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同人] 你是我的马文才》 第1章 [bg同人] 《(梁祝同人)你是我的马文才》作者:柳木桃【完结】 文案: 这是一个整日斗鸡走狗的祝英台遭遇到与之同样不务正业的马文才之后惺惺相惜坠入爱河的故事。 化蝶啊什么的凄美爱情传说就被这么一个胡穿乱越的二货给搅和了,掰历史掰剧情什么的别指望她了,她只想死死抱住富二代马文才公子的大腿过自己的和美小日子。 最后也只能是假惺惺掬一捧鳄鱼泪,大呼:“山伯兄,英台对不住你呀!!!” (友情提示:本文狗血,女主是腐女容易yy慎入。。。。。= =)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欢喜冤家 天作之和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英台(祝小英),马文才,梁山伯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祝小英她又穿了。 没错,就是“又”。 她第一次穿的时候很悲催,刚一睁眼就看见自己正蹲在一大风小嚎的墓地里,身边一个丫鬟哭天抢地叫“小姐”。然后就听见一声霹雳声响—— 啪嚓! 尘沙滚滚迷人眼,大地隆隆震古今。 然后墓地坍塌,梨花带泪,祝小英被活埋。 以此结束了她长达三分四十六秒的短暂新生。 祝小英当时还不知道,就在自己被活埋以后,墓地里不知何处飞出两只翩跹飞舞的小蝴蝶,脱离了尘埃泥泞鼓动着孔武有力的翅膀,正向着那万里长空自由飞翔,由此,留下了一段惊天地泣鬼神流传长达一千四百六十年之久的凄美爱情传说,并与《白蛇传》《孟姜女》《牛郎织女》并称中国古代四大民间传说。 当然,这与祝小英本人其实没什么关系。 那两只蝴蝶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所怨念的只是,为什么人家别人穿越都可以穿得风生水起,再不济也是安安稳稳米虫一生,顺便调戏个把财大气粗翻云覆雨的美男。怎么轮到自己就那么倒霉,穿来不到五分钟就死翘翘了?!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控诉,她被活埋断气以后不久,便再次搭上了穿越的末班车,又重新穿了一把。 这次可一定要给力啊!祝小英暗暗握拳! 可这回还没等睁开眼,就听见身边那熟悉的一声“小姐!”,吓得祝小英差点魂飞魄散! 嗯?怎么还是被活埋时听见的那个声音! 别不是与前世藕断丝连,这个脚跨进新生的门那个脚还卡在上一世的门缝里没出来?出现幻听? “小姐!快点快点!老爷来了!”那声音越发急促。 这时祝小英的意识稍微清醒了点,确定这次是真活过来了,于是悄悄睁开了眼。 她就说自己命不好,人家穿越都是在什么雕木大床绫罗堆绸缎乡中醒过来,周围丫鬟仆妇一大堆。要不就是很拉风地直接空降到大街上,招来各色有权有势的公子少爷垂青。 怎么自己偏偏这么没有艺术感,就是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醒过来,头上没绷带,胳膊上没石膏,书房冷冷清清,只门口蹲着一个贼头贼脑望风的丫鬟。想玩失忆打听打听自己姓嘛叫嘛从哪来往哪去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都找不着借口! 捶桌!老天真tm不公平! 桌上铺着一张雪白的宣纸,白纸黑字上还写着两行娟秀的字,只是旁边一摊可 疑湿迹破坏了这幅毛笔字的整体美感。 什么?湿迹是什么? 她哪知道! 祝小英看了看四周,掩人耳目地用袖子默默擦了擦濡湿的嘴角。 所以说,趴着睡觉很不好,姿势不雅观不说,还会对腰椎颈椎脊椎造成伤害,最重要的是,它还会让你流口水!湿哒哒一摊……啧啧,面目何其可憎哉! “小姐!您怎么还没把东西收拾好啊!都跟你说老爷来了!”小丫鬟见自家小姐仍是一副刚睡醒的痴呆相,不禁着急,飞奔过来将桌上的笔墨纸砚一把抄起,塞到旁边的柜橱里。 才刚折腾完毕,就听见一声十分威严庄重的咳嗽声—— “咳!” 祝小英闻声抬头。 只见一个宽袍高冠的老男人迈着方步,背着手,老太爷一样缓缓走了进来。 “老爷。”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一边还偷偷往壁橱那边瞄了瞄,确定自己把所有作案工具都藏好了。 祝小英可是个聪明人!她一听,心里乐了,老爷?小姐?这么一联系,多明摆着啊,眼前这老男人就是自己货真价实说一不二的老爹啊! “爹爹!”祝小英很上道地甜甜一叫。 所以说,上帝是公平的呀! 为啥不让她昏倒不让她装晕装失忆呢?为啥就让她轻飘飘趴桌上打个盹就穿了呢? 多明显! 她聪明呗!谁让她聪明呢! “咳。”宽袍老爷又严肃地咳了咳,不过听见女儿一声娇柔的呼唤,那脸色也是好看了不少,但随即目光掠过桌案上的一处未干的墨迹,两道粗眉毛不禁又拧巴起来。“英台,是不是又背着爹弄那些个笔墨?” 啊咧?此话怎讲? 祝小英决定沉默是金。 宽袍老爷子盯了她半晌,不满道:“跟你说过多少遍!女子无才便是德。有时间多学学女红才是正理,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以后是让你嫁人,又不是让你去做官!” 祝小英恍然大悟,原来这老男人如此生气不过就是因为她刻苦学习了,啧,看这气生的,多没必要! “爹爹,女儿知错了。”祝小英柔弱低头,心里却暗爽。 谁想读书?谁想学习?要是有人养着不愁吃不愁喝谁会愿意动那些个破玩意?! 见女儿这次认错态度诚恳,宽袍老爹气稍微消了消,又语重心长道:“英台呀,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爹的苦心的,爹都是为了你好啊。” 祝小英乖顺地点头,还狗腿 地补充道:“女儿明白,女儿以后一定听爹的话!” 宽袍老爹十分满意,然后又数落了站在旁边的小丫头几句,斥责她以后不许由着小姐的性子胡来,便又迈着方步走了。 至此,祝小英会见完毕穿越以后的第一个亲密人物,感觉发挥还不错。正在那洋洋得意,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嗯,十分不对劲! 老爹唤自己“英台”,估计是这小姐的闺名,不过……为什么这名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英台……英台…… 祝小英脑中一道小闪电划过,她立刻奔出房门仰头看向挂在府门口的一个大灯笼,只见上面一个鲜明的大字—— 祝! 祝小英顿时觉得头重脚轻,呕血三升。 捶地!老天真tm不公平! 难道就是因为她姓祝,就要给她安在一个命运如此悲惨凄凉的女人身上?再回想第一次自己的穿越经历,祝小英忍不住向老天竖中指。 原来不是被安排了二次穿越,只是第一次把自己扔过来的时候没掐准时间,来了就挂了,于是重新设置时间点,第二次把自己扔过来。 人呢还是这个人,命呢也还是这个命。 自己穿成了祝英台,这才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难道祝小英她一大好女青年注定要与一位无房无车无款的梁山伯兄台结下一段旷世孽缘,死去活来山盟海誓之后再双双把黄泉赴么? 漏漏漏!祝小英握拳! 所谓爱情都是狗屁,唯有脚踏实地活着才是王道。 别墅住着,马车坐着,丝绸穿着,金银戴着,小日子美美地过着。 什么梁山伯,什么化蝶情,那个财大气粗权霸一方的马太守他儿子才是她的真命天子好不好! 祝小英想到这里,不禁心潮澎湃,眼前仿佛已经看见一个浑身金灿灿的人形龟,腰间揣着一叠房契地契车马契,一摇一摆地从云霞深处中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咳,世纪光棍节,发篇囧文庆祝一下~ ☆、第二章 当祝小英终于摸清祝府上下人员底细并渐渐适应全新生活之后,最初的那份新鲜劲已经过去,她的心也渐渐沉静下来,开始着手认真梳理梁祝的剧情。 其实有关于梁祝的传说版本有很多,具体细节祝小英完全不知道,但在她看来,那些并不重要。要知道,现代的电视剧和电影的编剧们都太不可靠了,要是信他们那是对自己生命健康的不负责任,那种傻事祝小英才不干! 凡事要把握大方向,祝小英托着下巴想。 故事有几个大的转折点,想必应该不会错: 祝家小姐爱读书,女扮男装去学堂。 半路遇上穷书生,草桥旁边拜把子。 书院读书满三年,傻x不知是女郎。 回家探亲挥泪送,一拍脑门知真相。 欢欢喜喜把婚求,英台已被马家聘。 死去活来爱难分,爹娘棒打拆鸳鸯。 一个病死一个嫁,路过坟头把蝶化! 第2章 将这十四行诗写在纸上,祝小英觉得自己简直太有才了!如此精辟地总结了这对悲催男女如此纠结的一生。 那么,既然从此那祝英台的名号冠在了她祝小英的头上,这情节恐怕就不能这么来了…… 嗯,得改一改,改一改。 首先,祝小英再次问自己究竟是不是要老实嫁给马文才。 有钱有势没错,健康无残疾没错,男人没错,但是……根据各种艺术作品演绎,这人好像挺渣的。 尽管祝小英想做一只不愁吃穿的米虫,但要是真的一不留神嫁给个有家暴或是性虐的变态……那可就不好玩了。 所以,在安排剧情之前,祝小英还是决定先打探打探实情再说。 但是这书本可是万万不能再碰了,其实说到底,祝英台与梁山伯之间的缠绵情谊也正是从纯洁的知识交流上产生的。 自由恋爱基于共同语言,那么,想斩断这段没有结局的爱情,最有效的做法当然就是毁灭两人之间的共同爱好! 计划产生以后,要付诸于行动!祝小英叫来贴身丫鬟木桃,吩咐她把所有藏起来的纸笔书本都扔掉,从此以后再不想看见一个字。 她就不信,大字不识一个的祝英台,他才高八斗的大才子梁山伯也能看上? 看着小姐双目炯炯的样子,木桃有些担忧,不确定地问:“小姐……您说要扔掉的……可是您那些宝贝?” “什么宝贝!”祝小英瞪眼,“快扔掉快扔掉,都是害人的东西。”见小丫鬟仍是一脸“are yo u sure”的神情,祝小英勾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木桃啊,要知道,老一辈人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爹爹一直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就一定不会错,明白?” 木桃有些晕乎乎地点头,然后又问:“那小姐以后无聊的时候做什么?” 祝小英眼中精光一闪,笑着说:“女儿家的还能做什么,绣花呗!” …… 马文才觉得今天无聊,很无聊,非常无聊。 他每天都觉得这样无聊。 是的,他认为像他这种天才压根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他思想的高度,没有人能走进他孤独寂寞的内心世界,没有人能听得懂他那些惊世骇俗的高论……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觉得这样说有些不确切,因为前些日子在城里闲逛倒是遇上一个人,那人看着虽然无趣,不过以他马文才之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他几乎第一眼就看出这人思想够有深度,于是上前攀谈几句,一来二往果然不负期望,居然相见恨晚! 两人立刻交换名贴,只见名牌上书三个隽秀的大字: 梁-山-伯。 马家少公子的小书童捧着一堆卷轴急忙跑到公子房间,一推门便见到自家公子换好出门穿的衣服,折扇一打,风流倜傥。 “阿柳,来的正好,陪我进城一趟。” “公子……”阿柳愁眉苦脸,艰难地用下巴把要掉下的卷轴夹了回来,“老爷说,您得先看看这个……” “什么东西?” “据说,是给您说亲的媒婆送来的,各家小姐的画像。”阿柳把所有的画像都放在桌上,终于松了口气。 “无聊,不要看。” “公子……”阿柳再次愁眉苦脸,“您还想让我陪您出去吗?” 马文才挑了挑眉毛,这小子敢威胁他! “您要是不看,老爷肯定会打断我的腿的……” 马文才无奈叹气,懒懒地开始拆桌子上的画卷。 “这个太胖!” “这个鼻子太大!” “这个皮肤太黑!” 小书童立刻插嘴:“公子,这黑白的画像,您怎么就能看出姑娘的皮肤是黑是白?” 马文才一边继续飞快地拆卷轴,一边不屑地回答,“你要是像我一样聪明,就不会在这里给人家当书童了。” 面对公子犀利的言语刺激,阿柳并没有泄气,他其实早已经被打击习惯了。 马文才本想快点拆光了卷轴好交差,但在看到一 张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禁向上面扫了一下。 “这是谁?” 见公子终于对某位小姐有了兴趣,阿柳立刻来了精神,凑过去一看,回道:“哦,这是祝员外家的独女,名唤英台。是个远近闻名的淑女,听说整日在闺中绣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无聊。”马文才不耐烦地打断小书童,顺手将画像向旁边一扔,再也不看一眼。 其实,在不久以后,马文才他非常非常懊悔自己说过这句话。 因为,这绝对是对他精准判断力的耻辱性玷污!哪怕这一生只有一次。 而就在他与小书童阿柳离开太守府准备进城找点乐子的时候,祝府厨房后院的鸡窝被人悄无声息地挪了挪,露出后面一个不为人知的狗洞,装乖扮巧了多日的祝小英终于获得了家里人的信任,在全府上下都放松警惕的时候,与小丫鬟木桃女扮男装,从狗洞里爬了出去。用祝小英的话来说,这叫利用假象脱身,使对方不能及时察觉,三十六计中所谓“金蝉脱壳”是也! 其实女扮男装这种事祝小英一向认为比较扯,不过既然花木兰代父从军了十年都没人发现,正版祝英台在书院里混了三年梁山伯都没认出来,且不论古人智商究竟如何,这坑爹的设定就必有其合理之处,不然那么多穿越女是怎么出去逛的呢? 既然大家都要逛一逛,那么也不差祝小英她一个。 更何况,她这次出门是绝对有正经事要办的。 因为要打探马文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作为大家闺秀的她又不能干得太明显,所以只能暗中刺探,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最后只知道一条确切的,那就是马文才公子时常喜欢去城里的戏楼听戏。 祝小英认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因此决定只要逮到机会,就要亲自去城里转转,说不定运气好就能碰到文才公子本人呢! 然而……祝小英再次对老天竖中指! 她就知道,她没有其他穿越女主的好命,虽然第一次偷溜没被抓到,但她此刻非常懊悔自己临走前空腹吃了两个香瓜,导致刚走到城外便觉一阵肚痛,直接奔向茅厕。 ☆、第三章 但凡是一个靠谱点的言情小说,都不会写茅房里那点私事,即使有某些个性作者灵机一动写了出来,也必然是某路人甲尿急,某女配听墙角之类的,总之,这种囧事是绝不会轮到正牌女主头上的! 所以啊,此刻,蹲在茅坑上的祝小英无奈翻白眼,她早就习惯了自己的狗屎运,像出门钓金龟婿半路拉肚子这种坑爹的剧情,也就只有她能碰上了。 也许有好事者要问了:还有什么比拉肚子更让人郁闷的吗? 祝小英摊手:有啊!当然有! 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拉肚子还没带纸呗! 但这也不能怨祝小英。这年头大家闺秀出门谁会揣腰里一沓厕纸到处晃荡!你以为是现代的独立包装小面巾,袖珍小包拿出来抖一抖还带着各种添加剂的香味?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祝小英这时并不是一个人,她身边还有个小跟班木桃。打发了木桃出去买纸,祝小英托着下巴蹲在茅房里等,但也不知道这丫头究竟跑去了哪里,她左等右等也等不回人,觉得已经双腿发软。就在这时,她听到有脚步声从茅房外传来,不禁大喜,刚要出声叫人,却发现那脚步不太对,听起来要比木桃的步子重上很多。 祝小英屏气凝神,接着便听那来人进了自己隔壁的茅坑,一阵窸窸窣窣中她很耳尖地听到了纸张的声音,犹豫了一会儿,已经双腿发麻实在坚持不下去的她终于鼓起勇气,清清嗓子,敲了敲隔断的门板,低声道: “咳,这位兄台,小弟出门情急……敢问可有多余纸张一借?” 门板那边没有回答,但不多时就听见了撕纸的声音,然后一张纸便无声地从门板下面的缝隙里塞了过来。 祝小英顿时感动,立刻接过来,刚要道谢,却不经意间在那纸上扫了一眼,发现这竟是从书上撕下的一页!而且……竟然还是个小说! 很久没有摸过小说的宅女祝小英眼前立刻一亮,心想好东西当然不能浪费,索性看看再用。 这不看还好,一看……哇可不得了!竟然是一部妙文啊妙文! 祝小英一目十行地快速扫过,然后就郁闷了。 这一页正写到女主轻解罗衫,男主进帐……古代没有和谐,接下来必定是很有爱的肉肉,可是后文却没了! 看文想看肉,卡肉什么的最让人蛋疼了…… 祝小英矛盾再三,心想反正都已经丢了一次人了,便不在乎再丢一次,于是厚着脸皮又敲了敲隔壁的门板,声音干涩道:“兄台……不才还想斗胆再借一张,不知可否?” 本以为人家不会再理她,没想到那边又传来一声轻轻的撕纸声音,然后又一页从下面递了过来。 第3章 祝小英感激涕零,急忙接过,还不忘道一声:“多谢!” 本来祝小英 还有些担心这页纸能不能与上一页相接,看到之后才松了口气,的确是下文没错,于是她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下去。 不愧是阅文无数的宅女一枚,果然不出祝小英所料,下文着实有货! 但看文就是这样,读了这章便想读第二章,等到祝小英第三次去敲隔板时,还不等她开口,便又一页递过来。祝小英这次连谢谢都忘了说,接过来继续看,看得她面红耳赤热血沸腾!不禁感慨没有和谐的世界真是……太tm爽了! 接下来,隔壁那位兄台无需祝小英再敲门,每当祝小英看完一页便自动又递过来下一页,一时之间,茅厕里寂静安详,除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再也没有别的,神圣得竟有些书院的味道。 祝小英全部身心都投入到那匪夷所思的故事情节之中,竟连脚麻都忘了。不过幸运的是,古代的小说大多短小精悍,不出三炷香的时间,祝小英就要全看完了,看情形应该就还剩下一两页的样子,然而就在这时,茅厕外再次出现了脚步声,紧接着便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在外响起: “公子,那些小姐们已经走了,您可以出来了!” 隔壁茅坑门吱嘎一声推开,有人走了出去。 祝小英情急之下想也没想便大呼:“哎别走啊!还没看完呢!” …… 马文才将手中最后只剩下几页的禁书默默收进袖中,眼中晃过一丝笑意,然后面不改色道:“这位仁兄,非在下小气不肯割爱,只是这本书分上下两册,这上册已经尽数给了你,下册却在敝府中没有带出,恐怕……” 祝小英这时已经随便挑了一页解决好问题从茅坑上站起来了,一听这话不禁皱眉。 怎么还有下册? 看起来明明已经快结束了啊,莫非……还有后传? 听里面没有声响,马文才又道:“不过既然你我二人相遇于此,又兴趣相投,便是缘分,若是仁兄不嫌弃,请随在下到府中小坐,在下必扫榻迎接,将毕生所藏尽数献出。” 祝小英本不是个矫情的人,本以为在这么个时代一定会就此消沉,不成想竟让她遇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好基友!所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于是她敛了敛衣衫纶巾,推门从茅坑里走了出来。 马文才原本就在想,能和他一样如此有品位的人定不是那些只知道酒肉笙歌的士族子弟,但是庶族寒门又一向清高,一门心思只沉浸于那些无聊的经史子集之中,所以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位仁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门推开的那一瞬间,他不禁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这位少年长得好俊秀,第二反应便是感觉他有些眼熟,只是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倒是想不起来了。 “兄台~”祝小英拱手。 “仁兄~”马 文才回礼。 “多谢兄台……呃……送书。”祝小英再拱手。 “书送懂书之人。”马文才再回礼。 两人相视一笑,祝小英这才察觉出茅厕内令人不喜的味道,看了看门口,对马文才道:“那……兄台请。” “仁兄请。” 于是两人相让一番,并肩走出茅厕,一个风流倜傥,一个俊秀丰韵。 一番客气后就该交换名帖,祝小英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便问:“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马文才刚想说出自己姓名,但一想到自己往日不堪的名声,唯恐将面前这位小兄弟吓跑,于是脑子飞快一转,回道: “敝人姓梁,名山伯。” 作者有话要说:【注】 中国最早的用纸拭秽出现在南北朝,到了元朝,厕纸普遍应用于平民百姓之间。而关于梁祝的传说,很多学者认为历史上确有真人真事。但所推朝代有几个不同的版本,分别是汉代、西晋、东晋、还有版本说梁与祝是两个不同朝代的人等等,本文采用东晋版。因此文中说纸用于擦pp这种事还是有点超前滴~~但为了追求情节效果,我们姑且就表追究了哈!xd ☆、第四章 祝小英听到对面公子的名号之后,立刻脸色大变,她甚至都没客气性地说句“告辞”就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刚转身没跑几步便撞上急急忙忙赶过来的丫鬟木桃,木桃宝贝一样捧在手中的草纸被撞得飞散满天,于是大呼:“小——” “小、小什么小!”祝小英低声呵斥住,然后抓起木桃的手立刻飞奔,直到回头以后再也看不见那位公子的身影才敢停下来。 木桃小心地看了自家小姐一眼,觉得她心情极其恶劣,以为是因为自己买纸回来晚了而生气,所以低着头也不敢声张。 祝小英只顾往前走路,越想越觉得憋气。她本来是对梁山伯这倒霉催的兄弟避之不及,怎料蹲个茅坑都能碰上真人,而且还居然挺有共同语言!还险些引为知己! 难道老天真的要和她作对,偏要扯上那三里红丝线做成这个梁与祝的孽缘? “小姐,您慢点走!” 祝小英一听这傻丫鬟又叫自己小姐,立刻火大,正要回头训斥,不料却看见两位少女从后面走来,从衣着上看起来是一主一仆。这声“小姐”正是后面那个丫鬟模样的女孩叫出来的。 被冤枉了的木桃不吭声地站在祝小英旁边,用很无辜的眼神瞅着她。 祝小英还是瞪了木桃一眼,转身刚要继续走,但闻身后一声娇柔: “这位公子!请留步!” 祝小英止步,转过身装模作样道:“不知这位小姐叫在下何事?” 少女长得娇俏可人,抬头看到祝小英时脸红了红,然后有些扭捏道:“公子,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位跟您年龄相仿的穿紫衣的公子路过?” 穿紫衣?祝小英立刻了然,敢情这妹子说的是那茅厕里遇见的梁山伯! “回小姐,刚才在下恰好瞧见一位穿紫衣的公子,但不知是不是您说的那位。”祝小英一边彬彬有礼地回答,一边在心里迅速盘算起来:美人啊!美人要找梁山伯,才子佳人,这可是乐见其成的好事!于是指起路来格外热络:“若您说的是我看到的那位公子,他刚刚往那边去了。” “多……多谢公子。”少女娇羞地向祝小英伏了一礼,然后立刻向她所指的方向走去。 祝小英笑呵呵回礼,宽袖向后一甩,背着手继续走路,刚刚郁闷的心情稍稍缓解。果然,看美人可以治愈心灵,而且这美人还要去找梁山伯,还很有可能和她那位官配发展出点什么,如此甚好,甚好。 哎,只是可惜损失了一位好基友啊!在庆幸之余祝小英也不免暗暗惋惜。 不过想到这里她又不禁疑惑,据说梁山伯是位高风亮节的才子,怎么会蹲在茅坑里看黄书,并且被人发现还没有半分尴尬之色? 这一点着实奇怪。 接下来,更奇怪的事发生了。 既刚刚那位妙龄少女之后,陆续又有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小姐向他打探,有没有看见一位穿紫衣的公子,都是去找梁山伯。 祝小英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东晋民风开放,女子虽然地位较高于出门并无限制,但是门阀政治严重,庶族与士族泾渭分明。从刚刚那几位小姐的穿戴看,都是出身士族的,怎么都急着去找一个出身寒门庶族的梁山伯?而且不论从哪个梁祝版本看,山伯兄都以才学痴情著称,怎么到这里竟成了一个招蜂引蝶的风流子? 再想起刚刚紫衣公子说自己叫梁山伯时那迟疑的片刻,祝小英突然停下脚步,眯了眯眼睛。 不对,有哪里不对! “公子……”又一位少女叫住了她,问的还是同一个人。 已经快不耐烦的丫鬟木桃几乎就想插嘴直接指路了,然而却被祝小英轻轻一抬手制止。 木桃看了祝小英一眼,惊奇地发现小姐眼中闪烁出诡异的光。 “啊,原来小姐您问的是那位王公子!他刚刚往……” “什么王公子!”这个问路的妹子性格比较火爆,瞥了祝小英一眼,不耐烦道:“那个公子姓马!算了,估计我们说的也不是一个人。”说完就领着自己的丫鬟走了,只留祝小英主仆两人在原地。 原来……是马公子……呵呵,这整个颖郡又有几个马公子呢? “小……公子,您怎么了?”木桃看着目光比刚才更诡异的小姐,有些担忧地问道。 原来……呵呵,他就是马文才…… “公……公子……我们要回去吗?”木桃扯了扯祝小英袖子。 “回去?回哪?”祝小英回过神来。 “回府啊……您刚刚不是自己说今天出门不利要回去的吗?” 呵呵,要是今天都算出门不利,那就没有出门大吉的日子了! 祝小英微微一笑,摸了摸木桃脑袋上的两个书童发鬏,道:“不回府,我们还去城里!公子我今天带你去城里最大的戏楼开开眼!” 第4章 …… 马文才他有点郁闷。 他看着那散落满地的草纸,还在思考刚刚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岔子。他明明已经报了梁山伯的名字,怎么到头来还是和以前一样,跟说了自己名号的效果没有差别。 而且最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何他会觉得那位俊俏的小公子看着这么眼熟。 看一个人眼熟却想不起来是谁这种事其实很平常,但对于马文才马公子来说却非同一般。因为他从小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论是识人还是看书,只要他看过一眼就绝不会忘记。所以,今天这事就非常稀奇了。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马文才闭上眼认真回想,脑中飞快地闪过无数画面,最后……突然定格在一幅水墨的黑白卷轴上…… 他猛地睁开眼睛。 “公子!不好了,小姐们又追上来了!”小书童阿柳手在眉间搭了个凉棚远望,然后突然大呼。 马文才一听立刻大惊,这时想跑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等在原地,温文尔雅地微笑。 “堂兄!” “堂兄!” “哥哥!” 众位大小姐在马文才面前站定,皆美目圆瞪,气势汹汹。 马文才和梁山伯交好以后,曾邀他于太守府做客,一日两人在后花园对弈时刚好被几房姐妹偷窥到,自打那以后,这些大小姐们就缠上了他,非要打听那位翩翩佳公子何许人也。马文才这会儿全部心思都在家里那堆画卷上,迫切想回去看个究竟,哪有功夫理她们,于是板起一张脸。他平时一向没正经,于姐妹面前没有丝毫威严,这冷不丁严肃起来,倒是叫几个小姑娘心里打怵。 “看看你们,哪还有姑娘家的样子!追着兄长打听男人,说出去不怕丢脸!都给我回家绣花去!”说完马文才又气势汹汹瞪了她们一眼,然后带着小书童阿柳狂奔回太守府,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翻出早上看的那些画像。 当他终于找到祝家小姐的画像时,将之与记忆中的那位公子仔细比对一番…… 莫非是祝家庄祝员外的公子? 不对…… 马文才再次闭目回忆,他记得自己七岁那年闲得无聊,躲到老爹的文案库里翻颖郡的户籍簿子,他明明记得祝家唯有一女,并无男丁,看那位公子的样子和自己年纪相仿,那就不可能是祝家公子了。 莫非…… 想到这里,马文才眼前突然一亮!恍然大悟。 呵呵,原来如此! ☆、第五章 太守府所在的颖城是颖郡最繁华的城池,祝小英和木桃搭着马车一进城便打听到戏楼所在,一路摇着纸扇寻过去,来迎门的店小二看祝小英面生,也不知是哪家的少公子,但觉得这公子通身的气派定不是出自寒门,便加倍殷勤地上前招待。 祝小英来戏楼本来也不是为了看戏,找了个位置偏僻的小包厢坐了下来,待一系列果盘茶水端上桌,祝小英往桌上拍了两吊铜板,然后用眼神对店小二示意了一下。 店小二左右望望,不动声色地将那两吊钱拢入袖中,凑近神秘兮兮问道:“敢问公子有何吩咐。” “这话说得,什么吩咐不吩咐的!”祝小英大方地摆了摆手,“只是看小哥跑得辛苦,不过两吊小钱而已,小哥若是不嫌弃就拿去打两壶酒给自己解渴吧。” 店小二一听,立刻舒心得眉开眼笑。收了人家好处,自然也不好意思直接拍拍屁股走人,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还要做点什么,只见这位出手大方的年轻小公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随口问:“小哥不忙便陪我坐坐吧,我是上虞县的人,第一次来颖城,这里有什么好玩的新奇的事我也不大清楚,能不能说上几件让我开开眼?” 自古以来所有的店小二都具备八卦的潜质,要是搁在现代,去天涯随随便便开个贴都能成神,坐拥粉丝无数。只可惜英雄生不逢时,在这没有互联网的时代,除了偶尔能向客官们插嘴说上一两句,店小二们其实通常都很寂寞…… 见店小二两眼放光,祝小英很配合地准备好瓜子板凳。丫鬟木桃则双手捧着脸在桌子边上坐下来,四十五度角仰望,一副“坐等楼主开扒”的神往模样。 怀才不遇多时的店小二哪受到过这种待遇,更何况袖子里还拢着人家刚刚给的铜板,于是,他立刻神采飞扬劲头十足地开始了“颖城那些奇闻异事”的八卦之旅。 店小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首先从颖城各处古怪之事说起,祝小英耐心聆听,在关键处回复点评几句,便不着痕迹地把话题引向颖城的名流公子们…… “要说这颖城的公子啊……”店小二呷了口茶,“首屈一指的当然要属太守府的马公子了!” “哦?小哥说的可是那马文才公子?” “是啊!怎么,公子与太守公子相识?” “没有没有,只是略有耳闻而已。”祝小英低调地微笑了一下,示意小二继续扒。 “那马文才公子啊,可称得上是士族子弟中一顶一的败类!自打出生起便没一天安稳过,不爱读 书不爱习武,只擅长闯祸。”店小二在人家太守的地界里骂人家宝贝儿子,用词够犀利,语言够直白,丝毫不担心被人听见抓到衙门里进行一番和谐再教育。可见,八卦的魅力是无穷的。 “据说,六岁那年马公子跟着个疯癫道人学炼丹,最后差点放火把太守府烧了;八岁跑到山顶用风筝引雷,结果触怒雷公差点被雷劈死;九岁到墓地里挖坟刨过尸;十岁爬人家后院去画女人洗澡图。府中请的所有教书先生都被他捉弄得再不敢登门,把太守大人气得差点背过气去;逛窑子,混赌场,斗鸡走狗样样拿手,听说去年还踢了一个赌场的馆,一夜之间赢尽了庄家所有的银子,又在一夜之间将银子挥霍一空。不过近些年倒是没惹出什么乱子,只是与一些庶族公子走得很近,还在城东和人家合伙开了个书阁,听说……” 店小二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压低声音对祝小英挤眉弄眼,“听说里面可都是些好东西哦~” 一直作为听众很上道的木桃,此时作为男人却非常不上道地在旁边问了一句:“都是些什么好东西呢?” 店小二讳莫如深,而祝小英却两眼泛光,急忙问:“不知小哥可否为在下指明那书阁所在?” 店小二看着祝小英了然一笑,然后又挤眉弄眼地冲她招手,祝小英很识相地把耳朵凑过去,于是乎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祝小英认真将路线铭记于心,听完后对店小二一拱手,诚恳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店小二回礼,很有文化地引了句孔老夫子的话: “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在下告辞。”祝小英再拱手。 “客官慢走。”店小二再回礼。 出了戏楼以后,木桃还是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刚刚小姐在和那小二在打什么哑语,只是刚刚所闻马文才公子的光荣事迹着实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打击,于是悄悄拉住祝小英小声问: “公子,您说,这世界上真有如此荒唐之人吗?”木桃开始历数马公子那些令人发指的事迹,“放火引雷,挖坟刨尸,嗜赌好色……哎呀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以后哪家小姐嫁给他可就倒了大霉……刨尸……想想就觉得恐怖!” 祝小英没有理会木桃,而是陷入了深刻的沉思。 据说,天才与疯子之间只有一线之隔。 挖坟刨尸其实并不可怕,人家达芬奇不也曾为了研究人体解剖而淘过墓地?但问题是,干这种事的可不止是伟大的科学家,他也有可能是丧心病狂的变态食人狂汉尼拔博士。 炼丹放火充其量也就是个化学反应,试验事故而已,本无可厚非,要不是这样,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的黑火药还不知道哪年哪月能搞出来,说不定一战二战大家还在用冷兵器贴身肉搏呢! 用风筝引雷倒是值得推敲,究竟是像人家富兰克林一样研究雷电的奥秘还是纯属没事吃饱了撑的找死完全有本质的区别。 至于什么好赌啦,好色啦,这些在祝小英看来倒完全不成问题,男人嘛,古代的男人嘛,古代的有钱有势的男人嘛,你还能指望他们什么呢?相比于封建卫道士,她倒是觉得还是一个不着调的痞子比较有情趣。小两口过日子,相爱相杀才是王道! 祝小英耸肩。 不论如何,现在对马文才兄台盖棺定论太早,还是观察观察再说吧。 于是,为了更深层次了解自己的待选未婚夫,祝小英与木桃一主一仆两人便按着店小二的指点,往那“有好东西”的书阁去了。 …… 梁山伯为了家里的生意离开颖城多日,回来以后便想去自己新开的书阁去看看。 刚走到“晋水书阁”门外,便见那平日里喜欢往称砣上做手脚的卖梨小贩张小四在给一位小公子称梨。 第5章 “三斤一两,算您三斤,十五文整!” “这些太多了,我们应该吃不掉……”只听那公子说,然后从那一兜梨里面拿出来两个。 “两斤二两,十一文!” 梁山伯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提醒一下这位小兄弟,那卖梨的秤有问题,却看见年轻公子身上佩戴的价值不菲的玉佩,于是皱了皱眉,又看了那面黄肌瘦的张小四一眼,便没去多管这趟闲事。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见那年轻公子飞快地从荷包里摸出四文钱,丢给张小四,然后抓起那拿出来的两只梨子转身走人了。 “哎!喂……”张小四傻眼,抄起扁担就要追上去。 梁山伯有些意外,不禁勾起嘴角,上前拍了拍张小四,给了他一吊钱,说:“以后还是本分做生意吧,不然早晚有吃大亏的一天。” 说完,便跟着那年轻公子进了“晋水书阁”。 晋水书阁中看店的小伙计见到少东家来了,刚要出声恭迎,却见梁山伯手指轻轻搭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眼睛却看着在他之前刚刚进门的一位公子,于是知趣地退了下去。 祝小英一边啃着梨子一边在书架间走走停停,那些四书五经连看都不看一眼,野史杂闻也只是间或一瞥,找了许久终于让她找到了那店小二所谓的“好东西 ”。 切,什么好东西,春宫图而已嘛,有什么新鲜的? 都是没见过世面的男人……祝小英啧啧叹息。 是啊,对于祝小英这样一位宅腐双修三观不正的少女,这些二次元无对白的小人书实在是太小儿科了。没有音效,没有动感,没有情节,没有3p4p5p…… 没劲啊没劲!还不如那马文才在茅厕里给她的□有趣。 祝小英想到这里,立刻来了精神。既然这是马文才开的书阁,那说不定就有她没看完的那本书呢,于是又站起身在一排排书架间翻找起来。 “这位公子在找什么,不知在下能否帮忙?” 祝小英闻声回过头,在一片逆光之中,看到一个身形高挑的公子站在自己身后,锦帛纱衣,手持书卷,不见容貌已隐隐感觉其绰约风姿。 见祝小英不说话,梁山伯又上前一步,抬起手从最高的一层书架上拿下一本书,书名为《殷娃传》,递给祝小英,问道:“可是这本书?” 哇!是美男啊!! 祝小英这下彻底看清眼前这个人的长相了,一颗狼心在声嘶力竭地嚎叫。 但她毕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花痴,世界顶级男模走秀也没少在电视上看,所以立刻收敛心性,往那书上扫了一眼,不禁大吃一惊,“这位公子怎么知道我要找这本书?” 梁山伯微微一笑,只道:“碰巧猜到而已。” 祝小英心道鬼才信你,但人家帅哥不想说她也没办法逼着人家问,遂对梁山伯拱了拱手,揣着书就往小伙计那里去。 “伙计,这本书多少钱?”祝小英问。 “公子若不嫌弃,这本书便送与公子了。”小伙计机灵地捕捉到少东家的眼色,讨好地说。 “这是为何?”祝小英不解。 “嘿嘿,我们东家常说,书送有缘之人,小的看公子与这本书有缘,便索性送给您了。” 祝小英心道,这么做生意还第一次瞧见,不过一想到这书阁是那文才兄台开的,便不足为奇了。于是不客气地把书往怀里一塞,抬脚准备走人。 梁山伯正思量着如何创造一个契机与这位年轻公子结识,便突然听到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 “文才兄啊!多日不见,想不到你已经从城外回来啦!” 梁山伯突然觉得太阳穴一跳,不禁微微皱眉。 原来,这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结识的太守之子,马文才。 作者有话要说:咚咚锵啊咚咚锵,有爱的三只终于碰头了!嗷嗷~~~ ☆、第六章 祝小英听那人的声音耳熟,不由侧过头,刚好看到一位紫衣公子站在晋水书阁的门口,身上的佩玉反射着盈盈暖光,墨发玉颜,身姿笔挺,风流倜傥地摇着一把折扇,然后眉飞色舞地对自己……身边的人抛媚眼。 于是,祝小英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用眼角瞥了瞥旁边的美男子。 马文才看梁山伯要开口说话,急急忙忙抬脚奔进书阁,死死拉住他的手开始嘘寒问暖:“文才兄啊,你要出远门为何不知会山伯一声,山伯也好为兄台在朱雀楼摆桌酒席送行,可兄却如此见外,竟然不告而别,殊不知愚弟几日来朝思暮想,哎,文才兄你说,这岂不是伤了你我兄弟之情……山伯……” 祝小英实在忍不住了,她估计她再听下去应该就可以吐出来了,于是—— “呦,真是巧了,这不是山伯兄嘛!” “咦?这位公子是……”马文才似乎刚刚留意到站在梁山伯身边的祝小英,有些迟疑地问。 “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忘了……借书之事?” “借书?”马文才还是不解,但好像又对想不起来对方究竟是谁而深表歉意,“恕在下愚钝,还请公子见教。” 见教个屁! 祝小英在心里翻白眼,她就不相信两个人几小时前才见过面就能忘得干干净净,除非这个版本的马文才兄弟患有间歇性失忆症。 但她也不想再跟他继续打太极,于是用手轻轻遮了嘴凑到马文才耳边,只说了俩字: 茅厕。 马文才正装傻装得投入,但觉一阵温柔暖香隐隐袭来,紧接着,耳边吐气如兰,压得极低的声音却因为联想到那画卷上之人而听起来仿佛莺啼燕语,就连那最不雅的两个字也能让他如此心驰神往,酥到骨子里。 祝小英说完便立刻退了回来,不料无意中正对上身边公子的目光,那公子目光淡如净水,缓缓从她身上流过,仿佛清泉拂过石子,没来由让她心跳加快。 “哦~原来是仁兄~”马文才顿时恍然大悟,向祝小英拱手。 “见过兄台~”祝小英回礼。 “你我果然是有缘之人。”马文才再拱手,“不过……恕在下冒昧一问,为何刚刚不告而别?” 她就知道!这丫是在纠结这件事所以才假装不认识她! 祝小英在心里评判:嗯,马文才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啊,兄台有所不知,刚刚小弟却是有要事在身才不告而别,在兄台面前失礼了。”祝小英脸上表现出无比诚 恳的歉意,对马文才深深一揖。 “仁兄快快请起!”马文才急忙上前扶了一把,手触到对方那细化柔软的双手时,心中不禁一荡,连眼睛都有些直了,所以一向观察力敏捷的他竟然没有注意到对面梁山伯看向自己时那别有深意的眼神。 “但求山伯兄能够不要介怀。”祝小英不安。 “哪里哪里,山伯也有不当的地方。”马文才谅解。 就在马文才与祝小英俩人一唱一和地在这边拜来拜去兄友弟恭的时候,一直沉默看着他们的梁山伯终于开口了。 他微笑着拍了下马文才的肩,道:“山伯,原来你跟这位公子认识。” 马文才愣了一下,他看看梁山伯,两人飞快地——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祝小英补充)——对视了一眼,紧接着嘴角荡开灿烂的笑容: “是啊,不过我们也是相识不久。” “那……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这个……”马文才比较为难地看向祝小英,也投向疑问的目光。 祝小英立刻端正姿态,报出大名:“啊,在下乃上虞县人,姓祝,名英台。” “哦,原来是祝兄!” “不敢,小弟自知比两位年幼,若是两位兄台不嫌弃,便叫我英台就好。” “好好,难得我们如此投缘,山伯就斗胆叫你一声英台了!”马文才很豪爽地拍了拍祝小英的肩。 “这是英台的荣幸。”祝小英敛眉垂首,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旁边的美公子,“只是山伯兄,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还不等梁山伯说话,马文才抢先一步回答:“哦,文才兄的大名你一定有所耳闻,他就是颖城太守之子,马文才马公子。” “哦?原来是太守公子!”祝小英瞪大眼,满脸惊讶,“英台刚刚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太守公子不要见怪。” 梁山伯没有反驳,只是向祝小英微微俯首,温和道:“文才不敢。若是英台不嫌弃,便直呼我为文才就好。” 马文才在边上听了,几乎要忍不住向梁山伯竖大拇指了! 好啊,文才,文才,这么叫听着简直太受用了……梁山伯你好样的! 他此时有些得意忘形,几乎已经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梁山伯,而不是马文才。 “那英台就斗胆称你一声文才兄了!”祝小英立刻从善如流。 于是三人又在书阁内客套礼让了一番,交换了生辰年月。马文才虚长梁山伯两个月,而祝英台最小,比他二人小三岁。 第6章 然 后梁山伯又对祝小英说:“实不相瞒,其实这家书阁就是我和山伯经营的,现在天色已晚,刚好是用晚饭的时候,英台若是肯赏脸,便随我和山伯到书阁后面的别院里用顿便饭,我叫四九将地窖里藏的好酒拿出来,我们兄弟三人畅饮一番,不知可好?” 祝小英向外面探了探天色,觉得情况不妙。今天出来的时间确实有点长了,也不知道银心那丫头能不能撑得住,万一要是让人发现她跑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略微思量了一下,她婉拒道:“多谢文才兄一番好意,不过今日英台恐怕无福消受了,因出门未与家里打招呼,怕晚归让人挂念,所以现在只好先告辞了。不知可否择日再聚,到时英台一定与两位兄台不醉不归!” “如此也好。”梁山伯道,“上虞县距城里还有些距离,那我叫人备辆马车送你。” 马文才眼前立刻一亮,刚想说太守府别院也在城外,他刚好可以顺路送她,可就在这时听到梁山伯说道: “刚好太守府别院在城外,我可以顺路送你。” 于是,美好的世界坍塌了,宝马香车内暗香浮动的幻影破灭了。 他斜眼看向梁山伯,梁山伯却无比淡定地回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很快,马车便准备好了,祝小英与梁山伯上了车,马文才眼巴巴地一直送到城门口才含泪挥别,等到马车渐行渐远隐入夜色,他才让阿柳牵了两匹马过来,满心悲壮地跨上马背,回到太守府别院。 而那边马车里,祝小英发现与这位被马文才抓包顶岗的公子很有共同语言,两人一路相谈甚欢。而坐在布帘外的两个书童四九与木桃也聊得火热,一阵阵笑声不时传来,伴随着隆隆的车轮滚动,如星夜下的歌谣。 祝小英不敢让马车离家太近,便在距祝府还有一段路的地方让车停下,向梁山伯告辞。 在祝小英下车的时候,袍子的下摆竟不慎被车轮上的铁钉勾住,绊了一下。 梁山伯立刻在旁边扶住她。 “多谢文才兄。”祝小英不在意地道了声谢,便带木桃走了。 而梁山伯,却突然在原地愣住,竟然直到那一主一仆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才回过神。 他看着自己的手,微微皱眉。 刚刚那样柔软的触感…… 再想到今天马文才看向祝公子时的神情…… “四九。” “是。” 梁山伯的眼睛看着祝小英离开的方向,悠悠道:“去给我调查一 下,这祝府里,是不是有一位叫祝英台的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啊……总算把手头的坑平掉了,以后终于可以主更这个了,抱歉大家久等~~ 还有,谢谢亲的支持,喜欢文的要留言哦~~xd ☆、第七章 祝小英和木桃两个人偷偷摸摸溜回祝府,顺利回到厢房。一直躺在床上冒充小姐的银心听到她们的声音,悬了一天的心终于吞回肚子里,连忙爬起来帮祝小英换洗梳妆。 主仆三人一阵手忙脚乱,刚刚将一切打点好,外面的小丫鬟就进来通报,说老爷太太让小姐出去用晚饭。 银心与木桃对视一眼,冷汗一滴一滴从脑门上渗出来,一脸后怕地看了看小姐,祝小英却不在意地对她们摆摆手,安抚了两句“不要怕不要怕”,然后便捡起一把小团扇半掩着嘴,低眉顺眼地娉婷而出 两个丫鬟跟在后面翻了个白眼,敢情被抓以后老爷不会把小姐怎么样,她们这些做奴才的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木桃,她一想到被府里的人看见自己扮成书童的样子与小姐和外面的公子厮混,就感到不寒而栗。 因为今天出去折腾了太久,祝小英觉得体力消耗过大,饭量猛增,往碗里扒菜的频率比平时高了几倍。 祝老爷垂着眼皮子看女儿,有些不满地咳嗽了一声,心里直纳闷,怎么在房里绣个花也能饿成这样? 祝夫人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为了不让老爷子找宝贝闺女的麻烦,立刻抛出新话题转移注意力:“老爷,听说……最近上虞县来了一家大商户,打听好底细了吗?” 这一招果然灵验,祝老爹终于不再对女儿吹胡子瞪眼,祝小英感激涕零,暗暗向母亲竖了竖大拇指,祝夫人佯怒瞪了她一眼,嘴边却挂着淡淡的笑,示意丫鬟再帮小姐添点汤。 祝老爷不屑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来头,庶族寒门的不孝子弟,学那些不入流的商贾之道,运气好发了家而已。只是这家商户似乎是从京城建康来的,在整个颖郡开了多家商号,上虞这里只是一家小小的分号而已。” “分号?”祝夫人有些惊讶,“他们家在镇上可是开了好多个门面不小的当铺和钱庄呢,还有马上就要开张的酒楼,据说将成为上虞县最大的酒楼,光看装潢就觉得气派得不得了……” “你个妇人懂什么!”祝老爷鄙视地看了夫人一眼,“再折腾也不过是个庶族之家,所谓士农工商,他们如此作践家族名誉,以后的子弟恐怕连个下品官都难做了……” 祝夫人不甘示弱:“这年头也就你这么个老古董还分什么士族庶族,相比于那捧着大家身份实则穷得叮当响的士族,我倒宁愿让女儿嫁到这样殷实的庶族去。那些权啊位啊什么的都是虚的,真正有米吃有衣穿才是正经。” 祝小英在一边听了再次忍不住竖大拇指,越发 觉得自己这位母上大人思想深邃,就比如她刚刚那一番话吧,套用敬爱的马克思大叔的一句经济学名言,那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多么超前的理论啊,岂是他那迂腐老爹可以理解的? 果然,祝老爹被夫人气得直拍桌子,大骂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英台怎么可以嫁到庶族寒门,你让我祝家脸面何存?你个无知妇人!” 祝夫人掩着嘴打了个哈欠,款款起身,对祝小英招招手:“英儿,吃好了吗,来,带娘去你房里看看,最近的女红可有什么长进……” “是,娘。”祝小英从善如流地起身,偷偷瞥了眼脸色已成猪肝色的老爹,然后和祝夫人胳膊挎着胳膊,母女俩亲亲热热地离开了饭厅。 转过游廊,祝夫人慢慢让后面跟着的丫鬟仆妇都退下,待左右无人,才轻轻拍着女儿的手,低声问:“今天出去玩的可好啊?” 祝小英吓得脚步一踉跄,差点掉到旁边的鱼池里。 “娘……您您您说什么呢,什什什么玩的好……” “还在跟娘演戏?”祝夫人用力点了点祝小英的头,然后向那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你以为那鸡窝后面的狗洞是怎么来的?” 祝小英这回已经张口结舌,不敢置信地盯着这位高深莫测的老妈。 祝夫人眉宇间有几分得意之色:“那是我小时候来这里暂住,和你姑姑憋得无聊时才想出的主意。” “您和姑姑?” “是啊,那时我们隔一段日子就会扮成男孩子溜出去玩,和外面的野小子们斗蛐蛐打弹弓,你信不信,娘那时还跟人打过群架,把一帮小子打趴在地上起不来……”祝夫人在水榭边坐了下来,脸上满是神往回忆的明媚忧伤,“哎,我们那个年代的女子啊,比现在过得还要没劲,不想法子出去放放风,恐怕在嫁人之前就要闷疯了。后来我嫁给了你爹,你姑姑也嫁了别人,我们已为人妇为人母,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胡闹了,不过这狗洞我却没叫人封起来,心想着要是以后我有了女儿……也能让她在嫁人之前好好为自己活一次。” “娘……”祝小英握着母亲的手,热泪盈眶。 “英台啊……”祝夫人摸着女儿的头,泪眼朦胧。 其实,此时祝小英最想说的是:娘亲欸,您老也是穿来的吧? “以前你很乖,总是那么安静。娘原本以为你像你爹一样无趣,还觉得这狗洞派不上用场了,正有些心灰意冷,没想到……你……如今终于懂事了……” “娘,您放心,女儿今后一 定不让您失望!” 祝夫人欣慰地点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珠,站起身挽住女儿:“走,带娘去你房里。” “啊?娘……您不会是真要看女儿的女红吧……” 祝夫人转过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只说了句“傻丫头”,便呵呵笑着往前走了。 祝小英一头雾水,实在猜不透这位母上大人的心思,于是只能跟上去。 …… 这边,马文才回到太守府后,饭也没吃,只是把自己关进书房,将祝英台的画像挂在墙上,单手支着头注视着画像里的人,越看越舍不得移开目光。 一个人独处的书房里,他于外人前所表现出的那种玩世不恭渐渐从脸上淡去,黄灯暗影,香墨流光,只将他静静沉思的身形朦胧地印在墙上。 他已经无聊了很多年了,不想今天却让他碰到一个如此有趣的人。 第7章 要是能把这样的人娶回家,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再无聊了呢? 各色美人他见得很多,但他知道,只停留于表象的欢愉终有一天会随着时间被磨得没有了兴味,余下的便只是话不投机的日夜相对。到那时,除了一张张浓妆艳抹下空白的面容,惹人头晕的脂粉香气,以及聒噪无意义的重复对白,生活还剩下什么呢? 智慧如他,天才如他,精明如他,怎肯和那些无知世人同流合污让自己身陷庸脂俗粉之中? 笑话! 什么娇娥美眷!什么妻妾成群!根本是徒增烦恼。 他马文才只愿得一知己红颜,与其相知相守,白首不离。 那么,他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她呢? “阿柳。” “怎么了,公子。”守在门外的小书童应声而入。 “梁公子的商铺是不是已经在上虞县开张了?” “是啊,听说声势搞得挺大的,整个上虞县的贵族都被邀请去酒楼吃开门宴呢!” “哦?这么热闹?”马文才用折扇一下下敲着桌案,扬了扬眉毛,慢条斯理地说:“那……府里最近在上虞县……” 阿柳眼睛转了转,立刻心领神会,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猛拍了下脑门:“哎呦,公子,您说巧不巧,咱们府里最近有一笔上虞县的租子到期了,老爷说让我爹去收呢!” 马文才横了阿柳一眼,嘴边缓缓露出微笑,“这样啊……我记得这笔租拖了很久,可不太好收……” “可不是!我爹也正要向老爷禀告呢,可老爷日夜繁忙,只怕分不开身管这件事呀!”阿柳做愁眉苦脸的为难状。 “哎,如此的话……这次怕是要我代老爷子亲自走一趟了。” …… 祝府中的小姐闺房,木桃和银心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祝夫人看着一身男儿装的女儿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激动得再次掩面而泣。 “英儿……” “娘……”祝小英被这位另类的老妈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扭捏。 “哎,不对不对,堂堂男子,怎可做出这样小女儿姿态!而且……这身衣服也太不上档次了。”祝夫人嗔怪,一挥手叫来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冲她耳语几句,大丫鬟领命出去,不一会儿就捧来一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祝小英惊呆,只见里面全是各式各样的男子衣物,颜色光鲜,式样流行,正是年轻公子的装束。从腰带到锦靴,从佩玉到折扇,一应俱全。 祝夫人亲自将东西一样样拿出来,一边往祝小英身上比划一边美滋滋地说:“打从你开始乖乖在房里绣花,我便暗地里着手准备这些,就知道你能用上!” 祝小英有些无语地看着她,心道,母上大人,您是不是想儿子想疯了? 接下来一个时辰,便是“祝夫人教你如何伪装成男子速成培训”课程。如何坐,如何立,如何抬脚,如何迈步。见到公子如何互相恭维套近乎,见到小姐如何一边假装正经一边暗送秋波…… 祝小英咽了咽口水,已经接不上话。一晚上被祝夫人推到屏风后面换了不下二十套行头,折腾到半死。 “英儿……”当祝夫人终于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之后,看着举手投足尽显男儿气度的宝贝女儿,喃喃地轻唤。 祝小英筋疲力尽,怯怯地看着两眼冒光的母上大人,生怕她再出什么幺蛾子。 祝夫人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英儿想不想像男子一样,去书院读书?” 祝小英一惊,赶紧摆手:“爹说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别管你爹那老糊涂,娘只问你想不想!”祝夫人不耐烦。 祝小英现在总算明白为何祝英台一深居简出的大家闺秀会有种混迹到男子书院里,还一去便是三年。有这么一位“开明”的老妈,想不特立独行都难。 于是祝小英敛襟俯身,郑重道:“娘,女儿真的不想。” 祝夫人看女儿态度坚决,终是满脸失望,带着丫鬟仆妇悻悻而归。 祝小英这才松了口气,让木桃和银心帮自己梳洗收拾好,一头扎到床上。 这一天真是累死了! 她迫不及待地摸 出那本从晋水书阁弄来的书,翻到结局读起来。 “什么上下册嘛,分明就这么几页……”看完后祝小英嘟囔着,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不正经的马文才。 说瞎话都不带眨眼睛的,好端端的还冒充人家梁山伯……什么人呢! 不过…… 祝小英又想到那位自称是马文才的公子,温润如玉,谈吐不凡,特别是那双眼睛,每次对视都令她心如小鹿撞…… 他是谁呢? 祝小英想到这里,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乌龙的念头: 既然马文才自称是梁山伯……那自称是马文才的人……不会就是梁山伯本人吧! 不会不会!不管她怎么倒霉,如此狗血的剧情应该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嗯,绝对不会。 而且梁山伯一个庶族子弟怎么可能和马文才这样的世家公子称兄道弟呢?这可是庶族与士族水火不容的东晋啊! 这么一分析,祝小英渐渐安心,心想那个人八成也是个士族子弟,帮着马文才在她面前圆谎罢了。 心事想通,祝小英在床上懒懒地滚了滚,又把那本书翻开,想从头再看一遍。 然而,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 三日后,梁山伯正在钱庄查账,一众账房伙计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这时,四九从外面进来,凑到公子耳畔耳语了几句。 梁山伯翻账本的手微微一顿,眼睫低垂,似是突然回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嘴角边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张伯。” “公子什么事?” “上虞那边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公子请放心,全都准备妥帖了,明日吉时一到,酒楼连同几家铺子便可开张。” “那好,去叫人准备拜帖,今晚我便过去,先提前拜访当地几家大户,也好为今后的生意打通人脉。” “是,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抽得太销魂了!不仅章节发不出,还要吞我的评论!orz…… ☆、第八章 夕阳西下时,颖城通往外郊的门即将关闭,这时却有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相继向城门驶来。 “站住,门禁时间已到,要出城等明天吧!”城门官王胡子将第一辆马车拦住,眼尖地瞄到马车的规格并无品级,于是不耐烦地摆摆手。 “官大哥,我们家主人有急事要出城,您看这城门不是还没关上嘛,就……行个方便?”从马车上跳下一个伶俐的小书童,眉开眼笑地对城门官一番恭维,然后偷偷塞过去一个锦袋。 城门官掂了掂手上的袋子,露出满意的笑容,于是给几个下属使了个眼色,马车立刻被放行。 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菜鸟小侍卫不明就里,盯着长官手中鼓鼓的袋子,呆呆地问:“统领,这……是何意啊?” 城门官瞥了小侍卫一眼,吹了吹胡子,很有文化地说:“这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那……如何才能做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呢?” 王胡子捋着大胡子,摇头晃脑道:“简单简单,略施官威尔耳。” 小侍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将长官的话牢记于心。 第一辆马车刚过了城门,第二辆便又接踵而至。 刚刚那个小侍卫心想,表现的时机到了!于是向前一跃,准备拦住马车,也来个所谓的“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料那马车呼啸而过,停都不停一下,直接冲过城门,小侍卫向旁边一踉跄,险些被车夫的马鞭撩到。 “嘿,这哪家的龟孙子!太他姥姥的嚣张……哎呦喂!”小侍卫双手叉腰对着远去的马车正准备开骂,不料后屁股上狠狠挨了一脚。 “小兔崽子,你不想活爷爷还想活呢!也不看看那是谁家的马车就敢拦!”城门官一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斥责,一边胆战心惊地看了看那马车的背影,“睁开你的狗眼仔细瞧清楚,那可是太守府的马车!” 就在这时,原本远去的辘辘车轮之声又逐渐清晰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太守府马车行了不远又原路退回来,停在城门口。 城门官见状立刻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将装满银子的锦袋向怀中更深处藏藏好,然后堆着笑脸恭敬地迎了上去。 马车内,一柄折扇伸出来,慢悠悠将帘子挑起,露出里面笑得一团和气的公子。 “呦,王大哥,多日不见,气色不错哦!” “嘿嘿,王胡子托太守大人及公子的福,这把老骨头还够硬朗!” “嗯……”马文才点头,然后目光又“不经意”扫过王胡子肚子某处凸起的地方,疑惑道:“咦?王 大哥莫非感染了什么恶疾?” 第8章 “没……没有啊!大胡子结实着呢,哈哈,哈哈哈……”王胡子干笑。 “哦?是嘛!”马文才做关切状:“这身体的事可马虎不得,王大哥快走近点让我仔细瞧瞧,别真是得了什么病!” 王胡子硬着头皮靠近马车。马文才支着头耐心等,等王胡子终于一丁点一丁点地挪到他够得着的地方,便探出胳膊,用折扇的扇柄敲了敲王胡子身上凸起的地方。 “这里……可真是病得不轻啊!”马文才忧心忡忡,“嗯,我看怕是要危及性命呢!” 王胡子感到那折扇扇柄从自己的肚子慢慢滑到脖子上,特制的扇骨冰凉锋利,若即若离地围着他的喉咙口转,吓得他面如死灰,腿一软立刻扑倒在地,十分麻利地从怀里掏出锦袋,双手奉上,很识相地配合道:“公子医术超群,还请救属下一命啊!” 马文才点点头,接过锦袋掂了掂,满脸慈悲,对王胡子语重心长道:“这就对了嘛,万不可因小失大,看,这下病不就好了?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说完,太守公子将那一大包银子揣进袖子里,折扇抬了抬,马车又徐徐前行。 王胡子眼睁睁看着还没来得及捂热乎的银子被抢走,欲哭无泪。 …… 梁山伯抵达上虞县之后,首先要拜访的便是当地第一大户,祝员外府。头天晚上递过拜帖,第二天一早便带了礼物前往祝府。不料轿子还没抬到地方,便见那尾随自己来到上虞的马文才急慌慌跑来,挤进他的轿子。 “山伯~” “文才兄?”梁山伯向轿子里面挪了挪,离马文才稍微远一点。 “山伯~~”马文才又向前凑了凑,可怜兮兮地看着梁山伯,“山伯这次一定要帮我!” “哦?文才兄何出此言?” “哎,文才寂寞半生,能懂我之人少之又少,除山伯以外恐怕就只有那日与你我相聚于晋水书阁的祝公子了。”马文才满脸怅然,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但我恶名在外,深恐那祝公子得知我真实身份产生偏见,不屑与我深交。所以当日初次见面时情急之下冒用了山伯的名号,实在惭愧。” “文才兄这是怎么说的,你我兄弟相称,区区小事,何必见外?” “山伯当日没有在祝兄弟面前道破,文才实在感激不尽!”马文才对梁山伯拱了拱手。 “能为兄解忧,乃山伯之幸。”梁山伯回礼。 马文才感动:“那……文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山伯可否答应?” 梁山伯微笑:“文才兄但说无妨。” “既然你我身份在祝兄弟面前已然互换,那……既然到了上虞县……”马文才意味深长地看着梁山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 梁山伯立刻会意,扬了扬眉毛,“文才兄的意思是……把这戏继续演下去?” 马文才大感欣慰,拍肩状:“山伯不愧为文才知己!” 梁山伯微微蹙眉,思考状:“如此……” “怎样?” “也并非不可。”梁山伯回答。“只是……” “如何?” 梁山伯抬眼看了看马文才,表情高深,“只是文才兄莫要后悔。” 马文才眯眼瞧了瞧梁山伯,目光闪烁,“岂有后悔之理?” …… 祝府外厅,梁山伯与马文才被祝家仆从让到座位上,一边喝茶一边等祝老爷出来会客。 马文才翘着二郎腿将茶碗端起,揭开茶盖往里面一看,不禁皱眉,怎么号称上虞第一户的祝家待客的茶水如此不上档次,仅中等的铁观音而已?于是浅尝了一口便放到一边。再扭头看向梁山伯,只见他正用茶盖轻轻刮着茶叶,细细品茗。而与此同时,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清香飘来,马文才抽着狗鼻子嗅了嗅,那清醇持久的嫩香正是上等的西湖龙井! 所谓进门都是客,想不到他祝府竟然看人下菜?! 马文才张了张嘴,梁山伯抬起眼向他投以警告的一瞥,于是他终是忍下这口气,默不作声地缩到一旁郁闷喝茶。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又有个衣着比刚刚精致一点的上等仆人出来,向梁山伯施了一礼,恭敬道:“公子,老爷有请。” 马文才这时早已等得不耐烦,掸了掸衣服正准备起身,却被那仆人拦住。 “这位梁公子,我家老爷只请了马公子,还请您稍等片刻。” 马文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可我和马公子是一道的呀!” “还请您稍等片刻。”仆人不卑不亢地重复,礼数有加。 简直欺人太甚!想他马文才何曾受过这种窝囊气! 太守公子双拳紧握刚要发飙,旁边一只手却轻轻按住他,“山伯,既然主人发话了,你就暂且等一下吧。若是唐突了祝员外,恐怕以后也无缘再与之结交了!” 梁山伯特地把“结交”两个字说得重了一点,马文才一听之下便明白其言外之意,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火气一点都没了,蔫巴巴地坐回了椅子。 眼看着梁山伯被请进了内院,外厅里只剩下 马文才一个人,感觉分外凄凉。 侍奉茶水的仆从又给他端上一杯茶,这杯茶比刚刚还不如,虽然还是铁观音,但味道却淡了许多。马文才抿了一口,刚刚消下去的火又腾地窜上来,大袖一挥将茶尽数泼了出去。 然而,他发脾气归发脾气,该没人搭理他还是没人搭理他,于是在地上转了几圈之后,便只好没趣地坐回冷冰冰的板凳。 与此同时—— 梁山伯进了内院后,祝员外便立刻正装出迎,笑得一张老脸春花怒放,急忙招呼下人端上格式珍稀果品。 “久闻太守公子大名,祝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不知公子偏好,在下特地准备了西湖龙井,洞庭碧螺春,庐山云雾,君山银针,黄山毛峰……哎,敝府在吃用上粗俗惯了,公子可不要见怪啊。” 因为实在闲得无聊,马文才这才想起自昨天中午就没正经吃过饭,顿觉胃里空空。他四周看了看,便把事先端上来招待他们的瓜子磕了个干净,又见果盘里还剩下两块点心,也抓起来几口吞下。不想那点心分外噎人,他吃得又急,只觉得嗓子眼里被卡的难受。但之前那杯茶已经被他泼了个干净,于是到门口喊了一声“来人上茶”。等了许久没人鸟他,又扯着脖子接连喊了几声,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马文才无奈之下只好回去拿起那已经空了的茶杯,仰着脖子往嘴里空了空,用舌尖小心翼翼地把里面一滴缓缓下滑的冰冷茶汤勾出来,稍微润了润嘴唇。 人饿的时候,要么不吃,要么吃饱。几块又冷又硬的点心下肚,马文才他更饿了…… 与此同时—— 梁山伯被祝员外热情招待共进午餐,什么山珍海味独家秘制全都端了上来,旁边还有家养的伶人弹琴唱曲,两人举杯畅饮,相谈甚欢。 “公子,你尝尝,这是从氐族运来的山羊,刷了三道蜜汁两道黄酒烤制而成,外酥里嫩香而不腻。还有这个,新鲜的清蒸鲑鱼,用的是敝府的厨师祖传的配方……” 日头渐渐西斜,正午一过,阳光便从外厅撤了出去,时已入秋,四敞大开的门厅里窜堂风嗖嗖地刮,马文才早上和梁山伯一起坐轿子来的,所以身上穿的衣服挺单薄。 没过多久,他便瑟瑟发抖,忍不住把腿也拿到板凳上,就像长工一样抱着胳膊蹲成一个团,把半张脸埋在膝盖里,只露一双眼睛看着外面,想象着那一身男儿装的祝家小姐从门外缓步走来,对自己会心微笑…… 与此同时—— 酒足饭饱之后,祝员外看天色转阴,连忙叫人把暖炉抬上来 ,一时间屋子里温暖如春。一来二往,祝员外与这位初相见的谦谦公子熟稔起来,老头子眯起了狐狸眼,以长辈的口吻拉住梁山伯关心起了人生大事:“马公子仪表堂堂,木秀于林,不知可曾娶了内室……哦,没有?哎,虽说男儿需以事业为重,但古人云成家立业,先成家方可后立业,公子也不可拖得太久啊,呵呵呵……” 马文才他又冷又饿,从怀中拿出了昨天自王胡子那里抢过来的一大包银子。 他拿出一锭银子摆在面前,恍惚中仿佛看见了眼前有热气腾腾的小笼包,烧鸡,蜜汁山羊腿,脆皮烤乳猪……他刚想伸出手去抓,发现那些东西都不见了,而手中新鲜光亮的银子也因为与空气中的氧结合而变得暗淡无光。 于是他又拿出了一锭银子,雪白的银光晃花了他的眼,他看到了金丝暖炉,貂皮斗篷,加厚羊绒毯……他又想伸手去拿,那些东西又不见了…… 他把袋子里的银子都倒了出来,这一次,他看见了一张美丽的笑脸,乌黑的眼眸有如两湾水银,充满了灵气…… “英台……”他深情地望着那张脸,不禁轻轻唤出了声,“我饿……” 说完,马文才便“咚”地一声从椅子上栽倒在地上,饿晕过去了,脸色苍白,嘴边还带着幸福的微笑。 第9章 祝府的仆人闻声奔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马文才之后立刻上外面招呼了两个健壮的家丁,让他们把他拖走。 仆人看了看那散落一地的银子,鄙视地皱了皱眉,嫌弃地把银子塞回那绣有“梁”字的袋子,扔到马文才身上,摇着头骂了句“铜臭贾人”,便没事一般该干嘛干嘛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本章结尾向著名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致敬~~ 著作权法规定,对作品的保护及于作者的一生及作者死后50年,话说安大叔应该已经离开我们50年了吧……所以不算抄袭哈!\(^o^)/ ☆、第九章 其实马文才他并不是真的饿晕了,堂堂七尺男儿怎能如此弱不禁风,说出去都让人笑话!他只是因为等得太久不耐烦,心想如果自己晕倒在他祝家的客厅,一定会引发主人的愧疚之情,然后将自己请进府内,奉如上宾。 但没想到啊……他竟然直接被扔出来了! 祝老头他够狠。 这回脑袋狠狠往地上一撞,想不晕都难了。 但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上天在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为你打开……呃,一个狗洞? 马文才朦朦胧胧中刚想从地上爬起来,就见旁边祝府后墙上有几块砖轻轻活动起来,紧接着便被人从墙里侧推出来,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刚好容一个人经过。 马文才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便在这时听到一个压低的,熟悉的声音: “木桃,快点!别忘了把鸡窝挪过来挡住洞口。” 阳光自狭窄的巷子口倾洒在布满青苔的石砖墙上,勾勒出黑黑的墙洞中一张白皙小巧的侧颜。 本来一脸悲催躺在地上破罐子破摔的太守公子,看着那一点点艰难从洞口爬出来的人,嘴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于是立刻闭上眼睛,把头向旁边一歪,摆出一副虚弱的样子。 “公子!你看那边躺着一个人!不会是晕倒了吧?” 马文才听到那一直跟在祝英台身边的小书童声音,一想到祝家小姐随时都会走过来,不禁有些紧张,手心都微微冒汗。 但这时,却听另一个声音说—— “别管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一刻,马公子心都凉了,但如果有什么让他那冷透了的心更加受伤,便是祝小姐下面一句话: “啧,这人真讨厌,晕在这里把路也挡住了,算了,我们从另一边走吧,可别踩着他。” 这没有同情心的小姐! 被讨厌了的马文才默默腹诽。 但一听两人的脚步声,果然是要往自己相反的方向走,他情急之下赶忙哼哼了两声 祝小英的脚步一顿,侧头问木桃:“咦?你有没有听到什么熟悉的声音?” 木桃拧着眉毛微微侧头凝神聆听,然后回答道:“好像是阿黑。” “阿黑是谁?” “就是厨房郭大叔养的小土狗啊!估计是饿了吧?” “哦,这样……”祝小英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对,这声音好像是……”在那一连串把喉咙都要卡破的咳嗽下,祝小英终于回过头,看到躺在地上的太守公子。“梁公子?” 马文才憋得脸色通红,听到这一声,终于松了口气,浑身一瘫,圆满了。 祝小英又返回马文才身边,轻轻推了推他,试探地问:“梁兄,梁兄?你还好吧?” “英台……”马文才悠悠“醒转”,看 到祝小英后有些迷茫,“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地上凉,小心受了风寒,先起来说话。”祝小英和木桃两人合力将“虚弱”的太守公子扶起来,让他靠在墙壁上休息一下,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早已被地上的污泥糟蹋得不成样子,发丝凌乱,面色惨淡,风流公子此时看上去狼狈不堪。 “让……英台见笑了。”马文才低头看了看自己,尴尬得不敢抬眼。 祝小英看着低眉顺眼满脸红晕靠在墙上害羞状的马文才,差点被萌翻。强忍住上前去戳一戳的欲`望,她正色道:“山伯兄不必见外,倒是跟我说说怎么会落得这步田地?莫不是被歹人抢了?” 马文才略一沉思,终于抬起头,表情隐忍地看了看祝府大门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来时停在府门前的轿子,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祝小英见状立刻会意,并深深地为太守公子高超的演技折服,于是很配合地也装作恍然大悟状,然后若有所思状,再然后表情悲愤状:“听说今天我们府里来了两位贵客,英台以为只是家父的旧相识,便没有在意。不成想竟是梁兄登门……哎,家父对庶族与士族之分执念颇深,从不与寒门子弟来往。梁兄,请你看在我的薄面上,不要计较了吧。英台代祝府上下,向你赔罪了!”说完,便向马文才深深一揖。 “英台这是做什么!”马文才立刻俯身拦住,善解人意地说:“其实都是我的错,这次拜访有些唐突……” 但是,还没等他把下面的话说完,两人便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咕噜噜。 马文才眨眨眼,屏气凝神。祝小英也眨眨眼,目光忍不住往他肚子那里移动。 咕噜噜。 又是一声。 这次太守公子终于有些不知所措了,刚刚不管他如何窘迫,如何尴尬,那都是在他不损害自身名流公子形象的“设计”之中,但这一次…… “啊,英台,我还有要事去办,那就……先行告辞改日再聚!”马文才捧着折扇向祝小英躬身一拜,便脚底抹油想开溜。 祝小英却对太守公子的矜持大感意外,看着那刚刚还表情逼真自说自话的公子哥这一刻如此落魄,忍不住微笑,于是冲他喊道:“喂!山伯兄!” 马文才停住脚步,转过身。 “肚子好饿!”祝小英咧着嘴揉了揉胃,“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点东西?我请客!” 马文才望着巷子里那少年模样的祝英台,肆无忌惮地对自己露齿而笑,眼中隐隐露出那种狡黠的目光,觉得仿佛第一次认识了这个人,看得不禁有些出神。 “如何?”祝小英见马文才没反应,又问了一句。 “如此……”马文才慢慢走回祝小英面前,对她一拱手 ,声音异常柔和,“便多谢贤弟了。” …… 因为马文才的袍子被毁,如此在街上行走恐有不便,于是祝小英将木桃带出的一件紧急情况下用来伪装的粗布斗篷给了他,让他裹在身上,虽说这样有损贵公子气质,但怎么说也能见人了,而且还能御寒抗冷,马文才穿得很乐呵,倒也不嫌弃斗篷鄙陋。 祝小英在心底给马文才暗暗加分。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三人走到街上,旁人便以为是她一个贵族少公子带着家丁和书童出来。而且马文才皮相长得甚好,又因为饿了肚子,所以一副低眉顺眼的乖样,如此屈居人下,倒有不少路人——尤其是两旁摆摊卖菜切豆腐的大妈大婶——都对之投以惋惜怜爱的目光。弄得祝小英倒成了剥削压迫劳动人民的地主老财。 “梁兄,酒楼里上菜慢,我们怕是有的等了,不如先买两个包子垫垫底?”祝小英体贴地建议。 马文才立刻点头赞成。 “前面有个包子铺,生意好像不错。”祝小英说,特地忽略掉太守公子眼中那瞬间冒出的精光以及舌尖微微探出舔舐嘴唇的小动作。“不如我们……” “我去买!你先去前面的酒楼里订位子点菜!”马文才丢下这句话,便迫不及待地快步奔向包子铺。 祝小英看着他那迅速消失的背影,嘴巴张了张,最后终于合上。带着木桃先行往酒楼去了。 只是走了半路,祝小英又有些不放心,怕马文才没有带钱,于是又折返回包子铺。 包子铺的老板娘姓赵,人很和善,卖的包子又大又香,生意十分红火,买包子的人排队排得很长。当祝小英走到铺子门口时,刚好轮到马文才,于是她便走上前,不料,却看到如下一幕: 裹着破旧斗篷的太守公子走到赵大娘面前,很熟稔地说:“大娘,给我四个包子。两个萝卜丝牛肉的两个猪肉白菜的,打包带走不堂吃。” 祝小英很惊讶地抬了抬眉毛,想不到作为颖郡太守之子,在现代就相当于一个市长的儿子,居然也对市井街头的百姓生活这样熟悉!哎,她原本还想像无数狗血的偶像剧中那样,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平民姑娘带着贵公子哥逛市场的罗曼蒂克,看来是不行了啊…… 赵大娘人好,但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睛看了裹着斗篷的马文才半晌,愣是没找到他胳膊在哪,于是便脑补他是一个可怜的残障人士,看这孩子长得还眉清目秀,顿生怜悯之情,于是一连串往纸袋里塞了五六个大包子,慈祥道:“这包子大娘送你!” 包子包好,找了段麻绳捆结实,然后赵大娘她……直接将麻绳挂到了马文才脖子上。 第10章 马文才低头看了看,又抬起头看向赵大娘。 祝小英心道不好,刚要 上前解围,不料马文才却开口了:“谢谢大娘。” “没事!”赵大娘叹口气,看着马文才默默转身离去的背影嘀咕道:“哎,多好的后生啊,可惜了。” 祝小英目瞪口呆,便看着脖子上挂着包子的太守公子,慢慢走到门边。 然后,为了不让赵大娘失望,他用头把门顶开,走了出去…… ☆、第十章 “小姐,这梁公子倒是个有趣的人呢!”木桃见祝小英愣神,悄悄在她身边耳语。 包子铺里热闹依旧,人来人往,祝小英回头瞪了小丫鬟一眼,警告她不要再叫自己小姐。想到之前与马文才约好了在前面酒楼里相聚,怕他回去找不到自己,于是立刻抬脚走人,只是在离开之前,她回头看看那满面红光招呼客人的赵大娘,犹豫了一下,手下意识伸向自己的荷包…… 但最后,她还是没将马文才那份包子钱拿出来。 所谓人行善举,内心便得愉悦。那赵大娘既是个好人,帮助了别人心里自然高兴,又何必用自己的君子风度去扰了她这份内心的安然?到头来只是弄得那好心的大娘徒自尴尬罢了。 于是祝小英只是笑了笑,唤了声“木桃,我们走”,便转身离开了包子铺。 刚刚走到酒楼附近,便看到那太守公子正坐在门口的大石狮子旁,斗篷很潇洒地甩到后面,露出两只健全的长胳膊,悠哉悠哉地啃着包子。 “梁兄。”祝小英上前。 “英台!”马文才看到祝小英,立刻将特地藏在怀中保温的包子拿出来递给她,“趁热吃,这包子味道真不错!” 祝小英接过软乎乎的热包子,凑过去坐在太守公子的身边,两人便肩并肩地一起坐在街边的阳光下吃包子。 见祝小英一直吃得专心不说话,马文才在偷看了她好几眼之后,终于忍不住问:“刚刚……英台可都看见了?” 祝小英转过头,嘴角还蹭上了一点包子皮的白面渣:“嗯?看见什么?” “在包子铺里。” “哦……梁兄说的是那个!”祝小英点点头,“嗯,看见了。” “英台没什么想问的?”马文才目不转睛地盯着祝小英。 “问什么?” “不问我为什么不给钱吗?” “嗯……那你为什么不给钱呢?”祝小英转过脸,看着马文才反问,此时眼角已经不自觉地带上笑。 “因为……”马文才刚想解释,他是怕那赵大娘尴尬所以才将计就计陪着演了场戏,不想让祝英台误以为自己是个没正经贪便宜的无赖。但此刻,他却注意到了对面那灵动的眼眸深处淡淡的笑意,像是早已看清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于是他突然明白,自己无需再多言。 太守公子那孤独已久的沉寂心灵像是突然找到了知音,变得异常柔软,他强忍住帮祝英台拭去嘴角面渣的冲动,到了嘴边的话也慢慢变了个味道,慢悠悠继续说: “因为……我不想让她失望。” 这里的“她”当然是指赵大娘,但是,在说“她”字的时候,马文才深深地看着祝小英,特地加重了语气。眼角眉梢流动着那种世家公子特有的玩世不恭、油腔滑调。 没想到刚刚还猴急 地想要辩解表明自身清白的太守公子突然语气和眼神都变得很流氓,祝小英觉得自己的老脸有些挂不住,急忙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继续啃包子,然后转移话题地问:“对了,梁兄怎么不进酒楼里,却坐在外面?” “哦这个……”一听这话,马文才表情有些局促,“难道英台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们身边这酒楼……正是梁家的产业。” 祝小英险些被一口包子噎住,扭头看了看那装饰一新气派豪华的酒楼,此时夜色初上,酒楼内的大红灯笼次第亮起,门外也渐渐有了车马停下,陆续有身份高贵的老爷被迎进酒楼,很显然,这酒楼是刚刚开张,估计等到了吉时就会钟鼓齐鸣,大摆筵席。 刚刚她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可是……梁家…… “我听父亲说,上虞来了家大的商户,难道便是梁家?”祝小英问。 “正是山伯家的一点生意。”马文才谦虚地点头。 祝小英沉默了,她觉得有点晕。 梁家,梁山伯?不是穷书生吗,怎么竟变成了大商户?究竟是这个版本的梁祝太抽风,还是太守公子在这里自说自演? “可刚刚我提议来这家酒楼,梁兄并没提起这层关系啊!”祝小英狐疑地问。 “额……这个,因为我家商号在这里经营了多家铺面,一时竟有些忘了……”马文才顺口胡诌。 祝小英了然,她就知道这中间有猫腻!即便这酒楼真是梁家的,恐怕他这冒充的“梁山伯”也没有本事让人家集体配合他圆谎,是以才扭捏着不想进去。 于是祝小英挑了下好奇的眉毛,问:“既是梁兄家里的酒楼,为何我们不进去?” 不怀好意。 马文才一脸为难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少东家穿成这幅模样,怕会失了威仪,被下人耻笑。等阿柳回府拿身干净衣服来,我们再进去,劳烦英台陪我一起在这里等一等。” 滴水不漏。 祝小英在心底唏嘘,难不成陪你等一会儿你就能光明正大地进梁家的酒楼摆少东家的谱了?索性陪你片刻,看你这假借他人之名的戏能演到何时……她这样想着,目光无意中瞟到马文才刚刚拿出的那个锦袋,看见上面绣的“梁”字,不禁在心底感叹这太守公子还真专业,连演戏的道具准备得都这么讲究,要是搁到现代,那绝对是块做剧务的好材料! 果然,等了不多时,马文才便体贴地建议道:“英台,不然我们索性换一家好了,那阿柳一向喜欢偷懒,不知道衣服要什么时候送来呢!” “不急,再等等吧。”祝小英更体贴地回答,“毕竟是开张第一天,少东家亲自坐镇也有助于今后的生意。” 马文才无语,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也只好乖乖 继续等那根本不会来的“衣服”。祝小英在一旁暗暗观察,心里却爽爆了,为文才兄默默感叹这世界上没有手机的不方便之处。 然而有句话是怎么说的?人啊,要心存善念,不能太得意忘形,那些一心想看别人笑话的人往往会在下一刻倒大霉,所谓乐极生悲是也。 这不,正当太守公子急得团团转不知道如何过这次难关时,他的救星来了…… 祝小英本来散漫轻松的眼神在无意间掠过某处时突然变得僵直,脸色骤然苍白,嘴唇打着哆嗦无声念出一个字:“爹?”下一刻,她便一把拉起马文才狂奔到最近的巷子口,闪身进去躲了起来。 “祝公在看什么?”梁山伯见刚下了轿子的祝员外眯着双老眼一直向某处看,便问道。” 祝员外盯着巷子口里那飞速闪进去的两道人影,眉心拧成一个团,他恍惚中觉得自己看到了英儿的脸,又不禁觉得这想法太过荒唐,但还是忍不住移动步子向那巷子走去。 梁山伯不解其意,但为了礼貌也只好跟上。 躲在巷子里的祝小英眼看着自家老爹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顿觉五雷轰顶末世来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自己是土行孙可以遁地。 被祝小英一起拖进来的马文才起先还一头雾水,他又不认识祝员外本人,只看到一个高冠宽袍的老头贼眉鼠眼探头探脑地向他们这边一点一点挪过来,心生不满。等看见跟在老头身后的梁山伯,才猛地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 原来竟是祝员外!难怪把祝英台吓成这样…… 马文才往巷子里看了看,暗叹不走运,里面不仅是个死胡同,还是个很浅的小巷,即使他们躲到最深处,外面的光线也可以清楚地映出他俩的容貌。 而祝老爹的脚步,越来越近…… 梁山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阻止祝员外,但是已经晚了。 祝小英惊恐地看到老爹严肃刻板的脸一点点被血红血红的灯笼光映亮,鸵鸟般绝望地闭上眼。就在这时,忽听马文才在耳边轻声说了句:“英台,失礼了。”紧接着觉得自己腰间一紧,被揽进一个温暖而紧实的怀抱,脸侧一柄折扇“刷”地展开,散发出淡淡的檀木香,遮住了她的脸。她的下巴被冰凉的手指轻轻托起,漫天璀璨的星辉下,太守公子竟也眼眸如星,俊美如画的脸带着笑意缓缓压下…… 流氓! 祝小英还没来得及高呼,太守公子那渐渐移近的唇却在最后一刻微微偏过,甚至都没有挨上她的脸。只见他眼角略微向折扇上一瞥,似乎调整角度般,又将头微微侧了侧,最终保持在一个位置不动。 圆月高升,刚好转到他们身后,银白的月光将他们的剪影轮廓分明地映在扇 第11章 面上,清晰地呈现给巷子外的人。 祝员外拖着一把大胡子的下巴咔吧一声掉了下来,盯着眼前这无比香艳的一幕,不禁尴尬,刚要感叹一下世风日下,但在下一刻又看到那两人衣着都是公子打扮,脸色立刻变得死灰。 “荒唐!”祝员外像是被什么肮脏东西污了眼般,一甩袖子,愤怒离去。 跟在他后面的梁山伯却一直看着那巷子口中的两人,神情高深,看不出喜怒。 作者有话要说:咳,为文才兄出彩的高技术借位表演鼓掌! 话说,最近一直因为这个文郁闷,损友说这明明就是一个天然呆傲娇受和一个操控系腹黑攻的故事,女主是炮灰……= = 听后无比蛋疼,我家马文才明明很有深度的,哪里呆哪里呆…… ☆、第十一章 寂静狭窄的小巷内,祝小英侧耳倾听,觉得祝老爹的脚步声好像远了,便微微侧过头将一只眼睛露出折扇外,不料却看到随老爹离去的还有一个人,背影看着怪熟悉的。 哦?这不是……马文才口中的“文才兄”吗?他怎么也会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配合太守公子演戏就巴巴地跟了来?不至于吧……这些吃饱了没事做的贵族公子可以不要这么专业么? 危机解除,祝小英便注意到对面兄台仍勾在自己腰肢上的爪子,还有那不停在自己耳边吞吐的热气,从小到大没被男人搂过的二十一世纪腐女竟然脸红了!窘迫得急忙推开他,与之拉开距离,尴尬地咳了咳。 太守公子前一刻还温香满怀,这一刻便被一脚踢开,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但一想到人家毕竟是闺阁小姐,自然不会习惯与一个大男人拉拉扯扯,便很快释然了。看着那秀气的一张小脸羞出淡淡红晕,他本想为自己的唐突道歉,但玲珑心思飞快一转,才想到在他眼里这祝英台应该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若是自己太过拘泥,反倒会露出马脚,引对方疑心,于是只象征性地问了句:“英台刚刚慌张,不知是在躲什么人?” “说来惭愧,刚刚那人正是家父。先前答应他在府中认真读书,这次出门是偷溜出来,是以怕他发现。”祝小英擦擦额头上的汗,敷衍道。 马文才笑着附和感叹了几句,之前种种尴尬的气氛倒是缓和下来。但看着梁山伯和祝员外的背影,他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梁山伯既然在上虞与自己身份对调,以太守公子自称,又如何在自家商铺酒楼里自处呢?自己混过这几日便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他却要经常回来打理生意,这人前人后的戏如何演?今后的经营恐怕要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吧?想到这些都是因自己一念而起,马文才不禁心生愧疚。于是暗下决心,以后他若是有求于自己,一定要鼎力相助! 而祝小英此刻也满腹疑问。 照理说,熟悉之人相见,即使挡住脸,对方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她之所以能在老爹面前蒙混过关,是因为自己扮了男装,只要遮起脸,老爹定不会想到是自家女儿。而马文才不知道她女扮男装呀!怎么就那么笃定只要不看见脸就会躲过来人呢? 很显然,这说不通。 如此看来,马文才刚刚那一番举动就肯定是别有原因了…… 莫非他也是在躲老爹?不对,他们都没见过面躲什么。 那就是躲“文才兄”了…… 可那“文才兄”与他相识已久,正如前面分 析,只盖住脸是没有用的,马文才这么抢眼的身材,还有那把折扇……对,折扇!那公子早就见过他这柄折扇!所以他早就认出马文才了!那么为什么还不上前跟马文才打招呼呢?他又不知道他们在躲祝员外…… 想到这里,祝小英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她错愕地看向马文才,不敢置信地微微退后一步,只见后者仍“深情款款”地看着那位公子远去的背影,刚刚的一切疑问,有了再明显不过的答案。 原来,他不是为了躲人,而是为了做样子给人看。 也许是为了赌气,也许是为了报复,更也许只是因为某种美丽却残忍的误会。 那一柄特地为他展开的折扇——祝小英一边歪歪一边看了眼那握住纸扇的修长白皙的手,仿佛因隐忍用力而微微颤抖着——定是蕴含着某种只有当事人之间才明了的、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 …… 啊!那一夜,你我初相见 灯火阑珊下 你的醉眼,我的回首 世俗的阻碍割不断两颗心彼此的牵绊 也曾是这凄清的白月光 也曾是这遥遥彼岸可望而不可得的一次对视 见扇如见心 檀木香,水墨谣 却怎敌得过人心不老 背叛 柔情 分崩离析了谁的容颜 …… 马文才还在琢磨着以后如何补偿梁山伯,突然就感到身旁两道炙热的目光,不禁回头,却被祝小英脸上的表情吓到。 “英……英台,你怎么了?”太守公子被看得浑身发麻,忍不住问。 “没……没什么。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府了。”祝小英连忙移开视线。 太守公子再次确定身上没什么不妥之处,便犹犹豫豫地和祝小英转出了巷子,回到街上。就在这时,从那边酒楼里飞快跑出一个小书童,直接奔到马文才身边,附到他耳边低语。 这书童正是梁山伯派来的四九,他遵从主人的指示,前来通知马文才: 梁家名下在上虞县所有的商铺,马公子尽可放心进去以少东家自称,一切均打点妥当。 说完这些,四九便匆匆离去。 祝小英虽然没见过四九,但看了看酒楼——那是他的“文才兄”最后走进的地方,又看看太守公子——那先是惊讶后是柔情的纠结神态,也能将来人身份猜得□不离十,于是这小厮给主子传话的再平常不过的举动,此刻在她看来却别有一番意味。 “梁兄,怎么了?可是 ……有什么事?”祝小英试探。 马文才眼神躲闪,遮遮掩掩地回道:“没、没什么事,英台,我送你回府。”他并没有注意到身边小姐那古怪的表情。 祝小英不死心,于是便故作轻松,遥遥指着街角处的百花楼,再次试探:“梁兄,今天难得你我兄弟二人相聚,不如便由小弟做东,去听听曲子看看歌舞,一起快活快活?” 马文才一听顿时脸色大变,心道一个好好的闺阁小姐怎能往妓院跑。但转念一想,必是这聪慧的小姐在试探自己的人品,于是急忙摆出尴尬神色:“这……所谓温柔乡英雄冢,烟花之地还是少去的好吧……” 祝小英敏锐地捕捉到太守公子表情的异常,看着他那躲躲闪闪的害羞表情,心中更是凉透,又问:“哦?难道梁兄从不去那等依红偎翠的好地方?” 马文才立刻挺直腰板,理了理斗篷,满脸正气凛然,睁着眼瞎掰道:“的确不曾去过,英台莫要笑山伯迂腐不解风情。” 于是祝小英沉默。过了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说:“也罢。” 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并肩前行,在地面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薄影。就在这时,只听“啪”的一声响,两人一起低头,发现一本书自祝小英袖中滑落,正是那日从晋水书阁得来的书,也是两人得以相识的媒介。 祝小英看到书,才想起今天为何会偷溜出府。 那天晚上她将这本书拿出来看完,无聊中又从头翻过,竟发现一个天大的问题!原来当日在茅厕中与马文才相遇,从他那得来的书页祝小英还一直保留着,不料两相比较之后惊讶得她下巴差点掉下来。 因为,两本书上字的字体,字形,字间距,笔锋都一模一样!甚至在某一页上某个字错写了一笔,都完全雷同!就好像完全复制下来的! 这有什么好惊讶呢?复制而已啊! 可问题是,这是在东晋啊东晋!是雕版印刷术都不知道是个毛线的东晋!是满世界都是手抄书的东晋!哪里来的复制? 祝小英同学至今还记得高中历史老师敲着黑板对他们一遍遍强调,目前发现中国最早的雕版印刷出版物是《金刚经》,是在唐朝由官方发行的。既然都说了是官方发行,那便意味着雕版印刷术的民间应用很有可能早于唐朝。但很不幸的是,古时并没有专利权,所以究竟是谁发明、究竟发明于何时根本无从可考。有人推断最初出现于北齐,还有人说出现于东晋末,这前前后后可是差了一百多年,也不知道究竟谁说的比较靠谱。 当时祝小英眼睛一 亮,便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这最开始的雕版印刷便是出自于这特立独行脑筋非正常系的马文才?若真是如此,文才兄便可以凭此一跃跨过疯子的界限,直接升级为天才,那么嫁给他便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而且通过这几次的相处,她对这个人也挺有好感,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也很愉快。 第12章 不仅是官二代,富二代,还是个聪明有情趣的!还是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的奠基人!天啊,还能去哪里找到这么完美的夫君人选啊! 但祝小英一向对自己的运道没什么信心,所以为了进一步求证,她带着书本再次溜出来,准备当面向马公子套话。 可谁曾想到…… 看着帮自己拾起书本的公子,那张俊逸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朦胧而柔和,破旧的斗篷也掩不住一身不凡的气质。她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终是心下黯然。 抬头看了看星空,祝小英她都已经懒得冲老天竖中指了。 这年头还能找到比她再倒霉的女主吗?还能吗?还能吗!穿成悲催的祝英台不说,还是个耽美版的…… 好男人都去搞基了。 靠,这tm谁是这文的作者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马上就要去书院了~~这前戏写得太久了,该进入正式剧情了…… ☆、第十二章 马文才看着手中的书有些诧异,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期许,问道:“这本书……英台为何一直带在身边?” “因为这本书……” 哎,事到如今,不管这马公子是不是有经天纬地之才,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了。 她终究不过是个倒霉的炮灰。 有些心灰意冷的祝小英兴致缺缺,说了一半的话干巴巴停住,见对方还眨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看自己,便敷衍道:“因为这本书很好看,想推荐给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看看。” 太守公子一听这话,莫名地很兴奋,水急忙问:“英台喜欢这个故事?” “嗯,很喜欢。” “为什么喜欢?”马文才追问。 祝小英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顺口说道:“题材新颖,文笔老练,情节紧凑,引人入胜……总之,是本好书。” “既然英台喜欢读书,不如以后有机会多去书阁走走,我那里的书……都很好。” 一提到书阁祝小英不由自动联想到那满满一整排的春宫图……一个兔儿爷还假惺惺地对这些东西感兴趣,遭人鄙视! “那就多谢梁兄了。”扯了扯嘴角,祝小英继续埋头走路,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在接下来的途中祝小英不怎么爱搭理人,马文才以为她是因为见了父亲受到惊吓,言语间更是陪着小心,默默跟在她身旁,护送她回府。 但是谁能知道他此刻内心有多么澎湃啊!!! 他几乎都控制不住嘴角的笑容! 高山流水觅知音。 一想到自己亲手写的故事能得到别人的赏识,那种激动喜悦的心情就仿佛伯牙遇到子期,直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立刻拉到他的书房里,然后关起门,屏退众人,将这几年呕心沥血的笔墨全都拿给她品评鉴赏一下,哪怕只得来几句批判也好。 一直以来,风流才俊只爱吟诗写赋,纨绔酒囊只爱听曲看戏,真正懂得欣赏他的能有几人?每天被父亲呵斥竟写些不入流的东西,若不是遇到梁山伯慧眼识英,提议与自己共同经营一家书阁,也许他这些故事便只能永远埋在废纸堆里,永不见天日。 其实梁山伯也挺好,可惜是个男人。 他一直梦想能得一红颜知己,秉烛夜谈,红袖添香,然后再轻纱帐暖,春宵一刻……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看了祝英台一眼,难得一抹红晕竟浮上脸颊。 好巧不巧,正当这时祝小英侧头看向马文才,刚好看到他面带□,一副想到了心上人的害羞小媳妇样,不禁有呕血的冲动,憋气憋到想挠墙。 >  在离着家里还有几条街,祝小英便黑着脸,匆匆告辞。 马文才知道她不便让人送到门口,很体贴地没有坚持。依依不舍作别后,他痴痴地看着她渐渐融入夜色的背影,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觉得那上面仿佛都有她身上的馨香。他又将那本书紧紧搂在怀里,觉得那上面还存有她的体温。 英台…… 我终于找到你了。 当晚,太守公子便披星戴月地连夜赶回颖城,向父亲禀明,自己要聘娶上虞县祝员外家之女。 此生,非卿不娶! …… 祝小英离开马文才后才发现一直跟着自己的木桃不见了。仔细回忆才想起刚刚情急之下与马文才躲进小巷,便没见她跟进来。 跑哪里去了呢?不是见到老爹以后在哪个犄角旮旯吓晕了吧? 小丫头是个路痴,自己在外面根本找不回家,祝小英不禁有些担心,在祝府门口转了转,发现木桃并没有回来,便又折返回去找她。 东晋时,城内还分为市和坊,坊相当于居民区,商铺经营只局限于市。现在已是华灯初上时,随着祝小英从坊区向市区走,街上也逐渐熙攘。当她又走回了那家酒楼,里面已经是一番歌舞升平,欢声笑语。 祝小英在街这头看着那热闹的双层古木建筑,一楼的红木扶梯可以直接通到二楼外围,连通着每一间包厢,形成窄窄的过道。时不时会有些酒楼内的客人从包厢里走出来,站在扶梯的栏杆边透气,或手执玉杯邀月共饮,俯瞰斑斓夜色。 难道这酒楼真是梁山伯家的?祝小英又想起马文才的话,却还是不敢相信窝囊又悲催的穷书生会摇身一变成财大气粗的金牌小开。正在这时,她看到二楼某间包厢走出一个人,身影似曾相识。 天青色的一席长袍,身后衬着明艳灯火,暖光勾勒出温润如玉的修长轮廓。质地精良的发带缚住长发,垂在肩头,宽松的袍摆随风微动,举手投足间都透着文雅气度。 正是那马文才心尖尖上的“文才兄”。 祝小英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恰逢那人也向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两个人目光相对,她忙对他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那公子看到她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淡淡的笑容浮上嘴角。 那一瞬间,仿佛云开月明,春风拂面,连冰冻三尺的湖水也要融化。 祝小英愣了愣,随即心中感叹,如果哪家小倌馆运气好能把这位公子抓去,往门口一放,那揽客人招生意铁定比招财猫还灵验。 梁山伯当 然不知道此时祝小英心里在盘算什么,只是唤来酒楼里一个店小二,对他吩咐了几句,小伙计领了命便一溜烟跑走。 这时,楼上包厢内又传出几声朗笑,里面“文才兄”“文才贤侄”乱呼一气,似乎是在招他回去。祝小英很囧地发现,里面竟也有那从来都是不苟言笑一脸正气的老爹声音。 梁山伯有些抱歉地看了祝小英一眼,拱手告辞。 祝小英也很识相,回礼作别。只见灯光明暗中,那公子脸上的笑意更深,对她微微俯首,便转过身走回包厢。 这人究竟是谁呢?不知为什么,祝小英总是感觉怪怪的。 酒楼里传出依依呀呀的唱戏声,门前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直到一声为戏文伴奏的锣鼓敲响,才把祝小英从疑惑中拉出来,就在这时,听身后有人大叫一声: “公子,我可找到你了!” 祝小英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便见那书童打扮的木桃眼角飙泪,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向自己。她后面还跟着刚刚那酒楼里的店小二,还不等她开口询问,那机灵的小子便已经跑过来,一脸恭敬地对自己说:“刚刚这位小哥与您失散,我们酒楼里刚好有一位客人,说是您的旧相识,便托我们先请这小哥进来喝杯热茶等着您。” 