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烟火》 第1章 《无烬烟火》作者:张半天【完结】 简介: 海港集团创始人病危,一场争权夺利的惊天阴谋隐秘拉开帷幕,多年前被烈焰毁容的女大学生江夏歌无意间卷入其中,人间蒸发。江夏歌的哥哥江夏阳与三位性格迥异的好友寻找江夏歌,不断破解这桩阴谋,揭开人性丑恶,阻止了一场群体性安全事故的发生。 金钱、美色、权势、地位……人间的诱惑不止,有几人能不迷恋? 亲情、友情、爱情、理想……青春的话题颇多,有几人不曾犯错? 第01章 刑释人员 江夏歌小心翼翼地走在幽暗的洞穴深处,苍白的手电光斑左右晃动,使本就逼仄的岩壁看起来更加压抑。 她不太敢呼吸,努力使自己保持在洞穴中央,捕捉着一路以来身后若有若无的脚步声。 她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但每次回头身后都空空如也,便又觉得很可能是错觉,不断自我安慰,把注意力调整到从高处剥落的灰尘和碎石渣上。 这里的地质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她有点害怕也有点庆幸。害怕的是一旦发生塌方,她就再也看不见哥哥了,庆幸的是,如果及时把这一切传递出去,就可以解除一个涉及更多人安危的隐患。 想到隐患,她又想起老师,心头泛起隐隐的不安。老师干什么去了呢?人不在学校宿舍,也不在家里,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明明约好了今天一起行动的。 可能跟那个神神秘秘的电话有关系吧……老师到底把电话打给了谁,为什么要避开我呢? 算了,不要分神了,老天会保佑勇敢的人!她给自己打气,而后停在一条巴掌宽的、贯通整面岩壁的裂缝下,第五次拿起挂在胸前的正在录像的手机,对着整条裂缝拍摄特写。 拍完后,手机响起电量即将耗尽的提示音,她更加小心地朝洞穴深处走去。 突然,脚步声靠近,清晰而迅捷,她本能地转身回头,但首先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一片岩壁炸裂。 她神经绷紧,急忙后撤,脚跟绊在地面凸起的石角上摔倒,与此同时,一大块岩壁脱离墙壁,落在她刚刚停下的位置上。 灰尘迷眼,轰隆隆的巨响沿着洞穴向前方传播,仿佛盛夏时节滚过远天的闷雷。 声音过处,岩壁上的碎石纷纷掉落,但好在,声音越来越小,并没有引起大规模的连锁反应。庆幸之余,她拉开口罩剧烈喘息,用手电照向来路。 没看到人,来路也没有被堵死,她想起身继续前进,乱动的手电光在角落里照到一团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她爬过去,看出是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整齐地码放着几根手腕粗的牛皮纸卷。 纸卷很旧,塑料袋却很新,看起来是不久前放在这的。还有别人出入这里吗?会不会是老师提前来了? 杂乱的思绪穿过脑海,她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继续感受,一股微弱的凉风撞上她的后颈,让她毛骨悚然。 她猛然转身,看见身后一双干瘦的腿,目光顺其向上,又看见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手电的余光照亮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阴森可怖。惊愕片刻,她认出这张脸,稍稍松了一口气,嘴角扬起一个友好的微笑。 然而,不等这微笑完全表露出来,那人举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她头上。她晕了过去。 晴晴开着红色宝马 mini 穿行在盛夏时节绿油油的旷野中,两排高大茂密的杨树把树荫投在柏油路上,碎光密如繁星。 树干间一望无际的稻田棋盘一样延伸向远方,微风过时,稻浪阵阵,蓝天白云下,一切简单而美好。 与这环境不搭调的是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江夏阳,自打上车之后他就望着窗外发呆,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在长途客车上进行一场漫无目的旅行,根本不在意开车的是谁。 作为一名犯罪心理学专业的毕业生,晴晴研究过各种刑释人员出狱后的状态,如此波澜不兴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不过她也不着急,她已经捋顺了各种手续,有五年时间以安置帮教志愿者的身份陪伴这个孤独的男孩,打开他的心门,让他回归家庭和社会。 一辆大货车擦身而过,强烈的风灌进车窗,吹乱晴晴的头发。她习惯性地看一眼右侧后视镜,收回目光时趁机打量夏阳的侧身。 江夏阳穿着一件破旧的短袖衬衫,一条沙滩裤,都是他五年前的衣服,来之前晴晴为他准备了新衣服,但被他一声不响地丢进了垃圾桶。 他的脸很瘦,带有一个男孩十八九岁时特有的俊秀,虽然他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他的皮肤很白,脸上和手上依稀可辨一些小小的疤痕。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像蒙着大雾。 如今夏阳的眼中再也看不到一名特技车手的沉着机敏了,但五年前,他却是宁愿放弃上大学也要成为职业特技车手的。或者说在决定他拿到 g 级赛车执照的那场关键表演中,他的人生被彻底改写。 在晴晴认识的人中,很少有人执着于年少时的理想,他们大都早早地被世俗打败,成了社会中一抓一大把的普罗大众,江夏阳则不然,他从高中一年级开始练习赛车特技表演,高中三年一边上学一边偷偷训练,逐渐成长为海兽特技车队最年轻的主力车手。高考之后,他跟家人摊牌,不出意外地遭到家人的强烈反对,尤其是他当警察的父亲,扬言如果他不去上大学就把他的腿打断。 那时的夏阳还不像如今这么孤独自闭,他大抵是想用时间争取到父母的理解,在高考结束之后的那个暑假继续练车,同时不断寻找时机跟父母谈判。 那时海兽特技车队刚刚具备职业俱乐部的资格,急需把夏阳这样热爱赛车事业并且天赋异禀的人转变成职业车手,为此,车队组织了一场具有表演性质的考核,考核项目包括漂移、刀锋行车以及飞跃二十米跳台等等,考核合格的车手由车队统一向国家汽车运动联合会申请初级赛车执照。 通过这次考核是夏阳迈进理想大门的第一步,在考核之前的一个星期他吃住在俱乐部,在教练白刚的指导下没日没夜地练习,但在比赛的前一夜,他不知为何选择回家去住。 第二天夏阳在车队所有人员的翘首期盼中匆忙赶到,直接踏上赛车驶入赛道。他的技术无可挑剔,不管是单独炫技还是团队配合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大概一个小时后,考核的高潮来了,车手们绕场环行,一个接一个地飞跃跳台。 车手们把那称为“理想之跃”。 教练白刚最器重夏阳,特别把他安排在最后出场,那时候观众们的情绪已被狂躁的引擎声拉到最高潮,夏阳的车完成环行,甩尾转弯,进入冲往跳台的直线,然而就在所有人举起手机准备记录这位明日之星腾空而起时,车子径直冲破护板撞进观众群。 赛车在翻滚中解体,火焰四溅,导致多人伤残的严重后果,夏阳因为在车体框架和专业护具的保护下幸免于难,只有右脚骨折。 苏醒后的江夏阳大概就变成了今天这副阴郁的模样,面对警察的盘问,他冷冷一笑,说:“我是故意的,我恨我爸,我想用这种方式报复社会。我认罪认罚,但绝不后悔。” 法院最终以故意伤害致残罪判处江夏阳有期徒刑六年,后因他在监狱中表现良好,减刑一年于今天出狱。 对于江夏阳的情况,晴晴只了解这么多,但她一直有一个疑惑:如果夏阳真的是想报复父亲为什么非要选择在最后关头撞向人群?之前任何一个环节冲过去都会形成比这更大的杀伤力。 海角城是一座滨海的山城,环境优美宜居,最近这些年经济发展突飞猛进,跻身新一线城市序列。 公路笔直地插进远方两座青山,山与山之间露出大都市独有的几何形天际线。 晴晴深吸一口气,转过头说:“再有二十分钟我们就到家了,之前我跟你说的要去办的事你还记得吧?” 夏阳动了动,目光锁定远处灰蒙蒙的天,依然没有答话。晴晴歪歪嘴,“首先我们要去街道司法所报道,然后去辖区派出所备案,我作为街道司法所的安置帮教志愿者会在今后一段时间负责帮助你融入正常的社会生活,你在工作、生活和心理上遇到的任何问题都可以向我寻求解决办法,相应的,这段时间如果你再有违法犯罪行为都会被重判,我也会因此受到牵连,你懂了吗?如果你懂了,我还要带你去见你的至少一位家属,在我的材料上签字。” 晴晴的声音干净清脆,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给人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然而,夏阳好像根本没听见。 晴晴索性减慢车速t?,完全转过头看他,“喂,大哥,我已经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了,你的嘴也闭了六个小时了,好歹给我一点反应好不好?” 夏阳的目光终于在晴晴脸上聚焦,茫然的神情似乎第一次知道身边还有一个人存在。许久,他张开嘴唇,缓缓吐出三个字,“不用了”。 第2章 车子差点撞上路边石,晴晴迅速稳住方向,“拜托!这不是你用不用的问题,是我要不要完成工作的问题。我再跟你讲一下,我叫柳晴晴,比你大一岁,你可以叫我晴晴姐或者就叫晴晴,如果没有你的家属签字,今后五年我只能每天都缠着你,还得给你装配一个带卫星定位的电话,全天候二十四小时掌握你的位置,如果家属签了字,我就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你自己选吧!” 晴晴假装生气,余光观察夏阳,发现夏阳再次偏头看向窗外。她心里暗暗嘀咕,“温柔不行,凶也不行,这家伙还真的很难对付啊……” 下午两点,车子驶进城区,城市的喧嚣将他们笼罩。晴晴先把车子开到司法局和派出所,指导夏阳填写资料接受教育,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夏阳推开派出所的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上街道。 晴晴追上去,让他上车,他不理,继续走,晴晴只好把车停在路边步行跟着他。 穿过一整个街区,晴晴拦在他面前,道:“你这种态度我只有一种办法了,就是告诉你爸你回来了,你爸你还记得吧?他要是想抓你,你走到天涯海角都不管用。” 夏阳忽然转身,一把抓住晴晴的领子把她按在路边商铺的橱窗玻璃上,咬牙切齿地说:“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江志勇和王秀霞!你要是逼我去见他们,我宁愿再惹点事回监狱里去。” 晴晴呆住了,她轻而易举地读懂了此时夏阳心中强烈的愤恨。她感受到他手上的颤抖,不知所措。 夏阳最终自己冷静了下来,放开她,局促不安地问,“我妹妹签字可以吗?” 晴晴理了理领子,揉揉被掐痛的喉咙,又勉强朝围观的人群挤出一丝微笑,带着夏阳逃也似的离开原地。 车子重新上路,驶向海角城市大学。晴晴专心开车,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路况上,不敢看夏阳,生怕一见这个曾被她寄予厚望的大男孩变得这么阴冷暴躁就会委屈地哭出来。 但她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在夏阳有些生涩地说出“对不起”的时候。 她连忙抹掉泪珠,拿出笑容,声音嘶哑地说:“我不会怪你,这就是我的工作,不过你给我道歉后,我的心情好多了。”说着,大颗的泪珠又顺着脸颊滚落。 夏阳再次开口,“我们以前见过吗?” 晴晴不解。 夏阳重复,声音小了很多,似乎不准备说这个话题了。 晴晴急忙问:“你为什么这么问呢?” 夏阳自言自语似的说:“那场事故之后我的很多记忆都模糊了,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晴晴微笑,双眼眯成弯弯的形状,“原来你有在观察我呀,哈哈,可能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大众脸吧。” 她的笑容是真实的,因为这是夏阳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主动说话就代表夏阳开始尝试接受她了。 心中仿佛照进一束阳光,她忍不住自我打气:一切都在朝我预想的方向发展,不管是一年两年还是五年或者更久,我都要耐心地陪着他。要坚强呀柳晴晴! 第02章 失踪的女孩 海角城市大学就算在海角市范围内都算不上有名望的学校,不过跟所有新进的大学一样,它的优势在于良好的校园环境和现代化教学设施。 走进大门就是园林般的广场,广场正对仿古建筑的图书馆,广场左右两侧各种功能的楼宇延展向远处,造型别致的报告厅和体育馆在其中鹤立鸡群。 云霞铺满天边,已经到了放学的时候,小路上三五成群地穿行着朝气蓬勃的学生。晴晴故意走得很慢,试着问:“夏阳,你对将来有什么打算吗?” 夏阳摇了摇头。晴晴又问:“还想不想上大学?你现在才二十三岁,跟大学毕业生一个年纪,一切都还来得及,如果你有这方面的打算,我非常愿意帮忙跟学校沟通一下。这样的学校只要按时交学费,别的都好办。” 夏阳忽然停步,眉头再次皱起,“我给你道歉不代表我愿意听你唠唠叨叨,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接受过别人的帮助,以后也不会接受你的帮助。我现在唯一的打算就是让夏歌给你签个字,然后你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晴晴耸了耸肩膀,继续带路向前走。她不知道,一打进入这所学校开始夏阳心里就有一个疑惑:这座学校不怎么出名,而夏歌一直都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后来晴晴说这样的大学只要按时交学费就可以,证明它的确不是好学校,夏歌怎么会考到这里来呢? 校园实在太大,走到夏歌的宿舍楼下时灯火已经亮了起来,晴晴拿出手机拨打夏歌的号码,安静一会儿后,显示关机的提示音。她疑惑地皱了皱眉头,让夏阳等在门口,她去跟舍管阿姨沟通。 夏阳连忙道:“不是签字就可以吗,你自己进去吧。我不想看见夏歌,她也肯定不想见我。” 夏阳知道,五年前的事是江志勇的阴谋,而夏歌在这其中扮演了说服者的角色,夏阳相信夏歌大抵是被江志勇蒙蔽或者诱骗才扮演这个角色的,他不恨她,但也无法原谅她,尤其是在监狱的这五年,夏歌跟父母一样从未去探望过他,他已明白,这个他曾经觉得唯一支持理解自己的妹妹最终也放弃了他。 晴晴眼睛转了转说,“按照规定我必须把你带到家属面前,证明我的确把你安全地接回来了,但既然你不肯……咱们这样吧,我去跟舍管阿姨说一下,如果阿姨准许你进去你就进去,如果阿姨不准许你进去你就在这里等。” 夏阳想女生寝室怎么可能准许男生进,点头同意,结果还不到一分钟,晴晴乐颠颠地跑回来说阿姨同意了,然后不等夏阳说话,便拉着他的胳膊往屋子里走。 夏歌的寝室在一楼最里面,夏阳低着头路过一扇又一扇敞开的门,听见女孩们活泼的聊天声,最后停在夏歌的寝室门前。那一刻,他的心跳忽然加速,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 门开着一条缝隙,里面手机游戏的声音很大,晴晴轻轻敲了敲,告诉她们有男生要进来了,等待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是个四人寝室,四张靠墙角的双层铁架床,上层是床铺,下层是书桌。此时靠窗的两个铺位上有人,一个脸上敷着面膜的女孩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打游戏;一个胖嘟嘟的女孩坐在书桌前也低头玩着游戏,不时麻利地把零食丢在嘴里。晴晴正想说话,门后的床上忽然探出一颗脑袋,她穿着清凉,本来好像是要问找谁,看见夏阳后立刻躲回纱帐里,惊叫道:“我靠,有男生来了!” 三个女生下意识躲一下,朝门口看来。敷面膜的女孩看了看夏阳,继续躺回去,若无其事地说:“还好是个帅哥。你们找谁呀?” 晴晴朝里面走了一步,和颜悦色地问:“请问江夏歌同学是在这个寝室吗?我们找她有点事。” 晴晴说这句话的时候,夏阳的注意力停留在门口正对着的铺位上。这个铺位很奇怪,从上到下都罩着厚厚的帘布,不透光的那种,其它三个女孩也有类似的东西,但都是轻薄的防蚊纱帐,而且只罩住了上铺睡觉的地方,下面学习的地方敞开着,这个床铺却是从上到下都照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很憋闷。寝室的卫生角也设置在这个铺位前,笤帚、戳子、拖布都放在那,垃圾桶已经装满了,各种废纸和果皮肮脏地散落在周围。 听见夏歌的名字,三个女同学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嫌恶的神情,而后低下头继续玩手机,把晴晴和夏阳晾在一边。 晴晴环视一圈,尴尬地自言自语,“看来这个床位是夏歌的了。”说着,她走过去,拉开帘布,看了看下铺又踮起脚看上铺。 夏歌显然不在,床单铺得很规整,被子叠好放在床头,枕头放在被子上,旁边有一盏台灯,所有的东西都很干净,但看得出都很旧。下层也很整洁,桌面没有杂物,只有一排书和一摞资料,书架上立着一幅油画,远景是落日大海和礁石,近景是一个女孩长发飘飘的背影。凳子规规矩矩地放在桌板下。相比之下,其他三个女孩的桌面上摆满了杂七杂八的摆件儿和东倒西歪的各种化妆品。 晴晴再看三个女孩,试着问道:“三位美女,你们知道夏歌去哪里了吗?” 吃零食的女孩大叫t 第3章 晴晴跟她们道谢,带着夏阳离开寝室,他们前脚刚出门,后脚飞来一条香蕉皮,撞在夏歌床铺的布帘上,落进垃圾桶。 再出宿舍楼门,夏阳道:“我已经配合你了,现在她不在,你说怎么办吧。” 晴晴用手机轻轻敲打着下巴,好像在思考夏歌会去哪,听见夏阳的话,她说:“既然没有家属签字,我就不能离开,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跟我回家住一晚,另一个是我帮你找一个酒店,然后明天我们再来找夏歌。” 夏阳抬头望了望青色的夜空,“我没钱住酒店,也不可能跟你回家,你走吧,我去车队找我师父。” mini 离开城区,进入山间公路,朝大海的方向驶去。晴晴一声不响地开车,夏阳依然看着窗外,很显然,关于到底要不要晴晴送他来这件事情上,他们是经过一阵对峙才达成共识的。结果上来看,晴晴赢了,但赢得不是很愉快。 城市似乎是一个有魔力的地方,可以让黑夜提前降临,也可以让夏天更热,所以他们一经离开市区,便发现天还不算太黑,盛夏的夜晚也因为迎面吹来的海风凉爽宜人。 夏阳把窗子打开,看着路旁修剪整齐的树墩,看着均匀闪过的路灯。五年前他经常走这条路,那时还是一条简便的乡间公路,路面总是坑坑洼洼,没有路灯,盛夏时路边的蒿草总是弯下腰把路遮挡得更加狭窄。如今它已经变成双向四车道,野草变成绿化带,道路设施一应俱全,在他看来,这种变化犹如沧海桑田。 五年了,师父还是那么严厉吧?师妹长大了,应该不会再像假小子一样了吧?师兄们应该都已经成名了吧? 他疑问着,猜想着,舌尖又泛起阵阵苦涩,如果不是那场事故,他本应该跟大家一起成长起来,也许他早已打破了某个世界纪录。苦涩过后,又是一阵翻涌的恨意,现在的他是一个无法开车的废物,这一切都是江志勇所赐! 然而这里的变化不仅如此,在路过一处用花朵拼凑成的“海贝新区,生态宜居”的景观带后,道路忽然向下扎去,辽阔的海平面猝不及防地呈现在淡淡的星空下,道路尽头和海岸之间浮现出一片灯光璀璨的城区。 夏阳以为自己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那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他不由自主地看向晴晴,晴晴还以一个同情的眼神,“其实这五年海角城的变化蛮大的,政府在这边规划了新城区,名叫海贝新区,盖起了很多住宅楼,鼓励居民到这边定居,虽然居民数量还没有达到预期,但你看,它正在日益成熟。” 夏阳问:“那车队呢?” 晴晴道:“到了海贝广场我再跟你说吧。” 夏阳没有逼问,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好像一旦得到答案,这虚假的景象就会完全变成现实一样。 白刚曾是全国顶尖的赛车手,在正值巅峰的年纪,一次事故把他变成了瘸子,提早给他的职业生涯画上句号,为此他花光所有积蓄在海边买下一块地皮建造训练场,并组建海兽特技车队。他有一个宏伟的蓝图,先从特技表演入手,培养一批漂移赛、表演赛的选手,然后不断提升车队的资质,提升名气,拉来赞助,把海兽特技车队打造成职业赛车俱乐部,进军国际比赛。 他在资金允许的范围内精挑细选选中海边这块土地,五年前这附近只有一个人口稀少的村庄,场地之外就是野地和树林,现在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就好像当年的一片荒地被耕耘成了现代化农业示范区。 海贝新区呈条带状分布,南北狭长,东面是山,西面是海,东西方向只有两个街区。进入城区后,夏阳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确定曾经赛车场的位置了,直到晴晴把车停在一个宽广的现代化广场边上告诉他这是海贝广场,是在当年训练场的基础上修建的。 踏上广场苍白的地砖,穿过栅栏门,夏阳如同行尸走肉一样机械地朝前走去。晴晴默默跟在他旁边,时刻做好扶他一把或者安慰他一句的准备。她知道,这也是夏阳需要面对的一个重大打击,甚至比面对父母还要困难一点。 广场规划了树林、水池、长廊、凉亭、文化墙等等设施,靠南面的一侧还有儿童游乐设施,就城市广场来讲,它够大够气派,园林设计也非常巧妙,尤其是紧邻大海,营造出一种宏阔的气势,但夏阳丝毫感觉不到它的美丽,他更希望看见的是高强度跑道、轮胎墙、应急沙坑、“s”弯道以及车库和办公房。 忽然,他加快了脚步,目光锁定观海平台方向两座相距二十米对向涌起的浪花雕塑。他记得,那是飞车的跳板,五年前他只要顺利从上面跃过去,严苛的师父就会为他申请车手执照。 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变成了狂奔,在距离浪花雕塑大概十米的位置,他撞上一条安全线跌倒在地。 安全线内一座彩钢房里面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保安制服,提着铁棍,毫不客气地训斥,“走路看着点儿!没看见警戒线吗?施工呢,这几天都不让靠近。” 夏阳这才注意到安全线,以及两朵浪花雕塑之间空白地带上的高大脚手架和绿网。 他呆呆地看着。晴晴道:“在你入狱的第二年,海兽特技车队就离开了这里,训练场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拆除,只留下两座跳台被改造成了雕塑。本来我想过几天等你适应一下再慢慢告诉你这个消息的,既然你决定今天来,就早点面对吧。其实我觉得——” 晴晴谨慎地斟酌自己的语言,生怕击溃夏阳唯一的信念,然而夏阳却是冷笑一声,转身走了,“拆了好,拆了最好,这个年头傻瓜才坚持理想呢,聪明人都抓住机会赚钱,这么一大片地怎么也能卖个千八百万。” 第03章 故人重逢 天彻底黑了。晴晴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缓慢地沿着主干道行驶,在海贝新区的北面尽头拐进一条老旧的小巷。夏阳记得,这条小巷就是最初那个村庄所在的位置。 村庄还大体保持着原来的样貌,看得出动迁的幸运没能降临到村民们头上,不过毕竟从远离城市的乡村变成了城郊,道路焕然一新,临街的房屋大都改造成店铺,残旧的牌匾上写着:小吃、烧烤、五金日杂、商店等等字样。 晴晴道:“按照规定,司法所给了你三千元的安置费,我应该在家属签字的时候当面把钱交给你,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由我先保管,既然你不打算跟我回去住,我就帮你找一家便宜一点的小旅馆吧,你看怎么样?” 夏阳道:“钱给你当车费,你现在把我放下,等过几天你联系好夏歌,再来找我签字。” 晴晴翻白眼,“拜托,你现在连个固定住所都没有,我去哪里找你呀?已经这么晚了,我们先安顿下来吃个饭再研究签字的问题好不好?” 夏阳没说话,但绝不是默认的意思,而是在说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不要再逼我。 晴晴观察他的神色,眼睛忽然睁大,慌慌忙忙地把车停在路边,推开车门跑向路边的一家店铺,进门前朝屋子里喊:“不好意思老板,借用一下厕所!” 是一家修车店,两车宽的门脸,跟所有修车厂一样,屋里堆满各种乌黑的零部件和工具,地面、墙壁、玻璃以及所有能看见的东西上都蒙着厚厚的油污。 在屋地中央唯一一块没有杂物的地面上,一辆老旧的桑塔纳轿车被吊到高处,一位个子高高的修车工正站在车下的阴影里抬起双臂鼓捣着什么。听见晴晴的喊声,修车工连看都没看,便回答了一句“随便”。 目送晴晴消失在里屋的一扇门后,夏阳也下了车。说实话,他不讨厌这个女孩,但他实在接受不了成年之前被父母左右而成年之后竟然被一个同龄的女孩管束,也担心日后某一刻他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伤害到这个无辜的人,所以t?他决定趁机逃走。 他大概辨别了一下方向,准备回到海贝广场去,那里有凉亭,可以随便对付一夜。出发的刹那,一个印象不经意闯进他的视野,他本能地抬头看一眼,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去。 是一个灯箱式的牌匾,挂在修车店门楣上,只有一半还亮着,写着:白青汽修厂。刹那间,他的心头一震,目光落在汽车下的修车工身上。 修车工下身穿着一条宽松的牛仔裤,裤腿从膝盖处撕断,露出长而壮实的小腿,脚上是一双人字拖;上身穿着一件砍袖 t 恤衫,抬起的手臂同样壮而黝黑,布满彩色的纹身。因为双臂遮挡,夏阳看不见修车工的脸,只能看到圆圆的脑壳上留着寸头,染成扎眼的黄色。修车工身上不管是衣物还是皮肤都被斑驳的油污覆盖,然而,动作间勾勒出来的胸部轮廓证明她是个女孩。 修车工似乎注意到夏阳的目光,抹了一把汗,不满地朝这边看来。四目相对,惊愕同时写满两人的脸。 是白菁没错。白菁是白刚的女儿,当年白刚的妻子因为不赞同白刚把大把钱花在赛车俱乐部上而跟他离婚,白菁跟了父亲。她也喜欢赛车,但没有什么特技表演的天赋,只作为摩托车骑手负责暖场,同时为了节省车队开销给修车师傅打下手。 第4章 白菁眼中的惊愕渐渐变成愤怒,朝这边走来,手里提着刚刚使用的长柄扳手,等夏阳反应过来时,扳手已经狠狠朝他头上砸来。他本能躲闪,扳手敲碎 mini 的车玻璃。 白菁再打,夏阳再躲,同时大喊:“是我啊师妹,我是江夏阳!你疯了吗?” 白菁像一头发疯的雌兽一样嚎叫,扳手继续抡向夏阳的脑袋,“你他妈才疯了!我今天就替我爸打死你这个疯子!” 夏阳躲闪,白菁追打,混乱中扳手抡飞,白菁扑上夏阳的后背勒住他的脖子把他放倒在地。白菁的个子只比夏阳矮一点,就女孩来讲四肢发达,尤其是这几年都是干苦力活,力气大得惊人。起初夏阳还能招架两下,后来就只有挨打的份儿了。 白菁骑在夏阳身上,一手按着他的大臂,一手狠狠把拳头砸向他的脸,一声声的嘶吼中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她很快也累了,拳头越来越没力,声音也很快沙哑,可她似乎并不打算停下,拳头擦过地面,把拳峰蹭得血肉模糊也不打算停下。 晴晴跑了上来,用尽全力把白菁撞开,而后张开双臂拦在夏阳身前,严厉道:“你这种行为属于故意伤害他人,视情节轻重可以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你要是再打他一下,我保证送你去坐牢!” 跟白菁的体格比起来,晴晴弱不禁风,然而她眼中的坚决任凭谁看了都会感受到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 白菁住手了,躺在地上大口喘息。夏阳推开晴晴道:“不用你管,她是我师妹。” 晴晴皱起眉头,看了看白菁又看了看伤痕累累的夏阳,“你确定吗?你不是在找他们吗?怎么见面反倒打起来了?” 夏阳坐起来,抹掉嘴角混着血液的泥土,喃喃道:“谁知道她发的什么疯?” 白菁听见这句话瞪着眼睛再往这边爬,晴晴像拉着一头老牛似的吃力地拉起她,“我有个好主意,我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怎么样?” 回到汽修店里,夏阳没有逼问白菁打人的理由,一个人郁闷地走进洗手间。凉水冲掉泥污,灌进伤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疼痛,也给他带来一种莫名的快感。 外屋,白菁坐在废旧轮胎上,熟练地点起一支烟,狠狠嘬了一大口,溅满血滴的胸口剧烈起伏。她还在生气,嘴唇煞白,双眼凶狠地剜着地面。 晴晴从车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扭开来,递给她,她毫不客气地灌了一大口,道:“我把你车玻璃砸坏了,你要是想修我就给你修,不过没有原厂玻璃,你要是要钱我就给你钱,但我懂行,你别想讹我。” 晴晴看了看窗外,眯眼笑着,“没关系没关系,反正现在是夏天,晚上开也不会冷。” 白菁又灌了一口水,一整瓶矿泉水只剩下一小点儿了。她移动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晴晴,问:“他刚出狱就把你泡到手了?” 晴晴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社区安置帮教志愿者,最近一段时间要负责帮助安顿好夏阳。我正发愁这家伙不怎么配合呢,结果就遇见了你,真是太好了!” 白菁把剩下的水喝掉,啐了一口,把水瓶扭成一团丢进角落里一个装满塑料废品的袋子中。 夏阳走了出来,满脸水滴,眼眶青了,颧骨、眼角和嘴角都带着血痕,右边的腮帮有三道很深的伤口。他依旧冷漠,暗淡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情绪。晴晴有些心疼,也有点埋怨白菁下手太狠,但她知道这会儿不是体现关心的好时机。 夏阳也坐下了,就在白菁对面,两人原本都看着别处,后来目光渐渐触碰,又擦出战斗的火花。 晴晴神经质似地举起食指,道:“我早听说海贝新区有一家西图澜娅西餐厅味道不错,我们去吃饭吧!” 两人不动,晴晴先把白菁推到门外,又回来拉夏阳。她看得出这两个人有很好的感情基础,只不过五年未见有了隔阂,如果能创造一个空间让他们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白菁会成为帮助夏阳的得力助手。 这边刚刚上车,小巷里驶来几辆电动车,七八个染着各色头发的十四五岁的少男少女跳下来,气势汹汹地把车围住,挥舞着铁棒、酒瓶大声叫嚣。 白菁按下车窗,吼道:“嘛呢你们?大呼小叫的!” 孩子们跑到窗口,一个领头的戴着耳环的男孩问:“什么情况菁姐?我听人说你跟人打架,把兄弟们都叫来了。” 白菁道:“没事儿,你们把店儿看好,我一会儿就会来。” 关上车窗,夏阳道:“行啊你,五年不见,混成黑社会老大了。”语气里满是讽刺之意。 白菁坐在他后面,闻言就要伸手抓他脑袋。晴晴猛给油门,车子窜出去,把白菁抛回座位。 之后的一路无人说话,车子有惊无险地停在一家足有三层楼的西图澜娅西餐厅门前,门童彬彬有礼地把他们带了进去。 西图澜娅餐厅装修得富丽堂皇,所有能看见的东西都很精致,头顶上播放着优雅的钢琴曲,不过只稀稀落落有几桌客人。白菁谨慎地摸了摸后屁股的口袋,假装不被这华贵景象吸引,大咧咧地坐在大厅中间的一个位置上,大喊:“服务员,点菜!” 服务生笑容可掬地走上来,“对不起先生,柳女士预订了二楼的位置,您看是给你们换到这里还是上楼去?” 白菁白他一眼,抬起屁股,“谁说要坐这吃了?大姐我走累了,歇歇脚。” 第04章 奇怪的问题 预订的位置挨着宽大的落地窗,因为地势较高,可以看见半个海贝广场,此时华灯初上,广场沉浸在梦幻般的光芒里,流水灯沿着海浪雕塑流动,掩盖了丑陋的脚手架,赋予雕塑大海般的活力。 服务员递上菜牌,白菁不想在夏阳面前丢脸,便把菜牌递到晴晴面前,说:“你随便点,今天大姐我请客。” 晴晴点了一份餐,把菜牌交给夏阳,夏阳说自己不会点,晴晴便帮他点。最后菜牌又回到白菁手中,白菁局促地看着上面部分的中英双文菜谱,发现都很贵,而下面一栏中全部都是英文的菜比较便宜,便指着两个菜名说:“就这两个吧,我不太饿。” 服务员有点疑惑,问:“女士,这样就可以了吗?” 白菁瞪眼道:“哪那么多废话?” 服务员微笑着退下。 等待期间,晴晴望着窗外,假装无意地说道:“刚才我和夏阳来了才知道,训练场已经变成广场了,车队后来怎么样了?方便告诉我们吗?” 话音未落,白菁牙齿咬得咯咯响,手里的叉子狠狠向夏阳的手背刺去。夏阳躲开,不满地吼道:“你有毛病啊?” 晴晴觉得时机到了,拿过叉子,轻轻放在白菁的左手边,非常认真地说:“我不晓得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不过我看得出你们以前应该是很好的朋友,不如大家畅快地聊一聊吃顿饭,如果能互相理解就继续做朋友,如果不能互相原谅饭后就一拍两散,都是成年人了,再像小孩子一样打架多幼稚呀。” 白菁瞭一眼夏阳的侧脸,冷哼一声,也看向灯火通明的海贝广场,那一瞬间,满是戾气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她又点起一支烟,深吸一口,鼻孔喷出两道辛辣的雾。远处的服务生要过来阻止,晴晴在桌子下面偷偷摆了摆手。 白菁道:“还不是都赖他,开车撞人,把那么多人搞成残废,打那以后就t再也没有商业比赛邀请我们了,海港集团撤资,车队很快穷到连油都加不起,我爸到处托人找关系拉赞助要演出,他花光了面子才又搞到一些钱,但没能扭转局面,车队还是入不敷出。车手开不出工资,人心散了,我爸开始到处借钱贷款,努力让大家觉得一切都还正常,后来借的钱也花光了,他卖了所有闲置装备,白天去驾校当教练,晚上开出租,时不时还要去救援修车,晴晴你可能不知道,我爸年轻时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赛车手,居然混到这个份儿上,我给他算过,他最多八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没,八十多个小时!但这是一个恶性循环,没有出路,窟窿越来越大,曹明阳先走了,好的车手们陆续提出离队,他假装坚强,告诉他们不管到哪他们都是他白刚的徒弟,绝对不能给他丢脸,他笑着送他们走,回家里借酒浇愁。最后一个车手离队后他病了,再也没能好起来,他突然就老了,心里不服输的那股劲儿没了,有一天他把我叫到床边跟我说他把训练场卖了,得到的钱刚好还债。他说他对不起我,什么都没给我留下,还耽误了我的人生。他要我千万不要跟他一样,不要跟命运抗争,学乖一点,嫁个踏实的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他就那么走了,当年他跟我妈离婚,把心血全放在车队上,后来遇到江夏阳,好像遇到了宝贝,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而这个江夏阳竟然为了跟家里的矛盾亲手毁了他的理想!你说我会不恨他吗?放在你身上你不恨?杀了他我都不解恨!”她按灭烟头,随手又点起一支,猛吸了一口,紧咬着牙闭上眼睛。 第5章 夏阳起初满心鄙夷地听着,猜想大概是政府的规划出来后师父为了钱才卖了地皮,听到后来变成惊讶,最后震惊得心脏都几乎停止跳动。他紧紧攥着水杯,玻璃碎裂,血流如注。 晴晴含着泪帮他清理,努力克制着情绪,让话题向下进展。她道:“白刚教练对理想的态度是所有人的榜样,真后悔没有早点认识你们。不过我觉得夏阳应该有自己的苦衷吧,他不是也把赛车当成毕生理想吗?” 白菁扫了一眼夏阳,又迅速望向窗外。晴晴捕捉到这一点,确信白菁更恨的是自己无力帮父亲分担重担,她对夏阳的恨只是表面,她在等待夏阳给她一个可以让她原谅自己的解释。她对夏阳有至少那么一点超越兄妹情或者朋友情的感情。 服务生端着两份餐过来,分别放在夏阳和晴晴面前,祝他们用餐愉快。 夏阳低下头,不太熟练地用餐刀切牛排,冷冷地说:“我就是故意的,理想是个屁呀,如果不是白刚拿什么理想给我洗脑,我现在大学毕业,生活安稳。” 白菁窜起,刀子握在手中,夏阳抬头直视她的脸,等待她把刀子刺过来。这一下,连晴晴都拿不住他们是不是会造成一场血案了。 好在,白菁最后坐回到座位上,自嘲似的说,“我就是贱!每天想一万遍再见到你就捅死你,真正见到却下不去手了。”她长长地叹息一声,“算了,你和我爸都活明白了,我爸临死之前还叮嘱我千万不能恨你,我还想个什么劲。吃饭吃饭,要不然人家都以为我是个精神病呢。” 来之不易的安静持续二十分钟,晴晴和夏阳都要吃完了,白菁的餐却迟迟没有送上来。晴晴招手唤服务员过来,服务员很友好地说:“这位女士刚才点的两首萨克斯曲已经播放完了,请问还需要点什么吗?” 白菁赶紧表示,“我就是不饿,随便点两首歌听听。你们要是饱了我就去结账。” 晴晴又要来一些甜点和饮料,一边喝着一边跟白菁说:“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个任务是帮夏阳找一个稳定的住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有太合适的,你能不能暂时让他住在你家?” 夏阳抢先说道:“好,我就住在那,她要是想杀了我,随时可以动手。”白菁也紧忙接话,“对,现在下不去手不代表以后也下不去手,说不定哪天我就用枕头闷死他。”两人对视,又是冰火不相容。 晴晴击掌,“这样太好了!其实我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只要我们不放弃自己,种子总有发芽的那一天。”她不知道面前这两头倔驴能不能听到她的比喻,转移话题,“对了菁菁小妹,这几年夏歌有跟你联系过吗?” 白菁挖着冰激凌,“联系过,但不是很多,她是好孩子,不是学这就是学那。你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大概一个星期之前她来过修车厂,感觉有点奇怪。” 她停顿了一下,回忆着继续说:“她来找我,问我买一辆赛车需要多少钱,我说纯正的赛车需要改装,很贵的,至少工薪阶层养不起,而且赛车只能在赛道上开,不能代步。她又问我如果以后都见不到她了,会不会想她。” 晴晴紧张地看了一眼夏阳,问:“她为什么会这么问?” 白菁道:“我问了,她说马上毕业了,可能会去外地工作。这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但我就感觉那天她好像有事要说,但又没跟我说。你们去见她了吗?” 晴晴回答:“我们刚才去找夏歌签字,她寝室的同学说她早晨出去了,没回去,打手机也关机。” 夏阳问:“她真跟你说她要去外地工作?” 白菁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夏阳思考着,“她从小就恋家,一直不想离开父母,海角城这么大,找工作很好找,她应该不会去外地工作。” 白菁“腾”地站了起来,“我操,她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这丫头,怎么不跟我说呢。”她掏出手机拨打电话,“真关机了。咱们怎么办?你们知道她有什么仇家吗?” 晴晴拉住她的手,“先别着急,夏歌的性格应该不会惹是生非,明天我们去学校看看再做定夺吧。” 效果差不多了,晴晴张罗回家,来到楼下,白菁从屁股兜里掏出一沓油脂麻花的钱抢着去吧台付账,说今天她是东道主,不让她付账就是瞧不起她。 收银员告诉她一共消费九百六十元,然后建议,“要不然让柳女士付吧,她是总店的高级会员,可以享受折扣。” 白菁把一千块摔在吧台上,道:“我还以为你们这店多贵呢,三个人才花这么点钱。都给你,不用找了。” 收银员眼神请示一下晴晴,得到默许后收了钱。白菁又把手里剩下的零钱整钱都塞进晴晴手里,道:“给你修车的,你去 4s 店,千万别让他们蒙了,一块玻璃就值这么多。” 晴晴高兴地收下,大声说:“谢谢老板!”之后她把夏阳和白菁送到门口,说自己忘了东西,回到吧台告诉收银员打碎的东西在她会员里扣,又要了消毒水,给了服务生小费。 回到汽修店,孩子们还在,乌烟瘴气地喝着酒划着拳。晴晴先让白菁去洗澡,给夏阳的伤口消毒,之后又给白菁的手涂抹酒精。 她看到这个比自己还小的丫头双手宽厚得好像男人,上面布满老茧和疤痕,满心同情。 第05章 地下人影 夜色越来越浓,漫天星斗洒下微光,古老村落里起此彼伏的虫鸣将夏夜衬托得更加寂寥。安顿好一切,晴晴满意地走了,临走之前她告诉夏阳明天早晨八点来接他。 喝完最后的酒,孩子们也走了,走的时候那个戴耳环的男孩问白菁那个不爱说话的男的是不是她男朋友。白菁给他一拳,让他别瞎嘞嘞。他们哄笑着跑开,回头说道:“要是的话你要抓住机会呀!我看他挺带劲的。” 汽修店有前后两个屋,前屋就是修车的车间,后屋是白菁的卧室以及厨房、卫生间,但说实话,看不出跟车间有什么区别。白菁在车间靠墙角的位置腾出一片地方,摆好八个轮胎,在上面铺上木板又垫上被褥,告诉夏阳跟以前一样,她睡里屋,他睡外屋。 说完她坐在门口,面对冷清的街道抽了两支烟,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似乎想挑起话题聊点什么,但她骂完发现夏阳睡了,她就真骂骂咧咧地关上店门,回里屋关了灯。 夏阳没睡,面对着发霉的墙壁发呆,虽然他坐了一天车又打了一架身体又疼又疲惫,但就是全无睡意。师妹的变化和师妹讲述的真相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自打他认识白菁的时候白菁就是男孩性格,崇拜国外的摩托车骑手,留短发梳油头,穿皮夹克,骑着摩托车走街串巷,打抱不平,像个孩子王,但那时只是个性使然,她活得洒脱、精致、自我,现如今她依旧像个男孩子,更像男孩,身上却处处都t?是被生活逼迫的影子。 还有师父,直至今日,很多记忆都已经淡去了,但夏阳还清晰地记得他第一次被白刚邀请参观训练场时的情景: 白刚问他敢不敢上车溜一圈,他说只要白刚敢借他就敢开。他以为那是玩笑,毕竟每一台赛车都很贵,结果白刚真的叫人送来一辆赛车给他开。在那以前他从未碰过真正的汽车,白刚坐上副驾驶,给他讲一遍基本操作,他就成功地把车开走了,并且熟练换挡,一圈圈地环场,越来越快。他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自己并不是在操作一台机器完成什么任务,而是机器融通了他的肌肉和神经,辅助他的肉体达到新的强度。 他忘了自己是在车内,也忘了旁边有人,他想起小时候在游乐场看见的汽车漂移表演的场景,在一个弯道上进行尝试,结果以车子侧翻告终。下车后,白刚一点都没有责怪他,而是拍拍他的肩膀说:“以后你想练车,随时可以来。” 白刚的手宽厚有力,落在他的肩膀上,带给他从未有过的安全感。他望着白刚大笑着离去的背影,猜想也许这就是有父亲的感觉。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海兽特技车队的常客,技术日有所长,一年后他生日的那天,教练把他带到车库,掀开一辆崭新的改装车,告诉他这辆车以后就是他的专属座驾,如果他愿意,可以成为车队的后备车手。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并给他的爱车取名“理想号”。以前他对未来的想象只是尽快离开家人的阴影,哪怕是去流浪都在所不惜,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似乎缺少了什么,那一刻他忽然懂了,缺少的那个东西就是理想,现在他有了理想,回头再想家庭,觉得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理想给了他面对生活的勇气。 其实白刚并不比江志勇仁慈,甚至在某些方面还要更严苛,但白刚的严苛从没让夏阳感觉到愤怒或者恐惧,他愿意接受,并且觉得做到了会使自己变得更强。然而五年后,师父就这么离开了,在耗尽生命最后一丝力量之后离开了,他们共同的理想毁灭了。 第6章 师父的毁灭和师妹的变化全都因为他酿造的那场事故,他知道不是自己的原因,而是江志勇的原因,假如他把真实情况说出来,师妹会原谅她,所有人都不会觉得他犯了错误,可一切已经发生了,解释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需要一个罪人为车队和师父的不幸买单,如果师妹需要一个憎恨的对象来填补空白的内心,他不想逃避。 一只蟋蟀爬进屋子,躲进角落里发出响亮的叫声,把他拉回到现实,那时他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海角城的夏天总是多雨,要么是狂风暴雨,要么是和风细雨,今天有幸,是那种绵绵密密的小雨。 雨已下了一阵,门口的路上积了一层水,“莎莎”声如同渔民们在翻晒渔网,村外野地中的溪流也涨了起来,“叮叮咚咚”地响着,雨滴翻弄树叶,落下灰瓦屋檐,敲打墙根的铝盆或者塑料桶,犹如一首旋律简单的交响曲。虫子也在雨中销声匿迹,唯有那只蟋蟀唱着得意的歌。在这样一个原始村庄里,听不到任何现代化的喧嚣,全部都是自然的响动。静谧的夏夜,孤寂而美好。 潮湿的风从门缝吹进来,灌满车间,夏阳从床上坐起,原来唤醒他的不仅是虫鸣,还有寒冷。 他起身去里屋上厕所,出来时看见厕所旁的一个狭小的隔间门开着,他推门进去,适应好久才发现这里供着白刚的牌位,牌位前有一个破口的香碗,香碗旁是一顶坏了半边的头盔,头盔的表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签名。 夏阳点燃三炷香,向师父鞠躬,将香插进香碗,默默地跪了下去。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落寞的背影连抱着大衣出门的白菁都没忍心打扰。 雨水不知花了多少时间才渗透土地和岩层,润湿洞穴里的岩壁,继而顺着石块的尖角滴落,落在夏歌脸上。 夏歌醒了,头疼得厉害,几乎再次让她晕厥。她捂着伤口,深呼吸让意识保持清醒,同时捕捉映进眼睛的光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她看见一堆火焰,继而看见火焰前地上她的帽子和口罩。 有什么东西在火的另一面动了动,她看出是个人影,急忙伸手抓过口罩戴在脸上。这一动,剧痛由头顶传遍全身,她如同触电一样浑身痉挛,无法再挪动一寸。 许久,人影站起来,把一杯冒着热气的水放在夏歌面前。夏歌的疼痛也回归到头顶,她摸着身后冰冷的岩壁,缓慢靠上去,侧身面对火焰,握住水杯送到嘴边。 热水润开她的喉咙,让呼吸顺畅了一些,她放下水杯,重新用口罩罩住嘴,这才转回身面对火焰。火焰前的人又动了动,丢在她怀中一个面包。 她浑身都没有力气,哆哆嗦嗦地撕开,这才发现手指甲里满是淤泥,手臂上也满是擦伤。她捏起一块面包丢进嘴里用力咀嚼,牙齿也疼。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不是好对付的情况,她的经验告诉她,面对这种情况,首先要保持体力。 一边吃着,夏歌一边观察环境。应该是她走进来的那条洞穴的一部分,但不知道是哪一部分,这条洞穴比她认为的还长,这里的岩壁上有一个浅浅的凹洞,她在洞内侧,火堆在洞口的位置,人影就坐在火堆外的洞穴通道里。 人影似乎并不把她的存在当做威胁,枯瘦的手握着一根木棍拨弄着火焰下的干柴,从木棍前端的烧黑迹象来看,他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很久了。他没有看着夏歌,或者没有看着任何东西,双眼朝向跃动的火焰,仿佛在看着很遥远的地方。他的眼窝很大,颧骨很高,火光也照不亮灰暗的皮肤。这副模样给人一种阴恻恻的感觉,但已不像刚才那么狰狞了。 夏歌吃了几口,再也嚼不动了,把面包的开口叠好,朝火堆挪了挪。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似乎都连接着头顶的伤口,一动就疼得要命。 人影开口了,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以至于夏歌都不确定他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跟她说话。他问:“你不害怕吗?” 夏歌心头一皱,点点头,“害怕。”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加大,可出口时还是只有微弱的气声。 人影惊讶地抬起头,目光第一次聚焦在夏歌脸上,比火焰还要灼人。好一会儿,他问:“你只能这样说话吗?” 夏歌再次点头,没有做声。这个问题她听过无数遍了,每次尝试解释都只换来白眼。 人影嘴角勾动,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仿佛想起什么凑巧的事。他道:“那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我能跟你正常交流,只可惜你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一会儿我不得不杀死你。” 夏歌也笑了,很真诚的笑。她不知道人影为什么能听清她含混的发音,但别人跟她交流时既不嫌恶地皱眉也不大声喊的情况真的少之又少,讽刺的是这个人竟然是正在威胁她生命的人。 人影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看起来不像害怕。你刚才吃了东西喝了水,现在还很冷静地跟我说话,好像并不相信我会杀死你。” 夏歌似乎感觉冷了,缓慢地抱起双腿,下巴枕在膝盖上,认真地回答道,“因为我想活着,害怕不能让我活着,冷静才能。” 人影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这是老师教给你的道理吗?你觉得你有可能打败我逃走?” 夏歌摇头。人影又问:“那你打算怎么活着?”夏歌盯着火焰努着嘴,略带倔强地说:“我现在就活着。在你真正杀死我之前,我都活着,只要还没彻底死掉,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说话时,火焰倒影在她的瞳孔上,仿佛把某次遥远的记忆送进她的脑海。 人影说了一声“有趣”,继而撕开另外一袋面包,大口地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重复“有趣,有趣”,两腮的肌肉随着他嘴巴的动作凸鼓出来。 一块面包很快吃完,他喝了一口水,把面包袋丢在火堆里,站起身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绳子,把夏歌的双手和双脚都捆住,身体佝偻成虾米的形状。 捆绑完,看了一会儿,他说:“你是个有趣的孩子,不过我回来后还是会杀死你。好好珍惜吧,你大概还能活两个小时。” 人影走了,沉重的脚步声在洞穴两壁回荡。临走之前他弯下腰从角落里提起了什么东西。 第06章 截然不同的妹妹 晴晴敲响汽修店大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村庄里的一切都湿漉漉的,晨曦洒落,树叶上的水珠折射出亮晶晶的光芒。鸟在叫,狗在吠,炊烟拉成一条淡淡的线游向海边,万物t?充满生命的活力。 夏阳打开门,晴晴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早上好”,然后从背后掏出一束花递到他面前。夏阳咕哝一句什么,回身去叠被。 白菁打着哈欠揉着眼睛从里屋走出来,晴晴让她帮忙找一个能插花的东西,她四处看看,捡起一个机油桶。晴晴嫌弃地撇嘴,自己在屋地寻找起来,最后在废品堆里找到一个罐头瓶,接满水,把花束插进去放在桌面上。 花束由白蓝两色的山茶花组成,点缀着一些满天星和绿叶,娇艳的颜色使污浊的车间欢脱起来。她一边欣赏一边说:“昨天我看到这个汽修店的名字就觉得很有诗意,白色和青色,那不是青花瓷的颜色嘛。所以我让花店老板给我配了这束花,好看吧?” 白菁还在迷迷糊糊的状态,正在点烟,听见这句话差一点烧了眉毛,“你说我这个店的名字啊?” 晴晴点头,“对呀,这个文雅的名字是你取的吧?”白菁吞了口口水,烟点着后,说:“是我取的,本来叫白菁汽修厂,傻逼做牌匾的不认识字,给我写错了。” 白菁煮了一锅挂面,和上酱油当做早餐。她先端出来一碗,丢在夏阳面前,又自己回厨房取一碗,蹲在门口看着大道吃。晴晴等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那个……没有我的份吗?” 白菁下意识回头看看厨房,又看了看门口的 mini,“你来之前没吃饭啊?”不等晴晴回答,她递上去,说:“你吃我这碗吧。”她好像又觉得不妥,起身往厨房走,“我给你拿双新筷子。”走了两步,还是觉得不妥,放下面碗,把夏阳面前的拿过来递给晴晴,“他这碗还没动,吃这个。饿他一顿。” 晴晴也没客气,蹲在白菁旁边吃起来,边吃边夸白菁的手艺特别棒。白菁一开始还觉得这丫头太会说话了,结果夸来夸去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煮面方面很有天赋,夹起一根面条细细品尝了一下。尝完,她觉得晴晴夸的应该是酱油,继续“呼噜呼噜”地吃完。 夏歌的手机还是关机,按照计划他们要去学校找辅导员了解情况,本来白菁做好准备跟着去了,但要走之时有买卖上门,她犹豫一会儿说:“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我随时能叫二十个人。” 空气清新了很多,晴晴打开天窗,尽情地享受着雨后大山的气息。途中她不断夸奖白菁,说她的莽撞很可爱,自己要竭尽全力成为她的朋友,然后话锋一转又说这个妹妹可能有点暴戾,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讲需要多感受到心灵上的温暖,建议夏阳以后跟她一起多关心白菁。 第7章 这是晴晴的小计谋,两个陌生人迅速拉近距离的最好方法就是有共同的敌人或者朋友。然而,她说了半晌,发现夏阳又回到从监狱出来时的静默状态,好像这些话根本与他无关。 夏歌班级的辅导员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戴着一副眼镜,显得知性可亲。晴晴说明来意,她拨打了夏歌的电话,确认是关机,然后又拨通一个电话号码,询问对方夏歌有没有去上课。结果夏歌也没有在教室,她拿起自己的工作证,带着晴晴和夏阳去寝室。 昨天的三个女孩不在了,较昨天相比,唯一的变化是门口的垃圾桶里多了很多垃圾。晴晴说:“我们昨晚来过了,那三位同学也不知道夏歌可能在哪。您看……” 导员在屋子里踱步,认真地思考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 接通后,夏阳的心跳忽然加速。他听出,那是他母亲王秀霞的声音。导员明显以前就跟王秀霞有联系,称呼王秀霞为阿姨,也没有自我介绍,简单寒暄两句后便问夏歌有没有回家。 王秀霞有些紧张,说夏歌大概有一个月没回去了,头几天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问导员夏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导员让她别担心,只是有点毕业上的事,可能一会儿就回来了。 挂掉电话,导员看了看夏歌的铺位和书桌,晴晴也顺势翻了翻夏歌的衣柜。看起来一切正常。 他们离开寝室,走在校园里,导员道:“是这样的,我从四年前大学毕业就开始担任夏歌她们的辅导员,夏歌这个孩子你们也知道,性格非常内向,甚至……甚至有点自闭,平日里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几乎不跟同学们来往,差不多全部的时间都花在上课、看书或者听讲座上,忙起来时手机经常打不通。我记得有一次学校有紧急活动,我和同学们找了她好久都没有找到,后来发现她是通宵泡在图书馆。再过一个多月她这一届学生就要离校了,大家都在忙着写论文或者找工作,她大概也为自己制定了详细计划,在忙着什么,所以你们不用过于担心……” 夏阳听得发愣,感觉导员口中的这个人跟江夏歌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他跟夏歌是双胞胎,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的夏歌就聪明开朗,小区里的孩子们几乎都是她的好朋友,叔叔阿姨们也特别喜欢她。上小学后她是大班长,像个小大人一样把班级里的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而且大多数班级的班长都会被同学们认为是老师的监督员,遭到排挤和疏远,夏歌却能做到既跟同学打成一片又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有的时候同学们误解老师,她还能充当调解员。就算中学时期到了叛逆的年纪,夏歌依旧保持着积极向上的性格,主动学习,照顾自己,不让父母担心,从未跟父母吵过架,有时候夏阳气到母亲,母亲都会骂他好好跟妹妹学学,往往这时候夏歌又哄母亲高兴,然后告诉夏阳跟父母吵架是成长必经的过程,总会过去的。渐渐的,晴晴的学习成绩拉开夏阳一大截,上了重点高中,夏阳则只考上普通高中,为了逃避父亲严厉的管教,夏阳决定住校,兄妹俩见面的机会减少了,不过从偶尔的见面来看,高中时期的夏歌依旧活泼大方,并且心智愈加成熟,怎么会是导员所说的那个内向甚至自闭的女孩呢? 他想到寝室里夏歌的床铺,猜想会不会是高考失利给她造成了什么影响。他入狱五年,大学是四年,夏歌本来应该去年就毕业的。 晴晴又跟导员探讨了几句夏歌的情况,前方来到警务室。导员说道:“总之我觉得夏歌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把情况反映给校警,看看他们有没有办法联系上夏歌吧。” 夏阳冷冷道:“不用了,我们自己可以联系。”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路过警务室,走向大门口。 晴晴追上他,问他是不是想到了夏歌有可能在什么亲属家。他说他们家是因为江志勇的工作变动才来海角城的,没有亲属。晴晴问那他打算怎么联系夏歌。他恶狠狠地盯着晴晴说:“你记住,我这辈子都不会向警察寻求帮助,我看见警服就烦,看见他们好像引擎盖子一样的臭脸就想杀人!” 晴晴听完有些愤怒,“那你也不能不顾夏歌的安危呀!她是个女孩,失联一天一夜了,万一出点什么问题一辈子就毁了!” 夏阳讥讽道:“她爸不就是警察吗?连警察的亲生女儿都会有危险,你找警察还有什么用!” 晴晴很惊讶,她知道夏阳对江志勇有着深深的恨意,却没有想过这恨意已经迁怒到警察这个职业上。 她勉强压制住火气,跟上夏阳的速度,“要不我带你去见你爸吧,把情况跟他说,他一定有主意,然后让他签字,这样我就不用再跟着你讨你厌了。” 夏阳再次暴起,紧攥着拳头,“我跟你说过一次,现在再跟你说一次,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江志勇,你别逼我!” 说着,他朝停车相反的方向走,晴晴追上去拉他,被他狠狠甩倒在地。晴晴坐在地上,看着夏阳不近人情的背影,忽然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会不会有意义。 有路过的女学生过来把晴晴扶起来,愤愤不平地说:“你男朋友怎么这样啊?你没事吧?” 晴晴揉揉胳膊肘,看看上面的擦伤,勉强笑了笑道:“我没事,谢谢你们,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哥哥。” 女学生们议论着散去,晴晴失落地走向停车位,拿不准主意是就这样算了还是再坚持一下。其实她对夏阳撒了谎,夏阳作为一个成年人,并不需要家属签字,只要带他去司法所报道再去派出所备案,志愿者的任务就完成了,至于帮他安顿住所以及找工作,也要看他的个人意愿和配合态度。 上午的阳光刺眼,蒸发掉地皮里的积水,海角城又恢复盛夏炎热的模样。 车子停在一条冷清的巷子里,并排十几个车位,上车t?之前,晴晴冷静下来,暗暗责怪自己怎么还是那么冲动,她正是因为知道夏阳性格偏激所以才决定帮助他的,怎么现在反倒因为他的偏激要放弃他了? 她迎向阳光,深吸一口气,让笑容回到脸上,然后打开车门,坐上驾驶位,准备去追夏阳,然而她刚刚系好安全带,副驾驶的门被拉开,一个贼眉鼠眼、满身汗味的胖子闯了进来。 第07章 不该出现的钥匙 起初的刹那,晴晴以为是夏阳迷途知返了,心头跃起喜悦,可还不等这喜悦完全转变成情绪,她就看见了胖子的大脸。 这张脸实在猥琐,细细的三角眼,眉毛淡到几乎没有,趴趴的鼻梁,嘴唇却厚得跟叼着一根烤肠似的,他显得有些急切,张着嘴不停喘气,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方向盘,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晴晴的眼睛,几乎要贴上晴晴的脸。 虽然学习心理学的人都不会以貌取人,但一个长成这样的家伙以这种方式出现实在不能不让人害怕。 晴晴下意识用右臂护住身体,左手伸进车门储物空间,握住辣椒水喷雾,赶在她出手之前,车门再次被拉开,一只手薅住胖子的衣领将其拉倒,继而车门狠狠地关了一下,夹得胖子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 事出突然,胖子的双腿还留在车内,身子倒在外面,腰卡在门框上。晴晴抬头,看见夏阳站在门外,一手扶着车门,一脚踩着胖子的头,凶恶地问:“从学校里就探头探脑跟着我们,你要干什么?” 胖子护住脑袋大喊:“大哥,大哥,我不是坏人,我是夏歌的男朋友,特地来找你们的。” 夏阳本来没再动手,听完这话又用车门夹了一下胖子,然后把胖子整个拖到外面。他没说话,但肢体语言已经清楚地表达出了他的意思:撒谎你都不打个草稿,我妹妹会找一头猪当男朋友吗? 晴晴察觉到事情不对,赶紧下车拉住夏阳。胖子趁机退到墙角坐起来,龇牙咧嘴地说:“我真是夏歌的男朋友,联系不上夏歌,昨天在她宿舍门口等,看见你们来了,今天又看见你们,所以想问问你们是不是也联系不上夏歌了。我真是她男朋友,真的,不骗人。” 夏阳从路边捡起一块砖头,胖子立即抱头,连珠炮似的说出一大串话,“夏歌今年二十三岁,阴历生日是四月初五,她出生那年的那天正好是立夏,她有个双胞胎哥哥叫江夏阳,五年前因为交通肇事进了监狱,今年出狱,她爸叫江志勇是个警察,她妈叫王秀霞是老师,这都是夏歌告诉我的,全学校只有我知道的这么详细。” 夏阳的手垂了下来,定在原地。这的确能证明胖子跟夏歌的关系不一般,要不然夏歌不会连他这个耻辱都跟胖子讲。 晴晴抢过砖头,丢到远处,问:“你跟踪我们是想跟我们说夏歌失联的事情吗?” 胖子点头如捣蒜,眼睛不敢离开夏阳一步。晴晴左右看了看,朝一家冷饮店一指,说:“我们去那慢慢说吧。” 路上胖子自我介绍叫王羽飞,是海角城市大学设计学院的一名即将毕业的学生,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还取出学生证给晴晴看,上面的内容跟他讲述的一致,只是这个缥缈的名字跟他的形象实在联系不大。 第8章 可能是因为惊吓,或者运动过度,他一直在喘,额头上的汗抹掉一层又出一层,一件毫无个性的短袖 t 恤前胸后背都湿了。晴晴点了三杯饮料,服务员刚刚端上来他就一口气干了,晴晴又为他点了一杯。 终于稳定了一些,胖子继续快速说:“我虽然看起来老,但跟年纪跟夏歌一样大,还比夏歌小两个月呢。我们是在学校的画展上认识的,我是美术专业的,主攻设计方向,但很喜欢画画,国画、油画、水彩都喜欢,但是喜欢我的画的人很少,画展上别人看过我的画都说是垃圾,搞得我很伤心,展览最后一天我看见夏歌站在我的画前很久都没离开,就奓着胆子上去问她是不是喜欢那幅画,她点头,我问她为什么喜欢。她说画上的女孩很孤独。当时我就震惊了,你们可能不知道,现在的人根本不懂绘画,看画就看画工、颜色搭配和主题,但一幅画真正的价值在于它的灵魂,作画者赋予画作的灵魂,通过画作与欣赏者进行灵魂上的碰撞,不管是梵高还是莫奈,不管是后印象派还是立体主义画派其实都是在赋予画作灵魂,而我那幅《落日与少女》的灵魂正是孤独的灵魂。我当时就把画送给了夏歌,要了她的联系方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胖子的脸都憋红了,他不得不停下来又喝一口水以防止窒息,然后继续说。 夏阳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他妈话痨啊?快点说你是什么时候联系不上夏歌的?” 胖子尴尬地笑了笑,“我当然知道这才是重点,但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了解我跟夏歌相互欣赏的过程,彻底打消对我的怀疑。我最后一次见到夏歌是在三天前的晚上,然后电话跟她联系是在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虽然是夏歌的男朋友,但我们并不经常在一起,她有时候就喜欢一个人做事,电话都关机,我只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这一点你们也应该事先了解一下。” 晴晴问:“既然你经常联系不上夏歌,这次也不应该这么着急吧?我是说……” 胖子不等晴晴组织语言,“对,我打给夏歌的电话有一多半都是关机的,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这都怪我,后知后觉,当时要是仔细问问可能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三天前她给我打电话,说想见我,我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去找她,对了,我大学期间一直在兼职 logo 设计赚外快,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了。我们在学校外面的山地公园见面,当时感觉她心事重重的,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我陪她走了很久,她也不说话,不时就叹息一声。我告诉她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愿意跟她一起面对,哪怕是她错了,我也会站在她这边。她什么都没说,只跟我说有我真好。我再问,她说真的没事,天晚了,我送她回寝室。当时我感觉可能是毕业时候的伤感,也没多想。然后是前天晚上,我在我的出租屋,看到夏歌睡觉的时间了就跟她发晚安,认识她以后我每天都给她发晚安,她有时候回有时候不回,但这次她马上就给我打了回来,也是好久都不说话,我问她究竟怎么了,她说假如她有一天剥夺了我的理想我还会不会爱她,我说当然爱,别说是理想了,我所有的东西她都可以随时拿去,她终于开心了一点,我也很有成就感,之后就挂了电话。我忙了一宿,天亮时候才睡一会儿,醒来后觉得夏歌问的那个问题不太对劲,就想打电话再问问,结果就联系不上了,一直到现在。” 综合白菁和胖子的讲述,似乎夏歌近期真的遇到了什么不好解决的事情,可是是什么事呢?还关系到胖子的理想? 晴晴问:“你有什么理想吗?或者你是怎么理解夏歌问你的关于剥夺理想的话的?” 胖子道:“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现在这年头谁还谈论理想啊?大家的理想不都是赚钱么。” 晴晴有些意外,“你的意思是你没有过理想,也从来没跟夏歌聊过关于理想的话题吗?” 胖子直接摇头,“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个画家,后来我发现画家要么是穷死的要么是饿死的,我就把画画当爱好了,这个我哄夏歌开心的时候倒是说过,但只是当成笑话,也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夏歌应该不会很认真地对待。” 晴晴看一眼夏阳,没看到什么反应,又问:“那你觉得夏歌所指的剥夺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胖子咧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和两颗小虎牙,这是他这张脸上唯一还算可爱的地方。 他说:“我理解的是毕业了,很多情侣都分手了,夏歌也在担心我们的将来,所以想考验我。女孩子不都这样嘛。” 晴晴的手肘拄着桌面,手托着下巴,听胖子说完,手肘滑落,下巴差点磕在桌面上。“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吗?那就没什么不对劲了。” 夏阳的目光又厌烦起来,好像恨不能把这个丑陋的胖子分解送到副食超市。 胖子定了定,回忆一下聊天开始到现在的内容,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对,我觉得最奇怪的不是这个,而是这个。”他把手伸向裤兜,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桌面中间。 是一把钥匙,料子厚重,点状的,黑色的钥匙柄上贴着一圈粉色的胶带,看上去像是那种家庭防盗门的钥匙。 胖子说:“昨天一天我都在找夏t?歌,去了她经常学习的自习室还有图书馆的阅览室,以及她心情不好时爱去的湖边,以前我总能在那边找到她,创造出偶遇的惊喜。夏歌虽然心事很重,但其实单纯得像个小孩子,这种小小的惊喜就能让她笑得很开心。可是这次我没有找到,我又问她班的同学知不知道她在哪,他们都说不知道,那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我就溜到他寝室外面。她的寝室在一楼,隔着窗户就能看见里面的样子。我看寝室没有人,就想他会不会是病了在床上休息。我本来想问问舍管大妈,结果发现大妈不在,我脑袋一抽就溜了进去。夏歌不在床上,我顺便看了看她的桌子,在墙上的挂钩上发现了这把钥匙。我看过她的钥匙串,这不是她家的钥匙,学校寝室门或者自习室门的钥匙也没有这么高级,而它被挂在墙上,应该是比较重要的,重要她却没跟我讲过,所以我觉得很奇怪。” 晴晴把钥匙拿在手中,反复打量,看出其磨损不是很严重,应该是不太经常使用。“一把钥匙说明不了什么吧?” 胖子道:“的确说明不了什么,但一把钥匙就对应一把锁,一把锁通常标志着一扇门,一扇门的后面肯定有一个屋子,屋子就是给人使用的。” 晴晴说:“可如果是夏歌自己有了其他的住所,她去的话一定会带着钥匙呀。” 一直默不作声的夏阳接过钥匙,用指甲刮开粉色胶带的边缘,然后一圈圈撕下去,这时他们发现,胶带里面并没有粘在一起,那层粉色是在胶面上贴着的彩纸。 转了两圈,胶带脱落,露出原本的圆形黑色钥匙柄,钥匙柄上贴着一张便签,上面有清晰的字迹:新财富 1120。 综合起来看,胶带应该是夏歌后粘上去的,为的是不在使用的过程中磨掉便签上的字迹。 第08章 新财富公寓 新财富公寓是海角城较早的公寓性质的住宅,距今有差不多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它得到很多单身都市男女的青睐,一房难求,如今随着城市发展,它已失去往日光彩,变得又旧又破,住在里面的大都是收入低下的租户,或者是日租的大学生情侣。所以,晴晴把目标锁定在了那里。 公寓距离学校并不算远,有直达的地铁,大概三十分钟路程。路上,王胖子依旧喋喋不休,先是夸奖晴晴年轻有为,说这个年纪能开宝马 mini 的要么家庭条件非常好要么个人非常优秀,晴晴只是微笑,没有透露自己的信息。王胖子又转而去夸奖江夏阳,说自己握着钥匙这么久都没发现胶带下的字,夏阳一下子就发现了,一定遗传了江志勇的警察基因。 这句话一出口,晴晴未卜先知般地狠踩刹车停在路边。果然,车子停下的刹那,王胖子飞到了车外。 途中路过一个菜市场,夏阳让晴晴停车,自己跑了进去。晴晴以为他要上厕所,也没有跟着。 王胖子偷偷问晴晴是不是夏阳的女朋友,如果是女朋友,那么就是他以后的大嫂,他们要搞好团结,照顾好兄妹俩。晴晴说不是,然后叮嘱他千万不要在夏阳面前提起他家里的事。 十分钟,夏阳重新上车,晴晴把车开到新财富公寓停车场。和想象中的一样,新财富公寓已经不“新”了,外皮多处脱落,留下一片片像胶带一样的修补痕迹。它有大概二十层,造型和外表没有一点装饰,密集的窗户彰显着它曾经的“敛财”能力。 它位于一个十字路口,东面是停车场,西面是自行车棚,门前狭小的空白地带有一座花坛,花草久梳打理,野蛮生长。 进入旋转门,门厅里昏暗凉爽,左边一个窗口,上面写着“守卫室”。他们走过去,隔着窗口看见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光头大爷正看着电视吃午饭。 第9章 大爷有六十岁左右,个子不高,也不胖,松松垮垮的脸上两条花白的长寿眉格外醒目,从面相上来看,他大概是某个单位退休的工人,而且是那种作风古板的单位。 电视声音很大,大爷看得很认真,晴晴轻轻唤了两声,大爷才注意到他们,放下饭盒走过来。 王胖子要说话,被晴晴抢先。晴晴直接交上钥匙说:“大爷,麻烦您看一看这把是这里的钥匙吗?我们刚才在学校里捡到的,找不到失主只好送到这里来了。” 大爷没有任何表情,也没看他们三个,接过钥匙拿远一点看了看上面的字,然后把钥匙挂在窗口旁边的墙上,转身走向桌子旁。 晴晴把头探进窗口追问:“不好意思大爷,我能问问您是什么人住在这个 1120 房间吗?” 大爷撩一眼,没有回答。晴晴眼珠转了转,继续说:“您不要误会大爷,我们是海角城市大学的学生,就要毕业了,如果有很多我们学校的毕业生住在这里的话,我也考虑在这里租一间房子。” 晴晴的语气满是真诚,充分展现出一个女大学毕业生正在为自己寻找落脚点的着急,全然看不出撒谎的样子。然而,大爷依旧没说话。 王胖子察言观色,忽然拉了拉晴晴的衣角轻声说:“别问了晴晴姐,他应该是一个哑巴。” 大爷的目光当即甩过来,怒道:“现在的大学生都怎么了?要不就是男男女女鬼混,要不就连话都不会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哑巴了,小胖子?” 王胖子满脸通红,硬着头皮走向守卫室的门,推门进去后先是九十度鞠躬承认错误,而后从兜里掏出一支烟递了上去。 大爷白他一眼,接过去,似自尊心得到满足。胖子马上掏出打火机,一脸谄媚地帮其点燃,然后自来熟地搬了一把塑料凳坐在大爷对面,看那架势是要跟大爷来一场促膝长谈。 果然,胖子的屁股刚一贴上塑料凳,两片肥厚的嘴唇就飞快地扇动起来,“是这样的大爷,我叫王羽飞,是海角城市大学美术设计专业的学生,我今年二十三岁,属马的,我喜欢画画,大爷您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大爷差点抡他一巴掌,一脸“我跟你唠得着这个吗”的表情。胖子不以为然,继续说:“画画您有研究吗大爷,我看您这个年纪应该喜欢国画,国画可是咱们国家的文化精粹,国画从题材上来讲分为山水画、人物画、花鸟画,从技法上来讲有写实、写意和工笔。我最喜欢的国画大师是南宋的马远马一角,尤其是他画的树,独树一帜……哦,您可能不了解这位大师,但他的作品你肯定多少听说过一点,像什么《梅石溪凫图》《踏歌图》等等……” 大爷看傻逼一样看着他,手里的烟都忘抽了,或者说他有点后悔接过这支烟来。 这会儿夏阳和晴晴也进入到守卫室,晴晴局促地想着办法解决这尴尬局面,夏阳先是看了看大爷刚才挂钥匙的位置,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铁皮板,板上横平竖直地插着金属柱,金属柱上挂着钥匙,都写着房间的号码,看得出是租户留在这里的备用钥匙,之后他的目光落在墙角一面显示器的监控画面上。 讲完“宿雨清畿甸,朝阳丽帝城。丰年人乐业,垅上踏歌行”,王胖子急刹车一样把话题一收,问:“大爷聊了这么多,咱们算是朋友了吧?我能问您几个朋友之间的问题吗?1120 到底是不是一个叫江夏歌的女孩租的?” 光头大爷差点闪了腰。半截烟烧完,完整的烟灰落在他手上,他把烟头拿到嘴边吸了一口,问:“你是那女孩的什么人?” 王胖子道:“我是江夏歌的男朋友,我们是在一次画展上认识的,我已经跟您说了,我的兴趣爱好是画画,但是我的画——” 晴晴打断他,“大爷,1120 房间真的是江夏歌租的吗?那女孩现在在不在这里?” 大爷在满满的烟灰缸中按灭烟头道:“我不知道什么江夏歌江上曲的,我只知道 1120 房间是一个男的租的,比我小不了几岁,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挺有学问。他租了差不多一年了,大概一个月之前管我要走这把备用钥匙,说有一个朋友要经常过来。后来可能是你们说的那个女学生就经常来,白天来得少,下午来得多,有时候天亮了才走,呵呵,小胖子,交朋友要慎重啊……” 大爷的语气鄙夷,即便没有明说大家也感受到他的意思大概是女学生跟那个租户关系不太正常。 王胖子好像嘴里的发动机爆缸了,吐不出半个字。晴晴问:“大爷您能给我们形容一下那女孩长什么样子吗?以及那个租户叫什么名字?” 大爷又训斥晴晴,“你这个小丫头,撒谎脸都不红,还捡到的钥匙,这不是帮人破案来了吗?t?我就是个看门的,人家租户都是在网上办理手续,然后来我这取钥匙,你问的问题我都不知道。” 王胖子又要递烟,被晴晴拦下。晴晴说:“对不起大爷,我不是有意骗您的,那个女孩很有可能是我们的好朋友,我们现在找不到她,很着急,如果您能给我们提供一些信息,说不定我们就能劝她迷途知返。这也是一件大好事啊。要么……您让我们看看监控或者去她的屋子看一看?” 光头大爷警觉起来,“这种好事我可干不了,更不敢给你们看监控也不可能带你们进屋,除非有警察来。但是看在你这小丫头认错态度还挺好,我就告诉你那个大学生老是穿着一件灰色的连衣裙,每次来都戴着一顶黑色的宽边帽子,戴着黑色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我就知道这么多,你们自己判断吧。还有,那个男的和女学生这两天都没有回来。”说着,大爷端起饭碗,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王胖子的脸由白变绿,刚才还神采飞扬的眼睛竟涌出了泪花。晴晴没再问话,带着胖子和夏阳走出了守卫室的门。 胖子问:“晴晴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夏歌真的会……”晴晴批评道:“乱想什么?夏歌是什么样的女孩你还不清楚吗?现在可以肯定她最近经常来在这里,我们在门口等等看吧。” 说话间,她察觉身边少了一个人,急忙回头看,发现夏阳离开他们大步直奔通往电梯的走廊。 电梯里,晴晴说:“上去应该也没有意义,大爷不会记错,也没有理由骗咱们。” 夏阳把手从兜里拿出来,捏着一把崭新的钥匙。晴晴和王胖子一下子明白他刚刚去菜市场是干什么了,都有些佩服。 片刻后,王胖子又有些胆怯,小声说:“这样恐怕不行吧,你没看到监控吗?大爷要是报警,咱们就成小偷儿了。” 晴晴被提醒,也有些紧张,“要不然再考虑考虑吧,你现在是特殊时期,如果被人怀疑有违法行为,会很麻烦。” 夏阳略带轻蔑地说:“我也看监控了,左边这部电梯里的监控和十一楼的监控都是坏的,怕的话你们走,我自己去。” 第09章 毕业论文 公寓的走廊也老旧昏暗,“回”字结构,带着淡淡的霉味,但好在,卫生环境还可以。他们一扇门一扇门地找过去,最后停在 1120 门前。门上贴着层层叠叠的小广告,跟其它的每一扇门都一样。 夏阳拿出钥匙,晴晴拦住她,敲了敲门,确定屋里没有声音后才放开夏阳,后者熟练地把钥匙插进锁眼,在尽量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转开了门锁。 门开的刹那,夏阳一个箭步冲进去,先看了看门后,然后才大步走到屋子内。他的警觉和娴熟再次让晴晴和胖子意外。 是一间三十平米左右的复式公寓,进去后是低矮的走廊,走廊左手边有一扇推拉门,门后是卫生间,右手边靠墙打了一行橱柜,上面放着锅碗瓢盆,算是厨房。通过走廊后是方方正正的客厅,客厅一角是楼梯,通往位于卫生间和厨房上方的二层,那是高度只允许蹲着或者躺着的卧室,或者说是床位。 夏阳扫了一眼客厅,直接踏上楼梯去看二层。二层只铺着一张不太厚的双人床垫,床头放着台灯,台灯前摞着几本厚厚的大书,还有空调的遥控器,床单铺得还算整齐,边角压在床垫下,但是夏凉被保持着掀开的模样。 确认屋里没有人,夏阳回到客厅,着眼观察整个屋子的陈设和物品。首先来讲,映入眼帘的最多的东西就是书本——紧接着橱柜的那面墙前立着三面透明的书柜,一面柜子里满满登登地码放着书籍,格子塞满后,又横着塞在书籍上面,第二面柜子里摆放着统一的蓝色文件盒,盒脊上写着分类,看得出是归纳后的各种资料,第三面柜子较为特殊,里面陈列着不同种类的岩石和矿石,每一类旁边都有小卡片写着名称和简要说明。三面柜占据本来是电视背景墙的那面墙,但它们容纳的书本资料还不到全屋书本资料的三分之一,其它的没有收纳起来的就堆放在地上和窗台上,此时中午刚过,明亮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被书堆勾勒成一个半圆的形状。 书柜对面的墙角有一个书桌,书桌上同样摞着书和资料,剩余地方摆着一盏老式绿罩台灯,一个笔筒里插着水笔和铅笔,旁边还有订书器等简单的文具用品。书桌旁是一个长条形沙发和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电热水壶和一套水杯,插排从沙发后面延伸出来,放在茶几一脚,一个手机充电器插在上面。 第10章 沙发旁就是楼梯,隔着楼梯与沙发呈九十度分布的是一个不透明的衣柜。夏阳走过去打开,看到柜里有一套备用的枕头和被子,还有两套西装、一些成年男性喜欢的那种商务夹克衫、休闲裤,以及一些换洗的内衣内裤。 看到这个场景,王胖子神情低落,直至夏阳走进卫生间,在镜柜上拿起刮胡刀,他的神经几乎接近崩溃。他颓丧地退进客厅,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自言自语,“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呢……是对夏歌的关心还不够吗……” 夏阳给了他一脚,“上层只有一个枕头,卫生间没有女性洗漱用品,证明夏歌没有在这生活,即便偶尔在这过夜他们也是有一个人把柜里的被拿出来睡沙发。” 王胖子像鼬鼠一样抬起头,片刻后,喜悦得大哭。他感激地给了夏阳一个拥抱,鼻涕眼泪蹭了夏阳一肚子,被夏阳一把推开。 晴晴一直在翻阅书桌上的书籍和资料,此时说道:“这些书和资料全都跟地质、地理、资源或者矿藏有关,有中文也有外文,我觉得应该是夏歌他们学院某位老师的宿舍,夏歌大概率是经常来向老师请教问题。” 说完,她拉开一个抽屉,眼前一亮,招手道:“你们快来看,这里有照片!” 胖子和夏阳走过去,晴晴拿出那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夹克的五十多岁的成年男性,戴着眼镜,身材瘦削,文字彬彬。他的腿边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手里攥着氢气球,开心地笑着。背景是市里某个游乐园的大门。照片很新,应该是最近两年照的。 王胖子忽然激动,哆哆嗦嗦地指着照片中的男人,说:“我认识这个人,他叫孙孝平,是我们学校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教授,也是最受学生们喜欢的老师。别的老师讲课都像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似的,孙教授讲课却很平易近人,走在路上不管谁跟他打招呼他都像小学生似的谦卑回应,我跟夏歌一起听过一场他关于地理知识的报告会,肯定是他没错了!他绝对不是那种会跟学生扯闲事的老师。” 晴晴似乎得到什么提示,继续翻找抽屉,其中一个抽屉里装着十几个各种活动的胸牌或者座牌,其中一个写着:孙孝平,海角城市大学教授,省地质勘察专业高级工程师。 王胖子的思维活泛起来,左右踱着步子,说:“看到这些我倒是想起来了,大概两个月前夏歌跟我说她要开始着手起草论文,还说她想评上优秀,这样对就业有帮助,为此她特别给全校最好的老师写了信,希望能在他的指导下完成论文,现在想起来她说的就是孙教授啊。哈哈!”看他欢快的模样,好像夏歌已经找到了似的。 晴晴补充道:“看来夏歌真的很认真地对待论文,这种级别的教授应该不会随随便便指导本科毕业生的论文。羽飞,你能想办法联系一下这位孙教授吗?或许他知道夏歌去了哪里。” 胖子即刻拿出手机,打给自己的同学,挨个询问孙教授的电话号码,不过很明显,他的同学跟地质勘察学关系不大,问起来不是很顺利,打了好几个,他才得到一点提示,说某个人可能知道。他拿过来一张纸,又拿起笔,准备在上面记电话号。晴晴拦住他,打开自己的手机准备记录。 这一期间,夏阳一直看着旁边书脊上的书名,眉头紧紧皱着。晴晴问他想到了什么,他终于问出心中的疑惑,“夏歌为什么上了这么一所普通的大学,又选了一个根本不适合女生的专业?我记得从小到大她都想成为一名医生。” 晴晴想了想,微笑着说:“人都是会变的嘛……行行出状元,没准儿将来夏歌就能成为跟孙教授一样的工程师呢。” 夏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夏歌的确变化很大,但这一切并不是“人都是会变的”就能解释的。 恍然间,几个字闯进他的视线,他挪动一步,伸手拿起桌面上一摞书最上面的一本。t这本书下压着一沓 a4 纸资料,刚才一张纸探出来一个边,上面有江夏歌的名字。 资料完整地拿在手中,他看到这是论文,标题是《论矿产资源开发与生态环境保护——以海角铁矿为例》,标题下面写着夏歌的专业班级以及姓名。 论文有二十几页厚,夏阳不懂论文的框架构成,对论述的内容也一窍不通,但他看见,几乎每一行字下面都有红笔作的批注,密密麻麻,穿针引线,有的是在纠正词语规范,有的是在校对叙述逻辑,有的是在丰富论据,有的是对数据存疑……那不是夏歌的笔体,想来就是孙教授的,抛开别的不谈,就这份认真批改的态度,绝对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老师。夏阳忽然觉得夏歌跟这样一位老师在一起,大概不会出什么问题,心里稍微安生了一些。 他小心把论文放回原位,调整成之前的样子,又要把原来的书压在上面,晴晴抢先一步把论文拿在手里看。 王胖子已经打到第二十几个电话了,语气越来越没自信,但是忽然,他激动地拿起晴晴的手机,快速记下一串数字,道:“太谢谢您了老师,您放心,我打通后第一时间就告诉您。再见再见!” 挂断电话,他风风火火地说:“我们学院一个老师跟孙教授的关系不错,知道他的电话号,不过他说他好几天没有联系上教授了让我有消息告诉他一声,或者让教授给他回个电话。” 说着,他直接用晴晴的手机把电话号码拨了出去,短暂的静默之后,里面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王胖子傻了,可能刚才他说那句话的时候还没想到,但是现在想到了——夏歌好像和孙教授一起失联了。他马上又打一遍,还是关机。 这时,晴晴凑到胖子和夏阳中间,急促地说:“你们快看这,他们是不是去了这里?” 提到发达的沿海城市,一般都会被认为是靠港口发展起来的,但是海角城有些例外,它是靠矿产开发起家的,甚至它的名字都是来自于当年最大的采矿地——海角露天铁矿。后来铁矿枯竭,海角城也进入以工业化驱动发展的正轨,废弃的矿坑被遗忘在角落,直到大概二十年前,上头开始重视环境保护问题,政府花了大量资金在矿坑上恢复植被,它才重新融入到自然生态中。 第10章 海角铁矿 关于海角铁矿,民间流传最广的其实是鬼怪传说,版本也都不一样:有的说在开采过程中发生过矿难,死了很多矿工,阴魂不散,经常在那附近成群结队出现,迷惑路过的车辆出车祸,或者有冒险者进入坑内惨死;有的说那本来是一处风水宝地,开矿的过程中在地底下挖出来四只十几米直径的巨龟,开矿的人不懂,把巨龟都炸死了,之后矿工们就相继得了皮肤龟裂的怪病死了,还有,以前因为有巨龟坐阵,台风暴雨都绕着海角城走,海角城风调雨顺,巨龟死了之后海角城就经常遭遇风灾,最神的是,经常有龙卷风从海上来吹到矿坑中间徘徊,说是龙王爷来看自己的孩子来了。 传说有板有眼,一个老头儿能讲八段,当然都是无稽之谈,但因为矿坑地表环境不稳定,经常发生滑坡和小规模矿震,政府禁止居民前往那里倒是事实。 刚才,晴晴在论文的空白页上发现了孙教授的总结评论,说夏歌的论文主题很符合时下政府倡导的可持续发展理念,对探索未来我国矿产资源开发与生态环境保护的有机统一具有实际意义,论文论据充足,表述简洁,问题深刻,对策富有建设性,稍显不足的是关于海角铁矿生态恢复程度解析得不够全面,情况完全来源于官方数据,有些理想化,主张近期跟夏歌一起进行一次实地调研。 一个五十多岁的教授和一个女大学生,两个啃书本的人,现在全部失联,而失联前他们曾计划前往人迹罕至的矿坑,任凭谁都会把二者联系在一起。 车子离开新财富公寓,穿越城区,在盘山公路上飞速行驶,虽然谁都没有过多言语,但急切的心情写在了每个人脸上,尤其是晴晴,之前她开车都很慢,这次却把 mini 的性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夏阳看着她娴熟的控车技巧以及转弯和超车时眼中的冷静,有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之前也开过赛车。 山路多弯,越走越荒凉,到后来已看不见其它车辆,满眼都是山川和郁郁葱葱的原始植被。又转过一个弯后,前方道路右侧出现一个沟口,沟口前立着一面蓝色的警示牌,减慢车速,可见上面写着:地质灾害多发区,非专业人士禁止入内。 导航显示,这个位置是距离海角铁矿最近的地点,想来这条隐秘的沟就是当年的运输道。胖子要下车,晴晴让他坐好,自己跑下车从后备箱里取出两块三角形垫板放在路边石前,然后直接开车压过路边石朝山沟深处奔去。 昨夜刚下过雨,道路泥泞,车子吃力地行驶大概一公里,前方人为堆放的石块和土墙彻底拦住去路。晴晴把车停好,三人步行跨过土墙,来到山沟的尽头。 虽然来之前他们已经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一个坑,但亲眼看见这个坑的时候还是感觉非常震撼。胖子忍不住爆粗口,“奶奶的,这哪里是个坑啊,叫盆地更恰当吧?” 第11章 坑很深,很宽,大小估计能容纳下一颗足以灭绝恐龙的陨石,坑底笼罩着淡淡雾气,坑壁大部分地表被品种单一的树木覆盖,他们叫不上名字,但能猜测这应该是一种能适应富铁土壤的树种,没有被树覆盖的地方裸露着红色的地皮,像是这个庞然大物身上生出来的皮癣,相比之下,他们三个渺小得就像锅边的蚂蚁。 过了最初的惊讶,他们着眼实际,渐渐看出坑壁还残留着采矿时的螺旋形道路,因此树群呈现出阶梯状。王胖子异想天开,说就按照这螺旋道路往下搜寻到坑底,夏歌要是在这,一定能找到。晴晴说范围太大了,按照这个方法,只有他们三个人可能几天几夜都搜不完。 王胖子说那要不然报警吧,警察会找专业的搜救队过来,说完他看了看手机,发现没有信号。晴晴说报警的话警察还要核实研判,而且光凭论文上的一段话不太可能直接调动社会资源。 他们说话的功夫,夏阳已经捡起一根树棍拄着朝山下走去了。晴晴喊他,说至少先规划一条路径,要不然很危险。 夏阳没回头,继续向下走,一直到身影即将消失才回答:“没有路的地方规划不出来路” 晴晴和王胖子无奈地跟上,一直走到树冠覆盖他们的头顶,他们才明白夏阳那句话的意思: 虽然这个矿坑整体上来看结构清晰,但对比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他们要面对的不是整体,而是隐藏在树林下的每一块岩石、每一个陡坡、每一片沙土和每一条沟壑,简单来说,他们只能一步一步寻找能够安全通行的落脚点,找得到就已不错,规划路线根本没有实际意义,但相应的,夏歌和孙教授过来肯定也以这种方式前进,所以只要他们还在这里,这是最有可能遇见他们的办法。 晴晴想起电影《复仇者联盟》中的一段对白,雷神劫走了飞机上的洛基,美国队长和钢铁侠去追,跳下飞机之前队长对钢铁侠说应该先制定作战计划,钢铁侠回答说计划就是作战,然后飞身而下。她对夏阳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了些。 路比想象的还要糟糕,虽然后种植的植被从宏观上减少了水土流失,但地表的草稀稀拉拉,夏季大量的雨水在树与树之间切割出无数沟壑以及小型断崖,落叶覆盖在上面,处处都是陷阱,另外一些大型的石块也时不时拦住去路,还有很多砂石看上去很稳定,但很细微的震动就会使它们整片滑落,人要是踩上去可想而知。本来这种情况更容易寻找到夏歌他们的足迹,偏偏昨夜的大雨抹去了一切。 因为土壤贫瘠,树长得又瘦又矮,交错的枝叶在他们头顶不高处形成一层“穹隆”,烈日的炙烤下,土壤里的水分蒸发出来,周围闷热潮湿,走了不久,他们身上便都是黏腻的汗水。潮湿又滋养出无数蚊虫,轰炸机群一样袭扰着这送上门的美餐。 这可苦了王胖子,像个大白肉球子似的缓慢地从一个沟里滚到另一个沟里,气喘如牛,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渐渐布满红色的疙瘩。晴晴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虽然是个开朗有主见的姑娘,但在这种环境下精神力量并不能弥补体力上的不足,她只能不断扶住一棵树然后想t办法去扶下一棵树,以此向下。 三人中情况最好的要数夏阳了,他出色的眼力似乎能精准在小范围内规划出连续的路径,每一脚都踩得很稳很踏实,只不过速度也相当缓慢。他一直在前面带路,全然不管身后两人。 半个小时后,前方看不见坑底,后方看不见来路,周遭的景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以至于他们感觉自己一直在原地转圈。王胖子偷偷问晴晴会不会那些民间传说是真的。 夏阳停住了,扶着一棵树站稳,皱眉看向前方,胖子和晴晴终于赶上,晴晴嗔怨着说:“还以为你忘了我们是三个人一起来的。” 夏阳没理,三步跨过前面纵横交错的水沟,来到一棵稍大一些的树下,伸手摸了摸一根树枝的断茬。再等两人跟上来,他说:“茬口很新,应该是不久前折断的。胖子,你喊喊看。” 王胖子似乎这才意识到找人还有喊这种方法,双手拢住嘴巴朝周围喊夏歌的名字。晴晴也跟着喊起孙教授。 声音在大山中回荡,惊飞潜藏的飞鸟,但喊了十分钟,并没有得到回应。夏阳继续向山下走。 下面的一段路更陡,晴晴也尝试折一段树枝,可她力气小,掰弯后怎么也折不断。胖子帮他,树枝断掉的刹那他用力过猛,直接滚过了这面陡坡。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们走走停停,不停呼喊夏歌的名字,喊到后来连鸟兽的声响都听不见了,依旧没有回应。 胖子累了,真的累了,身上的汗水像是刚被暴雨淋过似的,面色苍白,双手双脚不停颤抖,再喊时他都抱着树干,连续喊两声便闭上眼睛喘气,等待气血重新充满大脑。晴晴担心这样会出问题,几次建议他休息一下,可他看看依然决绝前进的夏阳,每次都小声说:“我可不能在夏歌的哥哥面前丢脸,将来结婚,他们可都是有发言权的。” 晴晴明白,或许这份单纯可爱就是夏歌喜欢胖子的理由,之后她便搀扶着胖子一起前进。 时间在艰难的脚步下飞速流逝,在一块地势稍微平缓的地方,晴晴停下看看手表,发现不知不觉竟然已是下午六点整。 前方林中出现一片空地,一束阳光将其笼罩,夏阳走进去,踏上一片松软的砂石,抬头仰望,可见太阳已沉入盆地边缘,在山巅勾勒出一线金黄,他们所在的位置已接近矿坑底部了。 收回目光再看前路,夜晚的昏暗提前显现。经年累月从山坡上滚落的石头聚集在这里,组成一道不规则的石头墙。他们沿着墙走,找到一个豁口,小心通过,看到前面坡地上有一片小腿粗细的树桩,夏阳先行一步检查树桩,看出树原本已经枯死,茬口平整,是被锯子锯断的,边缘细碎的毛刺证明它们刚刚被锯断没有多久,而树桩附近并没有看见被锯下来的树干,只有散碎的细枝。 他想到什么,停步眺望,还没等有所发现,便听身后胖子又开始声嘶力竭地呼唤夏歌,继而是一阵细碎的摩擦声。他瞬间明白这声音意味着什么,猛然甩头,看见胖子正坐在石堆前歇脚。 他的目光与晴晴的目光触碰,晴晴读懂他的意思,来不及回头就一把拉住胖子的胳膊把他从原地拽离。