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点是曾被叫做上海的世界尽头》
第1章
《终点是曾被叫做上海的世界尽头》作者:狂奔的提琴【完结+番外】
简介
我连自行车都不认识,却要开始一场废土骑行的冒险?!
为了证明21世纪初的人类是能够不借助任何动力工具在陆地上旅行的。
小盒,一个诞生于2250年的女孩;
一辆东拼西凑的冒险自行车;
开始了从新京市穿越华北无人区,前往旧日世界遗迹的旅途。
科幻小说 女性 骑行 公路小说 近未来 废土 近未来科幻
第一章 :年三十晚上
第一次大迁徙:2050年左右,气候突变,全球气温骤升。海平面升高5米,全球沿海城市三分之一发出迁徙倡议。但响应者寥寥,当时的策略是采取抬高堤坝,抬高城市城区,制造缓冲带以制止情况恶化。史称第一次迁徙。
第二次大迁徙:2080年左右,海平面持续升高,人类被迫从沿海向内陆迁徙。在内陆一些地区制造大坝,阻绝海水灌入内陆低洼地区。全球粮食生产减少。
第三次大迁徙:2100年左右,被称为末日洪水。全球减少近四分之一人口。
第四次大迁徙:2140年左右,气候再度骤变,水位褪去,裸露出部分内陆。但之后的迹象表明这是一种周期性的现象,人类依然无法定居在某些被自然交还的地区。一些国家和地区开始进行小规模周期性迁徙以获取资源与土地。
第五次大迁徙:2210年左右,因人口继续减少而向高纬度城市集中迁徙。全球近五分之四的区域被划分为无人区。
第六次大迁徙:2250年左右,人口再次断崖式减少,即便陆地此时已经比第三次迁徙时广大很多,但人口总数却阻碍了人类再度拓展的进程。此次迁徙后,为了增加人口,一批冷冻保存了近四十年的人类受精卵开始孵化。二十年后,故事开始了。
年三十的那天晚上,我去波哥的店里找他,想和他说自己总算是拿掉了辅助金属外骨骼的事。波哥的店在新京城九街区,从下往上走有三百多级阶梯。为了试腿,我特地没坐电梯,一级一级地往上爬,结果才爬了五十多就不行了。
好容易爬到店门口,恰逢波哥出来抽烟。他低头看到了我,又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天边,那里正炸着烟花。最后把我给拉了起来,拽进了店里按在一张椅子上。
店里有个男人趴在一按摩床上,露出白花花的背。背脊上有个上了一半色的关公。
波哥是个纹身师,应该是整个新京城唯一的纹身师了。波哥说过干这行的如今整个地球上可能不超过五十人,可谓极度濒危。
“波哥,我这还多久能扎完?”趴在按摩床上的男人歪嘴口斜地问。
波哥看了一眼说:“六个小时,我都让你过完年再来了。”
“我还寻思年三十能扎完。”男人说。
“扎完能干嘛?光背去走亲戚?”
“哈,这年头谁还有亲戚走?”
砰——砰——
外头又俩烟花炸上了天,五颜六色地点亮了屋子。
波哥把烟头丢了,算是休息完毕。重新在按摩床边上坐下来,提起了纹身笔。那男人杀猪一样地嚎了起来。
“我还没开扎呢。”波哥说。
“不、不行了……我觉得我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
“回去发烧了没有?”波哥问。
“有……有一点点。”
“应该死不了。”波哥说。
“哎哟哟!不行了!啊啊!疼!”
“就你这还想年三十扎完。”
“我错了哥,我错了!”
我在座椅上晃悠两条自由的腿,百无聊赖。
“小盒,今天来干什么?”波哥一边下针,一边问我。在此起彼伏的杀猪叫中,他的语气平静又有些悠闲。
盒和是我的名字。这名字是生命培育中心的ai随机拉出来的三千五百多个名字中的一个,念起来像一声冷笑。在那儿长大的小孩都没得选,轮到哪个就是哪个。
“给你看这个。”我对着他伸出两条腿。
“不错。”波哥平静地下着针,男人激情澎湃地嚎叫,“离了婴儿车了,是大人了。”
我盯着男人背上的关公,关公边上还有一行字。
“千里走单骑是什么意思?”我问。
“哎你这可问对人了,话说那关公——哎哟我的妈!疼疼疼!”
我眨巴眼睛想听下文,然而没有。男人忙着尖叫,连半句话都说不完。
波哥把纹身笔停了,换了个针头。“就是一人一骑走了一千公里的意思。”他说。
“不是,那是关公那会儿遇见曹操然后哎哟哟——”
这话题是进行不下去了。
“我也想纹身。”我说。
“纹什么?”波哥问。
“没想好。”
“那就慢慢想。这是过鬼门关的事,想不好没意义。”波哥说。
我听说波哥纹身有三不纹。一个是未成年不纹;一个是面不纹;还有一个是……体检报告不给的不纹。
我曾问过负责通识教育的ai:纹身是什么?
它回答说纹身其实就是把颜料刺进真皮层,制造无数个细密的伤口,然后在伤口里填充异物,也就是颜料的过程。颜料就是一种入侵身体的异物,并且还要在伤口愈合之后在身体里永久地存在。
而根据波哥的说法,在大概第一次大迁徙之前,人类还是可以把纹身当做一个比较随便的事情。甚至据说当时的人类还有种海洋文明的传统纹身方法是直接拿刀子上蘸了颜料往身上捅。但是后来就不行了,在波哥师父的师父的时代,就开始有人因为纹身身体产生了排异现象,高烧不退,最后丢了命的。
于是这玩意就成了勇敢者的游戏。首先要忍受好几个小时的疼痛,再然后还得看自己的身体受不受得住。最后等到一切结束,这玩意才会在身上定型。
人类确实是一代一代地衰弱下去,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如今新生的儿童必须戴着辅助金属外骨骼才能学会走路。但人好像也挺适应的,还有人会把正式脱掉外骨骼这件事当做成人礼,比如我。
不过不少人觉得这没什么,毕竟什么事都可以交给智能机械干。虽然新京城是个依山而建的城市,哪儿哪儿都有坡,但也哪儿哪儿都有电梯。
“一会想吃啥?”波哥又问。
“火锅!”我不假思索。
“大妹子,你纹个火锅在身上吧!”纹关公的男人已经疼到开始说胡话。
店铺里有一个投屏在播放鉴宝节目。主播穿了一身红色,喜气洋洋地每隔几分钟就祝福直播间里的观众们猴年快乐。她和她的智能机械助手取出了一个号称是大迁徙时代前的东西,然后请各路专家发言,鉴定它的真伪。
我觉得这种节目特别无聊,还特别吵闹。但是这会毕竟是大年三十,热闹点似乎也合理。前一阵似乎某个直播平台组织了活动,请市民们在倡议书上签名以重启春节联欢晚会。我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只知道是一个挺古老的过年传统,遂也签了名。
砰——砰——
又有烟花爆炸的声音,但这会没有五颜六色照亮房间。我才意识到这两声好像不是烟花。
是有人在砸门。
第二章 :外强中干的流氓
波哥的纹身店原本是没有门的,就挂了一排五颜六色的珠帘,风吹过,人走过都哗啦啦地响。后来来闹事的人多了,波哥就弄了个铁皮门焊上。门上贴了下山虎、钟馗、腾云龙、盖帽死神……反正什么凶恶就贴什么。
现在这铁皮门就在哐哐声音大作。屋子三个人,我,波哥,还有背后有关公的男人。这家伙我知道他叫张掖,开一间什么都收的古董店,也在九街区混饭吃。这且先不说了,总之门被砸,波哥本来一副不打算理的样子,但张掖忍不住了。“哥,你要不去看看吧?这声听着叫人心慌,我怕你把针给扎歪了。”
波哥沉吟了五秒钟,关了纹身笔,起身,走去门口。说时迟那时快,那铁皮门整个儿飞了,直接把波哥给砸倒。
“卧槽。”我说。
张掖和我跳过去,想把压在波哥身上的铁皮门给挪走。只见门外的人进了屋,身后还跟着几个,但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率先进门这人戴着全套辅助外骨骼,但他看着就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的,很胖。
所以这外骨骼看着尺寸很不对,那些轴承的地方都重新焊接过,多了那么一截。乍一看挺酷,再一看就很好笑,好像一个大人穿着改大的儿童衣服。而他身后的那几个,也全都是差不多的装扮,几个大人都穿着小孩子衣服似的套了外骨骼,耀武扬威地走了进来。
“就你这破店啊?”进门的中年胖子说,“怎么不装个好点的门。”
波哥此时刚从地上坐起来,冷笑道:“防得了人,防不了狗。”
很胖的中年人眉毛动了一下。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章
我和张掖使了个眼色,想不到后者压根不理我。我只能一个人偷偷摸摸往后退去,眼睛盯着这个一脸横肉的胖子,手开始摸索,想着能摸到什么合适家伙。
“有屁快放。”波哥说。
那胖子抬起手,摸了一下头,然后外骨骼就卡住了,费了会劲才把胳膊放下。“前些日子有个人在你这儿纹身是吧?”
“在我这儿纹身的都是人。”波哥说,“你要纹吗?体检报告。”
“我他妈在和你说事儿呢!”胖子突然大怒,“你小子,搁这儿装蒜呢!你纹出人命来了知道不!”这男的一把揪住波哥的领子。
“别动手,别动手啊大哥,俗话说和气生财,您看这大过年的有话好好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张掖试图劝架,说话一套一套的。见我已经摸到了边上的折凳,他急的使劲拍我的手。
外头烟花不知深浅地继续炸着,不知哪个街坊掏出了一百五十响,噼里啪啦跳得正欢。
屋子里一片萧杀之气。
“人命?”波哥倒是很淡定。
“石冻症。”胖子一字一句地说,“刚纹完,人就不行了。你说你这是不是黑店?”
波哥愣了一下,然后接了一个冷笑。“你搞笑吗?大医院里的医生都找不着这病的原因,怎么到你这儿就找着了呢?”
“人出事了,总要找个背锅的吧。恰好那小子的妈是我妹妹,人哭天抢地了两天,我这个做哥哥当然舍不得。”这胖子的这段说得和颜悦色的。
张掖小声在给我讲解:“这就是来讹钱的。”
“可波哥没钱啊。”我也小声地问张掖。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一个不长眼,一个不穿鞋。”张掖说,“我看今晚要出事。”
波哥想了想说:“要不你看这儿有什么顺手的拿走吧。”
胖子大怒:“你以为我和你闹着玩是吧!”他一挥手,“给我砸!”
他身后那几个人应声而来,先是一脚把按摩床给推倒,又把颜料架给放倒在地。但当大哥的没有说要停,这几个人只能继续慢慢地砸。
张掖继续给我讲解:“这肯定是古早的黑帮片看多了。”
我说:“感觉没有什么威慑力。”
张掖:“如今的人嘛,都是外强中干。要不是借着这些个外骨骼,上个楼都喘,别提砸店了。”
波哥眉毛都不动一下,直到有个小弟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套针扔在地上。波哥才突然发话:“哎!别动那玩意!”
对方一脚踩下去,疼得嗷了一声。
“……扎脚。”
我觉得波哥真是个无懈可击的人,软硬不吃。或许这几个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但事到如今戏已经演到这种时候了,却没有如料想的往下走。
“正所谓骑虎难下……”张掖已经摆出了说书的派头。
最后看着实在没有再能砸的东西了,光是波哥坐的那张椅子也给掀翻在地好几回。几个小弟围在中年人边上,光顾着喘气,一边喘气还一边说,“大哥,这是个硬茬。”。我和张掖缩在角落,我手里拿着折凳的一个脚,张掖死扣着我的胳膊。波哥和中年人在店中间互相看着彼此,中间距离只有五厘米,按摩床倒在一边。
胖子举起一张扣在有机玻璃里的芯片。“这是什么?”
“申遗申请书。”波哥平静地说。
“就你这玩意,还想申遗?”中年人瞪起眼睛,笑了出来。
“不行吗?”
胖子把东西往地上一扔,“哈,你想申遗。那出这档子事,还能给你申吗?”
我看到波哥的手指动了动。
“可我真没钱。”波哥的口气软了下来。这档口不知为何我感到一丝的心疼。我不知道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的波哥,原来还有这样的梦想。
“那就去挣。”胖子抬手戳他的额头,把波哥戳得一个趔趄。
“行吧……”波哥说。
胖子仰天大笑,“一开始就这么说不就好吗?不过这店还是得砸。不然你们就不知道九街区谁说话最响。”
他这声明被淹没在了另一串一百五十响的噼里啪啦里。
等人都走光了。一片狼藉里,波哥捡起芯片,小心地擦一擦。我和张掖都不敢说话。波哥看看我们,把芯片踹兜里:“怎么?走啊?吃火锅去。年三十呢。”
第三章 :就一家火锅店
九街区就一家火锅店,叫老北京铜炉火锅。我就从未见过那么多人挤在那么小的店堂里,居然还能留出过道来给智能上菜员走动。我,波哥,张掖三人挤在靠窗的一张小桌子边,机械臂把铜炉从天花板给吊下来放在桌上,没多久炉子里的汤就咕嘟咕嘟开始冒泡。
我想拿筷子扒拉炉膛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炭在里头,被波哥拍了手。张掖要了两瓶酒,给了我一瓶上画着白熊的汽水。
有个笑话说这世上哪儿还有北极熊,答曰:在火锅店卖的汽水瓶上。
三人像是三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在等汤彻底煮开。周围皆是喧嚣,甚至连外头的鞭炮响都盖了过去。听说这火锅也是申遗项目,三百多年前大迁徙时代还没开始的时候,大街小巷都是火锅。我想象了一下,觉得想象不出来。这得多大的地方才能开那么多店,而且火锅有个问题就是要是这铺子的地面不平整,那涮汤就得溢出来。但整个新京城鲜少有平地,所以火锅店也是寸土寸金。
波哥和张掖自然是不知道我脑子里在转这些有的没有的。等菜的时候,张掖话匣子关不住。“波哥,不是我说。我有时候也想不通你是图啥。这些年被寻衅滋事还少吗?”
“不如听兄弟一句劝,帮我把这关公扎完,咱就洗手不干了。有人找事讹钱一口咬定没钱,哥几个给您凑凑路费,要不您搬到泰安去?”
我说你这劝人的办法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呢!关门之作是吗?张掖白了我一眼,说小丫头片子懂个屁。
我不管,我从张掖碗里抢肉吃,激得他大叫。
波哥又喝了半杯酒下肚,想了想说:“纹身好歹也是门艺术。”
这是他开席之后第一句话,我和张掖都停下了筷子,听他说。
“不能说人受不住这个了,它就不是艺术了。纹身这个东西在人类社会里存在的时间比大洪水到现在的日子还长几倍,丢了很可惜。”
张掖咕哝说这三百来年光顾着光屁股跑路丢的东西还少吗。我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波哥看向我,说:”只要还有一个人想纹身,受得住。我就得把这个事做下去。何况除了这个我也不会别的,总不见得去工厂里给机器人换电池。”
“那如今这事儿咋办呢?今天来挑事这人我倒是知道点儿。”张掖夹了一个贡丸到碗里,“他姓唐,是个倒卖破解外骨骼的,成天薅国家福利羊毛的货,也不怎们干净就是了。”
“所以咱们可以不跟他私了是吧?”我听出了张掖的意思。
“那可能就要打官司。那货不是说了么,打官司要是输了,就别指望申遗了。后头这纹身店能不能开还是个问题。三人成虎嘛,只要说纹身能让把人整死,会得石冻症。那就算上头不取缔,人民群众也能把你这店拆了。”
“那得有点力气才行吧。”我嘀咕,“反正我是不想波哥赔钱。”
“这儿没人想。我接着给你们捋啊。打官司也不是不行,那就得请律师吧。律师可贵了,都是活人在做。这种抬高三分放低三分结果就大相径庭 事,人工智能糊弄不来。”
“这人工智能啊,也就给我们上上菜。”张掖从平移过来的智能上菜员头顶的托盘里把几盘蔬菜和肉给端了下来。
“这啥肉啊?”我翻着,“树上长牛的那种?”
“咋可能,限量的真牛!大过年吃点好的,我请客。”张掖说。
整个店堂都是火锅的热气,云雾缭绕的。我在隐约之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我叼着一口肉,使劲拍张掖的胳膊。张掖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骂了句脏话。
那个姓唐的也在这儿,大人穿小孩衣服似的辅助外骨骼被他脱了。正一个人就着锅底涮肉,吃得满头大汗。
其实也挺合理,毕竟九街区就这一家火锅店。
仇人相见略有眼红。我看了看桌上的空啤酒瓶,拿了一个就要起身。张掖赶紧给我按住:“你一姑娘家火气怎么那么旺啊!”
“我想试试这原生胳膊原生腿是不是好使,你帮我看看店周围哪儿没有摄像头。”
“这我哪儿能立马给你看,不对!仗着你是女的,是吧!”
波哥皱了皱眉头,“小盒,别闹。”
我把啤酒瓶放下了。
但余下的时间我的心思完全没在吃的上了,就盯着那个姓唐的死胖子。一个大男人,戴儿童外骨骼去掀别人店铺的门,要是他凭自己的本事掀的,那倒也算是个人物。
于是我盯着唐胖子,张掖抓着我,波哥闷头喝酒。这桌的气氛一片萧杀。过了一会,那胖子起身走。我立马也起身。张掖再想按住我,却发现他力气还没我大。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章
“去上厕所。”我没好气地说,给他们两人看自己的手,两手空空确实凶器都没带。
姓唐的一路走去了男厕所,我一路尾随。厕所在火锅店后门出去向右往上走几级台阶的地方,往下有个落差大概两层楼的斜坡。我把衣服后面的兜帽给戴上,转身装作随意看风景的样子在男厕所门口等着。
说实话那个时候我是想等他出来然后从背后给他一下子的,反正这个斜坡滚的再巧也滚不死人。九街区谁的声音最响,反正不是你。
可我等了二十多分钟,也不见那胖子出来,肯定是在撇大条。吃得多拉得多,真是浪费粮食。反正等也等了,不差这会。我就继续等。
又等了大概十分钟,还是没动静。我等不下去了,把兜帽拉了拉,进了男厕所。
男厕所小便池没有人。我再往里看,隔间下头确实有一双脚。我四下寻找趁手的武器,最后把在边上的扫地机器人给扛了,那东西就是个圆饼,两边有俩把手,被抬起来的时候还会吱哇叫。我在生命培育中心那会,没少玩这个东西。
总之我就这么把扫地机器人一扛,一脚揣了隔间的门。
结果这一踹可不要紧,门后的景象让我傻了眼。
只见那胖子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一只手在抽抽地想要够裤子的样子,整个人明显已经不行了。
第四章 :唐胖子的建议
所以现在的情况有点超出我的预料之外。我举着吱哇乱叫的扫地机器人,眼前是一个脱了裤子坐在马桶上,身体一抽一抽的胖子。
不管怎么说我先把扫地机器人给放了下来。这个饼一样的东西一溜烟跑了。就这档口我看到他退到地上那一堆裤子里头滚出来一个小瓶。我俯身抓在了手里,刚抓到手里这小瓶子也吱哇开了:【唐先生,请服药。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用量0.5mg,置于舌部下方。】【唐先生,请服药。你现在……】
我打开小瓶,倒了一片出来,趁那胖子还在抽抽,强忍恶心塞进他的嘴里。过了大概一分钟,姓唐的胖子突然嗷地一声,恢复了意识。
“穿上裤子,晕毛毛虫了。”我对他说。
唐胖子心有余悸地擦着脑门子上的汗,我俩坐在厕所外头那个楼梯上。唐胖子习惯性地想给我递烟,又寻思不对劲,只能收了回去。刚才我算是救了他一命,那小药盒可连着监测他心率的仪器,只要出现问题就会提醒他吃药。但问题是,事实证明人一旦出了问题哪儿还够得着药。唐胖子骂了半天这个人工智障和发明它的人祖宗。最后转过头来对我说:“丫头,你算是救了我一条命。想要啥,尽管说。”
我说我本来是想请你吃顿教训的。
他说他知道,你就是纹身店里那个姑娘。“实话和你说吧,那个死了儿子的也不是我妹,就是这么一说而已。”
“那你能让这事儿过去吗?你这条命值老钱了吧?”我问他。
“我是没什么问题,抽个两成了不得了,大不了这桩生意不做。但是丫头,你知道这年头人光是活着就很难受了。那女的就指着有人背锅,要是不私了,那就得打官司。”
“你就不能劝劝?你不是九街区说话声音最响吗?”
“嘿……那也得看情况。人抓着我把柄呢。”唐胖子摸摸自己没几根毛的头。
“倒卖辅助外骨骼的事对吧?蛀虫。”
“这也是生意。丫头,现在就两条路,要么私了,要么打官司。我是建议你们私。官司输了,那纹身店说不定就开不下去了。那纹身小哥我和他也无冤无仇。要不是因为手下有那么几个不愿意去工厂里给人工智障换电池的小家伙要养……”
我就这么看着他,听他翻嘴皮子。论嘴皮子我觉得这世上要是张掖说自己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听得我都麻了。“说点新鲜的。”我对他讲。
胖子又开始摸自己的头,这或许是一种他思考的辅助方式。
“我认识一人挺好的小额贷。”胖子。
“滚。”
话题强行终止。事情似乎进了死胡同。
“你刚说我想要什么,你都想办法给我弄。是吧?”我突然说道。唐胖子很警惕,“但你可不能要我没有的东西啊。”
“我要钱。”我说,“很多钱。”
“这我没有。”
“那就教我搞钱的办法。”我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唐胖子拿了一根烟出来,一个电子音在提醒【唐先生,您尼古丁摄入已超标。】【唐先生,您……】
唐胖子咕哝了一句去他妈的,还是把烟给点上了。他抽了两口,问我:“你今年多大?”
“十八。”
“嗯,成年了。去黑市卖卵吧。”
我心里一紧。
“黑市开价高。你这样的,能卖。”胖子吐出一口烟圈。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两分钟,也可能是半小时。我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胖子说的话,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颤。
天开始下起雨来。唐胖子笑了一声,把我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吓着了吧?”他说,“你这样的丫头,不是啥都不怕吗?”
“再给你一条路。”这个姓唐说,嘴拗成特别夸张的嘴型。“做,直,播。”
“只要点子够疯狂,大把来钱。这年头人还有点什么嗜好?看直播呗!”
他这话倒是在理,或许是对现实世界失望,要不然就是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突然有一天就得了石冻症,变成硬邦邦的一块,活着的尸体。很多人都觉得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思路挺好的,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追求刺激。比如说,签了告知书之后去纹身,饱尝痛苦之后在肉体上留下印记。
直播其实也算是一桩历史悠久的娱乐活动,简单来说就是把自己目前的所作所为的通过网络分享给别人看。大迁徙年代之前,最后的黄金时代末期直播发展可谓如火如荼。
后来人们经历了六次迁徙,始终跟着人类文明行走,没有被丢下的玩意中就有直播。通识教育有一章专门讲黄金时代的娱乐文化,中间说了很多这个。结论是人类都有窥探他人生活的癖好,就跟最初的人类坐在篝火边听别人讲故事一样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这是直播经久不衰的原因。无论这生活是真实的生活,还是虚假的,都没有什么关系。
窥视他人的生活甚至可以短暂忘记自己的,让人忘记自己生活在一个依山而建的城市上,哪儿也去不了,忘记人类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只剩下断壁残垣。忘记人类的骄傲究竟是什么。
据说过去有段时间,虚拟现实占据了大半半壁江山,但后来风向又变了,人们又开始看真实的东西。真实的东西必须足够爆炸、足够疯狂甚至猎奇才能获得追捧。并且当人这么做之后,必然会有更爆炸更疯狂更胡扯的点子出现。
观众永远见异思迁,他们只会对最刺激的东西忠诚。
“我给你介绍一个人,直播平台的企划人。你和他聊聊。”唐胖子说,“我再给你们介绍个牛逼律师,打官司就没见他输过,就是价格很贵。”
“你怎么两头吃啊?”
“生意,生意嘛。”唐胖子说。
我还没想好骂他的词,波哥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他什么话都没说,飞起一脚,把唐胖子从楼梯上踢了下去。
第五章 :古老的运动
我和波哥说了唐胖子和我讲的那些。波哥让我少管闲事。我说不行,我就要管。我想帮你。
张掖说虽然那个唐胖子不说人话,但直播可能真的是条路哎。
然后我就看到波哥又飞起一脚踹得张掖嗷嗷叫。
此时我们仨沿着九街区的街道往回走着,狭窄的街两旁是层层叠叠的房子,所有人都很擅长极大化地利用空间。寸土寸金新京城。天上时不时有飞行器飞过,和严令禁止却依然有人会放的烟花炸开。新闻里说人口一直在持续降低,出生率严重不足。但我怎么老觉着新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人呢。
张掖说那是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了仅有几座城市来了。城外百分之九十的地方都没人居住,甚至有些偏远地区的小城市,好久都没有了消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废弃。
“人工智能是帮我们干了不少活,但人工智能又不能帮我们生孩子。”这是张掖的金句之一。“所以小盒你是个宝贝。”
我知道,因为我是女的。这个世界最缺少的就是健康的,能生孩子的女的。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女的可以不出事地自己生小孩了,所以一般会用人工子宫来孵化小孩。这就是生命培育中心做的事。但是没有女的身上的一样东西,就不会有能出生的小孩。所以张掖说得对,我小盒确实算是个宝贝。
所以唐胖子才说那样的话。
“小盒是宝贝,但不是那种宝贝。”波哥说。他说这话的时候,站在我们高一些的阶梯上,烟花正把他背后的天空照亮。鸣着警笛的飞行器的大喇叭正在响:【市内严禁燃放烟花爆竹,违者将面临罚款,情节严重者将受到治安管理处罚】、【市内严禁……】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4章
而在这样的声音中,又一朵烟花炸开了。
唐胖子据说去医院缝了好几针,但他倒也义气,真就介绍了个人来找我谈。大年初三的一早,一个粉红色头发带点挑染的年轻男性和我在张掖的古董店门口见了面。我怕被人讹,叫张掖帮我掌掌眼。但这小子不肯撇下店去别处,说是三十一区那群拾荒者刚好送了批货过来,他要整理,年初五开门的时候正好上架。
于是我就厚脸皮地约在了张掖的古董店门口了。张掖给我们俩支了两把野营椅,还特地说这是vintage,是古董,年代大概是第五次迁徙前。
那个粉红色头发带挑染的男人倒是很有礼貌,他先同我握手,自我介绍他是非凡人生直播平台的运营总监,姓赵,可以叫他斯蒂文。
我在心里吐了吐舌头,想唐胖子居然认识这种名头那么唬的人。
张掖在店里头忙,机械助手正在把一筐东西倒在他的柜台上,他在里头挑挑拣拣,把一些黑漆漆,巴掌大的、手指长的盒子给挑出来。
“盒小姐你应该知道我们平台吧?”斯蒂文问我,我点点头。
他这是明知故问,非凡人生直播平台历史悠久,只此一家。我在培育中心的时候有人偷偷地哄骗通识教育的ai给他们开放端口玩游戏看视频,我也跟着蹭。这个直播平台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
“我们最近在做一个企划。主题大概是‘找回黄金时代人类的骄傲’。盒小姐对此有什么想法?”
“你这一下子要我想也……”我有些犯难。
“那我们扩展点思路,盒小姐挑战过什么古老的运动吗?”他双手拢起,语气还是很有礼貌很耐心。
“古老的运动,呃……”我心想这次面谈好像要完蛋了,我根本不知道什么算古老的运动,不对。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运动。
斯蒂文看着我,我绝望地四下试图寻找灵感。
“像是跑步、跳远、舞蹈这些都算,不过我提的这些古老的运动都很普通,所以最好是有更大的爆点。”
张掖接通了一台显示屏,把那些长的方的盒子一个个插上去,显示屏上开始闪现各种画面。
“张掖,有什么你觉得是爆点的玩意啊?”我问他。
“爆点,爆点……爆点就是别人一看觉得你脑子坏掉的事情。”他说。
“说得好。”斯蒂文拍手。
我更糊涂了。
【我是罗文,这里是罗文骑行世界。今天是我连续骑行的第一千七百七十二天,今天的气温是零下三十度,比昨天稍微回升了一些。期待今天太阳下山之前能够找到适合的露营点。】
显示屏的画面终于稳定了下来,然后输出了这么一段音频。画面中有个男性对镜头挥了挥手,然后骑着一个两个轮子架在金属架子上的玩意走了。
“这是什么?”
“自行车。”斯蒂文说,“你会骑吗?”
“会,当然会!”我说。
“绕着九街区骑一圈,行吗?”他继续问道。
“这不小菜一碟嘛。”
“嗯……绕着新京城骑呢?”他再问。
“你觉得行我就给你骑。”我说。
“那么,骑着它穿越无人区怎么样?”斯蒂文看着我,“穿越华北无人区,然后南下,从南京长江大桥遗址过去,最后抵达上海海湾。这条线路,怎么样?”
“太酷了!就它了!”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事情就这么谈了下来。波哥知道之后,把我骂了一顿。但我不管,比起把自己的生育能力贡献给社会换取好吃好喝,还是去工厂给机器人换电池。我情愿试试这样的。
“脑子坏了。”波哥最后无奈地说。我说对,这就是张掖说的爆点。
试试呗,试试又没有什么坏处。我当时是这样想的。
结果没想到这事儿还很不简单。斯蒂文发了一大堆东西给我,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们研究下来独自骑行一千五百多公里需要的体能和技术。
“因为你是珍贵的女性,如果途中你出了问题,我们平台承受的压力会比较大。”他是这样对我说的。
以及与我商讨这个挑战活动的最终目的。“你知道上海湾遗迹吗?第五次迁徙之前,那里还有大约十万人口居住,算是一个小规模的聚居区。但是后来就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了。”斯蒂文见我一脸迷茫,给我解释道。
“最后一次播报信息是七十年前,从那之后就再无音讯。但是最近我们发现那边传来了信号。我们希望你能给抵达上海湾遗址,寻找这个信号的源头,并且直播告诉我们那里有什么。”
“这……不能派个无人机去查一下?”
“那就没有悬念了。等待,会让观众的积极性调动起来。这有点像一种古代人类特别喜欢的活动,是叫冒险吧。”斯蒂文这样对我说,“找回黄金时代人类的骄傲。那个时代的人类可是能在非洲大草原追羚羊的呢。”
我提醒他现在非洲大草原都没了,羚羊自然也没了。只有全息虚拟标本可以看,追羚羊也只能在虚拟实景里才能做到了。
“人还是需要看点真实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下一个风口。”斯蒂文认真地和我说。我实在搞不明白这个人,一会说着宏达的理想一会又说回了流量kpi。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但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六章 :自行车长啥样啊?
要做的事情非常多。 首先一点就是车。张掖帮我查资料,最后一家生产自行车的公司在一百四十五年前就停产了所有配件。现在这家公司虽然还在,但业务已经变成了生产自动载具的坐垫。
张掖说别急,虽然停产那么久了,但它的库存不可能全都销毁,肯定还有不少流通到了民间,他决定问问下家,帮我找找。
“我有个疑问。”我说,“为什么这种全靠人蹬的车,叫‘自行’车?”
张掖被我问噎了,翻了半天白眼说你去问ai啊。
“v,为什么自行车叫自行车?”我问。v是我给我的那个便携式人工智能模块起的名字。它的主体依然是那个生命培育中心的通识教育模组。只不过在培育中心是免费用的,而现在需要每个月付费才能用。就为了这每个月的几十块钱,我如果不去找活干,就得把每个月领的食品券卖掉一部分,换来钱充值。
【好的,这就为您解答。自行车的概念起源于1791年,由一位法国人发明。1817年则由德国人改造出了可以转向的车把,此后近一百年历经改造才初具黄金时代自行车的形态。】
【1886年清朝出洋考察团,其中19岁少年张德彝在游记里使用到“自行车”一词,于是自行车一词首次出现,并被一直沿用至今。 】
【黄金时代自行车发展迅速。以功能区分为公路自行车、场地自行车、登山车、越野车等。】
【2050年后,因大迁徙时代来临,自行车逐渐式微。最后一辆有记载的自行车于末日洪水年代损坏。】
“v,现在还有能用的自行车吗?”我再问,它说了这么多倒是给了我启发。
【搜索中,请稍等。】
【抱歉,该提问没有确切答案。请改变提问方式再试一次。】
“它脑瓜里只有官方的记录。”张掖说,“这样,你让它把那些自行车的种类啊什么的给拉一张图带图的表格出来,我带你去三十一区问问。”
我没去过三十一街区。用传统的分类法那个地方是城区六环以外。我问张掖为什么要用环来划分地界,这新京城也没见什么环啊。张掖说那是从旧址沿用下来的,人呢,在划分三六九等方面也必须如此怀旧。
到了三十一街区,其实就离出城不远了。新京城没有围墙,一切都伫立在高高的高原上。三十一街区的房子与其他区不太一样,看起来工厂废弃后的模样。张掖说这儿早年是新京城建设时期的工业区,后来发现这里的地势不够高,工业区被迫北迁。这儿就废弃了,再后来么……
要说三十一街区和其他区比有什么优势,那是什么都没有,缺电缺水很常见。但三十一街区有其他街区没有的东西,那就是拾荒人。
拾荒人v给我的解释是【以捡拾他人不需要的废品垃圾为生的人】,但我觉得应该不是这个意思。看张掖这家伙步入三十一街区的样子就知道了,他拽着我向前走,逢人便点头哈腰。连坐在街角,佝偻成一团的老大爷他也恭恭敬敬地作揖,在大爷手里放了两块糖再走。
“看见没,那迎面过来那人,那脖子上挂着的,知道是啥吗?有价无市的宝贝!”张掖给我解说,我发现他这人特别喜欢给人解说。
不过我也从中知道了,这些拾荒人就是张掖做生意的下家。他们的本行就是去各地的废墟里采挖旧世界的东西,根据东西的种类进行整理,然后卖给经营古董的人。
很多旧世界的东西只剩下一个空壳,原本的功能都失去了。但只要可以修理,这群拾荒人就能把它修好。让人体验一把黄金时代的东西是怎么用的。张掖说这种具备功能的古董特别特别特别值钱,他说了好几个特别,用来强调。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5章
除了这些实体的东西,还有一种也是拾荒人业务范围内的,就是各种旧世界的数据。一部分人研究这个,会问他们买。还有一部分人纯粹是喜欢。前者什么数据都要,后者只要那种修复完成的,可以看可以听的。
我说之前你拿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里头装的就是可以看可以听的那些吗?张掖说对啊,那些盒子都是旧时代的存储器。老瓶子装老酒,更容易卖出钱来。虽然那里头的都不是一手的了,数据和实物不一样,是可以复制的,普通人也买得起。
“论找些老东西,他们都是行家。”张掖说。
拾荒人有自己的车,也有自己的方法,也知道怎么偷摸着借官方的无人机轨道去更远的地方淘宝贝。但他们最远也不过是到过泰山山区以南的地方。再往后,根据张掖的说法,就是人迹罕至,寻常人类所不能及之处。
“你现在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有多壮举了吗?”张掖和我说,“是不是有点怕怕?”
我说我真的有点怕,要不你陪我去吧。
“不不不,那可不成。我还想多活几年呢,最好能活到有资格申请,领个自己的小孩回家。”张掖说。
不过张掖有一点应该是说对了。他去了一个小小的广场上,随便找了一个在晒太阳的拾荒人把我的事一说,说这孩子要干一件很牛的事情,要骑自行车穿越华北无人区,一路南下。这一通言论一出,就好像往平静的湖面上砸了一大块石头。整个人广场上无所事事的拾荒人都骚动了。
见多识广的拾荒人彻底来了劲,要帮我找一辆能骑的自行车,最好是一辆能骑到世界尽头的自行车。
“瞧,人还是喜欢挑战点什么事的。”张掖摸了摸下巴,点评道,“咱就在这儿等,指不定很快就找到了。”
于是我们就在小广场上坐了下来。那广场一边的铁皮棚子下面,有人挂了一张张圆盘子一样的东西。那些圆盘子大概巴掌大,中间有个圆形的孔。正面印着各种图案和字,背面都长一样,是银色的,太阳光照上去会有五彩斑斓的反光。
张掖一副老吃老做的样子,走到那个铁皮棚子下面,看了看那些圆盘,拽了其中一张递给铁皮棚子后面窝着的一个人。“就这张,放给我听。”
那人点点头,看了看圆盘,从抽屉里翻找出一枚存储器插进边上的机器里。喇叭里开始有音乐流淌,说不清楚是个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开始飞旋。
“这叫什么来着?”张掖问对方。那人拿过圆盘看了看,“亨德尔的,歌剧。品味好的会很喜欢。”接着这个人说了一个外文词,张掖听不懂,“啥玩意?”
“意思是《让我哭泣吧》。”那人翻译了一遍。
我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我只知道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音乐的本事,它的曲调好像在向我的耳朵诉说着什么,让人想起某些华美又破败的事物,比如伫立在旷野上的废墟、比如与人类无关的满天星辰、又比如驻守在最后一家纹身店里,在落日余晖下的侧影。
拾荒人的东西总有种让人活在旧世界梦里的错觉。
而这个时候,那些去找自行车的人也回来了。
第七章 :宋小波你捣什么乱?
拾荒人找来了不少东西,有车轱辘,有车把手,还有个能响的铃铛。堆了一地。我每样都拿起来看,但就是想象不了它们组合成一块的样子。张掖在后头嚷嚷:“就这些破烂?能蹬到上海湾吗?出城就得散架!”
“手头就这些了。要找就得出城搜罗,得先给钱。”有人说。
“钱,就知道钱!你出去个把月,找一个地方晒太阳,我也按天付你工资?”只要是关于钱的事,这世上就没人能糊弄张掖。如此言语往来,眼看双方就要吵起来。
“得了老张。”我有点觉得烦了,拿了个车铃铛在手里掂着,“先把这些装起来看看,不行的用钢条焊着试试呗。”
总之我觉得东西先要有,其他的事情再说。
斯蒂文发了信息过来,说窗口期可能只有4月到5月,之后就是汛期。问我体能训练怎样了,我说我在找车。饭要一口一口吃才行啊。斯蒂文说好,记得把这些都录下来,节目花絮可能要用。
先前说过,拾荒人都是旧世界的行家,能修的东西他们就能一定能修好。三天后这些破烂还真给他们捯饬成了一辆车,看着和资料图片上的差不多。唯几个问题是……把手和车架不是一个颜色,前轮和后轮大小也不太一样。少了一个刹车,问题不大,少了一个脚踏板,人给用一个鞋拔子给代替了。
张掖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这就是件艺术品,有价无市。
既然车有了,那试骑吧。小广场上,所有人都看着我,而我看着车。我走上前,摸了摸车把手,想象一下我在车上的样子。然后我一只脚踩在坚实的地面,另一只脚从后甩到车的另一边。
很好,车纹丝不动。那就说明我成功了一半。那么接下来只要把脚放在踏板上就行了。
放在踏板上,然后……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都看着这辆七拼八凑的车驮着我缓缓倾斜,最终倒地。
围观群众有人提出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这玩意就两个轮子,咋可能竖着嘛。”
也有人说:“蹬起来指不定就竖着了。”
我是一个不太信邪的人,于是试了一次有一次,结果除了腿上多了几块淤青之外,仅有一次那车轱辘向前转了七八米,在众人的“来了来了!蹬起来了!”的叫好声中,一头撞在了小广场西侧的围墙上。那围墙上刷着近乎褪色的标语:安全生产,平安回家。
我就连人带车从安全两个字中间撞了上去,把车轱辘印给摁在了墙壁中间。
众人惊呼。我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眼前一黑。听张掖说我以猛烈的姿势撞墙之后,那车还真就散了一地,一个轮胎独自滚了一大圈才躺下,好像在嘲讽我的技术。
波哥发消息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三十一街区练车呢。那儿有个小广场,地方挺大的。虽然车已经散架了,但拾荒人在给我修。波哥在个人通信终端那头愣了好一会,说:我把纹身店卖了。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卖了?为什么卖了?那不是你师父留给你的铺子吗?是你师父的遗产啊!九街区的铺子那是想要就能办下来的吗!”