小伙计嘴皮子伶俐,三言两语便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 祝小英询问地看向木桃,木桃猛点头,示意情况属实。她有点恨铁不成钢地瞥了眼仍在哼哼唧唧抹眼泪的小丫鬟,无意间又想起了心中的疑惑,于是拿捏出一个极其和善的微笑,转向小二:“旧相识?他可曾说自己的名字?” 小二眼珠子转了转,咧嘴一笑:“哦,那位公子姓马。” “马公子?”祝小英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似是在回忆什么,“我倒不记得认识一个马公子……不过我倒是跟你们少东家是朋友,带我多谢他了!说改日我请他喝酒!”一边说还一边向刚刚那位公子站的方向瞄了瞄。 “公子原来认识我们少东家?” 店小二很诧异,顺着祝小英的眼光看去,正是看向少东家的包厢。今天中午老账房特地把他们都叫过去,叮嘱他们要是看到自家公子,人前人后一定要装不认识,就像接待普通客人一样接待,他们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但都谨慎地执行命令。搞了半天面前这位公子竟是他们少东家的好朋友,害的他白白提心吊胆演了半天戏。于是大大松了口气,表情比刚刚轻松不少,“那您怎么不进去坐坐?我们少东家就在里面呢!和几位老爷在吃酒。不过也不知道我们少东家有何打算,总之公子若是现 在进去,千万不可声张少东家的身份,只称他为马公子就好。” 一语定乾坤。 “是么,山伯这又是出的什么奇招。”祝小英眼睛一眯,勾着嘴角笑得和风细雨,后槽牙却暗地里磨了两下,缓缓道:“算了,我今日有事,还是改天再和他小聚。” 第13章 店小二看着那笑得一团和气的小公子,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奇怪,人家明明是在微笑,怎么在他看来这笑容有些阴森森的呢! 见那公子不再说什么,领着自家书童慢慢走远,店小二任务完成,高高兴兴跑回酒楼里交差去了,本来想着要告诉东家那位公子知道他的身份,可当时梁山伯正在和几个老爷商谈正事,挥手就让他下去,店小二后来也就将此事忘了。所以梁山伯并不知晓,其实某人早已看透了他和太守公子之间的那点小把戏。 街上仍然热闹,人群仍然熙攘,天清月明,繁星坠地,却没有人能听见祝小英在心里的诅咒与怨骂。 狗血的剧情果然让她赶上了! 梁山伯与马文才身份互掉在她面前眉来眼去,把她当猴耍,很有趣么!很有意思么! 本来以为掌握了剧情,她可以顺顺当当地融入这个世界,安分守己地嫁给马文才过不愁吃穿的富足日子。她不奢望爱情,不奢望幸福,只求能好好活着,避免祝英台悲剧的命运。 可是现在全都乱了! 马文才是个断袖,梁山伯成了大款。 该有的剧情没出现,不该有的剧情却轮番上演,还一次比一次狗血一次比一次不靠谱。她究竟该怎么办? 因为有心事,回府后的祝小英连饭都没吃就爬上了床。接连两天都食欲不振,等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准备重新面对生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时,另一个晴天霹雳却在脑中炸响: 颖郡马太守府上来人提亲,欲为独子马文才聘上虞县祝员外之女祝英台为妻。祝员外欣然应允,待择良辰吉日,过礼完婚。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开始就要遵从梁祝情节啦~~结拜啊去书院啊大胡子教书先生啊之类的。 ps:木瓜苟延残喘的本本终于崩溃了!今天拿去修理,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更新可能会慢两天,莫抽打~~~~~ ☆、第十三章 祝老爷应下马家提亲后,祝家小姐当即跪倒在祝夫人门前,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祝夫人心疼不已,把女儿招到屋里,母女俩遣退下人关上房门,私话一夜。 第二日一早,祝小姐衣带渐宽,杏眼浮肿,弱不禁风,珊珊回房。祝夫人神色如常,气色却不佳。立刻叫人把祝老爷从书房叫回后院,夫妻二人也遣退下人关上房门,私话良久不见动静。 仆人丫鬟们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都隐约感觉事情不妙,走起路来轻手轻脚,只遵从夫人的指示将一碗又一碗补品端入小姐闺房,给可怜的小姐压惊补气,谁都不敢往夫人房附近凑。偌大的庭院内一时寂静无声,连草丛里的蚂蚱都老老实实趴在地上不敢蹦跶。 而祝府正房内,祝员外背着手在地上一圈一圈踱步,眉毛恨不得拧成了包子褶。 “我本瞧着那马公子一表人才,进退有度,又家世显赫,和我们门当户对,所以才一口答应婚事,谁曾想……哎!” 祝夫人头上绑着带子,捂着帕子无声哭泣,“不过是口头之约,聘礼都没收,大可不必算数!跟他们直说就好了!” “这怎么能行!大丈夫行事,岂可今日言明日变!而且那马家乃世家大族,族中还有姊妹在宫里为妃,财大气粗,权贵一方,我们无论如何不能得罪。再说,订婚信物都交换了……” “不就是区区颖郡太守,我们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又无子弟要入仕,无需巴结高官。而且数百年基业尚在,他们能奈我何?” “你……你懂什么!如今朝政不稳,寒门子弟势力渐起,我们世家大族更应相互依仗,同气连枝,怎可在内部挑起矛盾!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 祝夫人也不抽泣了,不紧不慢呷了口茶,讽刺道:“好好好,你倒是头发不长见识不短的真丈夫,火眼金睛选了个断袖做姑爷!” 祝员外本来还有满腔豪言要发表,却在听见夫人说出“断袖”二字时立刻泄了气,嘴角抽搐胡子抖动,瞪着眼睛挤着眉毛,似乎想极力把这让人不舒服的字眼从耳朵里挖出去。 “你真的确定那文才贤侄是……是……” “这还有假!” “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祝夫人眼神闪烁,放下茶碗,面不改色道:“自是有渠道打听,闺中密语岂是你们这些有见识的大丈夫听得来的?” 祝员外语塞,气呼呼地负起手,又开始在地上一圈一圈转,比那蒙着眼拉磨的老驴还敬业。 祝夫人冷眼旁观,估摸着时机差 不多了,才用帕子抹了抹嘴,慢悠悠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何解?” “既然已经答应了人家,就不好意思再拒绝,那我们就拖!” “怎么拖?” “听闻马家世代为官,即使女眷也熟知孔孟之道,擅做诗词歌赋。我们英儿本来也喜欢念书,却总是被你骂,最近发现她连字都快不认识了,这要是进了马家被人看轻怎么办?”祝夫人言语间略有责备,祝员外想要反驳,却在夫人的瞪视下蔫了下来。“我年幼时曾在吴郡的崇罗书院读书,那里的山长夫人是我的师母,我们可以将英台送到她那里去……” “荒唐!书院怎是女子可以去的地方!” “那便让英儿扮为男子,反正她今年才十三岁,女儿身形还没显出来。” “胡说胡说!岂有此理!”祝员外吹胡子瞪眼。 “那你去跟马家说退婚好了!我还舍不得让英儿走那么远!”祝夫人凉凉道。 祝员外无言以对,祝夫人见状立刻又放缓了口气,倒了杯茶给他,“老爷,那崇罗书院学生不多,又有我师母照顾,不会有事的。而且……你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你可还记得我们是如何相识的?” 祝员外没想到夫人会提起旧时,紧绷绷的一张麻将脸竟然有了一丝触动。 “当年元宵节赏灯,你我同解了一首诗的诗谜,从此结缘。那时你赞我才思敏捷,饱读诗书,怎么现在反倒这么固执守旧起来?” 见丈夫没有反驳,祝夫人又再接再厉,纤纤素手柔柔搭在祝员外肩上,“那崇罗书院已出了颖郡地界,即使是马太守也不好派人探查,这一去便是三年,期间焉知没有变故?过了这风头我们再想办法周旋,找个借口退婚,事情不就解决了?到时候女儿学成归来,二八年华,才貌俱佳,何愁找不到好姻缘?对马家,我们就说英儿从小顽劣,将她送去临郡女学学习为妇之道,想那马家也不好说什么的。” 其实祝夫人还有一句话憋在心里没说出来,就是那崇罗书院才子辈出,这三年期间以女儿的冰雪聪明,足够找到一个好夫君。俗话说,日久见人心,媒人的赞美大都靠不住,只有朝夕相处才能看清一个人的真品质,才不会让女儿嫁错了人。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三年的时光,可以让她的英台得一生幸福。 祝夫人软声细雨,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最后连多年不用的“祝兄”“祝郎”都用上了,叫得祝员外从骨子里都酥软了,差点乐开了花。 最后拍板同意,让女儿扮男装前往吴郡崇罗书院读书。 末了,当一切尘埃落定,祝员外犹在叹惋: 想那马公子仪表堂堂,学识渊博。这一次来颖郡,表面上是说陪同好友梁山伯来此,顺便游历。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马公子对这些店铺商号极为上心,想必是与这梁家产业脱不开关系。 当今士族都以田产为业,不愿承认操弄商贾之术,但大多暗地里拥有一些生意。如此看来,他们马家才极有可能是那些店铺背后真正的东家。因此他们这些上虞大户都对这所谓梁家商号颇多照顾,任其生意做大,也算是对太守大人的奉承。 若是真能与马家结姻,那祝家以后的实力便不可同日而语。 只可惜……哎,造化弄人。 祝员外一想到那酒席之上,风神俊秀的大好青年,不由痛心疾首: 好好的男儿郎,怎么偏生是个兔儿爷呢! …… 正在祝家老爷艳羡“马家”背后的殷实的产业时,梁府在上虞县的别院里迎来一队马车。 “祖父,您怎么不好好在府里休息,却来这里了?这一路可还顺利?” 梁老太爷年近六旬,儿子儿媳都活得不长,如今只剩下一个孙儿与自己相依为命,是以对梁山伯格外疼惜。但梁家世代经商,为了自己百年后不至于家族没落,他极重视对孙子的培养,自梁山伯十二岁起便带着他走南闯北,狠心磨砺,近几年更是放手将生意给他独自掌管。只偶尔在旁点播。 “怎么,不愿意见到老头子?”梁老太爷佯怒。 “怎么会,见到祖父高兴还来不及!” 梁老头笑眯眯地扶着大孙子的手进了府,一安顿好连口热茶都来不及喝,立刻让下人把上虞的商铺账本都拿过来,昏花的老眼已经看不清,便让下人念给他听,活脱脱一个老守财奴。 第14章 “祖父还不放心孙儿吗?” “傻孩子,这上虞县多士族大家,势力最是盘根错节,祖父怕你被欺负了去!” 梁山伯恭顺地为爷爷奉茶,人前人后的稳重老成此刻也淡薄了很多,流露出几分少年的的洒脱不羁:“祖父放心,咱梁家的人,还不曾在外面吃过亏!” “话不要说得太早哦!”老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子一眼,然后闭目倾听账房报账,听着听着,脸上不禁露出惊讶之色,“呦,伯儿,你来上虞可没几天,想不到生意已经打通到这种程度了?那些士族的老古董们不曾难为你?” 梁山伯轻轻勾了勾嘴角:“多亏一个朋友的帮忙。” 梁老太爷挑挑眉毛,也不细问。若说他自己是只老狐狸,那他这个孙儿可是个十足十的小狐狸精,能占便宜的地方绝对不会手软,只是这一次,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着了他家小狐狸的道。 但年轻人总是需要提点提点,于是梁老太爷敲着烟枪对梁山伯说:“孙儿不可大意,小心作茧自缚啊。” 梁山伯敛眉垂首:“孙儿谨遵祖父教诲。” 老太爷满意地点头,然后又说:“伯儿啊,这次来,祖父倒是有件要紧事跟你商量。” 梁山伯抬头询问。 梁老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可还记得祖父以前一直跟你说的话?” “记得,您说我们做生意的,要学会与士族交好,如此才能行得长远。” “恩,不错。与世家子弟为友虽不是什么难事,但若想交到真心挚友却还需要点手段。” “孙儿驽钝,还请祖父明示。” “男人嘛,一辈子无非三件事,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嫖过娼。只要共同经历一件,便可说关系非同一般。祖父的意思……恩,你可明白?” 梁山伯看着容光焕发的梁老太爷,愣了愣。 “祖父的意思是……是……” “混小子!想哪去了!我还没那么老不正经!”老头看孙子神色古怪,挥起烟枪砸了下他的脑袋,然后重重咳了一声,才慢慢道:“吴郡崇罗书院,乃世家子云集之地,不乏多才之辈,孙儿尽可结交。” 书院? 梁山伯沉吟半晌,才对祖父恭敬一揖:“是,孙儿明白。待整理好手头生意,便择日启程。” …… 几天后,祝小英乘着马车,在十位仆人一位丫鬟的陪同下,浩浩荡荡地开始了前往吴郡的旅途。 而太守公子马文才还在家里纳闷,为什么祝英台会突然想起去上女学。等派往上虞县的探子弄明白真实情况回到颖城向他汇报时,祝小英已经离开了颖郡。于是他立刻叫人准备快马,连行李都不曾打理便急忙忙追了上去。 因此,颖城爆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花边新闻: 从来都是不学无术的太守公子,竟然要去书院了!这不是……祸国殃民么! 作者有话要说:笔记本终于回来了……呼!去修电脑的时候遇到一对有爱的小哥,耽美狼们有兴趣可以戳这里: 公关受&技术攻 ps:平安夜快乐哦! ☆、第十四章 江南之地水系纵横,驿路两旁时有溪流相伴。阳光透过绿荫树丛照射在晶莹的流水之上,水过圆石,鱼戏浅溪,远远看去仿佛掰碎的金屑,亮得迷离了来往马车里行人的眼睛。 鱼米之乡的秋日少了几分烟雨朦胧的味道,难得晴朗的天空艳阳高照。和风吹拂着不远处大片的庄家农田,带来作物成熟的气息。少不得有那些自诩清高傲岸的才子,叫停了马车,宽袍大袖地翩翩走出,兴致勃勃地把韭菜当杂草揪下两把,然后自以为“躬耕陇亩”,摇头晃脑做上两首田园诗陶冶情操。 当然,如此一番明媚景致也不是谁都能有福气欣赏的,就比如此时经过的马车中一位“公子”,面色惨白,头冒虚汗,蔫耷耷地团在一堆靠枕中活像一只病猫。 “木桃……” “是,公子。” “走了多远了?能不能停下休息休息?”祝小英晕车晕得厉害,一路上吐了几回,连声音都颤巍巍的。 “公子,刚刚不是已经休整过一个时辰了吗,怎么还要休息?” “不行了不行了,在颖郡的地界内我还能勉强撑一撑,不知怎么一到吴郡,这车颠簸得愈加厉害了,我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散了。” “是啊,这边的驿路比我们那边的差多了。”木桃正说着,马车车轮也不知滚过什么样的大坑,整个车厢又猛地颠了一下,小丫鬟惊叫一声,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惊恐得半天不敢再开口说话。 祝小英扶着窗框将脑袋探到外面呼吸了一会儿新鲜空气,突然就想到当初她们政治老师的话:一个地方的市政建设就可以看清当地行政是否清廉,一场雨就可以将一切虚伪装潢打回原形,城市排水好不好,道路泥不泥泞,建筑外墙会不会剥落……查贪查腐简直是一抓一个准。 而这吴郡呢?且不说大雨,就是这样宜出行的好天气,驿路也破得跟让猪拱过似的,可见当地的官僚都不怎么办事,肯定都是一些脑满肠肥的混蛋。 所谓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如此看来那颖郡的马太守还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官,最起码驿路铺设得平坦,不会让她赶路时吐得肝肠寸断。哎,只可惜生了个儿子却是断袖,作孽作孽。祝小英想到这里,不禁为那位未曾某过面的太守大人掬一把同情泪。 在公子的吩咐下,祝家一行人两辆马车靠着一处小溪停下来,祝小英挑了块被太阳烘烤得热乎乎的大石头躺了下来,用溪水浸过的帕子蒙住眼睛,安安稳稳地休息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  “我们这一路走走停停,这样下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到书院啊。”木桃怨念地看着自家小姐,小声嘀咕道。 “去书院急什么,三年呢,不差那十天半个月的。” “小姐!你要知道,女儿家时光最是宝贵,这一去便是三年,到时候您就十六了,要是别人家小姐早就嫁人了!您倒好,这里不差半个月,那里不差半个月,不怕以后变成老姑娘?” “老爷和太太都不急,你急什么!”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哼,好心当成驴肝肺。”木桃嘟着嘴跑到一边歇着去了。过了片刻,她又偷偷打量脑袋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躺在水边晒太阳的小姐,不禁又想起了他们离府那天,小姐死死扒住祝府大门门框不肯上马车的情景。 她始终想不明白,这要是搁在以前,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可是小姐梦寐以求的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弹琴写字,不爱吟诗诵赋,一听到要去书院就脸色大变,仿佛那里有吃人的妖怪。而且小姐好像总是有心事,经常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特别是那天见过梁公子晚上回来以后,连着几天食欲不振。 她更想不明白的是,当时小姐死活不上马车全府上下都没有办法,夫人只是附在小姐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小姐愣了一下,然后二话不说,立刻就老老实实上车了。 夫人……到底跟小姐说了什么呢?啊啊啊真的真的好想知道啊啊啊! 祝家的人才安顿下来没多久,驿路上就又行来一队马车。马蹄与车轮之声隆隆震耳,所过之处烟尘飞起。相比于祝小英坐的马车,这队马车的车轮都大了一圈,而且轮子上都裹了草皮,所以才会带起地上的沙土碎石。 木桃远远地看见马车奔来,吓得大叫:“公子!公子!快起来,那边的马车过来可要带起很多泥沙,我们赶快避一避!” 祝小英犹在闭目养神,一把便被木桃抓起来,跟随她的仆人们也都急忙忙套马拉车,生怕马儿们受惊。 梁山伯正倚在马车里支着头安静看书,忽听前方不远处一阵喧哗,便将车窗推开一道缝,向外面瞥了一眼,几乎是立刻就在十几个人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一抹惊讶浮过眼眸,嘴边已经不自觉地带上笑意。 “四九。” “公子,有什么吩咐?” “停车。” 前面的车夫听到指令,立刻收紧缰绳,因为停得急了,拉车的骏马纷纷人立而嘶,抖动起威风凛凛的鬃毛,将本就凹凸不平 的路面又踏出几个浅坑。 呼啸而来的马车队堪堪在距离祝小英等人休息处三丈远的位置停下,所带起的尘烟一点也没过到他们那里,而是纷纷落在两队马车之间的空地上。待尘埃落定,车门开启,一位穿天青色长袍的俊美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 祝小英从那人下车的一刻开始,心中便觉不祥,等来人走近,看清了那双湖波一样清澈柔和的眼睛,如果不是她晕车吐得体虚无力,几乎立刻就想转身撒腿跑。 这人是梁山伯!接近有害身体健康! “祝公子。”梁山伯走到祝小英面前,微笑拱手。 “马……马公子……”祝小英回礼。 第15章 “好巧,想不到竟然在此相会。” “甚巧,甚巧。” “刚刚马车险些冲撞了公子,实在是失礼了。” “无妨,无妨。” “不知祝公子这要是往何处去?”梁山伯目光扫过祝英台的两辆马车,十几箱大大小小的行李还有一众仆人,随口问。 “吴郡,崇罗书院。”祝小英战战兢兢回答,一边在心里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梁山伯跟她不顺路啊不顺路。 “哦?”梁山伯惊讶,“想不到我和祝公子果真如此有缘。实不相瞒,在下也正是前往崇罗书院读书的。” 祝小英脚底一软,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梁山伯立刻伸手虚扶一把。 木桃知道来人是马公子后第一个反应是马家来人逼婚,吓得不敢说话,但随即意识到小姐此时是男儿身份,对外称祝家长子。又想起小姐离家前曾对老爷发誓不能和男子有肌肤之亲,于是立刻飞奔过来将祝小英搀到自己怀里。 “公子!公子!您没事吧!” 祝小英面色惨白,已经懒得说什么了。她还能说什么呢?梁祝的剧情,进一步向前推动了。她和梁山伯果真变成同窗了。 “祝公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梁山伯神色镇定地收回了手,却察觉到祝英台脸色不对。 “马公子,我们家公子晕车晕得厉害,这一路折腾得就剩半条命了,所以刚刚才叫人停了马车下来休息。”不等祝小英开口,木桃便含泪回答,眼睛却偷偷瞄了下梁山伯停在不远处的加宽加大版豪华马车。“这走走停停的,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到书院,也不知道我们家公子能不能撑到那时……”说着说着,木桃还很应景地抹了两把眼睛,气得祝小英想跳起来抽死她。 多嘴! 梁山伯看了看祝家的马车,心中了然,道:“ 祝公子想必是不常远行,像这种马车在上虞城走走倒还好,但若是走这种山野土路只怕就不行了,会颠簸得厉害。反正你我也是同行,若是不嫌弃,不如与我共乘一驾车如何?” 木桃点头如捣蒜,祝小英忙对梁山伯道:“马公子的好意英台心领了,只是不敢劳烦公子,我们稍作休息,便乘自己的马车上路。” “若是祝公子觉得共乘不便,我将自己的马车让给你坐如何?”梁山伯坚持道,“吴郡驿路多崎岖,前路漫漫,祝公子还是要多为身体考虑。” “是呀,公子,您就别硬撑了。”木桃在一旁帮腔。 祝小英有些被说动了,毕竟装清高受罪的可是自己,虽然她时刻警告自己“珍爱生命远离山伯”,但不论怎样以后两人在一个书院读书,总归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躲着也不是办法,不若大大方方像普通人那样交往。 于是,当车队再次启程时,祝小英坐进了梁山伯的马车。因为实在不好意思鸠占鹊巢,她坚持不让梁山伯去和仆从挤次等马车,而是与自己同乘。 两人上车以后相对而坐,梁山伯似乎没有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健谈,祝小英也因为有心结而有意回避,他们最开始还聊了几句,后来却渐渐陷入沉默,气氛尴尬起来。最先打破这沉默的,是祝小英腹中一声轻微的声响,闹得她脸大红,奈何饱受几天折磨的胃很不给面子,又接连作响,囧得她恨不得立刻跳车。但偷眼望过去,她却发现梁山伯似乎在看着窗外出神,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窘迫,于是以为是车轮声掩盖了饥肠辘辘声,侥幸地松了口气。 “四九。”梁山伯似是突然想起什么,轻唤小书童。 “是,公子。” “吩咐下去,让车行得慢一点。” “是,公子。” 见到祝小英疑惑的目光,梁山伯只是淡淡笑了一下,然后拿出一个八宝盒摆在两人当中的小案几上,将盒子打开,里面竟装着做工精致的点心。 “祝公子,未时以前我们恐怕赶不到最近的驿站,午饭是吃不成了,只能简单吃点东西垫垫底。车上有些点心,但却没有什么酒水,不知你那里可还存着一些?” 在看到梁山伯拿出吃的那一刻,祝小英感到非常没面子,觉得自己坐人家的车,还吃人家的东西,就像被饲喂的流浪猫。但听到他问自己有没有酒水,眼睛不禁一亮,立刻叫木桃去马车里取出从家里带来的果酒。 美酒,甜点,马车里立刻被醉人的香味填满,熏得她晕乎乎的,但是拿点心的时候脊梁 骨却硬朗不少。你拿一样,我拿一样,这就从单方面饲喂的本质变为双方面搭伙吃饭,谁也不欠谁。 梁山伯似乎也饿得紧,拿起点心来毫不矜持,这让祝小英略略宽心,知道他并不是听到自己肚子叫才主动提出吃东西。他们两人你一块我一块,一顿点心吃下来倒是亲近了许多,之前的尴尬气氛一扫而光。 当看到祝小英停下筷子,懒懒的不再动点心时,梁山伯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对面那像只餍足的猫一样的“公子”,面带微笑地默默品着杯中的酒。 古语有云,饱暖思……那个什么。 祝小英连日以来就没吃过什么正经东西,如今总算填饱了肚子,虽然没有生出什么特别的想法,但观赏风景的心情倒是回来了。她凑到车窗边,像是要恶补之前亏掉的美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那纯天然无污染,五彩油画一般的田园风光。 流水淙淙悦耳,蛙鸣鸟叫之中有风过树叶的沙沙声,高大的亚热带常绿树木葱茏依旧,只偶尔有几棵树上会间杂着丝丝黄叶,大片农田放眼望去,却还是绿色多一点。 “江南的秋还真是生机盎然呢!到处都是绿色。”穿越之前一直在北方生活的祝小英不禁深深感叹。 梁山伯微微挑了下眉,却并不将心中疑问问出,而是用那温润的嗓音淡淡地接道:“我曾去过北边一些地方,那里的秋倒处都是金黄色,也很美。” “是呀,大片的金色麦田,还有红色的枫叶,落在地上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松松软软的,虽然天气会冷一些,但天很高很蓝,呼吸进的空气都是清凉的。” “祝公子……在北方呆过?”梁山伯问。 陶醉过度的祝小英猛地回过神,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暗叹不妙。果然人一吃饱智商就会变低,竟然会在别人面前怀念自己那一千多年以后的家乡。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东晋!淮汉以北早已不是汉人的领地,她一个未出阁的深闺小姐对那里的事情门清算怎么回事? “怎……怎么可能!”祝小英掩饰地笑了笑,“不过是我家一个老仆妇,她是从幽州来的,经常给我讲她家乡的故事,所以听说过一些,让马公子见笑了。” 看到祝英台眼神中的躲闪,梁山伯却不再继续追问,只是看向她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探究,将杯中甜美的果酒一饮而尽。 在酒香里沉醉的不只是祝小英一人,这位一直神态淡然的公子也有几许恍惚。 马车依然在前 行,梁山伯闭上眼睛,但是,那张在金色阳光下对窗遥望的,带着如果酒一般甜美微笑的面容,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英台,我有些累,先睡一会儿,架子上还有些话梅,要是不舒服就吃一点。”梁山伯说完这句话,便侧身卧下,闭上眼不再说话。 祝小英看着对面那说倒就倒的俊秀公子,呆了片刻,突然觉得梁山伯怪怪的,但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随着天色转暗,她也有些困了,晕晕乎乎地靠着蓬松的软垫睡了过去。 她并没有注意到,梁山伯对她的称呼,不知从何时,已经从“祝公子”,变为了“英台”。 作者有话要说:坑爹的无线网,昨晚死活爬不上来……_<% ps:看到好多留言,木瓜开心地打滚打滚~~~以后会加油更新的!! 竟然收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个地雷!(擦眼睛) 飞扑萌了亲!!!!!!激动得热泪盈眶~~ ☆、第十五章 祝小英醒过来的时候,窗外正是斜阳西沉的好景色,漫天的云霞像一顶红色的盖头,将大地万物笼罩,映得庄稼果实红彤彤的,仿佛羞答答的小媳妇。 一想到害羞小媳妇这个比喻,祝小英脑海中就情不自禁晃过一张脸,朱唇贝齿,黑亮双眸,月色下披着破旧的斗篷也不掩其妖娆身段,面染红晕,语调轻柔,目光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不,应该说是看着并不在场的,他心中的那个他。 祝小英一边想一边偷偷瞄了眼坐在对面的梁山伯,只见他仍未睁眼,沉沉地睡着。于是祝小英毫不客气地放开目光,将对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看个够,尤其是在那张比任何偶像明星还完美的脸上盯了很久,从睫毛到嘴唇,从俊眉到鼻梁,几乎用她那赤`裸裸的目光描摹了每一根线条,直看到酣畅淋漓,才心情复杂地收回了目光。 不得不承认,马文才挑男人的眼光……不错。 可能是因为祝小英调整坐姿弄出了响声,几乎就在她收回目光的同时,梁山伯也醒了。只是他醒了以后不知为何,一直不太看祝小英,也不说话,而且一连喝了好几口茶,脸上可能是晚霞映照的原因,竟染上淡淡的红晕。 第16章 “马公子……身体有何不适吗?”看梁山伯神情古怪,祝小英担心地问。 梁山伯终于抬起眼,镇定地将茶盅放在面前案几上,礼节周全地向祝小英淡淡一笑:“无妨,可能是在车上躺得久了,过一会儿就好。” 真是这样?可这辆马车一路行得很稳,连晕车晕得厉害的她都没什么反应,他怎么会感觉不适……等一下! 祝小英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该不会……该不会是他发现自己趁他睡觉时偷偷看他吧? 不对啊,她现在是个男人身份。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盯着看,会脸红? 除非…… 祝小英看向梁山伯的目光突然变得炙热,难道这位梁兄竟然与马文才是同道中人? 天啊,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一个断袖爱上另一个断袖更美好呢? 见祝英台突然有些坐不住,梁山伯以为她是想更衣,只是碍于女孩家的颜面不好意思提出来,于是立刻吩咐下去,停车休息。而且他下车后还特地走远了一些,好与人行方便。 然而他却不知道,这番周到体贴的行为,落在某个不解风情的人眼里,却完全成了另一番模样。 见好端端的突然停车,祝小英又迷惑了,她看着一下车便刻意走得老远 ,而且还特意往树丛茂密的地方去的公子背影,心中暗暗嘀咕: 难道,刚刚的脸红……是让尿憋的? 这么说刚刚是自己想多了? 陷入困惑中的祝小英看着梁山伯离去的方向,愣了许久,直到木桃用胳膊肘捅她好几下才听到她问自己要不要去更衣,于是在自已一众仆人的护卫下与木桃鬼鬼祟祟地离开。 梁山伯为了不给祝英台造成尴尬,索性在远处等得久一点,顺便听了四九报账,大致了解一下梁家在吴郡的产业。只让几个仆从远远地看着,如果祝公子他们回来便来通报一下。 所以祝小英办完事回来,见梁山伯还没有返回马车,几个随从还驻守在他附近,探头探脑地向自己这边看,于是立刻恍然: 原来是急着上大号,怪不得…… 梁山伯本来在听四九报账,却不知不觉走神了。 “公子?” “公子?” 四九叫了两声,梁山伯才醒转过来。 “嗯,继续,我在听。” 小书童疑惑地看了看自家公子,觉得今天的公子和往日有些不同,虽然同样是弯弯的嘴角,含笑的眼睛,但今天看起来却格外特别。 “公子……您怎么了?可是和那位祝公子聊到什么趣事?” 梁山伯精神一凛,淡淡扫了四九一眼,“休得胡说。”话虽不重,但威严犹在,小书童不敢再乱讲。 自幼祖父就跟他说过,为商者,于官民中夹缝中生存,讲究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无法摸清底细,方可游刃有余,立于不败之地。 他多年收敛心性,出入商贾大亨之中也毫不逊色,不料却被一个小姑娘看乱了阵脚。 不过,要说到偷偷打量,还是自己行错在先,趁人家熟睡时窥得红颜色,没想到这么快就遭到现世报,也被看了回去。而且更没想到的是,自己会这么禁不住事,不由有些懊恼。 不过是个闺阁女子罢了。 但是,他又很好奇,为何一个江南之地的士族千金会对氐族政权统治下的地理风光那样熟悉?为何在这样一个平凡的闺阁少女眼睛里,是看遍大千世界的繁华与广袤? 祝小英为了让梁山伯静心办事,特地交代下去让仆人们不要催促,找个好地方休息一下。她自己则找了个干净石头坐下来,撑着下巴看日落。 纯净无污染的古代天空就像最透彻的底色布,不论加了什么颜色,看起来都那么纯粹透亮,看得人心情也不禁舒畅起来。 ☆、第十六章 与拉风的坐骑不同的是,这匹飞驰而来的黑色神驹主人样子却有些狼狈。身上的衣服明显就不是出行穿的,看起来像是一件白色的宽松居家服。通常情况下,白衣公子乘黑马而来,远远看去衣带翩飞也算是一个养眼的画面,但此刻马文才身上这件白袍却渀佛穿了很多天不曾洗过,从上到下都脏兮兮的,全然没有了风流韵味。 “文才兄——”马文才在梁山伯的马车旁边勒马停下,看起来风尘仆仆面色憔悴,但一双眼睛却亮亮的,一上来便紧紧盯着梁山伯不放,好像他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文才兄,我可算追上你了!” 祝小英本来摸起一杯茶在喝,听到这里却忍不住一口喷出来,又将茶吐回杯中。脑中顿时浮现四个大字: 千里追夫。 “咦?英台怎么也在这里?”马文才闻声向车厢内瞄了一眼,渀佛才看到坐在里面的祝英台似的。 祝小英忙用袖子擦嘴,看着马文才干笑:“巧合,巧合。” 梁山伯挑了挑眉毛,眼中瞬间闪过无数思绪,侧首看向马文才,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哦?怎么……你也要去吴郡?山伯?” 他这“山伯”两字特地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出来,而且还微微将语调拉长。十分满意地看到马文才脸上那瞬息万变的精彩表情。 马文才听到梁山伯如是称呼自己,知道他还没有在祝英台面前点破两人身份,眯起一双笑眼,充满感激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梁山伯微不可见地颔首,冲他眨眨眼睛,表示举手之劳不必见外,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然而两人彬彬有礼四目相对的瞬间,心中却各有计较—— 马文才:刚刚远远地就看见祝家马车与梁府马车同行,幸好及时赶上,还没有铸成大错。这梁山伯面貌狐媚头脑聪明,着实是个威胁,以后可千万要严防死守在英台身边,万万不得马虎! 梁山伯:来得还真是及时,有那么一刻特别想戳穿他,看他如何自圆其说。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来日方长,姑且静观其变,到时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妙? 被神交中的两人冷落到一旁的祝小英:拜托不要在我面前这样深情对视好不好……还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一对吗? = = 马文才心中虽百转千回,却没忘记回答梁山伯的话:“正是要去吴郡,家父要我去那里的崇罗书院读书,不知英台和文才兄这是要去哪里?” “这倒是巧了,我和英台也是往崇罗书院去。”梁山伯说。 “果真?想不到我们兄弟三人竟是如此有缘!”马文才很“惊讶”,眼睛却偷偷看向祝小英,“这样也好,以后在书院我们也可互相照应。” 祝小英此刻心中却有些困惑,她在外面以祝家长子自称,马家刚刚来人提亲,但看马文才对她的态度却很自然,并没有提及此事,难道说马文才他还不知道这婚事?思索间一抬头,刚好发现马文才在看自己,心中一动,再开口时却是对着梁山伯说话: “听闻文才兄前些日子才定亲,这次去崇罗书院最少也要三年,家里的婚事怎么办?” 婚事? 梁山伯不动声色地飞快看了眼马文才,只见后者眼神闪烁,正紧张地看着祝英台,于是略一思量,便笑道:“都说好事多磨,佳偶天成,若是有缘,三年何惧?” 祝小英忙点头称是,暗中却将两人的神情变化收在眼里,心中已明白马文才他是知道婚事的,也就是说听闻未婚妻赴他乡礼佛无法如约完婚,他不仅不着急上火,还立马欢乐地飞奔过来找梁山伯,足以见他对意中人痴心不改,是铁了心要在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了。罢了罢了,马文才他人不错,这种事情勉强不来,以后做不成相公做闺蜜也好。因此便暗暗下决心,再也不提起订婚之事,以免徒增尴尬。 马文才突然听到祝英台提及婚事,很想插两句嘴问问为什么她要逃婚。但此刻他的身份又没有立场让他多问,因此心急如焚,憋话憋到内出血。细细观察之下,也没见祝英台有什么不悦神色,于是便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是没看上梁山伯扮成的冒牌“马文才”,兴许是因为喜欢上了自己,所以才会逃婚。这样一想,不禁心里舒畅起来,眉宇舒展,索性不再提起婚事。 …… 最初的寒暄过后,三人便都渐渐放松下来,开始聊些途中的所见所闻,奇闻异事。 其实只要抛弃了心中的计较,他们很是谈得来。梁山伯与马文才发现祝英台见识广博,行事爽朗大度,丝毫没有小女儿礀态,除了经常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轮番看他二人,与之相处还是很愉悦的。而祝英台也觉得这两个人观点新锐,并不迂腐,而且长得都很美型,看起来赏心悦目,除了觉得自己像只电灯泡一样坏人好事,与他们相处还是很开心的。 两人乘车,一人骑马,马文才虽然内心不爽,但因为自己身上的衣服太脏,又不好意思挤进梁山伯的马车,便只能紧紧跟随在侧。 闲话间,太阳已不知不觉落山,仆人们将灯具打起,立刻有飞蛾蚊虫循着亮光扑来。 第17章 车内有驱虫的熏香,因此遭殃的只是马文才一个人。 祝小英本想将随身的驱蚊荷包给马文才,但却瞄到梁山伯腰间也系着个香囊,于是设身处地为可怜的马文才着想,觉得相比于自己,其实他应该更想要梁山伯的关心。 奈何梁山伯这渣却丝毫没有反应,任是马文才在外面用袖子抽来抽去叫苦连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祝小英有些看不过去,于是清了清嗓子,对梁山伯道:“文才兄,不知这车里用的是什么熏香,驱蚊效果倒是很好。”然后目光却若有若无掠向马文才,面带同情。 马文才自幼体质特殊,天生的不招蚊虫,但他觊觎英台腰间的荷包,所以故意去抽那些躲他躲得远远飞蛾,呲牙咧嘴装可怜,为的就是搏得同情。见祝英台终于提及此事,他更加卖力地抽袖子,还很逼真地在自己脸颊上拍了一下:啪! 梁山伯当然知道外面这货在动什么心思,记得两人第一天相识相谈甚欢,舀着酒坛在屋顶对饮,直至深夜,那时他就知道马文才不招蚊虫,所以明摆着现在又是在做戏。本不想搭理他,不料却还是引起祝家小姐的注意。他突然不想让马文才这么容易得逞,于是—— “这熏香英台若是觉得好用,便送你一些。哦,你看我们两人在马车里无事,倒是忘了山伯。”说完,便解下自己的荷包,递给马文才,温柔道:“山伯,带上这个吧,免得被虫咬。” 马文才看着梁山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他这是故意捣乱,气得眼睛都红了,但是又没有办法,只能默默接过梁山伯的荷包。 祝小英对梁山伯的上道深表欣慰,又瞥见马文才红红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睛,顿生怜悯之情。 瞧把他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 于是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马文才怨念地看了梁山伯一眼,将他的荷包狠狠揉进掌中,然后再含情脉脉地看向祝英台。 祝小英以为他是在感激自己,对之报以一笑。 梁山伯嘴角挂笑,一手支着下巴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内心分外愉悦地回看马文才,然后又给祝小英倒了杯茶。 两人于灯下对饮,只愁煞了窗外人。 马文才煎熬了许久,终于盼到众人抵达驿站,于是立刻将马交给驿站的马倌,迫不及待地将祝英台从梁山伯身边拉出来。 梁山伯下车后淡淡看着两人的背影,也不急,只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着。 祝小英以为马文才是因为刚刚接了心上人的荷包而羞涩,所以才躲着梁山伯,于是很善解人意地拍了拍马文才的手,主动跟他勾肩搭背。 马文才暗爽,一晚上的抑郁一扫而空。 驿站不同于客栈,设施简陋房间稀少,除了有一定身份背景的人,都分不到房间住,只能挤通铺。因此,他们这一行人,也只有祝小英、梁山伯和马文才可以住驿站的客房。 虽然祝小英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她的狗血率暴高,但她还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又碰上了千年不变得酒店剧情—— 房间不够了。 他们是三个人,却还剩下两个房间。 掌管驿站的小官满脸为难,不知道该让哪两个公子哥屈尊挤一间房。 祝小英张了张口,还没来的及说话,就听梁山伯与马文才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指着对方说道:“我和他一间房!” ☆、第十七章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用过简单的晚饭,祝小英梳洗完毕坐在床上,有些怨念地瞅了木桃一眼。 “小姐?您想要什么?”木桃很会察言观色。 “没事,没事。”祝小英咳了咳,抱着双膝往床里侧缩了缩,眼角不易察觉地瞄了一下放在桌子上的茶具。 木桃在整理东西。 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 “小姐,您怎么还不躺下睡觉啊,明天还要起早赶路呢!”木桃一抬头,发现自家小姐仍抱着膝盖在床上坐着出神。 “就睡,就睡。”祝小英咬了咬嘴唇,眼角又往桌上的茶具瞄了一下。 这一次木桃也注意到了,放下手中活计走到桌旁倒了杯茶递给祝小英,“您要是口渴早说嘛,何苦就这样巴巴地看着?” 祝小英接过茶杯,并没有急着喝,而是缓慢地将头扭向床内侧,向里面的墙壁望了一眼。 马文才和梁山伯就住在她隔壁啊。 就隔着一层薄薄的墙啊。 “木桃啊——”祝小英转着手中的茶杯,柔声细语地轻轻唤了一声。 “怎么了,小姐?” “很晚了,你也快睡吧。” 木桃憨憨地一笑,“不打紧,白天在马车上我睡了不少,还不困,现在把明天的东西整理好,免得天一亮手忙脚乱。” 祝小英假惺惺地笑了笑,低头继续看着茶杯出神。 “小姐,喝完了吗?喝完了杯子给我。”木桃很有眼力价地过来收杯具。 祝小英抓着杯子微微躲了一下,木桃疑惑,祝小英赶忙解释:“我……我晚上会渴,这杯茶就放我这里吧……” “这怎么行,半夜水翻了就麻烦了!”木桃尽职尽责地坚持要把杯具收回,“要是晚上渴了就叫我,我再给您倒就是了!” 祝小英无奈,只好交出茶杯,默默钻进了被窝。 木桃仍在整理东西。 又过了大约半柱香时间。 “木桃啊——” “怎么了小姐?” “你也睡吧,你灯亮着我睡不着。” “哦,那我把灯灭了,黑着也一样能看到。”木桃吹灭蜡烛,“这下您就能睡了” “……” “木桃!!” “哎呦,小姐您干什么叫这么大声,吓死我了!” “什么也别做了,现在就过来睡觉!” “可 是……” “现在就过来!少废话!” “……” 当小丫鬟终于在祝小英的淫威下不情不愿地上了床之后,没几分钟就睡死过去。祝小英躺在床内侧,一边竭力抑制内心可耻的冲动,一边默念:要端庄,要矜持。要端庄,要矜持。 她念了几十遍,内心渐渐平复,安静地闭上眼睛,用标准的公主睡姿准备入睡……然后,就在下一秒猫一样敏捷地跃了起来,跨过横在外侧的木桃无声无息落到地面,匍匐到桌前抓起茶杯一口喝干又飞回床铺,将茶碗倒扣在墙壁上,耳朵紧紧贴过去。 一系列动作完成不超过五秒钟。 墙壁的另一头,马文才与梁山伯的房间内。 马文才从怀中拿出一张契文一样的东西,对梁山伯道:“你也注意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梁山伯缓缓点头,也从自己袖中抽出一张类似的东西,眉头微锁:“驿站往来官员,入驻前必出示堪合,怎么这里的官役竟没来索要?” 马文才沉思片刻,起身打开房门,叫了两声“来人啊”,紧接着便有一个小官役模样的小子跑过来。 “公子有什么吩咐?” 马文才目光飞快地扫过官役的脸,身上的制服,脚上的鞋,垂在身侧的手……然后笑眯眯地对他吩咐道:“麻烦小哥给我们准备一壶好酒,再上两道荤菜。”说完又给了他一些银钱。 在官役接过银子的一瞬间,马文才并没有忽视掉他右手虎口的一道深痕,以及眼眸深处所迸发的贪婪和隐约可见的心虚。 小官役接了银子便退出房间,门又吱呀一声合上。 马文才回到梁山伯面前,靠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恐怕事有不妙。” 梁山伯这时也注意到了桌上的一个香炉,抬起头与马文才对视:“驿站里会有香炉?” “嗯,这里的熏香味道还真不是一般的重。” 梁山伯将香炉盖子打开,里面还有些剩余香料没有燃尽,他细细看了两眼:“这种香料名叫绝味。” “有什么问题?” “绝味乃香料中味道最重,并且可以掩盖异味。” “异味?”马文才挑眉,心念一转便突然想到了什么,惊讶之间忙用目光征询地看向梁山伯。 梁山伯缓缓点头,轻声道:“绝味善于掩藏死物腐味,常见于……官府停尸间。” “那这里房间少,也就是说……”马文才眯起眼,脸上不但没什么惧色,黑亮的眼珠里竟然闪 着莫名的兴奋。“其他房间里装的都是……” 梁山伯瞥了他一眼,对于他莫名的激动雀跃表示不屑。 马文才一出门便碰上这样新鲜又刺激的事,本来大喜,但随即突然想到什么,面色骤变:“遭了,英台!”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刚刚那小官役的声音:“公子,您要的酒准备好了。” 梁山伯与马文才彼此对视一眼,互相使了两个眼色。 梁山伯不动声色地抄起桌上香炉,轻手轻脚移到门后,对马文才微微一点头。 第18章 马文才接收到信号,便一甩袖子,堆上一脸和煦笑容,一边去开门一边叫道:“来啦——” 墙壁这边。 祝小英使出吃奶的劲抵着墙偷听,耳朵都快从茶杯底子穿过去了,却什么动静都没听见。正怀疑是不是自己三观不正,将人家柏拉图式恋爱的两人想歪,忽听走廊外小二的敲门声,竟是来送酒水! 祝小英一愣。 真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如此有情调,竟然还叫了客房服务! 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响,马文才一声销魂的“来啦——”顿时又把她拖入无限遐想,于是忙将耳朵贴回茶杯底,探听对面动静。 半晌无声。 突然,只听“砰”的一声,一直安静的房间终于传来对话: 梁山伯:“桌子上!快!” 紧接着一阵杯盘打翻在地的哗啦声,然后是身体撞在硬物上的钝响。 “唔——” 一声□。 祝小英心头一紧。 马文才:“绳……绳子……” 祝小英:绳子?! 又是一声□,那张可怜的桌子似乎经受了什么无法承受的重量,桌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伴随着阵阵疑似被禁止压抑的□…… 那边的桌子不会散架吧? 祝小英隐隐担忧。 桌子只吱嘎作响了一会儿,很快便停止了。 祝小英疑惑地抬起头,确认再三才接受了这一不美好的现实: 时间太短了啊……山伯兄,你要加油呀! 梁山伯与马文才的房间。 那个小官役已经被制住,身上的官差服却不见了踪影。他还想挣扎,翻倒了烛台,最后被梁山伯一个利索的手刀劈晕。 马文才这时已经换上了那身官役服,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袖口,顺便抬眼看了看梁山伯,后者正缓缓活动着手腕,面 上依然带着儒雅的笑容。 “不错嘛山伯,身手那么好。” (偷听中的某人险些泪奔:文才兄,你的要求还真低……) 梁山伯没有搭话,只是将一身官役打扮的马文才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踢开晕倒在地的冒牌小官差坐到桌边椅子上,手撑着下巴看向窗外:“你确定要这样做?” “当然。”马文才衣服穿好,将一把贴身匕首收入袖中,“都说二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若是真像我们预想中的那样,匪人将这处驿站占领,我们这点人根本对付不了,离这里最近的驿站也要三十里,要是不想法子放出消息,恐怕我们小命都不保了。” 梁山伯用签子拨了拨灯芯,点头表示赞同,但还是很无奈地看了马文才一眼:“可是想法子通知,一定要放火烧掉整个驿站吗?” “不然还有什么更有效的方法呢?”马文才看着梁山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烧掉驿站,事后赔起来要很多钱。”梁山伯依然神色淡然,似乎只是在说“你竟然扔了一个土豆好浪费啊好浪费”。但内心却在腹诽:不过让你失了个荷包而已,报复心真强。 马文才不理他,只是冲梁山伯眨了眨眼,便将门一推,轻身闪了出去。但身影还没完全消失,便又一头扎回来,小声道:“对了,不要告诉祝贤弟实情,他胆子小,我怕吓坏他!” 梁山伯:“放心,我知道。” 祝小英听到隔壁房门声响,又有人向自己这边轻轻走来,吓得忙丢掉茶碗缩进被窝,装作熟睡。 为了不打草惊蛇,梁山伯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用江湖手段从外挑开了门闩,将门无声推开。 “谁!”睡在外面的木桃突然感到一阵凉风,立刻惊醒。 “嘘,是我。” “……文才兄?你怎么进来了!” “英台,别怕,我们现在要立刻离开这里,什么也别问赶快收拾东西,我就在门外等你。”说完,梁山伯也不再解释,便出去守在走廊里。 祝小英与木桃一头雾水,但从梁山伯语气严肃来看,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于是立刻行动起来,与梁山伯会和于门外。 “文才兄,究竟……” “嘘,别出声!”梁山伯作禁声状,“英台,跟紧我!不要往两边房间看。” 梁山伯想要抓住祝英台的手,但想到她的女儿身份,最终还是没有抬手,只是又谨慎地嘱咐了一句:“ 跟紧我!” …… 马文才扮成官役离开后,悄无声息地下了楼,一路没有遇见什么人,直到来到一楼大堂,才迎面撞见一个与自己相同服饰的人,于是急忙低了头,放矮了身子。 “喂,小四!楼上那三只肥羊怎么样了?” 马文才忙回答:“已经喝下加了料的酒了,等一会儿他们睡得像猪一样,咱们就可以动手!”模仿少年的声音模仿得竟然七分相似。 “干完这一票咱就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这满楼的死人味老子真他妈受够了!”那人抱怨,“行了,头儿让我们先去下等房那边,那边都是这三只肥鹅的仆从和马夫,好像有几个练过的比较难搞。” “成!”马文才颠颠地朝那说话之人奔过去,只要再往前迈几步,窗外的月光就可以照在他脸上,身份便会被识破。 “哎呦……哎呦哎呦……”马文才突然捂着肚子,堪堪停在了月光之前,不多不少。并借着捂肚子的动作将脸埋得更低。 “臭小子,你又怎么了?” “我……我想去茅厕!”扔下这句话也不等那人回答,便一溜烟跑走。 “喂!茅厕在这边!”那人喊道,然后笑骂了一句,“没开过腥的小兔崽子,一提宰人就躲得远远地,就是个能下药骗人的窝囊废!” 马文才其实并没有跑远,只是躲在楼梯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那人走远。 他并非不知道茅厕在哪个方向,这个驿站他幼时曾与父亲一同来过,清楚地记得这里的布局方位,他之所以对那人撒这样的谎自有他的道理。 等确定周围无人,他才悄悄地往那人离开的方向迅速追去。 “哎呦!”黑暗无光的走廊里,木桃脚底绊了一下,身体向前一倾,条件反射地将手伸向两边找支撑。不料身侧的一扇门却并没有插门闩,随着她这一推,门应声而开。而木桃也因为失去平衡,一个踉跄栽进了那个房间。 浓烈的的恶臭扑面而来,夹杂着甜腻的血腥,散发出如鬼魅般阴郁的气息。 “木桃!”祝小英跟在她身后急忙去扶,一抬头的瞬间,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 “啊啊啊啊啊啊!!!!!!!!!!” 下等房门口,一群拿着雪亮大刀身着驿站官服的人,听到这寂夜里一声撕心裂肺的女人尖叫,吓得集体愣了一下,险些以为是厉鬼寻仇。但也只是愣了那么短暂的一瞬,这些杀人如麻 的悍匪便分出部分人马,提刀循声奔上楼去。 【注】 堪合,驿站使用的凭证是勘合和火牌。官府使用时凭勘合;兵部使用时凭火牌。 驿站本是国家出现以后,政府专门为传递公文和军情所设置的通信机构,但因为财政对馆驿支出安排费用有限,而实际耗费巨大,为保证正常运转,唐代前期一般由政府指定当地富户主持,这些富户称驿将。 有些头脑灵活的驿将则利用馆驿从事商业活动,达到“以商补亏”的目的。所以一些非官府的旅人,只要手中有堪合就可以在驿站换马歇息。因此那时堪合是可以通过一些渠道买卖的。 作者有话要说:哦啦啦!这章够惊悚吧~~本来还想好好描写一下那些屋子里的画面呢,后来想想还是下次再说吧,今天都这么晚了…… 最近看好多童鞋都在忙于考试,祝大家考试顺利哦~~ 坚持住!美好的寒假就在眼前!不霸王的好孩子会得到木瓜的美好祝福哦~~~ \(^o^)/ ☆、第十八章 祝小英这辈子还没见过死人,她家四代同堂,阿婆阿公还没来得及飞向天堂和子孙们说拜拜,她这做小辈的就先行穿到了梁祝的神奇世界,所以看到那些房间里白森森直挺挺血肉模糊令人作呕的东西之后,受到的惊吓可想而知。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那飙高的女音,就拉着木桃的手,跳着脚疯狂地往外跑。 梁山伯知道事情不妙,赶紧追上去,但是人在受惊吓时肾上腺素分泌突增,往往会爆发出惊人的体力,一向走路慢悠悠的千金小姐飞奔起来竟然像兔子,眼看着她一步几级台阶的冲下了楼,梁山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而另一伙拿着霍亮大刀奔上来准备宰掉肥羊的土匪们也没耽搁功夫,很快便与祝小英等人狭路相逢! “啊啊啊啊啊啊啊!!!!!!”祝小英一看到那一把把足够将自己砍成片的锋利大砍刀还有一个个凶神恶煞状的彪形大汉,抓住自己的脸,再次吓得叫破音。 寂静的夜里如此声嘶力竭带着颤音的嚎叫,惊悚效果非常,而劈头散发的祝小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用手猛抓自己的脸,使得本已经苍白如纸的脸上又多了几道触目惊心的红痕,在惨淡月光的衬托下绝对比午夜凶铃里的贞子还具有视觉冲击力。 第19章 土匪们一时被她吼住,集体愣在原地。 祝小英此时心里已经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是遇到了传说中的黑店,只是这不是驿站吗?按编制来算应该还属于政府机关,怎么还会对旅人下黑手? 当祝小英终于从惊吓中缓解过来,与理智伴随而来的也是胆怯和退缩。因为她停止了尖叫,过分安静的四周衬托出了无比尴尬的气氛,而面前那些提刀的匪人们,眼中也渐渐流露出凶光…… 就在这时,一个庞然大物从半空中飞落,那是从二楼扔下的一面屏风,土匪们反应机敏地挥刀自保,几下便将屏风砍得七零八落,眼中凶光更盛。 “英台,你们先走,我来拖住他们!”梁山伯衣带飘飘从楼上跃下,不知从何处搞来一把长剑,眼睛看着那些土匪,脸上倒无惧色。 想不到梁山伯竟然是高手!原来这是武侠版的梁祝…… 但是祝小英此时已经没有更多时间来吐槽,而且一点也没有留下来与梁山伯并肩作战的想法,很不厚道地拉着丫鬟跑路,一边还默默祈祷山伯兄可以撑得久一点,好让她们逃命。 然而上天总是会惩罚那些不讲义气的人,祝小英与木桃才跑到一楼大厅,就又碰上一伙土匪。 不远处有火光,空气中满是烟味,看起来像是什么地方着火了,这伙人应该是跑出来救火的,手里还端着木桶铜盆。 “看!飞碟!”祝小英突然伸手向土匪们身后一指。 很显然,这帮古代的土匪们并没有看过香港搞笑武侠片,条件反射地往身后看去,而祝小英借此机会飞快地拉着木桃躲进马房。 那些土匪回过头时已经不见了祝小英和木桃的人影,虽然大概猜到他们躲到哪里,但此时驿站莫名失火,若是火势蔓延,火光冲天,必然要惊动周围官民,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救火,便没有理会躲到马房里的两个人。 马房里空气并不好,而且静得出奇,看起来没有马匹,祝小英心脏扑通扑通地跳,手冷得像冰。而且最糟糕的是,她刚刚跑过来的时候绊在一块石头上,扭到了脚,现在根本站不起来,若是有人来跑都没办法跑。 祝小英和木桃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周围渐渐安静,已经没有了人声,但她们却随着周围浓烟的越来越多而慢慢恐慌起来。 躲到这里虽然不会被歹人发现,但同样也不会被自己人找到,眼见火势向这边烧过来,她脚受伤无法走路,可两个人总不能在这里等死。于是祝小英咬了咬牙,对木桃说:“你先自己出去,找到梁公子和马公子他们,然后再带人来接我。” “小姐……”木桃可怜兮兮地猛摇头,流着眼泪,死死抓住小姐的手。 “不想我们死在这里你就赶紧去搬救兵!”祝小英黑着脸威胁,“不听话回去就把你卖了!” 这句话果然够有威胁力,小丫鬟抹干净眼泪,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这下只剩下祝小英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马房里的干草堆旁。 等啊等,祝小英心里越来越慌,因为她越发觉得这马房里的味道不对头,令人作呕的恶臭味若隐若现,却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落针可闻的黑暗中,白森森的月光透过木栏的缝隙洒进来,有种阴冷而诡异的感觉……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 这种感觉……有点…… 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发抖,剧烈地颤抖,余光里她似乎瞥见干草堆里有什么东西,与月光一样,白森森的。 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从脸上流下来,划过冰冰冷冷的痕迹。她试图站起来,被扭伤的脚却支撑不住身体的力量,向后栽了一下,扶住干草堆,然后摸到了…… 一只手。 冷冰冰的,僵硬的手 。 “妈!!!!!!” 祝小英意识到自己抓到什么东西的时候,终于裂开嘴很不雅观地哭了出来,而且还哭得一抽一抽的,她多么希望自己神经足够脆弱,可以吓得昏死过去,可惜她只能清醒地在这里哭爹喊娘。 娇弱女主在危险时刻无助晕倒在美男怀里的唯美情节,注定不是她的戏份。 此时,驿站里到处都在起火,土匪们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失火,而是有人刻意为之,想要给邻近的驿站报信。眼看着火势脱离控制,他们已经暴露,土匪们聚集起来简单商议一下,便决定弃站逃逸。 一枚红色的信号弹被发射到夜空中,伴随着尖锐的鸣响,与梁山伯纠缠的一伙人看到信号,彼此对视一眼便都飞快撤退。 梁山伯见状知道马文才已经得手,急忙向祝英台离开的方向追去,很快遇到一路跌跌撞撞赶来的木桃,于是在她的带领下赶到马房。可到地方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而且……门是开着的。 梁山伯从地上拾起祝英台身上的荷包,紧紧抓在手里,心中却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懊悔。 是的,他懊悔。 如果当时,他握住了她的手……一切都不会如此。 …… 祝小英被人抱在了怀里,她整张脸都埋进一个宽阔而温暖的胸膛。 就在刚才,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被困在大火里,与一堆腐烂的尸体一起被火化的时候,她于浓烟滚滚中抬起头,看见一张脏兮兮的脸。 她从来没觉得这张脸看起来这么顺眼过。 马文才用斗篷将祝小英裹紧,全然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屁话,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死……死人……我摸到了死人……手……手……”祝小英还在抽。她哭得太凶了,鼻涕眼泪全都抹在了对方的衣襟上。 “英台不怕,那不是死人手,你看错了。”马文才不紧不慢地安慰。 “骗……骗人!我明明看到了……还闻……闻到……臭……臭……” “只不过是一堆萝卜,你真的看错了。”马文才声音温柔。 抽搐声渐渐停止,祝小英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头睁大一对红红的眼睛看着马文才:“萝……萝卜?” “是呀。”马文才笑眯眯地看着她,还很郑重地点点头,“就是萝卜!白萝卜!” 祝小英:当我白痴么…… “哎,那些干草堆里堆了那么多萝卜喂马,都不新鲜了,难怪会发臭!真是太浪费了。”马文才一边不满地摇头感叹,一边还真从自己怀中翻出一根白萝卜,拿在祝小英面前晃啊晃,“英台看看,刚刚是不是摸到了这个?又白,又硬,又冷,摸起来还滑溜溜黏糊糊……” 祝小英:他哪里来的萝卜…… 驿站外的小土坡上,马文才抱着祝小英,遥遥观看着不远处的熊熊大火,金红的火光照亮了缀满星子的夜空,滚滚热浪驱走了更深露重。祝小英觉得暖和很多,因为恼于马文才拿破萝卜糊弄自己,把自己当纯真小萝莉骗,倒也没有刚刚那么害怕了。 只是心情平静下来,祝小英猛然意识到自己正被马文才抱着,而她却紧紧搂着人家的脖子,两人姿态亲密,举止暧昧,她突然觉得热血上涌,脸和耳朵都红红的。于是动了动,想从他怀中挣脱,不料却被他抱得更紧。 “梁兄……可以放我下来了。”祝小英小声说。 “哦?英台不是扭到脚了吗?”马文才关切地问。 “这个……那也不好意思麻烦梁兄……何况你我两个大男人……” “诶~自家兄弟客气什么!就因为都是男人才不碍事啊,你要是个女儿家,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逾越呢!”马文才表情很纯真,语气很正派。 祝小英听了这番话,表情一呆,脑中却飞速转念: 什么……什么叫男人才不碍事?不……不会吧……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不会是看上身为男人的我了吧……天啊马文才你变心了你不要山伯兄了!可我……我tm就是一个女的啊!你一个断袖和我是没有未来的! 被马文才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得紧张,再加上胡思乱想,祝小英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你……你姓梁,我姓祝……怎么是自家兄弟呢……呵呵,呵呵……” 祝小英发誓,她真的只是语无伦次罢了,因此她万万没想到她这句无心之言竟然推动了梁祝剧情的进一步发展。 马文才本来就觉得怀中之人软绵绵的,抱起来手感甚好。见她又因为“害羞”而吞吞吐吐,心情更加舒畅,于是顺口接道:“当然是自家兄弟!英台,你我患难与共,怎么说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不如趁此良辰吉时,以天为鉴,以地为证,结拜为兄弟如何?” 诶?结拜? 不是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结拜于草桥吗?怎么是在这里?而且是和马文才?难道传说有误? 正当祝小英迷惑不解时,马文才抱着她略微环顾了一下四周,眼睛一亮:“英台,你看那边有个草桥,不如我们就到那里去结拜如何?” 祝小英:……好吧,草桥君你好。多谢配合。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很抱歉消失了一个礼拜,因为前一阵在忙一个考试……现在总算空闲下来! 第20章 大家也都放假了吧?为了补偿,木瓜在寒假期间会努力做到日更的! 嗯~请甩起小皮鞭用力鞭策我吧!xd ☆、第十九章 夜到尽头,驿站已经被大火烧得差不多干净,因此火势也渐渐变小。幸好马文才自幼不务正业,干杀人放火的勾当比较手熟,动作够快,一干土匪还没来得及迷晕下房里的仆从,活着的人都安全逃了出来,只有死去的人随着这朽木残垣一起灰飞烟灭。 大火惊动了附近村民,牵牛赶集的,早起扛着锄头收割稻子的,还有那十里八村特地翻山越岭跑过来看热闹的,叽叽喳喳挤做一堆,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向受灾现场张望。 马文才将祝小英小心翼翼地放在草桥边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正要查看她脚踝扭伤的情况,这时刚好一队快马从驿道上飞奔而来。来人均穿着整齐的官役服,应该是临近驿站看见了这边的火光,派人来了解情况。 祝小英受了一晚上的惊吓,一听到马蹄声又紧张起来,马文才示意她不要怕,然后恋恋不舍地将爪子从她身上拿开,站起身看向那些人,对他们打断他与英台二人世界的行为深感不满。 “这位小兄弟……请问……” 官役们一下马便看到草桥边的两人,注意到马文才身上穿着的官役服,便立刻向他们走过来。其中一个刚要跟马文才询问情况,不料这位衣着狼狈的俊秀公子却面色惨白,眼神惊慌,跌跌撞撞地奔过来抓住他的手,声音颤抖地说:“我们的朋友……他还在驿站里……他是……颖郡太守之子……救……救他!” 领头的驿将一听“太守之子”,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而马文才此时也刚好瞥见梁山伯手持一柄长剑从火海中冲出来,正好看到了他与祝英台,似是要赶过来。于是他心念一转,急忙伸手一指,对那官役道:“他!就是他……他出来了……你们快去……看看他是否受伤!” 马文才表情激动,眼含热泪,似乎要不是因为自己体力不支,已经要飞奔过去。 那一众官役一见身着青衣气度不凡的梁山伯,再听到他的身份,再也没有犹豫,不用马文才再废口舌便争先恐后地冲了过去,生怕丧失在未来长官面前表现的机会。 于是草桥边又只剩下了马文才和祝小英。 于是冷月无声,星辉漫洒,二人对影成双,草桥变鹊桥。 于是马文才强压住嘴角的笑容,温柔俯身,托起祝英台扭伤的脚踝,眼含柔情地问:“疼吗?” 祝小英咬了咬嘴唇,微微沁出冷汗的手紧紧抓住衣袖,虽然四周漆黑看起来阴森吓人,但她知道马文才心中所念,她不好意思在彼此牵挂的两人中横插一杠,所以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梁兄,你还是先去看看文才兄吧,我这里不打紧。”说完,还用诚恳而鼓励的目光看向马文才。 马文才愣住,抬起头 看到祝英台眼波温柔,语气还那么和缓细腻,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怎么这样担心梁山伯! 梁山伯从驿站大门一出来,远远便看见马文才抱着祝英台躲到安全的地方,知道他们无碍,心中略定。但随即便觉得心中不快,看着那相依相伴的两道人影越发不顺眼,只想赶快上前扯开无骨鸡一样黏在英台身边的马文才。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到最后只能为自己找借口,是因为孤男寡女躲到僻静地方有些不妥,有损未出阁小姐的闺誉,他是出于正义才如此行事,于是便加快步子,欲上前与二人会和。 不料他还没走几步,便被一群官役包围簇拥,一口一个“太守公子可是无碍”“太守公子究竟发生什么事”“太守公子怎么会好端端起了大火”,连珠炮的提问搞得他极为懊恼,但只能硬着头皮与人周旋,简单几句将起因经过说完,便顶着太守之子的名义,着手安排各项事宜。 而那边厢,马文才这无赖却与英台你看月亮我看星,清闲自在地谈天说地,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一壶酒,两人把酒言欢好不畅快! 看到这里,梁山伯心里更加窝火。 书童四九跟在梁山伯身旁,突然觉得一阵寒流飘过,不禁打了个喷嚏,再看向自家公子,发现他今夜的笑容格外多,而且总时不时用柔和友爱的目光遥遥看向与他们同行的另外一位公子,甚至在吴郡派出的官员报出所估损失,乘上赔偿银两数额的时候,都没有仔细查看便签字画押。总之,与平时相比十分反常。 借压惊之名,马文才与祝英台多喝了两杯酒,又因为一夜未睡,历经凶险,精神反倒有些亢奋。于是两人并肩跪在草桥之下,一人拔了三根狗尾巴草,对着夜空拜了三拜,口中还念念有词—— 马文才:“我,梁山伯。” 祝小英:“我,祝英台。” 马文才:“今日在此结拜为兄弟,从此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祝小英:“有衣同穿,有饭同食。” 马文才:“英台,你应该说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祝小英:“梁兄,放心吧,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为你扫墓献花,照顾父母妻儿!逢年过节为你备上一副碗筷,让你在下面不会寂寞!” 马文才:“……” 两人交换了生辰八字,再互相对拜,结义之礼便算完成。 “梁兄——”祝小英拱手。 “贤弟——”马文才回礼。 草桥简陋,却见证了一对谦谦君子的伟大友谊。 “梁兄!”祝小英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以后我们就是兄弟,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我说,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忙!” 祝小英意有所指。 “贤弟,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手足,你我二人一定要相扶相持!”马文才握了握祝小英的手,“世道险恶,务必要分清亲疏远近,不可受他人迷惑!” 马文才别有寓意。 此时,旭日已从东方升起,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气氛格外煽情。而一阵不和谐的马蹄车轮声却打破了这圣洁的美感。 梁山伯坐在马车里,推开车窗淡淡瞥了眼马文才与祝小英紧紧握在一起的手,用指节敲了敲窗框,将两人从含情脉脉的对视中惊醒:“咳,上车。”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比较少……明天争取多更点哈!不要霸王哦~ ——努力日更的木瓜 ☆、第二十章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马文才说什么也要和梁山伯与祝小英挤在一辆马车里,坚持称自己受到了惊吓,不能再骑马。 梁山伯也懒得理他,由着他厚脸皮地在自己的马车里又吃又喝,只是将一叠账单轻飘飘递到他跟前:“这是驿站评估的损失,因为牵连到附近的几亩农田,所以赔偿数目不小。” “让你破费了。”马文才接过账单也没怎么仔细看,心想这次梁山伯恐怕要大出血,于是安慰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回去请你去天香楼喝酒!” 梁山伯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认真点头道:“嗯,是要破费了。”然后突然侧过头对马文才微微一笑。 马文才被梁山伯看得心里毛毛的,悄悄向旁边移了两寸,与之拉开距离,默默捧起杯子喝茶。 祝小英从上马车开始就觉得不自在,她觉得梁山伯一定是误会她了,否则怎么脸色那么阴晴不定,看向马文才的目光还总是带着淡淡的的责备?于是为了避嫌,她特地坐在两人对面,专心致志地“欣赏”窗外美景,方便两人你侬我侬。 梁山伯不比这两个闲人,他忙了一整晚,累得厉害,本想闭上眼睛养养神,不料很快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马文才见状,立刻把梁山伯扶倒躺好,自己则跑到祝小英那边与她同坐。 祝小英看了他一眼。 马文才笑得坦然:“这样文才兄能睡得舒服点。” 祝小英腹诽:哦马文才你真贴心。 “对了梁兄,有件事我倒一直想问你。”良久沉默后,祝小英开始没话找话,谈论起驿站发生的事。 马文才转过头,趁机往祝小英身前凑了凑,低声问:“嗯?要问何事?” “刚刚幸亏你们发现的及时,放火报信引来官兵,否则我们性命不保。但你们究竟是从哪里看出的破绽?” “哦,其实我和文才一进去就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马文才说,“文才兄察觉出熏香的问题,而我是看出了那个带路小官役的马脚。” “那个带路的?我觉得看起来倒是普通,有什么马脚?” “有很多处破绽。”马文才耐心解释,“首先是那身衣服,袖子短了三寸,裤子微瘦,明显不合身。而吴郡太守最爱表面风光,各级官员的官服都有统一定制,服装不合身的几率很小。还有他腰带上挂佩刀的挂环位置缝在右边,说明腰带主人应该惯用左手拔刀是个左撇子,可他给我们推门送菜时都是用右手,这两点便足以证明他身份的伪装。” 第21章 祝小英看着马文才,微微挑起眉,示意他继续。 “衣服不合身可以将就,但鞋子则很难适应,所以他穿了自己的鞋,虽然与官靴式样相似 ,但仔细看会发现略有不同,而且鞋底边缘破损严重,应该是经常在室外奔走所致,可见并不是从事安逸工作的驿站官差。” 祝小英赞同地点头,看向马文才的目光愈发炙热。 “因为指甲缝隙干净,他不像农人,说话时又目光躲闪,并总是下意识看向我们身上所配玉饰,面色贪婪,心术不正,不似良民。然后再联系之前听过的有关吴郡流寇的传闻,便不难猜到事实。” “那……梁兄为何要扮作那个小官役的模样?不怕他的同伙识破?”祝小英追问,语调有些兴奋。 “要想让驿站火势迅速蔓延,必定要在各处分头点火。如此难免会给匪人碰到,唯有伪装成他们的同伙才方便四处走动。那小官役右手虎口刀印不深,应该入行年月较短。而且经过那些放着死人的房间时不经意加快脚步,难掩面上恐惧与厌恶,可见没怎么杀过人。新人,却被土匪们派来接待客人,可见头脑应该不错。我们的仆从在一楼的下房,歹徒肯定要先对付他们,所以要加派人手,而这样一个作为新手又不怎么喜欢杀人的机灵小子,若是不参与其中应该也不会引人注意,所以扮成他才是上选。” 马文才一番话说完,并没觉得有什么稀奇,而祝小英那边却已经是满面红光,激动得热泪盈眶! 此时,她看着不明所以的马文才,脑中只回荡着一个掷地有声,在十几个世纪之后响彻全球的大名:sherlock holmes !!!! 文才兄,你是福尔摩斯穿越的吧,是吧是吧? 祝小英忘乎所以地抓住马文才的手,用近乎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而马文才虽然不理解英台妹妹为何反应如此强烈,但那种佩服的五体投地的眼神还是很让他飘飘欲仙,于是一边拉着英台的小手,一边做害羞状。 梁山伯咳嗽了一声,轻轻翻了个身。 祝小英这才惊觉自己在做什么,急忙放开了马文才的手,有些尴尬地说:“梁兄果然是明察秋毫,英台佩服!佩服!” 马文才还没来得及感受那抓住自己的软绵绵小手的温柔细腻,便被梁山伯一声咳嗽坏了好事,心中懊恼,淡淡瞥了那边的睡公子一眼,然后脑中灵光一闪,又想出个坏主意。 他突然表情严肃,沉吟了半晌,才对祝小英慢慢说道:“其实……我之所以知道这么多,倒不是我有多能耐,完全是因为……我以前听过一个传闻。” “嗯?什么传闻?” “难道英台从没听说过?” “到底是什么传闻?” “就是……有关驿鬼的传闻。” “驿鬼?”祝小英看着马文才那双黑漆漆的眼,顿时觉得窗外的风呼呼灌进马车 ,发出近乎哀鸣的声音,感觉有点冷。 “正是驿鬼!”马文才神色凝重,“而且这不仅仅是个传闻,而是却有其事。” 虽然祝小英自幼被无神主义熏陶,但对于鬼神之类的东西还是有些怕的,偏偏好奇害死猫,胆小如鼠的她却总是经不住朋友的诱惑,自找不痛快地去看恐怖片然后整整一个月不敢半夜起床上厕所。就像此时,明明已经手心冒冷汗了,却还是忍不住用一双“讲下去吧讲下去吧”的好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马文才。 “这个……还是算了吧,不讲给你听了,怕吓着你。”马文才作势转移话题。 “梁兄不妨讲讲看。” “我怕你听了以后不敢坐马车了,还是算了。”马文才摆摆手,态度坚定。 “没关系,我胆子大得很。”已经落了人家套的祝小英坚持道。 “那好吧,我便给你讲讲……沛县驿鬼的传说。”马文才最终拗不过祝小英的纠缠,很“勉强”地同意了。 于是,他便眼神忧郁地,用他那充满磁性的低声线嗓音,深沉而缓慢地,说起了那个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沛县的城郊有一个驿站,规模不大,地处偏远,途经的旅人也不多。当地官府不重视这里,很少派人去查看,因此没有人知道,这个驿站实际上已经被一伙山匪占据了。而那些原来在驿站里工作的官员,都被土匪们杀死,然后剁成肉块塞在墙壁的夹缝里。 土匪们为了掩盖尸臭,在每一间客房里用了很浓郁的熏香,那香味又甜又腻,经年累月后弥漫于驿站的上空,不论风吹雨淋,都化不开,也散不去。 每一个在此入驻的旅人都会觉得这味道很熟悉,于是等他们夜半惊醒,听到滴答滴答的液体滴落声,才发现自己的头已经离开了身体,球一样骨碌碌滚出床帐外,滚到床底下,紧接着视线被浓稠的红色湮没。 直到那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那甜腻的味道,是血的味道…… 所有活着的人进入这间驿站,都再也没有出来过。而所有在这间驿站死去的人,都渴望再次搭上离开驿站的马车,继续自己的旅程。 后来有一个书生经过这里,住进了这间驿站。他要了一碗牛肉面,喝了一壶烧酒。牛肉很香,烧酒很甜。只是在大堂内擦桌子的小伙计却一直没有说过话。书生把钱放在桌上,却没有人来收。他回房间躺在床上,却总是听见哭声。 他心烦意乱地起床去茅厕,前面走着一个人,正是带他去房间的伙计,他想上前招呼他,脚下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提着灯凑过去看,吓得大叫一声!原来那绊住他的竟是一个人头,五官很清秀,看着挺熟悉,正是前面那个小伙计的 头! 书生的叫声引来了前面人注意,于是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书生……那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书生吓得又是一声惨叫,于是连滚带爬冲向马棚,套了辆马车就冲出驿站! 连奔了几十里路才松口气,这时,却听到有人在他身后说:“走慢些,我们跟不上……” “啊啊啊啊啊啊!!!” 祝小英尖叫一声,刚要跳进马文才怀里,梁山伯却已经坐起身,手疾眼快地将马文才一把拉到自己这边,让祝小英扑了个空。 眼看就要坐拥美人入怀,却又被梁山伯搅局,马文才很气愤,对梁山伯怒目而视。梁山伯却只是挑了挑眉,对马文才淡淡一笑: “山伯,这个故事不错,名字想好了吗?” 马文才一愣,但立刻明白了梁山伯的意思,神情也由愤怒转为兴奋,“怎么,这个故事会卖出去吗?” 梁山伯赞许点头,“嗯,构思不错。但我觉得可以在书生到驿站前加一段情节,比如美貌女鬼的勾引,山伯觉得怎样?” 马文才听后略一思索,立刻眉开眼笑,“这个提议好!然后可以在驿站客房里再加一段闺房之戏。” “嗯,最好再写一下女鬼对书生心有所属,为了救书生而魂飞魄散之类的,比较对千金小姐们的胃口。”梁山伯补充。 “那书名就叫……驿鬼记,你看如何?”马文才征询地看向梁山伯。 “唔……不若改为倩女传,怎样?” “嗯,这个好!”马文才展开笑颜。“有卖点!” “那就这样定下来,三个月内可否交稿?” “没问题!”马文才跃跃欲试。 “好,等着你的好消息!”梁山伯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两人彼此倒酒,共饮一杯。眼中闪烁着相同的喜悦,脑中描绘着同一个梦想的蓝图。 本来被鬼故事吓得浑身僵硬手脚冰冷泪花都渗出来却被冷落到一旁的祝小英:呜呜呜再也不想看见这两个男人了……鄙视他们! 当天傍晚,祝小英等一行人的马车终于驶入了崇罗书院。 书院坐落在崇罗山山麓之中,四面环峰,山青水绿。嶙峋的怪石间,水流飞溅,叮咚悦耳,却又掩不住那朗朗读书丝竹管弦之声。 古亭廊桥边,随处可见穿着整齐院服的儒雅书生,或抚琴,或吟诵,微风吹起了绑缚发髻的缎带,悄悄拂过因深思而低垂的眼睫,未退稚气的脸上,却有着或风流不羁或沉稳内敛的神韵。 祝小英下了马车,被这千年前的古老书香之地所感染,怔怔地一时说不出话。就在这时,有一个悦耳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这位兄台,可是也要来此求学的同窗?” 祝小英闻声回头,看清 说话之人,惊讶得微微张口。 此时,她突然想起来离家之前母亲大人附在她耳畔说的一句话,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才促使她不顾踏上梁祝剧情的危险,女扮男装来书院读书。 祝夫人的那句话是—— 书院之地,人美钱多,可趁此绝佳机会,徐徐图之。 祝小英激动,她要抱富二代官二代贵公子大腿的宏伟计划,终于到了付诸实际行动的时刻了! 而与此同时,马文才却不知道,自家的太守老爹正捧着吴郡派人送来的一份厚厚的账单,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生了个不孝子。这才没出门几天就能放火烧人家的驿站!果然是劣性不改!于是立刻抓来书童阿柳,让他去书院告诉那个混蛋儿子,这三年内休想让他拿出半个铜板供他读书!从今以后全凭他在外面自生自灭! 第22章 作者有话要说:呼……不好意思昨天没有更新哈,今天这章很肥可以算两章吧!终于进书院了哦~~美男啊,夫子啊,同房啊~~xd ps:木瓜不太擅长写鬼故事,大家就凑合看吧! ☆、第二十一章 向祝小英问话的公子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眉眼间却不见这个年龄应有的锐气,看上去温顺平和,相貌虽然不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惊艳,但恬淡儒雅,一看便是个脾气极好的。 “这位兄台,可是来此求学的同窗?”见祝小英不回答,公子又问了一遍。 “哦……正是。”祝小英赶忙行了一礼,因为距离拉近,她突然注意到眼前这位公子的左眼颜色有些特别,呈淡淡的灰色,像飘着蒙蒙细雨的灰色天空,并不像右眼那样漆黑明亮。而且虽然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书生服,但他的衣袖袍摆磨损相对严重,黑色的书生服也洗得发白褪色。 “仲堪,你在和谁说话?” 说话间,一个懒洋洋慢悠悠的声音自他们身边响起,祝小英闻声转过头,发现又一位公子向他们这边走过来,这个人看上去和祝小英差不多大,十三四岁的模样,脸上稚气未脱,但身形已经抽高,皮肤白皙,五官轮廓综合了少年的漂亮柔和与青年男子的初具棱角。 只是可惜,本来一个长得清俊端庄的美貌小正太,偏偏生出一对凤眼长眉,还要拿那种撩人的眼神掂量地看人,这就给人一种……额……很不讨喜的感觉了…… 华服美貌的小公子围着祝小英不急不缓地绕着看了一圈,就像在打量一只稀奇的异域火鸟,然后问出一句让祝小英很崩溃的话: “长得还不错,今年多大了?” 臭屁小鬼真没礼貌! 祝小英心中不满,但无奈她以二十岁高龄穿越到祝英台萝莉的身体里,比这小鬼还要矮一个脑袋,气场又没人家强,于是不想惹事的她只能笑眯眯地做出一副乖巧模样装嫩: “在下上虞县祝英台,今年十三。” 臭屁小鬼像模像样地点点头,然后目光从祝小英身上收回来,又开始百无聊赖地四处东张西望,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祝小英不屑跟他一般见识,又规规矩矩地问:“敢问两位兄台如何称呼?” 最开始说话的那位公子温和地拱手回礼:“在下姓殷,名仲堪,陈郡长平人,祝公子叫我仲堪就好。” 祝小英立刻甜甜地叫了声“殷兄”,殷公子眼中浮起淡淡笑意。 祝小英又将目光投向旁边那个没礼貌的,只见他双目正牢牢锁在他们身后某处,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漂亮的黑眼睛蓦地眯了起来,似是没有听到祝小英的问话。 殷公子见状,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对祝小英道:“ 这位是桓公子。” 姓桓?好奇怪的姓…… 祝小英历史学得并不好,不然她就会知道,桓这个姓氏,在东晋末年这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梁山伯与马文才交代好了马车行李事宜,看到祝小英被两个书生搭讪,两人很有默契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步子向那边赶过去。然而还没走到跟前,马文才神色骤变。 那姓桓的公子本负手而立,看到马文才后长眉微微一扬,立刻眼中带笑,刚要张口叫人,不料马文才却突然高呼一声“灵宝!!!”,然后飞奔过来扑进他怀里,还不等他发出一声便堵住他的嘴,连拖带拽地把人拉走,看得殷公子目瞪口呆。 “祝公子,刚刚那位兄台他……他与桓公子相熟?” 目送两人一边缠打一边走远,祝小英低头咳了一声,很淡定地对殷公子微笑:“呵呵,我和那个人不太熟。” 梁山伯对马文才的诡异行径却见怪不怪,翩翩然走过来,与殷仲堪相互见礼。 “在下颖郡马文才,久闻崇罗书院周士章先生高名,特来此求学。” 祝小英听了梁山伯自我介绍,偏头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俩人演戏还演上瘾了,要知道此话一出,三年的身份便定,这人前人后要圆多少谎?而且刚刚那个桓公子好像认识马文才,貌似也不是个省油的,不知道文才兄要想什么办法堵他的嘴,呵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师父与师母近些日子不在书院,书院大小事务暂时由监院负责,一会儿还要请示他给你们分房间,现在我先带你们去见他。” “嗯?山长夫人……也不在书院里吗?”祝小英听了殷仲堪的话,立刻从幸灾乐祸中惊醒。 “是啊,师母与师父出门访友,要有月余才能回来。”殷仲堪回答。 院仕夫人竟然不在,这可怎么办!祝小英暗暗皱眉。 离家之前,祝老娘和祝老爹让她发三个毒誓: 第一,不可以向人透露自己是女儿身;第二,不可以跟同窗有肌肤亲;第三,不可以饮酒乱性。 山长夫人曾是祝夫人的师母,为了方便念书,祝夫人还特地写了封信让祝小英带给她,拜托她额外照顾一下,但如今她却不在书院……莫非真要和男人同吃同睡? 正暗自发愁,祝小英突然觉得肩上一暖,回头一看是梁山伯,他暖暖的手轻拍了下她的肩,微笑一下又迅速收回了手,那一瞬间祝小英 似乎觉得梁山伯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又怎么可能真的知道呢? 崇罗书院的监院是个白白胖胖的花胡子老头,带着一顶宽大的书生帽,笑眯眯的活像一个弥陀佛。监院的主要职责是负责书院的行政、财务,以及稽察学生品行等工作,学生们入学的第一步就是要和他打交道——交学费。 战国以来尊师重教,夫子开学堂是为了传教于他人,要是收取银钱则不免落了铜臭,为名士所不齿,因此只是收取学生的束脩,即一些简单的米粮酒肉。但随着时代演变,束脩的内容也渐渐从吃食发展得越来越多样化,最终还原于其金钱的本质。所以古时的束脩也就是指学费,往往只规定最低数额,上不封顶。因此交学费不称之为“交”,而是“捐”。 于是,学子们从进门开始,便有了三六九等之分。 祝小英与梁山伯被带到监院办公的院子,这时马文才也和桓公子赶来了,他低着头乖乖地跟祝小英他们站成一排,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手段,那桓公子对他的真实身份守口如瓶,只是懒懒地倚在门边看热闹。但是,他那种心满意足像只餍足的猫一样的神情……嗯……总是让祝小英忍不住多想。 “马文才?你可是颖郡马家的马文才?”胖监院眯着眼睛慢悠悠问。 “正是学生。”梁山伯答。 “嗯……那颖郡太守是你何人呀?”胖监院语气和缓了些。 “是家父。” “哦……”胖监院满意地点点头,也不再说话。 梁山伯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便让仆从将自己带来的束脩都送过来。 随着那一箱箱满当当沉甸甸的大箱子抬进院子,胖监院的眉眼愈发舒展,等到一幅翡翠琉璃屏风艳光四射地抬到他面前时,胖老头的小眼睛里几乎是瞬间迸发出点点精光! “呵呵,文才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你看这么多的东西……呵呵,太多了……都够书院整体翻新两次了……”胖监院捻着自己的小胡子,笑得越发慈眉善目:“文才啊,我看书院东面的知贤楼背山面水,风景雅致,刚好有两间主厢房,现在还空着一间,你就住那里吧。” “是,多谢监院。”梁山伯回答得不卑不亢。 “我不要和他住。”这时一直倚在门边看热闹的桓公子发话了,勾魂摄魄的凤眼斜过梁山伯,又瞟了眼站在另一边的马文才,纤纤食指遥遥一指,竟点到祝小英的身上。“我要和他住。” “不行!” “不行!” 梁山伯与马文才异口同声说道。 桓公子一挑眉,“哦?如此的话……我就还是一个人住好了。”说着抖了抖袖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丝毫感受不到远处马文才那恨不得将其洞穿的目光。 胖监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企图对桓公子好言相劝:“南郡公啊……” “没什么好商量的。”桓公子高傲地摆摆手,打住其话头。 胖监院为难。 梁山伯说:“没关系,我住别处就好。” “可是……除了知贤楼,其余的地方厢房都是二人合住的……这……只怕委屈了你啊……” 二人合住? 电光火石间,祝小英,马文才,梁山伯眼中同时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桓公子将三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看向祝小英的目光愈发多了几分探究。 “无妨,我便与人合住。”梁山伯终于回答。 “我看看……”监院用胖胖的手迅速翻起一本簿册,“你就住在逸云馆的一号房好了。那里条件也极好。” “何人与我同住?”梁山伯问。 “你那间房还没人住。”监院答。 第23章 梁山伯不再出声,仿佛思量着什么事,缓缓地点点头。 马文才却突然觉得眼睛一跳,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祝英台?你是上虞祝家庄的?” “正是。” “哦……我与你的几位叔叔当年是同窗,祝家子弟果然个个一表人才。”胖监院赞道,“那你也去逸云馆吧,刚好和文才同一间房。” “这……” “不可不可!绝对不可!”还不等祝小英说什么,马文才立刻跳出来反对。 胖监院不满地白了马文才一眼,依旧笑眯眯地看祝小英。 “这……监院……恐怕不太好吧。”祝小英生怕被马文才炙热的目光灼伤,默默后退了半步,“我看……我还是去知贤楼好了。” 马文才还想说什么,却被梁山伯打断:“监院,知贤楼与逸云馆离得可近?” “嗯,士族子弟饮食起居都在一起,你们都在书院东侧。” 梁山伯不说话了。 站在一边看热闹的桓公子满意地微笑。 马文才却突然有些后悔,他为啥要说自己是梁山伯呀! 接下来,胖监院的目光又落在 马文才身上,马文才此时穿的正是梁山伯的衣服,质地上乘,做工精细,因此监院双眼炯炯有神,似是含着期许。 而马文才因为从家里出来得急,也没想到要带束脩,一时间尴尬万分,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梁山伯。 梁山伯立刻心领神会,轻轻咳嗽了一声,对监院道:“嗯……监院,学生惭愧,其实刚刚那些束脩……是我与山伯两人的。” “哦?”胖监院坐守崇罗后勤多年,处事老道,立刻明白这其中缘由,看向马文才的目光变得有些轻视。“如此也罢,文才的束脩绰绰有余了。那么,不知山伯家中子弟在何处为官?” 马文才回答得诚实:“学生家世代从商,家中并无为官者。” 胖监院的眼神这回变得更加疏远淡漠了,下巴扬得高高的,用眼角看马文才,“这样啊……那你便去西边和庶族子弟们一起住吧。” “不要!”马文才再次反对。若是被划拨到庶族那边,岂不是要和英台分开了?不可以,那他千里追妻的苦心就白费了! 这次胖监院真的生气了,暗自嘀咕,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穷鬼!没钱没势的还这么多要求! 马文才一向厚脸皮,不理睬对方的白眼,只是默默移到梁山伯身边,目光极其坚定:“我要和他在一起!” 祝小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背着锅盖回来鸟……勿砸! 纠结了三天,终于下定决心,书院里的人物还是用历史真实人物,yy那些东晋风云人物的青少年生活还是无比美好的,当然也比较有挑战性!木瓜查了许多资料,综合各个人物年龄,终于定好了时间点,把祝妹妹进学堂那年定在383年,大家知道那年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所以书院里的故事,会以yy为主,顺便穿插一些很有萌点的真实人物小故事!因为不是历史专业,有些地方可能有些出入,欢迎考据派的gn们来科普~ 看文图欢乐,顺便长文化~~\(^o^)/ ——努力向文化人靠拢的木瓜上 ☆、第二十二章 事实证明,有效的反抗往往建立在一定的实力基础上,否则不管你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到头来也只有被扫到犄角旮旯长蘑菇的下场,没人会拿正眼瞧你。 就像可怜的“没财没势”的文才兄,最终还是被扔进书院西边的厢房,与先前为他们带路的殷仲堪一间房。 梁山伯和另一名叫王忱的书生合住,祝小英则被分到知贤楼,与公子哥桓玄各居一室。 夜幕降临,分房间的问题暂告一段落,其结果祝小英还是相当满意的,毕竟自己能独住一间房,生活上少了许多麻烦。她知道她能住进这里,还是多亏梁山伯暗自派人往她的束脩里多加了一副钟繇的书法真迹,才让监院松口,这是仆从无意间透露给她的。于是祝小英心里暗暗记住梁山伯这个人情,想着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回谢。只是她一直为马文才感到惋惜,她始终忘不了最后他被人拖出院子时看向她那哀怨的眼神。 哎,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多帮帮马文才,不然便枉费他大老远追山伯而来的苦心了。在自己的豪华单人间里用大木桶泡热水澡的祝小英很有同情心地想。 她如今显然已经将马文才视为闺蜜了。 而与此同时,从小到大锦衣玉食惯了的太守公子和其他人共挤在一间简陋狭小的房间里,抱着被子默默想着自己的英台妹妹,翻来覆去一夜都没有睡好,直接导致第二天早起后一双标准的熊猫眼。 群星逐退,东方既白,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马文才几乎是心急如焚地洗漱穿戴好,简单塞了几口早饭便夹着书箱奔到学堂,眼巴巴站在门口等着。 “英台!”马文才一看到祝英台的身影,离着老远便拼命挥手,只是紧接着便发现跟在她身边的梁山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可等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又立刻将一张灿烂的笑脸绽放开来,“英台英台!我在这里!” “山伯兄?”祝小英有些意外,西面寝室要比东面离学堂远很多,想不到马文才竟然比她来得还早,“怎么,昨夜没睡好?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还好还好,可能是换了地方睡得不大习惯,英台不必担心。”马文才开心地笑了笑,祝英台一句关心的话语令他刚刚那点不愉快一扫而空。 祝小英的关切倒是出于真心,只是她知道,马文才早早等在这里绝不是因为他有多好学,而是为了某种不好明说的原因,于是很识相地微微放慢脚步,让马文才和梁山伯走到自己前面去,给两人一定的私密空间 。 马文才正好有话要跟梁山伯说,而梁山伯也知道昨天分房间的事自己肯定还要被这人继续磨,于是便硬着头皮任由马文才凑到自己跟前,面色倒是不改。 “山伯负我!”马文才开门便直接扔出这样一句话。 “文才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梁山伯忙低声安抚,“监院昨日态度坚决,我也不好直接驳他的面子。” “我与英台贤弟情同手足,这样被分开岂不是惨无人道?” “庶族与士族泾渭分明,寒门子弟常常为人所轻视,如今的结果也并非不可预见,我当初就劝文才兄要三思而行,现在后悔……只怕晚了。” 马文才是何等机敏,若真的说后悔,那岂不是承认了自己厌弃寒门身份?这不是让梁山伯不痛快么!于是他眼睛都不带转一下的,立刻摆摆手,小声说:“哎,什么寒门高门的,山伯莫非忘了,当初我们之所以互相引为知己便是对这门阀风气嗤之以鼻。你以为我与你对调身份当真只是为了博得英台贤弟的好感?非也,非也!我是仰慕寒门才子的风采,想借山伯的身份与他们多做结交。而山伯也可借着我的身份多交往些士族权贵,这样对你家的生意也有所帮助,是吧?” 梁山伯微微挑眉,对马文才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不置可否。只是对马文才保证道:“文才兄放心,一旦有机会,我定会助你搬回东苑。只是这些日子就暂时委屈你了。” 马文才见梁山伯态度诚恳,心情舒畅许多,也自我宽慰道:“嗯,我昨天托人向家里送了封信,让阿柳尽快赶来,多带些古玩字画什么的,到时候有银钱傍身,你和英台再从旁帮我说说情,估计书院里也不会与我为难。” 梁山伯一听马文才打算将希望寄托于太守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 就这样,梁山伯与马文才在前面窃窃私语,祝小英在后面跟班,三人一起走进了学堂。 今天第一节是许夫子的课,祝小英等人因为是新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便都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口。 许夫子和监院的年纪差不多,都已过了知天命的岁数,一把花白的胡子,一身儒士服,脸上挂着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深莫测,晃晃悠悠摇了进来。 他扫了立在门口的三人一眼,只用老迈的声音缓缓道:“嗯,下去坐好。” 祝小英一听立刻为马文才高兴,座位既然随意, 那么马文才就可以和梁山伯坐在一起了。而她从小到大受够了古文背诵古文翻译古文阅读理解的摧残与折磨,丝毫没有做好学生的打算,想在角落里找个位子睡觉开小差。正打着如意算盘准备下去找位子,却见梁山伯与马文才还是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见此情形,祝小英估计内有乾坤,于是也老老实实立在旁边站好。 许夫子让学生们打开书箱,拿出笔墨书本,今天讲解《仪礼》中的《丧服》篇。因为内容艰深晦涩,枯燥乏味,大多数学生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再加上是早上第一节课,所以一个个昏昏欲睡,只有几个精神好的正在用兴致勃勃的目光轮番打量着站在门口的三人。 第24章 那许夫子倒也沉得住气,就当看不见祝小英他们,老眼昏花地准备开始讲学,祝小英实在受不了傻站在原地做众人探究眼神的活靶子,便小声地试探道:“夫子,我们坐哪里?” “哦?不知如何自处?” 祝小英默。 “好,那我问你,君子行则思其道,饮必思其源。你……是如何来书院的?”许夫子拖着长长的声音摇头晃脑。 “哦,我是乘马车来的。”祝小英回答。 “乘车而至?”许夫子捋着胡子点点头,“嗯,你可到后排择一位入座。” 祝小英听得很莫名,抱着书箱在众目睽睽下一排排走到最后,还没来得及坐下,那老学究又开口了。 “君子施必思其量,用必思其器。你坐的车是牛车呢,还是马车呢?” 祝小英:“马车。” “哦,那你可以往前坐三排。”许夫子说,“是一匹马拉的车还是两匹马拉的车?” “两匹马拉一辆车,一共两辆。” “哦?那再前三排。” 祝小英有些不情愿,却只能抱着箱子继续前进。因为低着头,所以她并没有注意到马文才在不停给她打眼色。 “黄白之物君子所累,生无所求死亦无所从。你的行李又多少箱?” “十余箱。” “书童仆从有几人?” “一名书童,十名仆从。” 祝小英说完,在座的众位学子都向他投去惊讶的目光,坐在最前面的几个人甚至还回过头来仔细看了她几眼。 “再前三排 。”许夫子有些激动,拖长的语调也加快了一些,“室之所栖,德之所馨。你是住上房还是住偏厢?” “我住在知贤楼,和桓公子住一起。” 这句话一出,坐在底下的人都沸腾了,纷纷发出惊叹,而马文才脸上则露出万念俱灰的表情。 坐在最前排正中间的公子桓玄,此时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瞥了马文才一眼,弯起一双凤眼,回头向祝小英露出极度友好的,友好到有些暧昧的笑容。 于是众人的沸腾程度更加严重,许夫子不得不使劲清嗓子,才勉强维持住学堂内的秩序。 最后,祝小英很悲催地被安排在正数第三排最中间的位置。梁山伯本来被安排在第二排,却甘愿后退一排,与祝小英同桌。而贫困生马文才同学则被丢到了最后一排的犄角旮旯,只能泪眼汪汪遥望着英台妹妹那几乎被众多脑袋淹没的背影。 忍,要忍!等到阿柳来了日子就好过了。 在接下来很多天里,马文才一直是靠着这样一个信念来支撑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春快乐哦!!!龙年大吉! 昨天实在是被众位弟弟围攻,电脑被他们抢去打游戏,没法更新……泪奔,所以说,正太神马的都是浮云,可恶的臭小子才是残忍的现实!= = 【注】这章有关排座位的情节改编自95年吴奇隆版梁祝,夫子咬文嚼字的前两句话是电影中的台词,后两句是木瓜自己编来凑数的,大家勿深究哈! ps:都看春晚了吧,很基情的有木有! ☆、第二十三章 祝小英不敢相信,离开校园两年的她竟然又过上了痛苦无比的高三生活。 是谁以前大言不惭地说,现代人要是穿回古代,相比于偏科极度严重的孔孟老庄,肯定个个是全面发展的高材生,史地政数理化随便比划比划也唬得这帮老古董一愣一愣的。 事实证明,这绝对就是痴人说梦。 且不说古人那堪比军训时间的作息安排,单是人家从三岁识字起便修炼成的背诵功夫就不是区区二十一世纪人类所能比的。 