋。 十年前就是。 他手足无措地看着应忻,看着应忻松开他,直起身,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却已经是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惊喜吗?应忻问他。 惊吓吧闻确还是没有从刚才天翻地覆一般的震惊中缓过来,呆愣愣地说。 其他人不知道闻确失忆的事,表情却和闻确如出一辙,只是他们震惊的是,闻确居然能把和应忻的过去忘了。 不是吧一直沉默着的时一舟突然张口了,这还能忘啊,我本来都被你俩感动得相信爱情了,结果闻哥怎么这都不记得? 应忻有些苍白地笑了一下,你闻哥当时出事伤到脑子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这不能怪他。 于是一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七嘴八舌地关心起闻确的病情来了。 闻确只好从手机里翻出就诊记录,证明自己现在除了记忆还没有恢复,已经没什么其他的症状了。 大家才重新放下心来,感慨闻确都失忆了,两个人还能再次走到一起,已经很不容易了。 应忻对此也并没有表现得有多激动,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似的。 但是闻确心里很难受。 特别难受。 那是一种他也说不清楚的感觉,五脏六腑好像同时疼了起来,有些清楚的,模糊的记忆都一点点浮现出来。 应忻不是偶然回的云禾,他们在工大也不是偶遇,救他一命不是出于老同学的关心,把他带回家也不只是为了帮他治病,为他砸钱治病更不只是因为应忻乐善好施,而自己爱上应忻也不是因为那些莫名其妙的逻辑,一切的一切,都只有一个原因,一个答案。 就是他们早早就相爱,所以再怎么也分不开。 就算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海,就算是分开时连句告别都没来得及说,就算是一个人记得,而另一个人早就忘了,他们最终也还是又走到了一起。 这好像比一条单行至十年后的感情更动人,因为前者是靠藕断丝连,而他们,靠的是应忻没放弃,靠的是命运垂怜,才在这么不可能的条件下,把这个感情延续到了今天。 他低下头,在啪嗒啪嗒掉落的眼泪中,看见自己和应忻的手还牵在一起,两个檀木手串碰到一起,原来他们十年前就交换了戒指。 木头珠子碰撞出低沉的声音,一如他们,狂风暴雨在前,也甘愿为了轻轻一颗心,付出沉沉十三年。 闻确的手指摩挲着应忻的手背,眼泪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掉。 他哑着嗓子说,很难受吧,守着一段没人记得的记忆过十年。 应忻流着泪笑起来,谁说没人记得,大家这不都记得。 于是那天大家又谈天说地到半夜,说到每个人都和他们一样眼泛着泪花。 他们把高中的故事一件一件讲给闻确,从惊动全校的大事,说到没人记得的小事,闻确在这密密麻麻涌过来的记忆中,忽然唤起了一些简短的回忆。 尽管这些回忆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可他还是从中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很重要的记忆。 聚会结束后,大家三三两两地打车回家,闻确和应忻因为离家近,就直接走路回去了。 彼时倒春寒已经彻底结束,他们牵手走在路灯下,有些温热的晚风吹到他们脸上,还有些许久违。 你知道我那天为什么哭吗?夜里空无一人街道上,闻确忽然说,就是你洗澡出来看到的那天。 因为李晴朝的电话。应忻说。 你怎么知道?闻确诧异地问。 猜的,北京的号码,我猜就是他。 闻确点了点头,对,就是他。他跟我说,他当年推我,让我受伤,是因为我没有答应他,让他拿冠军。 他当时给你开了什么筹码? 没有筹码,闻确沉吟半天,才轻声说,他说如果我不让他夺冠,他就找人把你 把我怎么?应忻问他。 闻确摇摇头,话说得很艰难,不说了。 把我轮了?应忻淡淡地笑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我手机其实有录音功能的。 于是闻确惶惶地抬头,对上了应忻坦然的脸,没答应也是对的,我也希望你夺冠。 