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军家的小厨郎》 第1章 [古装迷情] 《女将军家的小厨郎》作者:西瓜珍宝珠【完结+番外】 简介:沙场十年,南燕雪回了家。 带回来的除了显赫军功之外,还有一身病痛。 少时从不将她放在眼里的所谓家人, 一个个前倨后恭起来, 盼着能住进御赐大宅, 盼着她的荣耀能惠及满门。 但他们连将军府的大门都进不来。 那张求医的榜文成了他们的救命稻草, 可南燕雪偏就绕过那些誉满杏林的大夫, 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郎中在府上。 关起门来按揉施针,桩桩件件,都得除衫褪衣。 回过味来的叔父婶母拍烂大腿, 难怪留了个眉目清俊,笑眼勾人的。 早知南燕雪要寻开心, 他们怎么会找些皱皮老头来呢!? ———————————————————— 小厨郎视角文案: 将军是最可怜的病人, 人人都想从她身上攫取些什么。 将军是最好看的病人, 纤眉星眸,劲腰长腿。 将军是最不听暗牟u耍 糕点当饭,苦药浇花。 小药郎叫她磨成了个小厨郎。 冰糖湘莲、山药汤圆、软酪梨子, 他拿这些药膳做成甜食哄她吃药, 一日三餐,渐也成了他的担子。 春吃桑葚蜜膏、芪枣肉燥饭; 夏吃丁香酸梅汤、荷叶乳鸽片; 秋吃蜜饯百合、九月菊鸡片; 冬吃八宝锅蒸、羊肉枸杞汤。 一年四季,他的屋子越搬越近。 同院、同屋、同榻。 内容标签:种田文 美食 甜文 爽文 日常 暖男 主角视角南燕雪郁青临 一句话简介:小厨郎喂养病退女将军日常 立意:爱人如养花 第1章 她怎么不死在战场上? 十年,也不过只是弹指一挥间。 南燕雪去燕北那年走的是水路,她水性很好,连日疾风行船一点妨碍都没有,站在甲板上只觉两胁生翅,无比畅快。 去时孤身一人,回来倒是浩浩荡荡百余人,因还有几十匹马骡,所以都是走的旱路,显得路途拖沓漫长了许多。 眼下已经进了泰州的地界,南燕雪一点近乡情怯的感觉都没有,归心似箭更是无从谈起了。 她甚至有些烦闷。 远远瞧见官道的岔路口候着一群人,阵仗比起官署来还不输。 其中好些人手持竹枝高高挑着鞭炮,像秋日里的一串串鲜辣茱萸,更有那舞狮队蓄势待发,狮头已经抬起,下一刻便要簇拥上来。 “小人给三姑娘请安了,这一路车马劳顿也是辛苦了,老祖宗在家里等着您呢。” 一个管事模样的人点头哈腰迎了上来,气定神闲伸手一挥手,身后人便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南燕雪看着眼前弥漫开的硝烟,用马鞭的弯骨柄轻轻敲了敲掌心,笑骂道:“这一家子贱人。” 只堵了她,再用舞狮队簇她去南家,她若面上下不来,就非得去了。 管事耳边嘈杂,只看她笑了,还以为她是满意,却不想下一刻见她扬鞭一挥,纵马闯进那密密麻麻的脆响和团团冒出的硝烟里,黑马甚至兴奋地仰蹄长吟起来,直朝前头去了。 若是寻常驽马早已吓得止步不前,但这一队马儿恰好全是战马,声势越大,反而越习以为常,甚至更起劲,将吓跌在地的鞭炮统统踩灭,后头的驴骡也就缓过了神。 随后而至的漆黑马车车窗里探出一根棍,直直在那管事嘴上横抽而过,刹那间的疼痛几乎要叫他以为是被一把快刀自口部割开,好掀掉他整个脑子。 剧痛让南家管事想尖叫,可嘴里全是鲜血和落齿,甫一进气,反而呛咳起来。 “老鳖蛋!咱的马是能踢死狼,还怕你几个响屁!?” 少年的叫骂随着滚滚车轮、马蹄声渐渐远去,而猖狂的笑声余浪则在长街尾拐了个弯,一路往东去了。 南家老宅在泰州城外的泰兴县上,而南燕雪的赐宅在泰州城内,是原本的乐安郡主府。 南家的曾祖原是燕北的将领,领了功又娶了乐安郡主为妻。 泰州是这位郡主的封地,所以南家才在泰州落地生根,如今皇位都传过了两代,早就没有什么封地一说了,乐安郡主府也因为南家后代无爵位而被收了回去,但南家在泰州也还算得上地头蛇。 南榕山是南家的家主,是原配苏氏所出,他做到了尚书左丞的位置,但因左相致仕,他就势奉祠归乡,做了佑神观的宫观使,也算蛰伏。 行二的南榕林是庶出,他接了家里买卖,在药局做督办。 行三的南榕惠和行四的南榕峰都是继室吴氏所出,南榕惠就是南燕雪的爹,这一次他的骨灰也跟着南燕雪回来了。 南燕雪八岁前都住在庄子上,回来还不满一年南榕惠就奉召去了燕北,再见时就是五年后,南榕惠奄奄一息,是望着南燕雪的眼睛死去的。 南燕雪之所以回泰州,并不是为了南榕惠的落叶归根。 她不觉得人死了还有会有什么灵魂,她回来只是因为形势迫人。 泰州这地方虽是故土,但跟她总欠了一点亲缘情分。 官道旁有一片栾树林,黄花粉果绿叶子铺开去,南燕雪飞驰间觉察到似有一缕视线,侧目一看,就见个蓝袍男子正俯身在捡栾树掉落在地的果实。 他足边摆着一个大背篓,身上斜斜挎着一个宽腹细口的捕蛇笼。 ‘药郎?’南燕雪想,‘忒大个热闹不看,装模作样捡果子。’ 马蹄疾驰而过,一地轻盈的粉红栾果都跟着这阵风势滚了开去,像一地哑声的铃铛。 药郎指尖捏了个空,抬头看去,只看到随后而至的亲兵护卫和一眼望不到边的长长车队。 骑兵其实并不很多,前六匹开路,后六匹断尾,中间还有六匹随行巡视,笼统十八人。 油布棚顶的马车有七八辆,驴骡拉着的货车近十几辆,只看车辙深深,就知俱是满载。 药郎一抬眼,最大的那辆马车正从面前驶过,车窗半开着,好些个孩子争相伸手去接风中落叶,身子探得最外的那个男孩笑得最是灿烂,一点也看不出他才狠手伤了人。 ‘将军归乡,怎么还带了好些孩子来?’药郎不解地想着,又被接下来几辆车马上挨挨挤挤摆满的箱笼扼住了眼珠。 朝廷赏赐的物件方才已经驶过去了,分明是红木箱子捆着彩绸,打着圆鼓花钉,一看就是朝廷的赏赐。 而这几车箱笼看起来就随意得多,还有几只很将就的竹篓子,其中一只篓子里装满了一卷一卷用油纸裹得方正的玩意,每一卷都有男人手掌那么宽长,另一篓子里也用油纸包了四五个圆溜溜像西瓜的东西,行到风口处,油布被刮得颤动,被风撩起的空隙里飞快地长出几缕黑发,再看那车轮上溅着的红漆,原是沁血! ‘人头?将军怎么带着人头回来?那一卷卷的,是官府给的悬红吧?难怪九月初就说将军要回来了,到了这十月里才到,将军一路来,难道还一路抓贼匪,这是心系百姓,还是缺钱少粮?不管怎么说,见今日的情景,南将军同南家那群硕鼠总不是一路人了。’ 旁人并未发现车上装着人头,药郎也只做无事,跟着马蹄车轮扬起的冷尘味往里走。 此时,头马已经入了城。 泰州官署的官员闻讯迎了过来,黑马太高,知州抻开脖颈望向南燕雪时,只觉得眼睛溅了一抔冷雨,一时间叫人不敢妄评其样貌,但那张脸素若宣纸,五官落笔处处精妙。 “下官恭候将军多时,已经在松鹤楼里设下接风宴,还望将军赏脸。” “客气。”南燕雪一开口,如冷雨坠地成冰,“这是范秦,范校尉。” 她扬起绞捆着的马鞭朝身后挥了挥,就见一个连鬓胡子虎眼狮鼻的中年校尉驱马走上前,还未等知州再说举什么,那漆黑长鞭猝然落地,裂开一声脆响。 南燕雪不耐烦应对这些官场事,带一部分的人马就这样先行离去。 范秦范校尉原是南榕惠的随从,在南榕惠身边时做到了八品的校尉,后来又跟了南燕雪,如今是六品的校尉。 南燕雪的四叔,与南榕惠同父同母的南榕峰是泰州的司户参军,见到被一众同僚围着的人是范秦,还以为南燕雪往泰兴县上去了。三品将军到了家里总也要敬过长辈不是? 他知道范秦如今有官身,但打心眼里还是把他当奴才看,见知州对范秦好言好语,心里十分不屑。 朝廷除了真金白银、布匹绸缎的赏赐外,又恩赏了南燕雪良田五百亩,药田三百亩,大多在泰兴、盐城两县。 毕竟是三品将军归乡,这些赏赐算在情理之中,但范秦牛嘴一张竟说:“不劳知州大人操心弟兄们的住处,官家赐下原本的乐安郡主府做将军府,将军不嫌我们,我们也乐得给将军做个看门护院。”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章 “公文里不曾提及!”南榕峰大吃一惊,发觉自己失态,又连忙找补叫道:“这样岂非逾制!?” 范秦扫了他一眼,将一封户部公文递给知州,道:“旁的赏赐都是礼部议下的,循例罢了。那府邸是太后做主赐给将军的,司户参军有何异议?” 偌大屋舍不住人坍毁更快,还不如赐给南燕雪住着,以示朝廷厚待卸甲归田的武将。 “不敢。”南榕峰咬牙道,只范秦话还没说完,又道,“以及郡主府后面的东湖,也赐给了将军。户部公文上都写明了。” 知州匆匆一览,公文上黄纸红戳做不得假,转手递给南榕峰,道:“是,是。” 再一抬眼,又见范秦手提几个包袱在他眼前一抖,几缕人毛也跟着一颤。 众官员齐齐倒跌一步,只听范秦语气轻快地道:“没想到江南东路一带这样不太平,一路杀了不少山匪赚些悬红,其他的都交给各路的衙门了,这五个是泰州附近的山匪头领,听被他们掳去做苦力的百姓说,州衙也张榜悬红要他们的首级。来,遣人算一算,结了悬红我跟弟兄们好吃饭。” “不急,不急,”知州背上全是冷汗,说:“叫捕头来核一核便是,将军英武,实乃我泰州百姓的福分。” 南榕峰见不得范秦如此粗鄙,也不知是存心恫吓还是给的下马威,总之以武迫人,叫他很看不上。 只这时,南家奴仆将管事被南燕雪的手下打掉了好些牙的消息递了过来,南榕峰听罢怒不可遏,道:“便是将军又如何?既已解甲归田,那行事作风也该收敛一二,家中长辈遣人去迎她,她非但不理会,还将人打成重伤,实乃贼寇所为!” 南榕峰说了个痛快,范秦那一拳头也打得痛快。南榕峰大叫一声,鼻血淌了一地。 “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冒犯将军!”范秦老早前就看南榕峰不爽,今日也算出气了。 南榕峰遭这一拳打得老老实实,但又下不去脸,挣扎了几番,就势被几个劝和同僚给架走了。 他是家中幼弟幼子,家中人人依他,官场上又有兄长铺路,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回到家中见到娘亲吴卿华,南榕峰大哭出声,喝了盏定惊茶后才将事情磕磕绊绊说出来。 这一堂屋的人端着架子白等半日,已是不忿至极,此时又南榕峰说郡主府和东湖都成南燕雪的了,更是哗然一片。 吴卿华气得发抖,南榕山更是猛地站起身来,又踉跄着跌坐回去。 南榕峰擤了擤鼻子,哽咽道:“范秦那混账就是个下贱奴才,居然敢这样狂妄!狗仗人势!可咱们家又有何对不起她的?郡主府如今还成了她将军府!这些赏赐到底还是看在祖父、祖母的面上,好个忘恩负义的丫头!” 南榕山想过南燕雪可能会趁着今日摆一摆架子,若是不过分,他也不介意抬一抬她的体面,可没想到这该死的丫头居然抢占了郡主府。 ‘怎么不死呢,她怎么不死在战场上?’ 这屋子里总有一半人心里涌动着这个念头,如果她死了,死后荣光将都会由南家来享受,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盘落空。 第2章 “谁说不吃?” 孟冬时节,从东湖湖面拂来风挠得行人缩脖抄手,吹得民居墙头的葱菜萎靡发黄,抽得街道的幡子瑟瑟发抖。 但偌大的将军府在这风中岿然不动,府中人各个是从燕北的风沙中嗟磨出来的,这点风只够吹动他们的头发。 倒是关起门来时歇在床中好眠时,那风声反而呼啸起来,间或又呜咽作响,似那狼心狗肺之人,时而仰首哀嚎,时而张袖窃笑。 南燕雪睁开眼,就见一颗脑袋埋在她肩头。 她将那脑袋捧起来,只看到一张血糊糊的脸。 这脸太脏了,又没了魂,看起来让人觉得很陌生。 南燕雪将其掀开,扯出对方衣襟里绣着的一块姓名布,把那块布含在了嘴里,抄起一把长刀就狂奔向敌军。 明明是平地,但每一步都吃力地像是要从淤泥里拔出来。 南燕雪跑得实在太慢,只来得用脸接住了同袍从脖颈里飞溅出来的一大泼血,像烙铁落在她脸上,血和皮肉沸腾起来,甚至发出‘呲呲’的声响。 南燕雪睁开眼,脸上那种虚妄的灼痛飞速褪去,但她鼻腔里却始终呛着一股腥烫的血气,令她剧烈咳嗽起来。 一咳嗽,南燕雪觉得浑身都痛,高床软枕像个泥沼,她几乎瘫在床上起不来。 时辰已经不早,屋外的风声好像被明亮的日光照弱了好些,南燕雪听见有人在问:“将军醒了没?豆皮包油条真是很好吃,她自己不吃啊!?” 南燕雪竭力翻身坐了起来,酸痛关节一旦活动起来,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谁说不吃?” 新做的柔嫩豆皮卷裹着松脆的油条,一咬一嚼,油香和豆香都滋出来了。 廊下一张皮褥子上躺着一只虎斑大狗,狗尾巴一甩一甩地摇晃着,将一个躺在它身上吃油条的小娃娃都拍睡着了。 “小铃铛昨晚上没睡好吗?”南燕雪伸手把孩子嘴里的半截油条拿下来,问:“怎么这个时辰就睡着了?” “睡得倒是还行,就是醒得太早,闹着要见您,可见您没醒,又非要在外边等着。”小芦道。 南燕雪把孩子抱进房间里,脱掉外袄外裤,塞进还有余温的被窝里安睡。 小芦又道:“而且方才官衙遣了个药局的医官来,说是给您请脉,范叔让他留在外院了。” “药局的医官?会看病吗?”南燕雪皱了皱眉。 泰州药局里的医官很少给百姓看病,大多时候是制作一些熟药出售,譬如利湿解毒丸、止痒膏、滴耳油、骨痛紫金丹、舒筋活络膏、女经丹、追风散、狗皮膏药等等。 “说是在药局也做了十来年的医官了。” 随南燕雪回来的那些兵卒里,算得上精兵只有不到二十人,其他全都是身有残缺,病痛缠身,心疾久不愈的,连带着一些家眷、孩子,还有官家赐给她的奴仆,这府里笼统一百三十八张吃饭的嘴。 不过除了赏赐之外,南燕雪这一路也没少挣,再加上后头那么大个东湖,总是养得住的。 “大家都吃过了?”南燕雪问。 “吃过了!买了一条街让他们自己分呢。”小芦将那些吃食都拿了过来,从油纸包里掏啊掏,用帕子裹着拿了个花瓣形的硬饼子给南燕雪。 “不要,这吃起来跟馍一个味,噎人,没汤泡我吃不了。” 南燕雪一路走一路吃,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常挂在南家人嘴边上的郡主府。 “草炉饼有没有?就是四方方的那个,不捏花。” 小芦掏出一个四方条形的饼子递给南燕雪,道:“将军,这草炉饼就不噎人吗?” 南燕雪就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外壳焦脆,内里酥软,甜味里又含着一股清香。 “好吃吗?”南燕雪问她,见小芦点头,她又一笑,道:“是用你烤的。” “啊?”小芦呆呆地看着南燕雪,没留意她把个草炉饼丢回纸袋里了,只听她道:“草炉饼,就是用草料把炉膛烧热再烤饼,这个季节,用的就是芦花。” 说来也巧,南燕雪刚说完这句话,半空中悠悠飘过来一些芦花絮子,应该是从东湖来的。 “这芦花好像和燕北的不同。”小芦也仰脸看着,说:“像一把白色的大胡子。” 而燕北的芦花要更紧密些。 “人都不一样,更何况草。” 南燕雪将郡主府粗粗瞧了一遍,这府邸是有规制的,共有四进。 前院里原本住的该是郡主手下得用的宾客、长史一流,跟着南燕雪回来的那些兵将就顺势安置在那里。 二进的院子好几间屋子该是待客设宴议事用的,所以屋子都特别大,用来做学堂正好。 “让范叔写个榜,请个夫子来。”南燕雪院里满是大小猢狲,分明是个猴山。 三进的院子就是南燕雪住着的,左右两处的跨院本来应该住长辈、子女的,如今西侧住着孩子们,东侧住了她的几个亲兵护卫。 南燕雪这院子再往后头去,那就是园子了,门洞上题着‘山水居’三个字。 其实这郡主府的园子多得很,一步就是一景,各处隔断门洞都是精心设计过去,被朝廷收回去这几年里,府上只留了个把奴才看守,更没有花匠精心养护,且秋日里不是盛花期,桂花虽香但小,赏无可赏,几个奴才战战兢兢还以为自己要触霉头了。 但南燕雪很有兴致地瞧着前院泛红的乌桕树和二进院子正堂前的银杏,抬手就赏了他们几个。 各个院落里的树木草植不同,山水居这园子更是集大成者。 “这秋千比咱们营地里扎的那个矮些,咦,竟然还有个湖呢?”小芦惊讶地看着望着一汪曲曲折折的浅水道。 “这是池子,哪叫湖?”南燕雪使人打开园子的后门,走过与外墙之间的夹道,再开一道角门,这才算出去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章 小芦跟在南燕雪身后,抬脸时只觉一阵爽朗的风迎面吹来,叫人忍不住跟着深深吸气。 她定睛一看,只见眼前秋阳下,一望无际的浩荡碧波,两岸的芦花像兜帽上的凤毛般翕动着,拢着这一汪美人湖。 湖边有长廊,长廊入湖心,湖心有一小筑。 东湖的这一隅本就是郡主府的,这小筑自然也不例外,如今东湖归了将军府,岸边有了人驻守,渔户连网都不会抛到近处来,更别提靠岸。 “叫范叔去衙门把住在东湖附近那些渔户的户籍名录都拿来,今日是十月又三,泰州的鱼税十月起征收,少不得见我来了,更忙活开了。”南燕雪将目光投远,投至水天相接处,“再带人去东湖附近转转,若有官府差役就驱走。” 军中退下来的人,说话做事快如刀锋,但衙门里人事繁杂,像是用刀砍棉花般不得劲。 是夜,范秦坐在堂中翻看名录,眉头紧皱道:“偏偏这南榕峰是司户参军,我不过打了他一拳,就称病在家中好几日了,手下人也奸猾,渔户不比农户,总有变动,先是找了份好几年前的名录给我,若不是我相逼,他们还要装模作样。” “人为财死,泰州虽然多河流湖泊,但东湖是泰州城中最大的内湖,鱼课一项衙门能留存的六成,比农税还高两成,他们这是想趁着咱们刚到,权柄移交还未明朗,或多或少想吃赖些税银。”南燕雪沉吟道:“如今已经算爽快办事了,同东湖的渔户讲清楚,咱们将军府只征收他们卖鱼养鸭的钱税,夏日的莲子、鸡头米、菱角,秋天的野藕,冬天农闲时割来芦苇编的帘子、蒲包,统统不计税收。如此,再同渔户言明,只有在咱们将军府的名下才可,否则不可在东湖谋生计。” 范秦点点头,南燕雪想起新来的医官,便问:“那医官可用吗?” “我让几个身上不得劲的弟兄去瞧瞧毛病,那医官见病人一个接一个的,都是些需得针灸熏艾,细细调养的旧疾,他忙得团团转,脸上就有些挂相。我方才回来,他又问了句您。”范秦道。 南燕雪一嗤,道:“这是怕我身子太好,叫他没了用武之地。” 小芦见二人忙碌,便将饭食端了过来,道:“将军,南府的二爷给您递了帖子,见不见?” “不见。”南燕雪道。 而后几日,南府的女眷们也相继送上拜帖,但连个响都没有,还有不知是哪房夫人的婢女亲上门多问了几句,被守门的兵卒吓得心肝都要颤出来了,也是无果。 “我哪里还敢见她?!这杀人的魔星,阎王殿都不敢收的恶鬼!当初就说她命数恶,八字硬!只一家子都要叫她妨死了算!”吴卿华骂起自己这嫡亲的孙女儿,真是一点都不嘴软。 南榕峰见娘亲不快,唯恐她伤身,连哄带劝将她送回去了,回来时只听南榕山在说:“罢了,她既是这般做派,想来也是在战场上受了些嗟磨,心中含怨含恨,缓上几日再看,总也要见过长辈。” “就这样还叫她回来?”南榕峰的鼻骨还在隐隐作痛,叫道:“这实在叫全城的人看笑话!送上门的人被打,送上门的帖子也被掷回来,亏得娘还同我说,要替她做道场,清孽债,修冥福,她哪里是能积福的人!?” 南榕山不欲将话说破,只他的夫人林娴缓缓道:“原先说她是归乡荣养,割了不少官田供养也就罢了,居然连郡主府和东湖都给她了。先前四弟自己说过,这东湖每年光是打鱼、种藕,岁税就不只千贯,如今成了她的后花园,真是了不得了。” 众人听得心头都裂开了一张嘴,馋饿不已。 南榕林一听钱这个字眼就蹦跶起来,道:“要我说,咱们别急呢,福气太大了,折寿!大哥不是说那丫头是身子垮了才回来的?她一个女人,怎么能打仗呢?哼,郡主府、东湖,只怕有命拿没命享!还是大哥说的对,还是得哄一哄那丫头。她姓南不姓北,郡主府本就是咱们的祖宅,回去住也是情理中事。等她早死些,郡主府容着咱们住最好,不容咱们住,搬抬出来时收拾些私房体己走人就是。” 林氏走到窗边推开窗缝朝外看了看,见无旁人,又含笑望向院中随着瑟瑟秋风而翩跹不断的落叶,仿佛眼见到了给南燕雪嚎哀乐那日,冥纸飘飘,金银满满。 南榕峰与南榕惠毕竟是同父同母,虽记恨范秦一拳把他脸面打得粉碎,但又嫌南榕林说得露骨,面上也过不去,侧了侧身道:“二哥怎么这样说话?咱们南家也不是什么破落户,非要巴望着她!只是要她明白敬重长辈的道理!还说什么死不死的,有些过了。” 南榕林晓得他有吴卿华贴补,一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撇了撇嘴。 南榕山轻咳一声,道:“若回来的是三弟,咱们一家子眼下说不定都住回郡主府去了,还用挤在这泰兴县?这丫头天生反骨,素来不受教。更何况她这功绩,这到底也是看在祖父、郡主还有咱们外祖,平南侯府的面上,否则凭她一人,哪里能得这么大的体面?三品的将军这个年岁就归乡,只怕也是她不得用。” 第3章 “招的是夫子啊。” 八月剥枣,十月获稻。 东湖的渔课和赏田的收成是这几日的重头戏,这么大个将军府也需要打理。 值夜守卫一类的事情不需要南燕雪太操心,落脚的第一夜他们就自发的做了,第二日就有内外院各处巡夜、轮值、守卫的册子交到南燕雪手上,伤兵家眷有人在照顾孩子,有人在煮饭,头几日倒还乱糟糟的,但渐渐就理了些头绪出来。 翠姑管灶,冯婶管娃,花婶管衣裳鞋袜,王嫂管粗使下人,至于采买入账的事情,就让范秦管着。 不过这几天他忙,反而扔给南燕雪了。 没办法,这家里连大人带小孩,就三个识字的,南燕雪算一个,小芦算一个,范叔还是勉勉强强算一个。 将军府这百余人明年一年的吃喝都靠这金秋十月里的收成了,捞钱的事情最是要紧,他们当兵当惯了,粮草充裕才能睡个安心觉。 那一车的人头也算敲山震虎,东湖离将军府又近,再没差役敢找渔户索税。 “有探子。”乔八将缰绳递到南燕雪手里,又说:“是官衙的人,盯了几天了,不知道想干什么。” 南燕雪想了想说:“赏田的粮食该送来了,叫人盯着点。” 她同四个亲兵出了长街飞驰起来时,远远望去,马尾飞扬似流星疾驰。 南燕雪今日出城只有一件事,扫墓。虽是一件事,却要分两处去。 一处是南燕雪母亲柳氏的墓地,她坟前的树木竟还是小苗,根浅得都扎不住,应该是疏于打理,以致下葬时栽下的风水树没能成活,南家在得知南燕雪要回来后又派人补种了一批。 柳氏自己的墓地很小,依附在南榕惠的墓地旁,南榕惠的坟墓是个空冢,打开后将骨灰往里一放就行了。 黄纸一撒,酒水一祭也就完活了。 另一处墓地离得不远,就在山脚下的荒田里,一个小小坟包。 那里葬着南燕雪的乳母罗氏,一个性情爽朗,爱说爱笑爱吃爱喝的妇人。 南燕雪在罗氏坟前待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八岁回了南家,九岁时逃去庄子上看过她一次,算算十五年了,罗氏肯定认不出她了。 而南燕雪也快不记得罗氏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她身上很暖和,很好闻,还记得她最喜欢吃鸡汁回卤干。 这种小吃在冬日里很常见,其实就是炸好的豆干浸在鸡骨汤里慢慢煨。 罗氏自己做的回卤干最好吃,不是街市上常见的那种三角块,而是是四四方方的,在漾着星星黄油的热鸡骨汤里浸久了,变得胖胖呼呼,鼓鼓囊囊的,一口卤一口鲜,还有一股子清香气。 南燕雪小时候时常因吃得急了烫嘴,但绝舍不得吐了,用牙叼着嘶冷气。 罗氏就在边上叫,“烫烫!慢点慢点,煮了一大锅呢,急什么呀?” 她还会剥两个鸡蛋放进去一起煨,两个都给南燕雪,罗氏只吃底下那一层黄豆芽。 父母坟前的祭品是小芦备好的,南燕雪来时只买了一钵鸡汁回卤干祭罗氏,等没热气了,捧起来自己吃了。 “娘,”南燕雪许久没唤过娘了,一出声有些生涩别扭,她顿了顿,又问:“您做的回卤干里添了什么?这街上卖的都没您做的好吃。” 罗氏没有回答她,南燕雪想,她一定是在怪自己。 山风撩起南燕雪墨黑的长发,她站起身,要顺着来时路回城去了。 将军府大宅的位置是泰州城中数一数二的通达,若说将军府像树冠,那么长街好像参天大树的主干,进城的人往长街涌去,但绝大多数人都在半路中斜去了别的地方,此时只有一双靛蓝的布鞋一步步走向了将军府,在石壁前站定。 将军府门口的守卫扫了那人一眼,见他穿得简素,侧脸在晨光中很是明亮,正仰脸看着那石壁上张贴的布告,身量虽英挺秀拔,但不像个会武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章 “招的是夫子啊。” 那人轻轻的一声叹息被守卫听了去,像是很惋惜的样子。 身后传来车轱辘碾转的声音,那人回头一瞧,见好些官署差役押着车过来了,他退到边上,只见差役满面堆笑,道:“这是今年头批的粮食,给将军送来了。” 守门的护卫没有多言,将军府的角门半敞着,忽就从里头窜出来几个孩子,围着粮车绕了一圈,说:“粮食?打开瞧瞧。” 领头的差役见只是几个嘴上无毛的黄毛小*儿在咋咋呼呼,心中不屑,笑容不改,装模作样去解口子,袖子一抖,攥出一把谷子递过去,道:“今年收成平平,但绝不敢欺瞒将军,这里是两千官斗的米,只多不少。” 黄毛小儿甩着自己的裤带歪头看他手里那把油汪汪的新谷,咧嘴一笑,却忽得不知从哪抽出一把三棱刺来,‘噗嗤’一声捅进了谷袋里,抽出一凹槽的谷子,仰脖统统倒进嘴里干嚼起来。 差役的面色有些颓,但还竭力笑着,却见那小儿竖眉撇嘴,满脸狠色,用唇齿将米浆箅出咽下,吐出一口谷壳渣滓来,道:“眼瞧着我家将军、校尉都离营忙事去了,你个小贼也敢欺上门来,这旧粮老得都要成精了,也敢说是新粮?” “小兄弟言重了,这,这怎么会是旧粮?可别胡说。”差役的神情明显瑟缩了几分,不过见人家年纪小,仗着自己在世上多活了几年,还想着含糊过去。 “我呸!你这谷子都沤黄了!嚼着发脆!有一年发的军粮就是沤黄米,一股子苦霉味!你当我没吃过!?小爷给你个机会,好声好气同你说,我爷叔几个如今要吃新米!听不听的明白人话?!” 小儿年少轻狂不懂事,动不动就要以武欺人,那把三棱刺在他手里跟转来转去比栓了根绳还听话,闪着的银光寒浸浸的,这把刀一定是见过血的,不是什么唬人的摆设。 差役战战兢兢,转脸去看将军府门边的守卫。 那两人冷哼一声,抱臂道:“看老子作甚,老子还能替你说话不成?老老实实把这一季的新粮送过来,同我们这些当兵抢口粮,真是不要命了?那年发了沤黄粮,快吃死人了,将军带着咱们南下找大户买粮索粮,咱可是熟手,颇有心得!” 买粮索粮,说得好听,就是用刀架在脖子上强抢。 闻言,差役们再不敢怀揣侥幸,说什么许是官仓里装错粮了,这就回去换。 几车粮食就这样悻悻然被推了回去,拐过一角,那办坏了事的差役道:“医官不是说将军府里都是些不顶用的伤兵残废吗?只门口两个石狮子算是全须全尾的了。” “是没人了啊,这不都使上孩子了吗?”另一个差役道。 “那哪是孩子?简直跟条恶狗差不多,南家有个下人就是叫这小子打豁了脑袋的,听说那嘴烂得一眼能从喉咙口瞧见胃袋子,这连肉都吃不动了,这德行还是死了算了!” “还真是女人心狠,嫡亲的祖母还在世呢,她连南家家门都不进,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谁说不是呢!” 