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后都在撮合[女尊]》 第1章 [古装迷情] 《和离后都在撮合(女尊)》作者:狮崽【完结】 本书简介:白手起家,同甘共苦,成了京城首屈一指富商的夫妻竟然闹出了十八年之痒。 一个气的手直抖扬言要休夫,一个梗着脖子红着眼又裁纸又拿墨。 亲朋好友苦口婆心来劝,已成家的孩子拖家带口回来安抚。 最后两方达成协议,等最小的儿子出嫁就分家,财产该怎么分就怎么分,谁也不亏欠谁。 - 程沅沫,“你看看人家多温柔体贴,就你一天天恨不得爬我头上,我还要不要点面子?” 纪凌安,“跟你十八年第一天知道我这性格?想要温柔的我给你找!” 当天晚上纪凌安领了两位俊俏郎君送进了府,要伺候程员外春宵一度。 程沅沫咬着后槽牙左搂一个右抱一个进了屋。 人是送进去了,心口那气更堵了。 于是纪凌安趁着夜色偷偷听墙根,里头叫唤的好不热闹,气的他眼泪巴巴往下掉,扭头就要去准备休书,哪知道和摸黑溜出来的程沅沫撞了个头对头。 程沅沫,“……” 纪凌安,“……” 人都在外面,里面两人在叫唤什么? 程沅沫尴尬挠了挠头,“那什么,这两个不合我眼缘,你下次再换一个。” - 小儿子出嫁那日可谓是满城风光,谁不知道程员外最疼惜膝下子嗣,办事从来是越热闹越好。 礼成后小儿子特意找到了爹娘,拉着两人的手语重心长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该成熟了。” 回家的马车内异常安静,笔墨纸砚压在座位下的抽屉里,只是谁也没动弹。 程沅沫轻咳一声,“明天吃什么?” 纪凌安看了她一眼,“糖醋鱼。” 程沅沫悄悄挪过去握住了纪凌安的手,温暖的掌心捂着那泛凉的指尖,“吃你做的。” “嗯。”纪凌安移开了视线,露出了微红的耳朵尖。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轻松 he 女尊 主角视角程沅沫纪凌安 一句话简介:和离后全世界都撮合我们 立意:相爱的人永远不会走散 第1章 第一章“和离吧。” 蒙蒙亮的天,小商贩打着哈欠困意未消,收拾东西准备开张迎客。 哒哒哒—— 五六个扛着木棍的壮硕女子急匆匆路过,吓的小贩一激灵,探头探脑望个究竟。 拐去的方向似乎是烟花巷啊。 响彻一宿丝竹弦声的花满楼难得静了下来,红绸鲜花装点的大堂只留几个俾郎收拾。 砰—— 大门从外被踹开,墙震地颤,胭脂熏了一夜的蔫巴鲜花抖索落的只剩花心。 “哪个龟孙大早上坏姑奶奶清净!”骂骂咧咧扯着外衫出来的老鸨不忘拎着烟斗,眼一横扫,看清了大堂下被打手围着的男子。 男子一身碧山色衣裳在大红大紫间瞧的人格外清爽,白皙透着薄愠的肌肤泛着淡粉,紧抿的唇不见血色,黑亮的眼眸怒视着一切。 老鸨立马转变态度,扶着栏杆脚步飘飘下了二楼,弯眼笑如狐狸狡猾,“纪公子是来找程员外的吧,人在二楼休息呢。” 纪凌安身形一僵,短短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调整好,“搜。” 得令的打手蜂拥往二楼挤去,踏的台阶晃动。 * 甜腻香粉味糊的嗓子眼难受,外头叮叮当当吵的宿醉脑袋更疼,程沅沫揣着怒气骤然起身。 咚—— 脑袋磕的头晕眼花,被迫躺了回去。 “伯玉啊,倒口水给我喝。”程沅沫揉了两下磕疼的脑袋,沙哑着嗓音,“下午去铺子里挑点好的香粉,这味道俗气的很。” “哪来的玉啊~我怎么没看见呢?” 程沅沫猛地睁开眼,一把掀翻盖在身上的几案。 窗外阳光刺的眼睛眯起,盯着怀中抱着美人外衫昏昏欲睡的李储枫,一脚将人踹到了墙根下。 “你大爷的,让你送我回家,你就是那么送的!!!”程沅沫气血直冲脑门。 李储枫挨那么一下困意顿消,捂着肚子面露菜色,哀怨的辩解道,“昨晚那帮子人忒能喝了,能把人送出门已经算我敬业了。” “你好歹也换个正经的地方睡,带我在这里过夜,是想我……”程沅沫话到嘴边硬生生止住,憋的脸色更差了。 李储枫踉跄地爬起,扑面而来的酒气熏的程沅沫连连后退,后觉自己跟她差不多,懒得计较那么多。 “老大,不就是在花满楼过一宿嘛,你怎么看起来像是犯了天条一样。”李储枫打了个哈欠,捡起地上散落的外衣,漫不经心道,“再说咱们是为了谈生意,难不成你怕纪公子啊?” “胡说八道!”程沅沫跟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毛炸了起来,“从来是我说一不二,说东不敢往西看,在家对我毕恭毕敬的!我什么时候怕过他!” 李储枫眼睛眨巴眨巴了几下,“哦。” * 宿醉憔悴的两人手忙脚乱捯饬的还算像个人,厢间门哗拉开,一个个穿短打提棍子的人鱼贯而入。 李储枫嗖躲到程沅沫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警惕打量,“老大,你又得罪了什么人?” 程沅沫活动手腕捏的指骨咔咔作响,勾唇笑的阴森,“管他是谁,我正烦着呢,正好拿她们出出气。” “你要拿谁出气?”纪凌安走了出来,眼眶红红的,眼下挂着淡淡乌青,拽过打手的棍子往地上一扔,死死瞪着程沅沫,“不是要出气吗?不是有本事打架吗?” “李储枫,你怎么能动不动就动手呢?”程沅沫一把提溜出躲后头的人,变脸比翻书还快,“都说了,国家大力宣传依法治国,能不能多听听宣教?让你多读书,你非要去卖红薯,” 李储枫没反应过来,肌肉记忆率先跟纪凌安打了招呼,“纪公子,早上好啊!” 本来纪凌安只瞪程沅沫,她一说话也挨了瞪,立马哑火了。 “程沅沫!夜不归宿还在这种地方过夜,我看你是昏了头脑!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纪凌安余光撇到角落一件男子的外衣,闻着空气中漂浮的胭脂酒气,胃里一阵翻涌恶心。 “你喜欢来这里,好!那我就给砸了!你去一家,我砸一家!看是我砸的快!还是她们开的快!” 砸东西打手可不手软,抱着看热闹心态的老鸨坐不住了,这边拦拦,那边求求,噼里啪啦听的心肝直颤。 “闹够了没有!”一直保持沉默的程沅沫上前拽住纪凌安手腕,将人往外扯,“闹够了就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纪凌安猛甩开手,拧着眉头表情厌恶,帕子将手腕擦到泛红,“我嫌脏。” 脑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啪一下断了,程沅沫感受着周围投向她的目光,表情冷了下来。 随即皮笑肉不笑,龇着口白森森的牙让人不由心慌。 * “这是怎么回事啊?”青竹摸不着头脑,问跟随公子一同前去的位家仆。 家仆表情一言难尽,说不清到底怎么了,摇头干脆不说。 程沅沫紧紧和纪凌安十指相扣,由着对方反抗微弱地挣扎,心情稍见起色,“握了一路,指缝都被我碰了,嫌脏只能砍手了。” 纪凌安干瞪着眼,要怪就怪从小家教良好,面对耍流氓半句脏话说不出来。 “呦!有我喜欢吃的糖醋鱼,一看卖相就知道是你亲自下厨。”程沅沫看到桌上整齐未动过的饭菜表情柔和了下来,“青竹!拿下去热热,我刚好肚子饿了。” “哎!”青竹麻溜进来,察言观色闻到了浓浓拧巴的酸味,清了清嗓子调和道,“家主,昨晚上您派人传话酒桌结束回来吃饭,咱家公子就做了一桌子菜,为了等您,熬了一宿没合眼呢。” “他最护着你了。”程沅沫勾唇把纪凌安往身边拉了拉,“昨个真喝多了,害你等了我一宿,吃了饭就歇息去。” 纪凌安没搭话。 “行了,坐下吧。”程沅沫姿态放松下来,手刚松开,面前的桌子豁然被掀翻。 汤汤水水的饭菜撒了一地,瓷盘也碎了一地。 “喝多了不睡大街,能睡花满楼里,程沅沫,你真是好酒品啊。”纪凌安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拉他的手,眯眼讽刺道,“身上熏的劣质脂粉味真令我作呕!我恶心了你一路,难道看不出来吗?” 声音不大,话却刺耳,闻声靠过来的家仆大气不敢出。 程沅沫搭在膝上的手指蜷了蜷,宿醉下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周身是压不住的匪气,排山倒海的暴怒翻涌下轻笑了声。 “你再嫌弃恶心我,我也是你的妻主。就算我现在抬个二房三房进来,你也只能乖乖受着!” 纪凌安气的浑身抖如筛糠,张了张口到底是没找到能反驳的话。 程沅沫步步靠近,阴影将纪凌安笼罩,“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有什么事关上房门说,带着一帮人去砸楼,谁教你的莽夫做法?” 第2章 向来恩爱的人怎么忽然刀锋相对,恨不得说的话挖对方块肉才好。 饭是吃不着了,程沅沫头疼的厉害,准备回房先眯一会,再解决烂摊子。 “和离吧。” 平地惊雷,程沅沫骤然回头。 纪凌安背对着她,单薄的肩膀不受控地颤抖着,只有仰起的头颅是他最后的骄傲。 白手起家、同甘共苦的少年夫妻在最该享福相伴时提出了和离。 空气仿佛凝固稀薄,手脚一瞬间失去了知觉,程沅沫仿佛要把纪凌安后背灼个洞出来。 良久,她回,“好。” * 下午时分程府喧闹了起来,一辆辆马车还未停稳,车上的人就迫不及待跳下来往里头赶,几趟下来大堂拥挤了不少。 “爹娘怎么突然要和离啊?”程叙言单手抱着一岁的小女儿,边问留在家中待嫁的小弟。 程歌拧巴着眉头,焦急地原地踱步,“听青竹说回来还好好的,没说两句爹就掀桌了,然后和娘呛起来,怎么就提到和离了呢。” 求助道,“大姐,您劝劝爹娘吧,没什么事是不能好好沟通的,怎么也到不了和离那步啊!” 程叙言回头把孩子递给自家郎君,“你先去门口迎你二姐姐,我来想想办法。” 郎君摇晃着拨浪鼓哄着孩子,化不开的担忧,“爹娘感情一向很好,这次怎么闹那么大,你得问清楚了。” 程叙言,“我知道,等二妹来,我同她分开一人问一个,也好过让她们凑一起再吵。” * “爹,喝口茶消消气。”程意绵紧赶慢赶回来,燥的一脑门子汗,屁股刚挨着凳子就开始了劝说,“您和娘的感情咱们三姐弟都看在眼里,怎么就非到和离不可了呢?” 那么大一把年纪闹成这样,还要孩子回来劝说,纪凌安面上是挂不住的。 冷着脸嘴硬道,“中年夫妻谈什么感情不感情的,我和她不过是习惯了彼此,搭个伙过日子罢了。现在我瞧她不顺眼,她看我不顺心,分开免得互相折磨。” 程意绵观察着爹爹神色,“十八年的相伴,真就一句分能释怀的?” 纪凌安睫毛轻颤,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爹,朝朝已有七月身孕,就快要生产了,我和朝朝都指望着您能给孩子取名呢。”程意绵察觉父亲眉眼松快了些,乘胜追击打趣道,“反正我是不相信,娘的文化能给孩子取个什么好名字。” 纪凌安嘴角拉了下来,不乐意听到这人。 * “娘,您真跟爹闹矛盾了啊?”程叙言看母亲一脸满不在意,拖着凳子往前坐了坐,“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能把爹气成那样,听说还掀了桌。” “小孩子家家,参合大人的事干什么。”程沅沫瞥了她眼,摆摆手赶人,“你把小二也给带走,一个个回来尽添乱。” “二妹妹在爹那里,要去,您去吧。”程叙言摸准了心理,再次凑上前,“娘,您就说说呗。您和爹感情那么好都能分出嫌隙的事,说给我听听,我以后和清和也能避免着些。” “臭丫头,到你娘这儿来学经验了。”程沅沫抹了把脸,顺着台阶就下了,“你说男人娶回家是不是要贤良淑德,你爹倒是好,今早上带着人把花满楼砸了个稀巴烂,还当那么多人面对我甩脸子!” 一听到花满楼就猜到了个大概。 “娘,您跟我说个实话,真没出事?” 程沅沫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对着程叙言脑袋敲了下,“你个小孩子家家,问大人的事害不害臊?” 程叙言捂着脑袋委屈,“我女儿都一岁了,怎么在您跟前还是孩子啊!” 一晃那么久过去了啊。 程沅沫拉着脸,语气硬梆梆,“我和你李姨一起,能发生什么事?大早上睁眼我钻几案下头睡觉呢!” 程叙言胡乱揉了两把已经不痛的额头,“那不就是了,爹生气是以为您外头有人了,您跟他解释昨晚什么都没有,不就和好啦!” “我跟他解释?我为什么要跟他解释!在人面前给我脸色的事,他怎么不过来和我解释解释呢?” 第2章 第二章“等歌儿成婚,我们就和离。”…… 两方调解大致交换了情况,把两口子带到了大堂正式调解问题。 程沅沫和纪凌安向来是坐在首位,今个恨不得离对方十米远,一左一右中间能再摆个圆桌。 程叙言猜到了父亲不肯低头的心结,率先开口为母亲解释道,“爹,您误会母亲了,昨个真什么事都没发生,不然咱们可以喊李姨来作证。” 纪凌安冷笑,“已经够丢人的了,难道还要外人看笑话。再说了,李储枫和你娘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她的话能信?” “没完没了了是吧!”程沅沫拍着桌子起身,“我就一句话,昨晚什么都没发生,我从来敢作敢当!” 纪凌安身子一抖,抿唇别过脸不说话了。 “娘,您消消气。”程意绵赶忙拉着母亲坐下,“爹心里头难受,说几句而已,您不是不知道爹向来嘴硬心软。” 程沅沫瞧纪凌安那副满肚子话愣是憋着不说的模样就来气,“还嘴硬心软,砸楼的时候怎么没心软多考虑考虑,你知道外头的人现在都怎么评价你吗?” “我用得着知道他们怎么想!”纪凌安抄起手边茶杯砸了过去,“今你不是说了我,我就是莽夫!” 程沅沫躲的飞快,直接从座位蹦了起来,指着纪凌安道,“又开始砸东西是吧!你脾气也该收收了!谁家夫郎像你这样!恨不得爬妻主头上来!” “程沅沫,你第一天认识我!早那十八年干什么去了?”纪凌安扔了自己的还不够,抄起旁人的茶盏抬手就扔。 “让他扔!不是喜欢砸东西!你砸!今不把家里砸干净,我都瞧不起你!” “我用得着你瞧得起,程沅沫你是个什么东西!求娶我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的!哄的我团团转,到头来得手了又嫌弃!” “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相处十八年下来,我让你挑出过毛病没有?” “那是你藏的深,谁知道你在外什么德行!” “纪凌安!你还讲不讲道理!” * 叮叮当当瓷器碎了满地,一个扔一个躲,还能有功夫吵架,也是难得一见。 程叙言护着夫女往堂外站了站,孟清和捂着孩子眼睛,她便捂着孩子耳朵。 孟清和自嫁到程家来就没见过那么大阵仗,担忧地扯了扯妻主袖子,“这可怎么办,我听爹娘的意思是不打算翻篇了。” 程叙言无奈摇头,到现在她都没想通事怎么就不能和解,双方不给台阶,互相僵持不下,还有越闹越大的趋势。 来的匆忙未知情况,程意绵便没带怀孕的夫郎前来,倒方便她一人在堂内来回拉架劝说。 “你的脾气再不收敛,这日子就跟你没法过了!”程沅沫气呼呼地甩袖,飞来的青花瓷瓶在她脚边碎开。 一宿没睡又闹腾到下午,纪凌安面容已憔悴不堪,红着眼圈含着三分决绝七分恨意道,“不过就不过,跟你过日子累的很!和离后谁温柔惬意你去找谁!” “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伤心的哭泣在撕心裂肺的争吵下显得格外突兀,程沅沫和纪凌安齐齐止了声。 程歌可怜地躲在大堂柱子后,低垂脑袋用力抹着眼泪,哽咽的抽泣听的两人心口直抽的疼。 “哎,歌儿啊,别怕别怕。”程沅沫立马收敛气焰揽住了小儿子,擦着哭花的脸蛋,拍着后背轻声哄道,“让你二姐姐带你上街玩,喜欢什么就买什么,咱不哭了,好不好?” 程歌不过十四的年纪,头一次见爹娘吵的脸红脖子粗,吓的说话都不利索了,一抽 一抽道,“娘,歌儿听话,您别和爹爹吵架了,歌儿害怕。” 纪凌安嘴唇蠕动试图上前,和程沅沫视线交汇的瞬间,别扭的止了动作。 “和你爹闹着玩呢,没吵架。”程沅沫。 程歌不听她说的,固执道,“歌儿不是小孩子了,您和爹爹和离,歌儿就是没人要的孩子了,往后也不会有人来疼爱歌儿了,呜呜呜。” * 青竹带着哭累的小少爷回屋休息,满地碎片的堂屋内气氛压抑。 小儿子哭的人心碎,哭的上头的大人终于冷静了下来。 程叙言见没人开口,主动道,“刚小弟的伤心爹娘也看到了,小弟不过十四还未出嫁,你们现在和离,怕是往后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接收到大姐的信号,程意绵紧跟着劝说道,“况且小弟迟早要嫁人,往后成婚如何拜高堂呢?” 程沅沫陷入了沉思,大人间的矛盾是万万不愿意波及到孩子的,可最终还是要孩子来收场,真是有够失败。 余光瞥了眼垂眸沉默的纪凌安,宣泄后仿佛个空皮囊坐在那儿,憔悴又消瘦,像是被养枯的花。 第3章 难不成真如说的那样,跟她这样的人过日子很累。 齐刷刷的眼睛等着她做抉择,偏偏此刻最是心烦意乱。 程沅沫扶着额,千丝万缕汇聚心头,一拉一扯刺激的生疼。 她深深泄了口气,闭眼道,“等歌儿成婚,我们就和离。” * “怎么样!怎么样!爹娘还离吗?” 程歌踢开被子半点不见困意,洗干净的小脸除了眼圈泛着红,还真看不出刚哭成那样,他急急忙忙问来看他状况的二姐姐。 程意绵捏着弟弟脸颊,“原来你是装哭啊!” “哎呦!二姐姐,疼。” 程歌嫩汪汪的皮肤一掐就红,程意绵哪里敢用力。 “我是为了爹娘和好,但也是真吓着了。”程歌揉着脸蛋坐在床边,乌黑葡萄似的眼中存着丝后怕,“从我记事开始,爹娘生活中虽有小拌嘴,但要不了一晚上就和好了,还是第一次见阵仗那么大,和离都说出来了!”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见。”程意绵将事情发展简述给了弟弟听,止不住的苦恼道,“不过是解燃眉之急,你成后她们又得闹和离。” “那我就不成婚,爹娘就能一直在一起。”程歌机敏地眨眨眼,挺起胸脯胸有成竹道,“况且事在人为,说不准赶在我成婚前,她们就和好了呢。” * 暂时的妥协并不能遮掩关系的破裂,分房睡肯定是不可避免,大晚上青竹指挥着家仆往院外搬着物件。 “这屋子你睡的习惯,我不和你争,我到北院里去住。”程沅沫背手站在门口,月光洒身带着些许凉意。 同住那么久的屋子,属于程沅沫的东西一搬走顿时空了不少。 纪凌安独自坐在偌大的主屋内,微弱的烛火映的他宛若精美易碎的瓷器,令人心生不忍。 “那我走了。”程沅沫搓了搓手指,“青竹,你早些伺候你家公子休息。” 还未走出两步,身后传来纪凌安喊她的声音。 程沅沫忍着翘起的嘴角,端着姿态不回头,步伐诚实的停了下来。 一条白色褒裤飞出,啪哒——精准砸向后脑,程沅沫不用看都知道周围的家仆憋着笑呢。 纪凌安,“前两日帮你缝补的裤子,丢在我这儿碍眼的很,一并带走了吧。” 程沅沫一把拽下裤子,团了两团攥手里,哼了声,离开了。 * 少了一半人气的屋子瞬间清冷了下来,一个人住有些空荡,一眼望去还能清楚记得每个地方当时摆了什么物件。 纪凌安辗转反侧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往常的夜里再寒冷都有人拥着他入眠,如今怎么捂也捂不热被子。 “公子,您快些休息吧,看您眼睛都熬红了。”青竹自小就陪伴在纪凌安左右伺候,怎么能不明白公子内心的苦楚,忍着哽咽劝说道,“自个的身体,自个得在意啊!” 身体困到犯恶心,精神却背道而驰,纪凌安双眸空洞无神,闭上眼满是今日嘶吼不体面的种种。 叹了口气,大力揉着额角提神,“歌儿今日被吓坏了吧,我还没能去看他,本不该在孩子面前吵架的。” 青竹明白公子想有个能说话的人,点了盏灯坐在了脚踏上,“小少爷性子活泼,二小姐离开时又去陪着说了会话,肯定能理解您和家主间的难处,倒是您得宽心啊!” 纪凌安靠着软枕,葱白的手指互相揪着,“今日的事,你也觉得我小题大做了吗?” 主仆间的关系早已没什么能谈不能谈,自小到大纪凌安心中有何困惑只能也只愿说给青竹听。 青竹双手托着下巴,莞尔一笑,“奴才看得出来,公子心里是很在意家主的,不然您也不会动那么大气,只是家主说了没有,其实公子不必再较真的。” “我只是厌恶喜新厌旧的人,不论是身体还是心里,哪怕有一丝瑕疵,都会让我觉得恶心。”纪凌安拧眉,“况且她说没有便没有吗?事实真相我如何得知。” “公子,奴才说句不好听的话,女子三夫四郎实在正常,就算家主外头真的有人了,那也不过是露水情缘,不抬进府都是不作数的。” 青竹懂得公子坚守着纯粹的感情,可世上的情爱瞬息万变,在他看来程沅沫能到这份上已经超过了世间大多数女子。 “您不妨先服个软,先把关系缓和了,总不至于把人越往外头推,您说是不是?” 纪凌安焦躁地咬着下唇,深呼吸了几下,取出床头柜子存放的匣子。 “这里头是成婚时她送我的一对梳子,你拿去一支送给她,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青竹知道公子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开心地接过,忙不迭地送东西去了。 * 纪凌安攥了攥冷汗沁湿的手掌,心脏怦怦直跳,站不住坐不下,外头稍有点动静便要凑到窗前听个一二。 不多时外头有了动静,青竹慢吞吞推开屋门,面容为难地走了进来。 纪凌安第一时间注意到他手上原封不动地匣子,呼吸一顿,“怎么了?” “家主出去了,没在北院。”青竹底下头不敢看他,慌忙辩解道,“说不准是铺子里有事,临时被叫出去了呢。” 纪凌安肩膀垂下,望向窗外浓墨泼洒的天,自嘲地喃喃道,“这个时间点出门,怕不是铺子里有事,而是外头哪个美郎唤了走。” “公子……” “算了。”纪凌安接过匣子重新收回了柜中,一把小锁将抽屉挂上,平静道,“休息吧。” 第3章 第三章“吵成那样,我总得给他点下马…… “老大,我实在太困了,不然你先看看书,我眯一小会就来。”李储枫哈欠打的下巴都酸了,她看壶都重影,更别说投壶了。 “拿读书笑话我呢。”程沅沫扔了手里的箭,往后一仰倒在草席上,望着天上星星月亮发呆。 八卦心思起就止不住,李储枫端着碟剥好的花生米凑过去趴着,边嚼边道,“昨喝了一晚上,铁打的人也吃不消啊,你怎么不回去休息,反倒来我这儿望呆。” “吵成那样,我总得给他点下马威,以后别……”程沅沫烦躁地挠了挠头,脑海中不合时宜浮现纪凌安说和离的样子。 “男人嘛,哄哄就好了,夫妻过日子能有多大的事。再说了,我看纪公子不过是在气头上,在气头上的话总归是难听些的。”李储枫笑着胳膊肘怼了她一下,“你总不能赖我这儿吧。” 如纪凌安说的般,程沅沫和李储枫穿同一条裤子长大,两人谁不知道谁啊,就那么点事光猜就能猜得到。 不过这次李储枫猜的是程沅沫拉不下脸回去和纪凌安和好,倒也是没错,但目前更多的是程沅沫气头上搬了出去,光想到冷清清的北院就牙酸的厉害。 “真是想不明白,你说男人是不是疑心都很重?没影的事,自己给自己气成那样。”程沅沫短暂的困惑了下,话题转到了正事上,“话说北边那商队什么反应?” “咱们喝的胆汁快吐出来了,要是再不答应走货,那可真就说不过去了。”李储枫想到酒胃里直泛苦,连忙塞了几颗花生米香香嘴,” 况且全国也不一定能找出有几家和我们质量相等的货,算是便宜她们了。” “你跟后头盯着点总没错。”程沅沫起身拍拍手,“走了!” “哎!不留宿啊!”李储枫跟着爬起。 * 青竹提着灯笼差点没看清院门口闪过的人影,抬头看了眼天色,疑惑地问道,“家主,大晚上的,您这是……” “刚回来,路过。”程沅沫余光瞥了眼黑漆漆门窗紧闭的屋子,莫名有点郁闷。 青竹心思活络着,稍留意便猜到个大概,欣喜道,“公子刚歇下,估摸还没睡,奴才现在就去传话。” “不了!”程沅沫阻止要往里走的青竹,“既然睡了,就别打扰了。” 走了几步,叮嘱道,“今晚的事别告诉他。” 青竹瞧着家主离开的背影,又回身看了眼屋子,无奈地摇头。 * 第一缕光投进屋内,半梦半醒的纪凌安睁了眼,迷迷糊糊睡的不踏实,比不睡还累。 “青竹,什么时辰了?”纪凌安揉着眉心,嗓音哑哑的。 “天刚擦亮,公子您怎么就醒了。”青竹残留着困意,将床帘卷起一侧,光亮彻底照了进来。 “心里不踏实,睡不安稳。”纪凌安硬是不说因什么而不踏实,又因什么而不安稳。 眼下的乌青淡淡的,一夜间又憔悴了几分。 “公子,昨半夜奴才碰到了家主,就在咱们院门口晃,还叫我不要告诉您她来过。” 青竹怎么可能听程沅沫的话瞒着自家公子,怎么说他都是纪凌安的陪嫁俾郎,始终是要跟自家公子站在一起。 眼见纪凌安眉眼舒展,眼中有了些许亮光,青竹更加确定家主在公子心里占了十成十的份量。 第4章 “奴才看家主真是有事才出去的,不然也不至于半夜跑回来,您说是不是?” “当真来院门口了?”纪凌安问。 “当真,只不过您已经歇息了,家主就没让奴才喊您。” 主子心结缓解,做奴才的也松口气。 青竹扶着纪凌安肩膀,轻声劝说道,“公子,天色还早着呢,您再眯一会。” * 吵闹动静再大,没分开还得同桌吃饭,哪怕在小儿子面前装也得装作和睦恩爱的样子,免得让小儿再伤心哭泣。 程歌埋头眼睛却滴溜溜地转悠,夹了块糖藕放纪凌安碟中,“爹,您看着精神不佳,是没休息好吗?” “昨夜刮风,花落吵的头疼。”纪凌安露出了两天来第一个微笑,“不碍事,午睡补觉就成。” 程歌点头,转而给程沅沫添了碗豆浆,半撒娇道,“娘,您最近忙吗?您还记得您说过春天要带我去踏青的事吗?。” “等北边的商队一走,娘就带你去玩,到时候把你大姐姐和二姐姐一家都喊上。”程沅沫睡的不算好,止不住地打着哈欠。 外头的事再大总有能解决的法子,最坏不过生意谈崩不赚钱而已,但家里的事那可不是说解决就能解决的了。 程歌,“娘,您也得注意身体,少些应酬。” “大人的事你还不懂,不过娘知道你的心意,以后会注意的。”程沅沫揉了揉小儿子脑袋,嘴一擦,“你们慢慢吃,我得去盯着点货,别出了差错。” * 程沅沫一走纪凌安吃饭的心思彻底没了,早起听青竹说的话还抱着点念想,各退一步事情糊弄糊弄就当过去了。 没成想一顿饭用下来程沅沫余光都不曾往他这儿瞥,倒像是桌上没他这个人。 那昨夜披月而来又算什么? 一时兴起,清醒后觉不值,翻脸不认账了? 走了一位,程歌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纪凌安身上,父母都不是严厉的人,程歌说起话来自然不用顾虑太多。 小孩子心性,只盼望着爹娘恩爱,家中和谐,天真地询问道,“爹爹,您和娘还没和好啊?” “我和你娘没什么。”纪凌安面对小儿子的目光顿了顿,继续说道,“歌儿啊,爹假设,假设有一天爹和娘和离了,你也不要怕,你永远是爹娘的孩子,我们永远是爱着你的。” 程歌落寞垂下眼睛,到嘴边的肉包不香了,“可我不想你们分开。” “爹也不想这个家散了。”纪凌安搂住了眼巴巴要落泪的程歌,拍着他肩膀哄着,“只是缘分这事身不由己,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低下头微微扬起嘴角,“不过爹答应你,以后尽量不跟你娘吵架了,好不好?爹也不想吓着我们家歌儿。” * 外头人都称程沅沫为声程员外,只因早年国库亏空,朝廷放出一大批可供买卖的闲散官职,程沅沫就是头一批当上官的。 也甭管这官职有没有用,说出去是个当官的好听就成。 程沅沫骨子里到底是个生意人,精力全放在了操持拓展家业上,往往人们提到她率先想起的便是无人比拟的产业。 程家有独属于自己的三间存货库房,出货进货都得从那里头走账记录,严格要求到一根针一卷线。 严格记账可不是怕工人偷东西,不论是在程府当差,还是在其铺子里当工,福利待遇皆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 可没几个糊涂人为了点蝇头小利,坏了自个信誉,丢了份好差事。 “就这些了,下午她们就过来取货。”李储枫拍拍手上灰尘,招呼着工人们可以去歇息会。 自个胳膊一撑跳坐上木箱,扯着袖子擦汗,感慨道,“天气是越来越热了。” 程沅沫跟在边上搭把手,也流了不少汗,取帕子看到一角绣的竹叶时,默不作声收了回去,撩起短打胡乱抹了把脸,问道,“踏青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我邻居每年入春都带一家五口跑城外南山玩,我是听她说,南山风景好,路也好走,不少人选那边春游。 哎!今晚出货,不知道那帮子家伙晚上会不会约咱们再喝一顿呢?“李储枫话题跳的很快,和生意不想干的事情她从不往心上放。 程沅沫勾唇,“她们敢约,我就能再塞出两单货来。” “行呢!”李储枫摩拳擦掌,舔了舔嘴唇,“北方的市场我早就馋了,碍于摸不清状况就一直没敢动手,这次就等着她们车队回去反响如何了,好的话,咱们就把条件提提。” 程沅沫龇牙一笑,“少不了宰她们的。” 在这种事上,她往往能和李储枫达成高度统一。 * 盯出货是最后一步,切不可懈怠出了问题,时间流逝着流逝着就月上枝头。 程沅沫困的两眼发直,只盼着回去倒头就睡。 青竹看着程沅沫埋头就往主屋走,搞不清楚家主今晚怎么又跑来了,北院距离这儿可不顺路。 想到今早上公子欣喜的表情,青竹当即吹灭了照明提灯,隐匿在黑暗中不去打扰。 就在即将推开门的瞬间,程沅沫抬头瞧了瞧门头,大梦初醒般吓地一脚蹦下石阶。 怪不得总觉得有什么事忘了,还好看了看,不然就刚推门进去像什么话。 “哎,家主,您去哪啊?”青竹可不能让程沅沫就那么走了,赶忙出来重新点燃了提灯,“您不歇息吗?” “我和他都分房睡了,肯定回我北院休息。”程沅沫脸不红心不跳,压根不担心刚才的情况有没有被青竹看见,再次叮嘱道,“别说我来过。” 真是拧巴的两人,青竹撇了撇嘴。 “啊,对了,你有时间找人把树上的花打了,香气闻的人头晕。” 撂下个命令程沅沫头也不回的走了,徒留下一脸疑惑的青竹呆呆站在原地。 先不说刚入春哪里来的花开,这院子里只有一颗无花无果的常青树,让他上哪儿去打落花。 第4章 第四章“大概他觉得是你把我带坏了吧…… 事再忙也有结束的时候,程沅沫对待家人向来是说到做到的性格,绝不含糊。 “踏青选南山怎么样?”程沅沫夹了一筷子排骨放程歌碗中,“别光吃眼跟前的青菜,不吃肉怎么长身体。” 现如今京中流行男子腰似柳枝纤细柔韧,为了达到效果节食的节食,裹布的裹布,无所不尽其用。 像娘亲这般注意力全放在生意上的,怎么会留心现下流行趋势。 程歌自然是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转而把排骨夹给了纪凌安,赶在程沅沫责备挑食之前,乐的眼睛眯起,“娘亲对 我总是信守承诺,我还未去过南山呢。” 程沅沫不吃他那套,“你不吃肉,吃点炒蛋,再挑食留你一人看家。” 糊弄不过去,程歌撅了撅嘴,“爹爹有去过南山吗?” “不曾。”纪凌安比程沅沫要清楚男子中流行什么,也清楚小儿子为何那么做,面无表情盛了碗鸡汤,“喝掉。” 程歌小脸瞬间拉了下来,慢吞吞道,“好吧。” * 吃的差不多程歌放下筷子就跑了,生怕被爹娘再投喂。 相对无言的两口子对坐没话说,吃着吃着味同嚼蜡,气氛一时间僵持在那儿。 程沅沫抬眸瞥了眼,轻咳了声,“去南山的日子你打算定在什么时候?” 纪凌安搅了搅羹汤,捏紧了勺柄,垂眸道,“再过几天热起来就去吧,我会打点好出行。” “嗯,到时候把老大和老二也喊回来,一家子出去玩一趟。” 又是无言。 程沅沫接过青竹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略有些生涩的口吻说道,“就算彼此再嫌弃,也得在孩子面前装装样子,别让孩子们担心。” 咯噔—— 纪凌安放下碗,瞪了眼,“用不着你来提醒。” “哎!”程沅沫望着纪凌安愤然离去的背影,冲青竹纳闷道,“以前也没见他脾气那么大,跟个炮仗似的。” *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是个外出郊游的好日子。 “为什么我也要来啊?”李储枫眼下挂着淡淡乌青,站在风口处散着身上混杂的胭脂水粉味。 程沅沫抱着小孙女颠了颠,离李储枫又远了两步,“事情忙完就往烟柳地钻,再不捞你出来怕是要虚脱了吧。” 李储枫不语,只是一味转动身体扇风散味,不然怕是要跟马车后跑着去南山了。 “这些放后面那辆马车,筐里的东西是......”纪凌安井然有序指挥着家仆,路过李储枫时不掩饰地拧了下眉。 李储枫小碎步凑到程沅沫身边,嘀咕道,“纪公子讨厌我哎,为什么啊?” 程沅沫摸着下巴思考道,“大概他觉得是你把我带坏了吧。” “冤枉啊!怎么我成罪人了!” 程沅沫弯起眼睛,蹭了蹭好奇含着手指的小孙女,“我们小程叶是不是饿了呀,带你吃东西好不好呀?” 第5章 完全不带搭理李储枫的。 * 南山果然好风光,阳光下的青青草地泛着淡金,远处的平静河水波光粼粼。 今日来南山踏春的人不少,三三两两挨坐虚度悠闲时光,倒是品出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趣味。 正是爱玩年纪的程歌片刻闲不住,看大姐姐陪在夫郎女儿身边,二姐姐和怀有身孕的夫郎咬耳轻语,捏着纸鸢皱巴着小脸踌躇驻足。 “歌儿,来,娘陪你放纸鸢。”程沅沫招手说道。 程歌眼珠一转,灵活转身躲开,抱纸鸢在身前,“我想让李姨陪我放纸鸢。” 被点名的李储枫受宠若惊,一扫颓唐之气,撸起袖子摩拳擦掌,“走!歌儿的纸鸢保准是那一堆里飞的最高的!” 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欢快背影,纪凌安不悦地拧眉,唇抿了起来,很是不赞同小儿子的选择。 “储枫没你想的那么不靠谱,有她跟在歌儿后头,小孩子玩起来才不会觉得拘束。”程沅沫道。 纪凌安淡淡扫了她一眼,转身自顾自盯着家仆卸下马车上的物件,是不打算接程沅沫话茬了。 * 走远了,程歌揪着纸鸢边缘,亮晶晶的大眼睛稍显落寞,试探道,“李姨见识多,人与人间能靠沟通解决问题吗?” 人不大,脑袋里装的事倒是深奥。 听的李储枫一愣,随即联想到了最近程沅沫和纪公子的拌嘴,轻揉了把程歌脑袋。 “你爹呢我是不清楚怎么想,但我和你娘可是自小长大,她什么性格我是一清二楚,好面子暂时拉不下脸而已,要不了多久自个会想通的。” 未来到底如何对程歌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显得并不那么重要,现下得到信任的姨姨的肯定回答就够安抚多日来的不安,嘴角一翘,甜甜的笑了。 “哎,歌儿,你找我放纸鸢,不会就是想支开我,给你爹娘创造说话的机会吧?” 李储枫后知后觉微微瞪大了眼睛,商场老油条竟会在个十四岁的少年手里被算计。 程歌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拨开吹到脸颊上的发丝,举着纸鸢笑嘻嘻道,“放纸鸢喽~” * 成家的孩子们陪着夫郎散心,未出阁的小儿子早跑的不见踪影,原地只留下老两口和匆匆忙忙布置的仆人。 盘坐蒲垫,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沅沫望着远处泛皱的湖面发呆,纪凌安则对着矮几上的瓜果走神。 青竹面挂微笑上了茶水,捋着衣裳轻轻跪坐在纪凌安身后,缓和气氛道,“公子最是喜爱自然风光,奴才清楚的记得,从前公子时常背着老爷跑去游湖泛舟呢。” 纪凌安想起了什么,面色柔和了许多,“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青竹余光瞥见程沅沫看了过来,偷笑道,“当时家主带着您去了不少好玩的地方,奴才沾了您福气,跟着看了不少美景。” 提到程沅沫,纪凌安微微上扬的嘴角拉了下来,端起茶水抿了口。 程沅沫放于膝上的手微微蜷缩起,侧过身正大光明盯着纪凌安,“你若是喜欢自然风光,我让人将山庄收拾出来,那儿挨着山泉,夏日最是凉爽。” “程员外忙着铺子里的生意,哪能让你多劳费心神,抽空来迎合着我。”纪凌安赶着话音说的,听起来是心里憋了很久的一句话。 程沅沫拧眉,瞧他那故意刺激人的样子生无名郁闷,嘴唇蠕动想说些什么,纪凌安的注意力就先被远处的动静吸引。 * 一辆外观散发着堆砌起财气的华丽马车旁,跪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 虽已入春,但宽阔平坦处风不小,那样单薄的衣服和周遭的窃窃私语,令男子直打哆嗦。 马车上下来一人,最先注意到的是那足有两个人宽的腰围,裹紧的腰带上挂着叮叮当当翡翠玛瑙,伸出的短粗胖手上戴满了戒指,生怕人不知晓富有的财力。 那人眼神往下一挪,藏着利刃似的,“跪这碍眼,去后头。” 男子继而一哆嗦起身,垂着的脑袋抬起,周围传来惊呼。 好一个美俏郎。 这下愤愤不平的指责声大了许多。 “如此折辱人,真是嚣张至极!” “好姐姐你别去,那人是个土富,手底下有好几个庄子,平日里蛮横的很,再者看起来是家俾,不好插手啊!” “水灵灵的一个人,被糟践成这样,活伤德呀!” “......” * 纪凌安秀气地眉头拧死,眸中隐隐闪着怒火,下意识扯住妻主的衣袖,“我们也去看看究竟。” “嗯?啊!好!”程沅沫直勾勾盯着纪凌安揪着她袖口的手,脑袋晕乎乎飘飘然,任由前头的人拉着自己走。 扑通——扑通扑通—— 久违的心跳加速令程沅沫愣了下,迷惑地看着纪凌安背影。 老夫老妻十几年了,对方身上哪块地方没摸过、没吻过,怎么现在拉个袖子就乱了心。 难不成是这段时间长久的未接触,身体比心里头更加思恋对方? 还没琢磨个合理缘由,李储枫便带着程歌闻声而来。 程沅沫冲她挤了挤眼,刚想指纪凌安拉着她处,人就松开了手。 *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责声随之增大,土富面上挂不住,恼羞成怒吼道,“这贱奴向我借了二十两银子,现下还不起,就将自己卖给了我,轮得着你们在这蛐蛐!看热闹!” 双手叉腰,鼻子出气,“谁看不惯,就出二十两给人赎了!” 现物价一个普通的奴才七两银,且看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除了貌美些也无其他用处。 一时没了声。 纪凌安攥了攥拳,侧眸认真地看着程沅沫,眉宇间流露出淡淡哀伤,“能沦落到向这样恶霸借银子恐怕已到山穷水尽,再让他留在那人手里,怕是活不长。” 程沅沫最受不得他这副求人模样,揉了把微微发烫的耳朵,无处安放的表现欲蓬勃而出,高声道,“二十两,我买了。” 齐刷刷的视线汇聚,将说话的人看的真切切,其中自是有认出程沅沫的人。 京城里头有钱的大商户不过那几家,多少能攀上七拐八弯的关系。 且程沅沫在一众小房外室不休的富商中,独独与正君相融以沫十几年,哪怕是不关心外界的闺中郎君,也感慨过其情意之深。 * 嚣张跋扈的土富认清说话的是何人后立马熄了火,怒也不是,笑又笑不出来,表情难看极了。 “程员外若是喜欢,大可说一声,一个贱奴而已,哪用得着您破费。”土富硬是挤出了一丝别扭笑容。 可以不讨好程沅沫,但万不可得罪了。 她手里头有不少生财的路子,自有能断人财路的法子。 程沅沫眉头一跳,心里将愚蠢的土富翻来覆去骂了个遍,撇清关系解释道,“我夫郎心善,不忍看到蹉跎人的事。况且钱的事一码归一码,可不能在这上头含糊。” 一声夫郎唤进纪凌安耳中,黑眸微颤,脸颊浮出薄晕,侧头躲开程沅沫的视线,嘱咐青竹道,“取银子来,再带件披风给他披上。” 第5章 第五章“你赎的人,你安排。”…… 大约是奴才间的同命相怜,青竹将钱扔给土富,立马用披风裹住美郎,蹲在他身侧半护着低声安抚。 握着沉甸甸的钱袋子,土富厚着张脸凑到程沅沫跟前,双手来回搓着,“程员外可还记得去年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吗?” 程沅沫盯着她脸看了一会,李储枫倒是先反应过来,笑呵呵拍着土富肩膀,“记得!记得!” 转而对程沅沫道,“去年咱们去隔壁县看货,回来路上突遇暴雨,只得暂时在一所庄子内歇脚,庄子的主人就是你吧。” 程沅沫眉毛一挑,态度立刻变了,搭上土富另一处肩膀,“哦!这么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当日多亏了你收留,不然带回来的货得不中用了。” “不敢!不敢!”土富乐呵呵笑了,手往前送了送,“我老早就想结交二位了,今天就当是个契机,这……” “哎,一码归一码。”程沅沫挡回了土富再次退回的银子,“你当日的恩情我记在心里,以后有好头,指定带着你走两圈。” “好!好!”土富笑出了皱子,被程沅沫和李储枫一人一句哄的乐颠颠上了马车。 * “能站得起来吗?”纪凌安看向跪坐在地上消瘦不安的男子,伸出了手。 微风扬起了他鬓边乌发,沐浴在阳光下整个人温柔如玉,抓眼的很。 泪水浸润了男子眼眶,“咚”磕了个响头,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哽咽道,“感激公子救命之恩。” “起来,快起来。”纪凌安同青竹一起扶起男子,宽慰道,“我晓得若非走投无路,你也不会卖身换钱,一切都过去了,往后好生活着。” 男子含泪频频摇头,青竹眼疾手快拦着才没让他再次跪下。 第6章 “当初娘亲久病命不久矣,家中贫苦抓不起药,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可还是没能救回娘亲的命。” 说至悲痛处泣不成声,救命稻草般抓住纪凌安衣摆,“公子是善人,能否收留我在身侧侍奉,打扫杂役什么都可以,不然我怕是没活下去的念想了。” 纪凌安看向程沅沫,后者双手一摊,“你赎的人,你安排。” “往后你便跟在我后头伺候吧。” * 俏郎君名唤鹿铃,人如其名有双小鹿般灵动的眼睛,泪眼朦胧看人时总令人心软几分。 情绪平静下来后再开口便是柔柔的语调,跟三月里的春风似的,听的叫人身心舒畅。 大概是在土富手底下被折磨摧残很了,裹在他身上的披风大了一圈,人倒是乖乖巧巧地跟在纪凌安身后,认真学着青竹如何伺候主子。: “看什么呢?直勾勾的。”程沅沫怼了下李储枫,扬了扬下巴,“歌儿眼巴巴等着你放纸鸢呢,你个做姨姨的人,可不能食言小孩啊。” 程歌抓着落下的纸鸢,嘟着小嘴满是不乐意。 李储枫快速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耳朵,“没看什么。歌儿,姨姨这就带你去放纸鸢。” “哎!先等一下。”程沅沫轻咳了声,把李储枫往边上拉了拉,避免被探头探脑好奇的程歌听见。 “你刚才看到他主动拉我袖子了吧,你说是不是他不好意思直接说,而向我发出的求和信号?” 李储枫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程沅沫,欲言又止,表情仿佛吃了巴豆般。 程沅沫板起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大,不是我说啊,你觉不觉得有那么一种可能,是纪公子还在气头上,不愿意牵你手,才去拽的袖子呢?” 程沅沫表情更黑了。 李储枫嘿嘿一笑,“歌儿,姨姨现在就带你去放纸鸢!” 提溜着小孩扭头就跑。 * “已经七个月大了,生产恰好六月份,天气炎热孕夫最受不得,让小二带你去城外的山庄里待产,坐月子也能舒坦些。” 纪凌安命青竹将新鲜的瓜果摆在朝朝桌上,表情柔和道,“她学堂事务再繁忙,也得空出时间来陪你。” 朝朝羞涩地点点头,抚摸着日渐隆起的肚子,“我知道爹疼惜我,但看到意绵在学堂教书的满足模样,我便不忍打扰,只希望她能一直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过日子就是两个人互相疼惜、包容彼此。你们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纪凌安道。 “我觉得您和娘也是如此呢。”朝朝诚恳道,“我自小家中便不和睦,周围人家也大多鸡飞狗跳。我本是对婚姻不抱希望,直到看到了您和娘,原来真的有恩爱长久,不离不弃的夫妻。” 纪凌安抿起了唇。 “我多少听说了一些事,其中对错不是我能评价的,但我看得清楚,爹心里还是有娘的。” 朝朝身为儿婿劝说这些多少有些越了身份,是他知道程家并非是守着刻板规矩的人家,不然也不会放任甚至支持程意绵办私塾。 “我和她之间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有些事也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纪凌安无声叹了口气。 * 太阳往西边落,家仆开始收拾起东西,准备回程。 纪凌安抱住了跑向他的程歌,擦了擦小孩疯玩出的汗,“去添件衣裳,晚上天凉。” 程歌扭头将纸鸢塞给李储枫,听话的跟着青竹上了马车。 