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折金枝》 欲折金枝 第1节 书名:欲折金枝 作者:迟归月 文案: 【金枝玉叶的公主x征战天下的将军】 上一世,沈枝意最讨厌的人就是陆逍。 他粗鲁、凶狠、杀人不眨眼,所以沈枝意宁愿选一个攀她高枝的凤凰男,也要逃离陆逍。 后来凤凰男撕开了伪装,沈枝意被折磨至死后才知,最爱她的人只有陆逍。 再睁眼,沈枝意回到了跟驸马成亲那晚。 看着前世踩着她一步一步爬上顶峰,又将她推进泥潭的男人,沈枝意发誓要让所有背叛她的人都付出代价。 洞房花烛夜,驸马醉醺醺的来到房间,准备掀开沈枝意的盖头,却被她抬手甩了一巴掌。 “放肆,谁准你在本公主面前站着伺候?” “跪下。” — 陆逍十五岁领兵征战,屡建奇功,年少有为,满朝上下无人不敬他一声“大将军”。 唯独那位金枝玉叶的五公主,躲他如躲瘟疫。他越靠近,对方躲得越远,最后他竟亲手将人推进别人怀里。 看着她与别人大婚,满堂喝彩,陆逍在门前辗转片刻,最终还是不舍离去。 不想一转身,本该在洞房花烛夜的人竟出现在身后,扬起小脸朝他嫣然一笑: “大将军不是说要来抢婚的吗?本公主可等着呢。” *女主和驸马是真成亲,有婚后生活,男主抢妻。 *年龄差5岁,大将军戎马半生归来,也才22岁,不是老男人哈。 预收《给腹黑权臣生崽后》 内容标签:强强、宫廷侯爵、天作之合、重生、朝堂、正剧 主角:沈枝意、陆逍 配角:暂无 一句话简介:他想折下那根金枝 立意:强大自己,积极生活,奋发向上 第1章 清晨,天还没亮。 沈枝意被一阵锣鼓敲响的声音震醒。 她缓缓睁开眼,周围依旧一片黑暗,没有风声,亦没有响动,唯有缠绕她的锁链冰冷刺骨。 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又闭上眼,静静地等着。 漆黑的暗室里带着潮湿的气息,沈枝意囿于其间,双手双腿被沉重的锁链困住,只一身单薄的外衫,带着血迹斑斑的味道。 沉于黑暗的双眼干涩难忍,许是被囚在这里太久,沈枝意已经习惯了黑暗的滋味,闭上又睁开,白天或黑夜,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她张了张干涸到几乎要裂开的唇,想用舌头去湿润一下,吞了吞口水,只有喉咙间隐隐泛起的腥甜。 想她堂堂当朝公主,如今却被囚禁于自己的公主府里,真是可笑至极。 紧接着,又是一阵锣鼓喧天,声音忽大忽小,忽远忽近,不知从哪飘过来的,穿透了公主府暗室里坚硬的墙壁,钻进了沈枝意的耳朵里。 这一次她确定自己没听错。 可是…… 公主府里怎么会有锣鼓的声音呢? 许久未曾听见如此强烈欢欣的响动,使得沈枝意沉寂已久的心不免躁动起来,来不及多想,她拼命地想要去靠近那响动,仿佛那声音能让她重新鲜活起来。 沈枝意咬着牙,忽而觉得眼前一亮。 有人来了。 她顺着门外隐约透进的光线看去,刺眼的光线照着一双墨色短靴款款而来,其上以金线刺绣,镶嵌着豆大的红宝石珠子,金雕玉琢,足可见其主人尊贵的身份。 那双金线刺绣的足靴停在她面前,红袍加身的男人俯下身,戏谑的语气唤她一句: “公主,可还安好。” 熟悉的声音入耳,使得沈枝意不禁身形一滞。 她顺着那双金贵的靴子往上看,明艳的红袍,清秀的面容,眼前人是她日日夜夜,哪怕是睡梦中都想将其诛杀的人。 是她的驸马。 沈枝意是当朝公主,金枝玉叶,父皇偏宠,连兄弟姐妹都对她格外友善,偏生她给自己寻的那个驸马,是个窝囊废,攀高枝的凤凰男。 十七岁生辰那日,父皇为她择婿,一众的高门贵族,青年才俊,她偏偏看上了那个刚刚中了探花的寒门书生林谢。 本以为驸马性子温柔,为人和善,是个能与她安稳度日,相敬如宾的良人。不成想,竟是给自己招了个白眼狼。 婚后不久,驸马就背叛了她。 驸马爱上了一个来路不明的舞姬,他想给心上人一个名分,又不舍驸马的身份给他带来的荣华富贵,于是驸马联合了三皇子一起陷害她。 谋权篡位历来都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即便受宠如沈枝意也是一样。她被自己的枕边人和对她最为和善的三皇兄联手告到父皇面前,说她和六皇子谋权篡位,其心可诛。 父皇盛怒之下,将沈枝意囚禁于公主府,而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六皇子沈明熙,则被下了大狱。 再之后,父皇病重离世,三皇子登基,第一件事就是亲手杀了沈明熙。 驸马因扶持有功,被奉为丞相,而沈枝意的这条小命,就留在了已经是丞相的驸马手中,任由他搓圆捏扁,也无人在乎。 曾经辉煌的公主府一朝变成了丞相府,而这府宅的主人,也从沈枝意变成了林谢。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沈枝意便在这府上的一间暗室中被锁链关了整整一个月。驸马不杀她,也不打她,只是在漆黑的角落里关着她,克扣饭食和水,慢慢的折磨。 回想起这段时日,每每午夜梦回,沈枝意都恨不能亲手杀了他,杀了这个背叛自己的白眼狼。 可如今这人就在她眼前,她却只能咬着牙,将干涸的唇瓣再次咬破,含恨饮下这腥甜的血水。 “狗东西,还知道来看你祖宗?”嘶哑的声音响起,仿佛七旬老者在说话。 闻声,两人都愣怔了一下。 沈枝意和驸马成婚还不到一年,如今也不过十七岁,正是青春年华的好时候。 可眼前人匍匐在地上,未曾打理的墨发随意披散着,隐约带着一丝腥臭的味道。原本合身的衣衫此刻也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昏暗光线下,她伸出的一双手都枯瘦苍白得不成人样。 “公主何必这么大的怒气,瞧瞧,嗓子都坏了。” 林谢蹲下身来,沈枝意这才看见他身上穿的大红长袍,其上以金丝线刺绣着喜庆的图案,墨色的腰带上镶着珍珠玉石,将他挺括的身段衬得愈发拔尖。 不是官服,沈枝意想。 思及此,林谢开口,似是在为她的疑惑解答:“公主,臣今日来……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公主。” 沈枝意掀起眼皮。 他说:“今日是臣与云瑶大婚,特请公主来见证,在公主您的府上。” 他说的缓慢,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刺着沈枝意的眼眸,骤缩的瞳孔几欲喷血。 “你胆敢……” 沈枝意咬紧牙关,恨不能亲口撕碎了他。 那是她的府宅,是父皇亲赠,亲笔提名,许她无限尊荣的公主府! 狗男人不仅霸占她的府宅,囚禁了她,如今居然还敢在她的府上和别的女人成婚! “哦,臣忘了,如今新帝登基,这里已经不是公主府了,而是臣的相府。臣与云瑶的婚仪……还是陛下亲自主持的呢。” 陛下—— 林谢口中的陛下,是刚刚登基不久的新帝,曾经的三皇子,沈明睿。 沈明睿是秦贵妃之子,舅舅是忠义侯,地位尊崇,比其他皇子更受父皇看重。 以前沈枝意总以为三皇兄待她最好,每每她同旁人争执,三皇兄总是毫不犹豫的偏向她,哪怕与她争执辩驳的是他的亲妹妹,他也会率先安抚她,再苛责妹妹不懂事。 直到沈明睿与驸马联手,诬陷她谋权篡位,将她囚禁,还杀了她的弟弟后,沈枝意才知道—— 沈明睿是笑面虎,他对她的一切善意都是预谋,为的就是利用她讨好父皇,将所有对他产生威胁的人都除掉。 如今她没用了,沈明睿便像丢垃圾一样将她抛出去,任由驸马磋磨,生死不论。 林谢若不是攀上了三皇子,凭他区区入赘的驸马,四品侍郎,又怎能撼动她公主的尊荣,害她被囚于此! 想到这儿,沈枝意禁不住猛烈的咳嗽几声,喉间沙哑的咳嗽声几欲撕裂,带着让人反胃的血腥味。 “那可真是要恭喜驸马了。” 她咽下将要咳出的血水,面带嘲讽,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林谢起身,拂去婚服上未曾沾染的灰尘,又似拂去他曾在沈枝意面前遗落的自尊。 他俯身拱手,作恭敬状:“多谢公主。” 再起身,林谢的眼神变得冷漠。 现在,他是大庆的丞相,新帝的心腹,他有自己的名字,再不是谁的驸马了。 从这里踏出去,从今而后,他为了攀上沈枝意做的那些事,还有他那些不堪提起的过去,都将不复存在。 林谢拂袖离去,也带走了暗室中唯一的一丝光线。 沈枝意顾不得往日尊荣,看着林谢离去的背影,她只能匍匐在地上,奋力地向前爬,破口大骂: “林谢……你不得好死!” 锣鼓的声音再次响起,将沈枝意的话音淹没,在那热闹的响动中,沈枝意猛得咳出一口血水。 欲折金枝 第2节 她缓缓闭上眼,脑海里是她曾经金枝玉叶的模样,若有来生—— 沈枝意想,倘若还有机会重来一次,她一定要叫背叛她的人全部都付出代价! — 漫天的锣鼓声响彻公主府,红墙绿瓦内人声鼎沸。 三进三出的院落里挂满了红色绸带,明艳的灯火照亮天际,天色昏暗,但整个皇城中却无一处比这里更加热闹的。 前院人头攒动,正院的一间卧房里却寂静如斯。 卧房里火烛摇晃,照亮一片明艳的赤红,卧房外两个嬷嬷带着几个丫鬟静静守着,偶尔有锣鼓的声音从前院传来,传进卧房中人的耳朵里。 那声音陡然响起,又渐渐消散,沈枝意伸手,想将它抓住,可不论她如何使劲往前,都触碰不到半分。 “公主……” 听到有人在唤她,沈枝意猛地睁开眼,面前依旧一片漆黑,临死前满腹的恨意还在围绕着她,让她感到害怕又愤恨。 一道熟悉的女子声音入耳,关切地问她:“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云锦?” 沈枝意嗓音颤抖,不可置信地唤着随身侍女的名字。云锦与灵犀随侍她十多年,她就算听错任何人的声音,都不会忘记她们的声音。 得到沈枝意的回答,云锦赶忙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沈枝意的手:“我在,公主我在。” 温热的手指攥紧了她的手,使得沈枝意不禁有些安心。 在暗室里囚禁的那些时日,除了驸马,沈枝意再没见过其他任何人,身边总是冰凉的锁链叮铃作响,何曾再触碰过如此温暖的手掌。 可怎么会呢? 她明明记得,自己被囚禁暗室之后,云锦和灵犀因不服驸马管教,早早就被发卖了出去,不知生死了呀。 而她……也已经死了啊。 是啊,她已经死了,死在了驸马和别的女人大婚那日,就像是一场噩梦,她亲眼看着驸马八抬大轿迎娶了那个叫卫云瑶的舞姬,亲手将那人抱进本该是自己的公主府里。 然后,新帝一道圣旨将他们召进皇宫,他要大肆的封赏他们,为他们的新婚作贺礼。 她还看见了陆逍。 沈枝意几乎都要忘了,那个她曾经最害怕又最讨厌的陆大将军,她曾为了躲避他的求娶而选择林谢。 可就在她死的那一日,她曾经那么讨厌的大将军带着满身的军功和陆家兵权千里奔波赶回,只为求新帝放她一马。 恍惚间,沈枝意身形一晃,云锦眼疾手快的扶住她,稍稍掀起盖头的一角,问:“公主,您没事吧,怎么手抖得这样厉害?” 沈枝意摇摇头:“无碍,做了个噩梦罢了。” 她多希望那一切都是她的噩梦,梦醒了,一切都会回到原本的样子,她还是金枝玉叶的公主。 云锦不知她的意思,低头笑道:“公主大约是太劳累了,昨儿和皇后娘娘聊天到半夜,今儿一早又起床梳妆,没休息好罢。一会儿等驸马来揭了盖头,行了合衾礼,公主和驸马便可早些歇息了。” 娇俏的小丫鬟捂着嘴巴调笑,她知道沈枝意有多期待这一日。 若是以往,沈枝意一定会嗔她一句,说她没大没小,居然敢调侃自己。可如今,沈枝意听着这话却愣住了。 她居然又重回和驸马大婚的那天? 闻言,沈枝意一把将头顶的盖头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云锦那张稚嫩的面容,正惊诧地接过她手里的盖头,“哎呦”一声,说她怎么自己揭开了,嬷嬷说盖头可是要留给驸马来揭的,那样意头才好。 沈枝意的视线在房中转了一圈,一片赤红的帷幔,火光艳艳的红烛,对面的隔间里还摆着她最喜欢的赤金凤凰屏风,那可是父皇赐给她的大婚贺礼。 屏风后的红木宽桌上,小山似的垒着一大堆礼品,也不知是何人所赠,她从未在意过。 眼前的摆设跟她前世同驸马大婚时的装饰一模一样。 是真的,她真的回来了。 沈枝意还来不及多想,房门忽然被打开,穿着暗红夹袄的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本想说些什么,一抬眼看见沈枝意的盖头拿在云锦手里,她赶忙上前,一把夺了过来,又重新给沈枝意盖上。 边盖还边说:“哎呦我的公主哎,您怎么能自己把盖头拿下来呢,那可是要留给驸马来揭的,以示龙凤呈祥,称心如意的好兆头。皇后娘娘可说了……” 沈枝意打眼瞧她,怔了神。 这是皇后赐给她的陪嫁嬷嬷,在宫中就十分熟悉的。上辈子金嬷嬷对她很好,她被父皇责罚,囚禁公主府后,嬷嬷还为她向皇后求情,奈何皇后见她不受宠了,根本不愿出手相救。 后来沈明睿继位,驸马成了丞相,她被驸马困在暗房里折磨,嬷嬷还想救她出来,结果被驸马发现,了结了她的性命。 如今,最亲近的人都还在身边。至于盖头,谁揭都无所谓,反正不管再重来多少回,她和驸马之间都不可能善终的。 血海深仇,她必定要找林谢讨回来! 沈枝意想着,一时竟忘记了反驳金嬷嬷的话,任由她将红绸重新盖上。 外面忽然热闹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话声,簇拥着一身大红婚服的林谢进门。 “驸马来了。” 金嬷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嗓音带着上扬的尾调,听起来似乎很高兴。她欢欢喜喜的引着驸马走了章程,接下来就是到揭盖头的时候了。 “请驸马掀盖头,玉如意,金秤杆,示意着龙凤呈祥,称心如意,公主和驸马珠联璧合,白首永偕!” 金嬷嬷的喜话融进了一片欢笑中,林谢满面春光的看向床榻边坐着的沈枝意,他紧张的攥了攥手,接过金嬷嬷递来的金秤杆。 大婚礼成,他与公主便是夫妻了,往后人人都要尊他一声驸马爷,他再不是任人使唤的寒门书生。 盖头缓缓揭开。 紧接着“啪”得一声响,盖头落了地,所有人的欢笑都在这一刻凝滞,连带着林谢的满腹期望,戛然而止。 沈枝意起身,一身大红嫁衣耀眼夺目,赤金的凤冠轻摆,她便立在床榻边,目光冷冷的凝着林谢。 “放肆,谁准你在本公主面前站着伺候?” 被沈枝意一双冷眸凝视,林谢愣怔片刻,他迟疑地向前一步,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 “公主……” 林谢刚要开口,沈枝意抬手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 “跪下,没听见吗?” 第2章 沈枝意是公主,满朝上下无人不知她最受皇帝宠爱,以至于连她的婚姻大事都可以自己做主,选自己想嫁的人。 其他公主,哪怕是皇子都要等皇帝赐婚,名为婚嫁,实为联姻,更甚者还有外邦求娶和亲。 公主以其身换取国家安定,她们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但沈枝意不一样,她可以拒绝那位大庆最年少有为的大将军的求娶,转头选一个刚刚中了探花的寒门书生。皇帝也只能笑着摇头,说一句小女儿家不懂事,让大将军莫怪。 就是这样的一个金枝玉叶,在选了探花郎为驸马后,居然还遭到了背叛。驸马为了迎娶心爱的女子进门,不惜设计陷害她,将她囚禁至死。 想到这儿,沈枝意眼眸里的愤恨又多了一分。 清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异常刺耳,所有人都立在原地,被吓到了似的,无人敢开口说话。 林谢满面春光的笑意僵在嘴角,沈枝意用了十分力,此刻他两边的脸颊已经泛红,清晰的巴掌印深深地刻在他的尊严上。 但对上沈枝意愤恨的眼神,林谢也只能撩开衣袍,忍辱负重的弯下膝盖,将尊严碾在地上。 他不得不跪。 金嬷嬷见状大惊失色,忙上前开口劝道:“哎呦我的公主啊,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您怎么能让驸马爷跪着伺候呢。” “能伺候本公主是他的荣幸,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为何不能跪?” 沈枝意不以为意,也撩着衣袍往榻上一坐。 她抬手看着泛红的掌心,方才那两巴掌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也不足以泄她上辈子被林谢折磨至死的愤怒。 此时她看着林谢的脸,往事历历在目,沈枝意恨不能现在就掐死他。 她可是千金之躯的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既然上天感念她的遭遇,让她能有机会再重来一次,沈枝意想,这一次她一定要叫那些背叛欺辱她的人都付出应有的代价! 金嬷嬷还在劝:“可驸马爷毕竟是您的夫君啊,拜过天地,敬过祖宗的,您今儿让他跪着伺候,明日这事传了出去,可叫驸马爷的脸面往哪搁呢。” 喜房中都是皇后派过来伺候的小丫鬟,专为她大婚所赐,除了沈枝意身边的云锦和灵犀,也就金嬷嬷算是说得上话的。 其他人都低着头噤声不敢言语,唯有金嬷嬷硬着头皮劝慰几句。沈枝意看在上辈子的情分上,也不同她计较,只是冷冷看着林谢笑。 “既是伺候公主,那必定要全心全意,赐婚那日掌事公公应该教过,驸马同意大婚,想必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沈枝意稍稍俯下身来,鬓边金线流苏轻轻地晃,她弯起眉眼,笑得柔和。 “本公主说的对吗,驸马?” 沈枝意如今方才过了十七岁生辰,正是青春年华的好日子,且她出落得十分漂亮,少女面容姣好,如天上星,人间月,这也是皇帝宠爱她的其中原因之一。如今凤冠霞帔加身,着了粉黛,更是将她衬得无人能及。 她垂首浅盈盈地笑着,眼弯似月牙,嗓音清亮,似在随口说一件极平淡的小事,又像是在同旁人闲谈撒娇。 可听着她的声音,林谢仿佛被一盆凉水淋头浇下。 皇权在前,由不得他说一句反驳的话。 他更不能得罪公主。 他寒窗苦读多年,好不容易考中探花,又迎娶了公主,可谓权势美人双丰收。若是他今日得罪了公主,那他努力这么久得到的一切就都付之东流了。 林谢咬了咬牙,垂落一旁的拳头攥紧,他不敢对上沈枝意的眼,只能低着头,沉沉地应一声:“是,公主。” 沈枝意冷哼一声,瞧瞧,这就是她瞎了眼看上的好驸马。 前世她掏心掏肺的对驸马好,不仅屡次为他向父皇求官,让他得以光耀门楣,还给足了他面子和尊荣,不许任何人说驸马一句不好。就是这样,驸马还是不知死活的背叛了她。 既如此,她便也无需给他留面子,反正都是羞辱,也该让驸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羞辱。 金嬷嬷张嘴还要说些什么,沈枝意抬手制止了她:“还有什么流程要进行吗?” “没……”金嬷嬷一下没反应过来,刚要说没有,转而又想到还有合衾酒没喝,这大礼就不算圆满,于是她软声道,“公主,合衾酒还没喝呢。” 沈枝意拂了拂袖子:“酒就算了,本公主不胜酒力,今日不想喝。若是没别的事,还要劳烦驸马来伺候本公主歇息。” 她看向林谢,稍稍抬起一只脚,示意对方过来。 林谢明白她的意思,可双腿像是粘在地上似的,一步也迈不出去。他低着头,视线偏向身后站着的一群丫鬟。 欲折金枝 第3节 丫鬟们伶俐,都是皇后亲自派人调教过的,一下便知道了林谢的意思,于是一众丫鬟朝沈枝意福了福身,转而打算出去。 可沈枝意却偏不遂林谢的意思,她扬声止住了将要离去的丫鬟们:“谁准你们出去的,都站在那儿看着,好好跟驸马学……该怎么伺候本公主。” 沈枝意伸出去的绣鞋抬了抬,眼神中是不可置否的威仪。 “还愣着做什么,过来脱鞋啊,驸马。” 林谢被身后一众目光盯得面色一阵青白,他到底是书生,就是有一种自命清高的傲气,即便是跪在地上,也依旧挺直腰脊,不肯折断半分。 他抬眼看向沈枝意,脸颊的红晕已经蔓延到了眼尾,沈枝意打眼瞧着,竟有股子我见犹怜的倔强。 到底是样貌好,难怪上辈子能如此吸引她。 若是以前沈枝意见他这般模样,大约恨不能亲自将驸马扶起,再伺候他更衣歇息了,哪能让旁人这样瞧他的笑话。 上辈子她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但如今的沈枝意早不是曾经不经世事的她,她只是冷漠地看着,面色毫无波澜,静静等着林谢自己将自尊折碎。 眼见打动不了沈枝意,林谢只能深吸一口气,用跪在地上的膝盖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他走得很慢,仿佛背上压着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 眼看着林谢挪到跟前,正伸出一只手准备扶上她的绣鞋,沈枝意不耐烦地沉了沉气,抬脚一把将他踢开。 “磨磨蹭蹭,一点伺候人的样子都没有,看来管事的没把你教好。” 她那一脚踢得不轻,加之林谢并未作防备,竟被一脚踢翻在地。 束冠上的金簪落了地,松散了发髻,林谢额前散落了几缕碎发,显得狼狈不堪。 他不可置信的看向沈枝意,不知一向待他和善的公主今日为何会处处为难于他? 难不成先前都是假象,这才是公主原本的秉性? 不可能,林谢在心底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之前分明打探过,五公主最是温柔天真,好拿捏的性子,绝不可能有错的。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听话的为自己请官,还在大婚前为他母亲安置产业,赏他享不尽的荣华。 “公主……” 林谢爬起身,想问一问沈枝意,他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她不高兴。 沈枝意却瞥了他一眼,甩开袖子起身,面色不耐。 “罢了,大婚的日子,本公主就不为难你了。” 她也不想让驸马的手脏了她的新鞋。 沈枝意抬手,让人将林谢扶起:“今日大婚,本公主高兴得睡不着,想喝一杯杏仁酪,最好是驸马亲手磨的。” 嘴上说不为难,但沈枝意好不容易重新翻身,又怎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如果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公主府的后院有一块现成的石磨,她往日素爱喝一些研磨出来的羹饮,所以开府时,皇后特意让人给她备下的。 现磨的杏仁,需得花费不少时间,林谢一柔弱书生,往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怕是得劳累一夜才行。 “对了,记得多磨些,也让公主府上上下下都尝尝驸马的手艺。” 眼看着林谢如斗败的公鸡一般走出去,沈枝意挥挥手,也叫房中其他侍候的丫鬟们都退下。 金嬷嬷欲言又止,张了张嘴还是没劝出口,大婚之日闹了这么大的乱子,明日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她都不知该怎么解释了。 沈枝意坐在梳妆台前,正叫云锦帮她把头上的发冠取下来,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身后是一片刺眼的明红。 忽然想到了什么,沈枝意叫住了正要出门的金嬷嬷:“嬷嬷。”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金嬷嬷停下脚步,以为沈枝意后悔了,要让她把驸马再叫回来,正欢喜地往回走。 然后她就听沈枝意开口:“金嬷嬷,麻烦你带几个人,去把府上布置的红绸全都拆下来。” “啊?”金嬷嬷彻底愣住了,“公主,可大婚还没过呢,正是喜庆的时候,再热闹些时日拆下也不迟啊。” 今儿沈枝意无端责罚了驸马,原本传出去就已经不好听了,若是再将府上的布置全都拆下,叫旁人知晓,怕是会揣测些什么。 旁人或会以为公主与驸马不和,叫大家看笑话呢。 沈枝意道:“我不喜欢,都拆了吧。” 她想做的事无人能左右,连皇帝和皇后都劝不了,否则也不会有今日这场闹剧。金嬷嬷也不敢再言语,只能应声答道:“是,公主。” 房门重新关上,将寒夜里微凉的风都阻在门外,也将那些喧闹刺眼的明艳都阻隔出去。 此时,房中只有云锦和她二人,点燃的火烛轻轻摇晃,云锦伸手替她拆下发簪,边拆边问:“公主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发这样大的火?” 满宫上下的皇子皇女中,就属沈枝意的脾气最好,许是自小被皇帝皇后娇宠出来,又从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所以沈枝意性子天真又柔和,对谁都是一副和善的样子。 云锦和灵犀是自小就随在沈枝意身边照顾的,对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只要旁人不过分惹恼她,她是绝对不会发这样大的脾气。 如此云锦便更想不明白了,明明早上公主还欢欢喜喜的在准备,为了漂漂亮亮成为驸马的新娘,她特意早起了两个时辰打扮自己,戴了满头珠翠,连往常极少用的胭脂都擦上了。 可为何这会儿就突然变了。 于是云锦试探着问:“公主……不喜欢驸马了吗?” 不喜欢驸马? 沈枝意想,她好像从未喜欢过驸马。 上辈子她选林谢,是因为他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给了她最大的安全感。她那时不懂情爱,只觉得这便是喜欢了。 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躲避陆逍。 父皇为她择婿,陆逍以平定外藩的军功为聘,向父皇求娶她,可那时的她既讨厌又害怕陆逍,讨厌他的粗鲁,又害怕他杀人不眨眼。 正巧林谢对她示好,她便觉得林谢更适合自己,出身寒门,又是书生,性格一定很好,知书达理,满腹经纶,还会宠着她,正合她的心意。 “我若说……他以后会害我,你可相信?”沈枝意说。 她说的极平淡,仿佛那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测,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但云锦闻言却陡然变了脸色:“什么?他居然有如此狠毒的心思!” 公主是那么好的人,又对驸马一心一意,驸马居然还想害公主? 云锦一心偏向沈枝意,自然是对她的话不会有任何怀疑,也不会问沈枝意为何会这么说,她只知道,驸马要害公主,那就是天大的罪! “公主既知道他会害你,那为何不赶紧打发了出去,还将他留在府中,岂不给他机会?” 沈枝意手里把玩着云锦刚刚拿下的金钗,这是父皇为了她大婚特意让人赶制的,是宫里最好的匠人所制,镶嵌着最大的红宝石,所有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她自小便享受着皇宫中最好的东西,金银玉器,绫罗绸缎,可偏偏她自己选的驸马,却是对她最狠毒的。 “就这么赶出去,岂非便宜了他?” 云锦想:“那就禀报陛下,让陛下惩处他,陛下若是知道他要害公主,一定会亲手杀了他的。” 沈枝意却摇摇头:“不,我现在不会杀他。” 她不仅不会杀他,还会留着他,慢慢的折磨,就像前世他将自己留下,慢慢折磨至死那样。 沈枝意方才脱下嫁衣,灵犀从外面匆匆赶回,气喘吁吁,手里还捧着一个装饰精致的锦盒。 “公主。”她吸了一口气,说,“方才管事的说,有人给您送了贺礼来,就放在门口。” 沈枝意伸手接过,打量一眼,随口问:“何人送的?” 灵犀咬了咬唇,面色有些为难:“是……是陆大将军。” 她知道自家公主最讨厌陆逍,以往每每在宫中遇见,公主都要躲着他走。尤其求娶那件事一出,公主更是躲都躲不及,所以灵犀根本不敢在沈枝意的面前提起陆逍的名字,生怕她直接将贺礼给丢出去。 听到陆逍的名字,沈枝意想将礼盒随手一扔的动作顿住。 前世陆逍这时也给她送了贺礼,只是那时她一心扑在和驸马大婚的喜悦上,等到第二天才想起陆逍的贺礼。她一打开还是一柄镶了宝石的匕首,沈枝意被吓得直接丢了,还觉得陆逍是在威胁她。 沈枝意这时再打开,果然还是前世的那把匕首,他特意做成花里胡哨的样式,以为她会喜欢的,没想过她会如此害怕。 但直到现在沈枝意才明白,陆逍送她匕首,是为了让她保护自己。 “大将军走了吗?”沈枝意问。 灵犀斟酌着回答:“应该还没走,管事一接到贺礼就给奴婢送来了。”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一拿到贺礼就赶紧给沈枝意送去,一刻也不敢耽误,生怕误了事。 “云锦,把披风给我拿来。” 重新披上外袍和披风,沈枝意一把抓起锦盒里的匕首就往外跑,灵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忙跟在身后喊: “公主,前院的宾客还没散呢。” 大婚之夜,新郎在后院推磨,新娘跑出门去,这叫旁人看见,可不是要笑话嘛! 但沈枝意根本管不了那些,她已经脱下了凤冠霞帔,长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小跑的动作飞扬起来。 踏出门的那一刻,陆逍刚好转身离去,她长舒一口气。 “陆逍。” 眼前将要离去的人停在原地,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沈枝意负手,款款向他走去,骄傲的小脸扬了扬。 “大将军不是说要来抢婚的吗?本公主可等着呢。” 第3章 陆逍十五岁随军出征,在塞外镇守七年,终于将塞外蛮夷驱逐出大庆的国土三十里,自此划定了边界,无人敢擅自闯入。 沈枝意十七岁生辰时,陆逍带着满身的军功回来,被封为“大将军”,受群臣恭敬,百姓爱戴,更是大庆历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 那一日,皇帝为沈枝意择婿,陆逍自请以陆家兵权为聘,向皇帝求娶沈枝意,却遭到了沈枝意的拒绝。 她不仅不愿意,还被吓得好几天没敢出自己的宫门,借口身体不适,直接将人给拒了,连皇帝的面子都没给。 后来沈枝意要给生母荣贞夫人上香,便一个人偷偷溜出宫去,连个亲卫都没带,不想路上遇到山匪劫道。 也就是在那时,她决定选林谢为驸马。 林谢跟陆逍完全不一样,陆逍性子粗鲁,沙场上厮杀出来的野性,杀人不眨眼,沈枝意对上他的眼神都觉得害怕,好像自己在他眼里是可以随时射杀的猎物。 但林谢性子柔和,文弱书生的秉性,知书达理,又听她的话,沈枝意在他面前能找到足够的安全感。 可就是这么一个软弱的书生,竟也生了“吃人”的心思,踩着她的尸骨,踏上自己的青云路。 后来沈明睿登基,沈枝意没了靠山和公主的身份,只能任由林谢将她折磨至死。 那场噩梦的最后,沈枝意看见陆逍只身闯进公主府,将她的尸身带走,还亲手为她刻下牌位,放在陆家的祠堂里。 欲折金枝 第4节 他说:“我答应过要娶你的,但我没做到,枝枝,你会不会怪我?” 他伸手,抚摸沈枝意的名字,她的牌位前,没有香烛灯蜡,没有符纸灵篆,只有一朵盛开的粉色绒花。 沈枝意恍惚间想起了些什么,这是她幼时送给陆逍的。 可他从未拿出来,也从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当年的事,以至于沈枝意都忘了,她和陆逍之间的约定。 直到那一刻沈枝意才知道,最爱她的人只有陆逍。 什么荣宠富贵,她在那些人眼里不过是个随时可以利用,亦可随时抛弃的吉祥物罢了。 — 天色大亮,耀眼的阳光洒进窗沿。 沈枝意紧闭双眼,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丝滑的寝被被她揉得不成样子,额头沁出薄汗。 直到看着房间里熟悉的摆设,沈枝意悬着的心才放下。 她长舒一口气,幸好只是一场噩梦。 那些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现在她还是曾经那个荣宠一身的五公主,一切都还来得及。 听到沈枝意醒来的声音,云锦和灵犀敲门进来为她洗漱,看着沈枝意还未散去惊慌的小脸,云锦心疼的替她擦拭。 “公主又做噩梦了吧?”她小心翼翼地问,“公主这两日怎么老是做噩梦啊,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沈枝意摇摇头,那群太医能瞧出个什么来,他们治的是身上的病,管不了她重生的事。 身后,替她挑选衣服的灵犀转过身来:“公主是做噩梦,又不是生病了,找什么太医,不如找钦天监来看看。” 钦天监? 沈枝意忽而想到了什么,或许真能找钦天监来为她答疑解惑也说不定。 正好,也看看这群人是真有本事,还是胡说八道,吃皇家白饭的。 正说着,门外有侍女前来通禀,灵犀放下衣衫去查看,没过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对沈知越说:“公主,是驸马来了。” “他来做什么?” 沈枝意蓦地收了思绪,听见林谢的名字,面色陡然变得不好看。 灵犀说:“公主昨夜说想喝杏仁酪,驸马已经研磨好了,听说公主醒了,特意送来给公主尝尝。” 见沈枝意看她,灵犀还压低了嗓音,悄声道:“我听外面侍候的丫鬟说,驸马一直磨到天亮才将那些杏仁磨成粉,还没来得及歇息呢,可是辛苦。新婚之夜,身为驸马却做着下人的活,说来也真是……” 灵犀自顾自地说着,并未发觉沈枝意冷淡的面色,她并不知沈枝意和林谢之间的纠葛,也没听见昨晚沈枝意在房中说的话。 云锦见她越说越多,余光瞥了眼沈枝意的脸色,便立马上前碰了下灵犀的肩膀,朝她摇摇头,示意她赶紧闭嘴:“说什么呢,还不赶紧把公主的衣服准备好。” 对上云锦的视线,灵犀才方觉自己多言了,慌忙捂住嘴,悻悻地看向沈枝意。 她是沈枝意的丫鬟,居然敢替别人抱不平,最要紧的是,让驸马干下人活的正是沈枝意。 她如此言语,岂不是在抱怨沈枝意做得不对? 知道灵犀只是一向嘴快,但没有恶意,沈枝意只是摆摆手,说:“先把驸马叫进来吧。” “是了是了,差点把驸马给忘了。” 灵犀刚要去拿衣服的动作又停下,赶紧又转身,“哒哒哒”地小跑出去,把在门外等候已久的林谢叫了进来。 林谢还是昨夜的那一身婚服,劳累了一夜,精心打扮的发髻都乱了,还没来得及打理就忙着来讨好沈枝意。 莹白如玉的瓷碗端上桌,林谢稍稍抬眼看向沈枝意。 他苍白着一张脸,面色看起来很不好,眼底还隐隐泛起乌青,叫人一看便有种我见犹怜的软意,免不了要心疼一番。 可现在的沈枝意不是以前的小公主了。 沈枝意刚刚穿好外袍,长袖一甩坐在圆桌前,静静等着林谢的表现。 她今天特意选了一身明艳的红色,鲜红的梅花盛开在裙摆,随着她弯身坐下的动作,梅花好似从枝头落下尘埃,散落一地。她只将长发挽起,以玫色珠钗点缀,华丽又不落俗套,衬得她面容愈发明亮姣好。 林谢一直都知道沈枝意好看,但这时看着她还是不免亮了眼。 她最适合这种明艳出众的颜色,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雪,娇俏又不失风韵,还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攻击性。 皇城之中美艳的女子无数,颇有些才情美貌的高门贵女个个都自称“京城第一美人”,只是彼此奉承着,倒也分不出个第一第二来。 但在林谢看来,若非皇室女,她们皆不如沈枝意的十分之一。 他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将瓷碗推到沈枝意面前,软着声说道:“公主,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杏仁酪,我知道我的手艺比不上宫中的御厨,公主先尝尝,若是觉得不好,我再去重新做。” 沈枝意已经许久没听过林谢如此浓情蜜意的跟自己说话了,记忆里,只有他最后背叛自己,不用在她面前装模作样时那些生硬的语调。 他不再温温软软的叫着自己公主,而是嘲讽的,戏谑的,居高临下的叫着—— “公主。” 沈枝意偏眸,余光瞥了一眼,并没打算尝。 “看着很不错,驸马辛苦了。”她敷衍地应了一句,又偏头看向身旁的云锦,“对了,府上的人都喝上驸马亲手研磨的杏仁酪了吗?” 她还没忘记,昨晚她可是说让林谢给公主府上的仆从们挨个准备一份的。 云锦道:“回公主,奴婢方才问过了,全府上下都收到了驸马的心意,纷纷对驸马表示感谢。” “那就好。驸马初来乍到,公主府上下都对他不太熟悉,不知驸马为人如何。今日过后想必大家都会知晓,本公主亲自选的驸马,是个待人和善,且勤劳温柔的好驸马。” 她说着,扬起一张带笑的面容,杏眼弯弯的看向林谢。 “驸马,你可理解本公主这样安排的心意?” 林谢扯了扯嘴角:“我明白的,公主是为我的名声着想,我自然不会误会公主的心意。” 沈枝意满意地点头:“驸马明白就好。” 谁说只有男人才会给女人洗脑,她这不也洗得挺好,不管对方信不信,碍于她的身份,他都必须得信。 沈枝意喝了口茶,林谢还在面前恭敬地站着,放下茶盏,她瞧了眼外面的天,阳光正好,已经透过窗沿照进屋子里来了。 云锦低声提醒:“公主,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该到进宫的时间了。 于是沈枝意说:“驸马劳累了一夜,本该让你回去休息的,只是今日是新婚第二天,按例要进宫去向母后请安,驸马若是不去,恐怕叫人非议,所以还得辛苦驸马陪本公主走一遭。” “应该的。”林谢应声,“我如今既与公主结为夫妻,自是应当以公主为重,只要公主高兴,何谈辛苦二字。” 他这话说得这样漂亮,温柔小意的,听得沈枝意差点就信了。 是了,在驸马决定背叛她之前,似乎一直都是这么温柔待她的,一举一动都为她着想,全心全意的讨好她。若非如此,沈枝意前世也不会被他的假象所迷惑,对他深信不疑。 “灵犀,带驸马去换身衣服,好好收拾一下。”沈枝意吩咐。 她现在既要与林谢假作情深,演一出新婚夫妻相敬如宾的戏码,自然是要将戏份演到底的,当然也不会允许林谢出去给她丢人。 沈枝意素来爱面子,吃穿用都是最好的,跟在她身边的人也必定都是选出来最好的。 倒是她这个驸马—— 若是叫旁人看着他这一身打扮,还不知她选了个什么东西呢。 灵犀福身:“是,公主。” 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公主府的专属马车就行在了皇城的大道上。明红的绸缎在太阳下闪着波光,马车两边鹅黄的流苏轻轻摇晃,铃声脆响。 这是皇帝御赐给沈枝意的,满朝皆知,旁人一看这马车上了路,便知是那位最受宠的五公主出来了。 马车在皇城大道上行驶了一段,很快到了皇宫门口,一看见是五公主的马车来了,看守的侍卫们立马撤开阻拦,放马车进去。 林谢以前从不知皇宫的大门这样好进。 考上探花以前,他远远地望着那座高墙大院,一层又一层的侍卫把守,寻常人连半寸都不得靠近,仿佛周围是铜墙铁壁一般。 科考后,前三甲有进宫面圣的机会,他有幸得了第三名,头一次踏进了这座辉煌的宫殿中。 但皇宫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好进的,他们坐着的马车在第一道宫门就被扣下了,他们必须下车,经过一系列的搜身检查,才能进入第二道宫门。 就这样,他和另外两个同样高中的考生一道,一路快速地走进去,经过层层检查。从最外层的宫门到皇帝早朝的正殿,林谢已经不记得走了多久,进了多少道宫门。 但这样长的路,他这辈子没走过第二次。 现在,林谢再次进入这座铜墙铁壁中,不用下车被盘问检查,不用步行走到腿发软,他只需要坐在马车上,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有人乖乖给他放行。 皇权,真是个好东西啊。 第4章 马车不知在皇宫里行了多久,最终在靠近宫殿的一道宫门处停下,再往里就是嫔妃们所居之处,马车便不能再进了。 沈枝意被侍女扶下马车,林谢紧随其后,两人并行往皇后的凤朝宫去。 上一世,沈枝意和驸马成亲还不到一年,就被驸马和三皇子联手陷害,囚禁公主府,至死都再没有进宫的机会。 如今她走在曾经无比熟悉的石子路上,却恍惚觉得像是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走了几步,穿过一片鲜花遍地的园子,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就近在眼前了。 凤朝宫是整个皇宫中除了皇帝所居的太极殿外,最华丽最宏大的宫殿,历来都是皇后所居之处。沈枝意生母早逝,自幼便养在皇后膝下,所以对此处便更加熟悉一些。 知道她要来,皇后宫中的侍女们早早就在门口候着了,朱红的大门打开,凤朝宫烫金的三个大字便映入眼帘。 “公主,皇后娘娘已经在殿内等候许久了。” 相熟的丫鬟上前,欢欢喜喜的朝她福身,又朝林谢敬了敬。 她们算得上是陪着沈枝意一起长大的,自沈枝意养在皇后身边就一道玩耍,如今看着公主嫁得如意郎君,她们自然也为公主高兴。 沈枝意余光瞥了眼身边人,扯着嘴角笑了笑:“来晚了,母后不会怪罪吧?” “自然不会,皇后娘娘素来知道公主贪睡,昨儿又是大婚夜,所以也纵得公主多睡会儿,特意没让人去打扰呢。” 这若是其他公主,大婚第二天回宫请安,未免误了时辰,皇后必定会先派人去传旨,哪能纵得她们到日上三竿才进宫请安。 沈枝意道:“我就知道,母后最疼我。” “那是自然。” 沈枝意在一行侍女的牵引下缓缓踏进,如今她是嫁出去的公主了,不比先前可以自行在宫中行走,此时她到了皇后这处,也得经丫鬟通禀方能进入。 欲折金枝 第5节 但丫鬟们早早地看着她,就忙进殿中禀报去了,所以沈枝意还没走到正殿门口,便已有丫鬟撩起帘子出来,笑着说:“公主,娘娘请您进去呢。” 沈枝意和林谢前后脚进了门。 华贵的紫檀椅上团刻着大红的牡丹图案,其上正坐着一个笑盈盈的美妇人,主位两侧立着两盏仙鹤腾云的七彩琉璃灯,即便是白日里,琉璃灯都闪着耀眼的光,将那美妇人映衬得越发光鲜靓丽。 这便是当朝皇后,也是养了沈枝意多年的人。 一看见沈枝意进门,皇后面上的笑意就没散过,慈爱的眼神始终落在沈枝意的身上。 皇后算不上漂亮,浅淡的眼尾微微低垂,前额饱满,眉清目秀,比起后宫中无数的妖艳美色,她更显端庄气质。 她本就出身大家,将门之后,所以一举一动都有足够的气势。唯独在沈枝意面前,她和蔼的像个寻常家中的慈母。 若是单单这样瞧着,无论何人都会觉得皇后待她似亲生女儿一样,更甚者,要比亲生女儿还要好,那满眼的疼爱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可经过那一段黑暗的时刻,如今的沈枝意却不这么觉得了。 前世沈枝意也一直以为皇后最疼她,不论何事都会替她撑腰,所以她也把皇后当亲娘对待。毕竟教养了七年的恩情,任是谁都会记在心里的。 后来沈枝意被三皇子陷害,又被父皇责罚囚禁公主府后,那些素日里捧着她,奉承她的人全都一溜烟的不见了,就连她一向信赖的母后都立马跟她撇清关系,不仅见死不救,还苛责她教养不善,娇纵任性,不是公主该有的作为。 父皇恼怒于她,这时谁都能来踩她一脚,皇后的这番话无疑是加重了沈枝意的罪责。 她说:“五公主十岁才养在我身边,早已不是好教养的性子了,这些年我费尽心力,也没能将她教好,辜负了陛下的期望,实在有过,还请陛下责罚。” 就连沈枝意托人求到她面前,想请她向父皇求求情,给自己一个辩解的机会。 皇后也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五公主所行乃天地不容,本宫也无可奈何,还是叫五公主好好在公主府里思过吧。” 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塌了,沈枝意那时才知道,原来多年荣宠都是假象,失去父皇的偏爱,她其实一无所有。 皇后之所以疼爱她,不过是看在父皇的面上,皇后不讨父皇喜欢,就只能靠着疼爱她的借口让父皇多看两眼。 等到她没用了,皇后也会一脚将她踢开,不想让她坏了自己在皇帝面前刚刚建立起的那一丝温存。 主位上的人朝她笑了又笑,和善慈爱的面容让沈枝意有些恍惚,她无法将眼前人与前世将她弃若敝履的皇后联系在一起。 可看着她的面容,沈枝意前世被抛弃的记忆反倒愈发清晰起来。 虚与委蛇,皇后这么多年的教导,她一点儿也不敢忘。 沉了口气,沈枝意缓步上前,朝主位上的皇后弯身一拜:“母后,儿臣携驸马给母后请安,母后万安。” 她恭敬地笑着,像往常未嫁时那样,带着撒娇的意味,微微颔首。 见沈枝意弯身,林谢也紧随其后:“林谢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皇后一招手,示意一旁的侍女,“给公主和驸马赐座。” 沈枝意起身:“多谢母后。” “多谢皇后娘娘。” 沈枝意起身,林谢也慌忙跟着,殿前铺着软和绚丽的地毯,踩得他的双脚都有些飘飘然。他从未见过如此富丽堂皇的装饰,连殿前摆着的香炉都是精雕玉琢出来的,漂亮得不像样。 林谢被迷了双眼,险些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他不敢在皇后面前失了仪,只能瞟着沈枝意的动作,随她而行。 两人在侍女的牵引下落了座,沈枝意在前,离皇后的位置更近些,也更方便二人闲谈。 说起沈枝意婚嫁的事,昨夜公主府的闹剧多多少少也传到了皇后的耳朵里,公主府几乎都是她安排的人,她不可能不知沈枝意的所作所为。 但皇后却没指责她,面上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反倒对林谢说:“本宫是小五的母后,她自幼就养在我身边,不是亲女却胜似亲女,如今你们既已结为夫妻,那便是一家人了,驸马今后也该唤本宫一声母后才是。” 林谢一愣,似是没想到皇后会这么说,立即欢喜地应声: “是,母后。” 这一声“母后”,可就是认定他驸马的身份了。 林谢志得意满,满心都在琢磨着方才皇后跟他说的话。 那可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方随意招招手,就能决定他今后半生的富贵尊荣,如今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却和善的在跟自己说话,如寻常人家一般。 林谢想着这事,根本没听到皇后跟沈枝意在闲谈些什么,也没注意两人何时聊完,直等到沈枝意起身,微微福身准备离开,林谢才回过神来,随着沈枝意的动作一道告别。 就这么走了,他还没来得及在皇后面前表现呢。 林谢觉得两人闲谈的时间太过短暂,可在沈枝意心里,这短短的一盏茶时间,就已经超过百年,耗费了她所有精力去伪装。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想继续再装,于是她赶紧跟皇后告了别,快速离开凤朝宫。 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方出了凤朝宫,沈枝意踏上素日最熟悉的林荫大道,这是皇宫中唯一的一条大路,四通八达,通向各个宫殿之中。 路两旁盛开的芍药花争奇斗艳,一侧假山石屹立其中,茂密的竹林展现勃勃生机。另一侧湖水波光粼粼,尤其此刻日头照射,阳光正好,依稀可见湖中鱼儿翻腾的身影。 一行丫鬟从面前经过,朝沈枝意福身行礼。 沈枝意停下步子,待她们从面前走过,就见几张熟悉的面孔紧接而来。 来人一张俏丽的小脸,长发披散,珠钗簪了满头,一双眉眼清秀娇俏,漂亮是漂亮,就是那尖尖的下巴都快扬上天了,怎么看都不是好惹的主。 沈枝意打眼一瞧,远远地就知道是谁来了,整个皇宫里,也就沈琳琅会对她如此吹胡子瞪眼的嚣张,于是她本想转身的动作直接掉了个头。 还是绕个路走吧,她今天不想触霉头。 但沈琳琅好不容易抓到她,又岂会轻易放沈枝意走,她赶忙出声叫住沈枝意:“站住!怎么,看见我就跑,这是心虚啊?” 沈枝意拔腿就跑的动作被迫停止,她无奈站在原地,听着沈琳琅尖锐的嗓音对她指指点点。 “瞧瞧,这是谁啊,这不是咱们鼎鼎大名的五公主嘛,五公主如今成了婚,倒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了呀。” 沈枝意是皇帝五公主,沈琳琅算得上是她的妹妹,行列第七,也被叫一声七公主。 沈琳琅的生母是秦贵妃,她也是三皇子沈明睿的亲妹妹,仗着母妃和哥哥的声望,沈琳琅在宫里也算是横着走的。 无人敢说她一句不是,除了沈枝意。 她俩的仇由来已久,沈枝意早已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从她被养在皇后膝下那时,便已经成了沈琳琅的眼中钉了吧。 “是又如何?” 沈枝意回过身去,撇着嘴,白她一眼。 “你第一天知道我看不上你吗,那看来你是真没有自知之明啊。” “你……” 沈琳琅气急,她母妃可是秦贵妃,是最受父皇宠爱的妃子,连皇后都不能越过她母妃的宠爱,她哥哥又是最受父皇倚重的三皇子,整个皇宫里谁敢不顺从她。 唯独沈枝意! 沈枝意受皇帝偏宠,又是唯一养在皇后膝下的公主,身份地位都不逊色于沈琳琅,自然不怕她。但正因如此,沈琳琅才更加嫉妒她。 凭什么她一个没有名分的夫人所生之女,能让父皇如此宠爱,身份地位皆在自己之上不说,还能让所有人都捧着她,宠着她。 别人宠着沈枝意也就罢了,偏偏沈琳琅的亲哥哥也向着沈枝意,这叫她如何能不气。 沈枝意不想跟她计较,她赶时间还有要紧事去做,但沈琳琅偏不放她走。 沈琳琅环胸打量着林谢:“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驸马?” 沈枝意无奈凝她一眼,目光里带着挑衅,似乎是在说:“是又怎么样?” “到底是乡野出身,登不上大雅之堂。”沈琳琅“啧”了一声,鄙夷的视线都快将林谢给穿透了,“我记得,父皇可是紧着整个皇城的王公贵族让你挑的,如此……你便挑了个这样的?” 沈琳琅以前梗着脖子要跟沈枝意斗,这会子她倒觉得跟这么个没眼光的人斗,好像把她的档次都降低了。 贱婢之女,就是跟她亲娘一样没出息。 第5章 “是,你说的都对,你眼光好,行了吧。” 这若是搁在以前,沈琳琅这么说她的驸马,那沈枝意可是要撸起袖子跟她拼命的,不打她个哭爹喊娘,都不是沈枝意的作风。 她亲自挑选的驸马,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别人欺负的! 但现在,沈枝意头一次被人怼得哑口无言,还不知找个什么借口反驳。 毕竟她确实瞎了眼,这点沈琳琅没的说错。 前世沈枝意总觉得沈琳琅是被娇惯坏的臭丫头,容不得别人风头比过她去,所以才处处找自己麻烦,现在沈枝意觉得,真正不长眼的是她自己。 原本等着跟她对骂的沈琳琅:“……” “不是……我骂你呢,你就这反应?” 沈琳琅有点怀疑自己了,这要不是给她说准了,那就是沈枝意有毛病,她都骂到眼面前了,还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是沈枝意的性子啊? 她琢磨了一下,确定这不是沈枝意的阴谋诡计,才不屑地说:“果真是成了婚就转了性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千挑万选的驸马是个瘟鸡,你现在也是。” 她突然有点看不起沈枝意了。 沈枝意瞥了眼身边面色不好的林谢,两位公主吵架,林谢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他也没资格插嘴,只能站在那里,被人从头到脚的打量,然后批判的一无是处。 看着林谢长袖下紧攥的拳头,白面书生的薄皮青一块红一块,沈枝意哼笑一声:“沈琳琅,别忘了我们可是同一个族谱上的,同一个爹,我是瘟鸡,那你又是什么?” “沈枝意!”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沈琳琅发觉自己想错了,沈枝意果然还是那个性子。 沈琳琅被气得叉腰朝沈枝意吼,远远看着就像是她在恶狠狠地找麻烦。再加上她身后带的侍女多,沈枝意只带了云锦和灵犀二人,再加一个林谢,身后也不过三人而已,对面人多势众,她倒是落了点下风。 就在这时,假山一侧的不远处传来轻声呵斥:“琳琅,不得无礼。” 低敛的嗓音从竹林中传来,似带着风声,轻轻柔柔的吹进沈枝意的耳朵里,她没回头都知道来的是谁。 沈明睿。 她曾经最亲近的三皇兄。 也是前世亲手将她打入地狱的三皇子。 一听到沈明睿的声音,沈琳琅立马就变了一副委屈的样子,娇滴滴的往沈明睿身后蹿,朝她撒娇似的告状: “哥哥,沈枝意她骂我!” 沈枝意回过头去,只见沈明睿一身暗紫色的长袍,足下镶玉长靴,墨发高高束起,头顶金色发冠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单是这一身打扮足可见其身份尊贵。 欲折金枝 第6节 他负手而来,面带温和笑意,伸出一只手戳着沈琳琅的额头,宠溺地斥责:“没大没小,那可是你五姐姐。” “谁叫她骂我,况且她算我哪门子的姐姐,我敢叫她敢应吗?” 破落户出身的公主,不过仗着亲娘死的早,才能养在皇后膝下,又有什么用,皇后又不会真的把她当亲女儿看。 沈明睿瞪了她一眼:“又胡说,就算是她骂你,那也一定是你挑衅在先,她教训你是应该的。” “哥哥,你又不帮我!” 两人一来一往的说着话,沈明睿还是像往常一样的教训沈琳琅,言语里满是对沈枝意的偏向,旁人看着倒真像是沈明睿在为了她而责备自己的亲妹妹。 而沈枝意只是冷冷的看着,仿佛这件事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沈明睿明面上苛责沈琳琅,但语气里的宠爱何人听不出来,那到底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沈明睿再想装和善的名头,也不会真的为了别人而慢待自己的妹妹。 也就是上辈子的沈枝意,被所谓的偏爱迷了眼,自以为所有人都会偏向她。 教训完沈琳琅,沈明睿才转向对面的沈枝意,他礼貌地朝一旁的林谢颔首,又对沈枝意道:“琳琅不懂事,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教育好,五皇妹可不要跟她置气。” 他看向沈枝意,目色柔和,和善慈爱的眼神真有那么点当哥哥的意思。前世沈枝意就是被他这样的眼神给迷惑了,还真以为沈明睿是偏向她的。 但此刻沈枝意对上他的视线,只觉得他的虚伪都快溢出眼眶了。 到底是有继位野心的人,这点伪装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只要能利用得上沈枝意,哪怕就是委屈沈琳琅一下又有何不可? 也就是沈琳琅这个傻子看不出来,还真把沈枝意当成眼中钉了。 沈枝意笑道:“三皇兄言重了,我怎么会和七妹计较,我不过是在跟她说笑罢了。” 沈明睿心下宽慰:“琳琅要是有你半分的善解人意就好了,也无需我如此为她操心。” “皇兄谬赞,妹妹愧不敢当。” 沈枝意微微福身,算是礼貌回应了,只是垂下眼时,瞳孔中抑不住泛起冷意。 若不是沈明睿,她前世又怎么会有那样的下场? 她如今还能跟沈明睿谈笑风生,已经是强压着恨意,将自己碾进尘埃了。不止她自己,还有明熙的仇,这一世她都会好好跟面前这两人算的。 林谢听着二人说话,也不敢插嘴,他现在虽有个驸马的名头,可谁都知道他并无实权,眼前这三人随便哪个一开口都能要了他的小命,他自然不敢露头。 沈枝意的目光略过林谢,见他不敢抬眼,跟沈明睿之间并没有什么眼神的交流,就知道他这时还没攀上沈明睿。 她还有足够的时间跟这两人周旋。 于是沈枝意说:“听闻昨日三皇兄特意到府上送了贺礼,今日本该领驸马去三皇兄处道谢的,只是我现下还要去给父皇请安,不能成行,还请三皇兄谅解。” “五皇妹不必客气。”沈明睿温和地说着,“你大婚第二日,理应先去给父皇请安,他日得了闲暇,你再带着驸马来也不迟,到那时皇兄一定大摆宴席欢迎你们,咱们好好喝上两杯。” “多谢皇兄。”沈枝意福了福身,“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沈枝意转身离去,林谢紧随其后,两人方才走过一片绿荫下,就听着身后沈琳琅不满的嗓音哼道:“哥哥,你怎么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 出了林荫大道,直到再看不见沈琳琅和沈明睿二人的身影,沈枝意才在一个岔路口停下。 前面不远就是他们方才停马车的地方,沈枝意对林谢说:“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父皇那里。” 林谢问:“公主,不用我陪你一起吗?” “不必,我有些话要跟父皇单独讲,你不用等我。”她说着,顺手给林谢指了路,让他自己去找马车回去。 她现在还用得上林谢,总不能叫林谢一个人在皇宫里乱转,再被羽林卫当闲暇人等给抓了起来,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起码,她公主的面子属实过不去。 “是,那公主路上当心。” 送走了林谢,沈枝意才带着云锦和灵犀二人往皇帝的太极殿奔去。 天色不早,日头早已高高挂在头顶,按时间算,太极殿早就该散了,恐怕这时大臣们都已经走个干净了。 见沈枝意行色匆匆,灵犀在身后气喘吁吁的劝:“公主,咱们不着急,陛下这时肯定在太极殿里等着呢,不会晚的。” 陛下最疼沈枝意,知道她今日会进宫,肯定早早就在殿中等候了,要不是今日还有大臣在,陛下说不定一早就去皇后宫中看她了。 沈枝意摇摇头:“你不懂,不是所有人都会在那里等着我的。” 父皇不走,但陆逍会走。 如果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前世她大婚的第二日,陆逍就向父皇请旨去边关驻守了,直到她被囚禁的消息传出去,陆逍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可边关路远,消息阻塞,等陆逍听到她因篡位而被囚禁的消息匆忙赶回时,皇城中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皇帝病重离世,三皇子继位,陆逍本是带着满身军功和手中陆家兵权回来向沈明睿求情,求他看在陆家为大庆沙场奋战的功劳下,放沈枝意一马。他愿意交出所有兵权,誓死效忠,保沈明睿皇位安定,无人撼动。 不想,他回来却只看见了沈枝意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尸身。 沈枝意眼睁睁看着陆逍安顿了她的尸身,然后单枪匹马地闯进皇宫,找林谢和沈明睿报仇。 但纵然他再武艺超群,终是双拳难敌四手,陆逍被羽林卫团团围住,最后被沈明睿一箭射杀在皇宫中。 她欠陆逍的,何止一条命。 这时前殿散了朝,陆逍也一定跟父皇说完了要去边关驻守的事,父皇心知他的缘由自然不会阻拦,只怕是不过片刻就要带兵出城了。 思及此,沈枝意一路撩起裙子小跑,生怕晚了一步。 第6章 沈枝意气喘吁吁的跑到太极殿外,殿门紧紧关闭,门外几个太监守着,没有一丝响动,见状,她登时心下一凉。 该不会已经走了吧? 见沈枝意跑着过来,陛下身边的高公公立马迎上前来:“哎呦哟,五公主哎,慢点慢点,小心摔着,您这么着急的跑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要找陛下吗?” 皇帝偏爱谁,他身边的太监最清楚,所以每回见到沈枝意,高公公总是十分和善的同她打招呼,宫中其他人见着,自然也得恭敬的捧着沈枝意。 沈枝意弯身喘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她忙问:“是,父皇在吗?” “在的在的,陛下还在跟朝臣们谈事呢,公主恐怕还要再等会儿。” 陛下往常疼五公主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她有什么事,陛下都会第一时间帮她办好,所以见沈枝意说有事,高公公也不敢慢待。 沈枝意又问:“父皇跟谁在里面?” 高公公笑着说:“还能有谁,大将军啊。” “陆逍?”沈枝意闻言,惊喜得瞪大双眼。 看来,她没来迟,陆逍还没走。 “是呢,大将军一散早朝就来找陛下了,也说是有要紧事,这不陛下就跟他一直聊到现在,不然啊,陛下肯定会到皇后娘娘宫中去看公主的。” 见沈枝意长舒一口气,高公公又问:“公主,需要老奴去跟陛下通禀一声吗?” 沈枝意摇摇头:“不用,我在这里等着就好。” 只要陆逍还没走,她就算多等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 约摸一刻钟的时间,太极殿的大门才缓缓打开,沈枝意在回廊下等着,高公公担心她等久了,还特意给她搬了个椅子坐着。 殿门打开,高公公迎上前去,他恭恭敬敬地朝殿中踏出的人行了礼,随即往殿内进。 陆逍一身绯色朝服,头戴官帽,身前以麒麟为绣,宽肩体长的身段往门前一站,立显武将气势。样貌虽年轻,但这架势却是多年沙场厮杀出来的,连见惯了朝堂文武百官的高公公都不敢同他对视。 见他出来,沈枝意慌忙起身,对方似乎也看见她了,将要离开的步子顿住,凝着沈枝意的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以为他要走,沈枝意一个箭步冲上前,直接拦在陆逍面前。 “陆逍,你能不能别走。”她说。 她一身明红的长裙,随着小跑的动作,裙摆上星星点点的梅花轻轻摆动。小姑娘娇俏的小脸微微扬起,脸颊因奔跑泛起的红晕还未完全散去,衬得她愈发明艳。 沈枝意张开双臂,就这么拦在陆逍面前,倔强的对上他的眼,一脸期待。 陆逍愣怔一瞬,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他忽然有点搞不懂沈枝意了。 明明先前怕他怕得要死,为了躲开他,沈枝意不惜装病,连宫门都不敢出,后来又迅速挑了个驸马,催着陛下赶紧给她办大婚。 她嘴上说着和驸马是一见钟情,相知相许,但陆逍心里清楚,她只是不想接受自己。 只要不是他,其他谁都可以。 但昨晚大婚之夜,沈枝意不仅接下了他的贺礼,还追出公主府,跟他说了那样的话。 她在等着自己去抢婚?陆逍根本不敢想。 不过幸而那时有宾客看见她出来,就跟着同她道贺,他们将沈枝意团团围住,簇拥着回到公主府,陆逍根本来不及问。 陆逍垂了眼,不敢与沈枝意对视:“公主说什么呢,臣何时说要离开了?” “你……真的不走?”沈枝意拧起眉头,“我以为你刚回来,就又要去边关了。” 可是不对啊,前世陆逍明明是离开了的,父皇还专门跟她提起了这事,说陆逍之所以要离开皇城,都是因为她。 但那时沈枝意满心都是跟驸马大婚的欣喜,根本不在意陆逍是为谁而走的,还觉得陆逍离开皇城,对她而言还是件高兴事。 虽然答案跟前世不一样,但听到陆逍说他不会走,沈枝意还是松了一口气。 太极殿门前丫鬟太监候着,沈枝意这时才发觉她居然如此直接的拦着陆逍的去路,还说出让他别走的话,叫人家听见岂不是要笑话。 笑她昨日刚跟驸马大婚,今日就在太极殿门前拦着大将军,而且大将军还曾在婚前求娶过她。 可陆逍听着她的话,身形微微一滞,他低垂的眼睫稍稍抬起,不可置信的对上沈枝意的眼。 宽阔的步子向前靠近一点,他俯下身,迟疑地问:“公主……不想让臣离开?” “我……” 沈枝意顿了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似乎没有回答不想的身份,如今她已是有夫之妇,虽然大庆没有公主不可婚后养客卿,又或是休夫再嫁的先例,可她大婚第二日就跟旁人示好,传出去似乎也不太好听。 她不在意驸马的名声,但她在意陆逍,她现在还不想让陆逍牵扯进她和驸马之间的仇怨中。 就在沈枝意斟酌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姐姐!” 听见久违的声音,沈枝意慌忙转过身去,便见一身兰色衣袍的沈明熙招着手跑向她。少年还未及冠,墨发半束在脑后,剑眉星目,看见她时眼睛都笑弯成一条线了。 欲折金枝 第7节 沈枝意亮起双眸:“明熙!” 记忆中明亮的少年与眼前人重叠,长发与衣摆飞扬,这样的场景,沈枝意在那暗无天日的狭室中,不知梦过多少回。 她抬起步伐迎上前,在沈明熙踏上台阶的一瞬,沈枝意便直接扑进他的怀里,将人紧紧抱住。 沈明熙登时愣了,看着怀中将自己紧紧抱住的沈枝意,也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 “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多年不见我似的?” 看着沈枝意突如其来的拥抱,沈明熙忽而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沈枝意和沈明熙是一母双生,虽是同一天出生,但沈枝意先他一步出来,就被叫了声“姐姐”。后来他们的生母早逝,二人便被接到皇后宫中养着,算是记在皇后名下了。 沈枝意是公主,又得陛下喜爱,养在皇后身边便能常常在宫中行走。但沈明熙不同,皇子们到了一定年岁就不便在后宫与女眷们一同居住了,所以沈明熙自十岁起就和其他皇子一道住进了清风殿。 皇子们课业繁重,又有太傅时时督促,除了年节和每月固定时间给皇后请安,沈枝意很少能见到沈明熙。 渐渐地,二人关系便也不再同少时那般亲密,只是像寻常皇子公主那样,偶尔闲谈两句。 沈明熙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跟沈枝意这么亲近的说话了,上一次大约还是他刚去清风殿,沈枝意提着一大堆零嘴去看他,哭着抱着他说想他和娘亲了。 怀抱着温热的身体,想起前世她没能护住明熙,沈枝意禁不住湿了眼眶。 她抽着鼻子,悄悄擦去眼泪,只是一脸委屈的说:“我如今搬到宫外,不能常常与你见面,自然想念的紧。” “姐姐不是昨日才大婚嘛,咱们昨日还在母后宫中见过的啊。” 先前没有常常见面,倒也没见姐姐这般模样,怎么如今成了亲,反而开始感性起来了呢? 沈明熙想不明白,也不敢问,只能无奈朝沈枝意一笑,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抚。 沈枝意噎了一口,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便暂时不打算提起这事。她稍稍往后撤一步,沈明熙这才抽出空来跟陆逍招呼。 陆逍随他颔首,也不开口。 沈枝意想起什么,忽然问:“你这时不该在书院中听课吗,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父皇唤你的吗?” 沈明熙说:“姐姐大婚,父皇准我休息一日,说可以让我去宫外看姐姐。但我不敢耽搁学业,所以想着先来跟父皇报备了课程再出宫去。” 沈明熙一向勤勉,早也用功,晚也用功,太傅布置的课业总是第一个完成,且完成得最好,太傅总在父皇面前夸奖他,说他堪当大用。正因如此,他才会被沈明睿视为眼中钉,看做是对皇位最有威胁的人。 且沈明熙不仅自身优秀,还有一个更得父皇偏宠的姐姐。 都说枕边风最管用,皇帝的偏爱也不亚于此。父皇如此疼爱沈枝意,倘若她有夺位的心思,只要同父皇开一句口,父皇无论如何都会考虑沈明熙的。 这也是前世沈明睿一定要借此陷害沈枝意的原因。 沈枝意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道:“我知你素来勤勉,又有上进心,想讨父皇欢心,但也不必如此刻苦,偶尔让自己休息休息,别累坏了身子才是。” “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 沈枝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她又怕说错话让沈明熙多想,便摇摇头作罢了。 反正她既然要跟沈明睿斗,就一定会将这条路铺平,哪怕沈明熙再出风头也无所谓,她一定会将所有阻他路的人全部处理干净。 既然沈明睿要陷害她谋权篡位,那她就篡位给他看看! 毕竟,这天下从来也不是哪一个人的天下。 第7章 两人正说着话,高公公恰好从殿内通禀完出来,看见沈明熙也在,他朝对方弯身敬了一拜。 随即又转向沈枝意,说:“五公主,让您久等了,陛下请您进去。” “多谢高公公。” 沈枝意颔首,拉着沈明熙就往里面走。方走出两步,忽然想起陆逍还在,她偏头看向身后的人,就见高公公提着拂尘又走近陆逍,冲他和善一笑。 “正巧,大将军还没走,陛下方才还让奴才去大将军府上送圣旨呢,陛下说,大将军的请旨他准许了。” 说着,高公公从袖口中抽出那一卷明黄的圣旨,双手向前,恭敬地递给陆逍,“大将军若是无事,便去向陛下谢恩吧。” 看见高公公双手递来的圣旨,陆逍眉头一凛,迟疑片刻才伸手接下。 他再抬眼,正对上沈枝意的目光,陆逍忽然有些心虚,于是立即偏开眼,朝高公公道:“有劳高公公了。” 太极殿里,栩栩如生的双龙戏珠香炉正袅袅地冒着青烟,浑厚的檀香萦绕周身,沈枝意许久没闻到这熟悉的味道,竟还有些想念。 她轻轻嗅了两下,是前世父皇身上常有的味道,她以前不怎么喜欢,总觉得太过厚重刺鼻,不似花香果香清淡,沁人心脾。可如今再闻起来,比起公主府暗室里铁锈般的血腥味要好闻许多。 “父皇。”沈枝意恭敬地俯身一拜,“儿臣向父皇请安,父皇万安。” “起来吧。” 听见沈枝意的声音,宏德帝才终于从一大堆奏折中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身侧的沈明熙,问,“怎么就你一人,驸马没来?” 沈枝意面不改色的说:“驸马昨夜劳累,身体不适,儿臣便让他先回去了。” 磨了一夜的杏仁,又是重达几十斤的石磨,驸马那柔弱书生的体质,属实算得上是劳累了。 但宏德帝听着,却以为是小夫妻俩的私房事,这么点小事就劳累到身体不适了,看来也不是个长命的。 他说:“驸马体质竟这般虚弱?改日让太医去府上瞧瞧,开个药方好好补补,总不能刚大婚就委屈了你。” 要是刚大婚没多久就丧了夫,那传出去名声可太不好听了。 想了想,宏德帝又说:“实在不行就送进军营吧,锻炼锻炼,总归能多活些时日。” “父皇说什么呢,儿臣还不至于现在就丧夫吧。”听明白他的意思,沈枝意无奈一笑。 丧夫肯定是要丧的,但肯定不能是现在啊。 “他这般体弱,难说能不能陪你长久,也不知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说起这事,宏德帝还是有些遗憾,但他总归是拗不过沈枝意的,便也只能纵着她。 说到沈枝意大婚,宏德帝的目光禁不住瞟向站在最后的陆逍。 他不知为何也跟着进来了,只是默默地站在最后,朝殿前之人行了个礼,便再没开过口。听两人说到驸马,陆逍偶尔抬眼看向沈枝意,眼神暗了暗,但面色如常,并无任何波澜。 “大将军也来了。”宏德帝偏眸看向他。 陆逍拱了拱手:“是,方才在殿外碰巧遇上五公主,闲谈了几句,恰好高公公来传旨,微臣就随着一道进来了。” “哦?那寡人可要听听,大将军跟小五都聊些什么?” 这两人能聊起来,是出乎宏德帝意料的,他分明记得沈枝意怕陆逍怕得要死,连见他的面都不敢,又怎么可能有话要跟他聊。 所以他更加好奇了。 听宏德帝这么一问,沈枝意身形微微一滞,心虚的小眼神禁不住飘向一旁的陆逍。 她怎么能说自己是因为知道陆逍要离开皇城,所以特意赶来阻拦的呢,要是这么说,父皇肯定要责备她不懂事的。 见陆逍要张嘴说话,沈枝意立即先他一步开了口:“儿臣方才在跟明熙说,想去法云寺为母妃上香,告诉母妃儿臣大婚的消息,所以特意问陆将军愿不愿意亲自护送。” “给你母妃上香?” “是啊,父皇忘了吗,儿臣上一次孤身去法云寺,路遇山匪劫道,险些受伤,是陆将军及时出现救了儿臣。”她上前,走到宏德帝身边,轻轻挽着他的手臂,“经那一次,儿臣至今心有戚戚,所以便也不敢一个人去了。” 法云寺在皇城之外,但却是皇家专属的祈福之处,沈枝意的生母荣贞夫人便是葬在此处。 上一次沈枝意一个人偷跑出宫,借口要去给母妃上香,实则是想避进法云寺,远离陆逍。但她没想到,这条素来平静的山道上,居然还有山匪会劫道,着实把她吓坏了。 “寡人想起来了。”宏德帝说,“那次你偷跑出宫,竟一个侍卫也不带,幸好遇到陆逍回城,出手救了你。” 沈枝意连连点头,就是这件事。 但宏德帝想了想,又说:“不过……寡人可是记得,那时你被陆逍出手杀了山匪的行为吓得慌忙逃窜,回来后还抱着寡人说他真可怕呢,哭着喊着说,他一定脾气不好,以后不止会打你,还会杀了你呢。” 陆逍杀人不眨眼这话,就是从沈枝意这里传出来的。 不过那也怪不得沈枝意,她是深宫里娇养出来的公主,备受宠爱,平日里连点血腥都没见过。一双青葱玉指不小心被划破了,皇后都得叫太医来看看,再责罚了害她受伤的宫人,这事才能算完。 往日里和善的面容见得多了,哪里见过杀人流血的事,所以陡然看见一群面目可憎的山匪死在了陆逍手上,鲜血流了一地,她当然怕得不行。 可陆逍不一样,边关七年,他日日都在过刀尖舔血的生活,不是他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了他,早已经麻木了。 所以陆逍并不知,沈枝意那时是因此才惧怕他的。 听见皇帝的话,陆逍稍稍抬眼,深浓的瞳孔看向沈枝意。可在对上沈枝意眼神的一瞬,他又陡然垂下。 不敢看她。 沈枝意面色一凝,想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父皇说的都是事实,那时她就是这么害怕陆逍的。 可看着陆逍失落的眼神,沈枝意又不禁心下一揪。 “父皇……”她伸手推了推宏德帝的胳膊,撒娇似的说,“父皇这话,倒是怪我不懂事了。” 宏德帝宠溺地笑:“何人敢怪寡人的五公主?” 他疼爱都来不及,哪能说怪罪的话。 沈枝意道:“父皇莫要笑话儿臣,儿臣如今知错了,知道大将军为人最是和善,今日儿臣特在父皇面前,郑重地向大将军告谢救命之恩。” 她说着,随即朝陆逍福了福身。 “大将军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跟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儿家计较呀。” 再抬头,沈枝意歪了歪脑袋,朝陆逍弯眉一笑。 笑意入眼,陆逍愣怔一瞬,随即低下头,拱手道:“公主抬举,臣愧不敢当。” “既不敢当……”沈枝意负手走向他,“那大将军要不要考虑一下本公主的建议,亲自护送一次?” “臣遵旨。” 陆逍几乎是没有考虑,就应和出声的。 话音一出,连宏德帝都惊诧了一下,他最是了解陆逍桀骜的性子,边关多年,更是磨炼得几乎不近人情,连他都不敢随意指挥陆逍,只能商议再商议,连陆逍要请旨离开皇城,他都劝不得,不想现在竟被一个小女儿家拿捏了。 宏德帝见状,无奈挥挥手:“既如此,你们便去吧,早去早回。” “父皇。” 方才一出欢庆热闹的合家欢,宏德帝满心满眼都在沈枝意和陆逍的事上,丝毫没注意沈明熙还在旁边站着。 “哦,明熙也在啊。”他说。 宏德帝没看他,又重新回到坐榻上:“寡人记得今日跟太傅说,准你一日假,让你去宫外找小五叙叙家常的,怎么突然到寡人这儿来了?” 欲折金枝 第8节 沈明熙拱手:“儿臣心知父皇心意,准许儿臣出宫见见姐姐,但儿臣不敢耽误课业,所以想向父皇先报备了课程再出宫去。” 他抬头,正要将太傅交给他的课业从袖子里掏出来,就听宏德帝说:“不必了,寡人今日政务繁多,明日让太傅看就行。” “今日准你假,就不必再挂心课业的事,随你姐姐一道出宫去吧,给你母妃上了香再回来。” 他抬抬手,原本和善的面色陡然变得威仪起来,示意他们都出去。 “是,儿臣遵旨。” 沈明熙垂下眼睑,面上掩不住落寞,他一向知道自己不讨父皇喜爱,平素里更是连说两句话都奢侈,他不知父皇为何不喜欢他,明明他跟姐姐一样都是母妃的孩子。 只是因为他那张脸,不如姐姐更像母妃吗? — 林谢一路从来时的大道走回去,穿过两道宽阔的门槛才找到先前停马车的地方。 明红的马车在高墙大院的宫门口异常显眼,林谢正要走过去,突然一道身影出现拦下了他的去路。 是三皇子。 林谢拱手:“见过三皇子。” “驸马不必客气,五公主是我妹妹,你如今既是她的驸马,那咱们也就是一家人了。”沈明睿风度翩翩的往林谢面前一站,笑得和蔼可亲,“如此算来,本皇子现在该叫一声五妹夫才是。” “不敢。”林谢闻言,立即弯下身去,头几乎要低到地面,朝沈明睿一拜,“林谢怎敢高攀三皇子大驾。” 他说得颤颤巍巍,满面一副恭谨姿态,三皇子这一声妹夫,林谢何止是高攀了。 三皇子乃宠妃秦贵妃之子,其舅舅是两朝元老忠义侯,母家说不上鼎盛,但在朝中也有一席之地,便是那正大光明的牌匾前,也是说得上话的。 秦贵妃独享皇帝恩宠十余年,宠冠后宫,连皇后在她面前都甚少言语,空有执掌后宫的名头。且三皇子不仅德才兼备,文武双全,在朝中更是追随者无数,深受陛下看重。 甚至有传言说,陛下属意三皇子为太子,早已拟了圣旨放在太极殿的牌匾后面了。 只待有朝一日,三皇子立下大功,陛下便会顺水推舟让三皇子稳坐东宫。 见林谢这般做小伏低的姿态,沈明睿心下十分受用,他和颜悦色的将人扶起,说道:“五妹夫说的这叫什么话,我与五皇妹关系一向很好,我待她如亲妹一般,如今待你,自然也是。” “岂敢,岂敢。”林谢顿觉受宠若惊。 在跟沈枝意成亲以先,林谢认识的最大的官就是他的恩师——中书侍郎,廖季。他能有幸高中进士,得见天颜,也多亏了恩师的举荐。 如今,他何曾想过自己还能跟皇宫中位高权重的皇子攀上亲戚,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梦的。 林谢垂首的一瞬,沈明睿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眼,他拍了拍林谢的肩膀,说:“听闻昨夜大婚,洞房花烛,驸马竟在公主府的内院磨了一夜的杏仁,可是真的?” 闻言,林谢目光一滞,嘴角方扬起的笑意僵住,立马尴尬地扯开嘴角。 林谢没出声,但面上神情已经告诉了沈明睿,他说的没错。 于是沈明睿笑道:“五皇妹素日被父皇惯坏了,性子难免乖戾些,让驸马受苦了。” “怎么会。”林谢苦涩一笑,“能伺候公主是林谢之幸,只要公主喜欢,林谢便是再磨几夜的杏仁也是应该的。” 沈明睿“啧”声叹道:“驸马当真是疼爱五皇妹,不过也是,五皇妹样貌好,又得父皇偏爱,驸马多宠些也是应当的。” “但……” 他顿了顿,“驸马寒窗多年,饱读诗书,好不容易高中探花,能有机会光耀祖宗门楣,应该也不甘心只在后院为一女子脱鞋、磨杏仁吧?” 第8章 皇帝亲自派遣的马车在宫门口候着,眼见三人从宫中出来,驾马车的侍卫立即给沈枝意撩起帘子。 陆逍站在马车旁,正要伸手扶沈枝意上马车,此番他是受陛下派遣,亲自护送五公主,理当照顾周全。 但他看着沈枝意的面容,想起她方才在太极殿中说害怕自己时的样子,陆逍还是收了手,往后退一步。 他这沾满鲜血的双手,不该触碰干净的公主。 沈枝意刚探出的手摸了个空,一脸疑惑地凝了陆逍一眼。 不是要扶她的嘛,怎么突然又不扶了? 此时周围还有旁人,沈枝意不好意思开口质问,只能拍着沈明熙的手臂,示意他过来给自己扶着。 沈明熙本想上马,他已经很久没出宫骑马过了,但他看了眼沈枝意的脸色,以为沈枝意是叫他一起上马车的,于是只能悻悻地扶着沈枝意上马车,自己也紧随其后。 刚坐上马车,沈明熙忽然想起还少了一个人:“姐姐,驸马不跟我们一起吗?要不要我派人去接他,带他去给母妃瞧瞧?” “不用,今日来不及了,往后总有机会的。”沈枝意说。 反正林谢也当不了几天的驸马了,没必要再带给母妃看。 安顿好了皇子公主,陆逍接过一旁侍卫牵着的马,长腿一伸,翻身而上。 “启程。” 凛冽的嗓音在高墙中回荡,传进沈枝意的耳朵里,她顿觉安心。 沈枝意环胸坐在马车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出发,晃得她有些困了,她就这么靠着身后的椅背,闭目小憩。 她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的觉了,那冰冷潮湿的暗室里,沈枝意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浑身发怵。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马车已经穿过皇城大道出了宫门,沈枝意似是又做了个噩梦,她拧起眉头,强迫自己睁开眼。 幸好,只是噩梦。 她长舒一口气,才发现马车上的沈明熙还在捧着书本苦读。马车轻轻地晃,他的脑袋也跟着晃。 于是沈枝意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脑袋,问:“在车上还看书,不晕吗?” 沈明熙摇摇头:“太傅今日布置的课业我还没完成,这篇文章他明日一早就要查的,我必须现在就背下来。” “可父皇说了,今日准你的假,不用如此费劲用功,太傅也知晓,明日必不会抽查你的。” 沈明熙手上的书册又翻了一页:“就算太傅明日不抽查我,过些时日也会查的,我不能有侥幸心理。父皇说了,皇子们苦读用功,需得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才是,不能投机取巧。” 沈枝意撇着嘴:“也就你信这话。” 她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实诚,又太轴了,不肯随大流打弯。 父皇这话是当着所有皇子公主的面说,自然要面面俱到,把要求放严苛些,但实际上能遵守这规矩的又有几个? 沈明睿插科打诨得多了,背地里从未遵循过,如今不也混得风生水起。 沈明熙说:“只要是父皇说的,我都会听。” 这样,父皇才会喜欢他。 姐姐不懂,沈明熙很理解,因为她从小就被父皇宠爱着,根本不需要努力去讨好,才能得到父皇的一丝看重。而他,即便是努力了这么多,父皇也依旧没有多看过他一眼。 “明熙……” 沈枝意沉了口气,她其实明白沈明熙的想法。 他们虽说生在皇城中,但也只是一群普通孩子,也期盼着父亲母亲的爱护。母妃早逝,他们自小就没享受过母亲的疼爱,也是后来到了皇后宫中,沈枝意才能感受到一丝“母亲”的疼爱。 比之沈明熙,沈枝意心知自己得到的偏爱已经够多了,但她更清楚,父皇对皇子和公主的期盼是不一样的。 公主只要漂漂亮亮的养在宫中,给她荣华富贵就是最好的,她们不需要会什么,只要会撒娇,总能得到父皇和夫君的疼惜。 而皇子们则被寄予厚望,他们不单单是谁的儿子,他们将来是要成为一统天下的君王,决不能让家长里短的小情小爱牵绊住。 见沈枝意要开口,沈明熙立马打断了她:“前面不远就该到法云寺了,姐姐再休息一会儿,我把这页看完,一会儿陪姐姐四处逛逛可好?” “好。” 沈枝意心知劝不动他,便也不再劝,她偏身靠向马车的一侧,指尖轻轻撩起帘子,抬眼便见陆逍骑着马在前方带路。 马车走得不算快,许是怕颠簸起来会让沈枝意不舒服,所以陆逍骑马的速度也很慢,像是在压着马车的速度似的。 陆逍还是方才上朝时的那身官服,他们走得急,都没来得及换衣裳,密林环绕的林间小路,那一身绯色朝服鲜艳异常。 在这之前,沈枝意从没认真打量过陆逍,只知他身量很高,肤色也不白,严肃起来,一张冷峻的面容能吓死个人。 但这时她仔细瞧着,方才觉得他眉眼深浓,一侧的眉梢几乎快要没入鬓发了,他眼尾总是低垂着,长睫压下,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她从没见过陆逍笑,不说话时,那张薄唇总是紧紧闭着,压出一道弧度来,像是在生气。 一侧削瘦的颌骨边隐隐可见一条食指长的刀疤,许是伤了很多年,颜色已经变成浅淡的粉色,蜿蜒扭曲的攀在脸颊上。 不好看。 沈枝意想,这么长的一道疤痕在脸上,怎么能好看呢。 她以前可是手指伤了一点,都要找太医来包扎,抹药养护的,生怕留下一点疤痕。陆逍那么大的伤疤,又是在脸上,怎么会不疼呢。 他十五岁替父出征,沙场征战七年,平定边塞,保一方安定,若非如此,大庆如今还在与边塞小国交战,民不聊生。 赢了,劳民伤财,败了,割地赔款。更甚者,还要送上金银财宝和公主前去和亲。 说起来,她才是最没资格害怕陆逍的。 似乎是察觉到沈枝意在看他,陆逍驾马的速度慢下来,他偏过身,骑马的速度与马车齐平。 “公主,前面就是法云寺了。” 高头大马上的将军意气风发,他只微微颔首,束起的墨发垂落一侧,沈枝意看着他,愣怔着点头:“嗯,辛苦大将军了。” 马车停在法云寺门前,看见是皇宫中的马车前来,法云寺不仅大门敞开,连住持都亲自出来迎接。 三人在一众僧弥的簇拥下进了大殿,听说他们是来为荣贞夫人上香的,一众僧弥立马忙活起来,有人点灯燃蜡,有人为她焚起香炉。 沈枝意只是站在那里,接过僧弥点燃的香火,跟沈明熙一起,为他们的母亲上一炷香。 牌位前的油灯日夜不灭,沈枝意又为那盏长明灯添了些油蜡。沈明熙却乖乖站在一旁,碎碎念似的说:“母亲,你看见了吗,姐姐成亲了。” 他说:“驸马是刚刚高中的探花郎,相貌堂堂,文采斐然,虽然我对他了解不多,但姐姐说,他是个博文才学的好人。姐姐喜欢,想必母亲见了,也一定会喜欢的。” 沈枝意静静听着,并不作声,她不知该如何说,自己任性挑选的驸马,最后却要了她和弟弟的命。 她不敢面对母亲,只是闭上眼,向母亲求告。 倘若母亲看见,在天有灵,请保佑她,这一世定要保明熙平安顺遂。 法云寺是皇家御用,仅皇室和官员供奉所用,平日没有大型祭祀的时候,寺中甚少会有人在。 沈枝意上香的时候,一众僧弥都在殿中伺候,陆逍方站在门外候着,等僧弥们收拾东西离去,他才转身进入大殿。 此时殿中已无其他人,沈枝意就立在佛像前,稍稍扬起小脸,看着那比之两三人还高的佛像,问:“大将军可相信前世今生吗?” 欲折金枝 第9节 在经历这些事以先,沈枝意是不信的,她从不觉得这世上真有神佛一说,已经逝去的人也不会知道在世之人有没有替他们祝祷。 就像她的母亲,传闻中父皇最爱的荣贞夫人。 她若当真是父皇极其偏爱之人,以父皇天下之主的身份地位,母亲又怎会被安置在这里,她应该在皇陵里,享万世安泰。 可母亲早已逝去,她并不知道如今正在发生的事,只能任由留下的人随意解说。 身旁的人许久未曾言语,沈枝意低头无奈笑了一下,以为陆逍是当她在信口胡言,不知该作何回答。 谁道,陆逍微微朝殿中的佛像颔首,抬眼,语气郑重地回答: “我信。” 沈枝意蓦地抬眼看他,恰好陆逍偏过头来,两人目光相对,静默无声。 长桌上的油灯轻轻摇晃,映在两人的瞳孔里,沈枝意看着他,从他深邃的眼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与烛光相伴。 他的瞳孔极黑,衬得她越发明亮。 那一瞬,沈枝意陡然觉得心口在擂鼓,很轻很轻,敲得她浑身发麻,那种细细密密的感觉,她从未感受过。 于是她偏过眼,不再看他,只是笑着说:“大将军不觉得我是在说笑?” “自古以来,世人都在探寻前世今生的事,可见不是空穴来风,如今我们身在这神佛之处,讲的就是这么个礼法,由不得我不信。” 他若不信,就不会跟着一起进来了。 沈枝意道:“我以为大将军历经沙场,只靠一双手厮杀,只信自己,不信神佛呢。” “世间诸事繁多,并不是所有事,所有人,都能有这样的机缘。”他说,“我信,是因为我也曾求告过。” “哦?”沈枝意忽然来了兴致,“那本公主可否问一句,大将军求的什么?官职爵位还是……战事胜利?” 陆逍是武将,又是替父出征,他能求的无非就这两样,沈枝意想不到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是能让只靠自己征战的大将军乖乖踏进寺庙,像无数信徒一样虔诚地求告。 闻言,陆逍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没再回答。 沈明熙难得有闲暇,能在寺内各处逛一逛,他转了一圈回来,见沈枝意和陆逍还在大殿里,忙招手唤两人。 “姐姐,前院一真大师在解签,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这位一真大师是法云寺中出了名的活佛,父皇素来信任他,每次皇家祭祀,父皇总是会让他亲自主持典仪。 听到一真大师的名号,沈枝意也不免好奇起来,暂时放过了不想回答的陆逍,转而跟沈明熙出去了。 陆逍不言语,只是紧随其后。 大师只是笑着摇摇头:“六皇子既已准备周全,自然是不怕的,又何须来算?” 沈明熙挠了挠头:“我只是好奇嘛,要不今晚总得想着,越想越睡不着。” 沈枝意听着,白他一眼,笑他没出息,被太傅就吓死了。 两人说话间,一真大师看向沈枝意:“五公主可要算上一卦?” 沈枝意点头,从一真大师的盒中抽出一根签来,看了一眼,递过去说:“我想问,我今世所求能否如愿?” 一真看着签,神色泰然地说道:“五公主是大富大贵之相,福泽深厚,必享永世荣华。只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沈枝意心里已经清楚了。 走出法云寺时,沈明熙禁不住问沈枝意:“姐姐,你方才求的什么呀?” “秘密。” 沈枝意推搡着,让沈明熙赶紧上马车。都多大的人了,还在外面丢人现眼。 “姐姐小气。”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沈明熙只能悻悻地坐上马车。 陆逍跟在沈枝意身后,只等她坐上马车就准备出发的,他低着头,走出几步,忽然前面明艳的身影转过来,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问: “陆逍,本公主送你的绒花可还在吗?” “公主?” 他没想到,沈枝意居然还记得! 沈枝意说:“那可是本公主亲手所赠,你要是敢丢了,本公主便要治你的罪,明白吗?” 眼前人与回忆重叠,这话仿佛夜夜在耳边回响,陆逍死寂的心又禁不住泛起一丝波澜。他原以为沈枝意早就忘记了,所以他从不敢提。 如今,纵然公主已成婚…… 陆逍想,倘若公主之心回转,哪怕已有驸马,他也定会设法将公主夺回,必不为他人之妻! 第9章 从法云寺回来后,沈枝意又陪沈明熙随处逛了逛,直到傍晚才回。 她方梳洗完,脱了外袍准备休息,灵犀忽然来报,说:“公主,驸马来了,在门口等着呢。” “他来做什么?”沈枝意眉头一凛。 傍晚回府时,沈枝意问过丫鬟了,说林谢午时回来便一直在书房里没出来,他如今虽已考中探花,但还是日日用功读书,一日不曾落下。 沈枝意想,他现在既不主动来招惹自己,那就暂时先维持这样的关系,倒也不必一开始就把人往死路上逼。 俗话说,捉奸要捉双,她既然要拿到林谢的把柄,将他彻底毁掉,那自然要等到他遇上自己的真爱,这样无论她做什么都师出有名,名正言顺。 但她没想到,林谢居然还有胆子上赶着来找骂? 灵犀说道:“驸马说,天色已晚,该是歇息的时候了,他身为驸马,自是要伺候公主歇息的。” 灵犀说起这话,面色也有些为难。 她就是再迟钝,也看得出来公主如今是不太喜欢这位新驸马的,她虽不知公主为何这么快就变心了,但她知道,公主不喜欢的,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接近自己半步。 可偏生,一向聪明,学识渊博的驸马却看不出来。 沈枝意拧着眉:“我不是让你将他的东西都安置在厢房了吗?” “奴婢已经安置好了,也……跟驸马说了公主的意思,可驸马就是执意要候在门口,说有话要同公主讲。” 他们能有什么话讲,怕不是担心攀不上自己这根高枝吧。 沈枝意以前一直觉得,林谢是书生,自命清高的那种书生,看自己的尊严和面子比性命还重要,但如今她才发觉自己错了。 林谢骨子里从不在意尊严和面子,他只要能攀附权贵,能平步青云,哪怕是让他跪地求饶他都心甘情愿。 “去告诉他,就说本公主已经歇息了,让他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 沈枝意摆摆手,示意灵犀赶紧出去打发了,她今天高兴,可不想看见林谢脏了眼。 “是,公主。” 灵犀应声,转身出去,房门打开又关上,不过片刻,门外林谢的声音便消失了,看来是被灵犀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 空气忽然安静下来,天色渐沉,窗外圆圆的月色透过缝隙洒进来,沈枝意握着陆逍送的那柄匕首,顺手放在了枕头下。 安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沈枝意从房中出来,就看见林谢一身常服候在门口,他静静地等着,看见沈枝意开门出来,他赶忙上前: “公主,公主昨夜可休息好了?” 沈枝意先是诧异了一下,再打量起他憔悴的神色,试探着问:“驸马昨夜该不是一直在门口候着吧?” 林谢垂下眼睑:“是,我怕公主随时需要我,我却不能及时赶到,所以就一直候在门外。” 沈枝意眉头微皱,“啧”了一身,略带心疼地说:“那可真是辛苦驸马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她的驸马居然这么善解人意且不辞辛劳呢,居然肯为她在门外苦等一夜。 果然啊,男人就是贱骨头,她捧着疼着的时候,林谢不知感恩,如今她不当回事了,人家反倒上赶着献殷勤来了。 可笑。 “不辛苦。”林谢说,“能为公主付出,是林谢之幸,只要能讨公主欢心,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沈枝意瞧着他的脸色,禁不住啧啧称叹,瞧瞧,瞧他这一脸情深的样子,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他是什么情深似海又专一的好男人呢。 难怪上辈子能将她忽悠的团团转,这深情的模样,再配上这张憔悴苍白且俊俏的脸,任是谁看了都得心疼加心动吧。 本以为沈枝意瞧见他这番模样,必定感动得一塌糊涂,此刻应该说出些什么柔情似水的话来。 谁道沈枝意笑了一下,道:“驸马其实不必如此,公主府里丫鬟侍卫无数,想伺候本公主的都排着队呢,哪里需要驸马如此辛劳。驸马若有这闲心,不如再去给本公主磨些杏仁酪来。” 她理了理袖口,抬手招一旁候着的丫鬟去给她准备早餐。 “对了,驸马今日不是要去宫中授职吗?可别误了时辰。” 经沈枝意提醒,林谢才想起这事。 是了,今日要授官的,他可不能迟到。 前些日子因着宫中政务繁忙,未曾来得及安排,于是所有中了进士的考生今日都要一道去领旨授官的。往常圣旨都是直接送到府上,今日要去宫中接旨,难免重视些。 但林谢却十分期待。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一次入宫门再出来,他就直接官至四品了,比新科状元的官职还要高。 文采好又怎样,状元又怎样,还不是要屈居他之下,无人能越过他去。 林谢欢欢喜喜地朝沈枝意一拱手:“公主稍后,林谢去去便回。” “驸马慢走。” 沈枝意含笑着目送林谢出门,眼看着他内心雀跃,步伐轻快,整个人几乎都要飘上天了,沈枝意却比他的笑意还要更加明显。 因为她心知,林谢此行必不能如愿。 她也不会让林谢如愿! — 林谢出了公主府,坐上马车往皇宫的方向去,他不是沈枝意,不能擅自坐御赐的马车,只能让侍从随意套了一匹马车坐上。 林谢到宫门口时,已经有不少人到了,他们在传旨公公的带领下从偏门而入,各自带到该上任的地方。 带着林谢的是其中为首的管事,他亲自为林谢引路,这样的待遇非比寻常,自是引来不少人窃窃私语。 到底是攀上了五公主的高枝,连管事的公公都得巴结着。 欲折金枝 第10节 林谢耳中听着他们的话,面色虽如常,但心下早已雀跃不已,他只微微昂首,跟在掌事公公身后,任凭他为自己引路。 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如今官居何位,那便不是羡慕二字可言的。 出了偏门,林谢在掌事公公的牵引下一路往东走,一开始林谢还没注意到,可接连入了两道宫门,他才察觉不对劲。 于是他问:“公公,咱们是否走错了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户部是在西边的,而不是东边。 掌事公公笑着说:“没错的,驸马爷,翰林院是在这边的。” “翰林院?”林谢温和的笑意僵在嘴角,他不可置信的问,“怎么会是翰林院,不该是户部吗?” 沈枝意亲自告诉他的,她向陛下为他求的,可是四品的户部侍郎啊,怎么可能是翰林院呢? 掌事公公道:“驸马爷的官职是陛下亲自定的,我等只是前来宣旨,这圣旨上写的何处,就是何处,必不会有错的。” 掌事公公如此说,林谢便不好再继续追问,旁人也是奉旨办事,他总不能质疑陛下的决定。 又绕了个弯,翰林院的大门就近在眼前了,掌事公公领着林谢进门,当着翰林院内各位同僚的面,将手中捧着的圣旨递到林谢面前。 “驸马爷,请接旨吧。” 林谢忐忑地从掌事公公手里接过圣旨,然后又在对方示意的目光下打开看。 陛下亲自盖章的圣旨,由翰林院亲自拟写,加封。林谢一目十行地扫过,直到最后一句,他的目光戛然停止。 “翰林院……侍读?” 怎么会,怎么会是翰林院侍读呢? 他明明应该是四品大员的,怎么突然……那么突然就变成了六品? 掌事公公依旧满面笑意:“驸马爷,该谢恩啦。” 林谢陡然抬眼看向对方,掌事公公此时满眼的笑意在他看来,就是充满嘲讽的哂笑,他想,这人一定早就知道,他们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可那是陛下的圣旨,他不能抗旨。 于是林谢弯身一拜:“微臣,叩谢陛下圣恩。” 掌事公公宣完旨,就打算回去交差了,他还要去监督其他几位有没有出现差错。林谢亲自将人送出去,面上勉强挤出笑来,直等到送走掌事公公,一张脸才终于垮下来。 等他再回到翰林院内,其他人都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谁也没多看他一眼。 他只是隐隐听见有人在说:“还以为攀上了五公主的高枝,就能被陛下重用呢,也不过是个区区侍读,摆什么驸马爷的谱。” “真是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翰林院内皆是通过科考进来的书生,经过层层挑选才能留下的,不止文采斐然,满腹诗书,更是自负一身傲骨,清高得不得了,哪里能看得惯林谢攀高枝的行为,简直就是坏了读书人的风骨。 要是林谢真被陛下重用,那他们倒还能高看他一眼,可如今瞧来,也不过是被五公主捏在掌心把玩的玩物罢了,随便给点小恩小惠就打发了。 连沈枝意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旁人自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 这边林谢在翰林院里坐立不安,公主府里,沈枝意刚刚从忻王府的宴席上回来。 一进门,灵犀便迎上前来,说道:“公主,您安排的事,高公公已经办好了。” “是吗?”沈枝意脱下披风,“那……驸马态度如何?” 灵犀说:“高公公说,他特意派了他身边最亲近的公公去的,驸马一接到圣旨脸色都变了,但他也没说什么,那毕竟是圣旨,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了。” “那就好。” 沈枝意满意的笑了,端起云锦递上前的茶水慢慢品味。 今天这一出可是她早早就安排好的,就是为了看林谢的表演,所以她特意求父皇在宫中授职,而非寻常将圣旨送到各自居所。 若是单单送到家门口,她又怎么能看见驸马忍气吞声的这一出好戏呢。 眼下这时候,驸马一定在翰林院里坐立不安,饱受同僚们不善的眼神。 那群自命清高的书生们,平素里最看不惯驸马这种攀炎附势的人,尤其在知道驸马只是被她戏耍的玩物时,他们就更加看不起驸马了。 想来这段时日,他们一定会替她好好的“照顾”驸马。 “对了。”沈枝意放下茶盏,“去找大理寺少卿庞蒙,告诉他,本公主要他帮忙查一个人。” “何人?” “卫云瑶。” 第10章 晚膳时,林谢才从翰林院回来,今天第一天上任,他就被安排了不少任务,直到天色渐沉才完成。 林谢回来的时候,沈枝意已经用完晚膳,准备洗漱回房间休息了。 见神态自若的坐在庭前喝茶,身旁一群丫鬟利落的收拾着她已经吃完的晚餐,林谢沉了口气走上前,问:“公主,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你生气了?” “驸马为何这样说?”沈枝意放下茶盏,抬头,一脸不解地问。 她微微扬起小脸,庭前明亮的烛光映照在面容上,衬得她娇俏又无辜,任是谁见了,都无法狠下心去质问她。 林谢攥了攥手,深吸一口气:“公主曾答应我,要向陛下请求授我户部侍郎的位置,为何今日突然变了?” 他先前分明记得,沈枝意许诺他,要为他向陛下求官,她的驸马最少也得是四品的户部侍郎,可今日圣旨下来,却只是个六品的侍读。 这么说,他也只是跟状元平起平坐而已,那他努力这么久,费尽心思讨好沈枝意是为了什么? 闻言,沈枝意才恍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假意上前安抚:“原来驸马说的是这个啊。” 她说:“按常理说,驸马为探花,本该被予以翰林院编修一职,我向父皇请旨封你为侍读,已然是品高一阶了,驸马应当知足才是。” “可是……” “况且。”她顿了顿,打断了林谢的话,“官员授封乃前朝之事,皆由父皇一手评断,连母后都不能随意插手过问,我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公主,哪能左右得了朝堂的事?” 就算她能,她也不会为林谢去求父皇。 户部如此重要的位置,她才不会给驸马,上辈子要不是她求了户部侍郎的位置给驸马,驸马也不会轻易爬得那么快,还有机会跟沈明睿一起联手陷害她。 “驸马也不希望,我因为此事而得罪父皇,遭前朝弹劾吧?” 任谁都知道,沈枝意能有今日的富贵尊荣,皆因她在皇帝面前受宠,无人能及。 倘若她当真有朝一日得罪了皇帝,没了掌权者的偏宠,她也不过是跟那些不受宠的公主一样。不需要时,无名无姓,连人都记不起来,需要时,也不过是当成个礼物送出去,拉拢人心的手段罢了。 林谢对此更是清楚得不得了。 毕竟,他也是为此才讨好沈枝意的。 林谢被噎了一句,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是,他只能咬着牙,攥紧了拳头,将今日遭受的一切都咽下去,装作无事发生。 沈枝意拿起没用过的杯盏,又倒了杯茶,杯壁冰凉,壶中的茶水也早就凉了,轻轻一嗅,只能闻到一股沉闷的味道。 她将杯盏放在林谢面前的桌上,笑了笑,道:“驸马别想那么多了,以你的才能,总有一日会被父皇看见并且提拔的。时间不早,驸马该回去歇息了。” 林谢低头看了眼茶水,意识到沈枝意是在赶他离开,于是他问:“公主今夜……还是让我睡厢房吗?” “驸马不愿意?” 林谢道:“公主,我们才刚刚成亲,现下就分房而睡,是否于理不合?” “理?”沈枝意笑了一下,眼尾一扬,似是轻蔑,“驸马可知这是何处?” “公主府?”林谢没明白,只能小心地回答。 沈枝意道:“是啊,这公主府是本公主的地盘,我的话就是理,我要做什么,谁敢随意置喙?” “可是公主……” 沈枝意一抬手,云锦便上前来扶着她,动作利落,带着前庭中的火烛轻轻摇晃,险些晃了林谢的眼。 沈枝意往外走出两步:“本公主近来身子不适,不便让旁人伺候,驸马无事,便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上任呢。” 说完,她在云锦的搀扶下穿过回廊,走进自己的院子里。 沈枝意远远的站在院前看着,看见林谢立在原地,许久未曾离开。 深夜,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庭前几盏烛火点亮,落寞的背影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他白天在翰林院受了一天的气,晚上回来还得饿着肚子,连喝水都只能是凉透的茶水,任是谁都会心里不平的。 但沈枝意却在想,她到现在还没对林谢动手,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毕竟上辈子她被林谢囚禁的时候,林谢可是连一口水,一口饭都没给过她,就这么硬生生的把她渴死,饿死。沈枝意死的时候,整个人都枯瘦得不成人样了,终日见不得光,脸色惨白泛青。 想她堂堂公主,却遭受如此折磨,让她如何能不恨! 如今,她也只能算是将她所受过的屈辱,一点一点地再还回去而已。 沈枝意抚着手腕,那里似乎还存留着被锁链磨破的血痕,冰冷刺骨,又仿佛有无数的蛊虫在啃噬她的骨头,一点一点的将她吞噬。 门前凉风拂过,沈枝意紧了紧外袍的领口,顿觉身有寒意。 云锦上前来,替她披上披风,说:“公主,天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嗯。”沈枝意点点头,再抬眼,庭前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空留一盏摇晃将熄的烛火。 林谢,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公主有的是时间陪你玩。 — 按照俗礼,新婚三日要回门,但沈枝意明面上是嫁出去的公主,实际上却是林谢入赘于她。 与皇家结亲,凡人都能一步登仙,又遑论是受宠的公主,嫁娶之说不过是过个明面罢了。 于是,第三日一早,林谢便在沈枝意梳洗完后前来求见,说想让她随着一道回家去看看。 回谁的家,那自然是“嫁”进门的驸马家。 沈枝意想想,她确实应该陪同一道回去看看,林谢要是不提这事,她还差点忘了,林谢家中还有个一手将他拉扯大的老母亲。 最要紧的是,这位老母亲也不是个善茬。 公主府的马车行驶在皇城大道上,两边摇晃的流苏铃铛发出清脆声响,林谢随着沈枝意坐在马车里,手中还提着点心盒。 他略略紧张地看向端坐正中的沈枝意,说:“公主,我没想到你居然愿意陪我回去看望母亲。” 欲折金枝 第11节 若是以前,林谢还有十足的把握,觉得他将沈枝意哄得很好,哪怕自己让她掏心掏肺,她都甘之如饴,更别说仅仅是回去看望一眼他的母亲了。 沈枝意甚至能将他的母亲当成自己的亲娘一样看待,她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可经过这几日,尤其大婚之后,林谢忽然觉得沈枝意变了。 她不再是娇滴滴地朝他示好,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公主了,她变得冷漠,防备,甚至开始讨厌他了。 林谢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似乎就是大婚那一日,一向将他捧在心里的沈枝意,居然当着所有丫鬟的面给他难堪。 以前的沈枝意可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沈枝意原本看向车外,帘子撩起的一角,她看见皇城大道上一闪而过的身影,有些熟悉。 听见林谢说话,沈枝意收回视线,她说:“驸马说什么呢,你现在是我的驸马,你的母亲自然也是本公主的亲人,便是为了驸马,本公主也应当去看一眼。” 沈枝意这话虽然说得违心,但她确实是自己主动想去的。 不过,她却不是为了林谢,她只是想看看,这一世林谢的这位老母亲还能作出什么幺蛾子来而已。 约摸行驶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林谢母亲的居所。 马车在一间奢华大宅院门前停下,朱红的大门敞开,正对着繁华热闹的大街,架起名为“林宅”的牌匾。 沈枝意方从马车上下来,便见一个打扮贵气的老妇人从宅院中出来。一身华丽的衣衫,两侧丫鬟小厮伺候着,单是看那派头,还以为是哪个高门大户家的老夫人独居在此。 一看见沈枝意,那老妇人便欢喜着迎上前来,声声喊着:“我的好儿媳哎,可算是等到你来了。” 闻声,沈枝意眉头一挑。 林谢自幼丧父,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他自小就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不仅抚养他,还供他读书,算得上是不容易,什么苦日子都过过。 林谢是寒门出身,家族本也在乡中叫得上名号,但自父亲离世,他与母亲便被家族排挤了出去,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如此十几年,都是靠着林谢母亲的一双手,才供得他有如今高中的机会。 苦日子过得多了,陡然富贵起来,就是容易让人迷失自己。 林谢的母亲赵氏便是如此。 林谢刚入皇城参加科考时,连住处都没有,只能花着零碎的银子租住了靠近城门口的小破院子,一直熬到科考结束。后来他高中探花,又结识了沈枝意,被当朝公主一眼看中,这才有了如今这奢华的大宅院。 没错,在大婚之前,林谢和其母亲所居的这间大宅院,是沈枝意送给他们的。 不仅如此,沈枝意还派了丫鬟小厮来伺候他们,给他们足够的银子花销,供养起他们如今光鲜的生活。 但即便如此,前世他们还是背叛了沈枝意。他们从沈枝意这里尝到了甜头,就妄想要得更多,甚至不惜将供养他们的人拉下水,只为维持自己现有的荣华。 可恶至极。 沈枝意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赵氏向她扑过来,一双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像是怕他们刚刚攀上的摇钱树就这么跑了。 于是沈枝意反握住她的手,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随即挺直了身子,对面前的老妇人莞尔一笑。 “本公主亲临,按律,林夫人该行大礼。” 听见沈枝意的话,赵氏愣了一下,看向一旁同样呆愣的林谢,嘴角一扯,道:“公主,我如今也算得你的长辈了,如何向你行大礼?再说了,你既与我儿成婚,按道理,也该叫我一声母亲才是,怎么能如此生疏?” 她没想到,沈枝意婚后第一次入门,不仅不规矩的唤她,还敢让她行跪拜礼? 简直是倒反天罡! 林谢听着,也随自己母亲应和:“是啊公主,你我既已成婚,那便是一家人了,说什么礼不礼的,我母亲不也是你母亲嘛。” 闻言,沈枝意哼笑一声:“母亲?驸马,我看你是糊涂了,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公主……” 她说:“我父亲是一国君主,当朝皇帝,她什么身份,敢自称我母亲?” “驸马如此说,难道就不怕我父皇治你们的罪吗!” 第11章 “公主饶命啊!” 听沈枝意严声呵斥,说要治他们的罪,赵氏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沈枝意面前。 她原本敢嚣张,就是知道沈枝意好说话,所以才敢在她面前放肆,甚至还打算在她第一次进门的时候给她个下马威。 结果没想到,沈枝意居然还要让皇帝治他们的罪,这跟她先前认识的沈枝意根本就完全不一样! 