每天半本的繁体古文,没有拼音注释,没有标点符号,就这么硬生生地背,头一天布置下去,第二天人家就可以摇头晃脑地一字不差倒背如流,而祝小英每晚点灯熬油,头悬梁锥刺股,最后却连读都读不顺溜,于是自然要遭到许夫子的惩罚。在这里惩罚可不止罚站批评那么简单,而是要在学堂外面的院子里,双手举着书本跪在孔子像前,而且一跪便是日上三竿,苦哈哈的像只丧家犬。 祝小英虽然脸皮厚,但从小到大也算是个乖孩子,从没这样丢人现眼过,所以第一次被许夫子骂时竟然还不争气地掉了几滴晶莹的泪珠,跪在外面哭得一抽一抽的。 幸好,被撵出来的不止是她一个人。 马文才也总是回答不出夫子的问题,背东西背得一片混乱,常常是几篇文章掺和着背,而且一句一句接得还颇为顺口颇为押韵,甚至常常把许老夫子也绕晕,引来众人哄堂大笑,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他是大家眼中好欺负的穷光蛋,所以不比一般纨绔,夫子对他从来不客气,直接就请出学堂,到外面罚跪。 于是在刚开始的半个月里,人们最常见的景象就是两个新来的书生一起在孔圣人面前跪着领罚。 祝小英倒还好,只要象征性地做做样子就可以继续回去上课,而马文才却比较倒霉,因为没有权势遭人欺负,往往被夫子“遗忘”,常常等大家下了课去吃中午饭,他还跪在那里。 挨罚时,祝小英经常情绪低落,马文才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常常嬉皮笑脸,并开始发挥他的特长——给祝小英讲故事,逗她开心。 渐渐地,甚至还摸索出了她特殊的偏好口味…… “梁兄,那位将军和军师最后怎样了?” “军师隐居于深山,那位将军派人找遍天涯海角,却再无他音信。直到一次与敌国交战,兵败退于一片山谷之中,遭人埋伏,最后死于乱箭。临死之前,他看着远处山谷幽幽,只笑道:‘我终 究是死于你手。’后来据生还之人描述,那乱箭阵型,正是当年军师为将军破阵杀敌所创的阵法。而将军在入谷之前已经察觉,却还是只身进入谷中……” “啊?怎么是个悲剧?”祝小英不爽,“军师怎么会忍心杀将军?” “哎,那还能如何?”马文才很配合情绪地沉重叹息一声,“军师乃敌国流亡太子,他们本来就是各位其主。更何况龙阳之好为世俗所不容,他们终究是没有结果的。” 马文才知道祝英台喜欢听有关断袖的故事,每天挖空心思编出各种各样的悲剧,虐得她泪眼汪汪,为之伤情,模样着实娇嗔可人。而当祝妹妹沉浸在主人公悲惨的命运中时,他便可以毫无顾忌地盯着她看,有时看着看着会忍不住扬起嘴角,眼中流露出浓浓的笑意。 而祝小英却不曾注意过马文才看自己时的表情,只是在心底唾骂了他一百遍后妈。 “不行,这样的结局看得人太难受了,最好改一改!” “哦?怎样改?”马文才支着头洗耳恭听,漂亮的眼睛一刻不离地看着祝小英。 “嗯……”祝小英皱眉思索一阵,眼睛一亮,“其实这结局只是做个样子给两国的君主看,人们在谷中搜索,找到将军尸体时早已腐化得面目全非。而那尸身只是个替身,这是将军设的一个局,借此摆脱了身份的束缚,最终与军师隐于江湖,两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马文才听后非常“惊讶”,点头赞道:“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结局!贤弟构思甚妙,甚妙!” 他并没有指出,其实,以将军和军师两人的性格,是绝不会放弃那样高的地位以及其相对应的权贵,甘愿为彼此成为乡野樵人的。他们并没有那种看破名利富贵的豁达胸襟,所以这两人之间注定是个悲剧。 还有,他的所有故事虽然都是悲剧收场,却总是让结局留下一定回转余地,让祝小英有借口为主人公开脱,力挽狂澜,化生死离别为皆大欢喜。不然的话英台一整天都会沉浸在悲伤情绪中。 他怎么忍心让她闷闷不乐呢? 果然,两人商量好新的结局后,祝英台看上去开怀许多,弯弯的眼睛像月牙一样,抬头望着面前“孔夫子”光光的大脑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晨曦的阳光映在她的白皙稚嫩的脸上,看上去那么美,像个仙女。 马文才并不知道,他眼中无比圣洁无比单纯可爱美丽天真的祝家小姐,此时内心深处正在盘算 些什么名堂。 祝小英觉得,一个人的文字通常能够反映他的内心。马文才为啥总喜欢给她讲断袖故事呢?为啥总是喜欢讲悲剧呢? 当然,这正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写照啊! 爱而不得,绝望的禁忌之恋,已经让他的内心如此痛苦了吗? 不不不,他需要被人鼓励! 所以她每天听故事听得更加认真,改编改得更加起劲!她要让他知道,她是站在他这边的!她是支持他的!即使天下所有人都抛弃他蔑视他,她也会紧紧握住他的手给他力量的! 只要有信心有希望,两个人就一定会有情人终成眷属!他和梁山伯一定会幸福的! 于是,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两个人在这段共同挨罚的时间里,革命友谊得到了异常迅猛的发展。而这两个人都不知道的是,正当他们在外面谈论剧情谈论得火热时,学堂里有一个人,一直在淡淡地看着他们。 第25章 好不容易挨到了正午,听了一上午课的书生们伴着午膳的响铃声,说说笑笑地鱼贯而出,整个书院顿时热闹起来,一扫之前沉闷的气氛。 祝小英今天倒霉,赶上许夫子心情不好,竟然让她一直实打实地跪到了中午。所以当她终于可以起身时,膝盖疼得厉害,竟然栽了一下。 梁山伯此时恰好走过来,将她扶住。 马文才见梁山伯竟然将自家英台妹妹揽进怀中,立刻大叫:“文才兄你好生偏心!竟然只扶英台不管我!” 梁山伯瞥了他一眼,完全不搭理他,只俯□仔细看了看祝英台的膝盖,见无大碍,才在低头时顺便甩过去一句:“这是你自找的。” 马文才一愣,梁山伯为人一向客气温和,语气从未这样冷淡过,再细细查看一下他的脸色,可依稀从他眼中辨出几许愠怒。 为何会生气? 心情不好的人是不好惹的。 马文才很有眼色,于是不再闹事,麻利地站起来。要知道,目前他每日的吃穿用度都是倚靠梁山伯,拿人家手短这种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英台,入秋以后地上湿气重,你今天跪了这么久可别落下什么病根,我那里有些上好的去湿的药膏,晚上我让四九给你送过去涂上。” 祝小英感动,立刻拱手道谢:“多谢文才兄。” 但随即她就看到一旁眼巴巴瞅着他们的马文才,于是心念一转,又对梁山伯说:“只是……山伯兄这些日子被罚每次都要跪到这个时候,应该比我 更需要,你还是给他送去吧。” 梁山伯冷冷地横了马文才一眼。 马文才立刻将一双无辜而可怜的大眼睛迎了上去。 梁山伯气结。他怎会不知道马文才向来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要说几篇艰涩的文章,就是几本书让他半个时辰之内全部背下来也只是小事一桩。这无赖之所以被罚,完全就是为了和英□处而故意为之。到头来竟然还要自己给他送药膏?!哈! 不过梁山伯定性一向好,只是对祝小英温和地笑了一下,点头道:“英台放心,山伯那里我也会让人送去的。” 祝小英又看了看两人,还特别将鼓励的目光投向马文才,笑得很慈祥很有爱。 马文才却很莫名。 当天晚上,祝小英的房门被敲响时,看见的不是书童四九,而是梁山伯本人。 与此同时,马文才迎来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阿柳,不料却惊闻噩耗!老爷子……竟然断了他的财源! 作者有话要说:点击和评论突然掉了好多……大家都去过年了吗?(泪) ☆、第二十四章 梁山伯出现在祝小英面前时,怀里还抱着厚厚一摞书本,在他那清淡如水的目光注视下,祝小英很心虚地将手中一本马文才刚刚写好的小说藏到背后。 “文……文才兄……你怎么亲自来了?” “英台,膝盖怎么样,有没有不适的地方?” “无碍,多谢文才兄挂念。”祝小英咧着嘴笑,眼睛却看着梁山伯带来的一堆书,心里萌生出不好的预感。“这些书……” “英台,从今日起,我每晚与你一起温书。”梁山伯神情特别自然,一边说还一边坐下来,在桌案上摆下笔墨纸砚。 “啊?”祝小英吃惊,“这……这不太方便吧……” “有何不可?”梁山伯疑惑地问道,“其他的同窗们也都结伴而读,遇到难解的地方也可一道讨论,效率要高很多。” “是啊……”祝小英支支吾吾,可是她能说什么呢?总不能说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会惹人闲话吧? 祝小英还在犹豫着找借口,梁山伯却自顾自地提袖研磨,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沾染上溅出来的些许墨汁,在烛灯萤火的映照下平白多出几分圣洁被玷污的妖异之美。乌墨一样的黑发披散在肩头,有淡淡的香味。衣领上方露出几寸光滑细腻的雪白脖颈,看着就让人有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 祝小英突然觉得眼前这一幕很香艳,情不自禁地吞吞口水,一再警告自己,朋友妻不可欺,她不能做出对不起马文才的混账事。 她才刚刚平息下心中一股蠢蠢欲动的邪火,不料就在这时,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了—— 梁山伯突然抬起头,侧过脸对祝小英展颜一笑。 那一瞬间,城为之倾,国为之覆。 啪!祝小英心中最后一道防线断了。色胆包心的她不禁摇头感叹:此等尤物真乃天上有地上无,文才兄,英台只是凡女俗子经不起这样的美色诱惑,今天就……就对不住你啦! 而与此同时,远在书院另一边的马文才突然觉得眼皮一跳,心生不妙。再加上阿柳带来的悲惨消息,马文才决定立刻去找梁山伯算账,顺便去看看英台妹妹。 他趁着天黑没人注意,悄悄溜出书院东苑,途中却碰见了晚习归来的殷仲堪,他还没等找借口搪塞,殷仲堪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就好像没看到他一样。 马文才只知道这位与自己一个房间的同窗一只眼盲,却不料他竟然会看不到自己,正暗自庆幸,殷仲堪在经过他身边时却突然低声说了一句:“今晚监院查房,早些回来。” 马文才一愣,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了眼殷仲堪的背影。 以前他对殷仲堪的印象只是个闷声不响死读书的滥好人,如今看来他识人的眼光有待 加强。 好不容易找到梁山伯的房间,发现里面竟然空无一人,不仅梁山伯不在,他的室友王忱也不见踪影。马文才无处询问,只好继续去知贤楼找英台。 然而他还没走到英台房间门口,就听见一个熟悉男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那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梁山伯。刚想拍门冲进去,不料突然被人从背后捂住嘴巴,拖了出去。 “唔……唔……” “嘘——文才兄别怕,是我。”背后之人开口道。 马文才气愤地挣脱出来,怒问:“桓灵宝!你这是做什么!” 桓玄展开纸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细长的凤眼风情无限地眨啊眨,一肚子坏水地问:“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吧!大晚上的趴人家房门口做什么?嗯?文才兄?” 桓玄说这句话时没有压低声音,尤其“文才兄”三个字,咬字格外清晰发音格外准确。马文才气得脸都白了,急忙将桓玄推进他屋里,反手关上门道:“我答应给你的那卷《东京赋》可是张衡原笔,说好帮我掩护的,怎么,不想要了?” 桓玄立刻堆上笑脸作揖,“哪有哪有,小弟只是好奇嘛,文才兄为什么要与那寒门小子互换身份,又为何……大老远来打搅人家两人的好事?” “什么好事不好事的!休得胡说!”马文才看着对面房门那共剪西窗烛的两道人影,嘴上虽然硬,心里却酸酸的,巴不得立刻破门而入,将梁山伯一脚踢出去。 “我说的是真的呢!”桓玄故作神秘,神神叨叨地凑到马文才耳畔,似是怕隔墙有耳一般小声说道,“从那祝英台入住这知贤楼开始,我便一直日夜留心观察,你猜怎么着?竟然……让我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马文才吓得浑身汗毛一竖,面色却不变,心都快提到嗓子眼里,强自镇定问:“什么秘密?!” 桓玄眼睛眯得妖娆动人,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还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黏黏的,听得马文才特别想打他。 “原来……那个祝英台……竟然是……” “是什么?”马文才眼睛又黑又亮,看上去充满好奇,而他心里却暗暗发誓,若是这姓桓的知道英台的女儿身,他一定把他用被子闷死,然后再拖到后山喂熊。 “原来他竟然是……断袖!” 哈?! 马文才听得目瞪口呆。 “真的,一定是这样!”桓玄煞有介事地郑重点头,然后又开始分析:“文才兄,你都没见过那祝英台看男人的样子,一双秋波眼宛若含着水,你若是回看过去绝对一头栽进去,都找不到东西南北。尤其是他看向梁山伯时的那个眼神,我一个旁观者都觉得把持不住,你说他不 是断袖怎会这样看人?比那怡红楼的姑娘还勾人!” 于是在对门认真看书的祝小英躺着也中枪。 马文才听桓玄的“推理”听得想吐血,忍不住问:“那她……是怎么看我的?” “嗯?”桓玄被问得一愣,黄鼠狼眼睛又开始露出那种琢磨的带着探究的精光,“文才兄,你刚刚说什么?” 马文才惊觉自己失言,于是忙假装咳嗽一声来掩饰。心里却暗自责怪他家祝妹妹,怎么就这么不矜持呢!乱看什么男人,只看他就好了啊……他命真苦,为何就看上这么一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姐呢! 这时马文才又想起另外一件要紧的事!开始把目光移到桓玄身上,这混蛋竟然日夜不停眼地观察他家英台!这太危险了! 第26章 桓灵宝这货不比梁山伯君子,和自己一样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要是让他知道了英台的女儿身份,那可就大大不妙,一定要制止他!于是马文才一挑眉毛,转而冲桓灵宝露出和煦的笑容。 桓玄一看他这表情,立刻吓得后退半步。 “灵宝——”马文才煽情地呼唤一声。 桓玄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灵宝君——” “……作甚?” “灵宝啊,看在我姑姑的婆婆是你嫂子表妹的舅姥姥份上,你真的忍心看我挤在东苑那个鬼地方吗?”马文才握住桓玄的手,悲悲切切地问。 “想要我帮忙?”聪明如桓玄立刻明白马文才的意思,眼珠转了转,嘴角勾出一抹笑容。 马文才见状急忙收回手,眯起眼睛怀疑道:“说吧……这次又是看上了什么好东西,我帮你弄到手就是了,当做还你的人情!” “文才兄此话可当真?” 看着面前的美貌黄鼠狼,马文才虽然有种往陷阱里跳的感觉,但还是沉重地点点头。 “文才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可不要反悔!”桓玄大喜,胳膊搂住马文才的脖子,说道:“不瞒文才兄,小弟这次看中的是正是那号称才绝、画绝、痴绝的大名士顾恺之的画作。” “顾恺之?就是那个在建康瓦棺寺绘《维摩诘像》壁画而轰动全城的?” “正是此人!” “当朝之人的画,凭你桓灵宝的能耐还弄不到?” “文才兄有所不知,那顾恺之虽然有很多画作在坊间流传,但传说真正的神来之笔却是被他自己私藏,从不展现给外人,我想要的正是这幅画。” “从没给人看过?这去哪里弄!” “文才兄莫急啊,你可知道,我们书院里的书画先生前些日子告老归乡,正要有一位新的先生来讲学,你猜这人是谁?” “难不成……竟是顾恺之?” “可 不就是此人!这次他必定要将那传说中的私藏画作一并带来……到时候嘛,呵呵,就要多多倚靠文才兄啦!”桓玄亲热无比地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 为了守护英台妹妹,马文才明知道和桓灵宝这只黄鼠狼做交易占不到什么便宜,还是同意了他的要求,于是桓玄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一定能想办法让马文才搬到知贤楼与他同住。 马文才这边的事解决好,便匆忙与黄鼠狼告辞,准备去对面屋里把梁山伯揪出来。谁知他刚出门,刚好看见梁山伯也从祝英台的房间里出来,两人之间隔着一个不大的庭院,彼此对视。 “文才兄?”马文才道。 “山伯?”梁山伯回道。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知文才兄可有空闲借一步说话?”马文才笑。 “恭敬不如从命。”梁山伯回笑。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今天求人品爆发!看能不能再来一发!(握拳) ☆、第二十五章 两人找了个没人的藏书阁进去,这里弃置很久,一排排书架间堆满了杂物。 梁山伯十分淡定,他早就听说今天马文才的书童阿柳来了书院,也大概知道马文才为什么要来找他,于是抖了抖袖子站好,从容地等着他爆发。 “山伯!你怎能如此待我!”马文才委屈。 “哦?文才兄此话怎讲?”梁山伯明知故问。 “你怎能将那晚火烧驿站损失的账簿送到我家老爷子面前!” “当时我以颖郡太守公子的身份主持大局,所有损失走的都是官账,众目睽睽之下也别无他法,只能命人将账簿送回太守府,不然又能如何?”梁山伯很无辜地解释,马文才发现自己挑不出毛病,只能沉默不发。 梁山伯微微一笑,又不紧不慢地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文才兄若是当初拿我的身份去撑场,以梁家钱庄的名义了账,不就省下了许多麻烦?奈何……当时文才兄忙着照顾英台贤弟脱不开身啊!” 梁山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看着马文才。但马文才却不知怎么,总觉得从他眼睛里看出那么点幸灾乐祸,于是继续装委屈:“山伯,这下我可被你害苦了!太守大人他一怒之下停了我的所有月银,让我这三年在书院里自生自灭,如今我可谓是一穷二白。” “原来文才兄竟是为了这等小事发愁?无妨无妨!”梁山伯宽慰地做出保证,“你我情同手足,只要有梁山伯一日,必定不会让文才兄在吃穿用度上紧了手脚。” 这下衣食住行的问题全都美满解决了,马文才觉得安心许多,但转念又想到梁山伯背着他独自去见英台妹妹,刚要质问,谁知就在这时,寂静的藏书阁里突然有了一声响动。紧接着,一个空了的酒坛子缓缓滚到马文才脚边。 这是两人都没有预料的,短暂的怔愣后,几乎同时冲进了书架掩藏的阴影中,然后便在地上发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书生,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马文才看了看那书生,又抬头看了看梁山伯,小声问:“他是谁?” 梁山伯皱眉:“好像是和我同房的。” 马文才默默抄起一把砚台:“他听见了我们的对话,知道你我身份,要不要杀他灭口?” 梁山伯很无语地扫了马文才一眼,不想说话。 这时外面又有人敲门,不待他们回答房门便被推开,一个提着灯笼的书生走进来。 “王兄?你还在……”书生话说了一半就停住了,看到梁山伯和马文才在这里,感到很意外。“两位同窗可是也受了王兄的邀请,一道来这里饮酒论史?” 梁山伯与马文才刚要开口,不料突然听到脚边之人“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因为是躺 在地上吐的,所以秽物弄了自己一身,看起来惨不忍睹。马文才见状,用袖子掩住鼻子抬腿就要开溜,却被梁山伯一把拉住,拖了回来。没办法,这个王忱是梁山伯室友,他不能扔下这人不管,但他一个人又弄不了他,所以只能拉个垫背的陪他一起倒霉,这人当然就是马文才。 “文才兄,我该回去了,仲堪还在房里等我呢!”马文才为难。 “不急,殷公子素来喜静,多给他点时间静读也好。”梁山伯很不给面子。 眼看自己没机会脱身,马文才自叹倒霉,只能跟着梁山伯一起将王忱身上弄脏的衣服剥下来,顺便用它擦干净地板。 那个后来的书生为人很厚道,自愿留下来帮他们打扫,这人虽然和马文才他们是同窗,但素来低调,又是出身寒门的子弟,所以不太受人重视,也没跟他们说过话,看着有些面生。 三个人正热火朝天地料理后事,将地上的王忱剥得干净净赤条条,谁知道这平时被人冷落的藏书阁,今夜又迎来了它的第五位访客。 祝小英站在门口,对着书阁里面诡异的场景目瞪口呆。 她看到了什么?! 三个男人竟然将一个男人剥光! 哦买噶!4p!! “啊……那个……文才兄……我是出来给你送东西的,你的荷包落在我那里了……然后经过这里,看着门开着……我什么也没看到!真的!真的什么都没看到!”祝小英看着梁山伯,说话有些结巴。 一个荷包?! 马文才的眼刀立刻飞向梁山伯。 “还有……山伯兄,你新写的小说我看完了,真的很好看!”祝小英又拿出一本书,递给马文才。 梁山伯冷淡地瞥了马文才一眼。 祝小英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地面上的裸男,马文才和梁山伯不约而同地向中间凑了凑,将王忱挡住。 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众人皆沉默,那个后来的书生被三人之间诡异的气息弄得不知所措,他尤其不明白这个刚进门的小公子脸上表情为什么这么……惊悚。 不就是帮同窗换个衣服吗,不就是偷偷跑出来喝点酒吗,至于吓成这样? 而首先打破这沉默的,却不是祝小英等站着的人,倒是那个喝的迷迷糊糊的王忱。只见他突然含含糊糊地抬起手比划了一下,高呼一声:“元亮!渊明!来……你我共饮一杯!” 渊明? 祝小英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那个不认识的书生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披在那醉鬼身上,俯身对他说:“王兄,今天监院查房,我先送你回房,我们改日再饮!”说完便将他搀扶起来,准备出门。 “等一下!”祝小英却拦住他们,眼睛都不眨地盯着那书生,“兄台你 ……叫什么?” “在下姓陶,名渊明,字元亮,这位同窗可是有什么事?”书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陶渊明!你是陶渊明?你就是……陶渊明?” 祝小英激动万分,她此刻多么想说前辈啊我从初中到高中一直背你的文啊!归园田居有木有!桃花源记有木有!五柳先生传有木有!归去来兮辞有木有! 大名鼎鼎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啊!你知道你的人和你的文曾经在多少应试作文里被广大考生颠鸾倒凤地引用剖析啊!想不到今天居然让她见到了活的!而且还是他的青少年时代!还是个如此清纯可人的羞涩小哥!这怎么能不让她激动呢? 第27章 面对祝小英超乎寻常的热情,小陶同学表示鸭梨很大。 而梁山伯和马文才二人,此时却难得同仇敌忾地一起向这位未来诗人飞眼刀…… 等陶渊明终于逃也似地将王忱架走,远离这莫名其妙的三个怪人,祝小英面对剩下的两个人却又觉得尴尬起来,并一再解释她什么也没看见,还拼命暗示他们这个地方太容易让人发现不够隐蔽云云,两人以后要偷偷见面还是换个地方好云云。然后便很“识相”地拍拍屁股落跑了。 梁山伯与马文才两个人目送祝英台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好像一直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被他们忽视了。 她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随即发现彼此都因为收拾秽物而衣衫不整,头发散乱…… 梁山伯与马文才平日都不是什么只听圣人言的好鸟,杂七杂八的乱书也看了不少,自然比单纯的陶渊明要多懂得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 于是聪明如他们,眼中同时闪过一抹说不清的情绪,分别仔细回想祝英台曾对他们说过的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紧接着,恍然大悟! 接下来,面如土色! 作者有话要说:灵感爆发了有木有!人品爆发了有木有!码字如龟的木瓜竟然变成连发炮了有木有! 东晋名人出场差不多了,唔……还差一个!大家要踊跃留言哦~~~木瓜爱你们! ☆、第二十六章 第二天早晨,祝小英见了梁山伯与马文才本来是有些尴尬的,是以有意回避,谁知道这俩人却很不领情,直接走过来和她凑做一堆,双双将她夹在中间,而且面色都不太好看。 祝小英心中很忐忑。 “梁兄……”她转向左边,看了看马文才,马文才沉默。 “马兄……”她转向右边,看了看梁山伯,梁山伯不语。 祝小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一层冷汗,觉得这样僵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索性摊开来说,于是经过一番痛苦的心里挣扎,她终于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好吧我承认,其实……” “对了山伯,昨日我看了你那《倩女传》的初稿。”祝小英话刚一出口,身边的梁山伯却突然打断她。以梁山伯的修养,此举非常反常,祝小英感到意外。 “哦?文才兄觉得如何?”马文才看了祝小英一眼,立刻很有默契地接过话头。 “嗯,非常不错!尤其是小倩出场的地方,描写甚妙!”梁山伯微笑赞扬,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祝小英。 “哦?如何妙?”马文才兴致勃勃地问。 “肤若凝脂,香滑如玉,肢若无骨,娉婷动人,说话时吐气如兰,眼波迷离,香肩半露,酥胸可见,叫人看了仿若有真人在眼前,美艳不可方物!”梁山伯毫不吝惜地堆砌着形容女子貌美的词句,语气间颇有感叹向往之意。 “嗯,我也对这个人物的塑造很有自信。”马文才从善如流,眼中也露出色相,“不过我还是最喜欢她诱引书生的那段情节!荒野之中,绝世美人主动燕好,香吻缠绵,纤手宽衣,我想是个男人都不会无动于衷!” “不错,正常男子想拒绝此等诱惑,绝非易事。”梁山伯惭愧,“试想若是我处在当时的情形,难免会中了鬼魅妖术,而书中主角却毅然辞拒,更能衬托出其品格高贵!” “哎!”马文才摆摆手,自惭形秽地摇头苦笑,“文才兄此言过谦了!以文才兄之品性高洁,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定会守身如玉,坐怀不乱。倒是我,自小逛遍了花街柳巷,难免为美色所动啊……” “山伯说笑了,我与你引为知己,自是知道你不近女色,洁身自好,也不必为了安慰我这样一个浪子而自损清誉。你看你文中那个书生,脾气秉性不是与你有几分相似?” “哪里哪里,这书生本就是我按着文才兄你的原型写的啊,山伯风流成性,实在当不得文才兄的称赞!”马文才友好而赞许地看着梁山伯,笑容愈发虚假。 祝小英起先很莫名,不知道这一对基友大早上起来抽了什么风,但随着他们的谈话进行,她渐渐明白二人的苦衷…… 哎,原来这两个人为了掩饰 自己不被世人所容的特殊性向,在这里跟她做戏呢! 好好俩断袖,愣是拼命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说自己有多好女色,这得有多心酸啊! 梁山伯与马文才本来商量好,要齐心协力向英台妹妹证明自己是喜欢女人的正常男儿,好洗刷冤屈。可不知怎么搞的,两人言语间不知不觉就生出针锋相对之意,都心怀叵测地互相给对方戴不近女色的高帽,并不遗余力地争相表现自己有多喜欢女人多经受不住美色诱惑,渐成剑拔弩张之势。 梁山伯:“为了不让自己心猿意马,我平日连女子都不敢多看一眼。不比山伯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马文才:“哪里哪里,我也只是有贼心没贼胆而已,怎及得上文才兄你三过青楼而不入的坦荡与洒脱啊! 梁山伯:“年少风流虽称得上一段佳话,但也要注意适可而止,这一点可能是未经人事的山伯你所无法体会的。” 马文才:“哦?听文才兄的意思,经验倒是丰富得很,不知是何时初尝的云雨?” 梁山伯见马文才的话越来越没底线,想着祝英台还在边上,不禁有些尴尬,渐渐红了脸。 见梁山伯词穷,马文才乘胜追击:“怎么,难道文才兄一直是在这里纸上谈兵,实则从未亲近过女子?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梁山伯冷冷地盯着马文才。 马文才面带胜利的微笑。 祝小英用同情而怜惜的目光悄悄看着两个人。 最后,梁山伯眼睛眯了眯。 马文才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 梁山伯叹了口气,有些心疼有些不忍地看着马文才,拍了下他的肩膀,惋惜道:“山伯,虽然你不愿,但也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这世上还是正常的男子多一些,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 望着梁山伯离开的身影,马文才愣了一下,气个仰倒,在他背后大叫:“谁不正常!你才不正常!我和你不一样!不!一!样!” 祝小英与马文才并肩而立,也觉得梁山伯做的太过分了,怎么可以为了掩饰自己而这样对马文才呢?太渣了啊!于是他戳了戳马文才,安慰道:“别往心里去,他只是一时气话,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 “气话也不能这……”马文才刚想顺口接话,却突然顿住了。 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 他侧过头看了祝小英一眼,突然,很想哭。 许夫子的课上,马文才脸色一直很臭,他趴在桌上怨念地看着前面和祝英台坐在一桌的梁山伯,心中唯一的安慰是梁山伯他也没什么好下场,在祝妹妹眼里不过也是一个断袖而已。 正式讲课之前,许夫子照例要考察一下他 昨天布置下去背诵的篇目。因为前一晚有梁山伯从旁讲解,祝小英这次的文章总算是勉强背下来了,许夫子摸着自己的大胡子耐心地听了半天,终于慢慢点头,没有再把她撵出去罚跪。祝小英松了一口气,放松地坐回了位子上,旁边的梁山伯向她报以祝贺的一笑,没想到却遭到一个冷冷的白眼。 梁山伯心中莫名,他怎么得罪她了? 祝小英顺利过关之后,学堂里众人的注意力又不约而同落在马文才身上。做学生的,多少都有点喜欢看着别人被提问然后答不出来出糗的扭曲心理,今天一个官方倒霉蛋已经安全了,那么他们便只能靠另一只来提供乐子。 果然,许夫子不负重望,慢吞吞地点了一声“梁山伯”。 马文才今天心情不好,没空陪老头玩,更何况他家祝妹妹都没有被罚,他一个人被撵出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便干脆利落地将许夫子布置的篇目流利背出,一字不差。他的声音本来就极好听,若是诚心诵读,听着是很让人受用的。 不少人都对他投去惊讶的目光,唯独三人没有什么反应:马文才的室友殷仲堪,早就知道真相的梁山伯,还有即将包养他的桓玄。 祝小英最为意外,在她印象中马文才虽然是个人才,但绝对不是块读书的料,今天是怎么了?失恋受刺激了? 许夫子以前可是被马文才戏弄过多次,对于这个让他恨到牙痒痒的穷学生,他更是不愿相信他一夜之间转性,而是怀疑他开了外挂,又弄出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于是不顾辛劳地特地从讲师席上下来,蹒跚着穿过一排排座位来到马文才面前,眯着一双老眼在四周逡巡,却还是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而马文才偏偏还用一种牛叉得不行的眼神看着许夫子,好像在说“找啊找啊你找到什么了啊哈哈你真是傻爆了”。 许夫子神圣不可侵的自尊心被伤害了,于是立刻想出刁难之计,捋着胡子缓缓道:“子曰:温故而知新,昨天的文章你学得很好,那么再将前一天的文章背与我听听。” 第28章 马文才眨了眨眼睛,吭不出声。 许夫子心中暗爽。 祝小英心中不平。 而梁山伯和桓玄却将同情的目光投向许夫子。 “怎么?背不出?”许夫子拼命克制着嘴角要溢出的笑意,摇头晃脑地叹息道:“唉,朝而学夕而弃,终难成大器!于蠢物有何异?” 马文才默默地低下头,从书箱里拿出那本上课用的《仪礼》,又默默地交给许夫子。 许夫子不解,马文才道:“请夫子任意翻到一页,再任选连续的两个字念出。” 许夫子挑了挑眉,嘲讽道:“哦?莫非山伯要接着我说的两字背下去?” 马文才拱手:“正 是。” 许夫子嘴角抽搐,却耐着性子看这臭小子出丑,于是随便翻了一页没讲过的课文,任意抽取两个不在一个断句里的字: “进,礼” 马文才听后稍微闭目思索片刻,再睁开眼睛便是出口成章: “宾少进,礼辞。反命,又命之。宾再拜稽首,受命。摈者反命。宾出,立于门外,北面。公揖卿、大夫,升就席。小臣自阼阶下北面,请执幂者与羞膳者。乃命执幂者。执幂者升自西阶,立于尊南,北面东上。膳宰请羞于诸公卿者。摈者纳宾,宾及庭,公降一等揖宾,宾辟,公升,即席。” “妇赞” “妇赞者执昌、苴、醢以授主妇。主妇不兴,受;陪设于南,昌在东方。兴,取笾于房,麷、蕡坐设于豆西,当外列,麷在东方……” “司宫” “司宫摡豆、笾、勺、爵、觚、觯、几、洗、篚于东堂下,勺、爵、觚、觯实于篚;卒摡,馔豆、笾与篚于房中,放于西方;设洗于阼阶东南,当东荣……” 学堂之上静悄悄的,只有马文才清朗的诵读声。 语毕,满座哗然。 这一天,马文才一炮而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日处于消极怠工阶段……跪求明日爆发!(泪)感谢大家的留言,木瓜会努力提高码字速度的! ☆、第二十七章 所有人都认为,马文才这次死定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一向被学生们评为小肚鸡肠的许夫子,不但没有对马文才实施打击报复,反而将他的座位调到了第二排正中,刚好坐在祝小英前面,桓玄后面。而且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很大转变,看向他的眼神就像看自家亲孙子,慈祥得有点慎人。 更让人意外的是,当天晚上,这个一鸣惊人的寒门书生竟然还搬到了知贤楼里,与南郡公桓玄同塌而眠! 南郡公是什么人?! 他的父亲可是曾经攻灭成汉,收复蜀地,先后三次北伐的桓温大将军啊!战功累累,威名赫赫,独掌朝政,还差一点就把皇帝老儿废掉,改朝换代自己当boss!虽然最后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发难,在桓玄五岁那年忧郁而终,但桓家积威尚在。桓玄自五岁起承袭父亲爵位,其地位显贵自然不是他们这些普通官宦子弟所能比的。 小野鸡飞上枝头变凤凰! 多少羡慕嫉妒恨啊! 当然,仅这两条新闻还不算什么,最重磅的还要属第二天一早的换位门事件。 一向对上课没什么兴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桓玄,竟然主动要求后调一排,与马文才同桌而坐,而且从此以后日日出勤,从不逃课,成为崇罗书院一桩奇闻! 后人有云:南郡公自幼博综艺术,尤善写文章,常负其才地,以雄豪自处。 祝小英按:文才兄真乃神人也。 当然,祝小英最近这段时间之所以开始有了上课的兴致,也不光是因为可以看前面两只美男搅基,还因为前些日子崇罗书院出去云游的几位夫子都陆续归为,他们的课程种类也日渐丰富,不再局限于经史古籍。 而所有的课中,最让祝小英有成就感的,就是算术课! 这让不幸掉进梁祝世界却不知道具体剧情啥走向而且从来没有过主角外挂金手指的她,重新找回了穿越人士的优越感! 作为一个纯种的现代人,古文写不好不可耻,两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还搞不定的话,要让祖国九年义务教育情何以堪啊! 还好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变态到弄个不规则图形让你在中间连条线再证明哪条边与哪条边成黄金分割,也没有人愿意废脑细胞研究三角函数的图像是啥形状,七个小矮人排队拿不同颜色的帽子有几种不同的情况…… 人们对于算数的学习,还只是源于最朴实的目的——生产劳作。 r>  他们的教材便是大名鼎鼎的《九章算术》,里面涵盖的数学问题大都是围绕着农田稻谷,猪马牛羊。 于是,在同窗们都很苦逼地研究鸡兔同笼问题是什么东东的时候,祝小英已经在纸上从容列好方程解出答案顺便还怀念了一把曾经的年少时光。 很快,祝小英反常的高效率引起了周围三只狐狸的注意。 梁山伯是她同桌,自然最先发现,但这些日子祝小英一直都对他很冷淡,还总爱时不时拿话挤兑他,他也不好多问。 而马文才每次算出答案后照例要抄一份从桌子下面扔给祝小英,就像其他课上默写作文时一样,免得她完不成任务挨夫子的戒尺。但他渐渐察觉,每到算术课上,纸团扔过去,都听不见祝小英展开纸张的声音,观察力敏锐如他也渐渐发现了问题。他一直想问她究竟,但坐他身边的桓玄却总是喜欢竖着一对黄鼠狼耳朵探听他们的谈话,让他找不到机会。 这一日课间休息,桓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梁山伯伏在桌案上小睡,两人总算有了点私密空间,于是他转过头凑近祝小英,悄声问:“英台,这些鸡马牛羊的问题你怎么弄得这样清楚?做的比我们都快!” 祝小英不忿:“山伯兄这话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么?” 马文才立刻赔笑:“哪里哪里,我的意思是,你比我们‘都’快,不是比‘我们’都快。” 祝小英一脸黑线:东晋也有词句重读判断题么…… 不过好在她心胸宽广,不与马文才一般见识,看在已把他引为闺蜜的份上,也并不打算瞒他,于是神神秘秘地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山伯兄若是肯听我一番劝告,我便告诉你这个秘密,让你也能和我一样算得又快又准!如何?” 马文才也向前凑了凑,神情专注地看着祝英台,认真地说:“什么话,你说的我都听。” 祝小英措辞半天,本想说“以后你要对桓公子好一点”,最后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得含蓄一点,就变成了:“桓公子……他是个好人。” 马文才心中警铃大作,凝重地望着祝小英:“贤弟,莫要被他的假象迷惑!” 祝小英:“哦?此话怎讲?” 马文才:“此人风流成性!绝非佳配!” 祝小英挑眉:“人不风流枉少年,想不到开明如山伯兄竟然还看重这一点?” 马文才觉得这话有些怪怪的,弱弱地问:“难道英台不在乎?” 祝小英心道,这又关她什么事了,只要 文才你不介意就好了嘛。于是淡笑着不置可否。 马文才不死心,继续抹黑:“英台,桓灵宝的风流程度可不是常人能想象的,绝对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祝小英摸了摸下巴:“如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莫非与他握手能感天而孕?” 马文才:“……” 一直在旁边睡觉的梁山伯突然动了动,最后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祝小英瞥了眼梁山伯,心想让你不珍惜让你不珍惜!看吧现在有人来抢马文才来吧!总是在失去时才知道珍惜!这回我也不帮你了! 祝小英咳了咳,又压低声音对马文才说:“梁兄,要珍惜眼前人。” 马文才:“……” 祝小英:“还有,不要再在文才兄身上浪费时间了,他不值得你如此对他啊!” 马文才:“……” 装睡中的梁山伯:“……”于是他决定继续装睡。 马文才强忍住吐血的冲动,泪眼朦胧地辩驳道:“英台,其实我真的不是断袖……” 祝小英表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微笑着冲他眨眨眼:“我知道。” 马文才:“……” “哦?英台知道什么?”这时桓玄也回来了,一边缓缓扇着扇子一边扫了眼祝小英与马文才彼此交叠的手,笑得意味深长。 “没什么没什么!”祝小英忙打岔,紧接着看到他手中拿的一个锦盒,便问:“咦?桓兄这是又弄到了什么好玩意?” 随着外面小书童的摇铃声,大家渐渐安静下来,并打开书箱,拿出笔墨纸砚等着夫子进来,桓玄也坐了下来,对祝小英说:“倒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喜欢就送给你。” 祝小英接过锦盒一打开,结果傻眼了,里面竟然是一盒上等的胡粉! 这个胡粉是什么东西呢? 第29章 据史书记载,魏晋时期是男子爱美的黄金年代,尤其士族官宦子弟,更看重风度和仪容,常常,“胡粉饰貌,搔头弄姿”,就是穿女装也不觉得过分。当初祝小英看到“搔头弄姿”四个字时就有一种很幻灭的感觉,难道这是一个全民变装搞基的时代? 穿过来以后却发现周围男子除了容貌大多经过修剪略显精致一些,并不觉得很娘,尤其是书院里一只只美男都丰神俊秀,广袖飘渺身着轻纱如飞烟,看着也颇为养眼,于是便渐渐忽略了这奇特的风俗文化……可是现在,从一个男人那得来香粉,感觉还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  “桓兄……平日也用这个?”祝小英小声问。 “哪里哪里!桓某天生丽质,自是不屑于倚靠这些俗物的修饰。”桓玄大言不惭。 祝小英看着那双细长的凤眼,吞了吞口水,不知道如何接下去。最后只好也学着马文才那样弱弱地问:“那……桓兄为何还要弄来这种东西呢?” “英台竟然不知道吗?每年中秋节书院里都会举办斗花草,近日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呢。” 斗花草? 祝小英飞快从大脑中调取资料,隐约记得好像这是个跟现代扯叶梗差不多的游戏,具体玩法就是让两根草或花茎交叉,然后两人各捏草的两头用力拉扯,直至一根草被拉断为止,没断的一方获胜。虽然是个很弱很无聊的游戏,但祝小英当年也是个中好手。 只是这根胡粉有毛关系? 仿佛知道祝小英的不解一样,桓玄笑了笑,解释道:“这里说的斗花草可不是英台想的那样,而是……斗人。” “逗人?!” “不错,就是所有人都要扮作女子模样,画眉施粉点朱唇,最后品评出崇罗第一美人。” “……”祝小英立刻开始脑补梁山伯与马文才扮女子的模样,桓玄不停扇动的扇子送来他身上淡淡的熏香,突然有点找不到北。 “所有人都要参加?”一直“沉睡”的梁山伯突然醒转,很严肃地问。 “当然。”桓玄笑眯眯点头。 梁山伯与马文才对视一眼,竟然不约而同都看向祝小英。 祝小英也回过味来:“所有人?!我……我不想被逗……” 这不是作死么,一个女人再穿上女装在一所连寝室老鼠都是公的男子寄宿学校搔首弄姿?想想就觉得会演变为暴力黄片…… “人人有份哦!”桓玄轻笑一声,将祝小英手中胡粉接过来,顺势拉过她的小手,用指头在里面挑出一点细粉,轻轻涂上祝小英的手背,“来,给你试试看,这胡粉绝对细腻柔滑,涂了也看不出,与肤色完美融合,别人都看不出你涂了粉哦……” 祝小英:“……” 她突然觉得这情景挺熟悉的,于是很想问一句:桓公子,您也是穿来的吧?您穿之前在哪个化妆品牌站专柜啊?业务相当熟嘛! 桓玄还想再帮祝小英慢慢涂匀,却被马文才一个劈云掌打了回去。 马文才目光森然地看着桓玄,呲出一口白牙:“桓兄怎么也不给我们涂一涂,好东西,大家要分享不是吗?” 桓玄也不恼,很自然地收回了手继续扇扇子,还在梁山伯与马文才两人幽冷的目光中很聪明地选择了转移话题:“对了,你们猜猜,去年的斗花草谁得了第一?” 三个人不吭声。 桓玄:“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桓某了啊哈哈哈哈……” 梁山伯,马文才,祝小英:“……” 祝小英不解,他为什么……会笑呢?难道他也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自我吐槽?! 桓玄随即正色,又扇着扇子,眼睛瞄着祝小英慢慢悠悠地说:“只是不知道……今年的第一会是谁呢!” 马文才斜眼:“这么冷的天,你还扇扇子?” 桓玄微笑:“我需要时刻保持冷静。” 马文才挑眉:“你很不冷静?” 祝小英:“……”她又想对老天竖中指了,台词这么熟究竟是为哪样啊,《赤壁》附体了有木有! 梁山伯淡淡地瞥了眼前面,咳嗽一声,对两人道:“我想,你们应该转过头去了。” 桓玄不服,还要继续装邪魅狂狷,就在这时,只听一个清淡温柔的声音在背后说道: “桓儿,上课了。”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还有人记得当年赤壁中周瑜与诸葛亮那段坑爹的台词么? ☆、第二十八章 祝小英对天发誓,她后来那么辛勤地学画画绝对不是因为教书画的先生长得帅,也绝对不是因为他那双温和多情犹如春日湖水的眼睛总是看得人心神荡漾,更不是因为那低沉舒缓充满磁性的嗓音所拥有的秒杀一切花痴之心的巨大杀伤力…… 看着坐在讲席上微笑着向他们做自我介绍的顾恺之,祝小英不禁有些着迷。 他就是被誉为“画祖”的顾恺之啊,当年历史书上仅仅是一笔带过的一个名字,她仅仅需要记住他是《女史箴图》和《洛神赋图》的作者,是东晋著名的画家。可是,为什么历史书没有告诉她,顾恺之竟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呢? 东晋名士一向狂放不羁,崇罗书院的各位先生也大多在当世享有一定威名,因此平日讲学时多少都有些清高。但此时在顾恺之身上却看不出半分傲气,而且脸上总是带着轻轻浅浅的笑,就像一泓温柔的清泉,在场的不论是士族与庶族子弟,他都以诚相待,耐心地回答着每一个人的问题。 而且,人长得还这么美……(其实这才是最关键的吧,是吧是吧) 祝小英支着头痴痴地看着前面一身飘逸白衣的顾老师,口水几乎要滴在桌上。 马文才必须承认,他后来下定决心不惜运用一切卑鄙手段也要帮桓玄弄到顾恺之私藏的画作并且对其进行惨绝人寰的捉弄,绝对与祝小英对顾恺之过于崇拜的暧昧眼神有着直接的关系! 顾恺之白袍黑发,静静坐于讲席之上,不开口,本人已经成了最美的一幅画,但是一代画祖上课不可能光靠摆poss,在回答完学生们基本的问题后,他才淡淡一笑,问道:“你们以前也学了些画术吧?” 立刻有学生回应,其中几个画画功底比较好的脸上还隐隐露出得意之色。 “很好。”顾恺之缓缓点头,水润的眸子赞许地扫过众学生,尽管他态度平和,但那种与生俱来的大神气质还是将在坐的诸位小透明狠狠震慑了一把。 “那么,”他说,唇边绽开明媚的笑容,眼睛眯成两道弯月,“从今天开始,将以前所学的东西都忘了吧!” ???!!! 全体学生都目瞪口呆,哦不,应该说除了两个人,都目瞪口呆。 其中一个是桓玄,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悲催表情,他似乎非常不愿意上顾恺之的课,不耐烦地撑着下巴望向窗外,看也不看顾恺之一眼。刚刚上课时顾恺之那一声“桓儿”着实震惊了所有的人,令他多年积攒的“威严”当场碎得连渣都不剩。 而另一个没有露出惊讶神色的人便是祝小英了,她心里默默佩服,大神不愧是大神,这么有霸气的话还说得这么斯文,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她本来就啥都不会 啊,古人所掌握的一切最普通的知识到她这里全都成了高难度,而正当她慢慢接受了成为万年差生的残酷命运时,亲近可人的顾老师却给她了一个开外挂的机会! 她终于可以和大家站在一条起跑线上了有木有! 大概是因为她看向顾恺之的目光太过挚诚,顾恺之竟然注意到了她,于是温和地问:“你叫什么?” 嗯?谁? 祝小英环顾一圈,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询问地看向顾老师。 顾恺之笑眯眯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就是你没错哦! 马文才狐疑地回过头,刚好瞥见祝小英脸上的红晕。梁山伯也疑惑地侧过头看她,两人的脸同时由牛市转熊市,再由熊市转黑屏。 祝小英连忙站起身,恭敬回道:“学生姓祝,名英台。” “祝英台……”顾恺之轻轻将她的名字在口中念了念,又将目光放远到窗外,用他那悦耳的嗓音悠悠说道:“嗯,好名字,让我不禁想到了……蝴蝶。” 祝小英:“?!” 其他人:“……” 祝小英一个趔趄差点闪到腰,一边擦冷汗一边问:“敢问夫子,为什么……是蝴蝶?” 顾恺之:“哦?这不是非常明显么?” 祝小英:哪里明显了…… 顾恺之轻声笑了笑,似乎是窥见了寻常人见不到的趣事,他拿起桌案上的一支羊毫笔还有一张画纸,衣袍簌簌地走到祝小英面前,将笔交给她,又将纸张铺好,对她说:“英台执笔,画一幅画来给我瞧瞧。” 祝小英傻眼,她万万没想到亲近可人的顾老师会来这么一手,于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他:“夫子……我已然将以前学的全部忘记了。” 第30章 知道祝小英平时是什么货色的同窗们开始集体默默擦冷汗。 顾恺之却目露赞许,但也没有就此放过祝小英:“无妨,试试看。” 祝小英无法,只好硬着头皮,拿着羊毫笔在纸上乱涂起来。 画毕,顾恺之看了她的画许久,才温柔笑道:“不错,英台画的是山么?” 祝小英小小声:“额……其实我画的……是一朵花……” 顾恺之:“……” 不过大神不愧为大神,将祝小英的画重新放回桌案上,他将羊毫笔接过,又在上面添了两下,只寥寥数笔便化腐朽为神奇,竟然生生将祝小英那一坨辨不出的东西幻化成一朵绽放的月季花,而月季花旁还有一只蝴蝶,仿佛翩翩起舞。只是一幅简单的黑白水墨画,却让人有了花香蝶飞的奇妙幻觉。 但是,为什么是蝴蝶呢? 祝小英总觉得怪怪的。 顾恺之作画之后,满意地看了一会儿,并未放下笔,眼睛看着那蝴蝶缓缓道:“孤蝶独舞,难免凄清,不如……我再画一只蝴 蝶与它作伴……”说着就要再下笔。 而此时祝小英也突然意识到为啥刚才觉得有些怪怪的了,她惊恐地盯着顾恺之那张美丽的脸,整个人都扑到画纸上,双手隔开顾恺之的画笔,高呼道:“先生手下留情!” 顾恺之疑惑:“嗯?怎么了?” 祝小英呵呵笑道:“一只蝴蝶就很好啦不要两只啦!” 顾恺之:“难道英台不觉得两只蝴蝶翩翩飞,与君相伴与君归的意境更好些么?” 祝小英:“不觉得,我觉得太悲惨了!” 顾恺之:“为何悲惨?” 祝小英:“哦?这不是很明显么?” 顾恺之:“……”为什么这话听着如此耳熟…… 因为祝小英的坚持,顾恺之终于不再要求补画另一只蝴蝶,其他学生都叹息一声,为祝小英惋惜,若是再加一只蝴蝶那这幅画就称得上意境甚佳,又是出自顾恺之亲笔,日后肯定是价值连城,哎,不料却让这么个不懂艺术的傻鸟给搅合了。 顾恺之画未尽兴,但这却没有影响他的好心情,而是更加亲切地看向祝小英,“不错,竟能如此短的时间就将以前所学都忘记,可见天资奇佳!”说完又将祝小英的手拿起来细看,更加赞不绝口,“嗯,手骨修长,适合作画!” 梁山伯与马文才同时盯住顾恺之,眼刀嗖嗖地飙。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球从外面滚了进来,仔细一看竟发现那不是球,而是他们的胖监院。 “长康——” 顾恺之闻声回头,发现胖监院正拿了一把扇子急慌慌赶了进来。 “哦?监院何事?” “长康……”胖监院气喘吁吁地擦擦汗,“我前日托你给我画的竹林七贤扇面,怎么着嵇康和阮籍是没有眼睛的!” 顾恺之淡然接过扇子,看了半晌才拍了拍胖监院的肩膀,很认真地说:“当然不能画眼睛!” 胖监院:“为什么?” 顾恺之:“你看,这人物画得如此栩栩如生,若是再点了眼睛,岂不是要从扇子里面走出来了?” 胖监院:“……” 众:“……” 祝小英:顾老师,你是认真的么……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更新啦!今天睡晚了母上大人要拿大砍刀来砍我了……立刻拉灯睡觉!!! ps:友情提示,文中所出现的一切历史真实人物千万不要去度娘那里看头像!不然后果自负哦!! ☆、第二十九章 祝小英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来崇罗书院的目的是什么。 母上大人的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书院之地人美钱多,要她“徐徐图之”。 从知道马文才对梁山伯的心意起,她就不再打他的主意了,而与她稍微相熟的桓玄门第又太高,祝小英觉得,这样的豪门嫁不嫁得进去另说,即使真的金手指大开让她嫁成了,凭她这么一个废柴也绝对会在深似海的侯门里被一众宅斗经验值爆棚的妹子们瞬间秒掉。 寒门子弟她不敢尝试,她早就说过了嘛,美好的爱情都是浮云啊浮云,抱富二代官二代大腿过和美日子才是她人生终极奋斗目标,于是找个门当户对的看着还算不错的男人嫁了这种念头一直盘旋在她的大脑深处,从未有片刻削减过……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而已。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一个温柔美丽脾气好得没话说出身又与自己相当而且满腹才华随便画点东西就能卖钱的人就摆在眼前啊! 俗话说的好,金山银山,不如一技傍身。这年头能凭自己双手自食其力的男人可不多了! 于是在几经辗转终于打听到了顾恺之老师还是单身之后,祝小英她心动了,她觉得,一个完美好老公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穿着白衣微笑等着被她扑倒! 虽然听说顾老师今年已经三十有余,而她才是个十三岁毛都没长全的萝莉,可是祝小英她不在乎啊! 腹黑(?)萝莉与温柔大叔的组合,很萌很有爱很受欢迎的有木有! 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冒牌的萝莉呢?心理年龄已经奔三的祝小英觉得,她与顾恺之老师绝对可以是灵魂相契合的绝佳伴侣。 因此,她的追夫计划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实施。 中秋渐进,因为古代交通不比现代便利,学子们没法轻易回家,所以只能呆在书院里和同窗们一起过节,但那些世家大族的官宦们还是担心自家孩子受委屈,纷纷派了人来送各种各样的吃食和钱物,顺便还在书院里上下打点一番,于是人们都惊奇地发现,胖监院的肚子最近这几日好像看上去比以前更圆了。 当然,上文所说的官宦子弟中有一个人例外,便是马文才。 太守老爷也不知道是下了多大的狠心,坚决要看着他这混蛋儿子自生自灭,半个子也不往外拿。 一切看上去都很寻常,然而,八月十五这个祝小英过了二十多年的传统节日,却因为崇罗书院即将举行的“斗花草”而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这一日,木桃与祝小英在房里清点家中送来的东西,木桃已经连续几日紧锁眉头了,看上去就像一个苦大仇深的愤青。 “我说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愁啊!”木桃看着仍然在优哉游哉吃着点心看着小说的祝小英, 怨念地说。 “愁什么?” “扮女装啊!”木桃对状态外的某人表示抓狂,上前躲过她手中的书,“你可是女人啊!再扮成女装,到时候让人看出问题怎么办!” “到时候拖个由头躲在屋里不出去不就得了!”祝小英责备丫头经不住事,又把书抢回来,接着刚刚的地方继续看。“比如说坏肚子啊,头晕啊什么的。” “难道……小姐你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在崇罗书院,中秋当夜定要着女装与同窗在院中赏月,不然的话……” “怎样?” “就会被当众剥光!” “!!!” 所以说嘛,一定是有什么惩罚措施,不然不管多么爱美,也不是所有男人都愿意扮作女人的。 “那……那怎么办?”祝小英开始结巴。 “哼!您现在知道急了!”木桃看着小姐惊恐的眼神觉得很解气,“现在还有心情看小说不?” “……” “好了好了,其实我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哼哼,到时候您就看看我的手段吧!” 祝小英看着木桃煞有介事地活动着自己的手腕,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兴奋,心中微微发寒。 这丫头该不会对她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据说月饼这种东西是朱八八(又名朱元璋)当年起事时为了传递消息而发明的,特地挑了八月十五这一天,在饼子里放入“八月十五夜杀鞑子”的字条发到起义军手中,月饼由此流传。 也就是说现在还没有月饼这种东西,可惜祝小英不知道,她没有其他穿越女们历史学得好,她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知道点,顶多算个半吊子。 “木桃,家里怎么没给送来月饼?”将家里送来的东西都查看了一遍,祝小英皱着眉问。 “月饼?什么是月饼?” 祝小英很诧异,“月饼……不知道什么是月饼吗?” “从没听说过啊。”木桃呆呆地摇头。 奇怪,难道现在的月饼还不叫月饼? 祝小英无奈地挠了挠下巴,没有月饼她只好选了几样看上去很精致的点心和家乡特产放到一个篮子里。 “小姐,您又要去哪里啊?”见除了上课以外平常都足不出户的宅女提着一篮子小吃往外走,木桃好奇地问。 “当然是去看望夫子们啊,佳节将至,要懂得尊师重道嘛!”祝小英笑呵呵地回答,然后也没管木桃什么反应,就急匆匆地向书院南边去了。 留下的木桃心中却有些纳闷:看望夫子们……那为啥从来都不注重外表的小姐今天要换好几套衣服呢?而且还偷偷一个人对着铜镜做各种奇怪的表情……(其实人家那叫卖萌好么。) 第31章 终于找到顾恺之居住的庭院,祝小英有点紧张,站在门口理了 理头发衣服,然后才提着篮子往里面走,不料还没见到顾老师,便迎面撞见一个人! “英台?你怎么来了?” “山伯兄?” 不错,从顾恺之屋子里出来的正是马文才。 他飞速扫了一眼祝小英,立刻就注意到了她今天竟然穿着一件他认为最好看的衣服,当然,英台妹妹不论穿什么都好看。 祝小英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提着一篮子好吃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是来泡帅哥的吧? 马文才也将目光放到祝小英手中的篮子上,又发现她今日似乎特地整理过仪容,平日随随便便束起的发髻今天看上去也不一样,而且好像还故意在前额留下些细细软软的碎发,装点着光洁小巧的前额,怎么看怎么想让人拥住亲上两口。 她打扮过! 那么她是为了谁打扮的呢? 马文才玲珑心思微微一转便明白其中缘由,顿时觉得有点受伤。 “额……”祝小英还在尴尬地笑,“那个……” 她提了提手中的篮子,意思是文才姐姐你识相点嘛,没看我给老师送礼来啦?你就有点眼色让一让嘛,堵在门口很碍事呀聪明如你就不必让我明说吧? 马文才看着祝小英对她一个劲儿笑,心中很是“不解”,等祝小英笑得脸上肌肉都发麻了的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终于明白了! 祝小英松了口气。 “哎呀英台你为何不早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马文才眼睛亮亮地看着祝小英,“害你白在这里站这么长时间!” 祝小英心道你明白了就好啊还不快给妹妹我让道! “你我不愧为结义兄弟!如此心有灵犀!竟然知道我来了顾先生这里!” 祝小英:“?” “知道我过节没什么吃的,还特地给我送来!” 祝小英:“?!” “英台!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玫瑰酥?还有笋尖毛豆!还有芙蓉片!啊……这不是我最爱的黄金糕嘛!” 祝小英:“……” 祝小英她都不知道马文才是如何做到的,总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马文才便已经推着她走回知贤楼,一路上……竟然还把她的篮子吃空了。 看马文才那么高兴的样子,祝小英也不忍心告诉他真相,再说,就算告诉了又能怎样?她又不能掐着他的脖子让他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她本打算回去后再准备一篮子吃的去看顾恺之,结果马文才却缠着她和他讨论新写的小说,直到吃完晚饭也赖着不肯离开。她没有办法,只好决定第二天再去。 结果第二天…… “啊英台!甚巧甚巧,你又来为我送点心!” 第三天…… “英台送的点心真是 美味,叫人欲罢不能!” 第四天…… 第五天…… 中秋节前一天…… 木桃:“咦?小姐,为什么我们的点心吃得这么快!不是闹耗子了吧?” 祝小英觉得,她钓金龟婿的前景非常暗淡。 而就在她惆怅的时候,对门的桓玄看着最近天天不吃饭,每晚回来就在床上躺着揉肚子哼哼的马文才,满脸鄙夷:这货又跑出去偷吃了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说把文中的时间点定在383年,后来想想还是定在382年比较合适。嗯。 ps:别走开!还有二更哦~~ ☆、第三十章 终于到了中秋节这一天,书院难得放假,可是从天一亮开始这帮公子哥就没闲过,祝小英本想睡一个懒觉,却被外面堪比敲锣打鼓的噪音吵醒。 她就不明白了,都说女人天生是party属性的动物,怎么一帮男人也会对办晚会这么兴奋?果然是古代的娱乐节目太少了么……若是春晚什么的挪到这个时候,不论被怎么吐槽怎么黑线的节目,也一定会闪瞎他们的眼吧? 懒懒地翻了个身,祝小英准备再睡一个回笼觉,不料却被木桃一双铁鹰爪给生生揪了起来! “你做什么啊!”祝小英蒙眬着睡眼抗议。 “小姐!我们今天有多少事要做呢,你还不起来!” “有什么事……啊喂!” 所以说,丫鬟不能太散养,不然生出了自己的脾性十分难对付,当祝小英被木桃像木偶一样摆来摆去,穿上女人的衣裙坐到桌案前任其描眉画眼时,不禁怨念地想,早知道就应该多给她灌输一些等级尊卑观念,犯个错误就拿小皮鞭抽她,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对自己的主人! 不过怂人祝小英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过过瘾而已。 木桃说过,有她在,绝对不会让别人怀疑她的身份。 于是,两个时辰之后,也就是四个小时,木桃终于完成了化妆大业,捧起祝小英的脸左看右看,最后满意收工,拿了面铜镜给她验货。 已经快坐不住的祝小英哪里还有心情照镜子,从早上起到现在饭都没吃一口,饿得她头晕,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想上厕所啊嗷嗷嗷!!憋死她了! “小……小姐……你确定不看一看吗?”木桃有些迟疑地问。 祝小英一边夹着腿去找恭桶一边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办事,我放心!” 于是就这样,祝小英她一直不知道自己定妆以后的模样。 她所有的点心如今都落入马文才那个吃货腹中,现在肚子饿得很,但离午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书院又不给单独开小灶,所以她打算去别人那里蹭点吃的。 出门以后第一个想到的是马文才,于是她到对面敲了敲门,却发现里面没有人。 桓玄和马文才都不在?他们去哪里了? 祝小英心中疑惑,只好出了知贤楼去逸云馆找梁山伯。 然而,这不出不知道,一出吓一跳! 祝小英还没走到逸云馆就闻到空中一阵飘香,紧接着便看到远处回廊间影影绰绰几抹倩影,舞扇弄帕,莺啼燕啭。她呆了呆,又走近几步,然后她就被吓到了。 我擦这哪里是书院啊,这明明就是翠红楼啊!! 有那么一瞬间,祝小英以为自己又穿了。 她觉得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即使是在这个时代,被闪瞎钛合金狗眼的也绝不是人 家古人,而是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春晚什么的果然还是太小儿科了!中华五千年文化啊,博大精深! 然而很显然,被吓到的不只是祝小英,当在场的众位“美人”看到她时,表情瞬间有了裂痕! 其中一个穿青衣画黛眉拿着一柄油纸伞的“冷美人”甚至还学着林妹妹的样子微微蹙眉,用袖子掩了嘴慢慢撇过头去,好像祝小英是一坨大粪,多看一眼便污了眼睛。 祝小英满脸黑线,这些人要不要cos得这么敬业啊,从现在就开始入戏,那晚上走台的时候还不得真变成人妖? 有一个和梁山伯关系很好的公子祝小英认出来了,他扮的女孩走得显然是风华绝代路线,华丽的绫罗堆了满身,举手投足间竟然有了几分公主的气质。 那“公主”眼睛盯着祝小英的脸,嘴角抽搐了半天,才勉强挤出一丝雍容得体的笑,问道:“可是……祝公子?” 祝小英点头,下意识摸摸脸,心想自己穿了女装后有那么大变化吗?别人都认不出来了。 “你是来找文才的吧,不巧,他现在不在房里,里面只有王忱,你要进去等等他吗?” 梁山伯也不在? 这些人都搞什么鬼! 不过一提到王忱,祝小英立刻就囧了,她隐约记得那个令人尴尬的夜晚,在废弃的藏书阁里撞破梁山伯与马文才的秘密幽会,好像还看过这个酒鬼的裸`体,心里留了阴影,实在提不起勇气进去与这个人独处。 于是她简单跟这些人打了招呼,便离开了。她心中有些奇怪,好像总感觉后面有很多人盯着自己看,等回过头,才发现一众的美人都是各自摆各自的造型,跟本没人注意她。 是她的错觉吗? 今天总是感觉很不对劲呢…… 接下来她没地方可去,又实在饿得厉害,最后决定去找殷仲堪。她和这个人虽然不太熟,但刚来的时候好歹也打过招呼,而且他是一边在这里打工一边学习,很多书院的内勤杂务都管,说不定能从他那里搞到点吃的。 这么想着,她便向西苑走。 西苑要比东苑肃静许多,果然论玩论闹,这些寒门子弟与豪门纨绔相比还是略逊一筹,兴致也没那么高。 但很快祝小英就发现自己错了。 这一路走过来“妹子”也不少,只不过这边的“妹子”要斯文安静许多,而且玩得都是内涵,不喜欢聚成群,愿意形单影只,在角落里孤芳自赏。 经常是一亭,一座,一书卷,烟雨朦胧间,轻纱素手,便成了意境。 第32章 在路过一片水塘时,祝小英突然看到一个娇娇小小的身影,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衬得一截后颈嫩白如雪,乌黑的秀发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最上面还插着一朵明黄色的……额,菊花! 祝小英对天发誓她绝对不是看到人家头上的菊花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才停下的脚步。 那水塘旁的伊人似是听见了祝小英的声音,转过身,然后……瞬间石化了!白皙的小脸变得惨白如纸,如同青天见鬼。 而祝小英也看到了那个人的正脸,隐约觉得眼熟,随后猛地想起他是谁,便微微一笑,呲出一口白牙,叫道:“元亮!” ☆、第三十一章 “这位是……”陶渊明看着一步一步慢慢向自己走来的,笑容恐怖的“女子”,要不是知道这一定是哪位同窗,他几乎就有了撒腿逃跑的冲动。 “渊明兄不记得我了吗?”祝小英继续友好地微笑,“那天晚上在藏书阁里,我还问你叫什么名字了呢!我是祝英台啊!” 陶渊明盯着祝小英的脸回忆了半天,最后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几步,低着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祝公子,刚刚没有认出来,失敬,失敬。” “无妨,无妨。”祝小英大度地摆手,眼睛却忍不住往陶渊明脑袋上插的菊花瞟,“渊明兄今日的装扮好生素雅,与你头上所配花饰很相称,刚开始我都没认出你呢。” 陶渊明始终想不明白,这个新来的祝公子为什么每次看到自己都这么热情,更不明白他此时脸上那种令人无法理解的古怪笑意究竟是为哪般,于是只能客气地回道:“祝兄的妆容……也很……额……特别。” 祝小英听后一愣,随即咳了咳,豪爽地笑道:“哎,男人哪里懂得女子如何打扮!我平日最讨厌那些女儿家的东西了!让渊明兄见笑!见笑!” 陶渊明本想尝试着说句“哪里哪里兄台过谦”,不过抬头瞟了一眼祝小英的脸,最终话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对了渊明兄,你很喜欢菊花吗?”祝小英问,莫名有一种自己在耍流氓的感觉。 “嗯,喜欢。”陶渊明斯斯文文地回答,似乎是为了强调,后面又补了一句,“菊花生性高洁,元亮甚爱之。” 强忍着喷的冲动,祝小英竭力保持一本正经地继续问:“哦?那渊明兄可曾以菊为诗?” “以菊为诗?这倒不曾有过。” “刚刚看到渊明兄头上所佩菊花,我这里倒想出个上句,只是想不出下句,素来听闻渊明兄诗才绝佳,不知可否为小弟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但祝兄可以说来听听。” 祝小英看着陶渊明,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慢悠悠道:“这上一句便是——采菊东篱下。” “采菊东篱下……”陶渊明仔细品味了一下,赞道:“好诗!好意境!” 祝小英心道当然是好诗啦,这明明就是你晚年隐居的时候写得嘛! “那渊明兄可有下句?” 陶渊明双眉微蹙,原地踱了几步,那种绞尽脑汁考虑的样子看得祝小英暗爽!还有什么比拿一个人自己的作品去难为他更让人痛快的呢?于是一瞬间,当年做学生时各种痛苦的诗词解析好像都不算什么了。 “这……渊明惭愧,若是硬来的话,也能接上几句,但都没法媲美前一句的意境。”想了好一阵,陶渊明终于还是放弃。 本来嘛,一个历经世事看破名利 的老者心态岂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可以理解的,接不出是正常的。 但是本来就已经很无耻的祝小英——无论是出于什么小人心态——决定还要再无耻一点,于是便一脸冷艳高贵地装着深沉,也学着陶渊明踱步踱到池塘边,临水而立,又开始卖关子: “我倒是想出了一句,只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哦?祝兄说来听听。” “咳,这下面一句是——悠……” 祝小英再也悠不出来了,因为她刚刚吟诗时无意间往水塘里瞥了一眼,然后,便看见了水中的一个倒影…… 妈呀!!!!有!妖!怪!!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祝小英都不明白,隐居归田的五柳先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写下了那句家喻户晓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难道他想起当年那个为他提供上半句的人,再回想起他当时的脸……不会害怕吗? 陶渊明本来还想在认真听祝英台说出下句,谁知,才听到了一个“悠”字,便见他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祝兄!你没事吧!别怕,我来救你!”说着便要脱外套下水。 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下去,便见祝英台的头又从水中冒了出来,脸背对着他浮在水面上。 “没事!渊明兄!我没事!真的没事!”祝小英伸出一条胳膊猛摆手,“我只是……游水而已!” 陶渊明:“游水?!这么冷的天?” 祝小英:“嗯嗯,你看今日天朗气清,明月高照,春花盛开,多适合游水啊!” 陶渊明:“祝兄,你……没事吧?” 祝小英:“没事没事!渊明兄有事先去忙吧!我要在里面游好一会儿呢!” 陶渊明:“……” 祝小英:“男人嘛,就要经常锻炼才可以啊,呵呵,呵呵呵……” 说完,祝小英便将头深深往水中一扎,不见了踪影。 她憋了很长的一口气,潜在水底拼命游啊游……她刚刚看到的那张脸真的是她的吗?!她就是顶着那样一张脸横穿了大半个书院还一脸冷艳高贵地跟人家陶渊明侃古诗词吗?! 她不想活了……不,在这之前她要把木桃那死孩子抓出来狠狠抽一顿然后再掐死! 这丫头究竟是发挥了怎样的想象力才给她画出那样一张脸啊? 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呈八点二十状挂在眼睛上方,眼线特地向下拉长,看上去一副苦大仇深状,脸颊上两坨圆形(注意,是正圆形)的浓浓腮红,嘴唇涂地就像刚喝过血一样,嘴边画了两条笑纹,鼻子上涂了重重的粉,显得非常有存在感,尤其是鼻孔…… 让她顶着这样一张脸继续和人说话?开玩笑!她宁可被冻死被淹死也不要原路回去让更多人围观! 崇罗书院西苑的池塘是一片很大的水域,直接连通着外面的山涧,是活水,水质很好很清澈,因此祝小英在水底能看清东西,一口气游了很远,估计岸上的陶渊明再也看不到自己了才敢把头伸出来。 脸上的妆总算被洗净了,最初的惊恐过后,祝小英才渐渐感觉出秋水的冰冷,虽不刺骨,但也让人吃不消,于是她赶紧找了个地方上岸,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紧紧地粘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 快到中午了,周围不见什么人影,大概都去吃午饭了。一想到午饭,祝小英的肚子又开始咕咕地叫,估计她这是又赶不上了,难道要悲催地一直挨饿到晚上吗?她哆嗦着在并不熟悉地西苑走来走去,身上的水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整个人就像一个小型洒水车。她实在是太饿了,特别是在这么冷的情况下,她更需要食物来补充热量。 就在她转来转去最后下定决心去供奉夫子像的祭台那里偷几块贡品点心吃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她身后轻唤:“祝兄?” 祝小英回头,发现来人正是殷仲堪。 “祝兄……你这是怎么了?”殷仲堪褪去了平日那微旧的书生服,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袍子,如果不是那极宽大的衣袖和长到曳地的下摆,几乎看不出他穿的是女装,头发没有结成发髻,而是直接披散下来,却更有一种恬淡古朴的气质。 “仲堪兄!”祝小英像是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的稻草,什么矜持尊严都抛到脑后,直接扑向这个代表崇罗后勤的温和男子,含着泪花高呼一声,“我饿!!” 作者有话要说:祝妹妹的妆容参考图……面瘫君 嗷嗷,今天接到编编的通知……5号要入v了!也就是后天…… 不能买v的妹子们我知道你们很想打我,但是……我想你们应该已经习惯了吧,现在大家都v嘛也不差我一个啦你们说是吧是吧? 能买v的妹子们不知道木瓜的文有没有吸引力让你们继续看下去哈,但木瓜会保证勤奋更新认真码字,不会存在灌水糊弄字数的问题,而且木瓜也有信心后面的内容会更精彩!你们可以很认真地考虑继续包养我哦~ 关于盗文,我只想说,每个看小说的都会看盗文(我也一样),但是每个真正热爱小说的人也总有一天会为了某一篇心爱的文而加入到买v的大军中(也比如我),那么,不知道木瓜的文会不会幸运地成为这样的文呢? 关于cp,考虑到一些朋友有很强的偏好,所以在此郑重公布一下,官配是马祝!(真的小马哥)不喜欢的朋友们买文要慎重啊!(为山伯兄掬一把同情泪) 最后,还是感谢每一个陪我走到这里的亲们,木瓜爱你们! 第33章 ps:入v当天三更哦~ ☆、第三十二章 一炷香之后,祝小英坐在殷仲堪的房间里,捧着暖手炉吃着点心,喝着殷仲堪为她烹的热茶,觉得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也莫过如此了。 香茗悠悠,窗影浮动,这间厢房的采光并不好,还仅仅是正午便已隐约有了黄昏的感觉。屋子又很小,不过还好曾与他共室的马文才搬去了东苑,现在这里由殷仲堪独住,否则不知道要挤成什么样子。想想自己那宽敞明亮的住处,祝小英不禁暗暗感叹。 对于她为何会落水一事,殷仲堪并没有多问,进了门便开始给她准备点心茶水,见她脸色总算和缓一些,才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条干净的浴巾,递给祝小英。 “擦一下吧,山中一入九月便格外阴凉,病了就麻烦了。” 祝小英微微一愣,一直以为像殷仲堪这样的寒门子弟肯定不会对自己有多好,刚刚要不是实在饿昏了头她也不会那么没有分寸地扑上去。 本想着他是出于学长照顾后辈才对自己勉强客气一些,不料竟然如此细致入微,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激。 见祝小英迟疑着不接手,殷仲堪便道:“放心,这是新洗过的,很干净。” 祝小英知道殷仲堪误会了,忙尴尬地接过浴巾感激道:“多谢仲堪兄。” 殷仲堪淡淡一笑,“客气了。” 木桃给祝小英编的古怪发髻已经散开了一半,她将其全部拆开,一头长发立刻便倾泻下来,她动作熟练地将头微侧,让头发全部垂在一边,然后用干布一边擦头发一边在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她现在发育不是很明显,衣服湿透了挂在身上也没露出什么破绽。 殷仲堪又出门去盥洗房帮祝小英拿干衣服,等回来时刚好瞧见她在逆光中侧脸揉擦头发的样子,脚步微微一滞。 祝小英察觉到殷仲堪站在门口却不进来,抬头看他,问:“仲堪兄,怎么了?” 殷仲堪觉得自己失态,有些惭愧地低头笑了笑,便捧了衣服进来,说道:“让英台见笑了,刚刚从外面猛地看见你,竟以为你是个女孩子。” 祝小英吓得手一哆嗦,心虚地笑道:“仲堪兄……仲堪兄说什么呢,我一个大男人……” 殷仲堪见祝小英窘迫,也忍俊不禁:“所以我说让英台见笑了啊,仲堪对不住了。” 祝小英为了掩饰窘态急忙大咧咧一笑,摆手道:“嗨,没事没事!我从小就被人说男生女相,习惯了习惯了!” 殷仲堪将衣服递给祝小英,嘱咐她将身上的水擦干净再换上衣服,便又退了出去站在门口。 “换好了再告诉我。”殷仲堪在外面背对着门说。 祝小英越发觉得殷仲堪这人不错,做事严谨守礼,虽然在他眼里她不过是个男子,但给对方留以一定私密空间才体现尊 重。他给她带来的这套衣服也是一套女装,想必是因为今天不穿女装会被人扒,所以才如此考虑。只不过这件女装质地比她自己原先穿的要差一些,样式也很普通,穿着很大,不过凑合一会儿倒也无妨,等一下回自己那里再换便是。 等祝小英换好衣服之后,便叫殷仲堪进来。 殷仲堪注视她良久才慢慢道:“其实以前倒真没注意过,英台穿女装竟这样好看,一点也不觉得别扭,看来今年的斗花草,有望博得翘楚。” “不敢不敢。”祝小英含糊地敷衍,觉得在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太危险,便急忙转移话题,她早就注意到殷仲堪房间里很多像是礼品一样的包裹,包裹外面的丝绸看上去华丽名贵,不像是殷仲堪这种家庭能负担得起的,但为了不唐突对方,她只是玩笑般说道:“仲堪兄家里送来好些东西,怕是到了年底连年货也省得置办了。” 殷仲堪也看了看那些包裹,笑道:“仲堪家境贫寒,哪能置备这么多东西,这些都是同窗们送来的。今年要属文才兄与南郡公送的礼最重。” 梁山伯和桓玄?祝小英微微挑眉,他们为何要送礼给殷仲堪? 见祝小英脸上的好奇之色,殷仲堪又解释道:“是这样,每年中秋夜的斗花草,所有学生都要扮女装,而且每个人都要到台上献一个节目,大多数是吟诗作赋或弹琴舞剑,到时候再由夫子们做评判,依据节目和扮装进行评选,排位第一者,便被称为‘崇罗第一美人’。” 祝小英觉得很囧,怎么听着这么像现代狗血的选秀节目…… 殷仲堪继续说:“说来也可笑,因为常年帮助打理书院杂务,每次斗花草的具体事宜也都由我来安排,但不知为什么,很多同窗为了获得一个特殊的出场顺序都会送重礼于我。就比如这次,马公子与桓公子送了两份最重的礼,只是为了……” 说到这里,殷仲堪意味深长地看了祝小英一眼。 “为了什么?” “文才兄是要求将他的出场名次排在你前面一个,而南郡公则是帮梁公子说话,想让梁公子排在你后面一个。” 又是梁山伯和马文才……他们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啊……搅基也要把她搅到当中是为哪般! 祝小英摸不着头脑:“可……可他们为何如此?” 殷仲堪摇头轻笑:“这我也不明白,只能问他们本人了。” 接下来祝小英又和殷仲堪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当她起身准备告辞时,不料一直晴朗的天空突然阴沉起来,很快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祝小英问:“仲堪兄这里有伞吗?” 殷仲堪有些为难:“本来有一把旧伞,前些天却被顾先生借走了,还不曾归还。” 祝小英发愁:“那怎么办?” 殷仲堪安慰她说:“英台不要担心,我看这场雨来得急,应该也不会下得太久,不如就在仲堪这里多等一会儿,等雨停了再走。” 也只好这样了,祝小英心想。 可是这雨却下个不停,眼看着天都快黑了,祝小英不禁开始焦躁,如果再等下去的话,她就没有时间回去换衣服了。 殷仲堪似乎看出她的忧虑,便问道:“英台可是在担心来不及为晚上的斗花草做准备?” 祝小英皱眉:“其实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这衣服实在不合身,怕就这样出去有失体统。” 殷仲堪沉吟了一会儿,道:“若是英台信得过我,我可以将你身上这衣服改一改,或许也可蒙混过去。” “哦?仲堪兄难道还精通……额……女红之道?” 殷仲堪赧然一笑:“不瞒英台,仲堪幼年家贫,为了生计做过各种活计,简单的缝补裁剪也勉强做得来。” 祝小英将信将疑,看外面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便将外衣脱下来递给殷仲堪,嘿嘿笑道:“那就麻烦仲堪兄了,只改最外面这件就好,里面的衣服就无所谓啦。” 殷仲堪微笑着点头,燃起一盏油灯,照亮了渐渐昏暗的内室,然后拿出针线剪刀开始帮祝小英裁剪衣服。 祝小英闲的无事便坐在旁边看他。 殷仲堪做起事来很专注,柔和的灯光将他淡淡的剪影投到木漆剥落的墙壁上,却给人一种安心而舒适的感觉。 其实殷仲堪长得挺好看的,只是其中一只眼睛是灰蓝色,像是蒙着一层雾气,并不明亮,祝小英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注意到了,后来听人说他的那只眼睛是盲的,所以每次都不太敢和他对视,因为她总是会克制不住地去注意他那只特殊的眼睛,怕自己的无礼给他带来伤害。 但今天接触下来才发现,殷仲堪为人和善,举止行径丝毫不逊于常人,甚至观察力比普通人还要敏锐,也没有因自己的残疾而感到自卑,而且他总给人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和他在一起总是很放松。 衣服很快就改好了,祝小英惊奇地发现,殷仲堪说自己只会简单的缝补实在是太谦虚了! 裁剪后的女装竟然非常合身!就像量过她的尺寸一样!而且经过一些巧妙的处理,原本普通平常的衣服上也因各处的褶皱与收掐而显出流畅的线条,看上去无比小巧精致。 嗷嗷!仲堪兄你太贤惠啦!谁要是娶了你……咦?娶了?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不该想的地方去了…… “可还合身?”殷仲堪等祝小英将衣服换上后问道。“若是有不合适的地方可以帮你改。” “天衣无缝!”祝小英冲他竖了竖大 拇指。 殷仲堪微微一愣,随即展颜而笑:“英台过奖了。” 祝小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觉得这样已经可以出门了,再看看在那边微笑不语的殷仲堪,便问道:“仲堪兄……就这样出去?” “是啊,英台为何如此问?” “我这一路走来,看别的同窗都会学女儿家施粉描眉,以为大家都是如此。” “这倒不是强求的,随个人意罢了。”殷仲堪道,“只是我这里没有那些胭脂水粉,若是英台想要的话恐怕不行了。” 祝小英惊恐,忙说:“别别别,我可不想再化妆了!” 第34章 “再?”殷仲堪疑惑。 祝小英嘿嘿笑:“没事没事,总之我是不想弄那些东西。” 殷仲堪看了看祝小英,沉默了一下才说:“嗯,英台这样便极好。” 纵然祝小英不是什么自恋的人,在听了别人赞美自己的素颜后也不禁沾沾自喜。 俗话说世上只有懒女人,没有丑女人。只要那张脸长得不是太对不起群众,都可以通过后期加工而变得秀色可人。但是没有画过妆的女人也能得到同样的赞美,那意义可就不同寻常了!那可是真美! 正当祝小英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时,殷仲堪却有些犯难:“只是……” “嗯?只是什么?” “只是英台这头发……恕仲堪愚钝,并不擅长梳头,就连我自己……”他指了指自己披在肩上的一头长发。 是啊,披头散发地出去见人也不好,比衣着不适更加无礼。可是祝小英自己也不太会弄这些啊,这可如何是好。 正当两人束手无策一筹莫展时,外面传来一阵叩门声,紧接着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仲堪,我来给你送伞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三十三章 顾恺之飘飘然地推门而入,收起了纸伞,掸去衣袖上粘带的细密雨滴,笑呵呵地说:“真是惭愧,前些日子借伞竟忘了归还,今日下雨,怕你出门不便……” 他抬起头看到祝小英,说了一半的话停住了,似乎有些意外。 而祝小英呆呆地看着一身白衣胜雪的顾老师,惊讶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他竟然……没!有!穿!女!装! 天啊天啊,顾老师你在想什么啊?难道想被人扒光然后上演活体版“皇帝的新装”吗? “英台怎么也来了。”顾恺之不知道此时祝小英的惊愕,笑眯眯走过来将她仔细打量一番,不禁赞道:“嗯,想不到英台扮女孩这么美!” 祝小英羞涩低头。 顾恺之又补充一句:“就像一只美丽的小蝴蝶!” 祝小英:“……” 她讨厌蝴蝶! 殷仲堪见了顾恺之却仿佛松了一口气,道:“顾先生来得及时,有些事还要拜托先生。” “哦?何事?” 殷仲堪看了看祝小英披散的头发,低头恭敬地说:“因为仲堪不会梳头……所以……” 顾恺之目光温温和和地扫过面前两人的顺长秀发,就好像看到了等待他泼墨的上好宣纸,满意地点头:“嗯,小事一桩,若是不嫌弃,长康愿为两位献丑。” 祝小英无意间瞥见顾老师大放光彩的双眸,身子忍不住抖了抖。 她总觉得,太过文艺的青年审美都不太靠谱,平常人大概欣赏不了…… 但已经由不得她反抗,在殷仲堪鼓励的目光下,祝小英闭上眼,将自己的头发交给了顾老师。 半个时辰以后。 雨停了,雨过天晴后的夜晚繁星璀璨,明月高悬,湿漉漉的空气中有泥土的清香。 顾恺之对着祝小英的脑袋忙活了很久,终于放下木梳,笑着给她递了面铜镜。 祝小英不得不承认,顾老师美发技术的确十分不错。虽然中间弄疼了她好多次,不过好在最后结果是好的,她还比较满意。但是她也十分敏感地发现,顾老师对殷仲堪要比对她温柔许多,最起码在整个过程中殷仲堪都没有叫一次疼,也没有什么不甘愿的表情,从始至终配合如一。 “英台,觉得怎样?”顾恺之温柔地问。 祝小英点点头:“甚妙,甚妙。” “你觉得如何,仲堪?”顾恺之又看向殷仲堪。 殷仲堪忙起身行礼:“有劳先生了。” 顾恺之很满足,点头微笑:“以后想要梳头,尽管来找我,不过下次可就有条件了。” “哦?什么条件?”祝小英忍不住问。 “就是梳好头后要让我画下来,不然这么美的样子不记录下来岂不可惜?” 祝小英顿感一阵无力:顾老师你为了 夸赞自己手艺高明也不用这样吧…… 本来是玩笑话,谁知殷仲堪却道:“学生貌丑,不敢入先生之画。” 顾恺之一愣,祝小英察觉到他像是不经意间扫了下殷仲堪那只坏掉的眼睛,眉毛轻轻向上一扬,却没有说什么。 中秋宴即将开始,他们三人也准备出门了,祝小英看着顾恺之,十分想提醒他一下,这么出门是不是不太合适,今天穿男装可是会被扒的啊……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顾恺之却先她一步说话了,他指了指门口的那柄纸伞,对殷仲堪笑眯眯地说:“仲堪,虽然这伞归还得有些晚了,但我可是做了补偿的。” 说着便走过去将伞拿起,又走回殷仲堪身边将伞撑开,对他说:“你看!” 顾恺之与殷仲堪都站在伞下,殷仲堪仰头而望,神色专注地看着上面,渐渐的,脸上竟流露出震动之色。 “觉得如何?”顾恺之撑着伞站在殷仲堪旁边,侧过头美滋滋地问他。 殷仲堪没有说话,但祝小英的好奇心却被勾起,在她站的这个位置看不到伞里面那一面,于是便悄悄凑到他们身边,也抬头看去。 这一抬头,不禁瞠目结舌。 原来,这柄外表看上去再普通不过的伞,里面却盛着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伞的内面画着一副基调无比明快的山水画,闲云野鹤,静湖孤舟,崇山峻岭环立之间,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旷远阔达之情流溢而出。特别是这山水画如此巧妙地画于拱顶形状的伞面里,当撑伞之人置身其下,便仿佛亲临高山流水之间,放眼处晴空万里,意境悠远,一解阴雨天的憋闷之气。 “有了这柄纸伞作伴,哪怕再阴郁的天,心境也会随着轻松起来吧?”顾恺之道。 殷仲堪站在伞下沉默半晌,才转过身对顾恺之深深一揖,“学生明白先生的用意了。” “啊?什么用意?”顾恺之眨巴眨巴眼睛。 殷仲堪却不管书画先生的装傻充愣,只恭敬道:“学生不会辜负先生的期望,定会摒去心中执念,成为心境豁达之人。” 顾恺之眉宇间流露出满意之色,点头笑道:“虽然不懂仲堪在说什么,但能有这种想法甚好!不知仲堪可否看在我用心做了这幅画的份上,答应让我给你做幅画像?” “学生……”殷仲堪微微皱眉。 “嗯?”顾恺之侧过头看他。 “学生恭敬不如从命。”殷仲堪这回只略微迟疑,便满口应允。 两位翩翩佳公子,一个斯文,一个俊逸。看着此二人同撑一把伞静立于其下,彼此心照不宣互相对视微笑的样子,祝小英眼皮一跳一跳,突然有了“糟糕另一只金龟婿人选也要被男人抢走了”的危机感。 这究竟是 什么世道!难道她的顾老师也要学着梁山伯和马文才那样去搞基么?不要啊她真的不想再做炮灰了啊! 不会哭的孩子没奶吃,不会勾搭人的狐狸精抱不到富二代官二代公子的大腿。于是祝小英回想了一下此时狐狸精应该做的事,伸出小手勾搭在顾老师的胳膊上,对他甜甜一笑:“先生,我们也该出发了,斗花草要开始了呢!” 顾恺之身体一僵,擦擦头上莫名冒出的冷汗:“说句实话,英台,若不是我早已见了另一个人的装扮,几乎就要认定你是今年的花魁了!” 花魁……这是什么奇怪的词啊喂! 祝小英抽抽嘴角,问道:“哦?那人是谁?” 顾恺之:“就是和你关系很要好的那个梁山伯呀!” 祝小英意外:“山伯兄?他……什么装扮?”说的就是马文才吧。 顾恺之:“咦?你竟然没有见过?可是他每次来我这里你不是都来接他吗?我以为你早看过了!” 祝小英更加意外了,原来马文才真的找顾恺之有事啊,她还以为他只是为了骗点心而堵在门口呢。 “他……他没告诉过我啊!他究竟扮作什么模样,先生您倒是说啊!” 不料顾恺之嘴巴却紧得像一只河蚌,任凭祝小英怎么问都守口如瓶,最后只是很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回忆般缓缓道:“唔……那真是……相当惊艳啊!”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 ☆、第三十四章 中秋佳节,明月当空,本是家人团聚的好日子,但是崇罗书院内却充斥着一种诡异妖艳的气氛。 朗朗读书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娇嗔媚笑;风流公子们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园春色。 祝小英跟着顾老师一路战战兢兢,每当一群人经过她就心跳加速,生怕他们围过来将不懂规矩的顾恺之扒光拖走,再连累自己这条“池鱼”。 于是她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殷仲堪:“喂,仲堪兄,传说中的不穿女装会被扒,是不是不包括夫子们?” 殷仲堪淡定回答:“据说去年监院多喝了两杯,忘记换衣服,被大家剥光了扔进水塘里。最后因为没人给他送衣服只能一路光着跑回房,躺在床上病了大半个月。” 第35章 祝小英:“……” 祝小英暗暗为胖监院掬一把同情泪,又偷偷瞥了眼顾恺之,发现他正微笑地和迎面过来的一群“佳丽”打着招呼。 “顾先生~” “夫子~~” “见过夫子~~” 祝小英忍不住一阵恶寒。看着那一条条五颜六色的手帕争先恐后地往顾恺之身上撩,仿佛看到翠红楼外一边叫着“大爷~”一边往人家身上靠的妹子们,只不过这些妹子……额…… 好吧祝小英承认,男人,果然还是穿男装比较好看。 顾恺之却好像很受用,风度翩翩地微笑,扶起众位佳人,“佳人”们则顺势围拢过来,簇拥着顾大爷去赴宴,而祝小英和殷仲堪则被挤到一旁。 祝小英与殷仲堪对望。 殷仲堪咳嗽了一下,解释道:“额……顾先生是今年斗花草的主评判,所以……” 祝小英终于顿悟,深吸一口气! 原来是主评审!难怪! 看着顾恺之那雪白的身影慢慢湮没在一片绿肥红瘦中,祝小英艰难地吞了下口水,在心中补充:难怪……会被潜规则…… 只是顾老师,您吃得消吗? 宴席摆在崇罗书院最大的院子里,这个年代胡桌胡椅还没有传入中原,人们还保持席地而坐的习惯,是以宴席中摆了数十张长形矮桌,三两人共坐一席。 顾恺之被“美人们”推走,祝小英也觉得自己没有那个实力去美人救英雄,便和殷仲堪找了张桌子坐下来,一边还四处东张西望地找梁山伯和马文才,却仍是没见他们的踪影。 “仲堪兄,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吗?”祝小英环顾四周,到处张灯结彩,热闹却不显俗气,每张桌案上都摆着各种点心菜肴,丰富却又不铺张,席间往来者,多是书院的学生们所带的仆从,帮着端盘上酒,井井有条。能将一切打理至此,足以见得组织者的用心与严谨。 殷仲堪点头:“书院开销有限,也只能如此置办,比不得英台以前见过的高 门宴席,实在惭愧。” “怎么会!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只是仲堪兄是组织者,今天怎么还能有空闲陪我一个下午呢?” “之前都已经安排好了,所以今天倒也不忙。”殷仲堪神情很自然地回答。 祝小英暗暗佩服,觉得殷仲堪这种人才拿到现代一定是个很抢手的ceo。只可惜在门阀政治极端的东晋,他这样的人才也只能因清贫的出身而被埋没。 然而,如果祝小英的历史学得再好一点,她就会知道,此时坐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笑容温和的男子,绝不会是一个能被历史封埋的平凡小卒。 随着铜钟一声轰响,宴席前方又陆续亮起数十盏花灯,照亮了下面搭建的舞台,其中一盏最大最耀眼的明灯便犹如一轮银月,冉冉升起,光华四射。 就好像是收到什么信号一样,与此同时,周围骤然响起了鼓乐之丝竹声。在众人的惊叹中,第一个学生上场了。 那人正是先前祝小英碰到的像林妹妹一样柔弱的“女子”,当时可是被祝小英坑爹的状容吓到。他站在台上,悲悲切切地诵读了一首伤情诗便下场了,由于人长得清俊,扮相又好,倒是引来台下众人不少议论。 隔了没几个人,那个曾和祝小英说话的“公主”也出来了,原来她模仿的是汉武帝的姐姐平阳公主,所表现的正是与将军卫青的一段爱恨纠缠。因为选材大胆开放,也博得了不少喝彩。 后面几个人都是些寒门书生,明显对这件事没有纨绔们上心,也大多是走走过场,可看性不高,于是祝小英分心,眼睛又在场下乱扫,刚好看到顾恺之正被人灌酒。 还是不见梁山伯与马文才。 这两个人到底玩什么神秘?祝小英突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仲堪兄,得了这第一美人的称号有什么用,我看那么多人都拼了命想抢,不会只是图个虚名吧?” “难道英台不知道?书院中每个人都会轮值扫洒,这是当年山长夫人定下的规矩,不论出身贫贱一视同仁。只有一人可以免除打扫任务,那就是当年的崇罗第一美人。” 祝小英了然,心想难怪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们都这么卖力。 这时一个小书童模样的人跑过来递给祝小英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十七”,他对祝小英说:“公子,快到您上去了,准备一下吧。” 祝小英突然有些紧张,殷仲堪对他淡淡一笑:“没关系,你的两个好友都与你前后相邻,你过去应该可以看到他们了。” 于是祝小英向殷仲堪拱拱手,揣上号码牌便往舞台那边走过去。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只是准备了一首蔡文姬的悲愤诗,想着上去背一遍了事,为了怕自己忘词,她甚 至还做了小纸条藏在袖子里,但还是心中忐忑。 虽然她还处于雌雄莫辩的年纪,但毕竟男子与女子骨骼有别,平时穿书生服与大家厮混在一起可能不会有人注意,但若是换了女装堂而皇之站在台上,接受众人的评头论足,她还是难保不露破绽…… 就这样忧心冲冲地走到了舞台边上,她抬头的瞬间突然看到一个人。 那人静静立于灯火阑珊之中,身形修长,穿着一席火红色的带帽斗篷,斗篷的边缘还绲了一圈白色的狐裘毛,虽然站在喧嚣的人群中,但却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仿佛红色的曼陀罗花,热烈而寂寞地绽放。他的手中握着一柄古旧的琵琶,丝丝琴弦映着灯光,隐约泛着寒意,仿佛那不是女人手中的乐器,而是可以生杀予夺的上古名器。 只是这人的脸却隐在兜帽里,看不清楚,皎洁的寒月只捕捉出他优雅的侧影,和嘴边那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 总是那样似笑非笑勾起的唇角,无论何时皆儒雅斯文的气度,祝小英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她刚要出声,台上突然又是一阵锣鼓急响,有人在后面叫道:“十六号!” 那人便在这时转过身来,看到祝小英后微微一笑,一双眸子仍清淡如水,他脸上也没有任何妆容,但那种由内而发的气质已经可以迫人窒息…… “别怕。”在经过祝小英身边时,他轻声说,随即便从袖中拿出一个叶哨吹响。 几乎是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突然一骑雪白的骏马自外面飞驰而来,连续跨过几张长桌,在离舞台最近的一个落脚点处,红色斗篷翻飞而舞,待白马再次跃起,在半空中飞跨的瞬间,红衣人点地跃起稳坐于马背上! 而与此同时,只听一阵急而不乱的琵琶响,犹如浩瀚大漠中万马奔腾,白马载着主人落于舞台正中,人立而嘶,翩翩红衣如飞虹踏雪,琵琶曲乐由高转低,悲而不哀,这时不知从哪里飞升起一盏火红的明灯,与那一抹红色相得益彰。 突然之间,琵琶声戛然而止,如裂帛断器,灯火陨灭,回首间,落日孤烟。 一曲方歇,艳惊四座。 作者有话要说:要吐血了……从来没有一次码这么多字,没有存稿的人伤不起啊…… 本来想这章写完斗花草的,不过想到后面还有两个重量级选手,就留到下章一起写吧! 明天继续哦!\(^o^)/ ☆、第三十五章 当所有人还沉浸在梁山伯一曲昭君出塞的荡气回肠以及那白马踏雪红衣回望的动人身姿时,祝小英却被负责领场的书童赶上了台。 她上台以后简单伏了个礼,便开始用平板单调毫无激情的声线背诵起悲愤诗,她本就没什么表演天赋,又很少在人多的场合登台献艺,所以紧张得不得了,频频忘词,一首长诗背下来不但没有一点蔡文姬的感觉,反倒像在课堂上背课文,台下的人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转而开始谈论起梁山伯刚刚那惊艳的出场。。 然而,还是有几个人的目光没有从祝小英身上移开。 舞台上的花灯聚拢,光线很足,每一个上台的人都会被看得很清楚。刚刚已经接连走过十几个人,虽然各个打扮得风流多姿,但男子总归是男子,再怎么装柔扮媚,总归会给人一种很别扭的违和感,即使是皮相俊美如梁山伯这样的,也是借了兜帽的遮掩,再加上白马的陪衬,才勉强淡弱了这种男扮女装的不适。 但此时这个上台的人却不一样。 尤其是坐在最前面几排的士族纨绔们,本都是高门出身,十六七的年纪风月场里混得时间也不短,他们几乎就在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女孩”登台的一瞬间,便灵敏地嗅出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没有化妆,头发只是绾了个最简单的样式,一部分头发还柔软地垂下来,在末端以发带捆缚,柔软黑亮地贴着雪白的脖颈,露出小巧莹润几乎透明的耳朵,在灯光的笼罩下,几乎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瑕疵,也没有那种少年发育期间所应该具有的棱角…… 这个人他们认识,就是祝家庄的祝英台,以前竟然没有注意到,他扮成女人的样子,竟是……这么像女人! 第36章 最先发现端倪的也只是几个子弟中比较伶俐的,但如果祝小英真的在台上老老实实把那首五百多字的诗背完,他们绝对有时间再细细观察琢磨,然后再与邻座讨论,当一众在女人堆里长大的小魔王们彼此沟通认真研究再用专业眼光评判之后,那么祝小英身份的秘密还能不能保得住,可真的就是另说了…… 当然,这里说的是,“如果”她背完。 而事实上,她根本没有那个机会。 因为很快的,她的声音就被一阵隆重而华丽的音乐声完全淹没! 那个之前催祝小英上台的书童又跑过来在台下低声叫她,示意她赶快下台,已经轮到下一个人出场了。 这边祝小英跌跌撞撞刚奔下舞台,那边台上的所有花灯,竟然瞬间熄灭了! 因为院子里的光源大部分都来自舞台上,这样突如其来的光线变暗引来宴席间一阵低呼,人们纷纷引颈而望,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此时只有天上明月星 辰,以及点点挂在树丛间的小灯笼还发出微弱而摇曳的光芒,影影幢幢中,周围所有东西看上去都朦胧依稀,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舞台上。 最开始恢弘而雍容的音乐旋律现在只剩下隆隆击鼓之声,一下一下,似乎震撼着在场每一颗好奇的心,而且那鼓点也从开始的缓慢深沉而逐渐加快,最后变得急促如雨,最终连成点,连成片!直至那连绵不绝的鼓声充斥了人们的耳膜,几乎将这月圆佳夜绞碎,几乎当所有人的心跳都无法承受它的频率时,鼓声却戛然而止! 接着,舞台上骤然亮起一盏天灯,缓缓升空,紧接着又是一盏……当一连七盏明灯次第亮起时,人们赫然发现舞台上原来早已俯跪一人! 