纪凌安的视线一落在身上,李储枫浑身僵的厉害。 倒不是纪凌安有多么吓人,而是李储枫还是身无分文,街头游手好闲的混混时,纪凌安便是高不可攀的富家公子,身份的差异让人天然有种畏惧感。 这种感觉哪怕她已经成为京城有头有脸,谁人都得给三分薄面喊一声李管事,李储枫还是打骨子里怵着纪凌安。 李储枫,“纪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没的话,我去老大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纪凌安蹙眉道,“那土富不是良善之辈,你提点着些她,合作需要慎重考量。” 原来是让她传话给程沅沫。 李储枫松快一笑,“纪公子放心,别看那时候老大很熟的样子,其实她压根没想起谁对谁,说的也不过是场面话,没白纸黑字,算不得数。” * 夫妻两人都闹到了要和离的程度,自然是不可能同坐一辆马车。 现下里马车没旁人,青竹忍不住道,“公子,今个家主都低头示好了,您为什么不去山庄啊?” 青竹是值得信任的贴身俾郎,纪凌安有何无法与旁人言说的忧思,皆是同青竹倾诉安慰,要比对旁人更能敞开心扉。 “从前你也是知道的,她怕我一人在家寂寞,时常事务结束便带着我到处游玩,尽可能陪在我身边。” 纪凌安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阴影,“不知道从何时起,生意越做越大,后来我们又有了孩子,渐渐的我就是被疏忽的那个了。” 落寞的神情脆弱不堪,纪凌安揪着袖子道,“这次踏青也是,若不是歌儿说要来,怕她还一心扑在生意上,哪里还会记得我,记得我的喜恶呢。” 嘴角扬起一丝苦涩的微笑,“我想要的不是提醒才得到的关心,而是她心里真真切切的记挂着我,就像是从前那样,事事以我 为先。” 青竹心疼极了,劝说道,“公子,您要不和家主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谈,说不定能有转机呢?” 纪凌安笑了笑,不再说些什么。 自小被精心教养的公子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傲气,哪里能允许他低下头祈求对方的关爱。 死撑着面子僵持下去,心中百般苦楚只有自己懂得,不得已也只有自己明了。 * 另一辆马车上的气氛全然不同,李储枫三番五次探头往前看,前头可是纪凌安的马车,想让人不在意都难。 “在看些什么呢?”程沅沫揪着人衣领拽了回来。 李储枫堪比城墙厚的脸皮竟能透出几分薄晕,瞧的程沅沫稀奇极了。 讪讪问道,“鹿铃往后就跟在纪公子身边伺候了吗?” “他要赎的人,自然是跟他后头伺候。”程沅沫眯起眼睛,稀罕地打趣,“难不成你对人家有意思?” “我只是觉得如此可怜凄苦的经历,还能坚韧的活下去,属实是不多见的气性。”李储枫由心赞赏。 程沅沫,“鹿铃不是我的人,真想要人,得去找其主子说。” “我也只是这么一想,别唐突的打扰了人家,惹厌烦就不好了。” * 李储枫嘴上说归嘴上说,是否言行一致就是另一回事了。 往常没特别事绝不往纪凌安跟前凑的人,踏青回来后出人意料三天两头带着礼往程家跑,说是寻来的养生美颜好东西拿给纪凌安。 纪凌安本就对李储枫有所偏见,认为程沅沫的种种坏习是她带起,肯定是不愿给什么好脸色。 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人,更何况是提着礼物来的,便只能耐着性子说上两句。 一两次也就罢了,李储枫跟没完没了一样,扰的纪凌安不厌其烦。 青竹再次送走李储枫,收起遮阳油伞,纳闷道,“也是奇怪了,李管事怎么总带着礼往咱们这儿跑啊?” “谁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纪凌安揉了揉眉心。 “公子,喝茶。”鹿铃轻柔细语。 本就是个标致的俏郎,稍微打理下便跟拂去尘土的宝石,藏不住的水灵。 青竹道,“不然晚膳时公子问问家主?” 纪凌安要是能问出口早在李储枫第一次来访便问了,面对程沅沫还是拉不下脸面,硬生生将自己架在那儿了。 半晌吐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到时候再说吧。” 第6章 第六章“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赶紧收拾…… 鹿铃心思机敏又认真好学,青竹调教两日已经有模有样,一举一动皆有大户人家俾郎风范。 特殊的遭遇和乖觉的性格让他很快能相随伺候,待遇穿着自然比府内洒扫的家俾要好上许多。 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加上生活有了盼头,年轻人饱满的精气神更添了几分灵动可爱。 升了高处,为尽心伺候好主子,鹿铃搬去院中同青竹住一屋,两人工作起来更好对接些。 鹿铃端来温水淘洗着帕子,佯装无心地问道,“青竹哥哥,我入府了那么多日,怎么不见家主来公子房中?” 青竹解发绳的动作一顿,透过梳妆铜镜打量着鹿铃的背影,缓缓道,“主子间的事不是咱们下人能背后议论的。” “青竹哥哥,我没旁的意思,只是担心府内是不是还有旁的侍君。我也要认认人,警醒着些,免得哪天不留神冲撞了,丢了公子的脸面。” 鹿铃讨巧地拿过架子上青竹的帕子,“我顺道给你的也洗了,外头晾一晚上,明早就能用。” 第7章 青竹脸色缓和,无奈为其解释道,“府内上下就家主和公子还有小少爷三位主子,大小姐和二小姐早已成家,已经不在府内居住了。” 鹿铃了然,甜甜一笑,“多谢哥哥告知,我心里有底了。” * 做生意最要紧的是抓住机会,风来时谁人乘上都能捞上一笔,偏偏这能力不是人人都有。 聪明的人跟着行业内标杆动向,保守的人则等着捡点零碎糊口,个人有个人的生存之道。 忙起来时七八天白日见不到程沅沫是常态,分院居住后想在家里碰上一面,除非事先打听动向,不然准干等守空。 南方丝造业兴旺,东西往北边送得经过京城,是留下些还是添些各看眼光,给当地商人好一通忙活。 “就这些吧,剩下的两箱货得分给跟着的布坊,总不能让她们半点好处捞不着。”李储枫卷起袖子,拿过蒲扇挥着,囔咕,“天是越来越热了。” 程沅沫又挨个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在账本上签了名,“你看着办就成,今晚你盯着些,我得回家去。” “交给我你就放心吧,赶紧收拾回去陪家人吧。” 程沅沫有个人人知晓的习惯,事一忙完就回去陪家人,谁去叫她玩都没用,脑子里就惦记着夫郎和孩子。 * 厨房准备的比平日里丰盛,多了两道合程沅沫胃口的菜肴。 就连偷偷保持身材的程歌,也早早坐着等娘亲回来一同用晚膳。 一瞧见程沅沫,程歌欢天喜地迎了上去,撅着小嘴委屈巴巴道,“娘亲快有小半月没陪歌儿用膳了,怕是心里已经不惦记着我和爹爹了吧。” 十四岁对寻常人家的少年已是可以物色妻主,但放到自家孩子身上,总觉得牙牙学语还在昨天,依旧当个稚子宠爱。 程沅沫揉了揉程歌头发,眉眼弯弯笑的温柔,“怎么会呢,娘亲可是时刻惦念着歌儿,忙完立马赶回来了。” “爹爹今日特意让厨房做了娘亲爱吃的菜,娘亲可要多吃些。” 程歌说的坦坦荡荡,不坦荡的到成了两个大人。 程沅沫看向纪凌安,后者率先移开了目光,对程歌招手道,“歌儿过来,净手吃饭了。” * 程府用餐没那么多规矩,俾郎传菜上桌后在边上等着主子使唤就成,省了许多伺候的流程。 饭桌上多是程歌说着近来跟老师学了什么,哪个玩伴家里订了亲事等等。 “娘亲,他们都未曾跟未来的妻主见过面,跟一个不相知的陌生人过一辈子,真的能幸福吗?” 就算再不想承认,程歌也到了会思考情爱的年纪。 但很多问题程沅沫不懂,她从不会去思考除却在乎的人和生意外的事,旁人的喜怒哀乐与她无关。 从娘亲那儿得不到回答,程歌转而看向爹爹,求知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纪凌安夹了块排骨放他碗中,“男子的婚嫁命运向来不容自己掌控,全看另一方良心。不过歌儿将来的婚事爹爹会为你把关,定让你嫁给一位真心爱护你的女子。” 程歌听的似懂非懂,模模糊糊地点了点头。 * 用餐接近尾声,纪凌安瞥了眼汤汁见盘底的糖醋鱼,眉眼松动几分,主动开口道, “那日踏青我和小二夫郎谈了关于生产的事,本是想让小二陪着他去山庄待产,但他不想麻烦。朝朝的家人不在京城,过来一趟麻烦又辛苦,我想着接来我这儿,我能帮衬着些。” 程沅沫听的认真,给予了肯定回答,“此事你最细心,你看着办就成。” 纪凌安不说话了,程沅沫张了张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相伴十几年,纪凌安将家中操持的井井有条,根本不需要她费心神。 这下想找点能聊得上的话题,绞尽脑汁想不出一点。 * “娘亲,爹爹,我吃饱了。”程歌放下碗筷,“老师布置了课业,我还没做完,就先回去了。” “别太晚,伤了眼睛。”纪凌安叮嘱,程歌小跑着回了个摆手。 少了个活跃气氛的人,一下尴尬了起来。 程沅沫揪着馒头蘸着汤汁来回蹭了两下盘面,才开口,“歌儿年纪大了,问的那些事身为母亲不太好说,平日里你多和他聊聊,别让他对婚嫁生出惧意。” “歌儿也是我的孩子,我比任何人都关注他的状态。”纪凌安蹙了下眉,表情稍有些懊恼。 “我知道,你将歌儿引导的很好。”程沅沫动了动嘴角,吸饱汤汁的馒头快被碾碎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个理所然出来。 * 歇下来,消停半月的李储枫提着礼物再次登门拜访,可谓是轻车熟路,面对纪凌安冷着的脸依旧能笑着插科打诨,浑然不在意。 纪凌安被她的 行事作风气乐了,问道,“我这又没什么金疙瘩,你怎么总往我这儿来?” 李储枫主动把东西递给了鹿铃拿着,笑呵呵解释道,“纪公子这就是小瞧在下了,我知道纪公子对我多有误会,所以我赶着空便来联络联络。” “人也见着了,东西也送到了,鹿铃,你送李管事离开吧。” 原本还满脸惋惜的李储枫一听到是鹿铃送她离去,眼角笑意藏都藏不住,哪里还有半点厚着脸皮留下的姿态,美滋滋跟着人走了。 青竹抱着从鹿铃那接过的东西,玩笑道,“李管事总来公子这儿,怕就是为了多见上鹿铃一面吧。” 纪凌安道,“收了她那么多东西,总得给个机会,就看鹿铃对她有没有意思了。” 青竹道,“要奴才说,李管事为人是不着调了些,但好歹对身边人出手大方。鹿铃无依无靠跟了她,也算是顶好的出路了。” 纪凌安道,“好不好得鹿铃自己觉得,等他回来你问问他想法,要是不乐意,往后李储枫再来便不见了。” 青竹略有些为难,“公子,李管事和家主关系极好,咱们那么做,是不是驳了家主的面子啊?” 纪凌安态度肯定,“她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你大可放心的去做。” * “这池子里的锦鲤都是公子亲自挑喂,要比外院的圆胖许多。”鹿铃慢声细语的为李储枫介绍。 步伐缓缓走起带着清风,纤纤玉手指物时彷若飘来一阵幽香,处处得李储枫心意。 “鹿铃,你在纪公子身边伺候可还好?”李储枫一改嬉皮笑脸,正经的模样有了几分管事的气场。 鹿铃斜眸正好对上李储枫目光,莞尔一笑,“总是比从前好过许多。” “从前你过的太苦,许是上天感动你的坚强,让你得已转机。”李储枫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自说自话中,完全没有察觉到鹿铃眼中闪过的厌恶。 她道,“纪公子是个明事理护短的人,跟在他后面好好伺候,往后定能为你找个好前程。” “男子的好前程不过嫁个好妻主,鹿铃身份卑微,就算得公子垂爱,最终不过是嫁个府上姐姐,而又有多少人能爱待发夫,尊他,敬他呢?” 鹿铃欲言又止,眸光闪动,吐了小口气,重新振作起精神笑道,“一时感慨,让您听了这些感怀悲秋的话。” 李储枫低下眼睛,双手不自在地捏着,“我竟是没想到,你心中对待男女之情是这般理解。” “李管事,鹿铃就送到这儿了。”鹿铃停下脚步,明眸看向心不在焉的李储枫,“还请您忘记刚才的话,也不要对旁人说起,鹿铃不想招惹是非。” 李储枫想也没想便答应了,“我定守口如瓶。” * 程沅沫生命中最重要的就是家人,而拼命的扩大生意也是为了让在意的人过上好日子。 闲下来的时间多是陪伴在家人身边,独特的行事作风久而久之,让跟随她后头的人自觉不来打扰。 “既已学了那么久,休息一会,无妨。”程沅沫的到来对满面愁容的程歌来说,无疑是天降救星。 当即站起,后又意识到什么,怯怯看向坐在不远处品茶读书的爹爹,还得真管事的人发话才行。 “启蒙他的老师昨日同我说了,布置他练十张大字,他抽了三张之前的顶替。”纪凌安稳坐不动,卷起的书放在膝上,平静地看向过分溺爱孩子的程沅沫,“现才补了两张便耐不住性子了。” 程沅沫再看向程歌时,后者心虚地坐了回去,乖乖提笔补着。 第7章 第七章“伯玉才不会帮你这忙呢,他从…… 青竹搬了凳子,程沅沫顺势坐在了程歌身旁,观察着小孩写了会才道,“跟娘说说怎么回事啊?歌儿可不是个会投机取巧的人。” 程歌先看了眼纪凌安,才将目光转向程沅沫,委屈巴巴解释道,“十张大字太多了,我写不完。” “歌儿,娘亲问你,你觉得这种做法对吗?” 孩子大大的眼睛立马续上泪水,强忍着摇头。 程沅沫心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收拾收拾给孩子带出去玩算了。 第8章 顶着纪凌安的目光,声音柔的不能再柔,“下次觉得自己做不到,就先跟老师商量能否减少或者延长时间,要是沟通没办法解决问题,就来找娘亲,知道了吗?” 程歌连连点头,抬手准备抹脸蛋,软香的帕子先他一步擦去泪珠。 纪凌安摸了摸孩子稚嫩的脸蛋,轻叹了口气,“补完就去玩吧。” 程沅沫拍了拍孩子肩膀,顺竿往上夸,“你瞧,你爹还是疼你的。要是换了旁人,准要罚了十倍的量。” 纪凌安未语,眉眼却松快了几分。 * 春日万物复苏,精心装点的园中景色别有一番风味,无不透露出富贵人家的显赫。 程歌跪拂于栏杆边,捏着鱼食往池子里撒,逗的一池鲤鱼争先扑腾,溅起纷纷水花。 程沅沫则护在身侧,时不时指着某处有趣的说上两句,引的纪凌安想不看她都难。 一家人在亭内欢声笑语好不惬意,拥有优渥的生活条件,家主又是那般富有责任心和耐心。 一切的一切落入守在亭外的鹿铃眼中。 他看了眼身旁跟着主人眉开眼笑的青竹,斟酌着用词道,“家主对待家人时真温柔体贴,我从未见过如此细心周到的人。” 青竹目光从自家公子嘴角扬起的笑意收回,颇有些自豪道,“你别看我只是个奴才,但我自小便跟在公子后头伺候,也见识过不少有钱有权了便忘了本,对待发夫折辱打骂。 但咱们家主始终以家人为先,对外更是撑起一片天地,属实是可遇不可求的良人。” 鹿铃眸光闪动,无意识地绞紧了袖子,心不在焉回了句,“是可遇不可求。” * 橘红色的夕阳透过窗户洒在身上,身姿挺拔的女子眉目平静,光是站在那儿便耀眼的令人生泪却不愿移开视线半分。 听闻珠帘微动,程沅沫压低声音问道,“睡了吗?” “嗯,疯跑了一下午,沾床就睡了。”随着走动光影在纪凌安身上流转,他才发觉哪怕只剩余晖,也照的人浑身暖洋洋。 独处时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的说话。 光柱中浮着细小尘埃,精灵般腾空起舞,静谧下风声清晰可闻。 程沅沫按耐着心中涌动的情绪,“近来我确实太过于忙碌,疏忽了对歌儿的关注,平日里辛苦你了。” 针尖对麦芒大闹一番,戳人心窝子的话倒豆子似的扎人,冷静下来再听对方好声好气的态度,多了几分酸涩。 “如今生意越做越大,忙些也是正常。”纪凌安淡色的唇蠕动了两下,垂下的睫毛微颤,“钱是赚不完的,身体才是最要紧。” 佳人含蓄的关心抚平了一切苦闷,程沅沫彻底心潮澎湃,差点握住的手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断。 鹿铃先是观察了两眼,立马跪下谢罪,“奴才不是有意的,院子洒扫的小斯将小少爷落下的外衣交给了奴才,奴才赶忙就送了过来,不是有意要打扰公子和家主。” 怀中抱着的确实是下午程歌玩热了,脱下的外衣。 纪凌安面上闪过不愉,袖子遮住的手攥了攥,语气不咸不淡道,“放软榻上,待会小少爷的俾郎会收拾的。” 鹿铃规规矩矩道,“是。” * 入夜,烛火轻轻摇曳,纪凌安坐在妆台前敷着面,竹青则为主子抹着桂花头油。 回想起下午的事纪凌安便莫名有些烦躁,揉着额角问道,“最近鹿铃办事如何?” “奴才觉得鹿铃还算是机敏。”青竹敏锐察觉公子心情不佳,放轻了动作,试探问道,“是鹿铃做了什么,惹主子不快了吗?” “希望是我多心了吧。”没影的事纪凌安不愿多说,倒显得他草木皆兵。 况且鹿铃是他要赎回来的人,一言一行关乎于他的脸面。 青竹了然,“公子若是不喜欢,往后近身的事都有奴才来伺候,只让他干些粗笨的活。” * 草长莺飞二月天。 一顶花色纸鸢在程府上空腾起,底下扯着线的程歌聚精会神,仿佛在完成什么重要的任务,连带帮他撑伞遮阳的鹿铃都跟着紧张起来。 程沅沫站于廊檐阴凉处,连连 打着哈欠。 午后正是打盹的好时候,偏磨不过小儿子请求,陪着他在院里放纸鸢。 “不用给我撑伞,挡着视线反倒让我看不清往哪儿飞了。”程歌往边上走了两步躲开,视线不挪半分,急躁地赶人道,“你去边上站着些,要是纸鸢挂树上,还得麻烦捡回来。” 鹿铃默默收了伞,有意无意看了眼程沅沫的方向,迈着轻巧的步子走了过去。 站在稍后的地方,鹿铃认真打量着从各种意义上的完美妻主,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那日纪公子给的披风。 他咬紧了后槽牙,强行把干扰决定的思绪忘却。 “家主,小少爷吩咐奴才不必跟着。” 柔柔的嗓音跟在蜜罐里泡过似的,嘴角噙着更甜的微笑。 * 程歌与旁人家少年不同,他还保留着一分孩子心气。玩劲一上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爽快了再说。 这也是在爱中长大的孩子,才独有的肆无忌惮。 “随他去吧,等晒黑了就知道哭了。” 程沅沫似乎已经想到了程歌抱着纪凌安嗷嗷哭的模样,打趣的语气中是藏不住的溺爱。 又问道,“我记得你是伺候伯玉的,怎么今日不跟他后头?” 鹿铃未语眉眼先低垂,一副楚楚可怜样,“回家主,上次奴才不小心打扰,恐怕惹得公子生气,便不让奴才近身伺候了。” 程沅沫一侧眉毛诧异地挑起。 记忆中的纪凌安仿佛天大的事不过他蹙个眉的反应,好坏脾气唯独留给了她,他竟然也会跟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生气! 程沅沫看鹿铃的眼神带了几分探究。 * “从前小二的院子许久未住人,让他们好好打扫,角落的灰尘都得擦干净,你去监督着些。”纪凌安游刃有余安排道。 墨发一丝不苟的束起,哪怕是在家中纪凌安也恪守衣着规矩,威严的出现在下人面前。 青竹怀中抱着厚厚一沓账本紧跟着公子,闻言笑道,“公子对待二夫婿是极细心的,二小姐可算是能放心了。” “朝朝是个老实本份的孩子,对待意绵又那么上心,做父母的在有能力的时候多帮持一把,她们能少受许多罪。” 纪凌安刚显露的笑意凝固在嘴角,站在远处的游廊直勾勾盯着廊檐下并肩而站的男女。 “公子,怎么了?”青竹纳闷公子怎么忽然停下,顺着视线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鹿铃怎么和家主走的如此近,两人似乎还交谈甚欢。 青竹有些不敢看自家公子脸色,吞咽口水缓缓道,“公子,奴才将鹿铃打发去屋外伺候,不知怎么他来这了。待会奴才去问问伺候小少爷的俾郎,是怎么当差的。” “问那些不重要的做什么?”深呼吸间纪凌安扬起下巴,硬生生将泪花憋在眼眶,“不过是在孩子面前装样子,维持表面和谐罢了,真当能回到从前么。” * 李储枫再次带着礼登门找的成了程沅沫,自小摸爬滚打长大的交情,程沅沫哪能不知道她所想。 虽府内大小事务都由纪凌安打理,但每日来了什么客人程沅沫还是知道的。 前段时间天天往纪凌安那处跑,为的不就是多看两眼鹿铃。 程沅沫还没碰着堆成小山堆的礼盒,就被李储枫伸手挡了下来,她好笑道,“不是给我送礼的吗?怎么连看都看不得。” “这是给你的。”李储枫磨磨唧唧从犄角旮旯掏出枚玉石料子。 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看出是个不错的料子。 程沅沫下意识的比划了下,熟记于心的尺寸令她碰上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纪凌安能不能用得上。 “那这些是给谁的?”她问道。 “都是些男子用的东西,我想托你手给鹿铃。”李储枫拿不准主意问道,“你能不能去跟纪公子打个招呼,劳烦他多在鹿铃面前说多美言我几句。” “伯玉才不会帮你这忙呢,他从不干撮合人的事。”程沅沫收起料子,心中已有了主意。 心情颇好地拍了拍李储枫肩膀:“旁的不管,你先送。收了就代表你有希望,不收再想办法呗。” * 公子不需要鹿铃近身伺候,洒扫院子的活就落在了他身上。 大好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伴随着徐徐吹来的清风,倒也是惬意自在。 看透人情冷暖鹿铃在苟延残喘的生活中早以学会了察言观色,纪凌安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微末表情都在表达对他逾越心思的在意。 哪怕纪凌安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鹿铃本以为纪凌安会遣他出府,毕竟偌大的程府少了个俾郎,怕是无人会在意。 令他没想到纪凌安只是将他安排洒扫院子,这种单纯又善良的处理方式让鹿铃一时失了神。 第9章 不过想来也很符合纪公子的性格,毕竟哪家贵公子会为了一时的同情出二十两银子,只为赎他出苦海。 鹿铃不敢多想纪凌安的好,再想下去怕是要意志不坚定,就此放弃了。 第8章 第八章“能让程沅沫喜欢上他,那便是…… 李储枫找到鹿铃时他刚洒扫完,坐在廊檐下歇脚喝水,粉白的脸蛋热的粉红扑扑,像是刚出市的水蜜桃。 余光瞥见李储枫,收了东西理着衣裳起身,不卑不亢行礼问好。 “李管事是来给公子送东西吗?这个时间点估摸着公子午觉还未醒,得再等等。” 鹿铃不是看不出李储枫的意思,相反因为出挑的外貌和贫苦的家境,让他早早体会到因美貌带来的祸事。 “这些是送给你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就当是打发无聊时光。”李储枫拎着的东西可不少,就算如她说是不值钱的,零零碎碎加起来也得花不少银子。 鹿铃眉头动了下,不得罪人的甜甜一笑,“李管事厚待鹿铃,鹿铃记在心中。只是鹿铃感恩公子相救,只想着好好伺候公子,其余的事不奢望。” 布有厚茧的手将礼轻轻推了回去,“这些礼物对鹿铃来说太过于贵重,不能收。” 话说的委婉,拒绝的意思李储枫听的明明白白。 人不愿意,那也没办法不是? “是我唐突了,以后我不提这些。”李储枫面上的失落一闪而过,恢复了往日笑脸,“往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寻我。” 望着李储枫离去的背影,鹿铃卡在喉中的疑惑迟迟没能问出口。 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为何能为他做到如此地步。 * “你和鹿铃才见几面,就对人那么上心,你还是那个流连花酒的李储枫吗?”程沅沫拿开了放在跟前的酒碗,问出了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程沅沫和李储枫做生意人脉广,结交的朋友众多,可真要心里头有不痛快的地方,找来找去只有彼此能倾诉两句。 李储枫小口嘬着上好佳酿,光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何伤心处,还是那个不着调又极靠谱的李管事。 “也不是上心,我当时看到鹿铃被土富欺辱,你知道我想到了什么吗?”李储枫弯着腰撑在桌上,拎着细口的酒壶晃了晃,“我想到了从前咱们被权贵踩在脚底下的日子。” 程沅沫笑意收敛,李储枫桌子一拍,怒道,“那帮子喜欢折辱人的家伙,看咱们没权没势就逮着欺负,不把人当人看!” 语气中多了些许哽咽,“我当时想那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老大,如果不是你一直拉着我,我早早投湖一了百了了。” 在看到鹿铃的一瞬间李储枫仿佛看到了当年被欺压的自己,可鹿铃又比她多了坚韧。 面对相似却比自己还要顽强的人,本能生出好感,想要帮扶一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喊你一声老大,是我心甘情愿的……要是没你,没纪公子出手,我李储枫的命,早没了……” 声越来越小,低头一瞧趴桌上睡着了。 * 科举考试在即,身为老师的程意绵离不开学堂,每日学堂家中两头跑,看的朝朝心疼,哪里能好好养胎。 这下好了,夫妻两搬回来住,程意绵白日去学堂教书能安心不少,朝朝也可少费些心神。 家里头热闹自然是好事,朝朝是个贴心的孩子,每日都来陪着纪凌安说说话,两人凑在一起做做针线活,打发无聊的生活。 孕夫的日常起居真要细致起来是忙不完的,特别是在饮食这块纪凌安把控严 格,每顿专有一道菜是给朝朝补营养。 来了小半月,养的朝朝圆润有气色。 * 一如既往一家坐一起用晚膳,程意绵讲述着近年的科举试题,连连道学生就差打地铺睡在学堂了。 程沅沫听的津津有味,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读书好啊,你娘我读书就不成,所以格外喜欢文化人。” “娘,你为人处事的能力可比一般人强的多。”程意绵由心道。 程沅沫连连摆手,“那都吃一个亏一个跟头学出来的,你们文化人有一句,叫以史为鉴!对吧!要是能读书,估计也不用挨那么多事了。” 不都说没文化的有钱人格外尊重读书人么,程沅沫就是典型的有钱但没文化,社会上混小半辈子了,再让她去看什么之乎者也,仁义道德,一个脑袋两个大。 自己做不到的事,旁人能做到,可不得尊重。 其乐融融的气氛让人身心放松,母子说说笑笑听的纪凌安嘴角微微上扬, 程沅沫伸手准备盛碗汤,碗便被另一双轻巧的手拿走,鹿铃低眉顺眼道,“家主,奴才来。” 俾郎伺候用膳是大户人家彰显身份的手段之一,纪凌安虽没那个习惯,但有人伺候她也乐的清闲。 “汤炖的入味,朝朝也喝些,那两鸡腿和歌儿一人一个。”程沅沫话音落下,旁伺候的俾郎便拿着干净的碗筷分给了各人。 纪凌安瞥了眼不知何时站到程沅沫身后的鹿铃,眉头微微皱着,碗中的菜怎么也没了胃口。 “再盛一碗。”纪凌安意犹未尽。 鹿铃没碰着碗,青竹眼尖的挤开了他,“奴才给您盛。这汤是公子特意让厨房炖的,用的是山头野鸡,一直控制着火候,肉炖的软烂入味。” “是不错。”程沅沫看了眼纪凌安面跟前,干干净净就没吃些什么。 纪凌安有个娇气的坏习惯,吃东西向来是凭心情,不高兴能一整天不进食,有时气的程沅沫牙痒痒,骂又骂不得,打更是舍不得,团团转后只好低声下气哄着人吃些。 现在让程沅沫哄……也不是不行,但得等其他人走了再说。 她硬邦邦道,“去给你家公子也盛碗。” “哎!”青竹道 * 医师每日按时来给朝朝请平安脉,旁的一切安好,只是孕夫虽要好生养着,但也得适当活动。 故而晚膳过后,程意绵便会陪着夫郎在院里走走,说说话让人心里舒坦些。 “医师说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了,你可紧张?”程意绵半环着朝朝让他借力走的轻松些,只有夫妻俩时格外柔情蜜意,说话轻轻柔柔的。 朝朝羞涩点头,“除却紧张,更多是为人父母的期待。” 想到什么,朝朝抓住了程意绵手,秀气的眉头蹙起,担忧道,“你觉不觉得,爹爹救回来的人有些奇怪?” “鹿铃?” “嗯,我总觉得他对娘心思不纯。” 程意绵与他接触的少之又少,仔细回忆了一番,摇头道,“我瞧着并未做出什么逾越规矩行为,别是误会了人家。” 俾郎伺候主子用膳实在正常,单论确实挑不出鹿铃毛病来。 朝朝也不确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但总不能凭感觉就随意笃定旁人的心思,便不好多说什么。 * “公子,要不奴才去小厨房拿点宵夜来。您晚膳只喝了碗汤,身子可怎么受得了啊。”青竹急的就差团团转了。 前段时间和家主矛盾闹的厉害,公子没心情吃睡,人眼见着消瘦一圈。好不容易养回来一点,一转头又不爱吃东西了。 坐在床边的男子青丝披散肩头,岁月在眼尾遗留下的细纹丝毫不影响他的美感,淡淡忧愁浮上心头,化为眉间微蹙。 “不想吃。” 孩子气的话语彻底让青竹熄了火,蹲在公子腿边小声问道:“是因为晚膳时鹿铃的行为,惹得公子不快了吗?” 晃动的烛火映在两人侧脸,是独属于主仆的谈心时刻。 纪凌安嘴唇蠕动了两下,到底是过不了心里那关,掀被躺了回去,闷声道,“我要休息了。” “那奴才将蜡烛灭了两根,公子您歇息吧,奴才外间守着,有什么您喊声就成。”青竹迈出两步,身后传来纪凌安没头没尾的一句,“你觉得她心里还有我吗?” 青竹莞尔一笑,真切回答,“旁观者清,奴才看的真真的,家主不过把鹿铃当作普通的俾郎,家主的心中是有公子的。” 话的真实性暂且不去追究,听到想听的话纪凌安嘴角忍不住上扬,故作矜持道,“好了,我真的要睡了。” * 白日朝朝带着未做完的肚兜来找纪凌安一同做针线活,眼睛却时不时观察者对方神情,话在心头口难开。 纪凌安放下绣绷,轻叹了口气,“你是个细腻的人,想说什么便说吧。” 朝朝探身拉住纪凌安手,“歌儿年纪尚小,爹爹有什么事不介意可与我说,憋在心里迟早会憋坏了身体。” 纪凌安无奈,“你也看出来了?旁人都能看出来,偏偏那人就看不出来。” 见他愿意倾诉,朝朝松了口气,“虽我在家中住的时日不多,但能看得出娘对待感情上的事不敏感,不然……” 纪凌安露出抹苦笑,越是想遮掩,越是遮掩不住,“你说吧,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第10章 “不然以鹿铃的暗示,有心之人早就纳妾了,可见娘的心中只把鹿铃当个下人对待,无其他想法。”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懂,气也便是气她不明白那些人的心思,给旁人看了还以为是有意纵容,心生了希望。” 纪凌安迟迟没发作便是看得出程沅沫没那心思,但这也不妨碍他心中苦闷。 朝朝道,“不然爹爹将鹿铃遣走,送去别庄或是其他地方,能给口饭吃饿不着便成,怎么着都好过他从前的日子。” “我虽介意鹿铃的心思,却不会同他个下人计较。”纪凌安微微抬起下巴,矜娇的贵公子气度一览无余,“能让程沅沫喜欢上他,那便是他的本事。” 转瞬想起了早时青竹为自己梳妆,发丝中扯去的白发,落寞了几分。 “况且哪有女子不喜欢年轻漂亮的呢。” 第9章 第九章“这个你喜不喜欢?”…… 钱是一阵一阵的来,短暂休息后程沅沫又忙碌了起来。 早不见走,晚不见归。 若不是偶尔能在饭桌上瞧见,怕以为人丢了。 纪凌安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好好操持者府内的事宜,绝口不提是为了让程沅沫无后顾之忧。 “公子,前头传来消息,家主今又得后半夜才能回来,说是北边的商队来了,要叙旧。” 青竹拨弄算盘帮着公子一同理账,语气中是藏不住的埋怨,“家主一忙起来就见不着人影,想知道消息还得派人去打听。” 纪凌安不赞同道,“她性子便是那样,打听也不费什么事。” 青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憨憨一笑,“奴才帮公子把算好的账本抱回去,公子您别生气了呗。” “我没气。只是做生意少不了人情往来,她纵然对我在某些方面亏欠,可对府内上下都算得上负责的了。”纪凌安平心而论。 “奴才知晓了。”青竹。 * 揉着酸胀的肩膀回到住处,青竹还乐呵着公子心中有着家主的这份情谊,一推门看到精心打扮过的鹿铃,顿时警铃大作。 鄙夷地问道,“大晚上的打扮那么好看,你这是要去哪啊?” “青竹哥哥,昨发了月钱,我上街时恰好看到新制的胭脂,味道好闻的很,颜色也好看,特意给哥哥带了一小盒试试。” 鹿铃微笑着将东西拿了出来,全然不在意对方敌对的态度,“哥哥也试试吧。” 青竹拂开他手,想到公子救了那么个白眼狼回来,便怒火中烧。 语气自然客气伪装不起来,尖锐道,“我可不用这些,当奴才的就要有当奴才的自觉,别越了规矩惹人嫌。” 鹿铃淡淡一笑,“哥哥说的是。” * 灭了灯,青竹忍着困意醒着神,倒是要看看胭脂不洗就睡的人要干什么。 迷迷糊糊后半夜,轻微的动静惊醒了他,眯着眼睛一瞧。 模糊间有个人影轻手轻脚的穿衣裳,临出门前还看了眼他的床铺才离开。 谁大晚上不睡觉跑出去,青竹翻了个身,继续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豁然掀了被子跳了起来! 大晚上不睡觉!浓妆艳抹的出门能为了什么!家主今日似乎也是后半夜回来! 青竹心跳加速,拽起外衣,鞋跟来不及提,往公子屋跑去。 纪凌安睡眠本就浅,多年陪在身旁的人不见,更是稍微有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静谧夜中的急促脚步就足以惊扰他,青竹推门时纪凌安已经醒了。 青竹顾不得那么多,慌张道,“公子大事不好了。” * 程沅沫抬头瞄了一眼程府匾额,确认没走错地方,对送她回来的手下摆摆手道,“送我到这就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回去吧。” “可…李管事要我们送您到院子里。” “都到家了,难不成我还能走错屋?有府内婢女送我,你们走吧,走吧。”程沅沫再次摆手,手下不好再多说什么,目送着程沅沫进府门才堪堪离去。 做东喝了不少,胃里反上来的酒气冲的头晕脑胀,借着夜灯程沅沫晃晃悠悠走着。 远处隐约站着个人,翘首以盼的姿态像极了记忆中的一道身影。 程沅沫眯着眼睛视线不愿挪开半分,问身边的婢女,“你瞧,那是不是站着个人?” “夜深了奴婢看不清,不过确实像有个人站那。”婢女道。 程沅沫按耐不住喜悦笑了两声,摆手,“你回去吧,我自个回院子。” 原本慢慢悠悠的脚步越走越快,视线逐渐清晰,当看见那人脸的刹那,程沅沫笑意顿时,转而替代的是无尽失落。 “你怎么在这?你家公子让你来的?”程沅沫道。 鹿铃摸了下鬓边小花,敛眸做出娇俏含羞模样,轻柔道:“公子歇下了,奴才送您回院子歇息吧。” “真歇下了?”程沅沫不死心追问,忽想回来的确实太晚,“早点休息也好,看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也不知道好好歇息。” 鹿铃诧异抬眼,花了时辰精心打扮对方却看都未曾多看他一眼,就如平常一般。 “刚才家主看到奴才,以为是公子吗?” 或许是酒气上来,本不该对个下人说的事,竟是忍不住的幽怨起。 她道,“从前不论多晚伯玉都会等我回来,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先自己睡了。” “嗐,这事不提了。”程沅沫瞧了眼又把脑袋低垂下去的鹿铃,“你跟在伯玉后头伺候着,应该知道不少事吧。” “家主您想知道什么?” 直白的回答差点呛着程沅沫,掩饰尴尬的咳了声,“他有没有提过我……对我的态度怎么样?” 鹿铃一愣,揪着衣袖扯了几下,随即释然一笑,“家主,您是不是还喜欢着公子啊?” “谁!谁说的!”酒气上脸,熏的程沅沫脸颊泛红,嘴硬道,“都老夫老妻了,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 前因后果没说完,光听到鹿铃打扮着去等程沅沫回来,纪凌安便坐不住的悄悄跟了过来。 身为正夫做偷摸偷听的事,纪凌安面上是挂不住的,良好的修养使得他一会羞的面红耳赤,一会看俩人有说有笑气的脸色煞白。 躲的廊檐柱后距离有些远,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略焦躁地跺了跺脚。 忽然程沅沫看了过来,吓的纪凌安缩回柱后,再探头看时已经不见了俩人踪影。 纪凌安蹙起眉头,无数想法掠过心头,更是焦急的厉害。 扭头就去找,一着急竟是忘了后头是台阶,踏了个空,眼看着就要脸着地了,却一头栽进了温暖的怀中。 “下头铺的是鹅暖石,摔下去得青半个月。”程沅沫的声音传来,纪凌安不可思议地抬头看去。 月色下女人微微瞪大了眼睛,用力的双手扶着他胳膊,待到他站稳后自然蹲下身去查看脚踝。 “没扭着吧。” 消失的温暖令纪凌安有些冷,克制住想要索取的念头,小声回了句,“没。” 一个看他,一个看鞋尖,气氛安静了下来。 借着皎洁月光程沅沫瞄到了纪凌安红透的耳廓,多少有了点底气,别别扭扭地问道,“你是在等我吗?” 暧昧的氛围在两人间流转,纪凌安只觉得心脏快跳到嗓子眼了,正想要点头,鼻尖嗅到了熟悉的酒气。 纪凌安眉毛一横,什么吃醋暧昧通通抛到了一边,怒道,“你还要不要身体了?晚上喝那么多酒!没带人帮你挡酒吗?那群干吃白饭的家伙!再喝那么多我以后都不管你了!” 条件反射说了一大堆,说完纪凌安后知后觉愣住。 懊恼于好不容易有和谐独处的机会,却被自己一通说教破坏了气氛,又忍不住心疼程沅沫的身体。 纪凌安抿起唇,不着声色地看了眼程沅沫脸色,就在他以为又要以吵闹收尾时,程沅沫只是傻傻笑着听他说话。 “这个你喜不喜欢?”程沅沫嘴上问着,动作不容拒绝的将东西套纪凌安手腕上去了。 低头一瞧,是个色泽温润的玉镯子。 纪凌安难掩欣喜,抚摸着镯子,上头似还残留着对方体温,故作矜持道,“首饰柜里快放不下了。” “那便换个更大的。”程沅沫当即回他。 * 朦胧月色,心照不宣的两人手牵着手,掌心温度相融,暖着彼此的心。 一步分成了两步,平日里觉得枯长的路,在此刻又觉尤其短,怎么走也走不够似的。 程沅沫余光留意着纪凌安,看到他手腕上戴着自个送的镯子,嘴角笑意便多几分。 两人院子不在同一处,再不愿也是要走到岔路的,牵着手谁也没迈步,静静看着彼此,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爹?娘?” 突兀的声音吓的纪凌安慌忙甩开了手,来回理着袖子缓解尴尬。 程沅沫轻咳了声,手背在了身后,“小二,大半夜你出来干什么?” 第11章 视野昏暗下程意绵没看清他们在干什么,权当是爹爹等晚归的娘回来,毕竟自她小时候爹爹就时常这样。 “朝朝夜里饿了,我去厨房拿些宵夜。” “晚上我让厨房留了鸡丝粥,你去取了就成。”纪凌安恢复了往常神态,“孕晚期时晚上睡不安稳,别让他吃太多,防止睡着后恶心想吐。” “女儿明白了。”程意绵着急着给夫郎拿吃食,便没多停留。 闹别扭的老夫老妻难的恩爱片刻,却被孩子无意间撞见。 再看彼此,颇有种想笑的心情。 “我就先回去休息了,你让你屋里的婢女床边守着,省的你醒了要水喝。”纪凌安才不去看程沅沫脸色,不给对方机会转身离去。 可这笑意啊藏不住,摸着腕上卡的刚刚好的镯子,心里头甜滋滋的。 * 屋里头点着灯,青竹坐立难安的等着,总算是盼到了回来的身影,两三步迎了上去。 “公子可急坏奴才了,您不让奴才跟着,大晚上天黑路滑的,万一摔着怎么办?” 青竹光顾着看纪凌安有没有受伤,等去留意他神态时,意外察觉喜上眉梢的幸福表情。 再看手上还抚摸着多出来的镯子,心中大致有了猜测,逗乐的打趣道,“公子,这镯子要收您自己收,首饰柜里奴才可找不到空地放了。” “就你贫嘴。”纪凌安娇羞地皱了下鼻。 “奴才说的是实话,家主见到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公子,今天送这个,明天送那个,奴才瞧着都觉得眼花呢。”青竹乐呵呵道。 从甜蜜回忆中醒来,想起了什么,纪凌安笑意散去,表情冷了下来,“去将鹿铃喊来,我有话要问他。” 第10章 第十章“你是去的哪个楼?”…… 鹿铃来的很快,似是知道会找他,进来便主动跪了下来。 见他打扮的花枝招展是去勾引家主,青竹嫌弃地哼了声,往自家主子身旁一站,大有彻底撕破脸的架势。 迟迟拖到今晚才算账,里头有纪凌安不愿屈尊降贵和一个下人计较的成分,也有赌气程沅沫的意味在里头。 如今镯子戴在手腕上,比一切盲目的猜忌更让人安心,也就有了心思收拾心怀不轨之人。 纪凌安气鹿铃窥视自 己的妻主,更气自己眼盲救了个忘恩负义之徒,压着情绪再给了鹿铃一次坦白的机会。 “你可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鹿铃垂下脑袋羞于见纪凌安,双手撑在地毯上微微蜷缩着,“不敢再期满公子,奴才对家主确实动了心思。” “好你个白眼狼!难为我家公子将你从土富手中救出来。呸!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乱棍打死也不为过!”青竹愤愤道。 “奴才被欺辱怕了,不想再回到从前随人折辱的日子。奴才看得出来家主是个负责任的人,哪怕只是跟着也能得到不错的待遇。” 鹿铃擦了擦落下的泪水,哽咽道,“家主对奴才并无心思,倘若有一点点想法,奴才也能按耐受公子恩惠的良心去赌一把。” 青竹听了他一番不知悔改的话,气的脸红脖子粗,就差跳起来替公子骂街了。 相反的纪凌安冷静了不少,话题突转,“今夜你知道我跟在后面?” “是。” “也是你告诉程沅沫我的位置?”纪凌安又问。 “是。” 纪凌安深呼吸了口气,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你们在那聊什么?” 彻底死心的鹿铃不必遮遮掩掩,如实说道,“其实家主把奴才误认为了您,以为是您等她回家。” 纪凌安眼神悠远了起来,似乎回忆了什么美好的事,表情跟着柔和不少,看向鹿铃少了几分冷冽。 “当你下决定的那一刻,便知道被发现后是不能留在我身边伺候了,程府也是断断容不下你这样心思的人。” 纪凌安注视着跪在地上瘦瘦小小的颤抖着肩膀的男子,回忆起了初次救他的时刻,便是如此楚楚可怜。 终是叹了口气,挥手道,“你去别庄当差吧。那儿缺个洒扫的俾郎,总归能让你吃口饱饭。” 鹿铃骤然抬头,蓄积的泪水决堤而出,悲痛地连磕了三个响头。 原以为犯了这般错误,像青竹说的那样被随意打杀,没想到公子竟留他一条出路,此宽容大度的行为作风令鹿铃心服口服,也更加羞愧难当。 若他之前还疑惑为何像程沅沫这样处处优秀的女子会一心一意呵护纪凌安这种性子别扭的人,那么现在就是答案。 * 偌大的程府少了个伺候的俾郎,如大海少了一捧水,渺小到根本无人在意。 青竹还为公子鸣不平,好多话梗在心口显在脸上,往那一站周身就燥的厉害。 纪凌安放下书,“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青竹嘴巴一撅,“奴才就觉得公子也忒轻饶鹿铃了,他可是存了不正当的心思,还留给他一口饭吃,真是便宜了他。” 纪凌安,“依你看,该如何处理?” “依奴才看,就该没收了东西,赶出府,让他自生自灭。” 青竹的话在纪凌安的意料之内,自小青竹便处处维护着他,知道自己喜欢程沅沫,对待试图抢走他妻主的人,自然是嫉恶如仇的态度。 “我知你为我不平,但抛开个人喜恶,鹿铃的想法再正常不过。纵然我对他有恩,他做了背弃我之事,我也不想因此而害了条人命。” 纪凌安怎么能不气鹿铃的行为,可真让他用人命去解气,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 炎炎夏日蒸的人心浮气躁,程沅沫摇着蒲扇歪在总店柜台后的摇椅上,一晃一晃悠闲自在。 不过别看她闭着眼睛似在打盹,其实脑子里盘着账本呢,随时能抓个人来问问近期店里出单量。 “老大,北边的商队来了,就上次跟咱们花满楼喝的那些人。”李储枫敲了敲柜面,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据说北边的商会头头也来了,跟着一块呢。” 程沅沫摇蒲扇动作一顿,“其他几个商户怎么说?” “蠢蠢欲动,想借着机会接下北边的市场呢。”李储枫双手来回搓了下,咧嘴笑道,“不过她们还得看咱们的动向,没咱们牵头,她们也不敢一口气吃那么多。” “行!”