看见自家母亲跪倒在沈枝意面前,林谢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将人扶起,但一瞬间理智占了上风,他伸出去的手缩回,余光瞥着沈枝意的脸色。 大庭广众之下,沈枝意要真想治他母亲的罪,谁也拦不住。 但那样,传出去的风声就对他的升官十分不利了。 “公主,我母亲她年事已高,且她多年照顾我十分不易,还请公主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这样算了吧,行吗?” 繁华街市上,路人纷纷侧目,林谢不敢拦,只能轻声哀求,让沈枝意给他留几分薄面。 见驸马如此卑微祈求,就差也给她跪下了,沈枝意不想在外面闹得太难看,倒叫旁人说她不通情理,连婆母都教训,可见是不好相与的人。 皇室的情面要留,她公主的名声自然也得要。 她随即说道:“驸马,我知道你母亲照顾你不易,但她的不易并非本公主之过,驸马这样说,倒是给本公主扣上了不孝无情的罪名。” “公主,我绝无此意啊……” 沈枝意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知道,驸马是关心则乱,所以才会说出这番话来,本公主明白驸马的孝心。驸马放心,本公主就算不看驸马的面子,也不能无理到为难自己的婆母不是?” 说完,她轻轻一抬手,赵氏身后伺候的丫鬟才上前来将她扶起。 “地上凉,还不快将林夫人搀扶进去,免得叫旁人看了笑话。” “是,公主。”赵氏的丫鬟齐齐应声。 林宅里的丫鬟小厮都是沈枝意亲自挑选了送进去的,原意是想挑些能伺候人的好生替驸马照顾老母亲,如今想来,幸好都是她自己挑的,也只听她的,绝不会像这二人一样背叛自己。 听见沈枝意的话,赵氏如蒙大赦,连声向她道谢,哪里还敢再想法子压她一头。 一出闹剧结束,沈枝意撩起裙摆往林宅里面进,等她进了门,身后人才乌泱泱的随上。 前厅里,赵氏本已经安排好了,自己坐主位,让沈枝意居于侧,还要给她敬茶,但门前闹了那么一出,她现在可不敢了,乖乖跟在林谢身后,恭敬地看着沈枝意坐上主位。 待沈枝意坐下,抬手,示意他们也坐,赵氏和林谢二人才敢坐。 沈枝意瞥了眼方桌上摆着的茶水,便知这是赵氏给自己准备的座位,前世便是如此,她高高在上的坐于主位上,让身为公主的自己给她敬茶,那得意洋洋的模样,沈枝意至今都还记得。 自己的儿子娶了公主,她便也能摇身一变成为皇亲国戚,不仅珠翠满身,连大宅子都得乖乖奉上来。 瞧瞧,连金枝玉叶的公主都得给我敬茶,那是何等的风光。 但现在的沈枝意,可不会再如此了,她决不允许任何人骑在她的头上,享受她带来的尊贵荣华! 沈枝意使了个眼神,云锦立马将桌上的茶盏丢出去,又让人立马沏了一壶新的茶端上来。 “方才在外面,众目睽睽,本公主自然得摆起身份,维护皇家颜面。如今进了自家门,驸马和婆母就不必拘束了,咱们还是一家人。”沈枝意说着,示意云锦差人给二人倒茶,“这是今年新贡的茶叶,驸马和婆母都尝尝吧。” 沈枝意话音落下,丫鬟们齐齐给二人端上茶水,林谢与其母对视一眼,似是忽然有些看不懂沈枝意的意思,不知是不是该喝这碗茶。 看出他们的迟疑,沈枝意也知自己方才在门口那一出果真是震慑住赵氏了,于是扬起嘴角,笑了一下:“今儿是本公主与驸马大婚后第一回 进门,也算是给婆母敬的一杯茶了,还请婆母海涵。” 听得沈枝意如此温言软语的说着话,赵氏一颗心也慢慢放下来,她就知道,沈枝意还是以前乖巧的性子,这人啊,又怎么会突然就变了性子呢,不可能的。 赵氏端起桌上茶盏,一口饮尽:“到底是上贡的佳品,公主的茶就是跟寻常街市上买的不一样,香,不是一般的香。” 说着,她又让身后的丫鬟给自己倒了一杯。 “公主,您要是有多的,可否给我多留些,也叫我平日里能尝一尝。” 沈枝意笑着点头:“那是自然,我怎么会不给婆母准备呢。云锦,将我给婆母准备的礼品都拿来。” “那就多谢公主了。” 赵氏听得越发高兴,几乎都要把方才在门口发生的事给忘了。 借着嘴里还没散去的茶香,赵氏感叹道:“想我这辈子,一个人把谢儿带大,又怎会想到能有今日的光景,还有这么好的公主当我的儿媳妇,我上辈子真是烧了高香了。” 林谢应声:“母亲以前辛苦了,以后儿子和公主必定会好好孝顺母亲,让母亲享福,绝不叫母亲再受苦。” “是是是,我儿孝顺,母亲都知道。” 沈枝意但笑不语,看着他们在自己面前欢欣鼓舞,母子情深。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甜枣,这一招她可跟沈明睿学得炉火纯青,如今也不过是原样还给林谢而已。 说话间,云锦从外面回来,身后随着两个丫鬟,手中各提了几个包装精致的礼品盒。 沈枝意让云锦把礼品放在堂中,说道:“这次来得匆忙,没准备什么东西,区区薄礼,还请婆母不要嫌弃。” “怎么会呢,公主的心意最重要,礼不礼的都是个过场,不重要的。” 赵氏嘴上这么说着,可看着那摆了一地的礼盒,她面上都快笑开花了。 想她辛苦劳累了半辈子,哪见过这么多好东西的,她心想,到底是公主,出手就是阔绰,一般人家还真是比不得。也是她儿子有能力,能让堂堂公主都待他如此好,谁人能比过她儿子有这样的待遇。 可惜了,她就生了这么一个儿子,不然若是再有一个儿子,也定能再娶一位公主进门的。 林谢来时手里一直提着一个甜品盒,那是沈枝意特意让厨房给他准备的,他原以为沈枝意就准备了这些,还没好意思拿出来,但方才看见云锦摆了那么多东西出来,他不免一诧。 “公主。”林谢斟酌着开口,“我没想到,公主居然为我母亲准备了这些,比我自己想的还要周到。” 沈枝意道:“驸马说什么,咱们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我。我不止为婆母准备了,还有你家中的其他亲戚,都各自备了份薄礼,改日你找人给他们送去。” 林谢顿了顿:“公主的好意,林谢心领,不过我家中只有这一位老母亲,恐怕要浪费了公主的好意了。” “哦?是吗?”沈枝意故作遗憾。 她自然知道林谢家中早已没有亲戚了,他年幼时就和母亲一道被族中逐出去了,如今正是风光的时候,哪里还想让他们再来沾亲带故,平白享他的好处。 但林谢说这话,可不是全是。他父亲族中那边没有,不代表他母亲这边也没有。 若是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前世婚后不久,赵氏的弟弟,也就是林谢的舅舅因为赌输了银钱而找上门来,可是让她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子。 沈枝意又问:“那驸马可还有旁的亲戚,远房表妹什么的?” 林谢不知她何意,愣了一下,说:“没有。” 沈枝意点点头:“今日没有,往后若是再有,本公主可不认了。” 又闲谈了几句,林谢看了眼时间,天色不早,他必须要赶紧回去了。 赵氏本还想留两人在家中吃午饭,但林谢却说:“母亲,不是我不愿意留下来陪您,只是我如今有官职在身,且刚刚上任,翰林院那边还有许多公务要做,实在留不得。” 欲折金枝 第12节 一听是为了儿子的前程,赵氏便也不再拦了,送着两人出门。 回去的路上,林谢半道就下了马车,说要赶去翰林院一趟,就不跟沈枝意回公主府了。 沈枝意自是没有意见,她还不想让林谢跟她一起回去呢。 林谢走后,云锦就上了马车,她说:“公主,庞少卿那边传了消息来,说他已经查清楚这个叫卫云瑶的了。” “哦?他怎么说?” “他说卫云瑶本是骁骑尉卫岺之女,七年前边关战败,卫岺被弹劾通敌叛国,之后卫岺被斩首,卫家全部流放,卫云瑶便是在流放的名单之中。” 因为被流放,没有户籍,所以后来认识林谢后,她一直以舞姬的自居,并化名“锦绣”。 林谢应该是知晓她身份的,前世在他们好上之后,林谢还将卫云瑶带回过公主府,并骗她说,这是他的远房表妹,只因家中落魄,才不慎失足于烟花之地。 那时沈枝意不仅信了,还动用关系替卫云瑶赎了身,换了良籍,并将她接回公主府,当成自己表妹一般看待。 现在想起来,沈枝意还觉得自己那时可笑,她居然单纯到引狼入室,亲手将自己推进深渊。 云锦说:“就是可惜了,公主还给他们送那么多的礼品,可要让他们得意一段时间了。” 沈枝意笑着摇摇头:“有什么可惜的,不过是些府上不要的垃圾罢了,你给丫鬟们裁剪衣服剩下的破料子,还有那些不值钱,拿来赏人的旧簪子,我都叫灵犀塞进去了。” 闻言,云锦瞪大眼,她可没想到公主还会这一手? 沈枝意朝她扬了扬眉,一副小得意的样子,说着:“放心吧,做做样子而已,他们会的,本公主自然也会。” 当然,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大惊喜要送给他们呢。 第12章 回到公主府后,沈枝意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查林宅这段时间的花销。 她倒要看看,林谢和他的老母亲到底花了她多少银子。 以前是她单纯不懂事,被林谢的假象给蒙骗了,以为只要自己对他好,他们就能安稳过一辈子,不想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林谢和其母不仅不想跟她安稳度日,还要踩着她踏上自己的青云路。 但现在的沈枝意可不会这么想了,她不仅不会,还要把曾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拿回来。 哪怕一分一毫,她也不会留给林谢! 林宅花销的账本放到面前后,沈枝意第一件事就是把送给林谢母亲的宅子收回来,还断了他母亲的供给。 不仅如此,她还找到了林谢那位好赌的舅舅,将他们攀上公主高枝的事告诉了舅舅,并好人做到底,将林宅的位置也透露出去了。 于是,不出乎意料的是,林谢的舅舅赵诠立马便找上了赵氏的门,索要大量财物。 赵氏这时手中还有沈枝意在大婚前给他们送去的银钱,想着自己儿子如今是攀上了公主,吃喝不愁,这点银子根本算不了什么。只要赵诠不闹到沈枝意面前,他想要就全给他,反正没了银子沈枝意还会送来的,赵氏根本不在乎。 赵诠前脚拿了银钱从林宅离开,沈枝意派去收宅子的人后脚就到了。 林宅上下都是沈枝意亲自派去伺候的人,只有林谢母亲赵氏一个外人,她一个孤寡妇人,就算哭闹打滚也不是那群人的对手,很快就被收拾东西扫地出门了。 临走前,她将沈枝意送的那一大堆礼品全都带走了。 此时,沈枝意正在公主府的庭院中喝茶,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庭院中有微风吹拂,吹起院前垂下的丝丝帷幔,也吹起她杯中飘散的茶香。 云锦在身旁伺候,同她说起外面正在发生的事。 “听跟踪赵氏的丫鬟回来报,说赵氏被赶出宅子后,便拿了公主送的那些礼品去了当铺,那两盒簪子,让她一文钱一支全部当掉了。还有那些破布料子,也勉强当了几文钱。” 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东西,就算再破烂,到外面也还是能值些银钱。 沈枝意送的那两盒簪子,都是她从内务府搜罗来的假宝石簪子,原是准备拿出来打发人用的,宝石虽假,但做工都是极好的,寻常人戴着没有问题,可要是售卖,却是卖不出什么好价。 尤其赵氏一个老妇人,又着急用钱,去当铺里典当这些首饰自然要被诓骗一下,折个贱价才能卖出去。 沈枝意吹着滚烫的茶说:“她倒是聪明,还知道拿些东西走。” 云锦笑:“她若真是聪明,就不会拿这些不值钱的了,统共卖一卖也不过二十文银钱,连再租住个去处都不成。” 沈枝意却摇摇头:“你以为她不想拿值钱的东西吗?那是宅子里已经没有了,她能拿出来折钱的,早已经被赵诠全部抢光了,根本一分一毫都没留给她。” 她之所以先找了赵诠去府上,就是要将赵氏手中如今现存的银钱珠宝全部掏空,倘若她直接将人逐出去,看着驸马的面子,免不了还要让她带些东西走。 沈枝意先前单纯,想着要讨好赵氏,所以给她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宫里出来的,寻常人见都没见过。 赵氏过惯了苦日子,乍富几日也不敢随意乱花,所以多数都还留在宅子里。这次赵诠去讨要,应该也搜□□净了,沈枝意约摸算了算,并没损失太多。 想着那些好东西被赵诠拿走了,云锦又问:“那被赵诠抢走的那些东西,就平白给他拿走吗?” 云锦也舍不得,那些可全是御赐的好东西呢。 “当然不可能了。我既要同他们讨回来,就一定会一分不少的全部要回来。”沈枝意说道,“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已经派人去赌坊里,把东西全部拿回来了。” “赌坊?”云锦疑惑地问。 沈枝意道:“不然你以为,赵诠拿了这些东西是去干什么,当然还是要赌的啊。” 所以她专门派人去赌坊等着,就等赵诠拿出这些东西去赌,她就可以理所应当的把东西收走了。 最重要的是,神不知鬼不觉,连林谢都不知是她在其中算计。 云锦又道:“那现在,咱们东西是都拿回来了,可驸马那儿……倘若驸马找来,公主要怎么处理啊?” 沈枝意现在还不打算跟林谢撕破脸,他们还要装模作样的维持着新婚夫妻的名头,可若因此事让驸马生气,那岂不是很难再维持表面和谐了? 杯中的茶水渐凉,沈枝意抿了一口,已经凉得透了,只余一点温热,于是她随手将茶水倒在一侧的花丛中。 放下杯盏,她说:“本公主现在,就是要等他来找。” 他不来,这出戏就演得不够过瘾。 …… 果不其然,林谢在得知其母赵氏被赶出宅子的消息后,便第一时间奔回府上找沈枝意。 这时沈枝意还在院子里浇花。 公主府的偏院里栽种了不少新鲜品种的花,都是刚刚移栽过来的,由宫中专门培植鲜花的宫人负责,不止品种新鲜,连花都新鲜。 当然,连宫中御用的栽花人她都使唤得动,也足可见陛下的恩宠,非寻常人可比。 沈枝意一身霞紫色的长裙站在园子中,花朵盛开,人亦娇美,远远瞧着,人比花娇,花色暗淡。 可林谢此时并无欣赏的心思。 他匆忙上前,刚要开口叫沈枝意,余光瞥见一群宫中伺候的人在,陡然又觉得自己似乎是莽撞了,他如今的身份,哪有资格质问公主? 他还没忘记,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公主给的。 于是林谢深吸一口气,温声唤着:“公主,我有些事想同公主说。” 他目光瞥着周侧的人,示意沈枝意先屏退左右。 沈枝意头都没抬,只余光递了个眼神,原本满园子栽种花朵的人便立时散了个干净。 院中只剩下沈枝意和林谢二人,她扬起手中瓷白的舀子,斯条慢理的浇着花,刚移栽好的花开得正盛,沈枝意抬手抚了一把,问: “驸马有何事要同本公主说?” 林谢攥了攥拳头,手心沁出汗来,他说:“公主为何将赐给我母亲的宅子又收回去了?” “公主可知,我母亲现下流落街头,身上也分文没有,好不容易托了人去翰林院才找到我。若是稍晚些,只怕我母亲饿死街头都无人知晓啊。” 想起方才母亲泪流满面的找到他,一身衣衫都被卖了才凑足钱银给守门的侍卫,若非如此,她甚至连自己的面都见不上。 母亲一脸疲惫的同他哭诉,说家中宅院都被沈枝意派人收走了,她没有银钱,没有住处,只能饿着肚子在街上流浪。 想到这儿,林谢禁不住咬着牙,面露愤意。 沈枝意放下舀子,站直了身子立在林谢面前,她身量纤细又高挑,一双杏眼似水如波,但这时她看着林谢,像是充斥着满眼的失落。 沈枝意问:“那驸马可问过婆母,本公主因何要将宅子收回来?” 林谢垂了下眼睫,没回答。 他确实没问,他看见自己母亲那般模样,哪里还有心思管别的事情,只一心想回来质问沈枝意,根本不在乎是什么原因。 “驸马知道赵诠是谁吧?”沈枝意凝着他的脸色,见他面上忽而闪过一丝慌乱,又说,“驸马可知你的好舅舅都做了些什么吗?” 林谢道:“我不知……” “他去赌坊里赌输了,跑到宅子里去要钱,将本公主送给婆母的御赐之物全都拿走了,就这还不够,还说要拿这间宅子去卖钱还债。” 沈枝意杏眼微瞪,目光直直地看向林谢,“驸马饱读诗书,应该知晓私拿御赐之物去赌是什么罪吧?” “往小了说,是他一人被下大狱,往大了说,就是你们林家蔑视皇权,是要抄家灭门的大罪!单是他拿走的那些东西都够要你们全家的命了,更遑论这间宅子!” “公主……” 被沈枝意冰冷的目光凝视,林谢不禁腿软往后退了一步。 林谢登时有些慌乱,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他早知自己的舅舅不是善茬,但却不知他竟闯了如此大祸! 可舅舅欠的赌债不能不还,他和母亲极其困难的时候,是舅舅帮衬了他,要是没有舅舅,就没有他进京赶考的机会。 如今舅舅拿这件事来要挟他,倘若他不能处理干净,让舅舅拿他的把柄出去闹,以后他要是再想升官,恐怕也就难了。 毕竟谁会重用一个与赌债牵扯上关系,且名声不好的文官啊。 “公主,求你帮帮我吧,我知道我不该瞒你,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说着,林谢“扑通”一声跪倒在沈枝意面前,地上是刚栽种好的花,满是腥气的黄泥,但林谢此刻根本无暇在意,哪怕黄泥沾满了他一向干净的衣衫也无所谓。 他现在只能求沈枝意。 沈枝意面色诧异了一瞬,一张漂亮的小脸满是不可置信,像被吓着了似的,眉头微拧。 她此时的惊诧不是装的,她确实没想到林谢会卑微至此,居然为了这点小事就折了自己读书人的傲骨,而向她下跪! 第13章 “驸马这是做什么,你我是夫妻,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必行此大礼。” 沈枝意抬手,假意要将林谢扶起。 见沈枝意伸手,林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公主,舅舅的情我不能不还,不然我会一辈子难安的。” 欲折金枝 第13节 他的难安不是心里过意不去,而是他的舅舅不会让他安稳的。 一个赌徒的心理谁都预料不到,今日若得不到想要的,来日不管多久,他都会不知疲倦的纠缠,直到掏空他的目标,将他纠缠至死。 林谢不愿余生都在被舅舅纠缠的噩梦中度过,他只能在事情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就摆平一切,不留任何痕迹。 可赵诠要得太多,以林谢如今的官职,就算不吃不喝十年都付不起,他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才会求到沈枝意。 沈枝意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要自己替他还舅舅的债。 前世赵诠没有那么快就找上门来,还是林谢升官之后,走在路上被他看见,才知道他的侄儿如今高攀上了公主,当了大官,这才上门来要钱。 那时沈枝意为了林谢的前途,也确实替他还了,还顺带给他舅舅一大笔银子,打发他离开皇城,保全了驸马的名声。 但这次,她才不会傻到继续帮林谢还钱。 沈枝意面色有些为难地说:“我知道驸马如今有难处,我若是能帮,自然也一定会帮,可我名下的宅院银钱都是母后派来的嬷嬷管的,我若是出了这份钱,母后必定会知晓,恐怕会对驸马的名声不利啊。” 说着,她伸手,不动声色的从林谢手心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轻轻拂了一把上面的黄泥。 “驸马也不想在父皇母后面前顶上个欠债的名头吧,若真如此,往后即便是我想为驸马讨个高官,父皇怕是都不能同意了。” 陛下最看重的就是朝臣的名声,名声不好,即便再有才华,都绝对得不到重用。 林谢心知沈枝意这话可不是在吓唬他,见实在讨不出银钱来,林谢转而又想:“那我母亲你总能帮上吧,舅舅那边我去想办法,我只要你给我母亲留个宅院,让她有个安身的地方就好,行吗公主?” 他还在想着沈枝意手中的那间宅子。 “驸马,不是本公主不帮,而是实在无能为力。” 她好不容易拿回来的宅子,又怎么可能再巴巴地给人送回去。 简直就是在做梦! 林谢一听,立马就急了:“可我母亲现下没了可去之处。怎么说,她也算是公主您的婆母,公主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婆母? 沈枝意冷笑一声。 还敢跟她提婆母,上辈子她知道驸马背叛她后,回去同赵氏说起这事,赵氏还打着教训的幌子偷偷把卫云瑶接回宅子里,一起吸她的血。 他们母子二人都是一路货色,用人朝前,不用人就一脚踢出去,她沈枝意就算是把宅子荒了,也不可能让他们这种白眼狼住进去的! 怕是再住些时日,他们就会以为这宅子是他们自己的,跟旁人没有关系了。 “这事我确实没有办法,我的宅院也是父皇和母后所赐,轻易不能给旁人的。” 沈枝意假意思考了一下,余光撇着林谢的神色,见他实在着急,已然是走投无路了,才缓缓说道: “不过想想,我在城外的庄子里还有一个小宅子,与皇家无关,就是荒了些,又小了些,驸马若是不嫌弃,就将婆母接到那处去住吧。” 林谢惊喜道:“公主可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驸马有难,我身为妻子,又怎能不出手帮一把呢。”沈枝意温声说道。 那宅子确实与皇家无关,是沈枝意先一步刚刚买下的。 一个破烂的屋子,年久失修,还会漏雨,且不说蚊虫多,就是旁边的邻居也不是好相与的,她亲爱的婆母若是住在那里,只怕是要操碎了心呢。 林谢又转着眼珠子,故作为难道:“可我母亲现在手中分文没有,怕是连日常生活都难以维持……” 沈枝意安抚道:“驸马不用操心,至于银钱花销,我会照常让人送去的,驸马不用担心。” 送是会送的,至于送多少那就是她的事了。 驸马如今刚刚入仕,正是要上下打点的时候,前世有沈枝意帮他,他自然如鱼得水,在外也风光无限。 现在沈枝意不想帮了,他身上那点俸禄还不够打点别人的,哪有闲钱给他老母亲,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囊中羞涩的同她开口。 如今当然是沈枝意想给多少,他们就乐呵呵的收下多少,要是不小心惹她生气,断了财路,老母亲恐怕就得喝西北风了。 — 沈枝意送的破屋子虽不好,连先前大宅院的一个墙头都比不上,但好歹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赵氏面上不高兴,可在寸土寸金的皇城里,能有个安稳的住处已然是很不错了,她也不敢再多挑剔。 因为经过这一次,她心里才知道,他们如今有的一切都是沈枝意给的,倘若有一天沈枝意不高兴了,他们不仅会被卷铺盖赶出去,连林谢如今的官职都可能不再属于他。 但自从赵氏搬进庄子里,林谢往那儿跑的次数就更多了。 不是昨日下雨屋子漏水,就是今日旁边的无赖悍妇到家门口来找麻烦,赵氏一孤寡老妇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便时时差人到翰林院去找林谢,要他回去给自己撑腰。 她好歹有个当官的儿子,旁人自然是会怕的。 但殊不知,她旁边所谓的无赖悍妇邻居,都是沈枝意特意花钱请来的,根本不怕他们。一听说林谢是当官的,就躺在地上耍无赖,哭着喊着说当官的欺负百姓,他们要状告州府。 总归林谢一个文官,是不能拿他们怎么样的。 林谢在翰林院里被一群同僚挤兑,出了翰林院又要被无赖纠缠,连续几日丢下公务赶出去,已经惹得其他同僚很不满了,不仅给他增添了不少公务,还明里暗里的嘲讽他,搞得他心力交瘁。 这一日,林谢还在公主府上,赵氏差遣的人就来了,说是有一群无赖上门讨债,吓得她连门都不敢出。 沈枝意听说了这事,也主动要求随着一道去看看。 赵氏被隔壁的无赖纠缠不是一日了,这些事沈枝意都清楚,毕竟那是她特意安排的,但今日上门讨债这事,她倒是不知情,所以难免好奇。 公主府的马车行在乡间的庄子上,这一处是皇城中有钱有势之人的私产,庄子上都是各家派来干活的,沈枝意在这里也有一处地方,还是她生母在时给她留下的。 出了皇城不远就是赵氏的住处,一片偌大的庄子上最破烂的一间就是。 马车停在屋子不远处的大道上,鲜红的绸缎惹人注目,她到底是公主,不宜随便抛头露面,所以沈枝意没下马车,只是远远地看着,让林谢一个人去处理。 一群要债的将门前团团围住,林谢赶到的时候,赵氏还被困在屋子里,从里面上了锁,又搬来桌椅将门口抵住,生怕那群人硬闯进来,再要了她的老命。 林谢原本正要去翰林院公办,陡然被母亲遣人叫回来,连官服都没换,他就穿着那么一身深蓝色的官服,站在人群中间,扬声制止: “住手!” 他温和的嗓音在一群人吵闹的包围下并不显威仪,但幸而有人看见他的一身官服,这才让开了道路。 林谢走到门前,扬声斥责他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难道不知私闯民宅是大罪吗,本官可以立即派人将你们抓起来!” 那群人不识得林谢身份,疑惑地问:“你又是何人,同这家什么关系?” 似是听见了林谢的声音,赵氏连忙将门打开,哭哭嚷嚷的扑上前去,叫嚣:“这是我儿子,你们这群无赖,我儿子可是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为首的大汉打量着林谢,“看着斯斯文文的,倒像是个当官的。只不过当官的又怎么样,当官的就能欠钱不还吗?” 他们是专门来要债的,见惯了各种各样的人,即便是当官的也不是没打过交道,自然是不怕林谢。 况且若说起官来,他们身后的靠山可比眼前这人位高权重不知多少倍,哪里需要怕他? “欠什么钱?我们何时欠你们的钱了?” 林谢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母亲,但见母亲目光闪躲,他心里便立时明白了。 果不其然,林谢就听为首的大汉说:“你可认识赵诠?就是他欠我们赌坊的钱,他如今还不起,就让我们到这里来要。” “所以,你们谁替赵诠还钱呐?” 说着,那大汉挺了挺腰板,膀大腰圆的身材比林谢魁梧两倍之多,他往前走一步,骇人的气势立马压得林谢连大气都不敢喘。 林谢是书生,身量又瘦弱,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这群人的对手,单是站起身来的气势就矮了一大截。 他窘迫的抬眼,声量狭小:“我们暂时没钱……” “没钱?”大汉大笑一声,“没钱你充什么冤大头,还是当官的呢,简直就是叫人笑话!” 大汉一招手,身后来要债的人都齐齐围上前来。 他说:“既然你没钱,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第14章 “你们要做什么!” “我儿媳可是公主!” 眼见一群人直接闯进门,那架势几乎都要把他们的房子给拆了,赵氏慌忙大喊:“我儿媳是公主,你们胆敢放肆,她定会让人把你们全都抓起来,要你们的命!” “公主又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们不过是想讨回自己的钱财,即便是公主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派人将我们捉走。” 大汉却不怕他们,大手一抓,再抬起,直接将屋子外面小院的围栏给掀了起来。 本就是年久失修的地方,哪里经得起他们如此粗鲁,围栏“嘎吱”一声被直接掰碎了,吓得赵氏连忙躲到林谢身后。 “你们……” 赵氏被吓得呜呜大哭,周围不少农户闻声都围过来看,三三两两围作一团,对他们指指点点。 林谢架不住面子,心里直恼怒舅舅所为,又怨怼沈枝意早早不肯出手帮他,若是沈枝意早帮他把银钱还了,哪里还有如今的事! “住手!” 林谢扬声喝道,“要我们还钱可以,叫我舅舅亲自来说,不然我们怎知你们是真的还是假的。” 大汉见他们不见棺材不掉泪,对身后人指挥:“去,把赵诠给我带来。” 他们能找到这处,就是赵诠亲自带着人找来的,但赵诠不敢出头,只能在旁边偷偷看着。 他记着自己上次已经在赵氏那里搜罗了不少好东西,如今还要上门来要,怕赵氏会责骂他。 但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上次拿的那些东西一下就全输给赌坊了,不仅如此还又赔进去不少,他实在是还不起,只能让人到这里来找赵氏和林谢要钱。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将赵诠带来了。 赵诠一来,就赔着笑脸朝林谢和赵氏说:“姐,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他们说了,我要是今日不还钱,他们就要拿我的命去抵债。我可是你亲弟弟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吧?” 赵氏被他气得直哭:“我没有你这样的弟弟,早跟你说了,叫你别去赌,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家也没了,媳妇也跑了,你现在还要拿我和谢儿的命去换吗?” “不可能!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 赵氏丈夫早死,又被赶出家族,辛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如今还这么有出息,她怎么能让赵诠毁了林谢的后半辈子呢! 一听赵氏不同意,赵诠立马变了脸色:“我侄儿林谢高中探花,如今又攀上了公主,享尽荣华,现在你们一家子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我这个做舅舅的死活了是吧?” 眼见拿不到钱,赵诠也不在乎什么情分了,直接同二人撕破了脸面。 “你们放着那么好的宅子不住,跑到这山间庄子破烂屋里来住,不就是打着要躲着我的心思么,我告诉你们,不可能。” “林谢没高中时,你们孤儿寡母没有营生,那时可是我借来银子给林谢读书,给他进京城赶考的。你们如今当了大官,攀上了公主,有钱了就想撇开我?做梦!” 欲折金枝 第14节 周围看戏的人群指指点点,林谢低着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今日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往后他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还多着呢。 本来在翰林院里大家都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来路不正,是靠攀上公主才有今日的官职,如今可更叫人拿了把柄,有话头嘲讽他了。 赵诠跟赵氏吵得不可开交,来要债的大汉可不听他们的家长里短,直接将赵诠压下,问:“别废话那么多,今天能不能拿钱,不能你们就等着给赵诠收尸吧。” “能,能,肯定能。” 不等赵氏和林谢开口,赵诠率先说道,“他们家有大宅子,还有公主这根高枝,肯定能拿得出钱来。” 那可是公主,不是一般人,单是她手指头缝里流出来的碎银子,都够普通人吃喝一辈子了,他这点小钱在公主的眼里,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见林谢没表态,赵诠出声威胁道:“林谢,你今儿要是不管我,你就是大逆不道,罔顾人伦!我若没了命,也定会叫你们一家都没命的,你看着办吧。” …… 沈枝意原本在马车里坐着看戏,他们停车的地方离赵氏的住处不算远,只隔了一道街,但那处吵闹的声音还是不出意外传到了沈枝意的耳朵里。 未免看戏看得不周全,沈枝意还特意派人跟着林谢,然后再回来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同她讲。 这边沈枝意前脚刚听随行的侍卫把事情讲清楚,后脚林谢就跟着到了。 沈枝意眼看着人来,立马坐直身子,笑着撩起帘子,问:“驸马,事情可都处理好了?” 林谢站在马车下,被这些乌糟事搞得疲惫不堪,他拧了拧眉头,抬眼看向沈枝意,道:“让公主挂心了,实在是有些棘手,林谢斗胆,还想请公主出手相助。” 沈枝意自然知道他说的出手相助是什么意思,从侍卫来禀报完后,沈枝意就知道,林谢一定会来找她帮忙的。 不说别的,现成的一个财主在面前,叫他如何能不动心思呢。 但沈枝意好不容易筹谋,将自己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又怎么可能再继续往这个无底洞里填窟窿呢。 于是她叹息道:“驸马,不是我不帮啊,本公主实在是为了驸马的以后着想。你那舅舅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即便今日你拿了银钱替他摆平,那明日呢,你区区六品文官,能有多少银钱够他去填补窟窿?” “我只想先将今日的事暂时摆平,不然我母亲今夜都会被他搅得难以安睡。”林谢说。 他一副求人的姿态,本就矮了沈枝意一截,如今更是要匍匐在她面前了。 可他没有别的办法,沈枝意是他唯一能想到的救命稻草。 但沈枝意却摆摆手,端坐于马车内:“驸马还是想想其他法子吧,本公主实在帮不上忙,不然要是被父皇知道……” 她顿了顿,故意没接着说完下半句,但林谢心里已经明白了。 看着林谢怅然失落的神色,沈枝意一手搭在窗边,白皙的指尖勾着帘子,丝绸布料滑落手腕,露出腕上精致的镯子。 她说:“你知道的,父皇一向对我的事比较关心,他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决不允许一丝一毫不利于皇家名声的事存在,明白吗?” 陛下生性多疑,朝臣皆知,他眼里素来揉不得沙子,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别说林谢,就是当朝皇子,若是做出让他蒙羞的事情来,陛下都会毫不犹豫的处置了。 林谢不敢再央求,权衡利弊,他也知道不该拿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去赌。 见他收了攀附在马车窗户上的手,沈枝意笑了笑:“既然驸马还需要些时间,那本公主就先回府了,驸马别太操劳,记得早点回来。” 说罢,沈枝意一抬手,驾马的侍卫便立马扬起长鞭。 马车迅速驶离庄子,扬起一阵尘烟,片刻,只有林谢一人站在原地。 回去的路上,云锦问沈枝意:“公主既不愿帮驸马,那为何不躲着点,今儿还要主动跟着驸马一道来呢?” 公主若不去,即便是林谢想求她帮忙,也得等到回府的时候,那时一切就都晚了,也就不需要公主再想法子拒绝他了。 沈枝意道:“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想,他就是驸马,我若不想,他在我眼里就什么都不是。” 她根本不在乎拒绝林谢的央求,不管林谢求多少次,她都会拒绝。 沈枝意之所以要去,就是想亲眼看着,这一世林谢是怎么一步一步自己踏进深渊的!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忽然猛烈的晃了一下,沈枝意一个没坐稳,险些撞上一旁的木板,幸好云锦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云锦忙上前检查她有没有受伤,随即撩开帘子问:“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惊了马?” 驾马的侍卫立即拽紧缰绳,将马儿安抚好后,朝沈枝意拱手道:“公主饶命,是有人长街纵马,撞到了马车,才会惊了马的。” “何人长街纵马,不知皇城戒律是不允许的吗?” 侍卫小心翼翼地说:“看样子……像是忠义侯府的秦小侯爷。” 沈枝意揉着胳膊的动作一滞:“谁?” “秦慕阳?” 整个皇城中,能被尊称一声“小侯爷”的,只有秦慕阳一人。 他是忠义侯独子,即便如今还没获封世子,身无爵位,但忠义侯就这么一个儿子,侯府必定是要留给他的。朝臣各家要巴结忠义侯,自然也会恭敬地叫秦慕阳一声小侯爷。 许久不见他,沈枝意倒差点要忘了,这个秦慕阳还是沈明睿的狗腿子,仗着沈明睿是他表兄,在皇城世家中横着走,连沈枝意都不放眼里。 沈枝意跟秦慕阳算是从小打到大的,两人自小就打架,秦慕阳仗着秦贵妃和沈明睿撑腰,素来天不怕地不怕,又因沈琳琅的缘故,更加讨厌沈枝意。于是回回见着,两人都得闹上一次。 但每回闹起来,沈明睿都会向着沈枝意,替她教训秦慕阳。 前世沈枝意以为这是沈明睿对她好,直到现在沈枝意才想明白—— 秦慕阳那么听沈明睿的话,倘若不是他默许,秦慕阳又怎么敢屡次找她的麻烦? 第15章 “吁——” 马蹄踏踏的声音停在车前。 沈枝意撩开马车前的帘子,探出身去,就见秦慕阳拉着马缰绳在自己的马车面前停下。 他扬起一张稚嫩清俊的脸,朝沈枝意挑衅一笑。 “原来是五公主啊,我竟不知是五公主驾临,不甚惊了公主的马车,还请公主殿下宽宥。” 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在长街上异常响亮,秦慕阳就这么拦在马车前,笑意明显,面上却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 沈枝意冷笑一声:“小侯爷素来眼神不好,本公主自是知晓,当然不会同小侯爷计较。” 他俩自小相识,秦慕阳又怎会不知她的马车是何模样,况且如此明艳朱红的马车,整个皇城又有几人能用,他身为皇城之人,又岂会不懂? 不过是故意而为之罢了。 长街上行人众多,见两人对峙起来,纷纷驻足观看。 一个少年人长街纵马,一个小美人坐朱红马车,显然两人都不是寻常人,这样好的戏码,平素可是轻易看不见的。 秦慕阳听着,不怒反笑:“几日不见,五公主还是如此牙尖嘴利。” 沈枝意也笑:“本公主还以为,这辈子大概再见不到小侯爷了呢。” “沈枝意!” “如何?” 秦慕阳扬起马鞭怒视于她,沈枝意反倒扬起小脸,满眼挑衅。 沈枝意大婚之前,秦慕阳随同其父忠义侯一道去了驻地,听说是忠义侯嫌他在皇城太过闲暇,所以特意带走锻炼了一下。 边境之地日日征战,秦慕阳又素来是个草包,文不成武不就,沈枝意免不了要替他担心,怕他就此消陨在那边境之地,以后就没人再同她打架了。 没想到这才几日,秦慕阳就从驻地回来了,沈枝意忽而觉得自己高估他了。 不过也是,他是皇城里娇养出来的,美酒佳肴,绫罗绸缎伺候着,哪里能吃得了打仗的苦。怕不是在驻地里混了几天日子,实在熬不住就偷跑回来了。 沈枝意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他计较:“小侯爷若无旁的事,就赶紧给本公主让路,否则再多嚷嚷几句,整个皇城都该知道秦小侯爷是个逃兵了。” 说着,沈枝意又重新坐回位置上,马车帘子轻轻晃了一下,她抬手示意侍卫继续往前走。 但秦慕阳根本不怕她,拽着马缰绳依旧挡在前面,两人竟对峙起来了。 “小爷若是不走,你又能奈我何?” 沈枝意撸了撸袖子:“那你就试试看。” 见沈枝意执意要闯,秦慕阳忽而从身侧抽出佩剑来,剑未出鞘,他只是扬起剑鞘冲着沈枝意的马脖子狠狠地戳了一下。 陡然间,马儿嘶吼的声音响彻长街,只见它脚步慌乱的往后撤,毫无章法一般的转头掉头,连带着后面栓起的马车都开始抖动起来。 驾车的侍卫紧紧拉住缰绳,可越拉缰绳,马儿跳动的越发厉害,将后面马车中的沈枝意狠狠地从一边摔到另一边。 沈枝意一手撑着窗口边缘,神色慌乱,一张小脸被吓得几乎要失了血色。 差一点,她差一点就要被马车甩出去了。 马车还在晃动,外面少年清亮的笑声随之传进来,沈枝意张口就要骂,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紧接着“嘭”得一声,沈枝意的额头撞上木板,立时便泛起血痕。 秦慕阳坐在马上,透过摇晃的窗沿看,直到看见沈枝意的额头流出血迹,他才知道自己闯祸了! “糟了。” 他心想,表哥说,不能伤了沈枝意的,否则陛下会扒了他的皮! 秦慕阳刚从军队中学来的这一招,本是想吓唬吓唬沈枝意的,未曾想马匹受惊后竟如此难以控制,连驾马的侍卫都拉不住。 那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沈枝意找的侍卫没用! 秦慕阳收了佩剑,拉起缰绳就想跑,就在这时,一颗石子飞来,正巧打在他的马脖子上,秦慕阳的马嘶吼着抬起前腿,一下将他翻下了马背。 摔得他嗷嗷直叫。 紧接着一道黑色身影从身后飞身而来,直接翻身上了沈枝意的马,他一双大手紧紧抓着马缰绳,手背青筋凸显,用力一勒,三两下便将受惊的马控制住。 长街上原本准备看戏的人群被吓得四下逃窜,直到马车被控制住,大家提着的心才放下。 陆逍将缰绳还给驾车的侍卫,他站在马车的一侧,急切地问:“公主……公主您没事吧?” 沈枝意在马车里早就被晃得头晕目眩,要不是云锦死死将她护在怀里,她恐怕早就被马车甩出去了。 等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听出外面的声音是陆逍的。 “陆逍?是你吗?” 听见沈枝意的声音,陆逍不免松了一口气:“是,公主没事就好。” 马车里是女眷,又是公主,即便他是为了救人,也不能擅自闯进去,所以陆逍只能在外面等着,等着沈枝意回应他。 欲折金枝 第15节 倘若他等不到回应……陆逍想,那他可就顾不得什么规矩条例了。 沈枝意坐起身,刚才慌乱之下,她头上的发钗早就被甩掉了,长发也披散下来,额头还隐隐流着血。 她摸了摸额头,又看了眼云锦身上的伤。 没事,确实没事,她要真当没事,可不是要让秦慕阳骑在她头上撒野了! 沈枝意一把将头上的发簪全部拿下来,塞在云锦手里,任由长发披散,她直接掀起帘子从马车上下来。 看见秦慕阳躺在地上嗷嗷直叫唤,而陆逍这时正一脚踩着他的胸口,让他动弹不得,沈枝意便撸起袖子直奔秦慕阳去。 “老娘给你脸了,本公主不跟你计较,你就当我好欺负是吧!” “秦慕阳,别说你爹是忠义侯,今天就是你祖宗来了,本公主也非要教训你不可!” “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 她抡起手臂狠狠地扇了两巴掌在秦慕阳脸上,又逮着他直踹了好几脚,将他脸上身上各处都打得青一块紫一块。 秦慕阳躺在地上捂着脸嗷嗷叫,陆逍也只是站在旁边看着,踩着他的脚始终没松,就这么压着他,任由沈枝意打。 不过,看着沈枝意狂揍人的模样,陆逍还是愣了一下,随即又禁不住垂眼笑。 他早知道,他的公主不是好欺负的。 陆逍原本想自己教训秦慕阳一顿,给沈枝意出出气,但他又怕沈枝意会因此更加惧怕他,说他行为粗鲁,手段残忍,所以他才没敢动手,想等着沈枝意来决定。 不想,她自己就能为自己出气了。 漂亮的小美人披散着长发,一脸恶狠狠地殴打着身下少年,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这一幕倒也是看得路人一愣一愣的。 他们哪见过这种场面? 秦慕阳一张脸被揍得不成样,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沈枝意,你敢打我,当心我告诉我爹和我姑母!” 等到沈枝意打够了,她才喘着粗气站起身来,还不忘再踹一脚。 “行了,狗东西,你最好现在就回去告诉你爹,本公主倒要看看你爹是能帮你,还是先治你个逃兵的罪!” 至于他姑姑,秦贵妃,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沈明睿现在还想巴结她呢,又怎么会让他母妃找自己的麻烦? 况且,就他有爹,别人都没爹吗? 放走了秦慕阳,沈枝意拍拍身上落下的灰尘,她今天刚穿的新衣服,就这么被秦慕阳弄脏了,这个账她非得从秦慕阳身上讨回来不可! 沈枝意整理好衣衫,陆逍还立在身侧,她扬起小脸,朝对方微微颔首:“今日多谢大将军出手相助。” “公主客气。” 陆逍抬眼看她,此时的沈枝意已然又变回了往日娇滴滴的公主,长发披散在身后,长风吹起墨发,衬得一张小脸越发娇俏。 她今日着一身霞衣,头上装饰的发簪早已散了个干净,但尤可见其大家闺秀的典仪,与方才撸袖子打人的全然不是一个人。 沈枝意道:“这已经是大将军第二次救我了,我虽是公主,却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大将军救命之恩,来日枝意定当报答。” 第一次在法云寺外,陆逍出手救了被山匪劫道的她,结果把她吓得慌忙逃窜。 也就是那时遇上了林谢,沈枝意一时糊涂,竟把林谢当成救命恩人,这才有了之后她非要嫁给林谢的事。 陆逍似乎是也想起了那时,垂着眼,低声道:“救命之恩不敢当,只要公主不觉得臣行为粗鲁,手段残忍,杀人不眨眼就好。” 沈枝意:“……” 这人怎么还记仇呢,上次她不是已经道过歉了嘛。 沈枝意无奈扯着嘴角:“以前是我不懂事,不明白将军的好意,可本公主到底是女儿家,胆子小,见不得血腥,所以才会有那些举动,还请将军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沈枝意从身侧掏出一柄镶了宝石的匕首,拿出来给陆逍看。 那是他送的大婚贺礼。 “大将军的心意,本公主日日随身带着,也记得大将军的叮嘱,定会保护好自己。” “公主……” 陆逍愣住,他没想到沈枝意会将他送的东西随身携带。 看着面前笑语嫣然的公主手里拿着他送的匕首,一脸得意的样子,陆逍心底的打算更多了一分确定。 区区驸马而已…… 第16章 不过片刻,五公主当街殴打秦小侯爷的事便立时传了出去。 整个皇城上下都传遍了,说是小侯爷长街纵马,不仅拦下了五公主的马车,还不甚伤了五公主,多亏陆大将军及时赶到,不然后果难以想象。 沈枝意没回公主府,直接驾着马车进了皇宫,就这么一身灰头土脸,长发披散,额头的血迹还时不时的往下流。 她没去宏德帝处,反倒进了凤朝宫告状。 “母后!母后您可要为小五做主啊!” 往日漂漂亮亮的小公主头一回头带血迹,狼狈不堪地闯进宫门,连侍奉的丫鬟们都吓了一大跳,忙赶着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看。 皇后虽不是沈枝意亲母,但到底是自小就养在身边的,也关切得不行,不仅轻声安慰她,还亲自替她上药。 “这秦慕阳当真如此大胆,居然敢在皇城大道上伤了公主,简直是目无王法!” 他们平日里就听说秦慕阳骄纵,在外是个名副其实的纨绔,但到底也没闹到陛下面前,以往跟沈枝意也都是小打小闹,看在忠义侯的面子上,教训一番也就罢了。 谁曾想,如今竟敢出手伤了公主! 别说沈枝意受陛下宠爱,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室之人也轮不到旁人欺负。 沈枝意悲戚地哭诉:“谁说不是呢,秦慕阳就是仗着有秦贵妃撑腰,这才敢欺到我头上。若非如此,往日我有母后在身边,谁人敢动我一根寒毛?” “秦慕阳他何止目无王法,他简直就是不把父皇母后放在眼里!” 她一双杏眼梨花带雨,长发散在肩上,衬得身形纤长瘦弱,看得皇后心口都一揪。 于是皇后问:“可曾告诉陛下了?” 陛下要是知道他最疼爱的公主被人如此欺负,定会龙颜大怒,迁怒于忠义侯府的。 沈枝意却摇摇头:“未曾,父皇在太极殿处理朝政,儿臣不敢打扰。况且……” 她顿了顿,语气略有迟疑。 皇后凝着她的面色,只顺着她的话问:“如何?” 沈枝意为难道:“况且忠义侯如今身在驻地,军功赫赫,倘若父皇因此处置了他的独子,不知会否让忠义侯心生芥蒂。” “再者,秦贵妃受宠,又有三皇兄在前朝为她起势,就算儿臣去告了状,父皇看在三皇兄的份上,也不会真的责罚,只怕秦贵妃三两句话就……” 她故意没说完,将话头留给了皇后。 皇后眼眸低垂,立马便明白了沈枝意的意思。 她堂堂皇后,后宫之主,被一个妃子欺辱到如此地步。往常夺宠便罢了,皇后自知她比不过秦贵妃恩宠,身边又无子嗣傍身,从不与她计较,不成想竟被人以为是好欺负的。 秦贵妃今日敢如此嚣张,就是仗着三皇子受陛下重用,是最有机会被封为太子的皇子。而她并无倚仗,空有一个皇后的名头,又不讨陛下喜爱,倘若他日皇位侧移,秦贵妃必不会让她安稳度日的。 如今,且不说三皇子能不能有机会继承皇位,就区区一个贵妃的侄子都敢对她养大的公主下手,若此事还不立威,以后她皇后的位置恐怕就要换人来坐了! 皇后眼眸一转,便立马想到了法子。 她这次一定要将秦贵妃拉下来,哪怕不能撼动秦家恩宠,也要搓一搓他们的锐气! “你的顾虑母后都明白,可这事不能平白叫你受委屈。”皇后抬手唤了丫鬟来,“来人,去将这事禀报陛下。” “顺便,将六皇子也请来。” 沈枝意低头擦泪,余光瞥着丫鬟匆匆离去,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整个后宫中,论家世地位,唯有皇后能与秦贵妃相较一番,但皇后不受陛下宠爱,身边又无子嗣傍身,所以处处受制于秦贵妃。 前世皇后想避开秦贵妃的锋芒,安稳度日,但她偏不遂她们的愿,她就是要拉皇后一起,加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她只需要等她们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就好。 — 凤朝宫的消息传过去时,宏德帝正在太极殿处理朝政,听闻陆大将军在殿内与陛下商议要事,传信的丫鬟便将事情告诉了高公公。 倒是沈明熙来得极快,他原在书院苦读,听到传信的人说沈枝意受了伤,连课业都不管了,撩起衣袍就往凤朝宫跑。 沈明熙一进门就往沈枝意跟前扑:“姐姐,姐姐的伤可还疼吗?” 沈枝意摸了摸早已抹了药,包扎好的伤口,摇摇头:“不疼了,今儿太傅不在吗,你怎么来得这样快?” “听说姐姐受伤了,我便跟太傅告了假。”他看向沈枝意,满眼心疼,“那秦慕阳怎么回事,姐姐怎么会跟他打起来?” 他漂漂亮亮的姐姐,是他往日最羡慕的人。 姐姐漂亮,性子又好,深得父皇偏宠,尤其那张脸,像极了母亲。可这才几日不见,他漂亮的姐姐居然变得这样憔悴狼狈。 沈枝意道:“回府的路上碰巧遇上了,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不过没事,还好有陆大将军在,秦慕阳伤得比我重多了。” 对比起秦慕阳身上的伤,沈枝意这只能算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就是碰巧磕出血,所以显得严重了些。 她下手重不重,她心里清楚,但陆逍出手,只怕不是皮肉伤那么简单。 “陆大将军?”沈明熙想了想,才知道她说的是谁,“这个陆大将军可真是个好人,救了姐姐好几次呢。” 沈枝意点点头,确实,陆逍救过她好几次了。两世的情分算下来,她早已经还不起了。 “要我说啊,姐姐当初还不如选这个陆将军呢。” 他想啊,这个陆将军武功高强,又军功赫赫,对姐姐也很好,单凭他屡次不计前嫌救下姐姐,足可见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沈明熙忽然开口,沈枝意愣了一下:“你也知道这件事?” 她一直以为,陆逍当时向父皇求娶她的事只有父皇和她知道呢。 “当然啦。”沈明熙说,“不止我,书院的几个皇兄皇弟多少也听说了些,是父皇和太傅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们碰巧听见的。” 沈枝意十七岁生辰那日,陛下决定为她择婿,不止是因为她年岁到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再过不久边境的北戎就要派人前来和亲了。 和亲的帖子已经递了上来,从北戎整装出发再到大庆皇城,起码也要两个月的时间,纵观整个皇室所有公主中,没有比沈枝意更合适的人选。 但陛下舍不得他的宝贝公主去和亲,所以才决定先为她择婿,在和亲之前嫁出去。 欲折金枝 第16节 这事儿前世沈枝意并不知情,父皇从未跟她提起过,还是后来和亲的队伍到了,向陛下提起求娶适应年岁的公主,说有一位五公主正当年岁,又深得陛下宠爱,去和亲最适合不过了。 那时候,沈枝意已经成亲两月有余了。 他们想求娶沈枝意,但沈枝意已经成亲了,和亲这事又不能不应,陛下正苦恼之时,是皇后提了一句,还有一位七公主年岁也合适。 七公主就是秦贵妃之女沈琳琅。 虽然最后沈琳琅也没有去和亲,被秦贵妃以假换真掉包了,但秦贵妃还是因此记恨上了皇后和沈枝意。 “但是可惜了,姐姐不喜欢陆大将军,姐姐喜欢样貌清秀的书生。”沈明熙摇头叹息地说着。 沈枝意白他一眼:“你怎知……” 她正要开口说话,皇后便从外面进来,听到沈明熙的声音,她揽起袖子上前:“明熙来啦。” “明熙见过母后,母后万安。” 眼前的少年人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再抬眼,一双跟沈枝意极其相似的眉眼正含笑的看着自己。 往日皇子们只有年节和每月初一十五才能有机会来跟她请安,皇后也不是每回都见,平素里只让他们在外面告知一声就离开了。 许久不见沈明熙,皇后竟没在意他已经长得这样高了,身量挺拔,眉眼如锋,他还未及冠,长发高高束在脑后。 皇后忍不住定睛一看,隐隐觉得倒是跟年轻时的陛下如出一辙。 “快别站着了,都坐下聊吧。”皇后招手示意侍女送茶上来,“明熙长大了,许久不来凤朝宫,母后险些要认不出了。” 沈明熙道:“母后见谅,这些时日书院里课业繁多,太傅又看得紧,所以少有时间来看望母后。” 皇后笑了笑:“无碍的,太傅是个老古板,母后都知道,自然不会怪罪你。” 相较于沈枝意和皇后亲昵的话语,沈明熙同她说起话来就显得拘谨许多。 沈明熙虽与沈枝意一样都是养在皇后膝下,但他一直在清风殿里跟其他皇子一同受教,甚少有机会到凤朝宫来。而沈枝意却是住在这处,跟皇后日日相处,关系自然也更好些。 见沈明熙拘谨,沈枝意手里捧着茶盏,喝了一口,抬头说道:“明熙说什么呢,母后是咱俩的母后,咱们都是母后的孩子,你在书院用功读书,被太傅和父皇夸赞,母后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罪。” 沈明熙一瞬没明白她的意思,但抬眼见沈枝意看向他,眼尾微微上扬,朝他递了个眼神。 他眼尾低垂,立时便明白了。 “是,姐姐说得对,母后素来疼爱我和姐姐,当然不会怪罪。” 两人欢欢喜喜的在皇后面前笑闹,皇后见着,陡然有些恍惚,这么多年她怎么就忘了,自己也是有皇子在身侧的啊。 谁说只有秦贵妃的儿子最有机会被封为太子? 第17章 宏德帝从太极殿处理完朝政出来,听说他的宝贝公主受了委屈,连秦贵妃派来的人都没见,直接往凤朝宫奔去。 他一向将沈枝意捧在手心,护着她那张脸像护着宝贝似的,又怎能允许旁人随意伤害。 沈枝意也清楚,父皇疼爱她,大半的原因是她这张脸长得跟她已逝的母亲荣贞夫人一模一样。 荣贞夫人是宏德帝心底的白月光,她一生都没进宫,只在行宫里陪着宏德帝,直到逝去都没得一个宫里的封号,连法云寺的牌位上都只刻着“荣贞夫人”四个字。 男人就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但得到了又失去的,才是最珍惜的。 所以他捧着沈枝意,纵着沈枝意,就是在怀念自己曾经拥有过的那份真情。 秦贵妃派的人在太极殿碰了壁,又赶忙去凤朝宫请,这时宏德帝正心疼沈枝意面上的伤痕,一听说秦贵妃派人来请,他便气势汹汹地到秦贵妃宫里去问罪。 早知道陛下一定会来,所以秦贵妃早早地准备好了,脱去华丽的发簪,着一身素衣,悲戚着一张脸,直直的跪在门前。 宏德帝到门口时,秦贵妃正跪在地上,整个人脸色苍白,几欲晕倒。 旁边随侍的丫鬟还在劝:“娘娘,您别这样自责了,小侯爷不懂事,也不是您的错,您若是再跪出个好歹来,陛下也会心疼的。” “不。”秦贵妃说,“五公主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她因我母家受伤,陛下也不会原谅我了。你们别劝了,就让我在这儿自罚请罪吧。” 秦贵妃长相娇媚,肤若凝脂,尤其一双凤眼上扬,长睫微颤时,似惑人的狐狸,勾人心魂。她不仅长得好,身段也纤细,一开口娇滴滴的嗓音几乎能将人融化了。 宏德帝听见这声音,纵使有再多的气,一时间也化得差不多了。 他负手上前,对着秦贵妃的柔弱的背影说:“贵妃若是想跪,那便跪着吧。” “陛下……” 听见声音,秦贵妃立时回过身去,一双凤眼含着泪,几欲落下,泪水莹莹的在眼眶里打转,让人不免心生怜惜。 见宏德帝来,秦贵妃一个软身便朝他身上扑去,娇滴滴的哭诉着:“陛下,臣妾还以为……以为陛下生臣妾的气,就不来看臣妾了呢。” 宏德帝身形未动,没推开她,也没顺势揽上她的肩,只是垂眼淡淡地瞧着。 “贵妃何错之有,寡人又因何要生贵妃的气?” 秦贵妃娇嗔:“陛下明知故问。” 两人立在殿前,秦贵妃趁势借着宏德帝的手起身,轻轻朝他怀里一靠,便开始软声抽泣。 宏德帝禁不住秦贵妃一撒娇,心便软了,只能叹息一句:“再怎么说,小五也是公主,忠义侯教子无方,竟也敢欺负到公主的头上,岂非是目无王法了?” 别说是公主了,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不能任他这般欺负。秦慕阳如此骄纵,忠义侯府责无旁贷,看来是得严加管教才是了。 “陛下别气恼了。” 秦贵妃白皙的手指轻抚宏德帝的胸口,轻轻替他顺气,安抚似的,不动声色地就将人拉近屋子里,安置在软榻上。 她说:“陛下,臣妾的兄长在外驻守多年,嫂嫂又去世得早,唯有那么一个宝贝儿子,无人教导,才会常常闯祸,惹陛下生气。” “可慕阳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原是不知那是五公主的马车,只因急着回城,才会不小心撞到马车,造成如此大祸。况且他也受了伤,五公主也当街教训过他了,一来一往,就算扯平了,行吗?” 秦贵妃一开始听说秦慕阳被沈枝意当街殴打时,还有些不敢相信,秦慕阳虽说不是什么习武出身,但好歹也是武将之子,顶天立地的男儿,怎么会被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当街给揍了呢? 后来再一听,原是他先挑衅了沈枝意,碰巧被陆逍给撞上了,这才挨揍了。 那陆逍是什么人,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镇边大将军,手握朝堂最大的兵权陆家军。原以为他父亲战败,陆家会就此败落了,不成想陆逍不仅子承父业,甚至比他父亲还要厉害,一下就将边关蛮夷驱逐出去了。 如今陆逍深受陛下看重,连她兄长忠义侯都比不上,更别说区区一个秦慕阳。秦慕阳犯在陆逍手里,只能算他倒霉了。 所以秦贵妃说这话时,特意没提到陆逍,只说秦慕阳也被沈枝意教训了一顿,两人算是寻常打闹,没什么要紧的。 但秦贵妃不知,陆逍早早已经去过太极殿了,也将事情的原委跟陛下说了个清楚。若非是有陆逍在,别说沈枝意要教训秦慕阳,她有没有小命活下来都难说。 宏德帝心疼沈枝意,面上却不显,只是淡淡地问:“倘若这次是琳琅,贵妃还会如此劝寡人吗?” 秦贵妃面色一滞,眼底的打量都落在宏德帝眼里。 于是她眼眸慌忙一转,假意去给宏德帝斟茶:“陛下这说的什么话,在臣妾眼中,五公主与琳琅是一样的。” “臣妾听说五公主面上受了伤,臣妾也心疼得不得了。陛下知道的,明睿往日跟五公主关系不错,臣妾也当她是亲生的女儿在疼惜,又怎会眼看着五公主受伤而不管呢。” 她怕宏德帝不信,还特意搬出了沈明睿。 宏德帝闻言,点点头:“是了,明睿跟小五,一向关系很好。” 见宏德帝软了话音,秦贵妃又趁势说:“陛下,臣妾已经让明睿去教训慕阳了,他现在也知道自己错了,并跟臣妾保证,以后再不会冲撞五公主。” 她将盏中晾好的茶水递上前,语气试探。 “小孩子玩闹,没轻没重的,陛下可不要放在心上,臣妾以后一定严加管教,好好说说他。” 宏德帝应声:“有贵妃时时督促管教,寡人自是放心。好在小五的伤势不算严重,让秦慕阳去公主府当众道个歉,这事就罢了。” “是,臣妾一定让慕阳亲自去给五公主道歉。” 好不容易送走了宏德帝,秦贵妃长舒一口气,她摸了摸额头,整个人都快冒汗了。 幸好她服侍陛下多年,知道陛下的喜怒,更了解他看重些什么,否则今日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摆平。 宏德帝前脚刚走,沈琳琅听到了风声后脚就跟着来了。 她风尘仆仆的往秦贵妃宫里一钻,坐在软榻上喝着那壶原本泡给宏德帝的茶。 “母妃何苦要向父皇为沈枝意的事道歉,我觉得慕阳做的没错,他还挨揍了呢,怎么不见沈枝意来道歉。” 秦贵妃看着气到炸毛的宝贝女儿,伸手顺了顺她的长发:“因为这事儿啊,确实是咱们做错了。” 所以怪不得陛下要来替沈枝意讨个公道。 整个皇城谁人不知,秦慕阳最听的就是沈明睿的话,他就是沈明睿的一条小狗腿,沈明睿叫他往东,他就不会往西。 秦慕阳虽往日里骄纵成性,但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得罪沈枝意对他没好处,可他还是时不时的找沈枝意麻烦。 说到底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沈明睿。 秦贵妃心里清楚,秦慕阳今日会去找沈枝意的麻烦,一定是沈明睿的意思。 但她不能让陛下知道这事跟沈明睿有关系,所以她只能将一切祸端都引到秦慕阳的身上。总归忠义侯如今在驻地,陛下再恼怒,也不会拿忠臣的独子下手,寒了老臣的心不是。 但沈琳琅却不听,她就看不惯沈枝意那副得意的模样,好像全天下的好处全被她给占尽了似的。 “可是父皇真是太过偏宠她了,那么多公主成婚,就独独送了她一座公主府,偌大的院子,比咱们宣仪宫还要大上两倍之多。她大婚第二日,父皇便准许她去法云寺给亡母上香,听闻还是陆逍亲自陪同护送呢。” 那可是大将军陆逍啊! 沈琳琅简直嫉妒得要死,她不明白父皇为何会那么偏宠沈枝意。 秦贵妃道:“你父皇偏爱她又不是第一日了,但你大可放心,你父皇给她的,母妃一样也能给你,咱们有的一定不比沈枝意少。” “那不一样!” 父皇是一国之主,他御赐的东西怎么能是旁人所比得上的呢,就算母妃给她再多,超出沈枝意十倍那么多,那也不是父皇赐的。 不是父皇的宠爱,旁人便不会把她当回事。 “有什么不一样,母妃的东西,也是父皇给的。”见沈琳琅不听,秦贵妃无奈摇了摇头,“那你可知你父皇为何如此偏向她?” 沈琳琅撇着嘴嘟囔:“还不是为了她那个早死的娘。” “这只是其一。” 沈琳琅好奇:“还有别的原因?” “当然。”秦贵妃说,“当年荣贞即将临盆时,天降祥瑞之相,钦天监曾断言那是个有福之子,他安则天下安,但不曾想出来的却是个公主。” 为了这一句天降祥瑞,秦贵妃当年可是想了不少法子,势必要将这个有福之子给除掉的。 陛下一向听信钦天监,倘若真是个皇子,以陛下的心思,定是要打算将这个皇子立为储君的,以保天下安定。 但可惜,只是个公主。 欲折金枝 第17节 “陛下偏爱她,不过是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为了那一句,她是个有福的,心中难免欢喜,便也多疼爱了些。” “所以不管她犯再大的错,只要不危及江山社稷,陛下都不会舍得责罚她。总归是个吉祥物,摆在身边玩罢了。” 秦贵妃早知道陛下会宠爱她,但没想到竟能偏宠至此。 可就算沈枝意再受宠也没用,她是个女儿身,既无母族倚仗,也不可能继承大统,没必要跟她置气。 只要最后继位的是她的儿子沈明睿,一切就都不在话下。 第18章 收到秦贵妃的消息时,秦慕阳正在忠义侯府上受罚。 忠义侯虽不在皇城,但侯府的根基立于皇城,忠义侯的老母亲和子女都在城中荣养。 忠义侯有两女一子,秦慕阳最小,上面还有两个姐姐。 长姐秦雪卿是侯府嫡女,自侯夫人离世后,她便一直代为掌家,在皇城中也是数得上名号的大家闺秀,不仅温婉贤淑,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更是一绝。 忠义侯曾说,倘若他是个男儿身,那这侯府继承爵位的必定是她,根本轮不到秦慕阳。 二姐秦书棠虽不比秦雪卿名声在外,却也是小有名气的才女,连宏德帝都曾夸赞过她才情斐然。 独独最小的儿子秦慕阳,文不成武不就,又是个被骄纵坏了的纨绔,实在让忠义侯头疼。 这不,前不久秦慕阳刚过了十六岁生辰,按理已经算得上是个大人了,忠义侯为了锻炼他,特意让人将他带到驻地练兵。结果还没练上几天,秦慕阳就偷偷跑了回来,还闯下如此大祸。 秦雪卿一听说这事,立马就将秦慕阳关进了侯府祠堂里,任凭秦老夫人如何劝,她都不肯将人放出来。 “祖母,慕阳犯了错就得认罚,咱们不能再纵着他了。” “可你也不能不让他吃饭啊,要罚,那也得等吃饱了饭再说不行吗?” 秦老夫人年事已高,又一向惯着这唯一的孙儿,看见他吃苦比自己受罪还要疼,她就是自己腿脚不便,也要拄着拐杖跑到祠堂门口让秦雪卿放人。 结果被秦雪卿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吃饱了饭他还能长记性吗?” “祖母,您知道慕阳伤的是谁吗,那可是当朝公主,陛下最疼爱的五公主!开罪陛下,那是不忠不义的大罪,慕阳他有几个脑袋够顶罪的?” 倘若陛下震怒,别说是秦慕阳顶不住,就是他们整个忠义侯府都会跟着一起被连累。 他们父亲辛苦在外镇守征战,就是为了保全和振兴秦家,忠义侯府这么多年的荣辱,怎么能让秦慕阳一个人就毁掉了呢! 秦老夫人道:“陛下不是不讲理的人,况且你爹还在边关驻守,陛下就是看在你爹征战在外的情面上,也绝不会因此事迁怒于咱们侯府的。” “可慕阳他长街纵马,拦下五公主的马车,还伤了公主是事实。” 不论哪一条,都够治秦慕阳个目无王法之罪的。 秦老夫人却不听她的,还想替秦慕阳脱罪:“慕阳一向乖巧听话,又怎会无缘无故去惹那五公主,他最听明睿的话,一定是明睿让他这么做的。” “祖母!”秦雪卿听见这话,面色忽变。 秦老夫人捂着耳朵:“别那么大声叫我,我还没聋。” 秦雪卿看了眼周侧,确认隔墙无耳,才低声说道:“祖母是没聋,但您糊涂了,那沈明睿可是三皇子,祖母不能为了给慕阳开罪而牵扯上三皇子啊,这话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给旁人拿了把柄?” 祖母年岁大了,如今连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分不清了,居然敢随意攀咬当朝皇子! “哼。”秦老夫人怒哼一声,“他就是三皇子,那也是我外孙,我有什么说不得他的?就是你父亲在……” 秦雪卿打断了她的话:“就是父亲在,今日慕阳也得挨罚,谁说都没用。” “你反了天了,祖母的话你都不听了?” “祖母忘了,如今府上是由我掌家,我说的话就算数。” 秦老夫人被气得,手中拐杖“咚咚”锤地,但秦雪卿只是摆摆手。 “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放三公子出来!” 秦雪卿话音刚落下,门外,秦书棠就匆匆跑了进来,看了眼被气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老夫人,唤道: “大姐,宫中秦贵妃传了话来。” 秦雪卿怔了一下,没想到这事还牵扯了秦贵妃,看来陛下果真龙颜大怒了,若非如此,贵妃必不会亲自叫人传话来的。 她问:“贵妃怎么说?” 秦书棠清了清嗓子,扬声道:“贵妃娘娘旨意,让慕阳亲自去公主府给五公主道歉,这事就罢了。倘若他不去……” 秦老夫人被丫鬟搀扶上前,忙问:“不去当如何?” “他若不去,便由大理寺定罪,长街纵马,伤害公主,又是逃兵,数罪并罚,立时下入大狱。” “什么……” 秦老夫人一听这话,险些晕了过去。 — 秦贵妃的消息传进忠义侯府不过片刻,秦雪卿便带着秦慕阳赶到了公主府。 沈枝意正在庭前赏花,宫中侍从刚栽种的新品种,不过几日便开得如此娇艳,将整个公主府都妆点得鲜艳了起来。 云锦在身侧为她沏茶,灵犀匆忙从外面跑回来,跟她禀报:“公主,忠义侯府来人了。” “哦?”沈枝意放下杯盏,“他们来做什么?” 灵犀说:“忠义侯府大小姐带着小侯爷到门前,说是要给公主道歉。” 居然是秦雪卿来了。 沈枝意指尖抚着杯壁,指腹搓着白玉,隐隐生热。她眼尾微微上扬,面色略带诧异,没想到秦雪卿会来。 前世秦慕阳也伤了她,但不是这个时候,两人是在宫中相遇,一言不合打了起来。 他们不是头一回打架,自然大家也都没当回事。打完之后沈枝意跑到父皇那里去告状,但架不住秦贵妃的枕边风,这事就以秦慕阳被小惩大诫一番告一段落了。 以往都是如此,只是这次秦慕阳伤她太严重,加之还有皇后被她牵扯进来,所以才惹得父皇如此生气。 看来,这次秦贵妃的枕边风吹得不是那么管用,还得让忠义侯府亲自来道歉,这事才算完。 “走吧,去看看。” 沈枝意撩起衣袍起身,她早已经换了一身衣衫,重新梳妆打扮,除了额头上那道血痕还没散去,丝毫看不出方才在皇城大道上打架时的模样。 沈枝意走到门口,云锦上前替她开门,朱红色的大门一打开,她便看见秦雪卿那张熟悉的面容立在台阶下,身后还跟着垂头丧气的秦慕阳。 “忠义侯府秦雪卿见过五公主。” 优雅温婉的女子在面前微微福身,她低垂着脑袋,双手搭于身前,未着明艳的颜色,但整个人却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没听见身后紧随的动静,秦雪卿反手朝身后之人拍了一巴掌。 “说话!” 秦雪卿身后,秦慕阳勾着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脸不服气的样子,朝沈枝意点头:“见过五公主。” 沈枝意立在台阶上,俯视着二人,两人虽孤身前来,未曾带丫鬟和小厮,但手里却不空,秦慕阳两手都提溜着包装精致的木盒子。看着不重,却能将他的双肩压垮。 明知二人来的目的,沈枝意还是问了一句:“秦姑娘匆匆而来,有何要紧事?” 秦雪卿上前一步,扬声道:“慕阳今日冲撞了公主,言行无状,他不懂事,是我这个长姐没教好,所以今日我特带慕阳来向公主道歉,请公主宽恕。” 父亲离家前,将尚年幼的秦慕阳和整个侯府都交在她手里,就是相信她能看顾好府门,照顾好幼弟。 如今秦慕阳犯错,牵连整个侯府,那就是她秦雪卿没管教好,她理当前来告罪。 见秦雪卿低敛眉眼,往日总是微微扬起的头颅在沈枝意面前低下,秦慕阳心里登时有些不自在,说不出来的感觉,有些堵得慌。 他有些气恼地拽了拽秦雪卿的胳膊:“长姐。” “道歉。” “……”秦慕阳梗着脖子不作声。 秦雪卿偏头,余光瞪了他一眼:“父亲不在家,长姐管不了你了是吧?” 见秦雪卿抬手就要教训他,秦慕阳缩了缩脖子。 他一向不敢跟长姐拗,因为他清楚,长姐虽疼他,但原则和规矩在第一位,他若犯错,长姐也是真的会教训他的。 于是秦慕阳不情不愿地走上前,朝沈枝意拱手:“今日冲撞公主,是慕阳的错,还请五公主见谅。” 沈枝意将两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听到秦慕阳同她道歉,她笑着摆摆手:“无妨,今日之事本公主也有过错,总归是出过气了,这事便罢了。” 闻言,秦雪卿诧异地抬眼,她没想到五公主竟如此好说话? 秦慕阳虽与沈枝意自小相熟,但秦雪卿却与她没有过多接触。来之前,听秦贵妃的意思,这位五公主是受了伤,怎么也不肯轻易原谅秦慕阳的,所以秦贵妃特意让她带了厚礼来,嘱咐她要在公主府门前当众道歉。 本以为要再纠缠片刻,她都做好了要卑躬屈膝的准备了,不曾想沈枝意这么快就原谅了他们。 但秦雪卿不知,沈枝意会轻易原谅秦慕阳,却是因为她。 前世她们虽没有过多交集,但沈枝意对她的印象却很好,知道她自小掌家,是个聪明冷静有头脑的大家闺秀。每每秦慕阳犯错,都是她亲自出面摆平,维护住忠义侯府的门楣,因此深得秦贵妃的喜爱。 倘若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前世秦贵妃是有意让秦雪卿成为三皇子妃的,可她却不愿意。 她说自己无意攀附权贵,做不得后宫主位,但在沈枝意被陷害囚禁的时候,她却愿意向秦贵妃求情。 最后秦贵妃虽然并未放过沈枝意,但这个情分沈枝意是记下了。 反正她也当街教训过秦慕阳了,打得他鼻青脸肿,相比较起来,沈枝意额头上的那一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沈枝意邀请秦雪卿进府聊,让秦慕阳在外等着,她们没聊完就不许他离开,秦雪卿听着,心里也大约明白沈枝意的意思。 她面上虽原谅了秦慕阳,但心里却还想着要教训他一下。 于是秦雪卿说:“公主见谅,慕阳幼年时母亲便离世了,父亲一直在外驻守,他自小无人教导,又被家中祖母惯坏了,才会是如今这般性子。” 祖母偏宠这独一的孙子,且他自小是跟着沈明睿一道长大的,有秦贵妃疼爱,总觉得有人给他撑腰,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殊不知,他是一直被人家当挡箭牌在用,哪一日真的犯了大错,开罪于陛下,秦贵妃和沈明睿又岂会再继续保他? “幼弟莽撞,侯爷又不在府,倒是要辛苦秦姑娘劳累周旋了。”沈枝意道。 秦雪卿笑着摇摇头:“父亲看重,将侯府交于我手,我理当撑起家里,又谈何辛苦?” 她是家中长女,自小得父亲教导,理应撑起家中琐事。况且,她处理府上事务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便不觉得辛苦。 云锦在身侧倒茶,沈枝意伸手,为秦雪卿也递上一杯:“这是今年的新茶,秦姑娘也尝尝。” 欲折金枝 第18节 “多谢公主。” 沈枝意抿了口茶水,余光瞥着对面的秦雪卿,见她揽袖细品,随后一饮而尽,沈枝意垂眼,也将杯中茶水饮尽。 她顿了顿,故作无意地问:“本公主听闻,秦慕阳是跟着侯爷一道去驻地的,他如今归府,是否侯爷也快回来了呢?” 秦雪卿放下杯盏,说道:“父亲还未归,前些日子传信,说是须得些时日才能处理好驻地的事。不过……应该也要不了多久了。” “哦?是吗?”沈枝意应声。 若她没记错,前世就是在忠义侯归来不久后,秦贵妃自觉母家有了倚仗,便生了要父皇立沈明睿为太子的心思。 她忌惮沈枝意的宠爱,又因和亲一事记恨皇后,担心沈枝意和沈明熙不能为自己所用,反倒为皇后做了嫁衣,这才想法子将他们一道除去。 大概……沈枝意算了算时间,应该也快了吧。 忠义侯回府之日,便是她的死期了。 第19章 陆逍从宫中回府,刚到门口,翻身下马,就听他随身的侍卫前来通报。 “将军,三皇子来了。” 陆逍随手将缰绳递给门前牵马的小厮,听见这话,他面上不禁有些疑惑:“他来做什么?” 印象里,陆逍并不记得自己跟三皇子有何来往。 况且,他回皇城这么久,除了陛下封赏庆功宴那一次,三皇子朝他敬了一杯酒外,其他时候他们连面都少见,三皇子又怎么会主动到府上来找他? 但陆逍念头一转,又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紧接着就听侍从说:“三皇子说,是为了忠义侯之子秦慕阳的事来跟将军道歉的。” 陆逍大步踏进府门,看来是被他猜对了,这件事跟他有牵扯,但关系不大,所以三皇子特意来找他,必定有其他目的。 “人呢?”他问。 侍从道:“在前院等着呢。” 他们说了大将军不在府上,可三皇子偏要等,侍从们哪里敢悖了三皇子的话,便只能让他等着。 陆逍将要迈进偏院的步子一顿,转而走向前院的庭前,他穿过长廊,远远地就看见沈明睿坐在厅中。 “微臣陆逍见过三皇子。”他躬身拱手,神色淡然。 见陆逍来,沈明睿起身,笑着应和:“本皇子可算是等到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不在府上,本皇子连杯茶都没得喝,只能苦苦等着。” 陆逍一愣,招手示意侍从进来:“去给三皇子殿下倒杯茶。” “将军,咱们府上……有茶吗?”侍从也愣了一瞬,想想,他们将军好像从来不喝茶的。 陆逍:“……那就去烧壶热水。” 侍从拱手出去,陆逍面带歉意地跟沈明睿说:“三皇子殿下见谅,微臣府上清寡,没有茶水可喝,只能委屈殿下喝点热水了。” 陆逍是行军打仗之人,甚少有时间在府上居住,自他十五岁替父出征开始,连皇城都没回过,这将军府自然也就闲置了,别说喝茶,有水喝就不错了。 且他是武将,府上伺候的都是些粗糙的汉子,往日只知练兵打仗,根本想不到这种倒茶伺候的小事。 沈明睿心里清楚,自然也不会真的跟他计较,只开着玩笑说了一句:“看来,本皇子倒是让大将军为难了。” “岂敢,殿下莫怪就好。” 陆逍长臂一伸,引着沈明睿坐下,将军府里的桌椅板凳也都是多年前置办的,他没在府上的时日里,甚至都无人打扫。好在陆逍回来后让人简单整理了一下,总算是没太过难看。 他开口道:“殿下今日突然到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吩咐?” 说着话,侍从刚好端着杯盏进来,给沈明睿递上了一杯清澈的热水。 沈明睿余光瞥一眼,笑道:“大将军应当知晓,本皇子今日来,是为了秦慕阳的事。” “秦小侯爷何事?”陆逍故作听不明白。 心知他在装傻,但沈明睿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慕阳今日长街纵马,不小心撞上了五皇妹,若非大将军出手,只怕这两人今天非得闹起来不可。” 沈明睿手指碰了碰杯盏的边缘,热水滚烫,透过白瓷传出热度来,烫得他陡然收了手。 “慕阳骄纵,性子又顽劣,五皇妹也是个不肯退让的性子,被父皇惯坏了,他俩碰到一起,不闹上一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也幸好是遇上了大将军,不然旁人恐怕是治不住他们。” 他轻描淡写的将秦慕阳伤了沈枝意的事归结为两人顽劣,与寻常打架无异,不过是个两个没长大的孩童玩闹罢了。 但这话听在陆逍耳朵里,却不是那个滋味。 他的公主受了伤,险些从马车上摔下来,如此严重的事情,仅仅是顽劣两个字就能一笔勾销的吗? 陆逍沉了眸子,面色却如常:“殿下言重了,臣原不知马车中的是五公主,不过是凑巧遇上,唯恐小侯爷长街纵马伤了百姓,这才无奈出手。” 沈明睿闻言,神色一敛。 长街纵马,再伤了百姓,这罪责可是还要再加一等的。 “慕阳性子急,不知轻重,多谢大将军提点,本皇子回去后定会好好教训他。” 陆逍微微颔首:“微臣多言,还请殿下莫怪。” “怎会?” 沈明睿手中的茶水渐凉,但他始终没拿起来,只是缓缓地用指腹摩挲着杯沿。 “大将军在外征战多年,不知皇城中情况,难免觉得似雾中看花。如今父皇年事已高,已无过多精力处理这些琐碎小事,朝中之事本皇子多少都能过问些,大将军若是有何疑虑,大可来找本皇子探讨,本皇子定会大开宫门,静候大将军的。” 陆逍抬眼,正对上沈明睿期待的目光,他心知沈明睿的意思。 三皇子如今正得陛下看重,连朝政都让他插手,可见是要当做储君来培养的。且三皇子有忠义侯府和秦贵妃做后盾,论实力,也没有哪个皇子能与他一较高下。 他是最有机会成为太子的人。 正因如此,三皇子才要拉拢陆逍,有他手中兵权在侧,太子之位便是稳上加稳了。 但陆逍却委婉拒绝了:“殿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但微臣一介粗人,只知领兵打仗,不懂什么朝堂之事,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跟殿下探讨。” 知道他在拒绝自己,沈明睿意料之中的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玩味。 “不急,大将军如今归朝,咱们要相处得时日还长,总有一日大将军会需要本皇子的帮助的。” 陆逍要是那么快就答应了,他反而觉得这人无趣,配不上跟他一起稳坐江山。 这天下都快要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了,还怕制不住区区一个陆逍吗? 陆逍但笑不语,沈明睿心领神会。 于是他拿起桌上的杯盏,轻轻掂量了一下,说道:“大将军这儿到底没个能伺候人的,茶水都凉了,也没人来添上。” “让殿下见笑了,微臣府上都是些粗人,学不来那些伺候人的架势。” 便是凉了的水,陆逍也端起来一饮而尽,丝毫不在意。 沈明睿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大将军若是不嫌弃,本皇子改日给将军府上添几个丫鬟来伺候着,粗手粗脚的侍卫哪能比得过姑娘家贴心,照顾周到呢。” …… 秦慕阳在公主府门前当众道歉的事传到了宏德帝的耳朵里,沈枝意虽出了口气,但自己也没讨到好,被宏德帝宣进宫又教训了一顿。 说她往日里不知都学了些什么,功课没做好就罢了,总归是个女儿家,不指望她文采有多斐然。武功好歹也随师傅练了几日,居然连秦慕阳都打不过。 要知道,秦慕阳在宏德帝的眼里已经算是个无用的废人了,沈枝意跟他打架还能吃了亏,简直就是丢人。 于是,被好一通教训的沈枝意回府后痛定思痛,决定开始努力上进。 文不成武不就,这话可不能用在她身上。 她嫌晦气。 林谢母亲的事还没处理完,翰林院那边又急忙召他回去,两边的事都让他焦头烂额,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办完公务回府,没想到一进门,就看见沈枝意坐在府内庭院里,右手边坐了五个细皮白嫩的书生,左手边立着五个脱了上衣的侍卫,而她正坐在中间面带笑意的喝茶。 林谢大惊,揽着衣袍踏上台阶,指着他们问:“公……公主,他,他们是?” 听见林谢的声音,沈枝意抬手让他们先停下。 “驸马回来啦。” 沈枝意看着他的脸色,心情大好,笑道:“本公主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本公主的驸马,林谢。这几位是翰林院送来的书生,听说个个文采斐然,学富五车,才学不在驸马之下。这几位是羽林卫送来的侍卫,教本公主防身之术的。” 她说着话,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林谢,林谢也看着那几人,诧异的面色泛起一阵青白,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这简直……简直就是没眼看! “公主找他们来做什么?”林谢听着更是疑惑了。 沈枝意道:“父皇总说我课业学的不好,叫我多跟驸马学习,本公主想着驸马如今公务繁忙,怕是没空来教导我,于是便让翰林院替我寻了这些书生来。” 林谢:“这是……书生?” “不是吗?” 沈枝意眨巴着杏眼,瞥着身侧齐刷刷一排端坐的白嫩少年们,个个穿着素色衣衫,头发用布带挽得一丝不苟,手里还捧着各种各样的书册。粉色的薄唇一张一合,念出来的诗词都比太傅念得好听。 这不是挺好的嘛,看着他们,沈枝意觉得自己的求知欲都爆棚了。 “他们……”林谢气急,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 哪里的书生会跟公主坐一桌喝茶说笑? 但林谢不敢说,他只能转向另一侧,指着那几个脱了上衣,正在一动不动扎马步的侍卫:“那他们呢?” 沈枝意目光转向那几人:“哦,他们啊,他们是父皇安排来的,说是贴身护卫,顺便教我些防身之术。” 免得下次再遇到些不长眼的,受了伤事小,丢了皇家颜面可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教防身之术需要脱衣服吗? 而且一个还不够,还要五个,学得过来嘛! 但听说是陛下安排的,林谢有再多话都只能咽回去,哪里还敢再问。 他长舒一口气,对沈枝意挤出一抹笑来,说:“天色不早了,公主还要学到何时,还是早些让他们回去吧。” “回去?” 沈枝意摆摆手。 欲折金枝 第19节 “他们不回去,从今儿开始,他们就住进公主府了,方便日日教导本公主,驸马可有异议?” 第20章 不过多时,沈枝意在府上养男宠的事就传了出去。 听闻这些男宠自入公主府开始,五公主便日日与他们在一处,读书也好,练武也罢,旁人都不在意,他们笑的是林谢好不容易攀上了公主的高枝,竟还不如几个无名无分的仆从。 风声传到前朝,满朝上下都拿林谢当笑话说。 笑他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攀上了公主的高枝,哪成想公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视他如草芥。 第二日散了朝,宏德帝从随侍的太监嘴里也听说了这件事。 紧接着,他立马派人将正在府上好好“学习”的沈枝意给叫进宫了。 沈枝意听了宏德帝的控诉,马上表示委屈:“父皇明鉴啊,儿臣可是按照父皇的旨意去办的。” “寡人叫你在府上养……养男宠的?” “还一次养十个!” 宏德帝大惊,他甚至都不好意思开口说。 堂堂公主,还是已婚的公主,当着驸马的面在公主府上养男宠,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沈枝意撇着嘴:“父皇不是嫌儿臣功课做的不好,叫儿臣回去好好学嘛,儿臣特意找了翰林院最有文采的书生来教导。怕一个教不好,我就要了五个,个个都是满腹经纶,出口成章的新科进士啊。” 她本想直接找十个的,但又怕十个教不过来,太多了也不行,所以就退而求其次,选了其中最好看的五个。 正所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沈枝意这两日才忽然明白读书的道理。 还得是有兴趣才能学得好。 沈枝意说得一脸得意,她这事办的这么漂亮,父皇该夸她的,怎么还怪她了呢。 宏德帝又问“”“不是十个吗?那另外五个呢?” 沈枝意说:“父皇忘了吗,您那日赏了儿臣五个侍卫啊,说是安置在公主府里保护儿臣的啊。” “……” 想想,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他确实给公主府上安排了五个侍卫过去的。 于是,宏德帝又不明白了:“那怎么就传言成男宠了呢?” 沈枝意两手一摊:“儿臣也不知啊。” “在你府上传出去的话,你怎会不知?” “那兴许……”沈枝意想,“兴许是驸马误会了,才传出这种话来的吧,不过驸马这几日早出晚归的,儿臣根本没跟他碰上面,自然也不太清楚。” 说起驸马的事,宏德帝又免不了叹息一声。 他前些日子就听说,沈枝意特意传了话,嘱咐翰林院不许额外照顾驸马,还要将最棘手的公务全都交给他,让他越忙越好。 翰林院皆是清高的书生,最看不惯攀龙附凤的事,如今沈枝意开口让人薄待驸马,那群人自然更加看不起,不知道在背地里怎么磋磨驸马呢。 如今又出了养男宠的事。 宏德帝心里明镜似的,公主府里都是宫里派出去的,嘴巴比什么都严实,根本不可能妄议主子的事。驸马是读书人,不止清高,骨子里还有些古板,这么伤他脸面的事,他是不可能自己传出去的。 明白沈枝意的意思,宏德帝禁不住伸手戳着她的额头:“当初可是你死活都要嫁给驸马的,如今遂你心意成了亲,你又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额头上磕伤的疤痕还没散去,沈枝意吃痛的皱了下眉头,软声撒娇: “儿臣那时年少不懂事,如今才知,凡事都不该只看表面,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都要攥在手里,强扭的瓜不仅不甜,还可能会伤人呢。” 但可惜啊,凡事都没有早知道,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后悔药。 想到这儿,沈枝意陡然觉得自己幸运,她还有能重来的机会,让她幡然悔悟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见她说得一本正经,宏德帝不禁笑出了声:“你这都是哪里来的歪理?” “经验所得,说了父皇也不懂。” 沈枝意撒了个娇,这件事就过去了。 但林谢那儿,这事却没那么简单就过去。 翰林院里,林谢孤身一人坐在案前,面前是比他坐着还要高上许多的书册,皆是历年来尘封的陈年旧册,不仅蒙了灰尘,还缺东少西,有些连个整句都顺不下来,都需要他逐字逐句的誊抄下来。 这些便是他今日的公务。 自他入仕起,日日都做着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杂活,今日誊抄出所有书册和卷宗,明日又该将旧书拿出去晒太阳。他日复一日的等着,等他们将所有不愿做的琐事都加注在自己身上。 可他明明跟这些人一样,都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他却为何变成任由他们呼来喝去的仆从? 林谢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沈枝意! 自与公主相识开始,他便一直忍辱负重的讨好公主,他亲手折了自己的傲骨,将自己碾进尘埃里,不过是为了攀上五公主这根高枝,让那金枝玉叶的公主为自己倾覆所有。 他要让自己的努力得到应有的回报,他要让多年辛劳的母亲过上好日子,他更要让曾将他们逐出宗族的林家悔恨不已! 可他心里又对公主的娇蛮任性感到不屑,他心里不平衡,凭什么沈枝意什么都不需要付出,就能受人尊重,让所有人都跪在她脚下。而自己寒窗苦读多年,高中探花后也只能成为一个被人使唤的小吏。 想到这儿,林谢的手微微颤抖着,笔尖一顿,登时晕染了一个黑点,纯白的宣纸上,那一点黑墨异常显眼。 林谢放下毛笔,将已经写了大半的宣纸揉碎扔掉。 罢了,这一册再重写一份吧。 一侧的隔间里,同僚们在那处休息,喝茶闲谈,似是看见林谢揉碎了纸张,又愤而重写的动作,不禁惹得众人嘲笑。 他们说:“连誊抄几本书册都这么麻烦,都快晌午了,还一本都没完成,到底是有公主撑腰,就是与旁人不同。” “笑话,五公主要当真愿意为他撑腰,还能让他到咱们这儿来做个闲差?那不得巴巴地往六部送,再不济也得是个有实权的官职吧。” “别说了,五公主现在哪里还有心思管他啊,你们没听说吗,五公主在公主府上养了十个男宠呢。” “怎么不知,那不就是咱们翰林院亲自送去的嘛,想攀公主高枝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他林谢一个。” “就是,他都攀上公主的高枝了,还一副受了罪的样子,忍辱负重的给谁看?要是真清高,有本事他就靠自己啊,他若是凭自己坐上今日的位置,咱还高看他一眼呢。” 林谢耳朵里听着同僚们嘲讽的话,门外忽然有人来报,说他母亲又派人来找他。 林谢烦躁不已,他长叹一口气,准备起身先去处理母亲的事,忽而目光瞥见展开的书卷上写着沈明睿的名字。 他陡然想到了三皇子。 — 过两日是姜丞相夫人寿宴,皇后早早跟她提过这事,恰好沈枝意也收到了请帖。 她素日与姜丞相之女姜云笙的关系不错,每每宫中宴席,两人都能坐在一处闲谈几句。而今恰逢相府牡丹盛开,所以夫人寿宴姜云笙也给她递了帖子来,邀请她前去赏宴。 沈枝意出门的时候,碰巧遇上林谢,她理了理身上新做的胭脂色罗裙,打量了对方一眼。 “驸马也要出门?” 林谢往常都穿官服,即便是常服,也都是些素色,极少会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打扮自己。 且他还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抬头挺胸,整个人的步伐都轻快不少,丝毫不是前些日子颓废的模样。 林谢被她叫住,正要踏出门的步子一滞,他摸了摸鬓发,垂眼道:“是,翰林院里还有些杂事要做,我去去便回。” 沈枝意眼眸一转,林谢以前心虚的时候总会摸着头发不敢看她,没想到重来一世,还是这般耐不住性子。 她心知林谢是在骗她,沈枝意也没拆穿,只是笑着说:“那驸马早去早回。” 林谢拱手踏出门去,云锦瞥着沈枝意的脸色,禁不住开口:“公主,翰林院今日不是休沐吗,驸马还有什么要紧事处理?” 沈枝意看着林谢离去的背影:“连你都知道,他还敢如此欺瞒本公主。” 无非是以为她不会查,又或者是有了别的能压住她的靠山。 “那需要派人去跟着驸马吗?” “不必。”沈枝意抚着发上的珠钗,淡淡应声道,“我知道他要去见谁。” 公主府的马车行驶在皇城大道上,丞相府离她不算远,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相府门前。 沈枝意到的时候,相府的宾客已经基本到齐了,姜丞相亲自在门口迎客,眼见沈枝意的马车到了,他立即迎上前来。 “五公主亲临,是老臣与夫人的荣幸。” 云锦搀扶着沈枝意下马车,她微微颔首,下巴低了低,道:“丞相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本公主与云笙相交,您算长辈,今日只当本公主来参加尊夫人寿宴便好。” 姜云笙在内院招呼,一看见沈枝意,她便立即跑上前来,将人领到院内的庭前坐下。 “我还以为公主不会来了。”姜云笙说着话,一旁的丫鬟立时端了茶点上来,恭恭敬敬地递给沈枝意。 沈枝意接着温热的茶水,轻轻嗅了一口:“怎会,你亲自相邀,我必定要来的。” 姜丞相有两子一女,姜云笙是最小的女儿,他两个儿子前些年刚刚入仕,姜云笙今年也恰好十七,比沈枝意大上一个月。 大庆女子到了十六七就该择婿了,沈枝意十七才出嫁,是因宏德帝还没想好让她嫁给谁,直到和亲的消息传来,未免他的公主嫁出塞外,宏德帝这才纵她随便选一个。 而姜云笙十七未嫁,则是姜丞相及其夫人舍不得。 她亦是家中娇养的宝贝,姜夫人选了又选,想为她选一个最好的。 “况且……”沈枝意说,“我今日可不是自己来的,我还带了母后的贺礼来。母后在宫中不便出来,所以特意让我一道带来,送给姜夫人。” 她说着,身后云锦便将贺礼奉到姜云笙面前。 姜云笙看了一眼,受宠若惊:“没想到皇后娘娘还记着我母亲的生辰。” “那是自然,母后和姜夫人曾是闺中好友,这样的情分自是多少年都忘不掉的。”沈枝意说。 皇后未嫁之前,就与姜夫人相识,两人同是世家贵女出身,是皇城中宴席的常客,也是说得上话的手帕交,跟沈枝意和姜云笙如今差不离。 只不过后来二人各自嫁娶,皇后入主凤朝宫,不能时常从宫中出来,两人的交集便少了。但每每宫中设宴,皇后还是会亲自邀请姜夫人去赴宴。 姜云笙道:“那我一定要去告诉母亲,她听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姜云笙欢欢喜喜的捧着贺礼去内院找姜夫人,宴席还没开始,沈枝意闲来无事去院外转了一圈。 等她再回来时,庭前女眷的席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世家贵女,沈枝意正准备踏进门,忽而听得席内一阵喧闹声,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在笑。 沈枝意抬眼,便见一个身着翠绿长裙的女子说:“你是哪家的,怎么坐在这个位置?你可知你坐的这个席位是五公主的。” 席位间,石蓁蓁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就听得有人跟她说话,她有些拘谨的抬起头,问:“这儿可写了五公主的名讳吗?” 欲折金枝 第20节 “不曾。”绿衣女子道。 石蓁蓁松了口气:“那我坐下,又有何不可?” 闻言,绿衣女子笑了起来,连带着她身边的一众世家女都跟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嘲讽的意思。 “瞧瞧,她竟不知那个位置她为何不能坐?”绿衣女子说,“我以前从未见过你,你是谁家的?父亲是何官职?” 石蓁蓁昂了昂头:“家父是典军中郎将石仲培,我自幼随家父在边关长大,刚回皇城不久,所以你没见过我,我自然也没见过你。” 听她如此说,人群中忽然有人想起:“原来是随陆大将军从边关归朝的典军中郎将,你就是那个受陛下封赏的边关女将石蓁蓁?难怪不懂皇城的规矩。” 听那人说起,众人才想起前些日子陆逍带兵回城,其队伍中就有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女将,陛下夸赞她年少有为,巾帼不让须眉,便对她大加封赏,如今看来便是眼前之人了。 但世家贵女们一向对武将的事不关心,更不知她父亲那个典军中郎将是个什么职位,她们只知石蓁蓁如今占了五公主的位置,那就是大不敬。 绿衣女子一心想巴结沈枝意,又见她傲慢不肯服软,便开始对石蓁蓁冷嘲热讽。 “既然你不知,那我便来教教你,世家礼仪一向是尚左尊东,你眼下坐的那个位置是在西墙前铺席,坐于席位面相东,便是尊东之位。”她长袖一摆,“今日席间,除东道主寿星姜夫人外,便是五公主最为尊贵,按理那便是五公主的位置。” 况且,她方才分明见五公主在那席位上已经坐下了,还是姜云笙亲自领着过去的,那如何不是五公主的席位呢? 石蓁蓁听得一愣一愣的,眼下被一群人死死盯着,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石蓁蓁自小跟随父亲在边塞长大,身边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只知舞刀弄枪,怎么随意怎么来,就连打仗都是只知输赢,没有策略和对错。 往常他们吃庆功酒,都是大将军居于主位,其他人想怎么坐就怎么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从没听说过什么尚左尊东的道理,她也根本不懂。 如今忽然听说,反倒让她不知所措了起来,像个未经世事的孩童误入了大人的餐席。 “我……”石蓁蓁攥着手,像是边塞沙场翱翔的雏鹰低下头。 她第一次来参加宴席,不懂贵女们之间的礼节,不成想就闹了笑话。 一群女子尖锐的嗓音催促着她起身,说别等五公主回来,到时候再治她个大不敬之罪,那可就难看了。 石蓁蓁咬着牙,正欲起身,门外沈枝意大步踏了进来,扬声道:“本公主远远地就听有人在这里喧哗,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事,不过一个席位,谁愿意坐就坐了。” “五公主,那可是姜夫人特意留给您的位置。” 绿衣女子凑上前,一张浓妆的面容奉起满面笑意,沈枝意忽而想起,她应当是哪个尚书之女,先前在宫宴时见过的,不过印象不太深。 “本公主的位置?” 沈枝意偏头搭了个腔,绿衣的贵女便觉她是在同自己闲谈,立即欢欣地应声:“是,公主的位置,岂是区区一个中郎将之女可坐的。” “那你觉得她应当坐在何处?”沈枝意又问。 绿衣女抬起下巴,应道:“世家的规矩,尊位是西墙前席,坐席向东,其次是南北向坐,我看以她的职位,恐怕只能落到最末的席位了。” 也不知姜丞相和夫人是怎么想的,居然还给他们递了帖子。 闻言,沈枝意禁不住笑出了声,嘴角一弯,随即又冷下面容:“既是本公主的位置,那本公主想给谁坐就给谁坐。” 她走上前,将石蓁蓁将要起身的动作给按了下去。 “本公主倒觉得,她坐在这儿挺合适的,还是说,你在质疑本公主的做法,觉得本公主的行为有失偏颇?” 绿衣女子身形一怔,慌忙跪下:“臣女不敢,还请公主赎罪。” 一时间整个庭院间无人敢言语,空气陡然凝滞,所有人都屏气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得罪了五公主。 谁人不知这位五公主最受陛下偏宠,又有皇后做靠山,身份何等尊贵。 “罢了。”沈枝意摆摆手,“今日姜夫人寿宴,本公主不过是来贺寿的,并不想问罪于谁。想来宴席快开始了,尔等随意吧。” 众人恭恭敬敬的朝她福身行礼,随后各自寻位置坐下去了。 沈枝意偏眸,看了眼身侧正盯着自己瞧的石蓁蓁,朝她莞尔一笑,说道:“石小将军,请问本公主可以坐你旁边吗?” 石蓁蓁一愣,原本在瞧她的面容登时泛起红晕,于是她连连点头:“当,当然可以。” 沈枝意欢欢喜喜地坐下,此时姜云笙正搀扶着姜夫人到了庭院中,宴席正式开始。 轻扬的奏乐声响起,一众舞姬鱼贯而入,沈枝意抬眼看去,远远的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笑意僵在嘴角。 噩梦中女子声声笑意浮现在眼前,与眼前人的舞姿如出一辙。 沈枝意瞳孔皱缩,登时沉了眼眸。 是她来了。 卫云瑶,这一世,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21章 一众姿容绝世的舞姬立于席间,穿着鎏金的鲜红舞衣,举手投足都随着丝丝琴声,或起舞,或转合,队伍变换,引人注目。 沈枝意坐在席位上,抬眼淡淡地瞧着站在最中央的卫云瑶。 她确实长得漂亮,身姿也出众,即便是周围一群浓妆艳抹的美人包围,她也是其中最亮眼的一个,以至于沈枝意一眼便能认出她来。 不止沈枝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对她的舞姿声声称赞。 前世在知道驸马和她的事后,沈枝意也曾查过她的身份,跟如今大理寺少卿调查的结果别无二致。 卫云瑶原是一个将军的女儿,她父亲在外征战,但那一战输了,只有她父亲一人活着回来。于是朝廷中便有人弹劾,说是她父亲泄露了军事机密,才导致那一战全军覆没的,卫家因此被抄家流放。 为了查出真相,卫云瑶从流放之地逃出来,辗转回到皇城,隐藏于长乐坊,并化名锦绣。她利用自己的美貌,接触那些达官显贵,只为给她的父亲平反。 不得不说,卫云瑶不仅聪明,还很有胆识。 若非如此,她一个无权无势的舞姬,且又是戴罪之身,又怎能利用得了驸马和三皇子,撼动当朝最受宠的公主,然后踩着她上位,最后成为丞相夫人。 见沈枝意的目光始终落在中间那人的身上,方才说话的绿衣女子立即凑上前,向沈枝意引荐。 说长乐坊的舞姬中就锦绣跳的最好,她若是喜欢,便可引入公主府里做个舞女。 听见声音,沈枝意偏头看她一眼,对上沈枝意的眼眸,绿衣女子心中便觉有戏。 沈枝意以前喜欢热闹,喜欢跟世家贵女们开宴,奏乐赏舞,什么春日宴,赏花宴,她从不错过,所以公主府上常年备着一行专为她表演的舞姬。 不止是她,所有开府的王孙贵族都是这样,在皇城中似乎已经成默认的惯例了。 听那人说起这话,沈枝意忽而想起,前世她来参加府宴的时候,也有人跟她举荐了卫云瑶,但她那时忙着关心驸马,极少开宴,自然也没放在心上,这事便罢了。 她从未想过,原来她早在这时就已经见过卫云瑶了。 见沈枝意没搭话,绿衣女子又上前问了一句:“公主,您觉得可好?” 沈枝意伸手,接过云锦递来的茶盏,眼神轻蔑。 “本公主自幼就看遍了宫里宫外最好的舞姬,你拿这种货色来糊弄我,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吗?” 清亮的女声压低了嗓音,语气毫无波澜,听在旁人耳朵里,像是沉静无声的审判。 绿衣女子一愣,随即试探着问:“公主……是觉得她不够美吗?” 还是舞跳得不够好? 沈枝意端正了身子,不动声色的盯着她瞧:“美。美则美矣,不过缺了点灵气,倒是俗得很。” 话音落下,刚巧琴声骤停,沈枝意的声音在席间回响。 众人原本在欣赏着,纷纷觉得那名唤锦绣的舞姬跳得不错,可听着沈枝意的话,贵女们面面相觑,瞬间竟尴尬的不敢再说话。 五公主都开口说不好了,谁还敢反驳? 一曲舞毕,舞姬们摆出了结束的姿势,卫云瑶的位置恰好在沈枝意面前。 她抬眼看向沈枝意,沈枝意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间,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 各怀心思。 沈枝意看着卫云瑶离去的背影,她知道,很快,卫云瑶就会攀上驸马。 气氛一瞬间凝滞下来,幸而这时姜夫人开了口,:“今儿这舞说来也奇怪,我以前从未见过,听云笙说,是刘尚书的千金举荐给她的。我今日瞧着,舞姿很是与众不同,连人都是新鲜的面孔呢。” 刘尚书的千金,便是方才同沈枝意说话的绿衣女子。 听见姜夫人话语里提到她,绿衣女子忙起身应承:“是,我也是前些日子碰巧遇上了,觉得很不错,所以趁着夫人寿宴的日子,想让大家都欣赏欣赏。” 只是…… 她本意是想将人送到五公主府上的。 她早听闻五公主最是喜爱奏乐赏舞,公主府里还养着一群专为她表演的舞姬。所以在她看到锦绣的容貌和舞姿时,她心下便有了这样的打算。 要是她送去的人能得五公主欢心,让公主府里有他们尚书府的人,这样她父亲以后想要办事岂不是容易很多? 可谁曾想,五公主竟不喜欢锦绣,这才让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二小姐有心了。”姜夫人说着,目光偏向沈枝意,“今日这舞确实不错,但要说舞姿最好的舞姬,那必然都在宫中了。五公主往日在宫里早已看惯了各种绝色,寻常人自是难以入她的眼。” 沈枝意颔首:“姜夫人说笑了,我往日只是随母后赏宴时看看,但姜夫人却是其中行家,想必夫人的眼光一定比我还要高。” “公主竟知道此事?”姜夫人的眼神亮了亮,看向沈枝意时带了一份欣喜。 她的陈年旧事,原以为再无人知晓了呢。 沈枝意道:“曾听母后提起过,说姜夫人少时曾为皇祖父献舞,一舞名动皇城,是世家贵女们的典范。皇祖父还因此嘉奖了夫人,亲笔题字‘灵动飘逸’四个字,以示夫人舞姿出众。” 姜夫人垂眸浅笑:“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不想皇后娘娘还记得如此清楚。” 说起这些陈年往事,姜夫人面上由不得泛起欣慰的笑意。若非当年那一舞,她还没有这个机会遇见初登金科的姜丞相,便是那时,两人一见钟情,才有如今的时日。 这其中也少不了皇后的成全,姜夫人时刻铭记在心。 于是姜夫人端起面前的杯盏,朝沈枝意遥遥敬了一杯:“今日宴席,有娘娘的贺礼镇场,五公主亲自驾临,是臣妇之幸。臣妇无以为报,只能以茶代酒,先敬五公主一杯。” “夫人客气。” 沈枝意也端起杯盏,与她同饮,以示礼节。 两人说话间,前院忽而一阵喧嚣,姜夫人派人去瞧瞧,丫鬟回来禀报,说是忠义侯府的大小姐和小侯爷也来了。 闻言,姜夫人下意识地看了沈枝意一眼,随即起身去迎接。 秦雪卿和秦慕阳也来了? 沈枝意放下茶盏,人还坐在席位上,微微低着头,她正想着前世似乎没见这两人来,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姜云笙看在眼里,还以为她是在意秦慕阳。 欲折金枝 第21节 毕竟,整个皇城何人不知,前不久五公主刚刚跟秦小侯爷在长街上大打出手,闹得沸沸扬扬。这场闹剧刚过不久,两人就在丞相府遇上,不知又要搞出什么名头来了。 姜云笙看着母亲出去迎接,自己则凑到沈枝意旁边,低声说:“公主可是介意与秦小侯爷同席?” 听见声音,沈枝意才恍然回神,不明所以的问:“为何这么说?” 她看起来像是很不情愿的样子吗? 姜云笙道:“公主一向不喜欢小侯爷,且前些日子你们打架的事又闹得那样大,这才过去没几日,今日若见着面,只怕两方都尴尬。” 她邀请沈枝意的时候,并不知她父亲也一同邀约了忠义侯府,最关键的是,忠义侯府还真亲自来了。 “公主若是不想见,我便派人将他们引去牡丹园,公主在庭前喝茶便好。” 庭前也有一小片牡丹开得正盛,她们在这处喝茶赏花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总比一群人涌入牡丹园,还要互相寒暄来得舒服。 但沈枝意却坦然道:“我有什么可尴尬的,被责罚的又不是我,倒是他,见着本公主才应该无地自容。” 庭院前分两处席面,女眷居于侧厅,与主厅的席面只隔了一个屏风。听见外面响动,大约是要到了去赏花的时间,贵女们纷纷出去看,一时间侧厅里走了七七八八。 沈枝意本不想出去,她对观赏牡丹兴趣不大,外面再好看的花也不如她公主府里新培育的品种来得娇艳。 但听见姜云笙这话,沈枝意倒觉得,她若是不出去一趟,被秦慕阳看见,还要以为自己是在躲着他呢,没有脸面同他共处一席。 可笑,她可是堂堂五公主,有什么是她该避的。 要躲,也该是那狗东西躲着她才是! “不就是赏花吗,走,本公主便随你去赏花。”沈枝意撩起衣袍起身,气势汹汹的往门外去,长袖一摆,险些将一旁石蓁蓁的茶水给掀翻了。 旁边人一愣,就这么目送她大摇大摆的甩着袖子出门,心里隐隐泛起嘀咕。 姜云笙也忙撩起袖子追上:“公主,不是那边……” 侧厅前的长廊外有两道门,一道直通外院,出门走过两步便可见花朵盛开的牡丹园。而另一侧门则是与主厅相连,只一道屏风相隔,方才姜夫人便是从这道门前去迎接秦雪卿的。 沈枝意只见姜夫人往这处走,便也顺着从这道门出去,不曾想一出门,就被一道莽撞的身影给撞得眼冒金星。 “瞎了你的狗眼,什么东西,敢撞小爷……” 沈枝意捂着肩膀,还没抬头就听得面前人气呼呼的叫骂起来,少年人的声音在庭前显得异常响亮。 有人闻声而来,正巧看见这一幕,秦慕阳龇牙咧嘴的昂起下巴,还欲再骂,就见沈枝意那张娇俏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惊得他刚要出口的话立马就咽了回去。 “……” 他怎么那么倒霉,怎么什么场合都能遇见沈枝意。 沈枝意抬眼,听见对方不善的言辞,火气立马窜了上来,在看清居然是秦慕阳时,她杏眼微瞪,抬了抬下巴,一字一句反驳回去: “本公主看,是瞎了你的狗眼!” “我……”秦慕阳被噎了一句,竟也不敢说话。 这要是以前,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沈枝意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刚刚因伤了沈枝意被责罚,倘若他今日再冲撞沈枝意,陛下那儿肯定不会轻饶他。 最重要的是,他大姐今天也在,他可不想再被大姐教训了。 沈枝意环胸凝他一眼:“你什么你,撞了本公主,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吗?” 她早知道秦慕阳是屡教不改,反正有沈明睿给他撑腰,他便是在姜丞相府上也敢如此大言不惭,娇纵成性。 先前沈枝意轻饶他,是看在秦雪卿的面子上,今儿可不一样了。 今儿秦慕阳当众以下犯上,可是所有人都亲眼目睹的,她要是不趁机教训一下,秦慕阳还真当她是怕了沈明睿了。 “你让我给你道歉?”秦慕阳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 呵,做什么梦呢,他还从没听说,自己需要给谁道歉呢。 沈枝意歪了歪脑袋,眼神轻蔑地打量他:“不应该吗,还是说,小侯爷前些日子的教训没吃够,还没学会怎么跟本公主道歉?” “你说什么!” 听沈枝意提起这事,秦慕阳就禁不住冒起一团火,她还好意思提? 大姐一向宠爱他,从不曾严声恶语的对他说过话,要不是因为沈枝意,姐姐又怎会生气,罚他跪一夜的祠堂,跪得他好几天站不起身,出不了门。 秦慕阳每每想起这事,都恨不得把沈枝意抓进忠义侯府的祠堂里关起来,让她也感受一下自己受过的屈辱! 秦慕阳:“你再说一遍!” “我说,道、歉!” 秦慕阳居高临下地瞪着沈枝意,沈枝意也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二人怒目相视,一时间竟叫整个席间沉了下来,鸦雀无声。 今儿来的都是皇城中的世家朝臣,对这二位的事迹都早有耳闻,知道这俩都不是好惹的,便无一人敢上前说和,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恰好,这时姜丞相又不在,听说门口来了个什么大将军,姜丞相和夫人亲自去迎接了,眼下整个席面上竟无一人能控制场面的。 