电光火石间,胖子身后的石堆垮塌,数十个大小不一的石块如出笼的野兽一样跳跃着朝夏阳滚过来。 第11章 谷底野营地 江夏阳三步两步跳出冲击范围,还不等喘口气,脚下的沙土又在石块引发的震动下整片向山下滑去,将他拉倒。彻底倒下之前,他抓住一棵树,擎住身体,双腿快速原地迈步,摆脱砂石的裹夹。 连锁反应继续向四面扩张,一时间周围林中到处都是垮塌声、滑动声、滚动声以及撞击声,持续了足足有五六分钟,最后伴随着一连串的水花声,万物静止。 夏阳长舒一口气,抹掉眼皮上的灰尘,抬头上看。石堆已经不见了,胖子蜷着双手像恐龙一样呆呆地趴着,晴晴坐在他旁边,一只脚别扭地插在沟中,表情痛苦。 胖子没什么事,夏阳也只有一些擦伤,但晴晴在拉拽胖子的过程中一只脚不小心踩进沟里,扭伤了。夏阳快步走过去,扶着晴晴把脚从沟里挪出来,脱掉鞋子,挽起裤腿,握住脚尖和脚跟,让她试着活动踝关节。 动了几下,晴晴挤出一丝笑容,“感觉还好,你们也都没什么事吧?这里真是太危险了。” 她似乎感觉自己很笨,有些窘迫,试着用环境转移夏阳的注意力,夏阳却丝毫没移开目光,斩钉截铁地说:“你不能继续走了,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这时,胖子拍了拍夏阳的肩膀,抬起手臂指向山下。 只是刚刚一小会儿的耽搁,黑暗已彻底笼罩这片谷底森林,在影影绰绰的树林深处,有一团隐隐跃动的火光。 夏阳转身蹲在晴晴身前,晴晴错愕,“你要背我吗?”夏阳冷冰冰地回答:“我想让胖子背你,怕他直接把你背到西天。” 晴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笑眯眯地爬上夏阳的后背,三人一起寻路朝火光前进。 离开后没多久,他们就看见一片亮白的水面,不过不是湖泊只是雨季里的积水,因为树木还生长在水中。刚才滚落下来的砂石填平了一些水坑,可见它们并不是很深。 这回轮到胖子在前面探路了,走得跌跌撞撞、侧侧歪歪、连滚带爬,他踩过的位置夏阳全都避开,倒是走得平稳。一会儿,胖子发现这个现象,自我开脱道:“这样就对了,我用的是排除法。”说着,他绊倒在一个水坑里。 夏阳没管他,一是因为要小心辨别路,二是因为紧张。自从青春懵懂明白了男女有别之后,他从未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女孩,更别说是背在背上。此时背着晴晴,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的味道,而是皮肤上散发出来的味道,这味道似乎控制了他的大脑,让他眼前不断浮现出晴晴的模样——他不记得自己留意过晴晴的长相,但此时她的模样就是在他眼前晃动: 第12章 齐肩的短发,圆圆的脸庞,明亮的眼睛,每次开口说话前总是先眯起来笑,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感觉,嘴巴、鼻子和耳朵并没有很精致,但搭配起来却比他见过的其他女孩都好看。就女孩来讲,她不瘦,但也绝对不胖,个子不出众,却能很好地支撑起衣服。 想到好看,他又捕捉到手掌中柔软的感觉,顿时觉得自己非常恶心,像在占便宜,差一点把晴晴丢在地上。 其实他也不明白刚刚自己为什么蹲下,他觉得如果刚才乱石把胖子和晴晴砸死,他可能都不会有感觉,判断一下他们是不是还有呼吸就会离开,连埋都不会埋,可他看见晴晴的伤情时,就是觉得今晚不能再让她走路了。 想着想着,他忽然发现晴晴有点像五年前的夏歌,不管是容貌还是眼神,亦或者是这自立自强的个性。 他甩了甩头,让脚下的坚硬感拿走注意力,暗暗提醒自己就这一次,唯一的一次,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值得关心。殊不知,此时此刻,晴晴双臂搭在他的肩上,侧脸枕着他的颈背,闭着眼睛,脸上洋溢着幸福,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纷扰需要她去劳神。 越接近坑底地势越平坦,绕过一大片水坑之后,火焰的真身呈现在三人眼前。 是一个营地,支着一顶野营帐篷,帐篷的门帘打开着,只留下一层防蚊纱帘,门前正对应一堆篝火,火势正旺,一个水壶座在火堆边上,壶嘴向外喷着白气,发出鸣响,火堆旁还有一堆码好的干柴以及一张折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野营用具。稍显特别的是,桌子旁立着一个高高的三脚架,一部手机夹在顶端,对着整个营地。 王胖子本来已经累到瘫痪,看见这一幕,回光返照般冲向营地,大声喊:“是夏歌的营地吗?孙教授在吗?” 话音未落,他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蹬地向后爬来,长着大嘴惊恐地指向帐篷后面的阴影。夏阳警惕地朝那边看去,在黑暗中看见一个人影,手里一把滴血的猎刀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人影瘦高,仿佛只剩下一副骨架,但这骨架很大,半边身体隐藏在帐篷的阴影里,另外半边暴露在火光中,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第一眼看上去很像传说中死亡多年的矿工。 但他一定是活的,因为他的眼睛在动,先是机警地看看地上屁滚尿流的胖子,又看看夏阳背后的晴晴,然后盯着夏阳的脸看半晌,最后目光落在晴晴扭伤的那只脚上。 晴晴扭动身子,滑落到地面上站稳,轻轻在夏阳的耳边说:“你跟羽飞先跑,t我留下来拖住他,反正我现在也跑不了。” 夏阳低声回答“闭嘴”,用脚把坐在地上六神无主的胖子勾起来站在自己身旁,然后盯着人影问:“你是什么人?” 人影从帐篷后面走出来,身体整个被篝火照亮,此时可见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下身穿着一条登山裤,脚上一双占满泥土的高帮登山鞋,上身穿着一件迷彩短袖背心,一只手里握着刚才看见的那把猎刀,另一只手提着一只刚被剥皮、掏空内脏的血淋淋的野兔。 他嘴角僵硬地动了动,似乎是在笑,然后他把刀子和野兔一并放在桌子上,矮身钻进帐篷。不多时,他退出来,手里拿着一瓶治疗跌打损伤的喷雾剂。 他还是不说话,面部保持着僵硬的表情,朝三人走来。夏阳向后退两步,右脚的脚尖悄悄抵住一块松动的石头,时刻做好踢出去转身就跑的准备。 男人见此情景无辜地耸了耸肩膀,把喷雾剂放在桌面上,转而拿起猎刀在野兔身上划开几处刀花,又把野兔穿在角落里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烧烤叉上,戳在火堆边烤。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他在篝火前坐好,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盯着火焰发呆,没再看三人一眼。 种种迹象显示,这是个古怪的人,但他的行为似乎证明他并不野蛮。晴晴开口道:“谢谢大叔,那我们就借用一下您的药了。” 男人再投来目光,眼中闪烁着被理解的欣慰,像刚才一样僵硬地勾动嘴角,这次晴晴确定这就是他的笑容,是他表达友善的方式,同时也看出造成这种僵硬的原因是他的面皮不知为何比较松垮,仿佛不接受面部肌肉的控制。 夏阳扶着晴晴走到桌子旁的躺椅上坐下,把喷雾剂递给晴晴。晴晴用衣服蹭掉肿起来的脚踝上的污泥,把药均匀地喷在上面,用手指轻轻揉按。 夏阳站在桌子边,让那把刀处于自己伸手就能拿到的距离,观察着整个营地。这营地比他们刚才注意到的更大也更完善。 这里位于矿坑底部,周围地面都是平的,到处可见从山坡上滑落下来的大小碎石和淤泥,也因此,这里的土壤要厚一点,树木也长得比山坡上更高更茂盛。营地位于几棵大树中间,树与树之间就地取材用石块码成一圈低矮的围墙,只在南面留了一个开口。围墙内用红色的砂石垫高,平坦干燥。 围墙内不只有一个帐篷,除了前面这个大的外,后面还有一个小的,此时门也开着,露出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和一些生活物资。刚刚被剥下来的野兔皮挂在帐篷侧面的架子上,地面还有血迹,吸引了蚊虫群。两个帐篷之间有一个用水桶和水管自制的装置,看起来像滤水器。滤水器旁是一个用木杆、树枝搭建的悬空储物棚,干柴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下面,一把斧子挂在杆子上…… 营地里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男人已经在这里精心营造了很长时间,并且短时间内也不打算离开,甚至以此为家。 观察的这会儿,王胖子也解除了对男人的怀疑,自顾自搬来一块平整一些的石头,坐在男人身旁,一边盯着火上的兔子一边以他惯用的方式跟男人拉近关系。 胖子道:“我叫王羽飞,羽毛的羽,飞机的飞,今年二十三岁,是海角城市大学美术设计学院的毕业生,我的兴趣爱好是画画……” 第12章 一段录像 胖子接着说:“我从小也很喜欢露营,很想在深山老林中住一段,把大自然的狂野用画笔呈现在纸上,但是一直没能实现。我发现做什么事都要当机立断,永远不要等条件都成熟的那一天,因为条件永远都不会彻底成熟,必须先动起来再弥补不足的条件。大叔您这个营地真是太棒了,但我建议您有时间盖一座茅草屋替代帐篷,这样更有原始感,最好是再打造一个水力驱动的水车磨点面粉。对了大叔,您今年多大了?” 男人静静地听着,不时转动一下烧烤叉,似乎并不觉得胖子有毛病,这也给了胖子很大的鼓舞,不过胖子说完后,男人转过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略带歉意地摆了摆手。 晴晴处理完伤处,试着下地走走,还好,除了左脚着地时稍微有一点瘸之外,基本上算是行动自如。她也走到火堆旁,胖子立刻把自己的石墩让给她。 她坐下来,颇为同情地看着男人问:“大叔,我们想跟您了解一点事,不知道怎样的交流方式能方便一点。” 男人指指自己的耳朵,竖起大拇指,然后捡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出一个名字:郝运。 晴晴开心地笑了,“您好郝大叔,我叫柳晴晴。请问您在这里住多长时间了?” 郝运用脚抹去名字,又在上面写:一个月。晴晴目光闪动,继续问:“那您最近在这里见过一位五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吗?他们是一位大学教授和一个大学毕业生,来这里考察海角铁矿的生态恢复情况,我们找不到他们,就追到这里来了。” 郝运立即点头,明显晴晴说的事他印象深刻,不过这次他没有写字,而是起身把支架上的手机取了下来。这时晴晴注意到,这个支起来的手机其实一直在录像。 他结束拍摄,随手点进相册,向下翻动,最后放大一张照片,嘴里发出疑问的“啊啊”声。 是一张近景照,背景的树木和红色土壤很容易就能判断出是矿坑内的某处,里面一共有三个人,孙教授站在中间,背着登山包,手拿着登山手杖,右手边是这个郝运,和今天这副邋遢的模样差不多,左手边是一个包裹严实的女孩。 女孩戴着一顶黑色的帽子,脸上罩着口罩,宽大的冒帽檐垂下来遮住眉眼。她穿着一身长袖的运动服,戴着手套,身上没有任何一寸裸露的皮肤,背包和登山手杖是跟孙教授一样的。即便这样,王胖子和晴晴还是能一眼辨认出这个女孩是江夏歌。 王胖子情绪激动地抓住郝运的手,“大叔您是什么时候遇到他们的?他们现在还在这里吗?” 晴晴也期许地望着郝运。夏阳从背后出现,一把抢去手机。三人的异常反应把郝运弄得不知所措,焦急地发出“呜呜啊啊”的叫声,双手左右比划,全然不知是什么意思。 夏阳看着照片,看到孙教授跟公寓内照片上的一样,这个叫郝运的人形态有些拘谨,感觉上来看是当初他们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人类,所以合影留念。因为没有露出脸,夏阳认不出夏歌,不过她的帽子和戴口罩的习惯都跟公寓里光头大爷讲的一样。 第13章 哑巴还在比划,夏阳收回照片重新进入手机相册,进而发现手机相册里全都是视频,记录的是郝运在营地中的日常生活。他粗声粗气地问:“你录这么多视频干什么?” 郝运冷静了一些,接过手机,退回到桌面,指了指视频剪辑软件的图标,又指了指短视频平台图标,最后右手食指和拇指捻动,意思大概是他要把录好的视频剪辑投放在短视频平台上赚钱。 这的确是现今社会赚钱最快的行业了,再加上他的先天不足以及营造手艺,说不定真能成网红。 没等别人继续发问,郝运翻出一段视频播放出来。画面一开始是在树林间行走,颠簸比较严重,随后林中出现一块空地,空地上孙教授和夏歌正蹲着对一株矮小的植物拍照,双方见面,都吓了一跳,孙教授把夏歌护在身后,问郝运是谁——画面是有声音的,郝运的双臂从画面两侧出现,一边比划一边发出“啊啊”的声音。孙教授明白郝运无法说话,放松警惕,告诉他他们是来考察的,然后跟夏歌一起取出一个小瓶,在那株植物旁边搜集一些土壤。郝运对两个人做的事情很好奇,围前围后地观察着。视频中天色很暗,应该到了傍晚,孙教授问郝运这里有没有扎营的地方。 视频结束,晴晴查看了一下视频文件的详细信息,显示是七天前的下午五点。她问:“郝大叔,这是你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 郝运点头,翻找出另外一条视频播放。画面从营地开始,也是在走路,走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转身,画面中出现孙教授和夏歌,然后他继续带路。途中孙教授没有和郝运说话,只不时跟夏歌说几句关于论文的内容,听不见夏歌回答。 这条视频很长,基本都是这样的情景,晴晴快进播放,终于在视频内时间的两个小时后迎来了结局。那里已接近坑顶,路况较好,孙教授对郝运表示感谢,让郝运返回,劝他这里非常危险,让他尽快结束拍摄回家,郝运t?用手比划合影留念,而后视频结束。晴晴再看文件信息,显示这条视频是四天前上午十点。 视频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王胖子多此一举地问:“郝叔,最后你是把孙教授和夏歌送到了外面吗?” 郝运点头,用一串手势表示手机里只有这么多他们的画面。晴晴立刻翻找自己的背包,取出从公寓里拿来的夏歌的论文。孙教授在总结评论下面签了时间,的确是他们出现在这的前一天。这就意味着孙教授和夏歌确实来过这里,但是最终平安地离开了。 线索似乎断了,晴晴和王胖子都有些沮丧,郝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把野兔烤熟的部位撕下来分给他们。 晴晴勉强打起精神道:“既然在这里都没出问题,出去更不容易出问题了,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话虽如此,但接下来他们都心不在焉地吃着,全然不知道肉的味道。夏阳看不出表情,盘腿坐在火前,他没有接过递来的肉,只给自己倒一杯热水喝。 水很热,有一股淡淡的金属味道。 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郝运问:“他们在这的时候住在哪?你们有没有说过话?他们说离开后打算去哪了吗?” 郝运听后抹了抹嘴,把肉放回到火上,一边用手比划一边在营地里转圈,时不时还停下来写几个字。从他表达的意思来看,孙教授和夏歌来了之后搭了两个帐篷,第二天一早出去,晚上又回到这里,连续两天都是如此。他们的帐篷在围墙外面,不怎么跟他说话,只有偶尔过来分享一些吃的,都是男的过来,女孩习惯待在帐篷里,所以他没听见他们说话。 说着,郝运想起什么,再次钻进帐篷,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蓝色的保温水杯,上面印着海角城市大学的 logo。他表示孙教授是个很好的人,把水杯送给他做礼物。 这些新的表述没有一点作用,夏阳也没再问什么,淡无表情地盯着火焰,余光观察着郝运。初次看见晴晴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一次困扰着他。 五年前那场事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生活在阴影中,每每想起事故发生时的细节都会头痛欲裂,等终于从这阴影中走出来之后,他发现很多记忆都模糊了,有的时候发生一件事,他总觉得以前发生过,还引起了一系列不良后果,怕得要命,有时想起一些人,他清楚地记得名字和一起做过的很多事,就是想不起来模样,自打出狱后,他又有了看见一张面孔时似曾相识的感觉,第一个是晴晴,第二个就是这个郝运。 他搞不清楚这种错觉从何而来,越发感觉烦乱。他依旧不饿,不想吃东西,喝下一杯热水后,起身到营地周围遛弯。 夜色很浓了,篝火的衬托下,林中更显黑暗,晚风掠过,树叶摩擦出声响,偶尔一只老鼠穿过脚边,吓得人心头一悸。他无法衡量独自一个人在这里生存需要多大的勇气。 当然,他想的不是郝运,而是夏歌。小时候夏歌胆子很小,蟑螂老鼠蜘蛛什么都能吓得她大叫,她还很干净,衣服上有任何一点污渍都要立刻换洗,现在她却能在这种地方连续住两夜,即便有教授和这个“野人”陪着,那也是一种莫大的勇气。这个论文有多重要,或者说她有多在乎毕业和工作?她真的变成一个没有理想,只把头低下讨要生活的普通女孩了吗? 刚才看视频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夏阳的身体一直在发抖,五年了,他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妹妹,却又好像没看见,他莫名地有点畏惧视频中的夏歌出现在他面前。五年了,夏阳觉得自己错过了太多的东西,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让他疲惫。 不知不觉间,营地的篝火变成身后黑暗森林中的一个光点,面前出现一汪亮白的水面,他正欲转身回去,忽听营地里晴晴的喊声,“夏阳你快回来!” 第13章 通话草稿 夏阳跑回营地时,郝运已经钻进帐篷里休息了,火堆前只剩王胖子和晴晴,晴晴手里拿着夏歌的论文,两人正仔细研究着什么。 晴晴招手,他不太满意地凑到近前,晴晴把论文挪到他面前。红色光芒在纸上跃动,他看到这是论文最后一页背面的空白页,上面有一段红色水笔写的字: 您好,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您说,我发现一个关于你们企业安全的至关重要的问题,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给你们带去无可估量的损失,如果你们肯给我一些奖励的话,我就把这个发现告诉您。或者,我们可以约定时间见面谈一谈。 短短几句话,每一句都有勾抹痕迹,比如“您好”后面原本有一段自我介绍被勾掉了,“我发现”原本是“我和我的学生发现”,“重要”前面后添加“非常”两个字,再比如“不久的将来”和“无可估量”等词语都是反复涂抹看不出原本的用词了。另外,这些字迹都跟正面批改论文的字迹一样,确认是孙教授写的,但笔划有些颤抖,可见孙教授在写下这些字的时候心绪很不平静。 在这段话的最下面,还有一串数字,是海角城区号的座机电话号码。晴晴看着夏阳说:“我觉得这是孙教授在拨打这个电话号码之前为自己写的草稿,你觉得呢?” 夏阳脑子里浮现出一幕场景:孙教授坐在公寓的书桌前,冥思苦想什么事情,终于做出决定后,随手从纸堆里抽出论文,翻到背面开始打草稿,修改到自己满意,他把电话拨了出去,一板一眼地把草稿念给对方听。这一期间夏歌规规矩矩地站在他旁边。可是……这会跟他们的失联有什么关系吗? 他看着晴晴,晴晴也看着他,似有一点东西还没有点破。王胖子挠着脑袋道:“什么叫给我一点奖励啊?搞得跟敲诈似的。” 晴晴和夏阳的眼神同时变了,这就是那未点破的东西——从字面意识上来理解,孙教授是在向某个企业敲诈钱财,要不然堂堂一名大学教授怎么可能连打个电话都要草稿? 如果是敲诈的话,他们最终聊得怎么样?约定见面了吗?成功了吗?夏歌也参与其中了吗?失联跟敲诈是不是有关系呢? 王胖子的反应最大,一会儿说教授和夏歌肯定都不是见财起意的人,不会干出这么龌龊的勾当,肯定这里面有隐情;一会儿又愤愤地怀疑夏歌是不是被教授带坏了,带着这笔不义之财远走高飞了……说到最后,他委屈地坐回到火堆旁,不时默默抹一把眼泪。 晴晴尝试用手机拨打这个电话号码,坑底彻底没有信号。她偷偷看了看夏阳和胖子,用洪亮的声音打破沉默,“我大概算了一下,孙教授和夏歌是七天前离开公寓来到这里的,住了两夜于四天前离开,羽飞最后一次见到夏歌是三天前,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前天晚上,这证明这期间夏歌一直都很好,所以大抵不用担心,明天我们出去之后可以打这个电话问问,也可以试着跟孙教授的妻子联系一下,只要他们没有被困在这个矿坑里,一切都好说。” 听完她的话,胖子抽泣得更厉害,搞得已经入睡的郝运拿着长矛冲出帐篷问是不是有野猪来了。解释清楚后,郝运尴尬地钻回帐篷。 第14章 晴晴劝胖子先不要胡思乱想,他跟夏歌在一起那么久,夏歌一定不会抛弃他。这一说,胖子如同洪水决堤一样发泄出来,大声哭喊如果没有夏歌,他也不要活下去了。 夏阳给了他一闷棍,待哭声停止后,连踢带踹地把他撵到后面那个小帐篷里。郝运睡之前把这个帐篷里的东西腾出来了,勉强可以容纳三个人。胖子在帐篷里又哭了一会儿,哭声变成鼾声。 火堆前只剩下晴晴和夏阳。晴晴原本以为有了这一天的接触夏阳会渐渐对她敞开心扉,甚至他已经用行动展现出来了对她的关心,这会儿应该会主动跟她聊点什么,然而夏阳只是用木棍拨弄着柴火,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她偷偷歪歪嘴皱皱眉,然后语气平和地问:“夏阳,如果让你想象的话,你倾向于孙教授和夏歌是因为什么失联的?” 夏阳回答:“我不会想象,因为什么都跟我没关系。”他的语气里不带有任何感情。 晴晴道:“怎么会没关系呢?不管怎样夏歌也是你的妹妹呀。万一真如羽飞所想的,我们岂不是有义务劝说她悬崖勒马。” 夏阳手上的动作停住,晴晴敏感地注意到那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下意识躲开一点。 果然,夏阳转回头来,怒视着她说:“谁也没有权力去干涉别人的选择!在你看来是悬崖,在她看来可能是美景。只要是一个人愿意做的t?事情,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你们理解不了是因为你们不是他!” 晴晴知道,与其说夏阳是在说夏歌,不如说是在说自己。她强忍着心底的失落,站起来道:“那……希望我们明天能联系上她吧。” 她瘸着脚走向帐篷,静静地钻进去躺下了,夏阳烦躁地把烧短的木棍丢进火里,双手狠狠掐进头皮。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易怒的,在监狱里时他就经常因为琐事跟狱友大打出手,有时候被揍,有时候揍别人,不管是打人还是被打,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种快意。出狱后遇见晴晴,这个姑娘虽说不讨厌,但就像是受过训练似的,总能用一两句话精准地刺中他的神经,让他无法自已地发火,但发火之后他没有了那种快意,反倒立马莫名地产生悔恨,觉得不应该这么对待一个陌生人。他不喜欢悔恨的感觉,所以很痛苦。 夜越发地深了,大自然都已沉睡,他也抵挡不住困意,把躺椅搬到火堆旁,半躺在上面,面对着火焰。他觉得自己睡了,但周围发生的事情又都感知得到,包括晴晴走过来在他身上盖一件衣服,也包括天亮之前郝运出来上厕所,从他身边路过时,带来一股淡淡的类似于腐烂的臭味。 在一个幽暗的地下洞穴内,时间仿佛成了没有意义的概念。江夏歌听着人影脚步的回响消失,又在心里默默数了六百个数字,这才敢确定自己做什么那人都听不见了。 她首先活动手脚,确认自己的状态。结果很遗憾,人影似乎练习过如何捆人,她的手脚不光没有抽出来的可能,而且腿被折叠到后面,跟手上的绳子绑在一起,这种情形她连爬都没有办法爬,只能左右滚动。 想滚出这个洞穴回到外面是不可能的,必须想点别的办法。她努力调整身体的姿势,扩大脖子活动的范围。 她看见了自己的背包,在角落里,里面的东西明显被掏出来检查过又被塞了回去。在背包附近,是她的手机,摔坏的手机,摔坏它的人似乎不太放心,摔坏后还用刀子将其切成两半。 不要紧的,即便手机还在,也一定没有电了,即便有电,这里也一定没有手机信号。不要紧的,我还活着,我已经证明过自己不是会轻易死掉的人。这一定是我们一家人最后的灾难,只要挺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努力思考还有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到最后不得不承认,想要逃走唯一的办法就是先弄断绳子。 她想起电影里的一些情节,瞄准凹洞内壁一块锋利的石头,别扭地滚过去,让后背紧贴岩壁,上下移动手臂摩擦。 起初她感觉进展得很快,用不了十几分钟绳子就能磨断,然后用手打开脚上的绳子逃跑。她刚才注意到,人影是向洞穴更深处的方向走的,不是入口的方向——她很庆幸自己还有方向感。 然而,转眼半个小时过去,手腕上的感觉还和刚才一样,不见任何一点松懈,好像根本没有进展。她不得不停下,滚动身子让那块岩石出现在视线里。 岩石上的确残留一些细小的线头,但是变化更大的是原本参差如锯子一样的石尖现在边缘都被磨圆了。 似乎岩石不如绳子强韧,但毕竟还是有效果的,也许坚持一下就好了。 她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摩擦,心里祈祷着奇迹降临。又是半个小时,绳子依旧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她却累得大汗淋漓,汗水流进她头顶上的伤口,刺痛阵阵。 她的体力也在迅速消耗,似乎身体自动把所有的能量都集中起来用以维持她的生命体征,进而削弱了输出能力。疼痛和虚弱的双重作用下,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只有手臂在机械地动。 好几次,她惊醒,意识到自己停止了动作,马上动起来,同时提醒自己不要再睡着了。但提醒是徒劳的,不知不觉,她又昏睡过去,然后再惊醒,再提醒。 终于,伴随着一阵“崩崩”的声音,她麻木的手腕上传来了松动的感觉,她立即尝试转动手腕,感觉有血液从血管中通过,绳子也慢慢滑向拇指和手背。 面前传来一阵笑声,继而是人影阴沉的嗓音,“时间到了小孩儿,你没能逃走就怪不得我了。”说罢,他从腰带后面拿出一把匕首,朝夏歌走了过来。 夏歌没有试着掩饰自己的行动,对人影的归来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她就像是刚刚输了一把游戏等待不痛不痒的惩罚一样,努力让自己躺得自然一点,然后闭上了眼睛。 刀子抵住她的脖子,冰冷刺骨,或者已经割开她的皮肉,因为带着淡淡的疼痛。 人影挑衅地问:“还是不害怕吗?” 夏歌微微点头,“害怕。”没有多余的言语。 人影又问:“那你怎么不求饶?” 夏歌道:“求饶不管用。” 人影笑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夏歌睁开眼睛,认真地盯着人影的脸,“求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人影愣了一下,继而大笑,并且越笑越烈,前仰后合,到最后连刀子都掉在地上了。笑到高潮,他又一阵猛咳,身体佝偻,面皮红得发紫,四肢撑在地上,仿佛哪下不小心就会把肺咳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喘上一口气,虚弱地靠住岩壁,摆手说:“这是你最好的一次机会,把我笑死你就有机会逃走了。” 夏歌终于明白这个人古怪的样貌展现出来的是一种病态,平静地说:“你生病了,很严重的肺病。” 人影点头,面皮渐渐恢复到白中发青的颜色,“然后呢?” 夏歌问:“治不好了吗?” 人影道:“对,治不好,所以不治了。” 夏歌说:“那你应该多陪陪家人,尽可能多的把关爱给他们,或者把以前你没有说出口的那些‘对不起’说给他们,这样在你死的时候就不会有遗憾了。” 人影好像听小孩子讲了一个大人的故事一样,好奇又认真地朝夏歌看过来,问:“你怎么知道我对不起他们?” 夏歌别扭地翻身,望着凹洞内部,道:“每个家庭里都或多或少会有争吵吧,尤其是父母和正在长大的孩子,父母有时候发火,明知道自己错了,但是碍于面子总是不说出口,后来事情过去,他们就认为孩子不会放在心上,其实他们不知道,他们的一句道歉,就能驱散孩子心中所有的阴霾。相应的,孩子对家长也是如此。所以我觉得如果你真的打算放弃治疗的话,应该好好想想有没有需要被家人原谅的事情,然后勇敢地去跟他们道歉。” 说完许久,夏歌没有听见回答,又吃力地把脸转过来面向人影。她看见人影点起一支烟,仰头望着火光照不亮的洞顶裂缝。她以为人影不再想说话了,再次把脸背过去。 这时,人影吐出一口烟,自言自语似地说:“我有一个女儿,比你小,如果有机会,真想让她学学你的懂事。可惜没有机会了,几天以后我不杀死你,你也会死在这。” 第14章 没有登记的号码 天还是亮了,晨风温柔,鸟鸣悦耳。晴晴脚上的伤好了很多,走路不再那么瘸,所以他们拒绝了郝运的早餐,直接踏上归程。郝运好像是失去了什么亲人似的,格外失落,自己也没吃饭,带上手机,拿上一根自制的登山杖为他们引路。 路的确好走一点,大概两个小时,他们便已接近出口,郝运再次比划着要合影留念,得到允许后,把手机支架支好,从上衣兜里取出手机夹在支架上,一起拍了一张照片,然后挥手下山。 第15章 这里也是当初夏歌他们和郝运分开的位置,王胖子又朝周围大喊了几声,声音飘到很远的地方。 走到山外,王胖子说晴晴的脚受伤了,建议由夏阳开车,顺便也领略一下赛车手的风采。夏阳剜他一眼,他无趣地自己坐上驾驶位。晴晴说自己左脚受伤,右脚没问题。胖子说万一大脑哪一瞬间搞混就麻烦了,还是让他开吧,他学完驾照一直没机会开呢。 王胖子的技术比晴晴想象的要好,操控有条不紊,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管怎么操作,嘴都要先叨咕出来。比如“左右瞭望”“转弯提前打转向灯”“靠右行驶不要压线”。 还需要一段距离手机才能恢复信号,这期间晴晴坐在副驾驶,夏阳坐在后座。晴晴道:“夏阳,这一趟下来,我觉得你真的很有<a href=https:///tags_nan/xingzhen.html target=_blank >刑侦的天赋,总能通过一些细节发现端倪,你是怎么做到的呀?” 这次夏阳没有发火,也没有沉默应对,他一直在为昨晚没有拒绝晴晴给他盖衣服的事自责。 他说:“我一生下来江志勇就给我确定了当警察的人生目标,后来看我兴趣不t高,他就给我买侦探书看。” 但是说完,他似乎感觉已经弥补了对晴晴的亏欠,马上又闭紧了嘴,看向窗外。 上午八点半,海角铁矿渐行渐远,淹没在旷野青山中,晴晴用自己的手机拨打那个电话号码,差不多两声就被接通了。 晴晴急忙问这是哪家企业的电话,之前有没有一个姓孙的教授跟他联系过。对方骂了句“神经病”就挂了。 晴晴马上又打过去,改换口吻说:“您好,麻烦您听我说完。我是海角城市大学的一名学生,现在找不到我的论文指导老师了,他好像几天前给你们打过一次电话,请问您还记得他跟您说了什么吗?” 电话那头儿安静了,而后传来一个轻浮的男性青年的声音,“女大学生啊?是哪个老板让你联系我的吗?论文我可能指导不了,但是床上功夫还略知一二。” 晴晴皱眉,“请你客气一点,这个电话我已经录音了,你要是不配合的话,我随时可以告你寻衅滋事!” 电话那头儿火大,“你这人有毛病啊!大早晨给我打电话还说我寻衅滋事?信不信我让你这个电话鸡犬不宁?” 再次挂断电话,晴晴点击屏幕把录音文件储存下来。胖子愕然地问:“你还真给录音了啊?” 晴晴道:“不管孙教授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这个电话的主人都不太可能透露给陌生人,所以打之前我就没打算从他这里得到有用的信息,但是有了这个录音,必要时可以找他的麻烦。这个白痴,简直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说着,她拨打 114 查询这个电话号码的归属,那边回答没有登记。胖子又问:“现在怎么办?” 晴晴道:“你想办法跟学校打听一下孙教授妻子的联系方式,我们去找她了解孙教授从铁矿回来后的行踪。” 这下换回晴晴开车,王胖子足足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从学校里打听到一点孙教授妻子的消息,而且只知道姓名,并没有联系方式。孙教授的妻子叫李燕。 李燕这个名字实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王胖子一脸愁容。晴晴想了想说:“我倒是知道一个全市很有名的财富咨询师叫李燕,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人?” 王胖子嘴上回答,“不能吧……一个老教授,一个财富咨询师,这两个职业好像不太搭。”手上却打开浏览器,输入了财富咨询师李燕的关键词。 的确很有名,第一条便是海角城的城市资讯,里面包含李燕的财富课的广告,再往下翻几条,是百科,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李燕的简历以及现在供职的乘风财富管理咨询有限公司,配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位穿着正装的中年女人。 看到照片,胖子非常激动,“就是她!你们记不记得公寓里教授的照片,他们的女儿长得跟她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晴晴直接把车开到乘风公司总部楼下,楼体上巨大的电子屏和门前停车场上的各类豪车彰显着公司实力的不俗。他们走进旋转门,面容冷峻的保安立刻伸手把他们拦住。 晴晴瞪眼道:“你要干什么?” 保安道:“这不是玩的地方,快走开。” 晴晴叉腰道:“你哪只眼睛看我们是来玩的了?我来办业务,耽误我赚钱你负得起责任吗?” 其实晴晴很理解保安的行为,他们三个本来就穿着普通,夏阳甚至有点像要饭的,而且昨天在矿坑里摸爬滚打一天,今天早晨又没有梳洗打扮,浑身又脏又臭,别说是这么高规格的公司,就算是稍好一些的饭店都不会让他们进。但晴晴知道,想马上见到李燕绝不是说明情况就可以的,她必须营造出来办理业务的氛围。 果然,晴晴这么一吵,里面的接待人员走了过来。晴晴质问她是不是他们公司不抬着三百万现金过来都不让进。接待员连忙解释说:“当然不是了女士,财富都是从无到有的,这也正是我们公司运营的核心理念,您请进,我详细了解一下您的需要。” 晴晴跟着接待员趾高气昂地向里面走,保安又要拦胖子和夏阳。晴晴道:“把你的脏手拿开,他们是本小姐的保镖。”胖子当即挺了挺肥硕的胸膛。 路过门厅,左转便是接待大厅,很高很大,装修得富丽堂皇,有点像中世纪西方的教堂,大厅下面摆着很多沙发卡座,西装革履的客户们跟工作人员相谈甚欢。 接待员把晴晴三人带到角落里的一个位置,礼貌地给他们倒了一些水,然后问他们要办理什么业务。 晴晴道:“我最近要去宾夕法尼亚大学专修学业,不太方便管理我爷爷留下来的一笔遗产,所以想找一个靠谱的公司托管,很多朋友推荐乘风,所以我过来看看。” 接待员双手交叠在小腹前,认真听完,说:“感谢您和您朋友的信赖,我们公司以诚信为本,是全市最好的财富管理公司,一定不会让您失望。您稍等,我帮您安排一位咨询师过来。” 说完,她鞠躬要走。晴晴道:“不用了,我之前听过李燕老师的网课,感觉她是个专家,帮我预约她吧。” 接待员道:“感谢您对李燕老师的信任,不过李燕老师的约已经排到三天以后了,我帮您安排另外一位优秀的财富顾问好吧?” 晴晴下意识看了看时间,“后天我就飞走了,没有时间等,你去给我协调一下,看看能不能提前一点。” 接待员离开。胖子松开自己一直用力绷紧的肚皮,拿起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然后问:“这样就可以了吗?” 晴晴道:“当然不行,一会儿她会带着一位没什么经验的年轻顾问过来告诉我李燕的日程安排不开,让我们先跟年轻顾问聊一聊。如果说财富把社会人都变成了势利眼,那么财富公司考核员工的标准就是势利眼的眼力。” 王胖子有些理解困难,又问:“那怎么办?” 晴晴眯眼道:“别着急,我有办法。” 果然,十分钟以后,那个接待员带着一个有些生涩但是很帅气的男青年走了过来,晴晴不知何时把一张卡片捏在手里,烦躁地扇着风,抱怨,“什么位置呀这是?空调都吹不到这里,太热了!” 接待员看着她手中的卡片,眼前一亮,立刻说:“女士您好,我刚才帮您问了李燕老师,她说下一个预约的人刚好改了时间,您看您是一个小时后去跟她聊,还是先跟我们这位优秀的顾问聊一聊。” 晴晴扫了一眼男青年,不太满意地看了看时间,站起来说:“我们一个小时之后准时回来,我希望到时候能得到该有的待遇。” 接待员连连鞠躬,“让您感到怠慢真的很抱歉,我们一定深刻反映,不断加以改正。” 走出公司大门,胖子好奇晴晴刚才拿的是什么卡。晴晴告诉他是一张海角城市银行的邀约制信用卡,比较难拿到,不过她这张是假的,只能偶尔用来招摇撞骗。胖子又不理解什么是邀约制信用卡,但看晴晴似乎不想说这件事,便转移话题问:“一个小时,我们去干什么?” 晴晴朝旁边的商场一指,“抓紧时间吃点东西,然后去买一套新衣服,万一事情进展得很顺利,我们有可能今天就见到夏歌,你们肯定不想让她看见咱们脏兮兮的样子吧?” 一个小时后,三人再次出现在乘风公司的旋转门前。晴晴换了一身素色的连体裤,短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儿,脸上多了妆容,胸前多了项链,整个气质一下子从邻家女孩变得雍容富贵。胖子这次是赚大了,晴晴给他挑了得体的西装,颇有些成功男人的风范,胖子表示这是自己这辈子穿过的最贵的衣服,钱他以后会还给晴晴。 夏阳还是走之前的破衣烂衫,在商场里不管晴晴和胖子怎么劝他他都不肯试衣服,后来劝得烦了,他只挑了一个护腕戴在小臂上。他的小臂内侧有一个纹身,是海兽特技车队的 logo——在鲨鱼头的基础上修饰而来,logo 靠近手腕的一侧有两个字:理想;靠近臂弯的一侧有一条丑陋的刀疤。 第16章 五年前高考结束报志愿的那段日子,江夏阳和江志勇的矛盾达到了顶峰,江志勇要求江夏阳必须报考警官类院校,动手打了夏阳,夏阳负气离开家,去纹身店纹了这个纹身,回家直接给江志勇看。有纹身过不了体检,江志勇一怒之下把夏阳拽进厨房,要剁掉他的手。江志勇没有下狠手,但是那条疤永远留在了夏阳手臂上。 回到眼下,三人一并向里面走,再次看见保安时,胖子可能害怕夏阳又被阻拦,主动说:“这是我们的保镖。” 接待员早早等在那,打过招呼便引领他们往电梯的方向走t?,途中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李燕的履历,尽是溢美之词。然后在 8 楼的一间办公室里,三人见到了李燕。 第15章 车祸 李燕的办公室不大,也不像接待大厅那么奢华,一具书柜,里面摆满财经类的书,一张办公桌正对一张条形沙发,茶几上摆着一套茶具,窗台一株兰草,阳光下生机勃勃,整体给人一种朴素务实的感觉。 她本人穿着一身工装,五十岁的年纪保养得像是三十岁那么年轻,面皮光洁,装点着恰到好处的妆容,身材匀称,腰杆笔直,带有一股成熟女人特有的风韵。 她本来在电脑上操作着什么,看到三人立刻笑脸迎上来,并且迅速而不失礼貌地打量他们一眼,把他们让到沙发上,一边热情地给他们倒水一边说:“我这个办公室平时只有熟客来,比较简陋,还请你们见谅。”说话时,她的眼睛一直看着晴晴,仿佛知道晴晴是这三个人中最尊贵的客人一样。 她的声音清晰,很有亲和力,轻易就能给人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她的眼神十分清澈,隔着眼镜,让人觉得知识渊博而富有耐心。然而晴晴面对这股目光的时候莫名有点不自在。 李燕向前挪了挪,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中间,身体微微前倾,继续问道:“请问您是要继承一笔遗产需要委托管理对吗?” 晴晴忽然站了起来,深鞠一躬,道:“对不起李燕老师,我们不是来找您办理业务的。” 李燕随着晴晴的动作仰视,保持着耐心的表情,但眼珠迅速转了转。“那你们是……” 晴晴道:“是这样的李燕老师,我们都是孙孝平教授的学生,近期一直联系不上孙教授,所以想了这个办法来见您,请问您知不知道孙教授最近去了哪里?” 李燕起身,坐回到办公桌前,继续鼓捣电脑,冷冰冰地说:“我跟孙孝平分居一年多了,平时没有什么联系,帮不上你们。我的时间很宝贵,如果你们没有业务上的事,请不要占用其它客户的时间。” 她的态度转变非常快,且丝毫不留情面。晴晴理解,几乎所有服务行业从业者都是这样,他们的工作更像是扮演一种角色,在角色内他们会展现出超强的耐心与温和,一旦出离角色,积压的情绪就会变本加厉地展露出来。她有些固执地走上前,说:“李燕老师,我们已经找了好久,不找到他绝对不会罢休,再耽误您十分钟时间可以吗?” 李燕扫一眼墙上的挂钟,继续忙碌,“据我了解他在新财富租了一套单身公寓,具体房间我不知道,你们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晴晴回答:“我们已经去过了,他不在,而且我们了解到近期他一直在帮一位女大学生指导论文,现在女大学生和他一起失联了。” 李燕敲击键盘,皱着眉头,敷衍地回答:“他这个人有轻微的学者综合证,短时间失联很正常。” 晴晴又道:“但是我们有一个线索,似乎孙教授在失联之前用自己发现的安全问题向某家企业索要钱财,您了解吗?” 李燕忽然停下,似乎觉得很好笑,“你这小丫头还挺会措辞,但以他的性格和家庭条件是绝对不会去干敲诈勒索这种事的,他不是那块料。时间到了,请你们出去吧。” 晴晴还要开口,李燕拿起电话,简短地喊了一声:“保安。”晴晴赶忙说声“打扰了”,带着夏阳和王胖子离开。 他们一路在保安的监视下和接待员们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走出大厅。出去后,晴晴的脸红色像被晒伤了一样。 王胖子道:“这样就妥协也太弱了,至少我们也应该再诚恳地求她一下吧?” 晴晴歪歪嘴,“没用的,她这个行业,时间就是金钱,能允许我们问几个问题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况且她跟孙教授感情淡漠。” 胖子解开西服的扣子,舔出肚皮,“真是理解不了这些成功女性。现在怎么办?孙教授应该还有别的家人吧?” 晴晴想了想,道:“等等看吧,她总要下班回家总要吃饭的,不行利用吃饭的时间再跟她聊聊。” 一边说着,晴晴向四周寻找有阴凉的地方,还不等找到,身后的旋转门忽然被推开,李燕提着背包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晴晴急忙追上去,大声问:“李燕老师,您怎么了?” 李燕也来不及分辨是谁,奔向停车场,一边在背包里翻找车钥匙一边回答:“我丈夫出事了,警察让我马上赶过去一趟。” 晴晴一惊,立刻给汽车解锁,朝夏阳和王胖子招手,道:“我的车近,我送您过去!” 一直到车子离开公司三站地,李燕急促的呼吸才平稳一些,但脸依旧没有恢复血色。她转过头,看向晴晴,问道:“你们找孙教授找多久了?” 晴晴回答:“大概两天吧……昨天去了他的公寓,根据论文上的线索找到海角铁矿,但他们不在那,所以就想办法来找您。您刚才说孙教授怎么了?” 李燕身体又是一晃,嘴唇都变得苍白,仿佛这个提问打乱了她刚刚克制住的情绪。 她呆定定地看向前方,机械回答:“有人在滨海大道的悬崖下面发现一辆车和一具尸体,警察说车牌号登记的是孙孝平,让我去……去认尸。” 似有一个炸雷在车内炸响,雷声过后,万籁俱寂。之前晴晴想的是孙教授大抵因为敲诈罪被警察抓住,需要李燕过去处理。怎么会是发现尸体呢?死的人真是孙教授吗? 她吞了口口水,自我安慰也是说给大家听,“都不要慌,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先去现场确认一下尸体,其他的事情过后再说。” 这在心理学上来讲叫阶梯引导法,形象的说就是引导人一级一级走下台阶,以克服看着整个台阶时的恐惧。 滨海景观大道是一条沿着海岸修建的公路,一端是海贝新区,另一端是金月湾旅游度假区,总长度约十五公里,它几乎跟海贝新区一同投入使用,大大缩减了两地的距离,助长了海贝新区的人气,也一定程度上带动了金月湾的旅游经济。 晴晴选择最近的路线,穿过海贝新区,驶上景观大道。没多久路旁的景色便从绵软的青山变成立陡的石崖,公路就像古时候的栈道一样挂在石崖中部,右侧是倒悬的裸岩山体,山顶被绿树覆盖,左侧是几米高的断崖,断崖下是成片的黑色礁石,形象各异,海浪一波接着一波的涌来,被礁石切割成碎片,发出狂野的轰响。 这种地质环境决定着道路多弯,几乎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限速和急转弯标识,靠海的一侧安装了护栏,护栏外狭窄的崖边在尽量保持原生植物的基础上进行了绿化,一株株小树在海风中招摇。 道路拥堵,车子缓慢前行间,不时有司机探出头张望。龟速行驶将近半个小时,前方视野被一道凸出悬崖的巨型石壁遮住,公路绕着石壁来了一个接近九十度的急转弯。拥堵点正在转弯处,远远看去可见左侧道路拉上了警戒线,线内有吊车和刑警,线外交通警察正在指挥来往车辆有序从右侧道路通过。 来到交警附近,李燕表明身份,交警指挥晴晴把车开到警戒线外停好。 警戒线围住的区域正在拐角顶点,护栏上有一个被撕裂的豁口,但因为豁口外的植被很茂盛,垂下来,豁口并不是很明显。吊车的手臂探出到护栏外垂下吊钩,一名警察拿着对讲机站在崖边指挥。 有人去报告,不多时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走到李燕面前自我介绍是金月湾的民警,然后核对李燕的身份,跟她说:“今天上午 110 指挥中心接到过路司机的报警,说在这个地点的防护栏看到一个豁口,又在悬崖下发现一辆汽车。接警后,我们第一时间过来处置,确认情况属实,并在车内发现一具男性尸体,现在我们的工作人员正在打捞,请您先保持冷静。” 这个警察长得很黑,连头皮都是黑的,眼神和语气都是典型的警察特征,冷峻威严,仿佛能看穿别人的内心,仿佛他问的问题你只能如实回答。晴晴担心夏阳又会冲动,伸手准备先拉住他,结果她发现夏阳根本没在身边。 吊车引擎发出轰响,钢索“吱吱哑哑”地缠紧,警察掀开警戒线,示意李燕进去。晴晴急忙问:“您好警察,请问车内只有一具男性的尸体对吧?” 黑脸警察看向晴晴,问李燕:“她们是跟你一起的吗?” 第17章 李燕回头看一眼,回答说:“是我丈夫的学生,刚好跟我在一起,送我过来。” 黑脸警察点头,告诉晴晴等在外面,全然没顾她的提问。 王胖子双手抓着晴晴的手臂,吊绳每缩短一点他就t?握得更紧一点,喉咙里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等到一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从悬崖上冒出头时,他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晴晴神色凝重地抬头仰望,把一只手搭在胖子头顶,带给他一点力量。 通过一系列操作,轿车被平稳放在警戒线内早已备好的区域,吊车转而去吊悬崖下的人,好几个警察按照职责分工井然有序地对轿车拍照、检查。 第16章 死去的教授 视线受阻,晴晴看不到更多细节,但刚才轿车在高处时她注意到车头的右前脸有一个明显的撞击痕迹,好像被咬了一口,车头整体缩短,引擎盖褶皱,同时车厢扭曲变形,安全气囊全部弹开。由此可以想到,孙教授应该是驾车从金月湾方向驶来,走到这个急转弯,连人带车撞坏护栏飞下悬崖,又撞上悬崖下的礁石。 晴晴身临其境般地幻想着事发时的情景,不由得心跳加速。她小心翼翼地跨过护栏,跪在悬崖边沿向下看,悬崖有将近三层楼的高度,此时退潮,露出一整片焦黑的石背,石背上有很多被海浪侵蚀成蘑菇状的礁石,此时吊车下面的钩子连接着一个装人的篮筐,四名穿着反光背心的人站在里面升起,他们离开的地方是两座礁石间的一条沟,沟里散落着零碎部件,海浪的余波冲进沟里,零件随其涌动又荡回原位。 很快,车门被割开,一具肿胀的尸体被抬出来,人群中李燕无声晕倒。一名女警赶紧扶住她,顺势把她放在地上,她爬向尸体,放声痛哭。 无需多说,尸体就是孙孝平。 女警不停安抚,递给李燕一条毛巾和一瓶矿泉水,待她的情绪平稳一些后,黑脸警察走上前,总结似的说:“车厢完整,没有从内部破坏的痕迹,尸体的特征符合溺水死亡特点,结合现场情况,初步推测孙孝平是独自驾驶车辆超速行驶酿成的单方面交通事故,具体还要等对尸体和车辆进一步检查后再做定论,现在麻烦你跟我们回去,配合我们了解一些情况。” 说着,他不知为何朝晴晴的方向瞥了一眼。晴晴也不知为何避开了他凌厉的目光。 其实晴晴和胖子心里都松了一口气的,毕竟只有一具尸体,夏歌并不在,可孙教授在这个时候出意外还是在他们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尸体被抬上运尸车,黑脸警察上了一辆警车在前面带路,李燕被女警送上晴晴的车跟在后面,现场还剩下一些警察在做善后工作。 此时的李燕方才显现出真实的年纪,哭花的眼角露出皱纹,眼神苍老又疲倦,虽然她已极力控制不哭出来,但身体在不住颤抖,这颤抖牵动着每个人的神经,使车内的气氛十分压抑。 晴晴知道,这是一个人最脆弱的时候,也是最容易交谈的时候,可她实在不忍心在这种时候去触碰她的伤口。 她正酝酿着如何悄无声息地开场,坐在后座的夏阳忽然来了一句遭雷劈的话。夏阳问:“你不是跟孙孝平没有感情吗?怎么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这句话晴晴想帮他圆都没法圆,只能静观其变,但李燕并没有动怒或者崩溃。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道:“他死了我的确不应该伤心,这么多年他只专心学问,从未分担过家庭负担,对于这个家来说他更像一个累赘。”泪水潸然落下,“可我该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女儿呢?她才刚过完六周岁的生日,每天都会趴在窗口盼望着他爸爸去看她。她幼小的心肯定接受不了这个噩耗。” 王胖子被李燕的情绪感染,忍不住偷偷抹眼泪。晴晴道:“所以您更要坚强一点了李阿姨,孙教授不在,您就是女儿的全部。” 李燕抽泣,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对,我应该坚强一点,这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一定能挺过去。谢谢你,小朋友。” 晴晴眯眼微笑,给了李燕一个女人才懂的赞许,然后她问:“李阿姨,您最后一次见到孙教授是什么时候啊?” 李燕回忆一下,“见到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最后一次通电话是在星期一,那天是我女儿的生日,本来我们约定晚上一起去给女儿过生日的。我俩平时都很忙,孩子从小就跟我父母住在金月湾。但是那天下午我突然来了一个很重要的客户,只好给他打电话让他自己去。刚刚法医说他出事的时间大概在四天前,也就是周一,所以大概他是在过完生日回家的晚上出的事。” 晴晴点点头,犹豫着说:“不好意思李阿姨,那个……你们在电话里有没有聊到关于一个叫江夏歌的女同学的事?或者……您近期有没有听教授说起到这位同学。” 李燕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我们很少通电话,通了也只用三言两语讲主要事情,从不聊对方的工作或者现状,这是我们能达到的最平和的状态。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他不会带别人去见女儿,警察也确认车祸发生时车内只有他自己。” 这种情况再问什么也是徒劳,大家陷入沉默,各自心事重重,唯有晴晴偶尔说几句宽慰的话。可以看出,李燕越来越喜欢身边这个丫头了。 刑警队很快到了,晴晴把车停在大门口,李燕向晴晴道谢,告诉她不用等了。王胖子也跟着要下车,被夏阳一把拽了回来。 王胖子有点蒙,回头看着夏阳等待指示,半晌,见夏阳并没有要说话,他又觉得是自己领会错了夏阳的意思,再次起身下车。夏阳再拽他。他问:“夏阳哥,你拽我干什么?” 夏阳瞪眼问:“你干什么去?” “报警啊!咱们没有线索了,夏歌也失联 48 小时了,必须寻求警察的帮助了。” 夏阳开门下车。王胖子屁颠颠地跟在后面,满以为夏阳是要跟他一起去,然而,夏阳路过刑警队的大门,沿着马路径直走去。 这回轮到胖子拽他了。“大门在这边,夏阳哥。” 夏阳甩开他,“夏歌的事我不会再参与了,你们愿意怎么办随便。告诉晴晴,我就在白菁的汽修店,找到夏歌随时可以去找我签字。” 胖子不明白是自己惹到夏阳了还是这家伙自己抽风,刚好晴晴追了上来,他对晴晴说:“我们去吧晴晴姐。” 晴晴看着树荫下远去的夏阳,说:“有些事情你不了解,如果我们去报警很可能永远失去夏阳这个朋友。” 胖子挠着脑袋,似乎也不理解晴晴了,“那就过后再解释呗,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夏歌呀。” 晴晴欲言又止,最后说:“我想起来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去处理,你先回家等着我吧,到时候我跟你讲清楚。” 说罢,她跑回去取车,再次路过胖子身边时,她按下车窗,高声道:“一定要等我呀羽飞!” 车子很快消融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夏阳也不见了踪影,唯有王胖子在原地发愣。他忽然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夏阳和晴晴。 许久,他回过神来,又很生气,兀自挥舞着拳头,喃喃道:“你们不在乎夏歌可以,但我不能不在乎,你们可以嫌弃她,但是我绝对不会嫌弃。夏歌就是我的全部!” 不过他犹豫很久,没敢直接走进刑警队,而是打了一辆车来到海角城市大学所在的辖区派出所。 截止到现在,晴晴已经跟江夏阳接触五十多个小时了,这五十个小时里晴晴一直在通过行为举止和面对不同问题时的反应紧密观察着夏阳的心里状态,经过最初的磨合,她确认她的推测没有错,夏阳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他所展现出来的冷漠更像是一副铠甲,把他包裹起来,以免再次受到伤害。 这样一个人,是绝对不会因为宣泄私愤就置别人于死地的,五年前的事肯定另有隐情。 她要让夏阳亲口吐出这个隐情,不惜一切代价。不过孙教授的意外死亡让她倍感震惊,当吊车把肇事车辆升起来时,她真的很害怕在里面看见夏歌的尸体。 教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出车祸呢?会不会太巧了一点儿?他生前在密谋着什么?夏歌到底有没有参与? 她的脑海里不停闪过这些问题,第三次拨打夏歌的电话,还是关机的状态。前方出现一座弯月形的巨大城市雕塑,金月湾到了。 王胖子走进派出所大门,左右看看,之后整个人趴在窗口上跟里面接待的女民警说话。 女民警听清来意,叫一个老警察下来把胖子引到二楼。王胖子发挥自己的专长,一口气把夏歌失联的过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晴晴和夏阳,也包括在公寓内和铁矿内的发现,还有今天上午刚刚接触到的孙教授的车祸。他讲的很详细,恨不能让警察从他嘴里喷出去t?的每一个唾沫星子上找到线索。 警察看起来五十岁左右,听完很是震惊,一方面震惊于这个人竟然可以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另一方面王胖子讲述的事情逻辑清晰,好像是一个故事。 第18章 在警察开口之前,王胖子又激动地提醒道:“对了,我说的这个江夏歌的父亲也是个警察,叫江志勇,跟你们是同行,你们应该认识吧?” 老警察的身体为之一撼,盯着胖子问:“你再说一遍,失联的江夏歌是江队长的女儿?” 胖子反倒被吓了一跳,“是……是叫江志勇,但我不知道是不是队长。他有一对双胞胎,女孩是夏歌,男孩叫江夏阳。” 这个描述加重了警察的情绪,他让胖子在这等着,自己急三火四地跑了出去。胖子惊喜地想到会不会江志勇正好也在这个单位工作,警察是去通知他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有主心骨了。 然而,警察回来时只带着一个胖乎乎的年轻警察,看上去比胖子大不了两岁,绝不是江志勇。 第17章 赛车手的直觉 老警察依旧很急切,但对胖子的态度并没有像“自己人”一样,只用命令的口吻跟他说:“跟我们到学校去看看。” 即便如此,胖子悬着的心还是找到了一丝依靠,尤其是坐上警车后,他狂跳的心第一次恢复平稳。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便说他还以为成年人要失联三天以上才能立案呢,没想到直接就可以去调查,现在的警察真是好,怪不得天下太平。 老警察随口回答一句“应该的”。小胖警察却是一本正经又非常庄重地回答:“警察的职责就是为人民服务,您放心,我们绝不允许英雄警察的女儿出事!” 提到“英雄警察”,王胖子问:“夏歌的父亲是个很厉害的警察吗?你们刚才有没有通知他一声?” 小胖警察声音洪亮,“不是很厉害的警察,是最厉害的警察。他是全市警察的榜样,也是我的偶像。他——” 老警察胳膊肘一动,小胖警察立马闭嘴,老警察转回头问:“你是江夏歌的男朋友对吗?” 王胖子点头。老警察生硬地微笑一下,“你现在的义务是协助我们寻找线索,有必要通知家属的时候我会跟江队长联系,在此之前你不能把这个消息跟任何人透露,能做到吗?” 到达学校后,两名警察先跟校警交代案情,让他们按照王胖子提供的时间线索一点点排查当天校内的所有监控录像,明确夏歌的活动轨迹,之后他们跟夏歌班级的辅导员取得联系,了解到夏歌近期的情况以及经常活动的地点,并一一查过这些地点,向附近的同学询问情况。同学们都不知道江夏歌是谁,但提起一个经常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孩全都有印象,可惜他们并不能说出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是什么时候。整个过程中,老警察一直在询问,面孔冷得像是一块铁板,言简意赅,胖警察不时在本子上做记录,偶尔提出一些比较幼稚的猜想,被老警察眼神制止——小胖警察似乎很急于表现自己。 最后一个地点是夏歌的寝室,这次三位女同学配合多了,不过回答的内容跟回答晴晴提问时差不多——她们虽然住在一个寝室,但平时很少跟夏歌来往。 时间飞逝,转眼来到下午,老警察对胖子和辅导员讲,“通过走访来看,失联的江夏歌品学兼优,不存在与谁结仇的现象,经常活动的区域也没有侵害迹象,且没有人目睹疑似侵害发生,可以初步判断江夏歌同学自主离开了校园,接下来我们等等监控视频排查结果,然后再锁定下一个调查方向。” 这边刚刚说完,校警打来电话,说在校门的监控录像里发现了江夏歌的身影,众人火速赶往门卫室。 视频很清晰,夏歌穿着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戴着黑色的帽子和口罩,背着双肩包默默从视频中出现,又默默地穿过门洞走到马路对面,从画面中消失。 时间是清晨四点半,天刚蒙蒙亮,学校小门开着,视频中只有夏歌一个人,闷着头走路,并不显得慌张,也没有向任何方向张望,好像只是很平常的一次外出。 校警反复播放画面,并没发现可疑迹象,然后他把视频暂停,回头对老警察说:“这是能查到的最后一个有这位女同学的画面,她出去之后应该就没回来。” 老警察立即联系交警大队,要求调取事发当时校门口左右的道路监控视频,然后驱车前往交警大队。 作为报案人,王胖子此生第一次有幸进入区交通管理指挥中心,看到一整面墙的大屏幕,屏幕上轮流直播着城区主要街道的交通探头,清晰程度就算是地面上有一根针都能看得清楚,并且这种摄像头几乎覆盖了城区的每一寸街道。 指挥中心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了相关影像资料,老警察一到立马播放出来。视频显示,夏歌穿过马路之后沿着对面的店铺一直走到一个交通岗的拐角,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车。 在老警察的要求下,工作人员熟练操作,镜头放大,车牌号和车内情况显示得一清二楚。老警察严肃地盯着驾驶员看了几秒,吩咐道:“马上查一下车主信息,锁定这辆车今天的行动轨迹,调最近的骑警过去。” 话音未落,王胖子的手搭在老警察的胳膊上,呆呆地说:“不用了,这个车主我认识。” 江夏阳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孙教授的死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作为一名特技车手,他太熟悉速度与弯道了,那个九十度的转弯特别急不假,会车时因为视线存在盲区很容易造成交通事故也不假,但并不容易造成单方面的交通事故—— 以那个弯道的角度,不用漂移技巧的情况下,安全转弯速度最高二十迈,而撞坏防护栏并且冲下悬崖至少需要一百迈左右,二者相差七八十迈,一定是驾驶员没有刹车,可造成那个急弯的立陡石壁是不回被忽视的,驾驶员不管从哪个方向驶来都会远远地看见石壁,看到石壁就会意识到弯道的存在,怎么会不刹车呢?除非是转弯之前驾驶员已经失去意识,但车子撞坏的护栏是在行驶方向右侧,如果失去意识车子应该径直撞上石壁,所以这起车祸怎么看怎么像是孙教授主动飞下悬崖的。 当然,他也知道,车祸的发生不能用理论数据去推断,但他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种直觉加上那个莫名其妙的勒索电话,让他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如果是阴谋,或许夏歌的失联也与其有关。夏歌死掉或许他不会特别悲伤,但这么悬而未决,他心不能安。 他想,如果是阴谋,必须找到策划阴谋的人,否则不可能知道夏歌的下落,而判断是不是阴谋就要先搞清楚到底是孙教授自己在敲诈还是跟夏歌合伙在敲诈。他想起夏歌曾问白菁买一辆赛车需要多少钱,猜想那个傻丫头会不会鬼迷心窍要搞一笔钱给他买车。 如果是孙教授和夏歌在合谋,那么一定会有一个密谋场所,这个场所十有八九是新财富 1120,那里一定还留着蛛丝马迹。 他身上只有一百块钱,是临出来时教导员给他的路费,上次配钥匙花了几块,现在还剩下一些,离开晴晴和王胖子的视线后,他上了一辆出租车来到新财富公寓。 他径直往里面走,被光头大爷拦下,大爷很不满上次他们偷偷上楼的行为,这次说什么也不让他进。他抬头瞅了瞅,说自己走错了地方,自觉退到楼外。 过了十分钟,夏阳潜入到自行车棚一边,将一辆电动车推倒,所有自行车、电动车、摩托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一时间各种报警声音响彻大楼内外。 光头大爷火冒三丈,出去查看情况,夏阳趁机溜上楼,再次潜入孙教授的房间。 房间没有任何变化,阳光洒在书桌上,给书本蒙上一层毛茸茸的光。他粗略扫一眼书柜和矿石展示柜,直接走到书桌前,先努力记下所有东西的位置,然后逐一翻找。 他先找抽屉,除了上次看见的东西外,其它抽屉里还有一些孙教授获得的学术荣誉证书,以及同行教授们送给孙教授的签名书和刊登过文章的样本杂志。杂志下面压着一个铁盒子,打开来看是一些照片和工作证,照片几乎都在荒山野岭中,孙教授很年轻,拿着登山手杖穿着冲锋衣,身材精壮,皮肤黝黑,工作证上有的写着某某考察队队长,有的写着野外生存顾问。 如大家了解的那样,孙教授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专业上,他的全部荣誉也都是钻研学问得来的。 夏阳小心把东西归位,又开始翻阅桌面上的书本t?和打印资料,着重注意书本中有没有夹着一些纸张。他觉得不管孙教授和夏歌发现的是什么问题,一定有一个把这个问题和企业联系的过程,这个过程肯定会留下一些东西——他们都不是惯犯,即便有所注意,肯定也不会把痕迹清理得十分干净。 他从下向上一本一本翻,翻过后按照桌面和书本上灰尘的痕迹把每一本摆回原位。他天生有着出色的记忆力,上学时像语文这种更多依赖死记硬背的学科,考试成绩非常优秀。 转眼,桌面上的书就要翻完,渴望的线索并没有出现,夏阳有些失望,懊恼地拿起最后一些打印资料。 第19章 这时,一张对折的 a4 纸从资料下面滑落,掉到地上。他捡起来,看见这张纸很旧,有干涸的水渍也有污渍,边角磨圆,背面还用来记录过一些地质学的专用名词和论文刊号。他展开看里面,是一张电话表,表头写着海角城市大学教授通讯录。 表格里都是教授的姓名,孙教授也在其中,名字后面就是手机号码,很多号码下面都反复划着横线,猜得出是等待电话接通过程中无意识的行为,表格周边的空白处还用笔写了一些电话号码,都是孙教授的笔迹。 纵观整张电话表,最明显的是表格最下一行一个叫韩平的教授的电话,姓名和号码都被红笔一圈一圈地圈画,可见打电话时孙教授比较急躁。然后在表格外,下面的空白处,红笔写着外联部,后面坠着一个座机电话号码,这电话号码压在之前一些黑色笔迹上。 他想到什么,把电话表摊平,拿到阳光下,视线对准纸张的水平面,浓烈的阳光下,纸张凹凸不平,但能看得出,所有红色笔迹的痕迹最深,力度也大体相当,这意味着它们最新,是在同一时间写下的。 夏阳推测,孙教授这种人平时应该跟企业联系很少,想要勒索的话一定会先打听企业的电话号,他大概是先打给韩平问到了这个外联部的电话,然后又打给外联部问了企业的电话,最后企业的电话被他记录在论文的背面。那么……只要打一下这两个电话,应该就能知道孙教授当初是打给谁了。 他把电话表折好,揣进兜里,继续翻过最后的几张资料,全都一无所获。走廊里似乎有人经过,他看一眼墙上的钟,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待一个小时了,不太甘心地检查一下战场,准备离开。 转身之际,他的脚划过桌子下面,触碰到一个东西。他俯身查看,看见是一个纸篓,纸篓里有一支用光的黑色水笔和一个空着的水笔包装盒,这些东西上洒着一团红色和白色的纸屑。 纸屑是撕碎的,每一张只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大部分都是白色的,少数是红色的,是用红色水笔涂红的,很容易看出是在抹去什么字迹。他小心把纸片捧出来,尝试把它们复原,然而工作量太大,他不得不放弃,转而用水笔盒把它们装好,揣进兜里。 他把垃圾桶放回原位,迈步向门口走,走到客厅边缘,他的鞋不小心刮到地板裂缝发出一声响,门外立即有脚步声穿过走廊。 他立即开门追出去,走廊空空,脚步声消失了。有一股特殊的气味钻进鼻子,他用力嗅了嗅,淡淡发香。 原地站了一会儿,周围依旧不见动静,他把门关上,用钥匙反锁,然后撕下门上小广告的一角,捻成很小的纸球,塞进锁孔,大步离开。 第18章 与赞助商的冲突 江夏阳从三岁开始就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在这里有家,在这里读了小学初中高中,然而此时走在繁华的街头却有一种举目无亲的感觉。他本想找一个快餐店或者咖啡厅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可想了想,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到白菁的汽修店。 下午了,村落安宁,蝉在树上看不见的地方高声鸣唱,店门开着,生意惨淡,白菁无精打采地躺在斑驳树影下一张躺椅上,隔着玻璃看着屋内的山茶花。 听见动静,她抬起眼皮看了一眼,继而弹起来,问:“找到夏歌了吗?” 夏阳摇摇头,路过修车间,走进后屋,在茶几上腾出一小块地方,小心把纸片碎屑倒在几面上。 他挪东西时很粗暴,一个水杯掉在地上碎了,白菁大骂:“你小心点儿,我这东西都是独份儿的,碎了还得再买。” 夏阳全部注意力停在纸屑上,从兜里掏出剩下的零钱丢到床上,冷冷说:“我赔你。” 白菁暴跳如雷,捡起钱撕得粉碎,“夏阳你给谁摆臭脸呢,一句玩笑都开不起了吗?” 夏阳把成团的纸屑铺开,一张一张翻捡,把所有带红色的纸屑红面面朝上,依旧冰冷地说:“做完这件事我就走,再也不会来打扰你。” 白菁挥起拳头,但比划半晌捶在了门上,门板被打个大洞。她哆哆嗦嗦地怒视夏阳一会儿,没好气地问:“你吃饭了吗?” 夏阳心不在焉地摇摇头,白菁走进厨房,之后便是“叮叮当当”的摔锅砸盆声。 纸片足有五百多个,夏阳像小时候玩拼图似的,先从直角和边缘找起,然后寻找带着齐边的,沿着茬口拼成框架,再逐渐向内递进。 白菁端着一碗面走进来时他还没有拼到带红色的地方。白菁把面碗撴到桌子上,不解地看着他,“你老年痴呆呀?玩这个?” 夏阳看一眼面碗,还是酱油拌挂面,上面多了一个一塌糊涂的鸡蛋和两条没熟的菜叶。他挑起一大口塞进嘴里,用力嚼着,继续拼。 他原本想把整张纸复原,看看到底是什么,但很快放弃了。这太难了,纸片太小,茬口太相似,即便他集中十二分的注意力也不能确定每一块的位置是否正确,于是他剔除掉所有不带红色的纸片,专心拼凑红色的部分。 之后的一个多小时,他一边吃面一边拼,终于在红色的涂层下看到了几个字,是夏歌的笔体。 小时候他们的母亲让他们练字,夏歌练得很专心,不管是铅笔字、钢笔字还是水笔写的字,全都带有毛笔字的结构和笔锋,独具一格。 那几个字在最前面,写的是:教授,我发现一个问题,如果——后面的没法辨别也没法拼,涂层很厚,几乎磨破纸张,完全看不出字的原貌,再有就是最后面两个字:危险。 这些也够了,夏阳双手按住重影的眼睛,脑子里想:夏歌写的字比教授的多一倍,这证明是夏歌起草的文稿,然后教授在其基础上进行了删减,夏歌是同谋无疑了。 他睁开眼睛,问:“夏歌跟你聊起赛车的时候你感觉她只是随口一问还是要买?” 他一直没搭理白菁,白菁一直坐在床上吸烟,这会儿他一说话,吓了白菁一跳。 反应一下,白菁道:“感觉不像是随便问问。” 夏阳点点头,把他和晴晴离开这里后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然后讲了自己拼这些拼图的意义以及对电话表的推测。 白菁听完立刻掐了烟,道:“那就赶紧打电话问啊,问出来咱们去要人!” 夏阳看着她,她看着夏阳。许久,她反应过来,掏出屏幕碎裂的手机丢在夏阳面前,手机一撴,还有屏幕碎片从上面蹦下来。 夏阳输入韩平教授的电话号,拨了出去。接电话的是一个语气迟缓的老头儿。夏阳学着晴晴惯用的谎言,声称自己是大学生,问近期孙孝平教授有没有跟韩平联系过。 韩平想了很久,回忆着说:“大概四天以前了,他给我打电话问我外联部的电话是多少。我告诉他了。对了,我听学生们传孙教授生病住院了,有这回事吗?” 撒谎不是夏阳的特长,只谎称自己是大学生就让他耳红心跳,所以他没有回答问题,赶紧挂了电话。 那下面的座机号就是外联部的,推测完全正确。 夏阳看着电话表,迟迟不动手。 白菁焦急地催促,“打呀,发什么愣?” 他抬眼问:“这个外联部是什么地方,政府机关吗?” 白菁也犯了难,琢磨着说:“听着像,好像是跟国际关系有关。教授不是把电话打到国务院了吧?” 夏阳吞了口口水,输入电话号,白菁把耳朵凑到听筒旁,认真听着。在两人的等待中,电话接通,传来一声“喂,您好。” 声音简洁,带着一种官员一样的严肃。夏阳一时语塞,白菁试着说道:“领导您好,请问你们是外交部吗?” 电话那头先是一怔,继而大笑,“您好,我们不是外交部,是海角城市大学学生会外联部,主要责任是为学校举办的活动拉赞助,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 两人长舒一口气,夏阳说:“我是大学生,我想问孙孝平教授几天前给你们打过电话吗?” 电话那t?头让他等等,然后声音远去,不多时又响起,“孙教授是打过电话,好几天前问海天地产的联系方式,我一个学姐接的,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夏阳挂断电话,愣愣地看着白菁。白菁也愣愣地看着夏阳。这个海天地产跟他们有很深的渊源。 所有体育竞技类的俱乐部,大都离不开商业赞助。对于赞助商来讲,俱乐部是他们扩大企业知名度和社会影响力的有效手段,对于俱乐部来说,赞助商相当于他们的衣食父母。 大概四年前的春天,海兽特技车队参加一场国内漂移赛,表现出众,赢得一波流量,借着这股东风,白刚积极运作,获得海港集团的投资兴趣。 海港集团总部就在海角市,早年间做啤酒生意,渐渐成为全国最大的酒类研发生产销售集团之一,旗下公司涉足金融、运输、地产等多个领域,实力雄厚,如果能得到他们的赞助,海兽特技车队可谓如虎添翼,走向国际指日可待。 第20章 经过反反复复的沟通磋商,海港集团派来高层实地考察。白刚非常重视,精心准备了一场小型特技表演。夏阳作为车队的种子选手,也在表演车手之列。 考察当日,夏阳带领车手们拿出看家本领,奉献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赢得考察组成员的认可。表演结束后,白刚特别把夏阳叫到近前,告诉考察组这是他从业三十年发现的最有天赋的赛车手,如果培养得当,不光会是海兽特技车队的未来,也很有可能成为中国赛车界的领军人物。 夏阳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高层纷纷赞许,但这时,考察组中一个跟夏阳年纪相仿的男孩站了出来,嘲讽道:“我看你们车队开车的技术一般,吹牛的技术倒是一流啊!哈哈哈。” 这个男孩一直跟着考察组,从未发表过看法,但高层们似乎又对他有几分忌惮。白刚礼貌地说:“江夏阳的确是值得被给予厚望的车手,不过当然,这还要看后天努力,我相信如果有贵集团的大力支持,加上他对赛车事业的热爱,一定不会给贵集团丢脸。” 白刚态度谦卑,甚至有些谄媚,男孩却道:“操,什么时候要饭的都会画大饼了?我们出钱要的是效益,不是打水漂。” 高层赶紧出来打圆场,说:“给各位介绍一下,这位是海港集团当家人海先生的长孙海天一公子,现任海港集团旗下海天地产的副总经理。他从小在欧洲长大,参加过德国职业车队的训练,也是位不错的车手。” 当家人的孙子,其中利害关系不言而喻,白刚赶紧弯腰伸手,“不知道是海公子大驾光临,失敬失敬,既然是留洋车手,想必有很多先进理念,日后还请您多多指教。” 海天一看着白刚伸出来的手,无动于衷,白刚只好尴尬地把手收回去。海天一道:“来之前我还以为是职业赛车队呢,原来就是个玩特技的,这玩意儿给狗一块月饼狗都能弄,你们诈唬个什么劲呢?我看赶紧散伙儿算了。” 白刚赶紧解释自己的发展方向的确是职业赛车队,但受限于各种资质只能慢慢来。 他一个混过社会的人能做到卑躬屈膝,正值年轻气盛的白菁却不能忍耐自己的父亲被人家这样侮辱。白刚说到一半,她打断道:“爸你跟听不懂人话的人说这么多有什么用?他们爱投不投,我就不信没了他们咱就混不下去了,有钱有什么了不起的。” 海天一猛一巴掌扇在白菁脸上,白菁大骂一声要还手,早已按捺不住的其他车手也纷纷围了上来,白刚一嗓子把他们喝止。 第19章 年轻气盛 高层感觉有点过意不去,假装训斥道:“天一,你爷让你跟着来是学习的,不是惹事儿的,你再这样我只能跟老爷子如实汇报了。” 海天一一脸邪笑,夸张地举高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动手,然后盯着白菁和车手们问:“你们不服是吗?” 白菁脸色铁青,咬牙道:“不服,怎么着?” “不服就跑几圈,我要是输了,赞助的事我不拦着,你要是输了,就跪下给我道歉!” 白刚狠狠踢了白菁一脚,怒吼道:“快给海公子道歉。” “他打我我给他道歉?” “人家是客人。再说你先骂人的。” “你打死我我也不给狗道歉!” “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白刚抡起拳头,砸向白菁。在他眼里,白菁似乎从来不是一个女孩。在他眼里,为了车队,一切都可以牺牲。 这一拳落下去之前,海天一抓住他的手腕,“我说白师傅,你是不敢呢还是觉得我只会仗势欺人呢?” “对不起海公子,我这女儿不懂事,您要是想比赛,改天咱们好好准备准备随时欢迎,今天不是时候。” “回答我的问题!”海天一怒吼,双眼几乎从眼眶里喷出来。 两个选项都对合作不利,白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也不知该如何收场。他看向高层。 高层自然了解海天一的秉性,说道:“既然今天谈的是赛车的事,不如就比一场吧,白教练,您选一个车手,跑几圈就好了。” 他的意思很明白,你们不陪他玩玩就别想让他罢手,至于输赢你们自己知道怎么做。 白刚暗暗叹息,“那就按海公子的意思来吧,小强你陪公子跑一圈,其他人立刻去准备赛车和赛道。” 小强是最新的车手,一直唯唯诺诺地站在人后,这会儿听见师父的命令,双腿一颤。 海天一又道:“别他妈把我当傻子唬弄,你不是说江夏阳是最有天赋的车手吗?我就跟他比,三圈定胜负。” 这下谁也没有办法再改变什么了,大家分头做准备,白刚领着考察团去休息。海天一路过白菁身边时,居高临下地说:“记住,他要是输了,你跪下给我道歉。” 半个小时,准备就绪,夏阳穿戴好护具,走向赛车。白刚拦住他在他耳边说:“记住,只能输不能赢,要输得自然。” 夏阳点点头。 随着信号灯亮起,两辆赛车同时起步,夏阳更快一点,所有车手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欢呼,然而,就在第一个弯道,海天一内线一切,赶到了夏阳的车前,之后一直左右摇晃,阻挡夏阳超车。 作为专业车手,只是一个起步就能看出技术如何,海天一的车技比小强也就强那么一点点。夏阳看出这一点,故意在弯道让他过去,然后不紧不慢地跟着,假装要超车哄他玩。 昨天晚上,夏阳睡在车队,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看见白刚偷偷在里面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和语气。他看着那张饱经风霜几乎从未妥协过的脸一次又一次地挤出笑容,那沙哑严厉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调整得低三下四时,他忽然明白想要做好车队,并不是有车技就行。那个被他们暗地里称为“铁面阎王”的师父背地里付出的远远比他们看见的要多。 一圈过去,夏阳慢慢跟着。他看见师兄弟们不解的神情,看见海港集团高层们那得意的脸,也看见白刚无奈的眼神,然后又看见白菁远离人群孤零零地站着,脸已经肿了起来,眼睛里噙着泪水。 两圈过去,他看见师兄弟们急得直跺脚,看着高层们指着海天一的车跟白刚谈笑风生,白刚低头陪笑,他又看见白菁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满眼落寞。他知道,白菁不会相信他能输给海天一,她失望的是在这个关头,没人在乎她的尊严。那一刻,夏阳有些动摇了。 第三圈,他依旧跟着,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失误,不时收油门减慢速度。他忽然想:难道实现理想必须要向现实低头吗?难道有钱人就可以不讲礼义廉耻践踏别人的尊严耀武扬威吗?如果他输了,白菁真的要给海天一跪下道歉吗?那么此后余生,白菁还能再抬得起头来吗?如果赛车也要趋炎附会,他还有理由坚持下去吗? 半圈过了,两辆车子拉开距离,白菁默默地走了,走向荒草丛生的野地,留下弱小而无助的背影。分神之际,海天一减慢车速,来到跟夏阳并肩的位置,按下车窗,朝夏阳说话。风声很大,夏阳听不见声音,但能看懂他的口型。他说的是:“你就是个垃圾。” 那一刻,热血翻涌,夏阳脚尖一点,理想号仿佛一匹久困樊笼的野马,咆哮着冲了出去,只一个眨眼就拉开海天一一个身位。海天一慌乱中穷追猛赶,车子的距离还是在每一个弯道渐渐拉大。 师兄弟们欢呼雀跃,白菁也在野地中惊愕回眸,片刻后,泪水滂沱而下。 这才是我们在一起的意义,这才是年轻的意义,去你妈的人情世故吧,老子开车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无拘无束! 夏阳迅速操作,理想号用两个t?漂亮的漂移通过最后一个“s”弯道,进入通往终点的直线。海天一摇晃着追来,引擎发出病态的呻吟声。夏阳暗道一声“你以为这样就完了吗?”再次操作,理想号原地甩尾,与海天一头顶头,倒着冲向终点。 在车尾即将压到终点线的刹那,理想号再次甩尾回归正位,形成一种把海天一甩出去的视觉效果,领先海天一几厘米的位置赢得比赛。 海天一的车直接撞进草地,他推门下车,捡起一块石头怒不可遏地朝夏阳奔来,白刚使眼色让师兄弟们把夏阳拽走,高层们也去阻拦海天一。海天一盛怒之下把理想号砸了个稀巴烂。 事情的结局很幸运,海港集团并没有因为海天一而拒绝成为车队的赞助商,但是夏阳被白刚惩罚把赛道从头到尾刷洗一遍。他一直刷,刷到半夜才刷了一半。夜深人静,白菁拿着一把笤帚和一桶水偷偷出现在他的身边,一边低头扫地一边说:“师兄,我这条命是你的了,如果有一天谁欺负你,我一定替你去拼命,说到做到。” 那时的白菁还没有现在这么高大,梳着铮亮的男孩发型,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嘻哈夹克,两只耳朵戴着很多耳钉,很酷。 后来海天一也没有再找车队的麻烦,等到夏阳出事,白刚负债累累准备转让训练场地皮的时候,他已经成了海天地产的董事长,并且运作了这块地皮的收购与开发。 第21章 白菁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跟海天地产有什么瓜葛了,万没想到几年以后夏歌的失踪又跟它牵扯到一起。夏阳回忆从海角铁矿出来时电话里那个男人的声音,确定是海天一无疑。 那么……如果孙教授和夏歌是在勒索海天一的话,这个乖张暴戾的家伙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现如今海天一经常以青年企业家的形象出现在海角城各大媒体上,还被塑造成了全市十大杰出青年,翻开电脑来查询,基本都是做慈善搞民生的正面消息,但同时,他也经常因为又购买了什么全国唯一的跑车成为年轻人关注的焦点。 白菁打了几个电话,了解到海天一今晚九点会出现在云上天城夜店,夏阳决定直接去找他。 临出发之前,白菁的二三十个小弟全部聚集在汽修店,夏阳说现在不是动武的时候,即便动武也不能让这些未成年的小孩参与。白菁没搭理他,让所有小弟把衣服兜裤子兜都掏了干净,拿着收集来的三千多块钱说:“你以为那种地方是菜市场啊?没有钱人家让你进吗?” 晚上七点,白菁骑着自己的越野摩托车驮着夏阳出发了。夏阳记得这辆摩托车叫“赤兔”,一直都是白菁的心爱之物,白菁曾无数次骑着它翻越训练场里的障碍物,英姿飒爽。五年未见,赤兔也老了很多,走路乱叫,屁股后面留下一溜儿黑烟,俨然已彻底变成一个代步工具。 这家夜店规模很大,位于闹市区,周围灯红酒绿,来往都是俊男靓女,他们在附近的街边蹲了一会儿,吃了面包当做晚餐,待夜店开门便走了进去。 跟其他人相比,他们穿的就像土老帽儿,不管是服务生还是顾客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幸好白菁还算有些经验,交上入场费点了酒水套餐才摆脱窘境。 dj 正在调试设备暖场,炫目的灯光一束接着一束地晃过人们头顶,他们在最靠边的角落找到一个位置,拘谨地坐了下去,服务生端来果盘和酒水,白菁大口大口地吃着,看那样子恨不能把盘子都吃掉以便回本。夏阳全无胃口,靠在卡座上闭着双眼,紧锁眉头。 很快,打扮炫酷的 mc 出现在舞台上,用低沉有力的声音向所有顾客致敬,三言两语把氛围拉到高潮,强烈的电音下,灯光闪烁,衣着性感的公主们随着节奏整齐划一地扭动腰肢,顾客们欢呼着随其摇摆,封闭的空间瞬间变成一座逍遥场。 第20章 夜店斗殴 地面都在震动,夏阳微微睁开眼,看着接近癫狂的红男绿女,呼吸着混杂酒气和香水味的空气,心想当初自己在父亲眼里大概就是这种形象。他不知道江志勇有没有来过这种场合执行任务,如果来过,江志勇有没有想过他从未像这样放纵过自己? 混乱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电音忽然歇止,偌大的空间内只剩下微弱的背景音乐,兴头上的人们正狐疑地四下看着,mc 再次出现,高声道:“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欢呼声欢迎海公子大驾光临。” 他朝门口一指,众人惊喜回头,随即发出海啸一样的欢呼声,聚光灯同时打在门口的几个人身上。 大概有十几个人,其中包括夜店的老板和随行人员,剩下的七八个是海天一和他的朋友们。 海天一的容貌较几年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不算帅气,但向外散发着一种盛气凌人的气质,他穿着一件非常正式的西装,不过这西装并没有带给他庄重严肃的感觉,反而更衬托出他的邪魅。他朝所有人挥手致意,然后接过老板递过去的话筒道:“今夜海港集团所有酒水全部免费,祝大家玩得开心,玩得快乐!” 又一波欢呼夹着呼哨响彻夜店大厅,海天一带着笑容在老板的引领下走进大厅一侧的包房,之后几个陪玩姑娘跟着进去。电音继续,顾客们回过头重新投入到放纵的海洋里。 夏阳起身,朝包房走去,白菁赶紧抹抹嘴跟上。包房门口,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精神干练的年轻保镖把他们拦住。夏阳道:“我是海兽特技车队的江夏阳,认识海天一,你去问问。” 保镖仔细打量夏阳一番,又看看白菁,不太情愿地推门进去。片刻后,他出来,跟夏阳点了点头。 夏阳进屋,看到明显非官即贵的少爷小姐们正热火朝天地聊着什么,桌上摆满食物和各类酒水。海天一抬头看来,眼现惊喜,推开身边的姑娘大步迎上来,“夏阳,真是你啊,快坐快坐。” 他的声音温和,举止热情,拉着夏阳的胳膊把他带到桌子旁的沙发上坐下,看起来竟像是偶遇了多少年未见的老朋友。 他亲手起开一瓶啤酒放在夏阳面前,“夏阳,这么多年不见你还好吗?我听说你进去了,现在都没事了吧?” 夏阳想象过很多跟海天一见面的场景,这一种绝对不是其中之一,以至于他满脑子都在问这家伙变出息了吗?迟迟找不到开场的方式。 海天一又转向自己的朋友们,“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当年海兽特技车队的种子选手江夏阳,赛车开的超棒。” 朋友们肯定不知道五年前的纠葛,自然也不知道夏阳是谁,但听海天一这么说都跟着附和起来,尤其是女性朋友,更是抛来媚眼儿,招呼道:“人长得也很帅嘛!待会儿带我去兜兜风怎么样?” 夏阳局促地点头,这种场合让他倍感压抑。海天一似乎在等待他说话,不时扫一眼站在一旁没有得到任何礼遇的白菁,再扫一眼夏阳面前的啤酒,急得敲打手指。 夏阳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孙教授的死和夏歌的失踪跟海天一有关系,所有的一切都只是直觉,所以他不能直接问。 海天一问:“这么晚来找我肯定不是刚巧碰上的,有什么事吗?是不是生活遇到了什么难处?” 夏阳终于开口,“我妹妹夏歌和海角大学的孙教授失联了,现在找到了孙教授,但是教授神志不清,只反复叨咕一个电话号码,我们查到这个电话号码是海天地产的,所以想问问你他们有没有给你打过电话,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他故意把孙教授的死亡说成神志不清,如果是海天一置孙教授于死地,一定会很慌张,并且关心孙教授的伤情,因为孙教授一旦恢复神智,肯定会提供一些凶手的线索。 海天一大笑,“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今天早晨还有海角大学的学生打电话问我这件事来着。有人失踪找警察就好了,现在科技这么发达,是死是活一查就知道,咱们这么多年不见,喝点酒开心开心。” 他把酒继续推给夏阳,自己提起一瓶,起身跟朋友们碰杯,见夏阳没动,他又坐回去,问:“不喜欢啤酒呀?我给你换点儿洋货。”说着,他倒了一大杯威士忌再次放在夏阳面前。 夏阳还是没动,他迅速对比脑海中想象的海天一的反应,觉得这家伙不像知情的样子,但又不是很确定是不是自己说得不够真实露出了马脚。 他不得不承认,附着在海天一身上的权势很容易给别人造成压力,从而影响别人的判断力。 海天一眼中闪过一丝烦躁,嘴上却耐心地问:“怎么?嫌我的酒不好吗?还是觉得t?我这个手下败将不配请你喝酒啊?” 夏阳摇头,想进一步说些孙教授的事。海天一没给他机会,端起酒杯送到他嘴边,“不是就喝嘛,喝了再聊。我倒是经常跟一些女大学生打交道,没准儿能想起来点什么。” 酒精的刺激性气味钻进夏阳鼻孔,海天一朋友们的偷笑映进夏阳的眼睛,夏阳端起酒杯,跟他们一饮而尽。 酒很烈,好像滚开的热水倒进夏阳的肚子,呛得他不住咳嗽,众人大笑。海天一猛地给了陪玩姑娘一巴掌,怒吼道:“你眼睛瞎了吗?我朋友呛到了不知道关心一下吗?” 姑娘赶紧递上来一张纸巾,帮夏阳擦去口水。夏阳好不容易缓上来一口气,海天一又倒满第二杯酒递上来,脸上的温和渐渐变成强横。他道:“我昨天还睡了两个学生,不知道有没有你妹妹。喝下去,我们说说你妹妹长什么样?” 这家伙根本就没变,甚至更加反复无常。现在这个场面,或许只有配合他的玩弄,才能找到破绽了。 夏阳忍耐着干掉第二杯,感觉肚子里像有一团火在烧,不受控制地扶住桌边干呕。姑娘赶紧过来拍打他的后背,细声呵护。待夏阳再次抬起涨红的脸,海天一又拿起第三杯酒,道:“喝了这杯你就是我海天一的朋友,朋友之间什么都可以聊。” 夏阳又接过来,说“最后一杯”,然后干了。朋友们热烈鼓掌,但眼神中不是对夏阳的敬佩,而是即将看到一场好戏的期待。 海天一满意地挪开酒杯,微笑着问:“你妹妹多高?是学校哪个专业的?还是处女吗?长得好不好看?” 夏阳道:“我妹妹不是那种女孩,她总是戴着一个口罩和一顶黑色的帽子。” 气氛瞬间变得沉闷,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绷起来,海天一故作深沉地思考一会儿,道:“那对不起了,你们肯定讹不到我的头上,我睡的虽然都不是那种女孩,但从来没见过有戴口罩和帽子这种怪癖的,他们都知道,我不喜欢面具女郎。哈哈哈哈!” 第22章 这串笑声将海天一的乖戾彻底暴露,朋友们跟着起哄。一直在忍耐的白菁也终于爆发,“海天一你他妈给我老实点儿,夏歌和孙教授曾经给海天地产打过勒索电话,肯定是你把夏歌藏起来了,你现在把人交出来我们不跟你计较,要不然我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海天一忽然暴起,将酒瓶摔在对面墙上,“这他妈是什么道理,老子被勒索了,还得被人强迫交出来人?你们也太霸道了吧?再说你他妈是谁呀,狗都可以进夜店的吗?” 白菁盛怒,一把拉回夏阳,顺势抄起桌上的酒瓶砸向海天一的脑袋。海天一身手敏捷,轻松躲过,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把她的脑袋按在桌面上,用力之猛,直接把一个玻璃盘子砸碎,玻璃碎片割得白菁脸上鲜血直流。 白菁咒骂挣扎,海天一的朋友跳上来,七手八脚地把白菁拖到桌面上按了个结实。受惊的陪玩姑娘往外跑,保镖出现在门内,关上门,挡住出路。 夏阳道:“这事儿跟她没关系,你放开她!”酒劲儿上涌,他眼前一片模糊,双腿也不住打颤。他有点后悔带白菁来了。 海天一把烟灰缸丢到他面前,烟头和烟灰洒了一地。“来找事儿的是你们,让我放人的也是你们,你们把我当马戏看呢吗?想让我放人可以,把烟头都吃了,再跪下给我道个歉,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夏阳双眼猩红,“我只问你,你到底接没接到过孙教授和江夏歌的电话?” 海天一像个任性的小孩,气得直抓头发,“你们有病啊?为什么找我要人,为什么打扰我跟朋友相聚的时间,为什么?为什么?”说完,他几乎失去理智,又把白菁的脑袋狠狠往桌子上砸。 夏阳向上扑,被保镖抓住,按跪在地上。海天一叫道:“给你两个选择,一,把烟头吃了,给我道歉;二,我们把这个人妖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我数三个数,一、二、三!” 第21章 德叔这个人 警察的出现化解了这场危机,趁着所有人下意识收手的片刻,白菁从桌子上滚落,像头发疯的猛兽再次扑向海天一,晴晴赶紧冲上去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不能打人小妹,冷静点。” 一起过来的有老警察、小胖警察、王胖子和晴晴,看见这样一幕场景,老警察立刻吼道:“都给我靠墙站好!站好!” 海天一瞬间变脸,“你们可来了警察叔叔,我正和我的朋友们聚会呢,这两个人冲进来管我们要人,我说跟我没关系,这个女的就抡酒瓶打我,我们一起合力才把她按住,这算是正当防卫吧?” 老警察没理他,而是看向依旧抓着夏阳虎视眈眈的保镖,“我让你们靠墙站好!” 保镖不为所动,目光征求海天一的意见。小胖警察过去推开保镖,把江夏阳拉到自己身后,以同样的眼神回敬保镖。 海天一邪笑道:“朋友们都看见了吧,这两个警察暴力执法,还偏袒打架斗殴的一方,我严重怀疑他们这是钓鱼执法。” 小胖警察义愤填膺,指着海天一道:“我认识你,你叫海天一,一个恶名在外的富二代。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鸟儿吗?” 海天一又做出委屈的模样:“我叫海天一怎么了?我要是违法犯罪你们可以抓我啊,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这要是对我产生不好的影响,你让我以后怎么办啊?” 小胖警察赶紧闭嘴,他的确犯了警察执法的大忌,甚至老警察都满眼埋怨地瞪了他一眼。 晴晴察言观色,适时说道:“警察我要报案,海天一伙同朋友殴打他人,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触犯《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三条和《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条,我怀疑他们是涉黑涉恶组织,请你们把他们带回去调查。” 老警察松了一口气,道:“有人报案你们已经听见了,现在所有人跟我回派出所配合调查。” 海天一赶忙指认,“他们才是黑社会,你看这个男的,胳膊上还有纹身呢。”他怔了一下,“这个人可能是个很有理想的黑社会,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刺耳,证明海天一之前的抵赖和慌张都是装的,他根本就没有害怕过后果,或者在他们的世界里,警察只是一份讨生活的可怜工作。 海天一的一个女性朋友不知什么时候拿起电话,偷偷说道:“爸你快来云上天城救我,有警察找我们麻烦。” 老警察道:“有什么话跟我到派出所说,如果有必要通知家属,我会给你们联系的时间。” 海天一再次变脸,斩钉截铁地问:“我们要是不去呢?”他的语气很有攻击性,话音未落,桌边的人纷纷拿起了酒瓶子。 老警察和小胖警察立即做出防卫姿势,老警察道:“请你们把酒瓶放下跟我回去接受调查,否则我们有权力对你们采取强制措施。警告一次!” 小胖警察掏出辣椒水喷雾,紧张得满脸大汗。 海天一挑衅似的向前逼近一步。 老警察喊:“警告第二次!” 海天一又逼近一步,嘴角扬起。 空气逐渐凝固,晴晴抱着白菁又后退一段距离,低声道:“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上手。羽飞,你把夏阳拽走。” 其实最有利的局面就是海天一袭警,但晴晴又很担心万一真动起手来,两个警察会被这些做事不计后果的人伤到,她正思考还能做点什么控制住局面,包间的门再次打开,一个头顶有些秃的矮个子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有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商务夹克,看上去其貌不扬,但步伐稳健,眼神镇定。海天一看他一眼,收敛了一些,海天一的朋友们直接把酒瓶放回去,低头垂首,招呼道:“德叔。” 被称为“德叔”的人扫一眼屋内的局势,目光留在海天一脸上,直到海天一也把酒瓶放下,他才笑脸走到警察跟前,递上名片说:“鄙人是海天地产董事会秘书,我叫德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惊动了二位警官?”