只见那人慢慢起身,随着重新响起的一段缥缈乐音开始起舞,一身绫罗白绸衣,依次映出天空上七色彩灯的颜色,步态潇洒顺畅,形如流水。广袖轻盈若飞云,身姿虽没有平常舞姬的柔美曼妙,却灵巧不羁,轻松便可腾跃而起,整个人在台上起落随心,衣带飘零中仿若飞仙。 当然,如过这个表演仅止于此,只可说尚可观赏,却绝对称不上经典。这样清新空淡的舞蹈本起源于剑舞,男女皆可起舞,并不少见。但是就在这时,本来空灵清远的音乐风格却蓦地一变,竟然……渐渐有了妖娆蛊惑之意! 一段有着西域风情的旋律响起后,一直动作潇洒畅快的白衣舞者,突然开始了妖艳而柔媚的舞步,柔软的四肢如灵蛇一般,随着越来越快的节奏而舞动摇摆,像一缕袅袅婷婷的幽幽白烟,曲回缭绕,勾去了台下无数双看傻了的狼眼…… 人们甚至忘了,如此香艳撩人的舞姿,竟然属于一个男人! 不少人已经开始默默吞口水,这时一直背对着舞台扭臀晃肩的“舞姬”突然间回过头,对着台下露出一个无比……额……风骚的笑容,美丽的大眼睛画了浓浓的彩妆,狐狸一样的瓜子脸上带着那种风尘女子才有的挑逗而轻蔑的笑容! 台下众人吐血倾倒,那些纨绔公子们更是忘了形象地大声起哄大呼“美人儿美人儿”。 祝小英自一开始无论如何也不敢信这个人就是按理应该在自己后面登台的马文才,直到“她”转过来脸来的这一刻,祝小英终于嘴巴一张,下巴钝地! 似是完全没有看到台下火爆的反应,“美人儿”眨了眨睫毛长长的眼睛,眉毛微微一扬,紧接着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眼珠爆出的惊天之举! “她”,仍是那样用撩拨而挑衅的目光盯着台下的众人,然后缓缓地,带着禁欲色彩地,一点点褪下了自己的外衣,露出了光洁的后背…… 随着一阵明显的倒吸气声,人们才震惊地发现,那“美人 儿”的后背上,竟然画着一副笔法精致的画! 那是一朵肆意绽放,妖冶如业火般的红色牡丹花! 祝小英盯着那朵牡丹眼睛都不眨一下,眼前却忍不住浮现出马文才衣衫半褪两眼含泪趴伏在榻上任人在其身上蹂躏施为的场景…… 这个中秋之夜,随着这朵人体牡丹的绽放而被推向了高`潮!当下便有才子站起身击筑而歌,还有人借着酒疯扑到舞台边去扒“美人儿”的衣服,想将那牡丹看得更真切些!或者是将“美人儿”的脸看得更真切些! 然而,台上的“美人儿”却极其清高傲慢地一仰头,将袍子一拉穿好,惊鸿一瞥中施施然地走下了舞台。但他却没有像其他表演过的人那样加入酒席,而是一闪身钻进了一直停在院子角落里的一辆马车。 接下来再也没有人注意舞台了,所有人,不论是士族的公子哥们还是庶族的风流才子们,都开始激烈地谈论起那朵魅力无匹的“红牡丹”,大家纷纷议论着那个人是谁。 很快消息便传开了,原来那就是抱南郡公大腿的穷书生梁山伯! 谁也没有想到,原来这小子扮起娘来竟是这么个妖孽! 祝小英听后不禁为山伯兄泪了一下。 一表人才年轻有为的山伯兄啊,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马文才拿着你的名号在外面败坏吗?!果然是……太骄纵他了吧……宠也不是这么宠的啊! 本来大家以为,在经过“妖冶红牡丹事件”后,这变装晚宴再也不会有什么看头了,然而人们却忽略了一个一直非常高调但却始终没有露面的人,那就是去年的崇罗第一美人,南郡公桓玄。 因此,当扮作女将军花木兰的南郡公华丽出场的时候,人们甚至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到他们终于意识到原来还有这么一位重量级人物时,又不禁为桓公子这并不出彩的扮装而感到失望。 这是什么啊,明明是男扮女装的活动,你却弄了一个男人婆来演,这不是变相作弊么…… 然而谁敢说南郡公一个“不”字呢,只能老老实实地看。但大家心里也都明白,今年的“崇罗第一美人”定非红牡丹莫属了。 不料,在南郡公出场半柱香之后,事情却有了戏剧性的转变! 已经下场的红牡丹美人竟然又返了回来!她在这里竟是作为一位思慕花木兰将军的舞姬而出现的,而在得知花木兰将军是女人后,她却仍痴心不改,关键时候为花将军挡了一箭,在香消玉殒之际,她的最后心愿竟是……向花将军索取一吻!! 将军凯旋,美人凋零,软玉在怀,为君痴缠为君生,却不知将军竟是女儿身。 花瓣漫天飞扬中,白袍浸血,木兰将军勾着美人的下巴…… 音乐 声已经停止,天空飘着凄美的飞花,在全场令人窒息的安静中,“花木兰”深深地看着“红牡丹”。 无数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然后就见英明神武的将军,一点点,一点点俯下脸…… 在那柔软娇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祝小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喷到她身旁大树边上站的一个人,也顾不上道歉,大脑一片死机,只不停地一边咳嗽一边用袖子擦嘴。 满场下巴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祝小英再回想起这个不眠的中秋之夜,都记得这样具有视觉冲击力的一幕,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南郡公桓玄的种种看不顺眼,就是从这一晚开始埋下的祸根…… 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天终于落下帷幕,一切的话题都围绕着红牡丹美人展开,围绕着那个叫梁山伯的穷小子,而至于那几个隐约对祝小英产生怀疑的人,也早已被惊艳得完全忘了这么一回事。 当然,似乎也不是所有人都忘了。 就在祝小英拘谨地站在台上的时候,有一个人手提着酒壶,懒懒地靠在大树旁看着她,看似因酒醉而迷离的眼神却异常清冽。 他就是那个被祝小英喷了一身茶的人。 “呦,王忱兄,怎么今年竟有兴致来赴宴?”有人经过那人身边时讨好地问。 “看看热闹。”说话人的声音因为长年饮酒而有些沙哑低沉。 “那……书院的规矩……”一个人看着王忱身上好好穿着的男人衣服,摸着下巴坏笑道,“王兄你是知道的吧……” 王忱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脸上带着无所谓的笑意,透过额前乱乱的刘海看了那人一眼,大方地将两臂展开,道:“哦?那你们来扒我好了,要扒就要快!可别耽误我喝酒。” 说话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无力感。 是啊,对于那种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裸奔而毫无压力的没有节操的人……他们还是省省力气吧!都看了无数次的身体,扒了也没劲。于是便都不再说什么,跑去喝酒了。 王忱最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人影,低头看了看自己被茶水弄湿的前襟,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提着酒壶回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都出场了,哦也~ 昨天被临时抓走陪家人看元宵晚会,没有更新……对不住啦! ☆、第三十六章 第37章 晚宴结束后,书生们都各回各房,有不少人喝得烂醉如泥,回去以后摸着黑就倒下大睡,因此大多数房间都很安静,但是有一个地方却是例外。 知贤楼里,马文才在房间里一边猛用茶水漱口一边用憎恶的眼神看着对面仍是一身木兰装的桓玄。 “果然,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马文才眯起眼睛,狠狠地擦着嘴唇。 桓玄一脸云淡风轻地摆弄着腰间挂着的一个玉佩,理直气壮地说道:“是你说的,只要我能想办法把你排到祝英台后面一个出场,无论什么事你都答应的!你可知道,我为了把那个梁山伯压下去,可为此花了大价钱!” “他也想排到她后面一个?”马文才突然停止发飙,静静地问。 “是啊,我倒是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两个都要挨着他……让你们两个这样一闹,我都没注意到他扮成什么样子了。” 马文才微微沉吟了一下,但立刻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不管怎么说,也没有你这么当兄弟的,落井下石!” 桓玄:“哦?你倒说说,我如何落井下石?这明明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马文才疑惑:“怎讲?” 桓玄见眼前这混蛋东西早就忘了自己当年干出的混账事,也懒得再解释,直接开始脱衣服。 马文才仔细回想,觉得近期没得罪过这只黄鼠狼,于是便凑到他身边,装腔作势地放柔了声音说:“怎么不说?莫不是不好开口?不如让我帮你说?” “怎样?”桓玄看了看马文才那画得像青楼头牌姑娘一样的脸,皱眉往后躲了躲。 马文才坏笑:“灵宝……该不是对我有情?” 桓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马文才轻盈地一转身,脸上却做出惋惜状:“不过可惜了……公子我没这个爱好!你还是另寻良人吧!” 桓玄看着马文才气不打一处来,很想脱下自己的斗篷绕到他脖子上把他勒死,不过转念一想,眉梢向上挑了挑,很自然地笑道:“哎,恐怕文才兄误会了,虽然我近年来好男风……” “好男风”三个字一出口,马文才浑身一僵,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离他远远的。 “不过,”桓玄话锋一转,“我对你可是没什么兴趣!你就放心吧!” 桓玄就像一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笑眯眯地凑近几步又说:“但是不瞒文才兄啊……我倒是真的对我们当中的一位同窗,一见倾心呢!” 马文才知道这小子是在胡扯,于是一边站在门口向外张望等人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哦?何人如此幸运,竞得南郡公垂慕?” 桓玄脸上的坏笑更明显,紧紧看着马文才的表情,美滋滋说道:“就是你的结拜兄弟,上虞县祝英台呀!” 噗…… 马文才差点喷血,急忙摆手道:“他可不成!不成!” 桓玄:“哦?怎么不成了?我看他长得眉目如画,肤白如雪,斯文可爱,吐气如兰……” 桓玄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马文才冲过来狠狠捂住嘴,脸逼得近近的,用威胁的语气咬着牙一字一字道:“你-再-说-一-句-试-试!” 桓玄急忙告饶,马文才这才放开他,一边活动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幽幽地说:“他可是我的义弟,别想打他的注意!” 桓玄被马文才掐了半天脖子,却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说:“玩笑而已,文才兄何必当真!” 马文才不理他,整了整衣服,继续向门外张望,好像在等什么人。 桓玄一只胳膊搭在马文才脖子上笑嘻嘻说:“我怎么会喜欢男人?女儿家的柔情蜜意我还消受不过来呢!哎,不过若英台是个女儿家……” 马文才阴沉沉转过脸,使出杀手锏:“不帮你弄顾恺之的画了。” 桓玄立刻反威胁:“那我就不让你在这里住了,滚回西苑去!” 马文才:“那我就说南郡公有龙阳之好,玩弄同窗的感情之后将其残忍抛弃!” 桓玄:“……你这不是两败俱伤?连着自己也搞臭?” 马文才无所谓一笑:“反正我名声已经很烂了!再说嘛,我现在用的又不是我的名!” 桓玄眯眼:“某只狐狸不会放过你!” 马文才毫无压力:“所以他肯定会帮我开脱啊!狐狸可是很有办法的!到时候倒霉的可就只有你一个人。” 桓玄无语:“梁山伯真是没烧好香,竟贪上你这样的朋友!” 马文才眼露狡猾:“彼此彼此啦,大家各取所需!” 桓玄见这个威胁不灵,正想再琢磨一个别的由头来,这时只听门外笃笃笃敲门声,开门后便见阿柳气喘吁吁地提着一个篮子进来。 “公子,做好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样……” “怎么这么晚!”马文才略微责备。 “跑了好多点心行,都没有您说的那东西,这还是派人连夜去的京城订做的呢!” “什么东西?”桓玄凑过来看热闹。 马文才瞥了他一眼,立刻将篮子里的锦盒盖严实,“和你没关系。”说着提起篮子便往外走。 “这么晚……是要出去会佳人么?”桓玄八卦之心顿起,狐疑地看着马文才眼中莫名泛出的春光。 马文才一脸鄙视地看他,怜悯道:“圆月静夜,知己共饮,你这等只知道酒色的肤浅之辈是不会明白的!” 桓玄挑眉:“知己?红颜知己咯?” 这时马文才已经十分雀跃地提着篮子出门了,桓玄靠在门口思量地望着他的背影,又瞄了眼对面还黑着灯的房间,耐心地等着 马文才转出了院子,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而这边马文才出门以后,本来想着要不要换身衣服去见英台,毕竟女子的打扮不够显示出他的潇洒英俊,也不好配合今夜才子佳人月下相会的浪漫氛围。但是,在他看到一个熟悉的红色人影后便立刻打消了这换衣服的念头。 祝小英后来在晚宴上又和殷仲堪聊了一阵,心不在焉之中误把竹叶青当茶喝了,然后便觉得头很晕。等散席往回走的时候,她的精神突然非常亢奋,心中有种没来由的高兴,总是忍不住想笑,走路都有一窜一窜的冲动,而且还不太走直线…… 其实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这孩子有点喝高了。 “英台?”这时有一个温和的男子声音自她背后轻轻唤道。 祝小英回头,发现皎洁的月色下,一个穿着红色斗篷的人正微笑着向自己走过来,手中还拿着一个锦盒。 祝小英:“貂蝉兄弟!是你啊……” 梁山伯:“……” 祝小英:“这么晚了不去陪夫差,来这里做什么?” 梁山伯:“……” 他见祝小英脚步不稳,忙过来扶了她坐在旁边一个石凳上,将锦盒放在旁边石桌上。 “这是什么?”祝小英用爪子碰了碰那盒子。 梁山伯看着祝小英两眼雾蒙蒙的,脸颊绯红,不禁皱眉叹了口气:“英台,以后不要再饮这么多的酒。” “是啊,母亲在出门前让我发誓呢……”祝小英嘟囔道,顺手抓起梁山伯的手在上面摸来摸去,“第一不许向人透露女儿身……第二不许跟同窗有肌肤亲……第三不许饮酒乱……乱……” 祝小英在穿越以前其实酒量不错,觉得喝点酒无所谓,哪知道这祝家大小姐的千金之躯却是个一杯倒,本来从宴席上回来就已经废了好大劲,现在往这里一坐,更是懒散下来,身体直接就要往地上摊,梁山伯不得不将她揽在怀里。 祝小英顺坡就驴地窝在人家身上,用鼻子蹭着斗篷上的一圈白狐毛,高兴得直拍手:“小狐狸精,你长得真好看,来……陪爷喝一杯……” 梁山伯怀里抱着个不老实的家伙,还在他腿上不安分地蹭来蹭去,她细软的头发有些凌乱,支起来轻轻撩着他的脸颊,温软的体香随着每一次动作夹杂着淡淡的酒醉气息若隐若现,弄得他心跳越来越快,身体也热起来…… 受了这么多年的封建礼教,梁山伯觉得这样实在有失体统,便要放手,谁知他的手才一松劲,祝小英便像软泥一样往下栽,条件反射地突然伸出一双小胳膊勾住了他的脖子,还看着他的眼睛,下巴一扬,万分得意道: “哼哼!想把我扔下船?年轻人,别忘了这里谁才是船长!” 梁山伯顿时觉得 一个头两个大。 他这一没留神,祝小英便拨弄开了石桌上的锦盒,顿时两眼发亮,惊喜道:“月饼?!” 梁山伯看着她那因惊讶而睁得大大的眼睛,还有长长的向上翘起的睫毛,眼神也不禁柔和下来,轻声问:“这可是你说的那种点心?” 祝小英不鸟他,拿起盒子里那圆形的糕点咬了一口,闭上眼睛细细咀嚼。 “好吃吗?”梁山伯注视着祝小英的表情,心里竟然有一丝紧张。 祝小英睁开眼睛,呆呆地看着梁山伯,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远远有一道白影旋风一样奔过来。 第38章 “英台!” 祝小英搂着梁山伯的脖子,回过头,待看清来人,才咧嘴一笑,说:“美人,你来啦!” ☆、第三十七章 祝小英一见到画得跟头牌姑娘一样的马文才,便立刻松开了梁山伯,转而要扑到他身上,却觉得自己胳膊一紧。 她疑惑地回头看梁山伯,梁山伯微微一愣,随即慢慢松开了手。 马文才立刻上前将祝小英拉到身边,目光掠过石桌上的锦盒,还有祝小英手中仍拿着的一块没吃完的点心,却没有说什么。 “美人……你再让我看一眼行不行?”祝小英前一分钟还勾着梁山伯脖子的爪子又不安分地勾上了马文才。 “英台要看什么?”马文才立刻带着点期许问。 “我要看看你背后的那朵红牡丹……” 马文才半推半就地装难为情:“这……不太好吧……” 祝小英不管他说什么,手上动作不停。 马文才低头看了看神智不太清醒的祝小英,坏笑道:“那若是被英台看了以后……是不是要负责?” 祝小英迷茫:“负什么责?” 马文才立刻诱导:“英台今天趁着酒力把什么不该看的都看了,那以后就不能赖账了哦……” 梁山伯听到这里不禁皱眉,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开了祝小英摸向马文才的手,淡淡笑道:“今夜英台醉了,我看还是先送他回房吧。” 马文才挑眉:“哦?文才兄,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回去休息?” 梁山伯坦然:“路上碰到英台,见他走路不稳,正要扶他回去。” 马文才点头:“嗯,如此甚巧,刚好我来了,顺路可以送他回知贤楼,文才兄可回去了。” 梁山伯目光落在马文才手中提的篮子上,微微一笑:“山伯还拿着东西不方便,反正也不远,让我送你们回去好了。” 马文才:“不不不,今天大家都累了,明日还有早课,文才兄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梁山伯:“哎,山伯还与我客气什么?” 马文才:“没有没有,真的是……”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一人抓着祝小英一只胳膊不放手,都不想让对方碰他,于是被扯在中间的倒霉孩子终于不干了。 “喂!山伯兄!虽然马文才他背后有朵牡丹,但那也不一定就是顾老师画的啊!” 梁山伯:“???” 马文才:“!!! 梁山伯看马文才:“顾……老师?老师是什么?” 马文才摇摇头,又反应了一会儿才问:“她刚刚说……谁的身上有牡丹?” 祝小英见两人终于消停下来,才略微松口气,拍拍梁山伯的肩,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梁山伯,你要是不想失去马文才……可一定要努力了,如果连顾老师也要下手了,你可就惨了……” 梁山伯:“……” 祝小英脚下虚浮,凑得离梁山伯越来越近,几乎嘴唇就要贴到他的脸上:“还有啊……啊啊 啊!” 祝小英尖叫一声,接下来只听到: 哗啦—— 噼啪—— 砰! “嗷……唔!?” 马文才看着祝小英几乎要贴在梁山伯身上,下意识就想把她往回拉,祝小英被他拉得没站住脚,眼看就要栽在地上,他急忙去扶她,不料衣服的下摆却被祝小英踩到,然后两人脚下一绊,一起摔翻在地! 那“嗷唔”一声是怎么回事呢? 嘴对嘴摔在一起了吗?不不不,那是台湾小言里才会有的剧情好不好!像祝小英这样的炮灰女主应该是不会有这样罗曼蒂克的遭遇的…… 祝小英这么一摔,酒醒了大半,第一反应就是以上的吐槽,然而下一秒,她就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将头从一片暖暖的胸膛前抬起来,看见被压在身下的马文才,脸色惨白表情痛苦,似乎要疼得昏死过去。而她也隐隐觉得小腹下面有个长长的黄瓜一样的东西…… 不好!这是……压到他的……那个了么? “文……山伯兄!你没事吧!”祝小英歉疚地问。 马文才无力地摆摆手,咬着牙轻轻打了个手势。 祝小英:“?”糟糕,不会真的压坏了吧…… 马文才继续艰难摇头,喉咙里隐隐传来细碎的呻吟。 祝小英:“??”不好,真的压坏了……天哪天哪! 梁山伯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对祝小英说:“英台……嗯,我扶你起来吧。” 祝小英这才意识到自己还趴在人家身上,于是立刻挣扎着起身。马文才随着她的几下动作,黑亮亮的眼睛里立刻蒙上一层水雾。 这时一直藏在假山后面看热闹的桓玄终于忍不住了,强忍着笑跑出来,和梁山伯合力把他扶了起来。等再回头去看,发现已经不见了祝英台的身影。 马文才被送回房间,梁山伯与桓玄替他检查了受伤情况,还好没什么大事。 但两人都亲眼目睹了事情经过,想到那狠狠的一摔,再联想到马文才刚刚那一声隐忍的惨呼,都感觉自己那里似乎也很疼,于是不禁对他报以同情。 “小姐,你回来啦!”木桃见祝小英心神不宁地跑回房间,背靠着大门呼呼喘气,问道:“咦?我给您画的妆……怎么不见了?” 祝小英惊吓过度,早已忘了自己发誓今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抓住木桃剥皮。 “您这样子完全就是女孩儿样啊!没被人看出破绽?”木桃忙走过来搀她,“不过……今天的风头都被梁公子和马公子抢走了,估计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你啦!放心吧!” 木桃安慰了半天,祝小英却仍是惊魂未定。 “小姐……您到底怎么了?” 祝小英心跳得很快,内心瞬间闪过无数情绪。 刚刚和 马文才那么一摔……真的摔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马文才的蛋被压倒是小事(?!),最关键的问题是,两人身体紧密接触,马文才一定也会感觉出什么不对的地方吧……一定会感觉到她身上少了什么零件吧……俗话说两凸相遇必有互伤,哪有只损一方的道理? 他要是知道自己是女人怎么办! “木桃……”祝小英有些无力地叹气,“恐怕我们要收拾东西回家了。” “怎么会呢?” “刚刚发生了些事情,恐怕会有人知道我们是女人了。” “发生了什么?” 祝小英欲言又止,看了看小丫鬟清澈纯洁的目光,决定还是不要说什么带坏小孩子的话比较好,便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感觉罢了。” 木桃松了口气:“小姐你想多了,你想啊,连平时和你最亲近的梁公子与马公子都没发现,别人又怎么会发现?不要吓自己啦!” 见祝小英蔫蔫地不说话,木桃便转移话题:“对了,小姐,你有没有收到别人送的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你提起的那个……叫什么月饼的东西啊!” 祝小英突然想起什么,忙问:“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就是前几天啊,我和阿柳还有四九一起帮书院整理书籍的时候,无意间跟他们提起您说的月饼,第二天他们就向我来打听月饼是什么东西,我就按小姐你说的样子跟他们大概说了说。” “你……你怎么能随便和人家说呢!”祝小英气极,这是穿越女大雷啊!千万别提起一些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这不暴露身份呢么! “您也没说不让我说啊!”木桃眨着眼。 “然后呢?” “没有然后啦!其实我是这样想的,梁公子与马公子都是有见识的人,要是跟他们说说,也许真的可以弄到您喜欢的月饼呢!” “谁说我喜欢……”祝小英刚要发火,却对上木桃水汪汪的无辜的眼,强把火压下去,摆摆手让她去睡觉。 其实能怪谁呢?还不是她历史学得不好!不知道这年头月饼还没被开发出来!不要脸地抢人家专利! 不知道今天晚上做梦朱八八会不会跑来一脸血地看着她…… 夜深露重,对面房间的灯还亮着,祝小英竟然有些睡不着,躺在床上翻了几下最终还是下床。 想了想,还是披起衣服悄悄出门。 她偷偷来到对面房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了马文才的说话声,虽然具体不知道在讲什么,但听着好像没什么大问题,估计压得不是很严重,于是一直悬着的心放下来,又悄悄摸回自己的房间。 路过院门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往外面石桌那里去,却发现桌上的锦盒还有地上 马文才掉落的的篮子都不见了。 她隐约有些失望,又披好了衣服往回走。 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手掌大的圆形点心,已经被踩扁了。 鬼使神差地,她弯腰把它捡了起来,不是梁山伯送来的那种,但却有些相似之处。 第39章 金黄的酥皮已经破裂,露出里面红色的豆沙,圆圆的饼身上刻着什么字,因为残破已经模糊得看不太清,只隐约辨识出两个字:相知。 祝小英呆呆地看着这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时空的“月饼”,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从小就不喜欢浪费粮食的原因,她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逸云馆一号房里,梁山伯正在灯下看着祖父送来的家书。 他的书案旁放着一个锦盒,还有一个提篮。 提篮的盖子没有盖紧,露出里面一盘点心,盘子下方还压着一本书,是马文才写好的新书,梁山伯大概扫了一眼,讲的是一个贵族小姐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最后与一个穷书生相恋的故事。 故事没有写完。 他看过以后便将书放到一边,不再管它。 房间里只有他一人,那个王忱还没有回来,因此他可以安心看信。 梁家老爷在心里首先把自己的孙儿夸赞一番,说他提供的一些士族大家的信息都很有用。 哪位刺史喜欢美色,哪位侍郎偏爱书法名画,贵族老爷哪个侧室受宠,谁能说得上话,这些在为商者看来再宝贵不过的信息,只是世家公子间酒席中无意的谈笑。 然而有谁能想到,一个出身庶族的商贾之子,能有资格与高不可攀的士族权贵同席共饮呢? 祖父的信在末尾又提到最近北方的形势不太稳,希望他能在今年年底回家一趟。 梁山伯有些意外,近些年北方苻坚总是蠢蠢欲动,虎视中原,总有些不大不小的战争,不足为奇,为何这次会引起祖父的重视? 正低头思量,房门却被人推开,王忱提着酒壶摇摇晃晃走进来。他看了眼梁山伯,径直走到自己的床榻躺下。 梁山伯只好收拾东西熄灯,也躺下准备休息。 然而这时,一直不爱跟人说话的王忱却主动开口了: “你并非出身士族。” 梁山伯心里一惊,半晌,才用平静地语气问:“哦?王忱兄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 王忱笑了笑,黑暗中撞翻了酒壶,却自顾自地说:“你身上没有世家子应该有的气质。” 梁山伯心中有些不悦,却还是压着性子淡淡问:“什么气质?” 王忱只说了一个字:“狂。” 梁山伯愣了一下,不接话。 “你没有,但他有。”王忱又说。说完便懒洋洋翻了个身,很快响起了微弱的鼾声。 梁山伯在黑暗中睁着眼躺了良久,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那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决定,明天要把马文才那本书亲手交给祝英台。 正如王忱所言,他没有士族公子的狂放随性,要懂得克制压抑,要学会宠辱不惊。 他没法狂,不能狂。 因为,他狂不起。 他怎么险些忘记了呢? ☆、第三十八章 接下来几天马文才一直觉得很忧伤,为好几件事心烦。 首先,本来可以很浪漫的月下私会,却因为一场意外而变成了悲剧,导致他现在每次看到祝妹妹,就忍不住有夹腿的冲动。他因此迁怒于梁山伯,心想要不是这小子出来横插一杠,兴许就不会出这种事。所以好几天没跟他说话,也不再接受梁山伯物质上的馈赠,转而开始向桓玄蹭吃蹭喝。 其次,因为祝小英酒后失言,他开始惴惴不安,怀疑她已经知道了他和梁山伯互换身份的事情,因而每次面对祝妹妹都无法像以往那样坦然。 再次,因为祝小英这几天也一直担心马文才知晓自己的身份秘密,估摸着自己在这里呆不太久了,便索性开始加倍努力地去顾老师那里套近乎,想抓紧时间在被撵出去以前套中一只金龟婿,因此与马文才等人疏远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样亲密。这让马文才尤为失落。 最后,就要属那场变装晚宴留下的恶果了。因为他那爆人眼球的一场牡丹美人舞,书院里几乎除了梁山伯,祝小英,桓玄以外的所有人都叫他“红牡丹”。一些没下限的世家公子们,仗着这个“梁山伯”出身贫寒,肆无忌惮地对他大加调戏,动手动脚。又因为他与桓玄最后的那一场吻戏,人们对本来就与南郡公关系不寻常的穷书生更是妄加评论。 于是马文才就像一个无线电波接收器,每天被各种各样的暧昧电流轰炸。 “红牡丹,怎么,今天不用去伺候南郡公了?” “红牡丹,今晚陪公子们喝点酒怎么样,跳一支舞五百钱!” “呦,红牡丹,今天还有吃饭的银钱了吗?脱下衣服再让我们看看你背后那朵花,今年的膳食费我们包了怎么样!” 刚刚下课,学生们都从学堂出来,三五个纨绔立刻将落单的马文才截住,团团围在当中,对其说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恃强凌弱,一向都是那些品质恶劣的权贵们最心爱的保留节目。 这事要是发生在其他寒门子弟身上,一定早就发火了。这些被娇生惯养的渣滓们最喜欢看那些自视清高的小门小户一副悲愤隐忍的样子,乐此不疲。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个既没钱又没势的家伙面对众人的侮辱,却没有丝毫懊恼,只是无所谓地一边打哈欠一边摆手,说:“不行不行,这几天身子骨虚,不接客不接客。” 众纨绔:“……” 这人还真是没脸皮啊,难怪能毫无压力地抱人家大腿,硬挤进东苑去。 马文才继续没精打采地走,迎面却遇上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曾经的室友殷仲堪,另一个是位面色不善,身材略微高壮,神情却明显傲慢的书生,以前没见过他。 殷仲堪主动与马文才打招呼,语气 仍是那样彬彬有礼,就像对所有人那样,并不因为他在书生中备受嘲讽而有所区别:“山伯,这是要去吃饭?” 马文才打量了一下殷仲堪身边的人,笑道:“是啊,仲堪兄,又有新朋友来了?” 殷仲堪点头:“嗯,这位兄台是杨佺期,昨天才来的。”说完又向杨佺期介绍马文才:“佺期,这位是梁山伯。” 马文才听了对方名字微微一挑眉,但还是很客气地拱了拱手:“杨兄。” 杨佺期瞥了马文才一眼,冷哼一声。 马文才也不介意,仍愉悦地勾着嘴角,背着手优哉游哉看着一片落叶缓缓自空中飘过。 杨佺期忍不住抽嘴角,半晌才挤出一句:“早就听说兄台大名,这‘杨兄’二字还真不敢当!” 马文才和颜悦色:“哦,那叫你贤弟可好?” 杨佺期不屑地瞥了不远处那几个纨绔一眼:“哼,杨某不敢与无骨气的下作之人称兄道弟。” 殷仲堪见杨佺期话语直白不给人留半分颜面,忙打岔道:“同窗之间的玩笑罢了,大家不必当真。杨兄可莫小瞧了山伯,他的过目不忘之才可是闻名书院,连一向严苛的许夫子也视他为得意门生……” “哼,这样卑贱的出身,纵然满腹经纶又有何用?还不及巴结好高门贵族来得实惠。” 马文才不紧不慢地摇着纸扇,淡淡道:“哦?那依杨公子高见,何为卑贱?何为高贵呢?” 杨佺期负手而立,神情傲然:“官拜三公,数代传承,钟鸣鼎食之家的子弟自是与生俱来的贵重。” 马文才摇头轻笑:“非也非也。” 杨佺期与殷仲堪都看向他。 马文才又道:“自永嘉之乱后,北方被胡人占领,皇族被迫南逃过江,几大士族也随之南迁,相继掌权拱卫皇室,一度曾有‘王与马共天下’的局面。从这以后,先过江的霸着大官来做,瞧不起后过江的,而士族间要互相拉拢,所以婚嫁就将就门当户对,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试想当年,若是先过江来的是中下士族如何?若是庶族寒门又如何?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特别是在这天下不太平的时候,有些事,还是不要太认真吧。即便是祖上贵为一朝太尉的杨公子你,不也因为这一点而吃了不少亏吗?” 杨佺期听了马文才最后这句话,脸色一变。 他们杨家自诩九代朱门,却因司马皇室南渡时没有跟随而来,祖父还曾为外族政权效命,导致如今他们家子弟无论是在仕途还是婚配上都饱受其他士族排挤。虽是名门之后,却又与那些寒门学子有何区别?门阀政治之下,即便再优秀,也是枉然。 何为卑贱?何为高贵?其实还真的说不清楚。 见杨佺期刚刚那一身傲气已经被 煞得所剩不多,马文才心中舒坦不少,大度地拍拍他的肩膀,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安慰道:“所谓时势造英雄,这以后的事都说不准的。对了,杨兄府上在北边经营多年,最近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我听说那帮氐人……” 马文才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和杨佺期勾肩搭背地往膳房的方向走,完全看不出刚刚那个高个子的书生还对他嗤之以鼻。 殷仲堪在他们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马文才,注视了很久才跟上去。 第40章 三个人才走了没几步,马文才却突然脚步一停。 杨佺期和殷仲堪疑惑地看向他,马文才却一句话不说,转身冲向了刚刚调戏他的那帮纨绔。 那几个高门公子们本来已经将马文才这茬忘到脑后,老远又见他气势汹汹奔了过来,都有些发愣。 马文才像一阵旋风似的跑得迅疾,到这帮人面前时却连大气都没喘一下,还不忘向旁边偷偷张望一眼,似乎在确认什么。 “喂,你想干什么!”一个人不耐烦地喊道。 马文才转过头来,深吸一口气,立刻做出一副冰清玉洁神圣不可侵犯的表情! 众纨绔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被吓得集体倒退一步。 马文才忙不迭跟进一步:“士可杀不可辱!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众纨绔被吼得不禁又集体倒退一步,摸不着头脑。 这孩子……这孩子没事吧?这是……抽风了? 马文才再跟进,义愤填膺道:“不要以为可以凭借淫威逼迫我就范,我梁山伯宁死不屈!无论你们如何做都没有用!士可杀不可辱!” 众纨绔:“……” 祝小英从书阁里出来,刚好看到一群人高马大的公子哥将马文才围在当中,马文才神情悲愤孤立无援,却仍正义严辞,毫不退缩。下一秒,不知那一圈人中谁做了什么,马文才竟跌倒在地,本来干干净净的学士服也沾染上污泥,几缕发丝从发冠中散落下来,掩住那倔强的眼神,一柄纸扇也跌碎了扇骨,狼狈不堪…… 她内心突然升起一股火,抛下一边的梁山伯就冲了过去。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祝小英扒开人群挤进去将马文才扶起,眼睛因愤怒而显得格外明亮,脸颊也红扑扑的,“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欺负同窗!妄为读书人!” “英台,算了,不要与这些人纠缠。”马文才站起身,神情冷峻地搂住祝小英的肩膀。 “这些天你是怎么过的!不行,我们去找夫子评理!” “哼,与他们浪费时间,没有必要。”马文才最后蔑视地看了众纨绔一眼,与英台相携离去,背脊挺得直直的,让很多看热闹的人不禁暗暗竖拇指,佩服其不畏权贵。 眼睁睁看着马文才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摔倒在地又对着他们一顿冷嘲热讽的无辜众纨绔:“……” 而早祝小英一步看到发生了何事的桓玄,背靠大树,无奈地扶额摇头腹诽:哎,这家伙的演技……又进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是情人节了……单身的木瓜觉得很忧伤。要不要爆发呢?最近都没有人留言了,大家都不爱我了……(四十五度角忧伤望天) ☆、第三十九章 桓玄看到马文才一个人站在东西苑之间的中庭里面发呆,眼睛一直看着身边一颗大树。 “干什么呢?感时伤事不像是你能做出来的。”桓玄上前揶揄。 马文才摇着折扇,伸手接过树上飘下的一片落叶,放在指间把玩。 “英台呢?刚刚不是和你在一起?” 马文才目光终于从那片树叶收回来,直直地看着桓玄。 桓玄警惕道:“你干什么,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总觉得不像是有什么好事。” 马文才突然笑了笑,将树叶放到鼻尖轻嗅:“想不想要画了?” 桓玄眼睛立刻一亮:“怎么,要动手了?” 马文才刚要说话,脸色却突然一暗,只看向某处轻轻哼了一声。 桓玄顺着马文才目光看去,刚好发现祝英台与顾恺之两人一边说笑一边从旁边一道拱门里出来,在看到书画先生那一瞬间桓玄也变了脸色。 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都人模狗样地迎了上去。 顾恺之仍穿得仙风道骨,白衣翩翩,看到另外两名学生,乐呵呵打招呼:“山伯,桓儿,你们也来了。” 桓玄听到顾恺之叫他,瞬间石化,表情阴郁。 马文才则很有礼貌地上前见礼:“先生。” 祝小英问:“山伯兄?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有事情去找文才兄吗?” 马文才道:“是啊,不过想想,好像又有事情要向夫子请教,刚好碰到了桓玄,所以就一道过来了。” 祝小英点头,转身对顾恺之说:“夫子,多谢您的指点,那我就先退下了。” 顾恺之点着头慈祥地微笑:“照着我给你的帖子好好临摹,三日后再来给我看。” 马文才伸长了耳朵过去,好奇地问:“英台是要练字吗?” 祝小英说:“是啊,许夫子说我的字……额……我的字……” 马文才莞尔,昨天许夫子发现了祝英台以前的功课都是他帮着做的,又特地在下课后拉着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默写一篇文章,结果许夫子拿起祝英台写好的东西一看,直接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醒来以后捶着桌子放出狠话,要是三十日内祝英台不能练出点像人写的东西,就立刻滚出崇罗书院。 见祝小英支支吾吾不好说出口,马文才立刻明白,和声安慰:“别担心,以后我陪你练。” 祝小英其实并不觉得有啥不好意思,但为了不辜负马文才的好心,便装作很忧伤的样子,又恋恋不舍地看了温柔美丽的顾老师一眼,才离开。 马文才抓扇子骨的手忍不住抖了抖,眯起眼睛。 顾恺之敏锐地察觉到,忙关心地问:“山伯这是怎么了?眼睛不舒服了?” 马文才立刻纯良微笑:“没有没有,多谢先生关心。” 桓玄不知道马文才葫芦里卖的什么 药,若不是为了惦记他私藏的那幅画,他在顾恺之这老男人面前真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呆,生怕他又开启什么恐怖的连锁话题—— “桓儿……” ——果然,开始了。 顾恺之漫步到院子里的槐树下,怅然地仰起头,落叶纷飞中白衣黑发的背影看上去充满诗意…… 当然,他的话也充满了诗意: “又是一年万物凋零的季节了……” 桓玄:“……” 马文才:“……” “将军……当年就是在这个时候离开的……”顾老师很忧伤地说。 桓玄知道,如果不阻止,这位父亲生前忠诚至极的幕僚一定会将当年哭桓宣武墓的劲头拿出来,再度上演传说中的“声如震雷破山,泪如倾河注海。” 好在马文才及时开口,他刷一声打开纸扇上前一步,与顾恺之并排立于树下,说的话也很有诗意: “秋至叶落,人死灯熄,但谁又能知道这是万物的结束,亦或是伊始?” 顾恺之愣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这里有人能比他还文艺,也就来不及酝酿悲伤情绪了,而是专心思考马文才这句话:“若生非生,若死未死,生死有常,死生何畏,山伯的意思可是指那佛家的轮回之说?” 桓玄不禁抽动嘴角,他押五百钱,打赌马文才刚刚那几句话绝对是顺口胡诌的,绝对没什么深刻含义。 然而马文才却不慌不忙地缓缓摇头,高深莫测地微笑,看着比半仙还半仙,比神棍还神棍:“非也,非也。” “哦?”顾恺之迷惑。 马文才道:“先生,您觉得,这树叶从树上落下来,便是死了吗?” “离木飘零,终为尘土,怎么不是死了?” 马文才再摇头:“先生可听说,凡人若在有生之年修身养性,亏得天机,便可能在死后飞仙,得永世长生?” 顾恺之点头:“这……我倒是听说过一些,民间有过不少传说。” 马文才又道:“那先生可觉得普天之下,万物生灵皆平等?” 顾恺之对这倒是极为认同:“这句话倒是有道理,虽说常言皆道人乃万物之首,但我倒是觉得万物生灵皆可贵。” 马文才赞成地点头,又说:“那么,既然人死以后可以飞升,我们又怎能判断花草树木死后不能飞升呢?又怎能断言它们在其躯壳凋零之后不会获得永生?” 顾恺之有些被绕晕,还未来得及理清思路,马文才又继续引导:“花草与人本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们将自己与它们分清了界限。既然人可以羽化飞仙,那么一片树叶也一定会有这样的机缘,能够登临仙境。” 马文才说这话的时候神思高远,表情空灵,颇有些放眼五湖,俯瞰九州的渺渺仙气。 顾恺之有些怔愣,桓 玄更是两眼蚊香圈,不知道他究竟在扯什么。 马文才收回飘远的视线,转而低头苦笑,“也许我说的这些话无人能相信,然而人们又怎能因为稀有罕见而否定它的存在呢?罢了,先生就当我是痴人乱语,不必放在心上。” 桓玄不是傻子,就是再迟钝,也大概明白了马文才的用意,虽然还是不明白他具体要干什么,但是两个人幼时在一起厮混多年,默契度绝对还残存着很多,于是立刻上前,神情犹豫而试探地说:“山伯,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 第41章 马文才微微勾起嘴角,心道不愧是黄鼠狼反应就是快,但脸上却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一向性格温和善解人意的顾老师急忙说:“山伯,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听说了什么不寻常的事?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若是真的撞见了什么东西,也不要憋在心里成了心魔,但说无妨。” 桓玄也在旁边帮腔,还趁顾恺之不注意对马文才眨眼睛:“是啊,山伯你说。” 马文才犹豫再三,仿佛下定决心,左右瞧瞧,确定没有人在,才凑近到桓玄与顾恺之身边,说:“实不相瞒,前些日子,于中秋之夜,我确实是碰见了一件怪事。” “哦?何事?”顾恺之急切追问。 “就是……我偶得一物……你们看。”马文才说着便从衣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种绿色为主,边缘带黄,薄如蝉翼的……树叶?! 开什么玩笑?! 桓玄心里嘀咕。 然而顾恺之眼中的兴奋情绪却没有消失,而是继续兴致勃勃地问:“此树叶莫非有何异象?” 马文才仿佛找到知音,对顾恺之的理解感激涕零:“正如先生所言!此树叶虽外表与普通树叶无异,但事实上却蕴含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哦?”顾恺之聚精会神地看着马文才掌中的树叶,紧张得舔了舔嘴唇。“有何秘密?” 马文才将声音压得极低,生怕别人听见,凑得离顾恺之更近了:“其实,这是一片……隐-形-叶。” 桓玄满脸黑线:“……”马文才你还可以再扯一点么?顾恺之虽然痴,但不是傻子啊喂! 果然,顾恺之狐疑地皱起眉。 马文才面不改色地继续解释:“每日子时,若是将此叶贴于额上,便可隐匿身形,让别人无法看见!” “真的?”顾恺之将信将疑。 马文才神色严肃:“之前我也是万万不信的!说起来那还是中秋之夜,月明星稀,天朗气清,我那日多喝了两杯,便早早睡下,谁知半夜突然惊醒,便见窗外一团光晕闪过。我推开窗,只见一片树叶缓缓飘落,那树叶与普通树叶并无区别,却周身散发暖光,我伸手将树叶接过, 树叶在与我的手指触碰瞬间,光芒便消失。我以为是自己酒醉现出幻觉,便关上窗准备继续回去睡觉。顺手揉了揉额头,刚要躺下,不料桓兄却起来倒水。灵宝,对此你可还记得?” 桓玄:“啊……啊?哦,记得记得,那晚上是起来倒水了……嗯。” 马文才又道:“可是怪就怪在这里了!我当时就站在灵宝面前,而灵宝却像完全没有看见我一样,直接冲着我来,竟撞在我身上!” 桓玄接道:“嗯,是啊,我也觉得奇怪,那天晚上撞到东西,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还以为是被梦魇了呢……” 马文才摆手:“非也非也,其实灵宝是撞见我了!” 桓玄啧啧称奇:“真是难以想象,难以想象!” 马文才又说:“我当时受的惊吓不轻,额上冒出冷汗,正抬手去擦,不料却碰到一物!” 顾恺之眼前一亮:“树叶?” 马文才拍板:“正是!” “最开始我也惶恐不已,但后来渐渐摸出了规律,原来,只要每日子时将此叶附于额头,便可隐匿身形。也许……这片树叶,就是我所说的,已得飞升,化为仙器!” “原来天下竟有这等奇事!”顾恺之感叹。 “果真匪夷所思!”桓玄附和。 离奇遭遇讲述完毕,马文才微微一笑,抖了抖袖子就要将树叶收起来,不料却被顾恺之拦住。 马文才“不解”地看向他。 顾恺之漂亮温柔似小鹿的眼睛里充满了期许和惊奇,有些难以启齿地看着马文才,半晌才开口:“山伯,那这片叶子可否借我些时日?” “这……”马文才为难。 桓玄谴责:“哎,借先生一用便是,还犹豫什么?” 马文才老老实实地交代:“其实这事已经禀告家中祖父,山伯祖上世代经商,祖父视此仙叶为吉兆,命我立即派人将此叶送回祖宅,供奉于祠堂……所以……” 桓玄一甩袖子:“借先生一天又有何妨,明日再送也不迟!” “这……”马文才憋屈得脸颊都有些泛红了。 顾恺之猎奇心极强,见马文才还是如此犹豫,便估计他是恐怕宝物有失,便很理解地说:“山伯既然如此为难,不若这样,我也将自己毕生最心爱之物交付与你保存,此物对于我来说甚为重要,以此做质,换你树叶一日,这样若是你祖父问起也可有所交代。” 马文才与桓玄眼中同时闪出一抹不易察觉的亮光。 马文才咬唇思索半晌,终于万分不情愿地低声道:“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先生的宝物当是以画最为珍贵,不知您说的这东西……” 顾恺之傲然笑道:“不错,正是一幅画,是我平生珍藏,从未示予外人。” 马文才心里防线终于“溃败”, 下定决心般一点头:“也好。” 桓玄站在顾恺之背后朝马文才投去无比崇拜的目光,激动得热泪盈眶。 于是,顾恺之立刻带桓玄与马文才回房,交换了彼此的珍宝。 桓玄捧着密封的锦盒,欢天喜地跑回房间,而马文才却飞奔着去找祝妹妹。 ☆、情人节番外 今天是二月十四,虽然俺阴历来算这和某个洋节没什么关系,但祝小英还是忍不住联想到这个在现代社会无比狗血的日子。 全世界成双入对的的地球人横亘在马路中央秀恩爱秀甜蜜,个把形单影只的也是那种扑闪着纯真大眼睛想尽一切办法忽悠愚蠢地球人烧钱的“卖玫瑰的小女孩”。 当然,除了这两种人类以后,街上还有第三种群体。 我们把他们称之为——真空人。 不论是如胶似漆的情侣,还是眼神犀利无孔不入的卖花女,亦或是黑心黑肺无商不奸的餐厅老板,都会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自动屏蔽掉那些看上去一身怨念没有被粉红色心形气泡笼罩的人们,因为他们的额头上没有写着“撒钱”两个金灿灿大字。 我们可以把这种现象称为种族歧视,或者叫群体性差别待遇。 总之,这是一个充满玫瑰与巧克力的节日。 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也不知其结局最终会变为朱砂痣还是蚊子血,总之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它们都会封存下最美的誓言与回忆。 而每到这个节日,祝小英都是在各种反应人性最黑暗的畸形祝福短信以及网购优惠广告的轰炸下,一个人蹲在电脑前看小说,一边恶狠狠地yy着里面的男猪脚一边暗暗期许下一个“二得要死节”,自己可以在一堆美男的簇拥下,感受一下丘比特之神的脑残。 那应该会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吧? 祝小英酸酸地想。 当然,现实如祝小英一直只是将异想天开放在心底,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天竟会实现…… 刚过了二月,天气还很冷,尤其是山谷中,有时甚至会有零星的雪花飘落。 祝小英推开门,刚好看到桓玄从对面的房间出来。 而让祝小英惊奇的是,他的手中竟然捧着一大束鲜花!! 祝小英以为自己没睡醒,二话不说摸回房准备回炉,却听到身后桓玄懒洋洋的声音:“英台?” 祝小英停住脚,疑惑地回头。 桓玄溜溜达达走过来,一边走还一边低头闻了闻自己手中的花。他似乎掂量地打量了祝小英半晌,凤眼一挑,问道:“你看这些花,好看吗?” 祝小英仔细一看,发现是那是一捧红色的……牡丹花?! 牡丹的花语是富贵。 祝小英蹙眉,可是他捧着一堆红牡丹做什么?难道是……难道是!!!!祝小英不禁想起来在这所书院里,享有红牡丹声誉的那个人……不会吧……这文是耽美文吗?可是不是耽美的话为什么桓玄又要拿了这么多红牡丹? 祝小英越想越糊涂,脑袋一团浆糊。 而桓玄却只是看了看她,嗤笑道:“不行,不能给你花,你还不够资格。”说吧,便继续悠闲地信步离 去了。 祝小英出了知贤楼,很快便在逸云馆门口看到了梁山伯。 天啊今天怎么了!梁山伯竟然也拿着一束花!这些人商量好的吗? 梁山伯站在微微清雪中,漫天飘散的小冰晶就像钻石的碎屑,洒在他红色的斗篷上。 “英台。”梁山伯轻唤。 祝小英走过去问:“文才兄?大家究竟怎么了?为什么都拿着花?” “英台,这个给你。”梁山伯从他的那捧花中拿出一朵递给祝小英,祝小英低头一看,是白色的康乃馨。 白色康乃馨的花语是:吾爱永在。 “英台。”梁山伯又低声叫了一遍祝小英,他的眼眸清澈似水,亦如当年在书阁外,初相见。“你能叫我一声……叫我一声山伯吗?” 第42章 “山伯?”祝小英更迷惑了,总觉得不对劲。 梁山伯微笑,修长的指尖轻轻拂过祝小英冻得有些红的脸颊。祝小英低头闻了闻白色康乃馨,等再抬起头,发现梁山伯已经不见了。 马文才哪里去了?祝小英心里嘀咕。 她又往西面走,书院里很静,没什么人,祝小英拿着朵康乃馨,不住东张西望。 这次她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殷仲堪,他的衣服不再破旧,看起来质地很好,整个人的气质也不一样了,但那只灰色的眼睛没有变,就像此时下雪的天空。 “仲堪兄?”殷仲堪也捧着花走过来,此时祝小英已经不吃惊了。 殷仲堪静静地对着祝小英笑,然后将怀中一朵花交给她,又默默地走了,祝小英注意到,他的身上还别着一朵红色的牡丹花。 祝小英看了看新收到的花,那是一朵金盏菊。 金盏菊的花语是:别离。 祝小英不禁奇怪,她怎么会认识这些花?又是谁告诉她这些花的花语的? 想不明白,于是祝小英继续走。 还是没看见马文才。 接下来她又碰到了两个人,这两人都和她不太熟,一个叫杨佺期,一个叫王忱。他们手里也各有一束花,他们看到祝小英以后也都停下来给了她一朵,又相继离开。 祝小英再次低头看,杨佺期给了她一朵雏菊,王忱给了她一朵郁金香。 雏菊的花语是骄傲。 郁金香的花语是荣耀。 祝小英越来越奇怪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花?为什么她没有? 马文才究竟在哪里! 祝小英又转了转,不自觉地就转到顾恺之那里,他也在摆弄一种花,见了祝小英以后,非常温和地笑着叫她过来。 祝小英注意到,他这里有好几支红牡丹,也有金盏菊。 “英台,你看这花好看吗?”顾恺之问。 祝小英抬起头看,觉得这花眼熟…… “很美的蝴蝶兰,不错吧!”顾恺之笑眯 眯地说,“这支送你了!” 蝴蝶兰的花语……祝小英不知道。 不过她真的很讨厌蝴蝶!还有一切和蝴蝶有关的东西! 祝小英没有接那支蝴蝶兰,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在出门前顾恺之突然问她:“英台,你怎么没有花?” 祝小英愣住。 是啊,她怎么没有花呢!她越来越心慌,越来越害怕,不知道该怎办……只觉得周围一切事物都在冷冰冰地自黑暗的角落里窥探着她,注视着她,仿佛她是一个和别人都不一样的偷渡客! 祝小英急得想哭…… “英台!”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在她背后叫道。 祝小英急忙回过头,看到了马文才! 和其他人不一样,马文才手里也没有花。 “你快跟我来!”马文才的笑容很灿烂,又有些不怀好意的痞痞的感觉,“跟我来!给你一个惊喜!” 他伸出手,零星的雪花落在他的掌中,瞬间就消失了。 祝小英有些迟疑,最后慢慢将手伸出去,马文才将她的手握住,温暖而充满力量。 他拉着祝小英开始跑,穿过整个书院,奔过山涧溪流,踏遍草木山石,风在他们耳边吹,雪渐渐停下,阳光从连绵的山影中一点点露出来。 他们跑到一片山谷!山谷中长满了鲜花!各种各样的鲜花!不论是金盏菊,郁金香,康乃馨……几乎是她所能想到的世界上生长过的每一种花,都可以看到! 花香溢满了山谷,清凉的空气中有甘甜的味道。 马文才牵着她的手,黑漆漆的眼格外漂亮,里面仿佛盛满了阳光。 “英台,你看,我们都没有花,但是,我们可以一起走到繁华盛开的地方……” 祝小英笑了,一直在笑,笑到最后,竟流出了眼泪。 …… “咳!祝英台!”一本竹简做的兵法书呼呼飞来,砰地一声砸中祝小英的脑袋,祝小英猛地从桌面上爬起来。 她迷迷糊糊地看着对面夫子越来越放大的脸,眼神迷茫。 “你!把我刚刚说的那段解释一下!”教授兵法的夫子狠狠盯着祝小英,胡子气得直发抖。 祝小英终于意识到自己又在课堂上打盹了,心中暗叫糟糕。 这时,从前面桌子下面滚过一个纸团,祝小英眼疾手快地把纸团捡起来,站起来悄悄将其展开,照本宣科起来。 哎,又是这样平常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好困……没时间检查了,应该会有好多虫,大家见谅……(爬走) ps:不管有没有情人,还是说一句情人节快乐哦~嘿嘿 ☆、第四十章 月黑风高,秋风萧瑟,已经将近子时,一间间厢房都相继熄了灯,整个崇罗书院里都静悄悄的。 祝小英困得眼睛也睁不开,却强挺着瞌睡被马文才从房间里拉了出来。 “山伯兄,你确定这事是真的?” “我也不相信!但的确有人听顾先生亲口提到过,英台,我们素来与夫子交好,也不想看他出什么事,对吧?” 祝小英浑浑噩噩地点头,还是觉得马文才跟她说的这事不靠谱。 据马文才说,顾恺之不知从哪里得来一片树叶,并坚定地称其有法力,只要于子时贴在额头上,别人就看不见他。于是顾老师决定晚上出来游荡一下,体验体验仙叶的神奇奥妙之处。顾恺之以“三绝”著称,“三绝”之中又属“痴绝”最为厉害,马文才担心他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所以不放心想跟上去看看。 祝小英尽管不太想大半夜跑出去冒险,但考虑到顾老师是她待选金龟婿之一,而且人又不错,所以还是有那么一点担心的,这才跟着马文才出来。 祝小英的手被马文才紧紧拉着,两人一路偷偷摸摸,活像两只半夜出来觅食的夜猫。刚走到东苑与西苑之间的庭院里,便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马文才忙拉着祝小英躲在一丛矮树后面。 黑暗中出现了朦胧的光影,紧接着,一个灯笼就颤颤巍巍地从对面的拱门后边伸了出来,然而,却不见拿灯笼的人! 祝小英倒抽一口冷气,险些惊叫出声,幸亏马文才反应及时捂住了她的嘴。 “嘘,别怕。”马文才将食指搭在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轻轻将挡在他们两人面前的树枝往旁边拨了拨,祝小英这才看到,原来那灯笼不是自己飘在空中的,而是因为拿灯笼的人是个小书童,只是因为个子太小,又有树枝在他们面前挡着没看见而已。 想必是那负责巡逻的胖监院懒得自己出来,所以才打发了个小书童出来盯梢。 祝小英松了一口气,白白惊出一场虚汗。 马文才侧头看着她,忍不住小声戏谑:“想不到贤弟胆子竟然这样小!” 祝小英不爽道:“只是怕鬼。” 马文才道:“这世上又没有鬼。” 祝小英:“哦?你又知道?” 马文才:“当然,我以前在坟地里睡过一整晚不也没什么事,怎么会有鬼?” 祝小英又想起当初听说的关于马文才的传言,知道这货是干过挖人祖坟的事,便好奇问:“为什么要去坟地?” 马文才一边继续观察外面状况一边随口答:“我娘死得早,被安葬进家族墓地后不久,墓地里就起了鬼火,族中的人都说是因为她出身低微却被安入家族墓地,触怒了祖先,要将她的坟挖出来。我那时小,还相信人死后 是有魂魄的,以为能看到娘,晚上趁着丫鬟不注意就偷跑出去了。” 祝小英很意外,她偷偷看了马文才一眼,小心翼翼地问:“然后呢?” 马文才似乎察觉到祝小英的目光,回过头看她,两个人的脸离得很近,都能感觉到彼此呼出的热气。 天上那片一直遮住月亮的云朵无意间被风吹散,淡淡的银光蓦地投洒下来,映亮了两个人的眼睛。 马文才突然坏笑了一下,将目光从祝小英脸上移开,道:“然后啊……然后我在坟地里呆了好几个晚上,也没见到我娘。又偷偷打听那几天都有哪些大户人家办过丧事,把他们的坟都睡了个遍,发现每个地方都会起鬼火。于是就把坟都挖开来看……” 祝小英两眼泛直:“挖开来看……” 马文才笑眯眯点头:“是啊,都挖开来看!啧啧,那尸体烂掉的味道可真不怎么好呢!尤其是起开棺材的一瞬间,里面都会往外面冒热气哦,还有那肉,烂得啊,绿森森的,还浑身长毛……” 祝小英:“是啊,尸体表面膨胀,起泡,眼睛肿的像铜铃那么大,指甲和头发还会剥落,肠子内脏都从肚子里面流出来,黑漆漆黏糊糊的……” 马文才:“……” 祝小英:“……” 马文才:“英台你不是怕鬼吗?” 祝小英:“是啊……” 马文才:“英台你当初在驿站里不是被吓得厉害吗? 第43章 祝小英:“是啊……咦?山伯兄当时不是跟我说那都是萝卜吗?跟鬼有什么关系?” 马文才尴尬,装模作样地轻轻咳了咳,又向树丛外张望,那个提着灯笼的小书童早已走远了。 祝小英:“不过山伯兄,你真的去挖人家祖坟了?那……那你娘……” 马文才嘿嘿一笑:“玩笑罢了,怎能真的去挖人家坟?” 祝小英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 马文才只好承认:“其实是我查遍了历代保存的皇族守陵人的日常记录,发现每年夏季无雨时,墓地里便会有蓝绿色鬼火出现,若是依族里人之说,是因为母亲地位卑微触怒了祖先,那高贵如皇族的墓地里为何也会有鬼火出现?据记载,前朝皇后驾薨,下葬当日墓地里便有鬼火出现,而皇后本人出身权贵世家,这又如何解释?若是家中的元老仍坚持己见,不就相当于间接对前皇后不尊?所以他们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祝小英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山伯兄,敢问你那时候多大?” 马文才挠了挠下巴:“六岁吧……怎么了?” 六岁就有这样的手腕这样的魄力?! 回想她六岁时都在忙些啥呢?好像还在纠结放学以后买棒棒糖是买一块五两个的还是五角钱一个的…… 祝小英觉得心里不平 衡,开始找茬:“既然山伯兄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那鬼火……可调查明白是什么了?” 马文才道:“反正跟鬼神没什么关系,具体我倒是不太明白,应该是人死后身体里有某种东西可以燃烧吧。” 祝小英心道那叫磷!因为日晒雨淋转化为磷化氢!燃点低易燃烧所以夏天才会出现哦!没!文!化! 虽然这话是在心里说的,不过占了二十一世纪科学便宜的某人还是觉得找回了场子,心里舒坦不少。 这时她又突然想到什么,急忙收敛了心中得意,小声道:“我倒不知道你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世上了,你……别难过。” 马文才无所谓地一笑,示意她没什么。 但祝小英还是感觉出他心中并非完全不在意,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 两人之间有短暂的沉默,过了片刻,祝小英才问:“可为什么你娘亲会被人看轻呢?难道她并非出自士……士族……” 那一瞬间,马文才嘴边的笑容蓦然僵住! 他转过脸来看她,黑亮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情绪,深深地看着她,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洞察,看得祝小英忍不住想躲避他的目光。 一个商贾之家,嫌弃儿媳出身不高,为什么会问出“并非出自士族”这样的问题呢? 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祝小英暗道糟糕!她说漏嘴了…… ☆、第四十一章 见马文才一直看着自己,祝小英咳了一声,然后又理直气壮地问:“山伯兄在看什么?!” 马文才眉毛一挑,眼睛亮亮的:“刚刚英台说的……是何意思?” 祝小英装傻:“什么是何意思?” 马文才却不肯让她含混过关,又问:“我朝一直以来奉行一句话,即下品无士族,上品无寒门。庶族出身的人地位寒微,从来就只有被朱门大户瞧不起的份,我本是庶族商贾,又说生母身份低微,英台为何要问她不是出身士族?这样……恐怕不符合常人逻辑……” 祝小英心里其实很想骂人。 她每天看着马文才的脸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马文才是马文才,一边嘴上又要叫着“山伯兄山伯兄”,其实她也很痛苦的好不好!慢慢会人格分裂的好不好! 然后就在她几乎真的要把马文才当做穷小子梁山伯的时候,他今天好端端又突然来打了一番悲情童年戏,搞得她圣母之心一泛滥才不小心说漏嘴,这时候他又来质问她,凭什么呀! 你以为你在这耽美版梁祝——不,是梁马——里面当萌系傲娇受就了不起么! 祝小英越想越憋屈,于是她也不准备再继续装低调装古人了!之乎者也半文不白的对话都去死吧,她要发挥穿越女的炯炯神光,让咆哮体附身! 祝小英脸色冷了下来:“哦?那在山伯兄看来,士族与庶族之间的泾渭分明,只是因为士族瞧不起庶族?难道就没有庶族瞧不起士族的?” 马文才一愣,本来充满戏谑之意的目光也突然变散了,像只无辜的小白兔。 祝小英觉得很满意,又伸出手狠狠一拍马文才的肩: “兄弟,你们出身庶族的人,自然总是以为我们瞧不起你,仕途一有个不顺,碰到点什么潜规则暗箱操作的事就开始唧唧歪歪喝酒吟诗大发牢骚,觉得全世界的人都对不起你们!可是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说,难道你们就瞧不起那些官二代?背地里就没议论过我们是酒囊饭袋是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心里骂着我们是2b是傻x!是血亲通婚严重违反人类优生优育伦理的白痴低能!是从内里开始腐朽的渣滓!是总有一天要退出历史舞台的过气货!‘举孝廉,选秀才’的门阀制度不合理,但在社会发展规律的洗涤净化下,任何不合理的没有生命力的制度总有被废除的一天!庶族寒门没有令皇室忌惮的盘根错节的势力!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受良好的教育,是所有阶层中最具有潜力的!没听说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句话?通过世代经营,隐忍不发,在这汉室衰微的乱世之秋,谁知道时局又会有什么变动?当年汉高祖成事的时候,不也是倚仗下层官吏么?纵使是七国贵族又怎么样?还不是 沦为阶下囚,马前卒!所以!!!不要总是摆出一副我们是庶族我们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的忧伤模样!士族才是最可悲的!最被人歧视的!马上会被时代淘汰的人伤不起好不好!” 呼……终于把一直窝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了!真爽! 马文才:“……” 祝小英不确定马文才究竟听懂多少,但她看着他那眼睛水汪汪呆呆的茫然样子心里就是觉很解气!感觉简直爽爆了! 然而这时,在马文才与她皆沉默的时候,却有人说话了! “王兄,你听懂他说什么了吗?” 祝小英与马文才皆惊恐,侧过头一看,见树丛背后竟然还蹲着俩人! 这说话的人正是陶渊明,在他旁边蹲着的是酒鬼王忱。 “要是我没理解错,好像是说士族子弟很可怜,寒门出身很有前途。” 这时另一边也有人说话了! 祝小英又被惊吓到,微微探出头,越过马文才的肩膀,看到另一边树丛里也蹲着俩人,说话的是新来的转校生杨佺期,他旁边蹲着……不,是坐着殷仲堪。 祝小英:“……” 谁能告诉她这些人都tm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啊啊!!! 一阵风吹过,掀起众位公子头上的纶巾,一只田娃一跳一跳从他们面前经过。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王忱,他提着酒壶沉思半晌,很认真地问:“2b是什么?” 祝小英彻底抓狂,她就知道自己不受穿越女神的眷顾,她再次想对老天……算了,也许就是因为她对老天竖中指竖得太多才落得这样下场。 不过她还是怀着对神明的敬畏,诚挚祈祷,希望能派个天使姐姐来拯救她脱离如此囧的境地。 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太囧了,也许是因为她的祈祷太虔诚,总之,拯救他的天使姐姐……来了。 顾恺之手中拿着一片树叶,贴在额头上,轻手轻脚地从对面的院子里走出来,白衣飘飘,长发披散,仿佛鬼影。 他走走停停,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时而抬头望明月,时而低头思故乡,总之就在院子里游荡,而且晃晃悠悠就要朝他们藏身的地方走过来。 杨佺期和陶渊明见到顾恺之刚要出声,却被马文才和祝小英一人一个死死捂住了嘴。 而这时,另一个人又出现了!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南郡公桓玄。 除了马文才以外,众人皆奇,只见桓玄慢悠悠地走出内院,也不知道出来干什么,还有些睡眼惺忪的样子,而顾恺之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好像没看到一样。 顾恺之似乎很兴奋,紧紧抿着嘴,在桓玄面前晃来晃去,还在他的鼻子底下挥了挥手,而桓玄却全无反应,就像完全没看到他这个人似的。 桓玄一边往前走一边打着哈欠,而顾恺之则蹑手蹑脚地在他面前随着他的步伐一点点后退,漂亮的眼睛却一直炯炯有神地看着桓玄,从始至终将树叶挡在额头上。 躲在树丛里的众人屏气凝神,都不知道这一向特例独行的书画先生又在出什么幺蛾子,和南郡公一唱一和的算是演的哪出戏。但渐渐地,他们却觉出不对劲了……因为……桓玄正在……宽衣解带! 桓玄一直走到院子角落的几颗竹子旁才停下来,而顾恺之被他堵进死角,退无可退,只好默默蹲在地上,仍不发出一点声音。 第44章 紧接着,桓玄将腰带解开,褪下了里面的亵裤…… 马文才瞳孔一缩,先其他人一步反应过来什么,迅速放开了殷仲堪转而去捂住祝小英的眼睛! 祝小英觉得眼前突然一黑。然后就听见一阵哗哗如流水的声音,从急到缓,由大到小。 到最后,只归于一片诡异的安静。 等祝小英急急忙忙掰开马文才的手时,一切已经结束了,桓玄已经整理好衣服回了房里,而顾恺之则仍蹲在那个种着青竹的角落,半晌,才起身,视如珍宝地捧着那片树叶,欢欢喜喜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顾老师关于树叶的典故是历史真实事件哦!所以他的确是被坏小子桓玄“淋”幸了,大家不要觉得雷哦! 详见: 桓玄尝以一柳叶绐之曰:“此蝉所翳叶也,取以自蔽,人不见己。”恺之喜,引叶自蔽,玄就溺焉,恺之信其不见己也,甚以珍之。——《晋书·列传第六十二·文苑·顾恺之》 ☆、第四十二章 在亲眼目睹了顾老师异于常人的惊奇举动之后,祝小英终于放弃了继续泡他的念想。毕竟,谁也不想找一个单纯到随便唬弄唬弄就能被骗去家底的人做老公。 一想到又一个金龟婿人选落空,祝小英觉得很忧伤,而且经过这次偷窥事件后,她的一番咆哮体宣言已经被躲在树丛里的众位公子领略过,再也无法保全曾经伪装的斯文形象,索性破罐子破摔,说话也不再咬文嚼字,行事渐渐随性起来。 男人们都有一个通病,只要是一起拉帮结伙干过什么坏事,就会不由自主生出亲近之情。自打那晚目睹行径诡异的顾老师被南郡公“浇灌”之后,他们便仿佛共同守护了一个秘密,交谈之间经常一个眼神便心领神会。 尤其是第二日上书画课的时候,众人看顾恺之的目光更是复杂难懂。 清晨一场细雨,让这山谷中的书院也染上了深秋的寒意。顾恺之正在给学生们讲解“飞白”的绘画手法,他今天特地换了件厚点的袍子,但说话间还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祝小英不禁又想到了昨天晚上的荒唐事,抽抽嘴角,却见前面马文才与桓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均是没安好心地笑。 后面不知谁突然慢悠悠说了一句:“深秋夜凉,先生当保重身体。” 此话一出,昨晚在场的几个人均是面色古怪,就连一向沉稳的殷仲堪也忍不住嘴角勾起,偏过头看向窗外,祝小英回头瞧了瞧,见说话之人正是王忱。 这家伙出身于赫赫有名的太原王家,父亲王坦之生前是当朝中书令,曾任大司马桓温的参军,待桓温死后,与谢安共同辅佐幼主。只可惜命不太长,桓温死后两年便也病逝了,但王家势力在朝野中不容小觑,所以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高门士族子弟。 只是这公子哥有点不靠谱,整日邋遢不说,还嗜酒成性,没几天清醒时候,也经常不来上课,所以今天大家见了他都觉得很意外。 顾恺之却没察觉什么,抽了抽鼻子,冲王忱微笑道:“元达说的是,过了十月,这山中确是一日比一日寒凉,你们也要记得加衣。” 王忱斜倚在坐塌上,点头附和:“是啊,特别是晚上更衣时,一定要小心……” 桓玄听王忱这么说脸色一变,唯恐他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忙大声咳嗽两下将他的话头打断。 王忱一挑眉,目光中带了几分戏谑,但也不再继续了。 祝小英狐疑地看了看心虚的马文才和桓玄,觉得这俩人肯定有事,正思量间,突然发觉同桌梁山伯正定定看着她,于是皱眉问:“看我干什么?” 梁山伯立刻将目光移开,淡淡地说:“无事。” 很快外面的书童就摇响了下课的铜铃,大家收拾好笔墨 背上书箱纷纷离开学堂,准备去吃中饭,祝小英见马文才和桓玄俩人窃窃私语,心里更加生疑,正准备跟上去瞧瞧究竟,却被梁山伯叫住。 “英台,中午一起用饭?” 祝小英见马文才与桓玄勾肩搭背走远,都没回头看一眼,心里不禁来气,索性对梁山伯点点头,与他结伴同行。 山间草木渐渐凋零,不复昔日葱茏翠绿,但秋高气爽,溪河奔腾,放眼望去却有一种别样的苍茫与广阔,看得人心情舒畅。 祝小英被空中一排飞鸟吸引了兴致,仰着头看,脚下一不留神绊在石头上,向前跌了一下,幸好梁山伯反应及时扶了她一把,才避免狗啃屎的惨祸。 祝小英对梁山伯做了个鬼脸:“谢文才兄!” 梁山伯微笑着看了祝小英一眼。 祝小英突然觉得毛毛的,总觉得今天梁山伯看她的眼神不太对,但仔细观察,又看不出有什么不寻常。 快走到膳食房的时候,一阵饭香扑面而来,祝小英欢喜地跑过去找到自己固定的位子坐下,梁山伯也跟过来在她身旁坐下。东苑的饮食条件要比西苑好很多,都是单人单桌,菜肴也很丰盛,祝小英用桌旁的水盆净过手之后,首先拿起勺子喝了口鲜美的芦笋汤,满足地闭上眼享受许久。 梁山伯看得忍俊不禁,问:“有那么好吃?” 祝小英心道你当然不懂了,这可是纯天然无污染的新鲜货啊!无论怎么反复咀嚼回味都尝不出化肥和农药味儿。 梁山伯也低头喝了口汤,见不过是普通的笋汤,便笑道:“每次看你吃东西都觉得是人间极品,但我自己吃却尝不出什么特别。” 祝小英终于睁开眼,得意道:“那是因为你缺少一个发现美味的舌头!” 梁山伯微怔:“总觉得今天英台说话与往日不同,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祝小英用筷子拨开一只河蚌,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只不过想通了一些事情,不想再装下去了,不然还不得把自己累死!” 梁山伯扬了扬眉:“装?英台装什么?” 祝小英正在和那死也打不开的河蚌战斗,随口答:“其实我呢,从小就缺乏管教,也不喜欢读书,只不过刚来这里为了给大家一个好印象,才装作有礼的样子,现在也想明白了,觉得这样没趣!” 梁山伯沉默地看着祝小英奋力开河蚌,自己却不紧不慢地夹了片莲藕放在碗中,微微点头道:“嗯,装模作样是很辛苦。英台装了这许多时日,在心里是不是当真把我与文才兄弄混了?” 祝小英手中河蚌嗖地一声窜了出去,正好砸在对面一位仁兄的脑袋上。 被砸中的倒霉鬼刚要炸毛,却见那始作俑者旁边坐着的梁山伯。梁山伯对他微微一拱手,面带愧疚之色 ,那人见了也立刻笑着回礼,不再追究。 祝小英一边擦拭溅在衣服上的汤汁一边茫然地看向梁山伯:“啊?你说什么?” 梁山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低头咳了一下,才微微凑近她,只说了几个字:“酒后吐真言。” 祝小英立刻脑中嗡响,恨不得掐死自己,让她手贱去喝酒!让她嘴贱去喝酒! 事已至此,可见无法再隐瞒梁山伯。于是她只好尴尬地瞅了瞅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两个,才小声说:“额……那个,我当晚还说了什么别的?” 梁山伯微微蹙眉做回忆状:“说了。” 祝小英:“说什么了?!” 梁山伯:“你说我是狐狸精。” 祝小英:“……” 梁山伯:“还搂着我让我陪你喝酒。” 祝小英:“……没了?” 梁山伯侧头看她,目光清澈:“哦?难道还应该有什么?英台还有何事瞒我们?” 祝小英立刻伸手保证:“没有,绝对没有!” 想了想,估计自己应该没那么不靠谱泄露女儿身份的秘密,祝小英略微平静心情,才弱弱地问梁山伯:“那山伯……咳,文才兄也知道此事?” 梁山伯饮了口茶,不经意道:“应该还不知道吧,他那日受了惊吓,可能也没太听仔细你说什么,何况你那句话是在我耳边悄悄说的。” 祝小英当然知道梁山伯说马文才受了惊吓是指什么,纵是脸皮再厚也不禁赧然,只低头问:“我……我当日说了什么?” 梁山伯略微回想,认真复述道:“你说‘梁山伯,你要是不想失去马文才可一定要努力了,如果连顾老师也要下手了,你可就惨了……’” 祝小英:“……” 梁山伯一边说着,竟又回忆起当晚,一身女装的祝小英眼神迷离地坐在自己腿上,勾住自己的脖子胡言乱语的样子,嘴角不禁溢出一丝微笑。只是祝小英此时已经囧得不敢抬头,没有看到他此刻看向自己那温柔的目光。 祝小英闷头吃了一会儿饭,待调整好情绪才能再抬头看梁山伯,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梁山伯见状,笑道:“英台放心,梁山伯自出生起便只喜欢女人,对文才兄只有兄弟之情,并无其他情义。” 说罢,又似在强调什么一样,直直地看着祝小英的眼睛,坚定道:“我,喜欢女人。” 第45章 那一瞬间,四目相对,祝小英突然觉得心一阵狂跳,于是急忙移开视线,心惊不已。 不行不行,千万不能被梁山伯迷惑!不能走上梁祝剧情啊!会死人的! 梁山伯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刚刚有那么一刻她几乎想要抓住英台的手,但好在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沉吟良久,他才将怀中一物缓缓拿出,那正是他几天前便打算交给 祝英台的小说抄本,里面正是马文才写的新故事,讲述贵族小姐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 将此书交给她,便等于告诉她马文才知道她是女人。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就是不想将这书给她,因此才拖延了几日。 祝小英见梁山伯拿出一本书,立刻认出是马文才惯用的手抄,便问:“咦?山伯兄他又写新故事了?” 梁山伯点点头,将书给了祝小英,道:“既然已经说开了,你还叫他山伯?该叫我才对吧?” “叫习惯了嘛,反正你们知道我是叫谁就成。”祝小英随意道。 见祝小英兴致勃勃将书翻了几页,梁山伯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却难消心中烦闷。 不过是个普通的闺阁小姐罢了,没必要为了她而得罪马文才,他再一次这样告诫自己。 “英台,你是何时才发现我与文才兄在你面前互换了身份?”饭毕,梁山伯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 祝小英将翻了几页的书收进书箱,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梁山伯:“哦?我们哪里露出的破绽?” 祝小英得意一笑,冲梁山伯眨眨眼:“秘密哦!” 梁山伯心中一动,又问:“既然英台早就知道我出身并非士族,为何还愿与我结交?” 祝小英莫名其妙地看他:“庶族怎么了?又不比别人多一只眼睛少一个鼻子的。” 梁山伯自嘲地笑了笑:“上品无寒门,门第之差便是云泥之别。” 祝小英却不屑道:“时代会变得嘛!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梁山伯一怔,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这句话,当初与马文才初相识时他也说过。 祝小英见梁山伯沉默,以为他心里不痛快,便道:“文才兄,我觉得你还是很有潜力的!毕竟什么都是虚的,只有钱才是实的!招兵买马,买枪买粮,哪里不需要钱?你以后会有机遇的!” 梁山伯听祝小英提起招兵一事微微惊讶,心道这北方战事也是祖父密信与他,方才得知,怎么一个姑娘家也会知道? 其实祝小英只是凭着脑中模糊的历史发展趋势胡说,不料碰巧扯到梁山伯心中事。为表鼓励,她又拍了拍他的肩,郑重道:“苟富贵,毋相忘!” 梁山伯倒是被她的认真神情逗乐了,摇头失笑。 祝小英见他不信,急道:“真的!你别不信!我一直信奉一句话,不如说给你听?” 梁山伯:“什么话?” 祝小英想了想那看得烂熟的广告词,对梁山伯说:“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梁山伯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祝小英又道:“都说乱世出英雄,谁又能知道英雄出自何处呢?对吧?所以文才兄,我看好你哦!” 梁山伯默默看着祝英台轻 拍自己放在膝上的手以示安慰,问道:“那……英台的心中的舞台有多大?” 祝小英:“我?嘿嘿,我胸无大志,只要一辈子不愁吃穿就好!” 梁山伯喃喃:“只要这样……就好了吗……” 祝小英:“是啊,你不要笑话我……” 话说了一半,祝小英突然顿住了,因为梁山伯放在膝上的手突然翻转过来,掌心朝上,握住了祝小英的手。 祝小英心中突地一跳,触电般将手抽了回来,觉得尴尬不已,而梁山伯看自己的目光也突然变了,那么直接而富有侵略性地看着自己,一点也不像他平常温润平和的样子。 “文才兄……我,我想起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祝小英便逃一般跑了。 梁山伯目光落到祝小英匆忙间落下的书箱上,又回望了一眼她的背影,默默将书箱打开取出里面马文才写的那本小说。 这本书……还是挖个坑埋起来好了。 虽然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一向为他所不耻,但……就让卑鄙一次吧,只这一次。 梁山伯这样想着,望着祝小英背影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在忙毕业论文,更新比较慢,明天会有双更……或者三更? ☆、第四十三章 祝小英出了膳食房以后就往知贤楼走,下午还有一节乐理课,她想先回去补个觉,谁知刚回到院子里就看对面的房间房门紧闭,书童阿柳穿着黄衫蹲在门外,像只看门的小黄狗。 祝小英眼睛一亮,顿起八卦之心,背着手凑了过去。 阿柳一见她来果然神情有些紧张,忙蹦下几级台阶迎了过来。 “祝……祝公子。” “嗯,你家公子在里面?” 阿柳心虚道:“是,在……在午睡。” 祝小英用脚拨了拨地上的碎石子,不经意问:“哦,和桓公子一起?” 阿柳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只回答:“是啊是啊,一起睡呢。” “哦。”祝小英点点头,“对了阿柳,你和梁公子是会稽人对吧?” “是……是啊。” “嗯?那倒是奇怪了,刚刚听说有你们家里来人,却是从颖城来的……” 阿柳神色骤变,急忙改口:“哦!对,是颖城!我家公子在颖城也有别院!” 祝小英也不上心,随意甩了甩衣袖道:“我就是来带个话,你别忘了告诉你家公子就成。我先去房里睡一会儿,现在也不见木桃那小子,你若见了他跟他说一声,让他午时来叫我。” 说完也不再理阿柳,兀自慢悠悠回了房。 一进屋门,祝小英便立刻趴到门缝往外看,见阿柳转身进了屋,很快又出来,然后急急忙忙出了院子。 祝小英等他走远便立刻从房里飞奔出来,寻到桓玄房间的窗子下,蹲下偷听。 估计桓玄与马文才离窗户还挺近,俩人的对话听得很清楚。 只听桓玄的声音若隐若现的传出来:“这样进不去,还是翻过来试试。” 马文才:“你别乱弄!轻一点!” 祝小英急忙咬住自己的衣袖,听得血脉喷张。 桓玄试探地问:“行了吧?” 马文才不耐烦:“你急什么!总归是你的。” 桓玄:“我这不是怕顾恺之来了……就……就没机会了嘛!” 马文才:“放心吧,他又不会来这里,等你这里弄完了我再去他的住处找他……” 噗…… 祝小英觉得脑中狂雷炸响,被击得两眼发黑,咕叽咕叽吐血。 天啊!!文才兄啊你私生活怎么可以这么open啊啊啊啊受不了啦!!! 祝小英虚弱地扶墙站起,正准备悄悄退走,不料这时里面马文才说:“不行,光线太暗,开窗!” 吱嘎—— 祝小英还保持着蹑手蹑脚遁走的姿势,此时僵硬在原地,硬着头皮慢慢转过头,正对上窗内人一双吊梢眼。 “嘿,灵宝兄!这么巧!” 桓玄穿着一件松松的袍子,散了发髻,站在窗边笑吟吟地看着她。 “英台?是很巧啊。”桓玄风眸一转,神情暧昧地往屋 里瞥了一眼,“山伯……不太方便出来,你要进来吗?” 祝小英忙两手齐挥往后退:“不了不了,不打搅你们了,我回去睡觉!” “英台?”这时马文才的脑袋也出现在窗口,他一看祝小英的神情,再看了看旁边一脸风骚相的桓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知道定是这混球故意误导,让祝英台想歪了,于是一脚把桓玄踹到一边,道:“等等,我来给你开门。” 祝小英被迎进门,见房内一切正常,两人也没有衣衫不整,顿时松了一口气,并为自己刚刚的旖旎联想而愧疚。 马文才为了进一步澄清误会,忙指着桌案上一个锦盒道:“刚刚我和桓兄一直在想办法开这个锦盒,才有了点头绪。” 祝小英看向那锦盒,问道:“里面装着什么?” 桓玄与马文才对视一眼,说:“没什么,一幅画而已。” “画?”祝小英将锦盒拿在手上翻了翻,桓玄目光一直紧盯着,似乎祝小英掂量的不是盒子,而是他的心肝,“顾先生画的?八成是你们骗来的吧?” 马文才心虚地嘿嘿笑了两声,便又埋首开始研究锦盒。 “我们动作得快点,一会儿说不定顾老头就遣人来要了。”桓玄心急道。 马文才不理他,屏气凝神地专注于手上的活计。 祝小英也把脑袋凑近,只见马文才并不去弄盒子正面的锁,也没有管上面贴的封条,而是直接从盒子的后屁股下手,正在用小刀和小锥子一点点拆连着盒盖与盒身的小铜环。 第46章 因为不能弄坏红木做的盒子,拆开后拿出东西还得再恢复原样,所以这技术还是很高难的。 马文才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祝小英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过,不禁也开始紧张而好奇起来,很想看看里面装的画究竟是怎样的神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人说话,只有三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终于,只听咔哒一声响,最后一个铜环也被写下来,马文才小心翼翼掀开盒盖,注意不弄坏前面的封条,将里面藏着的卷轴拿出来。 桓玄激动得手都在微微颤抖,以无比郑重的神情将画从马文才手中接过来。 马文才也将盒子扔在一旁,和祝小英一起跟着桓玄到一张长桌旁。桓玄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卷轴展开,显出里面的惊世绝作! 祝小英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顾恺之的珍藏,会是怎样一幅画啊! 画轴渐展,散开淡淡墨香。 顾恺之精工妙笔,尤擅长画人。他所珍藏的这幅作品正是一张人物画像。画像中的人身披战袍,伟岸英武,尤其一双眼睛深邃沉静,远望高山长河,骑着一匹白马立于坡上,黑色斗篷迎风飞扬,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气吞山河的慑人气魄。 果然是 极品! 祝小英侧头看桓玄和马文才,谁知这俩人皆傻傻地看着画,呈目瞪口呆状。 桓玄:“……” 马文才:“……” 祝小英:“???” 半晌,马文才终于试探性地出了一声,小心翼翼地看着桓玄:“灵宝,这画上之人……可是桓将军?” 原来顾恺之一直心心念念珍藏的画像,竟然是桓玄的老爸?! 天啊……再次塌了。 顾老师您难道真的断了么…… 桓玄对着画像面容抽搐了半柱香的时候,到最后却抽得眼圈红了,捧起画像进里间去了,也不再管祝小英和马文才。 马文才叹了口气,开始拿起小锤子小锥子把卸下来的铜环再一个一个安上去。 “桓兄……他怎么了?”祝小英问。 “灵宝五岁时桓将军便去世了,将军生前最疼爱他,还将公侯之位传给他。但桓将军去了以后,朝中极力排斥桓家势力,他自幼失去父亲庇护,日子不好过,所以才来了吴郡,不然以他的出身,就算在皇亲国戚中出入也不必看人眼色。” “想不到黄鼠狼也挺可怜的。”祝小英不禁感叹,“不过山伯兄怎么会知道得这么多呢?你们不是才认识不久?” 马文才被噎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祝小英一眼,祝小英摸摸鼻子,将目光移开。 过了一会儿,祝小英的注意力又被转移到那锦盒身上,惊奇地问:“咦?这盒子还要还给先生?” 马文才安上最后一个铜环,输了口气道:“当然要还回去!” 祝小英:“那你什么都不往里面放,到时候不会被先生发现吗?” 马文才把盒子正过来,给祝小英看它的正面:“看,封条还是好的!” 祝小英抓狂:“封条还在有什么用!里面东西没了还不是被发现?!” 马文才嘿嘿一笑,道:“那你说如果先生发现了会怎样?” 祝小英:“估计会把你们撵出书院!” 马文才高深莫测地摇了摇手指:“非也非也。到时候先生一定会说……”接着他就学着顾恺之的神态和语气:“妙哉妙哉!一定是这画上之人得了灵性,羽化登仙而去了!” 祝小英:“……” 而事实证明,在马文才和桓玄将骗来的锦盒还回去之后的某一天,顾恺之惊奇地发现里面的画卷不见了,果然拊掌感叹“妙画有灵,变化而去,犹如人之羽化登仙”,从那以后,顾老师神人的地位在祝小英心目中岿然不可动摇! 当然,这些还都是后话。 等桓玄感时伤事完毕之后,祝小英,马文才和桓玄三人便抱了琴一起去上乐理课。 东晋尚雅,对于贵族公子的教育真正是做到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尤其是享有天下第一书院的崇罗书院,更是琴 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不落。 教乐理的夫子姓秦,近不惑之年,虽貌不惊人,琴艺却极为高明,据说曾为皇族御用琴师,因不喜欢以技娱人,便提前隐退,被请到崇罗书院来教授琴艺。 在祝小英看来,这纯粹是杀鸡用牛刀。 尤其是对于她这种半路穿到古代没有一点古琴基础的人来说,有这么好的一个老师真的是暴殄天物。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刚来书院那几天,在秦夫子那不苟言笑的白板脸面前崩断一根根琴弦的场景。 但出乎意料的是,秦夫子并不像其他夫子那样会对她吹胡子瞪眼捶胸顿足,而是一句多余的话不说,耐着性子从最基础教起,识音调弦,指法入门,纵是祝小英这样的一根朽木现在也勉强能弹些听得出调子的曲目。 秦夫子不喜欢在室内上课,而是将讲席摆在后山一片竹林中。那竹林位于一块凹地,四周山石环顾,有很强的聚音效果,所以秦夫子不用特别大声,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听得很清楚,而且琴乐奏响时万籁俱寂,山谷空明,余音缭绕,竹叶婆娑,琴音中更有一种寓于山水自然的美妙与灵动。 相比于那些枯燥乏味的经史子集,长篇大论,祝小英还挺喜欢这门课的。 乐理课也一直是马文才最喜欢的课,因为这里的位置不固定,每次上课大家都可以随意入座,他就可以和祝英台坐在一起。 还没有到上课的时间,他们三人来得很早,但有人比他们来得更早。 竹林幽幽之间,已有人抚琴。 那旋律刚开始如山间溪泉,轻捻慢挑三两声,仿佛落玉。渐渐地,曲势渐起,便仿佛如那万淙溪流收拢汇聚,凝为江河,奔腾入海。犹若游龙,气吞万里,似有铁马狂奔,刀剑齐鸣。 蓦地,只听“铮”的一响,七弦同声,琴音戛然而止,空留余响,贯彻长空。 半晌,却听林间有人缓缓道:“曲中无情,空有琴技也是枉然。”说罢,一连串拨弦的声音响起,随意的几个音节,却已成了意境。 紧接着便听到梁山伯的声音:“还请先生指点。”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开始了,第一更~~ ☆、第四十四章 秦夫子却不回答梁山伯,只是慢悠悠说:“林外之人,为何驻足不前?” 祝小英,马文才和桓玄只好走进竹林,纷纷向秦夫子行礼。 秦夫子摆了摆手:“下去坐吧。” 祝小英心怀侥幸,抱着琴就往后面溜,却被夫子叫住:“英台,你坐前面。” 祝小英背着夫子做了个愁眉苦脸的表情,然后乖乖转身坐回第一排。 马文才自然也颠颠地夹着琴坐到她旁边,让他意外的是今天那碍事的梁山伯却没有跟过来,而是自己一个人静静坐在后面,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课的时间快到了,其他人也纷纷赶到。祝小英正在调琴,这时陶渊明却气喘吁吁奔到自己身边,白皙的小脸因为跑得急而现出红晕。 “元亮兄这是怎么啦?跑那么急干什么!” “我昨天突然想到一句!对……对你那句‘采菊东篱下’!” 祝小英:“……”渊明前辈你太认真了。 陶渊明却不管祝小英当机的表情,喘匀了气以后袖子一拂便摆出吟诵的架势:“采菊东篱下——” “英台!下学后我们要去林子里打野兔吃,你和我们一起去吗?”这时一个世家公子过来招呼。 “好啊!在外面生火烤着吃吗?”祝小英立刻来了兴致。 “嘿,这主意不错,我去和王兄商量商量!” 那公子走后,陶渊明酝酿了一下情绪,重新开口:“采菊东篱下——” “英台!”马文才突然从后面探过头,“你要去打野兔?深山野林的,也不怕遇到猛兽?还是别去了!” 祝小英道:“你没听说吗,山长和夫人要回来了,再不抓住机会出去玩玩,以后可就没机会了!我要去。” 马文才无奈:“那好吧……不过得让我也跟去!” 祝小英:“……好吧,我去跟他们说说。” 马文才心满意足地把脑袋缩回去了。 祝小英腹诽:其实你就是想出去玩,对吧对吧! 陶渊明脸色不善,目光怨念地看着祝小英,祝小英不好意思地赔笑道:“那个……元亮兄,你继续,继续哈!” 陶渊明只好再酝酿情绪:“采菊东篱下——” “英台!” 陶渊明终于炸毛,对来人怒目而视,却碰到殷仲堪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只好又泄气地坐了回去。 祝小英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又和气地看向殷仲堪:“什么事?” 殷仲堪无辜地看了看陶渊明,也不知他为何有这么大火气,对祝小英说:“你家里来人送东西了,下了课去查收一下。” 第47章 “送东西?”祝小英疑惑,这不过年不过节送哪门子的东西呢? 殷仲堪走后,陶渊明嘴抿得紧紧的,一副受气包的样子。祝小英凑过去小心翼翼说:“渊明兄, 你现在可以说了……” 陶渊明张了张口,这回还没等说话,便听秦夫子一声咳嗽,上课了。 祝小英失笑,忙对陶渊明说:“你把诗写在纸条上,一会儿趁夫子不注意让人给我传过来!” 陶渊明神情敬畏地看了看秦夫子,叹了口气道:“算了,我改日再和你说吧。”然后便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秦夫子照旧像往常一样,先检查了上一次布置下去要他们练习的曲目,为了杜绝滥竽充数,他每次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听,每个人都只抽查几个小节,若是练得不好,当日下课后便不能离开竹林,一直练习到日落方可,风雨无阻。 所谓严师出高徒,学生们都是欺软怕硬的家伙,为了完成任务,哪怕在别的课程那里偷工减料,也绝对不敢得罪秦夫子。所以虽然要求严苛,倒也极少有人被罚。 也不知是因为秦夫子特别偏爱祝小英还是特别喜欢找祝小英的茬,每次抽查都会让她弹很长一段,而且都会选最难的部分。 以前还好,但自从许夫子给她下了最后通牒,让她把字练好,不然就撵出书院,她的时间就紧了起来,自然不能把全部精力都用来练琴,所以今天弹的时候不是很熟练,还弹错了很多音。 秦夫子皱了皱眉。 祝小英可怜兮兮地抬头看他:“夫子……我尽力了。 “嗯。”秦夫子面无表情地点头。 祝小英松了口气,吓得心怦怦跳。 “我听闻昨夜,有学生在熄灯后仍出外游荡。”秦夫子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祝小英刚放下去的心又被提起来,她再次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秦夫子。 秦夫子那一向面瘫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英台,下课后罚你继续弹琴,直到日落。” 祝小英如五雷轰顶。 秦夫子抬头望了望天上厚厚的云朵,又悠然道:“你最好祈祷不要下雨。” 祝小英内心咆哮:嗷嗷嗷黑心的秦大叔,你tm摧残萝莉! 接下来整堂课祝小英都没精打采,像蔫了的茄子,也没怎么注意听秦夫子的话,直到下课前又一条重磅消息袭来! “所以,每个人在一个月后都要自己作一首曲子?”祝小英不确定地回头问马文才,想知道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 “好像是这个意思。”马文才悲催地点头。 “原创?!”祝小英仍不敢置信。 “正是。”这回秦夫子替她回答了,一锤定音。 下课的钟声终于敲响,这对大多数人来说犹如天籁之音,但在祝小英听来却是地狱魔音。 和她一起被罚的还有一人,便是梁山伯。所有人都很费解,因为梁山伯并没有弹错一个音,怎么也会被罚? 然而梁山伯本人也没有 什么异议,其他人当然也管不着这等闲事。 让祝小英没想到的是,马文才这家伙却没有留下来陪自己,反而黏上了那伙要去打兔子的人。 她在心里咒骂一百遍这死断袖没有义气,便搬了小桌子到梁山伯对面,和他一起作伴。 “为什么你也要挨罚呢?”自从与梁山伯之间开诚布公身份,祝小英和他相处起来轻松不少,说话也很随意,支着下巴随手拨了几个音。 “先生说曲中无意。”梁山伯道。 祝小英撇撇嘴:“切,丑人多作怪!什么有意无意,好听就行呗!” 梁山伯不禁微笑:“莫要对先生不敬,枉他对你一片提携之心。” 祝小英嘿嘿一笑,也不回答。 梁山伯又说:“先生说,你的琴音很干净,这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境界。” 祝小英倒是不在意:“什么干净不干净的!只不过你们都太高级,弹个曲子总是想要传达一个什么心境啊情感啊,我却因为水平比较烂,弹琴时就想着下个音该按哪里按哪里……”说着她便用手指一根一根戳琴弦。“所以就干净呗,因为根本就什么都来不及想!” 祝小英正说得开心,突然竹林外有人咳嗽一声,斥道:“让你们在这里练琴,怎的还说笑起来?下次还想再挨罚么?” 祝小英脸一拉,便开始闷头弹琴,一口气将今天上课弹的那首曲子弹了十几遍才敢停下来。她竖起耳朵又仔细听听,觉得竹林外好像已经没有人了,见梁山伯从始至终一直没有弹琴,刚要开口问,就在这时,天边轰隆一声巨响。 一个豆大的水滴啪嗒一下从空中落了下来,弹在琴弦上。 祝小英与梁山伯对视片刻,欲哭无泪,只好干笑一声:“哈,现在那些人也打不到兔子了,我真高兴啊……” 梁山伯:“……”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二更哦!还有一更!! 哦也~~爆发吧小宇宙! ☆、第四十五章 就在祝小英与梁山伯挣扎着要不要挑战秦夫子的权威,跑回去躲雨的时候,就见马文才抱着一大包东西跑过来了。 “英——台~~~” “山——伯~~~” 梁山伯:“……” 马文才跑进竹林,迅速将自己怀中那一大包东西打开,原来那不是包裹,而是一块硕大的油布折叠起来。祝小英见到油布,眼睛一亮,立刻起身要帮马文才将油布展开,拴在四周竹子上。 梁山伯将她挡了回去,道:“我们弄就好,你好好躲着吧,别淋到雨。” 不用干活自然是好事,祝小英乐颠颠地躲到油布下面看梁山伯与马文才忙活,顺便把她和梁山伯的琴捡回来。 幸好雨还没有下得太大,油布雨棚在梁山伯与马文才的努力下很快支起来,三个人躲在下面空间还很宽敞。 马文才像变魔术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里面竟然裹着两只烤兔腿! 祝小英接过兔腿,感动得热泪盈眶:“真的有烤兔肉?!” 马文才笑着将另一只烤兔腿给了梁山伯,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躺了上去,脑袋枕着胳膊翘着二郎腿,得意道:“他们才打了一只兔子烤好,让我割了两只兔腿就跑,哎,估计这几天是要有血光之灾了。” 祝小英差点被噎住,猛地咳嗽起来。 梁山伯哭笑不得,将一口没动的兔腿又递还给马文才。 马文才道:“怎么?你还嫌弃?” 梁山伯摇摇头,索性把兔腿塞进马文才嘴里,道:“我倒是没关系,你跑了这么久估计早就饿了,还是你吃吧。” 马文才还要再推让,祝小英却在旁插嘴:“吃吧山伯兄,你看文才兄对你多好多体贴……” 话说了一半,祝小英便被两人的目光吓得退了回去,继续老实啃兔腿。 马文才见梁山伯开始低头专心调试琴弦,自己又真的饿了,那热乎乎的烤兔肉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于是嘴巴一张,正要下口—— 咕噜噜—— 在雨声之外,突然又出现一种奇怪的声音。 马文才看看祝小英,祝小英又看看马文才,最后两人一起将目光投向梁山伯。 梁山伯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将头埋得更低了,鼻尖都快贴到琴弦上。 祝小英举着烤兔腿一点点蹭过去,俯□仰起头去看梁山伯的脸,竟难得见到他脸颊绯红。 马文才终于明白刚刚那声音是从哪来的,立刻丧心病狂地大笑起来,笑的过程中还不忘把跟梁山伯贴得太近的祝小英拖回来。 祝小英瞅了瞅自己手中啃了好几口的兔子腿,做了几番思想斗争之后,小心翼翼将咬过的地方撕下来,将剩下的大半个兔腿递给梁山伯,诚恳道:“你也吃吧,离太阳落山还有 一段时间,饿坏了就不好了。” 马文才抹了抹笑出的眼泪,直接将祝小英吃剩的兔腿抢过来叼在自己嘴里,然后又把那个没吃过的直接塞进梁山伯嘴里,“死鸭子嘴硬,别硬撑了!” 梁山伯刚要把兔腿从嘴里拿出来,祝小英忙上前拦住,规劝道:“没关系啦,我们知道你饿!大家都是好兄弟,别客气,吃吧!” 梁山伯还要往外拿兔腿,又被马文才按住:“喂,你要是今天不吃这兔腿,就是看不起我。” 梁山伯沉吟了一下,第三次准备往外拿兔腿,祝小英不耐烦吼了一声:“不要唧唧歪歪像个女人似的,让你吃就吃呗!” 梁山伯与马文才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向祝小英。 祝小英瞪眼:“看我做什么?!” 两人又迅速转移视线。 等马文才开始啃兔腿,祝小英一点点撕兔肉,梁山伯觉得这两人应该不再注意自己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悄悄地把兔腿从嘴里拔了出来,却立刻被两人发现! 祝小英和马文才几乎是同时爆喝:“塞回去!” 第48章 这要是胆子小点的人准会被吓出毛病,而梁山伯却不为所动。旁边两人又想说什么,却被他手一伸制止了。 “其实,我只想说。”梁山伯指了指兔腿,看向马文才,“这个你刚才咬过,上面还有你的口水……不过也罢,反正都吃了……”说完便又把兔腿放到嘴边,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马文才:“……” 祝小英:“……” 三个人各自嚼着兔肉,谁也不说话,却不知道是谁最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三个人便一起莫名其妙地捧腹大笑,在小小的油布棚下,在晶莹剔透的重重雨帘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竹林被雨水冲刷得青翠欲滴,泛出阵阵清香,三个人笑得累了,兔肉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才想起被罚在这里的主要任务是什么。 梁山伯与祝小英各自捧过琴,练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尤其是马文才无事可做,总喜欢打岔捣乱。 于是祝小英建议道:“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个游戏。” 马文才一听有玩的立刻来了精神,忙说:“什么游戏?” 梁山伯却有些犹豫:“夫子让我们在这里练琴……” 祝小英摆摆手道:“别担心别担心,我们这也是练琴!再说,今天的曲子我们不是早就练熟了嘛,不碍事的!” 梁山伯遂笑道:“好,那你说。” 祝小英想了想,说:“夫子不是让我们作曲嘛,不如这样,我们今天就来试试。我呢随便弹点东西,文才兄再学着弹一遍,顺便以五音规律加以润色,而山伯兄可凭着惊人的记忆力将琴谱复写出来,你们说怎么样?” 马文才听了点点头:“虽然还是得听你们俩弹琴,但好在不是以前听过的东西,还算有点新鲜感。” 