姜云笙在身后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整个人犹豫到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她怕自己前去说和,会让沈枝意落了下风,毕竟她若是开了口,五公主不会不给她这个面子的。 可万一没说和好,再叫两人矛盾激化,要是真在这儿打起来,那可怎么是好啊。 哎呀,姜云笙急得团团转,她就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多那一句嘴。 不行,她要去找秦家大小姐来! 秦慕阳走上前,旁边一群看戏的,他压低了声音:“沈枝意,今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小爷可是给你面子,不跟你计较了,你也别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沈枝意冷笑一声,“本公主还真不知得寸进尺是什么样。” 眼见秦慕阳变了脸色,沈枝意偏了偏头,赏他一个白眼。 “秦慕阳,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没让你学乖,不知道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不如,你回去问问沈明睿,看他是怎么教你讨好本公主的。” “沈枝意,你说我就罢了,谁准你说我表哥……” 秦慕阳一个箭步上前,伸手就要抓沈枝意的胳膊。 沈枝意见状,正要偏身躲开,不料,忽然一道纤细的身影从身侧窜了出来,如闪电一般,动作迅速敏捷,直奔秦慕阳而去。 她几乎没看清那人是怎么过来的,便见那人一把扣上秦慕阳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就将人撂倒在地。 “哎哟”一声嚎叫,沈枝意再看时,秦慕阳已经躺在地上,被人一脚踩在胸口。 跟那日在长街上,陆逍制服秦慕阳的动作一模一样,沈枝意怔了神,好一阵惊诧才反应过来。 居然是石蓁蓁! “胆敢冲撞公主,是大不敬,该打!” 石蓁蓁一手叉腰,一手扣着秦慕阳翻转的手腕,清亮的嗓音说出话来,竟叫人一时不敢反驳。 看戏的众人立时大惊,原本这俩祖宗闹起来就已经够为难人的了,眼下突然又闯出个程咬金来,还将小侯爷打伤在地…… 简直就是乱成一锅粥了。 秦慕阳睁开眼,才看清眼前人是谁,他躺在地上,伸手指着石蓁蓁:“居然是你,石蓁蓁,上次小爷放你一马,你居然还敢自己撞上来!” 上次他从城外回来,在城门口遇到乞丐拦路,他本意是将人赶走,别挡了他的去路,不想那乞丐竟敢讹他,被吓着似的,立马就躺倒在地。 秦慕阳欲下马跟他理论,岂料这时一道回城的石蓁蓁跳了出来多管闲事,要替那乞丐讨个公道。 秦慕阳哪里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女子,比之沈枝意还要更胜一筹。 那女子说不过他,就扬起马鞭抽他的马屁股,害得秦慕阳的马被惊,驮着他一下跑出去十几里的山林路,直到天快黑了才又返回城中。 石蓁蓁也看清是他,咬着牙,抬手就要揍:“纨绔,更该打!” 秦慕阳本就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一见石蓁蓁还要抬手,他立马大叫道:“石蓁蓁,我爹可是忠义侯,我姑母是秦贵妃,你敢打我?” “那又如何?” 旁人都知他爹是忠义侯,他姑母是秦贵妃,自然无人敢动他。但石蓁蓁是塞外长大,不懂皇城里的人情世故,也不怕什么秦贵妃,忠义侯,她讲道理的方式就是用拳头。 拳头落在脸上,秦慕阳哇哇大叫:“来人,快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大名鼎鼎的秦小侯爷当众被揍,一众想要攀附忠义侯和秦贵妃的朝臣便立刻坐不住了,几欲上前将人救下。 几个朝臣的随身侍卫上前,想与石蓁蓁较量一番,将人制住。 沈枝意本打算开口,看谁敢驳她的面子救秦慕阳,这时姜丞相恰好回来,身后还跟着那位传说中的大将军。 沈枝意刚要出口的话音被他截断,她抬眼,就见陆逍一身黑衣负手而来,语气宠溺地说:“蓁蓁,不得无礼。” 众人一见是陆逍,立马按住了将要上前的侍卫。 那可是边塞归来的陆大将军,陛下如今最宠信之人,可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陆逍朝一众朝臣颔首:“让诸位见笑了,蓁蓁是我的护卫,今日是替我来参加宴席的,不成想闹了这么大的乱子,她年轻不懂事,还请各位大人不要同她计较。” 陆逍轻描淡写的同他们说着话,但丝毫没有叫石蓁蓁停下来的意思。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慕阳挨揍,哀嚎的声音在庭前回荡,可只要陆逍站在这里,就无人敢开口制止石蓁蓁。 他虽没动手,却纵容了石蓁蓁动手。 沈枝意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明白,陆逍为何要纵容石蓁蓁揍秦慕阳。 她看向陆逍,对方亦回看她。 两人四目相对,沈枝意想说些什么,但庭前人太多,她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石蓁蓁打够了,拍拍手,收了拳头站回陆逍身边,朝捂着脸恶狠狠的秦慕阳昂首哼了一声。 眼见闹剧结束,姜丞相这才敢出来打圆场,一边赔笑一边让人赶紧来将这里收拾了。 陆逍假意赔礼,秦慕阳挨揍骂骂咧咧,沈枝意独在一旁看戏,三方都是棘手的主儿,姜丞相一个也不敢得罪。他筹谋算计这么多年,还头一回遇上这么棘手的事,就是辅佐陛下上位时都没这么困难。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三人会有这么一出。 姜丞相正想着要怎么处理才能不得罪这三人,幸好这时姜云笙带着秦雪卿回来,一看见秦雪卿,秦慕阳马上变了一副模样,委屈巴巴的捂着脸,跑到她身边哭诉。 “大姐,你可算来了,她打我,你得给我报仇啊。” 秦雪卿先是一愣,听说自家弟弟挨揍了,自然是要看清揍他的人。然后她目光一转,就见一个面容清秀的姑娘站在陆逍身侧。 石蓁蓁身形纤细,却不是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柔弱的瘦,而是常年锻炼的精壮。她穿着一身浅蓝的素色收腰长裙,衬得身量也高,整个人细细长长的,看着是非常英气的漂亮。 秦雪卿方才没看见,但见秦慕阳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心下也知是为什么挨揍的,于是她无奈道:“人家可是个姑娘家,为何会平白无故揍你,岂非是你不讲道理在先?” “大姐!” 秦慕阳生气地拉着秦雪卿的胳膊,“你到底是谁的姐姐啊,你怎么不帮我,是她先打我的。” 欲折金枝 第22节 闻声,石蓁蓁探了半个身子出来:“谁叫你对公主殿下不敬,就该打。” 这要是在塞外,陆家军营里,秦慕阳敢这样跟她说话,石蓁蓁一定打得他屁滚尿流,连他爹妈都不认识。但可惜如今是在皇城,大将军嘱咐过,不能随意放肆。 “我对她敬不敬的,那是我们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要你多管闲事?” 石蓁蓁:“从今儿开始,公主殿下的事就是我的事,公主殿下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 公主殿下是她的大恩人,她喜欢公主殿下,所以公主的事就是她的事,谁欺负公主就是欺负她! 谁要是敢欺负她,那必须先问过她的拳头同不同意。 秦慕阳笑道:“哟,怎么,你是她的狗腿子啊?” “慕阳,不许无礼。”秦慕阳嗤笑的声音被秦雪卿喝止住,她偏身瞪了秦慕阳一眼,随即朝沈枝意福身,“公主殿下,大将军见谅,小弟不懂事,惹了笑话,我这就带回去好好教导。” “大姐,我哪里说错了,他俩分明就是穿一条裤子的,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个陆逍他那天就是故意打我的。” 一看见这俩人一道出现,秦慕阳心下就更加确定了,他就说那天陆逍怎么就对他下手那么重的,差点把他的肋骨都摔断了。 哪里像是来劝架的,分明就是借机来报仇的。 听见秦慕阳诋毁陆逍,石蓁蓁亮起拳头:“再敢废话,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姐,你看,她还威胁我……” 秦慕阳被她吓得往秦雪卿身后一躲,生怕石蓁蓁真的冲上前来,再给他一拳,毕竟石蓁蓁是真的敢,不是吓唬他的。 秦雪卿无奈叹了口气,又朝姜丞相和姜夫人行礼:“让丞相大人和夫人见笑了,今日夫人寿宴,本该是来替父亲道贺的,不成想小弟莽撞,竟搅扰了夫人的宴席,还请夫人莫怪。” 姜夫人淡然一笑:“怎会,二位能来,是姜府之幸。” “承蒙夫人大度,不与小弟计较。贺礼既已送到,我们这便告辞了。” 她拉了拉一脸不服气的秦慕阳,一道行礼作揖。 …… 秦雪卿二人走后不久,沈枝意也从席间撤了。公主府的马车停在门前,她同姜云笙告别后,便弯身上了马车。 云锦在车前同侍从一道驾车,马车两侧流苏坠子叮铃铃作响,刚走出没几步,车身忽然震荡了一下。 沈枝意撩起帘子看向车窗外,两侧行人匆匆,并未有什么异常。等她再放下帘子,一回头就见原该在丞相府席间的陆逍,此刻正一脸坦然地上了自己的马车。 看着面前人一脸闲适的模样,倒是沈枝意惊诧得瞪大了眼。 她从不知,陆逍竟也如此大胆,连堂堂公主的马车都敢偷摸上? 前世她与陆逍相处得不算多,并不真的了解这人,只是见他面容严肃,出手狠厉,便觉得他是个粗鲁又古板的糙汉子,比不得读书人懂情趣,知冷暖。 可如今看来,倒是她错了。 “陆大将军好大的胆子。”沈枝意微微扬起脑袋,语气调侃,“连本公主的马车都敢上,就不怕本公主治你个大不敬的罪吗?” 陆逍没坐到她旁边,反倒是自己一个人屈身边角,宽敞的马车里,他只占了寸步之地。 他垂眼,说道:“公主若是要治罪,那方才见微臣来,就应该叫出声,让侍卫把微臣抓起来了。” 他知道,沈枝意这次出门带了随身侍卫,是陛下亲赏的,只不过旁人不知,也轻易看不见侍卫的所在之地。 方才在丞相府,两人争执间,秦慕阳若是胆敢真的碰到沈枝意,那几个侍卫就会立即从暗处出现,一举将他拿下,当场治罪。 到那时,恐怕就不是挨石蓁蓁一顿打那么简单了。 闻言,沈枝意却笑了:“大将军慧眼如炬,看来本公主的这点小心思都被将军给看透了。” 所以他才纵容石蓁蓁教训秦慕阳,既为她出了气,也免得引起相府慌乱。 “不过……”她倾身朝陆逍看去,一双杏眼泛起笑意,“大将军如此,就不怕传出去,会毁了本公主的清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就流言纷纷。 况且,她如今可是有夫之妇。 两人的距离在马车内不算近,可又较之寻常人更近些,狭窄的空间里,陆逍定定地凝视她,一字一句地说:“公主,那也是臣的清誉。” 沈枝意笑:“大将军岂非是要本公主负责?” “微臣不敢。”陆逍道,“只是微臣前日听闻,公主在府上养了十个男宠,不知可是真的?” 闻言,沈枝意一怔,笑意登时僵在嘴角,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她有点心虚,男宠之事本是为了气驸马的,让他知道自己的地位不是无可替代,也想给他点教训,所以才找了这些人来。 但她不想让陆逍误会,于是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不是男宠,是先生,教书的先生。” 她极其认真的解释,生怕陆逍当真以为她是会给自己找男宠的公主,毕竟这在大庆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面前人听着,眼尾微微上扬,但面色却略显失落,他叹息一声:“原来如此,那倒是有些可惜了。” “可惜什么?” 陆逍一本正经地说:“公主下次再养男宠……哦不,请先生的时候,能否也考虑一下微臣?” 沈枝意:“?” 第22章 自那日在丞相府见到卫云瑶,之后的几日里,沈枝意便再没听过她的消息。 林谢也是如此,那日他出去见了一个人,回来后便早早歇了,第二日照常去翰林院公务,一切都跟原来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 沈枝意想,只是自那日起,她再没听林谢提起过他母亲的事,也没有从庄子里来的农户帮忙传话了。 于是沈枝意派人去城外的庄子上探了探情况,侍从回来禀报说,住在院子里的赵氏已经搬走了。 听左右邻居说,前两日就搬走了,说是驸马拿了一大笔钱来,不仅给舅舅赵诠还清了赌债,还花了不少银子将其母赵氏送出了皇城。如今不知道去往何处,但看样子应当是过富裕的日子去了。 林谢哪来的银子给赵诠还债,沈枝意不用想都知道。 他在皇城中既无亲友,又无关系甚好的朋友,最多是一道参加科考相识的书友,不过都是些清贫的书生,哪来那么多的银子给他花用? 再说,即便他如今入了仕,朝堂上谁人不知他并不得五公主欢心,没有哪个傻子会白白花钱去讨好他。 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既有钱,又有权,还不需要讨好沈枝意,唯有当今最受陛下看重的三皇子,沈明睿。 看来,他们这个时候已经搭上线,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林谢既已将母亲和舅舅送走,沈枝意并不打算再将人弄回来,毕竟这是她和林谢之间的仇怨,与旁人无关。她如今已磋磨得赵氏没了脾性,总不至于再要了她的命。 但林谢不一样。 她不仅要磋磨林谢,将自己前世所受的屈辱一点一点还回去。她还要摧毁林谢攀附权贵的尊严,彻底毁了他引以为傲的青云路,让他疯癫,让他失去一切。 她要的,就是林谢的命。 — 这一日,沈枝意要进宫,顺道将林谢送到翰林院,她在门前将林谢放下。路过似乎有人看见了她的马车,禁不住偷偷地看。 沈枝意看见,还特意撩起帘子,露出白皙的小脸,轻声道:“驸马,这几日辛苦了,今日早些回来吧。” 往日高高在上的五公主面露柔和笑意,一双清澈的杏眼弯起,满是眼前人的模样,不仅是过路的人,连林谢看着都恍然一愣。 沈枝意今日怎的又待他如此殷勤了。 不仅亲自送他到翰林院,还关心他,让他早些回府? 林谢一时没想明白,只是茫然点着头,但下一秒余光瞥着从身旁路过的同僚,满心的虚荣升起,让他禁不住握上沈枝意的手。 视线相对,亦是温柔如水。 “让公主如此记挂,是我的不是,公主放心,我今日必定早些归府,不让公主忧心。” 他这话说得浓情蜜意,叫听见的人都软了脾性,当真以为两人往日便是如此恩爱和睦的。 林谢告完别,转身朝翰林院里去,这时连往日从不跟他搭话的同僚都凑上前,对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林谢想,果然,再清高的书生,也会为权势折腰的。 但今后,他将不再靠攀附沈枝意而得到权势,他要靠自己,踏出一条青云路来! 沈枝意目送着林谢进入翰林院,她放下帘子,接过云锦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被林谢摸过的手,转而将帕子扔了出去。 “走吧,回府。” 云锦看了眼落在马车外的白皙手帕,示意侍从处理干净。随后她问:“公主,咱们不是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吗?” 他们今日不就是为了进宫,才顺道将林谢送去翰林院的吗? 沈枝意却道:“不用去了,我本来也没跟母后说要进宫。” 进宫不过是个借口,她要做的,就是亲自送林谢到翰林院,她要让林谢感受到权势带来的快感,从先前人人都能使唤他,看不起他,到现在被人一朝捧上天的滋味。 人一旦尝到了甜头,就会一直想要维持这样的滋味。 林谢亦是如此。 “派人时刻跟着驸马,有什么消息随时报给我。”沈枝意嘱咐道。 她有预感,今天她能看上一场前所未有的好戏。 …… 果不其然,林谢今日自进了翰林院开始,以前高高在上,对他嗤之以鼻的同僚们,竟一时间都殷勤地关心他。 不仅对他关怀备至,还主动帮他分担公务。那些他日日都在做的杂事,今天也轮不到他做了,在他伸手之前,就已经有人帮他完成了。 林谢心知他们的意思,便也理所应当的享受起来。 但他还是假模假样的问了一声:“今日……卑职还需要做些什么呢?” 然后他的直属上司就立时上前来,挥挥手,赔着笑:“今日没什么要紧事,你歇着便是。若是口渴了,这处还有刚沏好的茶水,我来替你倒一杯。” “那怎么好意思麻烦曹编修呢?” 被唤曹编修的人慷慨得将人按在位置上:“能给林侍读倒茶是我的荣幸啊,怎么能说麻烦呢。” “那便多谢了。” 欲折金枝 第23节 林谢嘴上说着不好意思,却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等着曹编修将茶水给他端到面前来。 而他只需要坐在位置上,喝上一杯清新的茶水,抬手,便会有人将他想要的东西都送到他的手上。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沈枝意。 这些人说来清高,看不上他攀附权贵的作为,觉得他折了读书人的风骨。但实际上,若是能有攀上高枝的机会,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轻易放过的。 沈枝意稍稍对他好一点,这些人便立马变了脸色,恭恭敬敬地捧着他。他们虽面上没叫一句驸马,可那所行所言,声声句句都在叫着“驸马”二字。 这样的待遇,他等了太久。 可公主之心难测,他并不想将未来的尊荣全都依托在沈枝意的一点欢心上,他要靠自己,在翰林院,乃至整个朝堂站稳脚跟! 林谢正想着,忽然门外有人来报,说三皇子殿下有请。 三皇子,来得正好,林谢想,如今他想要的恐怕只有三皇子能给他了。 林谢不敢耽搁,立马收拾东西跟上,报信的公公将他带出了翰林院,拐过一条长廊,便见门外的一个凉亭里,沈明睿正坐在那里喝茶。 报信的公公只将他带到这处,就转身离开了。 凉亭里只有沈明睿一人,他没带随身侍从,也没人跟着,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远远看着是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正偷闲赏花。 他今日着一身深紫色常服,发冠以金簪固定,看见林谢来,沈明睿抬手示意他坐下,又不动声色地给他也倒了杯茶。 “听说,今儿驸马是坐着五皇妹的马车来的?” 沈明睿面上噙着淡淡的笑,一双垂眼稍稍弯起,看着是笑意满面,可林谢对上他的眼,总觉得那双眼睛里透着股阴冷的寒意,丝毫看不见一点柔和的笑容。 每次跟沈明睿说话,林谢总是挺直了背脊,一双手缩在袖子里,攥得紧紧的,分毫不敢懈怠。 林谢扯着嘴角:“是,五公主今日要进宫,所以臣便顺道一起来了。” “五皇妹今日要进宫啊,本皇子倒是没听说呢。”沈明睿摆弄着手中的杯盏,修长的手指转了一把杯壁,却一滴水也没洒出来。 公主府的所有事沈明睿都知道,甚至大婚那日他们在婚房中的闹剧,沈明睿都一清二楚,更别提他随公主马车而来这种小事了。 林谢心里清楚,沈明睿早早就在公主府里安插了自己的人,还安插得离沈枝意那么近,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汇报给他。可公主府的丫鬟小厮那么多,他根本看不出谁才是沈明睿的眼线。 眼线盯着沈枝意,自然也会盯着他。 思及此,林谢抿了下唇,道:“许是突然起了心思吧。” 沈枝意往日都是我行我素的,她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准呢。 沈明睿笑了一下:“五皇妹就是如此任性,不过她素日得父皇喜爱,任性一点也是应该的。倘若我是父皇,我也会喜爱这样可爱伶俐的女儿。” 但他若在父皇的位置,便不会让沈枝意得到如此偏爱了。 也不会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在朝堂。 “是。”林谢听着他的话,深吸一口气,道,“不知三皇子今日找我来,有何要事?” 他还没单纯到,以为沈明睿找他只是为了闲谈沈枝意的事。 林谢心里清楚,沈明睿为何会找上他,又为何会甘愿给他掏一大笔钱,让他安顿老母和舅舅,不过是看在他还是五公主驸马的份上,还有那么点可用之处罢了。 但林谢何尝不是这么想的,沈明睿在利用他的同时,他亦是在利用沈明睿,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沈明睿道:“确有一点小事,本皇子不便亲自出马,需要驸马帮忙。” “殿下请说。” 见他应声,沈明睿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匣子来,将东西放在石桌上,轻轻推到林谢面前。 “我这儿有一盒东西,需要驸马帮忙送给一个人。”他说,“今日酉时三刻,鸯月巷的河岸边会有一艘花船停下,驸马只需上船,并将这东西交给船上的人即可。” 林谢看着面前的东西,迟迟未敢伸手接下,他禁不住问:“就这么简单?” “当然,驸马以为本皇子还有什么惊天大案需要你去办吗?” 沈明睿看出他的迟疑,笑了一下,无奈出声安抚。 “放心吧,你现在可是五皇妹的驸马,本皇子可不能轻易让你去涉险,否则五皇妹定不会轻饶我的,你说是吧,驸马。” 对上沈明睿意味不明的笑意,林谢立马低了头,连声解释:“不敢,我自然不会这么想。” 然后,林谢拿起沈明睿递来的匣子,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并确保万无一失的拍了拍。 随后他起身,朝沈明睿拱手:“殿下放心,臣一定安全的将东西送到。若无其他事,微臣这便告退了。” “有劳驸马了。” 与沈明睿告了辞,林谢又快步地回到翰林院里,他不敢出来时间长,怕被旁人发现,若他与三皇子私下联系的话音传到沈枝意的耳朵里,恐怕会对他不利。 林谢心知,沈明睿虽面上同沈枝意关系不错,但以陛下对沈枝意的宠爱,三皇子若想继位,是无论如何都要防备着沈枝意的。 再说,沈枝意亦不似表面那般跟沈明睿关系融洽。 在公主府这么久,林谢看得出来,沈枝意才不是旁人口中说的只知玩耍享乐的公主,他甚至完全看不透她想要什么。 …… 酉时三刻,林谢准时出现在了鸯月巷的河岸边。 这个时间,鸯月巷周围人来人往,人们行色匆匆,或归家,或出门,算得上是热闹。 林谢在河岸边站立,不过片刻便有一条花船远远朝岸边开过来。 他打眼看过去,船上正立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殷红的舞衣缠绕在身上,身下是薄纱长裙,那女子的身旁还有一个弹琴的乐师端坐,一人奏乐,一人起舞,甚至融洽。 林谢打量了半天,眼下到了时间,只有这一艘花船靠近岸边,且又停在自己眼前,那定然就是三皇子说的那一艘了。 花船停下,船头搭在岸边,琴音骤停,端坐的乐师起身,朝林谢一伸手,示意他可以上船了。 林谢犹豫一瞬,摸了摸袖子里的东西,沉了口气,脚步踏上花船。 船头轻晃一下,林谢看着深不见底的河水,险些脚一软踩空了。幸而方才跳舞的女子上前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轻声细语地问一句:“公子,您没事吧?” 林谢慌乱的扑了扑衣摆,抬眼,女子明艳的面容映入眼帘,一双凤眼狭长,带着一丝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之美,她美得张扬,带着叫人移不开眼的攻击性,但她却笑得柔和,眼中满是关怀。 林谢目色一滞,随即回过神来,忙抽回手,道:“无碍,无碍,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待他上了船,便立时有人将花船重新驶动。 林谢在乐师的牵引下进入花船中坐下,看着其中的装饰,禁不住四处打量。花船内饰皆以帷幔和鲜花为衬,长风吹拂,帷幔随风而起,鲜花则透出清香的味道,沁人心脾。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似乎是长乐坊的花船。 长乐坊在皇城中广负盛名,是多少世家贵族趋之若鹜之地,往常世家府宴,都会请长乐坊的舞姬前来表演。莫说是那些纨绔公子哥了,就连当朝陛下都看过她们的舞姬表演,可谓名声在外。 林谢正想着,方才搀扶他的舞姬又上前来,给他端了一盏茶。 他伸手接过,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那女子,正要说话,便听得一道声音响起:“让公子久等了。” 林谢立即起身看去,便见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从船尾的隔间进来,他面上乐呵呵的,邀着林谢坐下,看起来像是很好说话的样子。 “不知,公子的东西可带来了?” 听那人问起,林谢这才慌忙从袖子里将匣子掏出来,递过去:“带了。” 那人又问:“殿下可还让公子带了什么话来?” “不曾。”林谢说,“殿下只让我将东西交给花船上的人,其他没说什么。” “既如此,那便多谢公子了。” 花船在河中行驶着,这条河一直蜿蜒着环绕整个皇城,河中时常有各坊的姑娘出来与客人同游,所以河中并不止他们一条花船。 乐师在船上弹琴,舞姬在船头起舞,林谢坐在船中隔间里,时不时偏过头看向船头的女子,轻纱帷幔下,她翩然起舞的身影引人遐想。 不知开了多久,花船在一个岸口停下,络腮胡的男子拿着东西下了船。 他说:“公子在船上多留一会儿再下来,免得叫人疑心。” 说完,他又对舞姬嘱咐了一句,叫她伺候好船上的公子,随后将弹琴的乐师也带走了。 花船重新行驶,此刻船内只有林谢和方才的舞姬二人在。 舞姬是收了银子来表演的,她见林谢拘谨的坐在位置上,旁边花船上皆是歌舞升平,她便开口道:“公子,不若奴家也为公子舞一曲吧。” “好……” 林谢刚开口答应着,目光一转,忽然又想起方才那人走时将乐师带走了,此时并无人能为他们弹琴。 没了伴奏,她一人不知该如何跳,林谢见她束手无策,一时心软,便起身走了过去,坐在了方才乐师坐过的位置上。 他说:“让我来为你伴奏吧。” “公子也懂音律?”那舞姬面带惊喜地问,看向林谢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林谢垂眼,面容羞涩:“略懂一二。” 未曾进皇城赶考时,林谢也曾在乡间的琴坊里帮人弹过一段时间的琴,为了筹进京赶考的银子,他看了不少关于音律方面的书,属于自学成才。 但他不好意思在这姑娘面前自夸,想她在长乐坊里定然见识过更加卓绝的琴技,便只能说是略懂,也不算出丑了。 琴弦声声起,偶有长风吹拂,将舞姬的裙摆吹起,帷幔与船间丝丝缕缕的流苏帘子缠绕,林谢指尖的琴声亦缠绕在舞姬的裙摆间。 两人对视一眼,舞姬羞涩地垂下眼,一个弯身打旋,长袖连接的薄纱丝带落在林谢面前的琴弦上。 指尖轻轻一勾,丝带顺着琴身滑落,也顺势勾走了林谢的心。 二人琴声与舞相伴,忘乎所以,殊不知,这一切都落在了旁边花船上的沈枝意眼里。 沈枝意放下手中杯盏,像是看戏一样的看着不远处船头上的两人,只见那舞姬一身薄纱长裙,长袖漫舞。抬手转合间,一侧肩膀上的薄纱垂下,露出了大片白皙的皮肤,更显妖娆妩媚。 那张熟悉的面容在丝丝缕缕的流苏帘子前翩然起舞,而驸马就坐在一侧,为她抚琴伴奏。二人眼波流转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丝丝情意。 若是不看别的,这俩还真有些琴瑟和鸣的感觉,仿佛他俩才是正宫原配,而自己是个肆意拆散他们的小人。 沈枝意就这么看着,那张对上驸马的脸,笑得如此灿烂,不带虚假。 而驸马亦是如此,那般温和的笑意是她从未见过的。 原来沈枝意从未想过,林谢在没有面对她的时候该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她知道了。温文尔雅不过是他的面具,精心谋划才是真实的他。 他精心算计,为自己筹划出一张温柔殷勤的网,将以前的沈枝意网罗,也将他自己网罗其中。他们互相纠缠,伤害,最后只落得个你死我活的下场。 早知这样,她应该早放他自由的,何必同他虚假过一生。 但沈枝意似乎忘了,这张精心谋划的网是林谢主动摆在她面前的,是他以身入局,为自己筹谋的高升之路。即便不是沈枝意,也会有别人。 这根高枝,他是攀定了。 — 欲折金枝 第24节 花船上,二人合奏完一曲,林谢正与那舞姬共饮闲谈。经过方才那一曲的时间,二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又拉近了一点。 他接过舞姬递过来地茶水,问:“姑娘舞跳得真好,还未曾问过姑娘芳名?” 面前女子娇羞地一颔首,眼尾低垂,轻柔的嗓音在湖水上荡起涟漪。 “奴家……名唤锦绣。” 第23章 之后的几日里,林谢总是早出晚归,并借口有公务在身,常常到半夜才回来。 沈枝意心知他干什么去了,也不说,但她每每见林谢回来时都神采飞扬的,连精神都好了许多,心里就不得劲。 原来前世林谢也是用这样的借口在敷衍她的,那时她还单纯的以为林谢真的如此辛苦,连半夜都要忙公务,为此她还特意找了父皇,求父皇不要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现在看来,都是她一厢情愿的愚蠢。 不过驸马既然要借口公务忙,那她又怎能让驸马过上如此安生的日子呢。 于是这一日她特意没睡,在院子里等着,她看着驸马欢欢喜喜的从外面回来,手里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夜色已深,漆黑如墨,便是如此暗的光线下,她都能看清林谢那上扬的嘴角。 眼见着林谢进了偏院,沈枝意才往那边去。 门没关,她直接走了进去,唤了声:“驸马。” 看见沈枝意来,林谢立马慌张的将手中东西收起来,然后心虚地上前迎着沈枝意。 “这么晚了,公主怎么还没歇息?” 沈枝意假意看了眼他方才藏东西的地方,又转而笑了笑:“我见驸马这么晚还没回来,心中担忧,想来驸马一定是公务繁忙,被缠住了脚。” “是……”林谢垂下眼,不敢直视沈枝意,“近来翰林院中公务较多,曹编修让我把历年的书册都整理整理,所以就忙得晚些了。” 沈枝意关切地问:“那驸马可用了晚膳?我见驸马迟迟未归,所以特意备了些餐食,驸马可要用些?” 以前林谢不管何时回来,沈枝意都不会被他准备饭菜,今日不知怎的,居然还给他备了饭。 林谢心中虽然打鼓,但他来不及多想,便婉拒道:“劳公主操心,我已用过晚膳了,从翰林院出来后随便吃了些,就是怕回来后再动用厨房会惊了公主的好梦。” 他说得柔情似水,一双眼眸凝视着沈枝意,像是生怕她不信的样子,一连解释了几句。 “驸马真是细心。”她说。 沈枝意心知他说的随便吃了些是在何处吃的,也不打算直接拆穿,左右现在还没到时机,她还要再留些时间,让他们更情到深处一点。 沈枝意抚了把袖子,抬脚准备往林谢往常看书的桌案走去,林谢见状,立马拉住她,说道:“公主,今儿时间不早了,公主还是早些歇息吧。” 看着林谢突然紧张的眼神,沈枝意刚抬出去的脚步又收回来。 “那驸马明日若没事,就早些回来吧。” 见林谢疑惑的眼神看向自己,沈枝意解释道:“今日父皇赏了我一只珍宝鸭,说是行宫里养的,特别珍稀的品种,寻常可见不到,明儿叫厨房做了,给驸马也尝尝。” 听她说完,林谢才松了一口气,应声答道:“好,我一定早早回来。” “那本公主就先回去了。” 说罢,沈枝意的目光在周围打量一圈,她没有停留,径直走出了林谢的偏院。 她今天可要好好休息,明天她要亲自为林谢准备一场表演。 …… 第二天日上三竿,沈枝意才从房间里出来,她特意召了几个丫鬟来给她梳妆打扮。 穿好衣服,化好妆容,她忽而想起什么,说:“去把我收在匣子里的那只红翡镯子拿来,今日我要戴那只。” 丫鬟得了命令,赶忙去拿,可匣子打开,上下翻找了几圈,都没见到沈枝意说的那只红翡的镯子。 “公主……” 丫鬟被吓得不敢出声,一双手都在止不住的抖。 沈枝意看着她的神态,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梳妆台的匣子里,那里上下几层摆着数不清的珍珠玉器,珠钗手镯,可独独没有那只陛下御赐的红翡镯子。 她立时沉下脸色,质问道:“本公主的镯子呢?” 小丫鬟们不敢说话,往日也不是她们随侍在公主身边的,哪里见过她说的那只镯子。 况且,那可是陛下御赐的镯子,若是丢了,哪怕赔了她们的命都不够啊! 丫鬟们纷纷低下头,等着沈枝意的雷霆之怒,云锦见状,偏身上前,道:“公主昨儿还拿出来的,怎么就能没了呢,想来一定还在府中,定是你们没仔细找。” 她说着,又朝向沈枝意,眉眼一颔。 “公主,丫鬟们都是从宫中派来的,皇后娘娘亲自赏的,内务府都教导过了,必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枝意俯视着一众战战兢兢的丫鬟们,目光瞥向云锦,像是在应着她的话,说道:“那就让金嬷嬷带人去找!” “告诉金嬷嬷,就是把整个公主府上下翻个遍,也得给本公主找出来!” “是,公主。” 消息传下去,金嬷嬷亲自领着几个丫鬟去各个房间里翻,其他人都随沈枝意立在庭院前,午时日头很大,沈枝意搬着椅子坐在廊下,庭前攀延的紫藤花恰好遮出一片阴凉来。 约摸半个时辰后,金嬷嬷才带人将公主府上下都搜了一遍,但还是没有找到。 沈枝意又问:“可是全都找遍了,一处也没留?” 金嬷嬷道:“是,各个院子,丫鬟小厮们的房间都翻遍了,只剩驸马所居的偏院没去找了。” “既有遗漏,那便再去找,务必要将公主府上下翻个底朝天,一处不落!” 金嬷嬷迟疑道:“可若是驸马回来……” 驸马这时不在府中,并不知此事,倘若他回来后,知道公主派人去翻他的住处,只怕是对两人的关系不利啊。 金嬷嬷这时还忧心着二人的情分,心道这二人素日关系不太好,好不容易这两天有所缓和,可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再闹开了。 但沈枝意却道:“这镯子可是父皇御赐,是母妃的遗物,若是当真丢了,只怕父皇震怒之下,你们的小命都不保。本公主这也是为大家着想,金嬷嬷应该知道其中的利害吧?” 金嬷嬷是皇后宫中出来的,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的老人,自然清楚沈枝意生母于陛下的重要程度。这镯子是荣贞夫人留下为数不多的东西,倘若当真丢了,陛下定会拿他们这群服侍的人问罪。 思及此,金嬷嬷也不敢再多言语,立即带着人往林谢住的偏院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金嬷嬷就带着人回来了,红翡的镯子是没找到,但她找到了一支翠玉的发簪。 公主府里的东西一如在宫中时,皆要在库房里有记录,金嬷嬷是公主府的管事,她手中自然有一份。沈枝意的东西金嬷嬷都一清二楚,所以她在看见这支玉簪时便知,这不是五公主的。 这玉簪成色一般,在民间算是个不错的,可要是在公主府里,怕是连垫脚都不够。 她不知这东西为何在驸马的书房里,便只能将东西拿来,交给沈枝意评断。 沈枝意看了眼云锦捧过来的簪子,心里清楚,这便是昨夜林谢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她更清楚,这是卫云瑶送给林谢的定情信物。 前世她撞破林谢和卫云瑶之间的奸、情后,就从林谢的身上找到了这支簪子,两人一直以此互诉衷肠,沈枝意那时气得要将簪子摔了,却被林谢一把夺走。 那是林谢第一次敢在公主府里反抗她,就为了这个破东西。 “不过是个无用的,没有留着的必要。” 于是,沈枝意拿起那支玉簪,不经意地松手,往地下一扔,玉簪登时碎成几块,四分五裂的落在前排丫鬟的脚边。 她起身,长叹一口气:“既找不到了,本公主也不想为难你们,这事便罢了,谁也不准往外传。” 丫鬟们齐齐福身:“是,公主。” — 林谢从翰林院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沈枝意在公主府翻箱倒柜找镯子的事,他下意识地想起自己藏在书桌上的玉簪,便撩起衣摆小跑回偏院去看。 果不其然,玉簪没了。 林谢一瞬间心跌落谷底,他来不及怀念那是他和锦绣的定情之物,他只能忐忑地想,沈枝意看见那支玉簪是个什么神情。 她若知道那是别的女人送的,会不会大发雷霆,再将他赶出公主府? 不行,林谢一刻也忍不住,立马又拔腿跑向沈枝意的院子里,他要去打探一下沈枝意的想法。 林谢进门时,沈枝意正坐在镜子前梳妆,听见云锦禀报说驸马来了,她连忙叫人进来。 “驸马今日果真回来得早,厨房的饭菜还没做好呢。”她透过镜子的折射,看向站在她身后的林谢。 男人面上略有些紧张,一双眼睛在她的梳妆台上打转,似乎是在找什么,但他又不敢问,只能咬着嘴唇,快速扫一眼,然后收回视线。 林谢拘谨地攥着手心,掌心泛起一层薄汗:“公主既嘱咐了,那我必定是要应的。” 沈枝意笑了一下,弯弯的眉眼映照在镜子里,她问:“驸马看看,我今日簪那支钗子更好看?” 说起钗子,林谢先是一怔,随即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匣子上,他始终提着一口气,最终为沈枝意选了一支镶了红宝石的金钗。 “公主国色天香,簪什么样的钗子都好看。” 他说着,还亲自替沈枝意将发钗簪上,他动作很轻,一点点的簪进去,熟练到不像是第一次给姑娘簪钗。 沈枝意的目光透着镜子凝视他,笑得越发灿烂了。 “驸马的眼光真好,这支金钗确实适合我今日的衣裳。” “公主喜欢就好。”林谢迟疑了一下,见沈枝意始终没提,他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听说……公主今日在我的书房里找到了一支玉簪?” 她特意没提,没想到林谢反倒先坐不住了,沈枝意便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一支翠玉的簪子,本公主还想问问驸马,这是从何而来呢。” 闻声,林谢慌忙解释:“公主千万不要误会,这支簪子……这支簪子原是我要送给公主的礼物。” “哦?这是驸马要送给本公主的?” “是啊。”林谢说道,“再过两日就是我与公主成婚一个月的日子了,我是想着要为公主准备一份礼物的,但公主也知道,我如今官职低微,俸禄微薄,实在买不起昂贵的首饰,便只能以这支玉簪赠给公主了,还望公主莫要嫌弃。” 这玉簪并不值什么银子,不过是市面上最普通不过的式样,若非沈枝意早知那是他与卫云瑶的定情之物,便当真会信了他这番话,然后再心疼驸马一番,为他向父皇再求个官职也说不定。 但现在的沈枝意可不会那么好骗了。 她听着林谢的话,随即故作诧异地说:“原来竟是驸马送给我的,我还以为……是本公主误会驸马了。” “无妨。”见沈枝意信了他的话,林谢又试探道,“那,公主将那支簪子放在何处了?” 沈枝意“哎呀”一声,指尖捂着唇,一副惋惜的样子说:“我原不知那是驸马送我的,所以一不小心就给摔了,现下恐怕已经被当成垃圾丢出公主府了吧。” 林谢这时已经顾不得簪子了,看着沈枝意凝眉可惜的样子,他禁不住松了一口气:“罢了,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公主要是喜欢,我再为公主寻一个来。” 欲折金枝 第25节 只要沈枝意不迁怒于他,一个簪子而已,碎了就碎了。他只要还是五公主的驸马,往后想要多少都有,何必在乎这一支。 “那就有劳驸马了。” 两人说话间,丫鬟们已经将饭菜摆上了桌,沈枝意起身,在桌前坐下,抬手示意林谢:“驸马也坐。” 沈枝意起身时,林谢才注意到她今天穿了一身明黄的衣裙,衣料上精心刺绣的青鸾鸟栩栩如生,她静静坐在桌前,看着丫鬟上菜,整整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林谢打量着她,笑问:“公主素来爱穿鲜艳的颜色,怎的今日倒穿上了这件鹅黄的?” 她今日这番打扮着实是惊艳了一把,妆容素淡,却又不失风韵,鹅黄的长裙勾勒出极好的线条,与发上的红宝石金钗相应,显足了尊贵的身份,让驸马都不禁多看了两眼。 沈枝意没有回答,淡淡的勾了勾唇角,对丫鬟说:“你们先下去吧。” “是,公主。” 等周围侍奉的人都出去了,沈枝意揽起长袖,替驸马夹了一道菜:“尝尝看,这道御赐的珍宝鸭味道如何?” 林谢接下,浅尝一口:“着实美味。” 见他喜欢,沈枝意又夹了道旁的菜,她贤淑的为驸马夹菜,也扮了回寻常人家的贤惠妻子。 “不知道驸马喜欢吃什么,只能让厨房随便做一些,驸马可不要嫌弃。” “自然不会。” 林谢拘谨地看着沈枝意的动作,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他哪里想过能让尊贵的五公主亲自为他夹菜。 简直就是要折了他的小命。 林谢哪敢再继续动筷子,他只能端坐在沈枝意面前,小心地打量眼前的人,问:“公主今日怎的忽然想起跟我一起吃饭了?” 沈枝意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给他夹菜,每一道都夹一遍,险些将他面前的盘子堆满。 正夹着菜,沈枝意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一句:“驸马可还记得,我们是在何处认识的吗?” 林谢一愣,随即回过神来,想都没想,就回答道: “自然记得,法云寺外公主被山匪打劫,慌忙逃出来,正巧被我遇上了。” 沈枝意点头:“是啊,所以我感念驸马的携救之恩,对驸马一见钟情了。” 虽然并不是林谢从山匪手中救下她的,但沈枝意那时怕得很,林谢柔情蜜意的安慰她,沈枝意也招架不住,于是回去她就请父皇赐婚,她要嫁给林谢。 可她临死前才知道,那群山匪就是林谢派去的,他本想演一出英雄救美,不想被陆逍抢了先,但幸好,最后的结果是好的。沈枝意因怕极了陆逍,这才让林谢有了可乘之机,这一出英雄救美也算是没白筹划。 也是到那时,沈枝意才知道,原来她视作最亲近之人的驸马一直都在算计她,连他们的相遇和成亲都在他的算计之内,不过是为了攀上她这根高枝,踩着她步步高升罢了。 想到这儿,沈枝意抬手抚了把发上的金簪,对着驸马嫣然一笑。 “你不是问我,今日怎么想起穿这身了吗?那驸马可知道,我这身黄色意味着什么?” 黄色,乃皇室专用,林谢博览群书,又岂会不知,但他看着面前沈枝意弯起的眉眼,忽然就不敢应声了。 林谢僵直了身体,紧握在腿上的一只手沁出了薄汗。 沈枝意又道:“你想不起来,那就让本公主来告诉你,我穿这身就意味着当朝公主和你妻子的身份,不容任何人挑战!” “驸马,你说……本公主说的对吗?” 她明明是微笑着的,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感受到了无穷的压力,连那双笑盈盈的眼,都透着股冰冷的寒意。 “公主……” 林谢登时喉咙发紧,明明嘴巴里有很多辩解的话,可就是开不了口。 他搓着手心的汗,局促不安。他有些心虚,怀疑沈枝意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他与三皇子的密谋……还是知道了锦绣的存在。 但林谢不敢赌,他也没有筹码去赌,他只能装作听不明白沈枝意的意思,勉强撑起一抹笑。 “公主又说什么笑呢,还是又多想了?你是公主,也是我的妻子,不管别的身份怎么变,这两个身份永远不会变。” “是吗?” 沈枝意定定地凝视着他,一双清亮的眼,几乎要将他穿透似的。 林谢攥着手,不敢与她对视,赶忙拿起手边的茶盏给她倒了杯茶,随后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他微微颔首,又像是应承了沈枝意的话。 沈枝意伸手接过,笑意渐深:“希望能如驸马所言。” 接着,她安安静静的喝了这一杯茶,不吵不闹,甚至连质问都没有,平淡的好像果真是寻常人家的夫妻坐在一起吃饭。 相敬如宾。 第24章 这一日,立夏。 宏德帝下了早朝,看见沈枝意在凤朝宫里追兔子。 皇宫各处万物复苏,明媚的少女行走在翠绿的草丛花叶间,正旁若无人的追着一只雪白的兔子四处乱跑。 听闻前些日子皇后养了只兔子,还是从御膳房里捡来的,本是行宫里送来给贵人们解馋用的,但皇后见着兔子可爱,便自己留了下来。 沈枝意得了消息,也时常进宫来找兔子玩耍,碰巧这日被宏德帝遇上了。 皇帝出门总是乌泱泱一群人跟着,远远地沈枝意就看见人来了,她见宏德帝朝自己这处走来,沈枝意便立马抱起兔子跑过去。 “父皇,您看这只兔子可爱吗?” 宏德帝看着小公主明媚的笑脸,也跟着欣慰地笑:“可爱,小五喜欢就可爱。寡人记得这是前几日溪山行宫送来的吧,没想到被皇后养得这样好。” 沈枝意怀里的兔子长得白白胖胖,一双赤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群看,两只耳朵耷拉下来,乖乖地趴在沈枝意怀中。 沈枝意说:“母后也很喜欢呢,特意叫人照顾着,您看,短短几日就养得白白胖胖的。” 前几日皇帝上次沈枝意的那只珍宝鸭也是溪山西宫送来的,跟这兔子是同一批进的宫。只不过这只兔子的运气好,能被皇后看中,不仅留下了一条小命,还有专人伺候着,每日餐食的待遇可比丫鬟小厮们都好。 皇宫中就是这样,只要主子喜欢,即便是一只牲畜,也可以比人尊贵。 “母后还说,父皇以前带她去溪山行宫狩猎,她也放了一只这样的兔子,父皇还夸赞她,说她有一颗仁爱的心,定能母仪天下,泽被苍生。” 宏德帝听见这话,面色微微一滞。 说实话,他早已经想不起来这些事了,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带皇后去过的溪山行宫,也完全不记得这只所谓的兔子。 但他知道,他一定说过皇后能母仪天下的话。 因为她是皇后,他要让皇后替他稳坐江山,这种安抚人心的话,他一定会说。 思虑片刻,宏德帝只是笑了笑,伸手抚着沈枝意的头发,说:“小五想去溪山行宫了?” 沈枝意也不推诿,坦白地应下:“是,去年秋猎儿臣因感染风寒未能随父皇一道去,心中颇感遗憾,直到今日还想着父皇说的那只白狐呢,儿臣可想看看了。” “而且,儿臣在皇城里能去的地方并不多,儿臣已经很久没跟父皇和皇兄们一起骑马射箭了,儿臣无聊得紧。” 沈枝意一开口撒娇,宏德帝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的。 他沉了口气,想想这些时日处理朝政确实累了,加之北戎前来和亲的队伍就快要到了,届时必定还要再纠缠一阵,不如就趁现在得着空闲,也让朝臣们去放松放松。 “既然小五想去,那便去吧。” 对上沈枝意欣喜的眼,宏德帝偏身对高公公嘱咐:“吩咐下去,叫内务府准备准备,五日后出发去溪山行宫。” “是,陛下。” 宏德帝想了想,又道:“围猎那日把驸马也带上吧,让他也去见见世面。堂堂天家的女婿,不能是个只会舞文弄墨的笔杆子。” 沈枝意迟疑了一瞬,随即应声:“知道了,父皇。” …… 溪山行宫坐拥数千亩密林,其中飞禽走兽数之不尽,一直以来都供应着宫中宴席,也是往年秋猎的最佳去处。行宫中有天然的围猎场,更是皇子和世家公子们比试的好机会。 沈枝意早做好了准备,他们此番去行宫,各位皇子们必定是要比试一番的。 往年总是沈明睿一骑绝尘,遥遥领先于其他皇子和世家公子,也每每都让父皇大肆嘉奖于他。 但这次,沈枝意可不会将风头全让给他了。 围猎的消息还没传出去,内务府正在拟定参加围猎的人选和此番出行将要准备的东西。沈枝意从宫中出来,没直接回她的公主府,反倒是拐到了另一条大道上。 公主府的马车停在新柳巷的一家茶楼前,茶楼门前人来人往,但整个二楼上却空无一人,唯独窗台边的山水墨画屏风前坐着一道纤细身影。 沈枝意坐在这处楼上,抬眼便能看见茶楼斜角的一间宽阔宅院门前,枯朽的牌匾未曾打理,刻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陆府”。 门前两侧训练有素的侍卫昂首挺胸,一个个神情肃穆,将这处更衬得庄严许多,让人望之生畏,连过路的人都不敢从门前行过。 沈枝意晃着手中茶盏,目送云锦从长街穿过,一直走到陆府门前,看她跟其中一个侍卫说了些什么,随后侍卫转身进了府内禀报。 不过片刻,侍卫从里面出来,还带出来一身墨色常服的陆逍。 顺着云锦说话的方向,陆逍抬眼看向斜角的茶楼,沈枝意正坐在那处,手里端着茶盏,遥遥朝陆逍敬了一杯。 对方凌厉的眉眼登时弯下,往日总是冷峻的面容也头一次放松下来。 茶楼的木楼梯“蹬蹬噔”作响,下一秒,沈枝意回头,就见原本还在府门前的陆逍,此刻已经站在了她的眼前。 他今日着了一身黑衣,衣摆和袖口处皆绣了金纹,三指并款的腰带将他的身形修束出来,宽肩窄腰,整个人挺拔得不得了。 好看。 沈枝意想,她头一次觉得原来武将的身形也可以这么好看,比起文弱书生的纤细,他更显力量,但又不让人觉得粗犷,好似身上的每一分肌肉都恰到好处。 若是能脱掉外衫再看看,那就更好了。 沈枝意正想着,抬眼便见陆逍凝她一眼,随即低眉顺眼地朝她拱手,道:“微臣陆逍,见过五公主。” “大将军不必多礼,眼下在宫外,无需拘泥宫中礼节,况且你我二人也不是第一日相识,就当做寻常闲谈即可。” 四周没人,连侍奉的丫鬟侍卫都在楼下等着,眼下二楼只有他们两个人,沈枝意直接摆了摆手,示意陆逍随她坐下。 沈枝意的茶摆在眼前,滚烫的茶水冒着热气,看来她也刚来不久,陆逍不敢推辞,也撩起衣摆坐下。 他垂眼,看着沈枝意递过来的茶水,说:“这还是公主第一次主动来找微臣。” 是吗? 欲折金枝 第26节 沈枝意眉头一挑,她还从没注意过这些事。 不过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先前她害怕陆逍,根本连他的面都不敢见,更别提主动到陆府来找他了。之后她又专心致志地想法子对付林谢,根本也没有空闲来找陆逍。 沈枝意道:“那不知,本公主此番突然到访,有没有打扰到大将军公务?” 两人四目相对,沈枝意看见他胸前微微起伏的喘息,额发鬓角处还冒着一丝薄汗。初春的天气,他连外袍都没套,只着了一身单薄的修身长袍,端起杯盏的指节隐隐泛着红。 看样子是刚刚在训练,听见她的消息,就什么也不顾的跑来了。 陆逍道:“公主殿下相邀,臣不敢不从。” 不敢?这世上还有他不敢的事? 沈枝意低头笑了一下:“大将军沙场征战多年,连流血杀人都不怕,还会怕本公主区区的一句话?” “公主之言于微臣,至关重要。” 陆逍说着,灼灼的目光对上沈枝意,没有一丝闪躲。 沈枝意本是玩笑,想借机调侃他一句,她想看风光无限的大将军被她调笑得手足无措,可不想,对上陆逍认真的眼神,竟是沈枝意自己被惊得手足无措。 她从未怀疑过陆逍说的话,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对陆逍很重要,重要到前世他可以为自己失去性命。 可这时亲耳听着,沈枝意还是免不了神情一滞。 她慌乱地低下头,假意拿起茶盏灌了一口,她只觉得嘴唇和喉咙突然有些干,像是有层层烈火灼烧着她似的,连耳畔都泛起燥热的气息。 沈枝意借着喝水的姿势,长袖掩面,长舒一口气,她清了清嗓子,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道: “大将军既如此说,那本公主也就直言不讳了。本公主确有一事想请大将军帮忙。” “公主请说。” 沈枝意道:“五日后,父皇要去溪山行宫围猎,届时必定会带上所有皇子去比试,我要大将军在去溪山行宫之前,让明熙练成百步穿杨,一骑绝尘。” “五日?”陆逍略迟疑了一下。 他对沈枝意的话从不怀疑,沈枝意既说五日后要去溪山行宫,那必定是真的。可是要在五日内将一个不善骑射的人练成百步穿杨,实在有些为难。 沈枝意肯定道:“大将军精于骑射,武艺卓绝,陆家军数万将士皆由大将军一手调、教,只要大将军肯出手,本公主相信这事一定难不倒大将军的。” 陆逍眼尾微微上扬:“公主如此相信,微臣一定能教好六皇子?” “自然。”沈枝意道,“本公主坚信,除大将军外,整个皇城中再无一人能完成此事。” 她都已经吹捧到如此地步了,她就不信陆逍不动心。 不过,沈枝意这话也不算虚假,纵观整个皇城的武将,除了陆逍,还有哪一个敢自负百步穿杨,精于骑射的,大多有些三脚猫的功夫就敢说自己武艺卓绝了。 明熙随一向不善此道,可若是经陆逍的手教导出来,应当也不在沈明睿之下。 这一次,她就是要让沈明熙在猎场上大出风头,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父皇不是只有沈明睿一个儿子,也不是只有沈明睿才能坐稳朝堂! 思虑片刻,陆逍起身拱手:“微臣愿尽力一试。” — 第二日一早,沈枝意就进宫替沈明熙向太傅告了假,借口让沈明熙替她看看课业,便直接将人接到了公主府。 林谢一早就走了,沈枝意这时也顾不上他,为了不被沈明睿的人发现,她特意换了辆普通的马车,和沈明熙一道去了陆逍的府上。 马车没从正门进,反倒停在了一街相隔的后院,陆逍还亲自派了人在这里候着,一看见沈枝意来,便立即将人迎了进去。 沈明熙看着自家姐姐如此做贼心虚的样子,禁不住开口问:“姐姐,咱不是来跟大将军学骑射的吗,用得着这么偷偷摸摸吗?” 沈枝意撩起头上的披风帽檐,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白他一眼:“你不懂,这叫事以密成,你要是大张旗鼓的来,那旁人不是都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明熙不以为然,反正别的皇子也不是没有请师傅教导,况且今日要去围猎的风声必然已经传出去了,大家要是想在围猎场上大出风头,必定也会找师傅临时抱佛脚的。 陆逍的侍卫在前面带路,沈枝意催促着沈明熙跟上:“笨蛋,你猜旁人要是知道是陆逍亲自教你,会不会给他找点麻烦事,让他得不出闲来?” 旁人她不知道,但沈明睿一定会。 他在皇子和世家中张扬惯了,又怎能容忍别人比过他呢? 好在陆逍是臣子,又是驻守边关的将军,跟闲散的世家公子不一样。沈明睿虽忌惮陆逍的势力和兵权,但只要储君之位是他的,陆逍就是再厉害也得乖乖臣服于他,所以他根本就不在意陆逍在他面前出风头。 相反的,陆逍越厉害,他就越想征服,将其变成自己的左膀右臂。 “可……” “你要是想让父皇和姐姐高兴,就老老实实听话。” 沈明熙还想说些什么,被沈枝意一个眼神瞪回去,立马就乖乖闭上嘴。 在侍卫的带领下,两人快速穿过一条长廊,这才到了陆逍练兵的地方。 陆府的院子很大,不比公主府闲散的院子少,这里四处都安置了木桩和箭靶,俨然一个小型的练兵场。 但沈枝意看着,这四周的装饰都落了灰尘,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应当是老将军在时就布置的。后来陆逍替父出征,多年未归,这里便闲置了下来,一直等到他回来才又有了人气。 沈枝意刚打量一眼,便见身旁的侍卫朝她身后拱了拱手,沈枝意还没来得及回头,忽而一阵急速的风从鬓边刮过,一支穿云箭直直地射入他们面前的箭靶,正中红心。 那箭锋射过时距离沈枝意并不算近,可箭锋急速,让她恍惚以为箭就在耳边,只要她稍稍一动,就会将她整个穿透似的。 沈枝意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在转身看见陆逍大步而来时,又缓缓放下。 看见是陆逍,她忽然就不怕了。 反倒是沈明熙,那箭是从两人中间穿过的,擦着沈明熙飘扬而起的发尾,在看见箭锋稳稳扎进箭靶中心时,沈明熙先是惊得张大了嘴巴,随即兴冲冲地看向沈枝意。 “姐姐,你看见了吗,刚刚那支箭就在这儿,‘歘’得一下就过去了,好厉害啊。” 他比量着自己的发尾,箭锋从那儿穿过,却一根也没削断,仿佛真的只是穿过了一道风。 沈枝意道:“那你想不想学成这样?” “当然啦,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沈明熙的眼睛亮了一下,又垂下,“不过,我怕我不行啊。” 皇子们往常除了跟太傅学习课业外,父皇也找了教习师傅专门教他们骑射,所谓储君,就是要能文能武,一个也不能落下。 但教习师傅收了秦贵妃的好处,又见沈明睿得宠,就只专心教沈明睿一个人,让他在父皇面前出尽风头,其他皇子只学了些皮毛,自然是比不过沈明睿。 久而久之,父皇便会觉得其他皇子是真的比不过沈明睿天资聪颖,他还说,沈明睿是最有他年轻时风范的。 皇帝当众说出这话,无疑是在口头上立了储君的意思,所以大家才如此捧着沈明睿,也让沈明睿和秦贵妃生了夺储的心思。 沈枝意拍拍他的脑袋,记忆里的少年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沈枝意还得伸长了手才能摸到他的脑袋。 “怕什么,这不是还有大将军在嘛。” 她说得那样自然,骄傲又得意,仿佛厉害的是她自己,而不是旁人。 沈枝意一回身,陆逍就站在她身后,垂眼看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但他站在那里,就表示了沈枝意的话,只要有他在,就没什么是做不到的。 训练之前,陆逍让随身护卫先带沈明熙做一些基础的练习,沈明熙算是练过的,有几分基础在身,所以上手很快。 沈枝意就坐在一旁看着,陆逍特意给她准备的观景位,太阳晒不到,风也吹不到,一旁的桌上还摆着美味的点心和茶水。 沈枝意看了一眼,心里十分满意,但面上却依旧傲娇:“大将军方才那一箭射得可真标准,不过……” 她顿了顿,昂起头,一双眼死死盯着陆逍。 “大将军刚刚要是稍稍偏了那么一点,万一伤了本公主,难道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 这时太阳刚刚冒出头,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正好落在陆逍的侧脸上,他俯下身,低着头,道:“公主既然相信微臣,要让微臣教六皇子,那微臣必定得拿出点看家的本事来,不然也不能让公主和六皇子信服。” 他就站在沈枝意面前,将她面前的阳光全部遮挡,昏暗的光线下,沈枝意只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眸死死凝视,几乎要将她吞噬。 “况且,我不会……” 沈枝意仰头看他,刚要问他说的不会是什么意思,就听头顶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说:“我不会射偏,更不会伤你。” 第25章 沈明熙在陆府练习,沈枝意不便一直留下,她暂时还不希望被人知道这件事,于是她只能将沈明熙送去后就马上离开。 如此接连两日,都未曾被人发现。 直到第三日,陆逍说要带沈明熙去城外军营骑马,沈枝意一道随从,这才将消息传到了沈明睿的耳朵里。 陆家军的驻地在皇城十几里外的军营里,那里有练兵场,足以容纳几万将士每天的日常训练。往常陆逍便是在此间来回,每日盯着将士们训练,防止他们回到皇城有所懈怠。 但军营到底是男子的地盘,即便是石蓁蓁在这处长大,也得随着大家一起穿上兵装铠甲,扮做英姿飒爽的男子模样。 为了能跟他们一道来,沈枝意特意换上了一身男装,将头发完全束起。 她穿着陆逍亲自为她挑选的深蓝色常服,一张娇俏的小脸未施粉黛,但即便如此,小姑娘白皙嫩滑的皮肤怎么看也不像个男儿郎。 沈枝意跟沈明熙坐在马车里,陆逍就骑马行在马车一侧,密林环绕的山间小路吹起凉风,也将沈枝意眼前的帘子吹起。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装扮,还有些不太习惯。 这还是她第一次扮上男装,以往哪怕是偷跑出宫,她也只是换一身朴素的丫鬟衣衫,将长发挽起。 陆逍骑马行在一侧,顺着长风吹起的一角看向马车里的人,沈枝意还在低头打量自己今天的这身装扮,一双杏眼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又微微皱起。 不好看,她想。 而沈明熙则趴在另一侧窗子上看身后随行的侍从骑马,高头大马,几个少年模样的人坐在上面,看起来威风凛凛,他羡慕极了。 可惜,沈枝意不让他去骑马,因为她不想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好像是她拖了大家的后腿似的。 马车慢悠悠地在密林小路间晃着,十几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 一进入军营里,沈枝意便感觉到一股沉重的气息铺天盖地的传来,呼喝哨子的声音轰隆隆的震天响,将士们训练有素的站成一排,将手中长枪舞得呼呼带风。 这就是陆家军的气势吗? 沈枝意心下微微一震,难怪他们能在那风沙漫天的边关驻守多年,寻常人过去能活着就不错了,他们不仅要活着,还要将边塞的侵略者逐出去。 无人知道他们这些时日是怎么度过的,皇城中人只知,他们是荣耀归来的陆家军! 沈枝意整理好衣衫才撩开帘子,陆逍没让驾马的侍从扶着沈枝意,反倒自己率先上前,朝马车上的人伸出手。 他本是手心向下,示意沈枝意撑着他下来的,不想,沈枝意一把握上了他的掌心,稍稍用了些力气,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一瞬间细腻的触感,让陆逍禁不住浑身一滞,直到沈枝意下了马车,他还茫然愣怔在原地。 欲折金枝 第27节 掌心柔软的温度还未散去,陆逍低头看了看被沈枝意握过的手,长臂还伸在半空,险些要忘记收回去。 沈明熙紧跟着下来,看见陆逍伸出的手,以为是要扶着他的,于是他一把将手搭上去,顺势从马车上下来。 结果手还没搭上对方的胳膊,陆逍便立时收了回去,沈明熙一个猛子从马车上扎下来,险些摔了个踉跄。 沈明熙:“……” 不是,这待遇怎么相差这么大? 军营里一众将士原本在训练,看见陆逍来,本打算上前行礼的,不想竟看见他们冷面冷心的大将军扶着一个小郎君…… 不,那显然是个姑娘,他们想。 虽然那人穿着男子的衣衫,梳着男子的发髻,可她看起来面相白皙可人,看着就是个未经世事的姑娘家,而且长得还十分漂亮。 如此想着,众人就更不敢相信了,他们将军什么时候带了个姑娘来? 没听说他们将军在皇城里还有个这么漂亮的小夫人啊。 众人正在窃窃私语的猜测时,陆逍回身看了一眼,随手指了个将士出来,把沈明熙交给他。 “带他去马场,挑一匹好马。” 他没告诉旁人沈明熙的身份,只当他是个来此处训练的公子哥。毕竟陆家军有规矩,只要是进了军营的,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陆家的兵,必须一视同仁。 况且,陆家的军营里不乏出身名门的公子哥,他们见得多了,所以也不拿沈明熙的身份当回事。 将沈明熙安顿好,陆逍才看向沈枝意:“军营里都是男子的住处,没那么多舒服的摆设,公主若是不嫌弃,就先屈尊到微臣的营帐里歇息片刻吧。” 看着沈明熙被将士拉走,沈枝意想,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陆逍的营帐在军营的最东侧,沈枝意随他走了几步就到了,帐幕一撩开,眼前一片灰扑扑的摆设,跟沈枝意原本想象的样子差不多。 他们习惯了行军打仗,所以营帐里的东西都很简单,除了一些必备的用品外,几乎看不见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陆逍比其他将士的东西还要多一些,他平日里还要往皇城递折子传信,所以营帐里还摆着一方书案,上面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书册和卷宗。 “公主请坐,臣这就让人给公主沏壶茶来。” 营帐里没有其他地方可坐的,陆逍只能把沈枝意安置在他的书案前,幸好那上面还有些兵法书籍,可以供沈枝意打发时间。 “多谢将军。”沈枝意颔首,坐在了陆逍往日坐的位置上。 这处简陋,但陆逍打理得很干净,不似其他男子房中杂乱的陈设,也没有让她不适的味道。 她正打量着,营帐外有侍卫的声音响起,是来给她送茶水的。 陆逍开口让人进来,侍卫恭恭敬敬地端着茶盏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纤细的身影捧着点心。 沈枝意凝眉看向那人,一身利落的红色常服,外披设计简单的铠甲,跟其他将士穿的不太一样,但也足可见其英姿飒爽的模样。 “石蓁蓁?”沈枝意禁不住唤出声。 女子声音轻柔,又带了一丝娇滴滴的味道,石蓁蓁原本没看出面前的人是谁,她这副模样与往日不太一样,但听见声音,石蓁蓁蓦的瞪大眼看过去。 “公主殿下?”石蓁蓁惊呼出声,看见对方的反应,心下更是确定了,“居然是公主殿下!” 她又说:“我方才就听其他将士说,将军今日带了个姑娘来,我还想着来瞧瞧是谁呢,没想到居然是殿下您啊。” 石蓁蓁说着,赶忙将手里的茶点端上去,放在沈枝意面前,沈枝意看着她浅浅一笑:“麻烦你了。” 石蓁蓁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军营里没什么可口的点心,这还是将军叫人从城中送来的,公主殿下不嫌弃就好。” 听说是陆逍特意叫人从城中送来的,沈枝意不禁抬眼看向他,眼前人身形未动,却下意识地躲避了她的目光。 沈枝意垂眼笑了:“那也多谢大将军了。” 陆逍偏开眼,没敢应声,他余光瞥着石蓁蓁:“今日的训练完成了?” “……”石蓁蓁撇着嘴不敢说话。 怎么将军一开口就这么扫兴呢,没看见她正跟公主聊得开心吗? 陆逍道:“没完成还不赶快去。” “知道啦。”石蓁蓁小声朝他“哼”一声,随即又捧起一张笑脸看向沈枝意,“那公主殿下等等我,我训练完了就来看您哈。” 说罢,石蓁蓁朝沈枝意一拱手,便推搡着一道来看戏的侍卫出去。 吵闹的声音散去,人一溜烟全走光了,营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沈枝意坐在桌前,抬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刚要举起杯盏问陆逍喝不喝,就见眼前人拘谨地抿了抿唇,犹疑着开口:“公主先在此等候片刻,微臣去看看六皇子。公主若有其他吩咐,只需叫一声,外面有侍卫候着。” 说着,不等沈枝意应声,陆逍也拱了拱手,随即逃也似的转身出去了。 跑什么,沈枝意在心中腹诽,怎么了,难不成她还会吃人? 沈枝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点儿也不奇怪啊,这分明就是个俊俏的小郎君嘛。 …… 陆逍出了营帐,发现石蓁蓁还等在门口没走,看见陆逍也出来了,她赶忙小跑上前,凑到陆逍身边问:“将军,您怎么把公主殿下带来了?” 陆逍长腿迈开,走出一个大步,石蓁蓁就要小跑跟着两步,见她这般殷勤,陆逍没回答,反倒是偏头问她: “怎么,你跟公主很熟?” 石蓁蓁从边关回来不久,往日又一直都在军营里混着,没见她跟哪个皇城的世家小姐能走得近。 也是因此,陆逍才让她替自己去参加姜丞相府的宴席,为的就是让她去放松放松,融入一下世家贵族小姐夫人们的圈子。 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不能一直跟着他们在边关,她总有一日是要在皇城中立足的。 “熟算不上。”石蓁蓁想了想说,“不过那日我去相府参加宴席,一不小心闹了个大笑话,是公主殿下替我解的围,我心中感激而已。” 陆逍顿住脚步:“她替你解围?” “是啊,公主殿下人很好的,她让我坐她的位置,还轻声细语地问我,她能不能坐我旁边,真的超级温柔的。”石蓁蓁想想那天沈枝意跟她说话时的样子,心里就禁不住冒开了花。 人人都说,皇家最是薄情,公主和皇子们遥不可及,跟他们普通人不一样。可石蓁蓁倒觉得,五公主也没那么高高在上,她漂亮又温柔,十分讨人喜欢,难怪陛下也最宠爱她。 听石蓁蓁这么说,陆逍嘴角不经意地扬了扬。 是啊,五公主人很好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和其他公主不一样,她温柔,善良,又勇敢。 曾几何时,她也曾温柔的跟他说:“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你没有亲人,我会做你的亲人。” 陆逍一直都记得,也正是沈枝意的那些话,才支撑着他在边关那些年的日日夜夜。午夜梦回,想起他孤身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将军府,他总会看见一道娇小的身影牵着他的手,给他安慰。 陆逍道:“看来,你很喜欢她?” “当然了,五公主那么好,谁不喜欢呐。”她说着,偏头看着陆逍问,“将军你不喜欢公主吗?” “……” 陆逍沉了口气,如鹰般的眼神在石蓁蓁身上凝了一瞬,他咬了咬牙:“你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训练。” 石蓁蓁撇着嘴:“将军,咱们刚刚不是聊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翻脸了啊?” “怎么,你是嫌今日的训练强度还不够,要不要再给你多加点?”陆逍威胁道。 “不了不了,我这就去。” 被陆逍瞪了一眼,石蓁蓁立马缩起脖子,拔腿就跑,一刻也不敢逗留。 他们将军啊,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性子阴晴不定的,不讨人喜欢。 公主殿下啊,肯定也不会喜欢的。 第26章 这边沈枝意在营帐里百无聊赖的喝茶看书,那边马场上,沈明熙被陆逍训练得七荤八素,他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整个人险些都要吐了。 “陆,陆将军……咱们,咱们能不能歇会儿再练?” 沈明熙算是半个文人,没练过两天武,往日只在清风殿里跟太傅念念书,一双白皙纤细的手只拿过笔杆子,突然抓起马缰绳还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刚开始训练时还有些新鲜,想着自己在马上驰骋的感觉,沈明熙就觉得自己在云端了。可训练终归是枯燥的,且辛苦,况且他需要在短时间内速成,就要比旁人更加劳累辛苦。 最主要的是,他这身子骨受不住。 他一双眼睛巴巴地看着陆逍,哀求似的,就差给他跪下了。好不容易等到陆逍点头,沈明熙一个翻身从马背上滚下来,大喇喇地往地上一躺,哪里还有平日里矜贵皇子的样子。 元青想伸手扶他一把,却被沈明熙拒绝了。 “让我躺着吧,我这样就舒服。” 方才在马背上漂浮了太久,整个人都晕乎乎的,他现在只有躺在坚实的土地上,才能感觉到重新活过来的滋味。 他现在终于知道武将的辛苦了,一点也不比文人寒窗苦读清闲。 元青无奈看了眼陆逍,他是陆逍的贴身侍卫,自然知道眼前少年人的身份,让堂堂六皇子躺在马场上,要是被朝臣知道,岂不是要参他们将军一本了嘛。 但陆逍没说话,他也就不敢动,只能默默地陪在沈明熙身边,想着万一六皇子有什么事,他还能第一时间上去护着。 准了沈明熙休息,陆逍便立时就转身离开了马场,他一路旁若无人的快步行走,连将士们跟他招呼都顾不上,径直往自己的营帐里奔。 他快步回到营帐前,站在门口,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 “公主?” 陆逍出声唤了一句,等待片刻,里面依旧无人应答。 他禁不住拧起眉梢,提了口气,撩开营帐的帘子走进去,只见原本坐在书案前的那道身影,此刻正缩成一团趴在书案上,她紧闭双眼,展开的书册还握在手里。 原来是睡着了。 陆逍抿着唇,禁不住松了口气。 他走上前,见沈枝意的脸被胳膊压得皱成一小团,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不知是梦到了些什么,嘴角都微微向下,看起来不太开心。 “公……” 陆逍想开口叫她,但见她熟睡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于是他走到沈枝意身边,拿下她手里的书册,抬起一只手,将人整个环抱在怀里,径直抱到了他的床榻上,又轻轻放下。 沈枝意躺在硬硬的木板床上,小脸还是微皱着的,陆逍想伸手抚平她的眉头,动作比念头快,可手一伸出去,他就后悔了。 那可是公主! 陆逍叹息一声,将手收回,不想这时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柔软的小手握着他的掌心,带着轻柔的温度,沈枝意轻轻将脸颊靠上他的手背。 欲折金枝 第28节 似乎是找到了安全的位置,她的嘴角逐渐上扬起来,连眉头都松开了。 一瞬间,陆逍的心口在砰砰狂跳,他一口气提在嗓子眼,涨得耳廓通红。 但陆逍不敢抽回手,生怕将沈枝意弄醒,他只能小心地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坐下,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一动也不动。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营帐外忽然响起异动,陆逍刚要偏头看去,就听外面石蓁蓁的声音吵吵嚷嚷的靠近,帘子一撩,高喊着“公主”就进来了。 沈枝意被这响动声吵醒,察觉到她松开手的动作,陆逍眼疾手快的抽回自己的手,装作无事发生似的起身,往沈枝意旁边一站。 恰好,沈枝意醒来的时候石蓁蓁也进来了,她一脸诧异地看向陆逍:“将军,您怎么在这儿啊?我还以为您在马场呢。” 陆逍不自然地偏开眼,清了清嗓子,说:“我也刚来。” “哦,是嘛。”石蓁蓁说着,又看向刚刚起身的沈枝意,“公主殿下您在休息啊,我是不是打扰到您了?” 沈枝意掀起被子坐在床榻边,揉了揉眉心:“我也没在意,居然看书看睡着了。” 果然,她还是不适合读书的。 本来是看陆逍那里摆着的兵法有趣,她就翻开来看了两眼,还没翻两页,就被这万恶的读书咒语给催眠了。 沈枝意刚要起身,手撑着一侧的床榻,摸着硬硬的床板忽然觉得不对。 她分明记得刚刚是在书案那边睡着的,熟睡时手里应该还拿着书册呢,怎么突然就睡到床上了。 床榻边,陆逍静立一侧,像守门似的,沈枝意余光瞥他一眼,上下打量着,该不会是陆逍把她抱上床的吧? 营帐里没有别人,门外的侍卫又不敢随意进来,除了他,沈枝意再想不到别人了。 沈枝意还没来得及多想,外面侍卫高声通禀:“将军,军营外有个公主府来的侍从,说是托云锦姑娘的信来找五公主的。” 听到是云锦的消息,沈枝意赶忙从床榻上下来。云锦派人来找她,那一定是公主府里出事了。 陆逍看了她一眼,道:“将人带进来。” 不过片刻,侍卫便将人带了进来,公主府的侍从沈枝意都有印象,都是一直在她身边做事的。看见沈枝意,侍从躬身行礼:“公主。” “何事?” 侍从看了眼左右两侧的陆逍和石蓁蓁,欲言又止。云锦姑娘跟他嘱咐过,这事只能告知五公主一人。 但沈枝意却摆摆手,示意他直言就好,反正她既然已经将明熙送来,那这营帐里的就都不是外人了。 侍从说:“云锦姑娘说,三皇子和七公主得了公主出城的消息,正坐着马车往法云寺去,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到了法云寺,云锦姑娘让公主也赶紧过去呢。” “知道了。”沈枝意道。 沈枝意早知她身边有沈明睿的眼线,除林谢外还有别人,所以今日出城前她特意布置下了。出城的马车有两辆,一辆载着她和沈明熙随陆逍到军营里,另一辆是公主府的马车,云锦和灵犀在里面坐着,往法云寺去。 今日一早,她借口要去法云寺祈福而离开皇城,沈明睿又得知明熙不在宫中,必然会到法云寺里一探究竟。 沈明睿是明面上的未来储君,他一手筹谋的继位之路,要在父皇面前大出风头,又怎能甘心被旁人给搅乱了。 倘若他知道沈枝意在暗地里计划,要让沈明熙夺了他的头彩,沈明睿一定会立马想法子,让他们全部去不成。就算沈明熙去了,他也能在溪山行宫里设计暗害,他绝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抢了他的位置! 所以今日,沈明睿和沈琳琅特意而来,就是为了探查清楚她和明熙这两日不在宫中究竟是在搞什么鬼。 沈明睿的马车已经往法云寺去了,从皇城到法云寺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沈枝意看了眼外面的天,她这个时候坐马车去,恐怕来不及赶在他们之前了。 沈枝意正琢磨着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她抬眼,忽然看向陆逍。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陆逍也看着她,两人目光相对,心下便都立时有了决定。 “陆逍。”沈枝意开口唤他。 陆逍道:“公主若是相信微臣,就让微臣骑马带公主去吧。” 沈枝意点头,她正有此意。 没有谁的马术比陆逍更厉害了,而且骑马是最快的选择,她相信陆逍,也相信自己的选择。 来不及多想,沈枝意抓起侍从带来的衣衫和首饰,跟着陆逍的步子小跑出去。陆逍从侍卫手里接过马缰绳,长腿一伸,翻身坐上马背,他看向身后小跑而来的沈枝意,朝她伸出一只手。 沈枝意看他一眼,抓着他的手,掌心借力,也一下坐了上去。 沈枝意坐在前面,身后的人长臂紧紧环着她的胳膊,狭窄的位置上,两人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的,只隔着一层薄薄的料子,沈枝意几乎能感受到他滚烫的温度正从背后传来。 石蓁蓁见两人要走,忙追上前问道:“你们这就走了,那六皇子怎么办啊?” “放心吧,一会儿会有人将他护送回去的。” 她早就安排好了,在沈明睿回宫之前,明熙就会回去的,绝不会露出一丝马脚。 “走吧,陆将军。”沈枝意偏眸,看向身后的陆逍。 漆黑如墨的马儿踮起马蹄,陆逍拽紧缰绳,低头附耳道:“公主,坐稳了。” “驾——” 猎猎的马蹄声在营中回响,两人驾马疾驰而去,伴随着营中呼喝的声音,扬起一道尘烟。 法云寺和军营都在城外,但一南一北互不相通,陆逍全神贯注,骑得飞快,不过片刻就到了法云寺的山脚下。 沈枝意远远望着一辆马车从山下往上去,四周还有几个侍从跟随,明亮的颜色一眼就看得出是从宫中出来的。 法云寺寻常不会有人随意靠近,她不用想都知道一定是沈明睿和沈琳琅。但沈枝意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得这样快,若是他们就这样上去,恐怕会正好撞上。 沈枝意拉了下陆逍的袖子,示意他停下。 “我们不走正门进,从偏门,大将军还记得吗,我被山匪劫道,你救下我的那条路,一直往西走就是法云寺的后门。” “记得。”陆逍说。 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日他从军营回城,本意是想绕道远路,顺便去法云寺为他父母添点香火,不想正遇到沈枝意被山匪劫道。 那日她孤身一人,小小的身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山匪包围,就这么坐在地上,吓得一张小脸苍白,几乎失了血色。 为她驾马的小厮被那群人五花大绑的捆在树上,嘴里还塞着破布,“呜呜”的嚎叫着。 她哭着喊着,说:“我是公主,你们要是敢动我,我父皇和皇兄一定不会轻饶你们的!” 那些人对视一眼,忽然就笑了,笑得面色狰狞,他们说:“你要是公主,那我们就是专门来劫公主的,总之今日,劫的就是你。” 沈枝意一双腿瘫软在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得稀里哗啦。 陆逍只看了一眼,心都揪起来了。 他气愤又恼恨,他捧在手心的公主,又怎能让这群山匪欺辱。况且朝廷这时还正在剿匪,这群山匪简直就是胆大包天,不仅不躲起来,居然还敢闹到皇城来。 于是他怒气冲冲地上前,将那群山匪杀得片甲不留。 等他回过神来,想问问沈枝意有没有受伤,不想却看见她一双惊恐的眼睛怯生生地瞧着自己,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哇”得一声就哭出来了,边哭边跑,嘴里还嚷嚷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陆逍:“……” 想到这儿,陆逍禁不住垂眼低笑,原来他往日嚣张的小公主竟这样胆小。 无需沈枝意多说,陆逍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立时勒起缰绳调转马头,转而奔向另一条狭窄的道路。 第27章 沈明睿的马车到了法云寺门口,不等随从的丫鬟伸手扶着,沈琳琅就直接从马车上下来,直奔法云寺的大殿里。 住持闻声赶来,朝二人行礼,问道:“二位殿下突然到访,不知可是宫中有要紧的事?” “让开,别拦路!” 见他挡在眼前,沈琳琅伸手就想将住持推开,却被沈明睿一把拦下了。 沈明睿凝她一眼:“琳琅,不得对住持无礼。” 那可是法云寺的住持,皇家御用,连父皇都得恭敬地跟他说话,沈琳琅居然敢在法云寺住持面前放肆,要是传到父皇耳朵里,怕是又要责罚他们了。 被沈明睿呵斥一声,沈琳琅不得不退到后面去,但她心下焦急,她恨不得马上就到大殿里去看看沈枝意在不在。 沈明睿礼貌地上前,朝住持颔首:“住持多虑了,我兄妹二人今日来与宫中无关,只是听闻五皇妹在此祈福,琳琅便也吵闹着想来看看。” 住持道:“原来是这样。” “那不知,住持可告知五皇妹在何处吗?”沈明睿试探道。 闻言,住持想了想,说道:“方才确实有从宫中来的贵客,现下正在大殿内,不知是否二位殿下所找之人。” 沈琳琅一脸的不信:“沈枝意当真在这法云寺内?” 住持没回答,只是微微朝二人颔首,面上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明睿见状,一把挡下了沈琳琅,他自是知晓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不会因为沈枝意而开罪他们,所以那大殿之中必是有“贵客”,只不过是不是沈枝意就不清楚了。 沈明睿点头,朝住持道:“多谢住持告知,我们这便去看看,打扰了。” “二位请。” 住持偏开身,为二人让出一条路来,沈琳琅愤愤地瞥着嘴,快步往里面跑,根本来不及等沈明睿。 都说沈枝意在这里,可她偏不信,沈枝意无缘无故又怎会突然跑到法云寺来。况且,沈明熙这时也不在皇宫里,这二人凑到一起,准没好事。 她今天非得抓到沈枝意的小辫子不可! …… 陆逍在后门停了马,沈枝意没让他一道随着进来,免得因他的身份引起沈明睿怀疑。 沈枝意抱着侍从给她带的衣衫从西侧门跑进大殿内,这处有一个偏门,刚好通往东院,云锦便在那里等她。 不想她一进门,就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坐在那里,手中提着笔,正在抄写什么。 他不是这寺中的僧弥,没穿僧人的衣服,只着了一件浅色常服,头发高高挽起,看样子像是个书生。 沈琳琅的声音在大殿外响起,慢慢地逼近这处,沈枝意看了他一眼,对方也对上她的视线,她伸出手放在自己唇边,悄悄地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一溜烟从偏门蹿了出去。 沈琳琅大张旗鼓地往大殿里进,有小僧弥在她身后,想伸手拦着不让她擅闯,可沈琳琅身后的侍从众多,吓得小僧弥也不敢开口。 她大喇喇地踏进大殿,宽敞的殿内空无一人…… 哦不,那边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 沈琳琅环顾四周,也没看见住持说的“贵客”,于是她走过去,朝坐在边边上的男子抬了抬下巴,出声质问道:“喂,你是做什么的,方才可看见有人到这里来?” 谢天锡抬起头,正对上沈琳琅张扬的下巴,他放下笔,起身,朝对方一拱手:“微臣谢天锡,见过三皇子,七公主。” 欲折金枝 第29节 沈明睿刚好踏进门,看见谢天锡跟他行礼,他打量着对方,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不知在哪里听过。 但那人自称“微臣”,想必是哪里的小官,往日没入他的眼罢。 沈琳琅见他慢悠悠的行礼,不耐烦地瞪了一眼:“什么谢天锡,本公主可没问你叫什么,我只问你,方才可看见沈枝意过来?” 听她这么说,谢天锡忽然想起方才从大殿偏门跑进来,又跑出去的那个女子。她虽是一身男子的装扮,但从面容看得出是个姑娘。 原来,她便是五公主沈枝意。 于是,谢天锡说道:“微臣并不识得五公主模样,七公主说得可是个身着绯色衣衫的女子?” 闻言,沈琳琅一愣,她哪里知道沈枝意今日穿的什么颜色衣衫,但沈枝意往日最喜这个颜色,且这处又没有旁人,想来他说的应当就是沈枝意了。 沈琳琅道:“是,你见到了?她人在哪?” 谢天锡颔首:“那女子方才在这大殿中祈福,然后微臣见她出了门,就往东院的方向去了,至于去哪,微臣不知。” “东院?”沈琳琅看了眼身后的沈明睿,面带不解,“东院不是僧人住的地方吗,她去那儿做什么?” 沈明睿拧着眉头,目光紧紧凝视着眼前面不改色的谢天锡,他问:“你确定看到她在这里祈福,然后往东院去了?” 这人出现在这里就很奇怪了,方才那老秃驴说殿中有贵客,却并未直言是五公主。沈枝意常来此处,住持不会不认识她,但他说得那样模棱两可,兴许他说的贵客就不是沈枝意,而是眼前这人。 谢天锡为朝臣,此番来必定是为公务,怎么不算贵客? 谢天锡说道:“殿下明鉴,此处乃神明所居之地,举头三尺有神明,微臣岂敢胡言?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去供台那处查看一眼,方才那女子供奉的香火刚刚才燃尽,足可证明。” “况且,这寺中也不止微臣一人,来来往往皆有僧弥巡视,这殿中更是有人值守,微臣何至于诓骗殿下。” 沈明睿听着,便立马叫人前去查看,果不其然那供台上的香火刚刚燃尽,前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谢天锡若是骗他,也不会早早准备了这些。 “那你在这处做什么?”沈明睿又问。 谢天锡道:“微臣是翰林院修撰,前日钟太妃说过几日便是先皇寿辰,太妃思念先皇,想用佛经为先皇祈福过寿,但翰林院里如今存留的佛经都不是太妃想要的,所以今日微臣特来法云寺誊抄。” 其实寺中小僧早已帮他誊抄完了,只是这其中一册出了错处,所以他才留下来重新抄写一份。 不曾想,就正好遇上了三皇子来这里捉人。 沈明睿一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凝视谢天锡,他打量着眼前人,见谢天锡始终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眼神笃定,双手搭在身前,并没有因为紧张或者心虚而不自然的躁动。 看来他说得是真的了。 “确实,昨日母妃同我提起过此事,要我帮太妃取一份寿礼来,说是要送到皇陵去。”沈明睿说着,摆了摆手,示意随从们都下去,“谢修撰既然有公务要忙,那本皇子就不打扰了。” 沈琳琅还有些不信:“哥哥,咱们就这么相信他了?” 沈明睿道:“信不信的,去东院看看便知了。” 倘若沈枝意不在,到那时他再来处置谢天锡不迟。诓骗皇子和公主,他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有几个胆子能顶得住? — 沈明睿从大殿出来,直奔法云寺的东院去。 他一进门,就见沈枝意从其中的一间禅房出来,云锦随侍身侧,身后还跟着一个年岁颇大,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僧。 沈枝意恭敬地同那老僧说话,看见沈明睿和沈琳琅来,她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问道:“三皇兄怎的也在这里,是跟琳琅妹妹一道来寺中祈福的吗?” 沈明睿拧着眉头,看了沈枝意一眼,立马伸手拦下了沈琳琅将要上前质问的动作,笑着说道: “是,我竟不知五皇妹也在这里。过几日是皇祖父的寿辰,母妃让我和琳琅来寺中为皇祖父祈福的,五皇妹可也是?” “说来倒是我的不是了,我竟忘了皇祖父的生辰,实在是不孝。” 沈枝意说着,偏身看向一旁的一真大师,“我今日本是来为生母和母后祈福的,碰巧一真大师也在,前些日子大师刚为我算了一卦,说我是天生富贵的命,只是命中略有坎坷,我心中不解,所以今日特来向大师讨教。” 顺着沈枝意的视线,沈明睿看向她身侧的一真大师。 这是父皇最信任的僧人,沈明睿自然知晓他的名号,每每皇家祭祀,父皇总会亲自邀请一真大师前去住持,沈明睿见过几次,略有些印象。 他说:“既是一真大师所言,那我倒是也有些好奇了。五皇妹是天子之女,金枝玉叶,是天生富贵的命不假,只是这命中略带坎坷一言,究竟是如何说得?” 沈枝意道:“三皇兄与我想到一处了,我也是不解,所以特来问大师。大师告诉我,说我命中有一煞,既是一人也是一事,这人或这事可阻我长寿富贵的命,若是不除,将来有一日我会死在这人之手。” 她说着话,目光却始终凝着沈明睿,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眼中带着笑意。 沈明睿闻言,一怔。 命中一煞,说得该不会就是他吧。看来这老僧确实有点东西,连他的心思都算出来了。 “那大师可想到了解煞的法子?”沈明睿问。 沈枝意道:“大师颇有些为难,毕竟天机不可泄露,但他必会尽力一试的。” 两人说着话,沈琳琅的视线一直在沈枝意身后打量,她左看右看,似乎是没找到人,于是她禁不住开口问:“不是说沈明熙跟你一起来的吗,他没在?” “明熙啊。”沈枝意故作坦然地说,“明熙方才已经走了,说是这两日出宫陪我,耽误了太傅给他布置的课业,他怕被太傅责罚,现下赶紧回宫补上了,皇兄来时没看见吗?” 沈明睿道:“不曾,许是不小心错过了吧。” 他见沈枝意在这儿,又不见沈明熙的踪影,心下不禁打鼓,可公主府里的人分明来报信说,两人是一道出门的,沈枝意的马车还在门口,那沈明熙是如何回去的? 他可不信沈枝意是单单为生母祈福这点小事就特意跑来法云寺,这不是沈枝意的性子,但沈明睿不便再多问,他现在要立马赶回宫里,去看看沈明熙究竟回没回去。 沈明睿朝沈琳琅递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在此纠缠了,现在回去。 沈琳琅眼见抓不到沈枝意的把柄,登时有些泄气,她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沈明睿道:“既然五皇妹还有事,那我们也就不多打扰了,祈福之事已成,我们还要回去跟母妃回禀,告辞。” “那我就不送了,三皇兄慢走。” 沈枝意目送了沈明睿和沈琳琅离开,这才长舒一口气。 好险,险些没换完衣服就让他们闯进来了。 沈枝意理了理长衫的袖子,刚才衣服换得匆忙,面上只匆匆擦了一层粉,随意簪了几支发钗,不过幸好沈明睿素来不在意这些女子的事情,所以才叫她蒙混过去了。 她回过身,朝一真大师福身:“今日多谢大师相助。” 一真大师抚着花白的胡子,朝她摇头笑了笑:“公主殿下不必客气,但老衲见公主方才之言,想必殿下早知自己有此一劫,也一定清楚,这劫从何而来。” “是。”沈枝意点头,目光笃定。 一真大师道:“既如此,那便请公主殿下尽力一试。” 沈枝意又问:“倘若……我是说假如,我这次还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她虽重生而来,知晓一切因果,可机缘天定,况且旁人机关算尽,早已筹谋布局,她也不敢保证自己一定斗得过沈明睿和秦贵妃。 至于林谢,她根本不放在眼里。 她若是想要林谢的命,一杯毒酒,一把匕首就足够了。反正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林谢不过是个入赘来的驸马,死了就死了,父皇也不会因为一个驸马跟她计较。 她如今还留着林谢,不过是想慢慢的折磨他,为前世的自己出口气罢了。 她就想看着林谢在自己面前像个小丑一样的上蹿下跳,拼尽全力还是无能为力的样子,就像被囚禁后的她,一无所有。 一真大师负手,遥遥看着枝头已然败落的梅花,树枝生根发芽,一方归于尘土,一方盎然重生,就如同沈枝意如今的境遇。 他说:“公主如今既然安然无恙,那必是天命如此,天给了你机会,也必定会给你面对绝境的生机,公主只需顺着心意去做便好,其他一切都交给命运吧。” 沈枝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后颔首道:“我明白了,多谢大师。” 所谓事在人为,她也只能尽力一试。 沈明睿,我们的较量现在才正式开始。 第28章 沈枝意回到大殿中,打算再为生母上一炷香。 她进门的时候,谢天锡还没走,他刚誊抄完一册佛经。看见沈枝意进来,他收了笔,起身,目色略带迟疑地看着她。 只见沈枝意走到佛像前,接过小僧弥递过来的香火,拜了三拜,随后摆在案台上。 她紧闭双眼,不知在求告些什么,蓦的,沈枝意睁开眼,偏头走向一旁的谢天锡,说道:“还未来得及谢过公子出手相助。” 谢天锡看着她,目光带着些许打量,似乎是跟方才一闪而过的小郎君对上了,随即他朝沈枝意拱了拱手。 “五公主不必如此客气。”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枝意诧异。 谢天锡说道:“原本不知,但经方才一事,大约也能猜得出来。” 在这之前,谢天锡只识得三皇子沈明睿,世家公子摆的庆功宴上他遥遥看过一眼。都说三皇子得陛下看重,丰神俊朗,玉树临风,他慕名看去,确实如传言一般极其出众。 而传言中,他身边那位张扬跋扈,与他略有三分像的,就是和他一母同胞的七公主。 五公主与七公主素来不和,但却和三皇子殿下关系不错,且方才他们离去时提到了沈枝意三个字,整个皇城中谁人不知沈枝意是陛下最疼爱的五公主,所以谢天锡只要稍稍联系一下就能猜到沈枝意的身份。 沈枝意赞许地笑了一下:“公子果真聪明,还未问过公子大名?” 他颔首:“微臣翰林院修撰,谢天锡。” “谢天锡?”沈枝意眉头微拧,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试探着问,“你可是那位状元郎,谢天锡?” 谢天锡也颇诧异道:“公主竟知道微臣?” 沈枝意勾起唇角:“世无其二的状元郎,谁人不知。本公主曾听父皇提起过,谢状元才思卓绝,尤其写得一手好文章,本公主原来还不信,现在看来倒是不得不信了。” 谢天锡是与林谢同一批科考的状元,以一篇《观朝赋》一举夺魁,林谢是那一次的探花,沈枝意又怎会不识得。 且她素来知道,科考的前三甲中最有文采的当为状元,样貌最好的封为探花。可她见着谢天锡的容貌,丝毫不比林谢差,远远瞧着反而还更胜一筹,以此足可见他的文采确实在容貌之上,连父皇都不得不拜服了。 沈枝意那时选林谢,一是因他对自己的“相救之恩”,二就是为了他的容貌,她以为林谢被封为探花,那必定是最好看的,不成想最好看的居然在这里。 说来,这事儿还是父皇误了她。 “公主谬赞,微臣愧不敢当。” 但沈枝意听着他的话略有不解:“谢状元如此文采,居然只是翰林院区区修撰,实在是埋没了人才啊。” 一个从六品的小官,居然还在林谢之下,枉费了他辛苦科考,一举夺魁的荣耀。 虽说按大庆的规矩,状元郎就该是这个职位,而林谢的探花本该是翰林院的七品小官,是沈枝意的缘故才让他一入翰林院就升了六品,且翰林院中人才济济,多得是状元探花,但谢天锡如此聪明才智,不该在翰林院熬日子埋没了。 翰林院是内阁首辅的后备,需得熬上多年才能碰到内阁的位置,而且还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 内阁里做的都是些笔杆子上的事,只靠嘴皮子说说话,实难出头,不适合他这样的清明傲骨。他这样的性子,应该在能做事的地方,有实权才好,绝对能立下个旁人不敢逾越的规矩。 欲折金枝 第30节 谢天锡摇摇头,叹道:“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微臣只要能在朝堂中为百姓做些微薄的小事,就已经足矣,再多的也不敢奢望。” “有谢状元这句话,本公主相信,谢状元以后肯定能做个好官。” 沈枝意想,若是可以,有朝一日让他辅佐明熙,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出了大殿,云锦在身后随侍,沈枝意从长阶上下来,问道:“明熙可回宫去了?” 云锦道:“已经安排人将六皇子护送回去了,必定能赶在三皇子之前回到宫中,公主放心。” 沈枝意点点头,云锦做事,她是放心的。 说罢,云锦迟疑了一下,又道:“公主,陆将军还在偏院的后门守着呢。” “陆逍?”沈枝意诧异地停下步子,“我不是叫他先回去吗?” 刚才来时太过匆忙,她又不想让陆逍牵扯进她和沈明睿之间的恩怨,便急匆匆地让陆逍回去了,并未来得及多嘱咐两句。 然后她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没想到陆逍居然一直等到现在? 云锦说:“奴婢方才叫人去跟陆将军说过了,说公主的马车在这儿,不需要陆将军护送,可陆将军非要坚持等着,他说,一定要等公主处理完事情才肯回去。” 这个陆将军也真是执拗,怎么劝都不听,非得亲眼看着公主回到皇城才肯放心。 可公主身边明明已经有这么多随侍的人了,哪里还需要再劳烦陆将军亲自护送? 云锦不懂,但沈枝意清楚,陆逍这是在担心她,怕她再遇到被山匪劫道的事,所以绝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法云寺里。 沈枝意道:“派人去跟陆将军说一声,就说本公主的事情处理完了,问问将军要不要护送本公主回城。” 云锦不明白,却还是应了声:“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云锦去吩咐,沈枝意走到门口的马车上去等着,没过片刻,她就听见马蹄声“哒哒”得跑了过来。 是陆逍,她心道。 马蹄声不算快,但十分有节奏,一声一响,只有陆逍的马术才能到这种程度,游刃有余。 她撩开帘子,果不其然看见了陆逍,他正挺直了背脊坐在马背上,目光凝视着她,说:“微臣陆逍,护送公主回城。” “那就有劳大将军了。” 沈枝意笑了一下,随即放下帘子。她知道,他如此说,是在说给旁人听的,为了她的名声。 可他不知,沈枝意如今最不在意的就是名声了。 — 应宏德帝要求,去溪山行宫这一日,沈枝意也带上了林谢。 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从皇城出发,除十一皇子年岁尚幼,这一次所有皇子皆一道随行,但随同一起去的公主却只有沈枝意一人。 听闻沈琳琅为此还在秦贵妃面前闹了许久,闹到秦贵妃不得不去宏德帝面前求。 她从未跟随父皇一起去过溪山行宫,应该说是所有的公主都不被允许去参加围猎,但即便是秦贵妃亲自去求,父皇也没有同意。 他说:“琳琅是女儿家,哪有未出阁的公主去抛头露面的,况且琳琅既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去了也是在行宫里待着,又何苦受这个罪。” 沈琳琅嚷嚷着:“那为什么沈枝意能去?” 宏德帝告诉她:“小五不是未出阁的公主,她的驸马也会跟着去,而且她的箭术很不错,去参加围猎能派得上用场。” 宏德帝好生安抚了许久,还赐给沈琳琅不少好东西,这才止住了她想要跟着去行宫的心思。 皇子们各自骑马在队伍的最前方,宏德帝的马车在中间,沈枝意紧随其后,但这次马车里不止她一人,还有林谢。 参加围猎的队伍一直排到了城门口,林谢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他禁不住探出脑袋往外看。 从前这样的大的场面上,他都是站在角落里,而如今他也能在屈指可数的马车上坐着,享受着旁人艳羡的目光。 林谢下意识地昂起头,端正坐姿,仿佛是在等待着别人的注目礼。 沈枝意就坐在他对面,环胸凝视他的动作,心知他在想什么,只是不屑地一撇嘴,白眼翻过去,不成想竟在另一边看见了陆逍。 陆逍作为军中大将军,精于骑射,此番围猎自然也是要算上他的。 沈枝意上马车前看见他带着亲卫在队伍的最后面,没想到一转眼,人又到了眼前。 许是沈枝意看得久了,林谢注意到她的目光,也顺着看过去。 他虽与陆逍并无交集,但沈枝意近来总与这人扯上关系,尤其前两日三皇子还特意问了他沈枝意跟陆逍的事,所以林谢便也多关注了一下。 陆逍的父亲是前镇关大将军陆庭川,七年前边关一战,陆庭川率领的陆家军遭到了蛮夷的暗算,那一战败了,陆庭川中毒身亡。 大名鼎鼎的镇关大将军没了,边关躁动,危及朝堂。为了稳定军心,陛下决定将陆家军收回皇城,再另派其他军队去边关驻守。 可回到皇城的陆家军哪里还是陆家军,他们失去了主心骨,也只能被分散在各个军营里,从头开始。 也许是为了不让陆家军就此解散,当时年仅十五岁的陆逍自请去边关一战,他说,他是陆庭川的儿子,应当子承父业,替父亲完成未完成的责任。 就这样,他接下了父亲的职位,边关多年,他不仅守住了陆家军,还将他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情都完成了。 说来,也是个厉害的人物,难怪三皇子屡次想将他纳入麾下,但听说,他好像是拒绝了。 不过,林谢想,陆逍能有今日的荣耀,也不过是乘了他父亲的东风罢了,有陆家军那样庞大的军队做后盾,想做什么不成?他若是一介布衣,只怕今日还不如自己。 还得是他父亲早逝,不然他如今也是这皇城中逍遥自在的公子哥一个。 林谢昂了昂下巴,眼尾垂下,余光瞥着陆逍,说道:“久闻陆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威风凛凛,将军骁勇善战,连这骑马的架势都非常人所比。” 陆逍那高头大马是他的专属坐骑,比旁人的马都还要高出一头来,陆逍坐在马背上,与他们并行,林谢甚至还要仰起头来才能跟他说话,实在是很不爽。 听他开口,沈枝意本想出口制止,让他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什么东西,还敢在陆大将军面前叫嚣,也不怕陆逍一剑给他捅穿了。 但还没等她出声,马车外,陆逍垂着眼,一双深邃的眼打量似的看着林谢,道:“怎么,林侍读不会吗?” 他面色依旧平淡,连说话时的嗓音也平淡得不像是在跟一个“人”说话,淡淡地语气,根本没把林谢放在眼里。 沈枝意闻声,眼眸浅浅弯了一下。 她就知道,这世上,还没有陆逍不敢的事。 “我……”林谢被噎了一句。 他本想在沈枝意面前嘲讽一下陆逍,反正陆逍是臣子,即便他再厉害,在公主和驸马面前也得卑躬屈膝,不成想这人竟丝毫不给他面子。 于是林谢眼珠子一转,勾起唇角,挑衅地看向陆逍:“大将军叫错了,今日不是在朝堂,我是以五公主驸马的身份参加围猎的,将军该唤我一声驸马。”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我只是个文官,比不得将军身经百战,这骑马之事也应该交给擅长的人来做,我们文人只需在马车中坐着就行,你说是吧?” 以他如今的身份,想去哪里只需找人驾马即可,公主府里多的是随从,哪里还需要他亲自学会骑马呢? 武将,说着好听是在外征战沙场,报效朝堂的,可回到皇城里,也不过是个伺候人的。 他陆逍堂堂大将军,战功赫赫,如今也得亲自护送他们,跟侍卫有什么区别。 这朝堂啊,还得是他这样的文官才能搅弄风云。 队伍行得很快,马车悠悠的晃着,陆逍始终在沈枝意那侧的窗边,与他们并行,一刻也不曾掉队。 陆逍骑着马,没看林谢,目光始终落在队伍之前。 他拽着缰绳,毫不在意的开口:“文人自有文人的事,可今日是去行宫围猎,不是去比较谁的笔杆子更硬的,林侍读既然不擅长,那便该在马车里看着就好,免得不小心受了伤,反倒叫公主为难。” “我说的没错吧,林侍读?” 林谢:“……” 第29章 出发去行宫的队伍走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进入了溪山行宫的地界。 溪山行宫距离皇城不算远,已是方圆百里修建最大的行宫,先皇在时这里便是每年秋猎的去处,直到如今宏德帝还保留着先皇秋猎的习俗。 而沈枝意的生母荣贞夫人也是在此处与宏德帝相知相许,并且生下了沈枝意和沈明熙的。 这也是宏德帝独独带沈枝意来的原因。 进入行宫后,高公公先安排了众人到各处休息,队伍行走了一上午,想必大家都累了,各自先休息片刻,随后让行宫里安置午膳。 众人来得匆忙,护送的队伍要休整,为了不耽误大家休息,高公公便让人将午膳都送到各自的宅院里。 宏德帝独居主院,皇子们住在东院,沈枝意和一众女眷居于西院,其他随行而来的朝臣和世家公子皆以南北两院分居。 沈枝意这处的院子里有三间厢房,本是安排她与驸马住在正间,随行的侍女居于左右两间侧房的。 可沈枝意往门口一站,打量一眼,吩咐道: “灵犀,让人将驸马的东西搬到偏房去。” 闻言,林谢刚要踏进房门的脚步顿住,他偏身看向沈枝意,眼眸微沉。 “公主,这处人多眼杂,要是让旁人知晓你我夫妻二人如今还分房而居,怕是会引起猜忌。” 往日在公主府里沈枝意不给他脸面也就罢了,左右公主府里没有旁人在,丫鬟们也不敢将话传出去,他在外还能维持驸马的颜面。 可眼下这是在行宫里,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只怕会叫他难堪。 “公主若是不愿与我同榻,我在旁边打个地铺就好,倒也不至于搬到偏房叫人议论不是?” 林谢的话音里带着央求的意思,他特意压低了嗓音,卑躬屈膝,就是不想叫旁人知晓。 可沈枝意偏不随他的意,她拂着袖子,站在长阶上,目光与林谢齐平。 “驸马不必多虑,无人会议论,也无人敢议论。”说着,她视线偏向一侧的侍女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帮驸马收拾屋子?” 沈枝意开口,没人敢怠慢,于是一行伺候的丫鬟纷纷散开,各自忙活去了。 林谢被她噎了一句,也不敢再言语,他攥了攥手心,拂袖往一侧的偏房去。 石蓁蓁也同被安置在西院,听说沈枝意的院子离她不远,石蓁蓁放下东西就跑过来找她了。 一进门,石蓁蓁就看见那位传说中的驸马低着头往旁边的偏房去,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整个人面色很不好看。许是看见有人来,驸马往偏房走得步子又快了些,生怕被人看见似的。 石蓁蓁见状,禁不住心下泛起嘀咕。 这公主和驸马不是新婚的夫妻嘛,怎么还不在一个房间睡? 石蓁蓁还没来得及多想,恰好沈枝意回过身来,也看见了她,招了招手,问她怎么突然过来了。 欲折金枝 第31节 石蓁蓁说道:“听说公主殿下住在此处,我一个人无聊,所以想着来找公主说说话。” 其实……石蓁蓁不好意思说,她是跟其他朝臣的女眷不熟,见她们都互相串门聊天,她一个人太孤独了,又不想去硬挤进她们中间,所以就想到了五公主。 来之前陆将军跟她嘱咐过,叫她没事多去公主那儿转转,陪公主解解闷,同样也能保护公主,石蓁蓁一向听话,自然一放下东西就立马跑来了。 沈枝意看出她的心思,也不拆穿,将人唤进屋子里。刚好行宫里送来的午膳她还没来得及用,她也不打算跟驸马一起吃,免得看见她生气,不好消化。 于是沈枝意开口道:“刚好,本公主还没来得及用午膳,石将军若是无事,那就陪本公主一起吧。” “没事没事,我闲得很。” 石蓁蓁立马点头应声,不好意思地往沈枝意旁边一坐,她说,“公主叫我蓁蓁就好,我爹和将军都是这么叫的。” 她虽说被陛下赏赐,封了个小将军的名头,但从来没有人叫过她将军,公主突然这么叫她,她还有点不习惯。 说到陆逍,沈枝意有些好奇:“我见你武艺不凡,想来定是自小就在军中练出来的。不过军中皆为男子,且边关苦寒,你又如何会在军营中这么多年呢?” 石蓁蓁看起来年岁不大,面色虽英气,但仔细瞧着还是少女的模样。况且她自小在边关长大,只知道练武和打仗,从未经历过别的事情,性子也较于皇城女子更天真烂漫。 “公主有所不知……”石蓁蓁说,“我父亲是镇边大将军陆庭川的副将,他一直随陆老将军打仗,也就是在那时他遇到了我母亲。” “我母亲是边关凉城人,那个时候边关日日都在打仗,百姓民不聊生。我母亲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后来蛮夷入侵,烧杀抢掠,家中便败了。母亲辗转流浪,从蛮夷手中逃过一劫,恰好遇上我父亲带兵进城,就这样我父亲救了我母亲。” 说起父亲和母亲相遇的故事,石蓁蓁洋洋洒洒能说上一整天,因为幼时闲来无事,她总会缠着父亲给她讲有关母亲的事情,不厌其烦地听上许多遍。 她从未见过母亲,可母亲的事情都完完整整的印在她的脑海里,一点也不曾落下。 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后,没过多久就有了她,本以为是幸福的生活,可不曾想母亲刚生下她就遇到了蛮夷再次入侵。 父亲在前线奋勇杀敌,谁知蛮夷竟派人悄悄潜入城中,母亲为了保护尚在襁褓的她,被蛮夷人残忍的射杀了。 等父亲打完仗回来,整个家中都被洗劫一空,只剩暗室里嗷嗷待哺的石蓁蓁哭得撕心裂肺。 “我母亲去世后,父亲就把我带在军营里,他一个人拉扯我长大。我从小就跟在一群将士们身后,见他们骑射练武,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学会了。后来陆将军来了,我就跟着他一起打仗。” 沈枝意问:“你父亲竟也舍得让你上战场?” 全天下没有哪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最爱的人离去,只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念想,想来他一定万般不舍。 石蓁蓁道:“他一开始不同意的,说什么女孩子家学武只是为了防身,哪有小姑娘上战场的,传出去陆家军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但陆将军说,男子与女子并无什么不同,陆家军里也不在乎出一个女将军,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是光荣,是巾帼英雄!” 也正是因为有陆将军给她做担保,石蓁蓁才能一直待在军营里,所以她从小就很听陆将军的话。 “陆逍竟这样说?”沈枝意颇为诧异。 从小沈枝意被灌输的思想是,男子为主,女子为辅。身为女子,哪怕是无上尊荣的公主,也只能在帐幕之后做做女红看看书。 父皇从不会对她有任何要求,只是一味的偏爱,在旁人看来是她得宠,享受着旁人求而不得的尊荣。 可沈枝意心里清楚,父皇如此明目张胆的偏爱是因为她不是皇子,不用对她抱有期待,她只要做个乖巧的女儿,攀附父皇的菟丝花,养在身边的宠物就好。 