差役们出了将军府的地界,就忍不住说起闲话来了。 官仓在官署后边,将军府以西的位置,所以差役们没从热闹的长街上过,走的是另一条横路,他们说得兴起,唾沫横飞,回过神来又有些心慌,四下瞧了瞧,见道上行人寥寥,只有鸭油烧饼铺的香气铺了满街,这才放心。 而烧饼铺子的阿婆看眼前这晃进来又要跌出去的主顾,见他一表人才,料想他是忘带钱了,便笑道:“要是肚子饿了,你先拿一个去吃,下回来再给钱就行了,不妨事的。” 那人摇了摇头,弯眸笑道:“多谢您,我倒不饿。是烧饼太香了,我这是被香得一跟头栽进来了。” 囊中羞涩,只能一闻,虽是穷酸了些,但鸭油烧饼本就是穷人糊弄嘴的东西,谁也不会看不起谁。 那人从铺子里出来,站在店招的阴影里望向远处的那群差役,轻道:“药局的医官,会看病吗?” 朝廷设立药局的目的有两个,一是为了收集各地的药材进京,芦花长在南北都有不同风貌,药材这东西更是如此了。泰州的野马追、龙脑薄荷、苍术、芡实等药材品质最优,每年的上品药材都要送进京去。 二则是为了造福当地百姓,药局的丸药本该是平价出售,换季时节更应添些汤药救济穷苦百姓。 泰州这地方产好药,药局有这地利本该做得更好些,但实际上却更懈怠了些,只在有利可图之处‘精益求精’,秋冬之际的风寒汤药也不过是寥寥草草一锅药渣子,分完了事,倒是将那一剂就要人十个子的风寒汤方兜售不断。 ‘还不如花一个子买碗杂鱼,去田头拔些野葱煎鱼烧汤喝了,发寒解表,还能混个肚饱。’ 那人在心中腹诽着,忽觉嘴里发淡,倒是有些馋这一口鲜香鱼汤了。 第4章 谁都想见南燕雪,但南燕雪一个也没见。 “钱收了,粮有了,您这回可以在家好好歇歇了吧?连跑了几天,马都轮换过一遭了,人还没换呢。” 小芦听见帐子里有些衾被摩挲的响动,知道是南燕雪醒了,她一边理着书案上堆叠如山的各路帖子一边劝着南燕雪再睡会子。 小芦大概看了看那些帖子,分作两堆,一堆商、一堆官。 谁都想见南燕雪,泰州城里各路的官商富户十成九都给她递了帖子,但南燕雪一个也没见。 泰州的绸子还真是好,细绵绵的,像是抱着一捧新润的春水。新掸的棉花又松软,暖蓬蓬的,像是盖了一朵被冬阳晒透的云。 但南燕雪一阵阵打冷颤,在昏黑的被里紧着眉头,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臂,不痛,没有血,只有一条食指般粗长的疤。 又是梦。 她见怪不怪地忍着腰骨的疼痛翻了个身,缓了一阵,又坐起身,把腿撂在床沿边穿衣穿靴。 南燕雪穿好衣裳坐在案前顺手翻看了几封帖子,其中既有仰慕她威名,盼着可以登门攀交情的,也有请她坐筵客,替嫁女娶媳人家撑场面的。 说起来,南燕雪从前也做过坐筵客,但那都是蹭了南家大姑娘南静恬的光。 南家与南燕雪同辈的嫡出姑娘只有两个,大房的南静恬,二房的南静茹,南家的女孩取名没有字辈,南静茹是学南静恬的,而南燕雪直到十四岁去了燕北才有了这个名字,冥冥之中好像有预兆——她就该是燕北的一场雪。 南静恬如今已经成婚十年了,夫君蒋盈海出身江宁府蒋家,他大伯是江南东路安抚使兼江宁府知府蒋伯谊。 彼时,南榕山还是京官,南静恬还待字闺中。 人家请南静恬这位官家小姐坐在新娘侧旁的主位上,南燕雪也坐南静恬边上,有一次因为没怎么打扮,将落座时被个仆妇一把拽住,疑心她是坐错桌了。 一桌子姑娘都在偷笑,南燕雪被笑得莫名其妙,一拳砸在桌上,呵道:“笑什么笑!” 新娘这才慌了神,而且南静恬也不拦阻南燕雪,只是一味沉着脸。 新娘一家赔着笑脸劝了好几句,南静恬才勉勉强强吃了口酒,再没动过筷,显得这满桌的美食都是杂碎,倒是南燕雪没心没肺地吃了好些东西。 这些回忆实在是太久远了,想起来恍若隔世。 南燕雪这厢发着呆,那厢小芦跑着去厨房给她拿吃食。 翠姑已经把将军府灶台和临近的菜市摸熟了,就不叫府里人吃外头现成买的了。 到了泰州,她做的还是燕北的菜,只是原本的拿手好菜到了泰州全都有些失手,只她不觉得是自己手艺不好,而说食材受限。 “这的羊肉真是不好吃,骚气得很,价又贵,我还以为阿符被骗了呢!皮子倒是没割去,可一锅白煮出来没法吃,我加了好些去味的佐料又炖得太烂了,这肉看着吃着都跟烂木头桩子似得,我端到外院叫那几个舌头不灵吃去了。” 灶上两个锅,一个锅里煮面,一个锅里煨着油汪汪的臊子,是翠姑最常做的那种萝卜丁猪肉末臊子,做好了之后把豆腐块下进去,小火慢调着滋味。 面是翠姑现揉现做的,在沸锅里煮得差不多了,再抛一把豆芽下去,等锅再一沸,就好捞出来了。 “泰州的羊虽不好,可这时候还能买的着芫荽和青蒜呢!老范和乔五几个都乐疯了,早起吃了两大碗,只将军不爱吃芫荽、青蒜叶呢。不过豆芽也好,清味。” 翠姑把面往托盘上一放,小芦赶紧着往南燕雪屋里端。 天愈发冷了,刚出锅的面食冒着白气,小芦一路快行回去,用胳膊肘推开房门时,只听见‘啪嗒’一声,南燕雪将往事和帖子都丢进了纸篓里留着引火用,一笑道:“饿,今儿吃什么?” 小芦笑眯眯上前来,南燕雪掀开碗盖,只见高高叠着的豆芽上淋满了肉沫,用筷子一挑面,香气‘腾腾’往上冒。 面条还是一样的劲道,只是柔了些,几口面再一口汤,还是酸辣爽口。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章 小芦见她喜欢吃,笑道:“翠姑还担心自己面没和好呢,说泰州的羊没燕北的好,又说麦子也没燕北好,但水喝起来甜滋滋的,又觉着这水是软点,揉的面团捏在手里中觉得怪怪的。” “够好吃了。”南燕雪捧起碗来喝汤,又问:“豆腐是哪家买的?” 汤底是牛骨,老豆腐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在汤里炖了好久了。 小芦说:“辛符前几天出去逛的时候,就在咱们这长街尾后头的巷弄里碰见个热腾腾的豆腐坊,人家见他脏兮兮的,以为是乞儿,倒也心善,给了他一碗水灵灵的热豆腐吃,他吃美了,就定了每天四大板的豆腐叫他们送到府里来,隔三差五再来一锅子热豆腐。这地方水好,豆腐是难吃不了。” “夫子招到了吗?”一听到辛符,南燕雪立刻问起夫子。 “刚请来了一位姓梁的夫子,十八岁中的秀才。”小芦皱了皱鼻子,道:“不过夫子来了,郎中走了。他算个屁,还敢指手画脚的,翠姑叫了两个人把他扔出去了。” 南燕雪只是问:“那小碗和阿等退烧了吗?” “翠姑煎了锅红糖葱姜汤叫他们俩喝了,烧是退了些,人还恹恹的,总要养个两三天。” 冬日里风寒难躲,孩子们玩闹起来总要发汗,风一起又打哆嗦,风邪入体,一个两个都算病得少了。 那日医官来将军府的时候,范秦言语间虽提及府上有娃娃,但他还是没想到南燕雪会带了那么多孩子回来。最大的十二岁了,就是辛符,最小的还在吃奶。 给孩子看病本来就难,小一点的不会说话,大一点的直接连孩子都不是了,简直就是猴子,窜上窜下一点规矩都没有,操一口硬邦邦的官话,蹦出来的每个字都跟骂人一样。 这都还算好了,起码有冯婶骂一句,虎一句,孩子的屁股勉强能在板凳上搁一会。 再说那些兵卒,好多都不愿意讲话,医者看病,自然是望闻问切,哪里会有这种人,多问几句还发脾气,简直跟畜生一样没法说! 在药局里每日不过搓搓丸药,或去各个富贵人家送药,请个平安脉之类的,那都是点心茶水招待着,打赏的钱串子坠破袖子,就算有百姓上门求医问药,那也是各个卑躬屈膝,生怕有一句话说不对了,得罪了他们。 且这将军府的差事,寻常还不便出门去了,若是在这拿不到打赏,那只有药局的一份俸禄可以拿了。 如此,医官心里自然添了好些苦楚。 “照理来说,这些人应当遣返归农的,即便落了伤残,也可以去做看守杂役嘛,何必要将军养着他们呢?白白费了多少银子?” 本朝的军制其实也算人道了,不是前朝那般将年迈、伤残的兵卒弃之不顾。 年逾六十者和伤残者称为‘剩员’,愿意归乡务农者可得半年的俸禄,若是无处可去,不便谋生的,依例也有很多去处。 其中比较体面些的就是充作达官贵人们的倚仗随从,再者也可以留在军中或者去各地官府看守仓房,充当杂役。 如南燕雪这般留着他们,养着他们的情况的确是少见,若说作为家将也就罢了,南燕雪的将军衔是三品,若是还在职,出行就该有七十人的仪仗,如今不过十八人,总还可以添几个,可这些人都是歪瓜裂枣,拿出去都嫌丢脸。 “我来了这几日,总也要先顾将军的身子才是,若是得闲时替他们看一看毛病也无妨,却不好整日伺候他们这点子头疼脑热的。” 医官自觉说出来的话有十分道理,且已经算得上委婉了,肚子那些没说出来的话更刺耳,他自觉这些人不配由他来诊治,但也幸好他没说出来,因为光是这几句话,翠姑就已经指着他的鼻子骂‘滚’了。 剩员的处置说起来有章可循,但实际上并不是人人都能落得一个好去处,更多兵卒只是拿着一点被层层刮薄的俸禄挣扎着活个几年,甚至只有几个月,然后死掉,薄席一卷,变作肥田的烂泥。 翠姑一呼百应,叫几个人直接把医官提了出去,丢出门去的时候那医官滚作一团,正好撞在新来的夫子脚边。 夫子被这阵仗骇了一大跳,原本摆好的端方架子被他自己一蹦跶给蹦没了,惊愕地看着医官仓皇离去。 众人脸上还有余怒,见到夫子才勉强缓了面色,乱糟糟把他迎进来。 将军府上开出的束脩是一年七十贯钱,远比学堂聘夫子给的要多,可眼下见这两个医官夺门而逃的情状,夫子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第5章 “郁度,郁青临。” 药局的医官去将军府其实就为探一探南燕雪的身子骨,结果白给的人都被赶出来了。 唯一探出来的消息就是将军府上的那些退伍兵将,精兵虽有,但废人更多,而且听情形,南燕雪竟是甘愿养着他们的。 “难怪马不停蹄地去东湖圈地圈人撒蹄子,官田里的稻谷算亩产她比司农官还准!她是掐着时间回来搜刮钱财养这些废人!简直不知所谓!”南榕山气愤地说。 林娴一面放下补汤参茶,一面替南榕山抚背顺气。 “这丫头从前憨直得很,跟在恬儿后头,指哪打哪的,这么些年在男人堆里混着,倒混出精明了些,也知道抓拿钱财了。” 南榕山一听这话,问:“恬儿什么时候到?” “年前总会到,只说身上有些不好,受不住马车颠簸,所以慢些。”林娴道。 南榕山皱了皱眉,道:“江宁府要什么好大夫没有,她非要回来瞧病?这样任性,只怕惹得家中长辈不悦。” “恬儿的性子最妥帖的,嫁到蒋家那么些年了,可有人说过她一个不好?若不是咱们恬儿做的好榜样,还有你这个伯父、堂哥在朝中得用,二弟一个无品无级,全仰仗你的小药官,他女儿能嫁到京中去?” 林娴这话说得南榕山也顺耳,端起参茶呷了口,道:“也罢,到了泰州也方便行事些。生了四娘后,怎么就不见她再有孕?此番回来,你好好给她寻个大夫,调养调养。” 这话也是林娴的心思,南静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她前年好难得又怀上了,结果那孩子不知怎么又掉了,一直也没养好。 今年事多,南燕雪回来了,南静恬也要回来,林娴心里有些杂乱,静静想了一会心思,又道:“娘还是撇不开要办道场,替她那个嫡亲孙女消灾的念头。” 南榕山嗤笑道:“坟都叫她分了,更何况祠堂?娘同你讲这事,也是知道恬儿要回来,想叫恬儿去请那丫头吧?娘也是老把戏了,只说拿三弟夫妇二人的旧物出来凭吊祭拜,也知会底下的阴司衙门,别把冥钱、福报指错了人。如此一来,那丫头少不得要出些银子。” 说起来是天大地大,父母最大,但南燕雪不以为然。 她八岁之前都在庄子上养着,就算是回了家,也活成了寄人篱下的模样。 直到她离家投军的那一年,笼鸟高飞,池鱼入渊。 燕北军营里的日子很苦,危机四伏,但也很自由。 春来草长莺飞,风萧萧雨潇潇;夏日星空低垂,银河漫天;秋来长河落日,金灿如梦;冬日大雪漫天,天地辽阔任她遨游。 南燕雪是十四岁进了军营,而她带回来的那些孩子却是生在军营,长在军营,他们与南燕雪的境遇是相反的。 他们是跟着她,从燕北来到了泰州。 泰州也不是不好,风软水软的一个地方,读书识字也不是不好,府里用得上人,阿哥阿叔阿嫂阿婶说自己年纪大了,各个又忙得很,总不好叫他们去学。 但是,这学也太难上了,一动不动坐在那,简直就是上刑! “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劣俗不堪,丑稚无知!你,你给我滚出去!” 梁夫子的预感没有错,这将军府的教书夫子简直不是人能干的活,那些个孩子脑子里就没有尊师重道这个词。 自他第一日上课起,戒尺的脆响和训斥声就没有停过,这两日骂的更是愈发厉害了。 堂中,额角还凝着一大块红黑血痂的少年撇着腿站在那挨骂,听他要自己滚,一脚把书案蒲团都踢开,大跨步上前,惊得梁夫子倒跌了几步。 少年哼笑一声,俯身抱起那个尿湿了裤子哭得一直在喘的小娃,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开了这个头,堂下学生顿做鸟兽群散,便是有几个年幼木讷些的,也都被年长张狂些的孩子给抱走了。 没了学生,还叫什么夫子。梁夫子气得心口疼,当即请辞。 这事儿报到了南燕雪那,小芦一心替辛符说话,道:“梁夫子自己没那服众的本事,只说咱们孩子不好,不懂得尊师重道,可咱们花了银子请他来不就是为了教孩子吗?孩子是淘气些,从前也没这么一坐一个时辰的呀,撒尿都不让,憋得小铃铛尿了一裤子,还要挨手板,阿符也是气不过才顶撞的,他没动手,依着他的性子来说,这还收敛了呢。”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章 南燕雪撩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那我还要夸他?一把先生气走,立马下湖凫水抓鱼!真当东湖是个池子?这天气往湖里扑腾的只剩下鸬鹚了!就他这个不知轻重的蠢货,你还替他瞒我?!湖心水都是黑的!深不见底!” 小芦慌忙跪下了,道:“小铃铛喘症被吓得差点犯了,好不容易用药压住了,睡了一觉醒来说想吃碗鱼汤面,那个时辰集市上那些鱼眼珠子都浑了,叫渔户送来又费时,辛符也是想弄条新鲜的。下水这事范校尉已经罚过他了,左边屁股挨了三道板子,屁股都已经肿歪了,走起路来像个长短腿,邹二毛一看以为他学自己,又踹了他右边屁股一下,这下倒是肿齐全了,走起路来像踩着个看不见的高跷,一颠一颠的。” 小芦本来是很慌乱的,也怕南燕雪生气,但说着说着,倒把自己说乐了。 这没心眼的丫头从前就是南燕雪从马匪手里救下来的,她眼睁睁看着南燕雪杀了那么多人又放火烧了贼窝,却打心眼里不怕她,一点都不怕。 南燕雪伸手在她腮上狠狠拧了一把,问:“小铃铛怎么样了?” 小芦揉着脸说:“还好,只是丸药一气吃了两颗,也不知行不行。” 南燕雪当即道:“这不成,是药三分毒。你让范叔再写个榜文再招个郎中。” 小芦去传这话时,范秦点点头,又叹道:“招夫子那张榜真是揭早了。” “没留着吗?”小芦问。 “翠娘手快,我一揭下来,她就拿去引火烧灶了。”范秦无奈道:“梁夫子一定要辛符跪行认错才肯翻篇,但辛符那小子自认无错,只怕砍了他也不肯。” 几日等不到辛符低头,梁夫子作势提着书箱迈出将军府的大门,范秦还跟在他身后劝说。 夫子原本是打算着拿一拿架子就回去的,但抬头看见榜文,发现郎中一年居然是一百二十贯钱。 这令梁夫子忍无可忍,气得伸手抖啊抖,道:“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念‘医卜星,小道泥’,这郎中每年的工钱竟比先生的束脩贵出五十贯去?!我可是十八岁中的秀才啊!” “可惜命长,活到四十八了,要是十八岁就死了,还值得一说。” 这声音从天上掉下来,梁夫子抬头一看,就见辛符趴在墙头上冲他挑眉。 范秦让人逮他,辛符的屁股好得七七八八了,蹿得飞快。 一百二十贯钱于郎中而言的确丰厚,所以即便有范秦将药局的郎中驱出去的事在先,榜文一贴,上门来的郎中依旧很多。 值房里长案一摆,清茶一壶,不过半日功夫,簿册上已经落了五六个姓名,其中也不乏一些坐馆医者。 守着簿册的阿叔解手去了,辛符闲来无事蹿着这屋里鸠占鹊巢,他悠悠哉哉仰在那椅上,椅子被他杵得只有一根腿落地,其余三条腿悬空晃荡着,时不时擦过一只虎斑狗的黄棕皮毛。 脚步声传来,辛符咬着一根削得笔直的细棍,眯眼看向走上前来的男子。 这人穿得穷酸,一身旧衣洗得发白,身上还挎着个药篓子,看起来至多二十岁。 ‘年轻’二字落在什么地方都好,唯独这郎中要是年轻了,总叫人觉得不信服。 “你也是郎中吗?”辛符口齿不清地问,见对方点头,就用叼咬着的棍把簿册推到他跟前去。 那人提笔落下几个字,见这歪小子只顾着抠着额上的痂,兼用椅腿蹭狗摸狗,并不看他名姓,应当是不认字的,于是就笑道:“郁度,郁青临。” “为啥有俩名?”辛符不解问。 “度是名,青临是字,我刚及冠。”那人温声解释道。 “鱼肚,鱼鳞,你娘很喜欢吃鱼啊?”辛符扬着声问。 郁姓在江南东路一带几乎见不到,好些时候都被当成于姓,郁青临已经见怪不怪,但却一丝不苟地解释道:“是郁,郁郁葱葱的郁。” 第6章 “挑个俊的来。” 将军府求医这消息,南家自然也知道了。 林娴同南榕山道:“就叫咱们府上的郑郎中去,她小时候都是郑郎中给看的,论起来都是情分。只是榜文上说,是要留住在府上的,若是送了郑郎中去,怕母亲要用人时要闹脾气。” 南榕山哼笑道:“她要用人,去将军府不更好?” 林娴笑道:“娘只怕做梦都想住回郡主府,她要肯舍下面子演场戏,咱们漏夜将她送到将军府上交给郑郎中诊治,就此住下也好。” “叫郑郎中去将军府上时,也不必提咱们,只说是娘的意思,娘这个做长辈的口硬心软的,让她这个做晚辈的多体恤,再多提一提三娘小时候在庄子上病了,郑郎中特地去瞧的事。”南榕山又道:“不过军医大多是疡医,他们这些当兵的大抵也更信赖这种善治外伤骨痛的郎中,我再挑上几个一并送去,让她挑就是了。哼,要不是身子吃不住了,三品的将军这个年岁就归乡养老?” “或是战事歇了,用不上她了?”林娴道:“进城那日她马儿骑得飞快,不像有什么病痛的。” “祈山那一战把蛮子的精兵打绝了,燕北那一带多少能太平些年月。”南榕山思忖着,道:“说到底,她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克戎军没了她,也还有任元帅领头,那才是英雄好汉。” “这话可别在娘跟前说。”林娴笑道。 吴卿华与任家论起来还有亲,但不知道为什么,她非常不喜任家人。 且不管南榕山如何言语贬低南燕雪的将军衔,她偏就住了他少时住过的郡主府,这种宅邸有规制,不能论做寻常官宅。 莫说南榕山如今卸了任,即便他还是尚书左丞是丞相副手,不过正四品,也不够格住进郡主府这种规制的宅邸。 南榕山说三品将军手下无兵已是虚衔,但这将军府货真价实是三品上的规制。 每个走进将军府人定在门前一抬头,仰望着将军府门头上气势逼人的匾额,无一例外。 辛符这几天见过了各种模样的郎中,不少游方郎中满嘴屁话,左一瓶神丹,右一瓶膏药的,被乔八一跺枪就吓跑了,也有不少是名声在外的,但这满院子的外乡人也不是很识货,只叫他们腿疼治腿,头疼治头,看看本事,试过后有诊金奉上,并不叫他们白来一趟。 “刚来了个头发胡子白花花的老郎中,看起来更像个老道。不过能驱魔捉鬼也行啊,翠姑她们不都说是老艾叔、小旗哥被鬼魂给缠迷着了吗?”辛符说。 “燕北的鬼过来不来泰州。”南燕雪一本正经。 “为啥?”辛符不解。 “城隍会拦。”南燕雪胡说八道。 辛符又道:“有些郎中架子比您还还大,光是随从都带了四个。” 南燕雪一笑,辛符见杆就爬,道:“我给您当亲兵呗!” 南燕雪扫了他一眼,见他额上血痂掉得七七八八了,看着倒是没那么狰狞了。 “太丑,丢人。” “那我带面具呗!”辛符可不在意自己美还是丑,说:“您不是有个夜袭用的恶鬼面具?赏了我吧。” 南燕雪觉得不对,道:“那面具戴上不是更丑了吗?” “帅死了好不好?”辛符叫道。 “找个郎中先给你治治眼睛。”南燕雪说。 辛符像遭这话烫了一烫,嚷道:“我眼睛好得很,将军自己分不清俊丑还说我。” 南燕雪难得见他将眼看外头,遮掩局促不安,便玩笑道:“那郎中有俊的没有?挑个俊的来。” “干巴老头子一堆,俊不俊得泡发了看,”辛符说话没规矩,但那些爷叔婶嫂都这德行,耳濡目染,言传身教,几棍子都改不掉,“不过有个叫什么鱼肚,鱼青鳞的,长得还行,有点小白脸又没那么小白脸。” 南燕雪失笑,道:“什么意思?” “没蓄须但也没簪花没敷粉。”辛符真说不出男人有个什么好看的,想了半天又道:“他还给虎子扎针呢。” 见南燕雪长眉一挑,似有些兴趣的样子,辛符道:“他看虎子趴的姿势就问它是不是不太能跑,我说是,他就摸了摸虎子,把虎子拽出来给它扎针。” “虎子就由他摆弄?”南燕雪纳罕道。 “虎子叫了几声,但那鱼青鳞也蛮有意思的,冲虎子‘嘘’了几声,还说‘又不痛的,你都这把年纪了,别咋咋呼呼像个小狗崽子。’” 虎子今年八岁了,的确不是小狗了,被郁青临这一说,狗脸上还露出思索的表情。 郁青临见势就在它腰上钻下去一针,它抖了抖,还真没躲,趴在那由郁青临把自己戳成半只刺猬。 “小旗哥还傻乎乎问他是不是真能跟狗说话?”辛符道。 “小旗主动同那人说话?”南燕雪问。 辛符点点头,他没留意到,这也许是小旗犯毛病后头一回主动跟生人说话。 “那鱼肚子说,这狗被你们从燕北那么远地方带回来,肯定养了很久,必然通人性的,若是路边的野狗他也不敢。小旗哥又说,虎子打小跟我们行军打仗,这腰瘫也是在战事里受的伤。那鱼肚子说摸着它骨头没大碍,可能是经络劳损。”辛符道:“他说一回扎不好,过几日还来呢。”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章 小芦进来时,南燕雪正坐在石阶上指点辛符练锏。 蛮子善用骑兵,一入平原便势如破竹,所以克戎军中专有步兵练锏,在蛮子的骑兵被长矛兵和拒马扰乱了阵脚和拖慢了速度后,就轮到步兵上场用锏破刀剑,重锏甚至能击碎马头,很是克制骑兵。 南燕雪初入克戎军时也练了两年的重锏,后来做了前军斥候才改练腰刀。 她没有膀大腰圆的身段天分,重锏可能是最不适合她的兵器之一,但这硬骨头偏偏被她啃了下来,练过重锏之后,她不论掂什么兵器都是轻飘飘的,且锏法和刀法、剑法都很相似,只要勤练些时日就游刃有余。 辛符今年不过十二岁,一招一式已经很有模样,当日他用来打南大有的只是一根从道边拾得的树枝,若是用这锏,那南家管事的脑袋又能跟马头相较吗? “乔八哥说外头有些难听话,说将军纵人行凶。”辛符看着自己手上漆黑的那把锏,又抬起头望向南燕雪,眼底更多是不忿,“就是我打那老鳖蛋的事儿。” “我说今日怎么赖在这不走了,原来是为了这事。”南燕雪道:“想给我下马威,活该受你这一锏。这老东西我还记得,一家子都是南榕山手底下的人,他每季去巡视庄子时皆要庄户筵席款待,中饱私囊屡见不鲜,且还仗着南家声势在外耀武扬威,算不得什么好人,你是老天爷给他的教训。” 不过人没了十几颗牙,即便当下不死,寿数也会大减。 南燕雪没把这事放心上,看辛符练锏,觉得他轻重还难以把握。 “年前弄头猪来,你将击、刺、枭、劈、架、扫、盖这几样练透,届时就知道自己出手会是什么威力了。”南燕雪见辛符情绪明显轻快不少,笑道:“等你把这小锏耍透了,再给你弄一把好的来。” 正当辛符喜不自胜时,南燕雪又道:“可书也要念,且要规规矩矩地念。” 辛符鼓起嘴来,憋了半晌只道:“识得几个字就行了吧,那我同小芦姐姐学。” “我哪有这功夫。”小芦连忙躲活,道:“一头的汗,快回院里去换过衣裳。” 辛符扛着锏走了,小芦道:“将军,有个郑郎中说要见您,挺和气一个人,只一张嘴就说自己把您小时候的脉案也带来了。” “啊,郑郎中。”南燕雪懒洋洋一偏头,道:“还没死啊?” 小芦不再说了,又道:“郎中名册上我瞧着倒有几个好的。吴郎中今年四十有六,医术是在回春堂学出来的,最擅长治跌打损伤,还有位一位悟天道长,他…… 小芦想起南燕雪一直以来就不喜欢僧道,于是直接就念*下一位。 “莫郎中今年五十又七,这郎中挺有名气,还替平王看过疮病。”小芦抱着名册等南燕雪的意思。 南燕雪道:“回春堂本就是南家的买卖,莫郎中确有声望,他应该是沈夫人的叔叔。” “沈夫人是谁?”小芦好奇问。 “莫红霞,长街的沈记米行是她夫家。”南燕雪道:“她与我娘亲关系不错,我娘病重那年,她特地修书一封将莫郎中请了来。” 南燕雪现在还记得他摇着头说油尽灯枯,药石无医的样子。 “啊,这沈家给您递过帖子。”小芦说。 南燕雪想了想,道:“过些时候叫沈夫人来吃茶也好,只眼下我没这个心思。至于这悟天道长是城外浮云观的丹医,我那祖母在浮云观可烧了不少身家。” “怎么都跟南家沾亲带故的?难道说是因为上回药局的医官被校尉赶走了,所以来卖您一个好?”小芦问。 南燕雪偏头看名册,就见有个名字被指甲尖画了一笔——郁青临。 ‘年二十,江宁府药园学徒。这人大抵就是辛符说的那个郎中了。’ 犹豫不定时用指甲尖划一道是范秦下意识的一个小习惯,南燕雪想他是在用不用郁青临这个小郎中上迟疑。 ‘才及冠,年岁太轻且资历浅薄。’南燕雪心想着范秦总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该是不会用这个人的。 第7章 他含念着她的名字,像是不舍它掉进风里。 自荐的郎中都是为着南燕雪这个将军来的,但将军本人就算夜夜梦魇都不觉得自己需得寻医问药,犯毛病的都是别人。 一早,南燕雪被翠姑喊来大厨房吃东西,就见范秦也坐在桌畔,一副早知她会被翠姑逼来的神情,笑道:“将军,要不要熬锅子红果开开胃,您近来这胃口怎么像小猫儿。” “又不打战,吃那么些往哪使劲?”南燕雪坐下来揉了揉额角,问:“药田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范秦正喝茶,来不及说话,鼻子先喷出一声冷哼。 东湖渔课税钱收得顺畅,谷粮试探不成后,接着送过来的两趟也都是这一季的新粮,但今年的药田南燕雪却是一个子都拿不到。 说是她那几百亩的赏田种的都是连翘、决明子、山茱萸等夏秋时节采收的药材,而收下的草药已经由药局送到江宁府去了。 “城郊药田内种植的地黄和决明子都是在十月上旬就收掉了,但收得很急,完全可以再等些时日的。”范秦道:“泰兴县的药田同南家的田亩离得太近,我怕打草惊蛇,还未去摸底,多半还有隐瞒。” 南燕雪料想的不错,在知道跟着她回来的大多是残兵后,不论是南家还是泰州官署都添了几分轻视,用旧粮试探不成,又来欺瞒药田的收成。 所以说,那些好郎中必是另有用途的,郑郎中和悟天道人是明面上的,余下那些看着不错的郎中只怕都能与南家搭上线,要进将军府做眼线。 瓷碗磕在木桌上,钝钝两声响,南燕雪回了回神,看着翠姑在他俩跟前各摆下的一大碗米皮,忽然问:“他们怎么样?” 