梁山伯想了想,也点头表示同意:“好吧,我试试。” 于是三人分工下去,祝小英将手指捏的啪啪响,准备开始乱弹。 虽然是乱弹,但她还是遵循着基本乐理来的,而且不论多么单调的旋律,经过梁山伯一番润色,也变得十分动听。马文才支着头在一旁侧耳倾听,每听到一个小节便拿纸笔将曲谱记录下来。 就这样,时间一点点过去,雨渐渐停了,夕阳西下,余晖遍洒大地,将三个人的影子一点点拖长。 祝小英觉得很久没有这么愉快过,闻着竹林的清香,忍不住勾起嘴角。 直到最后曲成,梁山伯将所有小节连在一起弹了一遍之后,她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四十六章 木桃在房间里一边清点府里送进来的两大箱东西,一边用余光瞟着在屋里老驴转磨般一圈圈踱步的祝小英。 祝小英一边走还一边神经质地自言自语:“何前辈我对不住你,抢了你的作品真不是故意的,你晚上别来找我……不对这时候你还没出生……那你别去找穿越之前的我啊……” 木桃回头看了祝小英一眼,又心平气和地将箱子里一套簇新的公子服拿出来,叠好塞上熏香放进柜子。 “这剧情还能再狗血一点不?随便弹个曲子都能是主题曲有没有搞错……化蝶个毛线啊化蝶……”祝小英继续一圈一圈转。 木桃核对着货物单子,在最后一件东西前挑了个勾,将箱子关好,然后又抱着主仆二人换洗的衣服往外走,途径祝小英时默不作声往边上躲了躲。 祝小英眼底充血,见木桃出门,又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搂着木桃的脖子就开始干嚎:“嗷嗷呜呜呜……我不要变蝴蝶!!!我不要我不要嘛……” 就在这时,院子外面一阵吵吵嚷嚷,一群锦衣华服的公子爷手里抄着弓箭和猎叉冲进来。 “去那边看看!别让他跑了!” “死穷鬼,竟然敢割我们的兔腿!” “抓到他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祝小英停止嚎啕,趴在木桃背上回头看这帮凶神恶煞。 恶煞们看到祝小英纷纷停住,骤然安静下来,化身为翩翩公子,为首之人还不忘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衫冠玉,向祝小英一拱手:“祝公子。” 祝小英点点头回礼。 于是这帮士族公子绕过祝小英和木桃,又抡起棍棒铜盆喊打喊杀地冲过去了。 祝小英:“……” 木桃:“……” 祝小英本来想酝酿酝酿情绪继续嚎,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于是问木桃:“他们在找谁?” 木桃:“不知道,也不知道谁那么可怜,得罪了这帮小爷。” 祝小英点头赞同,不禁对那被追的人报以同情。 经过这帮人一打岔,祝小英终于从狗血悲催的剧情中缓过来,才想起来问木桃:“对了,听说家里今天送东西来了?这又不是过节,怎么想起送东西了?” 木桃反倒奇怪:“咦?这不是过几日就是您的生辰了?” 祝小英惊讶:“生辰?” 木桃一瞪眼:“怎么小姐,您连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细细算来,祝小英穿越还未满一年,她心比较粗,所以也没在意,竟忘记还有过生日这回事,古人十五岁才是比较重要的生日,男子束发,女子及笄,而祝英台今年要过的只是十四岁生日,所以也不算什么大事。 祝小英心虚地笑了笑,说:“我……我这不是学业繁重,忙得忘记了……” 木桃 道:“您自己的事情忘记了,老爷和夫人却惦记着呢,这不,府里送来的东西都是给小姐做寿用的!” 祝小英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那……有没有送什么好吃的?” 木桃:“有啊!中秋送的点心又按样送了好多呢,还有些玉佩之类的小挂件,夫人吩咐说,让小姐拿去分给同窗的公子们,多做做人情,生辰那天也不会太冷清……” “好耶!”还没等小丫鬟说完,祝小英突然欢呼一声,兴奋地扑向屋里那两个大箱子。上回的点心让马文才那二货吃了个干净,这回她发誓,一块都不给别人,全留着自己吃!谁也别想拿走一块! 木桃:“……” 祝小英像一只护食的猫,眼冒桃心地围着箱子转了好几圈,然后流着口水摸到其中一个箱子,把盖子一翻,接着就傻眼了。 里面赫然出现马文才一只,正对她挤眉弄眼。 “你你你……”祝小英的口水咕咚一声又咽了回去,差点把自己给呛死。 这时那帮刚刚过去的纨绔们又呼啦啦回来了,在祝小英门前安静了片刻,便有人上前敲门。 马文才眼泪汪汪看着祝小英,小声说了句:“英台救我!”然后就往箱子里一缩,反手把箱盖关上。 祝小英惊魂未定,忙跑去开门。 “祝公子,我们知道你素来与梁山伯那小子交好,但今天我们定不能饶他,你还是把他交出来吧,免得伤了和气。” 祝小英两眼茫然:“啊?什么梁山伯?我没见到他呀!” “祝老弟,你就别装了,我们刚刚有人看到他进了你的屋子,快把人交给我们吧!”其中一个人油头粉面的家伙站没站样地倚着一把锄头,看着祝小英阴森森地笑。 “不想让我们为难他也成,只要他跟我们说实话,最近这几日偷偷溜出书院究竟是干什么好事去了?” “对!只要他老实交待,我们也就不为难他了!”旁边立刻有人阴腔怪调地附和。 马文才晚上溜出书院了?!这事儿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祝小英心中奇怪,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她抱着手臂堵在门口,开始不耐烦:“你们找他归找他,与我有什么关系?去别处看看吧,他真的不在这!” “祝兄弟当真不给面子?” “你们要不信我就进来看看,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啊,要是找不到人的话,你们可得陪我精神损失费!” “什么经什么废?”一个平时很喜欢调戏祝小英的公子哥凑过来笑嘻嘻地问。 “就是给我钱作赔礼!” “好啊,你说,要多少?”另一个公子哥抖了抖袖子,财大气粗地问。 祝小英伸了一根食指。 “什么?!居然要一万钱?!” 祝小英差点闪到老 腰。其实她只想说一百钱的,看来自己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了,这样不好,不好。 那财大气粗的公子哥沉吟了一下,才道:“也罢,若是屋子里真没有人,就给你一万钱。” 祝小英立刻热泪盈眶,心内狂呼,原来真正的富二代在这里啊在这里!要不是这人平时行事说话不太靠谱,她几乎就要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人家大腿了! 祝小英尽管心里有鬼,但要还是把住门口不让人家进未免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众纨绔抄着板凳铜盆锄头猎叉涌进屋,东查查西看看注意力很快便锁定在地上两个明显的大箱子上。 有两个人要过去开箱子,祝小英惊呼一声扑了过去,抱住箱子大叫:“这里面有不能见人的东西,你们要想开箱子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第49章 众纨绔:“……” 在场的众位公子都是世家大族出身的,都是有涵养有体面的人,从来都不会轻易把别人的话当做耳边风,于是片刻后,祝小英便被拖着趴到地上,大家一步一个脚印地从他身上踏了过去…… 祝小英:……$%^*! 祝小英脸朝下趴着,觉得亲身体验了一把胸口碎大石,只觉得喉头泛甜,七窍流血,在心里把这帮天杀的全家日了千百遍。 她默默地听着后面人开箱子的声音,心说马文才啊不是我不救你,你看我为了你都快被人踩死了,仁至义尽你自求多福吧! 两个箱子都被打开了,众纨绔沉默。 祝小英蔫蔫地趴在地上一口口倒着气,半天没听到动静,心里不禁纳闷。 这时,那个刚开始要出一万钱的公子突然开口:“那个……一万钱,我们是不是应该平分?” 祝小英心中一惊,勉强回过头去,发现两个箱子装的都是她家里送来的东西,哪有马文才的影子?! 祝小英抬头盯着诸位纨绔,纨绔们蔫头耷脑,怯怯地看着祝小英。 那一瞬间,祝小英如醍醐灌顶,意识到一个讹人钱财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于是颤抖地扒住地面咳了几下,“嗷呜”一声大哭起来。 ☆、第四十七章 祝小英蹲在地上老泪纵横,直到闯进屋子的一伙人实在受不了,终于有人咬咬牙一拍大腿,说道:“也罢也罢,祝兄弟你别恼,我身上这白云双龙佩送给你好不好?” 祝小英继续面条泪,惨兮兮地给众人展示背上的几个黑漆漆大脚印。 另一人忍不住道:“祝兄弟,师父师母快回来了,你别告诉他们这事好不好?我把舅父送我的夜明珠给你。” 祝小英一愣,山长和山长夫人终于要回来了?紧接着脑中灯泡叮地一亮,又幽怨地看着围在身边的一群人,虚弱地咳嗽。 其他人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多嘴的人一眼,那人惊觉自己失言,讪讪地搂着铜盆退到角落里去。 祝英台未满十五,还是总角之年。古时男子十五束发,女子十五及笄,在此之前一律在脑袋上梳两个发鬏,平时带着书生帽倒是看不出来,此时穿了便装,瘦瘦小小地蹲在一圈人高马大头戴发冠的公子少爷中间,愈发像个受气包。 直到所有人身上的值钱物件都被搜刮得差不多的时候,祝小英才一抹眼睛站了起来,收好东西下逐客令。 被撵出院子的众位公子心中纳闷,其中一人道:“我怎么觉得祝英台像个女人?” 又一人赶忙点头附和:“是啊,比我家小妹还难缠!” “就是,我的金丝坠子都被他给坑走了,那还是春香苑的若梅送我的……” 祝小英将众人打发走以后,一个人关起门来开始清点货物,眼中闪烁着两个金元宝,正核算这些东西可以换多少钱的时候,突然头顶传来幽幽的一声:“英台……” 祝小英哇呀一声大叫,吓得金银翡翠掉了满地,她抬起头,见马文才一张脸方方正正地嵌在顶棚瓦片中间。 祝小英:“……” 马文才亮亮的眼睛冲她眨了眨,从上面伸出一只手,问:“上面风景不错,要不要来?” 祝小英左右看看,呼哧呼哧将那两个大箱子推过来,站在箱子上,伸胳膊拉住马文才的手。她身子不重,马文才双手一用力,就把她拉上了天窗。 在瓦盖上坐好,祝小英吁了一口气。 马文才笑得贱兮兮地凑过来问:“英台就这么信我?不怕我一松手让你摔下去?” 祝小英诚恳道:“不怕!我信你!” 马文才感动得热泪盈眶。 祝小英:“他们还没走远,我要是掉下来弄出动静你就会被他们发现然后拍成肉泥!” 马文才:“……” 文才兄内心飙泪腹诽:我是为了谁才去偷的兔腿啊……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书院中掌了灯,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将夜未夜的时刻,天空呈现出一种绚丽的紫蓝,晕染了重山,像一块巨大的迷彩丝绸,祝小英枕着胳膊躺 在房顶,斜眼瞅了马文才一眼。 马文才:“??” 祝小英:“你什么时候从箱子里出来的?” 马文才:“你刚出去开门我就知道那帮人要进来,看到房顶有天窗就爬上来了。” 祝小英一撇嘴,心想这鸡鸣狗盗的事他做得倒是挺手熟。紧接着又想起一事,问道:“听说你最近这几天都溜出书院了?” 马文才神色微变,又状似漫不经心地说:“听谁说的,怎么可能呢。” 祝小英翻过身,脸凑近马文才,眼巴巴地像只小狗。 马文才被祝小英看得头皮发麻,最后只能说:“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你切勿声张!” 祝小英信誓旦旦地点头。 一个时辰后。 崇罗书院侧门口,祝小英抱住马文才大腿,死皮赖脸地要他带她出去。 马文才苦着一张脸,说:“英台,出去会挨罚的。” 祝小英:“贤兄,你我八拜之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马文才认真想了想,还是坚持道:“不行,我一个人还好,带着你太危险了。” 祝小英:“那好吧,我不跟着你了,你自己去。” 马文才欣慰地戳了戳她的发鬏:“嗯,英台听话。” 祝小英默默转身边走边说:“我去告诉监院你出去了,让他给你留门……” 马文才:“……” 最后马文才不得不退让:“好吧,那我带你出去,但既然你来,还有一人也要跟着。” 祝小英奇道:“谁?” 马文才冲祝小英身后一扬下巴,祝小英转过身,发现梁山伯手里拿着一件披风,正站在自己身后。他看了马文才一眼,将披风递给祝小英,淡淡说了句:“走吧。” 此时万籁俱静,看门的大黄狗不知让马文才使了什么手段,乖乖地蹲到一旁睁着一对大眼睛看着他们,祝小英不好多问,便小心地跟着马文才。 院子的后门紧锁着,马文才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段铜丝,对着那把大锁头捅了捅,不一会儿门咔哒一声就开了,祝小英深深地看了马文才一眼,从后门走了出去,心想掌握一门手艺就是方便,钻狗洞这种囧事果然只是给她这样的炮灰准备的。 祝小英出了书院以后发现梁山伯与马文才他们并没有跟上来,马文才手中玩着铜丝,示意梁山伯出去,梁山伯却摇了摇头,示意马文才先走,马文才对梁山伯笑吟吟地一拱手,才跟祝小英一同走出来。 祝小英疑惑地看马文才,却见还在院子里的梁山伯轻轻将大门合上,里面传出来微弱的哗啦啦锁链声,接着又是轻轻的咔哒一下,门又重新被锁上。 祝小英满脑袋问号,马文才却不在意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就在这时,只听轻轻一声落地响,梁山伯已经轻飘飘翻墙出来。 祝小英倒吸一口气,梁山伯微微一笑,马文才不屑地挑了挑眉毛。 三人一出了书院,便顺着一条小路下山,据马文才说,山下三十多里以外有个小镇,他这几天晚上就是去那里闲逛,祝小英问马文才去做什么,马文才却神神秘秘不肯说。 在书院里憋了几个月,实在是太难受了看,于是祝小英死缠烂打要跟来。 但是,她却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三十多里的路,相当于现在的一万五千多米,人类平均行走速度如果按一米每秒算的话,他们要足足走上四个多小时才能到地方。 天啊,步行四小时!还是山路! 祝小英想死的心都有了。 果然才走了不到一顿饭的时间,祝小英就已经撑不住了。 马文才看出她脚底打颤,便在她面前蹲下来,回头道:“来吧,我背你。” “好的!”祝小英毫不迟疑地一个助跑,扑到马文才身上。 马文才:“……” 原本还以为英台会害羞推辞的……这不矜持的小姐!刚刚那一下差点压断他的老腰,这不是要毁掉她自己后半辈子的幸福嘛!——马文才如是想。 反正你也是兔子嘛,和兔子肌肤之亲也没什关系的,而且我跟你还是把兄弟,自家哥哥客气啥!——祝小英如是想。 梁山伯沉默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默默地跟在一旁。 天上的月亮又圆又大,将崎岖狭窄的山路照得很明亮,祝小英趴在马文才背上觉得甚是享受,余光里瞥见梁山伯正从路边草丛里摘下两片叶子,放在指间把玩。 祝小英悄悄地在马文才耳边问:“喂,叫文才兄来,就是为了让他在里面锁门的?” 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祝小英下巴抵着马文才的肩膀,说话就在他耳畔,温软的气息弄得他很痒,忍不住回头道:“英台,别说话。” 祝小英不解,警惕地抬起头瞭望一下四周,然后又趴下来,离马文才的耳朵更近,用更小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难道现在还没出安全范围?会有人听见我们说话?” 第50章 马文才几乎要抓狂,脑门上开始往外冒汗。 祝小英很敏锐地觉察到,很体贴地伸袖子给他擦汗。 马文才哆嗦着粗喘了几口气。 祝小英一点也不见外地勾着马文才的脖子,嘿嘿笑着说:“贤兄,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故事?” 马文才闻着祝小英身上淡淡的香味,忍不住舔舔嘴唇,问:“什么故事?” 祝小英乐颠颠地说:“猪八戒背媳妇!” 马文才听祝小英把她比作自己媳妇,心中一荡,忍不住舒展开眉宇,勾起嘴角美滋滋地问:“哦?朱八戒是谁?没听说过……英台给我讲讲?” 祝小英兴致 勃勃,心想终于可以发挥一下穿越人士的前沿优势啦,于是她便把猪八戒在高老庄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两位才子听。 “所以……”待故事终于讲完,马文才沉默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出一个相当关键的问题:“那个叫朱八戒的人……是个……是个……” 祝小英眉飞色舞接道:“错,他不是人!是个妖,一个顶着猪头的猪妖!” 马文才深受刺激,脚下一软,背着祝小英摔倒在草丛里。 梁山伯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大笑出来。 马文才幽怨地回头看着祝小英,又幽怨地看着梁山伯。 祝小英当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于是连忙改口道:“不是啦不是啦!那个……其实猪八戒是天蓬元帅转世,是天上货真价实的神仙呢!” 马文才脸色微微好些。 祝小英又说:“只不过是因为色心包了狗胆,调戏了月宫里的嫦娥,所以被贬下凡间……” 马文才:“……” 祝小英又小小声补了一句:“而且,他命不太好,转世时入错了轮回道……进了……牲畜道……” 马文才:“……” 嗯,这个故事甚好,可以写下来广为流传。——梁山伯如是想。 马文才背着祝小英走了一个时辰,终究还是体力不支,祝小英主动要求下来,梁山伯便过来,对她说:“我来背你。” 祝小英脸突然有些红,支支吾吾道:“还是不麻烦了……我休息差不多了,自己走就好。” 梁山伯“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 马文才仔细看了看祝小英的神色,再看看梁山伯,明亮的眸子微微有些暗淡,却面色如常地继续带路。 三个人走路,永远都会有一个人落单,不管大家如何刻意迁就。 刚开始马文才背着祝小英,梁山伯便一个人默默跟在后面,而现在却反过来了,马文才因为要带路所以走得微微靠前,这样就令祝小英与梁山伯并肩同行。 祝小英刚刚从马文才那里没有得到答案,便问梁山伯:“文才兄为何也要出来?知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梁山伯看了前面马文才一眼,微微摇头道:“不知道,他只说你今晚会出来。” “哦。”祝小英应了一声,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面对梁山伯总会有些紧张,而且也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总觉得那双眼睛像是有穿透力一样,可以看穿她心底藏着的那个最要紧的秘密。 又走了一会儿,三人终于抵达小镇入口。 这是一个有着上百农户的镇子,很繁华,也许再用几年的时间就可以发展为一座城池。镇中心也有酒楼茶馆饭店,虽不及主城内的豪华,却也是人声鼎沸,甚为热闹。 因为他们一 路走过来花了不少时间,所以现在已经很晚了,大多数店家已经打烊,祝小英不明白,马文才每天这么晚来究竟是要逛什么。 难道是……要逛窑子?! 不会吧……不要这么狗血啊……她已经看腻了这样的情节了! 终于,马文才在一幢二层小竹楼面前停了下来。 祝小英探头探脑,不见那些搔首弄姿站门口拉客的女子,心里好生奇怪。 马文才:“就是这里了。” 祝小英仰首,就着门两边微弱的灯笼光,看清了上面一个硕大的字——赌。 祝小英立刻两眼放光,搓了搓手,一步一步蹭向马文才。 她可是至今还记得当初听到的关于马文才的光荣事迹!赌场老手!庄家克星!曾是颖城无数家赌馆的噩梦! 原来,他这是要带着自己来赌场踢馆? 真是太刺激了! 祝小英裹了裹披风,兴奋得脸蛋都红扑扑的。 梁山伯淡淡扫了一眼赌馆大门,眉间却微微蹙起。 他终于知道马文才这家伙今天要让自己来的目的了。 ☆、第四十八章 小城赌馆装饰得简陋,却并不影响里面的生意红火。 祝小英和梁山伯在马文才的带领下,怀着新奇走了进去,很快便被里面的嘈杂声和乌烟瘴气的烟酒味湮没。 赌馆老板是个络腮大汉,一看到马文才便立刻热络地凑过来,宽大的手掌拍着马文才的肩膀道:“哎呦喂!小爷,您来啦!今天想玩点什么新花样啊?”其谄媚语气堪比拿着小扇子搔首弄姿拉皮条的妈妈桑。 祝小英心中觉得奇怪,按以前听过的关于马文才在郢州城的传闻,那可是号称踢了无数赌馆的响当当一号人物,赌技想必非同一般。赌馆老板都不喜欢太厉害的赌徒来光顾,怎么这大胡子见了马文才非但没有露出不悦神色,反倒笑得像朵花,仿佛饿狼看见了大肥羊?! 赌馆老板人称胡三,明明是一双牛眼,却愣是要努力眯成两条弯月牙,挨个打量着他们,看得祝小英颇为惆怅。 “今天还带了朋友来呐?两位公子一定是第一次光顾,在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马文才也没多说话,怯生生地瞟了那胡三大汉一眼,抖了抖袖子往里面走,看着一副底气不足的样子,祝小英嘴角一抽,不知道这位金马影帝又是要闹哪样,只能和梁山伯一起跟着他。 这时候骰子已经出现,只是骰子上的一点和四点还没有涂红,原是大才子曹植的发明,却不知这简简单单的小玩意却传承了千百年,一直到二十一世纪的仍活跃在大小赌场。 祝小英生长在社会主义红旗下,又是遵纪守法未出国门的土鳖一只,过年过节虽然家里人也会摆摆麻将扑克,但终究是没见识过真正的赌场,所以一进这充满堕落之气的销金窟便立刻被吸引,兴致勃勃东张西望。 马文才走到一张摇骰子押大小的赌桌旁,斯斯文文地在边上安静看着,像只可怜兮兮的小菜鸟。祝小英忙跟过去,暗地里用胳膊肘捅了捅马文才,小声问:“不下注?” 马文才扫了眼赌桌,眼睛亮晶晶的,拿不准地问:“你说买什么好?” 祝小英瞪眼:“怎么来问我!你不是高手么?” 梁山伯在他们两人身后站了一会儿,接着就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气定神闲地喝茶。 正在一边吆喝着一边激情摇骰盅的小荷官听到“高手”两字,忍不住用眼角多看了马文才两眼。 等骰盅终于一声闷响扣在桌上后,马文才摸出折扇给自己扇了两下,接着大袖一挥,将一串钱押在写有“小”字的位置。 荷官眼中露出丝丝不屑,继续高唱着“买定离手”催促其他人下注。 等最后一批赌徒也下好注了,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静静的骰盅上,眼神中都带着些期许和压抑的兴奋。 这家赌场玩的骰宝还是最简单的玩法,没有主城里花样多,不抽水也不翻倍,无非就是买大买小。三枚骰子若开出三点或是十八点就叫清一色庄家通吃,四点到十点算小,十一点到十七点算大,客人下注输赢几率各占百分之五十。 也许是因为马文才长得太不可靠,见他押了小,很多人反而去买大。等骰盅一开,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 “二五六十三点,开大!”荷官唱道。 祝小英有些同情地看了马文才一眼,只见他一脸懊恼。 “怎么回事!明明以前听得很准呀!”马文才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抱怨道。 旁边一大汉闻声立马伸了脖子过来:“呦!这位小兄弟会听骰?” 马文才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不答话,这时荷官又开始摇骰。 哗啦哗啦的骰子声很快混杂在赌场的人声鼎沸中,马文才微微闭着眼,蹙着眉,似乎在凝神静听,仿佛身旁空无一物。祝小英支着下巴侧头看,心想这简直是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情节啊!看这表情,看这派头,简直就是赌神再世嘛! 只是……这樽赌神,呃……有些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骰盅静落,马文才睁开眼,嘴角牵起一丝笑,很有范儿地甩了甩袖子,自信满满地又掏出两吊钱押在小的位置。 那个刚刚凑过来看热闹的大汉显然被马文才的气势唬住了,脸上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也跟着买了小。市井之徒大都喜欢跟风,见状也呼呼啦啦地跟着马文才买了小。 第51章 骰盅一开,祝小英瞠目。 其他人也瞠目。 只见荷官喜滋滋慢悠悠地扬声道:“三四五,开大!” 所有跟风买小的人都一脸肉疼地看着刚刚那个目标很显眼的大汉,大汉又一脸肉疼地看着马文才,马文才一脸肉疼地看着桌面上三枚无辜的骰子,似乎要生生用眼神在上面挖出两个洞来。 “咦?怎么会这样!”马文才捶胸顿足。 那大汉却来气了,在旁边粗声粗气地啐道:“呸!还说会听骰?老子瞎了眼才信你的鬼话!” 祝小英见马文才眨巴着一双黑亮的眼睛无限委屈,竟然鲜有良心地想起他们的结拜之情,于是立刻指明大汉话中的逻辑错误:“瞎了眼也不碍着你听人说话啊……” “你说什么!” “嗯,这种情况下你应该说猪油蒙了心,比较确切。”祝小英好心提醒。 “猪……猪油?”大汉皱眉。 “而且……”这汉子一看就是个粗人,破旧的短褂开着襟,露出里面一片黑黝黝的胸膛。祝小英目光在他肥溜溜的肚皮上过了一遍,一本正经道:“可能性也更大。” 马文才嘴角微微一牵,强忍住笑,和祝小英飞快地对视一眼,道貌 岸然地咳嗽一声:“君子不逞口舌之快。” 祝小英放低声:“没关系,我敢打赌他没听懂。” 大汉:“……” 马文才怀疑:“哦?你怎敢断定他听不出你是在讽刺他?” 祝小英摊手:“猪油蒙心这一说法很常见,他怎会知道我一语双关,暗指他身上脂肪层厚?” 马文才:“脂肪层……那是什么?” 祝小英:“嗯,是指动植物中的油性物质,或者你可以把它理解为……肥膘。” 马文才佩服:“原来如此!贤弟果然博学多才!” 祝小英谦虚:“好说!” 已经被淡化成背景的大汉:……你们以为我是聋的么。 正琢磨着要不要抽`出腰间那把杀猪刀给这两个小白脸脖子上一人来那么一下,就听骰宝桌旁的赌徒们集体一声呻`吟。 “六六六!清一色——庄家通吃!”荷官得意洋洋地扫视了追悔莫及的一众赌徒,毫不客气地将桌上的赌资全都收走。 于是,祝小英,马文才,和那个被猪油蒙了心的大汉成为仅有的逃过一劫的三人。 输了钱的人们都非常郁闷,正愁没地方撒气,偏偏这时马文才不知死活地说了一句:“哎呀,好可惜,我们刚刚都没来得及下注!” 祝小英顿时觉得有无数把怨毒的眼刀向他们嗖嗖齐飞! 那个裸着胸膛的大汉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默默向旁边做着位移,脱离了幸存三人组合。 哎,算了,孩子缺心眼能咋办呢?跟他计较啥!——大汉宽容地这样想到。 由于刚刚的一把通杀,很多人都没了赌本,但又没过足瘾,所以只能旁观凑热闹,接下来荷官又开始摇骰。 祝小英不得不佩服马文才的定力,在如此的低气压下,他居然还能无视众人怨妇一样的眼神,风轻云淡地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听骰子,明目张胆把人当空气,就连作为同伴的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怎么都觉得那张脸上刻着“找抽”二字。 骰盅一停,却没有人下注,赌桌周围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马文才。 马文才面不改色地下注,没有人跟,祝小英为了替他挽回点颜面,便从袖子里摸出一吊钱,准备象征性支持他一下,谁知钱才掏了一半,她的手却被马文才在桌下拦住,祝小英疑惑地看他,他却只是飞快地冲她眨了下眼。 任是荷官将嗓子喊到破,除了马文才却没有人再下注,荷官脸色阴沉,终于不情不愿地唱开。 不负众望地,马文才再次买错了。 接下来两三次,马文才似乎真的是开了天眼,只要他买小,开出来的就绝对是大,只要他押大,骰子的点数就绝对不会超过十点。 于是所有围观者的眼睛都亮了,他们似是看到救星一样看 着马文才,在接下来十几轮中,他们都瞅准了马文才,只要他买什么,他们就绝对不买什么,就这样,输掉的赌本捞回来了,以前赔进去的老婆本也赢回来,这个看上去眉清目秀的年轻书生看上去越发顺眼了,就差在脑门上标注一个金光闪闪的“财神爷”。 祝小英摸不清马文才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而不远处的梁山伯也从始至终冷眼旁观。 当马文才的钱越输越多的时候,祝小英终于有些坐不住,她屁股向他挪了挪,不料却碰到马文才衣袍下面一块像石头硬的东西。 这是……什么东西?! 她好奇心顿起,偷偷摸摸伸手过去,想不到摸到了一只也偷偷摸摸伸过来的手,两人的手叠加在那硬硬的石头一样的东西上,同时僵住。 那一瞬间,祝小英脑中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 难道……传说中的出老千,终于要登场了么? ☆、第四十九章 马文才与祝小英两人飞快对视一眼,又飞快地把各自的手抽了回去。表面上看还是两个可靠的老实孩子,不过只要认真观察,却能看出那两对黑亮黑亮的眼睛里闪耀出的狐狸一样的光芒。 一对似乎在等着看好戏,一对却有种忍不住献宝的洋洋自得。 因为有了马文才的选择作为大家排除选项的参考,骰宝桌上的大多赌徒都十赌九赚。平日在这里厮混的都不是什么文雅含蓄之辈,赢了钱心里自然爽翻,一个个印堂发亮,两眼冒光,吆五喝六的很快就热闹起来,甚至吸引来其他牌桌上的客人驻足观看。 当然,不管开盅的时候多么闹哄,在荷官摇骰时大家却很有默契地保持安静,而且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马文才。 被围在当中的荷官心里隐隐开始不安。 若说刚开始这个傻书生装腔作势出了几把洋相让庄家赢了个钵满盆满是件值得庆幸的事,那么接下来的情形可就不对劲了。 只听说过有十赌九输的倒霉孩子,可谁听说过把把赌错的,就是出门踩到狗屎也不一定有这样的运气啊! 而且万一这书生那根诡异的神经不小心搭错,开了窍,知道做出一点点小变通,来个逆向选择……不就成了很恐怖的事? 想到这里荷官脑门上不禁滴下一滴冷汗。 此时,随着夜色加深,街道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而镇子里这唯一的赌馆却空前喧嚣,参与下注的人越来越多,骰宝桌上的钱币已经堆得快溢出来! 荷官每一次开盅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因为买赢的人太多,赔率是一比一,所以作为庄家,就不得不在桌面上赌金不足的情况下倒填进去,严重的输赢不平衡已经让赌场亏损很多,再这样下去的话……荷官暗自瞥了一眼已经在柜台后面急成一只烧鹅的东家,接到暗示的眼神后,轻轻转了转手中的骰盅,狠狠瞪了依旧老神在在的马文才一眼,重新唱道: “来来来下注了啊下注了!买定离手,今天大伙的手气可都不错哦!” 祝小英虽然不知道马文才要出什么幺蛾子,但她总归知道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索性放平了心态等着看戏。即使是这样,看着大把大把撒出去的钱,她也还是眼疼肉疼几乎要犯心脏病。 眼看马文才身上带的钱都已经输得差不多了,祝小英摸了摸袖中口袋,正盘算着要不要主动借他点赌本,就在这时,隐隐觉得马文才的手在宽大的衣袖下动了动…… 荷官已经习惯了大家都在骰盅摇好后才下注,所以在摇的过程中也没怎么卖力张罗,摇骰子也是一门体力活,他一边摇一边擦了擦头上的汗,终于将骰盅“啪”地一声扣在桌上。 “开了开了啊!多买多得少买少得了啊!还有没有要 下注的?” 马文才看了看骰盅,又看了看荷官,然后在衣袖里摸啊摸,最后摸到一小块金锭子,无奈道:“小哥,今晚我输了太多,就只剩下这最后一点值钱东西,索性全押上吧。” 别看只是不起眼的一小块,但金子到底是金子,价值比目前赌桌上所有赌注加在一起还要高出不少,荷官两只眼睛只是轻轻往金锭上一瞄,立刻便也染上了金光。 “公子好气魄!这把要是赢了,这一晚上输的本可不都捞回来了?”荷官眯着眼笑道,“那么您这次……是买大还是买小?” 一圈人都眼睁睁看着马文才,随时准备下注。 马文才却摇了摇手指:“这次不买大小了……都不对。” “嗯?”荷官皱眉,“您这是何意?” “因为我觉得这次……”马文才盯着骰盅研究半晌,突然凑近了荷官,轻声道:“会庄家通吃!” 荷官心里一紧,有些不安地看了看老板。刚刚已经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开了骰盅上的小机关,摇出来的结果肯定是三个六点毋庸置疑,此刻大家都注意着他,想要再动手脚已经来不及了…… 第52章 “而且……是三个一点!” “哦?一……一点?公子确定是三个一?而不是三个六?”荷官问。 远处的络腮老板胡三不满地咳嗽一声,直用牛眼嗔他多嘴。 “嗯嗯,没错,就是三个一!我就用这块金锭子赌它开三个一!”马文才神色坚定,下完注后又将口袋翻出来抖了抖,然后可怜兮兮地转头看祝小英: “英台……这可是我留着过年的钱,要是也输了,就只能……只能靠你施舍度日了。” 祝小英很够意思地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梁兄,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饿不死你!我保证!” 马文才感动得热泪盈眶。 祝小英又补充:“更何况,就算我舍得让你饿死,文才兄也是绝对不舍得的!” 马文才:“……” 一直在角落里悠闲喝茶的梁山伯不知何时也来到赌桌旁,他一袭青袍负手静立,与这哄闹嘈杂的赌场气氛十分不搭,身上仿佛自动开着几万千帕的低气压,让周围三尺以内的人对其敬而远之。 梁山伯淡淡地看着马文才下好注,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按骰宝桌上的规矩,指定赌某个点数,赔率要翻倍。” 荷官一愣,立刻赔笑道:“是呀!我们这场子小,倒是从来没人这么玩过,不过今天既然碰上了内行人,我们也只好按规矩办事。” “嗯。”梁山伯面色不变地点点头,目光又扫向围观群众,眉毛微微一扬。 剩下的赌客也都看红了眼,互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索性拼一把,不管不顾地乌泱泱掏出了全部赌本,赌这盅开三 个六。 没办法,谁让马文才这厮有前科,他们已经习惯了做出与他相反的选择。 梁山伯目光收回,示意荷官开盅。 马文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祝小英看来,那一眼仿佛在跟梁山伯说:“矮油~你真是坏死了呢!” “都下好了吗?赔率二倍算,不能再变了啊!”荷官再次煽情地向众人确认,弄得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有一种箭绷于弦的感觉。 “一!” “二! “三——” “开!” 在万众瞩目下,荷官终于将骰盅的盖子慢慢揭开…… 寂静。 与刚刚的吵闹喧杂相比,是近乎极致的寂静。 荷官一脸不敢置信,面部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抽搐。而赌馆老板胡三脸上表情变化之丰富更是让祝小英叹为观止!仿佛依稀看到动画片里麦克狼那下巴脱节眼珠子喷出来的经典画面…… “嗯……是三个一。”在众人的沉默中,马文才弱弱的声音响起,显得很不合时宜。 “三……三点?怎么可能……”荷官面色惨白。 “真是三点?!” “妈的,怎么会……” “这下完了……老子把所有的钱都押上了啊!” “我的苍天啊……祖宗啊……这下家里的婆娘非用刀砍了我不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胡三跌跌撞撞地扭动着飞奔过来,一把扒开人群,捧起那骰盅罩子上上下下看,口中却不停地念叨:“不可能!这不可能……” “嗯?何以见得不可能?难道这骰盅一定要按着胡三爷的心思开点数才行?”马文才站起身,卷起两片大袖子,兴致勃勃开始用推钱的竹杖数钱币。 祝小英感觉有什么东西塞给她,摸起来手感倒是像刚刚马文才袍子下的那块石头,于是想也没想不动声色地把东西藏藏好,接着就将目光投向胡三。 到底还是老江湖,最初的惊慌过后,胡三眼睛眯了眯,脸上立刻堆上笑,“小公子这话是怎么说的,咱也是做小本生意的人嘛,你看你这次押了这么大的注,我们庄家要赔进去不少,还不行有几句怨言?您今天手气好,小的们无话可说,现在就给您兑钱,不过您这数目不小,咱们给您上杯好茶,坐下来慢慢算可好?” 说罢,牛眼一横向左右示意,几个一开始隐藏在不起眼位置的壮汉立刻站了起来,一边吆喝一边开始往外轰人:“今天庄家大赔,打烊了打烊了,都散了吧!” “不急。”马文才一摆手,刚开始装出来的小菜鸡样已经不见,翘着二郎腿支着脑袋瓜,转眼生出一副痞子相,“今儿赢了大头,小爷心里舒坦得紧。倒是多谢在场的诸位好兄弟奉陪到底,刚刚赢的所有赌本大家 都原封不动地拿回去,每人还能分到赌本十分之一的红,就当我请大家喝酒!交个朋友!” 众哗然。 本来心灰意冷准备散伙的人们一听这话,脸上各个如春花绽放,又纷纷涌了回来。 都说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赌场的几个汉子面对一对对眼冒神光呲牙咧嘴如猛兽的赌徒,再也没胆子上前撵人,纷纷夹起尾巴滚走。 这还不算,经马文才一番话,本来对他们一伙人恶意相向的赌徒们立刻转移了立场,有如强大的亲友团站在了马文才等人的后方,眼睁睁等着胡三分赌金。 马文才坐在椅子里如老太爷般,闲闲地扔了推钱的竹杖,道:“我这金锭虽不值钱,但兑换个两万钱应该也不是问题,这赌桌上剩下的赌金……嗯,差不多加起来有九千多钱?就算一万好了!那么按照一比二的赔率……你们应该给四万钱,除去现在的一万,还剩三万钱……呵呵,胡三爷,让你破费了……” 浓密的络腮胡也没能挡住胡三此时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 “小公子,我们是小本生意,这么多钱……也不是立刻就能拿出来的……” “哦?没现钱?” “正是。” 马文才挠挠下巴。 梁山伯眼神闪动。 祝小英捂着屁股下坐着的一块硬硬的石头,如坐针毡。 “可是不应该呀……”马文才道,“我记得昨天赌庄一共开了三次清一色,除去陪给赢家的,进账应该在八千钱左右,前天生意不太好,净赚了五千多,大前天来了个大赌家,只他一人就输了两千钱……还有还有……大大前天……” 听马文才如数家珍地几乎在背诵赌庄的账本,胡三眼中越发杀气腾腾,唯恐他继续爆料下去,再引起什么别的事端,急忙打断他,给身后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拿钱。 沉甸甸的三万钱一拿出来,即使不是真的金子也几乎闪瞎了众人的眼。 马文才遵守承诺,笑呵呵地让看热闹的赌客们拿回自己应得的那份,然后翻出一个大麻袋将剩下的钱一兜卷走,祝小英定睛一看,只见那麻袋不是别的东西,正是自己当日给他的破斗篷。 马文才见她看自己,贼兮兮凑过来,用肉麻的声音道:“英台,你看你看,你送给我的东西我可都是一直贴身珍藏哦!它会给我带来好运气的!” 祝小英顿时觉得浑身毛发直立,也用贼兮兮的声音回道:“哦?好运气?那究竟是斗篷带来的……还是这个带来的?”说着作势要把藏在衣服下面的石头掏出来给他看。 马文才大惊失色。 祝小英内心暗爽,她发现自己最近越来越喜欢调戏这货了。虽然已经知道梁山伯是个正常性向的男人,不过还是忍不住拿他们打趣。 输了钱的赌庄不是久留之地,即使大脑回路再漫长这帮赌徒也知道卷了钱就要跑路的道理,于是很快一哄而散。祝小英也隐隐觉得此地不祥,与马文才彼此示意一下,也都跟着人流往外走,梁山伯断后,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发狂的胡三卡住,关门放狗,血溅三尺。 眼看着就要迈出大门,祝小英刚要松一口气,只听梁山伯突然在后面说了一声:“小心那个人!” 接着祝小英便觉得有人迎面逆流而来,狠狠撞在她身上,接着又用一个无比奇异的角度侧转身前空翻滚动三米半,直接扑倒在骰宝桌上,顺手掀翻骰盅…… 事后,祝小英一直觉得匪夷所思,这一系列高难度动作究竟是怎样在眨眼间做到的,能完成这个不可能任务的人一定不是人——他被人们称为超人。当然,也不愧于此人未来所成就的丰功伟绩,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现场版豪华绚丽花样体操导致的直接结果是—— 三个声音: 咣当! 咕噜噜! 啪——嗒—— 祝小英藏在怀中的石头掉在了地上。 骰盅里的三枚骰子一路滚过来。 然后——石头与骰子紧紧地吸在了一起! 胡三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骰子,又抬起头看向马文才三人,接着,络腮胡一动,缓缓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 马文才立刻回以明媚优雅的灿烂微笑。 梁山伯则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突然冲进来的人。 而祝小英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糟糕,真的……真的要关门放狗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御妖大大的地雷……因为很久没更新了,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坑里……深深滴鞠躬!抱歉让大家等这么久 第53章 ☆、第五十章 “慢着!”胡三一声大喝。 赌馆里雇佣的打手们十分麻利地冲过来将大门轰隆隆关上,将祝小英等人困在大堂。 不过,好在没放狗。 “这位小爷,您能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胡三捡起地上的大石块左看右看,然后狠狠用一双大黑手将那三枚被吸住的骰子掰了下来。 马文才扛着一麻袋钱,却不失公子哥风范地友好道:“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别人不懂,难道胡三爷还不懂?” 胡三还没说话,那个刚刚闯进来撞破机关的冒失鬼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身酒气地结巴道:“嗯?胡……胡三爷?我今天又没欠你的酒钱,怎么……怎么又要把我关起来?” 胡三心中不痛快,大骂道:“又是这个刘寄奴,快找人把他抬出去!可别醉死在这里!” 这醉汉是个大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身姿颀长挺拔,剑眉星目朱唇皓齿,正是人们所常赞颂的八尺男儿郎,只是他如今喝成这副人鬼不知的德行,倒是委实糟蹋了他这好皮囊。 祝小英注意力被这人吸引,竟然忘了自己还在危境之中,直到站在她旁边的马文才偷偷牵了牵她的袖子。 祝小英看马文才 马文才对她做了个口型:跑! 一阵微风拂过,祝小英这才发现她和马文才站的位置正巧是在赌场的窗口旁,一轮明月皎皎悬于夜空,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如此良辰美景佳偶天成之时,不正是私奔的好时候?! 马文才瞅准了时机,突然发难,一脚踹翻一个打手,拉起祝小英的手就往窗口跑,自己轻盈地一跃就跳了出去,然后又转身过来抱祝小英。祝小英身体前一半刚刚探出窗口,赌馆的打手急忙哇呀呀扑过来,来抓她的腿,惊慌之中她使出老牛踹地的力气胡乱往后蹬了几脚,并刻意将着力点集中于身后人脸的位置,于是只听一阵鬼哭狼嚎,屎崩尿流,抓着她的手松开了。 祝小英被马文才从窗口往外拉的时候,还很囧地想到:大多言情小说里,女主爬窗口的时候都会刮破裙子衣服什么的,难道今日轮到她却能免俗? 很快,便听“刺啦”一声。 祝小英:“……” 看吧,她就说! 实施证明,在逃难的时候,即使衣服被钩破,男主也是绝对没有时间停下来为你体贴地披一件衣服再跑路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以至于祝小英觉得几乎前一秒钟还盯着胡三那张从妈妈桑进化到沙皮狗的络腮脸,后一秒就已经和马文才奔跑于浓浓夜色中。 晚风清凉,吹散了她的头发,浅草浮花飞快从脚下掠过,露水几乎将鞋袜打湿。 尽管紧张,心脏又跳得格外厉害,但祝小英还是觉得这样久违的肆意奔跑给她心中带来无 限畅意,以至于最后她都不在意身后究竟有没有人在追,只是没有任何目的地牵着马文才的手狂奔,一边大喘着气感受着肺部隐隐的刺痛,一边闭上眼,忍不住扬起嘴角…… 要说马文才此人也实乃人才,跑了这么久居然也不忘看紧了那被他坑来的一麻袋钱。金属碰撞的叮铃铃声一直随着他的脚步,有节奏地轻鸣着……祝小英不知怎么的,就很煞风景地联想到拴着铃铛的骡子。 “等……等!等一下!”已经跑出了很远很远,远到已经连赌馆所在的镇子的灯火都看不见的时候,祝小英终于想起一件事! 祝小英摊在地上死命倒气:“那个……是……是不是……只有我们两个……出来了?” 马文才停下脚步,也有些微气喘:“是啊,怎么了?” 祝小英瞪眼:“那……那……文才兄他他他……他没逃出来?!” 马文才还像模像样地往后面张望了一下,然后认真点头:“嗯,没跟出来。” 祝小英:“……” 文才同学你可以不要这么淡定么!!! 祝小英有些担心,毕竟敢出来开赌场的都不是什么仁善之辈,“那……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回去?不然先去衙门找人帮忙?”尽管穿来许久,但有困难找警察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 不料马文才却道:“哼,能在镇子里明目张胆设诈局骗钱,肯定和衙门的人通过关系,总归是沆瀣一气,又怎能叫他们帮忙?” “诈局?”祝小英迷茫,出老千的明明是马文才啊,怎么又是赌场的诈局? “正常的骰子大多是木制的,我那块石头固然有怪,但若不是他们先动手脚,又怎会中了我的计?” 祝小英经他一点才想起来,那块马文才一直藏着的石头估计就是吸铁石,那难道说骰子里是灌了铁的?所以才会被吸引? 可是不对啊……即使是铁做的,在下面用吸铁石吸引,也不一定会得到全一色的点数啊?而且看当初荷官那么笃定的神色,肯定也是有信心摇出全六点的吧,所以他们应该也做过手脚…… 越想越不明白。 “其实他们的机关做的很简单,骰子本身就是磁石。磁石均有阴阳两极,阴阳相吸,同阴或是同阳就会相斥。他们利用这个原理,在骰盅上也放了块磁石,再用机关封好,等到赌桌上赌金到了一定数目,就启动磁石,摇出全六点庄家通吃。一般规模大的赌庄为了避免人怀疑,荷官手中通常会有两个骰盅,分别是阴阳两极磁石做成的机关,这样既会有三点出现也会有六点出现,不会太过明显。但这个小赌馆不玩赌点数,只玩大小和一色,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区分三点和十八点,便偷懒只用一个骰盅,摇出的也都是三个六点 。” 祝小英听马文才一番解释听得几乎热泪盈眶,膜拜叩倒! 什么叫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能将一块小小的吸铁石运用的如此出神入化,还知道ns极相吸相斥的原理……初中物理老师你可以瞑目了……orz 既然骰子是吸铁石,骰盅也是吸铁石,那么马文才他在桌子底下放的这块吸铁石得有多强悍才能硬生生把那三颗骰子掰弯啊! “所以你的那块磁石磁力要比骰盅里的大很多了?从哪里搞来的玩意?”为了表示自己智商够高,祝小英急忙接话表示听懂其中奥妙,也努力向文化人靠拢。 马文才眉毛微微一挑,没想到祝小英这么快就理解了磁石的原理,于是有意想戏弄她,便强隐去嘴边的一抹坏笑,神秘兮兮靠近她,小声说:“英台这就有所不知了……倒不是我这磁石磁力大,只是…… “只是什么?”祝小英抬头,突然觉得马文才的脸离她有点近,微微皱眉。 “只是我这块磁石是雄的,荷官手里的那块磁石是雌的,所以……雌的见了雄的,自然要乖一些。” 祝小英:“……” 这台词听着耳熟…… 尼玛西游记!! 什么雌的雄的公的母的,猴哥的台词也是你随便抢的?!亏她刚刚还赞叹马文才这厮有文化懂科学…… 再看此时,荒山野岭,夜深人静……孤男寡女衣衫不整,共同依坐在溪边一块大石上。 粼粼波光如碎银泻玉,烟波,林野,意境幽幽,就连秋蝉的鸣叫也安静下来,仿佛也不忍惊动这如画的静谧。 祝小英刚刚剧烈运动过,脸颊上还呈现淡淡的红晕,眼睛也格外明亮,嘴唇红润,微微喘着气,凌乱的发丝也垂散下来,随着呼吸而轻柔地浮动。 马文才看着她的目光突然有点不一样,如水的眸光在她脸上流连,似有情若无情,随着他的脸越来越靠近,祝小英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微不稳的呼吸。 “雄……雄的吗?”祝小英默默后退了一些,“山……山伯喜欢雄的?” 嗯? 马文才一腔柔情瞬间被打破,心中警铃大作!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刚刚有一瞬间,他竟然想去亲她! “万事万物皆有阴阳,彼此相依相靠方得平衡……雄石配雌石,正如君子陪佳人……英台……其实我……” 祝小英心脏狂跳,男子的气息从未如此强势地逼近她……她早就知道马文才有断袖之嫌,却不知他如今竟要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只是打她主意没关系,万一他真要猴急难耐欲对自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最后发现她是个女人可怎么好! 这可是要吓出心理问题的呀! 为了不让马文才遭受心里创伤,她竭力想拉开彼此距离,不 料这么一动,本来被刮坏的衣服又撕拉一声拉得更开。 轻微的裂帛之声,在旖旎的夜色中显得尤为暧昧。 “梁兄……我的衣服破了。” “哦?哪里!咳……我是说,衣服破了不打紧,可有刮坏皮肉?” “没有……只是,君子衣冠不整不得示人……你看,你是不是……” “哦……倒是为兄大意了……”马文才突然耳朵红红的,立马退开,转过身去让祝小英整理衣服,不过又有些不甘心地说道:“其实……其实英台……我们是八拜之交,又都是男儿……倒不必介意……” 第54章 马文才退开后,祝小英总算松了口气,却又对他突然的支支吾吾更加忧心…… 知道我是男人你还这么紧张,还说你不是断袖! “那么……文才兄他怎么办?”见尴尬的气氛缓解下来,祝小英立刻转移话题。 “哦,他没关系的。”马文才也调整了一下呼吸,才转身面对祝小英,神色又恢复如常。 “嗯?这是什么意思?” 马文才重新将一麻袋钱背好,示意祝小英继续上路。 “可是……”祝小英觉得有些惭愧,毕竟大难来临丢下伙伴是很不齿的行为。 马文才见祝小英还在踌躇,只好摊牌:“其实……若是往常我一个人,倒不需他来的。” 祝小英没懂他的话:“??” 马文才只好再解释:“因为带着你跑不方便,所以找一个人留在那里……这样我们才能成功脱逃呀!” 祝小英:“??!!” 所……所以以山伯兄他是……为了被留下来当肉票才带来的? 祝小英突然想起临离开书院前,马文才那句话的意思:如果她要来,必须还要有一个人要跟来……于是梁山伯就来了…… 看着马文才风轻云淡地弹了弹袖子,背上一麻袋钱,神情愉悦脚步轻快毫无压力地上路,祝小英觉得,这世上唯有用两个字来形容他最为恰当—— 渣受! 作者有话要说:注: 为了这个出老千木瓜绞尽脑汁抓狂很久……本来是想写骰子里面含铁,骰盅上面有磁铁,小马同学用磁力较大的磁铁在下面一吸,上下磁铁磁性相抵消,中间骰子不受影响了,还是正常的开大或是开小,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头,所以才换了最后是赌全一点还是全六点……由此还引发了一段对话如下: 小插曲 木瓜:我在一块铁的上面和下面分别放一个磁铁,两个磁铁的吸引力能相抵吗?中间那块铁能不能不受磁力影响? 友人:要看铁块的重力 。 木瓜:+_+ 友人:还要看磁性大的在上面还是小的在上面,最后做个受力分析,看力的抵消…… 木瓜:+_+ 木瓜:……这样,我给你说个情景。 友人:say 木瓜:骰子里面是铁,骰盅上面有磁铁,隔着桌面板把较大磁力的磁铁放在下面,中间的骰子是不是不会受影响的? 友人:当然会。 木瓜:(⊙o⊙)哦? 友人:……当然下面磁力大就被下面的吸引了,这种问题你也会问! 木瓜:_<% 友人:再说,哪家赌场会吃饱了撑得往里面灌铁,还用吸铁石?人家都是灌铅的好么! 木瓜:可是……灌铅的话就会总是朝一面的啦!那不是很容易被人发现么! 友人:……人家不会换骰子吗?荷官手都很快的。 木瓜:…… 友人:再说,你灌铁不也是有偏重的吗,没吸铁石的时候骰子摇出来不是也总朝一面? 木瓜:(⊙o⊙)对哈!!!我怎么没想到! 友人:= = 木瓜:那你说,如果骰子本身也是吸铁石会怎样呢?上下再各放一块磁铁,利用正负极原理,能不能相抵消使中间的吸铁石不受力呢? 友人:跟你说过这个要受力分析……你究竟为什么要研究这个!(暴躁) 木瓜:写……写小说。 友人:给自己找不痛快么?你确定你能写明白? 木瓜:…… 木瓜:度娘说,只要给磁铁加热就可以失去磁性…… 友人:那得多热? 木瓜:……120°c。 友人:……(白眼) 木瓜:算了!我直接就写出一种东西,叫消磁石!你说……我……我会被打死么…… 友人:会。 木瓜:…… 友人:而且你确定有那玩意? 木瓜:我自己发明不行么…… 友人:所以写不明白了就要借助超自然力量了?你确定你这不是玄幻文?脑子弄不明白的东西就不要乱写。 木瓜:脑子……你在鄙视我智商?(皱眉) 友人:嗯,不过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木瓜:…… ☆、第五十一章 一阵狂奔过后,蓦然放松下来的神经让祝小英几乎筋疲力尽。不仅累,还很困,很饿。 出来的路上就被马文才背了一阵,已经尝过了有人代步的甜头,所以此时她默默如丧家之犬般艰难拖动两只像灌了铅的脚,时不时还抬头瞄一眼前面的人,哀怨的目光几乎在他背上那鼓鼓的钱袋子上烧出两个洞,内心惆怅不已。 真是的,有了钱就不顾及手足兄弟的人最卑鄙!最可耻了!难怪梁山伯看不上他……渣受,这个渣受!诅咒他一辈子都没男人爱! 这样一边在心里咆哮着,祝小英一分神没注意脚下,竟被一根突起的树枝绊了一下,身上又没力气,其结果就是直接脸朝下趴在地上。 祝小英:“……” 果然,在背后说人坏话是要遭报应的! 马文才本来因为自己刚刚情绪失控差点对祝妹妹做出无礼之事,心里正不自在,也没怎么回头跟她说话,只顾背着钱自顾自往前走,哪知突然听见一声闷响,然后是一声哼唧,身后便没了动静。 他回头一看,睁大眼,顿时面色大变! “英台!你怎么了!”马文才丢掉钱袋飞奔过去。 祝小英内心囧大了,她现在这个姿势就是一标准的狗啃屎啊!要是再自己一脸泥地爬起来,那还不丢人丢到爪哇国去了!她才没那么傻呢!于是屏气凝神,坚定地趴在地上挺尸。 “英台!英台!”马文才扑过去将祝小英从地上翻过来,见对方面如土色,更是慌了神,连忙将她抱在怀中,不停摇晃,“英台!英台!你没事吧?” 祝小英实在佩服自己的定力,在马文才几乎要将她摇成脑震荡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风雨不动稳如泰山地装死,导演不喊“咔”绝对不脱戏……只是文才兄……你真的有必要化身为咆哮帝吗! 马文才名正言顺地搂着怀中之人,目光掠过她那紧紧抿住的嘴角,又顺着她的衣襟瞟了眼她雪白细腻的脖颈,看到她藏在衣袖下的柔胰小手下意识地握成拳…… 哎,破绽尽显! 他强忍住快溢出来的笑意,装作惊慌嘀咕道:“这可怎么好……英台!英台!对了……以前你跟我说过,要救人于危急的时候,通常要……要那个……什么人工……人工呼吸?莫非就是这种情形下方可使得?也罢,我且试上一试……” 说完,便将脸一点一点俯下去。 靠近点,祝妹妹没有反应。 靠近点,再靠近点……祝妹妹竟然还是岿然不动。 在两个人嘴唇的距离拉近到零点零一尺的时候,马文才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既然得此地利天时,何不假戏真做轻轻将那红樱小嘴啄上一口?即便英台恼他,也可借托词是为了救她性命……更何况是自家 结拜兄弟,有那么一点点肌肤之亲……也不算什么…… 祝小英睁开眼睛的时候,正看到马文才一双睫毛微微颤抖的眼睛,那么水润,那么朦胧,那么含情脉脉…… 就在那两片漂亮的薄唇即将压下来的时候,祝小英狠狠一抬头,和马文才脑门来了个对碰,并大喝一声:“啊啊啊!妖孽!哪里逃!” 马文才:“……” 被一脚蹬开的马文才无语地坐在地上揉着额头,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啧,早知道下手再快点就好了。 “咦?是……是梁兄?”祝小英擦亮眼睛看向马文才,惊讶道。 马文才尽管哀怨,但为了不让自家祝妹妹尴尬,只好很配合地给她递台阶:“英台……你……你总算醒了!” 祝小英揉着额头,一边暗自懊悔为什么刚刚冲动之下要用那么大力气一边说:“我……我刚刚昏倒了?” 马文才沉痛点头。 祝小英:“我……我刚刚好像做了个梦……”没办法,必须圆谎。 马文才:“哦?做了什么梦?可是吓到了?”唉,真能编。 祝小英:“听说深山野林中半夜常有鬼魅出没,我刚刚依稀仿佛大概看到一个妖……妖精在吸我的精气!”嗯,大话西游里好像是有这么一段,不算离谱。 马文才:“妖……妖精?什么样的妖精?”有他这么漂亮的妖精么? 祝小英:“呃……”不行,不能说得太可怕,不然马文才会不爽。 马文才:“嗯?”且看在祝妹妹心中,他究竟是怎样一番形象。 祝小英:“唔……人一样的妖精。” 马文才:“人一样?那是什么妖?” 祝小英:“就是长得像人的妖精……人……人妖?!”噗…… 祝小英终于在这番诡异的对话中破功,抱着肚子笑得死去活来,而且再看看马文才眉清目秀的脸,越发笑得眼泪横流。 第55章 “哈哈!人妖……哇哈哈哈哈……人……人妖!” 马文才:“……” 如果马文才知道在二十一世纪人妖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一定不会这么淡定,可惜,他不知道。 见两个人谁也装不下去了,马文才也由一开始的莫名其妙,到最后被祝小英放肆的大笑感染,看着她灰头土脸笑得肚子痛的样子也忍不住乐起来。 祝小英看马文才被人说人妖还傻呵呵跟着笑,一边在心底深深谴责自己欺负老实孩子道德崩坏思想龌龊,一边继续狂笑不止。 等二人终于恢复平静,马文才拍拍屁股起身,不忘去扛他那装满了钱的麻袋。 祝小英赖在地上不想起来,抹着眼角笑出来的热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马文才。 马文才回头:“英台,眼看要天亮了,我们得抓紧了,不然回到书院会被人发现的。” 祝小英瘪着嘴装可怜:“梁兄,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要不你自己先回去,记得到时候跟监院美言几句,若是我被关了禁闭,别忘了给我送点吃的喝的……别让我饿着……” 还没等祝小英煽完情,马文才已经默默走到她面前,蹲下来。 “嗯?这是……” “来吧,我背你。”马文才无奈叹气。 “我就知道梁兄你人最好啦!”祝小英开心地扑过去。 马文才差点被她扑了个跟头,但还是稳稳地将她背起来,上了路。 祝小英觉得自己也应该体贴一下,于是想起来以前看小说的情节,便道:“梁兄既然背了我,那我就帮梁兄背这钱袋,这样你就能轻点了!” 马文才脸上一片黑线。 其实……她是故意的吧! 于是就这样,马文才背着祝小英,祝小英背着一麻袋钱,两个人摞了三层,像两只连体蜗牛,慢慢爬在路上。 当书院大门外那棵老槐树终于现身的时候,天边已经现出青白色,祝小英在马文才背上睡了一觉又一觉,等到地方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 时已至此,两个没良心的家伙已经完全将与他们同来的梁山伯忘到了脚后跟,因此,当他们在书院门口发现梁山伯正风度翩翩地长袖而立,默默看着他们一身狼狈地走近时,皆以为出现了幻觉。 “这么快?!” “你怎么回来了?!” 马文才几乎和祝小英同时出口,前一句是马文才的,后一句是祝小英的,很显然,虽然同样表达了惊讶之情,但话语中的内容完全不同,可见两个人的心理预期也完全不一样。 马文才神秘兮兮凑近梁山伯,低声问:“怎么样了?” 梁山伯淡淡看了他一眼,道:“已妥当,多谢这份大礼了。” 马文才不以为意地挥了下手:“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祝小英看了看马文才,又看了看梁山伯,要是此时她脑袋上长着两只耳朵一定是耷拉下来的…… 哎,他们二人的世界,旁人是永远插不进去的呀! 说着只有彼此明白其他人却完全听不懂的话还眉来眼去眉目传情什么的最讨厌了! 于是,不明状况的梁山伯与马文才再次被祝小英深深地鄙视了。 三人一时静默了片刻,马文才突然问:“可是,你怎么回来这么快?” 祝小英也忙将目光投向神一样冷静淡定面无表情的梁山伯。 梁山伯看了看两个人,却只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话:“镇上有租赁马车的。” 祝小英:“……” 马文才:“……” 两个二货在风中凌乱。 接下来,梁山伯翻墙,从里面将门锁打开,祝小英和马文才鱼贯跟入,三人神不知鬼不觉又溜回了各自房 间。 祝小英倒还好,因为是独住,所以只是让留守的木桃提心吊胆了一夜而已,稍微收拾了一下便躺倒在床上补眠。 而马文才一进屋就被守株待兔的桓玄扑上来缠住了。 桓玄勾住马文才的脖子,眯起一双细长的凤眼,上上下下打量他,又用鼻子狗一样地在他身上嗅来嗅去,然后一阵□。 马文才被他笑得发毛,推开他,强自镇定道:“你为何这样笑?” 桓玄继续狞笑:“嘿嘿,我闻到了久违的味道。” 马文才:“哦?什么味道?” 桓玄:“赌的味道!” 马文才:“……所以?” 桓玄又狠狠一勾马文才的脖子,笑得越发阴险,威逼利诱道:“哼哼,废话少说!若不想让人逮着……今天晚上就得带我一个!” 逸云馆。 梁山伯轻轻推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侧身进去,见王忱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己的榻上微微打着鼾,身边滚落数个酒坛,显然又是宿醉,便不动声色地到自己的榻上躺下,却不曾察觉,在他躺下后,王忱微微睁开的一只眼睛。 与此同时,崇罗书院各房各户也都鬼鬼祟祟探出无数个脑袋,又都无声无息地缩了回去。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时辰,旭日东升云开雾散,鸡鸣报晓早钟悠扬,这平常的书院一天即将开始。 但是,三只肥羊却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满满一院子的饿狼盯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此文设定狗血纠结,怕大家将前面的内容忘记,我们来大致理清一下目前的状况: 1.现在祝小英还不知道梁马二人知道自己是女儿身。 2.祝小英和梁山伯之间已经对梁马二人身份的事摊牌,即,她知道梁山伯已经知道她知道他是梁山伯……(+_+)而对马文才她还以为没有摊牌,仍在费尽心力掩护中,但马文才对此已经产生怀疑。 3.梁山伯和马文才已经察觉到,祝小英误会他二人是断袖。 4.祝小英怀疑梁山伯知道自己是女孩,但仅限于女人的直觉,还没有找到具体证据。 嗯,希望大家没被无耻的木瓜绕晕…… ☆、第五十二章 第一节课还是许夫子的,祝小英有些心虚,顶着两个黑眼圈将头埋得很低很低,生怕许夫子想起让她练字的事。她倒是皮糙肉厚惯了,也不怕被骂,总之一个月的期限还没有到,夫子也不能把她撵出去。其实她真正担心的是许夫子本人,一副道骨仙风仿佛随时都要羽化归去的样子…… 请原谅她吧她真的不是在诅咒这可怜的老头。╮(╯▽╰)╭ 许夫子入席后,照例要闭着眼睛摸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沉思一番,只是他今天沉思时明显觉得学堂内气场不太对劲,好像有些……太有朝气了…… 他睁开双眼,发现早起第一节课一向没什么精神的臭小子们今天格外躁动。 “嗯哼——”许夫子清了清嗓子,席下的躁动略微平息。别看他人过半百,但这讲席先生当了这么多年毕竟不是吃白饭的,几乎立刻就注意到学生当中最安静的三人——梁山伯,马文才还有那不成器的祝英台——有猫腻,因为那骚动正是以他们的沉默三角为中心开始往外扩散的。 马文才和梁山伯倒还好说,只是那个装得最无辜最乖巧的祝英台实在可恨,一手烂字好像狗扒,若是以后出去知道她师承何处,要让他这老脸往何处放? 目标选定,许夫子才捋着胡子缓缓从讲席上走了下来。 随着许夫子的靠近,祝小英的心提了起来,几乎又找到了当年没背英语课文却被老师逮着叫起来抽查的紧张窒息感…… 就在许夫子即将走到她身边的时候,突然一个纸团轻轻从后面滚过来,弹在许夫子的袍子下摆上,还好巧不巧地落到祝小英手中。 许夫子不满地哼了一声,祝小英后知后觉地看了看手中的纸团,又抬起头无辜地冲老头眨眼睛。 许夫子伸出手。 祝小英老老实实地将纸团交给他。 许夫子很不屑,他睁着老迈的花眼慢悠悠将纸团展开,不过以为又是祝英台前桌的梁山伯给他递的什么小抄,谁知一看清上面的内容,两只眼球“噗”地往外一凸! 祝小英:…… 她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许夫子气得倒了半天气,食指指着祝小英的鼻子,颤颤巍巍了半天,才喷出两个字:“孽徒!” 祝小英依旧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看着许夫子。 许夫子:“这么小小年纪!不学正道,偏偏去写这些淫词滥调!” 祝小英心中狂呼真是躺着也中枪,一边诅咒那个陷害她的人一边唯唯诺诺反驳:“夫子错怪我了!我不知道……” “还敢狡辩!你看看,这满学堂上下,除了你,谁还能写出……写出这么不像样的狗扒字?”许夫子一改平时神游太虚的神棍口吻,对祝小英破口大骂,一把将纸团摔在她脸上 。 祝小英哆哆嗦嗦摸起纸团,展开细看,果然上面填着青楼歪诗一首,而且字写得实在不敢让人恭维。 可是狗扒怎么了?狗扒也是一种字体! 第56章 而且祝小英只需扫一眼就知道这字不是她写的,虽然极度模仿,略微神似,却终究难得其中精髓。 很显然,在不懂得欣赏的人面前,他们是看不出个中区别的。 “你你你……你给我出去!去夫子像前跪上半日!好好思过!”许夫子炸毛。 梁山伯和马文才见状,刚要开口,不料许夫子这次是真的下了狠心,摆手道:“谁也不准求情,不然就罚她跪祠堂去了!” 于是祝小英不得不夹着尾巴灰溜溜滚出学堂,跑到书院夫子像前去抱大腿。 本来按照她的预想,马文才应该很快也会犯点错事被打发出来,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人,让她不禁有些失落。 跪在硬邦邦的地上弄得她膝盖疼,为了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她甚至开始玩起地上的蚂蚁。一边数一边还低声骂道: “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不然就让马文才把他写进小说,然后被爆菊!被叉叉你个圈圈再圈圈你个叉叉……唔!” 正骂得起劲,突然一只黑手从背后伸过来将她嘴巴捂住,然后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之后,她整个人便被连拖带拽拉入了树丛! 其中一个制住她的人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威胁: “从现在开始我们问你话,你只需要点头和摇头,记住,要如实回答!不然我们就把你衣服脱了剪成碎布做成弹弓!” 然后砸你家玻璃吗……祝小英在心里默默吐槽。= = 不过吐槽归吐槽,没骨气的某人还是被吓得屁滚尿流,死命点头表忠心。 “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和梁山伯溜出书院了?” 点头。 “妓院?”旁边一个兄弟兴致勃勃插嘴。 摇头。 “酒楼?” 摇头摇头。 “啊!是赌场!” 点头!死命点头! “梁山伯是不是很会赌?” 毫不犹豫地点头。 “赢了很多钱?” 非常爽快地点头。 “这家赌馆没什么后台吧?和书院里的人没关系?” 摇头。 “你认识路吗?” 摇头。 “梁山伯认识路。” 死命点头。 “今晚让他带我们去!” 迟疑…… “嗯?” 点头。很积极地点头。 “日落以后,我们在书院后门处等你们,若是敢不来的话……哼哼……” 祝小英急得眼冒泪花,狠狠点头,要不是嘴巴被捂住说不出话,一定还会狗腿地说上两句“来,来,一定来!” 当突然背后下黑手的几个纨绔子弟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悠悠然离开的时候,还一边走一边懊悔道: “真是的,没想到这么 快什么话都套出来了……早知道就不装病了……还得被罚抄书。” “谁知道这祝英台这么没骨气啊!还真没看出来。” “就是!吓吓她而已,谁会用衣服破布做弹弓啊,一点弹性都没有,笨!” 祝小英:…… 秋风萧萧,叶落纷纷。 在饥饿与疲惫中,从树丛里顶着枯树叶爬出来的祝小英暗暗将刚刚那几个混球的名字记下,准备以后算总账。 尼玛场子不找回来你们就不知道我是穿越女!竖中指! 许夫子还算有点护佑祖国未来幼苗茁壮成长的良心,倒是在膳食馆开饭之前让祝小英结束了罚跪。 马文才不知疏通了什么关系,竟然也混入了他们士族子弟的食堂,看着祝小英风卷残云般解决掉两碗米饭,不禁心疼得泪眼婆娑,一再表示自己真的想方设法想出来陪她,结果许夫子就是不上道,他也是无计可施。 “英台……”马文才夹了个山鸡腿放到祝小英碗里,“来,腿跪得疼了,吃点鸡腿补补!” 梁山伯却是一直看着祝小英不说话,半晌才状似不经意道:“今天学堂里有三个人没有来。” 祝小英筷子一顿。 梁山伯眼神微微一动,又继续说:“齐宣,王阮,司马寻。” 祝小英目光闪烁,又闷头扒饭。 马文才察言观色道:“英台,你怎么了?感觉脸色不大好呢?” 祝小英急忙掩饰:“没……大概跪得太久了,太饿,太饿了!” 马文才体贴道:“嗯,那慢慢吃。” “哦,对了,英台!”饭吃到一半,马文才又想起什么,突然很认真道:“有件事我要跟你说,你一定要记住!” 祝小英吃饱了后心情大好,一扫之前不快,心情愉悦地问:“嗯?什么事?” 马文才:“我们昨天晚上溜出去的事,你可一定不要跟人说!” 祝小英:“……” 马文才:“还有!更不能跟书院里的人说我擅长赌术!” 祝小英:“…… =a=” 马文才:“而且,更是千万不能说我们赢了钱回来!!” 祝小英:“…… =v=” 马文才:“不然我可就惨了……嗯?英台,英台你怎么了?” 祝小英飞快地微笑眨眼睛:“唔?没怎么呀!” 马文才有些担忧地望着她:“对了,还有件事没跟你说。”马文才说着看了梁山伯一眼。“昨天那家赌场……咳咳,因为犯了行规,又亏损了不少,已经由文才兄出面,收归到他们家名下了……” 祝小英差点把一口汤喷出来,诧异地看着梁山伯。 马文才:“这个你更不要跟别人说!这其中牵扯到很多东西,复杂得很。” 祝小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嘀咕道:“幸亏,你现在才告诉我。” 马文才: “嗯?你说什么?” 祝小英心虚地笑:“没……没什么,你放心,这些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嗯,打死也不说!” 梁山伯默默地看了祝小英一眼,不声不响饮了口茶。 “对了,你们有没有帮我查到,那个纸团是谁扔的?字是谁写的?”吃好午饭,祝小英和梁山伯马文才背了琴往后山竹林走,准备去上秦夫子的课。 一提这事祝小英便开始咬牙切齿。 “王忱写的。”梁山伯很快回答。 “哦?这么容易就查到了?”祝小英问。 “都不用查,他事后自己就承认了。” “他……他怎么能……”祝小英自认为从没得罪过这个酒鬼,不由心中悲愤,“他的字写得那么难看?” “还好。”梁山伯回道。 “那……难道是他喝醉时写的?” “呃……不是。”马文才有些难以开口。 “那怎么会写成那样?” 马文才看了看梁山伯,梁山伯回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梁山伯轻轻咳嗽了一声,才艰难说道:“他说……他是用脚写的。” “嗯,还是左脚。”马文才补充。 祝小英的表情,在一瞬间碎裂。 ☆、第五十三章 接下来,随着时间一点点逼近太阳落山,祝小英的心情越来越忐忑,只要一想到即将蹲在书院后门眼巴巴等着被她领出去撒欢的一帮猥琐公子哥,她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事又不好跟梁山伯和马文才说…… 总不能跟他们说,她稍微被人吓一吓就恨不得连他们的祖宗都供出来出卖吧? 鉴于秦夫子对祝小英的青睐有加,她在古琴课上是从来不敢开小差的。但今天不一样,古琴课上来了一位稀客。面对这位稀客,秦夫子那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很难得的出现了一小片裂痕,本来就很薄的嘴唇抿得不能再紧了,一直垂着眼埋头抚琴,也因此没什么功夫去搭理祝小英。 秦夫子在琴弦上轻轻拨了几个音,听起来仍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但那额角不断跳动的青筋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狂躁的内心。 终于,在席下一众孽徒看好戏一样的目光中,秦夫子双手突然重重往琴上一按,余韵犹存的琴音骤然停住,他抬头瞥了眼坐在自己斜对面的某人,压抑着怒火,淡淡道:“我弹琴,不喜被打扰。” 白衣飘飘的顾恺之笑意盈盈地从一片竹叶中探出身子,温和地望着秦夫子,脸上还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无辜表情:“嗯?我都隐在叶丛中了,莫非子游还能看到我?” 秦夫子:“……” 众:“……” 其实顾老师,你还是很大只的……那几片小破叶子根本挡不住你挺拔伟岸的身躯好吧? 当然,那天晚上曾亲眼目睹过顾恺之举着一片柳叶被桓玄浇灌这种震撼剧情的几个人,眼神都有一瞬间的漂移。 秦夫子沉默,眉微锁。 顾恺之在画纸上轻轻点了几笔,然后抬头认真观察了一阵秦夫子,很职业地说:“表情要放松,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碧水墨,最是轻妙灵动,若是所画之人没有那种清新儒雅如碧水泠汀的气质,岂不是白白糟蹋了这盒好墨?” 秦夫子手一抖不小心弄断了一根琴弦,他强忍着嘴角的抽搐,慢慢说道:“如此说来倒是子游的错,不过,若论天下最为出尘之人非顾兄莫属,顾兄为何不为自己做一幅画像,也好成全了这难得的好墨?” 第57章 顾恺之一愣,随后默默地点着头,赞成道:“这碧水墨珍贵,若是画我自己倒还真不算糟蹋。” 秦夫子:“……” 众:“……” 顾老师您还能再自恋一点么…… “但是,”顾恺之话锋一转,又惆怅起来,“我自己又看不到我自己,这可怎么画?” 祝小英发誓,她几乎可以看到聚集在秦夫子身上那强大的低气压正慢慢具现化。 “不过,我倒是听人说子游那里有一面宫里御赐的铜镜,高三尺有余……不知可否借我一用? ” 于是,顾老师你其实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吧,目标就是来坑人镜子的? 崇罗书院后山竹林中一阵冷风飘过,寂静无声。 半晌,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想早点摆脱这碍眼的文艺青年,秦夫子冲顾恺之绽放出一个蒙娜丽莎式的微笑,只不过这蒙姐微笑是扭曲的,“好,送你便是。” 顾恺之见大功告成,白衣飘飘地对秦夫子拱了拱手,然后又白衣飘飘地麻利收拾好笔墨纸砚,最后白衣飘飘地闪了,只留下面色由青转黑的退休宫廷琴师…… 祝小英看着气场越来越可怕的秦夫子,再看看正向西天慢慢爬的火红夕阳,胆战心惊之余突然灵机一动! 于是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秦夫子,平静好情绪准备继续上课:“咳,接下来我们开始上课。英台,你先将上次我让你练习的曲子弹一遍。” 祝小英,有些茫然:“(⊙o⊙)?什么曲子?” 秦夫子:“……上一次不是让你下课后留下来练习了吗?” 祝小英:“哦……” 祝小英开始弹琴,弹得很不错,清雅的旋律如流水般缓缓自纤纤十指间流出,秦夫子一直锁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 随着主旋律渐入,高`潮部分来临,最开始零落的琴音也仿佛清流汇聚,恢弘如瀑,大有一气呵成酣畅淋漓的通透感……只是,这酣畅却只淋漓了一半,就……卡住了。 祝小英弹错了一个音。 就像挠痒痒的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了那最痒的一点,正准备对准其狠挠强挠用力挠着重挠的时候,突然手被拍开不让你挠了……那滋味想必谁都体验过。 所以,秦夫子的脸更黑了。 他忍了很久,最后才很客观地挤出一句:“嗯,与上次相比倒是长进不少。” 如果是平时,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但祝小英偏不知死活地小声接了一句:“嗯……反正不过就是错了一个音,不打紧!” 这可就触到了秦夫子的逆鳞了! 谁不知道当年名满天下的宫廷琴师秦子游对琴艺的完美追求几乎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只不过错一个音不算什么”这种理论敢在他面前提一个字他就能用琴将此人抽飞,更何况,这次祝小英卡得那么准,这个错了的音刚好是在最关键的地方? 加之刚刚顾恺之的一番搅场子,秦夫子觉得胸中一口浊气怎么也吐不出来。 祝小英死死低着头不敢看秦夫子,只觉得后脑勺上有两道很有质感的目光在不断地戳她戳她…… 而就在这时,又一个不知死活的出现了。 “嗯,除了那不怎么明显的一个错处,的确是弹得甚好。”梁山伯淡淡地说。 不怎么明显不怎么明显不怎么明显…… 秦夫子最后的理智也被耗尽了,他 冷冷地扫了祝小英和梁山伯一眼,道:“马文才与祝英台,下课后留下来练琴。” 想了想,又补充:“不到二更不许回房。” 祝小英几乎就要跳起来高呼“哈利路亚”! 而与此同时,身后无数道怨念的目光也如飞刀般向她扔过来,她偷偷转过头去,对以王忱为首的一众无耻纨绔们做了个“哎呀真是太遗憾了我不能带你们出去啦”的欠抽表情。 不管怎么说,今天总算是让她躲过去了……至于明天再说明天的。而且一想到梁山伯也很有默契地留下来陪自己,她内心更加感动,接着下意识就将目光投向马文才。 马文才正要说话,却接到旁边桓玄“小心今天不带我出去我就向监院告发你哦”的警告眼神,因此只是张了张口,便沉默了。 祝小英并不知道马文才被桓玄要挟,稍微有些意外。 就这样,在秦夫子的冷山爆棚中,众人各怀心思地熬过了这貌合神离的一节课。 因为祝小英被罚,想溜出去找乐子想疯了的纨绔们便将目光瞄准了马文才。也不知怎么,他们与桓玄对上了眼神,迅速肯定了彼此的统一战线之后,一批人先潜入书院后院定点埋伏,一批人又到各处踩点放哨。 于是在多方夹击围攻中,马文才只是无奈地看了祝小英和梁山伯一眼,就被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大家纷纷离去,竹林里只剩下了祝小英和梁山伯两人。 除了蝉鸣鸟叫,四周一片安静。 梁山伯不说话,只是低垂着眼信手拨弄琴弦。 有点冷场。 祝小英突然发现,少了聒噪的某人,他和梁山伯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呃……不太自然。 也许不自然的只是她? 自从梁山伯跟她摊牌,坦白了自己和马文才互换身份的事,祝小英就总觉得他好像还应该知道点别的什么。 “嗯……跟上次一样呢!又是我们两个人被罚!”祝小英打破僵局,开始没话找话。 想起上次三个人躲在雨棚下分食两个烤兔腿的囧事,梁山伯不禁微微一笑。 祝小英觉得气氛缓和不少,松了口气,谁知却在下一秒对上梁山伯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看得她心莫名一跳,急忙又将目光移开,向远处一边做张望状一边说:“不知道这次山伯兄会给我们送什么吃的呢?” 又开始转移话题没话找话。 梁山伯却始终不答话。 祝小英心说冷场就冷场吧,于是抱着琴在离梁山伯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坐下来,开始认真练曲子。 “英台。”在温柔的琴声中,梁山伯突然轻声唤道。 “啊?” “私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能不能叫我的名字?” “文……文才兄么?”祝小 英装傻。 梁山伯修长的手在琴弦上一拂,几根琴弦齐齐震动,有如裂帛。戛然而止的旋律有些突兀地回荡在竹林中。 梁山伯深邃的眼望过来,祝小英茫然地回视。 最后,他只是轻轻叹息一声,继续低头抚琴。 日头一点点西斜,染红了半个山谷。斑斓的日晖带着五彩的霞光,染上两人雪白的书生袍,袍摆随风而舞。 若是从远处看,应该真的像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吧…… 祝小英不知怎么又联想到蝴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梁山伯正在弹奏着那天他们无意中合奏出来的琴曲——让祝小英无比憔悴的梁祝。 梁祝的旋律真的很美,但并非她所喜爱,尤其是当她想到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将会是自己的宿命,就从心里抗拒。 正当她准备想个由头把此时此刻这种不妙的气氛岔过去,忽然一阵清风拂过,伴随着竹林略显苦涩的芳香,送来梁山伯的一句轻声的低叹: “叫我一声山伯,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 这一晚,马文才并未回来,直到第二天早课,书院里的各位夫子才惊恐地发现,一夜之间,竟有十几个学生失踪。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想起,这是一篇言情文而不是恶搞文……- - 于是,来点言情吧。 ☆、第五十四章 “怎么样了木桃?还没有消息吗?” 偷偷溜出去打探情报的木桃急匆匆跑进门,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话,只能弯着腰在那里猛喘气,一边喘一边摇头。 已经两天了。 自那晚古琴课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马文才的影子。起初祝小英还有点纳闷,后来才得知,原来那天日落之后,马文才带着十几个书院里的士族子弟偷偷溜出了书院。 而紧接着,朝廷与北方苻坚政权关系紧张的消息就从京城建康传来,各地加紧盘查封锁。马文才他们又好巧不巧地赶在这个时候出去,据书院里的夫子们估计,八成是被盘查的官兵拦在外面了。 别人不知道他们去哪,祝小英心里却明镜似的。 马文才这人虽然不怎么靠谱,但许诺过的事却从来不会食言,他既然说过再也不会去赌馆,就必定不会再去。 但是,她却从中捅了篓子,无意中招了一批混球,她自己想方设法逃脱了,却把烂摊子丢给了别人。 那些纨绔们当晚一定是见堵不到她便去纠缠马文才这倒霉孩子了,而为了息事宁人,估计马文才也只能就范。 祝小英突然觉得自己很没出息,怎么当时让人家吓了吓就全招了呢? 她懊恼,却又想不通自己如此懊恼的根本原因究竟是什么。 第58章 大概…… 是不太习惯有一个在身边聒噪惯了的人,突然不见了吧…… “公子,您就别担心了,夫子们不是也说过了吗,只是普通的官兵巡查,耽误几天而已,权当是给这帮公子哥一个教训。” 因为出了这件事,书院里所有课程暂停,学生们被告知在各自房间里温书,不得随意走动。 天气难得的好。 院子里的一棵桂树也开满了花,清风拂过,香气袭人,零落了片片浮英。 祝小英搬了矮桌和席子到房门口练字,练着练着就开始走神,看着对门桓玄和马文才的房间发呆。 “公子,今天可是您生辰!要高兴点才好啊,别这么闷闷不乐的!” “哪里也不许去,都没有人帮着庆祝,有什么好高兴的?”祝小英叹口气,将羊毫笔浸了墨,继续埋头和自己那狗扒字奋斗。 墨水沾得太多,还未落笔,就有一滴浓厚的墨汁滴在纸上,像人脸上的一块黑痣,使本来就见不得人的字更加惨不忍睹。 “浸了墨以后要在砚沿上轻轻蹭一下,刮去未入笔毫的墨汁才行。” 一片淡淡的影子遮了日光,祝小英抬起头,看到梁山伯正站在自己面前,垂眸看着桌子上写满乱字的纸张。微微扬起的嘴角勾出唇部一抹曲线,使本来略显削薄的嘴唇看起来格外柔和。 “而且,浸墨的时候不要太着力,只要轻轻一下就好,像这样……” 梁山伯很自然地从祝小英手里接过笔,一手执笔,一手拂袖,耐心而专注地做着示范。 祝小英只觉眼前衣袖飘飘,墨香缭绕。 “好了,给。”梁山伯的眼睛里盛满笑意。 真的……好养眼。 还有什么比青天碧水中,轻风飞花下,翩翩公子拂袖落墨的画面更美好呢? 况且,这翩翩佳公子还是一个玉雕般的美男? “英台?”见祝英台不接笔,梁山伯轻唤一声。 “啊?哦……谢谢文才兄。”祝小英为自己刚刚的花痴羞愧,急忙将笔接过来。“监院不是说不许外出吗?怎么文才兄能来我这儿?” 梁山伯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想出来,总会有办法的。” 又是这样的笑……这样的目光…… 祝小英有点晕,觉得几乎被梁山伯的温和俊朗的笑容闪瞎了眼。 平日里大家都穿学生服,黑袖白襟像企鹅,早就看习惯了。今天不上课,所以梁山伯穿着自己的衣服,天青色的袍子,配着玄玉腰带,更衬得整个人身形修长,气质超凡。 任凭是谁,在这样一名出挑男子的注视下,都会紧张得心跳加快吧……即便她知道,这个人是梁山伯。 那晚古琴课被罚时梁山伯跟自己说的话犹在耳畔,他让她私底下叫他山伯。 她到底明不明白他的意思呢? 蝴蝶啊…… 祝小英在心里提醒自己。 所以,还是不明白比较好吧…… “英台,今天是你生辰吧?” 祝小英意外,因为知道大家都不能出来,所以她并没有跟别人说今天自己过生日,更何况,这个生日本是属于祝英台的,又不是她的,所以也就没那么在意。 只是……梁山伯是怎么知道的? “虽然不是十五岁的大生日,但也不能太过寒酸,日落后去书院后面的湖畔,我帮你庆生如何?” “哦?文……文才兄怎么知道……” “来吧。”梁山伯打断了她的支吾与躲闪,语气难得的坚定,“我等你。” 望着梁山伯离开的背影,祝小英觉得心中别扭。 连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啊……这算是……约会么? 不过话又说过来,为什么这帮从小就被灌输四书五经礼义廉耻的古代公子哥们都专喜欢挑乌漆抹黑的日落之后见面呢? 去,还是不去? 祝小英心里很矛盾。 一方面出于那种被异性相约幽会的小小虚荣心,很想去看看梁山伯到底给她准备了什么好东西,而另一方面,她又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可事情的关键就是,人家梁山伯毕竟没有点明啊! 作为好兄弟好朋友好同学,约你出来把酒言欢庆祝生日不算过分吧? 你在这里想东想西,怕人家对你有意思是不是有一 点自作多情的嫌疑? 陷于痛苦纠结的某人彻底跪了…… 不过最后,祝小英还是在日落后去湖畔赴了约。 她去赴约的原因很简单。 书院里负责做饭生火扫洒挑水的后勤们都被叫回山下的庄子里配合户口调查去了,所以一帮饿着肚子眼前发黑的书院学生就纷纷自己飘荡出来觅食,监院见管不了,也就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既然没有人管,又要出去找东西吃,那还不如去吃梁山伯的请。 走到后山湖畔的时候,祝小英突然想到: 梁山伯来约自己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担心过她出不来呢。 所以说,他应该早就知道今天下午书院会进入无组织状态? 梁山伯他……好像总是会知道大家都不太知道的事啊…… 祝小英最终将其归结为—— 跑商的,消息大多都很灵通。 夕阳西下的时候,特别是临水之地,总是最浪漫的一番景色。 晚霞,波光,湖面低空飘过的水鸟发出悠扬的啼鸣,展翅高飞。 水天都被笼上了玫瑰般的醉红。 梁山伯的确是很有品味的人,湖畔小亭子里摆了满满一桌珍馐佳酿。 祝小英赶来的时候,正瞧见他负手面水,望着无尽湖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文才兄!我来啦!”祝小英遥遥大呼。 梁山伯听到声音回过头,看着欢快跑过来的身影,目光中一直隐藏的不确定和期待终于缓缓消散……化作愉悦。 总算是……来了。 “文才兄,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么多好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弄到的,更何况现在外面还在戒严?” 梁山伯不紧不慢地帮祝小英布菜,嘴角噙着笑,“只要想吃,总归有办法。” “要是山伯也在这里就好了……”祝小英一边吃一边小声试探,眼睛瞄着梁山伯的反应。 梁山伯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一派云淡风轻,“还这样叫?不是说私下里改口么?” 祝小英嘿嘿笑:“这一时叫习惯了还真不好改,再说了,文才兄那里也没有说开,哪天要是说漏了也尴尬。” “文才?你当他真的不知道么?”梁山伯说。 祝小英低头不语,要说以马文才的智商,应该也早就知道了身份戳破的事,毕竟自己之前露出那么多破绽,可是他们始终没有点出这一层,也不知道是他装傻还是她装傻,总之就这么一口一个山伯英台的叫着。 “可是不管你习惯还是不习惯,这称呼只怕马上就要变了,也由不得我们。”梁山伯将祝小英不说话,又说道,“我和文才这颠倒身份的把戏……也到了戳破的时候了。” “这……这是为什么?”祝小英抬起脑袋。 “这还要问?” 见梁山 伯用一种“孩子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明白”的表情望着自己,祝小英觉得有点不爽。 这就是和聪明人说话的不方便之处,时时刻刻觉得自己正在拉低人类智商的平均线…… 嗯,和马文才说话就不会这样。 于是,马文才同学光荣地被祝小英划入不聪明人的行列了,真是躺着也中枪。 “文才他们这次下山久久未归,一定是碰到了盘查户籍的卫队,因此他们的身份定是要一一报备的。你说,朝廷的死命令下来,他还能胡乱隐藏身份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祝小英看着梁山伯那双漆黑漆黑的眼。 “从现在开始,叫我山伯吧。”梁山伯笑。 ……为啥你丫总是对着个称呼死磕不放呢! 祝小英吐槽。 不管梁山伯的插嘴,祝小英继续说:“所以,真的要打仗了吗?书院里的传言都是真的?” 梁山伯沉吟一下,道:“英台可还记得顾先生所说的碧水墨?” 嗯?就是那个顾老师用来把秦夫子气得直跳脚的金贵墨? “记得,怎么?” “碧水墨产于氐族,本也没有多珍贵,只是近年来南北方关系紧张,商道封锁,很多货都运不进来。物以稀为贵,所以价格才被抬得越来越高。” 真是……不愧是跑商的,句句话不离本行。 “素来都是‘战起前,商路绝’,估计看这情形……应该快了。”说完,梁山伯饮了口茶。 祝小英认真看着梁山伯,总觉得,那双清淡水润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怎么忘了,自古以来战争爆发的时候都是囤积居奇的黑心商贩大赚特赚的好时候啊!最唯恐天下不乱的就是他们了有木有!这帮视和平为粪土的战争帮凶! 第59章 祝小英深深地鄙视之。 已经被贴上“黑心商”标签的温润公子并没有察觉到某人的怨念,此时此刻他的耳畔只回荡着那夜无意中听到的,声音有些稚嫩的,却措辞激烈的话语—— “……没听过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这句话吗?” “……在这汉室衰微的乱世之秋,谁知道时局又会有什么变动?” “……纵使是七国贵族又怎么样?还不是沦为阶下囚,马前卒?” 其实这场战争,你也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动的吧…… 梁山伯看着眼前的人,目光有些痴迷地略过她弯弯的眉,柔软微翘的睫毛,以及被霞光映红的,白嫩的脸颊…… 既然你都不介意你我阶级有别,我又如何肯止步不前? 更何况,正如你说,这个时代……终究是会变的。 “英台。” “嗯?” “天快黑了 ,你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此时,夕阳已尽没。 山谷悠悠,远山如黛,空广的苍穹在一片深沉的蓝色中显得格外干净透彻。 星月交辉的时刻,祝小英跟着梁山伯在最后的日光中走到湖口入水处。 崇罗书院的湖并不是死的,湖口连着蜿蜒的河谷,舒缓的流水如碧色的丝绸,绕着山道,向那看不尽的山川纵横流去。 祝小英不解为何梁山伯把自己带到这个地方来,正要询问,却在这时,忽然看见了壮美到让人窒息的一幕画面—— 只见刚刚的湖面处,瞬时点亮了无数盏河灯,带着摇曳扑朔的灯火,在幽静湖水的承载中,缓缓地,漂浮出湖口,星星点点,沿着清波顺流而下。 各式各样的河灯仿佛源源不断,就像不知疲倦肆意绽放的繁花,次第浮现,竟然在河谷中连成一条长龙!点燃了这静谧的悠悠水道,仿佛揉碎的金光被人肆意抛洒,在绚丽到近乎虚幻的夜中,斑斓远去,有如天宫的无尽长街…… 金色的丝带飘摇向水天相接的地方,映在祝小英黑亮的双眸中。 无比,震撼。 女人都是虚荣的动物。 即使知道那只是转瞬即逝的浮华,却依然不可抗拒地为之心动。 静静的晚风中,梁山伯站在她的面前,在灯火扶摇间递给她一个锦盒。 “英台,这是我家祖传的串珠,可以避邪保平安,今天是你的生辰,若是不嫌弃便将它收下吧。” 祝小英呆呆望着梁山伯手中那一串晶莹剔透的玉珠,有些恍惚。 从来没被男人认真追求过的没见过世面的土孩子……有点被震傻了。 ☆、第五十五章 对于所有喜欢花痴又对浪漫爱情报以美好憧憬的待嫁姑娘们来说,没人追,是件麻烦事。 不过因为会花痴,会幻想,姑娘们大多不怕寂寞。 可是,当真的有一天,一名男子,眼睛只有你,只看着你笑,带着势在必得的手腕和气魄,如此具有侵略气息地静静站在你面前等待你做出选择时……该作何反应呢? 祝小英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总之,像她这种没什么本事的废柴……只能是…… 被吓跑了。 当然,她也不是跑得很彻底很没水准。 她之所以跑是因为木桃来了,恰好赶在气氛最微妙的时刻,而且带来一个消息—— 马文才回来了! “啊……嗯……那个……梁……不,文才兄回来啦听说监院派了人在门口堵着呢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被抓起来哈听起来挺有趣吧我们去看看他好不好啊山伯兄你说呢呵呵呵呵……” 一边傻笑一边后退一边不喘气地说完这一串话,祝小英头也不回转身就跑,一路狂奔而去。 感觉到梁山伯阴晴不定的目光,丫鬟木桃怯怯地也往后一小步一小步蹭了蹭,最后紧张到居然行了个女式的屈膝礼,然后也跟着不着调的主人,一起撒丫子逃走了。 …… 河谷内,仍是璀璨的河灯长龙,朦胧如梦。 手上握着的,还是映着莹光的碧玉串珠,水润剔透。 只是,这寂静的斑斓夜色里,却只剩下了他孑然一人,而已。 …… 祝小英从后山湖岸跑回来的过程中,心一直跳得特别快,像做贼一样。 “小……小姐,您跑那么快干什么呀!”当祝小英终于在书院一个偏僻的小院子里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快断气的木桃幽怨地喘着气说。 祝小英觉得她都快跑吐血了,倚着墙壁倒了半天气,才吭出一句:“我,我也不知道……” 木桃:“……” “我就是……就是……紧张。”没用的小姐支支吾吾道 “英台?!英台!是你吗?” 在她们不远处,突然有人小声唤道,语气中带着意外,还有难以置信的惊喜。 祝小英被吓了一跳,“谁?谁在那里?” “英台,是我呀!” “梁兄?” “嗯,是我,我在这儿呢!” 身后的旧瓦房里传出乒乒乓乓的响声,紧接着,墙壁上一人多高的窗口处冒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 “英台,我在这里呢!” 祝小英忙站起身,循着声音找过去,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窗口中一张脏兮兮的脸。 若不是因为脸的主人此时正呲出一口白牙冲自己乐,在黑漆漆的窗口和墙壁背景的衬托下……她几乎看不出那是一张脸。 不知在哪里蹭上的黑泥,掩盖了原 本的肤色,要是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眼角和唇角有轻微的划伤和淤青。 “梁兄?你……你怎么搞成这样!” “嘘!小点声,可别让人听见了!不然你也该挨罚了。”马文才急忙道,然后又艰难地偏了偏头,避过窗口的栅栏,看向木桃,对她说:“去,帮我们在外面看着点,要是有人来赶紧通报,我和你家公子说几句话。” 木桃早就听说了马文才回来的事,对他出现在这里的前因后果也大概知道一些,所以并不像祝小英那么惊讶,听了马文才的吩咐,乖乖地跑出去望风。 把碍事的灯泡打发走,马文才又看向站在外面的祝小英,难言心中激动,生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认真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美滋滋说:“真好,我还怕今晚见不到你了!” 虽然猜到马文才是被关到这里闭门思过,但祝小英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把自己弄成一副叫花模样。而且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其他的人呢? “英台,你……过来。”马文才透过小小的窗口说。 “嗯?干什么?”祝小英虽然这样问,还是凑了过去。只是她的个子不够高,踮了半天脚也没凑到窗口边。 “那边……那边有两个破花盆,你倒扣过来踩在脚底下!”马文才急忙出谋划策。 于是祝小英去搬花盆,费了好大劲才把花盆移到瓦房的窗子下。 这个破瓦房是专门给犯了错的学生关禁闭用的,所以窗子开得高,上面还有铁做的栅栏,弄得跟关押犯人的牢房似的。 祝小英把花盆扣好,再踩着蹬上去,总算可以跟马文才面对面说话了,不用一直仰着脖子。 “英台,你来,低一下头。”马文才说。 “干嘛?” “头低一下,低一下,快!”马文才兴致勃勃地看着祝小英,一双清澈的眼睛在他那脏脸上显得格外明亮。 祝小英狐疑,不知道这厮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却还是将脑袋低下去。 然后,感觉有什么东西簪入发中。 “嗯,我就知道,肯定适合你!果然!”马文才从栅栏中收回刚刚探出的爪子,看着祝小英啧啧称赞,一脸“小爷我的审美就是好”的自我陶醉表情。 “什么东西?”祝小英皱眉,摸摸头。 “簪子啊!虽然今年你还未到束发之年,但也该学着成年男子盘发髻了,等明年你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我再送你个更好的!今年……今年就先这么凑合吧!” “生辰?”祝小英的心微微一动,抬头看向马文才。 “嗯?怎么,英台你都忘记今天是你的生辰了?难道没人给你庆祝?” “你怎么知道……”为什么……你也知道…… “我就是怕赶不回来,才一个人偷偷溜出 来的,哎,谁知这么倒霉,大晚上还能在林子里碰见野猪……” “一个人溜出来!”祝小英打断了马文才的抱怨,“从哪里溜出来?” “嗯?英台……英台还没听说吗?”马文才语气有点心虚,“我……哎,我们出去赌馆的事让桓玄那帮混账知道了,一定要我也带着去一次才肯罢休,结果却遇上了朝廷的户籍盘查,所以被耽搁下来……我担心今天你生日回不来,就自己悄悄越过封锁线跑回来了……” 祝小英:“……然后还遇到野猪?” “可不!英台……你险些就再也见不到我了……”马文才嘤嘤嘤地装委屈,可脸上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第60章 祝小英默默地看着马文才脸上的伤痕,突然觉得心里窜出一股火,说出来的话也有些咬牙切齿:“擅自逃离户籍盘查……你也不怕被抓去坐牢?!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马文才耸肩,仍笑得没正经:“这不是没被抓住嘛,不过是几个户籍官而已,没什么的!” “就为了个破生日,难道一定要今天回来?礼物过几天送不是也一样的!”祝小英越想越来气,气得眼睛都湿了。她还有一句粗口在心里没有爆出来:你他妹的不要命了么!神经病! 见祝小英突然变脸,马文才也被吓到了,急忙又将手伸出去帮她擦眼角飙出的泪珠,“英台……英台你气什么?” “好好关你的紧闭吧!我走了!”祝小英作势就要跳下花盆,却被马文才抓住手。 “你放开我!小心我去监院那里告状!” 马文才却死也不放手,只是很认真地看着祝小英,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然后目光突然变得很温柔,急忙在心中想好一番说辞,才低声说:“好了好了,骗你的!哪有那么惊心动魄,没有野猪……也没有偷越封锁线这一说,都是我哄你玩瞎编的,看把你吓得!” 说完,还笑着刮了下祝小英的鼻尖。 “贤弟,你也真好骗!” 祝小英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问:“真的?那……那你怎么回来的?” 马文才见她终于不嚷着走,才放下心来,然后想了想,慢吞吞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你不要怪我。” 祝小英看着他,内心竟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他想说他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孩? 其实,这种猜想是没有什么依据的……祝小英自己也明白,但还是忍不住会这样想。 “嗯,其实……我骗了你,我……不是梁山伯。” 原来说的是这个…… 心中突然又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的失落。 祝小英面上却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你说什么?” 马文才心说明明你都猜到我会知道还做出这么惊 讶的样子干嘛,不过面上还是装出愧疚的样子:“嗯,其实,我才是颖郡马太守的儿子,马文才。我和梁山伯是好朋友,是我让他跟我身份对调的,所以他不是有意骗你,你别怪他。” 无时无刻不想着维护梁山伯……哎,马文才,你真是的。 