再看皇后和秦贵妃,后宫中的哪个女人不是才艺双绝,身后又有强大的母家支撑,可即便如此,她们也只能在后宫里斗一斗,只为争夺父皇的一丝恩宠。 在沈枝意看来,那些世家贵族的女子,哪一个单挑出来不比朝堂上只会口舌之争的男子强? 但她们再厉害,也只能屈居宫墙和内院,只因她们是女子。 以为沈枝意不相信,石蓁蓁忽然凑上前,十分认真的说:“公主,你不知道,陆将军真的很好的,也很厉害,我们边关的将士们都非常崇拜他的。” 想他当年初入边关为帅时,也不过才十五岁,他代替的是他父亲,陆老将军的位置。满朝文武谁敢相信区区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能率领十几万大军? 朝堂盯着,将士们期待着,又有蛮夷虎视眈眈,那样大的压力,他竟硬生生的顶下来了。 如今不过二十出头,在世家公子们还逍遥玩乐的年纪,他就已经完成了他父亲十多年未完成的事情,立下让朝堂震荡的赫赫战功,如何能不叫人佩服? 沈枝意看着石蓁蓁诚恳的模样,忽然笑了,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 她怎么不知道,她亲眼见过那十五岁的少年孤身一人撑起陆家即将破败的门楣,她也曾亲眼见到少年穿着父亲落下的宽阔铠甲,跪在陛下面前求他给自己一个机会。 那时,十五岁的陆逍说:“父亲需要我,陆家军更需要我,而边关的百姓则需要陆家军。” 于是在陆逍临走前,沈枝意送给他一朵绒花,是从她发髻上摘下来的,她说: “等你回来,我要你亲手再为我簪上。” “陆逍,我只等你到十七岁,你要是回来晚了,我就不等你了!” 只是可惜,后来的时日太久,她却将这些事情全都忘了。 第30章 休整完队伍后,一众世家公子聚集在练武场,场上备了马匹和弓箭,世家公子们便各自开始了比试。 肆意张扬的少年们在练武场上赛马,秦慕阳挥起马鞭,遥遥领先于众人。 他到底出身武将世家,尽管在家中再废物,可若是同旁人比起来还是丝毫不逊色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比不过他,但是碍于他的身份,还有在观台上看着的三皇子,大家多少也得让让他,免得叫忠义侯府的面上不好看。 这一场比试的彩头,是三皇子亲自贡献,一把专门定制的马鞭,其材料制工都不是寻常马鞭能够比较的,一把价值千金。 秦慕阳势在必得,他心里清楚,表哥的这把马鞭就是专门为他而准备的。 众人准备开始,恰好这时石蓁蓁在一旁落座,她从沈枝意那儿出来本是要去找陆逍的,不想走错了路,一直走到练武场来了。 秦慕阳看见她,一眼便认出是那日在姜丞相府上跟他打架的女子,随即眉梢一挑,朝她扬了扬下巴。 “喂,那边的‘女将军’,要不要来比试一下?” 练武场的观台上女子不少,但能被称为“女将军”的却只有石蓁蓁一人,她目光看向秦慕阳,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石蓁蓁朝他翻了个白眼:“不了,没兴趣。” “怎么,是没兴趣……还是怕了?”秦慕阳挑衅道,“你不是很厉害的吗,陛下亲封的女将军,口口声声天不怕地不怕,陆家军的将士不会连赛马都不敢吧?” 听着秦慕阳的话,场上的公子哥们都不禁笑出了声,显然也是在等着看戏。 石蓁蓁本打算起身离开,可听着秦慕阳提起陆家军,她将要迈出去的步子顿时停下,肃着一张脸,眉眼冷冷凝视秦慕阳。 说她怕了可以,但诋毁陆家军的将士,那是绝对不可以的! 每一个陆家军的将士,都不会允许有人在他们面前说这样的话。 石蓁蓁本来没兴趣跟这群纨绔子弟比试,她的马术也不是拿来给旁人取乐的,但看着他们这群人嚣张的嘴脸,她忽然就想给他们一个教训了。 他们拿骑马当游戏,可对征战沙场的石蓁蓁来说,骑马是战场上的气势和保命的机会,她只会拼尽全力,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赛马。 石蓁蓁哼笑一声:“不是不敢,我是怕你输得太惨,再回家跟姐姐告状。” 那样,她可是会很难做的。 秦慕阳张扬的笑意僵在嘴角,他脸颊轻轻扯了扯,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石蓁蓁,你别得意,小爷我看在你是个女子的份上,上次才不跟你计较的。你等着瞧,这一次,小爷一定让你哭着求饶!” 石蓁蓁:“是吗,那我还真是很期待呢。” 从十五岁开始,除了她爹和陆将军,还真没人敢在她面前如此大言不惭地说,让她哭着求饶了。 想想,石蓁蓁就兴奋。 练武场上的小厮给她备了马,石蓁蓁摩拳擦掌地走上前,一手攥紧缰绳,长腿一伸,直接翻身上马。 她拽着缰绳让马走了几步,这里的马都是经人训练出来的,性格还算温和,比起他们在战场上骑的马,简直乖巧得像只小兔子。 秦慕阳余光瞥她一眼,奉劝道:“石蓁蓁,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只要你跟小爷道歉,小爷我还能放你一马。” 场上一眼望过去都是男子,只有石蓁蓁一身红色窄袖劲装,高高束起的长发飞舞。她这要是输了,说出去还要怪他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姑娘家,胜之不武。 观台上,各朝臣的女眷见着,都禁不住为石蓁蓁捏一把汗。 石蓁蓁扬了扬手:“少废话,今日就让姑奶奶教教你们,什么叫真正的赛马!” “石蓁蓁,你可别后悔。” 随着锣鼓声响,比试正式开始,秦慕阳勒紧缰绳,率先驾马蹿了出去,石蓁蓁紧随其后。 秦慕阳每年秋猎都会参加,往日无事他还会跟沈明睿一道来这里赛赛马,这马场里的马他都熟悉了个遍,尤其他骑得这一匹,那可是他专门选得最好的一匹。 他刚开始就领了先,心里得意的不得了。 他早知石蓁蓁是个花架子,会打架又怎样,不过是个花拳绣腿,上不了台面,真正展现实力的还在后面呢。 石蓁蓁这匹马是临时拉出来比赛的,不同于旁人早早锻炼过,热了身,她刚一勒紧缰绳,马儿就软了腿,险些没迈开步子。她也没着急,反而松了松绳子,不让缰绳勒得那么紧。 比试的赛程是要绕场跑三圈,石蓁蓁第一圈始终落在秦慕阳后面,看他得意洋洋的朝自己炫耀。 等到第二圈开始时,石蓁蓁已经训好了马,她凝了眼前面秦慕阳的后背,陡然将缰绳拽紧。 “驾——” 随着一声高喝,石蓁蓁夹紧马肚子,倾身向前,奋力地冲了一下。只一瞬,就将一众参赛者都远远地甩在身后,遥遥领先。 秦慕阳:“……” 他原本还在心里想着,一会儿拿到表哥的彩头要怎么炫耀才好,不想一转眼,石蓁蓁的马直接从旁边窜了过去,像是突然发了疯似的。 第三圈石蓁蓁更是死死地压着他,秦慕阳只能在后面努力追,可无论如何他都丝毫越不过石蓁蓁去。 该死的。 眼看着他心心念念的马鞭被石蓁蓁拿走了,秦慕阳踹了一脚擂鼓的架子,险些将擂鼓踹翻,掀起一道尘烟。 石蓁蓁瞥了他一眼,甩了甩手里的马鞭,不过是个制工精巧的花架子,用起来还不如她的皮鞭子顺手。 她走到秦慕阳面前,手里掂量着马鞭:“怎么样,服了吗?” 秦慕阳恼羞成怒地咬着牙:“服?小爷我这辈子还不知道服这个字是怎么写的,想要让我服,那是绝对不可能!” “是吗?”石蓁蓁拿着马鞭在手里转一圈,“那随便你,就算你不服,反正这彩头我已经拿到了,我又没损失什么。” 石蓁蓁拿着东西转身要走,她打算将这个新的马鞭送给五公主,这么漂亮的东西,想来她一定会很喜欢。 她刚迈出步子,身后秦慕阳着急地开口叫住她:“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石蓁蓁回过头来,看他:“怎么,还没输够啊?” “谁输了,刚才那一局是我没发挥好,我们再来比过,这一次我们不赛马,我们比射箭,怎么样?”秦慕阳道。 石蓁蓁:“你确定要跟我比射箭?” 他疯了吧,这不是撞她枪口吗,不知道她的箭术是陆将军亲自教的吗?别说他秦慕阳了,就是整个陆家军里,也没几个人能比她的箭术更厉害。 欲折金枝 第32节 石蓁蓁不想欺负他,但奈何秦慕阳非要缠着她不放。 他说:“你就说你敢不敢吧,你要是不敢,可以现在认输,把马鞭还给我,我就放过你。” 闻言,石蓁蓁嗤笑一声:“不,不是我认输,是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做梦!” 秦慕阳撸起袖子,他就不信了,他还真能每次都栽在石蓁蓁手里。 骑马不行,那就比射箭,秦慕阳相信总有一样是他能比得过石蓁蓁的! 石蓁蓁问:“那这次赌什么?” 秦慕阳回头看了眼随侍小厮身后架起的那把弓箭,抬手指过去,说:“就赌我的那把弓,那可是陛下御赐,整个大庆只此一把。” 那把弓放在那儿,就代表了忠义侯府的名望,秦慕阳这次可是赌上了整个忠义侯府的颜面,也要让石蓁蓁跟他跪地求饶! “行,我要是输了,我就把这个马鞭还给你。” 眼见两人斗起来了,练武场上其他世家公子都自觉地让开,将“战场”交给这俩人,各自回到观台上看戏去。 想他堂堂忠义侯府小侯爷,又有三皇子撑腰,在皇城中何时不是横着走的,哪里受过这种屈辱,还是被一个姑娘家死死压着,叫他怎么能甘心? 在皇城里,人人都得让着他,捧着他,唯独石蓁蓁,不仅样样都比他厉害,还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素来傲娇的小侯爷头一次被激起了斗志。 他拉起长弓,对上面前齐刷刷一排的箭靶,将它们每一个都当成石蓁蓁,抱着必胜的决心! …… 但三局过后,最终还是以秦慕阳全败的战绩收了场。 石蓁蓁乐呵呵地把他的弓箭也拿走了,傲娇地朝秦慕阳昂了昂下巴:“怎么样啊,这次总能认输了吧?” “不可能。”秦慕阳死活不肯认,他偏不信这个邪,“我们再来比过,比马球,倘若我再输了,我给你做牛做马,任你驱使。但你要是输了,你就得当众向我下跪道歉!” 这可是他最擅长的,整个皇城的世家公子里还没人能比得过他。 秦慕阳几乎要红了眼,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这么丢人过,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要是不找回这个面子,以后哪还有脸在皇城里混! 就是被那些纨绔公子戳脊梁骨,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柄,唾沫星子也能把他淹死。 堂堂忠义侯府小侯爷,连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都打不过,把武将世家的面子都丢尽了,成何体统! 石蓁蓁却摆摆手:“不比了,我对让你做牛做马没兴趣。” 说着话,石蓁蓁忽然看见陆逍和一行侍卫过来,她忙拿上东西跑过去,扬声叫了声: “大将军!” 身后,秦慕阳还咬着牙叫石蓁蓁回来,她也全都抛在脑后。 石蓁蓁把自己刚刚赢来的彩头拿给陆逍看:“将军你看,我刚刚跟秦慕阳比试得来的,全都是好东西,他说这把弓箭还是陛下御赐的呢。” “你怎么想起跟他比试了?” 陆逍凝了一眼,确实是好东西,但他记得那是陛下亲赏给忠义侯府的,为了嘉奖忠义侯镇守驻地的功绩,十几位能工巧匠所铸,这世上仅此一把。 忠义侯往日宝贝着似的摆在侯府的书房里,为的就是叫人看一看他忠义侯府是如何受陛下看重的。没想到竟然被秦慕阳拿了出来,还当成彩头输给石蓁蓁了。 这要是叫忠义侯知晓,怕不是要气死在驻地。 石蓁蓁把弓箭抱在怀里:“我没想跟他比试,是他先挑衅我的,我就顺手教训了一下。” 想着秦慕阳现在一定悔恨得哇哇大哭,石蓁蓁心里就高兴,这臭小子娇惯坏了,就该有人来收拾他。 “罢了,愿赌服输,他既然当众输给你,你便收着吧。”陆逍说。 想来忠义侯府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不会为了区区一把弓箭跟他们陆家较劲,有失风度。 陆逍又问:“方才去哪了,我让元青去找你,他说你没在屋子里。” 溪山行宫不是在皇城里,陆逍能时刻派人盯着石蓁蓁,这行宫里来往各处不是天潢贵胄,就是朝中重臣,石蓁蓁性子野惯了,难免会得罪人。 石蓁蓁把玩着做工精致的马鞭,说:“我刚才去找五公主了,跟她聊会儿天,还陪她吃了顿饭呢。” “是吗。”陆逍应声。 “说来也奇怪。”石蓁蓁想道,“我方才去五公主的院子时,碰巧遇上驸马,他正抱着自己的行李往偏房去。将军你说,五公主与驸马不是新婚的夫妻嘛,如今新婚燕尔,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怎么还分房睡呢?” 陆逍顿了步子:“你说……他们分房而居?” 石蓁蓁一个大步迈出去,看见陆逍停下脚步,她又抱着弓箭撤回来,在陆逍旁边直点头:“是啊,公主还让侍女帮驸马收拾屋子呢。” 行宫里给五公主安置的院子足够宽敞,且她的屋子还是连着三间的卧房,中间是吃饭喝茶待客的中厅,左右两侧是卧房和书房,别说是五公主和驸马两个人了,就是再带上公主的两个侍女都足够了。 所以石蓁蓁想,这俩人一定有问题。 但她又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就只能告诉陆逍,让大将军帮她参谋一下。 “将军,你说公主和驸马……是不是吵架了?” 陆逍没回答,垂眸沉思片刻,忽而摇摇头,嘴角微微扬起笑了一下。 原来如此,他好像突然间就想明白了一切,甚至连沈枝意这段时间的异常举动,都忽然有了可循之迹。 石蓁蓁见着陆逍莫名其妙的笑起来,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陆逍大步走得飞快,石蓁蓁一路小跑追上,她边追还边问: “将军,你笑什么呀,你还没告诉我答案呢……” 陆逍:“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第31章 世家公子们各自比了几场,宏德帝才带着沈枝意和几个皇子姗姗来迟。 当着宏德帝的面,沈明睿提起让几位皇子跟世家公子们比试一番,要让朝臣们看看天家的风范。 宏德帝也想看看他的皇子们这段时日里训练得如何,便点头允准了。 “明睿,你选两人随你一道上场吧。”宏德帝说。 沈明睿朝观台上拱了拱手,随即抬眼看了另一侧的几个皇子,开口道:“那就明熙和明崇吧,儿臣记得他俩的马术不错。” 被点到名的沈明熙和沈明崇站了出来,齐齐朝宏德帝行礼:“儿臣遵旨。” 沈枝意坐在另一侧,抬眼望着沈明熙从人群中站了起来,从沈明睿提起要比试的时候,沈枝意就猜到了,他一定会选明熙。 沈明熙一向不擅骑射,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他天生一副文人的架子,写写文章还行,文采倒是颇得太傅的青睐。沈明睿明知他不会,还偏要点他出来比试,不就是想让他在父皇面前出丑,引父皇厌弃么。 前世沈明睿忌惮明熙的文采,只因太傅多夸赞了他几句,就想法子搞出个比武的事情,让明熙被父皇责骂,说他学了这么多年,还连射箭都射不准,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今日想来,沈明睿是必定要针对明熙的,他一定不会让明熙安稳的比试完。 许是察觉到沈枝意的视线,沈明睿也朝她看去,一张和善的面容笑了笑,眉眼上扬,带了几分挑衅的味道。 他仿佛是在说:“等着看吧,看我怎么让沈明熙在父皇面前丢尽颜面。” 沈枝意与他对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她根本不在乎。 因为如今的明熙也不是往日的明熙了,虽然只有短短五日,但陆逍亲自教出来的骑射,可不是寻常人能随意比得过的。 沈明熙也朝她看了一眼,沈枝意眼眸含笑地点点头,肯定地安抚他。沈明熙本来还有点紧张,长袖下的手都攥紧了,可看见沈枝意,他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早知道,姐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这一场只是围猎前热身的比试,所以规则很简单,沈明睿要求直接比骑射,宏德帝便让人将靶子摆在了马场的最中央。 中间只有一个靶子,所有参赛者围场跑起来,谁的箭射得准头最多,谁就是获胜者。 擂鼓声响,比试开始。 沈明睿率先骑到箭靶的正前方,掏出带着他名字刻字的弓箭,“唰”得一下,一支箭就没入了箭靶的正中间。 正中红心,观台上立时欢呼起来,其中以秦慕阳的声音最大,高喊着为沈明睿加油。 “表哥厉害,表哥一定拿第一!” 秦慕阳高呼的声音引起沈枝意的注意,听得沈枝意嗤笑一声,秦慕阳也偏头看她:“怎么,你有意见?每年秋猎都是表哥魁首,今年也一样,你就是再不满,沈明熙也不会比得过表哥的!” “是吗?”沈枝意哼笑一声,“明熙赢不赢无所谓,我只知道秦小侯爷刚刚输的可惨呢,连比两局,一局没赢不说,还把父皇赐给忠义侯府的弓箭都输了出去,可真是丢人呢。” 她端正身子,余光瞥着秦慕阳,连正眼都没看他,嘲讽的意味十足。 “你……”秦慕阳被气急,可眼下陛下和朝臣们都在,他不能对沈枝意怎么样,只能攥紧拳头,恶狠狠地咬了下牙。 他哼了一声:“你给我等着,小爷我一定会赢回来的!” 两人说话间,几个参赛的世家公子也都射了一箭,除沈明崇手抖射歪了,其他人都正中靶心。 这一局有三箭的机会,一人一箭也得有个几十箭,可靶子只有一个。所以接下来的两箭,除了要射准外,还要看谁的力气更精准,射入靶心更深,倘若被旁人挤掉了,那也是不算成绩的。 紧接着第二箭,沈明睿率先中靶,几个世家公子紧随其后,最后是沈明熙。 但到了第三箭的时候,已经有人的箭被射掉下来了。每个参赛者的箭羽尾都不一样,箭身还刻着自己的名字图文,一眼便能认出。 连连叹息的声音从观台上传出,他们看见谁的箭掉了,就摇摇头,已经默认将他逐出获胜者的备选行列中了。 驾马的声音在场上回响,眼看到了最后关头,连沈枝意都有些紧张。 宏德帝正跟几个朝臣在打赌,猜这一局谁能获胜,眼看着陆逍站在下面,宏德帝唤他一声,问:“陆逍,你觉得这局谁能赢?” 陆逍看着场下,现在正是沈明睿的最后一箭,眼看着对方一箭正中,甚至将旁边人的箭挤掉下去。 如今只有沈明睿一人三箭都在靶上了,而沈明熙最后一箭还没射,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 陆逍说道:“三皇子与六皇子不分伯仲,微臣也看不出来。” 闻言,宏德帝笑了,他虽没直言,但陆逍的意思很明显了。 以往可都是沈明睿遥遥领先于其他皇子,这本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试,而如今沈明熙居然都能跟他相提并论,并且不相上下了,可见沈明熙的能力进步飞快。 宏德帝没再开口,只是静静地看向赛场上,沈明熙单薄的身子正在驾马往靶子的方向去。 他拉起长弓,箭尖正对靶心,忽然挺身而起,将手中弓箭横了过来。 “咻”得一声,锋利的箭尖划破长空,卷起一阵急速的风。 只见那箭锋顺着沈明睿刚才射入的地方再次没了进去,竟硬生生将沈明睿的箭穿透了! 欲折金枝 第33节 观台上,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显然是没想到沈明熙竟然还有这一手,他以前不是不擅长骑射的吗? 沈明睿瞪大双眼,瞳孔骤然紧缩,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明熙。 片刻,他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目光从观台的沈枝意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旁的陆逍身上。 想要穿透羽箭,可不是凭着蛮力就能做到的,这需要精准的技巧,和师傅高超的能力。即便是像沈明熙这样不擅此道的,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学会。 百步穿杨,这一招如今只有陆逍一个人会。 他就知道,沈枝意不会无缘无故地把沈明熙带出宫,他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去了法云寺。 沈明睿这才想明白,也许根本就不是法云寺,他被沈枝意给骗了! 最后比试的结果显而易见,是六皇子沈明熙胜。 几人下了马,回到观台前时,宏德帝满意地点点头:“寡人本以为今日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比试,不曾想竟也如此精彩,令人称叹呐。” “凡是比试,皆有彩头,今日也照样如此。听说刚才世家公子们比试时,明睿贡献了一把马鞭作为彩头,寡人的这个彩头虽与骑射并无关系,却也是极其珍贵的。” 宏德帝说着,抬手召了高公公来,示意他把准备好的东西端上前。 高公公躬身上前,将手中托盘递过去,红绸一掀开,上面竟是一条玉石所制的腰带。 他说:“此乃玉石镶嵌的腰带,这还是先皇在时赐给寡人的,如今寡人就将这腰带当做彩头赐给明熙。” 沈明熙愣怔片刻,他没想到父皇竟然将如此贵重的玉腰带拿出来赐给他,一时间盯着那腰带愣了神。 这还是第一次,他得了父皇的夸奖,还拿到了赏赐,沈明熙几乎都不敢想,以前可是只有三皇兄才有这种待遇的。 沈枝意见他不动,忙上前戳了戳他:“明熙,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谢恩?” 闻声,沈明熙立即跪下行礼:“儿臣谢父皇赏赐。” 他欢欢喜喜的从高公公手中接过腰带,面上全然一副惊喜的笑意。但这笑容看在沈明睿的眼中,就是无比的刺眼。 这腰带,原本应该是他的,沈明睿想,什么时候也轮到沈明熙来跟他抢东西了? 沈明睿攥紧拳头,暗自咬紧了牙关。 好啊,既然他们开始跟自己耍起了心眼子,那么接下来就不要怪他先下手为强了。原本沈明睿并不打算这么快就开始动手,可他若是不做些什么,反倒叫旁人以为他好欺负呢。 — 练武场上,沈枝意挑了把弓箭,朝宏德帝说:“父皇,儿臣也想去射箭。” 比试结束,场下各家公子都下去了,只有沈枝意一个姑娘家。许是早已准备要参加围猎的,所以沈枝意来时特意换了身衣衫,窄袖的浅黄色劲装,长发也全都束在脑后,一双杏眼含着笑意,看起来张扬又肆意。 宏德帝摇摇头:“你去凑什么热闹。” 沈枝意那箭术几斤几两,宏德帝心里一清二楚。虽然来时跟沈琳琅和秦贵妃说,是因沈枝意会射箭才带她来的,可宏德帝知道,沈枝意的箭术不过三脚猫功夫,平时玩玩花架子也就罢了,真到上场的时候,只怕是要给旁人添麻烦。 “那父皇就找个师傅来教儿臣啊。”知道父皇是不信她会射箭,沈枝意便顺势说:“听闻陆大将军的骑射无人能敌,不知可否让大将军亲自教我?” 见沈枝意直接点了陆逍,宏德帝偏身看过去,似乎也是在询问陆逍的意思。 闻言,陆逍起身拱手道:“微臣遵旨。” 顺着沈枝意的方向,陆逍走下观看台,他站在沈枝意身后,一只手握着沈枝意紧攥的弓箭。 “公主,肩平,聚神,用力。” 他只简单的提点了两句,就松开手,往后撤一步,跟沈枝意拉开距离。 沈枝意摆好姿势,箭锋对准面前的靶子,就在众人以为她将要射出去的时候,沈枝意忽然抬起手中的弓箭,将箭锋对准箭靶后面观看台上的林谢。 林谢见状,面色大惊,他慌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都被吓得惨白。 “公主……” 但沈枝意只是笑了笑,在松手的一瞬间,她掉转了箭锋,羽箭离弦,稳稳地没入箭靶正中红心。 陆逍颔首,夸赞道:“公主真厉害,一学就会。” 看着林谢长舒一口气,沈枝意笑道:“还是大将军教得好。” 沈枝意又射了两箭,跟石蓁蓁和陆逍玩得开心,全然没在意林谢瘫软在席位上,劫后重生的呆滞模样。 林谢抹了把额头,额间不知何时沁出一层薄汗来,那一瞬间,他不知道沈枝意是不是真的敢将箭射向他。 只是众目睽睽,她或许会迟疑一下。 林谢大口地喘着粗气,根本没在意沈明睿何时站到了他身侧,环着胸,一副看戏的模样说:“瞧瞧,五皇妹笑得多开心啊,林兄身为驸马,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妻子站在别人身边,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啊?” “不过,本皇子倒是听说,驸马如今也是佳人在侧。你说,倘若五皇妹知晓,不知该要如何闹起来了。” 他一个入赘皇家的驸马,胆敢背着公主私会佳人,这话要是传出去,林谢别说如今的官职了,就是连命恐怕都得折在沈枝意手里。 “殿下……” 林谢攥紧袖口,瞪着眼珠子看向沈明睿,生怕他说出来叫旁人听见。 但沈明睿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我不会出卖你的,况且你不是想给佳人一个名分吗?五皇妹性子乖戾,是绝对不会允许的,但只要你帮我一个忙,我就可以让这一切都名正言顺,如何?” 既解决了沈枝意,又能让林谢的心上人得见天光,给她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还能保证林谢如今的官职,这样好的买卖,他不会不考虑的。 “驸马,我们如今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同生共死啊。” 第32章 准备开始围猎的时候,驸马没在,沈枝意也没管他,想着他定是觉得无趣,就自行回房了。 反正林谢来也不过是凑个人头,假意扮作恩爱夫妻给父皇看罢了。 一行人围猎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猎场去,这里是一片天然密林,方圆几十里都是溪山行宫地界,其中飞禽走兽数不胜数,还有长居于此的宫人专门喂养。 众人在围场的入口处停下,宫人们特在此处置了个观看台,以供陛下和其他女眷观看。 宏德帝高高居于台上,高公公立于其侧,简单宣布了一下今日围猎的规则。跟往常一样,以猎物的攻击性为评判标准,其次就是看谁猎得多。 眼见一群人骑马往密林深处去,沈枝意也缠着宏德帝要去参加围猎。 宏德帝原本不答应的,围场里到处都是飞禽走兽,虽有专人喂养,可密林深处也不乏野兽藏匿。沈枝意一个女儿家,又不会武功,万一要是遇到了危险,她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但他架不住沈枝意撒娇,只好安排人跟着,沈枝意还亲自点了石蓁蓁陪着她,让宏德帝放心。 沈枝意坐在马背上,还有侍卫专门为她牵马,一群人大张旗鼓的往里进,连兔子看见他们都撒腿就跑。以至于沈枝意在林中转了两圈,连根兽毛都没看见。 她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环胸瞪着身后一群侍卫,故作生气道:“你们一直跟着我,我现在连只野兽都看不见,叫本公主拿什么去父皇面前交差啊?” “公主恕罪。” 一行侍卫齐齐低下头,无人敢对上沈枝意的眼,生怕她提人出来问罪。 沈枝意不依不饶地责怪道:“恕罪有什么用,本公主要的是野兽,要能在父皇面前邀功的那种。” “公主,他们……” 石蓁蓁刚想开口说话,就被沈枝意抬手打断了,她朝石蓁蓁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别开口,随后又叹了口气,说道: “行吧,看在石将军的面子上,本公主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过本公主要你们戴罪立功。” 她说:“本公主今日必定是要有些成果的,既然我猎不到,那你们就去帮我做个弊。你们去找六皇子,从他那儿帮我拿一只回来,我已经同他嘱咐过了,他必定不会为难你们。” “可是公主,陛下让卑职寸步不离保护公主的……” 侍卫登时有些为难,陛下的圣旨在这儿,他们只能奉旨办事。可沈枝意的话他们也不能不听,万一要是惹小公主生气了,陛下那边也难交代。 沈枝意双手叉腰,稍稍昂起脑袋瞪着他们:“怎么,本公主的话你们都不听,难不成是想让本公主责罚你们?” “卑职不敢。” “放心吧。”沈枝意说,“我就在这里等你们,一步也不会离开的,还有石将军陪我。你们只要在围猎时间结束之前把东西交给我,我保证绝对不会为难你们的,怎么样?” 侍卫们有些犹豫:“这……” 但他们看向石蓁蓁,石蓁蓁一副打了包票的样子,拍拍胸脯,告诉他们不用担心,自己会寸步不离的保护公主的,如此,一群侍卫这才放了心。 他们朝沈枝意拱了拱手,齐刷刷翻身上马,拉紧缰绳往密林深处去。 好不容易把人支走了,沈枝意看着侍卫们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石蓁蓁不解,她看了看那群侍卫,又看看沈枝意,问:“公主为何不要他们跟着,有他们在,公主还安全些。” 沈枝意紧了紧袖子上的绑带:“比起我,现下明熙更需要他们。” “六皇子?” 石蓁蓁更不明白了,六皇子殿下不是在里面围猎吗,他为何会需要侍卫随从? 沈枝意道:“我有些担心明熙。” 沈明睿是个笑面虎,有仇必报,而且必定当时就要报了。方才比试赛上,明熙抢了他的风头,还让父皇如此嘉奖,沈明睿必定会怀恨在心的。 围猎场这么大,处处危机四伏,且他们进去围猎是不允许带侍卫的,明面上是只有野兽危险,可人心更难测,难保沈明睿不会在这时动什么手段。 皇城里的世家公子多数都是沈明睿的人,他要是想找人暗害明熙,那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正因如此,沈枝意才非要一道进来参加围猎,父皇必定准许她带亲卫进来随侍。如今她将这些侍卫派到明熙身边,沈明睿顾及他身边这么多人在,总归是不好下手的。 她如今只有明熙了,所以必定要保全明熙安然无恙。 沈枝意站在靠近入口这处,她同石蓁蓁说着话,并未发觉不远处的密林里,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沈明睿正暗暗地看着她们。 沈明睿手里掂量着一个粉色的香囊,上面精致的牡丹刺绣栩栩如生,他看了一眼,攥在手心,险些要将这牡丹生生攥碎了。 身旁,随同沈明睿一道进来的护卫问道:“殿下为何要驸马拿五公主的香囊来,咱们不是要对付六皇子吗?” “你说沈明熙?”沈明睿冷哼一声,“他不过就是个废物,会读几本书,写几篇文章罢了,凭他,还没资格跟本皇子抢东西。” 父皇看重的皇子是他,而沈明熙不过是区区一次比试在父皇面前出了头,又怎么可能轻易撼动他在父皇心中的位置? 他也根本没把沈明熙放在眼里。 沈明睿说:“但沈枝意不一样,她有父皇的偏爱,如今还有陆逍随在身边,我若留着她,便是留下了祸害。” “陆逍?殿下是说,陆逍会站队五公主和六皇子?” “他现在站没站队我不知道,但他将来一定会,你没看陆逍的眼睛都快长到沈枝意的身上了吗?”沈明睿道。 况且他要是没记错,父皇在为沈枝意择婿的时候,陆逍可是亲自向父皇求娶过沈枝意的。虽然沈枝意没答应,还转头就嫁给了驸马,但架不住陆逍一往情深啊。 瞧瞧,即便沈枝意现在已经嫁为人妇了,陆逍不还是上赶着帮她训练沈明熙吗? 欲折金枝 第34节 “陆逍要是知道沈枝意有危险,你猜他会不会全然不顾的舍身去救她?” “我又怎么能那么轻易的成全他们呢?” 既然陆逍不能为他所用,那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不如一次全部都除掉吧。 “殿下英明。” — 沈枝意和石蓁蓁在浅林处溜达,试图捡漏一只小兽,好回去跟父皇有个交代。 但她转了一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石蓁蓁说:“公主,是不是这处离入口太近了,野兽们都不敢往这边来?” 以石蓁蓁在边关的经验,野兽都喜欢藏在密林深处的,这处太过明朗了,没有它们的藏身之地。 沈枝意心想有道理,但她还没往里面去过,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的,有点不敢进去。 石蓁蓁立马拍着胸脯道:“公主放心,有我保护你,一定不会遇到危险的!” 她将胸口拍得“啪啪”响,下巴稍稍一抬,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想她自小在边关长大,遇过的野兽不计其数,已经算是十分有经验了,她连边关真正的野兽都不怕,还会怕这行宫里豢养的牲畜吗? “好,那我们就进去看看。” 二人齐刷刷上马,石蓁蓁在前面领头,沈枝意慢悠悠跟在后面晃着,她技术不算好,勉强可以自己骑,所以也不敢骑得很快。 围场中,越往里走林子越密,同样的野兽也越发多了起来。沈枝意看见一只小鹿藏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立即弯弓想将它射下,不想它忽然一弯身,箭尖偏移,竟然射歪了。 她偏不信这个邪,拽紧缰绳跟着小鹿往前跑,石蓁蓁见她越走越往里,随即扬声唤住:“公主,别往里面去了。” 沈枝意听见声音也停下来,但她想要那只鹿,好不容易到手的猎物,又怎么能轻易让它跑掉? 石蓁蓁见她不死心,抓起马背上刻着沈枝意名字的羽箭,朝她扬了扬弓箭。 “公主在此等候,我去帮公主把猎物打回来吧。” “那你要小心啊。”沈枝意关心地说着。 围猎的规矩,是只要用带着各自名字的羽箭射中猎物就好,无关是谁射的,哪怕是假手于人也无所谓,反正林中无人看管,父皇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 沈枝意听她的话在原地等候,马蹄声时不时地“哒哒”响起,是她在原地打转的声音。 午后林中的阳光渐渐稀薄,有乌云笼罩在头顶,沈枝意正低头把玩着自己的弓箭,忽然她听见一道疾风刮过叶片的声音。 她以为是石蓁蓁回来了,正欢喜地回过头,不想竟看见身后的灌木丛中,一只饥瘦的饿狼正龇牙咧嘴的盯着她,一双眼睛赤红,像是饿了许久,整个后背瘦骨嶙峋,正等着冲向她饱餐一顿。 不是,这里怎么会有狼? 沈枝意大惊失色,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想着赶紧从这里逃出去。 见饿狼身形微动,正试探着往前进,沈枝意朝周围打量一眼,石蓁蓁不知道去哪了,看样子是来不及赶回来救她了。 于是她立马拽紧缰绳,掉转马头,“驾——”得一声,夹起马肚子就往前跑。 许是从未见过饿狼,沈枝意被吓得手都在抖,此时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慌不择路地跑向另一条密林深处。 身后,饿狼看见她疾驰而去的身影,眼神陡然亮了,锋利的爪子在地上磨了磨,随即奋力向前扑去。 沈枝意驾马的速度根本比不过它,还没来得及跑出多远,就被饿狼一口咬住了马后腿。 马儿被疼得吱哇乱叫,一个翻身倒在地上,也将马背上的沈枝意给甩了下去。 沈枝意后背重重地摔在地上,单薄的身子在尘烟四起的土地上打了个滚,明亮的衣衫被尘土染灰,高高束起的发髻也瞬间凌乱。 可她只是猛地咳嗽两声,又赶紧爬起身来,踉跄着步子继续跑。 救命…… 沈枝意想张嘴喊救命,可喉咙中腥甜的味道让她张不开嘴,她每跑一步,胸口和后背就震裂般的疼一下。 连双腿都禁不住发软,整个人头晕目眩,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 本以为马儿被拖倒在地,能让饿狼饱餐一顿,也给沈枝意一点时间继续逃跑。可她没想到,那狼只是咬了马脖子一口,就发了狠地将马身甩出去,赤红的眼睛始终盯着那身明黄的沈枝意。 就像是有人在背后控制,它的目标就是沈枝意! 第33章 是谁要害她? 沈枝意再清楚不过了。 行宫里上交的围场册子里从来没写过有狼,而且她还没走进密林的最深处,这里光天化日,又怎么会有饿狼出没呢? 但她也根本来不及多想,她必须想办法先跑出去,才能抓到要害她的人! 此时沈枝意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拼命地跑出去,只要跑到方才来的入口处,就会侍卫来保护她了。 于是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跑,强忍着喉咙中将要呕出来的血水,连眼眶都渐渐模糊了。 但她跑得再快,也不比狼的速度更快,只一步,饿狼就冲向她,嘶吼一声,带着沙哑饥饿的怒吼,它猛地冲向沈枝意,张开口水横流的血盆大口。 “嗷”得一声,沈枝意闭上眼,她以为自己这一世又要折在这里了。 她好不容易重生回来,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沈明睿居然敢在父皇面前对她下杀手。 如今可是围猎,她若是出了事,父皇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可他动手了,就足以说明他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沈枝意死了,这里来参加围猎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而他身为皇兄,自然可以功成身退。他也可以将责任推给行宫里的管事,责怪管事监察不当,怎么会让饿狼跑进围场来。 是这狼杀了沈枝意,与旁人无关。 但刹那间,手臂上陡然的剧痛,还有她忽然腾空而起的身体都在告诉沈枝意,她得救了。 沈枝意紧紧闭上眼,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被甩上了马背,只一瞬间,冰冷的铠甲贴上她的后背,凉凉的,将她疼痛的燥热缓缓消融。 陆逍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扣住沈枝意的腰身,将她稳在自己身前。眼看着饿狼扑了个空,又立马掉头冲向他们,陆逍立即拉紧缰绳,朝另一个方向跑。 “公主,把你手里的箭给我。” 耳边响起声音,沈枝意这才恍然清醒过来,想起自己手里还攥着几支羽箭。 从马背上被甩下来时,她只随手抓了一把,本想着要是实在逃不掉,就干脆跟这饿狼同归于尽算了,等它冲向自己的时候,她再把箭扎到狼的身上。 就算不能全身而退,总算是能有一线生机。 可她没想到,陆逍居然会出现! 沈枝意伸出手,将她的箭递给陆逍,陆逍一边拉着缰绳跑,一边拉起马背上的弓箭,可他只有两只手,拉着缰绳就不能拉开弓箭了。可他要是不拉着缰绳,他怕沈枝意稳不住,一会儿就会被他甩下去。 陆逍沉了口气:“公主,还记得臣是如何教您射箭的吗?” “什么?”沈枝意脑子一阵嗡响,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接着,陆逍将拉开的弓箭搭在她面前,说道:“公主,把箭搭上来。” 沈枝意闻声一怔,空白的脑袋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意识:“你的意思是,让我来?” “是。”陆逍说道,“公主不是要围猎吗,眼下就是极好的机会,那是公主的猎物。” “可……” 沈枝意有些犹豫,她哪里真的猎过什么东西,况且这饿狼战斗力如此强悍,她害怕自己不行,再拖了陆逍的后腿。 但眼下时间紧急,由不得她再多考虑,陆逍的弓已经摆在眼前,他还在奋力地跑着马,身后的饿狼也眼看着就要追上他们了。 于是,沈枝意深吸一口气,颤着手将手中的箭搭上去,紧接着,她就听陆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公主,肩平,聚神,用力。” 随着“咻”得一声,沈枝意手中的羽箭飞驰出去,她目色坚定地对准饿狼扑上前来的动作,羽箭稳稳地扎进饿狼的前肢。 饿狼吃痛得“嗷”叫了一声,一下扑倒在地,翻滚两圈又强撑着站起来。 但沈枝意的力气太小了,加之她后背和手臂撞到地上受了伤,根本用不出力气,饿狼猛烈地抖动前肢,一口将羽箭咬了下来,只肉眼可见的流了几滴血。 “公主,再来。” 陆逍坚定的语气对沈枝意说,他丝毫没有迟疑地点头,让沈枝意毫无底气的心登时又充满力量。 沈枝意深吸一口气,又抽出第二支羽箭。 陆逍嘱咐道:“这一次,对准它的喉咙,微臣相信公主一定可以一击即中的。” 闻声,沈枝意攥紧掌心,在陆逍掉转马头的时候,两只手紧紧握住手中羽箭,丝毫不敢懈怠。 陆逍强劲有力的大手横在眼前,那只手因攥紧弓身而泛起青筋。眼看着饿狼又重新振奋精神追上二人,前肢受伤的地方还在流血,阻碍了它飞扑上前的动作。 它渐渐缓了速度,每跑一步都龇牙咧嘴的流下一滩血迹,陆逍立即大喊一声: “就是现在!” 沈枝意得了指令,咬着牙,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拉开弓箭,在饿狼与他们擦肩而过又立即飘逸掉头之时,她看准时机,奋力地射出一箭。 箭尖深深地没入饿狼的喉咙里,直接将它整个穿透了,在沈枝意向后倒下的一瞬间,饿狼也紧跟着扑倒在地,彻底翻腾不起来了。 她那一箭,用尽了全部力气,以至于在射出羽箭时,她甚至连支撑自己身体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枝意缓缓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她闭上眼,像一片漂浮在尘埃中的羽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精力。她只是平静地,缓慢地,将自己丢在空气中,最后再碾进泥土里,彻底消失不见。 “公主!” 眼见她松了手,就要从马背上掉落下去,陆逍也紧跟着松开缰绳,一个翻身揽上沈枝意的肩膀,两人齐齐往地上滚去。 沈枝意吃痛地闭上眼,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便只有陆逍紧张的呼唤。 就好像前世他闯进公主府里,切切地寻找被囚禁的她,那一声声的呼唤,焦急地,惊恐地,整个人都被掏空的害怕,怕他再也见不到想见之人的声音,沈枝意每每睡梦中都能听见。 可他那时还会叫她:“枝枝。” 本以为自己摔下马背肯定会摔得浑身疼痛难忍,不想狂风过后,沈枝意只感觉到一股温和的暖意笼罩着她,好似久违的冬日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她的身上。 她睁开眼,就看见陆逍被她压在身下,一双深邃的眉眼紧紧皱着,眉心几乎皱成了个“川”字,脸也皱皱的,薄唇紧抿,像极了皇祖父年迈时的样子。 一想到陆逍老了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张脸皱巴巴的,眼皮耷拉着,嘴巴紧紧抿起来,好像没了牙似的,沈枝意就禁不住想笑。 她也真的笑了,还笑出了声。 闻声,陆逍缓缓睁开眼,他问:“公主笑什么?” 欲折金枝 第35节 沈枝意垂眼,只是回答他:“劫后余生,难道不应该开心吗?” “公主多虑了,区区一匹饿狼,还算不上是公主的劫,只要微臣在,必定不会让公主有性命之忧,公主大可放心。” 陆逍依旧是一张严肃的脸,眼眸肯定的向她保证,看得沈枝意禁不住一怔。 是了,只要有他在,自己确实可以安然无恙,这区区一匹饿狼对身经百战的陆大将军来说,不过是徒手就能扼杀的小兽,算不得什么。 可他并不知,那对沈枝意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她用尽余生安稳换来的重生,她再一次为自己报仇雪恨的机会,或许会就此彻底失去。她已经没有更多的机会再去失败了,命运的眷顾也会戛然而止。 但沈枝意还是松了一口气,弯起眉眼释怀一笑:“本公主倒是很好奇,陆将军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分明记得陆逍是早早跟着围猎队伍最先进去的,现在应该在密林最深处才对,偌大的围场,他居然能在这里找到自己,还救下了她。 “感觉吧。”陆逍极平淡地回答。 闻言,沈枝意略略挑眉,玩笑道:“哦?陆将军竟与本公主心有灵犀到如此地步了吗?” 沈枝意本是想调侃他,劫后重生,她难得能提起兴致,想看方才面对饿狼还极其镇定的大将军在她眼前面红心跳的样子,那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 可不想,陆逍只是淡淡地挑起眼皮,凝了她一眼,说:“公主靠臣这么近,很难不心有灵犀。” 沈枝意:“……” 她猛地低头一看,自己整个人都趴在陆逍的身上,紧紧地靠着他,居然都忘了起来! 沈枝意先是看了他一眼,随即整个耳朵都充血泛红,然后她噌得一下从陆逍身上爬起来,拂了拂被尘土染灰的衣袍,故作无事地长舒一口气。 该死的,她的心居然跳得这样快,连耳朵都红的发烫。 她侧身对着陆逍,悄悄回头看一眼,余光凝着陆逍,见他全然无事地从地上翻身而起,也同样扑了扑身上的灰尘,还不忘将沈枝意射下的猎物用绳子绑起来。 罢了,看在陆逍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就不责罚他了。 陆逍在地上捆绳子,他的马因刚刚松了缰绳而跑得不知所踪,沈枝意正想着该怎么回去,这时密林里再次响起马蹄“哒哒”的声音。 石蓁蓁一身红色劲装在密林中异常显眼,她远远而来,扬起马鞭朝两人挥手,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卫,正合力擒着一只被射伤的小鹿。 “公主,我帮你把猎物带回来了!” 石蓁蓁翻身下马,一路小跑到沈枝意身边,但她看见陆逍也在,还有沈枝意那一身狼狈的样子,明黄的衣袍染着血迹。 石蓁蓁心下登时一慌:“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她慌忙上前拉着沈枝意的手要检查,不想竟扯到了她手臂和后背的伤,疼得沈枝意龇牙咧嘴的“嘶”了一声。 陆逍见状,赶忙挥开石蓁蓁不知轻重的手,将沈枝意护在身侧。 “你去哪了?”他出声质问道。 石蓁蓁心中虚了一下,她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我……” 她刚想说自己去帮公主猎小鹿去了,但对上陆逍严厉质问的眼神,她竟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确实玩忽职守了,没有遵守将军的军令。 “你知不知道你来这里的职责是什么?”陆逍问。 石蓁蓁径直单膝跪下,颔首道:“卑职奉将军和陛下之命,前来保护公主。” “作为一名将士,领命保护公主,公主的安危就是你的职责所在,可你却把公主一人丢在围场里,害得公主险些遭遇危险。”陆逍厉声斥责,“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今天必要以死谢罪,否则就是拿陆家军的前途去殉命,你懂吗!” “卑职知错,请将军责罚!” 石蓁蓁低头跪下,身后的侍卫也齐刷刷跟着跪下。 沈枝意看见石蓁蓁被斥责,心下不忍,抚着手臂上前,道:“那个……陆将军啊,这件事其实是我,是我要蓁蓁去帮我猎那只鹿的,你就别怪她了。” 沈枝意上前开口,可没有陆逍的准许,谁也不敢起身,甚至是说一句话。于是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三人,又看了看陆逍,眼前人完全没有要松口的意思。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陆逍这种表情,神情肃穆,一双凌厉的眼神几乎要将人穿透了,像锋利的兵刃,毫无生气的将人刺透。 不对,沈枝意想,她不是第一次见,上一次她见到的时候,还是前世她被折磨致死后,陆逍单枪匹马闯进皇宫为她报仇的时候。 那样凌冽的眼神,一如他在战场上,看着死人冰冷的尸体一般。 “陆逍……”沈枝意禁不住开口唤他。 闻声,陆逍沉了口气:“既然公主为你们求情,本将军今日就不责罚了,明日回城后自行去军营领罚吧。” “多谢将军,多谢公主。” 陆逍让石蓁蓁和两个侍卫先将猎物带回去,自己则亲自护送沈枝意出围场。侍卫留下一匹马,陆逍径直翻身上马,随即又冲沈枝意伸出手。 沈枝意看了他一眼,那只朝她伸出的大手带着厚厚的茧子,不算白皙,但骨节分明,充满力量。 她缓缓伸手,覆上陆逍的掌心,对方只微微用力,便将她拉到马背上。 不似方才情况紧急,这时陆逍牵着缰绳,走得极缓慢,他双手环着沈枝意的胳膊,但却未触碰到她分毫,冰凉的铠甲跟她拉开距离。 手臂上的伤隐隐泛起疼痛,沈枝意微微皱起眉头,陆逍看着她的背影稍稍弯下,沉了口气,问:“公主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嗯?”沈枝意茫然回过头去,一双杏眼距他不过咫尺,长睫呼扇呼扇地眨了两下,一副听不明白的样子,“将军为何这么说?” 陆逍解释道:“公主方才射下的那只狼,本不应该出现在行宫的围场里,那是北戎特有的尖齿狼,以鼻子灵敏,齿尖锋利出名。它可以被人训练,闻到特定目标身上的味道,然后追击目标,至死方休。” 这是多年前大庆与北戎交战时曾出现过的,那时北戎训练这种品种的狼群,专门让它们闻大庆将士的味道,以此来攻击他们。 为此,大庆的将士们曾损失惨重。 直到后来将士们找到了抵御尖齿狼的方法,这才战胜了北戎,并与北戎立下和平条约,相安无事多年。 这狼出现在行宫里本就很奇怪,且它被饿了许久,整个身体瘦骨嶙峋却丝毫不减战力,很显然,这是特意训练好,专门为了沈枝意放出来的。 所以他才会问沈枝意是不是得罪了谁,才让对方下如此狠手,只为一举将她除掉。 听陆逍如此解释,沈枝意垂了垂眼,难怪这狼只追着她跑,连到嘴的食物都不吃。看来沈明睿为了除掉她,真是下了血本了。 但她并不打算告诉陆逍,也不想让陆逍再牵扯进他们之间的事。 她只是茫然地摇摇头:“本公主不擅行军之道,将军说的我也不懂,或许是从别的地方偷偷跑进来的吧,这围场如此大,也不是所有牲畜都计算得清的。” “公主若当真不知,那或许是微臣多虑了,只是微臣要提醒公主一句,公主要当心了,这狼只要出现一只,就意味着它的族群就在这里不远处,以后还会有第二只,第三只,成百上千只狼出现在公主的面前。微臣公务繁忙,也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凑巧的来救下公主。” 沈枝意听明白他的话外之音,知道他大概是猜到了些什么,微微颔首。 “多谢将军提醒,本公主会注意的,也请将军……万分小心。” 第34章 围猎时间结束,参与围猎的皇子和世家公子们陆陆续续地从围场里出来,个个身后跟随的侍从都满载而归。 沈明睿早早就将他的猎物运出来了,神态自若地在一旁等候,小山一般的猎物远远将旁人甩在身后。 沈枝意紧随其后,临出来前她还特意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将凌乱的头发整理好,丝毫看不出方才的惊险。 陆逍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让人将她的猎物摆好。 旁人都是些兔子雀鸟什么的,顶多还能再看见一只野猪斑鸠,那便是顶好的,就连沈明睿,最厉害的还是一只猎鹰,可到了沈枝意这边,竟然平白躺着一匹狼。 那些公子们没见过,都纷纷上前看一眼,即便是不经过她身边,也得探着脑袋瞧上一瞧。 他们可从不知这围场里竟然还有狼啊? 宏德帝也没见过,围猎这么久,甚至连行宫里上报的册子里都从没写过狼,他不知从何处来的,好奇地问沈枝意一句: “小五,这可都是你猎的?” 沈枝意坐在位置上,没起身,朝宏德帝拱了拱手:“父皇英明,这箭可是儿臣亲手射入的,绝对不曾假手于人。” 只是,这箭虽是她亲手射的,但这弓却不是她拉开的。 宏德帝看她故作男子的方式给自己行礼,也没计较她为何不起身上前,只是心下还有些疑惑。 “你竟有这般本事,能亲手猎下一匹狼?看来父皇当真是小瞧你了。”宏德帝又说,“只是寡人竟不知这围场里还有如此凶险的猎物,行宫管事竟也不曾上报?” 他说着话,面上虽没有任何波动,但余光瞥着身侧的高公公。 只一个眼神,高公公就领会了意思,躬身上前,说道:“陛下,这行宫中上奏的册子里确实没有,狼群凶险,掌事也不敢轻易放进来,免得伤了诸位皇子和陛下龙体。” “那这是从何而来,总要有个缘由,说个清楚罢?” 高公公俯下身子,朝一旁随侍的小太监递了个眼神,示意他赶紧将行宫的掌事给叫来,查清楚这件事。 围场里有狼这件事,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总归是个猎物,多一个少一个的区别。要紧的是,这猎物竟出现在了五公主的身边,那就意味着,倘若五公主身边无人随侍,今日成为饿狼腹中餐的就是尊贵的五公主了。 高公公不敢应声,观台下一众皇子和世家公子亦不敢开口,个个垂首耷眉,丧得跟老鼠似的。 就连往常一向爱在陛下面前露脸的沈明睿也噤了声,从头至尾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行宫掌事很快来了,他一直在围场外候着,就等陛下传召。 宏德帝要是想彻查这事,必定要将溪山行宫翻个底朝天,届时沈明睿定有法子全身而退,遭了祸害的只会是行宫里的人。 于是沈枝意朝高公公摆摆手,说道:“父皇,儿臣想这或许是从别的地方跑进来的,溪山行宫方圆几十里都是密林层叠,此处钟灵毓秀,又承父皇圣恩,特命人在此喂养,您瞧这狼饥肠辘辘,瘦骨嶙峋,想必也是想来讨一点雨露饱腹的吧。” 见她开口说话,高公公自觉退了下去,他朝旁边小太监递了个眼神,小太监立时也将行宫掌事给叫了下去。 沈枝意笑了笑,语气带着撒娇的意味:“只是不巧,遇到了儿臣,竟被儿臣当成猎物给射了下来,拿来同父皇交差了。” “你这丫头……” 宏德帝也笑了一下,知道沈枝意是在跟他打趣,便也不打算再计较这许多,毕竟他们是来放松的,倘若真计较起来,大家也都不好过。 只是这尖齿狼出现的如此蹊跷,更让宏德帝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家小五什么时候有了对抗这种凶猛动物的本事了? 完好无损?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宏德帝平静地眼眸睨了她一眼,面上带着笑意,却全然没提这件事,只当是他的五公主是有真本事的,竟将一群男儿郎都甩在身后,锋芒毕露,一鸣惊人! 此狼一出,无人是其对手,这场围猎的优胜者自然就花落沈枝意了。 沈明睿眼看着父皇大肆嘉奖沈枝意,也不敢言语,只能暗暗攥紧拳头,咬紧牙关。 他也没想到,沈枝意竟然能完好无伤的从尖齿狼的手下逃出来,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可倘若沈枝意受了伤,知晓是这狼是专门冲她来的,她又怎会不借机向父皇告状呢? 委实奇怪。 沈明睿没想明白,他还不相信沈枝意会突然变得那么聪明又有心机,一下就能猜到是谁在背后筹谋算计。 围猎过后,宏德帝特意让行宫里准备了晚宴,将他们此行所猎的都做成今日宴席的餐食,好让大家一饱口福。 欲折金枝 第36节 一行人又各自回自己的院子里简单收拾,只待一个时辰后宴席开始。 沈枝意在随身侍女的搀扶下回到院子里,林谢还没回来,听说是到行宫里去逛逛了。沈枝意没管他,只是叫人给她烧了水洗洗澡。 房中只有云锦一人随身伺候,她亲手给沈枝意脱下衣衫,眼看着沈枝意背后和手臂上一大片擦伤的血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异常刺眼,云锦捂着嘴,险些要惊呼出声。 她的五公主可是金枝玉叶,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伤痕上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一块一块暗红色的伤疤,连里面贴身的衣衫都染成了血红色。云锦轻轻替她擦拭,丝毫不敢用力,生怕一不小心就弄疼了她。 “公主怎的伤得这样重,不是有陆将军和石姑娘随身保护的吗?” 云锦不明白,陆大将军那样厉害,石姑娘又是女中豪杰,有这二人在,怎会保护不了公主一人? 沈枝意闭上眼,云锦每擦一下,她的眉头就紧皱一下,纤细的身形都禁不住在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忍下:“不怪他们,是我疏忽了。” 她本以为沈明睿是要针对明熙的,她只顾着保护明熙,却不想沈明睿真正的目标是她自己。 当然,也怪她太过自信,自以为重生回来知晓一切,就能将全部事情都算计清楚。可她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人心难测,沈明睿对帝位的野心更加难测。 她一直以为沈明睿忌惮的是明熙,所以才会在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明熙,而她的命不重要,就可以随意丢给林谢,任由他磋磨折腾。 现在她才看清,沈明睿一直忌惮的都是她。 忌惮她得父皇的偏爱,忌惮她身上那一句“天下安定”,只是他从不信那种骗人的鬼话,但碍于父皇在,他不得不信。所以当他掌权之后,才会将这一切全部掀翻。 看看没了她沈枝意,这天下会不会大乱! 云锦又道:“公主为何不告诉陛下?倘若陛下知晓,必定会为公主心疼,下令彻查下去,将伤害公主的那些人全部打入大牢!” “那又如何?”沈枝意满不在意地说道。 沈明睿做事必然滴水不漏,就算父皇彻查下去,得到的结果也只会是行宫里办事不利,才让这饿狼偷跑进来,最后也只是责罚下面的侍从就罢了,根本伤不到沈明睿分毫。 她如今还没到跟沈明睿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没必要把事情做得太绝,让沈明睿早早忌惮她,不是什么好事。 起码,不利于她之后的筹谋。 “如今在行宫里,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为这点小事大张旗鼓的彻查,岂不是叫人非议?我受伤的事别叫旁人知晓,一切都等回府后再说。” 云锦福身:“知道了,公主。” 沈枝意忽而又想到:“对了,驸马呢,他可在院中?” “奴婢不知。”云锦想了想,又说,“不过方才听灵犀说,围猎时有侍女看见驸马从公主房中拿了一个香囊,急匆匆地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沈枝意偏眸看她:“香囊?” “是啊,那时大家都去看围猎了,院中无人,是灵犀让侍女回来帮公主拿披风时看见的,她心想驸马一定是帮公主拿的,所以就没敢问。” 那小丫头伶俐,是云锦亲自选来伺候公主的,碰见驸马从公主房中出来,她也没敢声张,只是记得公主不让旁人随便到她的房中去,正巧驸马也没看见她,她就回去把这事告诉灵犀了。 香囊…… 沈枝意陡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忽得一变,面容骤冷。 她如果没记错的话,陆逍说她射下的那只狼是北戎特有的尖齿狼,以鼻子灵敏,齿尖锋利出名。它可以被人训练,闻到特定目标身上的味道,然后追击目标,至死方休。 所以那饿狼为何会抛掉到嘴的食物不吃,非得一路追着她,是因为饿狼的目标一直都是她。 而让她成为饿狼目标的,是她的驸马啊。 想到这儿,沈枝意忽然就笑了,笑出了声,她终于明白为何沈明睿能有机会害她了,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驸马在从中作梗。 “驸马这是想要我的命啊。” 沈枝意笑着摇了摇头,她闭上眼,沉了口气,喃喃自语。 纵然早知林谢并非良人,可她从未想过林谢会这么早就想对她下手,还是如此恶毒的方法。 原本她还想留林谢一条命,等着慢慢地折磨他,让他多活一段时日的。可现在看来,是林谢着急要她死,好给他和他的心上人腾地方啊。 既然驸马不顾他们之间的情分,非要撕破脸面,那她也就不用客气了。 第35章 宴席开始,沈枝意才姗姗来迟。 行宫大殿内,一众朝臣皇子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林谢没回房间,早早地就在席位上坐好等着了,看见沈枝意来,他忙起身,恭敬地上前迎着沈枝意。 眼看着林谢朝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掌心,骨节分明,那样好看的手却存着害她的心思,沈枝意就恨不能当场戳穿他,将他挫骨扬灰。 可是她没有,她一双杏眼微微眯起,像是在笑,打量了林谢一眼,随即将手扶在林谢伸出的那只手上,搭着他的手腕,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来。 林谢扶着她在席位上坐下,问:“公主怎的来这样晚?茶都有些凉了,我再让人去给公主沏一壶来。” “有劳驸马。只是本公主方才丢了个东西,在房中找了许久也没找到。”沈枝意特意解释了一句。 难得听沈枝意同他多说两句话,林谢关怀地问:“公主什么东西丢了?” 沈枝意说:“一个香囊,绣着牡丹图案的,就放在我房间的梳妆台上,驸马可看见了?” 闻言,林谢手上的动作一僵,手上的杯盏落在桌案上,轻轻打了个转。听见响动,林谢慌忙将杯盏拿起来,心虚地撇开眼,强装镇定地说道: “香……香囊啊,公主知道的,我连房间都不曾进,哪有机会看见公主梳妆台上的香囊啊。” 沈枝意看着他的动作,慌乱到拿着杯盏的手都在抖,背脊微微挺直,一口气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谢在她身边真真假假的演了那么久,第一次紧张到差点暴露,看来是真的很心虚了。 原来他也知道暗害公主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 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沈枝意出声安抚道:“我自然知道这事与驸马无关,许是我来时不小心丢了吧。无妨,区区一个香囊而已,又不会要了本公主命,是吧驸马。” 林谢垂眼,忙应和着:“是,是,公主说得极是。” 说话间,有婢女上前来端上茶水,林谢伸手接过,替沈枝意倒了一杯茶。 沈明睿在他们对面,一抬眼便看见了,喝了口酒,调侃道:“五皇妹和驸马果真是恩爱夫妻,传言不虚啊,看得皇兄我都有些羡慕了呢。” 沈枝意在席下端坐,任凭身旁的人亲手给她倒茶,她也没看一眼,只是径直对上沈明睿的眼,笑意如常。 “三皇兄就会笑话我,皇兄府上姬妾成群,哪一个不是跟皇兄如胶似漆的恩爱,哪里还用得着羡慕我?” 她同样调侃似的话语,听得沈明睿面色一滞,禁不住用余光瞥一眼主位上的宏德帝。 姬妾成群,这可不是什么好词,他如今还没娶正妻,就被当众说姬妾成群,弄不好还要被父皇责骂的。 但沈明睿抬眼看她一脸天真烂漫的模样,就像是寻常同他玩笑时的样子,便只能当她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只是小孩子不懂分寸,他用不着跟她计较。 于是沈明睿说道:“五皇妹这话说得可不对,皇兄如今一心为国为天下,连正妻都还没娶,哪来的如胶似漆,恩爱夫妻?” 沈枝意闻言,假意道歉:“皇兄莫怪,是妹妹说错了。” 她这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主位上的宏德帝听见。 闻言,宏德帝抬眼看向两人,瞥了眼沈枝意,又凝着沈明睿,说道:“明睿早已过了弱冠,是到了该娶正妻的时候了。” 陡然被点到名,沈明睿立时起身,拱手道:“父皇,儿臣还早呢,儿臣如今只想在朝堂建树,为父皇分忧。” “为寡人分忧和你娶妻并不冲突,你母妃早早就跟寡人提过这事了,她一心想为你选一个贤惠的正妻,但寡人的意思,是让你选自己喜欢的,不知你是如何打算的?” 沈明睿如今二十刚出头,府上早已纳了妾室,但始终没择一个正妻。秦贵妃的意思是要他选一个对他在朝堂有帮助的贤妻,但他若择了地位过高的世家女,恐怕会让陛下不喜,认为他有夺位之心,可寻常朝臣又无更好的选择,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如今宏德帝亲自开口,就是要给他择选的机会,想看看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沈明睿甚至不敢思量,便立时答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不敢妄为,全凭父皇做主。” 宏德帝点点头:“你如今年岁不小了,娶妻一事早该提上日程,寡人不便多言,这件事就让你母妃替你去决定吧。” “是,儿臣遵旨。” 歌舞散去,众臣纷纷向宏德帝敬酒,陆逍始终坐在一侧,眼看着沈枝意端坐在席位间,她身旁的林谢忙里忙外的伺候着,好一副贤夫侍主的模样。 许是陆逍的视线太过灼热,引起了沈枝意和林谢的侧目,林谢与沈枝意同坐一桌,以驸马身份自居,不经意地瞥了陆逍一眼,面带挑衅。 沈枝意也看见了,却没开口,反正林谢这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维持不了太久了,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再让他难堪。 更重要的是,沈枝意在等陆逍的反应,她也想看看这一世的陆逍究竟对她情深几许? 他对她,是真的情深难移,愿意为她付之一切,还是仅仅为了少时两人曾许下的诺言,沈枝意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两人四目相对,沈枝意始终面色如常,像是丝毫没看见似的,将陆逍的眼神撇在一边。 主位上,宏德帝看见陆逍孤身一人在喝酒,也不同旁人说话,便扬声唤他一声:“陆逍啊,寡人记得陆爱卿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 陆逍看向林谢的眼神一滞,立即收回视线,朝主位上遥遥一拱手。 “是,陛下没记错。” 对比沈明睿的战战兢兢,陆逍看起来泰然许多,他连身都没起,昂首看向高位上的宏德帝。 听见宏德帝唤陆逍的名字,沈枝意也禁不住看过去,紧接着就听宏德帝说起: “寡人依稀记得,七年前你父亲战死沙场,那时你才十五岁,青涩的少年模样穿上你父亲的铠甲,然后进宫向寡人央求,说你要替父上战场。” 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提起那时的事情,宏德帝却依旧历历在目。 “这些年你驻守边关,立下赫赫战功,婚事也被耽误,至今还未娶妻,说起来这事还是寡人对不住你们陆家。” 听他说这话,陆逍一下就明白了宏德帝的意思,忙说道:“陛下言重了,微臣一心报效朝堂,为陛下平定边关,其他事不敢多想。” “哎——”宏德帝摆摆手,“如今边关已定,你战功赫赫,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寡人前日还听贵妃提起姜丞相之女姜云笙,如今也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姜相与你皆为寡人的左膀右臂,若是能亲上加亲,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你若愿意,寡人即日便为你们赐婚,就跟明睿一起,把婚事都办了吧。”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宏德帝。 连沈枝意都不禁捏紧了手中瓷盏,神色一滞,父皇这是要给陆逍赐婚? 姜云笙乃当朝一品丞相之女,身份地位亦不在世家之下,且姜丞相统领朝中文臣,陆逍又手握兵权,这二人若是当真结了亲,那岂非是无人可以撼动其地位了?就连他日哪个皇子想要继位,他们也可动上一动。 众人皆不明白,陛下为何要给陆逍赐婚丞相之女? 这一次陆逍却没急着推诿,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对面的沈枝意,见她也在看着自己,陆逍沉了口气,略带诧异的神色陡然变得自若起来。 沈枝意凝着他的脸,见他一声不吭,不由得拧起眉头。 这家伙,还不赶紧拒绝,难不成真的想让父皇给他赐婚? 她朝陆逍使了个眼色,但又怕被父皇看见,不敢明目张胆,她只能皱起鼻子,嘴唇抿起,微微向下,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欲折金枝 第37节 看见沈枝意这副模样,陆逍难掩心中雀跃,面上笑意更显。 宏德帝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并未发觉另一侧沈枝意的脸色渐沉,他便觉得赐婚这事或许可行,起码陆逍是不抗拒的。 若非小五不愿,他也无需用姜相之女来赐婚,但只要能把陆逍留在皇城,以他的名义威震三军,朝堂必然安定。 最要紧的,是稳定陆家军。 姜相不在行宫,此番围猎来的都是武将,但就算姜相在,陛下亲自赐婚,也由不得他说不愿意。于是众人只能等着看陆逍的意思。 见他迟迟没开口,沈枝意几欲站起身来,但被身旁的林谢给叫住了。 “公主,茶凉了,我再给公主倒一杯吧。” 她余光瞥着林谢,就听对方压低了嗓音,靠近她轻声说:“公主如今是婚嫁之身,这样的场合实在不该由公主殿下出头,否则要叫百官笑话的。” 沈枝意凝他一眼,他竟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不能否认,林谢是个聪明的,寒窗苦读多年的书没有白念,幼年受过的苦也没有白挨,他占尽了读书人穷酸讨好的嘴脸,也将她的脸色看得一清二楚。 若是做不到看人脸色下菜碟,前世也不会将沈枝意糊弄得团团转,直到临死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驸马说什么呢,本公主只是想关心一下我的闺中好友,如何会叫百官笑话?” 林谢颔首:“公主莫怪,是我多虑了。” 沈枝意起身,朝宏德帝福了福身,说道自己要去更衣,先失陪一下。 她转身从大殿出去,略过一众目光,在临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席间传来陆逍铿锵有力的嗓音。 他扬声,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陛下的好意微臣心领了,姜相之女温婉贤淑,知书达理,实为佳配,只是微臣一介武夫,实在不愿耽误闺阁女子妙龄。” “娶妻之事,臣暂时还不打算考虑。” …… 沈枝意从偏院回来时,殿内又响起琴瑟之音,她穿过长廊,远远看见敞开的殿门内有舞姬正在翩翩起舞。 沈枝意正要再踏进去,就见陆逍从长廊的另一侧大步而来。 他负着手,一身深色常服融入月色里,但那迈着大步的气势却让人无法忽视。 见沈枝意回来,陆逍走上前,颔首道:“今日席间美味佳肴众多,公主殿下来得如此迟,怕是品尝不到诸位殿下亲手射下的猎物了。” 他说着话,一派闲适的样子,好似是特意在等她。 “劳大将军费心,本公主今日有些劳累,实在无心品尝。” “倒是大将军……”沈枝意敛起眉头,凝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父皇金口玉言要为大将军赐婚,将军不在殿中谢恩,反倒偷偷跑出来,在这里躲清闲?” 长廊的两侧挂着几盏灯笼,月色下,烛火轻轻摇晃,照在两人的侧脸上,也将沈枝意的眼睛照得晶亮。 她稍稍扬起下巴,对上陆逍的眼神,有种故意在挑衅的意味。 陆逍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也不反驳,只是应声道:“公主是在跟微臣开玩笑吗?” 沈枝意轻轻晃了晃手指:“大将军这话说得可不对,父皇亲口赐婚,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恩典,整个大殿上,独独大将军和三皇兄有这份尊荣。” 她也学他的样子,负着手,脚步抬起,轻踱着步子。 “再者说,那姜丞相之女姜云笙也算得本公主的闺中好友,想她也是姿容无双,满腹才情的高门贵女,配大将军应该是绰绰有余,天生一对了。大将军如今既无婚配,又无心上人,何不就考虑一下?” 眼前人抿着唇,没搭话,眉头紧锁,仿佛是被沈枝意这话给难为住了。 她就是知道陆逍不会答应,所以才敢如此调侃。 沈枝意弯起眉眼,朝他狡黠一笑,随即负着手,准备欢欢喜喜地回到席间。陆逍这一脸为难的神色,可比大殿里舞姬们演奏的戏还要好看。 沈枝意径直越过他,难得笑意挂在脸上,一身轻松。她正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刚迈出几步,忽而就听身后低敛的声音响起。 “公主说错了,微臣并非既无婚配,又无心上人。” 沈枝意脚步顿住,陆逍趁势一个大步迈上前,他就站在月色下,看着沈枝意的侧脸,说: “微臣倾慕公主殿下已久,实在无暇分心给旁人。只可惜公主已嫁为人妇,不能再应下与微臣少时的诺言了,微臣若今生不能如愿,便只能孤独终老了。” 第36章 第二天一早,围猎的队伍才浩浩荡荡地出发回皇城。 回去的路上,沈枝意照常跟林谢同坐一辆马车,陆逍骑着马紧随在车外,高头大马上,他微微昂起头,只是默默保护着,一言不发。 回到公主府后,林谢借口还有公务便匆匆离开。 他转身出去,急匆匆的样子险些撞到了将要进门的灵犀,灵犀不解:“陛下不是说让朝臣多休息一日,明日再去处理公务的吗,驸马爷有什么要紧的事,刚回府就要出去啊?” 沈枝意看着他的背影,心知他这是要去做什么。 几日不见心上人,难免心中思念,可他又不敢明目张胆,怕被自己发觉,便只能在这时偷偷去看一眼。 “灵犀。”沈枝意唤她一句。 灵犀立马上前:“公主有事要吩咐?” 沈枝意摇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几日在行宫辛苦你们了,想问问你们要不要陪本公主去看一场戏?” “看戏啊,那当然好啊。” 灵犀并不知她说的戏是什么,只当是公主要去看戏班里唱的戏。公主以前可喜欢看戏了,她们随身侍候自然也沾了不少光,只是可惜自打公主成婚后就很少看戏了,搞得她们也没得看了。 一听说有好戏要看,灵犀立马兴冲冲地跟上沈枝意,云锦随侍一侧,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似乎知道公主要去做什么。 沈枝意出门时,夕阳已经落下,黑夜即将笼罩整片大地,雾色渐浓。往日繁华的长街,在黑夜里更显热闹非凡。 长乐坊的门前站着几个妙龄少女,各个风姿绰约,妩媚妖娆,坊里的歌声时不时的传出来,吸引着外面的男人驻足停留。 一曲琴声毕,震天的掌声和欢呼萦绕在长乐坊里,欢喜喧闹的声音险些要把屋顶都掀翻了。 此时的长乐坊外,停着一辆奢华的马车。 马车四周细纱环绕,流苏铃铛“叮铃铃”的响。车上人晃着扇子,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细纱落下,只映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一个年纪稍大,鲜衣浓妆的鸨母扭着腰就出来了。她晃着手绢,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马车,吃不准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一时间也不敢上前。 马车停的时间久了,挡住了客人进门,鸨母一边跟客人道歉,一边扭着腰走向马车:“这位小姐,我说您要是没事,就让让呗,挡着我们做生意了。” 马车旁的一个侍女上前问:“请问,你们这里刚刚来了一个样貌俊秀,身着蓝衣的公子吗?” 鸨母上下打量了一眼,笑出了声:“我们这里样貌俊秀的公子也不少,不知您是要找哪位啊?” 她这话说的暧昧,又含糊不清,知道的是来抓自家男人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寻欢的呢。 “放肆!”侍女顿时冷了脸,扬声斥责,“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言语粗鄙,无礼至极!” 鸨母是见惯了这种事的,哪个月不被那些出身贵族的夫人来找上几回,但回回都被纨绔公子哥们撵回去。她看眼前人也是一样,自然没在怕。 鸨母掩嘴笑道:“来我们这里的都是寻欢作乐的,说那些文绉绉的句子有什么用,还不如给他们个漂亮的美人来得爽快。姑娘要是没什么事就请回吧,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侍女被气得不行,一张清秀的脸涨的通红,但她又说不出什么乌糟的句子来反驳。 想她虽是侍女,但也是出身不凡,专门伺候公主的,哪里轮得到这些人对她说些上不得台面的话! 侍女正要让人把鸨母拿下,这时马车里的人开口了:“寻欢作乐,说的不错,如此嚣张想来也是有靠山的吧?” 鸨母不说话,得意上扬的嘴脸已经说明了一切。 “但,你得罪了本公主,不知道你的靠山还能不能保得住你?” 她的嗓音很轻,像在漆黑的夜晚里洒下一捧凉水,冰冷清冽。但只是极平淡的一句话,却让眼前人愣住了神。 “公,公主?” 鸨母愣了一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两腿打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五公主驾临,请公主殿下恕罪!” 沈枝意一抬手,灵犀便上前替她掀开帘子,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来。她撩开挡在眼前的细纱,晃着扇子下马车,清冷的面容不禁让鸨母倒吸一口凉气。 鸨母在长乐坊几十年,见过的女子无数,可还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淡然的仿若天仙下凡。 但她只看了一眼,便立时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了。 天家公主之颜,岂是她们这种混迹烟花巷柳之人能随意亵渎的,倘若公主降罪,怕是求告到皇城门前都无人能帮得了她。 沈枝意站在长乐坊门前,门前一行妙龄少女见状都随着鸨母跪下,一时间将整个门前都拦得死死的。 她此番前来声势浩大,光是侍从都带了几十人,周围的侍从把歌舞坊门口的路挡得严严实实,不让别人看见她的容颜,旁人并不知这人是谁。只是偶尔有人窃窃私语,说这是哪家的小姐派头如此大,在皇城脚下都敢当街拦路。 沈枝意一打眼望进去,云烟缭绕,歌舞升平,里面欢声笑语,并不知这处安静如斯。 “你既知我的身份,想必驸马已经是这里的常客了。” 她轻声开口,语气轻蔑。 皇城中,能被唤作公主的不下一只手之数,宏德帝子嗣众多,沈枝意并不是唯一的公主。但这鸨母在听她自称“本公主”时,竟然能立马知晓她的身份,那必定是也识得她的驸马,并且清楚的知晓驸马身在何处了。 鸨母躬身,不敢作答。 往常世家贵女找上门来,她们尚可能凭着背后靠山的身份挡上一挡,贵女们知书达理,自也不会舍下身份同她们计较。 可眼前这人是当朝五公主,最受陛下宠爱的公主,她若震怒,随手一挥便能轻易要了她们的小命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眼见鸨母不敢应声,沈枝意便知自己说对了。 于是她收了扇子,走上前,问:“本公主不想找你们的麻烦,只问一句,驸马在哪?” “驸马他……” — 长乐坊二楼有一间最大的房间,那是历代花魁所居之处,只留给最尊贵的客人。 沈枝意就站在门口,淡淡的望着门楣上的牌子。 赤红的朱砂刻着清秀的字体,体态纤长,一如坊中身段妖娆的美人,叫人一看便知那里定是住着一位芳姿绰约,秀丽无双的美人。 “锦绣啊。” 沈枝意喃喃地念着牌上的名字,忽而想起前世自己第一次见到卫云瑶时的模样,那时她还是长乐坊里的舞姬锦绣。 人如其名,她漂亮的如同她的名字一样,锦绣佳人,望之欢喜,难怪林谢会那么喜欢她。 欲折金枝 第38节 “公主,就是这里了。” 鸨母在前面给她开门,一推门进去,顿时香气四溢,扑面而来。 沈枝意站在门口远远看着,烫金的青樽香炉袅袅生烟,红纱绸缎里有一姑娘在跳舞,身段妖娆,妩媚多姿,举手投足间都在诉说着无尽柔情。而她那无甚清高的驸马,却在一旁屈身抚琴,为她伴奏。 前世初见时,林谢曾说,读书人的乐器乃是文人风骨的象征,只为一展抱负,或纾解心头积怨,不该为青楼享乐而奏。 而如今,他也成了自己口中为情折腰的那种人了。 琴声渐缓,卫云瑶的动作骤停,一时没站稳脚步,险些摔倒。林谢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她,红绸罗帐,两人顿时交叠在一起。 沈枝意淡淡地勾起了嘴角,轻蔑出声:“原来,驸马喜欢这种调调的。” 她声音一出,在房间中异常清晰,红纱中的两人都僵住了,林谢立刻放开卫云瑶,一个箭步冲出来。 “公主……” 他张了张嘴,着急想解释清楚,立时跟卫云瑶撇开关系。 但沈枝意往后退了一步,用扇子隔开林谢朝她伸出的手:“怎么,是本公主打搅你们的好事了吗?” “公主……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林谢几欲上前,哪怕被沈枝意当场抓包,他还不打算放弃。 因为只要他认了罪,他的命和他好不容易搏来的前途就都会彻底断在这里。 他如今还没有跟沈枝意争辩的资格。 林谢刚要开口,就被沈枝意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本公主是什么身份,你敢用那双碰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我?” “就不怕本公主剁了你的爪子吗!” 随着“啪”得一声清脆响声,林谢登时怔在原地。 他不再说话,向后退了一步。 房中香气缭绕,明艳的红色绸纱衬得那一身红白长裙的女子肌肤胜雪,我见犹怜。沈枝意向前迈了一步,打量着躲在林谢身后的卫云瑶。 娇艳的小脸带着一丝惊惧,眼波流转间充斥着柔弱的害怕之意,但在林谢看不见的地方,沈枝意对上她的眼眸,分明看见了她眼中隐隐含着的期待。 她似乎在期待着沈枝意出现在长乐坊的这一刻。 “本公主见过你,在丞相府。” 卫云瑶微微屈身,行了个礼:“锦绣见过公主殿下。” 上一世她们见过不止一次,在她知道卫云瑶跟林谢的关系之前,她们就已经接触过好几回了,而且每次都是林谢在其中牵线。那时的沈枝意还单纯的以为这是她们之间的缘分,所以她对卫云瑶就像对林谢一样,掏心掏肺的好。 直到,她得知卫云瑶不是林谢的表妹,而是他在外面养的舞女。 想起自己前世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沈枝意就怒气上涌,她冷眸看了卫云瑶一眼,立时挥起手中的扇子,一巴掌扇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站着跟本公主说话?” “跪下。” 林谢见状心疼地上前一步,却没敢说话,面上心疼,但也只能任由沈枝意动手,根本不敢替她求情。 卫云瑶捂着脸,她刚刚那一下都被打懵了。 反应过后,她抬眼对上沈枝意的眼神,被那双冰冷的视线震慑,禁不住咬着唇,软了膝盖跪在沈枝意面前。 卫云瑶轻声下拜:“民女锦绣,拜见公主殿下。” 她伏身在地,脸面磕在地上,腰杆垂得比往常更直了些。 沈枝意居高临下的俯视她,看着她纤细的身段伏身贴在地面,身形却笔直。 想她身处长乐坊中,做的是卖笑讨好的营生,往常只能软着身子,扭着腰肢跳舞供人取乐,如今在自己面前,她头一回直起身子,做回了往日的卫云瑶。 沈枝意打量着她,随即又抬手,示意林谢先出去,她有话要单独跟卫云瑶说。 林谢有些犹豫,担心沈枝意会为难卫云瑶,但他又不敢违背公主的命令,犹豫不决之际,只能咬着牙往外走。 房门关上,房中的香炉也散尽了余烟,沈枝意向前走了一步,站在卫云瑶面前,随即她俯下身,用手中扇子挑起卫云瑶的脸。 “你知道本公主会来的,对吗?” 卫云瑶仰起脸,狭长的眼眸对上沈枝意的眼,她说:“是,我知公主殿下聪慧,我与驸马之事迟早都会被公主发现的,只是不确定公主何时会来。” 沈枝意扬了扬嘴角:“胆敢诱惑天家驸马,你就不怕本公主治你的罪?” “你应该知道,以本公主的权利,想要你一个区区舞姬的性命,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我可以让你……死得无声无息。” 卫云瑶深吸一口气:“民女知道,但公主殿下若是想要民女的命,早就动手了,又何必再大张旗鼓的来这里捉、奸?” 闻言,沈枝意嗤笑一声,起身,松开了她的下巴。 “到底是出身将门,果然与众不同,难怪驸马如此喜欢。” 她若不是与林谢有关,沈枝意想,或许自己也会喜欢这种聪明的女子。 卫云瑶身形一滞,疑声问道:“公主……知道我的身份?” “淄州左将卫苓之女,卫云瑶。”沈枝意偏过身去,余光凝视她,“本公主不仅知道你的身份,还知道你接近驸马的目的。” 被沈枝意直接点出了目的,卫云瑶也只是微愣一瞬,便立时低下头。 卫云瑶心知,眼前人是位高权重的五公主,她要是想知道些什么,那还不是随口一句话的事,她想查的事,也没有查不到的。 思及此,卫云瑶也不打算再装了,她依旧跪在地上,只是稍稍直起了身子,下巴微抬。 “公主既知道我是谁,也该知晓我如今还是戴罪之身,下一步,公主是不是打算将我押解回去,再重新关入大牢?” 沈枝意道:“以你的身份,本公主即便现在赐死你,都不会有人妄议,若是想将你关进大牢,又何须费这么大的劲?” “那……公主是想在驸马面前揭穿我?”卫云瑶又问。 她在想,沈枝意是不是还对驸马余情未了,爱得情深意切,所以要将她驱逐,挽回驸马的心? 听明白她的意思,沈枝意却笑了:“揭穿你?根本没有必要。” “你接近驸马,无非是想利用他帮你父亲平反,驸马不是你能接近的权利最高之人,但他却最靠近权利的中心,只有他才能帮你牵线搭桥,本公主说的没错吧?” 来长乐坊里享乐的高官大有人在,能在朝堂上说话的也不止三两个人,若是寻常案子,以卫云瑶的容貌和手段,必定能找到人帮她。 但卫苓犯的是叛国罪,直接导致那一战全军覆没,还害死了镇关大将军陆庭川,非比寻常。一般的官员根本没资格管这件事,卫云瑶就算求他们,最后也必得交由当今陛下来决断,才能有翻案的机会。 与其周折这么多,她不如选一个最靠近陛下的人,那就是五公主的驸马。 五公主受陛下恩宠人尽皆知,她能在陛下面前说上的话,旁人却是不能。所以接近驸马就是接近了五公主,只有将五公主牵扯进来,卫云瑶才有状告到陛下面前的机会。 前世沈枝意虽没出手,却让林谢有机会搭上了沈明睿,是林谢借沈明睿的手帮卫云瑶父亲平反的。 “驸马能做的,本公主一样可以,而本公主有的权利,驸马却不一定有。你既有所求,为何不直接找本公主。” 沈枝意转身望向她,手中的扇子开开合合。 卫云瑶却抬眼,直视她的目光:“公主怎知,我原意不是想找公主的呢?” 第37章 从卫云瑶踏进皇城的那一刻起,她的目标就是沈枝意。 所以在她知晓沈枝意将会参加丞相府的宴席时,她便买通了尚书府的人,通过刘尚书之女将她引荐给沈枝意。 原以为五公主喜欢开府设宴,她一定能借此机会进入公主府,谁曾想五公主竟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将她拒之门外了。 五公主身份非比寻常,她难以找到机会接近,但不想机缘巧合下,竟让她结识了五公主的驸马林谢。 林谢是个书生,骨子里就爱慕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子,喜欢被人捧着,听奉承的话,刚好卫云瑶全都符合。尤其在他知道卫云瑶的真实身份后,更是对她的经历心疼不已,并承诺一定会帮她的父亲平冤昭雪。 驸马什么官职,卫云瑶心里再清楚不过,凭他现在的能力,根本连重启这件案子的机会都没有,他要是想平反,只能靠沈枝意。 而原本今日林谢来找她,就是为了告诉她,他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帮她重新翻案,只不过还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这几日他怕被沈枝意怀疑,所以暂时不会来长乐坊跟她见面了。 谁曾想,竟被沈枝意亲自来长乐坊里当场捉了奸! 卫云瑶站起身来:“只是公主身份尊贵,不是我等戴罪之身可以轻易靠近的,所以我只能用这样的方法,让公主殿下亲自来找我。” 沈枝意凝着她的脸,见她目色坚定,神情坦然,便也不得不信。 反正她今天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找卫云瑶的麻烦,是林谢犯的错,背叛她,算计她,她没必要将罪责牵连到卫云瑶的身上。 于是沈枝意说:“我可以帮你,完成你想要的目的。” 她不过是想要替她的父亲平反昭雪而已,利用驸马不过是权宜之计,虽然沈枝意不确定卫云瑶在这其中是否也含了几分真情,但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卫云瑶不敢相信地看着她,问道:“公主说的可是真的?公主当真愿意帮我?” “是,但我有一个要求。” …… 沈枝意大张旗鼓地来,又洋洋洒洒地回去,马车周围的铃铛叮铃铃作响,响得整条街都知道。 和卫云瑶谈完后,沈枝意只看了林谢一眼便离开了,她甚至没有责骂林谢,也不打算罚他,只是回去的一路上她都没再开过口。 没人知晓她在房中到底跟卫云瑶说了些什么。 回到公主府后,沈枝意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林谢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沈枝意回房间休息,他便在门口跪了一夜。 直到第二天一早,天刚大亮,沈枝意一觉睡醒起来,打开房门,林谢还跪在门口。 他还是昨夜那一身蓝色衣衫,被凉风吹了一夜,发髻渐散,面容憔悴,只是身上那刺鼻的香味却始终没散。 闻在鼻息里,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这是他背叛公主的印记。 沈枝意从房中出来,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林谢。 林谢却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驸马昨日倒是比平常威风许多,怎的回了公主府,就连头都不敢抬了?” 她一手拽紧了披风,一步一步的从台阶上走下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驸马的尊严上,将他碾碎在脚底。 沈枝意伸出手,金丝刺绣的团扇挑起林谢的下巴,语气渐凉:“还是你觉得,我这小小的公主府容不下你了?” 天才方亮,公主府的丫鬟小厮们就已经来来回回的忙碌着了,每个人行色匆匆,路过两人身边时,不禁加快了脚步,连头都不敢抬。 院里寂静如斯,林谢的头垂得更低了。 欲折金枝 第39节 他好像能感觉到那些丫鬟小厮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不仅戳透了他的脊梁骨,还撕碎了他最后一层尊严。 林谢咬着牙,长袖下攥紧拳头,依旧没敢开口。 沈枝意冷冷地凝他:“怎么不说话,在长乐坊里不是挺会说的吗,还是你想当着公主府上上下下的面,边弹边说?” 她昨日在长乐坊里没发作,是懒得跟他计较,也觉得有失皇家的面子。 反正她昨天大张旗鼓的去长乐坊里捉人已经是人尽皆知了,如今人人都知道五公主的驸马在外面养了舞姬,人人都打算在背后看她的笑话。 尊贵如沈枝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从未受过委屈,如今居然被她亲手挑选的驸马丢了脸面,所有人都知道她一定不会忍,一定要大吵大闹,闹到全天下都知道,可她偏不遂那些人的愿。 她只是淡淡地看着林谢,一双眼平淡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似的。 “公主……” 听到沈枝意要让他当着公主府上下边弹边说这话,林谢陡然急着直起身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见他欲言又止,沈枝意冷哼一声:“驸马往日能说会道,连父皇都夸你学识渊博,今日怎的不说了?” “公主想让我说什么?”他强忍着,眼角微垂。 到了这个时候,林谢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若是以前沈枝意大吵大闹地发脾气,林谢还能想法子跟她解释,宽慰她。可如今的沈枝意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哪怕知道他做了这样的事,也丝毫不在乎。 他的解释于沈枝意而言没有任何作用,所以纵然他往日巧舌如簧的哄着沈枝意,如今却也说不出一句了。 沈枝意沉声:“你既无话可说,那就让本公主来说。” “林谢,本公主曾警告过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别忘了你今日的尊荣地位是谁给你的,可你偏是不听。如今你我情谊已尽,本公主绝不强留。” 闻言,林谢心中一紧,他猛地抬眼看向沈枝意。 “来人,传本公主的旨意,即刻将驸马逐出皇城,永不得踏入皇城地界一步!” “公主!” 林谢高呼一声,搓着膝盖处薄薄的布料往前爬,尖锐的台阶硌着他的膝盖,磨出一片青紫,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扑在沈枝意脚边,跪地匍匐着求饶。 “公主,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了。” “公主,你我可是夫妻啊,是陛下亲自赐婚的,我们之间的情谊,怎能说断就断?” 沈枝意抬脚向后撤了一步,嫌恶地看了眼他触碰过的地方,微微俯身,目光凝视着他,质问道:“驸马背叛我的时候,可曾记得我们是夫妻?” “公主……”林谢跪在地上,央求地看向她。 沈枝意正要让云锦去传旨,顺便通禀一下父皇,这时门外突然来了人。灵犀上前禀报,说是宫中来人了,秦贵妃设下宴席,邀请公主和驸马一道去参加宫宴。 “秦贵妃设宴?” 还特意来邀请她和驸马一起去? 沈枝意轻轻摆弄着手中扇子,忽而想起前世这个时候秦贵妃也设了宴,邀请了不少世家贵女一道参加。明面上是寻常宫宴,实际是想借此为沈明睿选妃。 如果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她看上的是忠义侯府大小姐秦雪卿。 也是这时,沈明睿将林谢引荐给了秦贵妃,才有了后来林谢与秦贵妃合谋,陷害她与明熙意图谋反之事。 所以这场宫宴,她必须得去,还要亲自将林谢送到秦贵妃面前去。 沈枝意眼眸一转,伸手拂开披风,她转身走到林谢面前,用扇柄将人扶起,问:“驸马当真知错了?” “是,公主,林谢保证以后再不会背叛公主,只要公主同意,林谢生死都忠于公主殿下,绝无二心!” 他紧紧地抓着沈枝意的袖子,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清俊憔悴的眉眼望向沈枝意,眼中似带着渴求的期盼。 沈枝意抬手,指尖拂着林谢额前落下的发丝:“既如此,那本公主就再给你一次机会,驸马可要记住今日的诺言。” 林谢紧跟着起身,寒风吹拂,在门口跪了一夜,陡然起身双腿还有些打颤,僵硬的直不起来。 沈枝意俯身,白如葱段的指尖轻拂他的脸颊,林谢余光瞧着,心下还有点不敢相信。 “公主……这是原谅我了?” 沈枝意覆手在他的腕上:“驸马说什么呢,你我初见的情谊又怎会轻易散掉。你可是我亲自选的驸马,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可以原谅你小小的过错,但只此一次,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林谢匆匆点头,根本不敢有二话。 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多年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如今只要沈枝意不跟他计较,他就算再多糊弄她些时间又有何不可。 没办法,谁叫沈枝意爱慕他,非他不可呢。 “来人,带驸马回房间收拾一下,换身干净的衣裳,一会儿随本公主进宫。” 沈枝意笑盈盈地吩咐,却在转身回房的瞬间,将手中的金丝团扇丢了出去,她洗干净手,连擦拭的手帕都厌恶地丢弃了。 只要是被林谢碰过的,她都嫌脏。 云锦伺候着沈枝意梳洗装扮,经过昨夜一场闹剧,再到今日沈枝意的行为,云锦本以为她会震怒,大闹一番,再将驸马给打发出去。毕竟她堂堂公主,又怎能忍受自己的驸马与坊间舞姬鬼混? 可出乎意料的,沈枝意不仅没有恼怒驸马,反而还原谅了他,将他带进宫宴。纵然云锦跟随沈枝意多年,却也想不通她为何这么做。 片刻,云锦还是禁不住出声问一句:“公主当真原谅了驸马?” 沈枝意看着镜子中的云锦,笑了笑:“你觉得呢?” 云锦摇摇头,她不敢说,但以她在公主身边多年的了解,公主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原谅驸马的。 沈枝意说道:“你和灵犀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应该了解我的脾性,我最讨厌被人背叛。可我明知林谢要害我,却一直留他在身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云锦垂首,她不知。 “他区区一个探花郎,入赘的驸马,有多大的本事敢害当朝公主?他会有这样的心思,是因为他身后有能制衡于我的靠山。” 她之所以一直不动林谢,也是想安抚沈明睿,不让他早早地防备自己。 今日她是可以私下处理了林谢,将他逐出皇城,或者要了他的命,但保不齐沈明睿会不会出手帮他,届时大家撕破脸面,对她和对明熙都不利。 她要动林谢,绝不应该在暗处,而是正大光明,当着所有人的面前,亲自处理了他! 她要让沈明睿亲眼看着,却又不能出手相帮。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沈明睿不是自诩做收渔翁之利的黄雀么,那她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这只黄雀困住。 而她沈枝意,就是那个射下黄雀的猎人! 第38章 傍晚,天还没黑,一众世家贵女们就已经候在清宁宫里了,秦贵妃特意安排了随侍的宫女引着诸位贵女们在清宁宫后院赏花。 春日里,宫中的百花早早便已盛开,争相斗艳,一如各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贵女们,个个穿上最鲜艳的衣裳,化着最完美的妆容,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尽显高门闺秀的风采。 当然,她们可不止是来这里互相比较的。 她们如此精心装扮,就是早知秦贵妃今日的用意,所以特意打扮好来给三皇子殿下看的。 秦贵妃设宴,忠义侯府自然也收到了邀请,秦雪卿带着秦书棠早早就到了。 宴席开始之前,陛下在清宁宫陪秦贵妃用了点汤羹,秦雪卿和秦书棠恰好也在,秦贵妃便向陛下提起了此事。 行宫里,宴席上的风声传到了秦贵妃的耳朵里。她心知陛下的意思,是想给沈明睿在朝臣中挑选一个正妻。 秦贵妃心里有数,三皇子妃的门楣若是挑得太高,会引起陛下猜忌,担心沈明睿有不臣之心。可门楣若是太低,又配不上沈明睿未来储君的地位。 于是秦贵妃左思右想,最好的选择还是这个正妻由她母家本族中选出,她如今坐不到皇后的位置,那将来便由她的母族的女子来坐,总归只要是姓秦的就好。 所以,她看上了兄长忠义侯的嫡长女,秦雪卿。 皇城中人人皆知,忠义侯的长女秦雪卿是大家闺秀的典范,她不仅生得花容月貌,而且满腹诗书,才情也是皇城中一等一的优秀。且她自小就掌家,被锻炼得优雅从容,小小年纪便已经有了高门贵女的风范,堪为未来皇后的最佳人选。 秦贵妃抬手,为宏德帝倒了杯茶:“听明睿说,陛下要为他赐婚?” 一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将青瓷杯盏递上前,她特意提起是沈明睿说的这件事。 宏德帝从她手中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寡人确有此意。” “那陛下可已经定好了人选?” 秦贵妃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透亮的青瓷杯盏里漾着茶香,她也紧跟着抿一口,余光却打量着宏德帝的神色,试探地问。 宏德帝道:“寡人想着,明睿素来与你亲近,他的正妻也该由你这个做母妃的亲自来选,想来能入得了贵妃的眼,那一定是非常优秀的女子,明睿也一定会喜欢。” “陛下这是拐着弯地在夸臣妾啊。”秦贵妃笑了一下,面带娇羞,“既然陛下还没定好,臣妾心中倒是有个人选,觉得非常合适。” 宏德帝:“何人?” 秦贵妃道:“是臣妾的兄长,忠义侯的长女秦雪卿,陛下觉得如何?” 忠义侯久不在府,忠义侯府上下大小事都由嫡长女秦雪卿一手打理,就连宏德帝都有所耳闻,往常提起秦雪卿,也是对她赞不绝口。 所以在听秦贵妃提起她时,宏德帝只思索了一瞬,便点点头,说道:“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陛下也觉得好?那臣妾可要替明睿谢陛下的恩典了。” 宏德帝放下手中杯盏,说道:“秦雪卿聪慧,又是你母家出身,必然是最好的人选,只是这赐婚一事不能只寡人与你商谈,还要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把女儿嫁进宫中呢。忠义侯现下不在京城,若是要赐婚,也得等忠义侯回来,寡人同他谈妥了再说。” 秦贵妃欢喜地上前,指尖抚着宏德帝的肩膀:“陛下多虑,我兄长是极好说话的一个人,他若是知晓陛下答应这门亲事,必定会十分高兴的。” 秦贵妃本想让宏德帝立马就应下的,毕竟这喜事可遇不可求,但既然宏德帝如此说了,她倒是也不着急,她还要先问问秦雪卿的意思。 宏德帝走后,听说秦雪卿进宫了,秦贵妃立马让人将她请进来。 清宁宫偏殿里,秦贵妃坐在软榻上,殷红的指甲捻着桌案碟上的点心,秦雪卿和秦书棠被侍女引进门,朝她躬身一拜。 “见过贵妃娘娘。” 秦贵妃指尖微抬,示意两人起身:“起来吧,殿内现下并无旁人,你二人不必如此拘礼,如常唤我姑母就好。” “是,姑母。” 二人起身,秦贵妃让侍女给两人赐座,她们恭恭敬敬地端坐在秦贵妃面前,温文尔雅,一派大家风范。 秦贵妃看着两人,略点点头:“兄长不在皇城这些年,忠义侯府辛苦你们打理照看了。” 秦雪卿颔首:“姑母这话就折煞雪卿了,父亲临行前嘱托,雪卿不敢忘却,且雪卿身为家中长女,理当照看祖母和弟妹。” “你是个好孩子。” 秦贵妃朝她伸出一只手,白皙的指尖落在半空,秦雪卿一抬眼,便立时起身扶着,秦贵妃顺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欲折金枝 第40节 她满意地打量了秦雪卿一眼,笑道:“姑母记得雪卿今年也有十八了吧?” 秦雪卿:“回姑母,过了春天就十九了。” “瞧瞧,兄长这么久不在府上,居然将你拖到这个年岁还未婚嫁。也是姑母的不对,你母亲早逝,无人为你们筹谋计划,姑母也无暇时时记在心上,将你们的婚姻大事都给忘了。” 她面上懊恼地说着,俨然一副满心为她们筹划的长辈模样,说得秦雪卿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 秦雪卿母亲早逝,父亲又一直在外未归,秦雪卿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掌家了,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无一不是经她的手。这些年若非秦贵妃时时帮衬,凭她一个幼女,又哪里能真的撑得起忠义侯府的门楣? “有姑母记挂着,就是我们姐妹二人的福气,姑母的恩情,雪卿万不敢忘。” 秦雪卿起身,想要给秦贵妃行礼,却被她伸手拉住了。 秦贵妃拍了拍她的手:“姑母知道你们懂事,也十分喜爱你们,实在是舍不得让你们出嫁,姑母想着,雪卿如今既无婚配,不如同姑母亲上加亲,你觉得可好?” “姑母的意思是?” 秦贵妃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若要跟秦贵妃亲上加亲,那岂非是要跟三皇子殿下结亲? 思及此,秦雪卿的面色微怔,但对方还没开口明示,秦雪卿也不敢确定秦贵妃是否有这个意思。 但下一秒,秦贵妃就肯定地说着:“亲上加亲,自然是想为你和明睿赐婚了,这事姑母同陛下商讨过了,陛下也觉得是合适的,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 话音落下,一旁静坐不语的秦书棠猛地抬眼,惊诧地看向秦贵妃。 姑母居然要为三皇子和大姐赐婚? 可是姑母既然要赐婚秦家的女儿,为什么非得是大姐,而不能是她呢? 见秦雪卿并没搭话,秦贵妃继续说道:“姑母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的脾气秉性,是最适合明睿的。姑母很喜欢你,想让你做明睿的正妻,你觉得如何?” “可是……三皇子殿下身份尊贵,又岂是雪卿能高攀得上的。” 秦雪卿垂首,她不想嫁给沈明睿。 可秦贵妃却抚着她的手,说道:“虽然明睿如今在朝堂风头正盛,又得陛下看重,前途无量,但你是我母家的侄女,我秦家的女儿配谁都绰绰有余。” “姑母向你保证,倘若有朝一日明睿册封太子,你就是唯一的太子妃。你放心,姑母绝不会委屈你的。” 秦贵妃以为秦雪卿犹豫,是在担心明睿的身份,他可是当朝三皇子,如今又是最有机会成为储君的皇子,往后身份尊贵,风光无限,多得是名门贵女想进他的府门。 而秦雪卿的门楣不算太高,按理是配不上三皇子正妻位置的,所以她才会迟疑,怕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安稳。 于是秦贵妃再三同她保证了,她秦家的女儿,必定是要成为未来皇后的,这个位置秦贵妃也决不允许其他人来坐! 但秦雪卿还是摇摇头,婉拒道:“姑母好意,雪卿心领。只是母亲早逝,父亲公职在外,家中不能无人看管,雪卿年岁还小,还是等父亲回来再说吧。” “好。”秦贵妃淡淡地笑了一下,“不着急,你回去慢慢考虑,等你父亲回来,再让陛下跟他商量赐婚的事。” 从偏殿出来后,宴席就快要开始了,各家贵女都已经到齐,纷纷入了席位。 秦雪卿在前面走着,身后秦书棠始终垂着眼,想起方才偏殿内秦贵妃说的话,她心下忽然有了想法。 两人穿过一片花圃,秦书棠突然开口,问:“大姐不想嫁给三皇子吗?” 秦雪卿停下脚步,回过身,就听秦书棠说:“姑母和陛下亲自赐婚,大姐还百般婉拒,是不喜欢三皇子吗?” 秦雪卿也不反驳,面前是她的亲妹妹,二人之间少有秘密,所以她便也直接承认了。 “是,我不喜欢他,所以不愿嫁给他,哪怕是正妻。” 三皇子虽说如今还未娶正妻,可他府上却早已有了几个妾室。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这话是她母亲在时告诉她的,所以父亲这么多年都只有母亲一人,哪怕母亲离世,父亲也只忠于她一人。 秦雪卿自小在母亲的教导下,看着他们二人只有彼此恩爱,所以并不像其他世家女一样向往皇宫的生活。 她知道沈明睿受陛下看重,或许有朝一日真的会成为储君,按秦贵妃的意思,她将来会有机会成为皇后。但即便如此,秦雪卿也不愿意。 她只想寻一人安稳生活就好,皇宫里勾心斗角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秦书棠松了一口气:“可姑母的意思大姐应该明白,她想要秦家的女儿成为太子妃,将来还要成为皇后,入主中宫。大姐若是拒绝了,恐怕姑母会不高兴的。” 秦雪卿:“三皇子会不会成为太子,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而且就算他真的成为储君,秦家旁支众多,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女儿,姑母还可以选择其他人,只要她选的人姓秦就好。” 她不会天真的以为,秦贵妃只是单纯喜欢她,才非要给她赐婚的,秦雪卿心里清楚,她的姑母从不是这种不看重利益的人。 只是姑母坐不上她想要的位置,被皇后的身份死死压着,所以她才要母家的女儿坐上那个位置。 只要沈明睿是储君,未来皇后之位是秦家的,她就是最后的胜者,其他都不重要。 “是,大姐说得是。” 秦雪卿转身离去,秦书棠长舒一口气,她看着秦雪卿离去的背影,默默攥紧了拳头,像是下定了决心。 大姐既然不愿,那未来太子妃的位置,就交给她来坐吧。 第39章 宴席开始,一众世家女端坐在席位上,宏德帝和秦贵妃居于主位。 皇后没来,这场宴席设在清宁宫中,是秦贵妃设的宴,没人会自讨没趣地去请皇后。但碍于皇后的身份,秦贵妃照旧让人去请了,只是皇后没给她这个面子。 宏德帝听到宫女回来禀报,并无任何反应,也不恼怒皇后不给面子,只当没听见。 秦贵妃试探地看着陛下的脸色,见他没有反应,才挥挥手让宫女下去。 主位上,秦贵妃特意凑到宏德帝身边,轻声说:“陛下,皇后娘娘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才没来的,陛下可不要生皇后的气。” “嗯。”宏德帝拿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敷衍应声。 他不是瞎子,有眼睛会看,秦贵妃要是想请皇后来,早就派人去请了,又何须等到他在时,宴席都开始了才让人去请。 宏德帝不说,是觉得没必要,秦贵妃素来有些小性子,也是他觉得可爱的地方,无伤大雅的小事就由着她去吧,没必要斤斤计较。 沈枝意坐在离宏德帝最近的席位上,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朵里,听着秦贵妃挑拨的话语,她又怎会不知秦贵妃耍的什么小心思? 皇后出身将门,骨子里就刚硬,这么多年讨好父皇已然是耗尽了她的柔软,她不可能像秦贵妃一样做出娇滴滴的做派来,那可不是将门之女,一国皇后该有的风范。 