这话没头没尾的,但范秦马上就道:“还那样,老艾还是睡着睡着就跳起来喊打喊杀,二毛每天睡前都捆了他。” 翠姑跟着说:“小旗还是整天神神叨叨跟他那几个死了的同乡说话,还有刘头、大黑吃着饭都能走神,跟散了魂一样,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看着郎中是不顶用的,请些和尚来讲讲经?” “这些你们不是也试过了,符水喝得他们几个脸都黑了,算了。”南燕雪轻描淡写地说:“慢慢来吧,死不了,就都给我活着。” 范秦拿起筷子,嗤笑道:“出的什么馊主意,白给秃驴送钱。” 翠姑白了他一眼,伸手把他筷子给打掉了,范秦悻悻然又捡起来,把碗捧近了一些。 他这碗米皮没切,薄薄柔柔叠在碗里,看起来像拢在肘间的水袖,一大片‘呲溜’进嘴,只叫一个鲜香爽滑。 南燕雪那碗是切过的,宽似韭叶,在醋汁和蒜泥水里拌一拌,温温热热,细薄劲软,每一根都缠满了滋味。 两人埋头吃着,翠姑靠在灶前烧茶,不远不近地瞧着他们。 ‘能扛事能打战的娘们爷们,吃得真香,真给面。’ 可到底,也是有心病的人呐。 翠姑知道范秦睡觉要抱着弓箭,就算没有射过,每天起来第一件也是数箭筒,箭的数量一定要不多不少二十支,多了影响他抽箭,少了他会焦灼。 至于南燕雪,翠姑知道她老做梦,胃口也没从前好。 但他俩都不觉得这有什么,根本连毛病都算不上,更何况他们又不会伤人,也不会自伤。 南燕雪本来有个地方靠着就能睡,睡上一盏茶的功夫就精神奕奕。 哪像现在,睡一天都还昏昏沉沉,做梦是真累啊,一遍遍看那些人笑,看那些人闹,然后看那些人死。 南燕雪认得手下死掉的每一个兵将,记住了每一张死人的脸,也不是,有些没脸,就是靠着缝在衣襟里的名字认出的身份。 他们交替着在她梦里活过来,喊她‘小妹’、‘姐姐’、‘南姑娘’,但在她当了队正、校尉、将军之后,大多时候就只有‘官职’的称呼了。 直到最后,叫她‘小妹’、‘姐姐’、‘南姑娘’的人死了九成九。 南燕雪是个很会适应的人,闭上眼就知道要做梦,那就见那些故人去吧,如今的日子里没有号角,她可以一觉睡到大中午,觉总能睡够的。 就当是,活在生死两边了。 “我瞧那些资历本事都不错的郎中都与南家有些渊源,而那莫郎中素有声望,一年不愁挣不到一百二十贯,给我递了名帖也是沈夫人示意,还是算了。” “如此,倒不如去江宁府聘一位回来,省得将军在这里连求医问药都受人桎梏。”范秦嚼了一大口,咽下后道:“我倒瞧好了一个人,治治弟兄们的旧伤。” 南燕雪问:“郁青临?” “将军料事如神。”范秦道:“瞧见虎子没?板板正正好走几步了。我看那小郎中出身虽不好,也没个正经师承的,但本事都还行,接骨、针灸、外伤都能治,还说自己会熬膏药,家里人都没了,所以巴望着咱们府里的差事。”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章 “你不嫌嫩?”南燕雪有点意外,“江宁府药园学徒算不上什么资历。” 范秦笑道:“给咱疗伤的,又不是给您和孩子们…… “你这话同药局的医官是一个肚肠里出来的。”南燕雪道。 “呃,那小子再来时,我让他来给将军过过眼,若是不成,就去江宁府或者淮南一带拉两个名医回来,”范秦睃了翠姑一眼,道:“找郎中又不是聘媳妇,还非谁不可了?” 南燕雪本想着范秦也是稳妥性子,他看好的人肯定有长处,也不必见的,可瞧翠姑倚在灶边笑得娇媚动人,南燕雪跟着笑了一笑,一时没回出话来。 郁青临再来就是三日后,正给虎子施针时范秦劈头盖脸就来了句将军要见他,还没等他说什么呢,范秦自己又大步流星地走了,要去查药田的事。 郁青临手上那一针悬了一会才扎下去,惹得虎子频频回头看他,狗脸上都是狐疑和紧张。 施完针后,虎子也没走,陪着郁青临等通传,一根长尾晃来晃去,一下下抽在他小腿上。 郁青临生挨了一阵,觉得腿都被它抽麻了,挪了挪,虎子也挪了挪,继续摇尾巴。 郁青临很无奈,又觉得这狗果然通人性,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它。 “喂,鱼肚子。”墙头上跃上一个人,辛符像蛙一样稳稳蹲着,挠着额头上新长出来的嫩肉,道:“来吧,将军召你去。” 说罢又往后一仰,翻了下去。 郁青临看得心惊肉跳,忙追去道:“小心些,摔哪别摔头。” 小孩的骨头都在长,裂了断了都比大人要好治,但脑袋就不好说了。 辛符却不领情,道:“我怎么可能会摔?” “你额上不是才摔的吗?” 郁青临是医者善心,但辛符属刺猬,郁青临还是个生人,就算是关怀,也只觉得是被刺了一句,很不爽。 辛符冲郁青临做了个极丑极丑的鬼脸,把眼睛全翻白了,上唇翻着下唇呲着,像只鬼山魈,且还毫不客气地说:“屁话真多,上小爷这装爹来了。” 少年好赖不分,蛮横无理,言语粗俗,但郁青临对辛符有个极好的印象,所以半点不生气,只笑笑。 辛符尽走些不寻常的路,斜斜石板桥,崎岖假山,窜上窜下的。 “我走我的,你走边上的道不行吗?”辛符奇怪他怎么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 “噢,我以为这是你的下马威呢。”郁青临倒是很跟得上,脸不红气不喘的。 他这样的乡野郎中自然要采药的,艰险山路,悬崖峭壁郁青临都行过,更何况这宅院里的小小假山呢。 “你心眼怎么这么多?”辛符嘟囔着,从高处跳下,稳稳落地。 倒是郁青临在那假山上站了一站,环视四周,被这将军府庭院的景色所惊艳。 他长这么大,进的最华美的屋院就是江宁府的官学。 那官学建在半山腰上,每一步都要人走得抬头挺胸,郁青临那时多天真啊,还以为自己进了官学,往后学成了,就可以回报家人。 可那官学根本不是他这种人能待得下去的地方,郁青临硬着脊梁,咬着牙读了三年,可还是一场空。 今时今日,郁青临又能留在将军府吗? 这地方处处逸美如画,秋天黄叶红枫像雨一样层层飘落。 郁青临在厚厚的落叶里看见了几个酣睡着的汉子,原本是没有醒的,可郁青临放轻了脚步声,他们反而一下惊坐起来。 “阿叔,继续睡吧。”辛符见怪不怪地说:“这是来见将军的郎中。” 那几个汉子又倒下去,郁青临好奇地看着这些像猫儿一样大白天酣睡在落叶堆里的汉子,将要转弯时又隐约听见了他们的鼾声。 郁青临跟着辛符走过一条用紫石铺就的小路,瞧见一群孩子从斜路上涌了出来,推着好几辆独轮车在玩攻城的游戏。 这些孩子都很小,四五岁,七八岁的,望过来的眼睛里一个个都黑溜溜的,跟那山上下来的野猪崽子一样,又冲动又好奇,见到辛符和生人,就更沉浸在游戏了里,欢呼道:“将军生擒了敌军!将军英武!” 辛符急着要去玩,指一指那门洞,对郁青临道:“将军在园子里!” 郁青临抬头看去,就见那石门上写着‘山水居’三个字。 园子里风很大,走过几处树木稀松的地方,郁青临甚至被风打得睁不开眼。 虽然风大,但却并不萧索,园子里人不少,甚至很热闹。 郁青临走近了一看,竟是将军府的仆役在同藕农买藕。 他听过将军府将东湖的渔课减的只剩下鱼获这一项的事情,但见那位穿着青袄的姑娘将一吊钱放在那藕农掌心时,郁青临还是有些惊奇。 那老农更是不可置信,连忙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 东湖太大了,就连藕也在东湖分了早晚,早藕中秋那时候就上了,晚藕到了现在才收。 世人都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但郁青临觉得冬日里下塘挖藕,其实也算得上。 想要挖藕,只能先变成藕,像藕一样深陷在淤泥里,躬身摸索藕身的长度,直至触到泥下深处的根茎,再用尽浑身的力气将这一段藕小心而完整地提出来,不但要用劲,还要用巧劲。 ‘他人去烤火,我往湖里走。’ 这是泰州一带的俗语,形容人冬日挖藕的艰辛。 “打住打住,方才就说了是买,你非不信。”青袄姑娘搀起那老农,说:“回去吧。别不舍得买姜煮茶驱寒气,否则我多给你这几个子就没意思了。” 青袄姑娘不论是样貌还是行事都稚气未脱,显然不会是南将军。 郁青临看着她招呼仆役关门、抬藕,就抬步走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郁青临开口行礼,就见那姑娘提裙跑了回来,仰起脸,对着半空笑道:“您想怎么吃这藕呀?” 郁青临不解顺着她这个动作抬起头,就见呼啸的风中还有一个人。 这一幕离奇地像个梦,那人看起来也很奇异虚幻。 墨色的长袍,墨色的长发翻飞着,如乌雀丰盈的羽毛般簇着一张如冰似玉般的面孔,垂眸望过来时,兼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 郁青临从没见过她,但就知道她是谁。 “南燕雪。” 他含念着她的名字,像是不舍它掉进风里。 第8章 “抬头。” 秋千在空中划的圆弧越来越短,南燕雪的身影愈发鲜明浓郁。 她揽着绳索站在秋千架上微微侧身看向他,长发和黑袍渐渐垂落,仿佛乌雀仙化作人形,翅羽的乌色和金碎都褪进她那双美而犷悍的眼睛里,目光流转间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好奇。 郁青临赶紧上前,低头躬身行礼道:“小人见过将军。” 一股清浅的药气搅进这风里,拂到她鼻端。 “你这年岁资历,叫人生疑。”南燕雪径直道:“府里好些伤兵,身上都是积年的旧伤,容不得你浑水摸鱼。” 郁青临本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南燕雪是来拒的他,可转念一想,这虽是堵他的话,也给了他回话的机会。 “江宁府的药局下设惠民局、和剂局,我除了在药圃里做学徒外,也在和剂局中制熟药,还会在惠民局中给贫民看病。总共五年有余,无一日懈怠,也习得一些本领。而且我小爷爷是制熟药的药户,我会走路就会辨药,能说话就会搓丸了。” 他这话并不谦虚,甚至有些自大,但给人一种颇为诚恳的感觉。 “既有在江宁府药局的好门路,为何来泰州?”南燕雪问。 “泰州是小人故土。”郁青临道。 “故土。”南燕雪复述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飘忽,不知是叹是嗤。 郁青临有些不明所以,只能附和道:“是。” 她站在高处睨着郁青临,忽觉得这肩颈身架有些眼熟。 “抬头。” 郁青临惶惑又顺服地扬起脸,睫毛和鬓边巧合地颤着几羽芦花丝絮,像是受了一场雪。 ‘原来,树下的小药郎长这样。’南燕雪有种瞧见谜底的感觉,‘南大有那般惨叫,他连看都没看一眼,却是侧耳听着。若说害怕,那见人马浩浩汤汤来时就该退避三舍,怎么还会在那采药?家中长辈又是药户,如此想来,可是特意在那瞧这一幕的?是对药局,对南榕林,对南家有不满?若是如此,他自荐上门又为的什么?’ 南燕雪正琢磨着,又听郁青临郑重道:“将军府门庭高,可我并不差,请将军容我高攀一试。” 她见过很多困顿之人,通常都因为饱受轻蔑而显得畏惧瑟缩,但郁青临即便紧张,神情也很沉静,五官笔笔俊美,眼睛尤其漂亮,眼乌乌得发亮,眼白白得沁蓝,透出些许迫切。 ‘这双眼比孩子都干净,晚上一定睡得香。做郎中,卖相倒是不错。这人,不知是个筹码还是个隐患。’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章 南燕雪掂量了一番,望向高墙外的水天一色,干脆道:“好。” 突如其来的首肯让郁青临有些不可置信,他原本该道谢的,却画蛇添足问了句,“那,将军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偏是这句话让南燕雪多看了他一眼,但只问:“你方才看那藕农,似乎很有感慨。” 郁青临望向角门处点点泥痕,是那个来领钱的藕农留下的。 他如实道:“从前,我小爷爷为我筹措束脩,去挖了好几年的冬藕。” 药户每年只得药局一些口粮,若想多挣些,只能是偷摸另找些营生。 南燕雪没有细问这事,转而问:“怎你不是药户?” 郁青临平静道:“我是小爷爷捡来养的,没有户籍,因为求学,十一岁才在江宁府立户,他也不想我做药户,想我读书识字,出人头地,只是我不成器。” 这身世又很多好盘问的,但若是要问,不如去查。 南燕雪不再理会郁青临,小芦唤来个仆役来把他引出去。 这府邸其实挺没规矩的,一重一重院门分得并不严实,孩子们可以里里外外跑,四处玩闹。 将军府更像一片铺开的营地,各个屋子不过是军帐而已,南燕雪住在正院,正院西边的附院里住着孩子们,东边的附院则是她那些亲卫的住所,白天的院门都是敞开的,孩子们四处玩闹,浑无规矩。 郁青临的‘帐子’在外院,是单独的一间院子,方方正正,干干净净的,比他住过的任何屋子都要体面。 这院子离府中其他人的住所不远,离大厨房也很近,仆役去给郁青临打理房间,他在屋门口站了一会,有些拘谨地道:“我想出去看看。” 仆役道:“前头是府里各位叔伯大哥住的,后头就是各位婶子阿姐们住的,东边是大厨房,西边院子郎中还是别去为好,没修整,只有个牲口棚。” 风就是从东边来的,隐约传来阵阵欢声笑语,郁青临迎着风走过去,就见厨房大院敞着,阳光里晒着好些干菜、腊肉,还有几个妇人正在井边洗藕,淤泥一冲,一支支粉白莲藕就干干净净袒露出来。 燕北那地方藕不多见,但这群妇人似乎也来自天南海北,七嘴八舌说起这莲藕的吃法来。 “东湖的藕是塘藕,长在淤泥深处,比水田浅泥巴里种出来的藕都要更粉糯些,尤其是这晚藕,只要火候足了,一点薄盐就能绵软生香。这晚藕还是拿来煲汤最好,若要炒着吃,炸着吃,煎着吃,来年八九月,城外水田的脆藕就上了,嚼着清甜,做藕饼,剁丸子都好吃。” 郁青临说罢,就见妇人们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他站在院门口朝她们行了一礼,道:“失礼了,鄙人是新来这府上的郎中,刚已见过将军,往后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翠姑打量着他,因他言语可亲,心中防备稍减,笑道:“小郎中是吧?懂得真多,那我便剁他半扇排骨来煮汤吃。” “不敢当,”郁青临道:“那些切下来的藕节能否留给我?” “你有用处?不会能入药吧?”翠姑玩笑一句,岂料郁青临真点头了。 “藕节的确是一味药,泰州人冬日常吃的藕茶就是用这藕节煎汤,可以顺气宽中,若是制成炭更可止血散瘀。”郁青临认真道:“若是夫人不嫌我粗疏,我可以煎来供你们闲饮。” 院中妇人被他这声夫人逗得捧腹跺脚,翠姑道:“这可没什么夫人,叫婶子叫阿姐叫名字都行。” 郁青临一一认人。 将军府里虽然规矩不甚严,但门户守得牢,且这些个姑婶皆是能干人,将军府是她们的家,自然见不得哪里懈怠了,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利利索索。 郁青临同她们一块收拾藕段的功夫,他的小院也被仆役收拾妥当了。他当夜便睡上了厚褥新被,一夜好眠。 可南燕雪虽也是高床软枕,却是梦境连篇。直到天将明时下起雪子来,打得屋瓦碎碎作响,梦才疏了些,但醒来时仍是头昏脑涨,很不舒服。 “将军,南家大姑娘来了,说想见一见您。门卫已经回过一次了,可她把马车停在外头,就是不走,已经待了半个时辰了。”小芦在帐外说。 “南静恬?”南燕雪坐起身来拧了拧骨头,说:“叫她进来。” “要不您吃了先?”小芦听不出她的情绪,但南燕雪不喜欢南家所有人,无一例外。 南燕雪撩开帷帐,在小芦肩上拍了一下,道:“无妨。” 她与南静恬之间的姐妹情分并不深厚,长辈虚与委蛇,子辈耳濡目染,如何交心? 只也奇怪已经嫁做人妇的南静恬突然出现,且这般执拗地等了半个时辰,不像她以往的性情。 那厢,南静恬被仆妇一路引着走进来,她无暇去欣赏这所谓祖宅的华美,只觉得身上的披风太重,兜帽太厚,院落太大,走得太累。 迈进院门的时候,南静恬就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庭中望天出神,她顿了顿,缓缓意识到这就是她多年未见的三妹妹南燕雪。 迎门而出本该是殷勤待客的做派,如果是南静恬想给人下马威,肯定是把人晾在堂中喝饱茶水再施施然出面。 不过,南燕雪似乎也不是在等南静恬,她的神情太专注,引得南静恬也掀落兜帽,抬头四望。 入眼只是很寻常的冬日天空,云厚遮日,淡淡阴霾之色。 南静恬收回视线时已经被南燕雪盯住了,只见她目光如炬,带着灼烫的温度。 第9章 “你也滚。” “民女拜见将军。”南静恬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向南燕雪行礼。 过了好一会,她听见脚步声靠近,一双棕褐的皮靴停在她眼前。 南燕雪的声音好奇又冷漠地响在她发顶,“你倒是乖觉,这般做派,又想要什么?” 南静恬把头更低下了几分,道:“多年未见,我只是…… “行了,起来吧。”南燕雪转身进了偏厅,南静恬站起身来,忍住阵阵晕眩连忙也往里走。 离得远时,南静恬眼前都是旧日幻象,可越近她看得越清楚,记忆中南燕雪那粉绒绒的脸蛋已经被十年时光磨成了一块净透有瑕的冷玉,依稀可见额角、下颌、脖颈处的几处疤痕。 南静恬哽咽了一下,又觉太过做作,轻道:“将军让郎中看过没有?您,您如今回来了,一定要好生养着,咱们女儿家的身子真是,真是…… 南燕雪扫了她一眼,眼神跟刀片似得刮掉她面上的浮粉和胭脂,南静恬顿时语塞。 “不是说冬日里上妆前要用脂膏润面再上粉锭吗?你这皮上都浮了一层,口脂挑的这么艳,你来给我说亲事啊?不是一向嫌朱红俗气,只用桃花尖吗?” 南静恬有些局促地低了低头,想着南燕雪的这些话,却又轻轻笑了一声,道:“我老了,头发、面皮都不油润了,又干又涩的,涂多少脂膏也无用。” 但她在南燕雪的记忆里,一直是个秀雅的美人。 “晚香堂里那个都不觉得自己老,你倒叹上了。”南燕雪道。 “祖母她的确康泰,郑郎中将她的身子照看得很好,”南静恬这话答的像是南燕雪关心吴卿华的身子,“前些时候祖母听闻你要求医,就舍出郑郎中来服侍您,只是将军见都没见他,留用的好像也不是名医,听闻只是个乡野郎中,这是为何啊?” 南燕雪瞧瞧南静恬,见她眸光暗沉沉的,神情倒是殷切,不知其中又有几分作伪。 南静恬来之前被交代了许多,见南燕雪不说话,她又道:“乡野药郎怕是不成,郑郎中你知道的呀,多少年的老郎中了,莫说祖母,三婶的身子也一直是他照料的。” 话说到这,南静恬忽得一抿唇。 南燕雪凉丝丝笑了一声,道:“话说多了吧?你今日是起太早,所以神思不济吗?呵,娘的身子为我所累,向来孱弱,短寿也不能怪郎中,但我这为人子女,心中多少有些介怀,不愿叫他看。更何况,我如今难道还请不起一个好郎中吗?这话,拿回去够交差了吗?” 南静恬涨红了脸,她本来就抹了不少胭脂,被羞意一蒸,瘦似莲瓣的脸都似红糖碗糕发面般鼓胀了起来,假涂出来的好气色也变作古里古怪的滑稽。 恰好这时小芦端了茶来,斟出来一杯泛红的茶汤,南静恬一看就觉得发暖,也是想和缓气氛,便夸道:“这藕茶煲得真好,稠稠的,火候真足。” 藕茶这东西江宁府不怎么吃,有也是下人在吃,不过就是几个藕节在锅里一烧罢了,比吃白水有颜色有滋味些,却也涩牙,没眼前这杯如此香醇稠黏。 南静恬嗅了一嗅,倒是真心有几分喜爱,只是胃口不济,啜了两口就咽不下,只捧在手心闻味道。 这地地道道的泰州吃食一看就不是翠姑的手笔,南燕雪也奇怪,问:“哪来的?” “郁郎中做的。” 小芦去时正碰上郁青临在厨房里焗炒藕节炭,灶间弥漫着一股她从没闻过的香气。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章 “将军既没用早膳,空着肚子也不好吃茶叶的,不如就用我这藕茶。” 郁青临说着弯着腰从灶膛里取出老大一只甏子来,甏盖上的余灰一扫,盖子一揭,香气满盈。 “原是给婶子、孩子们午后闲吃的点心,将军赏脸也尝一尝吧。” 郁青临一边说,一边将些个藕节都夹了出去,斟出来的两碗沉红茶汤里浮着几只去了核的枣子,又浸着好些煲得软绵的黑豇豆,兼有几块粉藕,切得也细巧,端上来待客也不算怠慢,更何况只是南家来客。 “郁郎中就是府上新聘的郎中吗?这姓,可是郁结的郁?”南静恬道。 小芦转脸看南燕雪吃藕茶,初一口不经意,下一口就侧过身去,倚在那几上认真吃起来了。 见南燕雪不在意,小芦便道:“是,葱郁的郁。” 南静恬很喜爱这藕茶,即便胃口不开,也将汤水都喝尽了,唇舌一润,她终于说出了来意。 “祖母说要在十五那日做道场,请将军回去呢。还说将军如今既分府住了,从前院里那些,也好交还于你。” 南燕雪讶异又好笑地看着南静恬,她那眸子又大又长,大多时候总是懒洋洋地掩着,这样一睁,面貌都变得漂亮灿烂,叫南静恬窥见她孩提时候的天真稚气。 “这样妥帖大方?真不像她的做派,交过来的也就是些不值当的,贵重的那些,哪有这么容易松口。”南燕雪将一盅藕茶都吃完了,倚在椅背上将眼看向落在庭中的三两只小鸟。 南静恬默了一会,小心翼翼试探道:“祖母嫁过来时,就住在这府里。” “叫她做梦去。”南燕雪这话说得又轻又拖沓,好像坠着浓稠的嫌恶。 “将军,她毕竟是您嫡亲的祖母。”南静恬硬着头皮道。 “你也滚。”南燕雪语气凛冽。 南静恬缓缓站起身,走之前轻声说了一句,道:“三房的那些钱财,三婶留给您的嫁妆总要去拿回来的。” 南燕雪讽刺地看了南静恬一眼,她对上这目光,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何必白白留给旁人呢?” 南静恬果然还是知道怎么拿捏南燕雪的痛处,她向来擅长这个。 她来时带的婢女已经不是从前的心腹,被留在外门等候了。 南燕雪也没有让人送她,南静恬就自己一个人往外走。 有孩子的笑声细细碎碎的冒出来,像从云层里漏下来的阳光,听得出离得很远,像是被风带过来的。 南静恬愣了愣,忽然像家中的长辈那样,对这间宅院多出了一些无耻的贪念。 南静恬的到来给将军府热了场子,快到用晚膳时厢军的副指挥使又登门了。 厢军是地方上的杂役军,泰州的厢军有个一千二百人,主要是在盐田里当差,也会做些譬如修路建桥、漕运之类的活计。 克戎军与厢军全不是一回事,厢军更多是些流民,平日里拿的不是刀枪,而是锄头。 这副使是从城外赶来的,也没来得及用膳,这西厅的位置在大厨房的下风口,这时辰正做大锅饭呢,汹涌的肉香阵阵袭来,他都被迷呆了,听见脚步声就赶紧行礼,只听见一冷冷女声问:“何事?” 以往这些公事都是范秦出面,副使没想到会见到南燕雪,回过神来后忙道:“小人听闻有不少随着将军从燕北回来的剩员,是否需要将其归入厢军?” 南燕雪问:“听谁说的,东厅还是西厅?” 泰州知州办差的地方在官署以东,所以是东厅,而通判及各位参军理事的廨舍在官署以西,所以称西厅。 “是西厅的大人遣人来提点的,今日去军资库取冬衣时提了这么一句。”副使咂摸了下南燕雪的语气,觉得有点不妙,忙又拍起马屁来,道:“将军慈悲,肯这样白白养着弟兄。” 南燕雪嘲弄道:“所以说慈不掌兵。” 副使一噎,忙道:“和尚念经,有口无心,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大多也是壮年的汉子,恐也不是一个个都能闲得住的。西厅想得也对,过了冬,我往吏部请个折子,看看他们能有什么去处,全须全尾的那些个就不说了,缺手断脚的,其实也有不少当过校尉。” 南燕雪这么一说,厢军的副使就有些急了,厢军不比禁军油水大,本来就是一片贫瘠地,再挤进些有军功的剩员,少不得还得占几个官位。 “何必这样辛苦,盐田里可都是苦差啊。”副使叹一叹气,“保家卫国,戎马半生何其辛劳,还是叫他们好生休养。他们这些个文官不晓事,我们厢军又不归州衙管,只掐着军资库这点小权,总是颐气指使的。” 说着,腹中轰鸣作响。 南燕雪见他还算乖觉,起身走时扫了身后亲卫乔五一眼。 乔五便道:“饿着走也不是个事,今日灶上吃的是肚条粉丝汤和芝麻烧饼,燕北菜,不知副使吃不吃得惯?” “吃得惯,吃得惯!”副使赶忙道。 说起来就两个菜,一个多都没有,可那满满一大碗的肚条真叫绝了,滑溜溜的绿豆粉条在里头都难找,汤头又鲜又浓,芝麻烧饼两个口味,花椒细盐,葱花肉糜,吃起来过瘾极了。 一比,那厢军的伙食简直就是泔水。 副使吃蒙了,被乔五几人套出多少话也不记得了,只觉得他们是跟对主了! 他骑在马上同乔五告别时一抱拳,周身还都是热腾腾的气,吃饱喝足,风邪难进! “兄*弟,替我多谢将军款待,走了。” 第10章 “你挺适合当细作。” 副使离去后,将军府门前徒留一片无行人敢贸然行过的清闲之地,只要再走几步,就是热闹的长街,要吃要玩都很方便。 但南燕雪提不起这个兴致来,很多事乏味无趣也就罢了,更令她觉得恶心烦扰。 她见多了生死,甚至连恨也寡薄,她不喜欢同南家人打交道,更不想听他们假惺惺地忆往昔诉衷肠。 可人总是要出门,要交际的,府里百来个人哪能关起门来过日子? 既是这样,南家在泰州树大根深,或多或少都会有些牵扯,泰州虽是南燕雪的故土,但其实比任何地方都要限制她。 最明面上的就是赐下的粮田、药田很多都在泰兴县,范秦已经让人暗中查明,在泰兴县里还有苦参十八亩,因年份不同,其中十亩秋来虽已被收割,但另有八亩藏于地下,将越冬采收。 药田都是药局名下的,其中还有不少是闲田,所以才会一并拨给南燕雪,但范秦查过,那些闲田其实都有药户在耕种,每年的收成不在药局账上,定然是在南榕林的口袋里,白用劳力,免除赋税,好不逍遥,如今叫南燕雪拿去了,可不就跟割肉一般疼? 南燕雪这一夜睡不太好,因为南静恬的来访,惹得柳氏进了她梦里,赶也赶不走。 醒来时又满院寂寥,只夜空中悬着一颗清晰的小月牙,她像个孩子似得跟着月亮走,只觉空气中有股子温温热热的药气。 南燕雪蹙了一下眉,心道,‘这个时辰了还煎药?’ 药气是从大厨房里冒出来的,将军府里的几个大院其实都有可用的厨房,但眼下大多只做烧水用,夜里只有大厨房留了火种。 这府上原本的仆役再加上朝廷的赐奴共有六十八人,论起来也不少,但因不是心腹,所以只干些洗衣劈柴的粗活杂事,牙人上门来荐过,但众人都不太喜欢家里多生人,所以还是这么些人。 翠姑说要在湖边养几只羊挤奶喝,还有那些跟着他们回来的马骡,辛符说,想在东湖边开一个草场让它们跑一跑。 南燕雪想着这些闲事,心情好了几分,进了厨房后那药气更浓了,还搀进了一点油荤气。 大厨房里留着宵夜又或是说是早膳,一撩一撩的宽面躺在砧板上,撒着点防沾的粉,盖着湿帕,谁要来吃,谁就自己个往锅里煮上一捆。 今儿天冷,锅里肉臊子愈发丰腴起来,碎烂烂的焖蹄漾在油里,肉汁在底下小小地扑腾着。 灶洞里柴火偶有一声‘哔啵’,衬得此时愈静,愈安宁。 但是好像有只小猫哼哼唧唧在撒娇,南燕雪细一听,原来是小铃铛哭哭啼啼在说好痒,好难受。 除了生病外,南燕雪很少听小铃铛这样娇气,没爹没娘的孩子也没眼泪。 “是啊,好痒,我知道,我知道你难受了。乖了,乖了,我用胡椒酒搓热你的手脚,然后再用这药汤熏一熏,浸一浸,我保你晚上都能好睡。” 说话人的声音很温柔,南燕雪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应该是新进府的小郎中。 “明天起啊,你和哥哥姐姐们每天都要浸足浸手,午一次晚一次,冻疮就不会犯了,冬天还长着呢。” “嗯。”小铃铛哼唧了一声,不做声了。 南燕雪缓步走过去,有意放重了脚步声,郁青临侧首望向她,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已经睡着的娃娃,轻轻唤道:“将军。”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章 小铃铛是冻疮犯了,一连几日痒得睡不好,但是又真困,被折腾得难受极了,窝在被子里拼命蹬着长满冻疮的脚后跟,但又不哭嚎,只是泪涟涟的,冯婶没办法去找了郁青临,大半夜烧水煎药。 “往后让冯婶把孩子们院里的灶留着火,他们还小,夜里难免有用水的地方。” 南燕雪摆手示意郁青临不必行礼,看着小铃铛的小脚被他托在掌心,被胡椒酒搓得粉嘟嘟的,小灶上滚着药汤子,药气一阵阵泛出来。 “好。”郁青临应了一声,望向南燕雪足边的小盆,不敢开口要她相帮。 南燕雪扫了一眼,俯身拿起搁到他身前,提起药汤倒了进来。 药气蒸腾,还有股子胡椒味。 “你给他擦的是什么?”南燕雪问。 “胡椒酒,”郁青临一边说,一边把小铃铛的小脚悬在盆上蒸着,道:“这药汤里是制附子、桂枝、荆芥、路路通、制吴萸、当归、川芎,先蒸后浸,是和剂局里用了多年的方子了,很有用,我的冻疮就是这方子治好的。” 他说着下意识扫了眼南燕雪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流畅,并没有冻疮。 “习武之人气血通达,好像不怎么长冻疮。”郁青临道:“我看辛符也没有。” 被他这么一说,南燕雪只觉耳尖发痒,她稍一偏头,说:“是不容易长。” 郁青临循着南燕雪的动作微微侧目,只是半道目光被她的眼神一截。 “熏脚不熏手?”南燕雪示意着小铃铛的手,郁青临把帕子丢进药汤子里,又拎起来拧到不滴水了,然后细细将小铃铛一只手裹住,但还缺了一边。 一张白帕掉进褐色的药汤里,郁青临瞧了瞧南燕雪,笑道:“多谢将军。将军是不是饿了?婶子送宵夜给夜里轮值的守卫了,我给将军煮面吧?” 南燕雪原本想说不必,但晚膳也没怎么认真吃,腹中空空。 郁青临不见她回答,试探着把小铃铛交到她怀里。 南燕雪把小铃铛抱过来坐下,郁青临在她跟前蹲下,拿个板凳把盆垫高,把小铃铛的脚丫浸在药汤子里。 小家伙醒了醒,看了眼郁青临,又看了眼抱着自己的南燕雪,呆了呆,忽然甜甜蜜蜜翘起嘴巴,一下又睡了过去。 郁青临在这府里好像待得很适应,一边添柴烧水煮面一边还同南燕雪拉起家常来。 “小人今天给小旗、龙三、乔八他们几位身上有僵痛的兄弟施过针,行军打仗真是辛苦,他们身上细细碎碎大大小小好多毛病。” “龙三让你施针?”南燕雪问了这么一句让郁青临想不懂的。 “龙三哥是有些怕针,不过我让虎子给他做个表率,他臊不过,就把脸一捂,闷头任我扎了。” 郁青临说得随意,对上南燕雪打量的目光,弯眸一笑,问:“将军有什么需要吗?我听翠姑说,您睡不太好。” 这虽不是什么秘密,但军中出来的人已有习惯,不会随意透露主将的事,翠姑也并不是个长舌的人。 南燕雪斜了郁青临一眼,这人相貌俊美,言谈亲和,很容易叫人卸下心防。 “你挺适合当细作。” 细作通常而言不是好词,郁青临抿了抿唇,道:“其实将军眼圈青乌,一就看…… 南燕雪扫了他一眼,郁青临吞了话,又好奇问:“军中有专门的细作吗?” 自然是有的,小旗从前就是个资历颇丰的细作,只是她懒得同他说这些,问:“这几日,孩子们的身体都看过了吗?铃铛的丸药配好了?” “除了辛符,其他都看过了。”等水沸时,郁青临道:“孩子们现如今吃饱穿暖,身子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冻疮算是旧日顽疾。小铃铛的定喘丸还缺几道工序,后天就齐全了,只是这丸药的药性猛,最好用来应急。冬日里用温药滋养着,来年开春不会那么难捱。” 南燕雪没说话,垂眸看着小铃铛的睡容,她想在小铃铛脸上看见他爹娘的模样,但…… ‘辛符像娘,小盘像爹,你谁都不像,你像自己,也好。’ 郁青临半天没听见南燕雪说话,抬眸看过去时,正见到她抿热了手指,轻轻点了点小铃铛的鼻子。 翠姑的面总是没话说的,蹄髈生炒时加了醋激味,所以焖蹄臊子里藏着一股鲜溜溜的酸劲,一点都不腻,越吃越开胃。 郁青临只煮了一碗,南燕雪问:“你不饿?” 他抱着小铃铛笑盈盈望过来,摇摇头道:“将军府里伙食太好了,我晚膳吃得很饱,一点也不饿。” 南燕雪的面吃完了,小铃铛的脚也泡好了,郁青临掰开每个脚趾头缝仔仔细细擦干,替他穿上袜袋,从头到脚都用袄子裹好。 “孩子给我,我抱回院去,你去歇吧。”重刀重锏南燕雪都能舞,抱个孩子自然是轻轻松松的。 郁青临有点没回过神来,不知怎的在后头跟了几步,南燕雪一侧目,他忙道:“将军,我给您扎几针,让您今夜好睡些吧?” “你顾好孩子和外院的弟兄们就行了。” 郁青临预感她不会是个听话的病人,有些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只觉从容自若,步态潇洒,并不像有骨伤的样子。 武将大多给人一种巍峨如山的感觉,但南燕雪不是这样,她虽然高挑,但并不魁梧,像一株笔直利落的胡桃楸。 关于南燕雪从军的事,泰州城中说法很多,即便是郁青临没有费心打听,可耳边刮过的风也不只一阵。 总的来说是因她生来骄横,与父亲赌气才去的燕北,后来又有了纯孝的名声。不管怎么评说,这个缘故太讲不通了,南燕雪好端端一个官家富户的小姐,豆蔻年华,怎么会突然没头没脑跑去从军? 郁青临想到这时,南燕雪正走过拐角,影子在白墙上斜斜扑开,像一笔潇洒的墨痕。 第11章 香案下蹲着的小女孩惊惶地仰首,越过密而虚无的尘埃看向她,含着泪不肯流。 月牙由缺渐渐丰盈成圆,到了十五这日,南燕雪往南家去了。 南榕惠这一房空了十年,奴仆四散,人会被弃置,钱财可不会。 这样一想,应该恨不得提枪去抢回来,可南燕雪与父母感情淡薄,对这南家更没有什么归属感,便也没那般迫切。 小时候生活的庄子好像是无边无际的,青青稻苗,悠悠摇撸,罗氏不是她的娘,但于年幼的南燕雪来说,她的怀抱足够温暖了。 克戎军的那个军帐只有一案一榻,军中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南燕雪与他们不是同胞所出,却是同袍。 比起这南家来,这两处地方都要更像家。 南燕雪在马上想了这许多,行至南家门口,翻身下马,跨步就往里走。 仆役们连声称呼将军,没人再敢唤一声三姑娘。 南榕林和刘阿桂正在庭中候着她,遥遥看去只见一位身长玉立的女子绕着马鞭迈过院门,行走举止凛冽似寒风,随之扑面而来的是一种罕有的,不真实的气质,像一头瑰丽的黑豹。 刘阿桂步子一顿,嚅嗫道:“这,这是三丫头吗?” 在她看来南燕雪身上一点旧日模样都没了,通身气度令她心生畏惧。 “闭嘴!”南榕林咬牙道,又飞快扬起一张热情敬慕又含着点愧对怜惜的笑脸,道:“将军,将军快请进。” 南燕雪扫了南榕林一眼,见他揪起袖子擦了擦泪,道:“老夫人可挂念您了。” 南燕雪还记得小时候收南榕林给的压祟银,大姐姐南静恬收到一个拇指那么大的金元宝,他自己的女儿南静茹得了几个旧币,一个有面子,一个有实惠,而南燕雪就得了一绞残银子。 到底是买卖场上的人拿得起放得下,一点长辈架子没有,这叫一个殷勤备至,同从前那副斤斤计较的做派全然不同了。 南燕雪只问:“道场在哪里做,祠堂吗?” “是,在祠堂院里搭了祭台。” 南榕林说着就见南燕雪径直往祠堂去,累得一群在厅中端坐的长辈、姊妹又要提袍提裙追在后头。 吴卿华倒不是说说而已,祠堂里摆开的阵势很大。 在南燕雪记忆里,吴卿华就非常热衷于各种可以消灾解祸的佛道仪式,尤其是家中有个什么不顺时,吴卿华忙不迭就烧香拜神,烧掉的虽是纸钱,可耗费的真金白银也称得上车载斗量。 这么多年过去了,吴卿华一点没改,反而变本加厉。 斋坛上的幡子在风中抖动,法师正在向天曹地府、五老天尊声明今日这斋主是何方人氏云云。 南燕雪耐着性子听了一会,才晓得今日这仪式称作寿生仪式,为得是偿还冥债,预修冥福,以及为死后将来多囤些冥财,等到了阴间地府也能享福。 其中不仅仅有给死者所做的亡斋,还有给活人做的生斋,正所谓生身受度,死魂受炼,实在是活人死人都受益。 祠堂内供桌上的祭品堆叠如山峦,周遭明亮若烧,香烛烫暖,没有炭盆也觉温暖。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2章 南燕雪抬步走进去,这其实不是她第一次进南家的祠堂,她不为人知地进来过许多次,也曾窥听到不少龌龊肮脏的声音。 南榕惠的牌位金光闪闪,一看就是刚描过,南燕雪移开目光,忽然撩起供桌上那暗红的织锦帔往里看了看。 香案下蹲着的小女孩惊惶地仰首,越过密而虚无的尘埃看向她,含着泪不肯流。 “大哥哥、二哥哥读书不成,大伯父就要爹爹去卖人情面子,二伯伯的买卖亏了银子又盘算着诓骗要爹爹入局来补,他们真当爹爹是兄弟吗?爹爹才是祖母亲生的,可她为什么那么偏心?口口声声说爹爹比大伯、二伯小,所以要敬重他们。那四叔比爹爹小,为什么爹爹又要让着他呢?” 南燕雪将目光从回忆里移开,落在香案上的那本族谱上。 她直接伸手翻到南榕惠一页,果然就见那上头除了含糊写下的妻女外,还多一嗣子南期仁。 南燕雪感到一阵恶心。 南期仁成了南家的嗣子,那就意味着南榕山可以光明正大吃掉南榕惠这一脉所有的遗产。 “你二哥哥眼下有了官身,也不算辱没了你父亲这一脉吧。”南榕山抬步走了进来,道。 这事于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阴私谋算,反而天经地义,考虑的可是南榕惠的香火继承。 “南期仁这官位,费了大伯父多少心力钱财?”南燕雪嗤道。 “是他自己读书科考得来的,我眼下告老还乡,一切都要靠他们兄弟二人自己,”南榕山道:“若你替三房招赘的意思,这出嗣一事也可取消。” 也就是说南燕雪若想分得南榕惠的那份,就得回老老实实南家来做女儿。 “南期仁的德行我又不是不知道。”她将那本族谱扇回去,一转身,就见女眷们也来了。 南榕山的夫人林娴,南榕林的夫人刘阿桂,但其中有个面庞丰盈的妇人她不曾见过,不过南燕雪知道她是南榕峰的夫人张小绸,她嫁进来的时候,柳氏才死了没多久,南燕雪身上戴孝,被吴卿华勒令不许露面。 南燕雪想,那就永远别见了。那一天,所有喜气都往南家涌,只有南燕雪这个晦气的人往外走。 张小绸见南燕雪看自己,忙朝她福了一福,但南燕雪的目光已经移开,落在南静恬面上时,有些意外。 不过几日功夫,南静恬看起来又变了些样子,她面上脂粉薄了许多,看起来愈发憔悴,又没穿那厚重斗篷,即便裹着袄子,看起来还是薄瘦得像一张纸,如果不小心被点燃了,她将在几息内燃烧殆尽。 南静恬的眼神显得愈发木讷干涩,只在看向南燕雪的时候,冒出几粒黯淡的星星。 不过祖母吴卿华的面孔丝毫未改,老得一成不变。 只是南燕雪觉得她矮了许多,若不是身上这件衫子剪裁考究,将她撑出几分气势来,南燕雪估计都看不见她。 ‘她怎么就这么点大,跟个核桃似得,小时候为什么这么怕她?也太可笑了。’ 南燕雪收回视线,就见吴卿华也正看着她,那眼神很惊异,像是南燕雪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又有些没由来的恨意,恨意虽莫名,但真是熟悉。 吴卿华永远都是用这般憎恶的目光看着南燕雪,她幼时为此很苦恼不解,但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南将军,请您至西南方向焚烧纸钱,再至西北、东南方向分别为老爷、夫人焚烧纸钱。”一个小道士说。 这是要南燕雪把东南西北跪个遍,她睨了那小道士一眼,对方被她的眼神吓得一缩脖子。 法师唱念着那厚厚一沓缔结寿生寄库阴阳文牒,南燕雪听见自己的生辰八字被唱念出来,又听法师唱到,“宝元二年十月廿二日在家启建正一预修寄库道场,所欠受生十八万贯,另许财八万贯,一一明具合同疏牒,烧还本属库分者。” 可旁人所欠不过几千钱,怎么到了南燕雪这里就成了十八万贯,摆明了是说南燕雪杀人太多,孽债难偿还罢了。 林娴几个目光示意,南静恬只得拿着那一叠叠转成扇面的纸钱走上前来,道:“妹妹,咱们一块给三叔、三婶烧一些吧。” 南燕雪没有理会她,只听着道士在那唱念,说孝女南三娘替爹娘给了三万三千贯的冥财 虽说冥财和现世的金银不是一文比一文的,但南燕雪没出钱,这孝女的好名声怎么会落到她头上? 女眷们在这院里的各个方位烧纸钱,只吴卿华跪在那烟雾里喃喃念经。 南静恬见南燕雪看着吴卿华,便又走近了几分,轻声道:“将军莫怪,我知道一味割地求和永无止境,总是要用血肉去拼,才能安定社稷,为黎民百姓求福祉。” 南静恬真不愧是南静恬,还是南燕雪眼中那个打个嗝都是道理的大姐姐。 “只老人家没想那么多,也是想为您积福。”只她又说了这一句,前头那些话就都成了恶心的奉承。 “这话放在祖母身上,说得通吗?”南燕雪用两指将吴卿华虚虚框住,又将她的脑袋和脚底板捏在一起,打了个响指弹飞。 旁人只以为她捉了个悬下来的喜蛛,但南静恬看明白了,可还没等她说些话来缓和,只听南榕峰怒道:“你太无礼了!将军又怎么样,将军就能这样不敬长辈了吗?你这几日的威风也耍够了吧!纵那些兵痞四处为害!城外的官田,城里的东湖,你非要搅个天翻地覆才肯罢休吗?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第12章 杀多了人就知道这世上没鬼神,活人的记忆是死人唯一能停留的地方。 南榕林拽了南榕峰几下,示意他闭嘴,反而被他一掌推了开来,孝子替老母讨个公道,正是义愤填膺的时候,要他个庶出子凑什么热闹。 南榕林被推搡一屁股杵在地上,大感丢脸,刘阿桂惊叫起来,但吴卿华一眼看过来,夫妻俩也只能忍气。 “朝廷恩赏,天经地义,怎么到了参军嘴里,却像是烧杀劫掠了呢?”南燕雪施施然道,她的亲卫们一步上前,各个怒目而视。 南榕峰不信南燕雪敢在南家祠堂动刀伤他,嚷道:“口口声声都是钱粮!” 南榕山很有长兄风范,挺身挡在他与南燕雪之间,道:“这是南家祠堂,你带兵进来太过不敬,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跟着我回来的不都是些老弱病残?你们还这么怕?”南燕雪轻蔑一笑,对身后亲卫道:“你们出了祠堂东门向东行二百七十正步,过瓶门去那间竹风院里。” 竹风院就是南榕惠这房人从前的院子,虽知道剩不下什么了,但叫他们替她瞧一眼去也好,南燕雪自己懒得去。 缓过神来的南榕林怕他们在府里乱撞,忙不迭道:“来人,带几位去。” 直到祠堂的法事了结,南燕雪也没跪一跪,该跪的她在坟前已经跪过了,那些都是不该跪的。 南榕惠和柳氏的牌位她让人做了,也用红木描金,可这些能有什么用呢? 杀多了人就知道这世上没鬼神,活人的记忆是死人唯一能停留的地方。 “三娘倒是长高了不少,看着比恬儿还高了半个头。” 从祠堂移到厅堂里,女眷亲亲热热,东拉西扯的说了一番话后,南榕山再开口,语气就软了许多。 “燕北羊肉好。”南燕雪漫不经心地道。 南榕山点了点头,道:“祖父也说燕北羊肉好,他本来就生在燕北,长在燕北,他说那的羊肉煮出来的汤头都是清的,羊肉嫩得像是能化在嘴里。他到老了还是喜欢吃面,一天不吃面就生气,像是一整天都饿着他。我小时候,最省心就是跟着祖父吃面,他胃口极好,吃起面来气吞山河,我一看,胃口就开了,赶紧也跟着扒拉面。但郡主祖母生在江南,长住泰州,还是喜欢米食。他们吃不到一块,却是恩爱无极。” 说到这,南榕山顿了顿,道:“十年实在太长了,三娘如今喜欢吃什么?” 一番话说话下来,方才的气氛就全缓和了,南燕雪心道,‘还是当官的人厉害,左一棍子,右一颗枣,商人那点见风使舵的口舌本领相比之下也太浅薄了。 ’ “米也吃,面也吃。”南燕雪敷衍道。 南榕山点了点头,道:“如今你既好好地回来了,也是祖宗保佑,许多事咱们就不说了。郑郎中如今还在咱们府上,叫他来给你把一把脉,若有个什么不顺的,咱们只管调理起来。” 南燕雪扫了眼南静恬,见她的脸色在室内显得愈发苍白晦暗,随口道:“进京时已由太医看过,无事。” 京中太医难道还比不过总比南家的老郎中? 南榕山略点了点头,又道:“听闻你另请名医,请的不知是哪家圣手?如若不然,去江宁府访一位也好。” “也有此意。”南燕雪每句话尾都似断崖,叫人不好接话。 南榕山道:“药局的医官不懂事,你二伯这事办得不好,不过为何留那么些剩员在家中呢?可以送他们归乡务农,一人能得一石米。”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3章 “说是能得一石,但连五斗也难。”南燕雪既都说了这话,应该就势刺一刺南榕峰的,户籍一事是他这个司户参军的职责,但南燕雪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语气平静地像是说今日是大雪。 大雪至,仲冬始。 “你这话什么意思?!若有归乡的剩员没发够米粮的,只叫他去州府衙门状告就是!”南榕峰一副被污蔑的样子。 南燕雪笑了起来,这是她进南家后头一回笑,笑时也冷冷的,无比讽刺。 这一家子假人,南榕山老于世故,南榕林见风使舵,南榕峰洁言污行,真是恶心。 “地方官署也难,就拿咱们泰州州衙来说,既要管着盐田盐户,也要管着药田药户,每年各种名目的税收不断,还要土贡。若碰上荒年,谷粮发不够也是有的。”南榕山语重心长地说:“那日虽是下人失言在先,可也遭了那样的狠手,你四叔的脾气一向爽直,便是说了什么,那范秦又怎么敢将他鼻骨打断?” “范秦是六品校尉。”南燕雪言简意赅地说。 因泰州是上州,所以泰州的司户参军品级稍高一些,但也不过八品。 南燕雪这话气得南榕峰又要蹦起来,南榕山道:“你拿品级出来压人,好,我无话可说,你在娘跟前能有个交代就成。” 南榕峰愤然坐下,又听南榕山道:“这范秦跟了三弟多年,如今又在你手下,也算忠心。你如此回护他,想是那些跟着你回来的剩员也都有同袍的情意在,劳役辛苦,倒不如让他们在城中的佑神观做些闲事罢了。” 南榕山虽不在朝中为官,但还是城内佑神观的宫观使,每年也有一笔俸禄,这种祠禄官起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再加上他还有两子在朝中,所以南榕山依旧热衷于政事。 “不必。”南燕雪又是一口回绝。 南燕雪小时候眼瞧着爹被这些叔伯坑了又坑,娘是妇人家,里里外外做不得主,只能忍气吞声憋得寿数也短了。爹看起来倒是英雄豪迈,但实际却是优柔寡断的性子。 南榕惠在家中凡事一味以大家为先,要小家忍让,如此性情让柳氏受尽委屈,可到了军中却很能收服人心,实在令南燕雪咋舌。 史官笔下,南燕雪千里奔袭为救被围困的父亲,这不假,但南燕雪离家的初衷其实要去质问南榕惠的,她可不是什么至纯至洁的孝女,若不是才一见面,南榕惠就要死了,南燕雪总要骂他一顿。 她恨他,更别提这些叔伯了。 南燕雪对这些叔伯的言行存了逆反的心思,不论他们说什么,哪怕是拱手奉上清清白白的银子,她都不想碰。 更何况,两次企图安排这些剩员的去处,难道真是为了给南燕雪省银子? 是要他们滚,腾地方,好叫南家这些人住进来。 南燕雪如此油盐不进,南榕山也不好一提再提,只又缓了缓,道:“天寒地冻的,家里备了锅子,竹风院也叫人打扫过了,你们小姐妹也好些年不见了,夜里一块说说体己话吧。” “不了。”南燕雪又是这么如砍刀似的两个字。 “家里也要住上一住,总也要给三房院里添些人气不是。”南榕林笑道:“惠弟泉下有知,也会宽慰。” “宅院空着也是空着,有些杂物我拿走,该住人就住人。”南燕雪道。 南榕山终于窥见南燕雪所图,四平八稳地说:“你父亲去后,三房的事情都是你祖母在打理,她自有安排。” 这又是逼着南燕雪向吴卿华低头。 “好,我去见见她。”南燕雪起身时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袍子,在祠堂沾染上的金粉掸落后泯若尘埃。 南榕峰以为她嗜钱如命,何尝不是由己度人呢?其实于南燕雪而言要紧的只有人而已。 南榕山觑了南静恬一眼,她连忙追到廊上去,道:“祖母这几日午睡醒都是我伺候的,我陪妹妹去向祖母请安。” 南燕雪走路一步抵过她两步,听了这话却猝然停下,道:“你丫鬟似得伺候她起夜伺候了两年,给你添的妆也就够她一场寿宴的花销,如今连嫁妆这个由头都没了,你还这么低三下四做什么?” 南静恬撞在南燕雪身上,低着头站稳后道:“只是敬一敬孝心罢了。” 南燕雪转身就走。 第13章 “大姐姐还是这样疼我。” 吴卿华这一日根本没午睡,南燕雪那几个手下自打进了竹风院,消息就一刻不停的传过来。 南期仁是三房的嗣子,继承三房的家业合情合理,南燕雪若要强占什么,南家告到朝堂上,她也要吃言官的骂。 乔五几人已经遵从南燕雪的意思已将南榕惠生前的一些笔墨、书籍装了箱带走了,这些都不值什么钱。但南燕雪的母亲柳氏从前留下了不少珠宝首饰,眼下踪迹全无。 吴卿华预备着南燕雪要问这一茬事情,摆了架子要她进来服侍自己梳妆,南静恬想去,却被下人拦了回来,眼睁睁看着南燕雪直接拨开暖帐走了进去。 “祖母真是一点不见老,烧香拜神,祭祀念经这种事,果然心诚则灵。”南燕雪占了褚妈妈的位置,立在吴卿华身后冲着镜中老人如是道。 吴卿华看了看她,道:“吃过苦头,嘴却甜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祖母这就说浅了,在燕北这些年提枪上马,上阵杀敌,谁有那闲工夫计较哪个词说得僭越了,不妥当了。”南燕雪道。 “你如今灰溜溜的回来,还能撑这么大的场面,做出一副好有本事的样子来,脸皮厚如城墙,我可是说不过你。”吴卿华伸手想拿银簪,却被南燕雪抢先一步。 南燕雪颠了颠那簪子,并不因吴卿华那些莫名其妙的讥刺而不快,道:“祖母怎么戴起这银包金的簪子了?可你这头发也没几根是黑的了,戴着银簪子岂不埋没了?” 吴卿华剜了南燕雪一眼,道:“亏我以为你肯出那一千贯替你父母买个孝道,还算是个人,没想到你还是一副豺狼心肺,当初就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你自小有能耐,惑的你娘心软,还把你从庄子带回来,自己却被克死了,你还不知足,千里迢迢去了燕北催死你爹。” 南燕雪乐不可支,一臂勒住吴卿华的脖子,亲昵地好似搂抱。 吴卿华一抖,她害怕了。 她的惧意让南燕雪觉得好新鲜,将那簪尖直直冲吴卿华的头颅扎去,擦着皮肉戳进发髻里,冲镜中面有惊惶的吴卿华笑道:笑道:“祖母,那我今日回来,岂不是算做送你上路?” 褚妈妈吓得砸碎了手里的茶盏,南静恬闻声连忙进来,见状也顾不得多想,忙将南燕雪掰开。 南燕雪根本也没使劲,看着挂在她身上的南静恬道:“一千贯,你给的?” 南静恬张了张口,只吴卿华在那说:“我可不怕你这孽障、邪祟!我有天尊庇佑!” “真是满脑袋的香灰油蜡!”南燕雪斜了吴卿华一眼。 褚妈妈替吴卿华委屈,在旁涕泗横流地道:“姑娘如今虽做了将军,多少体面也是官家、太后看在郡主,还有平南侯府的脸面上厚待咱们南家!您言语也该有些分寸!” 吴卿华是平南侯府嫡女,说是金尊玉贵并不夸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嫁给南燕雪的祖父做了填房。 “你还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平南侯府这招牌,如今砸在秤盘上连根鸡毛都撬不起来。” 南燕雪这话说得吴卿华面色发冷,如今想动不动抽她耳刮子是不可能了,只能扯破喉咙道:“滚,你给我滚出去!” 南燕雪乐见她失态至此,笑道:“那祖母将我母亲留下那份嫁妆给我,我就走了,多谢祖母替我保管多年。” 柳氏死后,南燕雪去了燕北,在途中驿站曾给柳家去信一封,要他们去收回嫁妆。 后来柳家把信寄来了燕北,说余了些给南燕雪做嫁妆,由吴卿华收着,随信也给南燕雪附上了一份‘嫁妆单子’。 吴卿华见她有所图,缓了缓气又*拿起架子来,说:“何必在家里养那么些人,逼得自己一副钻营相,多难看。” 柳氏留下的这份嫁妆里,最贵重的就是一匣子珠宝原石,但这东西简直太方便吴卿华以次充好。 “这也是像了您的。”南燕雪把南静恬从跟前拎开,如闲话家常般道:“大伯是佑神观的宫观使,今日的法事祖母为什么舍近求远,要让浮云观的道长来主持呢?” “寄库道场浮云观最是拿手。”吴卿华唇边的皱纹深凹了下去。 南燕雪又道:“方才大伯也提起我府里那些剩员的去处,说是盐田辛苦,但佑神观属天家所有,规矩严苛。不如让他们去浮云观做些粗使杂活?祖母与那老道是多年的交情了,这请求应该不在话下吧?” “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扰浮云观的清净!?”吴卿华不快道。 “不行吗?大伯说佑神观都可以收容,区区一个浮云观怎么就不行?难道有什么不妥?”南燕雪做不解状。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4章 吴卿华知道她在试探自己,但火气却压不住,刚要开口时南燕雪又道:“祖母替我烧了十八万贯的冥财,哪怕是一文比一文,一钱比一钱,父亲的买命钱也够填了。我母亲余下那点东西,原模原样拿来。否则,我就往那浮云观的头上割一刀,淌出的金水银浆全都充公,我只会再得封赏。” 浮云观是吴卿华的血囊,生财的宝器。 这话南燕雪早在十年前就听柳氏说过,如今则更甚。 柳氏性冷敏锐,知道什么也不说,她同女儿都难交心,这话只在无意间漏了一句。 “你少在这里含沙射影,你有这本事?我可不信!”吴卿华咬牙道:“你父亲有个什么钱财的?且是你们南家要他去送死!又不是我逼他去的,他自己愿意!他巴不得!不知轻重又贪功!摆不清自己的份量,什么头重脚轻的货色也敢上战场?!” “祖母。”南静恬听得心寒不已,声若蚊呐地唤了一句。 南燕雪看她骂亲儿子像骂贼,忽然想起南榕惠的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回泰州,娘、娘。” 他没想着妻女,只是想见亲娘,其实也是人之常情,但…… 南燕雪瞧见那族谱上,南榕峰与张小绸也有两个儿子,南榕峰与南榕惠同父同母,若把南榕峰的儿子过到南榕惠名下?