“所以卖了个挺好的价格。”波哥说,“私了的钱是够了,打官司可能也……够了。但既然都卖了,那就没必要打了。”
“那张掖背后的关公咋办,才扎了一半啊!”我心急火燎,还是不敢相信,觉得这人一准是在骗我。
“我会想办法给他扎完。然后找个别的营生。”波哥说得特别平静。
我彻底火了。那我到现在为止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呀。
“宋小波,你他娘的!”我出口成脏,直呼其全名。
“别骂人。”波哥说。
“你自己当小丑,还拉着别人当小丑!”我对着通信器喊,能多大声就多大声。
通信器那头的波哥一声不吭。
“喂,宋小波。张掖费了那么大劲帮我找自行车,咱们都在努力,为什么偏巧你先放弃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事儿不靠谱?”
“是。”波哥特别干脆地说。
“没试过怎么知道?”
“所有的事情都要试过才知道结果,几条命都不够。”从通信器那头传过来的声音依然冷静,但我感觉有点什么在冷静下头积蓄着力量。
“没人到过那么远的地方,没人骑着一辆这年头已经没有人会骑的东西到那么远的地方。”波哥深吸了一口气,“平台只想着爆点、流量,他们靠这个赚钱。没人在意这是不是危险,你他妈的真出事了要怎么办?啊,因为想给我筹钱打官司,去做什么狗屁的骑行直播,然后死了,残了?小盒,我把你从生命培育中心偷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干这些的。”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我很少听他这么激动地说话。在我的印象里,波哥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算哪一天海啸席卷而来,他也能站在屋顶上看那高过天际的海浪逐渐逼近,再最后抽一口烟。
“那你告诉我,你是觉得我这样不值得,还是你觉得这样就欠我什么了。”我问他。
通信器那头的波哥噎住了。“小盒,你在说什么?”可视画面里,他的表情震惊极了。
我在报复,报复他的背叛。所以我明知道这些话非常混蛋,但我还是尽捡这种话说了。“后悔把我偷出来了吧,后悔了吗?后悔了吧!既然你不需要我再帮你什么了,那从此以后我只对自己负责!”
我一口气把这些话吼完,然后掐断了信号。去死吧。
“小盒。”张掖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吓得我炸毛跳起。他似乎也被我吓了一跳,愣了半天没说话。
“波哥打过来的?”
“嗯。”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6章
“说啥了,看你这脸黑得像炭块似的。”
“少问。”
“……行行行,我不问了。”张掖举手投降。
“车修好了吗?”我问他。
“车的事先放到一边。”张掖神色凝重,“虎爷要见你。”
第八章 :虎爷和虎爷的宝贝
在这之前,我只听说过虎爷是三十一街区拾荒人的头,其他一概不知。那天我正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却听张掖说虎爷要见我。
“虎爷长什么样啊?”我问张掖。
“我也没见过啊。”他学着我的语气回答,气得我想打他。
“那我见到虎爷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
“先别说,先听。”张掖指点起来。
虎爷待的地方是一个厂房最里头的房间,门推进去,只见里面满满当当的塞满了神像,神像前电子蜡烛的红光衬得整个空间都昏昏红红的。
神像前有一张高背椅子,下头带轮子可以转的那种。高背椅背对着我们,所以我只能看见那坐在椅子上的人戴着一顶虎头帽,那帽子的造型应是一只胖老虎趴在人脑袋上的造型,所以这人背对着我们,老虎也背对着我们。给我们看了一个胖屁股和一条短尾巴。
“虎爷。”张掖怯怯地唤了一声,“那小丫头来了。”
椅子边上伸出一只手,掌心摆了一把密码钥匙。那手又白又细,看不出男女,只剩一把骨头。
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个人,接过钥匙,对我和张掖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虎爷说了,带你俩去m117仓库,这边走。”
离开房间的时候,我特地回头看了看虎爷,那高背椅上依然是老虎屁股对着我。
接下来就是一溜厂房的长廊,只有三个人的脚步声。张掖啧啧称奇,说这儿才是三十一街区的宝藏。最后到了一扇大铁门前面,那人把密码钥匙给插了上去,液晶屏上成百上千的数字翻转,然后就听得一声清脆的咔哒,接着门后隆隆作响。那铁门自动缓缓开启。
我说要是这门给波哥装一扇,还怕什么唐胖子之流来闹事啊。张掖说别说唐胖子了,叫胖子的核弹投下来也要打道回府。
门打开之后,那门后的灯也突然全都亮了起来。整个空间的挑高非常高,让我感觉在里头非常渺小。里面摆放着一排排的货架,最高的地方得用梯子才能够得着。每排货架上都用油漆刷了号码。那个人领路的带着我们一路向里走,我瞅着货架上摆放的东西,有些看得出来是什么,像是式样很老的家具,但被包得整整齐齐的肯定没人用过、还有一辆方头方脑的汽车也放在上面,有些就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我们一路向前走,这整个空间里就只有这些静静躺着的货物和我们仨。直到一排货架前,那人指了指前头。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一整排的货架上都挂着……车架、车轱辘、车把手。整齐划一,好像沉睡着中的列兵。
我倒抽一口气。张掖在我后头也抽了一口气,他破天荒地没有叫唤出来,而是低声说了句:“我操,太牛了。”
“虎爷说了,让你随便取用。”那人说完就站到后头去了,任由我们触摸,打量这些旧世界的宝藏。
我摸了摸其中一个车架,那车架呈一个大三角和一个小三角的造型。上面的涂装是黄黑色,光滑得没有任何瑕疵。我抚摸着它冰冷的表面,感觉它真是美丽极了。
“取下来看看。”张掖对我说。
我用力一拎,那车架就轻易地到了我手里。这也太轻了,但轻归轻,却没有松散感。它结结实实地被我握着横杠,我大笑了起来。
“好轻,好轻啊!”
“这肯定是碳纤维的。世界上最轻最结实的材料。”张掖一双眼睛已经开始鉴定起来,“行家还会用它来造飞机。当年也是很贵的啊,现在这……”
张掖扭头看看带我们来的人,后者点点头,估计意思是张掖说的不错。
“虎爷年轻时有一回从某个水下的仓储基地里找来的。那趟可谓九死一生。”这人摸过了车架上的商标,“真正的黄金时代的宝物。”
“这就给我了?”我还是感觉自己在做梦。
“虎爷说了,放在仓库里浪费。卖给别人也不过是换个地方放而已。与其如此不如给你,你要是能让它们重新跑起来,那就不枉费当年发明制造这些东西的人的心血。”
“谢谢!谢谢!替我谢谢虎爷!”我激动得抓住他的手疯狂地摇动,又跑回货架边,一边跑一边挑选。
我听见张掖在和那人嘀咕:“这丫头或许能行。瞧她那力气。不瞒你说我光是绕着这仓库走到这儿就感觉要死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v告诉我,我挑选的这个车架属于一辆冒险公路自行车,冒险公路自行车是三百多年前的人们发明制造出来专门用以荒野旅行的工具。一辆合格的冒险自行车需要拥有强大的适应自然界环境的能力,必须要有能把骑手安全地载去任何地方的本事。不会因为恶劣的路况而趴窝是最基本的。
所以它必须又轻又结实,一些零件甚至经历数百年都不会腐朽。我问v大迁徙时代前的人们为啥会去荒野中骑行。v说了一大堆套话,说这是一种实现自我挑战的运动。人工智能就是这样,因为要做到不偏颇,所以有时候会让人觉得问它一些主观上的问题就等于浪费时间。倒是张掖和我说了不少。他说自行车是比人的两条腿有效率的旅行工具,因为“能驮”。但又不用喝油,要是得喝油,那就得驮更多的燃料在身上。虽然有不少大型运载工具可以驮更多东西,但它们无一例外都需要燃料驱动。
“这就是一个性价比问题。蹬车只要驮你自己补给就行了。算下来反而会更划算。不要小看人力的能量转换啊。吃饱了就啥都有。当然我是指大迁徙时代之前的人类。”张掖说,“所以有个理论是如果丧尸危机爆发,那么自行车就会成为逃离丧尸围城最好的工具。”
我说可惜并没有丧尸爆发,我们好像进入了另一个时间线的未来了。
虎爷差遣了拾荒人中最懂得机械装配的人来帮我组装。我就搁那儿看,这是前叉、这是轮胎、这是车头碗组、这是变速器这是刹车。
最后的犯愁在于要不要搭载人工智能。拾荒人是觉得来都来了,现在没有个人工智能搭载的载具,感觉就不是完整的。
我犹豫了。我怕死,但又担心整这个有点破坏“找回黄金时代人类的骄傲”,万一人觉得我作弊怎么办。
“那个叫罗文的骑行人装了吗?”我问。
“他那个年代还没有人工智能呢。”
“那……我也不装了吧。”我寻思他能,那我应该也能吧。
“脑筋别太死啊,只要不让这玩意替你蹬车,我觉得问题不大。”张掖说。
车完成了,我与它合影一张。想了想给斯蒂文发了过去,后者给我点了个赞。我本来还想发给波哥,但想了想还是算了。
但我还是不会骑。
第九章 :台阶、训练还有……
在我信口开河答应斯蒂文自己能趟过无人区的时候,根本没想到练车竟然是如此一个痛苦的过程。并且在这方面人工智能是一点都帮不上忙。张掖替我找来了很多旧资料,但这种光听光看的教学模式,效果实在有限,甚至到了最后让我有种对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焦躁感。
比如说我按照那资料上说的,先让车走起来,再一口气跨上去。那视频资料上的人做得十分顺滑,而我就掌握不好相对速度的问题,不是我追车,就是车追我。剩下的就只有摔了,怎么都是摔。翻来覆去,身上每块地方都摔遍了。最初广场上还挺多人看,后来看我摔不出什么新花样,也都腻了。只剩下我一个,在夕阳西下时分和车,和地面继续亲密接触。
张掖看不过去,安慰我说这个东西只要会了就是会了,我说怎么,你骑过?他噎了一下,转身就走。
直到现在我依然觉得这事儿疯狂,但在疯狂中我觉得自己还挺理智的。没人做过的事情才有尝试的价值。
斯蒂文来过一次,拍了一些我训练的片段走了。他也在做没人做过的事情,我问他怎样。他说压力挺大的,开会的时候舌战群儒。你知道现在有个思潮在抬头吗?他问我。
“什么思潮?”
“就是有人觉得应该把女性保护起来,让她们专司生产。”
“放屁。”这就是我对这个思潮的评价。
晚上我躺在小屋里看罗文的骑行视频,想从他这儿找到点什么门道来。罗文是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大概和张掖,波哥差不多大。但和他们相比简直就是两个物种。在视频里他一个人骑行在旷野上,远处天地一线、在白雪皑皑的清晨醒来,帐篷被雪压塌了一半、在满天繁星的高山上露营、在能看到海湾的山岗上眺望。他有一个小型的无人机,在现在看来根本就玩具。他把摄像头搭载其上,于是观众们便能看到凌驾于天际的飞鸟眼中,在大地上骑行的一个小小的人儿是什么样的。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7章
彼时的世界似乎五彩缤纷,有荒原也有森林,有披雪的高山也有郁郁葱葱的草地。道路蜿蜒,但总能通向远方。罗文就这样,一个人一辆车,永远永远在路上。
我听着,看着,不知为何眼眶逐渐湿润。
新京城的整个城区都是依山而建,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大都需要坐电梯,即便高低差不足以有电梯的地方,也都是自动扶梯与自动人行道。这些东西日常都有机械在维护,使得人们可以在整座城里流动起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有电梯的地方也会配套建造原始阶梯。比如我去找波哥的那段就是。当时我爬了五十多级就不行了,现在我觉得有必要把它拿下。
于是我天不亮就去爬楼梯以锻炼体能。路过的街坊都很好奇地看着我,也有人表示担心。但我也管不着这些,因为忙着呼吸困难腿脚酸痛,最后眼前一黑。
所幸黑着黑着就好了,一个月后的某天,我突然发现自己能上车了。我能上车了,还能绕着小广场想兜多少圈就兜多少圈。那天广场上没有什么人,除了那个卖光碟的。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中间有个小孔的圆盘子叫光碟,是一种古老的数据存储器。
我终于能一口气跑上三百级阶梯了,街坊看我的眼神更像怪物了。路过波哥的纹身店,那儿大门紧闭,也不知他是不是在里头。我一阵风似地跑了过去,宛若新生。
唯一的问题就是我的饭量变大了,感觉总吃不饱,特别想吃肉。张掖给我出点子,说可以找食品赞助商薅羊毛。他替我去联系,后来还真给他找着一个。对方说自己是开发转基因植物肉牛的,不需要花费大量谷物饲养,但也有牛排的口感和营养。这人听说了我的事,很是重视,还带我去参观他们的工厂。那工厂里一个个比人高的玻璃大罐子里面咕嘟咕嘟冒着不明液体,然后就看着一些好像肉块的东西接着很多管子,似乎还会咕涌着呼吸。
我非常郑重地对那个老板说,你可千万别再找人来参观你的工厂了。我看完都不想吃肉了。
老板哈哈大笑说这是需要纠正的观念。
我说这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
如此往复,我最后收到了两大箱植物肉牛的肉干。
我骑着我那辆宝贝车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拾荒人在下头欢呼。有人拿来了装备给我挑选。
最终两个四十升的挂包和一个背包被塞得满满当当。
是时候出发了,日子就选在明天。
路线是早就确认好的。从新京城出发,穿过华北河谷的无人区地带,抵达泰山南部岛屿的泰安市做补给,然后一路南下,经过南京长江大桥遗迹,在古南京旧址再次补给,接着进入华东无人区,最后抵达上海湾遗迹寻找信号,不管找得到找不到,在汛期到来之前都要结束旅程。
至于怎么返回,斯蒂文表示会有从泰安市出发的无人机接应我,最后连人带车给我运回来。
考虑到卫星信号覆盖区域的问题,最后决定采取录播的方式。总之尽可能把整个旅途用视频记录下来,上传平台即可。
这天晚上我睡不着,反复登录非凡人生给我开通的视频账号。那上面空空如也,正等着我的第一次表演。
我拿出罗文的视频从头开始看起。【我是罗文,这里是罗文骑行世界。今天是我骑行的第一百五十五天,我现在的位置是……】
画面里一个黑瘦的年轻人在向屏幕外的我招手,他看起来平静又快乐。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谁啊?”我窜了起来。
“外卖。”是波哥的声音。
波哥提着一只香气四溢的锅子, 踩着人字拖,站在门口。
“进来吧。”我干巴巴地说,屋子地方很小,门也不够高。波哥得低着头才能进来。
“我以为你在三十一区过夜呢。”他说,把锅子放在了桌上。
“那儿睡不好,还是这里踏实。”这屋子是我从培育中心出来之后一直蜗居之所,曾经这儿的一切连同波哥的纹身店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波哥没接口,尴尬的沉默出现了。
“明天走?”过了一会,波哥才重新出声。
“嗯。”
“去吧。”波哥叹了口气,“路上小心点。别硬撑。”
“我知道。”不知道为啥,我开始难过。
“是我不好。”
“我知道。”
“你已经大了,自己做决定,自己能扛着。”
“嗯。”
波哥再没别的话了,他站起来,看样子是准备告别。
“等我回来,给我扎个纹身!”我突然对他叫道。
波哥的身形在门口停了停。
“想好扎什么了吗?”他问。
“路上想!”我中气十足。
“好。”波哥点了点头,然后走了。
锅子里是一只炖好的鸡,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弄来的。我慢悠悠小心翼翼地吃了一整晚,最后连汤也喝个精光。直到出发前,我鼻子里都还是炖鸡的香气。
第十章 :总算出发了
四月六日清晨,我独自一人从城南出发。一个人静悄悄地从屋子里出门,整座城市还没醒来。其实前一晚没有睡好,但这会也顾不上了,在屋子门口最后检查了一次行李和我的车,这辆从三十一区拾荒人的宝藏库里挖出来的大迁徙时代前的宝贝,此刻车后座两边各悬挂着一个行李包,里面装着我所有冒险时可能需要用到的东西。
此时的它和行李加在一起特别沉甸甸,以至于我根本没办法把它从我的小屋扛到楼梯口。最后我只能先把两个行李包卸下来,先把车扛过去,再转头把这俩个大包背过来。
如此周而复始,我从未发现从生活的九街区到城南竟然有那么多的阶梯,多到我根本没办法骑上车哪怕一分钟。我只能从狭窄的过道把车推过去,整个城市的地形是北高南低,九街区位于中心地带偏东一些的方向。要想抵达城南出城,就得不断地往下。
城市逐渐苏醒,有人开始在街道上走,遵循着昨天的轨迹开始今天的生活。有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我的车。我冲他们眨眨眼,昂首挺胸地经过。
此时我已经身处不同的世界,和昨日也已经不相干了。每走一步就是离熟悉的一切越来越远。而这让我兴奋到极点。
房屋逐渐稀疏,小型智能机械前后穿梭,街道逐渐平缓。我推车走上一段自动步道,让它载着我向前,步道边的指示牌上标识着:城南出口。
我回望九街区的方向,东方开始有了晨曦。张掖本来说要来送我,但这厮现在都没有出现,八成是睡死了。
抵达城南出口,我将手指按在出城的闸机口上,屏幕上跳出来我的身份证大脸。【姓名:盒和,验证通过,祝您旅途愉快。】
人工智能的声音温和冰冷。我把车推出了闸机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总算上路了。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爬了上来,天气极好,有几片白云飘着,剩下的都是蓝天。道路两旁是大片自动化无人农田。农业机械在其中行走。
“v,今天天气怎样?”我问。
【今日天气晴,最高气温25摄氏度,日照良好,湿度50%。】人工智能忠实地回答。
“那些都是什么呀?”我又随口问道。
【根据资料显示,这些农田里的作物包含了玉米、茄子、白萝卜。它们是新京城重要的粮食来源,也是新京城成为华北第一聚集区的实力保障。】
【环新京城自动化无人农田具备不受汛期影响的特征,常年裸露在地表的沃土能够栽种的作物多达十一种。自第三次迁徙之后,可供作物的农田大量减少……】
【环新京城自动化无人农田生产的白萝卜具有以下品质……】
“呃,行了。”
人工智能闭上了嘴。
大迁徙时代之前有一种被称为国道的道路贯穿南北东西,好像一张网一样。只要沿着道路走,就总能抵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而从新京城到上海湾遗迹,当然在过去这两个地方和现在很不一样。新京城的位置要更靠南边,而上海湾在那个时代根本不是海湾。而是一个有几千万人居住的大城市。
新京城的人口才五十万。而这已经是整片大陆上人类最多的城市了。几千万人,那得是什么样啊。
总之,在过去有一条名叫104的国道由北向南。昔日的人们只要沿着这条道就可以南下,甚至可以去更南的地方。当然了,现在这些地方都已经被大海收罗了,只有船才能去。所以上海湾才被称为世界的尽头,对于只能生活在陆地上的人类来说,那确实是世界的尽头啊。
我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这条104国道的遗址,哪怕只是其中的一段也好。仰仗旧日人类开凿出来的道路总要好过我在荒野里漫无目的地前进。不过首先我得让自己适应适应骑行这件事才行。
照着教学所说,我尽量让自己的肩膀放松,胳膊搭在车把手上,蹬车的时候也尽量左右平衡。这车的车座出发前调整过,恰好是可以让我的腿伸直的高度。据说这样蹬车最不累。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8章
一切看起来都挺完美的。
车在路上跑,我蹬着踏板,然后车轮就向前滚动。但我不能细想,比如细想这车轱辘是怎么支棱起来的。只要一细想,车把手就要开始歪。
所幸道路尚算平整,零星的无人货车在路上跑,不知道运的是什么。我现在借道的路是专供运输的驿道。三十一区的拾荒人说过,这种道多半是城市自己开发的,由自己这边辐射到周围,用来运送物资。但这样的道路范围有限,并且对我来说有个很致命的问题。
它根本没有给一个骑行者留下空间。而那些大货车根本不会避让我,或者说它们就算想避让也无处可避。
于是只要有货车经过,察觉到我在前头行驶。这些无人驾驶的货车就会开始自动播放语音试图驱离前面的东西,多半后头还跟着一连串动物的声音。它们的操作系统把我当做误入驿道的动物了……
而当驱离不起作用,这些货车就会开始加速,最终从我耳朵边擦过去。说不定在它们的操作系统认知里,这样无论什么动物都会紧急避险,跳下驿道钻进边上的农田。
但是,农田和驿道的落差有近三米。
我不会就这样在离出发点几十公里的地方被车给撞死吧!
所幸前头突然出现了一个缺口,是驿道上的紧急出入口。我赶紧一溜烟推着车逃了下去。这紧急出口紧连着农田,寻常不太有人走的样子,连电梯按键都落满了灰。所幸它能工作,把我送去了坚实的地面。
电梯门打开,大片的玉米杆一望无际,随风摇曳。
正心有余悸地庆幸着自己安全了,紧接着我又发现了一个问题,那是个不足以致命但也很要命的问题。
我忘了开录像。
我完全忘记了要录一段出发前的视频,现在我已经上路了两个小时,在被大货车数次逼停,挂在驿道边上,最后逃进玉米地才想起这件事。
“呃,大家好啊。我是盒和。是这次重铸人类荣光……不对,是这次找回黄金时代人类的骄傲计划的参与者。我的目标是……是……不行,重来。”
有一个笨蛋结结巴巴对着镜头念台词,身处一片玉米地中间。
这个笨蛋就是我。
“大家好,我是盒和。我的目标是骑行去上海湾寻找一个神秘的未知信号。哈哈……不行。”
蠢死了。但这又是必须要做的事,是写在合同里的,是契约的一部分。
“蓝天白云玉米地,我和我的小车在路上——”
“哈罗大家好!替我向九街区的街坊们问一声早安——”
“张掖——你起床了吗!”
“大家看,这种植物叫玉米!”
……
我想起了罗文的开场白。这个三百年前的骑行者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然后说出如下的话:我是罗文,这里是罗文骑行世界,今天是我在路上的第一百七十五天。
我想象着,想象自己也说出这样的文字。
最后,人们在直播平台上看到的最终视频是一个蓬头垢面的短发姑娘站在一片比她还高的玉米地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
【我是盒和,这是我上路的第一天。】
她看起来好像还在琢磨第二句说什么,身后一架巨大的农业机械冲了过来,这个姑娘尖叫着落荒而逃,一直跑出了镜头外。紧接着农业机械冲向了镜头的方向,镜头剧烈摇晃之后仰面而倒。视频的最后一段都是天空,而农业机械的噪音由近至远。
事情就是这样。我放弃了,把这段视频上传到了平台,爱咋咋地吧。
第十一章 :在神秘的空地上过夜
天黑之后是个考验。
我发现习惯城市生活的人会把城里的一切便捷生活都当做理所当然,其中也包括光亮。从记事起新京城的夜晚总是被灯火包围,埋藏在地下的发电厂能提供整个城市运作的能量。电梯、大型机械、防洪堤与山门、还有所有人类需要驱散黑暗的光源,从层叠像山峦一样的高楼里的灯光还是巨大的led屏幕。屏幕上总是标语和广告来回切换,像是“新时代,新征程”、“人定必胜天,大好河山待开拓”,硕大的红色字体慢慢地凝聚成型,然后飘过,接着切换成某种健康饮料,或者新型民用无人机的广告。波哥住的小阁楼正对着这么一个大屏幕,搞得他每天晚上睡觉都要把窗帘拉厚实了。
但是这些我习以为常的东西自打我出城的那一刻起就都不存在了。
拍视频花了很久,从玉米地里推车前行花了更久。天色暗下来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城市外的夜晚是没有任何光亮的。我的车头灯靠太阳能电池驱动,但照射范围有限。于是在车头三米开外的世界全部是一片漆黑。白天看起来长势喜人的农田,如今却显得恐怖极了。
得赶紧找个地方扎营。且不说夜里行路不方便,真要有个什么坑栽下去就划不来了。
其实这年头让人在野外生活的装备已经很先进了,像是可移动的气垫屋之类,里头冬暖夏凉,还可以洗澡。但我随身携带的野外装备,仍然是最原始的那种。斯蒂文认为这是一种噱头,而我为此却吃尽苦头。
拾荒人给我抬来的一套帐篷,现在就好好地躺在我左边的行李包里。
搭建一个帐篷要分几步呢?首先要选合适的地面,像是都是石头的,潮湿的,离水近的,看起来晚上会出问题的地方都不行。
其次是要把帐杆给连起来,把帐篷给挂上,再用地钉给固定在地上,连地钉的角度都是有讲究的。据说过去有人起夜时被地钉绊倒而破相。
不过现在光是“首先”这条就很难满足。
“v,哪儿能有扎营的地方?”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每一根玉米杆都比我人还高,密密麻麻的。我问人工智能,这应该不算作弊。任何困难来临,生死攸关的时刻,都不算。
【根据资料显示,扎营是一种原始的人类行为。意在途径野外时进行休息。根据扎营的种类可分为以下几种,第一……】
“v。”
【我在。】
“关机。”
人工智能闭嘴了。
最后我发现一片空地。这空地突兀地出现在农田中间,呈一个整齐的原型。那地面上只有些许杂草,一点庄稼的影子都不见。我看了看它前后左右,最后决定就在这里安顿。
车就停在一边,从行李包里掏出帐篷、防潮垫和睡袋。最初练习搭帐篷的时候,我弄断了两根杆子,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这玩意给支起来。
我钻进帐篷,把应急灯挂在顶上权当照明。不错,除了顶有点低,甚至感觉比我在九街区的小窝温馨。
停下来才觉得全身酸痛,我趴在睡袋上,头顶有无人机飞过的声音,除此之外四下只有风吹过的沙沙声。
但还有件事没做,做晚饭。肚子明确表示自己已经空了,无奈我连翻个身的力气都无。能量棒藏在行李的夹层里,燃料炉和锅在……
念头还没过完,我就失去了意识,睡了过去。
我梦见了和罗文在一起野炊,他递给我一瓶辣酱,后来他又变成了波哥的样子,问我要扎什么图案。我脱口而出火锅。波哥说还是能量棒吧,你不是拿了人的赞助吗。
我吓得醒来。
早上五点。爬出帐篷,天刚蒙蒙亮。我缩回了睡袋,再度倒下。
一直到有什么东西,咚咚两下,砸在了帐篷上,把我给彻底惊醒。
是两根大白萝卜。
那两根萝卜有我胳膊粗,也差不多有小臂那么长。它刚从泥地里拔出来,还带着泥土的清香,叶子青翠,还凝着露水。
我抱着萝卜,举目四顾。
然后惊恐地发现昨儿阻拦我露营的大片玉米地,已经消失了,连玉米杆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整片大地上只剩下了我和我的小帐篷。
还有两根白萝卜。
我嗅了嗅萝卜,刮去了泥,小心地咬了一口。真甜。
通信终端里躺着两条私人消息。一条是张掖的,他大叫了十秒钟,最后疯狂和我道歉。
我回复他说没事,“又不是你来了我就能长翅膀飞了。”
另一条是波哥的,就四个字:路上小心。
事到如今这家伙还在装逼。但不知道为啥我看着这四个字笑出了声,还把速食汤呛进了鼻子。
速食汤里漂浮着萝卜块和撕成一片片的肉干。
能量棒、速食汤、植物肉肉干。这些补给占据了我行李的一半。因为真正能够铁定获得补给的点目前来看只有泰山南部山区的城市泰安那儿。而从新京城到那里,直线距离大约是500多公里。
只是直线距离而已。而我现在根据路况每天最多蹬60到80公里,算上找路的时间。最靠谱的方法是准备十天到两周左右的补给。压缩食物纵然不占地方,但它们是真的难吃。
幸亏天降萝卜的拯救,我竟然觉得这锅汤可比珍馐。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9章
说到煮饭的器材,本来我不想带的。但拾荒人吓唬我说,吃压缩食品一周人会精神错乱,让我就地取材找一些能吃的东西煮熟。
斯蒂文非常赞赏这样的考量,表示这个也要录下来。我带了一个燃料炉,每次只要丢一个燃料块进去就可以了。拾荒人好说歹说要我带上另一个他们找来的、烧木头的便携炉。后者看起来像一个金属盒子,有四个脚支着,平日里可以折叠存放。我看着这个炉子整个儿都熏黑了,就不太积极。
但这帮人说这个炉子救了他们好几次,是个幸运的东西。
最后我拗不过,就带上了。
昨儿的视频播放量寥寥,评论有那么几条,基本都是“哈哈哈哈”。
行吧……
然后我一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个人。
第十二章 :老何
斯蒂文说人就喜欢看别人倒霉,这种事能提供不少的情绪价值。他说喜剧的内核都是悲剧。我说那岂不是说我上了你的贼船就是一种悲剧了?他大笑说不见得,或许你确实可以改变一些东西。这也是我期待着的。
我说这个时候你就特别不像一个运营。他说运营也是人, 如果真的相信流量为王那我可做不到总监的位置。“九分的市侩加一分理想。”他说,“这也是一种很不错的价值公式。”
我端着一碗萝卜速食肉干汤,架在燃料炉上的锅子在咕嘟咕嘟煮着,美拉德反应产生的香气四散飘去。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有五十多,男的,穿着一件蓝色的工作服,脚踩塑胶套鞋。他就这样突然地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我们在一片刚刚被采收完毕的玉米地里,光秃秃的田地中间只有我,我的锅,我的帐篷,我的车,还有他。
“萝卜?”他指了指我的锅。
我点点头。
“哪来的?”
“不知道,砸我帐篷上的。”
男人思考了一会,走过来拿我的碗喝了一口。
“难吃。”他说。
中年人说自己叫老何,就住这附近。我说我还以为城外已经没人住了。老何说可不是嘛,方圆几公里就他一个了。
老何是农业管理员。说简单点就是看管这些农业机器,别让它们出岔子。他说今天早上就出岔子了,收下来的萝卜照理说应该用大型无人机运走,结果有一包萝卜被扒拉出了个洞,沿途就这么飞着洒着,洒了一路。
我看了看锅里的萝卜块,原来这算是上天的恩赐。
我说难不成是有人要偷萝卜。老何说哪儿来的人,我看了半天你这儿的炊烟,还以为是祖坟着火了。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个人在。
我说等会,祖坟?
老何看了看我的帐篷,说你不知道?难怪睡得下去。
我说啊?这不是块空地吗?
老何也不多话,掏出个遥控器,要我离远点。我端着碗往后撤,就看他按动了遥控器的按钮。空地开始抖动,泥土之下有什么东西分成了两边,然后一个带着碑的坟头从地下冉冉升起。那碑上有字有人像,人像还是立体的。看着和老何长得特别像,想来应是他爷爷。
我看得眼直,老何一脸淡定。“做了防水层。被淹也没事,以后水退了还能过来拜拜。”
我说原来这就是空地的由来。老何说没办法,我们家祖辈都在这里刨土,老一辈死后还是想老派一点。但你说现在哪儿还能有地埋人。好在我后来当了农业管理员,于是可以稍微小小地操作一下。
我不由地啧啧。说你们家居然人丁兴旺,这么多年了都没有断香火。想不到老何长叹一声,说大概也到此为止了。
老何给我看照片,那张动态照片上有个和我差不多的姑娘,这张动态照片拍摄的时候她正在吃冰淇淋,有些害羞地把小勺子放在嘴里。
“我女儿,好看吧?”老何特别骄傲,“人也聪明,测试下来智商有一百五十多呢。通识教育还没读完,就有生物实验室来问她要不要去那边工作了。”
“哇哦。”我语气平静,这可真是别人家的孩子啊。
老何捧着动态照片,又长叹了一声:“石冻症。”
石冻症是一种很古怪的病,据说大迁徙时代之前根本没有。得病的人毫无征兆,就在某一天突然没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瘫成一个废人,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连人体内的器官都彻底罢工,最后只有借助营养罐来维持生命体征。但整个人就好像被冻住了,变成了一块石头,所以大伙就叫这种病“石冻症”。其实这个病真正的学名叫做急性肌失能综合症,有假说认为是神经元方面突然出问题导致的。
但真正的病因根本找不出来,而也没有什么得了之后再康复的案例。有些人的家人因为舍不得,或者期待说有一天医学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出特效药。于是就花钱让人一直躺在营养罐里。有些人得了,最多一周也就死了。
这个病来得快,毫无预兆,也找不到人们得病的原因。有一些说法是认为这是遗传,也有说法说是人类过度消耗了能量,导致人体无法再维持生存之力。后边这个说法还挺多人相信的,所以当我在顺着新京城九街区阶梯蛙跳的时候,一群人看我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在寻死的人。
当然也有人认为任何外来的创伤、让免疫力低下的事情也会导致这个病。比如波哥被缠上的那案子就是这个。
医学界好像一直在努力研究,毕竟这可是导致人口下降的一个原因。但至今也没有什么进展。唯一得出的结论是人类确实在逐渐衰弱,就好像缓慢融化的冰川那样,崩塌入海,遁入无形之中。
有末世学说的支持者甚至认定石冻症就是人类最终的结局。
总之姑且不管这些情况,大部分人的认知就是不知道自己今早起床会不会被死神点中。从最开始的恐慌到后来的习以为常。波哥说过,这应该不是人类面对的最大危机,所以人们早晚都会习惯的。只不过一些人会逐渐变得只顾眼前,也就是今朝有酒便今早醉。
这也挺有意思的,一部分人趋于保守,连多走两步路都要掂量掂量。也有一群人开始放浪形骸,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能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波哥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后者。当然,张掖除外。
但不管这些人怎么选择,石冻症都会平等地挑选下一个受害者。这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才是终极的公平,和死亡本身是一样的。
到底要当那个苟且地活着,然后躲过一次又一次无形的筛选,最后变成一个老太婆呢,还是选择当流星,在短暂的能挣蹦的时候尽可能地挣蹦?
我承认在决定骑行的时刻,也不全是为了帮波哥。其中也有我的私心存在,就是想看看我能做到什么程度,趁年轻,趁没有什么人阻拦。
就好像最初我从生命培育中心的围栏后面翻出去一样。世界在我眼前展开,是彩色的,特别大。
“那你在这儿是干啥?”老何问我。
我说我在做一个试验,看看人能不能用这些原始的工具骑行一千五百多公里。
“然后呢?”
“然后就到上海湾了。”我说。
“到那儿干啥?”
“到了……呃,就到了。”
老何看我的眼神,好像在观察一个脑子有病的人。
“做这个有什么用?干啥不去念书?”他说。
“我脑子不好使。”我回答。
第十三章 :人类衰退之后
老何要抓我去他住的地方吃饭。他说我把萝卜做得这么难吃,实在不能忍。我怕耽误上路的时间,死活不肯。一大一小在农田里拉扯。
最后老何放弃了, 叫我等一会。他大步地走去,消失在田野间。我在他爷爷坟头收拾东西,把把防潮垫和睡袋拖出来叠好塞进 行李包,又洗了洗锅碗瓢盆,最后再拆下帐篷。这么一通收拾后,老何再度出现,他抱着一筐玉米茄子萝卜和其他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让我带上。
我说老何使不得,我这一路颠簸,也不知道这些东西会滚到哪里去,实在带不上了。老何说那你就挑几个想要的,我教你怎么做好吃。我挑了一个茄子两个玉米,老何大怒说这哪儿够!一大一小又在农田里拉扯。
最后我落荒而逃,老何叫住我。
我说我实在带不上了!
“不是,你能帮我呼吁一下吗?我女儿的事……”
老何告诉我,新京城里已经没有给石冻症人的营养罐床位了。他自己想了办法,用农机的零件给生造了一个给女儿的生命维持装置。
“但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她最近越来越瘦。我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总想着要是有一天,万一呢?万一有药了,这个病能治了。那我就还能再见我女儿一面。”老何说,“你是不是要去很多别的地方,像是泰安、南京……你能帮我问问吗?有没有床位可以安放我女儿。”
我点头说好。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0章
老何对我道谢了好多好多次。或许他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终于逻辑自洽,理解了我的冒险还是有其意义,或者他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但不管怎样,我突然感觉自己身负责任。
我把与老何的相遇录进了视频,最后说了他拜托我的事,然后上路了。
我梦见了老何的女儿。她躺在一个大罐子里,只看得见脸。罐子里满是液体,她在里面漂浮着,全身上下都接了管子。我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活着,这个样子和我去参观过的植物肉工厂里的那些长在树上的肉特别像。
我曾经听张掖和波哥闲的没事抽烟的时候讨论过这个问题。波哥说要是能留个跳楼的时间就好了。他指的是如果自己发病,干脆跳楼自我了断。张掖说你现在说得轻松,到时候一定特别想活。这是本能。
波哥说到时候人都讲不上话,手也使不上劲。怎么确定当那个人是想活呢?
张掖语塞,说那要怎么办?要不咱俩定好吧。
波哥问定什么?
张掖说我俩要是谁先不行了,另一个就签字不抢救,不进生命维持罐子,死后骨灰往南边儿撒。
波哥吐了一口烟,过了一会才开腔。他说好,剩下的那个交给小盒。
老何成了我的粉丝。我登录平台看见的,多了一个新粉丝,点进去一看,那头像就是老何。老何的账号里没什么东西,有三个拍了广袤田野的视频,一个做饭的。视频里一点言语都没有,只有风景和背景音乐。
我想了想,在这天更新的视频最后说了一段话,把老何女儿的情况给讲了,问问看到这个视频的人有没有办法。
其实我并不抱多大希望,但总要给老何一个交代。尤其是他现在成了我的粉丝,关注了我。那我就感觉自己又被多一个人看着了。
我还是觉得自己要死了一样。而且一天比一天更想死。上路第一天,我还能抱怨睡袋里睡不踏实,到了上路第三天,已经彻底起不来了。前一天的疲劳根本没有消除干净。还是大意了,在三十一区小广场上练车的时候,那里好歹是水泥地,又特别平整。
到了野外哪有这样的路。离开环农业带之后,驿道也消失了。整个华北河谷就只剩下郁郁葱葱的森林和旷野。
昔日这儿还被称为华北平原,一望无际。后来被改称为河谷是第三次迁徙后的事了。这儿曾经被彻底淹没,变成了与东海连成一片的汪洋,后来一百年内水又逐渐褪去。但人类仍然回不来,汛期多变,有时候数年都是干涸的,旷野里都长出了漂亮的灌木。动物和鸟类也都回来了,当时的人类心想这样的大号河山放着很浪费,便组织了人手回乡拓荒。
一开始都很顺利,拓荒团顺利地建立聚集区,开垦农田,搭建灌溉系统。就在人们觉得照这样下去,他们总有一天能收回所有的土地,回到黄金时代的状态的时候,漫长的汛期开始了。长达数年的降雨毁掉了所有的努力。自然又把吐出来的土地给收了回去,人类只能被迫丢弃了所有的建设再次撤回高原上的城市。
往后这样的情况每隔一些年就会发生。这就使得某些地区根本没法长期驻足,至少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环境过于严酷。
只不过野生动物和植物都不太在乎。只要这儿的水退去,就会有动物过来,再然后是植物。它们可不在意几年后这儿会重新变成泽国。到那个时候,植物会认命地死去,动物会认命地迁徙而走。于是有些地方的人类社会也开始出现了一种特别的游牧民,追逐着汛期和旱季,永远在路上。这些人都舍弃了城市里的生活,他们拿着仅有的可以运用路上的科技,像野生动物那样活着。
我没见过他们。但或许有一天会在路上遇见。
“v,我们会遇到突如其来的汛期吗?”我蹬着车,问我的人工智能。
【正在为您查询。结合近年的水文数据预测,突然进入汛期的概率大约是3.54%,进入五月后,降雨增加,此概率会升至43.8%】
满是石子和泥泞的路实在不好骑,实在没力气了我就下车推。远处的旷野里有个什么巨大黑影匍匐着,等我慢慢地走近才发现是一辆只剩下空壳的大巴车。锈蚀的空壳周围长满了野花,甚至有绿色的枝条从破碎的驾驶座窗户伸出来。
我想起了一个说法。如果没有人类,城市在一年之内就会被自然占据。文明根本没有人们想的那么坚韧,真正坚韧的是大自然。那我们算什么呢?创造了伟岸的文明,却依然是个过客。
有人说人类会毁灭地球,我看纯属无稽之谈。当我们最后一个人的骨头都变成灰,这颗星球依然会是这个样子。
我再走近了些,野花在风中摇曳,小小的一朵朵。
“v,这些花能吃吗?”