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警察瞥一眼名片,没有接过来,解释道:“我们正在调查一起女大学生失踪案,这里碰到一起治安案件,海天一涉嫌聚众殴打他人,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我们要求他回去协助调查,他不但不配合,还公然与我们对峙。” 德叔缓缓点头,鞠了一躬,“您辛苦。请您放心,我保证他们履行公民义务配合警方调查,并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然后他走到受伤最重的白菁面前,再鞠一躬道:“我为海天一的行为向您道歉,并且会赔偿您医药费和各种费用,请您谅解他。” 白菁t再次被德叔破财免灾的优越感激怒,伸手就是一拳,把德叔打了一个趔趄。 德叔不慌不忙地站稳,笑着对警察说:“您看警官,这应该是一起斗殴案件。如果我猜得没错,是海天一包下的这一间包房,这位女士是后来的,他们之间因为什么起了冲突我不清楚,但我希望能达成调解。” 德叔是个老鸟,利用白菁的怒气让自己成为受害人,案件的性质一下子就变了。 海天一的女性朋友适时道:“对,我们玩的好好的,他们进来就捣乱,我们请他们喝酒,这个假小子先动手打人,我们才把她按住的,她脸上的伤也是不小心刮到的。” 德叔示意他们闭嘴,从兜里掏出三沓红色钞票,放在白菁面前,和颜悦色地说:“不管怎样,我们让您受伤了,请您收下这份歉意。” 三万块钱,白菁的小店一年也就赚这么多,她犹豫一下,把钱揣进兜里。德叔又道:“好了,现在还有人报案吗?” 没人说话,他看向夏阳,“小伙子,你好像喝醉了,需要我们先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再协商赔偿的事吗?” 夏阳晕得不行,完全倚着王胖子才能站稳。他不想得到警察的任何帮助,冷冷道:“我们没让警察管。” 德叔赞许地竖起大拇指,余光看向身后的海天一等人,“都给我滚回家去。” 海天一的朋友拉着海天一灰溜溜地离开,海天一邪恶地看着晴晴,道:“我喜欢你,伶牙俐齿的。” 小胖警察要阻拦,被老警察挡住。 德叔看看狼藉的现场,问道:“警官,治安案件解决了,下面我配合您调查失踪的案子,我可以全权代理海天地产,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要不我们换个干净的地方聊一聊?” 老警察说不用,然后跟德叔确认论文背后的电话号码是不是海天地产的,得到德叔确认,老警察又问他们有没有接到过一个姓孙的人的电话,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德叔拍拍脑门,好一阵冥思苦想,最后说:“对不起,这部电话往来业务太多,我记不太清楚有没有你们说过的电话了,不过我想不应该有,这部电话是公司的内部电话,不对社会公开。” 老警察又问他认不认识孙孝平和江夏歌,德叔说不认识。这样一来警察也没有好办法了,只能放德叔走。德叔临走时再次递上名片说以后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打给他,免得警察再跑一趟。 第23章 屋子空空,唯有电音从门缝挤进来。王胖子问警察为啥不说孙教授已经死了,没准儿孙教授的死也跟海天地产有关系。晴晴解释说警察办案有严格的程序,目前孙教授的案子还没有定性,不能向外透露案情,而且这两位警察负责的是夏歌失踪的案子,而夏歌失踪和孙教授死亡是两个不同的案子,他们询问不和规章。 警察表示回去后会跟市局汇报这边的情况,看看孙教授的交通肇事有没有其他可能,同时加大排查力度,争取尽快找到夏歌,也让他们尽可能回忆出更多的线索。 离开夜店,晴晴先带着白菁到附近的医院缝合伤口,然后开车载着夏阳返回汽修店。夏阳醉得不省人事,吐得满车都是。 孩子们还在焦急地等待,看见这一伤一醉,赶紧给夏阳腾出床位,追着白菁问发生了什么。白菁心情很差,没好气地让他们保持安静,然后把他们叫到后屋,掏出三万块钱。 她先把一摞钱拆散,逐个把之前搜刮的钱还给他们,之后数出五千块丢给一个小男孩让他拿回家去给老爸看病,又取出三千块给一个小女孩让她给老太太买个轮椅,再分了两千给一个孩子让他把欠的赌债还上……到最后,三万块钱会剩下两千不到,她自己留下一半,剩下的一半交给戴耳环的孩子头儿让他带他们去吃点好吃的。 孩子们拿到钱眼泪汪汪,白菁连踢带打地把他们赶到门外,关上大门。 回过身,夏阳已经入睡,像个孩子一样蜷缩着身体,晴晴坐在他身旁,注视着他安静的脸庞,满眼温情。 夏夜漫漫,月亮挂在天上,夜空晴朗,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门在地面投下一片亮白,桌面上山茶花翘首望着窗外。 第22章 善意的欺骗 白菁心情更差,盯着陌生的王胖子看。王胖子有点发毛,强挤出一丝笑容,开口说:“您好,我叫王羽飞,是海角城市大学美术设计专业的学生,晴晴姐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是夏阳的好朋友。刚才我看见你给那些孩子们分钱,我觉得你像《水浒传》里的及时雨宋江,你这么仗义疏财,买卖肯定做得很好,不过我还是要给你提一个建议,就是你的门脸太破旧了,而且没有特色,买卖想要做大一定要在创业之初给自己营造特色,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免费帮你设计一个——” 白菁打断他,“你脑子好像有点毛病,我跟你说话了吗?你叨叨什么乱七八糟的?” 胖子尴尬地摊摊手,说:“我们不是寻找夏歌的同伴嘛,同伴之间增进了解有利于合作。” “你算干嘛的,谁让你参与了?” “哦对,我忘了说了,我是江夏歌的男朋友。” 白菁正在找地方坐,听见这话差点绊个跟头,随后捡起地上的十字扳手冲了上来,胖子吓得直接跑到墙角。 晴晴道:“别为难他了,他的确是夏歌的男朋友,今天要不是他去报警,真不知道你和夏阳会被怎么对待。” 白菁恶狠狠地吐了口气,坐在胖子原来的位置上,依旧嫌恶地看了看胖子,似乎不理解夏歌怎么会找这么个玩意儿。等她点起一支烟,晴晴问她是怎么发现海天地产的。她把夏阳潜入公寓发现电话表和碎纸屑的过程讲了一遍,又大概说了他们和海天一之间的恩怨,然后问晴晴那边是怎么回事。 晴晴似有难言之隐,别过脸。白菁追问,她道:“其实……我一早就见过夏歌,我是觉得如果夏歌消失几天的话,夏阳可能会通过寻找她而重拾亲情……” 校门监控视频里出现的那辆胖子熟悉的车正是晴晴的 mini。为了帮助夏阳解开心结回归家庭,她提早跟夏阳的家人取得联系,让她没想到的是,夏阳的家庭矛盾是双向的,父母对夏阳的态度也比较冷漠,夏歌因为觉得五年前的事跟她有直接关系,不确定夏阳想不想见她,所以晴晴跟夏歌商量让夏歌消失几天,制造失踪的假象,再引导夏阳寻找夏歌。 那个早晨,晴晴先把夏歌送到位于金月湾的别墅区,然后才启程去监狱,为了把戏演好,她让夏歌尽量把手机关掉,所以一直以来晴晴都以为夏歌还在别墅里,直到得知孙教授死亡,她才第一次怀疑夏歌会不会真的是失联了。她支开夏阳和胖子,跑到金月湾找人,夏歌果真没在,她正在找线索,王胖子便带着警察堵住了她,警察好一番询问,最终解除她的嫌疑。 警察查看了夏歌留在别墅中的东西,没有找到有用信息,现场也没有破坏或者侵害痕迹,最后他们在小区大门口的监控里看见夏歌的身影。时间显示,那天早晨晴晴离开不久,夏歌就出了门,之后再也没回去过。因为别墅区地点偏僻,交通探头覆盖不全,夏歌离开之后的动向暂时没有办法确认。王胖子给警察提供了出事之前孙教授拨打的电话号码,警察通过内部渠道锁定是海天一办公室的电话,于是他们前往夜店去找海天一,遇到了夏阳和白菁。 听完,白菁道:“感觉不像是海天一干的,如果是他干的,不会是刚才那个反应。”她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崇拜,崇拜夏阳的智谋。 晴晴努了努嘴,说:“其实从犯罪逻辑上来讲,你们的怀疑也有点想当然,不管孙教授和夏歌发现了什么,海天地产作为一家大企业只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采信,并满足孙教授的要求,维护企业的安全;另一种是不采信,置之不理或者报警,不管怎样都没有必要弄出命案,这样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白菁皱了皱眉,眼神困惑。显然她认同了晴晴的逻辑,但又丝毫不怀疑夏阳对车祸的直觉。 她说:“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海天一。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夏歌提前预感到危险自己跑路了?” 这个想法倒是新颖,但晴晴想了想便摇头否定,“警察查了大数据,近期夏歌没有用身份证买过车票或者住过酒店,从她出现在视频中的情况来看,也不像是在躲避什么,她没有带衣服和洗漱用品,证明没有计划离开太久。” 白菁用力揉了揉眼睛,放松紧绷的神经,“那现在怎么办?” 晴晴叹息一声,“t?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等待警方的调查,唯一的好消息是有江志勇的影响,警察会尽最大努力找到夏歌。” 白菁又点起一支烟,懊丧地仰在轮胎堆上,“你可真是的,好好的玩什么失踪?” 晴晴不语,低头看向熟睡的夏阳,眼中闪烁着自责的泪光。白菁和王胖子那边都好解释,可等夏阳醒来,要怎么跟他说呢? 许久,没有人再说话,也没有人动,月光无声从地面转移到墙上。白菁突然跳起来,叫道:“反正今晚也什么都干不了了,该睡觉睡觉,该休息休息,别没找到夏歌你们先垮了。” 说着,她又搬动轮胎搭了两张简易的床,自己占了一张,留给王胖子一张。她让晴晴去里屋的床睡,晴晴说自己不困,想多陪夏阳一会儿,说着晴晴轻轻擦去夏阳额头上的汗水。 白菁自己走向里屋,边走边阴阳怪气地说:“你别以为这样他就能原谅你,他这个人最讨厌别人欺骗他还觉得是对他好。” 长这么大,夏阳从来没喝过酒,一方面是受家庭环境影响,江志勇也滴酒不沾,另一方面是他很惧怕不清醒的感觉,每次他看见有人喝得东倒西歪胡言乱语就感觉这人是病了,有好几次,在车队的庆功宴上,大家把酒言欢,他都端着饮料躲在角落里,回忆刚刚结束的表演还有哪些操作存在改进的空间。 这次他真的醉了,最初的时候他感觉万分难受,好像心脏随时有可能停止跳动,呼吸随时有可能暂停,大脑随时有可能丧失思考的能力,可过了最初的对抗,当胃里的食物呕吐干净,当酒精随着血液融进全身,他又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和。 他能看到周围的景物,能感觉到周遭的人,但它们都变得很不真实,仿佛他只是一个没有形态的灵魂,在它们中间隐身,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在意,也不再需要浪费任何心思跟别人保持距离。或者,他觉得,是世界隐身了,这世界很可能是思维营造出来的幻觉,当大脑丧失思维的能力,世界才露出它本来的虚幻缥缈的样子,如果这个世界是假的,那么世间的苦与乐也都是假的,曾经遭遇过的困苦和未来需要面对的苦难都是假的,既是假的,便不值得。他觉得死亡的世界一定也是这个美好的样子。 他的身体睡了,但灵魂还醒着,这灵魂摆脱躯壳的束缚,看到被月光照亮的凌乱屋子,胖子侧躺着看着墙上的月光发呆,白菁倚着里屋的床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晴晴坐在他的身体边上,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握在手心。 他没有感觉厌恶,这些都是假的,人的感情也是假的,理想、未来、荣誉、幸福都是假的,大家不过是从小被人引诱才参与这场可笑的社会游戏,才在争名夺利,而酒精是回归真实的解药,要不然怎么古代那些离群索居的大人物都喜欢喝酒呢? 第24章 时间流逝,月光继续偏移,王胖子终于闭上眼睛,白菁也歪着头睡了,晴晴枕着手臂躺在他身边,眉宇间带着淡淡的忧愁,明亮的眼眸依旧看着他。 他记得这张脸,他一定见过她,曾几何时她也曾用这种眼神注视过他。可是在哪呢?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他尝试回忆过往,仿佛不小心打开一道闸门,各种凌乱的记忆喷涌出来,填满他的脑海。 他开始筛选,最先清晰起来的竟是夏歌。五年前,飞跃表演的前一天,他结束训练从赛车上下来,夏歌笑脸盈盈地朝他走来。 夏歌从小就是个小美女,那时更是美得清纯动人,夕阳下,她披着柔光走到夏阳面前,笑眯眯地说:“哥哥你真厉害。” 夏阳把她带到海边的悬崖,抱着她坐到高处的石头上,一起看着落日,对她说:“这算什么呀?将来我会更厉害,我会在世界各地的赛道上开车,看尽全世界的风景。” 夏歌满眼期许,仿佛隔着广阔的海洋看到了夏阳的未来。许久,她说:“哥哥今晚回家住吧,我跟爸爸谈过了,爸爸说只要你以后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他不会再阻拦你。” 夏阳不敢相信。夏歌说:“其实爸爸妈妈也一定希望我们看尽世间的风景,拥有精彩的人生,只不过在他们眼中我们永远都是不懂事的孩子,他们会担心我们因为幼稚走上错误的道路,给自己留下遗憾。人生只有一次啊哥哥,爸爸妈妈一定比我们更懂得珍惜。” 夏阳的心被触动,喜悦地点了点头。夏歌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跳下石头,道:“我们在家等你。”然后像孩子一样跑开了。 那时夏阳还不知道,那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夏歌。他洗过澡,去跟白刚告别,白刚似乎想阻拦,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回家的公交车上,天很黑,夏阳的心却仿佛沐浴着阳光。他并不是个异想天开的孩子,他知道这条人生道路充满艰难困苦,即便自己能把全部心思花在提升车技上,想实现理想也还需要机遇和运气,但他愿意走下去,哪怕不能实现理想,哪怕有一天他死在赛道上,他也绝不会后悔。他唯一的阻碍就是家庭,如果他最终以跟父母断绝关系的方式实现自己的人生,那其实这个人生并不完整,现在,这个阻碍消除了,他想象着以后可以在父母的支持和理解下开上每一个赛道,心中充满了力量。 第23章 失踪地点 回到家,母亲准备了一桌好菜,父亲也难能可贵地按时坐在桌子旁。晚餐吃得很沉默,没有对话,也没有眼神交流,但这样夏阳已经很开心了,因为没有争吵,没人告诉他明天不准去赛车场。睡觉之前,他鼓起勇气推开父母房间的门,对他们说:“爸,妈,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成为你们的骄傲。” 母亲笑了,父亲只是看了他一眼,他回屋躺在床上,在对明天的期待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发现房门锁住了,他们都不见了,他用力撞门,撞得肩膀生疼,还是撞不开,他忽然意识到这是江志勇的阴谋,那个自以为是的警察从来都没有接受他的理想,而是用这种卑鄙的方式阻挡他。夏歌骗了他。 时钟“哒哒”作响,表演就要开始了,如果他参加不上,就错过了这次申请执照的机会。他疯了一样打杂东西,最后用从柜子上拆下来的一根木棍,幸运地撬开窗台上的栏杆,从三楼跳了下去。最终他赶上了表演,却失去了人生。 此刻他再次体会到被关在屋子里时的绝望和愤恨,平和消失,四肢不停挣扎,嘴里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害我?” 夏阳醒了,浑身大汗淋漓,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膛里虚弱地跳动。他还有点晕,头隐隐作痛,但酒劲已经过了。 月光消失,天边泛白,早起的村民骑着摩托车在汽修店门前驶过。他悄悄爬起来,穿过村落,漫无目的地走向海贝广场。 海浪一如既往地涌动着,拍击着古老的悬崖,海风吹来,海鸥鸣叫,大海像一位孤单的老人努力召唤着黎明。工地还没开工,他越过安全线,走到海浪雕塑下面,指尖划过包裹在跳台外面的铜色浮雕。两位海之女神位于雕塑的浪头处,赤裸着上身,呈飞跃的姿态,彼此伸出手臂,好像在承托着什么,海浪就像她们的裙摆,洒落贝壳、水草、珊瑚和各种各样的渺小生物。 五年了,或许人们只记得现在的雕塑,忘记了曾经有一群热血青年从这里飞向理想的彼岸。 悬崖边的那块巨石还在,当初他和夏歌一起坐过的那块,它的形象有点像一只蜗牛,仿佛从远方赶来看日落。巨石周围围上了铁栅栏,挂上了牌子禁止游客攀爬,一块石碑写着名字:蜗牛追日。 世界就是这么无趣,被生活驯服的人们绞尽脑汁想象着世界的丰富多彩,自作多情地为其定义。 “早晨的风景真美。”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夏阳转头,看见晴晴走了过来。她的头发凌乱,眼睛浮肿,没有妆容的脸苍白憔悴。但她还是笑着,努力地笑着。 夏阳没回答,转身继续看着远方。晴晴走到他身边,鼓起勇气说:“夏阳,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坦白。” “不用了,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 晴晴心头一皱,做好准备无论夏阳说什么难听的话她都要真诚地接受。然而,夏阳没再说话。 “你想骂人就骂吧,是我弄丢了夏歌。” “我没有资格责怪你,以前跟你发的火也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想自己待一会儿,希望你不要打扰我。” 前半句,晴晴很欣慰,后半句,她的心仿佛被插了一刀。他不是原谅她,而是把t?她当成了陌生人,连责怪都不想责怪。她默默地退到雕像下。 直到太阳升起,修长的影子被悬崖折断,落向波光粼粼的海面,夏阳转身走到晴晴面前,“带我去夏歌待的地方看看吧。” 金月湾位于海角市的西南方,因为一条酷似弯月的黄沙海岸而得名,以前它只是一个旅游度假区,后来有人在那里建了住宅,它又变成首屈一指的富人区。 路上,白菁跟夏阳说了晴晴关于海天一没有犯罪动机的观点,夏阳闭眼倚着车玻璃,既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车子穿过滨海景观大道,远远地路过黄金海岸,又通过一条被大树遮盖的道路,一片希腊风情的建筑群跃然眼前。它不像寻常的住宅小区那样横平竖直地分布在一块平地上,而是依山势而建,道路回折勾连,每一座房子的外观都不一样,却又脱胎于同样一种设计风格,乍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小区大门宏伟,十二根罗马柱像十二位武士笔直地耸立着,门匾上写着:金月小镇,车子开进去,大门自动打开,岗亭里身着白衬衫的保安整齐敬礼。 来到位于半山腰的三层建筑前,晴晴、夏阳、白菁和胖子一同下车,白菁仰望着整座房子,惊呼道:“这他妈得多少钱呀?” 推开厚重的房门,一个美式田园风格的客厅呈现在眼前,客厅里的家具并不多,但每一样都很精致,角落干净,丝毫没有居住久了产生的污渍,也没有因为物品积累而新添置的储物空间,夏阳嗅了嗅鼻子,没有闻到装修的味道,猜测它大概很早就装修完了,但是一直没有人居住。 走进客厅,脚下是松软的地毯,王胖子看到电视背景墙,有些惊讶地说:“居然是康斯太勃尔的《干草车》,这座房子的主人也太有品味了吧?”他好奇地走到近前,伸手触碰,更加惊讶,“还真是用油画染料画上去的啊!” 对于白菁和王胖子的种种惊讶,晴晴只是淡淡一笑,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夏阳身上,她想努力挽回一些什么,哪怕只有一点点。但她并不知道夏阳来这里的目的,只能默默陪在身旁。 夏阳扫视屋子,看到客厅北面是一个跃层,上面是厨房和西图澜娅餐厅,台阶附近有一条走廊,通向房子后方,客厅的沙发旁还有一扇白色木门,此时微掩着,门上挂着一个花袋,红色的玫瑰花有些枯萎。 晴晴道:“那是我为夏歌准备的卧室,她的东西都在那里,她好像还没来得及去别的屋子。” 夏阳走过去,推开门,眼前是一张柱式大床,铺着大花床单,床头上方挂着另外几张油画,床尾的空间是单排沙发,墙壁被白色柜子填满,柜子靠窗的一边是梳妆台,另一边是书桌。 晴晴推开落地窗,清风吹动窗帘,吹进屋内。 书桌上有几本书和一些资料,椅子旁边放着一个整理箱。夏阳走过去,看到书都和夏歌所学的专业有关,资料有一部分是她的毕业论文,另一部分是相关的文章。整理箱里面有一套睡衣和一些换洗的内衣裤,剩下的就是一套洗漱用品。晴晴自发拉开紧挨着书桌的一个柜门,说:“夏歌只带了两件衣服,都挂在这里了。” 夏阳移步过去,看见其中一套是灰色的连衣裙,另一套是学校发的统一运动服,两件衣服都旧而褪色。 第25章 这一切看起来夏歌的确是想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的,可是她为什么连洗漱用品都没有放进卫生间就走了呢?是什么人临时把她叫出去了吗? 夏阳在椅子上坐下,晴晴拿出手机,播放出一段视频,递到他面前说:“这是我在小区门口的监控视频里录的夏歌离开时的样子。” 画面清晰,夏歌穿着跟郝运视频里一样的衣物,背着书包,戴着口罩和帽子,低着头走路,并不慌张,也不着急,不像是临时去赴约。 这一刻,夏阳忽然得到一点提示:夏歌既然决定按照晴晴的要求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却又在晴晴离开之后马上离开,证明她之前就计划好了先跟晴晴来这里,然后出去办事,办事之后再回来。她要办的事一定发生在晴晴找到她之前,但她跟晴晴不熟,所以没跟晴晴提起,那么她是否跟自己喜欢的人——王胖子提起过呢? 夏阳再次想起那句关于剥夺王胖子理想的奇怪话语,回头想问问王胖子,然而当他看见胖子和白菁坐在地毯边沿,王胖子一脸蠢蠢的表情,又放弃了——这家伙但凡激灵一点,也不会觉得夏歌说的“剥夺你的理想”指的是毕业分手。 他离开卧室,沿着步梯走到二楼,二楼是居住区,一条走廊上分布着五六间屋子,多数是卧室,有一间是摆满玩具的儿童房,跟一楼一样,二楼的东西也完全没有使用过。再走到三楼,一半是很大的书房,满墙书架,书架里很有条理地摆放着国内外的经典刑侦类悬疑小说,书都很新,有点装点门面的意思,但要说装点门面悬疑小说又很掉价。书房对面是露台,露台一角有一个温室花棚,花棚里面各种热带植物长势茂盛。 站在露台上视野开阔,空气清新,对面青山如碧,山脚下一条小河流淌,木水车“吱呀呀”地转,各家的保姆们正带着孩子玩耍。收回目光可以看见这栋别墅的院落,足有几百平,草坪铺地,不同种类的树木被修剪成各种造型,秋千在微风中摆动,小鸟落在葡萄架上“叽叽喳喳”。 第24章 大海捞针 夏阳从未想过自己将来会在什么地方安家,但此时面对这么宁静优美的环境,他忽然心生向往。 白菁和胖子没有跟上来,晴晴走到他身边说:“如果你喜欢这里,可以先住下来。” “这个房子是你的吗?” “是我朋友的,朋友本来想在这里定居,但房子弄好后机缘巧合又去了国外,把房子委托给我打理。说实话,我挺喜欢这里的,如果有钱我一定把它买下来。”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晴晴不知道夏阳是不相信她的话,还是另有所想,犹豫了一下回答说:“说出来有点像小说的情节,因为我是女孩,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一对不能生育的老夫妻把我领养,几年前他们相继去世,留给我一笔小小的遗产。” 夏阳点点头,没再说话,远处一个保姆呼唤着,两个孩子调皮地从一棵树后钻出来。他们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穿着同款衣服,稚嫩的小脸蛋长得一模一样,也是一对双胞胎。 “你猜我恨不恨我的亲生父母?”晴晴问。 夏阳不语。晴晴自顾自地回答,“以前恨,甚至觉得自己是被丢弃的垃圾,自暴自弃,长大之后就不恨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见见他们,可能我们之间不会再有骨肉亲情,但只是亲眼看一看把我带来这个世界的人长什么样子就好。” 她忽然深吸一口气,转头凝视着夏阳的眼睛,“夏阳,回到父母身边去吧,你可以不原谅我,从今往后再也不想起我,但父母永远都是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总需要一个家的。” “家是什么呀?”夏阳嘲弄着问。 “家是关爱,是归宿,是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无法忘记的地方,是你犯下任何错误都会获得原谅的地方。” “行了吧。”夏阳阴冷地勾起嘴角,“我真羡慕你,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再也不会有人用亲情把你绑架。” “可——” “养父母对你好吗?带你出去玩过吗?” “当然,其实在他们去世之前,我都不知道我是个孤儿,他们从未让我感受到一点冷落。” “我小时候上学,老师让写作文写爸爸,我只写了一行字,我的爸爸叫江志勇,是一名警察,老师说我写的太少,至少应该写出跟爸爸一起做过的一件事,我说我不是经常能看到他,甚至跟他一起吃顿饭都是少有的事情。后来老师家访,跟江志勇谈了很久,江志勇终于答应带我出去玩一次。那时我八岁,小学二年级,我开心得整宿都没睡着觉。第二天,江志勇开车带着我去游乐园,开到一半,他接了个电话,火烧眉毛一样把车停在公交车站,让我自己坐车回家。我哭着说我害怕,他给了我一巴掌,骂我是完蛋货,说我要是找不到家就永远不要回家了。他走了,把我扔在路边,那时我就明白,他从来没把我当成儿子,而是耽误他工作的累赘。你的养父养母都不会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吧?” “后来呢?”晴晴声音微弱地问。 “我坐在车站等着,心想等爸爸忙完就会回来接我,可等了很久他都没回来,一辆公交车过来,上面写着我们本来要去的那个游乐t园的名字,我上了车。我跟在一家人后面混进大门,我太小,游乐设施都不让我一个人玩,我就只能去看各种表演,我记得有一场表演是模仿好莱坞电影的拍摄,里面有汽车着火互相追逐,我好喜欢,看了一遍又一遍,从上午到中午,饿了渴了就咽一口唾沫,困了就躺在台阶上睡一觉,醒了接着看,一直到天黑,一个工作人员发现我,联系警察把我送回了家。那时候我已经原谅了他,我觉得我自己完成了一件很伟大的事情,肯定会得到他的夸奖,我甚至还在游乐园门口拿了几个免费的公仔给他们当礼物,然而他只是瞪着眼睛问我怎么才回来,说我是个窝囊废。呵呵,我知道,大多数人的家都是你说的样子,可那不是我的家,我曾经希望有那样一个家,后来发现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我认了,我不再奢望关心和疼爱,只盼望自己快点长大,离开那个家,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可他偏偏又逼我当什么警察,我不想按照他的意思浪费掉我的一生,他就用计谋毁了我。换做是你,你还想回去吗?” “可是……家里还有你母亲呀。” “呵呵,王秀霞,你知道那次我回家被江志勇骂了以后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让我别总惹江志勇生气,江志勇太忙了,不要让他总跟家里人分心,说我长大了,要体谅父母。我才八岁呀!哪个八岁的孩子不是被父母精心照顾着,而我居然被丢在大街上,还被嫌弃不懂事!” 夏阳紧咬着牙,双手攥成拳头。“他们为什么要生我呢?如果不生我,就不用为我分心了啊,我有选择的权力吗?我要是有选择,就算是当一块石头也绝不会成为他们的孩子!” “夏阳……”眼泪在晴晴的眼圈里打转,“对不起……让我抱抱你好吗?” “哈哈哈,”夏阳大笑,“谢谢你愿意帮助我,夏歌的失踪也跟你没有关系,但你跟江志勇一样自以为是,我要是再相信你,就是世界上最蠢的人!” 夏阳下楼,白菁和王胖子刚好收拾完夏歌的东西,他们觉得事已至此,晴晴的良苦用心已不再有意义,夏歌也不会再来这,不如先把她的东西带回去。晴晴提出最后送他们一次,夏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别墅。 烈日下,白菁搬着整理箱,王胖子背着背包,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白菁恨恨地骂:“你有毛病啊?有车不坐就这么走,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仨要他妈取经去呢!” 回到汽修店的时候已经是中午,王胖子打电话给老警察,问案件的进展,老警察说他们正在监测手机信号,一旦江夏歌开机立刻就可以锁定她,同时,另一组警力正在排查金月小镇附近的公共交通和目击者,之前夏歌的手机信号她在离开金月小镇后不久在一处公交车站附近中断了,很有可能前往海贝新区的方向。 王胖子千恩万谢,然后问警察孙教授的案子怎么样了,警察含糊地回答说不要再在这个方向上牵扯精力了,目前的重点是锁定夏歌的最终失踪地点,说完便挂了电话。 白菁抱怨道:“什么啊?也不说清楚。” 胖子忽然想起什么,手伸进裤兜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一边把电话号码输入进手机,一边解释说:“那天我拿了一张李阿姨的名片,警察可能跟她说清楚了。” 电话接通,胖子表明身份并说明打电话的用意。李燕道:“谢谢你们还惦记孙教授的事,警察已经结案了。警察在他的车里找到了完整的酒瓶碎片,尸体内也有未分解的酒精,所以孙教授是在醉酒状态下开车出事的。他自己不懂约束自己,谁也无能为力……你们那个女同学找到了吗?” 胖子说没有。李燕道:“很抱歉没能给你们提供有价值的信息,如果以后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全力提供帮助。” 第26章 胖子道谢,电话挂断。 如果是喝多了酒,车祸以什么方式发生都不奇怪。白菁懊恼地说:“妈的,我还以为是什么教授呢,原来是个大酒包。” 沉默了一会儿,胖子打起精神,道:“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不是有人在谋害夏歌,我们去海贝新区问问有没有人见过夏歌吧,虽然有点像大海捞针,但万一真的恰好有个人看见了她呢。” 夏阳无动于衷,白菁看看他的反应也没有答应,王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说:“你们俩都累了,休息休息吧,我体力挺好的,我先去找找。” 说完,他离开了汽修店。 其实白菁也坐不住,甚至回来的时候就在门口挂上了暂停营业的标志,可她察觉到夏阳很难过,不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她打了几个电话,把自己的小弟全部喊来,对他们说:“现在马上给我去海贝新区,打听一个戴着黑帽子和黑口罩的女孩的下落,那是我的小妹,四天前失踪了。随时有消息随时向我汇报。” 孩子们向来把大姐的话当成自己的事情办,何况寻找失踪人员又有几分刺激,他们即刻分成五组,在耳环男孩的带领下,骑着电动车、摩托车、自行车分头行动。 汽修店安静下来,夏阳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白菁实在看不下去,没好气地问:“夏歌生死不明,你就准备这样躺尸了吗?” 夏阳不理,拉过被子蒙住脑袋。白菁把被掀开,“你他妈喜欢人家还装鸡毛高冷?人家有好车,有大别墅,对你还有意思,你要留下人家一百个欢迎,是你自己非要走得,别搞得跟失恋了似的。” 第25章 隧道篝火 白菁这话说得酸溜溜的。她不知道之前夏阳和晴晴在三楼聊了什么,但她看懂了临走时晴晴那伤心的眼神,晴晴对夏阳的依恋绝对不是什么安置帮教志愿者和刑释人员,也不是普通朋友,但她看不透夏阳的想法,所以这么说,想听见夏阳否定的答案。 然而,她至少有一部分说对了,离开金月小镇后,夏阳的脑袋里的确一直都是晴晴。 几天以来,他一直觉得晴晴很多余,唠叨得甚至有点像他母亲,让他厌烦,可如今离开,他忽然发现晴晴跟他认识的所有人都不同,她那么理解他,照顾着他的情绪,她的眼睛凝视着他时带有一种孩童般的真诚,他能感觉到她一直在尝试探究他心里的秘密,想知道当年的事故是怎么发生的,却从来适可而止不去真正触碰他的伤口。他无法把这种感觉具体描绘出来,但有她在时,就像以前他每次回家前想到夏歌也在家,便有了面对父母责骂的勇气。 可是,晴晴越是像夏歌,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连夏歌都会骗他,何况一个刚认识几天的陌生人呢?何况她和夏歌一早就准备了一个阴谋来捉弄他。这种矛盾让他身心俱疲。再加上刚刚李燕的话证明他对车祸的推测是错误的,他觉得自己很蠢,他恶毒地猜想也许夏歌是为了避免见到他才故意消失的。 他没再抢被,翻身面对墙壁,还是不说话,白菁斜眼看他,讥诮说:“我跟你说,人生就是一场排位赛,什么段位的选手就匹配什么段位的玩家,偶尔遇到高手也是打一局就走。像我,只能和街面上那些没人管的孩子玩。你以前倒是像个王者,现在连青铜都算不上,像晴晴那样又有技术又有人民币的高玩,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你把嘴闭上!” “不闭!” “你他妈闭上!” “就不!你高兴去吧,还有我这么个垃圾选手愿意跟你说话。” 夏阳突然跳起来,怒冲冲攥紧拳头。白菁也站起来,脖子上青筋条条,“你想打我吗?怎么在海天一面前没见你有这个本事?” 夏阳走过去,抓住白菁的领子奋力把她往一旁丢,白菁反抓住夏阳的胳膊要把他摔倒,两人互相撕扯,在屋子里转圈,东西被他们撞得到处都是,白菁绊上千斤顶,摔倒在地,夏阳顺势骑在她身上把她死死按住。 白菁歇斯底里地大吼:“来呀!打我呀!如果打死我能让你变回我认识的那个江夏阳,你现在就打死我!” 夏阳停住了,愣愣地站起来,走进里屋,重重关上门。刚刚那一刻,触碰到白菁的胸口,他恍然意识到她是自己的师妹,她也是一个女孩。 傍晚,王胖子回来了,失魂落魄,半天的奔波让他的衣服被汗水湿透,干涸后硬邦邦的。他在门口停了一下,揉了揉脸,微笑着走进屋子。 白菁问他怎么样,他先把一袋打包的饭菜摆在桌子上,一样一样稳稳摆好,说:“我给你们带好吃的了,你们都瘦,还有伤,得好好补一补,不像我,胖得要命,正好减减肥t。” 他把勺子放好,又把方便筷子掰开,自己坐到一旁,重重靠在椅背上,双手双脚虚弱地颤抖。 白菁又问他怎么样。他扁了扁嘴说:“没打听到什么,不过我觉得这也是好事,至少证明夏歌没有瞎溜达,而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去了某个地方,说不定她是遇到难办的事情还在处理,正好手机没电了呢。” 说完,他又站起来,“你们吃吧,我今晚得回家了,有一个设计明天得交工,我明天早晨再来。” 他走到门口,可能以为白菁会跟他说句再见什么的,回头看了看,白菁却连瞅都没瞅他,他咕哝一声“再见”,朝小路走去了。 篝火安静地跳动着,照得岩壁通红,扭曲的影子在红光中摇曳,状如鬼魅。夏歌凝视着火焰,心想也许火也是一种短暂的生命形式,在引燃的那一刻降生,随着柴火燃尽而死亡。 人影又一次离开了,临走之前添了柴,然后重新把夏歌捆起来。夏歌对这个人还知之甚少,但能猜测出他正在重复什么工作,他每次回来都是因为体力不支而休息的,休息好了便走。 她还有逃生的机会,但用石头磨绳子的做法太浪费时间了,所以此刻她盯着火焰,思考着用火烧断绳子的办法可不可行。 恐怖的回忆填满她的眼眸,她仿佛听见无数人在火焰中绝望尖叫。她吞了口口水,滚过去,双手摸到一根柴火棍,向外拉出一点距离,感受着热源,慢慢把手腕靠上去。 火焰舔舐着绳子,也不可避免地灼烧到她的皮肉,只一瞬间她就疼得满头大汗,意识模糊。 这样不行,再坚持下去即便火能烧开绳子,她也一定晕了。她缩回手,再次翻身面向燃烧的火棍,深吸一口气吹上去,准备把它吹灭。 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过程,也花费了足足五六分钟时间。她太虚弱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似乎能耗尽她的生命。 明火终于灭了,火棍一端剩下一个通红的炭头,冒着淡淡的烟。夏歌再次背过身去,尝试几下,最终让火炭完全对准绳子,咬牙坚持三分钟,紧绷的感觉松了,她使出全身力气向外挣,绳子断裂。 她仰在地上,喜悦地看看自己的双手,看到手腕附近红肿,冒出好几个黄色的大水泡。 这一定是见到哥哥之前的考验,挺过去就好了!她自我安慰着,解开脚踝上的绳子,努力站起来。 天地都在旋转,她双手抵住膝盖,还是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摔倒。她踉跄几步,身体靠住岩壁,终于没有倒下。 呼吸,剧烈的呼吸,大脑一定需要氧气。半晌,眩晕感淡了一些,他扶着岩壁,一点点向来时的方向挪动。 路漫长黑暗,她没有光源,时常摔倒又爬起来。她忘了找一找手电还在不在,或者拿一根火棍照明,如果现在回去,她不确定还有没有力气走回来,只好摸黑向前走。 洞穴安静得如同坟场,四周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和鞋底摩擦石面的声音。她不害怕,一个从生死边缘走过的人便永远不会因为未知的猜想而害怕了。 她想起夏阳,想起刚上高中的那一年总是有一个同班女孩跟她作对,不管她怎么努力跟女孩拉近关系,女孩还是不喜欢她。一个周末,学校放假,女孩破天荒地约她一起骑自行车去郊游,她以为自己终于换来了女孩的友谊,欣然前往,周五的晚上她还熬到很晚亲手为她们准备了美食。白天一切正常,她们和另外几个女孩骑着自行车穿行在景色优美的山间小路上,中午在一片草地上扎营,载歌载舞,分享食物,下午躺在吊床上睡觉,可醒来时,她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她的自行车也不见了,她慌张地四处寻找,不小心走进一座公墓,天色将晚,石碑阴森森的,她害怕极了。 她狼狈地穿过墓地,寻找来时的方向,却又迷了路。天彻底黑了,她万分绝望。就在这时,一束强光照在她身上,她遮着眼睛看,看见一辆摩托车,骑车的人是酷酷的白菁,夏阳从后座上下来跑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怀里。 那一刻,她抑制不住泪水,大哭起来。等她的情绪终于稳定,夏阳捏了捏她的脸蛋跟她说:“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害怕,哥哥肯定会来救你。” 第27章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呢?”夏阳大笑,“因为我们是双胞胎啊,我只要闭上眼睛一想,就能感受到你在哪里。” 周一开学,女孩们过来给她道歉,她轻易地就原谅了她们,只是不知为什么她们转变得这么快,直到有一次放学时,白菁来学校接夏阳,女孩们乖巧地靠到白菁身边听白菁盘问,她才明白是这个男孩一样的妹妹在保护自己。 当晴晴跟她说起让她藏起来时,她短暂思考一下就答应了,她想如果哥哥还能找到她,那就一定不是真正恨她。现在虽然发生了一点变故,但哥哥一定也在找她吧,说不定她刚一走出洞穴,就能看见夏阳那张阳光一样灿烂的笑脸。哥哥,你要等着我呀! 前方一点细碎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心脏狂跳,却没有体力做出躲避的姿势,只能定在原地,借黑暗掩护自己,仔细去辨别声音的来源。 声音再响,很微弱,但很有节奏,“当——当当”,好像是有人在用金属物品敲打岩石。 距离应该不超过二十米,但她没有看见光亮。想了想,她觉得人影应该不会在黑暗中工作,摸索着朝前走。声音断断续续,一段距离后停了。她再次停步,茫然地捕捉,忽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脚面上,她吃力地蹲下摸索,先摸到一个细长光滑的金属,进而摸到一个冰凉的东西,好像是一只手。 第26章 孤独的日记 那天傍晚风云突变,阴沉沉的云层直压在村庄上方,一波接一波地被蓝色电光照亮,炸雷惊得村庄里鸡鸣狗吠,随后大雨倾盆而至,狂风骤雨仿佛要把这座古老的村庄撕碎。 白菁骂骂咧咧地迎着风走到外面,把躺椅和怕湿的工具收回到屋内,而后又把墙根下堆着的沙袋在门前码成一个半圆。 做完这些工作,孩子们冒雨回来停在门口,白菁问他们有什么消息,他们说什么都没打听到,明天早晨再去找,然后又都一溜烟地走了。 风猛烈地摇撼着汽修店的门,雨水很快积聚成雨帘从房檐上落下,白菁把门关严,点着一支烟看着门外的雨。她搬到这里五年了,经历了五个雨季,每一个雨季都会至少有一场像今天这样又疾又大的雨。在第一个雨季时,她结识了这群孩子,是那个戴耳环的男孩,因为逃学被老爹抽得浑身是伤,冒雨跑到街上,躲到汽修店的房檐下。白菁让他进屋,他老爹随后赶来,白菁拿着扳手跟他老爹对峙,成功骂服了他老爹。从那以后男孩就经常带着孩子们来玩,孩子越来越多,自发地帮她干活,给她打下手,嚷嚷着要她做师父教修车,她一开始也教,后来发现他们都不喜欢这脏兮兮的工作,又不教了。她告诉他们没必要非着急学什么谋生的手艺,他们还小,总会找到热爱的事情,等找到了就努力去奋斗,那样活着才有意义。 五年来,日子平静如水,除了这些孩子她的生活没再有任何变化,每一个雨天她都会像今天这样站在门口看着潮湿的世界,她总觉得有人会在雨天赶来,但完全不知道是谁。 一支烟抽完,雷电还闪耀不停,积水湿透沙袋,流进店内,所到之处飘起一层油污,她回头望了望,夏阳还是像死在了里屋一样,她正要拉上卷帘门,一辆汽车停在门口,晴晴用手遮挡着脑袋,匆匆跑了进来。 天很冷,晴晴冻得面皮苍白,嘴唇发红,但看得出,来之前她精心收拾了自己,又变回精力充沛的模样。她换了成熟的妆容,衣服换成连衣裙,头发也熨成卷卷的,整个人少了些少女的灵动多了些成熟女人的风情优雅。 白菁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破洞的衣摆,问:“你怎么来了?” 晴晴回答说:“我在抽屉里找到了夏歌的日记本,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交给夏阳比交给警察好一点。” 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白色本子,继续说:“夏歌把这个本子放在了书桌抽屉的最里面,所以之前警察和我们都没有——” 她停住,目光移向里屋的方向,白菁也跟着看过去,发现江夏阳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晴晴笑了笑,走过去把本子交到夏阳手中,欲言无声。夏阳低头看着封皮,没有说话。 晴晴又笑了笑说:“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一道闪电落在附近,门外亮如白昼。白菁道:t?“感觉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开车有点危险,你要是不嫌弃就在这住一晚,陪我喝点酒。喝酒你总会吧?” 晴晴偷偷瞄一眼夏阳,白菁瞥一眼,故意提高声调道:“你管他呢,这是我家,我说了算!” 两人随即走进厨房,把胖子买回来的晚餐热了热,之后把桌子腾出来擦了擦,摆上一提冰镇啤酒。 夏阳面无表情地走进屋子,坐在床头,翻起夏歌的日记。他们俩从小就被母亲要求写日记,为了锻炼写作能力,夏阳写了一段时间就坚持不下去了,夏歌却是养成了习惯。 本来夏阳并不打算看这本日记,但放在手心的刹那,他忽然觉得这白色的封面就像是一扇门,门后关着的是他这五年生命中的空白,它又像夏歌床铺上厚厚的幕帘,挡住的是五年来夏歌的变化。 封皮上留着隐隐的香气,夏阳不由自主地翻开来,第一页上写着的时间是今年元旦,夏歌说又是新的一年了,今年我会毕业,哥哥会出狱,对于我们来说,都是新的开始,只要我们心怀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很自然地想象出夏歌坐在桌子前,认真写下这些漂亮文字的场景,心头颤抖,不由得继续翻下去。 日记不是每一天,也没有太多印象深刻的事件,它更像是一个女孩孤独时的自我宽慰,受委屈时的自我鼓励,迷茫时的自我审视,比如夏歌说“今天莹莹跟我说话了,她问我将来有什么打算,我说像我这样的人安安稳稳地工作就好了,她朝我笑了,不是嘲笑,是很自然的笑,其实人都是善良的,只不过社会赋予了她们偏见,当她们长大了,就会发现偏见不会使人快乐,宽容和善良才能。”再比如说“羽飞真是太傻了,我在图书馆学习,他居然偷偷来到我旁边坐了好久都不说话,真幸运能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他。要努力呀江夏歌,要对得起所有没有抛弃你的人。” 夏阳想夏歌一定不会用社交软件,要不然日记中的很多内容一定会用来发动态。 之后的内容也都大同小异,都是从生活中的点滴获得的生命感悟,带着淡淡的伤感,却又心向阳光。夏歌还是那样善良,那样善于理解身边的每一个人,有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所有的时间几乎都在学习,要么就是在校外做兼职,她最喜欢的兼职是扮演娃娃人,小朋友都拉着她的手蹦蹦跳跳,大家都把她当成小天使,没有人害怕她。她还喜欢去鬼屋做演员,但是羽飞生气不让她去,羽飞哭着对她说一辈子都不用她工作,开开心心地生活就好,她虽然还是会偷偷去,但羽飞这么说让她感觉很幸福。 日记中几乎没有提到父母,提到也是一笔带过,比如什么时候回家了,妈妈给她做了最爱吃的番茄炒蛋,爸爸还是老样子。跟家人有关的更多的内容是夏阳,比如偶尔回忆起跟夏阳一起经历的事情,想象夏阳是胖了还是瘦了,猜测他是不是还在怨恨他们,夏阳注意到每有他出现的时候,纸总是褶皱的,文字墨水都被晕开。 阴历四月初五那天的日记很长,夏歌记录了王羽飞给她准备的惊喜,带她去游乐场玩,请她吃大餐,之后他们就一直在学校里压马路,直到寝室即将关灯才回去。在寝室楼下,王羽飞哆哆嗦嗦地亲了她,然后问她是不是今天哪里做得不好,怎么总感觉她还有什么心愿没有达成,有些心不在焉。她说这是五年来她最最最开心的一天了。回到寝室,她写下这篇日记,她说“哥哥,今天也是你的生日,刚刚我许了一个关于你的愿望,你感受到了吗?你原谅我了吗?哥哥,我好想你呀。”这一页纸上的泪水最多,几乎淹没了所有的字迹。 日记掉在地上,夏阳重重地仰在床上,外屋白菁正在没心没肺地大笑,街上大雨滂沱。 不知过了多久,夏阳爬起来,摸起白菁放在床头上的烟,点燃了一支。这是他第一次吸烟,大脑瞬间飘飘欲仙,仿佛身体没了重量。他卧在床沿剧烈咳嗽,目光再次落在灯光下亮白的日记本上。 日记本开着,仿佛有人故意把它翻到那一页,他扫了一眼,扫到孙教授的字样,立即捡起来看。 那一页上写着:好丢人呀,第一次尝试用社会规则做事就出丑了。今天有几个同学说想要评上优秀论文必须打点指导老师,我觉得孙教授在百忙之中答应指导我的论文的确很辛苦,也想送给他一件礼物,问了好几个同学,他们都说男老师就是烟酒最实在,我知道孙教授不吸烟,所以就用所有积蓄买了两瓶白酒。结果,哈哈哈,孙教授说他是严重的酒精过敏患者,用消毒棉签都会过敏那种,喝一口酒就要去医院那种,哈哈哈,教授跟我说这个的时候表情太可爱了,好像整个世界都对不起他一样。最后教授批评了我,说他就是看中我对学习的态度才答应指导我的,如果我也早早变得跟其他学生一样圆滑世故,他会很失望。我给他道歉了,并把酒退了,真希望天底下多一点这样的优秀教师。 第28章 夏阳的心跳得好像擂鼓。关于酒精过敏他知道一点,寻常的酒精过敏只是体现在皮肤上,酒精被分解掉之后就好了,这种人充其量就是酒量比较小,不需要治疗,但是世界上有一种人很害怕酒精,喝酒达到一定量之后会引起内脏水肿,心脏衰竭,短时间内就会丧失生命体征。他在监狱里遇见这样一个犯人,是一位性格十分豪爽的东北大哥,他在参加一个宴会时遇见一个陌生的哥们儿,感觉很投缘,就一直劝酒,那人说自己酒精过敏,喝不下去,他觉得是人家瞧不起他,把人家放倒就灌了一杯白酒,结果送到医院都没能抢救就过来。 这是万中无一的案例,但的确真实存在,孙教授既然也是这种体质,是绝不会自己主动喝酒的,何况还是开车的时候!除非他想自杀。 如果他不是想自杀的话,那他的交通肇事一定另有隐情,夏歌的失踪也还很大可能上存在人为因素!不是海天一,会不会是其他人呢? 第27章 酒的来源 风雨飘摇中,一座灯光昏暗的小屋总能带给人一种安全感。夏阳提醒自己保持冷静,把自己想象成开车的孙孝平,推想他大概是在抵达弯道之前已经意识模糊,右转后完全丧失意识,然后冲下了悬崖,这符合车祸现场的推断。或者他侥幸过了弯道,也会在接下来的任何路段发生车祸,这样一场谋害就完美地变成了车祸。 午夜时分,雷电远去,雨停了,晴晴扶着白菁回到里屋,夏阳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想说给他们听。白菁说那很可能是孙教授为了拒绝夏歌的好意撒的谎,晴晴认真读了那篇日记后说不像,为了拒绝别人说的谎言大都不会事先准备,不会这么细节,但晴晴又觉得想要逼迫一个明知自己喝酒就会带来生命危险的人喝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还是天亮后进一步打探一下再做结论比较好。 天亮时雨又下了起来,白濛濛的世界里只有雨声,王胖子早早赶来,头发凌乱,眼圈乌黑,手里提着打包的早餐,他听白菁说了夏阳的推测,赶紧打给李燕问她知不知道孙教授酒精过敏。 李燕应该还没睡醒,电话里声音倦怠。“过敏不过敏我太不确定,我倒是从来没看见过他喝酒,不过自从我们分居后,他的变化其实挺大的,喝点酒也正常吧。” 胖子强调道:“不是那个概念啊李阿姨,如果孙教授是严重的酒精过敏患者,肯定是不会主动喝酒的,那他的车祸就很蹊跷了。” 沉默一会儿,李燕道:“我们还是相信警方吧,我私下里联系过警队的领导,如果案子存在疑问,他们是不会放过的。总之,这个案子是我的家事,你们好好学习吧,不用为我们的事分心。” 电话挂断,王胖子看向夏阳,有些愤愤不平。夏阳想:先且不管孙教授是不是喝了酒就会要命的体质,孙教授是从岳母家出来的可以肯定,他的岳父岳母怎么会允许他拿着一瓶酒边开车边喝呢?这瓶酒十有八九是从路上某个地方买来的…… 晴晴道:“我们出去转转吧,如果案子存在人为因素,一定是从这瓶酒出现在车上的时候开始的。” 说着,她瞄了夏阳一眼,当她看见夏阳眼中一闪而过的吃惊时,便知道自己又读对了他的想法。 车子在大雨中穿梭,雨刷器拼命摆动,视野依然模糊不清,驶上主干道后,晴晴拿出一部崭新的手机递给夏阳,说:“我用你的安置费t买了一部手机,方便以后联系。” 夏阳眉头皱起,她赶紧解释说:“不是可以定位的那样的,是正常的手机,如果司法部门可以随时联系到你,会减少一些麻烦。” 白菁替夏阳接过去,问:“你的意思是以后你都不会再替监管部门联系夏阳了吗?” 晴晴吐了口气,很认真地说:“是的,我跟街道司法所打了报告,说夏阳已经安顿在朋友家了,心理状态良好,最近一段时间会跟朋友一起经营修车店开启社会生活,这样我的志愿者任务就完成了。不过当然,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还有你和羽飞,以后遇到好事要跟我分享,遇到麻烦事也要告诉我,我会倾力相助的。” 胖子傻傻地有些不舍,夏阳没有反应,白菁不停鼓捣着电话,把她自己的、胖子的和晴晴的电话号码都存进新手机里。 雨中的滨海公路独有一番景致,天地间一片迷蒙,漆黑的礁石伫立在雨幕中,仿佛刚刚从海底爬上岸来的远古巨兽,海风掠过凹凸起伏的石壁,好像无形的大手按着手风琴键盘,奏出苍老的曲调。 整个滨海公路沿岸是没有任何建筑的,他们的目标是公路另一边到金月湾之间的那几个渔村。 在经济浪潮吞噬这里之前,沿海的渔村还保持着原始风貌,世世代代打渔为生,后来旅游经济发展,很多村民转行干起了渔家乐,但因为缺少统一规划,始终没有形成规模,渔村有些不伦不类。 走完地势险要的公路,进入山区,他们减慢车速,注意着路边村庄里的商店。前两个村庄一共有四家出售烟酒的店铺,他们逐一停车询问,一无所获。 前方又路过一座小山,第三个渔村出现,这也是最后一座村庄,地势较低,远远望去,可见村庄保留着古朴的本色,狭窄的海湾中停靠着一些小型渔船,靠近路的这一边栽植着梧桐树,石墙灰瓦若隐若现,并没有广告牌出现在显眼的位置,看起来这座村庄堆发展旅游的兴趣不大。 夏阳四人对这里没报太大希望,准备直接从这里穿过去,到前面一山之隔的公共浴场的超市看看,走到村庄尽头,一辆老旧的黑色桑塔纳轿车停在路边,两个穿着黑色夹克衫的人用手遮着头从小道上跑出来,迅速上车驶离。 “警察。”夏阳道。 “哪呢?”白菁探头问。 “刚才那两个人。”夏阳盯着消失在转弯处的尾灯说。 “你怎么知道?我看像是两个随地小便的王八蛋。” “我生下来第一眼看见的人就是警察,二十多年来从没有一天不被警察看着的时候,你说我怎么知道?”夏阳一边说着,一边朝刚才警察出现的地方看,在角落里看见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商店。 晴晴停车,四人走近商店,见其门脸很小,是从住宅的基础上改建来的,门口搭着一个雨棚,下面放着一些长条桌椅和两个冰柜,雨棚的柱子上别着一个很有年代感的写着“雪糕”字样的幌子。 推门进去,屋内更显破旧,三面墙上是货架,上层摆着油盐酱醋等生活物资,下面多是麻花、面包、饼干、罐头等便携食品,一个使用至少三十年的玻璃柜台里摆着各种香烟,老板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后面看着电视剧,身后墙上是各类酒水。 老板光头,脑门铮亮,耷拉着眉毛,有些沮丧,仿佛正因为雨天缺少顾客而心烦。胖子拿出手机准备上前询问,晴晴眼神示意他先不要着急,转而去货架上挑贵的取了大概一百多元的货物,这才回到柜台前。 老板心情果然好了,热情地站起身来,一边用计算器计算价格一边问:“去金月湾玩的吧?赶上这样的天气真够倒霉的。” 晴晴笑眯眯地说:“雨天有雨天的景色嘛!要不是下雨,我们肯定发现不了这么有年代感的小商店。” 老板更加开心,转过计算器说:“一共一百三十二,给我一百三就好了。你们真是有眼光,我开这个小店绝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情怀。” 晴晴给了一百五,告诉老板不用找了,然后假装要走,忽然又转过身,问:“对了老板,我想跟您打听个人,不知道您方不方便。” 老板愉快地点头。王胖子再拿出手机,点出出发之前从学校网站上下载下来的孙教授的证件照,道;“就是这个人,周一那天晚上他有没有来买过酒?” 老板仔细看了一下,眼睛发亮,“来过来过,我记着,那天晚上都挺晚了,我正要关门,他来买的酒,不过是不是周一我忘了。” 四人相视一眼,眼现激动。晴晴又问:“那您能把那天晚上的详细情况跟我们说说吗?” 老板坐下,点起一支烟说:“这个人挺有意思的,看上去文字彬彬却好像没怎么买过东西似的,进来就杵在门口,不挑东西也不说话。我问他想要什么,他才往前走说自己要买一瓶酒。我又问他要买啤酒还是白酒,什么牌子的。他说白酒,度数大一点的。哈哈哈,他那个样子好像小学生背着家长第一次买酒喝,可他看起来都有五十多岁了。我做生意从来不欺客,看他也不懂,就给他推荐了一瓶便宜的二锅头。他付完钱就走了。” “他是自己来的还是跟别人一起来的?”夏阳问。 “自己来的。”老板回答,似乎不太喜欢夏阳咄咄逼人的语气。 “能确定吗?” “确定啊,我又不瞎,一个人俩人我还看不出来吗?” “他的意思是门外有没有人等买酒的人?”晴晴补充。 第29章 “没有。其实我自己在这经营小店挺无聊的,碰着一个有意思的人就多看了两眼,我看见他出屋后上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赶紧追出去拍车窗告诉他开车的时候可千万别喝酒。他好像有点紧张,先按下后面的车窗,觉得不对劲,又按下副驾驶的车窗,问我怎么了。我重复了一遍,他点点头,关上车窗开走了。车里就他自己。对了,我有监控视频,你们要看看吗?” “老板你人真是太好了!”晴晴大声说。 老板从柜台下面掏出一个掉漆的老式笔记本电脑,放在柜台上面掀开,电脑运行不是很顺畅,等待时候他就自言自语别看他的小店很破,其实天气好的时候生意很火爆,经常丢东西,为了抓住那个贼,他才装上监控视频没多久。 笔记本电脑终于运行起来了,老板调出当时的监控画面,把屏幕转向晴晴一边。 摄像头的位置就在柜台上方的墙角,覆盖除柜台后面墙壁的大部分空间,还隔着玻璃门照到门口的一部分。 画面不是很清楚,晚上,外面很黑,屋子里很亮,老板正在专心致志地用手机玩着斗地主,一束车灯停在门口大路边上,孙教授推门走了进来。如老板形容的那样,他局促地在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老板说话他才走到柜台前。画面没有声音,听不见对话,交流一阵,老板交给他一瓶二锅头,他付了钱离开。之后老板追出去,外面的画面看不太清,不过也就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车灯远去,老板回到屋子里。 播放过程中,晴晴用手机录了像。夏阳仔细看过每一帧,见孙教授下身穿着米色的休闲裤,脚上一双铮亮的皮鞋,上身穿着一件黑色的 polo 衫,手机插在胸兜里,衣服裤子都很新,折痕还在,看起来是为了见女儿精心打扮的。他除了有些拘谨之外,并没有回头张望,或者给老板暗示,不太像是被胁迫的样子,但夏阳觉得整个画面有点奇怪,一时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奇怪。 沉默一会儿,老板忽然想起什么,“我去……刚才那两个警察问的好像也是这个人的事,他怎么了?” 晴晴当即反问:“警察问什么了?” “问我几天前有没有一辆开着雪佛兰轿车的人来买过东西。我说记不清楚了,他们要看监控视频,我说摄像头压根儿没连线,就是用来吓唬人的。” “你为什么不给警察看?”白菁狐疑地问。 “他们是警察啊弟弟,呃……妹妹,万一是在抓什么逃犯而我提供了消息,逃犯能肯定饶不了我啊!” “那你也太没正义感了。”王胖子气愤地说。 “操,”老板变脸,“这都什么年月了,正义感能当饭吃啊?我劝你们这些年轻人也别做什么见义勇为的梦,搞不好引火烧身。” 说着,老板没好气地关掉笔记本电脑,放回桌子下,重新看起电视。晴晴道谢,带着三人回到车上。 关上车门,白菁问:“李燕不是说已经结案了吗?怎么还有警察调查孙教授的事儿?” 第28章 说谎的妻子 车子发动,在雨中漫无目的地前行,狭小的轿厢有些憋闷。关t于白菁的问题,四人心照不宣,很明显李燕在说谎,可至于她为什么说谎,没有人给出答案。许久,胖子颓丧地说:“要不我们再给李阿姨打个电话问问呢……” 晴晴似乎想到什么主意,车子快了起来。她说:“我记得孙教授的汽车牌照,看看能不能通过这个信息找到孙教授岳父岳母家,问一问那天晚上出发之前发生的事。” 她的想法很大胆,但不失为一条捷径。她想:以李燕的家庭条件,既然选择在金月湾买房子,一定是用来养老的,李燕的年纪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她的父母至少有六七十岁,居住的房子不会太高,但一定很好,不是别墅就是低层洋房,符合条件的小区在金月湾也就七八个,一一找过去没准儿就能找到。 王胖子不明白怎么通过车牌号锁定小区,晴晴说她自有办法,到时候听她一个人讲就行。 之后的一段时间,晴晴再次展现了出色的沟通能力,或者说是一丝不苟说谎的能力,每到一处目标小区,她就去小区门卫处说近来总是有一辆车堵在她的车库门口,严重影响她的出行,应该是本小区业主的车,车上没留挪车电话,让他们帮忙查一查车主信息。 他们探索的小区的住户非官既贵,物业费高昂,物业管理人员的服务意识都比较强,听见业主的诉求,往往立刻帮助查询,查不到晴晴就说也有可能是外来车辆,让他们看看近来的车辆出入记录。 整个过程中晴晴都给人一种彬彬有礼但是很不好惹的形象,没有一个人质疑她到底是不是本小区的业主,然而,一直到下午,所有预想的小区内都没有孙教授出入的记录,他们不得已又把调查范围放宽了一点。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下午两点,四人在一家面馆吃面,白菁突发奇想,“你们说会不会连家庭状况李燕也在说谎?” 此话一出,四人同时停下了。的确,目前他们掌握的所有关于孙教授的信息基本上都是李燕提供的,她既然说了一次慌,没准儿其它的也不是实话。 晴晴努力思考着,被夏阳打断,“我们还有一个小区没去。”三人看他,他说:“金月小镇。” 胖子道:“不会那么巧吧?李阿姨的父母跟晴晴姐住在一个别墅区里?” 吃过饭,他们再次来到金月小镇,走进罗马柱下的保卫处,晴晴再撒一遍慌,保安在车辆管理系统中输入车牌号,对他们说:“这辆车的车主姓孙,是乙-18 住户的亲属,只有偶尔过来,需要我上报领导帮您协调吗?” 晴晴好像悔不该当初的样子,“哎呦!原来是李爷爷家的亲属,我这个脑袋。不好意思不用了,这户人家我认识。” 离开守卫室,晴晴直接把车开到乙区,按下了 18 号的门铃。也是一栋外形漂亮的洋楼,位置没有晴晴的别墅好,但牺牲掉位置换来了一个特别宽敞的正向院子,院中有一棵老榆树,一部分土地被建设成花园,一部分被改成菜地,还有一部分是鸡舍和狗窝,雨中的院子又脏又乱,但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才是真正的院落生活。 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头正撑着雨伞在花园里鼓捣什么,听见门铃声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年纪比预想的还要大,穿着一件干净的米色亚麻衫,露出枯瘦的胳膊和脖子,面皮软踏踏地垂下来,长着一些老年斑,但好在精神不错,步履稳健。气质上来看,他年轻时应该从事教育或者文化研究工作,给人一种书香之气。 走到近前,他从上衣兜里掏出老花镜戴上,有些迷惑地问:“请问你们找谁?” 晴晴道:“李爷爷好,我们是来拜访孙孝平教授的,他近期应该是住在您这里吧?” 根据老头儿这么闲适的生活状态,晴晴判断李燕应该还没有把孙教授的死讯告诉他们。 她猜对了,老头儿有些为难地说:“你们找孝平啊……他现在不在我这里呀。” 晴晴表现出失落,转眼又喜笑颜开,“那我们能进去坐坐吗李爷爷?我们是海角城市大学新闻社的学生,近期正在为桃李之约栏目做系列专访,孙教授是第一个人物,我们想从侧面多了解一点他的生活,搏个开门红。当然,对于孙教授来讲,校园媒体太小了,您就算帮我们完成实践活动好不好?” 文化人大概都很喜欢热爱文化的孩子,老头儿听到这已经展露出对晴晴和王胖子的喜欢,但看着满脑袋黄毛的白菁和面色阴郁的夏阳他又有点拿不准主意。 晴晴马上解释说:“我叫晴晴,是这个栏目的主编,这位是王羽飞,主要负责撰稿,后面的两位是搞版面设计的,爷爷您不会觉得年轻人的穿着打扮惊扰了您吧?” 老头儿立马改换神色,伸手拉开大门,“当然不会,中国文化强大就强大于它的包容性,我搞了一辈子古文化研究,怎么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呢?你们把车开进来吧,我跟你们聊聊孝平这个人。” 老头儿打开大门,退到一旁,晴晴把车开进院子停好,从后备箱拿出两个普洱茶礼盒。老头儿一开始很严厉地推辞,直到晴晴说拜访礼是传统社交文化的一部分,老头儿才惊喜地收下,并夸奖晴晴现在喜欢研究古典文化的年轻人可不多了。 老头儿的客厅很有古文化氛围,沙发、茶台、书柜以及所有能看得见的家具全都是实木雕花或者根雕的,玄关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瓷瓶,不知道的肯定以为自己闯进了古代某个达官显贵的家。 老头儿仿佛遇到了知音,开始交谈之前亲手焚上一炉香,煮了晴晴带来的普洱茶,他也真是很厉害,只是闻了闻茶的香气就准确地说出了产地和年份。 晴晴本来十分庆幸通过自己的观察对李爷爷做出正确判断,轻而易举地打破壁垒拉近关系,可让她发愁的是,自己好像演的有点过于逼真了,接下来的谈话一定被李爷爷的文化涵养主导。 第30章 如她所料,李爷爷在自我介绍李文山之后便像跟她结下忘年之交一样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文化那些事。切入点是茶叶,之后讲了云南凤庆的历史文化和民俗风情。他的文化底蕴毋庸置疑,出口成章,各种典籍信手拈来,历史故事熟稔于心,若是放在平常,晴晴肯定非常喜欢跟他交流,现在显然不是时候,好几次,她尝试用“您的知识这么渊博,孙教授一定受到您的熏陶”这类的话把话题拉到孙教授身上,但往往李文山唠了几句孙教授又跑题了。 他的种种表现震惊了王胖子,也震惊了夏阳和白菁,他们都觉得这家伙很像武侠小说里隐居的世外高人。大概一个小时后,李燕的母亲出来才终于打破僵局。 老奶奶很和蔼,短发别在耳朵后面,背有些佝偻,不过身体十分硬朗。她端着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笑容可掬地说:“老头子你怎么又犯病了,孩子们有事过来你让孩子们说话,谁乐意听你叨叨那些上下五千年啊?” 李文山正在兴头儿上,说得面红气短,经这提醒,方才想起这几个孩子不是来讨教问题的。不过他仍倔强地说:“孩子们喜欢听我讲,对吧?” 晴晴不好表态,礼貌地站起来给老奶奶鞠躬,问候道:“奶奶好,我们是学校新闻社的,过来采访孙孝平教授,没想到爷爷是个古文化的百科全书,听得入迷了,您也来坐坐吧,我们说说孙教授。” 晴晴有一种神奇的能力,讨所有人的喜欢,老奶奶坐下,热情地给他们分水果,话题也终于回归到正轨。 在晴晴的引导下,奶奶说孙孝平是那种典型的寒门学子,对学术的态度严谨苛刻,他们老两口都是从事文化研究工作的,所以当李燕第一次把孙孝平带到家里来的时候就喜欢上了那个孩子。后来他们结婚,一个忙着事业,一个忙着做学问,很久都没有孩子,直到前几年才生下小易贞,他们退休没什么事,一直帮着带孩子。 李文山补充孩子的名字是他给取的,易取李易安的易,贞取朱淑贞的贞。他觉得有他的熏陶,外孙女一定会才华出众。 晴晴给予肯定,顺水推舟询问起孙教授对子女的教育,很自然地聊到周一晚上李易贞过生日的时候。 奶奶说孙教授很喜欢小易贞,但平时太忙,没时间陪伴,而且他不是个善于用语言表达感情的人,所以每年都很隆重地给她过生日,八年来雷打不动,这次也是一样,买了很多玩具,一起吃了晚饭,陪她玩游戏玩到九点左右看着她上床睡着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听起来是一次很融洽的生日晚会,孙教授情绪没有波动t?。晴晴道:“的确,孙教授对学生们的关心和关爱也都体现在行动上。那晚他很开心,一定陪李爷爷喝了不少酒吧?” 李文山“哼”了一声,奶奶却是抿嘴笑了起来。晴晴眨着大眼睛问:“怎么啦,喝酒很奇怪吗?” 奶奶道:“喝酒不奇怪,你们眼前这个老头子顿顿离不开酒,但是孝平没办法陪他喝酒。” 晴晴说孙教授也是个文人,怎么会不跟老爷子喝点酒讨教讨教文化上的事呢?奶奶继续道:“记得孝平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咱们家老爷子拿出了珍藏很多年的酒跟他喝,他盛情难却就小喝了半杯,结果被 120 送到医院才抢救过来。后来我们才知道,他酒精过敏非常严重,打那以后就不敢让他碰酒了。” 夏阳忽然插话,“这件事情李燕知道吗?”生硬的语气瞬间把和谐的交谈氛围破坏。 奶奶怔了半晌,“当然知道,生活中我们都会非常注意,生怕让孝平碰到酒精。” 白菁和胖子都瞪大了眼睛。奶奶似乎觉得有些不对,问:“你们好像很关心孙教授喝酒的事呢?” 晴晴急忙解释,“是这样的,因为我们的工作没少打扰孙教授,所以我们一直在考虑送他点什么礼物好,现在看来酒是不行啦!” 李文山唏嘘道:“嗨……我这辈子没儿子,就巴望着李燕结婚之后能跟女婿把酒言欢,没想到摊上这么个主儿。” 奶奶瞪他一眼,“你也行啦……一把年纪了,酒要少喝,喝出病来不是给孝平和小燕儿添麻烦嘛!” 晴晴笑嘻嘻地替李文山开脱,然后申请能不能见见李易贞。奶奶说她近几天身体不太舒服,保姆陪着在楼上睡觉呢,要不然在这吃完晚饭见见她再走。 说着奶奶就要起身准备晚餐,晴晴赶忙推谢,说他们回去后还要赶稿子,哪天专门来拜访李爷爷,请教文化上的问题。 第29章 暗中黑手 李文山和老奶奶一直把四个孩子送出大门口才回屋,看得出这次突兀的拜访给这对孤独老人带来了不小的新鲜感,不过夏阳四人的心情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现在李燕的谎言已经不仅仅是“已经结案”这么简单了,她还在假装自己不知道孙教授酒精严重过敏的事实。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作为孙教授的妻子,她难道不应该在警方跟她通报发现孙教授饮酒后的第一时间反应孙教授的特殊体质从而要求严格调查吗? 王胖子比较乐观,说李燕很可能没有对他们说得很细致,实际上已经跟警察反应了。夏阳说不会,警察调查小商店时只问老板见没见过雪佛兰轿车,这证明酒不是警方调查的重点,而且如果李燕跟警察反映了孙教授喝酒过敏的事,警察一定会来首先李文山家调查酒的来源,这样李文山就不会不知道孙教授已经死亡的事。 那么……李燕的种种反应似乎说明她非常希望孙教授的案子以交通肇事早点结案,反而是警方发现了某处疑点,还在调查。 夏阳问晴晴:“警察有没有可能因为怀疑李燕,所以告诉她已经结案了,先稳住她。” 晴晴想了想,摇头道:“不会,结案是有法律效应的词汇,警方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拿这种理由搪塞。” 这句说完,夏阳和晴晴目光触碰,彼此交流凝重的神色。沉默一会儿,脑子不太灵光的白菁忽然叫道:“我操!不是李燕用什么方式逼迫孙教授,用酒精杀了他吧?” 王胖子吓了一跳,懦懦地说:“不会吧……李阿姨事业有成,跟孙教授也没有太大的矛盾,怎么可能杀人呢?” 从始至终,王胖子虽然认可伙伴们的每一个怀疑,但心底还是觉得夏歌的失踪是个意外。他一个一心追求美的画家,杀人这种丑恶的事情与他来讲就像天方夜谭。 白菁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你老公天天不回家,在外面租了一个公寓经常跟一个女学生来往你不起疑心吗?夏歌的失踪肯定也是她搞出来的!这是情杀。走晴晴,咱们去找李燕。” 王胖子赶紧说:“如果是这样,咱们去了肯定不管用啊,还是先去跟警察说清楚吧。”说完,他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你说呢,夏阳哥?” 晴晴道:“李燕的种种反应的确很可疑,但我觉得她是那种比较成熟理智的女性,就算她真的怀疑夏歌和孙教授,也一定会先跟夏歌了解一下真实情况,而真实情况我们又是知道的。所以,李燕说谎肯定还有别的动机。” 她又在说谎,为了安抚大家。从专业的角度来讲,李燕的行为的确很像是凶手作案后在竭力掩盖真相。当然,她真的不认为作案动机是感情纠结,但犯罪心理千奇百怪,不是靠猜就可以的。真的是李燕做的吗?她把夏歌弄到哪里去了? 眼下的情况又比较棘手,直接去找李燕没有突破口,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报告警察的话就又要伤害夏阳一次。就在大家手足无措之际,夏阳说:“去公寓看看,我上次去的时候好像有人在门外监视我。” 之后的路上,王胖子着急这次要用什么理由进去,白菁询问一下后制定了作战方案,即胖子先去把老头儿引出来,她埋伏在半路上用麻袋把老头儿套住,夏阳和晴晴迅速上去侦查,这招儿叫引蛇出洞,街头斗殴经常使用。 晴晴和夏阳都没有说话,王胖子吓得脸都绿了,看着白菁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变态杀人狂。 下午五点,下了一天的雨终于停了,天边照下万道金光,仿佛利剑刺穿乌云。晴晴把车停在新财富公寓停车场,大大方方地走进大厅,保安老大爷刚要发难,她亮出手机上的电子收款单说自己刚刚租下了 1121 房间,过来领钥匙。老大爷打电话核实一下,不太情愿地交上钥匙放行。 电梯里,白菁怪声怪气地说:“还是有钱好啊……一个月的租金顶我十拳。夏阳,你倒是谢谢晴晴啊!” 夏阳没心思搭理她。首先,他认可晴晴的说法,李燕不是那种会因为感情选择杀人的人,孙教授和夏歌也都不是会搞出感情问题的人渣,可另一方面,事情的发展又在不断增大李燕的嫌疑,说谎证明她心里有鬼,她这个“鬼”肯定跟孙教授的死和夏歌的失踪有关,可除了感情他们之间还有什么联系呢?公寓里会留下什么线索吗? 来到 1120 门口,王胖子停下等着夏阳开门,晴晴打开了隔壁 1121 的门,对他们说:“我觉得等会儿保卫大爷会上来,我们先进来装作打扫一下卫生,等他走了再去孙教授的屋子。” 第31章 这个房间跟孙教授的房间格局一样,基本家具也是一样的,甚至还很干净,带点家电和床单被罩就能入住。晴晴故意开着门,白菁坐在沙发上休息,夏阳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夜景,王胖子拿起笤帚认认真真地扫地。 也就五分钟时间,保卫大爷果真从门口路过,并且假装系鞋带向屋内看了一眼。他似乎确认了什么,吹着口哨故作轻松地在走廊里转了一圈下楼去了。 白菁惊讶晴晴怎么还会算命,晴晴半开玩笑说算命的确是中国古代的心理学。 重新站在 1120 门口,夏阳打开手机的电筒,向锁眼里照了照。白菁问他什么情况。他说:“上次走的时候我团了个小纸团放在锁眼里,现在没有了,证明在我离开后有人用钥匙开过这扇门。” 开门后,他也没有着急进去,而是仔细观察着屋子里的全部摆设,判断哪里被动过。他想:离开时走廊里的香气证明当时门外站着的是个女人,门没有被撬动的痕迹,纸团也不见了,证明开门者是拿钥匙正常开的门,这两条线索都能重叠到李燕身上。那么她进来只能有一个目的,检查遗漏,销毁一切可能暴露的线索。 然而,站了半晌,从厨房一边仔仔细细地看到客厅里,他发现竟然没有一个地方显得凌乱,甚至桌面上那些书籍资料都跟他摆放的位置完全相同。李燕进来什么也没干吗? 这时,王胖子开口,语气讨好,“夏阳哥,你上次来的时候真的翻了东西吗?怎么所有的东西都跟第一次咱们走的时候一样?” 夏阳皱眉问:“你怎么记得那么仔细?” 胖子自信地一笑,“你知道有一种绘画技法叫速写吗?就是在短时间内把在客观世界截取的某一处景物画在画纸上,留作以后创作的素材。咱们第一次进来时,看见浓浓的学习氛围,一下子刺激了我的油画灵感,想在事后画一幅画送给夏歌,但我没有笔,就在脑子里记住了全部细节。这是一种轮廓的记忆,比较复杂,说多了你t?们可能不会喜欢听。” 一边说着,他一边扫视屋子,再次钦佩地问:“夏阳哥,你是翻过之后又给他们复原了吗?” 他不是个善于伪装的人,这么一问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在故意恭维夏阳,以便一会儿找到线索后夏阳能听听他的意见去报警。 白菁替夏阳答道,“那肯定是呗,你们可能不知道,他的脑袋超级好使,发动机拆开一遍就能原照原装上。” 他们继续观察,胖子眼睛忽然一动,余光看向夏阳,好像发现了什么异常之处不确定应不应该说出来。 不一会儿,严谨战胜了小心思,他道:“但你忘了那里,矿石展示柜第三层最边上那个云母矿石旁边原本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你拿走后忘了放回去。差这一点就完美了。” 夏阳蹭地一下窜到展示柜前,指着第三层的云母矿问:“是这个位置吗?你记清楚了吗?” 他的态度生冷蛮横,胖子弱弱地回答:“是,记清楚了,我的轮廓记忆法简单说就是‘乱中找相同,同中找不同’,这样完成绘画以后虽然有可能跟实际不符,但整体节奏不会差。比如这个展示柜里面有二十三个矿石标本,只有一个牛皮纸袋,我只要记住这个牛皮纸袋的位置就好,二十三个矿石标本顺序可以错乱,甚至可以后期想象,只要牛皮纸袋不画错,就能还原这个矿石柜的氛围。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夏阳目光锁定云母矿石旁的位置,似乎正在记忆中展开搜寻。晴晴看了一圈问:“羽飞你真的确定吗?教授和晴晴的书籍资料摆放进行过严格的分类,不应该把文件之类的东西放在矿石柜里吧?” 胖子道:“我真的记住了,晴晴姐。”说着,他方才明白大家纠结的不是谁的记忆更准确的问题,而是如果这里真的有个东西,它现在不见了。 夏阳似乎肯定了什么,说道:“如果它根本不是学习的资料,而是不想被人看到的东西,放在那里就很自然了。这就是李燕的把柄。走,我们去找李燕,问问她这个东西怎么回事,如果不说,我们就给她点颜色瞧瞧!” 说完,他大步向外走,晴晴拉住他,反而被他带着向前走。晴晴说:“我们还不确定文件袋里装的是什么,找到她也很有可能套不出有用的信息,而你身份特殊,万一李燕说你非法侵入住宅,你就说不清了。” 夏阳道:“我贱命一条,大不了再判我几年,但她绝对舍不得现在的生活!” 白菁开心地附和,“这他妈才是江夏阳呢!对,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进去我陪你!” 第30章 盯梢 晴晴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当初车队里只有夏阳和白菁成为了好朋友,一定程度上,他们都是直来直去的莽撞的人,从来不喜欢弯弯绕,认准了就不计后果。然而他们那套或许在街头圈子里管用,在尔虞我诈的上层社会简直就是送人头。 但这一刻,晴晴说服了自己去做这件事,她反问自己人为什么不能率真一点,疯狂一点呢?事实证明,夏阳的每一个直觉和每一个怀疑都是对的。 车上,晴晴打电话给李燕,李燕说自己已经睡了,不想再讨论任何没有意义的问题,晴晴跟她约明天,她说自己这几天身心俱疲,已经跟公司请假,想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她急切地挂断电话,但在挂断之前,电话背景里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女士,您等的人到了,请问现在点餐吗?” 她又在说谎!这次连晴晴都感觉愤怒了,可是就在夏阳抢夺电话的时候,她急忙又说:“冷静,冷静,我们的首要原则是沟通,不是威胁,先试试能不能找到她吧。” 白菁震惊于晴晴居然想靠服务生的一句话锁定位置,说如果这次还能找到,那晴晴一定是会算命。 晴晴表示自己也只能试试,然后驱车前往乘风财富公司,在附近的大街小巷转弯,留意街边的西图澜娅餐厅。这时晴晴告诉他们:“点餐肯定是在西图澜娅餐厅里,这一点毋庸置疑,现在也正好是晚餐时间,李燕是个工作狂,这个时间没在休息肯定是在工作,那么她约见的人很有可能是客户,既然是客户,大概就是在公司附近,服务生的礼貌用语有点西式风格,目标地点大概就是公司附近的西图澜娅西餐厅。最后考虑到李燕的职业级别,选的西图澜娅餐厅不会太差。这附近,符合条件的大概只有一两家。” 说着,她一脚刹车停在路边,望向不远处的西图澜娅餐厅。她的分析或许有侥幸成分,但这次对了,通亮的橱窗里,李燕正一边吃东西一边跟对面的人聊着什么。 他们的座位在最边上,李燕可以隔着玻璃被看到,她对面的人却正好被墙角挡住。晴晴向前开了一段,顺着入口拐上停车场,停在离橱窗较近的一个车位。 这个位置还是看不见对面的人,夏阳立刻就要下车,晴晴却是一把把他拉住。他正要发火,晴晴用嘴努了努窗外。夏阳看去,发现李燕正朝窗外看来。 等待片刻,他们确定李燕并不是发现了他们,只是本能地不时向外张望,好像在等待什么人,又好像是怕被什么人看见。如此慌张好像不应该是跟客户交流,夏阳临时改变主意,想先看看李燕在跟什么人吃饭。 人来人往,时间流逝,白菁责怪夏阳又婆婆妈妈,夏阳忽然想到李燕应该没见过白菁,让她下车偷偷去看看李燕对面的人是谁。 白菁照做,像行人一样从橱窗前路过,走到窗口,大咧咧地朝里面看了一眼,那一刻,夏阳他们看到她的身体明显一震。她的反应引起李燕的注意,她干脆把脸贴在玻璃上,目光越过李燕,看向西图澜娅餐厅内部,好像是一个穷小子没见过这么好的西图澜娅餐厅一样,一直到李燕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她才离开橱窗,绕一大圈走回来,悄悄爬上车。 她还在喘着粗气,眼神发愣,晴晴询问,她才说:“李燕对面的那个人,戴着一顶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口罩挂在下巴上——” 王胖子脱口而出,“夏歌!”白菁摇头,“我看第一眼也是这么想的,吓了我一大跳,可我细看发现那是个男的,嘴上有胡子,绝对不是夏歌。但他这个装扮跟夏歌也太像了!” 夏阳立刻朝窗口看去,见李燕已站起身,用餐巾擦过嘴后,把手伸向对面,对面探出来一只手,跟她浅浅地握了手,好像达成了某种协作,然后李燕拿起自己的包,匆匆朝门口走来。那条手臂黝黑粗糙,手掌宽大,的确是个男的。 李燕一直走到门外,掏出钥匙,走进车位,墙角的人都没有动。夏阳道:“他们俩可能不一起走,晴晴跟上他!白菁和胖子下车看住屋里的人。” 他这无意识的口吻,像极了警察队长在部署抓捕任务。白菁和王胖子下车,躲到一辆车的后面,晴晴也发动汽车,紧张地握住方向盘,盯着李燕的动向。 是一辆奥迪 a8,很符合李燕的职业,它前脚离开停车场,晴晴立刻给油跟上去,然而,前轮刚刚压过车位线,另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停在他们面前,挡住了去路。 第32章 车子是黑色的,玻璃膜也是全黑的,几乎不透一点光。晴晴疯狂地按喇叭,车子没有移动的迹象。夏阳意识到对方是故意的,转头去看白菁和王胖子的位置,不知何时,两个精壮的西装男拦住了夹空的两头儿。 夏阳的手搭住晴晴的肩上,道:“我下车后你把车锁死,如果他们袭击我,你谁也不用管,开门往人多的地方跑。” 说完,不给晴晴回答的机会,夏阳下车,直接朝黑车的车头走去。这时,黑车的后面车门打开,一个矮小的老头走下来。夏阳仔细看了一眼,定在原地。这人他前天晚上才见过,是海天一的秘书——德叔。 白菁那边已经先动起手来,但很不幸,她只大叫一声,踢出一脚就被西服男控制住身体捂住嘴,甚至这喊叫都没能引起路人的注意。王胖子直接吓瘫了。 晴晴开门下来,跑到夏阳身旁,面对着德叔和德叔身后两个同样健壮的跟班,紧紧握着辣椒喷雾剂,大声问:“你们要干什么?” 德叔搓着手,丝毫不在意周围人的目光,“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跟你们见面,但我想聊聊孙教授那个电话的事,你们应该方便吧?” 李燕已经消失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夏阳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答应德叔。 旁边就是西图澜娅餐厅,在德叔的提议下,他们决定就在这里谈,在晴晴的要求下,保镖们上了车,只有德叔自己跟他们进屋。进屋时夏阳朝墙角看去,角落里的人已经不见了。 刚巧不巧,服务生就把他们安排在了t?那个位置,夏阳嗅嗅鼻子,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香气,跟在公寓走廊里闻到的一样。 德叔依然在笑,这个笑容下是看不透的城府,不过他并不磨蹭,开场便说:“我是专程来找你们的。一来是想再次表达一下对你们的歉意,二来是想告诉你们关于孙孝平教授电话的事情。那天回去之后我查了一下电话记录,又咨询了接电话的秘书,确定在几天前我们接到了一个疑似勒索的电话。接线秘书反应,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说他发现了一个关于我们企业安全的问题,如果我们不及时处理,很可能会造成无可估量的损失,然后索要奖励。秘书询问是什么安全问题,对方支支吾吾不肯说。实不相瞒,海天地产作为知名房地产公司,每年都会接到几个这样的电话,多是无理取闹,我们也有对付这种人的工作流程,并且有处理这些事情的专班。所以接线秘书按照工作流程让对方准备一份资料,发送到指定邮箱,如果经过我们研究的确有价值,会跟他们约时间面谈,也会支付一笔费用,作为帮助我们企业的奖励。对方说他们准备了一份简单的材料,接线员提醒他们说一定要详尽,材料价值越大,他们得到的钱就会越多。严格上来说,这不能算勒索,任何一个有利于我们企业发展的想法或者创意,我们都会给予奖励,在公司主页上我们写明了这一点。一家合格的企业,是为人民群众服务的。” 德叔停顿,喝一口自带的茶,等待对方反应。晴晴揶揄道:“你在说谎吧老人家,如果是这么简单,在夜店你为什么不跟警察说?” 德叔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微笑着回答:“第一,当天晚上我的确不知道这个电话的内容。第二,我是在昨天才调查到孙孝平教授死于一场交通意外的信息。我根据当时你们的反应想到你们应该是把孙孝平的死跟他打过的勒索电话联系在一起了,这样的事情对我们的企业形象很不利,所以今天专程来找你们说明情况,希望你们不要把舆论往这方面引导。” 白菁冷眼道:“要不是你们做的,你怕什么?” 德叔耸了耸肩膀,“网络时代了,孩子,无脑的网民哪管什么真相,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在这件事情里,他们肯定愿意相信一家知名企业对一个无辜的学者痛下杀手。听起来就刺激嘛。就算最后警察能把真相公布到社会上,但影响已经产生了。” “那你应该去找警察澄清!”晴晴道。她琢磨不透这个久经沙场的老人,只能保持怀疑态度。 “我们不怕警察调查,只怕舆论旋涡。你们炒股吗?应该知道企业形象会导致股票缩水吧?还有……” “还有什么?” “嗨……跟你们说了也无妨。海港集团当家人,也就是海天一的爷爷身体状况不太乐观,正在选定接班人,大家族嘛,内部斗争非常激烈,我的任务是辅助海天一上位,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海天地产无论如何也不能产生负面舆论,这比资产缩水还可怕。” “你有江夏歌的信息吗?”夏阳突然问。 第31章 重要资料 “没有,我调查了,不管是那个勒索电话还是海天一的私生活,都没有这样一个女孩出现。这一点我可以保证。我还可以保证,如果你们在寻找这个女孩的过程中需要任何财力物力人力,海天地产都会全力支持,只希望你们不要引舆论。” “这是个好主意啊,我们为什么不在网络上发一些寻找夏歌的信息呢?”王胖子喜悦地说。 “呃……”德叔很无语。 “如果你们没有夏歌的消息,只是担心孙孝平的死因会对海天地产产生影响,为什么不去找孙孝平的家属,反而来找跟孙孝平没什么关系的我们?”夏阳逼问,眼神凌厉,好像要刺偷德叔的伪装。 “当然,李燕是首选,我来之前跟她联系过了,她说孙教授的案子已经结案,她没有异议,倒是有几个孩子在把这件事情往阴谋的方向想,所以我才来找你们。”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夏阳问。 “做企业嘛,总要有一些搞信息的能力,何况你们跟晴晴小姐这样的人物在一起,很容易就能被找到。对吧,晴晴小姐?” 德叔的目光第一次聚焦在晴晴脸上,眼角闪烁着锋芒,好像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这才是重点似的。在他的逼视下,晴晴竟然慌张地看向了别处。 “她怎么了?为什么容易被找到?”夏阳问。 “也没什么,她不是法治志愿者嘛,志愿者的信息是在小范围内公开的,所以找她容易一点。好了,我想说的说完了,不再打扰你们,还是那句话,只要没有对海天地产不利的舆论产生,老头子我就是你们的朋友,你们需要什么,随时开口。” 德叔丢下一张名片,离开了,头也没回。 很长一段时间,大家没有说话,夏阳回想德叔说出的细节,感觉他没有说谎,倒是最后说到晴晴的事情有些话里有话。 他没有表露出来,白菁却是问:“晴晴,这老家伙说的是真的吗?志愿者就很容易找到?你不是什么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不愿意对我们说吧?” 晴晴长长吐了口气,抱怨似的说:“什么嘛!这根本就是他阴险的离间计,让我们互相猜疑,不能一起做事,自然就减小了对海天地产的威胁。” “操!真他妈是老奸巨猾!” “现在怎么办?”胖子不知道第多少次问出了这个问题,“要把信息发到网上吗?” “你傻啊,失踪又不是什么露脸的事,你发到网上,让夏歌以后怎么面对老师和同学?”白菁道。 “对对对,而且也不一定起到作用。”晴晴补充,抬头看了看西图澜娅餐厅墙角的摄像头,“我们先看看刚才墙角的人吧。” 还是晴晴行云流水的谎言,谎称自己吃过饭之后钱包找不到了,想看看是不是刚才约他们吃饭的人偷的。西图澜娅餐厅肯定不想发生盗窃的事情,直接把他们带到了办公室查看监控录像。 在他们抵达西图澜娅餐厅外的前一个小时,李燕走进来,她明显是这里的常客,而且经常坐在这里,礼貌地谢绝了服务生的引领后,直接走到那张餐桌坐好开始等待。她显得心事重重,时不时就看一眼窗外,或者刷一刷手机,摄像头距离比较远,又是背影,看不清楚她都在手机上操作了什么。二十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看着窗外说话,这期间,服务生领着那个戴着黑色帽子和一次性医用口罩的客人走到她身后。 看到这,几人心头的怀疑消解了几分。这个客人穿着一件黑色 polo 衫、一条休闲裤,脚上踏着一双奢侈品牌的运动鞋,腋下夹着一个黑色皮包,看上去并没有很神秘,他的帽子也是品牌货,虽然跟衣服不是很搭,但起到很好的提高身价的效果,相应的,一次性医用口罩也很平常,可能是得了感冒什么的,怕传染给别人。 李燕把手机从耳朵上拿下来,服务生说话并递上菜单,客人坐在她对面,两人点了餐之后就在聊天。客人还是戴着口罩,一直到食物摆上餐桌,他才摘下来。唯一可疑的是,摘掉口罩之后他还是只露出下巴部分的脸,但考虑到他并没有故意拉低帽檐的动作,所以也不像是在隐藏自己。 综合来看,这个客人就单纯是一个客户,倒是从录像角度,感觉李燕不时看向窗外的举动更加鬼祟。再然后,白菁出现,吓了李燕一跳,客人也看了一眼,然后两人继续说话,最后食物吃光,他们握手道别,李燕先行离开。整个过程,他们既没有交接物品,也没有传递钱,好像只是碰面初步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 第33章 李燕走后,客人戴好口罩去了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后去吧台付账,然后走出大门,刚好错过了夏阳他们。这种情况,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人家有问题。 再往后看,德叔和夏阳他们开始吃饭,让夏阳意外的是,画面中显示晴晴的确在吃饭过程中掏出了自己的钱包,并且不小心用胳膊肘碰到了地上。服务生立刻带他们回到座位找,在沙发下面将其够了出来。——晴晴居然在吃饭过程中就为查看监控做好了准备。 西图澜娅餐厅经理为晴晴的不愉快遭遇道歉,晴晴爽朗地表示是自己给西图澜娅餐厅添了麻烦。离开西图澜娅餐厅,夜色斑斓,王胖子问:“今晚我们还去找李燕吗?” 夏阳默默道:“不去了,先回家。”迅速开门上车,三人搞不清楚他又想了什么。 夏阳的确有自己的想法,不想让别人知道,尤其是不想让晴晴知道。看完这段视t?频,再加上德叔的话,他觉得李燕偷走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的就是夏歌和孙教授准备的想要交给海天地产的初步资料,李燕很有可能想用这个东西跟别人做交易——那个客人很可能是她物色的目标,这才是她撒谎的动机! 换句话说,李燕很可能就是杀害孙教授的凶手,也是让夏歌失踪的黑手,或者夏歌也已经遭遇不测,只是还没被发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关系一家企业安全的资料在一个每天跟财富打交道的人手里比在一个整天研究学术的人手里能换取更大的利益。当务之急是按住李燕逼她讲出夏歌的下落! 开了一段时间车,晴晴建议要不然今晚就找一家酒店住下得了,顺便研究一下下一步怎么办,反正白菁的小店近期也不打算营业。王胖子没有表态,白菁倒是很乐意。 夏阳突兀地问道:“师妹,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你带我出来玩,摩托车没油,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回车队?” 白菁被问得发愣,不过很明显,这段过往她记忆犹新。她挠了挠头,“记着,咱们坐到终点站,走回去的,怎么了?” 夏阳微笑着说:“我记得那条公交的线路很长,一路上灯光璀璨,特别好看,今天很想再跟你坐一次公交车。现在已经有直达海贝新区的车了吧?” 白菁已经很久没有在夏阳的嘴里听到这么轻松的语气了,一时间搞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错愕地看着夏阳的侧脸,仿佛被带回几年前那个深夜。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训练结束后,夏阳因为操作不够娴熟而被白刚骂,灰心地坐在赛道上,不吃不喝。她发动摩托车,载着夏阳驶上外环路,一路狂飙,到达一处她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旷野。野地被白雪覆盖,纯净得就像是童话世界,冷风荡涤掉夏阳心中的阴霾,让他重新找回信心,他们欢呼着,大笑着,奔跑跳跃,互相扔雪团,一直玩到很晚才想到回家。 上车之后白菁才发现摩托车的油所剩无几,开到一处加油站又发现兜里的钱不知道掉哪了,他们便把摩托车寄存在加油站,上了一辆公交车。 末班车了,车里除了司机就只有他们俩。那天晚上夜空晴朗,夏阳坐在窗边安静地欣赏着飞逝而过的城市夜景,眼眸明亮得如同天上的星辰。她在一旁望着他,就像现在一样,那是她第一次明确自己喜欢这个师哥。 突然回想起这一幕,白菁不仅觉得这段记忆那么遥远,甚至觉得曾经的自己也那么遥远。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润。 王胖子插话道:“这样最好了,夏阳哥和小师妹去寻找以前的记忆,晴晴姐送我回家。” 晴晴其实很愿意看到夏阳和白菁重拾曾经的友谊,这代表着夏阳正在一点点脱掉身上的铠甲,可是如此快的转变,让她心头泛起隐隐的不安。 来到一处通往海贝新区的公交车站,她停下车,问:“夏阳,你不会是要一个人偷偷去找李燕吧?” 夏阳再次一笑,温暖如春风,“明天早晨你和羽飞去汽修店接我和白菁,我们一起去公司堵她。” 只是一个笑容,晴晴眼中却闪起泪光,她仿佛穿越时间,回到了八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海岸。 第32章 另一个伤者 公交车很快来了,上车后,夏阳坐在后面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后背的汗毛依然竖着,胃里依然阵阵恶心——刚才的装腔作态让他觉得自己很恶心,但是为了摆脱晴晴,他必须这么做。 车厢空荡荡,只有三个乘客,广播里播放着萨克斯曲《回家》,悠扬的曲调特别应景。白菁坐在过道对面,看不见夏阳满是厌恶的表情,还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心跳得厉害。好几次,她想说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场,她咳了几声,尝试让夏阳先说话,夏阳却全然无反应,一来二去,搞得自己要发疯。 她也转过头去看另一边的街景,目光却被玻璃上自己的影子抓住。自从车队解散后,她从未再在意过自己的模样,如今带着往昔的回忆一看,她几乎不认识玻璃里的那个人。瘦削的脸,显露着骨骼的轮廓,一脸凶相,皮肤很黑,有晒的,也有没洗掉的机油,额头和眼角带着两道疤痕,一条是打架打的,另一条是修车时零件落下来砸的,这几次打架又受了伤,好了后估计还会有更多伤疤。满头贴着头皮的短黄毛,脖子下面都是花花绿绿的纹身,人家女孩的胸就算不大很性感,她的很饱满,却平铺成两大块肌肉。她很诧异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尝试放松脸皮,让自己年轻一点,结果感觉自己更加丑陋。 猝不及防地,白菁狠捶了一下玻璃,大骂一声“操”,抬屁股坐到夏阳的身边。 司机和乘客一同回头,司机训斥道:“你干什么?车里有监控,打坏了你赔钱啊!” 白菁怒吼:“都他妈给我转过去把嘴闭上!”然后一把拉过夏阳,咬牙切齿地问:“你说,我和晴晴谁好看?” 夏阳皱眉看了她半晌,说出三个字“神经病”,厌烦地拉回自己的胳膊,继续看着窗外。