秦贵妃长得漂亮,又有些手段,没有皇后身份的辖制,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说是祸国妖妃也不为过。她太过贪心,既想要陛下的宠爱,又想要权利加身,所以难免要在背后做些手脚。 但没办法,谁叫男人就喜欢她这种明面上争抢的小心思呢。 秦贵妃眼见挑拨不成,就朝着宏德帝敬了一杯酒,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她抬眼,看见沈枝意坐在下面,扬声招呼着沈枝意。 “五公主何时来的,本宫方才竟然没瞧见?” 沈枝意闻声起身,走到宏德帝面前,林谢紧随其后,二人一同向主位拱手:“今日席间人多,儿臣来得又晚,所以贵妃娘娘才没瞧见。” 她接过宫女递上前的酒,朝主位二人遥遥敬了一杯。 “儿臣和驸马来晚了,还请贵妃娘娘和父皇莫怪,儿臣自罚一杯。” 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林谢在身侧也随了一杯,秦贵妃看着她,又瞧了瞧身旁陛下的神色,掩嘴笑道:“五公主太客气了,今日虽是宫宴,但咱们是一家人,晚不晚的又有什么关系,五公主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对了,这就是五公主的驸马吗?五公主成亲这么久,这还是本宫第一次见驸马的面呢,果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啊,难怪能讨得五公主喜欢。” 沈枝意见秦贵妃主动提起,便将人引上前,说道:“是,驸马,还不赶紧见过贵妃娘娘。” “微臣林谢,见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林谢俯身下拜,一派敬虔的样子,看得秦贵妃心中欢喜。 要说这林谢,果真是一副好皮囊,今日这席间花团锦簇,可他往那儿一站,却丝毫不显平庸,反倒是百花丛中的一片绿叶,与众不同的显眼。 秦贵妃道:“听说五公主的驸马还是探花郎啊,陛下殿试那日定然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跟自己钦点的探花成为一家人吧。” 身旁,宏德帝的目光始终落在两人身上,却没开口,深邃的眼神看得林谢心里有些发怵。 他在想,昨夜的事是不是已经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今日陛下会不会惩处他? 宏德帝是一国之君,更是沈枝意的父亲,皇城之中大小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线,所以昨夜沈枝意大张旗鼓去长乐坊里捉、奸的事,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旁人或许不知那是五公主的马车,但宏德帝不会不知道。 高公公将这话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宏德帝甚至想连夜将林谢宣进宫来,还是高公公劝住了他,这才没有惊动羽林卫。 眼下他们还不知这事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可一旦他将林谢叫进宫来,就是做实了林谢与舞姬厮混,五公主与皇家的颜面又该往何处放。 宏德帝看他一眼,又收回视线:“小五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些,寡人想你昨夜大概没休息好,回你的席位上坐着吧,无需来给寡人敬酒。” 他没接着秦贵妃的话,反倒是提起了昨夜的事,林谢登时心下一凉,差点软了腿。 反倒是沈枝意笑了一下,说:“多谢父皇关心,昨夜是儿臣与驸马闹脾气,不曾想竟闹得这么大,连父皇都知道了,儿臣知错,还请父皇不要责罚驸马。” 沈枝意说得轻松,面上丝毫不显为难的神色,宏德帝看着她的面容,险些就要信了她的鬼话。 “哦?是吗?” 他没看沈枝意,反倒是看向了一旁的林谢,威严的目光渐冷,看得林谢一阵心虚。 他慌忙点头,应着沈枝意的话说:“是,是……” 宏德帝还要说些什么,恰好这时沈明睿和沈琳琅一道进入殿中,这个话题便作罢了。 沈琳琅的席位在沈枝意对面,她看了眼沈枝意,极不情愿地在她对面坐下。 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把这么碍眼的人放在她面前,是故意不想让她好过的吧,要是被她知晓是谁安排的,定要狠狠地责罚。 沈琳琅冷哼一声,不屑地斜了沈枝意一眼,假意跟旁边的侍女说起:“有些人啊,脸皮可真是够厚的,明明里子已经烂得不成样了,还非要装模作样,演什么琴瑟和鸣给旁人看,怎么,就真当旁人都不知道实情是吧。” 身旁侍女应和着,坐在沈琳琅旁边的世家女们却不敢应声,各自静默地喝着桌上茶水,眼神却是在沈枝意和沈琳琅之间到处乱转。 像是生怕这二位要打起来似的。 她们想看戏,却又不敢,五公主的戏可不是一般人能看的,一不小心还有引火烧身的可能。 沈枝意却没开口,任由沈琳琅指桑骂槐地说,直到有舞姬出场,沈明睿出声警告,她才闭上嘴,安静看表演。 林谢坐在席位上,感觉有四面八方的目光朝他投射过来,他头都不敢抬,像是怕被人穿透似的。 他几乎能听见有指指点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在嘲讽,又似在谩骂。但凡有人以手掩面,又或是与旁人交头接耳,他都觉得是在说他的。 林谢端坐在沈枝意身边,恭谨地替她倒茶,布菜,体贴地伺候着。 沈枝意也没推拒,反倒是高高兴兴地接下,二人相敬如宾,俨然一副琴瑟和鸣的夫妻模样。 林谢刚给沈枝意添上一盏茶,这时一众身着金色异域风情的舞姬从殿外鱼贯而入,随着琴瑟声起,舞姬们晃动着手脚,将手腕和脚踝上的铃铛晃得叮铃作响。 见沈枝意看得认真,还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林谢也好奇地看过去,不想一抬眼,便见一众舞姬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女子纤细的身形站在人群的中央,举手投足皆显妖娆妩媚,尽管那女子面上戴着金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浓妆的眉眼来,可林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 居然是锦绣! 欲折金枝 第41节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的宴席上? 林谢整个身体都僵住了,脑瓜子嗡嗡作响,他看着锦绣惑人的眉眼看向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似有毒蛇在周围盘旋一般。 要是叫陛下知晓锦绣的身份,知晓他与锦绣的关系,那他的小命恐怕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林谢深吸一口气,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他稍稍偏头,用余光打量着沈枝意的脸色,但见她面色如常,反倒是十分欣赏的模样,便猜测她定是没有认出锦绣来。不然以沈枝意的性子,要是看见锦绣跑到她面前挑衅,她一定会非常生气,直接不管不顾地在宴席上大闹起来的。 不行,林谢想,他一定要找机会跟锦绣说,叫她赶紧离开皇宫,千万不要在沈枝意面前出现! 一曲舞毕,舞姬们缓缓退出去,紧接着换下一场演出。 眼见着锦绣的身影走出去,林谢看准时机,跟沈枝意说:“公主,我方才酒喝得有点多,先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好。”沈枝意笑着应声,“那驸马快去快回。” 见林谢起身,沈枝意还特意提醒了一句:“驸马,皇宫里小路多,蜿蜒崎岖,驸马可千万不要走错了路。” “知道了,公主。” 林谢弯身,快步走了出去。出了清宁宫大殿的门,他看着舞姬们离去的方向,往最靠近她们的方向走去。 卫云瑶也看见他了,两人视线相对,卫云瑶悄悄从离去的队伍里撤出来,她站在昏暗的小道上左看右看,一转眼,林谢就站在她的身后。 清宁宫里四处都有宫女太监走来走去,卫云瑶把林谢领进了舞姬们换衣的厢房里,眼下其他舞姬都在旁边换装,等着下一场表演,无人会靠近这里。 关上房门,卫云瑶伸手,轻轻环上林谢的腰身,将侧脸贴进他的怀抱里。 美人在怀,身段柔弱无骨,是他日夜思念的温软,林谢纵然再焦急,有再多的话想问,也第一时间环抱回去,将人紧紧搂住。 片刻,他才松开抱紧卫云瑶的手,轻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卫云瑶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他的袖口,说:“今日秦贵妃设宴,特意召了舞姬来表演,我也是被选进来的,并不知你也在这里。” 知道她并不是故意被安排进来的,林谢松了一口气,但他面上还是紧张得不得了,左顾右盼,像是生怕被人发现似的。 见他这般模样,卫云瑶推开他的手,面带委屈地问:“怎么,你不想见我?” 美人眼帘低垂,长睫轻颤,似是要落下泪来,加之她今日这一身异域风情的衣衫,一双浓妆的眉眼好似会说话,惹人怜爱。 卫云瑶轻泣一声:“妈妈说得对,男人的话是最不可信的,前日还说想我,今日又觉得我碍眼了。” “不是,我想见你,我也不会骗你。”见她这般说着,林谢一把拉着她的手,急忙解释,“可这里是皇宫,不同于长乐坊,况且五公主还在呢,要是被她知晓你我在此私会,定不会轻饶你我的。” 他纵然再不喜沈枝意,也得看在她五公主的身份上,给她几分面子。 现在他还没在朝堂站稳脚跟,没本事跟沈枝意的权势抗衡,所以他必须等,等有朝一日沈明睿大权在握,他一定有机会将沈枝意拖下泥潭。 到那时,他才能让他心爱的女子享尽荣华,成为大庆最尊贵的一品夫人! 卫云瑶轻轻掀起长睫,又缓缓垂下,看了他一眼,眼波流转:“我知道,你是尊贵的公主驸马,而我只是区区一个舞姬,我们之间是云泥之别,是我配不上你。” “锦绣……” 林谢刚要开口,就被卫云瑶伸手打断了,她白皙的指尖轻轻触碰着他的唇,示意他先别说话。 她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只是碍于五公主的身份,不能和我在一起。没关系的,我能理解你,一个无足轻重的舞姬和无限光明的前途,谁都知道该要怎么选。” “林公子,我想陪在你身边,但我不想让你为难。” 她说得情真意切,一举一动,每一个字都仿佛落在了林谢的心口上,让他禁不住的揪心,又心疼。 如此,林谢便更觉得这世道不公,凭什么锦绣这般好的女子要经历这样坎坷的人生,而沈枝意,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旁人一辈子也求不来的东西。 若是天意如此,那他偏不遂天的意。 他不止要为自己,也要为锦绣搏出一个光明的前程来! 第40章 眼看着林谢出去有一段时间了,沈枝意心中打量着,时间该是差不多了。 宴席上的表演刚好结束,舞姬们纷纷退下,众人举杯敬了一圈,一派和谐。 沈枝意提起,难得今日世家贵女们齐聚在清宁宫里,早听闻这些贵女们才情出众,又都写得一手好字,不如今日趁宴席,就让诸位贵女们都露一手,当场赋诗一首,也算是给宴席助兴了。 刚好,秦贵妃也正有此意。 她今日请这些世家贵女来,也是想挨个打量打量,想着以后沈明睿入主东宫,又或是继承皇位,必定是要同朝臣与世家结亲,也算是拉拢人心。 她如今就已经开始准备挑选,准备着该让沈明睿再纳几个贵妾进门了。 听沈枝意如此说,秦贵妃立即表示赞同,她一抬手,示意宫人们下去准备东西。 不过片刻,秦贵妃的宫女们就已经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挨个分发给到场的贵女们,沈枝意和沈琳琅作为公主,自然也得了一份,当为表率之意。 但人人都知,沈枝意读书时最为顽劣,书念得并不算好,也写不出什么酸文词句,但她却主动提起这事,引得沈琳琅都有些怀疑。 世家女们纷纷拿起笔开始作词,沈琳琅却走到沈枝意的对面,看着她平淡地坐在席位上,手中的笔墨丝毫未动。 并且,她似乎也并不打算动笔。 沈琳琅疑惑地眼神打量着她,问:“沈枝意,你的驸马呢,怎么许久未见他?” 沈枝意喝了口茶:“驸马不胜酒力,去厢房更衣了,怎么,七妹何时对我的驸马如此好奇了?” “谁会对你的穷酸书生好奇?”沈琳琅不屑地啐了她一句,随即转而又想,“我猜你的驸马并不是因为不胜酒力去更衣,而是帮你去作弊了吧。” 沈枝意:“什么意思?” 沈琳琅环胸,侃侃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用意,你念了几天书,我最清楚,你根本写不出什么诗词来。但你居然敢主动提起让大家写诗助兴,无非就是仗着你的驸马是探花,想让他帮你作弊,那他写的词当成你自己写的,来糊弄父皇吧。” “……”沈枝意没回答,只是抿着嘴,淡淡看着她。 那眼神,像是无奈,又像是被抓包后的坦然,破罐子破摔。 沈琳琅得意地笑:“怎么样沈枝意,被我说中了吧,所以你的驸马现在正藏在哪间厢房里,偷偷帮你写词儿啊?” 沈琳琅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得没错,所以难怪沈枝意主动提了这事儿,却丝毫不慌,也不打算写,她应该就是在等驸马回来,好拿驸马写的东西直接交给父皇看。 林谢好歹也是个探花,父皇钦点,文采必定出众,哪怕只是随笔一写,也丝毫不逊色于这些世家女们,父皇看见也必会欢喜,到那时父皇肯定又要夸奖沈枝意了。 沈琳琅讨厌极了沈枝意,又怎能允许沈枝意当着她的面作弊,还被父皇嘉奖呢。 不可能! 于是沈琳琅转身从宴席上出去,不顾沈枝意在身后唤她,径直走向清宁宫的偏院厢房里。 舞姬们更衣换装这处原是宫女们住的,而后闲置下来,这才留给舞姬们临时歇脚。秦贵妃爱看歌舞,所以这处常常会用,有舞姬更衣的厢房里亮起烛火,沈琳琅直接闯了进去,找了一圈没看见林谢的身影。 她记得沈枝意说林谢是在偏院的厢房里更衣的,但只有这处亮着灯,示意为有人在。 难不成沈枝意为了作弊,居然让林谢在昏暗的房间里写吗? 思及此,沈琳琅又大张旗鼓地往其他厢房去,她身后跟着几个宫女,连刚才被她陡然闯进惊扰的一众舞姬们都出来看了。 沈琳琅挨个房间走过,忽然她听见其中一个房间里有声响,沈琳琅心想,肯定就是这里了。 林谢藏得可真好,她今日一定要抓他个正着,再把他作弊的诗词交给父皇,让父皇责罚沈枝意! 于是,沈琳琅直接走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嘭”得一声响,房门大开,沈琳琅叉着腰站在门口,扬声道:“可算让本公主逮着你了……”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房间里正环抱在一起的两人登时愣住,连带着门口的沈琳琅也愣在原地。 “……” 怎么回事? 她走错地方了,还是看错人了? 沈琳琅揉了揉眼睛,再看一眼,确认里面的果真是沈枝意的驸马,那个穷酸的书生没错。 可驸马怀里的那个女子……又是谁呢? 沈琳琅“啊”得一声大叫出来:“林谢,你居然敢在清宁宫与舞姬私会!我要告诉沈枝意去!” 不对,她要告诉父皇,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林谢居然敢玷污清宁宫清誉! 林谢怀抱着卫云瑶的动作僵住,直到沈琳琅大叫出声,他才恍然回过神,一把将卫云瑶推开,匆忙小跑出去。 “七公主,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在身后唤着沈琳琅,可沈琳琅丝毫不听,一路捂着眼,大叫着往大殿里跑。 她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她要瞎了,啊啊啊。 沈琳琅跑到大殿里,各世家女都已经写好交上去了,秦贵妃看见沈琳琅来,出声轻斥她:“琳琅,你跑到哪里去了,大家的诗词都写好了,你的呢?” 沈琳琅哪里顾得上什么诗词不诗词的,她小跑上前,气喘吁吁地说:“父皇,母妃,不好了,她,她,沈枝意的驸马……” 听沈琳琅提起自己的名字,沈枝意抬眼看她。 秦贵妃瞥了宏德帝一眼,拧了拧眉心:“没大没小,那可是你五姐姐,你怎么能直呼五公主的名讳!” “母妃,你听我说嘛。”沈琳琅长舒一口气,“我刚刚在偏院看见沈枝意的驸马,就是那个林谢,他居然在厢房里私会舞姬!” “什么!” 秦贵妃捂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她虽然昨日就听闻沈枝意去长乐坊捉、奸驸马,但无凭无据的,谁也不知真相如何,所以大家都不敢提。 可如今是沈琳琅亲眼看见的,还有偏院外那些宫女和舞姬们作证,这事便假不了。 秦贵妃敛了敛眉,眼神示意她:“琳琅,今日是宫宴,你可不能在此胡说啊。” “母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方才已经叫人把那两人控制在厢房里了,母妃和父皇若是不信,大可随儿臣去看一眼。” 沈琳琅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骂,沈枝意那个不中用的窝囊废,居然连个入赘的驸马都管不住,简直就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不过也好,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沈枝意这张脸可算是丢尽了。 看她以后还有脸在自己面前嚣张! 众人的眼神看向沈枝意,沈枝意眉眼一敛,再抬头,面色满是一副不可置信,她急切地向高位上的宏德帝和秦贵妃解释: “不可能,这绝对是不可能的,父皇,驸马不是那样的人……” 她说着,又看向沈琳琅:“琳琅,你与我置气,同驸马何干,为何要这样污蔑我的驸马呢?” 沈琳琅瞪着眼,更是不敢相信沈枝意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简直是太不要脸了。 欲折金枝 第42节 “沈枝意你有毛病啊,我何时污蔑你的驸马了,现在是你的驸马在背叛你被我撞见了,我还没说他碍了我的眼呢。” “行了,都闭嘴。” 宏德帝沉着脸看向两人,轻声呵斥,他看了看沈枝意一副委屈不可置信的样子,又瞥了眼沈琳琅挑衅地脸。 “是不是真的,去偏院一看便知。” 宏德帝率先站起身,紧跟着一众来参加宴席的贵女们紧随其后。 沈枝意走在最后,她故意走得很慢,等所有人都到了偏院的厢房处,看见被太监们围在房内的林谢和卫云瑶,她才恍惚着上前,茫然摇头。 “不可能,我不相信这是真的,驸马怎么会背叛我呢?” 沈琳琅昂起脑袋,满脸得意,宏德帝则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千挑万选的好驸马!” 林谢和卫云瑶被拦在厢房里,里面不知何时已经点了灯,沈枝意能清晰地看见林谢惊恐的神情和躲在他身后,眉眼低敛的卫云瑶。 看见沈枝意来,林谢慌忙唤她,求她救命:“公主,你要相信我啊,公主,我不会背叛你的!” 门前乌泱泱围了一圈人,有人看戏,有人恼怒,还有人幸灾乐祸。 沈枝意长袖遮面,欲泫又泣,打算将这场戏继续演完。 人群不知何时已经让开了一条路,沈枝意踉跄着步子走上前,站在宏德帝身侧,她白皙的小手轻轻攥着宏德帝的袖口,抬眼,睁大一双朦胧杏眼,央求着说: “父皇,驸马他真的答应过,不会背叛儿臣的,还请父皇给驸马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看着往日乖巧漂亮的小公主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捧在手心的宝贝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央求自己,宏德帝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漂漂亮亮的公主,怎么能被林谢这个蠢材迷惑至此! 想到这里,宏德帝恨不得立马将林谢打入天牢,将他粉身碎骨,五马分尸! 可沈枝意都这么说了,宏德帝又禁不住心软,不忍驳了她的意,只能妥协道:“好,寡人倒要看看,他还能解释出什么花样来。” 听见宏德帝如此说,沈枝意面上委屈,但心里却舒了一口气。 不枉她费尽心思为林谢筹谋了这么一场戏,甚至不惜利用沈琳琅来达到目的。 沈琳琅一向咋咋呼呼的,又素来看她不爽,但凡能有让她丢脸的事,沈琳琅一定第一个去做。也只有沈琳琅,才能毫无心机的将事情闹得这么大。 她就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事摊开来,暴露在父皇面前,借父皇的手惩处林谢。 可若是单单与舞姬私会,并不足以让父皇重重地责罚林谢,甚至还有沈明睿替他辩解,但要是再加上一条谋害皇嗣,忤逆犯上的罪名呢? 林谢慌忙解释,宏德帝却并不相信,如今事实已经摆在了眼前,可不是他空口平白能说得清的。 于是沈枝意提议道:“父皇,倘若驸马真与这舞姬有私,那他必定时常出入长乐坊,想必长乐坊里的鸨母也会知晓,不如就将长乐坊的鸨母叫来,一问便知。” “公主……” 一听要将长乐坊的鸨母叫来,林谢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整个人登时慌了。 他担心,万一鸨母说漏了嘴,又或者禁不住羽林卫的恐吓,把他给交代出去了,那可怎么是好? 宏德帝沉着眸子,瞥了眼沈枝意:“就按五公主说的办,来人,去把长乐坊的鸨母叫来。” 高公公领命,一招手,身后的羽林卫便立时冲了出去,动作迅速。 没过片刻,羽林卫便赶了回来,宏德帝见他只身一人回来,并未带回长乐坊的鸨母,于是拧着眉问:“人呢?” 羽林卫统领拱手答道:“回禀陛下,卑职方才赶到长乐坊,鸨母听说宫中召见问话,便吓晕了。” “晕了?”沈琳琅嗤笑一声,“真晕还是假晕啊,该不会是早就跟某人串通好了,故意隐瞒什么的吧?” 她这话是冲着林谢说的,嘲讽的眼神又瞥向沈枝意,翻了个白眼,真是没用的东西。 “父皇,此事可太蹊跷了,儿臣觉得还是要彻查才好啊。” 听着沈琳琅的话,宏德帝的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他睨了眼面前的羽林卫统领,示意他继续说。 羽林卫又道:“不过长乐坊鸨母在晕之前透露,林驸马确实时常出入长乐坊,卑职又在那舞姬的房中找到了几封书信,经查验,确是出自驸马亲笔。” 羽林卫将手中书信递上前,高公公正要将书信拿给陛下查验,沈枝意快步上前,一把拿在手里,口中还喃喃地说: “什么书信,驸马给她写了什么?” 羽林卫低下头,不敢说,旁人看着他的神色,自然知道那不是什么正经的东西。左不过是些你侬我侬,讨好人的酸文句子,肉麻得很。 但沈枝意打开书信,却陡然变了脸色。 她猛地抬头,惊恐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林谢,忽然泪水夺眶而出,她扑到宏德帝膝前,哭着说: “父皇……父皇,你要为小五做主啊,驸马……驸马他要杀我……” 闻言,在场之人皆是一怔,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宏德帝接过她手上的信封,里面娟秀的字体赫然写着他是如何谋划要陷害沈枝意,污蔑她谋权篡位的。只要沈枝意失了势,林谢便想法子与她和离,届时他不仅能保住官职,还能风光迎娶锦绣进门。 一石二鸟。 “蠢材!”宏德帝怒气上涌,一把将书信摔在地上。 他抬手指着跪在面前的林谢:“你,包藏祸心,胆敢欺君罔上,谋害公主,十恶不赦。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沈枝意躲在宏德帝身侧,环着他的手臂轻轻抽泣,面上满是惊恐的模样。 “父皇,儿臣真的不知何时得罪了驸马,竟让他生了这般狠毒的心思,为了区区一个舞姬,竟然连父皇的赐婚都不放在眼里,还想要害了儿臣的性命。” “父皇……儿臣真的好害怕啊。”她轻声说着,语气里带着哭腔。 这时的清宁宫已经乱作一团,四周烛火燃起,亮如白昼。 沈明睿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没开口,也不打算插手,毕竟父皇还在,他要为沈枝意出气,谁也管不了。 可万一林谢今天要是折在这里,沈明睿想,那他只会觉得可惜。 林谢跪在地上,看着宏德帝将书信扔在他眼前,面上还一片茫然,心中并不知沈枝意为何说自己要杀她这话。明明那些信件上,只是他平素与锦绣互诉衷肠的话,是他为锦绣作的诗词,并无其他。 “公主,您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杀你?” 他看着那些信件,跪着向前几步,捡起被宏德帝摔下的宣纸,打开一看,面色也陡然变得惊恐起来。 他摇着头,几欲扑向沈枝意的脚边:“不是的公主,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未写过这些话啊。公主,你相信我,这一定是有人要害我……陛下,请陛下明鉴啊!” 他如今还只是个依附于公主的驸马,就是再给他几个胆子,他也不敢生了要害死公主的心思啊。 宏德帝问:“你说不是你写的,那信上的印鉴可是你的?” 林谢垂首,小声应着:“是……” “公主府的宣纸一直都是从内务府送去的,其他地方绝不会有,你用着宫中的宣纸和翰林院的印鉴,还说不是出自你的手笔?” 宏德帝如鹰般锋利的眼神扫过林谢,惊得他浑身一颤。 林谢一心想解释,可他怎么也解释不出为何他送给锦绣的信件上会写着谋害公主的话,而且还是用着他的笔迹。 可他真的从来没有写过这些,况且,就算他有这样的心思,可那是公主啊,他又怎么会写出来,送到长乐坊去,成为别人拿捏他的把柄呢。 所以林谢笃定,这一定是有人要害他! 眼见情况焦灼,林谢也拿不出证据来,沈枝意从宏德帝身侧站出来,想了想,说道:“父皇,这些信件既然是驸马写给那舞姬的,她必定也看过,知晓其中内容,不若问问她,这些信到底是不是驸马写的,不就清楚了吗?” 宏德帝听着,也觉得沈枝意说得有道理,便看向一道跪在地上的卫云瑶。 “你说。” 知道宏德帝是在跟自己说话,卫云瑶抬眼,看了一眼挺立于自己面前的宏德帝,随即又赶紧低下头,跪地伏拜:“民女锦绣,参见陛下。” 林谢着急地望向卫云瑶,期待的眼神看向她,期盼着她能帮自己洗清冤屈。 如今,也只有锦绣一人能还他清白了。 “锦绣,你快说,这不是我写的,我从未给你写过这些话,你快说啊。” 他着急地让锦绣帮他澄清,着急到面色竟也有些扭曲,丝毫没有往日文人书生的风雅气质。 “放肆。”沈琳琅出声呵斥,“父皇面前岂由你置喙!” 被沈琳琅呵斥住,林谢闭嘴不敢言,身旁有太监将他拉开,不让他继续靠近卫云瑶半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卫云瑶,等着她开口说话。 紧接着,众人便听她轻柔的语气缓缓说道:“驸马身份尊贵,文采斐然,不是民女区区一个舞姬能高攀得上的,民女自知身份低微,所以他写给民女的信件,民女都好好的保存着。” “陛下看见的这些信,也都是出自驸马之手,并无错处。” “锦绣?” 林谢原本还志得意满,以为锦绣一定会帮他洗刷冤屈,他与锦绣互诉衷肠这么久,她一定能理解自己。 可当他听见卫云瑶说出口的话时,林谢面色一滞,整个人呆愣的往地上一瘫。 他不明白,他心爱的人为何会害他? 林谢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连声质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是要掉脑袋的大罪啊,锦绣,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他起身上前,不顾太监的阻拦,攥着卫云瑶的肩膀,手心使上了全部的力气,攥的她面色痛苦。 他明明那么爱她,宁愿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她,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前途。 他连金枝玉叶的公主都不要了,也要想法子将她留在身边,光明正大的娶她进门,最后就得来这么个下场? 林谢想不通,他只能问:“是不是有人威胁你,是不是有人故意要你这么说的,锦绣,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林谢撕心裂肺地吼着,像是沉寂已久的天突然塌了,直到被羽林卫再次拉开,他整个人还是茫然无措的。 他以为会等到锦绣告诉他实情,不想她只是淡淡地开口,说:“驸马,民女劝谏过您的,是您一直执迷不悟,怪不得旁人。” “我执迷不悟?”林谢突然大笑起来,眼神里满是失望。 他终于体会到被人背叛的滋味了。 宏德帝道:“如今事实已摆在眼前,林谢身为驸马却与舞姬厮混,有损皇家颜面,不仅如此,还意图谋害公主,罪不可赦。来人,将林谢拉下去,打入天牢!” 羽林卫上前,将人架起,林谢还不打算认罪,他一边被拖着下去,一边扬声大喊: “我没有,公主,那不是我写的,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要害你啊……” 眼看着林谢被拉走,沈枝意长舒一口气,她闭了闭眼,神情肃穆。 前世,林谢就是用谋权篡位的借口来陷害她,让她被父皇责罚,最后落得被囚禁至死的下场。这一世,她终于将这报应还到了林谢的身上。 她用同样的方式将林谢送进大牢,下一步就等着亲眼看他被折磨至死吧。 林谢被羽林卫带走,如今地上还跪着一个卫云瑶,宏德帝还打算将她也处理了,但被沈枝意给拦了下来。 欲折金枝 第43节 “父皇。”她福了福身,出声央求,“这事儿说到底还是驸马的错,与她无关,她也不过是个舞姬,哪有拒绝驸马的能力。儿臣知父皇恼怒,心疼儿臣受委屈,但这事既已惩处了驸马,这舞姬又将功折罪了,父皇还是饶了她吧,免得传出去旁人还要说是儿臣欺负人了。” 宏德帝拧着眉:“你如今还要为旁人说话?” 他早知他的宝贝公主是个心善的,不想竟如此心软,还为伤害她的人求情。 沈枝意却道:“是父皇教导儿臣,身为公主,自当心怀万民,宽以待下,恕以待人,此乃君子之德也。儿臣得父皇教导,日日不敢忘,父皇是仁君,儿臣也想做个心怀天下的公主。” “寡人就知道,寡人的小五是最仁善的,既如此,那便听你的。” 宏德帝伸手,轻轻抚着沈枝意的发髻,上一次这样摸着她的头发,还是她很小的时候,一转眼,他的公主竟也长得这么大了,也学会了做一个宽宏大量的人。 宏德帝摆摆手:“罢了,既然五公主为你求情,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将她带出去,从此不准她再踏进皇宫一步。” 卫云瑶俯身下拜:“多谢陛下恩典。” …… 宫宴上的闹剧结束,大家也失了继续享乐的兴致,宏德帝拂袖离去,紧跟着沈枝意也走了,宴席就这么散了。 公主府的马车穿过层层宫门,夜色漆黑,明红的马车在皇宫外停下。 沈枝意撩开帘子,看着宏德帝身边的小公公将卫云瑶送出来,她还是表演时的那身衣衫,夜色微凉,寒风拂面,将她吹得瑟瑟发抖。 但小公公丝毫不打算关心她,将她带出宫门后,小公公就离开了。 卫云瑶朝身后的城门看了一眼,搓着裸露在外的手臂,企图给自己一点温度。她往前走了几步,这时沈枝意的马车靠近她。 “上来。” 马车在卫云瑶的面前停下,帘子微微撩开一角,露出半张姣好的面容,沈枝意轻声开口,在夜色里略显冰冷。 没有多加思考,卫云瑶撩起裙摆上了她的马车,马车里不透风,还算暖和,沈枝意又让云锦给她拿了身衣服换上。 “今夜寒风渐凉,倘若你就这么走回去,怕是要冻死在路上。” 卫云瑶也不推诿,应声接下:“多谢公主。” 沈枝意端坐其间,也不看她,任由她在马车里换衣,等她换好了,沈枝意才看一眼,说:“不必客气,你我不过各取所需,我如今达到了目的,自然也不会让我的盟友受苦。” 无人知晓,今日之事全是她沈枝意一手策划的,甚至连卫云瑶的出现,也是她亲自送进去的。 这是她和卫云瑶在长乐坊里达成的协议。 卫云瑶整理衣衫,忽然开口问:“我很好奇,公主这么做的原因?” 堂堂一国公主,在知道自己的驸马与旁人厮混时,她竟然能丝毫不追究,不吵不闹,反倒暗地里筹谋,亲手将她的驸马送进天牢。 若是不喜欢,凭她公主的身份,还不是想休就休了,哪里还轮得到驸马在她面前嚣张?所以卫云瑶不明白,沈枝意到底在想什么。 “你不必知道。”她说,“你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乖乖把嘴巴闭上,其他的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闻言,卫云瑶点点头,表示明白。 很快,马车在长乐坊的门口停下,卫云瑶起身下了马车,月色下,那明红的颜色异常显眼。 卫云瑶站在马车一侧,颔首,对着那一角掀起的帘子说:“公主的要求我已经做到了,还请公主殿下记得自己的承诺。” “放心,本公主一言九鼎。” 第41章 宴席散去,秦贵妃被扫了兴致,面色不悦地往主殿去。 反倒是沈琳琅兴致勃勃,嘴巴里一直都在念叨着沈枝意这次脸面丢大了,往后整个皇城大家闺秀的宴席上都要嘲讽她一番。 她马上就要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柄了,一想到这里,沈琳琅就开心的不得了。 其他贵女们依次离开,秦雪卿跟在身后,也打算向秦贵妃告辞,可她一转眼,却发现原本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秦书棠不见了。 秦贵妃扭着腰身,心里还在琢磨着那林谢的事,她想起先前沈明睿跟她提起过这人,是个可利用的,所以今日宴席她才让人特意去请了来,打算亲自认识一下,只是不想,竟出了这档子事。 他惹恼了沈枝意,往后怕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也是个没用的。 秦贵妃正想跟沈明睿说说这事,一偏身,却没看见沈明睿。 她左右打量一眼,又问沈琳琅:“你皇兄呢?” 沈琳琅还沉浸在让沈枝意丢人的兴奋中,哪里管得了旁人,听见秦贵妃问话,她茫然偏过头,答道:“方才不是还在这里的吗?” “难不成已经回宫了?”秦贵妃问。 但她转念一想,不可能的,沈明睿若是要离开,必定会跟她知会一声,他素日孝顺,不会不声不响就走的。 一行人走在清宁宫的大道上,在行近拐角的长廊处,秦贵妃陡然停下脚步,她抬眼,远远看着长廊下的假山旁,有两道熟悉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秦贵妃眯着眼,再仔细一瞧,顺着昏暗的光线,她确认自己没看错。 看出那两人是谁,秦贵妃立时恼了,她甩开宫女搀扶她的手,大步上前,斥责道:“你们在做什么!” 被她扬声一斥,原本在阴暗光线下相拥的两人立时散开了,沈明睿坦然地直起身子,被秦贵妃冷眼凝着,身旁的秦书棠悄悄往他身后一躲。 秦贵妃见状,心里更气了。 “胡闹,你们胆敢在本宫的宫中私会,简直就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沈明睿拧了拧眉头,面上微显不耐:“母妃,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儿臣光明正大,并未做什么不妥的事。” “光明正大?”秦贵妃纤长的红色指甲指着秦书棠,“若是光明正大,为何不敢看本宫?你说!” 秦书棠悄悄看了沈明睿一眼,又立即弯身跪在秦贵妃面前,软声央求:“姑母,是书棠的错,书棠自知不该,可我是真心爱慕表兄的,还请姑母成全书棠吧。” 见她这般模样,秦贵妃更是恼怒,气得一张精致的面容都扭曲起来。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明知本宫属意于雪卿,想让她做明睿的正妻,你却在此搅扰,还想让本宫成全你?” 秦书棠不是不知她的意思,方才在偏殿里,她已经明确表示过了,必定是秦雪卿嫁给沈明睿,绝不可能是旁人。 这事她已禀明陛下,没有转圜的余地,只等到忠义侯回府,这事就拍板定下了。秦书棠在这时跟明睿搞这一出,不就是在打她的脸面吗? 她若是同意,让母家两姐妹同时嫁进门,她一定会被旁人戳脊梁骨笑话死的! “母妃。”沈明睿听不下去,理了理衣衫站出来,说道,“书棠一片真心,你何须这样说她,况且母妃不就是想要儿臣娶秦家的女儿吗,她们都姓秦,娶谁不一样?” 秦雪卿端庄,秦书棠美貌,这二人在沈明睿眼中并无什么不同。可要是非让他选,他倒宁愿选择秦书棠,好歹有一张漂亮的皮囊能讨他欢心,总比得过秦雪卿木头似的古板,实在无趣。 反正以他如今在朝堂的地位和父皇的看重,沈明睿自信他并不需要找一个太过有能力的妻子。 他如今是要娶妻,可不是要给自己找个管家。 所以方才秦书棠在路上拦住他,对他苦诉一片衷肠的时候,沈明睿就决定,如果一定要听母妃的话娶秦家的女儿,那他一定会选秦书棠。 秦贵妃气恼地拍了他一巴掌,凝眉斥道:“我已与你父皇商量好了,也已书信通知了忠义侯,这事儿岂是你说变就变的?” 她沉了口气,狭长的眼眉睨了一眼身后的秦雪卿。 “再说,你这么做,又将雪卿置于何处?” 沈明睿揉了揉眉心不说话,他往日就不喜母妃这般插手他的事,尤其是在娶妻一事上,他府上那些妾室多数都是母妃要他拉拢的朝臣。 妾室便罢了,多一个少一个的也无所谓,可现在他要娶的是正妻,将来的太子妃。他以后可是要做皇帝的,他的皇后怎么能是忠义侯之女呢,最少也该是个丞相之女,才配得上做他的皇后吧。 “母妃……” 沈明睿皱着眉头,无奈看了眼秦贵妃,见她一意孤行,他又撇眼看向一旁的秦雪卿。 两边灼灼的目光凝视着,秦雪卿垂眼,她一个也不能得罪,面前还有个自己的亲妹妹央求,她只能无奈叹息一声。 秦雪卿站出来,朝秦贵妃福了福身,又对着沈明睿微微颔首:“姑母莫怪,雪卿心知姑母喜欢,是雪卿的荣幸。只是书棠是我的妹妹,我最了解她,若非一片真心,实在对殿下倾心已久,书棠是绝不敢违逆姑母的。” “那你怎么办?”秦贵妃颇为心疼地拉着她的手。 秦雪卿道:“姑母的心意雪卿都明白,但请恕雪卿不能答应,父亲久不在家,府上需要一个能打理的人照顾着,慕阳年岁尚小,我始终不放心。” “况且,雪卿也曾答应过父亲,何时等慕阳能撑起家中门楣,雪卿才会考虑婚嫁之事,否则雪卿就一辈子守在家里,绝不外嫁。” 秦贵妃:“那岂不是要委屈你了?” 秦雪卿摇摇头:“只要侯府兴盛,弟妹欢心,雪卿就不觉得委屈。” 秦贵妃还要说些什么,被沈琳琅一把拉住,她面色不耐地说着:“母妃,快回去吧,这么多人看着呢,我可嫌哥哥丢人。” 哥哥都那么大年岁的人了,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少年,府上姬妾那么多,还搞私会这一出,也不嫌丢人。 沈琳琅刚刚才嘲讽了沈枝意,笑话她的驸马跟别人私会,这会儿自己的哥哥反倒也学会跟别人私会了。沈琳琅都已经在想,明日那些世家女要是知晓,她们会不会连带自己一起笑话。 哎呀烦死了,这些人真讨厌,情情爱爱的,也不嫌麻烦。 她朝沈明睿皱了皱鼻子,反被沈明睿瞪了一眼。 沈琳琅悻悻地不说话,秦贵妃看了眼周围随侍的宫女太监,确实,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明睿在陛下面前的形象总归是有损的,她只能先将这事搁置下来。 秦贵妃长叹一口气,说:“这事儿本宫还需与陛下商议,成与不成还得看陛下和你父亲的意思。只是秦书棠,本宫可告诉你,你即便是能嫁给明睿,那也是府上的妾室,正妻之位,你想都不要想。” 秦书棠闻言伏地跪拜:“若是姑母成全,即便是纳为妾室,书棠也甘之如饴。” 秦贵妃不再言语,转身拂袖离开,沈明睿也只是看了她一眼,紧随着离开了。 一行人乌泱泱地离去,直等看不见秦贵妃的身影,秦雪卿才伸手将秦书棠搀扶起来,还顺带将她衣衫上的灰尘扑掉。 秦书棠看着她的动作,垂了下眼:“多谢大姐帮我说话。” 秦雪卿帮她整理好衣衫,又俯身捡起秦书棠落在地上的帕子,塞进她的袖口里,才抬眼看向她。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爱慕的是三皇子,你若是早早跟我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她原本就不打算嫁给沈明睿,要是她知道秦书棠有此意,她必定会想尽办法,顺水推舟将秦书棠推到沈明睿身边,也不会因此得罪秦贵妃,闹得如此难堪。 夜色微凉,二人都只着了一身单薄的衣衫,随从的侍女还在外面候着,她们此时并无披风遮挡。 秦书棠抿着唇,瑟瑟地缩了缩脖子:“我以为,大姐你不会同意。” 她知道秦雪卿不愿嫁给三皇子,但她也知道,秦雪卿不会让她嫁给三皇子做妾。 秦书棠心里明白,她是忠义侯的次女,即便是入了三皇子的府门,也只能是妾室,正妻之位轮不到她。 可她若是不搏上一搏,那么她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成为三皇子的妻子。 如今不过只是妾室而已,秦书棠想,只要她能嫁进去,总有一日她能一步步地爬到太子妃的位置,哪怕就是皇后之位,也不无可能。 所以她才会在宴席结束后去找三皇子,当机立断,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特意将人引出去,又声情并茂的诉了一番衷肠,眼波流转,哭得梨花带雨。三皇子往日就对她们不错,又跟秦慕阳关系极好,秦书棠的美貌在他面前也是有几分好感的,如此一来一往,事情就成了六七分。 欲折金枝 第44节 但她始终没提娶妻之事,只是说起若是长姐嫁与他做妻,他们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她不愿将这个秘密埋藏心底,这才斗胆抛下脸面来找他。 沈明睿再铁石心肠,也不会任由一个美人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深情苦诉的,秦书棠就是了解他,才敢这么做。 闻言,秦雪卿拉着她的手,将人揽进自己怀里,给她增添一丝温度。 她说:“我是不同意,可你是我的妹妹啊,只要你想做的,我又怎么会不帮你呢?” “大姐当真不怪我擅作主张?” 秦雪卿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父亲久不在朝堂,秦家需要一个嫁进皇宫的人,来接替姑母的位置。” 第42章 第二天一早,皇后听说沈枝意的驸马因在清宁宫中私会舞姬,还筹谋陷害五公主,而被宏德帝下了大狱,于是她赶忙将沈枝意召进宫中,表示安慰。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那驸马瞧着,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又怎会有这般狠毒的心思,竟然敢暗害公主?” 皇后抓着沈枝意的手,心中一阵后怕。 听说那信件上清清楚楚的写着他将要如何陷害五公主,一字一句都无比清晰,若非真的认真考虑过,是定然写不出这样的话来。 皇后简直不敢想,驸马和五公主成亲还不到两月,就已经做出这般极端的事情来了,她们甚至不知是从何时开始,驸马就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思。 沈枝意摇了摇头,眼帘低垂:“儿臣不知,儿臣如今想都不敢想。” 沈枝意面上依旧是那副惊恐又愤怒的神情,看在皇后眼里,就是她恼怒驸马竟然会背叛她,又后怕倘若驸马真的照信件上写的做了,那她恐怕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一定会被陷害得死死的。 只是皇后不知,那信件上的文字,全部都是沈枝意上一世经历过的,那是真真切切发生的。 沈枝意假意拭着眼角的泪,整个人犹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委屈巴巴的样子,看得皇后都有些心疼。 她伸手拍拍沈枝意的肩膀:“不要怕,有母后在,母后不会让任何人再有机会伤害你的。” “母后……” 沈枝意抬头看她一眼,眼眶里隐隐含着泪,只是那双委屈的杏眼中却没有一丝信任,她只是空洞地看着皇后的脸。 皇后母仪天下久了,这张脸面也变得慈悲起来,她即便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往那儿一坐,便有了画像中慈悲为怀的观音佛像。若不是前世已经经历过一次,沈枝意听她这话险些就要相信了。 只可惜,沈枝意再清楚不过,当她真的被陷害的时候,第一个抛弃她的,就是如今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皇后。 听说沈枝意进宫,宏德帝下了早朝就往皇后的凤朝宫来了,连秦贵妃差人请他去用早膳他都没理。 一听说宏德帝来,皇后立即松开了攥紧沈枝意的手,她起身,理了理仪容,然后大步出去迎接。 自沈枝意出嫁,在宫外安置了公主府,不能时常入宫后,陛下来凤朝宫的次数也就少了。皇后日日等着,也差人去请,只是陛下每次都以朝政繁忙为由婉拒了她。 今日好不容易等到陛下来,皇后赶忙让小厨房忙活起来,做了些陛下往日爱吃的早膳,匆匆端上了桌。 宏德帝看着她忙里往外的动作,说:“寡人听说小五进宫了,想着来看一眼,只是坐坐而已,皇后不必如此劳累。” “陛下难得来一次,臣妾理当伺候周全。”皇后说着,还亲自站起身,为宏德帝布菜,“这些都是陛下往日喜欢的,陛下尝尝。” 宏德帝拗不过皇后盛情,抬手拿起筷子,也招呼沈枝意一起吃。 “小五应该也许久未曾品尝过皇后这处的菜肴了,多用些,不要拂了你母后的一片心意。” 皇后面上始终笑着,像是在应和宏德帝的话。 沈枝意的目光从二人中间略过,也点头应和:“是,母后这里的饭菜可比御膳房的还要香,儿臣早就想着了,今日倒是托了父皇的福,能一下品尝到这么多的美味。” 来之前沈枝意就已经用过早膳了,皇后本不打算留她吃饭,只是不想父皇竟闻风而来。许是为了留住父皇,又想在他面前表现表现,所以皇后才如此用心的布置了这些饭菜。 可沈枝意转念又想,父皇到凤朝宫中不过半柱香的时间,皇后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端上这满满一桌子的早膳,真是叫人惊诧。 说不准,皇后日日备着,总等着有一日父皇能来,全了她这份心思。 皇后伸手,又为宏德帝夹了一道菜。 “听高公公说,陛下近日忧心朝政,御膳房送的饭菜陛下都没尝就送走了,可是不合胃口?” 宏德帝放下筷子,沉了口气:“近来江南水患日益严重,百姓民不聊生,寡人日夜烦忧,每每想着百姓们吃不饱穿不暖,寡人也就没有胃口吃了。” 这事儿不是第一天才上报到他这里,朝堂已经为此事烦扰了好几日,只是久久没有解决的结果,所以才更让他烦心。 想他励精图治多年,培养了这么多有能力的朝臣,如今事到临头,竟无一人能替他分忧。 “江南水患一事影响重大,陛下还没想好派谁去治理吗?” 宏德帝摇摇头:“就是因为兹事体大,所以才不能轻易定夺。各处的百姓们都在看着,看他们拥护的朝廷是怎么做事的,寡人要派的钦差,不仅要有能力,还要在朝廷中有威望,这样才能安抚民心。” 这人既要有处理事情的魄力,还要在朝中有威望,在百姓心中有地位,只要将他派出去,百姓就都能放下心来,地方官员也能听命于他。 可这样的人,上哪去找? “寡人原打算将这事交由陆逍来办的,但他久不在朝堂,很多事都不太清楚,况且皇城的护卫需要他,陆家军也需要他镇守,稳定军心,所以他不能走。” 皇后想了想,余光睨了沈枝意一眼,随即起身为宏德帝盛一碗汤羹,递上前。 “陛下烦忧朝臣的威望,不能安抚民心,可朝堂之中何人能比皇子的威望更高?” “皇子?”宏德帝接过汤碗,拿起勺子轻轻搅动一下,“皇后觉得哪位皇子更合适?” 皇后颔首,弯身坐下:“臣妾不敢妄议朝政,只是觉得若是派遣一个皇子出去,足以代表天子之颜,既全了名声,又能震慑住地方官员,如此应该是最好的选择。” 宏德帝点点头:“皇后此言有理,只是寡人的皇子那么多,该选谁为好呢?” 皇后笑了笑,没回答,只是兀自地为宏德帝夹上一道点心,精致的桃花酥饼摆在白玉瓷盘中,粉白相配,竟出奇的好看。 她说:“陛下尝尝这道桃花酥饼,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这里面的桃花是明熙在行宫时亲手摘的,带着清晨最新鲜的露水。” 她自己也拿起一块,将酥饼掰开,里面夹着舂碎了的桃花瓣,混着新鲜露水的味道,清新得很。 “明熙孝顺,他听臣妾说陛下以前爱吃这个,就记着了,溪山行宫的桃花开得最盛,他此行去就想着给臣妾带回来了。” 宏德帝听她提起,也想起溪山行宫的事,沈明熙此番确实表现得不错,进步很大,成绩也十分亮眼。 他赞许道:“明熙确实孝顺,当然,也不枉你辛苦培养他这么多年。寡人听太傅说,他近来的功课做得很好,此番江南水患一事,太傅布置了课业,让皇子们写一篇治理水患的文章,他的文章得到了太傅的点名夸奖,看来他确实也是个合适的人选。” 太傅那个老古板,从先皇在时就在做皇子师了,能入他眼里少之又少,更别说得到他的夸赞了。 太傅从来不会轻易夸赞一个人,宏德帝隐约记得,上一个被太傅如此夸赞的,是还未登基时的他自己。 “明熙课业不错,但缺乏历练,这次处理水患是个机会,可让他去试一试。”宏德帝说着,偏头望向一旁的沈枝意,“小五,你觉得呢?” 沈明熙是她的亲弟弟,这件事最重要的还是沈枝意的意见。 见父皇和母后都看向自己,沈枝意垂了下眼,将手里的点心一口吃完,她笑了笑,嘴巴里还在鼓鼓地嚼。 “前朝之事儿臣不懂,全听父皇的。” …… 用完早膳,宏德帝就从凤朝宫离开了,沈枝意等他走后也出了宫。 方才在殿内,沈枝意没敢开口,她知道皇后的意思,是想向父皇为明熙争取这次露脸的机会,想为明熙争一争。 治理水患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办好了,那可是要名垂青史,受百姓拥戴的,说不准父皇会因此对明熙另眼相看,准他也争一争太子之位。 可若是办不好,那就是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说不准人多眼杂,匪患横行,明熙小命都得留在那里。 她依稀记得前世治理水患一事,父皇本打算交由四皇子沈明琮去的,可沈明睿想去,秦贵妃为了替他争下这个机会,不惜出手害了沈明琮,害他卧床月余才能起身。 沈枝意私心的不想让明熙去,在父皇面前露脸的机会不止这一次,他没必要在这时跟沈明睿争。 可她又不能在皇后面前说出来,驳了皇后的面子。 于是沈枝意出了皇宫,马车在皇城大道上缓缓行驶,她没回公主府,反倒是去了另一条巷子的茶楼里。 时间尚早,陆逍还没出城,沈枝意坐在茶馆二楼,偏眼望去。 将军府大门敞开,门口时时都有护卫看守,一个个神情肃穆,手中拿着兵器,好似随时都能扬起武器冲上战场。 茶馆小厮刚上来奉了茶,沈枝意余光撇过去,就看见陆逍一身藏色常服从府中出来,他下意识地看向茶楼这处,不想竟对上了那双日思夜想的眼。 沈枝意歪了歪脑袋,对方肉眼可见的面色柔和起来,他将身后侍从拦住,独自一人走向茶楼方向。 “公主今日怎的想起到这里来喝茶了?” 陆逍径直在她对面坐下,深浓的眉眼松开,静静凝着她。 沈枝意摆弄着桌上的茶盏,抬头,目光对上他的眼,笑道:“高兴。” “嗯?” 陆逍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想起昨夜皇宫里发生的事,陛下龙颜大怒,这事儿一夜间就传遍了整个皇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旁人听了都当成一场笑话,只有陆逍,又心疼又高兴。 他既心疼沈枝意被枕边人背叛,还是以如此恶毒的方式,又高兴她身边的位置终于空出来了,无需他亲自动手,这是林谢自己作死。 “陛下亲自做主,处理了一个对公主有害的人,公主是应该高兴。” 陆逍说得坦然又轻松,沈枝意倾身上前,凝视他一眼:“本公主怎么瞧着,大将军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陆逍抿着唇,微微笑着:“公主看错了,微臣没有。” “是吗?本公主还以为,大将军听了这消息,一定会非常高兴呢。” 沈枝意故作失落的直起身子,稍稍往后面的椅背上一靠。 “看来……是本公主自作多情了?” 第43章 “公主希望微臣高兴?” 陆逍原本直着身子,坐姿端正,但他听到沈枝意这话时,反倒攥紧了手,倾身向前。 两人位置瞬间调转,这时倒是沈枝意被对方灼灼的视线凝视着,凝得她无处可逃。 两人对视一眼,沈枝意被他看的心虚,有种只要她点头承认,下一秒就会被眼前人吃掉的错觉。 于是她偏眸,躲避了陆逍的视线:“罢了,本公主玩笑而已,大将军可不要当真。” “微臣不敢。” 陆逍闻声,重新端坐回去,他垂了垂眼,敛去眉眼中那一瞬的希冀。 欲折金枝 第45节 那一刻他是期待着沈枝意点头的,只要她应声,哪怕一个肯定的眼神,陆逍便会立即冲进大牢,先将那名义上的驸马除掉,然后带着陆家兵权进宫,向陛下求娶五公主。 他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也从不在意沈枝意是否婚嫁过,更不怕有人指点他杀了驸马上位,只要沈枝意答应,他就是做个续弦的驸马也无所谓。 沈枝意低头喝茶,企图掩饰眼底的心虚。 她突然有些后悔撩拨陆逍了,这人气势太强,尤其认真起来的时候,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沈枝意清了清嗓子:“本公主今日来,是有件事要跟大将军商量。” “公主请说。” 听沈枝意说有事商讨,陆逍立马端正姿态,面色微敛,又变回往日一副严肃的模样。 沈枝意道:“我听父皇说,江南水患事关重大,他有意派一个皇子前去亲自处理,父皇下旨之前一定会先找你商讨,我要你向他举荐沈明睿。” “为何?”陆逍不解,“我以为公主来,是要让臣向陛下举荐六皇子。” 江南水患一事关系重大,事关几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在陛下心中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朝中皆知这件事的重要性,自然也知道陛下要派出去的,必然是他极其信任之人。此番若是哪个皇子能将这事办好,说不准就能让陛下大大嘉奖,在朝堂站稳脚跟。 朝堂中原本就有人在举荐皇子,人人都知道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将这事摆平,储君之位就能胜券在握。 所以当陆逍听沈枝意提起这事时,他便立时以为沈枝意要他帮六皇子争取机会,从上次围猎他便能看出来,沈枝意有意让六皇子加入太子之争。 她想要那个位置,陆逍就一定会帮她。哪怕是她要打破世俗亲自登基,陆逍也一定会排除万难,扶持她上位。 但他没想到,沈枝意居然要他举荐三皇子? “公主应该知道,这件事对陛下来说有多重要,公主想要帮衬六皇子,这事就是最好的机会,不仅能在陛下面前露脸,还能收拢民心,一举两得。” 沈枝意道:“我知道,但明熙不适合。” 陆逍抬眼看她,似是不明白她的决定,但他又没问,像是无声地默认了。 沈枝意沉了口气,对上他的眼神,无奈解释一句:“在父皇面前露脸的机会有很多,不差这一次,明熙需要的不是一个人人争抢的机会。若是人人都知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你猜它还能不能落到旁人头上?” 她意有所指,陆逍明白,她说的是三皇子。 三皇子仗着母家秦贵妃的恩宠和忠义侯的权势,在朝堂上横行惯了,后宫里又一直是秦贵妃把持着,连皇后都只能在她面前装沉默。 倘若这机会被沈明睿看上,他就一定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的得到,甚至不惜伤害自己的亲兄弟。 六皇子如今权势地位都不如他,在陛下面前也没什么恩宠,自然是斗不过沈明睿的。 “微臣明白,公主请放心。” “对了。”沈枝意说,“垣县那个书生被害一案不是刚刚才告到父皇面前吗,你举荐明熙去处理那个案件吧。父皇难得能想起他,不能一点机会也不给,这样下次父皇就不会再想到他了,正好也让他去锻炼锻炼。” 那个案子不算大,只是因为被压得时间太久,一直没能得到妥善的处置,才变得棘手起来。 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掺和这个事,怕出力不讨好,但沈枝意觉得,这或许对明熙来说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陆逍凝她一眼,听着,忽然笑了起来,说:“公主,臣是武将,不是内阁首辅,也不是辅政大臣,哪里是臣要哪个皇子去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放眼朝堂,恐怕只有虚设的摄政王才有这个权利。” 摄政王虚设,是因为并无这个职位,如今陛下一统朝堂,裁决果断,根本不需要旁人摄政。 而他不过区区一个从边关回来的将军,能有今日的地位,还是继承了父亲的官职,五公主倒真看得起他。 沈枝意抬手倒了杯茶,又伸手往陆逍面前推了推:“大将军怎知,自己日后坐不到那个位置呢?本公主不过是为了让大将军提前熟悉一下政务罢了,将军又何须妄自菲薄。” 说罢,她起身,将要抬步离开,又忽然停下,转过身去,看了陆逍一眼。 “明熙性子和善,怕是纠缠不了那些刁民,大将军记得向父皇提一句,翰林院修撰谢天锡德才兼备,独出手眼,或可派他与明熙同行辅助,事半功倍。” “谢天锡?”陆逍把玩着沈枝意递过来的杯盏,“公主说的是那个状元郎?” 陆逍本对文官的事并不关心,只因着沈枝意非要嫁给那个探花,他才专门去了解了一下那年科举的前三甲。其中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个状元郎,文采和人品皆为上选,只可惜时运不济,碰上探花要入赘公主,人人都盯着那个探花林谢,他惊人的才学反倒被淹没了。 沈枝意道:“不错,本公主瞧过了,那是个可用之才。” 陆逍一口饮尽茶水,也紧跟着起身,他大步走到沈枝意面前,俯身,垂了垂眼,道:“看来,公主当真更喜欢文人啊。” 沈枝意:“?” 这人……该不会以为她现在又看上谢天锡了吧? - 午后,沈枝意正悠闲自在的在公主府上喝茶吃点心。 厨房新制的桃花羹,味道鲜美,香味扑鼻,沈枝意一高兴连喝了两碗。 偏院里,沈枝意让金嬷嬷带人把林谢的屋子收拾出来,她既然已经将人送进去,就绝对不会再让他有出来的机会,所以林谢的东西也就没必要留了。 金嬷嬷问她:“那驸马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沈枝意摆摆手,示意她随意:“收拾收拾,当成垃圾丢掉就好了,一点也不要留。” 总之,她以后不想在自己的公主府里,看见任何一点跟林谢有关的东西。 沈枝意坐在庭前,府上的几个书生和侍卫刚被她遣出去,就见灵犀上前来禀报,说大牢里传了消息来,林谢在牢里大吵大闹,说是非要见五公主一面,有话要跟她解释。 牢里管事的原不想搭理他,但碍于他是五公主驸马的身份,也不得不替他传句话。 他们并不知五公主和驸马之间的事,毕竟曾是夫妻,谁知哪一日五公主就原谅了驸马,让人将他放出来了呢。 届时驸马还是驸马,大牢这几日不过就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点小插曲,而他们或许会因为怠慢驸马而被责罚,那可得不偿失。 沈枝意本不想管,不过想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眼,看看林谢还有什么想跟她解释的。 她特意换了身鲜亮的衣衫,坐上公主府的马车,马车停在大狱的窄门前,有看守的侍卫前来迎接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走进牢狱里,前世她被诬陷谋反,父皇将她囚禁公主府,明熙则被关押进天牢里,直到明熙被沈明睿赐死,沈枝意也没能再看他一眼。 沈枝意下了马车,侍卫在前面为她引路,牢狱中阴气沉沉,各处肉眼可见的灰暗气息,阴暗的角落里,还有她看不清的血迹斑斑。 沈枝意捂着鼻子,眉头微皱,林谢好歹还是皇亲国戚,他被关押的这处还算光明,周遭被打扫得很干净,只是牢中的石板床略带了些灰尘。 看见沈枝意来,林谢急忙从石板床上爬起来,他焦急地冲向围栏,一夜没见,他的眉眼间泛起了乌青,脸色也苍白许多,可想而知这一夜他受了多少委屈。 “公主……公主,我就知道,你不会将我一人丢在这里的。” 林谢一双手攥紧围栏,将脸面贴在木板的缝隙间,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紧跟着沈枝意,像是生怕她突然间又消失了似的。 他说:“公主,你听我解释啊,我真的没有,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我怎么会害你呢?你可是公主啊,我是你的驸马,我若是要害你,岂不是要将自己也葬送了,我不可能这么做的!” 沈枝意没说话,只是朝身旁侍卫递了个眼神,他便点点头,转身出去。 阴森灰暗的大牢里如今就只剩沈枝意与林谢二人,一道狭窄的木门将两人隔绝,沈枝意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公主……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 沈枝意点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句:“我知道。” 闻言,林谢的眼睛登时睁大了,他满怀希望地看向沈枝意,问:“公主当真信我?” “是,我知道那些信不是你写的。”沈枝意轻轻扯着嘴角,“因为那些信是我让人放在长乐坊的,也是我,让人伪造你了你的笔迹。” 而替她伪造林谢笔迹的,正是那一场科举的状元郎谢天锡。 第44章 谢天锡可是状元,陛下钦点的,他的文采和学识皆在林谢之上,想要仿造林谢的笔迹,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她冷眼旁观,看着林谢陡然变换的脸色,从先前的欣喜,一瞬转变成了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不懂,沈枝意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他! “公主?”林谢攥紧栏杆,咬着牙问,“公主……是你害我的,你为什么要害我,我可是你的驸马啊,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我的性命?” “无冤无仇?”沈枝意忽而笑了起来。 他们之间的仇可大了去了,这一辈子,不,加上上辈子,哪怕用林谢两世的命来偿还,沈枝意都还觉得不够! 她目光紧盯着林谢,一字一句说:“林谢,是你想要我的命。” 林谢面色一滞:“我没有……” 他心虚的神色陡然慌乱起来,他在回想,回想沈枝意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沈枝意冷哼一声:“林谢,你当真以为本公主不知道你做的事?” “你与沈明睿是何时搭上的关系,他要你帮他做什么,还有溪山行宫里,我的香囊去哪了,我又为何会被饿狼盯上?这一桩桩一件件,还要我一字一句的都说出来给你听吗?” “你自以为攀上了沈明睿,就能一帆风顺,爬上你的青云路吗?我告诉你,不可能,我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公主,那不是我的本意……是三皇子,都是三皇子逼迫我的,我不想的,可他拿我的母亲逼我,我不敢不从啊……” 林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往日总是挺直的背脊在沈枝意面前弯下,苍白的面色带着祈求,声声哭诉。 “公主……我与你夫妻情深,我又怎会真的要害你?” 沈枝意稍稍俯身,倾身凝视他一双渴求的眼:“夫妻情深?林谢,我们之间的夫妻情分是如何来的,这世上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法云寺外你是因何遇上我的,从我们成亲那一日开始,我就全都知道了,也是从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日后一定会害我。但我还是同你成了亲,与你相敬如宾,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林谢不知。 沈枝意笑了笑:“因为,我要亲手折磨你,亲眼看着你是如何在我面前一无所有的,我曾受过的屈辱,也要让你一点一点的偿还回来。” 林谢愣了神,他根本听不明白沈枝意的话,他不知道,除了香囊那件事外,他何曾害过她呀? 他怕她,敬她都来不及,若非是三皇子的意思,林谢根本不敢有丝毫害她的念头。 可事到如今,也由不得他辩解了,林谢双手攥紧围栏,强撑着腿软的感觉爬起身来,他稍稍扬起下巴,瞥着沈枝意。 “公主告诉我这些,难道就不怕我把话传出去,若是三皇子知晓,恐怕公主往后也没有好日子过。” 三皇子若是知晓沈枝意知道他的一切筹谋,知道沈枝意如今在防备他,一定会有所动作,绝不会让沈枝意继续下去。 到那时,不论是谁,都不能安稳的活下去。 可沈枝意听着,却淡淡地应一声:“哦?是吗?” “你该不会还想等着沈明睿来救你吧?”沈枝意语气轻蔑,“你恐怕是等不到了,今日一早沈明睿就被父皇遣去江南治理水患了,眼下怕是已经到了郁州。” 林谢瞪圆了眼,一下扑到了沈枝意面前,龇牙咧嘴地问:“你算计好的?” “当然。” 她既然想要林谢的命,又怎么会让他有再重新翻身的机会? 欲折金枝 第46节 前世林谢不过是仗着沈明睿才敢踩着她往上爬,有沈明睿撑腰,就是一块朽木也有飞升的机会。可如今沈明睿离开皇城,就算他想拉林谢一把,也鞭长莫及,有心无力了。 沈枝意拂了拂袖子,被林谢手指擦过的衣角仿佛染了灰尘,他趴在栏杆上,若不是牢门锁着,他恨不能冲出来跟沈枝意同归于尽。 如今,她断了他所有的活路。 沈枝意理着衣衫,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事忘了告诉你,你知道锦绣为什么背叛你吗?” 听她提起锦绣,林谢陡然又掀起眼皮,恼怒的眼神里瞬间收回了些许理智。 纵然锦绣背叛了他,林谢想,她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又是陛下亲口质问,她害怕了,她是被威胁的,她一向性子柔弱,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所以她指认自己是理所应当。 林谢问道:“是你威胁她?” 眼下林谢只能想到这个原因,沈枝意连伪造的信件都能送进去,还让羽林卫亲自搜出来了,顺带威胁一下锦绣,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沈枝意却摆摆手,缓缓说道,“那是我与她做了交易,就在长乐坊那晚,她愿意用你的性命来换来我手中的权利。” “你说什么?” 林谢面上带着犹疑,是不可置信。 他忽然想起沈枝意到长乐坊的那天,她将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锦绣一人,他并不知沈枝意那时与锦绣说了些什么,眼下看来,她果真是在那时威胁了锦绣! 见他心思开始摇晃,沈枝意打算一次帮他解开所有疑惑。 她说:“林谢,你知道你爱上的是谁吗?” 林谢静默不言,任由沈枝意娓娓道来。 “她原不叫锦绣,她叫卫云瑶,七年前被满门流放的罪臣卫苓之女。她之所以接近你,就是为了利用你,帮她的父亲平反,还她卫家一门清白。但我告诉她,我可以帮她,所以她就抛弃了你,将你的性命交在我的手上了。” “不可能!不可能!我不相信!” 林谢怒目瞪眼,抓住栏杆的手都泛起青筋。 “沈枝意,你到底要做什么,你想要我的命,你就尽管来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林谢撕心裂肺地吼出声,许是耗尽了体力,他疲惫地瘫软在地,往脏污的石板地上一躺,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似的,空空如也。 他原以为自己是找到了一生挚爱,为了她,他宁愿抛弃到手的荣华富贵,连金枝玉叶的公主他都可以不要。为了给她一个名分,他甘愿做三皇子的走狗,将身家性命和九族都赔上。 可现在,沈枝意却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他以为的缘分,不过是旁人利用他的机会。 眼角似乎留下泪来,林谢呆呆地睁着眼,望向牢房灰扑扑的天,他沙哑着嗓音,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明明,明明他可以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离去。 这样起码他心里还能存留一个美好的念想。 可他不知,沈枝意的本意就是要摧毁他所有的一切,他的生路,和他的信念,一丝一毫都不会给他留下。 看着林谢如今的表现,沈枝意心满意足的从牢房出来,临走前,她嘱咐一句: “从现在开始,不准给林谢任何吃的喝的,给他准备笔墨纸砚,每半个时辰就让他写一首诗词出来,若是写不出来,就用凉水给他清醒清醒,直到他写出来为止。” 他不是喜欢写词吗,他不是跟心上人有说不完的话吗,那就让他在大牢里写个够! - 沈枝意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记着她答应卫云瑶的事。 于是她在送走了沈明熙,确认他安稳地出了城门后,就转身亲自去了大理寺一趟。 马车停在大理寺门前,沈枝意一下车就看见大理寺门口,那两只巨大的石狮子稳稳地立着,不知立了多久,风吹雨打始终屹立不倒,就如同大理寺断案一般,坚韧不拔。 沈枝意走进去时,大理寺少卿庞蒙正在堂上断案,听说五公主亲自来了,评事直接将人领了进去。 并嘱咐说:“不知五公主驾临,少卿大人此刻正有案子要忙,公主殿下在此处稍后片刻,待大人处理好案子,定会第一时间来问候殿下的。” 沈枝意摆摆手:“不急,断案更要紧,不知庞少卿在何处断案,本公主可否去看一眼?” “自是可以的。” 说着,评事将沈枝意领到旁边的殿内,一间三面环绕的公堂上,两侧侍卫静候,沈枝意这处以一扇屏风遮挡,面前还隔着一道镂空雕花帷幔的窗子,她坐在位置上,能听见看见堂上人在说话,可堂上之人却看不见她。 评事说:“殿下可在此等候,只是殿下身份尊贵,切记万不可让堂前之人看见殿下。” 能被送到大理寺里,在这堂前断案的,或为名为利,或为银财亲眷,但身上多数都得背负着几条性命,一旦被判案,那是必死无疑。 倘若被他们知晓这殿中还坐着位高权重之人,他们为了搏一线生机,或许会剑走偏锋,当场在堂上挟持贵人,来换取活命的机会。 沈枝意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又无武功傍身,若是将她挟持,想来他们大理寺上下怕是都会有麻烦。 “知道了。”沈枝意应声。 评事在门口安排了侍卫随侍,才从殿中出去,沈枝意静坐在屏风后,听着堂前断案的声音。 庞蒙此人年轻有为,刚入大理寺时还被成为最年轻的“天才判官”,寺中多少重大的案件都由他经手,无一不完美结案的。 沈枝意认识他时,他不过是刚刚进大理寺的一个小小司直,只能参与一些疑难案件的评议。他那时年少轻狂,第一次接手一个贪官案子时,险些被人摆一道,误入歧途,是沈枝意出现,碰巧救了他一命,这才有他今日的前途。 所以自此,沈枝意不论有什么事,只要她一句话,庞蒙必定全力以赴。 堂前,庞蒙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殿中下跪之人意图狡辩,他接连反问几句,将人问得哑口无言。之后便是人证物证俱在,惊堂木一拍,就定下了结果。 沈枝意听着,余光瞥见门外的长廊上,似乎有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过。 她定睛又看一眼,居然是陆逍。 陆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枝意起身,刚想出声喊他,忽然想起方才评事说的话,她便立时噤了声,走到门口。 陆逍正环胸站在公堂外,外面围栏隔着一众看断案的百姓,他在围栏内,身影并不显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像围观的群众一般,不知是因何而来。 沈枝意无声地走向他,正打算开口,这时堂前已经断完了案子,犯人被押解出来,围栏外一阵欢呼的鼓掌声响起,犯人被押着从沈枝意面前不远处的大路出去。 这时,他抬头看了沈枝意一眼。 沈枝意样貌姣好,衣衫华丽,绫罗绸缎加身,又簪着华贵的发钗,一眼便能看出是个尊贵的人。 且离她不远处还有两个侍卫看守,那人一打眼,就知她的身份不一般。 围观人群的声音还在响,那犯人身旁仅有两个狱守押着,眼见走到了离沈枝意最近的灌木丛边,那人一弯身,竟从狱守的铁链下缩了出去! 沈枝意目光并未瞧他,反倒是一直看着堂前的陆逍,只一瞬间,她便觉眼前一黑,随即立时被人用手扣住了喉咙。 “殿下!” 陆逍这才注意到沈枝意的方向,他拧起眉头看向沈枝意,面色肃穆,一双眼几欲将那犯人给穿透! 沈枝意被扼住喉咙,出不了声,她只能皱起一张小脸,眼神看向陆逍。 那犯人瞧到了陆逍的神色,听他出声唤“殿下”,便立时知道了沈枝意的身份,于是笑道:“看来我的运气不错,竟然还挟持了个矜贵人。” 沈枝意稍稍偏头,也不惊慌,只是喉咙难受,让她控制不住的想往后瞧。可那人的手指紧紧扣住她的喉咙,只给她留一寸可喘息的空间。 她出声问:“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那人说,“自然是求一线生机。” 眼前一众侍卫都开始慌张起来,连庞蒙都闻风来看,一见是沈枝意,他铁面一般的脸色陡然生了变化。 沈枝意却身形未动,瞥了庞蒙一眼,说道:“你若是无罪,庞少卿自然会还你清白,无需你在此求生机。” “庞少卿?你说的是那个不近人情的铁面判官?”那人忽的笑了起来,“他不过是朝廷的走狗,权贵的利器,只要有权有势,就能让他颠倒黑白,他何曾在乎过真正贫苦人的死活!” 他说得激动,扣在沈枝意喉间的手也紧了几分,捏得沈枝意面色痛苦起来。 但沈枝意只是闭了闭眼,眉头微微皱起,说:“看来……你有冤情?” “冤不冤的,我已经无所谓了,我如今就是死路一条。但你不一样,你身份尊贵,若是不甚死在我这种人的手里,实在可惜。” 他说着话,眼神却是瞧着不远处一左一右的陆逍和庞蒙,他看着这两人的脸色,就知道他手里挟持的人有多重要了。 起码,对他们二人而言,比性命还重要。 他说:“瞧瞧,陆大将军那双眼睛恨不能现在就杀了我,看来你对他真的很重要。” 沈枝意也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只见陆逍只身一人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他手中并无任何武器,却紧攥着手,面色凛然,时刻准备着,仿佛下一秒就能冲到他们面前来。 “所以,你想做什么?拿我跟他谈条件?” 那人应声:“我想他现在一定非常愿意跟我谈条件,我说什么他都会照做的,对不对?” 他垂下脑袋,侧脸贴近沈枝意的发髻,嘴角开始上扬,从微微的笑意逐渐变得张扬。 他渐渐收紧了手上的动作,面带挑衅地看向陆逍。 第45章 “放了她。” 看着那囚犯手上的动作,陆逍心下由不得一阵紧张。 征战沙场多年,他自认见惯了流血牺牲,还从未有一日像现在这般恐惧,有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觉。 那人手上控制着沈枝意,却咧开嘴朝陆逍笑:“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陆逍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他,沈枝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从他方才提起陆逍唤“陆大将军”开始,沈枝意就知道他一定认识陆逍。 或许,陆逍也是因他而来的。 见陆逍冷面不答,那人又继续说:“大将军要我放了她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不知道将军能不能满足。” “你如今……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 听陆逍如此说,那人不怒反笑:“我自知今日不能全身而退,便也没打算活着离开,将军若觉得我没有资格,那不知我手上的这个姑娘有没有资格?” 他说着话,手指微微收紧,迫使沈枝意不得已仰起头,白皙纤细的脖子被他捏出一道红印。 庞蒙瞥了陆逍一眼,见他没搭话,心下焦急。 他并不知这位陆大将军与五公主是否相熟,眼前这人已是亡命之徒,为了活命不择手段了,若是陆逍不答应,五公主或许会有生命之忧。 “陆将军……” 庞蒙不禁唤出声,面上满是担忧之色。 陆逍凝着沈枝意的脸色,面上依旧镇定,却无人知晓他长袖下隐藏的双手已经捏出了汗水来。 欲折金枝 第47节 “说罢,你想要什么。” 那人得意地笑,面上一副“我早知道”的模样,开口道:“我的要求很简单,我要你……威名赫赫的陆大将军,亲手杀了你陆家军的振威校尉霍昀篌,带他的尸身来见我。” “只要你做到了,我立马就放了她,绝不伤她一根汗毛,如何?” 听见他提起的名字,陆逍垂了下眼,噤声不答。 霍昀篌不过陆家军中六品校尉,杀他不是什么难事,可这人死到临头,不为自己谋划,反倒是让他杀人,可见二人之间的仇怨。 陆逍就是知道他们的恩怨,所以今日才会特意来这一趟。 但他也清楚这人的目的,这人以沈枝意的性命做威胁,让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将士,陆家军的衷心与心上人的性命二选一,他不论选哪一个,都会让自己后悔。 见陆逍不应,那人冷哼一声:“大将军可要好好想想,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用我这条脏污的贱命,换一国公主的命来陪葬,是我赚了。” “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不等他把话说完,陆逍就直接应了下来,反倒让提起这个要求的人吃了一惊。 那囚犯哼笑:“大将军可想清楚了,那可是对你忠心耿耿的将士啊,你当真愿意为了这公主的性命,寒了所有陆家军将士的心?” 陆逍道:“陆家军是大庆的将士,为大庆的朝堂与百姓流血牺牲,这是应该的。况且以一个将士的性命,换得一朝公主的安危,这是忠义两全,我相信不论哪个将士都会愿意的。” “忠义两全?”那人忽然大笑起来,“好一个忠义两全!” 他说话时,手指因激烈的抖动而松了几分,沈枝意抬眼,目光凝着陆逍,两侧垂下的手臂不动声色的交叠在一起。 她身形未动,手指却在袖口里摸索着什么,陆逍似乎也看见了她的动作,只一眼,便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今日,我就要亲眼看看,你陆大将军说的忠义两全,究竟……” 还没等那人把话说完,沈枝意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来,她偏身,匕首朝身后刺去。 身后之人察觉到她的动作,立时松手躲开,可匕首还是擦着他的腰身,划出了一道血痕来。 就在这时,二人之间拉开了一臂的距离,不等那人反应过来,将要冲向沈枝意时,陆逍直接抓起身侧侍卫的佩剑,远远地抛出去,直中那人心口! “公主……” 陆逍飞身上前,一把将沈枝意护在身侧,有鲜血溅出来,洒在了他墨色的衣袍上,瞬间消失不见。 “公主可受伤了?” 眼见那囚犯倒下,嘴角和胸口流了一地的血,直至血流尽了,不再有一丝起伏,陆逍才松了口气,转身上下打量着沈枝意。 她摇摇头:“没事,我没受伤。” 沈枝意惊魂未定,脸色苍白了一瞬,脖间的红痕越发清晰,陆逍看在眼里,满是心疼。 确认沈枝意无事,陆逍才看向那已经没了气息的囚犯,大理寺的侍卫已经将他的尸身团团围住。 陆逍扬声道:“罪犯左锋拘捕不从,挟持公主罪加一等,被本将军当场刺死,以儆效尤!” 直到陆逍的声音传出去,门外的百姓们欢呼鼓掌,纷纷称赞陆将军此举做得对,大理寺中的侍卫才将囚犯的尸首抬出去。 等到周围安静下来,庞蒙才走上前,朝他拱了拱手:“多谢大将军出手相助。” “庞少卿客气。” 庞蒙说着话,又看向沈枝意:“公主殿下今日怎的亲自来大理寺,若是有事,让云锦姑娘来知会一声就成,也省得让您遇见这种脏污的事。” 沈枝意道:“确有点要紧事需要庞少卿帮忙,我担心旁人解释不清,所以就直接来了,倒是麻烦了庞少卿为我担忧。” 大理寺里的侍卫做事麻利,很快就将前庭收拾出来,庞蒙引着二人在殿前坐下,并吩咐了人给他们上茶。 沈枝意坐在椅子上,看着侍从端着茶水点心上前,待人都出去后,她才开口问道:“我见方才那人眉眼板正,还颇有些武艺,看着是个老实本分的,而且我方才听他那意思,似乎还有些冤情?” 他说自己是贫苦人,又说庞蒙是权贵的利器,朝廷的走狗,显然这话是冲着朝中权势之人来的。 况且,沈枝意见他那般模样,并不像真的要伤害自己,而是一定要借着自己达到什么目的。 庞蒙解释:“公主说的不错,这人名叫左锋,十年前他曾是陆庭川将军麾下一名将士,后来他因杀害鄭县县令之子霍运被捕入狱。十年后,也就是前不久,他从牢中被放出来,又因心中不满,遂回到鄭县,将县令满门全部杀害。” 他垂着眼,面色感叹。 “整整十七口人,无一活命。” 听到是陆庭川麾下将士,沈枝意下意识地看向陆逍,那是他父亲手下士兵,难怪他要亲自前来。 沈枝意问:“他到底与这霍家有何恩怨?” 庞蒙没开口,两人的目光皆看向陆逍,想来这事没有谁比陆逍更加清楚的了。 沉了口气,陆逍说道:“左锋虽为家父麾下将士,却并非陆家军中人。十年前家父在鄭县招兵,他以一身出众的武艺成功获得家父青眼,并将他纳入边关征战的队伍。” 当年陆逍父亲在时,陆家军中的将士全部由他一手选拔,即便是再优秀的武将,也得经过他的考验才能有机会进入陆家军。左锋那时刚入军营,还没来得及经过考验,所以也并未成功加入陆家军。 “只是征战的队伍还没出发,左锋就偷偷离开军营,成了逃兵。” 在那个时候,国家危急的时刻,当逃兵可是死罪。但陆庭川并未派人去抓他,也全当没有这个人。 后来直到左锋因杀害县令之子霍运被捕,州县巡抚亲自审理此案,将他定罪后,陆逍才知—— 左锋家中有一美貌的妻子,二人刚新婚不久,左锋就参了军,离开鄭县。而鄭县县令之子霍运觊觎左锋妻子美貌已久,于是趁他离开家中,便将左锋的妻子强行绑走,纳成了自己的妾室。 霍运以为左锋去边关打仗,必定不能再回来,所以才敢光明正大的强抢民女。他这般行为,不仅害死了左锋的妻子,还将左锋家中的老母亲气到暴毙。 左锋便是得到了消息,才会偷偷从军中离开。他气势汹汹地回到鄭县,亲手杀了霍运为妻子和母亲报仇。 听到这儿,沈枝意禁不住开口问:“他这般行为是为忠义两全,情有可原,若是在我身上,或许我也会这么做的,为自己讨个公道的。” 左锋不过普通农户出身,而对他施以恶行的却是县令之子,面对这样的差距,他别无选择,只能用最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陆逍:“原本鄭县县令是要将他处死的,碰巧那时州县巡抚到访,亲自审理的此案,听了前因后果,最终判定左锋牢狱十年。” “这样他还不满意?” 陆逍点点头:“是,他并不知自己原是要被处死的,以为这十年牢狱是县令和巡抚勾结,故意加给他的。因为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没错,杀人偿命,他家两条命才换了霍家一条命,是他亏了。” 十年后,左锋从牢中出来,听说霍家的小儿子霍昀篌居然入了陆家军,还成了什么振威校尉,他心中更是不满。 凭什么伤害他的人可以活得那么好,还入了他心心念念的陆家军。而他,失去了一切,还被关了大牢,如今一无所有。 倘若当年不是霍运残害他一家,如今这振威校尉的风头就应该在他的身上,或许他还会比霍昀篌爬得更高,他会成为威风凛凛的骁骑将军! 于是,他从大牢里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次回到鄭县,将县令满门全部杀害,唯独留下的一个,是在军中征战的霍昀篌。 所以在被庞蒙判定死罪后,左锋才会想到要挟持沈枝意,他还要霍家最后一个人也给他陪葬。 这个案子原是在州府审判的,但案子太大,涉及到朝廷官员,且调查时间过长,所以才被送到大理寺来,让庞蒙亲自裁决。 “难怪。”沈枝意说,“难怪他觉得自己有冤,还觉得朝中之人皆是官官相护,他定以为是这霍昀篌要他的性命,所以你才会定他死罪的。” 庞蒙道:“是,但他不知,大理寺并不是谁都可以收买的。” 大理寺直接听从陛下的旨意,他们只认圣旨和国玺,连皇子都不能轻易指挥,更何况区区一个六品校尉。 “所以陆大将军也是为此事而来?大将军想出手帮他?”沈枝意问。 陆逍摇了摇头:“不,他并非陆家军中人,本与我无关,我也没必要为了一个囚犯亲自跑一趟大理寺。” 他军营中的事都忙不过来,哪还有空为了一个十年前的逃兵专门跑一趟。 闻言,沈枝意不解:“那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陆逍道:“是霍昀篌想来。” “他惦念着左锋因他兄长的恶行有此不幸遭遇,又恼恨左锋杀他满门,他想在左锋死罪之前跟他有一个了断。” 怎么说霍昀篌如今好歹也是六品武将,怎么能跟一个将死的囚犯了断,以陆逍对他的了解,他们之间必定是同归于尽才能了结恩怨。 但霍昀篌好歹是陆家军的人,左锋也曾是父亲麾下将士,陆逍又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我了结? 他来,本是为了让这件事有一个结果,但谁曾想左锋竟然敢挟持公主,陆逍无奈,只能出手杀了他。 不管是谁,他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沈枝意。 陆逍说罢,又看向沈枝意,视线凝着她,问道:“那公主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沈枝意被他的视线盯得浑身发麻,仿佛是在生气似的,质问她为什么会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么危险的地方。 可沈枝意以前一直觉得大理寺是最安全的地方,谁能想到这断案的地方竟然也危机四伏。 沈枝意深吸一口气,嘴角微微抿起一抹笑来,她看了看庞蒙,又将目光落在陆逍身上,想了想,还是问道: “大将军可还记得,七年前随你父亲征战边关的副将,卫苓?” 第46章 “卫苓?” 陆逍垂了垂眼,他如何会不记得? 当年边关那一战,陆家军几乎全军覆没,他父亲中毒身亡,只卫苓一人活了下来,还回到了皇城。 有人说,是卫苓通敌叛国,才导致那一战惨败,然后陛下亲自下了旨,将卫苓斩首示众,卫家满门流放,这事才算了结了。 可案子是了结了,陆逍的人生了结不了。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所有陆家军中相熟的兄弟,整个大将军府里只剩他一个人。 陆逍如今想起,还如同噩梦一般。 “公主怎会突然提起他?”陆逍的神情肉眼可见的落寞下来。 沈枝意瞥了庞蒙一眼,说:“卫苓有一女,名叫卫云瑶,七年前随流放的队伍到了凉城,而后就消失了。这事我让庞少卿去查过,大将军可知道她去哪了吗?” 陆逍拧着眉:“微臣并未让人留意过。” 他不知道这事该不该怪卫苓,可他知道,征战沙场本就是有牺牲的风险,尤其在他出征之后,他更加清楚自己责怪不了任何人。 他只一心要为父亲完成心愿,并没有安排人盯着卫家余下的家眷,自然也不知她们如今流放到何地去了。 沈枝意道:“三个月前,皇城长乐坊里出现了一个名叫锦绣的舞姬,以出众的美貌和舞姿吸引达官显贵。我调查过,她就是本应该在流放之地的卫苓之女卫云瑶,而她到皇城的目的,就是为了替她的父亲平反昭雪。” “卫苓的案子是陛下亲自下旨判的,由大理寺全权处置,她因何来平反昭雪?”陆逍不解。 这事已经过了七年,所有曾经的证据都已经尘封,陛下匆匆定了案,将这一页揭过去,如今卫家才想起来平反? 沈枝意:“这便是我今日来的目的。” “公主这是要帮她?” 锦绣这个名字,陆逍听着有些耳熟,他看着沈枝意,又仔细想了想,这才想起林谢那日在清宁宫中私会的,不正是长乐坊的舞姬锦绣么。 欲折金枝 第48节 所以在听说锦绣就是卫云瑶时,陆逍就大概明白她为何会攀附上五公主的驸马了。 “不。”沈枝意说,“我不是在帮她,而是在帮我自己。” 这是她答应卫云瑶的,以背叛林谢为前提,她堂堂公主,一言九鼎,不能说话不算数。 况且沈枝意也好奇,卫云瑶究竟是如何替自己父亲平反的。前世这事是由沈明睿一手操办,她并不知情,也可以说,那时的沈枝意还不知道卫云瑶的真实身份,所以并不在乎这个事。 但倘若卫苓真的无罪,那七年前一战,陆庭川又究竟为何中毒身亡,陆家军又是因何惨败? 她想,陆逍应该也会想知道答案的。 “庞少卿,我需要你帮我,把七年前卫苓一案的所有卷宗都找出来,我要看看当年所谓的证据。” 庞蒙拱手起身:“微臣这就去,公主请稍后。” 七年前尘封的卷宗没那么容易全部找齐,沈枝意等了半个时辰,庞蒙才姗姗来迟。 他拿着一卷封起来的册子,双手递给沈枝意:“公主,都在这里了。” “当年那么大的案子,就只有仅仅一册卷子?你确定没有遗漏?”沈枝意问道。 那一战数万名将士魂落边关,连镇边大将军陆庭川都留在了那里,若非陆逍请旨去平定边关,大庆如今还在被边关侵扰的恐惧中,那样惨烈的叛国案,就被这么一卷薄薄的册子全部记载完了? 沈枝意不相信,这么一卷册子,怕是连牺牲将士的英魂都写不下。 庞蒙道:“臣已经让人将收集卷宗的阁楼全部找了一遍,就只找到了这一册。听当年书写卷宗的人说,那时边关战乱迫在眉睫,朝中根本无人有心去细细查清案子,只有忠义侯拿出了卫苓叛国的证据,为了不让事情继续扩大,陛下只能匆匆定了案。” 陆庭川镇守边关多年,当年正是有他的威望在,才让边关小国不敢长驱直入的攻打大庆领土。但谁知堂堂大将军竟然在那一战中毒身亡,这无疑是鼓舞了边关的气势,也压制了大庆将士的军心! 连陆庭川都死在敌人之手,还有谁能是他们的对手? 那时若不将这事赶紧压下去,朝中将士惧怕,便更无人能抵御外敌了。 所以当时,不论这件事是不是卫苓的错,都必须是他的错,定他的罪,才能安定朝中将士的心。 陆逍点头:“确实是这样,陛下也是为大局考虑,所以当年的事并没有人仔细地去查。” 那时陆逍也觉得案子结得太过匆忙,他本想将事情查清楚,但陛下告诉他,眼下这个时候稳定军心最为重要,况且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卫苓是有罪的,只是早杀晚杀的事。 后来陆逍去往边关,一去就是七年,若不是为了与沈枝意的承诺,他还不知何时会回来,这事也就搁置了。 沈枝意打开卷宗,里面只寥寥几笔写下了卫苓是如何犯下通敌叛国罪的,并处以砍头流放的刑罚,旁边还附上忠义侯呈上的重要证据。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忠义侯并不在那一战中,他也从未与卫苓有过交集,又怎会拿到卫苓通敌叛国的证据?” 七年前,忠义侯应该还在驻地镇守,他往常极少回皇城,却在那一战败了之后,快马加鞭赶回皇城,并带回了卫苓叛国的重要证据,以此才让陛下定了卫苓的罪。 可那时他在驻地,离边关数千里,他又如何能得知卫苓叛国的消息? 庞蒙摇了摇头:“微臣不知。” 他那时还未入仕,根本不会知晓这种消息,且卷宗上并未记载。如今案子已经尘封七年之久,便更无人会在意了。 “听说忠义侯再过几日就要回朝了。”陆逍提醒道。 沈枝意点头:“嗯,看来只有等忠义侯回来才能知道了。” 但还有一件事,她必须在忠义侯回来之前就做完,否则,忠义侯回朝之日,就会是她的死期。 事情并无进展,沈枝意只能拜托庞蒙继续帮她查下去,大理寺少卿想要查的案子,没有做不到的。 如今,她也只能相信庞蒙了。 两人从大理寺出来,公主府的马车停在门口,云锦站在马车前朝她伸手。沈枝意撩起裙摆,正要搭上她的手上马车,忽然一转身,看见陆逍站在身后,周围并无陆府的侍卫随从。 于是她停下动作,问:“大将军一个人来的?可要本公主送上一程?” 陆逍余光瞥着一侧拐角巷口里没敢冒出头的元青,正畏畏缩缩,偷偷摸摸的缩在墙角等着他的信号。 然后他收起正要抬起的手,负在身后,随即朝沈枝意微微颔首。 “那就多谢公主殿下了。” 眼看着陆逍上了公主府的马车,高大的身材老老实实往里一坐,一旁角落里的元青挠了挠头。 不是,他家将军不是骑马来了吗,怎么还蹭人家公主的马车啊? 他怎么不知道,将军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宽敞的马车里,沈枝意居于中位,陆逍端坐在她的右手边,沈枝意拿着庞蒙誊抄出来的卷宗看,她没抬眼,但始终觉得身侧有一道灼灼的视线凝视着自己。 沈枝意又翻了一页卷宗,故作无意地开口,问:“大将军难不成是对本公主手里的卷宗好奇?” 话音落下,她稍稍抬眼,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盯着陆逍,打量似的看他。 对上沈枝意的视线,陆逍下意识地垂眼,低下头,笑了笑:“微臣只是好奇,公主为何如此关心卫苓的事,可否有驸马的缘故?” 沈枝意合上卷宗,看着陆逍低垂的眼眸,只见他面色如常,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沈枝意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以卫云瑶和林谢的关系,她本该连带着卫云瑶一起责罚,好为自己报仇的。 可她不仅没有,还主动替卫云瑶平反,任是谁听了,都会想不明白。 她扯着嘴角,眉梢微挑:“本公主若说是呢?” 陆逍闻言,立时抬眼看她,狭长的眼尾眯了眯,又沉了口气:“看来,公主果真对驸马一往情深啊。” “不止。”沈枝意好整以暇地说,“本公主还与驸马情投意合,情深似海,情意绵绵……” 陆逍面色沉了沉:“公主文采这么好,哪里还需要找什么书生教。” 听陆逍说这话,沈枝意想起那时她故意从翰林院找了几个书生住进公主府,却被人传成是男宠的事。只是陆逍不知,她是为了让林谢难堪,所以才这么做的。 如今这话听着,倒是更酸了。 于是沈枝意倾身向前,马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她一张小脸贴近陆逍,仅半臂的距离,她看见陆逍陡然慌乱的眼神,眼底闪过一丝隐晦。 沈枝意道:“本公主的武艺也不好,不然……大将军也屈尊到公主府上来教一教?” “只要将军愿意,本公主也可让将军在府上住下,给将军一个……先生之名。” 沈枝意顿了顿,故意将话中的“男宠”二字淹没在话音里,她没说出口,只是眉梢轻挑,陆逍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陆逍瞥着眼,视线渐渐向下,一路从她的眉眼落到腰间袖口上。他看着沈枝意别在腰间的那柄匕首,镶嵌着耀眼的宝石,实打实的美人利器,就如同沈枝意一般。 方才在大理寺中,见沈枝意从袖口里掏出来时,陆逍就略震惊了一下。 这是他送的,沈枝意居然一直都带在身边。 想着,他伸出一只手,搭在沈枝意身旁的座位上,强健有力的臂膀贴着沈枝意的衣衫,倾身靠近,立时反客为主,将沈枝意逼近角落。 他始终没碰到沈枝意,却用威压的强势气息将人拢在臂弯间,看着对方诧异的神色,他欣喜地定了定眼神,薄唇轻启。 “微臣……遵旨。” 第47章 从大理寺回府后,沈枝意就听说了林谢在牢中自缢的消息。 天牢侍卫前来禀报,说林谢在牢中被折磨疯了,不堪重负,这才趁狱卒不注意砸碎了笔,扎进脖间,流血而死。 临死前,他还给沈枝意留了一句话。 “公主,我这一生最后悔之事,便是进城赶考那一日在长街上看见你,自此,我的半生都将为你而活。” 正是那一日赶考见到马车上风光无限的五公主,才让那时只是穷书生的林谢有了飞上枝头的念想。他立誓要成为人上人,他要攀附上最尊荣的公主,要让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 后来,他真的做到了,他娶了当朝最受宠的公主。 只是人的贪念总是无限的,他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从只是依附于公主的驸马,渐渐的,他也想要属于自己的权利了。 他不是不喜欢沈枝意,而是不喜欢公主压制他的权势。他也曾想过,倘若沈枝意不是公主,他一定会非常爱她,爱她的美貌,爱她依附自己的柔软。 可她若不是公主,自己又怎会费尽心思地接近她,迎娶她呢? 沈枝意坐在案前,看着桌案上略显粗糙的纸,与她的桌案格格不入。林谢往日用的都是宫里进贡的上等宣纸,最好的笔墨,如今再重新用回这种普通的纸张,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但她只是看着,那纸张上清隽秀气的字,一如她初见林谢时的模样,清秀好看的白净书生。 她早知林谢会承受不住,但她原以为林谢该是被她饿死渴死,不成想他的意念竟这么脆弱,才短短不到两日的时间,就受不住压力被逼疯自尽了。 那她前世在暗室中的那段时日呢,谁知道她又是如何熬过去的? 沈枝意挥了挥手,云锦便上前来,将那张印着林谢笔迹的纸揉碎了扔掉,她看着碍眼,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接着,她吩咐道:“将林谢的尸首送还给他的母亲赵氏,也算是全了我们之间夫妻一场的缘分。” 总归她不能让旁人说她太过心狠,连驸马离世都毫不在意。 …… 沈明睿去往江南的第五日,皇宫传来捷报,说是三皇子英勇果决,三两下就将水患一事给处理好了,还顺带治理了江南一带贪官污吏的事。 如今百姓们人人都在称赞三皇子德才兼备,就日瞻云,堪为皇子的表率。 风声传到皇城来,先前也只是官员之间口口相传,渐渐地,连百姓在坊间闲谈都会夸赞起三皇子的功绩至伟,人人竖起大拇指,说他必是储君的不二之选。 沈枝意近来情绪不好,人人都说她是因驸马在牢狱自尽导致的,她与驸马必定情深义重,连宏德帝都这么认为。 于是宏德帝费了点心思,想找机会讨沈枝意开心,他特意让御膳房做了她往日最爱吃的羹饮点心,但沈枝意也只是用了两口就作罢了。 宏德帝又道:“寡人知你如今心结难解,但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他属实不是个良人,你又何须为他一人烦忧?” “只要你愿意,寡人还会再为你择选更好的驸马,堂堂大庆的公主,必定要配上最优秀的驸马才行。” 沈枝意却摇摇头:“儿臣明白父皇的心意,但儿臣并非是为驸马一事烦忧,儿臣只是想母亲了,想去看看母亲,父皇是否也许久没去见过母亲了?” 提起荣贞夫人你,宏德帝的面色一滞,他噤了声,许久没搭话。 确实,他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去法云寺看过荣贞了。上一次,他想了又想,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还是去年年关的时候,他亲自去法云寺为国祈福,顺带才看了荣贞一眼,陪她说说话。 而今年年关时,他被繁杂的国事牵绊,根本无暇去想那些事,整整一年多了。 想到这儿,宏德帝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小五想母亲了?” “嗯。”沈枝意点头,“与驸马成婚这么久,儿臣都没将人带去给母亲看一眼,如今驸马没了,儿臣应该去告诉母亲一声。” 沈枝意顿了顿,又抬起一双杏眼,期待地看向宏德帝。 “父皇……可愿意陪儿臣一道去看看母亲?” 沈枝意开口,他没有不应的,尤其他家小五现在还在为驸马一事愁烦,宏德帝就更要陪她去散散心了。 欲折金枝 第49节 于是宏德帝抬手分吩咐,高公公立马派人去安排,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出宫的马车就候在了宫门口。 二人很快到了法云寺,一路上都有侍卫护送,他们没有惊扰任何人,都乔装打扮成寻常人一般,直到进了法云寺大殿,为荣贞夫人上了一炷香。 沈枝意站在一旁,眼看着宏德帝亲手替她母亲添上香火,她沉了口气,不知道这是不是母亲想要的。 母亲在时,父皇心中有她,嘴上也念着她,却始终没能将她接进宫中,陪伴在他身边。如今母亲不在了,父皇所谓的爱就更少了,除了明面上给沈枝意的,再看不到一丝。 沈枝意闭上眼,无声地告诉母亲,她的驸马离开了,不是和离,而是丧夫。 她亲手将她的驸马拉进地狱,让他永无翻身的机会! 下一个,还有沈明睿。 母亲,沈枝意默默地求告,希望母亲能保佑她,这一世,保佑她和明熙能得偿所愿。 沈枝意在门口站了许久,宏德帝才出来,她不知道父皇与母亲说了些什么,她只看见父皇一脸疲惫的样子,一双眼低垂着,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这一刻,沈枝意才真正感觉到,父皇真的老了。 也许很快他就会生病,病重到起不来床,最后连将他最疼爱的公主解除囚禁的旨意都没说出口,他就彻底离开了。 重生回来后,每每与父皇共处,沈枝意都想问,问他前世为什么不相信自己,他为什么会相信自己要谋逆这种话? 她如果真的要谋反,要让明熙成为储君,她大可直接在父皇面前吹吹风,只需要小小的用一点手段,父皇就会考虑的,又何须费劲逼宫谋反? 可她又不能问,因为现在事情还没发生,父皇并不能给她答案。 二人又在法云寺的后院闲逛了一会儿,才从法云寺离开。 进城之后,马车一直走的不算快,像是故意在慢悠悠的晃,好让沈枝意能看清皇城大道两旁的风景。 他们路过一间茶馆,门口挂着新鲜点心的牌子,沈枝意觉得好奇,就一心想进去瞧瞧。但考虑到父皇的身份,沈枝意有些犹豫。 接着,她就听宏德帝说:“走吧,寡人也想看看是什么新鲜的点心,能让我家小五这么好奇。” 马车停在茶馆门前,沈枝意欢欢喜喜的下了车,高公公随身伺候。他先一步跑进去,不知跟茶馆的掌柜说了些什么,沈枝意只见他朝掌柜的递了锭银子,那掌柜便忙不迭将人亡楼上引。 茶馆里人不少,掌柜的为他们带了一个还算偏的位置,靠着窗户,有屏风遮挡,却又能听见旁边其他茶客在说话。 沈枝意坐下,先点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花茶,随即又要了两份点心,并吩咐掌柜的快点上。 若是出来久了,被旁人知晓,明日一早的朝堂上又要有多嘴的文官说起这事了。 知道来的是大人物,掌柜的也不敢怠慢,很快就将茶点准备好端上桌,而且还是他亲自来上得茶。 沈枝意吃着点心喝着茶,啧啧感叹:“父皇您也尝尝,这新鲜的点心真是不错,改日也叫御膳房的厨子们学学。” 她声音不大,像是特意压低了不被别人听见似的。闻声,宏德帝也随着压低嗓音,两人仿佛在说着悄悄话。 “好,听你的。” 两人说笑间,旁边桌子上传来声音,几个书生模样的人,似乎是正在谈论三皇子下江南治理水患一事。 “你说啊,这三皇子不愧为陛下最信任的皇子,真是文武双全,样样齐备啊,如今连让人头疼的水患一事都处理得如此漂亮,这回必定要被陛下大大嘉奖了。”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陛下此番定会将他立为储君的,三皇子如此得民心,不是他还能是谁?” “储君一事不敢说,但三皇子殿下德才兼备,就日瞻云,如此丰功伟绩,可是别的皇子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沈枝意听着那几人的话,停下手中动作,她捏着手中点心,静默不语。 听旁人夸赞,沈枝意心中不屑,要说沈明睿此番下江南,那可是带了不少能人异士去的,光是给他出主意的客卿就带了四五个,武将更不用说,随便拎出来两个都足以震得住江南那一方文弱的官员。 他这般声势浩大,若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倒真是愧对于父皇的信任,和沈枝意的谦让了。 沈枝意心中这么想,可面上却顺着那几人的话,也对沈明睿口口称赞。 “三皇兄此番当真是给父皇争气,这几日儿臣出门,每每都能听见百姓对他的夸赞,三皇兄如今当真应了那句百姓们夸赞他的——德才兼备,就日瞻云!” “德才兼备,就日瞻云?” 宏德帝放下茶盏,疲惫的眼眸掀起,凝视着沈枝意。 沈枝意看着他眼神中的打量,带着一股陌生的意味,深邃的眼神里满是筹谋算计,但沈枝意还是装作看不懂的样子,朝他扬起嘴角一笑,一脸天真烂漫的说: “是啊,人人都如此说,岂不是说明三皇兄尽得民心?” 宏德帝挑了挑眼皮,哼了一声,问:“那你可知就日瞻云是何意?” 沈枝意想:“那不是夸赞三皇兄的话吗?” 听她的回答,宏德帝又沉了口气:“看来你请的那五个书生没把你教好,改日还得让太傅亲自来教。” “父皇……” 沈枝意立马委屈起来,撇着嘴,一副她哪里说错的样子,委屈巴巴地看着宏德帝。 宏德帝瞪她一眼,随即起身,说了句“回宫”,便拂袖离去。 马车进了皇宫,沈枝意一直陪着宏德帝走到太极殿内,才同他福身告辞。她方转身出了太极殿,殿门关上,沈枝意便听殿内一声“嘭”得响动,似是什么东西砸在了地板上。 紧接着,宏德帝气恼的声音隐约传出来:“就日瞻云?他还真敢想!” “怕是如今他已经把自己当储君了,哦不,就日瞻云,那可是说君主贤明之意,他如今已然是君主了,哪里还有寡人的位置!” “陛下息怒……” 高公公匍匐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何曾见陛下发如此大的怒气。 但这一次,三皇子还真是撞陛下的忌讳上了。 沈枝意听着声,转身嘴角扬起笑意,无人知晓这事是她一手筹谋出来的,连宫外的传言都是她找人散播出去的。 父皇是经历过夺嫡之争的,疑心重,最忌讳旁人的野心暴露在他面前,尤其是自己的皇子。 沈明睿如今风头正盛,朝中声望高,此番又得了民心,无疑是储君之位最好的人选。说不准过几日等沈明睿回来,父皇在朝堂嘉奖他时,就会有大臣齐心协力的向陛下奏请,册封沈明睿为太子。 但这也是父皇最忌讳的事。 他如今正当盛年,一手把持朝政多年,又岂能允许自己的儿子觊觎他的皇位,他更讨厌被朝臣逼迫着做出册封太子的决定,所以这一局,沈明睿必然会在父皇面前失去威信。 这是沈枝意早就算计好的,从她将去江南治理水患一事让给沈明睿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如今,她就等着沈明睿高高兴兴地回朝,然后在父皇面前灰溜溜的被骂吧。 第48章 不过几日,沈明睿就从江南回来了。 他刚回城不久,沈明熙也紧跟着回来了,二人在上朝的路上遇上,看着沈明熙那一副丧眉耷眼的模样,沈明睿昂了昂头,更是志得意满。 他今日特意换了身崭新的衣服,明亮的烟紫色,胸前以金丝线刺绣的五蟒袍,彰显身份。 今日来上朝,他就是等着被父皇嘉奖的。 “明熙啊。”沈明睿故意唤他一声,“怎么了,在垣县处理的不顺利吗,怎么这般愁眉苦脸的样子,要是叫父皇看见,可是要说你办事不力,给父皇讨了晦气啊。” 沈明熙闻声,看他一眼,还是走上前朝他拱了拱手:“多谢三皇兄关心,我不过是这几日有些疲累,未曾休息好,倒是让三皇兄为我烦心了。” 垣县路远又偏僻,算得上是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正是因为那处偏离皇城,才使得那处的风气过于落后,连书生惨遭杀害一事都被压得死死的。若非有人状告到皇城中来,怕是这件事就这么沉寂下去了,再无人会知晓。 沈明熙这几日一直都心惊胆战,时刻保持警惕,毕竟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这不是在他的地盘,万一对方使什么绊子,山高路远,他也没有办法。 不过幸好,陆大将军给他差派了不少武艺高强的侍卫随行,也算是贴身保护他的安全,才能让他安稳的回来。 沈明睿瞥他一眼,以为他是在强壮镇定,语气哼笑:“皇兄知道,你第一次上朝难免紧张,不过不用担心,朝堂上文武百官众多,父皇日理万机,不会注意到你的。你呀,就老老实实待在皇兄身后就好。” 沈明熙道:“是,明熙知道。” “你明白就行了,父皇还等着呢,走吧。” 入朝的石板路两旁,接连有朝臣同沈明睿招呼,一个个敬虔的拱手,恨不能将沈明睿捧到天上去。 沈明睿见状也十分受用,他这时已经无暇跟沈明熙磨嘴皮子了,他要立马赶到朝堂上,等着父皇嘉奖他。 沈明睿不是第一次上朝,熟门熟路,朝堂上两侧皆站满了朝臣,他迈着大步走到最前方,在紧靠着姜丞相的位置停下来,朝对方点了点头。 沈明熙紧随其后,他站在大殿门前,左右打量,看着一众朝臣望向他的眼神,忽然生了退却的心思。 往日他只在宫中行走,也没见过几个朝臣的面,如今文武百官俱在,如此威严的场面他还是头一次见。 沈明熙紧张的攥着手,攥得手心都泛起薄汗。 沈明睿正回头要看他的好戏,看他是如何在朝臣面前丢人的,这时大殿门前一旁守着的小太监上前搭了他一把,拱手道: “六皇子,您的位置在这里。” 闻声,沈明熙惊奇地偏过头,就看见一个样貌清秀的小太监朝自己颔首,这人他上次来找姐姐时见过的,似乎是高公公身边的,叫吉叶。 他记着,是因为上次就是这个吉叶带他去找的姐姐,这小太监似乎与姐姐的关系不错。 沈明熙朝对方笑了笑,点头应下:“多谢。” 说罢,他抬步往那小太监指着的地方走过去,那里刚好有一个位置,沈明熙便在此处站定。 待所有人到齐,宏德帝才从偏殿进来,高公公高声喊着:“上朝!” 众人皆俯身拱手,恭恭敬敬地朝那金阶上的人一拜。