【根据资料显示……这些为双子叶植物纲菊目菊科百日菊属,尚无明确证据表明它具有毒性。】
我摘了一朵,放在手心里看了会,又放进了嘴里。
苦!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了远处好像真有什么东西……
第十四章 :突如其来的寂静
我终于找到了104国道的入口。它藏在一个山谷中间,被杂草掩盖。完全看不出来这里曾经有过一条道路,有人在早就腐朽的金属立牌上凿了“104”这样的数字,那块金属立牌倒是挺立着,也正是我在远处看到的东西。
拨开杂草,隐约能看见断裂的水泥路面,郁郁葱葱的青草从裂缝中探出,在阳光下蓬勃生长着。我推车上路,遇到完整的路面就骑一段,实在不像样的就下车推行。两旁的树木遮蔽了阳光,除了脚下的水泥地面,这儿完全看不出人类生活的痕迹。
这儿曾经也是很繁华的地方。我不是说大迁徙之前。大迁徙之前这儿是一等一的交通要道,我在资料库里看到过,人们可以坐着各种交通工具,从上午出发,晚上就可以抵达。
我是说第三次迁徙之前,人类也依然坚守着在这里。直到一百五十年前左右,才逐渐放弃了这儿。
林子中的鸟叫声还挺动听的。新京城里没有什么动物,更别提这么多的树木花草。在这样的林子里走,闻到的气味都和其他地方不同。
中午时分,我竟然找到了一汪泉水。泉水很小,流动过铺满枯叶的沟渠,看水还挺清澈。说到这个,就得说一下关于水源的补给。随身携带好几升水当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在出发前我恶补了关于如何在野外获得水源的知识。首先当然是寻找活水,流动的水源是最安全的。
如果没有活水,那就寻找里面有水生物的水。这种水再脏,只要里面有活物在生活,小鱼小虾,甚至只要是小虫子,就证明这水可以与活物共存。
只有一种水不能碰,那就是里面什么都没有的死水。哪怕它清澈到能够见底,也是绝对不能碰的。它的清澈说不定是一种伪装,因为杀死了所有的活物,又不允许任何杂质存在才会变成这个纯净无暇的样子。
看资料里说的头头是道,其实我根本没有实际操作过。之前张掖说你这贼船还包括喝有虫子的水啊?那还有什么劲爆的在后头。
我说这也算是脑子坏掉的一环吧,你不是说爆点的表现就是让人觉得你脑子坏掉了吗?
张掖说你到底欠了波哥什么,要这样为他拼命。
我那会儿没说话。
如今我看着这潺潺的溪流,掏出了我的大水壶。
取水也有讲究,要顺着下游的方向放,口对准下游,缓缓放下。为啥要这样呢,因为这样能最低限度地不把水下沉积物给搅动起来。要是那些沉积物,也就是泥土啊,比重比较大的杂质被搅起来了,那就能灌上一整瓶子。
看着恶心不说,要想把这些东西滤干净得费老劲。对过滤器也是一种很大的损耗。在未来这二十多天的旅途,指不定会遇到什么问题。当然是能小心一点是一点。
总之资料上说的不错,我按照这个方法取水,灌满了水壶。
接下来就是消毒了。我带了过滤器,往里丢碘片也行。但是后者净化的水,喝多了要闹肚子。当然最后还有个后手就是煮开。高温能够杀死一切。
等待过滤器把活干完得有一阵,我干脆停下来休息,顺便吃东西。老何给我的蔬菜得赶紧消耗掉,但我又很舍不得。此时我不知道这种矛盾的心态会持续这一整个行程。所以远古时代的人类到底是怎么过活的?
在我的想象中,那些从非洲出走到世界各地的人类祖先说不定也是这样撞见啥吃啥,能吃到饱就尽量吃到饱,且不管明天会如何。
或许这才是生命的真正状态。而不是在文明出现之后,变成城市里的一个零件,日复一日重复地生活。食物存放在冰箱里,路的尽头是工作。
人类穷尽几万年为了获得安全感而储存食物, 事到如今世界好像又发展成了别的样子。如果让最初走出非洲,来到欧亚大陆的祖先见到现在人类的样子,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1章
他们说不定会发出“呼呼!嚯嚯!呀呀!”的感慨。
得了,和祖先相比我至少还有想要就要的火。我清出了一片空地,把燃料炉拿出来。接着就着活水洗干净萝卜和茄子,撕去玉米外头的叶子。
然后我掏出了一把小刀,把锅盖翻过来当砧板开始给蔬菜切块。这招还是波哥教我的,有一天我旁观他做饭,发现这家伙根本不用砧板,而是直接拿锅盖倒扣过来,在里头捣捣,捣碎了的食材正好在盖上锅盖的时候全部掉进锅里。我从此惊为天人。
只不过这把小刀实在太小,切割巨大萝卜的最后还是用上了牙齿和双手。茄子切成长条儿,本来还想削皮,结果发现难度太大。就这样凑合吧。
长条茄子且放在一边。这边开煮萝卜汤。萝卜汤就简单了,清水萝卜加盐,煮到萝卜变软,我又丢了一些肉干进去。茄子搁在上头借着蒸汽蒸熟。真是完美。
在这等食物熟的过程里,我灵机一动开了直播间。
把镜头对准在冒着热气的炉灶,四周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一条小溪潺潺在边上流淌,不远处是国道的遗址,依稀能看见水泥路的碎片。
【做午饭,等萝卜和茄子熟!玉米我还没想好怎么搞定它,知道的朋友能告诉我吗?】
我学着其他主播在直播间里絮絮叨叨。
过了一会有条弹幕飞过:【玉米烤了吧,你这晒干了就只能喂猪了,掺了面也就只能做一个窝头。】
看了一眼发言的,是老何。
老何还在打字。
【茄子整不对,萝卜块太大了。】
【哎你这丫头——】
【茄子要炒,给你的蒜呢?】
【不会给你丢了吧?】
我迅速关了直播。
林子里这会突然变得十分安静。鸟叫声一概都听不见了。我寻思可能是因为之前的动静有点大,但是我再等了一会。林子里依然是鸦雀无声。这就有点诡异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午后一点多,阳光正盛,星星点点地透过树叶洒在我身边的空地上。溪水也在流淌着,炉子咕嘟咕嘟地煮着东西。我拿着个人终端,坐在边上,背后是一棵大树,树下停着我的单车。
突然我听到了沙沙的响声。在一片寂静的树林里这声音格外清晰。声音响了一下,又没声了,接着又响了一下,比先前那声近了许多。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十五章 :灭绝的生物
那沙沙声在靠近。而我僵在原地。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些念头,像是这么茂密的林子里大概会有野兽吧?会不会是蛇啊?不会蛇的声音有这么大吗?可鸟都不叫了,鸟不叫了是不是说明有危险?我现在站起来爬到树上来得及吗?我不会爬树。一定是煮东西的气味吸引了这玩意吧?那它是吃素的还是吃肉的?它见过人吗?我手上倒是有把小刀,但肯定不顶事。还是打开摄像头拍摄一段人生最后的视频?
哇,盒和,你在这种时候居然那么镇静还在考虑决策,我都佩服你了。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都说人在极端紧张的状态下会分裂出一个人格替自己承受压力。但我没想到自己分裂出来的另一个盒和居然先开始吐槽我。
闭嘴啊。我在脑子里对那个声音说。
抄折凳打算殴打唐胖子时的勇气呢?
这不一样。唐胖子那是人。
怎么不一样?
这是野外,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
和城里有什么区别?你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来帮你的。
沙沙声最终停止了。我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拿着锅盖。我眼前的灌木晃动了一下,又晃动了一下。
是一头鹿。
一头褐色皮毛的鹿站在灌木丛后面,它头上的角分了好几个叉,看起来像两棵树的枝丫。它黑色的眼睛正看着我,有一种食草动物的平静。
“v……打开摄像头。”我想记录下这样的场景,这一定是不错的视频素材,那么近的距离见到野生动物,新京城里肯定没多少人有这个经历。但又不敢动,小声地指示人工智能。鹿虽然是食草的,但这头鹿的个头很大,起码比我高,而且那头上的角看着也像凶器,能把人的肠子给攥出来。
【好的,正在为您连接摄像头。】v这个人工弱智用十分响亮,字正腔圆的声音说。
鹿的耳朵一动,往后撤了一步。
【信号弱……正在连接中……请稍等……】v继续字正腔圆地大声嚷嚷。
鹿抬起蹄子,显得有些焦躁。
【正在重新连接……】
鹿开始疯狂甩动耳朵,频频低头。
“v,他妈的给我静音!”我惊恐无比,出口成脏。
人工智能总算听得懂,彻底没有了声音。我此时已经从坐着变成了蹲姿,两手依然持着自己仅有的武器,盯着鹿。
鹿终于平静了下来,它的注意力被我丢在地上的两根玉米给吸引了。老何要是看到我如此糟蹋他的玉米,一定会在直播间里跳脚。
“你要这个?”我挪动过去,捡起玉米,看鹿没有什么反应,我顺势把玉米丢了一根过去。鹿看起来被吓了一跳,又向后撤了一步,但没有更多的动作。
过了一会,它低头开始嗅嗅玉米。
很好,小盒,你正在做的事情等同于原始人驯化动物的第一步。
不过这样感动的画面没有持续多久,鹿突然抬起头,耳朵转动了几下,飞快地转身跑走了。就好像有什么追在它屁股后面那样,坚定迅速地逃离了和一个古怪人类的接触现场。
我困惑地四顾,周围一片祥和。林子里的鸟也重新开始叽叽喳喳,流水潺潺,以及……
炉子咕嘟咕嘟冒着泡,水溢出了锅子边缘。
“卧槽!”我大叫着去救急。
这天晚些的时候,我吃的是煮到酥烂的萝卜,被鹿啃过的玉米和蒸得透透的茄子。饭后收拾完东西,就着溪水洗干净锅碗瓢盆装车,继续上路。
“v,那头鹿拍下来了吗?”
【正在为您查询,最新的录像时间为2268年4月8日23点15分】
“你他妈的果然没有拍下来啊!”我心急如焚,再度出口成脏。
【盒小姐,脏话是一种人类语言中表达情绪的词汇,在于v交谈的过程中完全可以去除。】
这个以通识教育为主模块的人工智能就这点不行,又迂又腐,关键时刻还会掉链子。“那可是活的鹿啊!你居然没有拍下来!”
【抱歉,因为信号和其他原因,摄像头没有按时启动。建议再次遇到这样的情况,可以采取手动启动的方式。】
“……”
还很油盐不进。
这天的晚些时候,我根据印象给鹿画了个速写。个头比我高,头上的角是分叉的,眼睛是很深的黑色,鼻子的形状是这样,胸口有一团白毛。然后拿去和资料比对。
林子里信号不好,我额外地跑到国道边上一个比较开阔的地方,让个人通信终端能够连上在线维基百科。说到这个网络在线百科全书,它存在的时间比世界上大部分的新兴城市还长久。据说在数次迁徙中,工程师们带着它的服务器五次三番地跋涉,就为了找到一个能够继续把这些旧世界的信息保存的地方。
其实好像在过去的历史中,很多重要的东西都经历过这样的事。但是更权威的资料库或许因为条件原因而遗失了,留下来的人类实在没有太多选择。而寻找,挖掘,修复的工作也一直在做。活在这个时代的人们,就好像坐在一辆逃难的无人驾驶飞机上,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把一些东西丢下去。但又总是有另一部分人在试图捡拾。这个不能丢啊,那个是留存至今最古老的……还有这个、这个,都是人类文明的瑰宝。
我不知道那些穷尽一生终于保存下了一些旧时代的珍宝的人,当听说又要再度迁徙离开,而这些他们的心血之物无法全数带走时,内心会是什么想法。
我感觉他们的心一定会很痛。
维基百科全书上记录了在大陆境内的55种鹿,大部分资料都是引用自权威的野生动物研究期刊。当然这个资料是更新到第五次大迁徙之前。
我逐一对比着,这个梅花鹿不太像,身上后面没有斑点,水鹿好像小了点,驼鹿的大鼻子也不是这样的……
最后一种叫马鹿的图片出现。个头很大,头上的角是几个分叉,好像树枝一样。
【马鹿,一种有蹄类与偶蹄目阶层的大型动物,为更新世连接北美与亚洲地区的加拿大马鹿后裔。该鹿种具有极强的环境适应能力,在更新世海平面上升后,马鹿迁徙至亚洲与北美洲,并且进化出了多个亚种。】
【马鹿具有迁徙的习性,在冬季会前往低海拔的森林中生活,当夏季来临则会往北移动。】
【近两百年来,因海平面大幅度上升和气候急剧变化的原因,亚洲大陆上的马鹿被宣告灭绝。】
【与它同时期被宣告灭绝的物种约有六十万种。】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2章
第十六章 :粉丝团
这天晚上我是找了棵树,把自己栓在树上睡的。因为我相信一个理论,那就是如果鹿出现了,那么下次出现的说不定就不是鹿了。至于是什么,不好说。眼看着周围根本没有什么人烟,我再也不敢直接找块空地搭帐篷。
一百年前一共有六十万种物种灭绝。占据了现存物种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不确切的数字,是因为人从过去到现在压根没办法搞清楚这个地球上到底有多少生命形式。有些生命从出现到灭绝可能人类都没有发现过它们,最后只能通过留下来的遗骸来猜测这可能是一种没有被发现的物种。
至于那些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那就真的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仔细想来,人这个物种出现到现在的时间其实很短。不是说如果把地球的年龄换算成一天的二十四小时,人类出现的时间是在二十三时五十九分五十九秒。
记得曾经有个说法非常流行,说人类会毁灭地球。现在想来根本就是扯淡,光是海平面上升就能把我们这些裸猿赶得漫山遍野跑,任何伟大的文明造物在这种情况下都没有用。我相信就算人类衰退到极致,最后退出历史舞台,地球还是依然会是地球的样子。高楼大厦会分崩解离,金属立牌会融入泥土,汽车外壳最后成了小动物的乐园。
这一晚就睡得很不好,思考着这些虚无的问题不说,还生怕自己掉下去。好容易睡着了,却梦见树上有蛇,在梦里我挥舞玉米打蛇,而蛇却口吐人言,问我粉丝量几何。
……
粉丝给我留言,要我小心注意危险,就为了这附近的林子里到底有没有蛇就争论了几百条。有人吓唬我说那个地方在拓荒时代出过很多人命,好端端地睡着,第二天整个地方就淹了。还有人说什么遇到好像潮水一样的蚂蚁,一不小心就被吃了。
我看着这些留言表情复杂。
有个粉丝给我留言,说如果遇到蛇能不能拍视频下来。鹿的视频没有拍下很可惜。此人表示自己是研究动物的,但现存物种的资料太少了。希望我能沿途记录一些。
对于这样的要求我自然是同意的。
不过也有人觉得我说看到鹿是幻觉。这类人似乎觉得我在野外走了几天之后,心智已经不正常了。他们好像坚定地认为城市才是人类应该待的地方。
还有更荒谬的言论排在后头,像是质疑这一路风景的真实性啊,觉得肯定是在一个虚拟场景里假装骑行;像是骂我不干正事啦,认为我应该好好地待在城市里哪儿也不去,因为作为女性的我本身就是一种资源。
我还没想好怎么喷这些货,就看到有人率先替我喷了回去。再仔细看这些账号虽然各有特点,但某个地方很整齐划一,比如他们都爱把【拾荒】这两个字放在id里,仿佛在很骄傲地宣扬自己的身份。
我数了数,这样的粉丝好像有几百个。他们在评论与其他荒谬的言论混战,打作一团。
我发消息给张掖,问他是不是煽动拾荒人来关注我了。
张掖回答说他可没煽动啊,他也煽动不了。那些个家伙本来也很好奇你做的事,现在更加觉得你是条汉子。后来虎爷一声令下,所有的拾荒人都跑去注册了非凡平台的账号。
“你现在有粉丝团了,爽不爽?”张掖发了一条视频语音过来。
我说简直爽极了。
“波哥怎样?”我问他。
“老样子,在我店里帮忙。喂,宋小波。小盒说想你了!”他对背后说,“干啥啊!再过一天小盒就要到无信号区了,到那时候想见也得等一阵,你别不好意思,我草这种时候你还装逼!”
张掖把波哥拽了过来,看着他一脸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的样子,我对镜头摇了摇手。
“喂,想我不?”我问。
“还行。”波哥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的视频都看了吗?”我再问。
“看了。”
过了一会,波哥开口问:“累吗,小盒?”
“还好啦!”我咧嘴笑。
“那就行。”他言简意赅。
“官司还打吗?”我问他。
“什么?”
“我支持你打!等我回来了,把纹身店买回来!”我说。
“尽说大话。”波哥说,但在断断续续的信号里,我看到他笑了一下。
我想如果我没有选择这样的冒险,那我这辈子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体会。我蹲在我的单车和篝火边,看他们在网络上吵吵闹闹的,头顶是旷野的星空。
城市可看不见这么多星星啊。
不过除开以上这些,夜晚露营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三百年前罗文可以随意地睡在路边,那是因为他那个年代人类的足迹遍布大地,他甚至会被午夜哐哐路过的大车给吵醒,甚至也有人会好奇地围观他的帐篷,在地上留下很多串脚印。
我面临的近况完全不一样。权衡之下我决定把每天晚上的过夜地点作为首要重要的任务。华北河谷无人区有不少拓荒时期留下来的遗址,只是不确定哪些还能用。
于是我只能让人工智能帮我搜索卫星云图上看起来好像废弃村落和房子的地点,再规划当天的行程。这样就意味着我很可能需要绕路,路程时间又要延长。
所幸目前看起来补给还算足够。
唯一的问题是,再过一天我就要进入无信号区了。那就意味着我与外界的通信都会中断,并且泰山南部山区为止都是这样的情况。
说实话内心肯定没底,我甚至开始在大脑里演出如果我出了什么事,等他们发现我已经过了约定的更新时间,再派无人机来搜寻我的尸体,说不定已经被野生动物啃光啦。
说到这个,那天晚上我似乎听到了狼叫声。
4月10日下午四点钟,在进入无信号区三小时后,我看到了一间耸立在野地里的建筑物。
说是建筑物,但整个儿已经被藤蔓给缠绕,几乎认不出建筑物原本的样子。而且它耸立在这个位置也很奇怪,前后都没有别的东西。
我把车停在稍远处,谨慎地靠近。拨拉开土灰色外墙上的藤蔓,露出了一扇已经腐朽的木门,但门上却还好好地插着门栓。
第十七章 :好佛
我用力摇了摇,同样腐朽的门栓应声落地,掉入地上的草丛。我推门而入,里头黑漆漆的,却有空气流动不知从何处而来。我打开照明灯才发现,这屋是有窗户的,有且已经破碎。只不过被那些植物给遮挡住了光线。
谨慎起见,我绕到屋外扯走了那些植物的枝叶,再返回屋中才发现,这是一座佛堂。
一尊佛像被供奉在屋子的中央,神龛上灰尘有好几厘米厚。
蹊跷的是,神龛的高度非常低,几乎要端坐在地上才能与其中的佛像平视,而那尊佛的大小也只有半人多高。就好像这尊佛是长在地上的。
我对佛像拜了拜,说打扰了啊。今晚我能在这儿住吗?您不说话,那就当您同意了。
我理论上是一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大部分这个年代出生的人恐怕都是。为什么这么说,因为我们小时候问通识教育ai世界上有没有神这个问题的时候,它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神是人类无法解释自然现象时为了让自己拥有掌控感,而塑造的形象。】
【经由祭祀活动取悦神明,来让自己参与到无序的自然现象中去。】
简单来说ai认为神明是一种人类创造出来,让自己获得安全感的概念。
我绕着屋子外面拍了一圈视频,又把里头的光景也记录了下来。这屋子里头的墙壁上,差不多在一米左右的位置明显有一圈印痕,在那圈印痕下方我甚至看到了一些应该是水生生物留下的痕迹。
说明这儿曾被淹没过,还持续了很长的时间。但如今完全看不出来,水已经褪去,植物占据了所有的地方。
车也推进佛堂里头,靠在墙边。我又检查了一遍整个建筑物的结构,它只有一个出口,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一晚上就坍塌的样子, 于是我便放心大胆地掏出帐篷,支帐杆、挂帐布,防潮垫加睡袋。
那扇腐朽的门被我推开之后,就一直不太安生,午夜起风,它就吱呀吱呀地响起来了。像极了一个恐怖故事的开头。我被吵到睡不着,怒极之余,上手拿了两块石头想把门给支住,不想那扇门干脆直接掉了下来。
午夜的风依然时不时吹入佛堂内,再无响动。但我依然睡不着。帐篷的口开着,正对着佛堂的门。我又捡了几块石头放在门口,在两块石头中间倒着搁了我的水壶。要是有什么东西要跨过这些进来,大概率会碰翻我的水壶,引起的动静绝对能让人瞬间清醒过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夜风越来越大。我迷迷糊糊间,突然就听到水壶落地的声音。吓得我猛睁眼,却见门口空无一物,只是风吹着沙土往屋里卷。
我爬了起来,探头向外望去。乌云遮蔽了所有的星星,只有狂风席卷过大片的野地。然后我看到了……野地里有什么东西伫立着。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3章
一头鹿,头顶的角好像树杈那样,高大又安静地站在那里。它的胸口有一团白毛,好像一朵尚未盛开的白花。
它跟着我。
它跟着我?
鹿向我走来。风中刮起的草叶让我迷了眼,但我确实清晰地看见鹿向我走了过来。我爬出了佛堂,看着它。
鹿没走,而是在离我不远处站定了。就这样,在大风的野地里,我和这头鹿头顶星辰,一直一直对望着。
如果鹿在这儿,那就意味着这附近没有危险吧。我如此想道。
晨曦透过前一天我撕扯掉遮挡物的窗户中透过来。我完完整整地躺在睡袋里,睁开了眼睛。昨夜到底是梦,还是真实的经历我已经分不清了。
天气很好,风和日丽的,也不见昨夜狂暴的大风,旷野中鹿自然也没有任何踪迹。
我开始收拾行李,先把车推出佛堂。拆卸了帐篷,卷起睡袋和防潮垫,塞进行李包,再顺带抽出两根能量棒,烧一锅汤当做早餐。
不过正当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出装车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佛堂轰然倒塌。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佛堂就这样变成了废墟,只有东面的那堵墙还伫立着,阳光仍然透过窗户照了过来,打在一堆断壁残垣上。
我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嘴里还咬着一个能量棒。
而在所有的烟尘散去之后,我终于看清了整个佛堂埋藏着的秘密。
那神龛周围有一圈围栏,围栏之下是一个大坑,而供奉佛像的神龛仿佛孤岛一般在大坑的中央。再仔细看,大坑并非纯粹的大坑,在坑中半露着是一个巨大的佛头。
佛头的头顶才是神龛中的佛像。
凭借佛头露出的部分,下面这尊佛像起码有十多米高。它全数深埋在地下,只露出了头顶的小佛。人们为它头顶的小佛打造神龛、建造佛堂。也无怪乎这个神龛如此低矮,需要人端坐在地上才能膜拜。
或许等到灾难即将降临,人们才想到是否可以带走这尊小佛,结果却发现了深埋地下的秘密。小佛能带走,那这尊大佛该怎么办呢?说不定当时有人试图挖掘,但只能绝望放弃。小佛与大佛又浑然一体,分开又很不像话。于是最后只能将门拴好,尽数撤离。
此后就是漫长的岁月走过。潮水涌来时、潮水褪去时、植被覆盖、春去冬来。看门栓的样子,在那之后并无人类来过,我是第一个。
结果我成了最后造访这个佛堂的人类。建筑倒塌,小佛和大佛的脑袋沐浴在晨曦下,让它们看起来无比神圣。
兴许这佛堂本来就已经腐朽,我的闯入彻底打破了它摇摇欲坠的平衡。但它居然坚持到了我睡醒,把所有的东西都带走才陷落,不知是否算一种冥冥之中的天意。
我觉得应该表扬一下大佛和小佛的坚守,还有几百年前撤离时那些人们的努力,感谢没让我这个突然闯入的旅人埋骨于此的恩情。
于是我留下了一根能量棒,放在神龛前的祭坛上。
“好佛。”
国道到昨天那个地方就断了。我看了看卫星地图,离这儿差不多50公里的地方,应该有一个城市。那个地方在几百年前叫沧州,而在两千多年前它也叫沧州。
我急需一些补给,最好能找到足够结实的屋子过夜,看准了方向之后,我把行李打包好挂上车后座,往沧州的方向去了。
第十八章 :狼和变速器
这天一早感觉身体就不太对劲,很沉,腿也很酸。我寻思可能是昨天晚上和大佛小佛还有那头鹿闹过头了,导致身体没有好好休息。
事实上这阵子在路上,最初每天都累得感觉自己要死在路上,但很快就适应了,每天晚上还能把当天拍摄的视频修修剪剪上传之后再睡觉。人的适应力真的很强。
但这种疲惫感今天又回来了。从中午开始天气也开始变差,乌云遮蔽了天空,就好像早上的风和日丽是错觉。
空气里有很重的湿气。我不用问v今天天气如何都知道很快就要下雨了。大片林子已经不见了,只有杂草丛生的平原,轮胎碾过泥土和石块,时不时震我一下。这种状态当然不可能骑得很快,对体力消耗也很大。
才刚到中午,我就骑不动了,决定休息一下。但也不能休息太久,补充一些水和食物继续上路最好。
不过就当我把车停下来,掏出肉干,就着白水开始嚼的时候。远处的草丛里好像有什么动静。在野外这段日子,我对这种草丛晃动的动静逐渐习惯。大部分都是野生小动物,像是兔子、看着像大胖老鼠的东西、后来我查了查这玩意叫土拨鼠,还有刺猬之类。
野外虽然没有人类,但其实挺热闹的。
但这草丛动的有点不对头。如果说是兔子,那也太大了。但又不像是鹿之类的动物,草丛才堪堪到我的腰部。
直到有一条灰褐色的尾巴一闪而过。我吓得大叫,迅速跨上车就蹬了起来。
是狼。
还不止一条。
我迅速移动之后,草丛晃动得也更厉害了。那灰褐色的影子隐隐绰绰,它们追上来了。
波哥在我挺小的时候就教我要怎么避免被尾随。他说你慢慢走啊,要是有人跟在你后面,你就往对街过去。要是那人也走到对街来了,就铁定是尾随的无疑了。
我问然后呢?
波哥说找家店进去躲着,然后给我打电话。
后来我还真遇到过一次,但我没给波哥打电话,而是反手一拳。我从小力气就比寻常人大,不然也不会最后决定接受骑行的挑战。那一拳打得对方鼻子喷血,怪叫着逃了。
波哥得知之后,意味深长地按住我的肩膀,说你下次还是给我打电话吧。
我说为什么?
波哥说我怕你给人打坏,我还得赔钱。
所幸后来我再也没有碰到过类似的情况,张掖碎嘴说肯定是因为小盒你的碎鼻者名头传遍了九街区。要是见一走路外八字,身高一米六几的女子,人都要躲着走。
我作势要揍,张掖灵活地逃出了屋子。
时隔多年之后,我又一次被尾随了。但这一次我既没办法给波哥打电话,也不可能停下车反身给它一拳。
草丛瑟瑟作响,那些狼不紧不慢地跟着。我双手抓着车把,用力蹬着,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但没多久酸痛感又回来了,双腿如灌铅一般,蹬车越来越费力。那些狼倒是始终保持着距离,在我后头大概七八十米开外。但这股子执着的劲让我害怕。
它们或许就是这样狩猎的,追着猎物长途奔袭,直到猎物露出破绽或者累倒在地。
“v,离沧州还有多远?”我匀出点气,问人工智能。
【卫星信号弱,正在定位……】
他妈的。
这样不行。我对自己说,不能自己先被吓死。我略微放缓了动作,调整着呼吸。深呼吸,小盒……没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瞧瞧这天,瞧瞧这地,风景多么地好哇。你可以的,你可以的。想想你发现了那个跟着你到对街来的男人,然后呢?
原本我的思想就像是一只受惊吓的兔子,在满地乱蹦,大叫着“狼!狼!救命!救命!”,现在它终于慢慢安静了下来,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开始工作。
我觉得还有机会。我对我的思想说。这群东西还没扑上来,有可能是觉得我看起来还不像手到擒来的猎物,它们怕失误。
有道理,那么我们要怎么办?“兔子”问我。
得坚持到进城。其实也不远了,只要连续蹬两个小时必然可以遇到人烟。我说。
两个小时,行吗?“兔子”很犹豫。
行。之前路况再差我也蹬过。再说了,这辆车可是虎爷的宝贝。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冒险自行车。它会帮我的。
试试吧。“兔子”表示。
对,试试吧。
我继续调整呼吸,“v,帮我计时一分钟。”我命令人工智能。
【好的,这就开始。5-4-3-2-1,计时开始。】
我开始数自己的踏频。所谓踏频就是一分钟里踩脚踏的圈数。能长时间坚持的踏频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那些古老的骑行资料里说过,得有个平均数。而这就是他们能够持久地去往更远地方的秘籍。
我知道自己最适合的踏频是多少,大约在60-70之间。
差不多到了这个区间里,我的膝盖突然一下子轻松了不少,虽然腿依然有些沉重,但似乎可以坚持下去了。
很好,那么接下来。调整变速器。我这辆冒险自行车前头有三个像齿轮一样的玩意,叫牙盘,后头也有类似的东西,呈牙盘的倍数,名曰飞轮。加上我车把手上的变速器开关和链条就是整一个自行车的变速系统。我一开始没明白这个东西存在的意义,后来上手了之后我才知道,它的用处在于转换。
简单来说就蹬一圈脚踏,能让轮子转几圈的结构。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4章
它和踏频有个适应的配比,用来应对各种路况,比如平地、上坡和下坡。
咱现在不是要和狼比速度,而是要保持距离,一直坚持到城里,是吧?“兔子”问我。
当然。所以你看,我们应该用巡航时用的那个,最省力的那个。就是中间的那个牙盘和……
我来回切了两次,发现六号飞轮最合适。
速度开始稳定了下来,我身后的草丛仍然有着灰褐色的影子来回穿梭,甚至有一条狼大大咧咧地跑到了泥土路上,跟着在车的后面小跑。
要是它们突然扑上来,我也有办法。那就切小牙盘大飞轮,玩命冲。
【卫星信号连接中,正在定位,现在距离沧州还有43公里。】
第十九章 :又撞车了
狼看着一点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当然我也是。它们是为了生存,这点我也是。用眼睛余光数了数,好像有五头。在我找回速度和节奏之后,它们又离得十分远了,偶尔会有一头跑在我侧后方,但很快又回到了我身后的位置。
我不懂,但我感觉这算试探。
路很不好走。
好在体力应该还够。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到两头狼从两边向我包抄过来。我心里一惊,故作镇静地加速。不多会这两头又绕着圈地回去了后方的位置。
但就当我的速度又再次降下来之后,它们就故技重施。
这事儿不太行啊。我脑海里的那只“兔子”又开始到处乱窜了。镇静下来!镇静,没用的东西!
可是“兔子”越窜越起劲,它在大叫:我们完蛋啦!
突然我脚下一弹,整个车身歪了。我心说不好,一脚在地上刺啦得生疼,一手按着后刹车,要让车停下来。但为时已晚,这是个下坡。车顺溜着就这么下去了。
这下轮到我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坡下好像有什么,越来越近了。这档口我所有临时抱佛脚来的骑行知识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就像是待在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上的老鼠。最后我两眼一闭,任由车撞了上去。
如同我撞向三十一区那面安全生产平安回家的墙。
咚。
橡胶轮胎卸去了大部分撞击的力道,但剩下的足够让我飞出座垫。这熟悉的撞车的感觉,仍然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才看清这次我撞到的是什么。
很稀罕。是一辆停在山坡下的房车。车身是白色的,如果不是布满泥泞的话应该很漂亮。我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望了望身后。狼没追来。
于是我去扶我的自行车,然后看见这辆白色房车的车门上被我的轮胎撞出了一个小小的凹槽,像个笑脸似的。
我摸了摸被我撞到的地方,寻思到底趁现在没动静赶紧溜,还是怎么着。车主在吗?动静这么大都没人出来看看,难道是无人驾驶?但看着也不像。而这车看起来也没点火。不会是僵尸车吧?
僵尸车指的是很久不曾挪窝,停在各种犄角旮旯,一副与天同寿架势的车。
这车的车窗都是反光贴,看不清楚里头。我正扒拉车窗呢,突然那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一个脑袋。
我先看见头发的颜色是白的,还以为下头可能是个大爷。结果接下来出现的脸很年轻,还戴着一副红色的小圆墨镜。
“你干嘛?”“小圆墨镜”问我。
我指了指被撞的地方。
“小圆眼镜”伸出一截身子,费劲地瞅后车厢的车门。那个被撞出来的凹槽看起来像正对着他大笑。我正寻思他怎么不下车呢,就听到他怪叫起来:“我去!这么大的坑!你是陨石吗!”
“呃……”
“你怎么撞的!我的宝贝儿哎哟哟可把你撞疼了吧!”
“内什么……对不住哈……我从山坡上下来,没刹住。”
“这荒山野岭的停个车休息一下怎么也会天降个妹妹把我的宝贝儿给撞出这么大的一个坑啊——”
“……”
“妹妹。”他突然转向我,把小圆墨镜给往下拉了拉。“你知道这车多贵吗?”
我伸头看了看车标,又看了看他,然后诚恳地摇头。
他伸出五个手指。
我鬼使神差地同他击了个掌。
这人又怪叫了起来:“你有病吧——”
“大阴天的还戴墨镜,你才有病吧!”方才的歉意此刻烟消云散,我九街区小流氓盒和又回来了。
“怎么还有人把人车撞了还骂人有病的哪!”
“怎么有人在荒山野岭里停车也不停个好的地儿啊!”
“妹妹你别太过分喽……”
“哥哥你可吃点好的吧……”
“……”
“……”
我俩就这么隔着车窗吵架。“那是什么?”“小圆眼镜”突然说。我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向山坡,山坡上几头狼一闪而过。
我大叫了起来。
“小圆眼镜”按响了喇叭,尖利的声音刺破天空,狼的身影消失了。但是下一刻,野地里开始传来狼嚎声,一声接着一声。
“上车,上车!快快快!”“小圆眼镜”叫道,“对对对,把车门斜刺里拉开——”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自行车给扛了上去,也不知自己突然怎么那么大力气。连行李带车一口气丢进车厢,接着自己也钻进去,锁好了车门。
房车迅速启动,碾着路就跑了。
“你咋不早说……你在给狼追啊。”
“你也没给我讲的机会呗,就在那儿喊你车被撞了撞了宝贝儿好心疼。”
“是挺心疼的。”
“对不起。”
“哎,没事……”
车上路了。
这车还真不是无人驾驶的,“小圆眼镜”坐在驾驶座上,戴着露指皮手套,操控方向盘。他的驾驶座看起来很高级,被改造得好像机器人的驾驶舱一样。三面都是透明舷窗。
很快天黑了下来,乌云密布。雨点子落下,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这下挺好,这雨最好再下大点儿,叫那些个长毛的知难而退。”“小圆眼镜”说,他得意得很,甚至开始哼歌,在哼歌之余问我:“妹妹,去哪儿呀?”
“沧州。”我还想着补给的事。
“得嘞,那就去沧州。”
我缩在这车的后车厢,和我的自行车待在一起,环顾着周围的环境。靠车门的地方是电磁炉灶台,边上是柜子,后头还有个洗澡间,有一张缩在天花板上有升降柱的床。车厢的地板很平整,暖暖的光照着,是个令人感到安心的小空间。
我探头看向外面,外面天地之间被雨幕覆盖,而车厢里温暖又干燥。让我想起九街区自己的那个小屋。
那个小屋本来是波哥师父的储物房。波哥和他师父本来都住在纹身店的楼上。问为什么储物房离纹身店那么远,因为这个小屋是波哥师父的某个客户的遗产。人死了,身后没有人。就把这个屋子留给了波哥的师父。说是里面有无论如何都不想丢失的东西。屋子太小,转身都不好使。就做了储物房。
后来我来了,波哥清理了里头的东西,让我住了进去。每天一大早过来送我去上通识教育课。问为什么不把我带在身边,因为他老说自己一个大男人带个小丫头不方便。
我就这样野蛮生长,但又一直被牵挂着。对了,那屋子里头有一整面的墙都画着梵高的向日葵。虽然这屋子只有一扇小窗,但这些向日葵仍然浓烈似火。这就是那位留下屋子的人说的,无论如何都想保留下来的东西。只要是无主的屋子,就会被推平重建。于是我自波哥的师父,波哥之后成了向日葵的守望者。
我说我在培育中心从来没有自己的房间,大伙都是住在一整个大屋子里。没想到小屋子能让人这么有安全感。波哥说我是小野猫,只有小猫喜欢狭窄的地方。
事到如今我在一辆颠簸在雨幕中的房车里,却想起了这些。竟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忍不住要哭,只好使劲用胳膊擦脸,拼命擦。
“哎哟陨石妹妹,你怎么哭了撒?”
第二十章 :米花糖
“我才没哭呢!”
“还挺倔。”他身上从驾驶座边上的储物箱里掏出了几小袋东西,往后甩到我面前,“吃零食?”
这么一折腾我也确实饿了,就挑了其中一袋拆了,里头是白花花的一块点心,好像是米粒粘在一块做成的,上头还撒了点黑芝麻。黑白分明。一口咬下去……
“好硬啊!”
“你悠着点,米花糖嗑牙。”
“这什么鬼零食啊!”
“是我老家的灵魂之一。”
我嚼着嚼着,丝丝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这个叫米花糖的东西也开始变软了,满口香味。我吃完一块还不过瘾,又拿了一块。
从反光镜里看我嚼得起劲,“小圆眼镜”也乐了,“你出来多久了?”
“一个礼拜吧。”第二块也被我吃了大半。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5章
“就骑着那个吗?”
“对。”
“小圆眼镜”吹了声口哨,“不得了。打算去哪儿,沧州?”
“当然不,我要一路骑下去,骑到上海湾。”
我从反光镜里看到“小圆眼镜”愣了一下,“那儿吗?那儿不是早就没人了?”
“对呀。”我理所当然。
“干嘛去那儿?”