白菁又拉他,又问。他道:“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你跟好看沾边儿吗?” 白菁又骂一声,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一路都没再跟夏阳说话,只凶狠的瞄着前方的乘客,好像看到谁笑就会过去把他们掐死一样。 九点半,公交车抵达终点站海贝广场,白菁和夏阳一前一后下车。距离村子还要步行半个多小时,白菁在前面气冲冲地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我好心好意收留你,你他妈居然跟我来这手,你去吧,跟大美女住大别墅去吧,咱俩从今天开始恩断义绝,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操操操!啊——你个王八蛋——狗都比你强!我知道我不好看,可你就不能含蓄点儿吗?我问问怎么了?问问就给‘好看’这俩字丢脸了吗?你奶奶的——晚上你睡广场吧,我他妈这么难看,半夜起来别把你吓着——别跟我道歉,跟我道歉我也不原谅你——我告诉你,我伤心了——我再丑也是女孩,女孩就允许伤心——” 说着说着她感觉气氛不太对劲,回头一看,夏阳根本没有跟来,也不在公交车站。 有那么一刹那,白菁想到把这件事情告诉晴晴,可转瞬,她的心又被失落感吞噬,倔强地步行回了汽修店。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一次小小的忽略,竟让她悔恨终生。 夏歌跪在地上摸索了好久才摸清楚周围的情况,这是一堆从岩壁上塌落下来的碎石,那只冰冷的手从石堆中伸出来。她尝试握了握这只手,手反馈给她一股虚弱的力量,石堆下面同时传来含微乎其微的气息声。手掌粗糙坚硬,是个男人。他还活着。 她开始搬动石块,同时安慰他坚持一下,她知道对方一定听不见,但至少能让他感觉到有人陪在身边。 石块有大有小,小的她能拿起来,大的就必须坐下去,用肩膀抵住,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上面才能推开。足有二十分钟,手臂整个露出来,她摸到了伤者的后背。伤者是面朝下趴着的姿势。 后背上有一个背包,她摸到拉锁,拉开,幸运地摸到了一个太阳能马灯。打开开关,电量不是很多,灯光惨淡发青。借着这微弱的光亮,她看到伤者的手臂上都是伤口,手背全部破损,结着厚厚的血痂,小指断了,断茬刺破皮肤露在外面。周围地面都是血,散发着腥味。这个人已经埋在这里很久了。 那只手还在虚弱地摆动,用手中的东西敲击地面。是一支黑色的防身笔。她把笔拿下来,嘴贴住伤者头部位置的石缝,使出最大的力气说:“别害怕,我在救你。” 石堆忽然鼓动了一下,但只一下,就迅速平静。她继续挪动大小不一的石块,有光照亮,顺利了很多,伤者的头露了出来。 是后脑勺,头发被血打湿,粘在一起,黏黏腻腻。她清理旁边的碎石,把伤者的脸转向自己这边。 呼吸顺畅了一些,伤者重新有了反应。是个中年男人,满脸血污,一只眼睛血肉模糊,另一只眼睛微微睁着,像一盏即将耗尽灯油的油灯,看着夏歌,干裂的嘴唇里吐着气息。 第34章 他伤得太重了,看起来随时有可能死掉。夏歌落泪,泪水划过伤口,带来强烈的蜇痛。 喘息几秒,积攒一些力气,夏歌用后背靠掉石堆上最大的一块岩石,又挪开中型的石块,等只剩下一些小石块和碎石渣时,她坐在地上,握住男人的手臂,双脚蹬住地面凸起的石头,拼命把伤者扯出来。 她太虚弱,伤者很重,t?反复五次,才让伤者横着挪动了不到半米的距离。碎石掉落,伤者的全身露了出来,伤情触目惊心:一条小腿断了,折成九十度,另一条腿的脚踝肿得好像面包,把裤腿撑得鼓鼓的,脚面发紫,另一只胳膊应该是脱臼了,移动时绵软地拖在身体一侧。 夏歌深呼吸,让自己保持理智,摘掉伤者的背包,把伤者的身体翻转朝上,然后从背包里找出半瓶水,吃力地扭开,一点点倒进伤者的嘴里。伤者喉头蠕动,嘴巴开合,状况稍微好了一些。 夏歌也喝了一点水,顺势倒在伤者身旁,她已到了身体极限。黑暗的世界中,两个刚刚碰面的人就这么咫尺相对,不明真相的人如果看到一定会觉得很滑稽。 好一会儿,夏歌滚到伤者面前,再次往他的嘴里倒水,贴在他的耳边对他说:“我没有力气带你出去,请你相信我,我出去之后一定会通知人来救你,坚持下去好吗?” 她的眼中闪着泪光,仿佛因自己无力施救而自责。伤者嘴巴继续开合,只发出气声。她想凑近一点听,忽然注意到伤者的嘴里空空的,没有舌头。 她说:“我知道你没办法说话,但我的话你听见了吗?听见了你就眨眨眼。” 伤者眨眼。她给予一个坚定的眼神,翻身寻找借力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她迈步向前走,去够前面的石壁,动作间,后脚感受到一股力量,把她拉倒。她回头看,见是伤者的手勾着她的裤腿,那枯灯一般的眼睛中,满是绝望与哀求。 夏歌感同身受。没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希望是多么宝贵。伤者在这阴暗的世界里撑了这么久,内心饱受着绝望煎熬,绝望蚕食着希望,吞噬着他的坚强,如果死了还好,可偏偏活了下来,偏偏又遇见了一个人,当他看见光亮看见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的身上,如果她走了,他一定会因为最后的希望破灭而迅速死掉。生命就是这么脆弱,不管是男人、女人、老人或者孩童,面对厄运,从来孤独而不堪一击。 可是……她也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带着他走到洞外的。要放弃他吗?这样不会有人责怪她,可她能原谅自己曾经放任一条生命在自己的身后陨灭吗?这算不算见死不救?算不算苟且偷生?爸爸呀!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许久,夏歌爬回到伤者身边,贴住他的耳边说:“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一会儿就回来,要等着我。灯没电之前我就回来,一定要等着我。听见了你就眨眨眼。” 伤者眨眼,夏歌颤巍巍地站起来,蹒跚地走进洞穴。不过她没有朝出去的方向走,而是朝自己来时的方向走。 江夏阳拨通德叔的电话时,德叔丝毫没有吃惊。江夏阳也没有废话,上来就问李燕的家庭住址,德叔准确地说了出来,他便要挂断电话,但挂断之前,他又问:“关于柳晴晴你都知道些什么?” 德叔犹豫了一下,回答道:“是这样,小伙子,我觉得我们在这件事情上的沟通不会是一次两次,你应该不希望我是一个随便透露别人秘密的人,所以你们之间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 夏阳挂断电话,靠着车窗闭目养神。 夜里十点半,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夏阳在李燕家小区附近转了两圈,成功顺走一个外卖小哥的头盔和一份快餐,敲响了李燕家的房门。 他厌倦猜测,厌倦谎言,准备李燕一开门就强行闯入,把一切问个清楚。他不关心李燕到底都做过些什么,只想让她说出夏歌的下落,哪怕是个死亡的结局。 敲了几下门,屋内没有响动,他又大喊两声“外卖”,还是没有回应。 李燕还没回来吗?还是德叔给的住址有误?夏阳狐疑地走出楼道,绕到房子的南面。 李燕的家是一楼,南面有个四四方方的小园子,无人打理,生长着一些野花野草,隔着矮墙可见客厅和卧室都没有亮灯,也没有拉着窗帘,应该是没有人。 夏阳左右看看,见附近没有人活动,翻过矮墙,把脸贴在客厅玻璃上朝客厅内看,近处的路灯为客厅蒙上朦胧的光亮,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男的是孙孝平,女的是李燕,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孩。 是李燕家没错了,可这么晚她干什么去了呢?夏阳又转移到卧室的墙根下,探头张望,再次确认屋子里没人。 为了单独见到李燕,他可是把自己恶心坏了,不想就这么浪费掉这次机会。想了想,他挪动回阳台位置,攥住门把手扭动。 门锁死了,但锁的质量不是很好,把手微微晃动。他仔细检查窗框,思考着有没有办法能潜入进去。这一刻,他情绪紧张,脑子也转得很快,他想:如果能在见到李燕之前拿到一些证据或者把柄,那么更有可能迫使李燕说出夏歌的下落。 正想着,一点异常闯入他的视野。他抬头看,见是门框上沿一个凸出边框的小东西,伸手摸到,居然是一把钥匙。 第33章 怎么会毫无价值 钥匙外表锈蚀严重,看起来像是藏在这里被遗忘,长时间经受雨水浸泡。 他再次左右看看,附近依然没有居民活动,然后把钥匙插入锁孔。门开了。 屋子面积不太大,家具和装修也很老旧,看起来像是李燕发迹之前跟孙孝平的住所,阳台上晾着几件衣服,已经干透,空气中有一股浓浓的灰尘味道,想来李燕这种独居的工作狂也不会太在意自己的居住环境。 夏阳小心往里面走,尽量不留下痕迹。他的目光敏锐地扫过客厅,观察了南北两个卧室,都没有太有价值的东西,最后,他来到北面剩下的唯一一个屋子前。 门虚掩着,他定定神,走了进去。是一间书房,或者说是工作室,书柜里摆放着很多蓝色的资料盒,盒脊上贴着不同的企业的名字,有一些是连夏阳这种人都听说过的大企业,书桌上有一台电脑,连接着打印机,几个黑色的移动硬盘摞在打印机边上,电脑背面的墙面垂下一张投影布,顺着看对面墙,可见一个投影仪。总体上来讲,这间工作室应该是李燕研究各个企业用的。 夏阳不清楚研究企业运行是不是李燕工作的一部分,但这间屋子无疑说明了李燕十分注重搜集企业资料,那么…… 他移动到书柜前,逐一查看盒脊上的企业名字,寻找海天地产。很显眼,在第二行,第一位是海港集团,之后是海港酒业,跟着是顺风运输,第四个是海天地产,第五个是海湾酒业集团,但他并没有着急拿出那个盒子,因为在海天地产和海湾酒业集团两个盒子之间夹着一个扁扁的牛皮纸文件袋。 窗外传来人语,夏阳谨慎地屏住呼吸,蹲在地上,人语路过窗口,渐渐远去。是路过的行人。 他再站起来,打开柜门,拿出文件袋,从里面取出几张订在一起的 a4 纸,纸上工工整整地写着字,是孙教授的笔体。 标题的字比较大:关于海贝广场安全隐患的情况说明。标题下面是礼貌的开场:尊敬的海天地产领导您好…… 夏阳记得白菁说白师父把赛车场的地皮卖给了海天一,最后被海天地产开发成现在的海贝广场,那么,孙教授和夏歌所谓的企业安全问题就是海贝广场吗? 想到这,他迫不及待地往下读,慢慢意识到自己真的笨,孙教授是地质勘察学的教授,夏歌是这个专业的学生,他们能发现的安全隐患,肯定跟地质有关啊! 资料很详细,表述逻辑有点像夏歌的论文,处处体现出孙教授对地质学的熟稔,从中抽去大量数据,会得到这样一件事情:海贝广场下面隐藏着一个庞大复杂的海蚀洞,这个海蚀洞形成于地质构造时期,受潮汐和岩石成分影响,一直在不断扩大,近些年来洞穴被侵蚀成喇叭状轮廓,这种地形增强了海水涌入后的压力,扩张速度正在加快,构造裂缝不断演变成新的洞穴,减弱支撑力,一旦到达临界点,半个海贝广场都会坍塌,到时一定会酿成群体性安全事故。最后一页纸上画着一张图,整体上来看是弯曲的喇叭形,边缘探出很多零零碎碎的支脉,根据形容,应该是海蚀洞的轮廓图。想来在画出这张图之前,孙教授和夏歌去过了洞穴内部。 图上一些位置还标注了数字,夏阳不知道表达的是什么概念,但这个海蚀洞他并不是第一次听说。 青春期的孩子们大都会好奇一些浪漫的传说,夏阳也不例外,在那个等待上高中的漫长暑假里,他无意间在一篇名为“海角城十大神秘传说”的网络帖子t?上看到作者说在海角城的西海岸有一个神秘的洞穴,洞中生长着一棵红色的长生树,当盛夏最后一抹夕阳照在树上时,树会开出鲜艳的花,如果有人有幸见到,海之女神会满足他许下的任何愿望。 第35章 夏阳大抵不相信许愿之类的东西,但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让他对这个洞着迷,几番打探,他决定过来探险,夏歌发现了他的秘密,嚷嚷着一起来。 那是一次很凶险的经历,他们在退潮时到达岸边,沿着悬崖下的海岸线一直找到洞口。洞口很大,但大部分都淹没在水下,水面上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他们一直集中注意力寻找路线,丝毫没有注意到进入洞穴时已经开始涨潮了。洞内地形更复杂,石柱林立,沟壑纵横,脚边经常是深不可测的狭窄深渊,海水倒灌,他们仿佛正在被一只巨兽吞咽进肚子。 前进没多久,夏阳也害怕了,便要打道回府,可来时的路已经被海水吞没,他们不得不继续前进,寻找高地。最终在被海浪卷走之前,他们幸运地爬到一块礁石的顶部。 那一晚是夏阳人生中最漫长的一晚,海水就在他们身下不到一米的地方涌动,溅起的浪花把全身湿透,他们又冷又饿,更不确定海水会不会继续上涨。他把夏歌搂在怀里,默默祈祷海之女神要保佑他们,至少保佑夏歌不要出事。 所幸,那晚的潮汐不是很大,天亮后,水位退回,他们回到洞外。夏歌问夏阳这样许愿管不管用,夏阳觉得她有点好笑,问她许了什么愿望。夏歌说:“我许愿我们两个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夏阳知道,当夏歌得知不能跟他上同一所高中时,躲在被窝里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他们从悬崖不是很陡峭的地方爬到岸上,看见车手们正在训练,便去找人求助,教练帮他们联系家属,招待了他们,等待期间,夏阳被邀请开赛车。那个帮他们的教练,就是白刚。 王秀霞一个人赶来,不由分说地给了夏阳几巴掌,责骂他不懂事,带坏了妹妹,让家长担心。那是夏阳不知道第多少次挨打,却是第一次没有产生逆反心理。他又何尝不害怕,害怕夏歌会因此殒命。其实那一夜他也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此后余生,如果夏歌不可避免地要遭遇什么厄运,就把那个厄运转移到他的身上。 在这件事情中,白刚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无法想象两个孩子在洞穴中经历了什么,但可以想象如果不是夏阳有着超越年纪的沉着冷静,他们一定活不下来。而沉着冷静,临危不乱,是赛车手最需要的宝贵品质。 回到眼下,夏阳握着资料,忽然有点怀疑对李燕的猜想。这份资料只对海天地产有价值,李燕的交易目标也只能是海天地产,那么李燕完全可以协助孙教授勒索更多的钱财,没有必要杀死他,毕竟是自己的男人,毕竟那是杀人!这其中存在什么误会吗?还是李燕有更大的阴谋? 一个小时转眼过去,对面楼上亮灯的人家所剩无几,李燕还没有回来的迹象,夏阳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是办法,把资料装进文件袋中离开了李燕的家。 路上,夏阳再次拨通德叔的手机,告诉他自己在李燕家拿到了孙教授准备的资料。德叔表示如果夏阳愿意交给他,他可以给予夏阳任何奖励。 夏阳嗤之以鼻,告诉他在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这份材料都得留着,但是可以先把上面的大概内容说给他听。 他随后开始念,德叔起初听得很认真,后面就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夏阳念完,他竟然笑出了声。 德叔道:“我丝毫没有对孙教授不敬的意思,但这种勒索理由只有他那种不谙世事的老学究能想得出来。海天地产再不济也是正规公司,我们每开发一处地皮,都要复杂的审批手续,地质条件就是其中之一。那个海蚀洞的存在我们早就知道,并且由专业地质工程团队进行过评估,按照预测,它失去应力至少需要三百年,对近期绝无影响。而且,就是因为考虑到它的存在,海天地产修改了海贝新区的开发方案,把覆盖洞穴的赛车场改造成了居民广场,把低风险降为零风险。呵呵,我估计是李燕明白这一点,觉得资料没什么用,所以才没有跟我联系,你也放心好了,我们这种公司是绝不会因为低级失误给自己造成不良影响的。” 听得出,德叔也曾怀疑李燕要用资料做文章,现在却不这么想了。那么真是孙教授和夏歌多虑了吗? 夏阳迟迟不语,在路灯下阅读资料上的数据,他不太懂,但按照德叔的提示,用孙教授标注出来的海蚀洞的体积和扩张速度推算,感觉的确不是短时间内能发生坍塌的。 德叔“喂”了几声,不见回应,只好挂断电话,夏阳也没再打回去。一种挫败感将他笼罩。 步行回去的路上,夏阳反复思量把李燕列为嫌疑人的过程,渐渐意识到李燕只是跟他们撒谎孙教授的案情、隐瞒孙教授不能喝酒的事实,并拿走了孙教授的资料,其他的都只是他为了快点找到夏歌而进行的猜想,没有一丁点实锤的证据。他忘了自己在哪本刑侦小说里看过,破案最忌讳的就是先设定结果再进行想象,一旦进入这个误区,很可能造成冤假错案,因为人的思维是绝对主观的,先入为主后,会自我欺骗似地放大事物之间的联系。 那么他真是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吗?还是忽略了什么细节?如果是李燕做的,她至少得先确定资料的价值才会对孙教授下手,而不是用一条人命换一份毫无价值的资料;如果不是她做的,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凌晨,喧嚣的城市终于进入梦乡,夏阳心烦意乱地走在漫漫夏夜中,孤单而渺小。 第34章 钻石 回到汽修店时天都亮了,街道冷清,晴晴的 mini 停在路边,店门开着,白菁正大声嚷嚷着她也不知道夏阳去哪了。手机响了,夏阳到达门口,两位姑娘一起抬头看来。 白菁点着一支烟,爱答不理地坐在轮胎上,看得出夏阳回来给了她不小的心里安慰,但又觉得如果这样就原谅夏阳很没面子,故意在抻着。晴晴略带失落地问:“你去找李燕了吧?” 夏阳也在桌子边找个地方坐下,端起桌上的水一口喝干。走了半宿,他腰酸腿疼。他说:“我没见到她。” 晴晴偷偷松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那你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不等我来一起行动呢?” 说着,她看到夏阳裤兜里露出来的半个卷着的牛皮纸文件袋,表情瞬间僵住。 夏阳道:“我去了李燕家,她不在家,我进去找到了孙教授和夏歌准备的资料,然后联系了姓德的,他说资料上的问题他们早就预料到了,没有价值,李燕应该也明白这一点,这不值得她用孙教授的命去换。”他的语气虽然还是那么生冷,但其中多了些迷茫。 晴晴眉头紧锁,伸手要把文件袋拿出来,就在这时,白菁戴耳环的那个小弟骑着电动车冲进店门,慌慌张张地问:“菁姐,你最近犯什么事儿了吗?刚才有一辆警车在村头打听你的店,我给他们支到村子另一头去了,估计十分钟之后能绕回来。” 白菁还在回想自己有没有什么事,晴晴身体轰然晃了一下,这个动作点醒了白菁和夏阳——警察很可能是奔着夏阳来的。白菁六神无主地问:“偷点资料不至于犯法吧?” 晴晴快速思考,眼珠下意识地乱动,“恐怕不是资料这么简单,小朋友你快走,不要再被警察遇见,白菁,村子里你有没有熟人先让夏阳藏起来?” 夏阳冷冷地说:“不用,一份资料能怎么样,我又没拿别的。”同时白菁在说:“我他妈哪有熟人啊?都是敌人。” 晴晴大喊,盖过他们的声音,“现在情况不明,必须先躲起来听听警察怎么说,如果真这么简单,我们再去自首也不迟!” 白菁忽然一拍脑门儿,跑到满是轮胎的货架前,扳开两个货架中间的卡扣,“这儿绝对安全,世界上除了我谁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房间。”说着,她用力拉动一个货架,货架连同墙壁一同打开,露出一个黑漆漆的空间。晴晴把夏阳推进去,进去之前提醒道:“把手机关掉,我不叫你不要出来。” 警车停在门口,两个便衣警察走进来,白菁刚刚锁好货架,顺势搬下一个轮胎掩饰自己的动作。 警察亮明身份,询问谁是白菁,然后问她是否有一个朋友叫江夏阳,白菁一一回答。她很慌,每说一句话之前眼睛都下意识地看一眼晴晴,警察眼中的怀疑越t?来越浓。 晴晴赶忙说:“两位警官好,我叫柳晴晴,江夏阳刚刚出狱不久,我是他的安置帮教志愿者,这几天我一直和江夏阳在一起,你们有什么问题我可能更清楚一点。” 警察上下打量晴晴一番,询问昨天晚上她是否跟江夏阳在一起,都做了什么。晴晴如实回答了在西图澜娅餐厅吃饭,之后把江夏阳和白菁送到公交车站,但是他们下车后,江夏阳就不见了,刚才她和白菁还在探讨夏阳有可能去哪呢。她担心地问:“夏阳怎么了?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警察冷笑,“两个小时前,市区福源小区一位居民报案,家里丢了价值二十万的钻石,我们查了小区监控,看到江夏阳昨天夜里十点半左右伪装成外卖小哥潜入失主家,有重大作案嫌疑,现在依法对他进行传讯。你是法务工作者,应该很清楚这里的利害关系。” 第36章 白菁大叫:“不可能!你把钻石扔在那个白痴面前他都不一定能捡,怎么可能去偷东西呢?肯定是李燕又撒谎了!” 警察目光凌厉,“你们怎么知道报案人是李燕?你们又是怎么认识李燕的?” 晴晴赶紧把他们寻找夏歌从而跟李燕取得联系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然后掏出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说:“这不太可能啊……我给他打电话问一问吧。” 电话关机,晴晴无奈地挂断。警察申请搜索,白菁和晴晴立刻让开道路。 屋子简单,一目了然,三五分钟后,警察回到门口位置,“我跟你们讲清楚,包庇也是犯罪,你们要是把江夏阳当朋友,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他,带着他到派出所把事情讲清楚,是他干的,有利于量刑,不是他干的,我们自然还他公道。” 晴晴表示一定,然后要了警察的联系方式,送他们出门。刚一上车,她就听一个警察跟另一个警察说:“真是的,江队英雄一辈子怎么会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 密室的间隔并不是砖墙,而是刷着涂料的三合板,边缘还有透光的缝隙,夏阳借着微光看见这狭小的密室中间刚好放下一个用苫布盖住的东西,轮廓有些眼熟,观察片刻,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心中波澜万顷。 剩余的空间并不多,他就那么站在这个东西前面,傻傻地盯着它看,直到听警察说出李燕报案的理由,他小心把牛皮纸文件袋拿出来,又掏出资料,这时他才捏到在文件袋一角有一个硬疙瘩,或者在李燕家他就摸到了,但当时注意力全都在资料的内容上,觉得是里面的没折好的纸边什么的,现在倒出来看,正是一颗钻石。他的脑袋“嗡”的一声。 警察走后十多分钟,晴晴都没让夏阳出来,白菁几次想问,晴晴都把话题扯到别的上,十分钟一过,晴晴让她发信息给小弟,小弟在村子里溜了一圈,过来告诉他们警察确实已经走了。 白菁打开暗门,夏阳掀开密室内的苫布,露出一辆在本田飞度的基础上改装来的特技车,它光亮如新,一尘不染,白色的车身上贴着绿色的流线型花纹,引擎盖上有海兽特技车队的标志,标志下面有两个字:理想——跟夏阳手腕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小弟欢呼,说白菁居然藏着这么好的一辆车,白菁则是过去抢苫布,再次把车罩住。 这是当年白刚送给夏阳的生日礼物——理想号,他在这辆车上度过了无数时间,这辆车见证着他的进步,承载着他的理想,也带着他走向毁灭的深渊。事故发生后,他没有再见到它,但凭一个车手的感觉,它应该已经面目全非,今日却崭新地呈现在他面前。 事故的经过侵满脑海,让夏阳浑身发抖,面无血色。他问:“它怎么还在?” 白菁系好苫布,瞪眼道:“我倒是想卖了,事故车,没有人买。出去,都出去。” 她把夏阳推到外面,再次锁上货架,夏阳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发呆。晴晴道:“先不要说车的事情了,李燕的报警怎么回事?你看见什么钻石了吗?” 夏阳回过神,一手拿着牛皮纸袋,张开另一只手,“它在文件袋里,我拿的时候没在意。” 晴晴紧张地把钻石拿过来,晶莹剔透,色泽饱满,切割完美,二十万并没有谎报。 作为法务工作者,她一瞬间就能意识到这背后的巨大危机,身体摇晃,几乎摔倒,白菁扶住她问:“这也不算偷吧,我们还回去就好了吧?” 晴晴摇头,“如果公诉方相信这种理由,那世界上就没有盗窃犯了。”泪水无声落下,“夏阳,为什么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这会给你带来什么吗?” 她的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失落、惶恐和自责,语气颤抖到几乎发不出声音。认识这么久以来,从没有人在她脸上看到这么无助的神情。 白菁怒道:“什么这么做呀!夏阳都说了不是故意的,谁他妈脑子有病把钻石放在文件袋里。没事儿,夏阳,我相信你。” 晴晴道:“我也相信他,可法律只相信客观事实,二十万,三到十年,他是刑释人员,就算自首,也几乎会被顶格裁判。说什么都晚了,他要面对的是又一场牢狱之灾。”她依然无法接受现实,喃喃地重复,“为什么呀?你采取行动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白菁也傻了,在法务工作者眼里和法盲眼里,法律是不同的概念,旋即她又愤怒起来,“法律也总得听人说话吧?那些地痞流氓都逍遥自在,好人一次失误就得进监狱吗?” 晴晴已无力再吵,摇摇晃晃地倚住桌角。夏阳冷笑一声说:“放心,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后果,不会拖累你们,警察抓住我我就说没来过这儿。”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老天若想降下磨难从来不打招呼。夏阳绝没有想过一次小小的潜入会在一夜间转变成灭顶之灾,他想起监狱里形形色色的狱友,想起他们讲述的犯罪理由大都无辜,他深刻明白晴晴绝不是危言耸听,但他还是很快接受了现实。五年前他的人生已经毁灭一次,那时候他就死了,一个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第35章 争吵 江夏阳向外走,白菁抓狂地挥舞着拳头,叫道:“等我!不就是亡命天涯吗?老娘陪你。”她不等回答,冲进里屋收拾东西。 夏阳走到外面,几乎融化在炽热的阳光下,晴晴冲上去,从后面搂住她,哭花的脸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夏阳,你听我说,逃是逃不掉的,跟我去自首吧,我可以为你辩护,也可以托关系,可以让李燕做出对你有利的陈述,但前提是,我们不要当逃犯好吗?” 泪水湿透衣服,灼烫着夏阳的皮肤,一股久违的温暖传遍他的全身,但他的语气依旧冷如寒冰,“查清楚夏歌的事情后,我会去自首的,我不用你的帮助,像我这样的人,监狱未尝不如家。” 晴晴拼命摇头,“来不及了夏阳,警察要是想找你,不到晚上就能把你抓住,他们认识江志勇,在给你机会,如果你不马上去自首,他们只能抓你,等他们抓到,就真的没有回旋的余地了。相信我好吗?别让我们的努力白费。” 夏阳用力甩开她,粗暴地说:“我不欠你的柳晴晴,我也不会相信你,警察能第一时间找到这是因为你在司法局填写的地址吧?到现在为止你还没跟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吧?当初你要是不骗我找什么夏歌,我也不会一步步走到现在。你所谓的努力就是这些?努力欺骗我?你这个大骗子!” 晴晴倒在地上,委屈得大哭。夏阳决绝地走了。她忽然站起来喊道:“你就这么没有主见吗江夏阳?陌生人的一句挑唆就抵得上我的全部付出?我告诉你,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你想知道什么,我现在就告诉你,如果你能承受得住,我什么都告诉你!” 白菁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两只手里拎着两个纸兜,腰带后面插着一把扳手,一面肩膀挎着背包带,背包随着跑动左右晃动,满满登登的衣服不停掉落。她跑到夏阳身后,夏阳回身把她打倒,“我就算亡命天涯也不会带着你这个丑鬼。” 天空湛蓝,阳光刺眼,夏阳确认已从晴晴她们的视线里消失后,沿着村中小路转向西面,抵达荒无人烟的海岸。海风凛冽,吹拂着光秃秃的岩石海岸,好像远古巨兽的骨骸。 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但从这几天的经历来看,他知道警察想要抓到一个人太容易了,所以他必须找个地方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夏歌的事情彻底想清楚,如果再搞错方向,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越强迫自己冷静t?,大脑越是混乱,各种不着边际的猜想一条条冒出来,根本不受控制。他想钻石是原本就在文件袋里还是被李燕后放进去的呢?如果是,钻石会是李燕的目的吗?如果不是,那钻石是哪来的?他还想会不会是孙教授和夏歌把消息卖给了别人换来的这些钻石?孙教授分的放在了文件袋里,夏歌带着自己那份逃走了?要是这样,夏歌也太厉害了,竟然能不被警察找到。 想到这,他想起警察还有通过手机信号跟踪定位的技术,赶紧拿出手机准备丢掉,就在这时,王胖子打来电话。 他犹豫一下,接通。王胖子气喘吁吁地说:“夏阳哥,我发现一些关于夏歌的线索,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你能到我这来帮我分析一下吗?”夏阳警惕地问:“为什么找我?” 胖子说:“我……还意外发现了一点……一点关于晴晴姐的信息,不知道还能不能相信她……你来一下吧,求求你了。” 不知走了多久,夏歌终于再次看见光亮,篝火比她走的时候大了很多,人影坐在火焰前,一口口嚼着干粮。 夏歌继续走,一直到置身于光芒中,人影开口问:“你怎么回来了?”语气平淡得好像在讨论一个结束拜访去而复返的客人。 夏歌走到近前,靠着岩石瘫坐在地上,回答说:“有一个人被埋在石堆里,快不行了,他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我想求你把他带到外面找找救援,哪怕是放在路上被别人发现也好。” 第37章 “你认识他?” “不认识。” “你为了一个陌生人放弃了逃跑的机会,回来找我?” “算是吧。” “为什么?” “他还没死。” “你烧断绳子忍受了不少痛苦吧?”人影看着夏歌的手腕。 “他很可怜。” “你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我比他情况要好。” “有趣,你考虑问题的方式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人影吃掉最后一口饼干,喝下一口水,认认真真地看着夏歌问,“那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我答应你去见见他,你答应我之后不再逃跑。” 夏歌怔住了,她其实没有想过见到人影后该怎么办,只想到唯一可能让伤者活下去的方法就是向人影求助,现在要答应他吗?答应他之后要怎么办? 人影起身。夏歌注意到他的手受伤了,残留着血渍。他依旧那么认真地看着夏歌,那双阴沉的眼睛似乎在提示夏歌即将说出的话绝对不可以是谎言,只能是承诺。 夏歌深吸一口气,道:“我答应你,只要你把他带出去放在一个有人经过的地方,我就不会再逃跑。” 人影歪歪嘴,点点头,又说一声“有趣”,拿着手电朝夏歌回来时的方向走去。不知他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他并没有绑住夏歌。 脚步声远去,夏歌爬到人影坐的位置,打开一袋饼干,用力咀嚼咽进肚子。这一来一回,耗尽了她的体力,但她能感觉到,现在的疲惫大于痛苦,头顶的剧痛也已成为习惯。 生命真是脆弱又顽强,它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被夺走,但如果它侥幸还留有一丝希望,它就会竭尽全力去适应去治愈。它永远都不会放弃自己,那么意识也不要。 有那么一会儿,夏歌抱膝坐在火堆旁,思考着自己应不应该趁着这个机会逃走。逃走变得容易了一些,不需要再烧断绳子,只要保持距离跟在人影的身后就行,只要离开这个洞穴,她就可以找个地方躲起来,人影再找她就不那么容易了。可是……刚刚她明明已经答应人影不会逃走了。 这个想法似乎很蠢,连命都要保不住了,承诺还有什么用?对方可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跟歹徒要讲究承诺?可她还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她觉得自己的安危以及人影的角色不在交易的范围内,她是在用承诺换得伤者活下去的希望,如果她都不能履行承诺,那么凭什么相信人影真的会救伤者呢? 不,不能逃走,这是一次赌局,既然选择了赌,首先要保证自己付得起赌注。不过她还是站了起来,走向相反的方向,她并没有答应人影一动不动,她要往另一边走,看看人影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这次她拿了一根火棍,小心让火苗燃烧。洞穴这边的状况跟那边如出一辙,骇人的构造裂缝,小碎石堆在裂缝下,大石块卡在裂缝中,一条条,如同大地体内的伤口。 她重新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进而想到孙教授,猜想孙教授是不是忙完了,如果他忙完了,肯定会发现她不在,如果发现她不在,就一定会想到她来了这里,这本是他们约定好了的。想到这些,心头希望的火苗明亮了些。 可是……到这里几天了呢?她没有任何显示时间的东西,也没再见过太阳,昏昏沉沉,恍恍惚惚。应该有好几天了吧?孙教授还没忙完吗?怎么还没有来找我呢? 胡思乱想着,她的脚踢到一堆碎土。这堆土很松很细,不像是其它从岩缝里洒落下来的石块。她吃力地蹲下,用火光照亮,遂看见它们是一堆颗粒均匀的沙土,好像是用什么工具磨出来的。 她意识到什么,站起身抬头向上看,看见高高的洞顶有一个圆圆的孔,孔上盖着一个盖子。距离太高,她踮起脚也看不清楚,但无疑,这是人工的东西,应该是人影弄出来的。 夏歌继续向前走,猜想只弄这么一个东西不会耗费人影这么多时间,这应该是一个系统工程的一部分,前面应该还有,如果有位置比较低的,她就能知道那是什么了。 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从身后靠近,她惊愕地转头,看见晃动的手电光,继而看见人影跑过来。她放弃了,迎着走回去。 相距两米,人影停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她道:“我答应你不会逃跑,没答应你不会到处走走。” 人影没有说话,担忧地看了看洞穴前方,转身往回走。夏歌乖乖地跟在后面,问:“时间这么短,你没有把他送出去吧?” 人影还是不说话,一直到原来的位置,夏歌看见伤者躺在火堆边上,除了那只微微睁着的独眼,已看不出他还活着,但这只独眼看着人影好像在看着一只索命的恶鬼。 夏歌恍然大悟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伤者并不是自己受伤的,而是人影的“杰作”。 她说不出话,人影邪笑道:“谢谢你提醒我他还没死,作为对你不守信用的惩罚,你就亲眼看着他死吧!” 说着,人影搬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在伤者脑袋上,伤者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叹息,身体抽搐不止。 夏歌精神崩溃,瘫在地上拼命嘶喊。人影薅住她的衣领,把她拽到死者边上,掀开石块,强行让她去看那张五官粘连的脸,怒火滔天地说:“这就是死亡,你应该感谢我还让你活着,而不是轻易用这条命去换毫不相干的人的死活!” 第36章 3d模型 在海角城市大学附近一条满是地摊和行人的步行街头上,江夏阳看见了王胖子。 胖子跨着一辆电动车,戴着头盔,圆圆的脑袋好像一个熟透的冬瓜,他慌张地四处张望,看见夏阳,立刻发动车子骑到他身边,从后备箱里拿出另外一顶头盔和一件印有广告的红色防晒服递上去。 夏阳看着他神经兮兮的样子,厌烦地问:“你都发现了什么,快点跟我说。” 胖子道:“这个……很复杂……这里人多……那个……你还是跟我去我家说吧。” 夏阳感觉胖子不太对劲,但又否定了最初的担忧——如果胖子想帮警察抓他,大可在这动手,不用去出租屋。他戴上头盔,穿上衣服,跨上电动车,两人驶上马路。 路上,胖子喋喋不休,说这辆电动车是他花三百块钱从同学手里买来的,同学拿到了一家上市公司的 offer,父母奖励了一辆汽车,电动车用不上了,虽然电瓶亏电严重,但在学校周围代步足够用,反正很便宜。接着又说起刚才那个步行街,说他以前跟夏歌一起在那摆地摊卖衣服,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路程一共十多分钟,他就说了十多分钟,如果不是这个关键时刻,夏阳肯定早就跳车走了。 一栋外皮老旧的厢楼,七八层,外墙上挂着好几个宾馆的牌子。胖子把车锁好,带夏阳走进去,沿着台阶向下走。 胖子不时扫一眼夏阳厌烦的神情,说:“地下室便宜很多,除了见不到阳光潮湿一点之外没什么不好的。我是搞艺术的嘛,搞艺术都需要独立空间,我仔细算过,我在这里做兼职的效率要比在宿舍里多很多,除去房租,还是赚。” 迟钝的声控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亮起,夏阳看着肮脏污浊的走廊,忍t?不住想如果夏歌真跟这死胖子在一起,是不是就要一辈子窝在这种地方了。他问:“夏歌来过你这吗?” 胖子回答,“来过呀!呃……但她没在这住过,我答应过她,在结婚之前都不会对她有非分之想。我爱她,很单纯的爱。她也爱我,我第一次带她来这里的时候她还哭了,说我不会照顾自己,我说我是男人,男人就应该多吃苦才能越来越强大。你说我说得对吧,夏阳哥?” 夏阳忽然想大学生应该都能从家里拿到一部分生活费,再加上夏歌和胖子的勤工俭学,应该不至于很贫穷,于是他问:“你们这么节俭干什么?” 胖子似乎很乐意回答夏阳的问题,“夏歌很自立,大学这几年从没花过家里一分钱,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赚的,还能攒下钱送给父母,我一直想帮她分担一些,可她说她不愿意成为我的拖累,我讲不过她,就把省下来的钱都攒着。这样也好,等我们结婚了,我肯定不能让她住这种地方,得买房子,就攒着首付吧。” 夏阳冷笑,“这么攒你得攒几百年。”前方来在一扇门前,胖子插入钥匙开锁,回答说:“我可能比你想象的厉害一些哦。” 屋子大概只有二十个平方,没有格局,靠内墙角一张床,床上被子团成一团,一张小桌上面摆着笔记本电脑,靠门一个折叠衣柜,旁边地上摆着一个电磁炉,炉上放着一个大勺,摞着两套碗筷还有一些挂面,除此之外,所有的东西都跟绘画有关,墙上挂着各种类型的画和摄影作品,国内的国外的,墙边堆着成捆的纸张以及各种染料,画架支在床尾处,剩余不多的地面全是不小心洒落的油彩和废纸团。 其他画家大概是在家里设置一个画室,胖子这是在画室里挤了一个家,夏阳没有觉得他更厉害,倒感觉他像一只圈养的猪,他站在门口问:“现在说吧,你都发现什么了?” 第38章 胖子的背影一抖,大脸堆笑转过来,“你懂画吗夏阳哥?你看这个,这就是孙教授的公寓。” 他走到画架前,指着上面铅笔勾勒的底稿,继续说:“你的记忆力也超级棒,帮我看看有没有记得不对的地方。我想在这幅画上展现出一种纯粹的学习精神。” 看着他躲闪的眼神,夏阳忽然明白自己的头盔、衣服以及胖子指定的见面地点意味着什么,愤怒地问道:“是柳晴晴让你给我打的电话吧?你根本没有线索!” 胖子僵住,脸色好像被扒光了丢在大街上一样难看,他似乎还想用自己唯一擅长的笑容掩饰一下,可这笑容也越发刻意。夏阳逼问:“是不是?” 笑容消失,胖子蔫了,耷拉着脑袋在床头坐下,沮丧地说:“是,晴晴姐说你现在有危险,让我想办法把你骗到这来留住,问问你夏歌和孙教授发现的问题是什么。她说你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们。她还说如果你不来的话,就说发现了关于她的秘密,你一定会来。我不知道你怎么了夏阳哥,但如果你需要一个地方躲着,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连手机信号都没有。也可能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危险,但你要相信晴晴姐,她比我们所有人都聪明。”他的声音越发微弱,“不像我……什么事到我手里都能搞砸……” 夏阳没有发作,转身便走,然而,转身之际,门框旁墙面上挂着的一张 3d 模型照片映入眼帘,他一下子定住了。 白菁把手里的东西都摔在大街上,发疯地撕破背包,又去撕拽里面的衣服,愤怒的嚎叫声惹得左邻右舍出门围观,晴晴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弄回店内,又出门把东西捡回来。 白菁又抽烟,双手颤抖,坐着盯着那堆破烂东西。晴晴给胖子打了一个电话,默默在白菁边上坐下,深呼吸调整情绪,然后对她说:“你跟我不一样,夏阳不讨厌你,他只是怕连累你。” 有风吹入,山茶花抖落花瓣,白菁双手掩面,“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救他?我去顶罪行不行?” 晴晴捏着那颗钻石,被这个大胆的想法震惊。白菁继续说:“我从小就笨,脑子笨,手也笨,上学时候门门功课垫底,连累我爸一起被老师骂,我也努力过,点灯熬油的学,可还是他妈的什么也记不住,后来我爸说不行就别念了,跟他学赛车吧,世界这么丰富多彩,不是只有学习才有出息。照理说我爸那么厉害,我应该遗传一点基因,可我就是笨,我爸教我一百遍开车技巧,就是学不会,后来我就跟师傅学修车,还是一知半解。那年夏天遇见夏阳,我发现这个世界上竟然有像他脑子那么好使的人,你可能不了解,他每一个技术动作学得都比师兄弟快至少两年,车就像长在他身上一样,他操作起来就像走路那么简单,不光是这样,他甚至还无师自通地能从汽车的碎响中准确听出哪个零件出了问题,自己拆解自己组装,搞得修车师傅跟我爸说要不让这小子搞技术得了,兴许能比当车手取得更大的成绩。呵呵,那时候我认识到了一个词,天赋。不光有天赋,他还特别自律,不喝酒,不参加业余活动,除了操作就是学习理论,要么就是观看顶级车手的视频。有一次我问我爸,他和夏阳谁厉害,你猜我爸怎么说?他说夏阳如果跟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一定是他的偶像。他问我知道夏阳最与众不同的是什么吗?我说不知道,他说别人当车手是在享受通过开车带来的财富、名誉和掌声,夏阳只享受开车的过程,他生下来就注定是一名出色的运动员。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觉得夏阳弥补了我的人生,他的进步让我开心,他的成绩让我欢天喜地,就好像我自己做到了那些一样。后来发生那件事,我曾觉得造化弄人,一度活不下去,也曾对他恨之入骨,可无数次夜里我都梦见他开着理想号出现在我面前,载着我在赛道上驰骋,醒来后我很失落,我发现我并不真的恨他。我想等他出来,不就是五六年时间嘛,还有机会,我们还年轻。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想跟他东山再起,就从我这个汽修店和理想号开始,他开车,我维护,一点点干,再苦再累我都不怕,砸锅卖铁我也不怕。可他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变成这样也行,他还是他,天赋是改变不了的东西,只要他调整回来愿意再踏上赛车,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但是现在不行了呀晴晴,他要是再进去十年八年,就真的没机会了,他的天赋就白白浪费了,我废物一个,怎么着都无所谓,所以你教教我吧,我拿着钻石去自首,说是我干的,让警察判我,你教教我怎么说能彻底摘清夏阳的干系,哪怕少判他几年也行。” 白菁停住,鼻孔开合,深深地吸入一口气,红通通的眼睛直视着晴晴,“肯定有机会的,我跟夏阳站在一起,肯定我看起来更像是一个罪犯。” 泪水流进晴晴的嘴里,无比苦涩,她忽然更懂“友情”这两个字的分量,比她在书中学到的任何情感知识都更深刻。她握住白菁粗糙的大手,说;“这不是办法妹妹,夏阳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白菁咬着嘴唇,“那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看着他再进去呀,就真的没有一点其他可能吗?” 晴晴低下头,拨弄手中的钻石,“本来是没什么机会了,但你跟我说完夏阳的天赋,我忽然在想,如果有一个人很了解夏阳,会不会其实能猜到他面对每一件事情时会采取的行动?” 白菁似懂非懂,晴晴说:“你没觉得吗?从我们监视李燕到德叔堵住我们说起孙教授准备了初步资料再到夏阳潜入李燕家拿出这个文件袋,是不是都太顺利了,就像排练好的一样?” 第37章 胖子的理想 出现在夏阳面前的是一个用电脑制作的 3d 效果图再用相纸打印装裱出来,效果很逼真。是一棵挺拔的钢铁大树,树干粗壮,树枝繁茂,没有树叶,乍看上去很丑陋,但却给人一种不屈的力量,谁也说不出这力量源自于哪里,但体会到它的力量之后又能透过它丑陋的表面感受到生命的美丽,震撼的美丽。 照片上面有四个字:生命之树。一闪而过间,夏阳觉得自己的记忆网络中曾经出现过它,不是很久远,就在近期。 夏阳被留下,尤其是被一幅作品留下,王胖子很受鼓舞,他觉得这就是艺术的魅力,于是冲上去,说道:“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的作品,夏歌最懂我的画和设计,你们是双胞胎,你怎么可能不懂呢。这个屋子里的墙上挂着的都是t我的画,你最喜欢哪一幅,我考考你,看你理解的画的内涵对不对?哎你看那幅,那幅画的是九十年代的乡村,也就是我的家,我用西方乡村油画的技法展现出来的,我觉得这才是我们中国人的乡村派,西方的乡村大都有理想主义色彩,但我们中国的乡村更有烟火气息,农民们为我们这个民族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勤劳、勇敢、朴实、不屈……” 夏阳还在追溯记忆,重新去看墙上的画,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些他以为是名家仿品的画其实都是胖子的创作,每一幅画都特别精致,给人不同的美感。他从未欣赏过画作,不会分析颜色或者构图,但美是一种很直观的感觉,不会被欺骗。 他看着这些画,心想如果不是先认识胖子而是先看见这些画一定会觉得它们的作者是一位优雅脱俗的青年才俊,他甚至觉得是造物主嫉妒胖子的才华才把他的心灵塞进这么一副皮囊。那一刻,他理解了夏歌喜欢王胖子的深层次原因。 见他不回答,胖子也不敢打扰,挪动到那棵生命之树前略显骄傲地说道:“刚才我跟你说我比你想象的厉害一点,你没有理解吧?就是它!生命之树,这是我的毕业设计,刚刚投放到学校网站上就被一家版权公司看中买走了,除了特许权使用税,我剩下七十多万,七十万就够房子的首付了,我都存着呢,一分没动。虽然我听说不久之后版权公司就以二百万的价格把它卖了,但我觉得我也不吃亏,如果不是版权公司在运作,我可能三万块就卖了它。” 夏阳的目光再次锁定生命之树,记忆渐渐清晰,但这清晰记忆中这棵树是模模糊糊的,他脑海中莫名想象出它屹立在海边,经受着海风的吹拂,光亮的钢铁折射着夕阳的光芒…… 画框旁边还有一张较小的图,起初夏阳以为它是照片,现在看出它是一幅写实的画,画的是夏歌的背影,站在悬崖海岸望着海天之间的航船。 胖子道:“其实这个设计的灵感就来自于夏歌的这幅画,那次我们去海边看日落,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美得不可方物,我不敢打扰,在背后默默地做了一张速写。画着画着我就脱离现实了,我感觉她的脚底正在生根,深深地扎进大地中,台风海啸也不能把她摧毁,她瘦弱,枯朽,但是她的肩膀满是生命的力量,就像是在废土中生出来的树苗,做好准备迎着风雨长成参天大树。这棵树就是夏歌,夏歌就是生命之树,它是一座城市雕塑设计,我希望有朝一日它能够屹立在某处海边,让更多人看到它的人感受到它的力量,重拾对生活的信心。” 第39章 是它!夏阳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这尊雕塑,用力抓住胖子的肩膀,问:“你跟夏歌讲过这个吗?” 胖子懵懵地点头,“说过,版权卖了的时候我跟夏歌分享喜悦,她说我厉害,我说是她给了我灵感,她会通过这尊雕塑带给更多人力量。” 夏阳夺门而出,胖子身子跟上,思维被落得很远。夏阳道:“这棵生命之树才是你的理想吧?它既是你对夏歌的爱也是你人生中取得的第一个成就,所以夏歌不想毁了它。它分明是被海天地产买走了,海贝广场上那个脚手架里面就是正在建设的它。可能海蚀洞的存在本身不会对广场造成影响,但要是在它上面建造一尊巨大的钢铁雕像就不一定了。夏歌很可能是联系不上孙教授所以自己去那里搜集资料,想阻止海天地产继续建造。那种地方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应付得来?” 电动车以四十迈的极限速度奔向海贝新区,夏阳开车,王胖子坐在后座,紧紧搂着夏阳的腰,犹豫再三,他问:“夏阳哥,我们这是干什么去呀?” 夏阳把文件袋和资料递给他,让他自己看,看完才解释说:“建造你那个雕塑很可能毁了海贝广场,夏歌应该在下面的洞里。” 王胖子终于明白他在紧张什么,吓得嘴巴大张,“夏歌真跟我讲过,说海贝广场下面有一个超级大的洞,她去过一次都没走到头。” 走到主城区和新区的公路中段,车速忽然慢了下来,屏幕上的电池标志闪烁起红色,夏阳恨恨地锤打车把,仍不能改变车子停在路边的命运。他转回头,看着胖子,眼神询问他有没有别的办法。 胖子跳下车把文件袋放进后备箱,抓住后尾架,弓腰用力,“你把握方向,我推着!” 夏阳“咣当”一声把车扔在路边,一边跑着上路一边骂,“你个白痴,我先去,你找个地方给车充电,到海贝广场等我。” 距离公路不远的地方有一个苗木花卉基地,红彤彤的枫树林掩映着一间屋子,胖子把车推过去时夏阳已经在公路上消失了。他很诧异是不是开过赛车的人跑得也很快。 看守基地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热情好客,不光答应胖子充电,还给他拿矿泉水。胖子再三感谢,在树荫下找个地方详细看起那份资料,这是他为数不多不想聊天的时候,偏偏这个老头儿跟他一样是个话痨,他这边刚坐下,老头儿便坐在他对面跟他打听这个打听那个。他心不在焉地回答,看得也心不在焉,反反复复好多次才终于把资料仔细读完。 两个小时,虚电充满,这已经是这辆电动车能达到的最好状态了。胖子跨上车,快速驶离,回头喊道:“谢谢你啊大娘!”搞得老头儿原地自我怀疑。 其实胖子很自责,责怪自己没有尽早想到那个海蚀洞,如果夏歌因为耽误了营救时间而遭遇不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他一边开车一边抹眼泪,但毫无办法,车子只能跑这么快。 赶到海贝广场的时候夏阳早就不见了踪影,车骑不进去,他只好把车锁好,连跑带颠地来到海浪雕塑附近。脚手架内工人正在施工,火花四溅,绿网后面,生命之树已经呈现出设计的模样,比他预想的更加恢弘美丽,而且,他注意到,它正在跟左右两侧的海浪雕塑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两位海之女神踏浪而来,合力托起这棵生命之树,为它挺拔的姿态增添了神圣色彩——它原本就应该生长在这里,这片荒芜的土地一直在等待它破土而出。 他呆呆地仰望着,折服于自己的才华。他曾研究过很多城市广场的雕塑,感觉它们要么大同小异毫无美感,要么美得浮华缺少灵魂,一座城市的地标其实应该具有一定的社会价值,通过艺术独有的生命力唤起人们心中美好的渴望。他做到了,做到了艺术性与社会性的统一,并且就在这座他生活了四年无比热爱的城市,然而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为什么夏歌发现了它的隐患呢?如果夏歌在这一过程中遭遇不测,岂不是他间接害死了她? 凶神恶煞的保安呵斥胖子,胖子才意识到为了保障安全,附近立起了禁止游人靠近的标识,他赶忙离开,走到广场栏杆外狭长的礁石海岸,海浪拍击悬崖,水花溅起十几米高,声音震耳欲聋。他尝试抱住一块石头探头向下看,只看一眼就心惊胆战。 蓦地,他想起晴晴还在电话里告诉他,如果留不住夏阳,就想办法跟着他。他赶忙拨通晴晴的电话,把资料上的内容和此时此刻的情况跟她讲。晴晴听完语气急促,“听着羽飞,这件事很可能是一场阴谋,你现在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向里面走,晚了夏阳也有危险。”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喊叫,电话断了。胖子愣了几秒,从晴晴慌张的语气中回味出事态的严重,再次抱住岩石向下探头,朝下面大喊:“夏阳……夏阳……”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可跟大海相比,他的声音微小得就像融进了宇宙。 怎么办?怎么办?他松开那块石头,找到一块位置更靠前的礁石顶,颤颤巍巍地爬过去,再探头看。视野开阔了些,可除了看见更多凶险的礁石和狂躁的海浪,其他什么都看不见。 你要争气呀王羽飞!从小别人骂你胆小鬼,骂你蠢猪,你从来置之不理,你觉得一个人的勇气和智慧不是用来卖弄的,而是用来做有意义的事情的,现在,考验你勇气和智慧的时候到了,你一定不能退缩呀!他紧咬着牙,露出凶狠的表情,脑袋中想:夏阳让我在海浪雕塑附近等,那洞口大概就在这下面某个地方,也许我爬下去就能看见。 落差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但并不是绝对垂直,层状地壳在这里挤压断裂,又经过海水侵蚀,留下无数纵横的沟槽,另外一部分稍大的碎块独立出去,变t?成一尊尊紧挨岩壁的石塔。他想起跟夏歌一起看过一部徒手攀爬“酋长岩”的纪录片,尝试规划一条路径,然而,他不是艾利克斯,也根本没有受过攀岩的基础训练,每次向下看不过三秒,注意力就被水面抓住,恐惧就像冰冷的汗水一样灌进他的心里,让他头皮发麻。 他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大声怒吼,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急得大哭,身体像一滩烂肉堆在石缝中。他想到向附近的人求助,抬眼去看高高脚手架上的工人。工人都在忙碌,迸溅的火花像是生命之树上孕育的花朵。他怔住了,他忽然想通一件艺术品能带给人再多的力量也只是外在,就像别人可以帮助你暂时度过难关也不能帮助你改变生活,除非你自己勇敢起来,就像夏歌一样。 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敢对未来有什么规划的,竭尽全力地做好人生每一个阶段应该做的事,努力走下去就好了。胖子耳边回想起他跟夏歌第一次约会时,夏歌跟他说的话。 他缓缓站起来,转身背对大海,伸腿踩住一个石槽,缓慢却坚定地向下爬去。 我可是一个艺术家,我可不想很多年以后当我跟人讲起生命之树的意义时,自己竟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怂蛋。我可是夏歌的男朋友,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谈什么照顾她…… 王胖子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笨拙地向下爬,爬到一半,当他再次踩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时,岩石绷断,路也断了。他向下看,身体移动范围内没再有可着力的地方,向左右两边看,最近的落脚点也有三米远,再向上看,书卷一样的岩石岌岌可危,他甚至都不敢想象自己是怎么爬下来的。 热汗瞬间干涸,变成一层冷汗,岩石上阴冷的潮气丝丝钻进他的汗毛孔,让他颤栗,还不等他好好总结一下现在的境况,脚下一个大浪打来,激起的浪花将他包裹。 浪花退去,岩壁空空。 第38章 海蚀洞 夏阳自然不会蠢到真的徒步跑到海贝新区,他不过是不想带着胖子这个累赘,他们分开后不久,一支机车队从身后驶来,他只是招了招手,没用讲理由,便被骑士送到了海贝广场。当骑士得知他可能要钻进一个洞穴,还送了两把手电筒。 他穿过海贝广场,找到当初带着夏歌爬过的那条路线,顺利地抵达洞口。 较上次来相比,洞内的变化并不大,总得来说它就是一个水域宽广的地下潟湖,湖中毫无规律地分布着一些礁石,海水顺着狭窄的洞口涌入,在湖面上扩散,跟外面汹涌澎湃的气势截然不同,不过夏阳知道,这仅仅是因为退潮,如果是涨潮,这里就像沸油地狱。 入口开在整个“喇叭口”的右边,一片坚固的页岩沿着内凹的洞壁下部朝远处铺去,形成一条宽窄不一的道路,路面和岩壁上挤挤挨挨地长着一层藤壶,小蟹和一些不知名的海洋生物在这些东西之间穿梭翻滚。 洞穴太宽,又有礁石遮挡,从这边看不见另一边,夏阳决定沿着这边一直走到洞底,再从另一边折返回来,这样如果夏歌被困在某处,他一定能发现。 他小心向前走,趁着海浪消散后的每一个间歇喊出夏歌的名字,声音被洞穴放大,有些诡异。走到洞口光亮消失的位置,他打量岩壁,在水位线上找到一个裂缝,踮起脚清理出其中的碎石,打开另一支手电插了进去,让光束照向湖面。这样如果之后出意外,这盏灯能指引出口的方向,如果夏歌听见他的声音,也多了一个可以靠近的目标。 第40章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一直在走路,陪伴他的只有原始的礁石、渺小的生物和无尽海水,由于有孙教授画出的海蚀洞轮廓指引,前进速度比他预计的快很多。 好几次,他都遇到了孙教授标注在图纸上的岔洞,有些还停留在构造裂缝阶段,里面是碎石,进不去人,另一些已经被潮汐清理成洞穴,但都不是很深,里面越来越窄,最后同样被垮塌的石块堵住。这些构造裂缝高度都不高,但纵深不可估计,夏阳不清楚这是不是会对地面的稳固产生影响。 洞内的地形越来越复杂,页岩道路时断时续,有时候他不得不游过去,有时候又得在附近的礁石上辗转迂回,水面露出的礁石越来越多,有些满是窟窿,勾连回转,有些体积很大,好像小山,后来已看不出整块的水面,而是错综复杂的水道在大山之间游转。 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他爬到一处高地,用手电朝四周照射,前方和后方依旧是无尽的黑暗,但左右已可以看到岩壁,可惜,一直到此刻他的呼唤都没有得到回应,亦没有看见任何夏歌留下的痕迹。 那块高地距离洞顶很近,原本它们应该是相连的,后来薄弱的连接处断了,才演化出现在的山包,夏阳伸手抚摸潮湿的洞顶,回想着地面的高度和脚下这块礁石的高度,大概推算出海贝广场下的岩层厚度有七八米,整个洞顶呈现出稳固的拱形,从常识来看的确不需要为它的安危担忧。 夏阳隐约记得这里应该就是当初他和夏歌躲命的位置,在这之后是全然陌生的区域。他停留一会儿,观察后面的地势,在大概三十米处看见一排整齐的三角形礁石,大小形制都很相像,好像是栅栏,又像是巨兽嘴里的牙齿,海水在齿缝间溯回,留下苍白的泡沫。 最中间的那块三角礁石延伸过来一条岩架,在他面前五六米的地方重新插进水里,他想了想,没有再回洞壁下,而是跳进水中朝岩架游去。海水清澈,不知是什么生物聚集在水底,散发着幽幽的蓝光,通过它们可以估计这里的水深在二十米以上。 爬上岩架,手掌被贻贝残骸割伤,血滴落入水中,招惹来几条水管模样的怪鱼。痛觉神经刺激着大脑,逼使夏阳留意自己的身体状况,昨天一夜他都没睡,到现在也没吃东西,又在这残酷的环境下跋涉了两个多小时,疲惫和困倦折磨着他。 他在岩架上稍微休息一会儿,撑起身子继续走到礁石“栅栏”上。这时他才发现“栅栏”后面的地貌有了很大改变,岩壁上原本几乎平行于地面的页状纹理立起来变成了倾斜的,一片片好像剃光了肉的排骨,水面下堆满大小不一的石块,水相应变浅,好像这里塌落成洞穴时滚下来的石块刚好被“栅栏”截住,没有被海水运走。 之前沿湖伸展的道路消失了,他爬下“栅栏”,踩进齐膝深的水中涉水前行。 就在这时,隆隆的洞穴回响中隐约传来一阵“当当”的声音,就在前方的黑暗中。他立马停步,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声音也停了一下,然后再响,好像是什么东西在敲打着岩石。 他用手电向前方照,光柱被转弯处的岩壁折回。他大喊:“是你吗夏歌?我是夏阳。” 那声音没再响起,亦没有人声的回应,但它依然给了夏阳无尽的信心。夏阳竭尽所能加快速度,丝毫不顾及脚下碎石随时可能割破它的皮肤或者扭断他的脚踝。 一路跌跌撞撞,有惊无险,或者脚上多了几条伤口,他全然不觉。到了转弯处,洞穴还在延伸,但已经比之前窄了很多,他知道自己来到了“喇叭”的尾部,前方再经过几个这样的弯道便是尽头。 这里的海水只淹没到小腿,浪花溯回时不少石块袒露在外,大量细碎的贝类残骸被磨得圆润,填补在碎石间,随着水流流淌,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两面岩壁上也多了一些变化,大大小小的孔洞成为海虫的巢穴。 夏阳观察岩石上的水位线,高度大概只到腰间,按照前方的地势推算,其实满潮时洞尾也留有一定的空间,那么夏歌是躲到里面去了吗? 他继续前进,继续捕捉声音,转过每过一个弯道都满怀期待地望去呼喊,可惜每次都满目空空。如此转了七八个弯,洞穴压缩成不到十米的宽度,岩面粗糙,棱角分明。再转一个弯道,洞尾急剧收缩,尽头猝不及防地来临。 没有!?夏阳呆定定地立在海水中,急躁地用手电晃过周围。 这里地势较高,潮汐涌到这里时已是强弩之末,周围被海水侵蚀形成的石柱、石堆影影绰绰切割了不少空间,留下很多影子,可它的面积是有限的,夏阳仔细扫视一圈,便确认没有人在这里。 怎么可能呢?如果夏歌被困在洞中,一定会躲在某处,他们之前来过一次,有求生的经验,就算……就算她不幸遇难,尸体也应该浮在某处水面上吧?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夏阳有些绝望,也有些灰心t?,自从五年前的事情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品尝到类似的苦恼了。五年前他很要强,任何一点技术做不好都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五年间他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不再对任何事情抱有希望,心如止水。 脚上传来阵阵刺痛,他低下头,方才发现不知何时几根水管状的怪鱼吸在了他的伤口上,他用手撕扯,用手电猛砸,把心中的愤怒都宣泄在这些吸血怪物身上。鱼身被砸得稀巴烂,手电触碰岩石,发出“当当”的声音。 鱼被丢到远处,或者死亡,他疲累地仰在水中,任凭冰冷的海水从身下流过。是的,又开始涨潮了,潮水像是大海的触手沿着石缝四处伸展,他根本不想逃。 当当——潮汐声中再次传来敲击声,跟刚才手电筒接触岩石发出的声音如出一辙。夏阳猛地坐起,意识到这声音竟然是从来时方向传来的,与此同时,似乎还有呼喊声混杂其中。 是错过了什么地方吗?夏阳再次打起精神,拿着手电沿路返回。洞穴是一种很奇怪的空间,世界上任何一个天然洞穴,从外向内走和从内向外走都会感觉完全不一样。在从内向外数大概第五个转弯的地方,他发现一条狭窄的岔洞,洞中也有潮水涌出,可见它在某处是跟主体洞穴连通的。 他站在洞口仔细听,感觉声源就在这个洞中。他朝洞里面大喊夏歌的名字,又传来敲打声还有含混的人语,可惜涨潮的声音比来时还要大上几倍,他还是无法辨别这到底是幻听还是真的有人。 手电照进岔洞,目力所及范围内都十分狭窄,只能容纳一个人侧身通过,这种地形看似平静实则非常凶险,一旦卡住,就只能等待被淹死。想了想,他侧身钻进去。 逼仄的洞穴持续大概百米,终于放宽到可以正常行走的宽度,声音还在远处不时响起,夏阳有点奇怪为什么它听起来好像是移动的,好像始终跟他保持相同的距离。 不知不觉又是百米,一个大浪涌来,好像一头凶猛的野兽撞在夏阳腿上,将他撞倒,他并不慌乱,没有着急站起来,而是屏住呼吸随波逐流,浪头推着他后退几米,又拽着他往前走,他感受到这股力量才在前进中站起身,扒住岩石表面顺势前行。 窄洞的出口到了,距离“栅栏”的位置不远,看清“栅栏”的同时他听见一声轰响,看见一道光柱从岩架方向坠入水中,海水涌来,光柱摇摇晃晃地向下沉降。 有人! 夏阳大喊一声“夏歌”,夺路冲向“栅栏”,一头扎进“栅栏”外的深渊中。 手电还在发光,驱散了蓝色的荧光生物,一个人影正在光照的范围内挣扎下沉。他拼命游过去,抓住人影,向上浮起。水下暗流横冲直撞,推着他们四处动荡,他不与其对抗,随波逐流,敏锐地捕捉暗流与暗流的对撞,在力量相互抵消的边界缓慢上升。 夏阳具备这么出色的水性还要感谢江志勇,小时候他特别怕水,洗澡总是大哭大闹,江志勇带他到游泳馆,把他扔在水中任由他挣扎,每次即将淹死江志勇就把他拽上岸,休息一会儿之后再把他扔下去,只用一天时间,他就学会了游泳,并且意识到在水中恐惧其实比水本身更要命。 第39章 陷阱 终于,江夏阳的脑袋浮出水面,他深吸一口气,趁机看清楚环境,然后再次潜入水面,朝最近的一块巨大礁石游去。潮头被礁石分开,在礁石背面形成不小的回旋力,他借着这股力量成功抓住岩石,用肚子卡住岩石棱角。 喘息一口,恢复一些力气,他整个爬到上面,把一直拽着的人影也拉到上面。意志耗尽,巨大的虚弱感将他吞没,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散发着酸痛,他觉得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然而当他抬起头去看身边的人时,竟发现不是夏歌,而是王胖子。 胖子的肚子更圆更大,像是一只淹死的蝈蝈,夏阳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无力施救,好在这家伙福大命大,在岩石上躺了几秒钟,忽然睁开眼睛,翻身呕吐,呕吐之后又是一阵猛咳。 第41章 潮水把他们栖身的岩石吞没,夏阳终于恢复一点力气,拍了拍胖子,爬向更高的礁石顶部。此时可见,还是当初他和夏歌躲命的那块大礁石,潮水也如当年一样在四周奔腾,好似烧开的油锅,整个洞穴都跟着颤抖。 足有十几分钟,胖子终于平静下来,四仰八叉地躺着,声音嘶哑地说:“谢谢你夏阳哥。”说完,又是一阵猛咳,咳完又大哭不止,双手死死攥着夏阳,生怕他跑了一样。 夏阳用脚踹他,不知是在恨他差点害死他们,还是在恨他让他的希望落空。 潮水继续上涨,浪花喷涌到他们身上,在这种环境中,人类的能力何其渺小,只能听天由命,听天由命反倒让时间松懈,半个小时后,胖子坐起来,又一次说:“谢谢你夏阳哥。” 夏阳把他踹到另一块岩石尖角的背面靠着,恶狠狠地问:“不是让你在上面等着吗?你下来干什么?” 胖子朝这边爬,一个浪头打来,险些把他掫下去,他这才明白夏阳的用意,乖乖缩回去,把自己不小心从悬崖上摔下来却幸运地摔在水中,被水冲进洞口,看到一把手电,然后拿着手电顺着洞穴向前面摸索,走到一座天然石桥上石桥忽然垮塌,他再次落水,被夏阳救上来的过程说了一遍。他特别强调自己其实会水,而且本身浮力比较大,游泳还比较在行,只不过落下悬崖时扭伤了腰加上石桥塌得太突然,这才没能自救。 夏阳歪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他想这货到底什么吨位那么结实的岩架都能踩塌。 胖子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回答问题,于是把自己如何给晴晴打电话,晴晴如何非常紧张地让他阻止夏阳进来的事情如实交代。 夏阳似乎得到某种提示,眉头紧锁,追问道:“她说什么阴谋?我进入这里会有危险是什么意思?” 胖子无辜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应该是又有什么发现,而且……她似乎也遇到了什么困难,给我打电话时那边有人正在跟她吵架。夏阳哥,我不知道你和晴晴姐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她,她那么聪明,对我们还那么好。” 夏阳狐疑地靠回去,忽地又弹起来,匍匐到礁石的另一边,用手电照向岩架的位置。 岩架从中间断了,只剩下两端的两个半弧,乍看上去是很自然的断裂,这里每天都会发生,可夏阳之前从上面走过,知道它的坚固程度就算一辆汽车开过去都不会有事,怎么可能突然断了呢?现在手电光锁定茬口,他找到了答案,进而不寒而栗。 两边的断茬都很整齐,两个直径一米多的接近圆形的截面,在截面上面部分可见三条清晰的垂直沟槽,工具痕迹明显,可以猜想是在他路过之后有人在上面打孔,再用钎子之类的工具锤击,破坏掉岩石的张力,这样只要再在它上面施加一点外力,它就会垮塌。 幸好胖子赶了过来替他“踩雷”,要不然他毫无准备地落下去,无人施救的情况下,十有八九也是死。 在这种地方,尸体烂了都不会有人发现,就算有人发现也说不定几十年之后,茬口早已被海浪磨圆,不会有人想到这是一场谋杀。 多么阴险的谋害方式啊,接近完美地伪装成了意外,跟孙教授的醉酒驾驶思路一致! 阴谋?阴谋!夏阳的思路活泛起来,回想李燕的谎言,回想昨天晚上晴晴给李燕打电话时,李燕既然说了自己在家休息,却让服务生的话露了进去,她那么精明,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之后是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文件袋里的钻石,以及无缝衔接的报警,如果今天他死在这,警察准会认为他在逃跑的过程中意外身亡! 还是李燕,她就像一个影子藏在每一件事的阴影里!不光是她,至少还应该有一个人在帮她执行计划! 这个人没准儿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德叔,昨晚他的出现本身就很可疑,也是他有意无意地把矛盾转移到了孙教授准备的资料上,这才诱导他偷到钻石,一切看似不经意却环环相扣,再有,能制造这么两起完美的谋害,非大企业手下那种专业人士不可。 这番醒悟让夏阳惊得目瞪口呆,他想不通这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做出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仇恨?灭口?还是利益? 潮水退去之后,夏阳和胖子又把潟湖另一侧搜了一遍,那时他们的体力恢复了一些,搜得比较仔细,既没看见在岩架上做手脚的人也没发现夏歌的痕迹,加上对t?事情的新推论,那么夏歌在这里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天都黑了,海贝广场上灯光璀璨,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过因为有施工工地拉起的警戒线,雕像附近人不多,并没有人注意到从悬崖下爬上来的两个人。 繁华赶走阴暗洞穴种在心中的恐慌,岩层之上是和谐的现代文明,岩层之下是荒蛮的原始力量,不亲身感受到这种冲撞,很难理解夏阳和胖子此时此刻的心情。 夏阳捡回压在石头下的文件袋和手机,胖子望着黑色的海面心有余悸地感叹,“我感觉自己好像获得了新生命。” 夏阳问了一句电动车在哪,胖子带他去,走到电动车旁边他对胖子说:“你在这里等着。” 胖子感觉自己不太舒服,头重脚轻,意志消沉,加上他发现自从夏阳看到了断裂的岩架后就面色严峻,所以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地在马路牙子上坐下,背靠电线杆子休息,直到夏阳消失在夜色中,才意识到夏阳只让他等着,并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他想起晴晴交代的任务,急忙起身去追,同时大喊。跑到一处街角,突来一阵天旋地转,他晕倒在路边。 夏阳没有看到胖子的状况,骑着车回到老城区,一路上都在推敲关于李燕的猜测,思来想去,他觉得每一个环节都不存在其他的可能了,这大概就是事实,可还是那个问题,李燕布置下这么大的一个阴谋,他们也在这个阴谋中发现了不止一处疑点,为什么就没有找到一点证据呢?没有证据,就没有办法直接戳穿她。 不过夏阳还是决定去找李燕。他并不恨她,不想报复她,他在监狱里认识了各种各样的罪犯,知道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犯罪的种子,后天社会就像土壤,有些土壤能让这颗种子生根发芽,有些则会把种子深深掩埋,所以不能期望生命中遇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好人。换句话说,连跟他血肉相连的父母和妹妹都可以欺骗他,他怎么可以要求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对他友善呢? 他只想让李燕说出夏歌的下落,为了这一点,他可以接受李燕的任何条件,哪怕是配合她的阴谋去自首坐牢。他对人生早就不再抱有任何幻想,或者这几天里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但钻石的事之后,萌芽已被扼杀。他甚至有点感谢李燕的陷害,要不然晴晴就得逞了。 福源小区,虽然是封闭小区,但建设得较早,物业管理不是很严格,他尾随一辆汽车通过闸杆,来到李燕家附近。隔着小区的绿化带可见,屋子跟上次一样黑着,没拉窗帘,李燕没回来,他把车停进车棚,像小区居民似的在那条路上散步。 他并不担心警察或者小区保安会找到他,因为正常情况下任凭谁也不会想到一个盗窃犯会重返作案现场。 时间点滴流逝,很快来在夜里十一点半,楼上的灯光次第熄灭,小区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活动。这样就有点可疑了,他正想去哪个视线较好的位置躲一会儿,忽有一辆汽车从大门驶入,看外形和颜色正是李燕的 a8。 夏阳走到一棵树下,盯着这辆车开进附近的一间车库,不多时李燕从里面走了出来,库门下落。他迅速穿过绿化带,想赶在李燕开门之前埋伏在楼道里,在她开门之际把她推到室内——他看过的小说里不光教给了他刑侦的思维,也教给他很多作案手法。 可是就在他抵达楼门口之时,旁边一辆商务车的车灯忽然大亮,晃得他本能遮住眼睛,继而有两个人冲下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他的嘴将他拽到车内,等他反应过来,车子已高速行驶,两个黑壮青年把他牢牢夹在中间。 他不由分说,直接一拳打在旁边那人脸上,同时用脚蹬踹身后的人,想趁机抢到位置拉开车门,但两个人都没躲闪,像机器人一样坐着,没有看他,也没有还手,好像根本不疼。 夏阳再动手,被其中一个青年抓住,青年转过脸说:“你老老实实坐着,我们的任务不是伤害你。” 夏阳更加火大,骂了一句“老子怕你伤害吗?”,狠狠用脑袋撞向那人的脑门。 那人不知怎么动了一下,夏阳扑空,脑袋砸在那人像石头一样坚硬的大腿上,而后后颈挨了一下,晕厥过去。 第40章 一个女孩的内心独白 晴晴跟白菁说出自己的猜测时,白菁气得差点把房盖掀了,从床底下掏出片刀跨上摩托车就要去找李燕,不管晴晴怎么拉都拉不住,直到晴晴跟她说:“如果我们能证明是陷害的话,那么夏阳完全可以避免这次牢狱之灾。” 第42章 白菁冷静下来,问:“你说怎么证明?” 晴晴把她手里的刀拿下来,小心放在一旁,真诚地凝视着她,说:“我先去查一查李燕,你在这里等我消息,记住,保护好自己,万一我遇到什么麻烦,可能需要你去救我。” 白菁挺直身子,同样真诚地看着晴晴,“晴晴,我不会说像你那样的漂亮话,但你要是能救夏阳,让我去死都行,我说到做到。” 这位姑娘的率真让晴晴心疼,晴晴轻轻把手搭在她肩上,温柔地说:“傻妹妹,别总是生啊死啊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有我在,谁也不会有事的。” 晴晴离开,白菁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时而昏睡,时而清醒,一直到傍晚,她被饿醒,一边给自己煮面吃,一边反应过来这是不是又是晴晴为了安抚她说的谎话。 她不像夏阳那么抵触晴晴,但也知道晴晴是个谎话连篇的人,而且说谎伴着表演,让人防不胜防。 她不想坐以待毙,准备先骑着摩托车到乘风公司或者海天地产附近转转,正准备出发时,小弟们呜呜泱泱地赶来,用一辆拉猪的电动三轮车拉来了呓语不断的胖子。 白菁看着这个家伙气不打一处来,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都什么时候了,你这都能睡着?” 胖子“哼哼”两声,沉重的眼皮拉开又合上,他似乎潜意识里想表达一下自己的友善,咧嘴要笑,但只露出一侧槽牙。 白菁还要动手,小弟把她拉住,看着胖子弱弱地问:“大姐,你不觉得这个人是病了吗?” 白菁怔了一下,把手背轻轻放在胖子的额头,刚一接触,就感觉一阵灼烫。这时她才注意到胖子面红耳赤,浑身虚汗,干裂的嘴唇毫无血色,鼻孔里喷着虚弱的气息,人已经烧糊涂了。 她赶紧让小弟们把胖子抬进里屋,询问胖子发生了什么,胖子含含糊糊地说出“呛水”“感冒”“难受”等字眼,她翻箱倒柜找到几粒药喂其吃掉,药效作用下,胖子没多久就睡了。 五年来,白菁从没去过医院,小病小灾连药都不吃,实在没有力气爬起来才会胡乱吃些药,有一次她病得厉害,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小弟们过来看到,急忙去找大夫,可当大夫赶来时,发现她正站在车下面修电路,还把大夫骂了一顿,小弟于是又把大夫送回去,回来再看,她已经修完车上床躺下了,等她再醒来,小弟们跟她说话,她完全不记得车是什么时候修好的了。 她从未尝试过照顾自己,脑袋里也没有照顾人的概念,但此时此刻,她很想照顾好胖子,因为她不想如果有朝一日夏阳病了,自己显得笨手笨脚。 思考良久,她感觉胖子应该会饿,想象着电视剧里病人一般都喝小米粥,让一个小弟回家偷来一把小米,自己点着炉灶,凭借感觉开始熬粥。 对于常人来讲,熬粥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对于白菁来说则好像炼制仙丹。一开始她感觉水少,拼命往锅里加水,加完又感觉水太多,调整到最大火收汤,过程缓慢,等她想起来的时候水已经干了,锅里只剩下一层糊掉的锅巴,原料就这么多,她索性又烧了一壶开水,把锅巴稀释掉,端到胖子床边。 小弟们都很好奇白菁的举动,守在旁边看着,看到她一口一口地把浑浊的汤汁倒进胖子嘴里,一个小弟问:“菁姐,你把他药死之后咱们埋哪啊?” 白菁大怒,连踢带打地把他们赶走。夜幕降临,村庄冷清,凉爽的晚风吹进屋子,预示着又一场夏雨。 有那么一会儿,白菁孤零零地坐在胖子床前,心想着如果他是夏阳该多好。如果是夏阳,她就可以好好看看他这些年的变化,可以偷偷跟他说些心里话,然后欺骗自己其实夏阳是把这里当家的,他愿意在这里扎根,哪怕他只把她当成妹妹。可夏阳逃到哪里去了呢?他是不会去找晴晴的,那就只能流浪街头,就要下雨了,他不会淋着雨也把自己搞成胖子这样吧?如果他病了,谁能照顾他t?呢? 她想起晴晴跟她说“你跟我不一样,夏阳不讨厌你,他只是怕连累你”。是的,即便晴晴不说,她也相信这一点,她认识的江夏阳从未有一件事想到过依赖别人,反倒默默地为别人考虑。记得五年前出事之前那段日子,当夏阳面对巨大家庭压力时,白刚也很煎熬,白刚对夏阳说,“从教练的角度来讲,我建议你坚持理想,因为不想你浪费掉身上的天赋,可从师父的角度来讲,我也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劝你留下,你这么聪明,其实干什么都能干好,去上学再不济也能找一份正经工作养家糊口,但是留下开车未必真的会得到想要的一切。当那一天真的到来时,后悔就晚了。我和你爸都是过来人,所以我比你更能理解你爸在你身上寄予的厚望,世界上也只有他有资格对你寄予厚望。” 夏阳笑着说:“可人的一生不应该由自己做主吗?他和我妈总有一天会去世的,现在我按照他们的想法去走我的人生道路,把他们的开心当成我去做不愿做的事情的理由,这样我能做到,可等他们去世以后这个理由就不存在了,那时我该怎么办?等我人到中年,难道唯一的慰藉就是时常到他们的坟前告诉他们我没让他们失望?然后要求我的儿女也按照我的意愿活着?这太不公平了。”白菁永远记得说完这句话后夏阳眼中那晚星般的光辉,“师父,我早已经把你当成我的父亲了,我很庆幸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父亲般的人能看到我的天赋,理解我的理想,并且不求回报地给予我帮助。这就够了师父,跟你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感觉很幸福,就算有一天这幸福戛然而止,也比庸庸碌碌一辈子强。” 倒是白刚被震惊了,他那双严厉的眼睛里第一次闪烁出柔软的光芒。白菁知道,夏阳填补了白刚心中对男孩子的喜爱。沉默了很久,白刚站起来,拍了拍夏阳的肩膀,“夏阳,你给我上了一课,明天我去找你老爸谈谈,你专心练车就好了。” 夏阳却是说;“师父,我十八岁了,不再是个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情让我自己解决吧。我既然决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人生道路,就应该意识到,从今往后所有的困难都要自己面对。” 白菁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夏阳离开时的背影,不管何时何地离开,他的背影总是那么瘦弱孤独,不同的是,那时他离开后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来,这次离开,他真的会觉得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 可是,我还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让他相信我根本不怕他连累呢?说走就走跟他一起当逃犯不行吗?难道要像晴晴一样学会用漂亮的话表达心里所想?可是我他妈要是那么说话很可能心脏病突发原地去世了啊!还是要像夏歌一样小鸟依人地撒娇?可我只是想想都会浑身长疙瘩啊! 白菁在心底呐喊着,窗外斜风细雨落下,眼前的胖子一脸痛苦地磨着牙,翻来覆去,头发被汗水湿透。她摸了摸,额头又开始发烫。她拿来半瓶白酒,学着小时候老娘的做法给胖子的额头、手心脚心以及胸口擦了一点白酒,又用冷水浸湿抹布放在胖子脑门上。 做完这些,胖子开始说胡话,一会儿一脸傻笑问是不是夏歌回来了,说世界上只有夏歌会对他这么好;一会儿手蹬脚刨地叫喊夏歌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一会儿又痛苦流涕说夏歌你快抱抱我吧,我好难受啊……那副狼狈的样子无能至极,可白菁却忽然对夏歌和胖子心生羡慕,坚强怎样,软弱又怎样,如果能心安理得地照顾自己爱的人,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有人在外面喊人,打断了白菁的思绪,她走出去,看到一个陌生人穿着雨衣,把一辆电动自行车推进店门。那人说自己要赶去车站,走到这里车坏了,问可不可以放在这修,出门回来再来取。 雨衣的帽子很大,被积水压得向下沉,白菁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的声音阴森森的,有些古怪。 那人掏出二百块钱,放在桌子上说:“拜托你了师傅,先给你这些钱,不够的话回来我再补。” 说完他就急匆匆地离开了,白菁收起钱,把车子推到屋内空地上,习惯性地拔掉车钥匙,锁上大门。 第41章 化敌为友 一股皮革的味道钻进夏阳鼻孔,他猛然惊醒,看清对面坐着的人是德叔后,立刻抄起茶几上的烟灰缸砸了过去。一个保镖把他的动作拦截,只一下便夺过烟灰缸同时把他按回去。 对方出手专业,力量奇大,他挣扎不开,看见此时自己正身处一个超大的会客厅内,四周的架子上摆满各式精美工艺品,墙上挂着一些画,每一样摆设都由单独的筒灯照亮,高贵奢华。在这些东西中间是一套沙发茶几,他自己坐在一侧,身后站着两个保镖,德叔坐在对面,身旁站在另外一个保镖和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茶几上有一个悬浮的地球仪,正在刚才引起的震动中微微传动。楼层位置很高,窗外的海角城宛如星河陷落人间。 第43章 德叔双手交叠,目光和蔼:“很抱歉用这种方式请你见面,看你状况不太好,让我的私人医生帮你检查一下,然后说正事吧。” 夏阳讥笑道:“我好着呢!有话快说。”德叔笑吟吟地朝医生摆了摆手,医生提着工具箱离开。德叔拿起桌面上的遥控器按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在夏阳身后亮起,夏阳转头,看到是一面镶嵌在古董架里的电视机,上面播放着一副昏暗的视频监控画面,镜头是从一辆车的顶部对着李燕家的院子。 画面是动的,一个小孩从绿化带中鬼鬼祟祟地走过来,拿起弹弓对着李燕家的玻璃射出一颗弹丸,弹丸触碰玻璃碎裂,溅起一片红色的汁液覆盖半扇窗户。须臾间,客厅灯大亮,三个男人从阳台门跑出来,三步两步追上逃走的小孩。他们从小孩的身上搜出弹弓和弹丸,又仔细盘问了一番,悻悻地放小孩离开。 回来时,三个男人正对着镜头,表情严肃,很像警察。这时李燕也出现在院子小门前,警察上前跟她交流了几句什么,打了一个电话,片刻后一辆面包车开过来,他们钻进车里,车并未开走,李燕看看时间,返回屋子锁好门。画面恢复静止状态。 德叔放下遥控器,道:“知道假如你刚才尾随李燕进去,现在会是什么下场了吧?” 夏阳当然能看懂,那三个便衣警察分明是在李燕回家之前就埋伏在她家了,专门等着嫌疑人现身。他也知道,警察是不可能不经过李燕允许就这么做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李燕早就跟他们商量好了,这是李燕为他设下的陷阱。这么一看,刚才那几个保镖是为了避免他不落入警察之手才不得已把他拽上车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做,德叔不是李燕的帮凶?夏阳依旧保持着警惕,盯着他问:“你在帮我吗?” 德叔反问:“现在你相信我了吗?如果相信,我就让他们下去,咱们两个单独聊聊。” 夏阳目露凶光,加大声音,一字一顿地重复刚才的问题,“你在帮我吗?” 德叔略显无奈,“我当然不是在帮你,但我的职责是保护海天地产的安全,为了完成工作,我必须分清敌我。” 夏阳略略点头,保镖们退下,偌大的客厅内只剩下德叔和夏阳,霓虹透进窗户,在德叔的头顶折射着光芒,有点滑稽。 德叔把桌子上的一盘茶点向前推了推,又取出一瓶矿泉水扭开放在夏阳面前,道:“你从李燕那拿走的资料应该带着吧,我们就从它开始研究怎么样?” 食物激起了夏阳的食欲,但他克制着没动。他冷冷道:“还是先说说你的想法吧,你们也在对李燕实施监控不是吗?” 德叔摊手表示无所谓,随便捡起一块糕点吃下一口,又把矿泉水往水杯里倒下半杯,向夏阳示意这些东西都没毒,而后说:“我的行动是建立在假设基础上的,假设孙孝平发现的资料有价值,假设孙孝平的死亡不是意外。这样这背后的逻辑就简单了,即是孙孝平发现了海天地产的安全隐患,而李燕不想让海天地产知道,不惜杀害孙孝平。这也是你的猜想对吧?” 夏阳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没有表态。德叔继续说:“所以我开始尝试验证这两个假设。首先,我从警队内部了解到,孙孝平的案件还没有结案,细节他们不方便透露,但照警队的工作效率,这个时间还没有结论,基本上就证明不是单纯的交通肇事了。然后就是关于资料的假设,我t?得解释一下,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怕你这个非专业人士转述给我的内容跟孙孝平的真实内容有出入。”他从茶几下面拿出一份资料,“这是建造海贝广场时的地质条件勘察结果,只要跟你拿到的孙孝平的资料比对一下,就能知道孙孝平发现的问题到底有没有价值。” 他前倾身子,手肘拄着大腿,不再说话,很清楚地向夏阳传递出“我已经拿出足够多的诚意了,下面该你了”的意思。夏阳看看蓝色封皮上的标题,喝下一口水,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文件袋,放在德叔面前。 夏阳还是搞不清楚德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刚才德叔的推想跟他不谋而合,他很想听这老家伙说下去,同时也热切地想确定自己对孙孝平这份资料的想法对不对。 德叔戴上老花镜,像一个批改作业的老师似的先后翻开两份资料。勘察结果的资料很厚,里面有很多条条框框,只有一部分是论述海蚀洞的,因为同样出自专业人士手笔,这上面的表述逻辑和顺序跟孙教授资料上的几乎一样。 德叔认认真真地逐条对比,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夏阳也专注地盯着内容,很长一段时间这一老一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谧的会客厅内只有翻开纸张时微弱的摩擦声。 资料翻完,夏阳得出结论:孙孝平从海蚀洞内获得的数据跟地质勘测资料上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意味着孙孝平的发现的确不值得担忧。德叔也有些茫然,摘下眼镜,揉揉眼睛,说:“看来假设并不成立,按照孙孝平的资料,海贝广场自身不存在安全隐患。” 夏阳狐疑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想通李燕拿走资料的目的很可能不是为了勒索钱财,而是为了让隐患演变成灾祸从而对海天地产不利,那么德叔也就是内鬼,在跟李燕合谋,今天这一出又是他们为了隐瞒目的而演的大戏。 为了验证,他发出一阵冷笑,说道:“你的演技不怎么样啊!这两份资料放在一起有个明显的漏洞,你真没看出来?” 德叔眉头皱起,再次戴上眼镜,把两份资料翻回去重新比对,同时问道:“哪里的数据有漏洞?” 夏阳笑而不语,目光咄咄逼人。德叔根本没瞅他,全部注意力还是在资料上,“快说,你看出什么不对的地方来了,我马上让专业人士鉴定一下。” 还是没有回答,他抬起头,对上夏阳的目光,那一刻,夏阳稚嫩的小心思被看穿,他长叹一声,起身踱步,“你们几个孩子都鬼得很呐……这么跟你说吧,我差不多跟你一样的年纪就跟海天一的老爸海富春混,鞍前马后见证了海天地产的壮大,我们表面上是上下属关系,实际情同手足,吃住在一起,一起研究战略定位,甚至一起被同行恐吓,有一年我妻子重病,海富春动用所有关系把她送到美国治疗,花了不计其数的钱只为让她多活几年,这份感情是你想象不到的,可惜这家伙心善,招人诬陷,为了自证清白落个跳海自杀的结局,他的遗书中把海天一托付给我,让我辅佐他,所以我是宁可死也不会背叛海天地产的。” 夏阳听出这段话背后两个人一起同甘共苦的深厚过往,也认定如果德叔是内鬼不会是这么自然的反应。他问:“那个雕塑的事你怎么不说?它可能会对海蚀洞的承重能力构成影响。” 德叔咂舌,“不存在,自打海贝广场建设以来,我一直在为海贝新区寻找地标,太小的不够大气,太大的又太重,所以迟迟没有推进,直到有人给我推荐了那棵树。它的设计者是个天才,很有艺术感不说,还用空心钢材满足了那么复杂的结构设计,自重得到很好的控制,简直就是为海贝广场量身定做的。” 夏阳很惊奇自己竟然有点为胖子感到骄傲,同时彻底打消了对德叔的疑虑——他这个人可能比李燕更危险,但在这件事情上,绝对是李燕的对立面。 有一会儿时间,夏阳呆呆地坐着,思考着如果李燕没有跟德叔合谋而资料本身也没有价值,那么李燕的目的是什么?难不成又冤枉她了?德叔在他面前一趟一趟地踱步,神色犹疑。 他不耐烦地问:“你还在愁什么,你的假设只验证了一个,那个逻辑不成立了。” 德叔停在古董架前,表情凝重地看着面前的一座火焰形状的工艺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逻辑依然成立呢?如果它成立,另一个假设就成了未知因素。危险不可怕,未知才可怕。” 夏阳错愕,这时他才意识到德叔真正担忧的其实也是李燕的目的,刚才那么说不过是在排除已知可能,把这个担忧作为结论。他不得不佩服德叔清晰的思路和慌而不乱的心理素质。 德叔似乎终于决定了什么,突然踱回到茶几前,双手拄着桌子,直勾勾地盯着夏阳,眼神中闪烁出与其的身形格格不入的猛光。他问:“江夏阳,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第42章 家族密室 夜色愈发浓郁,市中心的办公大楼群虽然都空了,外部轮廓却依旧被流水灯照亮,这是政府的亮化工程,用以衬托城市的繁华景象,晴晴觉得这是在浪费资源,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灯火人间实在美轮美奂。 她隔窗紧盯着楼后的停车场,看着司机拉开车门,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和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先后上车,然后司机关上车门,将那辆纯手工打造的豪车开走。 她最后扫一眼城市夜景,暗暗许诺等一切结束后一定要带着夏阳和夏歌来看一看,随即用事先准备好的铁丝插入墙上的插座,走廊里“咔”的一声,门缝下灯光消失。她收起铁丝,脱掉鞋子,迅速推开门,赤脚走进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门无声关闭,门上挂着一张“法务部总监办公室”的牌子。 第44章 这是一栋戒备森严的大楼,监控无死角覆盖,10 名受过专业培训的安保人员 24 小时在岗,每隔半个小时就要在每一层走廊尽头的打卡机上打卡,发现任何可疑人员都可以先行处理再向上报告。断电后这一层的监控画面会暂时在总监控室的屏幕上消失,安保人员也会在一分钟之内到达。 走廊尽头,一扇需要两把钥匙开启的铁门,门旁边挂着“档案室”的标志。钥匙晴晴有,但她知道这把结构复杂的锁转动时会发出机械声响,关门时也会发出声音,所以必须在安保人员到达声音传播范围内之前通过它。 晴晴深呼吸调整心率,努力让自己镇定,手还是忍不住发抖,忙中出错,钥匙落地。她急忙捡起来再次插入锁孔,按照顺序扭动,打开大门,闪身进去,就在门关上的刹那,走廊中部响起电梯抵达的声音。 门后并不是屋子,而是与另一扇密码门的夹缝,宽度只能容纳她侧身在里面站好,心脏每跳一次都会顶在冰冷的门板上。 走廊里先出现两个人,沉重的皮靴跟敲打地面发出声响,分别跑向走廊的两端,在这边声音抵达铁门外的同时,走廊里的灯重新亮起,皮靴的影子将门缝下的光线切成三断。 这扇门从里面没有办法锁住,只有一道机械弹簧让它保持关闭的状态,安保人员只要轻轻一拉就能堵住晴晴,但现在监控画面应该恢复了,晴晴赌他不敢用手触碰门把手。 双脚还在,晴晴感受到门外一双警惕的目光以及一个正在疯狂权衡的大脑。 走廊另一边的人朝这边走来,询问档案室有什么情况。门外没有回应,但晴晴想象得到门外的人大概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晴晴见识过他们的专业,常年艰苦的训练把他们的感官融汇成直觉,可以捕捉到气氛上的细小异常。 那人走到一半,另外两个脚步声参与进来——他们是爬楼梯跑上来的,那人汇报道:“报告队长,电闸跳了,从电箱里看不见原因,现在已经恢复供电,摄像头正常工作。” 一边说着,他们也来到门前,门下的光线被影子切碎。后来的人又问:“这边什么情况?” 门外的人回答:“报告队长,我感觉有人动过这扇门,但没有证据,您看要不要拉一下试试?” 队长似乎有些生气,“档案室是禁地,万一没人我们都得被怀疑。回去盯紧监控,如果有人,肯定要出来。” 影子消失,光线恢复成完整的直线,脚步声远去,不多时响起电梯开门的声音。晴晴继续控制着呼吸和身形,暗道队长真是鸡贼。 