我那天也以为我没答应,闻确攥着应忻的手指,所以我特别难受,我以为我放弃你了 实则不然?应忻好像并没有被这个恐怖的故事吓到,反而嬉皮笑脸地问他。 嗯!闻确重重地点点头,我记得,我同意了。 应忻打了他的胳膊一下,你傻啊。 闻确舔了舔嘴唇,终于笑了出来,我不答应他不也是弄我了吗?我不想让他伤害你,我想看你考大学,想看你从河西那个小破房子里飞出去,就像现在这样。 应忻眼里又泛起泪花,忽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其实我的结果可能都是一样的,这一劫就是我要遭的,闻确嘴角和眼角都是弯的,看上去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但这样做,至少我不会痛恨我自己,不会一想到曾经做过这样的选择,就后悔到不敢面对你。 应忻忽然站住脚,转身抱住闻确。 一个不加任何情.欲的、发自内心的,完全出于感谢的一个拥抱。 闻确也回抱住他,把脑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罕见地撒着娇说,抱抱。 那天月光很亮,亮得坦坦荡荡。 天刚暗时的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散,露出皎洁的月光,照在敞亮大地的一双人影上。 一如多年未解的谜题,被蒙蔽在伤病后的记忆,和压在心里的误解,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于是十三年的感情终于重见天光,彻底大白于世。 -------------------- 明天还有一更\(≧▽≦)/ 第95章 跟哥结婚去 进入五月,云禾市气温逐渐转暖,天气一天比一天好,各种各样的好消息也接踵而至。 市队选走了加强班的六个孩子,最小的和闻确进市队那年一样大。 应忻之前整天埋头苦写的论文,也终于迎来了完美收尾,投递到了期刊邮件,等待最终的答复。 一中计划建造一个新的分校,位置就选在闻确家所在的那片军分区,有传言说他们这几栋老居民楼拆迁后都能分到很可观的拆迁款。 虽然暴富预备役闻先生在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全然没有对金钱的渴望,只是满目萧然地感慨道,小时候不想早起上学,许愿推开门就能进学校,没想到学校直接给我家推了盖教学楼。 但好消息还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来。 甚至就连一个已经音讯全无很久的故人,都在消失了几个月后,在街上被他们奇迹般地偶遇了。 就像老天实在忍不住,想要把所有好消息都一股脑地倒出来。 那天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就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工作日,应忻照常去接闻确下班,因为最近天气转暖,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沿着云禾最长的那条主干道,一路走回家。 因为那条路上有不少商铺,还有菜场,顺路添置点东西比较方便。 而那天就是在那个菜场门口,闻确眼尖,最先看见了叶焕。 倒不是他对叶焕有多熟悉,只是叶焕穿着他一贯喜欢的修身西装,脚蹬着一双锃亮的皮鞋,站在满地菜叶的菜场里,跟孔雀站鸡窝里了似的,想不看见都难。 叶焕。闻确路过他时,很清楚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于是闻确马上就收获了叶焕那像是活撞见鬼一样的表情,只见他的脸极速扭曲了一下,半天没有发出声音,手里的手机叮咣一声掉在地上,也没有立刻去捡。 闻确帮他把手机捡起来,然后转头问应忻,他咋了? 应忻偏过头,低低地笑起来,你听过巴甫洛夫的狗吗? 闻确一头雾水地摇了摇头,什么意思? 就是条件反射,狗一听到铃声就想吃饭,他是一看见我,就知道我找他没好事,拿我当瘟神呢。 闻确不知道应忻到底对叶焕做什么了,才把人吓成这样。 