见祝小英不说话,马文才又有点紧张道:“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英台,自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和你投缘,但我的名声不好,怕你不愿意理我,所以才出此下策,本也没想着骗那么久,却阴差阳错一直和山伯兄演戏到现在……对不起,你……你别气我……” “然后呢?”祝小英静静听完,问。 “什么然后?” “这跟你怎么逃回来有什么关系?” “啊……你说那个……”马文才眼神微微闪烁,却很快恢复常态,“刚巧,在山下镇子里负责调查的户籍官是我父亲的旧相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所以我跟他打了声招呼,就放我回来了!” “那你的脸是怎么弄得?”祝小英不为所动。 “脸啊……脸……”马文才突然想到自己刚刚在禁闭室里不小心打翻的水罐,“我走夜路不小心,过河的时候滑倒摔得!不信你看,衣服还湿着呢!”说着马文才便把自己的袖子提上来给祝小英看。 祝小英伸手摸了摸,果然是湿的。 默默收回手,一声不吭。 “英台……你……不生气吧?”马文才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弱弱地问。 祝小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她也搞不懂,自己刚刚那股无名火是从哪来的,竟然还把眼泪烧出来了! 一定是……马文才他太不靠谱了,她看着不爽。 嗯,就是这样。 小院子里静悄悄的,弯弯的月牙挂在天上,周围有星星闪动着。 斑驳的树影在房屋的土墙上和青砖地面上彼此交织,给人一种满满当当的充实感。 咕噜—— 一声响。 马文才本来正看着祝小英讨好地笑,突然神情有些尴尬。 祝小英噗嗤一下忍不住笑出来。 马文才手半握着拳掩在嘴边,一本正经地咳了咳,投之以责备的目光。 “山……文才兄!” “嗯?”突然听祝英台这样叫自己,马文才竟然有点不适应,反应慢半拍,但心里却一阵甜蜜。 “多久没吃东西了?” “呃……不瞒英台……为了赶路,我已经两顿饭没吃过了,就采了路边的几个野果子。” 不知为什么,祝小英突然被脑中浮现出的马文才爬树采果子的画面萌翻,嘴边笑意更深。然后伸手入怀,摸出一个手帕包成的小包裹。 她将小包裹捧到窗前,一层层揭开帕子,露出里面两块软软的精致小点心。 马文 才的眼睛顿时就亮了。忍不住抽了抽鼻子,咽了下口水。 “喏,吃吧!”祝小英将点心向前一递。 马文才看着祝小英,感动得都快哭出来了,抓起一个点心就往嘴里送,还不忘恭维:“不愧是贤弟,知道为兄饿着肚子,特地还带了点心过来!” 祝小英看他那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忍不住撇撇嘴,打击道:“我哪知道你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只不过是碰巧经过。这点心是刚刚和山伯兄用饭时,觉得好吃包起来准备给自己留着的!便宜你了!” 马文才吃东西的手一顿,“山伯?” “是啊……山伯兄也知道今天是我生辰,摆了桌晚宴在湖边帮我庆祝。” “这样啊……”马文才低垂着眼,睫毛微微颤动,有些缓慢地咽下口中点心,才微笑着抬头看祝小英,“这样我便放心了,还怕没人陪你……毕竟,生辰一年只有这么一次……” “嗯。”祝小英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不停用脚踢着下面的花盆沿。 马文才吃完了点心,木桃跑进来说好像有人往这边来,祝小英不得不赶快离开。 将花盆复归原位,祝小英刚要溜出院子,却听马文才在背后叫住她: “英台!” “啊?” “嗯……今天是你的生辰,可许愿了?” “许什么愿?” “生辰这天许的愿望都会实现,还有两个时辰,回去要想个好点的愿望,可别浪费了机会!” “嗯,知道了。” “还有!” “嗯?” “别再气我骗你了!” 祝小英侧着头,看马文才被关在破房子里,只可怜巴巴地隔着窗口跟自己小声喊话,突然觉得,即使是那副狼狈的叫花子样,好像也挺顺眼。 “嗯,我不气啦!但是文才兄你骗了我这么久,也骗够了,以后可不能再骗我了!” “好啊,以后我绝对不骗你!”马文才笑得格外灿烂。“我保证!” 那样灿烂的微笑……在祝小英看来…… 挺傻的。 至于生日愿望……许什么好呢? 祝小英又开始纠结。 原来古人也有这种讲究。 那么…… 哎,突然有点希望,马文才他不是断袖了。 ☆、第五十六章 马文才回来之后,又过了三天,书院里其他出去鬼混的学生们也都如丧家之犬般垂头丧气地滚回来了。 不过,丧家之犬只是表象。那只是给夫子们做做样子罢了。 实际上,这帮在深山老林里憋坏了的浅薄纨绔们无一不为自己的丰功伟绩而洋洋得意。纷纷将这么多年肚子里所留不多的墨水发挥出来,把自己此番下山的经历添油加醋大侃特侃,什么描写啊对比啊衬托比喻夸张的手法都上来了,蒙得那些没机会溜出去只能眼巴巴当听众的可怜虫们两眼发直。 某某某华灯街上偶遇佳人啦,某某某酒肆拼酒豪迈四方啦,某某赌楼发癫输光裸奔啦…… 安静庄严的书院,在沉寂了多年之后,终于迎来了它八卦的春天! 食堂饭桌上,课间休息的空当,公共浴室的氤氲雾气中……无处不飘荡着窃窃私语…… 祝小英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八卦起来……也是这么可怕。 当然,在众多八卦之中,话题最火热的还是跟书院里两个风云人物变幻莫测令人匪夷所思的身份互换有关的。 祝小英简称其为——身份门事件。 像是如下的对话—— 公子甲:“什么啊什么啊?你说梁山伯不是梁山伯?马文才也不是马文才?到底什么意思你说嘛你说嘛!” 公子乙:“可不是可不是,我跟你说啊巴拉巴拉……” 公子甲:“不会吧不会吧,你说那个穷小子才是颖郡的太守公子?” 公子乙:“真的呢真的呢,户籍官盘查时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的!” 公子甲:“我说呢我说呢,看马文才那厚颜无耻的无赖样也不像是庶族的……一看就是咱们士族的!” 第61章 公子乙:“……” ——无处不在。 不过这俩人的说话方式还是很有艺术感的,让祝小英一下就记住了,而且其中那个公子乙还是当初那个要扒她衣服的三个混球之一,司马寻。 现在,在祝小英心里他却有了一个新外号,和那个一脸受相的公子甲,一起并称“abcabc”夫妇。 而随着身份门事件在崇罗书院论坛的迅速走红,各大板块版主都对之报以高度重视。 他们的关注也直接导致马文才和梁山伯书院生活天翻地覆的变化。 最先行动的是后勤版块的版主胖监院—— “文~才~~~啊~~~~”监院大人用他那粗实的,沧桑的沙哑嗓音,甜甜地说。 祝小英替马文才虎躯一震。 “要不要……给你换个房间啊?总和南郡公挤在一块也不像样啊!来来来……看好哪个房间跟监院说,监院给你换!” 祝小英觉得,以马文才不羁的天性和桀骜的品格,一定会用一个“您从哪来回 哪去”的不屑眼神让这势利眼的胖老头狠狠难堪一下! 可是,祝小英发现自己想错了。 因为她听见丫说—— “好啊!我要和英台一间!”\(^o^)/ 然后,胖监院又问:“那吃饭的地方也该换一换了吧,以前和庶族那帮穷酸鬼挤在一块可委屈你了!” 于是,丫又说—— “好啊!我要和英台一桌!”\(^o^)/ 比胖监院行动稍微慢一点的是学习版块的版主许夫子—— 相比于没什么水准的监院大人,老油条许夫子处理问题要含蓄很多。 马文才闭门思过结束以后第一天上课,许夫子就将他拦在席外,然后摸着那把干巴巴的花杂胡子慢悠悠问道: “子欲挹水于燧,取火于河,何日可得?” 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就是: “小伙子诶我问你哈,你说我要在火堆里弄点水,在河沟里生点火,你说得神马时候才能弄好捏?” 祝小英觉得,这种话,放到现代社会问出来,很明显说话这人不是脑残就是找抽。但是,因为现在是古代,在含蓄为美的古代学士嘴里,这样的话一定是有一番深远含义的,搞不好还要引发出什么让无数后辈受益的崇高人生哲理。 果然,不等马文才回答,许夫子就又用老神棍一样的口吻自问自答,然后继续胡扯: “固然不可得!夫鸟同翼者而聚飞,兽同足者而俱行。今求桔梗于沮泽,则累世不得一焉!” 翻译成人类语言就是: “矮油那当然是不行滴啦!只有长着相同翅膀的小鸟才能一起飞,长着相同爪子的小兽才能一起跑,你想在沼泽池子里面挖干柴梗累死你丫的几百年也成不了啊成不了!” 许夫子……他究竟想说什么捏? 别急,接下来他终于开始步入主题了。 只见许夫子闭上眼,摇头晃脑地开始念咒:“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则吉凶生矣……” 等他意犹未尽地念完咒睁开眼,也不管席下的众学子是用一种怎样诡异的崩裂表情注视着他,他就直接摆摆手,示意梁山伯退后一排,然后让马文才坐到了祝小英身边。 祝小英满脸黑线。 马文才眼神很无辜。 其实,许夫子在卖了那么久的关子之后,只是想表明一个意思: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马文才和祝英台嘛你们都是官二代,梁山伯嘛你只是个富二代啊富二代,阶级不同立场不同,所以我只好遵循古之圣贤的大道理把你们打乱了重组咯! 可别说我是势利眼哦这些可都是书上说的我也没办法呀你们说是吧! 所以 说,许夫子其实是个牛人。 胖监院大人还是要学着点的。 与许夫子和监院大人不同,其他几个版块的版主对此倒没什么太大反应。 书画版主顾恺之对谁都那么亲切和蔼,仿佛胸中有释放不完的满满的爱。而音乐版主秦子游则一心想着跟祝小英的琴技死磕,其余的事大都漠不关心。 于是,马文才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飞上枝头当凤凰!兴致勃勃收拾铺盖把自己打理得香喷喷干干净准备与祝小英同吃同住! 但祝小英却开始郁闷了!她怎么能跟马文才住一间呢!这不是要穿帮吗?而眼下马文才正得上宠,以她的人微言轻,反抗是绝对没什么效果的。 让祝小英十分不解的,是梁山伯对此事的态度。 还记得当时刚进书院的时候,马文才就嚷着想和她住一间房,却被梁山伯一个犀利的眼神阻止。 而这次,梁山伯竟然没有提出反对。 从始至终,他只是淡淡地看着。 不仅是马文才换房这件事,对于无缘无故的调房间,换座位,对于那些昔日把酒言欢的士族朋友如今处处对他冷嘲热讽针锋相对,他一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态度依然随和,笑容依然温润。 即使是在最落魄尴尬的时候,他也还是那个气度不凡的翩然公子。 祝小英突然有点担心,这人不是被刺激坏了吧? 人也许能容忍在泥泞中摸爬滚打,却大多承受不了那从众星捧月的高处猛然摔下的落差与绝望。 鉴于上次把他一个人丢在湖边就跑的愧疚,加之偶尔的白莲花盛开同情心泛滥,祝小英终于下定决心,想去找梁山伯谈一谈,顺便开导他一下。 她去找梁山伯的时候,梁山伯在低头看书。 见她来了,他却并不感到意外。 “英台,你找我?”梁山伯眼中露出温和的笑意。 其实自从生日那晚,祝小英一直是有点怕见梁山伯的,总觉得有些尴尬。但梁山伯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待她与以往也没什么不同,这才让祝小英慢慢放松下来,也就不再躲着他。 “嗯……梁兄,你这些天心情不好……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可别憋在心里,跟我说说也好。” “哦?英台为何认为我心情不佳?” “这很明显嘛,我知道监院和许夫子他们这样做有点过分,但你也别往心里去,毕竟早就料到会这样了。” 梁山伯看着低着头吭吭哧哧跑来安慰自己的某人,突然很想抬手轻轻掐一下她那张粉嘟嘟的小脸,但最后还是忍住。 “嗯……是有点心情不好。”他放下书,慢慢说。 祝小英心道我就说嘛!这人就是装的!看吧绷不住了吧!这事搁谁谁不憋屈啊! 于是祝小英拼命将眼睛眨动出一种善解人意的水光,摆出认真倾听的解语花状。 梁山伯从席子上站起身,这样祝小英就从俯视他变为仰视他。 “说吧,我听着!”祝小英说。 梁山伯扫了眼窗外,确定没有什么人,然后慢慢靠近祝小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他看着祝小英的眼睛,目光突然很柔情:“英台……” 祝小英:“怎……怎么?” 梁山伯:“你……别怪文才。” 祝小英:“?” 梁山伯:“其实……我也很为你担心,这几天总想着这件事,却也没有办法。” 祝小英:“……” 山……山伯兄,你能说点我懂的话么? 最后,梁山伯终于说了一句让祝小英听得懂的话。 但这句话内容太劲爆,以至于爆得祝小英那原本就不怎么强悍的大脑里所有齿轮顿时全体卡住! 梁山伯他说—— “我相信,如果文才知道你是女孩子的话,一定不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的。” 祝小英:“!!!” ☆、第五十七章 面对梁山伯如此直接突然的揭穿,祝小英还无法想出对策,于是她决定继续鸵鸟政策。 “梁兄……呵呵,你说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懂啊呵呵你要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就又想像上次一样落跑。 但这回,梁山伯没有让她那么轻易地逃脱。 他抓住了她的手,坚定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祝小英觉得很梦幻,并终于第一次让她有了穿越到言情世界的感知……而非耽美版马梁…… 因为身份表明以后,梁山伯住处就移到了庶族子弟的西苑。房间不算宽敞,但位置朝向却是极好,室内布置得甚是清雅。雕花的木格子窗微微敞开着,透进外面明媚的阳光,落在他淡青色的袍子上,更显出几分出尘的风华。 “英台。”梁山伯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此时因为语气的突然郑重,而更显深沉,让人不敢直视。“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子。” “不过既然你女扮男装,便是有自己的因由,我本无心揭破。你我相知相识,同窗一场,我只当你是朋友,知己,从不敢僭越分毫。” “可是书院相伴近载,同桌而坐,同屋而食。越多的知你所思,明你所想,我便越发无法将你视为兄弟手足。自当日你在马车上挑帘闲看,言语中无意谈及南北风土,我便知你非寻常闺阁女子。你虽不喜经史子集文墨诗词,却深谙其中义理,并非无知浅薄。对于门阀之争,你不屑不耻,也看不惯尊卑有别,纵使出身士族,亦愿与寒门交好,不受世俗左见……我知你心性洒脱,不喜拘谨,只向往天高海阔,不愿成为笼中之鸟,困锁深闺……” 第62章 梁山伯的声音虽然还是那样不疾不徐,低沉和缓,却仍能从他熠熠生辉的目光中看出他此时起伏的心绪,他静静看着祝小英,说完上述一番话,紧接着后退一步,两袖荡开,抱拳拱手,对着祝小英长身而揖: “祝姑娘聪慧灵透,俊美率真,吾对汝倾慕已久。梁山伯商贾之后,一介布衣,不敢许汝富贵泼天,唯倾尽家财相聘,真心相对,宠汝一世无忧,白首不离!相伴终老!” 卿之在上,听吾所言。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俊逸公子,祝小英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求婚了! 她居然这样就被求婚了?! 敢问这世间女子有哪个不会被这样的山盟海誓打动呢?有人为自己倾心,愿以身家聘之,而求婚者又是这样一个才貌俱佳的翩翩公子。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可祝小英她也知道,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和梁山伯在一起了,因为那个或是戏说或是命中注定的结局,让她望而却步,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时刻小心 保持着与梁山伯的距离,不敢越雷池一部。 蝴蝶啊……这是祝小英时时警告自己的。 也许这个故事并不像民间传说那样,但谁又能知道呢?祝小英自己早就做出了选择。 梁山伯抬头看了看一直没说话的祝家小姐,心中一沉。 他不知道,他究竟是哪里还做得不够好。 “英台……可愿意答应我?”不甘心,他还是再次问道。 弯弯的睫毛微微眨动了一下,好像突然从什么思绪中回过神来,然后又开始支支吾吾:“山伯兄……我……我觉得自己还是配不上你的……” “英台可是讨厌我?” “……没有。” “那英台跟我在一起时,是否开心?” “嗯……开心。” “好,我明白了。”梁山伯最后轻轻说了一句,缓缓地收回手,站直了身。袍子的下摆擦过地面,沾染上一滴溅出的墨汁,瞬间染透了那无尘的丝缎,散开一朵墨色的花。 “山伯兄,对不起……” “无妨。”梁山伯久久地看着她,仍很有风度地微笑着。 祝小英仿佛做了亏心事,望着梁山伯欲言又止。 梁山伯却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想,温和道:“别担心,身份的事,我定会护你周全。” 祝小英诧异了一下,然后默默地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 梁山伯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又想到了她刚刚那显得茫然的眼神,一种逃避而不认真的态度。 一直以为她只是年纪太小,还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之事。 但他突然发现他错了。 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想懂,或是不敢懂罢了。 没关系。 他,可以等。 …… 从梁山伯那里离开,祝小英心神恍惚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正看到一番闹哄哄的景象。 桓玄的房间门大开着,马文才同学正老太妃一样躺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指手画脚地吩咐着一帮仆人从桓玄屋里往祝小英的屋里搬东西。弄得就像大户人家里的新妾入门,咋咋呼呼的恨不得把整个房子翻过来。 “这是干嘛呢?”祝小英凑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挤在门口看热闹的。 “嗨,你还不没听说?太守公子要挪窝呢!早就听说他好男风,还是个喜欢被压的!这不,跟南郡公呆腻了,又看上人家祝英台了!我早就觉得他和祝英台之间关系不一般……” 祝小英:“……被……被压么?” “就是!你说,那祝英台看上去柔柔弱弱细皮嫩肉的,怎么也能入了他马文才的眼呢?我觉得他可是压不住马文才的!” 祝小英:“……嗯,我也这么觉得。” “我觉得我这条件都比他好。” 祝小英:“……嗯,你应该去试试。 ” “连你也这么觉得?”没有感受到身后越来越阴森目光的某看热闹公子摸着下巴说。 “英台!你来啦!”马文才突然在人群中瞄到了祝小英,立刻如摩西分海一样从黑压压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血路,将祝小英拉了过去。 那个刚刚跟祝小英说话的公子看见祝小英,表情突然一僵,然后哧溜一声缩进人堆中,遁走了。 “咦?英台?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是不是昨夜天气转凉冻着了?”马文才对着祝小英一张黑脸无辜眨眼睛。 祝小英淡淡扫了眼马文才,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衫子,料子上乘,轻薄飘逸,衬着水蛇腰的身段,格外……风流! “文才兄今天穿得很好看嘛。”口气不善。 得到祝妹妹褒奖的马文才心里顿时无比欢乐,特地甩了甩袖子,打起一柄折扇,做出倜傥的公子哥模样,然后凑到祝小英耳边小声说:“英台,我那日在赌场赢回来的钱,除了给你买簪子,还剩下不少,特地让人做了崭新的铺盖和衣服,这样就不会污了你住的屋子。毕竟……我们今后便要同榻而眠了……”马文才越说越甜蜜,忍不住嘴角咧笑,还冲正在起哄的几个素日交好的公子挤了挤眼。 在祝小英看来,挤眼和媚眼没有质的区别,大抵属于勾搭人的范畴。 她白了马文才一眼,又扫了扫堆满整个院子的正用灼灼目光盯着马文才看的围观群众,心中突然非常不爽,一转身就回房了。 哼,马文才这个,不检点的,水性杨花的,放荡的,爱出风头的家伙! 他今晚上想跟她睡一张床? 门都没有! 入夜,祝小英伏在案上练字。 距离许夫子给的一个月的时限很快就要过了,可她的字还是没有多大长进,如果再这样下去,被扫地出门是迟早的事。 任凭马文才如何在床上搔首弄姿,祝小英都不为所动。 “英台,睡吗?” “英台,天都黑了,还练字吗?” “英台,都敲了二更了,还不睡吗?” “英台,你看蜡烛都快燃尽了,快歇息吧……” 眼睛布满血丝的祝小英沉默地看了马文才一眼,然后在后者期许的目光中又抖出一根新蜡烛,将本快燃尽的烛火又重新接上,然后恶狠狠地将新蜡烛按在已经成一滩烛油的旧蜡烛上。 噗!被掐灭的灯芯,冒出一阵刺鼻的青烟。 与之一起陨灭的是马文才眼中那水汪汪的,期许的光。 祝小英莫名觉得很解气! 马文才见勾搭祝妹妹上床无望,索性自己披了衣服起来,然后凑到祝小英身边,抻着脑袋看她写字,安安静静的也不吵闹,还很有眼力价地帮她研磨,换纸,拨弄灯芯保持光线明 亮…… 白净的男人手,显示出天生的富贵无忧和娇生惯养,做起这些细碎的活却一点也不生疏,每一步都透着极致的耐心,修长的指尖拂过墨色的镇纸,沾染上淡淡的磨痕……在这暧昧烛光的笼罩下……竟有了那么一种……红袖添香的味道。 祝小英看着那双在自己面前跳来跳去的漂亮的手,更加无法静心练字了。她心中恼火,猛抬头愤愤地看向马文才,不料却正看见他垂着眼睫在给自己裁剪纸张,高挺的鼻梁将面部的剪影勾勒出精致的线条,散开的乌黑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看起来格外老实乖巧,将他平日的玩世不恭混世魔王的样子全部掩去。 仿佛感受到了他人的注视,浓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两下,向上轻轻一动,明亮而清澈的目光投过来。 祝小英心突突地狂跳,立刻移开视线。 “怎么了?英台?” “嗯……饿了,我去叫木桃给弄点吃的!”祝小英觉得脸颊微热,放下笔就要起身,却被马文才按住。 “哎,他能给弄来什么吃的?不过是厨房里的剩菜冷饭罢了,英台等一下,我去给你弄!”说完便十分利落地放下一摞已经被裁剪整齐的纸张,然后摸了一条发带将头发几下绑好,轻轻推开门,闪身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祝妹妹的攻气场要大开了有木有!!马小受你有的受啦~~ ☆、第五十八章 等马文才回来的时候,祝小英看着他一样一样摆在桌上的几乎可以用来开一个小型party的吃食点心……就不镇定了。 “文……文才兄,你把书院的厨房抄底了么?” “没有啊,只是去监院的后院逛了一逛。怎么英台你要我去抄厨房么?你要的话我也可以去哦!把锅子拿来也不成问题!”马文才含情脉脉地看着祝小英说,殷勤地为她递上筷子。 祝小英满脸黑线:“我要锅干嘛?” 马文才挠了挠下巴:“烧水?” 祝:“我烧水干嘛……” 马:“当然是洗澡沐浴啦!” 祝:“……” “可……可是,这样不会被监院发现吗?” “嗯,所以我在他的食盒里放了一只耗子啊。”马文才笑眯眯的,托着腮眼巴巴看着祝小英等着她夹第一口东西吃,就仿佛出去觅食的老乌鸦用充满爱的眼神看着窝里嗷嗷待哺的小雏崽。 第63章 祝:“……文才兄?” 马:“嗯?” 祝:“你抓完耗子……洗手了么?” 马:“……” 祝小英沉默地瞥了眼马文才僵硬的表情,然后刚刚从他手中接过的筷子放到边上,自己又拿了一双。 被嫌弃了的马文才苦着脸乖乖去端水盆,然后蹲在房屋角落里认真洗手…… 当然,对于马文才这种深夜潜入人家后院偷鸡摸狗的行为,祝小英是很不屑的,并且深深鄙视之,谴责之,然后就恬不知耻地选择与之同流合污。 本来嘛,不论革命的硕果是如何取得的,总要有人来品尝呀,不然不就浪费了?窃取的果实也是果实啊。 于是道德感沦丧得十分彻底的某人面对满满一桌的赃物,吃得无比欢乐。 马文才晾着两只洗的白白净净的爪子又欢天喜地凑了过来,开始扮演一只合格的老乌鸦: “尝尝这个酒酿圆子羹,冷着吃也别有一番风味哦,只是不要贪多,对胃不好!” “嗯,这个干炸小黄鱼倒是失了香酥……可惜可惜……不过多吃点鱼会变聪明,啊英台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不聪明……” “莲藕香栗子糕倒是不错……英台我给你夹一个……吃慢点别噎到……” 于是,在某只聒噪的老乌鸦不停的“照顾下”,祝小英她终于吃撑到了。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有些懊恼地嘟囔:“这么晚了还吃这么多东西,真是罪恶……要是变成监院那样怎么办?” 一想到胖监院球形的身材,祝小英立刻觉得惊悚了!胖监院之所以胖成那样……该不会……就是晚上吃这些东西吃出来的吧! 马文才却不以为意,又是倒水又是顺毛,温柔安抚:“没事没事,我就是喜欢英台你胖胖的……呵呵,胖胖的。” 祝小英身上抖了 一下,然后突然觉得,马文才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像童话故事里的老巫婆看作为食物的无辜小女孩…… 酒足饭饱后,祝小英困意袭来,练字的决心产生了动摇。 而马文才这个不贤惠的还要在旁边煽风点火: “都这么晚了,别练了,快睡吧!”说着,神态慵懒地摸了摸柔软的床褥,又顺手褪去了外袍,拉松了寝衣的领口,解开束发的发带,略显疲惫地用手拨弄了一下乌黑凌乱的长发,然后缓缓地侧头看过来…… 祝小英眼角一跳。 扔下毛笔气势汹汹地朝马文才冲过去,抖开被子往他头上一扔就将他整个人按倒在床上! 尼玛这货简直太会挑拨人了!留着就是个祸害!还是闷死他好了! 马文才在祝小英身下,竟然老老实实不挣扎也不反抗,直到祝小英真的以为自己已经将这祸水解决掉了,松了力气,才见马文才慢慢扯下被子,露出一对笑意盎然的眼睛,然后看着祝小英讨好地说:“英台你别恼,字可以不用急着练,许夫子那里我有办法。” “哦?”祝小英挑了挑眉,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整个人都骑在了马文才身上,却没有下来的打算,“文才兄有什么办法?” 马文才眼睛贼溜溜一转,调侃道:“贤弟这样压着为兄,为兄气都喘不过来,可……怎么说?” 祝小英这才将那已经不知道丢到哪里的矜持找回来,脸上一热,忙要闪身,谁知双臂一紧,被马文才牢牢抓住,然后被他拖着原地一滚,乾坤骤然倒了个个,压在下面的那个成了她。 “喂,文才兄!你这是做什么?”祝小英急了。 “圣贤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英台不顾自己的身体案牍劳形,为兄可不能视若无睹。来,我们一起安歇……” “……那你的圣贤有没有说过,为兄不应该把贤弟压在身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手足情深,不分彼此,同榻而眠有何不可?” “难道你没听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哦?莫非贤弟如那曹孟德般,也好梦中杀人?” “杀人倒不一定,不过……咬人可就难说了……”已经面红耳赤的祝小英不再跟流氓废话,直接亮牙! 于是,马文才一声惨叫,被踹下了床。 祝小英居高临下地看着马文才,也不管他是用如何水汪汪的委屈眼神看着自己,直接丢给他一床铺盖,然后狞笑着拉上了床帐。 书院东苑的某厢房里,还未睡熟的两个士族公子猛然被惊醒,纷纷竖起耳朵,仔细听了一会儿,仿佛要从那寂静的黑暗中听出点什么。 “刚刚……是不是有谁叫了一声?” “好像是……马文才?” “哦~~” “哦哦~ ~” 两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地四目相对!感叹一声!眼睛里冒出灼灼狼光! “想不到……” “祝英台他……” “……是个真男人!” 敬畏的语气。 谣言啊……大多都是如此产生的。 而与此同时,书院西门处停着一辆马车,几个仆人正忙着往车上搬运行李。 “公子,您真的不跟马公子和祝公子他们打个招呼就走吗?”四九坐在车夫边,回过头有些迟疑地问。 “祖父的家书催得紧,夜已深,他们想必都已睡下,还是上路吧。”梁山伯闭目坐在车厢里,手中却慢慢拨弄着一串碧玉串珠。 “哼!还不是那个祝姑娘伤了公子的心,公子才走得这样匆忙……”小书童有些愤愤不平地嘀咕。 “四九,休得胡言。”梁山伯皱眉,扬声警告。 “是……公子。”四九垂头丧气。 马车渐渐动起来,辘辘车轮之声惊动了草丛里的飞虫。 梁山伯睁开眼看了看四九,然后笑道:“怎么,要离开这里舍不得么?” 四九心虚:“公子说什么呢,我又哪里舍不得了。” “哦?我看你刚刚倒不是为公子我抱不平,只怕是自己在这里有放不下的人罢了。” 四九脸红,心中顿时晃过一个书童打扮的小丫头的样子。 梁山伯淡淡一笑,也不点破,只是在马车驶出书院的时候,挑开窗帘回望了一下,随口问了句:“书院里的米粮蔬果往年都是从哪里进的?” 四九忙收回心思,恭恭敬敬回答:“崇罗书院的采买一向都是从临近的沈家庄子上直接购得,但沈家去年经营当铺赔了本,已经把庄子卖给了我们,老爷嫌这块生意小,一直也没大理会,就还是按着原来主顾的生意做着。” 梁山伯听后点点头,默默地垂眸思量了一会儿,然后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吴郡……紧邻京都。若是真的起了战事,所有物资都必先以京城为重,恐怕到时候……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了。” 四九闻言微微一愣,看向自家公子,“那……要不要跟书院里的人知会一声?好让他们先存点粮食?” 梁山伯微微一挑眉,眼睛中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慢悠悠道:“不急,这往后……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呢。况且若真是起了兵火,私自屯粮可是大罪。” 四九虽然从小跟着梁山伯,但还从来没有哪次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家公子的笑容这么的像狐狸!于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那么……公子,我们以后还会回来么?” 白玉雕般的修长手慢慢拨弄着碧绿串珠,在隐隐约约的月光下,每一颗珠子都泛着幽绿的光,梁山伯闭上眼,薄薄的唇角勾起一丝笑 意:“这是自然。等到需要的的时候,自然要回来的……” 于是就这样,狐狸公子带着他的下属们,趁着月黑风高夜,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书院,并没有惊动同窗们。 第二天早上,许夫子有事没有来,据说是去看望昨天半夜无故被惊吓到了的好友,胖监院大人。 胖监院大人头上绑着布条颤颤巍巍倚在床上,向许夫子哭诉昨晚是如何被一只巨大无比的耗子折磨得生不如死。 并指天发誓,一定要弄回一只好猫,杀尽崇罗书院所有的耗子! 胖监院大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将军浴血征战沙场的,无以匹敌的坚定! 听到这话,崇罗书院所有的耗子都颤抖了,并奔走相告转移阵营,踏上了背井离乡之路…… 后来,据一把花胡子的许夫子说,胖监院大人病得着实不轻,实在是“衣带渐宽”“娇容憔悴”,病得让人“我见犹怜”。 祝小英看着许夫子长吁短叹捶胸顿足的模样,非常怀疑他是不是最近又嗑药了。东晋名士喜欢炼丹吃药,以寻求仙路,所以嗑药之风非常风靡,不仅嗑药嗑得普遍嗑得有技术含量,还独嗑药不如众嗑药,经常聚众扎堆炼仙丹。 怎么用词的水准差到了这种地步? 还“我见犹怜……” 她甚至怀疑许夫子与胖监院之间有jq,许夫子那什么眼里出西施。 不过几天之后,当祝小英再见到胖监院,看着他那瘪下去的肚子和消瘦了两圈的腰身……以及因为减了肥而日益矫健敏捷的身法……深深滴觉得…… 第64章 她和马文才,真是,积德了啊!瘦下去的胖监院少了许多市侩之气,居然也有了点学者的风范!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因为早上没有课,所以祝小英就空了下来,准备抓紧时间练字。虽然马文才说他有办法让她过关,但是偷工取巧什么的总归不太靠谱,于是祝小英决定脚踏实地,能练多少算多少,就准备去后勤部管事殷仲堪那里再领一些纸张和笔墨。 不料还没到西苑,就看见殷仲堪捧着高高一厚摞书本迎面过来。 几个同样因课程取消而无所事事的士族纨绔闲得皮痒,无聊地凑过去对殷仲堪冷嘲热讽几句,然后顺便伸脚绊了他一下,殷仲堪怀中的书本顿时全都散落在地。 祝小英看得很无语。 这帮脑残究竟是有多幼稚啊竟然连这么没品的事都干出来了?他们的生活真是太空虚了,看来以后应该想个办法丰富丰富他们的精神世界。 “仲堪兄,我来帮你!”祝小英跑过去蹲着帮殷仲堪捡回书本。 “谢谢。”殷仲堪笑容温和,丝毫看不出被人愚弄的气恼。 “你老远就看到了那帮家伙,怎么也 不躲着点?” 殷仲堪神色淡淡的,将书本捡起来,整理好收入怀中,不紧不慢地说:“他们既然打定主意要生事,不得逞心里指定不会舒坦,又会寻别的事端,倒不如随了他们去,不过就是几本书,捡起来便是。” 祝小英倒是一愣,抬起头认真地看了殷仲堪几眼,他其中一只灰色的眼睛仍像蒙了雾气一样,看不清,也看不透。 “仲堪兄……真是好气量啊!” 殷仲堪微笑,“我本来就比他们年长,又怎会真的和他们认真?” 祝小英也随着笑了笑,不经意间看见了殷仲堪怀中的书本,只见那并非上课用的书籍,而是账本,便问:“嗯?仲堪兄拿这么多账本做什么?” 殷仲堪低头看了看,皱眉道:“哎,最近书院采买的开销高得厉害,东西的价格都比原来涨了很多。我正准备去找几个账房核对,想看看是不是出了差错。” “涨价?怎么好端端的会涨价?” 殷仲堪沉吟了一下,目光突然变得有些微妙。 “最好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怎么样?”祝小英实在不擅长打谜语,觉得和这帮古人讲话就是累。 而殷仲堪却没有解释,只是突然提了一句没什么关系的话:“山伯……昨日离开书院了,英台可知道?” “啊?!什么叫离开书院?” “他接到一封紧急家书,向书院告了长假,连夜便离开了,怎么,他没有跟你说?” “怎么会这么突然……” 殷仲堪若有所思地看着祝小英,良久,才笑道:“也许是时间太紧迫了吧,来不及跟大家打招呼。不过,英台,山伯倒是对你极好。” “嗯?”祝小英觉得殷仲堪这人说话太具有跳跃性,实在跟不上他的思路。 “那么多河灯……可是求了好多人帮着点的呢!”殷仲堪说,然后抱着账本,在离开之前,又回头对祝小英笑了笑,不经意地提了句:“我原本还以为,河灯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呢……” 然后,他又说:“文才他……也待你极好。” 祝小英凌乱地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殷仲堪飘飘远去的背影…… 嗷嗷嗷谁能告诉她这殷仲堪究竟想说什么啊啊啊啊!这该死的,含蓄的,灭人脑细胞的古代! ☆、第五十九章 等殷仲堪走远,祝小英才想起自己还没向他要笔墨和纸张,于是赶紧追了上去。可是还没走几步就遇到了来找她的马文才,于是暂时将笔墨一事放下,急忙将梁山伯离开书院的消息告诉他。 “真的?山伯兄真的走了?”听完祝小英的话,马文才眼睛顿时闪闪发光。 “嗯,走了。”祝小英偷偷留神观察马文才的神情,觉得费解。 文才兄……你表现得这么高兴是闹哪样!山伯离开了你不是应该失落的吗?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失态,马文才忙收回嘴角控制不住浮起的笑容,一本正经地咳嗽一声,道:“嗯,山伯兄估计是家中的确有事,也许过几天回来也说不定呢!” “可是,为什么他也不跟我们说一声?”祝小英继续试探。“山伯兄和文才兄可是至交,这么一声不响的……难免寒心。” 嗯,她要暗示马文才,梁山伯对他没有意思,最好还是趁早死心。 马文才见祝小英面色阴郁,似是对梁山伯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心里有点不舒坦,然后抓紧机会挑拨离间:“哎,山伯兄他这人是有些冷情,别看他平日待你极好,但是不是真正用了心……谁也不知道。” 祝小英见马文才神色怅然,表情幽怨,看着自己的眼神躲躲闪闪,顿时了悟! 哎,可怜的文才兄,他终究还是伤心了的。 梁山伯啊梁山伯,你看看你,作的什么孽呦! 马文才看祝小英眼神中流露失望,顿时觉得心疼不已,大骂梁山伯负心薄幸。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终于踹开了梁山伯这一强劲对手,相信以后对祝妹妹好一点,她自然会感受到自己的真心,忘了梁山伯。于是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不禁喜上眉梢,但想到不能让祝妹妹看出自己小人得志幸灾乐祸,又极力克制,陪着小心做出一副难过模样。 祝小英不经意间回头看马文才,发现他表情飘忽不定甚是诡异,似是在强颜欢笑。见他对梁山伯用情如此,她虽心中难过,但还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文才兄,难受你就说出来,在我面前……你不必掩饰的。” 说完,祝小英黯然地低垂了眼睫。 正在忍着得意的马文才突然一愣。 接着,祝小英也没再说什么,就低着脑袋走了,背影看上去……挺落寞的。 马文才无辜地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一头雾水。 …… 梁山伯虽然走得很低调,但他的离开还是在书院里引发了不小的波动。 大多数士族子弟都是对其嗤之以鼻的,认为他是身份曝光了以后实在没脸继续在书院混下去,不仅士族瞧不起他,就连庶族也觉得他虚荣伪善,以前的种种谦恭有礼博学多 才,在这样看似夹着尾巴逃走的窘迫之下全部被抹杀。 甚至以前得过他不少好处的人也都对他颇有微词。 这一眨眼又过了小半月。 入了十一月,天气渐渐转冷,山谷中比外面温度还要低上许多,每天早晚地面上甚至会有薄薄的冰霜结出来。山中花叶落尽,只剩一些常绿的乔木身上还有些绿色。士族子弟们早就换上了家中送来的各式珍贵皮裘,庶族中家境不太好的也都准备了稍厚些的棉衣,各房各户纷纷架起火盆,崇罗书院开始了过冬的准备。 这日吃完了午饭,一群公子哥都滞留在膳食馆里不肯出去受冻,围着火盆烹茶闲聊。 “我一看那梁山伯就觉得他没有什么贵气!高门显户的气度岂是那种商贾小民能有的?”不知是谁,又将已经渐渐过时的梁山伯话题扯起来。 “我说你怎么又提起他了?有完没完?”公子齐宣不耐烦地斥道。 祝小英和马文才也在不远处坐着,听到这话把目光移过去,只见那说刻薄话的人是司马寻。 这司马寻仗着与当朝皇家沾亲带故,总是以皇亲国戚自诩,走到哪都娇里娇气,尖下巴细白脸,天生一副受样,祝小英很是看不惯,更别提他还和伙同齐宣、王阮二人来捉弄过自己。 但祝小英天生就是个怂人,像是路见不平一声吼这种事是决计做不出来的,于是她只能另辟出路—— 扭过头,对马文才说:“文才兄,昨天你给我看的那个故事里面,加个人物进去。” 马文才问:“哦?什么人物?” 祝小英目光阴险地盯着不远处的司马寻,奸笑道:“加个落魄的皇家远亲,嗯,最好这皇家也是个亡了国的,然后让这纤柔貌美的年轻小公子流落各个虎狼部落被叉叉圈圈再圈圈叉叉最后以残花败柳之身受尽折磨生而不得死而无门沦落为小倌得病而死。” 马文才:“……” 而那边司马寻倒对自己在小说中的悲惨命运毫不知情,依旧一副病恹恹的傲娇样子,哀怨地看了齐宣一眼,说:“我就是看不惯经商之人的嘴脸嘛!这不,眼下朝廷刚说要打北边的氐人,他们就开始不老实起来,屯粮积货,哄抬物价,搞得民间怨声载道,朝中还有些庶族的官员向我皇伯伯进言,说是要让朱门开仓放粮呢!” 面对司马寻刻意将“我皇伯伯”这四个字加重音的说话习惯,大家早就见怪不怪,懒得跟他认真,不过这“哄抬物价”倒是戳中了很多人的心事,立刻得到共鸣。 “可不!也不看看最近膳食馆都给我们吃的是什么东西!清汤寡水的,汤洒在身上连点油星都不沾!白水似的!” 第65章 “是啊……米也没有从前精细了。” “这都几顿没有 肉了,眼看天就冷了,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 一石激起千层浪。 斜躺在马文才边上的桓玄本来在小憩,被这帮人呱唧呱唧一吼,吵得头疼,于是不满地哼哼了一声。 虽然桓玄年纪偏小,不过刚到束发之年,但好歹也有个南郡公的封位,又有桓家势力,所以大家对他都很恭敬。 “才少吃了两口饭,就开始沉不住气了?还好意思以显贵自称!这往后还指不定如何呢……你们现在就抱怨,还为时尚早吧?” 有人急忙谄媚附和:“南郡公说的是,只是不知您说的这往后……难道朝廷真的要跟氐人打起来?” “谁又知道呢?”桓玄懒懒地翻了个身,又闭上眼,不再说话。 而一直在角落里饮酒的王忱则迷迷糊糊地看了桓玄一眼,然后带着酒意对司马寻道:“什么话都别说得太满,昨天眼中的狗熊指不定哪天就变成心中的英雄了呢!” 司马寻撇撇嘴不服气,但也没有说什么。毕竟太原王家地位显赫,王忱的父亲还在朝中任中书令一职,所以尽管他整日烂醉如泥说话办事都不太靠谱,脾气又古怪,但士族子弟中还是愿意与其交好的人比较多,没人敢得罪。 “想不到,一进来就能听见王兄的高论,真是受教了。”正说话间,门帘被挑起,伴随着温和的声音,殷仲堪笑着走进来。“外面天气寒冷,这屋里倒是热闹暖和。” 士族纨绔们一见来人,立刻摆出一副不屑的轻蔑样子,不过高傲的贵族礼仪倒是没让他们放□段说什么难听话,只是漠然地将殷仲堪当做空气。 祝小英有些看不过去,忙问:“仲堪兄?你怎么来了?” 殷仲堪脾气一向好,仿佛丝毫感觉不到尴尬的处境,只是温和道:“监院让我来告诉大家,山长和山长夫人这几日就回书院了,让我们好好准备一下。从明天开始书院上下全体清扫,现有的仆役们忙不过来,让我们也参与轮值。” 不出所料,所有的纨绔们顿时都像吞了一整只带壳生鸡蛋般,瞪着眼不说话。 殷仲堪淡淡一笑,似乎对眼前的场景很满意,又继续道:“而且……想必大家也听说了,因为最近国中要起战事,朝廷下令命各学馆书院临时开设武课,到时候会派各地驻扎的下级军吏来负责练兵事宜。也就是说我们很快要开设一门新的课程,而且武课不比别的,每日都要上,以晨练为最佳,所以…… 说到这里,殷仲堪愉快地眨眨眼,祝小英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以后大家起床的时间便改为……寅时一刻。” 殷仲堪走后,众纨绔如同死了亲爹亲妈般,一片沉寂,傲娇小皇亲司马寻甚至当场就晕过去了。 祝小英呆了 呆,闷头掰着手指头算……寅时一刻…… 尼玛凌晨三点半啊!! 要死了…… 她回头看马文才,想与之来一个眼神的交流,谁知这货却在聚精会神奋笔疾书,全心全意投入到他的写作事业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已经离开的殷仲堪又旋风一般地返回来,宣布刚刚遗漏的一个消息——书院里所有的学生从明日起都要参加清扫工作,除了一个人,就是今年中秋之夜斗花草的花魁,马文才。 马文才本来写文写得开心,突然觉得周身一阵冷气,于是才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纸本上移开,正发现一屋子的同窗都在用一种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 于是不解地看向身边的祝小英:“英台……怎么了?” 祝小英看着马文才,眼神突然变得很炙热,然后亲密地缠住他的胳膊,笑得如花似玉:“文才兄!我们……打个商量,好不好?” ☆、第六十章 第二日寅时一刻,天还一片漆黑,崇罗书院所有的学生便被一阵尖锐的号角声从睡梦中惊醒。 灯一盏接一盏亮起,各个房间人影晃动。接着是各式各样的怨骂,掀桌,翻盆,呻吟,咆哮,互掐…… 于是大家第一次知道,书生公子们也不是不会骂街,只是以前一直没有提供给他们合适的菜市场罢了。 朦胧中,祝小英仿佛又回到了大学军训的时候,窝在温暖的被窝里,自欺欺人地把脑袋往更深处埋了埋,希望自己突然存在感暴跌,上至教官下至同窗都完全不记得她这个人以便让她自生自灭…… 然而,等马文才的声音第三次在她耳边响起的时候,她这美好的幻想,终于还是被残忍的敲碎了。 你妹的。 祝小英忍不住骂。 正努力抓着她的胳膊准备把她从床上拖起来的手一顿。 祝小英睁开眼,两只眼睛一只闪烁着“你走开”一只闪烁着“别摸我”,死死盯着面前的马文才。 马文才讪讪地收回手,眼睛飞快地暼过祝小英的枕头边露出的一角丝绸,然后脸瞬间红了一下,急忙转过身,背对着她说:“英台,你还是快起来吧,已经到了集合的时间,今天第一天抓得比较严,要是迟到的话……” 越说声音越小…… 马文才的表现,很奇怪。 很少见他有什么羞耻心,不过最近倒是常常会莫名其妙脸红。 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和道德高尚(误)的人一起呆久了,也是会获得精神上的升华吧……(大误) 不过祝小英觉得,如果马文才能把后面的话大点声说出来,那么,就算让她找两枚绣花针死死将眼皮撑起来,她也绝对不会想尝试迟到。 那么此时此刻,她也就不必和马文才两个人一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围着场地……蛙跳。 特别是,在她匆忙间将束胸的围兜,系得过紧的时候。 跳啊跳……胸口憋得气都透不过来,好想把束胸解开。可是,这么多人看着,前面还有马文才,哪怕把手伸进怀里掏一掏……祝小英想想,觉得那样子应该显得很猥琐。 “嗯?英台,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当兵的看起来有点眼熟?”与废柴祝小英不同,马文才此时作为男人的优势总算体现出来了,一边轻松在前面领跳一边悠闲看热闹一边气息平稳地回头跟祝小英讲话,还不带岔气的。 跳啊跳……只觉得两条腿越来越难以支撑起越来越接近地面的屁股,仿佛每次的震动都能把它们压垮。祝小英渐渐觉得胸口刺痛,两眼发黑,耳朵嗡鸣…… “英台,刚刚太阳没升起来倒是看得不太清楚,不过我敢肯定这人我们见过!” 跳啊跳……越跳,越慢。 还要跳多远呢?脑子有点恍惚……早上没吃饭就遭受这样的折磨……还不如死掉算了……要不……装死? “啊,英台!我想起来了!他就是……诶?英台?你怎么了!你看上去……” 跳啊跳…… “英台!你看上去要晕了!” 跳啊……跳…… “英台!” 然后,祝小英……就真的晕过去了。 本来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书生立刻都围了过来,包括那个刚刚走马上任的武夫子。 “这身子骨也太娇弱了些,跳两下也能晕过去?还真是读书人……”武夫子抱着双臂嘲讽道,语调中没有大多数当兵人的肃杀严肃,反倒有些不正经的痞子气。 马文才将祝小英抱在怀中,突然抬头冷冷看了那武夫子一眼,神色与平时很是不同,让在场的很多平时与他熟识的人都有些意外。看惯了马文才的嬉皮笑脸,想不到这样严肃起来,也还有几分世家少爷的模样。 “想不到是你。”马文才只对武夫子说了这么一句,就急着将祝小英抱回房,不再理他。 剩下的人眼见有这么个大好机会可以溜课,怎肯放过?于是纷纷表情担忧地,不担忧也要挤出担忧地,簇拥着马文才一起钻进了祝小英的寝房。 而作为应该维持课堂纪律老师尊严的新任武夫子,不但没有阻拦,反而还溜溜达达地跟在学生后面去凑热闹,年轻的脸上带着很微妙的笑容。 书院里平时给学生们看病的大夫因为天冷犯了腿疾,临时告假下山去泡温泉,所以此时也找不到人来给祝小英看病,马文才心急如焚,其他人也只会围在旁边瞎出主意。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晕了?” 废柴的体质不是常人能够理解的…… “不会是饿过了头吧……” 兄台你接近真相了…… “所以说嘛,不能起这么早的……我们又不要真的去战场,弄这么认真做什么……看吧,这不出事了!” 借题发挥…… “我倒是觉得……”桓玄目光将祝小英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慢悠悠道:“祝兄弟像是透不过气的窒息征兆……我看他衣襟下面鼓鼓的,好像围了不少东西,莫非是怕天冷为了保温?不如……我们把他衣服脱了试试……” 第66章 说着,就飞快地伸手往祝小英的领口摸! 他的手快,马文才的手比他还快! “不行!”马文才脸色一变,当即拍回桓玄的爪子,然后老母鸡护小鸡雏一样将祝小英扑在身下。 桓玄眉毛一挑,缓缓收了手,细长的眼睛里闪过有些邪恶的光芒,“哦?为何不可?我们……也是为祝兄弟担忧……” “就是就是,救人性命要紧,文才兄你不可意气用事!”在场 的书院学生都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纷纷拥护桓玄的提议,并把灼灼目光投向躺在床上的祝小英。 “而且文才兄你这样压着祝兄弟……恐怕他更要透不过气了吧……”司马寻阴阳怪气地说。 “晚上被压,白天自然要压回来咯……”话题开始向诡异的方向发展…… 马文才阴沉着脸,觉得周围一帮同窗就像一圈黄鼠狼,都没安好心,于是想了想,说了一句非常许夫子的话:“夫,君子耻于衣衫不整示人!” 当即遭到众人鄙视。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庶族们围观了半天,也终于有人开口了。 其中一个人很小声地说了句:“我看祝公子……气色好像比刚刚好了不少,你们瞧,面色都红润了呢……是不是……”他声音迟疑了一下,好像在四处找什么人,在他站的位置刚好看不见正靠在角落里的武夫子,然后似是放了心般,继续道:“是不是为了不愿意训练……在……装晕?” 众人一愣。 然后唰的一下,所有人将目光集中在祝小英身上,还是高清晰聚焦。 一直听着公子们议论被马文才压在身下,纠结着自己要不要继续装下去的祝小英: 我擦陶渊明你真行怪不得你此生仕途不顺! 经陶渊明提醒,其他人的表情也都瞬间变得很微妙……微妙得如同站在他们身后的武夫子一样。 这下祝小英真的骑虎难下了。她本来也不是要故意装晕,当时真的透不过气昏过去了,只是很快就醒过来罢了。可一旦躺在舒服温暖的床上,就再也不想起来,觉得就这样蒙混过关似乎也不错,所以才一直挺尸不肯睁眼。 而很快的,祝小英就不用再纠结了,因为他们的新任武夫子终于看够了热闹,拨开人群走了过来,然后只听刷地一声响,雪亮亮的小腰刀从腰间拔`出来,武夫子笑意盈盈地说:“不用担心,军营里这种事经常有,只要挑破了手指放点血就好,来来来,把他的手给我……” 这句话仿佛一剂良药,药到病除。床上的祝小英立刻缓缓睁开眼,“茫然”地看着马文才:“嗯?文才兄……我怎么了?”然后她目光移向刚刚那个说话的歹毒之人,突然一愣! “是你?!”来不及多想便脱口惊呼。“你怎么在这里?” 武夫子心满意足收回腰刀,然后转了个身,对众书生道:“在下姓刘名裕,是你们的武夫子。不过当兵的倒是没那么多规矩,以后叫我刘寄奴就好!” ☆、第六十一章 嘛~这个刘寄奴究竟是神马人捏? 如果祝小英是一个合格的穿越女主,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从知识浩瀚承载华夏五千年文明内存起码4g以上的大脑中飞快调出相关资料,并将“刘宋开国皇帝”如此闪亮彪悍拉风的标签“啪”地按在对方脑门上,从此以穿越女的身份与这帝皇王家展开一场生死缠绵的旷古绝恋…… 然而可惜,祝小英她不是。 她只不过是个被无良作者随便扔过来的历史半吊子,就连梁祝剧情也只掌握大致提纲的废人。 所以,在祝小英的认知里,眼前这个眉目清朗身材颀长的帅气大兵,只不过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人,仅此而已。 祝小英醒过来以后,崇罗书院的公子哥们便没有了继续翘课的借口,都乖乖回到外面的训练场地。 祝小英闷闷地跟在马文才身后,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拉拉他的袖子,小声问:“文才兄,那个人……你还记得吧?” 马文才神色复杂地看了刘寄奴一眼,“怎么会不记得?当初在赌场不就是他突然撞进来,才被人发现了我用的机关?” 是了,那天在山下镇子的赌馆里,马文才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地利用磁石让庄家倒了大霉,正准备卷钱跑路的时候,一个喝多了的兵痞子猛然闯进来撞翻骰盅导致马文才出老千露馅,那个冒失鬼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刘寄奴。 祝小英至今还记得当时此人诡异的身姿以及刁钻的翻滚技巧。 而对马文才来说,对刘寄奴他还有些自己的小心思没跟祝小英交代过。 如果不是因为他撞破机关,那天晚上赌馆老板胡三说不定就忍气吞声放他们回去了,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逃命,梁山伯也就不会有机会借助行业规矩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直接一口将其吞掉,而他也就不会有机会和祝妹妹一路独处,拥有那让人难以忘怀的美好夜晚。 虽然这一切的发生都已经为他所料,但是,很明显,刘寄奴非常巧合的出现,帮了他不少忙。 所以说,如果不是他将祝妹妹折磨晕倒,马文才对这个刘寄奴的印象总体来说……唔,还是不错的。甚至,有心与其结交。 但祝小英对此人就完全没什么好印象了。 第一次撞见险些就害得她被黑心赌庄做了,第二次还没见面就把自己折腾了个半死,最后还扬言要放她的血!能看顺眼就怪了。 于是,一贯本着“来古代就要搞好古代人民群众关系”宗旨的祝小英,难得尖酸刻薄了一回: “书院是不是要节省开支呢?不然怎么请的夫子越来越没下限,连赌徒醉鬼也走马上任了?” 周围的士族公子哥们都还沉浸在早起练兵的怨念中,听了祝小英的话倒是一愣,等弄 明白这新上任的武夫子原来是个酒鬼,便都随声附和起来,露出不屑厌恶的神情。庶族子弟们虽然没表现那么明显,但也能看出不满和轻视。 桓玄倒是没参与其中,只是目光一直在祝小英胸口处流连徘徊,感受到马文才突然横过来的杀气腾腾的眼神,立刻很有派的一抖衣袖,斜睨着刘寄奴,加入到怨念的洪流:“哼,我倒是要看看,他一个没有军阶的武夫,倒是凭什么对我们指手画脚!” 有南郡公撑腰,公子们的气焰那上升了可不只一个段数!敌对的气息骤然在全场飘散! 自古以来,文人武将就相看两相厌,水火不相容。眼看一场知识分子群殴沙场武将的好戏即将上演,尤其是这戏码的推动还经自己掺合了一脚,没有道德操守的某人顿时觉得无比雀跃。 刘裕一直在场地中央的兵器架前挑选兵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背后越来越浓重的怨气。 等他选好了一把一人余高的雪亮长刀霍霍生风走回来将刀柄往地上重重一戳的时候,那扑面而来的将士威仪顿时震慑了全场! 于是前一秒钟还义愤填膺呱唧呱唧的柔弱书生们……瞬间安静了。一个比一个老实地看着他们的武夫子。 祝小英在心里深深鄙视之。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咦?奇怪,怎么她的腿在发抖…… 刘寄奴一手握刀,一手叉腰,沉默地盯着这帮不服管的死孩崽子们,用当兵的特有的,见惯了血腥杀伐的森森目光,一个个挨着打量每一个人,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中都引发一阵不易察觉的瑟缩。 尽管是高门显户,也许祖上也曾是战功赫赫的英雄将领,当过兵,打过仗。但因门阀政治,世代承袭,这帮自幼便被保护在朱门深院里的贵族公子们,早就没有了那种骨血深处本该流动着的豪情与壮志。 而出身庶族的公子们,则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是受自身眼界的限制,少了几分临危不惧的淡定与从容。 所以,面对刘寄奴这样的的铮铮男儿,他们才会心虚。 可以说,原本让书生们瞧不上眼的武夫子,非常完美地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然而,这还只是前戏。 首先镇住了场子,接下来,就是大餐了。 刘寄奴见手下这些小兔崽子们身上的嚣张气焰收敛了不少,才满意地将目光缓缓收回,然后气沉丹田,一声大喝!身形一动,脚下生风,几个腾转出去,大开大合,飞沙走石中,一柄长刀如化虚影,游走若龙!潇洒的身影几乎与刀影融为一体,那种使天地也为之变色的问指苍茫的气魄……即使是外行人看着,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谁,不曾有过横马立刀向天笑的英雄梦呢? 即便是 祝小英,见了此情此景,胸中也忍不住升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悸动。 更何况是基因里就潜藏着不安分因子的铁骨男儿呢? 很明显的,书生们看向武夫子的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 也许说不上钦佩敬重,但也绝对不再是轻蔑,抑或不屑。 一套流畅的刀法使完,收势,站定,古铜色年轻脸庞上,没变分毫颜色。 第67章 人群中,有人缓缓鼓掌。 “好刀法!”王忱很难得的,没有和他的酒坛子一起出现。 而接着,殷仲堪,杨佺期还有陶渊明为首的庶族们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刘寄奴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将长刀倒过来,向地上一掷,刀身直插入地,空留一行刀柄在半空令人心颤地抖动着。 “我刚刚这套刀法,在北府军中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基本功,营中将士人人皆会。我知道,你们读书人一向不喜欢舞刀弄枪,但也须明白,战祸起,虽然有人替你们迎敌戍边护卫江河,但你们自家后院起了火,就只能你们自己救命。” 说到这里,刘寄奴停了一下,祝小英有一种感觉,似乎好像大概……他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小心肝瞬间抖了抖。 然后刘寄奴继续道:“作为一个男人,最起码也要能护得了自己的女人。战火无情,谁也料不定以后会发生什么,别等到外族进家门肆意蹂躏的时候,只会哭哭啼啼逼着女人投井上吊!” 这话说得非常不留情面,不过鉴于在场大多数人都是钻石王老五,家中无女人,所以,这一番话只针扎般地刺痛了在场一个人的心—— 马文才突然回头看了看祝小英,下意识侧了侧身,将她挡在身后,眼神竟然透着那么一股……凛然。然后接下来,他看向刘寄奴时的神情,已经不见了那种不耐烦的敷衍,而是很认真,很认真地聆听。 祝小英突然有一种“完了男人好像被另一个男人忽悠跑了”的错觉。 刘寄奴弯了弯唇角,目光不着痕迹地飘过,又落在人群中最出挑显眼的桓玄身上。 桓玄毫不退缩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冷笑,用一种“死心吧你忽悠得了别人忽悠不了我”的表情,依旧高傲地,斜睨之。 “朝廷派各地守军操兵训练并不是空穴来风。听说氐族苻坚近来已经统一了北方各部,正集结大军,准备南下攻城。刘某是个粗人,但也曾听闻阿房一炬,昔日奢靡荣华,弹指间成焦土……你们读书人最喜爱吟诗作画,但要知道,在你们眼里的珍宝,北方蛮夷却只当放火的干柴,拭污的草纸。一旦家国破,什么诗词,什么歌赋!想当年秦灭六国,不就将其文字也都焚毁殆尽?没了字,失了言,到时候……读书人还读什么书?读谁的书?为谁 而读书?” 一字一句,缓缓而发,不急不躁,却,铿锵有力! 桓玄高傲的冷笑瞬间僵硬了。 是个人都知道,南郡公素来有雅好,喜欢收集天下珍奇书画,喜诗词,爱文墨。 如果听说了世间有哪些墨宝真迹毁损,那绝对是剔他的骨,剜他的肉! 然而两军对战,敌方以倾国之力出动,谁又能保证家国不变? 到时候……恐怕,真的会如刘寄奴所说的,文明失落吧…… 看着桓玄瞬间变化的脸色,刘寄奴眼眸深沉,那种眼神,在一个不过二十岁人的身上,不常见。 毫无疑问的,无论是士族公子,还是庶族书生,都在这样一番慷慨的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中……被洗脑了。 而洗脑者,还不忘补上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面对已经气息不畅面色红润眼冒神光的莘莘众学子,刘寄奴突然放下夫子的架势, 敛袍,拂袖,长身一揖,朗声道: “未免日后国中无将,强寇不敌,家国沦丧,刘寄奴今日在此,恳请各位公子跟随我认真操练。若有朝一日,荣膺沙场,必定戎马从容,建功立业,得享无上尊荣,为一世豪杰英雄!” 啪! 所有人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带有狭隘个人主义的神经,在如此牛逼轰轰的重击下,彻底崩断了! 除了已经在现代社会被无数具有专业技巧的激情演讲弄得疲软的祝小英,所有人,全-军-覆-没。 在肃穆的晨风中,旭日东照,男人心中的原野,已被星星之火点燃。 很多很多年以后,祝小英一直在想,或许…… 就是在这个时候,每一个人的生命轨迹,才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吧……也正是因此,才有了几十年之后,他们一个又一个,轰轰烈烈的,不凡而卓绝的,人生篇章吧…… 嗯,英雄迭起的时代,总是让人充满豪情啊! 不过,此时此刻,祝小英却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向那个长相并不算特别出众的刘寄奴。 这个人……水很深嘛,能敏锐地抓住每个人的弱点,再对症下药,各个击破,又善于鼓动人心,才几个起落就把这帮臭小子收拾得服服帖帖。 看来很有领导天赋。 咦?他不会也是什么历史名人吧? 刘寄奴……话说这个名字听着还真有些耳熟。寄奴……寄奴……在哪里见过捏? 陷入纠结思考中的某历史半吊子……至少在表面上,也与其他学生一样露出深思的神情。 于是训练场上的氛围,无比和谐。 而接下来,祝小英在崇罗书院中的军训生活,突然变得非常悲催。 因为书生们突然一个个像打了鸡血般,每日寅时一刻不到就都纷纷在操练场集合,下死功,猛 刻苦,跑圈练拳扎马步毫不含糊,就连最娇弱的司马寻皇亲国戚也都憋足了劲不叫一声苦。而私底下,也都和上课不苟言笑下课流氓本色的刘寄奴打成一片,互相称兄道弟,好不亲热。 不仅如此,素日来喜欢低俗八卦的贵族公子们,茶余饭后的话题也都开始往朝廷时事上倾斜,而不再是什么花街柳巷的花边新闻。 作为一个体力不济男装打扮的女人,作为一个只想在古代好吃好喝不劳而获的废柴,面对骤然脱胎换骨焕然一新的书院……祝小英的眼里,长含泪水。 作者有话要说:作为一个开国皇帝,多少也要多给他点戏份嘛~下一章开始争取狂彪剧情! ☆、第六十二章 就在崇罗书院的公子哥们都把精神头放在呼之欲来的战事上时,祝小英却在为自己即将面对的挑战做着最后的准备。 “为什么只要练每一篇的前三个字呢?”祝小英正翻着桌上的字帖发愁,听了马文才的话不禁一愣。 马文才支着脑袋坐在祝小英身边,笑得神秘,“山人自有妙计!你且听我的。” 于是祝小英就按着马文才的建议,只挑了每一篇字帖的前三个字来练。如此一来省了不少事,而且专心只临摹那固定的几个字,倒也练得有了几分模样。 等到许夫子要检验祝小英练习成果这天,马文才塞给她一个包裹。这几日也不知道他又去哪里鬼混,夜夜晚归,早上天不亮还要起来练兵,弄得他面容憔悴。为此,祝小英很莫名地接收到了许多同窗敬畏的目光。 将布包打开,祝小英起初还不知道那一叠薄木板是什么东西,等仔细将木板一张张打开看,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每一张下面都满满地刻着反向的字! 雕版印刷…… 还记得当初,不正是发现马文才送给自己的那本书是这个时代本不该出现的拓印本,才决定要想方设法接近他的吗? 不正是好奇他是否是雕版印刷术的发明者,才要努力抱大腿的吗? 她竟然都把这个初衷给忘了呢! “这……都是从哪里来的?”一张张翻过拓版,上面雕着的都是夫子要求她临摹的篇目,每一个字都刻得极用心。 “果然是英台!都不用我说就知道这是什么!”马文才眼睛中笑意满满,“要知道,即便是山伯当日初见这个的时候,也是经我示范才明白这究竟为何物呢!” 祝小英却没有对他的恭维买账,只是目光在他那对熊猫眼上扫过,迟疑地问:“这是……文才兄做的?” 马文才笑着摆手,“不过刻着玩的,英台要是有兴趣改日我也教你!本来应该再早几日给你让你学着怎么用的,可是这桐木若是不晒够了日子,占了墨的话墨会被吸进去,效果就不好了。” 祝小英抱着那些拓片,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谢……谢文才兄……” 马文才立刻瞪圆眼,不满道:“哎,都是自家兄弟,怎么还跟我客气!快去吧,别让许老头等急了,回头又该难为你。” 因为没有事先练习过,祝小英到了许夫子面前还是很紧张的。尤其是在他老人家的注视下,运笔时更是迟疑不定,不过好在前三个字都是练习过无数遍的,倒也不算太难看。 “嗯,不错……一月内能到这个程度,倒是出我所料。”摸着胡子点点头,看祝小英一笔一划地写了两个字后,许夫子便一摇一摆地从祝小英身边走开,到旁边坐着闭目养神去了。 祝 小英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心想马文才真是料事如神,果真不出三个字,许夫子便不再看她,于是又装模作样地写了几笔,趁许夫子假寐的时候,从桌子底下摸出藏好的拓片,沾了墨,像盖戳一样往纸上一按,一片字帖便立即成形!然后又将事先写了两个字的纸盖在上面,偷偷瞥了瞥许夫子,继续做样子磨时间…… 第68章 许夫子的书房门外,马文才焦急地等待着。毕竟没亲自看祝英台用过拓片,虽然知道她一向聪明伶俐,但终究是担心会出差错,只懊悔自己没有早想起这个主意,也不至于弄得这样紧迫。 日头慢慢西斜,没有了阳光,院中更是冷风刺骨。见书房门仍然紧闭不见动静,马文才裹着袍子被冻得瑟瑟发抖,心中却如热锅蚂蚁,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真的出了岔子,不过就是一起被撵出去!她今日被逐出书院,他明日就亲自去祝府提亲,必定再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心中突然豪情万丈的太守公子,似乎全然没有想过,若是人家祝妹妹不愿意嫁给自己,该怎么办…… 等到房门终于“吱嘎“一声打开,看到那个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瘦小身影出现的时候,马文才心中一沉。 “文才兄……”祝小英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咬着嘴唇不说话。 “被……被发现了?” 祝小英默默点头,艰难道:“我恐怕……要离开书院了。” 马文才沉默了一下,突然抓住祝小英的肩膀,低头认真看她。 本来想恶作剧戏弄马文才憋笑憋得辛苦的祝小英,被他吓了一跳,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只眼带泪花地茫然看他。 “没关系英台,你走我也走。若是你真的喜欢读书,天下书院这么多,我们换一家便是!不必在意!” “英台,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见祝小英不说话,马文才又说,“莫怕,莫怕。” “去哪里都跟着?”祝小英愣了愣,很快像是开玩笑般说,“文才兄这话说的,难不成等以后我们各自成了亲,洞房花烛的时候,你也要跟着?” 看着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马文才气息有些急促,似是下了决心般,抓住她的手,刚想说什么,不料那双滑溜溜的小手却飞快从掌心中抽回,紧接着便听一阵夸张的笑声:“哈哈!文才兄!想不到你真的上当了!骗你的啦!我轻松过关咯!” 马文才有些失落地收回手,目光中有一丝复杂的情绪滑过,但脸上的表情很快恢复成调侃模样,一挑眉,道:“骗我?英台你可还差点火候!” 本来在尴尬地拼命干笑,一听这话,祝小英立刻止住笑,抬眼狐疑地看向马文才。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骗我?怎么样?我刚刚对你说的话 有没有很感动?” “你怎么知道我说谎?” “这不明摆着嘛,若是你真的被逮着,许夫子早就大发雷霆了!还能这么肃静?”是啊……刚刚……怎么就没想到呢? 祝小英有些被说动,但还是不死心地问:“那……刚刚……文才兄你还说要跟一起走什么的……” “是啊,英台有没有被感动?”马文才低头坏笑。 “喂,我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感动的!”祝小英心虚地扭过头。 马文才笑了笑,却没有再说话。 “喂!文才兄你去哪?”等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马文才已经走远了,祝小英忙小跑着追上去。 “去厨房!” “去厨房干嘛?” “今天是你轮值,不是被分派到厨房打扫了吗?”马文才终于停住脚步,回头等她跟上来。 “哦,对!我差点忘了!”祝小英一拍脑门,愁眉苦脸。 而站在原处等着她走过来的马文才,一直望着她,微笑着,眼底却是淡淡的落寞。 那本小说……早已经托梁山伯转交于她了,现在应该已经看完了吧? 以往若是有什么故事,她看完后必定会第一时间跟自己讨论,那么,为什么独独这本书却从不提及呢? 究竟是小孩心性没明白自己的心意,抑或是少女心思羞于表达,还是……根本的故意回避呢? 气喘吁吁跑过来,祝小英抓着马文才衣袖上气不接下气,“文才兄,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都跟不上了!看来刘夫子教导有方啊……” 转瞬即逝的黯然一扫而光,马文才提起衣袖,将祝小英也连带着拽起来,嬉皮笑脸道:“这不是着急嘛!” “急什么?” “急着去刷锅子啊!” 一想到厨房堆的盆盆罐罐祝小英顿时觉得头疼欲裂,立刻停住脚一步都不想挪,“刷锅你高兴什么!” “我最喜欢刷锅了呀!”马文才笑眯眯点头,然后像拖着小狗一样拖着祝小英就往厨房走。“尤其是帮英台刷锅。” “喂!马文才!我不去……你说好帮我刷的!我就不要去了吧喂!喂!把我放下来……” “走吧贤弟,愚兄刷锅的样子可不是轻易便给人看的。” “我又不要看……”祝小英挣扎。 “前些日子又想了一个故事,讲的是将军和军师的故事哦!” “咦?是上次那一对的后续吗?” “是啊,你不是说结局太惨了让我改掉的吗?” “这样……” “一会儿我讲给你听。” “嗯,那……好……好吧。” 夕阳中的两个人,一个背着另一个,渐渐融入了一片无尽的殷红,让这初冬时的山谷,也显得不再那么寒冷。 而很快的,书院的平静,便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打破。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涉及到两处前面提过的伏笔。因为某人拖了很久的稿,所以来复习一下哈。 一处是马文才曾给过祝小英一本小说被梁山伯腹黑地扣下了。详见第四十二章 还有一处就是雕版印刷术了,这个也是最初祝小英决定倒追(?)马文才的原因。详见第七章 ☆、第六十三章 没有人知道大火是怎么来的。 只记得那是个天昏地暗的大风日子,崇罗书院全体出动,从夫子学生到书童打杂都排队站在山门口,恭恭敬敬迎接巡游回归的山长和山长夫人。 对从小就习惯了拿着小红旗被组织去各种各样的领导欢迎会上绽放祖国明媚笑脸的祝小英来说,这种场合,并不陌生。 噫吁嚱!足可见,我华夏五千年文明的热血传承! 可是谁又能想到,就在院士夫人雍容地从马车中伸出一只手准备向人民群众挥动时,书院里忽闻一人哇呀呀大喝:“不好!走—水—啦!!” 霎时间,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乌烟瘴气,屎崩尿流。 在这初冬最干燥的季节,小火星一闪,加之小风一吹,火势起而一发不可收,竟然连着烧了大半个书院! 紧接着,便是书院上下不畏艰辛团结一致共同扑灭大火的感人场面…… 就连祝小英这种废柴也参与浇水两盆,抢救鸡鸭一双。 本着一切以人民群众安危为重,财产比生命安危更重的原则,一场大火扑灭后,书院中所有人形生物幸运存活,受伤者不计,东苑已成朽木残垣,西苑尚可遮风避雨。 于是在山长大人英明神武的决策下,本该庶族居住的西苑很快被改造成几间大通铺,管你是商人子弟,王公贵族,一股脑全部塞进去同床而睡。 只是有一样比较难办,让即使面对火灾也不变色的山长夫妇没了主意。 那就是,过冬的存粮没了。 本来就是从仓库起的火,里面的米菜果肉这下全都化为泡影。 眼看就到年关,且不说越来越严重的市场封锁,过年过节一向就没什么人做生意,加之战事欲起物资短缺,崇罗书院顿时为了最基本的温饱问题而被一片惨淡愁云笼罩…… 而对于祝小英来说,最惨淡的不是吃不饱的问题,毕竟书院位处山谷,要林子有林子,要湖泽有湖泽,满坑满谷的飞禽走兽鱼虾蟹贝,还怕饿死不成?! 真正让她忧愁的是,自己以区区娇弱女儿之身,如何和一帮衣冠禽兽的男人同榻而眠! 手里掐着母亲临别前给自己的密信,祝小英徘徊在山长夫人的房门口,踌躇不前。 即使告诉山长夫人自己是女孩又能怎样呢?以书院现在的艰苦条件,想要批一间单间恐怕是不切实际的。既然总归改变不了什么,又何苦多此一举呢? 可是……真的要跟那些男人们睡一起吗!哦不! 祝小英抱头,一副天啊你崩了地啊你裂了的悲催表情。 正纠结着,山长夫人的房门突然打开了。 “外面的是英台吗?来,快进来。”柔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尽管年近五旬,但山长夫人仍是个有着书卷之气的优雅女人 ,虽然眼角已生出不可忽视的皱纹,但那双黑而明亮的眼睛却因充满智慧而不随岁月减色。 “手里拿着的可是母亲给的信?”不等祝小英将信缩进袖子里,山长夫人便明察秋毫。 于是祝小英只好乖乖地交出信,然后老实巴交地垂手而立。 山长夫人见祝小英满脸紧张,忍不住眯起眼睛笑道:“这孩子怎么这样怕我?坐吧,这天气冷,先喝杯热茶暖暖身,我啊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呢!” 第69章 祝小英规规矩矩挪到旁边的椅子上,开始闷声不响地喝茶。 在没有摸清状况的前提下,要敌不动我不动,还是低调些为妙。 山长夫人一边拆信一边继续说:“当年,我可是看着你母亲走进学堂又嫁为人妇的,她来的时候跟你一般大。所以一看到你就想起你母亲当年的样子,对你就好像是自家的孙女!” 噗……祝小英被茶呛到,咳嗽不止。 原来人家早就知道自己是女孩了!亏她还在这里紧张的要死。 可是山长夫人还没开始看母亲的信啊,怎么就知道了? “呦,看把你这孩子急得,慢点喝,别呛到。”山长夫人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本来是最亲切的样子,却看得祝小英没来由一阵心慌,于是只能继续低头默默喝茶。 接下来山长夫人一直在看信,祝小英偷偷抬眼观察她神色,那张优雅美丽的脸上却始终没有任何表情波澜,只是在看到信的末尾时,柳叶弯眉以微不可见的幅度轻轻挑了一下。 “嗯……”山长夫人看完了信,将其收好,然后便开始老神在在地端着茶碗喝茶,随口问:“英台……之前刚进书院的时候,可是自己住的独一间房?” “回师母,正是。”不知为何,祝小英心中开始忐忑。 “嗯……后来听说是和颖郡太守之子马文才一间房睡了?” “是……正是。”祝小英越来越心虚。 “嗯……”院士夫人对此也不置可否,只不急不缓地用茶盖拨弄着茶叶,悠悠地喝茶,然后神色不变地又随口问:“那英台现在可还是处子之身?” 祝:“……” 我勒个去!哦买噶山长夫人!您老也太open了吧!这么隐私羞涩不可为外人道的问题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用这么轻松的表情坦然直白地问出来!!!尼玛就是搁在现代也没有两人第一次谈话就问对方丫的是不是雏吧!以为你是老鸨么!! “嗯?”见祝小英长久不吭声,山长夫人才将目光从茶杯上移开,投向表情正扭曲崩坏的祝小英同学。 看着平静望向自己的山长夫人,祝小英艰难地吞了吞口水,道:“嗯,还是……还是……” 她真心说不出来那两个字!真心说不出来 ! 难道山长夫人就没看出来,她其实是个很羞涩很靠谱的菇凉吗! 山长夫人用手帕捂着嘴轻轻一笑,自言自语般感叹道:“想不到……这马文才还真是个君子呢!” 祝小英趁其不备,狠狠地向山长夫人投了个白眼! 什么叫马文才君子!那明明是她自己有自控力好不好! 山长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开心事,兀自笑个没完,而且那双充满智慧的饱经风霜不见秋色的黑眼睛竟然还闪现出一种诡异的光芒! 虽然祝小英知道人类的眼球并不是发光体,但是,她发誓,她真的看见山长夫人的眼睛在放光啊!! “也罢。”山长夫人终于停住了笑,然后竟然露出一丝丝为难的样子,“按理说,为了帮你隐瞒身份,我应该给你安排一处单独的住所……可是……你看,现在书院……” 就在这时,离山长夫人房间不远处的西苑,传来闹哄哄的咒骂:什么你们庶族的地方怎么这么破老鼠都不愿意进去啦,什么士族庶族怎能同屋而眠有失身份有损风化啦,什么你的砚台怎么能放在我的洗脚盆里啦……巴拉巴拉……呱唧呱唧…… 热闹不已。 山长夫人又忍不住低头笑了笑,才道:“哎,你看。真的是没有法子呢!英台你就只好委屈些了。这样吧,我把你安排在紧靠墙壁的位置,这样也许还能有点私密空间,你的另一边嘛……就让马文才睡,反正你们两人也都习惯了彼此不是?他照顾着你我也放心些。” 靠墙……能有什么私密空间?!祝小英腹诽。 不过想到另一边是马文才,她倒是安心不少。 那个家伙的睡相一直不错,总是规规矩矩的,从来不会干出把大腿压到别人身上这种事。 说话间,门又开了,走进来的正是他们的山长,崇罗书院的一把手,桃李满天下享誉海内外的知名学者,周士章周夫子。 而紧随其后的……祝小英瞪圆了眼,是……光着膀子后背缚着荆条在瑟瑟冷风中抖着一身肥膘滚进来的胖监院大人! 说的是“滚”,便真的是“滚”。连滚带爬。 “周兄啊!我对不住你!”胖监院一张老脸,涕泗横流,伸着一只肥硕的膀子做呼天抢地状! 祝小英很敏锐地捕捉到,周夫子留着威严胡子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对不住你啊!对不住崇罗书院!对不住这些可怜的孩子啊!我本想着,存些爆竹,年关的时候大家热闹热闹,可谁知道会起火!谁知道啊!” 接着祝小英就仿佛重温高中课文祥林嫂,在胖监院大人一遍遍失魂落魄的“我本不知道,爆竹放仓库里也会起火的……”中,震撼惊悚到无语凝噎。 以前怎么没发现,胖监院大人也是有 些戏剧天赋的!表情之夸张,语言之煽情,充分体现出舞台的冲突与艺术的碰撞! 山长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在接连扶了几次都被胖监院悲愤懊悔地挣开之后,他才头疼地抚额起身,缓缓道:“也罢,既然你这样无法原谅自己,那不如……就告老归乡吧。” 胖监院大人愣是把一双眯眯眼瞪得铜铃般大小,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了。 周士章拍了拍他裸`露的“香肩”,低声安慰:“不过若是你自己终于想通了,书院还是离不开你的,为兄也老了,管不得那么多事了。” 胖监院大人脸一红,支吾道:“我……我其实也放不下书院。” 一直在边上憋笑憋到内伤的山长夫人,赶紧给他找台阶,将一件长袍披在他身上,笑着说:“我们都不怨你,也许这是上天注定的因果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隔壁西苑正在此时传来掐架: 朱门酒肉之徒,也敢来跟我们谈论道义?哈哈哈,可笑可笑。 放屁!你说谁是酒肉之徒? 用不着说,脑门上刻着,公道自在人心! 文邹邹的穷酸货!小爷……小爷我今天跟你拼了!谁也别拦着我! 君子不与刍狗一般见识。 你他娘的才是刍狗! 砰!咣!擦啦!花盆碎裂声。 起哄声:咬他!咬他! …… 山长夫人仍然笑得优雅大方,“很有朝气呢!我就是喜欢看这些孩子们一起快快乐乐的样子!” 山长先生回头,执起妻子的手,也温和道:“是啊,患难中才能摒弃嫌隙,彼此倚靠,你看他们……也许已经明白了。所以这场大火,来的好,来的好啊。” 山长夫人:“是啊,是啊。” 于是山长夫妇二人,并肩携手,相偎相依,一起转过头,共同望向窗外西苑的方向,身影在天边霞光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光明高大…… 脸上仍带着泪痕的监院大人:“……” 无力失意体前屈的祝小英:“……” 祝小英内心吐槽: 亲爱的山长夫人,山长先生! 说实话,那场火……该不是你们俩偷偷放的吧!! 于是这一天晚上,祝小英一手背着自己的行李包裹,一手牵着马文才,和一众世家公子们搬到了属于庶族地盘的西苑。 惊心动魄的通铺集体搞基运动……开始了! ☆、第六十四章 祝小英推开西苑宿舍房门的瞬间,她的第一感觉,是似曾相识的一个电影画面。 满城尽带黄金甲看过没? 开场就是满眼绚丽的波涛汹涌,白花花的酥胸抖动啊! 好,那么将画面定格,别动! 然后,将所有的有着酥胸的美人们,换成留着长发的飘逸美男…… 也同样是白花花的一片。 不过不要想歪,此白花花非彼白花花。 古人没有裸睡的习惯,露点什么的就不要想了,但是,摇曳灯火中,昏黄烛光里,一群宽袍长发穿着洁白亵衣的公子哥们在眼前宽衣解带搔首弄姿的场景……也已经超出了某人的心理承受范围。 面对扑面而来的浓厚的雄性气息,祝小英摇晃了一下,被身后的马文才及时扶住。 “英台,你跟在我后面。”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的太守公子,脸色很不好看。 他一个箭步挺身而出,挡在祝小英前面,然后非常不情愿地护送她走进这个被睡衣男充斥着的巨大空间,仿佛每领着祝小英在这里前进一步他就心如刀绞。 “看啊,又来了两个!就这么点地方,还怎么住的下!”立刻有人发出不满的抗议。 “来多少人我不管!反正靠墙边的那个位子,小爷我要定了!”懒洋洋的,嚣张声音。 “哦?你是爷?你看看这里哪个人的家世不比你高贵?人家南郡公都没发话,哪轮到你指手画脚?”冷嘲热讽。 第70章 “不就是个睡觉的地方?随遇而安便可,何苦像女人一样纠缠不清?”属于庶族子弟的不屑。 “废话不说,既然都想要那个位子,咱们就用男人的方式来决定吧!”气氛突然变得紧张起来。 “哼,还怕了你不成?”空气中电光火星迸发。 紧接着就是拉开架势,枕头与毛笔起飞,床幔与席子乱舞,加之几句文邹邹的骈文做旁白解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此打响…… 自从书院里来了个武夫子,好战细胞就仿佛雨后春笋般在一个个本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体内萌芽生长。 不过在祝小英看来,与其说这是男人之间的硝烟弥漫,不如说……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后宫大戏…… 你看你看,扯头发挠脸下脚绊这种手段都上来了……真丢脸。 是男人,就应该直接用拳头说话! 祝小英一边小心脚下别踢翻夜壶之类的东西,一边低着头努力将自己缩进文才兄那并不算高大的阴影中,弯腰躲过几个凌空飞过的枕头和砚台,擦了擦路过时被人无意中喷到脸上的唾沫,终于走到了房间最后,抱着自己的和马文才的铺盖卷,站定。 她看了看还在为争抢靠墙位置而在地上掐成一团的公子们,然后有些发愁地将目光投向马文才: 怎么办, 我们的窝被人占了…… 马文才将行李放在地上,把祝小英抱起来放到上面坐好,然后摸了摸她的头,用目光回应: 别怕,看我把他们撵出去! 于是,在祝小英忧愁的目光中,马文才走上前,十分巧妙地在人堆中闪躲腾挪,左伸一脚,右出一拳,只简简单单的几下,就听人群中一阵怒骂:“谁在背后下手!趁人之危!”“还敢说不是你,刚刚就是你站我后面!”“今天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卑鄙小人!”“揍他……” 紧接着,就看到围殴的重心一点点转移开,混战成一团的人堆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开了墙壁的位置,越打越远…… 于是,搭窝的地方被空出来了。 马文才拍拍手,心满意足全身而退,笑眯眯地走回来,对祝小英道:“来,英台,我们开始铺床吧!”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看起来特别纯洁特别无辜。 祝小英:“……” 以前竟然不知道呢……原来背后下黑手什么的这么有爱!文才兄你真是好样的! 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中,于混战的大背景下,祝小鸟和马小鸟开始了辛勤而愉快的搭窝工程,等他们双双把床铺好,行李归位,摆好桌子沏好茶准备开始嗑瓜子的时候,那边抢位子抢得头破血流的众人才猛然意识过来什么,渐渐停止了肉搏,推推挤挤地围过来。 “谁准许你们睡这里了!”脸上挂彩的司马寻皱着眉阴险地盯着他们,他正是刚刚被马文才当做替罪羊的倒霉蛋。 祝小英回头,微笑地无辜眨眼睛:“这里明明就是我的位置呀!” 旁边的马文才也跟过来,对着众书生无害地眨眼睛:“正是,正是。” “哦?可有凭证?!”司马寻的两个好基友齐宣和王阮也跟过来找茬。 祝小英内心一阵狂笑,心说咩哈哈就等你们这句话了,于是“唰”地从怀中抖出一张小纸片,伸到众公子鼻子底下看。 只见那纸上赫然写着: 特批!靠墙两个位置专属于学生马文才与祝英台——山长夫人字。 瞬间的寂静。 然后,一片无力倒地声此起彼伏。 祝小英淡定收回字条。 然后继续和马文才肩并肩站在一起冲众人微笑无辜眨眼睛。 众:真想……戳瞎他们的眼睛啊有木有。 于是祝小英总结: 无论什么朝代,上头有人好办事!只要领导的条子批下来,大鬼小鬼都得靠边上站了! 可是,为什么靠墙的位置这么抢手呢? 这就要等大家都洗洗脱脱睡下以后才见分晓了。 当最后一盏灯也被熄灭的时候,西苑,终于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漆黑,却不静默。 隐藏在 黑暗中的种种jq也终于开始浮出水面…… “杨兄……你……腿伸进我被子了。”远远的,若有若无的,传来殷仲堪温和清淡的声音。 “哦……对不住。”杨佺期很窘迫的声音,然后是被褥窸窣声,身体挪动声。 “喂!你压到我了!”司马寻气急败坏的受音,很显然,他睡在杨佺期的另一边。 “吵什么吵!不想睡的都给我滚出去!”王忱醉醺醺的喝骂声。 “王兄,你……你踢到我……”陶渊明紧张的窒息声。 鼾声。 “喂……王……王兄?你……你踢到我……”陶渊明那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了。 “嗯……”南郡公桓玄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声音,听起来倒很像呻吟。 祝小英面对着墙壁,将身体紧紧靠上去,听着背后一众精彩纷呈的音效,激动得面红耳赤。 所以说还是靠着墙壁好啊,最起码有一面是安全的! “大家都不要乱动,第一天可能都不大习惯,尽量照顾下两边的人。”殷仲堪年龄最长,这时出来发话。 “这还怎么睡!一个个跟裹萝卜似的!” “就是!小爷我宁可去睡野地!” “睡不着啊……” 抱怨声越来越多。 这时不知是谁突然提议:“既然大家都睡不着……不如……就讲点什么有趣的段子听听吧!说不定讲着讲着,倦意来了,也就睡过去了。” 没有反对的声音,不论是庶族还是士族。 但不知为什么,祝小英就是觉得……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有趣的段子?那是什么段子? 果然,就在众人一致同意没有异议全数通过准备开始推举第一个讲段子人的时候,马文才突然一声大喝:“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躺在马文才另一边的是桓玄,即使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祝小英也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他那邪恶的笑:“哦?为什么不可以啊,文才?难不成……你是迫不及待地想第一个当讲段子的人?” “什……什么段子啊……我……我又不知道的……”马文才心虚地小声说,然后在黑暗中向旁边祝小英的方向瞥了眼。 “哦?你不知道?!”桓玄笑意更明显,然后放高了声音道:“想当年在京城的万花楼,你在酒桌上讲的那些东西可是连里面接客的姑娘听了都要羞得掩面而逃呢!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什么时候的事……南郡公说笑了……”马文才咬牙切齿地强作镇定,心底下恨不得扑上去缝了桓玄的嘴。 “你就别谦虚了……谁不知道你颖郡太守公子那些年少风流的事迹啊!” “就是就是!快说几个好听的,给我们也解解馋……” “是啊,小爷我好久都没碰过 女人了呢……这该死的鬼地方!” 衣冠禽兽们脱了衣服以后,就真的都变成了禽兽。 什么公子王侯的斯文风韵,全都当然无存,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流氓……就连一贯以清高自居的寒门们,也都成了为虎作伥的同谋。 可见,天下男人一般黑…… 不过听了桓玄的话,祝小英心里倒是一动! 马文才一个兔儿爷,怎么……听起来……好像对某方面的知识也很丰富呢? 难不成…… 而不管其他人怎么撺掇,马文才后来就是死死闭紧了一张河蚌嘴,任谁激将也没用。众人闹得没趣,也不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转而推出另一个在风月场混惯了的纨绔当讲故事的人。 于是,所谓有趣的段子们……开始了。 祝小英早就听说过,大学男生寝室卧谈中谈论女生的话题最受欢迎,想不到这时光倒退了一千多年,祖国大好男儿们的兴趣仍保持如此惊人的一致。 不过她也不是吃素的呀,作为一名二十一世纪的腐女,在网络信息如此发达的情况下,什么没见识过? 正准备竖起耳朵好好聆听,突然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蠕动过来,然后,自己竟然被人从后面牢牢抱住! 马文才发什么神经! 祝小英欲挣扎,谁知马文才却将双手覆到她的两只小耳朵上,然后凑近了小声说:“英台听话,他们在讲坏故事,你不要听哈!我们睡觉……睡觉……” 说着还做了个打哈欠状,然后就死死搂住祝小英的脑袋,用被子拥住,把她紧紧塞在怀里。 祝小英:“……” 尼玛你当姐是萝莉吗萝莉吗!姐什么不能听?什么没听过!该死的你给我放开放开!我要听我要听!!! 祝小英挣扎,好不容易把脑袋挣扎出来,又被马文才塞回去。 再挣扎,再塞回去…… 如此反反复复几遍,折腾得两个人都一身细汗,浑身发热,呼吸也开始沉重…… 第71章 就在这时,外面众公子突然集体爆发出一阵极其猥琐的笑…… 祝小英有如百爪挠心,好奇得不得了。 他们究竟在讲什么讲什么呀!我要听我要听嘛呜呜呜马文才你这个搅局的混蛋…… 又扭动了几下,祝小英身体突然僵住了! 因为……她……她突然感觉到,下面有个……热热的,硬硬的东西……顶住了她的……那里! ☆、第六十五章 “文……文才兄?”祝小英拱啊拱,将脑袋拱到马文才面前,感觉到微弱的有些急促的鼻息轻轻拍打在她的脸上。 马文才不自在地往后面缩了缩,“英台,你怎么……还不睡。” 他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同寻常了…… 丝毫没有察觉到异状的祝小英,在黑暗中睁大双眼盯着马文才,又向前凑了凑,一只手不老实地向下面摸啊摸,摸啊摸……一直摸到了那个顶住自己的东西,开始很猥琐地装无辜:“你……你这里……怎么……硬……硬啦?” 然后就不知死活地用食指在上面不停地戳啊戳啊戳啊戳……一边戳还一边奇怪为什么马文才没反应…… 她纯粹就是抱着耍流氓的心理调戏害羞公子的。 然而事实证明,想当流氓是需要具备一定生理和心理上的实力的,而眼前的这位公子,对于害羞的理解显然也和大多数人不是一个层面上的。 因为下一刻,祝小英的手就被人迅速用力抓住!然后略微有些粗暴地向前一带,随之整个人向前一扑…… 唔! 两片温热的唇堵住了呼之欲出的惊叫! 祝小英:“?!” 祝小英被吓出一身冷汗,急忙挣扎,不料马文才这厮平时看着很软很好欺负,但真正想制住谁的时候那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平时训练对打时连武将世家出身的杨佺期都捞不到什么便宜,更何况是祝小英? 完全就没有一点反抗的机会,更何况,在满屋子竖着耳朵等着听段子的衣冠禽兽们身边,她根本就不敢弄出什么动静…… 别说推开对方寻求自救,就连牙关都没把住,被人家轻轻的用舌尖一挑就长驱直入了…… 那边众纨绔也刚好讲完了一个精彩段子,稀稀拉拉的议论之后正处于空档期,于是又有人提起要马文才出来讲。 一听到马文才的名字,祝小英顿时如惊弓之鸟!又羞又急,吓得再次去推拒面前的人,然而手却被人利索地反缚到背后,怀抱更加收紧,无法动弹分毫。 那边见马文才就是不吭声,都催着让桓玄去捅一捅他。 “喂,文才兄?”桓玄伸腿踢了踢。 马文才背对着桓玄,安稳不动,正抱着祝小英慢条斯理不惊不急地轻啄,慢咬,细添…… 祝小英被挑拨得身体越来越烫,气息急促,却憋着不敢出大气,连难耐的呻吟都不敢发出一点,在这样完全禁音的状态下,她觉得自己就快要化身为核弹内燃爆炸…… “不是吧,真的睡着了?没趣……” “他和祝英台好像都睡着了呢……没有一点动静。” “这俩人,还真是有默契。” “嘿,听说他们关系非同寻常呢……不如我们点个灯看看,保不齐这 俩人睡着的时候还牵着手枕着胳膊呢……” 在东晋,喜好男风这种事并不罕见,当时的苻坚大帝就有一个号称国色天香的男宠慕容冲,荣宠有加而且风光无限。所以对于这种事,贵族子弟鄙视侧目少之,起哄凑趣倒是比较多。 于是,很快就有人点亮了一盏灯。 灯光亮起的时候,人们很惊讶地发现,马文才刚好从床榻上坐起,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只见他沉吟了片刻之后便飞快地起身,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房门,甚至连外衫和鞋子都没穿。 “他是怎么了?”集体愣了片刻之后,有人问。 “梦游?” “兴许是……尿急?” 桓玄看着身边空出来的位子,又瞄了一眼面对着墙壁将自己团成一团一动不动的祝英台,眉毛微微一挑,眼睛一转,也不知道在盘算些什么。 寝房里的灯光很快就招来了监院大人,胖老头本来最近脾气就不好,半夜被惊扰了好梦,提着灯笼披着被子就冲出来一番破口大骂。经此一番,众人也都老实了,纷纷打着哈欠翻身睡倒。 于是鸡犬安宁,万籁俱寂。 夜深了。 马文才却一直没有回来。 而此时此刻,却只有祝小英一个人毫无睡意。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被解开一半的围胸上仿佛还滞留着刚刚那滚烫手掌的温度。 此时她满脑袋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疯狂盘旋: 他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我是女人了啊然后被吓跑了吓跑了吓跑了竟然跑了!!!啊啊啊!!!! 惊惧之后,便是满肚子的憋屈。 就这么被啃了……然后又被嫌弃了…… 果然她只是被炮灰的命么…… 她越想越难受,一想到刚刚马文才手探进自己衣服里时,摸到她那对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咪咪瞬间僵硬的样子……她就难过得想死。 干嘛呀,断袖了不起么! 断袖就可以瞧不起妹子么! 断袖你就可以亲完了人就跑么! 她在心里愤愤不平地骂着,然后不知不觉,泪水就浸湿了眼睛。 最后一点念想,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祝小英几乎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感觉身后传来一片冷意,简直就像有一个冰坨子向自己慢慢靠了过来,激得她身体不由一阵瑟缩。 接着便感觉有人很轻柔地帮自己盖了盖滑到肩膀下的被子,然后用很低的声音在她耳畔轻道: “英台……莫怕,我会对你负责,明日就接你回府完婚。” 因为自己一时冲动险些唐突了最心爱的英台妹妹而万分懊悔自责在外面泡了一整夜冷水降火的马文才,看着那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小小背影,满心垂怜, 更加痛恨自己把持不住,险些毁人家清白,真恨不得砍掉那只坏事的贱手。 一夜忐忑地在祝小英边上躺着,保守的太守公子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而祝小英在迷糊中听到了马文才对自己说的话,本来已经渐渐平息的心火再次窜起。 心中狠狠地冷哼一声: 哼,要你个断袖来负责! 有多远就给老子滚多远! 很快的,上虞县祝家庄府上就接到了来自颖郡太守的催亲信件。 而且这封信还是太守老爷的亲笔。 书信内容大意就是:你们看呀马上就要打仗了这世道动荡得很呀你们家小姐去女学里改造也改造得差不多了该回来和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考虑考虑成婚的问题了吧。 因为先前马家早已向祝家提亲,只不过是祝小英当时跟母亲说怀疑马文才是断袖所以才找了借口把女儿送走,将婚事一直拖下。 祝夫人深谋远虑,本来想着让祝英台在书院里攀个高枝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就可以回了马家亲事。自从祝英台去了书院以后,马家也就一直没什么进一步音信,而且听说马太守的公子也前往崇罗书院读书。 因此在收到马家催亲信的第一个反应,祝夫人和祝员外俩人在床头合计了一下,当即心有灵犀一点通: 该不会……是自家女儿和那太守公子日久生情,真的看对眼了吧? 这倒是最好的结局。 于是祝夫人立刻大笔一挥写就家书一封,派人快马加鞭送至崇罗书院,询问女儿是否和马公子情投意合许下终身,并顺便婉转地问了一下现在进行到哪个阶段这么急着完婚是不是因为“有孕”…… 面对这样一封家书,本来就一直窝火的祝小英更是觉得讽刺无比,立刻在家书下写了一句决绝之词,派人原件送回。 祝夫人和祝员外兴致勃勃地凑到一块打开女儿回信,却差点没被吓得晕死过去,只见那信笺下写着一行力透纸背的大字: 宁肯青灯古佛相伴一生,也绝不嫁入马家为妇! ☆、第六十六章 当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马文才终于收到了期盼已久的家书。 本来他还在纳闷,为什么这么久都不见父亲的回音,而祝妹妹自那一晚之后又对他态度极其冷淡,别说与她商量婚事,就连说上一句话都非常困难。 难道是有了什么变故? 马文才百思不得其解,忐忑不安地打开了家信。 书童阿柳在一旁帮自家公子烹茶,就见公子眼睛飞快扫过书信的内容,头一页没怎么仔细看直接跳过,然后看后面的,谁知,越往下看脸色越不好。 “公子?怎么了,可是家中有事?”阿柳心中担忧,他知道公子为人一向散漫随性,以前不管遇到什么大事,从来都是连眉毛都不屑皱一皱,怎么今天却一副失了魂魄的样子? 第72章 马文才看完了信,愣了很久,然后慢慢将目光移向窗外,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公子?”阿柳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马文才叹了口气,把信直接塞在阿柳手里,说:“你自己看吧。” 书童接过信,急忙展开一看,见到正是自家老爷龙飞凤舞的字体。 这封家书秉承了太守老爷与公子通信的一贯风格,开场就是一番破口大骂,将马文才以前的种种荒唐罪行都仔细回忆罗列一番,然后才开始本次的正题,又洋洋洒洒啰里吧唆地写了几页。 其实大意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 好啊你个臭小子让你以前不检点方圆几里内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你好不容易找了个远点的祝家庄挖到一个信息不太灵通的大家闺秀不知道这次人家得了什么风声宁可落发为尼也不想进咱马家庄的门我老骨头一把管不了你了干脆给我滚去当兵吧! (请一口气念完以体会马太守的愤恨激动之情。) 当兵? 阿柳很是惊讶。 虽说士族子弟也有不少为了混资历进军队磨练的,但那也大多是世道太平的时候。眼下北方苻坚统领各部,正欲率百万大军倾国南下,企图一口吞并江南,朝廷里已经开始在各地调集粮饷兵马,征收兵将,一场大战已经是迫在眉睫。 战场无情,谁也不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回,除了那些本来就在军中任职的,剩下的世家大族哪有愿意把自家子弟送去冒死的? 太守老爷这究竟是动的什么脑筋? 马文才可是太守府的独苗啊! 阿柳不禁拧起了眉,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仍托腮支颐对窗惆怅的公子,心里暗暗嘀咕:他家公子会不会不是太守老爷亲生的啊…… 阿柳心中同情,将倒好的热茶递给马文才,马文才心不在焉地接过,突然,眼光一动,也不知道在窗外看到了什么,二话不说放下茶杯披上斗篷就冲出了门,冲了半路又折 返回来,东翻西翻,找出一把伞,然后又冲了出去。 …… 祝小英从来不知道,原来江南的冬天也是会下雪的。 江南的雪很脆弱,更像是冻得不太结实的雨,落地即化,只偶尔在树根下或是石头缝里,才能隐约见到几抹纯白。 不同于北方的雪花,这边的雪因为化得太快,所以打在身上跟雨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也是要撑伞的。 祝小英根本没有防备,走到半路才碰到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尽管戴着连帽斗篷,但很快身上便一片湿冷,冻得她连打了几个喷嚏。 她穿越之前一直生活在北方,可是现在的北方已经不属于汉人的国土。那种凛冽的冷,呼出一口气就可以结成冰霜的感觉,还有连绵白雪覆地的壮美景观,恐怕她此生都再也感受不到了。 