程沅沫起身,蒲扇膝上一拍,“通知下去都准备准备,接待北方远道而来的贵客。” “行咧,那就她们喜欢的老地方!” 李储枫话音刚落,程沅沫想起糟糕的回忆,郑重地再三叮嘱道,“这次不管什么样,留个脑子清醒的人,抬也给我抬回去,知道了吗?” * 青竹续了蜡烛,不忍地看向熬的眼睛通红的公子,轻声劝说道,“早些时候家主传了话,有应酬要晚些回来,看情况得后半夜了。公子您先去休息,等家主回来奴才喊您。” 手中的书迟迟未翻页,眉宇间的愁意随着夜色渐浓渐重,愁绪大过困倦。 纪凌安无声叹了口气,“听李储枫的话音,来的是位大人物,也不清楚酒宴上是怎么个情况,挡酒的人有没有尽责。” 生意大小纪凌安不关心,他只在乎程沅沫的身体。 外头忽然吵吵嚷嚷起来,青竹听着动静,眼角一喜,“公子,听起来像是家主回来了。” 随即纳闷道,“怎么阵仗那么大,是发生了什么吗?” 纪凌安当即放下书本,跟着一同前去看个情况。 * 两个婢女一左一右架着软瘫的程沅沫,前后跟着人往里头送,没到跟前就闻间浓郁的酒气。 纪凌安失了平时温和的态度,言辞质问道,“怎么回事?李储枫人呢?” 送程沅沫回来的手下心虚害怕的很,她们可是听了不少纪公子因为喝酒的事跟程员外吵架。 连程员外都搞不定的男人,那更别说旁人了,可想而知有多恐怖。 “李管事也喝多了,被其他姐妹送回去了。” 手下眼巴巴地瞧着纪凌安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程沅沫忍不住吐了出来,到达零界点,随时能爆发摧毁一切。 纪凌安取出帕子擦着她嘴角,“程沅沫,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毫无反应。 纪凌安深呼了口气,嗅到的全是酒味,勉强平复的心情再次沸腾起。 一把揪住程沅沫的衣领,怒道,“程子美,你现在就给我把眼睛睁开,我数到三!” 还没数,程沅沫立马站直,“我在!” 天旋地转,又歪了下去。 婢女满面愁容,“正君,家主喝多了,估计说什么都听不见,不然等睡醒了再说。” “去我屋,不,抬北院吧。” * 分房后程沅沫一直居住在北院,纪凌安憋着口气一次没来看过,没想到这儿竟是一点生活气息都没有。 纪凌安坐在床边,瞪了眼醉的不省人事的程沅沫,吩咐道,“青竹,你去烧些热水来,我替她擦擦身体,也好睡的舒服些。” 第12章 再气,还是希望她能舒服些,算账的事等人醒了再说吧,纪凌安这样想。 水很快端来,青竹摆好东西便到了外屋等着。 生意刚起步时程沅沫时常醉醺醺回来,那时都是纪凌安帮她收拾整理,随着生意越做越大,能让程沅沫陪客宴席的次数少了许多。 就算有,大多尚能保持清醒,不需要纪凌安费什么心神。 如今再做起来,回忆起过往种种心酸,颇有些感慨。 纪凌安呢喃,“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人好好的陪在身边,比什么都好。” * 口干,想喝水。 程沅沫动了动手指,眼皮沉重地睁不开,思考着如何醒来喊人时,似乎被谁扶起。 唇碰到了瓷器,随后是温热的水湿润口唇,抚平胃中痉挛。 “伯玉。” “嗯。” “……” 程沅沫猛地睁开眼,对上纪凌安红红的眼睛,十分醉气醒了九分,沙哑着嗓音道,“你哭了?” 纪凌安捏着杯子,再喂了口水才回她,“没哭。” 他不愿意说,程沅沫看向守在不远处的青竹,“你说。” “回家主,公子担心您便一直等着您回来,见您醉的厉害放心不下,一直守着到天亮,这眼睛就熬红了。”青竹把公子的付出缓缓道来。 程沅沫咂了咂嘴,借着被子遮挡握住纪凌安的手,“我没事了,你快去休息吧。” 手掌交叠,纪凌安心尖微动,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昨天怎么喝了那么多?吐的嗓子都哑了。” “北边商会的会长来咱们这儿考察,想要达成长久合作,拿下北边市场能获利不少,手底下那些小商户也能跟着喝口汤,所以不能放她继续南下。” 哑着嗓子,程沅沫耐心解释,“昨晚接风宴,在楼里摆了席。 北边的人你知道的,喝酒跟喝水一样,要谈生意哪能让对方不尽兴的道理,闭着眼睛喝了。” 纪凌安极为不赞同她的行为,拧起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你是想着所有人,独独想不到自己的身体,万一喝出问题了怎么办?” 知道夫郎关心自己,程沅沫心里美滋滋的,翘着嘴角,“我心里有数,等这笔生意拿下,我就不那么拼了。” 拍拍纪凌安的手,再次心疼道,“我没事了,快去休息吧。” 熬了一宿年轻人尚且疲惫不堪,更何况是身体本就薄弱的纪凌安,硬撑着等到程沅沫醒过来罢了。 与屋内的婢女仔细叮嘱一番,纪凌安托着疲惫的身躯起身,背过身的一刹那,程沅沫心房触动,脱口而出道, “就留在这儿睡吧。” 相同的还有纪凌安疑惑的问话。 “你是去的哪个楼?” 第11章 第十一章“回家主,这是……这是公…… 闻讯赶来的朝朝或是出于身怀有孕父爱的激发,又或者是对弱小的保护,牵住了慌里慌张状况之外程歌的手。 “里头吵的厉害,我们先在外头等一会。” 程歌双眸续着泪花,咬着下唇默不作声地点头。 接二连三瓷器碎裂的声音听的人心肝直颤,屋里脚步乱糟糟,愣是没一个下人敢出口劝说。 “京城那么多酒楼你不选,偏偏选择花满楼!程子美,你安的什么心!”纪凌安胸口大幅度起伏着,抓着桌布揪成一团,恨不得全扔对面人脸上。 屋里头下人低垂着脑袋弓着身子打扫地上残局,实则一个个耳朵竖起来听是怎么个回事,程沅沫已经预想到了不出两个时辰,怕是全府上下都得知道。 脾气瞬间也上来了,被子一掀,看样子比纪凌安还气,“去花满楼怎么了!我是去陪客人谈生意,又不是去干什么!我为什么不能去!” 叽里呱啦一大堆,落到气头正盛的纪凌安耳朵里,只剩下一小段。 “你还想干什么!上次的事还觉得不够丢人吗?” 程沅沫被冲的头晕脑胀,不满道,“你还好意思提上次!带着人去花满楼大闹一通,我成了全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就是那么维护妻主面子的!” 纪凌安白皙的小脸怒的泛红,一双眸子里藏着汹汹燃烧的火焰,“你不去,我就不会去找,说到底还是你自个非要往那污秽之地钻!” “是我想钻吗?”程沅沫气极反笑,“你看看人家的夫郎多温柔体贴,就你一天天恨不得爬我头上,我还要不要点面子?” 吵到这份上已经不在乎对错了,输赢似乎更加重要,谁要被怼的说不出话,就算是低头认输。 纪凌安急喘了几口气,“跟你十八年第一天知道我这性格?程子美,你不就是想要温柔的?我给你找!” 程沅沫顿时语塞,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着纪凌安。 对方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临走时还踹翻了桌子。 * 青竹看扶床头晕的程沅沫,又看一气之下扭头就走的纪凌安,双手一拍心道这都什么事啊!刚才还好好的啊! 头一埋,追自家公子去了。 是在棵梧桐树下找到了纪凌安,青竹劝说的话还没说出口,一眼留意到纪凌安紧握着的双拳。 硬是将人五指掰开,掌心是泛着紫的掐痕。 青竹心疼的泪眼汪汪,吸着鼻子急道,“公子,您再气也不能伤害自己啊!” “我原以为和她的关系已经缓和,却还是吵成如此不堪的样子。”纪凌安的泪水无知无觉往下流着,情感掏空后的眸子泛着害人的空洞,“从前我最信缘分二字,是缘分将我和她紧密连接,现在我倒是厌恶极了。” 他淡然看着掌心伤痕,万般疼痛都远不及心口的疼。 “人们常用缘分已尽作为离别的借口,我恨透了这样的感觉,言不由衷将对方推的越来越远,去做出伤害彼此的事。” “家主总有一天会明白您的心意,在此之前您要好好保重自己啊。”青竹扯着袖子低头擦去眼泪,勉强挤出宽慰的笑容,“奴才伺候您洗漱休息好不好,等睡一觉身体舒服了,再去想其他的事。” 化不开的忧愁就如同他与纪凌安之间隔着的无形横沟,总在他将要看到希望时给予现实的沉重一击。 “去找两个身子干净的人来。” “公子。”青竹焦急道。 “与其让外头不干净的男人进来,不如我找个知根知底的干净人。”纪凌安更添了几分失魂落魄,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态度,“谁家女子没几个美郎侧室呢,细细想来她能十几年只有我一人,已是我不可多得的福气。” “福气耗尽了,总得面对。” “公子。”青竹刚擦干的眼泪又冒了出来。 “去吧。”: * 那边巴巴摧心肝的难过,这边气性大的很,憋着口气尽糟践盆里的水,泼的面上、衣领和袖口直往下滴水。 春尘搁一旁站着,等程沅沫消停了,赶忙递巾帕上前,“家主,您擦擦脸。” 冰凉的井水冲刷了宿醉的昏沉,程沅沫敷衍地抹了把脸,耳边不合时宜回想起纪凌安话,巾帕往盆里一摔。 “反了天了!他能这样跟我没大没小吗?脾气一上来不管不顾,从前他也不是这样的,如今是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春尘安静听着,不赞同也不反驳,手脚麻利的收拾残局。 没人附和,程沅沫点她道,“春尘,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春尘小嘴一撇,“奴婢不敢说。” 程沅沫,“你说!” 春尘抱着铜盆叹了口气,晃了晃里头所剩无几的水,“依照奴婢看啊,您和正君再互相放狠话,最后还是会重归旧好。奴婢才不跟着您附和,免得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程沅沫一边换衣裳一边反驳,“哎!你个小丫头片子,谁说会和他和好了!这次我是非常严肃认真的生气了。” 春尘不置可否,问道,“那正君说给您送温柔贴心的人来,家主您接还是不接啊?” “接!”程沅沫脖子一梗,想也不想的道。 * 宿醉成一滩烂泥,洗把脸清醒一番程沅沫就得走了,外头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料理。 陪笑陪喝让利那么多,总不能在这时候掉链子,其余的事先往边上放放吧。 且她敢那么干脆的回春尘,是仗着纪凌安不会给她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这人的性子相处了十几年,她还能不了解? 事实证明千万不要自以为懂某个人,那样只会让自己成为一个笑话。 人前周旋许久的程沅沫赶在太阳落山前回到府内,一边思考着今日与合作伙伴的谈话,一边想着等会找纪凌安该如何表述昨夜的事。 迎头撞上青竹领着两个陌生的脸从纪凌安住的主院出来,见两位男子衣着打扮不似家中俾郎,脑中思索了一番,才问道,“这两位是伯玉的好友?” 纪凌安性子孤傲很少交友,更别说将友人带回来做客了,倒是让程沅沫新奇了下。 第13章 青竹怯怯瞧了程沅沫一眼,公子不畏惧家主那是她们感情好,家主愿意纵着,他们这做下人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怵着程沅沫的。 往身后亮堂着的屋子瞥了眼,青竹吞咽口水豁出去道,“回家主,这是……这是公子给您找的美郎君。” 不用抬眼去看程沅沫脸色如何,光周遭气场的急剧变化,就令青竹狠狠打了个寒战。 “他亲自挑的,嗯?”蕴含着怒气的质问。 青竹连忙跪下,身后的两位美郎瞧形势不对,跟着跪了下来。 青竹硬着头皮回道,“是。” * 或许是长久的低气压沉默让屋内的人都察觉到,又或者其实他在静静听着外头的动静,主屋门开了。 纪凌安站在高三节的石阶上平静地看向发怒边缘徘徊的程沅沫,忍耐住心中酸楚,强装淡漠道,“你要的人我给你找来了,难不成不是你想要的温柔体贴?” 两位美郎的姿色自然是一等一的好,杨柳似的身段更是没得说,光是跪在那儿的身影便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当然了,欣赏美是需要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而此刻的程沅沫被气的眼前发黑,别说看美人,就连看路都困难。 即将爆发的人忽 然笑了,含有火气的眼神直勾勾盯着纪凌安,咬着齿挤出两句话,“你挑的人肯定是样样都好,我怎么能不喜欢。” 程沅沫,“都会些什么?” “奴家善舞。” “奴可唱曲为员外助兴。” “青竹,还不将两位好生送我院中去。”程沅沫至始至终瞪着纪凌安,恨不得将人骨头看透,“刚好我今日乏累的厉害,就你们两替我解闷吧。” * 风起刮的廊檐下灯笼咕噜噜转,纪凌安才恍然回过神,院中早已只剩下他一人孤站。 动了动麻木的双腿,枯竭的泪腺再次涌出晶莹泪花,眼睛哭了太多次,既红肿又刺痛。 一步步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却一步步并非他设想的那样。 纪凌安疲惫地抬不起手,任由泪水风干在脸颊,自己的妻主将与他人欢好,他还有什么心思在乎美丑。 青竹紧赶慢赶回来陪着公子,心下焦急却不知从何处劝说才可开解,只能道,“公子,您不能再哭了,往后要落下见风流泪的毛病就不好了。” “落泪是心里委屈,想要有人能懂。”纪凌安无意识摸着腕上镯子,垂眸凝视了片刻,摘了下来,“放回柜子里吧。” 旁人说一千道一万看的明明白白,唯独拉锯中的两人固执折磨着,试图用各种方式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最后只为得一句。 看吧,她/他本就如此,缘分已尽。 眼看着主子跌跌撞撞走了那么多弯路,将自己折腾的遍体鳞伤,青竹忍不住道,“公子,奴才知道一切不是你本意,可凡事都得有个人先低头。家主的性子您不是不知道,何必赶在人气头上送新人。” 纪凌安蹙眉,“是我做错了吗?” 青竹拿来披风搭在公子肩上,帕子轻擦着他的脸,“奴才学识不高,但知道对错是用来对事的,不是用来对人,您不然听听家主的意思呢?” 许多事是自个走进了死胡同出不来,稍有人点拨下,便可明了了。 纪凌安面上空白了一瞬,呈现懵懂之态,“可,现在还来得及吗?” 青竹见公子听进去,激动地连忙点头,“来得及!来得及的!公子和家主有情在,怎么样都是来得及的!” 第12章 第十二章“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在这里…… 听完青竹的一番劝说,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跑到了北院门口,心跳如敲鼓,震的耳膜发痛。 乌泱泱的黑云遮蔽了圆月,昏暗之下仅靠着屋内溢出的烛光勉强看清楚进北院的路。 重新整理好思绪准备面对对方,猛然想起自身憔悴的面容,难免生出几分怯意,迈着步子迟迟不敢向前。 屋内的佳人年轻貌美、柔情蜜意,他已年过三十有四,早不是花季灿烂模样。 难道真要自降身份去跟他们争? 纪凌安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可让他看着独属于自己的妻主拥他人入怀,心尖便一阵阵绞痛。 鼓气凝神片刻,纪凌安迈着极轻的步子来到灯火明亮的屋门前,抬起的手还未扣响,便听到一声男子情/动/喘/息。 像是被人狠狠重击了一拳,身体温度迅速降低,脑子却木木的感受不到情绪。 纪凌安缓慢地眨了眨眼,滞后如潮水般涌来的巨大悲伤快将他拍的支离破碎,赶在情绪失控前侧身躲到一旁,蜷缩着身子死死捂着嘴,忍耐着无法控制的干呕。 竭力抑制之下,纪凌安憋的面容胀红,急促的呼吸是身体到达承载极限的警铃。 * 嘎吱——门被推开一条只够一人侧身过的窄窄缝隙,程沅沫蹑手蹑脚地钻了出来。 还未呼吸口新鲜空气,骂一骂今晚发生的都是些什么乌烟瘴气的事,就隐约听见矮灌木后细微响动。 警着神前去一探究竟,是谁大晚上胆子那么大,敢躲在她屋门前鬼鬼祟祟。 待到定睛一瞧衣着打扮,脱口而出,“伯玉!” 程沅沫管不得灌木脏不脏,顺着地方挤了进去,扶住了歪在墙上捂唇的纪凌安肩膀。 凑近一看明显感觉到他状态异常,程沅沫扯过内衬袖子擦着对方满是泪痕的脸,“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起来回屋,我让人请医师来!” 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纪凌安,死死揪着程沅沫衣裳,干呕了出来。 “哎!慢点!慢点!我去拿水给你!” 程沅沫屁股还没离开地,就被纪凌安一把摁了回去,揪着她衣领一头埋了进去,眼泪鼻涕口水报复性的糊弄她衣服上。 “好受点了吗?”程沅沫一心在他身体上,哪能注意到对方借此发泄的小小报复,轻柔地拍着后背,“怎么突然吐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纪凌安赤红的双眸怨恨地瞪着满脸担忧的程沅沫,拉过她手臂狠狠咬上“负心人”手腕,跟个垂死挣扎激发最后血腥的狼崽子似的。 手腕疼肯定是疼,纪凌安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但对程沅沫来说更多的是好奇,这可是纪凌安第一次咬她。 出生在富商家的贵公子,自小接受的君子教育让他骂人都只能颠三倒四那几个词,就别说咬人这种有伤体面的行为。 程沅沫由他咬着,眉头却随着对方逐渐恢复理智而越扬越高,饶有意为欣赏着纪凌安不曾见过的一面 充血的耳朵渐渐恢复了听觉,纪凌安清楚的听见了屋里子断断续续传来的娇声。 他疑惑的同时松了口,未来得及去思考为何程沅沫人在这儿,里头的人是怎么出声,就先注意到被自己咬的青紫的手腕,一下慌了神。 “得让医师来看看。” 程沅沫手一扬,高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将不老实的纪凌安按回了怀中,“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在这里哭成这样?” * 一直小声抽哒哒的人在怀抱中渐渐恢复了体温,反复摩擦的薄薄眼皮又红又肿,每眨一下就刺痛一分。 可这些对纪凌安来说算不得什么,一瞬不瞬地观察程沅沫,要把她里里外外看个透,看个明白才好。 片刻后垂下眼睛,湿漉漉的纤长睫毛糊的一簇一簇,吸了吸泛红的鼻尖,坦白道,“我来看你有没有宠幸新人。” 程沅沫的情绪早在看到泣不成声的纪凌安时烟消云散。 两人红着脸怎么吵都成,一旦纪凌安掉眼泪了,程沅沫哪里还记得为什么而吵,满脑子把人哄好再说。 故意道,“你往我身边送的人,我真要收了,你又不乐意了。” 纪凌安倔强抿唇不语,哭完了,要强的贵公子自尊心又回来了。 程沅沫后背抵在柱子上,摸着怀中人鬓边乌发,“是我求人家给机会合作,酒席的地点定在哪里不是我能决定的。上次花满楼应酬我同李储枫再三叮嘱送我回来,没想到她也喝断片了,我一整夜都是钻那矮案下头呼呼大睡。” 纪凌安轻笑了声。 程沅沫扬起嘴角,明明说的是自己的糗事,眼里却得意的好似得了什么金银珠宝。 “你不喜欢我在外头过夜,我知道北边商会会长来这一趟是必然要陪一场,专门让手下的人在隔壁雅间等着,酒席结束后无论如何都得给我送回去,抬也得抬到家门口。” 遮蔽圆月的云层散去,皎洁的月光洒落肩头。 回忆起争吵的种种,不经发出感慨,“明明能坐下好好解释的,咱们非得吵的脸红脖子粗,眼泪巴巴往下掉。” * 纪凌安看似安静,实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酸楚和委屈混合冲的他鼻子再次发酸。 可不能再哭了,丢人。 借着难得的机会,纪凌安忍不住说出了闷在心里的话,“我总是会回忆起从前,只有我们两人相伴的日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生活中多了许多重要的东西。” 第14章 说的尽可能的委婉含蓄,程沅沫依旧听明白了里头的含义。 小猫轻挠了下心尖,化为了汪汪春水,溢满胸膛。 触动到柔软处,没了刚才的游刃有余,耳垂早已红的滴血,嘴硬道,“以后会注意的。” 相拥着彼此,一个不愿放手,一个甘愿沉沦。 * “员外怎么还不回来,我嗓子快喊哑了。” “哪有这样让人对着空气喘的, 好哥哥,难不成员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有钱人多少想法和普通人不一样吧。” “……” 两位美郎的抱怨传来,纪凌安没忍住捂唇噗哧笑出了声。 程沅沫尴尬地挠了挠脸颊,扭过头装作没听见。 * 家中其他成员愁着如何让老两口化解矛盾和好,次日饭桌上就见一条糖醋鱼摆在了程沅沫跟前。 除却短时间无法消退的红肿眼睛,纪凌安态度柔和了许多,“鱼是早上刚送来的,新鲜的很。” 程沅沫边吃边道,“这些事让厨房的人做就成,也不怕烟呛着自己。” 纪凌安不管她说了些什么,看见人吃自己亲手做的菜,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连带着看其他饭菜都有了食欲。 朝朝看程意绵眼神询问发生了什么,程意绵转而怀疑是不是小弟程歌做了什么,程歌则为父母感情和好傻呵呵乐。 全桌除了两位当事人,情况了解最多的便是青竹了。 公子不让他跟着同去北院,北院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虽不清楚,但回来后公子放松的状态和微红的脸颊不难看出,话都说开了。 主子们的关系缓和当下人的自然是乐见,可奇怪就奇怪在,既然说开了,怎么公子回来睡了,又或者说家主怎么还住在北院里头。 * 纪家是临安百年商贾之家,纪凌安是名副其实的贵公子,与程沅沫成婚后才跟着搬去了京城居住。 随着程沅沫事业发展的越来越兴旺,生意上的事从纪家照拂程沅沫,逐渐成了纪家需仰仗程沅沫的关系网, 每逢佳节两家人都有往来走动,但大多是程沅沫出面社交,纪凌安似乎不太愿意与那边牵扯过多。 一封婚礼请帖寄了过来,是纪凌安小妹纪和婉成婚,邀请程沅沫和纪凌安一起回去。 鉴于朝朝月份大了不方便舟车劳顿,程意绵陪着留在府内照顾。程歌对外祖家的记忆不深,也不是非得要他去的场合,小孩不愿意去便不勉强。 临安距离京城坐马车有半月的路程,故而一收到信就得收拾东西出发,免得遇上恶劣天气再耽搁时间。 一辆车放着贺礼,一辆装饰精美的则给主子乘坐,一同随行的除了贴身侍仆,最多的就是护卫打手。 历朝历代的匪寇层出不穷,区别在于小喽啰还是占山为王而已。 早年随队压货程沅沫见识过不少,带着纪凌安一同出远门,更是得谨慎。 * 车马一路向南,四周的景色随着地理位置发生着微末变化,纪凌安却无半点归家的激动,整个人淡淡地靠在窗边发呆。 “我还记得临安门外有个卖糖水的大婶,那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还在不在。”程沅沫余光打量着兴致不高的纪凌安,撑着下巴看似无意感慨道,“当年不知道是哪个小公子,我不过说了一句不走心的蠢话,就被糖水从头浇到了尾,害得引了不少小飞虫。” 纪凌安眼睛虽没看她,但耳朵听的真真的,忍不住辩驳道,“是你先说我娇气挑剔,我才生气地泼了糖水。” 刚还放空无神的人一下鲜活了起来,眉角眼梢带着不服气,要同程沅沫好好掰扯掰扯陈年旧事的对错。 程沅沫趁机问道,“不想回去?” “许久未归家了,也不知道爹娘怎么样,总会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纪凌安摇头不愿再多说什么,又恢复了沉默。 程沅沫仔细回忆了一番,竟是发觉与纪凌安相伴十几年,却很少从他口中听闻家中事,不免心生疑惑。 不过一想到纪凌安在自己面前掀桌摔杯的气势,想来不是个会吃亏的主,程沅沫便没多追问。 第13章 第十三章“事情心里知道就行,没必要…… 临安纪家宅院修的要比知县府还精致豪华,正逢喜事装点的就更不用说了,远远看过去跟亲王府似的气派。 倒不是纪家仗着家大业大嚣张,而是远离京城的大户商贾之家大多奢靡如此。 抵达熙熙攘攘的临安城外时程沅沫特意叫停了马车,多年不见的糖水大婶摊位扩大了些,人来人往还多了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娃娃帮忙收拾碗勺。 “再尝些?”程沅沫笑时眉眼弯弯,金灿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面颊,明媚又美好。 纪凌安一时间看的有些呆愣,回过神来时早已耳尖泛红,羞涩地抿唇点头。 脚刚落地,早已等候城门口的纪家婢女迎了上来,笑盈盈的对程沅沫见了礼,“家主估摸着您就这两天到,特意让奴婢等候在城外。” 程沅沫习惯性地回身牵着纪凌安下车,瞥着糖水铺空出来的凳子,“不急,先去吃口东西。” 婢女面露为难,壮着胆子挡住程沅沫视线,硬着头皮道,“府内已经备了餐,家主也在等着呢。”求助地看了眼纪凌安,“正君知道公子回来,这几日想念的紧呢。” 程沅沫拧起眉头,还未张口,一直沉默不语的纪凌安开口道,“回去吧。” * 纪老夫人年过五十身子依旧硬朗,光从她纳的五六个小房可窥见一二,且听传言外头还养着两个呢。 年轻时大把时间花在操持家业,等稳定了心思渐渐放在吃喝享乐上,程沅沫和纪凌安相遇时纪老夫人便已有风流名声在外。 接待重要宾客小房是没资格到前院来,等着她们的是纪老夫人纪初白和正君姜青易,两位通过媒人结识,也算是少年夫妻。 “伯玉过来,给爹爹瞧瞧。”姜青易束起的发大半已白,低垂着眉眼拉着纪凌安的手,“你姐姐就盼着你回来呢,待会带你去见见未来的妹夫,你们定能有好多话说。” 纪凌安勾起的笑容浅浅的,乖巧的应了一声。 纪初白亲切安排道,“沅沫啊,一路上辛苦了。餐食已经准备好了,先用些。晚上她们都回来,咱们再好好聚聚。” 程沅沫,“全听岳母的安排。” * 饭后程沅沫和纪初白同去书房,大概是谈论有关生意往来上的事,纪凌安则是听从爹爹安排去见未来妹夫。 人已经住进了纪家,听说是纪家铺子里掌柜的儿子,是自己人又和纪和婉投缘,亲事就那么定了下来。 “这位就是你未来的妹夫柳慈。”姜青易拉着纪凌安坐下,一手拉一人交叠在膝上,“往后都是一家人,能互相帮着就帮衬一把。” 话是看着纪凌安说,意味不言而喻,纪凌安指头微动没接茬。 大约是察觉到气氛冷了下来,柳慈含着笑主动缓和,“说起来,我得喊声大舅才对,但你实在年轻,弟弟便跟着和婉一起唤哥哥可好?” 初次见面纪凌安不想驳了人面子,他道,“你如何顺口,如何称呼便好。” 姜青易笑的眼尾褶皱,舒心道,“哎,我就说你们两人有缘。” * 坐而闲谈的内容多与婚事流程有关,言语中能看得出来姜青易对儿婿的满意,想来柳慈母亲掌柜的特殊身份占了大半原因。 他们谈论的兴致勃勃,纪凌安对此无任何兴趣,往往是问一句便答一句,安安静静当个听客。 纪凌安能忍耐,青竹可看不得公子受委屈,故作无心的俯身道,“公子,按往常时间您得午休了。若是待会员外问起来,奴才怕是不好回禀。” 姜青易本因被打断说话而不悦,可一听到程沅沫的名讳,立马侧过身关心起面容疲倦的纪凌安。 “你回来可把爹高兴糊涂了,都忘记让你回去休息。一路车马劳行必然身子疲乏,快,青竹,扶伯玉回去歇息。” 纪凌安起身行礼,“爹爹和妹婿慢慢聊,孩儿先告退了。” * 出门走了段距离,青竹替自家公子委屈,憋不住埋冤道,“正君偏心的厉害,明知道公子舟车劳顿,还拉着您去见这个见那个,明里暗里的暗示您照顾着。” 纪凌安笑容有些勉强,为爹爹的异常行为解释,“一家人互相帮衬也是应该,婚事的操持上我多出点力就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公子,您明知道奴才说的不是这事,正君话里话外就是想让您在生意上多帮着些。从前大小姐便是如此,现在又来了个三小姐,明摆算计着……” ” 好了!” 青竹的话没能说完,便被纪凌安打断,委屈巴巴地闭了嘴。 “事情心里知道就行,没必要说出来。” 只顾着一时的口舌之快,没能照顾着公子心中的苦闷,青竹连忙点头,懊恼道,“奴才再也不说了。” 第15章 * 有贵客时小房们没资格上桌用饭,但生下的孩子可都凑了过来,晚膳坐了一大桌子的人,活脱脱比过年还热闹。 年纪大的已经在纪家旗下的铺子当差,年龄最小的也都七八岁了,谁看了不感慨一句子嗣兴旺。 大约是下午书房畅谈愉快,纪初白面色红润藏不住笑意,连连同程沅沫碰杯,言语间传达着关系亲切。 纪凌安的大姐纪池是纪家长女,最早涉及纪家产业的孩子,承担的职务自然最为重要,是这群孩子崇拜和争先超越的对象。 她起身举杯敬程沅沫,程沅沫总不能驳了大姑子的面子,痛快饮尽。 饭桌上男眷没什么话语权,小辈们则是不敢随意插话,偶尔姜青易打趣两句调节气氛,还得瞥着纪初白的脸色。 地方就那么大一点,小心翼翼的表情很难忽略,一切落在纪凌安眼中只觉无限悲凉。 后院的各色美娇郎以及一个个出世的孩子,何尝不是暗示姜青易地位的飘摇。 “都是先成家后立业,和婉成家后心思该收收,进铺子里学习了。”纪初白点了下纪和婉,后者心领神会起来给程沅沫敬酒,说了些好听话。 趁此纪初白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家子没一个想往外头跑的,独独她想往京城闯荡。 我也不是什么不愿意放手的长辈,以后要真有这时候,沅沫啊~小女还得拜托你多照顾了。” 人总是贪得无厌,纪凌安早早便领教过大家族中的薄情寡义。 落在自己身上忍忍就过去了,可当同样亲近的父母一而再再而三的向自己的爱人索取,忽觉难以忍受的愤怒。 “舍弃了父母的庇佑,敢去外头闯荡可不是一般心性啊,您可是教出了位有胆识的姑娘。” 桌下程沅沫安抚地握住了纪凌安攥紧的手,轻轻拍了拍才继续道,“不过人婚事刚定日子,就说让小两口分居两地的事,也不怕妹夫听了心里头不舒服。” 不等纪初白解释,程沅沫转头对纪和婉打趣道,“这事你可得跟妹夫好好谈谈,别让人为你伤了心。” 谈及到未来夫郎,纪和婉挠头羞涩一笑。 * 饭席结束,姜青易主动开口叫住了纪凌安,和蔼可亲地拉住儿子的手,“下午光顾着讨论你妹妹的婚事,爹爹还未和你说体己话呢。” 程沅沫在旁听着没做声,也没有先行离开的意思。 姜青易捏了捏纪凌安手背,把人带到身边,“沅沫晚上喝了不少酒吧,不妨早些回去歇息,晚些时候我让人送伯玉回去。” 程沅沫依旧没理会他的说辞,而是看向纪凌安等着他做决定。 姜青易道,“伯玉难不成累了?要是累了,明日说也成。” 说来说去总是躲不过的,纪凌安缓缓摇头,话是对着程沅沫说的,“我陪陪爹爹,不用等我。” * 纪凌安进屋第一眼便看见了坐着喝茶醒酒的纪初白,以及陪在她身边的大姐纪池时,心彻底凉了下来。 “青竹,你去外头守着,里头用不着你伺候。”姜青易关上了门,彻底断绝了纪凌安能出去的路。 他顶着妻主的目光勉强挤出个笑容,好声好气道,“饭桌上你娘的意思想必你也听出来了,你就那么一个亲妹妹,回去跟程沅沫说说,让和婉跟她后头做事去,也好学着点为人处事,见见大世面。” 纪凌安敛眸不做声,固执桀骜的态度瞬间刺痛了自尊心极强的纪初白。 “噔”放下茶盏,冷着面教训道,“我看你是越来越没教养,不知道回长辈的话。” 像是什么条件反射,纪凌安抖了下肩膀,紧抿的唇失了血色。 “好孩子别怕,先坐下。” 这次姜青白没拉到纪凌安,抓空的手滞了下,讪讪收回袖中。 纪凌安吞咽口水,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决绝道,“我不会劝说程沅沫的。”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爹娘让你做的事你都敢不做,是真在外面野久了,翅膀硬了!”许久未被违逆过心意的纪初白瞬间暴怒,气的脸红脖子粗。 纪凌安掐住手心强忍住恐惧的颤抖,梗着脖子反驳,“从前是这样,如今依旧如此,难不成想吃程沅沫一辈子吗?小妹想去京城,就靠自己的本事去,没本事就老实在临安呆着。” 刚才还和颜悦色的姜青易突然变了脸色,双手紧紧箍住纪凌安胳膊,瞪大的眼睛是藏不住的凶狠,咬牙切齿问道,“都是一家人,你难道忍心看着你妹妹毫无出路吗?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算爹求你了,昂!” 纪家的产业再大,最终能继承的不过一人,争抢纪初白的宠爱已成了首要大事,就熬着家产呢。 年老色衰的姜青易本就地位不稳,靠着被纪初白委以重任的大女儿尚且能有点底气,眼巴巴盼着小女儿能有大出息。 可临安的饼就那么大,那么多孩子分来分去就那么多,自然想到了程沅沫处。 第14章 第十四章“闭嘴!给我闭嘴!”…… 纪凌安无知无觉流着泪,望着眼前无比陌生的亲人,哽咽道,“爹爹希望我怎么做?” “让程沅沫带着点你妹妹,多认识认识京城里的人脉,也好能帮衬着点家里。” 姜青易余光瞅了眼纪初白,狠下心说道,“你家只有小大在铺子里帮忙,小二一门心思教书,小三又是个儿子,那么大的产业不能白白浪费了。 与其找旁人当差,不如让你妹去管点事,肥水不流外人田。” 或许里头掺着姜青易为小女儿谋前程的打算,但纪凌安更相信大部分的话是纪初白教他如何说的。 拂开了姜青易的手,纪凌安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无比陌生的母亲,“那是程沅沫打拼出的事业,难不成您想借着我把小妹安插进去,一点点蚕食吗?” 纪初白本就对成婚后跟着外人跑离家乡的纪凌安少有好感,那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为家中姊妹想着,逢年过节回来也没几个笑脸。 “伯玉,娘不是那个意思。”即时出声的纪池打断了将要发怒说难听话的纪初白,打圆场道,“一家人饭后唠嗑,无意间说了什么难听的话都别往心里去。” 谨慎地看了眼纪初白的脸色,起身拉着纪凌安作势要往外走,“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咱们等明天说。” 纪池背过身挤着眼睛给纪凌安使眼色,可被伤的心如死灰的纪凌安如何能忍下这口气。 他甩开一直以来劝说他避免正面冲突的枷锁,话好听不好听已经不重要了,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他要表达自己的愤怒。 “当初我和程沅沫相爱,您嫌弃她是孤女无家无势,想出各种法子百般刁难,只想断了她的念想,绝了我的心意,让我给知府大人做侧房,好成全您的私心。” “闭嘴!” 一盏茶杯擦着纪凌安鬓边飞过,在身后的门上炸开,纪初白扶着桌子大口喘气,试图阻止大逆不道的言论。 纪凌安闭了闭眼睛,坚决的说道,“程沅沫次次通过您设定的难题,还将纪家产业比之前扩大了一倍,您见她确有真才实学,才松口答应我们的婚事。 您以为就此可以拿捏住她,让她一辈子为纪家效力。但您算错了,成婚后程沅沫便带着我离开了临安,前往京城安家落户。 您怒不可遏,却也知道像程沅沫这般有胆识的人不会屈居您之下。于是您又拿我同她谈条件,她想带我走,往后做出成就必须源源不断回馈给纪家。” “这是她告诉你的?”纪初白拍案起身,纪池连忙回身去拦着母亲,“娘,您消消气,先坐下。” 纪初白指着纪凌安道,“她告诉你这些,你为什么不想想她是为了挑拨你和纪家的关系,让你为她所用!” 姜青易赶忙跟着劝说,“对啊,伯玉啊,我们才是一家人,你身上流淌着纪家的血,我们怎么可能算计你呢?” 纪凌安后退了一步,靴子踩在了碎瓷片上,唇角勾起的笑意凄凉刺眼,“到现在你们还想着挑拨。她从未告诉我这些,是我当初躲在门后偷听到的。哪怕我不偷听,这些年往来的书信中,您是怎么拿我 威胁的,难道我还看不出来吗?” 纪凌安转而看向大姐纪池,撕破脸的揭露道,“大姐,你现在跟着父亲母亲一同算计程沅沫,可想过当初刚接手铺子的事宜,是谁给你介绍单子,帮你解决问题?” 又看向慌张不安的姜青易,“母亲后院里的那些侧房,如果不是忌惮着程沅沫的势力,他们早就踩在你的头上了,你却认不清的想要算计她。” “闭嘴!给我闭嘴!”纪初白一脚踹翻了桌子,气的浑身直抖。如果不是顾忌着什么人,怕是早上前甩耳光了。 “伯玉啊,你快跟你母亲道歉,算爹求你了。”姜青易扑过来抓住纪凌安,泣声泪下就要往地上跪,“爹给你跪下了还不成吗?你别闹了,好好的一个家,你怎么非要闹成这样。” 第16章 纪凌安一把扶住姜青易,晶莹的泪珠挂在柔韧的下睫毛上,颤抖之下直直落了下来。 “往后你们不必再打程沅沫的主意,我已经和她定下协议,等歌儿成婚,我们就和离。” * 守在外头的青竹听不到里头的谈话,可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当传出杯子碎裂声时更觉不妙。 也管不了那么多,撒腿就去找程沅沫。 看到程沅沫的背影,青竹就像是看到了希望,满头大汗却顾不得礼仪,连忙道,“不好了!家主,您快去救救公子吧!” 程沅沫连问都没问是何事,当即让青竹快些带路。 到时恰好听见里头叮叮当当砸东西的声音,急的青竹直抹眼泪。 门不是被推开,而是被一脚踹开的,卡在上面的门栓大力之下直接断成了两节。 纪池还维持着阻拦纪初白砸东西的动作,姜青易则无助跌在地上哭泣。 三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不速之客,时间仿佛就此停滞,无人敢动作,也无人敢出声。 而程沅沫眼中只有低垂着脑袋站在一片狼藉中的纪凌安,心狠狠揪了下。 也不管地上的碎片,大步走向纪凌安,温暖的掌心包裹着湿冷的指尖,上下打量人有没有受伤。 突如其来的温暖惊的纪凌安一颤,抬起的眼中布满了血丝,巨大的情感冲击后令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感受,懵懵地看着程沅沫。 程沅沫周身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暴虐,黑沉沉的眸中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却在几个眨眼间硬生生恢复如初。 把人往身后带了带,笑意不见眼底,“我还说怎么左右等不着人呢,原来大家都在这里呢。” 青竹也不顾被正君和纪老夫人责备的风险,来到纪凌安身侧,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公子。 “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息吧。”纪池松了口气,勉强维持着微笑。 程沅沫想开口,掌心握着的手小幅度挣动了下,纪凌安像是被抽了所有的力气,气音道,“我想走。” “纪老夫人,砸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万一伤着人就不好了。”程沅沫握紧了纪凌安的手,不让他有挣脱的可能,“下次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可别再伤及无辜了。” * 青竹知道家主与公子有许多话要说,含着泪又哭又笑,识趣的先离开了。 入夜四下寂静,游廊两侧挂着的灯笼散发微弱的光晕,倒不如今晚的月色来的明亮。 一前一后拉着手走,影子拉长交叠,互相融合。 忽然纪凌安停下了脚步,时刻留心着他的程沅沫跟着停了下来,“走不动了?” 纪凌安吸了吸鼻子,点头。 两人并肩而坐,沐浴着皎洁的月光,享受难得的宁静。 似乎在程沅沫这里永远没有被戳破真相的尴尬,她忍不住调侃道,“原来你砸东西的习惯是跟岳母后面学的呀。” 纪凌安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又低头可怜巴巴扣着手。 “怎么在我面前脾气一个顶两,惹你不高兴恨不得把屋顶掀翻,到这被凶的半句话不说,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纪凌安吗?” 程沅沫晃了晃纪凌安胳膊,打趣的笑道,“喂?那个敢带着打手去砸楼的纪凌安在吗?在的话,回我句话。” 噗哧,纪凌安破涕为笑。笑容未在脸上多留片刻,想起什么嘴角撇了下来。 薄薄的眼皮又红又肿,水润的眼睛饱含着不为人知的情绪注视着身边的人,一瞬间卸下了所有心理防备,靠在程沅沫的肩膀,默默流着泪。 哭的程沅沫心疼,哭的她手足无措。 悬挂着的灯笼随风摆动,就像此刻徘徊摇摆的心。 * 纪家事先不知道纪凌安和程沅沫的情感状况,故而按照往常一般准备的一间屋子。 牵着手回来,谁也没煞风景的开口提这事,微妙的气氛在两人间浮动。 还是青竹开的口要先伺候精疲力竭的纪凌安洗漱,望人进了浴房,程沅沫猛然松了口气。 原地踱步,又往软榻上一窝,拿起手边的书籍哗哗翻动,半个字看不进去。 老夫老妻十几载,孩子都生了三个,按理说虽有三四个月分院生活,但也不至于紧张的坐立难安。 纪凌安干脆两腿一蹬躺上软榻,圣贤书盖脸上缓解不合时宜的急躁。 * 青竹拧干帕子,心疼的红了眼圈,“公子,您把眼睛闭上,奴打了井水,给您敷眼睛,好歹消点肿,免得明日难受。” 冰冰凉盖在眼上稍稍缓解了肿热,纪凌安靠在浴桶边,热水漫过胸口,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几分,缓缓吐出口气。 青竹站在后头为公子按摩着肩膀,忍着眼泪吸溜着鼻子。 纪凌安拿下帕子,安抚地拍了拍青竹的手,“别难过了。” “奴才只是为公子不平,口口声声说都是一家人,怎么就逮着公子您一人欺负呢。”青竹哽咽了下,继续道,“夫人向来是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也不知怎么了,正君偏向着夫人。都是一个肚子里出的,人怎么能偏心成这样!” “她们的偏心我早就知道,只是没想道半点不顾母子情分,今日的事我也算看明白了。”纪凌安悲凉一笑,苦不苦只有受过的人清楚,“往后不会再由着她们摆布我了。” 青竹喜极而泣,重重点头,“嗯!” * 洗漱后的纪凌安披散着乌发,衬的憔悴面容几乎苍白到透明,走动间宽松的寝衣也挡不住近来的消减。 “你也去洗漱吧。”纪凌安看似无意,坐下后的动作却暴露了此刻的拘谨。 程沅沫猛地坐起,书本掉回膝上,目光掠过纪凌安露在外的纤细脖颈,强行移开了目光,“嗯。” 纪凌安一页页抚平书本皱起的地方,低眉专注的神情在柔和的烛光映照下更显温柔。 咚咚咚—— 突兀的访客与此刻的夜色不符,两人对视大致猜到了来者。 纪凌安停了理书的动作,坐在软榻边一动不动,紧紧抿着的唇显露出内心的抗拒。 程沅沫指腹痒痒的,没忍住轻轻捏了把纪凌安的脸颊。 她道,“不想见就到里屋去。” 第15章 第十五章回忆(一) 来的是纪池,满脸的疲惫估计在纪老夫人那儿费了不少口舌安抚,到现在才得以抽身来看看。 纪池笑起来堪比哭还难看,估摸着自己也晓得,牵了牵嘴角最终放弃,狠狠叹了口气。 纪池没提要进屋的事,程沅沫也没邀请,中间横着门槛说话。 她问道,“伯玉怎么样了?” 程沅沫,“刚睡下。” 无言,气氛凝固。 纪池抹了把脸,神态瞬间苍老了许多,“娘平时也不这样的,最近生意上出了点事,她老人家心里头着急,一点小事就能动火。我已经和爹娘沟通过了,往后……” “接下来的话就不必费口舌说了。”程沅沫打断和事佬的说辞,已经有点压不住脾气,不耐烦地拧眉道,“你们纪家都是读书人,正话反话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说。我虽没读过几本书,但也不是傻子。” 平日里和纪凌安吵架,别说扔东西了,就是装样子吓唬都舍不得。 千里迢迢回到纪家倒好,不仅言语上欺负,还敢动起手来。 程 沅沫眉眼压低,压迫感十足的注视着纪池,“你回去告诉纪老夫人,我给纪家的任何好处,是希望你们能对伯玉好,而不是让你们仗着伯玉在乎亲情去要挟他。” * 自知理亏,纪池哑口无言,再次致歉后拖着疲惫的身躯没入深夜。 几个喘息间程沅沫将肆虐的情绪控制,才回身进了屋。 里屋的床纱落了下来,整理好后青竹轻手轻脚走了过来,回禀道,“家主,公子刚才说倦了,奴才就先伺候公子就寝了。浴房内还备着桶热水,您也早些洗漱歇息吧。” 程沅沫看了眼里头,低声问道,“你家公子身上可有伤?” 青竹抿唇一笑,“这事家主还是亲自问公子吧。” 脚底抹油似的跑溜的飞快。 * 直到程沅沫从浴房出来,床上的人依旧保持着原先姿势,分不清是睡着了,还就是不想理会外界。 程沅沫顺手灭了蜡烛,撩开一半纱帐躺了下去。 