她猜到了队长的思路:不到一分钟时间,即便有人通过第一扇门也没时间打开第二扇门,打开第二扇门必然会发出声音,所t以他们假装粗心大意撤离,实际上进入电梯的只有三个人,还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电梯门口,一旦她这边再弄出响动,他们就可以十拿九稳地冲进档案室,反之如果没有响动,他们也不必就今晚的行动接受刨根问底的问询——他们清楚,在高层眼里,他们就相当于警犬。 没办法,只能耗着。半个小时,晴晴浑身僵硬,大脑因紧张而微微疼痛,电梯门口终于有一个脚步声走进消防通道。又等十几分钟,脚步声终于下楼。 晴晴长舒一口气,按照密码分别转动第二扇门上的两个轮盘,门开了,露出一间图书馆一样的档案室。 就大多数人的理解,一家企业大概由一根链条构成:设计-研发-生产-销售-广告-售后-赚钱,实则不然,如果把一家企业比作一辆汽车,那么这根链条仅仅是动力系统,想要让它安全上路,还得有操控系统、电路系统、悬架系统、安全系统等等,开车的人更要时刻注意着交通状况,遵守交通法规,赶时间要抄近路,路况不好要绕路,所有这些东西中任何一个出现问题,都很容易导致车毁人亡的下场。所以一家大企业,尤其是像海湾酒业集团这样经营多年的家族企业,必须像一个国家编写史书那样在每一个阶段留下档案,为后续经营者提供借鉴和参考。 晴晴面前的这个档案室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历史档案,被关在另外一个屋子里封存着,非必要不会拿出来,另一部分是现存档案,由专门人员综合汇总,放在明面上,随时取用,假以时日成为历史后再放进历史档案中。海湾集团保护它们,就像梵蒂冈教廷保存宗教资料一样小心。 能够有幸走进一家企业的档案室,就可以了解这个企业的前世今生,甚至能推算出未来命运,但眼下晴晴不关心这个。 继续把企业比作一辆汽车,一直在路上跑着,难免司机会在路边上个厕所什么的,碰到路怒症可能会打架,也有可能遇到过拦路抢劫,更避免不了跟其他车辆磕磕碰碰,有时甚至肇事逃逸,车上的乘客也可能发生不愉快,这些要么不光彩,要么事关重大,绝对不会想被别人看见。晴晴想要的东西很可能在这里。 她绕过那些高大的档案柜,来在东面墙的架子前,数到第五排中间那个格子,取出摆放的几本创始人手写的书稿,后面露出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她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右手,挨个把指纹印上去,架子无声划开,面前出现一个漆黑的空间。 晴晴用手机照明,小心走了进去。她怀疑李燕的阴谋是一次恶性商业竞争,目标是海天地产,德叔有可能是商业间谍,但她对于商场的明争暗斗一窍不通,所以特别来找花夺董事长探讨,花董热情地接待了她,甚至不惜推掉一些重要会议,但话里话外都是不希望她关心商业黑幕的意思。好不容易,也十分意外,当她施展话术套取内容时,花董透露大概在一个月前,有一个很古怪的人找到他要给他出一个消灭劲敌的主意,说到这,花董发现自己着了这个小丫头的道,生气地指责了她几句,她再三追问,花董闭口不言。没办法,她才出此下策。 她了解花夺这个人是个天生的企业家,既有经营企业的头脑和学识,也有应对商场险恶的谨慎和果决,对于所有这种涉及其它企业的秘密谈话,他都会偷偷录音,藏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一定是一支录音笔。她在脑海中想象出目标,开始探寻这个密室。密室左侧一整面墙上是一个规格更高的保险柜门,她知道,里面藏着的是花董祖上传下来的独门酿酒工艺还有被世代花家人珍藏的一瓶酒浆,这扇门除了花董谁也打不开。密室右侧是一墙的纸质档案,是从古至今花家人应对的每一次商业危机。最里面的墙前摆着一张矮柜,柜上是一些散碎的物品,大概是某种证物,柜子上方一个特制的架子上插着两排录音笔,笔上都贴着便签。 便签是用英语写的,这跟花董从小在国外长大有关,好在晴晴的英语也不差,顺利找到了半个月前那个录音笔,标签上的英文翻译过来是:海港集团的事与我无关。 果然,那个所谓的“劲敌”跟海港集团有关,那么那个“古怪的人”会是李燕或者德叔吗? 时间紧迫,晴晴一边播放一边用手机把里面的内容录下来……不是李燕,是个男人的声音,很沙哑,伴随着阵阵咳嗽,跟德叔那洪亮的音色也不一样。 他开门便简要讲述了一件鲜为人知的事,即民国时期花福祥与海瑞生一起创办海湾酒业公司,后来因为历史原因他们不得不把企业交归国有,一直到改革开放,他们一起努力摘掉公司的红帽子,海瑞生却在这个时候背叛花福祥,盗走秘方,成立海港酒业,并且这么多年海瑞生的后人一直不择手段打压海湾酒业集团,迄今为止,海港集团已经变成涵盖多领域的大集团,而海湾酒业还禁锢在老本行中。 晴晴很诧异这个陌生人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件事就连她都只听说过一个大概,甚至不知道那个背叛海湾集团创始人的人就是海天一的祖上。 陌生人想激起花董的仇恨,但花董只淡淡问了一句“然后呢”?陌生人接着说海港集团当家人就要不行了,家族内部个个心怀鬼胎,如果由海天地产的海天一继承,因为地产是未来二十年的朝阳产业,海港集团多半会维系下来,如果阻止海天一继承,由其他人当家,海港集团必然分裂,这个庞大的商业帝国就将垮塌。 花董还是一副漠不关心的语气,问陌生人是什么人。陌生人回答说:“我是谁不重要,现在我有一个办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摧毁海天地产,只要你给我一笔钱,我就去做,全程不用你出面,事成之后我就死了,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 沉默一会儿,花董笑着说,“很精彩的故事,估计可以拍成电视剧。不过我们海湾集团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向其他行业延伸不是因为不具备实力,而是祖训告诉我们从一而终才有生命力,我绝不会通过非正当手段为企业谋利益,你找错人了,请回吧!” 有拍桌子的声音,继而是阴冷的笑,“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海富春的死你们这快就忘了?” 第45章 花董没说话。晴晴猜测他大概是因为震惊,所以晴晴也很震惊。许久,花董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陌生人恢复平静的语气,“一个将死之人。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海贝新区海贝广场上等你,你要是不去,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第43章 阴谋的面纱 很长一段时间,晴晴都在张嘴呼吸,大脑乱糟糟:这个人是谁?怎么对海湾集团和海港集团的事情这么了解?他那句话的意思是花董跟那个叫海富春的海家人的死有关系吗?花董真的也参与过什么阴谋?他去赴约了吗? 晴晴不断自我调整,终于控制住心绪,先且不管这些疑问,现在可以确定是有人要针对海天地产,胖子说孙教授和夏歌发现的是海天地产的安全隐患,这个隐患是海贝新区下面的海蚀洞,陌生人约花董见面的地方也是海贝广场,那么最有可能陌生人想用来搞垮海天地产的方式就是利用孙教授和夏歌的发现,所以制造孙教授车祸的十有八九就是这个陌生人。 可如果真是这样,李燕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没有参与?不太可能——她的举动处处都很反常;她是帮凶?也不是很有说服力——搞垮海天地产对她没有好处。艰难的思考中,晴晴回想起在西图澜娅餐厅窗外看见李燕与那个戴着口罩的陌生人见面的场景…… 她掌握的资料太少,事情又太复杂,很多东西还不能轻易下结论,但想到这,她产生一种强烈的直觉,夏歌应该没有遇害,陌生人要不留痕迹地把隐患演变成对海天地产不利的事实,很可能还用得着夏歌这个人。 同时,晴晴也预感得到,陌生人迟迟没有动手一定是在等待某个最佳时机,一旦时机成熟,夏歌就会成为弃子。 会客室内的谈话还在继续,夏阳没有回答德叔这个过于直白的问题,但德叔还是选择信任他。或许正是他这种想法多于言语的性格博得了德叔的信任。 德叔走到窗前,好像国王的首相俯瞰他为之奋斗的城池,自顾自说道:“我信任你,江夏阳,你是个不错的孩子。所以我想把我对这件事情的全部猜想都告诉你,你认真听好。你想t?的对,李燕不是自己在做这件事,她的背后一定还有一个更加强大的参与者,他们想用破坏海天地产的方式搞垮海天一。我跟你透露过,海港集团当家人命不久矣,正在为自己选定接班人,海天一唯一的竞争优势就是手握海天地产,而房地产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朝阳产业,可以占据海家商业帝国的半壁江山,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果海天地产出事,海天一就一个筹码都没有了。所以你应该想到了吧?这是海家内部的恶性竞争,利用的就是孙孝平发现的海蚀洞资料。李燕怎么参与进来的我目前没有答案,可能恰好她是孙孝平的妻子吧,但可以肯定像她这种小角色一旦参与进来就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夏阳一下子就被点醒了,德叔这番简短的论述给这件事概括了一个背景,一个让人信服的背景,一个能回答目前为止最主要的疑问的背景,但他还有一点不解,“可是你也检查过了,海蚀洞不存在问题,他们还能怎么样?” 德叔道:“如果这份资料直接写出了隐患,李燕怎么可能让你轻易拿到手?从当初孙孝平打来的那个电话分析,我觉得这是孙孝平准备的最基础的材料,更多的事情孙孝平想当面跟我们说。他是个老老实实的教授,大抵是看了我们网站上发布的奖励社会各界为我们企业建言献策的公告才想到可以拿这个发现换一些钱的,他不是坏人,他能想到的最保险的办法就是把常规资料写在纸上,把重要资料留在脑袋里,面谈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夏阳心里的一个疙瘩解开了,之前他一直在用“勒索”形容孙教授和夏歌的行为,但其实他们真的很可能只是想用这个发现换来一笔被许诺的奖励,所以夏歌才异想天开地区问白菁赛车多少钱。 他说:“可孙孝平死了,如果他们想利用孙孝平的发现,不应该杀死他呀!” 德叔把目光从窗外移开,转过身,用一种送别人礼物时的友善表情看着夏阳。“不是还有一个知情的女孩失踪了嘛,控制一个女孩可比控制一个男人容易多了。” 夏阳“腾”地站了起来,“你是说他们抓走了夏歌,想要从她嘴里获得那个信息?” 他激动得面红心跳,转瞬又无比惊恐,“不是这样的,一定是他们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怕孙孝平和夏歌泄密,所以杀害了……” 巨大的无力感将他吞噬,他摇摇晃晃地坐了回去。许久,他抬起头,发现德叔正像开导孩子一样看着他,眼中充斥着鼓励和同情。 德叔说:“你应该了解孙孝平和夏歌都是很单纯的人,幕后黑手如果仅仅是想从他们那得到信息只需要借用海港集团的身份用奖励换走就可以,没有必要弄出人命来。” 简单却有效的逻辑,夏阳嗅到希望的味道,但不是很理解。“那他们是……” 德叔继续说:“实现这桩阴谋光有信息还不够,更重要的一环是事后不能让警方调查到人为的痕迹,所以我猜测他们是想利用孙孝平的专业知识把这件事变成天然灾害,孙孝平不配合,所以被他们杀了,他们转而去控制你妹妹。” 希望再次涌起,转瞬却又再次破灭。夏阳摇头,“夏歌已经失踪很多天了,要是想利用她,他们早就应该动手了。” 德叔道:“你刚出狱,还没有真正面对像你这个年纪的人的生活压力,所以不关注房子、车子、工作等信息。如果这几天你留意过铺天盖地的广告就一定知道,为了全力打响海天地产品牌给海天一造势,三天后,海天地产在全国十六座城市策划的房展会同时开幕,主会场设在海贝广场,我们推出了很多优惠活动,现场准备了五辆不同价位的车进行抽奖,晚上更是准备了盛大的焰火表演,并邀请官方媒体、网络媒体、自媒体进行实时直播,预计现场会有三万市民,如果有谁想破坏海天地产,这才是千载难逢且一击必杀的时机。你不妨大胆地想象一下,如果展会当时海贝广场塌了,酿成群体性安全事故,不光海天一会垮台,海天地产也将淹没在无穷无尽的舆论漩涡中。” 群体性安全事故几个字崩进夏阳脑海,让他回想起五年前赛车场的惨烈情景,霎时间脸色铁灰,身体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那时观众才不足百人,已经惨不忍睹,如果是成千上万人……他第一次被这桩阴谋吓了一跳,不敢想下去。 夏阳心中波澜万顷,他仔细梳理德叔的分析,每一个逻辑都能自洽,且包含着德叔作为海天地产元老对海港集团的了解,没有这些的外人绝不可能想到这一点。他想象着善良的夏歌被囚禁在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被逼迫着去做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心头不由得一阵阵抽搐。 德叔继续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时机也是我肯定是内部人做的原因之一,广告是一个星期前开始投放的,而活动筹备是三个月前开始的,想要策划并执行这么一起庞大的阴谋,一个星期不够,必须是能够提前了解到信息的内部人。” 夏阳吼道:“那你们就取消这次活动啊!如果你们不办,他们就不能得逞了,夏歌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德叔无奈地笑了笑,“首先,这次活动还有为海贝新区拉人气的作用,有政府在背后支持,并跟我们签署了合同,不是我们说取消就能取消的。另外,海天一坚信海贝广场不存在安全隐患,说这是对手的虚张声势,你应该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所以……” 夏阳的确了解,不过不是海天一的性格,而是他自己的亲身感受。五年前那个早晨其实他的状况根本不允许再参加表演了,但为了那场表演他付出了无数个日日夜夜,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弃,所以他才抱有侥幸踏上了赛道,最终酿成那场事故。 夏阳大脑一片混乱,继续想着:夏歌热爱生活,一直在等他出狱,没有理由不辞而别;即便不小心出了意外,也肯定会求救,不是没有活下来的机会;如果已经遇害,尸体也应该被发现了;那么最有可能就是德叔说的这样,她是被什么人控制起来了。 夏歌还活着!她还活着!虽然这几天夏阳从未认真想过夏歌是活着还是死了,但今天的谈话无疑为他心里照进一束光。 他也走到窗前,借着阑珊夜色掩盖自己激动的眼神,语调平静地说:“谢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我想你找我来不是只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吧?” 德叔跟着走到他身后,“说句实话,如果不是牵扯到海天地产的利益,死一百个女孩我都不在意,但既然牵扯到了,而且跟你妹妹的安危息息相关,我想我们可以互为帮手。现在海港集团内部人心叵测,危机四伏,任何有利益瓜葛的人都不能相信,我单打独斗,只是摸排幕后黑手已焦头烂额,李燕那边由那群头脑简单的东西负责我不放心,所以我希望你顺着李燕这条线索去寻找夏歌的下落,不管我们谁先有突破,都能阻止这桩阴谋。对于你来说,你一直也在做这件事,无非是多了跟我保持联络的程序。抽屉里有十万块钱,足够你的花销,刚才的两个保镖 24 小时听你调遣,必要时我还可以给你提供其他资源。事后只要海天一顺利成了当家人,我可以让你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始生活。” 第46章 夏阳拉开抽屉,看见十沓钞票,这些钱对于他来说是巨款,对于德叔来说可能连钱都算不上。 德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成也没关系,只要你努力去做,从今往后我就是你最强大的后盾。” 夏阳突然动容,他想如果当初江志勇跟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他的人生是不是就会完全不一样? 思考一会儿,他说:“我很久没合眼了,需要一个地方休息,醒来的时候我要收拾一下自己,还有一身新衣服,一辆新电动车。” 那一刻,德叔眼中盈盈发光,就像一个孤独的旅人终于遇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第44章 监控录像 晴晴的做法几乎是自杀式的,她可以用暂时断电的方式摸进档案室,却不可能用相同的方式离开。她原本的计划是如果找到对指证李燕陷害夏阳有利的证据后就直接向外闯,那些安保人员忌惮她就像忌惮档案室的门一样,没人敢碰她,只能跟花董汇报,这个时间她就可以逃之夭夭。 但是现在不仅是带走这份录音的问题了,还得搞清花董是不是参与了这件事,如果参与了,她得阻止他,这样找到夏歌会变得简单,解救夏阳也易t?如反掌,但难的是以花董的性格,不会跟她透露任何机密,她必须想个有效办法。 档案室内没有窗,晴晴也不敢开灯,关掉手机电筒后,她便置身于黑暗中。这是绝对的黑暗,没有一丝光源,狭小的档案室就像是无垠的宇宙。 末了,她打定主意,坐下来,尝试先用手机把录音备份发送给王羽飞——她要去见花董,不管结果如何,花董都不会允许她把电子产品带出去;她选择羽飞是因为羽飞听话,她让他先不要听录音他就真的会不听。 然而,计划再次落空,档案室范围内的手机信号被屏蔽,别说发送窃取的信息了,就连求救都做不到。 早晨七点五十,外面的城市正在恢复生机,重要岗位的人员应该已经陆续赶到办公室,安保队伍将在十分钟之内交班。晴晴站在档案室外门门口,再次拿出手机输入给王胖子发送资料的指令,而后深呼吸几口,用衣服包住脑袋,推开门大步跑向消防通道。 消防通道里有信号,跑到那里数据就能自动传输出去。安保的行动比她想象的快很多,或者他们早有准备,她刚刚转过第一个楼梯转角,立刻有两个身着制服的人拦在前方,几乎是一瞬间,一把电击枪击发,她浑身痉挛摔倒在地。 安保得意地切断电流,走上来控制住绵若无骨的她,另一个安保粗暴地扯开她头上的衣服。那一刻两个安保好像看见了阎王,惊恐得靠墙才能站稳…… 二十分钟以后,在一间大套房的床上,女医生完成最后一个检查项目,收起工具,问晴晴:“小姐,您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吧?” 晴晴努着嘴,气鼓鼓地摇了摇头。她真的有些生气,不是生安保人员的气,而是气那电击枪竟然威力那么大。 女医生朝床边一位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性说:“问题不大吴总监,休息休息应该就没事了。” 吴总监脸色很难看,像一个不知道孩子得了什么病的慈祥母亲一样摸了摸晴晴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手,“小姐,您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跟医生说,不能挺着,耽误治疗就麻烦了。” 晴晴扯过被子蒙住头,“走吧走吧都走吧!我没事,小时候又不是没摸过电门。” 吴总监摆手,医生背上医疗箱默默离开,走到外间的休息室,她看一眼靠墙立正的安保队长和把晴晴电晕的两个安保,略略点头,三个面如死灰的人终于有了一些活气。 门突然被撞开,花董推开女医生,冲到里屋床前,吴总监起立,退到一旁。花董掀开被子,看着缩成一团但状况还算不错的晴晴,稍稍松了一口气。 吴总监自发说:“晴晴坚持不去医院,要在这等你,李医生给她做了基础检查,没发现什么问题。我已经给刘院长打过电话了随时可以安排诊疗。” 花董应该是一路跑来的,喘得厉害,屋子里只有他呼吸的声音,压得所有人不敢发出响动。 晴晴没看花董,而是重新用被子蒙住脑袋,喊道:“不去不去不去,丢死人了,这么大人尿裤子!” 花董不置可否,平静一下,走向外间,问安保:“你们几个什么情况?” 安保队长跨前一步,把昨晚和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他虽然还直挺着身子,目光平视,但不时跳动的面皮将他心里的恐慌暴露无遗。讲完,他换了一股语气,解释说:“小姐用衣服包着头,我们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她,如果认出来了,肯定不会……” 花董目光逼视着三个安保,直看得三人浑身发抖,才说:“晴晴淘气,不怪你们,下去等我。吴总监,你看着他们分别写一份情况说明,我跟晴晴单独聊聊。记住,这件事禁止跟别人讲。” 安保如蒙大赦,规规矩矩地敬礼,跟着吴总监走到外面,关好门。花董回到里屋,甩掉西服外套,愤怒爬满他的脸。他比晴晴大十岁有余,但可能因为生活条件优越,看上去跟晴晴差不多大,一张白净的脸轮廓分明。 他点着一支烟,叉着腰,用命令的口吻问道:“你应该清楚我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亲的人吧?告诉我,谁让你去档案室的。” 晴晴没回答,也没动,被子下几乎看不出还有一个人。花董又说:“我不怪你,但是你必须跟我讲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让我评估出风险,做好应对。商场如战场,容不得儿戏!” 晴晴依然不动,花董怒不可遏,拽开被子丢在地上。同一时间晴晴弹坐起来,吼道:“你凶什么凶啊?受伤的是我诶!” 她换上了吴总监给她拿来的睡衣,头发蓬乱,十分憔悴,像极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女孩。吼完,她双手抱膝,下巴顶着膝盖,大颗大颗的泪珠翻越眼睑,打湿了洁白的被子。她似乎还觉得委屈,又把脸埋进臂弯,放声大哭。 屋子里安静了,花董的气愤悄无声息地化解。他想起很久以前一幕类似的场景,在床边坐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对不起,我跟我爸发过誓要好好待你的,你要是现在不想说就先休息一下,我可以等你。” 晴晴哽咽,“别假惺惺了,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你心里只有你的家族,我只不过是个外人。” 花董道:“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刚才接到吴总监电话把我吓个半死。你知道吗,我给保安的权限是可以致残,好在他只是用了电击枪,要不然你现在就在抢救室了。” 晴晴抬起脸,怨恨地看着他,“那你把我送进去啊,我是窃取你商业机密的小偷儿,治好了再把我送进监狱!”花董要解释,她没给他机会,“你就是这么想的,狡辩也没有用。” 花董无奈。事实上,晴晴说的对,在他的世界里,家族事业的确至高无上,但他也绝不是把晴晴当做外人。他道:“说实话我不得不怀疑你,晴晴,你有档案室的钥匙,指纹机我也按照我爸的吩咐录入了你的指纹,这个家族所有的事对你都是公开的,你想进去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为什么趁着半夜偷偷潜入?说到这我还得感谢你,回头我得让后勤改线路,保障摄像头不受断电影响。” 苦肉计就快成了,晴晴不再说话,继续抽泣,纤瘦的背影抖成一团。花董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件事我不问了,但是你答应我以后不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回到公司好不好?要不然我订两张机票,明天陪你出去转转?” 晴晴知道,如果这会儿她像很久以前那样扑在花董怀里大哭效果会好得多,但她现在做不到了,所以她依旧埋着头,“我才受不了跟一个每天有一半时间都在打电话的人出去玩呢。我进档案室就是想知道我的钥匙还对不对,我的指纹还能不能打开密室,最近我时常梦见以前的时候,一点儿安全感都没有。” 花董先是一愣,旋即大笑,“傻丫头,你害得自己挨了一枪就为了这?你忘了我是怎么跟我爸发誓的吗?这永远都是你的家,这个家对你没有秘密。” 时机成熟,晴晴抬起脸,换上担忧的眼神。“可我在密室里不小心发现了你的秘密,你告诉我那些都不是真的行吗?我接受不了你是一个阴险狡诈的人,更不希望有一天我要站在辩护席上为你开脱罪名。我经历了那么多才找到这个家,不想失去它。” 花董又是一愣,接着又是一笑,“你这小脑袋瓜里都想了些什么呀?我就算真犯罪,也不会蠢到把证据放在自己家里吧?” 晴晴随后把自己听到的录音内容讲了一遍,问花董到底有没有去赴约,到底知不知道有人要害海天地产的事,知不知道来找他的那个陌生人是谁,以及那个姓海的人跟他有没有关系。 若是放在平常,晴晴问这些,花董一概不会回答,他不忍心让商场里那些丑恶污染了晴晴单纯的心,但现在显然没有办法了,他便把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第47章 首先,花董表示自己根本没去见那个人,他只派了人到海贝广场盯梢,发现那个人的确在约定的时间等在那便回来了。那个人等在那证明所言不虚,但他不屑于跟一个叛徒合作,更不怕威胁,因为海富春的死是海家内部的事,跟花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海富春是海老爷子的长子,是海家难得的行事正派的人,深得海老爷子赏识,有一年海老爷子大病康复,准备让海富春接管海港集团,结果没过多久海富春就被人拍到跟海老爷子的年轻媳妇出入酒店,全市各家媒体大肆宣传,海家花了很大力气才平息这场舆论风波,海富春不堪压力,跳海自杀,后来那个年轻媳妇不知怎么也死了t?,留下一封遗书,证明她是受人逼迫才做了伪证,这件事没再调查,过程不清楚,但因为最先刊登消息的是一家经常帮助海湾酒业说话的媒体,所以很多人都以为这是海湾集团的人做的。 最后花董说,基于那个人对海家事情的了解,他判断他是海家的叛徒,而且是那种能够接触到机密的高层人士,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要得到一笔钱,很可能跟海家有什么深仇大恨。花董问:“听到这些你心里应该舒服一些了吧?你要相信我,相信花家绝不是那种通过恶性竞争实现商业目的的家族,我爸不是总跟我们说嘛,我们就是卖酒的,企业发展再大也是卖酒的,而且企业发展得越大我们越是要记得祖上挑着挑子走街窜巷卖酒的苦日子。” 晴晴心里踏实了,她原本就不相信花夺会做见不得光的事,无非是想听他亲口说出来罢了,但是现在只明确这一点还不行,为了夏歌和夏阳,她必须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倔强地说:“嘴长在你身上,你怎么说都可以,我又没办法知道是真的假的。”她停顿一下,“除非你让我看看监控,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花董爽快地答应了,把晴晴带到总监控室,途中遇见的员工都友好地跟晴晴打招呼。法务总监,公司的绝对领导层,但他们不是出于对领导的尊重,而是出于喜爱,她没有实际参与过公司的法务工作,倒是时常帮助员工们解决个人困难。 在花董的吩咐下,安保人员调出那人来拜访时的视频。画面中的人很瘦,骨骼突出,行动有些缓慢。他戴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晴晴看不出他的面容,只觉得这奇怪的姿势有些眼熟。晴晴继续看,那人穿过门厅,走到前台,跟前台小姐交流一会儿,到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等。他似乎不着急,没有看时间,也没有左顾右盼,坐下后就始终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姿势。 约莫半个小时,一个女职员出现,引着他来到位于七楼的花董的办公室门前。在办公室里待了大概二十分钟,他重新出现,因为情绪波动,所以走得比来时快。最后,他走出门厅,出了大楼。 整个过程中,晴晴都没有看见这个人的脸,但他的行为举止不断让晴晴觉得熟悉,答案在嘴边,就是想不起来。就在她急不可耐地想问花董这个人长什么样子时,安保人员又把画面调调整到地下停车场。上车之前,那人被什么声音吸引,朝远处看了一眼,方向正对着摄像头,露出帽檐下一张灰白消瘦的脸。 第45章 恐怖访客 是他!一瞬间,所有线索猝不及防地汇聚在晴晴脑海,让她搞懂了夏歌最有可能失踪在哪。惊吓之下,她险些瘫倒。安保人员的脸也跟着吓得发绿。 恢复过来,晴晴顾不上跟花董道别,快步朝门跑去,花董从后面追上,拉住她的手,莫名其妙地问:“你急什么?是相信我了还是不相信我呀?” 晴晴这才意识到自己慌忙中忘了演戏,连忙说:“好吧,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但我有一件着急的事情去处理,下次见吧。” 她又跑开,花董没有追来,而是站在原地说:“虽然不知道你这小丫头在干什么,但我搜集了一些这个人的资料,你要不要跟我去看一看?” 有资料就更好了!晴晴催促花董快一点。之后,他们一路小跑地来到位于十三楼的一间房子。晴晴太着急,所以没有怀疑花董怎么突然间变得对这件事情很热心。 推开门,是一间简单的屋子,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架书,一台电视机,既像书房又像卧室。这间屋子晴晴没有来过,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的。 花董拉开抽屉,一边仔细地翻找一边对晴晴说:“资料都是保密的,你把手机拿来,我给你拍几张照片,你只能自己看,不能向第三个人泄露。” 晴晴只希望进展得快一点,乖乖交上手机,花董接过去后却突然关上抽屉,走向门口。 在门前,他转身,晃了晃手机说:“晴晴,我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所以得麻烦你在这住三天,三天以后,我会放你出去,到时候你怎么埋怨我都行,但这趟浑水,我决不允许你去趟。” 上当了,晴晴反应过来,冲向门口,被花董抱着丢回床上。花董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说:“你用这部手机把录音录下来了,离开档案室后故意用衣服包着头为的是让保安看不清你,以便你施展苦肉计,你这点小心思逃不过我的眼睛,我配合你了,我相信你只是意气用事,你也要相信我,那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不是你们几个小孩子能对付的。” 晴晴看懂了花董眼中的伤心,在这个世界上,他也许只会允许她这么欺骗她,她哀求道:“求求你了,让我走吧,这关系着一个人的性命和另一个人的希望!你要见死不救吗?” 花董冷笑,“世道变了,晴晴,我的底线是遵纪守法,但我绝对没有义务去阻止一桩对敌对企业不利的阴谋!” 门重重地关上了,清冷的皮鞋声穿过空荡荡的走廊,晴晴疯狂捶打着坚硬的门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一次,人影离开之前告诉夏歌自己的工作已经完成,需要离开很长时间,让夏歌乖乖地等在这,然后捆住了她的双手双脚。 其实即便他不捆住她,夏歌也没有力气逃走了,亲眼目睹他杀死一个人,夏歌的心脏超负荷跳动好久,消耗掉了身体内所剩不多的能量,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静静躺在地上呼吸,即便这样,她的大脑依旧一阵阵冥白,仿佛灵魂正在消解,一点点离她而去。 起初篝火烧着,为狭窄的凹洞涂上一层暖色,夏歌睁眼就能看见火堆旁血泊上躺着的尸体。她有点后悔,后悔自己那么傻,竟然会向人影求助,她应该努力一点,试着背他出去的。 后悔转瞬即逝,变成了无尽的恐惧,不是恐惧死尸,而是恐惧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想逃了,她的信念被摧毁了,不管是想父母、哥哥还是恋人亦或者是她还没完成的使命,都唤不起一点精神,生命太脆弱了,只需要一块石头就能轻易夺走,她谁也解救不了,反而把自己搞成这样,她知道自己不可能自我治愈了,即便逃出去,后半生也只会成为所有爱她的人的累赘。也许最美好的事就是永远都不要出生,那样就不用忍受这世间的生离死别。她累了,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醒来便是天堂。 醒来时,篝火熄了,周围冰冷黑暗。不是天堂,她还没死。这昏死一般的沉睡没有让她感觉舒服一点,反而让更大的虚无趁虚而入,她静静地躺着,任凭黑暗浸透她的肌肤。 这时她才发现,这大地深处竟然有很多声音,若有若无的浪潮声,水滴落下的嘀嗒声,鸣虫爬动、空气流通、石块滚落,间或还有缥缈的人语,这孤寂世界中的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秩序保持着生机,唯有她的生命在凋零,她不属于这里。 她忽然在想人影到底还会不会回来,其实人影跟她的状况差不多,都在等待死亡,但人影比她坚强,欣然接受了死亡的结果,利用有限的生命努力做最后一件事。他对死者那么残忍,却一次次原谅了她的冒失让她活下来,他灵魂深处大概也是有良知的吧? 一定要回来呀!等你回来,我就问问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然后求你结束我的痛苦。 有光线从外面一闪而过,继而有脚步声靠近,很慢,走得很小心。她心跳加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凹洞外面的洞穴,期待着即将出现的人。 白光从起初的交替出现渐渐变成一个稳定的光源,最后照进凹洞里面,一个高大的人停在光源后。 他似乎对这里的情形没有准备,发出一声低沉的惊呼,但他很快习惯了,手电对着夏歌照了一会儿,又对着地上的尸体照了一会儿,然后避开尸体,放下手里提着的一条铁链,在角落里抱起一堆干柴放进灰烬,又用打火机点燃。 篝火重新燃烧,发出暖融融的光,夏歌借着光线看到来者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身材魁梧,表情严谨,左侧头顶到脸颊有一条骇人的刀疤,四处游动的目光显现出他对这里的环境不太满意。他坐了下来,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动作间,褶皱很少的白胖的手指上露出一枚熠熠生光的钻石戒指。他吸一口烟,仰望头顶吐出来,好像决定在这里等什么人。 第48章 夏歌有一个荒唐的想法,害怕那人误会她已经死了,冷不防注意到她的目光会被她吓一跳,于是t?微微张开嘴,蠕动喉头,发出声响引起对方的注意。 那人注意到了,并未害怕,看着别处,漫不经心地问:“你就是江夏歌吧?” 夏歌点了点头。 那人目光落向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他是谁?” 夏歌摇头,嘴里说着,“不知道。” 那人眉头皱起,“那个疯子把你舌头割了?” 夏歌再摇头,努力加大声音说:“我本来就这样。” 那人不知听没听见,没再说话,也没再关注夏歌。 静了一会儿,夏歌问:“你是谁?这里很危险。” 那人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我?我叫海富秋。我知道危险,所以来看看,他什么时候走的,你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吗?” 夏歌又摇头,但马上,她好像忽然从梦中醒来了似的,努力朝那人的方向蠕动,边动边说:“你姓海?是海天地产那个海家的人吗?带我离开这里吧,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报告给你们。” 那人把吸了一半的烟头扔进火堆,随手又点起另外一支烟。同时,夏歌挪动到尸体边上,感受到尸体的冰冷,她再一次醒悟,绝望地垂下脑袋,头发不可避免地落入黏腻的血浆。 她没有力气了,只能原地躺下,喉咙里发出一丝悲鸣,“你们本来就认识,你就是来找他的。” 那人古怪地笑了笑,肥厚的嘴唇淡淡发紫,“既然他不在,我就问问你吧,如果你老实回答,我没准儿能结束你的痛苦。” 夏歌用力点头,做好准备回答他的所有问题,然而他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她摸不着头脑。 他问:“你指导他完成了那件事情吧?” 夏歌不解地看着他,努力回答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指导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没做。” 话语太长,那人没太听清,挪动过来,把耳朵靠近夏歌,要求她重复一遍。 夏歌重复,那人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继而抬头,恐吓似地看着她,“你是说他既没有跟你咨询什么,也没有要求你配合他做什么?那他为什么把你带到这来?” 对于这个问题,夏歌更是一头雾水,但她看得出这个人关心的是人影一直在做的事,于是向洞穴深处投去目光,回答说:“他一直在那边,不知道都做了什么。” 那人起身,打开手电,朝夏歌望着的方向走去。夏歌感觉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再次昏睡。 梦中天旋地转,她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奔跑,天上不断飘落着鹅毛一样大的雪片,前方风雪中是一片模糊的城市灯光,她跑啊跑啊,就是找不到进入城市的路。她筋疲力竭,想停下,双脚却不听使唤。她听见一阵喘息,转头看去,惊喜地发现是王羽飞。 羽飞也在狂奔,上气不接下气,跟他每一次看见她时一样,跑得热切而慌张,傻傻的,蠢蠢的,好像几辈子没有见到她一样。她轻松了一些,大声喊羽飞的名字,然而,羽飞跟她擦身而过,看着前方,好像既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的人。距离越来越远,她拼命追赶,拼命呼喊,羽飞渐渐与风雪融为一体,消失了。 她哭了,却依旧在前进,口中的热气在睫毛上凝结成白霜。又有声音靠近,她再次转回头,发现是晴晴。那位给过她无数关爱和鼓励的姐姐,她是多么好的人儿啊,美丽,善良,聪明,机智,具备一个优秀女孩必备的所有品质。可是她也没有看见她,慌慌张张地朝前跑,一语不发,好像正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在那座城市中发生。 第三个出现的人是夏阳,她的哥哥,她一生中最爱的人。她不想跟他也错过,在看到他的刹那就伸手拦在路上,可夏阳从他的手上穿过,仿佛穿过一团无形的烟雾。转瞬,夏阳也成了前方一抹剪影,目光坚定,脚步轻盈,好像正在奔赴他心中那远大却又自信必然会成为现实的理想。 他的爸爸也出现了,穿着警察制服,一张永远也看不见笑容的脸上满是急切,他握着手枪,嘴里正大声喊着什么,不管是谁看见这副模样都会感受到一股正义的力量……最后是妈妈,灰白的头发落满雪花,过早苍老的脸颊满是泪痕,她流着泪,却是在笑,跟她这么多年每一天都一样…… 夏歌跪在雪地中,歇斯底里地嘶吼。更多人出现了,从她身后奔赴而来,成群结队,影影绰绰,有她的同学、她的室友、老师以及儿时的玩伴,更多的她都不认识,他们也全都在奔跑,在哭,在笑,在大声讲话,但没有人注意到她…… 忽然,她感觉到一阵疼痛,幻景消失,洞穴复现,她睁开眼睛看见戴钻石戒指的人已经回来了,正揪着她的头发。从篝火燃烧的程度来看,她这一睡,又是两个多小时。 他力气奇大,比人影还要大,抓着她的头发竟然能够把她上半身整个提起来。他贴着她的耳边说:“他做得很好,你已经没有价值了,他没杀你大概是因为想到了他的女儿吧,我是绝不准许有任何意外发生的,所以,只能送你上路了。记住,下辈子托生在一个好人家,要不然只能活得猪狗不如。”说着,他胳膊挥动,将夏歌的脑袋狠狠朝岩角撞去。 第46章 以命相搏 早上五点,江夏阳爬下松软的大床,来到卫生间,用德叔给他准备的推子推掉这几天长长的头发,变回监狱的统一发型,又刮掉稀疏的胡茬,洗了一个澡,换上新衣服,拿着电动车钥匙出了门。 昨天的那两个保镖正坐在门外的沙发上打盹,听见动静围上来,夏阳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吩咐道:“有需要我会打电话告诉你们任务,否则不要在我面前出现。” 保镖相视一眼,怔怔地目送夏阳离开海港集团大楼,骑上电动车,驶上渐渐复苏的城市马路。他们从未见过德叔给过谁这么大的信任,搞不清楚他是个什么人物。 转过几个街角,前方两个环卫工人正在把满满的垃圾桶搬上垃圾清运车,他走过去停住,趁着工人不注意将德叔给他准备的手机扔进垃圾车,看着垃圾车缓缓开走。他感谢德叔给他的提示,但他并不关心某家企业的死活,也不在意这座城市里是不是有一些庸庸碌碌的人要成为牺牲品,他只想找到夏歌。 那十万块钱被他压在枕头下面了,他知道昨晚如果不接受这笔钱,今天不可能这么容易地离开,但他绝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他觉得这么欺骗一个老人有点虚伪,但一想到德叔绝不可能没有给他的手机装定位装置,心里也就坦然了。 这就是世界的真相,你说它不讲感情吧,人与人之间还总是有所感动,你说它讲感情吧,这感动背后往往又都有目的。 一个小时以后,他来到乘风财富公司附近,停在路边仰望办公大楼的第八层。现在整件事背后的逻辑已经清楚了,他坚信当他面对面说出这些事实时李燕没有办法抵赖,只要处理得当,李燕就会说出夏歌的下落。同时他也相信李燕没道理在工作场所埋伏警察。 江志勇你等着吧,我一定把夏歌带到你面前,让你明白你只是个装模作样的废物,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一边想着,他一边骑向大门,刚到附近,李燕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急忙低头整理鞋带,余光看见李燕上了停在路边树荫下的一辆老式桑塔纳轿车。 这车比夏阳来得早,就在它前方大概五十米左右,破得几乎跟环境融为一体,且没有牌照,之前夏阳并没有注意。 李燕上车后,车子发动,喷出一股浓重的汽油味驶上主路,因为是早高峰,道路拥堵,夏阳混在车流中跟了上去。 车上的人是谁呢?李燕要干什么去?从李燕不慌不忙的行动上来看,这似乎是一次正常的外出。 左转右转,红灯绿灯,车子始终没有离开夏阳的视线,一直到城市边缘,交通状况有所改善,车子渐渐加速,把电动车甩在后面。 这条路是通往海角市下辖县城的乡村公路,位于公路网络的末梢,全长四十多公里,途经几个村庄,其余都是大山和荒野,路面坑洼不平,车辆不是很多。夏阳没办法追上机动车,只能继续向前走碰碰运气。 前方途径一个村子,夏阳意外地发现那辆桑塔纳停在路边一个小旅馆前,他正找地方躲避,李燕从旅馆旁的商店走了出来,提着一大包各种吃的喝的。李燕上车,车子沿着公路继续前进。 夏阳忽然对李燕此次的目的有了清晰的猜测,心弦紧绷,全速跟进,尽量让自己不落下太多。 大概五公里,公路开始沿山而上,“之”字回折,夏阳远远地看见车子停在一处山口,李燕一个人提着东西下车,走进没腰t?的荒草。他赶到停车的位置时,车子已经开走,李燕也已经消失在山里。 夏阳观察周遭环境,植被茂盛,地势陡峭,一条被山洪切割出来的狭窄山沟蜿蜒着通往大山深处。猜测更清晰了些,几乎是肯定——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太适合用来藏人了。 第49章 他把电动车推进路边的荒草里藏好,从后备箱拿出头盔和修车用的扳手隐秘地带着,沿着山沟向前摸索。 空气清新,微风潮湿,满目都是悦耳的虫鸣鸟叫,然而夏阳没有心思欣赏景色,他觉得夏歌就在前方某个地方,正被绑着手脚承受着绝望的痛苦,他越想越急,脚步不由得加快。 山沟延伸几百米到了尽头,被一面前凸的光秃山崖分成左右两条,山崖凸点上有一条天然裂缝,通往山体内部。夏阳回头望一眼来路,给手机开机,打开手机上的电筒,走了进去。 洞内昏暗,蚊虫肆虐,地势向下倾斜,地面堆积着大小不一的石块,凹凸不平,越向前走洞越宽敞,大概十米以后,洞口化作身后一条光缝,前方漆黑一片。这应该是一处天然岩洞,但墙上偶尔还能看见刀劈斧凿的沟槽,大概在很久以前有人在这里穴居。 夏阳每走一步都仔细观察周边的痕迹,尝试预先判断出近期是否有人在这里活动,然而一切都很古老,并不说明问题,唯一不太寻常的是空气中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烟火气味。 继续前进,有东西在洞顶蠕动,他小心把手机上移,看到是一层倒挂着的蝙蝠,受光线刺激,显得躁动不安。小时候夏歌最害怕蝙蝠,有一次一只蝙蝠闯进教室正落在夏歌身上,夏歌好几天都做噩梦,后来夏阳装扮成蝙蝠侠才赶走她心里的阴影。 小时候真好,没有渴望,没有烦恼,单纯幸福,可为什么小时候每天都在盼望着长大呢? 突然,前方有什么东西折射回一点光芒,夏阳忙不迭用光线将其锁定,迈步追去。他太专注地观察那是什么东西,脚尖绊到一块凸起的岩石,整个人扑倒在地,手机拖着光芒贴着蝙蝠群飞过。 刹那间,几十上百只蝙蝠惊醒,如同一层乌云朝洞口飞去,翅膀扇动的声音不绝于耳。夏阳贴地爬行,拿到手机,再向前爬,终于看见那东西的真身。 是一块电脑屏幕大小的金属板,上面有红色的古怪符号,虽然常人难懂,但看一眼就会联想到封建迷信的东西。它由三块石头垫着,石头前有一个香碗,碗里三炷香烧到根部,还在微微冒烟。碗前摆着一些馒头、面包、水果和香肠等供品。 洞到头了,这些东西就在尽头处那圆圆的有如天然蒙古包的石室内,除此之外,这个洞别无他物。 夏阳看着那张诡异的金属板,似乎受到某种神力量召唤,感觉周围特别安静。思索片刻,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神秘力量,而是身后的蝙蝠飞完了,安宁中,忽然又有一种紧迫感毫无征兆地漫上心头,他来不及思考,取出头盔扣在脑袋上,同时侧闪回头看。 一个硬物狠狠落在他头上,砸得他大脑震动,脖子剧痛,他不受控制地栽倒,手机再次落地,光亮朝下,勾勒出方形轮廓,洞穴再次被黑暗吞没。 重击之下,夏阳短暂丧失感官能力,只感觉头痛欲裂,他还在想是不是洞穴塌方了,又感觉黑暗中有东西朝他的面门袭来,那一瞬间,他的身体爆发出一股潜能,支配脑袋偏向一旁。 重物砸在他头侧,发出一声闷响,他借着微弱的手机光亮看见是一块岩石,石块两侧分明还有两只手!不是塌落,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他全明白了,这是李燕的又一个杀人计! 刚刚那一下,石块剐蹭头盔的边缘,击碎了帽檐,亏得有它保护,他现在还活着。可是光活着并不行,石块和双手又从他身边消失了,黑暗中又在酝酿一次砸击。 关键时刻,车手的反应训练派上用场,他猛地起身,凭借直觉用头朝前方撞去。头盔接触到坚硬的东西,撞得东西向后退缩。跟着,他抡起扳手,在身体前面横扫,同时大喊:“有种到外面光明正大的打,趁人不备不觉得丢人吗?” 扳手没有抡到东西,也没有人回应,夏阳耳朵蜂鸣,什么都听不见,不过渐渐恢复功能的鼻子让他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跟在孙孝平公寓门外闻到的一样。 是李燕!?夏阳震惊:她真的有胆量和能力杀人吗?思绪一闪而过,扳手撞到一个东西,不过不是击中,而是被抓住,对方稍加用力便将扳手夺了过去。 紧跟着,一只脚踢中他的胸口,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尝试用双手握住脚踝,使出全力向一旁扭。那只脚力量很足,他没能撼动其分毫,反而被踩在地上。接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剧痛从左腿小腿处传来,他发出一声惨叫,下意识松手去触碰伤处。还不等他的手碰到,一直大手按住他的头顶,硬生生将头盔扯下,紧跟着扳手破空袭来,正中他的太阳穴。 腥咸的血液涌进嘴里,夏阳倒下了,奇怪的是,他没有再感觉到疼痛,反而身体轻飘飘的。他再没有力气抵抗,满心都在想李燕绝不仅仅是个财富顾问,她太强了,像个杀手。 他开始等待死亡降临,五年前他学会了“人不可以跟命运抗争”的道理,所以这会儿轻易便接受了死亡的结果。也许死亡才是生命本来的模样,活着不过是一场幻觉。 他躺着,等待着,眼前接连浮现出一些面孔:夏歌、白菁、晴晴、王胖子、白刚、师兄弟、监狱中的朋友,还有很多似曾相识的人,甚至有江志勇和王秀霞。他没有不舍,好像只是例行公事似的在跟他们告别,毕竟人的一生是由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 轻飘飘的感觉渐渐消失,身体报复似的逐渐沉重,呼吸也变得沉重,胸口每起伏一下都疼极了。然而,疼痛说明他还活着。他尝试动了动手脚,都能移动,又动动脖子,除了伴随着电击一样的刺痛外,倒也能动。最不可思议的是,面前无形的压力消失了。 他小心翼翼地后移,摸起手机,照向周围。砸中他小腿的石块还在,刚才刚好他的腿卡在地面的凹陷里,石块砸中岩石尖角,裂成两瓣;头盔也在不远处,外表破烂,漆皮脱落;岩石上到处都是喷溅的血迹,但是李燕不见了。 是确认我已经死了吗?不可能啊,一个下手那么狠的人,杀死人后一定会再补上几刀确保万无一失的。那她为什么走了?难不成是那块铁板神仙救了我? 夏阳自嘲地想着,扶着岩壁坐起来,把气息喘匀,然后起身踉踉跄跄地向洞口走去。 脑袋还疼,晕得厉害,太阳穴跳得好像擂鼓,但好在意识还算清醒;腿也在疼,尤其是每次支撑身体的时候,应该是骨折了,但没有断掉。不幸,但也幸运。夏阳觉得是小时候江志勇的恶毒练就了他的身体素质。 洞外,烈日正浓,他刚一出去,便像有千万根针同时刺中他的头皮,疼得他恨不能把脑壳掰开。天地旋转,好像延时摄影下飞速流转的星空。他听见左边的山沟里有人语响动,咬着牙朝那边走过去,植物遮天蔽日,他扒开一丛枝叶,不料是个陡峭的土坡,脚下一滑,滚进沟底。 第47章 职业杀手 有东西在嘴唇边上爬动,夏阳一惊,醒了过来,苍蝇群同时爆炸一样离开他的脑袋。他缓了很久,才回想起发生了什么。抬头看向天空,太阳位于西面,已经是下午了。再看周围,这是一个巨大土坑的坑底,疯长的灌木几乎合拢。 平衡感恢复了一些,他捡起身边一根树棍,支撑着站起来,一点一点爬回到洞口。他想起跌进坑里之前听见的人语,站在原地辨别,发现刚才竟然没有分清左右——他本是想去有人语的地方找李燕,却走向了另一条沟岔。 现在人语没了,只有午后焦躁的鸣蝉,他意识到那边应该发生过什么,动身朝前摸去。 血腥味弥漫在树林之间,树下有两具尸体,是早晨出来时那两个保镖。尸体周围很大一片区域都被凌乱的脚步覆盖,到处都是掀翻的石块和折断的树枝,有些东西上还挂着血迹。两具尸体的脸上都有伤,鲜血混合着泥土,衣服损坏,他们抱在一起,其中一个握着一把匕首刺入另外一个人的胸口,而他自己的脖子上也有一条深入动脉的伤口,血已流干。 乍看起来,这两个人像是起了争执,互相伤害而死,但夏阳知道,这应该是李燕干的,可能是在最后关头,这两个保镖尾随而来制止了李燕才侥幸救他一命t?,李燕杀死他们,负伤离开,这才把他自己留在洞里。 光天化日,又是两条人命,都是德叔的人。夏阳彻底理解了德叔所说的“危机四伏”,可同时,他更加不理解李燕到底跟海港集团有什么渊源,怎么出手就要人命?她就不怕后果吗? 来不及多想了,身体一直在报警,要他快点找个安全地方治疗一下。他顺着山沟跌跌撞撞地走到山下,骑上电动车,返回海角城。 途中,身体越发糟糕,有时候猛然惊醒,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晕了过去。这条路弯道太多,路旁就是几十米高的深渊,稍有差池就会命丧黄泉,他只有很小的几率能安全撑到城区的。 怎么办,怎么办?要打给谁说明一下自己的情况吗?他拿出手机,眼前闪过白菁、胖子和晴晴,手指几乎把屏幕攥碎,最后还是没有播出号码。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不能拖累他们。为了彻底打消向别人求救的念头,他把车停下,举起手机,准备扔到山下。 第50章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手指间传来一阵震动,他拿回来看,是德叔的号码。 德叔很急,即便在克制,语气也很凶,“你现在在哪?我的两个人跟你在一起吗?” 夏阳不想被德叔攥在手里,所以不想跟他求救,含糊说:“我在调查李燕,不想有人碍手碍脚。” 德叔狐疑,“你调查李燕怎么调查到垃圾填埋场去了?” 夏阳怒道:“我就知道你在那个手机里装定位了,所以把它扔进垃圾车里了。” 德叔辩解,“给你定位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他烦躁地停顿一下,“算了,能联系上你就行,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我对李燕的调查有了新的发现,李燕半个月前用一个信托账号购买了大量海港集团和海天地产的股票,据保守估计,房展会结束之后,股票升值,她的资产会增值到两千万。” 夏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的意思是李燕是无辜的?” 德叔反应一下,“不不,这背后有一个商业逻辑,你可能不太懂,我简单跟你说。海天地产的房展会会让它的股票升值,事实上自从我们开始宣传造势,股票已经开始预热了,但因为目前无法预料活动效果,所以升幅不大,等到房展会开幕,股民会跟风,升值幅度会在短时间内急剧加大,买的越早赚得越多。” 夏阳受不了这些陌生的知识,又担心自己随时有可能晕倒,忍不住插话道:“所以照你说李燕不应该想让海天地产出事啊!” 德叔道:“如果房展会出现一场足以毁灭海天地产的灾难性事故,引起舆论效应,它的股票马上就会跌停,一涨一跌,就会出现一个峰值,李燕会在峰值时把股票全部套现,狠狠赚一笔。当然如果只是这样,李燕只是一个普通的财富顾问,但我猜测她还准备了下一步计划。房展会的成功与否还关系着海天一能不能掌管海港集团,他若是掌管海港集团,受多种因素制约,海港集团可以维持下去,若不是他,海港集团必然在内部斗争下分家。分家之后,海港集团下辖的所有公司的市值都会缩水,海港酒业作为海港集团的支柱缩水会最为严重,现在全国范围内,酒业市场里,两家竞争,一家是海港酒业,另一家就是海湾酒业,海港酒业市值缩水,海湾酒业市值就会迅速增长,李燕的第二步计划就是抓住时机把套走的钱投入到海湾酒业里,让资产再次翻倍。” 他的语气竟然有些赞美之意,“她是个天才不是吗?充分利用海港集团内部和外部矛盾,赚到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并且很好地把自己隐藏了起来,若不是我最初也怀疑过海湾酒业,看到她买了很多海天地产的股票,几乎就要打消对她的怀疑了。但是世界上永远都没有不留下痕迹的阴谋啊!我顺着这个思路一查,想起不久前海天一的叔叔海富秋高调宣布自己放弃继承权,把这么多年一直不见起色的顺风运输从海港集团独立了出去,我猜测幕后的黑手就是他。一招欲擒故纵,一招瞒天过海!” 夏阳觉得德叔一定是疯了才会称赞对手的阴谋,李燕也一定是疯了才会为了几个钱就杀人。他淡淡地问:“你还查到什么了?李燕真的就是个财富顾问吗?我怎么觉得她像个专业间谍?” 一辆垃圾清运车从夏阳身旁驶过,臭气熏天。德叔敏锐地察觉到了夏阳语气里的异常,问:“你已经见过李燕了吗?” 夏阳含糊地回答还没有。德叔道:“记住,千万不能直接去跟他们见面,她本身没有危险,但海富秋是个非常危险的人,老爷子当年之所以让他去开辟运输市场,看中的就是他的狠毒,他一路拼杀为海港集团添了一块拼图,也因为案底太多一直被边缘化。如果他知道你们几个孩子在调查这件事,一定会用很不光彩的方式阻止你们。说到这个,我还想提醒你,我刚才找不到你,尝试联系你的师妹和你妹妹的男朋友,结果电话都打不通。” 这句话的确给夏阳提了个醒,他自己不是一直在被针对吗?并且这次差点就死了。他们针对他的原因肯定是不想让他查到真相破坏这桩阴谋,那么白菁、胖子和晴晴岂不是也很危险? 他回想起海蚀洞内胖子跟他说的晴晴的提醒,暗恨自己为什么早点没有想到。“晴晴呢?你联系她了吗?” 德叔沉吟一声,“事到如今,我没必要再瞒你了,晴晴就是海湾酒业集团老董事长的千金,她不叫柳晴晴,叫花晴晴。我现在无法确定她是否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不敢打给她。” 夏阳脑袋“嗡”的一下,几乎从车上跌下去。他挂断电话,马上打给晴晴,电话接通,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他问:“你是谁?为什么拿着晴晴的电话?” 男人似乎早有准备,回答说:“我叫花夺,是晴晴的哥哥。我知道你叫江夏阳,故意开车撞人的人渣,我警告你,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再骚扰我妹妹。” 说完,电话挂断,夏阳忙不迭又打给白菁。三遍,无人接听。姓花,晴晴的哥哥,她真的连名字都在说谎,夏阳迟钝地想着,接着又打给胖子,竟然一声没响就接通了,但是信号很差,一片吵杂中胖子大喊:“夏阳哥快来地下室救我!”电话即刻挂断,再打无人接听了。 电动车顺着山势飞驰,夏阳也顾不上翻滚的血液似乎要冲破头盖骨喷涌出来,只管加速。或者途中他又晕了几次,但马上又苏醒过来,所以一路有惊无险。一直到驶入城区,让人眼花缭乱的道路横在眼前,他彻底丧失平衡,一头撞在电线杆子上。 也是这一天早晨,大概就是夏阳离开海港集团的时候,汽修店的大门被重重敲响,白菁揉了揉眼睛去开门,看见一个哭花了脸的小弟焦急地站在门外。 小弟哭喊道:“菁姐你快去看看,我爸又在打我妈了,谁也拉不住,就要把她打死了。” 白菁大骂一声,跟着小弟往村庄的另一头跑。她的这些小弟基本上都是辍学的孩子,有一些是自己不喜欢学习,经常在学校里惹是生非,家长干脆就不让念了,有一些是父母常年在外务工,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缺乏管教,学校没办法,任由其去或者不去,相较他们相比,前来求助的这个小弟算是有上进心的,可惜父亲是村里知名的酒鬼,每次喝醉毫无缘由地就会对家人又打又骂,他时常要留在家里,看着爸爸别动手,也看着妈妈不要轻生。白菁曾经认认真真地跟他爸聊过,还出钱给他交了学费,结果只坚持一学期,又恢复从前。 跑在清晨的村庄里,老远就能听见一个男人的咆哮和一个女人惨绝人寰的哀嚎,家家户户都有人开门张望。 白菁的心情很焦躁,边跑边问今天是因为什么。小弟回答说他爸昨天晚上被人约出去了,今天早晨才醉醺醺地回家,进门就说他是个野种,要把他掐死,他妈过来阻止,他爸就拿镐把抡他妈,他爷爷奶奶过来拉架,都被他爸打倒了。 白菁注意到小弟的声音不对,转头一看,看见他脖子上有两条通红通红的掐痕。白菁双眼猩红,从路边砖垛上拿起一块砖,“今天我拍死这个王八蛋得了。” 小弟也跟着捡起半块砖头,“对,菁姐,咱俩打死他为民除害,到时候我就说是我一个人干的。” 村子边上一个院墙歪斜的小院,院中一座低矮的灰砖灰瓦老房子,房子两边长着蒿草,一扇镂空的铁管大门,门前围聚了三四十个村民,有的披着布衫叼着烟袋,有的交头接耳t?窃笑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砸击声穿透人群传来。 第48章 危机四伏 白菁大喝一声,冲进人群,跳过院墙垮塌处,看见小弟白发苍苍的奶奶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爷爷跟轮椅一起倒在台阶下,痛苦地捂着胸口,他妈身上的衣服几乎被撕碎,被赤条条地绑在石碾子上,他爸抡着一根折断的镐把,一下下地抽在他妈后腰上,每抽一下都是皮开肉绽,血液飞溅,整个场景就像一层地狱。 有人在白菁身后喊:“别多管闲事啊孩子,有人报警了,等警察来再说吧!” 白菁没理,跑到近前,一砖头飞到男人脑袋上,进而扑上去抢夺镐把,男人错愕的瞬间白菁几乎就要成功,可转瞬,男人所有的怒火都朝白菁撒来,抡起镐把就打。他浑身都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酒气,好像前半生都泡在酒坛子里一样,那一双肿胀的小眼睛里毫无人的气息,像是一只失去理智的野兽。白菁挨了几下,把他引到一旁,抄起墙边的铁锹开始反击。 小弟先是解开他妈,又扶起他爷爷,看见白菁吃亏,冲上去从后面搂住他爸的腿。男人被放倒,白菁一锹劈在他手上,打落他的半截镐把,然后横握着铁锹压住他的后颈,把全身的力量都压上去。 酒精作用下,男人的力量大得几乎不是人类,只僵持一会儿就把小弟蹬开,小弟踉跄几下,一头撞在厢房的墙上,跟着男人摸索到白菁的手,好像钳子一样死死钳住,向外掰。 任凭白菁再能打架,也敌不过一个疯子,一声声怒吼,为自己加力,结果男人的头还是渐渐抬了起来,就在她再也坚持不住,准备躲开之时,忽有一个东西从眼前落下,男人一下子不动了。 第51章 白菁抬头,先是看见双目无神的小弟,继而看见砸在男人腰上的一台磅秤。老式的磅秤,浑身都是铸铁,重击之下,男人的狂喊变成呻吟,四处蹬踹的下肢变成抽搐。小弟麻杆儿一样的小胳膊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再次抬高磅秤,准备再来一下。白菁见状赶紧松开铁锹,搂住小弟的腰把他放倒。 剧烈喘息间,院子安定了,警车急刹停在门外,两个民警急匆匆地冲了进来。这时,白菁注意到小弟的母亲不见了,有村民指着房门大喊:“刚才她进屋了。” 他们跟警察一起进屋,看见他母亲挂在房梁下,勒住她脖子的是一条由面口袋撕成的白布条。 因为有人员伤亡,没多久刑警和救护车一同赶来,法医确认小弟的母亲已无生命体征,救护车拉走了小弟的爸爸和爷爷,爷爷心脏病发作,没能抢救过来,爸爸经过诊断,脊椎骨碎损伤神经,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但下半身十有八九要瘫痪。 那时候男人已经醒酒,当被告知住院观察所需的费用时,果断地放弃了治疗。他瞪着小弟,骂道:“你个小杂种,对我下这种死手,看我回家不给你开皮!” 小弟笑着说:“下半辈子你就只能听我的了,我肯定让你从头到尾吃一遍我妈吃过的苦。” 从医院出来,他们又被叫到派出所做笔录,中午刚过,回到小弟家,乡亲们正忙里忙外地帮着小弟奶奶操持着老头儿的丧葬,老太太几乎哭瞎了眼,不停对乡亲们道谢。白菁把小弟送到门口,安慰他事情已经发生了就不要多想,过几天就好好上学去,如果没有学费就去她那里拿,说到这老太太出屋,看见白菁怒不可遏,拿起烧火棍一路追打,边追边咬牙切齿地骂:“你这没娘养的狗东西不得好死,还我老伴儿还我儿子来!” 白菁一口气跑到村外的野地才把老太太甩开,七月的海风让她阵阵心凉。有什么东西忽然遮住太阳,投下阴影,她扭头看,看见一道焦黑的浓烟从村子另一头升起。 白菁走后不久,王胖子也醒了,是被一阵电话吵醒的,他接起来,听出是上次催他交稿的一个客户。客户很生气,“王设计师你怎么搞的,我老公不是说那个 logo 里的鱼不要有牙齿吗?怎么还有呢?得亏我老公看一眼,要不然我定制的灯具就印上去了,造成损失你来赔吗?” 胖子赶忙说:“对不起李姐,我这几天事情有点多,一时疏忽了,我这就改,马上……中午给你,行吗?” 客户说一声“你给我抓紧着点儿”,没好气地挂断了电话。胖子茫然四顾,这才想起自己是在白菁家,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感觉一天过的好像是一年那么长。 静坐一会儿,他感觉没有昨天那么难受了,但头还是很晕,浑身乏力,扶着床稳定了好一会儿才站稳。他屋里屋外走一圈,没有看见白菁,给她打电话,手机在桌子上。 这个客户是一对创业的年轻夫妻,要开一家渔具店,委托他设计一个 logo,要求很多,盛气凌人,不过钱给的很足。胖子觉得夏歌回来以后日子还得继续过,过日子就需要钱,决定先回地下室去把工作完成,再去找晴晴或者回来找白菁或者去打探夏歌的消息——他脑子混沌,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他给白菁编辑一条信息发到她的手机上,准备出门,出门之前看见屋里停了一辆电动车,钥匙就搭在仪表盘上。他猜测这大概是白菁某位小弟的车,便想借用一下,结果插入钥匙通电,车子无法启动。他又想车子一定是坏了,步行离开汽修店。迷迷糊糊的状态下,他忘了把钥匙拔下来。 阳光耀眼,加重了胖子的昏沉,他正在想附近的公交车站在哪里,路边一辆黑色的轿车打开车窗,一个年轻司机问道:“回市区吗小伙儿,我这车便宜。” 大概是个拉黑活的,胖子做出判断,询问价格后坐上后座。若是放在往常,他一定会很快跟司机聊起来,打听出一些这个行当的情况,但是今天,他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刚一上车便把脑袋歪在靠背上,闭起眼睛。 司机活跃健谈,先是问他介不介意抽支烟,得到允许后,便一边抽着烟一边说起话,而后得知胖子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说胖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压力很大,问是不是在为找工作的事发愁。 胖子忽然想到这些出租车司机每天在路上跑,而且有自己的圈子,没准儿谁在哪里见过夏歌,便把夏歌失踪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司机表示自己没有见过戴帽子和口罩的女孩,但可以让群里的同行关注一下,有消息及时提供给他。 之后司机又打听很多关于胖子的家庭、学业、今后打算等等私人问题,胖子为了讨好司机,强打起精神如实回答。 目的地很快到了,胖子多付了一些钱,表达对司机的感谢,司机则是要走了胖子的联系方式以及具体住址。胖子进楼,没有注意到司机并没走,而是停在路边盯着他的背影打起电话。 地下室空气流通很差,回到屋里后胖子胸闷的厉害,他打开电扇,坐到到电脑前面,开始调整 logo 图案。他对自己的设计作品有着苛刻的要求,在客户看来,不过是去掉牙齿的事,在他看来,去掉牙齿后还得反复琢磨构图比例,否则看上去不协调。 反反复复一个多小时,他终于拿出自己满意的作品给客户发过去,过一会儿,客户直接把尾款转了过来。 搞定了!胖子想用胜利的喜悦给自己提神,想象着拿这笔钱给夏歌买一些营养品,这些天不管在哪,她一定没少受罪。然而,精神的力量是短暂的,半晌,他发现自己竟然坐在电脑屏幕前面很久都没动。他站起来,感觉床向自己扑来,抱住脑袋躲避。 又过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躺在床上。他摸到书桌前,拿出体温计测量,发现自己又在发烧,赶忙翻出几片退烧药吃下去。 药很苦,嘴里、鼻子里、胃里都跟着苦。他又喝下一大杯白开水,然后拿上手机走出门去。 在他的意识里,他离开地下室后分别给晴晴、白菁和夏阳打了电话,都没有打通,然后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返回海贝广场大街上继续打听夏歌的消息,可后来他醒了,发现自己哪也没去,就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手里攥着手机,身下的床单整个被汗水湿透。 有人敲门,他以为又是幻觉,没搭理。敲门声再响,他的意识进一步回归现实,问道:“谁?” “外卖!” “我没订外卖。” “一个女孩订的,让我送到这,你开门接一下。” 胖子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夏歌之外谁也不会关心他这个又丑又笨的胖子,忽然猜想是不是夏歌要给他一个惊喜,一步三晃地跑到门口拉开了门。 四个用骑行头巾遮着t?脸的不良少年冲进来,从怀里掏出棒球棍,一个随手关上门并守在门口,一个用棒子顶住胖子的脑门儿把他逼退到墙角,另外两个如同土匪进村似的,不由分说对着屋子里的东西就是一顿猛砸。 为数不多的电器碎了,画架倒了,染料洒了一地,胖子怔怔地看着这些事情在眼前发生,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那两个少年开始打砸撕扯墙上的画,他才回过神来,冲过去阻止,“别毁我的作品!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负责看守他的少年用棒子头狠狠杵了一下他的嘴,“想活命的话把嘴给我闭上!” 胖子不敢说话了,跌在床上“哇哇”大哭。很快,屋子里一样完好的物品都没有了,四个少年围聚到床边,眼神交流一下,其中一个领头的说:“右腿。” 说罢,另外三个少年分散向床两头朝胖子的上半身和下半身伸出手,领头的举起棒子瞄准胖子右腿的膝盖。 那一刻,胖子不知从哪来了一股勇气,坐起来一头撞在领头的肚子上,而后冲向门口,大喊“救命”。 染料很滑,他摔倒在地,随手抓起地上的画纸和玻璃碎片朝身后的人扔去,棒子纷纷朝他砸来,他一边挨着一边遮挡一边用零碎的物品反击……忽然间,手机在他屁股旁边响了,他拿过来,看到是夏阳的号码,赶紧接通大喊道:“夏阳哥快来地下室救我!” 领头的一把抢过去,挂断,又一脚把他蹬到墙角,另外的人抬起书桌压住他的上半身,另外两个人按住他的两条腿,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两个膝盖还在小幅度活动。 胖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听见门在这一刻被撞开,身上的压力轻了,他急忙推开书桌,看见四个不良少年转身面向门口,刚刚那个黑出租车司机站在他们的视线中。 第49章 晴晴的身世 不太宽敞的屋子里只有一扇窗,晴晴拉开纱帘,隔着密密的安全护栏朝下看,街道上的车辆和行人渺小得如同蝼蚁。她是没有办法从这边逃走的。三天,三天,为什么是这个时间节点呢?她焦急地想着。 高楼林立,淹没在繁华生活中的人们甚至没有时间抬头瞅一瞅他们赖以栖身的水泥森林,市井喧嚣,无数电子屏幕滚动播放着各种广告拨弄着商业社会的节奏,这座庞大的城市似乎只在意它的发达程度,并不在意一个女孩被囚禁在高阁而另一个女孩生死未卜。 第52章 不行,必须想办法把消息传递出去。晴晴关上窗户,想看看屋子里有没有能利用的东西。关窗的刹那,她感觉某一面屏幕上闪过一条印象深刻的广告,重新望过去,它又隐没在花花绿绿的荧光中。 没有座机电话,没有任何电子产品,唯一能接收外界信息的只有一个智能电视。那么……她找出遥控器,把电视打着,屏幕上播放出一档综艺节目,她把页面调整到智能模式,下载聊天软件,卡顿一下,上面清晰地显示出没有网络连接。 她尝试连接 wifi,这个屋子也没有办法搜索到信号。怎么办?怎么办? 在窗口喊救命或者写求救信息扔出去吗?那样会对海湾酒业不利,以后要怎么面对花董呢?真的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了吗? 她是在上大一那一年认识花董的,十月份五十周年校庆,学校举行隆重的庆祝仪式,邀请了很多全市知名人物和对学校做出过卓越贡献的校友参加,花董就在其中,晚上宴会,晴晴因为长得漂亮被培训成为服务生中的一员。 那时的晴晴还没接触过上层社会,面对着灯红酒绿,有些新鲜又有些好奇,一个不小心,一托盘酒水全都撒在一个宾客身上。 晴晴不敢抬头,一边捡起酒杯碎片一边说“对不起”,结果对方蹲下来帮她一起捡,还温柔地道歉,问有没有吓到她。 她抬眼,对上一双年轻却老练的眼睛。那便是花董,白净俊秀的面容,得体的卷发,一身笔挺的西装,干净利落,风度翩翩。在仪式上,她就注意到过他,是坐在前排中部的重量级嘉宾。 那一瞬间,她莫名地产生一种亲切感,好像他们很久很久以前就应该认识一样。错愕一会儿,她羞红脸,再次低下头,一遍一遍地道歉,继续收拾。 领班的礼仪老师走过来,谄媚地说:“对不起啊花公子,这些学生没见过世面,毛手毛脚的,希望您不要见怪。”然后又狠狠批评道:“晴晴你怎么搞的,花公子是多么尊贵的客人你知道吗?现在马上给我滚回后台去,晚宴结束后单独给花董道歉!要不然别怪学校处理你!” 她大概以为这样能够讨好花董,却不料花董脸上的温柔全然不见。花董环视着围观的宾客说:“这位老师,首先我纠正一下,我不是以什么公子的身份来参加校庆的,而是以海湾酒业集团总裁的身份,所以请您不要叫我花公子。其次,我觉得您对您的学生缺乏最基本的尊重,我们这些宾客只是今天宴会的主角,而您的学生永远是学校的主角,难道贵校存在的意义是办好这次宴会讨好巴结权贵不是办好教学把学生们培养成才吗?” 语调平和,却字字如刀,说得老师面红耳赤,一个劲儿地在旁边道歉。晴晴抱着托盘立在一旁,心里爽翻了,同时也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大人物刮目相看。 她太喜欢这个人了,站在非官既贵的人群中没有一点高不可攀的优越感,站在富商中也没有有钱人财大气粗的庸俗气,聚光灯下,红地毯上,卓尔不群。 领班老师还在道歉。花董又说:“现在需要关心和歉意的不是我,而是这位刚刚受了惊吓的学生,您还是给她道个歉吧。” 老师哪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给一个普通新生道歉,而且老师觉得自己是在为花董找面子,现在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有点气不过,竟然一赌气走了。不过没多一会儿,校长亲自领着那个老师过来给花董和晴晴道歉了,晴晴也留在宴会上继续服务。 宴会结束,晴晴等在门口,鼓起勇气向花董要一张名片,花董则是大方地加了她的微信。 晴晴一开始只是想找机会感谢一下这位替她出头的人,然而当他了解到花董还没有女朋友时,便无法自已地爱上了他。他们第一次约会,花董问她知不知道当时为什么那么坚定地帮她解围。她说不知道。花董有些困惑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对你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看见你被欺负就很想保护你。” 一切甜蜜而美好,花董成熟稳重,不是那种花花公子,很认真地对待跟晴晴的感情,晴晴也绝不是贪图富贵的肤浅女孩,平日里两人一个忙着公司事务一个忙着学业,闲暇时间才在一起。 然而外人总是喜欢把不了解的事情解释成自己需要的样子,一段时间以后,学校里开始有风言风语,有的说晴晴很心机,一杯酒把自己撞入了豪门;有的嫉妒晴晴,说她现在多得意将来死得就有多惨;有的说晴晴以前就是个不三不四的小太妹,这把大概是在玩弄花公子的感情……这些晴晴都能忍,也懒得解释,但她忍受不了校领导看见她就像看见亲妈似的高看一眼,偶尔还会邀请她出席一些重要场合,软磨硬泡让她给学校拉一些投资。 虽然晴晴很少表现出来,但花董能够理解一个心地纯洁的女孩面对这些流言蜚语时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于是他在一个周末把晴晴带回家,宣布了他们的关系。 美丽的泡沫就是在那次见家长时破裂的,荒唐而玩笑。花董的母亲身体不好,一直在国外休养,家里只有老爸。晴晴为了表达自己绝不是贪图钱财才跟花董在一起的,当着花董老爸的面毫无遮掩地描述了自己卑微的出身以及不太良好的成长环境。 花董老爸当然想让儿子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起初礼貌却冷漠地听着,可越听他的表情越凝重,不时认认真真地打量晴晴,眼里的冷漠变成了热忱和惊慌。晴晴以为自己打动了他,很开心,然而末了,他说:“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 不欢而散,晴晴以为花董会像很多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告诉她不管怎样都会爱她,哪怕是抛弃家业。花董的反应却让她伤心。花董说:“不行就等大学毕业吧,我可以资助你上更好的大学,取得更高的学位,成为可以帮我经营家族企业的专业人才,那样就能赢得我爸的认可。” 晴晴觉得这是施舍,赌气地问:“那我要是拿不到学位呢?我们就这么算了吗?” 花董犹豫半晌,很认真地回答:“恐t怕是这样,为了家族,我可以抛弃一切。” 那时晴晴才真正意识到她和花董之间悬殊的身份差异并不是靠爱情就可以填补的,才真正了解这个她认为世间最温暖的男人骨子里有一份接近残忍的冷静,更让她无助的是,即便花董再跟她说出她想听的话或者花董的老爸接受她,一切也都不一样了。生活的光全部熄灭,她退缩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晴晴没有主动联系过花董,花董时常打来电话跟她解释自己只是不想欺骗她,爱情需要冲动,但是婚姻需要坦诚,她那么聪明,一定要坚信可以成为更优秀的人。每次听完晴晴都难过得大哭。同时,她也“不负众望”地成了同学们品头论足的对象,领班老师更是找到各种机会在各种场合为难她,让她出糗。 大概在那一学期快结束的时候,她刚刚完成一节家教课,冒着北方冬天寒冷的风雪走在回学校的路上,一辆轿车停在她身边,车门打开,花董的老爸走下来,邀请她去家里坐一坐。 还是那栋豪宅,那个异域风情的客厅,壁炉里燃烧着暖融融的火焰,奇怪的是,她的父母就紧张地坐在壁炉前。 保姆为每个人填上一杯暖茶,花董的老爸讲述了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二十多年前,他有过一段婚外情,对方是一位姓柳的海归女孩,美丽大方,温柔体贴,多才多艺,他本来只是想玩玩,最后却无法自拔,丑事败露,他面对着抉择,就在这时,女孩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他跟原配妻子已经没有多少感情了,也十分想给女孩一个完整的家,可他痛苦地思考几天,觉得失败的婚姻对他在家族中的地位不利,提出两个建议:一个是打掉孩子,给女孩一笔足以过好后半生的钱;另一个是把女孩送到国外生下孩子隐居起来。 然而他低估了女孩对他的真情,也低估了女孩身为母亲的责任感,女孩没哭也没闹更没有以死相逼,只跟他说:“爱一个人其实就是要成全对方,既然你不能成全我,就让我来成全你吧,但是你记住,我爱你永远比你爱我多一点。” 女孩就这么人间蒸发了,他寻找过很多年,杳无音讯,直到那天花夺带着晴晴回来,他听她的声音觉得耳熟,看她的模样总能出现女孩的幻影,他不敢相信,于是在晴晴走后不久就按照晴晴的讲述找到她的父母,在那里他知道,当年柳姑娘因为不想让晴晴一生下来就生活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里,把晴晴送到一对无法生养的远房亲戚家中,要求他们永远对晴晴隐瞒这个真相。女孩走了,每个月按时打来大笔的钱用以晴晴的生活费,晴晴不记事的时候她偶尔会过来看一看,晴晴长大她便再也没来过。几年前,她去世了。所以晴晴不姓柳,而是姓花,她跟花夺是兄妹。 其实晴晴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小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听街坊邻居背地里说过她是捡来的小孩,玩伴们也会在闹别扭时说她是没人要的小野种,很多次她都哭着跑回家问父母是不是真的,父母则是安慰她是那些坏人故意挑唆。她懵懵懂懂地怀疑着,但因为相信老实本分的父母,没有继续探究下去。时间流逝,父母渐渐老了,按照年纪来算,已经可以成为她的爷爷奶奶。有一次她收拾东西,从箱子底下发现一个账本以及一张有几十万余额的存折,账本上详细记录了一个女人每个月按时寄来的一笔钱,以及这笔钱的用项,所有的花销都是她的奶粉、衣物、学费等等,钱很多,几乎每个月都有剩余,剩余的都被存在旁边这张存折上。账本上还记录了有时候父母急需用钱临时借用的部分,以及归还的日期。 第53章 第50章 焰火燃放时间 那时晴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同时也感恩养父养母伟大无私的爱,她没有戳穿,装作不知道,更加孝顺,有时候会偷偷花掉一些存折上的钱给养父养母改善生活。然而,被人遗弃这件事情就像一颗恶毒的种子在她心头扎根,她恨她的亲生母亲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掉还道貌岸然地装好人,更恨她的亲生父亲面都没露过一次,她自暴自弃,朋友从之前的好学生变成不学无术的少年,逃学,沉迷游戏,吸烟,酗酒,鬼混,只用一个学期便从学校前几名滑落到垫底的程度,养父养母大概感受到她这种变化的缘由,不敢深管,只能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地劝导,直到发生在赛车场的那次事故,她才从泥潭中挣扎出来。 眼下,当她的亲生父亲讲述出真相,当她的养父养母胆怯地点头表示这就是事实时,她早已学会了谅解,没有责怪,没有悲伤,有的是一段空白被填补的淡淡喜悦。 他们一起去祭拜了她的亲生母亲,墓碑前,花董的老爸跪在她面前对她说:“原谅我吧晴晴,回到我身边,让我用余生弥补对你和你母亲的亏欠,这个家的一切都有你一半。” 一个可以翻云覆雨的人跪在她面前,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哭成了泪人,她感受到一种真诚,也感受到当年他和母亲那荒唐却真挚的爱。她拥抱了他一下,说:“谢谢你在我有生之年回来了,但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习惯。” 花董的老爸准备给养父养母一笔钱,把他们接进城区安享天伦之乐,老两口子拒绝了,他们说他们过惯了原来的生活,不想再有改变,临走之前,他们抱着晴晴哭了好久,叮嘱晴晴有时间一定要回去看看。 晴晴也哭得昏天黑地,对他们说:“放心吧老爸老妈,你们永远是我的爸爸妈妈,那栋老房子才是我真正的家。” 结局很圆满,晴晴被送去更好的大学学习,轻易便可获得一切能让她更加优秀的资源,假期等成片的时间去老家陪伴老两口,带着他们一起见识多姿多彩的世界,周末或者业余时间就去看看花董的老爸,听他讲年轻时候她妈妈的故事。唯一让晴晴烦乱的是,她要重新调节跟花董的感情。 这一点上,花董的成熟稳重帮了很大的忙,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忽然间就变成了一个仗义的好哥哥,带晴晴熟悉家族关系,参观全国各地的工厂,花更多时间陪她玩,帮她摆平遇到的一切困难。 有时候跟她开玩笑说:“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老头子一定在担心你是奔着我们的家产来的,结果万万没想到,这家产本来就有你的。哈哈哈哈哈……” 还说:“前天你原来那个学校的校长找我商量跟咱们家签署对口实习单位,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我太感谢他了,要不是那次校庆,我怎么可能谈了一次完美的恋爱又收获这么好的一个妹妹呢?” 或者直白地问:“当我妹妹的感觉比当女朋友的感觉好吧?当女朋友还得照顾我的感受,当妹妹就只有我照顾你的份儿了。你说我爸为什么没把我生成你的弟弟呢?” 很多事情,一旦坦然面对就不会觉得尴尬了,晴晴渐渐发现当有了另外一种关系后,他们的一切行动都可以光明正大,爱情跟亲情细想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差别。更重要的是,她不必再去纠结自己在花董心中是不是最重要的,不必再强迫自己去了解他隐藏在温文尔雅的外表下的残酷冷漠。 长时间没有操作,电视自动恢复到海角电视台频道,外景女主持站在海贝广场上兴高采烈地说:“电视机前的市民朋友们,全国十六座大中型城市共同举办的海天之间房展会将在 7 月 13 日上午 8 时整隆重开幕,我身后的海贝广场就是本次活动的主场地。大家可以看到,为了让大家身临其境地了解各种房源,体验现代化智能家居与生活的紧密结合,工人师傅们正在紧锣密鼓地按照 1:1 的比例建设各种户型……本次展会为期三天,为了回馈全社会常久以来对海天地产的支持与肯定,主办方特别推出折上折、买房送装修、订金翻倍等优惠活动,所有在展会期间签订合同的顾客还可以凭收据参与抽奖活动,一等奖是价值百万的宝马汽车一台。没有听错,是价值百万的豪车,而且只有我们海角城会场才有的哦,足以见得海天地产对全城市民的偏爱……另外一个好消息,活动期间每天晚上的每个会场都有小吃节,全新上市的“天涯海角”啤酒买一送一……最最重磅的好消息,活动第一天,主办方为全体市民准备了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焰火表演,为此,海天地产邀请到十名国内外知名的焰火师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准备……还有还有,我身后的遮天巨幕大家看到了t?吗?幕后是海天地产送给海贝新区的神秘大礼,7 月 13 日晚上 8:58 分,焰火燃放时,它也将揭开神秘面纱与大家见面……让我们拭目以待,共襄盛举!” 摄像机镜头一直在跟随主持人的讲解移动,晴晴看到海贝广场现在已经全部被封闭了,海浪雕塑之间的巨大脚手架变成了一个圆筒形的高大帷幕,遮住了什么东西。巨幕前的场地上一派忙忙碌碌的景象,一座钢架舞台拔地而起,火花四溅,舞台前有几十组事先准备好的 1:1 房屋模型,穿着各个厂商工作服的工人们忙里忙外地在给这些模型装修。更远的地方,撑起连绵起伏的棚架,成摞的桌椅板凳被搬到里面。 这样一幕场景吸引力十足,若不是遭遇这么多事,晴晴都会拉着夏阳一起过来玩。 三天!晴晴再次跑到窗边,在众多广告屏幕中寻找刚才令她印象深刻的那个。找到了,也是海天之间房展会的,上面滚动播放着房展会的时间节点,开幕仪式时间、讲解时间、抽奖时间、表演时间、焰火时间…… 就是这个,他一定是想在这个时间点制造灾难!晴晴脑海中一下子涌出人山人海的场面,不寒而栗。时间这么近了,如果他想利用夏歌,夏歌一定就在他身边! 还有 50 个小时左右,不行,必须马上离开!晴晴计算一下,跑到门口,用力敲响紧锁着的门,疯狂大喊:“我要见花董,告诉他如果他不马上出现在我面前,我就从窗户跳下去。” 许久,门外有安保人员回应,“小姐,花董出去了,您是无论如何都弄不开防护栅栏的,还是好好休息吧。” 她当然知道安保人员知道窗户有护栏,也知道他们不会轻易就给她打开门,但她得到一个想知道的信息:花董不在公司。 她道:“那你们赶紧找个女性员工过来,我有点事情不方便跟你们说,快点快点!” 安保其实很难,一方面是公司老大的命令,另一方面是老董事长的掌上明珠,他们只能在夹缝中求生存。其中一人问:“随便谁都可以吗?” 晴晴焦急道:“别婆婆妈妈的了,谁都行,但是要快,这种事情等不了!” 三分钟,门外响起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小姐,您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晴晴隔着门说:“你让他们走开一点。”等了一会儿,她压低声音说:“你给我送来一点女性用品,我来大姨妈了。” 门外答应一声,高跟鞋声远去。晴晴在门口坐下,紧张地等待起来。刚才她说随便谁都可以不过是为了降低安保的疑惑,她说十分着急为的就是让保安就近找来这个楼层的女服务生。 她们俩认识,之前一段时间这个女孩失恋,发现前男友用她的身份信息留下很多债务,精神崩溃,晴晴一方面安抚她,另一方面帮她走法律途径解决了大部分麻烦,事后女孩决定从头再来,把头发都剃了,主管觉得她不附和公司形象,要辞退她,又是晴晴出面把她留了下来。 这个女孩很有主见,一定会帮忙的。晴晴这么想着。女孩很快回来了,敲响了门,晴晴趁着安保开门的瞬间冲出去。 安保大步把她追上,拉住她的胳膊,一本正经地说:“小姐,请您理解我的工作。” 晴晴无奈地耸了一下肩膀,走回屋子。安保庆幸晴晴没有给他制造太多麻烦,没顾得上晴晴回屋时把服务生也带了进去,等他注意到时门已经锁了,而他知道晴晴的麻烦事儿是什么,觉得再开门跟进去不太合适。 屋子里,晴晴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有一件人命关天的大事必须现在出去,女孩想都没想就决定配合。之后晴晴换上女孩的工装,又把她的假发戴在头上,拿上她的手机,简单收拾一下,敲响了门。 她故意一边接听电话一边弯腰整理鞋面,保安则全部心思都用在防止晴晴再往外乱闯上,两人照面并没有问题,之后保安看见床上被子里躺着一个人,重新把门锁好。 晴晴沿着消防通道走到一楼,穿过门厅,成功逃离大楼,跟着跑到街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她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是赶紧联系夏阳他们,告诉他们事情真相,第二件事是联系警察,告诉他们房展会可能遭遇人为破坏。 司机问她目的地,她让司机先一直往前开,速度要快,然后回忆着胖子的手机号拨打出去,打了两遍,都是未接提醒,她又回想白菁的联系方式,半晌都没想起来。她不确定直接打给夏阳会不会接,决定先报警再说。 第54章 这时,前方一辆车急刹,出租车躲避不及追尾,司机大骂着要下车理论,一辆满载货物的渣土车从后方疾驰而来,不偏不倚撞上出租车,三辆车共同翻滚出去,宽敞的马路尖叫连连,尘烟滚滚。 第51章 逃脱 视线朦胧,灯光模糊,眼前是一团白,白中还有两片淡淡的黄色,夏阳反复眨眼,终于看见那团白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两片淡淡的黄色是两张人脸。其中一张是胖子,另一张也是胖子。 胖子咧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夏阳哥你总算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说话的是王胖子,王羽飞,坐在床边,脸色灰暗,没什么精神,左手的手背上扎着吊瓶。 另一个胖子向前凑了凑,是站着,不及王胖子胖,但脸型是圆的,眼睛也是圆的,给人一种圆滚滚的感觉。他很年轻,看起来还不及夏阳成熟,却又板着脸努力装成熟,导致有点愣。 夏阳看到他身上的蓝色警察制服,下意识要坐起来,动作间感觉脖子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发力时很疼。同时,他注意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也输着液,手指还有夹子连接着一旁的机器。 胖子赶忙拦拉了小胖警察一下,把事情经过讲述一遍。原来是有热心市民在路边发现了晕厥的夏阳,打了 120 和报警电话,警察认出夏阳是盗窃李燕钻石的嫌疑犯,留下小胖警察在这看守。胖子特别强调:“我们和李警官很有缘,当时我去报夏歌的案,就是他和另外一名警官接待的。” 胖子说出“李警官”的时候小胖警察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子,但马上他说:“我不是警官,只是一名辅警,我刚才听王先生说你的盗窃案可能另有隐情,但在调查清楚事情真相以前你都是犯罪嫌疑人,所以请你配合我的工作。谢谢。” 又是这种道貌岸然的嘴脸,好像拯救过地球似的,夏阳厌恶极了,挑衅似的道:“你们找到夏歌了吗?” 小胖警察回答:“还没有,市局接手了这个案子,相信很快就会水落石出。” 夏阳突然暴怒,“那你们倒是去找啊!在这看着我输液难道能把失踪的人等回来吗?” 小胖警察眉毛立起,“江夏阳,请你注意你的态度!全市几百万人口,不是只有失踪案,也不是只有你妹妹找不到,我的每一个同事都夜以继日战斗在一线,我们不需要你的感谢,但请你理解。” “垃圾。” “你说什么?” “我说垃圾,你们都是垃圾!” “你敢公然侮辱警察!信不信我拘你?”小胖警察头发竖起,眼珠瞪得更圆。 “来呀,拘呀!”夏阳主动伸出双手,丝毫不让。 “对不起对不起,”胖子急忙给小胖警察道歉,“李警官,夏阳哥就是太着急了,您别怪他。”他又对夏阳说:“李警官和孙警官都是好警察,刚才我把我们遇到的所有事都跟他们说了,孙警官马上决定回去跟警队汇报,他们说如果能证明李燕真的有阴谋,就可以让李燕做出对你有利的陈述。你也好好想想,你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待会儿孙警官回来详细跟他说说。” “法律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小胖警察义正言辞地说。他本来是想用一句公道的话缓和对立的场面,但是夏阳并不买账。 夏阳转过脸,看着玻璃上映着的屋子的影像,厌烦地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刚才不是在电话里喊救命的吗?” 胖子似乎刚记起这件事,回答说:“对,是,刚才有几个坏小子把我堵在地下室里,毁了我的画,还要打断我的腿,幸好有一个黑出租车司机见义勇为,三下两下就把他们打跑了。那可真是个大好人,救下我之后发现我生病了在发烧,又把我送到医院来,连个姓名都没留就走了,临走之前告诉我近期可能会不断遇到麻烦,要我没事就待在医院里,结果我刚好遇见李警官他们把你送来。” “什么人干的有眉目吗?” “没有,他们进屋就打砸东西,什么都没说。”胖子神情哀伤,泪光闪烁t?,“可惜我那些画了,那都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那些人出现之前你跟晴晴联系过吗?” “晴晴……啊!晴晴……”胖子好像忽然受了比画被毁更沉重的打击,不停摇头。 “她怎么了?” “她……很好……没事……她给我发了一份录音,要我先不要听,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都交给警察了。” “她在哪?” “她……” “快说!” 胖子双手捂着脸,泪水隔着指缝流下。看得出此前他一直在努力屏蔽一些事情以让自己保持理智,现在夏阳的话让屏蔽消失。 “她出车祸了。”小胖警察道。 “车祸?”夏阳一惊。 “她在一辆出租车上,跟前车追尾,后面又来一辆满载的渣土车撞上他们,出租车司机受伤严重,她万幸没有生命危险,也在这家医院接受治疗,渣土车司机逃逸,警察正在追捕。” 夏阳痛苦地轻叹一声,大脑一片混乱。沉默一会儿,胖子把手从脸上拿下来,大哭着说:“还有白菁姐,汽修店也被火烧了。” 夏阳从床上弹起,紧张到不敢呼吸,“她人怎么样?” “电话里她说火灾发生时她不在家,应该没有受伤,可是她的家没了呀,车队解散后她一无所有了,只有那么一个小小的家,可现在连那里都成了废墟。我们到底是怎样了夏阳哥?是谁在跟我们作对呀?” “这些问题我们都已经掌握了,”小胖警察还是用那股愣愣的语气说话,“等会儿孙警官回来就能有具体的命令,放心吧,只要存在人为因素,我们就会把幕后黑手揪出来。说到这个,我问你江夏阳,你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是否也遭遇了袭击?” 夏阳重重躺回床上,眉头扭成一个疙瘩。“我畏罪潜逃,打算逃到大山里,结果从山坡上滚下来摔的。我怕死,又一个人骑着电动车回来了。” “你头上的明显是钝器击打伤!”小胖警察实在不喜欢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 “那你就等我死了以后由法医认定吧,现在我活着,这伤就是摔的。” “江队长怎么会有你这种混账儿子?” “要是能选,你以为我愿意啊?” “不要吵,让病人好好休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带着一名护士走进来,不满地说道。 “他不配合查案。”小胖警察解释。 “查案也不行,这是医院,不是警局,医院是用来给病人治病的。”医生瞭一眼胖子,面皮抽搐,“小影给他拔针,血马上都流回罐子里了。” 这时他们才注意到,胖子手上的吊瓶早已流完,血液回溯,把罐子变成一条红线。随后医生检查了夏阳的伤势,又询问他的具体感受以及致伤原因,夏阳坚持说自己是不小心摔的,特别强调现在晕得厉害,站不起来,腿也没办法动。 医生说他轻度脑震荡、脊椎损伤加上小腿骨裂,有这些症状很正常,只要积极治疗,很快就可以康复。护士给夏阳换了一个吊瓶,叮嘱胖子准备好长期住院的费用,跟医生一起离开。 