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宏德帝往龙椅上一坐,目光从金殿下方随意的扫一眼,眼看着沈明睿与沈明熙各立一侧,他照例开口问:“今日可有何要事?” 不待宏德帝话音落下,沈明睿便急不可耐地上前来,禀报:“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说。” 他面色如常,目光如炬地凝视着沈明睿,眼神里带着打量。 沈明睿对上宏德帝的视线,自以为父皇是在欣赏他的丰功伟绩,便扬声道:“父皇,儿臣方从江南回来,特来向父皇禀明水患灾情。如今灾情已经稳定,百姓生活如常,贪官污吏也被儿臣尽数收拾,请父皇宽心。” 闻言,宏德帝迟缓地点点头:“寡人已经听说了,明睿此行,收获颇丰,连皇城百姓都称赞有加,果然不负寡人之望。” “父皇谬赞,这是儿臣应该做的,也是父皇的恩赐。” 沈明睿兴冲冲地恭维,直等宏德帝再次嘉奖他,但宏德帝却偏移了视线,转向一旁静立不语的沈明熙。 “明熙呢,此番前往,结果如何?” 陡然被点到名,沈明熙先是愣了一下,他原以为今日朝堂不会有他什么事,父皇也必然想不起他来。毕竟往常皆是如此,父皇的眼里从来都看不见他。 于是他看了眼斜前方正拧眉瞪着他的沈明睿,才迟疑着走出来,拱手道:“回父皇,案子已妥善处理,凶手也被押入大理寺,待择日问斩。” 欲折金枝 第50节 “嗯,处理得不错,出乎寡人的意料。”宏德帝赞许地说着,“原本陆爱卿向寡人举荐你时,寡人还觉得你必然处置不了,如今想来倒是寡人墨守成规,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少时怯懦的样子。” 宏德帝随口夸赞一句,接着又问起沈明熙想要什么奖赏。 沈明熙拱手道:“父皇,此番断案不止是儿臣的功劳,翰林院修撰谢天锡聪明才智,他帮儿臣出了不少主意。若非有他相衬,儿臣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找到真凶,还请父皇也嘉奖于他。” 宏德帝想了想:“是那个状元郎谢天锡?” “正是。” 宏德帝对状元郎谢天锡有点印象,科举的前三甲,是他亲自在金殿上考的。那人样貌不错,但才学更胜一筹,所以即便是他的容貌在三人之中最好,宏德帝还是钦点了他为状元,定了林谢为探花。 那时宏德帝便知他是个有才的,如今看来,倒真是不错。 “那就赐他官升一阶,白银百两,下朝后就让人去传旨吧。”宏德帝长袖一挥,这事就定了。 “多谢父皇。” 沈明熙跪下谢恩,满心欢喜,反倒是一旁的沈明睿站不住了,他着急着想开口,却又不敢随意插话。 明明今日该是他的嘉奖,怎么父皇倒关心起沈明熙这个怂货来了? 不行,他要将自己的风头抢回来! 于是沈明睿朝身后看了一眼,对着后面的朝臣递了个眼神,便立时有人会意,走上前来,朝宏德帝说道:“陛下,如今边关已定,百姓安居,朝中也多年并无喜事,陛下何不将储君之位定下,也好安抚民心?” “是啊陛下,此番江南水患一事引得百姓人心惶惶,多亏三皇子殿下安抚民心。微臣以为三殿下德才兼备,又立下显赫功劳,颇得民心,若是立三殿下为太子,必能安天下之心!” “臣附议,请陛下立三皇子为太子!” 原只有一人站出来,紧接着三五个人站出来,纷纷要求宏德帝册立沈明睿为太子。 宏德帝似乎早有预料,也不恼怒,只是静静地看着,等着所有央求之人站出来,眼神挨个扫过他们的脸,最后落在殿中一脸得意的沈明睿身上。 原来,竟有这么多朝臣被秦贵妃和沈明睿拉拢了,那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又有多少人是在为沈明睿做事的? 他在想,沈明睿是何时有了夺位之心的? 宏德帝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俯视一众朝臣:“寡人如今正值壮年,又无灾病,朝中之事皆由寡人一手处置,诸位爱卿如今催促寡人立下太子,是觉得寡人活不过天命吗?” 他平淡的语气,眼神凛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将众人吓得纷纷跪下。 “微臣不敢。” “不敢?”宏德帝又说,“寡人如今还活着,你们就胆敢指点寡人立储之事,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陛下息怒……” 朝臣们跪了一地,个个将头埋到地面上,大气都不敢出,沈明睿尤其惊慌,他匍匐在地,连背脊都在颤抖。 他哪里敢有这样的心思? 然后宏德帝的眼神瞥着沈明睿:“三皇子,他们都推举你为太子,这是你的意思?” “儿臣绝无此意!”沈明睿立即撇清关系。 “既然不是你的意思,那就是他们私自做主了,胆敢私自议论储君之位,寡人该如何责罚才好呢?”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却无一人敢言语。 “父皇……” 沈明睿微微抬头,视线仅仅看向宏德帝足下那双明黄的靴子,他攥紧掌心,央求着开口:“父皇息怒啊,这事儿是儿臣的错,是儿臣居功自傲了,才让他们生了这样的心思,他们也是为儿臣着想,还请父皇责罚儿臣,千万不要迁怒于他们。” 金殿之下噤声一片,是人都听得出沈明睿这以退为进的话,宏德帝自然也知晓。 他明面上是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实际却是在撇清关系,向旁人解释这事与他并无干系,全是别人的意思。而他,则是被迫将责任揽下,为了保全所有人。 这话听在那些朝臣的耳朵里,是多么好的一句拉拢的话啊。 可惜,这一招宏德帝在当皇子的时候就用过了,不然他也一定会信以为真的。 宏德帝叹息一声,是他往日太过纵着沈明睿了,才将他捧到如今的位置,更让朝臣们以为,沈明睿便是未来储君的不二之选。 人人皆想依附于他,一步登天,可他们却没想过,他们想要的那个位置,自己有没有本事坐下去。 宏德帝凝视沈明睿一眼,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这到底是他的亲儿子,且忠义侯马上就要回朝了,他也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就责罚了沈明睿,于朝纲不稳。 于是他伸手,勾了勾手指,示意沈明睿起身:“这次便罢了,看在三皇子的份上,寡人不追究你们。但再有下回,寡人决不轻饶。” “多谢父皇。” “多谢陛下恩典。” 宏德帝挥挥手,众人便立时散去。 出了金殿后,沈明睿还一阵后怕,方才父皇雷霆之怒,险些让他软了腿。但即便如此,他的背脊还是都湿透了,凉风一吹,冻得他浑身一哆嗦。 原以为从江南回来,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囊中之物,但他没想到父皇竟然会发这样大的火,连他立下如此功劳,父皇都不轻易松口。 如今看来还是他太过着急了,储君之位还要再慢慢筹谋。 思及此,沈明睿没敢在殿前逗留,看了眼身后匆匆离去的朝臣,随即转身往后宫方向走去。 第49章 “母妃!” 沈明睿脚步匆匆地赶到清宁宫,秦贵妃此时正在软榻上休息,见沈明睿来,她连忙起身迎上去。 面带欣喜道:“明睿回来了,江南之行如何,母妃见你瘦了,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秦贵妃一连串的关心,让沈明睿心中宽慰不少,连带着刚从朝堂下来的冷汗都褪去了,他一屁股坐在秦贵妃的软榻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润了润干涸的喉咙,沈明睿才开口道:“别提了,这事儿还不如不办。” “怎么了,陛下没嘉奖你,还是嘉奖得不够啊?” 秦贵妃早早就得了沈明睿的捷报,自然知晓沈明睿此番前往江南一事的结果,那必定是足以传扬后世的丰功伟绩。陛下一向看重皇子的能力,明睿此番立下这么大功劳,陛下没有道理不嘉奖他的。 除非……就是陛下嘉奖的不够多,没让明睿高兴。 但沈明睿却说:“方才在朝堂上,父皇恼怒我了。” “为何?” “还不是那个沈明熙……” 沈明睿恼着脸面,将这事得原委对秦贵妃说个一清二楚,连带着沈明熙抢了他风头,还有朝臣为他说话,要立他太子一事,都告诉了秦贵妃。 秦贵妃听着,也蹙了蹙眉:“按理说,沈明熙那事算不上什么,不过是个有点棘手的小案子,随便派个什么人去都能处理得了,陛下没道理在朝堂上如此嘉奖他。” “倒是你,江南水患一事可是涉及多少百姓的性命,这样大的事被你处理得如此漂亮,陛下居然只字未提?” 沈明睿也正为这事发愁:“我也不懂啊,所以就在朝堂上向那些朝臣使了眼色,让他们提出立储一事,可父皇却恼了,还要责罚他们。若非是我急中生智,及时向父皇请罪,只怕父皇还要连我一起罚了呢。” 本以为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所以他提前让秦贵妃联络了几个大臣,好让他们在朝堂上为自己说话,顺带提一嘴立储的事。 父皇为江南一事烦忧已久,知道他处理得好必定欢心,若是一时高兴,松口立他为太子也不无可能。 沈明睿就是了解父皇,知道这事必定能成,才敢如此行的,可谁曾想竟惹了父皇不快,还险些危及他的地位。 秦贵妃拧着眉梢,想了想:“是不是咱们这事太过着急了,陛下说的也没错,他如今正值壮年,若是轻易定下太子之位,只怕是会让朝堂分心。” “可父皇分明说过……”沈明睿道,“父皇不是在咱们面前明确说过,储君之位必定是我的,我与他最为相像,他最看重我,既然一定是我的位置,那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朝堂之上,后宫之中,有哪一个皇子能越过他去,比他更适合这储君之位的? 他为了这个位置已经做出这么多努力了,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拉拢朝臣,培养自己的势力,为的不就是顺利登基吗? 既然事情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算是他想要放弃都不可能了,他没有退路,他只能拼命地往前走,直到真正坐上那个位置! 秦贵妃出声安抚:“不急,咱们还有得是机会,你忘了吗,你舅舅忠义侯马上就要回来了。” 闻言,沈明睿紧皱的眉头稍稍松开。 “是啊,舅舅要回来了,以舅舅的功绩,若是他亲自向父皇提起,父皇是一定会考虑的。” 忠义侯之位历经两朝,从先皇在时,他外祖就已经是忠义侯了,如今舅舅袭爵,更是让忠义侯府的地位稳稳立住。也正是因此,他母妃秦贵妃才能在后宫权势滔天,受尽恩宠,连皇后都无可比拟。 沈明睿自然清楚,连他如今在朝堂的地位,都是依靠着母妃和忠义侯的权势。 只要忠义侯还在,谁也别想轻易撼动他的位置! “你舅舅前日回了信来,我算着明日驻地的大军就该到皇城了,届时你定要亲自去迎接。” 沈明睿应声:“好,儿臣明日带着慕阳一道去迎接舅舅回城。” — 忠义侯回朝那日,沈明睿亲自到城门口迎接,一起去的还有忠义侯府上的人。 秦慕阳跟着沈明睿站在最前排,身后的马车上,秦雪卿和秦书棠二人静静地等着,直等到远远看着有队伍朝城门赶来,她们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 “父亲!” 秦慕阳率先跑上前,远远地就冲忠义侯奔去,许久未见,他觉得父亲更黑更壮实了些,但还是印象中挺拔的模样,让他安心不少。 待忠义侯下马,伸手迎着他最疼爱的小儿子,秦雪卿和秦书棠才缓缓走上前,福了福身:“父亲,路上辛苦了。” “从驻地回城不过三五日,若非路上遇到些小意外,昨日便该到了的。”忠义侯说。 他若轻装简行,一路纵马回来,最多三日就能回城,可此番是回来向陛下述职的,又带了不少东西,所以难免拖累些时间。 忠义侯摸了摸秦慕阳的脑袋,一抬眼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明睿,他瞧了一眼,沈明睿才走上前,颔首:“舅舅,我可算是等到您回来了。” “三皇子这话是如何说的,难不成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他说着话,松开了环着秦慕阳的手,一双粗糙的大手拍拍沈明睿的肩膀。 “前些日子你母妃与我传信,说了你的婚事,若是此事能成,咱们可就是亲上加亲了。三皇子若有什么要紧事,大可同舅舅言明,舅舅必定会倾力相助。” 沈明睿扬起嘴角笑道:“那明睿就在此先谢过舅舅了。” 将忠义侯送回府后,沈明睿又在书房同他闲谈片刻,说起这些日子他在江南治理水患受的委屈,结果回城后还被父皇责骂了。 “哦?竟有此事?” 忠义侯颇为诧异,他自是知晓沈明睿自小就受陛下恩宠,是所有皇子中独一份的。虽也有他和秦贵妃的缘由,但沈明睿聪明伶俐,才学智慧皆为上品,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因一句话就开罪于陛下的。 沈明睿道:“我就是想不明白,所以才想来找舅舅说说。母妃的意思,是想让舅舅帮帮明睿,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以舅舅在父皇面前的地位,您说的话,父皇必定会听的。” 欲折金枝 第51节 “你母亲的意思我清楚,放心吧,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定会保她周全。如今舅舅回来了,也必然不会让你们母子二人再受委屈。” 说起陛下立储一事,忠义侯也不能完全跟沈明睿打包票。他与陛下算是相互扶持走到今日的,陛下还未登基时,也是他带着忠义侯府去支持陛下的,陛下的性子他最了解。 当年陛下与嵘王夺嫡,争的那叫一个头破血流,这是他好不容易来争来的位置,岂能允许旁人觊觎? 陛下不答应立储,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但储君之位,一定要是他亲妹妹的血脉,旁人……那些来路不明的人,是绝对没资格跟他秦家的血脉争皇位的! “那就多谢舅舅了,我就回去禀明母妃。” 将沈明睿送出书房时,秦雪卿和秦书棠还在门口候着,二人各自端了一盘糕点和一盘茶水,刚要送进来,他们就开门出来了。 “三皇子请,臣就不远送了。” 沈明睿同他拱手告辞,临走时,还抬眼看了秦书棠一眼,二人视线相对,秦书棠羞涩地垂了下眼。 那一眼,自是落在了忠义侯的眼中。 忠义侯开口道:“书棠,替为父去送送三皇子吧。” “是。”秦书棠先是诧异了一下,随即福身应道,面上满是掩不住的欢喜之色。 她将手中盘子递给身后的侍女,紧接着小碎步追上沈明睿的步子,二人并肩而行,秦书棠时不时地抬眼看向身旁的人,从背影就能看得出娇羞的少女情怀。 忠义侯只是摇了摇头,朝秦雪卿递了个眼神:“跟我进来。” 秦雪卿跟着忠义侯进了书房,她弯身将手中的茶水放下,伸手给忠义侯倒了杯茶:“父亲,这是陛下新赐的蒙顶山茶,刚送到府上,您尝尝。” 忠义侯看了一眼,没接,只是开口问:“什么时候的事。” 秦雪卿抬手的动作一顿,转而又将手中茶盏放下,起身,说:“父亲说的是书棠和三皇子的事?” 面前人没开口,但那眼神明白着是这个意思。 于是秦雪卿又道:“没有多久,只是上次姑母在清宁宫设宴时,忽然提起要与咱们侯府亲上加亲,我并不打算嫁,所以只能是书棠了。” 她没说是秦书棠主动去找的三皇子,只是将这事情的结果告诉忠义侯,如今只有这一个选择,就算他们不同意也没办法。 只要秦贵妃还需要秦家的女儿嫁进去,那就必定是秦书棠,不会有别人。 “你不愿意?”忠义侯又问。 “是。”秦雪卿肯定地回答,“女儿现在还不打算嫁人,如今父亲在外,慕阳尚年幼,祖母年岁又大了,忠义侯府需要有人照顾打点,女儿照顾全家上下已久,已经习惯了。” 忠义侯点点头:“为父明白你的意思,忠义侯府现在也离不开你,可秦贵妃已经与陛下商定了是你,若是突然换了书棠,不知陛下会不会介意。” 秦雪卿道:“父亲放心,书棠才情出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陛下也是知晓的,若是退而求其次,只做个侧妃,陛下定然不会有意见。” “可惜,我秦家的女儿,只能嫁进去做个侧妃。” 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忠义侯与秦贵妃都心知,未来的储君必定是沈明睿,所以他们才商议要让秦家的女儿嫁进去,将来好坐上皇后的位置。 可秦雪卿和秦书棠虽都是嫡女,但到底在外的名声不一样,长女与次女有别,若为太子妃,只怕会让人非议,说他忠义侯府仗势,又叫陛下多心。 “父亲放心,书棠聪明,又知进退,她既有这份心思,想来必定是做足了准备的。只要她愿意,有父亲与姑母在背后撑腰,侧妃不过是踏脚石罢了。” 她若是有这份野心,光是凭着秦贵妃的势,就足以在三皇子的府上横着走,也无人敢叫她受气。 可她若没有这个本事,即便今日秦贵妃扶她坐了正妻之位,她也必定守不住。 三皇子府从来都是虎穴狼窝,秦雪卿自是知晓,才不愿意趟这浑水,可她劝不住秦书棠想去,便也只能替她多说几句好话了。 “希望如此吧。”忠义侯沉了口气,也不再多言。 如今,只能看秦书棠自己的造化了。 第50章 忠义侯回城的消息传到了公主府,沈枝意听着的时候,正在府上被罚抄《五帝本纪》。 这是宏德帝让太傅亲自布置的任务,就为了那一句“就日瞻云”。 听着云锦的话,沈枝意从一堆杂乱的书籍中抬起头,脑子混沌一片,几乎都快被搅成了浆糊,险些连忠义侯是谁都忘了。 她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父皇如此计较,她就该换个法子,也省得把自己拉下水。 “哦,忠义侯回来啦。” 这时再听见忠义侯的名字,沈枝意忽然又觉得不是什么要紧事了,反正没有被罚抄写痛苦就是了。 云锦伸手替她整理桌案:“是,听说三皇子殿下还亲自去城门口迎接了,二人进了忠义侯府上,还聊了许久才出来。” 沈枝意摆弄着手上的笔墨,整个人趴在桌案上,字也写得歪七扭八。 “忠义侯怎么说也是沈明睿的舅舅,此番回来,必定是要为他撑腰的。” 昨日沈明睿才在朝堂上被父皇指桑骂槐的痛斥一顿,连带着他拉拢的那些朝臣都险些被责罚,狠狠地搓了他的锐气。 今天忠义侯回城,他肯定又支棱了起来,所以才要亲自去迎接,让别人瞧瞧他的靠山回来了。 云锦又凑上前,说:“可最后三皇子出来时,送他的却是忠义侯府二小姐秦书棠。” “秦书棠?” 沈枝意闻言,立时放下手中的笔,面色沉思。 不应该啊,她分明记得前世嫁给沈明睿的是秦雪卿啊,怎么会变成秦书棠了呢? 沈枝意问:“你确定没看错?” 云锦道:“奴婢确定,那定是秦二小姐不假,来禀报的人亲眼看见的,秦二小姐在门口跟三皇子说话,那神态面色,娇羞宛若热恋的少女,不会有假的。” “居然是秦书棠……”沈枝意眉头微拧。 他俩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沈枝意环胸站起身,垂首看着自己抄写的宣纸,忽然想起来,该不会是那日在清宁宫宴席上,秦贵妃本意是想撮合秦雪卿和沈明睿,结果反倒被秦书棠给截胡了? 那这事就变得有趣多了。 秦贵妃一心想让秦雪卿成为三皇子正妻,不仅是喜欢她,还是想让秦家的女儿能作为未来储君的正宫,可秦书棠是次女,按理是不该为皇后之位的。 或许,忠义侯府愿意将两个女儿同时嫁给沈明睿? 忠义侯此番回城,多数就是为了这事回来的,事关他侯府千金的终身大事,又是秦家的大事,他必定要回来与父皇商讨。 沈枝意道:“想来,忠义侯眼下该进宫与父皇商议此事了,很快咱们就能知道沈明睿娶的到底是谁了。” 反正不管沈明睿娶的是谁,她都不会轻易手软的。 — 不出沈枝意所料,忠义侯在送走沈明睿后不久,果真往皇宫去了。 他没带侍卫,只孤身一人进了宫门,宏德帝听说他来,也早早地叫人在宫门口候着,直等忠义侯下马,小太监才上前,随即领着忠义侯往太极殿去。 忠义侯进太极殿时,宏德帝正在批阅奏折,他正拿起忠义侯快马加鞭传回来的捷报,一抬眼,忠义侯已经站在了眼前。 于是宏德帝放下奏折,起身朝他招手:“寡人可算是等到忠义侯回来了。” “陛下。” 忠义侯照旧跪地行礼,往日在外面,他们可以互相调侃称彼此一句“兄弟”,可太极殿内,君臣有别,忠义侯万不敢忘。 宏德帝走上前,将人扶起:“你我之间,何须行此大礼。如今殿内并无别人,照旧便好,不需生分了你我的关系。” “是,臣谨遵陛下旨意。” 宏德帝抬手,招呼着他在一旁的矮榻上坐下,高公公适时上前来奉茶,温热的茶水早已经晾好了,宏德帝端起杯盏抿一口。 “今年新贡的茶叶,寡人已经让人送到忠义侯府上了,政安可尝过了?” 忠义侯垂眼,打量着那清透的水色琉璃盏,衬得茶水在其中都泛起落日余晖的霞色,他点头应声:“陛下好意,臣回府时,雪卿就已经为臣沏了一壶,说是陛下赏的,还特意让臣来谢陛下的恩典。” 宏德帝笑了笑:“雪卿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持家有方,是这皇城中难得一见的贤德女子,谁若是娶了她,定是件光耀门楣的事。” 宏德帝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假,丝毫不带恭维的意思,他也是真的喜欢秦雪卿。宏德帝原想着,要是明睿能将她娶回去,或许能在掌家之时多多牵制着明睿的性子,管束着他的性子,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只可惜…… 宏德帝一提起这话,忠义侯就听明白了,想来秦贵妃已经将三皇子和秦书棠的事同宏德帝说过了。 “是雪卿无福才是。”他也紧跟着放下杯盏,垂了垂首,“三皇子殿下德才兼备,玉树临风,皇城中多少世家女子倾慕他,他能看上书棠,也是书棠和忠义侯府的荣幸。” 宏德帝却笑道:“旁人这般夸赞,寡人相信,可你是明睿的舅舅,贵妃的兄长,你这般夸赞自己的侄儿,岂不是也在夸自己了?” 闻言,忠义侯面色略显迟疑,他顿了一瞬,才起身,朝宏德帝拱手。 “陛下。”他说,“陛下既说三皇子是微臣的侄儿,那微臣倒想替明睿说两句话。” 宏德帝眉头微敛,他心里明白忠义侯要说的是什么,但还是点头应着。 “政安直言无妨。” “陛下,明睿聪慧,又是陛下一手教导出来的,才学武艺皆为上品,只是他性子急,又不善于遮掩,若是哪里说话得罪了陛下,还请陛下不要跟他计较。” 忠义侯躬身站在矮榻前,他身量很高,肩宽体长,只是在驻地多年,面色晒得黝黑,比之年轻时更有武将的风范。 宏德帝坐在矮榻上,抬眼看着,但他并未挪动半分,视线仅仅向前,眼前人就会自动顺应他的目光躬身,对应他的视线。 宏德帝道:“明睿与寡人最为相像,政安你也是看在眼里的,寡人自是了解,又怎会真的跟他计较?不过在朝堂之上,文武百官看着,寡人也不能纵着他胡闹不是?” “是,可陛下知道的,那不是明睿的意思,他素来恭敬陛下,绝无要威迫陛下立储之意啊。” “寡人明白,政安放心。” 他自己的儿子,他又岂会不了解,沈明睿的野心,跟从前的他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可惜,他太不懂得隐藏自己了,这一点,不像他。 — 沈明睿从忠义侯府回去后,直接去了秦贵妃的清宁宫。 他跟秦贵妃说了忠义侯回城一事,又提起忠义侯答应帮他向陛下提立储的事。 “母妃,您说父皇会听忠义侯的谏言吗?” 秦贵妃摇了摇头,她也不敢保证。 虽说陛下与忠义侯关系甚笃,几十年的交情,还有辅佐他上位的功劳,但毕竟事关国政,陛下应该不会允许旁人随意指摘。 欲折金枝 第52节 但,她又想了想:“可陛下如今除了我兄长外,还能再听谁的谏言呢?” 谁又能在朝堂上是能说的上话的? 沈明睿说:“如今朝堂虽然表面看起来十分平静,可背地里已经暗自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父皇的忠实拥护,不论父皇立谁他们都不会有意见,而另一派显然已经偏向了我。” 虽说如今出头的皇子只他一人,可父皇子嗣那么多,难保后面会不会有人生了异心,想跟他抢一抢这个位置。 毕竟是皇权在手,这么大的吸引,谁都会想要搏一搏的吧。 其他人沈明睿倒是不放在眼里,父皇待旁人没什么太大区别,唯独那沈枝意……倘若她要想替自己的弟弟争上一争,也不无可能。 沈明睿如今身在这个位置,就不会允许有人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谁都不行! “母妃,若是我在朝中的地位无可替代,文武百官皆应我之言,母妃觉得,父皇还有不立我的借口吗?” 秦贵妃道:“你想怎么做?” 沈明睿拱手上前,道:“母妃,儿臣想娶姜丞相之女姜云笙为正妻。” “你是说……” “不错。”沈明睿道,“如今儿臣已有忠义侯府的兵权在手,倘若再有文官应召,那必定事半功倍。放眼整个朝堂,又有哪个文官的地位在姜丞相之上呢?” 他伸手,指尖抚着软榻上摆着的金樽香炉。 “儿臣若是娶了姜丞相的独女,以姜相对千金的疼爱,母妃以为姜相会不会倾尽全力的帮助儿臣,助儿臣登上太子之位呢?” 秦贵妃想了想,也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若是真能拉拢到姜丞相,以姜相在陛下面前的地位,那这事就算半成了。 至于秦书棠,秦贵妃想,她本就打算让秦书棠做明睿侧妃的,毕竟是为了秦家血脉的大计,想来她的兄长也会支持她的决定。 只是…… 秦贵妃有些犹豫:“我记得姜相对他的这个女儿一向宠爱得不得了,一直在为她挑选合适的夫婿,但始终没能定下来,想来他是不愿攀附权贵的,你能有把握让姜相松口?” 她虽然对自己的儿子很有自信,但旁人家的姑娘也是手心里的宝贝,不是她说要娶人家就一定会嫁的,况且这事她还真不好直接跟陛下提赐婚,免得让陛下多心。 他们只能让姜相主动跟陛下说,愿意嫁给沈明睿才行,只是这样,未免有些困难了。 想着来时路上不巧遇上的姜云笙,撩起面纱时的惊鸿一瞥,沈明睿勾起唇角笑了笑。 “母妃放心,儿臣自有办法。” 第51章 翌日,周国公府设宴,邀请一众世家公子贵女参加宴席。 帖子递到了公主府和丞相府,沈枝意和姜云笙皆在邀请之列,二人便相约着一道往国公府去。 说起这周国公,与沈枝意还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周国公的夫人是当今陛下的表姑姑,人人都得尊称她一声郡主。单是为了这层关系,周国公府邀请,沈枝意就一定得来。 沈枝意到的时候,恰好碰见了沈琳琅也在国公府门前,她刚下马车,一抬眼,两人便迎面对上。 晦气。 沈琳琅白了沈枝意一眼,原本高高兴兴的来,只一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沉了沉,仿佛沈枝意欠了她不少银子似的。 要不是为了文钦哥哥,她一定立马掉头就回宫,绝对不会跟沈枝意在一个地方呆着,她都怕脏了她的眼。 沈琳琅刚走出两步,身后的马车里又下来一人,沈枝意的眼神再次看过去,居然是沈明睿。 他怎么也来了? 姜云笙走上前,凑在沈枝意耳边,悄悄说:“看来,国公府的帖子也递到了清宁宫。” 沈枝意点点头,并未开口。 姜云笙与她交情不错,自然也知晓她和沈明睿兄妹二人的关系,她与沈琳琅是水火不容,见了面就要掐起来。但她和沈明睿不同,她以前可是跟沈明睿关系最好了。 跟沈琳琅的态度不同,沈明睿看见沈枝意来,面色陡然笑开了,他宽松着眉眼,朝沈枝意温和一笑:“五皇妹竟然也在,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呢。” 沈枝意凝他一眼,上前朝沈明睿福身:“三皇兄往日公务繁忙,从不曾参加这种宴席,怎么今日竟有了闲暇?” 尽管她心中再不想搭理,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到位的。 沈明睿道:“你因何而来,我就因何而来,国公大人和姑祖母的面子必然是要给的。再加上国公世子的强烈邀请,皇兄我不来不行啊。” 沈枝意点头会意。 国公世子周文钦素来与沈明睿关系不错,二人往常总在一处,还都在太傅的学堂里上过课,如此关系,周家邀请他又怎能不来。 即便是再有什么要紧事,也必然得推掉。 他说着话,目光看向沈枝意身侧的姜云笙,沈明睿风度翩翩的朝对方颔首:“姜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姜云笙看了他一眼,听他说起这话,面上先是一怔,随即福身道:“云笙见过三皇子,三皇子万安。” 她打量着对方,不想三皇子竟记得他们先前见过的事。 接着,沈明睿说:“那日行事匆忙,不想手下的人竟冲撞了姜小姐,无意冒犯,还请姜小姐不要介怀。” “三皇子客气,这事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我也知那并非三皇子的意思,侍从的过错不该由三皇子来道歉的。” 闻言,沈明睿面色和善地笑了:“姜小姐宽厚之心,瞧着是同姜丞相一样的。” 沈明睿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方走远几步的沈琳琅又折了回来,瞪了沈枝意和姜云笙一眼,说:“哥哥,怎么还不走啊,文钦哥哥已经在里面等了。” 她怎么能让文钦哥哥久等呢。 被沈琳琅出声打断,沈明睿也就势作罢,他抬手示意:“小五,一起进去吧。” 沈枝意点头,沈明睿才迈开步子,被沈琳琅拉着袖子一直往前走,他走出两步,还不忘回头看一眼,眼神落在沈枝意身旁的姜云笙身上,凝一眼,对方稍稍低下头。 像是得逞了什么玩笑,沈明睿勾起唇角笑,风度翩翩的模样引人视线。 沈枝意拧着眉,眼神瞥着他的动作,见人走远了,才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又不知道在开什么屏。 她并未看见身侧姜云笙垂下的眼帘,耳垂稍稍红了一瞬。 二人随着沈明睿进门,周文钦在门口等着迎客,沈琳琅一看见周文钦就扑了上去,面上欢欢喜喜的,哪还有方才惹人厌的样子。 “文钦哥哥!” 沈琳琅娇滴滴的声音轻轻唤着,语气轻和,沈枝意若不是认识她这么多年,知晓她那点小心思,恐怕这时该要以为沈琳琅也被什么上身了。 周文钦迎着笑面朝他们拱手:“三皇子果真守约,五公主、七公主、姜小姐,今日宴席匆忙,若是照顾不周,还请诸位海涵。” 沈明睿刚要开口,就被沈琳琅给挡了回去,她偏身挤到了沈明睿前面,朝周文钦娇羞地笑。 “文钦哥哥说什么呢,咱们可是一家人,以国公爷和姑祖母的关系,国公府的宴席就是咱们自己宴席,哪还有在自家宴席上嫌照顾不周的。” 周文钦颔首:“有七公主此言,我就放心了。” 沈琳琅凑上前:“我不是说过了嘛,文钦哥哥唤我琳琅就好,我哥哥都是这么叫我的,你也可以这么叫。” 闻言,周文钦面色略不好意思的撇开,没敢应声。 沈明睿见状,摇摇头,一把将沈琳琅拉走,满怀歉意地朝周文钦示意一眼。 “不打扰你在此迎客,我们就先进去了。” 沈琳琅不情不愿地被他拉走,还吵吵嚷嚷地喊着:“哎,哥哥,我还没说完呢……” 见沈明睿迈开步子进去,沈枝意也紧跟着进去,她抬眼,周文钦朝她微微颔首,沈枝意愣怔一瞬,也点头示意。 进了国公府,有丫鬟在前面带路,姜云笙同她一道走着,忽然问起:“公主和国公世子相熟?” 沈枝意偏眸,摇摇头:“不熟,略见过几次。” 她和沈琳琅不一样,沈琳琅时常随在沈明睿身边,自然同他的那些朋友关系很好,且沈琳琅喜欢周文钦,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沈明睿自然也知晓,并且还有意想撮合二人。 只不过周文钦这人面上平易近人,实际上心里却十分有主意,不喜欢被人指点和牵制,所以沈琳琅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而沈枝意,往常并不随沈明睿参加各种活动宴席,她和周文钦只在宫中宴席上见过几回,说过的话都屈指可数,哪里算相熟? 姜云笙舒了口气,又说:“我听母亲说,国公府有意和陛下结亲,康和郡主的意思,是想选一位公主嫁与世子。” 康和郡主,也就是陛下的表姑姑,算起来是沈枝意的姑祖母。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才能让国公府说出选一位公主嫁给周文钦的话来,否则,旁人家谁有那么大的脸面,敢在皇宫里挑选公主? 若按正理,那应该是公主选谁就是谁,哪轮得到别人来选。 沈枝意道:“如今适龄的公主不多,那肯定就是沈琳琅了。” 正巧,那倒是如了沈琳琅的意了,怪不得她今天这么巴巴地来,敢情早就知道这事了,特意来郡主面前露脸的啊。 但姜云笙闻言却摇摇头:“公主说错了,并不是只有七公主一人。” “怎么?那难不成还有我的事?” 沈枝意拧着眉,脚步顿住,连带着前面带路的丫鬟听见声音都跟着停下来。 姜云笙迟疑不敢说,但那眼神明摆着的就是这个意思。 “公主如今……也并无婚配呀。” 沈枝意:“可我婚嫁过了啊,那国公世子还未娶妻呢,连妾室都没有,他会选我?” 她一个丧了夫的公主,康和郡主竟也看得上? 要说这国公世子周文钦,确实也是个才貌俱佳的人,沈琳琅虽脾气不好,但眼光却是不错。 周文钦是老国公孙子辈的嫡长,儿子辈无贤德之人出头,老国公和郡主一直抬不起脸面来。好不容易等到孙子辈出了头,有了才貌双全的周文钦,郡主二话没说,直接向宏德帝请旨,册封周文钦为世子,以后便由他来袭爵,儿子辈连机会都不给。 说来,周文钦算得上是周国公府的希望了,郡主还指望他能给国公府挣脸面呢,哪怕就是要娶妻,也该选一个家世样貌皆相配之人。总不能再娶了她,让旁人笑话吧。 大庆虽没有女子丧夫后不能再婚嫁的规定,尤其她是公主,即便是没丧夫也可在外找其他男子,无人敢指摘她的行为。 可周家这情况不同,他那么一个清白世家,门第森严,前途光明的公子,定然不会与旁人共侍一妻的。 再者,她还有一个陆逍在排队呢,暂时轮不上旁人。 姜云笙扶着她的手,示意丫鬟继续带路:“这个,谁也说不准不是吗?” …… 二人到了席位上,沈琳琅与沈明睿坐在一处,就在沈枝意的对面,一抬眼就能看见对方。 宴席开始前,周文钦和老国公郡主二人一道进来,沈琳琅连忙招手,示意周文钦坐到她前面的这个位置。 周文钦看了康和郡主一眼,又撇了撇另一侧的沈枝意,见康和郡主朝他点点头,他便抬步走过去,在沈琳琅的身旁坐下。 欲折金枝 第53节 沈枝意见状,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从周文钦在位置上坐下开始,沈琳琅面上的笑意就没散过,她始终欢欢喜喜地跟周文钦说话,为他倒酒,还将自己桌上的水果点心分给他,俨然一副热恋中的少女模样。 宴席行到一半,康和郡主忽然唤了沈枝意一声,朝她招手,沈枝意茫然起身,朝她的方向走过去,有丫鬟在主位的侧席给她加添一张椅子。 在康和郡主的招呼下,沈枝意在她的身旁坐定,然后她就听对方开口,问:“许久不见小五,模样还是那么漂亮,同你母亲一样,是个大美人。” “姑祖母谬赞,小五愧不敢当。” 康和郡主说见过她母亲,这并不奇怪,沈枝意母亲虽从未进过宫,但好歹在宏德帝身边伺候了十年,与康和郡主有过几面之缘是应该的。 且沈枝意年幼还未进宫时,就见过康和郡主的面,此后在宫中,不论是宫宴还是家宴,康和郡主都会出席,也算得上是面熟的。 她对这位姑祖母的印象还算不错,自然也愿意同她闲谈两句。 康和郡主笑了笑,慈爱的眼神凝视着沈枝意,她如今年事已高,但看着膝下小辈们都出落得如此漂亮,心下自然也欢欣。 于是她倾身向前,拉着沈枝意的手:“姑祖母听说,小五的驸马没了?” 沈枝意垂眼,没说话。 见她如此神色,康和郡主拍了拍她的手,接着又道:“你与驸马成婚还不到三月,他就犯下大错在大牢自尽,可见不是你的缘分。如今人没了,也许是天意。” 沈枝意点头应声:“是,姑祖母说得是,我原以为驸马是我的良人,所以才向父皇强求了这桩婚事,不想,竟也是有缘无分。” 她低垂着一双哀怨的眼,面色满是失望和后悔,看在旁人眼里,就是茫然失去驸马的无辜,任是谁都不会想得到,驸马的自尽是她一手筹谋的。 康和郡主见状,更是心疼。 她知晓沈枝意是个极好的孩子,样貌出挑,性子也乖巧,又深得陛下的喜爱。她原也想撮合一下沈枝意和自家孙儿的,只是没想到,科举结束后,竟杀出个程咬金来,直接将人劫走了。 他们的婚事办得仓促,几乎是没什么时间准备,只陛下一点头,沈枝意便搬进了公主府,成了旁人的妻子。 康和郡主和老国公都还没来得及商议清楚,人家婚事都办完了。 也是可惜。 她说:“你如今年岁尚轻,还可再继续婚嫁,不耽误什么的。只是姑祖母不知小五喜欢什么样的,可还是前驸马那样的?” 沈枝意怔了怔:“姑祖母的意思是?” “若是可以,小五不若考虑考虑姑祖母的孙儿,文钦这孩子不论样貌还是才学,都不比你那驸马差的。” “你觉得如何?” 第52章 宴席上,老国公还在与人敬酒,忽然听见门外侍卫前来禀报,说是有贵客到访。 他环顾席间,该请的贵客都到齐了,还有哪里的贵客姗姗来迟呢? 于是他问:“何人在外面?” 侍卫道:“回国公爷,是陆逍陆大将军。” 闻言,老国公看了眼身旁的康和郡主,两人面上皆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他们并未邀请陆逍,这人又怎会突然到访? “他怎么来了?” 侍卫又说:“大将军说,有事要同国公爷商量。” 老国公听着这话,想了想,便立时示意侍卫去将人请进来,总归是到访的客人,一同在朝为官,他们总不能拒客不是。 康和郡主的话因陆逍的到来而被打断,她此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陆大将军到访一事,丝毫记不起自己还等着沈枝意的回答了。 见状,沈枝意也禁不住松了一口气。 虽然来时姜云笙已经跟她提起过,她也算是在心里做了准备的,可当真听康和郡主提起,沈枝意还是觉得诧异,不可置信。 不是说,老国公一向不屑参与朝中争斗吗,可周文钦若是娶了她,那就相当于整只脚都踏进了朝堂的纷争。 他们心里都清楚,以沈枝意在陛下面前的恩宠,不参与纷争是不可能的,就算是被牵连,他们也逃不掉。 不过这样也好,沈枝意想,幸好这时陆逍来了,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才好。 侍卫将陆逍领到了旁边的偏殿去,老国公起身,跟诸位客人说了一声,才拂袖出去。 这时宴席还在继续,沈明睿和周文钦不知何时坐到了一起,二人闲谈着在江南遇到的趣事。 周文钦应声,说自己过几日也打算去一趟江南,去看看外祖家,届时一定要去沈明睿说的地方游走一番。 沈琳琅闻言也闹着想跟周文钦一道去,但被沈明睿制止了。 他说:“别胡闹,父皇不是说了,过几日北戎的使者就要到了,在送走北戎使者之前,谁都不准出皇城。” 沈琳琅不高兴的瞥着嘴,沈明睿又出声安抚她:“放心吧,等送走了北戎的使者,哥哥亲自带你去江南,一定让你玩个尽兴。” “哥哥,这可是你说的!”沈琳琅立时又高兴了起来。 眼见老国公出去许久未归,沈枝意借口要更衣,也领着云锦出去。她站在庭前,向国公府的侍女问了去处,就将人遣走了。 沈枝意循着偏殿的方向走去,穿过一条狭窄的长廊,正要走到拐角的院子,就见老国公方从偏殿出来,面色严肃。 她有些好奇,陆逍到底来跟老国公说了些什么。 眼见老国公走远,沈枝意正要踏进去,看看陆逍还在不在,不想刚从长廊出来,就被一只大手攥住了手臂,微微一用力,将她拉进了一旁被竹林遮挡的院墙边。 云锦险些惊呼出声,但在看清那人的面容时,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沈枝意白他一眼:“大将军,偷偷摸摸可不是武将所为,你要是露面再慢点,云锦可就把国公府的侍卫都招来了。” 陆逍背靠着院墙,环胸朝她笑:“不会的,微臣相信公主的侍女也一定跟公主一样聪明,绝不会让我们彼此都陷入危险。” “那可不一定。”沈枝意理了理被他攥皱了的袖子,“毕竟本公主要是把人叫来,危险的怕是只有大将军一人。” 陆逍没应声,只是垂眼笑,深色的修身常服衬出挺拔的身段,胸口因轻笑而起伏。 沈枝意挥了挥手,云锦立时会意,到旁边去守着,确保不会有人打扰他们的谈话。 “说吧,大将军今日来,为的什么事?” 他不仅来了,还特意到这处来等着自己,似乎是早知道她一定会来,说没事找她谁都不会信。 所以沈枝意就更好奇了,陆逍到底为的什么事,能和老国公闲谈那么久。 陆逍直起身子,走到她面前:“周国公和康和郡主打算同陛下结亲,为他们的宝贝孙子,也就是国公世子周文钦选一个公主成婚,好让周文钦理所应当的进入朝堂,接手户部侍郎一职。” “你也知道这事?” 沈枝意挑眉,面色略略诧异,连她都是刚刚才听姜云笙说起,她没想到陆逍竟然也知道这件事。 陆逍眯了眯眼:“看来,公主也知晓了?” 不出意外的,沈枝意耸耸肩:“不巧,刚刚知道,还是从康和郡主的嘴巴里知道的。” 康和郡主想与公主结亲这事,必然是她私下与宏德帝商议的,皇城中官员女眷知晓并不奇怪,尤其姜丞相夫人地位颇高,能听说一些宫中秘闻实属正常。 奇怪的是,陆逍从不管朝堂的事,更是对皇城中的流言从不在意,他又是从何处听来的这话? 但不待沈枝意问,陆逍就急切地上前,俯身凝视她,质问道: “那……公主可答应了?” 沈枝意没回答,反倒是立于原地,双臂环胸,抬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大将军很关心这事?” 陆逍抿了抿唇:“微臣只是想知道,这门第森严,才貌双全的国公世子,能不能入得了公主的眼罢了。” “本公主若是答应了,如何?不答应……又如何?” 陆逍俯下身,稍稍向她靠近,温热的呼吸贴近沈枝意的耳畔,轻声道:“公主别忘了,您可答应过微臣,要让微臣……先排队的。” 闻言,沈枝意立时笑出了声,轻轻地,带着得意的尾调。 她偏开身,背对着陆逍:“本公主若是答应了,此时就不会站在这里,而是该在宴席上,跟国公世子一道给众人敬酒。” 她若是愿意,以康和郡主的性子,必定立时就要为两人定下,说不准她前脚刚答应,后脚整个皇城就都知道了,生怕她会后悔。 “不过……”沈枝意回头,一双眼打量他,“这事跟大将军似乎并无关系,户部侍郎也不归你管,大将军来与国公商量什么?” 陆逍伸手,不知何时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递给沈枝意。 “我来告诉周国公,就算公主愿意,他也不能打公主的主意。” 沈枝意似信非信地接过奏折,打开看一眼,随即惊讶地抬头,问道:“你威胁他了?” 那可是康和郡主啊,连她父皇都得给三分薄面,陆逍居然还敢威胁人家? 陆逍张开双臂,摊摊手:“微臣不过是说了些实话,不算威胁吧。” 反正在他的眼里,不算,至于别人怎么想,他无所谓。 “你胡闹。” 说罢,沈枝意一把将奏折丢到他怀里,想了想,忽的又扯开嘴角,无奈一笑。 这人还真是……无所畏惧啊。 …… 沈枝意回到宴席上时,姜云笙不知去哪了,连沈明睿都不知踪影,只有沈琳琅还坐在席位上,殷勤地同周文钦闲谈。 她说十句,周文钦能应一句声。 想着陆逍此刻应该已经离开国公府了,沈枝意在席位上坐定,坦然地享受宴席。 身后的侍女上前来为她添茶,康和郡主的目光时不时地望向她,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想说些什么还是作罢了。 之后,他们倒是再没提起结亲的事。 沈枝意禁不住想,陆逍的本事还真大,竟然这么轻易的就把老国公给吓唬住了,连康和郡主都不敢言语。 片刻后,姜云笙回来了,莲步款款,身后侍女随从,她低着头往前走。 等她坐到身旁时,沈枝意一撇眼,才看见她面色微红,一双晶亮的眼睛带着丝丝笑意。 沈枝意并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她喝着盏中茶水,随口问了句:“怎么跑得这样急,连脸色都红了?” “有吗?”姜云笙闻言,双手捂着脸颊,下意识地睁大眼问沈枝意。 沈枝意点点头,又凝她一眼:“嗯,不过更好看了。” 姜云笙是典型的世家小姐,有江南女子柔软的身段,也有皇城贵女傲气凛然的风范,尤其一张姣好的面容,同她母亲姜夫人六七分像,更是皇城中出了名的美人。 欲折金枝 第54节 往日她总是素雅的装扮,从不以艳丽的颜色装扮自己,连面上的妆容都淡淡的,只着了一丝轻薄的粉黛,更显清丽高雅。 不过这时粉红了脸颊,一双眼尾含着笑意微微上扬,倒是同往日的清丽颜色不同,更显几分娇艳的色彩。 “公主殿下就会笑话我。” 姜云笙张了张嘴,想跟她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抿着唇,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告诉沈枝意了,等这事定下来再告诉她,给她一个惊喜好了。 沈枝意若是知晓这事,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对了。”姜云笙忽然想起,“方才公主不在时,康和郡主提起了二爷嫡子与刘尚书千金的亲事,说是打算年关前完婚,还邀请我们一道来参加呢。” 老国公和康和郡主育有二子,皆不是才能显烁之辈,本以为家世无人能撑起,不想孙子辈的儿郎竟都与父辈不同,个个才能冒尖。 周文钦是大爷嫡长,被封世子后,二爷的嫡子也考上了进士,一时风光无限,引得多少朝臣贵女想与其结姻亲。 要不是康和郡主志在公主,周文钦定然早就与世家贵女结亲了,也不会留到今日。 姜云笙又说:“不过我原以为……她要提的是世子和公主的事呢。” 沈枝意余光瞥了眼主位上的康和郡主:“他们怕是不会再提起此事,至于这喜酒嘛……” 能不能喝得上还真不一定。 因为她清楚的记得,前世北戎来和亲,父皇要将沈琳琅许出去,但秦贵妃不愿意,最后就是拉的这个刘尚书千金替嫁的。 如今,距离北戎使者进入皇城已经没有几日了。 第53章 北戎使者来朝的前一日,帖子已经递到了太极殿里,姜丞相来与宏德帝商议此事时,沈枝意恰好在殿内。 她正帮着宏德帝研墨,便听姜丞相说道:“此番北戎来朝,一为和亲,二为试探,和亲是假,试探我大庆的根基才是真。” 大庆与北戎的征战已经过去十余年,自北戎战败,年年都要到大庆来朝贡,如此和平共处这许多年。如今老可汗已死,新可汗刚继位不久,年少轻狂,自然蠢蠢欲动。 北戎今日想起来和亲,还特派使者前来朝拜,必定是攥着什么谋划,若是稍有不慎,反倒叫北戎以为大庆如今软弱可欺,便可出兵讨伐了。 “那姜相可有什么好法子?” “臣以为,北戎此番前来,我朝既要重视,又要不重视,方是上选。” 宏德帝放下奏折,问:“哦?怎么说?” 姜丞相接着说道:“不重视,是无需派人亲自去城门迎接,让他们看清自己的位置,对我们而言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重视,则是在他们进宫朝拜时,必要选地位尊崇之人去迎接,这样也可让北戎人看看我朝的威风。” “那姜相以为何人可以胜任?” “臣以为……”姜丞相顿了顿,像是深吸一口气,继而又说道,“这地位尊崇之人必定是陛下的皇子,而皇子之中又以三皇子最为贤德,德才兼备,实为佳选。” 天子之威,必然不能亲自去迎接,否则倒让北戎人以为他们是什么贵客,又或叫他们觉得大庆是忌惮他们,所以才会让天子亲自相迎。 可到底是边境之国,又不能慢待,只有陛下的皇子,最为尊贵的皇室血脉才算是地位尊崇。 如此,既给了他们情面,又叫他们知晓自己是低于大庆皇帝一头的,该老老实实的俯首臣称。 宏德帝掀起眼皮,定定地凝视他:“在寡人的众多皇子之中,明睿确实是最为贤德的。” 只不过,这事情可大可小,宏德帝面上还有些犹豫。 接着他又道:“北戎使者明日才会进城,寡人还需考虑一番,稍后会直接让翰林院拟旨,姜相不是说今日有事吗,若是着急,便先回吧。” “多谢陛下。” 姜丞相微微弯身拱手,正欲起身退下时,他忽而又停下动作,抬头,看向宏德帝,“陛下,微臣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做主。” 宏德帝闻声看向他:“姜相有何事,大可直言。” 姜丞相道:“陛下,小女云笙与三皇子一见倾心,彼此定下终身,所以微臣斗胆来请陛下降恩,为小女和三皇子赐婚。” 姜云笙和……沈明睿? 沈枝意研墨的手顿住,忽而一抖,落下一滴墨在桌案上。她陡然抬头看向姜丞相,见对方一副诚恳的模样,完全一副为爱女终身大事心切的老父亲。 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她并不知这事? 宏德帝也是一怔,显然先前并未想过,沈明睿也没跟他透露过此事,猛然听说,他竟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可分明先前,他还与秦贵妃商议,要给沈明睿赐婚忠义侯的爱女,怎么突然又变成姜丞相之女了? “这事儿,寡人竟未曾听明睿说起过。” 姜丞相垂首,面上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是臣教女无方,臣也是刚刚知晓,小女骄纵,被臣和夫人宠坏了,如今她有求于臣,臣也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陛下了。” 沈枝意沉了沉眸子,这事儿竟然是姜云笙主动提起的。 沈明睿好计谋啊,他想与姜丞相结亲,却不自己主动言明,而是让姜云笙来提。这样父皇即便再不愿意,也得考虑姜丞相的颜面。 最重要的是,父皇绝不会怀疑到沈明睿的野心。 宏德帝微微抬手,示意他起身:“这事儿寡人知道了,既是明睿的婚事,寡人还当与秦贵妃商议一下,爱卿放心,寡人必定给你一个交代。” 事发突然,宏德帝不知情况,也不敢随意答应,他只能暂时缓住姜丞相,想着跟秦贵妃商量一下再说。 “那就多谢陛下恩典了。” 直等姜丞相出了太极殿,宏德帝重新坐回位置上,沈枝意才停下手中研墨的动作,试探道:“父皇,父皇先前不是说,要给三皇兄赐婚忠义侯府大小姐秦雪卿吗,以忠义侯的地位,这云笙若是再进门,谁为正妃是好啊?” 两家一文一武,在朝堂上都是不可撼动的存在,哪边都开罪不起。 宏德帝手指摁了摁眉心:“忠义侯府换人了,换成秦书棠了,她必定不能为正妻,若是当真与姜丞相结亲,那姜云笙肯定是明媒正娶的了。” 说罢,他偏眸,看了眼身旁的沈枝意,问:“你一向与姜云笙关系不错,怎么,这事你竟也不知道?” 沈枝意一脸茫然无辜的摇头:“儿臣不知,儿臣也是方才听姜丞相说起,才知道这件事的。” 这话,沈枝意可没骗人。 她若是早知道,一定会想法子阻止姜云笙的。 只是如今姜丞相亲自到父皇面前请求,父皇必定要仔细考虑,她若是从中插手,怕是没那么容易,反而还会惹得姜丞相不悦。 “看来,他们这事当真是瞒得严实。” 宏德帝轻叹一声,他自己都是从皇子过来了,一路凭本事坐上如今的位置,又怎会不明白沈明睿的心思。 沈枝意问:“那……父皇会答应吗?云笙是个不错的姑娘,儿臣还挺喜欢她的,若是为三皇兄正妻,想来也是绰绰有余的。” 宏德帝却没回答,只是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 沈枝意也不言语,她心知这时还轮不到她说话,父皇有自己的打量,她只需要等着就好。 果不其然,片刻,宏德帝又看向她,问:“小五,你觉得你三皇兄如何?” “父皇指得是哪方面?”沈枝意故作不明白。 他说:“各个方面,都说来听听。” 沈枝意想了想:“三皇兄对我很好,和蔼可亲,对朝臣也不错,他一向跟朝臣们的关系都很好,连各个世家公子都跟他关系好,这样应该算是很好的吧。” “那……跟明熙比,如何?” 沈枝意一怔,随即又笑起来,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说:“那自然是明熙最好啦。” 宏德帝点点头:“也是,明熙可是你的亲弟弟,你自然觉得他最好。” 闻言,沈枝意却弯下身,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父皇觉得儿臣这话是偏向明熙的,可父皇不也一直都觉得瑾皇叔是最好的嘛,他也是父皇的亲弟弟啊。” 沈枝意口中的瑾皇叔,是宏德帝的亲弟弟,也是当年他与其他皇子夺嫡时的牺牲者。 若非是为了宏德帝,瑾王如今也不会只能在轮椅上安享晚年,甚至他最亲近的人都全部离开他了,只留下他一人孤独终老。 宏德帝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眼,不再言语。 …… 从太极殿出来后,沈枝意又去了凤朝宫待一会儿,她只是陪皇后吃了顿茶点,顺带将方才太极殿里的事透露给皇后。 她要皇后知道,秦贵妃要出手了,要为她的儿子成为储君铺路,选择与姜丞相结亲,就是最关键的一步。 沈枝意想,沈明睿要跟姜家结亲一事,怕是只有父皇一人不知道。 他既要选择姜云笙,又想法子利用姜云笙主动向父皇提起此事,那必定是早就计划好了。秦贵妃殚精竭虑地为他筹谋这么久,不可能到最后连沈明睿正妻之位给谁了都不知道。 所以显然,沈明睿一早就盯上了姜云笙,为的就是姜丞相在朝堂上的权势。 如今他既有了忠义侯的兵权,又想拿到姜丞相背后的文官支持,倘若真叫他成了势,那不仅是沈枝意举步维艰,怕是连皇后的位置都要坐不稳了。 皇后心里也清楚,但眼下她还不能做些什么。 她往日虽不屑与秦贵妃计较,但不代表她不会计较,后宫争端的手段这些年她也学了个七八分,若是真有一日要拿出来用上,只怕后宫将不再平静。 于是她道:“听说明熙在垣县的案子处理得极好,陛下还在朝堂上夸奖他了,连带着跟他一道去断案的朝臣也一并嘉奖了?” “是,父皇说难得见明熙如此果决,当真是长大了,也是母后教导得好。” 明熙不是自小胆子就小的,他是在进宫之后,见惯了那些人拜高踩低,在旁人的眼色下被压抑得如此胆小。他不敢说话,不敢冒头,甚至不敢走到父皇的面前,究其原因,只是因为父皇的眼里没有他。 父皇不喜欢他,这是他自十岁起才知道的事情。 父皇不喜欢的人,在宫中是没有存在的必要的,他会被人忽视,会被欺负,没人真的把他当成一个皇子,大家都对他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有这个人。 但沈枝意不一样,她是父皇最偏爱的公主,所有人都会讨好她,哪怕是尊贵如皇后,也要将她带在身边,只为让陛下多多到凤朝宫来。 可惜,前世的沈枝意从未在意过这些,也忽略了明熙的感受。 沈枝意抬头,瞧了眼皇后的神色,道:“母后,明熙今年也十七了,父皇在他这个年岁,也已开府娶妻。” “是啊,明熙也十七了,本宫是该为他考虑考虑婚事了。” 皇后垂眼,纤细的指尖捻着桌上的茶花,既然秦贵妃可以为自己的儿子筹谋,娶一个能帮他立业的正妻,那她为何不能也帮明熙择一个呢? 至于人选,她倒是要好好的挑一挑。 沈枝意笑道:“有母后帮衬,想来明熙一定能娶到一位贤淑温婉的姑娘回来。” 她的目的达到,面上笑意更显。 明熙如今身份地位都不如沈明睿,若是单靠他自己,又或是沈枝意帮他挑,必然择不到家世太高的妻子。但若有皇后亲自挑选,那还不是捡着皇城里的世家让他挑? 皇后看着沈枝意,又说:“你是明熙的姐姐,若是得了闲,也帮着他挑挑,选个入得了眼的。” 欲折金枝 第55节 “至于接待北戎使者一事,母后会安排人在陛下面前说话的,这个你不用操心。” “是,母后。” 说完,沈枝意就从凤朝宫离开了。 紧接着,跟她一起出宫的,还有宏德帝刚刚下的两道圣旨。 一道是给沈明睿赐婚,姜丞相之女姜云笙为三皇子正妻,忠义侯府二小姐秦书棠为侧妃,择日成婚。 另一道则是递往清风殿的。 陛下决定让沈明熙作为接待北戎使者的大臣,明日在宫内迎接北戎使者! 第54章 赐婚的圣旨到姜丞相府上时,姜丞相刚刚回府不久,他正要收拾东西陪姜夫人去外祖家走一遭,恰好宫中传旨的公公来了。 宣完圣旨,公公朝他们道了声“恭喜”,姜夫人立时让人给公公塞了一包喜银,讨个好彩头。 公公欢欢喜喜的接下,道:“如此,那奴才就先收下了,多谢姜丞相姜夫人的好意。奴才还要去忠义侯府宣旨,就不叨扰二位了。” “忠义侯府?”姜夫人伸手拦下宣旨公公,问,“可否问一句,忠义侯府哪位小姐?” 公公说道:“是二小姐秦书棠,陛下将二小姐赐给三皇子殿下做侧妃了。夫人放心,姜小姐是正妃呢,贵千金的位置无人能撼动的。” 他说着话,一只手在袖口里掂量着姜夫人给他递来的银子,沉甸甸的,瞧着出手倒是极其阔绰。就算是为着姜夫人给他的赏银,他也得在姜夫人面前恭维几句。 闻言,姜夫人朝身侧的姜丞相瞧了一眼,没言语,并让人亲自将公公送出去。 待宣旨的公公走后,姜夫人才说道:“忠义侯府可是秦贵妃的娘家人,他们居然甘心只当个侧室?” 姜丞相抬手理着袖子:“秦贵妃是个聪明的,以我丞相府和忠义侯府相比,该拉拢谁她心里清楚。” 忠义侯到底是她自家人,就算不娶了秦家的女儿,忠义侯也一定会是三皇子的后盾,可他丞相不一样,若不是为了自家宝贝女儿的终身大事,姜丞相是不会甘愿蹚这趟浑水的。 三皇子,也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不过如今既已赐婚,一切尘埃落定,他也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姜夫人摇摇头:“若非为了笙儿喜欢,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同皇家结亲的,皇宫里,又是什么安稳之处呢?” 她瞧着,即便如今贵为皇后,入主中宫,她的那位旧日好友也不过是日日数着手指过日子,哪里见她高兴几日呢? 两人正说着话,不想这时府上有人来报,说是三皇子殿下来了,姜丞相整理衣衫的手一滞,他将姜夫人推回房间里。 “我去看看,你就别出来了,在屋子里收拾收拾吧。” “好。” 姜相迎到庭前时,沈明睿已经在前厅里候着了,见他起身,姜相立即迎上前,拱手:“微臣见过三皇子,三皇子万安。” 沈明睿也抬手,殷切地示意他起身:“姜相不必客气,赐婚的旨意已下,今日之后,姜相便是本皇子的岳丈了,按理,当是我来向岳丈大人请安才是。” 他也客客气气的上前,意欲向姜相行礼,却被姜丞相拦下了。 “三皇子折煞老臣了,小女能嫁与三皇子,那是我们姜家的荣幸,承蒙三皇子青眼,微臣便替小女云笙多谢三皇子。” “岳丈大人如此说,才是折煞我。” 两人在一旁的席位上坐下,姜丞相抬手让人来给沈明睿上茶,眼看着侍从退出去,沈明睿才开口道:“听闻岳丈大人今日进宫与父皇商议了接待北戎使者一事。” “是。” 陛下的圣旨已经宣到了清风殿,姜丞相自然也知道了,刚听说陛下决定让六皇子接待时,他还略微有些诧异。 毕竟前因后果他都跟陛下说清楚了,陛下也没有反对,明明在太极殿时,陛下是属意于三皇子的,他不知为何突然又变了。 这还是第一次,陛下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或许,姜丞相想,这或许是他同陛下提起三皇子与云笙的婚事有关。 思及此,姜丞相说道:“但微臣无能,没能帮殿下争取到接待使臣的职责。” 沈明睿却笑了笑,摇摇头:“岳丈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这件事是父皇定下的,与岳丈大人无关,或许父皇只是觉得六弟更合适,岳丈大人不必自责。” “接待北戎使者一事关乎朝纲,微臣以为,若是此事事成,陛下定会对六皇子刮目相看,届时,他或许会危及殿下在陛下面前的位置也说不准,微臣只是为殿下的大计忧心。” 他说得没错,以往都是沈明睿一人在陛下面前露脸,谁都没机会与他相较。可如今不同了,若是六皇子有了出头的机会,陛下也许往后事事都会先想到他,如此地位自然不同以往。 沈明睿忽然抬眼,凝视着姜丞相,说道:“岳丈大人不愧是父皇面前第一文臣,仅仅一件小事,就能想得如此深远,明睿佩服。” “殿下谬赞。” 姜丞相颔首,不敢居功。 沈明睿端起桌案上的茶水,轻轻晃了一下:“既然岳丈大人如此为本皇子着想,本皇子也可向岳丈大人保证,倘若有朝一日本皇子继位,我的皇后之位,只会留给云笙一人,绝无他选!” 二人对视一眼,似乎是达成了某种约定。 姜丞相原不打算参与诸位皇子的争斗,他仅凭着自己如今的地位,也可保后世安稳。可如今,有了云笙这个牵绊,也由不得他自己选择了。 他只能帮三皇子。 对上沈明睿肯定的视线,姜丞相起身,躬身拱手,朝沈明睿俯身作揖。 “微臣此后,必以三皇子马首是瞻。” …… 未免沈明睿在接待一事上做手脚,沈枝意提前安排了礼部的人随侍沈明熙,教他接待的流程。 长街上,因着北戎人即将来到,皇城的周围兴起了不少异域的摊贩,吸引着百姓们争相围观,好不热闹。 沈枝意在回府的路上,特意没坐马车,街上人来人往,她也想下来走一走,看一看这皇城中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筹谋了这些时日,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累。 不是身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总是日思夜想,高度紧张,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人的那种疲累,她似乎没有一刻是在为自己活着。 难怪,也难怪太傅总说,历史上的谋士总是死得早,越聪明的人寿命越短。 沈枝意以前总觉得太傅太过浮夸,虚浮,讲话没有根据,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若是要让她重回前世那样的日子,她宁愿这一世累些,起码,她能把自己的性命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可以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沈枝意在一个摊贩前停下,云锦始终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住脚步,云锦也停住。 她说:“公主,这儿人太多了,咱们到前面再逛吧。” 云锦站在沈枝意身侧,可眼神却始终在周围打量,这条长街上行人太多,过于拥挤,说不准这其中哪一个人就是旁人派来伤害沈枝意的,她必须要保证公主的安全。 “我看一眼就好。”她说。 沈枝意眼神凝着那小摊上的绒花,做工都十分精致,虽比不得皇宫里的手艺,但这般瞧着也是好看的。 她看着,忽而想起年少时她也曾送了一朵绒花给陆逍。 那年她才十岁,母亲离世,她刚刚从行宫中被接到皇后身边不久,那一日宫宴,她看见一个少年人站在后花园的湖边,正低头看着湖里自由自在的鱼。 沈枝意以为他站在湖边是要跳下去,毕竟他的双脚离湖水的围栏那么近,只差一步就会踩进湖水里。于是她立马上前,将人叫住了。 “这儿的湖水平日里很少有人来打理,你若是不小心掉了进去,怕是许久都不会被发现。” 闻声,那人转过身来,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样貌很正,眉眼深浓,尤其面色白得像个书生。 还挺好看的,沈枝意想。 少年人瞥了她一眼,并不知她的身份,又回头看着水里的鱼,说:“那不是挺好的,没有人打扰,还可以像这些鱼一样在水里自由自在的游,想想都觉得很潇洒,很自在。” 闻言,沈枝意仔细思索了一下他说的话,忽然也觉得很有道理,但……她顿了顿: “可皇宫里若是死了人,父皇是要问罪的,你也不想牵连你的家人吧?” 家人? 那少年人又看向她,打量似的眼神,一双漆黑的瞳孔只是呆呆地望向她。 “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沈枝意愣了一瞬,忽而扬起嘴角笑:“好巧哦,我也没有了。” 陆逍拧着眉头,方才听她话音里叫着“父皇”,他便想起那位被从行宫里刚接回不久的五公主,听说是因为五公主的生母离世,她和六皇子才得以被接回皇宫,由皇后亲自抚养。 他打量着眼前人,身着华丽衣衫,样貌清丽,应该就是那位五公主了。 于是他问:“你只是没了母亲,父亲和弟弟都还在,如今有皇后亲自抚养,也算是半个娘,哪里是没有家人?” 沈枝意走到他身边,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丢进湖水里。湖中登时泛起涟漪,映着天光,荡起刺眼的波纹,连鱼儿都被惊得四下逃散。 “从前爹爹虽然来得少,可他每次来都是笑着的,不带着任何光环,只是一个父亲。如今我虽然叫着他父皇,可他却不是我一个人的父皇。” 她最害怕的,是她已经摸不透父皇的喜怒了,她看不透他的笑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他总是对所有人笑,哪怕是生气的时候,他也会笑着。 他不再是行宫里单纯的父亲,生气的时候也会假装恼怒的叫着她和明熙的名字,然后她撒个娇,父亲又是开心的父亲。 “而我自进宫以后,就极少能看见明熙了。他们都说,明熙要在清风殿里学□□子们都要住在那里的,他不能跟我一起生活,叫我不要时时去打扰他。” 所以,有那么很长的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明熙不再是她的弟弟了,他变成了皇宫里的六皇子。 至于皇后…… 沈枝意不想发表任何意见,她对皇后本人没什么意见,皇后待她也很好。可她再好,也不是自己的母亲。 没人能替代她的母亲,也没人能像母亲那样真的爱她。 想着,沈枝意看向他,问:“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家人?” 陆逍低下头,高高束起的发尾落在一侧,遮住了他的半张侧脸。 他只是眨巴眨巴眼,看向水里又重新游回来的鱼:“他们都死了。” “什么?” 陆逍偏头凝视她:“你不知道今日的宴席是为何而设吗?为了嘉奖已逝的镇关大将军陆庭川,也为了安抚死伤惨烈的陆家军,今日的宴席,就是为陆家设的。” 所以,他算是宴席里唯一仅剩的主角。 沈枝意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她依稀听父皇说起过,那位威名赫赫的镇关大将军死在了边关那一战,而他仅有的一个儿子,如今也才十五岁。 她道:“所以……你就是陆逍?” 陆逍母亲走得早,是他父亲一手拉扯大的,如今父亲又战死沙场,他确实算是没有家人了。 欲折金枝 第56节 思及此,沈枝意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郑重地说:“没关系,你没有家人,以后我做你的家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沈枝意就被寻来的宫人叫回去了,临走时,她还远远地望了陆逍一眼,本以为是再没有机会见到了,不想第二日陆逍又进宫来。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铠甲,神情严肃,听父皇身边的公公说,边关一战迫在眉睫,所以陆逍特来向父皇请战,他要替父出征。 打仗是要死人的,沈枝意以前从来不知道,她不知道战场那么危险,连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都死在了那里,她怕陆逍也会变成那样。 见他从太极殿出来后,沈枝意叫住了他,知道他明日就要跟随大军出征,沈枝意将自己发钗上的绒花拿下来,亲手送给他。 她说:“你要早点回来,等你回来,我要你亲手再为我簪上。” 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陆逍伸手接下,点头保证:“公主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他还没有替父亲完成遗愿,他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死掉。 “陆逍,你真的要去吗,那里好危险的,连那么厉害的陆家军都打不过,我怕……我怕你也会有危险。” 自从经历了这些时日,现在的沈枝意怕死了“离别”这两个字。 她也不想让陆逍死。 可她也知晓陆逍有他的使命,这件事非他不可,他不能不去,所以沈枝意也不敢拦,只能任由宫人领着他离开。 眼看着陆逍的背影走远,沈枝意又禁不住跑了两步,她上前,大喊一声:“陆逍,我只等你到十七岁,你要是不回来,那就别回来见我了!” 闻声,陆逍停下脚步,回头,朝她摆摆手。 这一走,谁也不知是生离还是死别。 第55章 沈枝意正站在摊贩前想得入神,忽然身边的光暗了一下,她察觉到有人靠近,从她眼前伸出一只手,拿起了她面前的那朵绒花。 “宫外的手艺到底不比皇宫,如今这绒花,还不如公主七年前戴的那样式精致。” 沈枝意抬眼,就见陆逍立在身侧,他手里正攥着一朵粉色的绒花,记忆里少年的面容与眼前重叠,让她早已遗忘的记忆更加深刻许多。 只是如今的陆逍早已变了容貌,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面色柔和,白白净净的像个书生。 如今少年人已经长大,身量极高,皮肤和面容也在边关摧残的更加黝黑和硬朗,俨然一副英勇将军的模样。 他的侧脸,隐约还能看见一道疤痕,疤痕已经愈合,只是伤口处还泛起一层白色,扭曲蜿蜒的攀附在他的侧脸上。 沈枝意以前看着他面上的疤痕害怕,觉得异常骇人,可如今她再瞧着,只觉得心疼。不知那样清朗的少年人到底经历了多少,才会从白白净净的书生模样,变成如今人人瞧之色变的威严将军。 “宫中的匠人皆是万里挑一,最好的手艺,岂是一般人能比的。”沈枝意垂眼,将手中绒花放下,“不过能做成这样,已经是很好了。” 毕竟这也不值多少银子,若是对工艺有所要求,就不该来这里,而是到旁边的琼珍阁去,只要给得出银子,想要什么样的手艺他们都有。 陆逍颔首,扬起手里的绒花,道:“公主可还记得,临行前,曾与微臣说过什么?” 他主动提起,一双眼眸灼灼地凝视着沈枝意,瞧得她无所遁形。 于是她偏开眼,故作不明白地说:“过去时日太久,本公主早就忘记了。” 沈枝意偏开眼眸不看他,抬腿就要走,她怕对方再多问两句,她就装不下去了。 但陆逍却丝毫没有要放她离开的意思,他一个大步拦住了沈枝意的去路,宽肩挡在她面前,垂眼,说:“可微臣记得。” “公主说,等我回来,要我亲自为公主簪上这朵绒花的。” 沈枝意抬眼瞧他,一双杏眼睁大,眼神里带着委屈的倔强,似在控诉着什么,看得陆逍不禁软了声。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轻软:“公主,我没有食言,公主如今刚好十七。” “那本公主该夸赞大将军一句……准时守信吗?” 她在恼他,恼他离开那么久,不知生死,又恼他回来这么久,却从不肯主动提起。 但沈枝意又清楚地知道,他如今能回来,已经是拼了命的,他拼命地保住自己的性命,只为能早日回来兑现诺言。 而他从不主动提起,就是怕她不愿承认,时间过去这么久,谁还会对少年时的诺言记得那么深刻呢。 他怕她不喜欢他。 可即便如此,沈枝意还是觉得委屈。她在想,若是陆逍早早提起,她也没有将这件事情忘记,那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她不会给林谢机会,也不会经历前世那样的事情。 身侧行人匆匆而过,喧闹的长街上,两人的声音几乎被叫卖声淹没。陆逍向前一步,俯首凝着沈枝意,满眼只剩落寞和歉疚。 “我知道是我来晚了,都是我的错,公主要生气可以,但千万别不理我。” 他低头,语气像是在央求。 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在这喧闹的集市上,低头向她告罪。若是只看他一张脸面,听不见声音,谁都不会相信陆逍还有服软的一天。 沈枝意咬着牙,抬眼望向他:“你现在知道错了?” “知道,知道,都是我的错,公主别生气了。” “那你还不赶紧……”只听他切切地认错,手上没有任何动作,沈枝意又气恼的瞪他一眼,“赶紧拿出来,给本公主戴上。” 陆逍一怔,刚刚抬起的手落在半空,一瞬间竟慌乱的不知所措了起来。 恍然回过神,他立即从怀中将那朵珍藏了许久的绒花掏出来,花边泛起深深的绯色,颜色已经干涸,很轻微的一点,轻易看不出来。 那是他在战场上险些死掉时,也要死死护在怀中的,却不小心溅上的血迹。 血迹已经干了,早已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如今细细瞧来,还能隐约瞧出那时他命悬一线的惨状。 沈枝意稍稍偏头,陆逍粗粝的大手搭在她的发髻上,轻轻的,像是在护着一件珍品一样,将绒花簪进发髻中。 她往日穿金戴银,总是打扮得十分华丽,这一朵早已过时的小小绒花倒是与两鬓的金钗极不相称。 可沈枝意却很喜欢。 她抬手摸了摸,绒花细软的触感在指尖,轻轻搅动着她的指腹,比之冰冷的金钗还要叫她欢喜。 “好看吗?”她问。 陆逍垂眼,嘴角扯出一道不易察觉的笑:“好看,公主簪什么都好看。” 说罢,沈枝意又看向他,一双杏眼直直地盯着他的眉眼,下巴微微扬起,依旧是一副往日高傲公主的模样。 “那现在……大将军还有什么话,要跟本公主说?” 她在等,等陆逍开口。 少时的诺言,也从不仅仅只是一朵绒花。 闻声,陆逍向后退一步,看她一眼,弯身拱手:“臣之心意,公主自是知晓,如今微臣斗胆想向公主轻旨,请公主恩赐,赐微臣入赘公主府。” 这句话,他足足等了七年,终于有一日能在沈枝意面前开了口。 他想留在沈枝意的身边,哪怕只是个没有名分的宠臣。 沈枝意愣了一瞬,没想到他说的居然是入赘公主府,而不是嫁他? “陆逍,你可想清楚了,入赘公主府,就意味着往后你将一辈子都以我为尊,哪怕朝堂权势,你也必不能再越过我去,你大名鼎鼎的将军之衔会被人诟病,满身才华抱负也不能再实现了,这样……你也愿意?” 历朝历代,尚公主之人都会被皇室的权势所累,一为避嫌,二为权势集中,未免臣下造反,公主驸马极少有手握实权的。 可他是威名赫赫的大将军啊,就冲着他如今的功绩,满朝上下谁人不得敬他三分。就连区区白衣的林谢,都不甘心只入赘公主府,他堂堂大将军,难道就不怕旁人戳他脊梁骨? 陆逍颔首,将身子躬得更低了:“微臣已经完成了父亲的遗愿,再没有其他想要施展的抱负,如今唯一所愿,就是公主殿下。” 他知道自己如今前途光明,是旁人眼里世无其二的大将军,或许有一日,他能站在权利的最顶峰,成为权倾朝野的大将军王。他有这个时间,也有这个能力。 但若是沈枝意,他甘愿臣服。 “好。”沈枝意应道,“待北戎使者离开皇城,我便去向父皇请旨,准你入公主府。” “微臣……谢公主殿下恩典。” - 翌日,北戎使臣进入皇城,礼部先将人领进了驿馆住下,待他们休息整顿好后,才派人将他们接进皇宫里。 沈明熙此时就在宫门口等着,眼前使臣携礼物而来,沈明熙迎上前去,礼部侍郎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大庆的六皇子,入宫的这段路程,便由六皇子殿下带领诸位。” “六皇子?” 那使臣打量着沈明熙,左瞧右瞧,忽然又问,“来之前,我们听说三皇子才是大庆皇帝最看重的皇子,如今竟派了六皇子来,难不成在大庆皇帝的眼中,我们的地位竟如此低微?还是说,大庆如此小瞧我们?” 礼部侍郎闻言登时慌了,他看了眼面前的沈明熙,立马摆手解释:“使者莫怪,我们可万万没有这个意思啊。” “那你们是什么意思,若是当真看重我们,就该让三皇子殿下亲自来,否则我将立即传书禀报可汗,控诉你们的待客之道。” 眼见对方严词力讨,礼部侍郎陡然有些慌了,往常他可从没见过这种情形。 以往北戎也不是没派过使臣前来进贡,但每次都和和气气的,哪怕不是皇子亲自接待,他们也从没有半点异议。今日倒不知怎么的,陛下都已经派了皇子前俩迎接,算得上是看重了,不想他们竟还蹬鼻子上脸,开始指摘他们的待客之道了。 可若是没有个好的说法,真叫这群人回去说他们慢待了,北戎可汗生起气来,于两朝之间的和平有害,他一个小小的侍郎可是担待不起啊。 于是礼部侍郎看向沈明熙,一脸哀求的样子,等着他开口。 “殿下,您看这可怎么是好……” 沈明熙今日着了一身淡蓝色衣袍,长发高挽在脑后,以玉冠簪之,一派清朗的少年模样,瞧着性子温和,倒是让人觉得是好欺负的。 从北戎人进城开始,沈明熙就已经安排人盯着他们了,连他们下榻的驿站都有沈明熙安排进去的人。 在他们进宫之前,眼线来报,说是亲眼看见三皇子的人进过驿站,并且还进了这位使臣的房间,二人畅聊许久才出来。 北戎人来之前,沈明熙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沈枝意告诉过他,北戎此番来必定怀着不善的目的,和亲只是表面,重要的是试探大庆的底线。所以他们千万不能让北戎人小瞧了,否则对方得寸进尺,他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沈明熙并未恼怒,只是笑了笑:“使者要向贵国可汗传信,我们必然不会阻止,只是使者既知晓三皇子身份尊贵,也该知道对比起我朝中国事和贵国的来访,孰轻孰重。” “我三皇兄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没错,既是地位尊崇,那理当稳坐朝堂,至于接待贵国使臣这种事,交由本皇子来就足够了。” “还是使者觉得,我这个皇子的身份,配不上迎接使者,我泱泱大国,需要倾尽举国之力,才能让使者满意了?” 听着这话,北戎人不敢再言语,他原以为沈明熙是个好欺负的,原先三皇子的人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叫他不给脸面的为难六皇子,只要这事成了,他想做的事必定也会成。 但哪成想,这位六皇子竟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北戎人此番来,是带着任务来的,他们的事没成,是不敢随意跟大庆撕破脸面,作为两国友好的使者,他自然更是不敢。 于是,使者只好恭敬地朝沈明熙颔首,说道:“六皇子殿下说笑了,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些,若是惹得殿下不快,还请殿下莫要跟我计较,一切都以两国的友好邦交为重,殿下您说是吗?” “那是自然。”沈明熙也大大方方地应和,“既然使者都如此说了,父皇已在大殿等候,还请使者随同我一道,莫要再掉下队来。” “殿下请……” 欲折金枝 第57节 第56章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宏德帝坐在高高的金椅上,随着高公公的一声唤,沈明熙才将北戎使者领进殿内。 殿内一众大臣站立,神情严肃,北戎使臣第一次见如此肃穆的场景,立时也变得恭谨起来。 “北戎使臣阿纳参见大庆皇帝陛下。” 宏德帝面不改色,眼眸微抬,点点头,不怒自威的架势立显。他并未开口,便已将人震慑住。 北戎使臣只好继续低着头,保持行礼的姿势,说道:“阿纳奉我北戎可汗之命,前来大庆,只为向大庆皇帝陛下求娶一位公主回去。我朝可汗还未娶妻,也为了两国的邦交,还请大庆皇帝陛下允诺。” 这是他们签订和平共处约定之时就已经定好的,如今新可汗继位,大庆理当遵守约定,将大庆的公主嫁与新可汗。 宏德帝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贵使臣千里迢迢来到我大庆,理当先休息几日,也瞧一瞧我大庆的风土人情。至于和亲一事,寡人心中有数,必定会给贵使臣一个合适的人选。” “那就多谢皇帝陛下了。” 宏德帝原就做好了准备的,自然对这事并不惊奇,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但沈明睿方才听说,面上却立时有些难看起来。 他们来求娶公主,可如今宫中适龄的公主不多,除去已婚嫁的沈枝意,就只剩沈琳琅一人合适了。 父皇该不是打算把琳琅嫁过去吧? 沈明睿这么想着,禁不住攥紧了拳头,他不同意,他绝对不会同意的,那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啊。 待北戎使臣退去,朝臣开始商量起来,究竟要将哪一位公主嫁与北戎合适。 可他们左商量右商量,琢磨半天发现,似乎只有一位公主的年龄最为合适,除此之外再无第二人选。 于是有人说道:“陛下,依微臣之见,如今宫中适龄的公主,当只有七公主一位了。” 闻言,沈明睿的眼睛立时瞪大,像尖刺一般地看向说话那人,瞪得他立马垂首不敢言。 宏德帝将他们的神色看在眼里,默然片刻,说道:“确实,如今只有琳琅最合适。” “父皇!” 沈明睿站出身来,朝金椅上的人深深一躬身下拜:“琳琅年岁还小,她怎么能去和亲啊。况且……她是儿臣唯一的亲妹妹啊,母妃若是知晓,定会伤心欲绝的!” 他知道自己无法劝阻父皇,便只能将秦贵妃搬出来,想着看在秦贵妃的面子上,父皇肯定会再多加考虑。 但宏德帝却看他一眼,将话音留给他:“那你说,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那为什么一定要和亲,倘若不和亲,又能怎样?难不成北戎还敢兴兵造反吗?” 见沈明睿如此冲动,言行无状,姜丞相立即站了出来,开口,止住了他的话:“殿下莫急,如今还只是在商量,并非一定要七公主去和亲的。只是和亲一事,是当年陛下亲口答应,这是陛下与老可汗立下的约定,我们不能反悔,免得叫北戎以为我们大庆的君主是个言而无信的人。” 听着姜丞相的话,沈明睿才恍然回过神,这才发觉自己言行过激了,险些在金殿上冲撞父皇。 若是在这时惹了父皇不悦,就更没法替琳琅说话了。 如此想着,沈明睿深吸一口气:“父皇息怒,儿臣也是为妹妹担心,关心则乱,所以才会如此说,儿臣并非有意顶撞父皇的,父皇明鉴!” 宏德帝凝他一眼,神色凛然。 “寡人心知你是一片好意,疼爱妹妹是好事,寡人自然不会责怪。” 说罢,宏德帝的视线在大殿上巡视一圈,他看着每个人的脸色,各怀心思,于是开口问道:“今日殿上,寡人也想问问各位的意思,商量出一个适合的法子出来,诸位爱卿若有什么建议,大可直言。” 忠义侯出声提醒:“陛下的后宫中,可不是只有一位公主是待嫁之身。” 听着这话,众人的目光相视了一眼,沈明睿立时明白了,他站出来,说道:“是啊父皇,五皇妹如今,不是也没有驸马了吗?按理说,她也算是待嫁之身啊。” “小五?” 宏德帝拧了拧眉,瞧着沈明睿的眼神微微低垂,眼尾沉了沉,“小五刚刚丧夫,你就想着她是待嫁之身了?况且她是已婚嫁的公主,若是叫北戎可汗知晓,我大庆的脸面往哪里放!” 他方才还说不想让自己的亲妹妹去和亲,如今倒是瞧上了别的妹妹。 往日沈明熙总说与沈枝意关系好,面上与她亲昵,如今宏德帝瞧着,事实倒并非如此啊。 沈明睿闻言立马跪下:“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听着宏德帝语气里的震怒,沈明睿马上就慌了,懊恼自己今日为何总是如此冲动,这已经是他第二回 开罪于父皇了。 “父皇,儿臣胡言乱语,这并不是儿臣的本意。小五也是儿臣的妹妹,若是有其他可行的法子,儿臣也定然不会舍得让小五去和亲的啊。” 沈明睿俯身在地,头都不敢抬,宏德帝面色严肃,一众大臣自然也不敢开口,免得触了宏德帝的霉头。 他们自是知晓宏德帝喜爱五公主,如今五公主丧了夫,说出去也还是待嫁之身,所以才会有世家朝臣动了入公主府的心思。旁人提得多了,沈明睿也就听在耳朵里,也觉得沈枝意也该是合适出嫁的人选。 见宏德帝面色不悦,忠义侯回头,朝身后的刘尚书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出来说话。 刘尚书会意,想了想,上前道:“陛下,若是要和亲,也不是非得公主亲自出嫁才行,前朝也有替嫁之说。反正北戎人没见过咱们大庆的公主,何不找个世家女代替,把这事敷衍过去?” “这事寡人会考虑的,至于结果,稍后再议吧。” 宏德帝甩着袖子起身,在高公公的搀扶下出了大殿,朝会就这么散了。 而他下了朝,第一件事就是往秦贵妃的清宁宫去。 听说陛下要来,秦贵妃欢欢喜喜地准备了一桌子膳食,每一道都是往日宏德帝爱吃的,她还细心地将软榻铺上,熏好陛下最喜欢的香味,在门口候着。 宏德帝进门,一群簇拥的人留在门外,只有秦贵妃亲昵地随着他进去,二人在软榻上坐下,宏德帝闭了闭眼,鼻息间闻着清新的味道。 “姝儿这处的味道沁人心脾,寡人每次闻到这味道,总能一散全身的疲惫。” 秦贵妃伸手替他斟茶:“陛下喜欢就好,只要陛下喜欢,臣妾日日都为陛下点上。” 见宏德帝没应声,秦贵妃轻轻将杯盏放到宏德帝面前,试探地开口问道:“听说,今日北戎的使臣进宫了,也不知他们此番是为何事而来?” 宏德帝接过她的茶,喝了一口,茶水的味道正好,应该是早早就晾好了,特意等他来沉淀了味道。 接着,他放下杯盏,抬眼看向秦贵妃,一字一句道:“北戎此番,为和亲一事来。” “和亲?” 秦贵妃先是一怔,随即想到似乎确实有这回事。 当年大庆与北戎交战,最后一战北戎兵败,两国约定维持和平,北戎愿意年年上贡,但唯有一个条件,就是要大庆嫁一位公主到北戎去,好维持住两国的邦交,也是确保大庆不会突然反悔,再举兵攻打北戎。 陛下当年亲口答应了,但北戎老可汗年岁大了,又与其王后关系极好,并不打算再娶大庆的公主,他们随即将这约定延续到下一位可汗继位。 只要新可汗继位,他们便会派人到大庆来求娶,陛下也必定要应允。 秦贵妃那时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毕竟那时陛下才登基几年,他膝下的公主年岁都小,还没到和亲的年纪,也不知什么时候新可汗才会继位。但这时她听见宏德帝提起,才陡然想起,眼神转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 “陛下是答应了北戎的和亲请求?” 秦贵妃问得小心,没人比她更清楚,如今陛下膝下的公主里,可独独只有她的琳琅最是适婚年纪。 陛下……不会心狠到让她的琳琅去和亲吧? 宏德帝道:“寡人一言九鼎,不得不应,姝儿聪慧又善解人意,应该能明白寡人如今的为难。” “可陛下……琳琅也是您的宝贝啊,您不是说最喜欢她了,要亲自给她寻一个好夫婿的吗?” 秦贵妃神色陡然慌张起来,妆容精致的脸颊禁不住抽搐几下,却还要强撑着保持笑意。 宏德帝伸手,轻轻抚上她的手,拍了拍,意在安抚:“是啊,寡人当然最喜欢她,那北戎的新可汗寡人曾见过的,样貌才学皆为上品,是老可汗最为宠信的一个儿子,琳琅与他,实为佳配。” “陛下……” 秦贵妃软了腿脚,想扑通一声跪下,却被宏德帝拉住了手,她只能面带央求的看向宏德帝。 “北戎远去几千里,风沙漫天,寸草不生,琳琅是皇城里娇养长大的,哪里能受得了那种苦呢?” 别说沈琳琅是公主了,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到了北戎,也是水土不服,死的死伤的伤,她是琳琅的亲娘,又怎能忍心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去受那样的罪! 可陛下到底是陛下,是一国的君主,秦贵妃再怎么仗着娘家的势受宠,也不能直接反驳于陛下。 若是惹得天子恼怒,别说是沈琳琅,就连她和沈明睿都会被牵连的。 “陛下,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 “……定要臣妾失去女儿吗?” 宏德帝覆在桌案上的手拍了拍,随即起身:“贵妃说得这叫什么话,琳琅若是嫁到北戎去,那可是要做王后的,是你秦家满门的荣耀,贵妃应该高兴才是,何至于说失去女儿这种话,传出去,叫人笑话。” 他起身,负手,余光瞥了秦贵妃一眼,叹了口气。 “北戎的聘礼已经在宫门口摆着了,这事儿寡人不忍开口,还是由贵妃亲自告诉琳琅吧。” 说罢,宏德帝拂袖转身出去。 清宁宫的帘子掀开,又落下,秦贵妃的一颗心也随之落下。 她沉下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榻上,差一点就要滑落下去。但她一只手死死的攥住桌案的边缘,哪怕是手指被攥得发白,她也不敢松手。 既然陛下不仁,那就别怪她不义了。 为了保住她唯一的女儿,她可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 秦贵妃撑着桌子爬起身,扬声唤了一句:“来人,传刘尚书的夫人进宫,就说本宫要赏赐她!” 第57章 刘尚书夫人进宫的时候,恰好被沈枝意遇上了,她正从皇后的宫里出来,远远瞧着熟悉的身影走过。 沈枝意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只见刘尚书夫人春风满面的朝清宁宫去。 她并不知是因为什么事,只知道秦贵妃说要嘉奖她。刘尚书一向是以忠义侯为首的,按他的吩咐做事,从来不曾懈怠过,秦贵妃因此也事事对刘夫人及尚书千金多加照拂。 于是刘夫人想着,今日必定是为着上朝时刘尚书为三皇子仗义开口,秦贵妃才特来赏赐她的。 想着,刘夫人的步子就更快了些。 但沈枝意却拧了拧眉,想起前世北戎人来求和亲一事,父皇定下了让沈琳琅去,最后却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刘尚书的千金。 这一招偷天换日,做的可是滴水不漏,北戎并不知晓如今嫁过去的七公主,并不是原本真正的七公主。 只是可惜了刘尚书的千金,本是要嫁入周国公府做少夫人的,如此便只能跋涉千里,去往那寸草不生之地。 今日北戎使臣进宫,向父皇请求此事,想来这时秦贵妃一定知道了沈琳琅要去和亲的消息。 那么……刘夫人此刻到清宁宫去,便是为了替嫁的事。 欲折金枝 第58节 她现在大概还不知道,她这一进清宁宫,她的宝贝女儿就要代替七公主嫁去北戎了。 沈枝意上前,想要开口拦阻她,不想这时沈明睿从清宁宫出来,看见沈枝意,他开口唤她。 “五皇妹这是去哪啊?” 沈枝意刚要开口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朝沈明睿笑道:“回三皇兄,方才从母后那儿出来,正要去给父皇请安。” “五皇妹这些时日进宫可真勤快,时时都能来向父皇请安,看来没了驸马,五皇妹的生活倒也轻松不少。” 他这话说得倒是不假,有驸马前,沈枝意可是天天在宫中到处转悠的,四处玩乐闯祸,好不乐哉。有了驸马后,她前世一心讨好驸马,这一世又一心算计驸马,哪还有闲暇管皇宫里的事。 这不,驸马又没了,她又能日日进宫来到处转悠了,连见着沈明睿的次数都多了不少。 沈枝意只当他是调侃,也笑了笑:“我听说三皇兄要娶妻了,日子定在下月,皇兄娶妻后,想必能来宫中的机会也少了。” “放心,我与你不同,我可不会把妻子当眼珠子一样盯着。” 两人说着话,刘夫人已经进去了,眼见没有开口的机会,沈枝意只好作罢。 她跟沈明睿告辞,转而走向太极殿去跟宏德帝请安。 沈枝意到太极殿时,宏德帝正在里面批阅奏折,高公公眼见着她来,也不用进去跟宏德帝禀报,直接迎上前,躬身笑道:“给五公主请安,早听说五公主要来,陛下已经在里面等候许久了,公主快进去吧。” “多谢高公公。” 她笑着颔首,礼貌打招呼,全然没把高公公当外人。 毕竟在皇宫里,除了凤朝宫的宫人外,她最熟悉的就是太极殿这处的公公们了,一个个都眼熟得很,见了面也能打声招呼。若是远远地见她来,这些侍候的公公也从不拦她的去路个个都对她恭谨的不得了。 高公公上前替她开门,沈枝意迈着大步进去,听见她的声音,宏德帝来不及抬眼,但还是唤了他一声: “小五来了。” 空旷的大殿内,只有宏德帝沉稳的嗓音在回响,沈枝意陡然听着声音,突然有些恍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父皇已经习惯了唤她“小五”,而不是“枝枝”了。 “枝枝”。 这个称呼沈枝意已经很久没听过了,那日与陆逍互通情意后,他开口唤自己“枝枝”,沈枝意猛然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竟忘了是叫自己的。 是啊,她原本就是叫“枝枝”的啊,在没进宫之前,母亲和爹爹都是这么叫她的。 母亲还在时,她并不是皇宫里五公主,她也从未入过皇宫的族谱,那时的五公主应该是沈琳琅。 母亲说,枝意,是她对爹爹的枝枝缠缠,绵绵不绝的情意,是她与爹爹满腹深情的象征。 直到母亲离世,她和明熙被父皇接进宫中,从那日开始她就有了自己的名号,她不再单单只是沈枝意,她成了皇宫里金枝玉叶的五公主。 可那日在皇宫里,第一次遇见陆逍时,她告诉对方自己叫“枝枝”。 只是随意脱口而出的一个称呼,陆逍便记到如今。 想着,沈枝意往旁边的软榻上一坐,那里有刚沏好的茶水,还有未曾动过的糕点,看着像是皇后宫里送来的,沈枝意上前就喝了口茶,吃了个糕点。 “小五方才不是就说要来了,怎的来得这样迟?” 宏德帝忙里偷闲地抬头看了沈枝意一眼,见她自顾自地坐在榻上,也不说话,闷不吭声就开始吃糕点,只能无奈摇摇头。 罢了,反正也是皇后派人送来的,皇后宫里的东西还不是随便她吃? 恍然回神,沈枝意咽下一口糕点,咂了咂嘴:“方才来时在路上遇见了三皇兄,就说了会儿话,我瞧着三皇兄刚从秦贵妃处出来,也没敢打扰。” “是吗?” 宏德帝落笔的动作顿了顿,听着沈明睿在清宁宫,心中大概知晓他此番来的目的,必定是为着沈琳琅的事。 但这事他已经决定了,必然不能再更改的,他天子之威也不允许旁人忤逆他的诺言,这事不管是谁来劝都没用。 “是啊,我还瞧着刘尚书的夫人也进了清宁宫,不知秦贵妃找她何事,但见她满面春风的样子,想来必定是好事吧。” 沈枝意边吃边说,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就像是随口而出的无心之言,却让宏德帝不禁沉了眉头。 秦贵妃能想到的法子,他又如何会想不到? 居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他的贵妃如今当真是胆子大了。 但宏德帝却没说,只是沉了口气,随即装作无事般朝沈枝意笑了笑:“小五今日可见着北戎的使臣进宫了?” “见到了。”沈枝意说。 她在去皇后宫中前,先去找了明熙,明熙那时已经准备候着北戎使臣了,沈枝意从明熙那处出来,自然是见到了。 宏德帝的眼线遍布皇城,沈枝意没必要跟他撒这种小谎。 于是她坦然地说:“来时见了明熙,看见明熙有些紧张,所以我去宽慰了他几句。他毕竟是头一次为父皇做事,又是接待使臣这种国家大事,他怕给父皇丢脸,自然是紧张得不得了。” 宏德帝闻言,说道:“不过明熙今日表现不错,没让北戎使臣闹起来,你回去可以夸夸他,就说是父皇夸的。” 宏德帝心里清楚,沈明熙一向小心谨慎,若是知道是自己夸赞的,他必定高兴,也算是给他增添一点信心了。 沈枝意应声,想了又想:“父皇知道北戎使臣会在进宫时闹起来?” 她虽知晓父皇眼目众多,凡事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但却不知父皇竟也能猜透北戎的心思。连沈枝意都是因为前世经历过一次,才会想起来防备他们的。 “自然。”宏德帝朝她笑了笑,伸手抚着沈枝意的发髻,“你以为他们这次来,只是为和亲一事这么简单?只要我们满口答应,他们就能欢欢喜喜地走了?” “不,他们是在试探寡人的底线。” 宏德帝心知这事,却没说,只是面上答应了要将公主嫁出去,他不让任何人反对自己的决定,好像这件事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一般。 如此,才能知晓那些人的手段。 他说:“北戎新可汗年少轻狂,早已经对两国之间面上的和平不屑一顾了,他们一直在边境蠢蠢欲动,只是还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出手。而且他们也不知道如今我大庆的实力,能否让他们一击即中。” “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轻易动手。” 他们以为北戎不知道大庆和亲公主的人选,其实北戎人早就已经将大庆公主的底细都打听清楚了,不止是沈琳琅,还有如今已经丧夫的沈枝意。 沈琳琅是宏德帝最为宠爱的秦贵妃之女,身后又靠着忠义侯府,她的兄长三皇子还是宏德帝最看重的皇子,身份地位不同寻常。 而沈枝意,又是宏德帝最偏爱的公主。 北戎打定主意宏德帝定然不会舍得将这两位公主送出去和亲,所以倘若他不答应和亲,那么北戎就会以此为借口,指责大庆言而无信,并趁机侵入大庆的国土。 他们是做好了准备来的,而北戎使臣,就是打探军情的先锋军。 沈枝意似懂非懂的应声:“人人都知道三皇兄是父皇最看重的皇子,倘若是他亲自去迎接北戎使臣,必定让北戎高傲起来,以为是我们在抬举他?” 而明熙,虽贵为皇子,却一向不受重视,这也是表示了北戎在大庆眼中的地位,虽是邦交友好的邻国,却也没被大庆放在眼里。 宏德帝宽慰地点点头:“不错,寡人就知道小五一向聪明,一点就通,跟你母亲一样。” 沈枝意却垂下眼,神色复杂。 她本以为自己考虑的就已经够复杂了,却不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父皇竟也考虑了这么多,甚至连她都看不透的事,父皇就已经将所有事都布局好了。 到底,这才是身为君主,统治一朝该有的计谋,而不是仅仅靠着所谓的谋士,才能坐稳江山。 “母亲在时,也是这样跟父皇聊起国事的吗?” 沈枝意不清楚,在自己的印象里,母亲只是个贤惠美貌的妇人,她从不会谈起关于行宫外的事,就仿佛是她将自己隐匿在行宫里,除了父皇,没人能找得到她一样。 宏德帝却笑着摇摇头:“不,你母亲从不跟寡人聊国事,她也从不过问寡人所做的事,她只会默默地支持寡人,告诉寡人,寡人的任何决定都是对的,无需怀疑自己。”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宏德帝垂下眼,唇角微微扬起,似是在笑。 “你母亲啊,是个极聪明的人,无人能及。” 第58章 刘尚书夫人欢欢喜喜地来,悲悲丧丧地回去,尚书府的门重重关上,仿若一片死寂。 她一进门,就将所有下人屏退,然后眼眶含泪,朝刘尚书哭诉。 “官人,咱们女儿……这次是真的没活路了。” 刘尚书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听夫人一提起,他整个人茫然地瘫坐在椅子上,空洞着一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他亲口提起的法子,竟应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他又问:“你确定,是秦贵妃亲口所说,要嫣儿替七公主去北戎和亲?” “那还能有假?”刘夫人恼恨道,“我人就在清宁宫里,宫中也只有我和秦贵妃二人,自是她说得不错。我如今就后悔,我若是不去,若是称病不去,是不是咱们嫣儿就能躲过这一劫?” 刘尚书摆摆手:“你哪里能知晓这事,这又如何能怪你?” “官人,再想想法子吧,咱们嫣儿可是要嫁进周国公府的啊,你说,若是那康和郡主亲自去提,会不会有所转机?” 她想着,以康和郡主的身份,连陛下都要给三份薄面的,若是她亲自进宫向秦贵妃要人,是不是能免于这场灾祸? 刘尚书却道:“莫说是康和郡主,秦贵妃想做的事,就连忠义侯都阻止不了,更不是你我二人能轻易改变的。” 他追随忠义侯和秦贵妃多年,又怎会连这点事都瞧不清? 刘尚书摇摇头,他如今只悔恨,自己追随忠义侯多年,本是为保家人平安,如今却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那该如何是好啊?” 刘夫人坐在另一侧,一张妆容精致的脸面满是仇怨,她一把将头顶上簪满的珠钗拿下,枉她还以为秦贵妃当真有赏,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才进宫去,不想,竟是要害她女儿的命! 刘夫人起身,想将门外那一堆秦贵妃赏赐的东西都丢出去,她一件也不稀罕。可刚站起身,她又无奈地坐回去。 丢了又有什么用,她哪里得罪得起秦贵妃啊。 “除非……”刘尚书喃喃自语,“除非陛下亲口阻止,定要让七公主去和亲,我嫣儿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北戎那处哪里是他们能生存的,更何况北戎人性子烈,刁蛮又粗鲁,若是被他们知晓嫣儿是假的七公主,那还不是毫无顾忌的折磨她,好让大庆难堪吗? 倘若嫣儿真的去北戎和亲,那必定是死路一条。 “可陛下如今政务缠身,哪里管得了这种闲事,秦贵妃做了这事,陛下定是睁只眼闭只眼就算了,谁不想留下自己的女儿在身边啊。” 刘夫人觉得不可行,她若要以小人之心想,这事说不准就是陛下默许的,但陛下不愿得罪朝臣,才要借秦贵妃的手来做。这样既保全了七公主,又不让自己的名声受损,一举两得的事。 顿了顿,刘尚书猛地坐起身,他睁大眼看向刘夫人,说:“那若是……五公主亲自提起呢?” “你的意思是?” 刘尚书布满皱纹的眼微微眯起,像是在思索什么:“陛下一向疼爱五公主,若是五公主愿意相助,亲自跟陛下求情,说不准……” 刘夫人迟疑道:“可咱们素来与五公主并无瓜葛,五公主会愿意帮忙吗?” 欲折金枝 第59节 “夫人莫急,我知道有一人能在五公主面前说话,只要我去求他,这事必定能成。” — 城外军营里,陆逍正在亲自指挥练兵,突然有人来通禀,说是户部尚书刘泉在外面求见。 陆逍抬起的手又放下,想了想,并不知户部尚书这时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但他还是放下了手里的长剑,示意侍从将他带进来。 元青将人领进营帐时,陆逍正在帐中洗手,宽阔的一双大手满是沙土,他方洗完的水已经变成浑浊的颜色。 刘尚书刚好进门,恭恭敬敬地朝陆逍躬身:“大将军,下官突然到访,不知是否叨扰了将军练兵?” 陆逍擦了擦手,余光瞥着刘泉谄媚的神色,禁不住拧了眉头。 前日刘泉见他,还一副耀武扬威的架势,连他亲自去户部拨款都敢怠慢,怎的刚过了一日,这态度就转变得如此之快? “刘尚书突然到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陆逍心里清楚,他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刘泉有些不好意思地走上前,搓搓手,说道:“前日下官言行无状,得罪了大将军,还请大将军莫要放在心上。将军想要的东西,下官都已经准备好了,并且亲自送来,就在门外候着。” 陆逍往案前一坐,眉头微挑。 以为他是不信,刘泉立马说:“真的,大将军要是不信,大可让人先验验,保准分毫不差。” 陆逍却摆摆手:“不必了,刘尚书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他说着,拿起案上的书册,等了片刻,见对方不再开口,于是朝刘泉示意一眼。 “东西我就收下了,刘尚书若是无事,就请先回吧。” “那个……”刘泉顿了顿,忙上前道,“还有一事,下官还有一事想请大将军相助。” 他手足无措的走上前,又在陆逍抬眸的眼神震慑下停下步子,一时间,他顿在原地,往前走也不是,退回原地也不是。 陆逍偏眸去听,示意他直言。 刘泉深吸一口气,抱着必死的心态,扑通一声往陆逍面前一跪:“求大将军救命,救我女儿雨嫣的性命吧!” 陆逍一瞬愣了神,没想到刘泉会搞得这么郑重其事,他起身,往旁边一侧,随即负手将他扶起。 “刘尚书这是说的什么话,令千金不是要嫁进国公府了吗,往后令千金可就是国公府的少夫人了,如何还要我救她的性命?” 刘泉哭丧着一张脸,眼尾的皱褶都夹着泪:“大将军有所不知啊,北戎前来和亲,陛下已经定了七公主,秦贵妃却要我女儿雨嫣代七公主嫁到北戎去和亲,那不就是要我女儿的性命嘛!” “你说什么?” 陆逍拧了拧眉头,他没想到秦贵妃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 怪不得,他想,难怪那日在周国公府上,沈枝意说起刘尚书之女不一定能顺利成婚一事,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于是陆逍沉了口气:“我不过区区一个武将,如何管得了宫中贵妃的事,况且北戎和亲,这件事关乎朝政,谁也不能轻易改变,你说是吧?” 刘泉闻言,却苦着脸央求:“不,大将军一定能帮得上下官的,这件事,非是大将军不可。” “……” 陆逍面色无奈,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还有能在秦贵妃面前说话的份? “刘尚书是忠义侯身边的红人,与秦贵妃关系匪浅,连刘尚书自己都说不上话,我又如何能帮上忙?” “大将军说不上,可五公主能说得上啊。这全天下,没人比五公主更受陛下恩宠了,只要陛下开口,一定能保我女儿性命的。” 刘泉探身向前,朝陆逍躬了躬身,他压低了声音道: “只要大将军肯帮忙,将军想要的,下官也都能办到。往后……下官必定对将军唯命是从。” …… 回到皇城后,陆逍直接去了沈枝意的公主府,将这话原样的传达给了沈枝意。 陆逍喝着云锦送上来的杏仁羹,尝了一口,就放下了,问道:“公主既早知这件事,想来必有对策,如今刘尚书主动上门,以身家性命为保,只要公主留他女儿一条命,他愿倾尽所有。” “如此……公主可愿出手相帮?” 他既知道沈枝意的筹谋,自然也知晓沈枝意如今是需要刘泉的。 户部掌管着朝堂库银,关系民生与生计,连朝臣办事都要从他手里过,绝对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忠义侯当初拉拢刘泉,自然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只是奈何,如今秦贵妃走投无路,为了保全自己的女儿,只能想法子牺牲别人的女儿。 刘泉素来是依仗着忠义侯和秦贵妃才能在朝堂稳住脚跟,若非有这二位做靠山,户部尚书的位置,怕是早早要被旁人盯上。也正是因此,秦贵妃才敢对刘泉的女儿下手,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刘泉若是还想在朝中生存,就只能顺从她的意思。 户部尚书的位置,可是块人人眼红的肥肉啊。 沈枝意摆弄着白玉瓶中的海棠花,这是宫中匠人新栽培的品种,刚刚送来给她赏玩用的,花朵硕大,娇艳欲滴,只可惜没有香味。 她道:“你觉得……刘泉这人可用?” 陆逍:“朝堂之中从来没有永远的对手,也没有永远的盟友,此刻他若是能做公主手中的剑,那他就是可用的,公主无需考虑再多。”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公主就给他一个为本公主效命的机会。” 她确实也盯上户部这个位置许久了,本想着要在其中安插个自己人的,现在看来不需要她过多筹谋,就已经有人主动送上门来供她驱使了。 眼看着陆逍把摆在面前的一碗杏仁羹都喝完了,沈枝意坐直身子往后一靠,眼尾微微上扬,凝视着他。 “大将军若没其他事,就可以回去了。” 陆逍放在碗盏,挑眉:“事情还没商讨完,公主现在就要逐客了?” 都说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他的公主用人的时候也这么不近人情啊。 “不然呢?”沈枝意耸耸肩膀,双手一摊,“难不成你还打算让本公主留你吃完饭再走?” 陆逍无奈起身,他一手叉着腰,环视四周,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到公主府里。往日没瞧过,如今见着倒真觉得这公主府如旁人所言一般,别具一格,出乎意料的大。 这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可比他的将军府还要宏伟壮阔多了。 于是陆逍往她面前一站:“公主这府宅真是不错,对了,公主先前答应,何时让微臣搬进来的?” 沈枝意:“?” 这么快就盯上她的宅院了吗? “不着急,我还没跟父皇商议过呢,父皇答不答应还是一回事。不过……将军放着好好的将军府不住,非要上赶着入赘我公主府,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于将军的威严不利啊。” 在旁人眼里,陆逍是威风凛凛,战无不胜的大将军,要是被旁人知晓他还有这份心思,怕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但陆逍却满不在意地说:“旁人如何想,微臣管不着,微臣只要知道,公主愿意就好。” 他说得如此深情款款,衬上一双情深的眼目,任是谁听了,怕是都会动心的。 但,沈枝意瞧他一眼,说:“既如此……那本公主倒是不着急。” “可微臣着急啊。” 他等着一日等了这么久,万一……万一再叫机会错过了呢? 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第59章 这一日后宫众人在后花园里赏花,沈枝意恰好在皇后宫里,就随着一道去了。 皇后走到凉亭时,秦贵妃正坐在主位上,着一身妖艳的浅紫色,头顶簪着宽大的金翅珠钗,好一派正宫的架势。 一众宫妃居于其下,瞧着眼下只有秦贵妃在,于是众人都纷纷开始恭维起秦贵妃来。 “瞧瞧,七公主如今出落得如此漂亮,远远瞧着,还有几分贵妃娘娘的神韵。” “娘娘容貌出众,无人能及,瞧着公主都这么大了,娘娘还是如此美貌,丝毫不见疲色,难怪陛下宠爱娘娘。” “谁说不是呢,要说咱们后宫之中,谁有贵妃娘娘的恩宠大呀,陛下半个月才来后宫一回,回回都是去的贵妃宫里,咱们可是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呢。” 宫妃们挨个夸,夸得秦贵妃面上笑意越发肆意,掩都掩不住的高兴,还不忘假意摆摆手,谦虚一句:“别这样说,陛下心里也是有各位姐妹的。” 众人还在说着话,不知谁先看见了皇后和沈枝意,立马噤了声,伸手戳了戳身旁的人。 秦贵妃也见着了,懒懒地掀起眼皮,原本欢喜的笑意僵在嘴角,面色难堪。 待皇后走上凉亭,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将位置让出来:“臣妾,见过皇后娘娘。臣妾不知皇后娘娘要来,并未准备多余的位置,还请娘娘不要介怀。” 皇后瞥她一眼,微微昂起下巴,朝她身后的位置看去:“无碍,本宫坐那里就行。” 说罢,不等秦贵妃开口,皇后便径直抬步往主位上走去,在那处坐下。 秦贵妃眼看着自己的位置被抢,也不敢扬声,只能咬着牙,将这口气咽下去。 罢了,区区一个位置而已,谁叫人家是皇后呢,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秦贵妃递了个眼神,一旁的侍女立马去重新摆了个位置在旁边,就在离主位最近的地方,然后恭恭敬敬地扶着秦贵妃坐下。 待众人都坐下,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原本围着秦贵妃夸赞的人,此刻又都将眼睛盯在皇后的身上。 听着她们刺耳的声音,秦贵妃只觉得脑瓜子嗡嗡响,面上挂不住。 这若是放在以前,她定然不会让皇后如此嚣张的在她面前摆谱的,可眼下时机不对,她又刚背着陛下做了些手脚,暂时不便出头,就只能将这口气忍了。 