合起的纱帐将床围成了狭小私密的空间,静谧之下只剩加速跳动的心脏和微微屏住的呼吸。 哪怕纪凌安背对着她,程沅沫就是直觉他未睡,片刻唇动了动,“身上可有伤着?” 又等了片刻,就在程沅沫以为对方真睡着时,纪凌安哑着嗓音回道,“没。” 顿时程沅沫眨了眨眼睛,调整了下姿势,胳膊枕去脑后。 她想斟酌着用词,无奈发现根本不擅长细腻的安慰人,干巴巴直白的道,“不想呆在这里,我现在就带你走。” 第17章 “小妹成婚是大事,我不想闹的不愉快。”面朝墙侧卧的人动了下,扯着被角擦了下脸颊,声音带上了哽咽,“结束后迟早要离开这儿,往后少见面好了,给彼此留最后一份体面。” 不提委屈,却句句含着委屈,一点点软化程沅沫焦躁的心,只剩下满满的疼惜。 “好,都听的你。”程沅沫连带着裹住的被子一起抱住了纪凌安,把人牢牢摁进怀中,“不想那么多了,再熬眼睛该受不了了。” * 听着耳畔浅浅的呼吸,纪凌安紧抿着唇转过身,小心翼翼一点点扯开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被子,钻进了久违的怀抱。 再次感受到熟悉的体温,纪凌安微微湿润了眼眶。 偌大的天下,唯独眼前的人能让他放心依赖。 与纪家人的争辩中,除了无可避免的刺痛,也给遗忘多年的纪凌安提了个醒,记起了程沅沫对他的默默付出。 往往付出的人总会大肆宣扬自己的好,时刻点醒着对方不忘恩情,甚至以此要挟对方百依百顺。 可偏偏最懂得利益最大化的程沅沫,却绝口不提这些年暗地里为他摆平的纪家纷扰,哪怕气地拍桌子瞪眼,也不过就事论事。 或许,一切还没那么糟糕呢。 过度精神消耗的纪凌安陷入了沉沉的梦中,竟是梦到了十几年前偶遇程沅沫的事…… * 纪家大小姐纪池穿着干练大步走出,毒辣的太阳高悬,忍不住眯起了眼睛,问向后头的人,“你真要跟我一起去城外施粥的铺子帮忙?不是向来不爱管这等事吗?” 紧跟在纪池身后的人佩戴遮蔽全身的幂蓠,浮动的白纱隐约能看出是男子身形。 果不其然开口是少年独有的清澈嗓音,“今日爹爹身子不爽,我替他去看着情况。” “爹爹月份大了,确实不易再往人多的地方去。”纪池了然点头,闲谈道,“说来也是奇怪,那位云游的道士说咱们纪家想要蒸蒸日上,必得广结善缘。娘在城外设立了施粥的棚子,果真没几日铺子里的销量就上来了,你说神不神奇?” 纪凌安低垂着眼眸,静静的听完了一大段话,却没给出表态,而是道,“姐姐,不早了,该出发了。” “哎,差点忘了时辰!” * 纪老夫人在城外搭棚施粥的善举得到了当地百姓的好评,不论初心是否纯良,一碗碗稀粥布施下去,是结结实实到了困苦百姓的肚子里。 粥棚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两侧是府衙派来维护秩序的官兵,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 “那边又脏又臭的,你在马车上等我就成。”纪池说完撩开帘子下了车,很快跟负责人交谈了起来。 嘈杂的声音传入车厢,久居后院的他尚且无法习惯,不适地紧皱眉头。 烈阳蒸的本就密闭的车厢暑热难耐,纪凌安擦去颈侧细密汗珠,只得卷起侧窗竹帘通气。 就那么一眼,他看到了站于领粥队伍中极为抓眼的一位女子,身上虽穿着带有补丁的粗布麻衣,精神面貌却与周围萎靡的人截然不同,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什么。 高效的施粥节奏下很快到了那位女子,打了粥她并不急着喝,似乎是要带走。 就在纪凌安准备收回视线时,女子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极为顺手地将碗中的白粥倒给了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 一人只能领一碗稀粥,长身体时期的孩子哪里能吃饱,捧着空碗可怜巴巴望着棚子良久。 自顾不暇的人即便有心也无力,谁不愿自个有口气活着呢。 女子蹲下身跟小乞丐说了些什么,拍了拍她稚嫩的肩膀,随后干脆地转身离去。 * 再次见到那张面孔已是两月之后,久到纪凌安只剩下个模糊概念,再见时差点没能认出来。 草席铺在地上,摆了堆山里头长的野果子,手边的盆中游着三四条肥美的河鱼。 哪怕是灰扑扑的麻衣也无法阻挡女子容貌的俊丽,引来了不少郎君借着问价调侃一二,女子笑呵呵逗的人喜笑颜开,很快钱匣子聚了不少铜板。 郎君将果子放进篮子里,好奇问道,“小娘子,你后头躺着的是你什么人呐?” 女子边整理摊位边道,“我家妹妹,生了病,身边离不开人。” “看那唇白的,得找医师啊!” 女子丝毫不见疲态,反而轻松道,“出来卖东西,就是为了给她凑药钱的。” 郎君连连摇头,感慨万千又觉安慰的话语太过于苍白,便又买了些果子。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仅是一面之缘还不足以令纪凌安太过于上心,他向在马车外待命的青竹道,“我看那鱼不错,你去都买了来,刚好爹爹孕期需补身体。” 青竹抻着脖子瞅了眼,“哎,好!” * 边上酒楼出来的富贵公子比青竹快一步来到摊位前,摸着下巴绕着摊位转了两圈,一双眼睛就差黏在女子身上了。 发出满意的长嗯,点头道,“刚我在楼上都听到了,靠卖这些不值钱的东西换药,怕小娘子的妹妹撑不到那时候啊。” 女子一改热情,冷着张脸看向不速之客,“那你觉得该如何?” “你浑身上下不过这张脸对了我胃口,不然跟着我回去伺候,我出钱帮你妹妹治病,如何?” 女子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凝视对方片刻,转身拍了拍躺在后头半死不活的人,“李储枫,你还是死了吧。” “嗐!你别给脸不要脸!就你个破乞丐!我愿意出手帮你,那是本小爷心善!” 叽里呱啦一大堆,程沅沫左耳进右耳出,看来今天是做不成生意了,着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唉,先别急着收摊,我家公子要买你这鱼。” “我出钱给你妹妹治病。” 和青竹同时出声的还有听闻动静而来的纪凌安。 * 纪凌安仗义出手相助不需要对方回报些什么,连家世姓名都未曾留下,给了足以治疗疾病的药钱就离开了。 就在以为往后不会再产生交集,一次偶然的外出看到了守在宅子外的程沅沫。 她身上粗糙的衣料浆洗的发白,头发梳理的井井有条,坐在豪华的纪宅门前丝毫不觉窘迫,低头数着篮子中的东西。 青竹诧异,“公子,是那日您帮过的人。” 纪凌安拧了眉,不愿过多交集,道,“走吧。” 傍晚时分马车才缓缓停靠在宅前,被迫参加临安城公子的宴席的纪凌安疲惫极了,在青竹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凉爽的晚风透过白纱吹进,丝丝缕缕地拂去闷热,纪凌安下意识看去,女子依旧坐在原处。 两相对视间,程沅沫站了起来,却并未向前。直到纪凌安往前迈了一步,她才大步走了过去。 靠的近了,透过纱能更加清晰地看清楚对方五官轮廓,纪凌安眼眸微动,不免感叹怪不得那日的男子会想出手买下她。 “姑娘妹妹的病可好了?” “吃了药,已 经有精神了。“程沅沫举起竹篮,里头是一个个圆润漂亮的红果子,篮子的边上还点缀了一朵绽放的花朵,“我暂时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今早刚摘下来的。” 纪凌安隔着纱肆无忌惮地打量着程沅沫,身上的不卑不亢勾起了他的兴趣,半真半假的玩笑道,“就用这些来感谢我?” 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谄媚讨好,对方只是困惑了一下,便一脸真诚的问,“你想要什么?” 日复一日的被迫安排下,纪凌安已经许久未听到旁人问他想要什么了,忽有些愣住。 或许对方是个不构成威胁的穷酸乞丐,又或者是刚才聚会太过于压抑,纪凌安鲜有的情绪外露,自嘲地道,“我想看看是什么树能结出那么漂亮的果实。” “今天太晚了,上山不安全,明日我来这里等你。” 第16章 第十六章回忆(二) “公子,您真的要跟那人去看什么树吗?”青竹不厌其烦追在纪凌安后头问,迟迟没得到回答,吓的小脸发白。 临安城内谁不清楚纪家的公子被管教的有多严格,纪凌安不过随口一说,是万万没有想到对方会答应。 诧异的同时,心底腾生出一种消失许久的澎湃,稀奇到他细细品味来之不易的波动。 纪凌安回过神,嘴角挂着自己都为察觉的笑意,询问道,“我可以去吗?” 青竹哽咽了下,难免想道那么些年公子在家中的处境,态度瞬间柔软了下来。 “不是奴才多事,只是不清楚对方是何人,万一有什么坏心思呢?” 纪凌安眉眼低垂了下来,颇有孩子气地搅着袖口,“是啊,看了树又能怎么样呢?也不能让爹娘对我满意,还不如在家中好好学习礼仪。” 青竹是自小伺候在纪凌安身边,说句逾越规矩的话,主子的困苦和心中想法他最清楚不过,自然明白此时纪凌安的低落。 第18章 “公子……” “你的担心我都明白。”纪凌安很快调整好状态,“我一时任性答应了她,明日会亲自去说明白的。” * 天边泛起鱼肚银,纪凌安自认为出来的够早,没成想对方比她还早,已经候在了大门外。 程沅沫并非一人来,身边还跟着个矮半个头的姑娘,脸色依旧病态的苍白,但精气神看起来好了不少。 程沅沫推了下怯生生躲在后头的李储枫,李储枫踌躇的一步三回头,紧张地直吞咽口水,“我听老大说了是公子救了我,我是专门过来致谢的。” “人没事就好。” 这下程沅沫才走过来,纪凌安留意到她手上握着束花,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我来是想和你说声抱歉,没办法赴约了。昨日一时兴起答应了你,忘记了家规是不允许我擅自外出的。” 纪凌安依旧用幂蓠将全身遮挡住,就像在四周筑起围墙,不让旁人进来,也困的自己出不去。 程沅沫失礼地注视着,问道,“真的不去了?” 虽隔着层白纱,但纪凌安有种和她对视的错觉,忽然张不了口了。 “只要有个人扮成你,你就可以走了。”程沅沫移开视线,“把幂蓠给李储枫,你们身型差不多,让她假扮你留下。” * 板车不似马车有车厢遮风挡雨,牛拉的也没马来的快,颠簸之下还硌的屁股疼。 可即便如此,纪凌安还是控制不住的兴奋,没了幂蓠的遮挡,漂亮的眼睛肆意地观察着街道。 风是直接拂面,气味是直接嗅入鼻腔,晨起的阳光直接晒在肌肤上格外舒服。 一切是那么理所应当,又是那么珍贵美好。 纪凌安往前挪了挪,观察了会程沅沫是如何赶牛的,问道,“你一直都坐这个……车进城吗?” “这牛是向邻居家借的,农忙过去了,让我顺道带它找点好草地犒劳犒劳。”程沅沫姿态闲散,瞥了眼对什么都好奇的人,拿下头顶草帽戴在了纪凌安脑袋上,“太阳要升起来了。” 纪凌安应了声,扶稳了帽子,悄悄搓了搓发热的耳尖。 * 远处是郁郁葱葱的连绵山脉,身后是快渺小如尘埃的城门,纪凌安莫名觉得心里头痛快,四肢都跟着轻盈了起来。 察觉到程沅沫不是坏人,也因为心情舒畅,纪凌安的话多了起来,对程沅沫的好奇抵达了顶峰。 他抱着膝盖又往前挪了下,清秀的脸上是天真烂漫,问道,“怎么你称呼李储枫为小妹,她却喊你老大呀?” “她是我捡回来的。” 程沅沫毫不避讳的态度令纪凌安一愣,随之而来是更多的好奇,忍不住继续发问,“你捡来的?” “十年前大雨冲垮了堤坝,引发洪水踏平了家乡,往北逃灾的路上,看到了她,顺手带着一起走了。” 纪凌安沉默了下来,生疏地拍了拍程沅沫的肩膀。 当时灾民成群,沿路府衙接收能力有限,其余人只能往北求助。走的越远死的越多,大人尚且强撑着一口气,更别说失去庇护的孩子了。 程沅沫就是跟随迁移队伍休息时,看到了伸长脖子准备找个树吊上的李储枫。 劝说她活下去的理由也很简单,这边咽气那边就得被分吃了。 不过这些程沅沫没同纪凌安讲,不谙世事的小少爷听到这些怕是要被吓出梦魇吧。 * 山上人烟稀少,风景好,空气新鲜,靴子踩在翠生生的草地上嘎吱嘎吱。 黄牛埋着脑袋寻掉落的果子吃,纪凌安则把远处的果子踢到它嘴边,一来二去靴子边缘染上了果子红红的汁液。 “你送我的果子我还没来得及尝,就被屋里的教引叔叔没收了。”纪凌安欣喜地蹲下身,“这颗外皮完好。” 程沅沫道,“地上掉的不干净,我摘树上的给你。” 仰头看着高大的果树,纪凌安半信半疑道,“真的能爬上去吗?” 程沅沫将黄牛的牵绳递给了纪凌安,身子轻巧极了,三两下就爬坐上了树干,衣服兜着摘了五六个鲜果,顺着主干丝滑的溜了下来。 “不远处有条小溪,去那儿洗洗,给牛也喝喝水。” 一听牛要喝水,纪凌安乖巧地牵着牛绳跟在程沅沫后头,歪头打量着女子的背影。 最先注意到的是那劲瘦的腰肢,爬树时紧绷着能隐约看到腹部肌肉线条,而后无法忽略的是那双笔直的长腿,走路带风要小跑着才能追上。 不过纪凌安敏锐的察觉到,程沅沫会为了让自己跟上而刻意放慢脚步,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 自由惬意的时光何其珍贵,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纪宅的一处小门。 青竹垫着脚尖翘首以盼纪凌安的归来,而李储枫被迫戴了一天的幂蓠,憋屈的只想好好喘口气。 身份互换回来,纪凌安意犹未尽地站在原地不愿离去,看向程沅沫的眼神中写满了想法。 青竹看看程沅沫,又看看自家公子,强行打断两人“含情脉脉”的对视,“公子,得快些回去了。今天正君过来找您,奴才好不容易找理由搪塞的去,您还得去跟正君请安才好啊。” “知道了。”纪凌安忍不住上前半步,“你说溪水里可以钓小鱼小虾,下次能带我去看看吗?” 程沅沫还没怎么表态,李储枫先瞪大了眼睛,拼命给程沅沫使眼色。 可惜程沅沫的眼里似的没有她,干脆地点了头,“行。” * 从姜青易屋里出来,青竹大松了口气,拍着心口后怕道,“刚奴才差点以为圆不回来了呢,还好公子聪慧,没让正君起疑。” 青竹没等到公子说话,疑惑地侧头看去,故作恼怒道,“公子!您怎么自个偷乐啊~是什么好事啊!也说来给奴才听听呗~” 纪凌安连嘘了好几声,才让青竹不打趣他,变戏法似的从袖口中掏出两颗红彤彤的果子。 “呐,特意留给你的,可甜了,尝尝。” 青竹乐呵呵傻笑,“公子最疼青竹了。” * 随着纪凌安偷跑出去的次数增多,他和程沅沫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本就无趣的生活变得 更加无趣,唯独见到她时才会觉得人生能有几分意思。 从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开始,纪凌安便会忍不住期待见到对方,时时刻刻脑海中想到对方。 临摹山水丹青,竟是情不自禁在天地间添了两个小人,也只有纪凌安知道对应着谁,又是抱着怎样的思绪。 微妙关系的打破是来源于一次的情不自禁。 * 高阔的天空,秀丽的山峦,蝴蝶纷飞的季节。 纪凌安挽起裤腿坐在溪边踩水,膝上放的是刚编织好的花环,扭身招呼后头看牛的程沅沫道,“子美,你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程沅沫走过来自然蹲下身子,纪凌安将花环往她头上一戴,开心的眼睛弯弯,“编的不错吧。” 波光粼粼的溪水倒映出程沅沫的面容,柔和下的神情消减了眉眼的锐利,看起来温柔的许多。 程沅沫勾起了唇角,“好看。” 怦怦——心跳加快了几分。 纪凌安觉得喉咙痒痒的,有什么快呼之欲出藏不住了,直勾勾盯着程沅沫的侧脸,当人转过脸来时,脑子懵懵的,身体却诚实地向前倾去。 一个软软香香的吻落在了程沅沫的脸颊,莽撞中带着少年独有的生涩胆怯。 泡在溪水中的莹润脚趾紧张地蜷缩了起来,纪凌安连睫毛都在跟着心尖颤抖,不敢抬眼看对方的样子。 顶着张臊红的羞涩面容,低声含蓄地问道,“你会带我离开这里吗?” 几乎是掐着话尾的坚定回答。 程沅沫道,“会。” *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顺着窗户缝传进来,程沅沫半困半醒抬手捂住了怀中人耳朵。 片刻后察觉到纪凌安动了,程沅沫才懒洋洋睁开眼,不料正对上纪凌安肿起的眼皮,噗哧笑了出来。 昨晚冷敷过了,但架不住哭的厉害,睡一觉漂亮的双眼皮直接变肿单,看上去又呆又萌。 程沅沫忍着笑起身穿衣,安排道,“上午你就暂时在屋里头休息,等下午消肿了再出去吧。” “哎,你可别再揉眼睛了。”程沅沫一个大跨步回到床边,巴拉下纪凌安的手,“待会让青竹再给你湿敷。” 纪凌安懵懵的还没从梦中回过神来,乖乖地点头。 “我先出去露个面,免得她们派人来打扰你。” 程沅沫系好腰带,回头一看纪凌安抱着膝跟朵蘑菇似的坐在床上,视线紧紧跟随着她。 忽然乐了,起床气一扫而空。 纪凌安缓过神来,问出了一直以来的困惑,“我们积累的财富几辈子都用不完,你为什么还要那么拼命呢?” 程沅沫明显愣了下,同时也开始疑惑。 第19章 起初是为了能够配上纪凌安的身份,后来纪凌安愿意跟随自己前往京城闯荡时,暗自下定决心要他一辈子锦衣玉食,不后悔跟了自己。 再后来迎来了第一个孩子,变成了想要为孩子创造好的未来。 渐渐的赚钱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拼命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哈?孙子? 距婚期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宅内上下醒着神筹备,不敢出一点差错。 昨夜让纪池传的话似乎起了作用,再见面时纪家老两口对纪凌安的态度明显不像之前肆无忌惮。 虽纪初白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看不上纪凌安的感情用事,但碍于程沅沫的在场,有什么情绪也得憋在心里。 纪和婉似乎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同用午膳时是年轻人逢喜事藏不住的满面春风,认真听着饭桌上长辈对她婚事的安排。 纪和婉道,“哥,沈师傅传信,算时间今日午后就到,信中还提到了你呢。” 程沅沫就看着食之无味的纪凌安眼睛骤然亮起,期待着纪和婉继续说下去。 纪和婉卖了个关子才把信递给纪凌安,“都在上头了,你自己看吧。” 程沅沫瞥了眼,竟然是单独写了封信。 * 午后的湖心亭是最为宁静舒适的地方,身为纪宅最悠闲之人的程沅沫却无心情欣赏湖中野禽浮水。 令她格外在意的信件纪凌安并未在饭桌上拆,饭后他便去帮忙盯着筹备婚事的事,连句和信有关的话都没说。 倘若不是纪凌安听到那什么沈师傅时忽然明亮的眼睛,程沅沫也不会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原委。 以纪凌安的学识来说有师傅教导再正常不过,可怪就怪在满打满算相处二十年,程沅沫竟是从未听纪凌安提起过什么沈师傅。 问吧,显的小题大做,能教导她们的估计得年过半百了。 不问……程沅沫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纪凌安的性格便是不愿意与无关紧要的人有太多牵扯,成婚后更是将心思扑在了小家上,有关于他周边出现的人没有程沅沫不知道的。 毫无预料的失控感令程沅沫生了几分焦躁。 程沅沫陡然站起身,瞅了眼太阳方位,轻哼了声。 不是说下午到吗?那她就去亲眼看看。 * 摇晃的车厢内,程沅沫余光一直瞥着垂眸攥手的纪凌安,扯了扯嘴角,掩饰地打了个哈欠,“需要你亲自去接吗?我去也是可以的。” “大姐被铺里的事牵绊住,小妹得去试喜服,我就必须得去,况且已有许多年没见到师傅了,我也很想知道她的近况。” 纪凌安松开了一紧张就会互相拧巴的手指,抬头冲程沅沫浅浅笑了下,“你能陪我来,真好。” 就那么简单的一句,浇灭了程沅沫藏在心底的口气,整个人柔软了下来。 管她什么沈师傅还是王师傅,能让纪凌安开心的,就是好师傅。 两眼一闭,脱口而出道,“你要是喜欢她,就请她来京城小住几日。”怕纪凌安不放心,特意补充道,“你知道的,我向来对文人很礼让。” 纪凌安盯着她缓缓眨了眨眼,像是说服自己认真思考了一下,最终摇头得出结论道,“大概不行,师傅的孙子刚出生没一年,正是可爱的时候,她大概是舍不得离远。” 哈?孙子? * 城外的糖水铺子前站着个穿着体面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正不拘小节地端着碗糖水吸溜,还时不时给摊主的小孙女解个字音。 纪凌安激动地喊了声,拉着程沅沫就过去了。 沈松鹤眯眼看清楚来的是谁后,喜笑颜开,“小公子长那么大了。” 纪凌安抿唇一笑,略带着羞涩地晃了晃牵着的手,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妻主,我们成婚的时候,您见过的。” 程沅沫疑惑,见过吗?她怎么不记得。 沈松鹤,“哦~就是那位酒都没敬完一圈,就装醉往房里溜的程沅沫吧。” 程沅沫微微瞪大了眼睛,眼前的面孔忽然和十八年前见到的人对上了。 * 那时程沅沫好不容易让纪初白松口把儿子嫁给她,成婚当晚的酒席来客太多,一桌桌的去敬不说时间长短,一轮下来人就得醉的不省人事。 程沅沫哪能愿意第一晚醉死过去,干脆喝了两杯就装醉,靠着李储枫打掩护顺利骗过了众人。 “你闻闻我身上酒气重不重?”程沅沫嗅着袖子,哈着气,来回转着身子散味。 “嘿嘿,老大,新婚之夜,哪有人不沾酒味的。”李储枫垫着脚往前院看了眼,果断把程沅沫往竹林后推,摆手催促道,“老大,你快些去见新郎君吧,我在前头给你盯着呢。” “行!你看着啊!”程沅沫抬脚直往新房的方向跑去,跑的太过于急切,路上差点撞到一人,匆匆看了眼致歉,并未做过多停留。 原来那时撞的人就是沈松鹤! * 马车内纪凌安温声细语的同沈松鹤说着话,尊敬之情溢于言表。 不相熟程沅沫插不进话,除了规矩坐在边上陪着,偶尔沈松鹤说几句有关于纪凌安的话,她能竖起耳朵听一嘴。 “当年我教的学生里就属你最好学,性子沉静。哪里能预料到后头就你逃课最多,还翻墙跟她出去玩。”沈松鹤老顽童的哼了声,估计心里头还有点气带坏自己最疼惜的学生的人。 突然被点名的程沅沫直起了腰身,余光悄悄看了眼低眉浅笑的纪凌安,心虚一扫而空。 也不怪当初人人不看好她和纪凌安的婚事。 众人眼中的纪凌安是举 止优雅、才学斐然的贵公子,直到碰见了程沅沫,一门心思就想往外头跑,还生出了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属实令人诧异。 沈鹤松舒了口气,会心一笑,“但老朽看到你总算有了人气,心里是欣慰的啊。” * 安置好沈师傅住在纪家客屋,程沅沫和纪凌安并肩游廊漫步。 清风轻轻吹拂,夹着沁人花香。 “娘觉得男子书读多了,便会生出大逆不道的想法,她便不让我读书。爹爹听她的话,从不让我碰大姐的书本。” 纪凌安微微扬起头,双眸闪烁着泪光,倔强道, “但我偏不听话,趁着爹爹怀小妹无暇顾及我时,我偷跑到大姐书房墙根下偷听,晚上回屋躲被子温习,那时我就想要是我也能读书识字该有多好啊。” 程沅沫动了动指尖,毅然决然地握住了纪凌安的手,轻轻拢在手心,无声地安抚。 “是沈师傅发现了我,她告诉我只要肯学,就会帮我去跟娘说情。我拼命的向她展示我所学会的东西,战战兢兢的担心把握不住机会。” 纪凌安释然一笑。 “我不清楚沈师傅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娘,我只记得当我坐进书房听讲的那一刻,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学这些不是为了其他人,仅是为了我自己。” 程沅沫口干舌燥,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些事相处十几年下来,纪凌安从未与她倾诉过。 * 月光朦胧罩下,纪宅上下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黎明升起,开启喜庆的一天。 独独有一人不关心明日有多热闹,盘膝坐在窗边望着石板地上婆娑的树影出神。 本以为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走访,却没成想得知了许多从未发现了解过的事情。 朝夕相处的枕边人往日的种种行为能从中看到些许的影子,似乎也能理解了他对于某些事敏感易怒的根源所在。 程沅沫狠狠搓了把脸,回忆起几个月前问题爆发时自己不以为意的态度,深深叹了口气。 余光瞥着浴房的方向,动静一响,立马装作不经意地挪开视线,搭在膝上蜷缩的手指却将心理活动暴露无遗。 窸窣片刻,程沅沫再寻着身影看去,纪凌安捧着本书安静坐在烛台边,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程沅沫摸了摸鼻子,“回去前要去临安的书肆逛逛吗?买些喜欢的书,回去的路上就不无趣了。” 屋外是化不开的浓墨,屋内是暖黄的烛光,柔和了锐利的眉眼,别扭中透着一闪而过的柔情。 良久,久到程沅沫疑惑纪凌安盯着她眼睛会不会酸时,纪凌安掩饰般垂下眼眸,心不在焉翻动着纸张。 “嗯。” * 毕竟明面上没撕破脸,纪初白和姜青易怎么掰扯依旧是纪凌安血缘上的父母。 纪凌安不愿意闹的难看,程沅沫尊重他的选择。 纪凌安和姜父在后院陪着接来的柳慈,程沅沫则和纪家女人们前面招待宾客。 程沅沫的名头临安商人可听说过不少,想做大生意的得天南海北的跑,能结交到如程沅沫这等势力,往后过桥过路卡关,说不准还能走个人情。 第20章 和气生财是生意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往来社交的人程沅沫皆以礼相待,和气的谈论着最近形势走向,互相交换信息透个底。 是给对方的诚意,也是探寻机遇的机会。 纪池和纪和婉来了几次,不过这帮老油条就没拿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当回事,心里还认纪家的掌事人是纪初白。 满桌有身价的人独独程沅沫在其中显得过分年轻了些,三十六的年纪能到达如此高度,何尝不是传奇人物。 “我在这嘴说一万遍,还不如你们来京城实地查看,能不能做,也就一眼的事。”程沅沫捏着满杯的酒,敬道,“我算是小辈,各位要来京城做生意,有什么难处大可以来找我,能帮定然帮一把。” 先不说京城达官显贵良多,关系网错综复杂,许多聪明的商人没万分把握拜了地头蛇,是断然不会冒险。 可话又说回来,要真有事了帮不帮还另说,但最起码现在听的人心里头舒坦。 “我们都是老家伙了,京城那地方可没心气闯喽,守着点家业安度晚年,儿孙能不被饿死街头,就成啦!” “我要是再年轻个二三十岁,我也带着全家去京城落户!” “哎,程员外,敬你,敬一杯。” “……” 第18章 第十八章“那你跟程姐姐成婚好多好多…… “今日粉敷的是不是厚了?胭脂有没有花啊?天呐,这条带子我竟然忘记系起来了!” 柳慈一改初见时从容淡定的形象,不断向周围人询问,捧着枚掌心大的铜镜反复观察着外貌,“哥哥,你说我需不需要洗漱,重新梳妆?” 入夜纪宅张灯结彩,哪怕在这儿都能隐约听见前院传来的热闹。 “哥哥?” 柳慈再次的呼喊唤回纪凌安飘飞的思绪,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不用,这样就很好。” “哥哥是想去外面热闹吗?不用担心我,有王叔在这里陪着我呢。”柳慈清秀的面容扮上红妆,显的精致动人,微笑时嘴角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我不爱热闹,就在这里陪着你。”纪凌安浅浅一笑。 今日是喜日,纪凌安穿着要比平时颜色鲜亮些,或许是已孕育过孩子,身上独有种慈父的含蓄温柔。 在屋里等着也是等着,柳慈干脆拽过凳子坐在了纪凌安身边,好奇的问道,“我记得哥哥有个儿子,今年多大了啊?” 提到孩子,纪凌安神情放松柔软了下来,“已经十四了。” “就比我小四岁哎。”柳慈掰着指头数来数去,干脆两手一摊,“那你跟程姐姐成婚好多好多年了呀。” 撅了撅嘴,继续道,“我一直盼着寻觅良人,给自己一个依靠,能一起携手同老。” 婚前对未来有迷茫疑惑再正常不过,毕竟不是谁都跟他和程沅沫一样,爱的对方无畏无惧,管他未来如何,一门心思只想着在一起。 纪凌安拍了拍他手,宽慰道,“虽然和婉出生没几年我就去了京城,但我是知道她的,本性不坏,未来必然不会亏待了你。” 年轻人的想法憋不住,况且刚才姜青易去前头陪着纪初白招待宾客去了。 柳慈深吸了口气,坦诚道,“上次阿公带着你来见我,我听出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但我没能阻止,那天后我心里一直不舒服,总想着得找个机会把事跟你说清楚,其实我并没有想从你那儿获得什么的想法。” 意外的率真让纪凌安多看了两眼未来的妹夫。 和父母间的矛盾,纪凌安从不会迁怒旁人,也没有想过责怪姐妹。他清楚的认识到许多矛盾冲突是可以避免,只是父母并不在意,只想捞些好处罢了。 纪凌安缓缓开口道,“刚才你也说了,你只比我儿子大四岁,我大女儿恰好和你一般年纪,我看你就跟看孩子一样。况且我和父母间的矛盾,你本就不好插手。” “哥!”柳慈吸溜着鼻子,也不知道纪凌安哪句话感动到了他,一把握住了纪凌安的手。 “其实我就怕你和和婉间生了嫌隙,你可能不知道,和婉总是在我面前提到你,说小时候给她买东西吃,带她出去玩,哪怕是去了京城,也总送东西回来,每每都有她的份。” “她很珍惜你这个哥哥。” 纪凌安语气柔的似水,欣慰地点头,“这些我都明白。” * 好半天柳慈才从情绪中缓和过来,不好意思地冲纪凌安笑了笑。经过了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柳慈对纪凌安少了距离感,热情了许多。 同时好奇起纪凌安和程沅沫成婚时是什么样子。 一是等待的过程无趣,二则是有一日他远远看到两人牵手走在游廊,画面温馨美好。 人不免对美好的爱情有天然的向往,想要更多了解一些。 突如其来的询问闹的纪凌安一呆,很快红晕浮上了脸颊,羞涩的模样更是让柳慈好奇的抓心挠肝。 “哥哥,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我马上也要经历了,给我些参考嘛~” 柳慈半撒娇的话语回荡在耳边,纪凌安的思绪却已随着回忆浮现飘向远处。 * 那是万物复苏的春天,婚礼那天气候格外的好,晴空万里,不冷不热。 纪凌安就像所有新郎君一般拜完堂后遵循礼制,留在新房内等着妻主回房。 大姐纪池成婚时纪凌安或多或少知道不 少,明白前头有不少劝酒的人,一时半会程沅沫回不来。 等待的时间漫长却又格外充实,紧张地他一直搅着手帕,垫肚子的面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程沅沫比他想的要早来,身上的酒气几乎淡的他闻不见,慢慢靠近时纪凌安差点以为心脏要从嘴巴里跳出来。 那晚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在一声声的安抚下是从未感受过的飘飘然,身心随着程沅沫的一举一动而颤栗,天地间仿若只剩下彼此。 * 纪凌安揉了把发红发烫的耳朵,这些话自然是不会跟柳慈说。 他眼神不自然的闪躲,看了眼燃烧的烛花,匆忙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你且放宽心就成。” 不等柳慈有何反应,纪凌安逃似的走了。 灯火通明的纪家处处洋溢着喜气幸福,纪凌安步履匆匆带起一阵清风,四下无人脸上的热意更是凶猛,蒸的他双眸含水。 岔路口踌躇了下,摸了摸滚烫的脸,原地晾了片刻,才向前院走去。 * 觥筹交错的酒席,男子与女子分席而坐,男子那处是由姜青易主持招待。 纪凌安落座后与其他男子寒喧,眼睛却在找着程沅沫的位置,很轻松的一眼找到了她。 不清楚是喜色的灯笼照的人脸发红,还是喝多了酒气上头,程沅沫看起来喝了不少的样子,在其他人东歪西扭的坐姿下,她的脊背是挺直的,丝毫未被酒精影响,黑亮的眸子借机观察着一桌的人。 “小安难得回来一趟,上次还是十年前吧。”同桌的叔叔搭话,纪凌安只得收回视线,乖乖点头。 坐这桌的男子基本都是姜青易的友人,也是临安商户家的正君,不少人是看着纪凌安长大,于情于理都是要给些面子的。 “刚来的时候我差点没敢认,十多年没见了,模样是一点没变啊!” “谁说不是呢,一看就知道跟着享福呢,那手白的跟剥了皮的葱丝,嫩汪汪的。” “当初你非要嫁给个穷丫头,可把我们这群做叔叔的吓坏了,没想到是小安高瞻远瞩,知道程员外未来会飞黄腾达。” “……” 叽叽喳喳的话语纪凌安并不喜欢,正是因为知道过来便会听到打趣的言论,才留在柳慈那儿陪到现在。 恶意也好,无心也罢,说旁的纪凌安不会在意,可就是不能随意揣测他对程沅沫的爱意。 顿时冷着张脸,打断了几人接下来的谈话,郑重其事道,“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会怎样,当初我决定嫁给程沅沫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哪怕是和她一起摆地摊,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桌上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几位叔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想到向来性子沉闷的纪凌安会当那么多人的面反驳他们。 姜青易脸色难看,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但碍于外人在场,又逢女儿大喜的日子,只得小小训斥了句,“伯玉,怎么跟叔叔们说话呢,他们都是看着你长大的,越发没规矩了。” 姜青易发话,其他几位出来打圆场。 “哎呀,是我不好,说了小安不爱听的话,喜日子见不着闹的不愉快。” “小安性子倒是变了不少,从前从不会跟我们这样说话的。” “可能是被程员外宠的吧,活在爱里的人,自然是有恃无恐的喽。” 又开始叽叽喳喳的揪着一个事来回反复的嚼,甚至纪凌安都无法用生气来解释现在的情绪,更贴切的是郁闷。 帮着忙了一天,坐下吃口正常饭菜的时间都没有,肚子早就饿的隐隐作痛。本想着吃点,现在好了,不高兴是一口也吃不下。 第21章 纪凌安望着空空的碗和耳边已经转换的话题,忽然委屈的鼻子发酸,下意识去看程沅沫的方向,恰好对方的眼神回望了过来。 * 喜宴上男女虽分桌,却也不是不可同席而坐,也有伉俪情深的夫妻坐在一起。 只不过这场面算是社交的好机会,大多会让正君去男子那桌,多结交多拉进关系,往后寻人办事能有个门路。 所以在程沅沫招手的那一刻,纪凌安想也不想的就过去了。 程沅沫自然地拉住纪凌安的手,问道,“吃东西了吗?” 纪凌安无视了身后投来的视线,摇头。 那么多年夫妻了,许多事一个眼神就能明白,程沅沫对家仆道,“添个座。” 她们这桌坐的都是临安的大老板,由纪初白亲自主位招待维护关系,纪凌安忽然坐下她面上有些挂不住,但碍于程沅沫在场不好明说。 颇具暗示道,“伯玉啊,这边姨姨们都要谈生意,别影响到沅沫,你去找你爹。” “哎,伯玉与我如同一人,不计较这些。”桌下程沅沫抓着纪凌安的手未曾放开,另一只手也不闲着的盛了碗莲子膳粥放他面前。 对盯着她们看的人语重心长道,“都说夫妻和睦才能生财,我看所言确实不虚。” 满桌人就属程沅沫最年轻最有钱,她的话可不就是发自肺腑的经验之谈,各个恍然大悟、心领神会,独纪初白脸色难看的很。 很快桌上恢复了热闹,并未将纪凌安坐过来当什么稀罕的事,倒是姜青易那桌的男眷们频频望过来。 * 纪凌安垂着眼搅动着碗中的粥,嘴唇都发白了,但半点没有送入口的意思。 程沅沫脱离了谈话,侧头低声问道,“不合胃口?想吃什么?” 纪凌安摇头,闷闷的不愿意说话。 “这样,先稍微垫垫肚子,等结束后让厨房做其他吃的给你。”程沅沫道。 纪凌安眨了眨眼睛,含糊道,“你怎么会对我那么有耐心。” 程沅沫眉毛一挑,惜面的把声音压的更低,“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哪次你不乐意吃东西,不是我跟后头哄着你的?” “鹿铃那次你就没有。” “那时你当那么多人面甩脸子成那样,我还让青竹给你盛了碗汤,我身为家主也是要面子的。”程沅沫直想喊冤,她的事说出去估计没几个人敢信的。 纪凌安想了想,确有此事,闷闷的“哦”了声。 抬眼瞅了眼程沅沫憋屈又无奈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乖乖拿起碗小口喝粥。 总算是哄好了,程沅沫状似无意地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松了口气,趁着纪凌安心情好愿意吃,夹了不少放菜他碗里。 * 随着时间的推移参加喜宴的宾客三三两两告辞,醉酒不省人事的则会由家仆带领去客屋休息。 在程沅沫源源不断的投喂下纪凌安成功将自己吃撑了,眼神都跟着有些呆滞,被程沅沫牵着往屋的方向走。 浓郁的酒气丝丝缕缕散发,纪凌安轻轻嗅了嗅,走快两步跟上程沅沫步伐,好奇侧眸打量着她。 未来前院前的饭桌事纪凌安不清楚,估计推杯换盏的也喝了不少,坐下来后便忍不住观察程沅沫喝了几杯,又是和谁喝的。 明明喝的那么多,怎么不见一丝醉态,身上飘来的酒味确确实实证明喝的是白酒啊。 “子美?”纪凌安小声喊道。 直直往前走的人脚步未停,像是没有听见纪凌安的呼唤,唯独握着的手扣的紧紧的。 纪凌安抿了抿唇,放浅了呼吸,不动声色地回握住了程沅沫的手,眼中闪过藏不住的笑意。 忽然大步走的人停了下来,环顾了四周目光最终停留在了纪凌安脸上,突兀的来了句“醉了”,随即软趴趴往游廊边一坐,靠着柱子就打算闭眼睡觉。 敢情不是酒量好,而是一直撑到了现在。 纪凌安又好笑又心疼,想去找人帮着一同扶回房,偏程沅沫的手怎么也不愿意松开,使劲大了她还不高兴。 好在青竹见两人久久未归,顺着路寻了来,找了婢女一同将程沅沫扶了回去。 * 青竹把水打好,又找了两件干净的寝衣,担忧道,“公子,里头还需要奴才吗?” 纪凌安熟练地淘洗巾帕,“我能处理。” “那成,今晚奴才在外头守夜,有需要喊一声就成。”青竹不打 扰主子们独处,干脆地退下了。 静谧的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人,烛火摇曳晃动着影子,乱糟糟的一天总算过去了。 仔细给程沅沫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寝衣,望着她熟睡的面容,纪凌安忽然想不起来上一次仔细看她是什么时候了。 岁月匆匆不饶人,或多或少在脸上留下了痕迹,时常紧缩眉宇的习惯令程沅沫的眉间多了条细纹。 纪凌安探手轻轻抚平,心中百味杂揉。 闹是气头上闹起来的,也是气头上脱口而出的和离,怨不得旁人。 日子平平淡淡令人生出爱已消磨的错觉,等闹起来口不择言要分开,又恍然深觉原来爱对方早已成为了习惯,融入了生活的点点滴滴。 纪凌安快速眨了眨湿润的眼睛,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如羽毛般轻柔地吻了吻程沅沫的眉心,才拿着衣物起身进了浴房。 直到浴房响起水声,昏睡过去的程沅沫陡然睁开了双眼,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脖颈,干脆拽过被子把自己从头到尾蒙了起来。 第19章 第十九章一更 窸窣一阵,纪凌安灭了两盏蜡烛,轻着手脚爬进床内侧,放下了床帘。 身上皂荚的清香是炎炎夏日里一缕难得的清爽,动作间带起的小风又把人吹的燥燥的。 他往身边一躺,程沅沫满心充盈,恨不得将人抱进怀中揉捏一顿才好。 想到刚刚轻飘飘又软绵绵的吻,眉心就隐隐发烫,强忍着没敢动弹。 片刻后躺下的纪凌安挪了挪身子,刻意放轻动作地钻进了程沅沫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婚后多年的相拥入眠已成了两人的习惯,无对方陪伴的黑夜空余寂寥。 规矩垂放在身侧的手攥了攥,身侧贴着的熟悉温度令她心驰荡漾,程沅沫连吞咽口水都不敢用力,就怕被发现装睡。 不清楚等了多久,程沅沫使劲闭了闭酸涩的眼睛,缓缓侧过身把人搂了个结实。 良久,舒服地叹了口气。 * 矛盾发生后纪凌安不走是担心小妹大喜的日子闹的不愉快不体面。 既然婚事已经过去,纪凌安没有理由再说服自己留下听她们算计程沅沫的话。 姜青易没料到纪凌安离开的想法如此决绝,慌了神地看向纪初白寻求意见,失去眸光的眼中带着淡淡恐惧。 年纪上来纪初白的脾气越发急躁,但程沅沫在边上她不好再发作闹难堪,皱眉压着脾气安排,“京城到这来那么远的距离,多留下来住几天,也当陪陪你爹。” 如果只是砸东西和训斥,纪凌安早已习惯不会如此决绝,听到定然会心软多留下几日。 偏偏她们要算计程沅沫。 那可是他的爱人,都知道自己有多在意对方,却还是要伤害她,甚至逼迫自己做帮凶,怎么敢啊。 纪凌安的心已被伤透,留与不留又有什么区别。 纪凌安看向站在母亲身边毫不知情的小妹,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想再多一个人伤心,勉强勾起唇道,“我家小二的郎君眼看着要生产了,我得回去陪着。” “哥!”纪和婉满眼不舍,孩子气地撇着嘴,“那我有时间能带着柳慈一起去京城找你吗?” “你来,哥哥怎么会不欢迎呢。”纪凌安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小妹的头,奈何手被程沅沫握的牢牢的,只得作罢。 纪凌安眼中对小妹的温柔,落在纪母眼里成了他的妥协,满意地扬了扬眉,不再要求他留下。 * 离开临安前按照约定去了趟书肆,满墙的书籍以及空气中的油墨味渲染着此处浓郁的学术氛围。 来买书的人很少,借书抄的人很多,读书对平民百姓来说还是太奢侈了。 书童恭敬作揖,看向程沅沫问道她需要什么类的书籍。 程沅沫看铺子账本倒还行,看满本子的字那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早过了沉心静气的年纪,“不是我买,是我夫郎来买书。” 书童讶然,很快恢复带着纪凌安介绍每处书籍种类,询问他的偏好如何。 纪凌安去挑书,程沅沫就不远不近跟在后头,听书童娓娓道来,忍了好几个哈欠,没敢打破此处的书香气息。 挑挑拣拣选了三本,纪凌安宝贝地抱在怀里,嘴角翘起的微笑甜滋滋的。 程沅沫心痒痒,比纪凌安还要满足,道,“就三本啊,不然再挑些?” 纪凌安摇头,“够了。” 第22章 他越发喜欢挨着程沅沫走,走动间的无意触碰令心口跟小猫挠了似的。 程沅沫双手背在身后,配合着纪凌安的步子,“买书那么开心,等回京后让青竹陪着你去书肆转转,京城的书肆肯定比这儿的书还要多。” 纪凌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两人成婚后家就由纪凌安全权掌管,每月支出多少程沅沫从不过问,纪凌安肯定是不会亏待了自己。 他独有间书房,里头放着的是他读过的书,满墙满柜的书籍有的还是孤本。 可落到了纪凌安眼里,还不如现在怀里抱的三本有意义。 这是程沅沫带着她来买的书。 * 回去的路上纪凌安不再是百无聊赖望着窗外发呆,捧着新书窝在柔软的垫子上,聚精会神地阅读。 “你看,游记上说有地下城,外面烈阳高照,进到里头顿感凉爽,还有平缓的湖水灌入其中。”纪凌安忍不住凑到程沅沫身边,指着一段分享,“真的有那么神奇的地方吗?” 程沅沫沉思了一会,“以前跑车队南下,在一个村里头歇脚,听村里人提过一嘴。当时车队里的小年轻好奇,给了点钱让村里头人带她们去见见世面,我也跟着去了。” 顶着纪凌安越发好奇羡慕的目光,程沅沫清了清嗓子,搜肠刮肚找词,“就是一个大洞穴,里头黑漆漆的还有不少蝙蝠,一进去身上落了不少蝙蝠屎,跟下雨一样,不过凉快倒是挺凉快的,但货赶时间,歇了一晚就走了。” 干巴巴毫无诗情画意的描述,和游记中作者描绘的世外之地完全是两种风格。 纪凌安看了看书,又看了看程沅沫,默默地合上了书本。 * 离家一月有余,程歌再次看到双亲思念的小眼巴巴往下掉眼泪,扑到爹爹怀里哼唧表达着对她们离开太久的不满,另一只手拽着母亲的袖子晃啊晃。 十四岁的年纪已经能物色人家,再过两年就能成一家掌事人了,还像个小孩子抱着爹娘撒娇。 程沅沫弯腰,久未见想的紧,哄着小孩,“路上娘看到不少小玩意,买了放车上呢,歌儿要不要去看看?” 程歌眼泪婆娑地点了点头,但抱着纪凌安就是没动,大概是明白给他买的东西跑不了,放心的赖在爹爹身边。 纪凌安哭笑不得,细看眼尾也染上了淡红,擦着程歌的脸蛋,“小脸都哭花了。” “歌儿跟你一样,好哭。”程沅沫乐呵呵的刚说完就挨瞪了眼,识趣地闭了嘴。 程歌胡乱抹干净脸,脑袋往纪凌安怀中一埋,闷闷地撒娇道,“爹爹,今晚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程沅沫眉头一挑,脱口而出的拒绝在看到小儿子抽搭搭的样子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和同样诧异的纪凌安对视片刻,皮笑肉不笑的暗示道,“能吗?” 纪凌安搂着小儿子拍着背,心虚地错开眼睛,“能吧……” * 夜幕降临,家主回来的热闹渐渐淡去,恢复了往日平静。 程沅沫独自徘徊在北院前,看着冷清清的地方怎么瞧怎么不顺眼,十分抗拒进去。 “家主,您怎么呆在外头啊?”春尘提着灯探头,全然无法理解主子此刻的惆怅,说道,“晚上估摸着要下雨,您还是早点进屋歇息吧。” 程沅沫难掩垂头丧气,本以为在纪家抱着睡了几日,回来趁着劲头找个借口搬回去,谁能想到刚下马车就来了这一出。 一想到今夜得独眠,程沅沫忍不住叹了口气。 早知如此,当初气头上就不蹦哒着要搬别院去住了,搬出去容易,想搬回难啊! * 夜里头果真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水拍打着芭蕉叶,吵的本就浅眠的人更是睡不 着。 微弱的烛火随风跳动,纪凌安轻轻拍着哄程歌入眠,不免回忆起这一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竟是在程沅沫的陪伴下,减轻了不少与父母间矛盾的痛苦。 “爹爹,您也睡不着啊。”程歌睁开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时弯成了小月牙,“我也睡不着,我陪着爹爹。” 程歌往纪凌安身边挪了挪,眼珠子滴溜溜转悠,小声问道,“爹爹,您和娘的关系有缓和吗?” 说实话被小儿子关心感情生活颇有些尴尬,纪凌安抿唇打算随便找个借口转移话题,再哄着程歌乖乖睡觉,事就算过去了。 哪知道程歌像是看穿了纪凌安的想法,一本正经严肃道,“爹爹,我不是小孩子了,您和娘之间的事我都明白。” 纪凌安装作没听见的闭上了眼睛。 “您要是和娘真的和离了,歌儿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到时候世界上就没有人会喜欢歌儿了。” 程歌嘴角一撇,真情实感地挤出了两滴泪花,“爹要是不愿意说那就不说吧,反正歌儿会自己瞎想的,只是担忧的睡不着吃不好而已,歌儿年轻,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拉高被子,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巴巴。 属实是拿他没办法,纪凌安替他抹了抹眼角,松口道,“有缓和。” 程歌顿时来了精神,差点蹦起来,兴奋道,“真哒!” “以后不许再说自己是没人要的野孩子,知道吗?爹爹很早前就和你说过了,哪怕我和你娘分开,我们对你的爱是不会变的。”纪凌安严肃道。 程歌撅了撅嘴,半撒娇地扭了扭,“歌儿知道啦~” * 朝朝预产期将至,精心照顾下身体养护得当,且程府内住着医师和提前招入的产叔,尽最大可能保证生产的安全。 随着时间推移,朝朝倒是冷静了不少,反倒是程意绵焦虑的吃不下睡不好,白日里还要去学堂教书,整个人憔悴了一圈。 趁着休息日程沅沫喊来了小二,打算疏导下心结,免得朝朝没事,她先紧张坏了身体。 程意绵愁眉苦脸,活脱脱似个霜打茄子,眼下的乌青快掉到嘴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对比之下程沅沫不紧不慢倒了杯茶,嘬了口,朝内室扬了扬下巴,“不然你在娘这睡一会?” 程意绵迟缓地摇头,“睡不着,闭上眼睛想的都是生产的事,我好害怕朝朝出意外啊。” 程沅沫不赞同,“你这样估计会让他更担心你,别人家生产需要陪在身边的时候,你倒下了。” 道理肯定都知道,将要为人母的紧张不是三言两句能缓解的。 程意绵求取经验的问道,“娘,当初爹生大姐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啊?” 程沅沫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回忆,眉头拧巴在了一起,使劲搓了搓脸。 很快她面不改色,毫不心虚地拍着心口道,“我身为一家之主,当然是**住,绝不让你爹担心!” * 那边纪凌安喊了朝朝来屋里做手工活,也免得小二的情绪影响到他。 纪凌安卷着棉线,唠家常的问道,“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 朝朝下意识抚摸着肚子,面露担忧,“我倒是没什么,就是担心意绵,怕她撑不住。” 自家妻主的反应实在过于强烈,没经验的朝朝只得求助纪凌安,问道,“爹,你和娘生大姐的时候,娘是什么反应啊?” 纪凌安想了想,说道,“起初我不知道自己怀孕……” 刚来京城没一年正是打拼见起色的时候,某天纪凌安忽然发现小腹明显突了出来,找了医师脉一搭,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却因为本身底子太过虚弱,而没能及时发现异样。 有了孩子自然是格外欣喜,程沅沫外头的事处理完就绕着纪凌安身边转悠,有时恨不得把人揣袖子里一起带走。 可好景不长,孕六月时纪凌安有了强烈的生理反应,反胃呕吐成了家常便饭,饭量跟小猫食一样,吐的没吃的多,整个人蔫蔫的。 后来发生了极其奇怪的现象,纪凌安不吐了,胃口逐渐变好,反而程沅沫开始恶心,吃不下饭。 整日里蔫哒哒,还要纪凌安哄着奖励着,才能勉强吃点东西。 医师表示现象罕见但不是没有,大多是夫妻感情极深,才会在孕期互相影响,孩子生下来症状自然就会消失。 * 朝朝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道,“我听人说过类似的事,原来真的有啊!” 纪凌安想起来仍心有余悸,“我当时也吓了一跳,那时生意刚起步不能松懈,她忍着难受还得出去社交应酬,好在我身体慢慢调养好,怀老二老三时没那么难受。” 朝朝呵呵笑道,“我就看出来您和娘的关系要好,回来一趟感情似乎更好了呢!” 被小辈说纪凌安有些羞,白皙的耳垂浅浅泛起粉红。 纪凌安不爱社交没什么友人,感情状况总不能和歌儿多言。朝朝是个细腻温柔的人,在程府养胎的这段时日常常来陪着他说话解闷,缓解了不少积压在心里的委屈。 “这一趟回去让我看清了许多,也学会了许多。”纪凌安嘴角笑容苦涩。 第23章 父母的所作所为他一时半会,也或许一辈子也无法释怀,但没关系,他有自己的避风港,有自己组建的家庭,诸多的美好事物和人会替他抚平伤痕。 “您能想明白就好,您和娘都是互相爱着彼此,我和意绵也希望你们好好说……”朝朝眉头一皱,张了张口,捂住了肚子,“爹,我好像要生了!” * 医师产叔以及仆人井然有序的进出,独独程意绵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外头来回转悠,躁的额头冒汗。 里头传来朝朝的阵阵痛呼声,程意绵听的红了眼眶,背过身对着墙偷偷抹眼泪。 怂哒哒的模样程沅沫张嘴想训,但又想到当初纪凌安生子时她估计比这还慌乱。 “娘,朝朝会没事的吧。”程意绵攥着手,满手心的冷汗,哆哆嗦嗦的问。 “你问我?”程沅沫看傻子似的看自家闺女,“你娘我进不去,你又不是进不去,你不在里头陪着,搁外头瞎晃悠干什么呢?” “哦…哦哦哦…对对,我得进去陪着!陪着朝朝!”程意绵恍然大悟,连忙掀帘进去了。 没人看见了,程沅沫悄咪咪擦了擦自个手心冷汗。 亲孙子,能不紧张么。 * 营养补充的好,外加上生产时有参汤补气,孩子很顺利的产下。 程沅沫站在外间,听里头纪凌安和小二讨论孩子听的心痒痒,又抹不开面子喊人过来,抓耳挠腮地一会敲敲桌子,一会清清嗓子。 故意惹人注意的小动作或许程意绵不清楚,但纪凌安是一眼看出来了,拍着乐的合不拢嘴的小二道,“你把孩子抱去,给你娘也看看,她盼的快坐不住了。” 哦,对了!外间还有娘呢! 一高兴,程意绵眼里只有刚出生的闺女了。 “哎,避着点风,别吹着我孙女了。”程沅沫宝贝的不行,亲自背过去挡风,喜道,“跟小二刚出生时一样,皮肤红红的,光知道睡了。” 程意绵憨憨一笑,激动的红晕还未褪下,听到娘那么说不好意思的更红了。 程沅沫颠了颠小婴儿重量,侧头问纪凌安道,“朝朝没事吧?” “喝了碗补气血的汤,估计是累坏了,已经睡着了。” 小婴儿由专门照顾的仆人抱下去喂乳,程沅沫和纪凌安不多待,把时间留给小两口。 * 人逢喜事精神爽,程沅沫乐的嘴角就没下来过,极其自然地牵着纪凌安的手小幅度晃动。 “老大的姑娘出生咱们给准备了银项圈银手镯的,小二的姑娘咱们也得给准备上,你眼光好,你看着让工匠照图打。估计老大明天就能到,程叶该两岁了,我得去找些小孩喜欢玩的东西,让她总不至于来奶奶这一趟,什么都没落着……” 程沅沫絮絮叨叨的唠 着,纪凌安听着心里头跟着高兴。 他知道程沅沫格外重视家人,总想着将最好的东西给她们。 纪凌安觉得浑身暖洋洋,靠的程沅沫更近了些,胳膊挨着胳膊的走路,打趣道,“等歌儿有了孩子,你不得更操心。” 本开开心心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蹙起,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 纪凌安,“怎么了?” “我有点接受不了歌儿嫁人,哪怕嫁家门口,我也不乐意。” “孩子们总归要长大成家,她们能幸福就好,我们……”纪凌安动了动淡色的唇,不自然地挪开视线,轻声道,“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 程沅沫微微睁大眼睛,随即压制住嘴角笑意,矜持地点头,“嗯。” 今在游廊牵手慢步以及纪凌安的话语,不得不让程沅沫多想,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在暗示自己? 不管怎么着两人的关系都比之前要好了不少,总不会吵的脸红脖子粗了,该是能回去睡的时候了吧。 搬回主院的事程沅沫不敢懈怠,就怕时间一长,劲头过去说不出口,那她岂不是要在冷清清的北院住一辈子!!! * 出去将近一个多月,生意上不少重要的事等着程沅沫拿决定,昏头转向忙到夜幕降临才脱身,就这样还有一堆事等着她明天去处理。 夜幕下程府静悄悄,只留一轮明月高悬,照的石子路亮堂堂。 程沅沫抬头能看到北院屋子的屋顶,原地沉默了片刻,果断脚步一转,极轻快地奔着主院而去。 才不要一个人睡冷冰冰的北院。 今晚主院守夜的是院里的其他俾郎,规规矩矩站在门外,问了声好就不说话了。 程沅沫一本正经地走到屋跟前,瞥了眼俾郎有没有看自己,快速理了理衣服。 抬手要敲门,又觉本来就是自己住的地方,犹豫片刻选择喊了声。 纪凌安骨节分明的手拽着外袍一角拢在身上,贴身的寝衣勾勒出清瘦身型,垂着的睫毛湿漉漉的,应该是刚沐浴完。 看见是程沅沫诧异了下,心照不宣红了脸,侧过身让人进来,问道,“刚回来?” 门关上的一刹那,程沅沫忍不住从后头抱住了他,下巴搭在肩膀上蹭了蹭,鼻尖轻嗅着怀中人的气味,整个人懒洋洋的。 “去了铺子一趟,好多事,忙到了现在。” 呼吸扑打在耳廓痒痒的,纪凌安搭上腰间的手,无意识摩挲着她的手背,眸中泛起一层薄雾,轻声道,“你不拿主意,底下的人不敢乱决定,这几天有的忙了。” 爱人的羞涩胜过千言万语,程沅沫搂的更紧了些,含糊道,“结束后,我想着你,就过来了。” 胸膛贴着后背,怦怦跳的心脏撞的骨头疼,一把年纪还跟毛头小子似的,躁动的很。 耳鬓厮磨,缱绻旖旎,许久不曾有过的状态。 纪凌安指尖蜷缩,侧头注视着程沅沫的眼睛,情愫渐渐升浓。 唇瓣将碰未碰互相试探之际…… 咚咚咚—— 程歌大剌剌着嗓子道,“爹!你在里面吗?” * 一个脸臭的要命灌凉水解渴,一个面色红润眼神闪躲,两人间的距离能再摆个圆桌吃饭了。 “娘也在啊!”程歌抱着枕头递给俾郎,轻车熟路地指着里屋道,“就放爹爹枕边就成。” 纪凌安搂住了扑过来撒娇的小儿子,小心翼翼地看向边上快喝了一壶冷水的程沅沫,不确定地问道,“今晚还要和爹爹睡?” 程歌点头如捣蒜,欣喜分享,“爹,二姐姐的小闺女晚上我去看了,睡的香呼呼的,我手指伸过去,她还抓着不让我走。” 估摸着晚上过来睡是为了夜话小婴儿的事,程歌兴致勃勃纪凌安舍不得让孩子失落,于是……程沅沫也在眼巴巴瞅着他。 “这样歌儿看好不好,明天你大姐带着程叶回来,我们一起去看小婴儿,好不好?”纪凌安坐下和程歌视线齐平,有商有量。 除了学业方面纪凌安不宠溺放纵,其余的事向来是随孩子心意,倒不是他本身有多开明,而是和程沅沫教育理念摩擦出的最终成果。 就像程沅沫哪怕想带孩子出去玩,只要纪凌安说了功课未完成不能走,她是绝不会在孩子面前驳了对方面子。 程歌点点头,困顿地揉了揉眼睛,身子一歪抱着爹爹胳膊,说话黏糊糊的,“爹爹,娘亲,歌儿困了。” 自小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孩子,撒起娇来两人心软软,程沅沫顿时没了脾气。 小孩子念着父母是好事,那么早独立干什么。 瞬间倒戈。 程沅沫摸了摸歌儿的脑袋,顺手搓了下纪凌安莹润的耳垂,见他睫毛颤了颤,满意地收手,“你陪着他休息吧。” 而后对困的直点头的程歌道,“晚上不许闹人,乖乖休息,知道了吗?” 程歌强撑着睁开眼皮,保证道,“娘亲,歌儿都明白的。” * 程沅沫走出去没几步,后头传来轻巧的脚步,手被轻轻拉住。 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偌大的程府敢一声不吭拉程沅沫手的,也就纪凌安了。 “歌儿许久未和我一同休息,新鲜劲还没过去,等过去了,你再搬回来。” 不仅是程沅沫想回来,纪凌安也想着她搬回来,只是碍于面子矜持的不好意思先提,等着程沅沫说了好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原本是不着急的,可今晚上被那么热情的一抱,缠绵的他心都乱了,好久未亲近的身子挡不住的眷恋。 再看程沅沫离去隐匿黑夜的背影,头脑一热就追了出来,既然追都追了,顺道就把想说的说了吧。 互相给个台阶,其实事就过去了,十几年的夫妻,风风雨雨都过来了,还能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呢。 月色下的男子低垂着眉眼,白皙的肌肤上泛着粉,依如当年初见的模样。 程沅沫直勾勾盯着两瓣微抿起的唇,烦躁地舔了舔后槽牙。 心道等她搬回来,晚上院里就别让家仆守夜了,碍事的很。 * 第24章 黎明前夕的天空雾蒙蒙,等太阳升起穿透云层,就又是个好天气。 老大程叙言携夫郎孩子归家,一同庆祝小妹得了个小闺女,一大家子凑在一起想不热闹都难。 老大家的闺女程叶长的白白净净,教的乖巧可爱,像模像样的行了礼,逗的程沅沫恨不得把兜掏干净。 “我先去看看朝朝。”老大家的夫郎孟清和冲妻主使了个眼色,牵着程叶温柔地问道:“爹爹带你去看小妹妹,好不好呀?” 程叶黏着爹爹,但走前来不忘抱抱对她极好的程沅沫,奶声奶气的说看完妹妹就来陪着她,又是让程沅沫感动了一把。 “爹,您陪着清和一同去吧。”程叙言道。 纪凌安没多想,应了下来。 不方便在场的人一走,程叙言立马搬着凳子凑到娘身边。 这次来看小妹闺女是一回事,还有就是旁敲侧击打探一下老两口的感情状况。 都不住在身边,老往回跑问东问西,按照程沅沫的脾气得关门撂挑子。 可给逮着个机会了,必须得打探打探。 “娘。”程叙言一张嘴,程沅沫就知道她憋着什么,没好气的哼了声,抢先教育道,“你个小孩子就别老想着管大人的事,把自己小家经营好才是真的。” 得,她又成小孩子了。 不过程叙言乐在其中,在父母这儿不管多大都是孩子,都有依靠。 程叙言,“我就是担心,你和爹好好的,我才能安心呀。” 程沅沫想炫她不久就能搬回主院主,但又觉在小孩子面前说这些丢脸,象征性板起脸,“我和你爹没什么事,你就别操心了, 倒是我听你爹说,清和有意再要一个,你什么看法?” 程叙言连连摇头,“我不愿意,您当时也看到了,清和生程叶算得上九死一生了,我不想再冒险。” “你跟清和说没?”程沅沫问。 见女儿支支吾吾,程沅沫气不打一出来,当即赏了个敲脑壳,“我和你爹吵架,你大道理说的一套一套,怎么到自己身上半点记不住了?” 程叙言捂着脑袋,不疼,但得捂着。 “小两口有什么事得说,话装肚子里除了你谁能知道?别让清和以为你不乐意,到时候再生出胡乱猜测来。” 程叙言眨了眨眼睛,程沅沫抬手又是个敲脑壳,问道,“知道没?” 程叙言委屈,明明是来劝和爹娘的,怎么反而被教育了一通。 不过娘说的在理,不能光她心里想,得说出来让清和知道,免得清和胡思乱想。 * 用过午膳各自回屋小憩,毒辣的日头悬在头顶,晒的草木蔫垂。 程叙言抱着熟睡的程叶,身侧是似有心事的夫郎,免不了想起娘说的那番话。 “你前些日子一直同我说想再要个孩子,我没回答。”程叙言开口,孟清和看了过去,又很快垂下眼睛看向别处,有些抗拒。 “不是我不想要孩子,只是你生产时的种种痛苦我记在心里……舍不得你再吃苦。”程叙言腾出一只手擦去孟清和流下的泪水,语气轻柔的快要溢出水来,“我不想失去你,但你要是想要孩子,那我们就一起做足了准备。” 孟清和哑声说出这段时日压在心里的想法,“我以为你嫌弃我身体不好。” 程叙言懊恼万分,“是我不好,该早些告诉你,不该碍于面子憋在心里。” 夫郎眼泪巴巴往下落,程叙言又心疼又庆幸。 心疼怎么不早点发现他的难过,庆幸听了娘的话,把心里的担忧说出来。 人呐总是抹不开面子,喜欢把最真实的想法藏起来。 * 一家子聚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干心里头都高兴,连带着仆人干起活来都喜气洋洋,互相见了笑呵呵唠上两句。 程沅沫没忘了铺子里有活等着,午休没憩,忙不迭的往铺子赶,打算快些处理完事,好早点回家陪着家人。 程府旗下的商铺遍布各个行业,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程沅沫插不了手的,想赚钱可不就得都抓手里头。 总店里设有专门的屋子用来盘算账本和商讨事物,有事底下的商铺头子会聚过来。 看之乎者也的大道理程沅沫看的得直犯困,可要是翻写着全是进出钱的账簿,那是眼睛瞪大了盘算。 “我把东西搬去你府上,就用不着来回跑了。” 李储枫进来后选了最靠近程沅沫的位置坐下,程沅沫离去的日子里她就是一把手,大小事务交给她程沅沫也放心。 “不碍事,外头的事不带进家里头。”程沅沫抬头看了眼桌上的信,问道,“谁的?” 李储枫道,“老七寄的吧,她半月前跟车队跑货去了。” 拆了信越看眉头蹙的越紧,瞧的李储枫忍不住问道,“上头写了什么?” 程沅沫眸子黑沉沉,捏着信纸一边道,“老七说车队里有人病了,她本以为是水土不服导致,就给了点银子找人家收留养病,结果启程没两天队里又有人出现了同样症状,她只好原地休整,货估计得延后送到了。” 李储枫眉头一挑,“不会是吃坏了肚子吧,那批货也不急,年前送到就成。” 外头跑的风餐露宿,哪有不病不痛几下的,年轻力壮的年纪大多吃了药修养个两三日差不多了。 程沅沫点头,“待会回个信说声。” * 知道家里头有人等着她一同吃饭,程沅沫没敢耽搁处理完事就回去了,让李储枫多辛苦着点照看一二。 饭席间留意到大女儿和她夫郎互动亲密了许多,就猜两人是说开了。 朝朝生产后不宜见风,吃食不能同她们一起无所顾忌,是厨房单独做一份送屋里去的。 程意绵想留下来陪着朝朝和孩子,但朝朝觉得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不希望程意绵浪费机会陪着他,往后相伴的时间多的是。 恰好昨晚上程意绵辗转反侧想了一宿,长久以来在心中摇摆不定的选择看到小闺女恬静睡容时,暗自下了决定。 她面容严肃的在桌上向家人宣布道,“娘,爹,大姐,我打算参加今年的科举。” 桌上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程意绵眼下挂着淡淡乌青,但眼神坚定无比,“我想要给朝朝和孩子更好的未来!想要不丢家族门楣。” 慷慨激昂的一番抒怀,旁人感没感动不知道,程意绵先把自己激励到湿润了眼睛。 纪凌安顶着二闺女期待的目光犹犹豫豫地开口表态道,“那朝朝是不是能留下来多住几日,一直到小二参加完考试?” 实在是小婴儿生下来可爱的很,朝朝又是个温柔贴心的小辈,留下住多久纪凌安都是欢迎的。 在程意绵再次期待的目光中,程沅沫点头附和道:“多住些日子把身体养好才是要紧的,而且小二大老粗一个,也不见的底下的人没有疏忽大意的时候,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安心。” 纪凌安非常赞同她说的。 程意绵眉眼垂了下来,听大姐噗哧一笑,乐地拍她肩膀:“你没看出来,爹娘这是在逗你玩呢吗?哈哈哈哈。” 纪凌安忍着笑地向程沅沫看去,要怪就怪小二说话时程沅沫搁桌底下捏他的手,没法子纪凌安只好配合。 程沅沫依旧握着纪凌安的手,不过桌布掩盖下孩子们看不见罢了。 她道,“不管怎么说,娘始终支持你们干任何事,也相信你们能干好。” 指望着孩子光宗耀祖? 不不不,程沅沫只希望她和纪凌安的孩子健康快乐就好。 * 人散去,程府恢复往常平静。 热闹后难免显得有些寂寥,好在程沅沫有不少事要做,压根没时间去感受其他。 “也没什么东西,就把我衣服收拾了送过去。”程沅沫背着手在北院屋内大摇大摆,时不时指点一二什么东西要拿过去,什么东西不要拿过去。 “家主,您早该和正君提搬回去的事了,看您现在多开心。”春尘跟着高兴。 回主院就有青竹哥哥琢磨着主子间的事,她的脑袋瓜实在拉不过弯,想不到如何让主子感情变好的法子。 程沅沫揉了揉脸:“我看起来很开心吗?” 春尘忙不迭点头。 要是能捧着铜镜给家主看,就能知道从进门开始她嘴角的笑意就没下来过,周身的松快氛围也许久未觉着了。 这要还不是高兴,那春尘真就不知道家主什么时候才是开心了。 临安的那些日子程沅沫什么都不想,独独念着每晚和纪凌安秉烛夜话,再相拥入眠的时刻。 那么多年同吃同住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分了几月再琢磨其滋味,用程沅沫的话来说千金不换。 东西不多,春尘带着个丫鬟一趟就搬过去了,瞅着自个主子矜持的慢步跟后头,其实心里头巴不得快些过去。 青竹接她们的东西,喜气溢于言表,不禁感慨道:“可算是回来了。” 第25章 春尘连连点头,“我瞧着闹这一次就够了,再来几次我的小心脏可受不了。” “胡说什么呢。”青竹瞪了她眼,指头点了点春尘的脑袋,“东西你送进去有人告诉放哪儿,可不许再胡说了。” “哎,是,青竹哥哥。”春尘也不恼,美滋滋带着小丫鬟进屋给主子收拾。 * 家仆里外收拾东西,两位当事人隔着四方桌等着,皆目不斜视正视前方,也都在用余光偷偷打量。 程沅沫端起杯子抿了口,喝不出什么理所然来,满脑子想怎么找话题聊聊缓和气氛。 总不至于灭了灯躺床上,你不看我,我不看你,盖着被子睡到天亮吧。 “歌儿今晚倒是没过来。” 干巴巴,干笑了两声后更尴尬了。 纪凌安小声应了下,面上看似淡定自若,藏袖里的手指 快给袖口扯个洞出来了。 刚在一起时也不见的那么紧张,怎么一把年纪搞起小年轻的脸红心跳来了。 不过纪凌安不会告诉程沅沫,午膳后他悄悄喊了程歌过去,歌儿聪明,哪怕纪凌安说的委婉含蓄,都能瞬间明白,比他娘在这方面聪明多了。 青竹特意把床铺好才出来,双手放在身前,笑意藏不住,“家主,公子,都收拾好了。” 程沅沫含糊答应了声,青竹识趣的把里外仆人领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带上了。 随着青竹脚步渐远,一下静了下来。 摆在两人间的烛火晃了两下,程沅沫直挺挺地侧过身,直白地问道:“休息吗?” 噌—— 红晕从白皙的脖颈爬上耳垂,慢慢蔓延到脸颊,纪凌安抿紧了水润的唇,黑亮的眸子覆上一层雾气。 喉结上下滚动,片刻后,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第20章 第二十章二更 浴房内备的热水腾升袅袅雾气,模糊了水雾中女子的身影,擦洗动作间只能听闻哗哗流水声。 布巾划过附着水珠的滑腻肌肤,套上夏季轻薄寝衣的女子尽显凹凸有致身材。时刻盘着的长发散下如瀑布般倾泻身后,半遮半掩着一把细腰。 程沅沫驻足等身铜镜前,左右转了转,瞥了眼架子上放的润肤香膏。 放在之前她嗤之以鼻,现在挖了一大坨,脸和脖子擦的香香润润才出去。 暖黄色的烛光下纪凌安盘膝坐在床边,膝上放着的书是临安带回来,短短几天边页上被认真批注。 只不过人进浴房前看的是哪一页,等到出来了还停留在那处。不知道是太有趣了,还是看书的人走了神。 程沅沫揪着布巾停在珠帘外,“外间的灯灭吗?” “我来。” “我顺手灭了。” 纪凌安讪讪坐了回去,光线暗下几分,朦胧视线下倒显得纪凌安柔顺宁静。 常年娇养的皮肤莹润有光泽,哪怕是眼尾细小的皱纹都似为他增添韵味,孕育三子的成熟身体配上懵懂带着羞涩的神情,瞧的人血脉膨胀。 程沅沫难以自持地摸了摸鼻子,撩起珠帘走进里屋,珠子叮当脆响恍惚回到了成婚当夜。 那夜她装醉脱身早早躲进喜房,没成想红烛红帐令她头晕目眩,脸上挂着呆呆傻傻的笑容,飘飘然不知身处何处。 若不是房内的叔叔提醒着,她怕是不知道得傻站多久。 到现在还记得接过喜秤揭盖头时的手是颤抖的,握着手腕才堪堪稳住,心底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娶了便要给对方最好的生活。 程沅沫看向等待她就寝的纪凌安,望向她的眼神一如成婚那夜盖头揭去,紧张中藏着期待。 铺上只放了一床薄被,纪凌安往床内侧挪了挪,抖开被子钻了进去,遮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纪凌安踩着脚踏坐在床边没动,颇有点惆怅感慨道,“三个孩子的眼睛都像你,望人时含情脉脉,不忍让人责备。” “其实很多时候我在想,若是没有你父母自小对你的压迫,是不是也跟歌儿一样活泼开朗,爱黏着大人撒娇。” “但有时又觉得你真要是那样的性子,大概不会喜欢上一无是处的我,我所能给你带来的新奇,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程沅沫望着鞋尖,缓缓吐出一口气,垂下的发丝落在脸庞,难得见的落寞。 人人都道她好本事能娶了纪家富有才学的小公子,外人面前程沅沫习惯以势在必得的姿态出现,不让任何人发现她怯懦的一面。 实则真相如何只有自己清楚。 成婚那么久她根本不懂为何纪凌安会喜欢上自己,明明那时的她一无所有,甚至连吃饱肚子都是难题。 要论才学就更不用说,大字不识几个,还是后来做生意迫不得已耐着性子去学,够用了就不愿意再碰书本。 与纪凌安的性格截然相反,却偏偏走到了一起,一处就是那么多年,孩子都有了三个。 无法琢磨出的答案就像悬在心上的石头,摇摇欲坠随时能将她砸个稀巴烂,砸的她认清现实。 所以看似将府内的大小事宜全权交给纪凌安,给足了他自由支配的能力,其实府上大大小小的眼睛替程沅沫盯着纪凌安的一举一动,他的周边只要出现可疑的人,就会令程沅沫神经紧绷、极度不安。 旁人不能抢走,可若纪凌安自己要走,那又怎么办呢? 程沅沫粗鲁地搓了搓脸,争吵时纪凌安的那句和离成了萦绕心头的魔咒。 没有外人,没有吃不饱穿不暖,只是纪凌安要离开自己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哪怕纪凌安不清楚她在想着什么,也能察觉到她此刻的悲伤。 跪爬着来到身后,轻柔地把人拥入怀抱。 不知怎么了心口阵阵钝痛,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程沅沫在他的眼里是强大到无所不能,是疼爱孩子到付出所有,是奋力支撑整个家庭的人。 哪怕天塌下来都很少见她露出脆弱之态,仿佛没什么能够打败摧毁她,面对家人永远是耐心温柔,不让其受到外界丝毫风雨。 往往越是这样的人,罕见的流露真情实感,越容易让人动容,更何况是爱到深入骨髓的纪凌安。 一切的负面想法在被抱住的瞬间得到治愈,荒漠迎来旱季的第一场雨,奔波劳累的旅人寻到暂时落脚处。 “晚上不该说这些给你听的,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感慨,以后不说了……”程沅沫感受到肩膀湿润,恍然发觉是纪凌安埋在她颈窝处无声流着泪。 “怎么哭了?” 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转过身扶住纪凌安肩膀。他不愿被看到哭泣时的窘迫,死死咬着下唇不发出一点声响,又将头埋进了程沅沫颈间。 “我是说着玩呢,倒让你哭的那么厉害。” 不愿意抬头就不抬吧,程沅沫拥着他轻拍着背,感受怀中人的压抑和颤抖,不免回忆起一路相伴走来的种种酸甜苦辣,不禁也有些泪湿眼眶。 低头唇瓣擦过头顶,无声地吻了又吻,打趣的宽慰道:“再哭明日起来眼睛该肿了,被歌儿瞧见,又该巴巴过来担心。” 闻言颤着肩膀的纪凌安顿了顿,随后埋着的脸胡乱蹭了个干净,抬头除却红红的眼尾和鼻尖,半点瞧不出哭过的样子。 在妻主面前时常展露出骄傲又任性的一面,与面对外界时的淡然守序形成鲜明对比。 “我去淘个帕子给你擦擦脸。” 程沅沫屁股还未离开床褥,纪凌安生怕人走了似的扑过来环住了她的腰,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很快垂下去一声不吭。 “待会我自己去。”纪凌安脑袋一埋,闷闷道。 就算纪凌安表面维持的再平静,心跳骗不了人,像心间藏了把小鼓,咚咚咚—— 程沅沫浑身放松下来,无言的默契,享受着此刻的温情。 拥抱使人眷恋放松,纪凌安忍住第三个哈欠,舍不得放手时,程沅沫率先抽离。 女子桀骜的眉眼在柔情似水下只剩了化不开的浓情,橘黄色的暖调烛光将她周身映的似有光晕,低下头额头相碰,呼吸交缠相融。 程沅沫望着带有唇珠的淡色唇瓣,没人比她更懂这处的柔软多情。 似是被盯的羞涩,纪凌安探出舌尖不自然地舔了下,下颌便被捏住,惊了下抬眸,直直望进女子充满侵略和爱欲的眼眸。 随即姿态柔软下来,极其顺从的闭上了眼睛。 又轻又纯的吻落在了唇上,对方使坏含着唇珠磨齿,纪凌安羞脑地捏了把她的腰,薄怒的明亮眸子瞪的人心痒痒,毫无杀伤力。 只觉像只藏起爪子的白色长毛猫,发起火来只会拍拍柔软的爪垫表达不满,哪怕是真恼怒了,挠那两下对程沅沫来说不痛不痒。 只要小猫不想 着离开,做什么都可以。 冷水淘洗过的帕子凉凉的,程沅沫转身便见纪凌安乖乖坐在床边,双手放在并拢的膝盖上,闭着眼睛仰着脸,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抖,抿起的唇摩擦后像抹了胭脂般艳丽。 第26章 没有大片裸露的肌肤,也没有搔首弄姿的勾引,单单穿戴整齐坐在那儿,便叫程沅沫心里直呼好手段。 程沅沫久久未动,纪凌安忍不住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她,泪水洗过的眸子黝黑明亮,干净的倒映出她的影子。 几番克制之下,程沅沫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澎湃的躁动,“闭眼。” 纪凌安乖乖闭上了眼睛,视线的剥夺本能的去寻找信赖之人,摸索着握住了蹭在腿边的衣摆。 帮三个孩子擦了无数次脸,却是头一次帮纪凌安净面,柔软干净的巾帕擦试过白皙细腻的面颊,不禁力道放的更轻更柔。 程沅沫忍不住指腹捏了下,才念念不舍的离开。 纪凌安提道,“还要擦香膏。” 程沅沫又去拿梳妆台上小瓷罐,白白滑滑的脂膏先搓在指腹,再往纪凌安的脸上抹去。 和隔着巾帕触感不同,直接摸到了纪凌安柔软细腻的皮肤,程沅沫忍不住放轻呼吸和动作,生怕指腹上的薄茧划伤对方。 纪凌安坦然大方地注视着,握着衣摆的手晃了晃,“许久未给你做帕子了,明日我找块料子来,角上还绣竹叶吗?” 程沅沫应了声,耳后渐爬红晕,干脆同样坦诚,“之前做的那块我没舍得用,还干净着呢。” 纪凌安肩膀微微耸了下,握着衣摆的手指不自然蜷缩,声小了许多,道,“你用着,我给你做。” 询问过纪凌安要不要留起夜的灯,得到否定后她便将蜡烛全灭了。 视线骤然暗下,使劲眨了几次眼,勉强借着投射进的月光模糊看清轮廓。 程沅沫手刚碰到床帐,便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了手腕,那手顺着手腕下滑,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休息吗?” 帐内传来纪凌安哑声询问,似是在压抑着什么,连带着扣紧了手,每一处都表达着不愿被拒绝。 程沅沫沉默又急切地掀开半边床帐钻了进去,用实际行动进行了回答。 相贴的颤栗、滚烫呼吸交织、压抑的动人呻-吟,如常年露在烈阳下的干草垛,碰上一丁点火星就一发不可收拾。 * 外头传来阵阵急切拍门和扯着嗓子的喊叫,困的眼睛睁不开的程沅沫当即捂住怀里熟睡的纪凌安的耳朵,暗暗骂了声,强行从困意中剥离开。 天光大亮,照的屋里亮亮堂堂,也将昨夜的疯狂显露无疑。 程沅沫看不着自己,光从纪凌安露出被子的肩膀上青紫来看,昨晚她失控的厉害,对着人又咬又吮。 吼!差点漏了,纪凌安一边的脸蛋上还留着浅浅的齿痕。 模糊的记得太兴奋了,想含着纪凌安耳垂,他来回躲避不让,惹急了程沅沫直接咬了脸。 好像咬完纪凌安就哭了来着? 望着人还湿漉漉未干的睫毛,程沅沫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被下的双腿交叠,相贴的皮肉潮热黏糊,程沅沫放慢了动作抽出,一点点将自己挪了出去。 脚沾地的那一刹那,膝盖一软差点跪下去,扶着酸疼的腰捶了捶,不免感慨真是年纪上来了,玩不了太花的东西。 程沅沫随手拽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推开门正准备训斥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仆,大早上能有什么大事用得着哐哐敲门。 推开门傻了眼,一排溜站着满脸焦急的人不都是各下铺子的掌柜么。 程沅沫疑惑地看她们,她们诧异地上下扫了眼程沅沫,体贴地挪开眼睛,盯着脚尖,望着天。 程沅沫揉了揉未睡饱而胀痛的头,压着性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不可能都跑她房门口来敲门,这点驭下之术程沅沫还是有自信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果断把李储枫推了出来,还各退一步让她没法子一步回来。 李储枫脸上的慌张和纠结交织,只道了句,“最新的消息,得避着点人。” 程沅沫了然,“都去书房说吧,我换身衣服就来。” * 轻手轻脚的回去,抬头一看里屋床帐撩挂起一侧。 纪凌安揉着眼睛懵懵懂懂的等着,薄被胡乱堆在腰腹间,肌肤如画布点缀姹紫嫣红。 光穿过明纸糊的窗更加亮堂,分散的光线照其身上,柔韧的身躯白的耀眼。 “谁来了?” 纪凌安嗓子哑的厉害,抿了抿水润的唇,薄红爬上了脸颊。 “铺子里有点事要商量,吵醒你了。”程沅沫放下外袍顺手倒了杯凉水递过去,不避讳地脱下寝衣换上干净的衣裳。 纪凌安呷了口,余光偷偷往程沅沫裸着的背影看,小小咽了口水,被烫似的又快速收回视线。 一来二去间程沅沫已经换好了衣裳,低头系着腰带,临走前不忘嘱托道:“你再睡会,饿了让青竹叫小厨房先做了吃,不用等我。” 纪凌安略有些迟疑地点头,捧着杯子心虚的眼神乱飘,“你就这样去见她们?” 头一次程沅沫对自己的外貌有了质疑,低头检查了衣着打扮,手掌仔细抚平细微处的褶皱,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呀。 忽然想到自己随意用发带挽起的头发,估计纪凌安说的就是这处吧。 摆摆手不甚在意道:“都是自己了,没那么讲究,况且她们一同来找我,肯定有什么大事拿不定主意,我得赶紧过去问问。” 纪凌安还想张嘴,听到程沅沫后半句讪讪闭了嘴,吨吨吨喝完了杯子剩下的白水。 * 程府内程沅沫的专属书房大而空,唯两面摆书的架子,上头的书还是纪凌安那里摆不下,才暂放她这里的。 形成这样场景也不能把责任怪在程沅沫身上: 一是有什么事都去总店里头商讨,平日在家无事陪孩子陪夫郎,总不会往书房去。故而日常的用品少之又少,能摆齐一套茶具都算是府内家仆上心。 二来程沅沫不爱看书,什么书都看不下去。 人文地质类的书比不上早年走南闯北跑货来的见识多。 仁义道德类的就她做生意那么多年什么人鬼牛蛇没遇见过,再提这些倒有讽刺的意味。 聊斋志异类的小说程沅沫更是不感兴趣,夫郎孩子热炕头的美滋滋日子,不得空分神去想什么报恩姻缘。 程沅沫踏进书房前一秒,五六个底下掌柜围着李储枫一人拍手讨个定论,皱成八字的眉毛囧的很,愣是没一个能屁股安稳贴凳的。 程沅沫一进来纷纷调转矛头冲着她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就连李储枫都强势地挤开众人,眉飞色舞地说着程沅沫完全听不懂的话。 乱糟糟的一句完整的话都听不全,程沅沫当即让各位打住,屋内总算安静了下来。 但闭上了嘴巴,各个就使着眼神试图让程沅沫明白意思。 程沅沫:“……” “李储枫,你来说。” 程沅沫按手示意火急火燎的众人先坐下,就算天塌下来光站着着急也不顶用哎,对春尘道,“给各位管事的上茶。” “老大,老七又来信了,估计和昨天的那封是前后天寄的。”李储枫目光灼灼,倒是比旁人冷静下几分,有条理的道:“新寄来的信上说车队里剩下的人也病倒了,老七说她们的症状和之前病倒的人相似。她们就暂时找了个村子歇脚,结果村子里也有不少人病了。” 外来车队病倒还可以用水土不服来解释,可生活在当地的村民同样病倒,那就蹊跷了。 “那批货是往南头府城送的,虽说不急,但一下子全病倒了,怎么看怎么奇怪啊!” “别的不说,我小侄女可跟着那车队出去了,到现在没封信寄回。要是我姐听到这样的消息,估计得把我扒了层皮。”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全病倒了,你们说外派的其他车队不会有事吧?” 一时间大家沉默了下来。 “事已至此,再急再燥也是无用的。”程沅沫双手撑着黄花梨木桌沉思了片刻,微蹙的眉头令其他人的心跟着高高悬起,站一旁的春尘意识到了情况的严峻,紧张的吞咽口水,抱紧了怀中托盘。 程沅沫直起腰身,面容沉静,果决下达命令,“停止铺子里车队一切活动,已经出发但没走远的派人去追回来,一时半会回不来的传信询问情况,让其原地找地休整,等后续指令。” 还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程沅沫不敢动静太大。底下那么多铺子,铺子又养了那么多工人,牵一发动全身啊! 刚还急急燥燥的人像是找回了魂,眼神跟着坚定起来,纷纷道现在就去安排。 “那个,程老大。”其中有个人为难地挠了挠脸颊,欲言又止道,“您的……算了!我不敢说!” 满怀期待盯着她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那人急了,宽袖一甩,怒道,“有本事你们说!” 面面相觑,默契错开视线,坚决不和程沅沫对视。 看房梁的感慨这柱子真粗啊!喝茶的赞叹茶叶真香啊!低头望鞋的直呼这鞋头可真尖! 第27章 程沅沫:一个个的都什么毛病? 挥了挥手赶她们快点走,她还记得纪凌安要等她吃饭呢。 一窝蜂的来,一窝蜂的走。 走前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三分骄傲三分感叹三分羡慕一分自愧…… “那眼神都什么意思?”程沅沫扭头问一旁的春尘。 春尘点了点头,确信道,“可能是羡慕家主吧。” 程沅沫更是一头雾水了,“羡慕我什么?” 春尘指了指脖子,笑容扩大,眯起眼睛揶揄,“您和正君昨夜好激烈哦。” 借着橙黄的茶水面一照,脖颈上一块一块印子出现眼前,随之是程沅沫愈来愈清晰的回忆。 似乎她凶巴巴在纪凌安脸颊上咬了一口后,那人心里记着仇,专门等着她失神-喘-息时伏脖嘬了一朵又一朵小梅花作为报复。 难怪开门时她们的眼神表情那么奇怪,程沅沫磨了磨后槽牙,也难怪早上纪凌安表现的格外心虚。 她觉得牙齿又开始发痒,得咬些东西磨着才好。 * 梳妆台的铜镜前一位面容恬静的男子正梳理着如瀑布般的长发,侧后方紧挨着跪坐的俾郎眉眼弯弯,手上不停歇的捣鼓待会给公子敷脸的珍珠玉颜粉。 纪凌安指尖灵巧的从乌发中挑出了藏匿其中的白发,低垂下的神情颇有几分落寞,“红颜弹指老,再精心养护,终究逃不脱时间。” 青竹当即放下银碗,接替了梳发的活,熟练且利索的将那根白发藏了起来,冲着公子笑了笑,讨喜的道:“奴才跟着公子后面也见识过不少美人,可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公子最美。” 纪凌安蹙眉,陷入无端焦虑,“你说,若是哪天我满头白发,皮肤变得皱巴巴,她厌弃我了怎么办?” 公子口中的她青竹自然明白是谁,向来对外貌嗤之以鼻的人,也就只有在面对她时才会如此卑微焦虑。 青竹撇撇嘴,实话实说道:“奴才觉得家主不会在意您外貌的。” 怕公子不相信,有理有据接着说,“倘若家主真是个贪恋美色之人,后院里早就侧君小房成群了,由此可见家主是重情之人。” 浅显易懂的道理与程沅沫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应当是更加明白,不过是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时不时需要外人点几句醒醒神。 “况且奴才看啊,家主喜欢您喜欢的紧呢。”青竹忍不住偷笑。 天知道他有多庆幸昨夜把院里的人喊走,就早上他过来伺候,公子还羞地躲被里不肯见人。 “就你嘴贫。”纪凌安假意嗔怪,随后不自然地摸了摸领口处。 暗自庆幸身体上留下的痕迹能用衣裳遮盖,脸颊上浅浅的牙印在洗了把脸后彻底消失不见,不至于让他十天半个月不敢见人。 主仆二人正说着悄悄话,程沅沫顶着满脖子红印大步走了进来,饶是见多识广的青竹看到后也忍不住红了脸蛋,更别说始作俑者纪凌安了,压根不敢正眼瞧。 程沅沫鼻尖动了动,嗅到了空气中飘着的桂花头油味外,还飘着一丝若有似乎的甜腻味,问道,“做什么呢?” 青竹低垂着脑袋:“回家主,奴才正给公子做敷脸的粉。” 程沅沫瞟了眼,银碗里白白的,看不出什么理所然来,讪讪收回视线。 “你先下去吧。” 青竹收了东西,临出门前回头看了眼,家主盘腿坐在了公子身边,两人挨的大腿贴着大腿,光看背影便觉得极其亲密。 青竹忍不住为公子高兴,他觉得公子如此深爱着家主,定要让家主知晓明白才好。 * 打磨光滑的铜镜中男子不再是孤单一人,目光不再镜上逗留,粘在了女子身上挪不开。 程沅沫一脸严肃,“看出我有什么不同了吗?” 纪凌安看着程沅沫的眼睛,忍不住瞟了眼她脖子,忍不住又瞟了眼,听到对面人清嗓子,立马定住视线,不敢再乱瞟了。 再抬眼是无辜的表情,边摇头边摸上自己的脸庞,“我早上起来发现脸被什么东西咬了口,你帮我看看齿痕还在不在?” 这回轮到程沅沫心虚的眼神乱瞟不敢回答。 昨夜是她先忍不住又吸又咬,强行扒拉开纪凌安因无法承受而紧缩起的身体,那也就不能怪人家后头趁机报复回来。 