“我和人说好了,我要证明人可以骑着自行车穿过华北无人区到世界的尽头去。”
“小圆眼镜”沉默了,过了一会他突然爆发出大笑。“那你现在在我车上,岂不是算作弊啊?”
“有道理,你快放我下去。”我咬着米花糖,半真半假地说。
轮到他有一丝慌乱了,“我去,我开玩笑的……”
见他慌乱,我有些得意。又撕开了第三袋零食,一口咬了下去。
“啊!!辣死我了!”
这一小包东西里好像包裹了全宇宙的辣椒,我此时只觉得喉咙冒烟,眼睛流汗,费劲爬起来赶紧找水喝。
“泡椒凤爪也是我老家的灵魂之一。”“小圆眼镜”说,“你老家不吃辣啊?”
我喝干了水壶里所有的水才觉得舌头活过来了半截。“不吃 ……不对,好像也有。”我想起老北京铜炉火锅里也有辣锅。当然张掖说这简直是胡搞,哪有涮羊肉有辣锅的。但没人理他,不少人吃的不亦乐乎。于是别人越不亦乐乎,他就越痛心疾首。但我和波哥都是猫舌头,别说辣了,烫一点的都进不了嘴。
“反正,不吃。”我最后总结,然后听到他的啧啧声,说了句什么“啥子地方,懂个锤子”。
“你老家灵魂挺多的。你老家在哪儿?”我问他。
“重庆。”他说了一个城市的名字。
我听说重庆也是几大城市之一,就问他那里什么样。
“很多人,很多山。轨道车穿墙过。立体城市嘛。几百年都是这样,没什么变化。你呢?”
“新京城。”
“巧了,我正要去那里。那里什么样?”他问。
“也那样,很多人,很多楼。哪儿哪儿是楼梯,最不缺的就是人。哦对,烟花爆竹禁止燃放,私人飞行器限号。”
“还不吃辣。”
“对,不吃。你是不是要憋死了?”
“扯,我一柜子的火锅底料,给你们传教!”
“涮羊肉加不得辣!”
“我说能加就能加!”
“……”
“……”
我俩各自沉默了一会,又各自笑了,好像有什么壁垒在此时打破。“小圆眼镜”紧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我叫夏衍。你叫什么?”他问。
“盒和。”
“……听起来像在冷笑的名字。”
“没错,算你说对了。”
房车在路上颠簸,我坐在车厢的地板上。这或许是我启程以来最放松的时刻,尤其在困扰于每晚上该去哪里过夜的心境下。也因为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同我面对面说话的人类。然后这人话还挺多的。
“我呀,从重庆出发这一路最离谱的事儿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我开到某个地方觉得累了,就停车想睡一会,结果想不到没过多久就掉下个陨石妹妹。对,就是你。”
“……”
“第二离谱是有人说米花糖是什么鬼零食。”
“……”
我说你等一下,怎么所有离谱的事都在我身上。你的旅途经历那么匮乏的吗?要不我给你说几个我的?
夏衍说你来你来。
我就开始说了。我说了在玉米地里被农业机械追,说忘了拍出发视频只能补拍,结果那段视频好像还挺火,被人二次创作了不少,可惜都在非凡平台视频投稿的鬼畜区。
夏衍笑得拿不住方向盘说想不到你还是个主播。
于是我俩约定等出了无信号区就互相添加好友。
我给夏衍说到老何,说老何的玉米茄子和萝卜,说我在林子里遇到的那头鹿,说那个神奇的佛堂和那天夜晚神奇的梦境,说自己调整踏频和狼比耐力。
这个戴着红色小圆墨镜,一头白发的男生听得嘴巴张得老大。说真不愧是骑行者啊。
我说你开车就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吗?夏衍说我长在车里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时候脑子里只有公里数,风景很美丽。
我说那你要不要试试,你比我有经验。
夏衍沉默了好久,最后结结巴巴地说下次一定。
外头的雨还是很大,不过房车到底比我蹬车快多了。我们就这么聊着天,很快便看到路逐渐平整,远远地甚至能看到高楼伫立在雨幕中隐隐绰绰的影子。
夏衍问我到了城里最想干什么。我说能洗个热水澡就好了,最好能吃顿好的,补充点吃的,这次我要带零食。再找个地方把帐篷检查一遍,把应急灯充满电,要是有网络就接上网给大伙报个平安,剪个视频上传。
我说了一大堆,然后问他呢。他说把你送到就行。然后他大概会给车加个油充个电,收拾一下就往北走。
又过了大概二十分钟,离入城口已经很近了。雨幕中视野很不清晰,我支起身子,扒住夏衍的驾驶座后面,同他一起注视着前方。
很快闸道口在眼前了。这入城的闸道口应是第四次大迁徙后造的,历史资料上说整个沧州城曾在末日大洪水时被淹没长达五十年之久,许多旧时代的建筑也因此消失殆尽。彼时的山东全境由于济南早就沉入海底,而由青岛和泰安两大聚居点主持后来的开拓工作。
房车停在了入城的道口上,硕大的一块金属标牌上写着:由此向前入城(沧州)。而它下头的闸道却关闭着。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我说新京城有八个出口,就算出入都交给人工智能管理了,但每处都起码还有人类值班,防止出现什么人工智障搞不定的问题,小问题变成大问题。反正新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怎么到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
夏衍说不对劲,这个道口根本没开放。不仅是这个道口,边上那个,再边上那个,所有的道口不管是入城还是出城的都没有开放。
……我突然想起了那座人们撤离前还被锁好门的佛堂。
第二十一章 :重庆重工
“陨石,你下车去看看。”夏衍指挥我。我说你怎么不下去。夏衍愣了一下,支吾说道我不是很方便。
我斜眼盯了他一会。夏衍在我的视线下明显矮了下去,“要我下去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稍微等一会。”
“算了算了。”我对他摆手,从行李袋里掏出一件骑行用的雨衣,胡乱套好,把帽檐拉下,便下了车。
雨势又大了起来。我寻思说难道汛期提前来了吗。空气潮湿又略带冰冷,我拿着应急灯走过驾驶室边上的时候,夏衍从窗口递给我一个扳手。
“小心点。”他说。
于是我便把应急灯戴在头上,掂了掂扳手,向道口走去。夏衍说的没错,这里所有的道口都关闭了,不远的地上横着两块禁止通行的告示牌,可能不知道被什么动物给拖到了一边,上头的泥泞挺多的,想来也不是最近的事。夏衍把车灯打开,光束从我身后射过来,倒是让人安心了不少。
“喂!发现了什么没有?”夏衍把半截身子探出车窗,一边抹着脸上的雨水一边喊。我向他摆摆手,意思是现在一切还算正常。
我走到道口边上给人类值班的岗亭小屋,这屋子的门也锁得严实,没身份识别压根进不去,也不知道里头还通电不,只能踮起脚往里看。一时间我还以为会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所幸没有。没有暴力痕迹,也没有血迹。里头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岗亭小屋,桌子椅子监视器屏幕,看起来灰尘不少。
我又在雨中走了回去,鞋子都是水。但我也不怕,这鞋的制造商说它是快干型的,晚上睡觉晾一宿就跟新的一样,并且认为它理论上能承受十分恶劣的野外环境。理论上?我问对方。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们虽然在实验室成功模拟了数千次野外环境,但毕竟只是实验室的模拟环境。就好比月球车,虽然在地球上模拟了那么多次,但只有登月成功才知道理论和实践是不是真的丝毫不差。”
制造商说所以这次希望我能测试一下他们的鞋到底能不能对抗荒野。我说好,那要是不行怎么办呢?制造商说再改。我说那要是成了呢。制造商说也改,改的更好。
我说那你们这些鞋要卖给谁?现在没什么人会穿着鞋跑去狂野里撒欢了吧?
制造商说卖给那些有一颗野外徒步之心的人。
我说我好像有点懂了。
“更何况,没人知道之后会怎么样。我们要做到战略前置。”对方看我一副困惑的样子,就解释说,“意思是我们要做好有一天人们真的需要我们这样的产品的准备,因为到时候再开发就来不及了。”
后来这段对话我咂摸了很久。我没想到商人做生意时的前瞻性也会有别样的意义。那就是随时做好准备,等待所谓的春天来临。如果这一趟春天没有来,那就再继续等待下一次。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6章
那个制造商的代表表示这就是他们这一行的生存之道,做好万全准备,抢占先机,花就只开一季。
说回现在的情况,我踩着都是水的鞋,咔吱咔吱地走回去,对探在车窗口的夏衍报告情况:“没有人,好像挺久了,岗亭小屋的灰有那么厚。”
“那怎么办?”
“我去研究一下道口的闸。”我说,又咔吱咔吱地走回去,走到一半我又回来了,把我的摄像机交给他,“你帮我拍一段。”夏衍一愣,点头说好。
不管能不能成,我都打算把这些给记录下来。道口的闸是一整块从上往下的合成板,两边有活动轴承。因为只是象征性的拦截作用,又考虑到上下抬起的做工问题,所以其实重量和厚度都只是一般般。
我把这个结论报告给了夏衍:“怎样?要进去还是有办法的,抬起来就行了。”
“你想进去吗?”夏衍问我。
“我想弄明白这儿到底怎么了。”我老实交代。
“其实我也这么想。这里不是信号区,总要有人把情报带出去。”
“那就这么定了?要是有危险我们就立马跑路。”
夏衍点头同意。
“那我去抬抬看,你就在车上看着吧。”我说。
“等一会。”夏衍说,“你等我一下,稍等一下。”
我不明所以,“喂喂我还在雨里头淋着呢,哥你有什么事非得现在捯饬吗?”
“等一下啊——”驾驶座里传出夏衍的声音,然后是一个电子女声在说话【确认断开连接吗?】
“断,断开。”这是夏衍的声音。
【好的,正在为您断开连接。】
然后我又等了大概五分钟,或者可能更长。因为无所事事,因为我还在淋雨。最后我正一肚子火,看到夏衍下车了。
他下车了。
我愣住了。
夏衍一头白发,鼻梁上架着一副红色的圆墨镜,两只手套在露指的皮手套中,他原本穿着件夹克,现在脱掉了,露出下面的t恤,那t恤上画着一只咆哮着的猩猩。
然而……他的下半身空荡荡的。
两条金属仿生腿支撑着他的上半截身子。“怎么了?哎,我就知道,别怕。我生来就这样。走,去那个闸给抬了。”
仿生腿的关节滑动,发出机械的声音,夏衍向前走,走进了雨幕。我看到他的背上趴着一根金属脊柱,这脊柱向外张开的支架把他整个人给撑住了,往下则连接着那两条仿生机械腿。
“想不到吧?重庆重工的作品。”夏衍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而且因为有仿生腿的关系,他比我高出了一个头不止,像极了机器人。
“酷毙了。”我张了张嘴。
夏衍大笑了起来。
我们两个一左一右,原地蹲下,数到三一起使劲,那闸口还真给我们抬起了些许。但完全不够车通过的。
我看了看夏衍,夏衍也正看着我。我的视线从他身上挪到他的腿上,夏衍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
“我觉得可以。你说呢?”我说。
“试试。”他回答。
然后就看到他后退了几步,金属脊柱侧边的呼吸灯突然开始发亮, 他微微俯身,我赶紧往边上让去。接着起步,助跑,飞起一脚。
闸口的门板飞了出去,仿佛波哥纹身店的大门。
第二十二章 :炸酱面冰淇淋
一辆房车冲过了被破坏的闸口,在雨中疾驰,顺着道路向城区的方向开去。我坐在副驾驶上大叫:“太酷了我去!”
夏衍倒是有些羞涩起来,陪着我笑。“我这驾驶座也是特制的,连着我那根脊柱的时候,我就是这台车,这台车就是我。就是断开连接,换上仿生装备得费劲一阵。对不起啊,让你在雨里头淋了那么久。”
“这么牛,重庆重工不得了。”这会儿我完全不在意了,更何况这个一开始拽得不行的家伙现在居然给我道歉了,我算是赚了吧。
“我爹是那里头的高级工程师。”
“你还有个高级工程师的爹啊。”
“嗯,我妈其实也是。”
“女工程师!”我更激动了。
“我是他们唯一的小孩,可惜我一生下来就这样。胚胎发育的时候据说完全没看出来,直到我有了心跳。据说那会我爹妈犹豫了挺长时间,最后还是打算让我来世上见见世面。”夏衍说的挺轻松,但嘴角透着苦笑。
此时整个沧州城已经在眼前了。这一路上确实一个人都没有。大迁徙时代之前的沧州城怎么都有个几百万人。后来拓荒时期可能没这么多了。不过这个城看起来依然挺有规模。街两边一体式的房屋紧挨着,但全都门窗紧闭,有些甚至门都坏了,虚掩着。
夏衍降低了车速,慢慢地向前开着。道路也因为缺乏护理而长出了连片的杂草。
“这儿看起来完全荒废了嘛……多久前的事?”
“不好说……我们先找找看有没有人。沿途要是有超市什么的,可以进去看看什么光景,就是你得等我……”
“不碍事。”
周围除了雨声,什么声音都没有。这确实显得这儿诡异极了。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停!”我突然拍了一下夏衍的肩膀,房车应声而停。
“怎么了?”
“刚才我好像看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你别吓我。”
“是真的。大概这么大。”我比划。
“要下车吗?”
“你悠着点,我先去。”我展示手中他给我的扳手。
于是我下车了,外头的空气依然潮湿冰冷。我小心翼翼地跑到转角处,往路那边探头。
什么东西都没有。但对街倒是有一家超市。我在转角对车上继续比划。过了好一会,夏衍支着仿生腿下来了。
两人开始往超市靠近。
“我开始紧张了。”我说。
“都到这份上了你说你紧张……”夏衍吐槽我,但看得出来他也挺紧张的。
“你在路上遇见过这种情况吗?”
“有,那个城里的人都变成了丧尸。”
“我去?!不是吧?!”
“骗你的。电影里才会有,现实里哪儿有丧尸,想多了。”
“……”
超市的门坏了,不过也好。省得还要夏衍补一脚。
这超市其实不算大,从外头往里看也就七八个货架加上一面墙的冷藏柜的样子,据说因为拓荒时代初期物资很不够,所以不少建筑都是从水里捞出来能用则用,能改造则改造。
“看着挺复古的。”夏衍评价,门口的无人收款屏幕黑着。我跑去冷藏柜边上看,生怕看到因为断电而变质的恐怖玩意。好在并没有长绿毛的合成肉、过期变色的瓶装仿天然果汁之类的东西……我曾经从波哥的冰箱里摸出过这么一瓶来,从此再也没有把食品券花在这东西上。
冷藏柜里冷冷清清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冰淇淋纸盒。我打开纸盒发现里面也是空空如也,不免有些失望。
新京城的炸酱面冰淇淋还挺好吃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动贩售机里时常就剩下这一种。张掖说我的味觉有问题,说他活了小半辈子就只遇到过小盒我这一个活人喜欢吃这口味的。
我看着那个空空的冰淇淋纸盒,寻思这趟要是能顺利回去,我想买个一大桶,用大勺子挖着吃。
夏衍在盯着货架研究,我问他在看什么。他说你看就剩下这个了。我看了一眼,是一个什么动物造型的挂件,那动物看着像老虎,背上还驮着个大盘子状的莲花。
“这啥玩意?”
“旅游纪念品。”夏衍说,“挂在你的行李架上挺合适。”
旅游这个词我听着陌生,就问他是什么意思。夏衍说它指的是黄金时代的人离开家乡去别处游玩的行为。“到了一个地方,总得有点纪念证明自己来过了。”
我觉得这个思路非常好,便欢天喜地地收下了这个背着莲花的老虎。“我觉得人是不可能被困在原地的。”夏衍突然说,“我读古诗,也常读到那些古人去各处游历而题的诗篇。在一千多年前,科技一点儿也不发达,要想去别的地方可能得花半辈子在路上。”
“但他们仍然选择去远方。”夏衍走到另一个货架边上翻找,离开这里的人似乎彻底搜刮过一番,只剩下绝对用不到的一些杂货还留在原地。
“我也要去远方。我要从新京城北上,绕过整个北部去新疆。然后去哈萨克斯坦,再到格鲁吉亚,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一直走下去。我要去拜访所有的人类聚集地,把一个地方的东西带去给另一个地方的人看。去撒哈拉大沙漠,对了,你知道撒哈拉沙漠吗?”
我点头。
“那儿现在变成了一片大海。据说在远古时代那儿也是一片大海。我们说不定在一种循环中,地球的循环。而我们智人渺小如尘埃。但就算是尘埃,朝生暮死小虫子,我也想去那里看一看!”他越说越兴奋,翻找货架的动作也变得特别快。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7章
“我要去那里找他,去找罗文!”
“罗文?”我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插话的地方了,“你也知道他?”
“什么,你也知道?”他反问我。
“我……因为他我才决定去骑行的。”我含糊其辞,不想在拥有如此伟大理想的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小。何况我也没说谎,我确实是在张掖的古董店里看到了罗文,才决定吹逼的。
夏衍抓住了我的手,特别激动。那先前的痞劲是彻底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脸的热忱和紧握的双手,以至于我生怕他下一秒就说出“同志”这两个字来。
“同志啊!”
他真的说了……
第二十三章 :去了阿拉斯加和红海的罗文
【大家好,这里是骑行世界的罗文。今天是2022年11月5日,是我连续骑行的第三千九百三十六天。】
罗文是一个二十一世纪初的骑行者。据说他出发的时候寂寂无名,甚至连送行的人都没有。他只有一辆车一个人和一些行李。他的朋友们都不相信他能坚持下去,觉得他可能只是去一趟北京就算是过瘾了。罗文是浙江杭州人,据说他年轻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清晨骑着一辆车绕西湖环行。又据说那个年代住在杭州的很多都喜欢这么做。
总之罗文出发的时候是在一个很普通的清晨,他决定北上去一趟北京见朋友,不坐任何交通工具,只是骑车。他花了十天时间抵达了北京,在买一张回程火车票的时候犹豫了。最后他决定继续北上,去东北。
后来他在最冷的季节抵达了漠河;再后来 他又在最炎热的季节进了川,在春天横穿了毛乌素沙漠。那里千百年来都曾经是不毛之地,但是后来被二十一世纪初的人们变成了绿洲;像数万年前的祖先一样从俄罗斯出发最终穿越白令海峡抵达阿拉斯加,从安迪斯山脉的一头前进到另一头,在那些原本属于印加帝国的居民所建的城市里穿梭;在非洲大地上与象群同行、沿着红海见识驶过亚丁湾的千帆,去摩西分开大海的地方。
后来有人问起他为什么选择骑行,罗文说因为这样就不用和任何打交道。
旅行者都是孤独的。
这句话后来被刻在他故乡的纪念碑上。
以上这些都是夏衍和我说的。
“罗文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撒哈拉沙漠。他决定把穿越这个沙漠当做那趟骑行的终点。不过……”夏衍停顿了一下。
“后来他就失踪了。人们在原定的终点等了很久,但是他一直没有出现,一直一直没有出现。他们派了搜索队去找,但要在沙漠中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最后他们只找到了他的帐篷,但除此之外没有他的踪迹,他的车,他的行李全都不见了。”
我张大了嘴,对这样的结局难以置信。“罗文死了?”
这句话我问出口才觉得可笑,罗文是三百多年前的人,他要是普通人类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默认他是个和死亡无关的人,他的存在是如此理所当然,存在于那些已经褪色的视频中,这个世界上仍旧有很多人拥有他的视频,罗文在里面是永远活着的。
“我不知道。有人说曾经在舍夫沙万见过罗文,那是摩洛哥的一个城市。说他为了逃离世界和他背负的名誉选择了这样的‘死亡’结局。但其实他本人又隐姓埋名旅行了很久很久,最后回到了故乡。”
“但也有人说罗文就是遇到了沙尘暴,然后死在了他最后一段旅途中。”夏衍拿起一个落灰的开瓶器,上面也有那个身背莲花的狮子形象,他把开瓶器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会,最后又放了回去。“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或者可能罗文直到今天也仍然在旅行。就像我遇到你一样,总有一天我会在路途上遇到一个陌生人,我知道他是谁,他知道我是谁。你看科技发展得那么快,连我这样的人都能在路上,黄金时代的人类一定有办法的吧?那个时代的人类是多厉害啊,他们都能上月球,去火星,说不定罗文真的活下来了呢。”
“所以我要去那个地方看看。”夏衍最后说。
“走,去看看。”我坚定地拍了他一下肩膀,“等我去了上海湾又回来,我也要去那个撒……撒什么来着。”
“撒哈拉沙漠。现在是撒哈拉内海。”
“对,就那个地方。我去定了。这辈子一定要去。”
我们就在这个沧州不知名的小超市里约定了接下来的人生。
“陨石,你看。”夏衍指着一个角落里的箱子,这个箱子的一角破损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啃的。“刚才货架上的充电线上也有被啃的痕迹。”夏衍说。
“老鼠?”我提出假设。
“那这老鼠可太大了。”夏衍比划了一下充电线上的牙印。
此时雨逐渐停了,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也就逐渐消失不见。而这照理说会变得安静的环境之下我却听见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声响。这种声响不大,但也足够引起注意,属于那种在寂静的夜里会影响到睡眠的玩意。
但关键不在于它有多吵闹,而是……它似乎来自墙壁后面,还有天花板,地板下面。四面八方,整栋屋子周围全都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后面,从我们进来这里开始就骚动不已,只不过先前都被雨声给盖住了。
我毛骨悚然。
窸窣之声好像小溪汇聚成河流。夏衍和我环顾四周,天花板上有一块板材开始松动。夏衍拽了我一把,我们两个往超市门口跑去。
身后一声响动。有东西掉落下来,我尖叫起来,但是没敢回头。就在这个时候,外头街道上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那东西和我的自行车差不多大,速度很快,压根看不清。紧接着红光一闪,夏衍已经扛起我狂奔上大街了。红光不断闪起,我听见了啮齿类的惨叫声和皮毛烧焦的气味。
夏衍一直把我扛回房车边上才停下来。我俩就像经历了一场噩梦一般惊魂未定。夏衍脸白如纸,我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好多老鼠,像毯子一样,从……从那天花板上漏下来。每个都有这么大!”这个男人在那儿比划。
“别说了嗷!”我又发出一声尖叫。
我发现自己还拿着那一个挂件,寻思它是不是也被老鼠爬过,一激灵直接把它丢了。夏衍揉着头发,“这么多老鼠哪儿来的……不会整个城都……不会人都被吃了吧?”
“你蛮有写恐怖小说天分的。”我说。
“嘿嘿,是吗?”
“我在吐槽你啊!”
平复了一会呼吸,思路好像也回来了点。“这地方我不想待了。”我对夏衍说。“原来你怕老鼠。”他讲。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好吗?一两只可能只是麻烦,但麻烦和威胁的差别可能只取决于数量。
“嗯,我同意。那咱们赶紧走吧。得让你帮忙把这两条腿给放到……”夏衍一边说一边去开车门,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怎么了?”
“有人动过我的车。”夏衍说。
第二十四章 :看你往哪儿跑
我说怎么了呢?
夏衍说我这车门是指纹识别的,别人打不开。但你看这儿和这儿多了俩掌印。我凑过去一看,先前因为下雨,这辆房车又开得狂野,车身上已经沾了不少泥泞。现在车门缝这附近的泥上确实有两个清晰可见的掌印。
“不会是你自己的吧?”我拿自己的手掌比划了一下,尺寸不对。“怎么可能?”夏衍也伸出手在这个位置比了比,车门应声而开。
方才是灰色毯子一样的老鼠,又有不知名的东西滋滋冒红光,现在又有神秘掌印。这地方是真的不能待了。
就在这个时候,夏衍突然对着街角吼道:“谁啊!”
我一顺手就把扳手给丢了过去。就听见“哎哟”一声,有个人影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别跑!”我冲过街角,就看到有个人连滚带爬地往远处奔逃。我想了想,返回房车边上,从里面拽出了我的车。这么一掀一摆,直接调速到大档,猛蹬几下,这车就风一般地窜了出去。
“让你丫跑!”我咬牙切齿。
那个人费劲地向前跑动,我眼看着和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不想突然这家伙一转弯就没了踪影。我缓缓停下了车,环顾四周。转角只有一条路,一旁看着曾经或许是林荫道,现在这些树都自然生长,连同野草一起蔓延,肆无忌惮地占据了周围的空间,林荫道后面则是一排排废弃的高楼,铁灰色的外表,不少地方被藤蔓覆盖,甚至有枝丫从破碎的窗户中伸出,在风中摇曳。而另一边则是一个公园的入口。
我考量了一会,这人要是往林荫道和灌木丛里跑,这会不可能跑得没影。除非说里头有坑能藏人什么的,那这就超出我一个外来者的知识储备范围了。而那个公园的入口没有阻挡,完全可以长驱直入。
权衡之下我推着车慢慢地靠近公园。
从入口进去,眼前豁然开朗。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好像一个广场。而在广场中间伫立着一个巨大的雕塑。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8章
说是雕塑也不确切,我靠近了一点,看清了这是个四足的动物,风格十分古老。我说的古老不是指大迁徙时代前的那种古老,而是更加遥远的年代才会有的东西。
它看起来像是一头黝黑的狮子,身上有非常漂亮的花纹,而背上则背着一个莲花盘子。它站在一个大约两米的高台上,就更显得它伟岸高大,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兽。那些仍然未散去的乌云在它身后的天空翻滚。狮子黑色的双目瞪着前方,大嘴怒张,好像随时准备向天地间发出吼声。
那高台四周的栏杆已经破败,但仍然有阶梯可往上爬。
周围最近的建筑物也在百米开外,我绕着这承载巨狮的高台走了一圈,突然瞥见狮子的一条前腿后面躲着个人。
那人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居高临下。而我也瞪着他。
“喂!是不是你!”我冲他喊,后者明显一哆嗦,死抱着狮子的腿不撒手。这人好像是个男的,穿了一件衬衣,外头又套了一件毛衣,毛衣外头又穿了件外套,人就层层叠叠地裹在衣服里。头发杂乱,身形瘦小,看起来有点儿年纪了。
“你你你打哪来的?”这家伙出声了,声音听起来倒是还挺清晰。
“新京城,你呢,干嘛逃走?”
“我还以为你们是泰安巡逻队的,来劝我迁走。看那车又不像,就上去摸了摸。我真没干别的事……”
“巡逻队,那是啥?”听到了新名词,我好奇。
“就是……就是泰安那边派来的巡逻队,他们和青岛的巡逻队会定期到河北这边巡逻。”这个衣服层层叠叠的男人比划着,“把那些流浪在废弃聚居点的人给收起来,送去城里。”
“那你算是流浪在这儿的?”我试图寻找他话语里的重点。
“我才不算!那些人是没本事自己离开 ,我——啥时候想离开都可以,我不过不想走而已!”他挺直了腰杆,对我宣称。
“既然你们不是巡逻队的,那就好说。”他小心翼翼地爬下高台,走到台阶边上。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沧州也算是个聚居点吗?我还指望在这儿洗上个热水澡呢。”
“你要洗热水澡?那也不是不行……我倒是有办法。”
“先说重点!”
“哦!你说这儿发生了什么是吧……你们新京城消息不灵啊。这地方的人三年前就开始陆陆续续跑路了。”小个子男人说。
“为啥?这儿雨季会被淹?”一般来说聚居区最后废弃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这个。
“才不是。沧州重建之后也快三十多年了吧,我打在这儿出生就没见过雨季黄河泛滥成那样的。”小个子想了想,“你们路上就没见过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啥?”
“不对劲的。”
我想到了那一大群的老鼠。
“老鼠?”
“对喽,就是老鼠。”小个子男人挠挠头他那油腻得成块的头发,“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开始不过是有人发现老鼠跑来跑去,甚至跑到食品加工厂的流水线上,掉进了罐头里,还弄坏了那儿的机器人。”
“后来就不对劲了,老鼠越来越多。有人说它们是从其他地方迁徙过来的,就好像大洪水之前老鼠会从各种地方逃出来往高处爬。远远看去就像灰颜色的毯子一样——”
我听他的形容,打了个寒颤。
“但我们可是23世纪的人呐,经历过大洪水的人呐,怎么会输给老鼠。”这会天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小个子邀请我上来,两人躲在巨狮肚子下面避雨,我继续听他胡吹。
“一开始有人建议去找泰安的基因库要捕鼠动物的基因序列,不管大的小的培育一些过来抓老鼠。但这要花很久的时间,至少得一年才能试验成功吧,到那个时候说不定这儿就要被老鼠给淹没了。所以我们决定自己想办法,就是……”
他神神秘秘地比划:“把智能机器人改造成捕鼠能手。”
第二十五章 :智械与老鼠的战争和人类无关
“这个项目还是我主持的。”衣服穿得层层叠叠的小个子男人又挺了挺胸,“简单来讲就是在人工智能模块里加入狩猎本能,模仿那些有捕鼠能力的哺乳动物。”
“机器猫?”对于人工智能我一窍不通,只知道在过去最出名的抓老鼠的动物是猫。
“对,也不全对!”
这会儿,远远地看见夏衍的车开了过来。这小子光是把自己的腿卸掉就花了不少时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咋回事啊?”夏衍摇下车窗,“那个老东西是什么?”他指着我待的方向。
“是镇海吼!什么老东西!”小个子男人跳了起来。
“不是,我是说你。”夏衍继续指着。
“说、说什么?我很老?”
“反正看着也不太年轻。”我看着他一头油腻头发和乱七八糟的胡子,三十二区的拾荒人和他比都干净。
“哎呀你这辆车可是好东西。”小个子男人快步走了下去,伸手想摸,被夏衍拍掉了爪子。但他还是不死心地看着,“啧啧,这设计……重庆重工的吧?它家就神经感应系统和载具做的最好。哎呀,要是能去那里学习……”
听到有人夸自己老家,夏衍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像是有点自豪又有点纠结的状态。的我说这人刚才和我讲这儿是闹老鼠闹的,后面还没说完。
“老鼠?”
“就是老鼠。”小个子男人接嘴,“那会说无论如何都要全力保障沧州复兴计划第一个五十年平稳度过,就批准了这个灭鼠项目。模型逻辑倒是很顺利就做出来了,本来人工智能数据库就支持动物识别,在过去也有在家政机器人身上附带了灭虫功能。所以只要把小型啮齿类加入特殊识别的门类里。再让人工智能自个儿思考怎么针对它的习性进行剿灭。再然后就是需要配置适合的外壳,哎呀……虽然咱们载具方面不是很行,但是做小型机械还是没问题的。”
他说了一大堆,我已经听迷糊了。
“后来呢?哪个环节出问题了?”夏衍直切重点。
小个子男人露出了苦相。“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不不,我不是说逻辑模型有问题,而是……”他思考了一番,最后望向天空上翻滚着的乌云,“我们放手太多了。”
“一开始都挺好的。第一批灭鼠智械我们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花花’。比自然界的猫大一些,平衡性我们额外做了辅助功能,可以上墙也可以钻进小型管道,图形学视觉也会让它很灵活地追踪老鼠,也不会被卡住。只要发现老鼠的踪迹,它会锁定猎物,用激光点射消灭。”
“但是后来我们发现老鼠开始学会应对‘花花’,它们会专门挑‘花花’进不去的地方筑巢,活动。”
“然后我们就给‘花花’加上液体金属骨骼,让它可以根据环境改变一部分形体,钻进管道里。”
“但是后来老鼠又有了新战术,它们开始集团作战。‘花花’的瞄准镜一次只能瞄准一个猎物,于是它们会趁同伴被锁定的时候,从其他方向对‘花花’进行攻击。后来我们发现了好几只腹部被咬穿的‘花花’。‘花花’的传感器在腹腔,这些耗子发现了它的弱点。”
“再后来我们实在没招了,就放手了。我和几位同事最后在‘花花’的人工智能模块上加强了‘收集信息’的功能,引导它学习老鼠的行为模式,然后自己想办法解决。老鼠会学习,那我们也肯定要做出应对,结果就是……”
小个子男人仰天长叹,夏衍紧锁眉头,我满心困惑。
“最后这变成了一场智能机械和老鼠的战争,和我们人类没关系了。”
“所有的‘花花’都可以做到信息共享,它们最后成了某种集体意识。而这个意识思考的结论是,如果有一天老鼠被消灭干净,那它们存在的意义就消失了。”
“我去,这么鸡贼?”我终于找到了自己能插话的地方。
“所以最后变成了现在这样?”夏衍表情凝重。小个子摊开手:“对,就是这样。当我们发现老鼠怎么都消灭不干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儿的人能做的就只是在这场永远没有尽头,和咱们又没关系的战争里夹缝求生。‘花花’们会突然出现在每个人的屋子里,然后对着天花板一阵扫射。要不然就是走在大街上,突然被误伤。”
小个子伸出套在袖子里的左手,那手掌光秃秃的只有两根手指。
“你这……”夏衍看着他那手掌,“考虑过仿生手指吗?带神经感应的那种。”
小个子男人苦笑:“实验室里的人最后都跑光了,谁也不想背锅。那最后只能我背呗。别说仿生手指了,现在整个沧州连个塑料脸盆都造不出来。”
他缓缓地蹲下:“就这三年,把之前三十年好容易修出来的东西都给毁了……”
我和夏衍都没说话,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来他应该也是。天空的乌云散去了一些,但天还是阴着,整个公园这一大片空地显得如此萧瑟,只有那头被称为镇海吼的巨大铁狮在无言怒吼。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19章
“哎,兄弟。过去的事情也是没办法。”夏衍从车窗里探出了个手,碰了碰小个子男人的肩膀。“至少人还活着,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心想这种轻飘飘的话,要是换做别人来说就真就飘在天上了,但换做他来说却很有说服力。
“我?打算?”小个子的声音闷在膝盖中间。
“是啊。总不见得一直这样下去,这城里都没人了。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来。你想走,我可以带你啊。总好过你腿着往外挪。”夏衍说。
小个子站了起来,头发下面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夏衍。“兄弟,你是个好人。我没事。我之前和这丫头说过,我想走,随时能走。我留在这儿是还有事。”
他爬回铁狮子的肚子下面,伸手进去掏,过了一会,那肚子下面就露出了一洞,他招呼我来看。我便走过去,把头伸进了铁狮子的大肚子里。
这里头是中空的,刻满了铭文。除此之外,我看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连接着无数电线和发电机,电脑后面有个靠垫和一条胡乱堆起来的毯子,散发着和小个子男人身上一样的臭味。其余还有水壶,吃空的罐头这些东西堆在角落。
小个子伸手去扒拉空罐头,“这些东西得丢得远远的,不然会引来老鼠。”他说着,“也不能给‘花花’们发现我住这儿。不过没有老鼠它们也不会来……”
“你这……搁这儿是?”
小个子男人抱着空罐头,眨眨眼:“只要找到‘花花’的漏洞,这事就能结束。大伙就都能回来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另一个手,那只手也缺了一根手指。手腕上带着一块表。他擦了擦表面,仔细辨认说。“对了,今晚你们住这儿吧。这片空地没有老鼠。”
第二十六章 :好客的本地人
小个子男人说自己叫陈星宇。他表现得非常像一个好客的河北本地人,揣着手带我们去找吃的。他说这儿还是有些东西的,但一般外来人看不到。陈星宇语调轻松,就好像我们不是走在一个大活人都没有的街道上,四周只有逐渐侵蚀过来的自然和破败的建筑物,而是在沿着北京路逛街。他走到一栋大楼后面,那里摆着几个散落的集装箱。几只差不多到腿肚子高的智能机械顺滑地溜过,和我在超市外面看到的影子差不多。
那些智械爬到了墙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这点倒是非常像真正的猫,要是那些过去的影像没有骗我的话,猫确实是一种喜欢从高处俯瞰人类的毛绒绒小动物。
而这些智械既不毛绒绒,也不是小动物。融入周围环境的涂装,和裸露在外的关节更像是一种大虫子。
陈星宇走到一个集装箱前面,费劲地打开了门锁。然后从里头抱出来几个箱子。“来,我请客。妈的,离上一次有活人和我讲话都快过去半年了。”
箱子里头都是食品罐头。我翻了翻保质期,还好,没过期多久。陈星宇小心翼翼地把集装箱的门给锁上。
“其他东西都给老鼠嚯嚯完了。据说这儿应该还有个地下食品工厂在运作,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花花’们也不给我知道。但有时候我可以拿到一些罐头,这个地方也是它们领我来的。咋说,我感觉我也是被它们饲养着的,但那又咋样!来,帮我把这些扛回去。”
这地方确实挺怪的,我和夏衍互相看了一眼。或许他也有这样的感觉,这小子看着镇静,但其实心里也没谱。我偷偷捅他:“喂,这种事你遇到过吗?”
“小看我,我遇到过比这更离谱的。”他说。
“切,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要去撒哈拉内海的旅行……”我还没挤兑完,突然肚子一阵痛,我哎哟哟地叫着弯下腰去。
夏衍一下子紧张起来:“喂,你怎么了?”
“厕所,厕所,有没有厕所?”这种时候就顾不得面子,只能顾及满足生理本能了。
夏衍从我手中接过罐头箱子,跑去找走在前面的陈星宇。他脚高脚低地走着,而我此时只能负责蹲在地上捂住肚子,心里闪过一些不怎么样的预感。
我听见陈星宇说:“厕所?有有有,等会啊。就在这附近。我带你去。”
他继续像个好客的本地人,一路小跑给我带路,而我也忍着腹痛一路狂奔跟着。最终在一排房子后面靠近河的边上,我看到一个用几块板搭出来的厕所。
“就这?”
“哎呀,公共厕所都没人维护了,这个城市的下水道也早就不能用了,凑合吧。”陈星宇说,“别小看这条河,它是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呢。”
于是就背对着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蹲了下来。周围有鸟叫声,还有潺潺流水声,夏衍和陈星宇在不远的地方聊着天,我能听见他们说。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故意这样的,听得到声音就意味着他们俩待在原地没动,没有跑远也没有偷偷靠近。
不过,当我低头一看裤子,就知道之前不怎么样的预感成真了。那儿一滩红红的。
“他x的,怎么这个时候大姨妈来了呢!”我大叫了一声。
然后听到了夏衍惊慌的声音:“什、什么来了?”
“去……我行李包里,有……”我有气无力地指点他。要说这个世界上女人变得特别少,大部分人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全都是人造子宫里挤出来的。所以完全不知道女人的生理现象也挺合理。
但已经23世纪了,为什么还没有减缓这种生理现象的发明出现?就连卫生用品也几乎没有任何改观。堪比在太空站失重情况下只能用铅笔记录实验数据一样,都已经能上太空了却还只能用铅笔!人类都已经能造出自我进化的捕鼠智械了,还把自己玩了进去,却不能发明更牛的卫生用品,真是难以理解!
二十多分钟之后,我从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边上出来了。然后我听见陈星宇在问夏衍:“这你女朋友?”
“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夏衍一本正经地回答。
陈星宇露出憨笑,我脸应是黑如锅底。肚子一阵阵痛,没兴趣和他们计较。
之前我大呼小叫地说想要洗热水澡。陈星宇说这也有办法。房车上没有洗澡的地方,夏衍说他这个样子自己也洗不成澡,要洗澡就得站起来,但他那个仿生腿加上他本来的身高,在房车里根本站不直。我说重庆重工也有考虑欠佳的地方。他说呸呸呸这叫空间最大化利用。
最后我们在房车边上挂了个帘子,围出了一个圆形。问题是热水怎么来呢,陈星宇抱着一个“花花”,对我们说这个“花花”被他拆掉了传感器和联网组,不会有集体意识,也不会到处乱跑。然后就看到他按动了“花花”肚子上的什么东西,好家伙,一道激光。
然后眼看着那个铁桶里的水就沸腾了。
“牛逼吗?”陈星宇问我们。
我和夏衍使劲拍手:“牛逼。”
陈星宇交给我一个戳了无数孔的锅子,锅子被捆在一截绳子上,我抓着绳子的一头,往下落,这锅子就落进了装热水的铁桶里。再抬手一拉,我就有了一个手动淋浴喷头。
于是我真的在这个以天为盖的地方洗了个热水澡。热水冲淋到身体上的感觉,竟然如此奇妙。仿佛它真的能抚慰心灵一样,先前所有的糟糕心情都在水蒸气中慢慢不见了。这甚至让我有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我还在新京城,在我安逸的小窝里。原来不管在哪里,热水冲澡的快乐都是一样的。
直到我听见夏衍吐槽:“怎么有人洗出来这么多泥水啊?”