也许是因为快过年的关系吧,又看到了这有别于家乡的雪景,祝小英突然有点想家。 不是上虞县祝家庄的家,而是她自己的家。 再加上最近一直心情憋闷,身上又冷又湿,冰晶一样的雪花不停刮在脸上,有点疼,于是祝小英又很没出息地红了眼圈。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运道不好,常被老天捉弄,但祝小英怎么也没想到,她觉得自己都已经很凄惨了,老天还是不满意,偏偏还要再动动手脚,让她在这泥泞的路上滑倒,一下趴在地上摔个狗啃泥! 这下祝小英终于不干了,一边在心底向老天竖起很久都没竖过的中指,一边开始抽答,越抽答越委屈,哭得一串串泪珠不要命地往下掉,冷热刺激下,弄得脸蛋更疼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祝小英正趴在地上抹眼泪,用手背蹭着脸上的泥,就见一双鹿皮靴出现在眼前,于是她仰起头看,差点撞到一个人的鼻尖,鼻尖的主人正撑着一柄纸伞蹲在她面前,满眼心疼地看着她。 “这么大的雪天,出门怎么连伞都不撑!”马文才急忙把祝小英扶起来,一边帮她拍打身上的雪泥一边说,“给我看看,摔坏了没?疼不疼?” 祝小英说不清为什么,觉得眼泪冒得比刚刚更汹涌了,马文才越是表现出关心着急的样子她就越觉得委屈,巴不得鼻涕眼泪全喷出来抹在他干净的白色斗篷上。 “快别哭了,脸上沾了泪,风再一吹不得给吹坏了!”马文才从没见过祝小英这样过,吓得慌了神,一边哄一边拽出自己里衣的衣袖给她擦脸。 祝小英顺势把衣袖拉过来擤了擤鼻子,把鼻头擦得红红的,顿时有一种解气的感觉。 马文才倒不嫌弃,见祝小英终于不哭了,总算放下心来。 祝小英这时才注意到,因为刚刚自己摔倒,袖中揣着的竹片掉了出来,散落一地,上面自 己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写的字也被雪濡湿,弄得有些模糊了。 她也不和马文才说话,径自蹲□去捡那些竹片。 马文才也蹲过来帮她捡。 祝小英向边上躲了躲,马文才又往她这边靠了靠。 祝小英再躲,马文才再靠。 于是祝小英炸毛,凶巴巴道:“你离我远点!” 马文才捡竹片的爪子微微一顿,然后默默地缩了回来。向边上挪了几步,与祝小英拉开了距离。 祝小英把竹片全都捡起来收好,然后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于是仰起头望望天,发现头顶正撑着一柄圆圆的纸伞,伞面里还画着两只蝴蝶,一看便是出自顾恺之的手笔。 她又将目光顺着往下移,从伞面移到伞柄,又从伞柄往下看,看到撑伞的手,手已经冻得有点发红。 再从手往边上移,看到一条伸得笔直的胳膊,胳膊的另一头连着裹在斗篷里的可怜公子一只。空中的雪片不停落在他身上,化成水,打湿了衣衫。落在脸上,水润一片,甚至连长长的睫毛上都结了一小层冰霜,正忽闪忽闪地眨动着,衬得那双眼睛更显水灵,目光无辜而乖巧,像只看着主人的小巴狗。 祝小英微微皱眉,捏着竹片的手忍不住用力。 “英台。”马文才抽了抽鼻子,然后歪着头露出一个有些无赖的笑容,“你不愿我靠近,那我就这样给你撑着伞,好不好?” 有那么一刻,祝小英真想戳瞎他的眼睛。 那双明亮而清澈的,只映出自己身影的眼睛。 她觉得自己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因为她的眼泪又忍不住要掉下来了。 为什么这几天总是这么泪腺发达呢?!吃错东西了么?! 最后祝小英将其归因为“迎风流泪”,然后趁着泪珠还没掉出来的时候,一把打开马文才的伞,站起来快步跑走了…… ☆、第六十七章 然而还没等祝小英跑远,就听后面一阵脚步声,有人飞快地追上来。 “英台!”马文才在后面大声喊。 祝小英一见马文才追来,更加努力地发足狂奔,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大雪中奔跑,就像大灰狼追着小白兔。祝小英虽然跑得卖力,但终究实力差距摆在那,还是被人家几步追上。 马文才瞅准了时机,一把扑过去,将兔子紧紧抱在怀里。 “喂!喂!你干嘛呀你!快放手!”祝小英连踢带踹,拼命捶打马文才箍在自己腰间的手。 马文才任打任骂,但就是抱着祝小英不肯松手,还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直哼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你!你放不放开!”祝小英急了。 “不放!”马文才不管祝小英怎么甩动怎么挣扎,就像一只树袋熊一样挂在人家背上不肯下来。 “你再不放开……我……我可就咬人了!”祝小英气急败坏地低下头去够马文才的手,奈何腰长的太低,手在腰上,而牙的海拔太高,够不着。 “喏……给你咬。”马文才看祝小英够着费劲,还很配合地把手往上抬了抬,送到她嘴边。 祝小英气得几乎两眼发昏,在心里大骂马文才是个无赖,然后毫不客气,直接一口死命地咬上去!恨不得在他手上咬掉一块肉! 也不知道咬了多久,马文才除了更用力地抱紧她以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连吭都没吭一声。 祝小英咬得牙环都酸了也不见效果,便慢慢松了口,扭过头去看马文才。 马文才在祝小英回过头的瞬间,紧锁的眉立刻舒展开,然后笑吟吟地对她眨了下眼,那神情好像在问:“咬得过不过瘾?” 祝小英突然没了脾气。 丫就是一个无赖……你说你跟一个无赖死磕,能磕得过么? 于是祝小英不再挣扎,破罐子破摔地任马文才从后面抱着自己。 风雪连天中,两个人的披风紧紧纠缠在一起,不离不散,相交相聚。一红一白两种颜色,仿佛盛开在雪中的曼陀罗花。 纸伞早不知道被马文才那混球扔在了哪里,大片的雪花落下来,打湿了两个人的衣服,头发,但奇怪的是,祝小英居然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因为有了马文才的拥抱,而觉得周身暖暖的。 第73章 “英台,你现在不气我了吧?”见祝小英终于慢慢放松了身体,马文才小声地问道。 祝小英低着头不说话。 马文才又说:“那天晚上……是我不好……不应该对你做轻薄无礼的事。但是英台,我是真的喜欢你啊!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所以才控制不住自己……而且你……你当时又……” 回想起当初黑暗中那不老实的小手在自己身上某个 地方戳来戳去,即使厚脸皮如马文才,也禁不住脸红了。低垂着眼睫,轻挑着唇角,似是沉浸在某种美妙的回忆中,眼波无比温柔,无比荡漾…… 祝小英趁马文才这一出神的功夫,终于挣开了他的手,转过身来,刚好看见了某公子这含笑怀春的一幕。于是强忍住仰天咆哮的冲动,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郑重提醒: “可是马文才,你看清楚,我,是女人。” 马文才嘴边荡漾的笑容,突然僵住。 祝小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抓起马文才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前,虽然自己这对小咪咪发育得不丰满,但好歹也和男人的平板胸脯是有点区别的。 “你看,你再摸,那天晚上的事是真的,你不能逃避,我真的是女人!” 马文才:“……” “我知道你对我好,知道你喜欢我,可那是因为我女扮男装……你一直把我当做男的……”祝小英有些黯然地垂下头,越说越哽咽,“可是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也不怪你,只是,请你离我远点吧……不然的话……就是毁了我……” 马文才:“……” 祝小英抽了抽鼻子,说到后来都说不下去了,最后无限委屈地抬起红红的眼睛瞪了马文才一眼,“你说……我整天和断袖厮混在一起算怎么回事?难道还真让我嫁给你不成?!” 马文才:“……” 见马文才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祝小英默默地擦了擦心酸泪,心想这下终于说开了,估计马文才也终于能面对现实了…… 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只是这书院是不能再呆下去了,还是趁早收拾收回家吧,然后让母亲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也甭管是富二代还是官二代了,只要喜欢女人就成…… 于是怀着无限的悲观和心痛,祝小英默默转身,裹了裹披风,面对苍茫天地,浩渺山谷……准备开始一个人的旅程。 那是谁说的来着? 下雨天,一个人撑伞,好累。 可是她呢?手中连把伞都没有。 “英台!” 孤独的旅程还没开始,袖子就又被人拉住了。 祝小英最后一丝矜持也被磨断了!心中大怒! 马文才!你这只死兔子到底要闹哪样! “英台!难道……难道那本书……你没看?”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的马文才,紧紧抓住祝小英的手,把她拉回自己面前。 “书?什么书?”祝小英茫然。 “就是很早以前,我让山伯帮我带给你的那本书啊?我写的故事……你没看吗?”马文才急忙问,眼睛紧紧盯着祝小英,心里却突然有了一个阴暗的猜想……该不会 是梁山伯他…… “哦……”祝小英绞尽脑汁地回忆半天,终于有了点模糊的印象,“好像是有过一本书,梁兄当初转交给我,可是后来我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就给忘了……” 马文才此刻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和祝妹妹的相处中总会有那么多乌龙的事发生。虽然早就知道祝妹妹脑子里有些奇妙的想法,但他一直私下以为,祝英台看过自己写的那本书就会明白一切,误会也会自然澄清,所以一直没有说破……结果……险些酿成大错!! 她……她居然一直以为自己是断袖!她居然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男人!! 苍天啊给他一根绳子让他吊死吧! 风雪小了些,崇罗书院的弯弯小路上,祝小英抱好怀中的竹片向后山走去,马文才一路尾随之,滔滔不绝说得嗓子都干了。 “你别再安慰我了!我懂的,没关系!”祝小英对想要第一百遍重申自己喜欢女人而不是断袖的马文才有些不耐烦,像哄苍蝇一样挥了挥手,“我还有事,那边同窗们都在等着我,你别跟着我了。” 马文才寸步不离地跟在祝小英身后,欲哭无泪。 不论他怎么指天发誓说自己喜欢女人,并且早就知道她祝英台是女人才喜欢她,都被以“善意的谎言”为由打了回来。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祝妹妹这么油盐不进! 于是马文才咬咬牙,狠狠心,开始将一段段香艳得足以上榜东晋风流韵事花名册的轻狂经历,向祝小英娓娓道来。 从初尝云雨,到厮混青楼,从流连歌坊,到包养舞姬……曾与多少红颜知己秉烛夜谈,曾与多少绝色丽人抚琴品酒…… 而祝妹妹也终于从开始的不屑,不信,不耐烦,到后来的静静聆听,默默领会,甚至有时还会提两个问题: “哦?那万花楼的姑娘,酥胸摸起来手感如何?” 为了表明自己是个正常男人,马文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答:“简直是松软如糕!叫人欲罢不能!” “哦……是嘛……”祝小英挑了挑眉毛,慢慢点头。 “那名满天下的牡丹姑娘,当真是肤如凝脂,吹弹可破?臀上滴一滴精露,直滑到脚尖也不会散?” “可不!真是让人看了如痴如醉,恨不得上去摸上两把啊!”马文才立刻做出一副憧憬的模样,仿佛美人香滑的胴体就在眼前。 “哦……是嘛……呵呵……”祝小英眉毛挑得更高,看向马文才的目光中也带上了点笑意。 等再后来,祝小英甚至连问题也不问了,任马文才自己在那里说,只是脚步越来越快,脚下虎虎生风,踩在半融化的雪地上,甚至还发出铿锵有力地啪嗒啪嗒…… 已经说顺嘴了的马文才丝毫没有察觉 到祝小英的异样,绘声绘色地讲到他当年如何爬到青楼浴室后面偷看美人洗澡,还现场作画吟诗,酒洒美人池,手捧汤淋浴…… 前面的祝小英,毫无预兆地突然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身就抽了他一个耳光! 啪! 又响又脆! 紧接着马文才就觉得脚尖一阵生疼,竟是被祝小英狠狠踩了一脚!然后膝盖也挨了一下,眼看着那穿着靴子的小脚就要往自己要害部位踩过来,马文才下意识往后一躲,让祝小英踹了个空! “哼!流氓!”祝小英脸色阴沉地骂了一句,扭头就走。 摸着火辣辣疼的脸蛋,望着那决绝远去的背影,马文才这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这时忽听旁边树丛里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将马文才吓了一跳。 “你说……你让我说什么好?是夸你聪明呢,还是骂你笨呢?” 马文才循声望去,便见到刘裕正抹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向自己走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文才兄悲剧了有木有!! 大家六一节快乐!!!木瓜爱你们!么么~~~ 哎,已经是超龄儿童的淫伤不起啊~~~╮(╯▽╰)╭ ☆、第六十八章 本来因为商道封锁的关系,进货源被截断,书院里的物资就比较紧张,再加上一把大火,更是让本来就山穷水尽的崇罗书院弹尽粮绝。 于是全体师生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终于走上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始生存道路。 考虑到书院里的书童仆人大多不是老弱就是病残,真正的青壮年力量还是隐藏在广大书生群体中,因此,山长大人一声令下,号召全体有位青年挥洒热血,高举艰苦主义大旗,想尽一切办法挖掘大自然的潜力,搞活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争取在商道畅通之前不让自己饿死在这片深山老林中。 让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们上山下沟地去打猎捕鱼,其执行之困难可想而知。虽然在监院和山长夫人的安排下,在武夫子刘裕的铁血手腕下,一切工作被分派得井井有条,但还是不能避免大大小小的矛盾冲突。 压制不如疏导,总归要想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于是今天早些时候,当七八个书生又因为分派任务不公平而对峙起来,索性撂挑子谁也不干活的时候,终于有人提议,大家不如来抛个铜钱猜正反决定输赢。输的人就去冰凉凉的湖水里面捞鱼,而赢的人就可以在岸边竹林里挖冬笋。 然而这个提议很快又被否决了,因为书院院规明文规定,禁止任何形式的赌博,违令者立刻开除。 显然,丢铜钱和掷骰子没有什么本质区别,都是单纯拼运气的事。 祝小英也在这些人其中,当时心中突然一动,却没有说什么,不料她那一个欲言又止的眼神被眼尖的刘裕瞄到,当即就问她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祝小英总觉得这个新来的武夫子不是什么善茬,尤其是当他那对似笑非笑乌漆抹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瞅着你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整个人身上的汗毛都能给吓得竖起来。于是不敢胡诌一句,当即老实点头,说兴许有个办法,既可以决定胜负,又不会被算作赌博。 第74章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众人的好奇,纷纷将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对准她。 祝小英紧张得擦汗,又结结巴巴地说需要准备一些简单的道具。刘裕掂量地看了她一会儿,确定她不是借机躲懒,便放她回去,命她准备好东西再立刻过来。 于是祝小英立马狗腿地跑走,拿了竹片在屋里写写画画起来,等准备妥当才又匆匆往后山赶,然后在半路上碰到了马文才。 其实祝小英自穿越以来一直很谨慎 ,从来不会把现代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带过来。因为她觉得,历史的发展总有其必然性和偶然性,若是擅自人为打断,那就是和整个人类历史发展作对,是绝对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一定会倒大霉……比如遭天谴什么的,虽然祝小英自认为自己已经很不受老天的待见了,但也绝对不想再进一步惹祸上身。 那么她究竟想到了什么办法呢? 要有娱乐性,要能断输赢,要不能完全凭运气……要是还能顺便用上点兵法计谋什么的……那就完美了。 扑克麻将什么的还是省省吧,只要一想到水秀山明古香古色的书院里,一帮宽袍大袖的公子哥们嘴里叫着“一个王俩2”这种场景,祝小英就忍不住浑身抽搐。 什么时代的人就应该干什么时代的事。 那些不靠谱的小说和电视剧里的情节是万万模仿不得的,不然就会被观众吐口水。祝小英虽然不确定她穿来的这个狗血的故事究竟有没有人在看,但低调谨慎一点总归没错。 而另一方面,作为全东晋数一数二的知名学府,里面的学子们干出来的事也一定要有文化,就算没文化也要听起来显得有文化。下棋太慢,等决出胜负来估计书院里已经多了一批饿殍,吟诗作曲画画这些又太繁琐……那么…… 崇罗书院后山靠湖的茅草屋里。 当祝小英气鼓鼓地进来,将怀中的一堆竹片拿出来往桌上哗啦啦一倒,一众公子都看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刘备……关羽……曹操……祝兄,你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跟我们讲三国么?”陶渊明皱着眉头拨了拨竹片,念着上面写的人名,好奇地问。 “快看,不光是人名呢,还有什么……青龙偃月刀……诸葛连弩……的卢……赤兔……有意思,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司马寻兴致勃勃。 “这是什么?万箭齐发?无中生有?英台,莫非你这是让我们演习三十六计?”桓玄懒洋洋地将几片竹篾放在手里掂量。 没错,祝小英就是要给这帮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看点新花样! 一千多年以后风靡全亚洲甚至全球的桌面游戏——三国杀! 祝小英认为,几乎再也找不到比三国杀更适合移植到东晋的娱乐项目了。三国时代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远离了政治敏感期,再谈论这些历史人物已经毫无压力,而且因为相隔时间不是太久远,很多英雄人物的事迹还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根据每个人物的性 格和特点施展不同技能,七八个人围成一桌,只需要一叠竹片,就可以体会当年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不受这帮自以为饱读诗书的公子哥们欢迎才怪! 在场的人除了祝小英以外,还有桓玄,司马寻,陶渊明,以及另外两个不太熟悉的寒门庶族,一共六个人。祝小英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见刘裕的身影,正要开口问,便见刘裕自外面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马文才。 一见到马文才,就想起他那些风流韵事,祝小英刚刚消下去的火气又着了起来,看也不看他,直接无视。 马文才却一副受气小媳妇样,低眉顺眼地在祝小英身旁挤啊挤,愣是挤出来一个空位坐下去,还时不时用怯生生的目光看她一眼,让满桌公子恶寒。 刘裕对祝小英手中的竹片片倒是很感兴趣,让她讲一下胜负及游戏规则。 穿越之前祝小英也勉强算是个三国杀高手,说起规则来言简意赅清晰明了,听得在场的人一愣一愣。终于让祝小英体会一把作为穿越女的优越感。 “这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桓玄眯起眼问。 “是啊!”祝小英理直气壮。 桓玄明显一脸不信任。 “其他倒是没什么,最有趣的就是这些人物的技能……实在很符合历史典故,比如貂蝉的离间,可让任意两名男性武将互相决斗……再比如诸葛亮的空城……孙尚香的结姻……很有趣……”刘裕在平时跟学生们相处的时候,从来不拘小节,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十足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地痞,此时正摸着下巴看祝小英,让祝小英浑身不自在。 “好了,既然都清楚了规则我们就快点开始吧,还得决定谁去捕鱼呢,再耽搁久了天都要黑了。”模范生陶渊明担忧地提醒,心心念念着今天还没完成的任务。 司马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道这个傻x。 加上马文才和刘裕二人,这一桌刚好凑够八个,一个主公一个内奸两忠臣四反贼,标准的三国杀游戏人数。 身份抽牌决定,除了主公,所有人的身份都是不能表明的。反贼一伙只要干掉主公就算赢,而忠臣要帮着主公除掉反贼和内奸才算赢。内奸则是要先冒充忠臣干掉全部反贼,然后再挑拨离间干掉忠臣最后把主公也弄死才算赢。 大家事先约好,输的人去湖里抓鱼,赢的人挖冬笋。如果是内奸独赢,则什么都不需要做,还有权分配其他人做什么任务。 祝小英抽到 的是忠臣,而让她想死的是,主公好巧不巧正是马文才,还选了一个最没有输出只会给人家牌回血的刘备做武将。每个人都可以从三个武将中选一个,祝小英一脸愁苦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人物牌,只好选了一个孙尚香。 其他人看到他们的选择,非常有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神色,陶渊明更是适时指出:“祝兄,马兄,你们感情真好,连武将也要选择夫妻档。” 祝小英满脸黑线,心说陶渊明你行行好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马文才倒是很受用,美滋滋侧过脸对她温柔眨眼,好像完全不记得刚刚挨了她一个耳光。 祝小英在心底仰天长啸,她要是不是忠臣该多好?这么近的位置,再配上孙尚香那么犀利的技能,运气好的话直接秒杀啊! 可惜她是个忠,只能护着主。 出了几轮牌以后,通过对牌路的分析,所有人身份明了。 不得不说,这帮古代的书生们都很聪明,学起东西很快,尤其是马文才,桓玄和刘裕三个人,如果不是祝小英亲自将此游戏从一千年以后移植过来,简直就要怀疑他们其实是个中老手! 另一个忠臣是其中一个庶族,很快被刘裕和桓玄两个反贼给弄死了。也就是说祝小英和马文才只能暂时依靠内奸司马寻对抗四个反贼。眼看主公方处于劣势,司马寻又在反贼的包围下奄奄一息,桓玄和刘裕干脆把火力对准祝小英。 孙尚香的技能有两个,一个是结姻,丢掉两张手牌可以选择一个男性武将,两个人同时回一滴血。另一个是枭姬,每卸掉一张装备牌就可以额外抓两张手牌。因为主公是刘备,刘备的技能是可以任意将自己的手牌给一个人。马文才很会给牌,所以两个人尽管在四个反贼的攻击下,仍坚持活了下来。 但是三国杀这个东西很讲究牌运,如果刘备和孙尚香的手牌都不好,摸不到装备牌,技能就大打折扣。 所以很快的,在司马寻一命呜呼后,祝小英和刘备也奄奄一息,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 祝小英万念俱灰,她真心不想下水捞鱼啊!那么大冷的天,简直就是酷刑啊! 本来这几轮牌运就不好,她再这么一分神,就被桓玄狰狞地用一张决斗给弄死了。 而主公刘备,也只剩下两滴血。 刘备是一个靠给牌和忠臣打配合的角色,就剩自己一个光杆司令,那简直就是俎上鱼肉啊!而且面对四个反贼,只能等着被轮。 完了,输了。 祝小英郁闷地瘫倒。 而马文才却没什么反应,一边淡定抓牌一边又被刘裕弄掉一滴血。 “英台,要是我们赢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马文才一边摸牌一边小声跟祝小英说。 赢?做梦吧!祝小英不理他。 然后马文才又锲而不舍地在桌子下面轻轻拉了拉祝小英的衣服袖子,执着地投以询问的目光。 祝小英暗暗磨牙,然后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放出狠话:“行啊,你要是能赢,我绝对不再生你的气,而且什么都听你的!” 马文才瞪大眼:“当真?” 祝小英:“君子无戏言!” 本来你也不是君子……马文才在心里默默吐槽。 那边桓玄却等得不耐烦,嘲笑道:“我说你们……私房话晚上还说不够吗?快点出牌吧。”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祝小英深刻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开挂。 第75章 只见马文才突然精神抖擞地接连打出两张“南蛮入侵”,每个人必须出一张“杀”,否则就要掉血,而刚好陶渊明手中无“杀”,连掉两滴血,一命呜呼。 每杀死一名反贼,就可以得三张牌,再加上原来手上的两张牌,马文才现在捏着五张牌,而桌面上还剩下三个反贼。 马文才看着手上的牌,眉毛轻轻一挑,将同情的目光投向紧挨着他的那个反贼,然后在那个庶族惊恐的眼神中装备上了诸葛连弩。 正常情况下每一次出牌只能出一张“杀”,对方无“闪”,则掉血。但是,如果装上了诸葛连弩,顾名思义,就可以连续出杀无限制。 马文才摸摸鼻子,表情很妖孽。 刘裕不在乎地笑了笑:“尽管杀,我就不相信,你还能一口气弄死我们三个反贼不成?” 于是马文才开始出杀,连出三张,而那个反贼也真够倒霉,一张闪都没有,连掉三滴血,死。 马文才又摸三张牌,然后将目光移向桓玄。 桓玄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故作镇定:“我就不信你手上还有杀!” 马文才乖乖摇头:“没了。” 桓玄冷哼:“有杀也不怕你,尽管放马过来!” “那你有杀没?”马文才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然后马文才放了一张南蛮入 侵,每个人要出“杀”,桓玄无杀,掉了一滴血,还剩一滴。刘裕也掉了一滴血。 桓玄窃笑:“哼哼,一共就三张南蛮入侵,现在都出来了,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马文才点头赞同:“是啊……你没有杀了。” 桓玄皱眉:“那又如何?” 马文才笑着打出一张“决斗”。 决斗牌就是两方必须一人出一张杀,直到其中一个人先没有杀掉血为止。 于是桓玄的脸绿了,手中捏着两张没用着的“闪”,死不瞑目。 然后马文才又抓三张牌,看了看,轻叹一声:“哦,全是杀。” 唯一幸存的刘裕淡淡看了眼马文才的诸葛连弩,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一手拎着一个反贼,出去跳湖了。 桓玄在抽搐,祝小英完全呆滞状,而另一个忠臣则用一种崇拜得五体投地的表情看着马文才。 马文才谦虚地低头,含羞带怯地摸了摸鼻子。 等他们赢的人穿得暖暖和和,站在湖边竹林里挖冬笋的时候,对那些在冰冷湖水中和鱼虾混战的同窗们,还是很同情的。 桓玄身上裹着兔毛披风,正挽起裤腿准备下水,一旁几个仆人飞奔过来要死要活地拦住,然后被他脸色难看地一把推开。陶渊明似是怕弄湿鞋袜,裤腿卷得最高,苍白着一张小脸小心翼翼地往湖水中走,神情坚毅得仿佛慷慨赴死,然后被刘裕一个猛子扎进水掀起的浪花兜头击中,顿时成了落汤鸡。 祝小英见此情景突然忍不住笑喷,从来没觉得这帮公子哥也有这么可爱的时候,激动之下挖冬笋的手一抖,在地里深深戳了一道沟,然后非常心虚地向四周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急忙将那痕迹掩埋了。 刚刚那一下估计会伤到竹根,要是这一幕被视这片竹林如珍宝的秦夫子看到,自己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马文才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祝小英,将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印在眸中,生怕自己忘记。 “公子,马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该走了。”身后的阿柳小声说。 马文才愣了下,望着那个竹林彼岸的身影,一抹火红的披风,在苍翠的绿竹中,显得尤为明艳。 他握着锄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然后嘴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道:“再等一下吧,等我帮英台把这些冬笋挖好,再走吧。” ☆、第六十九章 满满的几筐冬笋被抬到了崇罗书院新搭建起来的仓库门口,胖监院捧着个小手炉,正提着毛笔在本子上登记,收检学生们的劳作成果。 祝小英上交了自己那份,拍拍手上的泥,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其实她这份冬笋挖得还是注了水的,期间马文才偷偷往她的篮子里塞了好几次,祝小英都很矜持地选择无视了。 就在这时,胖监院突然点到了马文才的名字,“马文才?怎么还没来?” “监院,马文才的那份冬笋在这里!”一个平时和马文才交好的书生急急忙忙抱着一筐冬笋赶过来。 “哦?这么多?”胖监院捋着胡子,小眯眯眼向筐子里扫了扫。 “嗯……文才兄说,他这份剩下的都算在祝公子身上,估计能够他两三次的任务量,还请监院今后少给祝公子安排点活干。” 胖监院瞄了瞄旁边的祝小英,然后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慢悠悠问道:“怎么光你在这里说话?马文才他人呢?” “哦?这……这我也不知道……他应该是出去了吧……” “胡扯!书院是你们想出去就出去的?快把他人找来!”监院吹起胡子发威。 “别找了,文才的确是走了。”这时候山长夫人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怀中抱着一叠缝补好的棉衣,“马文才前几日家中来信,说是让他回家准备随军出征。刚刚我还看见他和他的书童牵了马出山门,想必还未走远。”说着,山长夫人目光不着痕迹地向祝小英那边扫了一眼。 祝小英听了山长夫人的话,突然怔住了。 随军出征! 开……开什么玩笑?! 就马文才那个不靠谱的,还能去当兵?谁……谁信啊! 只是,虽然这样想,祝小英却莫名的心慌了,无意识中扔掉了手中的东西,转身就往书院外跑。 此时,山谷中的大雪已经停了,只是风却比刚刚吹得更劲,刮在脸上有如小刀蹭过,割得人生疼。 祝小英越跑越快,红色的披风几乎整片飘起来,远远看上去像片随风舞动的枫叶。从书院到山门有一段距离,她放弃了大路,抄着树林间的小道往下跑,也不顾溅起的泥花打湿了裤脚,大口大口喘着气,吞吐出阵阵白雾。 这混球又在搞什么鬼!看她追上他不要他好看! 祝小英在心底愤愤骂着。 终于跑到了山门口,远远就看见了马文才骑在他那匹风骚的纯黑骏马上,书童阿柳则骑着匹枣红马跟在后面。 想当初刚来书院的时候,马文才也是驾着这匹黑马一路追寻而来,打马挥鞭,英姿勃发,一骑红尘掠过,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只不过当初她以为他是“千里追夫”,只觉得那风姿妖娆动人, 却不曾意识到,如此策马驰骋的样子,倒也是那样英气率性,风流潇洒,叫人看得移不开视线。 难道说真的是心境不一样了,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祝小英这样一出神,原地愣了几秒钟,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马文才和阿柳突然加快了抽打马鞭的频率!紧接着便听到一声悠长的马嘶,两匹马同时飞窜出去!只眨眼的功夫就拐出了山脚,再也不见踪影,唯留下泥泞道路上,一长串望不到尽头的错乱蹄印…… 祝小英:“……” 那一瞬间,就好像突然有人把什么要紧的东西从身体里挖走一样,她心里一阵抽紧,急得大叫:“马文才!马文才!”然后便飞奔着冲下了山路,顺着山坡不管不顾地滑下去! 因为山路是盘山而下的,马文才他们骑马虽然快,但也要绕着圈跑,而祝小英是直接顺着山坡下来,所以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只是山坡上树丛密集,坡路陡峭,祝小英磕磕绊绊地跑下来,不可避免地被划伤了几处。只是她心头一股热火,气得两眼发红,誓死也要揪住马文才这不告而别的混蛋质问一番,所以并没有顾及那么多,而且半路还将碍事的披风解开扔了。 “马文才!”她边跑边喊,觉得自己就快断气了的时候,前面的人终于勒紧了马缰,回过头来。 “英台?!”马文才策马回奔过来,还没到祝小英身边就急急地跳下马。“你……你怎么……” 祝小英一看到马文才,本来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突然涌进一股强悍的力量,气呼呼地冲上去就对马文才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骂: “你怎么能走!怎么能走!怎么能不告而别!不就是抽了你一耳光吗!你是不是男人!这样就跑!你这流氓!无赖!还说你不是兔子!死兔子!占了人便宜就跑还撒谎!让你撒谎!我让你撒谎!随军出征!骗鬼呢!” 祝小英实在是气坏了,她恨不得现在就把马文才掐死!手下用劲毫不含糊,把刘裕教的那些互殴的打人方法全用上了。能掐绝不捏,能抠绝不挠! 而马文才刚开始还条件反射地躲两下,到后面就默默地不躲了,老实站在那里让祝小英打,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意。 “英台……你说过的不气我的。”见祝小英终于打累了,马文才抓着她的一对小拳头,把她拉到自己面前。“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和你道别,然后我就舍不得走了。你看……现在我就不想走了。” 第76章 祝小英抬起头,拉长着脸问:“那你到底要去干什么?” 马文才低头看她,一脸无辜:“去参军呀!” 祝小英冷哼:“骗人!士族子弟哪有一开战就冲前线的?再说你家 又没有军职在身。” 马文才有苦说不出,他能告诉她是因为老爹看自己名声臭得连媳妇都娶不上才一怒之下把自己报上去参军的吗?当然不能! 祝小英见马文才不回答,心中更加笃定他这八成又是在玩什么花样,于是问:“真的要走了?” 马文才点头。 “能不能不走?” 马文才沉默了一下,然后手轻轻一带,将祝小英勾进怀里,坏笑着说:“好啊,那我不走,不过你得答应做我的妻!” 祝小英万万没想到,马文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这么顺口地就……这……这算是求婚吗! 她的脸一下涨得通红,一边默默腹诽怎么求婚能这么没有情调没有场面想当初梁山伯那求婚可不要太豪华太震撼,一边推开马文才。 “我……我才不嫁给你这个流氓!” 马文才脸皮一向厚,不管不顾地又缠上来把人搂住:“嗯?刚刚玩那个什么三国杀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我赢了就什么都听我的,英台说话不算数?” 祝小英这时却突然反应过来,狐疑地仰起脑袋,眯着眼睛看他。 难道说文才兄自编自导了这么一场大戏,就是为了“逼婚”? 马文才这时也垂下头看她,目光中刚开始还充满了戏谑的笑意,只是渐渐地,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认真起来,漆黑的眸子里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流动。 见两个人一直相对无语,谁也不说话,可把旁边的阿柳给急得要死,再看看那逐渐下沉的夕阳,染红的半边天空仿佛一张催命的令牌,昭示着时间的紧迫,于是咬了咬牙,拼着被公子打死的危险,勇敢凑了过去,扮演一只巨大的讨人嫌的灯泡。 “祝……祝姑娘……时间真的来不及了……我们要是……要是再不出发的话,恐怕就会误了军期,那是要掉脑袋的啊!”阿柳趁马文才不注意,跑到祝小英身后小声说。 祝小英一愣,回过头看着急得恨不得挠墙的小书童,然后有些错愕地转过来看马文才,问: “你……真的要去参军?” 马文才嘴边一直淡淡挂着的笑容恍惚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然后轻松自在地笑着说:“英台,等我回来做了将军,让你做最风光的新娘,好不好?到时候定让全郡的女子都羡慕你,嫁了个好郎君!” 原来真的是随军出征……祝小英脑子转得越来越慢,只是愣愣地看着马文才那好像什么事都不会放在心上的笑容,眼前有点模糊。 马文才见祝小英没了披风,便脱下自己的给她系好,看了看她,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然后做出一副不放心自家男人的小媳妇样,说:“等我啊,英台!还有,以 后过年过节的时候不能给别的公子送点心吃!”他至今还对祝小英当初觊觎顾恺之美色给人家送东西这件事念念不忘。 祝小英看着笑意盈盈的马文才,却说不出话来,仿佛如鲠在喉,只能默默看着他给自己耐心地系披风,然后翻身跃上那匹通体乌黑的骏马。 “英台……”坐在马背上,马文才又俯□,轻声唤祝小英的名字,“等我回来以后娶你,好不好?” 祝小英仰头看马文才,此时他的身影刚好镶嵌在落霞的绯红光晕中,看上去有些不真实,血色的光虽然柔和,却刺得眼睛疼。 “如果……我要是没回来……”马文才继续轻声说,神情严肃,目光深沉,然后突然话锋一转,眉开眼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你说对吧英台?” 祝小英觉得脸上凉凉的,有温热的液体淌下来,但看着在马背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她还是一仰头,口气很硬地说:“当然!你这种无赖都回不来,那还有谁能回来!” 马文才大笑:“嗯!等我在军中里体验体验生活,回来给你写一篇好看的军旅文好不好?” “嗯!主人公最好还是将军和军师!”祝小英也笑了,“还有,两个人都不要死!” “当然了,这次绝对不是悲剧。”马文才温柔地看着祝小英,然后举起马鞭遥指着山门口的老槐树,笑着说:“英台,其实打仗并没有那么可怕,你看那棵槐树,也许下次槐树开花的时候,你就要准备做我的新娘了呢!” 说完,他最后看了祝小英一眼,便拨转了马头,对阿柳说了声“走!”,策马飞奔。只是自转身背对着祝小英那一刻起,脸上便再无一丝笑容。 祝小英跟在那两匹马的后面跑了几步,然后将双手笼在嘴边大声喊道:“马文才!我不叫祝英台!我叫祝小英!祝!小!英!我-会-等-你-的——” 风将她的声音传了很远,特别是那一句“等你”,回荡在整个山谷中,久久不绝。 已经走到山下的马文才,却迎面碰到一辆轰隆驶来的马车,走近以后缓缓停了下来,车帘一挑,现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梁山伯静静坐在车厢中看着马文才,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离开。 而马文才神色淡淡,也并不惊讶梁山伯的出现。 “帮我照顾好她。”马文才说。 “她?还是他?”梁山伯修长的手扶着车窗帘,侧过头似笑非笑。 “她。”马文才很肯定地说。 梁山伯扬了扬眉。 尽管在外人听来,这他来他去的,很是费解,但是马文才和梁山伯却已然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拜托了。”马文才一勒马缰,准备拍马离去。 “好说。 ”梁山伯慢慢点头,“不过……” 马文才刚要放开的马缰又收回来,回过头侧着眼看梁山伯:“怎么?” “你这次要是回不来,可就别怪我不念兄弟之情了。”梁山伯认真地看着马文才说。 马文才不屑地笑了笑,用马鞭轻轻抽了下梁山伯的窗棂,那张狂的神色好像在说:“怎么可能回不来!” 梁山伯也微微勾了下唇角,便不再说什么,吩咐车夫继续上路。然后闭上眼,听着身后那越来越远的马蹄声,在心中默默地念了声: “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小马哥走了~~~谢谢水心清湄的地雷!!!么么!开心地扭动~~ 话说,昨天木瓜过生日,所以晚上玩得比较晚没有及时更新,给大家深深滴鞠躬!谢谢留言的亲,看到好多新来的朋友木瓜好激动!还请继续留言哦~~表霸王俺哦~~~飞吻~ ☆、第七十章 马文才走了。 然而崇罗书院这几日却沉浸在一片喜悦与激动之中,倒不是因为马文才平时有多么祸害一方遭人唾弃,只不过因为梁山伯回来了,而且带来了大量的物资。 “山伯呀~~这次多亏了你呀!你可是解决了我们书院的燃眉之急呀!”胖监院清点完货物,看着新搭起来的仓库又重新塞满了各种好东西,亲热地拉着梁山伯的手摸来摸去,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一副比看亲孙子还亲的慈祥面容。 “监院言重了。”梁山伯仍是和以往一样清清淡淡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梁家消息灵通,赶在战前打点好了各处要塞通路,使得梁家商号的运货队伍可以畅通无阻地贯穿南北商道,迅速占领了国内为数不多的几条大的供货渠道。梁山伯此次离开崇罗书院,正是遵照祖父的指示出去运作。 梁家在商界地位本来就举足轻重,再加上梁山伯在崇罗书院的一年中,细心经营,常与士族子弟打交道,了解了很多世家大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将一切不起眼的消息加以整合利用,这一趟下来可以说是顺风顺水毫无阻碍。 有了吃穿用度,书院中那种紧张的氛围一下缓解不少。 这一年就快要结束了,古代交通不比现代发达,可以随意回家探亲。所以尽管是中国人最看重的春节,学生们也都留在书院里,开始热热闹闹地为过年张罗起来。 只是祝小英却不太愿意说话了,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常喜欢自己猫到一个角落里,看马文才以前写的小说,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发呆,忍不住回想起当初和马文才讨论小说情节的场景…… “怎么会是个悲剧?将军怎么能忍心杀军师?不行,结局得改一改!”学堂前罚跪时,祝小英对马文才说。 “好啊,那你说,怎么改?”马文才侧过头看她,嘴边带着温柔的笑,在高高孔子像前,金色的阳光映亮了他的眼睛。 原来,不知道何时,与他的记忆已经如此深刻地印在脑海…… “英台。”梁山伯推开西苑寝房的门时,刚好看见祝小英缩在最里面捧着书出神的样子。 “哦,山伯兄。”祝小英没精打采地应了声。 “怎么不出去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今天可是除夕夜。”梁山伯走进来,房门外的光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显得消瘦而寂寥。 第77章 “嗯,你们先去吧,我一会儿就来。”祝小英嘴里虽然这样说,手上却又翻了一页书,默默看起来。 梁山伯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退了出去,又将门缓缓关上。 其实从回来那天在山坡上看到那件被刮在树枝上的红色披风起,他就已经知道,自己 不再有机会了。相比于当初自己的离开,她如今失魂落魄的反应无疑表明了她的心。 趁虚而入这种事绝非丈夫所为,他不屑去做。但是,看着那曾经总是盛满欢笑的眼睛一日日暗淡,又叫他如何忍心? 祝小英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穿来古代的第一个春节,竟然过得如此孤单而无趣。她本来想那些已经被现代人逐渐淡忘的习俗,古人都原汁原味地保留着,自己可以过一个年味十足的节日。但是当大家真的开始忙碌糊窗纸,扫房子,蒸馒头,撒百谷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提不起兴致了。 也许就像老人曾经说过的那样,重要的不是日子怎么过,而是和什么人一起过。 除夕之夜大家都要守岁,公子哥们在各处饮酒庆祝,平日挤得要命的寝房里突然变得冷清。 子时,木桃端了一碗新出锅的饺子给祝小英送来。 祝小英低头看着碗里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突然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然后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把饺子塞进嘴里。 西苑窗外,梁山伯透过窗户的缝隙一直注视着祝小英,犹豫了片刻,却始终没有移动脚步。 “不进去?”这时有人在身后说。 梁山伯回过头,看了一眼喝得微醉的刘裕。 刘裕走过来站在梁山伯身边,也透过窗缝向屋里面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着说:“哭得这样伤心,若是站在这里的是另一个人,恐怕早就一头冲进去了。” 梁山伯没有说话。 虽然刘裕是在梁山伯离开书院之后才来担任武夫子,但是他们两个人早在当初马文才去赌场踢馆的那天晚上便结识了。当时马文才和祝小英两个人无耻地丢下同伴跑路,唯留下梁山伯和那个撞翻了骰盅的醉汉,那醉汉便是刘寄奴刘裕。 等梁山伯搬出商会身份解决了赌馆的问题,他和刘裕两人便找了个地方小酌两杯,不料却相谈甚欢,从此结识。 后来梁山伯离开书院四处走动期间,曾与北府军打交道的时候遇到点小麻烦,也是刘裕动用了些关系帮着解决。因此两个人之间的交情更是比寻常人要深一些。 见梁山伯沉默,刘裕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啊,总是有太多顾虑,时时盘算着有什么万全之策,却不知道,这儿女情长的事最是不能算计的,等你想明白了,什么都晚了。” “你倒是看得明白。”梁山伯神色黯然地笑了笑,那笑容更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旁观者清而已。”刘裕呵呵一笑,然后又说:“等过完年,估计朝廷就要发兵了,我也该走了。也不知道到时候书院里会有多少人愿意跟我走,倒是你,打算怎么办?” 梁山伯最后看了祝小英一 眼,然后默默转身,与刘裕并肩而行:“我?当然是留下来,毕竟已经答应了别人。” “哦?是答应了别人,还是自己不放心?”刘裕侧过头揶揄,“不过这还真不像你的处事,你忍心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是一直想趁着战争大赚一笔么?” “人总归会改变。”梁山伯说,深邃的眼看向远处重叠的山影,“况且……”他说着斜了刘裕一眼,“我也不觉得这次的战争会是什么绝佳的好机会,不过还是钱的问题,我想要的,恐怕没那么容易到手。” 刘裕眯着眼看了看梁山伯,了然一笑:“我就知道,你这只狐狸没那么容易丢掉到嘴的肥肉,即便是绕指柔情也改变不了这狡猾的本性。” “绕指柔情……”梁山伯低声喃喃,有些苦涩地微笑了一下,“若是真的有,说不定也就变了。” …… 一眨眼,就到了十五元宵节。 年关刚一过,就听说皇帝发布了讨伐檄文,下旨命宰相谢安指挥全局,并派遣桓冲,谢玄,桓伊等大将帅军三路出发,以抵抗北方苻坚南下的百万大军。 北府军是三路军队中的主力,作为北府军的官兵,刘裕自然也要随军出征,而让祝小英觉得意外的是,整装待发的似乎并不是只有刘裕一人,像是殷仲堪,杨佺期还有王忱这些年纪稍长的,也都纷纷表示愿为国效命,要随刘裕一道离开书院。 出发这一天,书院众书生为即将远征的同窗们送行。 当刘裕特地来到跟前告别的时候,祝小英非常惊讶,自认为跟这个武夫子没什么交情。只是临别前,刘裕的一句话却让祝小英觉得很莫名,因为刘裕问她,有没有想过给马文才写信。 祝小英愣了一下,便问:“写了信难道会有人送?” 刘裕却满脸神秘地看着她,说了句:“心诚则灵,谁知道你的信会不会莫名奇妙地就到了对方的手中呢?” 然后就见刘裕对她眨了眨眼睛,头也不回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浮生若梦的地雷!!! ☆、第七十一章 跟刘裕一起走的人多数都是庶族,这很容易理解,毕竟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想要凭此机会建功立业,哪怕前方是九死一生的战场。而大部分的世家子弟也都纷纷接到了家书,命自己原地待命,切不可轻举妄动,对这场战争持观望态度。只是观望又有何用?倘若真是汉人败了,他们还能像数年前那样再次南渡吗?苍茫中华大地,还有何处可躲?何处可依? 书院里的人走了一小半,冷清了许多。虽然恢复了正常上课,但是学生们的心思显然都不在学业上。 每天都有战报传来,形势不容乐观。在紧张的氛围中,日子过得飞快。二月底,益州军遭到氐族八万水师重创,益州失守,几乎全军覆没。紧接着,又传来荆州重镇襄阳沦陷的噩耗,阴霾笼罩下,全国陷入空前的恐慌之中,很多富贵人家甚至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合家向南移居逃难。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马文才所在的北府军还没有遇到什么险情。 严冬已过,春日明媚,崇罗书院的嫩草已经开始抽条发芽,在一片黯然的新绿中,祝小英的世界却依然如此暗淡无光。 无聊,很无聊。 在近一百个寂寞的日日夜夜中,对那个人的思念几乎如洪水般突然泛滥成灾,无论如何都无法控制。 祝小英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让她牵挂到寝食难安。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 她不懂,但她知道,不论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的生命中,从未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想见一个人…… 她现在已经养成了写信的习惯,就按照刘裕所建议那样,每天都把想跟马文才说的话写在纸上。只是在这混乱的世道中,又能去哪里找到寄信的邮差呢? 因为是自己写给自己看,所以祝小英并没有遵照古人的写作习惯,从上到下从右往左的写,而是依着现代人的习惯,甚至连用词也很随意: 一月十六 马文才,你说现在要是有手机或者网络该多好?这样我就能跟你发短信了,你怎么样?过得还好吧?今天书院里好多人都跟刘夫子走了,不知道你会不会见到他们。 一月廿五 马文才,今天秦夫子终于想起来他曾经让我们谱曲这件事了。还记得吧,那天下大雨,你还给我和山伯兄送了烤兔腿,害得你险些被群殴。哈哈,说起烤兔腿我居然流口水了! 对了,我们三个人当初无意间写出的曲子受到了秦夫子的大加赞赏呢!只可惜,你当时不在…… 二月初二 马文才,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书院里举行了祭龙神的仪式,山长夫人还领着我们出去踏青。在山谷中我竟然迷路了,你猜 我当时想什么?我想要是你在的话,我们说不定又可以偷偷溜到山下去玩了…… 二月十六 每个月的今天,月亮都特别圆。 马文才,你此时也看着月亮吗?会不会……也在想我? 二月廿三 听说北府军向淮南进兵了…… 保重。 还有……一定要活着回来!一定! 这最后一封信,祝小英写完以后就趴在桌上睡着了。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她闭着的眼睛里掉了出来,沿着脸颊一直向下滑落,滴在纸张上,模糊了一团墨迹。 木桃推门而入,看着自家小姐趴在桌案前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走过去将祝小英扶到床上睡。 因为书院里的人少了,再加上几座屋舍渐渐修葺完好,山长夫人第一时间就拨了一个单间给祝小英,所以祝小英也不用再去和人挤通铺了。 只是木桃扶祝小英离开后,一阵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将桌案上的纸张吹散。其中几页在轻风的承载下,飘出了窗外。 第78章 梁山伯看到落在脚边的纸,弯腰拾起来。 他瞥了眼上面熟悉的字迹,然后又看了看面前的厢房,目光深沉,良久,才叹了口气,将信纸收进袖中,并叫来四九吩咐道: “打听一下北府军现在在哪里驻扎,然后看看离着最近的供货商路是谁在管,速去速回。” 十日后,梁山伯收到托人辗转从北府军中得到的马文才回信。 马文才表示他已经收到了祝英台的信,但是由于很快军队就要拔寨起营,而且这次的军事行动非常隐秘,不便再有书信联络,就拜托梁山伯代替自己给英台回信,并再三叮嘱,一定不能让英台知道。 于是梁山伯将马文才以前写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把自己关在房里对着那些字模仿,也不知写了几百张纸,虽说不上可以模仿得分毫不差,但应付对书法之道不太精通的祝小英已经足够。 四九一推门,就见地上到处都是写满字迹的纸张,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家公子,犹豫了很久才小声说了句:“公子……您……一整夜都没睡,这是何苦……休息一下吧。” “不妨事。”梁山伯淡淡地应了声,将最后一张练习的纸张移走,又铺了张新的在桌上,然后将笔毫沾满了墨汁,一手提袖一手执笔,那笔端在纸上悬了片刻,才慢慢落下。 与马文才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字迹,缓缓出现在柔白的宣纸上: 英台,我很想你…… …… 祝小英这天早上一醒来,就看见梁山伯在房门口等她。 “山伯兄?” “英台。”梁山伯目光柔和地看着祝小英走过来,嘴边露出淡淡的微笑。 “怎么,有什么高兴的事吗?”祝小英问,她已经好几天没看 到梁山伯有这样轻松的表情了。 “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让人高兴的事。”梁山伯笑道,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笺,“只是……有人从北府军中捎来了一封信……” “北府军?!”祝小英惊讶得瞪大眼睛,“文……文才兄吗?!” “你说呢?”梁山伯揶揄地问。 祝小英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尽管心中焦急万分,恨不得一把将信抢过来,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咬着嘴唇低头不说话。 “嗯,给你,自己看去吧。”梁山伯无奈地笑着将信交给祝小英,看着她立刻喜上眉梢的样子,目光无意识之间变得温柔。 “谢谢山伯兄!”祝小英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对梁山伯说了这么一句就急慌慌地跑了。 梁山伯一直站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开的背影。 跟在梁山伯身后的四九看着兴高采烈跑远的祝家小姐,又看了看公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祝小英一路跑回房间,把门窗都关好,然后仿佛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地把信拆开,一路看下来,不禁看得脸红心跳。 无穷无尽的思念,毫不掩饰的爱意,在字里行间中汩汩流淌…… 祝小英看着信,就好像看到了马文才本人在自己面前,一颦一笑皆跃然纸上。 真是……还是那么流氓! 祝小英在心中骂道,嘴边却忍不住浮起微笑。 她反反复复将信读了好几遍,知道马文才一切过得安好,三个月来一直提着的心也总算放下了。她想了想,立刻跑到桌案前,找出笔墨回信,然后拖着下巴眼巴巴地等墨迹风干。 很快,墨干透了。她将信封好,跑出门去找梁山伯。 走到梁山伯房门前时,正看到四九抱着一大堆揉成团的废纸出来,祝小英因为心情好,笑盈盈地跟四九打了个招呼,就走了进去。 “山伯兄!”祝小英一脸兴冲冲的兴奋表情,“你……你有办法收到文才兄的信,一定也有办法把信带给他,对不对?” 梁山伯笑了笑,然后默默点头。 “那……那你能帮我……帮我把回信带给他吗?”祝小英试探地看着梁山伯 梁山伯看了看祝小英紧紧抓在手中的信, 祝小英有些紧张。 最后,梁山伯望着祝小英的眼睛,清如水的目光仿佛清泉在石上缓缓流动,只听他温和道:“当然好,英台。” ☆、第七十二章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 四月人间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五月鲥鱼已至燕,荔枝卢橘未能先。 六月…… 六月……书院门口那棵老槐树……开花了。 等到八月的时候,槐树花谢了。 马文才,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 一进入八月,晋军在战场上的形势越来越不乐观,几乎每天都有坏消息传来。曾经仿佛距离非常遥远的前线,也已经开始影响到后方百姓的生活。 当第一批伤残军队退守回吴郡的时候,很多世家大族都不淡定了。这从崇罗书院中学生们收到的书信就可以看出来。已经陆续有士族子弟的家里派来了马车和护卫,来接公子哥们同家人一起南下暂避。 北府军正式进驻淮南,祝小英收到马文才的回信也越来越慢,不过有消息总归是好的,至少知道他一切安好。而且马文才在书信中还总会给她讲一些有趣的见闻,常常逗得她笑坏了肚子,将收到信之前的忧愁一扫而光。 因为学生走得多了,书院的课又断断续续停了下来,所以平时空闲时间也很多,三国杀无疑成为了老少皆宜的娱乐活动,不仅是学生,就连夫子们也常喜欢没事凑在一起,拿着小竹片喊打喊杀。 只是祝小英却没兴致加入,因为她再也找不到像马文才那样可以和她配合得如此默契的同伴了。虽然梁山伯玩得也很好,但祝小英每次跟他一伙都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干,基本上他一个人就可以将敌方摆平。 见祝小英没兴趣玩,梁山伯也就在饭后陪着她坐在一旁闲聊,聊的话题当然还是跟马文才有关。 “怎么样,文才他最近可好?”梁山伯看着蹲在亭子边逗蚂蚁的祝小英,手上拿了一卷书坐在旁边。 “嗯,听他说在军营里混得还很好呢!”祝小英拍拍手站起来,回头对梁山伯笑着说。 梁山伯看祝小英头上的纶巾翻开了,本伸出手想帮她整理好,只是这手才伸了一半,又堪堪收回,对祝小英说道:“对了,今天早上又收到了文才的信,便直接给你带过来了。”说完,便将袖中一封书信拿出,交给祝小英。 祝小英从梁山伯这里接信接习惯了,不像最初那样扭捏。 而且她每次看信的时候,梁山伯都会很认真地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似乎也很关心马文才的样子,她读好信便会直接跟梁山伯说说马文才的近况。 因此她十分坦然地接过信,直接当着梁山伯的面就拆开看。 谁知,刚看了没几眼,她就两眼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梁山伯很吃惊,因为这封信和以前的不同,不是他代笔,而是马文才亲自写的,而且是套在给自己的信里,并再 三嘱咐一定要交到英台手里。 他究竟写了什么,怎么英台一看便直接昏过去了? 梁山伯急忙扶起祝小英,将她抱到亭子里的长椅上躺好,然后顺手展开了马文才的来信。 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英台,经过数月的军中生活,我果然发现自己还是喜欢男人的,我就是个死兔子,所以……忘了我吧。 梁山伯看了信立刻脸色大变,急忙找来四九打探前方军情,很快,到晚上的时候就得到一则惊人的消息:北府军遭遇敌方猛将梁成率领的十万大军,孤立无援,几乎陷入全军覆没的境地!全军上下生死未卜。 祝小英醒来以后,对信的事绝口不提,而且看上去情绪还非常不错,简直可以用精神抖擞来形容。 梁山伯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好几次想跟她说点什么,却都被祝小英嘻嘻哈哈打岔打过去。 破天荒第一次,祝小英主动拉着梁山伯去和找陶渊明他们玩三国杀,就仿佛被打了鸡血一样,在其他人近乎恐怖的目光中,祝小英竟将众人秒得死去活来,毫无反击之力。 陶渊明小心翼翼地看了祝小英一眼,悄悄问梁山伯:“山伯兄,祝兄……他没事吧?” 梁山伯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祝小英一眼,然后重新开局抓牌。 这次他是主公,想了想,便选了刘备做武将。 祝小英连续当了三四局的反贼,这次终于轮到忠臣。她看了眼身边梁山伯的主公牌,又看了看他选的刘备,然后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孙尚香做武将。 陶渊明和桓玄扫了眼牌局,互相对视一眼,他们早就听说北府军被围困的事,因此都不再说话了。 祝小英这把牌玩得非常认真,她是孙尚香,而主公是刘备,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的那场牌局,曾经有一个人也是这样笑眯眯地坐在自己旁边,不论己方沦落到如何不利的境地,都丝毫不见慌乱神色,仍是不紧不慢地打着牌,似乎完全不上心的样子。 第79章 她的牌很好,很快就弄死了几个反贼,于是开心地拍手大笑。 “哈哈!反贼哪里跑!快来受死!”祝小英近乎夸张地指着其中一个同窗的鼻子,装备上一把诸葛连弩,将其瞬间秒杀。 那个被秒了的同窗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甘或是愤懑,只是静静地看了祝小英一眼,也不说话了。 “你们都太脆了!怎么都这么没用?这么容易就死了?怎么这么容易就死?这么容易就死……”祝小英一边得意地笑,一边抓牌,然后魔障一般地不停重复着后面一句话。 很快,整个桌面上只有祝小英一个人的声音。 大家都默默地注视着她,不知道如何反应。 最后,梁山伯看不下去了,递 过来一块柔软的帕子,目光复杂地看着祝小英,轻声说:“英台,别哭了,把眼泪擦干。” 祝小英愣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头看向梁山伯,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竭力控制着里面的泪水夺眶而出。 “英台……”梁山伯皱了皱眉,漆黑的眸子注视着祝小英,抬起手轻轻帮她拭去脸颊上滚落的泪珠,低声哄道:“英台别哭。” 也许是梁山伯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祝小英真的再也忍不住了,终于,她手一松,扔掉了所有的竹片,然后趴在桌上,放声大哭。 在场的其他人,不论是庶族还是世族,仿佛都在这一刻,摒弃了那曾经深入骨髓的成见,心中都同样的不好受。 消息稍微灵通点的人此刻都明白,北府军的全军覆没,基本上就是时间早晚问题了。 眼看着晋军节节败退,那么多手足同胞都丧生于胡虏铁蹄之下,也许家国不保,山河破碎。很快,他们这些人,不论是高贵或低贱,富足或贫穷,都很可能无一例外地沦为亡国奴。 至于马文才……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纵使被擒为俘虏,以氐族苻坚军队的残暴,也是绝对不会留下活口的。 那总是没什么正经的浪荡公子,那痞子般无赖而漫不经心的笑容,也许这一次,真的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今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再没有人有心思庆祝,崇罗书院传承了多年的斗花草大赛也停办了。现在书院里已经剩不下多少人,几乎每天都有马车来接学生回家。 对着明月当空,霜华满地,众位才子也只能举杯感叹一声悲欢离合,再也找不到团圆之日的喜庆与安乐。 很快,祝小英也收到了家书。 信中说,祝家老爹经过再三考虑,终于决定阖府南迁到建安郡老家,因为时间紧迫,让祝小英立刻收拾准备,几日后便有马车来接她和祝夫人祝员外会和。 听祝员外的意思,经此一去,以后纵使停战了,祝家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 祝小英自接到家书之日起,便如遭晴天霹雳,开始神思恍惚,整日像幽灵一样飘来飘去,木桃见了她都不敢上前说话,生怕一不小心就把这屡怨魂给吓飞。 在这个时代,交通不便,战乱纷起,再加上礼制束缚,单凭她一介弱女子,一旦跟着父家迁居,估计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到江南这片土地了。 也就是说,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原来,最后的结局就是,尚且没有天人相隔,便已是水天一方了么? 祝小英突然对生活失去了目标。 曾经她觉得她是祝英台,那么这辈子都注定了会与一个叫马文才的人纠缠不清。如果没有了他,那么她的未来又会是怎样一番 光景?随便找个门当户对的男人嫁了,然后从此过上三妻四妾嫡庶之争的宅斗生活? 不…… 祝小英有时甚至会产生这样一种感觉,如果没有马文才,那么,她继续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以前一看到那种为了爱情死去活来的故事主角,祝小英就不屑一顾嗤之以鼻,认为这个世界上什么都没有命重要。可是真的到了自己身上,这种相思入骨的感觉,真的如毒药般,叫人生不如死。 对了,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又会穿回原来的世界?继续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二十一世纪女青年?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祝小英一个人逛到了庭院里,看到书画先生顾恺之,正搬了桌案铺了笔墨在作画。 祝小英轻轻走上前去看,发现一向擅长画人的顾老师正在认真地描摹书院里的景色。一草一木,一石一柱,白墙黑瓦,古木松香,都在他那出神入化的笔法中变得似真亦幻。 他已经画了很多张画,几乎涵盖了书院的每一个角落。 “夫子?”祝小英轻轻唤了一声。 正在聚精会神画画的顾恺之被吓得身子一僵,揉着着自己的胸口回过头,一看是祝小英立刻露出温和的目光:“啊,是英台啊。” “夫子……您这是……在给书院作画么?” 祝小英问。 “是啊!”顾恺之笑得美滋滋的,然后又将目光移回自己的画上,自我陶醉地感叹道:“是不是画得非常好?简直让人觉得如临其境啊!” 祝小英默了一下,她实在很佩服顾恺之,到现在这种时候也就只有他还能每天保持如此积极乐观的情绪,而且自恋的本性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您为何突然想起要给书院作画?” “哦,这个嘛……”顾恺之一边端详着画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因为我要离开了啊,这里的砖瓦都带不走,那就留下些画做纪念吧。” “您也要走了?”祝小英惊讶。 “是啊……”顾恺之在某个画的不太满意的地方添了两笔。 “您……也要南撤了么?”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心里很压抑,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越来越感觉这个时代的汉人都很窝囊…… “唔?南撤?不是呀!”然而顾恺之的回答却出乎祝小英的意料,“前些日子殷仲堪来信,说他在军中升了校尉,问我有没有意向去做他的参军。我想想现在书院呆着也挺无聊,跟着军队估计应该挺有趣,就答应了。” 顾恺之轻描淡写地说着现在让人闻之色变的从军之事,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件多么危险的活计。 “参……参军?”祝小英惊呆,“可是……可是您这样……” 其实她想说,您这种手无 缚鸡之力还有点脑筋秀逗的呆二青年,去参军不是去找死?但顾及到夫子的面子,祝小英生生将后面的话吞下了。 顾恺之却不以为然地挥挥手:“战争哪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危险,我以前还做过灵宝他父亲的参军,也曾打过不少硬仗,不是都完好无损么?” “可这次不一样……苻坚百万大军南下……晋军还未曾赢过……” “这战场之事最是波诡云谲,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现在下定论还为时尚早呢。”顾恺之捋了捋垂在鬓边的墨黑长发,就仿佛在给祝小英讲如何画画一样轻松自在。 “可是还是会有危险,不是么?” 顾恺之停了笔,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祝小英:“人活一世,总归会有一死。谁又知道何时便是自己的大限?与其终日惶惶不安为生命安危担忧,十年一日柴米油盐,倒不如活得一日精彩豪放,趁着须臾之年看遍河山大川,便是朝闻夕死也不枉此生了,你说呢?” 祝小英看着顾恺之那双温和而富有灵性的眼睛,突然愣住了。 这天晚上,祝小英在床上滚来滚去地睡不着,但多日以来的浑浑噩噩终于结束,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头脑清醒。 家里的马车天一亮就会来接她了,她的行李已经被木桃打包好,都整齐地堆放在房间里。从此一去,就要开始安稳而无趣的一生,或许,也将是痛苦而无奈的一生……也许只能在某个寂寞空虚的夜晚,偷偷缅怀自己这段曾经的年少时光,青葱爱情。 真的就这样了么?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木窗照射进来的时候,祝小英终于睁开了一对因一夜未睡而生出的熊猫眼,并且做出一个震惊全宇宙的决定! ☆、第七十三章 当木桃扶着自家小姐登上了祝府的马车,在晨曦之中一路颤颤巍巍启程的时候,她忍不住困劲打了个瞌睡。 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惊悚地发现身边的位子竟然空了!整个车厢里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再环顾一周,发现车厢窗缝里夹着一封信,木桃因为在书院里跟着祝小英混了两年,也认得几个字,便见那上面用义正言辞悲壮豪迈大义凛然的口吻,写道: 父母亲在上,恕儿不孝,不能跟随南下。如今家国有难,儿岂能袖手苟活焉?儿读圣贤之书,明礼知义,自知古往今来忠孝不能两全……(以下省略三千字) 愿祖先有灵,能护佑儿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将胡虏驱出中原,还我河山,救我民众于水火当中。建功立业,光宗耀祖! 不孝儿英台含泪拜别 第80章 木瓜看完这封信就抽搐了,满脸面条泪地想,自家小姐一时兴起跑去追夫,可是留给自己这个烂摊子可怎么交代?眼看着就要到和老爷夫人会和的地方,到时候交不出人该怎么办? 而且这小姐也真是,追夫就追夫嘛,为嘛还要写这么一封慷慨激昂的信啊!摔! 于是木桃情急之下赶紧探出马车叫车夫停车,问跟在后面的一辆马车里的侍从,有没有看到小姐跳车。询问一圈下来,竟然所有人都茫然摇头,都说没有见小姐下来,等到后来大家再对质几句才发现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那就是刚刚所有人都干了同一件事:打瞌睡! 木桃转念一想,估计八成是小姐在他们临行前喝的茶水里动了手脚。此时再追恐怕已经追不上了,于是木桃决定先去找到老爷夫人再做定夺。遂让车夫加快马鞭,火速前进!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了祝家阖府在一个路口等他们。木桃跳下马车,默默在心里为自己祈祷了一下,然后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将信交给了祝员外。 祝员外一目十行地看完信,也抽搐了,一甩袖子将信甩给祝夫人,大骂道:“都是你!都是你当初让英儿去书院!你看!她她她念书念坏了头,倒真的雌雄不分,把自己当男儿用了!” 祝夫人狐疑地看了老公一眼,然后接过女儿的信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她的女儿她了解……报效祖国为国捐躯?开什么玩笑?! 不过不管祝员外如何吹胡子瞪眼,祝夫人如何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这迁徙大业却不得不暂时搁置了。 祝家主人一共就仨,老爷夫人和小姐。祝员外当初考虑南下,也是怕战乱中女儿受苦。如今,这小姐都失踪了,还迁个什么劲?于是立刻发动祝家全族的势力,撒开天罗地网地去抓逃跑的小姐,务必要在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去参军前将她逮回来! 另一边,祝小英趁着侍从丫鬟们睡觉的时候跳下了马车,一路借着道路两旁蒿草的掩饰,往回跑。她没有乱走,因为她本身也不认识路,只好顺着来时的车辙印子,悄悄溜回了崇罗书院。 她坚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爹老妈一定不会想到,她能再重新跑回书院。至于她为什么确定老爹老妈一定想不到呢?因为她是穿越女主啊! 也正是因为她坚信自己是穿越女主,坚信屡试不爽的穿越黄金定律,才敢最后下决定要去参军。 因为她觉得,纵使老天再不待见她,也不会把她搞死。至于马文才,这个幸运的家伙既然被自己认定为男主了,那在自己穿越女神的光辉下也一定不会有事。 想通这一个关节,她便再没有犹豫了。之前的抑郁一扫而空,转而开始因充满未知的探险之路而有些跃跃欲试的情绪在心中燃烧。 祝小英刚摸回崇罗书院的时候,很聪明地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耐心地蹲在外面山脚下,掏出自己带着的干粮吃。 果然不出她所料,很快就有祝家派来的人上书院打探消息,却又无功而返。 等到天色渐暗,祝小英揉了揉在树丛里蹲得发麻的腿,蹑手蹑脚地从山道溜进书院,偷偷摸进了梁山伯的房间。 梁山伯几乎是立刻就听见了动静,将目光缓缓从手中拿的书上抬起,看着祝小英,表情莫测。 祝小英被梁山伯这样的目光看得心虚,嘿嘿讪笑一声讨好地凑过去,叫了声:“山伯兄。” 梁山伯如水的眸子在夜晚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幽深。“为何回来?”他淡淡的问,那语气不复往日的温暖。 祝小英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只好撒了个她自己都不信的谎:“我想到没跟山伯兄告别……所以……” 梁山伯将手中的书放下,书本撞击在木制桌案上的声音,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脆,沉重。 祝小英被这声音吓得一抖,接下来的话也说不下去了,她试探地抬起头看向梁山伯,从他此时的神色推知,他估计什么都知道了,于是索性把心一横,迎视着梁山伯那沉得有些瘆人的目光,说道:“山伯兄,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胡闹!”梁山伯一下站起来,皱着眉斥道,“怎么这样任性!” “山伯兄……” “我这就给祝员外送信,让他来接你……”梁山伯面如冰霜,高声向门外喊四九。 “山伯!”祝小英急了,一下跪倒在地上,拉住梁山伯的袖子。 梁山伯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垂下头看着那张焦急的脸,还这么稚嫩,这么不成熟,根本不知道她所做出的荒唐事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山伯……”祝小英又叫了一声。 这时四九在门外应道:“公子,您刚刚叫我吗?” 祝小英又轻轻拉了拉梁山伯的袖子,半跪在地上,紧张地看着梁山伯。 “山伯……”她无声地哀求道。 梁山伯就那么看着她,沉默着,眼中的情绪在无声翻涌,那样的目光,就仿佛看着什么东西在自己面前缓缓坍塌碎裂。 四九又在门外轻轻应了一声。 梁山伯却不理会他,只是看着祝小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沉声问:“你宁可为他奔赴万劫不复,也不愿给我一次机会,是吗?” 祝小英微微怔住,然后默默垂下眼睫,不知该说什么。 “为什么……”梁山伯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如果是以前,祝小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你是梁山伯呀”,然后再在心里吐槽一句,如果跟你在一起会变成小蝴蝶的。 可是她现在没办法这样说了。 因为她现在干的事,绝对比和梁山伯在一起的风险大得多。战场无情,纵使她坚信自己是穿越女主有光环护体,但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谁有能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得善果呢? 真正的答案是没有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会有原因吗? 有,但是那些原因已经不知何时,汇聚成平凡的点点滴滴,深深融入了自己的骨血,分散在每一分回忆中……让人无法割舍,无法抽离,到最后,已不知不觉成了最深沉的牵绊。 “小英……”梁山伯轻声呢喃着,抬起手,修长的指拂过她的脸颊,有些微微的凉意。“我不想看你死,你懂吗?即使你不喜欢我,嫁给别人,我也希望你快乐地好好活下去。所以别逼我。” “可是,如果我这次不去的话,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祝小英说。 “你还小……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就不那么看重了……” “不!”祝小英猛地抬头,目光熠熠,透着无比的坚定,“山伯兄,我很确定,求你帮我,我保证我们都会活着回来的!真的!一定会的!求你,求你帮我这一次……” 说到最后,祝小英的语调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梁山伯再也无法忍受自己继续看着那张写满哀求的脸,于是闭上眼,转移了目光。 “山伯兄……求你……” 梁山伯看着屋子里摇曳的烛火将自己的影子投在地上,修长,清冷,依旧孤独,依旧寂寞。 最终,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俯□,用袖子擦了擦祝小英濡湿的眼睛,努力挤出一点温和的笑意,说:“好了,如此爱哭怎能让军中的人相信你是男儿?” 祝小英眼睛一亮,“山伯兄,你答应帮我了?!” 梁山伯看着那 瞬间明亮的笑脸,心中抽痛,却只是无奈笑了笑,“我只能送你到淮南北府军驻军最近的城池,至于能不能找到文才……就只能看你的运气了。” 祝小英开心地笑着,对梁山伯一揖到地。 只是在俯□梁山伯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时,在心里默默念了句“对不起”。 “还有,这里有你丢的一样东西,我得了却一直忘了还给你。”梁山伯又说。 东西?祝小英不记得自己有丢过什么东西。 等梁山伯把东西交给自己的时候,她低头看看,才想起,原来就是马文才一直问自己有没有看过的那本书。 于是她展颜一笑,对梁山伯道:“谢谢山伯兄。” 梁山伯顿了顿,才微笑道:“没事。” ☆、第七十四章 于是,祝小英再次坐上了颠颠簸簸的马车,一路晕一路吐,脸色惨白,体冒虚汗,然后……居然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 等到了淮南地界的时候,她竟能在摇晃不停的马车里一边看马文才写给她的小说一边和车里坐着的其他人聊天,而且还面色红润气息顺和…… 所以说,人类果然是最彪悍的生物。小强什么的都差远了。 “我说,祝小兄弟,你这一路上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俺们都不识字,你给俺们讲讲呗?”同车的一个汉子无聊得紧,抻着脖子过来跟祝小英搭话。 在梁山伯的掩护下,祝小英成功地躲过了祝老爹铺天盖地的搜查,离开了吴郡。先是跟着梁家的商队由水道抵达历阳郡,在历阳整顿了几天以后便乘马车北上向淮南郡出发。 第81章 以前一直在书院里猫着,祝小英并没有意识到梁山伯有多么厉害,不过等出了吴郡,看着在无数关卡,大多数马车都被拦下,只有梁家商号的车队可以畅通无阻地通过,才猛然意识到,原来梁山伯是个牛人。 本来梁山伯是要一直送他的,不料还未到历阳他就收到一封紧急家书,好像是说他的祖父突然病倒,让他立刻回去。万不得已之中,梁山伯只好派了两个身手好的心腹跟着祝小英,让他们一直送祝小英到淮南郡守军营地,并差人跟刘裕打了招呼,让他派人在那边接应。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等到了淮南军营,却发现那里的军队临时接到命令北上,只留下一座空营。而淮南郡地处晋与氐族边境,现在又是两军交战的时候,因此所有车马都禁止通行,梁家的马车也不例外。 不过还是有些急着要过境的人不死心地在附近徘徊不肯离去。 有需求的地方就有市场,于是周围的“小黑车”产业蓬勃发展,一些当地居民便私自用马车或牛车偷偷拉客,正儿八经的官道不好走,但一些小道偏径却没人管,因此倒是能将人送过境去。 祝小英此时做的这辆马车也正是这么一辆“黑车”,车里挤着各种各样的人,这一路上相处下来也熟识不少,偶尔也会聊聊天。 见大汉问自己,祝小英从书本上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说:“我在看一个故事,讲得是一个大家小姐为了上学而女扮男装进书院的故事。” “女扮男装?”大汉听着新鲜,“那书院里可都是男儿?都看出来这丫头是女扮男装了不?” “嗯,其中只有一个书生看出来了,却一直不说,而且总是想方设法维护这位小姐……” “呦,别是这个小公子看上人家闺女了吧?”大汉呵呵笑着,他本来嗓门不小,再这么一笑,倒是惊动了不少在车上瞌睡的人,旅途原本就寂寞无趣 ,一听有人在讲故事,纷纷凑了过来。 “那女扮男装的小姐与这个公子脾气极为相投,于是两人结拜为兄弟,每日同吃同住,听夫子讲学……” “哎呦不得了哦!”一个大婶模样的人捂着嘴偷笑,“那姑娘的清白不就毁了?” 东晋民风开放,大家乐呵呵地听着,只叹一声年少风流也就罢了。这种事儿要是搁在了宋元以后,恐怕早就为人所不齿了。 “那公子对这位小姐呵护备至,在礼数上却从不越过分毫。那位小姐本来对这位公子也有些情谊,可又因为这位公子对扮作男孩的她太好,让她误以为这公子是个断袖……” “诶?断袖是什么?”那大婶问。 “嗨,就是男人喜欢男人嘛,你没听说过?北方氐人的头领苻坚就有个男宠呐,啧啧,那简直给宠到天上去了,连宫里的娘娘都比不过!”一个见多识广的倒腾土货的大叔忙探过脑袋补充。 大婶抱着怀里的包裹扑哧一笑,对祝小英说:“这公子倒是个傻痴,光想着对小姑娘好,还不知道人家小姑娘心里竟生出误会哩!” 祝小英低着头,微微笑了笑,然后继续讲:“这个公子把对这位小姐的爱慕放在心里,每天默默关注着她,总想尽了各种办法让她开心,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生怕小姐受苦……公子出身低微,家中贫寒,平时都要靠同窗们接济,而那富家小姐却从来不嫌弃他,还在他受欺负的时候出来维护他……吃饭的时候,还主动把肉放进公子的碗里……” 讲到这里,祝小英忍不住嘴角抽搐。不禁回想起马文才身份公布以后,搬回世族子弟这边和她一起吃饭的情景。 因为现在这个时代,饭菜都很珍贵,她怕剩饭剩得多会被监院骂,便把那些她不爱吃的东西可劲往马文才碗里塞,其中以肥肉块居多,马文才虽然也不爱吃,却都可怜巴巴地放进嘴里,最后还愣是挤出个笑容说:“英台给的东西都好吃!” 每次想起他吞东西时的痛苦表情,祝小英心里都会暗爽很久…… 不过这事到了马文才的小说里,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还什么出身贫寒,饱受欺负,得富家小姐援救…… 这情节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流星花园么?! 果然,每个人心中都隐藏着一个灰姑娘(灰小子?)梦,无关性别。 只是这文中的大家小姐应该指的就是她祝小英本人吧? 贤淑大方,活泼灵透,坦诚率直,貌美如仙,善良正直……啧啧……真是的,她……她有那么好么? 祝小英摸摸鼻子,总觉得不太好意思,每看一遍这个故事,就想拿出镜子来照照自己。 她正在那兀自美滋滋地笑,旁边 一个大叔却接话了:“哦呦,这个可不怎么好办喽,那公子出身寒门,只怕那小姐家里不会同意他们的亲事啊!” “是啊是啊,这注定就是个悲剧啊……”另一个汉子也摇头叹息。 悲剧? 祝小英愣了愣,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然后接着又有人说:“哎,这种事要是搁在现实中,只怕那书生凶多吉少啊……” “不错,估计十有八九得为此失了性命。”另一个听故事的人也来插嘴。 “但这样未免太凄惨了些……索性都是故事了,不如在最后插点什么志怪类的情节……比如两人灵魂在天上相遇什么的……”一个看上去读过点书的年轻人道。 恰逢这个时候,有一对蝴蝶在窗边飞来飞去,在窗口一方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有意境。 于是那年轻人眼睛一亮,遥手一指,道:“你们看,就说这书生与小姐两人同化作蝴蝶,再也不受门第之困,从此双宿双飞,海阔天空,相生相伴,永不分离!这结局可好?” 众人愕然,然后一致点头,拍手称绝。 年轻人谦虚拱手,面露微笑。 祝小英:“……” 于是,这就是梁祝传说的真相么…… 在一车大爷大婶大叔大妈大哥大姐的脑补中产生的? 果然,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 一车人正聊得热闹,突然听到几声钝响,接着就是马儿受惊嘶鸣的声音。马车猛烈地颠簸了两下,非常急促地停了下来,弄得一车人险些因为惯性而扑到前面去。 “喂!车夫!到底怎么回事!”那个最开始跟祝小英说话的大汉嚷嚷道。 坐在车门附近的人因为刚刚那么一下而被撞了头,更是不满,气势汹汹地掀起车门帘,正要破口大骂,却在看到外面的情形时瞬间苍白了脸! 只见大约有百来个手拿长矛身穿铠甲的高壮士兵,已经将马车完全包围,锋利的长矛尖纷纷指向包围圈内,上面还依稀残留着血迹,叫人看着背脊发寒。 最要命的是,从这些士兵的体格服饰来看,根本就不是汉人,因此不用再有任何怀疑,他们这是碰到敌兵了。 “呦!可真是巧了!前些日子长官刚说军里缺些壮丁苦力,这不,今天老天开眼,就巴巴地送了咱么这一车!”士兵中一个领头的看着马车上的人,嘴边挂着恶意的笑,那眼神好像是饿狼看着一车肥羊。 祝小英身边坐着的两个梁家护卫动了动,被祝小英无声拦住。 “千万别显出身手!”她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 她已经够任性的了,明知道要去的地方有多么艰险却偏偏执迷不悟。只是她自己的命自己负责,却万万不能连累别人。如果为了保护她 而使这两个和四九差不多大的年轻人丧命,她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此时氐族的士兵人数很多,又都是个个全副武装,只凭他们两个人绝对不会冲出重围,反倒会因显露出有武功而惹到麻烦。 “可是祝公子……”其中一个护卫还想说什么,祝小英却对他摇头,目光很坚定。 “相信我,我们绝对不会有事的!”祝小英拍了拍那人的手。 马车里的人都是普通老百姓,自然都没有胆量反抗当兵的,于是很快便被那一队氐族的士兵押走。 马车当然是没得做了,所有人都被撵下来,每五个人的手脚用一根绳子捆了,然后就像赶牲口一样被那些氐族士兵驱赶着,在山谷里开始了艰难跋涉。 转瞬之间,境遇便有了天壤之别,回想刚刚还在马车里有说有笑讨论故事,这一刻却已沦为阶下囚,众人不禁感叹倒霉。 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都有必须要穿越边境线的理由,所以也抱怨不得别人,苦果只有自己来受。 人们都蔫头耷脑,几乎可以遇见了自己的悲惨命运。 大约过了三天左右的时间,这条祝小英的马车被截获的山谷间偏僻的土路上,又迎来了一队新的人马。 这是北府军一支军队,大约有几百个人的样子。 前几天获得线报,氐族派了小队人马分散在淮南边境,到处搜刮劳力,已经有很多汉族子民沦为了他们的奴隶。这里离晋军驻地比较近,如此放肆地任他们在附近游走侦探地形地势,对晋军十分不利。于是北府军也派出人马,督促附近村落居民南迁,并找机会歼灭这些出来探查的敌军小队。 第82章 这领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颖郡的太守公子马文才。 才大半年的光景,这当年第一不省油的纨绔公子,身穿军服,腰佩长剑,骑在一匹黝黑的骏马上,面色严峻,目光如炬,倒也是磨砺得有那么几分人模狗样。 只是……他不说话还行,一说话就…… “还有多远才能巡完?”他懒洋洋地在马背上打了个哈欠,然后对亲卫兵吩咐:“告诉兄弟们都快着点啊,咱昨天抓的羊今天被一营的人杀了,现在正在火上烤着呢,要是回去晚了,指不定连羊骨头都不剩了,顶多能给咱剩下一口杂碎汤,还得是羊屁股那儿的……” “嘿,都统,怕什么!我们队每次都能有收获,而且还能顺道打点猎物回去做口粮,这还要多亏您的明察秋毫啊!总能逮到氐族那帮乖孙子!”那小亲卫兵甚会说话,笑眯眯在边上奉承。 马文才白了他一眼,心想你小子懂个屁,眼看他们被人家十万大军围起来,正是弹尽粮绝,估计这次小命便交代这里了,不多吃几顿好的怎么对得起 自己?不过,作为军官,这种动摇军心的话他是不可随便说的,于是也不理这小亲卫兵,继续在马上懒洋洋地坐着,只是一双眼睛却很清明地看向四周,搜索着每一丝有用的线索。 突然,他在路的前方看到一样东西,眼光一动,忙吩咐道:“快看前面那是什么?捡过来我看看!” 立刻有人上前把地上那东西捡过来,马文才一见,不禁大喜。 原来是一本书! 没想到,临死之前他还能看到一本故事书!这下无聊的时光可有得打发了! 哎,像他这种喜欢写故事的人,其实对于别人的故事也是有很大兴趣的,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什么“好货”。 不过一想到故事书,马文才心中又忍不住一酸,心道当年自己正是因为一本书而与英台在茅厕结下不解之缘。 只怕……英台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他写的故事了吧? 以后他不在了,还有谁会专程写些断袖的故事给她看呢? 这样一边想着,马文才一边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将书拿到面前细看…… 然后,脸瞬间就绿了。 ☆、第七十五章 祝小英她敢打赌,她绝对跟这文的作者有什么过节,不然这丫绝对不会这么往死了折腾自己! 该人家女主有的桃花运金手指玛丽苏她不但一个没有摊上,反倒处处苦逼,衰运满身。 被抢到军营这种情节很平常,但多数正牌女主也都是被送到那些军官的大帐中,等着被如何如何。 如果那军官容貌猥琐,举止粗俗,那么放心,就在女主即将清白不保的时候必有英雄挺身而出,此人大多身居高位,身手了得,或风流多情,或邪魅冷酷…… 如果那军官一看就是个有气场不容易被炮灰的,那么女主就更可以放心了,这丫绝对就是她的命中天子啊,最起码也是个悲情而痴情的男二号。 哪像她!此时此刻,正和一帮汉子蹲在土坑里挖战壕! 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只吃四分之一个发了霉的馒头,喝的水也都是泥沟里的脏水! 满身满脸满爪的污泥,手被磨出了泡,脚也磨坏了,疼得她呲牙咧嘴还不能吭声! 从早到晚地干活,动作稍微慢一点就要挨大兵的皮鞭或者靴子底! 晚上睡在露天的杂草堆中,饱受蚊虫叮咬,这还不算什么,最恐怖的就是下雨!他们这群被当做苦力使唤的还不如那些大兵的战马待遇高,连处遮雨的棚子都没有,唯有抱头鼠窜的份! 祝小英忍着浑身酸疼,搓了把手上的泥沙,甚至开始佩服自己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被折腾死。 休息的时候终于到了,她捧着依旧是发霉的四分之一个馒头,咬了一口,不禁怀疑这帮氐族大兵究竟哪来的这么多发霉馒头……= = 这已经是第七天了,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最近这两天她的身体很虚,经常头昏,而且时常发抖,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摸了摸贴心口放着的玉簪子,这还是马文才去年生日时送给她的礼物。 他当时说,等她十五岁成人生日的时候,再送给她一个更好的。 祝小英坐在深深的壕沟边上,两脚垂在土沟上方,一晃一晃,一边啃着发霉的馒头一边望天…… 可是,今天就是她的生日啊。 你妹的。 祝小英忍不住骂。 然后她默默在心里对老天竖了下中指,就往旁边一载,昏死过去了。 与此同时,晋军北府军营中。 马文才在营帐中对着手下几个士兵头领说:“这次要去干的事可是违背军令的。你们虽然是我的部下,但也可以不服从我的指示。现在不愿跟我出去的,就站出来,我绝对不会为难你们!” 五个年轻的兵将都垂着头,安安静静站在原地,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马文才眉毛一扬,又找出一张纸片,撕成几条,然后给每人发了 一条,又派人给他们拿了根炭条,说:“这样,你们每人在纸条上画点东西,圆圈代表愿意去,画叉代表不愿去,如此不记名的方式,你们也没什么顾虑了。” 五个将士纷纷在字条上画了符号,然后又由小士兵把字条收回来交给马文才。 马文才低头一张张看过去,最后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扬手将那画了五个圆圈的纸条揉成一团,朗声道:“好!事先我已经明明白白说过,这次行动就是为了救我家兄弟,无关大义。难得众位兄弟还都这样看得起我,愿意跟我冒这次险,我马文才在这里先对众位兄弟一拜。” “都统!”五个将士忙上前拦住马文才这一礼,其中一个慷慨激昂地说:“都统!要是没有您,我们几个的命早就没了。既然命都是您给的,那还何来冒险之说?此去别说是去救你的手足兄弟,就说是救一个舞姬侍妾,我们也绝没有半个不字!” “就说是,都统!您还跟我们这样见外,不是看不起我等?” 马文才听到舞姬侍妾这四个字时,眼神囧了囧,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给他们这些毛头小子讲这么多的风流段子了。 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了一个领导人的威严,很有范儿地拔`出腰间长剑,喝道:“好,那废话少说,经此一去,让我等遇佛杀佛,遇鬼斩鬼!用氐族疯狗的鲜血,祭奠我们北府军将士的兵器,还有那些死去的汉族亡魂!在此我向你们保证,只要我们活着回来,不管有何等处罚,都由我马文才一人承受,与你们无关!” “誓死追随都统!”五个年轻人都被马文才这厮忽悠得热血沸腾,右手抚胸,单膝跪下,齐声回复道。 于是,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神不知鬼不觉中,北府军里的几百个士兵,在没有得到军令的情况下,在吃了豹子胆的不靠谱都统的率领下,偷偷地出兵了…… 而在远离战场的颖城,梁府最深的院子里,梁山伯正跪在冷硬的石砖地上。 他的面前,那在信中称自己病危的祖父,正气色红润地坐在太师椅里,苍老的手中缓缓转动着两个玛瑙球,闭目养神中。 “伯儿,莫怪爷爷骗你。”也不知道这祖孙两个人经过了多久的沉默,梁家老爷子终于开口道:“你为了书院里的那个小女娃娃,已经做下很多错事,爷爷不能看着你不管。” “是,孙儿知错。”梁山伯静静地跪着,低眉垂首,眼神却无比地空洞。淡青色的衣袍轻轻散开,铺在地上,在幽幽烛火的晃动下,显得无比冷清。 梁家老爷子轻轻叹了口气,说:“若不是我此次称病将你召回来,你且不是要和那小女娃娃一起陷进战场?这次战争可不同以往,那是倾两国 之力的决战啊,若是以你平时的处事,是绝对不会在此时上那里瞎趟浑水的。而你这次,却为了个小女娃娃,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么?你……你可是梁家的独苗啊,若是你有个闪失,可让爷爷怎么办!” “是,孙儿知错。”梁山伯又说,只是他这次说话时,眼睫微微颤抖了两下,不像刚刚那样冷漠木然。 “况且,那小女娃娃心里的人也不是你,你就算再喜欢她又能怎样?”老太爷一边说着话一边留心观察孙子的神色,浑浊的老眼里却透着那岁月也不曾削减的精明,“以咱们梁家的地位,估计那祝家也是看不上的吧?你且想想,为何那小女娃娃不中意你,偏心心念念着那个臭名昭著的太守公子?还不是为了这门当户对四个字?依我看……那小女娃娃也并非如你所说是个心思清纯的……” 梁山伯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却没有说话,只是又恭恭敬敬地俯身磕了个头。 梁家老爷子冷眼看着跪在下面的孙子,满是褶皱的唇边勾起满意的笑,他点点头,又说:“切勿忘了我们梁家人的使命,眼下虽是最不太平的时候,却也是最好的机会,你可记住了?” 第83章 “是,孙儿记住了。”梁山伯淡淡答道。 “嗯……来,站起来回话,地上凉。”见目的已经达到,梁老太爷也不再纠结于这儿女私情的话题,眉目慈和了不少,开始把注意力集中在正事上,“那你目前可选好了目标?” “已经选准了一人。” “是谁?” “北府军低级军官,刘裕。” “哦?低级军官?”梁老太爷微微皱眉,“怎么选了这么一个人?” “祖父别看此人目前官小,家族没落,但他祖上乃是皇族后裔,胸中抱负极大。而且据孙儿的观察,此人心机深沉,思虑周密。而且喜好结交各方侠士,有勇有谋,处事好爽,又善于结交于自己有利的人,是个难得的将才。若是假以时日,此人纵使不能称王称帝,也必能割据一方。” “唔……想不到此人竟如此得伯儿器重……不过若是将我梁家数代基业都押宝押在这么一个还未显山露水的人身上,未免冒险。”梁老太爷转着玛瑙球闭眼思量着,“这样吧,且看这场大战过后,他能不能活着回来再说,否则一切都是妄谈。” “是,还是祖父思谋周率。”梁山伯垂着头,也不看梁家老太爷,恭恭敬敬地一揖。“时候不早,祖父也该注重身体。若是无事,孙儿便退下了。” “嗯,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 梁山伯得到应允,便转身离开。 但是,在推门离开的前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淡淡说了句:“祖父,小英她……不 是那种人。”说完,才轻轻将门掩上,离开了。 梁老太爷微微愣住,最后无奈地苦笑,在心里感叹道:这孩子还是对他有怨啊……不过这也是为了他好啊…… 哎,还是太年轻了,终究难免为一“情”字所困。 …… 祝小英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捆得结结实实,整个人被放倒扔在一个营帐的角落,就像一袋没人重视的土豆。 她的头疼得厉害,口干舌燥,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这种情况下,一般不是被灌了某种奇特的药物,就是自己真的病了。而考虑到军营中那种奇特的药物很稀缺,祝小英判断出,自己果真是离死不远了。 尼玛作为一个正牌女主,真的就要将小命交代在这儿了么?她还指望着凭借女主光环去拯救她的马文才呢! 由此可见……她真的是太天真了。 她自从穿越过来,就没赶上过什么靠谱的正常的剧情……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听见身边不远处有两个人压低了声音的谈话,听起来好像就跟她隔着一层帐子。 “喂,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上次抓来的那群汉狗里面,居然有个长的眉清目秀的小子!” “干!小子你他娘的激动个屁!又不是姑娘!” “哎,这你就不懂了,你不知道么,咱们都尉他……可是有些特殊爱好啊……” “哦?此话怎讲?” “莫非你不知道?都尉他可是喜欢……”说话的人声音压低了下去,有些听不太清。 “哦?竟是这样!如此说来……嘿嘿嘿嘿……” 紧接着,便是两个猥琐男人哧哧哧的猥琐笑声,听得祝小英……毛骨悚然! ☆、第七十六章 祝小英被很粗暴地用破抹布擦干净脸和手脚,然后就被扔在了一张充满了酒臭味的床上。 她两眼直勾勾盯着床帐顶,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 真是的,这都什么事儿呢! 虽然这次她终于被人“发现”并成功送进“军官帐中”,可为毛人家当她是男人才把她送进来? 