但是他大概能猜到应忻是怎么折磨叶焕的,之前就大有二话不说,半夜直接把人抬到诊室,让叶焕给他治病的前科,想到上次他自杀差点没命,估计又把人吓得不轻。 所以他决定代替应忻,给予叶焕一点友好的安慰。 闻确走到叶焕身边,叶焕警觉地退后了几步。 操,真拿我当瘟神啊?闻确笑骂道。 第107章 叶焕脸色已经逐渐变得苍白,只得缓缓吐出一句,闻儿啊,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吧。 闻确看他这样子,明明心里挺同情的,却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哪能啊叶医生,咱这相逢一场不容易,我和应忻十年才等到一次呢。 叶焕的神色略微缓和了一点,刚想说点什么,却突然就被飞扑过来的人推走了将近一米远。 闻确顿感一阵狂风略过,然后就连人影都没了。 他和应忻朝着叶焕被飞扑的方向看去,只见叶焕的助理小林正挂在叶焕腰上,双手搂着叶焕的脖颈,甜腻腻地说,我买好啦!谢谢你陪我来买呀。 叶焕刚没反应过来,双手就已经下意识托住小林,把人紧紧抱住了。 闻确和应忻站在一边,笑得十分慈祥。 反应过来的叶焕,僵硬地扭过头看向他俩,看见那两张的笑脸,恨不得自己能马上死了。 幸福的叶医生。闻确称赞。 甜蜜的办公室恋情。应忻补充。 叶焕给了他俩一人一记眼刀。 小林扭头也看见了他俩,脸一下子红到耳根,飞快地把头埋进叶焕的颈窝。 下来,叶焕拍了拍小林的屁股,躲也没用了。 小林跳下来,脸依旧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低着头不看他俩。 叶焕倒没有什么,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俩一句,谢谢您二位的夸奖。 哎呀客气。闻确摆摆手。 哎呀见外。应忻也摆摆手。 叶焕咬着牙恨不得给这俩复读机牙打碎,阴阳怪气地评论,成有默契了。 一想到这俩人如今还能如此相亲相爱地站在一起当复读机,他就忍不住想起自己被金钱收买,不得不二十四小时待命的日子。 堂堂一个心理医生,成天跟私家侦探似的,白天晚上地跟踪别人,尤其是推开门亲眼看见闻确自杀濒死的时候。 他又打了个寒颤。 小林其实一直在偷偷看他,见他忽然开始发抖,于是小声问他,老师,你冷吗? 叶焕也无语地瞥了他一眼。 最后他俩都忘了叶焕是找的什么烂理由离开的,反正最后拉着小林仓皇跑走了,连句话也没留下,好像他俩能给他和他的宝贝小林吃了似的。 不过那天叶焕离开后,曾短暂地把应忻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发了一句闻确恢复得挺好,祝你们也幸福,就又把应忻拉黑了。 虽然叶焕还是不肯原谅他们,但和叶焕的偶遇,之于他俩,就像是忽然收到了故人远方的来信,告诉他们一切都好。 那是种无法言喻的惊喜,因为会让人有种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已经得到了幸福的错觉。 但应忻频频回顾,总觉得心里还有遗憾。 纵使外人看去,他好像万事顺意,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在他的内心深处,却始终还有一个难以忘记的庙宇,一场无法释怀的抛弃,一份仍然渴求的母爱。 因为这么多年,他始终理解应瑾岚的苦衷,所以他接受应瑾岚的冷漠和放养,对母爱没有过多的奢求。 直到他几年前,他千里迢迢从外地回到他朝思暮想的家,却只看见了他妈给他留下的空房子时,却还是莫名地难受,甚至开始怀疑,如果自己不这么听话,不这么体谅应瑾岚,是不是也有可能体验到和别人一样的母爱。 但是那天在庙里看到那张没忍住被递出来的纸条,还有听到闻确讲述在自己假死后,应瑾岚找闻确说的那些话,他忽然想到那份自己渴求已久的爱,是不是也许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气温第一次飙到二十度的那天,他和闻确再次爬上了那座山。 上次一起来的时候,山上还堆着没膝的积雪,凛凛寒风打在他脸上,疼在他心里。 如今所有树都发了新芽,树荫密得看不见太阳。 应忻拉着闻确的胳膊,沿着熟悉的山路走上去,边走边哀嚎,怎么以前没发现爬这个山这么累。 闻确低头看了眼手臂上充当挂件的应忻,轻轻地笑起来,该给你加练了。 