程沅沫揉了揉鼻子,生硬地对着镜子转移话题道,“哎呀,你看这镜子也忒小了点,等会让下人去换个大点的。” 又低头捯饬着完全看不明白的瓶瓶罐罐,“胭脂铺的伙计说你许久没让送货了,进了不少新鲜东西等着给你呢,你让青竹有空去取了来,不然我下午出门顺道路过,让她们送来也成。” “是不是好久没做衣裳了,今年夏天比往年要闷热些,喊裁缝来做几身无袖开衫,你在后院纳凉的时候穿。” “哎呀,是不是还没用膳,我说肚子怎么空落落的,你想吃些什么?让小厨房做些送来,省的跑前头去了。大热天的,让歌儿也别来回跑了,就在自个院子里用。” 纪凌安注视着碎碎念的程沅沫,眼底快溢出来的喜爱藏都没处藏,嘴角弯弯听着她唠家常,心头悬着的石头轻轻落了下来。 * 主子们的口味厨房的厨子手拿把掐,不一会青竹领着家仆送餐而来,清淡的青菜鸡丝小粥和开胃咸菜对睡眠不足的两人来说最为合适。 一口下去整个胃都暖洋洋,再来口满蜜汁叉烧包,程沅沫觉得早起值了。 吸噜吸噜一碗粥很快见底,旁的纪凌安磨磨蹭蹭捏着瓷勺子才往嘴里送了两口。 程沅沫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吃相并不粗鲁。吃的快大概是早期铺子里忙碌的事多,只能争分夺秒的往肚子里送食物。 后来又跟着车队走南闯北的跑,都是群饿的能吃下半头牛的年纪,大锅饭可不得抢着才能吃饱。 慢吞吞喝粥的纪凌安余光一直瞄着程沅沫,一见她放下碗立马接过,盛满了才又放回她手边,埋头继续跟自个碗里的食物较劲。 青竹收回了手,掩面偷笑公子的可爱,贴心往后站了站不妨碍主子们用膳。 这碗程沅沫是一口一口喝,等喝掉了见纪凌安还跟那磨洋工,心下就知道这碗粥不费点功夫是吃不下去了。 程沅沫清了清嗓子,没忘记屋内还有个人,当即又把青竹屏退。 青竹看在眼里真真的,知道家主要哄公子用膳了,走的比平时快了好多。 自家公子时不时不爱吃东西的毛病,还是得家主来治,不然旁人公子压根不放在眼里。 * 程沅沫看着几乎没动过的粥,更别说碟子里的小菜和包子了,眉头拧的更深了,问道,“没胃口还是不好吃?” 纪凌安眨了眨眼,干脆耍赖勺子一放,睁眼说瞎话的说自己吃饱了。 也就私底下只有程沅沫时,纪凌安才会偶尔流露出几分无伤大雅的任性。倘若有旁人在场,定会有理有据一板一眼和对方讲道理。 “你吃没吃饱我能不知道?”程沅沫拖着圆凳坐的更近了些,没半点犹豫地端起碗,“昨晚上连口水都没空喝,动了那么久, 吃那一口粥就能饱?” 纪凌安力争道,“我吃了两口。” “嘚。”程沅沫不同他掰扯这些,勺子碰了碰他唇,“张嘴。” 纪凌安抬眼瞄着程沅沫的脸色,小小嘬了口勺子里的粥,舔了舔唇表现出心满意足来。 程沅沫:“……” “我待会喊歌儿来瞧瞧,这就是天天在饭桌上让他不要挑食的爹。” 怎么说纪凌安都不恼,揪着程沅沫袖子一角磨蹭时间,程沅沫抽走他就去揪自己的衣角。 “你吃一勺,咱们就去书肆买本书,怎么样?” 面对纪凌安吃饭这件事,程沅沫向来是格外有耐心,恐怕外头的人看见平日里跟狐狸似滑头的程老大,会在家里低声下气哄夫郎就为了让他多吃两口饭,得把下巴惊掉。 果不其然纪凌安连着吃了三勺,然后不吃了。 程沅沫眉头一挑,“三本够看啦?” 纪凌安点头,随即反应过来被套话了,眼睛睁大了一圈。 程沅沫拌着粥嘀嘀咕咕道,“你这不爱吃饭的毛病得改,不然等年纪上来,身体肯定不行。” 声音小而含糊,但纪凌安还是听见且听明白了,缓慢地眨眼,带着点小心地问道:“我看起来很老吗?” 这可把程沅沫问住了,彼此身上几颗痣都清楚的熟悉程度,哪来的有事没事关注对方脸老不老的。 纪凌安一改刚被喂饭时的磨叽,迫切追问,“你为什么不回答我?是不是真觉得我变老了?” 两句话一说程沅沫顿时明白今天这顿饭纪凌安为什么吃不下了,本身就是个吃饭困难的主,心里头还藏着事可不就更没胃口了。 外貌的衰老对于程沅沫来说是从未放在心上认真考虑过的事,对于她来说有太多太多比外貌还要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所以忽然被问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算安慰。 第28章 敏感的人往往只需要一个停顿就足够幻想出事情的结果,纪凌安失落地垂下眼,肩膀随之耷拉下来,摸摸抚摸着脸庞。 程沅沫还在苦思冥想宽慰的话语,那边纪凌安的长睫毛已经被泪水打湿,一缕一缕的黏在一起。 “我没觉得你老,那么多年你在我心里都是一个模样,哪有什么变化。”程沅沫心一横,干脆凭借本心直言道:“再说了我比你大上两岁,要老也是我比你先老呀。我都不急,你也别难过了。” 男子的心思比初春的天气还难猜,一会流泪一会笑。 纪凌安吸了吸鼻子,对程沅沫干巴巴的安慰话术早已习以为常。 外人来听怕是奇怪程员外安慰的驴头不对马嘴,可纪凌安就是能听出来程沅沫想要表达些什么。 他伸出手道,“你向我保证,等我头发变得花白,眼睛变得浑浊,皮肤松弛皱巴,可能连脑袋也不清醒了,你都不能嫌弃我。” 程沅沫不假思索地勾住他手指晃了晃,还一脸纳闷不知好端端怎么说到那么久远的事,但依旧认真回答他道,“我答应你。” 纪凌安不说程沅沫还没往这处细想,真要问她年老了怎么办,程沅沫觉得她会带着纪凌安跑别庄去居住。 那儿有山有水清净又自在,没事干躺在摇椅上晒晒太阳也是好的,总比住京城天天闹哄哄来的舒坦,想来纪凌安也是愿意的。 纪凌安努了怒嘴,双手规矩的放在膝上,暗示明显。 一套莫名其妙的问话下来程沅沫哭笑不得,但纪凌安愿意吃饭证明结果是好的,背着众人心甘情愿捧着碗一口一口给自个夫郎喂饭。 * 答应了吃几口就买几本书,程沅沫绝不食言。 中午陪着小憩了一会,等日头稍微往下落了点,带着纪凌安出门了。 早上的事程沅沫记在心上,虽安排了下去终归不亲自盯着不放心,原本打算下午去各个铺子走一趟,询问具体情况。 但…程沅沫看向精心打扮过的纪凌安,心口软的一塌糊涂,两人多久没像模像样的出来逛街了,也难怪躺了一会他便要起来梳妆。 纪凌安视线从侧窗收回,放下的卷帘隔绝了马车外的喧闹。 “怎么了?” 程沅沫干巴巴道,“出来时听门口的守卫说今日是乞巧节,晚上沿湖有灯会。” 纪凌安若有所思,“难怪沿路有挂花灯。” 程沅沫问,“你想去吗?” 其实纪凌安不喜热闹,这点程沅沫早早就知道了,只是每年有什么节日他都会陪着她出来闲逛,程沅沫觉得这次也不例外。 纪凌安歪了下脑袋,疑惑问道,“歌儿呢?” 程沅沫愣住,她差点忘记家里还有个小儿子,立马道,“每年歌儿跟着我们也玩不好,不如今年让春尘和青竹陪着他逛吧,我再添两个打手护着。” 纪凌安颔首,耳畔垂下的发丝挡不住泛红的面颊,别别扭扭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半晌听到很轻的应答声。 * 京城的书肆要比临安大的多,收录的书籍种类更多更杂,上下三层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书本是独属于读书人的仙境。 “纪公子,您好久未来了,我还想着新到了两本游记,送您府上瞧您喜不喜呢。”书娘热情迎了上来,视线往纪凌安后头一看,稀奇道,“今日程员外陪着您来的呀。” 程沅沫一脸莫名其妙,纪凌安则红了耳垂,岔开话题不让书娘打趣,“来了什么新书,拿来我瞧瞧。” “两位先到隔间坐等,我让书童挑书来。” 竹帘围挡起的隔间备着茶点,盘腿托腮而坐的程沅沫等啰嗦的书娘一走,立马不满问呷茶润唇的纪凌安,“你同她很熟吗?一路走来她嘴就没停过。” 纪凌安的眸子又亮又润,感知到了隐隐的火气,贴心的将清热降火的菊花茶往她手边推了推,解释道:“我时常来买书,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程沅沫,“你一个人来?” 纪凌安摇头,“会让青竹陪着。” 生意上忙起来后除却重要的节日,程沅沫确实很少同纪凌安出来闲逛。 府内进出谁会有人汇报给她,但她从未想过派人跟着纪凌安,故而纪凌安外出去哪儿她是不知晓的。 也到底是无重要事纪凌安不出门,才让程沅沫如此放心。 “往后来买书,我陪着你吧。” 程沅沫怎么想怎么心里不舒服,哪怕知道书娘不过单纯热情对待大客户,却还是不希望纪凌安身边有太过于热情的异性存在。 一口闷了菊花茶,淡淡的苦涩令她拧起了眉。 下一刻唇被碰了碰,纪凌安捏着茶点送到她嘴边,像是尝到了苦味似的拉直嘴角,“香香嘴。” 嚼着自个夫郎喂来的茶点心情正好呢,竹帘一掀笑容满面的书娘带着两个抱着书的书童进来了,指挥着挨排放下供纪公子挑选。 “都是纪公子感兴趣的类型的书,您慢慢挑。”书娘打发走了书童,双手放在身前站在门边等着。 书对程沅沫的意义就是纪凌安喜欢,看纪凌安眼睛亮晶晶的挑书时,程沅沫心口微胀,觉得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觉得纪凌安无比惹人喜爱。 当时是因为什么吵的不可开交,非要僵硬到说和离来着? 其实回想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都在气头上,句句互顶着,双方都被架的下不来,最后破罐子破摔,闹个两败俱伤的场面。 程沅沫出神地望着挑书的纪凌安,要是当初能退让一步,少说两句刺激人的气话,也不至于现在这般处境尴尬了。 “就这三本吧。”纪凌安点了三本,回看向程沅沫弯了弯眼睛。 他不是第一次来买书,只是因为身边有重要的人陪着,所以感觉格外的开心满足。 若是往后程沅沫能一直陪着自己,那该有多好啊。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乞巧节 书肆离开时时辰尚早,车厢外的街道喧嚣和马蹄哒哒声下,程沅沫心不在焉地托腮出神,让纪凌安想不在意都难。 膝上放的书挪到一边,纪凌安紧挨着程沅沫身侧,心思活络的思考发生过的事,怎么也想不 明白程沅沫在想着什么,无端的焦虑又冒上心头。 咬着唇纠结片刻,装作不经意的试探道:“是不喜欢书肆的氛围吗?” “什么?”程沅沫恍然回神。 纪凌安低下眼睛盯着搅起的手,“你是不是不喜欢陪着我去书肆?” “没有,我刚刚是在想事。”程沅沫干脆把担忧的事讲述给了纪凌安听,揉了揉眉心道,“我总觉着有大事要发生。” 意识到与自己无关,纪凌安翘起嘴角,整个人放松了下来,手轻轻搭在程沅沫手背上,安抚道,“既然放心不下,我陪着你去各个铺子问问情况吧,反正距离太阳落山还有段时间。” 尽管纪凌安很少出现在程府旗下的铺子,也很少同程沅沫的手下接触,但那群人无人不认识纪凌安。 无他,要说只能是程老大对夫郎太过于爱护,想不知道都难。 不过程沅沫带着纪凌安一起来倒是件稀罕的事,以至于一个个嘴上答着程沅沫问话,眼睛却忍不住往一旁坐着等待的纪凌安身上瞟。 外界谁不知道纪公子砸楼又闹和离,先入为主的认为纪凌安是位彪悍的男子,不然也不至于让程老大外头没半点荤腥。 可今日一见,白净清秀的男子周身散发的气场宁静,一颦一笑内敛优雅,板板正正坐着听她们说话,全然没有掺和打搅的意思。 “好,我知道了。”程沅沫点头,沉思片刻抬眼见掌柜眼神往纪凌安那处看,不满地掐着腰侧挡了步,薄怒道,“往哪看呢?” 掌柜后知后觉忙收回视线,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头一次见纪公子,觉得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纪凌安歪头,程沅沫结结实实挡着视线,看不到一点旁人,问,“传闻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掌柜无法忽视程老大的挤眉弄眼,眼珠子咕噜一转,面不改色的扯谎道:“京城内谁不知道您和程老大伉俪情深,今天一见我觉得传闻说的太过笼统,您和程老大简直是天造地设的良人啊!光是站在一起就养眼的很!” 溜须拍马的话纪凌安不是听不出来,外头传言他性格恶劣也不是不知道,偏偏拍她和程沅沫感情好的话正对了心思,哪怕是恭维的话心里头听着舒服。 纪凌安勾唇笑了。 “还有事没?”程沅沫余光撇着纪凌安,掌柜状况之外的啊了声,程沅沫挥手赶人道,“没事就赶紧走,铺子里没要忙的事了吗?” “哦,哦!哦!”掌柜立马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的出了屋子,把空间留给小两口呆。 她想传言不可信,纪公子笑起来温温柔柔的,哪里有传言中说的凶神恶煞,况且一看周遭气质就知道是个读书人,怎么会噼里啪啦的乱砸东西呢。 第29章 掌柜再次摇头感慨,不可信啊!不可信! * 手底下的铺子转了一圈询问情况,皆按照程沅沫下达的命令照做,这也就是为何挑选各店掌柜程沅沫并未以能力来挑选,而是选择老实且有服从性的人。 聪明的人往往容易自作聪明,那么多铺子程沅沫不可能一一管到,这时老实本分就成了极大的优点。 纪凌安呷了口茶,收敛笑意表情不咸不淡,“我外头的坏名声,倒是让你同我一起担了。” 程沅沫一激灵,一改刚才的霸道作风,慢吞吞坐到旁边,“那次砸楼的动静太大,那么多人都看着,流言就传出来了。” “你也觉得我是悍夫吗?”纪凌安转过头,乌黑油亮的眸子注视着她,捏着杯子的手紧张的蜷缩了起来。 大概是这些天的关系和缓,知道了许多关于纪凌安难以言说的伤心事,探究到了他内心深处的苦楚,程沅沫也有了几分诉说真心话的想法。 嘴唇动了动,有些难以开口,不知道该如何向亲密的枕边人委婉的表达不满。 就在思考着要不要放弃的时候,纪凌安放下了茶杯,目光平静的直视前方,带着些许倔强。 “我知道你不会对我说谎,所以我宁愿你对我说难听刺耳的真话,让我知道你真实的想法,也不愿你一声不吭的保持沉默。” “那样我猜不透,不明白。”纪凌安眸子微动,竟是带上的几分哽咽,“我会害怕的。” 程沅沫下意识握住了纪凌安的手,他的指尖泛凉手心湿润,是紧张时的反应。 程沅沫取出帕子低下头仔细擦拭着,低声道,“只要不在人面前让我难堪,你那在我跟前顶多算小脾气,不妨事。” 时间一点点过去,谁都没再说话。 最后一根手指擦完,程沅沫准备松开手,纪凌安快一步地反手握住。 “我会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我会改的,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几乎算是卑微祈求的话语,程沅沫很少在纪凌安口中听到。 他像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极端者,有着自己一套独行的理论,甚至在某些时候宁愿摧毁自己也绝不认输。 程沅沫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而后一滴泪的滑落,彻底将程沅沫击碎。 “怎么好端端还哭了。”程沅沫一下慌张了,扯着干净的内衬袖子为他擦拭着眼泪,焦急宽慰道,“我没想着责怪你,你的脾气我能不知道吗?你要是不愿意改,那咱们不改也成。” 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擦也擦不完,一滴滴地砸在程沅沫心头。 “我会改的。”纪凌安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上齿咬着殷红饱满的下唇,倔强固执道。 只要能和你好好的,我什么都能改。 * 两人牵着手前后走出,后头的纪凌安稍稍低垂着脑袋避着视线,尺寸掐紧的衣裳显得身材纤长窈窕,走动间摇晃的细腰别有一番韵味。 不怪他扭扭捏捏不愿意抬头示人,情绪波动后的红晕久久不能散去,白里透着红以及配上双湿漉漉的眼睛,很难让人不浮想联翩。 “程老大,您走啦!”掌柜屁颠屁颠跑来送,被程沅沫凶凶的一瞪,呆在原地不敢迈步了。 往后一瞧缩着的纪凌安,惊讶道,“纪公子是身体不舒服吗?” 程沅沫没有正面回答她,往前走了一步把人挡的更严实了,道:“旗下当事的人我最看重你,你近来帮我多盯着点京里京外的情况,一旦有什么反常立马汇报给我。” 程沅沫郑重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这些事要靠你了。” 糖衣炮弹下的掌柜整个人飘飘然起来,不自觉挺了挺胸膛,哪里还会留意纪公子怎么了,满门心思自己是程老大最重视的手下。 不好意思的憨憨一笑,“老大!您放心!我保证盯的死死的!” 那边掌柜还沉浸在被重视的喜悦中,这边程沅沫已经拉着纪凌安消失在了众人视野。 前脚进马车,后脚纪凌安扑哧笑了出来,对上程沅沫郁闷的表情,笑意更浓。 觉着新鲜的问道,“你平时就那么忽悠手底下的人?” 程沅沫不赞同道,“怎么能算忽悠,这也是激励人的一种手段。” “我们出门后那掌柜还站在原地,一脸被激励到的样子。”纪凌安笑的眼睛弯弯,无力地歪靠在程沅沫肩膀。 这是他第一次见程沅沫工作时的样子,跟在家里的状态完全不同,颇觉新鲜有趣。 随着动作来回蹭在颈间的发丝痒痒的,程沅沫规矩搭在膝上的指尖动了下,不过眨眼的功夫便下了决定把人揽进了怀中。 笑声戛然而止。 纪凌安微微睁大了眼睛,绷紧的身体随即放松下来,染了红晕的耳垂小巧可爱,先替主人表达了喜悦。 相互拥抱依偎,眷恋着恋人的温柔。 * 日落西山,天边火烧云的大片橘红映红了面颊,明日定然是个好天气。 节日晚上热闹,人群主要活动的几条街道前尾有官兵把守,不给马车过路,骑马的人得下马牵着马过道,以免人多杂乱出了事故。 街上熙熙攘攘,携家带口的赶热闹,走动间难免互相挨着。 纪凌安不喜人多的地方,更是不喜旁人碰着他,于是紧紧贴 着程沅沫的胳膊,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程沅沫半环着他,低声说道,“晚间有放烟火和花灯,我让李储枫酒楼订了位置,先去那里歇会吧。” 又补充道,“待会春尘带着歌儿也来。” 纪凌安贴着程沅沫,鼻尖嗅着妻主身上清新的皂角气味,烦躁的心情平静了不少,抿唇笑了笑,“今天的酒楼可不好定日子,你早早就安排好了?” 程沅沫得意地翘起唇角,眼睛亮亮的,“平时日子枯燥无趣,能热闹的节日就那么多,我得上点心,不能错过了。” 酒楼挨着湖,包厢订在最顶层,露台外便是大片波光粼粼的湖,此时的夕阳余晖洒在湖面,染红了半边湖水。 已有人包了船游湖,等天黑下来湖里倒影的星空和盏盏灯火仿若泛舟天境,烟火再一放炸亮半个天,更是绚烂夺目。 只是纪凌安怕水,往年活动都不往湖上跑。用他说的话湖边落水尚且能抓岸自救,湖中心船沉了,不会凫水的只能等死了。 晚风吹的露台珠链清脆碰响,清幽香薰袅袅升烟,屏风后飘来悠扬的古琴音,婉转动听。 人未齐先上了茶点,爽口的绿豆凉糕绵密甜口,略带苦涩的凉茶冲淡了口中的甜腻味,搭配的相得益彰。 “歌儿肯定喜欢吃这些,只是到了年纪知道爱美,克制着自己。”每每谈及孩子纪凌安总是格外放松惬意,点着桌案道,“待会来了,你便看着他吧,保准要咽口水还强撑不乐意吃。” 程沅沫敛了笑意,望着半边落下山的太阳不免心生感慨,“小大和小二各自成家有了孩子,有自己的生活要维持,等歌儿嫁了人,府内啊,就只剩下我们喽~” 程沅沫握住了纪凌安的手,温暖的掌心相贴,两两相望,是藏不住的情意。 夕阳最后的余晖吻了吻世人脸颊,便落下了山头。 * 长街人流密集,两侧灯火灿烂,酒楼丝竹奏起,夜间热闹非凡。 龙凤队从街头舞到街尾,后头追着一群五六岁的嬉笑孩童,叫卖的小贩扯着嗓子热情招呼。 湖边已经聚了不少排队放河灯的人,盏盏河灯寄托着祈愿,随着河流一路飘到天边。 纪凌安站在露台眺望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看够了便回身倚靠在栏杆处吹着风,衣袍鼓动,发丝飞舞,璀璨灯火映照身后,都不及那双眼睛明亮动人。 “歌儿他们怎么还没到?” “我估摸着是路上碰见好玩的东西,给耽搁了,不碍事。”程沅沫享受此时的宁静,微风拂面好不惬意舒爽。 “那不成,他来晚了,咱们得等着饿了肚子。你常年喝酒伤胃,最是饿不得的。”纪凌安秀眉微蹙,“你且等着,就一条道,我去寻他。” “哎。”程沅沫拉住他手晃了晃,“等不了多久的,说不定已经上楼了。” “刚好,我下去接,免得孩子好奇心重,东看看西瞧瞧,磨蹭时间。”安排事上纪凌安向来雷厉风行,冲包厢内待命的姑娘道,“你去让厨房上菜。” 拦不住,程沅沫就由着他去了。 要是换个气性大些的女子,逆了心意恐怕当成就呛起来了,可程沅沫不是,反倒欣赏地望着纪凌安离去的背影。 操持管理着那么大产业,程沅沫比谁都清楚纪凌安这般干脆果断的行事作风,才能镇的住程府上下。 杯子都送到嘴边了,想到什么又给放了下来,理着衣袍规规矩矩坐等着夫郎回来。 纪凌安说了,空着肚子喝凉茶,对胃不好。 * 这座酒楼的位置好,为了映衬节日特意装点过,此时里里外外坐满了客,小二端着盘子笑脸相迎的在各桌穿梭。 第30章 纪凌安想着程沅沫没吃几口正经的东西,脚步略快了几分。 忽然迎面撞上来一人,摇摇晃晃眼看着要跌下楼梯,纪凌安眼急手快拽住了对方胳膊,一把将人拉了回来。 “没事吧!” 纪凌安心口怦怦直跳,连忙查看对方情况,却无意间通过皱起的领口瞟到了他锁骨上骇人的疤痕。 男子面容白净,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有着一双乌黑的眼睛,苍白的嘴唇抿起笑了下,微微摇头。 纪凌安,“是我心急没瞧着人过来,刚才撞的不轻,脚有没有扭着?” 男子摇头,怕他不信,动了动脚。 后对上纪凌安困惑的眼神,男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头。 是个哑巴,难怪刚撞到没听见吱声。 “哎呀!奴婢说怎么迟迟不见你上来呢,原来在这块耽搁了。”婢女火急火燎地跑来,擦了擦额头的汗,“你快上去吧,那位在里头等着你呢,再不见到,怕是要发怒了。” 说着俾郎还瞄了眼一旁的纪凌安。 男子低下头乖顺地点了点,抬步要走时胳膊猛地被纪凌安拉住,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纪凌安没理会婢女的叫唤,认真且严肃道,“若是需要帮助,可来程府找我。” 婢女一听程府自然知道对面是谁,拍额跺脚道,“哎呦,这都什么事啊!咱主子可……” 男子善意一笑,拍了拍纪凌安的手背,再次摇头。 人都跟着婢女走了,纪凌安还拧巴着眉毛站在原地,直到听见程歌欣喜的声音才回过神来。 “买了那么多东西。”纪凌安柔和浅笑道。 后头的春尘和青竹怀里抱了不少盒子,再后头跟着的两位打手也拎着奇奇怪怪的小玩意。 “我看着喜欢嘛~娘早些日子就说了,今个我自己逛,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程歌浑然不知自己将娘亲的老底揭了,心满意足地抱住爹爹的胳膊,揉着咕噜噜叫唤的肚皮撒娇喊饿。 * 拉开包厢推拉门,程歌跟小狗似的鼻子来回嗅,一个滑步来到程沅沫跟前,同样地揉着肚皮撒娇喊饿,逗的在场人失笑。 纪凌安瞥了眼纹丝未动的菜肴,坐下后低声问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吧。” “好着呢,放心吧。”程沅沫回以安慰的笑容。 她先动了筷,其他人才吃了起来。 一家三口的简餐,不需要家仆伺候什么,纪凌安说道,“就是寻常吃一顿,你们也别拘束着伺候了,去吃饭吧。” 春尘和青竹不推辞的应了声,和两位打手去了屏风后,那儿摆了小桌的菜席。 程歌擦了擦油渍润过的亮晶晶嘴唇,好奇问道,“我刚赶来的路上听人说江北王回京了,娘亲,你知道江北王吗?” 程沅沫正美滋滋接过纪凌安给自己盛的汤,原来让家仆去吃饭,是想亲自服侍她。 听闻小儿子的问话,沉浸在喜悦幸福中的程沅沫不假思索的道,“有过一面之缘。” 程歌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追问道:“娘,我听您说过,您带车队去过陵州,是不是就在那时候遇上的啊?” 这回程沅沫咂摸出不对劲了,“想知道?” 程歌憨憨一笑,点头。 程沅沫眼睛一瞥,“把那两只鸡腿吃了,我就告诉你。” 正饿着呢,保持身材的事程歌早已抛之脑后,一手抓一只吃的豪迈,全然忘了礼仪叔叔的教导。 “娘,您说呗~”程歌又撒娇。 “你不告诉他,怕是饭都吃不香了。”纪凌安打趣,眼里同样藏着好奇。 “其实也没什么,就我带队去陵州赶上雪灾闹饥,就把车上的皮毛布匹货发下去给人先过冬,又出了银子从临近的地购炭火和粮食,支撑着等到了朝廷的赈灾拨下来。” 程沅沫说的轻描淡写,包厢内听到的其他人皆满脸震惊,这得流水的银子往下砸啊! 倘若今日小少爷不问那么一嘴,怕程家主是不会说的。 “我似乎想起来了,有一次你出远门,秋天走,来年夏天才归。期间传来陵州雪灾一事,朝廷各地方募捐,我代你捐了部分。” 纪凌安拧巴起眉头,显然 想起了募捐时官员描述陵州内的苦难,一联想到那时程沅沫便被困在其中,迟来的心疼蔓延心间。 “你当时怎么不同我说,我也好再多捐些,让陵州恢复的更快些,你也能快点回来。” “当时我带领车队刚入陵州没两天,察觉到气候不对是能走的,但陵州内那么多百姓实在不忍心啊,他们可没车队跟着逃离。 果然不出所料,雪灾来了。我带领着车队里身强力壮的伙计救助灾民,帮忙扫去屋顶上的积雪,也就是那时候和江北王打了交道,从她口中得知陵州是重要战略地后,我就更不能走了。” 一生经历的波折远不仅如此,程沅沫是真不觉得有什么好谈论的,毕竟若是旁的商队过去,稍微有点良心的也会留下来帮忙。 屏风那头的春尘和青竹端着碗探出脑袋,兴致勃勃听着家主讲故事,眼中满是对程沅沫的崇拜之情。 本是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事,但被一双双崇拜期待的眼睛瞧着,程沅沫顿时自信心爆棚,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尽可能减少伤亡,熬过去等朝廷赈灾就行了。” 说来轻松,细想其中的难处,便知得话费多大的功夫,投入多少资金。 “家主,当时得花不少银子吧!”春尘一脸肉痛,捂着心口连连摆手,“奴婢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数目,但光是想想就心疼的厉害。” “你啊,看事情得放长远的角度。”程沅沫笑骂,并不怪罪于她,解释道,“我是损了银子,可你知道我这一举动定然会被江北王呈报给圣上,不然你以为我生意做那么大却无官员衙役敢搅扰是为何? 再者你们不知情,陵州雪灾中的百姓可也有着当地商户,陵州又与草原幽部接壤,两方常有交易来往,运送皮毛骨刀等稀罕玩意送到中原倒卖。 这货给谁手里不是卖?那不如把线牵给我,还我相助之情,这人脉和生意就一点点积累出来了。” 转而对上夫郎不满的眼神,程沅沫立马收敛了得意之色,轻轻拍了拍纪凌安的手背。 “我这是事从权宜,大雪最深时能积到人胯间,人走都费劲,更别说马匹送信,半道就得冻死在路上。回来后又觉得我没什么大碍,说了反倒让你担心,你那时正怀着小二,最是需要静养。” “谈到生意上的事你舌灿莲花,忽悠我也是一套一套的。”纪凌安抽了手,拿了她的碗添满汤,嘀咕道,“也不知道你还有多少危险事瞒着我。” 知道这是不生气了,程沅沫也不巴巴凑上去解释,免得越解释越惹人气恼。 程歌就着母亲的故事稀里糊涂吃了个撑,吃饱了才想起来要维持身材,垂着眼难过片刻,听到外头放烟花的声音立马来了兴致。 “春尘青竹,吃好了没,陪我去街上再逛逛,咱们跟着龙凤队后头看热闹去!” 春尘青竹当即放下碗筷,嘴巴一抹就跟着小少爷走了。 纪凌安叮嘱着路上注意安全,望着程歌挥手答应的背影,无奈笑道,“风风火火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收敛性子。” 没了旁人在场,程沅沫自然牵住了纪凌安的手带着坐下,“程歌爽直却知分寸,何必让他压抑性子,和旁人家的一般,关起门来绣花盼嫁的。” 纪凌安靠着妻主,姿态放松依赖,“你最是宠孩子,罢了,随他去吧,大方向由我们做父母的把控好就成。” 程沅沫知道纪凌安最是嘴硬心软,对孩子们的爱意比她只多不少,只是有了她唱红脸,纪凌安只得拿出架势压着,免得一个个宠坏了反了天。 程沅沫,“想来湖边放花灯的人少了些,我们去吗?” 纪凌安点头,又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变,“刚才歌儿在这我不好问,你见多识广,可知道何人锁骨处会有疤痕?” “锁骨处?怕不是磕碰着了。”程沅沫不以为意,反倒危险地眯起眼睛盯着纪凌安道,“衣裳盖着的地方你怎么能看见?你是瞧了谁的,记挂着来问我?” 纪凌安横了她眼,解释道,“我出去接歌儿时,不留神撞上了位郎君,那时候看见的。” “你总说自个驭下无情,我看你就是最心善的那个。”程沅沫握住纪凌安葱白的手指于掌心把玩,抬眼看他依旧蹙着眉头,便道,“你要担心,我让人去打听打听,总归还在酒楼里。” 纪凌安沉思片刻,“算了,当时有个婢女催他,那婢女口音和打扮不似京城人士,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还是别妄动,免得惹麻烦。” 程沅沫正想夸他机敏,就见纪凌安狡黠一笑,得意的劲不输程沅沫。 “再说了,我已经告诉他有任何难处,可来程府找我。” 第31章 * 岸边的琉璃彩灯映的湖面五彩斑斓,一朵朵绿叶做底的莲花灯交错浮动,明晃晃的烛焰象征着百姓期盼欣欣向荣的心。 “来。”程沅沫下湖边台阶,回身冲纪凌安伸出手,“小心滑。” 纪凌安怕水,却不想错过放花灯,抿紧了唇牢牢牵着她的手,将自己全权交给了程沅沫。 家仆取来了两盏荷花灯,程沅沫捧着让纪凌安点燃烛心,晃动的烛光照在白瓷的脸庞,纪凌安闭眼虔诚的祈愿,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出小片阴影。 程沅沫深情地注视着他,赶在纪凌安睁眼前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纪凌安好奇着目光,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程沅沫递给他一盏,拉着他弯腰,拖着莲花灯底座送入河中。 一旁有浓情蜜意的情人低声私语,也有稚子坐在岸边嬉笑玩闹,垂垂暮矣的老人浑浊双眼在光下添了几分光彩。 程沅沫指尖拨动着水流,目光盯着紧挨在一起越飘越远的灯。 “往年除非我跟车队不在京,其余能陪着你放灯的时候都在,有时想要是能把缺失的日子补上该有多好,不至于叫你一人带着孩子。可有时又想,真那样生意做不了那么大,没现在做事说话有底气,能手一挥跟孩子们说无所谓钱,她们快乐就好。” 一声轻飘飘的叹息随风飘散,“有得亦有失啊。” 回想起前半生的匆匆忙忙、聚少离多,纪凌安不禁泪湿眼眶,使劲眨了眨眼睛抬头瞧着月亮,袒露道,“我从不觉得你亏欠我什么,孩子们也不会觉得你亏欠她们的,只要你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宽慰了。” “我正打算和你说这事,我想了想,如今有这番成绩我已无愧于自己,无愧于死心塌地跟着我干的姐妹们,哪怕我当个甩手掌柜,底下的人混个老死不成问题。” “小二已有决定做的事,我不强求她什么。小幺性子活泼不受拘束,也是碍于他性别的因素,我不好将那么大的产业交给他,独剩下小大。” “赶明你找个由头喊她家回来吃饭,我问问她愿不愿意接手,趁着我现在还有精力,手把手的教她。倘若她不愿意……” 程沅沫抹了把脸,“我转些股份给李储枫,让她拿话语权,往后她们几个吃分成就成。” 纪凌安表情淡淡的,不喜不悲,“为孩子铺路,为手底下人考虑,你有考虑过我吗?” 程沅沫用了点力气握住了他的手,眸光闪动,“我就要说呢,我知你对名利淡薄,唯有一私心,我所安排的一切,是想陪在你身边,不让下半辈子留有遗憾。” “原来你心里是清楚的。”纪凌安红了眼眶,或许是从出生起他便比旁人拥有的多,所以更看重的是情义二字,可往往就是越渴求什么便越难得到什么。 渴求的亲情成了心尖上不可抹去的疤痕,渴求的妻主陪伴被现实种种束缚。 如果告诉他往后程沅沫将重心放回家中,放回他身上,纪凌安恍如做梦。 “当真没骗我?” “我从不对你说谎。” * 次日程沅沫命家仆去请了程叙言来,估摸着是前几次爹娘吵架吵的厉害,程叙言进府时慌里慌张用跑的,生怕来晚一步局势不可逆转。 一踏入堂前安安静静,娘亲和爹爹和平地坐着,一个喝茶消遣时间,一个在为老二家的小姑娘绣肚兜,场面好不和谐。 “怎么满头大汗,青竹 给大小姐上茶。“纪凌安让她快些坐下喘口气,待会她娘有重要的事同她说。 程叙言斯文地嘬了两口茶降降燥气,满手心的汗在膝盖上蹭了又蹭,感知到爹娘氛围平和,缓缓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彻底松到底,就听到程沅沫唠家常似的问她要不要接手生意上的事,惊的程叙言一口茶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来,瞪圆了眼睛。 纪凌安过去拍着大女儿后背顺气,“别紧张,别紧张,你娘不是非要你接,今日喊你来只是问问你的想法如何?” “娘,您不会是……”霎那间千万种不好的想法从程叙言脑袋里奔腾而过,吓的她顿时捧着杯子站了起来。 “哎,坐下,坐下。”纪凌安看着她长大,眼珠子动动就能知道孩子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忍住笑意按她肩膀坐了下来,“你娘好着呢,还是让她同你说吧。” 程叙言眨巴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母亲,像是只快要被抛弃的小狗崽子似的。 程沅沫看不下去道,“都那么大人了,沉稳点。” 程叙言嘴角一撇,嘀咕道,“女儿过问您和爹的感情,您就说女儿是个毛头孩子,现在倒成了老大不小了。” 俏皮话听的程沅沫失笑,拍了拍手步入正题道:“娘是想着半隐退,好在家中歇息,能多陪着你爹。” 纪凌安默默走到妻主身边坐下,装作毫不在意的继续低头绣花,实则两只耳朵都竖起来听程沅沫怎么说。 “终归需要给小辈让路的,我不过是早几十年去干自己喜欢的事。你若是想学着,娘定然手把手的教你处理,也会有你李姨在身边帮衬着。”程沅沫道。 程叙言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却依旧没料想到是在如此平常的一个午后,母女间进行了一场并不寻常的对话。 那么大的家产放在其他家庭中早就斗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再不济也是唇枪舌剑、明争暗斗,可偏偏这是程府。 家主无其他侧室小房,独正君所出的三个孩子,细心养在膝下教导,不偏爱不徇私,子女一派和谐。 又不似其他母亲强势独断,程沅沫可谓是对孩子的想法格外尊重,尽可能的为她们铺好将来的道路。 偌大的产业就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问她愿不愿意学。 程叙言恍然如梦地捏紧了扶手,郑重地点头。 “那成,孟清和跟着你来了吗?”程沅沫问。 程叙言还呆呆的没回过神,摇了摇头,“来的急,就没带他们。” 程沅沫起身,程叙言跟着站了起来。 虽还是懵懵的状态,但眼中已有了勃勃斗志。 “既然他没来,那就不留你用晚饭了。回去后问问他,愿不愿意带着孩子来我和你爹这儿住。你们现在住的那地方来回跑也麻烦,往后少不了要经常去铺子里学习。” “好,女儿回去就问问清和的意见。”程叙言离去时步履飞快,脚下生风意气风发。 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纪凌安莞尔一笑,无顾忌地环住妻主的胳膊,感慨道,“小大还是念着的。” 程沅沫,“她的想法我明白,身为大姐总想着礼让其他弟妹,我会慢慢教她如何学会争取。” “你教她,要比到时候吃亏由旁人教来的好。” “我们的孩子,我上心。” * 次日天还没亮,程沅沫正搂着软香的夫郎睡的香甜,隐隐约约听见游廊外起来洒扫的家仆们低声交谈,嗡嗡嗡搅醒清梦。 瞧着怀中人睡的正香甜,程沅沫轻手轻脚起身,推了半边门出去赶人,低声呵斥道,“去去去,天没亮别洒扫院子。” “家主,奴婢们不是有意的,只是碰上了稀罕事,忍不住交谈了。” 程沅沫抹了把脸,醒困了不少,“什么稀罕事?” 丫鬟放下扫帚,走的近了些,知道里头还有个主子在休息,声音更轻了,“奴婢也是听守门的说,前天乞巧节的灯会结束,夜里头有不少生面孔在街上游荡,听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程沅沫,“还听说了什么?” “守门的瞧着可怜,念着家主和正君乐善好施,便施舍了些馒头小菜。就从那些人口中得知外头好些人病了,有时一病病一村,他们啊都是逃来京城躲病的。” “什么?”程沅沫彻底清醒,一下就联想到了不久前老七书信中所述内容,“京城看守没拦?” “这奴婢就不清楚了。”婢女不接地挠了挠脑袋,又想起一事乐呵呵道:“刚奴婢看见大小姐带着夫郎和小小姐来了,正在从前居住的院子里休整呢,家主您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让她们先休息,缺什么少什么和管家说,我回去再睡会。” “哎!” 回屋后程沅沫却睡不着的坐在桌前,盯着已熄灭烧黑的烛芯眉头越拧越深,隐隐有大事要发生的不妙感又来了。 “怎么那么早就醒了?”纪凌安懒洋洋裹着被子,揉眼睛道,“刚外头有人找你吗?” “吵醒你了?”程沅沫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胳膊肘支棱在膝上,再次搓了搓脸醒神。 “是我自己翻身没碰着你,就醒了。”纪凌安察觉到不对,起身扶住程沅沫的肩膀,担忧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愁眉不展的?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程沅沫幽幽叹息道,“目前还没大事,但难不保以后啊!”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就这态度和表情和你爹生…… 第32章 能从程沅沫嘴里说出来的大事,必然十分严重,纪凌安率先想到的是昨个刚发生的事。 纪凌安急了,“不会是和小大有关吧?” “怪我没说清楚,和她没关系。”程沅沫赶忙安抚夫郎情绪,简单转述了婢女所言情况,越说想的就越深,“我虽预感有大事发生,却无法说出个理所然来。” 程沅沫转而看向同样面露担忧的夫郎,他并不清楚会发生什么,只知道妻主忧愁,他便跟着忧愁。 “小大已经带着夫郎孩子搬进来了,我看她干劲十足。天亮后我先带着她去铺子里走一圈,顺便问问这事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程沅沫垂下眼睛遮住眼底的内疚,乞巧节那晚在月光下誓言有多动听,如今说出的话就有多令她难以言耻。 温暖的怀抱代替了冰冷的责备,纪凌安将脸埋在程沅沫颈窝处,眨动间柔韧的睫毛轻扫着敏感肌肤,声音闷闷的说道, “从前外头的事你不愿和我说,也不愿跟我透露心里的想法。现在不同,现在我明白你是惦记着我,只是有许多不得已的事要去做,我不怪你。” 纪凌安抬起头,指腹抚摸过程沅沫有着细纹的眼尾,乌黑的眸子痴痴地望着,“你且放心去吧,我会在家照顾好他们的。” 得贤夫,程沅沫此生何求。 天光大亮,暑热蒸腾,燥的人懒得动弹,躲哪个山头纳凉才好。 听丫鬟的话无具体概念,出了府邸看到一排排官兵沿路驱赶生面孔才知具体的数目可怕。 有些或从临近的村县,有的则是更远的地方日夜兼程赶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携家带口无居所的抱着个包袱蹲坐在路边。 “娘亲,您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吗?”程叙言掀开侧窗帘子眉头蹙的紧,“昨夜我就见不少人聚在一起,只是带着夫郎和孩子,不好过多询问。” 程沅沫靠在车厢壁闭目养神,神情倦怠,“这些是逃灾来的百姓,据他们说是家乡闹病,慌不择路只能往京城来躲。” “逃灾?没听说过哪地有灾啊?” 程沅沫睁开了眼,黑眸目光幽深,“逃的是病灾。” 程叙言一路看下来光记心里数的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人了,要各个都是因病灾逃难来京城,那这病的传播范围还有多广啊。 程沅沫道,“我召集了旗下铺子的掌柜去总店商议,让她们先见见你,今个就不一家家跑带你认了,等往后有的是时间。” “女 儿听母亲的。” * 总店上的会议室内坐齐了接到通知过来的人,李储枫吊儿郎当靠着椅背玩鼻烟壶,听到外头有动静立马起身迎了过去,其余人也纷纷站了起来。 程沅沫大步走进,坐在了主位上,程叙言逸步紧跟在母亲身后,大场面下手心紧张的直冒汗,差点走出同手同脚的滑稽步伐。 “坐这。”李储枫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 “李姨。”好歹是见到个熟人,程叙言稍放松了下,点头问了好。 其余众人跟着问侯了声,在和睦的环境下程叙言彻底放松了下来。 不用程沅沫刻意明说,大家伙心里头都明白,程老大带哪个孩子来参加会议,那便是有意要把生意交给哪个孩子。 “今天把大家聚起来是有重要的事,想必今早各位出门也瞧见了,路边多了许多流民,稍微留点心的也得到消息,大致明白了他们出现的原因。” 程沅沫说话时无人敢出声,一个个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的听着,端正的坐姿堪比学堂里的学生,就连平日里最玩世不恭的李储枫,此时也坐正了认真听话。 “官府派遣衙役将他们赶在了京城外头,一大群人聚在城外会产生的后果可想而知,所以我初步下决定先在城外开粥铺安抚住流民,等我午后去衙门问个清楚。” 程沅沫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狠的人,也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善良,作为商人权衡利弊再正常不过。 那些流民没地方睡可以席地休息,但没吃的可是要饿死,都要丢命了可不得想着如何活下去,那哄抢东西就成了最终结果。 倒不是不相信京城的守备,只是现如今流民的数量便超乎预期的多,更不要说还有多少人在逃亡赶路的路上,聚在一起那数量可想而知。 真有要抢夺的那一天,京城内的铺子谁的最多,谁的最大,首当其冲的就是程沅沫旗下的铺子。 现在不过是先官府一步开粥施善,那点施粥的钱可远比不了发生暴动被抢砸来的损失多。 掌柜们不懂其中利害,但听着程老大的话总没错,先不说旁的,单程老大能做起那么大的生意,智慧和远见便是超乎常人。 程沅沫侧头问道,“老七有信吗?” 李储枫摇头,“上次的信送过去,就没再收到回信了,连送信的人也没回来。” 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表情凝重了起来,后知后觉意识到情况不对。 “老大,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一下堂内议论纷纷,大批流民的涌入她们不是没察觉出异样,只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没什么,被明明白白摆在了台面上,顿时惊慌失措。 “真出事了有朝廷出面,我们再急也没用。”程沅沫目光扫过众人,无声的压迫令她们找回了几分理智,坐回位置上等着她拿抉择。 “上次我说过不许任何车队外出,没人偷摸着派车队外出拿货吧?”程沅沫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睛道,“这些天除了去城外施粥的人,让手底下的人不许出城,不许和外来人交谈,其家眷需告知到位,各位明白了吗?” 有了主心骨忽然就没那么恐惧了,众人纷纷点头应答,不敢怠慢分毫,会议结束便匆匆离去安排。 