“说什么呢!”我把帘子一掀,怒斥道。
夏衍和陈星宇眨眨眼,然后一起背转了身。
“你女朋友真好玩。”一个说。
“都说了她是天上掉下来的。”另一个说。
第二十七章 :永远的沧州
于是这天晚些时候,雨停了,在狮城公园我们有了一个小小的临时营地。陈星宇和夏衍去公园外一条马路开外的树林子里捡了不少木柴,但这些木柴需要风干好久才能烧。我说你们是不是不对劲,然后就看见陈星宇又把他的那只“花花”给抱了出来。
经过他的精密操作,我们就有了一堆足够引燃和燃烧的柴火,或者说炭块。“简单来说就是这一瞬间的热量足够蒸发水分并且造成周围的低氧环境。”陈星宇絮絮叨叨地解释着,挺直了矮小的身板。于是我把柴火炉子贡献了出来,吃了一顿很不错的罐头晚餐。
陈星宇又掏出了一个玻璃瓶,我闻了闻,里面一股子酒香。“大姨妈的时候能喝不?”他突然想到。我抓过玻璃瓶说当然能,活血呢。就这么灌了一口下去,一股子热热的液体从喉咙口到食道再到胃里,整个人登时暖了起来。虽然肚子还在隐隐作痛,但这会儿有热乎乎的食物和酒精,感觉好了些许。
夏衍接过瓶子也喝了一口:“今晚不开车,可以喝。”他笑道。
“大姨妈到底什么感觉?”陈星宇两口下肚,脸上泛红。我说你真想知道?他点点头,说我求知欲强。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0章
“就好像一把带锯齿的小刀在这儿划拉肚子。”我比划着,“疼着疼着血淋淋的玩意就慢慢地下来了。”
陈星宇歪着脑袋想了想,大吼道:“不容易啊!妮儿!”
过了一会,老陈喝得更多了。他站起来,走到那头大铁狮子边上,用力拍了拍它的肚子。“你们知道不,这狮子……叫镇海吼,是咱们这儿的标志。咱们这地儿有两个宝贝,一个是这个!另一个是!京杭大运河!”
“先说这个,这玩意是一千五百年前造的,一千五百年!在沧州古城里给人发现的,这个地方一千五百年前就叫沧州了,后来……三百多年前我们又做了个新的,就这个!比原来的还大!这个新的镇海吼,肯定也能再站个一千五百年!”他仰头看向天空,“一千五百年……什么概念啊?从黄金时代到现在,这样来回折腾五次,才够得上一千五百年呢。人呐,那会就能造这么大的铁狮子……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这地儿也没有变过。往后的人肯定还会再回来,一定……”
他说到最后颠三倒四的,想来是酒劲上来了。
“沧州,一千五百年前的沧州,三百年前的沧州,现在的沧州,未来的沧州。这玩意……是我们留给未来人类的标记。”
“总有一天……下一代人类,下下一代人类肯定还会回到这里,继续叫这儿沧州。”
晚上我睡在房车后面的床上,这一天格外漫长。上午我还在顶着即将落下来的大雨被狼追,寻思今天可能要交代在荒野的某个角落里变成狼粪。中午就到了一个人大活人都没有的沧州,晚上已经开始在狮城广场载歌载舞,吃红烧肉罐头。现在大晚上的我居然还睡上了正儿八经的单人床,还洗过了热水澡。真是像梦一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大半夜的肚子一直很不舒服,我辗转反侧。过了一会,我听见夏衍迷迷糊糊的声音:“怎么了……锯齿小刀划拉肚子,划拉得难受?”
他睡觉的地方就在驾驶室,仿生金属腿卸掉了之后。他整个人就连上了驾驶座上的装置,吃喝拉撒都在上面。
“嗯。”我简短地回答,又一阵痛让我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热水,要热水吗?”夏衍的声音清醒了一些。
“有吗?”
“有,等一下……”他没动弹,但床铺不远的一个电热水壶启动了。夏衍虽然只能在驾驶座上待着,但他好像能凭借自己的意识操控这辆车的各种部件,当然也包括生活区的一些东西。
黑暗中,我盯着那个亮着灯的热水壶,等待水沸腾冒泡的动静。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水开了。一个机械臂从上头垂下来,从柜子里 掏出一个水杯,然后把热水壶里的沸水倒入杯中。这个时候,机械臂停了一下,又从柜子里拿出一罐糖,往里洒了几勺。
最后机械臂把这杯糖水递到我面前。
“很烫,慢点喝。”机械臂在确认我稳稳地捧住杯子把手之后,才缩了回去。
“你好会啊。”我不由地感叹。
“嗯……我妈也有痛经的毛病,一痛就想喝热的,吃甜的。”夏衍说,“我从小就看会了。”
“你和爹妈生活在一起?”
“嗯。”
“这很少见。”
“我知道。很古老很传统的一种家庭组成。”夏衍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老实说我都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坚持没有把我人道处理,只是因为我是他们的血脉,是他们的小孩。”
“但是……这对我来说其实并不公平。我根本没办法体会有双脚的感觉,从一出生……我就和其他完整的人类不一样。老实说,看到你在野地里奔跑,骑着车的样子,哈……”
“当然了,我只要这么说。我父母就会许诺我会想办法,瞧他们给我的东西,一双仿生腿,一根人造脊柱。除了拆卸起来有点麻烦、定期清理它的冗余神经信息之外,简直是完美的。”
“是杰作的那种完美。”夏衍轻声说,“我有时候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也算他们的杰作的一部分。证明他们可以把一个有缺陷的人类抚养长大,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至少表面上像正常人。”
我实在插不上嘴,只能捧着杯子继续听他说。
“最后我受不了了,我说我要离开重庆!我要离开这个放眼望去都是重庆重工标志的地方!这四个字对我来说是救赎,也是诅咒,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永远也没办法把仿生部件当做自己的一部分,我一点也不觉得这个世界有什么美好的。”
“他们就……和之前我提出要求的反应一样。他们研究出了这台车,作为我的生日礼物送给了我。我可以把自己连上这台车,操控它去任何地方,只要路况允许。我就上路了。但我觉得比起旅行,我更像是在逃跑。”
“我一路开,开……然后……沿途的风景都很有趣,我也见识了不少和老家完全不同的东西。只有我和车。我感觉好像好一点了,我是自由的……”
第二十八章 :流星雨
杯子里的糖水到了可以入口的温度,我小口地喝着,身子觉得舒服了不少。夏衍输出了一顿,突然沉默了下来。“反正,就是这样了。”他尴尬地总结了一句,全然没有最初我所见那副拽拽的样子。
“你这话肯定没和多少人说过。”我对他说。
“当然,有什么好说的。别人都羡慕我还来不及。反正……”他又说了一个反正,“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但这世上有多少人能理解别人,就算说的一种语言,也理解不了。不如就这样误会下去,做不在意,做自己。”
“那你又是为啥出来骑行?总不见得和我一样,为了逃离稀有物种:父母吧?”
“我?我嘛……我其实是为了攒钱给波哥打官司。”我老实交代,“唐胖子建议的,他是九街区的大流氓,说和平台合作可以挣大钱。正好平台有个寻找昔日人类荣光的活动。我就这么这么滴……上路了。”
“哈?那个波哥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不行。他要守店。……虽然他后来把店给卖了。”
“……”
“哎!这些不重要。我和你说啊,我觉得你会喜欢波哥的,还有张掖。他们两个可好玩了。你不是要经过新京城吗,去找他们两个,就说是我朋友。他们肯定会招待你的!”
夏衍的驾驶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他半躺在上面,好像这个驾驶舱的一部分。黑暗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就听得他过了好久才应声:“你的朋友啊……”
我完全没有察觉到他语气里复杂的情感,肚子这儿暖和了起来之后我精神头也来了:“真的!波哥是个纹身师,少见吧?张掖是开古董店的,他背上还有个纹了一半的关公呢。……这俩算是我的家人吧,也不仅仅是朋友。”
“家人。”夏衍重复了一句。
其实我对家人的概念并不太了解。通识教育里的解释是拥有血缘关系的人,这当然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唯二我知道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是我的基因档案上的两个名字,他们是我生物学上的父母。登记的时间则是2215年,正好是第五次迁徙的时代。我去求证过,那个时代因为人口断崖式下跌,确实有一些人选择借助科技培育后代。那个后来变成了我的受精卵就是在这一年诞生的。
但是,从那个包括了我所有遗传信息的受精卵诞生的时刻开始,一直到2250年这近四十年里,这两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没有出现,也就没法确定受精卵的孵化进程。我就这样一直以一个受精卵的状态在生命培育中心的保存库里待了四十年。一直到第六次大迁徙后的人口增长计划,我才真正地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我非常想亲口问那两个人,为什么把我抛弃了?创造了我,又把我丢下,让我在冷冻库里待了快半个世纪。为什么?旧时代的弃婴好歹也会在包裹里留一张字条啥的,就算没有,好歹也有个包裹皮,再不济也有一张破报纸。我什么都没有,除了基因档案上的两个名字,什么都没有留给我。如果我能找到他们,我一定要问他们这个问题。这成了我有段时间里特别大的一个心魔。但后来波哥说现在都已经是2270年了,这俩人怕是早就不在了。
所以我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这个世界上我认定的家人就只有波哥,还有张掖。八岁那年我从生命培育中心的后墙翻了出去,遇见了波哥和他的师父。这是我生命里的第一个转折。
糖水喝完了,杯子还热乎着。夏衍毫无生气地半躺在驾驶座上,我们都坐在黑暗里。就在这个时候,陈星宇的叫声从车外传来。
我噌地站了起来,打开车门就往下跑:“怎么了!”
陈星宇像个小孩一样在广场上手舞足蹈,见我来了也不停下:“看!快看啊!”他指向天空。
我抬头望去,夜空很清澈,乌云都已经散去。突然一颗流星划过。紧接着又是一颗,然后是两颗。更多的流星飞过天空,划过一道道转瞬即逝的光亮。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1章
“天琴座流星雨,春天的流星雨!”陈星宇大喊着,“下一次爆发是三十年后,天哪……我肯定活不到那个时候!”他翻找着裤兜,似乎想要找到什么东西记录下来。
“v,打开摄像头。”我轻声说。
狮城公园四周空旷无人,我们可能是这几十公里范围内唯三的人类。如今在伫立了千年的镇海吼铁狮身边,头顶的夜空中正飞过无数流星。这是来自地外的璀璨礼物,无论地球变成了什么样,它永远如期而至。或许在几千年前也有人如此仰望,数万年前也是,而在未来或许依然会有智慧生物惊叹其美景而驻足。
它是如此短暂,又如此永恒。
v这次总算没有掉链子,最终我收获了一张以流星雨为背景的镇海吼照片。
第二天我们告别了陈星宇。他打算继续在这里驻守,在镇海吼的肚子里继续他的研究,寻找关闭潘多拉魔盒的办法。他答应我们如果实在遇到了困难,会向青岛或者泰安巡逻队求助。
“到时候我就在广场上摆个sos,这帮人的飞机看到了肯定过来找我的嘛。”他信心十足地说,“两个地方还会抢着来,你们知道我之前有一次遇到了泰安那边的,看我在吃青岛空投的压缩食品,让我等等。结果回头给我整了一个野外烧烤套装来,还问我这待遇比那边的好吧。”
夏衍解释说这就是一生要强的山东地界。
他打算护送我到泰山南部山区,再继续北上。这条路他自己开的话不到一天就可以,但带上我这个拖油瓶,就得费老不少劲。于是接下来几天就变成了这样的模式,我俩约定了一个上午的路线,一个下午的路线。他先出发,到了约定地点等我,我骑着车慢吞吞地过去,两人一起吃个午饭,下午继续。而到了夜里,我就住在车上。我终于不用再担心露宿地点的安全问题,而夏衍似乎也感觉很快乐,他整个人都情绪不错,甚至会在做饭的时候唱歌。
我突然提出了一个这几天都盘旋在脑子里的疑问。我说你既然吃喝拉撒都在驾驶座上,那为什么在房车后面还要多一张床,一整个设施齐全的生活区?
“因为我想要一个旅伴。”夏衍对我眨眨眼。
第二十九章 :南部山区
可惜我没法成为你的旅伴。我对夏衍说。
“我知道啊。”他语气明快,“世界太大了,人生又太短。能在路上一块儿走一段,就已经是最大运气了。”
我们就这样一路向前,谁也不去谈即将到来的分别。我已经很娴熟地学会了怎么帮他把仿生腿按上去和拆下来。这玩意其实比搭帐篷简单多了。
或许旅行就是这样的。和不同的人遇见,相约一起走一段,最后天各一方。
这天下午,我们在一条盘山路前停了下来,再往上走路就太狭窄了,夏衍的房车过不去。“看来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他笑着说。
“出了无信号区,我给你写信。”我说。
“行,那我就等着收。有了信号再读。”夏衍说,“我到了新京城就去拜访你家人,讹一顿铜炉火锅。告诉他们,你这枚小陨石正在横冲直撞地向上海湾进发。”
听说在很久以前还有全球互联网这种东西,除非是特别人迹罕至的地方,全世界百分之九十的人类聚居区都能随时随地和在大洋另一头的人说话。如今只有像新京城这样人口密集的聚居地才会有完全覆盖城市的网络,到了野外就什么都不好说了。那些聚居地的城市就好像漂浮在大海上的孤岛,想要联系到另一个城市的人得花费很大的力气。但我选择把我们的这段对话当做美好的愿望。
我站在路口,看着夏衍的车往后倒去,然后开上了另一条路。他从车窗里伸出手臂,挥舞着。就这样一路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
“好了v,来点快乐的音乐。我要继续上路了。”我伸了个懒腰。
【正在为您寻找快乐的音乐……匹配中……《stayalive》,开始播放】
【there’s a rhythm in rush these days
匆忙日子里心中有一丝旋律
where the lights don’t move and the colors don’t fade
悄悄倾诉远方有个永昼之地
leaves you empty with nothing but dreams
就这样把你置身于唯有梦想相伴的空白
in a world gone shallow in a world gone lean
在这逐渐流于肤浅并越发贫瘠的世界
……
…………
dawn is coming
黎明即将到来
open your eyes
睁开你的双眼
look into the sun as the new days rise
当新的阳光……】
我沿着盘山路向上蹬着,耳朵里灌满了音乐。我都不知道这首曲子在我的曲库里。突然v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正在离开无信号区,正在重新接入网络……】
很快盘山路就到头了,接着是一段九曲十八弯的下坡。
【您有三百八十九封邮件和三十五段视频留言……需要为您打开吗?】
“啥?我去?这么多?!等一下v!等一下!”
下坡的车速控制不住了。我连忙按下刹车,但这档口要是拼命刹,说不定会因为刹车过热而绷断。 我脑海里那个惊慌失措的兔子又出现了,它在那边尖叫:南部山区的路!是杀手!这下可再也没有夏衍的车给你撞了!
你闭嘴啊!我伸出腿试图挽救,只感觉到鞋底在地上摩擦,但车速不减,不仅不减,甚至越来越快。
最终在一个急转的弯道上,我直直地飞出了道路,撞向一棵树的树冠。紧接着在折断的树杈剐蹭中,我只听见自己的尖叫声。车和我都在呈抛物线飞行,我脑中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这可比之前那两回牛多了。
天空和大地都在打转,最后一阵剧烈的疼痛和沉闷的声响下,它们终于停了下来。
我喘着气,意识到自己完全动弹不得,我试图用手撑起身体,却只感到左手一阵钻心的疼痛,只能被迫停下来继续喘气。“v……v,替我发求救信号,我……可能骨折了……”
【好的,正在为您发送求救信号,坐标……在这期间建议您不要随意挪动身体,保持体温和体力,等待救援。一切都会没事的。】
“但愿……”我仰躺着,天空就在头顶,一些树杈遮蔽了部分,阳光从中间漏下,晃着我的眼睛。要不是现在这个状况,这应该是一个很美的景色。很美,但不足以留在这儿埋骨。我又挣扎了一下,依然是疼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开始逐渐偏斜,终于不再晃眼睛了。
“v……现在气温多少……我为什么感觉到冷?”
【现在的气温是24度,但山区温差相交平原很大,入夜后会有低温出现。您的体感很冷,或许是因为失血的缘故。】
“我草?” 我现在动弹不得,根本看不到自己哪儿挂彩了。我的车和行李架散了一地,但我够不着。
“v……你的求救信号发送成功了没有?”
【正在为您重新发送……】
“喂……不是进入信号区了吗?”
【再次为您重新发送……】
“别吓我……我经不起吓,喂,帮联系夏衍!通讯录上有他的私人频道地址!”
【好的,正在为您联系夏衍先生……】
【该用户处于无信号区,无法为您联系,是否要重新尝试?】
“啊啊啊!真该死!”我心态崩了。好在并没有崩多久。小盒,冷静下来。我对自己说,现在还有机会,而且赢面很大。想一想,理一理思路。别怕,没事的。脑海里的兔子又想钻出来了,我强迫它钻回洞里躲好。
“v,继续发送求救信号。”我寻思是因为虽然进入了信号区,但是因为山区的信号非常飘忽所以才会这样。但好歹已经是信号区了,所以可以一试。再加上这儿离泰安已经不远了。那些巡逻队说不定能接收到呢,赌一赌吧。
日头逐渐偏西。手臂的疼痛如今变成了一种钝痛,说不定是身体在欺骗自己一切都会没事的。
虽然我站不起来,但我很快发明了一种翻滚的姿势能够让自己稍微挪出去一点距离。我终于够到了一个行李包,我扒拉着,祈祷里头放着我的睡袋,只要把它拿到手,拉开拉链,盖在身上,至少能保持一个块面不失温。
但是我失败了,这行李包里就滚出来几根能量棒和先前在沧州拿的罐头。我用牙齿撕开能量棒,使劲咬下去,使劲咀嚼,拼命吞咽。另一个行李包在五六米远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爬过去。
这个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奇异的声音。那声音好像是某种动物的蹄子敲打在地面上的声音。山林窸窸窣窣地,一头鹿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地方。它的角好像两个分叉的叉子,胸口有一团白毛。它就站在我不远处的地方,静静地看着我。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第三十章 :泰安市中心医院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2章
我又做梦了。梦中有两个没有脸的男女,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窃窃私语。当我靠近的时候,他们突然抬头看向我。他们的脸上写着基因档案的编号,紧接着我感到了寒冷,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狭小的玻璃罐里,四周正在散发着液氮造成的寒气。
好冷。好冷。好冷……
一头鹿从黑暗中向我走来。
……
我尖叫着醒来。睁开双眼的瞬间,看见的是明亮的白色天花板。我躺在一张好像茧一样的透明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好几条管子,仪器平缓地发出滴滴声。我抬起左臂,发现它已经被包裹上了一个白色的同样是茧形的外壳,上面有一些数字编号和条形码,还有一个中文名称:泰安市中心医院。
我重新躺了回去,仰天长叹。命是捡回来了,人也到了泰安了。但总觉得少了什么,我努力从混混沌沌的脑袋瓜里寻找线索,啊,对。我的个人通信器。想到这个我开始摸索,脑袋边上没有,屁股下面也没有。我试图翻身寻找,结果仪器的线被拉扯得一动一动,整个病床都开始摇晃。
我终于翻过了身,通信器是没找到,却看见病床边上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
女人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黑色头发扎成马尾,口袋里插着两支笔。“醒了?”女人问。
“我通信器呢?”我问她。
“怎么有人一醒过来就要通信器的,我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你胳膊刚打上组件!”女人看着很不客气。我眯起眼睛,看清了她胸口的工牌上写着:飞燕。
“飞……飞医生,我这个胳膊到底怎么样了啊?”我态度软了下来。
“尺骨骨折,幸好断得挺利索的,修起来也快。”这位女大夫说。
“修好得多,多久?”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会不知道吧?”
“哈?那不行啊!我还得上路呢。”
飞燕大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顿时矮了下去。“真的……窗口期就这么点,我要是搁这儿三个月,那就全完蛋了……哎,我怎么那么倒霉……”
听我的絮叨,飞燕还是那么面无表情,只是过了一会忍不住笑出声了。“骗你的。”她指了指我胳膊上的东西,“打上这个组件,最多一个星期就能修好。”
“真的?”听到这事儿我仿佛从深渊升回了地面,“这么快?这玩意这么牛?”
“嗯?用了纳米技术的医疗组件,你们新京城没有吗?”飞燕问。
“不、不太清楚……我在那儿也没受过伤。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是新京城来的?”我困惑大起。
这位大姐姐又笑了一下,我发现她的睫毛很长。“现在整个泰安市谁不知道有个新京城来的女英雄被抬进了中心医院啊。”
她拉开了我身后的窗帘,指着窗外。我爬下病床,一瘸一拐地走到窗口,只见楼下熙熙攘攘地围着不少人。
“都是记者,都想等你醒了,第一时间采访你,好发个头条。”飞燕说。
我呆愣了半晌,想整理至今为止的情况,却发现缺少的信息实在太多。“我……我不太记得了。我是怎么到这儿的?”
“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你是被巡逻队发现的。其实挺危险,你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开始失温了。好在裹着睡袋,你还蛮懂野外生存的嘛。”飞燕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个人通信器给我。“喏,给你。但这几天还是要多休息,别整天刷。”
我抓住我的通信器,如获至宝。但还没等我打开,就听得门外有很大动静。紧接着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撞了进来。
我和飞燕都盯着这个男人。
“扛不住了……妈的。”男人说。
“你小声点,这里是病房。”飞大夫对待他比对待我还凶。
“知道,知道。喂,那小丫头醒了?”撞进来的制服男人说,“那就快送她出院吧,也省得你们医院大门被那么多记者堵着,这票没事干的都已经跑到住院部的走廊上来了。”
“那门口不是有你带人守着吗?”飞燕让我重新躺回床上,问我哪里舒服。我说都挺好的,就是有点饿。
“喂,警戒线是拉了,但真要往里钻总不见得真拘留。这帮子记者!上回胡扯咱和青岛巡逻大队比,车没他们开得稳。把局长给气的,最后是整个辖区大练兵,差点没把我整死。”
“喂,丫头。你说你没事干跑那么远干嘛。”他对着我说,这人看着皮肤黑黑的,年龄应该也不大。
“出去。”飞燕瞪了他一眼。
“那你跟我一块出去。”皮肤黑黑的男人说。
“我出去干嘛?”
“跟这帮子记者解释一下,对,就用你们医生最会用的那种口气——”他清了清嗓子,开始模仿,“咳,病人现在,需要静养。等她醒了,我会告知。”
飞大夫忍俊不禁,回头关照我说:“再过一会,食堂那边会送饭过来。想吃啥,就按那个小按钮自己点。”
然后她就跟着对方出去了。整个病房安静了下来,就剩下了我一个。我心想这待遇还真好,遂打开了界面开始点菜。我边看边啧啧,这地方伙食是真的好,甚至能吃上油汪汪的把子肉,而光是面点就有个两三页,那用牛骨麦仁煮的糁汤不在供应时间,让我扼腕了好一阵。
等待送餐的时间里,我打开了通信器,打算先给波哥张掖他们报平安。我发完一条带泰安市中心医院病房照到我们仨的私人聊天群组里,没过5秒钟张掖就回复了。
【和气生财(张掖):你这丫头,要吓死我!
盒盒盒(盒和):怎么了嘛!我醒了第一时间就给你发消息了!
大黑天(波哥):……
盒盒盒(盒和):波哥早上好!
大黑天(波哥):都中午了,你失踪几天了?
盒盒盒(盒和):无信号区啊!没法发消息嘛!
大黑天(波哥):没事就好。
和气生财(张掖):……老实说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你们是假亲密还是真冷漠。】
张掖告诉我平台上做了一个预告,预告我什么时候能走出无信号区给他们报平安,还让用户竞猜,声势十分浩大。那后台几百条信息想来就是因为如此。我说泰安市这儿也不逞多让,都有记者堵门了,我现在在病房都不敢出去。
正这么说着,斯蒂文的消息也来了。【小盒老师,麻烦您拍一段简单的报平安视频,我简单审一下就发出去。泰安市那边已经来消息了,他们也在炒您的热度,我们不能错过这个风头。】
我躺回了病床,思考了片刻。
十分钟后,平台上出现了一条刚上传的视频。视频里是个坐在病床上,用唯一完好的那只手认认真真地把大葱裹进单饼里女子,只看她咔嚓一下咬断了饼子和大葱,字正腔圆地大喊了一声:
“真——香——!”
第三十一章 :采访和把记者丢出去的平安
好家伙,斯蒂文说那条“真香”的视频播放量四十万,那一天下午涌进来八万粉丝,并且还在增长。我说认认真真拍的风景没人看,嚼大葱的视频怎么那么多人喜欢?斯蒂文说你永远不知道用户们心里在想什么,这就是天时地利人和都到了,所以爆了。我说我这儿也快爆了。
有记者挂在窗户清洁机器人身上,从墙外爬到了病房窗外,使劲地敲窗户。我怕他摔死,只能放他进来。
于是这个自称是泰安红门娱乐频道的记者迅速掏出问题:
“请问盒和小姐是怎么决定要做这个事情的呢?”
“呃……”我说我是为了挣钱。
红门娱乐频道的记者愣了一下,一拍大腿说:“哈哈盒和小姐真是一点也不做作!只有这样性格的女性才能通过那么严酷的考验吧?”
“这……这倒是,我家人让我想要什么就说。”没错,波哥就是这样教育我的,想要什么不说就不给。大吼大叫地要也好过沉默地忍耐等待别人发现自己的需要。现在想来,都是因为他我才变成了现在这样。
“听起来你有很不错的家人。懂了,您是为了帮助家人获得更好的生活,真是不得了的想法!”记者的速记板悬浮在半空中,那半透明的屏幕上迅速出现了他和我刚才说过的话转化成的文字,边上还有个摄像头在拍摄。
“那么盒和小姐,关于您的家人。能和我聊聊吗?”
“啊?”
“听说您是从生命培育中心出来的,那么所谓的家人,应该是领养您的人,是吗?”
“呃……对。”
“那么你有没有怀疑过这种没有血缘的关系是否有想象中的牢固呢?”
“啊?”
“我们做了一期投票,这个问题是观众最想知道的问题中排在第三名的。”
“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嗯?你们新京城没有吗?”
“怎么你们都喜欢说这句话啊——‘你们新京城没有吗?’”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3章
“盒和小姐真幽默,我们来继续提问吧!没有血缘的家人,是不是会让你感到一些不安全感呢?”
“没有吧?现在大家不都这样吗?”
“懂了,盒和小姐虽然会感到一丝不安,这样的关系让她觉得非常纠结,但最终还是成为了她前进的动力。”
“喂!我什么时候说过!”
“那么接下来……听说您的家人是一位男士。请问这位男士是怎么获得你的领养许可的,按照法律领养者和被领养人之间的年龄应该相差四十岁以上。但你们似乎相差不到十五岁。”
“这个……呃……其实是有原因的。”
“他在你小时候会给你洗澡吗?”
“啊?”
“这个也是观众们最想知道的问题排名第二,当然如果盒和小姐不介意的话,顺便也回答一下排名第一的问题,你交过男朋友吗?当然女朋友也是可以的!或者说您不会是恋物的那种,比如您的自行车……”
我还没想好怎么跳起来把摄像头给按住,然后给他一顿打。那个皮肤黑黑的男人冲了进来,好像一道浅蓝色的旋风,把这位记者一个摔抱给摔在了地上,接着干净利落地给拖了出去。
“拘你几天信不信啊!”走廊里响起他的怒吼。
后来我知道这家伙叫平安,是泰安市城防部第三巡逻支队的队长。“你这个人怎么回事?”事后平安问我。我说啊?平安说让你关窗拉窗帘,外头啥动静都不要理。我说我知道,但是我怕他摔死了。这是真话,那会这个记者一只脚已经悬空了,咬着他的速记本正在拼命砸窗,感觉下一秒就要掉下去。
“所以你就心软,放人进来。这群东西很难搞的,无孔不入。”平安没好气地说。他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好气,好像这个世界欠了他很多钱。
“哥,戾气别这么大。”我在床上做着拉伸,小心翼翼地测试自己的胳膊。
“谁戾气大了,还有,谁是你哥?”他继续没好气,“要不是你,我这会儿都休假去了。”
“那还真是……啊哈哈哈,对不住。”我递给他一块蜜三刀,床头有三大盒的蜜三刀,是飞燕帮我拎上来的,据说是一些所谓的粉丝非要送过来让我尝尝。
平安斜眼看了我一会,最后接过蜜三刀吃了。“这玩意现在都是限量配给,你倒是有运气。”他一边嚼着一边说。
“怎么会?我觉得这儿物资还挺丰富的。”
“对你是特殊优待,毕竟你是女英雄嘛。”平安嘲讽地说。
“这样啊……”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路上遇到了一个大叔。他的女儿得了石冻症。”
“哦,这种挺多的。”平安眼皮子也不抬。
“他想让女儿进生命维持装置,但是新京城没有床位了。这儿有吗?”
“问问飞大夫。虽然我看难。”
“那我要是用女英雄的名头去问呢?不是有特殊优待吗?”我又吃了一个蜜三刀,真香啊。外面裹着麦芽糖的酥脆小点心,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你的脸,真的是防弹的吧?”平安说。
我说要不然怎么这次摔得这么狠,脸没事呢。
平安冷笑了一声,但之后又地露出了一丝正常的笑容。“死丫头。”他说。
正说着,他的通信器响了。他接了起来,听了一会之后严肃地应了几声,最后转头对我说:“来事了,下午我送你去广播大楼,有个访谈节目。”
“啊?”我说。好像到了这儿我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啊?”。
“这是任务。”平安说,“问过飞大夫了,你的身体可以承受。但你要是觉得难受……”
“那好,我现在就很难受。”我躺回了病床。
“别闹,这是任务。”
平安带着我走出病房。这是这一周来我第一次离开屋子,走廊上穿白大褂的医护来来去去,还有几个穿着和平安一样制服的人在站岗。平安同他们点点头,领着我从走廊一头的电梯下去。“好像在潜逃。”我说。
“说对了。这也是个任务,要在不惊动正门口那些丧尸记者的情况下,抵达指定地点:车库。”平安严肃地说。
结果我们刚出电梯门,就看到远远的有几个记者在驻足。“快,这边!”平安拽着我溜到一辆车后面。但记者还是发现了我们,开始丧尸式的狂奔。
我们两个也只好发足狂奔。
最后平安把我推进一辆车里,车门迅速关闭。这辆车狂野地启动,一个飘移开出了车库。
我寻思不知道夏衍和平安这俩找一座山飙车的话,到底谁能赢。现在看来真不好说。
第三十二章 :我要留下来?!
这一路开着,我趴着车窗向外望。这座城和新京城相比,有一种单饼卷大葱的实在和华丽。数不清的摩天楼上色彩艳丽的立体广告满满当当,这边厢游过一条大鲸鱼,紧接着鲸鱼化身成了两位美女,那边有个巨大的洋娃娃正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捞出一碗牛骨汤,紧接着几个大字飘过,每个都有三层楼高:泰——山——巍——峨——
接着字又化为流动的物质,最后拼凑出红门娱乐的标记,这标记我在那位爬窗的记者身上见过,再然后就是无数红门娱乐的窗口,从音乐到影视到综艺,所有窗口虽然内容不一样,但都色彩饱和,看起来热闹极了。
我看了一会,就坐回了座位上。平安问我怎么了。我说眼睛疼。他笑了一下,“那你往北看看。就你左手边那个地方。”
于是我又滚到后车厢的另一边,扒拉着车窗往外看。只见连绵山峦层叠,其中有峰隐入云雾中,怎么都看不真切。无论怎么沿街行驶,那山峦就在远处,云雾袅袅,好像沉默的巨大的神灵。
“泰山巍峨。”平安平静地说了一句,如同祈祷一般。
到了广播大楼,平安说他会在门口等,回头再把我送回医院。我说您辛苦了啊,他说都是任务。
说到这个上访谈节目我也是打人造子宫出来第一回 。主持人让我不要紧张,反正如果说错了也可以剪辑,再不济还能用ai编辑代替。我说那我可就乱说了,你们不会和红门娱乐频道那个记者那样问我些很愚蠢的问题吧。主持人大笑起来当然不会,我们是泰安最正统的媒体。
果然问的问题也都很正统。问我的人生经历,问我参加人类荣光永驻企划的初衷,问我在过程中遇到的最大困难,最有趣神秘的事,问我有没有想过放弃。
我吸着某种碳酸饮料,坐在一张很舒服的椅子上,听主持人温和地与我对谈。导播先前提示我在喝饮料的时候要把品牌名露出来,以及记得在间歇的时候夸奖一下座椅的舒适度。反正,正统之下都是赞助,都是广告。
一切到这里都很顺利。主持人问我对泰安的印象怎样?我说看起来不比新京城差。主持人表情立马变得高兴起来,也不知道是节目效果还是他真的有很高兴。“盒小姐,您考虑过参加泰山登顶挑战吗?”他问。
“那是什么?”
“是我们泰安的一项重要的祭典,您认为是我们泰安人的精神图腾和终生挑战也不为过。每年都会有数千人向泰山留给我们的试炼发起挑战,就是不借助任何工具徒步登上玉皇顶。”主持人解释说,“虽然现在我们早就不需要用双脚攀登了,但这本质上是一种对黄金时代人类的致敬。也是泰安在这三百年屹立不倒的意志体现。”
“我……大概,会尝试一下吧。”我含含糊糊地说道。
“太好了,今年的泰山登顶挑战将在下个月。盒和小姐可以好好地休养一下。期待您能在挑战中成为登顶勇士。如果您真的成功登顶,那将可以无条件成为我们的优秀基因人才而留在当地。当然,您现在已经达到了我们的申请要求了。但总要有一些成绩才能让更多信服。”
“等一下,下个月?留在这儿?”
“盒和小姐觉得我们泰安怎么样?”
“呃……挺不错的。”
“而您现在是被称为成功穿越河北河谷的女英雄,我们这座城市非常欢迎您这样的优秀人类在此定居。到时候具体的优惠政策都会给到您,无论您想要什么我们都会尽量满足。”主持人最后说道。
从广播大楼里出来,我沉默地坐上平安的车。“怎么黑着张脸?”平安问。
“v,接上本地网络,给我泰安市的资料。”我没理他。
【好的,正在为您连接……连接成功。泰安市的粗略资料如下,如果您有任何想要具体了解的信息,请告诉我。】车厢里响起了v温和的声音。
平安没说话。
【泰安地区早在五万年前便有人类活动的记录。距今五千多年前则出现了大汶口文化,乃是新石器时代重要的文化遗址之一。
【资料记载,夏商时期泰安分属青州与徐州。周代则属齐鲁二国。】
……
【黄金时代末期,泰安因其地理位置优越,部分重要产业搬迁至此,形成了规模效应。借助其丰富的矿产资源而大力发展工业、医疗。】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4章
【第二次大迁徙后,泰安吸收了自济南等地的人才与产业,再度发展,逐渐与青岛二地成为了山东境内最具规模的聚居地。】
【第三次大迁徙至今,优秀人类基因驻留计划持续实施,成为泰安市最重要的政策。】
【五岳之首的东岳泰山雄距泰安北部。面积426平方公里,主峰为玉皇顶,海拔1532.7米。大迁徙时代后,泰安形成了系统完整的泰山崇拜精神,每年会举行数次泰山登顶挑战和配套祭祀活动。旨在鼓励大迁徙时代后的人类发扬不服输,不妥协的韧劲。该项活动已成为了当地的精神图腾,帮助泰安人度过无数黑暗艰难的岁月,至今仍支撑着被称为文明边界的此地的人类奋勇前进。】
……
“扯淡。”平安评价。
“我的车呢?”我问他。
“……怎么?”
“我的车呢?你们发现我的时候,我的车在哪儿?”
“车和你一起抬上直升机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平安说,“怎么了啊!怎么进广播大楼的时候还好好的,出来就不对劲了?”
我深深地呼了几口气,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没事儿,真没事。现在我知道泰安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了,谢谢你啊。”
“什么毛病……”平安咕哝一句,启动了车。
晚些时候我回到了单人病房。病房里的仪器已经撤走了,病床边上还摆了一束花。床脚边堆着新的慰问品,上面还有几张小孩子画的画,我拿起来翻看了一下,这些是泰安生命培育中心还在通识教育阶段的小朋友给我的蜡笔画,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女的,骑着一辆歪歪扭扭的车,天上一轮歪歪扭扭的太阳。
这儿还真把我当做英雄了,或者……是他们需要这么一个英雄。
第三十三章 :死在前往玉皇顶的石阶上
我发消息给斯蒂文,用了好几个感叹号。我说泰安这边想要我留下来成为他们的居民,最新消息说连我的身份识别卡都做好了,照片就是那天访谈的时候拍的。
斯蒂文沉默了许久之后发过来一个咬牙切齿的熊猫表情包。
我说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斯蒂文回复说这是城市和城市之间的外交危机,是迁徙时代以来人类历史上最大的羞耻,小盒你要冷静。
我说我其实挺冷静的,但你好像需要深呼吸个几次。
斯蒂文说这群人到底懂不懂你冒险的意义,这是比20世纪证明古秘鲁人能依靠木筏横渡太平洋更重要的伟绩,但这群人竟然只想着把所谓的优秀基因占为己有。要期待人类团结真是只有做梦才有的事情。
我躲在被窝里和斯蒂文通话,我说我们的通话不会被拦截吧?斯蒂文说有可能,就算是如今这样人口凋零的时代,智人也会花费大力气在互相提防和碾压上。如果你有什么很重要的计划,还是别在这儿同我说。
我说我本来以为你是一个粉红色头发,超有行动力的理想主义者。
斯蒂文停顿了一下,那现在您觉得我是什么?
“愤世嫉俗的馅漏出来了一点。”
斯蒂文在通信器那头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我认为是夹在职业和真心之间的微笑。“因为讨厌这样的世界,所以才想要去改变。我不能忍受自己只止步于抱怨。”
“所以这是一场战斗。”我认真地说道。
“确实可以把它看做一场战斗。您的敌人除了荒野,还有那些无法认同,也感化不了的同类。事实上,因为你现在的热度上升,新京城这边也出现了一些问题。不过请放心。和您现在的状况相比,这些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的。”
我叹气说那这儿只能靠我自己了?
“不一定。”粉红色头发的运营总监在镜头里比划出了一个飞机的样子,然后又让手指模仿人类腿脚的状态走动。
此时我听见了病房门打开的声音,只得瞬间切断了通信。
进来的是飞燕。她把我从被子里挖了出来,要我躺平做一点检查。趁她在记录仪器上的数据,我开口问道:“飞大夫,我这个胳膊算是好了吗?”
“嗯,还要观察一下。听说你要去参加泰山登顶?”