于吴卿华来说,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可吴卿华恨南榕惠至此,恐怕不愿自己的宝贝孙叫南榕惠那短命鬼做爹。 南燕雪只觉得口中淡淡没滋味,她这亲女儿实在难以在孝敬祖母和维护父亲中两全,那就别费这唇舌反驳了。 她看向褚妈妈,道:“褚妈妈去拿吧,我看看东西就知道祖母信与不信了。” 褚妈妈倒有些叹息,道:“姑娘是老夫人嫡亲的血脉,何必说些疯言疯语来叫老夫人伤心,既是柳家所托,又岂会有什么错漏?” “嫡亲的血脉?多谢妈妈提醒,我差点忘了。”南燕雪忍俊不禁,笑得褚妈妈面色也发青。 柳家留下的除了那匣子珠宝原石外,其他大多都是不方便动的,家具古董,城郊良田二十亩,城东一间铺面。 重头戏是那匣子珠宝原石,细细碎碎用来镶嵌的宝石不计其数,但也不值当什么,吴卿华不会动。 其中有几颗拇指甲盖那么大的鸽血红,跟心尖上掐下来的一样红。海蓝宝和粉碧玺各三块,蓝透得像晴空,粉得又像桃花映水。 柳氏喜欢紫牙乌,所以有一大盒。这宝石的颜色暗沉沉的,看起来很老气,但柳氏肤白,紫牙乌的耳坠子挂在她腮边,越晃越静,像一副遥不可及的风吹美人图。 南静恬觑了南燕雪一眼,见她面沉如水,不言不语地拨弄着那匣子紫牙乌,从掌心倾倒下来的时候,似一捧血珠子。 “三妹看过了,叫人拿来笔墨,写上柳姓封箱再抬出去把。”免得叫人看见,以为南燕雪从南家搜罗了什么。 “大姐姐还是这样疼我。”南燕雪笑了一声。 南静恬对于南燕雪算不上疼,只是面上功夫做得好,可对于那时候的南燕雪来说已经够用了。 南燕雪幼时憨直,与人周旋不过,南静恬总会帮她出头的,她觉得大姐姐很好,难怪娘亲这么喜欢她。 直到她听见南静恬背地里与林娴抱怨,觉得南燕雪这妹妹太给她丢人,直言既是同双亲八字不合,有刑克的,为什么还领回来?在庄子上养着就是了。 第14章 “这人,这心思,到哪都是能出头的。” 南燕雪从泰兴县回来时天色已经不早,南家众人在前厅摆了席面招待她,但她没留。 南静恬在后头连声唤她,似乎还有个什么人想让南燕雪见一见,可南燕雪充耳不闻。 长街上的晚市很热闹,亲卫先行将那些东西都送回家去,她骑着马儿慢慢悠悠逛在灯笼晕开的光芒里和各家铺子飘散出的香气里。 其中有一股香气很熟悉,非常醇厚鲜美,是从几只半人高的木桶里逸出来的。 南燕雪想起前些天翠姑关于羊肉的抱怨,其实一方水土一方风物,泰州的羊多是山羊,山羊皮薄,本来就做不了皮袄子,所以一向就是连皮一块吃的。 燕北的羊是绵羊,地上还长沙葱,羊边吃边长肉,膻味自然就解了。 泰州的羊没有沙葱解味,却可以用杉木制成桶,用其长时间熬煮出来的羊肉便没了腥膻气味,清香袅袅,而且羊肉也酥烂轻盈。 泰州的羊肉同燕北比是欠一点,所以不能单单清水煮吃。这杉木桶里的羊白烧做法,还可以红烧。 从庄子上回到家中的第一年冬,南燕雪吃到了柳氏小厨房里做的红烧羊肉,烧时不是加黄糖,而是直接加甘蔗,其实小孩体热不太能吃羊肉,但是加了甘蔗就无妨,甘蔗还吸附杂味,羊肉也不会膻气。 那羊肉的味道南燕雪现在还记得,红烧的汤头是收过的,留得很少,所以一口咬下时浓郁的肉汁就像个浪头打进嘴里,羊皮、羊油、羊肉的滋味分明又交融,吃过之后满嘴的香。 那羊肉叫南燕雪唯一一次生出了回家来还挺好的感触。 南榕山今日又用羊肉来提醒她,她受重用是因为曾祖的缘故,得封赏则是因为郡主皇室血脉荫庇,别以为军功都是自己的,这是南家的! 南燕雪若是个男儿,肩挑一房,说不准还会被南榕山框住,心甘情愿地用血肉点灯,继续给南家的下一辈铺路。 幸好,她不是。 父母皆亡,她的来处渺渺,归途也混沌难辨。 南燕雪停下马,往那羊汤店扫了一眼,瞧见那喝得直冒烟的大脑袋就知道是谁。 “整条长街就这羊汤店里的酒最烈,真是长了狗鼻子,这才来了几天就寻过来了。乔五,你进去盯着他们,喝醉了别生事。” 乔五应了一声,往那羊汤店里逮人去了。 “泰州这风吹过来阴飕飕的,虽是往南了点,但我觉着不比燕北暖和多少。”乔八一把接住南燕雪抛过来的马缰绳,甩手又扔给仆役,跟着她进了府门,道:“不过看来泰州也有好羊汤,那就成了。” 将军府余一扇小小角门等着乔五抓几个醉汉回家,南燕雪没回头,往内门里去时又对乔八道:“馋了去小芦那支银子,他们每人每月有一钱的零用,你们几个每月三钱,若有个不趁手的,再支就是了。” 乔八笑堆起一脸褶,道:“多谢将军。” “将军回来了。”值守的人笑迎南燕雪进门,值房的帘子挑着,另几人起身行礼,请南燕雪来吃炭盆上烤着的甘蔗。 “你们倒会吃。”南燕雪道。 “不是我们会吃,郁郎中买的,还教我们烤了再吃,说是吃了尿不黄。将军尝尝,真比甜杆更甜些!” 燕北没有甘蔗,甜杆就是高粱杆子,嚼嚼也有甜味。 “尿还讲究上了。”乔八笑骂道。 其实郁青临还说了补气益中,润肺生津等等,是他们只记了个关于尿的好处。 南燕雪没在南家用饭,回了院里也没什么胃口,瞧见桌上有罐棕黄似琥珀的小块,她拿起来嗅嗅,香且辛。 “郁郎中做的丁香姜糖,孩子们都很喜欢吃,说暖身辟晦防冻疮的。”小芦就提着晚膳进来,见南燕雪扒拉糖罐便道。 南燕雪扔了一颗进嘴,歪首在肩头上蹭了下耳朵尖上的冻疮,道:“这人,这心思,到哪都是能出头的。” 小芦没听懂,笑笑搁下食盒往外搬吃的。 两个小笼屉从灶上下来就进这食盒里了,一开盖香气如春风般暖人,一笼烧麦清清楚楚十八个褶,端端坐在笼屉里,皮子若荷叶边般秀致纤巧,不封口,漏着馅,像一束油亮亮的糯米花。 另一笼烧麦的模样就恣意许多,薄皮大馅,似那风中招摇的飘逸白袍,一看就想象到翠姑一擓肉馅,一裹一攥就得的潇洒样子。 “郁郎中带着孩子们在厨房里烤甘蔗吃呢。这笼是翠姑包的羊肉大葱馅,那一笼是郁郎中做的鸭油糯米烧麦,鸭子东湖上渔户养着的,府里定了七八十只过年吃,叫他们间上几日就送来些。” 小芦一边说,一边把筷子递给南燕雪,然后又从食盒里提出来一个小壶,拿了个白瓷杯往外倒。 翠姑的烧麦皮子薄,夹的时候劲要巧,否则没进嘴就皮破漏汤的,大概是因为羊肉不同的关系,这馅料的滋味调得带点酱香,不像翠姑从前的做法,但吃起并不柴膻,混着葱香的肉汁叫人只觉得一个痛快。 南燕雪看着另一笼烧麦色泽酱浓的糯米馅,伸筷子夹起来一个,咬开一口油香。 泰州多湖,鸭子多,烤鸭、烧鸭铺子也多,淌下来的油另送去做了那鸭油烧麦、鸭油烧饼,穷人也能吃个嘴香。 南燕雪嚼着这一口油香四溢的糯米,只觉得又黏又弹牙的,再嚼下去,吃到韧韧的酱豆干,沙沙的咸蛋黄。 这味道竟是很熟悉的,在她的记忆里藏了很久,今天终于有了接二连三叨她一口的机会。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5章 郁青临这烧麦,实在很像柳氏小厨房里会做的吃食。 南燕雪第三筷夹的还是糯米烧麦,小芦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记在心里。 羊肉烧麦、糯米烧麦都很香,配了醋碟,但连吃几个还是有些腻。 此时就有一杯翠绿如翡的饮子移到手边,南燕雪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满口的甜,咽下后甘蔗的清香气又泛了上来,沁得肺腑都通透爽快了。 “今日拿回来的那些东西,有六百八十贯散钱,归到账上去,零碎的东西和珠宝原石都放起来,田产和铺面明日让乔八去收了。” 南燕雪吩咐了这一气,又问:“这几日有合适的夫子吗?” 小芦道:“倒是来了几位,只是脾气好的,瞧着气势都弱了些,压不住课堂。可脾气烈的,只怕没几日又要跟孩子们掐起来。” 南燕雪有些无奈,道:“罢了,过了年再说吧。” 她知道教人是个劳心劳力的活计,柳氏教她教得身子都不好了,后来是跟着南静恬学了一阵,有了底子,柳氏才又教了她一些。 柳氏喜欢南静恬,南静恬也喜欢柳氏这位婶婶,林娴只是粗识文墨,不比柳氏通晓诗书。 她们两人都是才女,凑在一块说诗词论文章,有着说不完的话。 南燕雪想,若柳氏与南静恬是母女,那一定是能交心的。 南燕雪初回府上时,南静恬甚至有几分不易觉察的吃味,但见柳氏待她淡淡的,她反而对南燕雪亲近起来。 南静恬议亲时,柳氏的身子已经很不好,她强撑着病体还给她备了一份嫁妆,把一些珍藏书画全都给了她。 “反正这些你也不喜欢看,你父亲房中那些兵书、史书,也够你消遣了。” 柳氏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她,而是陷在那床软枕里,艰难地翻捡着她的首饰匣子。 她把几件爱物给了南静恬,留下一匣子会变黄的珍珠,会变脆的祖母绿,都是放不住的东西。 “你戴我这些首饰也戴不出韵致来,我另有一匣子的原石,等你用得到,自己去打些喜欢的。” 许是被柳氏说中了,南燕雪到现在都不喜欢什么首饰,连耳孔都没扎。 她束发用的是一个兽皮的银发冠或是一条黑金发带,称得上首饰的只有一个狼牙的坠子和一串骨珠手链,牙与骨被润得似玉般光柔。 这两份都是她十八岁那年的生辰礼,送礼的人一个叫阿苏,一个叫常风,他们是南燕雪真正的姐姐和哥哥,但都已经死了。 第15章 “杀杀杀!” 泰州是上州,下辖除了南家所在的泰兴县外,还有海陵、盐城、兴化三县。内城属海陵县,放眼全国海陵县也算得上望县,繁华通达,泰州这名号,便是从这上头来了。 年节里处处热闹,码头上吞吐不休,官道上车水马龙。 南燕雪收到的拜帖愈发多了,她只给知州和沈家回了一封,其他都交给范秦酌情处理了。 除夕这日,南家早中晚来了三趟人请南燕雪去,但南燕雪不去就是不去。 南榕惠那一脉有了嗣子,南燕雪自己有了家,有了家人,还去什么呢? 将军府孩子多,年味就足。 鞭炮一响,孩子们各个欢腾不已,每个时辰正点都掐着打炮仗,夜里也不睡,举着游龙灯跑来跑去的。 南燕雪让人领着他们上街买年货,几乎是要什么买什么,衣裳也是人人新做一套。 厨房的灶台连着好几天没歇过了,长桌上摆满了冷盘和炸货,而且不论什么时候来,都有正新鲜出炉的吃食。 连面的花样都有五六种,粗的细的,圆的扁的,还有猫耳朵和剪刀面。 臊子有羊肉羊杂、熏肉脆笋、木耳鸡蛋,在一个个小钵子里盛着,热在一个个小炭盆上。 这将军府的大厨房有旁人家的一大排屋子那么大,各种器皿厨具都很俱全,锅灶就分七八个,还有烤炉、鏊子等等,操持起来趁手得很。 郁青临是找自己的晾药架子找进厨房里来了,找着了,但也拿不走了,一层一层都摆满了长盘,盖着细布,像一块块热乎乎的云。 他撩开一层瞧了瞧,是没见过的点心。 “红豆糜夹馅的黄米糕,留一半过油炸,但这样吃也好吃,就是素一点。”翠姑笑道。 郁青临拿了一小块吃,黏黏甜甜的,将他手指和上下嘴皮子都黏住了。 黄米糕上边是炉饼,一个个圆似满月,核桃花生红糖馅的,香甜焦黄。 黄米糕下边是菜盒,冬日里菜盒的馅是腌菜,同猪肉碎在油里迸出酸溜溜的香气,菜盒是个半月形,因为边缘捏得很薄,在鏊子上煎的金黄,所以第一口吃到的是脆,第二口才觉韧。 孩子们乌央乌央涌进来拿了吃的,又欢叫着跑出去了。 郁青临看着他们,觉得自己也变回了小孩。 他小时候的年节就是这么热闹的,虽然家里只有小爷爷,但四邻都是亲人,好不容易吃点带油荤的年菜,还不忘送来送去的,孩子们想玩炮仗了买不起,就挖点墙上的白霜,把炭块碾成粉,和在一块摆在瓦片上烧,虽然不会响,但火花四溅,也看得人眼亮心喜。 而眼下,笼屉里的热气冒不完,郁青临永远也猜不到下一笼揭开来会是什么好吃的,不是包子,不是烧麦,也不是米糕,而是各种各样的花馍馍,枣花馍馍、南瓜馍馍、豆馍馍,还有各种花样,十二生肖都齐全了。 他捧着一个特别漂亮枣花馍馍不下口,像孩子般稀奇。 厨房里大多数时候都是婶子们在忙,但也有好些个大菜、冷盘是爷们做的。 那道盐酒猪头肉就是范秦的手艺,忒大个猪头蒸得酥烂,浸在调好滋味的盐巴米酒里,吃时取出来片成片,也颇考验刀工。 除夕这日,郁青临进厨房时就看见翠姑在给范校尉挽袖子,这边正千刀万剐,那边翠姑还捏捏胳膊揉揉胸膛拍拍屁股什么的,好得旁若无人。 辛符瞧见了,也凑过去悄没声摸了把范校尉的屁股,被拧了一脸的灶灰,塞了俩肉包扔出去了。 郁青临背过身去忍笑忍得发抖。 桌上已经切好的卤白肉、卤猪肝都是范秦的盐卤手艺,郁青临被招呼着尝了尝,范秦这般粗人做出来的味道竟然鲜淡温柔,越嚼越有滋味。 甏子里装着的是用稻草捆扎着的酱肘花,这是翠姑做的,她卤水方子香气浓郁,翻煮时满屋子飘香。 酱肘花是要放冷了切的,一片片从刀锋下亮出来,断面的花纹像东湖微风时的浪头,好看极了,吃起来也是皮滑肉烂,叫人馋酒。 说到这酒,郁青临作为郎中,有些看不过眼。 本来说逢年过节喝点小酒是人之常情,郎中这时候跳出来阻止,也是败兴。 但龙三他们几人平日里就酗酒,有了过年这由头,喝得愈发烂醉,郁青临说了几次,同他们几人的关系反而坏了些。 其实郁青临也并非那么死板的人,大冬天的,不喝点酒也难过,尤其是轮值守夜的人。 除夕这一日,吃过年夜饭,消一消食,郁青临就捧着自己用水蓼制曲酿成的药酒到处分送。 府里风湿痹阻的人很多,这种药酒正对症,不过饮酒要适量,每人不过一浅碗而已。 只是发到龙三这几个素来嗜酒的汉子跟前时,郁青临脚步一拐,走了。 “凭什么不给我喝!?”既是嗜酒的,如何能看着酒跑了,龙三当即呵道。 “诸位还没喝够吗?两眼一睁就在喝,还美其名曰什么早茶早酒的!中午每人又喝了一坛子。虎子困了都知道找藤篮、蒲团,窝在灶台下睡觉,你们吃醉了,粪坑里都能躺!” 郁青临是头一次这样疾言厉色地说话,只这几人太过嗜酒,清醒的时辰屈指可数,前些时候府里还没买进那两车年酒,也不碍着这几人每日喝得醉醺醺回来。 泰州于他们来说明明是人生地不熟,他们却能七拐八绕地找到各种卖酒的地方,喝个烂醉如泥。 这事其实大家都知道,但并不像郁青临这般在意。 炮仗响了几日,他们就烂醉了几日,眼下脑子也不清楚,见郁青临要走,竟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斥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你来教训老子!?把酒给老子倒满!” 众人见状赶忙上前劝架,可推搡间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 郁青临反而被推了出去,怀中一坛子酒也跌碎了,他毕竟没学过功夫,一下摔在碎片里,小腿顿觉剧痛。 郁青临挣扎着站起来,抬头正看见辛符闻声过来,正一步步挪到院门前,试探着往里张望。 “辛符,快去叫乔五哥他们来!” 辛符的表情有点怪,应该也不是被吓到了,可郁青临就见他睁着一双黑黢黢的眼,却有些少见的惶然迷茫。 不过他也是转身就走,郁青临看着他往内院跑,没有抄近路从那些灌木、花圃、假山里过,反而是逐着廊下的灯笼一圈圈绕着跑,这可不像他。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6章 郁青临心里有些说不上的奇怪,进门洞的时候,辛符一下没了,很快又冒了出来,原来是闷声跌了一跤。 “诶!”郁青临急着想去看他,结果一动,痛得龇牙。 他低头一看,酒坛碎片扎得颇深,鲜血淋漓的,再抬头时辛符已经跑远了。 郁青临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水蓼这东西很辣,用水蓼制曲酿成的酒也辣,方才他们一叠声夸这酒够劲,其实是药的辣味,而非酒的烈性。 所以这辣劲沁在这深深的伤口里,痛得叫他愈发受不了。 醉鬼只有四五人,可这大院里二十来个人不知怎么全都打起来了。 郁青临叫他们停手,可是他们就跟迷了心似得,越打越狠,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打出去。 很快,就不只郁青临一个人见血了,他急得扯过一串炮仗点燃,朝那群斗兽丢了过去。 巨响炸开,硝烟气缭绕似雾,有些人被这声响一震,颓然倒地,有些人似乎是冷静了下来,瘫坐在地上抹了把脸,但还有几人闻声怒视着郁青临。 烟雾笼罩,好似燕北的战场上被马蹄长枪扬起的沙暴。 那些人看不清郁青临的脸,看不清自己在哪里,也忘了他是这府上的小郎中,只晓得他方才袭击了自己,顿时恶从胆边生,忽然做杀势朝他袭来。 郁青临看他们的神情知道不对劲,好像是被魇住了,忽然就疯魔了。 当下只有一条路,快跑! 可郁青临拖着一条伤腿逃不脱,眼见龙三一掌就冲着自己面门劈下,郁青临将一小瓶从袖中拿出,拔塞就将里边的东西泼向他,与此同时一把长刀也从郁青临发顶飞过了来,刀柄重重击龙三腹上,将他打落在地。 龙三跌在地上,像是在梦中被人打了一巴掌,将要醒过来了。可此时外头传来几声锣响,约莫是街市上有什么热闹要开场了,但龙三却在这身欢庆的锣声中又瞪起双眼,嘴里喊着,“杀杀杀!” 只是这三个‘杀’一说完,他被那股刺鼻的味道冲得拧起眉头,又猛地侧身大呕起来。 辛辣难闻的气味沸了满院,硝烟散尽,静得连皮靴帮子轻轻磕碰的声音都被郁青临听见了。 他看向自己手边的皮靴,又顺着那身黑袍缓缓抬起眼睛,正见南燕雪将目光从院中收回来,垂眸看向他。 她的到来像是击碎了一个可怕的幻梦。 在乔五几人的骂声中,南燕雪的目光落在郁青临浸透了血的小腿上,就见几枚碎瓷竖扎在里头。 郁青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撕开裤腿拿出帕子打算拔出碎片,可给别人处理伤口简单,对自己却没那么容易下得去手。 他迟疑间一只手迅速伸了过来,未等他反应过来,南燕雪已经把碎片拔出来了。 郁青临只觉一阵剧痛,涌出去的血液烫得他都要叫喊出声了。 他咬牙飞快包扎起伤口来,忍了一脸的冷汗,打结的时候手都哆嗦。 南燕雪用手背轻轻推开他冰冷颤抖的手指,利索地替他扎裹好了。 郁青临正想道谢,却听她问:“谁伤的你?” “我自己跌伤的。”郁青临一张面孔浑无血色,连嘴唇都疼白了。 南燕雪侧首觑了他一眼,面上溅着几星血,最浓郁的一滴,落在她眼下,好似一颗血泪。 是方才给郁青临取碎片时溅出来的血。 郁青临抬手想给她擦,又觉得不对,找帕子,又已经被他自己用掉了。 “你泼过去的是什么东西?”南燕雪见他一抬手又缩回去,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那几滴血糊开一片靡靡的红。 “鼻冲水。”郁青临问:“本来是给昏厥之人醒神用的,我见他们似魇着了,方才一时情急就扔出去了。” “你这蛮子竟敢偷袭我等,看我不将你…… 话没嚷完,乔五一掌就将其劈昏了。 那人生得瘦小平凡,笑时满脸机灵狡黠,是小旗。 郁青临进将军府的头一日见到的就是他和辛符,他怎么又不认识郁青临了? 郁青临愣了一很会,喃喃道:“原来是兵火失心。” 第16章 吃芋头,遇好事,也算开年讨个口彩。 “你知道?” 南燕雪的声音冰得郁青临回了神,他微微皱着眉头,道:“从前乡上有个老头,也是当兵回来的。我那时候还小,初见他时就有些怕他,不是怕他那没了半边耳朵的脑袋,也不是怕他歪斜的身子,只怕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总是很恍惚,偶尔一聚神,又像受惊的狂兽。他也很嗜酒,说酒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有一年秋收抢粮,忽然变了天,雷声轰隆,众人都赶紧抄起家伙去收粮,阵仗虽大了点,可也司空见惯。可那老头却忽然发起狂来,大喊敌军来犯,抄起锄头乱砍乱劈,后来被人合力制服,不知是谁下手重了,伤了肺腑,他没过多久就死了。小爷爷同我说,这叫兵火失心。” “病人。”南燕雪挑了他话里不经意的这句‘病人’,意味不明地重复了一遍。 郁青临下意识就点了点头,叹息道:“是病人,是心病。” 他不住地说着,又喃喃道:“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我早应该想到的,小旗会冲着虚空说话,我见他脑后有疤,还以为是外伤所致,原来,原来他真是觉得自己在跟故人说话。艾大哥夜里被捆起来睡,校尉同我说是因为怕犯了羊癫疯伤人,可这羊癫疯,也是从兵火失心上来的。龙三哥他们之所以嗜酒,是跟那老头一样,只有喝了酒才能有一两个时辰的安稳觉睡,不用想从前那些可怖的事,可用喝酒来驱逐痛苦,无异于饮鸩止渴。” 院里的人一个个都被乔五他们拎了回去,郁青临挣扎着站起来想去看龙三的情况。 “明天再说吧,不会一棍子就把他捅没了。”南燕雪说。 郁青临便又瘫坐下来,南燕雪见他失魂落魄的,发了善心宽慰道:“不是你的错,军医对他们也没法子。药局的那个医官也没看出这一层来。” “不是我的错。”郁青临忽然看向南燕雪,道:“是将军的错。” 南燕雪见他伤成这样还有心思耍嘴皮抛话头,索性堵了,“是。” 郁青临一怔一默,道:“将军怎么不反驳,我后头还有话。” “憋着。”南燕雪转身就走。 郁青临拖着伤腿跟上她,道:“我是想说,因为将军将他们养得太好,心疾靠不了吃药,就靠滋养。今日是我不好,将他们激出如此谵妄之态。若是也跟那老头似得穷困潦倒,不是疯疯癫癫,就是危如恶兽了。” 郁青临还是见的太少,兵火失心其实还有一种症候,就是寻死。 南燕雪想到这点的时候,听见郁青临痛叫了一声,转身刚好提住差点又摔一跤的他。 南燕雪的手扣在他腕子上,郁青临的手指正好也虚虚搭在她内腕上。 只不过,摸不到一点脉。 “将军夜里还戴着臂甲护腕?”郁青临飞快缩回手,他是无意却有心。 南燕雪道:“我待你真是太宽和了些。” “将军待谁人都很宽和,我沾光罢了。” 郁青临堆起一脸笑,刚经历了这样的事,他其实根本笑不出来,唇角翘起,腮帮隆起,眼睛弯下,像个陶土捏成的福娃娃,假兮兮却也不讨厌。 “往后还得同他们住一块,怕得话可以走。”南燕雪道:“但若是出去胡言乱语,扔你去东湖肥鱼。” 郁青临的脸和唇角都平了,但眼睛还微微笑着,道:“将军自己都吃东湖里的鱼,万一哪天吃到个脚趾头多恶心?” “你家吃鱼不剖腹?剜干净我也不介意。”南燕雪往院里走。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哪天我若做了对不住将军的事,自投东湖。”郁青临立在她身后说。 “投准一些,我不喜欢吃白鱼。” “想来是因为白鱼刺多,那么我就去喂小银鱼和鲈鱼好了,春后银鱼霜下鲈,将军挑着节气吃,鲜嫩。” 这声音追着南燕雪拐过一道花墙,她站住脚,从院墙上那瓣镂空望出去,就见郁青临还站在那夜色里,揉了揉被晚风吹僵的脸,转身又拖着伤腿进那间凌乱院子里去了。 这夜还没过完,有些人的噩梦醒不了。 郁青临进来瞧了瞧,走了又回来了。 屋里多了个范秦,他身上还沾着被褥的暖意,一脸严肃地听乔五说着方才发生的事。 “你怎么又回来了?腿上这么深个口子,自己还是郎中,不知道歇着?”乔五道。 “这有几丸安神香,本来是打算进给将军的,”但南燕雪连脉都不肯叫他把,想来不会用,郁青临又对范秦道:“已经烦翠姑使人替我煎了一味药,我喝下就睡了。” 范秦点了点头,接过郁青临手里的安神香丸,搁在炭盆上熏烧着。 这几丸香是过了府里公账的,郁青临可用不起那么好的香药,熏开来的时候,这屋里被强行笼上一股温暖而美好的气味,乔五打着呵欠将窗缝推开了一点点,催郁青临快回去歇息。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7章 打更的梆子声响起,子时正。 “听,坏事都留在去年了。”郁青临立在这满室昏沉沉的活死人边上,居然还能一笑。 除了辛符之外,孩子们并不知道昨夜发生的事。 那个时辰他们正在山水居里玩闹,除夕这夜的月色不算明亮,但山水居里是点了灯的,一团团如落星般,朦胧柔和。 唯独辛符白日里玩得狠了,依旧是平日里那个时辰睡觉,但似乎又没睡着,所以听见打斗声才过来看。 他那一跤跌得挺狠,下巴上一道破烂烂的血痂。 郁青临盯着看了看,状似无意地将目光移向辛符的眼睛,岂料被他瞪了个正着,撇出一句,“看屁啊。” “怎么说话的,好赖不分呢你!?” 翠姑的眉间残留着一点忧心的痕迹,她拧了辛符一把,又把过他的脸看他下巴上的伤口,还伸手摸了摸他额角的那块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疤。 “下巴上肯定留疤,这么深一口子!”她心疼地说。 辛符浑不在意,只是又瞧了瞧郁青临,神情有些警惕。 “郁郎中,你这几日就在房里歇吧。叫小吉把饭菜给你端到房里去吃,不要走来走去了。”翠姑道。 小吉就是府里拨给郁青临的小厮兼药童,类似名字的还有大吉、中吉、大福、中福、小福几个,这几个都是京中犯官家近身伺候的奴仆,还略识得几个字。 郁青临笑道:“幸好天冷,伤口只要不化脓就好了。” 翠姑叹了口气,发觉郁青临也是个犟的。 范秦见他拄着根树杈跑来跳去的,还张罗着熏艾扎*针碾药搓丸,看着又可笑又可怜,就给他抢了个拐杖,想想也不对,就给他安了个坐得住的活计,道:“你,你这几天就坐着教孩子们认几个字也好,正月里偶有个上门,别叫他们冲撞了。” 这是借口,南燕雪根本不喜欢交际,即便是公事上门,也就是在外院的偏厅待客。 翠姑对于郁青临挨的这一下也有些过意不去,问他泰州过年都吃什么,给他好好做一道,补一补身子。 但一连吃了多日大鱼大肉,郁青临思来想去,居然说:“咸菜蚕豆瓣。” 翠姑却也不意外,她太喜欢在冬天瞧见各种鲜灵灵的菜色了,美滋滋道:“泰州这地方也挺好,大冬天还有嫩蚕豆吃,泰州冬天下不下雪?” “下的。”南燕雪和郁青临异口同声道。 “但不是年年都下。”郁青临说着抬头看去,就见南燕雪走了进来,目光在长桌上的面点汤菜上一巡而过。 他顺势掀开手边小笼屉,捧着问:“将军,吃芋头吗?” 南燕雪看着那毛乎乎的小芋头,又看了眼郁青临。 年初一,罗氏总是让她吃芋头,配一碟细盐,一碟红糖。 依着罗氏的意思,吃芋头,遇好事,也算开年讨个口彩。 郁青临看着南燕雪神情,道:“吃芋头,遇好事,将军吃咸还是吃甜?” 南燕雪没说话,郁青临自顾自摆了两个小料碟,盛了一勺花椒细盐,又舀了一碟甘蔗红糖。 他想了想,又取了一个小碟,挖了一勺凝冻住的野蜜。 “将军也尝一尝这山药吧,是年前我回乡时撅来的。”郁青临已经没家了,在山里野宿了一夜就回来了。 “这山药是何物?”看起来好似土薯一类的东西,南燕雪也算走南闯北,竟是未曾见过。 “是山中土产,知道的人不多,只有一些山民和进山修行的僧道会挖来吃。修行之人忌口颇多,但仅食这山药,也能令他们强身健体,故得名山药,意为山中仙药。” 郁青临洗净了手,蹦过来替南燕雪剥山药,她身上有安神香的味道,显然是从龙三他们的屋子里沾染到的。 “我看泰州也没几个僧道会吃这山中野产吧。”南燕雪嗤道,山药棕褐的粗皮一剥,里头竟是洁白的。 “若是佛爷仙君们自然不屑。”郁青临这话的口气竟更添鄙夷,“小人所言的,只是那山里苦修的野僧野道。” 南燕雪垂眸看着如霜如雪的山药在边上慢悠悠地冒着热气,勺里掉下来一块如脂般的凝蜜,在热乎乎的山药块上融成甜。 郁青临继续道:“这山药虽是不值钱的野物,但的确好,润肺养体,最适合气虚之人补身用,从前冬闲时,我小爷爷常进山挖这山药,年三十那天杀一只鸡,用山药煨了,汤清味美。” 而就这样蒸食的味道也很好,比芋头要更松绵些,淋了蜜,软软甜甜的。 “孩子菜。”南燕雪评价道。 翠姑笑道:“是孩子菜,今早上孩子们也吃了。” 虽貌似土薯,但听郁青临这般推崇,也可称之为药膳了。 “既是山中不为人知的好药,怎么不向药局举荐?”南燕雪问。 郁青临说:“乡民曾向泰州药局荐过,但因为是山民果腹的粗物,所以被否了。” 南燕雪剥开芋头蘸了蘸蜜又蘸红糖,随意道:“那挑些品相好的,等开春直接荐去江宁府药局。去岁朝廷令官药局整理医书,意在今年九月寿圣节那日作为贺礼送给官家,这个关口应当正好。” “好。”郁青临坐在那笑,想了想又道:“山中还有好些宝贝呢,有一种叫做白首乌的药,只在泰兴与盐城的一处山坳里有产出,这些山中珍药都是一个道人先发现的,他还教我们用这白首乌的根块煮茶吃,我小爷爷陆陆续续吃了好些年,他本意只是为了吃点有滋味的茶水,但的确很有补身养发之效。临去那几年,黑发还是比白发多。” 郁青临说着不自觉沉默下来,不过一瞬,对面那位敏锐的将军就抬眼看了过来。 郁青临好似被这一眼洞穿了心扉,但却一笑,道:“过几日,等腿上伤不碍事了,小人借骡子出趟城找些品相好的,将军慧眼识珠,我必不叫将军白张罗着一趟。” “既会骑骡子,寻个时候练练马。”南燕雪抬眸扫了他一眼,道:“你这身量够了,跑两圈应该就会了。” 郁青临有些欣喜,道:“那得空找乔五爷带我跑跑。” 乔五面上横疤一道,看着骇人,又沉默寡言,瞧着很不好亲近,但实际上却是南燕雪那几个亲卫里最好性的。 南燕雪不置可否,心中却道:‘这小子的眼睛,还真是清亮得能照人。’ 第17章 “自然是南家人所为。” 郁青临的伤过了八九天就不碍着他走路了,但他觉得自己拄着拐杖时,病人都乖很多,尤其是龙三他们几个,郁青临施针时位置错了一分,害得他眼皮直跳都没骂半声。 直到这日,郁青临拄着拐杖施针到一半时想起灶上蒸着的石菖蒲,他拔腿就跑,回来就见邹二毛抱着拐杖白眼看他。 “郁郎中你真好意思啊,抢瘸子拐杖这么多天了!你就忍心看我一天天歪歪扭扭地走来走去啊!” “少出门吃酒挺好的。”郁青临迎上那么多道目光,笑道:“可不许揍我,将军要生气的。” 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底气,狐假虎威挺有一套。 不过南燕雪的确动怒了,除夕那夜过后,府里就似军中那般有了宵禁,几个动了手的汉子每月的花销也被抹了,府里的酒水也存在了酒窖里,要喝得管婶子们讨。 酒不是那么好戒的,骤然断了,难受得像是有虫在血里孵化、乱爬、啃噬。 郁青临会根据每个人的体质一早一晚给他们喝一点药酒,如之前的水蓼酒,以及他陆陆续续酿的菖蒲白术酒、补心酒等等。 龙三看着他揣着酒盅游走在每张床榻间,轻松愉快得像是在给小孩分糖,忍不住问:“你不怕我们吗?” “怎么会不怕,一连几天做噩梦还梦见你劈我呢。”郁青临从左边袖口取出鼻冲水,又从右边袖口拿出一根比锥子还粗的针,道:“所以做了万全的准备。” 龙三不屑,道:“这哪里万全了?” “你别小瞧我,这一针扎对了穴位,咱们是能同归于尽的,一命抵一命,这就不亏了。”郁青临一本正经道。 龙三嘴角抽了抽,喝了那点比麻雀口水还少的酒,背过身嘟囔道:“要我抵命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是亏。” “你杀的不都是敌军吗?命哪能抵给他们?抵给我一个好人就够了。” 郁青临这言之凿凿的语气把龙三都说笑了,转过身掀开眼皮子细瞧了瞧他这人。 原说他是公子皮囊郎中命,眼下相熟了,又多了张说书先生的嘴皮子,倒也不显得油滑。 “行。” 留郁青临在府里本是凑数的,依着南燕雪的意思,范秦是打算年后去江宁府访一位更有年资的老郎中,只是除夕那夜的事情一闹,倒叫范秦有些忌惮,贸贸然再请个郎中来,万一待不住,把府上这些‘兵疯子’的事儿往外头一传,不说名声什么的,只怕有心人添油加醋。 而郁青临看着面嫩,还真叫他把这事儿抗住了,起码没做了逃兵。至于医术,说得上有两下子,就算年资单薄不敢妄称名医,但也不是什么庸医。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8章 范秦从翠姑手里接过一大碗的烩菜胡椒丸子汤,见郁青临小孩似得往他碗里看,忍不住发笑。 郁青临跟着翠姑回灶上也捧回来一碗,见墙角边的簸箕里存着一袋袋的菜种,他试探道:“开春,我也想买些药材的种苗。” “要用什么药材买就是了。”范秦道:“何必去种。” 府里这么些人,郁青临每日施针熬药就够忙活了,有点闲工夫,他还帮着看孩子。 这些事是翠姑说给范秦听的,也跟他自己瞧见差不多了。 “不过是顺手的事。” 郁青临手里拿着的油旋是翠姑刚用火钳从炉里夹出来的,搁在碟里晾了一晾,还是烫手,他咬了一大口,只觉得又香又软又酥,又喝了口烩菜丸子汤一送,滑过唇舌肚肠,简直叫人觉得了无憾事。 “随你。”范秦道。 郁青临开开心心吃烩菜丸子汤,似乎有什么东西能随着各种药材一并扎下根了。 他很少吃这种大锅乱炖的菜色,他和小爷爷的吃喝都没什么油水,熬不出这种浓厚滋味。 后来虽去了官学,但这种热乎乎的吃食是要另外再付钱的,郁青临吃不起。 他是在将军府里住着这么些日子后,才品出越是如烩菜这种乱炖的东西,越要荤荤素素一大锅才好吃。 粗一看乱七八糟,煸干的五花肉丁,炸焦的萝卜素丸子,颤颤巍巍的嫩豆腐,入口即化的芋头,还有脆木耳和山蘑菇,小海米和小鱼干,快出锅的时候铺了一把波斯菜和豆芽。 山味、海味、肉味、菜味都熬在一块,怎能不好吃? 正在郁青临大快朵颐时,忽然听见范秦问:“郁郎中虽是在江宁府立户,但原本是泰兴县人氏吧。” 郁青临粗嚼了嚼就咽了,道:“是。” 范秦问:“若是泰兴县里的药田种了些越冬的苦参,通常都是什么时候采收的?” “立春前三两日。”郁青临给了个非常清晰的日子,“越冬的苦参要赶在出芽前撅出来,立春后就要发芽了,所以就这几天了。校尉为什么问这个?” 范秦瞧了他一眼,倒也没瞒,“有人瞒了将军药田里的收成。” “如此胆大包天,”郁青临像是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应该是南家人所为。” “自然是南家人所为。”范秦说。 “这事是不是不好办?”郁青临试探道:“将军与南府虽颇为疏远,可将军到底还姓南。” 范秦道:“将军的事本不是你我能议论的,但话既说到这了,我是同老将军打小一块长大的心腹仆从,便也仗着这个身份说一句。将军如今这份家业都是她自己打回来的,就算南家人把老黄历搬出来叽歪,可老将军那一脉已有那名义上的嗣子,将军已经分府,她不要南家的任何好处,南家也别想从她身上再啃些什么下来。有些话能说不能说的,你若想在这府里长久,心里要有数些。” 郁青临连连点头,觉得烩菜丸子汤和酥饼都更美味了几分。 过完元宵,郁青临进山打算取些山药和白首乌回来。 这一趟他是骑马去的,来回刚好赶上关城门的时候,学骑马时乔五给他挑的是一匹栗色的马儿,这马儿性子不急不躁,敦厚温顺,孩子们若想骑马玩,都是骑这匹马。 去的时候因为不认路,马儿还慢些,回来就快了,很快,官道上没人的时候马尾飘得都打直了。 郁青临被颠得人都有些恍惚,很担心自己的三魂七魄会跟不上,但一想南燕雪他们骑马来来去去的,肯定比他快,人家魂都没丢,他也不能这么瞎担心的,多丢脸。 再者,郁青临有点怕赶不及,所以也没勒缰绳,一路就紧紧拽着自己魂魄颠回来。 到府门口时,马儿可能知道是回家了,直接一个飞跃从门槛跨进来,郁青临紧张得想叫,结果咬着舌头痛得没能叫出来,还听见守卫笑道:“可以啊郁郎中,还玩起马术花样来了。” “好说好说。”郁青临下马的时候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嘴倒是挺硬,但将军府一入夜就像个迷宫,如一副长长的画卷,一转角,一回首,景致处处有不同。 他搞不清马圈在哪里,只觉天旋地转,连月亮都有两三个,走路时左脚踩右脚,‘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你倒是胆子大,头回出门就敢挑踏浪。”南燕雪的声音悠悠落下,有些惊讶和戏谑。 郁青临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泥灰,咽下一嘴的血。 “踏浪?”郁青临绕着那马儿转了个圈,有些回不过神来,道:“它不是踏雪吗?” “踏雪是纯白蹄子,踏浪是灰白蹄子,起伏若浪花,所以一个叫踏雪一个叫踏浪。而且踏雪是母马,踏浪是公马。”南燕雪抬手在马头上拍了一计,又揉了揉它的额剌毛,道:“你去挑马时,是不是它自己出来引你挑它的?” 郁青临不可置信地点了点头,南燕雪忍俊不禁,道:“踏雪估计躲里面了。踏浪性子野些,憋了一个冬天,想出去跑跑,它们是商量好了诓你的。” 郁青临倚在墙上定了定神,南燕雪的笑颜在月下越来越明晰,他愣愣地看了一会,因为整个人都被马颠成一副呆样,南燕雪只是好笑地扫了他一眼,就抬步往马厩去了。 “马诓我?”郁青临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嘬着舌上的血跟在南燕雪后头。 南燕雪没有说话,直到走到了马厩里,踏雪从暗影里走出来,同踏浪碰了碰头,两匹马儿站在一处,其实还是很有些区别的,虽然都是栗色,但踏雪的毛色要偏红一些,踏浪则是偏棕一些,也是郁青临生疏,才能叫马给耍了。 “踏雪聪敏顽劣,踏浪顽劣聪敏,都像它主人。” 这分明是一样的话,但郁青临听懂了,一个是表象聪敏实则顽劣,另一个反之,这说的其实都是人。 “踏浪是谁的马?乔五哥只说踏雪是无主的,那我今日骑了踏浪,该说一声才是。” 南燕雪转身离开马厩,只落下很冷情刻薄的话。 “你等清明烧纸再说吧。” 郁青临看着南燕雪的背影,一身黑袍沉沉如墨,只走过一扇花窗时,皎皎月光照了过来,南燕雪侧脸望去,鼻尖和眼睫被镀上一层冷冷薄霜。 郁青临走到时也望进去一眼,只见那窗内满院的草木在冬日里显得既葳蕤又沉静,画轩的飞檐如飞鸟般灵动,而戏楼的尖顶在月下好似一粒碧青的珠子。 这里是将军府东面的花园,除了府后靠近东湖的山水居外,将军府东西还各有一个花园。 西边的花园就在大厨房边上,有一道弯弯曲折的长廊勾连各处院落,就算是雨日,孩子们来厨房找吃的,湿不了多少。 长廊上一曲,窗外是寥落玉兰树,长廊上一仰,头顶是蓝天乌木枝,长廊下一折,两侧是密密修竹林。 冬日里,这长廊之美冷清了不少,但仍旧能轻易惊艳到郁青临。 天气好时不必拘在这廊上,院子里的暖阳里晒满了猫儿、狗儿和娃儿,婶子们坐在边上石凳上,倚在石桌上挑拣着干菜。 郁青临那些药材也喜欢晒在这里,日头落水前一定有人会替他收回院子里去。 而将军府东边这园子,郁青临今夜还是头一回来。 南燕雪走出风雨廊,廊前有假山小溪,溪水在月下像是融化的银水,淌出悦耳的流水声。 许是这情景太美,又或是郁青临的魂真丢了半片,他恍恍惚惚跟着南燕雪,直到听见她有些不悦地问:“你撞鬼了?” 他蓦地回神一抬头,只见窄窄的桥梁像是一弯纤细的弦月,她立在月上,又映落溪中。 而南燕雪就见郁青临扬起脸来,面孔在月下像是刚用湿漉漉的笔画出来的,眉睫发丝泛着鸦青,唇上的血红斑斑驳驳。 “将军见谅。”郁青临说着走上两阶,仰脸看着南燕雪,说:“小人只是有些没回过神来,这园子好漂亮,将军若是也喜欢,开春可以请人修整一番,莫要荒废了。” 南燕雪未置可否,步履不停地从银白的月光走进草木的阴霾里。 ‘应该就是答应的意思吧。’郁青临想。 第18章 “疏不间亲!懂不懂?” 范校尉让郁青临闲时教孩子们认几个字,这话他记得了,也开了学堂,不过大些的孩子都待不住,辛符更是去都没去。 但郁青临没把自己当先生,也就不会像梁夫子那样倍感羞辱,以致怒不可遏了。 辛符在外头玩疯了回来,抓到好些冬眠还没醒的蟾蜍,兴致勃勃拿回来给弟妹们玩,找了一圈没找见,找到学堂里了。 学堂的门关着,但窗子开了半扇,辛符一望,就见他们竟跟着郁青临在学握笔。 辛符把学堂大门推开,里头热乎乎的香气冒出来,不纯粹是烘炭的那种干热,也不是人气聚起来的暖热。 这屋里就郁青临一个大人,其他几个小娃娃光有奶味,还没长到辛符这种手心脚心都烫呼呼的年纪。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9章 这香暖之气还很润,辛符侧眸一看,就见学堂的炭盆上多了个小炉子,炉上煲着一壶好闻的茶汤。 茶汤的料是郁青临在厨房里配的,莲子、糯藕、银耳和一把玉竹,煲出来的汤水清润温醇极了。 孩子们年节里吃多了炸物,喝点茶汤就不会脸红红、唇红红的上火了。 郁青临巡了一圈,坐回他自己的位置上,在一个细细窄窄的药碾子里碾丁香。 辛符耸了耸鼻子,凑到小铃铛跟前去。 小铃铛没在学握笔,他太小了一点,手还太软了点,只捧着一个小盅在喝。 “看,这什么?”辛符拿蟾蜍逗他。 小铃铛‘哇’了一声,将小盅抵在辛符唇边,让他也喝。 郁青临接过辛符喝空的小盅又斟满,道:“蟾蜍身上的黏液有毒,你大些,洗洗手就没事了,他们还太小,只怕吃进肚里去。” “胡讲!乔八哥都生吞过**,还不是活蹦乱跳的?难道你看见的是鬼啊!”辛符越发像只河豚,一捅就气鼓鼓。 辛符白天玩得疯,一到晚上就歇得早,尤其是这冬日,昼短夜长的,再碰上个阴霾天,他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 郁青临昨夜去看孩子们,见辛符缩在灯下玩一对晒干晒透的小泥狗。 烛芯子在他黑漆漆的眸珠里跃动着,彷佛想要拼命点燃一束光明。 他赶在辛符说‘看屁啊’之前就收回了目光,这小子憋得直打嗝,直挺挺摔进床里睡了。 将军府里很多人都是怪模怪样怪性情的,但是郁青临自小就是被怪人们养大的,所以他知道怎么透过皮囊看人心。 “不是胡讲,真有毒,”郁青临摸摸他凉丝丝潮乎乎的头发,道:“你又去水边了?再吃一盅暖暖身子。蟾蜍给我吧。” “我辛辛苦苦抓的凭什么给你?”辛符很不满,扫了眼那盅香香甜甜的茶汤,撇嘴道:“阿等、小盘、小碗、肥雀,咱们走!” 孩子们都看他,却又去看郁青临。 郁青临一笑,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非常大度地说:“摸过蟾蜍别吃手,好了,跟哥哥玩去吧。” 辛符更觉得不爽,越看郁青临越觉得他像是在可怜自己,所以才顺着他,于是又梗着脖子道:“我带弟妹们去玩,还需得你点头?!” 郁青临道:“也是,疏不间亲,你同他们是娘胎里就有交情了,我才来几日。” 这人好像软乎乎的,掐不起架来。 辛符瞧瞧几个小屁孩,想骂他们是叛徒,但一个两个傻乎乎的,也骂不出,想抱小铃铛,下意识也觉抓过蟾蜍的手心不干净。 郁青临瞧着,不敢一笑。 “来。”辛符蹲下身,小铃铛很熟稔地趴了上去,叫道:“骑马马。” 辛符背着小铃铛往那东边去,想去那废置的画轩和戏楼里玩捉迷藏。 他在道上小跑着,身后带着一串的娃娃,虎子腿脚好了不少,一颠一颠陪跑在边上。 行过一门洞时,忽然有个陌生的女声惊叫起来,好像是被虎子吓着了。 可虎子也遭她吓得了一大跳,整个狗都弹了起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滚又砸到地上,连退几步靠在辛符身侧,俯身做进攻的冲势。 辛符抬头看去,就见那廊下站着两个他不认识的人。 内院的仆妇正候在她们身侧,不知是要赶她们出去,还是引她们进来。 其中一个是小女孩,藏在那妇人身后,辛符见她身上那件袄子的颜色,怎么跟郁青临煮的那碗茶一个色? 润润的浅红,又泛着一点薄薄的紫灰色,沁在那白瓷盅底,显得那瓷白皮肤分外清透。 只突地,那小姑娘面上露出惶然不已的表情来,她无声地张着嘴,揪着身边人的衣裳颤巍巍缩着,叫也不会,逃也不会,看起来真是可怜。 “啊,蟾蜍。”肥雀说。 原来是虎子方才一跳,把辛符装蟾蜍的篓子打翻了,蟾蜍一蹦一蹦往那边去了。 篓子里一共七八只,跳出来五只,小铃铛急急忙忙去抓,一抓就紧紧攥着,掐得那蟾蜍直翻白眼。 “你抓了可别吃手!”辛符追着蟾蜍捡,最后一只蟾蜍就在那妇人跟前,他把蟾蜍一抓,塞进篓里,问内院的仆妇,“这谁啊。” “这是南家的人。”仆妇也不甚清楚谁是谁,只好含含糊糊捏在一块说。 辛符恶南燕雪所恶,毫不掩饰地‘嘁’了一声,重又背起小铃铛,往那东边的假山园子里去了。 “将军性子宽厚,可带了这些孩童回来养,总也要教才是。”南静恬见女儿受惊,心疼不已,蹙眉轻道。 辛符耳力极好,一下站住脚,凶巴巴转脸看过去,正见那小姑娘一双长而圆的杏眼里全是惊恐。 ‘咋有人是兔一样的胆子?小爷要是不留神放个响屁也叫她吓死了?’ 辛符撇撇嘴,憋住几句脏话,只冲南静恬道:“小爷要你管,你是哪根葱?疏不间亲!懂不懂?” 辛符这一句活学活用的‘疏不间亲’把南静恬给砸懵了,疏不间亲,这孩子觉得他是那个‘亲’,而与南燕雪出自一脉的南静恬还是个‘疏’! ‘这孩子瞧着不是下人,是随她回来的那些兵卒的孩子吗?既能说出的这话来,总是三妹妹有这意思,’南静恬牵着女儿的那只手不自觉紧了紧,暗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三妹妹重情重义,将这些残兵、孩子都带了回来。可对我,难道就连一分手足之情也没有了吗?’ 她越是这样想,越觉得身子发冷发软,眼前一阵阵发黑,简直都要站不住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女儿身上。 “夫人?” 南静恬睁开眼,对上一双关切的眼。 “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移到亭子里,我替您看一看吧。” 郁青临端详着南静恬的面色,虽然是敷粉涂脂,但依旧看得出她面色灰败,眼神虚散无光,就连指甲都苍白干涩。 “不必。”南静恬连忙回绝,也看了郁青临一眼,惊讶于他的俊秀年轻,缓了缓神后道:“你就是这府里的郎中?” 郁青临点了点头。 南静恬顺势有很多话可以问,但那些都不是她要说的话,她不想再替人多费口舌,那些于她而言都没有什么用。 “辛苦了。”南静恬说,“往后还要靠您多多看顾将军的身子。” 郁青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好应这话。 南静恬想细问时被冷风一激,咳得像枝头颤抖的一片枯叶。 郁青临见她甚至连咳嗽的力气都不太够,一声声干枯空洞,正欲说什么,可忽然听见脚步声砸地,一声一声都能听出来人怒气。 郁青临转首看去,就见南燕雪踏步而来,隔着老远就将一个匣子甩了过来。 南静恬这一次再来,南燕雪原本发了话是说不见的,可她奉上了一匣子的契书,说这些都是该还给南燕雪。 银钱总是有些面子的,守卫让仆妇去递东西传话问过南燕雪的意思。 南燕雪也弄不清楚南静恬送钱送地是个什么意思,把契书拿起还没细看就瞧见底下那些首饰,好些都是柳氏当初给南静恬的,她倒是保管的很好,金银灿灿,玉石润泽,刺得南燕雪眼睛都疼了。 郁青临只听见‘叮叮当当’好一阵响,眼看着许多首饰从匣子里掀了出去,五彩斑斓,金光灿灿,淌满了一地。 还有好些带着官府红戳的契书飞了满院子,明明是富贵金银,却晦气得像是给哪个死人撒的白纸。 一张契书往郁青临脸上扑,他抓下来时下意识看了看,见是江宁府的一所铺面,地段优渥。 郁青临袍子上还贴着一张,他再想捡却又停住了动作,看了看一脸愠色的南燕雪,又瞧了瞧满面惊惶的南静恬母女俩。 第19章 “换了你郁府的名姓,好不好?” 良久,南静恬俯下身,一张一张捡那些契书,小女孩满眼惧意,但也跟着母亲拾取。 南燕雪一言不发地看着她们捡光了契书,又一步步跟着那些首饰捡到她跟前来。 那支柳氏和南静恬都很喜欢的玉簪已经断了,残肢躺在南燕雪足边。 南静恬伸手想去捡,但女儿竟然快她一步,小手探到南燕雪的皮靴旁,像一只瘦兮兮的白鸽,飞快将这只簪子啄了去,又依到她母亲身旁去了。 过了个年,南静恬身上一点都没长肉,可脸却浮肿了几分,看起来像是胖了,算是给了一个交代,免得回了夫家去,说在娘家这些时日偏劳了她,养瘦了她。 她看着南燕雪,轻道:“将军,您养这么些人,不要嫌钱多。” 砸了那匣子,南燕雪怒气已消,转身就走。 南静恬追了几步,被人横臂一拦。 乔五那模样骇得南静恬倒跌一步,但又立刻倾身喊道:“将军,这些铺面、田产都是我自愿奉上,只求将军收留我女儿。”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0章 这要求很奇怪,南燕雪顿足,侧身看了那小女孩一眼,虽然怯弱,但却出奇得漂亮贵气。 “浮云观的妖道说我克母妨父,不利家宅,你如今倒不信了?要把女儿送到我这,你这心里又酿着什么呢?” 这一字一句凿在南静恬心头,她闭了闭眼,想忍住泪意。 她是南家嫡长女,从小到大只有别人看她眼色,罕有仰人鼻息的时候。 但南燕雪即便是在父母双全那几年也过得无依无靠,她同父母关系淡薄,连下人都看得出来,一个个言语怠慢,处事潦草,南静恬若瞧见了,就不冷不热地说一句,已经是第一善心人了。 这样的家人,这样的亲戚,南燕雪不想沾染才是正理。 南静恬睁开眼,垂眸看了看女儿,小女孩正紧紧抱着她,撑住了她一口气。 两滴滚烫的泪掉在小女孩腮上,随着她眼角两行泪一齐滑落,这哭容,为娘的心都会碎。 南燕雪也跪在柳氏榻前这么哭过一回,就一回,甚至就那么一刻。 南静恬的帕子刚掏出来,她就已经不哭了。 南静恬那时想,‘在自家过日子,又不是寄人篱下,哪有那么大的委屈?’ 可后来她知道了,女儿家受的委屈,多是亲近之人施加的,她的女儿是这样,她自己也不例外,只是从前她与父母同心同路觉不出来,如今则不同了。 “我心里酿着的只有我女儿,”南静恬说:“但我不敢瞒将军,我同家里说您与我还有旧日情分,我能让您留下我们母女,算是做敲门砖。我们俩若住在这里,届时走动起来,就有情由了。” 这些心思南燕雪闻都能闻出来,她面无表情地听着,南静恬咬了咬唇,说:“但郡主府我从未住过,也根本不觉得是什么祖宅,只是想替女儿求将军一份庇护。她很乖,很听话的,我自出嫁就没回过娘家,孩子与外祖家亲缘寡薄,绝不会替他们谋划些什么。” “拿上你的东西给我滚。”南燕雪头也不回地道。 南静恬不敢相信自己把话坦白到了这份上,把事也做到了这份上,居然还是不能求得南燕雪的一丝垂怜。 也是,沙场十年之久,南燕雪早就被淬炼过了。 不过是食之无味的姐妹情分,有所图谋的金钱利益,她有什么不可割舍的? 郁青临眼看着南静恬昏了过去,急忙将她扶到美人靠上坐下,伸手替她把脉。 南静恬的脉搏又细又弱,短促散乱不定,虚损至极。 郁青临上一次把到这种脉象还是在江宁府和剂局的义诊当中,那女孩天葵不调,每月月事来红时,经血暴下如注,经年累月的折磨,将好端端一个及笄之年的女孩煎得形容枯槁。 而南静恬的脉象,比那女孩要衰败多了。 ‘虽说她是生养过的妇人,肯定是落下病根了,但她养尊处优,延医用药,吃喝用度,总要胜过那贫家女孩许多,怎会如此?’ 郁青临收回手,取鼻冲水时就见南静恬的女儿正淌着眼泪轻轻摇晃着她的娘亲,神色惊慌焦急,可口中却只能发出一些‘呃呃’的声音。 ‘竟是个不能言语的。’郁青临惊讶,盯着她的嘴看了看,又去看南静恬。 鼻冲水的气味强烈而刺激,南静恬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拭女儿脸上的泪,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母女二人一副相依为命的样子,看得旁人心头难免泛酸。 “夫人,您可在吃什么药?怎么会血虚至此?”郁青临连声问。 南静恬看向郁青临,见他眉头微蹙,满脸都是医者的担忧,便道:“在江宁府的时候常吃当归补血汤,回来后,又改了当归芍药散。” “这,都是常见的补血方子,只是不知这方子是否有根据夫人的体质病情改动过?” 这两张方子都是补剂,和剂局中常有备着,大多数妇人羞于问医,更别提是这下红之症,实在熬不过去了,也只肯叫家人买这配好的汤方回去煎服。但以南静恬眼下的身子来看,这方子也太平了。 ‘女子以肝为先天,而肝性喜条达恶抑郁,郁闷不舒则会导致肝疏泄,无法藏血而致崩漏。看她今日所求,在娘家、夫家的日子恐怕舒心不了,否则非得把女儿送到将军这做什么?将军与她多年未见,将军府也不*似寻常宅邸,依着她这内宅妇人的眼光来看,难道不会觉得太没规矩吗?’ 郁青临思量着,有心想替南静恬添几味疏肝解郁的药,所以想再细细辨一辨脉,看一看舌质,但南静恬都拒绝了,她望了望南燕雪离去的方向,艰难起身同女儿一并离去了。 女子血虚算常见的,将军府里属冯婶的症状最严重,所以郁青临直接给她开了方子,翠姑几人或多或少有一些,还不至于吃药,所以年节里郁青临琢磨了两道药膳,一道是当归獐子肉,另一道是首乌小米粥。 这两道药膳都是很简单的用料,翠姑就让小芦给南燕雪送去了一份。 其实不必看翠姑的举动,郁青临只看南燕雪的面色,也肯定她也会有些气血不足。 南静恬的脉象还残留在郁青临指尖,那种细细笃笃的搏动抿都抿不掉,他知道南静恬的病是耗成这样的,是拖成这样的,如果一开始就好好将养,未必会颓败成这样的样子。 郁青临莫名不安起来,刚往自己院里走了几步,忽然返身往里去。 南燕雪的院门敞着,仆妇在廊上行走打扫,小芦同她一道坐在阶上,倚在小几上看日常支取进出的账。 而南燕雪最是闲人,正在抛谷喂鸟。 郁青临进来时一下没收住脚步,惊得一地的雀儿似雨般从地上落回天上去,南燕雪在振翅的群鸟中望向他,有些不满。 “郁郎中有什么事吗?”小芦开口问。 郁青临俯身行了一礼,道:“我想给将军请脉。” “把门口的匾额拿下来。”南燕雪不知他是抽什么风,道:“换了你郁府的名姓,好不好?” “不敢。”郁青临说是不敢,但又道:“只是南家大姑娘方才昏厥过去了,我替她把脉,发觉她似有崩漏之症,经年累月没有好好调养,十分严重,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命不久矣。” “南静恬给你什么好处了?替她做说客。”南燕雪觉得郁青临这话有夸大之嫌。 “我不是她的说客,只是因她的衰败之相联想多多。” 这院子里的鸟南燕雪喂了一冬,所以都熟了,一只两只又悄悄落了回来,远远给郁青临围了一圈,埋头啄食着。 