啊?应忻见识过闻确对班里小孩说这句话,第二天那孩子站着都腿抖,他连忙松开闻确,又摇头又摆手的,不麻烦了不麻烦了,我突然不累了! 正午的阳光穿过交错枝叶的缝隙,凝结成光束,落在应忻的头顶,给他整个人都了笼上一层柔软的金边。 闻确没忍住,抬手揉了把应忻的头顶,低笑着说,给你厉害的。 下一秒,应忻的手腕被一双大手握住,拉着他飞快地朝山上跑去。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发愣,此刻那背影,此刻这阳光,好像回到了十年前的老操场,耳边是看台上加油声,混杂着体育老师警告的声音,而闻确和十年前一样,回头跟他说,没事,拉着我的手跑就不累了。 只是这样惹人泪目的巧合出现在应忻面前,他却只想跟闻确说 小时候骗我就算了,现在还骗人,拉着你的手跑更累。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被闻确拉着跑,确实会更快。 他们一口气跑到那座庙,和冬天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人气,像是很久没人来过的样子。 应忻径直推门进去,和料想的一样,里面依旧一个人都没有。 二人走到那尊佛像前,应忻喊了几声妈。 依旧没人理。 于是应忻朝闻确使了个眼色,下一秒就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闻确立刻配合地大喊了一声,应忻 但是没有人回应。 闻确叹了口气,把应忻上半身扶起来,抱在怀里,然后简单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就一个劲儿地带着哭腔喊着,忻儿,你怎么了?说话!说话啊 不到半分钟,闻确就看见一个穿着素袍的女人从佛像后面不知道哪里匆匆跑出来,唰地一下就跪倒在他们身边,声音疯狂颤抖,怎么了怎么了儿子,你怎么了? 闻确还是第一次看应瑾岚激动成这样,和郑云第一眼看到他出事时一个样。 虽然应忻说,从小他这个妈对他就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从来没体会过什么母子深情。 但是母爱哪是想藏就能藏住的,控制不了的下意识,就算应瑾岚再怎么极力克制,却还是没忍住在看见应忻有事时显现出无法克制的慌乱。 他忽然想到应忻假死那天,应瑾岚佯装镇定跟他说的那些话,不知道是心里忍成什么样,才没让悲伤流出来。 应瑾岚把自己的头贴在应忻的头上,闻确才恍然发下母子俩竟然长得这么像。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看这场母子情深,只见应忻嘴角一勾,施施然睁开了眼睛。 应瑾岚对上那双与她有些相似的眼睛,呆愣愣地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中了应忻的计,又变回往日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下意识就要跑回去。 却被应忻攥住了还没来得及放开的手,他哑声说,妈,我想你了。 应瑾岚愣在原地,有些不忍地回头看向应忻。 应忻蒙着水雾的眼睛看向应瑾岚,言辞恳切,继续说着,回家吧妈,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回家,别再让我失去最后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行吗? 应瑾岚神色有些黯然,睫毛不易察觉地颤动着。 求你了。应忻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眼睛哀求地看向应瑾岚,手也不肯放开。 你应该知道,从小到大,这么求我都是没用的。应瑾岚说。 我知道,应忻咕哝着,但我想你。 应瑾岚似乎有些动容,脸上露出了一种类似于悲伤的表情。 但她并未立刻答应下来,只是说自己还有没完成的任务,完成了之后,会考虑回去。 应忻也没有强求,和闻确顺着她的心意下了山。 他了解应锦岚,知道她肯服软这事就十有八九成了。 他们沿着原路走下去,这一路都没有信号,一直到走到山脚下。 等车的时候,应忻忽然收到了一封英文邮件。 