病房静默下来,带着医院里特有的悲情色调。好一会儿,夏阳问:“住院的钱是你出的吗?” 胖子道:“没事儿,剩下的我一会儿去交。” 夏阳听出端倪,“什么叫剩下的?” 胖子下意识捂住嘴,犹豫一会儿,放弃抵抗,肩膀跟着松弛下来,“刚才王阿姨来过了,是警察通知她的,那时候你还没醒,她给你交了治疗的费用,说其余的再回去想想办法。” “王秀霞?” “你就这么称呼你妈?”小胖警察训斥道。 “不用你管!”夏阳吼道。 “是……对……王阿姨很担心你。夏歌的事她也知道了。” “呵呵,然后她就走了。”夏阳冷笑。 “那个……”胖子从兜里掏出一沓破旧的零钱,“阿姨还给我留了三百块钱,要我给你买点好吃的,你饿吗?我去买点饭吧。” “不饿,你留着吧,钱你都记着,以后我还给你。” “就你这种没良心的人,谈什么以后!”小胖不知哪里来的强烈怒意,“你知道你妈这么多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吗?亏他们还对你这么好,要是我,我就掐死你。” “要不是我现在动不了,我早就掐死你了。” 胖子还是出去买饭了,回来后一口一口地喂夏阳吃下。夏阳没有拒绝,因为他在等待时机逃走,这需要最大程度放松小胖警察对他的防备,也需要尽可能恢复体力。 饭后不久,小胖警察变得有些不安,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来回踱步,不时看看时间。胖子问他怎么了,他低声嘀咕,“孙哥怎么还不回来?我膀胱都要憋炸了。” 胖子震惊,“有尿你就去撒呀。夏阳现在连吃饭都吃不了,不可能跑。” 第55章 夏阳激将道:“你别走,你走我就跑。” 小胖警察也是个犟种,本来站起来了,听完又坐下了。 按照章程来讲,这种看守必须是两个人,可能是夏阳涉及到的案子实在复杂,那个姓孙的警官才不得已留下小胖一个人自己回去汇报,所以小胖不敢轻举妄动。 赶巧,这时走廊里的广播响了,护士说有一个高危病人急需输血,血库里对应的血型空了,号召 ab 血型的人去献血。小胖警察听完直接冲出屋子,胖子也着急忙慌地跟着跑。小胖大喊:“你这病病歪歪的就别去了,帮我看着他!” 胖子回来,有些尴尬地自言自语,“我去也没用,我都忘了我不是 ab 血。” 时机到了,简直是幸运。夏阳说:“我也想上厕所,你去跟护士租一个轮椅过来。” 胖子很期待为夏阳做点什么,想都没想就出去了。他向护士站的护士打听,又被指引到办理租用手续的办公室,当他推着轮椅回到病房时,床空了。 第52章 苏醒的猛兽 比起身体的病痛,其实心里的煎熬才更伤人,夏阳的心在烈火炼狱中被灼烧了五年,所以此刻并不觉得身上的伤难以忍受。他抱着自己的衣服,拿着电动车钥匙,一瘸一拐地走进卫生间,换下病号服,取下脖子上的固定器,重新出现在走廊里。 他看得出,小胖警察是个没有多少经验的愣头青,遇到这种事大概会先隐瞒一下,靠自己找一找,所以他还有时间,他决定先去看看晴晴的情况。 他拨打晴晴的电话,又是那个叫花夺的男人的声音,“怎么又是你?” 夏阳道:“我现在在医院,五分钟以后我在医院后院的水池旁边等你,我有话跟你说。” 挂断电话,他跟一个过路的护士打听高级病房在哪里,沿着楼梯走了过去。他的腿、脖子、太阳穴还是很疼,疼痛让大脑保持着兴奋的状态,思路格外清晰。 一定是高级病房,晴晴如果真是什么董事长家的千金,一定会住在最好的病房。他其实已经不那么怀疑晴晴了,也不再恨她的欺骗,就在刚才,当他跟花夺说了一个谎,他忽然明白谎言有的时候真的是加快沟通的方式——他不会害晴晴,但假如他跟花夺实话实说,说上一个小时也不会得到花夺的信任,还是一个小小的谎言来得更快——晴晴对他的欺骗,大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吧,但他想见见晴晴,给她机会亲口说出来。 高级病房,很安静,他跟护士站表示自己要探望,护士上下打量他一番,比较质疑他的身份。他犹豫半晌,又撒了一个可以加快沟通的谎言,“我是她男朋友。” 护士登记,把他带到病房门口,进门之前叮嘱他晴晴受到惊吓,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千万不要打扰她休息。 病房宽敞,环境清幽,有独立的卫生间,晴晴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躺在雪白的床单上,睡得正甜,头发汗淋淋的。她也受了伤,额头缠着纱布,左脸肿起一大块淤青,或者肢体上还有更多伤,但都被盖在被子下面。 夏阳站在屋地中央,静静地看着,忽然在想像她这么生活优渥的女孩本该理所应当地享受一切优质社会资源,活得简简单单,干干净净,都是因为他,她才把自己搅进污浊丑陋的社会阴暗面。这一刻,他的心有点疼,初次见面时那张洁白无瑕的笑脸浮现在他眼前,干净清澈的嗓音回荡在他耳边,虽然才几日,但恍惚似隔着绵长的时光,他捕捉这种微妙的感觉,慢慢回忆起一些很久远很模糊的记忆…… 护士站在他旁边,轻声说:“她就是现在的状况,生命体征平稳,但一直在昏睡,要不然等明天她醒了你再过来吧。” 夏阳说了声“谢谢”,转身要走,就在这时,晴晴发出惊慌的声音,“夏阳,是你来了吗?” 他以为晴晴醒了,有些慌乱,可转身看去,晴晴依然睡着,表情痛苦,双手乱动,好t?像想努力抓住什么。护士赶紧过去安抚,帮她调整一个舒服一些的睡姿才阻止她的躁动,她依旧在呓语,“千万不要放弃呀夏阳……我一定会找到帮你洗脱嫌疑的证据……我等了你五年……不要让我的努力白费……坚强一点……请你一定要坚强一点……” 二十分钟后,夏阳站在门诊楼前路灯的阴影里,看见小胖警察和胖子慌慌张张地从自行车棚前跑开,小胖训斥着胖子,胖子无法自已地“哇哇”大哭。等他们跑到大街上,夏阳走进车棚,骑上德叔给他的那辆电动车驶入夜晚的城市,直奔海贝新区。 车灯撞坏了,不过也好,省电。 旷野的风轻抚着万物,连绵起伏的大山就像野兽的脊背,田地、庄稼、道路、野草……盛夏夜晚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和风中沉睡。 他在海贝广场前驻足一会儿,最后看一眼星空下伫立着的高大帷幕,转过头,驶向村庄。 一股浓烈的烧焦味弥漫在村庄上空,周遭的一切都被涂抹上焦黑的灰尘,街面又黑又静,只有一处亮着淡淡的灯光,冷清的光芒与黑炭似的废墟形成鲜明对比。 是白菁的汽修店,房子塌了,只剩下两面山墙和空荡荡的房架,外表斑驳的“理想号”停在门前的空地上,车顶放着一盏灯,白菁的身影如同一只流浪荒野的鬼魂,翻动着废墟中的砖头瓦片,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她捡起一个扳手,丢到远处,又捡起一个发动机零件,还是丢回原位……她越来越暴躁,动作越来越重,东西砸在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夏阳躲在一棵树后远远地看着,看见白菁的衣服和皮肤也乌漆墨黑的,短发焦成小颗粒糊在头皮上,右肩膀肿得老高,密密麻麻一层水泡。 终于,她推开一大片墙皮,翻出几根烧剩的桌子腿,又继续挖了一会儿,找出当天晴晴用来插花的罐头瓶。起初,她喜悦,急切地用衣服蹭了蹭铁皮,蹭完忽又抓狂,将其丢在地上,愤愤地踏上几脚。她摸出一支烟,点着,就那么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回到车旁,坐在一块石头上,起开引擎盖子上放着的一罐啤酒,一口气灌进肚子。 啤酒有整整一箱,还有一些用塑料袋包好的食物,大抵是哪个小弟给她送来的。 一罐之后又是一罐,她紧咬着牙,每喝光一罐就把罐子握扁,直到手臂因耗尽力气不停颤抖才丢掉,仿佛酒罐里就是那个掌握她命运的东西,她要向它施以报复。 泪水无声落下,在污浊的脸上留下清晰的泪痕。这是自从那次跟海天一打赌之后,夏阳第一次看见白菁哭。她是多么坚强的姑娘啊,纵然生活带给她的只有狂风骤雨,她依旧等待着,纵然她等待的黎明早已死在黑夜,她依旧选择原谅。夏阳后悔了,如果给他一次重新见面的机会,他一定会第一时间抱抱她,笑着告诉她,“我回来了。” 小路上传来响动,夏阳向后退了退,藏在更深的黑暗中,随后看见两个小弟走来,躲在他刚刚藏着的那棵树后。 一个小弟哽咽着对戴耳环的小弟说:“怎么办二哥?菁姐到底用不用去医院啊?” 戴耳环的小弟回答,“这会儿谁的话她也听不进去,还是让她自己待会儿吧。” 静了一会儿,小弟又问:“就只有这辆车抢救出来了吗?别的东西还在不在?” 戴耳环的小弟叹息一声,说:“没了,菁姐回来的时候火已经烧大了,她拼了命冲进去才把车开出来,连白老爹的遗像都没来得及拿。” “没拿就没拿吧,肯定这辆车最值钱,往后卖了还能盘个小店继续生活。” “屁!菁姐才不是看它值钱才救它。你们都不知道,菁姐一直在等一个人,她跟我说过只要有这辆车在,车队就还不算完,那个人就一定会回来。她开这个汽修店除了为了糊口,也是为了照顾这辆车。” “那个人是谁呀?” “不知道,不过大概已经死了吧,要不然怎么可能让菁姐白白等了这么多年。” 夏阳走出村庄时,听见了夜幕下白菁的哭嚎,歇斯底里,悲痛欲绝。 人的坚强总是有极限的,信念支撑一个人历经磨难走得越远,当信念瓦解时,绝望便来得越重。 下辈子吧,希望真的有下辈子,让我好好活着,认真对待每一个没有放弃我的人,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问清真相,还所有人一个公道。夏阳如此想着,跨上电动车,直奔金月湾。 其实在此之前,夏阳从没有憎恨过李燕,也没有憎恨过幕后黑手,哪怕他们让他身陷囹圄,哪怕他们不止一次想要夺走他的生命。他觉得这是命,自己搅进来是因为命不好,他几次三番去找李燕并没有想过报复,只是想光明磊落地问出夏歌的下落,告诉她不要伤害那个无辜的姑娘。他没有怕过,只是不屑。现在,他心中复仇的怒火正在隐隐燃烧,让他明白对付作恶多端的人只有以牙还牙,他无比渴望让李燕亲自尝到他的朋友们正在经受的煎熬。 第56章 他的心格外平静,血液也仿佛慢了下来,身上的痛感神经都变得迟钝,他冷静得就像是已经做好准备赴死的战士。 金月湾的夜色比市区的还要美,高大的摩天轮伫立在明月山顶,流转着各色灯光,好似一只巨眼,俯视着尘世间的悲欢离合。 夏阳把电动车停在金月小镇一个隐蔽的山坡上,翻过护栏,走向李燕父母家的别墅。上次来他就想过,这样一个分散的小区,只可能看上去很安全。 夜色正浓,老人和孩子都睡了,楼黑着,只有院子里树下一盏孤灯在微风中摇摆。他翻墙而入,走到楼后面,攀着水管爬上二楼的露台。很幸运,露台的玻璃门开着,只有一层细细密密的铁丝网门锁着。他拿出扳手,将尖角插入一个网格,将网格扩大,然后将整个扳手插入,四周摇晃,渐渐扩展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又把手伸进去,轻易便摸到把手,轻轻一扭,门开了。 第53章 以牙还牙 是一个书房,一墙的书,古色古香的案子上敞开一张宣纸,上面写着:淡泊名利,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墨香。屋子一角有监控摄像头,正对着露台的门,夏阳毫不避讳,径直穿过书房。他知道这座房子里应该每一角都有监控,他不怕,于他而言,从这里出去后是被判有期徒刑还是死刑毫无差别。 穿过二楼,来到三楼,两扇洁白的木门相对,一扇开着,一扇关着。开着的是保姆的房间,身材微胖的中年妇女睡得正香,鼻子里发出淡淡的鼾声;关着的门上贴着很多卡通图案,想来便是李燕和孙教授的女儿李易贞的房间。这也是他的目的地。 他停在门口,等待一会儿,见保姆那边没有反应,探身拉住门把手轻轻关上门,鞋子踩在松软的地毯上毫无声响,质量上乘的门锁和合页也没有制造出任何噪音。 又等一会儿,保姆还是毫无察觉,他推开李易贞的门,走进去,将门反锁。 屋子里有淡淡的奶香味,乳黄色的地毯上摆满玩具和布偶,中间是一张小型公主床,李易安恬静地睡着,丝毫不知道危险正在朝她逼近。 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圆嘟嘟的脸蛋,小巧的鼻子和嘴,长长的睫毛甚至能折射窗外的微光。她长得像李燕,但是气质上更接近孙教授的儒气。 不知为何,夏阳看着她的时候想起了夏歌,夏歌小时候睡起来就是这么甜美安详,好像遗落凡间的小天使。 夏阳本想直接给李燕打电话,可拿出手机之后发现床尾正对着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类似电视机的小屏幕,上面的摄像头刚好能照到整张床。他在李燕家的工作室也见过一模一样的东西,知道这是什么,将其开机,找到屏幕上的头像,申请与李燕视频通话。 接通了,李燕穿着睡衣,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前,起初疲惫的脸上堆满慈祥的笑容,刹那间却怔住,从椅子上窜了起来。 夏阳邪笑着说:“别喊,让我看到你的手,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否则你就再也见不到你女儿了。” 李燕连连点头,容颜尽失。夏阳道:“坐下,把手放在桌子上。”语气好像在考验自己的命令管不管用。 李燕听话地坐下,把手放在桌面上可以看见的地方,说:“钻石我不要了,求你别伤害我的女儿。”她的脸上再也找不到财富顾问的冷静睿智,完全是一个惊慌失措的老母亲。 夏阳晃了晃手里的扳手,“你也知道害怕是吗?知道为亲人朋友担心是吗?我问你,夏歌在哪?” 李燕摇头,泪水和着鼻涕一起流下,“夏歌?t?你妹妹的事我不知道啊,你放过我女儿吧,求求你了,行吗?钻石不够我就再给你钱,你的任何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夏阳冷笑,让开一个身位,让李易贞出现在屏幕中,“我这个扳手砸在她的脑袋上,不会要她的命,但是可以把她变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中。” 李燕几乎崩溃,声音嘶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求求你别这样行吗?要不然你来找我,我们当面说。” 夏阳向后退去,一点点接近床头。李燕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忽然道:“你回来,你回来,我告诉你,我想到的全都告诉你!” 夏阳坐下。李燕道:“肯定是海港集团的人干的,他们想利用孝平和夏歌的发现在房展会上制造事故,从而毁灭海天地产,从海港集团中谋取利益,孝平和夏歌的事一定是他们做的。我就猜到这么多,而且没什么证据。” “这些我都知道,不用你废话,我想知道你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们把夏歌藏到哪去了?” “我?”李燕很吃惊,不断校对跟夏阳的思路诧异,“我怎么可能给他们扮演什么角色?我也是受害者。” “胡说!你明明知道孙孝平喝一点酒就会有很严重的过敏反应根本不可能开车饮酒,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 “我告诉警察了,并且强烈要求他们启动刑侦程序,要不然警察早就结案了。” “可你跟我们说案子已经结了。” “那是谋杀,夏阳,你们都是孩子,我这么大年纪的人难道会看着你们搅进危险中吗?” “那钻石呢?钻石你抵赖不了了吧?你故意把钻石放进那个资料袋中让我偷走,然后马上报警,让我成为抓捕对象。” “是,我是故意放进去的,但我的目标不是你。关于孝平的死我想了很多种可能,没有一种能够说服我他值得有人用这么精明的手段杀死他,所以我去了他的公寓寻找线索,找到那个档案袋,想到它是唯一合理的原因。也是在我拿到档案袋之后,我发现好像有人在暗中盯着我的举动,我查阅资料,搜集信息,发现海港集团创始人快死了,海家内部正在酝酿一场变革,想到很可能是海港集团的人在盯着那份资料要对付海天地产,我太害怕了,所以想到将计就计的主意,把钻石放进去,这样他们一旦拿走档案袋,我就可以要求警察以盗窃的名义锁定他们,可我万没想到会是你。我左思右想觉得你没有理由跟海天地产合作,这很可能是个偶然,觉得他们还会来,所以把资料的复印件交给警察,让他们评判房展会存在的风险,同时要求保护,后来相关部门没有找到地质风险的证据,保护我的警察也就撤了,特警说短时间摧毁海蚀洞唯一的方法就是安装炸弹,他们已经和专家排查过了,洞里没有炸弹,现在再安装也肯定来不及,他们还有没有别的计划我不清楚,但我觉得警察应对这种事肯定比我们专业。夏阳,我看得出你不是坏孩子,如果你是因为钻石的事才选择以这种方式跟我谈话,我会撤案,钻石也可以送给你,但如果你怀疑我跟海天地产串通谋害你妹妹,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骗子,你还在撒谎!”夏阳盛怒,但愤怒的原因不再是李燕的所作所为,而是李燕说的事情竟然没有破绽。“山洞的事情你怎么解释?我跟踪你进去,差一点被你打死!” “你说那个仙人洞?” “我不知道什么仙人洞,就是那快铁皮板!” “这……” “答不上来了是吗?” “这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是因为最近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出事才去那个地方拜一拜的,像我这种职业,多少都要信些什么。” “那个袭击我的人身上有你身上的香味!你——”夏阳忽然定住了,因为他注意到视频里的李燕身上并看不见一点伤,而在她的推测里,袭击他的人是跟德叔的保镖恶斗之后逃走的,凭借那两个保镖的身手,她不可能不受伤。 “我没有,夏阳,我们见过面,如果你理智地想一想,就知道我这种人是没办法让你伤成这样的。会不会是你跟踪我的时候同样也被别人跟踪了?我们都是这件事的知情人,被针对很正常,这就是我不敢见你们、不敢主动跟你们说这件事的原因。像海港集团那种企业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能应付得来的。” “还有一件事!”夏阳咬牙道。“你最近应该在运营一个信托账户,那个账号购买了大量海天地产和海港集团的股票,这件事你没办法抵赖吧?” “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个?”李燕大吃一惊,但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那是一个客户的账户,客户把资产委托给公司,公司按照客户提出的条件进行投资,获取利益,公司收取相应的费用,我只不过是公司名下的指定代办人。” “为什么一定是你?” “不是一定是我,是恰好是我,公司会根据委托人的要求、资产大小、熟悉领域等很多条件指定代办人。这个客户只允许他的资产用来投资股票,而我在公司里最擅长股票,所以指定了我。” “还是一定。” “呼……换个方式跟你说,比如我现在忽然决定辞职,就会有其他和我一样的工作人员接手这个账户和这个客户,它跟我没有绑定的关系。” 第57章 “但海天地产和海港集团的股票是你亲手买的。” “是,这个客户很有自己的一套,提出的条件很苛刻,按照他的条件,海港集团和海天地产的股票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唯一可以购买的。不过他应该是有什么内部渠道,在我操作完这两支股票之后海天地产就放出了要举办房展会的消息。这个对解决你的事情没有任何帮助,我们不要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好吗?” 不知不觉间,夏阳的身份和李燕的身份似乎发生了反转,夏阳不再像是一个凶徒,李燕也不再像是一个被桎梏的受害人,两个人好像正在就这件扑所迷离的事交换意见。 “那下一步操作呢?这支股票什么时候卖?”夏阳实在不懂这些商业上的东西,只能按照德叔的推测一点点验证。 “客户给了我们一个估值,达到估值时不管股票走势怎样,都要求我们立马卖掉。” “卖掉之后呢?” “再根据他的条件买进另外的股票。” “是海湾酒业集团的吗?” “海湾……”李燕对这个名字很意外,“我还没进行估算,但海湾集团应该不符合条件,那是一家老企业,市值基本饱和,在不开发新领域或者酒类市场不发生大变化的前提下,股票不会有太大浮动。” “如果海天地产出事导致海港集团分裂,海港酒业因此受到波及算不算发生大变化?”夏阳掷地有声地问,问的同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啊!”李燕惊呼一声。作为一个半辈子都在利用金融手段赚钱、对很多企业都有深入研究的人,她似乎一下子被点醒了。她眼珠飞快地转动,嘴唇快速开合,“算,当然算,海湾酒业和海港集团共同分享着酒类市场百分之七十的份额,如果其中一家出事,另一家肯定趁机抢夺市场,即便是海湾酒业这种老企业,也能开出新花!难道我这个客户就是搞出这一切的海港集团的人?他是因为不方便亲自出面所以才办理信托的吗?” “就是这个!”夏阳大声说,是对李燕的肯定,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问:“他叫什么?” “他叫——”突然,李燕的目光向右偏去,继而再次出现像刚才在视频中看见夏阳时那种反应,甚至比刚才还要惊恐,而后视频画面黑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碎响。起初夏阳以为是设备坏了,拍了好几下才意识到不是这边的问题,而是李燕家闯入了人,那边的设备被扣在桌子上,碎响好像是李燕在挣扎。 他妈的!夏阳急忙拿出手机,拨打李燕的电话,同时向门口走去。李燕已经解释清楚了自己的行为,即便有没说到的地方现在也无需多说了,因为她遇到危险就证明她不是幕后操纵者,可惜的是现在距离幕后真凶只有一步之遥! 走到门口,电话依旧没能接通,但另外一串脚步停在门外,门锁转动,保姆的声音响起,“是你在说话吗贞贞?” 第54章 锁定目标 来之前夏阳觉得只要胁迫李易贞就能让李燕讲出真相,知道真相后他就第一时间告诉胖子,让胖子以自己的方式去救夏歌,并抓住李燕等凶手,他自己则任凭被谁送去交给警察,结束这短暂的自由生涯,所以他根t?本没有想过安全从这里逃离。现在显然还不是进局子的时候,他一时慌在门口。 保姆放开门锁,“你要是不开门我就去拿钥匙了啊……”说着,脚步声走进对面的屋。 不能伤害她们,瘸着腿跑也肯定跑不掉,迟疑一下,他回到屋子内部,躺在公主床下的一侧,拿出手机给胖子发短信:李燕知道谁是主谋,赶紧去找她! 发完,保姆开门开灯,粉色的公主房被柔和的灯光照亮,保姆一边观察着一边向里面走,不出三步就能看见夏阳的位置,夏阳几乎就要站起来自首。 就在这时,李易贞坐了起来,鼓起嘴巴说:“李阿姨你不要过来啦!刚刚我在偷偷看动画片,现在就睡了,帮我把门关上。”说着,她用声控关闭了桌子上的视频设备。那时李燕那边已经完全没了动静。 保姆长舒一口气,“我迷迷糊糊听见有吵架的声音,还以为有坏人进来了呢。那就快睡吧。” 李易贞乖乖躺下,翻身朝向夏阳这一边,自己给自己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夏阳有点恍惚,因为自己明显是在李易贞的视线里,小女孩的目光也聚焦在他的脸上,竟然没有害怕没有喊叫。 保姆关灯出门,夏阳静静地躺在黑暗中数着时间,打算等李易贞睡了之后就走,结果五分钟之后,李易贞先开口了,“大哥哥刚才跟妈妈聊了什么?” 夏阳还是很恍惚,甚至有些害怕,本能地撒谎道:“我……让你妈妈经常过来陪陪你。你认识我吗?” 李易贞坐起来,胖乎乎的小脸上满是欣喜的笑容,“我不认识你呀,但我知道你一定也是天使,一个会修理东西的天使。” 夏阳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扳手,急忙将其收到身后。他猜这丫头可能脑子有点问题,便说:“哥哥还有事要去做,你好好睡觉吧,你妈妈忙完就会来看你了……” 小丫头脸上的欣喜霎时落空,嘟起小嘴,泪水“唰唰”地流过毛茸茸的脸蛋,“你们天使说话都不算话,上次的天使叔叔说爸爸会来看我,结果到现在都没来。” 夏阳敷衍地点点头,爬起来要走,可忽然,他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回身面向李易贞,“你是说以前也有个叔叔像我这样出现在你的房间里?” 李易贞炫耀似地点头,“对,是头几天我过生日那天,我许了一个愿望要爸爸妈妈每天都来陪我,然后那天晚上忽然停电,那个天使叔叔就出现了,他长得很吓人,不像你这么可爱。”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没跟我说什么,一直在用手机跟爸爸视频,告诉我只要按他说的做,爸爸就会每天过来陪我。” “那他都要求你做什么了?” “他要我躺在床上装睡,不要出声,然后把一个很凉的东西放在我的脖子上,要求爸爸买一瓶酒喝下去。你看我的脖子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伤口呢!”她拉开衣领,露出一道血痂掉落后淡淡的白色印记,竟是刀子轻轻切出来的。“我答应他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爷爷奶奶还有李阿姨,可他说话不算话。” 视频!仿佛有一颗炸弹在夏阳脑袋里爆炸,他急忙打开手机,翻出晴晴存在里面的跟这件事情有关的资料。 孙教授在小卖店里买酒的那段视频,当时夏阳觉得孙教授身上哪里有点反常,但一直没有找到是什么,现在一看,那个反常之处正是孙教授把手机插在胸兜里,摄像头朝外。 正常人是绝对不会这么放手机的,这是杀掉他的人在隔空胁迫他。他妈的,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呀! 李易贞好奇地探头看着手机屏幕,惊喜地问:“原来你也认识爸爸呀?爸爸真的去很远的地方出差了吗?为什么连电话都不打一个呢?” 夏阳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对这已经失去爸爸并且很可能也失去了妈妈的小女孩说话,摸了摸她的头,道:“他们太忙了,以后还有爷爷奶奶陪着你呢。你告诉哥哥上次的叔叔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好吗?” 李易贞认真地回忆着,懵懂的大眼睛望着棚顶,“他没说自己叫什么,只说自己是天使叔叔。他长得特别瘦又特别高,看起来不像天使,倒像死神,但他对我很好,送给我一盒糖果,我偷偷藏起来,现在还没吃完。你要吃一颗吗哥哥?” 夏阳觉得这个形象自己在哪见过,可又不够具体,“他还有别的特点吗?” 李易贞冥思苦想,忽然眼睛一亮,“他一动身上就会飘出一股臭臭的味道,好像是食物发霉,我跟他说天使要注意卫生,然后他拿出一瓶香水喷了一下,一下子变得跟妈妈一个味道。” 发霉,瘦高,死神,香水……这些词汇一下子汇聚到夏阳脑海中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形象上,吓得他浑身一抖,然而他顺着这个形象思考其它异常之处,忽又想到他也曾把手机揣在上衣兜里,一边走一边录制东西。 是郝运,那个自称在海角矿坑中野营的人,他符合李易贞形容的体貌特征,跟夏歌和孙教授也见过面,如果不是经常用那种方式录制视频,一定不会想到用那种方式控制孙教授!再想那个跟李燕在西图澜娅餐厅吃饭的神秘人,不也是换了一身衣服的他吗? 他的哑和野营都是伪装,他是在那里等待动手的时机,那么夏歌也一定在那里! 海富秋忽然停手,盯着抖动间夏歌脖子上露出来的一个反射着金属光泽的东西。 夏歌低头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子弹型的吊坠。海富秋松开她,把“子弹”从她脖子上摘下来,拿在眼前仔细打量。 “这是你的吗?” “不是。”夏歌无力地回答。 “那是韩龙给你的?” 夏歌不解。海富秋想了想补充道:“就是把你抓到这里的人。” 第58章 “你是说郝运吗?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它在我的脖子上。” 海富秋全部的注意力都被这东西吸引去,在夏歌身旁坐下,点燃一支烟,一只手捏着“子弹”尖端,另一只手捏着尾部,用力一扭,子弹尾部的帽儿便脱离下来。跟着他又摊开手,从弹壳里面倒出一个非常小巧的电子设备。 海富秋鼓捣一下,这小东西播放出声音。夏歌听见是两个人的对话,其中较大的一方是人影的声音,郝运大概是个假名字,真名字是韩龙,另一方竟然是海富秋本人。 “你对我还这么防备呀?进门还要搜身?”韩龙问。 “例行公事,要不然养着这些混蛋也没事做。”海富秋回答。 “说吧,找我来什么事?” “肝癌?” “消息都传到你这了?” “我跟你说过,海港集团内部对我来说没有秘密。” “最多还有三个月。” “你从二十多岁就鞍前马后跟在老爷子身边,算是海家头号战将,老爷子应该给你说法了吧?” “战将是你,我最多算一先锋。” “说法呢?” “老爷子马上不行了,哪有心思管我?让我找海天一。” “看来老爷子是执意把位置传给海天一了。”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吧,谁知道呢……你们家内部的事情我向来不闻不问。” “因为你聪明,识时务。既然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海天一那王八羔子瞧不起你吧?” “你们家没有一个讲情义的。我去找海天一了,那家伙说他手下有的是能咬人的狗,不会再养一只要死的狗,把我赶出来了。” “白眼狼!”海富秋骂道,“亏你当年还帮了海天地产那么大一个忙,要不是你手脚利索,他现在也拿不到海贝广场的地皮。” “这你都知道?” “我说了,海家对我来说没有秘密。” “你找我来不是为了向我炫耀你搞信息的能耐吧?” “那你这辈子岂不是白忙活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跟我吧。” “你?呵呵,你是海家讲情义的那个吗?”韩龙语气轻蔑。 “不讲情义,讲现实。这么多年你从老爷子那里得到的钱大概有五百万,去掉你花的,应该还有三百万左右,我有办法能让你在临死之前把三百万变成一千万,足够你女儿后半生的用度,你帮我去做一件事,做完就死,不赔。而且,这钱不是我给你,而是你做这件事通过正规渠道得来的,谁也拿不走。” “我认命了。留给我女儿三百万,她能健健康康活着就成。” “你可不是一个任命的人。” “怎么说呢?” “你三天前买的氰化物是给海天一准备的吧?” “还兴许是给你。也兴许是给我自己。” “你这辈子活得像条狗,却最讨厌别人把你当成狗。我也一样,咱俩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是亲生的狗,你是雇来的狗。” “你继续说。” “杀了海天一太便宜他了,让他眼睁睁看着到手的江山垮塌t?,让他从巅峰跌倒谷底不好吗?” “呵呵,你不是要我去当污点证人举报五年前那点儿事吧?” “那太小儿科了,三岁小孩才打架找家长。” “那你的意思是……” “合作吗?” “说来听听。” “还记得海角铁矿吗?海家的第一单货运生意就是我在那里抢来的,我差点被砍死在那。” “你什么意思?” “你看看这个。”海富秋说。之后是纸张摩擦桌面的声音。 静了片刻,韩龙问:“房展会?” “老德子的主意,很有头脑,保送海天一登基的东风,不过对于企业来说声势浩大的活动是双刃剑,搞得越大,一旦出事损伤也就越大。” “是这么个道理,但……” “你再看看这个,有没有什么灵感?” 第55章 不会开车的赛车手 一沓纸拍在桌面上的声音,录音再次沉默一会儿,之后还是海富秋的声音,“收买一个靠谱的地质学专家,凭你的手段可以做到掩人耳目,或者嫁祸于人,即便能追查到你,也需要很长时间,那时你已经死了。” “有意思。那我的利益从何而来呀?” “合作吗?” “我要是拒绝能走出这个屋子吗?” “当然能,但是你女儿就不一定能再走进校门了。” “合作。” “其实也不是什么高明的主意,两个词,你肯定一点就通。” “说说。” “股票。海湾集团。” “哦……”韩龙沉吟一声,“有意思。有意思。但你的利益呢?给我的感觉你的利益和海湾集团这步棋有矛盾。” “癌症也没能让你的反应迟钝啊!我说了,我是海家的一条恶犬,主人们打得再欢也轮不到我这只狗当家,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你不会是只想看一出戏吧?” “我一把年纪了,时代也不再是那个打打杀杀的时代,坐在台下看看戏喝喝茶不好吗?” “你真把货运公司独立了?” “你的信息也很灵通嘛。主人也不敢完全保证一条恶犬会不会咬自己的孩子,所以很乐意把恶犬打发走。” “成啊……不错的剧本。但我要提醒你,比你这条恶犬更危险的是像我这样的快死的疯狗,我不想有一天要跟你互相撕咬。”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录音播放完许久,山洞内都没再有声音,海富秋把录音设备装回弹壳内,丢进火堆里。“他说没说打算什么时候放你出去?” 播放的声音转变成真实的声音吓了夏歌一跳,缓了一会儿,她回答说:“他没说要放了我。” “呵呵,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心有猛虎细嗅蔷薇?呵呵……”海富秋自言自语,没有再表现出对夏歌的杀意。 夏歌完全顾不上他是什么意思,刚才那段对话虽然说得云山雾罩,里面很重要的内容都被纸面资料取代了,但她却猜得到海富秋让韩龙看的是什么,也十分清楚这两个疯子要干什么。他们要做的事情,正是她来这里拍摄资料要努力避免的事情! 江夏阳不忍心打破小女孩美丽的梦,安慰她几句,匆匆离开了那个房间,临走之前他不由自主地回望一眼李易贞,嘲笑自己也不是当坏人的料——就算刚才证明李燕不是无辜的,他也万不会对小女孩下手。 他走进走廊,进入书房,临出去之前看见墙上挂着一把做工精美的蒙古匕首,摘下来,掖进怀里。 电动车经过长途跋涉终究还是抛锚了,夏阳沿路疾走,被一辆出租车赶上。他坐上车,说道:“去海角铁矿!” 司机本来很开心深更半夜还捡到活儿,听完一脚站住,“黑灯瞎火的你去那干啥?” 夏阳急切,“有事儿,你只管开你的车。” 司机上下打量,“我不去,你要坐,我就二十块钱给你捎到海贝新区,不坐就下车。” 夏阳不敢浪费时间,只能先答应他。 路上司机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夏阳,尝试问问他的情况,夏阳则是烦躁地看着窗外,爱答不理。 夏阳无法原谅自己曾经跟夏歌擦肩而过,他看郝运的第一眼明显就感觉到了他身上那种非同寻常的煞气。而且他一定在很久以前见过郝运,晴晴证明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进入海贝新区,司机开始询问夏阳要在哪里下车,夏阳含含糊糊地告诉他一直往前开,直到海贝广场,司机自发把车停下,“再往前走就出新区了,你在这下吧。” 夏阳道:“我有急事师傅,麻烦给我送到海角铁矿,其实没有多远。” 司机皱眉,“距离是没有多远,但是道儿远啊!我这是车,不是飞机,不得按道儿走吗?我要收车了,麻利儿给钱下车。” 夏阳翻翻眼睛,“我没钱,二十块钱也没有。” 司机旋即开门下车,拉开后车门,大有教训一下夏阳的气势。 夏阳迎着他的目光,从怀里拔出铮亮的匕首。 司机下意识后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你要干啥?” 夏阳看看头顶的夜空,“我要去海角铁矿。” 司机猛地一甩车门,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抢劫啦!快来人啊,有人抢劫出租车!” 夜深人静,回应他的只有闪烁的灯光。 夏阳没管他,收起刀,坐上驾驶位,习惯性地系上安全带,可是当他的双手触碰方向盘,双脚分别踩住离合和油门,一股莫名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让他心跳加速,四肢颤抖。 他怒吼一声,放下手刹,强迫自己按照驾驶流程操作,车子猛地晃悠一下,熄火了。他再点火,再操作,车子还是像一头上了脾气的犟驴一样不肯移动一步。 第59章 他猛抽自己两巴掌,愤怒地捶打方向盘,巨喘着赶走蒙住他视野的烈焰,再次操作。这次车倒是走了,可速度很快,前轮直接装上路边石,横担在那里。与此同时,他右脚的脚踝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整个脚掌都失去知觉,完全感受不到踏板的存在。 夏阳知道这疼不是真的疼,而是心理阴影在作祟,五年来每当他想象自己重新坐上赛车都会有这种疼痛感,想得越投入疼得越剧烈,有时候梦见训练的场景,会疼醒,醒来后很多天走路都是瘸的。 五年前,他从三楼翻窗落下,扭伤了这只脚,他知道这样会严重影响操作,可是为了那一刻他苦练了三年,为了那一刻他堵上了余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于是强忍着疼痛赶到训练场,瞒着所有人踏上了理想号。起初的操作还算顺畅,可随着时间推移,脚踝肿胀得越发厉害,动作开始受限,反应开始迟钝,他咬着牙,坚持着,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对得起正在背后默默注视着他的教练和白菁,一路跌跌撞撞,一路有惊无险,距离成功只剩下最后一跃了,但就是在那最后一跃之前,他的脚完全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油门的反馈,他慌了,松开右手去辅助自己的右腿,就是这一个闪念,车子失控,冲进人群。事后因为他的右脚在车祸中再次受伤,所以时至今日,仍然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躺在病床上,他万念俱灰,深陷绝望,觉得自己一定害死了很多人,也辜负了师父的期待,世界一片灰暗,灰暗中又酝酿出去无尽的恨意,憎恨江志勇用这么卑劣的方式毁了他的理想。他知道如果自己说出真相,警方会认定成演出事故,作为主办方的海兽特技车队要负主要责任,所以法庭上,面对着威严的法官,怀着对江志勇强烈的恨意和对车队深切的愧疚,他一口咬定自己是出于谋害的目的故意撞击人群的。案件由演出事故变成刑事案件。 他大笑着走出法庭,心却在滴血,那一刻他就变了,他唯一遗憾的是江志勇没有在庭审现场,没有亲眼看见他费尽心思要教育成警察的儿子变成了犯罪者。 往事历历在目,浓烟、烈火、惨叫……世界消失了,他仿佛又回到五年前的事故现场,不受控制地抱住头哀嚎。 一股凉风灌入,他睁开泪眼向外看,看见怒目圆瞪的小胖警察和难以一见的黑着脸的王胖子。小胖警察呵斥着,给他戴上手铐,把他从车上拽下来,塞进出租车前面的一辆车。 车子发动,胖子问:“你没事吧夏阳哥?” 夏阳摇头。 胖子道:“是我说你可能去汽修店的,你要怪就怪我吧,但是我不怕。”他努力昂起头,“你知道吗,你逃跑这一下,李警官很可能就把工作丢了。你应该反思一下了夏阳哥,你一直憎恨别人的欺骗,但是你才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那么多人帮助我们,可你偏偏一意孤行,凡事都想自己干,如果他们都像你一样,岂不是也要恨你吗?” 夏阳猛地转头,投去凶狠的目光t?。胖子脖子一缩,但很快又挺直胸膛,语速飞快地说道:“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聊一聊了,只是没有时间,现在不说恐怕就晚了。你听着,你是一个很懦弱的人,你都没有我勇敢,以前我一直以为你的性格是孤僻,是冷酷,是有主见,后来我发现这些都是假象,你骨子里就是在恐惧,恐惧生命的无常,害怕受伤害所以不敢跟人袒露心扉,害怕生活再带给你厄运所以不敢再有希望。我知道,也理解,换做是谁努力了那么久却在最接近成功的一刻被至亲至爱的人摧毁都会一蹶不振,可你就打算这样认输了吗夏阳哥?你那么聪明,你的天赋可能很多人努力一辈子都达不到,可所有不如你的人的生活就是一帆风顺的吗?我告诉你,不是!李警官从小就想当警察,可是他脑子笨学习不好,去当兵身高又不过关,所以他才只当上一名辅警,你想想,如果他有一个像江队长那样立过赫赫战功的警察爸爸,他的人生是不是完全不一样?所有人的生活都是艰难的,所有人的一生都不可避免地要面对各种磨难,虽然我不认同那些把磨难视为财富的毒鸡汤,可是至少厄运来临时我们要勇敢地接受,就算跌入谷底我们也应该拼尽全力抗争一下,真正毁灭人的不是命运不公平的对待,而是面对命运不公时的自暴自弃!” 胖子泪眼婆娑,“乖乖跟李警官回去吧夏阳哥,找夏歌的事情由我去做,只要她一天不出现我就找一天,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会竭尽全力!”他抹掉眼角的泪,挥了挥拳。 听完这套长篇大论,夏阳从回忆的阴影中回到现实,急切地说道:“我知道夏歌在哪。” 小胖警察一脚刹车站住,夏阳把在李燕父母家发生的事情简要讲了一遍。小胖听完恨得直跺脚,“你还学会非法侵入了是吗?现在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胖子道:“把车借我,我开车去海角铁矿,你把夏阳哥送警队去再回来找我。” 小胖问夏阳,“你有多大把握?” 夏阳道:“至少现在的线索都指向那。” 小胖迟疑一下,吩咐道:“羽飞哥,你现在去新区派出所报警说李燕可能遇害,我带夏阳去海角铁矿那个营地。” 胖子错愕,“你不请示一下再去吗?” 小胖吼道:“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胖子下车,朝区内狂奔。小胖按下车窗,把爆闪警示灯放在车顶,调转方向,奔赴海角铁矿。 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夏阳无数次听江志勇说过这句话,奚落道:“你不请示岂不是错上加错?” 小胖大怒,“少他妈跟我阴阳怪气的!你以为我愿意相信你这个不孝儿子吗?我要是请示了,得到的命令肯定是第一时间把你送回去,那样你妹妹就多一分危险。我告诉你江夏阳,江队长是我的偶像,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跟他一起追凶破案,江队长面对这样的局面,一定也会这样选择!” 夏阳不再说话,警笛在崎岖的山路上急躁鸣响,第一次,他没有觉得警察只是执行命令的古板机器。 第56章 再探矿坑 明月当空,矿坑中却大雾弥漫,为本就扑所迷离的前进方向增添了些许诡谲。上坡的时候还好,夏阳的腿疼是疼,但可预见,能忍受,刚一到了下坡,伤腿落地,立刻有一阵触电感袭来,他顺着山坡滚下去很远。 小胖把手电筒别进腰里,拉他起来,他甩开小胖,固执地扶着树继续走。小胖嘟囔一句什么,从附近搜集几根结实的树枝,追上他,跟他说:“我给你固定一下吧,” 夏阳想了想,原地坐下。小胖用四根树枝分别固定住夏阳小腿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又割短两根鞋带把它们牢牢捆住。他看夏阳脸上疼出的冷汗却一声不吭,道:“你这样我还挺佩服你,有江队长的血性。” 夏阳站起来,自己调整一下,感觉好多了。不过此时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迷雾之中,能见度不足五米,根本没有办法预判危险。 地势凶险漫长,小胖在前面开路,不时停下来分辨周遭的声音。一段时间后,他问:“江队长教过你擒拿术什么的吧?” 夏阳不语。小胖不满道:“咱俩一会儿有可能要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歹徒,你得给我点思想准备。” 夏阳不耐烦地回答:“教过,我没学,学了也不管用,那人不是什么穷凶极恶,根本是个受过专业训练的亡命徒,职业保镖都被他杀了。” “你怎么知道?” “要不然你以为我怎么搞成这样的?” “你们交过手?在哪?”小胖大吓。 夏阳又不说话。小胖自己回答,“算了,具体情节还是等回去后做笔录的时候交代吧。我是蒙古族,摔跤比较在行,等会儿要是遇见他,我就摔他,你去救你妹妹,然后快点走。” “那样你必死无疑。” “哪那么容易死?有个缉毒大队的同事被毒贩子捅了八刀都没死,立了大功。” “死了就是烈士了。”夏阳揶揄。 “对!死了就是烈士。” “命都没了,一个称号有屁用。” “我老爸老妈媳妇孩子肯定为我骄傲,我家祖坟都能冒烟,要是破了个大案,兴许逢年过节还能有人给我扫墓呢。” “扫墓你也看不到。”夏阳第一次接触到这种思路的人,感觉怪异又愚蠢。 “我总得死呀,不当烈士也得死,那样谁也不会记得我活过。” “你今年有二十吗?” “虚岁十九,周岁十八,要不然当不了辅警。” “那你也没有媳妇孩子啊。” “所以这把我肯定死不了。我喜欢出入境管理处的一名女警,等我什么时候立功转正了,我就跟她表白。” “我是自己跑的,又不是你放的,有那么严重吗?” “要都是你这思路警察就太好干了。首先,我没有严格执行命令让你脱离了我的视线,这种疏忽不适合当警察,其次,我被你的演技骗了,这种智商不适合当警察。” 第60章 “那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滚!” “你是去献血了。” “命令就是命令,我去献血的时候就知道是违反命令。” “那你还去?” “万一差我那点血病人救不过来呢?当警察就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献血和破案都是保护。问题不在这,在于你这个王八蛋真就趁这功夫跑了。放心,只要我不再把你弄丢,开除的几率不大。” 夏阳原地站下,不发出一点声音。小胖继续向前走,忽然间回头,看见他没丢才擦了一把汗,“操!我还以为你真跑了呢。” 夏阳没有闲心吓唬小胖,他停下是因为听到周围哪里传来很有节奏的声音,正在仔细捕捉。这会儿,声音越来越近,他刚想示意小胖不要说话,忽见小胖眼神变化,大叫一声:“蹲下!” 他顾不上分辨,急忙弯腰躲闪,随即一股凉风贴着他的后背掠过,落在他和小胖中间。他抬头,看到是一只体型高大的巴西非勒犬,双眼血红,目光凶残,牙齿尖锐,肚子干瘪,给人一种强大的威慑力。它暴躁地在两人中间乱窜,声声低吼,似在告诉他们今晚他们都是食物。 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凶犬。夏阳拔出匕首,拉开架势,小胖悄悄取出手铐,准备趁着狗吵夏阳示威时铐住它的后腿,然而就在他弯下腰的刹那,狗突然转身一窜,径直把他扑倒,血盆大口凶猛掏向他的脸和脖子。 夏阳即刻出手,扑上去对着狗背捅出刀子。他行动不便,这一刀只擦破了一点皮,但小胖得以脱身,朝山下跑,狗狂吠着追去。 雾太浓,三步两步就看不见踪影了,只有狗吠迅速远去。夏阳爬起来开追,距离却是越来越远。 前面的声音时而会停在某一个地方,夏阳循声寻找,每次赶到声音都从更远处响起,停留过的地方留有鲜血和衣服碎片。他继续追赶继续寻找,每次都是一样,唯一的变化是血迹越来越多。 接近坑底,他看见破烂的警察制服搁在树墩上,狗吠声消失了,白雾森林恢复宁静。 他竟有些焦急,暗想如果小胖被狗咬死算不算烈士。他在附近寻找,用刀鞘敲打树干制造声音,不断扩大搜索范围,却始终不见小胖和狗的身影。 忽然,一阵阴风吹薄浓雾,前方出现一个黑幢幢的影子。他握紧刀子,小心靠过去,发现是倒在阔地上的一面木框架,进一步辨别,他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间走到了郝运的营地。 此时的营地已不是当初的模样,石墙之内帐篷和所有生活物品都不见了,人工搭建的东西都被拆除,最显眼的是中央的一堆坟墓样的灰烬以及灰堆周围一圈未烧尽的零碎东西。潮湿的t?地面被人清扫过,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夏阳在其中穿梭,迅速翻弄每一样残留的物品,并没能发现跟夏歌有关的东西。 茫然四顾,一块石头上有半个破碎的玻璃瓶子,他捡起来看出是香水瓶,放在鼻子前面闻,灰尘的气味中残留着那股他熟悉的香味。放下玻璃瓶,他又看见一个塑料袋,半边被火烧光,半边被石块压进泥土里,拿出来,里面都是吃剩下的药瓶药板,其中一些上面还有字,都不是日常能用到的药。 这里被遗弃了,夏歌被他藏到哪里去了?已经过了十二点,再有三十多个小时房展会就要开幕,他们到底要怎样隐秘地毁掉一个经由官方反复验证并不存在隐患的海蚀洞?夏阳望着鬼影绰绰的树林,内心绝望。 忽然,他注意到石墙内部被人为抚平的地面上留有树枝扫出来的纹理,顺其看去,又看见石墙外东南方放着的一根树枝,他走过去,意外地发现一串沾了灰烬的破碎足迹延伸向树林深处。 此时此刻,夏阳多么希望自己是一条猎犬,可以在充斥着枯叶腐烂气味的丛林中捕捉到脚印的气味,而事实上,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是惨白灯光下若有若无的足迹。 现实更加残忍,也就一百米左右,路过一片水洼,带着灰烬的脚印消失了。他恨恨地停下,对树木发泄愤怒。发泄之后,他莫名想起小时候跟江志勇关系还算融洽时,他问江志勇福尔摩斯的能力到底是不是真的。 江志勇拿起面前一个刚洗完的苹果,又放回原位,“小说肯定是假的,不过方向没错。你看,这个苹果还在原来的位置,外表也没有改变,但事实上它被我动过了,它肯定跟之前不一样,只要你相信它不一样,总能找出它被动过的痕迹。”说着,江志勇再次拿起苹果,苹果下面的环形水迹变了形状。 被脚踩过的地面,肯定跟原来有差别。夏阳在心中反复重复着这个简单的道理,血液渐渐冷却下来,心绪也平复下来,随即看到面前地上一株被踩折的野草,追上去,又看见被踢开的半边沾着泥土的石块,两者的距离正好是一步的距离…… 就是这个!他贴近地面,集中十二分注意力,一路摸索,一路冷静观察,有时候脚印全部消失他就停下观察旁边的植被,有时候地面出现其他痕迹他就闪到一旁整体寻找,他的视线和脚步始终有一样跟踪迹重合,真的靠着肉眼几乎不可辨认的踪迹穿过坑底,来到矿坑边缘。 上坡的路就容易一些了,松软的土壤上脚印清晰,脚印偶尔被碎石掩住,但碎石滚落后更好地标注了前进方向。他几乎达到忘我的境界,甚至在其中找到一点乐趣,速度不断加快,心中渐渐酝酿出一股明亮的阳光。 然而,当一阵轰隆声从前方掠过,他猛然抬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矿坑上面,正置身于出入矿坑的山口,面前就是来时那条公路,刚才的轰隆声是一辆疾驰而过的货车。 他把夏歌带出去了!?夏阳呆定定地看着犹如长蛇一样的盘山公路,心中正欲穿破阴霾的烈阳熄灭。 用以固定伤腿的树枝松散,长途跋涉带来的疲劳加剧了骨裂处的疼痛。他回望莽莽山野,犹豫着是要回去找小胖还是想点别的办法去找夏歌的下落。 末了,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头,暗骂自己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关心起警察来了。他们不是总正义凛然吗?那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夏阳沿着公路向市内的方向走,不时拿出手机检查信号,好一段路程,信号终于允许通话,他即刻打给德叔问他海港集团内部有没有一个叫郝运的人,幕后黑手很可能是他。德叔道:“海港集团人员庞大,结构复杂,我需要一点时间查查,但是现在海富秋也失联了,我不太确定还有哪方势力有这种手段。” 德叔问夏阳在哪,需不需要支援,夏阳耽搁不起时间,只好报告自己的情况和位置,要求他派一辆车来。 电话挂断,马上又响了,是胖子打来的。胖子说他正跟警察在一起,问他具体位置。他回答说:“夏歌不在矿坑,郝运也从营地撤离了。李燕还活着吗?” 胖子说他们去了李燕家,但是没有看见李燕,现场一片混乱,监控录像被毁了。 电话被夺去,里面传来一个生冷的声音,“江夏阳,我现在依法传讯你,要求你立刻报告自己的位置,等警车去找你!” 夏阳冷冷道:“想要我听警察的话,除非我是一具尸体。你们那个又蠢又笨的同事可能被狗咬死了,你们还是去矿坑找他吧!” 说完,电话响起即将关机的提示音,就在这个空当里,铃声又响了起来,是白菁的号码。他接起,白菁道:“夏阳你快来,李燕在我这——” 手机关机。 第57章 凶手的身份 德叔的人把夏阳送到白菁家时,李燕正披着绿色的行军被双目无神地坐在床上。废墟被简单收拾过,一张简易床和一些被褥被放在之前用来藏赛车的密室内。白菁身上又添了新伤,十几个小弟手持棍棒虎视眈眈地坐着,挡住门口,脸上和胳膊腿也都挂了彩。 白菁迎出来,说:“我本来是带他们去找李燕报仇的,结果赶到那发现一个人要把她掐死,那个人就是之前把电动车送到我这的人,我们把李燕救了。她说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夏阳走到里屋,李燕方才察觉到他回来了,抬起哭肿的眼睛,祈求似地问:“你没伤害贞贞吧?” 她的声音嘶哑,几乎发不出声音,细弱的脖子上还留着一圈通红的掐痕。 “没有。”夏阳淡淡道,“关于郝运你还知道什么?” “郝运?” “你的那个客户。” “不是郝运,他叫韩龙。” 夏阳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一个处心积虑酝酿着巨大阴谋的人怎么可能跟他们说自己的真名呢?但如果涉及到一些金融手续,他就没办法用假名了。 “韩龙,你还知道什么?” “没什么了,我们只见过几次面,都是必要时填写手续,其余都是用电话联系,也不聊跟工作无关的事。” “他的电话号码。”夏阳不耐烦地说。 李燕翻出手机,说出电话号码。夏阳拿起白菁一个小弟的手机拨了出去。 第61章 接通了,伴随着风声和呼吸声。夏阳没想到这么顺利,一时有些激动,“是韩龙吗?” “警察?” “我是江夏歌的哥哥,夏歌在哪?” “哦。她还没死,我也不准备让她死。等着吧,如果她命大的话可能自己回家。” “我问你她在哪!” “你很没礼貌。” “你妈的,快点告诉我她在哪!” “快了,你等着吧。别再打电话来了,我会把手机扔掉。” 说完,电话挂断,夏阳再打,无人接听了,夏阳愤恨地把手机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到底是什么人?”白菁不解地问。 “他就是我和晴晴还有王羽飞去矿坑时遇到的那个人,是他杀了孙教授,绑架了夏歌。我真是笨,第一次见面竟然没看出来!” “他是你的客户?”白菁明白了一些,但不是全明白,又转而问李燕。 “是,他想通过破坏海天地产房展会的方式为自己换取一把笔钱,所有知道真相的我们都成了他的目标。” “他住哪?”白菁问,龇牙瞪眼的神情引得门口的小弟全都站了起来,大有一副大战在即的架势 “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身份证上的地址是西南山区,他现在显然不可能在那。” “他妈的!”白菁大骂,“这人犯下这么多罪,拿到钱也肯定花不到啊!他真以为能逍遥法外?” “不,”李燕睁大眼睛,似乎得到什么提示,“他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的信托合同上还有监护信托的条款,受益人是他的女儿韩月月,这笔钱要用来支付韩月月大学毕业之前的生活开销,大学毕业以后才能提现。这样一来,只要他的本金是干净的,不管他犯了多大的罪,这笔钱都是受法律保护的。” “这是什么爹啊?用这种血淋淋的方式给女儿赚钱,她女儿知道了还怎么活下去!”一个小弟道。 “不对,”夏阳斩钉截铁地说,“我想我才明白这个人,他根本就没想活下去。” 大家抬头,夏阳继续说:“他的体态是很严重的病态,第一次见面时我在他身上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刚才在营地里又看见很多不常见的药,他大概是得了什么绝症,要在临死之前给自己的女儿换来一笔钱。他为了掩盖身上的味道,跟你见面时偷了你的香水。” “对,他去过我的办公室一次,走后我的香水瓶就没了,去的时候他很像一个见过世面的人,t?所以我没怀疑他。” “如果是这样,他大概想在明天灾难发生时同归于尽,到时候夏歌也——” “那怎么办?”白菁下意识向前凑了凑。 “必须找到他。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全都为了韩月月,那么在临死之前一定会最后陪一陪他的女儿。还是得搞清楚他的住址。” “你们是说韩龙吗?”一直守在外面的德叔的司机走进来问。 “你认识?” “他原来是海港集团老爷子的跟班儿。” “他住哪?” “他是干脏活儿的,除了老爷子谁也不知道他的信息。” “德叔!”夏阳叫道,“给德叔打电话。” 电话接通,夏阳飞快地说:“不叫郝运,叫韩龙,你赶紧给我查查这个人的女儿住哪。” 德叔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惊叹,“如果真是他的话恐怕我这边查不到,他只听命于老爷子,只有老爷子知道他的信息,但是刚刚老爷子转入重症监护室了。” “是你们内部的人,总有别的办法吧?” “海天一,头几天韩龙跟海天一见过面,聊了些什么,我猜是老爷子让韩龙在他之后继续跟海天一。” “那你快去问啊!” 德叔沉默许久,略显无力地说:“我暗中调查这件事已经被海天一知道了,现在他把我当成不信任的人,我去问恐怕没有结果。” “海天一在哪?我去问!” “你去恐怕……” “别婆婆妈妈的了,你告诉我海天一在哪就行!” “他天黑之前应该是在训练场,司机知道路,现在不确定还在不在那里。” 德叔突然变得优柔寡断让夏阳意识到海港集团内部的暴风雨即将爆发,德叔自己的处境也不妙,不过夏阳没有心思关心这个老头子,立刻让司机带他去见海天一。 出发之前,白菁挑了两个能干的小弟。夏阳咆哮道:“这不是去打架,你带他们不是毁了他们一辈子吗?你也别去,笨手笨脚的耽误事!” 夏阳上车,白菁提着砍刀追到车旁。夏阳看着昏暗玻璃外伤痕累累的白菁眼巴巴地站着,心中忽有一道伤口裂开。 他按下车窗,鼓起勇气说:“对不起,我本该对你好点的,下辈子吧,如果有下辈子,我好好当你的师哥。” 他笑了,如同以往每次表演过一个高难度动作从理想号上下来时一样,温暖如春风。车子远去,白菁泪流满面。 摩托车掀起的冷风麻木了韩龙的伤口,不疼,但血还在不停地渗出伤口,迫使他不断擦拭。他没觉得被小孩围殴是耻辱,反倒有点惊讶一个傻里傻气的姑娘是怎么让一群孩子不要命地冲向一个亡命徒的。 或者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像江夏歌那种善良的孩子身边注定都是勇敢仗义的朋友,而像他这种人渣只能寄生于海港集团这样尔虞我诈的土壤。 想了想,他觉得这也是自己没打算杀死夏阳他们几个,而对李燕和两个保镖毫不手软的原因。 后面的三个人,死了两个,对李燕没能得手,这在以往是绝对没有的事情,不过他能原谅自己,从专业角度来讲,仓促之间难免出现纰漏,从宿命角度来讲,他气数将近,死神可能也已离他而去。 现在,是生是死都不重要了,他在门外偷听到了李燕和江夏阳的对话,知道目前还没有人掌握他破坏海贝广场的方法,那么就没人能阻止他了。 他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家,洗个澡,明天早晨送女儿去上学,作为此生最后一次道别。 时间真是一种固执的东西,有条不紊地前进,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行为和感受而改变。 女儿出生后,韩龙每天都在期盼时间快些过,让女儿快快长大,以便有一天东窗事发她能照顾自己,后来癌症比法律先一步找到了他,他反而平静下来了。人活一世,如果谁不相信有命运这种东西那一定是个傻蛋,她既然是他的女儿,就是这种命,他要任命,也要教会女儿任命,他唯一能抗争的,就是为女儿攒下一笔钱。你看世上蝼蚁千万,终其一生不都是在为了钱而四处奔忙吗? 他忘了女儿是什么时候长大的,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老的,但时至今日,他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边境大山深处,贫苦的人家,父母从未想过改变生存状况,只是不停生孩子,孩子越多就越贫困。他没怎么上过学,能劳动了就跟在父亲身后打零工,拼命工作,却只能糊口。那时他看见最多的山外人就是边境警察,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像他们一样戴着臂章挎着枪威风凛凛地盘查行人和车辆。有一次他背着一筐蘑菇出去卖,路过一个卡口问边警怎么才能当上一名警察。边警摸着他的脑袋告诉他现在好好学习,长大了就能当警察了。 好好学习,他大概是没机会了。他在年幼的遗憾和憧憬中渡过童年,如果不是那件事,现在的他大抵跟父母一样靠山吃山,跟一大堆孩子相依为命,从未想过山外的样子,不过现在想来,那也未必不好。 可是,如果那样他一定不会遇到那个女人,也不会给她生下现在这个女儿。他爱女儿,但搞不懂自己应该为把女儿带到这个世界上骄傲还是应该为此而自责。嗨……管它呢,谁要是想参透命运的玄机一定是个彻头彻尾的傻蛋。 第58章 凝视深渊 那件事是这样的。有一天他父亲上山采笋,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伤者,将其背回家救治。那人说自己是缉毒警察,在执行一个非常危险、非常保密的任务,要求他们不要跟外人讲,伤好了之后还得继续去执行任务。 父亲母亲都是善良木讷的人,把那人留下,好生照顾,他每天就跟那人住在一张床上。他跟那人说自己也想当警察,那人说这都没问题,等完成任务跟上边打个招呼就可以把他送到警官学校,毕业后不光能当警察,还能当警官。 他开心了半个多月,有一天卖完东西回家,忽然几辆警车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他以为警察是去帮助同伴了,一路跟着跑回家。到家时,警察把他们家包围,一个年纪大的警察正在用喇叭喊话,喊到一半,房子在一声巨响中震动了一下,窗户向外喷出白烟。 事后他才知道,被救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警察,而是一个恶贯满盈的毒贩,那天早晨,他父亲发现毒贩的身份,偷偷托邻居家的人去报了警,但在警察赶来之前,父亲不知怎么又被毒贩察觉,毒贩准备逃跑,警察包围房子,毒贩自觉走投无路,引爆手雷,把父亲炸死,母亲和姐姐们伤势严重。 第62章 他以为警察会用毒贩的钱赔偿他们,养活残疾的亲人,结果法院说什么毒贩没有可以执行的财产,无法赔偿。他以为自己的家人也算是为了正义的事死掉的,问警察自己可不可以当警察,警察还是告诉他要好好学习才能当警察。 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太讲道理。更让他难受的是,母亲没多久也死了,只剩下他自己照顾四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姐姐。姐姐们都认为父亲是故意让他躲出去的,性情发生很大变化,每天就是张嘴管他要吃的,吃不上饭就对他又打又骂,甚至有一几次还藏起柴刀要把他的腿也砍断。他忍受着,几乎透支自己的生命去赚钱,可是在那个大山里,靠双手老老实实赚钱太艰难了。终于,他受够了,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把很早以前为自己准备的耗子药放在菜里,把四个姐姐全都毒死。本来他想事后去自首,可看着那四具冷冰冰的尸体,他害怕了,逃离了村庄。 机缘巧合,他再次认识了一些人,有时候帮他们带路,有时候帮他们运东西,因为从小在山里转,轻车熟路,每次都极为隐蔽地完成任务,得到不少奖赏。再后来,他就成了毒贩子,运毒,偶尔也杀人,从未觉得恐惧。他觉得当毒贩子也不错,比警察还要威风很多,而且只要够狠就行,不用非去好好学习。 大概二十岁左右,他那个团伙被缉毒警察打掉,运毒路线被封锁,他幸运地逃到内地,遇见了海老爷子,海老爷子很善良,给他办了新的身份,取了“韩龙”这个新名字,锦衣玉食,还让人教他在文明社会生活需要的各种知识和能力。他觉得这是新生,暗暗发誓哪怕舍弃性命也要报答老爷子的恩情。 报恩的机会很快就来了,无意间他听说有个记者反复多次举报海港酒业的食品安全问题给集团造成很大的损失,他打探到记者的出行计划,埋伏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假装搭车,将记者敲死。回来后他跟老爷子报告,老爷子罕见地打了他一嘴巴,告诉他做人不可以这么黑白不分,但事后又给了他t?一大笔钱。 那时候他以为海老爷子真是恨铁不成钢,但后来一桩桩一件件事让他明白,海老爷子收养他就像是收养一条疯狗,为的就是必要时候把他放出去咬人。 他看破不说破,毕竟他要报恩,毕竟如果没有老爷子他现在很可能仍旧浪迹街头。 晃晃二十多年,他为海家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幸运地从来没有被抓住,他已习惯自己的角色,依旧感恩,如果不是老爷子不行了,他甚至以为自己在海家是个有功劳的人。跟病床上的老爷子谈话之后,他体会到了兔死狗烹的凄凉,告诉自己已经扯平,转念便是对海家人的强烈憎恶。 他作恶多端,身患绝症能任命,但是他接受不了本质上比他还坏的海家的衣冠禽兽们仍可以活得那么好。 命运就是一场审判,谁要不相信这一点,那一定是个傻蛋。如果命运缺少刽子手,那他正好在临死之前把这个角色胜任。至于那些无辜的人,呵呵,这世上每个人都不无辜吧? 家门到了,城郊的一处平房,等熄了,窗户里泛着冷光,他把车停好,从后座上取下出来之前在一家商店买的毛绒玩具。塑料袋上溅到一些血迹,他用袖子仔细擦去,进了屋。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他刚刚打开门,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的韩月月说道。 电视机开着,播放着电影。屋子里乌烟瘴气,混合着汗水的味道,家具七扭八歪,到处狼藉,白色的奶油甩得到处都是,显然一场狂欢刚刚结束不久,韩月月的“朋友”们刚走。 “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韩龙走进去,把毛绒玩具放在她身边,径直走进洗手间。 水很冷,冰冻伤口,洗净血污。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感觉病魔已经把躯壳蚕食殆尽,罪恶的灵魂正在显形。他又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把旧衣物塞进灶坑里点着,填了一些柴,煮上一碗面。 厨房昏暗,炉膛里火焰跃动着红色光芒,屋外韩月月对着冷光屏幕发出没心没肺的笑声。他不时向外扫一眼,心想如果女儿能像那个女孩一样坚强懂事该多好。 女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大概是在撞见他亲手杀了妻子的时候吧。她一度抑郁,一度濒临疯癫,可后来她好了,好了之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并且愈演愈烈。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能再奢求什么了,能和睦地度过今晚,便是上天的恩赐。 他端着面碗走出去,坐在女儿身边,一边吃着一边跟女儿一起看着电影中无聊的笑话。一直以来,女儿并不远离他,也没有表现出过对他的憎恶,但她就是冷得可怕,就像此时此刻,他们之间只隔了一个毛绒玩具,女儿的眼睛里却没有他。 毛绒玩具被拆开了,是一只超大号的泰迪熊,熊嘴被女儿用烟头烫了一个窟窿,插着一支正在燃烧的香烟。 “今天晚上我在家住,明早送你上学,然后我要出去很久,你照顾好自己吧。” “仇家找上门了还是警察通缉你了?”韩月月淡淡地问,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屏幕。 “都不是,大人的事小孩子不用理解,我走了以后你可以去我那间屋子里,到时候你就都明白了。” “那就不用你管了。” 当韩龙开始执行这个计划时,就无数次设想过今晚上场景,想象自己可能会跟女儿道歉,可能给她讲讲这么多年来让她生活在这种艰苦环境中的原因,叮嘱她以后要好好生活,也幻想着女儿能跟他说一句关心的话,一句就够,可事实上,他们的全部对话就是上面这些。他们之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把一切隔绝。 面吃完了,电影也演完了,女儿关上电视,自顾自走进屋子里关上门,把韩龙留在窗外照进来的淡淡星光中。 呵呵,这就是命运啊,韩龙望着村子边耸入夜空的高大烟囱,觉得自己就是那种傻蛋。 路上,司机跟江夏阳讲了训练场的一些情况。那是海天一不久前创办的赛车俱乐部,把城外村庄计划经济时代闲置下来的一座废弃工厂拆平,修建了一个训练场,将来还计划在附近建造赛车主题公园。村庄原本是那个厂子的家属房,时代变迁,原房主们基本都已经搬到城里住了,房子多卖给了底层务工者,他们正在热烈地等着动迁,暗地里都把海天一视为财神爷。 出了城区,车子从一座村庄穿过,迎面便是一根高耸的大烟囱,烟囱上面装饰了灯带,绚丽的灯光照亮表皮上粉刷的图案以及“毒蛇赛车俱乐部”的文字。 夏阳觉得可笑,白刚把一生心血倾注在赛车事业上到死也没能如愿在醒目的地方打上广告,而海天一随随便便就做到了。这就是人间的讽刺,你拼上一切努力一辈子达到的成绩却只是别人的游戏。 烟囱下,铁丝网围住一片开阔的区域,黑色赛道仿佛一条沉睡的巨蟒在草坪间蜿蜒盘踞。训练场另一端,三层的现代化办公楼威严耸立,楼的左右像羽翼一样延伸出两排一层建筑,门上标注着车库、技术部、维修部、拍摄部等等字样。 司机绕过训练场,停在距离办公楼稍远一些的地方,说:“我只能送你到这,你自己走过去吧,尽量不要把你跟德先生的联系跟海天一讲,那样对德先生不好。” 夏阳点点头,下了车。凌晨三点,村庄里鲜有灯火,而作为背景的海角城依旧灯火通明。他深吸一口乡间微凉的空气,埋头走到办公楼前。 “什么人?”一个声音从门卫室的窗户后响起。 “我叫江夏阳,我找海天一。”夏阳回答,同时去看守卫室,只看见漆黑的玻璃,并未看见人。 “这么晚,有预约吗?” “没有,但我今天必须见到他。” “滚蛋!” “除非你弄死我,要不我非进去不可。”说着,夏阳用力捶响大门,大叫道:“海天一,你出来,我有事问你。” 门开了,一个彪形大汉冲出来,一把掐住江夏阳的脖子,将其提起,“找死是吗?” 夏阳并不反抗,也不挣扎,继续用沙哑的声音喊:“海天一你出来,我有事问你!” 大汉把他摔到台阶下,瞪着他,活像一只怒目金刚。他爬起来,面无表情,还要开口说话。大汉跳下来,劈空就是一拳。 赶在拳头接触到他的脸之前,头顶有人喊了一声,“大半夜吵什么呢?” 第59章 重回赛道 大汉收手,抬头上望,回答说:“不知道哪来个臭要饭的耍无赖,非要找你。” 夏阳也抬头,看见办公楼第三层的露台上探出半个身子,正是海天一。海天一也看出他来,眼里依旧如在夜店见面时那种久别重逢的喜悦,“夏阳啊……他是我朋友,你放他进来,在门厅等我。” 大汉打开门,引着夏阳走过阴森森的走廊,来到办公楼另一侧的门厅。 门外就是训练场,设施专业,装饰丰富,几乎可以媲美最高级的 f1 训练场,比当年的海兽特技车队强不只一点半点。他再次想起白刚的模样,感觉造化弄人。 第63章 在他发愣时,海天一走了下来,声音温和地招呼道:“这么晚了什么事儿啊夏阳?那个小美女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夏阳克制着心中的怒意,“没时间跟你扯淡,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得到答案我就走。” 海天一歪歪嘴,掸了掸精致的西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夏阳,大半夜的,我这么正式地跟你见面,你告诉我没时间扯淡?” “韩龙住哪?” “韩龙……哦!我想起来了,那条死狗,咱们不聊他,太扫兴!看见这个赛车场了吗?我新建的,带你转转,你给我提点专业性的意见。你是不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呢?要不然来我这吧,我就缺你这样的人才。”说着,他搂着夏阳的肩膀,要往外走。 夏阳推开他,“韩龙要破坏房展会,到时候你的海天地产就完了,你快点告诉我他住哪,没准儿我能阻止他。” “哈哈!你还是这么富有同情心啊?大半夜的跑来就是为了帮我解决麻烦?” “我妹妹在他手上。” “相信我,你妹妹如果真在他手上只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已经死了,另一个是在你找到她时跟你一起死,没什么差别,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将来吧。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就邀请人加入我的车队的哦。”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的企业吗?” “我长这么大就输过一次,江夏阳,就是你赢我那次。没人能斗得过我。还是你想跟我炫耀我办不到的事情你能办到?” “我赢了你一次,但是输了一辈子,我不想争什么,只想知道韩龙住在哪。” “很想知道?” “是。” “再赛一场吧,赢了我就告诉你。” “人命t?关天!” “我活得好好的,你也活得好好的。” “你——” “拼一下吧江夏阳,老天赐给了每个人不同的天赋,就是要让他们用天赋去赢得想要的东西,难道你的生存哲学是不劳而获吗?” 夏阳忽然觉得海天一的狡辩也不无道理,可是他现在的状态连普通汽车都开不了,又如何能驾驭赛车呢? “不,夏阳,”海天一又道,“你不要理解错我的意思,我没有强迫你跟我比赛,如果你不想,现在就可以回去,或者在我这住一夜吃完早饭再走。都随你。” 夏阳沉默不语。海天一失落地耸了耸肩膀,转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大虎,不要难为我的朋友,他想怎样就安排怎样。” “好!”夏阳紧攥双拳吼道,“就比一场!” “就知道你会答应!”海天一兴奋得像个小孩,跑回来夺过大虎的对讲机说道:“懒猪们都起来,准备比赛了!” 刹那间,死寂的办公楼活跃起来,灯光次第亮起,脚步声奔跑穿梭,紧跟着训练场上的路灯也亮了,远处传来车库门卷起的“哗啦啦”的杂音…… 大概也就二十分钟,夏阳在休息室内换完赛车服出现在赛道起点,三十几个人刚刚完成准备工作热切地等在那,两辆崭新的改装赛车停在起始线前,还有专业的摄影师夹起了机位。 两人在热烈的掌声中走向赛车,夏阳的车是蓝色的,海天一的车是红色的,上车之前,海天一道:“三圈定胜负,竭尽全力哦夏阳,赢不了我的话你只能空手而归了。” 新车,熟悉的漆味,跟夏阳第一次坐上理想号的时候一样。点火,引擎震颤,排气筒喷射气浪,指示灯迅速亮起,电路正常。他左手抚摸方向盘,轻轻转动,感受方向盘的同步率。双脚分别踏住踏板,感受踏板的灵敏度,轰油,咆哮声起,赛车仿佛化身为蓄势待发的野兽。右手换挡,感受档把的精准位置……一辆接近完美的改装车,能让每一个车手迅速进入状态。 夏阳通过连贯的操作集中注意力,屏蔽掉脑海中正欲破土而出的记忆。夏歌,如果是为了你,我想我可以做到,我答应过你带你遨游世界的不是吗? 他以为自己做到了,抬头目视前方,那一刻烟囱、铁丝网、树木、草地、村庄全都消失了,甚至夜空和远方的城市也消失了,世界上只剩下他要征服的这条赛道的形状。 刚才在二楼换装,他迅速浏览了整个赛道,凭借出色的记忆力将其印在脑海中,一共 46 个转弯,90 度 8 个,弧弯 22 个,锐弯 16 个,左向 23 个,右向 23 个,最长的直线大概 300 米,最短的只有 20 米,坡道 4 处,坡道加急转 2 处……魔鬼赛道。 呼吸,沉淀,呼吸,沉淀,赛车手最重要的就是冷静,不妥协不冒进,注意力高度集中。一个成熟的赛车手,每拿到一条赛道都能做到迅速在思维中模拟几次,将需要的所有操作熟稔于心,难就难在,实际操作时能够摒弃杂念将思维和行动无差别转换。 一档,左脚离合踩死,右脚脚尖半刹,脚跟地板油,转速飙升 5000 转,松离合,车子后轮疯转,摩擦地面,冒出阵阵白烟,车尾轻轻左右晃动,右脚继续轰油,转速保持,原地烧胎…… 入门的基础动作夏阳做到了,他以为自己全都能做到,通过头盔上的无线电说道:“我已经准备好了。”与此同时,耳机里反馈回来海天一的声音,“我也准备好了,操作台准备信号。” 人群发出欢呼,吹响口哨,门头上方“哐”的一声,横杆上亮起耀眼的红灯,为周围地面涂抹上一层红晕,海天一那辆赛车上的火焰涂装突然像是活了一样。刹那间,夏阳的心仿佛被握碎,右脚失去控制,车子在强大动能下横转出去。 红色,烈焰,之前被压制在注意力之下的记忆如火山爆发一样喷溅而出,将他的视野吞没。我失败了,五年前我就失败了,在最关键的时候失败了,我害了那么多人,我是个废物。 冷汗湿透全身,仿佛千年寒冰,夏阳抱住头,发出一声声绝望的惨叫。耳机里传来海天一得意的声音,“怎么搞的夏阳?我可要先走一步喽!” 说完,红灯熄灭,海天一的赛车拖着一阵刺耳声音窜出,眨眼间就消失在第一个弯道后。 嘲笑,所有围观的人笑得前仰后合,有的弯腰捂着肚子,有的坐在地上捶打地面,有的抹着眼泪,操作台后面的人也在笑,仿佛看见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 “江夏阳,振作起来,不要给师父丢脸!”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机,把夏阳拉回现实。 不是海天一的声音,海天一也没有师父。他转头寻找,看见群魔乱舞一样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没有笑,在操作台后面,把耳麦拿在嘴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是他,曹明阳,夏阳认出来了,他的大师哥,在他加入海兽特技车队之前,曹明阳一直都是最受师父器重的当家车手,他很尊重也很喜欢明阳,可明阳嫉妒他的天赋,处处跟他作对,明阳曾大胆地追求白菁,被白菁拒绝,在白菁的讲述里,曹明阳是在车队出事之后最先离开车队的。 他怎么会在这里?转投海天一的门下了吗?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怎么可能跟海天一这种三流车手沆瀣一气? “江夏阳,振作起来,你第一次上车就敢尝试漂移的胆识呢?拿出来!师父在天上看着你呢!” “谁他妈在说话?”海天一问。 “我是曹明阳。” “哈哈哈哈,我都忘了你们是师兄弟了,快叙叙旧吧,哈哈哈哈哈,两条丧家之犬。” 虽然不是朋友,但师出同门,此情此景遇见,也带给夏阳些许友谊的力量。他重新点火,调转方向,驶上赛道。 还有时间,只是一场比赛,不需要表演效果,有速度就行,虽然拉开了距离,但这条赛道的难点全都是弯道,世界上没有哪一种车手比特技车手更擅长弯道了,尤其是小角度弯道。 可能是那句“师父在天上看着你呢”起了作用,重新上路的夏阳冷静了下来。师父临死之前叮嘱白菁不要责怪他,或者师父早就猜到那场事故的真相了吧?师父卖掉了所有东西,告诉白菁不要再抱有幻想了,却允许白菁留下了“理想号”,可能师父也在等待他回来吧?师父不在了,可是师父教的所有人生道理和开车技巧都保留在他身上。谁说师父不在了? 第一个弯道,夏阳以极限角度压边驶过,车速没有受到丝毫影响。直线,全油。第二个弯道,六十度,常规漂移,前轮半个悬在跑道外,但是转瞬而过。直线,全油。第三个弯道,几乎对折,锁头漂移,速度减半,但仍比转向通过快几倍。直线,全油。第三个弯道和第四个弯道相连,甩尾通过速度也会大打折扣,夏阳看见第一个弯道处的辅助护坡,借着护坡的斜面调整方向盘,车子戏法一样侧立,双轮着地沿着弯道的切线直线通过,落地,全速冲出…… 第60章 母子重逢 一番操作下来,所有笑着的人都不笑了,他们仿佛第一次知道场地赛还能这样进行,懂行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这个车手需要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多么娴熟的操作技巧、所么求胜的愿望才能做出这一切动作?要知道,哪怕一个小小的失误,车子就会在侧翻中滚成一个铁块。 第64章 有人开始正视这场比赛,暗中为夏阳加油,曹明阳更是在无线电里毫无忌惮地说:“就是这样,夏阳,差距追上一半了,保持下去,下一圈最后一个弯道就能反超。” 海天一骂道:“给我闭嘴,你这叛徒!” 夏阳不语,作为车手,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技术退步了,虽然每一个弯都按照预想通过,但每一项操作都跟预想差了一点,以往他每完成一个技术动作,都没有庆幸或者喜悦,仿佛只是握握拳挥挥手这种简单动作,但这一回,每一次他都觉得幸运,刚刚的刀锋行车,他转动方向盘的时机整整比实际需要早了两秒,车子没有直接飞出去简直就是奇迹。 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心越来越空虚荒芜。以往开车就像是在登山远足,每爬到一处顶峰就能看见更高的山峰,产生去征服的欲望,回首来路,尽是秀丽景色。可是这次呢?仅仅是为了得到一句回答吗?得到了之后呢?救出夏歌之后呢?再次抛弃赛道吗?事到如今,赛车只是他达成目的的工具了吗?当初的它是多么神圣啊! 人生在世,有希望有向往自然最好,但最可怕的不是希望破灭t?向往消失,而是明明你已经放弃,却发现骨子里全部的意愿还是做这件事,但又全然找不到做这件事情的意义。 心慌意乱,视野模糊,所有跟赛车接触的部位感受到的不再是血脉相通的热度,而是金属和塑料的冰冷。他们正在分离。 又一个弯道,车尾摔进草坪,搅起无数泥沙……再一个弯道,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减速转弯通过…… 一圈下来,海天一的尾灯已经位于第二圈中间的位置,两圈结束,海天一在第三圈上行驶正酣。来不及了,输了,夏阳猛力敲打自己的头盔,强迫自己冷静,可他越是这样烦乱就越是从心里层转移到生理层面,他感觉大脑缺氧,心脏抽搐。 忽然,海天一的车慢了下来,在前方像个行动不便的病人一样别扭地通过每一个转弯。曹明阳在耳机里喊:“别放弃啊夏阳,你不是总说只要意念足够强大,就会有奇迹发生吗?” 夏阳抬起头,疯了一样嚎叫,油门踩死,以直线方式通过弧度不大的弯道,车轮碾过草皮,泥草横飞,小弯处,他也不管车子是不是有翻倾的风险,以最极限的速度通过……他要在彻底失去对右脚的控制之前再拼一次,最好能死在这里。 观众们再次呆住了,他们不敢相信跑第一圈的那个车手跟此时这个好像从没开过赛车的车手是同一个人,他们被这种莫名的变化和车手的疯狂震惊到了,都在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终于,跌跌撞撞地通过最后一个弯道,夏阳的车咬住了海天一的车的尾巴。接下来是一段三百米的直线,尽头就是终点。夏阳油门到底,从左侧闪出,海天一即刻向左阻拦,夏阳又闪向右侧,海天一则向右阻拦。 那一刻,夏阳明白了,之前海天一是故意在等他,为了报当初被羞辱的仇。 果然,就在即将抵达终点时,海天一故意减速,让两辆车轻轻追尾,而后趁着后车左右乱晃,迅速操作,调转车身倒退行进。这是海天一一辈子都记得的场景,他唯一失败的一次,现在他就要用这种方式给自己找回面子,明天他会把今天比赛的视频发送到各个网络,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不可战胜的。 然而,当车子稳定,海天一隔着风挡捕捉江夏阳的神情时,却发现江夏阳的车根本不在前头,猛然转头,夏阳的车却在一旁。终点到了,夏阳以几厘米的微弱优势赢得比赛。 东方天边泛起破晓前的苍白,赛车场安静了。车门打开,夏阳滚下来,摘下头盔,大口呕吐。海天一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跟前,他笑着说:“我赢了,告诉我韩龙住哪。” 海天一把头盔摔在地上,踩住他的胸口,咬牙切齿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我做了跟你一样的事却是你赢了?” 夏阳仍然笑着,“那是技术,不是诡计。靠追尾虽然能腾出你转身的时间,但你让出了身位。你太自信了海天一,你该提前转过身再等我的。” 海天一盛怒,抓住夏阳的衣领将其提起。夏阳不反抗,只是重复道:“我赢了,回答我的问题。” 海天一浑身发抖,额头上暴起条条青筋,然而就在所有人紧张地等待他即将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时,他忽然又把夏阳扔回地上,转身走向办公楼。“你赢了游戏,但是赢不了我,想要找韩龙,下辈子吧。哈哈哈哈哈!” 夏阳忍无可忍,踉跄追上去,从后面勒住海天一的脖子,“愿赌服输!你连这点信用都没有吗?” 大虎及时出现,轻易掰开夏阳的手臂,反将其控制住。海天一转身,邪魅地一笑,“这个世界只讲实力,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只蚂蚱,我用得着跟一只蚂蚱讲信用吗?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转身,大虎问:“怎么处理他?”他道:“我要让他这辈子都开不了车,你看着办吧。” 人群下意识退散,没人再看这边,大虎咧开大嘴,带着快意把江夏阳按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比向夏阳的手筋。 恰在此时,警灯爆闪,警笛大作,数辆警车呼啸着从训练场外穿过,直奔办公大楼的方向。 大虎一怔,收起刀子,拖着夏阳走向不远处草坪间一座不太显眼的小木屋。 面对这么壮硕的一个家伙,夏阳根本无力反抗,能救他的唯有警察,可是救了之后呢?落入警察手中吗? 他犹豫着,彷徨着,忽听一阵脚步迅速靠近,他抬头,大虎转头,曹明阳出现在近前,抡起头盔狠狠砸向大虎的脑袋。大虎毫无防备,被砸了个正着,本能地丢下夏阳去抓曹明阳。曹明阳没有跑也没有再袭击,而是死死抱住大虎的腰,“快走夏阳,西南角的铁丝网上有个窟窿。” 夏阳错愕,以往相识时,他连借用一下曹明阳的计时器都不行,五年不见,这家伙怎么反倒这么亲切了? 大虎的双肘砸上曹明阳后背,后者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喊,“快走啊夏阳,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 警笛声止,办公楼内传来警察的呵斥,夏阳顾不上许多,一瘸一拐地跑向训练场西南方。那里果真有一个破洞,出去后便是村庄肮脏泥泞的道路。 海天一那边延缓了警察追捕的脚步,但并没有延缓多久,夏阳还在错综复杂的巷子里寻找方向时,身后便传来一众人分配任务的喊声。他加快速度,拐进一条小巷。 小巷狭窄,宽度只能容纳自行车,一面是墙,一面是民房的后窗,吵杂的人语惊得鸡鸣狗吠,让住户门提早醒来,几乎每一扇窗户后都有人在说外面发生了什么。走到一条十字路口,左侧两个警察正在朝这边迂回,他急忙返回,快跑几步,拐进另一条小巷。 时机刚好,没有被发现,夏阳却预感到危机正在降临:对方人数太多,两两一组,分散在各处;他这边身体状况不佳,对村庄整体又没有概念,迷失了方向;加之天快亮了,居民陆续出屋,一下子就能认出他是警察要抓捕的对象。 又两次与警察擦身而过,他决定先躲一躲。前方出现一道塌了一半的矮墙,他翻进去,借着黎明前的黑暗穿过菜地,走到房子一侧,躲进厕所。他大概看了一下这个院子的状况,很小,房子也很破,院子里虽然种着菜,但侍弄得不是很好,他猜想这里应该是没有人,是邻居借用了这块土地。 厕所里伸手不见五指,空气污浊,他听着院墙外不时路过的警察向村民询问情况,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卑微的老鼠。呵呵,他忽然想到江志勇,心里蹦出一阵残忍的快意。 好景不长,就在清晨的第一束阳光铺满村庄时,房子的老门发出响动,一串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他早已做好打算,即刻起身,准备先躲到房子后身,等这家人上完厕所再回来,可是剧烈的运动后又长时间静止,再一动时他的腿疼得要命,刚迈步走出去,便不得不靠住房子的山墙。 脚步声停在身后不远,他扶墙向前走,冷冷地说:“借用一下你家的厕所,这就走。” 来者发出一声惊呼,失声问道:“是夏阳吗?” 夏阳转身,呆在原地。 竟是他母亲,王秀霞。 五年不见,王秀霞比实际年纪要老上二十岁,松垮的面皮布满褶皱,略显凌乱的短发藏着片片银丝,多年以前因为为人师表而始终保持挺拔的脊背也已佝偻萎缩。晨光下,她竟是那么陌生。 她惊吓地捂住脸,泪珠大颗大颗落下,不住摇头,仿佛仍不相信这是真的。 “你在这干什么?”夏阳问。 “这几年我和你爸一直住在这。你不是在医院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不用你管。”夏阳转回身,继续走,可他的腿像是灌铅了一样迈不开一步。 “警察是在找你吗?” “对,我现在是全城通缉的罪犯,你和江志勇开心了吧?” 第65章 “儿子……”王秀霞终于哭出声,一发不可收拾。 “我走了,你垫的医院的钱我以后还给你。我要去救夏歌,你最好不要报告警察看见我了。” “儿子——” 第61章 好心的初中生 声音戛然而止,继而“轰”的一声。夏阳转身,看见王秀霞瘫在地上,面无血色。 夏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择了把王秀霞扶回屋子,进屋后他看见满墙的奖状、奖章、锦旗和照片,都是江志勇的,什么“人民卫士”“铁胆警魂”“人民警察为人民”。他以前从不晓得家里还有这么多这种东西。 他把王秀霞放在炕上,王秀霞靠墙坐起,说:“我没事,只是有点低血压,好多了。你的伤怎么样,跑出来不会耽误治疗吗?” 夏阳没回答,转身要走,可是转身的刹那,一个物体映入余光,让他t?天旋地转。 他机械地看过去,看见那是一个人,安静地躺在炕梢,身上盖着一张薄被,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不管是睡着还是死亡,他认出那竟是江志勇。 以前的江志勇高大威猛,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张终年没有笑意的国字脸不怒自威,可是如今他躺在被子下,瘦得几乎看不见形状,灰暗的脸色毫无威严可言。 屋子里落针可闻,在这凝固的静穆中,窗外刚起的晨光昏暗下去,远天滚过雷声,细雨拍打窗子。 “他……怎么了?” “执行任务时头部被流弹击中,成了植物人,大夫说能不能恢复要看运气。现在他比以前好多了,有的时候能看看我。” “呵呵,这就是当警察的下场吧。”夏阳嘴上说,心里却莫名疼得厉害。 “让它过去吧儿子,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就赶紧回家吧,也许你陪陪他他能快点好起来。”王秀霞似乎想起什么,和悦的脸上泛起一丝严肃神色,又扶墙下地,“还没吃饭吧,我给你煮碗面,然后带你去找警察。” “你——” “不管你怎么恨我,我都是你妈,当妈的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畏罪潜逃。” “我没犯罪!” “那就去跟警察说清楚。” 夏阳怔了一下,推开王秀霞,夺门而出,冲进越来越猛的盛夏雷雨中,雨水落在脸上,混合着泪水一同落下。 大雨滂沱,改变居民出行的计划,门前的小巷空无一人。他漫无目的地跑着,身后忽然传来自行车的铃铛声,他侧身让开,自行车却停在他身边,一个披着雨衣的小女孩好奇地看着他,“你就是警察在找的那个人吧?” 夏阳吼道:“知道还不快滚!” 小女孩歪歪嘴,“你肯定犯了大事,到处都是警察。披上我的雨衣,装成我爸爸,送我上学就能走出去。” 夏阳搞不清楚这句话的真假,打量小女孩,见其小小的年纪染了一头黄毛,嘴唇和耳朵挂着好几个铁钉,莫名地建立起信任。 见他迟疑,小女孩主动脱下雨衣套在他身上,把自行车交给他,自己坐上后座。 夏阳别无选择了,只能跨上车子奔巷子口骑行,小女孩搂着他的腰,把头藏进雨衣的后摆下,途中或远或近地遇见几次警察,每一次小女孩都大声说:“爸你快骑,一会儿上学就要迟到了。”成功打消警察的警惕。 出村不远,一座乡村中学,校门口花花绿绿。夏阳把车停下交还给小女孩,问道:“为什么帮我?” 小女孩成熟老练地一笑,“坏人就是要互相帮助。快逃吧,下次肯定不会这么幸运了。” 大雨下得人眼难睁,学校门口积成一大片水洼,周遭的景物都在雨幕中隐去,唯有那根大烟囱毫无知觉地立在高处。 因为地处偏远,在这里上学的基本都是贫苦人家的孩子,家长们大都骑着自行车、电动车过来,看着孩子走进校门,转身又要冒雨去工作。夏阳混在家长群中散去,心中焦急万千。 海天一这条路走不通了,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知道韩龙的下落呢?天亮了,韩龙应该已经跟女儿告别了吧? 希望越发渺茫,夏阳不知何去何从,同时,还有一条思绪在这些主要问题旁牵绊着他:江志勇居然变成了那副德行,王秀霞也变成了病恹恹的样子,这对昔日人人羡慕、儿女双全的公职夫妻,居然沦落到这种穷乡僻壤,真是让人唏嘘。他曾经恶毒地想过假如江志勇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一定会在临死之前后悔当警察,那他一定开心死了,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当他认出炕上躺着的江志勇时心脏骤然抽搐到一起,非常难受。 家长们逐渐散开到周围的农田或者小作坊里,杨柳葱郁的大路上只剩下一个人。他余光回望,感觉身后远处还有人朝这边走,分不清是警察还是家长,便也拐下一条小路。 路边是一片西瓜地,一马平川,不利于隐蔽,他加快脚步,准备到前方的玉米地中就钻进去。腿很疼,他走不快,而身后的人正在加速。前面一个木板搭建的看瓜窝棚,他坚持到那,钻进去,从潮湿的被子下翻出一个称瓜的老式称和一把西瓜刀,犹豫一下,他丢下西瓜刀,拿起秤砣握在手里,躲在门后,准备不管后面的是什么人,只要他敢进来,就先把他砸晕。 脚步声迅速靠近,是跑着的,伴随着“吭哧吭哧”的喘息声,门帘被拉开,他举起秤砣,刚要砸下去,又瞬间收手。 是王胖子,穿着一件黑色的雨衣。夏阳把他甩在床上,探头朝门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有警察尾随才又缩回来。 雨打在窝棚顶,如同急躁的鼓点,却带给两人些许安全感。夏阳凶恶地盯着胖子问:“你一个人来的?” “跟警察。” “什么?” “不不,天亮之前我是跟警察去的赛车场,现在是一个人。警察没认出骑自行车驮孩子的人是你,但是我认出来了。我告诉他们我太累了不能跟他们一起找了,就跟踪你到了这。” “为什么没带警察来?你不是挺希望我被抓住的。” “他们……他们怀疑你参与了韩龙的计划,我怎么跟他们保证他们都不信,所以……我觉得我应该先自己见见你。” “白痴,你被他们洗脑了吗?” “他们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你一直在找夏歌,却很抵触把夏歌的事情报案,你单独接触过李燕,接触过海天地产的人,去过李燕父母家,去过海蚀洞,李警官跟你一起又被狗咬伤,天亮之前你出现在韩龙可能活动的区域附近,如果不是我从夏歌失踪开始就跟你在一起,我肯定要相信他们的话,但是,我相信你夏阳哥,如果昨天晚上我跟你说的话太直白伤到你了,我给你道歉,我是把你当朋友才——” “不对,”夏阳忽然回过味儿了,打断他,“你怎么知道是韩龙的?我还没跟你说。” “警察审出来的,撞晴晴姐的那个渣土车司机被抓了,招出他这么做是为了还韩龙一个人情。经过比对和指认,警察最后确定了目标,又查韩龙的手机信号,在这个村子附近的一个垃圾桶里翻到被他丢掉的手机。警察怀疑这附近应该有他的一个落脚点,正好又查到海天地产的赛车场在附近,便把赛车场定为目标,去抓人。” “你们不是专门来抓我的?” “不是,但是认出你肯定要抓你。” “警察现在在干什么?” “一部分把海天一他们带回去审讯,另一部分在找你,不过应该快撤了。警察破案的思路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总想掌握事情的全部再找人,他们则是习惯找突破口,一个接一个追查,现在他们认为突破口是海天一。” “他们不是不敢拿海天一怎么样吗?” “不一样了夏阳哥,从夏歌失踪到孙教授被害,再到我们几个遭到袭击,这里面的案子太多,警方成立了专案组,有一个很大的领导亲自坐镇,谁也逃不掉。” “他们终于决定取消房展会了吧?” “没有,现在的证据都显示韩龙是嫌疑人,但没有证据能把他的所作所为跟破坏房展会联系在一起,警察说在拿到韩龙的口供之前,房展会会按计划举行,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会调集人手保障房展会的安全。” “他妈的!”