“是啊。”我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口气显得平静,内心这会却在翻江倒海。我脑海里那只兔子虽然没有蹦跶了,但这家伙长出了恶魔角和恶魔小尾巴,正在我脑袋里反复地念:他们都是一伙的……一伙的……一伙的……
“唉。”飞大夫叹了口气。
“怎么啦?”我扯出一个笑容,“泰山登顶是什么不好的事儿吗?”
“老实说作为医生,我是不相信那一套登顶泰山能让这座城市长久安康的话的,但人确实需要除了科学之外的东西来支撑生活。小盒你很特别,你的心肺功能其实已经很接近黄金时代的人类了。或许你确实可以做到徒步抵达玉皇顶。其实我们这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成功登顶的人了,至少……最后一个挑战成功的人,距今已经四十多年了。”
“啊?不是每年都办吗?四十多年都没有人上去过?”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诧。
“不仅没有人成功上去过,每年的死伤也很多。而且……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总有人觉得参加泰山挑战会增加石冻症发病的风险。”
飞燕把仪器上的数据导入了她的记录板,然后又扶我坐了起来。“我觉得是无稽之谈,医学发展到今天,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石冻症的发病原理。科学没能验证的事情,就会被其他事物补上。所以你会听到一些说,啊,因为那些人在泰山登顶的过程中耗尽了体力,所以才会诱发石冻症。他们会说最好的证明就是四十多年前那个最后挑战成功的人,在那之后一年里也去世了。”
“我的妈呀……”我没有什么能说出口的话,只能以感叹表达我确实在听。
“所以这个城市其实在分崩解离。一方面是人们反对让年轻人,甚至一些去意已决的中老年人去挑战这样危险的事,但另一方面又有很多人觉得自己反正早晚会死,不如死在通往玉皇顶的石阶上。”
“而在这其中,原本应该发挥作用的、这座城市最自豪的医疗科技却只能充当急救的角色。”飞燕说。
“可是……你们肯定也救了很多人吧。”我摸摸自己的胳膊,“我就是个例子。”
“对,这是我很庆幸的事情。有时候我会想,虽然人们确实需要这样的精神图腾,但如果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证明,那它到底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
“像我这样想太多的人,据说在旧时代不适合做医生。不过现在嘛,也没得选了。”她对我笑了一下,把我身后的枕头调整到了舒服的位置。
“对了,我听平安说了。你想要一个生命维持系统的床位?”飞燕问我。
我点点头。“老何的女儿。老何他在环新京城农业带种玉米,他女儿现在只能躺在他自己造的罐子里苟活。那个女儿是老何唯一的亲人了。”
飞燕叹了口气:“其实这儿的床位也很紧张。只有一位石冻症患者的生命体征消失后,他的那个床位才会空出来。”
“那……那……”我想到了老何每天晚上都守在平台上等着我发视频,他也不说话,也不发评论,就是默默地给我点赞。
“那要是……我留在这儿,成了内什么的优秀人才,荣誉市民。我是不是就能给老何的女儿要到一张床位?”我慢慢地说着,“不是说,要是我愿意留下来,我的很多要求都会被尽量满足?”
飞燕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给吓了一跳。她脸上的表情我读不懂,那好像是一种急切,一种心痛,一种愤怒的混合?
“小盒!”她大声喊我的名字,“你清醒一点!”
“我……飞大夫?”
“你不要为了别人,去背负自己本来不该背负的东西!”飞燕抓我抓得很紧,“如果你要去挑战登顶,那一定要是你自己想要去。如果你要留下来,留在这里,也一定要是你自己想留下来。床位的事情我会想办法,你听好了。床位的事,我会想办法。而你,如果你要去登顶,记得我接下来说的话。”
我点点头。
“监测好自己的心率。如果感到头晕腹痛耳鸣,就马上减速并呼叫急救。”我在她的表情里又读到了一丝悲伤,“不要勉强自己,一定不要想着‘再坚持一会’,千万不要……”
“我知道了。”我郑重地再次点了点头。
第三十四章 :你要继续走
飞燕走了,我开始寻思她说的话。我觉得她应该是个好人,因为她里里外外的把我看做了一个人,要我想清楚事,要我为自己而活,要我尽量活得更长久,不要死在通往玉皇顶的石阶上。我想一定是有许多人死在了那里,而她无能为力。
这么想来,我或许是幸运的。我一路走到这里,竟然还活着。原本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做这样的努力,证明人类可以不借助任何动力工具穿越荒野,或者说……证明人类还有希望。但其实这一路上我发现,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在做同样的事。把自己和车融为一体的夏衍、看护着农田和自己的女儿的老何、躲在镇海吼肚子里研究破解之法的陈星宇,还有这儿,每年参加泰山登顶挑战的人们。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5章
虽然我们只是匆匆相遇,又迅速分别,甚至连相遇都不曾有过。但奇怪的是,想到他们各自在往自己的旅途上行走,继续前进直到死亡战胜了自己。我竟然感觉到了一阵在胸口涌动的暖流,它驱散了独自上路的孤独,也驱散了黑夜里独处的孤独。
病房里没有灯光,但拉开帘子能看到外面璀璨的城市。然后……我听到了病房外传来了奇怪的动静。
这一层也不知道是安保关系还是我的特殊优待,大部分时间走廊上安静得出奇,只有查房的医生和护理机器人的脚步声。查房医生的脚步声是很急的,来去如风,当然这里头也包括飞燕。护理机器人根本没有脚,全靠轮子碾来碾去,会有轻微的马达声。
但这次的脚步声完全不一样。它听起来鬼鬼祟祟,好像特意放轻。由远及近,最后在病房门口停了。
我吓得全身绷紧,迅速思考了一下,翻身下床躲了起来。想着又不对,又赶紧把沙发上的靠垫丢到病床上用毯子裹好,伪造出了床上有人的假象。
过了一会,病房门开了。有个人走了进来。屋子里没有什么灯光,他看起来是个成年男性,有一米七超过,全身裹在一件雨衣里。
他一步一步靠近病床,突然间,这人猛地回了个头,正好撞见高举着床头椅,随时准备给他来一下子的我。
“啊啊啊啊!!”他大叫道。
“啊啊啊啊啊!”我的声音完全不输给他。
“救命!救命!别打我!”我一击不中,男人后退着求饶。我怎么可能放过这种机会,一边大叫“有杀人犯,快报警!”一边追着他打。
床头椅杀伤力实在有限,我举着也累了。最后变成干脆用脚。这个套着雨衣的男人被驱赶到角落,双手抱头蜷缩,面对着我手持一根大葱的毛绒玩具连连讨饶。
为什么病房里会有大葱的毛绒玩具,当然是当地粉丝送的礼物,除了毛绒大葱,还有蒸饼抱枕……
“说!你干什么来的?”大葱指着他的鼻梁。
“我……我不是坏人!”
“坏人都这么讲自己!”
“我真的不是,我是研究生物多样性的!看了你的视频,你说你在华北河谷地带拍到了鹿,我就还发消息给你,问你能不能拍下沿途的动物!”他急切地掏出自己的个人通信终端,因为紧张整个人都是发抖的。他切了几次界面终于切换到了飞凡平台,给我看他的账号。账号的名字叫做:研究动物的燕青,头像就是他本人,也穿着雨衣。
说起来古时候有传说,那水浒传里有个背上全是牡丹纹身的燕青把一个叫擎天柱的大汉给摔飞的地方就是这儿,泰安。问我为啥知道这个故事,当然是因为波哥对有纹身的古代人物如数家珍。他当时振振有词说燕青小说里记载是一身白皮,这个施耐庵是懂行的,白皮纹重色最好看,而牡丹就是重色大花。也难怪当年的李师师青睐他极了。说是有个结局最后燕青和李师师云游去也,不管世间这烂摊子鸟事,十分快活。我说你其实也指望有个这样青睐你的女人,然后云游去也是吧?结果遭其白眼。
想不到现代叫燕青的是一个穿雨衣夜闯病房的生物多样性研究员。
我说原来是你啊,你干嘛穿雨衣,像个杀人犯一样!
他说他怕被拍到监控摄像拍到,而且平日里去野外基本雨衣不离身,穿习惯了。他兴奋地告诉我,如果那头鹿真的是马鹿,那他推测马鹿的种群可能回来了,只要看今年春天的气候好不好,如果很好,那它们的种族繁衍就有可能。
“你来这儿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我想问问你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头鹿多高,多大,长得什么样?”
“鹿还能长什么样……”
“不不不,鹿和鹿之间长得就跟你和这根大葱一样区别大了。”
“……”
听到我遭遇狼的危机,这人更兴奋了。但他还没兴奋多久,门外就闯进来几个打着强光手电,平安的同事。这几个人扑向燕青,一通擒抱把他压在了地上。
现代的燕青真是不顶事。
这家伙被拖出去的时候还在对我大叫:“狼!如果是褐色的小体型那就是草原种群!如果是灰黑色大体型那就是山林种群!狼回来了意味着小型哺乳动物也回来了!小型哺乳动物!它们是生态恢复重要的一环!”他腾出一只手扒着病房的大门,雨衣被扯得歪歪斜斜,“你要继续走!继续走!南下的世界!那里——还没有人去过!你要继续走!我有一个设想——哎哟——”
他最终还是没有把他的设想讲清楚,就被七手八脚地拖走了。
病房里又再度安静了下来,我听见平安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他在那边骂骂咧咧,说这个医院的安保措施太拉胯了。什么人都能把病房门打开。
又过了一会,外面终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我想起斯蒂文给我做的手势,我懂他的意思。只要我有本事溜出泰安市,他就有办法找到我。
我走到窗边,整个城市的灯火熠熠生辉。我向下看了看,这儿是三楼,正对着住院部的大楼正门口,二楼有一个平台,平台离花坛不远。
一个计划从我脑子里诞生。
第三十五章 :出逃
要模仿那个死记者挂在窗户清洁机器人上的法子是不可能了。自从那之后机器人们都被严密看管,而我除了整个三楼走廊和病房哪儿都去不了。我估算一下三楼到二楼的距离,开始撕被子。这被子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压出来的一整张,撕起来额外困难。忙活了半天一点痕迹都没有。a计划失败。
那么只能硬上了,可能是为了让清洁机器人有地方调整,每一层楼之间有一道大约宽十公分的,根本算不上平台只能算裙边的结构。
而这这就是计划的重要部分,只要在这道十公分宽地地方挪它个两米,我就能往下跳,落在二楼的平台上。从三楼到二楼的距离肯定不致死,运气最差也就摔个骨折,这儿医疗条件这么先进……
总之如果不铤而走险,那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病房,把通信器咬在嘴里,翻身出了窗户。我双手抓住窗台,整个人已经悬空在外面,脚试探着往下放,踩住了那十公分的边。
夜晚的风还挺强劲的,带着湿气。说明下一轮降雨可能就在路上了。
我手抓着窗台,两脚开始往二楼平台的正上方挪动。事情到这里都很顺利,但接下来的问题就大了。因为窗台到头了。但距离平台正上方大概还有一米左右的距离。此刻我只恨自己没有手上长吸盘。
先探出一只手过去抠住墙缝,但我知道这样的状况绝对不稳定,只要重心一歪我就完蛋了。
深呼吸,深呼吸。比起迟疑到最后重心失衡,还不如一口气就这样闯一闯。张掖曾说过我是看起来好像思考周密,但等到身体行动起来就完全不管脑子了的类型。
一米距离而已!难不倒我这个超级女英雄的!
转身,起跳!我整个人腾空地向前扑腾,最终在下落的时候,起了一阵大风。
我落到了二楼的平台上,摔得全身生疼。但此刻也顾不得了,从平台边缘往下看去,有几个人影或躺或坐地在花坛边聚集。是那群记者。我心说这些人倒也敬业,居然能在这儿二十四小时蹲守。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我从平台上跳下来,肯定会惊动他们。而且二楼和一楼之间的高度比三楼到二楼高了不少。真是要命……
我背靠平台边缘,蹲在阴影里,咬着手指开始思考。很快我想到了一个点子。
那些在花坛边蹲守的记者肯定很惊诧,在午夜十分会听到一阵呼唤。他们茫然四顾,想找到呼唤的来处,最后发现是二楼平台上有个女孩子在那儿对他们挥手。这个女孩说:“喂,帮我下来。我给你们说几个劲爆的内容!人人有份!”
那几个记者都站起来了,彼此看了一眼,又慢慢靠近。其中一个率先出声问道:“盒和小姐?”
“哎对,是我。你们不会看不清我的脸吧?午夜出逃的女英雄这个标题怎样?喂!别光顾着说,快帮我下来!”我对他们比手画脚。
于是眼看着他们开始凑到一起商量,有人跑开了,但很快又空手而归。我听到他们在小声说:“借不到梯子,这大半夜的。保安那边,不行,被发现了就功亏一篑。”最后又是那个率先出声的拽着其他过来,我看着他们开始搭人肉缓冲垫。
这些人为了新闻也是拼了。
“你跳下来,没事,我们接住你。”为首的记者说。
“不是,摔坏你们咋办?”
“算工伤!”这几个人一起说道。
“……”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客气了!我翻出平台,再次纵身一跃,成功地把这群记者砸了个人仰马翻。最先从地上爬起来的人抢先打开了带摄像头的智能记录板:“盒和小姐,您这是从病房逃跑吗?”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6章
“差不多吧。”我环顾四周,想要找到从医院跑出去的路。这会的视频中出现的我肯定很有临场感,混乱的拍摄,摇晃的镜头,人仰马翻的其他人,还有远处响起的警报声。
等一下,警报声?
只见不远处几个低空飞行的警戒无人机率先抵达,接着后面跟着保安和巡逻队队员。“这医院!从外头进来的人防不住,随便跑走一个反应这么快!”我大叫道,和记者们一通四散奔逃。
一边跑一边就听见那个带头的说:“咱们约定个地方,两个小时后北新夜市卖桃木剑的档口,你就问老吴在吗?买两把送人。”
“这么专业的吗?”我脱口而出。
“没时间废话了,干这行不被淘汰全凭真本事!”
然后眼瞅着他带着其他记者往另一个方向跑了,边跑还边喊:“盒和小姐,这边走!快啊!”
我趁机躲进了花坛里的灌木丛,听他们的呼叫和追兵的脚步逐渐远去。真够悲壮的。
直到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我才从灌木中爬出来,捡起地上不知道哪位记者留下来的一件外套,套在病号服的外面,光着脚贴着建筑物的阴影,摸索到医院外墙边上。
所有人都去抓那群乱跑的记者了,医院门口就一个岗亭,和一个来回扫动监控摄像头的机械保安。我观察了一会,对着保安把毛绒大葱给丢了过去。
这大葱我一直抱着,爬窗的时候塞在背后的衣服里,想着可以当个聊胜于无的缓冲物。想不到这会儿居然能派上用场。那个机械保安明显没有见过太多次这玩意,启动了机械腿,上前查看。我趁机从它身后溜了出去。
我自由了!至少暂时自由了!现在只要想办法混出城就去就可以和斯蒂文接头了。我摸了摸被咬出牙印的个人通信终端,完好无损。
“在看啥?”一个声音冒了出来。我背脊一凉,只见平安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转身就跑。
“跑什么!”他大步追来。
我钻进小巷子,平安就在我身后,一把揪住了我的外套。惊觉外套领子被揪,老娘我一个金蝉脱壳,继续狂奔。
想不到前头是一条死路,三面都是房子,唯一的退路被这个皮肤黑黝黝的巡逻队支队长给挡了个正着。
我挤出一个笑脸:“哥,我要是走了你不是能休假去了嘛?”
平安脸上的表情铁板一块似的:“要你替我着想?”
“你再追我!我就编个大新闻给那些记者!”我说。
“你编啊。”他双手抱胸。
“我是真没办法……求你了哥……我活不下去了……”我开始哭。见他的双手放下了,我突然撒丫子往出口冲。
结果被他一把捞住。
“啊啊啊!!放我走!”我叫得毫无形象。
“别闹,给我回去。”平安还是那副软硬不吃的样子。
“回去,行,回去……手疼,手疼!你别捏我,真的疼!”我瑟缩着,想不到这家伙的力气那么大。巡逻队的队员都是这样的吗?
这人听我这么一喊,终于有了一丝惊慌,赶紧松手了:“没事吗?我……我忘了你是原生人。抱歉。”
“原生人?啥意思?”我心想这样肯定跑不掉,不如和他掰扯点别的,找到机会。
第三十六章 :把故事讲给其他人听
“原生人就是没有像我这样植入义体的。”平安撩起袖子给我看他的胳膊,他黝黑的皮肤上清晰可见几个金属的小元件,顺着他胳膊的结构排列,好像把螺丝钉给硬生生地嵌进了肉里。
我嫌恶地后仰了一下。
“你们新京城没有吗?”平安拉下了袖子。
“当然没有!我们那儿是装辅助外骨骼!怎么你们事事都要和新京城比啊!”
“济南进水里了嘛。”
“……”
我俩沉默了一下,我还是盯着他的胳膊。“这玩意,疼吗?”
“刚开始疼,现在已经不疼了。”平安没所谓地说,“巡逻队队员都要这样,还有城防队和警察。都要这样。不然这种工作扛不住,你看你跑多快,一般人还真追不上。本来以为你也是,结果扫描下来根本没有义体。”
平安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这边才哗然了。你一个人从新京城到这儿,什么工具都没有。”
“还是有的,我有一辆自行车。虽然蹬起来有点累,但比硬走快多了。”
平安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明显想说什么,但最后找不到合适的词儿。就这个时候,我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咕噜。
我这才想起为了策划这趟逃亡我甚至错过了医院食堂的晚饭。
平安继续瞪着我,我以为他终于组织好了语言。结果他最后说:“走,带你吃东西去。”
我说啊?他说总不见得让你饿着肚子回病房。于是我俩就一前一后地往城区走去。入夜后的泰安城区我倒是第一次见,街道横平竖直,偶有弯曲,最宽的一条大街叫泰山大街,两旁的商铺挤挤挨挨的和看起来是住人的房子混在一起,十分随意地逐步增高。电子投屏随处可见,长篇累牍地播着节目和广告,间歇出现泰山日出云海之类的风景。
平安带我拐进巷子里,走进一家叫做赵记的店。这店非常不起眼,门特别小。但走进去却别有洞天,门口一排保鲜柜里锁着新鲜的蔬菜,好多我都叫不上名字。另一头则是摆了半成品的菜,我见一个超大的锅子里摆着整条切好的鱼和别的我认不出的东西,就眼巴巴地望着。
结果就看见平安点着这个锅子说:“来一个这。”
我大惊。但这还没完,平安一溜地看过去,“这个你得尝尝,还有这个。这个和这个各要一屉,对,来两屉。”
“哥,哥,吃不完啊!”
“吃不完就一样尝一点。”平安说。
点完菜平安拿了个信用点芯片付了账,捡了张靠角落的桌子坐下。又给我倒了壶茶,问我喝不喝。我说不喝!他有些失望地说也行,我也算是在执勤,没法喝。过了一会一个盆上来了,紧接着又是一个盆,接着是摞着的两屉的饼,再然后……桌上摆不下了。
我使劲地吃着。嘴里塞满了食物。平安笑看着,拿着张饼,把酱牛肉包了,又理了理大葱,舀一勺酱往里放。最后放进嘴里扯下一口。
“这东西……”他看着我把一个丸子夹进嘴里。
“新京城真没有!”我替他说了。平安乐得又大笑起来,“这海平面升成这个样子,啥好处都没有,只有这胶州湾的渔获比过去多多了。”
“要知道鲁菜可是从春秋战国就起了,到现在怎么也算是有……”他掰了手指数,“三千年!所以这三百年大迁徙时代算什么,一个个都说啥人类完蛋了。”
我说就看你这样,人类完蛋还早呢。
平安眨巴眼睛,说我才不行。怎么说也只有你这样的才算一个。但是……唉。
我说怎么了?平安说我寻思你其实有更多事能做,干啥要玩骑行这种事?
“更多事,比如呢?”我喝了一口鱼汤。
“念书,当工程师,当医生啥的。”
“我脑子不好使,通识教育的考试考了几次才过,差点被评成智力缺陷。”
“当警察,当城防队员。”
“轮不到我,新京城一半是人工智能一半是有金属外骨骼辅助的行家。我今年过年的时候才脱了民用金属外骨骼,不想再穿了。那玩意磨大腿。”
“那贡献出基因,让世界上多几个强健基因的小孩吧。”平安一本正经地提议。
我把整碗鱼汤都倒在了他头上。
平安烫得嗷嗷大叫,跑去洗手间洗头了,身后跟着一个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人工智能上菜员,机械臂上挂着一块毛巾,大概是想给他擦。
我心想这正是个好机会,又扒拉了两口丸子,起身要走。结果平安已经冲出来了:“你等会!”
我冷笑说你洗头挺快的啊。
平安那双眼睛瞪着我好久,最后说:“飞燕和你的反应一模一样。你们说好的吗?”
我说这说明飞大夫和我一样都觉得这句话值一碗鱼汤。
平安又愣了一会,最后低头对我说了句“对不起”。他说得如此诚恳,搞得我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这个时候那个机器人上菜员终于平移了过来,把毛巾递到了平安手里。他胡乱地擦了把脸,这事就算完了。
“之前是有人提议我去黑市卖卵来着。”我继续说,“他说这样来钱快。可我还是选了这个,骑行。”
“你缺钱?”
“本来是缺的。不过现在……”我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其实隐隐约约地在我心中盘旋了好久,但一直没有机会总结它。“我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我把其他人的故事告诉这个人,把这个人的故事告诉了其他人。就这么一路过来了。”
“要是我继续向下走,你和飞大夫的故事我也会讲给下一个遇到的人听。”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7章
“就为了这个?”平安问。
“啊你真是跟石头一样的男人!你听好,在大迁徙时代以前!人是可以随意地从这里到那里的,我在张掖的古董店里看到过,但现在这些都很难了。新京城的人不知道泰山三美是什么,你肯定也没吃过老北京铜炉火锅吧!”
“等我回去,我要把这些事讲给所有人听。很多人不相信人以前是可以这样的,他们觉得这都是假的,是人工智能剪辑出来的。但是我要证明这都是真的……你知道沧州城吗?那里有一座一千多年历史的铁狮子,现在那个铁狮子的肚子里还有个人在用发电机连着电脑,想要破解人工智能的算法。”
“重庆重工发明了人造脊柱可以让没有双脚的人站起来,然后这个人选择把自己和一辆车连在一起,这样他就可以到处跑。”
“有人像个杀人犯一样闯进病房,结果给我讲了十分钟偶蹄类种群和植被的关系。”
“你之前也说过,三百年算什么。这个地方都已经存在了三千年了。但人们不懂,也不知道。我要把你这句话讲给其他人听,所以我得继续向下走。”
“这是我最适合做的事了。”我最后说道。
第三十七章 :夜爬泰山
“那你要是死在路上了,就像之前遇到你那样。再晚些时候,你可就没命了。”平安还是没有被说服。
“那不是和死在通往玉皇顶前十八盘石阶上的人一样吗?”我笑嘻嘻地说。
然后我看到平安的脸色变了。“谁告诉你的?”他脸色很差地问,“谁告诉你泰山登顶死过很多人?”
“飞大夫说的。”此时我还不明所以,只有实话实说,“她要我不要勉强,一定要照看好心率和身体状况。”
“泰山登顶就是一个没意义的事。你说得再好听,它也是个没意义的事。”平安突然急躁起来,他走到点餐处,拿了一瓶白酒回来。
我看着他拧开盖子,把茶杯里的水倒掉,满上一杯一口闷了下去。
“喂喂,你不是在执勤……”轮到我有点慌神,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变成了这样。
“飞燕比我强。她都没和你说吗。她爹有一年就死在十八盘。那年气候不太对劲,山上突然开始下雨,气温一下子变得很低。然后那年一共折了十多个,飞燕的爹也在里头。那会飞燕才刚刚,和你差不多,二十岁不到吧。她爹身体可好了。”
“但人怎么能和自然打?打不过。她爹还是个聋哑人,最后我们分析说因为下雨,他的人工耳蜗进水短路了,所以根本没有听到撤离的警告。而其他人……”
平安又闷了整整一杯:“再坚持一下,超越一下自我。你们这些喜欢挑战自己,证明点什么的人都习惯这样吧?但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都死了。”
我默不作声地听他讲,从他手里拿过酒瓶。他还扒拉着不肯松手。我一使劲抢了过来,也学他的样子把茶杯里的水倒了,倒上满满一杯。端到嘴边大喝一口。
辣得我连连咳嗽。
平安已经有点醉了,看我这样子笑得特别开心,又像是要哭。“干点什么不好?干点……什么不好?证明了之后又怎样?又怎样?这个……有什么意义?
我被辣到说不出话,缓了好久才嘶哑着大吼:“飞爹是条汉子!”一口闷了下去。
“汉子!”平安跟着我发疯。
“我也要当汉子!”我就觉得胃里热热的,然后脑袋也跟着热起来。
“你当个屁,你是……”他思考了半天,最后得出结论:“你是女的……你这骑了辆小破车,能干啥?”
“你不信我能?我去爬泰山,爬到玉皇顶,到时候你叫我一声妈。”我说。
“叫你姥姥也行,我跟你姓。从此我叫盒安。”
“那就这么着!爬泰山!去他的!”
“爬泰山,你就是我姥姥!”
这天的晚些时候,北新夜市一卖桃木剑的档口。有两个醉醺醺的男女横着走了过来,其中那个女的满身酒气,搁那儿喊:“老吴,老吴——老吴在不在?那个黑话怎么说来着,买俩送人……送……啊!老吴!大新闻送上门了!”我抓住老吴的衣领,“我要……夜爬泰山!!”
等我咱俩酒醒了,我要夜爬泰山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泰安。飞燕气得说我胡闹,说我胳膊还没好透呢。我说爬山又用不上胳膊。
木已成舟,民心所向。经过几番博弈,最终这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当天晚上由警车开道,浩浩荡荡一行把我给送去了岱庙。
这岱庙就在泰山底下,相传这庙的规格就比天子住的庙堂低那么一点点,先前是皇帝封禅的地方。封建时代结束后,人人生而平等,人人都可以进岱庙溜达了。总之我这么到了这边,按照先前指点在里面走了一圈。这里头最让我吃惊的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古树,这些古树如今都被罩在巨大的玻璃罩中,一些粗细不一的管子连接着树根树干和部分树冠。平安和我说大洪水时期甚至有人研究 出了怎么背着这些古树跑路的法子,连整个岱庙如何化整为零地一片片带走都想好了。幸亏洪水手下留情,剩个五六米就退走了。
接着便往红门出发。市里派了一队人马陪同,其中平安与我同行。他说这次回去八成要写检讨写到死了,但也无所谓。这辈子少有的经历,赚到。红门也算是正规的泰山山脚下的出发地,我检查了一下装备,假装没看见头顶飞旋的几十台小型无人机。这些无人机都搭载着摄像头,打算全程跟踪拍摄。
出发前山脚下的医疗点最后给我测了体温和血压,表示都在正常范围内,可以出发。飞燕没有来,她说今天是她值夜班。我对平安说,回头替我谢谢她,顺带说声对不起。
差不多晚上十一点左右,就这么出发了。一开始的路还算平整,可以走上好一会平地再出现几个台阶。两旁树木郁郁葱葱,但因为沿路都有夜灯开道,头顶的无人机的前灯也跟利剑似的破开夜色,所以一点不觉得害怕。
我和平安说这要是在野外,那可是一点光都没有。平安说你忘了?我好歹也是巡逻队支队长,日常工作就是去野外。过了一会他说,不过……咱都是坐飞机,和你确实不能比。你悠着点,留着点体力去扛十八盘。
我说你们这些植入义体的人爬泰山应该轻轻松松吧。平安说算脱层皮吧,但确实比普通人好不少。但我们是没资格参加泰山登顶的。
我说啊?为什么?
平安说不仅没资格参加这个,考公也不行。算是一种对我们这种人的限制。我总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已经被逐出人类范畴的惆怅。
“都是自我选择。”平安说得很平淡,“全靠人工智能不现实。还是得有人来扛一些事。”
大概爬了有一个小时,我觉得无聊起来。平安递给我一瓶水,我稍微喝了两口。“照这个速度大概三点可以到南天门,五点到玉皇顶。如果没出意外的话。歇一会可以,但别歇太久。”
“我知道,歇多了就真的站不起来了。”我擦了擦脸,提脚继续向前。这儿的石阶都很宽,磨损厉害。也不知道古往今来多少人的脚步丈量过此地。
“对了,那玩意叫自行车?”平安问。
“嗯。”
“得用人蹬的为啥叫自行车?”
“不瞒你说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为什么。”然后我讲了我自己灵机一动对斯蒂文说自己会骑车绕城一周才拿下了这个企划参加资格。平安愣了半天,最后吐出一句:你属攻城锤的吗?
“还有人叫我陨石嘞。”我随意地望过去,发现石阶边上的山崖边插着一面红色的小旗,那小旗上什么都没有,但下头却摆着些香烛和一束枯萎的花。“那是什么?”我问平安。
“是没能登顶也没能下山的人。”平安淡淡地说。
第三十八章 :平安
我向前看去,夜色中这石阶两旁竟然插了不少小旗。有些年代久远,旗帜已经褪色,有些看着还很新。那些新的小旗下面有的摆了祭品,有的空无一物。我看得发愣,平安则催我快走。
在这之后石阶依然宽广,两旁的树木也愈发郁郁葱葱,平安说夜晚很难看清这边的景色。“其实白天十分漂亮。”
我无心听他说这些,只觉得高度逐渐攀升,石阶也陡峭起来。平安问我感觉怎样?我说这才刚开始呢。平安点点头说那就行,别嘴硬。不然的话……
我说我知道,不然的话,那些小旗就要多一面了。平安说不会的,如果出事,我背也要把你背下山。我说你这是指着自己立功吗 ?救了新京城来的女英雄?
平安皱眉说当然不是。见他突然严肃,我知道自己说过头了,便不再多话。两人并肩继续爬阶梯。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新京城九街区的日子,我爬着楼梯,路过所有的邻居。在第三个拐角处右转,最后再上一层楼,我就能看到波哥坐在店门口抽烟。这个男人的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表情总是那么地淡漠。我俩之间很少有好话,像兄妹又像仇人。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8章
差不多三个小时后,南天门到了。古时候传说南天门就是通往天庭的凡间道路的终点。往后就是天界的范围。南天门的牌匾在夜色中伫立,我从下穿过的时候,全身不由自主地一凛,就好像真的从现世去到了一个陌生的地界。
平安建议我在天街这儿休息一下。此时我已经明显感到冷,出汗又多。摸了摸脖子和胳膊都是凝结的盐粒,平安递过来一件保暖外套,这件外套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巴掌大的一个小方块,被他一拉一抖就变成了一件外套。“要不要穿你自己决定,这玩意虽然轻便但终究还是有重量的。”此时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十分冰凉,二话不说立马套上。天街上的店铺全都关着门,除了一个医疗点亮着灯之外,这不到一百米长,距离地面起码几百米高的街道冷冷清清的。 平安说这是清场了,怕有人在这儿堵你。我俩在医疗点测了测状态,补充了点食物,医护人员表示目前情况还可以。
于是我俩从天街继续往上,这之后的石阶突然陡峭,几乎要呈四十五度倾斜。“别往上看。”平安在我身后半个身位的距离。“这十八盘一共是一千八百级,最难的部分就在这儿,过了就好了。你就数着,就看眼前。往上看会觉得没尽头,往下看会腿软。就看眼前的那几阶,其他啥也别管。注意心跳。”
我说我懂,路上我也是这样过来的。每天只想着天黑之前的事,啥也不管。
“那我可要羡慕你了。”平安说,听得出来他也在喘气。
“你对这儿,还挺了解的。”我一句话说不完整,就分段地说,“不是说你这样的,不给爬泰山吗?”
“不给爬,但我自己要爬也没辙。不会算进记录里罢了。这儿我想来就来一趟,有一年……我几乎每周都来。”
我们爬到了一处,平安指着远处让我看。那个方向是泰安市,整座城一览无余,夜色下灯火璀璨,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繁华。此时山上起风了,我环顾四周,这山上除了我们两个,只有苍翠的树木和石阶旁的小旗,小旗比先前多了不少。除了这些之外,一片寂寥。我打趣说还真像人间和天界,人死了说不定就是这样往下望的。
平安沉默了一会,我只能听见他的喘气声。“那年山上落雪,有十多个人被堵在了十八盘下不来。我师父带队去救人。就在这儿。”他指了指边上的悬崖,“就在这儿,他没站稳。”
平安的口气听着挺平静的,但我还是听出来他最后那句带着颤音。“我那会,刚刚装了义体,还在适应期。不然我肯定跟着他上山了,好歹。”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或许他说了无数遍,甚至在梦里也实现过无数次的愿望:“好歹我还能拉他一把。”
“你说这泰山,什么时候变成了让人又爱又恨的地方了。”平安笑道,“这泰安繁华三百年……”他摇了摇头,“走吧。”
我们继续往上,我突然发现头顶的无人机都不见了。平安解释说也差不多到这个点了,续航能力不行,都回去充电了。这样就可以不用错过你登顶的那段时间。“机会来了。我估计还有半小时它们就会回来。和我报上去的时间差不多。但是我看你啊——”他打量我,“现在肯定还没用全力吧?”
其实我现在已经挺累了,但听他这么说当然附和:“那可不。”
平安望了望天:“确实也差不多了,我们冲吧,趁无人机还没上来。这儿就是空白的。”
于是我们开始冲了,往玉皇顶冲刺。这过程真是难以描述,事后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心脏剧烈跳动,双腿每次发力都伴随着酸痛,脸被山风吹得生疼,我大口地喘气,拼命攀爬。我看不到平安,他还是在我身后,但我能听见他的脚步声和喘气声。知道他离得不远,知道他肯定会在我不行的时候,拉我一把。
我终于踏上了最后一个石阶,前头就是开阔的山顶。一座小小的道观占据一方,而所谓日观峰就是看泰山日出的地方。天还没亮,无人机还没上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头顶直升机螺旋桨的声音。
那架直升机悬停在日观峰上方,放了悬梯给我。
这正是我和平安先前想好的计划。他建议如果想要出逃,那必须选一个空白地带,一个常人想不到的去处。整个泰安市哪儿符合这两个特质呢,只有泰山顶上。
这事儿我们谁也没有说。我只负责爬,要是我爬不上去,那就意味着我不够格离开这儿。这是平安的意思。
“去吧。”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推了我一把。“车和行李都在上头。放心去吧。”
我说你这得写多少检讨。平安说怕是检讨也搞不定了。但人总要有这样的时候,干点疯狂的事。
我上了直升机。直升机关上舱门开始远去,我就看着那日观峰上平安的身影越变越小,最后只剩下个黑点,而此刻太阳也升起了,日光所照之处,泰山巍峨。
第三十九章 :古南京
直升机把我放在了一片平坦的地面上,泰安市已经远远地在后头,四周只剩下山林和一条公路的遗迹。等到直升机升空飞远,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我检查了行囊和自行车,发现行李里被塞了很多吃的,光是便携式馒头就有十来盒。自行车我印象中是摔歪了一个轮子,但现在也修好了。可以清晰地看见轴承这里有焊接的痕迹。
再往下去就是真正的无人区了。泰安市被称为人类文明的边境,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计划中我还可以去古南京遗迹进行一次补给。但那个地方已然成了传说。出发前斯蒂文额外关照我,让我必须在4月的某一天抵达古南京边上的长江大桥遗址。错过了就不再有机会。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再三关照必须这样,我于是也就记住了。
说到斯蒂文,我趁着还有信号的时候给他发了消息说我逃出来了!但过了很久他也没有回复。这倒是有点反常,因为这家伙给我感觉好像二十四小时在线,根本不带睡觉的。
泰安之后的路倒是好辨认了起来,沿着公路的遗迹一路向南即可。只不过这儿的气候明显潮湿炎热,我把平安给我的巡逻队标配保暖外套塞进了行李,寻思要是这趟能成功回去,这可是个很牛的纪念品。
雨水是毫无顾忌地多了起来。每天起码要下个一场才罢休,多的时候两三场。地变得泥泞,骑起来很吃力。夜里宿营也得找些高出地面没有积水之处,最麻烦的当属各种蚊虫。在北方我可没见过这么多虫子。只能把自己所有的皮肤都给遮起来,但就算这样还是被叮肿了脸和手脚。两天后我出了林子,终于到了江边。看了一下时间,恰好是斯蒂文给我的日期提前了一天。我眺望长江,视野所见只有水鸟成群结队地飞行和滔滔江水,根本连过江的路都不见。
如果沿着江边推行,不知何时能找到过江的方法。我干脆就在此地等待,远处是长江大桥的遗址,纵然已经并不完整,但那仿佛巨龙一般跨过天堑的气势还是震慑了我。
当天夜里,斯蒂文仍然没有回我。我顶着飘忽的信号给张掖他们发消息,说我从泰安出来了,那叫一个惊险。结果过了很久张掖才出现,说到底是你啊,怎么想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给我感觉就不太对,好像心不在焉。我正想问怎么了你们这一个个,是不是新京城出什么事了?
信号断了。
我折腾了半宿还是连不上。此地真不愧为已经离开人类文明的边境的无人区。
第二天一早,我听见江上面有动静,便钻出帐篷。那些江鸥啊啊地叫着,正簇拥围绕一艘顺流而下的筏子飞行。那筏子逐渐靠近我宿营的位置,筏子上有人对我喊道:“是盒和小姐吗——”
我对他们挥手,不一会这筏子便靠岸了。来人说:“太好了,你没有错过。”
“你们是谁?”这几个人一副水上居民的打扮,穿着轻便的防水衣,那筏子看着灵活,动力却不知从何而来。上头挂着渔网和一些渔获。
“我们是来接你过江的。”一人说,他脖子上挂着潜水镜。
“带你上南京看看。”第二个人说。
“这是说好的。”第三个人说。
话是这么说……可古南京不是已经在水下了吗?据说曾经的长江江面只有现在的三分之一,而如今则仿佛汪洋一般,把周边的一些人类城市都吞没到水下。
这三人也不多说什么,让我把车推过来,推上筏子。这几个人掏出绳子把车和行李给捆好了,筏子就这样离了岸边。我有点紧张,很快岸就落在远处了,周围只有江水和我脚底下这个筏子。那三人倒是悠然自得,还唱起歌来。筏子漂了一阵,对面的岸也看不见,身后的岸也已经没影子了,周围除了水还是水。连江鸥都不见了踪影。
就在此时,远远地我听见了和这三人同样调子的歌声,那歌声最初还听不真切,后来渐渐地近了。雾气中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逐渐在接近,待到那调子的歌清晰可闻,是敲锣打鼓的喧闹,雾气中的巨物也彻底出现在我面前。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29章
那是一座巨大的水上城市。城市底座是无数个像我脚底那样的筏子拼接而成,在这之上是层叠而起的建筑。
“来,上南京看看。”筏子上的一人说。
这艘水上城市就叫“南京”,那筏子上的三人自称鲫一,鲣二和鲥三。我说你们的名字怎么都那么像鱼成精。这三人一块大笑道说这样吉利,就算落了水也能扑腾回来。鲫一比较爱说话,他讲了不少“南京”的事,其实他们都不记得古南京到底什么样,据说这座水上城市最初是最后一批不愿意撤离的人类建造的方舟,把能够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那些不能的就留给了长江。但因为动力出了问题,这艘方舟最终也没能把他们带到所谓的新天地,那个时候周围一片苍茫,水天之间只剩下他们。
于是他们就只能继续这样漂流,逐渐学会了在水上生活。出生、死亡都在水上,追逐着渔获而栖。
三百年时光匆匆而过,鲫一,鲣二和鲥三的祖先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他们,但当他们发现人类还是在一些陆地上重新扎根,他们又惊讶又高兴。然而就当那些人类邀请他们放弃这座水上的漂流城市,回到陆地上来的时候,鲫一,鲣二和鲥三的祖先却犹豫了。
“已经过惯了这样的生活,真不好改过来。不跟着江水摇晃,甚至睡不着。”鲫一解释。但他们的祖先还是接受了一些同族的建议和帮助。比如拿走了不少改造水上城市的材料和方案,让它终于可以受控制地漂流,比如决定给它起名叫“南京”。
于是这个世界上有了两个南京,一个古南京在水下陪着它的六朝古都的历史沉睡,一个新南京顺着长江迁徙。
鲫一让我住在离水面较远的塔楼上,那一间小屋比我在新京城的窝还小一些,屋子里总有一股潮气。有些好奇的人在门口观望,但对我来说,自从经历了泰安那一遭,我已经非常淡定了。
这天夜里,我从塔楼的窗户望出去,江面上的雾气已经散去,只剩下一轮明月在天空高悬。而这个时候,我的个人通信终端突然响了起来。
第四十章 :临死前的挣蹦
我的个人通信终端在这个时候响了,我接了起来。虽说是视频通话,但那头只用了一个非凡平台的logo图案代替了视频画面。
“盒和小姐,终于联系上您了。”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我全身都开始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说了句你好。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新的平台运营总监。关于盒和小姐参加的‘‘找回黄金时代人类的骄傲’企划,至今为止您的努力我们也都看到了。现在的情况是这样,这个活动我们这边决定终止了,非常不好意思。您现在在什么地方,我们会按照合同上的条款派无人机去接您。”
这人说了一大串,直接把我给弄懵了。“什么?终止?等一下,斯蒂文呢?”