郁青临没有听见南燕雪说话,顿了顿抬起头望向她。 经了一冬,少日晒,南燕雪看起来更白了些,显得出眼下淡淡青蓝色。 失眠多梦之人目光大多虚散,但她那双眼还是炯炯有神,所以粗略可断,她应属于心火旺,气血虚的体质。 南燕雪同郁青临对了一眼,见他目光殷切,觉得好笑,“你是怕我死了,还是怕我不死。” “我想将军长命百岁,这样我们就都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个家。” 南静恬既说南家想让她来做敲门砖,先住进一个来,接下来不论是外祖母要来看孙女,叔叔要来看侄女,来来往往就有诸多道理好拿捏了。 若是南燕雪出了什么岔子,这将军府怕是会被南家分食了。 “以情动人,真是一等一的说客。”南燕雪这话不知是不是讥讽,又道:“我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小芦撅起嘴。 郁青临失笑。 “只是有些不好睡。”南燕雪睨小芦一眼,道:“那就开些安神药来。” 郁青临道:“就算是安神药,也需得合乎体质。” “难缠。”南燕雪将手心里米粒一抛,顺势解开斜襟几粒扣。 郁青临垂眼见雀鸟在他足边叽喳,抬眸又见南燕雪将袍角一撩,一种从没见过的灰紫色露了半臂。 南燕雪将一只胳膊从袖中脱了出来,有薄甲自上臂环至下臂,因是日常所用,所是软皮制成的,用牛皮细绳寸寸紧束着。 小芦替南燕雪一点点解开,因为绳索细韧难拿捏,颇废了一会功夫。 这院里规矩散漫,仆妇却也有眼色,取来蒲团和小几摆在阶上,郁青临就势坐下,替南燕雪诊脉。 他一垂眼,就见南燕雪的小臂像是被紧缚的皮甲烙上了一束嫣红烂漫的曼陀罗,而青绿的脉络则似匍匐在花根处的草叶枝蔓。 郁青临定定心,觉出指下脉搏要比南静恬有力多了,但脉如琴弦,又很是紧绷,而尺脉虽有力却浮,关脉滑。 他紧着脸,开始诉起南燕雪的病症。 “谁身上没点病痛,只是一个睡不好的毛病,你这啰啰嗦嗦一大堆,又说我脾胃不和,还说我肾阴亏虚?”南燕雪明显不快。 郁青临一摆起郎中架势来,胆子也变大了,继续道:“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将军怎会不懂?您脉象整体来说沉涩瘀滞,可有淤痛?”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1章 南燕雪避重就轻,道:“只是偶尔有点不得劲。” 郁青临有些不信,将小小脉枕揣在怀中。 此时离得近,他又瞧见南燕雪唇角带青,不由道:“将军这睡不好,说多梦都轻了,我瞧着应是惊梦缠身。将军,辛符那讳疾忌医的毛病是同您学的吗?” 小芦捂了捂嘴。 “你好能耐!”鸟食都是一些杂粮,这一把由南燕雪扔出来,‘噼里啪啦’如暴雨般砸在落荒而逃的郁青临身上。 他才逃出门去,又歪出个头来,道:“我给将军煎药去,咱们先把夜里不能安睡的毛病治了。” 南燕雪遭郁青临气笑了,笑里的怒气渐渐泄掉,笑也慢慢淡去,眉间却微微隆起。 ‘命不久矣?南静恬,你那般爱惜己身的一个人,会把身子作践到如此地步?’ 第20章 一副烂相才配他! 春来,湖边的草场愈发轻盈湿润。 东湖是自家的湖,南岸又没渔户安家,全是自家的空地,羊圈和马场几日就搭好了。 有了这马场,府中闲人晒太阳也多了个地方。 这一回郁青临数清楚了,将军府共有马儿十六匹,驴骡十二匹,还有狗一头。 除此之外,翠姑让人养了四只羊,好挤羊奶给孩子们吃。 虎子在草里跳进跳出逮小虫玩,草地上全是刚孵出来的蚂蚱,密密麻麻如雾,引得鸟儿无数。 郁青临正在湖边挖着湿泥打算用来种药材,一匹模样质朴的栗色马儿缓步走了过来。 郁青临抱着锄头上上下下瞧了瞧,自信满满道:“你是踏雪!” 踏雪低头扯草,有人轻轻哼笑了一声。 他望向不远处骑在一匹高大黑马上的南燕雪,连忙走了过去,问:“将军,苦参都要收完了,今日是您亲去截获吗?范校尉呢?” “江宁府的赏下来了。”南燕雪见郁青临没懂,又道:“白人参中选了,但泰州药局迟迟不将赏银送来,范叔去讨要了。” “山药没有中选吗?”郁青临问。 南燕雪道:“秋日里泰州药局就选送了山药,选送之人是南榕林。” “从前药户向他荐这山药时他还诸多不屑,原来只是嫌无利可图。”郁青临别开眼看凑到他腿边的虎子,俯下身重重揉了揉狗头,道:“玩吧,晚上回来给你泡个药浴驱驱虫跳蚤。” 虎子动作一僵,尾巴也挂下来了。 南燕雪就看着郁青临对虎子念叨着,“不光你一个人洗,今日太阳好,我配了药材煮热汤,婶子们备了盆,小娃娃都要洗,光你不洗,孩子们洗干净了也没用,跳蚤比这蚂蚱还会生,弄不好要剃了光头才能治,到时候我都算你头上。” 辛符骑马打旁边冒过去,纠正道:“是一个狗啦!” “将军,需要我一并去药田吗?可以看看苦参品相。”郁请临问。 “我也要去!”辛符窜来窜去,叫道。 辛符的马儿是一匹非常漂亮的青色马儿,马儿的青色其实不是天水青,而是黑白间色,有点像雪落青山,一些黑一些白,听乔五说这种马儿都是年纪越大白色越多,而辛符的这匹马和他一样,年纪很小,所以看起来黑比白多。 这马儿的品相数一数二,拿到马市上卖个二三百贯都算捡大漏。 大人们也没觉得宝马配了辛符这么个小孩可惜,辛符既驯得住这马儿,马儿就是他的。 辛符见南燕雪不理会自己,撒娇道:“将军带我去吧,让鸣首撒撒蹄子也好。” “别哼哼唧唧恶心人。”南燕雪蹙了下眉,看了辛符一眼又看郁青临,说:“去就去吧。” 他们是就近从东门出去的,一出城马儿的速度立刻就快了起来。 辛符已经没影了,郁青临只瞧见南燕雪的黑发和黑马的鬃毛在风中翻飞,又似玄墨在净水中丝丝缕缕散开般飘逸曼妙,实在担得起轻疾俊捷四个字。 南燕雪这骑马的速度还远远称不上快行,但也不是郁青临能跟得上的。 踏雪好像知道郁青临是生手,跑得不快,非常平稳。 等他到了药田时,事儿都快办完了,一筐筐苦参装车要运走,药户跪了一地,南燕雪没动他们,只拿了药局的几个官吏,称他们冒充药局官员,实则是来偷药的贼,这下便要送交官府。 郁青临远远就瞧见了那个被乔八扭着押跪在地上的男人,那脑袋和脸孔就像是浸在陈醋里的一块烂姜,很畸怪。 郁青临一时间居然想不起这个人是谁,直到看见他目眦欲裂地瞪着骑着马儿轻快跑远的辛符。 ‘南大有都成这副模样了,居然还在做这些事!’郁青临心想着,在心中赞道:“辛符手劲真够,瞧这嘴扁得像个老菱角,一副烂相才配他!” 乔五把那些药局的人都押走,郁青临这才下马来,掰断一截苦参,又咬了一截嚼嚼,道:“这苦参皮薄质硬,药气浓郁,苦味深重,算得上中等,这里足有八亩。若是直接卖了,足可以得银八十贯,若是交由药户干制后再卖,则可获利百来贯。” 郁青临说的行云流水,对这些药材的市价行情十分烂熟。 泰兴县产药,商贾趋利而来,牙人无数,只不过这些利益与药户无关。 郁青临细细翻捡苦参,冷不丁听南燕雪问:“可会制药?” 她问的是那些药户,但药户早已被南燕雪这拿人的阵仗吓傻,一个字都回不出来。 郁青临俯身问一个中年人,道:“将军问你们会不会制药?” “会,会,吃饭的手艺,怎么能不会呢?” 将军府获赏药田,本就可以蓄养药户。若归药局管辖,只能按人头拿些口粮而已,制熟药也不过是给药局做白工,药户的日子跟药一样都是苦兮兮的。 “每岁除口粮外,制成熟药后的获利取三成作为工钱分发。”南燕雪道。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我们一定好好给将军做药,”药户大喜过望,口不择言起来,“从前那些药制的都不算太好,这越冬的苦参品相何止中等?经我一制,足可以是中上等品相!” 郁青临这些日子住在将军府,自然清楚依附于将军府要比依附于药局好太多,而南燕雪若是把名下的药田药户都交给药局代为打理,看似省时省力,但银钱少的可不止一点半点。 郁青临只怕这药户说的太满,在背后拍了他两下,对方回过神来,也赶紧闭了口。 南燕雪心下有些不快,道:“他倒比你老实些。” 郁青临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看着南燕雪驭马离去。 辛符骑着鸣首滴溜溜跑了回来,见他呆在那里,踏雪在一旁甩尾嚼草。 “你今天不回去啊,将军要你在这做事吗?” 乔八已经留了人在此看着药户继续打理苦参,南燕雪并没要郁青临留下。 “我要回去的!”郁青临忽然高声道。 辛符不解抓了抓下巴,说:“我又没不让你回,你叫唤什么?属鸡的?” “属鸡的不是将军吗?”郁青临道。 “你打听的还真清楚诶!”鸣首的马头挨着郁青临,辛符故作高深地问:“喂,你来将军府该不是有什么图谋吧。” “背靠大树好乘凉,我心向往之。”郁青临看着那些担着苦参回作坊制药的药户们,道:“也的确是图谋。” “那你算挑对大树了。”辛符斩钉截铁道:“将军是最好的。” 他说这话时语调也如平日那样昂扬,可语气好像却有些不易觉察的怅然难过。 郁青临刚转过脸去,鸣首的马尾热辣辣抽在他脸上,什么想法都叫这一下抽散了,更别提辛符还在那笑。 “来追我啊,哈哈,你这马骑得比翠姑还慢!” 药局的人被南燕雪一把送进了衙门,因是人赃并获,依律合该刺字流放的。但既是官署监守自盗,又怎么会如此判罚呢? 南榕林刚被范秦抢走了江宁府药局的赏钱,又听闻苦参的事情败露,忙得脚打后脑勺,也要来捞人。 只说手下人是去错了地方,挖错了苦参,合该是个误会,明日一定登门向将军谢罪,还望将军宽宏大量,一并饶恕。 可这机会难得,南燕雪撬开了这条口子,知州大人也赶紧趁势插手要查药局的账,结果查出南榕林多年以来遣药户替自家私田做工,却从官仓的账面上发口粮给他们。 眼见着南榕林要下狱,刘阿桂求到将军府,南燕雪自然懒得理会。 只不知南榕山在其中是如何斡旋的,罪名最后都落到了南大有身上,药局的小吏被罚了五十棍,南榕林算是管束下人不利,在牢里待了几日,还算全须全尾。 南大有替南家办事多年,早已是豪奴,纵然有妻有妾有儿有女有家业有田产,还不是一朝散尽,任人嘬骨。 南大有升堂那日范秦去听过了,且对南榕林道:“这也是看在南药官面子上了,下不为例。”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2章 南榕林还有个狗屁的面子! 他是靠着南家声势才得进了药局做官,可就算靠着倒腾药材才得了几分好处,那也是要拿回去分的,又不全是他的,但这人前跌份受辱的苦头却只叫他一个人吃足了! 南榕林和南榕峰都在泰州城中任职,所以在城中都置办了小宅,南榕峰才下值,就见南榕林在他家中等着诉苦,翻来覆去还在骂南燕雪不做人。 南榕峰今日也吃了个憋,没有心思同他一道叫骂,只说:“一个个狗崽子都目无尊长的!” “那死丫头怎么就不死!”南榕林恨道。 “不只她!蒋家那小子大概是来接静恬回去的,我在道上遇见他的马车,他一个晚辈竟然不下车,只隔着车帘问了句好就走了。”南榕峰皱着眉,道。 “你在城里遇见他的?进城做什么?不是该直接去泰兴吗?”南榕林问。 南榕峰瞧了他一眼,忆起蒋家马车的去向,恍然道:“他是去将军府拜会那丫头了!什么世道!?蒸个馒头还比笼屉大!” 第21章 他喜欢将军府,喜欢这里不像深宅像乡野。 郁青临从药田回来后,有些想明白南燕雪为什么说那句话了。 ‘将军是不是觉得我拿了赏钱还想从中牟利?’郁青临暗自道,‘我如今一个人,那点赏钱都用不完,何必钻钱眼里去?’ 他眼下吃住在将军府里,平日很少有额外索要些什么,无非就是笔墨纸砚和各种药材,但都是由翠姑着人采买的。 很多郎中与药铺有勾当,指定主家要去何处买药材,美其名曰药材好,药效也好,但只是为了从中吃些回扣,这些花样郁青临在江宁府药局里见多了,他从也没有要从中挣点什么的念头,来了将军府之后,更是没有。 他喜欢将军府,喜欢这里不像深宅像乡野,一户一户,彼此都好串门子的,也喜欢这里吵吵嚷嚷,说说笑笑一大堆人,很像他从前的家和家人。 除夕那夜的事后,前院的门关了几处,龙三他们几个被拘在外院的几个院子里,虽说也可以走动,但除了辛符外,很久没见过其他孩子了。 春天到了,风暖晴好,也无黄沙,与燕北截然不同,安静又热闹,也不容易激起他们的某些回忆,所以他们就小心翼翼走了出来,在园子里看郁青临种药。 举荐白人参的赏银自然是给郁青临了,他没有动,打算寻个机会交给那位野道。 他也没有去药局的生药铺子里买种苗根块,乡野郎中自有一套取材的法子。 郁青临自小是在山中学的辨药,在江宁府药局那几年,他亦学到不少东西。 野药是好,但有些药材又不能用,譬如说杏核,山杏杏核贫瘠,根本没什么药性,只有家园里培植的才可用。 再譬如说商陆,野采的商陆药性不稳,且分赤白两种,药圃中只取根白者入药,根赤者不可用。 “白芍和地黄都是根块入药,在肥沃且疏松的土壤种出来的才会根大多汁。” 郁青临捧着白芍根块,对一众好奇来看他锄地的孩童说,又在小铃铛鼻尖上戳下一个淡淡的泥点子。 “再说你昨日吃的那一盏百合甜汤,需得肥地在浇淋熟粪才能种出好百合呢。所以也不一定是野长的药性就足,人力培植才能让更多人用上好药。” “哪有东西喜欢瘦地的啊,肯定都是喜欢肥地。”龙三躺在日头里,翘着腿说。 “有,绿豆就喜欢瘦壤。” 郁青临抬一抬下巴,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那墙根底下不知打什么时候起冒了一大片纤薄的绿条条。 “再就是这菖蒲了,偏喜欢干巴巴的沙石土,且在腊月里移栽最能成活,奇怪吧,药材也跟人一样,喜欢荣华富贵的多,但也不乏那背道而驰,安贫乐道的。” 孩子们是听不懂这些的,但阿等说:“绿豆吃起来好像就是一股瘦巴巴的味呢,清清亮亮又下火,那百合一瓣一瓣的,看起来就又肥又厚,吃起来润润的。” 郁青临被他说笑了,想了想又很对,道:“不错,所以说土要紧,扎根在什么样的土里,就长出什么样的。” “这跟人也一样。”身板壮壮,头发乌油油的小盘大声总结道。 她是冯婶和张叔的女儿,是将军府里少有的父母双全的孩子,一看她,就知养她的土很好。 郁青临给一坑一坑的芍药根块浇水,洗了洗手,又伸手抹掉小铃铛鼻尖上泥,揉揉他的脸蛋,觉得好像长了点肉,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掂了掂,真是重了几两。 ‘将军府这块田里的土也很好了。’他想着。 因为不想占了晒太阳的草地和菜地,所以菖蒲和芍药都是沿着墙根种的,芍药的苗没长出来,怕人误踩了,又做了一圈细细矮矮的小篱笆。 南燕雪远远就瞧见了这点不同,但走近了只见光秃秃的一片整土,一瓢瓢水浇过的痕迹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她沿着那些矮篱笆走到了郁青临的院门口,小吉从院中出来向南燕雪行礼。 南燕雪问:“这种的是什么?土怎么怪怪的。” “回将军,是白芍。”小吉道:“原来的土太瘦,郁郎中混了湖泥。 “这还养起花来了。”南燕雪转身要走。 “郁郎中说养足三年,根块可以入药。”小吉道。 南燕雪脚步一顿,疑道:“三年?” 这人怎么就觉得自己能在将军府待这么久?南燕雪自己都没去想三年后会如何。 郁青临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只是白芍花美,根部养血敛阴,很对一些妇人病症,府里婶子们也要养身子,所以他就种了。 南燕雪回了院里,撩开小芦备下的茶,道:“今日这茶怎么不熬改沏了?茉莉花茶?府里什么时候进的?” 燕北人吃茶喜欢用黑陶小罐熬煮,大厨房专门有一个煮茶的灶,留着小火慢煎。 外院的值房里的小火盆上也时常暖着茶,还烘着各种馍片、油酥,长夜漫漫只熬茶不熬人。 这样熬出来的茶汤又酽又香,甚至能叫人发醉,而眼前这盏茶却是见清透见底,芳香开窍。 小芦道:“这茉莉花茶是郁郎中喝的,我端来给将军换换口味。” 南燕雪呷了一口,觉得不错,就见小芦又递上一张帖子,道:“蒋盈海又递帖子来了,说是携妻女来拜见。” 南燕雪上一次就没见他,顿了顿,道:“不见。” 小芦把那张不讨喜的帖子收回去,道:“蒋盈海这样殷切,只怕将军翻他家旧账呢。” 南燕雪道:“南榕山这老东西替儿子铺前程那样卖力,嫁女儿居然挑了这样的郎婿,我这大姐姐的婚事,九成九也是桩买卖。” 南燕雪忽然忆起南静恬成婚时的模样,一身红衣如霞光,清雅的样貌也被层层胭脂晕满了娇媚之色。 南榕山那时候刚升官,如果蒋家没了蒋伯谊,光是蒋盈海这一房人,南静恬算得上是低嫁,所以蒋家登门迎娶时还算周到,也算得上风光无限。 林娴感慨,说若是能在郡主府出嫁,就更体面了。 而刘阿桂在旁讨林娴的好,说什么等大哥坐上左相的位置,说不定朝廷会允许他们搬回郡主府。 南燕雪那年十一岁,自然记事了,没想到居然能把林娴那时候的样子记得那样清楚,她装扮得很喜庆,堆起的腮肉同胭脂不在一块皮上,格外有一种皮肉与骨分离的感觉,看起来假惺惺的。 ‘我是为什么去吴卿华房里的?’ 南燕雪脑海浮现出吴卿华拉着脸的样子,她说:“真晦气!药不是一直都在吃吗?这么些年来都费了多少银子?” 林娴一贯假惺惺的,只是南静恬将要出嫁,讨个吉利最是要紧,但又看在柳氏出手大方,待南静恬有些真心的份上,她用帕子捂了捂鼻子,道:“你大哥哥在宣州任上有些不好,郑郎中看他去了,你娘也是老毛病了,平素就吃那些药,也没短了她的。这样吧,等你大姐姐的婚事过了,上外头给她请个郎中瞧瞧。” “外头的郎中母亲是不肯叫他们瞧的。”南燕雪记得自己是这么说的。 林娴的好脸色到此为止,不欲与南燕雪再说什么了,刘阿桂左看右看,见她太招人烦,就道:“我叫你二伯伯去药局拿几剂好方子来。” 南燕雪要走时吴卿华又不依不饶道:“说起来都是你这个灾星造的孽!这么些年了,她再没生养过了!明儿你大姐姐出嫁,你可别送了!” 南燕雪还是偷偷送了一送,但只是她趴在墙头看着花轿远去,这也叫算送嫁了吗? 所以吴卿华那字字句句,才会合了南静恬如今的命数? 第22章 “巧舌如簧,没有赏钱。” “狗屁。” 南燕雪是不信的,她若是信自己真是吴卿华口中的孽障,是浮云观道长口中的天煞孤星,那她早就该去死了。 但尽管南燕雪不信不认,脏水还是往她身上泼淋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3章 南静恬自从将军府回来后就一日颓过一日,她没在爹娘跟前说过南燕雪的冷漠态度,但他们却把南静恬加重的病情统统归罪于南燕雪。 南静恬甚至在他们的言语和态度里感到了一丝庆幸,他们对蒋家有了一个交代,可以说南燕雪是导致她病重的罪魁祸首,而年节日的那些痛苦的哀求,整宿的长跪,剜心掏肺的剖白,还有南榕山的那一个巴掌,好像都没有对南静恬造成过一丝一毫的影响。 南静恬不光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她本来也很想死,好久之前就想死了,只是因为还有女儿,她不能死。 因为一旦她死了,下一个死的就是…… “余甘子。”南静恬气若游丝地呼唤着。 不能言语的小女孩飞快地来到娘亲的榻前,伸手拨开她濡湿的发,在她脑后垫起几个软枕,想要喂她喝药。 但南静恬闭着口,摇了摇头。 余甘子脸上湿漉漉的,但她收回了手,没有逼迫南静恬再喝这苦药,只是深深望着她。 看一分,少一分。 这院子里好安静,外祖母来过了,坐了坐,叹了几口气又走了。 二叔祖母也来了,抱怨着蒋盈海带着南榕林喝酒去了,发了通牢骚又走了。 眼下院外又有脚步声传来,门帘一撩,是四叔祖母张小绸来了。 余甘子沉默着请她进来,毕竟是隔了院子,张小绸不太清楚南静恬遭受了些什么,只是看她这样难免心疼,说:“孩子,苦了你了。” 南静恬同这个四婶相交不多,不能断言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但见她同四叔琴瑟和鸣做不得假。 甚至连吴卿华也非常疼她,若不是有南燕雪这一家子在前,林娴和刘阿桂的怨怼就不是嘴上这么点了。 人性实在古怪,因为吴卿华对南榕惠也很看不上,她只偏疼幼子。 如此一想,林娴和刘阿桂心中的怨恨就少些,毕竟是幼子幼弟嘛。 张小绸的日子是这府里最好过的,养得她眉目舒润,不见苦色,对旁人的不幸也就多了几分哀怜。 想到这,南静恬忽然用尽浑身力气抓住张小绸的手,道:“婶母。” 张小绸吓了一跳,但没抽回手,紧紧一握,道:“诶,诶。” “你也见过三妹妹了,”南静恬说了一句,气已经接不上了,她缓了好久才道:“你觉得她如何?” 张小绸想了想,道:“做将军的女子是不一样,我觉得挺给咱们女子长脸的。” 南静恬很讶异,也奇怪当初吴卿华是因何看上张小绸,甚至亲自登门去聘回来做儿媳的? 这并不是说张小绸不好,而是没想到吴卿华会喜欢她这脾性的。 “那婶母,能不能替我再递一句话给她。”南静恬道。 张小绸有些忐忑地道:“只是我去,将军她会见我吗?” “将军与您素无瓜葛,她最多就是不见,那也罢了。”南静恬道。 “那,要递什么话?”张小绸问。 “我嫁人时,她被关在院子里,却攀了墙头送我,我心里很感念。如今我要死了,请她也送一送我,就当是替我多看余甘子一眼。” 南静恬眼眶涩涩的,泪已枯竭。 “这说的什么话。”张小绸有些不忍看她,侧眸却又瞧见余甘子倚在床边垂眸看着南静恬,枣红的帷帐搭在她头上,像是被泼了一捧陈血。 张小绸去将军府时带了好些礼,她知道南燕雪就连过年的年盘都没有收,是打定主意要同南家断亲了,但既然是初次拜访,礼数总是要的。 花胶、燕窝、茶叶都是从私库里拿的,也不是什么重物,所以张小绸只带了一个心腹就登门了。 只是她实在没想到会迎面撞上南燕雪出门,她正同一位妇人边走边说着话,虽是一身利落,但面上神情温和,不见煞气。 “将军,沈夫人?” 张小绸也认得那妇人,是城中沈氏米行家的大夫人莫红霞。 可能是因为莫红霞同柳氏关系不错的缘故,即便沈家同南家生意场上免不了周旋,但妇人间相处时,她们总是亲近不起来。 当初柳氏过世,莫红霞还去哭了一场。 哭得发昏的时候,甚至借着柳氏曾与她指腹为婚的由头,想把南燕雪带到沈家养几天,可这样南家的脸面往哪里搁,还是作罢了。 “四夫人?”莫红霞笑道:“将军,那我就先走了。” “夫人慢走。”南燕雪瞧了张小绸,转身要走。 张小绸忙道:“将军,大姑娘有一句话要我同你讲。” “你为了她来的?”南燕雪奇道。 张小绸有些不明所以,点点头。 “她要说什么?”南燕雪问。 张小绸仔仔细细复述了一遍,以为南燕雪会有所动容,但她只是道:“好,等她死了我会去送她。” 张小绸呆在阶上,直到将军府的大门关上了才回过神来。 铁石心肠,不外乎是。 眼下都进了四月,万物生发。 南燕雪抬头看着在风里摇晃的一束束绿茸枝,好像没有什么东西会挑在这时候去死。 “这是香槐,过两月就会开花了,花是红色的,透过光看又是紫色的,果实可以入药,祛风止痛。” 郁青临的声音和孩子们一叠声的‘将军’忽然响了起来,学堂刚刚下学,孩子们蜂拥而出,这几日东边的园子正在修缮,孩子们总喜欢往那去,什么破烂都当宝贝。 这一阵热闹歇了后,郁青临走上前来,道:“将军的院子里食茱萸也有活血散瘀的效用,就连将军手边这株薄叶楠的叶片也能治风湿。这样说来,将军府好像就是等着将军来住的。” “巧舌如簧,”南燕雪道:“没有赏钱。” “将军,我不贪财。”郁青临诚恳地说:“我是有心要替药户们谋些好处,赏钱我也拿了,但绝没有要从中吃更多油水的意思。 “那你贪什么?”就算郁青临有什么所图,这种事情在军中也是多如牛毛,南燕雪其实见惯了,只问:“人总有所图。” 郁青临认真想了想,道:“可能会贪一点情。” 南燕雪转首看他,道:“如今你兼两份差,月钱也提了,攒点钱买屋娶媳,也还可盼。” 郁青临笑了起来,也没解释,只是摇摇头问:“将军呢?” “清清静静就行了。” 五福齐全,吉而免凶只是祝语,南燕雪觉得平静就很难求了。 辛符一下从门洞里飞出来,跑进值房里捧了个茶罐出来。 郁青临比南燕雪还操心,道:“你拿茶罐做什么?” “喝空了的!”辛符把罐子倒给他看,又对南燕雪道:“将军,我们抓到一条好漂亮的草蜥,碧绿色的!” 燕北多是一种沙蜥,棘皮土黄色,而泰州最常见的蜥蜴就是辛符他们见到的草蜥,不过大多只是褐背绿腹的,但南燕雪曾有过一只通体碧青的草蜥,那草蜥身长不过两寸,尾巴却有三四寸,四足纤纤,动起来游龙一般,飘逸非常。 南燕雪小时候同辛符一样,喜欢逮这些玩意,南静恬有一次打开她桌上的糖罐子,一只肥壮的蚱蜢就这样跳到她手背上,腿上的倒刺像个锯子似得勾着肉,她吓得花容失色,气得一连十几天没跟南燕雪说话。 不过那只草蜥她倒是很喜欢,还专门为它画了一幅画。 南燕*雪记得很清楚,她只画了四笔就栩栩如生。 “别弄死了,天热了,吃蚊子的。”郁青临看着辛符跑远,转回头就见南燕雪看着自己,问:“南静恬真要死了吗?” 郁青临面色沉了沉,道:“从数月前的脉象上看,的确表浅微弱,有些死气,但也不是全无回旋余地。” 有一年冬日里很冷,江宁府开棚施粥,但每日只有两锅,贫苦百姓生怕来晚了没份,天还没亮就在等,结果天亮时好些人都不会动了,那种还没死透但又无力回天的脉相郁青临在一天里算是把透了。 “毽子拿来了!”小盘似风一般从郁青临身后刮过去,女孩的声音脆生生甜丝丝的,叫他忽然想起那个同小盘年岁差不多的女孩来,道:“还有南大姑娘的女儿,她不会说话。” 南燕雪一抬眸,郁青临细细回忆,道:“可她哭时有声,也会叫喊,说明喉头无碍,而舌头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我看她目光灵秀步态自然,绝不是痴儿。且就算是痴儿,不叫天不叫地,大多也是会叫娘。她却是一副想叫叫不出的样子。” “所以,后天外因所致?”南燕雪道。 “有可能。”郁青临道。 南燕雪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往院里去。 “将军。”郁青临又唤了一声,南燕雪稍稍侧目,只听他道:“将军若是不想管,就别管。” 南燕雪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菩萨心肠,见不得人间疾苦,四处赠医施药的人。”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4章 “我不是。”郁青临道:“将军失望了吗?” 不知为何,南燕雪竟会在这时候想起南榕惠来,想起他死后遗在军中那种圣人气度,像是每个人的好父亲。 南燕雪其实因此得了不少好处的,但她还是觉得很可笑。 “我本也不喜欢圣人。”南燕雪说。 “为什么?”郁青临不由地追问。 南燕雪撩开打在发顶的一根绿枝,道:“我同你夜雨对床,促膝谈心可好?” 第23章 “他就是个废物,是个贱极的伥鬼!” 春夏是泰州的雨季,每年这个时候,夜雨滴答的日子少不了。 但今年的雨季来得迟,即便湖风已有了夏的况味。 