夏阳恨恨地捶在柱子上,“在他们眼里,人命还没有房产重要吗?” “也不能这么说,夏阳哥,李警官跟我说过,市里几乎每次举办什么大型活动都会有人举报要破坏,但往往只是对手们虚晃一枪的把戏,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起举报成为现实。像海天之间这样全国联动的大型活动,更是要谨慎再谨慎。” “你们找到小胖子了吗?” “找到了。他躲在山下的一个很窄的石头洞里,狗咬他的时候被他用棍子捅进嗓子里给噎死了。出来后警察把他送到了医院,都是皮外伤,问题不大,但是……他直接被开除了。对了夏阳哥,你怎么又去海天一那里了?” 第66章 夏阳把门帘掀开一条缝隙,看着稠密的雨帘,道:“韩龙就是郝运,是海港集团的杀手,夏歌应该还在他手上,姓德的说只有海天一可能知道韩龙住在哪,所以我来找海天一问。” “你们比赛了?” “是。我们赌一把,但是他耍赖。” “赢了吗?” “赢了,但没用。” “太好了!如果夏歌回来知道你又在开车,肯定高兴死了。” “夏歌……”夏阳喟然长叹,脑海中同时出现夏歌节衣缩食的模样和江志勇和王秀霞现在那个破落的家,阵阵心酸。 “我们现在怎么办?明天早晨房展会就要开幕了。我查过,明天是个大晴天。” “等警t?察走,我想我知道韩龙落脚的大概范围。” 第62章 空屋 按照夏阳的推测,韩龙昨天晚上应该是去看望他的女儿,那么既然他的手机被丢在村庄附近,他的落脚点很有可能就在这个村子里。另外两个理由是:一个杀手,很关心他的女儿,大抵平时会很注意不让仇家找到女儿,这个人员流动性很大的村庄是理想的藏身之处;海天一的赛车场也在这,如果韩龙想要针对的是海天一,这就叫灯下黑。 上午,雨停了一会儿,胖子想用手机看看时间,发现手机可能是在跑来的途中掉了,他自我安慰这样也好,警察用手机定位的能力实在是太厉害了。 夏阳收拾窝棚,又翻出草帽和旧衣服,两人做好伪装,离开西瓜地,返回村庄。警察已经走了,小巷里也陆续有人活动。 他们逢人便问认不认识韩龙,但路人大都行色匆匆,没有人仔细听他们的问题,后来在一棵老榆树下看见几个老太太在畅想今天早晨警察抓捕的对象,他们又过去问,老太太说村子里的人他们也认不全,认识的人中没有叫韩龙的,夏阳详细形容韩龙的体貌特征以及带着一个女儿的状况,老太太说这个村子里的女人都爱跟城里人跑,老光棍子带孩子生活的人太多了。 从前村走到后村,又从左村走到右村,时间已是中午,胖子肚子饿得咕咕叫,加上他的病其实还没好,一直强撑着,夏阳决定先找个小卖店买点吃的。 再忙碌的地方也总有闲人,小卖店里有四个人在打麻将,当他们问老板娘认不认识一个叫韩龙的人时,一个打麻将的人告诉他们村西头有一户人家姓韩,男的带着女儿,外来户,平时不太跟人来往。夏阳急忙问具体地址,打麻将的人说那是一个富户,门垛子上贴瓷砖的就是他家,人家脑子好使,早些年买下房子,等动迁了就能狠狠赚上一大笔,孩子还是姑娘,一辈子不用愁。夏阳问那姑娘叫什么,打麻将的人想了想说叫韩什么月。 时间飞逝,脚步急切,夏阳和胖子找到那所房子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锁,没人在家。隔着墙头,他们看见这户人家不光院墙是新修的,房子也是附近范围内最大最新的。 他暗想动迁费是不是也在韩龙的计划内,让胖子留在外面望风,自己翻墙进去。 很干净的小院,种着菜,墙根栽着花,门锁着,静悄悄,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但显然人没有离开太久。他扒着窗户朝屋内看,看见屋子也很整洁,地上是地板砖,炕上铺着地板革,不过这种整洁并不利于让夏阳分辨到底是不是韩龙和韩月月住在这。看完东面的卧室他又转移到西面的卧室,依旧这样,唯一不同的是,西面卧室的西墙上供着一尊佛像。 他从房前转移到房后,隔窗查看厨房,依旧一无所获。他渐渐觉得这家人过日子的方式不太像一个杀手而像一个朴实的农民,但又不确定这是不是韩龙的伪装。 客观地讲,夏阳觉得韩龙到现在都没有被抓住,一定是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 冷不防一个声音从后院外面传来,吓了夏阳一跳。他稳住身形,听清墙外的人问的是,“找钥匙呢吗老韩?” 他含糊地回答一句,那人咕哝着走了。他忽然想到其实很多农村人都习惯在房前屋后藏一把备用钥匙,以备不时之需,便就近找起钥匙。巧合的是,一把生锈的钥匙就压在窗台上一块砖头下,他试了试,顺利打开后门。 屋子里应该有照片什么的,或者有孩子的作业本,这样就能确定房主是谁。他走进东屋,先扫视墙上,没看见照片,接着直奔炕边放着的书桌,桌上放着书本。他正认真翻看,忽听前院大门被打开,一个满脸怒气的庄稼人扯着胖子的耳朵走了进来。 那人边走边骂,“真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先去瓜棚偷我的衣服,竟然又偷到我家来了!我倒要好好问问你们是谁家的孩子!” 夏阳藏无可藏,又不能丢下胖子不管,干脆开门迎了出去。结果事情再次被一个谎言摆平,夏阳谎称自己是早晨进村抓人的警队留下的便衣,根据村民反映,这家人很符合犯罪分子的特征,所以他们来抓人。 庄稼人胆小怕事,听完就慌了,骂骂咧咧地说:“都是那群好吃懒做的玩意儿看我过上好日子嫉妒我,我过好日子怎么了?我起早贪黑侍弄瓜地才挣的钱,我犯什么法了我?” 夏阳仔仔细细地看他的脸,“我问你话你回答,我们不会冤枉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坏人。第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韩德水。”被吓坏的老农翻抽屉掏出身份证。 “你女儿叫什么?” “韩晓月。” “你什么时候搬到这来的?” “三年前。” “就你们俩吗?” “搬来的时候还有我媳妇,后来……后来我媳妇被勾搭跑了。” “你还认识村子里姓韩的人吗?” “不认识。” “行,这次就算村民冤枉你了,记住,我们要抓的人叫韩龙,要是有消息立刻去派出所报案。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胖子,收队!” 夏阳正了正草帽,径直往外走,胖子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满脸诧异。走到门口,他忍不住低声道:“夏阳哥,你比李警官看上去更像警察,你要是当警察,肯定能破很多案子。” 他自知说错话,赶紧捂住嘴。夏阳并没发作,只是苦涩地想刚才他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父亲的样子。想着,院子一旁库棚下一辆红色的摩托车映入眼帘。 他忽然停步,灵光一现:昨天晚上的电话中,韩龙那边除了风声还有摩托车引擎的声音,不过不是这辆普通的 125,而是一辆大功率摩托车。他仔细回忆那个声音,各种数据蹦在眼前,4 缸,排量大概 700cc,最大马力至少有 90 匹! 想到这,他急忙跑回去,冲到韩德水面前,“村子里谁家有一辆趴赛吗?” 韩德水一脸茫然,夏阳补充道:“一种摩托,比较敦实,前轮是正常的轮胎,后轮很宽,跑起来声音很大。” 韩德水眼前一亮,“有有有,那摩托车老值钱了,他家就在村北头最破的那个房子。昨天后半夜我还听他回来了呢!” 村北,隔着一条公铁立交桥就是城市高楼,一座破旧的老房子独立于聚落处于路旁的玉米地边上,没有院墙,但是周围栽了很多树,几乎将房子吞没,显得很不合群。安全起见,夏阳没有直接过去,远远地看着,寻找蛛丝马迹判断屋子里是不是有人。 这时,一路之隔的另外一扇大门前走出来一个提着泔水桶的老太太,夏阳迎上去,问:“大娘,你知道那家住的什么人吗?” 大娘感受到他们汹汹的气势,一时没敢回答,王胖子挺了挺胸膛略带骄傲地说:“我们是警察!” 夏阳想阻止,来不及了,只能顺其自然。老太太看了看那所房子说:“知道,一个男的带着闺女,闺女没有妈。警察同志,你们是早晨来抓人的那伙儿人吗?” 夏阳不置可否,老太太接着说:“警察同志,他们家男的可是个大好人啊,逢年过节都给我们拜年,还给我们买米面油,比俺们的亲戚还惦记俺们,唯一的缺点就是他女儿不太听话,小小年纪流里流气的,总是带着一帮狐朋狗友过来玩,你们千万别抓错了人。” “他们叫什么知道吗?” “男的叫巢刚,闺女叫巢莹莹。” “巢刚经常骑摩托车吗?” “对,有一个挺大的摩托车。” “现在他们在家吗?” “应该不在,巢刚不总回来,都是闺女自己在家,昨天后半夜我听见摩托车声,巢刚应该回来了,但是警车响的时候摩托车就走了,小莹莹这会儿应该在学校……”老太太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嘴巴张大,“他真犯什么事儿了吗?” “别的你不用管。” 夏阳丢下茫然的老太太,带着胖子走向破房子。老太太把泔水倒在路边的水沟里,一步三望地返回屋子。 他们又用了假名,错不了,这就是韩龙的藏身之所。夏阳如此判断,走进树木掩映的房子前,隔窗望进去。 第67章 屋子内里跟外表天差地别,一个客厅,摆着沙发、茶几、电视柜,格局很有些楼房的味道,沙发上摆着一个大号的毛绒熊,不知为何熊嘴里叼着一根烟头,烟灰弄脏了熊肚子。客厅没人。夏阳又走到另外的窗户前,看见是一个卧房,炕上被子凌乱,堆着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墙上还挂着一些女孩的衣服,从衣服大小来看,女孩应该有十几岁了。 夏阳多么希望夏歌就被藏在房子里,可是不管从此刻观察到t?的景象还是从韩龙对韩月月的好来推测,韩龙都应该不会把夏歌带到这。他拉住窗扇,轻轻试了试,都锁住了。 他正急切地想办法,感觉胖子偷偷捅了捅他,他意识到不对劲,收手用余光观察,随即看见刚刚那个老太太家的院子里出现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边用锄头刨地,一边有意无意地往这边观察。 这就是刚才夏阳不想让胖子撒谎自己是警察的原因,那个韩德水老实巴交很好骗,但这个老太太一看就是个精明的人,很容易对他们的身份产生怀疑。 这种情况下,破窗而入相当于不打自招——警察可从来不会用这种方式办案,好的可能是老太太报警,不好的可能是左邻右舍出来把他们堵住,可如果不进去,心里终究放不下这个地方。 怎么办?怎么办?夏阳不知该进还是该退,恰在此时,他忽然注意到一面墙上的一张艺术照,仔细辨别照片上的小女孩,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第63章 来自警方的消息 噩梦如海角城的夏天一样冗长,晴晴在梦中狂奔,追逐落向西边的太阳,她穿过几座城市,跨过几片村庄,跑过山川原野,趟过隔壁草原,大海拦在前方,海风轻拂她的泪痕,晚霞映红她的眼眸。 她呼喊着醒了,阳光刺眼,又是一个清晨。病房安宁,到处洁白,她蹒跚下地,走到床边,拉开窗帘,看见厚厚密密的云层像千军万马一样从城市上方滚过,吞没东方的一小片湛蓝。 记忆如同眼前的城市一样迅速复苏,她看一眼床头柜上的日历,又看看墙上的时钟,心中不由得急切起来。 她发疯地翻开身边的东西,寻找手机,有人进屋,发出一声惊喜的声音,“你醒啦晴晴?” 晴晴转头,看见是花董,手里提着两份早餐,穿着普普通通的运动装,看不出那显赫的身份。 晴晴跑过去,问:“事情怎么样了?夏歌找到了吗?夏阳他们有没有遇到危险?” 花董把食物放在桌子上,双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你刚醒,还需要好好休息,不要管别的事情了,你没事才最重要。” 晴晴拿开他的手,愤愤地盯着他,“快把我的手机还给我,我需要确认我的朋友是不是安全!” 花董熬红的双眼闪现出一股怒气,把晴晴推回床边,“为了你我推了所有重要的事情,一天一夜没合眼,你不问问我怎么样,却只关心你的朋友,难道他们跟你的感情超过我们的亲情吗?” 晴晴有些发怔。的确,相较平日里打扮得一丝不苟的那个花董而言此时眼前的人可以用“狼狈”来形容,蓬乱的头发,苍白的脸色,眼睛下面挂着黑黑的眼袋,可能从出生以来这位养尊处优的公子哥都没这么照顾过别人,可是,这种时候还在拿这个说事,这个人也太自私了吧? 焦急催生躁怒,晴晴道:“我跟你说过,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可以不帮忙,但是请你不要阻止我。亲情重要,朋友同样重要!” 花董道:“这个世界上除了我没有人会真的对你好,他们无非是装可怜想得到你的怜悯罢了,你不属于他们的圈子,他们也不配做你的朋友,你应该过的是上流生活,想的是如何为家族出力!不是为了毫不相干的事情差点把命搭上。” 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晴晴的双手握成拳头,“不许你侮辱我的朋友。我出生的时候家族在哪啊?我被抛弃的时候家族在哪啊?我重病不起养父背着我跑了十几里路的时候家族在哪啊?不管你们给过我什么,都改变不了我被抛弃的事实!我被别人叫野孩子,活不下去的时候救我的不是你,是江夏阳!我可以没有你们,但是我不能没有他!” 花董气得团团转,“那都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这期间你还跟我谈过恋爱,你根本不是真的在乎他。” 晴晴冷笑,“是,我不是在乎他,而是喜欢他,以前我也不知道我喜欢他,所以才会被你的表象蒙蔽,直到接他出狱,我才知道五年间我日日夜夜都在念着他不光是因为感激,还是因为爱。你这种家族至上的无情的人,根本不懂爱是什么!” “我不懂?难道父亲把一切都分给你不是爱?我心甘情愿地接受你不是爱?” “这可能是爱,但你以这种方式说出来就是施舍。真正的爱是拯救,他救过我,我也要救他。” “那你就从这个家族滚出去吧,如果父亲知道你只在乎自己的个人情感,不愿意把自己奉献给家族,一定不会再收留你!” “收留?”好似有一把刀子捅进晴晴的心脏,“你一直都觉得自己是在收留我吗?” 晴晴直愣愣地看着花董的眼睛,看得花董低下头,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努力挤走眉间的戾气,“别吵了妹妹,我是情急才说出这么不合适的话的,像江夏阳那样的人这世上有太多,你能救一个两个,怎么可能全都救下来,你应该为自己是花家的血脉而骄傲,不应该白白浪费这么优质的环境,人生多么短暂啊。” “呵呵,一个人情急之下说出的话往往才是心里话。”晴晴朝花董逼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从我回到这个家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在担心我分走你的家产,你一直对我好,不过是想利用我的良知让我感恩,让我明白见好就收。因为我不在乎,所以我不跟爸爸戳穿你,配合你,现在我明确地告诉你一遍,我不稀罕你的任何东西,如果不是爸爸真的把我当成女儿,我也不稀罕他这个爸爸!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我从这个门走出去之后不会再回这个家。” 晴晴向门口走,背影决绝。花董道:“我做得够多了,你想怎样都随你,但我告诉你,你昏迷的这段时间,你的那几个朋友都消失了,你再做什么也没用。” 晴晴顿了一下,飞快地跑出病房,等花董冷静下来追出来时,她的身影已消失在了走廊里。 下雨了,盛夏的雨落在这座城市里,没有让疲于奔命的人们感受到一点惬意,反而增添了他们的烦恼,车子一辆接一辆拖着喇叭声疾驰而过,溅起片片水花,公交车站的行人躲在伞下,咒骂着互相拥挤。 晴晴麻木地穿过街道,路过人群。她不愿意相信夏阳他们出了事,可是回想自己的那场车祸,如果不是好心司机在撞击发生的前一刻调整了一下方向盘,跟前车让开一个角度,她现在恐怕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幸运不会降临在每个人头上吧? 她仰起脸,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雨丝如针,刺痛她的脸颊。汽车声停在身旁,车窗下滑,露出司机的脸。 晴晴认得,这是花夺的三号司机,费天雷,一个功夫了得且忠心耿耿的小伙子,花夺但凡去远一点的地方,都会带着他。 “上车吧小姐。” “花夺让你来的吗?” “对。” “你回去告诉他,我不需要他阳奉阴违的关心。”晴晴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向前走。 车又跟上来,费天雷没有说话,提起一个手包和一部手机,都是晴晴的。 晴晴立马夺过来,用手包挡雨拨打手机,费天雷慢慢跟着,重复道:“上车吧小姐,要不然我没办法交差。” “他让你把我抓回去吗?” “他让我跟着你,不管你做什么,保障你的安全。上车说好吗?在他眼里,感冒也算危险。” 又来一阵瓢泼大雨,晴晴只好上车,手机静默后,响起对方关机的回应。这是夏阳的手机号码。接着她又接连拨出白菁和王羽飞的号码,全都提示不在服务区。 阴影席卷心头,她强迫自己冷静,又打了 110 报告说有人想要破坏明天的房展会,接警员听完告诉她这件事情已经由专案组负责处理,让她稍后一下,会有警官跟她联系。 也就十几秒钟,一个陌生的警官打来电话。晴晴道:“要破坏房展会的人应该藏在海角铁矿的矿坑里,那里有个营地,你们快去那里抓他。” 警官表示他们已经去矿坑仔细搜查过了,里面没人,营地被荒废,问晴晴是否有那人预谋破坏房展会的直接证据。晴晴说到花董的那段录音,警官说警方已经掌握那段录音,不能算直接证据,问还有没有其他信息。 晴晴比所有朋友都了解警察办案的章程,感觉那段模棱两可的对话的确不能算作直接证据,如果灾难发生,倒是可以算作补充证据,这是执法的严谨,也是执法者的掣肘。 “郝运。我现在只知道那个犯罪的人叫郝运。还有那个知名财富顾问李燕也很可能参与其中。” 第68章 “好,谢谢你。我姓袁,是专案组成员,有什么新消息随时跟我沟通。” 晴晴感觉“郝t?运”“李燕”这两个名字并没有引起袁警官的重视,猜想他们大概也已经调查到了。她又小心地问:“您知道我的朋友们有没有遇到危险吗?江夏阳、白菁和王羽飞。” “案情保密,谢谢配合。”袁警官说着挂断电话。 晴晴颓丧地软下身子,泪水盈盈。 “我知道一点点。”费天雷说。 “你知道什么?” “在你昏睡的时候江夏阳来过一次,约花董在医院的后花园里见面,我们赶过去想抓住他,发现被他骗了,回到病房,护士说你男朋友去看过你,根据护士的形容,应该就是江夏阳。护士说他伤得特别严重,应该住院治疗那种,但他走了,去向不明。白菁的汽修店被火烧了,具体有没有人员伤亡不太清楚。还有王羽飞,被几个小混混袭击,幸好我及时救下他,把他送到医院,我走的时候告诉他待在医院比较安全,但他好像也走了。” “你怎么会出现在王羽飞那?” “花董发现你把录音备份发给那个叫王羽飞的朋友后,派我过去保护他。” “保护?” “真的,要不然那个胖子腿就折了。小姐,我听到了你们在病房里的对话,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花董所说的维护家族利益,是包括保护全部家人的安全的?他做了这么多,其实就是不想让你出事。” 晴晴愣了一下,心底泛起一丝慰藉。其实刚刚她跟花董说的话并不都是真实感想,她坚强聪明,是个不错的心理学专家,但她毕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难免胡乱猜想,患得患失。 “你确定我睡着时那个‘男朋友’是夏阳吗?” “你有别的男朋友?” “废话!” “那就一定是他。护士说他看着你的神情很愧疚,听见你在梦中喊他的名字有些惊喜又有些惊慌。说真的,小姐,在江夏阳这个人身上,我跟花董的判断不一致,我觉得江夏阳是个坚韧的人。” “他就是!”晴晴语气里难以抑制地表现出骄傲,身上也被注入一股莫名的力量。“不要放弃呀夏阳,我们都不要放弃!”她在心底暗暗说。 “还有,小姐,你昏睡时一直在喊着什么海角铁矿、郝运、营地,我守着你时无事可做随便在网上搜了一下,获得一些信息,现在要不要听听?” “快说!” 第64章 野营博主 网上搜索叫郝运的人有很多,加入海角城、露营、海角铁矿等关键词后,出现一篇博文,博主叫“祝大自然好运”,博文讲述今年春天博主徒步穿越羌塘无人区的过程,博主说现在很多无人区内也出现了人类垃圾,呼吁热爱探险的同仁们也要热爱大自然,保护好生态环境,博文的最后他说穿越无人区给自己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损伤,下半年他要找一个相较安稳的环境野营,目标初步定在海角市的海角铁矿。 顺着这篇博文点进主页,可见博主叫郝运,是一个狂热的探险家,海角市人,去过很多人迹罕至的地方,文章基本都在赞美祖国的壮丽山河并通过照片展现人类对生态环境的负面影响,号召社会各界加强对自然环境的重视。 这个账号运营了六年,早期很火爆,评论转发很多,近两年热度有些下滑,一些铁杆粉丝跟他互动说现在流行拍摄短视频,建议博主转战短视频平台,他说自己的条件不允许露脸。 费天雷尝试在几个主要短视频平台搜索,的确没有发现相关的自媒体账号。有一点他觉得奇怪,就是这个郝运从来没露过脸,博文中出现的所有照片都是景物。 “那是杀手在伪装自己吧?上面有说他的住址吗?”晴晴一边提问,一边拿出手机搜索“祝大自然好运”。 “第一条就是。”费天雷瞥一眼晴晴的手机屏幕说道。接着他把车停在一条商业步行街头上,“小姐,要不然你先自己在这里看,我去给你买一套新衣服,顺便弄点吃的?” 晴晴看着自己还穿着病号服和拖鞋,同意了。下车之前,费天雷叮嘱道:“但你不许跑奥。” 晴晴点头,快速浏览郝运的主页文章,发现这位博主以每年三篇的频率更新,一共也就二十篇文章,文章构成主要是照片,山川美景、珍稀动植物、精致营地以及在大自然的角落里发现的成堆的垃圾,手法专业,照片质量很高,相比之下,文章则朴实无华,很少有修辞手法,都是平淡简洁的叙述。 这给晴晴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不管是照片涉及的很多地点还是叙述的真情实感都不像是伪装。 最后一篇文章的末尾,如费天雷所言,郝运觉得自己的身体需要调养一下,决定到城市附近的海角铁矿野营一个月,还跟粉丝们解释说海角铁矿是一个比较危险的场所,去那里不算偷懒。 文章里没有透露任何个人信息,但从心理学角度讲,粉丝崇拜偶像,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去扒偶像的信息,所以晴晴返回开头,着重查看每一篇文章下的评论。 最初的文章下面评论都有大几千条,基本上都在称赞郝运的摄影技巧、摄影器材以及独行天下的勇气,郝运很少回复,回复也只是介绍摄影器材以及“一个人总要失去一些什么才会有所收获,我不是在独行,有最伟大的大自然陪着我”这类感悟。 中间的文章评论也很丰富,按照账号运营,这是疯狂捕获粉丝的阶段。开始有人询问郝运经历过什么,是不是海角市人,介不介意下次一起行动,还有人建议由郝运牵头成立组织,以更专业的角度履行保护大自然的使命,另外一些人则是索要郝运的地址,要给他邮寄专业设备或者捐款,更多的在叮嘱他注意安全,女粉丝开始探讨郝运的年纪和长相,这些评论郝运都统一回复“我们都是大自然的过客,保护环境不需要关心我,做到不随手丢弃垃圾就是最好的礼物,能随手捡起垃圾便是保护者。” 再往后,评论少了一些,但也有几百条,可见留下的都是铁杆粉丝,他们给郝运起了个外号叫“独行侠”,评论主要分成两个阵营,一个阵营建议让郝运拍摄视频可以扩大影响力还可以接广告赚钱,另一个阵营持反对意见,说博主肯定不是俗人,不要去短视频平台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双方争论不休。 读到这,晴晴心中的疑惑加重了,心理上来讲,伪装做得再好其实也是无法被共情的,看着这些狂热的粉丝,她更愿意相信郝运真的是一个纯洁高尚的探险博主,在默默地用自己的行动感恩自然。 雨还在下,晴晴打开窗户呼吸鲜冷的空气,转回头,看向最后一篇文章的评论区。 评论比较少,只有二百多条,其中热度最高的是一个叫“灵异故事王”的粉丝的留言,他说自己也是海角市人,讲了海角铁矿的前世今生以及围绕着矿坑的几个灵异传说,被他引导,评论很多都在讲灵异故事,一直到最后几条,有人问:一个月时间到了,博主还没回来吗?是不是被鬼矿工抓走了?跟评一开始都在开玩笑,后来有人担忧博主会不会出了意外,有没有人知道博主的联系方式或者家庭住址,应该过去看一看。有人回复说“故事王”不是说跟博主有一面之缘,这次要偷偷去“探班”吗?有没有什么消息?之后又评论:怎么“故事王”把那条评论删除了呢?怎么回事?看到回复一下。这条评论是三天前下午发的,之后没再有任何讨论。 费天雷回来了,抱怨今天的雨真大。晴晴点进“灵异故事王”的主页,看到这家伙很久以前发布状态说自己去短视频平台讲故事了,向那边的账号引流,再搜索短视频平台,成功找到他留下的广告合作联系方式。 晴晴换衣服,让费天雷给对方打电话,对方一听说有人询问郝运的事情,连声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挂断电话。这个反应引起两人的警觉,费天雷急忙还要再打。晴晴说他头脑简单,而后拿自己的手机拨通电话,表示自己是一款睡眠眼罩的营销商,看中对方的粉丝基础和直播主题,想要让他直播卖货。对方很犹豫,不过在利益的趋势下,还是答应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前往咖啡厅的路上,费天雷问:“小姐,我能问您一个比较冒昧的问题吗?” 晴晴说可以。费天雷问:“您是怎么具备瞬间酝酿谎言并且撒谎撒得毫无痕迹的能力的?” 晴晴脑海中无端出现夏阳的面孔,看着玻璃上划过的水滴,叹了口气,“如果你有过既想放纵自己又想在家长面前装成一个好孩子的经历,就会知道t?谎言能避免太多麻烦,不过这不该算作一种能力,而是一种恶习。”她又强调,“必须改掉的恶习。” 咖啡厅很快到了,在市中心一家商场里,晴晴跟费天雷一起走进去,看见约定的位置上一个男孩的背影,晴晴先一步上前,友好地伸出手,“您好,是灵异故事大王吗?” 第69章 男孩抬头,一脸茫然,晴晴也认出这张脸跟主播的头像不一样,诧异之时,门口椅子快速滑动,一个戴着兜帽的人冲出去,扎进人来人往的商场。 费天雷追了一段,但因为人太多,跟丢了。晴晴跟上来,费天雷抱怨道:“这家伙发现什么了?” 晴晴有些沮丧,“怪我,我们两个打电话的间隔太近了,现在他看见一男一女同时出现,肯定猜到我们是一伙儿的。” 费天雷握拳恶叹,“都是高手啊……现在怎么办小姐,要不要花董帮忙?” 晴晴想了想,在路边的椅子坐下来,说:“改掉恶习就从现在开始吧。” 她拿出手机,给对方的号码编辑短信:很抱歉刚才欺骗您,我不是经销商,是一名社区安置帮教志愿者,我打探郝运的消息是因为他很可能涉及一起谋杀、绑架的案子,我的朋友还在他手上,真的需要您的帮助,我们可以见见面吗? 发送出去,晴晴内心忐忑,她觉得这样不太行,对方本来就对这件事情反应很大,现在听见“谋杀”“绑架”这种字眼,肯定更加防备,万不会答应见面。 这就是谎言与真相的区别,在这个压力巨大的社会里生活,比起一些残酷的真相,人们更愿意接受轻松的谎言。可是,万不能再撒谎了,就算是一种赌博吧…… 想着,晴晴再次拿出手机,利用平台的私信把自己的工作证件照片发了过去,补充说:“我真的需要您的帮助,求求您一定要相信我。” 照片发完的大概十分钟,电话毫无预兆地响了,是那个主播打过来的。主播高度紧张,声音都在颤抖,“柳晴晴是吗?我可以跟你见面,但必须是你一个人。” 晴晴释怀,不仅是因为对方答应见面,还是对方在诚实的基础上答应见面。 还是那个商场,一楼一家水吧,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穿着一件卫衣,兜帽套在脑袋上,坐在角落里,有点神秘色彩。 晴晴在他面前坐下,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退,先望向晴晴身后的方向,再仔细打量晴晴的脸,“把你的证件给我看看。” 晴晴掏出工作证、身份证甚至驾驶证和行车证,“我叫柳晴晴,你可以叫我晴晴姐,请务必把郝运的事情告诉我。” 主播吞了口口水,左右看看,身子探前,胸口压在桌沿上,张开因为紧张而苍白的嘴唇,说:“郝运是个杀人犯。” 第65章 借尸还魂 这个“灵异故事大王”叫程东,高中毕业后没什么事做,就在网上帮大学毕业生们有偿拼凑论文,后来自学编程,成为一名程序员,因为平时喜欢在寝室里讲鬼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被室友们怂恿着去网上发表灵异故事段子,结果反响很好,又借着短视频的东风成为博主,后来辞职成为主播。 程东跟郝运其实并没有什么一面之缘,不过是因为对郝运非常好奇,用技术手段黑过一次郝运的电脑,了解一些郝运的情况,这些都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在郝运写下最后一篇文章后出现的,因为郝运的目标是海角铁矿,而程东又是海角市人,所以就想着偷偷去矿坑跟郝运见见面,顺便为自己搜集一些故事素材。 那几天程东每天监测郝运的电脑,发现郝运好几天没有使用过电脑之后觉得他已经出发了,便准备东西到海角铁矿找人。 那天天气不好,云很厚,山里都是雾,本来他进入海角铁矿的时候是中午,可走着走着迷了路,一直到晚上都没看见郝运,他觉得有可能是鬼打墙,很害怕,决定回去,但他发现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他正战战兢兢地在树林里转悠,忽听前面雾中有人说话,他猜测那肯定是郝运,乐颠颠地走过去,刚到近前,那人声变得非常激烈,是两个人,再向前一点,他隔着浓雾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另一个人举起一块大石头狠狠砸向地上的人的脑袋,只一下,地上的人就没了声,之后凶手拖着尸体走向远处。 他吓疯了,捂着嘴才没发出声音,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躲在一个石头堆里度过一夜,一直到天亮才找到路逃回来。那时候他想起来自己在郝运的电脑上看见过郝运的唯一一张照片,背影,带着一顶黑色的遮阳帽,而那个杀人的人也戴着一样的帽子。 他本来想去报警,可一想到那残忍的场面就怕得不行,害怕郝运找到他,所以一直没说,这件事让他寝食难安,直播受到很大影响,最近一直在掉粉。 看着程东心有余悸的状态,晴晴知道他没有说谎,一边安慰他坏人不会逃脱法律的制裁,一边问:“你能通过电脑查到郝运的地址吗?” 程东问:“晴晴姐,我这样算不算窝藏罪犯,警察找到郝运的时候会不会把我送进监狱?” 晴晴温柔地握住他冰冷的手,“姐姐是学法律专业的,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这不算窝藏罪犯,如果你能帮助我找到郝运的住址还算为破案做出贡献呢。” 程东咬着嘴唇,犹豫半晌,“我看到他的电脑上有一张暂住证的照片,挺早以前的,不知道还住不住在那。” 拿到照片,锁定地址,晴晴告别程东,跟费天雷一同前往。途中晴晴给袁警官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查到了郝运的地址,袁警官犹豫了一会儿回答她郝运跟这个案子不存在必然联系。晴晴很惊讶,把自己前后的推测仔细说了一遍,袁警官重复,“警方锁定了犯罪嫌疑人,不是郝运,其它的涉及机密不能向外透露,你也不要私自调查,增加不必要的危险。” 不是郝运?挂断电话,晴晴依旧很吃惊。她不怀疑警察办案的能力,也很相信自己的推理,一时搞不清楚问题出在哪,只能催促费天雷快点开,亲眼去郝运的家看一看。 目标地点在城市的另一边,晴晴原本建议走环线,但费天雷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知道最近的路,结果在一座高架桥上,前方发生交通事故,严重塞车,好不容易疏通以后,费天雷为了抢时间拐进小巷,又发生拥堵,从小巷出来,费天雷正抱怨着出师不利,不小心跟另一辆豪车发生剐蹭,对方得理不饶人,浪费很多口舌才把事情摆平。那时已经过了中午,费天雷不得不开上环线,抵达目的地已经是下午了。 一个老旧小区,几栋灰色的老楼,费天雷开着车在小区里转一圈,确定可能存在的逃跑路线后,把车停在最适合追击的位置,晴晴带上辣椒水喷雾,两人一前一后摸到郝运家的门口。 起初晴晴还在担心郝运只是用这个住址办了暂住证,很可能不住在这里,但此情此景,她觉得没有什么比这种地方更适合杀人犯藏匿了,想到一门之隔就是那个亡命徒,她的心陡然紧绷。 郝运见过晴晴,所以晴晴让费天雷敲门。敲了三遍,屋内没有任何回应。 费天雷让晴晴做好准备,自己掏出一个铁片,三下两下捅开门锁。门开的刹那,屋子里飘来一股长时间不通风的气味,晴晴举起辣椒喷雾,瞄准门缝,半晌,没有响动。 两人相视一眼,费天雷把门整个推开,悄悄迈进去,进去后他们发现自己大可不必如此小心,这是一个朝阳户型,面积很小,客厅、厨房、卧室一目了然,唯一形成视觉遮蔽的只有卫生间,费天雷走过去,拉开卫生间的门帘,里面也没有藏人。 外面的雨停了,屋内昏暗,古朴的地板棱角折射着光芒,使得空气中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安宁感。 屋子很整洁,除了必要的生活物品以外没有任何东西,所以即便它面积不大,也感觉很旷。晴晴觉得不太对劲,随着费天雷的脚步走进卧室。 卧室里只有一个简易衣柜和一张单人床,床上的被子叠成非常整齐的豆腐块,衣柜前有一个电脑桌,屏幕很小,像是十几年前淘汰下来的那种。除此之外,卧室里,也可以说是整个屋子里,最惹人注目的就是贴在卧室墙上的各种各样的地图,常见的有世界地图和中国地图,稍微稀少一点的有很多省市的行政区划图,更有一些是自己用电脑打印出来的黑白卫星地图,上面贴着一些山峰、树林和河流的黑白图片,黑白地图上都有红蓝两色笔做的标注,包括等高线,直接距离,道路、村庄和河流t?湖泊方位,线条很直,箭头精致,所有的痕迹都体现出两个字:专业。 晴晴明白,这大概是每次探险出发之前的功课,可如果郝运是一个用探险家身份隐藏自己的杀手,怎么可能这么专业?感觉上来讲,这更像是一个受过军事化训练的专业人士。 啊!军事化。想到这个词,晴晴倒吸一口凉气,重新扫视被子、毛巾、拖鞋等物品的摆放,最后在门后,被费天雷无意间遮挡住的地方看见一个独特的衣架。 这衣架的立柱由两根完整的炮弹弹壳焊接而成,两层斜枝也是由大号枪弹弹壳焊接的。她走过去,看到下面最大的那个弹壳上刻着字:赠见义勇为好战士郝运。 郝运是个退伍军人!退伍军人怎么可能干出这么多丧心病狂的事情?晴晴脑袋里好像有炮弹爆炸。 第70章 错了,错了,错了吗?她不断重复这两个字,跑到电脑桌前,拉开抽屉,看到十几本荣誉证书,又在旁边的抽屉里找到两个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打开来看,是游记,详细地标注了写下这些游记时的时间、地点甚至坐标。 他真的只是一个热爱探险的博主,不是什么凶手!?如警察所说,他跟这件事情没有必然联系?可是……程东明明说他亲眼看见郝运杀人的啊。 很乱,脑子很乱,晴晴甚至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追到这个错误答案的。她在床边坐下来,抱着头,努力回想:最初在海角铁矿里遇见,他是个哑巴,提供了夏歌和孙教授的视频;之后追查到孙教授的死,开始怀疑有人跟李燕合谋做这件事;后来在花董那里查到有人要对海港集团不利,听到录音,看到视频,确定就是海角铁矿里的那个郝运;费天雷根据她梦中的胡言乱语搜索资料,查到探险博主,再找到程东,摸索到这个地址…… 啊!不对!晴晴忽然明白了,全部过程中真实地把“郝运”这个名字和海角铁矿里那个人对应上仅仅是当晚矿坑里那个人在地上写出“郝运”这两个字。程东判定郝运杀人凭借的只是郝运的那顶帽子,那么差的视觉条件下,真实情况很可能是凶手潜入矿坑发现了郝运的营地,机缘巧合戴上了郝运的帽子,然后跟郝运见面时将其杀死,鸠占鹊巢,借尸还魂。 凶手借用了郝运的名字和身份,一切都是错的。晴晴总结这个简单的答案,整个人傻住了,之前因为接近凶手而产生的紧迫感全都变成了懊丧。 呆坐一会儿,因为震惊而空白的大脑渐渐恢复思考能力。她起身在屋子里走,捏着下巴,紧缩眉头,喃喃自语,“不对,一定有什么东西把郝运跟这件事情联系起来了……要不然郝运和真正的凶手之间不会产生联系……这个东西是什么呢……就在嘴边,怎么就是想不到……” 地图随着她的脚步在她身旁闪过,打印在 a4 纸上的黑乎乎的实景照片化作余光里的一片黑色。 忽然,她停步,抬眼看向面前注视着一幅地图的费天雷,“凶手不会无缘无故前往铁矿,一个正在执行庞大计划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杀死一个毫不相干的野营者节外生枝,最大的可能是凶手要把夏歌藏到铁矿里时无意间被郝运撞见了,这就是必然联系,也是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藏到那里呢?虽然细节还不清楚,但矿坑跟凶手的计划肯定还有更深层次的关联!” 阳光不不知不觉穿透云层,在远天洒下恢弘的光彩,世界瞬间变得像是一幅油画。 费天雷被看得有些紧张,转向晴晴,“小姐,既然你觉得凶手不是这个探险家,我们还是回去吧,你做得够多了,即便最终没有阻止什么,也不必留有遗憾。” 的确,凶手既然不是郝运,答案自然不在郝运身上,留在这里意义不大。晴晴起身,慢吞吞地往外走,走到客厅,再次一顿。费天雷转头,看到她变得凶巴巴的,下意识避开这目光,问:“怎么了小姐?” 晴晴挪到到他面前,再次迎上他的目光,“把我引到这里来根本就是花夺的主意吧?你们在故意拖延时间!” 费天雷干笑两声,“怎么会呢小姐?花董他……我……肯定是愿意帮助你和你的朋友的。” 第66章 问题少女 晴晴呼吸加重,“一个善于说谎的人还有一种本领,就是分辨别人的话是不是谎言。你们压根儿就知道郝运不是凶手,你故意跟我说探险博文的事就是想让我在房展会开幕之前走进死胡同。我告诉你,我没那么容易放弃!快说你们还查到什么了,否则我就打电话给我爸爸,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他说。” 费天雷身子一抖,紧绷的双肩垂下来,拉住晴晴的手腕,“老董事长身体不好,这点事您就不要惊扰他了。去见花董的那个人真正的名字是韩龙,回车上吧,上车以后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这家伙妥协得也太容易了,晴晴觉得其中还有猫腻,略一回想,她意识到进入这个屋子之前费天雷都很自然,进屋之后却显得有些鬼祟,而且如果是想拖延时间的话,随便说点什么错误线索让她留在这里都比回到车上强,除非……除非他在这个屋子里发现了什么预料之外的线索。 你这个武夫跟我斗智商还太嫩了点儿!晴晴心中暗想,突然冲向卧室,大声嚷嚷,“不对,屋子里有线索!” 费天雷赶忙跟着,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墙上瞥了一眼。晴晴要的就是这个眼神,一个人在不确定自己竭力掩盖的东西是不是就要被人发现时一定会本能地望向这样东西! 晴晴顺着看过去,看见是一张贴在地图群最后面的海角铁矿的全貌图,不是卫星截图,是印刷出来的类似施工图的专业图纸,上面有郝运用蓝色笔画出的等高线,还有一个显眼的红色箭头标记。 老厂街中小学,校舍跟附近的民居一样处处留有久远年代的痕迹,斑驳的红砖墙、灰色的瓦顶、蓝色的木窗、白色的足球门、碧绿的爬墙虎、鲜艳的花坛,在阴蒙蒙的天空下鲜活而生动。 夏阳和王胖子本来想通过大门进去找巢莹莹,但门卫大爷很固执,不管他们怎么解释,都认定他们是不良少年,禁止他们入内。话里话外,巢莹莹似乎是出了名的不省心孩子。 巢莹莹墙上的那张艺术照很美很朦胧,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女希望自己成为的那样,巧合的是,她就是早晨带夏阳逃离警察追捕的那个女孩。 夏阳把胖子带到后墙处,胖子还在寻找是不是这边有后门,夏阳已经翻过墙头跳了进去。胖子吓一跳,后退几步,使出吃奶的力气助跑起跳,像一头着急的老母猪爬到墙上。那一刻,云层移形换位,阳光洒落,校园里瞬间涂满金灿灿的光,胖子感叹一句“丁达尔效应”,跌入墙内。 正在上课,校园里回荡着朗朗的读书声,胖子畏畏缩缩地跟在夏阳身后,很好奇夏阳走得这么坚决是不是知道巢莹莹在哪个班级,按照道理来讲他应该是不知道的,最后他见夏阳走进男厕所。 厕所最里面的一个隔间传来响动,之后恢复平静,四个小男孩若无其事地走了出来。 夏阳拦住他们,问:“巢莹莹在哪个班级?” 男孩打量夏阳,见其不是老师也不是学生,摆出一副凶狠的嘴脸,“不知道!” 夏阳冷冷道:“手上的烟味儿还没洗掉吧?不说的话我就带你们去教导处。” 男孩下意识地把手藏在身后,服软了,“二年二班。”说完从夏阳身边逃开。 江夏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奇怪,在老师眼里,他是被“坏孩子”们疏远的那种老实孩子,在学生们眼里他是好孩子们不屑于交朋友的那种小混混儿,而实际上,他既跟好孩子们谈得来,也能跟“坏孩子”们打成一片,所以他对两个群体都很了解。 他知道,这个时间是最后一节课,放学之前还有两节班主任坐堂的自习课,“坏孩子”们大都会在这一节课逃出来抽支烟。同时他也知道,像巢莹莹那种女孩,铁定会被放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二年二班,语文老师正讲得激情四射,后窗,卫生角,自己一桌的巢莹莹正对着小镜子摆弄耳钉,嘴里嚼着泡泡糖。夏阳刚一出现在窗口,巢莹莹立马看过来,继而吃惊得睁大眼睛。夏阳朝她点点头,退到走廊里,屋子里立刻响起巢莹莹的声音,“老师,我大姨妈了,我要上厕所。” 巢莹莹从前门出来,朝后面看一眼,自己走了,夏阳捅了捅王胖子,默契地跟上。 校园最北面一排仓库与院墙之间的杨树林里,双方见面,巢莹莹t?叼着烟,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怎么又找到这来了?是想感谢我呀还是看我一眼就念念不忘了?”她扫一眼拘谨的胖子,“你这个小弟不怎么样嘛!” 夏阳看着她,说出三个字,“韩月月。”巢莹莹瞬间惊讶得连烟都掉在了地上,眼神里那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成熟与轻浮消失无踪,变成孩子般的手足无措。 她晃了晃眼珠,掩饰自己的慌张,弯腰捡起烟头,吹去上面的灰尘,向后退去,“我不叫韩月月,你们找错人了。” 说着,她步伐加快,变成奔跑。夏阳紧追几步,因为腿伤追不上。王胖子冲上去,将其扑倒在拐角处。巢莹莹双手拼命在胖子脸上抓挠,“放开我,你这色猪。” 胖子知道自己不能放手,但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只好定在那,任由脸被抓花。 夏阳终于赶到近前,说:“你爸叫韩龙,我妹妹在他手上,告诉我他去哪了!” 巢莹莹静了下来,看看蠢蠢的胖子,又看看瘦弱的夏阳,似乎在判断什么。末了,她问:“你们不是来寻仇的?” 王胖子终于找到机会为自己辩解一下,松开手说:“不是,不是,我们只想找他要人,不想对你怎么样。” 巢莹莹从地上坐起来,拂去胳膊肘伤口上的泥土,“昨天晚上他回家了,但是今天早晨警车来的时候就跑了,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更不知道他绑架你妹妹的事。你们确定吗?据我所知,他从来只杀人,不干绑架的事。” 第71章 胖子和夏阳都有些错愕,他们无法相信巢莹莹竟然这么平静地说自己的父亲“只杀人”。 “你早就知道他是个杀手?”夏阳问。 “知道,”巢莹莹依旧毫无波澜,“还亲眼看见过他杀人。” “好,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他有一个很可怕的计划,这个计划可能会用到我妹妹,明天就是执行这个计划的时机,我们需要一切能找到他的线索。” “这倒像他的风格,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了,要不然我很愿意看见他恶有恶报。” “他身患绝症,可能想在执行计划时同归于尽,所以他昨晚回来估计是想见你最后一面,他肯定跟你说了很多话,这些话里或许就有线索。” “原来是这样……”巢莹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呵呵,这倒也算是恶有恶报。但是很可惜,我们只说了几句话,绝不是你们想要的线索。” “替他打掩护是吗?”夏阳抓起她的衣领,把她提起来,双眼喷出骇人的怒火。 “不要这样,夏阳哥,”胖子拉他,“韩龙这么在乎女儿,肯定不会让她知道什么,不行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呦,你好像很了解我们的父女关系嘛!”巢莹莹满脸嘲弄,意思好像是在说,“他就是这么对我好的吗?” 夏阳读懂了这个表情,曾几何时,当别人劝说他江志勇都是为他好的时候,他也是这副表情。这是一种无论如何都表演不出来的神情,在无数次出于血脉关系而妥协却换不来同为血脉的理解后才能有的神情。 他缓缓松开手,“他给你买了一份信托产品,足够你下辈子过得比大多数人好。作为父亲,他对你不错。我相信你是无辜的,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我妹妹也是无辜的,她绝不该因为你爸的计划丧命。”他忽然间意识到什么,又问,“韩龙没跟你说信托的事?” 巢莹莹懵懂地摇头,“没有,”忽地她又笑,“你可能没看见过我那个破家,甚至破家还是租来的,他拿什么买保险,他要是能赚到一点钱,也算这辈子没白杀人。” 不对!夏阳心中燃起希望的火焰,再次按住巢莹莹的肩膀,把脸凑到她眼前,诚恳地说:“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临死之前能安顿好你的余生,一定不会不告诉你取钱的办法。你再想想,他有没有暗示你去哪拿什么东西或者找什么人,说不定他把你托付给了某个朋友,那个朋友或许也知情!” 天彻底晴了,树林洒下斑驳的树荫,一只蝉爬上树梢鸣唱。巢莹莹努力回想,“没有人……我从没见过他有朋友,甚至我妈妈死了之后再也没有大人去过我家……要说去哪的话……,对了,他最后跟我说他走之后可以去他的屋子,到时候就什么都明白了,这算不算?” “屋子?” “我们那个房子从外面看只有卧室跟客厅,但其实还有一个很隐蔽的小屋,没有窗,他晚上要是过夜就住在那个小屋里,以前他从来不让我进去,我也没兴趣进去,这回他让我进,会不会……” “那你赶快回去跟老师请假,带我们回你家,说不定他的计划也是在那个屋子里制定的。”胖子说。 “白痴吧你?直接走!” 第67章 杀手的遗言 三人翻过墙头,沿着玉米地边的田间作业道疾走。连续跳了几次墙,夏阳的腿早已疼得不行,勉强撑着,走不快,胖子那边也一阵阵冒虚汗,好像药劲儿已经过了。 转眼,他们被拉开,巢莹莹回头,无奈地喊:“我说你们两个大侠能不能快点,到底是谁在帮谁呀?” 说完,她转头看见玉米地边上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将车上装着的东西丢掉,骑回来,载上两人,蹬向村庄的方向。 路上,这三人奇怪的组合引得路人侧目,胖子觉得自己一个大男生让女孩蹬车不像话,可自己又实在没力气,便说:“你就辛苦一下吧小妹妹,我实在没力气了。” 巢莹莹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蹬得很卖力,“待着吧你,你以为这种车是随随便便就会骑的吗?搞不好就翻。” 胖子不太了解,挠着脑袋问:“这不是跟骑自行车一样吗?难不成你专门练过?” 巢莹莹翻白眼,“果然见识短的人都很自信。我成练过呢!跟你们说吧,韩龙给我的钱根本不够花,我经常夜里蹬着这种车出来捡废品卖。嗨……他这一死,你们说的要是假的,我以后就得把捡破烂当成职业了,”她忽又开心地笑了,“哈哈,到时候我就拍视频,打扮得可怜一点,打造成坚强孤儿的人设,一准儿能当网红。” 胖子没留意到,但是夏阳留意到了,说这些话时巢莹莹笑容背后那种深深的无奈与哀伤。 就小女孩来讲,她很怪,人生观价值观早已偏离正确轨道,但她并不讨厌。甚至夏阳觉得,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有些像。她所有的悲伤和无奈完全是因为自己改变不了父亲是个杀手的事实,就像本来走在平坦的路上面前忽然出现一道万丈深渊,她发现真相时一定吓死了,可人总是会自愈的,自愈后就难免会改变,就像伤口愈合后会长出疤痕,伤口越深疤痕越重。反观他自己,江志勇倒不是见不得光的人,甚至在很多人看来,那是可以依靠的荣耀,但江志勇骨子里对“正义”和“奉献”的执念成为了他人生道路上不可逾越的城墙,他无数次尝试以和解的方式通过,最终却不得不硬撞上去,这一撞就撞得粉身碎骨。 一个杀手,一个警察,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造就了命运相同的子女,是父辈的错吗?可一个警察有什么错?是子女的错吗?巢莹莹又有什么错?那错的一定是命运吧。 一辆救护车从身边驶过。快进村了,大烟囱又成了视野里不可忽视的存在。巢莹莹主动说起话来,“你们恨我爸爸吗?” 夏阳不知如何回答。巢莹莹自己答,“一定恨,他都把你妹妹抓走了。那你们看见他会杀死他吗?” 胖子道:“不会,我们不想杀人,但我们会把他交给警察,让法律审判他,到时候可能没办法考虑你。” 巢莹莹大笑,“我倒希望你们对他恨之入骨,亲手把他捅死,法律审判太仁慈了。如果我不是他女儿,我一定亲手宰了他。” 夏阳道:“你不应该恨他,他没有牵连你,还给你留了一大笔财产。” “可他杀了我妈妈,就在我眼前。” 夏阳和胖子怔住了。这语气跟它所表达的事情天差地别。 “嗨……真不知道今天怎么搞的,竟然感觉你们两个陌生人很值得信任,这件事我可从来没对别人讲过。” 夏阳和胖子无法言语,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她讲下去,还是希望她不要亲手揭开自己的伤疤。 “那时候我们不住这,我也不知道他杀人成性,我还以为我生活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里,甚至会因为太普通而私下里抱怨父母没本事。那时候巢刚也经常不在家,都是我和我妈生活,有一天巢刚回来,我妈把他叫回屋子里谈话,我在另一个屋子写作业,听不见他们都谈了什么,但后来他们吵了起来,巢刚打了t?我妈摔门走了,我问我妈发生了什么,我妈说没什么。那是我第一次感觉不对劲。之后的几天我妈总是偷偷看着我发呆,我写作业的时候或者半夜睡着后,我偶尔醒了会发现她抹眼泪。大概一个月,巢刚回来了,我妈说他们要好好谈谈,让我去找街上的孩子玩,我怕他们打架,没有走,躲在柜子里。我妈说巢刚是杀人凶手,让他赶紧收手,想想这个家,想想孩子的将来,巢刚一开始抵赖,但是后来承认了,说很多路没有办法回头,我妈说那他就去报警,反正容忍不了孩子被一个杀人凶手养大。巢刚生气了,数落我妈不过是个妓女,不要装好人,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刀头舔血得来的。他们又吵,然后动手。你们知道吗?他们都说了很多对方不堪的过去,我知道那都是真的,所以很长时间我就像死掉了一样没有一点知觉,等我反应过来,就隔着门缝看见巢刚掐着我妈的脖子,我冲出去打他挠他,可他实在是太厉害了,一脚把我踹得喘不过气来,之后我就眼睁睁看着我妈在他的手里咽气。那时候他好像是疯了,松开我妈,把我绑住,然后把我妈砍成几大块,装到车上运走了。回来后他跟我说,他这么做都是为了我,还让我放心,他做的所有的事都跟我没关系,他在被警察抓住之前一定会安排好我的下半生。嗨……你们说我傻不傻,小时候还总是抱怨自己为什么没生在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换做现在,一个普通人家已经是奢望了,我爸哪怕是个哑巴是个瘸子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只要他不是杀手我就知足。” 巢莹莹努起嘴,深吸一口气,在肩膀上蹭了蹭眼睛,“今天的风可真他妈的大。” “那你为什么没去报警呢?”胖子问。 “不知道为什么。事实上我不止一次走到派出所门口,但又都回去了,有一次还有一个好心的警察问我总是到那门口转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说没有,就跑了,好像我自己是杀人犯一样。我还想过去死,可每次站在高处或者拿起刀子就又害怕死很疼。我觉得自己一定是废物,要不然怎么会被一个杀人犯和一个妓女生出来,但是后来我想通了,既然活不好又没胆子死,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喽,人生短短几十年呀,怎么开心就怎么来。那些学习优秀的孩子怎么样?那些打架斗殴的小混混儿又怎么样?从生命的长度上来讲,大家都平等,我虽然是杀手和妓女的孩子也平等。我——” 第72章 “别说了!”夏阳打断他。 “不感兴趣呀?怎么会,我的很多朋友都喜欢听别人家庭的不幸呢。你呢,胖哥?” “我也不想听了,你当我妹妹吧,我以后照顾你。”胖子早已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你一定不会成功的。” “什么意思?” “很多人都想当我哥哥,最终都要睡我,有些成功了,有些没有成功,你也一定不会成功,因为你不帅。” “我让你闭嘴!”夏阳吼道。 夏阳很生气。他知道,巢莹莹这么平静地讲述这些事并不是看淡看开,而是在自我残害,这种事并不像其他烦恼一样可以跟别人倾述,她只能羞辱自己,挥霍自己,折磨自己,以达到某种扭曲的心理平衡,就好像那些喜剧段子里演的:你能伤害我,凭什么我自己不能?可这放在她身上成了血淋淋的排解方式。她曾经该是个多么坚强的孩子啊,当她发现面前的深渊,支身跳了下去,假装堕落是飞翔,假装黑暗是景色,这是她不让自己崩溃的唯一方法,世界上没有人应该被这样对待,她值得被所有人原谅。 “他妈的,什么人呢?”巢莹莹自言自语地骂道,“我今天帮了你两次,你却跟我吼,这世界真是不讲道理。” “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下半生你会过得很富有,但前提是你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那样才能得到巢刚给你留下的全部财产。” 说完,夏阳又有些发证,他发现这种语气像极了江志勇和王秀霞。巢莹莹完全不在意,爽快地说:“要是真的,我就分你们一半,说话算话。” 房子到了,老太太家院子里那个人也不见了,巢莹莹用钥匙打开门,带着夏阳和胖子穿过客厅,走进厨房。厨房没有门,一半跟客厅相通,另一半被半面墙遮住,在墙背后,有一扇很窄的门,像个小小的储物间。 门上挂着一把锁,夏阳刚想问巢莹莹有没有钥匙,就见巢莹莹从柜子下面取出一把斧头,三下两下砸掉锁鼻。 屋子果真很小,没有窗,大部分是一铺双人床大小的炕,炕上方有一个架板,板上叠着一套被褥,除去炕,就只剩下一个刚好容人转身的地方了,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又挤下一具双层老柜。 夏阳拉开上层柜子,里面空空,只有一沓装在透明资料袋里的厚厚资料,打开来看,正是信托的一些手续和合同,最上面还有一个信封。他也顾不上巢莹莹,直接打开信封。 是一封信,钢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小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永远不可能回来了,本来这些话想昨晚当面跟你说,可我却没能开口。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竟然让你成为一个杀手的女儿,竟然用占满鲜血的双手抱着你长大,竟然让你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跟我东躲西藏,渡过了一个可悲的童年。可是,我依然因为是你的父亲而感到幸福,是你让我体会到了这残忍世界上唯一的一点感情,我不渴望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健康长大,成为一个富有而自立的姑娘,在爸爸心中,你是最优秀的。我得了肝癌,治不好了,下面的这些资料是我给你留下的钱,应该足够了,你按照上面的方式联系打电话就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办……警察会来找你,别害怕,我做的所有的一切都跟你无关,警察会问你一些问题,你知道什么就回答什么,你只是个孩子,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警察要是搜查你就让他们搜查,他们会找到想要的东西……再见了月月,如果有来生,如果我可以再当一回你父亲,我一定会弥补今生亏欠你的爱。再见,再见,再见。 第68章 地图 夏阳挑重点内容地读完,把信交给呆住的巢莹莹,急切地打开下层柜子。 下层柜子里只有两套备用衣物,别无他物。胖子努力把沉浸在伤感中的思绪拉回来,急切地问:“怎么办夏阳哥,他好像没说要去哪啊!” 夏阳让他闭嘴,跟着又回答,“他说警察会找到想要的东西,他一定还留下了什么!你知道吗巢莹莹?” 莹莹不说话,只看着那封信,仿佛世界都在她眼前消失了。夏阳焦躁,狠狠一脚踢在柜子上,就这一下,下层柜子下面的一块木板发出松动的响声。 夏阳的目光被吸引去,继而试探着把木板拿开。没有固定,掀开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方形洞口。 是一个地下室,或者说是一个地窖。夏阳钻进去,看到里面摆着一张杨木桌子,上方吊着一个白炽灯炮,桌面上满满一大纸箱鼓鼓的档案袋。 档案袋形制不一。他打开灯,抽出第一牛皮纸档案袋,外皮上写着:记者苏倩案,拿出资料,粗略扫一眼,上面写着他杀害一名记者的时间、地点和作案手法。再看第二个档案袋,写着:黑社会宝哥案。再然后是:目击小孩案。看到这,夏阳明白了,这是韩龙想在死后把自己犯下的所有罪行都交代出来。 那么……这次的惊天大案他是不是也留下了档案?夏阳急不可耐地把纸箱里的档案袋都倒出来,翻找最后面的。 一共十几个档案袋,倒数第二个是:教授车祸案。是一个透明的资料袋,案件陈述就在第一页,夏阳扫上去,看到韩龙曾经诱骗孙教授说出海蚀洞和海角铁矿的地质情况,后来孙教授应该是察觉到了异样,逼问韩龙想要用这些信息做什么,韩龙搪塞过去,但是感觉孙教授不太靠谱,便以李易贞为威胁制造了那起车祸,手法跟夏阳猜想的一样。 胖子忽然叫起来,把一张很瘪的档案袋拿到夏阳面前。袋子上写着:最后一案。夏阳粗暴地撕开,发现里面只有两页纸,第一页是陈述,只有几行字: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个案子了,我的动机只有一样,就是让海家那群渣滓彻底毁灭,我留下这些档案也是为了让海家毁灭…… 叙述戛然而止,但夏阳看出笔迹很新,猜测应该是今天天亮之前韩龙写下的,写到这,他听见赛车场的警车声就逃了。 他妈的!夏阳暗骂运气不好,丢掉这张t?纸看第二张,是一部分海角城的地图,上面有一条用钢笔反复涂抹的大黑线穿过山岭和盘山道,仔细看,这条黑线的两端正是海角铁矿和海贝新区。 电光火石间,夏阳猜到这条黑线代表着什么,急忙又重新翻开孙教授的档案袋。仔细阅读,他彻底懂了,大骂着“他妈的,居然是通的,他一直都在那”,爬出地窖。 胖子没反应过来,也跟着出去,临走之前他再扫一眼散落在桌面上的档案袋,看到其中一个上写着:海兽特技车队案,可惜已经没有时间去看内容了。 一直到夏阳和胖子消失在村庄里,巢莹莹都在读着那封信,仿佛谁也没有来过,谁也不曾离开。 那条大黑线代表的是一条通道。根据孙教授档案袋中的简要记述,可知通道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海角铁矿开发时开采地下矿层留下的矿窟,一部分是原始地质裂缝,地质情况很不稳定,因为最后一案韩龙没有写完,夏阳还无法知道韩龙到底想怎样做,但可以肯定,韩龙想要做手脚的地方一定就在通道中。 那里应该很大,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通过人为手段制造出灾难,所以韩龙大抵是把夏歌带到那里去指导他了。 出屋之前,夏阳抓起茶几上的一把零钱,出门后,跟胖子跑回市区打车前往海贝新区。 夏阳很懊恼。地图上,通道的起点和终点都很明确,起点在矿坑一角,终点就在海蚀洞“喇叭”尾部的尖端,现在想来,在那些石柱、石堆遮盖的地方一定有一个隐秘的裂缝,当初只要他再坚持一下就能找到,可当时看到洞到尽头,他就放弃了,随后又被韩龙制造的声音吸引回去,要不然早就发现了夏歌。 我真是一个非常容易放弃的懦夫吗?夏阳莫名想起上次跟小胖警察一起去海角铁矿时胖子对他的教训。 时间飞逝,海贝广场很快到了,很多工人正在周围装饰护栏和树木,一个巨大的气球拱门正在充气,周围很多显眼的地方也挂起了横幅,大肆宣传房展会的各种福利活动。广场上没有人,远远可以听见汽车引擎声,望过去,是几辆赛车正在彩排表演动作,估计海天一也想在活动上让他的车队亮亮相吧。 广场暂停开放,夏阳沿着一侧绕向海边,准备从上次爬上来的那个地方进入海蚀洞。此时此刻,夏阳的腿已经肿得变形,走路摇晃得很厉害,他自己浑然不觉,却看得胖子心惊胆战。 在广场一侧,胖子终于鼓起勇气拉住夏阳,说:“夏阳哥,你的腿不行了,我去找警察吧,警察会管的。” 夏阳固执前行,“你个白痴,现在带警察进去警察一定把阻止韩龙的计划当成首要任务,夏歌的死活放在其次,一旦他们把韩龙搞得狗急跳墙,夏歌就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我们去不也一样?” “不一样!我只要夏歌,不会阻止韩龙做事,他对女儿的感情证明他的良知还没有完全泯灭,我会说服他放了夏歌的。” 第73章 “那如果灾难发生,广场上的人怎么办?” “管不了那么多了,到时候来不来得及让警察去阻止韩龙只能看他们的造化。” “那我们自己呢?你怎么就能确定韩龙不会连我们一起杀掉。” “我没说带你去,你自己愿意干嘛就干嘛。” “可你一样危险啊!” “我五年前就该死了!” 胖子满心焦急,却不知再怎么讲,他想自己跑去报警,可又觉得夏阳说的不无道理,一面是良知,一面是爱情,他抓狂地抽自己嘴巴,脚却紧紧跟着夏阳。 世界上最艰难的选择不过如此吧——明知正确的路,却偏偏无法走上去。 路边一家店铺门前传来喊声,夏阳扭头看,看到一群孩子,认出领头的是那个戴耳环的小弟。 孩子们围上来,看见夏阳都像看见救世主一样急切。夏阳问他们为什么在这里,戴耳环的小弟说:“我们本来正在给菁姐收拾屋子,一个一直在负责打探你妹妹下落的兄弟跑回去说凶手好像去过这边一个礼品店,菁姐带我们赶过来,礼品店老板说好几天以前有个男人在她那买了一个很大的玩具熊,那人很奇怪,戴着帽子和口罩,买完寄放在那,昨晚才取走,老板注意到,那人一开始去的时候好像是从海边爬上去的。菁姐让老板指一下,结果发现那下面有个大洞口,菁姐自己进去了,不让我们陪着。” 白菁这个白痴,这会儿怎么上来聪明劲儿了!夏阳抱怨着,匆忙向海边奔去。 戴耳环的小弟跟上他,“哥哥你就是菁姐等了五年的那个人吧?我们跟你一起去,你的话她一定会听。” 夏阳停步,“不用你们去,我会把她带回来。”说着,他又想到什么,偷偷把他拉到一旁说:“看见那个胖子了吗?他这个人笨得要死,跟我下去碍手碍脚,你们要是真想帮忙,一会儿就把他给我控制住,别让他跟着我。” 小弟瞄一眼胖子,点了点头。一群人继续向海岸线走,小弟忽又想起什么,一边掏兜一边对夏阳说:“菁姐还说如果明天她不回来就让我找机会把这两样东西给你。” 说着,他的手拿出来,握着一把车钥匙和他的手机——上次见面手机没电,他把手机留在白菁那里了。 见他不解,小弟说:“菁姐说了,这个手机是你喜欢的姑娘给你的,对你来说很重要,现在应该有电了。但是哥,我跟你说,哪个姑娘也不如菁姐好,你可别辜负她呀。还有这把钥匙,是那辆赛车的钥匙,着火时,菁姐拼了命把车开出来,她说她等了五年,就是想把赛车完完整整地交给你,你要是不想要,就随便把它卖了或者烧了,她也没必要等下去了。赛车有点小故障,菁姐来之前把它开到那边儿那个汽修店维修了。” 夏阳的心仿佛正承受着一次次重击,本能地回望过去,看见刚刚小弟们跑过来的那个店铺正是一家汽车修理部。 他紧紧攥着钥匙,一边给手机开机一边朝海边疾走,心底不停呐喊:白菁啊白菁,你这傻瓜,我怎么值得你这样! 硕大的太阳沉向大海,云霞漫天,海风轻拂着岸边的礁石,野草随风摆动,这片亘古未变的嶙峋海岸似乎早已见惯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并不屑于为此时海边无助的孩子们渲染一抹悲情色调。 开机了,夏阳急忙打给白菁。小弟说:“菁姐的手机被火烧坏了,打不通的。” 夏阳咬咬牙,反身扒住礁石,朝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会意,一起扑向正在做同样动作的胖子。 就在这时,手机响起提示音,夏阳拿起来,看到是晴晴发来的短信:夏阳,联系不上你。我查到海角铁矿下面还有一条非法采矿留下的矿洞,韩龙和夏歌应该在洞里,我去救她。你妈妈病了,在我住的那家医院,你去看看她吧,等我带夏歌回来。不用担心,我都做好准备了。 一条之后又是一条:虽然肯定不会没有机会,还是跟你讲吧,我喜欢你夏阳,从那个夏天开始。 夏阳转而拨打晴晴的手机,没有信号。 胖子发出一声咆哮,将糊在身上的三个小弟推倒,“别他妈的以为我好欺负,打起架来我也是不要命的!” 他气汹汹地站着,攥着拳头,眉头立着,胸口挺得老高,如果之前谁觉得他是一只笨猪的话,那么这会儿一定会觉得他像一只不好惹的野猪。 小弟还要上手,夏阳走过去,说:“晴晴从海角铁矿那边去矿洞了……” 这语气十分无力,好像在宣布一个不幸的消息。他知道,不管是晴晴和白菁谁先见到韩龙,都只有死路一条,而…… 胖子愣了一下,突然一矮身从小弟的包围中跳出去,开始向下爬,见夏阳无动于衷,他道:“那你快开车去追晴晴姐吧!我去找白菁,我们两个男人,决不能让她们女孩冒险。” 他又自言自语,“我可不是你们认为的胆小鬼,有一次一个同学嘲笑夏歌,我把他牙都打掉了。再说你的策略不是动口吗?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谁聊天还能聊得过我。快走吧,这边交给我!” 夏阳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又一次小看了胖子,小看了他那副虚弱皮囊下的坚韧与勇敢。胖子说得对,他比他强太多。 他探出头,在胖子头顶说:“羽飞,记住,如果遇到韩龙就跟他说他女儿,不要阻止他做的事,先确保救出夏歌,再研究能不能救别人。” 胖子稳定住身子,抬起脸,目光热切,“上次你管我叫羽飞骗了我,这次我希望是真的,夏阳哥,我们一起加油!” 小弟们搞不清楚怎么夏阳突然就变卦了,不等询问,又见他t?匆匆奔向修理部。 “理想号”就停在车间里,机器盖子撑着,他进门便道:“车不修了,我现在要开走。” 修车工吃力地转头,露出吊在身后机器上的发动机,“你这是改装车,我要拆掉发动机才能看懂它的线路,装回去怎么也得一个小时,你确定吗?” 夏阳看了看空空的发动机厢,咒骂一句,跑到门外。戴耳环的小弟打着踏板摩托,“去哪哥,我驮你。” 第69章 作案动机 不知哪里在滴水,嘀嗒,嘀嗒,像是生命的倒计时。海富秋抽完不知道第多少支烟,再次开口问,“韩龙真的没有让你帮忙选定某处地点吗?” 夏歌的身体状况继续恶化,听声音都有些吃力,不过她懂海富秋的意思,“没有,我是自己来的,不是他抓来的。在我来之前,他就开始工作了。” 海富秋不自觉地晃脑袋,似乎正在进行艰难的判断。“那你觉得他的做法专业吗?” 见夏歌不理解,他恶叹一声,朝前靠了靠,“直接一点吧,我们想在这里用矿场留下来的炸药制造一场矿震,通过地下裂缝传导到海贝广场,让它垮塌,凭你的专业知识,你觉得应该埋在哪?” 夏歌微微摇头,眼神吃惊。 “不知道?” “做不到。” “做不到?” “矿震可以,垮塌做不到。除非把裂缝灌满炸药。” “怎么会?”海富秋嘴上出现怀疑夏歌能力的笑容,“这个洞看起来不用炸弹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是,矿震随时可能发生,但矿震不同于地震,矿震的震源不会太深,而构造裂缝是板块运动形成的,它的张力源自于大地深处,表层震动不可能完全撼动它。” “你可能不太清楚,这条裂缝接通海贝广场下面的海蚀洞,当年采矿的人都说再炸下去可能那边的海岸就塌了。我觉得这就像一栋高层建筑,只要选好点位,就能引起连锁反应。” “接通……”夏歌又吃一惊,心里暗道“原来构造裂缝不仅仅是方向对准海贝新区”,但仔细思考一下,她笃定地说道:“也一样,接通能让矿震产生的能量更多地传到那边,比不接通的情况下对海贝新区地基造成更大破坏,但不容易直接导致地表垮塌。” “你说的是不容易,代表还是有可能。”海富秋咬文咂字,跟他的形象很违和。 “基本没可能,不绝对是因为大自然存在巧合,而巧合不可预见,更不可操控。” “比你更专业的人能做到吗?” “不能,你快放弃这个念头吧。” “呵呵,你的意思是韩龙一直在这瞎忙活?” “我不知道。” “真他妈没用!”海富秋骂了一句,再次起身朝他刚才检查的方向走进去,不多时身影便消失了。 夏歌身体松软,头皮阵阵发麻,她感觉得到生命的枯竭。她还在吃惊刚才听到的话,矿震通过地质裂缝引起海贝新区地基不稳对那里的居民来说已经是巨大的威胁了,这群坏人竟然还想要一下子引起坍塌?他们把人的生命当成了什么? 唯一让她有点安慰的是,海富秋还不是不计后果,要不然他们会直接在海蚀洞下面爆破,不会想到用矿震伪装成意外。可是…… 第74章 思维忽然清晰了一下,让她想起韩龙的病情以及韩龙面对病情时候的态度。安慰荡然无存。韩龙连死都做好准备了,肯定不会在意后果,感觉上他跟海富秋并不完全一条心,应该也不会在意海富秋的后果,那么他如果知道矿震的办法行不通,一定会把炸弹直接埋在海蚀洞下面!不行,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更多人的安危唤醒了夏歌求生的欲望,可她刚想坐起来,身上的骨头就像被挖去关节一样疼得要命,她又跌回原位,陷入昏迷。 叫醒她的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她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见韩龙终于回来了,戴着帽子和口罩,风尘仆仆,海富秋也回来了,两人隔着火堆站着。 “你干什么去了?”海富秋问。 “解决一些小麻烦,有人想要阻止我们。” “看你的样子,不太顺利?” “还成,没影响什么。你这领导怎么亲临一线了?” “小丫头说矿震不能摧毁海贝广场,你应该咨询过更高明的地质专家了吧?” “对,”韩龙有些含糊,“小孩子差很多。” “那个专家是谁?孙孝平吗?” “对。” “你他妈早把他杀了。” “他说了点位后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他给你画图了吗?给我看看。” “没有。” “这里这么复杂,你靠脑袋记住的吗?”海富秋明显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你在怀疑我吗?”韩龙的声音变得冰冷,夏歌朦胧的视野里感觉他身上正在释放杀气。 “我本来不怀疑你,但我看见了这个!”海富秋丢在地上一个东西,向前凑了两步,凶悍的气焰与韩龙的杀气交织在一起。 是一个牛皮纸卷。夏歌认出那是一颗采矿时用的炸弹,里面包裹着烈性炸药,成排插进岩石里,可以剥落矿层之间的岩体。她也反应过来最开始她看见的塑料袋里装着的就是这种东西,后来在洞穴顶上看见的圆形东西是它的尾部。 纸卷滚动,落在火堆旁,但海富秋和韩龙竟然谁也不紧张。海富秋挑衅似的问:“怎么不闪呀?万一烧着我们就都没了。” 韩龙不语,他看见海富秋手里正握着一把手枪,对准他。海富秋自己回答,“因为这里面根本就没有炸药,你他妈在玩我!” 韩龙面皮抽搐,不过很快又化作一个释然的笑容,他也顺势在火堆旁坐下,“怎么搞的像第一次跟我合作似的?我要是都用真的万一警察找过来,计划岂不是泡汤了。兵不厌诈。” 海富秋将信将疑,目光下意识瞥向夏歌,这个他唯一可以求证的人。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韩龙的手快得划出一道残影,一根火棍飞向海富秋的面门,接着两个人影同时闪动,枪声作响。 片刻后,枪声再响,夏歌终于看清是韩龙把海富秋骑在了身下,韩龙的手臂在流血,但枪已到了他手中。 “为什么?你这么做就得不到钱了?” “我做了,只不过不需要像你那么猥琐。” “你打算怎么做?” “这你就不用管了,你的计划会成功,我的计划也会成功。” “你什么计划?” “让你们海家的罪恶大白天下。你将是海家所有恶徒中最幸运的,可以直接死,不用在监狱里反思罪过。” “我没对不起你。” “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什么吗?” “什么?” “别人拿我的女儿威胁我。” “我只是说说。” “说说也不行!”韩龙发出一声怒吼,枪又响了两声,海富秋的脑袋只剩下半个。 巨响在山洞中远处,又有石渣掉落。韩龙疲倦地从那具不停抽搐的富态肉体上滚过去,靠墙坐稳,喘息着问:“他是看见了你脖子上的子弹才怀疑我的吧?” 夏歌怔怔点头,她还没从之前的震惊中走出来,就又听见了孙教授的死讯,接着再看见脑浆横飞的场面,连续的刺激让混沌的大脑完全丧失功能。 韩龙笑了笑道:“本来想让你出去的时候交给警察的,现在它没了,我也没有理由放掉你了。这还有点吃的,”他丢过去一个带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新买的面包、水和塑封的肉类食物,“吃饱吧,就快上路了。” “你杀了我的老师。”夏歌挤出声音。 “本来还包括你,我跟踪你,发现你竟然自己来了。有趣的是你主动来了却多活了几天。” “不是因为我主动来了,而是因为你心里还有善良。” “呵呵。”韩龙冷笑,像是在自嘲。 “你都把炸弹埋哪了?我听听能不能弄出矿震,然后弄塌广场。” “你不是告诉海富秋行不通吗?” “我骗他的,他一点善良都没有了。” “你没骗他,你在尝试骗我。”韩龙有些厌烦,“我始终想不明白,你到底经历过什么事才能一直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反而关心别人。”他恢复了一些体力,从衣服上撕下一条布,缠上伤口。 “我现在就在乎自己,我帮你确定炸弹应该埋在哪,然后你放了我,行吗?” “省省体力吧,你老师都跟我说了,矿震行不通。” “孙教授……不可能,他不可能帮你做坏事。” “能确定?” “能。” “呵呵,你知道他给海港集团打电话用这条裂缝的消息要钱的事吗?” “啊!那个电话……”夏歌一下回想起那个神秘电话。 “现在还确定吗?” “确定。”夏歌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这里肯定有误会,他是我遇见过的最正直的老师,不会因为钱就做坏事。” “呵呵,”韩龙用牙齿和另一只手绑好“绷带”,t?“果真善良的人身边都是善良的人。逗你呢,孙孝平没有被我收买,他跟海港集团要钱是因为看见了海港集团网站上的奖励策略,想帮你度过毕业后的一段日子,你这副模样,想必找工作很困难。你们都是善良的人,但善良的人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太好骗。我以海港集团洽谈人的身份从他嘴里套出了矿震的威力不是很大,他聪明,察觉了我的动机,所以我才杀他。” 泪水一颗一颗顺着脸颊流进嘴里,苦苦的,咸咸的,夏歌强忍心头的悲伤,“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埋炸弹?” 这个问题很没底气。 “我一个将死之人,不用像海富秋那么前怕狼后怕虎。” “你真的把炸弹埋在海蚀洞里面了吗?” “你看,绕了一大圈,这才是你想问的。我没那么傻,埋在那里万一哪个淘孩子进去碰巧看见,计划就泡汤了。” “那你……” “别玩小诡计了。你肯定知道,只要距离足够近,预埋地点足够巧妙,裂缝震荡是可以让海蚀洞塌的。” “啊……”夏歌轻叹一声,绝望地沉下头。 是的,她一直规避这种可能没有说出来,是因为这种可能的确可行,而且比直接埋在海蚀洞里更不易被发现。韩龙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大概是没机会了。 “呵呵。”韩龙又笑。 “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我谁也不相信,不管做什么事情都靠自己,当杀手的这一生,我自学很多想都想不到的知识,汽车构造、化学、物理,很多,最后这次又成了地质专家。” “这有什么好笑的?” “如果小时候我能这么创造机会给自己学习,现在大概是一个警察。” “我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是要给我女儿赚钱,我跟你说过,我有一个不太懂事的女儿。二是只有制造出曝光于公众面前的惊天大案,才能把海家的罪恶送到审判桌前。这世界的黑暗,你不懂。” “你很爱你女儿吧?”夏歌听出了韩龙对女儿的爱,知道这是唤起他良知的唯一方法。“为了你女儿,求你不要这么做,广场上随时都会有人,他们会死的。” “不只是有人,明天广场上举办房展会,会有不下一万人,我就是要他们死。” “啊——”夏歌声嘶力竭,她无法想象韩龙扭曲到什么程度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让这么多人去死。他不善良,他是魔鬼! “不要纠结这个了,换个请求或许我可以答应你。” “那么多人……还能有什么?” “比如求我放了你。这个或许可行。” “真的吗?” “你试试吧。” “你看着我,叔叔,”夏歌真诚地抬起脸,待韩龙向她撇来目光,她道:“我这个样子,即便竭尽全力也注定卑微地活着,如果你真的愿意放掉我,我希望你能用我的生命换那些无辜的生命,让他们继续享受阳光雨露,然后我陪你一起死,行吗?” “呵呵……你真是个怪孩子。”韩龙疲倦地把头靠在岩壁上,闭上眼睛,喃喃道:“我很爱我的女儿,很爱……” 第75章 第70章 矿窟 窗外光影偏移,刚好照在那张海角铁矿地图上。图大概是后期实施绿化工程时绘制的,十分详尽。细看之下,可见郝运标注出来的那个箭头旁边还有几行小字:非法采矿留下的矿道入口,矿道深度和内部情况未知。 该死的,这条不为世人所知的非法矿道一定就是韩龙的藏身之所!夏歌也肯定在那里。 晴晴心中诞生新的希望,同时也笼罩起更厚的阴云——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夏歌还活着吗? 她余光去瞥费天雷,见其沉默不语,目光机敏,猜想他大概是想来硬的了,而她根本没办法说动或者制服一个唯命是从的保镖。 情急之下,她忽然呼吸困难,双手捂住胸口,大张着嘴巴滑落到地上,身体蜷成一团。费天雷大惊,急忙蹲下查看她的状况。就在费天雷的脸面向她的脸时,她抽出右手,按下辣椒水喷雾,辛辣的气雾一股脑儿喷进费天雷的眼睛。 费天雷大叫着站起来,双手捂住眼睛,四处乱撞。晴晴趁机抢下他兜里的车钥匙,夺门而出。 黑色的顶级轿车,性能上超出她的小 mini 一大截。她把持着方向盘,以最快速度驶上出城的大道。她没有停留的时间,因为费天雷很快就会想起用水龙头冲洗,而海湾集团的所有公车都是带定位系统的,花董想要把她堵在市区很容易。 唯一能争取的就是速度,速度就是时间。她一路疾驰,等路况终于好些了以后,开始打电话给袁警官,关机了,估计是在执行任务。她侥幸地想到会不会警察也已发现这个信息,提前赶过去抓捕韩龙了,想着,她觉得不太保险,又拨打 110,要求接线员把矿道的信息反馈给专案组,接线员要求她保持通讯畅通。 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接下来只能靠她自己,她要救下夏歌,还要让韩龙说出李燕的角色,以洗脱夏阳的罪名。 好难啊……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击溃一个漠视生命的杀手,但她并不畏惧,她对夏阳是感激,对夏歌则是愧疚,如果有一种方式能够把她和夏歌对调,她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夏歌本可以比她更优秀,更应该拥有精彩的人生。 雨云飘远,太阳不可阻挡地向西天沉去,世界泛着沉郁的光辉,五年来,晴晴的心情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坦然。 电话响了,她以为是袁警官,立刻接起来。听声音并不是。她看一眼号码,是王秀霞阿姨,可电话里的声音又不是。简短的沟通之后,她知道打来电话的是王阿姨的邻居,王阿姨突发疾病,邻居打 120 把她拉到医院,医生诊断后说需要手术,得交钱。她询问了一下价钱,确定在邻居们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说:“钱你们先想想办法,我现在回不去,最晚明天就会还给你们。” 晴晴时常去探望江志勇和王秀霞,给他们钱和生活物资,王秀霞很要强,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受,她就只好把东西送给邻居,请求他们多多照顾这对艰难的夫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厄运不会没有限度,等王阿姨做完手术,等夏歌逃离魔爪,等夏阳洗脱罪名,厄运之神一定会饶过他们。 如果能联系上夏阳就好了,夏阳对父母的恨只是一种执念,他不想回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逃避过去,如果父母生病,他至少会去看一看的,这也许是打破他们之间隔阂的好机会。 如此想着,晴晴再度拿起手机,虔诚地祈祷着拨出号码。还是关机。她开始编辑短信,把现在的情况发送出去,如果他还好,一定会看见的。 然而放下手机,晴晴的心忽然又空荡荡的,她多想放下一切纷扰陪伴心爱的人远离这座城市,不计后果地奔向他所向往的自由远方啊!还有机会的吧?还有机会吗? 如果没有机会了,夏阳会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欢他妈?如果没有机会了,他们的最后对话岂不是太苍白了? 她再次拿起手机,写道:虽然肯定不会没有机会,还是跟你讲吧,我喜欢你夏阳,从那个夏天开始。 她相信夏阳会想起来的,在那个盛夏的雨季,他背着她走过崎岖的山路,带给她活下去的希望。如果没有机会了,就以这种方式作为道别也不错,开始于斯,结束于斯。 矿坑到了,她把车停在路边,一头扎进山里。 铁矿坑这种地势险要的地方,不管走多少次,都是陌生的。晴晴一路摸爬滚打来到坑底时,天已经黑了,浓雾在树间飘荡,如同一只只轻盈的幽灵。 她径直穿过坑底,来到郝运地图上指引的方向,那里有一片明显的滑坡地貌,坡上被雨水冲出道道沟壑,孱弱的小树横生。在坡的一侧,巨石相倚的地方,露出一个狭小的三角形洞口,大小只能容纳一个瘦人爬进去。 她左右瞭望,不见人影,靠到洞前,用手机照明,遂看见在泥土掩埋之下原本应该是一个人工修建的拱形门洞,后来可能是绿化期间,有人用乱石把洞口堵住,再后来山体滑坡,把一切掩埋,留下了这个入口。 看着它,晴晴暗叹如果不是郝运标注了这里是洞口,恐怕她从前面路过都不会察觉。 她忽然觉得不太合理:这里是个绝佳的藏身之所不假,可实在不是个方便出行的地方,而韩龙是要执行计划的,综合起来看,这里并非理想选择,他为什么选择一直在这里活动呢? 短暂思考片刻,她想到了答案:矿道大抵一直挖到了海贝广场下面不远,韩龙在这里就能执行计划。这就t?是之前预感到的,海角铁矿跟韩龙计划之间的必然联系。 她在脑海中勾勒图案,对韩龙破坏海贝广场的方式有了大概猜想,跪在地上爬进窄洞中。 手机的光亮在她眼前晃动,让她想起自己还没有收到袁警官的回信,现在显然来不及了,只能祈祷警察分析信息的能力足够强大。 爬行大概十米,从石堆中钻出去,面前是一条两米多高、五米左右宽的规整隧道。隧道前两米的距离呈现完整的拱形,棚顶和左右两壁都是混凝土砌筑的石块,过了这两米,地势缓慢下沉,混凝土不见了,变成一个山体中挖掘出来的石洞。地面潮湿,附着着一层红泥,泥土中沉着一些横七竖八的枕木,但是并未看见轨道。 想来当初开矿时,这里是用铁路矿车运输的,后来遗弃,有人潜入这里偷走了价值连城的铁轨。 坏消息是建造铁路预示着里面很大很深,好消息是既然有铁路就证明它有一条主要道路。 越向前走隧道变得越无规律,时宽时窄,左右两边接连出现大小不一的矿洞,矿洞大都有木架支撑,但天长日久,倒塌的多,完好的少,矿洞也相应的坍塌的多,维持原样的少。 走来走去,晴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隧道,进入一个由无数错综复杂的洞穴组成的迷窟中,幸好枕木断续,指引着前进方向。 岩石渗水,滴滴答答,严重的地方地面已汇聚成蛇迹一样的细细溪流,伴随着脚步声,碎石不时落在脚边。 按照道理来讲,这种地质情况是不会被批准地下开矿的,但晴晴研究过的案件中有一些是发生在矿场里的,她知道,在那个法治还不太健全的年代,私矿、盗采比比皆是,黑心矿主为了利益,不管工人死活,不顾生态环境,大肆开采,直至枯竭。海角铁矿虽然是政府批准的项目,但大概只批了露天的部分,是开采公司在私自盗掘隐藏在地下的矿层余脉,因为余脉相较分散,就出现了现在这矿洞错综复杂的洞窟。 地势还在向下,空气越来越浑浊,积水也越来越多,有些地方依稀可辨一些人工物品:被泥水湿透的破烂衣服、损坏的安全帽和矿灯、金属零件,甚至还有水泵。 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洞似无穷无尽,滴水声变成稳定的水流声出现在前方,晴晴想停下来辨别一下,脚下忽然一滑,整个人摔倒,沿着滑腻的红泥坡面飞快向低处滑去。 地势越来越陡峭,速度越来越快,晴晴几次想抓住点什么稳住下滑的趋势都没能成功。五六分钟,坡度终于变缓,她双脚撞到一面石壁,停了下来。 此时水声隆隆,淹没了一切声响,她稳定一下惊慌的心绪,发现自己并未受伤,原地观察。 手机的光线下,她渐渐看清挡住自己的是一根下窄上粗的蘑菇型石柱,石柱表面向下流着水,纹理整齐的棱角证明它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开矿时故意留下来承重的。她扶着石柱爬起,仰头向上看,高度已超过手机电筒照射的范围,至少在十米以上。 感官越发清晰,她从水声回荡的程度推测这个空间的高度大概都是如此,而且周围开阔无边。 绕过石柱,脚踏进淹没脚踝的积水,同时手机照到前面一片浑浊的水面。她收脚站稳,尽量把光线放远,照射范围内依旧都是深黄色的积水。 一条水流在附近落下,溅起的水花落得她满头满身,她尽量避开,把注意力集中在水流落入水面的声音上,进而想象到这里应该是整个地下矿窟的最低点,所有渗水集中到这,变成一个地下湖。 第76章 开采地下矿藏时,是需要不间断排水的,矿坑遗弃后,地下积水,经年累月的冲刷,地质结构会越来越不稳,最终引起塌方,诱发矿震。 应该到头了吧,可惜不知道走了多远。她在附近寻找枕木,没有找到,猜想大概铁路被淹没在水下了,枕木已经顺水漂开。她再次踏进水里向前走,水越来越深,一直到淹没膝盖,依然看不见对岸。她不敢贸然前进,只能退回到石柱下,沿着水边走,寻找蛛丝马迹。 一口气走了一千步,右边始终是积水,左边始终是岩壁,期间她看到水面上远远近近的另外几根石柱,以及开在左侧岩壁上的更多矿洞。 前方还是看不见尽头,她又返回一千步,回到石柱下面,稳定一下又向另外一个方向走,还是一千步,还是没有尽头,但这次她看到水面中有一溜起起伏伏的石堆,通往阴森的湖面深处。 黑暗减弱判断力,吵杂干扰着思路,晴晴站在那里,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第71章 凶残本性 和大自然比起来,人真的是太渺小了,不管知识多么渊博,身体多么强壮,心理多么强大,都不值一提。 恍惚间,一个绿色的东西闯入视野,晴晴蹲下来,在水边岩壁一个很容易忽略的凹槽里找到一个带子断掉的腰包。打开来看,里面有一根镁棒、一把小刀、一个手电筒,还有一些急救药品。 记忆溯回,她记起在郝运家的桌子上看到过类似的空药瓶。这是郝运的包! 晴晴把包拿起来,打开手电,面向湖面,向周围照射。这下她看清楚了,她所处的位置,左右两边一望无际,水面上分布着各种支撑石柱,有的已经垮塌,有的折断,只有少部分还立着。正前方,至少二百米是地下湖的对岸,岩壁上分布着道道裂缝,好像小孩子用太空沙建造的城堡垮塌之前的样子,在她进来的那条矿道的对面位置,岩壁上有一个细长的坍塌开口,石块在开口脚下形成一个碎石坡,一直延伸到水中,仔细辨别,依稀可见在开口下部、乱石堆之上的位置有一方漆黑。 距离很远,手电光柱照到那已是强弩之末,分辨不出那是岩石的阴影还是另一条矿道的入口。 晴晴粗略搜寻一番,没有找到更有说服力的方向,决定沿着面前起伏的石堆通过湖面,亲眼去看看。 腰包是防水的,她把东西都收到里面,绑在腰间,一手拿着手电,慢慢向湖中央走去。 湖水浑浊,看不见水下的情形,晴晴顾不上狼狈的姿态,努力感受着每一步脚下反馈回来的力量,艰难向前。几次踩空,差点落水,几次跌倒,磕破膝盖,短短二百米,她爬了半个小时才终于来到对面的石壁下。 浑身已经湿透,头发糊在脸上,嘴里鼻子里全部都是金属苦涩的味道,更要命的是,不知哪次跌倒扭到了脚踝,让上次来时造成的旧伤复发。 她坐在相较干爽的地方喘息一会儿,按揉肿胀的部位,待痛感减弱一些后,扶着岩壁挪向坍塌开口。 幸运的是,那方黑影的确是一个矿道口,几根枕木混在碎石堆中,两根断掉的铁轨怪蛇一样悬出来;不幸的是,它的高度比远看时高出一大截。 晴晴来不及多想,摸着石堆向高处爬去。石堆松散,几乎触碰每一块岩石时都能感觉到松动。努力半晌,晴晴终于爬到石堆的最高处,站起来,手指刚刚好能碰到矿道口的地面。 还好,还好。她长舒一口气,踮起脚尖把手电筒先行放进矿道,双手再次举高,用力扒住岩角,尝试爬上去。 这是一个常见的攀爬动作,正常人都能完成,何况晴晴平时也很注意锻炼身体,但问题出在脚下的碎石堆上,她的身体刚刚开始发力,支撑脚底的石块便向下滚落,并引起连锁反应,大片石块跟着滚到湖水中,待周围安静下来,晴晴已挂在半空中。 她的双脚失去支撑,胸腹紧紧贴着石壁,紧靠双手手指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实施刚才的计划。她向下看,石堆垮塌后高度下降了两米多,并不算太高,可石堆依旧松散,缝隙很多,加上她的脚踝动作不畅,如果跳下去即便不被乱石埋进去也再也站不起来了。 怎么办?手指的力气正在枯竭,她心中无比焦急。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她本能地回头看,什么都看不见,重心却随着动作发生改变,一只手猛地从岩角脱落,体重扯得另一只手也立马松脱。 啊——晴晴本能地发出一声喊叫,准备迎接落地的重击,可是半晌,她发现自己依然吊在原处。 抬头看,矿道内探出半个身子,一只枯瘦的大手正抓着她的手腕,她来不及分辨,立刻用另一只手也抓住这只手,而后用膝盖卡住岩石表面,借力爬了上去。 恐惧,虚脱,疼痛,晴晴趴在地上忍受着各种不适感,眼睛却不敢离开救了自己的人。 惨白的光线下,她认出眼前的人正是第一次来矿坑时营地里的那个郝运,或者说t?是韩龙,几日不见,他更瘦了,身体像是一个空荡荡的衣服架,脑袋像是一个骷髅,脸上、手臂上、身体上不止一处伤口,血液湿透了大片衣服。 他就那么静静站着,俯视着晴晴,眼睛里交替着迷惑和憎恶的光芒,看起来更加骇人。 “韩龙?”晴晴低声发问,右手在后面偷偷摸索包里的辣椒水。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在郝运家里找到了矿坑地图。” “想不到问题竟然出现那个家伙身上。你通知警察了吗?” “对,警察正在赶来的路上,你没有机会了。”晴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以克制韩龙带给她的巨大压迫感。 “我是没有机会了,但不代表他们可以阻止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我想破坏海蚀洞的证据,明早的房展会会如期举行。” “夏歌呢?”晴晴不得不转移话题——简短的对话让她明白,韩龙十分熟悉警察的办案方式。 “在里面。” “放了她吧,她只是个可怜的小女孩。” “你也很可怜,我也很可怜,世界上的人都可怜,可是谁饶恕过我们啊?” “你这么做不就是为了钱吗?我是海湾集团花夺的妹妹,我给你钱,多少都可以,只求你能饶夏歌一命。” “你太小看我了。” “你不为了钱还能为了什么?” “你不懂。” “总之我已经通知警察了,不管你是多杀一个人还是少杀一个人,都不会改变结果,为什么不给别人一点机会呢?” “诡辩。你辜负了我的宽容,现在我只能杀了你。”一边说着,韩龙一边拿出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晴晴的头。 “换!”晴晴急切地说,“用我的命换夏歌的命,她是个一穷二白的小女孩,我是千金小姐,杀死我比杀死她更有成就感。” “你要真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早就死了。”韩龙眼角流露出讥诮之意,“你为她做了很多事,应该是好朋友,我看在她的份儿上才让渣土车等你上车再撞你,谁想你不懂珍惜,又来找死。这就怪不得我了。” “你真的……”晴晴有些吃惊,但顺着一想,又觉得的确好像是这么回事:她离开海湾集团有一段路才上出租车的,这个过程中随便哪个时间渣土车驶来,她都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懂了吧?我给过你们机会,可惜你们没能把握住。把眼睛闭上吧,不疼。”韩龙抬起左手臂,手指微微勾动。 “至少让我看看夏歌行吗?”晴晴叫道。她知道自己低估了这个对手,她所从事的专业就是分析罪犯的心理,探究原因,从而为减少犯罪服务,可短暂的接触后,她意识到韩龙早已视死如归,没给任何人留下突破心理防线的机会。他的心态不像一个罪犯,反而像一个殉道者。 韩龙没回答,依旧看着晴晴,手指扣动扳机,枪声作响,如同命运的法槌重重落下。 晴晴倒了下去,韩龙却是抬起枪口瞄准矿道口。刚才子弹击发的刹那,他感觉到手臂一阵刺痛,现在可以看到,一支短小的弩箭贯穿了小臂肌肉。 弩箭只可能从矿道口射过来,没有用枪,应该不是警察,现在矿道口没有人,他静静地等着。 忽然,一团黑影从矿道口下方窜上来,他随即调转枪口,射出又一颗子弹。 子弹击中黑影,擦出火花,不是人体,韩龙瞬间预感到这是诡计,踢动手电,让光柱射向洞口的方向,同时枪口转过去,再次扣动扳机。 这的确是诡计,费天雷的诡计,他洗掉辣椒水,没敢把情况报告给花夺,一个人追了上来,追到矿坑入口,从晴晴开来的那辆车的后备箱里翻出陪花董狩猎时候购买的弩机。 刚才来到矿道口,他听见里面的对话,隐匿声响,悄悄用石堆中的枕木撑在墙上,为自己制造支撑点,而后爬上去,跳起来,一箭击中韩龙的手臂。他看到对方有枪,落下后迅速给弩箭上弦,而后抛出石头,准备借着石头的掩护射出第二箭,争取要韩龙的命——这种情况很难瞄准。 第77章 韩龙上当了,但反应足够迅速,他跳起来时,手电刚好转过来直射他的眼睛,他一时没能瞄准,射空了一箭,韩龙的子弹也击中地面,擦着他的头皮掠过。 短暂的一次交手,双方都知道对方不是白给的,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洞穴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费天雷躲在矿道口下方,盯着上面的动静,心想韩龙一定会探头过来看,到时候就是韩龙的死期。 这样很保险,也能弥补武器和地利上的劣势,可韩龙作为一名职业杀手,心理素质很强,静了一会儿,竟然向隧道深处走去了。 费天雷告诉自己对方不会这么轻易逃走,这一定是引蛇出洞的计谋,可对晴晴的担心又不断蚕食他的冷静,待脚步声消失后,他把弩机挂在腰上,爬了上去。 隧道漆黑,只有晴晴以很别扭的姿势趴着,湿漉漉的头发遮挡着脸,脑袋下面一大滩血迹。 费天雷慌了,伸手准备把晴晴翻过来,还不等他的手触碰到晴晴,后脑勺就被枪口顶住,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你太嫩了。” 子弹从他的后脑勺进去,又在脑门钻出,他身体一挺,软踏踏地扣在晴晴身上。