“斯蒂文先生在休假,因为业务调整他现在的职务有所变动,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您有问题可以直接问我。”对方的语气彬彬有礼,但他越是有礼貌,我就越感到背脊发冷。
“盒和小姐?盒和小姐?”
我切断了通信。
我翻找着通信录,找到斯蒂文的联系方式,发疯一样地打给他。斯蒂文没有接,这个粉毛小子居然不接老娘的联络!我又开始消息轰炸,一连发了几十条。这档口信号时断时续,我爬到了塔楼顶,对着月亮把通信终端举高。这会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问他到底怎么回事,问他,问他,问他问他问他问他。
“小盒小姐?”当斯蒂文的声音终于出现在通信器的那头时,我差点大叫起来。我想大叫,想骂他到底怎么回事,想抓着他的衣领来回摇晃,让他把事情原原本本都告诉我。但话从口出还是变成了:“你不当运营总监了?”
“……抱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确实我的业务有了点调整。”
“企划终止了?”
“对。”
“你这是什么反应!我可是被你哄骗上船的,现在我已经要过长江了!结果你同事说这事儿终止了!你们这些人不要太过分!”我火一下子窜了上来。
“对不起。”斯蒂文说得言简意赅,在我看来有一股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概。
“谁要听你道歉,你这只粉毛!”
“……”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不会是你被发现干了什么缺德事吧?”
“怎么可能,当然不是我!”斯蒂文哭笑不得,辩解道。“嗯,但确实有很多人认为我干了缺德事。”
“说,你到底是睡了不该睡的人,还是贪了不该贪的钱。”
“……盒和小姐,您的监护人对您的教育很有问题。”
“少啰嗦,快讲!”
“嗯,事实上首先我必须肯定您的努力。您现在是平台上最火爆的视频上传者之一,但也正因为如此,反对您参加这样危险的活动的人也几何数级地增长。那些的观点无非是‘女性是重要的财富,是全人类的宝物。为了博人眼球让这样的女孩去参加这种毫无建设意义的挑战,是一种对社会的危害。’之类。”
斯蒂文平铺直叙地说着,这样的话他肯定听了无数遍。我冷笑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事情就开始发酵,舆论之下有推手,就像海啸。你不在的那段时间,这边最终被迫承认确实焦头烂额了,为了挽回平台的名誉,所以打算对企划策划人的我进行一些处理,那么这个企划自然也必须终止。”
“你这算是背锅啊。”
“也不算,是我咎由自取,过于执着地地玩弄手腕,挑战人性。”
“?你没事吧?吃药了吗?”我问他。
“盒和小姐,您真是……有的时候真是冷酷又直接啊。”
“孤身一人趟过华北无人区之后都会变成这样的。”我讲。
然后我听到了斯蒂文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盒和小姐也认为这是一次毫无意义的挑战吗?”斯蒂文问我。
“当然不。”我言简意赅地回答。
“那,我觉得这个企划的意义在你回答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升到了一个很漂亮的高度了,只可惜这一段也没办法录进去以完成kpi。”斯蒂文说。
“我录了。”
“啊?”
“我本来想如果你在那边油嘴滑舌搞话术,我就把这段放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平台是怎么对待我们这种普通人的。”
“盒和小姐,我觉得这不是孤身一人趟过华北无人区才有的效果,您的心眼……”
“我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
我说我能不理他们吗?斯蒂文说出于对您的安全的考虑,我是不建议的。
“那出于别的考虑呢?”
“小盒小姐,您现在一定还在录音吧?”
“关掉了,已经。”
“真的吗?”
“真的!你怎么这么不相信别人啊!”
“因为您实在过于聪慧了。”
“少阴阳怪气。快讲。”
“出于别的考虑。”通信终端那头的斯蒂文郑重地说着,“我会建议您遵从您的内心。”
挂掉了通信。我坐在塔楼顶上看月亮,漫无目的地想了很多事。出发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呢,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抵达终点的时候,我会是什么样呢,好像也很难想象。我感觉自己好像离家已经很远了,记忆有些模糊不清。但现在回家又变成了很容易的事,我只要把坐标发给平台那边,然后等着无人机来接我。近一千公里的距离,可能一天就能到了。我可以回家,把自行车停在我的小屋门口,洗个澡,睡一觉,然后去找波哥。然后之后的日子就一直这样继续,一直一直一直。我或许会想办法找份工作吧,或者到张掖的店里去打工。或者去问问虎爷要不要我这样的苦力,我会去工作,去挣钱,用来买吃的用的,逢年过节吃顿好的,再过几年或许我会去生命培育中心,把自己的一部分捐出去,这个世界上会多几个有我基因片段的小孩。我可能不会选择养他们,因为我连自己都养不好。但或许我在很多年后又改变看法,决定学习养小孩。再然后……再然后我可能会觉得身体越来越差,石冻症会找上门,或者别的病。最后我要么走在路上被失控的无人驾驶车给撞飞,要么下楼的时候摔倒,要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家里,要么……
总之,那之后,我的一辈子就结束了。
有点吓人。
但要是我不听他们的,我就这么继续往下走。这么继续往下走,或许我几天后就会死在不知道哪个地方,连收尸都没办法。或许我会成功地抵达上海湾,然后想办法回去。想办法回去……依然会回到我刚才设想的生活中,回家,洗个澡,睡觉,去找波哥。然后……
我突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那就是:人总是要死的。那么我们现在做的这些事,其实不过都是临死前的挣蹦罢了。
第四十一章 :不要回头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0章
斯蒂文要我遵从内心。但我的内心现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我重新打开个人通信终端,想发消息给张掖和波哥,告诉他们我现在到底怎么个情况,问问他们的意见。这俩个家伙是我的家人,他们肯定会给我点启发。
可刚打开就看到张掖给我发的消息,他问我是不是要回来了,他听到了企划终止的消息。说现在整个平台上热度最大的事情之一就是我这档子事了。我的粉丝们在和其他人吵架,打作一团。
“怎么我觉得这是炒一波热度的阴谋啊小盒。那个粉毛被调走又不是解聘,隔三个月又回来了也不是没有可能。”张掖总是很直白,并且对人类毫无信心。
“你就直说我是唯一的被用完就丢的。”我说。
“回来吧小盒。咱不去趟这趟浑水了,紧些松些日子都能过。”张掖说。
“波哥呢?”
“他……他睡死了。”
“这才几点呢?”
“累的吧。”
“喂,你们是不是有啥事瞒着?”我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没吧,怎么可能,我们哪儿会有事瞒着你嘛。”张掖开始含糊其辞。
“讲。”
“讲什么?没有好讲的。”
“讲——!!!”我一声虎啸,把停在塔楼边上的一群水鸟都给惊飞了。
通信器那头长久的沉默,但我知道张掖在。因为我能清楚地听到他衣物的摩擦声,还有不太顺的呼吸。这家伙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但从我认得他们两个开始,能让张掖紧张的事情很少。
真的很少。所以我的心沉了下去。
“宋小波他……得了石冻症。上周发病的。”
上周,也就是我还在泰安和他们斗智斗勇的时候。我很困惑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居然那么镇静,石冻症发病没有任何预兆,病程也特别快。从发病到说不了话变成只能呼吸、挂营养液维持生命的样子最快几个小时,最多一两天。
“你没说。泰安有信号的。你没说给我知道。”
“他不让。”
“傻货。”
“唐胖子托了人,把他送进去了。我每天都去看,像在睡觉一样。”
“我不信。”
“真的,我会把他照顾好的,把他当我亲爷爷一样照顾。还有……”
“啥?”
“算了我就给你讲吧,我要是不讲。天打雷劈。小波没法说话之前要我带话给你。”
“你快讲,快讲!”我的手又开始颤抖起来。
“他要你,他要你……”张掖在斟酌,我已经快急死了。
“算了我还是唱吧。”张掖最后说。
一时间我疑心他也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我就听得他在通信器那头来回深呼吸了好几次,突然大吼一声:“妹妹啊——!”
我差点没从 塔楼上滑下去。那声音竟然带着万般苍茫,却压根不在调上。那是把所有的力气从肺里吹了出来,在舌头和声带尚未僵硬时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声音。
张掖模仿着波哥平日里说话的那股子压抑劲,嗓音嘶哑。“妹妹——你大胆——大胆往前走——往前走了哇——”
这能叫歌吗,根本就是鬼哭狼嚎。
“往前走——往前走——妹妹你往前走——哇——”
“莫回头。”
我和波哥的相遇是在生命培育中心的围墙底下,那一年是我刚到这个世界第六个年头多了大概几十天,我们这一批小孩的生日都是同一天。那天我发现围墙上有个洞,就爬出去了。培育中心的人工智能每天都会告诉我们这些人类小孩,不要随意离开,要听机械保姆和保育员的话。但它们越这么强调,我就越想出去看看那白色的围墙外面到底什么样。
漂亮的草坪,阳光撒在上面。我偷偷摸摸地溜过去,远处是一片人造树林,整齐得好像假的。再远处……我看到了一些房子,高矮不一,颜色也没那么好看。但要从这儿过去好像要很久,我踌躇了一会,便往那些建筑物的方向跑去了。
在一片街区里我遇到了波哥和他的师父。那会波哥看起来刚满十八岁,和我现在差不多,他师父四十多岁,是个有着大花臂的阿姨。我穿着生命培育中心的衣服,在街道上跑来跑去,特别显眼。
这俩人在屋子里煮鸡汤,他们后来说我像一只被味道给引过来的小动物那样傻傻地站在门口。就这么认识了。
生命培育中心丢了孩子,全城寻找。而我那会睡在波哥师父的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师父徒弟两个打地铺。再然后啊,我被找到了。我就记得我大哭大闹地不肯走。当然,最后我还是被逮回去了。
四年后,有个家庭决定领养我。当我换掉培育中心的衣服,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背着小包走出门的时候,发现等在那里的是波哥。
有些事是波哥后来告诉我的。自从遇见我之后,他师父的人生目标就变了。他这四年里一直在填写领养申请,想要把我从培育中心领养走。不为别的,他师父说一闭眼就会看见那个哭闹着死死抓住他们纹身店门框不撒手的小姑娘。
但是领养条件还是很苛刻的,需要有稳定的收入,需要有年龄差。为了领养我,他师父戒酒又戒烟,还去考了个职业技术的文凭。
领养申请终于批下来,通过了。拟定的日子是我十岁那年的夏天。但就在那三个月前的春天,波哥师父不行了。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全靠一口气钓着。在遇到一个闯进那间小屋的小女孩之前,他师父似乎并没有任何想要活下去,活得久一点的意思。而波哥那副厌世劲儿,大都是继承自他师父。
但要是她死了,波哥是没资格领养我的。所以她就去医院吊命,吃了很多苦。活生生撑到了领养日的那天,波哥在培育中心门口,在那片漂亮整齐的草坪上拉住我的手的时候,别人的领养家庭都是回家,我们直奔医院。隔着病房的窗户给他师父看了一眼我,那天下午,这个酷酷的有着一个大花臂的阿姨,笑着在医院里咽了气。
我没有父母,但我有一个和我处过两天,也当了我两小时法律意义上养母的妈妈。还有一个很酷很酷,很好地把我养大了的家人。这人坚称是他把我从培育中心偷出来的,因为压根就是打了个时间差,而他根本没有资格领养我。
后来张掖经常说:小盒,其实是你救了这俩人。要不是你,他师父最后这四年也不会活得这么充满希望,要不是你,波哥也不会这样好好经营着纹身店,指不定早就在什么角落里烂掉了。
希望是很重要的东西。尤其是在这个时代。
所以在最初我想要去骑行,波哥会那么地紧张。他觉得我是他师父和他之间最后的连接,是他从他师父这儿接过手的,他不能搞砸了。但后来他又放手了,或许是他终于想通了,觉得我终究不该只是一个让他对师父有所交代的小家伙。
而现在,他让我不要回头。
第四十二章 :松江站
凌晨五点多的时候,鲥一来找我。说马上就要靠岸咯。那个时候我刚录完最后一次视频,正在费劲地上传。我在视频里说不管怎样我决定继续骑行,走下去。算是通知,也算是告别。深入长江三角洲腹地之后, 就不会再有信号了。就这样和平台决裂,那最后要怎么从上海湾撤离也成了未知数。但我就是想走下去,我不甘心。
古往今来驱动人类向前达成奇迹的动力有多少是来自于不甘心?我要是足够幸运,我就能抵达终点。要是我没有那么幸运,那就会变成泰山十八盘上那些小旗子一样。
我和鲥一说了这个事。鲥一看起来很没所谓的样子。他不知道所谓平台是什么,也不知道上海湾有什么。
“那里要经过一片很难走的水道,水下面的遗迹会戳穿‘南京’的船底,所以我们不会去那里。但是如果你要去,我知道一条路。”鲥一说。
待到“南京”靠岸,临行前鲥一塞给我一包东西,它有巴掌大,包裹在好几层的防水袋子中。“你去找一个松江站的地方,那里附近可能会遇到地下铁民。这些人不太好打交道,连话都不会说。但如果遇到,你就把这包东西给他们看。他们就会带你去。”
“只有他们知道要怎么趟过沼泽,去上海湾。”鲥一反复关照。
我们最后在岸边告别,扭头望去,一船的人都在对我挥手致意。我推着车向腹地走去,而“南京”又在江面大雾中逐渐隐去,我听见船上传来的歌声,逐渐逐渐从清晰变得遥远,最后消失不见。
我担心平台派来的无人机,于是一边骑行一边时不时地仰望头顶。好在并没有听见螺旋桨的声音,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鸟鸣。卫星图显示这是最后一段四百多公里的路,没有补给,没有人烟。
这是最后的旅途。
两天后,空气更加炎热潮湿,时不时要停下来透口气才能继续前进。骑过最后一段干燥的路面之后,拦在我面前的是一大片沼泽。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1章
沼泽看不到边际,远处只有一些高过水面,高矮不一的巨大水泥墩子看起来像是人类的造物。鲥一先前给的地图画得简陋,我上下对比,才勉强认定这个方向应该没错。我竭力眺望,在遥远的地方好像有一座隐约的建筑物伫立在沼泽中间。
我停好了车,四下寻了一根树枝,把它插进水里,试探着小心向前走。正当我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时,突然树枝落进一个水底的深坑,我一个趔趄差点摔进去。好在离起点不远,我循着记忆原路退回车边,惊魂未定。
这下可麻烦了。这么一大片沼泽,怎么看也不可能凭借我的运气趟过去,而且就算我过去了,车和行李也过不去。要是能飞就好了啊,当然……这绝对是妄想。
“v,有什么过沼泽的办法吗?”
【请稍等,正在为您搜索安全度过沼泽的方法。】
【以下是能够安全度过沼泽的方法。请根据实际情况参考。第一,制作木筏……】
“……”
就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能仰仗人工弱智,我环顾四周,此时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刚在一直围绕在耳边的啁啾鸟鸣一下子都听不见了。寂静之下,一阵风刮过。瞬间把炎热憋闷给吹散了一些。待我再抬头,却见到离我不远处站着一头鹿。
胸口有白毛,鹿角好像分叉的树枝。那头鹿就这样看着我,我也这样看着它。我们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对望。但这一次我们距离如此相近,我甚至能看清它黑色的大眼睛上有浓密的睫毛。这家伙可真美啊。
鹿抬动蹄子,转过身去,又扭头向我望来。我鬼使神差地推动自行车向前,车轮浸入了沼泽,水漫过了我的脚踝,然后是小腿。
鹿向前走了两步,我跟上了它。于是它开始慢悠悠地向前走,它如履平地地在沼泽中间趟出了一条路来,我每一步都跟着它先前踩过的地方前进。
它是怎么过江的?我开始觉得这头鹿或许不是真实存在的生物。但如果不是,它又是什么?沼泽最深处的水漫过我的大腿,那时我有点慌乱。鹿仿佛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停下来等了我好一会,直到我再次跟上它,它才继续以那悠然的步子划开沼泽的水面。。
最终我踩到了水泥浇筑的地面,我抵达了那座建筑物的底下。鹿最后看了我一眼,抖动了一下脖子,那树杈一般的角摇晃着,然后它撒开蹄子轻快地向远处奔去,沼泽上徒留了它蹄子轻点留下的涟漪。
我把车停好,开始观察这栋建筑物。正对着我的地方有一道楼梯,而边上则是一部早已腐朽的自动扶梯。两旁的水泥墙上画满了涂鸦。这好像一个站台的入口,自动扶梯自然是不能用了,但水泥浇筑的阶梯还算完好。我小心地顺着阶梯走上这个站台,恍惚间我甚至有这样的感觉,走上这个站台,在阶梯的尽头我就能看到那个现在只剩下影像资料的旧世界,那个黄金时代。会看到川流不息的人群,呼啸而去的轨道列车,比邻的摩天大楼和在它们中间显露出来的天空。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阶梯的尽头只剩下一个站台的遗迹,正对着大片沼泽和远处的原始森林。天空上有飞鸟在盘旋,一阵阵风吹来,穿过这空洞的站台,发出呼啸的声音。
站台的水泥墙壁上有更多的涂鸦,层层叠叠,新的覆盖上旧的。有些是图画,有些是文字一样的东西。但我都读不懂。
我转过身,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这家伙戴着一个上面同样覆盖着涂鸦的面具,手里拿着一根削尖的长矛。头发被一件连帽衫的兜帽给盖住,下面穿了一条短裤。
我大叫起来。那家伙好像也被我吓到了,连连后退,发出完全不是人类的那种嘶嘶声。
第四十三章 :野兽男孩
这人的架势把我吓个半死。但好像他也吓得不轻,他一边嘶嘶叫唤,一边向后退去,只有长矛的尖指着我。
我则负责大叫,一边叫一边贴着墙,嘴里喊着诸如你别过来别过来和啊啊嗷嗷之类的。我敢说这个站台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吵闹过了。
最初的混乱过去之后,我俩开始对峙。他不肯放下长矛,我也不肯放下……放下……自拍杆。
这家伙明显被我的武器震慑,一步也不敢上前。而我呢,自然也不可能傻到靠近那根不知道用什么金属做的,粗制滥造的长矛。
于是我们就这样互相瞪着,一动不动。
鲥一说在这个地方可能会遇到地下铁民。但他压根没说地下铁民长什么样子。就这么干瞪眼也不行,我决定试一试。
我小心地挪到了站台边上。“你等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我对他说道,也不知这人听懂没听懂。他的长矛依然指着我,说不定以为我打算逃走。但我都到这儿了,怎么可能逃走!一溜小跑跑向楼梯底的自行车,我掏起行李包来。
鲥一给我的那包东西就藏在侧袋里,很轻易就掏到了。此时那家伙也走近了,站在楼梯尽头俯视我。我对着他挥了挥了手中的小包裹。
见他没有反应,我比划起手语。“这是——”拉长胳膊比划出“南京”的体量,“一座漂流城市上——”往脸上比划出鲥一的浓眉大眼,又做了几个划船的姿势,“这样一个人给我的——”
这么一通拼尽全力的肢体语言之后,那个戴面具的小子打量着,看起来十分犹豫地把长矛给放下了。他把长矛放下,然后掀开兜帽,摘掉了面具。面具下面是一张看着野性十足的脸,倒是很配他那头扎成许多小辫子的头发。
他又发出了两声嘶嘶,但这次柔和了许多。只可惜我还是听不懂,于是我示意他过来。这小子又犹豫了一下,还真像小狗那样地过来了。
等到他看清了我手里的东西,态度变得郑重起来。或许是察觉到我完全不懂他的语言,这小子也开始用肢体比划。他拽着我的手,拉我到涂鸦墙前,指着那些个图案,对我露出询问之色。
他最先指了一个人在吃东西的图案,这个人画得简陋,但能明显看出在大快朵颐。我摇摇头。于是他又拉着我在涂鸦墙前寻找,指向了一个双向箭头,箭头的两方画着各种物品。我想了一会,意识到这可能是用什么东西换什么东西的意思,于是也摇摇头。
他一路询问,我一路摇头。最终他指向了一个圆球。这个圆球上头有个三角,三角上有个更小的圆球。一瞬间我意识到我肯定在哪里见过这个,但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
而就在此时,这个野兽一般的男孩对我比划着,嘴里说出了两个嘶哑的音节,第一个音节听起来像“shang”,第二个则听着像一种笑声的第一个音。
我仔细辨认,跟着他说了两遍。我俩就像两个疯疯癫癫的人类,在一个站台的废墟中,不停发出shang和ha的声音。
最终有一刻我突然福至心灵,用非常非常标准的发音念出了那两个字:上海。
野兽男孩愣了一下,他盯着我的脸,张了张嘴。
“上海湾,我要去上海湾。”我对他说道,也不管他听得懂听不懂,我不停地说了下去。“那艘大船上的人说的,鲥一说的,那个地方被淹没了,但只有地下铁民知道怎么去。你知道吗?你是地下铁民吗?”我重新指向那个圆球和三角的图案,“去上海湾!带我去!”
野兽男孩仿佛听懂了。他重复着“上海”的音节,重新拉住了我的手。他带着我走下楼梯,这一刻我感觉奇怪又有趣。说不定三百年前也有一个男孩拽着一个女孩这样走下站台,他们刚从轨道列车上下来,打算去往别处。彼时文明昌盛,城市繁华。他们会去哪里?沿着街道走路,还是去游乐园?我匮乏的想象力只能到此为止。
野兽男孩给我展示了他停泊在站台后面那片沼泽上的独木舟。
反正不管怎样,三百年前是不可能有这种事的,下了站台之后会有独木舟。
野兽男孩帮我把车和行李都扛上了独木舟。这家伙力气不小。接着他便把长矛的另一端伸进了水里,开始划动,独木舟便向着沼泽深处前进了。
沼泽一望无际,独木舟不紧不慢。时不时我们会路过一些钢筋水泥的石墩,有些只剩下很短的一截,有些还耸立着,高度有个好几米,但大部分都被植被和藤蔓缠绕,我看到有鸟在上头筑巢。水下似乎也有东西,当我打算把手伸进水里的时候,遭到了野兽男孩的呵斥。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沼泽渐渐显露出了尽头。独木舟最终停靠在了一片浅滩上。周围是一片原始森林,完全不认识的树木遮天蔽日,野兽男孩下了船,要我跟着他走。我指了指自行车,意思是我得带着它一起。
他连连摇头,我给他展示我的二头肌。男孩愣了一下,突然无奈地耸了耸肩。最终他帮我把自行车给扛下了船,于是他在前面领路,我在后头推车跟随。或许已经没有人在乎骑行这件事了。但这辆冒险自行车是我最重要的同伴,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再陪我一会时候吧。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2章
我们走入丛林,在茂密的植物中间隐约能看到一些废墟。但这些废墟早就被自然给吞噬得很难辨认。野兽男孩的长矛背在身后,娴熟地在这片丛林里向前走,我推着车费劲跟随。他时不时扭头看我有没有跟上,然后露出笑容。总觉得这是在嘲笑我的不明智。好吧,就算要这么行军一整天,我也会坚持给你看的!
好在并没有所谓的一整天,没多久野兽男孩就停了下来。他指了指前方,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好像洞窟一样的地方,但这个洞窟明显是人造的,在藤蔓缠绕之下我看到了熟悉的钢筋水泥的部分。
野兽男孩拨拉开洞口的植物,一道向下的阶梯延伸至黑暗中。他再次示意我把车留下,遭到了再次的拒绝。于是他又习惯性地耸耸肩,从背后拿出一根短棍,摇晃了几下,棍子发出光来。他便顺着阶梯向下走去。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推着自行车下楼梯的感受,反正这天我是饱尝了这样的体验。
第四十四章 :车站
通道从阶梯变为了平地,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男孩手里发光的棍子能照亮有限的区域。我小心地跟着他,生怕跟丢了。现在应该是在地下世界了,据说眼睛看不清的时候听觉就会特别灵敏,我听见自行车的轮胎碾过地面的声音、自己的脚步声、周围哪儿在滴水的动静……
男孩带我走到了一个相对宽广的空间里,用那发光的棍子晃了一圈,似乎在给我展示什么,也似乎是要确认四下的环境。
这是一个地下车站的废墟。腐朽的金属栅栏和指示牌随意堆砌,蒙了厚厚的尘土,只剩下空壳的服务台看起来好像什么巨型动物的头骨。
野兽男孩对我说了什么,随即意识到我仍然无法听懂。于是他耸耸肩,把发光的棍子指向车站的一侧,我看到了一个站台,野兽男孩走了过去,然后跳下了站台消失了。我紧跟着跑过去,这才发现站台后面是一个落差大约半人多高的隧道。
他示意我跟着他一起跳下,我再度固执地指了指车。于是他叹了口气,爬回站台上面,帮我把车一起抬了下去。
我们顺着隧道开始走,滴答的水声一直没有停歇,忽近忽远。每隔一段路,就会看到另一座车站,同样是废墟,同样是堆砌了无数昔日痕迹的地方。有些车站已经被绿色给填满,那些植物凭借着头顶裂缝中的阳光生长。有些已经被水淹没,需要趟过齐腰深的水才能前进,有些……野兽男孩经过的时候要求我安静再安静,黑暗中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只听见一些绝对不是人类的东西在发出呼吸声。
最终不知过了多久,在经过一个漫长的向上的隧道之后,我们抵达了一座很特别的车站。那座车站比先前我所见过的任何一座都要巨大。但这并不算最特别的,关键在于这座车站里住着人。
很多人。
车站的站台上有一个搭出来的斜坡,能让人从隧道很轻易地爬到站台上。野兽男孩把我拉上站台之后就有人从那些简陋窝棚后面探出头来。窝棚层层叠叠,占据了这座车站的大部分空间,从中走出来的人同野兽男孩的打扮极其相似,他们带着长棍,穿着古老的针织物,脸上覆盖着涂鸦的面具。他们打量着我,但并不靠近。
野兽男孩向其中一个喊话,后者指了指车站深处的方向。我们经过窝棚区域,照明逐渐减少,黑暗回归。在车站深处我看到了一截车厢,车厢是白色的涂装,上面有一道绿色的条纹,车窗的玻璃碎了大半,它就这样趴在那里,车门大开。
我把自行车停在车门边上,跟着他走了进去。车厢里的座椅还在,野兽男孩走到车厢尽头,那儿堆着乱七八糟的东西,箱子、麻袋、一些我完全叫不上名字的零件。这些杂货簇拥着形成了一个窗口,野兽男孩走过去,用力敲打了一下窗口边上的铃铛。说是铃铛,倒像是一个金属的杯子倒扣着的样子。铃铛的声音又破又难听。我捂住了耳朵。
过了一会,随着铃铛声渐渐停了。窗户后面传来了轻微的机械声,紧接着一个破破烂烂的仿生机器人抬起了身子。说它破烂是因为它的仿生皮肤关节处都破损了,看得见里面的电子元件,说它是仿生机器人因为这家伙是完全模拟人类的样子制造的。
“哈罗呀,客人想喝点什么?”仿生看了看野兽男孩,又看向我。“是新客人!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保罗,是宇宙尽头咖啡馆的咖啡师,哈哈!请问喝点什么?”
我看了看这个完全不能称之为咖啡馆的地方,只有无数的破烂和一个小小的窗口。野兽男孩似乎早就习惯了他的开场白,示意我把那包东西递过去。
于是我就这么做了。保罗伸出手接过包裹,金属手指灵活又小心地揭开了包裹,露出中间的锡纸包,一层层地破开之后最后里头的内容物是一包深褐色的,好像豆子一类的玩意。
机器人保罗抓了几颗放到他的仿生鼻子下面嗅了嗅。“啊,绝妙的陈年豆!深层烘焙!保罗已经很多年没有闻到这样美好的气味了!”
野兽男孩靠在窗口前的吧台上,叽叽咕咕地对保罗说着什么。“明白了,明白了。新客人想和保罗聊聊天,这是很合理的要求。咖啡只是让客人走进店铺的理由,要让客人留下来——一个有趣的咖啡师是必不可少的。保罗不仅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咖啡师,还是一个很适合的聊天对象!第一次点单的客人我会推荐本店的招牌——盛夏绮梦冷萃!”保罗看向我,这么对我说道。
我眯起了眼睛,打量着这个机器人。
保罗还在介绍:“它是由洪都拉斯的一款中浅烘焙的咖啡豆作为基底,在10摄氏度左右的温度中会出现柑橘、水果软糖的味道!保罗认为夏天就是做梦的季节!呃,虽然现在离夏天还早——”
野兽男孩不耐烦了,再度叽叽咕咕说了一大串。
“啊,对,有道理。”保罗看起来有点沮丧,“已经很久没有咖啡豆了,自然也没有冷萃了。但保罗依然是一个很适合的聊天对象,客人想聊什么都可以!”
“呃……”我在思考开场白。保罗的手在虚空中擦拭着并不存在的咖啡杯。
“有人说上海湾有一个地方有不明的信号。保罗你知道这个事吗?”或许这家伙是这一片区域唯一能够沟通的人,我决定试一试。
“不明信号?啊,是的。我想想——”保罗思考起来,“豆子,冷萃。对,我们现在有豆子了!信号,这儿一直有很多信号,来来去去的无线电,半空中的无线信号,音乐,歌舞——这是个繁华的大城市呢。”
看来这家伙的数据库根本没有更新。上海被称为繁华的大都市的年代至少也得是两百多年前了。
我有点失望。
“客人是在找东西吗?”保罗一颗一颗地把我带来的那包咖啡豆放到秤上称重。
“嗯,算是吧。在找一个地方。最好还能知道怎么去。”
“啊,问路。交给保罗,保罗知道所有的路和热门景点。客人是来旅游的吗?”
“算……是吧。”
这种跨越时空的对话让我恍惚极了。
“客人从哪里来呢?”
“新京城。”
“新——京城,保罗没有听说过这个城市,那一定是个很有趣的城市。”
“还……还行。它过去叫北京,在迁徙之前,它叫北京。”
“北京!客人是北京来的,听口音是北京本地人吧?”
……我根本没有口音好不好!
但要是这样和一个仿生机器人掰扯也太弱智了。于是我决定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先别说北京的事儿,我给你个坐标,帮我查查到底在哪里。”我调出了最初斯蒂文交给我的坐标,给保罗看。
“哦,天哪……”保罗的仿生脸表情瞬间变得夸张起来,“这个地方……”
第四十五章 :东方明珠
“东方明珠!您可真懂行,这地儿算是上海的这个——的热门!”保罗比出大拇指,说话口音也变了。我怀疑这家伙会根据客人说的故乡来改变说话的方式,但老实说他这一套动作和口音我在新京城也没见过。
“那要怎么去呢?”我问保罗。
“您可听好了啊,就从这儿坐地铁,一直坐到人民广场换乘二号线,再然后到陆家嘴站下,再从一号口出来,走个300多米就到了。路上可别搭理那些说能便宜买票一日游的,专坑外地游客呢。”保罗说了一通。
我和野兽男孩彼此看了一眼。后者叹了口气,摇摇头。
保罗递给我一个杯子,杯子里头是一种深褐色的液体,闻着很香,我一口下去差点没吐出来,好苦!
“这啥呀!”
保罗显得很不安:“咖啡,客人。咖啡馆当然会供应咖啡。可惜我们没有别的饮品了。”他翻找着周围的杂物堆,“没有牛奶,没有糖,抱歉,客人。”他重新望向我,硅胶制作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笑容,“再也不会有咖啡豆,您给的这一包可能是最后的。”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3章
“保罗已经落伍了。保罗是最后一台会聊天的咖啡师机器人。是地下铁民把保罗找到,修好了保罗。所以保罗就在这里,回答他们的问题。但保罗的更新功能已经坏了,所以不能回答新发生的事。”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杯子里的液体。以后我可以吹牛说我喝过咖啡了。我想。一口把咖啡给喝了干净,好苦!
保罗的表情变得好了一些,见我起身要走。他问:“客人您以后还会再来吗?”
“嗯,会的。”
“宇宙尽头咖啡馆永远等着您!”保罗脸上出现了快乐的表情,对我挥手。
我突然觉得这样也好,保罗没法更新也挺好。他就这样活在过去的梦里,所有那些已经不存在的东西对他来说都还鲜活着。
我对地下铁民知之甚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还是鲥一说的。野兽男孩见我恍惚,主动帮我推起了车,他拉着我走向另一条隧道。那条隧道上也布满了壁画,层层叠叠。野兽男孩举着发光的棍子,一手推着我的车。最后他在一片建筑物群的壁画前停下来,他把光源凑近壁画,指着一个三个圆球组成的建筑,这个建筑好像一座塔,最大的圆球在下面,然后是一个中等大小的,最后是一个小圆球在尖顶上。它看起来和其他建筑物都很不相同。
野兽男孩指着这个,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我尝试猜测:“这是什么?”
野兽男孩比划着我刚才给保罗的坐标。
“上海湾?坐标?东方明珠?这是东方明珠?”
野兽男孩点点头。然后他在地上开始画图,他画了一个代表我们的位置的叉,又画了一个简陋的东方明珠,然后在中间画了一大片的海浪,和一些简笔画的黑色动物,以及乱七八糟的通道。他越画越快,最后拿棍子在所有的图画上乱划一气,用一个巨大的大叉结束了作画。
“去不了吗?”
野兽男孩摇头,抱头蹲下。
我也失望了起来。这儿离家太远,离终点的世界尽头又太近。所有人都说泰山以南已经没有人烟了,可我还是走到了这里,遇到了地下铁民。这小子说不能,但我不死心。都到这份上了,还差一口气,就只差一口气了。
“有办法的吧?一定有。你要是不知道,我划船也要划过去,把你的小船借我!”我在地上画了个小船的形状。
野兽男孩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又抱住了脑袋。
我像困兽一样在原地晃来晃去,
突然我看见壁画上的一个角落里画着一头鹿。整个壁画群根本没有像样的动物,除了这头鹿。这头鹿被描绘得非常具体,头上的角好像分叉的树枝,胸口有一簇白毛。关键是这壁画上,它站在水面上。
我仔细端详鹿,野兽男孩察觉了我的行为,也凑上前来。“鹿。”我对他说,“我一路上,一直看到这样的一头鹿。”
是的,从那片林子里开始。这头鹿就会时不时地出现,最初我觉得它可能就是一头普通的鹿,逐渐回栖息地的野生动物中的一头,和它遇见不过是旅途中的一次巧合。但是后来我开始改变看法,它总是在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甚至带着我穿过了沼泽。
野兽男孩愣愣地看着壁画上的鹿,看了很久很久。他嘴里咕哝着什么,在我听来像是一种祈祷和询问。然后他开始像我先前那样在原地走来走去,撕扯头发,发出很大声的噪音,好像野兽的低吼。
最后他坐了下来,坐在地上的涂鸦边上。他小心翼翼地擦去了那个大叉,用木棍从我们的起点划了一条路,然后慢慢地划过那些黑色生物盘踞的地方,又慢慢地划过大海,最终划到了东方明珠的小圆球上。
野兽男孩开始收拾东西。他带我去了他居住的窝棚,那在数以百计的窝棚中间。低矮得我几乎要用爬的才能钻进去。周围的地下铁民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又继续自己的生活去了。只有野兽男孩在窝棚里寻找,发出很大的声音。
我钻进去看,发现他正在把一把磨尖的铁器塞进腰间,又找出了一个背包,把七八根发光的棍子都往里面塞。他扔给我一把鱼叉一样的短枪和一些看起来能吃的东西。
我意识到他在竭尽所能地武装自己。
野兽男孩再次对我的车提出异议,比划着要我把行李包翻出来。他做出负重很大的样子,气喘吁吁,最后倒地口吐白沫。试图让我明白额外的行李在这段最后的旅程里是没有必要的。
于是我开始检查那些陪我到现在的东西。燃料炉、柴火炉、帐篷、防水垫、应急照明灯、干粮……
最后我把大部分东西都留了下来,只带上了干粮和水,还有照明灯和防水垫。我的冒险自行车瞬间变得轻巧无比。
野兽男孩终于满意了。最后他找到一副面具,要我戴在头顶上。
第四十六章 :地下世界
野兽男孩带着我在隧道中穿梭,离那个聚居区一样的车站越来越远。我问他我们现在是不是在上海湾的地下了。他点点头。但要去那个地方还有很长的距离。
我们走到一个通道里,前面被栅栏给堵住了。墙壁上画着无数骷髅和大叉。野兽男孩看了我一眼,上手搬开了栅栏,让我和我的车通过。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这样走了过去。再往前就是真正的无人区,是连地下地铁民都不会去的地方了。
“v,记录下这一切。”我对ai说,然后我听到了摄像头启动的声音。
在地下世界,时间变得模糊不清。我记不得这期间到底过了几个白天几个黑夜,耳边的流水声逐渐清晰。野兽男孩和我钻出一条通道,看到了一条地下河。这条河原本可能并不在这里,但它如今占据了人类开凿的隧道,缓慢地流动着。野兽男孩把棍子伸进水中,地下河的深度大约齐腰深。他对我点点头,于是我们开始涉水前进。
前方是彻底的未知,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跋涉了一百多米之后,水突然变深。我惊慌起来,野兽男孩要我抓住他的肩膀。
“水越来越深了!”我对他喊道,但他没有回答我,只是一步步地向前进。此时河水没过了肩膀,我开始站立不稳,一手死死抓住车把,一手扒着他的肩膀。
野兽男孩咕哝着什么,坚定的口吻。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是一句地下铁民的谏言,口号,或者别的什么。
【一路同行。】
最后水没过了肩头,再也没有继续上升。我们走了出来。但我的车却陷入了淤泥里,无论如何都推不出来了。
野兽男孩安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做决定。
我把行李袋卸了下来,拖到了地下河的岸边。坐在原地,我开始收拾行李里的东西。野兽男孩仍然安静地站在边上看着我。
我把行李袋用绳子系在背后,里面所剩不多的东西在晃悠着。我意识到这是最后了,我坚持把我的自行车带入地下世界,但最终在这绝境的边界,它再也没法陪我一起走。
选择前进的那一刻可能就注定要不断地抛弃东西,从那些不重要的,到那些重要的,以及最后是刻骨铭心的。这算不算是一种人生的献祭?