这满世界的断袖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正当她在床上挺尸,并暗下决心万一有什么不测就使用传说中的咬舌自尽时,就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侧了侧头,看见一只体型壮硕得像熊一样的氐族军官走了进来。 那军官似乎正在为什么事心烦,脸色很不好看。他走到床边撩开床帐向祝小英看了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就开始剥她衣服! 禽兽啊! 祝小英本来将舌尖抵在了牙齿之间,当大兵对她动手动脚的时候,她试着稍微用力咬了一下就疼得眼泪直流,于是非常没出息地放弃了咬舌自尽这个坑爹的想法,而是眼泪汪汪看着那大兵,一边反抗一边低声下气地说:“军……军爷,您……您好歹培养一下氛围再下手啊……” 那大兵一愣,心道这个南蛮小子倒是挺有意思,看着娇娇弱弱的样子倒也惹人怜爱,于是决定一会儿下手时温柔一点。 “军……军爷……我很会讲故事,你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祝小英结结巴巴说,她的外衫已经被撕坏,要是再撕一层,估计这兔子军官就会发现自己是个女人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你想,如果一个正常男人正准备对一个娇柔女孩伸出魔爪的时候,突然发现对方是个男的,那反应会是如何? 正当这千钧一发的时候,祝小英突然就想起了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该故事说的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嫁给了一个因被老婆戴了绿帽子而心理扭曲的国王,这国王后来每娶一个老婆都会在新婚夜之后就其杀死。而这个女孩在新婚之夜给国王讲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却不讲完,然后国王为了听后面的内容就没有杀她,结果这女孩每天都讲一点,国王为了听后面的故事就一直留着她的命。直到第一千零一个夜晚,女孩的故事讲完了,但那国王却因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而对女孩产生了感情,就不舍得杀她了,故事的最后套用了所有老套童话的结局:国王与王后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祝小英倒并不奢求别的,只希望这氐族大兵也是个喜欢听故事的,这样就能拖延一点时间,也许一切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她总有一种直觉,觉得只要再撑住一时半刻,她就有救。 “军爷……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将军和军师的爱情故事?”这时祝小英已经被那大 兵咸鱼一样翻了个个,面朝下趴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裤子正在被人往下扒,她的双手又都被捆住,根本没有机会反抗,急得她都快哭了。 “哦?将军和军师?那不是两个爷们?”果然,氐族大兵终于被祝小英的话吸引,手上动作微微停了一下。 “是啊是啊!这可是一个真实发生的故事呢!”祝小英一看有门,立刻接口,然后非常煽情地在保持口齿清晰的情况下用最快的语速将故事的开头讲了出来。 不得不说马文才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个将军与军师的故事他只是随便写写,却能迅速抓住读者的心,寥寥几笔入手,人物形象便跃然纸上。 那氐族军官想必没听过正经的断袖故事,自己本身又是个兔子,所以很快便被故事吸引,竟然忘了要将祝小英吃干抹净的初衷了。 “后来呢?”军官问,熊一样的脸上现出悲伤的神色,“他们真的都死了?” 祝小英故作神秘:“当然不会……不过……” “怎样?”军官急切地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忙追问。 但祝小英却不急了。 其实讲故事就好比挖坑,开头把人套住了拖进坑里,后面就不怕他跑,尽管卖关子拖时间,听故事的也只能眼巴巴蹲坑里等着。 祝小英现在才深刻地理解,为啥以前在网上追文的时候,那些没品的作者都被骂挖坑不填,坑底怨魂无数…… “然后呢然后呢?后面到底怎样?”军官抓着祝小英肩膀晃来晃去,脸上仿佛写着“快更新快更新”…… “然后啊……然后就……”吊足了大兵的胃口,祝小英也被这壮熊晃得骨架快散了。 就在这时,突然帐外一阵喧嚣,然后便有人闯进来仓惶通报:“都尉!不好!营中失火!有敌兵偷袭!” 那军官低声骂了句,他早就听闻风声,说最近那些没用的汉人军里突然出现一只鬼队,总是会在出其不意的时间和地点攻击他们的营寨,而且几乎个个如炼狱鬼魅,行踪莫测,其目标多是各个营地之中收罗来的汉族俘虏,而且一旦发现俘虏被虐杀,那这个营寨就会被鬼军血洗!几乎一个活口不留!最后这鬼军还会逐一收敛俘虏尸骨,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山谷之中,直到下一个营寨被攻破的消息传出,他们都再也捕捉不到这鬼军一丝一毫的痕迹。 甚至,在军中已经有了这样的传言,说那队晋军鬼卒根本不是人,而是地狱的汉族亡魂出来为同胞复仇。 这个氐族军官却不信邪,他听到通报后立刻跳下床,抽出腰刀就向帐外冲去,临走前还特地嘱咐祝小英:“等我回来以后,再把故事讲完!” 祝小英忙点头应和,还在那 军官离开之前狗腿地补充一句:“祝军爷凯旋。” 很快,帐中所有的士兵都出去迎战了,只有祝小英一个人被缚了手脚趴在床上,身上衣衫凌乱不堪。 第84章 人都是有后怕的,刚刚可能因为极度恐惧反而不觉什么,等此刻那些士兵都走了,祝小英才感觉眼泪刷刷地控制不住从脸上淌下来。 她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不过既然是氐族的敌人,那应该是自己人了吧…… 希望这帮家伙有去无回,祝小英默默在心中祈祷。 很快外面的喊杀声便渐渐弱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火焰燃烧的啪啪声,祝小英被慢慢灌进军帐中的浓烟呛得咳嗽起来,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不被烧死也得被熏死,然后就身体一滚从床上滚了下来,然后又废了好大的劲才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像僵尸一样一蹦一蹦往外跳,还要时刻提防军帐顶上不时被烧得掉下来的带着火苗的碎布。 也不知那些放火的究竟是什么人,竟能让大火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迅速蔓延,简直就跟点了汽油一样,数十顶烧起的营帐如连绵火海,冲天的火光夺目刺眼,照亮了大半个夜空。 祝小英好不容易从军帐里逃出来,结果光注意大火,没注意脚下,再往前一个僵尸跳,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她呲牙咧嘴地回过头去看,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死人…… 是已经死了的氐族士兵,眼睛仍不甘心地大大睁着,仿佛在盯着祝小英看。 祝小英最怕死人,想当初她和梁山伯马文才一起去崇罗书院的途中,在那间驿站里也见过死人,只是那时,她不是孤独一个人。 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爬到那个死了的士兵身边,掰开他血淋淋的手,拿出佩剑割断了脚上的绳索,然后便站起来没命狂奔! 只是,四周都是大火,她被逼得无路可走,只能躲进前面一处窝棚。那是当初被奴役的汉人们临时搭建起来遮风避雨的地方,只有那里没有火。 她没时间多想,便冲了进去。 一进去,便被浓厚的恶臭包围。 火光从外面透进来,照亮了这潮湿而黑暗的小窝棚…… 她看见了什么? 卖土货大叔的脸,惨白惨白的,已经冰冷僵硬。爽朗大婶无神的眼睛,会讲故事年轻人已经开始有些溃烂的嘴唇…… 祝小英终于被眼前景象震惊到,不由自主惨叫一声,蹲□紧紧捂住眼睛。 好可怕……太可怕了……这一切,其实都是梦吧? 要是有个人在这时出现,紧紧在身后抱住自己,然后笑眯眯地说“其实那些东西都是萝卜”……那该多好。 祝小英低着头将自己抱成一个团,在没有尽头的大火中,在散发 着恶臭的死人堆里,害怕到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剩下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第七十七章 “英台?!” 正当祝小英被吓得死去活来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那么熟悉的声音,在过去的一年里曾无数次这样叫自己,却从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这样,让她的心仿佛猛地被人揪起来,触动不已。 她抬起头,看见朦胧的火光之中,站着一个穿了身军装的男人,蓬头垢面,满身血污,脑袋上还围了一圈树枝,像是山坳坳里爬出的野人。 祝小英瞪大了眼睛,然后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有滚热的液体不断从眼眶中涌出!多少个日夜的思念与担惊受怕,在这一刻,却都化为无言的沉默,两两相视中,只剩下火光,和噼啪的木梁断裂声……最后她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向来人,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马文才被祝小英扑得原地摇晃了一下,竟然有瞬间的失神。 他这些天简直生不如死,倒不是说隐藏在深山老林里条件艰辛让他受不了。他所惧怕的只是不知道何时,在下一个被攻克的营寨里找到她,最后发现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当初看到路上捡来的那本书,一瞬间他就如遭雷击。 因为那是他写的书,写给她的书。 如果在这种地方发现了这本书,那就说明她曾出现在这附近。再联系之前听说的氐族军人在附近出没掳走汉人充作军奴,他就心里发寒,于是派人四处打探,果然听说有一辆平民马车在此处被拦截。 马车里究竟有没有她?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些问题都来不及多想,他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纵使孤身杀进氐族军营中被千刀万剐,也要找到她。 然而这一刻,他紧紧拥住怀里的人,竟觉得好像是拥抱住了整个世界。 “英台……你怎么……会在这里……”马文才轻轻抚摸着祝小英凌乱的头发,低垂着眼轻声说。被磨得生茧的大手不停地擦拭着她脸颊上滚落的泪珠,“为什么会跑来这里……” 祝小英被吓惨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管哭。她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么多的苦,她都不知道自己这段日子是怎么撑过来的。现在终于找到了这个人,那股一直支撑着自己的力量也仿佛瞬间坍塌,让她整个人完全垮下来。 “马文才!马文才马文才……马文才……”她一遍遍念着他的名字,却说不出那憋在心里的话,只是紧紧搂着他的腰,贪婪地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处,隔着冰凉的战甲倾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随着这一声声的低念,马文才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一下下重敲着,敲得软了,碎了,心甘情愿地沉沦了…… 他捧起祝小英的脸,看着那已经瘦得不像样的惨白的面容,一双大眼睛仿佛受惊小鹿般 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然后突然再也忍不住,垂头重重地吻了下去! 两唇相碰的一刻,仿佛压抑了许久的一道火种被轰然点起!灼热的呼吸,在如此灼热的近乎将整个生命燃烧殆尽的烈火中愈加缠绵悱恻,难解难分! 祝小英觉得自己就要被眼前这个人吞吃入腹了,偏偏她还不想躲避,在这近乎窒息的拥吻中难耐地伸出双手紧紧搂住对方的脖子,然后微微踮起脚,想要让那已然紧紧纠缠在一处的两条软舌能彼此更多地拥有。揽在她身上的手臂收得越发紧,几乎将她整个人腾空抱了起来! 于是,她的世界只剩下了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的存在,他的温度…… 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却一点都不想让他放手……一点也不想…… 最后,当她终于感觉到某人身体某个部分不太对劲的时候,才动了动身子,红着脸将人推开。 “喂……你干嘛……”祝小英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也不敢抬头,支支吾吾地说。 “嗯?什么干嘛?”马文才无辜地眨眼睛,但看到祝小英害羞的模样,还是坏心眼地笑起来。 祝小英不自在地将目光移向别处,却猛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什么地方!惊呼一声道:“啊,我们快走啊,别在这里,都是……都是死人……” “哪里有死人!都是萝卜。”马文才温柔地揽过祝小英,用手轻轻盖住她的双眼,然后用催眠般的语气又认真重复一遍,“明明都是萝卜,不记得了么?” 祝小英心想这混球又想把他当白痴骗,不过也不去反驳。马文才暖暖的掌心压在她的双眼上,隔绝了火焰张狂的跳动,带给人安心的黑暗和沉静。 “英台,你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什么也别想。等眼睛睁开的时候就有好吃的了,还有干净衣服穿。” 马文才这样说着,便一把将祝小英横抱起来,四下观察一番,选了个火势小的方向快步离开。刚刚厮磨时轻松调侃的神情此刻已经全然不见,眼中蓦然呈现出的是一种警醒而坚毅的锋芒。 只要有的选择,祝小英当然不愿意睁眼看那随处可见的尸体。只是在没有人依靠的时候,她必须靠自己,哪怕要面对她最害怕的东西,也要勇敢地支撑下去。但此时,她被马文才的披风紧紧包裹着,偎在他怀里,什么也不用做,不用想,不用怕,这种稳稳的踏实感突然让人幸福得想哭。 祝小英被马文才用披风盖住脸,但还是能感受到那一路翻滚而来的热浪,还有马文才因为急速奔跑而微重的喘息。 “马文才……”祝小英闭着眼突然轻声说。 “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马文才的语调顿时紧张起来。 “没…… 我只是想问,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当然不会。”马文才说,“别乱想,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祝小英不说话了,其实她已经很累了,连续多日的饥饿与过度劳累本来已经透支了她的体力,又经历了这样一个惊惧交加喜忧参半的夜晚,她实在是太累了。 而且闭上眼睛被马文才抱着,这种感觉很温暖,也很平和,于是她的脑袋越来越沉,思绪也渐渐飘远。 失去意识前,她问马文才他们会不会死,马文才很肯定地回答不会。 但其实她当时想说的是,即使,就这样和他死在一起,好像……好像也挺幸福的呢…… …… 等祝小英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马文才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不仅让她住上了舒服的床,换了干净的衣服,还煮了一桌好吃的东西摆在她身边,导致她还没睁眼的时候就闻到了阵阵香味。 第85章 不过祝小英的第一反应还不是狼吞虎咽地吃东西,而是呆呆地看着自己周身上下被换了齐全的一整套男子服饰,眼神从迷茫到心慌最后到惊恐不已! 谁给她换的衣服!? “啊,祝小兄弟,您终于醒了!可把我们都统给急坏了!”似乎听到了动静,外面一个汉族服饰的士兵掀了大帐的门帘进来,一看到祝小英便满脸堆着笑容地说。 “文……文才兄呢?”祝小英下意识就往后缩了缩,将被子拉到胸前结结巴巴地问。 “都统被叫去将军的帐中说话了,他让我们看着您,说要是您醒了就先吃点东西,他很快就过来看您。” 这个士兵是马文才的贴身近卫,他对祝小英说的话都是自己顶头上司一句句交代好的,所以,他才不会告诉祝小英马文才现在正被将军揪到大帐里骂得狗血淋头呢。 因为违背军纪,马文才按军令本该是处死的。但因为他剿灭敌军有功,误打误撞地扫清了晋军通过山谷的障碍,算是功过相抵。再者看在他出身世家的份上,上头又有堂姐在宫中为贵妃,怎么也不至于要了他的命的。 不过为了袒护跟着自己的几个下属,马文才还是免不了一顿鞭子。 当时执鞭刑的时候,看得所有人都忍不住心惊肉跳,那一道道皮开肉绽的血淋淋的伤口,就连这些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爷们都目不忍视了,偏偏挨鞭子的人却从始至终连吭都没吭一声。而且从行刑架上被解下来的时候,马文才披上衣服脚不沾地就冲回自己营帐,据说是为了护理刚刚从敌军营中救回来的兄弟。 从那以后全军上下都知道,那个一贯没正经不靠谱的马文才马都统,对这个兄弟的感情是极其深厚的。单看在军中这样恶劣的条件下也能费劲心思搞来的各种精细的 吃穿用度,就知道这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在马都统心中的地位不一般,说是心头肉也不为过。 而熟知马家背景的人都明白,这个所谓的兄弟可是和马文才一点都不沾亲带故,那么这个人之所以被马公子这样宝贝……难不成…… 于是,某些泛着桃红色心形泡泡的留言,就这样在军中四散开来…… 而祝小英醒来以后,正在将军处挨骂的马文才得了消息,立刻想了办法脱身出来,飞一般地奔回大帐。 “英台!你终于醒了!”马文才一见已经在床上坐起来的祝小英,便眉飞色舞地说。 “文才兄……”祝小英眯了眯眼睛,看着马文才声音柔柔地说。 “哎~~英台你怎么样了,可还觉得身体不适?”马文才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祝小英表情的不对劲,笑容满面地摸到了床边坐下,就伸出爪子想去拉祝小英的手。 祝小英不着痕迹地躲开,然后又声音柔柔地问:“文才兄~~我这衣服都换了,身上也都洗干净了呢……” “是呀,那些脏衣服都不要了,全叫我让人扔出去了!”马文才一本正经点头。“想让你把那段不好的回忆都忘掉!” “那军中……可有女人?”祝小英还是柔柔地问。 马文才一听这话立刻笑着摆手道:“哈哈英台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军中怎么可能有女人呢?连烧饭的伙夫都是汉子!” “是嘛~~~”祝小英的眼睛黑幽幽的,“那……谁给我……谁给我换的衣服?谁给我……擦洗的身子?” 马文才一听祝小英这么问,脸上的笑容立刻一僵。 祝小英侧过头,斜眯着眼,目光凉飕飕地看他。 马文才垂下头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嗯?”祝小英威胁地哼了一声。 马文才忽闪着长长的睫毛做害羞状,然后又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瞄了祝小英一眼,才小声道:“当然……当然是我了……还能有谁……” 然后还不等他话说完,就被红着脸的祝小英一脚踹出了营帐! 马文才捂着屁股无限委屈,还泪眼汪汪地回头看了一眼。要知道……要知道,他前几天被鞭子抽过的地方可还没好呢!英台怎么能忍心下这么重的手啊! 而祝小英却站在门帐内面红耳赤,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暗暗骂道: 哼,卖萌装可怜也没用!都改变不了这混蛋的流氓本质! 嘤嘤嘤,怎么办,母上大人,我……我被人家看光光了!_<%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annya的手榴弹和邪笑的地雷~~这么久没更新真是惭愧啊……orz ☆、第七十八章 公元三八三年,也就是太原八年。 这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因为在这年的冬天,一场名垂千古的大战爆发了,它的名字,叫淝水之战。 如果祝小英同学历史能学得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她此时就会意识到,原来她这场悲催的穿越之旅,也能变得如此轰轰烈烈,荡气回肠。 自从被马文才从氐族大兵手中拯救出来,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 十一月的淮南豫州虽然赶不上北方的寒冷,但到底让马文才他们这些江南出身的子弟吃不消。而且三天前上面传了死令下来,要求他们必须在十日内赶到千里以外的淝水南岸。如果都是骑兵的话这个任务完成起来倒还轻松,不过马文才所处的这支队伍大多数都是步兵,而且还要担负一定的辎重,这任务完成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连日急速行军,几乎没什么时间休息,每天摸爬滚打,即使雨雪交加,也要在泥泞的山谷中跋涉。军机不可误,纵使再累再苦,也没有人敢放慢脚步。 祝小英虽然一直骑在马文才的战马上,根本没怎么走路,但还是被折腾得很惨。 她之所以还能在军营中混下去,是因为马文才死死咬定了她是他的远房兄弟,也是士族大家出身的子弟,瞒着家里偷偷来参军。并且不知怎么走通关系,竟给他搞到了一个编制,让她做他的亲卫兵。 这在两军交战的时候是非常难的,莫名其妙挤进来一个人是非常敏感的事,谁知道你究竟真是自己人还是敌方的间谍?不过马文才却办到了,可见其神通广大。 这天晚上,上面终于下指令原地扎营休息,这让已经赶路多日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终于松了口气。按规定,守夜的人员中必须保证每一班要有一个都统以上军阶的将领,所以马文才也要轮班。 当马文才轮班的时候,祝小英作为他的亲卫兵自然也要跟着。虽然文才兄非常不忍心他的英台跟着受罪,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袒护得太过明显,免得寒了其他将士的心。 更何况,自从马文才给祝小英换过衣服,喂饱了一双亮闪闪的狗眼,他就再也回不到当年的男女授受不亲的圣贤之道,总是找到一切机会摸摸小手搂搂小腰,想尽办法吃豆腐。 白天行军人多嘴杂,文才兄只能干瞅着,也就只有趁着这月黑风高众人熟睡的晚上,才能给自己搞点福利。 两个人坐在营帐外的篝火边,当马文才将放在祝小英身后的手一点点往前挪挪挪,挪啊挪终于挪到可以环住她的腰的时候,正想痛下狼爪将人揽进怀里,祝小英却突然扭过身问:“文才兄,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有点不对劲?” 马文才吓得赶紧把爪子收回来,正襟坐好,神情 专注地继续翻烤火上架着的一串鸟蛋,清了清嗓子严肃道:“哦?什么不对劲?” 祝小英一看马文才那瞪大眼睛故作严肃,却是一副有色心没色胆的憋屈样子,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特别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脸,于是挪了挪屁股,向他凑近一些,对着他的耳朵,放柔了声音说:“文才兄,现在上面发下来的粮饷越来越缩水了,难道你就没发现?” 马文才觉得耳朵一热,体内一阵躁动,脸立刻红了,看也不敢看祝妹妹,一边烤鸟蛋一边遮遮掩掩地说:“缩……缩水了吗?我看了你分的干粮,没比以前少啊……” “我的是没少,但是……你的呢?”然后趁其不备,祝小英一把抓过马文才身上的干粮袋子,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就有一些碎渣渣。她伸手过去摸了摸马文才瘪瘪的肚子,心里一阵难过,“饿了几天了?就这么硬撑着?” 想到今天傍晚扎营的时候,马文才在树上发现一窝鸟蛋时那两眼冒光口水横流的样子,祝小英都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竟有一种把这货扑倒好好啃一通的冲动。 “我……我不碍事的,大男人饿上几顿又有何妨。”马文才神情有些窘迫,摸了摸鼻子,将烤好的鸟蛋从火上拿下来,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然后对祝小英说:“英台,你把你的干粮袋子拿来。” “做什么?” “把鸟蛋给你装上,过几天粮饷可能更不够吃了,你悄悄藏起来,别让人看到。”一串三个蛋,马文才把其中两个放进祝小英的干粮袋里,然后将另一个放在嘴边吹了吹,掰下来一点,放进祝小英嘴里。“好吃吗?” 祝小英点点头,满嘴都是香喷喷的蛋黄,已经很久没碰过荤,嘴里都淡出鸟来,一只鸟蛋也是人间极品了。 第86章 马文才嘴角向上一弯,又掰碎了一点吹凉了放进祝小英嘴里。 祝小英又吃了一口,等马文才还要给自己塞的时候却急忙躲开,说:“你自己也吃啊。” 女儿家身子骨不比男儿,经不起军旅颠簸,马文才本来想把这点来之不易的食物都留给祝小英,但他实在饿得发昏,这样下去要是哪天饿死了,谁还能管英台?于是就把剩下的半个蛋都放进嘴,喝了一大口水,顿时觉得胃里面充实不少。 “这么说……军中粮草的确不够了?”祝小英又小声地试探着问。 马文才左右看看,确定没人,才嘘声说:“切不可声张!这消息要是走漏出去是要杀头的!你自己知道就好,干粮尽可能省着点吃,以防万一。” 祝小英早就听说过以前有两军交战时一方弹尽粮绝然后被另一方围死的惨事,没想到如今又要摊在自己身上,不禁有些害怕 ,瞪大眼睛看着篝火中一跳一跳的火苗,喃喃道:“我们……我们会不会饿死?” “绝对不会!”马文才信誓旦旦道。 “咦?怎么那么肯定?”祝小英狐疑地瞥了他一眼。 “如果真的饿得没吃的了,你就把我吃了。洗洗干净,切成块,穿在树枝上,用火烤一烤,再撒点盐……哎呦!” 马文才正在那里眼神忧郁地说得起劲,就被祝小英一拳头打在脑袋上,疼得眼冒泪花。 “让你胡说八道!”祝小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找根鞭子狠狠抽这家伙一顿。 “打人莫要打头!”马文才捂着脑袋委屈地反抗,“若是将为夫打成了傻子,英台的后半生幸福可不就全毁了?” 祝小英脸上一热,骂道:“又胡说!什……什么为夫!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你?” 马文才看着那张火光中红扑扑的小脸,忍不住笑道:“哦?看都看过了,不嫁我你还嫁谁?” “臭流氓!”祝小英气急,扑过去就要打,却被马文才一把拽进怀中。 “臭刘忙是什么意思?为夫这叫风流。”马文才趁着四周没人,大着胆子将人紧紧搂住,眼睛看着祝小英,轻浮道。 “哼,阅尽千帆的老鸟!”祝小英深深鄙视之。 “哪有,我的风流明明只对你一人。”马文才又露出委屈的小媳妇模样,然后趁祝小英不备突然凑过去在她软软的唇上啄了一口。 祝小英深深滴感觉到自己被调戏了,内心非常不爽,想要挣扎,却被马文才固执地抱在怀里不松手,她看着那张帅气的俊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地凝望着自己,突然很坏心眼地笑了笑,说:“文才兄,我觉得你的风流可不仅对我一人哦。你对着山伯兄的时候可也是深情得很呐!” 此话一出,马文才一愣,祝小英借机挣脱他的怀抱,顺手牵走他的干粮袋子,将他刚刚给自己的两个鸟蛋放进去,再将口袋系好。 马文才颇为懊恼,用责备的眼神鞭笞着祝小英。 祝小英将干粮袋又还给他,还拍了拍他的头说:“乖乖把它们收好,‘蛋蛋’对你可是很重要的!”说完祝小英就闷头邪恶地笑起来,心里颇为解气,觉得报了调戏之仇。 马文才当然不知道他的祝妹妹此刻脑子里有什么样猥琐的念头,只是摸摸被塞进怀里的干粮袋,两只刚烤的鸟蛋在里面,传出热乎乎的温度,感觉那温热从掌心只传到他的心里。 等到后半夜的时候,祝小英已经困得撑不住了,虽然天气很冷,但在篝火边烤着也并不觉得难过,马文才将自己的披风脱下来铺在地上,让祝小英躺在上面,再把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祝小英在这样贴心的安 置下,很快就蹭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马文才看着熟睡中的祝小英,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刚刚在篝火边与之谈笑的轻松神情也慢慢收敛了起来,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凝重。 这时,一个亲卫兵无声走过来,垂着眼并不看祝小英,只是压低声音对马文才说:“都统,将军召见。” 马文才点点头,然后将祝小英从地上轻轻抱起来往自己的营帐中走,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问那个亲卫兵:“探路的说还有多久能到淝水畔?” “回都统,还有一日路程。” 还有一日…… 马文才沉吟了一下,又问亲卫兵:“我前些日子让你托人传的口信可有结果?” 亲卫兵回道:“口信已传到,那梁公子只让人带了三个字,说‘没问题’。” 马文才听完汇报便让亲卫兵退下去,又安排了两人值夜,自己将祝小英送回了营帐中。 黑暗中,他将怀中的人放在床上,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坐在床边恋恋不舍地看了她一会儿,又凑过去在她殷红的嘴唇上亲了亲,近乎耳语般小声说: “英台,保佑我能回来。” 然后终于拿起自己的佩剑,掀开帐帘,大步离去。 帐中一片安静,唯有祝小英均匀的呼吸,只是,当马文才带着自己的一众亲卫兵走远的时候,那一直沉沉合着的眼,却睁开了。 ☆、第七十九章 马文才奉命率领几十人的骑兵队先大部队而行,秘密抵达淝水畔,并趁着黎明之前最后的黑暗横渡淝水,在北岸潜伏,直到北方苻坚、苻融率领的八十万大军陈军江畔。 近百万大军,浩荡驶来,便好像天边腾起了灰蒙的烟雾。在附近山石间躲避的为数不多的几十个晋军,静静地看着这悬殊对比的敌人,眼中却都是无畏的凛然。 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保证两军交战的时候他们还能在这敌军遍布的地方活下来。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这些人一定要分散开,所以每个人分了自己的粮食就找地方潜伏起来。 马文才看属下都安顿好,这才放下心来,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来,撑着下巴发了会儿呆,然后又把自己的干粮袋拿出来,小心翼翼打开,看了看还在里面的两只鸟蛋,不禁叹了口气,小声自言自语道:“不知道这一次……还能不能回去见你了……” “你要见谁?”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马文才吓得浑身一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说啊,你想见谁?” 马文才不敢置信地慢慢转过身,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小士兵,模样长得很好,只是脸上脏兮兮的,掩藏了原本白皙的皮肤,但一双眼睛却很亮很有神。 “英……英台?!”马文才噌地一下跳起来,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说呢?” 祝小英看着马文才,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然后一脚用力踩下去,正好踩在马文才的脚上,使尽浑身力气转转脚腕又来回碾了两下,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将其碾碎的样子。这样她还不解气,手又在马文才的胳膊上用力掐,就差扑上去再咬两口。 马文才吃痛,咬着嘴唇忍着不敢动,任凭祝小英对他施暴,只是那一双大大的桃花眼,却是疼得渗出泪花来,水汪汪的看着特别可怜。 “英台……为何要打我?”看祝小英终于没了力气,马文才伸手将人一抱,圈在怀里。 祝小英恶狠狠地瞪着他,瞪啊瞪啊的,眼圈就红了,骂道:“你说,你是不是想丢下我?还要把我推给山伯兄?然后以后就再也不见我了?” 马文才瞪大眼:“英台为何这样想?” “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而且……而且还让人去联系山伯兄?我其实根本没睡着,当时你和那个亲卫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以为我是谁?是个能随意送人的物件?”祝小英抬头质问。 “英台,我……我只是怕我回不来……”马文才低头看着祝小英,眼睛有些暗淡。“这次的任务十分凶险,我希望你留在队伍后面,如果一旦我有事,好歹有山伯派 人接应你,护你周全。” “哼,还说你不是想丢下我!”祝小英愤愤,又抬起拳头砸向马文才,“既然可能回不来,为什么不带着我?如果真的回不来,索性我们两个一起回不来,不也挺好的?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我以后再也看不到你……会有多难过?如果有一天你在这世界上消失了,那谁陪我玩?谁给我写故事?谁听我唠叨?谁给会每天给我找好吃的东西?” 说着说着,滚圆的泪珠便从眼眶里溢出来,不停从脸颊上滚落,但祝小英还是那样凶巴巴地瞪着马文才,好像非要在他身上瞪出两个窟窿不可。 “我吃了那么多苦,费了那么大力气追到这里,你却一直想着把我送回去!你以为我怕死?我会怕死?怕死就不来找你!你这个混蛋!死了也比天天想着你来得痛快!” 当祝小英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马文才身子一颤,像是受到什么震动一样,眼睛猛地睁大。 “英台……你……你当真愿意与我同生共死?” 第87章 祝小英白了马文才一眼,想挣开他的怀抱,尝试几下没有成功,干脆扭过脸不去看他。 而马文才却低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温柔,最后,他一把将祝小英紧紧拥在怀里,恨不得用身体将面前这个人完全保护起来,让她受到自己的庇护,一点伤害也不能受,一点苦也不要吃。 他就这样抱着她,拥着那温暖柔软的身体,忘了他身处何地,也忘了那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九死一生。 “英台……英台……”他轻轻叫着祝小英,一遍遍的,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她的头发,“你放心,我不会死,我一定不会死,我还要和你洞房花烛,开枝散叶,我怎么舍得死呢?” 祝小英差点被勒得断气,呼吸都不顺畅,听到马文才后面的话,脸更是憋得通红。 这话要是说得不那么文邹邹,说直白点就是: 我要跟你嘿咻嘿咻,嘿咻完再生一堆娃。 呸,臭流氓! 祝小英在暗骂一句。 然后,不禁勾起嘴角。 傻瓜,跟着我你怎么会死呢?要知道我可是穿越女啊!穿越女都会有金手指的,虽然运道一直不太好,不过再怎么不济也不会挂的啊,只要有我在,你就是安全的…… 其实早在几天前祝小英就看出马文才有些不对劲,总是在背着她的时候神色凝重,所以昨天晚上她才会装睡着,只是没想到这货竟然想扔下他一个人自己去执行任务,所以她当时就想办法混进了这批被选中的几十人中。 本来就是送死的队伍,所以也就没人多留心会混进来一个人,祝小英就这样跟着一路摸爬滚打过来,要说一个月的军旅生活真不是白 给的,祝小英居然能跟上没被甩下,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文才兄,你们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的?”等两个人找到一个地方藏好身安顿下来,祝小英问。 “不过就是等到大部队抵达后见机行事,具体该怎么做还要看到时候的形势。”马文才说,“不过不论我们做什么,都相当于在老虎嘴里剔牙,肯定讨不到是什么好处。” “可是全军上下,跟你差不多的年轻都统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你去?”祝小英拧着眉毛看马文才,发现对方面露嘲讽之色。 “不过就是那些朝廷中的派系斗争,有人想拿马家开刀了呗。”马文才说得满不在乎。 派系斗争? 不会吧……果然政治斗争什么的最复杂最讨厌了,对于祝小英这种单细胞生物来说,真是想都不愿意去想。 “可是……你就这么听凭人家摆布了?让你送死你就乖乖就范?”凭祝小英对马文才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任人拿捏的人,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这样老实。 而马文才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既然身处在这个圈子里,就难免会遇上这样的事。人家要是下定决心想要我的命,我躲过这次也躲不过下一次,但天若不亡我,即便他们使尽浑身解数,又能奈我何?” 祝小英撇嘴:“哦,你真是个唯心主义者,自己都不想着抗争一下” “哦?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抗争?怎么抗争?”马文才的眼神突然又变得轻浮起来,“像此时这样,以天为庐,以地为席,身旁有佳人相伴,做喜欢的事,说爱说的话,有何不好?” “哼,好像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似的,若是我不来,你还不是要自己蹲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说不定死了都没人发现。”祝小英最看不惯马文才这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忍不住毒舌。 “可你还是来了,英台。”马文才轻笑两声,突然拉近两人的距离,拉起祝小英的一只手说,“说不定这就是天意。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马文才死了倒不要紧,就是怕连累了牡丹花。” “又胡说八道!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你就瞎说!”祝小英觉得马文才的鼻息都落在脸上,脸颊热得发烫,赶紧向边上躲了躲。 马文才挑眉微笑:“哦?看来英台也懂的蛮多的呢。” 祝小英无辜眨眼:“唔?文才兄你在说什么?” 马文才正想再说什么,突然那边树丛中有微微的响动声,他立刻示意祝小英噤声,紧紧拉住她的手,然后牵着她一点点往后面退,绕到一块大石头后面躲起来。 很快,两个氐族士兵从树丛中现身,正拿着长枪在巡逻,不过看他们的 神态颇为懒散,估计还不曾发现她和马文才,果然,那两个人只是向他们这边扫了几眼,就没再继续往前走,而是转身往别的方向去了。 祝小英终于松了口气,吓得心都砰砰跳。马文才安慰地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用眼神示意她不要怕。 等那两个士兵真正走远,马文才和祝小英才又从石头后面绕出来。 已经巡查过的地方短时间内便不会再来人,相对比较安全,于是他们索性选在这个地方安身。 天阴沉得厉害,没有阳光的山谷中更是阴风肆虐,为了隐藏行踪,祝小英和马文才都不敢生火取暖,他们潜伏在山石之间又没有御寒的营帐,白天还可以勉强挨过,却不知到了晚上该怎么办。 祝小英最初见到马文才的兴奋劲过去,渐渐觉得头脑昏沉,连续骑马赶了一整夜的路,在寒夜中泅水过河,上了岸不得歇息又拼了命翻山越岭地东躲西藏,一路担惊受怕,身体早就有些吃不消。 马文才将自己的披风给了她,还给她喝了两口烈酒暖身,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让她躺好。但看着渐渐西沉的日头,天色转暗,地上仅存的一点热气也被黑夜一点点吸走,马文才心中开始不安,一边提防着四周动静一边照看着祝小英,直到夜幕降临。 快到子时的时候,终于发现淝水对岸有了些动静,晋军的八万军队终于抵达岸边,然而苻坚所帅大军却在河岸这边陈兵布阵,一旦晋军渡水,便乱箭齐放,逼得他们再也无法前进。 于是两军隔水相望,分别扎营,彼此僵持不下。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样的对峙居然持续了半个月之久。 晋军粮草告罄,而马文才他们这些事先被派遣过江伺机而动的一支小部队,也一直没有从主帅那里得到任何行动的消息,仿佛已经成为一颗被人遗忘的棋子…… 过江十日后,马文才等人弹尽粮绝,面临被困死的危险。 好在山谷中积雪遍布,他们倒是不缺水。饥饿中的人们发挥了潜在的能量,开发了人类动物的原始本能,发掘食物的本事空前提升,偶尔也会挖出一些冬眠的兔子青蛙,和落在泥里的坚果来充饥。 饶是这样,食物还是严重不足,也不知道还要支撑多久才能接到上级的进一步指示。 军令如山,他们所能做的,唯有原地待命。 “吃啊,你也吃。”祝小英推了推马文才。 “我已经吃过了。”马文才微微一笑,眼圈有点红,顺手从岩壁上抠下一块积雪块塞进嘴巴里,吃得起劲。 “文才兄,你是我们的主帅,你要是被饿昏了,其他人该怎么办?我是女人,本来就比男人吃的少,而且……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英台,你不要说胡话!” 祝小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把他们两天前挖出来的一些山核桃剥开,将核桃仁喂给马文才。 马文才不吃,但祝小英却固执地坚持着,有些苍白的手就那么举在马文才嘴边。马文才拗不过她,只能张开嘴吃了。然后握住祝小英冰冷的手,摩挲着,努力想给她传递点热量。 “文才兄,我没事……就是有点冷,你抱抱我吧。”祝小英的脸红得不正常,身体滚烫,却在发抖。 深山寒夜,冷风刺骨,不能生火,连日只能吃生肉喝雪水,祝小英终于病倒了,连日发烧,在物资紧缺的情况下,得不到及时的保养和医治,病情越来越严重,竟成病入膏肓之势。 马文才将祝小英抱在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胸前。 “英台,还冷吗?” “嗯,不冷了。”祝小英轻声说。 听到祝小英柔柔的声音,马文才心中一阵绞痛,顺着山谷向下望去,一条大河在漆黑的天幕下翻滚奔腾,横亘在两军之间,仿佛一条吞咽时间与生命的黑龙,让人看一眼便心生恐惧。 “文才兄。” “嗯?” “你说我会死吗?” “不会!”马文才吻了吻祝小英的额头,更用力地抱紧她。 祝小英嗤嗤一笑,说:“嗯,我也觉得不会,我可是女主啊,怎么能死呢?” “英台莫要说胡话,等过了今天晚上,也许主军那边就会有消息了,军中的郎中一定会医好你的,到时候也会有吃的,只要过了今晚,英台……” “文才兄,我跟你说过的,你记得吗?我不叫英台,我叫祝小英,你叫我小英……” “好,小英,小英。”马文才连声哄到,竭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慌和痛楚,尽量用平和轻松的语气说,“小英睡一会儿,休息好了明天精神才能好,等打完了这场仗,我陪着你去你说的那些地方游玩好不好?天之涯,海之角,高山流水,大漠森林……你说的每一个地方我都陪你去,你现在先睡一会儿……” 第88章 祝小英虽然面色不好,一双眼睛却特别亮,她扬起下巴看着夜空,小声说:“我不敢睡,我怕我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你看,这雪多美。” 马文才本来想阻止祝小英继续说下去的,但这时天空飘起了清雪,风渐渐止住了,夜空因为下雪的原因而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紫红色。晶莹的白雪像美丽的精灵,飘扬在山谷间,落雪无声,雪落即化,仿佛少女的凝眸,只一眼,便是世间万千。 祝小英伸出手去接那下簌簌纷纷的小雪花,嘴角扬起一丝开心的笑。 “文才兄,现在这个场景让我想起一首歌,和这个场景很相符呢。我唱给 你听好不好?” “英台……好,你唱,我听。” “关外野店,烟火绝,客怎眠。 寒来袖间,谁来为我,添两件。 三四更雪,风不减,吹袭一夜。 只是可怜,瘦马未得好歇……” …… “我寻你千百度,日出到日暮, 一瓢江湖我沉浮。 我寻你千百度,又一岁荣枯, 可你从不在灯火阑珊处……” …… “文才兄,好听吗?” “好听。” “我很喜欢这首歌,一直希望有一天能有人为我唱这首歌,灯火阑珊之处,手持一捧鲜花对我笑,从此……执子之手,白首不离……” 马文才握着祝小英的手越来越紧,再开口时已经有了点鼻音:“嗯,我知道,等我们回去以后你再慢慢教我,我给你唱,好不好?” 但此时,祝小英的眼皮越来越沉,她已经听不清马文才在说什么了,只是嘴里仍呢喃着,听起来像是高热下神志不清的胡话: “难怪是梁祝,原来总归要死的……怎么都变不了……也许这样就能回家去了吧……穿越,好像都是这样……” 祝小英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说着马文才听不懂的话,不知为何却突然哭了起来: “可是……我舍不得你啊……我舍不得你……马文才……”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只是,我们谁才是那朵牡丹,谁才是那个风流鬼呢? 作者有话要说:小英唱的那首歌是许嵩的千百度,我不会告诉你们我当初就是听了这首歌才有了写这个故事的灵感的……终于写到这个地方了,真不容易啊 ☆、第八十章 祝小英以为自己死了,但是当她渐渐恢复意识并睁开眼睛,发现面前仍是那个有着一双美丽桃花眼的男人时,她下意识动了动身体,居然发现身体状况比之前好了很多,最起码有了些力气! 这是怎么回事? 照理说,一个发高烧的人在没有药物治疗的情况下,再在雪地里睡一宿,那基本就是玩完了,难道说命运女神,或者说穿越女神真的如此眷顾他? “英……小英,小英你醒了?”马文才一看祝小英睁眼,连忙凑过来。 祝小英挣扎着被马文才扶起来,然后盯着马文才的脸一顿猛看,不禁心生疑窦。 咦?文才兄好气色啊! 在昨天一个晚上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文才兄……我怎么没死?而且你怎么看上去也像死不了了呢?”祝小英刚醒过来脑子还有点抽抽,说的话也让人听着别扭,不过她还是克制了一些的,其实她还有句话憋在肚子里没吐出来。 她想说,文才兄你究竟做了什么,咋跟打了鸡血似的呢?一个晚上就血槽加满蓝回大半? 马文才满脸黑线,但考虑到照顾病人情绪,他还是柔声细语地一边帮祝小英盖盖披风掖掖衣角一边说:“此事说来话长,这次大家能死里逃生还多亏了小英你啊,也许不到今晚,眼前这战事僵局就能打破。” 祝小英震惊,心道这金手指也不是这么开的啊,她明明只是高烧烧昏了头无意识卧倒,怎么就能扭转乾坤了?而且还从鬼门关溜达一圈就轻轻松松回来了? 马文才温柔地摸了摸祝小英的头,确认其不再发烧以后,便耐心将前后因果解释起来。 祝小英听罢,不禁目瞪口呆。 这的确是一个很曲折的故事…… 话说当时祝小英悲悲切切地唱完那首特别有文艺气息的歌以后,就昏了过去。 马文才痛彻心扉,他抱着祝小英原地坐了很久,只恨不得就这样直接抱着她冲回营地,找医生为她诊治。但他知道他不能,纵使真的躲过重重关卡回去了,等待他们的也不过是违背军令被处死的命运。 后来马文才想通了,觉得就这样和祝小英死在这里也不错,深山幽谷,茂密丛林,做一对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也许没什么不好。 也是马文才这厮天生思维跟人家不一样,又具有文艺青年的范。所以他觉得,既然大家总归要死,那么还不如死的舒心,死的如意,死的美好漂亮轰轰烈烈。 他想圆祝小英最后一个愿望。 祝妹妹那最后的歌声一直萦绕在他耳畔,就仿佛注入他的灵魂,一句句富有诗意却在这种境遇下显得绝望的歌词好像刻进他的骨子里,竟然记得无比清晰。 慢慢的,他回忆起整首歌的 唱法,便紧紧将祝小英搂在身前,唇覆在她耳畔,轻柔地唱起那深情的句子。 一曲唱毕,文才兄又想,祝妹妹既然这么喜欢这首歌的意境,那么就应该想办法让她死在这歌中描绘的画面里,如此岂不妙哉? 于是文才兄一边对照歌词一边掐指算: 关外有了,寒夜有了,雪有了……那么还差……瘦马!对,还差一匹瘦马…… 瘦马…… 文才兄愣了愣,脑子里划过一道小闪电,一个念头油然而生! 他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心中的希望之火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势头剧烈地燃烧起来! 他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虽然这个设想有点铤而走险,但总比在这里饿死的好。 于是文才兄叫来一个同在附近潜伏的士兵,让他守护好祝小英,自己则悄悄地向那氐族兵营摸过去。 他的设想很简单。 每当两军交战时,双方兵营里总会有战马疲敝,或病或衰。这些马匹一般就不能再上战场,又怕得了什么瘟疫会连累其他好马,但若是直接弃之又可惜,所以就会单独圈养在一处,若是能养好固然可惜,若是养不好则直接留着宰杀吃肉,犒赏军士。 马文才打的就是这些弃马的注意,因为这些马通常都被放在军营边缘的位置,看守也比较松懈,如果想去偷一匹回来难度要比偷一匹战马小很多。说实在的,如果不是祝小英那句歌词的提醒,马文才在如今这样千钧一发之际还真想不到。 那么为什么要偷马呢? 此时此刻文才兄当然不再琢磨怎么死才能美这种事了,因为他看到了摆脱困境的希望! 一方面偷回的马可以宰杀充饥,让这几十个伏兵恢复体力,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有机会救祝小英的命。 他自幼喜欢看各种杂书,也没少接触药石医术之类的东西,隐约记《本草纲目》中有提过,病马肠胃中能生出结实,这种东西俗称马粪石,对清热解毒有奇效,而且还具有清脑醒神的作用。对于祝小英来说可谓是天赐良药。 再者,马血是至阳至热之物,不仅能驱寒壮体,还能提高士气。 若真能搞到匹马,也许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于是马文才便冒着天大的危险潜入敌营,也不知是他手段高超还是真的幸运女神眷顾,还真的就让他偷回来一匹瘦巴巴的病马。 宰马,取石,放血,剔肉。 但很快问题又来了,他们不能生火,肉可以生啖,血可以冷饮,但这马粪石却是要用火来煎汤的。 一筹莫展之际,刚好又有两个氐族士兵向他们这边巡逻过来,于是马文才一不做二不休,也将上级不得打草惊蛇的告诫忘到脑后,直接把这两个氐族兵给干掉了,然后 和一个小兵换上他们的衣服,怀揣视若珍宝的马粪石,再度混入敌营。 马文才本来是想混进去借个篝火把给祝妹妹的药煎好便罢,却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有了意外收获。 本来军营里四处营火摇曳,根本看不清一个人脸长啥样,再加上马文才和小兵的身材跟他们假扮的两个人相差无几,又是后半夜,众人懒怠不怎么说话,居然也就让马文才混进去了。 等把药煎好后,马文才给小兵打眼色,示意他们可以撤了,谁料这时却听见两个出来倒泔水的小兵在磕牙。 从他们三言两语的交谈中,马文才得到一个说不上特别有用,但也很关键的消息。 原来,苻坚率百万大军在此地久耗,也有些耗不住了,很想即刻与晋军开战,便计划明天一早与晋军通信,想出计策诱使晋军过江,然后派弓箭手趁晋军渡河时放箭,使其命丧淝水。 这计谋听着高明,但实际上却非常傻。 第89章 晋军又没脑抽,怎么就能听从他们而率先渡河呢? 马文才回来以后,喂祝小英吃了药,给其他人分派了口粮,又把几块偷偷在敌军营地里烤熟的马肉包好,准备留着给祝妹妹醒来吃,然后就坐在石头上陷入了思考。 他开始还不能专心,总担心祝小英的病情,不过等到后半夜的时候,他发现她已经退烧了,总算松了口气,便重新整理思路思索起来,最后竟然让他想到一条绝妙的计策,遂忙写下来派人秘密返回军营将书信交给主帅。 送信的人回来以后,带来了主帅肯定的答复。主帅谢玄夸赞马文才思维机敏,交待他尽管按着信上所书内容去办,并且承诺明天一早,晋军必有所行动。他在言辞中还暗示马文才,若是此计得手,日后等待他的必是加官进爵,前途不可限量。 马文才不屑地笑了笑,心道若是此计不成,恐怕他就尸骨无存命丧他乡了。他对功名利禄本就不太感兴趣,但若是为了能让自己和祝小英摆脱困境,便愿意放手一搏。于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布置起来。 祝小英瞪大眼睛听马文才讲完,吃了两口烤马肉,还是忍不住问:“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究竟是什么?我们要做什么?” 马文才却摸了摸祝小英的头,神采飞扬地说:“军机不可泄露。” 祝小英也不再追问,索性安心好好休息,她想要保存体力,因为她不想再最后的关键时候成为马文才的拖累。 有了一匹瘦马的血肉贡献,已经饿了多日就差两眼发光地去抠树皮吃的伏兵们个个满血复活,也许是军人的敏锐让他们察觉到了某种信息,连日混沌涣散的眼神如今也都变得犀利警惕起来。 旭日初升,大雪 已停。 谷坡深处,一切准备就绪的马文才等人,看见一片小舟载着晋军的使者向岸这边徐徐行来。 一个冒险的计划悄然启动,一场风云变色的大战也迫在眉睫。 十二月,注定是南北交界处战火冲天的时节。 ☆、第八十一章 淝水两岸,相持数月的两军终于再也撑不下去了。在这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天才刚刚大亮,一架小小扁舟乘着水流从晋军营地驶向氐族驻军,提前打了使节的口令,被放行上岸。 使节在面见氐族带军将领苻融苻坚时,带来了晋军将领谢玄的信件,信件上的内容是这样的: 君悬军深入,而置阵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阵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 翻译成人类的语言,大概就是说:亲,你看啊咱们大家都聚堆儿堵在河两岸,你不进我不进,这样耗着啥时候是个完啊?不如这样,苻坚皇帝你让你家的军队往后挪挪地方,我们晋军也好过来。等咱都到了一边岸上,再放开了手脚互殴一场,看看最后是你死还是我活,殴完了大家也能回家嗨皮过个年,这样才痛快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所谓敌人支持的我必反对,晋军如此行事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指不定埋着多少坏水,照理说氐族那帮人肯定也要好好思量思量,免得中计。不过氐族老大苻坚看了谢玄的来信,摸了摸胡子却打起了算盘。他们本来就有意图引诱晋军入水,正苦于找不到理由,想不到如今晋军却自己送上了门,实乃正中下怀。苻坚把几个心腹将领召集到一起商量一番,决定将计就计,先答应晋军的要求,让军队后撤一段距离,等晋军渡河渡到一半的时候,再命人乱箭暗算,派骑兵冲击,到时候晋军必败。 就在两军的高级将领达成一致战略意见的时候,马文才所带领的那只潜伏在山谷中的队伍也没闲着。 从几天前开始,马文才就命人紧急收集荒草枯枝,用来扎稻草人。至于这稻草人做好了究竟做什么用,马文才却没有说,士兵们也多有眼色,知道固守本分,并不多言。但是祝小英就不一样了,丫就是个没专业素质的混混,从来不知道深明大义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趁着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祝小英用胳膊肘捅了捅马文才,挤眉弄眼地小声问:“文才兄,做这些稻草人究竟干什么?我怎么觉得今儿个气氛这么不对呢?好像两军营地那边开始戒严了。” 马文才虽然平时不靠谱,但关键时候还是很有原则的,面对某人的套话,他只是拍了拍对方的脑袋,神秘一笑,道:“小英无须多问,到时候只记着一个字便好。” “什么字?” “跑。” 正午阳光充足,山谷内却冷风萧萧。马文才叫人把近百个稻草人安置到他事先布置好的地方,又攀上一个山头向江岸方向引颈眺望,发现氐族那边已经拔营,正在向远离河岸的方向徐徐撤离。而与此同时,晋军那边已经开始有船只陆续下水,运载士兵 过岸。此时对于晋军来说正是顺风,照此速度,估计不需小半个时辰,八万人的军队便可全部横渡淝水。时间紧迫,马文才带着早已经换了氐族军队服装的士兵,从山谷各处秘密潜下,准备向氐族军营靠拢。 下山之前,马文才把所有人召集到一起,低声嘱咐道:“等会儿我们要想方设法混进氐族的队伍中,起先悄悄在后面跟着,大家分散开一点,免得叫人发现。到时候都把耳朵竖起来听好我的话,我喊什么你们就跟着喊什么。记住,一定要扯破了喉咙喊,要尽可能大声,今日一去能不能有命回来,可都靠你们的嗓门了,听懂了没?” 士兵们都低声应了,神色凝重。 这时,身后响动,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小兵蛋子身形敏捷地跑过来,向马文才汇报道:“禀都统,您叫我放的一百零八处稻草人已经全部安置妥当,都用干草坯子薄薄盖了一层,离远了完全看不出来。” 马文才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那个小兵的肩膀,说:“很好,小石头,你就留在这里吧,不用跟我们混进敌军去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祝小英早就看出来,跟着马文才出来的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勇士,对马文才也都忠心耿耿,还不等马文才把话说完,那小士兵就急道:“都统,兄弟们都奔赴死地,我也绝对不苟且偷生,我……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马文才心说这孩子也真是个实心眼,不让他下山他倒以为是长官怜他幼小不让他冒险,殊不知战场无情,又有谁是能得特殊照顾的?遂斥道:“急什么!听我把话说完!恶战在即怎么毛毛躁躁的!谁教你的!” 小石头垂下脑袋。祝小英在旁边瞅了瞅,觉得这小孩有意思。都说刀剑无情,不让他跟着下去也好,最起码能保证他性命无忧。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马文才这么凶巴巴的样子,想不到竟然还挺有威严的。 “小石头,我留你在这里可是有要紧的任务。我知道你弹弓打得好,百发百中从无虚发。到时候你就看着山下,等我们的军队过了河登上岸,你就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一百零八处的稻草人身上的覆盖全都打落,能多快就多快,明白吗?我们到时候能不能活下来可就都看你了。” 小石头一听这话,咬着嘴唇郑重点头:“都统放心,不会让您失望。” 马文才将一切交代妥当,便让其他人陆续下山混入氐族军,自己也领着祝小英借着枯树秃石的掩护往山下走。 “文才兄,我们究竟要去干什么?”原谅祝小英,实在是没有什么军事才能,眼见着马文才安排部署,她却完全看不出名堂,仍是一头雾水。 “很快你就知道了。”马文才一路下山始终紧紧拉 着祝小英的手,突然回过头,笑嘻嘻地问:“英台,我们现在就要携手共生死了呢,你怕不怕?” 祝小英奇怪地看了马文才一眼,说:“嗯?难道我们不是早就共赴生死了么?” 马文才心里一热,弯起嘴角:“也是。那一会儿就跟在我身后。别忘了我说的话,要快点跑。” 苻坚所率八十万大军,整个队伍行动起来头尾连绵数里不相见。 正如约定的那样,秦兵从淝水畔撤退,以引得晋军过江。像是如此庞大的军队,调度起来难免有尾大不掉的弊端,就比如这次后撤,很多士兵不明所以,只是单纯遵从上级命令。明明是威风凛凛的陈军逼岸,到头来眼看敌人过江,自家军队却撤了,难免影响士气。 祝小英跟着马文才很快便摸进了队伍,不动声色地跟在一班小兵后面,很明显地感受到周围氐族士兵的低落情绪。不妨有些胆大的,嘴里犯嘀咕:“怎么好好地,却突然撤兵了?” 随着晋军陆续登岸,氐族军也终于露出他们的狐狸尾巴,军旗忽动,几路精简装备的骑兵从队伍尽头冲杀出来,准备从四面包抄。厮杀声渐起,身后淝水畔,两军相接的地方,已经短兵相接。 就在这时,祝小英忽觉得马文才紧紧握了两下自己的手,黑亮的眼睛眨了眨,对她做了个口型“跑”,然后下一秒,便拉起她,排开众人一路狂奔向前,一边奔一边还在口中大喊:“秦军败矣!秦军败矣!” 第90章 ☆、第八十二章 苻坚所开国号大秦,是以当时汉人称他们的军队为秦军。 马文才这样一喊,之前安排混进秦军队伍里的人也跟着大声附和起来。一时间,“秦军败矣”的呼声在氐族队伍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撤!快撤!”马文才趁乱又高呼两声。 “撤啊!后面晋军追上来了,大家快往后退!”队伍中不时传来这样的声音。 之前苻坚命令军队撤离河岸,本来就导致军中士气低落,现在又有马文才等人在军队里搅合,周围的士兵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状况,听见后面有人喊秦军败矣,再加上两军相接处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均是心下一惊,不禁加快了撤退的速度。氐族八十万大军,队伍冗长,大多数人都看不到令旗,也听不到命令,一看见周围人跑,只能随着大溜开跑,这就仿佛蝴蝶效应,恐慌的情绪像是有传染力,不多时,本来有序撤退的队伍开始成溃散之势。 声音很快惊动了秦军军官,一名校尉看着四周如热锅蚂蚁般四处乱窜的士兵,气得双眼发红,当场挥刀斩杀了几人,大喝:“都给我闭嘴!保持队形不要乱!敢放肆胡言者,斩!” 小范围的骚动渐渐平息,然而却抵不过八十万大军潮水般恐惧惊慌情绪的蔓延。本来预备趁晋军过江时发难的骑兵也被自家溃散的大军冲散了队形,眼看晋军的船只一条条靠岸,杀气腾腾大有铺天盖地之势,却再无法阻拦。 这时打在前头的秦军众将已察觉不妙,急令大军停止撤退,整队反击,然而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在队伍中大喝一声:“不好!山谷中也有埋伏!”随即就听见山谷中林声肃穆,风拂草动,埋藏于雾气中的山涧山谷中隐约有人影浮现。 这一嗓子吼出来,登时把秦兵吓得愣了一愣,就连久经沙场的几名老将环视四周鬼气森森的山谷也都背脊一凉。不过惊吓过后,这些大将终究是瞧出破绽,再盘算一下晋军的人马兵力,便知谷中恐怕有诈。急忙喝住手下不要惊慌,此乃汉人奸计!可是,在这旷野之中,乱军之内,又没有麦克风和环绕式立体音响,纵使他们嗓门再大,也难以喝止已如热锅蚂蚁的八十万大军。 彼时又是一阵大风吹过,林木簌簌,山谷中轰轰作响,便仿佛千军万马厮杀而过。 所谓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正是由此而来。秦军闻之色变,以为已经陷入包围,原本溃散的队伍更是变得一盘散沙,人人没命地向后奔去。 祝小英被马文才拉着手,在秦军中左突右闪地跑,刚刚他那一嗓子山谷中有埋伏,已经引来附近一个将军的注意,咬牙切齿瞄准了他们下令斩杀,祝小英眼见越来越多的人向他们包围过来,牙关一咬,惊慌 化为力量,捡起地上一块大石头抡起来,不知拍中多少人的脑袋,嘴里还应景地叫了一嗓子:“雌雄双煞在此!谁敢胡来!” 马文才手持大刀,但凡有人靠近便以刀背将人打退,左挥右劈如砍瓜切菜,又狠又准,却偏偏不见血,本来正砍得尽兴,蓦地听祝小英这一吼,差点没跪了,心说还怕没人知道你是女孩子么,居然光天化日下就往外吼!这一疏忽,立刻又有秦兵涌上,马文才一边要分心护着祝小英,一边又要退敌,眼看就要无力抵挡,秦兵越逼越近,急得他冷汗直冒。幸运的是,这时后面晋军杀至,围过来的秦兵转而后防,马文才便趁着这个当口,如泥鳅般抓着祝小英跑了。 等晋军全部上岸,而秦军也被搅得人心散乱时,马文才以手抵唇吹了个尖锐的口哨,然后祝小英就发现他开始不着痕迹地向后方晋军大部队靠拢,便气喘吁吁问道:“现在正是晋军士气正好的时候,你又打了头阵,肯定会记大功,怎么这个关头又往后缩?” 马文才踹开一个向他们扑过来的秦兵,扭头嘿嘿笑道:“刚刚是趁敌军不备才得以浑水摸鱼,这会儿人家早已经反映过来,我们再在里面混着不是找死?你没看刚刚那个头目看我们的眼神,那简直想要生吃活剥!还是往自己人多的地方凑一凑吧,安全!” 见马文才说得理直气壮,祝小英忍不住腹诽,真是的,这么多年的忠君爱国思想教育难道灌输到狗肚子里去了?简直和她这个现代人一样不可救药啊有木有。其实这一点祝小英和他家文才兄臭味相投,觉得荣华富贵封王拜相,皆过眼云烟弹指即去,能好好活着才是王道。本来嘛,小命都没了,谈别的还有什么意义?于是狗腿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军功什么的,哪有我们的命重要!” 两人心有灵犀,彼此交握的手紧了紧,马文才回过头来,祝小英刚要展开的笑容一僵,蓦地看向他身后,瞪大眼,喊了声“小心”,还没等大脑反应过来,就已经下意识抄起石头砸了过去,本来要偷袭的小兵当场晕了过去。 马文才挑挑眉,又用刀背抽飞一个,不忘对着祝小英一竖大拇指:“夫人好功夫!” 祝小英脸上一红,啐道:“谁是你夫人!” 马文才眼睛亮亮地看着她,笑而不语。 “我说你们两个可真行,这刀剑不长眼的地方也能眉来眼去的,好兴致。”这时旁边传来一句调侃,声音听着颇为熟悉。 祝小英一惊,抬起头便见刘裕跨马而来。 “夫子。”马文才向这位崇罗书院的临时武夫子作揖,往淝水对面看了看,只见又有晋军的队伍过江而来,唱着军号,威势逼人。马文才也不知想到了什 么,嘴角竟带上一丝讽刺的笑意。 “又不是在书院,论起军阶我还差你半级呢,若不嫌弃,便以兄弟相称吧。”刘裕马头一侧半转过身去,没受马文才的礼,见他正望着江对岸,也自嘲地笑了笑,说:“这会儿我们来,估计刚好能赶上分一杯羹。” “不论是捡便宜,还是拼性命,我们这些底下的人,也只有听命的份。”马文才收回目光,看向刘裕:“我知道刘兄是个真英雄,定不屑于此。” 刘裕哈哈一笑:“屑与不屑,到真有本事说的算了那天再说吧。现在谈论什么都是枉然,还是赶着上前,看还能不能给我剩下一口肉了!文才兄弟不不与我一道去?” “志不在此,功不贪多。还是给你们多留几颗胡虏头吧,也省得你们一窝蜂地抢。”马文才摇头晃脑地摆出一副很欠揍的模样,脸上分明地写着“我很清高你不要调戏我哦”。但这是战场,敌我分明,打同伙相当于叛变,所以刘裕也不能揍他。 “刀剑无情,你们还是小心点,特别是她,要是给碰坏个哪儿你不是要心疼死?”刘裕戏谑地看了祝小英一眼,便打马走了。 饶是祝小英这样没有什么军事常识的人也从此时突然暴增的晋军数量看出了点端倪,便问马文才:“怎么我们的部队一过江,就有这么多援兵到了?前一阵险些被困死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 马文才冷笑:“光是听了苻坚百万大军的名头,恐怕就已经吓破了胆。哪还敢来救援呢?” “可是,误了军情,这可是死罪啊!” “朝廷无兵,兵权都握在各士族手里,当然都不想折损自己的兵力。若是没有谢安将军坐镇,估计你我现在已是亡国奴了。” 祝小英看惯了马文才嬉皮笑脸没正经,倒是不太习惯他这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想到即将到来的混乱时代,再想想历史书上对这个时期的评价,也不禁感叹:“是啊,如果不是士族专权,中央弱势,恐怕也不至于发生五胡乱华汉人偏安江南的局面。归根到底还是要从人才选拔制度说起,世家大族把持着高位,升官发财不靠本事靠后台,全都仰士族鼻息唯其马首是瞻,朝中党羽林立,党争严重,皇帝手里哪有人啊,想做什么事都寸步难行。我看啊,这以后迟早要出大事。” “英台平时不喜欢上许夫子的课,这指摘朝政的本事倒是不错,可谓一语中的。”马文才听了祝小英的话,眼中闪过惊讶,本来很严肃的脸上浮起笑容,问:“那你说,以后会出什么大事?” 祝小英心里吐槽,还能出什么大事?当然是改朝换代了!她历史学得虽然不太好,但东晋末年换皇帝跟换衣服似的效率,还有那 一个又一个更替频繁让她背得两眼蚊香圈的短命王朝,她还是知道的。这种话当然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万不能说出口,她又没活腻歪,才不会大嘴一张胡言乱语。 马文才见祝小英满肚子算计地不说话,抛却前面那个问题不提,又问:“乱世将至,君子又该如何自处?为官?致仕?辅佐明主?岂知江山今日刘明日楚?抑或隐于山野从此不问世事?依附权贵尚有灭顶之险,如浮草飘零不更是随波逐流朝夕不保?丈夫立于世间,上有父母供养,下有妻儿照拂,殊不知一行一步都牵连家小性命,究竟应当如何行事,才可护得广厦牢固,撑起一方安逸富足?” 祝小英被马文才这突然一连串发问问得有点傻,不知道该说什么,马文才好像也惊异于自己的突然失态,两人一时陷入沉默,只能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对方,各怀心思。 第91章 祝小英心理:咦?文才兄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怎么突然化身为文艺愤青?又是妻儿老小又是生死人生的,他想干嘛? 马文才心理:天呐天呐,激动了居然把心里的迷茫恐惧疑惑不知所措全抖出来了!嘤嘤嘤好丢人英台不会讨厌我吧! 就在这时,听见前方来报:敌军主帅苻坚中箭受伤,秦军落荒而逃。 将士的欢呼厮杀声从四处遥遥传来,两人一起向尘土飞扬的山谷尽头望了望,看着那戎马关山,雾气弥漫,都有片刻的失神。 等最后晋军得胜的号角隆隆吹响时,祝小英回头对马文才呵呵一笑:“我们赢了,这下不用当亡国奴了。”顿了顿,想起刚才马文才的话,也决定文艺一把,便道:“贤兄,如今天未变,地未动,广厦安在,又有何惧?明日之事明日忧,且行且看吧,切莫误了沿途好风光!” 乱世之秋,且行且看,莫误了沿途美景,路上行人。 马文才看着那张因数月军旅而磨砺得有些风霜色的稚嫩小脸,看着那肮脏落魄下依然神采飞扬的双眸,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东西突然消散了不少。 “英台。”进军的号角声连绵吹起,周围都是向前冲跑的晋军将士,马文才于兵戈铁马中牵起祝小英的手,压过隆隆擂鼓,大声唤她的名字。 “嗯?” “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离开书院时,我跟你说的话?” “什么话?” “我说,等我做了将军,就回来娶你!”马文才深情款款。 “什么?没听清!太吵了!” “我说!等我做了将军!就娶你!”马文才用力嘶吼。 “啊?” “我说!我要!娶你!” 恰逢此时,战鼓声骤然停止,周围安静许多,是以,马文才刚刚牵着小侍卫打扮的祝小英的 手,气沉丹田吼出来的那一句,就格外引人注目。 天呐天呐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男人在向另一个男人……求婚? 祝小英:“……” 马文才:“……” 惊恐路过的众晋军将士:“……” ☆、第八十三章 主帅苻坚受伤后,秦军全面撤退,不过百万大军的实力尚在,穷寇莫追的道理谁都懂,晋军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凯旋回朝,普天同庆。 淝水之战,晋军以不到八万兵力逼退苻坚八十万大军,从此名震青史。北方的大秦政权也因几年后苻坚的病逝而开始衰落,陷入分裂,再无力南征,给东晋带来了长达几十年的和平岁月。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话说马文才所带领的先锋队伍立了大功,说句实在的,倘若这次没有他献出的妙计,没有他带领一队死士先行过江布置埋伏,这一场战争的结果如何可能还是个未知数。但考虑他资历尚浅,便只封了个从五品的游骑将军。其实在战场上建立奇功的人不少,门阀政治下,若是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做依靠,还是很难平步青云。而马家乃官宦世家,虽然在马太守这里已经算是旁支,但家族作为一个整体,还是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提挈后辈,所以马文才这将军封号得来也算容易。 少年将军,意气风发,人们纷纷道贺马文才前程似锦,不可限量。然而马文才本人对此却反应淡淡,人前人后并没表现出太兴奋的样子,于是大家又争相赞扬其谦逊有德。 庆功宴上觥筹交错之际,马文才借酒浇愁,看着没有共同语言的芸芸众生,两眼望天心中嘀咕:哎,这世间果然只有祝妹妹才是懂他的人啊,才分别几天,又想她了…… 那么,祝小英去哪里了呢? 就在军中热火朝天论功行赏的时候,祝小英在马文才的掩护下悄悄溜了,身份也被马文才使关系抹了个干净。开玩笑,以女子身份混入军中本来就是大忌,哪还敢坐实了军功?以为都是花木兰么?祝小英心知轻重,在大军班师回京的时候便直接取道回了崇罗书院。 女儿离家出走去参军,祝员外和祝夫人天天提着一颗心,早就在崇罗书院附近洒下了天罗地网。祝小英赶到书院这天,脚还没来得及迈进大门,就见几个壮实大汉涌过来,三下两下把她绑了塞进一辆马车。她刚要挣扎呼救,就看到丫鬟木桃一张铁锅黑的脸凑过来,于是乖乖噤了声。 从吴郡的崇罗书院到颖郡上虞县,相同的路程,当年九月,今时隆冬,虽然沿途景致不一样,但都是让人流连忘返的江南美景。祝小英看着外面的蓝空白云,鸟飞鱼跃,不禁又想起了几日前的战火纷飞,在心里默默感叹幸亏这次打了胜仗,才没有让这锦绣山河化作焦土。 马车一路奔得飞快,祝小英又晕车晕得七荤八素,然而这回,仆人马夫仿佛都怕迟则生变,片刻都不敢耽误地快马加鞭,哪怕祝小英吐得胆汁都快出来了,也没人敢 让她休息磨蹭,甚至连方便的时候都要派四五个仆妇从各个角度围观,弄得祝小英险些便秘。 就这样连着赶了几日,眼看就要进入颖郡地界,这天中午,才在驿站喂了马稍作休整,就见远处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身通体漆黑,老远一看就觉得眼熟,就连骑马人的风姿都和三年前一样,只不过这回黑驹过隙之时来人嘴里叫的名字不同了,上次是叫梁山伯为“文才兄”,而这一次则变为—— “英台——” 祝小英正在驿站边的草棚里烤火喝茶,听到声音忙把脑袋伸出窗外,惊讶地瞪大眼睛:“文……文才兄?” 马文才骑马行至驿站门口,风尘仆仆地下来,还没来得及上前说话,祝家的马夫就过来禀报说可以启程了。 祝小英张了张嘴,刚想说等一等容我和同窗说两句话,却被一群仆妇们团团围住,整个人架起来往马车里塞。祝小英扭动挣扎无果,只能眼泪汪汪地回头看马文才:“文才兄……” 马文才因为日夜兼程地赶路,也没顾得上换洗,灰头土脸像个要饭的,他想上前拦住祝小英,却被面无表情的仆人们阻挡:“这位公子,我们老爷说了,要我们尽快将我家公子护送回府,您就别让我们为难了。” 两个人像对被拆散的苦命小鸳鸯,相对无语凝噎。祝小英被扔进马车后还不忘探出身跟马文才挥手绢:“文才兄,我……我要回家了!你不要忘记我啊!” 马文才忙骑上马跟住,期期艾艾:“英台,我这就派人上你家提亲,你不要急!你要等我!” 祝小英含泪:“嗯,那你要快来哦!趁我被我爹打死之前!” 马文才心疼:“英台不要怕,我今天晚上就回府派人来下定!” 祝小英眼角余光瞥见驾车马夫抽动的面部肌肉,突然想到,这些老爹派来抓自己的肯定都是心腹下人,他们肯定听说了事前的传言,皆以为马文才是个断袖,为了澄清误会,祝小英低头想了想,又把脑袋探出去对马文才大喊:“文才兄,我……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 马车速度加快,辘轳车轮声响起,祝小英扭着手绢,对着车窗外喊话:“我其实骗了你。我……我并不是男子。这三年我一直都是女扮男装,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骗你的……” 马车渐行渐远,可怜的祝家小姐连人带车最终湮没于滚滚尘烟,只留下一路无言,满肚心思。 马文才:“……” 嗯?英台这是怎么了?吃错什么东西了?不是男子?这不是……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祝家众丫鬟仆从马夫:“……” 果然像传言的那样啊,如此依依惜别皆 因为把他家小姐当成了公子,所以准姑爷是个断袖,没跑了。 于是,经某人这样刻意的一番自说自演,就有了呆书生离别挥泪送,娇小姐女子身份告的经典桥段。 至此,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只差一个化蝶的剧情,就全部圆满了。只不过,这里的梁山伯并非梁山伯,而是顶着别人名号的马太守之子,臭名昭著的马文才是也。 祝小英回家以后自然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臭骂,祝员外气得胡子翘起,差点就要请出家法实行家暴,幸亏祝夫人拦着,才没被打断狗腿。被教训之后,祝小英老老实实在祠堂里跪了几天,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恢复了在闺房绣花的生活。祝员外看着老大不小的女儿开始犯愁,急着给她说亲,奈何人家都听到了祝家和马家事先有婚约的消息,马家本来就财大势大,如今那混世魔王马文才又立了战功封了将军,更是没人愿意得罪马家,是以都委婉地回绝了祝员外的美意。 眼看掌珠要变剩女,祝员外差点一夜白了头,就在这时,又来了个雪上加霜的噩耗:马家再次来人下聘,催祝家完婚。 祝夫人差点哭瞎了眼,捂着手帕奔进祝小英的闺房,搂着女儿直叹红颜薄命。祝小英吓了一跳,手中的绣花针跌落在地。等问明白缘由,听说原来是马家要来催婚,反倒淡定了,拍拍哭成泪人的母上大人,说:“那女儿就嫁给马家呗,挺好的。” 第92章 祝夫人抹了抹眼角,抬起头看女儿:“你不是说……不是说那马文才是个喜好男风的?” 祝小英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低头:“是我误会了,书院三年相处,才发现……发现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见祝夫人仍满脸狐疑,祝小英便耐着性子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从两人初相识,到与梁山伯相交,三人因身份隐瞒而发生的一些啼笑皆非的荒唐事,听得祝夫人两眼泛直,像听说书的讲故事。 这边厢祝小英还在跟祝夫人澄清误会,那边马文才已经迫不及待跟在媒人后面准备登府拜访了。 因为之前在祝家老爷跟前做过戏,为了表明身份,马文才特地把梁山伯找了来,请他跟自己一同登门。 “哦?文才兄要上门提亲,为何还带上我?”梁山伯神色淡淡地喝着茶,瞥了眼好事将近满面春色的马文才,怎么看心里怎么不舒坦。 “山伯~~山伯你要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愚弟在这里给你行礼了。”说着,马文才向梁山伯深深一揖。 梁山伯侧身避开他的礼,口气不变,仍淡淡道:“山伯一介布衣,万不可受小将军如此重礼,还是莫要折煞我了。” “嗨,山伯跟我怎么还讲究这些,我 们可是好兄弟!”马文才厚着脸皮凑过去搂住梁山伯的脖子,可怜巴巴说:“如今兄弟我要娶老婆,你就眼看着不管吗?看着我身陷困境,你就忍心袖手旁观?我知道山伯向来高风亮节,是君子中的君子,万不会如此行事。” 梁山伯气结,只要一想到这货要和他心仪的人结婚,他这心里憋的一口气就下不去,偏生此人还没什么眼力,不知道自己有多讨人嫌,赶着上跟前来添堵。虽说在当初祝英台求自己帮她去前线找马文才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心,但再怎么着他和马文才也算情敌,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梁山伯甚至觉得,这人就是来炫耀的。看着那双无辜清澈瞅着自己眨啊眨啊的大眼睛,梁山伯眉毛扬了扬,突然微微一笑,道:“好啊,既然文才兄执意如此,山伯便多管一次闲事,陪你走这一趟。” 马文才闻言一喜,抬起头来蓦地对上梁山伯那双黑洞洞的眼,突然没来由感到一阵不祥。 等到两人赶到上虞县祝家庄,马文才却在大门口徘徊起来。犹记得当年登门也是他和梁山伯两人同来,结果因为自己未表明真实身份而挨了冷板凳,反倒是那梁山伯,被当成太守公子迎了进去。而他则在外面厅堂傻等了一下午,最后连口热茶都混不上,不得不说这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梁山伯看马文才那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所谓丑媳妇见公婆,迟早得有这么一遭,你且安心些,免得等会儿进去失了礼。不如这样,我先进去跟祝员外解释一番,等事情都说开了你再进去?” 马文才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不安过,哪怕当初在山谷中断水断粮时他亦可泰然处之,谁知今天到了岳父家门前却这般无用,听梁山伯这么一说,不禁心怀感激,作揖道:“如此甚好,那文才在这里就谢过山伯了!” “那……我就先进去了?”梁山伯微笑。 “劳烦山伯!”马文才行礼。 “嗯,也罢。不过……” “不过什么?” 梁山伯看着马文才意味深长地笑:“文才兄切莫后悔。”说完,便拂袖而入祝家大门。 马文才愣在原地,眨巴眨巴眼睛,心中喃喃:这话怎么……听着这样耳熟? ☆、第八十四章 梁山伯一入祝府,祝员外本人亲自迎接,表情却很诡异,基本处于想笑不敢笑想哭哭不出来的状态。 要知道,祝小英此时在闺房里跟她老妈通气,在祝老爹这里可什么都没说,是以可怜的祝员外还以为自己招的女婿是个断袖,偏偏女儿已经砸在手里别无选择,他只好强颜欢笑,愣是把老脸挤成了一朵灿烂绽放的菊花。 “贤侄,怎么自己亲自来了啊?你遣的媒人不是刚走吗?” 梁山伯对祝员外见过礼,目光若有若无地向外面扫一下,故作冷漠地说:“幸亏是来了,不然让人捷足先登了都不知道。” 祝员外胡子一吹,道:“贤侄这话是怎么说的?” 梁山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祝公可知,现在门外站着何人?” “嗯?何人?” “正是那会稽的梁山伯,在崇罗书院与我和英台乃是同窗。他们两人一贯要好,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现在恐怕……是要来上门提亲的吧。” 祝员外一听此言面色大变,怒道:“岂有此理!区区商贾之子也妄想做我祝家的女婿!”一边说一边还悄悄窥探梁山伯的脸色,却看不出什么情绪,便挺了挺肚子,沉着脸叫来下人,小声在他耳边吩咐一二。 那下人是祝员外的心腹,也曾参与了抓捕小姐的行动,亲眼目睹过祝小英和马文才两人依依惜别的感人场面,还记得他家小姐一口一个“文才兄”。文才应该是马家公子的名讳吧?那外面的人岂不就是准姑爷?可是老爷为何要如此行事?还有面前坐着的这位公子又是谁?以前登府拜访的时候好像说是太守之子来着…… 可怜的老仆从两眼蚊香圈,满肚子疑问,但贵客当前,不好多言,遂领命而去。 梁山伯仍气定神闲地品着茶,眯眼看那一溜小跑退下去的仆人,嘴角勾起一抹颇为解恨的笑。又吃了半盏茶,和祝员外寒暄了几句,便告辞离开。 祝员外送走了这樽大佛,擦擦额头的冷汗,一想到自家女儿这三年来在书院里跟个买卖人厮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请出家法雄纠纠气昂昂地奔向内院,准备教训这个不孝女。 闺房内,祝小英刚和祝夫人把所有事说清楚,正在母上大人那欣慰又揶揄的目光中羞得满脸通红,就听丫鬟木桃慌慌张张进来通报,说马文才被老爷叫家丁胖揍一顿扔到了街上,还扬言再敢打他祝家女儿的主意就要他好看! 祝家母女闻言一愣,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这这这……又是唱得哪一出啊! 话说马文才眼巴巴等着梁山伯进去说项,正在门口等得心急,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就见祝府府门突然大开,从里面一下涌出十几个又 高又壮的家丁,手里还都抄着家伙,上来二话不说就劈头盖脸一顿狂打。 区区十几个家丁在马文才眼里原本不算什么,但这是岳丈家门前,也不好贸然动手,所以马文才不还手只有挨打的份,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丢到后街,还被隐晦地威胁不准再打他家小姐的注意。 马文才满肚子委屈不解,绕到后门,正琢磨着要不要翻墙进去把他家祝妹妹抓出来问问清楚,这时便看到梁山伯慢悠悠走过来。 “山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马文才泪眼汪汪地瞪着梁山伯,像个被抛弃的怨妇。 梁山伯看到马文才那惨兮兮的样子,起先是意外,没想到以马文才的身手会被揍得这么惨,随后就忍不住想笑,突然觉得心情开阔不少。他承认他是诚心想让马文才吃点苦头,虽然这手段幼稚又没品,但他还是觉得很爽快很解气,遂真的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收不住。 马文才这下急了,跳脚道:“喂!梁山伯!你进去究竟说了什么!” 梁山伯笑得弯了腰,笑得眼睛泛酸,笑得泪水润湿眼眶。 他为人一向老成,从小就规行矩步,从未干过出格的事,善于钻营,精通人情。这次捉弄马文才算是这辈子头一遭恶作剧,大概也会是最后一次。 等他终于笑够了,缓缓直起身,才又恢复一派潇洒公子的模样,唯心中弥留一丝淡淡的怅然。 任性而活的感觉的确不错,可是,以他的身份,以他的地位,步步为营尚且不易,又何况狂放不羁如那些世家子?正如当年同窗室友王忱所言,他不够狂,因为他狂不起。他所背负的,不容他只为自己而活。 见马文才还气鼓鼓如斗鸡,神情之间竟与那心心念念的人有几分相似,直到这一刻,梁山伯才不得不承认,他与祝英台从一开始就是不同道路上的人,她之所以会选择马文才,不是因为门第身份,而是因为,他们属于同一个世界。 “文才兄勿怪罪,小小玩笑而已,这次就算你还我以前的人情吧。”梁山伯拍了拍马文才的肩膀,“估计里面的人很快就会出来重新把你接进去的,到时候还要烦请你在祝公面前为我美言几句,让他口下留人,莫要咒了我祖宗十八代去,只骂我一人便是。” 马文才是个聪明人,他不是不知道梁山伯对英台的心思,前后一联系就大概猜出事情的始末,倒也不懊恼,定定地看了梁山伯很久,才道:“如此一来,你这是要离开颖郡了?”既然有胆干了这么缺德的事,肯定是不打算再在这里呆了。 梁山伯颔首道:“嗯,祖父想将产业向北方发展,传闻苻坚战败后病重,几年后北边必然大乱,对于我们这种喜欢投机的买卖 第93章 人,不是天大的好机会么?” 马文才低头沉吟,虽然梁山伯是他的情敌,但两人的很多见识都颇有共鸣,当初也曾相见恨晚,算是难得的知己,不免担心道:“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你……这以后是什么打算?” 梁山伯笑道:“不太平自有不太平的好处,文才兄无需为我担心,只要照顾好英台,过你们想过的日子就是。” 一提到祝英台,马文才顿时进入警备状态:“这还用说,我一定会好好待她的!” “嗯,若是有朝一日我发现她过得不好,到时候文才兄可别怪我横刀夺爱。” “山伯想得未免太多了。” “哈哈,希望如此吧。”梁山伯长身而立,一席青袍站在狭窄的街巷里,亦如当年初见,温润如美玉。身后书童四九赶来,禀报已备好车马,梁山伯便拱手与马文才作别,等上了车,挑开帘子,又道:“对了,文才兄,英台当初去淝水找你时,落在书院里一样东西,我把它带走了。” “嗯?什么东西?”马文才警惕道。 “你可记得当初你们大军被围困时,我给你带的英台的亲笔信件?后来你说不便通信,便让我代你回信。” “我记得,莫非……你把那些往来书信带走了?” “然也,其实我带走了也好,免得日后你看到英台与旁人的缠绵文字,心中徒生不快,倒影响了夫妻二人的感情。” “哦?你们……你们都写什么了?”马文才皱眉,用打量奸夫的目光看着梁山伯。 梁山伯却哈哈一笑,畅快道:“这……恐怕就只有天知地知,我与英台知了!” 马文才顿时一肚子酸水,恨不得把梁山伯从马车上拉下来好好盘问盘问。然而梁山伯说完这句话,便放下车帘,吩咐四九让马车加快。 “文才兄且留步,愿你和英台鹣鲽情深,白首不离,我们……有缘再见!” 男子温润的声音渐渐隐没在车轮颠簸之中,随着黄昏残阳,一道远去。 马文才负手看着梁山伯离开的方向,那原本真挚的一点惆怅也随着他最后这一番话,被毁得渣都不剩。暗自咬牙切齿:好你个梁山伯!临走前也不忘了给小爷添堵! 梁山伯走后,祝家很快派人重新迎了出来,已经得知真相的祝员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颤巍巍出来拉着马文才的手,一边叫着“贤婿啊贤婿”一边狠狠诅咒那个黑心肝的臭商人,冒名顶替太守之子,尽挑拨离间之能事,竟把整个上虞县的士族大户玩弄于掌中,看他怎么联络各家好好整治他,却绝口不提这黑心商人是受了谁的配合才把这一溜杆的士族元老玩得团团转。 马文才一边脸上装无辜,一 边嘴上和祝老爹同仇敌忾,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就凭你们这些老骨头,也想收拾那条死狐狸?快歇了吧您! 婚事已定,两家商议择良辰吉日让祝英台过门。 祝老爹招了个将军女婿,得意的不得了,送亲时乐得红光满面,一点也不知道低调,惟独当别人疑惑为啥新婚女婿脸上带伤的时候表情古怪,遮遮掩掩。祝夫人看着出嫁的女儿,提着袖子不停抹眼泪,也不知是伤心不舍还是喜极而泣。 为了避嫌,祝小英在成婚之前一直没有机会见到马文才,知道他被揍了,心里一直担心,一想那细皮嫩肉的小脸蛋受伤,就心疼得不行。惴惴地熬过了繁琐的大喜之日,被送进洞房以后,她却突然感到不安起来。 这……这就结婚了?就嫁人了?嫁给马文才了? 怎么……怎么跟做梦一样? 马文才在外面婚宴上应酬,被一群纨绔拖着灌酒,心里却急得不行,巴不得立刻奔回洞房,与他家英台秉烛夜话,共度春宵。当然,前者不是重点,重点在后者。一想到那娇嗔脸蛋害羞模样,他这骨头就一阵阵酥,眼角眉梢都带上春`色,看得那些狐朋狗友一阵阵反胃,都失去了灌他酒的兴致,早早放过了他。 马文才穿着红色礼服,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喜气洋洋冲进洞房。这个时候的婚礼,新娘还没有红盖头遮面,大户人家只以珠帘装饰,所以也就没有揭盖头的环节。马文才一进洞房,两人便对上目光,一时间,往昔一幕幕仿佛在眼前回放,竟都傻傻的不知该说什么了。 最后还是祝小英段数不够,含羞带怯咬着嘴唇叫出了声:“文才兄……” 马文才声音柔柔:“英台……” 祝小英:“文才兄,不是……不是说好以后要叫我小英?” 马文才:“哦,小英,英儿,英英。” 趴在门口听壁脚的众:“……” 祝小英:“你身上的伤……还疼么?” 马文才:“见了小英,就不疼了。” 祝小英:“那……文才兄……” 马文才:“嗯?” 祝小英,娇羞:“要不要我给你吹吹,揉揉?” 马文才,陶醉:“嗯,如此甚好。” 祝小英,再娇羞:“可是,你不是不疼了吗?” 马文才,再陶醉:“不疼也想让小英给吹一吹,揉一揉,免得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小英觉得呢?” 祝小英:“有道理。那……那我们从哪里开始揉呢?哎哎,文才兄不是要揉你吗,为何要脱我的衣服?” 马文才:“一起揉嘛,阴阳互调才能药到病除啊。” 趴在门口听壁脚的众:“……” 祝小英:“啊!文……文才兄!有点疼!” 马文才:“别怕,我们慢一点, 一会儿就不疼了。” 祝小英:“不行!还是疼!” 马文才:“很快就好,英台你不要怕哦!” 祝小英,怒:“天啊!好疼好疼!马文才!你到底有没有经验啊!!” 马文才,小声:“我……我也是第一次。” 祝小英:“不是说你是青楼常客,黄段子高手?” 马文才,小小声:“写书的人,没有点想象力哪成……那,那都是我编的。” 趴在门口听壁脚的众:“……” 于是,新晋小将军马文才新婚第二日,一条震惊全宇宙的消息在坊间大肆流传起来—— 颖郡太守之子,黄段子文库春宫图高手,臭名昭著娶不到老婆被老父打发从军的马文才马大公子,新婚当夜竟然还是个雏儿! 此消息一出,豪门纨绔笑掉大牙,深闺小姐却都艳羡祝小英好命,在这处男绝迹的时代,居然让她碰着一个!而且还是个将军!天啊这上辈子得做多大的好事啊! 而作为当事人的祝小英,在新婚第二天,搂住马文才的细腰,也很体贴地安慰道:“没关系,第一次都这样的,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待你的。” 马文才:“……” 人人都羡慕祝小英,觉得马文才浪子回头,前途无量。然而几年后,马文才不仅没有像众人期待的那样步步高升,官反而越做越小,正经事不干,偏偏带着老婆去搞了个什么晋水书阁,每天写些不着调的奇闻传记到处卖。 而与之作对比,马文才当年从崇罗书院出来的同窗们,反而个个都混上了高官厚禄。 首先是王忱,做了荆州刺史,督荆、宁、益三州,一时大权重握,深得朝廷重用。然后是殷仲堪,据说因其在军中为参军时享有盛名,得见天颜,饱受皇帝赏识,召为太子中庶子。再然后是桓玄,借着桓家在朝中的旧势和叔父在淝水之战中所立军功,重返朝廷,才华尽显,颇有其父当年风姿。 于是不免就有当初那些眼红嫉妒的闲人,出来冷言冷语几番,什么嫁错郎啊什么悔不当初啊什么如意算盘没打响啊……什么难听的都有。 对此,被耻笑选夫眼光不好的祝小英却鼻孔朝天,扬下巴叉腰在心里牛逼哄哄地冷笑:你们这些笨鸟知道个屁!有你们后悔的一天! 马文才在军中混了几年将军,领着祝小英走南闯北地逛了不少好地方,见识了各地风土人情,在祝小英的支持下,又重新操起写文大业。 都说乱世之秋,人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哪有时间顾得上精神食粮?可要知道,中国历代文化发展最繁荣最多彩的时候都是形势不那么安稳的时候,正是因为中央统治力度不强,对人们的思想禁锢不多,才有了百家争 鸣言论自由的土壤。而且正是因为人们的生活不甚美满,才会想要通过精神娱乐,获得灵魂上的宽慰和对生活的希望。 晋水书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开办起来的。 马文才执笔,祝小英包装,迎合时代特点,以军旅生活,志怪奇闻,英雄传记几种小说类型为主打,再利用马文才所独创的雕版印刷术批量印制,夫妇俩一唱一和,生意日渐红火,慢慢的,竟然也打响了名头。 后来某一天,马文才又十分自恋地认为,自己再这样写下去会在民间赢得巨大的声望,到时候只怕触动官方权威,为朝廷所不容,便不再以实名写书,基本写一个故事换一个笔名,却都在最后标出晋水书阁出品的字样,以保证品牌质量。 第94章 祝小英冷眼旁观,这才明白,为何马文才的名字没有作为大文豪流芳千古。而且她发现马文才这家伙的生意头脑很不错,经营手段倒是颇得几分现代商学的精髓。 就这样,祝小英跟着马文才,过上了虽不是大富大贵,却无忧自在的日子。他们生了一堆小包子,小包子长大,又生了包子。而马文才和祝小英也从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变成了老夫老妻,最后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老太,却依然以“小英”和“文才兄”相称,常使子女汗颜。 反观他们的同窗,那耀眼夺目的人生却是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一个个都可以谱成壮丽诗篇。 首先是某一天,皇帝被他的一个后妃用被子闷死,朝廷大换血,王忱死了。殷仲堪掌了权,两度讨伐朝臣起事,兵败,又被桓玄和杨诠期逼得自了杀。桓玄自立楚王,即位,又被后起之秀刘裕拉下马,弄死,然后以近六旬高龄即位,才仅仅两年,便撒手西去。 刘裕重用寒门子弟,压制士族,从此,东晋历史上绵延上百年的门阀政治,也随着这个朝代的灭亡而走向衰落。当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状况不复存在。 听闻昔日同窗依次殒命,已经当了人家老祖母的祝小英坐在自己发明的摇椅上,烤着火,不禁发出阵阵慨叹。那一个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却终究在这浩荡如烟的历史长河中,昙花一现般渐渐消逝。 然而,在祝小英心里,说起殷仲堪,说起桓玄,说起刘裕,却不仅仅是史书上的一个冰冷人名。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虽已音容模糊,却不会忘了那曾经的朝夕相处。 犹记当年,中秋月夜,斗花草大会上热闹喧嚣,不知是谁背上的红牡丹,谁弹得的琵琶谣,木兰将军,平阳公主,一个个争奇斗艳,却只为了免去书院一年的打扫轮值。温厚宽容的师兄,霸气侧漏的武夫子,多少崇罗书院的日日夜夜,最后却都做了土。 哎! 祝小英喝了口热茶,满嘴留香,不禁唏嘘:“介就是人生呐!” “小英啊,来来来,又在那儿嘀咕什么呢!”这时屋里传来马文才的声音,已经不复当年的清朗悦耳,却充满着天伦之乐的安然和祥和。 “干什么,又写出什么东西来跟我显摆了?”祝小英懒洋洋从摇椅上下来,走到马文才的书案旁。 “你看,还记得当年我写给你的,书院里穷书生和女扮男装的富家小姐的故事吗?昨天我从旧书架里翻出来的,今天给补齐了结尾,怎么样?” 祝小英把书从头到尾翻了翻,作为马文才的脑残粉,难得没有给他捧臭脚:“不行,这个穷书生怎么能叫马文才呢?而且……而且这结尾是大团圆啊!” “咦?不是大团圆,莫非还要改成悲剧?你不是一向不喜欢悲剧?” “不行,别的可以团圆,这个故事万万不能!”祝小英态度坚定,“最好是两个人都死了,化为了蝴蝶,永远相随。还有这个穷书生,要叫梁山伯。” “为什么!”马文才一听梁山伯的名字,一把年纪居然也会炸毛。 “不为什么!我只问你一个问题。”祝小英眯起眼睛,盯着老公看。 “什么问题?” “你下辈子还想不想娶我!” “当然……当然……”马文才没想到老妻会突然跟自己说这样的甜蜜话,不由羞红了老脸,低着头支支吾吾。 “那就听我的!”祝小英拍板决定,然后抓过马文才手中的笔,大笔一挥,在书的封皮上写下书名:梁山伯与祝英台。 随后,两个人看着那书名,皆陷入沉默。目光都落在梁山伯三个字上。年轻时的牵绊恩怨早已被岁月磨平,现下再看到这个名字,他们却都有些失落。 自从当年一别,他们就再也没有过梁山伯的音信,就好像这个人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世事变幻,也不知道昔日挚友今在何处,是否安好。 一年以后,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自民间流传,故事的男女主人公,一个叫梁山伯,一个叫祝英台,还有一个万恶的太守公子,名叫马文才。 当这本书被呈到位列三公之上的大司马案前时,一向喜怒不示于人前的大司马大人,却呆呆地看着那本书,怔愣良久。 是夜,已近知天命的大司马屏退了左右,只身一人进了书房,从尘封的卷宗书籍中,取出一个檀木锦盒。 锦盒落了铜锁,锈迹斑斑,大司马将锁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翻了黄的纸,上面的字迹明显出自一个女人的手,并不如何娟丽秀美,却洒脱随性。而最不同寻常的,是这些字并不是从上到下从右往左而书,却是从左至右横 排写的。 自从改名换姓,那些记忆,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去翻动了?是否已如他所预想的那样,早已随风而逝?一页一页将纸张看过,在昏黄的灯火下,眼前逐渐模糊,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岁月。 他这辈子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还有什么遗憾呢?人贵知足,她生活得很好,这就……足够了吧…… 初冬寒夜,开着窗,却不冷,院子里白雪莹莹。 晚风吹进,拂落了一页纸。 纸上是横排的,从左至右的一段文字: 一月十五 文才兄,今天山上的红梅开了,漫山遍野的十分好看。山伯兄与我一道去折了梅枝,他说,那红梅的颜色像我身上穿的斗篷,红红火火的冬天里看着格外暖和!我们用梅花酿了酒,存在树根下,等你回来再起出来。到时候我们三人一道,煮酒赏梅,是不是美得像神仙? 子时已过,更漏打了三声,梁山伯抬起头望向窗外红梅,院落宽敞豪华,昭示着他无以匹敌的人臣之位。 红梅白雪,秀丽逼人。只是,如今的红梅,却再也不似当年书院中那漫山遍野的红色云海,灿然如火,嫣美若霞。 目光又落回那本书的封面:梁山伯与祝英台。 大司马苦笑了一下。 纵使只是故事,纵使只是空梦一场,也让他做一次爱情的主角吧。 遂玉笔横书,将这本书的名字,从禁`书目录中抹去。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很抱歉这个文中间磕磕绊绊了这么久,虽然知道最后不会有太多的人留下来,但我还是尽力用了两个礼拜的时间写好这个文的结尾,希望等到最后的亲们能够满意。 因为断了许久,这次写结尾前从头到尾修了一番,发现诸多矛盾之处,已经调整过来,对能够包容到现在的大大们,木瓜表示非常感激。鞠躬~ 木瓜喜欢写作,一部文就是一次成长,希望以后能写出更好的故事,也能提高效率,优良坑品,将断更这种罪大恶极的东东掐死在摇篮之中!握拳! 皮埃斯:今天是圣诞前的平安夜哦!merry christmas~~永远爱你们!╭(╯3╰)╮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