他致死都没能明白韩龙是怎么做到让脚步声远去而人却留在原地的。 韩龙轻呼一声,丢掉射光子弹的枪,点燃一支烟咬在牙齿间,将胳膊上的箭头掰断。 烟雾刺激着韩龙的大脑,有点疼,也有点晕,他知道自己就要不行了。 他在矿道口坐下,抱住支出去的铁轨,垂下自己,踩在乱石堆上,站稳后,从屁股兜里掏出两枚延时炸弹,先后走向塌方开口的左右两侧,各塞在一条岩壁裂缝中,而后又爬回矿道,朝深处走去。 他的身影消失后不久,炸弹爆炸,裂缝在强烈的冲击力下如蛛网一样向周围扩散,继而大面岩壁崩塌,将矿道口整个埋住。 炸弹爆炸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矿窟都在摇晃,岩壁、石柱、隧道内部接连掉落大小不一的石块,不过好在当量不大,并没有引起湮灭似的垮塌。 韩龙默默地走着,分别被海富秋的子弹和费天雷的弩箭击中的双臂沉重地垂着,任凭碎石落在肩头,落在脚边,如同一匹预感到死亡的狼王,离开狼群,寻找长眠之地。 来这边之前,他已经把海蚀洞尾部的裂缝也炸塌了,这边塌落以后,这里就成了完全封闭的空间,不管是其他人还是警察,都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打开。他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静静等待时间流逝,启动预埋的炸弹。 结束了,呵呵,他发自内心地想笑,计划结束了,一生也结束了,那紧绷了一辈子的心弦终于松弛下来,他忽然有点想念老厂村那个租来的家,如果能重新活一次,他想把那所房子买下来,像附近的农民那样活着,种几亩瓜地,养一条听话的狗,每天接送女儿上学,粗茶淡饭,朝云暮雨。 人生啊……人生啊……你为什么要有这么多磨难?到底是人在选择命运,还是命运在选择人? 第72章 朋友 戴耳环的小弟把夏阳送到矿坑附近,一定要跟夏阳进去,理由是他要保护菁姐的男人。夏阳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可能也有一种幼稚的保护欲。 他道:“晴晴肯定是报警之后自己先来的,你留在这,一会儿有警察过来你给他们引路。记住,矿道入口在矿坑的西北角。” 男孩恋恋不舍地望着他,大声道:“哥你一定要把菁姐带回来呀,你要娶她,她这辈子过得太苦了。” 夏阳不语,钻进夜幕降临的丛林。 西北角,一片滑坡地貌,他在泥泞的路上看到晴晴的脚印,通过狭窄的洞口,进入隧道中,又沿着脚印一路追到大地深处。 这种地形对一个腿受伤的人来说实在不友好,他连滚带爬地赶路,速度始终快不起来。 将近两个小时,他来到地下湖边上,满耳的水流声淹没一切声响,浑浊的湖水隐匿了晴晴的踪迹。 他只有手机照明,看不到远处的情况,只能择一个方向沿着湖岸追寻。 其实一路以来他一直在计算路程,知道这里应该就是矿窟的尽头,矿窟与地质裂缝的衔接处应该在湖对岸某处,但他不确定晴晴是留在了这边还是已经过去,只能先从这边入手。他担心夏歌,但更不希望晴晴因为夏歌的事情丧命——他已经害过太多无辜的人。 忽然,他在某次转身查看情况时注意到身后远处湖面上有一道晃动的手电光柱。他停下来仔细辨别,见光柱起伏剧烈,并且毫无规律,猜想那大概就是晴晴。 韩龙可能就隐藏在暗处,他不敢t?喊,只好走进水里,朝对面游去,准备在对岸拦住晴晴。 湖水很深,混含着铁锈的水浸透衣裤,好像巨人的手用力握着身体,使得动作非常艰难。 很久,夏阳终于触碰到湖岸,在浅水中站起身来。他朝发现手电的方向望去,光柱已经消失,光芒转变成岩壁上一方微光,可能是因为他在黑暗中没有游成直线,感觉上距离更远了些。 他朝那边摸索,猜想那方微光可能是一个入口,可为什么光始终留在那呢?韩龙埋伏在那里吗? 他心中急切,脚下一滑,整个人掉入一个深坑,淹没到水面下。他用力挣扎,试图重回水面,可几次冒头,脑袋都撞在坚硬的岩石上,好不容易钻出水面,又发现空间逼仄,好像不是原来的湖面。 手机进水,电筒坏掉了,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靠双手向周围摸索,遂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狭窄的竖井中。他想到可能是自己慌乱中顺着水下的洞口钻进岩壁里面来了。 就在这时,岩壁外面传来“隆隆”的枪响。夏阳心头一紧,再次缩进水里找寻原路,尝试几次,均已失败告终,不过他摸到竖井一侧有一大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爬上去,再摸索,大概一米多高的位置上岩壁空了。 这应该也是一条路吧……夏阳爬进去,慢慢站起身,确定这里的高度可以容纳他行走,于是一手摸着一侧岩壁,一手撑开挡在身前快速向前进。 没多久,大地猝不及防地摇晃起来,排山倒海的巨响几乎把耳膜震碎,碎石“噼啪”落下,夏阳被晃倒,本能地抱住脑袋。 震荡持续很久,渐渐远去,夏阳坐起来,大量砂石从他体表滑落,他朝周围摸索,发现地形都被改变了。 他辨别方向,继续上路,回想着刚刚周围的动静,知道进来的那条竖井肯定也已经塌了,如果前方是死胡同,他将被困死在这。 太可怕了,不是韩龙,而是这个矿窟,如果它一直这样存在,会像一只贪婪的大嘴不断吞噬掉冒险前来的生命。 走着走着,脚底传来异样,他蹲下触碰,摸到是铁轨。这是个好消息,铁轨一定是跟主矿道相通的。 继续走,他又摸到一些歪斜的木架,并幸运地在一根立柱上碰到一盏老式风灯,风灯底座里有一个煤油打火机,已经没油了,不过火石还在,他取出火石,在塌落下来的干燥碎石上摩擦,奇迹般地将风灯点亮。 弱小的火苗如同沧海一粟,不过对于一个深陷黑暗的人,无疑像太阳一样光明。 在风灯亮起的刹那,木架后面露出一个洞口,夏阳走进去,发现其规制跟湖另一边的矿道如出一辙,推测出其应该是主矿道。再回想方位,他意识到之前那方光亮应该就是主矿道的入口,晴晴应该在那边。 这里也受到塌方的波及,不过毕竟是运输最繁忙的主矿道,安全系数比较高,并没有完全垮塌。他绕过一堆堆碎石,向记忆中入口的方向跑去。 结果让人悲伤,入口不见了,岩壁和洞顶塌陷,一大堆巨石和碎土渣填满矿道,地上没有血迹,意味着晴晴没有被韩龙带走,被埋在下面,一点生还的可能都没有了。 夏阳眼前一黑,身体踉跄,不受控制地跌倒。他后悔极了,如果当初他能多给晴晴一点理解,没有弃她而去,晴晴一定不至于单独行动。她是一直在欺骗他,可难道真的要她一见面就说出江志勇已经成为植物人的残酷真相吗?她该在他身上付出了多少耐心才能做到不离不弃地替他承受一切呀!是,他离开她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牵累她,可“朋友”这两个字的本意不是甘苦与共吗? 望着那堆冰冷的土石,泪水无声滚过脸颊,夏阳觉得自己明白得太晚了,他辜负了夏歌,辜负了白菁,也辜负了晴晴,辜负了所有用生命在帮助他的人。 报仇!巨大的悲伤之下,这两个字跃上心头。所有的一切都是因韩龙而起,杀死他才不会让所有人的努力白费! 夏阳爬起来,将无意间抓起的石头狠狠抛向石堆。石头“叮叮当当”作响,他转身朝矿道深处走去。 一步,两步……他的心头无端一阵悸动,血液里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驱使他转身看回去,视线里,石堆影影绰绰,像一个巨大的坟茔。 是你的灵魂吗,晴晴?人如果有灵魂真的是太好了,再多陪我走一段路吧,你给了我多少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呀! 第78章 当——当——不!好像不是幻觉,夏阳快步走回去,趴在石堆边缘,调动所有注意力去听。 当——当——声音继续传来,很有节奏,是敲打岩石的声音,就在石堆深处。 “是你吗晴晴?”夏阳对着石头缝喊道。 “夏阳……”声音微弱,但真实。夏阳喜极而泣,即刻放下风灯,接连丢开石堆一角的石块。 “夏阳你还好吗?” “别说话晴晴,我在外面,我会把你救出来,等着我。” “夏歌她……” “别说话,谁也不会有事!” 安静了。夏阳用胳膊扫开一片碎石渣,露出石堆底部第一大块石头,很重,他搬了几次都纹丝不动,最后用背靠上去,双脚撑着岩壁才将其推到一旁。 石头离开,上面的石块立马滑落,填补了那个空间,险些把夏阳也埋在里面。 夏阳不管不顾,继续清理,上面的石块也继续滚落,足有一个小时,碎石终于流淌干净,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洞口。 里面还是横七竖八的石块,虽有缝隙,但只要再挪动一块,就会引起又一次塌方,晴晴也就多一分危险。 晴晴的声音再度传来,穿过石头缝隙,清晰了一些,“我没事夏阳,两块大石头在我身旁支住了,费天雷压在我身上,我动不了但是死不掉,你快去救夏歌,她还活着,就在矿道里面。” “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夏阳大声说着,而后跑开,再回来时,他的怀里多了一根木柱,又往返一次,木柱变成了两根。 夏阳把柱子插进石头挪开后腾出的空间两侧,分别垫在两块相互支撑的石头下,又找来两块较小的石头塞在柱子下面,用另外的石块一替一下向空间方向敲击,小石头深入,柱子慢慢翘起,交叠的石块撑开,将全部重量压在柱子上。然后,夏阳爬上石堆,从较高的位置向下清理表层石块。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洞口上方的碎石被清理干净,只剩下互相倚靠的大石块,夏阳湿漉漉的衣服被体温烘干,继而又被汗水湿透,十指鲜血淋淋,不住颤抖。 “里面没什么变化吧?”夏阳爬下来问。 “没有。夏阳……来不及了,你快去找夏歌吧。” “你得跟我一起去。” 夏阳喘息一下,又马不停蹄地钻进两根柱子之间,将里面可以挪动的石块全部清理出来,直至遇到一块被压紧的大石头,他再次把柱子向里面推进,敲实,重新返回石堆上面由表及里清理石块。 期间风灯将息,他返回那条岔洞,搬来一些断木,升起一堆篝火。火光照耀下,石堆这边已经出现一个明显的豁口,虽然跟整个体量比起来还是九牛一毛,但证明这个方法可行。 上面的压力继续削减,柱子继续推进,那块被压紧的大石头终于松脱,夏阳一点点尝试扭动,没有塌方,只有少量沙土渗透,他欣喜地将大石头掏到外面,再钻进去清理沙土,两根柱子之间变成一条一人宽的洞。 第73章 决不能放弃 几个小时过去了,夏阳仿佛不知疲倦,仿佛忘了自己正身处何地,生命的全部意义好像只是要把这堆石块移开。一直到洞的深度达到身体的长度,他钻进去继续清理石块,手忽然被什么东西抓住。 凉凉的,硬硬的,虚弱但坚定。是晴晴的手。夏阳定住,此前无意间他就拉过晴晴的手,那时候这双小巧的手温暖柔软,可惜他并未用心感受。 也许他的宿命就是注定错过所有美好的东西吧,在即将得到的那一刹那。 “夏阳……”晴晴的声音带着哭泣,“你的手受伤了。” “不碍事。” 夏阳回答一下,准备抽出手回去干活,可是手掌却被晴晴紧紧握住。 “夏阳……夏歌才是无辜的,她已经背负太多不该背负的东西,去救她吧,好吗?如果因为救我耽误了救她的时间,我活着也不会再有意义了。” “就快成功了,我们一起去找她。韩龙到现在都没杀她,证明他是想在最后一刻杀死她,还有时间。” 夏阳粗暴地甩开晴晴的手,生怕再耽搁一秒,超负荷的神经就会崩溃。 “是我害了她,夏阳……”晴晴失声大哭。 “不关你的事。”夏阳继续推进柱子,“这都是命,命运要我t?们怎样,我们就得怎样,命运如果让我抛下你不关,刚才我就不会感觉到你在石堆里面。” “你不懂夏阳……我有件事一直没敢告诉你……” “等你出来再说吧!” 柱子再推进,夏阳已经挖通石堆大概三分之一的宽度,他再次钻进去,搬出最后几块石头,晴晴脏兮兮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她还是那么坚强,眼睛即便肿着也散发着光芒,仿佛夏夜星空里永不熄灭的星辰。她又添了新伤,骇人的伤口从眼角延伸到耳朵上,是子弹擦出来。 夏阳笑了出来,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尝试拉她,她也还以同样的笑容,仿佛看见这张面孔身体上所有的疼痛便都不值一提。 他们使足力气,却是丝毫没有改观,晴晴道:“这样不行,我的腰被卡住了。” 夏阳冷静下来,观察眼前环境,看到一个大岩块落在晴晴的身边砸断一个男人的躯体,另一块板状的岩块落下时刚好担在前面的巨石上,晴晴和男人的上半身就卡在这狭小的三角形缝隙里。晴晴足够幸运才活了下来,但这两块巨石都没办法移动,她出不来。 绝望。当你拼尽全力,承受过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勇敢地奔向彼岸,却在最接近目标的时候被命运残忍地告知不可行的真相,生命里便只剩下绝望。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又是这样。 夏阳的笑容消失了,紧攥着双拳,低下头。晴晴依旧笑着,她捧起夏阳的脸,“能再见你一次,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来之前报警了,警察应该快到了,去找夏歌吧,我还能撑很久呢。” 又必须要放弃了吗?夏阳在心中呐喊。他愿意一命换一命,可眼下的情况,即便他死掉,也没办法改变事实。 真的要就这么走掉吗?把这个陪他走过又一个盛夏的女孩无情地抛给命运? 抛给什么命运啊?警察到现在都没来,留下她,就是把她丢给死神,让这么美丽的生命在这阴暗的大地深处枯萎腐烂。 不!不能这么做!决不能放弃,哪怕是赌一把。他收回手,再次握住晴晴的手,“我不会放弃的,晴晴,还有一个办法,我再去找一根木头来,把前面削尖,插进你身上这块石头的夹角里,只要撑起它,只要它不断,上面不塌,你就能爬到外面。” 不等晴晴回答,夏阳爬到外面,又找来一根折断后一头带有斜面的木杆,将其慢慢插进洞中。 他没法再爬进去,只能跟晴晴沟通,让其帮忙调整角度,待晴晴弄好后,他搬起石头,一下一下砸在木杆尾部。每砸一下,石堆上都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都有小石块滚动,可见现在正在撼动的是整个石堆的承重中心。 会是什么结果呢?夏阳不敢猜测,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那场事故之前他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自信自己一直被幸运之神眷顾,自信自己能够战胜一切困难,达到想要的结果,哪怕一件事情中只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几率,其余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不能承受的后果,他也相信一定会成功,他就这样驾驭了一个又一个赛车技巧,成为车队里首屈一指的车手,并且只要有足够大的舞台,他也一定会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车手。可是,最后他失败了,在他不断挑战并且战胜自己之后,换来了一个毁灭性的失败。 这次会成功吗?这是急中生智还是自作聪明?他正想着,手中木杆“咔”的一声折断,整个石堆“轰”地向下一沉。 同一时间,胖子终于等到潮水退下,从藏身的高处跳进渐趋稳定的海蚀洞潟湖中,游过“栅栏”,踩着松碎的贝类碎片走到海蚀洞尖细的尾部。 一盏被调整到散光模式的手电插在岩壁一个细小的孔洞里,照亮遍地破碎的贝壳,尽头岩壁夹角有一条直上直下的细小裂缝,下端露出一个边缘圆润的三角形洞口,白菁上半身插在里面,双腿暴露在外,一动不动。 胖子大惊,冲上去就要把她扯出来,结果脚下一滑,一头撞在白菁的屁股上。 白菁动了,像一头受到惊吓的野马疯狂弹起腿,待胖子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她握着一块石头爬了出来。 两人气喘吁吁地相互看着,都有些惊讶。白菁问:“你怎么跑来了?夏阳呢?” 胖子看看白菁布满泥水的脸,又看看狗洞一样的入口,“我和夏阳哥发现了韩龙的图纸过来这边找人,但是下来之前,晴晴给夏阳哥发短信说她去了铁矿坑那边的入口,我俩兵分两路,他去找晴晴姐,我来找你。你在找什么,这就是连接构造裂缝的入口吗?” 白菁放下石头,用肩膀抹一把脸颊上的汗水,“我不知道,我听说韩龙可能在这里出现过,就来这边找他们俩,走到头也没有发现他和夏歌,我一生气,就搬石头到处砸,意外看到下面这个洞。我正想进去看看,里面塌了,堵了一堆碎石,我正往出挖呢?你的意思是这后面真的通往什么地方?” 第79章 胖子道:“对,韩龙的图纸上标注了,铁矿坑里面有一条隐秘的矿道,矿道挖到地质裂缝上,地质裂缝又跟海蚀洞连上了,这个口肯定就是它们的连接点。再过几个小时就是房展会,夏阳哥说韩龙一定跟夏歌在通道里的某一个地方等待执行计划。” 白菁二话不说,再次趴下,爬进洞里,“我往出搬石头,你帮我运走,咱俩挖过去!” 胖子吓一蹦,愣愣地说:“我也很着急,可是这种工作量就算咱俩是两台挖掘机也干不完吧。我觉得我们应该出去找警察,让专业的人过来挖。” 白菁的声音在洞内传来,沉闷坚决,“如果能挖开,警察来了也是这么挖,如果挖不开,他们也挖不开。我脑子没你们好使,不懂计算,我只明白一个道理,遇着山就翻山,遇着河就过河,遇着石头就搬开,这么多年我就是这么过来的。” 她爬出来,把一块大石头放在洞口,马上又爬回去。胖子机械地把石头挪走,回望凶险非常的来路,最后坚持道:“说不定警察来了看到这幅场景就能取消房展会,那样其他人就没事了。” 白菁反问:“那你为什么下来之前不去?”胖子不语,她自己回答:“肯定是因为夏阳不让你去。你们不认识以前的他,所以你们都没想过,夏阳看到夏歌的日记后已经变了,他想靠自己的力量解救夏歌,以弥补这么多年对夏歌的误解,他不想依靠任何人,只想依靠自己,这是他的救赎。我是他的朋友,不管他的想法是对是错,我都信任他,支持他,都陪着他。” 胖子不再争辩,更加努力搬石头。白菁却似乎终于找到一个对人宣泄的机会,接着说道:“你们知道夏阳活得多么孤独吗?理想不被理解,好不容易坚持下来,却在成功之前被毁灭,他需要的朋友不是喋喋不休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是给他出主意教他怎么做事,江志勇已经教他够多了,他真正需要的朋友是那些愿意信任他给与支持的人!是,他选择去找晴晴,证明我在他心里屁都不算,可我也应该做到朋友该做的。晴晴比我更懂他,比我更能照顾他,我还为他高兴呢。” 她再次爬回来,把石头放在地上,胖子看到她眼里有泪。那一刻,胖子也坚决起来,他忽然想通自己从小到大一直不被身边的人待见不是因为长得丑不会讨好人,而是因为做事太喜欢权衡利弊,以前的他觉得朋友应该是跟品质优秀的人在一起互相学习互相进步,现在想来,那本质上或许是在投机,真正的友谊应该是义无反顾。 第74章 父亲的考验 石堆塌沉,灰尘涌散,隧道顶部又有石块落下,石堆的高度不仅没降反而升高。 夏阳发疯一样爬过去,翻找之前的洞口,涕泪横流,“晴晴你不要死啊!我欠你太多了,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最后一次!我求求你!” 他哭到声音嘶哑,面前的碎石块忽然动了,他急忙扒开,看见晴晴的双手,继而又看见那张可人的脸。 原来压身的石块松动后,晴晴便开始向前爬,木杆折断时她正好位于两根柱子间,上方石块较为牢固,为她撑起一方保命的空间。 她眼睛里含着笑意,有些调皮地问:“哈哈,终于有一点儿喜欢我了吧?” 夏阳把她拉出来,揽入怀中,紧紧抱住。晴晴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用生命里全部的热忱去拥抱他。 许久,夏阳忽又觉得有些尴尬,从晴晴怀里退出来,低头检查她的伤势。还好,除了一些皮外伤之外,只有脚踝比较严重,并不威胁生命。 腰包还在,夏阳用里t面的急救用品给晴晴处理了一下伤处,自己吞下三片止痛片,之后他扶晴晴站起来,晴晴疼得面皮抽搐,他转身蹲下,“我背你吧,我们去找夏歌。” 晴晴没有拒绝,捡起一根火棍,当做火把,爬上他的后背。隧道幽深,一个孤独的背影缓慢前行。 好一会儿,晴晴有些害羞地问:“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背着我了,上次是第一回 来矿坑的时候,再上一次你想起来了吗?” 夏阳点头,“知道了,那年在海边,你跳进海里,被冲到海岸上,差一点就死了。没想到我们还能遇见。” 晴晴眯起眼睛,仿佛那并不是一段痛苦的回忆,“你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看见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早知道我就早点受伤了。” “早点我可能就想不起来了。” “你还记得那年你把我背到医院跟我说什么了吗?” “忘了。” “你说一个人不管失去什么都得活着,活着才有机会重新得到,死了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这句话我记了半辈子。” 夏阳没有说话,气氛沉默。晴晴又说:“其实关于我的身世我也在骗你,我不是因为是女孩被人丢弃的,也没有养父养母给我一小笔遗产,我是海湾集团老董事长的私生女,遇见你的那年是我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是你给了我勇气。我该早点跟你坦白的,不应该用欺骗的方式换取你共情,我最大的缺点就是缺少坦诚吧……” “别说了,一切都刚刚好。” “你已经原谅我了吗?” “该请求原谅的是我。” “那我原谅你了。”晴晴笑眯眯地说,双手搂得更紧。“跟我在一起吧夏阳,我们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夏阳身体一抖,“我……可能没有机会了。” “没关系的,刚才我跟韩龙讲话了,他并没有打算掩饰自己的罪行,他的罪孽越重,你的行为越可以理解,到时候不管李燕怎么说,法官都会做出对你有利的判罚。” “我已经见过李燕了,她承认把钻石藏进资料袋是故意的,也答应不追究我的责任。” “那更没什么问题了。” “我大概还有持刀抢劫出租车和非法入侵住宅胁迫未成年小孩的罪名,这些都不会有人给我开脱了。” “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辩护,然后再等你几年。我们都才二十多岁,就算十年也还不老。” “晴晴。” “嗯。” “谢谢你。” “不客气。”晴晴埋下头,泪水湿透夏阳的肩膀。 半晌,晴晴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五年前的真相了吗?” “那场事故?” “对。” “我开车撞人,就是真相。” “一定不是。”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相信你。人的一生总是会遇到那么一两个人让你相信直觉是最准确的判断。” “表演前那天晚上,夏歌把我骗回家,说江志勇答应接受我的选择,我开开心心地回家跟他们一起吃晚饭,结果第二天早晨被他们锁到屋子里,我跳窗子下去,伤了脚,是控制刹车和油门的那只脚,我知道那种情况很难再进行表演,可是我没办法说服自己在迈进理想大门的前一刻停步,所以我上了车,即将飞跃的时候,我的脚失去知觉,赛车失控。可笑吧?” “原来是这样……那你为什么在法庭上说自己是故意的?要知道存在主观故意和不存在主观故意完全是不同的性质。” “我要报复江志勇,还要保护车队不受牵连,我如果不说是故意的,应该就是车队的责任,那时候车队刚刚被市场认可,如果出事,基本上就没有以后了,没想到……我还是毁了师父的梦想。” “还有呢?” “没了。” “一定还有,在你心灵深处。你觉得你已经害了那么多人,不管是不是故意的,都改变不了事实,而你接受法律的严惩,可以给那些人一些宽慰。” 夏阳停步,再次前进,“你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五年来我一直都这么想,只是不敢确定,跟你相处这一段时间,我确定了。你其实一点都不自私,相反特别想照顾每一个关心你的人的感受,如果你什么都不在意,出事之前就不会无数次想要跟江叔叔和解了。” “你聪明的时候有点可怕。” “但是你不知道,江叔叔没有骗你,他真的打算放任你去追求自己的理想了,那天我们都在现场,包括江叔叔,还有夏歌,那时我们还不认识。” “他——”夏阳心跳加速。 “他想给你最后一个考验,他说如果连这点困难你都不能想办法克服,那么追求理想的路上会有很多困难把你打败。他比所有人都更加深刻地体会过世界的险恶,他的苛刻都是想让你变得可以独当一面,可以顶天立地。” “呵呵,他就是那么自以为是,我战胜了很多困难,最后输在了他的考验上。” “是,他没有想到你会从楼上跳下去,但如果你真的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是爱你的,一定会发现那天早晨你们家墙上多了一副顶级车手签名的赛车手套,那是他送给你的礼物,房门的钥匙就藏在手套里。那场考验里他也输了,他认识到自己在儿子心中竟然那么不守信用。”晴晴连着说,“夏阳,还有一件事情我没敢告诉你,其实江叔叔他——” 第80章 “我知道,他躺下了,永远躺下了。” “所以你也尝试原谅他了吗?” “他怎么搞成那样的?” “他不是像你想的那样是一个普通民警,他是在警界鼎鼎大名的缉毒精英,年轻时候在边境卧底,很多次险象环生,就在即将收网的时候,一个同事误被毒贩抓住,毒贩逼他杀死那个同事,如果他不动手,他会暴露,全盘计划也将功亏一篑,他为了大局,忍痛开枪杀死了那个同事。没有人会责怪他,他也不需要承担责任,被杀死的同事也早已做好牺牲的准备,可他无法原谅自己,那个同事跟我们差不多大,还没有娶妻生子,他暗暗发誓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自己还有血脉存续,就一定会为禁毒事业奋战到底。后来,因为他提供的准确消息,那一伙儿毒贩被一网打尽,他战功卓著,本可以退居二线,过一过安稳日子,可他没有。所以你们一家搬到海角市,他成了缉毒队长,为了保护你们,他从不敢让你们知道真相,也不敢公开陪伴你们。然而为了你的事,他不得不抛头露面,不巧被毒贩认出来,凶残的毒贩对他实施报复,他头部中弹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血液仿佛停滞,夏阳不知是什么力量还在支撑他向前走。晴晴吐了口气,接着说:“这属于工伤,是有赔偿的,很多警察也给他捐了款,可是……法院对你的判决还附带民事赔偿,王阿姨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伤者家属,依然不够。王阿姨一边照顾江叔叔,一边赚钱继续赔偿,她没有其他赚钱的渠道,除了上班外只能偷偷给学生们补课,有人认出她来,举报她,她屡教不改,最终迫于舆论压力被教育部门停职了。这就是我想让你知道的全部,也是夏歌过得那么辛苦的原因,但这已经不重要了,我真正想让你明白的是,亲人之间的恨只是一种执念,如果你能把江叔叔当成是一个用生命践行诺言的男人来看待,或许就能理解他施予你的不公,如果你能尝试放下过去,就能撕开你心中的恨意,找到从未离开的爱。是,生命如此短暂,谁也不能偿还你失去的青春年华,可生命还在继续,我们应该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往后余生,我陪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夏阳依旧默默地走。晴晴说:“对不起,我知道你还没有心理准备来承受这些,但——” “我做好准备了,在你说这些之前我就不恨他了。我见到韩龙的女儿时就明白了,韩龙想用这种方式照顾女儿的后半生,这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错的,可在韩龙眼里是对的。江志勇想用另一种方式照顾我,这在所有人眼里都是对的,唯独在我眼里是错的。也许这世界上的对与错根本没有界限,理解就是对,不理解就是错。江志勇没有给过我理解,而我也欠他一点理解,我们早该扯平了。” “夏阳。” “嗯。” “你这么想我很开心。” “你开心就好。” “我们会救出夏歌的,对吗?” “对。” “你永远都不会再责怪我了,对吗?” “对。” 说着,铁轨从脚下消失,一块巨石拦在前方,他们从巨石上面爬过去,隧道变成一条刀劈斧凿的裂缝,仿佛正有什么诡异的力量从地壳深处尝试将大地撕裂,开裂造成的落石卡在裂缝中,形成一条崎岖不平的向上的路。流水渗透t,仿佛正流往地狱。 第75章 啤酒节 韩龙回到夏歌身边时夏歌已经睡了。他确认只是睡了,因为他摸了夏歌的鼻息。 篝火将息,他在一旁坐下,点燃最后一支烟,计划着要不要趁现在结束夏歌的生命。现在结束,于夏歌而言是最好的,无需承受临死之前的恐惧,亦无需承受流血的疼痛,就这样在睡梦中去往另外一个世界,归于沉寂,或者转世新生。 可他下不去手,甚至一想到要结束这样一条善良的生命,他的手就抖得厉害。 他有点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好奇这个小丫头来这种地方干什么,如果不好奇,他就会在外面制造一场意外,现在也就不会被良知折磨。 他开始赞同夏歌的话,觉得自己一定良知未泯,可这实在是可笑啊!一个亲手杀死几个姐姐的人,一个一辈子作恶多端的人,一个在临死之前准备把那么多人送上西天的人,竟然在最后一刻要承认自己还有良知。 许久,他爬起来,踢灭火堆,给手电换上最后一节电池,轻轻抱起夏歌拐进另外一条裂缝洞穴。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接近海蚀洞的这个地方,裂缝演变成了好几条通道,像是一个迷宫,他要把夏歌埋葬在迷宫深处,让她纯洁的灵魂永远不受世俗打扰。 天亮了,海角城像往常一样在晨光中苏醒,伴随着医院里病人的呻吟,伴随着产房里婴孩儿啼哭,伴随着殡仪馆家属的哀嚎,伴随着娶亲队伍燃放的鞭炮,伴随着养尊处优者睡梦中的呓语,伴随着辛苦劳动者匆匆下楼的脚步……这是一个周末,一个重复演绎着悲欢离合的再平常不过的周末。 在这个平常的周末,很多车辆驶向海贝新区,很多行人结伴而行,然而当他们在海贝广场附近停好车,却发现入口处的电子屏幕播放出这样一条消息:因施工延误,房展会开幕式延期至下午一点半举行,施工期间海贝广场不对市民开放,为表达对全体市民的诚挚歉意,开幕后全部酒水半价…… 有人抱怨这么大的企业说话不算话,有人分析说这就是所谓的饥饿营销,有人慨叹果真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大家三三两两地散进新区,开始了并不漫长的等待。 小胖警察也在人群中。被开除后,他一直念念不忘夏阳他们的推测,昨天晚上他出院回家,看到电视里播放房展会的广告,决定今天到这来看看。 从警察的角度来讲,他倾向于夏阳他们的推测只是因为担心夏歌产生的主观臆断,可从直觉来看,他又不是完全肯定,毕竟警察也不是万能的。所以他来了,心想万一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他也能发挥点作用,如果立功了,没准儿领导一高兴又把他聘用回去了。 他在广场周围溜达,坐在一家早餐摊上吃早餐。他明白,这半天时间是领导争取到的权宜之计,如果在开幕式的时间节点上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证明这仅仅是虚惊一场,如果真的有事情发生,也不会造成伤亡。 时间流逝,转眼到了八点,艳阳高照,海风和煦,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算了钱,准备离开。 这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来一根油条,一碗豆浆,不加糖。” 他惊愕抬头,看见出入境管理处的女警从台阶上走下来。女警也看见他,笑眯眯地走过来,坐在他面前。 其实小胖警察有点受宠若惊,满打满算,他只跟这个女孩见过三次面,第一次是陪朋友办理护照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参加学习活动的时候,第三次是在一个宣传片的拍摄现场,基本上没有交流,根本没有想过女孩会记得他。 女孩穿着一身绿色的碎花连衣裙,画着淡淡的妆,比穿着警服时少了一些严肃端庄,多了一些落落大方。 她坐下来,问:“好巧呀,在这遇见了。” 小胖警察愣愣地点头。 女孩做出一个搞怪的表情,“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霍晓玲,帮你朋友办理过签证。” 小胖急忙说:“记得记得,我是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哈哈,怎么会不记得,那天你带着朋友站到我面前,给我敬了个礼自我介绍,搞得我以为是上级领导来检查的,印象特别深。” “对,你也站起来给我敬礼,吓我一跳。想想我好像有点太认真了。你来这里干什么呀?” “周末没事,出来转转,顺便看看房子。” “看房子啊……打算结婚了吗?”小胖的声音登时短了一截。 “想象力可真是丰富,我的试用期快结束了,转正后要到新区办公,我还挺喜欢新区的环境的,就想着提前在这边租个房子。” “那太好了。”小胖声音又高了一截。 服务员送来食物,霍晓玲一边把油条掰碎丢进豆浆里,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最近工作还顺利吗?光荣负伤了?” “被开除了。” “啊?” “怪我,没有坚守岗位,跑了一个犯人。” “真够倒霉的,不过没关系,警察的工作也比较枯燥,不如趁着年轻多尝试一下更多可能,你挺有认真劲儿的。” “那我能跟你交朋友吗?” “哪……哪种朋友?” “就是朋友啊。” “现在就算吧。” “太好了!”小胖偷偷挥了挥拳头,朝远处喊,“老板,再来十根油条三碗豆浆,我请我的新朋友吃早餐。” 霍晓玲差点被噎到,咽下去后发出欢快的笑声,“你这孩子多少有点虎。” 之后的气氛有些尴尬,小胖始终放松不下来,一大堆问题想问又问不出口,好在霍晓玲性格开朗,没有让刚刚建立起来的友谊死在这顿早餐上。后来霍晓玲说起不知道为什么开幕式延时了,小胖逮到机会,把自己了解到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第81章 霍晓玲愣了好久,又是大笑,“我有个不错的主意,试着写写小说吧,没准儿能成为作家。” 小胖没有争辩,跟着憨笑。他太喜欢看这个女孩笑了,给人一种天然的亲切感。 又过去半个多小时,广场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早餐时间已经过了,周围除了他们俩只剩下一桌流里流气的小孩。小胖下意识听他们说什么,意外听见“夏阳哥”“王羽飞”之类的字眼。 他坐过去,询问情况,得知白菁和王羽飞昨天晚上从这边进入到海蚀洞里面去了。他问小孩王羽飞进洞去干什么,小孩说是去找一个失踪的女孩。 江夏歌。再回到霍晓玲面前,小胖变得坐立不安,霍晓玲已经结过账了,边往包里收拾东西边问:“时间还早,要不要一起行动?” 小胖吞了口口水,“那个……本来是打算陪你的,但是现在我好像有更重要的事情应该去做,再见吧,改天我约你。” 说着,他匆匆跑向海岸线。 一些游客正在拍照,小胖爬上一块石头努力向下看,被一只大手拉住肩膀。“这样很危险。” 他回头,看见拉住自己的是一个一脸严肃的中年人,与此同时,周围还有三四个人在朝这边看过来。 小胖一下子懂了,这些都是便衣警察,他们是在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他尝试表明身份,询问是什么任务,警察要求他拿出证件,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灰溜溜地跑开。 不对呀!他在心中算计:如果是确认要出什么问题,广场边上也不会准许人逗留的,如果不是要出问题,没必要安排便衣呀。 带着疑惑,他沿着海岸线继续走,寻找能爬下去的位置。走到远离游人的地方,他看到一条路线可行,刚想向下爬,又被霍晓玲的声音叫住。 “你要干什么去?”霍晓玲无比惊讶。 “去找人。” “你跟我说的不是故事?” “肯定不是呀。” “就这么单枪匹马去吗?” “不知道什么情况呢,我就是去看看。” 一边说着,小胖一边倒着往下爬,可能是他在猜想自己是否已经在霍晓玲心中树立起了伟岸形象,稍一分神,一脚踩空,贴着光滑的石背滑到悬崖中间。霍晓玲大惊,赶忙跟着滑下去。 距离不高,脚下是结实的岩面,他们都没有受伤,唯一的难题是从这里爬不上去,只有几个岩角可供他们往下爬。 没办法,他们只能一前一后落到岸边的窄滩上。平稳着陆,小胖让霍晓玲往另一边走,远处应该有渔民用的小路,他自己则是向海蚀洞的方向走。 霍晓玲颇有些赞许地说:“没想到你还挺有冒险精神,我跟你一起去。” “你?” “上班一年多,一直做办公室,都感觉自己不像警察。” 小胖想了想,“那你跟紧我。” 海蚀洞上方的岩石略呈倒悬状,像一个鹰嘴,从上面看不见下面的情况,小胖沿着海岸线走,随着距离拉近,看到在“鹰嘴”上悬着几t?条绳子,一直垂到洞口处。 原来下面也来人了,这是抓捕行动吗?他心潮澎湃,加速朝那边走过去。 第76章 深渊光火 洞内漆黑,水域未知,海浪的声音传进去又荡回来,隆隆作响。小胖警察正后悔不该让霍晓玲跟着自己,转头却见霍晓玲已经脱掉连衣裙,连自己的手包一起压在石头下面。 “你……”小胖羞红脸。 “这有什么的,这是运动内衣。”说话间,她把手机绑在一个塑料袋里,系在手腕上。 “你好像比我虎。” 两人一前一后跳进水里,游进洞中,在峭壁下摸到一条刚好淹没到水面下的片岩,霍晓玲隔着塑料袋打开手机电筒,向远处走去。 一段距离后,浪潮声渐渐被甩在身后,小胖听见洞穴深处回荡起一阵阵低沉的狗吠。起初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即,又听见狗吠伴随着含混的人语,还有手电光束,好像正有多组人狗散在不同的地方。 那时,他忽然明白警察并没有锁定韩龙,而是派人带搜爆犬在这里进行最后的搜索,如果在这边找不到爆炸物也找不到韩龙,房展会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上面的便衣是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阻止游人靠近发现搜索行动的。 这样就更加稳妥了,小胖尽量加快速度,心想等会儿碰到搜爆队员就跟他们说这里很可能还有几个人,让他们留意一下,可是洞穴崎岖难测,他需要集中十二分注意力寻找路径,还要兼顾身后的霍晓玲,等他转移到一块高地上,腾出精力观察状况时,发现之前的人语和狗吠竟不知不觉转移到身后远处,与此同时,潮水声音变大了。 “糟了,他们一定是在涨潮之前结束工作离开了。”霍晓玲说。此时的她已不像刚进来时那样果决。 “没什么糟糕的,他们没人留下,证明没有爆炸物,没有打斗声证明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我们只要走到底看看夏歌他们在不在这里就可以了。” “潮水会把这里灌满吗?” 小胖瞅了瞅岩石上的水位线,“不会,前面地势在升高,我们快点往高处走就可以。” 之后不久,他们爬过“栅栏”,踩在由贝壳碎块和碎石组成的浅滩上。霍晓玲说:“我以前一直觉得刑警和禁毒警才够刺激,才算真正的警察,现在看来,那并不是闹着玩儿的,回去之后我肯定老老实实干我的出入境业务,爱岗敬业,再也不瞎幻想了。” “这就害怕了?” “有点儿。” “这就是警察嘛。地面上的人都在抱怨房展会延期耽误了他们的计划,却不知道还有一群人不得不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工作。这就是我们——你们的使命,你应该为自己骄傲。”他颤颤巍巍地把一只手伸到身后,“有我在,不会有问题。” 霍晓玲把手搭上去,“你肯定会是一个好警察,出去后好好读书考个成人学历,然后考正式警察吧。” 感受到霍晓玲手上的温度,小胖觉得死都值了。 静谧的地下世界里,时间仿佛都在加速流过。夏阳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休息了,强效的止疼药正在拼命挖掘他残存的精力。 路过一处不太正常的塌方处,火棍烧到尾部,即将熄灭。夏阳回想通过矿窟后的这段路程,感觉这里应该离海蚀洞不远了,遂停下来辨别踪迹。 很明显,这处塌方要早一些,有被挖开的痕迹,地面上有一溜不易辨别的血迹延伸向远处,一块石头下压着一把折叠登山杖。 他确认目标就在前方,把登山杖交给晴晴,又从晴晴背包里取出那把小小的折叠刀和镁棒。 火棍熄灭,黑暗闭合,夏阳跪在地上,摸索着向前爬,不时刮擦出一些火星照明。晴晴也爬着跟在他后面。 就快见到韩龙了,夏阳有这种预感,担忧也随之漫上心头:韩龙一定是一个强悍的对手,最好的结果就是一命换一命,让晴晴带着夏歌出去,可夏歌的状况还好吗?如果她不能自己走出去,晴晴也协助不了她。她们该怎么办?白菁那边什么情况了?胖子应该找到她了吧,按照胖子的性格大抵会劝说她回去报警,白菁会答应这么做吗? 真幸运啊……在人生深跌谷底之后还有这么多朋友愿意陪在身边,可我拿什么回报他们呢? 地面起伏,原本紧密贴合在一起的石块上面又覆盖了很多散碎的石块。一段时间以后,夏阳的手掌下面传来一阵割裂的疼痛,他打出火星观察,看见是被砸碎的手机。再向前不远,空气中传来草木灰的味道,他暗暗寻找味道来源,看见地面上一片火点。 爬到近处,空间开阔了一些,夏阳小心把火点聚拢到一起,吹上几口气,又有微弱的火苗窜起。 晴晴低声惊叫,夏阳下意识去遮挡他,随即看见引起晴晴惊慌的是火堆旁的两具尸体。都是男人,都不认识,死状都很惨烈,虽然并未明显腐烂,也散发着难闻的味道。 习惯以后,晴晴指着其中一具穿着登山装的尸体说:“这个应该是郝运,他在铁矿坑里露营,被韩龙杀了,之后韩龙借用他的身份骗了我们。” 夏阳转而去查看另一具尸体,在钱包里找到一张身份证,姓名是海富秋。他回想起德叔的话,意识到这就是德叔怀疑的那个幕后主使,显然他没有失踪,而是被韩龙杀了,不过此情此景夏阳不觉得幕后主使另有其人,猜测是韩龙背叛了海富秋。 这世界的黑暗,这人心的险恶,果真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夏阳尝试向更远处看有没有更多的尸体,目力所及范围内,并没有任何发现。 忽然,一束手电光从远处出现,他即刻压灭刚燃起来的篝火,拉着晴晴退到凹洞一侧,又扶她站稳,靠紧岩壁。 他轻轻说:“我会打倒韩龙,如果我也死了,找夏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把她带回家,余生帮我好好照顾他们。” 第82章 晴晴想说什么,却没能开口,只私底下攥住夏阳的手。夏阳把手抽出来,半开玩笑似的说:“一只手我肯定打不过他。” 时间在心脏跳动间消失,奇怪的是手电光没再照过来,夏阳悄悄挪动脚步,尝试探头朝洞穴中看看,恰在此时,两串脚步在近处响起,一盏强光手电突然点亮,照上他的脸,伴随而来一声女声的怒吼,“我操——” 他认出这声音,慌忙收回捅出的刀子,后仰闪避。场面静止,胖子扛着手电,好像扛着一根火箭筒,巨喘着对准夏阳的脸,白菁双手分别攥着两根尖石头,保持着刨击过后的姿势,夏阳仰身靠住岩壁,刀子外翻贴着岩面。 双方都很紧张,面色苍白,转瞬,无声的喜悦漫上脸颊,胖子瘫在地上。 简短地交流一下,夏阳得知海蚀洞尾部被炸塌后形成的岩块较大,基本上都卡在了较高的位置,白菁和胖子从下面打出一条“狗洞”,钻到这边来的。白菁他们俩也了解了夏阳和晴晴那边发生的状况。 这时,夏阳提出疑问:“我们从不同的方向进来,现在碰头了,谁都没遇见韩龙,那他和夏歌在哪?” 白菁回答:“在离这不远的地方我们看见一个岔洞,他们指定在那里!” 动身之前,夏阳把郝运的衣服裤子脱下来穿在自己身上,又把海富秋的衣服撕成两半,一半把自己的腿绑紧,另一半勒住晴晴的伤处。白菁关心地问他是不是感觉自己要不行了。 他说:“多一层衣服就多一点安全,等会儿遇见韩龙,我尽量制服他,你们去救夏歌。” 说完,他带头走在前面,白菁跟在后面,胖子搀扶着晴晴慢慢跟在最后。 所谓的岔洞其实是另外一条裂缝,一些体量巨大的岩块在远古地质运动中坍塌下沉,相互交叠,周边碎裂,又经沉积,便成了现在这幅错综复杂的模样。 走进去一段距离,地形轮廓清楚了一些,三个刀锋一样的洞口陈列在前方。夏阳停步,让大家屏住呼吸,仔细聆听,遂听见中间的洞口里有吵杂的响动,稍加辨别,好像是搬动石块的声音以及一个人在重度劳累之下发出的喘息声。 洞穴曲折,看不到更深处的情况。夏阳权衡再三,回头对紧张到极点的几人说:“你们等在这,我先爬进去看看情况,然后出来制定计划。” 夏阳开始摸黑向前爬,爬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白菁竟然跟在他的后面,他怕引起韩龙警觉,没敢说话,只摸了摸她的肩头,默许她跟着,提醒她要小心。 大概一百米,洞转过一个直角弯,不远处出现一条光亮,石头摩擦的声音和喘息声正是从光亮中传来的。 继续向前,来到另一条狭窄的裂洞口,可见口外是一处举架很高的天然石窟t?,像古代建筑中的大殿,窟内地面大大小小的石块撑起一座座小山包,最高的一个山包上燃着篝火,正是光源所在。山包一侧,靠近岩壁的下面,有两道石块搭起的矮墙,右边的那个比较完整,左边的参差不齐,看起来还没搭完。 想来,刚才听见的声音就是韩龙在这里搭建这两道墙,可是现在韩龙不见了。 夏阳正紧密地搜寻着比较隐蔽的角落,白菁似乎发现什么,缓缓站起来朝石墙后面看,跟着大叫一声“夏歌”,冲了出去。 第77章 决斗 夏阳伸手去拉,晚了一点,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裂口外闪现,迅捷地把白菁扑倒,而后双手搂住白菁的下颚,站起来,背靠背把她吊起在自己的身后。 这是专业的杀人技巧,只要稍一用力,白菁的颈椎便会被折断。能做出这种动作的,不是韩龙还是谁? “等等!”夏阳大叫着止住韩龙的发力动作,走出去,站到他面前说,“我们不想阻止你的计划,放了她,还有夏歌,我们现在就从这出去,绝不会报警。” “你们怎么进来的?”韩龙虎视眈眈地问,目光越过夏阳瞥向洞中。晴晴和胖子也相继爬了起来。 “在你炸塌入口之前。马上放了她,你还能继续计划,要不然我就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夏阳强作镇定,耳朵里白菁喉咙的蠕动声如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心。同时,他也看清了,之前看见的那两道矮墙并不只是墙,而是两个长方形石槽的短边,夏歌正安静地躺在右边的石槽中,戴着帽子和口罩。 还是来晚了吗?夏阳的心在滴血。他有很大的冲动想跑过去看看,却又知道现在绝不能动。 “不用拼,你们谁都活不了!”韩龙恶狠狠地咬出几个字,双臂上枯萎的肌肉勒紧。 “杀了她你这么久的努力就白费了,韩月月得不到钱!”夏阳大声做着最后的挣扎。 韩龙持续用力,白菁身体抽搐,不停挥舞四肢,却因身位的关系根本够不到,但就在这一刻,韩龙的面皮闪过一丝疼痛引起的痉挛。夏阳捕捉到这一闪而过的表情,判断出是发力扯开了韩龙双臂上的伤口,抓住机会,飞扑上去。 韩龙抬起一脚,蹬在夏阳胸口,将其踢翻在地,身形变化下,白菁终于找到机会,在后面转身,手中的武器猛刺向韩龙的肋骨。剧痛之下,韩龙不得不松手,把白菁也蹬到远处。 白菁趴在地上猛咳,脸红得发紫。夏阳捂着胸口猛喘,摇摇晃晃地爬不起来。胖子本来要跑过来帮忙的,看到这一幕,又原地停下——眼前这个人太强大了,他能想象得到,如果这个人没有生病没有受伤,刚才踢在夏阳和白菁身上那两脚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他“噗通”一声跪下,低着头,双臂垂在身前,哭诉道:“我求你了叔叔,放了我们和夏歌吧,我知道你快要死了,临死之前做一个好人吧,那样韩月月一定会为你骄傲。” 韩龙松开伤口,甩掉手上的血液,“我给你过你们机会,是你们一直找我送死!” 他一步一步朝胖子逼近,瘦削的双手仿佛两把钢叉。白菁和夏阳同时向这边挪动,企图吸引韩龙的注意力,可实在太慢了,死亡的阴影正在将胖子笼罩。 “快跑啊羽飞!”晴晴在身后大叫。 胖子忽然抬头,涕泪不见,双腿发力,身体腾空而起,贴着地面抱住韩龙的双腿,依靠体重产生的惯性将韩龙撞倒,继而用身子压住韩龙的腿,胖胖的拳头一下下砸向韩龙的肚子,“所有欺负夏歌的人都该死!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别人欺负她,谁也不许嘲笑她!她那么善良,全世界的人都应该对她好!” 他一声声咆哮,又哭起来,鼻涕眼泪甩得到处都是。可他实在不擅长打架,绵软的拳头打在韩龙肚子上根本没有效果。 韩龙大笑,好像在嘲笑这个蠢小子。他格挡一下,反抓住胖子的手腕,坐起来,另一只手握着一块石头瞄准胖子的后脑勺。 赶在石头落下之前,白菁爬到近前,抱住韩龙的胳膊,双手握住贯穿肌肉的弩箭两端,用身体将其控制。韩龙松开胖子,又要用另一只手捡石头,夏阳也赶了上来,控制住这只手。 行将就木之人,被三个人按着,总不是好挣脱的。夏阳一边调整自己的姿势,一边朝晴晴说:“快去看看夏歌。” 晴晴拄着登山杖,一瘸一拐地向夏歌那边跑去,最后扑倒在石槽边上,惊喜道:“她还活着!” 夏阳松了一口气,用命令的口吻说:“叫醒她,带她走。”他的姿势也终于调整好,腾出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折刀,用嘴叼开,猛地刺向韩龙的胸口。 刀子落下,鲜血横流,韩龙却没有反应。仔细一看,是胖子用手挡住了刀尖,胖子声嘶力竭地说:“你不能杀人啊夏阳哥,杀了人,你的人生就真没有机会了。” 夏阳暗骂不杀人我们就没有机会了,再次挥刀刺过去。结果还是晚了,韩龙忽然抬起头,用脑门撞在他的太阳穴上,他感觉到一阵头骨碎裂的声响,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忍着剧痛,继续刺过去,刀尖却刺中石头,回折过来,割痛他的手落地。与此同时,翻滚声和打斗声再次响起。 他听见白菁骂人,“你只会从背后偷袭算什么杀手?有种咱俩一对一,你把我弄死,我服你!”听见胖子又在哭,听见晴晴在角落里一声声唤着夏歌的名字。 “别哭了羽飞,趁现在背上夏歌,带着晴晴出去,我和白菁一会儿去找你们。” “你们……” “别磨蹭,我们就是来救夏歌的!” 胖子点点头,笨拙的脚步跑向墙角。夏阳摸索地面,靠住一块石头坐起来,待血压渐渐稳定,眼前的景物模糊呈现。 白菁正跟韩龙周旋,手里攥着一块石头,猫着腰,脚步不停左右变化,时刻做好冲上去或者退下来的准备。韩龙目光始终直视着白菁的眼睛,随着她的动作调整方向。 白菁是从小跟巷子里的孩子们打架长大的,在很多次挨打和打人中摸索出了经验,此刻正是对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应该采取的策略。韩龙这边,身形涣散,双臂都在流血,插着箭的那条胳膊基本上抬不起来了。可从气势上来看,韩龙还是压制着白菁。这就是来自杀人的压迫感,打架打得再凶终归是以伤害为目的,杀手却是以剥夺生命为目的。 第83章 夏阳看到刚才掉落的刀,爬过去,捡起来,摇摇晃晃地站起,走向韩龙背后。 他发出的响动引起韩龙的注意,韩龙后退两步,让前后夹击的态势变成左右牵制。 白菁的眼神更加坚定,用手背抹掉嘴边的血迹,道:“夏阳,认识你这么久,一起做过很多事情,还没一起打过架呢。你尽管出手,弄死他我去顶罪。” 夏阳阴冷地回应道:“这种情况杀人算是正当防卫,谁也不用顶罪。” 韩龙神情轻蔑,“吓唬我呢吗?你如果真敢杀人,刚才小胖子的手就被扎透了。” 率先发起进攻的是白菁,她挪动到一片松软的沙土前,毫无征兆地抓起一把石渣扬向韩龙的眼睛,待韩龙偏脸躲避,她咆哮一声冲到近前,抡起手中的石块对着韩龙的头顶便砸。 除了要换得生存外,白菁的击打中还带有宣泄,宣泄对这个人渣的恨,宣泄对夏阳的喜欢,也宣泄着五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愤懑。 韩龙实在是强弩之末,面对这疯狗一样的进攻,一时只能踉跄招架,但他毕竟是个杀手,非人的生活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打架的手段不足以伤其要害。硬抗几下,他站稳下盘,攒足力气,突然猫腰一躲,白菁的胳膊眼睁睁从他头上抡过,他肩头顶进白菁的腋窝,双手顺势捞起白菁的大腿,将其重重摔在一块尖石上。 瞬间,似有高压电从触地点流变全身,白菁的四肢丧失知觉。夏阳来到近前,趁韩龙不备,一刀捅向其侧腹。可能是出于本能,韩龙扭腰躲过,刀尖只刺破衣服。 夏阳再捅,韩龙再躲,边躲边退,用力过后再次疲软的胳膊左右格挡,刀子始终未能伤其分毫。 渐渐的,夏阳的速度慢了,力量弱了,他怒吼着,每一次出手都使出全身力气,可每一次还是差一点。他开始明白,自己低估了对手的实力,也高估自己的决心。见到韩龙之前,他相信自己有足够的理由杀掉这个人,也有足够的理由不去想杀人以后的事,可真正面对他,对生命的敬畏又催生出生理上的不适,让他的心脏疯狂颤抖,让他的手颤颤巍巍。他回想起自己在法庭上的陈述,感觉幼稚又好笑,t?故意伤害别人真的是太难了,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决绝。 可是现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在这毫无生机的大地深处,在这法外之地,他的命运再次被一个强悍的男人掌控,他唯一能做的只是重复这机械的动作,发起毫无作用的挑战。 从高处打到低处,又从低处打到一处山包,韩龙再次调整好状态,接连向后跳蹿两步,拉开距离。韩龙笑了,鲜血淋漓的手指挑衅地勾动,“杀人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吧?” 夏阳大口喘气,再扑上去,韩龙的脚尖忽然踢起一块石头,撞在他的脸上,分神之际,韩龙已至面前,抓住他的手腕,只轻轻一扭,刀子便落在地上,之后一记重拳像炮弹一样击中他的胃部,他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倒在地上呕吐不止。 韩龙俯视着夏阳,喃喃道:“这一招儿熟悉吗?初次见面时你大概就是想这么攻击我,现在还给你了。” 说完,他走向背着夏歌走到洞口的胖子。晴晴张开双臂,挡在胖子身后,“快把夏歌带出去。” 第78章 辩论 胖子大抵是想听话,可又有一股力量迫使他无法放弃朋友。犹豫之际,韩龙像掀门帘一样轻松把晴晴掀到远处,又一脚蹬在胖子的膝盖上,胖子惨叫一声摔倒,落地之前,翻身把夏歌抱在胸口。 至此,所有人都倒下了,石窟内只剩下韩龙还站着,他已形神枯萎,衣衫褴褛,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可他依旧站着,眼睛里闪烁着癫狂的光芒。 他给了胖子一脚,抢回夏歌,缓缓走向之前的石槽,把夏歌平平整整地放到里面,宣布似的说:“这个女孩是我的,你们没有权力处置。” 说着,他从石槽边上提起一个大家之前未注意到的塑料桶,扭开盖子,把里面的液体分别倒在几个人的身上,站到高处说:“你们不是都喜欢逞能吗?那我就为你们揭示真相。你们知道为什么自己连一个这样的我都杀不死吗?不是我厉害,也不是你们善良,而是你们依然怕死!”他咬着牙齿,“不管你们认为自己多绝望,在想象里有多么愿意为朋友付出生命,你们就是怕死!面对这个真相吧,你们都是普通人,谁也当不了谁的英雄。” 洞窟中弥漫起一股刺鼻的味道,韩龙的声音忽然被卡住,一股粘稠的黑血从嘴里喷出,他剧烈咳嗽起来,身体震动,腰背佝偻。 在这让人胆寒的咳嗽声中,胖子爬向夏歌,白菁爬向夏阳,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他们的心都被韩龙的话击中了,是的,想要弄死韩龙多么简单呀,扑上去,哪怕先被击中要害,在彻底死掉之前还是有机会弄死他的,可他们并没有下定决心一命换一命,在几次进攻时都在尝试先把韩龙击倒。 韩龙终于喘上一口气,“尤其是你,江夏阳,你是所有人中最没出息的,活不下去,却又不想死。你不想承认他们几个都是因你而来,不想他们因你而丧命,想让他们活着离开,你以为这是你的勇气,但这只是逃避,你要是真有勇气,就应该从一开始坦诚地接受他们的帮助,然后在最需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跟我一起死。呵呵呵,你怎么可能有勇气呢?如果有勇气,当初你就不会在法庭上歪曲事实了。我知道,你们一定不太认同我说的话,那就在夏歌面前证明一下吧,如果你们谁先把自己点着,我就放了其他人,我以我女儿的名义发誓。” 夏阳的头深深埋在双臂中,不敢再抬起来。晴晴曾经试图唤起他对生活的热爱,白菁不计前嫌想要让他重拾梦想,胖子也坦诚地指出过他的缺点,现在,连一个毫无人性的杀手也在指责他,他无法不面对内心深处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想明白了,他把梦想的毁灭归咎于江志勇,的确,江志勇跟五年前的事故脱不了干系,可即便五年前不出事,他成功走上赛车的职业道路,难道就能保证职业生涯中不再出现事故吗?如果再出现还能埋怨谁,如果再出现,他是否也会怨天尤人不敢再踏上赛车?他一直以为是江志勇毁灭了他,可真正毁灭他的是他在法庭上的那个谎言。江志勇说得对,如果那一点小困难都能挡住他,那么他以后的道路上就会出现更多不可逾越的障碍。人生不就应该是充满波折和磨难的吗?抱怨很容易,绝望很容易,难的是,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依然可以保持初衷,勇敢地突破障碍,走向彼岸。 还是太晚了,没有机会重来了。他依旧低着头,拖着一身燃料的味道,慢慢爬向火堆。 韩龙露出欣喜的神色,“这就对了,江夏阳,死亡远没有苟且偷生可怕,让火再烧起来吧,这样你才配做夏歌的哥哥,才对得起你的朋友们。其实人怕死很正常,并不能算作弱点,但我很欣慰在临死之前能看见你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收起你那些歪门邪道吧!”晴晴怒吼道:“你一个见不得光的杀手凭什么指导别人成长?真正的人格就是由各种各样的不足组成的,谁都可以恐惧,谁都可以懦弱,谁都可以绝望,谁都可以堕落,谁也都可以做错事,真正的勇敢不是慷慨赴死,而是接受自己的不足,乐观阳光地去面对,去改变,去追求更好的自己。而感情,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就是成长过程中的陪伴,是哪怕知道一个人身上有千般过错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信心!我们都是这样的人,只有你不是,韩龙!” “晴晴姐说得对,”胖子道:“韩龙,真正懦弱的是你,你到死都没能跟韩月月承认错误,你以为你给她留一笔钱就够了,可你想过她余生要怎么面对同学、老师、邻居和朋友吗?你以为敢杀几个人就是男子汉了?屁!你说夏阳哥在逃避,可你这就不是逃避吗?你如果不是在逃避,应该去自首!不是在这里谋划阴谋!” “少他妈拿我女儿说事儿!我这是在给你们机会,给我自己一个放掉你们的理由!”韩龙紧攥双拳,双眼几乎蹦出眼眶。“如果你们不想要,现在我就可以杀掉你们。” “你以为你是上帝吗?”白菁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人的命不是谁施舍的,是自己争取的!夏阳的心你们谁都不懂!” 说着,白菁迈步上前,奋力蹬地,扑到韩龙身上,抱着他一起飞向火堆。 夏阳的心再次被力量填满,这力量来自于朋友的肝胆相照,来自于朋友的心心相印。 看着白菁和韩龙飞向火堆,他猛地一窜,撞在白菁身上,把他们撞到远离火堆的方向,继而骤起的火苗近在咫尺淹没他的视线。 他感觉到一阵灼烧的疼痛从腿部传来,但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身体在没有发力的情况下自行转了两圈,一个洁白的肉体在他眼前晃动,淡淡的香味钻进他的鼻子,与此同时,周围响起叱咤声。 第84章 夏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再仰面朝天时,她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孩跪在他面前,正把他腿上着火的裤子丢向远处。之后女孩又很果断地移动到他头顶,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拖离火堆。 四目相对,女孩道:“没事了,我是警察。”这声音铿锵有力。 “我是警察,你没机会了!” 夏阳终于听清叱咤的声音,向远处看,见韩龙站了起来,小胖警察正压低重心,在他面前摆出摔跤的架势。 “你怎么来了?”王羽飞惊喜地问,“大部队也来了吧?” “抱歉兄弟,只有我自己,但我对付这只病猫足够了。” “你真是警察吗?”韩龙并未有丝毫恐慌,反倒好像很好奇这小胖子是从哪钻出来的。 “严格意义上来讲,我被开除了,但我穿过一天警服,面对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受到威胁时,我就都是警察。上次你玩阴的,放狗咬我,我一身本事没发挥出来,今天就让你认识认识蒙把式!” 说罢,他身形一变,身体前突,出其不意地抓住韩龙的腰带,将其放翻在地。 韩龙倒地的瞬间,双腿顺势夹住小胖的一条腿,他落地,小胖也摔倒了。 他们同时爬起来,小胖再次进攻,肉墩墩的身子灵活如游蛇,绕到韩龙的背后,抱起他的腰,用力后仰,韩龙脑袋触地,身体堆在一起。 这样的招式一般只有在影视作品里看见,杀伤力巨大,所有人都以为韩龙就这样完了,可万没想到,韩龙发出“咯咯”的笑声,又一次撑起上身。 小胖要往他的身上压,他不知何时抓住一块石头,飞出去不偏不倚砸在小胖眼睛和鼻子之间,鼻血迸溅,小胖忽一晃神,他双手抓住小胖的后领,狠狠将t其脑袋按在地上。 或许韩龙是想骑住小胖的后背,可他没有力气了,只能滚到一旁,站起来。小胖也趁机滚离原地,爬起来重新跟韩龙对峙。 一个回合,互相有输有赢,可谁的眼睛里都没有恐惧,反而是越挫越勇的凶光。小胖抹了一把鼻血,勾起嘴角,道:“还好你有两把刷子,要不然我还不能算是立功呢!” 说着,他又无所顾忌地猛扑上去,换用新的招式把韩龙摔倒。韩龙的反应能力受到身体状况的限制,抵挡不住这么野蛮的冲击力,可他看得出来,小胖没有打算杀他,甚至没打算伤他,只是想把他制服,所以他每次都任凭被摔倒,然后随手抓起石头猛击小胖的脸。击退小胖后,他就爬起来,等待小胖的下一次进攻。他的身体状态下降到最低,但就是这最低值更有耐力,也更稳定。 三五个回合,韩龙还是那副模样,好像他已经死了,现在站着的是一个转生的恶鬼。小胖的鼻子歪了,嘴角被撕裂,一只眼睛肿得睁不开。 夏阳看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一边往起爬一边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快走,不要上他的当!” 小胖道:“只要有人违法犯罪,就跟我有关系,我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就真不配当警察了!晓玲,快带他们走!江夏阳就是那个逃犯,你帮我把他抓回去。” 夏阳坐起来,拉过身边的女孩,“我们没办法全逃掉的,你们俩还有机会,你快点把他带走!” 霍晓玲身体抖得厉害,体表覆盖着一层因恐惧渗出的冷汗,但她说道:“他说得对,保护你们是我们的责任,不能当逃兵。” 说着,她四处搜寻,企图找一点可以利用的工具。晴晴轻轻唤了一声,丢过来一个东西。 她扭头一看,看见是辣椒水喷雾,捡起来,朝战斗中的两人走过去。 说话的这会儿,韩龙和小胖又交手两次,小胖正在吸取之前的教训,想在摔倒后直接把韩龙控制住,可不管他怎么预判,怎么小心防备,就是躲不过韩龙刁钻的偷袭,两次下来,他又添了新伤。 霍晓玲赶到近前时,小胖再次把韩龙摔倒,韩龙仰面朝天,一把掏进小胖的裤裆,狠狠一扭,小胖的下步攻击登时被化解。霍晓玲瞅准机会,跑到近前,用喷雾剂瞄准韩龙的眼睛,可赶在她按下按钮之前,韩龙捞住她的脚腕,把她放倒。 小胖痛苦地在地上翻滚,韩龙站起来,吐了口血水,“就从你们俩开始收尾吧。” 第79章 救兵 说罢,韩龙握住双手,身体倾倒,两肘并拢在一起,砸在小胖的后颈上,只一下,小胖蜷缩的身子就松弛了。霍晓玲爬起来,将喷雾剂一股脑儿喷过去,可是距离太远,并无效果。韩龙迈着沉重的脚步朝她逼近,她的心魂好像已被这可怕杀神拘住,目光无法从他的脸上移开,机械地用双手撑着身体后撤。 韩龙再迈步,突然绊到一个什么东西,重心不稳,跪在地上。他回头看,看见是小胖搂着他的脚。小胖好像变了个人,眼睛里白色多黑色少,嘴角挂着狰狞的笑容,“你不行了,杀不死人了。” 韩龙一边后退,一边用石头砸小胖,小胖也不闪,死死按住他的脚,像蟒蛇缠猎物一样往他的身上爬,“我是警察,你违法犯罪,我应该把你送上法庭,但你要是敢伤害她,我会送你去见阎王,她可是我暗恋的女孩!” 这时,韩龙退到一个坑前,一只手毫无征兆地按进坑里,身体整个向后一仰。小胖逮到机会,突然发力,骑住他的肚子,双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把他按进坑内的泥水中。 那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总想显摆自己的愣头青,也不是那个上纲上线的小辅警,而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热血少年。 霍晓玲愣住了,愣的是她从不知道小胖喜欢自己,更没想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辅警竟然有对正义的如此执念,相比之下,她自愧不如。 污浊的水冒着气泡,韩龙的挣扎渐渐削弱,可是天意似乎没打算站在正义的这一边,韩龙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刀子,狠狠捅进小胖的左肋,左右剜弄。 小胖长大嘴巴,发出一声痛苦的叹息,尽量用大臂压住韩龙还在乱动的手,但很快,他的脸变得苍白,身体一挺,再也发不出一点力气。韩龙拔出刀子,血液顺着伤口喷出几米。 心脏!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却无能为力。韩龙的脸从水中抬起来,酝酿力气又是一刀,霍晓玲大叫着搂住他的小臂,可惜已改变不了结局,小胖重重地倒下,头扎进水坑。 韩龙筋疲力竭,一时推不开小胖,只攥着刀子,不被霍晓玲夺走。这突如其来的死亡震惊了所有人,夏阳、白菁和胖子一同朝这边爬来。夏阳道:“别管他了,趁现在快走,你是警察但也是父母的孩子,想想你的家人!” 霍晓玲声泪俱下,牢牢把韩龙的手勒在自己的腹部,“我是一名警察,应该把使命排在第一位,其他都在其次,我不能让我的同事就这么白白牺牲!” 她的语气里多了一些坚定,少了一些恐惧,可她只是一个从事文职工作的小女孩,不管她如何化悲痛为力量,韩龙的手还是一点点从她手中滑脱。 韩龙推开小胖,小胖嘴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手却还在虚弱地保持着掐人的姿势。 韩龙又开始咳嗽,像一只受伤的猛兽,伏在水边,嘴里喷出的污水和黑血好像腐烂的内脏。霍晓玲绕到他的身后,抓住他的一只手腕将其扣在背后,进而又去抓他的另一只手。这是最基础的抓捕姿势,她应该受过类似的基础训练。 韩龙无暇顾及,只不断尝试稳住自己的气息,等他的双手被反剪住,他也恢复了呼吸,身子轻轻一扭便挣脱束缚,刀子割向霍晓玲的脖子。 夏阳爬了过来,拉开霍晓玲,去抢韩龙的刀子。此时韩龙对他们已丝毫没有怜悯,一刀刺向他的胸口。他已没有力气招架,拉开霍晓玲只是本能反应,这会儿眼睁睁看着刀子刺中胸口,酸痛的肌肉根本做不出躲避或者自卫的姿势。 当——刀尖触碰到郝运衣服内坚硬的东西,他一愣,韩龙也是一愣。韩龙转而又刺一刀,但停在半路,身体突然转移到夏阳的身体后面,一手勒住夏阳的脖子,一手拿刀抵住夏阳的颈动脉。 在他和夏阳的目光中,几道手电从洞口内照进来,继而是杂乱匆忙的脚步,最后,五个灰头土脸的人冲出来,稍微分辨一下,整齐划一地拔枪瞄准韩龙。 韩龙并未慌乱,拖着夏阳慢慢站起来,以他为盾牌,退到之前搭出来的石槽内。 晴晴还在另外一个石槽里抱着夏歌。 夏阳低声道:“快过那边去!” 韩龙接话道:“谁也不准动,否则我就杀死他!” 夏阳笑而不答,就要硬来。 韩龙坠着他坐下,迅速提起石槽边上的一根细线,又恢复勒他的姿势,“你现在大概已经被我唤醒了,不过你不会不在乎这两个小女孩的生命吧?” 他扽了扽,可见细线通往石槽上方倒悬下来的岩壁,那里有一条裂缝,裂缝里插着一颗牛皮纸卷的炸弹。他道:“不想让她们死就不要动。” 第85章 他预料到了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并针对每一种状况做好了准备。他实在是个心思缜密的高手。 毫无疑问,后闯进来的这五个人就是晴晴报警后赶来的五名警察,他们身上的泥土和擦伤痕迹证明他们是临时找路钻进来的。 为首的警察面容冷峻,目光直逼韩龙,“韩龙,我是市刑警支队队长武冲,你不要胡来!” 韩龙并未着急答话。奄奄一息的小胖却是转过头去,艰难地望向武队长,嘴巴开合,吐出含混的字眼儿。距离太远,唯有在身边的霍晓玲听见他的话。他在说:“武队长,我叫李值,我是……” 嘴里呕出一股鲜血,他预感到生命将息,放弃之前的念头,又把目光挪向霍晓玲,“我……勇敢……勇敢吗……晓玲姐?” 霍晓玲泣不成声,连连点头,“勇敢,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你是个好警察。” 小胖抓住霍晓玲的手,使出最后的力气,“那……我……我能喜……欢……你吗?” 霍晓玲紧紧握着他的手,拉到自己的胸口,悲伤欲绝,“能,你是最好的警察。” 小胖笑了,“帮我……告诉……告诉我爸妈……别难过……我成了……我想成为的……人……” 他的表情定格在这个笑容,由衷的,欣慰的,欢喜的,他如愿死在了捍卫正义的战斗中,死在了心爱女孩的怀里。 武冲迅速观察洞窟内的一切,判断局势:那个t?被他撵回家的小胖辅警没有抢救的必要了;小胖身边的女孩是个文职,状况较好但没有战斗力;角落里江队长的女儿生死未卜;其余三个孩子伤势都比较严重;他这边虽然有五把枪,但韩龙那边胁迫人质,还有一颗威力不知的炸弹,直接开枪射击成功率非常小。稍好一些的是,韩龙不敢轻易杀掉江夏阳,因为一旦江夏阳死了,五把枪足以在他拉响炸弹之前击毙他。 缺少狙击手,缺少谈判专家。武冲暗自盘算,继续说道:“你的人质够多了,让我的人把伤势严重的两个人带出去,你有什么条件,我们继续谈。” 韩龙“呵呵”笑,“你查到现在,应该了解我是个什么人。你以为我会傻到放任你去叫支援吗?” 武冲道:“是,你很聪明,很专业,但凡你留下一点蛛丝马迹让我们确认你在这,我们也不会这么仓促地赶来,所以我敬重你是条汉子,但是,一个威名赫赫的杀手拿孩子做筹码不光彩吧?你放了他们,我放下枪,走过去,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挟持着我谈。” 韩龙又笑,仿佛眼前的局面给了他超出预料的尊严,“我听说过你,人家都管你叫武松,年轻时在动物园看见一个小孩掉进虎园里,你想都没想就跳了下去,还给了老虎一拳。现在我挟持的要是你,你肯定下令手下把我和你一起乱枪打死。” 武冲的额头上出现细细密密的汗珠,简短的两句对话加上韩龙刚才挟持人质退向死角的细节,他轻易判断出韩龙并没有求生的欲望,而凶犯没有求生的欲望意味着很难突破他的心理防线。 是啊……他是个癌症晚期患者,此时又受伤严重,有求生欲望才是不正常的,可是,如果不想活下去,他大费周章藏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他真准备在这里搞更大的阴谋? 武冲克制着内心的冲动,主动出击,“拖延时间没有意义了韩龙,我是一名警察,会以大多数人的生命为重,如果你真想制造什么群体性安全事件,我绝不会放你去实施,哪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跟你同归于尽。我也相信,勇敢闯入这里的每一个孩子都会支持我的决定。” 韩龙脸上出现一丝不悦,“谁也阻止不了我,你们不能活着离开这儿,海贝广场上的人也会死伤大半,不信我们可以赌。” 果真是这样!又一重恐惧袭上武冲的心头,“你快要死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你能得到什么?名声?钱财?复仇?你都快死了,得到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晴晴道:“他是为了他女儿,他想毁灭海港集团,然后从别的企业那里牟利,那些利益以信托的方式转交给他女儿,法院没有办法罚没。”她知道,更多的信息能够帮助到武冲。 刀子轻动,在夏阳脖子上割出一个伤口,鲜血瀑下,不过韩龙的力道掌握得很好,没有伤及动脉。“给你们个警告,别以为我不会杀了他。” 晴晴大叫,身体僵成一团。武冲道:“你冷静一下韩龙。我也是个父亲,我能理解一个父亲为儿女做多少事都嫌不够,但你相信我,你这种方式得不到好结果。我有个提议你听听,你放弃你的计划,放掉这些无辜的人,跟我走,我保证让你体面地死,在你死之后,我抚养你的女儿,把她送入大学,让她成长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女孩。父母留给孩子的真正财富不应该是钱,而应该是正确的人生规划,钱总会花完的,正确的态度才能体会更好的人生。” 韩龙默不作声,似乎在思考这个提议。武冲马上补充,“我还可以保障她的安全,你一生杀戮无数,肯定有很多仇人,没有人能比警察更能保护她。怎么样?” 第80章 坟墓 韩龙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武冲掏出警官证,“就凭这枚警徽,警察执法不是为了让违法犯罪的人得到报复,而是为了让走上邪路的人改邪归正,我让你悬崖勒马已经不现实了,但是我很愿意看着罪恶终结在你的身上,不影响你的女儿。” 韩龙低下头,喘着粗气,腐烂的黏液顺着鼻孔流出。胖子适时插话进来,“我们见过韩月月,她是个好孩子,我们已经成了好朋友,我还答应她以后都会跟她做好朋友。你放了我们吧,逃避改变不了你是个杀手的事实。” 夏阳感觉到韩龙的力气在一点点消散,身体抖得厉害,他有把握现在推开韩龙持刀的手,但又不敢轻举妄动,他总觉得韩龙的心理瓦解得太快了,好像一切都是假象。 韩龙终于发声了,是低沉的笑声,情绪阴晴不定。“现在什么时间了?” 大家一愣。武冲说:“下午六点。不要在意时间了,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房展会延期了,不管你打算怎么毁掉海贝广场,都不会引起你想要的效果。” 韩龙点点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曾经是个毒贩,年轻有为的毒贩,我杀了我的老大,掌控着缅北最赚钱的运毒通道中的一条,所有人对我唯命是从,年长的年少的,都是我的手下,但我轻信了一个人,他为了骗取我的信任不惜杀死自己的战友,因为他,我的贩毒网络被一网打尽,收网之时我逃了,他追了我三天三夜,一直到边境线,我利用地形埋伏他,差一点杀死他,他幸运地被巡逻的士兵救了。我失势,混不下去,只能到内地来当个杀手,我找到机会报复了那个士兵,割掉了他的舌头,我百般寻找那个卧底,他人间蒸发。直到几年前,我才找到他,把他搞成植物人,很凑巧,他的一对女儿现在也落入了我的手中。哈哈哈哈!”这笑声里充斥着宿命的意味。 “你——”夏阳激动地转身。 “别动,”韩龙强制他看向警察。“我说的就是江志勇。” “你是想报仇?” “不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个道理我懂。讲这个故事是想让你们明白,命运是注定好了的,就像我不想报复你们,你们还是一次次自己送上门来。小月的命运就是成为我的女儿,而我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对她好!” “那你还想干什么?”夏阳感觉韩龙的力气又回来了,这也预示着韩龙根本没有向警察妥协的意思。 “听好了,这是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韩龙道,“当年我已经开始怀疑江志勇了,可他当着我的面杀死了自己的同事,我不相信世界上有这种人,所以信任了他。那是我此生唯一一次轻信,后果就是被毁灭。今天轮到我掌控局势了,我给你们一个机会,武警官,拿你的枪打死你面前那个女警,我就放你们走,你不是说你可以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小部分的利益吗?”说着,他挪动一个位置,让细线绷紧,只要稍加用力,炸弹就会被引爆。 “你他妈别让我瞧不起!”武冲怒吼。 “也别让我瞧不起你。”韩龙反唇相讥。 “我说过房展会取消了,你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最好的选择就是接受我的提议。” “让我大胆推测一下。市里不会因为这几个小鬼想当然的怀疑就取消关系全市经济大局的大型活动,他们把压力给到警察,要求你们至少拿到阴谋策划者的口实或者在海贝广场下面找到炸弹才能取消活动,可你们什么都没有找到。你所说的延期,大概是推迟时间,这个时间不会超过半天,这半天时间里,你们对海贝广场的安全进行了最后确认,但你们不会发现任何问题,所以现在海贝广场上都是人。我说得对吧?” 武冲一时语塞。他没有想到,韩龙竟然狡猾到这种程度。韩龙笑呵呵地继续说:“很吃惊吧?我可不是个好对付的人。我还要告诉你,从这到海蚀洞尾部的洞里都被我埋下了炸弹,它们都是靠震动引爆的,只要我一拉这个绳子,这颗炸弹会先杀掉这里的所有人,然后引爆其余炸弹,海蚀洞灰飞烟灭。别灰心,你刚才的话打动了我那么一点点,所以决定权在你了,你要是能杀死她,我就松开绳子,跟你们走。” 第86章 好阴险的规划,韩龙绝不是在开玩笑!所有人都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武冲紧了紧手中的枪,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霍晓玲。其余的警察都下意识调整身形,紧紧盯着韩龙手上的动作。霍晓玲还在攥着小胖已变冷的手,闭起眼睛,面向武冲,面色苍白地说:“武队长,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武冲记起来了,这个小女孩是刚入职一年的试用期民警,工作在出入境管理处,因为服务态度特别好,被送了很多锦旗,海角市公安局特别给她拍了宣传片,树立警察形t?象。 他很开心,消除罪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有所有警察前赴后继为了正义而战,才能让正义之路稳致远,他很开心看见年轻的警察有这种觉悟,但他却是一脸的愤怒,训斥道:“别多嘴!” 韩龙还在一点点绷紧细线,睥睨着眼前的一切,再有几寸细线就会脱离炸弹。 武冲突然提起枪,瞄准自己的太阳穴,“韩龙,换个赌注怎么样?我死,你放了他们。” 其余的警察纷纷调整枪口,对着韩龙的脑袋精确瞄准。他们都是警队的精英,如果不考虑夏阳的安全,完全可以一击命中韩龙的头部,让他瞬间丧失行动能力。为了更多人的安危,他们有权力选择牺牲江夏阳。 武冲知道他们都在想什么,吼道:“都别胡来。那是江队长的儿子,我们不能让江队长的种没了。韩龙,我是队长,我比一个小小的女民警值钱,我死,怎么样?” 韩龙抖了抖肩膀,道:“警察和杀手有一个共同点,都不怎么在乎自己的命,也还有一点截然不同,杀手不在乎别人的命,警察更在乎别的命。时间差不多了,武冲,你输了。” 夏阳感受到韩龙体内散发出最后一股力量,知道一切都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他站起来,将韩龙也顶了起来,因为韩龙拉着细线的那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勒着他的脖子,所以细线也松了。 他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他相信警察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击毙韩龙,他是生是死都不重要。 如果说之前晴晴讲述的江志勇的过往让他明白了江志勇身为父亲的隐秘的爱,那么当他看见小胖牺牲,看见那么柔弱的女警拼劲全力搂着韩龙的刀子,看见武冲把枪对准自己的脑袋,他深深体会到了江志勇身为警察的大爱。从他们穿上警服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在牺牲,牺牲着自己,牺牲着家人,牺牲着人间的种种喜悦,只为神圣的使命。他为自己的父亲而骄傲,既往的一切羁绊如寒冰消融在盛夏的阳光里。 思维流转间,时间缓慢流逝,所有警察一起朝这个方向跑来,武冲大声喊着:“其他人快往出跑!” 枪声作响,擦过夏阳的身体。可是韩龙反应太快了,在夏阳的身体站直一半时,他就松开了夏阳,所以枪声响时,细线重新绷紧,脱离岩壁,炸弹冒出“嘶嘶”白烟。 夏阳转身扑到石槽上,用身体挡住晴晴和夏歌,白菁和胖子一起朝这边伸出手,霍晓玲压在小胖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一幕无声的幻影,所有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的画面,但所有人都毫不畏惧地扑向了值得用生命守护的人。 无声中,只有韩龙发出声音。他身体多处中弹,仓惶地看着洞口的方向,大声喊:“不要过来——”喊着,他把手插入裂缝,将炸弹向里面推,身体堵住裂缝口。 裂缝瞬间化作一条烈焰,喷出火舌,巨响袭来,地动山摇,韩龙变成破碎的血肉,散向整个石窟。震荡中,碎纹沿着岩壁攀爬,石块如冰雹一样掉落。 警察拖走夏阳、晴晴和夏歌,前脚刚刚离开石槽,后脚巨石便将整个石槽压住,胖子拉开白菁,几块碎石落在原本的位置。所有人不知不觉间靠近到石窟中央的位置,等待命运宣判。可塌方很快就停了,洞窟恢复安静,又等一会儿,远处也没再回应新的爆炸声。 他们面面相觑,搞不清楚韩龙刚才为什么那么做,转眼,他们看见被碎石堵住一半的洞口里爬下来两个人,一个是戴耳环的小男孩,一个是韩月月。 韩月月大喊,“爸爸,你在哪?你在哪?”她分明已经看见了刚才的画面,旋即又瘫坐在地上,“爸爸……别做傻事了,我不要什么钱,只要你承认错误,你就是我的好爸爸……” 武冲蹲在她面前,“你爸爸临死之前承认错误了,他没有杀死我们。” 炸弹被推向深处,能量更多地被阻挡,引起了垮塌,但是没有在表层爆炸溅起的碎石多,也就保障了洞窟内人的安全,临死之前的那一刻,韩龙看见了韩月月,所以这么做。 一切都结束了,凶手自我毁灭,牺牲了小胖,没有造成更大伤亡,这个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家回到洞窟内,向海蚀洞的方向走,夏阳坚持自己背着夏歌,胖子在后面帮忙扶着,晴晴和戴耳环的小弟搀着白菁,一个警察背着小胖的尸体,霍晓玲守在一旁,另外一个警察背着哭晕的韩月月。 大家沉默地走着,心绪万千。过了一段路,裂缝顶部频繁出现炸弹,全都卡在岩缝里,看得人不寒而栗。一个警察问为什么刚才那颗炸弹没有把这些炸弹引爆。武冲忧心忡忡地回答:“可能是韩龙调整炸弹位置造成的,尽快出去,疏散群众,派专业拆爆队过来看一看。” 另一个警察说:“我学过一些爆破知识,感觉上来讲,这些炸弹很原始,没有震动引爆装置,而且就算这些炸弹一起引爆也不至于摧毁海贝广场的地质结构,而裂缝上方的地表没有人工建筑,韩龙应该达不成目的。他是不专业吗?” 武冲没再回答,催促大家专心走路。他瞥了一眼夏阳,似乎想说什么,但没说。其实所有警察都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夏阳,那是一种鄙夷,是哀其不争的失望。他们都知道,如果夏阳最初选择相信警察,把全部的消息都提供给他们,不会是这样的局面。 夏阳什么都没注意到,也什么都没有思考,他全身心的感受只有背上的夏歌,他记不起来上一次背夏歌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是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就轻得像一层薄纱,此时依旧一样。夏歌的头枕着他的肩膀,微弱的呼吸温暖着他颈部的伤口。夏歌戴着新的帽子和口罩,应该是韩龙给她戴上的,他知道一定是夏歌靠自己的善良打动了韩龙,所以韩龙才让她活到最后。这就是夏歌独有的力量,是善良的力量,可是为什么善良的人还是要遭受磨难呢? 裂缝尽头处是垮塌的石堆,韩龙为了减小震动,不引起地面上的注意,在炸塌这里时使用了威力较小的炸药,所以塌落的石块都很大,给白菁和胖子挖通道创造了条件。 他们小心翼翼地钻出去,把死伤者也运送出去,又沿着海蚀洞向出口走。地面上的热闹隔着厚厚的岩层传递下来,有赛车的轰鸣声,有低音音响强烈的节奏,有人语吵闹。地表是狂欢,地下是劫后余生的悲伤。 走到一半,前面有手电光照来,继而两只充气艇划过来。气氛起初有些紧张,直到艇上的人看见武冲,武冲也认出他们是安排在海蚀洞里面的安保人手,这才交流情况。 他们说刚才仪器探测到一处异常的震动,过来查看。武冲告诉他们,“韩龙死了,但炸弹是真的,还没爆炸,快点出去,通知地面暂停活动,疏散群众,派拆爆队过来。” 第81章 归来与离去 小艇载上所有人,驶出海蚀洞,安保人员用对讲机讲话,之后沿岸寻找登陆的地方。 爬到岸上,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震惊,海贝广场化作一片人的海洋,人数远远不止预计中的一万。 结束了一下午对生活的精打细算,市民们全情投入到这放纵的狂欢中,灯光闪耀,欢呼阵阵,天空中无人机正排列成不同的图案,地面上赛车做出一个个高难度的动作,生命之树已经揭开帷幕,聚光灯下,仿佛海岸孕育出的非凡生命。 广场周围警灯闪烁,警笛大作,警察手持话筒喊话,从外围组织观众撤离,观众们正在兴头上,少数人听话离开,多数人置之不理,甚至执拗地向人群深处挤,警察在尽量不引起恐慌的前提下耐心解释。 武冲暗骂一声,下令霍晓玲带着所有伤亡者去救护车那边,其余队员过去支援,他也跟着跑过去,但跑几步马上又回来了,对夏阳说:“我们提审曹明阳的时候他交代了,当年的赛车事故是他配合韩龙在你的赛车上做的手脚,别恨你爸了,之后我们找你做笔录的时候别再干傻事。”他重重拍了拍夏阳的肩膀,再次跑向前线。 如果不知之前经历了这么多,听见这个消息,夏阳很可能昏死过去,现在他只是忽然记起对韩龙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哪里,那是五年前比赛的前一天训练时,韩龙站在场边静静地观察他。 爸爸……他隔着城市望向家的方向。 警察走了,只剩下伤痕累累的孩子们,霍晓玲看到广场一侧用来应急的救护车队,告诉他们等在这里,她自己跑向那边。 第87章 海风吹拂,夏歌的身体动了动,胖子含着泪喊道:“夏歌你快醒醒t?呀!生命之树已经做好了,它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夏阳把夏歌从背上挪到怀中,跪在地上抱着她,过程中帽子脱落,露出被血痂凝固的头发,海风吹落帽子,露出一张满是火烧伤疤的脸,没有嘴唇的嘴巴,扭曲的脸颊…… 夏阳无法言语,只感觉是自己的幻觉。 晴晴默默道:“五年前我们都在现场,赛车冲向人群的刹那,江叔叔选择推开了我,夏歌被燃烧的油溅到,跑向赛车里的你,她被烧伤了,声带也在痛苦的哀嚎中毁了,医治一年才奇迹般地康复,这么多年她就是这么生活的,我对不起你们,夏阳,此后的一生我都会竭尽全力报答你们。” 胖子倔强道:“都过去了,还说什么对不起,肤浅的人才看人的外表呢,夏歌的心灵特别美丽……让我抱抱她吧,夏阳哥。” 夏歌没有睁眼,但是嘴巴开合。 夏阳把耳朵凑过去,听清楚她在说:“哥哥是你吗?我闻到了你的味道,你要阻止韩龙呀!炸弹爆炸会死很多人。” 晴晴握住她的手,“放心吧夏歌,韩龙死了,炸弹没有爆炸,警察正在疏散观众,救护车正在赶来,医生能救你。” 夏歌摸索着,拽住夏阳的衣角,“假的,能看见的炸弹是假的,那是假的,哥哥,你快救救他们,只有你能想出办法……” 意识再次模糊,微弱的气声不断重复,“假的……假的……不要啊……不要……” 两辆救护车开了过来,医生推下担架,把夏歌运上车拉走。医生催促道:“其余人能动的,自己上另外一辆车,抓紧时间!你们这群孩子到底干什么去了?” 胖子把白菁扶上车,自己跟着上去,又回身来拉晴晴,夏阳扶着晴晴爬上去,自己刚要迈步,天上的无人机群开始倒计时,人群山呼海啸地跟着数数,刹那间,一些细节联系到一起,组成一个可怕的真相撞进他脑海。 他扶着车门,问急不可耐的医生,“倒计时是要燃放烟花对吗?知道怎么放吗?” 医生道:“烟花在生命之树上,据说最后一颗烟花史无前例的大,就在生命之树的主干内,快走吧,什么也没有命重要。” 夏阳闭眼皱眉,忽又睁开眼睛看着车厢里的三个朋友,“我还有点事要做,你们快点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说完,他关上车门,不顾医生的追喊,钻进人群。车厢内不明真相的三人要往车下跑,被医生强制推回去,车闪着灯开走了。 天空中六十秒倒计时只剩下三十秒,夏阳在拥挤的人群中疯狂向前,不顾周围人的咒骂和推搡,跑向广场办公用的小房子。 刚才他想起了韩龙临死之前的状态,想起了韩龙的那些话,想起了岩石下面的两个石槽,夏歌躺在其中一个,另一个应该是韩龙给自己准备的,炸弹在他们头顶,韩龙一拉线,岩壁碎裂,会把他和夏歌一起埋葬,所以那颗炸弹根本不是用来引爆炸弹的。裂缝里那些原始的炸弹都是韩龙的障眼法,真正的炸弹应该被他埋在了更隐秘也更具危害的地方,它们才是靠感应引爆的,而引爆它们的就是那最后一颗烟花射向天空时大地的震动。韩龙从始至终都没有紧张,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引爆炸弹,只要没有人洞悉真相,不管烟花什么时候燃放,都会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剩余十秒。夏阳来到小房子近前。他知道,这种烟花是需要远程控制的,广场上只有这所小房子具备这个条件。 他推了一把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擦身过去,男人拉住他,凶恶地骂道:“你什么意思?” 夏阳不理,用力挣扎。男人不依不饶,一拳把他打倒在地。他依旧不理,跌跌撞撞地撞开小房子的门,大喊道:“不要放烟花!” 屋子里的人厌烦地转过头来,其中一个人的手刚刚离开一台操作仪器的按钮,与此同时,宽阔的绿色玻璃外,无人机消失,生命之树的所有枝丫一起放出耀眼的火花,火花使树更加灵动,仿佛赋予了这钢铁身躯孕育果实的生命力。 夏阳跑进去,叫道:“快点想办法让它停下,最后一颗烟花上天会引爆炸弹,会死人的!” 工作人员满脸嘲弄,“哪来个疯小子?烟花绝对安全,不会爆炸,再说这东西启动了就只能放完,截不住。” 夏阳冲向那个机器,被一个保安扭住,推向门外,“办公场所不是你能胡来的,快走,要不然我把你交给警察。” 晚风清凉,生命之树上的火花又变成蓝色,让人们沐浴在浪漫的色彩中,广场周围不知何处又有其他的常规烟花升上天空,把夜空点亮,大家被这美丽的景象震撼,渐渐安静下来,家人们互相挽着手,恋人们互相拥抱,孩童们骑在父亲箭头,男孩们女孩们吹着口哨,举着手机拍照…… 夏阳趴会窗子上,问:“多久会到最后一颗烟花?”工作人员不悦地回答,“十分钟之后开始放大烟花,一共三十三颗。你要是不爱看的话就忍一会儿。” 十分钟,还不止一颗,他在人流中寻找着警察的身影,生平第一次渴望警察能带给他安全感,可满眼只有数不尽的人头。 来不及了。他浑身一软,不受控制地瘫倒。倒下之前,一只手把他拽住,他转头看,是之前打他的男人。男人还在气头上,薅着他硬生生拽到人群外,又一拳把他打翻。 他无力地扑到地上,一个坚硬的东西蹦跳着飞出胸口,落到眼前不远处。他捡起来,看见是一枚斑驳的警徽,背面用刀尖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江志勇赠予战士郝运。 这就是之前挡住韩龙那一刀的东西,他也终于明白,郝运就是当初在边境线上救下江志勇的战士,韩龙割下他的舌头,他成了哑巴,所以韩龙借用他的身份时也装成了哑巴。 爸爸……夏阳脑海中出现病床上的江志勇,想到江志勇倒下之前一定无数次走过生死边缘,他把生命都风险给了正义,如果是他在这里,一定会不顾一切去救所有人。 不顾一切……他脑海中灵光闪过,待男人再次尝试把他拽起来时,他把警徽亮在身前,男人灰溜溜地跑了,他握紧警徽,跑向之前的汽车修理部。 片刻之后,“理想号”如同一匹养精蓄锐已久的战马冲出修理部,拖着轮胎的白烟驶向海边,外围的行人以为车辆失控,惊愕躲闪。他们的动作太慢了,慢得好像静止,赛车如一条灵活的蛇,交替着从他们身边转过。 赛车抵达海边,九十度甩尾,冲向广场内部。这边不是观赏烟花的最佳角度,观众没有水泄不通。夏阳紧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的人群缝隙,迅速计划路径,匹配相应的操作。 他回来了,重新找到前进方向,也明白了江志勇真正想让他通过那个考验明白的道理: 追逐理想只有热爱是不够的,要把热爱变成信仰,为其投入全部,哪怕是生命。他爸爸就是这样的人,小胖和所有警察都是这样的人,他的朋友们也都是这样的人,他为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他们而骄傲,也要让自己成为他们的骄傲。 当他顿悟这些意义,他发现病痛、精神、情绪根本影响不了什么,他是天生的车手,“理想号”已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燃油是他的血液,引擎是他的心脏,车轮是他的四肢,电路是他的神经……只要他的大脑还能思考,他可以在世上任何地方演绎出完美的表演。 一切都是静止的,人群、树木、石墩、泥土都是静止的,仿佛是赛车上一个个他过了千百遍的障碍,“理想号”从它们形成的缝隙中穿过,没碰到一样东西。这才是他,那个哪怕只有很小几率都自信可以挑战成功的江夏阳。他从来没变,兜兜转转回到原地,他长大了。 赛车最终抵达生命树下的无人区域,加满速度,驶上海浪雕塑的坡面,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撞向生命之树。 那一刻,焰火变成了红色,好似五年前那个黄昏,他在夕阳下对夏歌说:“将来我会更厉害,我会在世界各地的赛道上开车,看尽全世界的风景。” 时间变慢了,夏阳望向广袤而沉默的海平面,闭上眼睛,喃喃道:“对不起了夏歌,我的朋友们,来不及好好道谢了。对不起了爸爸妈妈,你们的爱我下辈子再还吧。” 车头准确地接触树干,生命之树伴随着一声巨响折向海边,茂密的树头垂到海岸下。 那时,刚好七色烟花放完,点燃大型烟花的引线正在工作,引线也跟着折断了,广场从童话般的光彩中回归到现实…… 救护车上,夏歌忽然坐了起来,狂喊着夏阳的名t?字,晴晴、白菁和胖子也莫名一阵心慌,不由自主地望向海贝广场的方向。 医院里,主刀大夫走出手术室,对守在外面的邻居们说:“手术非常顺利,很快就可以恢复。” 老厂区那个家里,在地上呻吟了很久的江志勇忽然感受到地面的冰冷,睁开眼睛重新看到这个世界。 第88章 几天以后,搜爆队拆掉了裂缝里的所有假炸弹,又在海蚀洞尾部更深处的裂缝里发现了很多高爆炸弹,它们都装置着先进的感应装置,只要大地震动达到一个固定数值,就会爆炸。 半年以后,最后一个海家人被抓捕归案,新闻媒体公布了事情经过,等待海天一他们的是法律的严惩。 一年以后的同一天,公墓前摆满鲜花,武警官带着警察们敬礼后先走了,头发花白的江志勇迟迟不肯离去,王秀霞强行用轮椅推走他,“把时间留给孩子们吧。” 坟墓有两座,一座是夏阳的,一座是李值的,坟前站着白菁、胖子、大病初愈的夏歌,还有霍晓玲和韩月月。 他们站成一排,迟迟没有行礼,白菁心急如焚地望着冷清的小路,问:“这个时间了,晴晴怎么还没来?” 背着包裹的胖子微微弱弱地回答道:“其实……晴晴姐跟我说她不来了,她要带着夏阳去旅行。临走之前她拜托我把礼物转交给你们。” 他打开包裹,从里面一样一样取出东西,“这个是月月的转校通知书……这个是汽配城门店的大本……这个是……” 火车上,晴晴放上行李,在窗边坐好,把兜子里的画像掏出来摆在桌面上面向窗外。画是王胖子画的,夏阳温暖地笑着。 火车缓缓启动,远天霞光万丈……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