偌大的会议室空了下来,李储枫让仆人倒了凉茶给程沅沫,说道:“施粥处不能没人看着,我去吧。” “李姨,还是我去吧!我年轻,能吃苦!”程叙言话赶着话道。 李储枫大笑,指着她乐道,“我看着你长大,怎么会不知道你。只是这事可大可小,你撑不起来。” “我……” “好了。”程沅沫打断程叙言想辩解的话头,道,“李储枫你去。让伙计们戴好面纱,注意卫生,别跟流民有肢体冲突。” 李储枫离去筹备施粥道事宜,屋内只剩下闭目养神的程沅沫和抿唇倔强不语的程叙言。 程沅沫半睁开眼睛瞄了她眼,勾唇道,“来的路上还说什么都听我的,怎么这会气恼成这样。” 程叙言嘴巴一撇,言不由衷道,“女儿没有。” “就这态度和表情和你爹生气时一模一样,什么都写在脸上,还嘴硬的说没有。”程沅沫坐起身,单侧搭在了桌子上面朝大女儿,“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去?” 程叙言脑袋一低,幽幽怨怨道,“我知道您是心疼我,可您也说过未来要我接手产业。如果我不在她们面前表现一番,到时候谁人会真心信服我?” “愿意干实事是好事,但得分的清楚什么是你能干,什么是你不能干的事。”既然决定要教孩子,程沅沫便会耐心的将问题拆解、揉碎了让她理解。 “如果这次是洪灾、雪灾、饥荒的灾民,娘不会留着你闲晃,必然会让你去处理。可这次是疫病,不幸染上是会死的。人死了,底下的人再信服你又有何用?” “你现在面临的处境和娘当时不同,刚做生意时娘亲力亲为是因为什么都没有,只能亲自跟着干让大家伙信任。而如今产业扎实,程家威信在外,你不需要靠冒险激进来获得手底下人的信任。” 程叙言不禁红了眼眶,“那女儿该怎么做?” 望着和爱人相似的眉眼,程沅沫于心不忍,竟是反思起刚才是否太过于严厉了些。 放轻了声音道,“你要做的就是临危不乱,在必要时拿准主意就够了。” 程叙言不笨,听了母亲一番肺腑之言明了的同时,更多是动容,郑重地点头,“女儿明白了!” * 午后程沅沫去了趟府衙,府衙的郭大人正坐在案后焦头烂额地搓着头发。 望一眼成堆的文书就叹一口气,又看了眼其他地方,叹气的同时理着衣服坐正了身体,满脸苦涩憋屈。 余光一瞥,认出进来的人是程沅沫,喜出望外地蹦了起来,拍手连忙对堂内坐着的人道,“救星来了!救星来了!” 郭大人跨步过门槛,一把拉住程沅沫胳膊生怕人跑了,连拽带请地拉到那人面前,介绍道,“王尊啊!这位是咱们京城的大善人,程员外,程沅沫。” 程沅沫望着稳如泰山般的江雁回,又瞧瞧急的满头大汗的郭大人,规矩行了礼,“江大帅。” 这下轮到郭大人看看江雁回,又看看程沅沫,哈哈一笑,“你们认识就省了下官介绍了。” “王尊此次前来是问京城外流民突增的事,折子我已经递上去了,但送到圣上手里和下决断毕竟要时间,程员外,你看这……” 第33章 郭大人正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拿出官场上那套话术来架住程沅沫出手帮助,哪知程沅沫率先道,“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这事,我已派人去城外搭了粥棚安抚流民,剩下的就得看郭大人了。” 郭大人笑颜如画,这江王尊往她这儿一坐正是为了流民安抚的事,可圣上还未拿决断,她不敢私自做决定啊! 程沅沫出手,正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郭大人正为事情解决松口气,拍着胸脯道,“哎,程员外说需要什么,我定然不推辞。” 程沅沫,“我想让郭大人派官兵护着粥棚的秩序,护我手底下人的安全。” “没问题!”郭大人乐呵呵应了下来。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疫病(一) “小程叶,来爷爷这儿。”纪凌安笑着接住向他跑来的程叶,抱着小孙女坐腿上,指着碟子里的糕点问道:“想吃哪个呀?” 程叶正是可爱乖巧的年纪,白乎乎的跟个小糯米团子似的,靠在纪凌安臂弯中,小眼睛吧嗒吧嗒瞅着,胖乎乎的手指一指,“我要吃这个。” “哎,好,爷爷拿给你。”纪凌安对孙辈也疼爱的不行,自家的孩子怎么瞧怎么欢喜。 孟清和放下手中绣绷,勉强笑了下,藏不住的担忧哪怕不说也能从面上看出来。 “程 叶去找舅舅玩好不好?“纪凌安得了小家伙点头,让青竹跟着送去程歌的院子。 等孩子走了,孟清和不必顾忌那么多,倾诉道, “爹,都小半个月了,叙言是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晚。她们女人的事情我不懂就不瞎参合了,可您也看到了城外大批的流民,城内挨家挨户闭门不出,她们还在外头奔波,我实在放心不下啊!” 孟清和所忧,何尝不是纪凌安的忧愁,只是妻主每每疲惫归来,让他不忍言说。 外界的混乱有目共睹的,为了维持其他铺子的稳定,程沅沫得坐镇稳众心。 朝廷下达了施粥安抚流民的旨意,前几日又有官兵护送几顶轿子出城,说里头坐着的是太医院的太医,去附近的村庄研究疫病。 疫病不治而死的传言被流民带入京城,搅的人惶惶不安,夜夜难寐,生怕头顶上悬着的刀落下来。 “我想安慰你宽心,可我思来想去连自己都不信,又如何能安慰到你呢。” 近半个月纪凌安叹气的频率变高,眼角眉梢是化不开的愁意,挂着淡淡乌青的眸子不负往日的神采,“我只日日盼着能早些研制出解决疫病的药方,也好睡个安生觉。” 两两相望,皆看到对方眼里的无奈。 孟清和将针线一股脑收进小篓子里,起身道,“我去看看朝朝,也把刚做好的肚兜拿去给孩子试试。爹,您的也快做完了,不然我们一道过去?” 纪凌安刚起身,外头就传来了春尘火急火燎的叫喊,一路连滚带爬进了堂内,膝盖一软干脆就跪着说了。 “正君!大夫婿!不好了!外头出…出事啦!” 纪凌安,“喘口气慢慢说。” 春尘甩了自己个嘴巴子,“刚官兵说城外出了疫病,城内也有人染上了!” 孟清和问道,“啊!那染了疫病的人现在何处?” 春尘如实作答,“染疫的人都被关在了一起,就前两年空的书院。” 纪凌安摆摆手,撑着桌面才没能倒下去,他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爹!这可怎么办啊!据说疫病传染的厉害,一个能传染一群,城外流民扎堆住着,城内还出现了。” 孟清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急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捂着心口道,“叶儿年纪还小,怎么就遭到这种事了呢。” “你先别急。”纪凌安手心直冒冷汗,嘴唇发僵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尽可能安抚惊慌失措的孟清和,“现在府内不跟外头的人接触,只要我们呆在府里撑到朝廷拿出治疗疫病的药方,一切就好了。” 安抚完孟清和,又带着消息告诉了朝朝。 纪凌安如同他们的主心骨,不断出言宽慰缓解焦虑,好说歹说让人暂时冷静下来,不至于自乱阵脚做出不理智的决定。 * 傍晚时分程沅沫前脚刚踏进家门,后脚青竹就过来说纪凌安请她过去,面色很是焦急。 “你回去陪夫郎孩子吧,也将不用再去铺子的事告诉一声,免得让他们忧心。”程沅沫对身后同样疲惫不堪的程叙言道。 程叙言应了声,脚步略有些急匆地往院子走去。 在外头知道产生疫病的消息肯定比他们要早,估摸着三个男人在家得吓坏了。 “家主,公子在得知了外头有人染疫,虽是安慰了大夫婿和二夫婿,但奴才看得出来,公子心里头怕的很。一进屋就魂不守舍坐着,要奴才在大门处等着您,一见到您就请您过去。” 青竹皱巴着脸,同样是愁容满面。 发生了这档子事,恐怕这天底下能笑得出来的没几个人。 屋内听到动静的纪凌安像是有了生气的木偶,转动着漆黑的眼珠看去,确认了对方是程沅沫时,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 “子美,我好怕啊……” 一声软软的呼唤,将程沅沫心喊化了,迎着烛光大步走了过去,将人搂进了怀中。 “没事的,一切有我在呢。” 在旁人面前纪凌安得撑着口气不露怯,可在最信任和依赖的妻主面前,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发泄心中恐惧不安。 “现在疫病已经传染开了,得了真的会很快死吗?”纪凌安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眸,哀求地望着她,“你别出去了好不好?” 程沅沫蹲下身子,平视坐在凳上的纪凌安,轻柔擦去他眼下泪痕,“在得知城内有人感染的时候,我就吩咐下去把各个铺子关了,让她们安心在家躲着。” 微微一笑,“我也不出去,在家陪着你。” 纪凌安忍不住泪水更加汹涌,抱着程沅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 夜半主屋的灯才灭,程沅沫拥着乖顺伏在怀中的纪凌安,无比踏实。 无论外头乱成什么样,只要彼此互相陪伴,总归心能有个寄托。 似乎是做了什么噩梦,纪凌安眉头微微蹙着,抱着程沅沫的力道收紧,像是在害怕失去什么。 程沅沫在他额上轻柔的落下一吻,学着从前纪凌安哄孩子的方式,拍着他的背。 很快被噩梦搅扰不安的人松了眉,往热源的方向拱了拱,安稳的睡了。 * 纪凌安睡了半个月以来最好的一觉,睁眼浑身清爽,心头的负担在昨夜妻主的安抚下消散不少,望着身边熟睡的女人,嘴角难得挂上丝笑意。 下一秒笑容僵硬在了嘴角。 程沅沫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颊泛起不正常红晕,探了探额头温度,滚烫的吓人。 “程沅沫!程子美!”纪凌安趴在一侧呼喊着她的名字,如坠入冰窖般通体发寒,脑子懵懵的说不出半句有用的话。 纪凌安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床,冲到面盆架前抖着手用冷水打湿帕子,哆嗦了好几下都没能将一块小小帕子拧干。 抬眼看到镜子中的人头发乱糟,眼眶通红,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纪凌安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咬着牙拧干了帕子,又跌跌爬爬的回去覆在程沅沫额头上。 “伯玉?”程沅沫艰难睁开肿胀的眼皮,烧的她视线一片模糊,眨了好几下才看清楚画面,干哑着的嗓子也无法阻止语气中的惊讶,“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 纪凌安扯着袖子擦了擦眼下泪珠,又气又恼道,“程子美,你要了我命算了。” 程沅沫这才迟缓的感觉到不对劲,浑身酸疼的仿佛被拆了重组,额头上覆了什么东西,已经变得暖烘烘的了。 “我发热了?”程沅沫干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来回转动的眼珠不停的思索着,最终定定地看向纪凌安,“我染了疫病。” 疫病二字一出,纪凌安泪水更加汹涌,浑浑噩噩的程沅沫瞬间清明了几分。 “疫病染人的厉害,你快出去,我待会自个去集中院。” 程沅沫撑着床板尝试了几次都没能起来,身体何时这般虚弱无助过,纪凌安又在一旁倔强的不肯走,急的连喘咳了好几声。 “你走啊!难不成你也想染疫病?”程沅沫对着伤心的纪凌安到底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冲外头喊道,“春尘!春尘!” 听到声音的春尘连忙进来问怎么回事,一直保持沉默的纪凌安开口严厉的让她站在外间不许进来。 春尘左右为难,跺着脚原地踌躇。 纪凌安瞪着气喘吁吁的程沅沫,此时的气愤大过于害怕,凶狠狠的威胁道,“我允许你去那种地方了吗?你要死也死屋里,只要你敢走出这间房门,前脚踏出去,后脚我就找根柱子一头撞死!” “你还是不清楚疫病的可怕,我一个人可能传染整个府,你不在意,可孩子们呢?”程沅沫一口气说了那么长一串话,伏在床上止不住的大喘气,“伯玉,我没求过你什么,我今天就求你护住这个家。” 第34章 纪凌安扭过了头,他从不是个耳根子软没主见的富家少爷,而是脾气倔犟认定就不回头的人。 没得到回答,程沅沫气呼呼拽着额上帕子掷在了地上,背过身去捂着耳朵不愿意搭理纪凌安了。 纪凌安给了个眼色,春尘明了地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我十六就跟了你,今年我三十四了,十八年,整整十八年。”纪凌安坐在床边垂望着鞋尖,竟是慌乱间没察觉,一脚踩的竟是程沅沫的鞋子。 嘴角勾了勾,很快又拉直。 “前半生你忙着打拼没多少时间陪着,现在能陪着我了,又出了疫病。 你想着去集中院呆着不影响到我,可有没有想过,一进了那里,到死我都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你当真对我就那么狠心?” 程沅沫压抑着情绪,将脸埋在了被子里,溢出的泪水尽数被被子吸走。 “我想过了,只留我一人在屋里照顾你。我若也染了疫病,咱们一块死。我若幸运没得,等歌儿成婚后,我就去找你。” 程沅沫默默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何苦呢?我挣下的家业够你舒舒服服到老,何必陪着我注定要早死的人?” “你到现在都没清楚,我有多爱你。”纪凌安一把翻过程沅沫,拽着她衣领滴滴泪砸在她脸上,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对方,“程子美,你有没有心?” 程沅沫很少掉泪,更别说在纪凌安面前,被发现偷偷哭的羞耻冒上心头,慌乱地错开眼,闷闷道,“我没什么好的,不值得你那么付出。” “程子美,你是觉得我瞎了眼,大把条件好的人不选,非选当时是个破乞丐的你吗?” 纪凌安头一次向程沅沫倾诉内心对她的爱意,惊觉的发现竟是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汹涌。 “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就做好了跟你一块吃苦的准备了。我当时就想着我有嫁妆,怎么着也能盘个小摊,咱们不要多,混口温饱就成。” 纪凌安难以置信瞪着她道,“你怎么能如此轻贱我对你的爱。”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疫病(二) 源源不断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分不清脸上的到底是谁的泪。 程沅沫怔怔地望着泪眼婆娑控诉她的纪凌安,心口阵阵钝痛外,还多了丝困惑得解的释然。 顾不得此刻的狼狈不堪,程沅沫咬紧牙关压制住悔恨,哽咽万分,“为什么你从来不和我说这些?” 纪凌安攥着衣领的手松了,拉拢着肩膀颓唐的坐着,神情无尽悲痛落寞,“你不是也绝口不提有多在意我吗?” 互相视若珍宝,又互相含蓄不肯言说,唯独能从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体会对方的爱意。 每一次的对视,都是无声的告白。 程沅沫闭了闭眼,动着手指想牵住夫郎的手,猛然想起自己的病,五指抓着被子用了力气遏制住了念头。 “我依你的想法,能多陪着你一会,我也高兴。” 纪凌安当即露出了浅笑,擦干净脸上的泪水,捡起地上的帕子打湿重新敷在程沅沫的额上,“你再睡一会,我去吩咐些事。” 一步三回头的撩起珠帘去了外室,纪凌安隔着门喊了声在外头待命的春尘,“哎,你别推门进来,我们就隔着门说,你且听着就成。” “告诉府内上下的家仆,家主生了病,谁想走的就去库房拿二十两银子走,没人会说他们什么。 家主生病的期间任何人不去进屋侍奉,每日的饭菜放在门口就成。一经日用需要什么我会同你说,你备好了同样放在门口,我自个取。 如果…如果驻府的医师没走,就请她来看病,走了的话,去外头请还在的医师前来,就说价钱不是问题。” 听到开头春尘就清楚了发生什么事了,掩面擦泪连连点头,听到正君问了她一声听明白了没,才想起来隔着门板看不见她动作。 忍着悲痛道,“奴婢明白!” 纪凌安隔着门模模糊糊看见春尘跑出去的背影,扶着门框卸下了提在心头的一口气,回头隔着串串珠帘向里屋看去,床上的人已经睡了过去。 纪凌安取了面纱蒙住口鼻,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床边坐下,目光细细描绘着爱人的眉眼。 得了疫病能活多久纪凌安不清楚,反复在程沅沫命不久矣的恐慌和能陪着她走最后一程的庆幸中来回摆动。 说好了老了之后去别庄不问世事的安度晚年,竟白头偕老也成了一种奢望。 一旦想到未来的漫长岁月中身边少了个人,心口便袭来无法忍受的闷痛,仿佛世界要将他抛弃一般。 * 梦中混乱混沌,程沅沫醒后脑子一片空白,缓了许久才感知到四肢从骨头缝里的疼。 她一动,趴在床边打瞌睡的纪凌安就醒了过来。 程沅沫嗓子更哑了,喉咙里像是被灌了烧滚烫的炭,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纪凌安倒了温水给她润喉解渴,回道,“四个时辰了。” 又拽过枕头垫在身后,好让程沅沫靠的舒服些。 程沅沫无力地歪着脑袋,水滋润过的嘴唇恢复了些血色,“难怪瞧着天像是太阳快落山。” 纪凌安问道,“饿不饿?我让厨房送了些清淡的菜粥来,你吃些?” “没胃口。”说完程沅沫察觉不妙地看向纪凌安,果然人不悦的挂了脸,识趣的改口道,“忽然觉得肚子饿了,我用些吧。” “就在床上坐着,我去端来。”纪凌安起身去了外间,衣服下摆折皱的印子是他跪趴在床边压出来的。 像来体面的人穿衣用度虽不至于奢靡无度,却也是精致讲究,每寸领口烫熨的平整,何时有过如此将就的时候。 程沅沫收回目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察觉不出什么又将手规矩的放回了被子里。 她道,“难为你要做这些下人的活。” 砂锅放炉子上热着,纪凌安加了些水搅了搅,“说的好似你往常喝醉了,不是我在跟前照顾你一样,况且照顾好妻主本就是我份内的事。” 屋外传来了春尘的声音,纪凌安看了眼里屋才走到门边,低声说道,“你家主子好不容易醒了要用饭,你捡着要紧的事说。” “哎!”春尘心思一动,挑着话说道,“您要奴婢办的差事都办好了,只走了小半的人,其余大家伙都顾念着主子们的恩情。还有就是…奴婢派人去外头找医师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医师的。” 纪凌安眸子微动,忍了忍泪水,“好了,知道了,你下去吧。” 砂锅里的粥滚了一圈,纪凌安吹了吹热气盛了碗端了过去,提着衣摆坐在床边,道,“生病不比其他,吃的得清淡些。” 程沅沫不要他喂,接过后尝了口,没滋没味舌头不灵了,没表现出来反倒是问纪凌安,“你用过了吗?” 纪凌安不忍看向程沅沫被烧出红血丝的眼睛,逃避地拿起帕子去盆架前淘洗,“你睡的时候我吃过了。” 程沅沫尝了两口就吃不下了,喘了口气道,“你不必太自责,也别将驻府医师的事放在心上。疫病当前,为活命离开实在正常。” 纪凌安背过身去擦了擦泪花,装作若无其事的道,“我知道,只是你一直烧下去不是办法。你待会吃完,我用热水给你擦擦身子,看能不能降下些。” 程沅沫没拒绝,应了下来。 最后在纪凌安的眼泪胁迫下,程沅沫硬生生往肚子里塞了半碗的粥,吃的身上微微冒汗了才算完事。 歇了会,纪凌安端了热水来给她擦拭身子,擦到胳膊时还好,等被子掀开看到腿,腿上一颗颗的小血点吓的纪凌安手一抖,差点拿不稳巾帕。 “怎么了?”程沅沫起身看着了,垂下了眼睛,“不然还是我自己来吧。” 纪凌安吸了吸鼻子,倔强地避开了她的手,“我来。” 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拿帕子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纪凌安便用另一手控着手腕,认真仔细的为她擦拭。 擦干净身体又换了新寝衣,程沅沫觉得浑身舒适松快了不少,望着忙碌不停的纪凌安背影,不忍道,“晚上别趴在床边歇息了,去外间的软榻好好睡一觉,别为了我熬坏身体。” “那你答应我,有什么事得喊我。”纪凌安放下铜盆,擦着手走了过去,“不然被我发现一次,我就躺你身边睡。” 俏皮又霸道的话也就只有纪凌安能说的出来,程沅沫失笑,点头道,“我答应你。” * 夜里留了两盏蜡烛照明,微弱的烛光随窗缝吹进来的风跳动着,程沅沫躺在床上久久未能闭眼。 她想了很多事,想自己死后疫病还未得到治疗怎么办?还没教会小大什么东西自己就撒手人寰了,她未来该如何面对?想歌儿的婚礼上少一位高堂会不会被妻家轻视?想怎么让纪凌安好好活下去? 思绪万千,困倦来袭,程沅沫闭上了眼睛,带着无尽的担忧陷入梦乡。 第35章 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春尘在院里子大喊来医师了!来医师来! 守在程沅沫身边的纪凌安起身太快还踉跄了一下,不好意思的冲担忧的程沅沫笑了笑,道,“我去开门。” 院子里不止有春尘和一位挎着药箱的医师,还站着个脸生的女人,不过她身边的男子纪凌安认了出来,是乞巧节那晚酒楼碰见的郎君。 春尘兴高采烈的小脸都红润了,“正君,奴婢去外头寻医师,可医师要么调去外头,要么在集中院内,实在找不到人。正当奴婢犯难时,碰上了这两位主,给奴婢找了个医师来!” 纪凌安忍住了泪水,行礼道,“大恩不言谢,劳烦医师快进去看看吧,一直高热不退,怕再这样下去,人得烧坏了。” 纪凌安快步跟着医师进去,阿丑迷迷瞪瞪也要跟着一起,被江雁回眼疾手快拽着后衣领拎了回来,“你进去做什么?” 阿丑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里头。 “用不着你担心。也是奇怪了,听见是程府要请医师,你火急火燎地拉着我非得找个医师出来。”江雁回眯起眼睛,“阿丑,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阿丑缩了缩脖子,低着头不说话了。 江雁回,“院外头站着去。” 阿丑磨磨蹭蹭挪到了院门口,趴在石拱门旁可怜巴巴望着里头。 不到片刻,医师就从里头出来了,一脸郁闷地挠了挠脑袋,药箱还放在里头忘了带出来。 这下给春尘吓腿软差点跪地上,鼻涕眼泪一道流的哀求道,“医师大人,您再给我家主子看看呢!您好好看看!主子那么好的一个人,不可能就这样没了的啊!” 江雁回蹙了眉,表情凝重了起来,“程沅沫还有多久可活?” 乔文镜觉得自己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在回药房拿药的时候被王尊抓来,又是莫名其妙面对哭哭啼啼的人,无比心累。 “我娘呢!我娘怎么样了!”程歌不顾后头青竹的阻拦,风风火火的进了院子。 气势汹汹的态度倒是让阿丑心头一动,脚尖挪了挪想跟着一起进去,却被江雁回的一眼治的服服帖帖,嘴角一撇继续趴外头看着。 “哎呦,小少爷,您不能来这里,万一感染上了什么办?”春尘眼泪来不及擦,皱巴着脸劝道。 “昨天你们就用这话堵我,今天医师都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程歌眼睛一扫,找准了乔文镜往她跟前一站,“我娘情况怎么了?可有药能拖延着,等到疫病的药方研究出来?” 叽里呱啦一大堆话乔文镜半句都没往耳朵里去,怔怔地看着与众不同的男子,脸颊逐渐浮现红晕。 “算了,呆呆傻傻的。”程歌手一挥,“我自己进去看。” “小少爷您的爹娘正在里头谈论要紧的事,就让我先出来等着了。” 乔文镜挨了程歌一瞪,立马回过神来道,“我给程员外诊了脉,程员外并未得疫病。只是过渡劳累突然松懈下来,身子一下受不了才发了热,只要两副退烧药下去,好生修养着就能好。” “我娘没事……”程歌愣了下,随即大喜,问道,“我爹知道了吗?” “这……” 乔文镜面露难色,她总不能说自己刚把完脉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程员外就说要和夫郎交代些重要的事,就把她赶了出来。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疫病(三) 等医师离开纪凌安忍不住嗔怒道,“脉把的好好的,你让人出去做什么?” 嘴上责备着她搞什么名堂,手上却贴心的取下帕子重新打湿给她敷上。 程沅沫撑着褥子坐起身,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矮柜,“去,把那柜子最底下抽屉里放的个小匣子给我拿来。” 最底下的那层抽屉的最里头果真有个匣子,只是前头被叠起的衣物挡住,不仔细伸手往里头摸是找不到的。 “里面是什么东西?”纪凌安心里头猜了个七七八八,不死心地问道。 程沅沫接过匣子,匣子用一把锁锁着,钥匙就插在锁眼里头,并不打算防着谁。 “你掌管府内大小事宜,府里出入的银子你晓得在哪儿,这点我放心。”程沅沫拧动钥匙解了锁,匣子打开里头是一张张棉纱纸,“这些是各处的地契,都在这里了,你好生收着。” 纪凌安抿着唇未答话,也未接下来,只有乌黑的眼眸滴滴往下砸泪来表达他此刻难以言述的心境。 “怪我粗心大意,没能教会小大什么,小大有能力但得多历练历练,产业暂且别交给她,让她先跟着李储枫后头学做事。” 程沅沫拽下额头上已经没了凉气的帕子抓在手里,轻咳了声继续道, “我知道你不喜李储枫为人风流行事,但她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她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头记着你救她一命的恩情。 等我走后,你只要记得把地契牢牢握在手里就成,其余的事李储枫会去处理。 倘若你母家再来找你讨要便宜,能用钱解决的麻烦就用钱解决。我知道你不喜和她们打交道,但表面功夫还要维持,往后这些得你自个学着点,不可意气用事了” 纪凌安盯着满匣子的地契,心中只觉无限凄凉,“你把医师支开就为了同我说这些?” “我怕医师说了我的情况,你会受不住,所以在你还能听得进去的时候,先跟你说了。” 程沅沫何尝不明白纪凌安的心情,可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安抚哄慰,只能尽可能简洁明了的安排好身后的事宜。 “我知你是视金钱如粪土,但人只要还有一口气,总有要用到钱的地方。” 程沅沫闭了闭眼睛,眼角沁出了泪花,忍不住哽咽道,“是我对不住你,你要是不嫌弃我,若有来生,我还来找你。” 纪凌安失了力的滑坐在脚踏上,打翻的地契散了一地,他捶着床板愤道,“程子美,我恨死你了。” 外头还有人等着,连哭都不能哭的太大声,纪凌安伏在臂弯间压抑着哭泣,听的程沅沫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纪凌安知道自己不能倒下,等情绪发泄够了,他擦干净脸整顿好心情走了出去。 艳阳高照却照的他手脚冰凉,勉强扬起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歌儿,你怎么来了?那两位客人呢?” 程歌本是知道娘亲的病无大碍而高兴万分,却看到爹爹憔悴泪目成这样,眼泪一下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心疼极了。 还是乔文镜替答了,“那两位贵客瞧着没什么事,就先走了。” 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的纪凌安一时间没能听出乔文镜话里的不对,不忍看哭泣的小儿子,故作坚强地问道,“乔医师,你就如实的说了吧,我能承受得住。” 乔文镜见他一脸凝重,不禁跟着端正了态度,“程员外只是积劳骤然松懈产生的发热现象,只需开两副退烧药即可,往后劳逸结合就无大碍了。” “我知道了……什么?”纪凌安骤然抬眼,下睫毛上悬着的晶莹泪珠要落不落的挂着,“只是简单的发热?” 乔文镜,“是。” 纪凌安呆滞了片刻,终于找着飘出去的魂,焦急地问道,“那她腿上的红点是什么?” 乔文镜解释道,“根据我的观察,疫病患者身上会出现红疹,而程员外腿上的红点是因为持续高 热导致皮肤表层的小血管破裂,不碍事,退烧后修养几天就能消退。” 大悲大喜下纪凌安站不稳的踉跄了下,程歌赶忙上前扶住了爹爹,担忧道,“爹,你听见她说的了吗?娘没事,您可也不能有事啊!” 程沅沫没有得疫病,只是普通的发热,她不会死! 一切的感官在此刻恢复,纪凌安嗅到了风中夹着的草木气,阳光晒在身上是暖洋洋有温度的,他的生命随着好消息再次鲜活了起来。 * 程沅沫躺在床上偷摸着擦着眼泪,跟纪凌安说话时有多冷静,心里头就搅的有多痛。 听到了脚步声使劲擦了擦脸,不露出半点哭过的表情,“哪怕我没几天好活,你也不该如此流泪,当心眼睛受不了。” 纪凌安不听她说些什么,膝盖一软扑过去抱住了程沅沫,脑袋埋在她脖颈间呜咽出声。 “哎!”程沅沫来不及闪躲被抱了个满怀,悬在后头的手终究是落下了下来,一下下拍着纪凌安的后背,“你傻不傻,不知道会传染的吗?” “我学不来圆滑处事的方式,也不想和母家的人有任何瓜葛。”纪凌安用力到似乎想要将程沅沫揉进怀中,“我不喜欢的事情太多太多,你怎么忍心不为我挡着?” 程沅沫叹了口气,“如果可以,我想给你挡一辈子风雨。” 可惜天不遂人愿,估计她是没几天好日子能活了,能做的最大努力是把能想到能安排的了的事提前告知纪凌安。 他的性子别看嘴硬的厉害,碰上个稍微有点小聪明会装可怜的难缠主,保准心软。 第36章 不过程沅沫也没指望让纪凌安守着家业,赚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让在意的人生活的舒服么,只要她离去后纪凌安能安稳富足的到老,她就满意了。 孩子们那便是儿孙自有儿孙的福。 纪凌安抬头望着她,沾了泪珠湿漉漉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若不是程沅沫沉浸在将死的悲伤中,定然能发现他眼中的狡黠。 纪凌安吸了吸红红的鼻子道,“程子美,你能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吗?”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 “你同我约法三章。” 程沅沫抹了把脸,高烧烧的她脑子昏昏噩噩,皱巴着脸不解,“我都是个快死之人了,就算答应了等我死后也无用了。” 纪凌安扯着袖子擦着眼下的泪痕,小兽抽泣般低声呜咽道,“我就剩这点要求,你还不答应我吗?” 程沅沫连连道,“我答应,什么都答应。” 纪凌安直起趴在程沅沫怀中的柔软腰肢,撑着她肩膀目光认真的道, “不许说会让彼此伤心的话,不许做会让彼此伤心的事,如果以上两条都做了,要主动向对方道歉,知道了吗?” “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事。”程沅沫无力笑了笑,克制着抚摸郎君面颊的念头,舒了一口气感慨道,“其实我们之间本就该如此,只可惜各要各的面子,不知道能相伴的时光是何其珍贵。” 这边程沅沫还在感怀悲秋,那边纪凌安一个前扑再次环住程沅沫脖子,鼻尖碰着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罕见的不见泪水只有笑意,“我告诉你一件事。” “医师说了你没得疫病,只是累发热了,好好修养就能好。” 程沅沫:“……”!!? * 程府一下子活络了起来,外头的疫病虽暂无好转,但府内家主没事,当奴才的替主子们高兴,扫起地来更得劲了。 层层叠叠的纱帐挽起分在两边,莹莹烛光照的里屋亮亮堂堂,空气中除却淡淡的蜡烛味,便是让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气,当真是一派祥和气。 身着白色舒适寝衣的程沅沫盘腿坐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竟然是普通的劳累发热,那她说了那么多掏心窝子令人害羞的肺腑之言…… “药好了,喝了吧。” 纪凌安端着熬煮好的药走了进来,珠帘放下后发出轻微碰响,和发愣的程沅沫对视一眼,后者慌乱错开视线红了耳垂。 摸着额头试探了温度,纪凌安满意地搅了搅黑黢黢的汤药,“别看乔医师年纪轻,中午那一副药喝下去,发了汗体温就降了下去。” 程沅沫拧着眉头拿过药一口囫囵吞了,苦涩味刺激的舌头发了麻,就没喝过那么难喝的东西。 “乔医师说幸亏你身子骨底子好,不然换做旁人高烧了两晚,得抽搐过去。”纪凌安看穿了程沅沫心中所想,碗一搁,“所以这药你再苦也得喝,我还请乔医师给你开了药膳,你漱了口就过来。” 程沅沫半句不敢反驳,应了声麻溜的漱口净手。 饭桌上的基本都是清淡的补膳,闻着气味香喷喷,但对于生病嘴巴里没味的程沅沫来说,做得再好吃她也尝不出味道了。 必死的疫病变成了普通的发热,大起大落令程沅沫到现在还是懵懵的,捏着筷子出神好半天,一低头碗里被纪凌安夹满了肉菜。 “我真的没事了?” “乔医师说今晚不发热就没事了。”纪凌安眼睛抬都没抬盛了碗汤放在她手边,又将碗中的肉剔了骨,照顾的无微不至。 程沅沫像是终于缓过神来,端起碗大口的吃饭。 不管尝不尝得出味道,好好吃饭身体才能快些恢复,她不想再让纪凌安那样的哭泣担心了。 纪凌安道,“小大和小二要过来我没让,你毕竟还病着,她们家中又有小孩。” 程沅沫点头赞同,“嗯,别把病气过给孩子。” 纪凌安又道,“歌儿下午来了一趟,你睡着了我就让他隔着珠帘远远看上一眼,眼底下乌青的,想来这两日也没睡好。” 程沅沫高烧时视线朦胧不清,如今烧退了能看清东西了,才惊觉纪凌安的消瘦憔悴。 她道,“你也瘦了,憔悴了。” 纪凌安筷子一放,横了她眼,“你嫌弃我了?” 天大的冤枉,程沅沫一口汤差点没呛着,瞪圆了眼睛盯着真生了气的纪凌安,脑子转的飞快,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没有!” 红着脸憋出一句从前不会轻易言说的话,“我是心疼你照顾我劳累。” 一句话让纪凌安火气顿散,掩面噗嗤笑了出来,“心疼我便多吃点饭,身子好快些。” 程沅沫低下头刨着饭,双颊塞的鼓鼓的,用行动做了回答。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疫病(完) 中午喝了药睡了好一会,晚上又吃的多撑着了,程沅沫揉着肚子平躺在床上瞪着帐顶发呆。 洗漱完浑身带着水汽的纪凌安坐在软榻上,低垂着头把乌发编成一股,手摁着在后脑绕了几圈,一根碧绿的玉簪插入稳稳的固定住。 “灭了灯就休息吧。” 纪凌安捏着铜烛熄从外间灭到里屋,正准备盖灭最后一根床边烛时,程沅沫托住了他的手腕,问道,“今夜你还在外间休息吗?” 暖黄色的烛光照亮纪凌安清秀的脸庞,斜眸望人时总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味道,很快脸颊上便浮现了淡淡红晕,淡色的唇抿紧并不言说。 程沅沫眉头一皱,撑着床褥慢吞吞坐起来,奇怪的表现令纪凌安神色紧张,红晕瞬间褪去,“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双手扶着程沅沫胳膊,弯腰下身观察着她脸色,着急道,“我让人去请乔医师来。” “不用,我没事。”程沅沫摆手,露出了几分难言的羞耻,支支吾吾道:“就是…晚上吃的有点多,撑着了。” 挨了眼瞪,程沅沫乖巧的坐着,闹的纪凌安半句重话说不出来,没脾气道,“下次别吃撑了。” 取了薄披为她盖上,垂眸系着脖间系带,轻声中是藏不住的细心关怀,“快入秋了,夜里头凉,别冻着。” “一眨眼就到秋天啦。”程沅沫感慨时间飞逝不易觉,握住纪凌安泛凉的指尖揣进袖兜里,带着人 走出了屋门。 皎洁的月光洒落大地,将万物笼上一层朦胧,宁静又柔和。 夜风吹在身上凉滋滋,嗅到了丝独属于秋日的气味。 程沅沫仰头瞧着叶子唰唰作响的庭中树,拧巴着眉头可惜道,“我一直没留意过这树还会开花,今年是错过了,等来年定要好好欣赏一番。” 纪凌安眉头一挑,“这树不会开花。” “不会开吗?”程沅沫难以置信扭头看向纪凌安,见对方不似在开玩笑,纳闷问,“你之前还说落花吵的夜不安寐。” 纪凌安一下便记起了是何时的事,难怪那天早上青竹一脸郁闷的跟他说程沅沫让他打什么花,原来是把他随口说的借口记心里去了。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有暖流涌过,纪凌安靠的近了些挨着程沅沫胳膊。 “这棵树打移过来在院里活了十二年,不争不抢的静默伫立,匆匆路过的人很少为它停留,所以不知道它是一棵无花无果常青的树。 就跟人一样,不争不抢又或者闭口不言,就无人会驻足了解。” 纪凌安说着平常绝不会言说出口的真心话,慢慢将头靠在了程沅沫的肩膀上,闭上眼睛笑容恬静。 “我希望以后的朝朝岁月,我们能携手欣赏它在四季的风光。” 徐徐晚风吹不散的是浓情蜜意,耳畔似还停留着的呢喃细语是化开程沅沫盔甲的绕指柔。 * 疫病未被重视的前期百姓流窜逃亡导致传播范围扩大,又碍于对疫病的恐惧和目睹得病人被隔离,隐瞒谎报再次流窜,给控制疫病带来了极大的难度。 好消息是治疗疫病的初药方已经开始试验,想必太医院那群资历深厚的医师们定然能优化出更加成熟的药方,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好好睡了一觉加上刻意的食补,身子本就不弱的程沅沫以极快的速度恢复精气神。 “程员外的身体已无大碍了,但往后还要注意劳逸结合,平心静气。”乔文镜边收拾药箱边叮嘱。 女子看起来年轻,做起事来却格外沉稳令人信服。 府内的驻府医师离去,程沅沫正想着择一位优秀稳重的医师接替,怎么思怎么想都觉得乔文镜就不错。 年少有为啊! “爹爹,娘呢?”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程歌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走到珠帘后低头理了理衣裳才撩帘进里屋。 纪凌安不赞同小儿子风风火火的行事作风,碍于外人在不好多言,倒了水让他润润被风呛干的喉咙,“乔医师正在给她诊脉呢。” 接收到来自小儿子的关心,程沅沫笑呵呵正打算和程歌打趣玩笑几句缓解近几天来他的忧虑,猛然一股来自老母亲直觉的不妙席卷心头。 第37章 第一时间锁定了在场唯一的外人乔文镜,果不其然这家伙痴痴望着程歌,收拾药箱的速度明显放慢了不少,脸颊上还浮现了一抹令人意味深长的红晕。 警铃大作! 程沅沫顿时没了玩笑的心思,瞪着毫无知觉的乔文镜,磨的后槽牙嘎吱嘎吱响。 还是纪凌安心细察觉到了程沅沫状态不对,顺着视线看过去她在对着乔医师咬牙切齿,疑惑了一下。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保险的走过去挡住程沅沫带有敌意的目光,打断单方面的对视。 纪凌安礼节性的笑了下,道,“今日乔医师辛苦了,待会春尘送你出府,往后有什么情况还得麻烦你了。” 说话间被在身后的手勾了勾抓住了程沅沫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只属于老夫老妻间才能懂的安抚意味。 “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不存在辛苦不辛苦。”乔文镜偷瞄了眼坐旁喝水的程歌,挺起胸脯清了清嗓子,故意道:“我的师傅翻阅古籍日夜钻研出了治疗时疫的出版药方,作为她的得意门生我自然不能拖师傅的后腿。” 纪凌安还没来得及表态,程歌倒是来了十万分兴趣,探着脑袋眼睛亮晶晶的问道,“那治疗时疫的方子竟然是你师傅研究出来的!” 乔文镜抿了抿唇,矜持地点了点头,说的话却驴头不对马嘴。 “我时常劝师傅注意休息,我会帮着查阅古籍,才有了初版治疗的药方。 经过在病人试药后有了明显的改善,只是药性过于猛烈,还需进行再次调整。” 程歌看乔文镜终于不是看呆子的眼神了,惊讶道,“哇!原来你也有出力啊!那下一版药方……” 明晃晃的孔雀开屏传统手段程沅沫如何能看不清,噌站起来,又被纪凌安唰地摁了回去。 用了点力气捏了他指尖,表达自己的不满情绪。 难道纪凌安没看出来那臭丫头打的是什么注意吗?她想要拐走咱们可爱单纯的儿子啊! 程沅沫疯狂使眼色,暗示让纪凌安强行结束她们的交流,奈何稍微转了个方向一看。 此时自家夫郎正一脸满意地瞧着乔文镜点头,显然已经思考到很遥远的事情了。 * “爹,娘怎么兴致不高啊?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啊?不然再喊乔医师来看看。” 程歌垫着脚尖往里头看了眼,珠帘后的床铺上,自家娘亲面朝着墙壁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大有一副再也不愿和外界交谈的架势。 “没事,她就是心情有些不好,待会我去安慰她。”纪凌安笑眯眯看着眨眼间出落成大人模样的儿子,知道待会对妻主的思想功课得下点功夫了。 安抚走了程歌,纪凌安刚走进里屋手还没放下,床上的人极大声的哼了声,生怕他不知道她的不满。 “你听听,刚歌儿还担心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纪凌安挨着床边坐下,拍了拍隆起的被包,“都是当娘的人了,得大度点。” 程沅沫猛地掀开被子,长发揉的乱蓬蓬跟个鸡窝似的顶在脑袋上,透不过气的脸颊透着红,满是不服气。 “那臭丫头就是对我们的儿子有意思,看见歌儿整个人都呆了,你听听后来说的都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话,明摆着想在歌儿面前表现自己。” 程沅沫越想越不甘心,扑腾几下翻起,边穿靴子边道:“我得去和歌儿说一声,告诉他油嘴滑舌的女人最不能跟,不然将来要吃亏的!” “哎,回来。”纪凌安强行拉着程沅沫坐下,失笑道,“你今天拦得住乔文镜,明天还有张文静,大后个还有李文静,难不成你都给拦着?” 程沅沫嘴一撇,不乐意说话了。 “歌儿长大了,出落的又如此标志,性格也好,往后喜欢他追求他的人会有很多,总不能每每你都将自己气成这样吧。” 程沅沫不是不懂这道理,可明白归明白,真要落到自己身上那又是另一种想法。 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疙瘩,突然出现个‘图谋不轨’的人想要‘拐’走,程沅沫想想就气的牙痒痒。 “我看乔医师就挺不错的,本事高还没什么坏心眼,真要成婚了婚后歌儿也能镇的住。” 纪凌安想了想,要是歌儿喜欢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话音刚落程沅沫便发出一声哀嚎,捂着脑袋毫无形象可言的在床上打滚,完全无法接受纪凌安描述的未来。 要是被手底下的人知道程老大也会有这样一面,怕是会惊掉众人的下巴。 “我只是说说,具体得看歌儿喜不喜欢呢。”纪凌安笑着扒拉住程沅沫,干脆趴在了她怀中,指尖一下下点着她下巴,“要是歌儿不喜欢,就算是皇亲国戚咱们也不屈服。” 程沅沫正想赞同的点头,纪凌安画风一转,“要是歌儿喜欢,哪怕是路边的乞丐,我们做父母的也只能尊重,是不是?” 纪凌安笑地弯起了眼睛,低下头亲了亲程沅沫气鼓鼓的嘴角,调笑道,“小乞丐~” * 疫病在深秋时节得到了全面控制和妥善治疗,改良的第二版治疗疫病的药方药性更加温和滋补,极大缓解了病人服药后出现的不良反应。 一场巨大的危机在各方同心协作下共渡难关,人们紧绷恐惧的神经得以松懈,百姓的日常生活渐渐恢复正常。 聚集在京城的各地流民按照祖籍分组,由朝廷特派的官兵护送返回,京城的城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疫病期间在家睡懒觉睡的程沅沫骨头都要酥了,巴不得能早些出去活动活动,于是早早就醒了过来。 