皇后与众嫔妃在凉亭里闲谈,沈枝意远远瞧着沈琳琅在花园里,便也起身,带着侍女朝那边去。 她假意装作没看见沈琳琅在旁边,在花园赏花时,她特意提起近来皇城大道上热闹非凡,有许多从未见过的小玩意儿,听说是从北戎那处来的。 云锦应声:“那公主,咱们一会儿出宫时,顺道路过那处瞧瞧吧,奴婢也好奇得紧呢。” “好啊。”沈枝意小声说道,“我记得还有各种彩色的木偶娃娃呢,都是皇宫里没有的样式,我可要去买一些,摆在我的窗前。” 沈枝意说完话,又回到皇后身边去,假装公主府上有事,向皇后告辞要出宫去。 皇后摆摆手,也没拦阻,并嘱咐她路上小心。 待沈枝意走后,沈琳琅也耐不住性子,跟秦贵妃知会一声,也偷偷摸摸的跑出宫去了。 沈枝意没骗她,北戎使者进城这几日,皇城大道上确实多了不少异域的商贩,贩卖的都是些边境小国送来的稀奇玩意儿,沈琳琅往日在后宫里,见惯了各种好东西,却从未见过这些稀罕的小物件。 于是一到集市上,沈琳琅整个人都被吸引住了,她往日就喜欢这些木偶娃娃,眼下瞧着,还都是自己先前没见过的新鲜颜色。 她挨个拿在手里,这个看看,那个看看,一个也舍不得放下来。 她要全部都买下来! 欲折金枝 第60节 但沈琳琅出来得急,又是偷偷出来的,只换了身简单的衣裳,身上并未带银两。她只好捧着手里的木偶娃娃在集市上左右打量,想着能不能遇见一个眼熟的人,让对方借自己几两银子。 可她看了一圈,也没看见熟悉的面容,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一旁茶楼前站立的谢天锡身上。 这人瞧着,似乎是在哪里见过的。 想着,沈琳琅走上前,扬声冲他嚷嚷:“喂,我好像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天锡一身素色常服,长发挽起,端正的面容让沈琳琅禁不住多瞧了两眼,若不是他长得如此显眼,沈琳琅还一眼认不出来他。 谢天锡闻声,朝她拱手:“回七公主的话,微臣翰林院编修谢天锡,公主说见过微臣,可是在法云寺那次?” “是了。”沈琳琅陡然想起来,“我就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嘛,原来你是法云寺那个抄经书的。” 谢天锡道:“是,不知公主找微臣何事?” 沈琳琅瞧了眼对面的贩摊,抬手指了指,说:“本公主出门急,没带银子,想跟你借几两银子买那个,你可有?”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谢天锡又低头在袖口里掏了掏,总算是掏出一个银袋子,打开,里面恰好有几两银子。 他递上前,直接将钱袋子都交给沈琳琅:“公主,微臣只有这些,不知够不够?” “够了够了,用不了多少的。” 沈琳琅高高兴兴地收下了他的钱袋子,攥在手心里,正要往那边小摊上去,想了想,又回过头来说:“我一会儿让哥哥还给你,你放心,我不会欠你银子的。” 谢天锡又拱了拱手,再抬头时,沈琳琅已经跑出老远,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 接着,他转身进了茶楼,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他径直往二楼去。 茶馆二楼的一间屏风后,正坐着一桌身材高大的男子,他们瞧着都不是本地人的长相,为首的人下巴上还留着一撮小胡子。 谢天锡上前,朝其中一个面容最清秀的人拱手:“六皇子,微臣来迟了。” 沈明熙奉命带北戎使臣在皇城各处参观,今日恰逢集市,他们便在这茶馆的楼上歇下脚。谢天锡因翰林院有事要忙,所以来迟一步,沈明熙便是在此等候他。 他朝楼下瞧了一眼,问:“方才楼下与你说话的,可是七公主?” “是,七公主出宫玩耍,身上没带银子,瞧见了微臣,便向微臣借了些银两。”谢天锡解释。 沈明熙点头:“许是琳琅听说了今日的集市,所以偷跑出宫了。” 听二人如此说,北戎使臣立时来了兴致,他立即偏头看向楼下那一道娇俏的身影,问:“你们说,方才那位就是大庆的七公主?” “七妹琳琅,让使臣看笑话了。” 沈明熙垂眼,嘴角不经意地扬起,笑了笑,带着一丝不可言喻的意味。 北戎使臣喝了口茶,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没想到,七公主竟如此漂亮,按你们大庆人的话说,这就叫……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啊。如此美貌,与我们可汗正相配,看来这次和亲一事,我们必定能满载而归。” 原本北戎使臣心里还有些没底,他只奉命前来求娶,并不知大庆公主是何模样。 他心想着,就算和亲一事只为表面功夫,可他若是带了个样貌不好的女子回去,可汗也一定不会轻饶他的。 在今日之前,北戎使臣都还在琢磨这事,想着哪日大庆皇帝再宣他入宫时,他定要让大庆皇帝把公主叫出来瞧一眼,好与不好,他必须得有个数才行。 但这时看见七公主的容貌,他立马就把心放肚子里了,这要是让他带回去,可汗一定会大大的嘉奖他! “六皇子,阿纳敬六皇子一杯,希望我们这次的合作能够一切顺利,咱们两国的邦交,也能十年如一日的友好。” 沈明熙也端起茶盏:“借使臣吉言。” …… 皇城大道的某个小巷中,沈枝意的马车就停在那处,她没下马车,只是悄悄掀起帘子看。 不一会儿,灵犀从外面回来,朝马车上的人说:“公主,奴婢见着七公主了。” “如何?” 灵犀说:“一切都在公主的计划之中,七公主遇上了谢大人,北戎使臣也瞧见了。” 沈枝意点点头:“如此,一切就都如常了。” 但灵犀不明白,她问:“公主为何要引七公主出宫,北戎使臣就算瞧见了又怎样,这样就能让秦贵妃打消了替嫁的心思?” 沈枝意道:“我并没有打算让秦贵妃收手,只要和亲的人选是沈琳琅,秦贵妃就不会打消这样的念头。” “那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沈枝意笑了笑,目光偏向一旁的云锦,云锦对上她的视线,立马就明白了意思。 于是云锦摇了摇头,笑骂灵犀:“你个笨蛋,公主的意思很明显了,只要北戎人认定了七公主的模样,替嫁就是没用的。不用等到和亲那一日,秦贵妃的计谋就会被看破。” 沈枝意垂眼:“是,我就是这个意思。” 秦贵妃之所以能想到让人替嫁,那是因为北戎人并不知道沈琳琅的模样,所以她们可以随便找一个女子来代替沈琳琅。 只要大庆人说她是七公主,她就是七公主。 可若是北戎使臣见过沈琳琅,和亲出发那一日,秦贵妃就算是换了人,也会被北戎发现的。届时,北戎大怒,父皇的面子也会挂不住,秦贵妃不仅要将真的七公主交出去,还要承受父皇的震怒。 女儿与恩宠,一朝内全部失去,秦贵妃必定会受不住打击。 那时,她只要在父皇面前“美言”两句,就足以断了秦贵妃的根基。没了父皇的恩宠,就是沈明睿也得乖乖认栽。 毕竟……欺君可是大罪! 第60章 离北戎使臣回去还有几日,宏德帝设下宴席,决定与使臣将和亲一事定下。 宴席上,北戎使臣主动提出,要见上七公主一面,好传信回去,告知他们可汗这件大喜的事。 毕竟是为了两国邦交友好,宏德帝也没法拒绝。 他点点头,示意高公公去把沈琳琅带来。 不一会儿,秦贵妃亲自到了宴席上,随着她来的,还有一个打扮精致的姑娘。那姑娘始终低着头,一身鹅黄的衣衫,随着走动的步子微微荡起,身段纤细,让人瞧着就觉得定然是个容貌极好的女子。 秦贵妃走到宏德帝面前,福身行礼:“陛下,臣妾带着琳琅来了。” “沈琳琅”走上前,朝宏德帝俯身一拜:“儿……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她说话的声音微微一顿,隐约听出一丝颤抖的惧怕来,宏德帝闻声拧了拧眉头,下意识的察觉不对劲。 沈琳琅自幼娇惯,张扬跋扈,可不是这种胆小懦弱的性子。 但他却没直言,只是沉着脸,目光看向秦贵妃,像是在等待她的解释。 察觉到宏德帝的视线,秦贵妃莞尔一笑,上前道:“陛下,听说北戎使臣想见一见琳琅,臣妾这就带着人来了,琳琅,抬头给使臣瞧瞧。” 闻言,“沈琳琅”抬起头来,待众人瞧见那人面容时,纷纷到抽一口凉气。 那不是……刘尚书的女儿吗? 宏德帝攥着酒杯的手捏紧,他虽然早做好了准备,知道秦贵妃会闹出这样一场来,可当着众朝臣的面,他还是没忍住咬紧牙关,面色难看。 只是眼下北戎的使臣还在,宏德帝也拿她没办法,只能忍着,等这场宴席过去。 当然,这恰恰就是秦贵妃的计谋。 只要假的“沈琳琅”今日在北戎使臣面前露了面,让他们认定了这就是大庆要和亲的七公主,就算陛下再恼怒她的行为,也不会当着使臣的面拆穿她。 届时,只待让假的七公主嫁出去,保住了她的女儿,一切就都有转圜的余地。 陛下生气也不过是一时的,她只需往后再费些心思哄哄就好,反正陛下也不会真的跟她生气。 “使臣可看见了,这就是我大庆的七公主,琳琅。” 北戎使臣起身,打量着面前的“七公主”,从头到尾扫了一眼,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蓦的,他走到大殿的正中央,扬声呵斥道:“这就是大庆皇帝的诺言?大庆皇帝口口声声说着一诺千金,一定会践行自己的承诺,背地里却不肯把真的七公主嫁与我北戎,看来,你们并不是诚信与我北戎交好!” “若是如此,我定要快马加鞭回去告知可汗,说你们大庆的人没有诚信,拿和亲一事来戏弄我们!” 眼见北戎使臣恼怒,宏德帝立即出声安抚:“使臣这是说的什么话,寡人既答应了,必然是会兑现承诺的,你我两国之间的邦交又不是第一日,北戎该知晓我大庆的行事风范。” “那你们为何拿假的七公主来戏弄我?” 北戎使臣气急,面上恼羞成怒,下巴上留着的小胡子都立时炸了起来。 宏德帝拧着眉头:“假的?使臣为何说她是假的?” 北戎使臣说道:“因为我见过真正的七公主,并非是眼前人的模样,七公主花容月貌,倾国倾城,比她还要漂亮许多!” 听着这话,宏德帝的目光看向秦贵妃,一双眼眸凛视着她,吓得秦贵妃一时软了腿。 她竟从不知晓,北戎使臣是何时见过的琳琅? “陛下……” 秦贵妃扑通一声往宏德帝面前跪下,哀求的眼睛含着泪:“陛下,臣妾不知,臣妾不知此事啊,求陛下饶了臣妾吧……” 宏德帝肃目看去,厉声呵斥:“胡闹,还不赶紧将沈琳琅带来!” 秦贵妃瘫软在地,根本不敢起身,高公公得了令,一刻也不敢怠慢,赶忙小跑着出去,亲自到清宁宫去找人。 眼见北戎使臣气急,叉着腰站在大殿上,宏德帝无奈只能继续安抚,示意他坐下等。 “这件事是寡人的疏忽,并非有意欺瞒使臣,使臣放心,寡人必定会给使臣一个交代,兑现承诺。” 但北戎使臣根本不听他的,逮着机会不肯松口:“我北戎与大庆邦交多年,一直以来都是友好相处的,我们年年上贡,从不曾慢待一刻,不想大庆竟将我们当傻瓜,用起了金蝉脱壳的计谋!” “我们早知大庆的人善兵法,打仗也是一等一的好,但没想到竟然连后宫的妃子都善于计谋,大庆果真是人才济济,出乎意料啊。” 他本就是为此而来的,自然早已想好了苛责对方的话术,大殿之上,一众朝臣不敢言语,只能任由北戎使臣指着他们的鼻子骂。 宏德帝沉了沉眸子,凝了秦贵妃一眼,他深吸一口气,面上赔上笑意。 “使臣莫要动怒,寡人既答应了北戎和亲一事,就必定会负责到底。使臣若是觉得我大庆的待客之道有问题,大可提出来,咱们商议就好,没必要上升到两国邦交的境地,你说是吧。” 见对方不言语,他顿了顿,又道: “况且,寡人先前并未应允一定是七公主去和亲,你眼前看到的这位……是寡人的义女。她父亲是当朝尚书,立下汗马功劳,寡人念及她父亲劳苦功高,遂认她做寡人的义女,并赐公主之衔,所以她也是寡人的公主。” “如今公主也是到了婚嫁的年纪,寡人一心想为公主寻个好夫君,想到北戎可汗年少有为,雄才武略,正是合适的人选,便想做了这个主,让公主嫁到北戎去。” 北戎使臣眉头紧锁,一副完全没料到的样子,面上有些不敢相信。 他怎么从来没听过……大庆的皇帝陛下还有个义女的? 该不是故意在此诓骗他吧? 欲折金枝 第61节 使臣打量着那位“公主”,见她样貌也十分姣好,像是个娇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可见身份是不假的,不是随便拿出来糊弄他的“公主”。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就这样被忽悠过去,公主就是公主,可不是什么义女可以随意代替的。 他们北戎之所以来求娶公主,就是认准了皇帝的血脉,必须是皇帝的亲女儿,才有求娶的必要。公主嫁过去,那就是多了一个连接的筹码,以维持两国邦交的,若是其他什么人都能随意代替,又何至于用个公主的身份来维系呢。 于是他说:“陛下,倘若我没记错,您当初在约定时答应的是您的亲生女儿,并非是什么义女,如今突然变成义女,请恕我北戎不能认同。” “那……使者以为如何才行呢?” 宏德帝一抬手,手指勾了勾,秦贵妃立时会意,起身到他身侧去。有侍女上前,为她在席位上加添一张软垫。 她便坐在那里,委屈着一张美目,哀求的看向宏德帝。 宏德帝却没看她,也不恼怒,面色依旧平静,让人轻易瞧不出喜怒来。 对上宏德帝的眼目,北戎使臣一时间有些拿不住。他与这位大庆的皇帝陛下相处不多,仅仅两次见面,便觉得这人深不可测,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人的情绪,自然也没有十全的把握去拿准他。 想了想,他只说:“既如此,我还要与我北戎的可汗商议一下,还请皇帝陛下允我些时间。” 宏德帝一摊手:“那是自然,使臣可尽情商议,寡人等你的结果。” …… 高公公出去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沈琳琅在哪里,他回来禀报时,宴席都已经散了。 大殿里,只有宏德帝和秦贵妃二人,一人坐在高位上,一人伏身跪地,气氛一时间凝滞到了极点。 宏德帝道:“说吧,你把琳琅藏在哪了?” “陛下,臣妾没有……” “没有?”宏德帝猛地一拍桌子,惊得秦贵妃后背一凉,“你还敢说没有?别以为寡人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寡人早就知道了,只是看在你服侍多年的份上,不想拆穿你,给你个自觉的机会。” 他扶着桌子,倾身向前,一双如鹰般的眼目瞪着秦贵妃。 “可你呢,瞧瞧你今天做的好事,丢尽了寡人的脸面!” 宏德帝自以为了解秦贵妃,知道她不过是有些小性子,脾气傲些,往日惯着也就惯着了。他原想着,秦贵妃纵然有替嫁的想法,可当着北戎使臣的面,她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但他万万没想到,秦贵妃当真把小聪明耍到北戎面前了,还被人当场拆穿了! 若是没被拆穿,北戎使臣认定刘尚书之女就是七公主也就罢了,他大可睁只眼闭只眼,将这件事糊弄过去。毕竟琳琅也是他的女儿,若是当真有既能保住女儿,又能不损大庆颜面的法子,他定然也会去做的。 只是如今,秦贵妃不仅没保住琳琅,还将北戎使臣得罪了,抹黑了他的颜面不说,还让大庆朝堂损失惨重,实在得不偿失! 但秦贵妃此刻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她跪在殿前,哀怨着一张脸,朝宏德帝哭诉。 “臣妾知道陛下恼怒臣妾,可陛下知道的,臣妾也是做母亲的,又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嫁到那种地方去受罪呢?” “陛下,那可是咱们的女儿啊,您怎么能舍得呢?” 秦贵妃想,若非陛下一定要琳琅去和亲,她又岂会想到这种铤而走险的法子? 但秦贵妃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琳琅往日极少出宫,连皇城中的世家都不全见过她的容貌,北戎使臣千里迢迢而来,在皇城中不过才待了几日,又怎会见过琳琅? 莫不是……故意诓骗她的? 宏德帝闻言,道:“琳琅是寡人的女儿不错,可她也是大庆的公主,她既身为公主,享受万民的拥戴,受之不尽的荣华,就该负起身为公主的责任。” “和亲,就是她的责任!” 秦贵妃却反驳道:“陛下,您这话说得不对,琳琅能有今日,是依靠着陛下和臣妾才得到的。她是公主不假,但她公主的身份,她的荣耀尊贵不是大庆的子民供养的!”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吗?” “臣妾不懂,臣妾只知,万民若是能抬举出一位公主来,那他们为何不抬举别人,为何是我琳琅?” 她并不觉得,琳琅公主的身份就要给她戴上无尽的枷锁。 人人都说,皇室的尊贵是靠着百姓的拥戴而来,可陛下能坐上君主的位置,也不是靠着百姓将他推举上去的,他是凭自己的能力,在一次次危险中抢来的。 而她贵妃的身份,也不是百姓给她加封的,那是她母家给她的尊荣,是她靠着自己本事在后宫中争抢来的。 她为自己筹谋算计的时候,没有百姓来为她说话,如今她荣耀加身,却要她为百姓牺牲自己? 这世上,哪来这样的道理? “贵妃,寡人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能够理解寡人的诸多不易。可如今你只想着自己,却从不考虑寡人的处境。” 秦贵妃倾身向前,一双妆点精致的美目看向宏德帝:“陛下……” 宏德帝摆了摆手:“罢了,你回宫去吧。”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今他再要跟秦贵妃计较,也没用了。 “陛下……臣妾知错了,陛下您别恼怒臣妾……” 但宏德帝却起身,负手朝外面走去,他拖着疲惫的身影,昂起头,闭了闭眼,嘱咐道: “来人,将秦贵妃带回清宁宫,没有寡人的允准,不许她走出宫门半步,直到北戎使臣离开皇城。” “陛下!” 第61章 秦贵妃被禁足的消息传出去,沈明睿第一时间去往太极殿找宏德帝求情。 奈何,宏德帝却没见他。 高公公站在门口,将所有来求见的朝臣都挡了回去,连忠义侯进宫都没用。 直到北戎使臣进宫来,向宏德帝传达北戎可汗的意思,宏德帝才在太极殿接见了他,二人仅仅聊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将一切事情定下。 和亲的时间已定,三日后,七公主沈琳琅便要随着北戎使臣的队伍一道前往北戎。 沈枝意站在皇宫的石子小路上,眼看着宫人们来来回回的忙着,都在着急地准备着七公主和亲的嫁妆。 按着公主的礼制,沈琳琅出使北戎和亲要带的宫人财宝无数,但时间只有三日,很多东西来不及准备,就只能拿国库里现成的带走。 清宁宫里总有声音传来,偶尔有宫人从院墙旁经过,总能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哭泣声,也不知是秦贵妃还是准备大婚的七公主。 沈枝意叹了口气,古往今来,权利争端的背后,被牺牲的总是各种身份的女子。 秦贵妃也好,沈琳琅也罢,再或者稍一不注意,可能今日去和亲的就会是沈枝意自己了。她已经尝够了被人算计的感觉,如今,倒也轮到她来算计别人了。 从皇宫离开后,沈枝意直接去了大理寺。 这几日她忙着筹谋和亲的事,差点忘了卫云瑶的案子,幸好庞蒙还记着,并一直都在帮她查找各种证据,终于在今日有了一点进展,于是庞蒙特意派人来告知她。 沈枝意到的时候,庞蒙已经在院中等候许久了,他屏退了院中所有的侍从,只身一人等候在门前。 见沈枝意来,庞蒙迎上前,将人领进前厅。 “可查到什么要紧的线索了?”沈枝意问。 庞蒙也没寒暄,直接将桌案前的几卷册子递给沈枝意:“查到了,当年忠义侯交给陛下的证据,并非是他从边关得来的,而是有人偷偷交给了他,只可惜时间过去太久,已经没法查证当年将证据交给忠义侯的人是谁了。” 沈枝意:“那看来,只有忠义侯一人知晓当年的内情了?” 庞蒙摇了摇头:“依微臣之见,怕是忠义侯自己也不知情。微臣找到了当年参与那一战的人员,并向他们进行了询问,他们没有上战场,所以并不知道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但据他们所言,卫苓一向敬重陆庭川大将军,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是绝对不可能反叛的。” “再者,证据上所言,说是卫苓与敌国通气,将他们的战术计谋透露出去,才导致的那一战全军覆没。可我听他们的意思,又问询了陆逍将军,陆庭川大将军一向是亲自布阵的,他的战术从来不会告诉别人,且卫苓只是副将,又不是陆家军中人,按理说他是没资格知道那一战是如何准备的。” 只能说,忠义侯所谓的证据,不过是他拿出来结束案子的幌子,事实上他自己也不清楚内情到底如何。 按当时的情况,马上结束案子,推出一个替罪羊是唯一的出路。所以当忠义侯将证据拿出来的时候,并无人怀疑,也没人反对,就直接将卫苓推向死亡的道路了。 或许这件事,也是陛下默许的。 沈枝意明白他的意思,沉默片刻,若是当真如此,那上一世沈明睿是如何帮卫云瑶平反的呢? 那件案子既然是父皇亲自判的,也是父皇亲自结束的,若是要重新翻案,岂不是要父皇承认他的决定是错的? “不过,微臣在查案子的时候,还查到一个人,他是陆家军的左锋将军,也是陆庭川大将军的心腹,他一直帮大将军处理军中的事务,或许他会是知道阵法战术的人。” 沈枝意:“那他……” 庞蒙默默垂下眼:“可惜,这人也在那一战中死了。” 沈枝意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她说:“倘若,我是说假如,这件事重新翻案,能帮卫苓洗刷冤屈,你觉得会是以什么原因?” “公主说成功翻案吗?” 他顿了一声,垂眼看向桌案上那一堆小山高的卷宗,思索片刻,“若非找出真凶,那就只能再找一个替罪羊了。” …… 自林谢死后,沈枝意已经很久没听过关于卫云瑶的事了。 许久没见卫云瑶,沈枝意险些记不起她长得什么模样,印象中美貌妖娆的女子与眼前人重叠,只是那一身明艳的红色舞裙变成了素色衣衫,披散的长发挽起,她差点一眼没认出来。 沈枝意出声让马车停下,她撩起帘子,卫云瑶就停在马车前,朝她颔首一笑。 二人寻了个地方坐下,安静的厢房里,沈枝意抬眼打量她:“怎么这番打扮,陡然见着,本公主倒是差点认不出了。” 卫云瑶笑答:“公主既然答应了要帮忙,那我也就没有再留在长乐坊的必要了,我本就不是卖身进去的,所以想出来很容易。” 林谢死后不久,卫云瑶就从长乐坊出来了,她心里清楚,沈枝意会帮她的,所以她不愿继续再留在那样的地方蹉跎自己。 “那如今去往何处了?”沈枝意问。 她道:“不过是寻个谋生的去处罢了。” 卫云瑶没再多说,沈枝意清楚她是不想说,就也没继续追问。不管能不能为她父亲翻案,卫云瑶都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她不能一辈子都为她的父亲而活。 倘若能有更好的去处,沈枝意倒是很乐意帮忙。 “公主答应的事,可有眉目了?” 卫云瑶起身,为沈枝意倒了杯茶,她轻轻挽起袖口,不经意间露出一截细滑的布料,瞧着花色有些眼熟。 沈枝意看了一眼,陡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的,卫云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经意地将袖子放下,把茶水递到她面前。 沈枝意想了想,还是作罢了,或许这就是平素街市上最为平常的花色吧,她见过也是正常。 于是她说:“已经在查了,大理寺少卿亲自着手,必定会有个结果。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可能还需要些时日。” 卫云瑶点头:“我知道这事或许会有些困难,倘若公主有其他需要帮助的,我会竭尽全力。” 沈枝意垂眸,凝着盏中漂浮的茶叶,微弱的一片,若浮萍一般飘在碗盏中。 她没端起杯盏喝,只是看了一眼,说:“如今倒真有一事,想问问你。” 欲折金枝 第62节 “公主请说。” 沈枝意的视线从盏中移到卫云瑶的面上,目光凝视她:“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肯定你父亲一定没有犯错?” “公主这是什么意思?”卫云瑶拧了拧眉,不明白。 沈枝意:“战场情况变化多端,你既没有身处其中,自然也不会清楚其中内情,数万将士战死边关,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倘若最后查出来你父亲确实有罪,你却报了冤假错案,你不仅要被遣回流放之地,还要罪加一等,所有的罪责都将落在你身上,这样的结果,你承担得了吗?” “公主不相信我说的?” 沈枝意摇了摇头:“不是,只是这事关乎数万将士的性命,还有我父皇的颜面,不是小事。出于好意和查案的想法,我必须要问清楚。” 她肯定知道卫云瑶不会骗她,不论前世还是这一世,卫云瑶费尽千辛万苦在长乐坊里接触林谢,不就是为了替她父亲翻案吗? 若是假的,她没必要这么糟践自己,皇城之人也都不是傻子,不会平白任她拿捏。 但沈枝意想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肯定她父亲一定是被冤枉的,她会这么说,一定有什么理由,或者她手中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证据,能够证明卫苓无罪。 卫云瑶深吸一口气,说道:“这是我父亲亲口告诉我的,他说他没有私通外敌,他也没有把机密泄露出去,他是被冤枉的。” “那你有证据证明他无罪吗?” 卫云瑶垂下眼:“没有。” 父亲一回来就被抓进大牢了,在被审判后,她只见过父亲一面,还是在大牢里,远远地看上一眼,父亲被抓走时路过她的牢房,匆忙间只来得及告诉她这么一句话。 再多的,也来不及说了,更别说告诉她什么证据。 倘若真的有,父亲一定早就拿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无需等到现在,还要她费尽心思地回来翻案。 “我知道了。”沈枝意说。 既然她也没有证据,看来这事要有个结果,还得从忠义侯那边着手查起了。 或者……沈枝意想,她还需要再去一趟陆逍的军营。 说罢,沈枝意起身,拂了拂袖子准备离开,见她要走,卫云瑶出声叫住了她。 “公主。” 她回过头来,就见卫云瑶神色复杂地看着她,问:“公主当真有把握帮我父亲平反吗?” 沈枝意视线凝视她,毫不意外的看见了她眼眸里的一丝不相信,但沈枝意也没打算骗她,直言道:“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尽力一试。” 至于结果如何,还要看卫苓是否真的清白,他若清白,沈枝意必定会还他一个公道。可他若是不清白,那这件事重新再提起,获罪的就不止是卫苓一人了。 卫云瑶垂下眼:“倘若连公主都帮不了我,那这世上怕是无人再能帮我了。” “你当真如此信我?”沈枝意问她。 在这之前,她们几乎从未接触过,可卫云瑶却能坚信自己会帮她,而且一定能帮她翻案,沈枝意实在想不明白。 闻言,卫云瑶却没再言语。 第62章 北戎使臣与和亲队伍离开的那一日,沈枝意亲自去城门口送了。 马车停在城门一侧,她没下来,只是远远地看着,来送亲的队伍十分热闹,可除了朝臣之外,亲近的就只有沈明睿一人,连忠义侯府都没人来。 说荒凉也是荒凉。 沈琳琅坐在马车上,撩起帘子,哭哭啼啼地朝着沈明睿说话,刚化好的妆容一转眼湿了大半。 她问:“哥哥,母妃怎么不来送我,我想见母妃了。” “母妃她……” 见沈明睿犹豫不敢言,沈琳琅垂下眼,瞥着嘴巴:“母妃是不是也不想见我了?” 说着,沈琳琅面色更加委屈了。 她就知道,她一定是被抛弃了,父皇不要她了,母妃现在也不要她了,她是没人要的小可怜了。 闻言,沈明睿摸着她的脑袋安抚:“别胡思乱想,母妃只是还禁足在清宁宫里,不能随意走动,她那么疼爱你,一定是最想来送你的。” 眼前人是他最为疼爱的亲妹妹,往日不论沈琳琅有什么要求,他都会竭尽全力的满足。可如今,他却连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满足不了沈琳琅了。 “真的吗?” 沈琳琅用袖子抹了把眼泪,听到母妃还要她,立马又振作了精神,愤愤地说: “父皇好狠的心,禁足母妃,还将我送出去,一点也不念及母妃和他多年的情谊,我以后再也不喜欢父皇了!” 枉她以前还那么崇拜父皇,将父皇视为榜样,哪知如今却是她最亲近的父皇亲手将她推出去。 北戎山高水远,她若是适应不了,不喜欢那里该怎么办? 沈明睿瞧着她傲娇的模样,还如往日一般,只能无奈地说:“你也别怪父皇,父皇有他的苦衷,你可知母妃此番行事,让朝堂损失多少吗?父皇为了平息北戎的怒气,不仅贡献了不少金银财宝,甘愿将你送去和亲,还免去北戎三年上贡,这才换来的短暂和平。” 旁人不会知道,免去这三年上贡对朝堂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今朝堂国库空虚,已经没有更多的银子去维持,军营、朝臣、甚至还有皇宫与百姓都需要国库里的银子来维持生计,北戎年年上贡的银两恰好能补齐这其中一部分。 至于北戎之地,自十几年前那一战败了之后,北戎几近空虚,除了年年上贡的银两与货物之外,剩余的积蓄仅仅只够北戎人生存的,他们没有更多的银子和粮草去重新培养军队。 如今大庆免于他们的上贡,北戎人便可用这部分银子去培养自己的军队。三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足够他们培养一支精英队伍出来。 待到他们羽翼丰满,以北戎可汗的野心,说不准哪日就准备再次向大庆挑衅了。这对大庆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 沈琳琅垂下眼:“那就……真的再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她不想去北戎,不想离开母妃和哥哥。 她心里清楚,离开母妃和哥哥后,再不会有人把她当公主一样捧着了。 她只是大庆的公主,而不是北戎的公主,倘若北戎人欺负她,山高皇帝远,谁也帮不了她。 沈明睿摇摇头,默然不敢答。 他如今确实是没有别的法子,若是有,也不会让母妃做出这样的事来,将事情变成如此不可转圜的样子。 但沈明睿深吸一口气,开口宽慰她:“琳琅,虽然哥哥现在没有办法留下你,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你放心,等着有朝一日,哥哥手握大权,一定第一时间将你接回来。” 他暗暗攥紧了手心,心里发誓一定要用尽所有手段,并在最快的时间内坐上储君之位。 不,不止是储君,他要坐父皇的位置,他要当一呼百应的君王! “哥哥……” 沈琳琅话还没说完,北戎使臣便扬声要启程了,她被迫放下帘子,隔着鲜红的绸缎跟沈明睿告别。 沈枝意远远地瞧着沈明睿的神色,见他悲痛欲绝,满面伤心的模样。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沈明睿的脸上见到这样的神情,脱下和善的假面,重新做回一个有喜有怒的人。 但沈枝意却对此嗤之以鼻。 沈明睿的妹妹只是去了千里之外和亲,他就已经悲痛到如此地步,仿若天人永隔一般。 可她呢,前世沈明睿可是亲手杀了她的弟弟啊,她连明熙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谁又能知道她心里的痛苦? 她没亲手杀了沈琳琅,就已经算是仁慈了。 待和亲的队伍走远,城门口又重新归于平静,沈枝意才让侍从继续赶路,她要往城外的军营去。 马车在军营门口停下,沈枝意没让侍从跟进去,只让他在门口等着,她进门的时候,有侍卫认出了她。 “我找陆将军。”沈枝意直接上前说明目的。 军营重地,寻常人不能进,侍从也不敢轻易放她进去,只好赶紧进去禀报。 片刻,有人随着出来了,沈枝意打眼一瞧,是元青,他看见沈枝意站在门口,连忙将一群侍卫挥开,迎着沈枝意进门。 “公主殿下来了你们还敢拦,小心将军生气,让你们好看。” 他朝身旁几个侍卫瞪了一眼,低声斥责他们不懂事,不知道这位可是他们大将军的心上人嘛,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门口侍卫悻悻退下,沈枝意随着元青进去,她开口问道:“陆逍不在吗?” 往常听见是她来,不管在哪,陆逍总是会亲自出来迎她的。今日她在门前等候多时,却是元青来迎她。 元青说道:“将军在营中练兵,很快就结束了,他让我来迎着公主到营帐中等候片刻。” 沈枝意点头应声,她随着元青往营帐中走去,方才进了帐内,便有人上前来奉茶,沈枝意伸手接过,陆逍便从外面进来。 “公主怎么突然来这里了?”陆逍问。 沈枝意:“有点事想找你帮忙。” 她微一抬手,陆逍便上前,坐到她身侧,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于是沈枝意说道:“我想知道,陆家军中曾经是否有一个叫崔庸的左锋将军,参加过七年前边关那一战的?” 陆逍敛眉想了想,随即答道:“有,崔庸是我父亲的心腹左将,父亲以前出征时总会带上他的,不过他也在那一战中死了,公主问他做什么?” 陆逍不止知道这人,他还见过,少时父亲曾带他回府过,陆逍同他的关系也还算不错。陆家军中称得上名号的将军,崔庸就算一个。 不过这人素来不是以武力见长,他是陆家军中难得的文武双全的谋士,以往陆逍父亲出征时,总会让他做参考,商议出征对策,所以他在陆逍父亲的眼中地位颇高。 他不明白沈枝意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人,时间过去那么久,陆逍险些都要忘了。 沈枝意道:“那日忽然听庞蒙提起,老将军素日里从不会让手下的将士知道他的战术阵法,唯独这个崔庸,他是唯一有可能知晓战术布局的人。且当年忠义侯交出的证据中,说的就是卫苓泄露机密战术,才导致那一战全军覆没的。” 她顿了顿,面色有些迟疑。 “卫苓是不可能知道老将军战术布局的,所以我在想……那这个崔庸会不会有问题。” 卫苓虽然是陆庭川大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可他不是陆家军中的人,大将军无论如何也不会毫无顾忌的信任他,所以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最多……沈枝意想,最多他只可能知晓主攻的方向,具体内容他应该丝毫不清楚。 倒是这个叫崔庸的左将,他是老将军的心腹,没有任何事情是他不清楚的,虽然他是陆家军中人,但也没人能完全保证他就没问题。 闻言,陆逍却摇摇头,肯定地说:“不可能,崔将军不会有问题的。” “为什么?” 陆逍道:“崔庸是自幼就随我父亲一起打仗的,他的命都是我父亲救的,他在我父亲身边很久了,所以才能做我父亲的心腹。” 想了想,陆逍又解释道:“父亲一向谨慎,所有陆家军的人都是他挨个考验过,查探过底细的,绝对能信任的人,所以绝对不会是陆家军中的人出现问题。” 这一点完全不需要怀疑。 欲折金枝 第63节 沈枝意垂下眼,如果不是崔庸,那这条线索怕是到这里就又要断了。 她沉了口气,还是不肯放弃:“如今军营中,可还有当年认识崔庸的人?” 陆逍应声:“有,还有很多当年的将士依旧在军中。” “那你能帮我把他们叫来吗,我想挨个问问。”沈枝意问。 陆逍想都没想,直接点头应下:“好,公主在这儿稍候片刻。” 只要沈枝意开口,他就绝对不会拒绝,她想做的,不论是什么事,陆逍都会竭尽全力的帮她完成。 陆逍的命令吩咐下去,元青很快将人都带来了,当年留下的将士不少,元青特意选了其中几个与崔庸相熟的,带到沈枝意面前。 沈枝意抬头,挨个跟他们问话,问完话还不忘拿笔记下来。陆逍就坐在她身侧,替她研墨,为她铺平宣纸。 大家虽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有陆逍坐在身边,大家也就放心地回答问题。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只能依稀记得一些模糊的大概,将士们嘴上说,沈枝意就猛猛低头记。 好不容易全都问完了,抬起头,看着面前记得密密麻麻的宣纸,沈枝意拧拧眉头。 果然,人还是应该学习的啊,起码……练练字呢。 沈枝意看着自己写的东西,莫名有种想将其揉碎了丢掉的冲动,可想了想,还是作罢了,好歹是她辛辛苦苦写的。 庞蒙……应该能看得懂吧? 第63章 问完所有问题,沈枝意将写好的东西收进袖子中。 她起身,陆逍也紧跟着起身,见他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沈枝意凝眉道:“做什么,本宫主要回去了。” “那我送公主回城。” 沈枝意摆摆手:“不必,我带了侍从来,不会有危险的。” 说着,她揽好袖子准备往外走,但陆逍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沉了口气,道:“公主记着答应别人的事,却不记得答应微臣的?” 沈枝意看向他的神色一滞,显然是没明白他说的意思。 陆逍无奈,又提醒一句:“今日是北戎使臣与和亲队伍离开的日子。” “是啊。”沈枝意呆呆地应了一声,随即猛然想起些什么,恍然道,“是哦,今日和亲队伍离开皇城,母后说让我带明熙去凤朝宫用晚膳的,我差点忘了,多谢你提醒啊。” 陆逍:“?” 见他眉头紧锁,脸面因迟疑而紧绷,面色更加黑沉许多,沈枝意忽而笑了起来,杏眼微微弯起。 “本公主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忘记的。放心吧,我明日就会去找父皇提这事的,必定不会叫你等太久。” 闻言,陆逍才松开她的手:“那微臣就在这儿等着公主的好消息了。” …… 从陆逍的军营回城后,天色已经不早了,沈枝意让人将她写好的东西送到大理寺,交给庞蒙,自己则直接进了宫。 自秦贵妃被禁足后,皇后明显高兴许多,往日里她总是待在凤朝宫里不出门,如今倒也会时常带着小厨房里做好的点心去太极殿送给宏德帝。 沈枝意和沈明熙到凤朝宫的时候,皇后恰好刚从太极殿回来,听说他们今晚要在凤朝宫用晚膳,宏德帝也表示感兴趣,还说一会儿处理完政务就会过来。 皇后说起这话时,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中欣喜的羞涩都快溢出来了。 她已经不知道有多久,陛下没留在凤朝宫里用晚膳了。 大约自沈枝意出嫁后,陛下就不常来了,每次来也只是坐坐就走,或者顺路瞧上一眼,连门都不进。 想着陛下要来,皇后特意嘱咐了小厨房多准备些陛下喜欢的,未免厨房不上心,她还特意去厨房盯着,只留下沈枝意和沈明熙二人在殿内等候。 沈枝意拿起皇后摆在桌上的茶点,咬了一口,问:“近来朝中政务处理得如何,还顺手吗?” 沈明熙点头应声:“一切都好,姐姐放心,有谢天锡帮忙,倒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自从沈明熙接待了北戎使臣后,宏德帝也瞧着他做事不错,所以便将朝中事务交了一小部分给他来处理。虽然都是很小的事,也并不算太过棘手,但有了谢天锡相助,确实让沈明熙省心许多。 “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你好好跟他学着,往后处理起这些麻烦的事就会顺手许多。” 沈枝意也对谢天锡的表现很满意,不枉她费了些力气,三顾茅庐,才将这人送到明熙身边。 谢天锡也是读书人,清高是他的骨气,但再过清高的人,也架不住权势的利诱。 虽然沈枝意清楚,谢天锡会答应帮她,并非只是为了她所应允的权势,但他苦读多年,费劲力气考上状元,能有机会走进朝堂,并不单单只是想做一个寂寂无名的翰林院小官吧。 他有能力,有野心,恰好沈枝意也需要他的帮助。 沈明熙道:“我明白姐姐的意思,只是……姐姐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经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尽管沈枝意从不在他面前提起,但沈明熙多少能猜到一点,姐姐像是在筹谋布局些什么,为他,争一争那原不该属于他的位置。 想到这里,沈明熙心里就有些没底。 在宫中这些年,他已经过惯了不被人重视的日子,连父皇都不曾多看他一眼。他一直觉得是自己不够优秀,所以他拼命地努力,想要在父皇面前证明自己,他想让父皇以他为骄傲。 可凡事往往事与愿违,他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让父皇喜爱他,他永远比不上沈明睿在父皇心中的地位。 但就在沈明熙认清了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他发现他的姐姐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在偷偷地为他筹谋。那个他永远也不敢想的位置,他的姐姐在拼命地为他争取。 于是,沈明熙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沈枝意抬头看他,眉眼弯起,笑了笑:“你不相信自己吗?” “我……” 沈明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枝意又继续说道:“我记忆中的明熙,是个极聪明和善的孩子,行宫里养着的那些动物,都是他亲手救下的,他有一颗仁慈的心。他也很聪明,连太傅那个老顽固都对他声声称赞,他是极少被太傅视为骄傲的学生。” 太傅那个老顽固啊,一旦吹胡子瞪眼起来,可是连父皇都会害怕的,但他却能对明熙一直和颜悦色,这就是明熙的优秀。 “明熙,在姐姐眼里,你永远都是那个聪明绝顶的明熙。既然旁人都可以,那为什么你就不可以呢?” 她知道沈明熙在犹豫什么,可父皇的偏爱,从来不是作为一个君主该有的条件。 古往今来,有多少太子继位是因皇帝一手扶持的?少之又少,就连父皇自己,都不是皇祖父最疼爱的那个儿子。可他却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将这个位置抢下来,还稳坐朝堂十几年,这才是作为君王该有的本事。 她也清楚明熙在害怕,担心父皇不爱他,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最终他们会成为被钉在耻辱柱上的谋逆者。 可沈枝意却心知,不论他们争不争,他们都会成为最后的谋逆者。因为无论如何沈明睿都不会放过他们,就算她不争,他们也逃不开这场争斗的。 想了想,沈明熙说:“我担心……我会让姐姐的努力白费。” “不会的。”沈枝意摇摇头,宽慰他,“你要知道,姐姐不论做什么,都一定是在为我们的以后考虑。就算你不做,姐姐也不会怪你,但我要保证,我的明熙一定是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哪怕是在父皇离开之后,我们也要好好的活着。” 听见沈枝意这话,沈明熙的眼神忽而一滞,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姐姐是在担心,倘若以后三皇兄真的继位了,我们的处境……” 历史上,新帝登基后诛杀兄弟的不在少数,他们是兄弟,可也不是亲兄弟。 对沈明睿来说,他是个随时都会夺位的威胁,只要留着他,沈明睿就会一直担心害怕,怕有朝一日他重整旗鼓,再来夺位。 他把沈明睿当皇兄,当亲人,可皇宫里,哪来的什么亲情。 尤其他的姐姐如此受父皇偏爱,已然成为了沈明睿的眼中钉了,想躲也躲不过的。树大招风的道理,沈明熙很清楚。 沈枝意垂了垂眼,默然片刻:“姐姐也不想让你为难,如果你不愿意,我也有法子能保护你,你无需强求自己。” “不……” 深吸一口气,沈明熙郑重说道,“我没有强求自己,只要姐姐觉得我可以,我会去努力的。” “明熙……” 沈枝意覆手抓着他的手腕,面色心疼。若不是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没法再回头,她也不想让明熙卷进这场漩涡中。 沈明熙笑了笑,道:“我也……想保护姐姐。” 他答应过母亲,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要保护姐姐,第一时间保护姐姐。 两人说着话,殿外响起一阵异动,沈枝意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便见一群人乌泱泱地朝里面来。 高公公熟悉的嗓音喊着:“陛下到。” 听着声音,皇后也从厨房出来,她特意打扮了一下,换上往日不曾穿的亮色衣衫,眉眼妆点,显得气色好了不少。 见皇后迎上前去,沈枝意朝沈明熙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也上前去。 随即,沈明熙起身迎出去,拱手道:“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安。” “明熙啊。”宏德帝一眼瞧见他,神色略带了一丝诧异,“明熙今日不是该在太傅那处学习吗,怎的也有空到皇后这儿来吃饭了?” 沈明熙道:“回父皇,儿臣听说今日母后设宴款待,便央着姐姐带我一起来,太傅那处儿臣已经告了假,明日再回去将课业完成,保证不会耽误的。” 沈明熙话音落下,沈枝意便闻声出来,娇俏的嗓音嚷嚷着:“父皇别听明熙胡说,明明是母后知道他这次办事得力,得了父皇的嘉奖,所以特意准备了一桌子的菜来犒劳他的。” 说着,沈枝意走上前,一把挽上了宏德帝的手腕,撒娇似的皱了皱鼻子。 “儿臣才是那个被顺便带上的呢,儿臣是沾了明熙的光。” 看着沈枝意故作告状的样子,宏德帝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瞧瞧你说这话,你平日里在皇后这里吃的喝的还少吗?你若是想要,皇后又岂会不满足你?” 沈枝意撇着嘴,不说话,一双杏眼却微微地笑。 “明熙不比你,他何曾有时间来吃一顿热乎饭啊。”他伸出手指戳着沈枝意的额头,轻轻点了点,“你啊,可不要太贪心了。” “父皇……” 宏德帝也笑着看向沈明熙:“不过明熙这几次的事情都办得很漂亮,让寡人刮目相看,寡人每次嘉奖你,你总是为手下的人求恩赐,难道你自己就没什么想要的吗?” 沈明熙颔首:“儿臣能有机会为父皇分忧,已经是十分满足了,不敢妄想恩赐。可儿臣手下的人都是为主子办事的,他们做得好,理当得到嘉奖。若是父皇觉得给儿臣的赏赐不够,那就再多多嘉奖儿臣身边的人就好,如此便是嘉奖儿臣了。” “嗯。”宏德帝满意地瞧着他,点点头,“你有这份心,寡人心中甚慰。” 他看了眼沈枝意期待的眼神,又瞧了瞧面前乖巧的沈明熙,想了想,对高公公嘱咐一声: “去告知太傅一声,从明日起六皇子要上早朝,就不去书院读早课了。” “是,奴才遵旨。”高公公立即躬身接旨。 闻言,沈枝意面色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偏眸看了眼身旁的沈明熙,但见他一动不动,沈枝意便抬手戳了戳他,示意他赶紧接旨谢恩啊。 父皇可是准许他去上朝了哎,满后宫的皇子里,原本只有三皇子沈明睿才有这个待遇的。 欲折金枝 第64节 如今,明熙也到了跟沈明睿平起平坐的位置了。 沈明熙会意,立即俯身跪下:“儿臣,谢父皇恩典!” 第64章 等宏德帝嘉奖完沈明熙,沈枝意才嚷嚷着肚子饿了,要进屋吃饭。 宏德帝抬步随她进去,便见殿内的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满满一桌子的膳食。沈枝意兴奋地搓搓手,在宏德帝身旁坐下,皇后居于另一侧,沈明熙则坐在宏德帝对面。 沈枝意拿起筷子,却没敢动,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宏德帝的手,等他先尝一口。 宏德帝瞧着她的动作,问她为何不开动? 沈枝意回答:“这一桌子菜可都是母后亲自为父皇准备的,当然要父皇先尝一尝,我们才能开动咯。” “一家人吃饭,哪有那么多的说法,你不是早就饿了吗,快些吃吧。” 宏德帝说着,还用筷子给沈枝意夹了个菜,直接放在她的碗碟里。 沈枝意依旧没动:“父皇你不懂,这可是母后的心意,父皇你就先尝一口,这道蟹粉狮子头,您上次尝过说好吃,母后可是回回都给您备着的呢。” 宏德帝面上一滞,瞧着沈枝意说的那道狮子头,根本就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尝过,还说好吃了。 于是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放进嘴巴里,尝了尝,肉质鲜嫩,再配上蟹粉的味道,又鲜又滑,入口即化。 “果真不错。”他说,“辛苦皇后了。” 皇后欣喜的眼神凝着宏德帝,嘴角扬起笑意:“不辛苦,只要陛下觉得好,臣妾就不觉得辛苦。” 她说着,又抬手为宏德帝夹了道菜:“陛下再尝尝,这道鸡汤白菜,是臣妾特意去太医院调配的中药食补,为陛下养身用的。” 宏德帝接下,浅尝一口,果真带着中药清苦的味道。但鸡汤与中药相融,既不显油腻,又去除了苦涩的味道,只余下一丝清甜的香味。 “皇后有心了。” 他客客气气的说着话,但听在皇后的耳朵里,就已经是最温和的话语。 见二人如此相敬如宾,沈枝意禁不住在中间打圆场:“父皇你瞧,母后待您可是真的很用心呢。父皇往后若是空了,也多来瞧瞧母后吧,要不然我和明熙都不在,母后一人在宫中很孤单呢。” 宏德帝白她一眼:“你若是知晓你母后孤单,那你就多多进宫来,陪陪你母后不就好了。或者,反正你现在也没有驸马了,干脆将公主府闲置下来,再回宫来住吧。” 沈枝意却摆摆手:“父皇,儿臣陪是一回事,父皇陪又是另一回事,儿臣和父皇是不一样的。” 如今秦贵妃因犯错被禁足清宁宫,沈明睿的势力也大不如以前,没了秦贵妃和忠义侯撑腰,沈明睿可坚持不了太久。 但秦贵妃到底还是受宠多年,若是她想复宠,使点什么手段就行。但沈枝意若是要让秦贵妃就此失宠,帮明熙再朝堂站稳脚跟,她就必须帮皇后把父皇留下来。 后宫那么多人,能与秦贵妃相争的,只有皇后一人。 “再者说了,谁说儿臣就没有驸马了?” 宏德帝夹菜的动作一顿,面色诧异地看向沈枝意,连皇后和沈明熙亦是如此。 沈枝意抿了抿唇,一脸狡黠地笑:“你们这么瞧着我做什么,不相信我会有驸马?” 宏德帝道:“哪来的驸马,寡人怎么不知道?” 沈明熙:“姐姐,你也没告诉……” 对上沈枝意的视线,沈明熙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他默默吞着口水,眼神小心翼翼地试探,最终从沈枝意的目光里看出了“他猜对了”的意思。 不会……真的是…… 沈枝意朝她笑笑,又转向宏德帝:“父皇别着急嘛,儿臣正要跟父皇说这件事呢。” 她放下筷子,挺直了背脊,端坐在桌前,一脸正经地看向宏德帝。 “父皇,先前是儿臣眼光不好,错认了良人,让父皇为儿臣的事担忧思虑。如今儿臣长大了,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也知道什么才是最适合儿臣的。” “儿臣与陆逍相识多年,从年少时就与他有过约定,只是从前儿臣看不清自己的心思。如今儿臣知道了,儿臣喜欢他,非他不嫁。所以……儿臣想请父皇赐婚,恩准儿臣与陆逍成婚。” 听她说完话,满面郑重其事的样子,宏德帝微拧的眉梢缓缓松开,深吸一口气:“如今,你可想好了?” 他想说,可别再之前,风风火火的求他赐婚,最后又落得那样的下场,还叫满朝文武瞧了她的笑话,说她千挑万选,却选了个丢脸的驸马。 沈枝意点头:“想好了,父皇放心,这一次儿臣考虑得很清楚。陆逍他很好,他也绝不会背叛儿臣。” “如此,寡人就放心了。” 他原意也是想要撮合陆逍和小五的,谁知道先前被林谢给截了胡,如今看着两人又重新在一起,他也算是全了一份心事。 沈枝意:“父皇可是答应了?” 宏德帝沉了沉气:“你开口,寡人何时不答应的?明日寡人便传旨,把陆逍叫进宫来,亲自为你们赐婚,可好?” “多谢父皇,父皇最好了。” …… 从凤朝宫出来后,天色已经黑透了,沈枝意目送着宏德帝离开,她同皇后告辞后,便随着沈明熙一道往宫门口走去。 沈明熙将她送到宫门口停着马车的地方,沈枝意正要离去,就见云锦从马车旁迎上前,低声跟她说了一句: “公主不好了,卫云瑶被抓起来了。” “什么?” 沈枝意猛地抬头看向她,话音出口,她下意识地瞥了眼身旁的沈明熙,想了想,这事该是让他知道的。 于是沈枝意也没避着沈明熙,直接问:“怎么回事?” 云锦道:“听说是流放地那边的官员照例巡查,结果发现少了人,消息递到了忠义侯府上,忠义侯这次就是特意回来抓人的。” 他回来这几日,就是在查卫云瑶的去处,原本卫云瑶在长乐坊里,身份隐藏得很好,那边人多嘴杂,根本不会被注意到。谁知她从长乐坊出来后就被人盯上了,忠义侯特意让人去查了她的身份,确定之后才亲自抓的人。 “那卫云瑶现在人在哪里?” 云锦:“说是被忠义侯关进了大理寺的监牢,罪臣之后,又是偷跑出来的,罪加一等,若是要定罪,大概小命不保。” 沈枝意点点头:“我知道了,再让人继续盯着。” 待二人说完话,沈明熙才迟疑着开口问道:“姐姐,卫云瑶是谁?” 沈枝意也不打算瞒他,直接说:“七年前,导致边关一战全军覆没的副将卫苓之女,这个案子先前闹得很大,你应该从太傅那里听说过吧。” 沈明熙颔首:“是,太傅提起过这事,说起陆庭川大将军战死沙场一事时,随口提过他身边的一个副将,似乎是叫这个名字。” 他顿了顿,又思索片刻。 “只是这个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卫苓被斩首,卫家全部流放,还是父皇亲自结的案,如今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沈枝意道:“卫云瑶从流放地逃出来了,辗转回到皇城,想要为她的父亲翻案。” 沈枝意垂眼,她没告诉沈明熙,这个卫云瑶就是先前跟林谢在清宁宫私会的舞姬,反正这事已经过去了,连林谢都死了,也就没必要再提起。 “翻案?”沈明熙诧异道,“那可是父皇亲自结案的,是她说翻案就翻案的吗?况且,不是早有证据证明了卫苓的罪,她如何翻案?” 沈枝意:“所以说,这才是最难办的地方。” 她还没找到卫苓无罪的证据,眼下卫云瑶又被抓起来了,倘若忠义侯把这事状告到父皇面前,卫云瑶数罪并罚,小命一定不保。 最重要的是……父皇见过她,还是和林谢在一起。 沈枝意简直不敢想,到那时事情会荒唐到什么样的地步。 沈明熙凝她一眼:“姐姐想帮她?” 见沈枝意不说话,沈明熙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他劝阻道:“姐姐不该插手这个事,不说能不能真的翻案,姐姐又怎么能保证,这个卫云瑶说的就是真的。” “倘若她父亲真的无罪,父皇的颜面不保,必会牵连姐姐。可她若说的是假的,姐姐参与这件事,也必定会惹得父皇不悦。不论结果如何,姐姐都得不偿失。” “我知道,可我答应她了。”沈枝意说。 她并不是非要保卫云瑶,只是她已然牵扯进来了,想脱身没那么简单。况且这事还关乎陆逍的父亲,就算是为了陆逍,她也得把这件事的真相搞清楚。 沈明熙默然:“若是如此,姐姐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吗,我必定竭尽全力。” 他知道自己劝不了沈枝意,姐姐想做这事必定有她的道理,沈明熙既然劝不了,他便只能尽力地帮衬着沈枝意。 沈枝意道:“确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姐姐你说。” 沈枝意看了眼身后高高的院墙,天色黑沉,宫门口即将下钥,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你去找谢天锡,让他去大理寺,把我交给庞少卿的东西整理出来,变成一份确凿的证据。” 沈明熙:“那我现在就去。” “嗯,这个东西很重要,千万不要被忠义侯知道,到大理寺直接找庞蒙,就说是我让你来的,他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忠义侯目的明确,就是为了卫苓一事而来,他必定早知皇城中有人插手了这件事,他今夜抓了卫云瑶,一定会想法子让卫云瑶开口。 前世是沈明睿插手,忠义侯知晓必定睁只眼闭只眼,就当这事算了,可如今是她在查,忠义侯必然不会轻易放过。 说不准,沈枝意想,说不准这个东西他们明天就能用上。 第65章 第二天一早,沈枝意是被皇宫里来传旨的公公叫醒的。 云锦匆匆来敲门,进了房内,一脸紧张的说:“公主,陛下让人来传旨了,说是让公主即刻进宫。” 沈枝意从梦中清醒,垂了下眼:“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云锦道:“传旨的公公说,是忠义侯带人到陛下面前去了,说是为了什么案子,请公主去辅证的。” “知道了。” 沈枝意沉了口气,她早知会有这一日,却不想来得这么快。 她匆匆换好衣衫,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随着传旨公公进宫去了,临进宫门时,沈枝意远远地看见一人孤身骑马而来,墨色身影,长风玉立。 陆逍勒紧缰绳,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一个箭步冲到沈枝意面前。 沈枝意微微诧异,问他:“你怎么来了?父皇也叫你了?” 从头到尾,除了在大理寺那次,沈枝意都没有把陆逍带上,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把陆逍也牵连进来。 欲折金枝 第65节 陆逍却摇摇头:“没有,只是我听说陛下唤你进宫,大概知道了是为什么事,此事跟我也有关系,与其找你辅证,不如让我来。” “这事明明我是我要帮卫云瑶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别去了。” 沈枝意心里清楚,陆逍就是担心她才特意来的,可这件事是陆逍少年时心中的痛,是他不想再提起的往事,沈枝意根本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陆逍笑了笑:“反正事情查到最后,陛下也一定会来传我的,早来晚来而已,公主不必担心。” “可是……” 沈枝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逍拉住了手,宽大的掌心攥紧了她的手,指腹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带着沉积已久的老茧,摩挲着沈枝意的皮肤。 他说:“公主昨夜已将微臣的心思禀明陛下,若是无事,陛下今日便会赐婚。如此重要的时刻,微臣可不想轻易错过了,公主就成全了微臣,可好?” 他既已这么说,沈枝意便不再言语,只是任由他攥着自己的手,轻轻拉着她,在前面带路。 进宫门的路很长,长到以前的沈枝意从来不会自己腿走。可今日,她被陆逍牵着,就这么慢慢地走进去,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已经忘了时间过去多久。 二人好不容易走到太极殿,高公公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看见沈枝意来,他立即迎上前,说:“公主,您可算来了。” 太极殿的门敞开,沈枝意朝里面望去,她只能隐约看见一抹身影跪在地上,殿中站了多少人,她根本数不清。 她问:“里面都有谁在?” 高公公低声道:“三皇子殿下、姜丞相和忠义侯几人都在,连大理寺卿都来了,公主啊,这事儿可大着呢。” “我知道了。” 她如何会不知这事情有多大,不过她不知沈明睿为何也会在这儿,这一世卫云瑶明明没找他,难不成是忠义侯告知的他? 沈枝意想不明白,就打算抬步往里走,见她拧着眉,高公公又颔首嘱咐一句:“公主,陛下这时情绪不太好,一会儿若是生气了,还望公主劝着点。”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说罢,沈枝意抬步进去,有小太监为她通禀,陆逍紧随其后。 太极殿内一片沉寂,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言语,唯有桌案前的宏德帝沉着一张脸,看见沈枝意和陆逍进门,他略略抬眼,面色渐缓一些。 “陆逍啊,寡人记得没召你来啊,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看见陆逍,宏德帝面色略迟疑一下,他大概能猜到陆逍是何事而来的,毕竟他们现在正在商讨的这事,就跟陆逍有直接的关系。 他可是当年唯一的受害人。 陆逍上前,看了眼左右两侧立着的朝臣,拱手道:“回禀陛下,微臣听说忠义侯昨夜抓了个从流放地出来的逃犯,此事发生在皇城地界,实属微臣的管辖范围,所以微臣便来探个究竟。” 他说着话,目光落在伏身跪在殿内的那女子身上。 “倘若这人真是逃犯,出现在微臣的辖区内,微臣却不知情,这便是失职了,微臣也好第一时间来向陛下请罪。” 宏德帝摆摆手:“你这话就言重了,她即便是逃犯,流窜在皇城里,也不是你轻易就能查到的,这事儿怪不到你头上。” “多谢陛下理解。” 陆逍说完话,退到一侧,大殿中央便只有沈枝意一人站立,她也垂眼看向跪在面前的女子,素色的衣衫,发髻挽起,她低垂着脑袋,面色几乎都要贴到地面了。 沈枝意看不清她的面容,但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她就认出了那是卫云瑶。 不似先前在长乐坊里舞动的腰肢,纤细妖娆,此刻的卫云瑶背脊挺直,似一棵枯木枝干,笔直又毫无生机。 宏德帝视线凝视着她,问:“小五,你可认识眼前这女子?” 沈枝意的目光从卫云瑶身上移开,视线微移,余光瞥了眼一旁的沈明睿和忠义侯,见二人站立一侧,视线灼灼的盯着她瞧,像是要把她的身上给瞧出个洞来。 她心里大约有了些数,知晓这二人今日来此的目的了。 但沈枝意还是应下了,福身道:“回禀父皇,儿臣认识。” “你当真认识?”宏德帝又问一遍。 沈枝意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只见他目色渐冷,一双眼仿佛是在审视自己,看得沈枝意心下一惊。 她往日从未见过父皇这般模样,父皇也从不会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往日他即便是跟沈枝意生气,也只是笑呵呵的斥责她一句便罢了,如今他肃着一张脸,周身满是凛冽的气息,像是一只强大的鹰正在审视自己的敌人。 沈枝意陡然有些心虚。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道:“儿臣自然识得,父皇也该认识的啊,父皇忘了吗,清宁宫中与林谢私会的舞姬,便是眼前这位。” 闻言,宏德帝紧拧的眉头一滞,似乎是没想到沈枝意这样的回答,他又低下头去,叫卫云瑶抬起头来,左右打量一眼,好像还真的是。 只不过那日在清宁宫里,天色黑沉,加之她身着舞姬的衣裙,面上化着浓艳的妆容,宏德帝一时便没认出来。 他如今怎么看,也没把那日穿着异域舞裙的舞姬,和眼前素衫淡妆的女子联想到一起去。 “你说她叫……” “锦绣啊。”沈枝意应声回答,清亮的声音回响在大殿内。 一排朝臣闻声面色都是一怔,他们显然是没想起还有这档子事。 看着众人的脸色,沈枝意故作无辜地眨巴眼:“原来父皇不知道吗,我还以为父皇是因为这件事才叫儿臣来的呢。” 宏德帝沉着眼,看向卫云瑶,问:“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卫云瑶抬起的脸面又低下,回答:“民女……卫云瑶,确是卫苓之女,锦绣是民女在长乐坊时的名字,民女是要为父亲平反,所以才隐姓埋名藏身长乐坊。” “为父平反?”宏德帝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七年前那桩案子,寡人已经结了案,卫苓犯下滔天大罪,寡人没将他满门抄斩已经是仁慈了,如今你居然还敢到寡人面前说要为父平反?” 卫云瑶突然伏身朝宏德帝一拜:“请陛下明察,我父亲没有背叛朝廷,也没有出卖军营,他是被冤枉的!” “卫苓反叛一罪是证据确凿,你还敢说他是冤枉的!倘若他真的无罪,为何当年不拿出证据出来,这七年时间都没人来为他平反,反倒是如今才来?” 宏德帝猛地一拍桌子,扬声斥责。 “还有你与驸马一事,扰乱皇室安定,罔顾公主颜面与驸马私会,单是如此寡人就可以将你赐死。寡人当时是看在五公主为你求情的份上,才饶了你一命,你竟不知悔改,还敢随意攀附公主的名讳,简直是罪无可赦!” 他居然还轻信了这人的话,险些误会了他的小五,宏德帝沉了口气,这人屡次三番在他面前放肆,他今日定要赐死她不可! 卫云瑶面色陡然慌乱起来:“陛下……民女与驸马一事,并非陛下看见的那样……” 但宏德帝却不听她的言语,又抬眼瞧了瞧站立一侧的沈明睿和忠义侯:“还有你们二人,方才信誓旦旦地说这人跟小五有关,一定要叫她来问清楚,如今可看清了,还有什么话要说?” “父皇,儿臣并不知此事……” 沈明睿原打算等着看沈枝意的好戏,所以在听到忠义侯说起这事时,特意赶到了太极殿来。但他居然忘了,父皇先前是见过卫云瑶的。 沈明睿话还没说完,就被忠义侯开口打断了,他拱手上前,对宏德帝道:“陛下明鉴,臣得到消息,说是流放地逃了个罪犯出来,臣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此女的行踪,听说她隐匿在皇城中,所以臣特意来将此女抓捕。” “也是昨夜,此女向臣坦白,说她来皇城的目的,并且她还找到了一个身份尊贵之人为她父亲平反。臣以为是她与朝中之人勾结,意图伤害陛下颜面,所以臣一得到这个消息,就赶紧来告知陛下了。只是臣未曾想到,此女说的身份尊贵之人,正是五公主。” 比起沈明睿的急切,忠义侯更显沉稳,他不紧不慢地解释,将一切罪责都推到了卫云瑶的身上。 而他,不过是个抓捕罪犯的忠臣,一心都在为了陛下和朝堂考虑。 宏德帝:“所以……你也不知情?” 忠义侯又躬身拱了拱手:“回陛下,臣不能说是不知情,毕竟此女是臣亲自派人抓的,至于她是否与人勾结,臣确实不知。但昨夜臣向此女求证了一些事情,关于七年前卫苓一案的。” 说罢,忠义侯看向卫云瑶,一字一句地问:“卫云瑶,说吧,将你昨夜向我坦白的事情,清清楚楚地跟陛下说清楚。” 卫云瑶俯身一拜,颔首道:“民女卫云瑶,向陛下陈情,请陛下为亡父做主!” 宏德帝凛起眉头:“那寡人倒是要听听,你有何冤屈要说。” “家父卫苓,曾是陆庭川大将军的副将,七年前边关一战,全军覆没,唯有家父一人死里逃生。我父亲拼死从战场回来,告知战败的消息,却被人弹劾成了泄露机密的卖国贼,为此我卫家满门上下皆被流放,家父也因此被斩首示众。” “但这一切都不是我父亲的错,是陆庭川大将军,他因听信小人之言,错判了那一战的战术,结果遭到敌军的埋伏,这才导致了那一战败了,全军覆没!”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最末位的陆逍身上,只见他也紧皱眉头,肃着一张脸,似乎是并不相信卫云瑶所言。 “你说什么……” 陆逍攥紧拳头,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被宏德帝抬手打断了。 他目光瞥着卫云瑶,示意她继续说。 卫云瑶又解释道:“而我的父亲,只因念及陆庭川大将军提携的恩情,不想让他死后的威严受损,也不愿看见陆家军就此沉寂,这才隐瞒实情,宁愿赔上自己的性命,替他顶了这个罪名!”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字字恳切,神情严肃,面上还带着悲戚的哀怨,但声音却铿锵有力。 “陛下若是不信,就看看民女手中的这份证据吧。这是家父亲手所写,和大理寺中保存的那份铁证一样,都是家父的笔迹,陛下大可让翰林院的各位前来辨一辨。” 沈枝意听得这话,立即抬眼看她,然后就见卫云瑶拿出了一份所谓的证据出来,放在宏德帝面前。 薄薄的两张纸,□□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叠在怀中。 她掏出来的时候,沈枝意都能看见她手指微微的颤抖,像是将尘封已久的宝贝展示在众人面前,小心翼翼地,生怕被损坏了似的。 “陛下所谓的证据确凿,也是我父亲亲手将这份证据交给忠义侯的。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天下人相信,陆庭川大将军是个战无不胜的英雄,战败与他无关,他没有任何的错处。” 战败对一个将军来说,尤其是对陆庭川这种从无败绩的大将军来说,死前最后一战败了,还是因他的缘故败的,那将是一生的耻辱。他这一世的英明,或许都会毁于一旦。 正是因此,她的父亲才会在这要紧的关头,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只为报陆大将军当年的提携之恩。 只是他没想到,他此举不仅让自己没了性命,还连累了卫家上下十几口。 所以在临死前,她父亲才会将这个秘密告诉她,让她有朝一日若是得了机会,一定要为卫家平反! 卫云瑶道:“我的父亲,不是卖国贼,他从未背叛过任何人!” 第66章 “卫云瑶,你说的……可是真的?” 殿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卫云瑶身上,几乎要将她穿透似的,但她却始终不偏不倚,没有丝毫心虚的意思。 她说:“陛下,民女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可以亲自去查证,倘若民女有一句虚假,就请陛下立即处死民女。” “寡人知道了。” 宏德帝深吸一口气,随即,他抬手,示意大理寺卿上前来,“去,把卫苓一案的证据找出来,寡人要亲自看看,她说的是否属实。” 为着陛下亲自召见,大理寺卿早就将所有关于卫苓一案的卷宗都带来了,庞蒙在门口候着,听见大理寺卿的声音,他立即上前将证据呈给宏德帝。 沈枝意眼看着证据被呈上,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发展到这种地步,简直出乎了她的意料。等她反应过来,才恍然发觉,原来从始至终卫云瑶都在利用她。 所谓的接近林谢是假,想利用她将这件事情捅出来才是真的。 她目光紧紧盯着卫云瑶,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卫云瑶稍稍抬眼,也顺势看向她。二人视线相对,沈枝意竟在她的眼眸中看见了一丝得意的笑。 是阴谋得逞的得意,也是一切大功告成的胜利。 欲折金枝 第66节 宏德帝擅书法,字也是先皇的几个皇子中写得最好的,所以当大理寺呈上的证据和卫云瑶手里的笔迹一对,他心里就清楚了。 “确是同一人所写,笔迹是做不得假的。” 就算是旁人仿写,也一定会留下属于自己的习惯,而这两份字迹上所写的,连顿笔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卫苓是武将,写字不是他擅长的事,且他手腕的劲很大,顿笔的姿势也比寻常人更要重些,这是旁人难以仿照的。 如此,她说的便是真的了。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正是他们定罪的好时机,忠义侯趁势上前说道:“陛下,我大庆有律,主将有罪,是要从重处罚的。倘若这事当真是陆庭川大将军所为,那是否要按律法处置?” “只是……”他顿了顿,又故作迟疑地说,“陆逍大将军如今的职位可是接替其父陆庭川的,若是陆庭川有罪,那便只能……” 他没把话说完,但在场之人心里都清楚,罪责是在职位,而非个人。陆逍既然接下了他父亲的将军之职,他所要承担的责任也是一样的。 陆庭川有罪,便是陆逍有罪。 宏德帝将证据摆在桌案上,抬眼看向最末的陆逍:“陆逍,你来谈谈你的看法吧。” 此时的陆逍还沉浸在方才卫云瑶说的话中,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陡然被宏德帝唤了一声,陆逍恍然回神,上前,垂首道:“微臣……并不知晓此事。” “七年前,陆庭川奉命率军前往边关征战,他作为三军统帅,战胜战败皆与他有关。寡人念在陆家军伤亡惨重,陆庭川也中毒身亡,所以并不打算追究其责任,但倘若这样的结果是因陆庭川听信谗言所致……” “陆逍,你该知晓是何罪责吧?” 大庆律法言明,主将率军征战,若是战败,不论因何缘由,主将都要受罚。 尤其陆庭川更是如此,只因他是三军之首,肩负整个国家与朝堂的使命和期望,他若败了,就意味着边关的百姓将会遭到敌军的侵袭,百姓的性命掌握在他的手里,他没有战败的资格。 几万大军战死在边关,陆庭川若是活着回来,即便是让他以命相还,也丝毫不为过。 可他死了,他的罪责就会随着他的离世消失,无人再追究其责任。 但现在有人状告他,说是因他听信谗言才导致的那一战全军覆没,若是重新追究起来,这份罪责是一定逃不掉的,陆家的声望和威严也会就此一落千丈。 陆逍垂首跪下:“陛下,家父绝不会……” 他解释的话说了一半,就在宏德帝的目光凝视下止住了。 战场波云诡谲,他亦是从那千变万化的地方回来的,又岂会不知,战场之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即便是因一念之差导致战败也是常有的事。他又岂能替自己的父亲保证,父亲一定不会被小人蒙骗,使用错误的战术,导致战败呢? “你既无话可说,那按照军营的规矩,来人,将陆逍押进大牢,若是查证属实,这事确是陆庭川的罪责,那陆逍便要替父承担。” 他既担了陆庭川的职位,接手陆家兵权,那如今陆庭川有罪,也必定是要由陆逍来顶罪了。 陆逍伏身一拜:“陆逍……遵旨。” “慢着!” 眼见高公公带人来,将陆逍押解出去,沈枝意立时着急的站出来。 “父皇,为什么要把陆逍抓起来?那是陆老将军的事,与陆逍有何关系,父皇要是定罪,也该是老将军的责任啊。” 宏德帝抬眼:“陆庭川已死,如今军营里掌事的就是陆逍,军中有罪,寡人不找他找谁?” “可罪又不是他犯的,再者说,如今还没直接证明陆老将军就一定有罪,凭什么现在就要把陆逍抓起来?”沈枝意挡在陆逍面前,“除非你们现在就拿出证据,定了陆老将军的罪,否则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她说着话,目光转向跪在地上,始终不再言语的卫云瑶。 “卫云瑶,你当着本公主的面再说一遍,这件事……到底是谁的责任!” 沈枝意目光凝视她,带着愤愤的恼怒,几乎要用视线将她穿透。 沈枝意从未想过,自己决定要帮卫云瑶查证这事,居然会牵连陆逍。只能怪她太天真,居然会相信旁人的假话,将陆逍和自己都牵扯进来。 沈明睿见她怒目圆瞪的模样,也故作好心地上前来劝阻:“五皇妹这是做什么,卫云瑶如今是这件案子的唯一证人,你这般问话,岂非是在威胁她,让她做假证?” 闻声,沈枝意的眼神又瞥向沈明睿,见她一派闲适自得的样子,她心里陡然有数了。 沈明睿现在这么得意,这件事肯定跟他脱不了干系。但她现在还不清楚,沈明睿究竟在其中做了什么事。 宏德帝沉了口气,低声呵斥:“小五,各人都有各人的责任要担,这就是陆逍身为三军统帅的责任,你莫要胡闹了。” “可是父皇,陆逍他好歹也是大将军,有军功在身,您怎么也得看在他平定边关的份上,从轻处罚吧?” 他父亲纵使有错,如今他也替父亲平定了边关战事,功过相抵,也不该再责罚陆逍了啊。 宏德帝:“功是功,过是过,不能相提并论。陆逍有功,寡人自会嘉奖,他的过犯也不能因军功卓著就一字不提了,这样对其他将士不公平。” “父皇……” 沈枝意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陆逍拉住了手腕。 陆逍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替自己说话了:“公主,军令如山,若当真是我父亲的罪责,我愿意替父承担。” 由不得沈枝意再多言,宏德帝已经挥手,示意羽林卫将人带下去了。 至于卫云瑶,她虽然状告陆逍,证明了她父亲无罪,但案子还没个结果,她又是逃出来的罪犯,按理也当打入大牢,只待定罪陆逍后,再决定如何处理她。 于是,卫云瑶也被宏德帝打入天牢,立时被人押解出去。 从太极殿出来后,看着沈枝意将要离去的背影,沈明睿出声叫住了她。 他缓步上前,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朝沈枝意说:“五皇妹近来是否情绪不太好,怎的屡屡在父皇面前叫嚣闹事,如此怕是会惹得父皇不悦。” 沈枝意回神看他,见他这副得意看戏的样子,她就恨不能亲手教训他一番。 但沈枝意深吸一口气,面上带着笑:“多谢皇兄指点,不过我就算再得罪父皇,也是家事,与朝堂无关,父皇也不会恼怒禁足我的。” 沈明睿闻言,脸色忽得一变。 然后,他果然听见沈枝意提起:“听说秦贵妃的禁足今日一早刚解,许是父皇念在多年情分,又临近皇兄婚期,所以才将贵妃娘娘放出来的吧。皇兄有几日不见贵妃了,还不赶紧去瞧瞧,禁足这些时日,贵妃娘娘一定焦虑得瘦了许多。” 沈明睿本想恼怒,但他抬眼见高公公从外面回来,正与他颔首问礼,沈明睿只能压下脾性,哼笑一声:“是,也多谢皇妹提醒,皇兄正要去看望母妃。” 他往外走出两步,又转回来,看着高公公进了太极殿内,他走向沈枝意,俯身,垂首贴近她的耳畔,轻声说道: “沈枝意,凡事人在做天在看,你以为我不知道北戎使臣是如何得见琳琅面容的吗?你若要害我,那就别怪皇兄不顾及多年兄妹之情了。” 沈琳琅是他唯一的亲妹妹,是他最宝贝的妹妹,谁若要害她,就是与沈明睿为敌。 以前相安无事,沈明睿还可以装作表面和平,与她虚与委蛇,可如今他知道是沈枝意陷害的琳琅,他就不能再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了。 沈枝意向后退了一步,面容带笑:“皇兄说什么,妹妹听不懂,妹妹一向将皇兄当做自己的亲兄长一样,如何会害皇兄呢?” “你最好没有,也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说着,沈明睿压了压嗓音,语气警告: “沈枝意,我明摆着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也别妄想利用父皇对你的宠爱,扶持你那个无用的弟弟。不该你动的心思,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在肚子里藏好了,否则你我就是仇敌。” “储君之位,只能是我的,听明白了吗?” 第67章 天牢里,卫云瑶前脚刚被关进去,沈枝意后脚就到了。 狱卒将她领到了关押卫云瑶的牢房,周围打扫的干干净净,连牢房里的石床都一尘不染,还贴心地给她添上了厚厚的被子。 这处不靠近其他犯人,安安静静地,倘若不是见不着天光,说是来这里避暑的都有人信。 卫云瑶一个私逃的罪犯,有什么本事能住进这样的牢房? 狱卒将牢房门打开,沈枝意一脚踏了进去,在周围打量一圈,说道:“看来你与沈明睿的交情不浅。” “公主这话……民女听不明白。” 卫云瑶没应,只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她身后,任由她将这牢房上下看个透彻。 沈枝意回头:“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们想要的目的都已经达到了,还需要再跟本公主做戏吗?” 她说着,缓步走向卫云瑶,一双眼睛与她对视。 “卫云瑶,你究竟想要什么?” 闻言,卫云瑶垂下眼,思忖片刻,说道:“民女告诉过公主,民女到此来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为我的父亲洗刷冤屈。” “你觉得事到如今,我还会信你吗?”沈枝意问。 卫云瑶道:“公主信与不信,民女都无从辩解,但公主若是不信,今日也就不会到这里来找我了。公主想知道的,如今也只有我才能为您解答,不是吗?” 她就是看透了沈枝意来此的目的,所以才敢如此坦然地与她交谈,她笃定沈枝意现在不会拿她怎么样。 沈枝意凝眉:“说吧,沈明睿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卫云瑶颔首:“我只能告诉公主,是他给了我来皇城平反的机会,若不是三皇子殿下出手相助,我如今还被困在流放地,无名无姓。” 听见她这话,沈枝意登时睁大眼,一双杏眼满是不可置信。 “你的意思是……是沈明睿将你从流放地带出来的?” 卫云瑶没回答,但她颔首一笑,便是印证了沈枝意的话。 难怪,沈枝意想,流放地那样的地方,虽然远离皇城,但管辖极其严格,那里面都是历来犯了大罪,被流放至此的朝廷钦犯,即便再疏忽,也不是卫云瑶一个寻常女子能随意逃出来的。 若非有权有势之人相助,她甚至连流放地都走不出,更何况是走到皇城。 可若是如此,那便更不对了,她分明记得前世卫云瑶是先跟林谢认识,后经林谢的牵引才认识的沈明睿,是林谢让沈明睿帮她父亲翻案的啊,怎么会…… 沈枝意陡然有些想不通,若是卫云瑶到皇城之前就认识了沈明睿,而她来此也是靠着沈明睿,才能在皇城的长乐坊里站稳脚跟的话,那么……卫云瑶与林谢的相识,就不是单单两情相悦那么简单了。 恍然间,沈枝意觉得她前世所知道的一切事情,似乎都在不经意间被推翻了。 “那林谢呢,你接近林谢,只是单单想利用他?还是沈明睿的意思?” 卫云瑶哼笑一声,摇了摇头:“公主当真觉得,一个依附于公主的驸马,还仅仅只是个六品小官,真的能让我如此费尽心机的接近他吗?” 若不是三皇子提起,她怕是连林谢这个人都不知道,又如何会费尽心思的去利用他呢? 他又有什么可值得利用的地方? 沈枝意恍然地勾了勾唇角:“原来如此,原来从一开始,沈明睿就在为我做局了。” 是因为她选了林谢,所以沈明睿才会将念头动到林谢的头上。他故意让人接近林谢,诱惑林谢,就是为了控制他,以此来监视沈枝意的公主府。 卫云瑶道:“公主所言,民女确实不知,民女只知三皇子殿下答应民女,只要完成他所吩咐的事,就一定会帮民女的父亲洗刷冤屈。” “所以,你在太极殿里攀咬陆庭川老将军,也是沈明睿教你的?” “不。”卫云瑶说,“我说的都是事实,而且那份证据也是真的,天子面前,我岂敢胡乱编造。” 她先前只是想将沈枝意牵扯进这件事情里来,好达成沈明睿交给她的任务,所以她并没有将这份证据说给沈枝意听过。 欲折金枝 第67节 但如今到了陛下面前,该是她为父亲陈情翻案的时刻,她自然要将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毫无保留。 沈枝意:“那你们的目的是什么?仅仅只是将我牵扯进来,然后再将一切罪责都扣在陆逍头上?若是这么简单,你们没必要布这么久的局。” 沈枝意清楚沈明睿要将她牵扯进来的目的,自始至终,沈明睿都在布局想法子,只等着有朝一日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再把谋权篡位的名头压在她头上。 他忌惮自己,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但沈枝意不明白,沈明睿把陆逍拉进这场局的目的。按理来说,陆逍与他无冤无仇,且陆逍手握重兵,动他,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卫云瑶道:“我不过是个办事的,哪里知道主子的想法。我现在只知道,若是这个案子重新结案,陛下还我父亲一个公道,陆大将军少不了牢狱之灾。公主若是闲暇了,还是先为陆大将军考虑考虑吧。” 沈枝意回身,就见卫云瑶颔首福身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一礼。 沈枝意忽而冷笑一声:“卫云瑶,我果然小看了你。” 林谢这个蠢东西,当真给她找了个大麻烦。 — 陆逍被打入大牢,朝堂之上瞬间人人自危。 天威难测,谁能想到昨日还受尽恩宠的陆大将军,今日一转眼就成了罪臣之后的阶下囚。 但如今陛下的态度还不明确,谁也不知真实情况如何,人人缄口不言,生怕一时站错了队。 宏德帝在太极殿里处理政务,有人来试探口风,却不想他发了大火,直接将人赶出去。如此,整个朝堂便知,陆逍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门外,有丫鬟上前来,跟高公公说了几句好话,片刻高公公思量了一下,才转身进殿内禀报。 “陛下,秦贵妃的侍女在门外候着,说是贵妃娘娘亲手做了补汤,特意给陛下送来清火降燥的。” 话音落下,许久无人应答,高公公心下了然,他正要转身出去让人回去,不想这时宏德帝开了口。 “送进来吧。”他说。 高公公面色一滞,随即躬身出去,转眼又端着碗盏进来,递到宏德帝的桌前。 他小心地向后退一步,说着:“陛下,贵妃娘娘这几天日日都亲自做了羹饮点心让人送来,想来是知道自己做错了,要跟陛下示好。” 宏德帝放下手中奏折,目光瞥着高公公端起的碗盏:“也确实禁足她不少时日了,你一会儿去库房把寡人先前准备的那套头面给贵妃送去,就说明睿大婚的日子将近,让她好好打扮一下。” “是。”高公公说着,“贵妃娘娘想要那套头面许久了,想来她收到,一定会很高兴。” 那本就是宏德帝派人为她定制的,原是要留着她生辰的时候,送给她做寿礼,为此宏德帝特意提前了两个月让人制作。 只是谁知中间会发生这些事,左右秦贵妃生辰还没到,就先送给她作为明睿大婚时的贺礼吧。毕竟她是明睿的生母,也好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 高公公走到门前,又折了回来,迟疑着问:“陛下,那陆大将军那边……陛下该知晓,大将军素日从不站队,若是有人趁这时为难大将军……” 宏德帝喝了一口补汤:“放心吧,寡人已经吩咐过了,除了寡人之外,任何人不得提审陆逍。” “那若是五公主她……” 高公公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五公主,他如何不知五公主的想法,原本这日就该让陛下为两人赐婚的,谁知道临到日子却发生这样的事。 五公主这婚事啊,当真是一波三折。 宏德帝拧了拧眉,叹息一口气:“她若是想看,就让她去看吧,寡人相信,陆逍知道轻重,军令如山,他不敢违抗寡人的旨意。” 即便是沈枝意要想什么歪点子,陆逍也一定会制止她的。 …… 两日后是沈明睿大婚,这个日子是早在北戎使臣进皇城之前就定下的。 因着北戎使臣突然来访,所以沈明睿和姜云笙的大婚推迟了些时日,这一日,三皇子府上正妃和侧室一同进门,好不热闹。 沈明睿大婚,宏德帝和皇后居于主位,秦贵妃立于其右,场面异常宏大。若非前些日子秦贵妃惹恼陛下,她为此稍稍收敛了些,否则今日的大婚场面就将将堪比太子大婚了。 沈枝意也受邀参加,她只是乖乖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沈明熙坐在她身旁,眼瞧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明睿二人身上,沈明熙悄悄地往她身边挪,给她夹了块点心。 然后他开口问:“姐姐,我听说陆大将军被父皇打入天牢了?” “嗯。”沈枝意边吃点心边点头。 见她应声,沈明熙面色焦急地又问:“那他现在如何了,他不是大将军嘛,他那么厉害,怎么随随便便就能被一个逃犯给攀咬进天牢了?” 沈明熙面色满是不敢相信的诧异,在他眼里,陆逍可是战神一般的人,单是他平定边关的战绩,就足够他在皇城里横着走了,还有谁敢同他计较? 可就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居然被七年前一桩案子的罪犯之女给攀咬进大牢了,到底是多严重的事,能让父皇舍得把陆逍打入天牢? 朝堂之上人人缄口不言,大家也都不敢私下里讨论,沈明熙只没头没尾的听了几句,到现在也不知那日情况如何。 沈枝意放下筷子,嘴巴里的点心嚼吧嚼吧咽下去:“没事,只是暂时关押,父皇还没定罪,我去看过他了,在大牢里自在得很呢。” 陆逍一被押进大牢,沈枝意就去看过了,但父皇下了旨,不许任何人接近陆逍,要不是她找庞蒙在大牢里使了点好处,沈枝意怕是也见不到陆逍的面。 不过幸好如今还没定罪,只是暂时关押,大牢里的人都不敢动他,也没人打扰,恭恭敬敬地给他安排了个干净的牢房待着,只等陛下下旨了。 沈明熙又往前凑了凑:“可我听说卫苓一案事关重大,大将军要是真定了罪,最少也得关个几年牢狱,流放都是小事,若是当真如此,那姐姐和大将军的赐婚可怎么办啊?” 沈枝意摇了摇头,她没想过,她根本没想过陆逍会出不来。 那可是陆逍啊,他都能从吃人的战场爬回来,怎么可能会栽在区区一个罪臣之女的手里。如今只是父皇还被蒙在鼓里,没能看透沈明睿的把戏,等到父皇反应过来,他一定会还陆逍清白。 可若是当真出不来……沈枝意想,那她就等着呗,反正也等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再多几年。 她如今就认定陆逍了。 两人说着话,沈明睿已经领着他的新婚妻子走上了大殿,正妻与侧室一左一右,二人皆身着大婚的礼服,只是姜云笙的婚服更显端庄郑重。而秦书棠,则是一身绯色修身长袍,明眼就能瞧得出正妻与侧室的区别。 三人在殿中央向宏德帝行礼,高公公扬声说着流程与喜话,皇后与宏德帝率先接过沈明睿和姜云笙奉上前的茶盏。 秦贵妃看了皇后一眼,面上显然不高兴。 若不是她身份摆在这儿,坐不得正席,今日沈明睿大婚,她作为生母,本是该率先喝下这碗茶的,又如何只能居于侧席,干看着旁人喝了她儿子的奉茶。 于是她看了看一旁的秦书棠,心道,若秦书棠是个有用的,那么秦家正宫的位置,说不准还有机会。 宏德帝并未注意到身侧人的面色,他高高兴兴地接过沈明睿手中的茶盏,正欲饮一口。 忽然他面色一僵,眼睛微微瞪圆。 蓦的,一口鲜血喷出,直接落在面前的茶盏里,染红了茶水。 第68章 “父皇!” 沈明睿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接住了宏德帝因陡然昏迷而向前倾倒的身体。 皇后被吓得失了魂,手一抖,手里的杯盏也摔在地上,“啪”得两声,接连碎了两个杯子。 大殿内顿时慌乱起来,所有人都站起身,探着脑袋往主位上看去。 大家都手足无措的围着宏德帝,唯有高公公扬声喊着:“叫太医!” 沈枝意也被惊了一下,她连忙站起身,手里的点心掉在地上,不知被谁抬脚踩碎了。 但她没上前,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颗心沉到谷底。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大婚仪式暂停,宏德帝被移至偏殿,太医匆匆忙忙地赶来,偏殿外跪了整整一院子的人。 沈枝意站在殿内,有一道屏风将里面与外面隔绝开,她看不见里面的人,也不清楚情况如何,只能和一众皇子公主们在外面候着,等待消息。 过了许久,太医终于出来,皇后立马迎上去,问道:“如何?陛下怎么会吐血晕倒的?可是中毒了?” 她这话一问出口,所有的视线都悄然地转移到站在一旁的沈明睿和姜云笙身上。 毕竟在宏德帝晕厥的前一刻,就是接了他们手中的茶盏才会如此的,任是谁都会先怀疑到他们身上。 但太医却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莫要着急,陛下并非是中毒,而是积劳成疾,忧思过度,加之近来大补得太多,气血亏损,才导致的吐血晕厥。” “大补?”皇后看向高公公,“陛下近来大补了些什么?” 高公公上前来,俯身答道:“陛下近来不思饮食,未曾吃过什么大补的东西,不过……贵妃娘娘倒是每日都送些补汤来,陛下也都喝了。” “秦贵妃?” 听皇后唤到她名讳,秦贵妃立马说道:“臣妾不过是听说陛下最近忧思繁多,御膳房送来的饭菜不合胃口,又担心陛下劳累过度,所以才送了些补汤来。” 皇后:“陛下本就气血亏损,你还送大补的汤药,本宫倒不知你存的是什么心思!” 宏德帝晕倒,皇后心里着急,但她更多的是想借着宏德帝晕倒一事发难秦贵妃。她往日素来看秦贵妃不爽,只是碍于陛下的面子,不与秦贵妃计较,是不想得罪陛下。 但如今陛下因秦贵妃晕倒,倒是给了皇后拿她把柄的话头。 她定要趁机向秦贵妃治罪! 与皇后争斗多年,秦贵妃自然也瞧出了她的意思,便立时反驳道:“臣妾补汤的方子可都是从太医院拿的,并无任何问题,皇后娘娘可莫要诬陷臣妾。” “是不是诬陷,你自己心里清楚。” 皇后说罢,随即招手示意人上前来,“来人,去给本宫查,看看秦贵妃这些日子到底给陛下喝了些什么东西。若是当真有问题,秦贵妃,你自己清楚后果。” 秦贵妃沉了口气,坦然地一摊手,示意她尽管去查,随便查。 要是真叫皇后查出问题来,那就算是她这些年都在宫里白待了。 皇后下了旨,便将人全都撵出去,唯她一人留在偏殿里,守着宏德帝,等着太医给陛下开药。 秦贵妃率先走出去,其他人都在殿外候着,沈枝意也随着人群出去,回头看一眼,偏殿内死寂沉沉。 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可没想到这一日竟来得这么快。 前世父皇也病重了,但是在沈枝意被诬陷谋权篡位,禁足公主府之后。沈枝意被禁足后,就再没出来过,她自然也没亲眼见过前世的这般场景。 她只记得,前世父皇在禁足她之后就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甚至还没来得及将她放出来。 眼下父皇再次病重,这是不是说明,父皇的时日不多了,沈明睿也该对她动手了? - 秦贵妃被皇后赶出偏殿,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清宁宫。 沈明睿紧随其后,直到关上宫门才敢开口:“母妃,眼下父皇病重,所有人都在殿内候着,母妃却擅自离开,岂不是要叫人非议?” 眼下这个时候,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殿内情况,如今就是谁越着急父皇的病情,谁就越能在父皇面前讨个欢心,就连其他皇子公主们都表现得一副孝心的模样,母妃却丝毫不在意。 沈明睿喝了口茶水,身上还是那一套大红的婚服,为着父皇昏厥,他连大婚的礼都没完成,就急匆匆的忙叨了那么久。 欲折金枝 第68节 秦贵妃毫不在意道:“你没瞧着皇后那一副殷勤的样子啊,她巴不得在陛下面前表现呢,哪里轮得到我?” 想起皇后方才质问她的那副样子,秦贵妃心下就一股无名火。 什么时候轮到皇后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了,也就是趁着陛下昏迷,什么事都管不了,才让皇后有了掌权的机会。 她与其在那里傻傻的等着,不如把位置让出来,也好让皇后松口气,免得皇后心里一直记挂着,以为自己要跟她抢位置呢。 沈明睿放下杯子,又问道:“母妃,你说父皇怎么会突然病重了起来,往常不是一直都很好的吗,太医也一直都有在为父皇调理身体啊。” 沈明睿说起这话,心里都还有些后怕。 “你可不知道,方才真的是吓死我了,父皇那一口血喷出来,我一颗心都凉到底了,我生怕让人误会是我在茶里下了毒。不过我又担心,若是父皇真的不行了,这储君之位空悬,谁都能来跟我争一争,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旁人他倒是不担心,他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沈明熙。 倘若沈枝意生了异心,又有皇后和陆逍撑腰,沈明熙倒还真能跟他争一争,而且他也不保证自己一定能赢。 秦贵妃沉默片刻,却陡然开口道:“不可能,谁都没机会跟你争。” “母妃因何这样说?”沈明睿想了想,忽然问,“母妃先前让我别管,说您自有安排,母妃可是做了些什么?” 他了解秦贵妃,他的母妃一向是只做有把握的事,她但凡是说出来的话,必定是预备着在做了。 思及此,沈明睿忽的压低了嗓音,倾身向前:“父皇突然病重一事,难道跟母妃有关?” 话一出口,沈明睿就被自己的想法给惊住了,那可是他的父皇啊,那是一国之主,母妃再怎么胆大,也不可能敢对父皇下手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秦贵妃凝他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别想那么多,你父皇不会有事的,他毕竟是当朝陛下,有他在,朝堂才不会乱,你也能顺理成章的继位。” “母妃……” 秦贵妃拍拍他的手:“母妃不过是给你父皇用了些大补的汤药,比平常剂量更多些,只会让他气血亏损,卧床不起,不会伤他性命的,你放心。” 补汤的方子确实是从太医院拿的,这谁都可以证明,而她只不过在原有的补汤方子上多增添了些剂量,更大补,但越补越亏损,所以即便是皇后查到太医院去,也不会查出来的这件事跟她有关的。 “母妃是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件事的?” 沈明睿神色还未定下,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他再想要那个位置,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他的父皇。 而他的母妃,居然不声不响地就将这件事做了。 秦贵妃道:“从你父皇将我禁足,一定要把琳琅送去和亲开始,我就知道,我对他而言,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宠物罢了。” 他高兴的时候,就会动心思摆弄两下,也逗逗她高兴。他需要她兄长的时候,也会费尽心思地讨好她。 可一旦他不高兴了,她就会随时被丢弃,连个宠物都不如。 以前的秦贵妃,会仗着陛下的宠爱,自以为她是陛下心坎上的人,无人能代替她的位置。可现在的她,再也不会这么单纯了。 她知道仅凭皇帝的宠爱,不足以让她在皇宫中立足,皇帝今天可以宠爱她,明日就会宠爱别人。男人的偏爱是最不可信,也是最不长久的的东西。 她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得到。 沈明睿问:“那母妃想怎么做?” 秦贵妃:“陛下这病,短时间内是好不了的,如今你站稳朝堂,也是陛下最信任的皇子,陛下不能亲政,必定会选一个人替他代理朝政的。” “母妃的意思是……” “母妃会想办法让陛下松口,将代理朝政的任务交给你,届时,你就可以在朝堂上招揽群臣,等你父皇病重不起,你就可以理所应当的继位了。” 被禁足的那段时间,秦贵妃早就在脑子里算计好了一切,若不是当真心如死灰,她是不愿做到这一步的。 毕竟,陛下疼爱她多年,她如今的一切也都是陛下赐予她的,多年的情分还在,她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 可如果她不做,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她的琳琅,她的明睿,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的罪,所以她不得不这么做! 沈明睿还有些犹豫:“这样真的可以吗?倘若是皇后知道了……” 皇后到底是皇后,即便父皇不在意她,她的地位也是谁都无法撼动的。若是父皇没了,皇后在朝堂还是有一份话语权的,想来她一定不会同意。 秦贵妃道:“皇后那边,不用你操心,你只要管好朝堂,尽可能的将大臣们拉拢到我们的阵营就好。” “明睿,母妃如今可是将全数身家都压你在身上了,这事若是败了,我秦家必会满门抄斩。所以你一定要赢,你必须赢,只有你赢了,琳琅才能回来,她不用在那寸草不生的地方受苦,我们一家人才能有好日子,你明白了吗?” 与其将所有期望寄予陛下,做一个受尽荣宠的贵妃,她倒宁愿将权势掌握在自己手里,成为无人代替的太后! 陛下不是她一个人的陛下,但儿子,一定是她自己的儿子! 第69章 宏德帝清醒过来的消息传出去,秦贵妃便立即赶到了太极殿。 她站在门口,皇后亲自派人守着,说是谁来也不给进,但秦贵妃不依不饶,示意高公公进去禀报,说她担心陛下的身体,一定要亲眼瞧着没事才行。 秦贵妃这段时间都没见到陛下的面,又因陛下病重的事被皇后疑心,高公公念及秦贵妃一片心意,便转身进去替她通报一声。 听说秦贵妃在门外,皇后先是一口回绝了,后又提起陛下病重一事是跟秦贵妃送的补汤有关,说这事还在查证中,暂时没个结果,但大差不差就是秦贵妃的错,毕竟除她之外,再无人给陛下送过补汤了。 宏德帝喝了汤药,坐起身来,掩面低咳一声:“这事跟秦贵妃无关,皇后就别在为难贵妃了。” “陛下……” 宏德帝又说:“寡人这几日身体不适,太医院一直都有送滋补的汤药来,并非只有贵妃那一份,况且贵妃也不是日日都送补汤,就算是大补过剩,也怪不到贵妃头上。” 说着,他又咳一声,招手示意高公公将人带进来。 皇后见着,面色不太好看,她往日早知陛下宠爱秦贵妃,可如今亲眼见着,心里还是免不了的难受。 反倒是她,辛辛苦苦伺候了陛下这么久,醒来却连一句软话都没说过。 皇后转身去给宏德帝倒水,她将水杯捧到宏德帝面前时,秦贵妃恰好进来,她哭哭啼啼地往宏德帝面前一跪,整个人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心疼。 宏德帝刚接过杯盏的手又松开,险些让皇后递了个空。 接着,他一只手上前,虚虚扶住秦贵妃的手腕,凝眉问:“几日不见贵妃,怎么这般模样,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叫人家笑话。” 宏德帝虽话语斥责,但语气里满是无奈的宠溺,面上也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反倒让秦贵妃哭得更加厉害了。 她一手握着宏德帝的手,一手捏着手帕,在眼角轻轻地擦:“臣妾……臣妾快要被陛下给吓死了。陛下……陛下昏迷这段时间,臣妾都要委屈死了。” “胡说什么,你可是贵妃,谁敢给你委屈受?” 宏德帝说着话,见秦贵妃余光瞥着身侧的皇后,他的目光也顺势看过去,心里大概明白了。 皇后管家,秦贵妃自然讨不到好。这二人一向斗得惯了,想来今日若是秦贵妃掌权,那皇后势必也是如此。 所以他并没搭理,只是故作不懂地笑了一下,安抚秦贵妃:“放心吧,寡人已经知道了,你一片心意,寡人不会让旁人误会你的,这事就这么算了,不会再有人去查的。” 相处多年,宏德帝还算了解秦贵妃,她纵然再嚣张跋扈,也不会真的下手害人,更何况是下手害当朝天子,秦贵妃有几个胆子,能承担得了这样大的责任。 就算她不怕死,她也要为沈明睿和忠义侯考虑,整个秦家的荣耀都在她一念之间,她要思虑得太多,下不了这个狠手。 “多谢陛下。”秦贵妃擦了擦眼角的泪,“臣妾就知道,陛下一定会相信臣妾,还臣妾清白的。” 秦贵妃告状告得够了,再抬眼,目光瞥着站立一侧的皇后,开口道:“皇后在此侍奉许久,也该累了,不若皇后回去歇息歇息,也让臣妾尽一尽侍奉的本分吧。” “不用,我不……” 皇后刚要开口,说她不累,不需要回去休息,就被宏德帝开口打断了。 他沉了口气,摆摆手,示意皇后:“皇后确实辛苦,衣不解带的照顾寡人,既然贵妃来了,那皇后就先回去休息。” 闻言,皇后面色一僵,她垂眼,见陛下都这么说了,她只好应声:“是,那臣妾就先回宫了,陛下好生休息,臣妾稍后再来。” 眼看着皇后出去,秦贵妃才缓缓露出笑容,像是松了一口气,宏德帝瞧着她这般模样,禁不住出声打趣:“这下可满意了?” 秦贵妃抿了抿唇:“陛下说什么呢,臣妾听不懂。” 宏德帝道:“贵妃一向聪明,如何会不懂?但她到底是皇后,你多少要给她点面子,往后别处处与皇后作对,否则真惹得皇后生气了,寡人也帮不了你。” 秦贵妃那点小心思,他怎会不清楚,不过是后宫女子争斗时惯用的伎俩,他也不是头一回见了。 皇后在他昏迷的时候勤勤恳恳地照顾,等他醒来了,秦贵妃才上赶着来照顾,吃力不讨好的事别人做了,秦贵妃只需要在他面前梨花带雨的哭两下,就立马能博得他的心疼。 可他即便是知道,看穿了秦贵妃的小伎俩,也只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后宫的事他不打算管,总归只要不闹到他面前就没事。 贵妃娇惯,这样的性子也是他一手宠出来的,他要是管了,就是打自己的脸面。至于皇后,她要是连这点反击的本事都没有,那这个皇后的位置,她怕是也坐不长久。 “臣妾知道了。” 秦贵妃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纤腰一扭,就坐在了宏德帝的床沿,她伸手拿起皇后倒的水,双手递给宏德帝。 “臣妾今日来,并非是要与皇后斗气,而是有一件事,想单独告诉陛下。” 宏德帝接过水盏,一口饮下,问:“何事?” 秦贵妃垂眼,面带羞怯地说:“臣妾近来身子不适,胃口也不好,昨日找了太医来瞧,太医说……臣妾这是有身孕了,而且已经快两个月了呢。” “当真?”宏德帝一把放下碗盏,拉着秦贵妃的手。 秦贵妃被他盯得面色绯红,越发娇羞起来:“自然,只是还未满三月,胎像不稳,臣妾不想广而告之,免得冲撞了孩子,所以才想单独告诉陛下。” 宏德帝瞧着秦贵妃的面容,点点头。 确实,秦贵妃年岁并不算大,今年也不过才三十过半,尤其她往常保养得极好,一张娇艳的面容丝毫不带岁月的痕迹,反倒是一身淡紫色衣衫,衬得她面色红润,宛若少女。 她如今能有身孕不奇怪,只是后宫里许久没有这样大的喜事,冲的宏德帝一时间脑子都有些迷糊了。 “好啊,好啊。”他连连说道,“如今明睿已经成了家,琳琅又离咱们太远,你身边总归是无人,往后若是能有一个孩子陪着你,你也不至于一人孤独。” 提起沈琳琅,秦贵妃也垂下眼。 “是,琳琅远嫁,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能见面,若是臣妾还能得一个孩子,像琳琅这般可爱乖巧,那就是臣妾的福分了。” 她说着话,眼尾低垂,神色略显落寞,看在宏德帝的眼里满是心疼。 宏德帝拉着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出声安抚道:“寡人知道,琳琅远嫁这事,你心里一直过不去,可你该明白寡人的难处。你放心,寡人一定会弥补你的,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寡人一定会给他最好的。” 秦贵妃点头:“陛下的心意,臣妾明白,臣妾并没有怪罪陛下的意思。只是明睿一向疼爱琳琅,琳琅走后,明睿心里难过却不敢说,臣妾见他心思烦忧也不好受。陛下,臣妾想请求陛下,能不能给明睿找点事情做做,也好让他分分心才是啊。” 宏德帝如今满心都是老来得子的欣喜,自然也会把秦贵妃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不管秦贵妃求他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总归她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水中的月亮,不过是为沈明睿求个事情做,又有什么可考虑的。 宏德帝想了想,说道:“正巧,寡人这段时日卧病在床,朝堂上的事难以分心去管,就让明睿代劳吧。” “陛下是要让明睿代为监管朝堂吗,可明睿还年轻,哪里做得了这个主,即便是陛下愿意,朝臣也不会听他的啊。” 秦贵妃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连连摆手,想要替沈明睿婉拒了这个差事。 欲折金枝 第69节 但宏德帝却道:“怕什么,他是寡人的皇子,又在朝堂上行事这么久了,只要有寡人的旨意在,谁敢不听他的?” “真的吗?” 秦贵妃怯怯地看向宏德帝,一双眼睛满是期待。 “你若不信,寡人这便下旨,命明睿代理朝政。”宏德帝又咳嗽一声,“至于你,也别劳累自己来照顾寡人了,回宫好好休息吧,养好身子要紧。” 秦贵妃起身行礼:“臣妾遵旨。” …… 沈明睿代为监国的旨意一下,满朝文武纷纷猜忌,陛下是不是要有立储的打算了。 如今宏德帝病重在床,只怕是短时间内都好不起来,否则他也不会这么快就让沈明睿代理朝政。 沈枝意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好在皇后的宫中。 皇后昨天衣不解带的照顾了陛下一夜,直到天明才从太极殿出来。沈枝意听说后,赶忙进宫为她备了些滋补的羹饮,还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些养身的早膳。 “母后辛苦,想来父皇定能理解母后的苦心。” 皇后闻言摇摇头,陛下理不理解,她已经不在意了,她知道陛下心里从来都不在意她,但只要以后陛下能与她维持夫妻情分,对她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二人正说着话,侍女通禀说六皇子来了。 沈枝意抬眼,就见沈明熙神色匆匆地往里进,沉着一张脸,面带疲惫之色。 待他躬身向皇后请安后,沈枝意才开口问:“怎么了,今日怎的这副神色,可是遇着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沈明熙坐下,接过侍女给他盛的汤碗,才说道:“今日早朝,高公公宣旨,说是父皇病重这段时间,朝堂之事皆由沈明睿代管,父皇命他代理朝政。” “什么?” 皇后压低了眉眼,瞳孔骤缩,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陛下让沈明睿代理朝政,居然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起过?枉她昨夜不辞辛苦地去照顾陛下,当真是一点情分也捞不到。 沈枝意瞧着皇后的神色,又问:“那他可是为难你了?” 沈明睿素日与明熙就不对付,尤其见明熙上朝后,更是有一股子气没撒出来似的,总想找明熙的麻烦。只是先前一直没有机会,更插手不到明熙的事,所以才就此作罢。 但如今他代理朝政,就相当于是太子监国了,趁着父皇不在,这么好的机会,他又怎会不想办法找明熙的茬? 说起这事,沈明熙面色逐渐不好看起来:“姐姐别提了,今日早朝上,沈明睿直接撤了我两个案子,连我要把谢天锡调到吏部的事都被他驳回了。” “谢天锡的事不是父皇同意的吗,父皇已经下旨了,他还敢不同意?” 沈明熙摇了摇头:“他何止敢,他是明面上借着父皇的名义,才反驳了我。