斜插在淤泥里的自行车露出了一个车把,我把安装在车把手上的人工智能组件拆了下来,挂在了脖子上。
千里走单骑。就是一人一车走了一千里的意思。
野兽男孩起身向前走了,我最后看了我的车一眼,跟着他走入了未知的黑暗。
资料上说上海湾曾经作为数一数二的繁华城市,拥有一千三百万常住人口。算上候鸟一样往来的人类,鼎盛时期至少有三千万人。彼时巨大的都市运作起来,除了地面的建筑,还有空中的立交桥和庞大的地下铁系统。
第一次迁徙时代,上海是缓冲带计划的先驱者,以最快的速度把主要城区抬升了近五米,吴淞口建起了高墙一般的堤坝,以应对海啸。三十年后,第二次迁徙时代开始,上海仍然有近一千万人口在维持城市运作。
转折点是2100年后的第三次迁徙时代,以一场旷世海啸开场,那场海啸摧毁了日本长崎之后直扑吴淞口。海水第一次没过了堤坝。在这之后长达四十年,人类与极端气候的抗争一直在持续。上海的人口骤减至二百万左右。世界上无数城市都在崩塌,不过是速度快慢的区别。
第四次迁徙,上海正式更名为上海湾。从可供人类聚居的地带退出。
第五次迁徙时代,考察的无人机带回资料,内陆的居民认为那个地带还有约十万人在生活。
第六次迁徙时代,整个上海湾被认定是无人区。
而我现在就在无人区的地下跟着地下铁民的向导在往目的地前进。突然我的向导停了下来,他示意我别动。我屏住呼吸,听着黑暗中的动静。此时我们抵达了一个同样巨大的车站,但这儿毫无人烟,只有残破的废墟。我们行走在古老的遗迹中间,突然我看见什么东西跑了过去。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4章
野兽男孩戴上了面具,抽出了他的长枪。我紧张起来,双手紧紧抓住他之前丢给我的武器。
野兽男孩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又是一步。他手上的光源指向车站另一处的出口。此时我们四周都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与我在沧州城的感觉又很不一样。那些东西肯定比老鼠大,大得不止一点。
突然一道黑影飞到我们面前,那是一头半人多高,四脚着地的生物,但在昏暗的光下根本看不清它的长相。野兽男孩发出低吼,突然向前刺出长枪。那头生物向边上躲开了,但我感觉周围的声音在逐渐逼近。
就在这个时候,野兽男孩突然大叫着向前跑去,我跟着他也跑了起来。就在我们发足狂奔的这一刻,身后的声音也追了上来。
我俩拼尽全力在废墟中奔逃,野兽男孩掏出了他备用的发光棍子向后丢去。声音被光源吸引了一瞬间,紧接着又向我们追来。
眼看着通道越来越近,我的向导把我推了过去,紧接着他转身发出一声咆哮。眼看着一头生物正打算扑咬,被他这样一吓,调转方向跑了。
我钻进通道,不想有一头也跟着钻了进来。距离如此至今以至于我大声尖叫起来,不想那头生物比我还要害怕,窜着逃走了。
我们赶紧钻进了通道里面。我突然觉得眼前模糊不清,这才意识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顶在头上的面具滑了下来,遮住了面孔。
野兽男孩一边向前跑,一边指了指面具,又做出了骇人的姿势。看他的意思……这面具能吓住先前那些奇怪的生物。
奇怪生物的动静渐渐远去。周围又恢复了黑暗和安静。
我们在地下世界走着,偶尔看见发光的菌毯和高耸的蘑菇、偶尔见到地下水聚成的瀑布和深潭,还有逐渐向上的通道。
我们爬上一道垂直的扶梯,野兽男孩在扶梯尽头用长枪敲了敲头顶,发出了中空的声音。于是他收起长枪,托举双手向上顶开了出口。
阳光倾泻而下。
第四十七章 :终点
我钻出了地下世界。阳光明媚得让人睁不开眼。等我彻底把自己从地下的通道给拔出来,这才看清四周的环境,这是一片平坦的道路,宽广,在阳光下明晃晃的。它建立在曾经的大坝之上,身后则是整个城市的遗迹。那些高楼大厦,那些街道,那些残破的广告牌和坍塌的钢筋水泥墙,那些远处只剩断壁残垣的立交桥。植物在中间生长,树根盘根错节,树枝从大楼的窗户中伸出。
而面向太阳的那一方,是一片海面,摩天楼群在海中露出一部分,变成了海鸟栖息的群岛。这应该是个早晨,太阳刚从东面升起。
靠近堤坝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漂浮。它不知从哪儿漂来,逐渐漂近,最后在一截石阶边上搁浅。
是我的自行车。虽然裹了不少污泥,但确实是我的自行车没错。地下河不知道怎么最终把它送回了地面。我跳到石阶上,用野兽男孩给我的短枪勾住了车把,把它给拖了上来。
我又看到了那头鹿,鹿角像树杈的那头鹿。它就在离我不远的……海面上。它站在那里,仿佛海面只是一面波光粼粼的镜子。
紧接着它转身沿着堤坝奔跑了起来,蹄子点在水面上,化为阵阵涟漪。它速度很快,身形轻巧。
我跨上车,猛蹬几下,追着它跑走的方向而去。
两百年后,又有人在这条大道上骑行了。一旁是城市的废墟,另一侧则是阳光下的大海,白色海鸟群略过摩天楼群的上空。我居然看到有巨大的海兽喷出的水柱。
心脏在剧烈跳动,甚至带着一丝生疼。兴许是世界尽头的太阳太晃眼,我开始头晕目眩。鹿在一座倒塌的摩天楼前停了下来。那座摩天楼恰好倒塌在堤坝和远处建筑物之间,它的玻璃外墙成了一道桥梁,桥的尽头就是那座三个圆球组成的建筑物。这栋建筑物伫立在大海中,离我那么近,又显得很遥远。
“v……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放下车,先前出现的乏力感有增无减,这是旅途中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现在是2271年5月8日早上七点二十一分,气温31度,湿度65%,东南风风力3级,晴朗,紫外线强烈,请务必注意防护。】
我走上摩天楼形成的桥梁,开始了最后的跋涉。
玻璃外墙非常光滑,还很陡峭。我几乎是用爬的在前进。从刚才开始,身体就好像有了一个缺口,力量在迅速从缺口流出去,仿佛有了一个洞的水壶。
人啊,究竟为什么要坚持到如此的境地。我向前爬着,阳光让玻璃变得烫手,但这会我已经不在乎了。
在力气用尽之前,在这样的旋律里,爬吧,小盒。这是最后的,即将抵达终点的路。
我在恍惚中,爬到了最高处的那个球体,外墙破损的地方恰好对着摩天楼的桥梁,我用尽力气翻滚过去,从上面掉了下来。
躺在地上喘了老半天,视线已经开始模糊,手脚也抬不起来。一个恐怖的想法在心里逐渐凝聚成型:石冻症会找上那些体力耗尽的人。
不要,不行。我还没找到那个信号。我从地上爬起来,不顾满身满手的灰尘。这个球体就是一个三百六十度环绕的空间,周围一圈玻璃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在中间的一张倒塌的桌子边,摆放着一个仪器,这个仪器式样古老,但上头一个红色的灯确实在一闪一闪。我爬到它身边,正不知道该按什么按钮的时候,仪器突然启动了,先是丝丝的电流声,接着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里是罗文骑行世界,我是罗文,今天是2026年9月1日,是我连续骑行的五千三百三十二天,我将要出发前往北非。今天的上海太阳很好啊!从这边一路骑行去北非的话是一万六千五百公里,祝我成功。】
声音消失了。过了一会,再次出现丝丝的电流声。紧接着又一个声音出现,听起来好像是个女的。
【今天是2085年1月1日,元旦的钟声刚响,我们决定撤离了。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还会回来的。】
又过了一会。
【今天是2123年7月18日,我发现了这个录音装置,居然还能运作。根据预测接下来会有一次更大的海啸,这里的居民已经跑得差不多了。不过你在这么高的地方,应该不会被冲垮。下次回来的时候,希望你还在。】
丝丝的电流声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接着另一段声音传了出来。
【今天是2201年12月9日。人类,会有未来吗?】
录音器运转着。最后一段录音出现了。
【今天是2234年4月11日。我终于在汛期的窗口期抵达了这里。根据记录这里已经是彻底的无人区,但我却发现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并且看到了奇特的景象,那头鹿……】
【但谜底我恐怕已经没时间解开了。虽然很想把这台录音器带回去研究,但最后我和同行人商量还是把它留在这里吧。它会成为人类回归的见证。】
【录音器的电池已经不够了,为了避免下一个抵达这里的冒险家无法聆听这些录音,我将电源关闭了。】
【或许会在什么自然界的力量下重新启动,那就无法预知了。】
【下一个来到世界尽头的人,祝你幸福!但愿那个时候,人类已经回到了这里。】
录音器运作着,但再也没有声音传出了。
我摸索着抹去它上面的灰尘,寻找到录音按键。幸好这些年录音按键的标记一直没有变化,始终是个圆圈。我按下了它,开始叙述。
“今天是2271年5月8日……我是小盒。原本只是想参加一个直播企划,最后却到了这个地方呢,哈哈。”
“好像穿越整个世界那么长久,但又觉得……短暂。”
“我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很美丽的景色,还有连想象都想象不出的奇怪地方……”
“很遗憾人类还是没有回来,我们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一些事情也总是令人失望。”
“但……来都来了。啊,还能说啥?想不出来了……”
“下一个来到世界尽头的人,但愿那个时候,一切都变好了。”
我关掉了录音键,好累啊。
终于,抵达了这里。接下来我该做什么呢?回去?去看望波哥?然后……
太累了,还是先休息一下吧。
“v,放首歌给我听。这儿太安静了。”
【好的,这就为您播放歌单,第一首——】
【亨德尔的《为我哭泣吧》】
这首歌的调调绝对是在形容那些华美又破败的事物。伫立在旷野上的废墟、与人类无关的满天星辰……我闭上眼睛,仿佛又看到了波哥在落日下的身影、张掖在他的古董店门口冲我笑着、唐胖子油腻的表情、斯蒂文那头粉色的头发、三十一区的拾荒者们和虎爷的帽子、老何和他的玉米、夏衍和他的房车、窝在镇海吼肚子里编程的陈星宇、夜晚的泰山和皮肤黝黑的平安、穿着白大褂泪眼婆娑的飞燕、半夜跑进房间好像杀人凶手的生物研究员燕青、古南京大船上的那些人、地下铁民野兽男孩、咖啡师保罗、那头鹿……还有旅途中的一切。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5章
第四十八章 :从此以后
大年三十晚上,张掖来找我。外头鞭炮噼里啪啦响,我说你等会,等我最后收个尾。躺在纹身床上的小年轻脸色煞白,说姐,还有多少啊?
“最后补个色,忍着点。”我拿起纹身笔,点了下墨,滋滋开工。那小年轻都没力气叫唤了,只剩下哼哼的声音。想起先前和他谈的时候,问他想纹什么。他说想纹个吊炸天的。我说每个人来这边找我纹身的人都这么想,具体来说呢?
那小子就嘿嘿笑,说姐,你见多识广。你给参谋参谋呗。我说纹个老北京火锅店吧,他说啊?
最后好说歹说,定下来的图案是一个戴骷髅面具,地下铁民装束的女人。小年轻看了图之后大叫太棒了,就这么定了下来。结果纹的时候他提议胸能不能再大一点。我说好,得加钱。
总之最后我下了最后一笔,用抗菌泡沫洗手液给他抹了两把,最后拍了个短视频,再用医用敷料啪地贴上。“一会会渗液出来,不要怕,顺着边缘用纸巾吸走。三天后脱掉洗一下,然后拿这个涂一层。痒了不要扣,涂它。”我递给他一盒药膏。
小年轻点头哈腰地:“谢谢姐,谢谢。”从床上翻起来,转了个圈才找到店门口,掀开珠帘跑了出去。
“回去吃点好的!多休息,有事联系我!”我最后喊了一句。
张掖在边上看着我直乐。我说你等会啊,趁热我把今天的作品传到平台上。
我摆弄个人通信终端的时候,张掖凑过来看。我问他怎么样?这些都是我纹的。啥时候你那个关公我也给你续了吧,都好几年了。
张掖说你再练练吧。我冷笑说你是怕疼吧?一会去哪儿吃?
“还能是哪?”
“走。”
老北京铜炉火锅店。我和张掖坐在角落里的那个老地方火锅店这些年看起来也没什么变化,但非要说还是有的。比如多了泰安来的白酒,又卖起了海货,锅底多了新的品种,什么都敢往里加,变得更加乱七八糟。
“你啥时候去看他?”张掖吹了两口啤酒,问我。
“唔,过了初五吧。这几天生命维持中心也放假,不给探视。”
“嗯,到时候叫上我。”
距离那趟疯狂的骑行已经过去好几年了。现在想来当时真是全凭一腔热血,才能走那么远。
当时以为自己死定了,整个人已经开始走马灯。最后却发现那个被我喊做野兽男孩的地下铁民把泰安市的巡逻队的飞机给引了过来。
后来我才知道,斯蒂文到底放心不下,动用私人关系找泰安那边帮忙。据说这家伙动用了谈判中的绝杀,那就是对泰安那边说:“青岛那边已经出发了。”
结果就是泰安巡逻队照着坐标就去了。但他们的速度比我快,等了两宿也不见人影。直到最后他们被人引过来才发现我趴在那个录音器边上已经不省人事。
我回到了泰安中心医院。燕子把我臭骂一顿,又狠狠抱了我一会。我说这是第二回 你们救我了,平安呢?
燕子说他吃了处分,还没归队呢。
直到我康复出院,都没见着平安。那个动物研究员燕青倒是天天来找我。问了我很多关于那头鹿的问题。他翻了不少论文,指出我这样的状态不是孤立。黄金时代之前就有很多记录,记录人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会看到有“同伴”出现,继而帮助自己。有人会看到自己死去的亲人,有人看到的是陌生人,有人也会看到动物。但这些研究的结论都认为这是人类大脑的自我救助机制。大脑帮这些陷入绝境的人编造了一个同伴,好让他相信自己不是孤立无援。
“你要是能摸到那头鹿就好了。至少证明那不是幻觉。”燕青无不遗憾地说。
当然关于这头鹿的传说和那些地下铁民的故事,还有关于那个咖啡师机器人保罗,在后来我的直播讲述中很有热度。时至今日,这些元素还是在一些地方能看到。当然找我纹身的人中间也有人指名要我纹个涂鸦风格的东方明珠的。
这些都是主流文化所掩盖,不被大部分人知道的角落里,一些小小的生根发芽。
而生活也还是要继续。算是捡回一条命的我,靠反复讲述这段冒险挣来的钱,把波哥的店铺给买了回来。恰好买家也听说过我的故事,相对爽快地卖了。
店铺回来了。我问张掖要了点杂货,把里面布置得像样了一点。张掖问我接下来打算如何,我说替波哥守好这个店呗。
整个新京城没有别的纹身师了,整个华北地区也没有。但是老娘不担心,我开始写信给所有我认识的人,包括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夏衍和沧州城里陈星宇。
这俩人后来都回复了我,他们都说会帮我想办法。一年半后,我收到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包裹,上面写满了不同的外文。好像它在路上走了很久,又经过了很多很多地方。彼时夏衍说不定已经到了撒哈拉内海,甚至去了更远的我都不知道的地方。
包裹里是好几个数据存储器和一封信。信上说:
亲爱的盒和女士:
山高水长,用现代的通信方式总可能遗漏什么。干脆用纸笔模仿古人写信给你。我现在在北非,这儿的人们在繁星一般的岛屿上建立了新秩序。你见过种植在船舶上的香蕉树吗?还有用菖蒲制造的浮岛。世界太大了,小盒。花费一生都走不完。随信送来的是我收集到的一切关于纹身的文献资料,希望能帮助到你。
你的
人机合一的夏衍
陈星宇有一天大呼小叫发来信息,他说他在青岛发现了一个年轻时从事过纹身师的老人,要我赶紧去。
到了那边之后,发现那个老头已经九十多了,一个满背两条花臂。我虚心请教,又行了拜师礼。末了老头颤颤巍巍地拿出了一本泛黄的书,上面标题依稀可见,是曰《纹身入门》。
总之就这样磕磕绊绊的,我又上路了。这一次是在别样的路上。纹身总要找人练手,我说张爷你就给我练练呗。张掖跳了半米远说你可别,我这一身好皮还想好好带去棺材里。
后来有一天虎爷找我去。我在那个满是神像的屋子里再次看到了他和他的虎皮帽。虎爷要我在他胳膊上纹个什么,就当做是我先前冒险自行车抵债。他说神明不准他无偿帮助别人,要变扑街仔的。
我寻思了半天,给他纹了一只蹲在妈祖身边的小老虎。
唐胖子去年心梗死了。走时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第二天一早才被人发现。他那几个兄弟给他把身后事办了,骨灰火化之后顺着新京城的城墙撒了出去,然后把他的钱给分了。
九街区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了所谓的话事人。
但人们也没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生活继续。
年初五一早,我和张掖约在生命维持中心门口,两人进去,扫了身份码,登记为访客。顺着左边的门一直走到头上电梯。整个生命维持中心分成几个区,来探视的人要根据所在位置一路找过去,那些生命维持舱排列在走道两侧,满满当当的,每个舱上面有个窗口能看清里面人的面容。整个屋子里播放着柔和的音乐,据说这些石冻症患者的一部分五感其实还是有的,这样的音乐能让他们感觉好点。
我说这得多可怕呀。好像灵魂困在一个坛子里。张掖说是啊。但不是说治愈这玩意的特效药已经快研究出来了吗?那应该快了吧?
我说后面还有一期临床,二期临床,还有批量投产的关要过呢。
那还是快了吧。张掖重复。
于是我点头。
波哥看起来没瘦,脸色也还好,就是有些苍白。他在生命维持舱里安静地睡着,好像随时会睁开眼睛醒来,看到我之后问:“你回来了?”
老娘早就回来了,而且还把你的店给买回来了。老子现在是华北地区唯一的扛把子纹身师了,我在非凡平台上的账号粉丝快抵得上新京城人口的百分之一了,就是说一百个人里就有一个我的粉丝。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开场白。然后随着每年过去,我都会稍微修改一下它的内容,直到用得到它的一天。
周围也有一些探视来的人,他们会擦拭着生命维持舱我外面,凑近说些悄悄话。有人笑着,有人哭着。
从生命维持中心出来之后,张掖和我沿着街散步。冬末初春的天空蓝得有点耀眼。
我突然看见了一只鹰,划过了天空,飞往了那片蔚蓝的远方。
第四十九章 那不是你的大脑自救机制(上)
【人造神经元连接完毕。】
【系统启动。】
“成功了。很好,它的视线在追随我的手指。并且表现出一种对人类语言的高度关注。”
“那么,开始吧。这是最后一次测试。不,应该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正式交予你任务。”
【任务。】
【关键词捕捉完成,开始记录。】
“你的名字是saw79001,你的任务是收集气候水文数据,野生动物活动资料。为此我们赋予你特殊的外形和性能,这会让你在最恶劣的条件下存活。必要时,你可根据自己的逻辑模块进行额外的行动。”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6章
“如果人类没有灭绝,在未来,他们将会在你的存储器中得知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
“这个任务没有期限,没有援助。”
“saw79001,一切都拜托了。”
【公元2091年11月9日,气温27,湿度83,北纬n:24°56′1.07″东经e:113°46′52.85″ 】
【植被扫描。】
【该地区植被覆盖率为30%,超出历史警戒水位时间284个小时。】
【物种扫描。】
【未发现。】
【saw79001今日记录完毕。】
这是一只老虎。确切地说,这是一只华南虎。它并不知道自己就算是放在整个种群中,也算得上是最聪明的。动物并非全都一个样,就像人类的上下限也离得很远。这只华南虎凭借自己的直觉和狡诈,躲过了两次洪水。而这,是第三次。
它的种群曾经一度在野外灭绝,但后来又逐渐繁衍。而如今,考验又再度来临了。
它被困在了一座江中的孤岛上。这孤岛比它原本的领地小得多,所谓的孤岛原本其实是一座小山。江水泛滥,淹没大地之后,这片地区的丘陵就成了一个个孤岛。幸存的动物们被洪水驱赶到了孤岛上,等待着洪水退去的时刻。
它巡视着自己的新领地。这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地。最初与它一同逃至此处的,应该还有别的动物。它闻得到它们的气味。但很快,它们都被吃了。
现在就只剩下一头鹿。一头胸口有白毛,鹿角像树杈一般的雄鹿。
老虎感到饥饿。在它领地的边缘,滚滚江水日以继夜地奔腾。它守在岸边,企图等待有什么水中的猎物撞上门来。
不知为何,这头华南虎的直觉让它本能地认为,最好不要去招惹那头鹿。
因为它跟踪了对方很久,却发现这头鹿一次都没有低头吃过草。不会进食,不会喝水,只是直直地盯着它潜藏埋伏的位置。最后它放弃了,决定换一种方法。
水中有波浪,但都离岸边太远。老虎试探地伸出爪子,又缩回来。现在它到了一个生存的紧要关头,它必须做出选择。
是任由饥饿打倒自己,还是耗尽身体里仅剩的力气孤注一掷。
鹿出现了,就在它的斜后方。
老虎咕噜了一声,仿佛在为自己打气。最后它起身,抖动了一下全身的皮毛,装作不经意地走进树丛。
这天下午,它决定孤注一掷。
【发现大型哺乳类。】
【根据外形定义分类-华南虎。】
【该成年体对saw79001产生过多注意,判定为危险。】
【采取紧急避险模式。】
【无法避险。】
【反击权限开启。】
老虎最终跑回了岸边,它的孤注一掷失败了。它盯着江水好一阵,又抬头看向远处。最终它跳了下去,扑腾了几下,往下游游去 。它黄黑相间的背影,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了远处。
【公元2091年12月4日,气温31,湿度82,北纬n:24°56′1.07″东经e:113°46′52.85″ 】
【植被扫描。】
【该地区植被覆盖率为30%,超出历史警戒水位时间891个小时。】
【水位下降。】
【物种扫描。】
【未发现。】
【saw79001今日记录完毕。】
【计划向北部行进。】
【公元2104年7月15日,气温35,湿度81,北纬n:30°58′47.75″东经e:117°39′2.24″ 】
【该地区植被覆盖率为80%。】
【发现人类活动痕迹。】
【决定跟踪调查。】
【saw79001今日记录完毕。】
【公元2104年7月16日,再次发现人类脚印,根据图形逻辑判断,数量在十到十五之间,有未成年体。】
【沿途被丢弃物件增多,发现少量排泄物、少量食物残渣。】
【公元2104年7月18日,成功观测到人类影像。】
【停止行动。】
【两名成年体持伤害性武器向saw79001接近。】
【判定:危险】
【采取紧急避险模式。】
他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在路上相遇的同伴似乎也这么想。在这之前他们素味平生,但很快就随着这趟旅途熟悉了起来。这些人的目的都是一样的,穿过密林去寻找聚居区。在这之前人们都以为文明是一点点崩塌的,就像每年上涨一点的河水。先淹没田地,再淹没道路,最后淹到了家门口。人们觉得不能再待下去了,就拖家带口地撤离故乡。
但他觉得,文明是一瞬间崩塌的。就像一次突如其来的洪水冲垮一切。家中的一些东西,父亲还会使用,但他已经不会了。也没必要,那些东西都要借助外来的力量才能运行,比如电。但发电机也年久失修,原本的道路都没于水下,就算会修也没有零件。
所以他决定上路,去找可以继续过活的地方,在路上他遇到了一些与他抱有同样想法的人。
他们已经在这儿转悠了五天了,却看不到能穿过密林的迹象。就在这个时候,他和他的同伴看到了一头鹿。
他还是认得鹿的。但这头鹿真的很大,它静静地在树丛后面看着他们。
他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一头鹿。
鹿向后退了几步。他停住了,示意同伴也不要动。然后他取下了背后的长矛,那是用一把牛刀绑在棍子上改的。
鹿的眼睛是黑色的,好像宝石那般。它似乎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长矛,仍然不动。
人和鹿在对峙。人所想的是,只要鹿扭头,他就把长矛丢出去。或许能刺中,可惜,要是有把枪就好了。
但他期待的情况没有出现。鹿干净利落地转身跑了。
人叹了口气,他身后有人在大声询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一头鹿。”他说。
“鹿?”对方问。
“就是鹿嘛。”他的同伴接话。
“跑了。”他回答,突然觉得双臂如千斤重。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同伴拍拍他的肩头,紧张地指向不远处。两双眼睛努力分辨,树丛后面有什么东西。
他们发现,鹿没有跑远。这家伙又回来了。
第五十章 那不是你的大脑自救机制(下)
【公元2104年7月18日,与活动中的人类近距离接触。】
【扫描成年体一号,生命体征完好,有脱水现象。】
【扫描成年体二号,生命体征完好,左手似有炎症,营养不良,持续脱水。】
【调用水文数据,将其引至附近的河流。】
【……】
【午时十一点十一分,抵达水源。】
【公元2104年7月21日,跟随该人类族群行进。】
【植被覆盖率40%】
【警告,与人类聚居区直线距离小于10公里,saw79001需进行折返。】
【记录最后的影像,成年体与未成年体都呈现一定程度的兴奋。】
【saw79001今日记录完毕。】
【公元2156年9月30日,气温23,湿度61,北纬n:29°32′59.18″东经e:94°03′15.26″ 】
【植被覆盖率46%】
【物种扫描。】
【发现。】
【数量:三十至四十之间。需进一步观察。】
【请求接近许可。】
【许可通过。启动仿生模式。】
这是一群在迁徙的鹿,如果有人类根据遗留的图像资料就会很轻易地认出它们的品种:亚洲马鹿。这是一种曾经广泛分布在亚欧大陆的偶蹄目动物。它们的迁徙路线多半是根据纬度的。在曾经冬季,它们会迁徙到低纬度地区以避开严寒。相反,在夏季来临时,它们则会返回高纬度地区开始繁衍生息。
但现在季节已经变得很不分明。这些马鹿是如何活过大洪水时代也成了一个迷。总之,这群鹿具体的数量在三十七到三十六之间,由一头壮年的雄鹿带领,剩下的为母鹿、十头左右的小鹿以及几条趋于老年的公鹿。
当那头雄鹿发现密林中的另一头鹿时,它明显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它决定接纳这个新成员。或许是还未到繁衍季节,种群中就算多了一头雄鹿也没什么。亦或者这头雄鹿有着绝对的自信,它可以在任何竞争中胜出,继续引领着这个庞大的家族年复一年地生活。
生物学家如果看到,说不定会欢呼雀跃。这几十年来作为人类一员的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希望找到物种自寻出路,开始复苏的迹象。就好像诺亚在方舟上放飞的鸽子,总是期待鸽子能够带回一些泥土,甚至从此一去不回。因为那意味着方舟不再是唯一的生存之地,洪水已经退去。
当然在现实中,这个问题要复杂得多。
鹿群在这片草地修整完毕,开始缓步向山上进发。它们要翻过这座山,去寻找更丰沛的草场。生命不外乎是这样。
雄鹿在鹿群最前方,后面则跟着最强壮的母鹿。小鹿们跟着母亲,但总是东张西望,落在队伍最后的是年迈的鹿。衰老的身体使得它们只能勉强跟上队伍。而如果出现掠食者的围捕。它们也将成为最易得手的猎物,而这能让整个鹿群在掠食者下一次的狩猎之前得以幸存,继续前进。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7章
看,大自然什么都安排好了。
【公元2156年10月7日,气温21,湿度78。】
【降雨持续,降水量达51毫米。】
【继续记录。】
【观测到山体滑坡,危险。】
【危险,危险,危险。】
鹿群被困住了。山间暴雨携带泥沙滚落,为首的雄鹿情急之下带着鹿群往低地躲避。鹿群的新成员发出尖锐的警告声,小鹿惊慌失措,但它们的母亲也已经慌了。鹿群四散而逃,泥沙和石块砸向那条经年累月由动物们开辟的山道。
不知多久之后,一切的声响终于停歇,天地间又只剩下落雨的声音。坠落而下的山石全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泥沙掩埋了途经所有的活物之后,也终于停了下来。
鹿群们慢慢地聚拢过来,聚拢在胸口有一团白毛,头顶的角好像树杈那样的鹿前面。它们或许记得这头鹿不久之前才加入了这个大家庭。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尚未咽气的雄鹿发出粗喘一样的声音,它的颅骨被飞石砸碎了 。几分钟前它还试图站起来,但现在只剩下几声喘息。
新成员看着它。
雄鹿最后挣扎了一下,生命力彻底从它身上消失了。
【查询地理水文资料,寻找适配栖息地。】
【定位中。】
【定位完成。】
【进行路线规划。】
【规划中。】
【规划完成。】
【仿生模式启动。】
那头胸口有着白毛的,有着树杈一般鹿角的雄鹿转身离去,其他的鹿也逐渐跟了上去。它在最前面,稍后一点的位置是最年轻强壮的母鹿,幸存的小鹿再也不东张西望,而是紧紧地跟随着幸存的母亲。年迈而极为好运的鹿也继续跟在队伍的末尾。
鹿群的新领袖已经诞生。
有小鹿在哀叫着,迟迟不愿离去。但鹿群坚定地向前走了起来。留给它的时间不多了。最终一头小鹿决定追着鹿群而去,把掩埋着它母亲的泥土抛在了身后。
雨逐渐停止。鹿群的身影渐行渐远。
【公元2270年4月8日,气温26,湿度51。】
【植被覆盖率:48%】
【物种扫描。】
【发现人类活动痕迹。】
【图像记录中。】
【判定为:自行车车辙。】
【开始进行跟踪。】
【查询水文资料,定位到最近的水源,以备不时之需。】
【……】
林子这会儿变得特别安静,鸟叫声一概都听不见了。正在制作午餐的女孩似乎有些紧张,她把切割蔬菜的小刀拿在手里,盯着发出动静的树丛。
当一头鹿出现在她视线里的时候,她明显松了口气。
“v……打开摄像头。”那个女孩这样说道。
“好的,正在为您连接摄像头。”一个声音回答了女孩。
【切换模式,与人类近距离接触,采取仿生模式。】
【扫描该人类个体。】
【性别:女性;成年个体。持简单武器,对saw79001投掷食物的行为,判定为:善意。】
【saw79001决定进行跟随。】
【必要时给予该个体援助。】
【护送迁徙中的生物,是saw79001的另一项任务。】
【该任务未被saw79001的创造者给予。】
【乃是saw79001进行任务期间,经过2,106,360 小时思考的结果。】
【saw79001今日记录完毕。】
(完)
第五十一章 再说些往事好了
“师父,下雨了。”宋小波站在门口说。
“嗯。”屋里头传来一声应答。
雨点子很大,噼里啪啦的。打在屋檐和地上,很快屋门口的那一小片空地就变得湿漉漉了。他想了想,把门口的盆栽挪了个位置。这盆栽绿油油,上头结了几个小果。师父说这叫番茄,等熟了就变红了,可以吃。
宋小波其实没见过在泥里种着的蔬菜。他概念里的蔬菜都是装在罐头里,从自动贩卖机的出货口里滚出来,需要花信用点数。他刚成年,刚办了自己的信用点账户。账户里的数字一直挺小的,但好在有师父帮忙张罗吃食。
宋小波身后的屋子像是挂在小巷的尽头,挤在直上直下的建筑中间。门上挂着珠帘。九街区的房子都这样,很少有额外的空间。
屋子门开着,一阵风吹过,珠帘噼里啪啦地响起来。
“师父,起风了。”宋小波又说。
“嗯。”屋里还是那么一声应答。
宋小波百无聊赖,师父干活的时候最好不要打扰。而他也已经把店面里所有的杂活给干了,颜料瓶给摆放整齐,纹身笔也码在了抽屉里,地都拖了三遍。
他望着天上的落雨,盘算着心里的图案。师父的设计稿他有偷偷看过,骷髅与玫瑰一起、龙从镜子里探出头,机械的手臂下一颗连着电线的心脏……这些图案最后都变成了客人皮肤上永久的画,只会褪色,不会消失,直到人死。
虽然现在并没有客人会让他下针,但他想总得做好准备,万一呢。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他抬起头,看见几步路的地方,杵着一个小孩子。那孩子看起来四五岁的样子,乌黑柔顺的短发,穿着一件白色的套头衫,长及膝盖,下头光着一双脚。正好奇地对宋小波张望。
“师父……”宋小波怯怯地叫了一声,“门外……有个小孩儿。”
小孩儿向前走了一步,宋小波退了一步。小孩再往前走,宋小波干脆退进了门里。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在新京城,这样的小孩可比猫狗还罕见。
“师、师父!她、她她她过来了!”眼看着那孩子往自己这边跑,宋小波逃入门中。
珠帘响了一下,宋小波的肩膀被按住了,一双花臂从他身后伸了过来,按了按他瘦弱的肩膀。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她穿着一件背心,露着两条花花绿绿的胳膊。她端详了一下门口的小孩,便招呼她过来。
小孩像小动物一样,一招手就来了。
“你是谁家的宝贝呀?怎么到这儿来了呢?”女人蹲了下来,和小孩的视线齐平了之后问道。
“大、大房子,大——”小孩比划着,指了指远处的方向。
“师父这咋整啊?”宋小波在后面挠头,“谁家孩子丢了?”眼见着女人把小孩抱了起来,她的手臂孔武有力,单手就把孩子给支在了肩头。
“让我看看,你还真是个淘气宝宝。”女人逗着小孩,走进了屋里。
屋子里乱糟糟的,一角的个人终端屏幕亮着,上头是没画完的一张纹身稿。角落里的电磁炉上架着锅,正在咕嘟咕嘟地煮。
小孩儿在女人的怀里嗅嗅空气,对着锅子伸手。
“真跟小狗似的……”宋小波咕哝。女人乐了,抱着小孩去揭锅盖。锅子里炖着一整只鸡。鸡汤泛着油花,冒着小泡,油亮亮的。这鸡是先前客人用来抵尾款的,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事,新京城的第九区,总是流通着一些花钱买不着的东西。
“待会,待会。现在还不能吃。”女人捏了一下孩子的小脸,后者居然乖乖地点点头。她摊开手掌,手心里躺着一颗青红色的小果。
宋小波一眼就认出那是门口盆栽上还没成熟的小番茄。“我去!原来是你摘的!我寻思呢!”这盆栽是师父的宝贝,平日里他得小心打理。
令他错愕的是,师父压根没生气。她正对着怀里的小孩哈哈大笑。“你要把这个送我呀?”她问。
小孩点点头。于是女人笑得更开心了。
这天夜里,宋小波打了地铺。原本师父睡大床,他睡大床上头的小床。但这会儿,这个小孩吃饱了自动爬到大床上去睡觉了。眼见着师父打算打地铺,宋小波赶紧拦了下来。他自觉自己年轻,能吃苦。而师父呢,是他要使劲尊敬的人。怎么能自己心安理得地睡床,让师父睡地板呢。
女人见孩子睡熟了,招呼宋小波过来,顺便捶了他一拳。宋小波乐,他知道这是师父表达善意的方式。可他确实也没见过师父温柔可亲的模样,今天算是见识了个透。
“看她那衣服上的牌子。”女人说。
宋小波仔细看了看。小姑娘睡得四仰八叉的,那件白色的套头衫上绣着一个图案,下面则是一串数字。
师父拿来纸笔,记下了这串数字。然后就温和地看着她,就这么看了一宿。
宋小波并不知道师父以前是做什么的。她搬到九区的时候,好像也是很多年前了。这儿的人不问来历,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堪的过往。师父像一头寻找新地盘的母狼,最终在这间小铺面里扎下了根。她是个手艺活特别好的纹身师,在人的皮肤上画画,画得活灵活现的。周围人不理解,但架不住孩子的好奇。宋小波的爹那会还活着,就骂过他,让他别天天往人铺子里跑,但宋小波不听。
偶尔会有人找来这里,问人打听,最后找到女人的铺面。这些人多半会在铺子里待一会,女人会给他们倒上一杯茶,或者干脆拿出酒瓶来。那酒瓶上没有标签,瓶子里的酒也不知从何而来。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第38章
好像除了那台个人终端、纹身笔之外,女人最爱抱着的就是这个酒瓶子,再是一盒烟。
宋小波那会就常常躲在门口看,小心翼翼地不让珠帘发出声音。但这怎么可能逃得过女人的注意,在不知道多少次以后,也是个下雨天,女人让他进屋来。
于是他就进屋了,屋子里有一股焚香的气味和酒味。他打了个喷嚏。女人哈哈大笑。那时候她正在画一幅图。看起来像一扇门,门后面似乎是田野和草原。
女人见他好奇,便把显示屏拉过来给他看。“怎样?”
“好看。”宋小波回答。
“这门的后边是天堂。客人要的,他说把门纹在身上,死后就不会迷路,准能到那个地方去。”女人解释道。
宋小波努力做出一副深沉的面孔,点点头。
“想学纹身么?”女人又问。
宋小波一愣,脱口而出便是:“想。”
“叫我师父吧。”女人最后说。
爹死后宋小波干脆就搬到了师父的铺子里住,给她打杂,顺便学习。他知道师父每天要抽两包烟,烟都丢在一个抽屉里头,要是快见底了。宋小波就得拿了信用点去两条街外的一个巷子里,那儿有人专门卖。要是酒瓶子也见底了,他就发信息给另一个人,半天后就会有人送上门来。
有时候也有人会送些东西。师父说那都是旧情分。这些旧情分和过往加在一起,宋小波逐渐接受了九街区的地下世界。
日子就如此平淡地过着,直到这天有个小丫头闯了进来,还四仰八叉地睡在了师父的床上。那一晚师父少见地没有抽烟,就守着女孩子看着,脸上都是笑。那小丫头是生命培育中心里的人,以后是要给人领养的。如果没有人申请,那就一直养到成年,然后送去需要的工作岗位开始做工。宋小波大概知道的只有这么些。
第二天果然有人来敲门,自称是中心的人。师父谨慎地验了他们的身份,最后把人让了进来。那个小丫头刚吃好早点,早点是宋小波跑出去买的大梨糕。师父把一块糕掰成两个,给小丫头自己拿着吃。
丫头看见人来了,往后头躲。任凭那中心的人和颜悦色地劝,也不给面子。最后干脆哭闹起来,嚎得震天响。
最后丫头自然还是被带走了。整个小屋就这么安静了下来。师父坐下,很习惯地去摸烟,拿出了烟盒又放了回去。
那纸上记着丫头胸口的一串数字,师父拿着纸看了看。
“那丫头怪好的。”宋小波说。
“嗯。”师父回答,“中心那儿办个领养手续,把她要过来当我的女儿,怎样?”
“那玩意可难办了,最差你得戒烟戒酒啊。”宋小波说,
“戒吧。”女人想了一会,如此说道。
————————————————————
从小盒住的小屋里出来,波哥突然特别想要抽根烟。但一摸兜里,什么都没有。明儿这小丫头就要去实行她的伟业。他也闹不明白自己磕磕绊绊地带孩子带了这么多年,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姑娘。
他感到惆怅,但心里竟还有一丝欣慰。怎样?像你的女儿吧?他想,望着眼前的空旷,手指弯曲成拿着烟的模样。
夜空下的九街区街道上,他几乎已经听见那个深沉的女声在那头答应着:
“嗯。”
https:///yanqing/09_b/bjzww.html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