昨晚折腾的有些久,纪凌安依旧蜷缩着睡的安稳,站在树杈上叽叽喳喳叫唤 的鸟儿都没能吵醒他。 程沅沫轻手轻脚挪出了被子,望着夫郎宁静的睡颜,没忍住俯身吻了吻他光洁的额头。 纤长卷翘的睫毛似蝴蝶翅膀颤了颤,缓缓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睡的有点迷迷瞪瞪不清楚时间,“你要出门了。” 磨蹭着一点点探出被子的手,手指勾住了程沅沫的手指晃了晃,不满中又带着浓浓的撒娇,鼻音囔囔道,“再睡一会。” 坚持了不到三秒,程沅沫果断掀开被子躺了回去,什么事都没睡迷糊的郎君来的有吸引力,外头的事谁爱做谁做去吧,反正她要陪着郎君再眯一会。 纪凌安则循着本能咕涌到妻主的怀中,胳膊一环搂住了对方的腰,脸颊在对方身上来回蹭了蹭,跟小猫似的舒舒服服窝着浅眠养神。 待到日头高悬,金灿灿的光柱透过窗户晃眼时,程沅沫拍了拍窝她怀里不愿意动弹一分的纪凌安,低声道,“我得起来了,说了要带小大去铺子里,别让孩子等急眼了。” “你快去吧。” 一听到是有关于孩子的事,纪凌安清醒了几分,想起了程沅沫要把生意慢慢交给大女儿的事,不敢耽搁母女俩的事。 程沅沫揉了把纪凌安细软滑腻的腰肢才肯下床,背过身边穿衣裳边道,“晚上我们都回来吃饭,让厨房做顿丰盛点。” 纪凌安趴在床上视线追随着妻主的背影,嘴角勾起幸福的微笑,点头道,“嗯,等你们回来。” 走到门口,手都扶在门上了,程沅沫心痒痒的又回来,半蹲在床边捧着纪凌安的脸啄木鸟似的亲了又亲,将本就睡的迷迷瞪瞪的人亲的眼神更懵了。 程沅沫手指绕着纪凌安垂在身前的秀发,道,“这次疫病期间能找来医师就诊得感谢江王尊,我们找个时间去府上登门致谢。” 晕乎乎的纪凌安直勾勾盯着程沅沫翘起的唇角,吞咽口水克制住一亲芳泽的念头,晕乎乎地点头后猛然反应过来,摇头道,“她们已经离开京城了,走的很着急,看样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那就等车队上陵州,携些东西带过去吧。” 程沅沫不强求什么,腻糊了一会实在不能赖着了,望着乖乖坐在床上脸色红润含羞的夫郎,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躲在廊檐下偷闲的春尘和青竹听到开门的动静麻溜的起身迎上去,抬头瞧了瞧天奇怪今日家主怎么起那么早,这段时间都是磨到日上三竿才出屋门的。 “里头不喊就别进去打扰,不过别让他睡过午饭,午饭吃了什么,吃了多少回来告诉我。” 程沅沫越说声音压的越低,生怕纪凌安知道她在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明白!”青竹回答的干脆利落。可不是他偏心家主,是他偏心公子偏心的人。 * 交代完事情程沅沫放心离去,刚出了院门就看到了在前头园景陪着孩子玩闹的程叙言,以及陪在旁边护着的孟清和。 拖拖拉拉磨蹭了许久的程沅沫丝毫没有半点愧疚心的走了过来,小程叶眼睛尖的第一个发现她,扬着胳膊奶声奶气的喊要她抱。 程沅沫掂了掂小家伙,笑呵呵道,“长结实了不少。” 第38章 孟清和接过孩子抱着,说道,“疫病在家光吃和睡了,个子和体重眨眼一个数。” 程叙言喊了声,程沅沫点头示意不着急,摸出个坠玉的小香囊挂在了程叶的腰带上,小家伙好奇地握在手里看了又看。 程沅沫这才心满意足地揉了把小家伙的脑袋,道,“行,走吧。” 一道出门坐上马车,程叙言要比第一次从容不少,疫病期间她也不曾放松,接了程沅沫送去的各店铺的账簿学着算账,刻苦努力下自己给了自己底气。 程沅沫看着想事出神的程叙言问道,“等了多久了?” 程叙言如实说道,“半个时辰。” 程沅沫,“下次我没出来,就让人去里头喊。” 程叙言恭敬道,“是女儿来的早了,刚好陪着程叶在外头玩一会,前段时间总呆在屋里闷闷不乐的。” 程沅沫赞同地点头,语重心长道,“娘是过来人,跟你说一句真心话,女人要做一番事业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忽视了夫君和孩子。” 程叙言,“娘说的女儿明白,清和得知娘要我接手家族生意,他让我宁愿早些,也别让娘觉得我懈怠,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 “清和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理解你的苦衷,你就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程沅沫侧过身正对着程叙言,收起了闲谈的语气,正经道,“你知道娘是什么出生,也看到了娘对待感情的态度。 孟清和对你如何你自己知道,你爹和娘也看得见。 往后你要接触外头的花花世界有太多太多的诱惑,但娘希望你能保持初心,明白发夫的付出,家和才能万事兴,别随意辜负了他,明白吗?” 程叙言微微红了眼眶,攥紧了膝上的衣裳,郑重地点头,“娘,这些女儿都懂得,女儿会好好待清和,绝不让他伤心。”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我没让你丢了面子吧。”…… 召集各铺掌柜主要是商谈开业以及后续经营的问题,正式将程叙言以下一位接班人的身份介绍给众人认识。 事情处理的比她们预想的要快不少,傍晚时分就将全部事情交代完毕,打道回府。 劳累一天的程沅沫靠着软枕闭目养神,马车到府门口停下,程叙言正打算喊醒她时,程沅沫忽然睁开了眼睛。 问道,“刚是不是有程歌的声音?” 程叙言竖起耳朵仔细一听,果真听到了马车外头小弟的说话声。 就见程沅沫一把撩开车帘,恰好和后方下马车的程歌碰了个眼对眼,不详的预感刺激的眉头突突直跳。 “过来。” 一句话打消了程歌拔腿想跑的念头,双手放在跟前垂着脑袋,乖乖迈着不情不愿的小碎步挪了过去。 “娘,大姐。”程歌问了声好。 程叙言笑眯眯同小弟打招呼,侧眸一瞧母亲的态度,默默收回了笑意,往后头躲了躲。 程沅沫下了马车,边往里头走边板着脸道,“下午去哪儿了?” 程歌抬起亮晶晶的眼睛,难以掩饰住兴奋的道,“我去医馆看她们怎么治病救人了!” 医馆=乔文镜 程沅沫两眼一黑,果然是去找乔文镜了。 想说的话一大堆,到了嘴边又不好开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大女儿和二女儿她倒是能教育一二夫妻间的相处,可小儿子毕竟身份摆在这儿,不论从哪方面开口都显得怪异。 憋了好半天,程沅沫才憋出一句,“看归看,离远点,别有什么不干不净的病传染给你。” 程歌小小松了口气,甜甜一笑,“我知道啦。” 在小儿子面前有多面不改色,到纪凌安跟前就有多崩溃悲伤,铁骨铮铮的人此时抱着圆枕躺在软榻上两眼泪汪汪,仿佛全世界都要抛弃她了似的。 “喝点菊花茶平心静气一下。”纪凌安忍着笑意,端着茶喂了她几口,喝完程沅沫又躺了回去,半点火气没降。 眨巴眨巴着眼睛想了好半天,自我安慰道,“歌儿还是在乎我这位母亲的,不然就不会告诉我他去的是医馆了。” 纪凌安哭笑不得的宽慰道,“你对他那么好,歌儿当然在乎你。” 老大和老二成婚也没见程沅沫如此悲伤,反而张罗的欢天喜地,轮到小儿子倒是这边放心不下,那边也担忧着急的。 “好多话我跟歌儿说不了,你一定得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聊聊。”程沅沫坐起身来了精神,握住了纪凌安的手用了点力。 “男子嫁人可不 是随便嫁的,得多了解了解,好多人装的情深意重,实际是个花心的主!” “这些我都会告诉歌儿的。” 她说一句纪凌安便点头答应一句,宠溺地看着为孩子担忧的妻主,轻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纪凌安干脆搂着委屈巴巴的妻主,道,“感情的事本就没定数,只要当下两情相悦就够了,再说哪怕歌儿不善识人,伤了心,再回到我们身边就是了。” 程沅沫光听见第一句了,立马反驳道,“可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日的喜欢。” 纪凌安还想说的宽慰的话顿时忘的一干二净,红晕迅速从脖颈爬上脸颊,慌乱地错开程沅沫极其认真的目光。 脸上烧的烫烫胀胀的,指尖不自觉互相勾着拧巴着,清咳了声整理乱如麻的心,小声的回应,“我也是。” 十几年的老夫老妻依然会因为对方无意间蹦出的情话而感到害羞。 反应过来后程沅沫也好不到哪儿去,抿着唇一言不发,默默牵住了纪凌安的手,十指相扣住放在膝上。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纪凌安挠了下她掌心,“对不对?” 被撩拨的乱哄哄的脑袋根本转不动一点,现在是纪凌安说什么便是什么,程沅沫左耳进右耳出,全是夫郎挠手心撩拨她,想也没想的憨憨地点了头。 纪凌安的笑意更盛,似乎找到了和妻主相处之道。 晚上后厨做的丰盛,有程沅沫喜爱的糖醋鱼,味道一尝就知道出自纪凌安之手。 吃的心满意足,盘子上剩的那点汤汁都被程沅沫拿馒头抹干净吃了,闹的纪凌安低着头不敢去看桌上小辈们的表情。 散席后在程沅沫不断眼神示意下纪凌安喊住了小儿子,低声耳语了几句同去了程歌所住的院子。 小儿子的私人院子程沅沫不好进去,就站在院门口等着,路过往来的家仆频频回头看举止奇怪的家主,窃窃私语后挨了瞪才快步离去。 等了不清楚有多久,听到嘎吱开门声时程沅沫连忙躲到了墙后,一面忧心纪凌安和小儿子谈话情况如何,一面又郁闷整个程府都是她的,现在却跟做贼一样心虚。 “歌儿进去了,我们边走边说。”纪凌安顺势环住了妻主的胳膊。 莹莹月光笼罩在身上,镀上一层别样的朦胧,相互挨着漫步在石子路上,交叠的影子无限拉长。 “我觉得歌儿比我们想象中要清明的多,他明白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又是无法接受的。” 纪凌安侧眸看着程沅沫紧绷的侧脸,脑袋一歪靠在了她肩膀上,“我觉得我们得相信他。” * 时间一晃,寒风一吹,换上了厚实保暖的袄子,初雪落下便是要过年了。 年节放假前按照往常惯例喊了旗下的管事掌柜酒楼一聚,犒劳各位一年的辛苦,下次再见就是年后了。 酒楼是下面的人安排,不需要操心什么,每年这时候程沅沫都由着她们去,最后一聚怎么开心怎么来。 入夜后京城又是另一番景色,潇潇寒风挡不住歌舞升平的热闹,酒楼内人来人往,欢声笑语。 雅间内程沅沫坐在主位呷着杯中饮,心不在焉欣赏着歌舞,两侧往下的管事们各个喝的面露醉态,身旁坐着的美郎柔声细语的几句劝说,就给哄的找不到北了。 手底下的人找小倌程沅沫从不干预,三夫四郎再正常不过,不能因为自己和发夫恩爱相守,就去要求指责别人也要一心一意。 “我最近常看到歌儿跑医馆去,这是怎么了?你不留意一下?”李储枫单膝曲起,拿着酒杯的手搭在膝上摇晃着杯子,带着几分醉意的漫不经心道。 程沅沫低头又嘬了口茶碗中的水,表情一派祥和,眯起眼睛摇头道,“我知道他去干什么了,但我和纪凌安约定好了,对孩子的事不要管的太厉害。” “这么一想确实到了年岁了。”李储枫不禁感叹时光流逝,一晃一眨眼小半辈子就过去了,喃喃道,“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酒过半酣,程沅沫撑着脑袋算着时间,有点想念在家候着她的纪凌安了。 程沅沫出神之际外出解手的人回来了,挠着头奇怪道,“我刚才好像看到了纪公子。” 程沅沫顿时收回了神,一侧眉头高高挑起,诧异道,“纪凌安吗?” 那人点头,“我看背影特别像,不过没敢认。” 第39章 询问了进的是哪个雅间,程沅沫让侍郎前去问一声,免得自己过去唐突了对方。 翘首以盼等了片刻,就在程沅沫否定纪凌安会出现在酒楼时,侍郎带着位温润的公子来到了雅间,程沅沫瞬间瞪圆了眼睛。 一把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借着桌案遮挡搓着纪凌安细腻的手背,傻乐道,“你怎么在这里?” 喝醉的掌柜们看到突然出现的纪公子酒醒了一半,听到他接下来的话另一半彻底醒了。 温润如玉的男子莞尔一笑,“你犒劳手底下人一年的辛苦,我作为你的夫君,自然要想的周全,便喊了在座各位的家眷在一旁的雅间内一聚,也感谢他们一年的辛劳。” 鸦雀无声,李储枫差点握不住酒杯,惊叹地连连摇头。 下一秒雅间内乱成一团,什么美郎美酒通通赶出去,快速捯饬着自己免得被自个的夫郎看出异样。 纪凌安眼神淡淡瞥向程沅沫,后者面不改色的打开茶盖,冒着热气的水中飘着几颗红枣枸杞。 “我可没喝酒,答应你的我全都记着呢。”程沅沫趁着众人忙乱之际往纪凌安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我也没找什么小倌,心里全想着你呢~” 犒劳宴变成了家眷宴,在座除了李储枫无所谓改变,自顾自吃着酒闲谈,也就程沅沫最开心了。 没什么能比想念夫郎时人突然出现在身边来的惊喜呢。 宴饮结束,告别众人,一辆辆马车从酒楼下驶离。 车帘一放一遮挡,程沅沫退去所有克制忍耐,巴巴挨着靠着纪凌安,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气味便觉得心安无比。 被妻主需要并依恋是每个夫郎梦寐以求的事,纪凌安明白程沅沫深爱着他后已经很满足,却不曾想会随着两人之间聊开而变得越来越亲近,程沅沫愈来愈念着他黏着他。 “来传话的下人只告诉我今天晚上你手底下人聚餐,并没有明说是哪个酒楼。我想着一人在家也是无聊寂寞,就把她们的家眷喊着一同吃顿饭,没想到能碰上你们。” 程沅沫看起来并不计较今晚上的事,但纪凌安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感受过两不疑的亲密,就不愿之间再留有矛盾隐患。 纪凌安垂下眼眸,额头相抵,轻声问道,“我没让你丢了面子吧。” 程沅沫弯起嘴角,湿润的唇就在眼跟前,忍不住一亲芳泽。 “你做的很好。” 说说笑笑后应酬了一天的程沅沫靠着夫郎肩膀打盹,察觉到被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 纪凌安没说话,点了点卷起竹帘的车窗外,手指放在唇边静声。 马车停在一个视野比较刁钻的位置,能看到程府大门外站着的人,对方却留意不到她们。 程沅沫眼睛瞪的老圆盯着门口的一对有情人看了又看,直到程歌一把牵住了乔文镜的手,羞的乔文镜跟只煮熟的大虾似的哆嗦的不敢动弹。 程沅沫闭了闭眼睛,半个身子无力的压在纪凌安膝上,不乐意看也不乐意管了。 纪凌安忍笑道,“咱们等她们分开了再过去。” 半晌,传来声闷闷的回应。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碎裂——来自一个老母亲的…… 雪纷纷落下,一夜间天地覆上层银白,日出东方照的万物亮堂堂。 搓热手,捂着冻红的耳朵,青竹喜气洋洋指挥着挂灯笼的春尘,一会往左边点,一会又觉得不对得往右,恼的春尘吱哇乱叫。 “再吵就将你们派去厨房帮活。”程沅沫披着毛绒大氅走了出来,随意散在身后的长发懒散舒适,眯着眼睛缓和着外头的刺目 光亮。 春尘像是找到了靠山,丝滑的从梯子上滑了下来,压低声音告状道,“家主,青竹哥哥欺负我。” 青竹丝毫不怕,有条有理的解释道,“一年就过一次年,主子院里的灯笼肯定得挂好,你就受受累吧。” “好啦。”程沅沫脖子缩在毛茸茸的领子里,手都懒得从袖子里拿出来,“待会发年货,落了不少好料子,有时间在这吵,不如赶紧去抢漂亮的,也好赶着做身新衣服好过年。” 两人眼睛一亮,看都来不及看对方一眼,行了礼扭头就跑去抢东西,生怕对方比自己快一步。 处理了外头叽叽喳喳的两只小雀,程沅沫心满意足的回了炭火烧的旺盛的屋内,暖气扑面而来,人瞬间懒散了下来。 解了大氅往架子上一放,美滋滋躺回床上钻进了被子里,抱着热乎乎的夫郎叹口气。 纪凌安眉眼动了动,可实在太过于困倦,由着她抱着继续睡了。 年假在家无所事事,唯一的乐趣就是太阳落山后房中那点亲密事,每每折腾一次就得睡到日上三竿才饱。 外头飘着小雪,寒风瑟瑟吹不进温暖的室内,最爱的人就静静躺在怀中,没什么比现在更让程沅沫安心满足。 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梦里她想起了初见纪凌安时,他打抱不平的给了钱治病,偏一句要求的话都没说就匆匆离去。 像是一阵风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不曾为了谁停留。 程沅沫从不会否定内心的真实感受,她明白自己是一见钟情上了这位衣着气度不凡的男子。 忽然鼻子痒痒的,程沅沫蹙眉躲开,痒意追着而来,一声轻笑唤醒了她的神志。 “好呀,自个睡饱了就来搅我清梦。”程沅沫抓住纪凌安捣乱的手轻轻咬了咬。 “睡太久你晚上就不困了,又想着法子折腾我。”纪凌安不怕她咬,脑袋枕她心口醒着困,带着浓浓鼻音道,“我可不想到后半夜还让人打热水来。” 程沅沫心疼的亲了亲留有齿痕的白嫩手腕,抚摸着夫郎如绸缎般顺滑的秀发,想起了刚才做的梦。 她道,“我刚梦到第一次见你时的情景,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 我当时就觉得这人真是气度不一般,言谈时那股傲劲真吸引人啊!后来你跟着我上山取下面纱,笑盈盈望着我的时候,我赶牛的鞭子差点脱手。” 纪凌安安静的听着,眼睛随着她的话弯了起来,同样来的兴致,狡黠一笑,“那不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程沅沫拧巴着脸想了又想,实在记不起来还在哪儿见过纪凌安,只要是见过她就不可能忘记。 “我家当时搭棚施粥,我本是不喜欢闹哄哄的地方,但唯独那一次因为爹爹怀有小妹身子不适,我就跟着大姐去了趟。” 纪凌安捧着程沅沫的脸,眷恋中带着心疼地蹭了蹭。 “我当时坐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的出神,突然间你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你把自己领到的粥分给了没吃饱的小孩,我当时就对你留了点印象。” 程沅沫仔细搜索着记忆,愣是没想起相关的事来。 纪凌安继续道,“我想这人怎么傻傻的,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了,还想着救助别人,后来再见到你就是卖野货给李储枫筹治病的钱了。” 程沅沫新奇,原来在她认识纪凌安之前,纪凌安就见过她,并且还在对方心里留下了印象。 缘分就是如此奇妙的东西,从相遇的那刻开始,无形中的红线便将两人牢牢捆绑住,随着缘分的指引相知相爱相守。 * 除夕夜幕降临,噼里啪啦的炮仗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硫磺味。 堂内一大家子欢聚一堂,和和气气的闲谈中等待守岁的钟声敲响。 “你瞧,她是一点不怕,还好奇的看来看去。”纪凌安坐在朝朝身旁逗着白糯糯的小婴儿,笑话道,“我记得小二出生也刚巧赶着要过年了,外头一放炮就哇哇大哭,害得她娘气势汹汹去周边赶人。” 小时候的事记不得,程意绵既窘迫害羞又想着多听爹爹说些。 “爹爹!那我呢!我小时候怕吗?”程歌迫不及待追问道。 “你是年后出生的,到过年已经快一岁了,看你大姐和二姐放炮玩也想玩,不给就哭个不停,非得摸到了才开心。” 对于孩子们的事纪凌安连想都不用想,孩子们的每一个身影全都牢牢记在了心里,是他宝贵的回忆。 程歌挠头憨憨一笑。 程沅沫单手抱着程叶,听着夫郎谈论孩子们的事,神情不自觉柔和了下来。 那么多人能聚在堂内成为一家人,是得修几世才能修到的缘分啊。 钟声敲响,家仆点燃了挂在竹竿上的长炮,噼里啪啦热闹极了,远处的天空炸开一朵又一朵绚丽的烟花,映在每张欣欣向荣的面孔。 又是一年。 纪凌安侧眸看向身旁的人,借着宽大的袖子遮挡默默勾了勾程沅沫手背,反手被抓住握在了手心。 程沅沫侧头看向他,弯起的眼睛中盛着点点星辰,“真好啊。” 纪凌安微微瞪大了眼睛,羞意却不愿意挪开眼睛,只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 烟火隐没在浓浓黑夜,小孩子已经困倦的窝在大人怀中睡去,拜了年后大家散去,堂内清净的只剩下打扫收尾的家仆。 第40章 今日特殊日子,程沅沫喝了点小酒,整个人懒洋洋的靠着椅背,“能互相陪伴真好啊。” 纪凌安笑道,“孩子们孝顺,咱再多熬几年,说不准还能见见曾孙呢。” “行,就为你说的,我也得好好保重自己,你也不能落下啊。”程沅沫起身,向纪凌安伸出手,“我们也回屋休息吧。” 纪凌安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睛,“嗯!” 携手并肩月光下漫步,披着的毛绒大氅互相挨着,相互依偎的温暖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孩子们各个是孝顺的,只是陪伴着走向人生去处的只有身旁挨着的人。 “娘!爹!” 身后响起快跑和呼喊,程歌气喘吁吁呼着白雾,寒风吹的双颊泛起红,一双漂亮相似于纪凌安的眼睛却亮的厉害,他扬起大大的笑容道。 “我想好了,我要和乔文镜结婚!” 嘎嘣—— 程沅沫觉得她可能活不到见曾孙的时候了。 * 纪凌安脱掉外披,又替神游天外的程沅沫解了沾有寒气的大氅,拉着到炭盆边取暖,揉着她泛有凉意的指尖。 渐渐回过神来的程沅沫难以置信地看向纪凌安,抱着侥幸地再次问道,“刚歌儿说了什么来着?” 一路上问了不下于三遍,纪凌安明白对于小儿子突如其来的想法她有些招架不住,耐着性子再次回道,“歌儿说他觉得乔文镜是个可靠的人,他想和乔文镜结婚。” 碎裂——来自一个老母亲的心。 小儿子和乔文镜来往谈情说爱还是在纪凌安一遍遍安抚宽慰之下,程沅沫才跨过了心里那道坎,想着孩子长大成熟了,对感情的事好奇多了解些也没什么。 可!可也没想到这才几个月啊,就突然和她说想和乔文镜结婚! 程沅沫拉着张脸,傲娇道,“我刚在歌儿面前没表现出什么吧?” 纪凌安忍着笑意,挨坐到程沅沫身边,把玩着女人的手指,“没,就是呆呆的,怕是歌儿后头说了什么你也没听见。” “才相处多久啊!就要结婚的,歌儿那么单纯,肯定是乔文镜使了什么手段!”程沅沫愤愤不平。 自家孩子是香饽饽,想拐走自个孩子的人,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思索了片刻,程沅沫灵光一闪,“要不然……”兴奋之下转头对上了纪凌安压低警告的眉眼。 “歌儿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你要是随着自己性子来让他难过,我就搬去北院住了。” 一下消了火气。 “我只是说着玩玩,没想真做什么,歌儿有喜欢的人身为母亲我也开心,只是…只是暂时有些无法接受说要结婚。” 程沅沫分得清轻重缓急,也知道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过是在纪凌安面前想的说的肆无忌惮。 纪凌安瞪了眼,“婚后过不好日子大不了再离了,难不成你就不要歌儿了?” 程沅沫连连摇头,“那肯定不是!歌儿怎么着都是我们的孩子。” “那事情就到此为止,往后歌儿再提起,不许说歌儿什么。” 程沅沫紧抿着唇犹豫纠结,望着夫郎坚定的眼神,最终松口点了点头。 * 冬日里气候寒凉,没什么特别的日子是不沐浴的,简单用热水擦了擦身子就算干净了。 炭盆挪到了床尾,烘烤的里屋暖洋洋。夜里头雪下的大了点,隐约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劳累了一天程沅沫有些困倦了,喝了点小酒舒舒服服躺床上昏昏欲睡,一旁的纪凌安则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干瞪着眼盯着帐顶。 动静之下程沅沫眼睛眯开一条缝,扯了扯被子给纪凌安盖严实,闭上眼打算继续睡时,吧唧——一双手捧住了她脸,强行扒拉开眼皮。 “我睡不着。”纪凌安蹙着眉头,眼角随着下垂了些角度,往程沅沫身边咕涌了两下,牵着程沅沫的手掌捂在了心口,“心里慌慌的。” 程沅沫一下惊醒,“身体不舒服还是……” 对上纪凌安满脸遮不住的担忧,试探地问道,“……不然我们找个机会见见乔文镜?” 对面的人点头如捣蒜。 程沅沫失笑,干脆把人揽进怀里,下巴搭在他发顶,拍拍背道,“先睡觉吧,睡饱了我们就去。” 再低头,纪凌安已经睡着了。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该成…… 年后的医馆也不得闲,过年放炮炸着自己的,得了好吃的把自己吃撑的,发生口角挨了打的…… 总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搬个凳子抓把瓜子坐门口,能从天亮看到天黑。 马车停靠在医馆附近,位置刁钻不易被察觉,从车窗往外头看正好是乔文镜坐诊的地方,将她面对患者时的态度一览无余。 车窗挡风遮光的竹帘卷起一小块,纪凌安胳膊垫在软枕上,顺着缝睁大眼睛朝外头看,半点没矜持娇贵的贵公子姿态。 一旁坐着的程沅沫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想着来医馆见见乔文镜,那真就是进了医馆坐下当面聊聊或者喊她父母来谈谈两家孩子的婚事。 显然自家夫郎不是那么想,不然也不至于拉着她也不让下马车,说是会打草惊蛇。 程沅沫不解但觉得纪凌安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压低身子借着那道缝一同看出去,“这样看真的有用吗?” 整个人半圈半压在纪凌安背上,微微侧头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打在敏感的耳廓,激的纪凌安颤了下。 不动声色地揉了把发热的耳朵,想挪开躲避撩拨的颤栗,可又贪恋亲密的温暖,两难之际决定先答话。 “倘若乔文镜是个善于伪装的人,她能在歌儿面前伪装,能在我们面前伪装,但每天那么多病人来看病,总有会暴露本性的一刻。” 程沅沫想了想,觉得不太对。 人分三六九等千奇百怪,但总归都是吃五谷杂粮,都是要生病的,所以来往的人鱼龙混杂,遇到些不听医嘱或是固执己见的,态度差点能理解。 纪凌安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干脆道,“我当然是不指望乔文镜是个好脾气女士,如果一个人连脾气都没有,那我才不放心歌儿跟着她。我是想看看乔文镜的底线在哪里,生气最大的反应是什么。” 程沅沫恍然大悟后便庆幸身边有纪凌安这般如此心细的人,放在她身上估计就威逼利诱压着对方不敢不对程歌好了。 程沅沫看了会便没耐心了,乔文镜除了在偶尔碰上程歌时会毛毛躁躁,当值干活一板一眼,跟个严肃的小老太太似的。 觉得无聊的程沅沫往后头一靠,揉捏着夫郎的一把柔韧细腰,推开没一会又黏上去,不厌其烦。 “我们得观察到什么时候啊?”她问。 纪凌安再次拍开捣乱的手,干脆抓在手心里捂着暖,免得再来折腾自己。 “等医馆快关门我们就去,顺便也看看你身体恢复情况。” 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程沅沫实在撑不住在马车里睡了一觉,外头寒风呼啸,里头靠着炭盆暖烘烘,睡的还挺香。 揉着眼睛醒困,顺手捞过坐的板正的纪凌安抱怀里揉了又揉,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打算再打个小盹。 下巴被指甲轻轻挠了下,程沅沫抓着手咬了下又心疼的亲了口,才不情愿地睁开眼。 纪凌安侧过身面对着她,拿出了做学术的认真严谨,“根据我的观察,我觉得乔文镜是位情绪稳定的好医师,当然具体的情况还得我们下去面对面谈谈,到时你先别说话,我来和她交谈。” 程沅沫抹了把脸,清醒了大半,由着纪凌安拉着她下了马车进了医馆。 京城内谁人不认识程沅沫,那她身边衣着气度不凡的肯定是她的夫郎纪凌安了,大户人家都是有驻府的医师调养侍奉,怎么会出现在医馆里头。 众人的视线追随着她们移动,最终停留在了低头整理东西的乔文镜身上,“先坐下吧。” 一抬头对上程沅沫眯起的眼睛,后背莫名冒着寒气。 “程员外,纪公子。”乔文镜点了点头,莫名想拿出帕子擦擦汗,刚碰着怀中帕子立马想到是谁给的,又默默塞了回去。 纪凌安抬起程沅沫的手放在了脉枕上,“我们是来复查她身体情况的,你给她把把脉吧。” 程沅沫牢记夫郎不让她说话,只好用点头摇头表达意思。 心里头再打鼓,一到把脉乔文镜立刻沉下心,颇有一番医者的从容气度,“程员外的身体已经调养无碍了,只是冬来上火,可以多用些温补的药膳。” “劳烦你开些给她,我好叫人炖煮。”纪凌安一直默默观察着乔文镜,不动声色打着分。 “好,我这就写。”乔文镜觉得今天的凳子不对劲,不然她怎么会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呢。 两道直白的视线带着审视直勾勾盯着她,乔文镜又想擦汗了。 药膳方子拿到,纪凌安还在和乔文镜打太极似的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第41章 程沅沫抿紧嘴角,急的就差抖腿了,胳膊肘怼着纪凌安示意他差不多了,可以奔主题了。 “如果实在放心不下员外的身体,我可以每月上府请次脉……” 纪凌安,“你想和歌儿成婚吗?” 程沅沫,“……” 临近傍晚医馆内的患者寥寥无几,疲累了一天多少有些困倦,小工躲在柜台后发呆消磨时间,等着老板发话抬脚就下工。 纪凌安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的人本就注意力多放在她们这儿,医馆内又是难得的安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如有千斤重地砸进众人耳朵里。 不止是乔文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话题的突然跳转,就连程沅沫也没料到纪凌安直奔主题奔的如此生硬莽撞。 乔文镜憋红了一张脸,豁然起身拎着脚边放的包袱就摊开在了她们面前,里头有几张银票和碎银子,程沅沫还瞄到了一张宅契。 乔文镜激动的哆哆嗦嗦,声音打着颤,说话还算流利有调理。 “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了,我知道这些不够娶程歌,但我是真的欣赏他,想要娶他回家,照顾他一辈子! 我马上就跟着师傅进宫去太医院当差了,能比在医馆拿的更多些。” 程沅沫好笑地望着一本正经的乔文镜,指尖戳了戳可怜见的那点财产,“都在这了?” 乔文镜点头,屏着口气道,“我可以先打欠条给您,您要多少,以后我一定还上! 程沅沫扑哧笑出声,捂着肚子靠着纪凌安直乐,“哈哈哈我又不 是卖儿子,你凑再多,能有我有钱吗?” 乔文镜哽住了,谁能比程沅沫有钱啊。 挨夫郎不轻不重掐了下腰,程沅沫收敛了笑意,揉了揉发酸的脸颊正经了起来。 “行了,你的意思我和他爹都明白了,不过婚娶是大事,得和你父母商量。” 乔文镜木鱼脑袋一下还没转过来,呆呆傻傻地瞪着程沅沫理解着意思,反应过来后扬起的嘴角就没再下来过了。 急切的道,“我爹娘都不在了,是师傅捡我回家,您和我师傅谈吧!她老人家肯定同意!”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不傻的都听出来什么意思了,又是羡慕又是感慨。 京城谁不知道程沅沫既有钱又舍得给孩子花,入赘程府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哪怕一辈子碌碌无为也不愁吃喝了。 后续乔文镜是什么状态她们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离开时这人呆呆坐在窗边挠头傻笑,半点没治病救人时的稳重,憨憨傻傻。 纪凌安心里头挺复杂的,故而靠的妻主近些能稍稍缓解点,“谁昨天还一口一个不怀好意的叫着,今天怎么那么容易就松口了?” 程沅沫,“你看到没她好几次手伸衣服里要拿帕子但都没敢拿出来,我估摸着是歌儿给她绣了个帕子,她怕我们看见了认出来。” “歌儿绣的?”纪凌安的诧异不比程沅沫意识到时来的少。 程歌的性子他最清楚,蹦啊跑啊玩起来一个顶两个,但要他安安静静坐着绣花简直比登天还难。 能给乔文镜绣个手帕出来,已经是稀罕事了。 “歌儿都那么喜欢了,乔文镜也拿出了全部家当作为保证,我实在没有理由再去挑刺。”程沅沫嘴上那么说,心里头多少还是舍不得,“况且歌儿喜欢最重要,不是吗?” 纪凌安一瞬不瞬地望着女人的侧脸,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程沅沫虽在他面前抓耳挠腮舍不得小儿子,却从未将压力给过程歌,估计程歌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娘内心活动那么多吧。 等事情真成定局,不会固执己见的强迫孩子遵循自己的想法,把最终的自由还到了孩子手中。 “程沅沫。” “嗯?” “程子美。” “嗯!” 纪凌安牵着她的手小幅度晃了晃,笑的明媚,轻声道:“有你在,真好。” * 以乔文镜师傅代母责交谈商讨过后,两家合算了日子定了婚期,一切顺利到两位新人无法相信飘飘然的地步。 纪凌安进屋就瞧见小儿子在捣鼓婚嫁的东西,笑着道,“婚服送来了,你试试看尺码,有不合适的再改。” 六个家仆才将一整套婚服拿来,金灿灿打的结实的首饰晃眼的很,上等的红缎料子在光下流光溢彩,刺绣是三股金线搓成一股串了宝石珠子绣的,尽显雍容华贵。 这些落在程歌眼里不过是寻常,他更在意的是其他。 拉着纪凌安的手坐下,秀气的眉头蹙起,紧张道,“爹,娘真的没说什么吗?” 纪凌安莞尔一笑,拍着小儿子手背宽慰道,“你娘也觉得乔文镜不错,放心你跟着她过日子。” 他总不能说来的路上碰到了程沅沫,见孩子的婚服又破防了,回院躲被子里偷偷抹眼泪吧。 程歌撅了撅嘴,“其实我最想得到的就是你们的祝福,其他的都不重要。” “傻孩子。”纪凌安摸着孩子的头发,疼惜道,“你不想着,但做爹娘的得为你准备着。” * 谁人不知道程员外最疼膝下子嗣,小儿子出嫁自然每处用的都是最好的,办事也从来是怎么热闹怎么来。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喜庆的氛围自然是越来越浓,操办的人忙的团团转悠,各个上赶着添砖加瓦。 成婚当日程沅沫起了个大早,听着春尘一遍遍汇报外头流程进度,拉着纪凌安反复询问今日一身装扮是否得体,一颗心紧张的七上八下。 到了要拜双方高堂时,程沅沫坐在左手边,纪凌安站在他身侧,而乔文镜的父母则由师傅代替,坐在了右手边。 看着俩孩子磕头成家,纪凌安不禁泪湿眼眶,低下头擦了擦泪花。 余光一瞥,程沅沫板直了背坐着,下撇的嘴角抿紧紧的,眼眶红了一圈却硬生生忍着不发,不免被她的样子逗乐。 纤细的手轻轻搭在了她肩膀上,无声的安抚着。 礼成,接下来便是宴请宾客。 既然已经成了一家人,断然没有让儿媳白白在酒桌上被人欺负的道理,程沅沫撸起袖子摩拳擦掌,拽着李储枫就朝着被堵着敬酒的乔文镜而去。 怎么着都是小儿子的新婚之夜,折腾大半天送进去一个烂醉如泥的乔文镜,程沅沫想想就牙酸。 程沅沫这边的来客已经提前打点过不许灌人,乔文镜那边的好友和她们不相干,就想着闹一闹热闹下,转着圈的给乔文镜敬酒道贺,非得把她喝趴下才算完。 两边对上,她们哪里是程沅沫手底下混出来的人的对手,几句话被忽悠的忘了还有个乔文镜,勾肩搭背称姐道妹玩的不亦乐乎。 李储枫推了下她,示意看过去,“是不是喊你过去呢?” 屏风后是青竹,见她看过来立马招了招手,偷摸着用着不让外人听见的声音道,“家主,公子让您过去一趟呢。” 喜屋里是纪凌安在陪着程歌,忽然让程沅沫过去令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依旧照做过去了。 喜屋里外红火喜庆,燃烧的红烛映在窗户纸上,内院的宁静和外院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程沅沫背手站在台阶下,望着远方炸开的烟火出神。 “前面的情况怎么样?”纪凌安走下石阶,鼻尖微动没嗅到程沅沫身上的酒味,满意地点了点头。 “挺好的,没让人灌乔文镜酒。”程沅沫问道,“你让青竹喊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我?”纪凌安愣了下,摇头,“我没让青竹喊你,不是你让青竹喊我出来的吗?” “是我拜托青竹的。”一身喜服的程歌三步并作两步的跳下台阶,老气横秋的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们了。” 我们? 程沅沫想她也没喝酒啊!怎么就听不懂人话了呢? 同样一脸疑惑的还有纪凌安。 程歌一脸了然地拉着娘亲的手,又拉过爹爹的手交叠在一起,语重心长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该成熟了。我成婚就和离的事,就过去吧。” “……” 程沅沫和纪凌安对视,皆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尴尬。 不提都忘了还有这茬事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明天吃什么?”…… 点点灯火照亮无边黑夜,前院的喧嚣歌舞声阵阵传来,衬的场面更加尴尬了。 快被遗忘的旧事重提,连带着想起的是当时愤怒争吵的记忆,再回想起多少有些丢人。 程歌拉着他们的手相互交叠在一起,眼神诚恳万分又隐隐透着期待。 是知道爹娘关系缓和了,却又不清楚缓和到什么地步,说的和离还算不算数。 争吵时脱口而出要和离的是纪凌安,心虚地悄悄抬眼望了眼对面的人,快速敛眸盯着手背抿唇不说话了。 程沅沫看看沉默不语的夫郎,再看看穿着婚服还满心担忧的小儿子,迟钝的大脑转了两下,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弥漫上心头。 第42章 难不成刚刚纪凌安婚房内陪着程歌聊的就是这事吧! 抱,抱过了。亲,也亲过了。该做的事有事没事都在做,总不至于纪凌安还没改变和离的想法吧。 意识到这一层的程沅沫备受打击,眉角眼梢垂下几分弧度,独自沉浸在夫郎竟然没跟小儿子说他们和好的事的悲伤中。 突然低落下的情绪被纪凌安敏锐感知到了,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想不懂她和歌儿解释一句就过去的事,怎么还低头不说话了? 难不成是程沅沫后悔了,觉得没意思不想和他过下去了? 没确切依据的事却让纪凌安越想越气,骤然将手抽了出来,缩进袖子里谁都不给看不给碰,轻哼了声转头向屋里走去。 程歌一时竟没搞清楚状况,抓了几下没抓到灵活躲避的纪凌安,“哎!爹!” 纪凌安已经站在了石阶上,倔强的就是不看程沅沫的脸,催促程歌道,“还不快进来,虚假传话的事等过了今晚再和你算账。” 程歌小脸拉拢下来,有心无力地回望了眼满脸震惊的娘,果断跟着爹爹进屋去了。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程沅沫站原地抓耳挠腮愣是没想出 最近做了什么事,能让纪凌安气的还想和她和离。 * 程歌挪着挪着坐回床边,眼睛滴溜溜在气呼呼的纪凌安身上转悠,动了动嘴思考着怎么开口问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爹。”程歌弱弱喊了声,挠了挠脑袋憨憨一笑,“你和娘其实早就和好了,对吧?” 纪凌安眉毛一横,气呼呼的反驳,“谁跟她和好了。” 有戏! 当即程歌提着衣摆凑了过去,手肘撑在桌子上托着腮,烛台上燃烧的烛火晃动了两下。 “你们怎么可能没和好呢,娘生病的时候你怎么说都要在她身边照顾的,说没和好谁也不信啊!再说上次娘的年前聚餐……” 程歌兜着圈的细数了一番两人间在乎对方的事,说的嘴巴都有些干了,留意到纪凌安表情的软化,趁热打铁的问道,“刚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生气了呢。” “那是因为!”纪凌安眸光一转看到小儿子期待的神情,一下闭紧了口,“你一个小孩子老掺和大人的事干什么?” “你们说要在我成婚后就和离,我肯定在意啊!万一真和离了,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家,不结了。” 说着程歌真就要起来收拾行李准备走了。 纪凌安一把摁住了小儿子,纠结着移开了目光,“我和你娘没什么,我就是气她为什么你问的时候保持沉默了。” 程歌眨了眨眼睛,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纪凌安拧巴着眉头,压低眉眼不悦,垂落在鬓边的发丝都带着不满,“除了我的事,我看她对什么事都聪明的很。” 转而看向程歌,以过来人的口吻劝说道,“找女人不能只看她的外貌和能力,还得多留意在感情上是不是迟钝的呆子,不然你生气她都以为是发呆。” 程歌想了想,娘的行为也没爹爹说的那么严重吧,怎么看怎么是太在乎对方才惹的气啊! * 亮堂的前院觥筹交错,沉思中的程沅沫肩上多了一条胳膊搭着。 李储枫拎着半壶酒水只闻见酒气不见面上醉态,漫不经心指着人群焦点道,“她,不太聪明。” 特意派了人为乔文镜推辞酒水,这家伙倒是个实心眼半点看不出用意,傻乐着提着酒壶跟人庆祝。 将来的儿媳如何程沅沫已经无心去想,她正纳闷最近有没有干过什么惹纪凌安生气的事,思来想去绝对没有,于是就更不明白了。 程沅沫沉下脸,严肃地问道,“你说,伯玉还会和我和离吗?” 李储枫:“……” 也没喝酒啊,怎么就说起醉话了呢? 见程沅沫不像是在开玩笑,李储枫随手将酒壶放在了路过仆人的托盘上,问道:“刚过去发生了什么?” 从头到尾叙述太麻烦了,程沅沫想了想,简洁道,“伯玉生气不搭理我了。” 李储枫:“……” 有时她真的很好奇,程沅沫对感情迟钝成这样,到底是怎么追求到纪凌安的。 拍她肩膀宽慰道,“放心吧,只要不是原则性错误,纪凌安是不会真生你的气。” 程沅沫抬手敲了下李储枫,纠正道,“你要么喊姐夫,要么叫纪公子,不许喊名字。” 李储枫:“……” * 酒过半酣,在众人簇拥下乔文镜傻呵呵大步向后院而去,与人群反之而来的是纪凌安,站在了距离程沅沫半米开外的地方,似乎还没消气。 闹洞房是年轻人爱玩的,时候不早了,他们得回家了。 两人并排走着中间还能再站一个人,程沅沫余光瞥着不动声色凑近了些,被纪凌安发现又强制拉开了距离。 回家的马车内异常安静,往常的亲昵依偎成了各坐一角,让人难免产生落差感。 为了方便随时处理事务,笔墨纸砚就压在座位下的抽屉里,打开就能拿到。 程沅沫默默收腿,理着裙摆将其盖的严严实实,胸腔憋着一口气,满肚子的话不知该从何说起。 嗓子痒痒的,没忍住咳了声,背过身的纪凌安立马转头看了过来。 程沅沫洋装清嗓子再次咳了下,瞄着纪凌安的脸色试探道:“明天吃什么?” 纪凌安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糖醋鱼。” 心头一喜,程沅沫压了压翘起的嘴角,在纪凌安背过身去时悄悄挪了过去,握住了他规矩放在膝上的手。 见他没抵触,温暖的手掌捂着那泛凉的指尖,轻声道:“吃你做的。” 纪凌安抽了下手,没抽出来,反倒被程沅沫得寸进尺放唇边亲了亲。 露出的耳廓瞬间红了,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片刻后傲娇应了声。 “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