他算了算时间,猜到大概是期刊的拒稿信,心里顿时沉了沉,一手抱着手机,一手扶着闻确蹲下去。 怎么了?闻确一把拉住他,差点被他吓死。 应忻脸色惨白地把手机倒扣过去,失了魂一样喃喃道,我好像被拒稿了 闻确接过他的手机,看见一封全是英文的邮件,顺手点了翻译,然后一字一顿地念出上面的文字 闻确/应忻先生,您二位由我经办的婚姻关系,已满三个月时效,请您尽快补办婚礼,祝您新婚愉快。 第108章 念完,闻确用一种你刚才在放什么屁的眼神看向应忻。 这样啊。应忻尴尬地抬起头,又火速把头埋下去了,嘟嘟囔囔地声音从闻确脚边传来,我刚才在干嘛? 闻确本来想给应忻留点面子,最终还是没忍住破功笑出来。 他蹲下身,把应忻的头从胳膊肘里拉出来,双目相对的瞬间,笑意还留在脸上。 闻确很轻地笑了一下,嘴角又露出那个很浅很浅的梨涡,他单手捏住应忻的脸,别草木皆兵的了,跟哥结婚去。 第96章 散尽残阳 婚礼的日期选在半个月后的小满。 其实这日子也不是特地选的,只是安排场地,联系策划,都需要时间,杂七杂八的事情一一定下来,最早就排到了五月二十号那天。 他们都挺满意这个日子,想想也就是国外才能订到520的婚礼场地,还挺难得,就直接拍板敲定了这天。 后来才发现这天还是小满。 小时候的闻确总想追求真正的成功与自由,他既想要万人敬仰的冠军,又想要幸福美满的生活。 直到某天被当头棒喝,忽然明白这世界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想要事事都圆满,就要能接受事事都合不拢。 他后来总觉得,婚礼冥冥之中定在了小满这天,是老天想提醒他,这一切都已经足够圆满。 五月十七日,他们坐上了几个月坐过的那班飞机,穿过赤道,飞过太平洋,万米高空,万顷深海,再一次回到他们脚下。 灯光再次暗下来后,应忻递给了闻确一个本子,就是上次坐飞机去阿根廷时他带的那本。 这是是什么?闻确接过本子,看向应忻。 应忻没有说话,示意他打开看看。 闻确拿着本子,没急着打开,先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调侃道,不是之前那本了啊。 棕色牛皮面的本子,闻确拉开缠着本子的那圈弹力绳,徐徐翻起页来。 里面依然是应忻的日记,只是这个本上面的日期都很新,最早的一篇,是去年11月10号。 正如应忻所说,他回国是因为何故看见了自己,于是匆忙回到云禾。 只是 自己的工作也是应忻安排的? 他转头看向应忻,工大的工作,是你推荐给楼姐的? 应忻点点头,不过最后的成绩还是你带出来的,和我没什么关系。 闻确放下日记,拿起桌子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他现在的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去工大当教练是他人生的转折点,如果没有这个机会,他也就没机会重新对短道速滑燃起热情,没机会重新站在比赛现场指导,更没机会在少年宫成立小班,亲眼见证自己的学生被市队选走,走上那条他没走完的路。 只是他从没想到,这个转折点,竟然是应忻蓄谋已久,送到自己面前来的。 但这个机会,也算是你和我换来的。应忻在一旁补充道,随即轻轻笑了一下,还是你比较吃亏。 我吃什么亏? 你往后看。应忻指了指他手里的日记。 于是闻确再次打开日记,看见应忻是如何一步步设计和自己重逢,从体育馆前,到日落场的夕阳下,再到后来的每一次重逢,每一个巧合,都是蓄谋已久。 他低着头看了很久,久到应忻的心开始一点点沉下去,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婚礼之前给他看这种东西。 长久的沉默后,闻确开口,你说你回云禾,是为了有一个有人作伴的家? 应忻按捺住正慌乱跳动的心脏,轻轻点了点头。 围+脖+啵^啵%布丁_猫_酱 然后你找到了我,因为你觉得我刚好也需要一个家,你跟我作伴,我不会拒绝你。 应忻又点了点头。 可是当时我拒绝你了。闻确的目光从日记本上抽离,转向应忻。 昏暗的机舱里,应忻很难看清闻确此刻的表情,手指打结在一起,心里从来没这么慌过。 不该这么坦诚的,或者说,不该这么早就这么坦诚。 