说什么父皇如今不在朝堂,官员升调不宜大动,他只是代理朝政,没那么大的权利,还要等父皇回来才行。” 不过就是不想批准他身边的官员调动罢了,还拿父皇不在做借口。 经过这段时日,沈明睿也多少了解了谢天锡的能力,他有意想把谢天锡挖到自己身边,给他做幕僚,但谢天锡没同意。毕竟是沈枝意的知遇之恩,谢天锡是个读书人,这种道理没人比他更清楚。 被谢天锡拒绝两次后,沈明睿就开始处处打压起谢天锡,借口他是翰林院的人,不让他插手六部的事。 为此,沈明熙才特意让宏德帝提起,说要把谢天锡调到吏部,直接管辖,办事也方便。 有人肯办事,宏德帝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也乐得锻炼人才。可就在沈明熙要办这件事的时候,却遇上宏德帝病重,沈明睿接管,这才被驳了回来。 沈枝意上次听说沈明睿要挖走谢天锡时,还禁不住吐槽,说他只是被拒绝两次,面子上就挂不住了,开始打压人家。想她当时去劝说谢天锡帮她办事的时候,那可是三顾茅庐,才终于劝动谢天锡出山的。 又想要拉拢人才,又舍不得放下身段,如何能成事? 沈枝意道:“既然他这么说,那谢天锡的事就暂时搁置吧,沈明睿要是不同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办成的。” 沈明熙问:“姐姐,那我们现在就坐以待毙吗?” 如今沈明睿才刚刚代理朝政第一日,就已经拿走他手里两个案子了,这不是明摆着不让他插手朝政嘛。倘若一直这样下去,沈明熙迟早会被架空,然后驱逐出朝堂的。 沈枝意想了想,目光看向一旁静坐不语的皇后:“母后,如今只有您才能帮明熙了。” “本宫如何……” 皇后面色迟疑,她素日不讨陛下喜欢,陛下连让沈明熙监国的事都不告诉她,她又如何还能帮得上忙? 沈枝意道:“如今父皇病卧床榻,在太极殿里谁也不见,只有母后能时常进入,贴身照顾父皇。您到底还是皇后,身份地位永远不会变,只要母后肯开口,父皇必定会听的。” “那……”皇后顿了顿,“那本宫就试试看吧。” 沈枝意又嘱咐道:“明熙,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与沈明睿正面对上。他既然要找你麻烦,就不会只是那么简单的驳回你的调令。” 沈明熙:“那他还能做些什么?” 闻言,沈枝意垂下眼,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丝画面,前世沈明睿就是利用了林谢,污蔑她和明熙意图谋反,谋权篡位的,为此赔上了她和明熙两条性命。 这一世,虽然很多事情被改变了,但沈明睿对明熙的忌惮没有变,他还是会想办法把明熙驱逐出去的。 “我不知道,但我有预感,他很快还会来找你麻烦的。” 第70章 皇后用完早膳,再赶到太极殿时,秦贵妃正在殿内。 她坐在陛下的床榻边,手里捧着她亲自送来的汤药,正一口一口地往宏德帝的嘴里喂。 看见皇后进来,秦贵妃又喂了一口,嘴角带着得意的笑,随即起身,朝皇后躬身行礼。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她正要弯下身去,就被宏德帝一把攥住了手腕:“皇后不是外人,你不必多礼,还是坐着吧,注意身体。” “是,多谢陛下关心。” 秦贵妃轻轻柔柔地朝宏德帝一笑,面上带着羞怯的意味,看在皇后眼里,就是无声的挑衅。 陛下居然……居然宠溺秦贵妃到如此地步,连给她行礼都不必了? 那是不是再过几日,连她的皇后之位也不必坐了,直接让给秦贵妃好了。 皇后攥了攥手心,没开口,反倒是秦贵妃,放下了碗盏,又往宏德帝身旁一坐,勾了勾唇角,说:“臣妾身子不适,陛下也是担心臣妾,皇后娘娘可莫要怪罪。” 皇后凝了她一眼:“那贵妃可要好生照顾自己,本宫不会怪罪,只怕陛下忧心。” 宏德帝顺势接过话头:“皇后仁善,懂得大局,自是不会跟你计较。” 皇后听着这话,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她气急,却也不会言语,只能任由秦贵妃在陛下面前柔柔弱弱地讨好。秦贵妃矫揉造作的狐媚做派,反正她是学不来。 偏殿内,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三人互相对视,各怀心思,却谁也没再开口。 等秦贵妃喂完汤药,宏德帝开口说自己累了要休息,让她们都先出去。 二人皆福身行礼,秦贵妃率先转身出去,但她没离开,只是站在偏门一旁,静静地等着。 待到皇后走出来,秦贵妃才抬步迎上去:“皇后这两日辛苦了,衣不解带,昼夜不歇的照顾陛下,实在是让人佩服。” 走到门口,确认殿门关上,皇后才停下步子,回望她:“秦贵妃也不差,日日都送补汤来。” “到底是不及皇后娘娘对陛下的心思,只是可惜啊……”她顿了顿,目光挑衅地看向皇后,见对方被勾起兴致,她才继续说道,“可惜,陛下全无心思理会,倒是白费了皇后娘娘的一番情谊。” 任是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心里眼里都没有皇后,只有皇后一人巴巴地往上贴,还指望着用这种方式去温暖陛下的心呢。 但是谁不知道,陛下最不吃这套了。 皇后面色沉了沉,压低了眼尾:“贵妃这话,倒是提醒本宫了,陛下如今病重在床,确实不宜过多打扰。即日起,贵妃就不必再到太极殿侍候了,免得让陛下忧心。” 她冷着脸面说,但秦贵妃却丝毫没把她的话听在耳朵里。 秦贵妃只是笑了笑,抬手抚着腕上透水的玉镯:“皇后如今说这话,怕不是太晚了吧。” 皇后定睛瞧着她手上的动作,将那白皙手腕上的玉镯看在眼里,她认得,那是太后在时用的物件,是先皇赏赐给太后的,陛下一直收在库中,从来都不舍得拿出来。 如今,这玉镯却戴在了秦贵妃的手腕上。 见她盯着瞧,秦贵妃笑道:“皇后应该听说了吧,如今朝堂上可是我儿明睿在代为管辖,陛下心里有谁,还需要臣妾再言明吗?皇后说臣妾不必来了,这话陛下可知晓,陛下若是知道,怕也是不能应的。” 秦贵妃如今就是有在皇后面前炫耀的本事,她身前身后皆有靠山,即便对方是皇后,是后宫之主,也不能在她面前随意下旨。 皇后,又如何呢? - 沈明熙回到清风殿的时候,门外乌泱泱地围了一圈人。 羽林卫将清风殿门口团团围住,这时皇子都在书院做功课,门前无人,只有侍奉的宫女太监们被赶到院内,一个个如缩头的鹌鹑,大气不敢出。 见沈明熙来,侍卫们立即让开一条路,任由他往里走。 沈明熙正要问他们在做什么,忽然一抬眼,就见沈明睿刚从他的书房里出来,一派得意的看着他。 “明熙回来了。” 沈明睿故作挑衅地开了口,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一沓清透的宣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远远瞧着都能看出字迹清秀,铿锵有力,沈明熙一看见那东西,立即沉了下眼。 他开口问道:“三皇兄这是在做什么?” 沈明睿也不跟他掰扯,径直走向他,说:“近来六部上下异动,六皇弟在其中周旋恐怕是有所艰难。今日一早有人向我举报,说是六皇弟管理的六部中有异心之人,皇兄作为代管监国,理当前来彻查。” 他边说,边抬起步子,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俯首站在沈明熙的面前。 “没能提前通知六皇弟,是皇兄的不是,明熙你可不要跟皇兄生气。” 沈明熙瞥他一眼:“若是六部有事,三皇兄该去六部巡查,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况且,他只不过是在六部之一的吏部坐个虚职,旁人敬他是皇子,才给他三份薄面,让他插手其他部的案子罢了。沈明睿这么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沈明睿却说:“六皇弟管辖范围,皇兄理当先从皇弟这里开始了。” “那皇兄可查到些什么了?” 沈明熙正问着,负责搜查的侍卫从里面出来,又拿出一些刚搜出来的宣纸和书册,交给沈明睿。 沈明睿迅速地扫了一眼,玩味的眼神陡然变得沉默起来。 他将手里的册子甩给沈明熙:“看看吧,六皇弟给皇兄解释解释,这些都是什么?” 沈明熙余光瞥了一眼:“不过是些随笔的文章罢了,随手收藏,算不得什么。” “随笔文章?” 欲折金枝 第70节 沈明睿陡然笑起来,随即冷哼一声,“沈明熙,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来历吗?你身为当朝皇子,管辖六部,居然敢收藏这种逆反言论的文章,你可知该当何罪!” 沈明熙面色一滞:“皇兄慎言,这些文章可都是广聚斋的书生们所写,你凭什么说这些文章是逆反言论?” 他早知沈明睿会来找麻烦,不想竟是从这些文章上做手脚。 可这些文章都是那些书生们苦读多年才写出来的,颇具文采,但多数人郁郁不得志,这才会到广聚斋里去写文章。沈明熙也是偶然见到,经谢天锡的牵引,这才与那些书生们有交谈的机会。 他觉得那些书生们写的都极好,不比如今已经入仕的文官差,所以他便将这些文章都留下了,若是他日有机会,他想重用这些有才能却无门路的落魄书生。 沈明睿随手从里面抽取一份,扬起手来:“父皇励精图治,勤于政事,兴邦立事,礼让为国,可这些书生们却在歌颂中庸之道,将帝王的权势,制臣治世的纲策贬得一文不值,这还不是逆反言论?” 沈明熙凝眉解释:“皇兄误会了,他们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管他们是什么用意,可这文章写出来了,就是让人品读赏鉴的,既然有人说他们是这番意思,那必然就是有。沈明熙,你私藏这些逆反文章,岂非也有逆反的心理?” 沈明睿将那一沓文册甩在身后,侍从上前接着,沈明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文章落在地上,被踩得稀巴烂。 “三皇兄!” 沈明熙攥紧拳头,将要开口,却被沈明睿厉声呵斥住,他一抬手,羽林卫便立时上前将沈明熙团团围住。 沈明睿道:“你再有什么话,留着到父皇的面前说去吧。来人,将清风殿给我看管起来,没有本皇子的命令,谁也不准将沈明熙放出去!” “是,殿下。” …… 沈枝意正在府上收拾东西,准备去大牢里再看看陆逍。 他虽说在牢里受不了什么罪,狱卒们也都对他恭恭敬敬的,但到底不是住人的地方,总归不比将军府里安生,沈枝意还是不放心,总想着给他准备齐全了东西。 她正收拾着,云锦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不小心,险些撞翻了她刚让厨房做好的点心。 “小心些,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毛毛躁躁的?” 云锦猛地喘息一口,气喘吁吁地说着:“公主,不好了。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六皇子被三皇子禁足在清风殿了。” “什么?”沈枝意猛然抬起头,神色严肃。 她早知沈明睿会对明熙下手,但她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快。 “可有说是因为什么吗?” 云锦说:“传信的说,是三皇子带人去清风殿搜查,在六皇子的书房里搜出了广聚斋那些书生们的文章,三皇子说那些文章有逆反言论,还说六皇子意图谋反,这才将他扣押起来,等着陛下发落。” 沈枝意手一抖,手里攥着的衣衫落下。 逆反? 这不是正是前世她所经历的吗? 只不过前世沈明睿是利用了林谢,假作伪证,诬陷她和明熙意图谋反篡位,她对林谢毫无防备,这才落入沈明睿的陷阱,再无翻身的余地。 可这一次,她已经做足了准备,将公主府上下清理得干干净净,连一点把柄都没给沈明睿留下。沈明睿在她身边无从下手,便只能去找明熙的麻烦了。 原来即便再重来一次,她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该发生的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沈枝意道:“那明熙可有受伤?” 云锦摇摇头:“不清楚,眼下清风殿内外全是三皇子的人,我们根本无法靠近六皇子。” 闻言,沈枝意垂下眼,她想了又想,沈明睿既然已经拿到了明熙的把柄,为何又仅仅只是将他禁足在清风殿里? 若是按他的手段,肯定不止禁足明熙这么简单,还有其他…… 思及此,沈枝意猛地一抬眼,恍然间想到了什么,看着圆桌上落下的玄色衣衫。 陆逍! 他的下一步计划,是陆逍! 第71章 “云锦,备马车,我要去天牢!” 顾不了其他,沈枝意立即提起裙摆往外奔,长袖从桌上划过,把她刚摆好的点心扫落地上,她也丝毫不在意了。 公主府的马车在皇城大道上疾驰,侍从将马鞭甩得“啪啪”作响。 沈枝意坐在车内,紧张的攥着手,长风撩起一旁的帘子,她余光瞥出去,只能看见飞驰而过的残影。 陆逍。 她在心中默念,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沈明睿早就想拉拢陆逍了,沈枝意一直都知道,但她自信陆逍不会被策反,沈明睿也没那个本事能拉走陆逍,陆逍的心永远都是在她这里的。 但她忘记了,沈明睿是个得不到就要毁掉的人,谢天锡是如此,陆逍自然也是。 如今陆逍被关押在天牢里,只身一人,无人随侍身旁,沈明睿又代理朝政,手握大权,而今的陆逍还不是任由沈明睿搓圆捏扁? 只要陆逍敢不答应,沈明睿就能当场把他处理了,还没人敢开口。 思及此,沈枝意又扬声唤了一句:“再快一点。” 马鞭再一次落下,马车又快速地跑了起来,好不容易到了天牢门口,沈枝意飞奔下马车,就见庞蒙站在天牢门口。 见她上前,庞蒙伸手拦住了她:“公主,您怎么来了?” “陆逍呢?”沈枝意也不跟他多言,直接问道。 庞蒙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余光瞥着大敞的天牢大门:“方才三皇子殿下来了,说陛下有旨,卫苓一案经查证,确是陆庭川将军的失误造成损失惨重,按理该陆逍将军替父受罚。” “陛下的旨意,陆将军流放一千五百里,期限为三年,三年后重新将他召回,他还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 沈枝意诧异:“这是父皇亲自下的旨?” 父皇居然真的责罚了陆逍,沈枝意不敢相信,父皇一向看重陆逍,他怎么可能舍得罚陆逍流放呢。 庞蒙颔首:“是,微臣已经确认过了,是陛下的印鉴没错。” 这样的旨意,以往是从来没有过的,身死债消,是大家都默认的条律,所以当听到三皇子来宣旨时,庞蒙才会要求查证圣旨。 但卫苓一案又与寻常不同,这件事关乎大庆朝堂的威严,更关乎镇关大将军的声望。若是无人提起便罢了,如此再次翻案,即便是陆老将军还在,只怕是也要因此受到责罚。 下属有错,统领的将军也要受到责罚,这是大庆的律法,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若是不能管辖下属,承担责任,也不必稳坐统领的职责。 更何况,陆逍还是接替了他父亲的职位,错在位置而非人,所以陆逍被罚是无解的。 除非,他今后都不再是统领三军的大将军,陆家军也不再由他管辖。 但沈枝意和庞蒙心里都清楚,陆逍是不会这么做的,他宁愿被罚,也不会将陆家军交出去的。 于是沈枝意又问:“什么时候走?” 庞蒙道:“明日一早,从皇城出发,流放地为淄州。” 地方不算远,还没有陆逍先前驻守的边关远,只是按照押解犯人的行驶速度,只怕是也得近一个月的时间才能走到。 以陆逍先前在边关的经历,这对他来说不算辛苦,可即便如此,沈枝意还是替他委屈。 他可是堂堂三军元帅,立下赫赫战功的大将军,就算他父亲有罪,他也替他父亲将功折罪了,如何不能饶他一次? “那我能进去看看他吗?”沈枝意朝里面望了一眼。 明日流放上路,沈明睿肯定会亲自来看着,四周守卫森严,她必定没有机会再能跟陆逍说上话了。 现在,只怕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庞蒙有些犹豫,陆逍如今被看管得这么严,又是陛下亲自下旨要流放的人,三皇子也派人看着了,只怕是他同意,里面看守的人都不能同意。 但他对上沈枝意的眼,他知道,沈枝意从来不会轻易求人,只要她开口,庞蒙就算是豁出命去,也得帮她办到。 沉了口气,庞蒙说:“一炷香的时间,公主快些说,微臣替公主在外面看着。” “好,多谢。” 沈枝意拢了拢披风,在庞蒙的带领下往里走。 沈明睿已经给他换了牢房,不似先前那般干净整洁,周围四处弥漫着潮湿脏污的气息。 她禁不住掩着鼻息,眉头紧锁,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一股说不上来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可是关押朝廷重犯的地方,受刑挨打的在多数,自然处处弥漫着血腥味。 沈枝意走了许久才走到牢房门口,直到庞蒙停下步子,她才抬眼,看向牢房里面,陆逍一身黑色常服,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里面。 见沈枝意来,陆逍赶忙起身,未曾变过的神色陡然紧张起来,他上前,一把抓着门前栏杆,问:“公主,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沈枝意没说话,目光瞥了庞蒙一眼,庞蒙立即上前为她开门。 门栏上的大锁黑漆漆的,“啪嗒”一声打开,沈枝意打开门进去,让庞蒙在外面等候。 临走时,庞蒙还嘱咐她:“公主,切记,一炷香的时间,时间到了,微臣再来接公主出去。” “麻烦庞少卿了。” 待庞蒙走后,沈枝意才看向陆逍,她撇了撇嘴,露出一张委屈的面来,一把扑到了陆逍的怀里。 “听说父皇要将你流放,我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沈枝意在他怀中抬眼,轻声问:“沈明睿没把你怎么样吧?” 陆逍伸手,轻抚她的额发:“放心,我没事,我如今已是戴罪之身,三皇子再小气,也不至于跟我计较。” “那是你不了解他。”沈枝意说。 没人比她更了解沈明睿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风度翩翩,一派大义凛然的样子,实际上他就是个自私又小气的伪君子。 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一定会用尽一切手段,他会用尽伪装,让旁人放下戒备,随即趁人不备,像蛇一样狠狠地咬住旁人的咽喉,不紧不慢地注入他早已准备好的毒,然后静静地等待享用胜利果实。 可是,有些东西一旦对他没用了,他就会毫不留情的抛弃掉,任由其他人搓圆捏扁的把玩,直至彻底销毁。 沈枝意前世就是这样,在沈明睿的筹谋计划里,一步一步慢慢地成为他的猎物,直到她没用了,再被沈明睿抛弃,任由林谢将她磋磨至死。 前世林谢之所以敢这么对她,也是得了沈明睿的首肯,不然凭林谢的胆子,他不至于对自己如此残忍。 陆逍垂首:“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公主,公主一定不会三皇子伤害我的,不是吗?” 闻言,沈枝意勾着唇角笑:“说的也对。” 她确实不会让沈明睿伤害陆逍分毫的。 欲折金枝 第71节 不管这次沈明睿有什么计谋,谋权也好,篡位也罢,只要他的念头敢动到沈枝意身边人的头上,沈枝意都不会轻易放过他。 即便是真的要篡一篡位,她也定要试一试,将她和陆逍的结局改变! 沈枝意离开他的怀抱,抬眼看他,语气肯定地说:“我不知道父皇为什么非要惩处你,但你放心,不管真是父皇的旨意也好,还是沈明睿私自做主也罢,我都会想办法帮你的,绝不会让你在那流放之地待很久。” 陆逍抚着她的手腕,指腹轻轻划过沈枝意的皮肤,随即缓缓握上掌心。 “公主不必为我担心,我只要公主安安稳稳地在皇城里,保护好自己,然后等我回来就好。” “陆逍……” 陆逍垂眼对上她的眼眸:“公主……会等我的,对吗?” 沈枝意毫不犹豫地点头应声:“当然,不论你走多远,去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的。就算你不回来,我也会亲自派人去把你抓回来的!” 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等了,先前的七年她都等了,也不差再多这三年。 而且,谁说一定是三年。 父皇时日无多,储君之位空悬,待她筹谋得成,只要除掉沈明睿,她随时都能将陆逍召回来,还他大将军的清白! 说着,陆逍却反手攥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然后俯首,脸面贴着沈枝意的侧脸,轻声吐息:“那公主……可要说话算数啊。” 他说这话,语气带了些许的委屈和威胁的意思。 沈枝意一时间没听明白,偏头盯着他的脸,削瘦的侧脸印着一道疤痕来。时间过去很久,疤痕早已泛白,蜿蜒的攀附在他的侧脸上,若是不仔细瞧,轻易是看不出来的。 但下一秒,沈枝意对上他的眼,漆黑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样来,眉眼深浓,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沈枝意立时便明白了,他说的是林谢。 果不其然,接着她就听见陆逍贴着她的耳畔,说道:“若是我这次回来,公主身边再有了其他的驸马……不论是谁,我可都不会轻饶的。” 他说着话,一只大手从沈枝意的侧脸划过,一直摸到了下巴处,轻轻捏了捏。 “公主了解臣的手段,微臣粗鲁,凶狠,杀人不眨眼,一个驸马也是杀,两个驸马也是埋,再多来几个都无所谓。微臣只要……能将公主留在身边,也是会不择手段的。” 沈枝意抬起下巴,偏眼瞧他:“你在威胁本公主?” 陆逍垂首,二人四目相对,鼻尖贴近,仅一拳的距离,她甚至能感受到陆逍粗重急促的呼吸喷洒在面上,扰着她的鼻尖,带着温热的气息。 他道:“微臣不敢。” “可为了公主,微臣愿意一试。” 第72章 第二日一早,沈明睿亲自到了天牢门口,召集羽林卫。 眼看着陆逍被押解出来,双手绑着铁链,往日意气风发的大将军如今在他面前狼狈不堪,沈明睿就得意的昂起头。 他伸手拦住了陆逍的去路,开口道:“陆大将军,坐惯了统领三军的位置,如今成了阶下囚,还不太习惯吧?” 陆逍只抬头看他一眼,深浓的眉眼毫无波澜。 沈明睿又道:“事到如今,大将军还是如此执迷不悟吗?本皇子也是看重大将军是个人才,想让大将军做我的左膀右臂。只要大将军点头答应,本皇子可以跟你保证,免去你的流放之刑,我还会许给你比如今更多的荣华富贵,这样不好吗?” 闻言,陆逍只是平淡地勾了勾唇角,面上露出一抹疲惫的笑来。 “多谢三皇子的好意,但微臣如今是戴罪之身,实在不便参与朝政之事,还请殿下海涵。” 要他与沈明睿为伍,这比惩处他还要严重,流放不过三年,三年后他仍是自由之身。而站队沈明睿,则是被困一辈子,所以陆逍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沈明睿咬了咬牙:“不识好歹。” 以陆逍手中的兵权,再加上姜丞相手下的清流之势,沈明睿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父皇的手里拿下储君之位。 更何况,父皇如今病重床榻,只怕是没有多少时日了,他代理朝政,已经是明面上稳坐的储君了,这么光明的前途,他不相信陆逍会不动心。 唯一的可能,只有沈枝意。 谁人看不出,陆逍对沈枝意的心思,就差写在脸面上了,他或许会为了对沈枝意表忠心,所以才不敢直接加入自己的阵营。不过没关系,等他除掉了沈枝意,届时陆逍就能毫无后顾之忧的顺服他了。 “既然陆大将军不愿意,那本皇子也就不再多加挽留了,本皇子相信,淄州三年,大将军或许会改变心意的。届时,本皇子还会敞开城门,随时欢迎大将军归来。” 沈明睿说着,张开双臂,一副坦然自若等着迎接陆逍的模样。 他坚定地相信,经过三年流放的苦,陆逍一定会想明白,什么情情爱爱根本没有用,那不过是过眼云烟,而握在自己手中的权利,才是真的东西。 陆逍颔首,没再应声。 沈明睿见他这般模样,心里隐隐地泛着气,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所以只能咬着牙,露出一抹勉强的笑来,然后瞬间冷下脸,招手示意侍卫将陆逍带走。 “给我看紧了他,不准任何人靠近,一步都不行!” 他倒要看看,陆逍这么衷心于沈枝意,沈枝意知道他要被流放的消息,会不会毫无顾忌的赶来送他。 为了让群臣戒备,沈明睿特意吩咐羽林卫带着陆逍在皇城大道上走一圈,让所有崇拜陆大将军的百姓看看,也是为了震慑那些还没站在他阵营的朝臣,看看和他沈明睿作对的下场。 连威名赫赫的大将军都落得如此下场,谁还能安稳地坐着,跟他不对付? 果不其然,消息瞬间传遍整个皇城,所有人都赶着来看,朝臣们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直到押解的队伍走到城门口,百姓们才悻悻散去,羽林卫不再随行,而是交由几个押解的士兵。 陆逍站在城门口,低头看了眼腕上的铁链,他捏了捏拳头,掌心似乎还存留着沈枝意柔软温热的气息。 他又回头看了眼高高的城门,灰蒙蒙的天空映着一片灰色的城门,他随即长舒一口气。 公主,等我回来……很快,微臣一定很快就回来…… 紧接着,陆逍被催促着往前走,路上的行程还有很久,他们必须加快脚步。 几个押解的士兵虽然是受了沈明睿的命令,让他们对陆逍不要客气,就当成是寻常犯人一样对待,可面对陆逍,士兵们还是禁不住的发怵。 这可是他们曾经连正面都不敢对上的大将军,是他们心里无比尊荣的显赫元帅,若非是落魄了,被惩处流放,他们连站在陆逍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然后,士兵只能恭谨地说:“大将军,我们该上路了。” 陆逍的思绪被拉回,他点点头:“此去山高水远,一路辛苦,麻烦你们了。” 听他如此说,士兵们更是受宠若惊,个个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能与大将军同行,是我们的荣幸。若不是这样的情况,我们怕不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随侍大将军身侧。” 士兵们说得情真意切,闻言,陆逍垂眼笑了一下。 只是无人看见,他含着笑意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忧愁和悲悯。 他怕是……要辜负这些人对他的恭敬与崇拜了。 可他别无选择。 陆逍和随行押解士兵的身影走出了城门,接着,在广阔的城外密林里渐渐远去,直至消失,再也看不见。 但无人发现,身后的城门上,正立着一道绯色的身影,与灰蒙蒙的城墙格格不入。 沈枝意纤细的身影立在城门上,静静地看着远方陆逍离去的身影,猛地喘息一口。 她还是差了一点,差一点就能见到陆逍最后一面了。 但她没有别的办法,沈明睿派人将城门口团团围住,皇城大道上又满是随行的百姓,沈枝意可是费了不少劲,才从人群中挤出来,匆匆赶到城门上的。 陆逍……她在心中默默地唤了一声。 等我,陆逍,我一定赶紧处理好皇城的事,然后把你接回来。 - 沈枝意从城门上下来,直等到皇城大道上的百姓散个干净,才重新坐回自己的马车上。 云锦问她去哪里,沈枝意想了想,如今陆逍被流放出皇城,明熙也被禁足在清风殿,皇后又在父皇面前说不上话,她若是不能找到自救的法子,这一局只怕是又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她绝对不要,她不要再重新走上前世的路,亲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地离开。 沈枝意沉了口气:“去皇宫,我要去见父皇。” …… 宏德帝病卧床榻已是第五日,这段期间,只有皇后和秦贵妃能时时进入太极殿侍候,除此之外,便是沈明睿。 每每他上朝后都会到太极殿去一趟,将每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告知宏德帝,然后再添油加醋的说些关于沈明熙的事,总归不是他阵营里的朝臣,都免不了要被他告上一状。 朝堂之上,有忠义侯和姜丞相在一旁应和,后宫里,秦贵妃恩宠更盛,多数朝臣已经纷纷倒戈向沈明睿一派。 真心也好,保命也罢,谁也不敢跟沈明睿正面相对。 余下的,便是一些极尽保守的顽固派,除了陛下谁也不偏,他们从不站队任何人,只相信谁能坐上皇位,谁就是他们的主子。 沈枝意的马车经过宫门,被门前侍卫出声拦下。这还是头一次,有人敢拦她的马车。 沈枝意撩开帘子,出声质问:“你们好大的胆子,不知道这是本公主的马车吗?” 自在外立府开始,直到如今,沈枝意在皇城个个大小宫门肆意横行,还从未有人敢拦下她的马车。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亲自下了旨,五公主的马车可以在皇宫自由出入,任何人不得阻拦。 看守的侍卫看见是她,立即俯身行礼:“五公主见谅,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何人的命?” 沈枝意的话刚一问出口,心里就立时有了答案。 如今父皇病重,除了沈明睿,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权势,敢在皇宫里下旨? 侍卫拱手道:“三皇子殿下下了旨,从今以后任何的马车不得在宫中肆意行走,五公主若是要进宫去,还请您下了马车,自行走进去。” “什么?” 沈枝意刚要反驳,但转念一想,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同他们置气是没用的,与其在这里跟他们辩解,不如进去先处理了那个下旨的。 沈明睿如今当真嚣张,真把自己当储君了,敢越过父皇直接在皇宫里下旨。 他怕是已经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犹疑一瞬,沈枝意撩开帘子,从马车上下来,也不同他们再多言语,带着云锦径直往里面走。 皇宫的城门层层递进,沈枝意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走到太极殿的门口。 她放下提起的裙摆,平复呼吸,沉了一口气,走上前,高公公恰好在门口,问她怎么突然来了,她便说道:“高公公,我来求见父皇,还请高公公通禀一声。” 闻言,高公公的面色有些为难,他说:“不是奴才不想帮公主通禀,是陛下有旨,谁来都不见,公主还是请回吧,莫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也不见?”沈枝意诧异。 以往,从来只有父皇不见别人的份,还从没说过也不见她的。 欲折金枝 第72节 高公公默然点了点头:“是,谁都不见。” 但沈枝意又怎能就此轻易地放弃了呢,她攥了攥拳头:“高公公,能否进去帮我再问一句,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父皇说。” “公主还是别难为老奴了,陛下还在休息着呢,真的谁也不见。” 高公公素来与她关系不错,从不会如此果断地拒绝她的请求,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必定是得了命令,沈枝意也不想为难他,她看了眼太极殿紧闭的大门,还是决定先回去想办法再说。 沈枝意正要转身离去,远远地就看见灵犀被一个小太监领着过来。 看见沈枝意,灵犀立马小跑上前,丝毫顾不得眼下是在何处,急匆匆地说道:“公主不好了。” 沈枝意拧眉:“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皇宫里是绝不允许宫人随意乱跑的,尤其太极殿外,父皇的地盘。灵犀是从宫里随她出去的,自然知晓宫中规矩,她如今会不顾皇宫规矩,肯定是遇到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接着,沈枝意就听灵犀气喘吁吁地说着:“公主,陆大将军……大将军他……” 听到陆逍的名字,沈枝意顿时觉得后背一僵,她心下一瞬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快说,陆逍他怎么了?”沈枝意面色焦急地催促着。 灵犀一下着急的说不出话来,她猛地喘息一口,说道:“城外传来消息,说是陆大将军刚出城不久,就遭到了山匪的埋伏,随行押解的侍卫全都死了,大将军跌落山崖,生死未卜。” 皇城令派人赶到的时候,地上已经躺了一片的尸首,现场有激烈的打斗痕迹,押解侍卫和山匪都有,血迹遍了一地,唯独没有陆逍的身影。 但前去查证的人回来说,看见了陆逍的衣衫外袍挂在山崖边的树枝上,还有他手腕上铁链划过的痕迹,他们便猜测陆逍一定是掉下山崖了。 沈枝意:“那赶紧派人去找啊。” 灵犀说道:“找了,但是没找到,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 闻言,沈枝意攥紧了拳头,转身朝高公公走去,她立身在太极殿门口,扬声道:“高公公,我要见父皇。” “公主……” 高公公还想劝,但她看着沈枝意的脸色,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口。 沈枝意道:“你去告诉父皇,就说小五会在门口候着,父皇一日不见,小五就在门口候着一日,父皇若是一直不见我,我就一直不走。” 眼见劝不动她,高公公只能开口威胁了:“公主若是执意如此,陛下知晓,定会恼怒,责罚公主的。” 沈枝意:“父皇若是要罚,我便领罚,但现在,我必须要见到父皇!” 第73章 眼见拗不过她,高公公无奈,只好请她稍候片刻,然后进了殿内。 沈枝意在外面等了一炷香,再到一个时辰,高公公都没从里面出来。 天空灰蒙蒙的,但午时的温度很高,沈枝意就站在那里,头顶虽没有太阳,额头却还是冒出了汗珠来。 高公公站在门里,伸着脑袋往外面张望:“陛下,当真不让公主进来吗?公主若是热出个三长两短来,陛下可是后悔都来不及啦。” 殿内,宏德帝坐在床榻上,也禁不住探着脑袋往外看。 他最是了解沈枝意的性子,固执又任性,说来还是跟她的生母一模一样。只是荣贞的固执从不在表面,她倔强又不肯认输,所以才会甘愿在行宫待十年,也不踏进皇宫一步。 “随她去吧。”宏德帝说,他闭了闭眼,难掩面上的疲惫。 他知道,就算他让沈枝意进来了,他现在也无法为她解决问题,与其相对无言,不如就让她在外面死心得好。 说不定她觉得没戏,自己就放弃走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沈枝意还等在外面,高公公站在门口进退两难,他又不敢出去,生怕面对沈枝意,可就这么待在殿内,也无济于事。 “陛下……五公主还没走呢。” 宏德帝捏了捏眉心,禁不住咳嗽两声:“当真固执,同她母亲一样。” 高公公也无奈地说:“陛下不正是喜欢荣贞夫人这样吗,五公主和荣贞夫人一样,却也不一样,五公主的性子啊,更执拗呢,也像陛下。” 宏德帝抬手,高公公便立时上前去搀扶着,他撑着高公公的手,才勉强从床榻上爬起身来。 脚一踩到地上,便觉得有些发软,试了一下还是作罢了,又重新躺回去。 “罢了,把她叫进来吧。” 有些话该明说的,还是不能瞒着她,否则她定要闹个天翻地覆才算完。 得了命令,高公公赶忙跑出去,殷切地将沈枝意请进来。殿门再打开,高公公自觉地退了出去。 太极殿内只有宏德帝和沈枝意二人,一瞬间空气安静得仿若无人。 沈枝意迟疑着步子走上前,她看着往日风采无限的父皇,如今只能躺卧在床榻上,面上泛起苍白,眼圈乌黑,胡子也不曾打理,邋里邋遢的不像往常的模样。 “父皇……” 沈枝意上前,撇着嘴,一脸委屈地唤着,“父皇怎的,会变成这样?” 宏德帝招手,示意她上前来,叹息一声:“本不想让你瞧见的,谁知你竟如此任性,竟然还敢威胁父皇。” 这若是其他皇子公主,他说一句不见,旁人便都该知趣的走了,哪里还敢在他门前站这许久,甚至都有些威胁的意思。 好似他若一直不见,她便能在门前站到死。 沈枝意在他身侧坐下,乖乖地低下头:“儿臣也是担心父皇,儿臣还从未这么久没见到父皇的面。” 宏德帝强撑着抬起一只手,轻叩她的额头:“寡人还不知你的心思?只是陆逍一事,是旧案重翻,整个朝堂都在盯着,别无转圜的余地,你也别再纠缠了。” “父皇还不知吗?”沈枝意抬眼,一双杏眼好似框满了晶莹的泪,“陆逍出城后遭遇匪患,押解他的侍卫都死了,他也跌落山崖,生死不知。” 这话,说来沈枝意是不信的,只是方才突然听说这个消息,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可仔细思索后,她又觉得不应该。 陆逍可是从边关战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大将军,他武艺卓绝,连军营中都遍无敌手,又怎会被区区几个山匪给逼下山崖? 就算他双手被缚,他也一定有法子应对,因为他是陆逍。 而且他答应了,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陆逍答应她的事,就绝对不会食言,沈枝意坚信。 宏德帝陡然抬眼:“可派人去找了?” “皇城令和羽林卫都已经带人去找了,可是没找到,直到现在还连一丝痕迹都没找到。” 找不到尸身,沈枝意就不信他真的会死,他一定是因为什么藏起来了,说不准待风声过去他就回来了。 宏德帝听着,又垂下眼,眼眶的乌青更加明显。 沈枝意看着他的面色,隐约觉得他仿佛是提着一口气,想松又不敢松,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做,却还没完成一样的警惕。 “再派人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闻言,沈枝意咬了咬牙:“父皇,儿臣斗胆想问父皇一句,当真要让三皇兄代理朝政吗?” “你觉得不好?” 沈枝意垂首:“儿臣不敢妄议朝政,也不想惹父皇生气,但三皇兄禁足明熙,又贬了谢天锡的官职,还流放了陆逍,如此不留余地,儿臣不喜欢。” 这话本不该她来说,她是出嫁的公主,身后又有适龄的弟弟,夺嫡之争本就该有她一份。倘若她插手朝政,惹得父皇生气,责罚下来她也讨不到一点好处。 可沈枝意就是忍不住,尤其在她的父皇面前,她做惯了随心所欲的小公主,她没有办法对宠爱她的父皇也筹谋算计。 她想,倘若父皇恼怒生气,她或许也会就此清醒,知道这世上原本就没人是真的疼爱她。 父皇所谓的偏爱,也不过是因为她与母亲的几分相似,为了弥补母亲罢了。 但宏德帝听见这话,却坐起身子,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问:“假如,寡人是说如果让你来选,你觉得明熙和明睿,谁更适合?” “父皇?”沈枝意顿了顿,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面上犹豫,“明熙……可是我的弟弟。” 她小心翼翼地说,是在提醒她的父皇,明熙是她的亲弟弟,她一定会偏向自己弟弟的。 父皇这么问她,也有失偏颇,她不想说了让父皇不满意的回答。 宏德帝笑了笑:“但明睿也是你的皇兄啊,寡人相信,寡人的小五一定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对吗?” 面前人朝她肯定地笑,慈爱的眉眼一如往昔,只是那一双坚定的眼神,让沈枝意有些恍惚。 她说:“那儿臣说了,父皇可不要生气。” “嗯。”宏德帝轻哼一声,眉眼弯起,抬手,示意她可以畅所欲言。 沈枝意道:“明熙仁善,博学多才,又知百姓疾苦,父皇知道三皇兄为何将明熙禁足吗?只是因为明熙留下了那些落榜书生们写的关于朝堂和百姓的文章,三皇兄觉得这是逆反言论,所以才将明熙禁足清风殿。” 她又顿了顿,打量着宏德帝的神色,见他并无异样,便又继续说。 “三皇兄虽文武双全,能力也强,但他做事太过激进,非仁德之君,若是在战乱的年代,三皇兄或许会是个好君王。可如今大庆在父皇的治理下一向安定,风调雨顺,是不需要善于争斗的君王的。” 宏德帝眼帘低垂:“寡人明白你的意思。” 和平年代,需要的是一个知百姓疾苦,稳定朝堂,平定边关的仁君,而不是一直争强斗勇,野心极大的斗士。 沈枝意:“父皇不觉得儿臣多言吗?” 立储之事是朝政大事,关乎国家与百姓,她一个公主,是没有这个资格妄议朝政的。若不是父皇开口,沈枝意是万万不敢如此说话。 沉思一瞬,宏德帝陡然咳嗽起来,猛烈地咳嗽几声,将他原本苍白的面色涨得泛红。沈枝意见状,立马上前伸出一只手,轻轻抚着宏德帝的后背。 直到宏德帝抬手,沈枝意才停下动作,见他掩着面容,眼睛疲惫地闭了闭,说:“父皇身体抱恙,只怕是时日无多,小五,你能帮父皇一个忙吗?” “父皇说什么呢,父皇是一朝君王,是万岁,这点小小的病痛是不能将父皇打倒的,父皇……还要为小五赐婚呢。” 沈枝意眼神闪了闪,她虽然嘴上这样说,可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的父皇真的时日无多了。 宏德帝深吸一口气:“寡人自己的身体,寡人清楚,寡人这一辈子都在为国事操劳,即便到了现在,也还有一件心事未了。小五,寡人需要你,要你帮寡人完成。” 沈枝意怔怔地看向他,就见宏德帝强撑着起身,从床头的枕柜下掏出一个明黄的锦盒,上面以红线金丝刺绣着龙纹图案,明眼瞧着便知是陛下专用的物件。 他将这锦盒递给沈枝意,说:“小五,寡人要你把这锦盒带出去,交给皇后。若是寡人撑不过,待寡人驾崩那一日,你让皇后将里面的遗旨拿出来,宣告天下。” “父皇,这是……” 宏德帝又咳了几声:“是寡人立储的旨意。” 他其实早就准备好了,一直不曾拿出来,也不定下储君之位,只是觉得时机还未到。可他现在,等不到时机成熟了,他只能把这遗旨交给皇后,让皇后来替他宣布。 他若驾崩,满朝上下唯皇后一人,才能有宣布他遗旨的资格,也只有皇后,才更适合做这件事。 旁人,他是万万不敢相信的。 沈枝意捧着手中的锦盒,面色犹豫,如今立储的旨意就在她的手里,除了父皇之外,再无旁人知晓。即便是她有私心,想篡改遗旨,也没人会知道。 “父皇……当真相信儿臣能做到吗?” 欲折金枝 第73节 沈枝意的心里在打鼓,她连自己都不相信,她不敢保证若是这遗旨的名字是沈明睿的,她还能不能完整的将遗旨交出去。 而且,父皇若是早已经定下,那方才为何还要来问她的意思? 就在沈枝意犹豫不决时,高公公开门进来,压低了嗓音朝宏德帝说:“陛下,三皇子来了。” 第74章 不等高公公通禀完,沈明睿已经踏着步子进了太极殿,仿佛回他自己的府上一样,泰然自若。 沈枝意神色一滞,立即将锦盒掩在长袖下,然后故作无事地起身。 看见沈枝意在,沈明睿扬声道:“五皇妹进宫看父皇,怎么也不跟皇兄知会一声,皇兄听说,五皇妹的马车被拦在宫门外,还是一步一步走进来的呢。” 他说着话,人已经走到了沈枝意的面前,微微颔首朝宏德帝行礼,又转向她,神色带着打量。 “真是辛苦五皇妹了。” 想她往日风光之时,她公主府的马车不仅不用停在宫门口接受盘查,她还可以坐在马车上,长驱直入,一直到内宫门口前再下车,这可是谁都没有的待遇。 旁人只要见到她的马车,都一定会退避三舍,远远瞧着就知道是五公主来了。 何等的风光无限。 可如今不一样了,她不仅要接受盘查,还要在宫门口下车,靠着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可不是辛苦了嘛。 沈枝意颔首,朝沈明睿福身行礼:“三皇兄言重了,我不过是许久未见父皇,所以才想着进宫来瞧一瞧。既然皇兄下了旨,不让马车进入宫门,我自然不会例外。” “到底是五皇妹善解人意,难怪如此得父皇的喜爱。” 他说着话,目光在沈枝意的身上打量,一双眼睛像是要将她穿透似的,看得沈枝意浑身发麻。 沈枝意有些心虚地撇开眼,长袖下的手攥紧,生怕锦盒一不小心掉出来。 随即她与宏德帝对视一眼,又说道:“三皇兄来,想必是有要紧事要跟父皇说,那小五就打扰了,小五告辞。” 沈枝意说完话,福身朝二人行礼,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抬步要走时,沈明睿忽然走到她面前,一个大步横在她身前,将她的去路挡住。 “慢着。”他说。 沈枝意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她禁不住握紧拳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沈明睿,问:“皇兄还有什么事吗?” 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瞥向沈枝意紧握在长袖下的手,那里隐约可见鼓起一个尖尖的角,不很明显,但逃不过沈明睿专门来抓她的眼。 他说:“小五身上带了些什么东西,可否拿出来给皇兄也瞧一瞧?” 沈枝意面色一怔,连宏德帝都沉了口气,他早知躲不过沈明睿的眼,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暴露了。 沈枝意将袖子收紧,笑道:“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我从父皇这儿讨的,没什么要紧。” 沈明睿俯身凝着她的脸,带着笑意的脸面登时严肃起来,一双眼微瞪。 “没听见吗,我说拿出来。” 他陡然冷厉的语气将沈枝意惊得浑身一僵,她禁不住看向身后躺卧在床榻上的父皇,眼神里带着央求。 宏德帝也被沈明睿的语气震住,一瞬间回过神,宏德帝横眉斥道:“放肆,在寡人面前,这是你该有的态度吗?” 沈明睿勾起唇角,冷哼一声:“父皇,儿臣也是为父皇考虑,儿臣只是担心……小五她不懂事,万一要是带走了父皇这里什么要紧的东西,那可怎么是好?” 他挡在沈枝意面前,俯首威胁,即便是被宏德帝呵斥,也全然一副毫不惧怕的样子。 如今父皇久卧床榻,朝堂尽在他的掌握,没了陆逍,沈明熙在被禁足,满朝上下就没了能与他争斗的人,沈明睿得意的面容露出来,野心尽显。 宏德帝被他气急,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沈枝意禁不住往身后看去。 但沈明睿依旧没打算放过她,他一步一步地上前,挺拔的身姿俯视着沈枝意,一字一句道:“小五,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想让皇兄帮你拿出来?” 沈枝意攥紧袖口,正在犹豫不决时,沈明睿突然一下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将长袖下掩着的锦盒抖落出来。 明黄的织锦料子,还用红线金丝刺绣成龙纹图案,沈明睿打量的眼神陡然一滞,他在朝堂这么久,不会不清楚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于是沈明睿立即上前,弯身捡起地上的锦盒,一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张盖好印章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寡人逝后,命……六皇子沈明熙……继位……” 沈明睿原本一目十行的扫着圣旨上的字,忽然在念到六皇子沈明熙时,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原本肆意张扬的笑意登时僵在嘴角,瞳孔睁大,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宏德帝。 “沈明熙?为什么是沈明熙,父皇!” 他俯身上前,看着宏德帝那张因剧烈咳嗽而涨红的脸,质问道:“父皇你骗我,你不是说,我才是最像你的皇子,储君之位,你一定会留给我的,为什么,为什么突然变了!” 沈明睿低头再看一眼,那圣旨上的字迹不是刚写好的,墨迹也不是新鲜的纯黑色,而是隐约泛着灰蒙蒙的白,这是早就已经准备好的,根本不是刚刚才立下的遗旨啊。 “不……”他说,“不是突然变了,是你根本就没打算立我,是不是?” 他这时才猛然明白,原来他的父皇从头到尾,就根本没打算将皇位传给他,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啊。 父皇的选择,从来都是沈明熙,从来不曾改! 沈明睿猛地抬起手,将手中的圣旨甩出去,“铿”得一声砸在地上,将殿内的几人都吓住了。 沈枝意也被惊得一抖,恍然回过神来,她竟也从来不知,父皇原来早就定下明熙为储君了。 可他先前分明就对明熙一点也不上心,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沈枝意也不知道。 而且方才父皇分明还问了她关于明熙和…… 想到这里,沈枝意似乎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原来父皇刚才问她的话,是早就带着答案在问她了。 他知道明熙是她的弟弟,所以她一定会选择明熙,如此父皇才会将这遗旨交给她带出去,为的就是保证这遗旨最后的结果,是明熙。 因为只有她沈枝意,才不会更改遗旨里的内容。 宏德帝闭了闭眼,并不打算为此解释。 片刻,沈明睿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似的,他沉了口气,又继续摆出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说:“既然父皇不仁,那也就别怪儿臣不忠不义了。” 沈明睿面容一敛,起身,抬手高喝一声:“来人。” 他话音刚落下,太极殿外陡然围上了许多侍卫,太极殿的大门被突然打开,十几个身着羽林卫服饰的侍卫从门外进来,连殿外的窗沿边,都透着羽林卫的身影。 宏德帝质问他:“你要做什么!” 他早知沈明睿的野心如此,却不知,沈明睿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在他的面前私自动用羽林卫! 沈明睿道:“父皇别着急,儿臣不过是派人来保护父皇的罢了。” “通知忠义侯,让他派人将皇宫全部围起来,没有本皇子的命令,一只鸟也不准飞出去。朝堂上就交与姜相看管,若是谁不听吩咐,姜相可就地正法,无需同本皇子禀报。” 宏德帝气急,抬手指着他:“你……你好大的胆子!” 沈明睿昂了昂首,轻蔑地目光瞥着宏德帝疲惫的面容:“父皇,您身体抱恙,还是不要过多操心朝堂的事了,好生歇着吧。就算儿臣继位了,儿臣也一定会恭恭敬敬地尊您为太上皇,让您安享晚年的。” “沈明睿!你敢篡位!” 宏德帝伏身在床榻上,他想下床来指责沈明睿,但身体却疲软得丝毫撑不起力气,他只能怒目瞪着沈明睿,额头因怒气而泛起青筋。 沈明睿却摊了摊手:“父皇如今的身体早已不适合继续上朝了,儿臣就算篡位,也是为了大庆的安定着想,父皇该理解儿臣的啊,儿臣这样……还不是父皇您逼的?” 他原本只是想安安稳稳地等着父皇恩赐他,想着总有一日,父皇会把储君的位置交给他的。但他没想到,自己筹谋算计了这么久,他亲爱的父皇啊,竟然从来都没考虑过他。 他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唾手可得的位置,最后落在一个什么都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呢? 沈明睿直到现在才明白,母妃为何要说那样的话了。 与其等着别人恩赐,不如将权利掌握在自己的手里,父皇确实不是他一个人的父皇。 “父皇歇着吧,好好想想,明日一早,儿臣会在这里,亲自等着父皇让位。” - 沈明睿走后,带走了太极殿内的所有侍卫,但殿外依旧被围得密不透风。 沈枝意也被囚禁在殿内,沈明睿是故意将她留下的,等着明日一早,亲眼看他是如何登上皇位的。 高公公守在门口,殿内一片死寂。 宏德帝也只是泰然地躺在床榻上,闭上眼,只有胸口急促的呼吸在起伏着。 到了晚上,天色黑沉,依旧没人安睡,太极殿里点了彻夜的蜡烛,亮得刺眼。沈枝意坐在一旁的角落里,眼看着窗外的人影变换,又到了换防的时间。 就在侍卫们重新站定时,太极殿外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高公公耳朵尖,心思敏捷,听见声音他立即就敢上了前,伸头张望。 见沈枝意在看他,他便应声答道:“五公主,是秦贵妃来了。” 沈枝意正想着秦贵妃为什么突然到这里来,她一撇眼,就见宏德帝睁开眼,微微撑着身子坐起来,沈枝意赶忙上前搀扶,拿着软枕靠在他后背。 “父皇……” 宏德帝摆摆手,沈枝意的话还没出口,太极殿的门就被打开,秦贵妃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来,耀眼的金钗比殿内的烛光还要闪。 “陛下……臣妾来迟了,陛下恕罪啊。” 沈枝意还没见着人影上前,就听见秦贵妃娇滴滴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她虽嘴上说着恕罪,可嗓音里满是张扬的得意。 毕竟如今在皇宫里掌事的,可是她的亲儿子,往常她不能随意进的地方,如今也如入无人之境了。 秦贵妃站在宏德帝身前,说道:“陛下,臣妾管教儿子无方,竟让明睿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责,真是委屈陛下了。” 宏德帝瞥她一眼,只叹息一口:“孩子大了,有野心也不是你能管得了的,你如今只要管好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就好。” 肚子里的孩子…… 沈枝意看向两人的眼神一滞,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秦贵妃居然身怀有孕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似是瞧见了沈枝意凝视她的眼神,秦贵妃摸了摸锦绣华服下平坦的小腹,笑了笑:“劳陛下关心了。” “寡人到如今的年岁,还能再为皇室增添子嗣,自然是关心的。” 不论何人,老来还能得子,自然是欣喜加心疼的,高兴自己后继有人,又心疼幼子无辜,还未出世就要没了父亲。即便是当朝陛下,也是如此。 沈枝意凝眉道:“贵妃娘娘何时有的身孕,怎的也不告知我们?” 不等秦贵妃开口,宏德帝便问她说道:“寡人病卧床榻时,才得知贵妃有孕的好消息,不过还未满三月,不便广而告之。如此也好,幼子无辜,任何事都不该将他牵扯进来。” “父皇病重时还能得如此消息,那必然是该高兴的,贵妃娘娘这喜事还真是来得及时啊。” 沈枝意瞧着她方才行走如风的模样,不像是刚有身孕,还小心呵护的样子。 不过在父皇病重之时提起有身孕一事,秦贵妃是早知父皇必定会为此欢喜,所以才选在这个时候说,这样无论她有什么要求,看在幼子的份上,父皇都会应允的。 欲折金枝 第74节 沈枝意在心里冷哼一声,难怪父皇会愿意将代理朝政的职务交给沈明睿,还让他在朝中耀武扬威,这便是根本原因啊。 可这消息来得突然,即便是假的,也无从考证,沈枝意只能假模假样的恭喜她。 但秦贵妃往二人面前的圆桌前一坐,手肘轻轻搭在桌上,挺直背脊,微微昂起头来。 眼下到了这个时候,整个皇宫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只要她一句话,她在宫内的儿子和宫外的兄长便会揭竿而起,将这个华丽的皇宫收入她的囊中。 如今,她便是整个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所以秦贵妃也不打算装了,她白皙纤嫩的手腕往桌上一摊,抬手,示意身后紧随而来的太医为她诊脉。 太医诊完脉,朝她躬身,秦贵妃不紧不慢地开口:“说罢,把我的脉象告诉陛下。” 宏德帝一手撑在床沿,面上满是期待地看向太医,然后他就见太医低下头,心虚地说:“回陛下,贵妃娘娘脉象平和,并无身孕。” “你说什么!” 第75章 “你再说一遍!” 宏德帝将整个身子撑起,面色因怒目而泛起暗红的颜色,一双眼瞪直了看向太医。 太医被吓得直哆嗦,但还是战战兢兢地说着:“回陛下,贵妃娘娘脉象平和,确实不是有孕之相。” “可你前些时日还告诉寡人,是你说的,贵妃身怀有孕!” 太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呼着“陛下饶命。” 秦贵妃看不下去,挺直了身子,让人将他扶起来:“陛下别生气嘛,当心气坏了身子。您也别恼怒孙太医了,毕竟……陛下可以单独找孙太医询问臣妾的情况,臣妾也可以费点心思收买孙太医啊。” “秦贵妃!” 宏德帝低吼一声,“寡人待你不薄,你就是如此回报寡人的吗?” “待我不薄?”秦贵妃稍稍抬起眼尾,“陛下觉得没事来看看我,有事赏赐我点东西,就是待我不薄了吗?” “陛下以为臣妾不知,您之所以偏爱我,不过是因为我的兄长忠义侯,您需要他手中的兵权,所以才会假作借口,装模作样的对我好。但我心里清楚,你从未真正的偏爱过我,你不过是把我当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高兴了就逗弄两下,不高兴了,就把我丢在一边,还要将我身边仅存的人一个个的除去!” “陛下……臣妾也是人,臣妾也是个母亲啊,陛下如此薄待明睿和琳琅的时候,又可曾想过这样是否待臣妾不薄啊?” 秦贵妃站起身来,毫无顾忌地朝宏德帝嘶吼着,像是沉静已久的委屈得以释放。 沈枝意从未见她如此模样,以往的秦贵妃总是骄矜肆意地站在父皇身边,微微扬起下巴,像一只傲娇的猫。尤其在父皇面前,她又总是故作柔弱,惹人怜惜。 可眼前的秦贵妃,撕去了华丽外表的伪装,也撕碎了精致的妆容,露出表皮下张牙舞爪,歇斯底里的模样。让人害怕,也惹人生厌。 “你……” 宏德帝被她的话气急,猛地抬手,随即一口鲜血喷出,血迹溅了一地。 沈枝意眉头紧皱:“父皇!” 她赶紧上前,一把将宏德帝搀扶着,但宏德帝被气急攻心,一口血水吐出来,就猛然间晕厥过去了。 太极殿内,众人瞬间慌乱起来,孙太医在秦贵妃的示意下,才战战兢兢地上前,他半跪在宏德帝面前,探手替他把脉。 “回五公主,贵妃娘娘的话,陛下这是急火攻心,才一时间晕厥过去,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只是……” 孙太医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抬眼,又立即低下,秦贵妃递了个眼神,示意他直说。 于是他躬身道:“陛下情况有些严重,如今药石无医,只怕是……时日无多了。” 秦贵妃:“知道了。” 她面容平淡,丝毫没有诧异的神色,毕竟这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坏消息。 只是她好歹陪伴了陛下这么多年,大半的青春都消耗在了这个吃人的皇宫里,陡然听见这样的消息,她还有些不适应,心里陡然有些空虚了起来。 秦贵妃拂了拂袖子起身,开口吩咐道:“先安排人照顾好陛下,一定要保证陛下能够清醒过来,本宫还等着陛下明日下旨,立下储君之位呢。” 说罢,秦贵妃也不再逗留,毫不犹豫的拂袖离去。 秦贵妃来得大张旗鼓,走得也风风火火,一时间如风卷残云般,殿门紧闭,太极殿内又重新归于平静。 沈枝意看着躺卧在床榻上的父皇,面色苍白的仿佛已经没了气息,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成了暗红色,她攥紧了手,甚至不敢上前。 还是高公公壮着胆子上前伺候,沈枝意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 眼下这情况,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极殿的烛火燃至天明,殿内众人一夜未眠。 天还没大亮,沈枝意刚要闭上眼,太极殿的殿门就被猛地闯开,沈明睿毫无顾忌,直接带人闯了进来,惊得沈枝意顿时瞌睡全无。 他视线扫过殿内,瞥着宏德帝卧床的方向,扬声问一句:“听说父皇昨夜急火攻心,病情严重了,如今可好些了?” 宏德帝闭着眼,本不想搭话,他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间一股腥甜的味道弥漫。 他被血腥的味道糊得嗓子发痒,忍不住想咳嗽一声,随即,他睁开眼,便见沈明睿站在他面前,俯身凝视。 宏德帝怒目圆瞪,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沈明睿面色不耐地又问一句:“父皇别用那种眼神瞧我,儿臣只是想问一句,父皇可想好了没?” “父皇若是愿意主动让位,儿臣可应允父皇,必定以太上皇的制度侍奉父皇,如此皆大欢喜,岂不是更好?但倘若父皇不愿,非要闹得满城皆知,那也就别怪儿臣落个不忠不孝的名声了。” 他俯下身来,一双含笑的眼神看向宏德帝,但深邃的眼神里却不带一丝笑意。 “父皇……您也别难为儿臣,毕竟以您如今的身体,怕是难以稳坐朝堂了,不如就趁此机会拱手让位,儿臣必会记得父皇的恩赐。” 宏德帝屏着一口气:“你……与你母妃……皆是……乱臣贼子!” 沈明睿却笑了:“父皇您别这么说,儿臣与母妃能有今日,也是拜父皇您所赐。若非是父皇先薄情寡义在先,儿臣也不至于如此。” “寡人……何时……”宏德帝说着,又猛咳一声。 沈明睿好心提醒他:“父皇忘了吗,是您亲手将我亲爱的妹妹琳琅送去和亲的,您知道的,琳琅是母妃拿命生下来的,是她最重要的宝贝,甚至比她的命更要紧。可父皇您呢,丝毫不顾母妃的央求,一意孤行!” “还有儿臣,儿臣自小就是在父皇的期许下长大的,儿臣所学皆是父皇想要儿臣学的。为了父皇的一句,我是最像您的皇子,将来也必定能和您一样,儿臣丧失了做自己的权利,只为了父皇的期盼,努力筹谋布局。” 他说着,顿了顿,面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最后呢,儿臣得到了什么,您从未将儿臣放在眼里过,甚至连您一直应允儿臣的储君之位,也是从不存在的!我直到今日才想明白,您为什么要这样答应儿臣,却在背地里偷偷立了沈明熙,您不过是想让儿臣为沈明熙铺路,让儿臣做他上位的垫脚石!” 要不是昨日他看见了父皇立下的遗旨,他这一辈子都还被蒙在鼓里,以为父皇当真最偏向他,他一定是无可取代的储君。 可在父皇立储遗旨拿出来时,沈明睿才一瞬间恍然明白,原来那一切都是他的自以为,其实他从来就不在父皇的选择里。 父皇只是为了保全毫无靠山的沈明熙,而将他推出来做储君之位的挡箭牌。父皇从一开始就定下了沈明熙,可父皇怕沈明熙被他和母妃暗算,所以才一直装作不在意。 原来父皇最上心的偏爱,是故意装作毫不在意,这样他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而像沈枝意和沈明睿这般,被明目张胆偏爱的,背地里或多或少都会遭人暗算。毕竟枪打出头鸟,站在众人之前的才是所有人的目标。 沈明睿说着话,突然面容转向一旁静立不语的沈枝意,像是带着嘲讽的笑意,他说:“小五啊,瞧见了吗,你我原来竟是一样的,都不过是父皇精心筹谋下的棋子,为旁人铺路的垫脚石。” 听了沈明睿的话,沈枝意也立时恍然大悟。 她竟从未想过,父皇对明熙,竟是这般偏爱的心思? 难怪……难怪同为母亲的孩子,父皇对她一概应允,任她在一众皇子公主中出尽风头。 可明熙呢,明熙却连父皇的一个好脸色都看不见,他只能孤独地待在清风殿里,任由宫人欺负。明熙穷尽一生,努力学习,也不过是想讨得父皇的一句夸赞罢了。 所以……沈枝意想,父皇之所以如此偏爱她,是否也是将她推出来,当明熙的挡箭牌呢? 毕竟当她成为众矢之的的时候,明熙不被人重视的路,自然就走得更加轻松了。 但沈枝意却笑了笑,说:“三皇兄说错了,我与皇兄不同,明熙是我弟弟,我甘愿成为他的垫脚石。皇兄又岂会不知,我是如何替明熙筹谋算计的?” 沈明睿含笑的眼陡然一变:“沈枝意,你总算是承认了,从一开始,你就是在为沈明熙算计我,对吧?” “是。” 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否认的必要了。 沈明睿冷哼:“小五啊,皇兄竟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阴鸷的心思。” 他竟不知,他天真单纯的五皇妹,是从何时开始,变成这般精心算计的人了。 沈枝意站在他面前,微微颔首:“三皇兄不也是如此吗?你收买了林谢和卫云瑶在我身边监视,企图要我性命的时候,也没想过我是你皇妹啊。” 从前往后,一桩桩一件件,沈枝意如今再想起来还觉得惊险。或许每一次沈明睿为她做的局,若非她命大,只怕是早已经死了千百遍了。 “好啊,小五长大了,懂得反击皇兄了。既然如此,那今日,本皇子就要用你的鲜血,来做我登上皇位立威的旗帜!” 沈明睿说着话,随即一个箭步冲到沈枝意面前,手中凛光一闪,一柄冒着寒光的长剑赫然横在沈枝意的脖间。 沈枝意后背一僵,微微昂起头,只觉脖间一瞬冰凉的触感。 第76章 宏德帝见状,立时瞪大眼眸,他强撑着坐起身来,屏着一口气,喊道:“明睿……她可是你妹妹!” “父皇说错了,我只有琳琅一个妹妹。” 沈明睿眼眸凝着沈枝意,嘴角扬起:“如今没了陆逍,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来救你。” 见沈枝意抬眼看他,听他提起陆逍的名字,沈明睿陡然想到了些什么,他好整以暇地松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陆逍并不是被什么山匪埋伏,而是我,我亲自派人在城外埋伏的,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专门为了陆逍准备的。所以你也不用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他没死,我可以跟你保证,他必死无疑。” “沈明睿!” 沈枝意激动得向前一步,剑锋擦着她的脖间,瞬间划出一道血痕来,温热的血迹从剑锋流下来,落在沈枝意的衣衫上。 见着沈枝意的这般反应,沈明睿面上明显欣慰许多。 他就知道,沈枝意之所以还能如此坦然地站在他面前,不过就是以为陆逍没死,她还有靠山,有人会来救她。所以当他戳破沈枝意的幻想时,面前人立马就沉不住气了。 “别激动嘛,瞧瞧,这么好看的脖子被划破了,陆逍若是见着,可是会心疼的。” 想起他是如何除掉陆逍的,沈明睿心里就得意,不知好歹的东西,给他生路他都不要。既然陆逍一心找死,那他就只好大发慈悲的满足了。 沈明睿歪了歪头,看着剑锋贴近沈枝意的脖间,说:“不过没关系,等你下去跟他团圆了,到时候再让他慢慢地心疼,也算是一段佳话了,你说是吧?” “沈明睿,你别太得意,就算你真能成功夺位,这个位置,你也坐不长久!” 苍天有眼,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辈,定会有人看不下去,将他拉下皇位的! 欲折金枝 第75节 沈明睿听着她的诅咒,却笑出了声:“五皇妹还当真是孩子心性,连什么苍天有眼的话都信,真是可爱极了。” “不过这就不劳你操心了,皇兄我既能坐上这个位置,就不会被轻易拉下来,皇妹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他说罢,不等沈枝意再多言语,一抬手,剑锋微凛,在宏德帝的斥责声中,直直地刺向沈枝意。 “小五!” 宏德帝低吼一声,沈明睿剑锋刚落在沈枝意眼前,灵光一闪,陡然被一道声音给止住了。 太极殿外,姜丞相匆匆跑进来,高喊一句:“三殿下,不好了。” 沈明睿兴致缺缺地停下剑锋,冷着眼神凝视他一眼,语气不善。 “本皇子不是让姜相在前朝稳住局面吗,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在这个时候打扰本皇子?” 姜丞相说道:“六皇子……六皇子派人把朝堂大殿给围起来了,我原本按三殿下吩咐控制住的那些朝臣,现下都倒戈在六皇子那边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呢,沈明熙不是被我禁足在清风殿吗?”沈明睿显然不信,“况且,他哪来的兵权啊?” 皇城上下,包括忠义侯府和羽林卫和皇城令的兵权眼下全部都在他手里,就连陆家军都被忠义侯接手了,就算是沈明熙要反,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侍卫随从的。 “是谢天锡和庞蒙,他们动用了大理寺的守卫。” 那可都是看管犯人精卫,连寻常的将士都能搏上一搏,更别说皇城里的羽林卫了。若是真要斗起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精兵强将,几百人便能杀得千人羽林卫片甲不留。 沈明睿气急,吼道:“那就再派人去支援,总归不能让沈明熙抢了我的风头!” 姜相却叹息一声:“殿下,皇宫里的羽林卫都已经在这儿了,其余人也都安排在宫门各处守着了,再无多的侍卫可用。” 未免出现意外,皇宫各宫门守卫处全部换了他们的侍卫,整个皇宫都被围得密不透风,里三层外三层,哪里还有多余的人可用? “忠义侯呢,让忠义侯派人。” 就在沈明睿问话的时候,突然有侍卫前来禀报:“殿下,忠义侯在城外军营遇袭,陆家军全都反了,还将忠义侯控制起来了。” 沈明睿:“谁给他们的胆子,敢抗旨不遵?传旨下去,陆家军若是不听调遣,便皆以军法处置,一个不留!” 前来禀报的侍卫迟疑着说:“可是殿下,陆家军言明,说只有主将不在,他们才能直接听旨。主将还在,他们的军法就是听从主将吩咐。” “陆逍已死,他们哪来的主将……” 沈明睿的话音还未落下,忽然殿外一道羽箭射了进来,直直地落在沈明睿头顶的牌匾上。 “咻”得一声,正中牌匾中心。 殿内羽林卫立时拿起武器,警惕起来,沈明睿脸色一变,陡然回头看向殿门处。 然后就见一道明亮的红色身影站在门前,纤细精瘦的身影身着铠甲,一手握着弓箭,墨发高高束起,微微昂起下巴,挑衅地看向沈明睿。 “谁说我陆家军已无主将?” 石蓁蓁扬起弓箭在身前,沈明睿定睛一看,那竟是父皇曾经赐予忠义侯府的镇宅之宝,他依稀记得围猎之时,秦慕阳将这把御赐的弓箭输给了一个叫“石蓁蓁”的女子。 他眼神打量着面前的人,如此想来便就是眼前的女子了。 沈明睿拧眉:“石蓁蓁,你胆敢手执弓箭,擅闯宫门?你可知,这是要杀头的大罪!” 石蓁蓁扬了扬眉,笑道:“三皇子殿下是不认识这把弓吗?陛下将它赐与忠义侯府时,曾经说过,不论何人手执这把弓,皆可光明正大的踏进皇宫,任何人不得阻拦。” 她孤身一人站在一众羽林卫的面前,却丝毫不显惧怕之色,反倒是傲娇的昂起脑袋,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这是陛下亲言的圣旨,三皇子阻拦于我,难不成也是想要抗旨不遵?” 他如今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陛下还在,他就万万不能越过陛下的圣旨,就算他想要篡位,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也不能摆在明面上。 沈明睿被噎了一句,只能愤愤地沉了口气:“没想到,军法如山的陆家军中,竟也有如此巧舌如簧的女子。” 石蓁蓁不屑地目光从沈明睿身旁扫过,视线落在他身侧的沈枝意身上,看见沈枝意脖间还在流的血迹,石蓁蓁问一句:“公主,您还好吗?” 沈枝意摇摇头:“我没事,陆逍呢,陆逍在哪?” 她急切地问出口,想立时就知道陆逍的消息,想见到他安稳地站在自己面前。 石蓁蓁安抚道:“公主放心,大将军没事,将军现下正在宫外收拾残局,他怕公主担心,所以特意让我先行一步来告知公主。” “陆逍当真没事?”沈枝意眼神陡然亮了起来。 石蓁蓁点头:“真的,公主稍后就能见到将军了。” 听她如此说,沈枝意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她就知道陆逍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可是亲口答应了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陆逍从来不会对她食言。 “胡言乱语!” 沈枝意的思绪被一声呵斥给拉了回来,她抬眼,就见沈明睿肃着一张脸,面上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说:“不可能,陆逍怎么可能没死,我亲自派人去盯着的,确认陆逍背刺下山崖,他怎么会没死呢?” 沈明睿不信,他的局天衣无缝,而且他确认再三,是确定陆逍死了,所以他才会和忠义侯选在这时兴兵围宫的。 他明明做了十足的把握,怎么会临到关键时刻,又让陆逍蹦出来坏了他的好事呢! 石蓁蓁昂了昂首:“三皇子怕是……低估了大将军的本事,您该不会不知道吧,大将军可是在战场上被暗杀多少次都没死的,您区区十几个暗卫就想要他的命,简直太异想天开了。” “好。”沈明睿沉了口气,一抬手示意身侧的侍卫将沈枝意控制住,“既然他没死,那本皇子就要他亲眼看着,沈枝意是怎么死在他面前的!” 陆逍不是一向把沈枝意看成是眼珠子吗,那他就要亲手挖了他的双眼,让他痛苦终身! “你还不赶紧,把陆逍叫来,他要是来晚了,可就看不见这一出好戏了。” 沈明睿挟着沈枝意走到太极殿门口,石蓁蓁被他一步一步地逼退下去,二人在殿前僵持的时候,陆逍恰好带人赶到。 看着陆逍披挂着一身铠甲而来,沈枝意欣喜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几欲上前,却被挟持的侍卫摁住了肩膀,一柄锋利的长剑横在脖间,压得她寸步不能行。 “公主……” 陆逍拧眉瞧着横在沈枝意脖间的那把剑,剑锋刺着她纤细白皙的脖子,脖间的血迹还没干,鲜红得刺眼。 他一双凌冽的眉眼几乎要将执剑之人穿透,满眼的怒意几乎要喷射而出。 沈明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俯视着疾步而来的陆逍,眼神上下打量一圈,嗤笑一声:“陆逍,你居然真的没死?” “陆逍命大,让殿下失望了。” 为了躲开沈明睿的眼线,陆逍迫不得已要装作自己被刺伤跌落山崖,为此,他也确实费了点力气,差一点就真的将自己摔得遍体鳞伤。 不过幸好,结果是好的,他成功的骗过了沈明睿,只是可惜了那几个随行押解他的护卫。 沈明睿瞥着他,一下就明白了陆逍骗过自己的计划,但他只是笑了笑:“就算你没死,还能带兵回来包围皇宫,可沈枝意现在在我手里,你又能拿我怎样?” “我劝你,还是趁早让他们都滚出去,否则我一不小心伤了沈枝意,你后悔都来不及。还是说……你想亲眼看着沈枝意死在你面前?”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沈明睿知道他已经回天无力,没了忠义侯和前朝的势力,他就算拿到父皇立储的圣旨,今日怕也是不能安稳地走出太极殿。 但他即便是要失败,今天也必定得拉一个垫背的,跟他一起死! 他倒要看看,如果沈枝意死了,他陆逍还能不能如此得意,沈明熙还能不能善终。 陆逍眯了眯眼,狭长的眼尾微微扬起,看向沈明睿身后的沈枝意,他攥紧了手心的长剑,说:“公主答应过微臣,要保护好自己的,公主可是要食言了?” 沈枝意凝视着他的眉眼,神色一滞,登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被困在身后的手缩进袖子里,不动声色地掏了掏,然后说着:“本公主答应你的,必定不会食言。” 第77章 听她开口,陆逍立时松了一口气,二人目光相对,只一瞬间,便确定了对方的心思。 沈明睿正不耐烦地听着二人说话,刚要开口打断,就在这时,陆逍接过石蓁蓁手中的弓箭,搭上羽箭,箭锋正对着台阶上的沈明睿。 沈明睿压着眉眼:“陆逍,你当真想看着沈枝意死吗?” 陆逍没回答,只是缓缓地拉紧弓箭,直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之时,沈明睿转身走到沈枝意身后,从侍卫手中接过横在沈枝意脖间的剑,抵着沈枝意的脖间往里更近一分。 血从沈枝意的脖间再次流淌出来,剑锋划破了她白皙的皮肤。 鲜血刺红了陆逍的眼,他皱了下眉头,看了沈枝意一眼,这时沈枝意突然掏出袖中的匕首往身后的侍卫一刺。 侍卫吃痛得向后踉跄一步,沈枝意被他一拽,也紧跟着向后。 见此机会,陆逍便立时松开拉紧弓箭的手,一支羽箭划破半空,从沈明睿眼前直直地穿透侍卫的脖子。 沈明睿没想到陆逍会直接动手,他下意识地一怔,随即想要伸手去抓沈枝意,陆逍直接提剑飞身上前,一个箭步冲过去,剑锋与沈明睿相对。 二人交手不过三招,沈明睿就不敌陆逍败下阵来,见他一时间软了手,陆逍看准时机,一剑刺向沈明睿的肩膀。 沈明睿咬紧牙关,眼看着鲜血顺着剑锋流出,他怒目瞪着陆逍,一字一句地质问:“陆逍,你敢杀我?” “刺杀皇子,罪同弑君,今日本皇子若是死在你手下,往后你陆府和陆家军众人皆会在朝臣和百姓的指责中苟延残喘,再也抬不起头来!” “陆逍,这样的罪,你敢承担吗!” 他是臣子,若是亲手杀了当朝皇子,即便是为了维护朝堂稳定,也会被朝臣指责,背上逆反的罪责。 在沈明睿挑衅的眼神下,陆逍攥紧手中长剑,却没敢再向前一步。 他知道,若是这一剑继续刺进去,陆家军众人皆会因他而背负着弑杀皇室的罪名,他无所谓,但他不能害了陆家军的众将士们。 眼见陆逍不敢动,沈明睿神色愈发嚣张,他肆意地笑了起来,目光凝视陆逍。 “陆逍,没想到本皇子竟也有让你害怕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所牵挂,你赌不起,既然这样,你还是乖乖地……” 沈明睿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身后一阵刺痛,他拧紧眉头,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之人。 然后他就看见沈枝意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亲手刺进了他的后腰,不带一丝犹豫的,往里刺进。 “沈枝意……” 他没想到,最后亲手杀了他的,会是他的五皇妹。 沈枝意冷眼将匕首往里一推,毫不留情地,直接了结了沈明睿。 “陆逍不能,但我可以,没人说过皇室不能自相残杀,就像你……也想杀了我和明熙一样。” “三皇兄,这一剑,我早就想还给你了。” 前世他亲手杀了明熙和陆逍的仇,还有她被囚禁公主府折磨至死的仇,今日她总算是能自己报了。 说着,沈枝意缓缓松开手,沈明睿瞪圆了眼,一瞬间往身后倒去,直到鲜血流了满地,他再没有任何呼吸。 血腥的味道瞬间蔓延在太极殿外,顺着高高的台阶往下流,沈枝意怔在原地。 欲折金枝 第76节 见她一直低头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陆逍一把抓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衣服上擦:“别担心公主,微臣帮你擦干净。” “陆逍。” 听他开口说话,语气柔和,沈枝意强装的镇定总算在一瞬间崩塌了,她直接扑到陆逍的怀里,眼眶含着泪。 “陆逍,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好害怕……” 沈明睿说他亲自确认陆逍一定跌落山崖死了的时候,沈枝意一瞬间真的怕极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都被击溃,甚至想一下冲上去跟沈明睿同归于尽。 她不敢相信,陆逍真的会死。 可当她看见陆逍出现时,她又陡然放下了心,是劫后余生的欣喜。那一刻,她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心,陆逍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公主别怕。” 陆逍伸手抚上沈枝意的长发,她白皙的额头有碎发散落下来,他禁不住伸手帮她挽上去。 “公主今天很勇敢,微臣总算可以放心,知道公主能保护好自己了。” 但即便如此,从今往后他也绝不会再让他的公主遭遇这种危险的境地。 沈枝意抬眼看他:“你若是不来,本公主怕是只能以死相搏了。” “不会,微臣不会让公主这么做的。” 陆逍说着话,目光一直从沈枝意的双眼凝视到她白皙的脖颈,她脖子上被剑锋划破的血迹还没干透,深红的颜色映着衣衫,在她白皙的脖间越发显眼。 他抬手,想去摸一摸,却在半空停下了动作,只懊恼地说一句:“公主受委屈了。” 沈枝意没应声,只是蓦的抓起他停在半空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抿着嘴唇,摇摇头,面带安抚的笑意。 …… 太极殿的喧嚣就此平息,陆逍在外面收拾残局,想起父皇还在殿内,沈枝意立时跑进去,她俯首在床榻边,将殿外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宏德帝。 随即陆逍走进来,他俯身向宏德帝拱手:“陛下,微臣不负陛下嘱托,已将乱臣全部清扫干净。” 忠义侯和姜丞相被他收押,秦贵妃囚禁清宁宫,前朝有六皇子和谢天锡肃清沈明睿的党羽,这件事已然就算是平息了。 宏德帝这才缓缓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来:“陆逍,寡人就知道……你不会让寡人失望的。” 沈枝意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打转,一时间没听懂他们说这话的意思。 什么叫“不负陛下所托”? 难道这一切都是父皇和陆逍计划好的?他们早知道沈明睿会反? 想不明白,沈枝意便直接问出口:“父皇,您早就知道……” 宏德帝垂了垂眼,一副沉静过后的疲惫之色:“明睿和秦贵妃的野心太大,寡人知道他们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可是寡人已经时日无多,没有更多时间同他们继续周旋,便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知道沈明睿一心想坐上储君之位,但他并不看好沈明睿的品行,所以一直不肯应允,并早早将立储的圣旨写好,只待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 宏德帝也早知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他常年劳累,气血两亏,早就是体内空虚的状态了,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病倒。所以他才设下这个局,让沈明睿自己主动入局。 若是沈明睿今日不曾入局,或许他还会留他一命,赐他个封地,回去做个潇洒王爷,过他清闲自在的日子。 但世事无常,谁又能真的料想清楚呢。 “所以……陆逍被关押天牢和流放一事,也是您早就安排好的?” 宏德帝抿着嘴角笑了笑,并未回答,但沈枝意已经从他的神色中看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说计划周全,沈枝意自问还是不如她的父皇。在父皇眼里,她的筹谋算计不过是小打小闹,而他们要做,就要做成让旁人无法怀疑的局。 毕竟在这之前,谁都不信宏德帝会如此责罚于陆逍,可他既这么做了,那所有人便会以为是陆逍失了圣心,他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谁又敢真的相信,堂堂一国君主这般决定,只不过是在布一个设计自己儿子的局? 沈枝意前世就知道的,她的父皇是凭着自己打天下的君主,有谋略,有手段,即便是自己的儿子,只要在他面前露出不适合的野心,他也是会下狠手的。 她的父皇,从不是空坐高台的傀儡皇帝。 元青前来禀报,说是已将忠义侯和姜相押入天牢,等待陛下发落。宏德帝让陆逍前去处理,这事就交给大理寺亲自审查,待择日问斩。 陆逍看了沈枝意一眼,暂且告退,躬身出去。 待众人都出去后,宏德帝才撑起身,沈枝意伸手扶着他,见他猛地咳嗽几声,掩面的帕子上还沾了血迹。 沈枝意想去叫太医来看,却被宏德帝拉住了,他说:“不必再找太医来费劲了,寡人自己的身子,寡人清楚。” 他早知自己时日无多,却还要强撑着直到今日,便是还有些事情未交代清楚。 沈枝意颔首:“父皇,您有事就吩咐儿臣吧,儿臣必定会尽心竭力的去完成。” 宏德帝拍了拍她的手,叹息一口气,说:“秦贵妃到底与寡人有多年情分,她如今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忠义侯也因此获罪。忠义侯府上下只怕是都不能留了,只秦贵妃一人,便留她一条命吧,让她去法云寺,带发修行,至死不得出。” “儿臣明白。” “明睿已死,他府上的妻妾都是无辜的,除忠义侯次女和姜相之女外,其余人都遣回各家去吧,这二人牵扯众多,但也罪不至死,让她们同秦贵妃一道去法云寺修行,也留她们一条性命。” “至于其他人,凡在府上的,皆赐流放之罪,忠义侯和姜相赐死。你去吩咐吧,将寡人的决议告知大理寺,任他们去安排。” 沈枝意迟疑着点头:“儿臣知道了,父皇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宏德帝挥了挥手:“去将明熙叫来吧,寡人还有些事要同他说。” “是,儿臣这就去。” 经过一天一夜,沈枝意才从太极殿里出来,此时外面天已经大亮,昨日笼罩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有一道天光从头顶洒下来,将她的面容照亮。 沈枝意疲惫地拧了拧眉心,长舒一口气。 云锦在殿外候着,沈明睿跟沈枝意不对付,但也不至于为难她一个小小的侍女,所以这一天一夜,云锦也候在太极殿外,一步也没敢离开。 见沈枝意出来,她慌忙迎上前:“公主可还好吗?” 沈枝意点点头:“我没事,我想先回府换个衣衫,你让灵犀去找明熙,就说父皇有事要跟他说,让他千万不要耽搁。” “是,奴婢知道了。” 沈枝意一夜未眠,为了不让她多走路,云锦赶忙去把马车召过来。 如今沈明睿没了,看守宫门的侍卫也不再敢拦沈枝意的马车,几个侍卫恭恭敬敬地将马车送来,亲自目送沈枝意上去。 马车在皇城大道上缓缓行着,沈枝意被摇晃的昏昏欲睡,直到回到公主府,她才睁开眼。 简单洗漱一下,将脖间的伤痕包扎好,沈枝意特意换了身素色的衣衫,又召来马车,准备去大理寺将父皇的决议告知庞蒙。 但在去大理寺的路上,她又突然调转车头,决定先去一趟忠义侯府。 第78章 忠义侯府的大门紧闭,外面却被陆家军的人团团围住。 沈枝意走下马车,陆家军中有人认出了她,简单说了两句话,就将她放进去。 大门打开,只一瞬间,沈枝意便觉得眼前沉重的侯府陡然变得萧瑟起来,忠义侯府内早已被清扫干净,所有人都被押在前厅,等待着陛下发落。 沈枝意站在前厅门前,眼看着秦雪卿静坐在一侧的椅子上,她挺直背脊,面容清冷,隐约带着一股萧瑟的孤傲。 看见沈枝意来,秦慕阳还不依不饶地上前,想要将她赶出去,嘴里大骂着她是个不忠不义的人,居然亲手杀了自己的皇兄,简直可怕。 但还没等沈枝意开口,秦慕阳就被看守的侍卫给摁住了,侍卫长剑一横,剑鞘抵在他的膝盖上,硬生生地将他摁下,跪倒在地,压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秦雪卿看见,却也不开口,只是凝了沈枝意一眼,颔首:“五公主,慕阳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 沈枝意摇摇头,走上前,坐在秦雪卿身旁的位置上,她挥挥手,示意侍卫们将其他人带出去,她有话要跟秦雪卿说。 侍卫立时明白她的意思,抬手将其余人都赶到另一边的偏殿里。 “五公主找我,是为我父亲的事吗?”秦雪卿主动开口问。 沈枝意抿着唇:“是,也不是。我来确实跟你父亲有关,但……主要是为你。” 听着她的话,秦雪卿抬眼,似乎是没太明白。 沈枝意解释道:“父皇已经下了旨,忠义侯和姜相勾结营私,意图谋反,择日赐死,忠义侯府和丞相府上下,凡在府的家眷皆被流放三千里。” 秦雪卿垂眼:“父亲做了错事,陛下下旨惩处是应该的,我无话可说,也多谢五公主前来告知。” 从忠义侯府上下被陆家军控制起来开始,秦雪卿心里就有数了,她知道父亲一定是失败了,忠义侯府上下自然也就保不住了。 她早就劝过父亲,谋反是不对的,谋反得来的权势是不会被朝臣和百姓认可的,旁人会戳穿他们的脊梁骨。 可父亲那时已经被架在弦上,不得不发了。秦贵妃是他的亲妹妹,他的女儿又是三皇子的侧妃,不论他参不参与,他都是三皇子的同伙,结党营私这条罪,他是稳坐的。 所以父亲说,既然必须要背上一条罪名,那还不如趁机搏一搏,也算是给秦家的未来搏一条出路。 沈枝意却说:“我特意来此,并不仅仅是将这件事告知你,忠义侯结党营私,必死无疑,可这事与你无关。如今圣旨还没下,本公主只问你一句,若我有法子免你流放之罪,你可愿意?” 她本不想偏帮忠义侯府,可秦雪卿无辜,且前世她也受过秦雪卿的恩惠,所以沈枝意才特意来此,只为了还秦雪卿前世替她说情的一点恩惠。 “意图谋反是大罪,诛九族都不在话下,公主有何法子?” 秦雪卿倒是从未想过,沈枝意居然会来帮她。 沈枝意道:“父皇的意思,流放的是在府的家眷,可若是你已许配人家,婚嫁出去,那便不再是忠义侯府的人了。” “婚嫁?”秦雪卿自嘲地笑了笑,“我如今这情况,还有谁家敢将我接回去啊?” 若是在先前,忠义侯府富贵之时,秦雪卿丝毫不用考虑这个问题,只要她开口,求娶之人都能踏破侯府的门槛。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是逆臣之后,别说侯府往后没有了,她连命都不一定能保得住,谁若是娶了她,只怕是要被人戳碎了脊梁骨吧。 沈枝意:“确实,寻常人家肯定是不敢相迎,为今之计,你只有一个人选。” “何人?” “我的弟弟,六皇子沈明熙。” 以秦雪卿如今的身份,不论谁娶了她,都得缩着脑袋过日子,谁也不敢淌这趟浑水,生怕自己被牵连。可明熙不一样,明熙是未来的储君,想必今日之后,整个朝堂都不会再敢对他有任何指摘。 也只有明熙的身份,才能镇得住秦雪卿母家的错处,只要明熙开口,就没人敢在背后指点她。 秦雪卿面色微怔:“雪卿虽是闺中女子,却也对朝堂之事略有耳闻,我听闻陛下有意立六皇子为储,他日六皇子便可登基为帝。六皇子如此身份,大可在朝中挑选家世更好的女子,五公主为何……要选我?” 沈枝意拂了拂袖子,起身:“皇城人人皆知,忠义侯府大小姐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是为皇城最有能力的贵女之首。若论稳定府宅,执掌中馈的本事,无人能与你相较,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就连秦贵妃都想为自己的宝贝儿子挑选秦雪卿,可见秦雪卿在她眼里,也是最适合执掌后宫的人选。 秦雪卿有些犹豫,眼下这确实是唯一的出路。可忠义侯府上下皆被惩处,她又如何能够一人置身之外呢。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沈枝意说:“我劝你好好考虑,忠义侯府上下获罪,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但倘若有朝一日你能稳坐中宫,那么届时若是你想偏帮他们一二,也无人能置喙半句,你说是吧?” 欲折金枝 第77节 等秦雪卿坐上皇后的位置,她就是想把忠义侯府的人从流放地接回来,也不会有人敢指摘她半句的。这样的选择,沈枝意相信秦雪卿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秦雪卿颔首:“我明白了,多谢五公主点明,若是六皇子不弃,雪卿任凭公主安排。” 沈枝意点头:“我就知道,我的选择没有错。” …… 从忠义侯府离开后,沈枝意才去往大理寺,她先将宏德帝旨意告知了庞蒙,让庞蒙自行安排。 随即,她又派人去找内务府安排,让他们马上准备纳妾的事。 若是娶正妻,只怕是还得一段时日才行,可是纳妾就不要,只要内务府将一切安排妥当,她甚至可以今晚就将秦雪卿接进宫里。 安顿好一切后,沈枝意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了陆逍。 陆逍原本骑着马随在她的马车旁边,见她撩起帘子看他,陆逍直接从马上翻身而下,一个飞跃爬上了沈枝意的马车,直接坐在了她的身旁。 沈枝意没好气地调侃:“大将军这爬马车的技术,还真是炉火纯青啊。” 想起上一次陆逍偷偷上了她的马车,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时间过得不算快,但这短短几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几乎将她前世的一生都过完了。 听懂沈枝意的调侃,陆逍好整以暇的看她:“没办法,还是公主教得好。” 他说着话,视线往下移,一眼就看见了沈枝意脖子上缠绕的绷带,他禁不住伸手抚了一下。 “这次是微臣无能,竟然让公主受了伤,公主要不要责罚微臣,出出气呀。” 陆逍一只大手抚在她白皙的脖间,掌心微微拢着,几乎能将她的脖子完全遮住。沈枝意弯起眉眼,轻笑一声,脖间微动,恰好碰到他掌心的温热。 沈枝意倾身向前,睁大一双杏眼,瞧着他,问:“怎么罚?” 他一双眼紧盯着沈枝意,从她弯弯的眉眼,一路向下偏移,视线落在她衣衫的裙摆上,最后又重新回到眼眶中。 陆逍摊开一双手:“反正微臣人都在这儿了,那还不是任由公主,随意处罚。” 二人视线相对,仿佛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沈枝意伸出一只手,攥上了他的领口,缓缓地将人拉到自己面前,二人鼻尖相对,仅一拳的距离。 “本公主依稀记得,将军好像说过,想做本公主的男宠啊。现在公主府上刚好空出这么一个位置来,不知道将军愿不愿意屈尊?” 陆逍下巴抬起:“微臣定会尽心竭力地伺候公主,绝不让公主失望。” 马车进了公主府,大门敞开,陆逍直接将人环抱进去,所有人都看见陆大将军和五公主一道进了公主府,许久都没再出来。 …… 到了傍晚,沈枝意才起身去用晚膳,劳累了一下午,她现在只觉得肚子在咕咕叫。 云锦吩咐人将晚膳端上桌,看了眼在妆台前梳洗的沈枝意,便又知趣的退下了。 简单梳洗了一下,沈枝意坐在桌前用膳,她拿起一块糕点,回头看了眼床榻上还没起身的人。 “今晚大理寺提审,你不用去看看情况?” 陆逍半撑着身子,宽大的领口落下一半肩膀,露出胸前一片皮肤,蜿蜒的一条疤痕攀附其上,隐隐泛白。 若不是瞧见他这晒黑精瘦的皮肤,还带着征战沙场留下的伤疤,他如今这做派,倒还真像是伺候公主的男宠。 陆逍一手撑着脑袋,目光看向沈枝意:“不必,我下午已经见过了,该说的,忠义侯早已经跟我交代完了,他们现在问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忠义侯都跟你说些什么了?”沈枝意一边夹着菜一边问他。 她下午从大理寺出来,遇见陆逍的时候,陆逍刚好是从天牢的方向来的,那时应该就是已经见过忠义侯了。 不过沈枝意对忠义侯还算了解,他一向自负,嘴又硬,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把一切都跟陆逍交代了?沈枝意没记错的话,忠义侯先前是看不上陆逍的,觉得他年纪小,资历浅,不论是经验还是能力都配不上跟他们这些老臣相提并论。 见沈枝意丝毫不抬眼看他,陆逍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衫:“他求我帮忙,还说愿意以忠义侯府所有的兵马和沈明睿逆反的证据相抵。” “为了秦慕阳?” 听见他这话,沈枝意这才稍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陆逍翻身下床,穿着宽松的里衣走到沈枝意身边,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张嘴接过她筷子上的菜。 “公主果真聪明。” 沈枝意却摇了摇头,不是她聪明,而是忠义侯如今就只有秦慕阳这一个软肋了,这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必定会死死护着的。 沈枝意又问:“那你答应了?” 陆逍嚼着嘴里的菜,耸耸肩:“为什么不呢,怎么说忠义侯府里好歹还有三万精兵,他愿意用他的兵权换一个流放犯的命,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只赚不赔的买卖。” 不是陆逍要做,而是这件事只有他能做。 忠义侯希望他能把秦慕阳带到军营里,免去秦慕阳流放之苦,也算是给秦家留下一条血脉。陆逍只需要在流放的路上动动手脚,就能将人带走,这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沈枝意又道:“那你就不怕我不同意?” 他不是不知道,沈枝意素来跟秦慕阳不对付,万一她小气又记仇,不肯轻易放过秦慕阳呢? 陆逍却笑了笑:“一条不要紧的人命和拥护新帝的兵权,倘若选择权在公主手里,公主怕是比我算计得还要清楚。” 他知道沈枝意跟秦慕阳的恩怨,但他更了解沈枝意,在大事大非面前,沈枝意从来不会小家子气。更何况,这件事对她来说更是有利而无一害,白送上门的兵权,她又怎会推拒出去? 说着,陆逍起身,缓步走到沈枝意身后,他俯身在沈枝意的肩膀上,下巴轻轻地蹭着她的脖颈,问:“现在时间还早,公主无需为了这些不要紧的事操心,公主还是操心操心微臣吧。” 沈枝意偏眸看他,垂眼,就见陆逍一只大手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摩挲。 “我还没吃饱呢。” 陆逍却不听她的,抬手一把将人横抱起来,不顾沈枝意手里的筷子落在地上,抬起大步就往床榻边走。 他边走边急切地说:“公主都吃好一会儿了,也该让微臣尝尝味了。” 沈枝意:“……” 第79章 三日后,宏德帝终于还是没撑住,在太极殿内薨逝了。 他临死前,让高公公宣下遗旨,命六皇子沈明熙继位,大将军陆逍辅政,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 宏德帝死后,皇后将自己关在凤朝宫里,好几日都没出来。等到沈明熙让法云寺为宏德帝办起丧仪的那一日,她才从凤朝宫出来。 她说,她决定要为先帝守丧三年,就算是聊表一下心意,毕竟他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也不能说散就散了。 沈明熙不知该如何劝,便看向沈枝意,递了个眼神,问她的意思。 沈枝意也没开口劝,只是命人将太后去皇陵守丧的事宜办妥,全了她的这份心。 沈枝意心里清楚,皇后不是真的想为父皇去守丧,她心里应该还在怨怼父皇,为了秦贵妃那件事。 可她又不甘心,她关怀备至地陪在宏德帝身边二十多年,尽心尽力地为他处理后宫事宜,本以为能讨得他的一点好言,不想直到最后她在宏德帝的眼里,还是什么都不是。 她不过只是个摆在高位上,勉强看的过眼的皇后,她甚至连妻子的身份都不算。 陛下心里最爱的是荣贞夫人,他愿意为荣贞的两个孩子筹谋计划。荣贞死后,他最包容的是秦贵妃,他纵容秦贵妃一切娇纵任性的行为,甚至直到最后,秦贵妃犯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罪行,他还愿意留下秦贵妃的一条命,让她安稳终老。 可她呢,她什么都没有。 先帝的丧仪办完,皇后灰溜溜的出了宫,整个皇宫里顿时安静下来,仿佛一下少了很多人。 沈枝意走在熟悉的石子路上,那是她以前最经常走的一条路,狭窄的小道两边有花圃环绕,从这里走出去,就能看见父皇常常办公的太极殿。 只是如今的太极殿里,坐着的不再是她的父皇,而是她的弟弟了。 沈枝意从凤朝宫出来,顺着这条路走到太极殿,门前的公公换了人,不是熟悉的高公公迎上前来,反倒是他以前身旁的那个小太监,似乎是叫缙云。 她问:“高公公人呢?” 小太监俯首回答:“师傅他老人家年岁大了,当不得差,已经向陛下靠老还乡了,如今是奴才候在太极殿,公主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就好。” 闻言,沈枝意点点头:“陛下在里面吗?” “在的,陛下已经等候公主多时了。” 小太监让开身,躬身迎着沈枝意进门,等她走进去,太极殿的大门又关上。 太极殿里又亮起了烛火,即便是白日里,这里也从不曾熄灭过,她抬眼看去,沈明熙正坐在殿内的桌案前,是她父皇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 沈枝意看他一眼,陡然有些恍惚,仿佛还是父皇坐在那里,露出慈爱的笑容向她招手。 “姐姐,你来了。” 沈明熙开口,沈枝意才蓦的回过神来,她笑了笑,走上前,坐上了自己熟悉的位置。 她说:“陛下如今坐镇太极殿,可不是从前的小皇子了,叫姐姐不合时宜,陛下现下该唤我一声长公主才是。” 只有皇帝的女儿才叫公主,而她身为皇帝的姐姐,合该称一声“长公主”。 沈明熙却放下手中奏折,朝她竖起一根食指,轻轻晃了晃:“长公主太过严肃,不符合姐姐绝世的容貌,我觉得啊,还是叫姐姐最为亲切。” “油嘴滑舌。” 听沈枝意嗔他,沈明熙起身,负手走到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好啦,不跟姐姐打趣了,今日叫姐姐来,是有一件要紧事。” 他说着,朝沈枝意递出一卷圣旨,示意她打开来看看。 “父皇临终前跟我提起了姐姐的婚事,这是父皇早就拟好的赐婚圣旨,让我亲手交给你。” 沈枝意眉头微拧:“父皇何时准备的,我竟不知道。” 她一直记得,自己前一日刚跟父皇提起赐婚的事,第二日陆逍就因卫云瑶一案被押进天牢,这件事便就此搁置了。直到如今,再无人提起过。 她原以为父皇已经忘了的,不想父皇竟早就为她准备好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机会拿出来。 “姐姐想何时准备大婚,我让人先安排着,这一次必定让姐姐风风光光的和大将军成婚。” 沈枝意想了想:“不急,等你登基典礼结束之后的吧,反正陆逍又不会跑,早一天晚一天也没关系。” 沈明熙点点头:“还有一事,我想同姐姐商议一下。” “何事?” 见沈明熙眉头紧锁,沈枝意大概也能猜到一点,近来朝堂上人人都在提立后一事,连谢天锡同她闲谈时,都说起了此事。 沈明熙说:“百官如今日日上朝都要提起立后的事,说什么后宫不能无主,让我早做打算。” “那陛下是怎么想的?” 沈明熙:“立后一事我已经考虑过了,雪卿入宫时间最久,且她一直在管理后宫事宜,但她母家一事,朝臣必定不会答应。钟贵妃倒是出身世家,身后势力不可小觑,可她性子骄纵,实在不宜为六宫之主。” 欲折金枝 第78节 百官的意思,是要让他择一个家世深厚的皇后,这样对他稳坐朝堂也十分有利,但沈明熙私心里是属意秦雪卿的,她为人贤惠聪明,再适合不过。 “我如今被朝臣们逼得,也不知该如何选了。” 沈枝意想了想,说:“陛下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人选,不是吗?” 她伸手,替沈明熙倒了杯茶,递上前:“陛下现在要考虑的,是这皇后之位是为谁而设的。是陛下自己,还是朝堂和百姓。” “陛下要的是一个贤惠的妻子,百姓需要的是一个仁善,母仪天下的皇后。至于朝堂所言的显赫身世,这皇城之中身世显赫的世家女何止钟贵妃一人,陛下又岂能人人都立为皇后,但这聪慧仁善,胸怀天下的大家闺秀,只有秦雪卿一人。” 这也是她为沈明熙选择秦雪卿的原因,显赫的身世人人都有,但秦雪卿出众的能力却是无可替代的。 沈明熙思虑片刻,垂首道:“我明白了,姐姐。” 沈枝意拍拍他的肩膀:“陛下如今是一国之主了,所做决策只需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无需再看旁人的脸色。现在,没有人能再反驳你了,知道了吗?” “嗯。” …… 沈枝意从宫里出来,听陆府的人说陆逍在城外军营,她便坐着马车去了。 成婚的事,她还想跟陆逍商量一下。 沈枝意到军营的时候,陆逍还在亲自练兵,她便在元青的带领下,走到校场上去看。 她站在高台上,远远瞧着场下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跟平时在她面前的神色不同,此时的陆逍神情严肃,一张脸板得像是带了张面具似的,如鹰般的眼神扫过众人,几乎能将人穿透。 沈枝意环胸瞧着,忽然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居然真的是秦慕阳。 父皇死后,明熙就将忠义侯府和姜丞相府上的人全都处置了,都是按照父皇在时吩咐的。除了被她提前安排成为明熙妾室的秦雪卿外,现在还安稳活在皇城的,应该就只有秦慕阳一人了吧。 陆逍说要帮他,果然真的出手了。 她看着校场上的秦慕阳,没了往日骄纵肆意的世家公子风范,他隐没在人群里,并不是那么的显眼。 如今的秦慕阳,手执利刃,目光坚定,哪里还能瞧得出以前闯祸的模样。 似乎是看见她来了,陆逍朝高台上望了一眼,随即让众将士自行练习,他便迈着大步往沈枝意的方向跑去。 他走到沈枝意身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微微俯身,问:“看见了?” 沈枝意点头:“不错嘛,我看他如今的架势,倒还真像个训练有素的将士了,到底还是陆将军有法子,治得了他这个纨绔子。” 陆逍也垂眼看去:“秦慕阳好歹也是武将世家出身,只不过是往日里骄纵惯了,只需要好生提点,他就会走回正道。他是个好苗子,这点训练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公主可看着吧,往后他会对公主有用的。” “是吗?” 沈枝意打眼望过去,她怎么瞧不出这玩意儿会对自己有用? 校场上,秦慕阳正随着一行将士练兵,陆逍不在,平日里他都是由石蓁蓁亲手“历练”的。 沈枝意远远就瞧着石蓁蓁让人搬了两块石墩在他面前,一手拿着鞭子指挥他提着石墩扎马步。 秦慕阳扎得不对,石蓁蓁就拿小鞭子抽他。他若敢反驳,就会被多加一炷香的训练时间,练得秦慕阳连话都不敢说。 沈枝意扯了扯嘴角,这就是陆逍说的“只需好生提点”? 无奈摇了摇头,沈枝意收回视线:“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件事要跟你商讨。” “是赐婚一事吗?”陆逍问。 沈枝意诧异他会想到这个,不过想了想,明熙肯定是跟他提起过的,如今陆逍辅佐朝政,被封大将军王,明熙现在跟他的关系可比跟自己还要亲密许多。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沈明熙是陆逍的弟弟呢。 沈枝意道:“陛下问我准备何时大婚,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陆逍说:“陛下登基典仪在即,之后怕是还要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新帝登基,朝政更迭,百废待兴,如今国事为重,儿女情长的小事暂时就不要耗费陛下的心思了,公主是这个意思吗?” 若是要按规矩赐婚,选定良辰吉时,沈枝意一人决定便可,无需再来同他商议。反正他是一定会听沈枝意的,问他也没什么必要。 沈枝意会来找他提起此事,那必定是有不一样的选择。 她不愿意直说,陆逍便替她说。 沈枝意垂眼:“是,明熙刚接手朝政,还有许多事都不太熟悉,你别看现在朝堂上毫无波澜,可那些朝臣们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呢,他们迫不及待的想抓到明熙的错处。” 怎么说他们也是先前随同沈明睿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服从明熙呢。不过是主帅被俘,将士们军心溃散罢了,等他们找到合适的时机,还会卷土重来的。 她若是现在与陆逍成婚,必定会叫朝堂非议,说她这个做姐姐的拉拢辅政的大将军王,意图插手朝堂。 长公主的驸马,是不应该在朝堂上拥有如此大权利的,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陆逍明白她的心思,知道她是在为陛下和他考虑,他伸出手,覆上沈枝意垂落长袖下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抚道:“公主若是为此忧心,那微臣宁愿不做这个辅政的大将军王,微臣可以脱下这身官服,白衣一身,只做公主府上的一名客卿,公主看这样可好?” 在沙场征战多年,陆逍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生死,高官厚禄,权势滔天早已不是他所要追求的了。 他如今唯一想要的,不过是陪在沈枝意的身边,如此而已。 “旁人不知,但公主一定知道,微臣的这颗心,从来都只有公主一人。” 沈枝意反手攥紧他的掌心,稍稍用力,将人拉到自己面前:“那这样……会不会委屈了我们的大将军啊?” 让一个征战沙场,军功赫赫的大将军做她公主府一个无名的客卿,岂不是太过奢侈了。 陆逍不答,只是顺势将她拦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脖颈,轻轻蹭了蹭。 片刻,他才开口说:“公主……微臣等这一日,已经等得太久了。” 所以不论如何,哪怕倾尽所有,只要结果是沈枝意,他都愿意。 闻言,沈枝意也伸手环住他,心口的呼吸相抵,在那一瞬间便合为一体。 她说:“我也是。” 长风吹拂,卷起沈枝意明艳的衣摆,二人紧紧相拥的背后,她的袖口里还攥着那朵送给陆逍的绒花。 七年前她与陆逍许下的诺言,直到今日,才算是真正的实现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