他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八岁的那个夏天,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热浪爬过头脑脊背,等待一个或好或坏的结果。 你要是现在后悔了也没办法了,应忻没有一点底气,用极小的声音咕哝,反正你也不能现在跳下去,不会英语,你也回不了国,只能跟我结婚。 我可以让别人帮我买票。闻确说。 不行应忻阻止,却有没有拒绝的理由,你不能后悔应忻的声音越来越哽咽,越来越委屈,后来我才发现,我根本不是因为觉得你不会拒绝我,才和你在一起的,我回来就是因为冲动,因为我还惦记着你,因为我 说话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几近戛然而止。 闻确凑近了一点,问他,因为你什么? 因为我应忻的脸从嘴角红到耳根,半天才咕哝出一句,喜欢你。 嗯,闻确好像公事公办的领导,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应忻是真的怕闻确从此就不跟他好了,内心急得跟什么似的,却也只敢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什么了? 你喜欢我啊,黑暗里缓缓露出两颗犬齿,开合中说道,我也喜欢你。 那还后悔 谁说我后悔了?闻确的笑声从黑暗里传来,语气终于恢复如常,逗逗你就什么都招了呀,应老师?下回再有这种事,不用写这么复杂的计划,为我费这么多笔墨,只要你招招手,我就被迷得七荤八素了。 骗子,之前追你还不答应我。 闻确轻笑一声,哑声说,我家楼下曾经有一只和我一样瘸腿的小狗,很可怜,总是被其他狗欺负,但我从来没想过把他抱回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应忻摇摇头。 因为我那时候精神状态很不好,它跟我回去我也没法好好照顾它,说不定还没有流浪过得好。我不能给它更好的生活,所以我不能带它回家,但不代表我不想,也不代表我不喜欢它。 应忻越听越不对劲,你是不是在说我是狗? 闻确笑起来,真不是,宝贝儿,改天带你去找它,它应该还在我家那片。 我们把它领养了吧。应忻忽然说。 你说什么?闻确忽然愣住了。 我说我们把它领养了吧,应忻一字一顿地说,现在我们能给它的生活,肯定比流浪更好。 黑暗中,机舱外的每一点光亮都格外明显。 闻确清楚地看见,舷窗外的天际线,正隐隐地泛起一丝霞光。 新的白昼即将到来,他转头,朝着应忻,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婚礼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个教堂举行,没有宾客,偌大的教堂加上主持的神父也只有三个人。 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定制西装,站在教堂的两端。 管风琴低沉地奏响他们领完证那天在酒吧里听到的曲子,流淌的音乐声漫过高耸的穹顶,彩色玻璃折射出彩虹的颜色。 应忻手里握着白玫瑰和满天星交织的捧花,一步步踩过铺着白色地毯的长廊。 圣坛前,闻确的头发梳得利落,抬头看见应忻,眼睛弯起来,唇角露出两个不甚明显的梨涡。 无论疾病或是健康神父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教堂,应忻拧了闻确一把。 意思是,听到了吗,无论疾病或是健康,都不可以离开我。 闻确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的戒指被重新交换,戴在对方的手上。 应忻偷偷看着闻确,教堂外的阳光穿透玻璃,落在闻确的脸上,忽然想起十八岁那年,也是这样一个晴天,他们坐在教室后排,闻确就是这样,把那个檀木手串,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只是那时的他没有想到,这一缠,就缠住了他的十年。 缠住了他们的一辈子。 闻确抬手替应忻擦去眼角的泪,指腹的薄茧擦过皮肤,自己却也簌簌地落下泪来。 他的指尖轻轻托住应忻的下颌,颤抖的嘴唇地吻上去,两个人的呼吸在瞬间交合,却也不约而同地颤抖,那是比任何誓言都更真实的悸动。 十三年前阳光下的背影,十年前走廊里的相顾无言,都在此刻,如潮水一般涌入闻确的脑海。 他终于记起眼前这个人十七岁时的样子,记起了高考目标上两个相依的名字,记起了初吻的味道 第109章 教堂的钟声在长吻中悠悠散开,惊起的白鸽扑棱着翅膀掠过彩窗,应忻攥紧闻确的西装领口,尝到对方唇角咸涩的泪,却在那一刹那,读懂了命运的伏笔 所有孤独的等待,和痛苦的求而不得,都是为了此刻,能在阳光下,吻到他命运都拉不走、割不断的爱人。 婚礼结束后,他们又去了当年接吻的小巷。 那里依旧昏暗、冷清,适合接吻。 唇齿纠缠的片刻,应忻塞给闻确一封信。 补给你的,情书。 昏黄的路灯从应忻的头顶照下来,闻确摸了摸他的眼角,什么时候欠的? 给你写遗书的时候。 五月的最后一天,他们搭乘飞机回国。 傍晚六点,飞机降落在机场,闻确打开手机,瞬间涌入了无数个未接电话。 他赶忙打回去,对方匆匆接起来,是一个还尚有些稚嫩的女孩,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用飞快的语速说,闻老师您终于接电话了!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您在少年宫的第一批学生,我是白梓筱! 啊,是你啊。闻确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女孩的身影,一个总是一个人在冰场练到很晚的身影。 我现在在世青赛现场,没时间说了,您等一下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听筒里变成了遥远的喧嚣,闻确刚想问怎么了。 下一秒,悠扬的国歌从听筒那端传来。 他愣愣地拿着手机,眼泪几乎是瞬间就落了下来。 他想起那个女孩,也想起自己。 这个女孩是他在少年宫教的第一批学生,那是的他活得像个行将就木的死人,被楼姐拉到少年宫上班,却还是难免在看到冰场后崩溃。 他忘记自己到底在冰场旁,跟楼姐说了多少句我不行。 但他最后还是坚持把那批学生带完了。 白梓筱是当年唯一一个去了市队的,和他一样,十岁进了省队。 但在那之后,这孩子几乎音信全无,闻确以为她不会再想起只教了她一年多的自己,却没想到,今天能接到她的电话。 十年前未完成的夙愿,终于被自己的学生实现。 世界赛场上,十七岁的小将,让白色的冰场,扬起红色的国旗。 他转身抱住应忻,任凭眼泪肆意流下,如果可以,他真希望十八岁的自己能看到这一天。 那晚他们带着脸上已经干涸的泪痕,拎着行李,疲惫不堪地走到家楼下时,最后一片晚霞正悬在远处的楼宇间,在灰蓝的天幕上留下最后一抹橙黄。 彼时远处忽然跑来一只小狗,身后还追着一个牵着狗绳的女人。 妈?应忻惊讶地看着朝他们跑来的应瑾岚。 闻确早已跑过去蹲下身,接住跛着脚跑来的小狗,惊喜地摸了摸小狗的脑袋,怎么是你啊! 应忻让我去找这个狗,我可找了一大圈才找到他,应瑾岚褪去了一身素袍,穿着一套崭新的运动服,把手里的狗绳递给闻确,喏,给你,我可要回家了。 闻确抬起头,眼睛里闪着光,家? 嗯,应瑾岚温柔地笑了笑,我搬回河西了,你俩小崽子给我好好的啊。 闻确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眼睛里有温热的东西落在了手上,小狗抬起头舔了舔他的手。 天光渐渐暗下来,空气中开始飘来饭菜的香味,家家户户都响起噼里啪啦的锅碗瓢盆声。 夏夜的晚风吹来,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闻确。 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应忻站在即将散尽的残阳里,遥遥地在朝他笑。 太阳西斜了,这是一天里闻确最享受的时光。 因为同日落场上重逢的那天一样,在残阳即将散尽的时候,他回头,看见了属于他的、新的白昼。 全文完 -------------------- 八个月的连载终于到此结束了,感谢所有一直陪伴这本书走到现在的读者,感谢你们能看到闻确和应忻的故事,感谢这八个月并不孤独。 突然有点词穷,因为实在是太激动了tut番外和作者后记会在之后放出。 云禾的故事永不落幕。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