阳光不讲道理的灼热起来,帐子里渐渐如汗蒸一般,一条碧青的草蜥在凉席上爬来爬去,爬上南燕雪的胳膊,又嫌她肌肤滚烫,赶紧爬下去了,顺着床沿一路向下,钻进床底的阴凉处下去了。 “还不起来?就算祖母不叫你去请安了,你也不能一气睡到这个时辰啊?” 纱帐一撩,露出南静恬年轻饱满的脸。 南燕雪被盛夏透进来的光芒晃了眼睛,翻身不理会她,嘟囔道:“起来也没事情干,功夫也不让我练。” 南静恬把她掰回来,道:“胡闹,你是南府的三姑娘,练什么功夫?” “阿娘说强身健体的。”南燕雪道。 “打嘴!不过是个乳母,哪里配得上你一声娘?底下人当初是怎么办事的?居然荐个走过镖的!” 南静恬越说罗氏的不好,南燕雪越是不快,她坐起身道:“她配不上没人配得上。” 这话之大逆不道,气得南静恬扬起手,南燕雪挑眉看她,不信她这巴掌打得下来。 南静恬虽喜欢摆架子,但动手打她,还是做不出来的。 可忽然南静恬变了脸,丰盈的面孔飞速皱缩,愤怒的表情也变得哀伤,她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痛苦地跪在脚踏上,说:“我不配,所以女儿连一声娘都叫不出口。” “你起来!”可南静恬非但不起身,还要给南燕雪磕头,逼得她叫嚷,“南静恬,你疯了?!” “还没有,还不能疯。”南静恬松开死咬着的唇,血一下就渗了出来,连话里都被浸上了一股阴森森的腥味,“可若是再回去,我就要疯了。我想和离,可是爹娘不许。我求了祖母,但祖母不管我。蒋盈海来了,说是要接我回江宁府,我不能回去,我不能再叫女儿回那个地方。妹妹,我知道很可笑,我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姐姐。可我走投无路了,我知道蒋家有把柄在你手里!” 庆历三年,克戎军南下筹措军粮,蒋家有人想趁机浑水摸鱼,中饱私囊,被南燕雪抓住了,只是那时军机不可误,南燕雪狠敲了他们一笔,并未彻底发作,可手里攥着的这根小辫子始终连着蒋家的脑袋。 “所以,只要你一出面,就能挡了蒋盈海。他会忌惮的。”南静恬紧紧攥住南燕雪的手,像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蒋盈海做了什么?叫你这般畏惧?”南燕雪问。 “他就是个废物,是个贱极的伥鬼!”南静恬面容扭曲地说。 “这些话你也对你爹娘说了?”南燕雪问。 南静恬闭了闭眼,惨淡而讥讽地笑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彻彻底底地死掉了。 她渐渐松开手,但手指还搭在南燕雪的胳膊上,她的手指好冰,让南燕雪觉得胳膊上酥麻麻的,像是有什么凉飕飕的小东西在爬。 南燕雪在将军府的床榻上豁然睁开眼,就看见一条碧青的草蜥趴在她臂上,抬头冲她吐舌。 这是辛符捉来的那条草蜥而非她小时候捉住的那条,真真是一梦十数年,物是人非。 “庸医。”南燕雪在帐中翻了个身,却又觉得不对,对帐外唤着‘将军’走进来的小芦道:“郁郎中的安神药我吃了几日了?” “若是算上今日,正好一个月。”小芦道:“将军觉得有好些吗?我倒是觉得您眼下青圈淡了些。” 除了今日的梦,再上一次做梦已经隔开好几天了,且南燕雪不记得上一个梦是什么了,这已经有些不同,之前的一些梦明明很清晰,她都记得自己与梦中人的对话。 而且她先前做梦时感觉非常真切,在梦里都能知道这是梦,在梦中还可行动自若,杀敌救人,与同袍故友吃喝谈笑,可今日她却没能在梦里辨出这是梦,且醒就醒了,干干脆脆,没有那种如蛛丝般缠绕的黏附感。 可见郁青临的安神药是有效果的,南燕雪心里却有些发慌。 “若是没效果,请郁郎中换换方子吧。”小芦见南燕雪的神色有些不对劲,就道。 “不用了。”南燕雪起身道:“我要去南家。” 梦里的南静恬就像个鬼魂,南燕雪决定要去见一见她。 她出门,自然不用向谁人交代,只是郁青临的药都白煎了。 “将军去南家了?”郁青临想问什么时候回来,但没问,只觉得南燕雪到底是心软。 他端着药碗回了厨房,坐在桌边正出神,腿上被轻轻一撞,小铃铛凑了过来,仰脸笑看着他。 郁青临蹲下身搂住小小的人,问:“吃什么了?还咂嘴。” “酱鸡肝哦,好好吃。”小铃铛说。 府中知道辛符患有夜盲之症的人不多,这些人都是朝夕相处的,可见辛符很忌讳别人知道他的毛病,所以天一黑就睡觉,也无破绽。 这个年岁的孩子总有些莫名的脾气,他既不肯承认,郁青临也不方便用药,只好先叫翠姑多做些肝脏来吃。 正月里的盐水猪肝没空过,有一日吃面还是现炒的猪肝卤子,热辣辣的,脆嫩嫩的,好吃极了。 春韭一上,一茬一茬买来炒羊肝,补得人人夜里眼冒精光,巡夜都懒得提灯笼了。 毕竟,肝开窍于目。 辛符起初不察,倒也狂吃,后来终于也觉出点东西来,又不好说什么。 郁青临想给他仔细看看眼睛,但辛符分外忌讳,一对眼就要找茬。 小铃铛年幼,开蒙都嫌早,是睡到自然醒的。 至于辛符,学堂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今日倒是老老实实写了几张大字,可等郁青临讲经时他就溜走了。 “阿符吃酱鸡肝了吗?”郁青临问今日守灶的王阿叔。 “吃了吧?”王阿叔也不肯定,只说:“今日这鸡肝着实好味道,先酱再油煎的,外边有点焦,里头嫩得要命。” 交了班来厨房找食吃的守卫闻言道,“酱鸡肝还有吗?给我吃些。郁郎中找阿符?他去东湖找几个渔户家的小子玩去了,没几个时辰回不来。” 将军府对于人员出入的管束也如在军营一般,进出都有时限。 天气渐暖,府上诸人也喜欢出门逛逛,只龙三他们近来吃着安神药虽好了些,但天一黑还是容易受幻象惊扰,觉得周遭暗影浮动,杀机四伏,总会一惊一乍。 所以谁也不放心他们单独出门,还不比辛符自由,成日在外玩,长街上的店家,东湖上的渔户都被他混熟了。 “阿符哥哥没吃鸡肝。”小铃铛搂着郁青临的脖子忽然说。 郁青临轻叹了一口气,无奈一笑,将他递给冯嫂。 郁青临院里就留了两间住房,其他都做了煎药、熬药、晒药、存药的地方,院里药气浓郁,小铃铛倒是闻得惯。 但郁青临今日要切药以做膏方,府上诸人最多用的是膏药,不用又熏又扎的,也不用吃苦药,热乎乎的贴上去,几乎立刻就有缓和酸痛的用。 膏药也是要因人而异的,所需的药材很繁杂,有独活、威灵仙、防风、细辛、五加皮、千年健、络石藤、川牛膝、桑寄生、杜仲等,郁青临和小吉两个人忙了一个下午才备齐了。 “透骨草都用完了。”小吉道:“我请姑姑明日着人采买。” “不必。”郁请临道:“这药湖边就有,上回挖泥的时候我瞧见了,我去挖些来。” “那小人去吧。”小吉瞧着天色将晚,就道。 “自家后头有什么关系?我去去就来。”郁青临叮嘱他将这些药材都用麻油浸好,浸出药性后方能熬制膏药。 第24章 “将军。” 郁青临出角门时,张叔正把马匹从湖边草场上收进来,就这么一点功夫,辛符的鸣首还使劲在草地上打滚撒野,郁青临没有看见黑马,南燕雪还没有回来。 他想起黑马那副稳重的样子,即便在吃草,也总是四下观望着。同鸣首一比,一个没心肝,一个操心命。 “将军的马叫什么?”郁青临忽问。 张叔笑道:“叫夜风,将军还在前军做斥候的时候就跟着她了。” 那马儿黑得没有一丝杂色,夜里奔袭探听敌情时如一道疾风,隐蔽而锋利,这名字取得妥帖极了。 “将军这一路行来真是不易。”郁青临感慨着。 张叔点数着马儿,道:“自然!哪个将军是白给的?就算是谁家有权有势,任凭他封个一品大将军,那到了军中都是不作数,废物是要害死人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5章 这话背后似乎还有一层意思,但郁青临到底是个外人,听不出。 天上云彩被落日折成粉紫黄橙颜色,张叔一张黑脸橘灿灿的,道:“郁郎中,您也快些。” “阿符是不是还没回?我等着他一道回就行了,您进去吧。”郁青临道。 辛符是不会等日头落水了才回家的,郁青临沿着湖岸去挖透骨草,才挖了几把就听见响动了。 “回来了?”郁青临道:“快些家去。” 辛符本就是要回的,但被郁青临这么一说,他挂下一张泥脸,道:“你怎么不回去?” “我挖些药材就回去了。”郁青临知道这小子又来劲了,瞧了瞧四下无人,索性问他,“你夜里是不是看不清东西?” “胡扯。”辛符一下气鼓起来,用手撑开眼皮子,瞪着郁青临道:“小爷眼睛好得很!” 郁青临实在受不了他用脏手碰眼睛,拂掉他的手。 辛符又去撑眼皮给他看,郁青临又去扯下他的手,急急忙忙像两个傻子。 “你自己心里有数,何必自欺欺人?怕扎针?怕喝苦药?可见平日里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都是作假的,胆小鬼!” “我胆小鬼?我看你是怕自己不中用,叫将军赶出去,非得在我身上找点毛病出来!显得你自己多能耐,有本事!” 小孩敏锐又敢讲,这话直戳郁青临肺腑。 “好,那你有本事别走,咱们在这守着天黑,要是你这一路回去没跌个跟头,我就扛着你绕府跑三圈。”郁青临一时气性,也觉得自己好笑,缓缓松开手,又微微低头看辛符紧绷怒视的脸,语气也柔和了下来,轻声说:“若是跌跟头了,明朝起来吃碗猪肝浇头的面,好吗?” 他哪里会跟个孩子真闹脾气呢?夜盲大小到底是个病,置之不理只怕愈发严重,届时天色稍微昏沉些许,只怕就目视不清了,辛符这样上蹿下跳的性子,若是视力有碍,不知他该怎么过活。 “小爷眼睛好得很!你等着明天扛小爷罚跑吧!” 辛符还是咬死了说,态度之坚决,只叫让郁青临以为自己想岔了。 可晚风一阵阵把天色吹得黯淡,郁青临和辛符坐在湖边大石上,他侧眸看辛符,看那双黑乌乌的眼。 辛符知道他在看自己,但没炸毛,甚至没什么反应,整个人好像也被晚风吹掉了声息。 日头掉进湖里,炸开最后一片血红。 郁青临有些后悔挑破这事,或许他应该再缓和一些,同翠姑说一声,把猪肝鸡肝磨成粉,直接兑进辛符的饭食里试试效果再说。 “咱们回去吧。”郁青临朝辛符伸出手,“你明早少吃点,我扛不动。” 辛符抿了抿唇,刚不易觉察地抬了下手,又忽得朝不远处的草甸望过去,望着那一片虚黑皱了皱眉。 方才一路回来他就觉得有东西在跟着他,但又不想跟龙三他们一样疑神疑鬼。 “怎么了?有东西吗?”郁青临也瞧了瞧,湖边的草又高又密,马儿在其中都没掉了大半截腿,此时风过草叶,好似山鬼长长的乌发在飘摇。 “可能是黄皮子或者水鸟吧。”辛符从石头上下来,说:“前些时候听见渔户们抱怨,说鸭蛋被黄皮子偷了好些。我看西岸北岸住着人,黄皮子的窝应该在将军府这边。” “嗯,虎子抓到过一只。”郁青临道:“走吧。” 辛符瞧了瞧他,说:“你先走,我要抓黄皮子去。” 方才那个能缓和的当口一过,辛符又舍不下脸了,毕竟他同郁青临还谈不上交情,他宁愿等下一路摔回去也不想在郁青临跟前丢脸。 ‘小男孩真是难养。’郁青临感慨着,道:“明儿带虎子来抓,走吧。” 他今日因为要熬膏药,所以穿了一身暗沉沉的旧衣,走远几步,就与夜色融在一起了。 “来啊。”郁青临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辛符梗着脖子道:“我要再玩会。” 郁青临似乎是叹了口气,但风声太大,夜色太浓郁,辛符听不清,他在原地等了一会,算着郁青临的脚程够远了,才摸索着往将军府的方向挪去。 辛符的夜盲之症也是后天所致,至于是打哪天起的,他假装自己不记清楚了,因为落下这个毛病,彰显了他的懦弱和无用。 南燕雪自然是知道的,但她不提,等着辛符再长大一点,很多事情就能自己过去了。 因为她也是这么熬过来的,有些病是没有药治的,郁青临这个小郎中还太年轻,居然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又或者他其实很明白,可身为郎中,总想着试一试。 湖边这块草甸到了春夏里很漂亮,像一块绿色打底的锦缎,但眼下什么颜色都没了,红粉黄绿都被黑暗吞吃掉了。 辛符走在黑暗里,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笔黑墨寥寥草草地涂抹掉了。 水鸟‘嘎嘎’乱叫,一群群振翅飞起。 辛符循声转首,觉得有些奇怪。这个时辰虽说群鸟归家,就算区区一只黄皮子也不至于惊动这么多鸟。 他暗暗警惕起来,脑后风声一乱,他下意识一侧身躲,就听见有兵戈之声铿然响起,铁器砍在了石头上。 有人在含糊不清地咒骂着什么,声音扭曲古怪,像是没了牙,一个字也听不清楚。 辛符听声辨位抓起一块石头就掷了过去,一声痛叫响起,那人更是怒不可遏,嘶吼道:“我杀了你这兔崽子!” 辛符什么也看不清,完全是依照本能在躲闪,而那人在他身后紧追不放,用刀胡乱劈砍,辛符好几次险些被砍伤,堪堪避过,激得那贼人愈发癫狂起来。 突地,辛符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摔到在地,他以为自己小命不保,随即却听见一声发脆的钝响,像是一个熟瓜崩裂了。 辛符回过头,模糊间只看到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天灵盖上凿着一把弯弯的镰刀,口中呜咽作响,似乎是在说:“你,你…… 而另一个人影一语不发,只伸手将镰刀生生扯下,一路从头骨划开面门,又冲着那人的脖颈重重一挥,血珠子将草叶打得发抖。 辛符爬起来就跑,又在黑暗中跌了几跤,忽听见南燕雪厉声唤他,他循声猛扑过去,叫道:“湖边不知是谁杀起来了!” 南燕雪将辛符甩到马上,一拍夜风道:“回去。” 她朝辛符的来向而去,风中好安静,杀戮的气息渐渐寡淡,血腥味发寒,该死的人已经死透了。 透过摇晃的碧青草叶,一个漆黑的人影立在初升的湖心月前,似乎是见她来了才微微侧脸,亮出一只平静漂亮的眸子来,轻道:“将军。” 第25章 三更合一 南燕雪耳畔的风停了又起,她一步步走近,郁青临也一寸寸亮起。 在月光里,他白得快要化掉了。 南燕雪扫了眼地上血淋淋的南大有,收起了长刀,问:“要吐吗?” 郁青临不答反问:“将军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吐了吗?” 南燕雪想不起来了,不过应该没功夫吐,因为还有军情要赶回来报。 “没有。” 郁青临又垂眼看着南大有,摇了摇头说:“那我也不吐。” 他也并不觉得想吐,反而走近了几步,看着已经成了死尸的南大有。 “他不是被关起来了,等着秋后判刑吗?”郁青临问。 “南大有的兄弟好几个,满满当当一大家子人,不是在外地管着南家的买卖,就是跟在南期诚、南期仁两兄弟身边,颇受重用。南大有替主子扛了事是尽他做奴才的本分,也不能凉了人心啊,可能是赎出来了。” 南燕雪口吻讥刺地说,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可药田的案子是知州大人亲自审理的。”郁青临很快回过味来,道:“噢,这叫一鱼两吃。” 说这话时他还瞧着南大有的死状看,他一点也不怵,脑海里全是南大有从前猖狂的样子,想起他一脚将小爷爷踹得昏死过去,他心头还是针扎般疼。 郁青临那时候比辛符还小些,恨不能杀了南大有,他安安生生活了这么多年,死在今日,已经算老天不开眼。 “你与南大有有怨?”南燕雪问:“是因为药局的差事吗?他从前就掺和药户的事了?” “南家大爷和二爷又不是亲兄弟,总有彼此防备的心思。” 南燕雪笑了一声,笑声清亮而诡异,“一母同胞也未必同心同德。” 郁青临顿了顿道:“从前,常是南大有和一个药局的王药官来验药收药的,那王药官是南二夫人的表亲,早些年已经死在牢里了。” “是因为庆历二年那件事死的吗?”南燕雪忽问。 庆历二年,泰州药局上供的孩儿参里掺了不少淡竹叶的根块,累得康荣王爷的爱女腹泻不止,查明缘由后虽保下一条命来,但泰州药局上下都吃了挂落,炮制孩儿参的药户因此死了十来人,这十来人都是郁青临没有血缘的亲人,包括他的小爷爷,郁青临连他们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6章 “将军原来查过了。”郁青临转首看南燕雪,惨淡一笑说:“泰州产出的孩儿参肥厚无须,每年都要进贡一定数目,有时候实在不足,泰州药局就会往里搀些淡竹叶的根块,几成惯例。淡竹叶无毒,还能清热消肿,只是性微凉了些。听闻是因为郡主先天不足,脾胃虚寒,常年吃孩儿参保养,掺了淡竹叶身子才受不住的,若是体健一些,恐也不会被发觉。” “淡竹叶?我娘从前用来代茶的,从没见她喝出过什么毛病。这事说不准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南燕雪道:“如此说来泰州药局常做这以次充好的事?” “江宁府的药局还不是一样,一丘之貉。淡竹叶根块其实更像麦冬,掺在一块根本看不出来,性也是一样微寒。至于孩儿参么。”郁青临有些讥讽地说:“我后来才知晓该用繁缕的根块来替,炮制过后就连嚼吃着都是一个味。” 南燕雪道:“那你还假惺惺说什么泰州是故土,只怕是在江宁府药局也待不下去了吧,是不是以为会不一样?结果更烂。” 南燕雪这话捅得郁青临大笑了一声,道:“将军不给我留块遮羞布吗?” “你有什么羞需要遮?”南燕雪反问他。 郁青临被她平静的目光一罩,思绪也慢慢沉缓下来,问:“阿符还好吗?” 他方才只是想快跑回去取盏灯笼回来给这个小犟种,但走到一半似有异响,折回来时居然看见南大有在追杀辛符。 南燕雪道:“我看南大有没吓着他,倒是你把他吓得不轻,他都没认出是你,不然也不会跑。” 若只是为了救辛符,天灵盖那一刀已经足够,根本不必下那割破面门,勾裂喉咙的狠手。 郁青临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拿起地上的镰刀去湖边涤荡。 夜风舒润,湖波如鳞,活水把一切都洗得干干净净。 郁青临看着湖里的月亮又问:“那将军还好吗?” 他此时白得像盐铸的,还问别人好不好。 南燕雪在南家这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鸡飞狗跳根本不足形容。 她想了想,说:“南静恬死了。停灵三日,不入祖坟。我把她女儿带回来了。” 简简单单三句话,平平淡淡的口吻。 郁青临蓦地回头看她,南燕雪见他面上有惊有疑,独独没有刚杀过人的惧意。 “那蒋家也肯?” 蒋盈海第一次登门时被郁青临瞥见了,青天白日的,他那一双眼就含水欲醉,满面淫相,郁青临就有些不喜。 “孩子愿意,我管蒋盈海肯不肯?”南燕雪抱臂睨着郁青临,一侧身要走却又回眸看他,忽问:“杀了南大有就够了?南家你还有人要杀吗?” 郁青临张唇望着她,似乎是语塞,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小人卑若蝼蚁,不敢有什么报复之心,只求将军庇护。” “哼。”南燕雪显然不信。 “这仇是普世的仇恨,天底下的老百姓都是一样苦,又何止几个药户?”郁青临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一层层论下去,小人要杀到京城才算完。” 湖风迎面而来,吹得南燕雪眼底发凉。 “这话别再说了,对谁都别说,哪怕是交了心的。”南燕雪转身踏出了一条清新的小草路,停了停又转首对他道:“进去吧,我叫乔五把这脏东西打理了。” 郁青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跟在她后头,见她走路的样子有些滞涩,想是在南家这几日没歇好,身上不舒服,便道:“将军这几日怕是没闭眼吧,晚上我在方子里添一味药,让您好睡些。” 虽知道他是尽医者本分才又说起喝药的事情来,但南燕雪还是有些烦躁,没好声气地说:“给自己煎碗定惊茶吃吧。” “是安神药不见效吗?总是要认认真真吃几副的,人间凡药又不是仙丹。”郁青临认真道。 南燕雪顿足转身一把拎起他的腕子抖开掌心,郁青临不会武功,也就不会在杀人这件事上用巧劲,下的全是死力气,所以掌心红糜一片。 “管好你自己!”她丟开他的腕子,低声道:“千挑万选,拣了个疯子来做郎中。” 郁青临真喜欢‘千挑万选’这个词,琢磨着南燕雪没有不要他的意思,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道: “将军是觉得我没被吓哭有些奇怪?今日仇人送上门叫我杀,我实则该笑,但杀了人又笑得乐不可支,才像个疯子吧。” “一天到晚不是瘸腿就是烂手的,爱哭爱笑随你。”南燕雪打了个口哨,夜风跑了过来,在夜色里若隐若现,她夺过郁青临手里的镰刀丢给乔五,道:“拿去过火。” 乔五他们去料理南大有的尸体了,而南燕雪去了南榕林在泰州城里的宅邸。 范秦原先就摸过南榕峰和南榕林在泰州的宅子,南榕峰那宅子很不错,也宽敞,算起来所费不少,张小绸和孩子也都会跟着南榕峰来住。 而南榕林这宅子就小多了,只养了一个妾和七八个下人。 眼下这时辰,院里的老仆都打着瞌睡,主屋里的灯火昏暗,南燕雪信手捡了一把石子,撬窗入内,其实落地其实也不算很轻,只是房中人欢叫得太响所以掩盖了。 南燕雪将油灯摁灭,掷去一石破开床帐,直把**变作痛叫。 “什么玩意!”南榕林还以为是什么鸟飞进来了,撩开床帐时南燕雪瞅准时机又一石头打在他咽喉上。 南榕林的嗓子就像被人捏扁,顿时冒不出声来! 小妾娇声急呼,被南燕雪一石打晕在床铺上。 屋里昏暗,南燕雪倚在香案边看着南榕林抱头鼠窜,一石一石掷在他身上,堵他的逃路,也叫他尝尝在一片漆黑里叫人追杀的滋味。 南榕林还以为是闹了鬼了,哑着嗓求各路神鬼放过他。 莫名的袭击停了一停,南榕林想夺门而出,今夜月光太盛,他朝门边跑去时瞧见黑暗里有个轮廓,吓得他一顿足,只觉脖子一凉。 南榕林瘫在地上,摸了摸自己喉咙,只觉黏糊糊,痛得他发抖。 他颤抖着转脸看去,就见月光照亮了一只凛冽含笑的独眼,南燕雪轻轻‘啧’了一声,有些遗憾地说:“二叔再跑快一点,今夜就可以去见父母了。” “将,将军。” 南榕林软似浓痰,而南燕雪横刀立在一侧,又道:“二叔做人真不厚道,这快活夜怎么干杀人的勾当?” “您,您是什么意思,一定,一定是误会了。我,我哪有杀人的胆?!” “南大有这都杀上门来了,药田那事惹出来的祸患,这账当然要算二叔头上。” “这,这事我一概不知情啊!将军明鉴,将军明鉴啊!”南榕林哆哆嗦嗦拱手讨饶,“是大哥,是大哥,他可不会不会花钱赎弃子,南大有在明面上不好走动了,刚好可以当个暗桩!” 所以说南大有原本就是打算藏在东湖附近监视将军府的,但今夜意外发现了辛符,更发觉他患有夜盲且落单,觉得机不可失,所以才出手要杀他,提前暴露了而已。 南榕林意识到自己被南燕雪吓出了真话,牙齿嚼着舌头,满嘴腥味开始往回找补。 “可,可大哥也不会想杀您啊,只是怕您心里有什么,咱们可都是一家子,大哥自幼丧母,是娘把他养大的,我虽是姨娘生的,可我姨娘是娘的陪嫁丫鬟啊!我跟娘是一条心,我是娘的奴才,娘的儿啊。” 南燕雪用刀尖在南榕林面颊上拍了拍,吓得他叫喊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咱们可是一家子!” 这话太恶心,南燕雪当即卸了他的下巴,又踩脱了他两条胳膊。 南榕林‘呜呜哇哇’叫着,口水淌了满襟,手臂动弹不得,一晃就痛。 “三房的嗣子是南期仁,我是南家弃养的邪佞,我同你们不是一家人,回去同南榕山、南榕峰说,叫他们规规矩矩的,别再惹到我头上来,否则谁都别活了。” 南榕林赤条条似猪猡般的样子实在令人反胃,南燕雪回到家中,想进厨房拿个面饼吃的时候还在摇头,想把这一幕从脑子里晃出去,只一抬眼就见郁青临、余甘子、辛符三人在等自己,灯下三个漂亮人儿眉目如画,眸中光芒殷切。 “等我做什么?吃了吗?”南燕雪的目光落在余甘子身上,她一身孝,低着头,看着饭桌上的一块木疤。 “没呢,孩子都说要等您回来一起吃,郁郎中也跟着犯傻。”翠姑笑道。 郁青临刚煎好了给南燕雪的安神药,自己也糊了满手的伤药,天气渐暖他也没裹纱布,抻着手晾伤口,看着南燕雪一步步走进来落座。 辛符跑去帮翠姑看火,锅里水声沸腾起来,油锅也哔叭作响,好似一场静谧的暴雨落在这厨房里。 南燕雪好像真是饿了,一个劲剥花生吃,郁青临见她将红衣搓得干干净净,随口卖弄道:“将军,这花生红衣是补血的。” 南燕雪没理他,只是过了一会,一碟花生皮壳被推到郁青临眼前,他不解地看向南燕雪,就听她道:“你最该补血,快吃。”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7章 这个玩笑让余甘子微微抬眸,瞧见一只男人的手伸到自己眼前,她后倾了一点,就见那手移开,留下了四五颗花生。 再一抬眸,她就见郁青临埋头认真地剥花生吃。 很快,辛符将一大盆炒面摆在桌上,他先是夹了一盘子往南燕雪跟前递,南燕雪一摆手,自己拿盘拿筷子。 辛符就将那一盘面双手递给了郁青临,两人对了一眼,郁青临笑笑接过来,辛符有些局促,瞧了南燕雪一眼。 南燕雪说:“道谢了吗?” 若说道谢,到底是谁该谢谁呢? 郁青临抢在辛符前头道:“多谢。” “啊?”辛符满脸不解,看看郁青临又看看南燕雪。 南燕雪道:“吃面吧。” 郁青临在翠姑手下领教了燕北各种花样的面食,今儿这湿漉漉,粗圆圆的炒面还没尝过,每一根都裹匀了油酱,洒满了花生碎和芝麻粒,还拌了好些撕碎了的风干羊肉,气味香死人。 辛符又夹了满满当当一盘子,转手递给余甘子。 余甘子的眼睫颤了*颤,没有看辛符,但也乖乖伸出双手去接。 南燕雪挑眉示意辛符留着那面自己吃,又看着余甘子道:“过了二七也就能食荤了,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熬熬三年不像话。今儿先免了,翠姑,给她弄碗羊乳茶米。” 余甘子这才抬起眼看南燕雪,即便哭得浮肿,熬得憔悴,但还是一张非常精巧的脸。 蒋盈海的浮浪和南静恬的端秀竟然能杂糅出她这般美人,实在奇妙。 南燕雪正想着,就见余甘子忽然起身往灶头后头去,翠姑正在热羊乳,不解地看她蹲身下,把自己遮掩好。 片刻后余甘子系好衣裳走了回来,将一叠银票放在南燕雪手中,其中还有几张当票,当的都是那些首饰。 “她全卖了?”南燕雪见那些银票动辄千两百两,一定是南静恬把田亩、铺面都折卖掉了。 余甘子点了点头,犹豫着又解下腰间的一个小荷包,松开口子敞着,放在那些银票上。 ‘这样耗空心神费心费力防着爹娘夫君,却把这银票给我,南静恬,你真就那么算得准我?’ 南燕雪一抬眼,看见些断掉的玉,知道是那根柳氏送给南静恬的玉簪子,不由得一皱眉,只是心里火气幽微,同两个死人置气,实在也没什么意思。 南燕雪端起那碟花生压在了那些银票和断玉上道:“行了,这些能养十几二十个你了,安心住下吧。” 翠姑将羊乳茶米给余甘子端了过来,她瞧着那所谓的茶米,一粒粒小若蚁,金黄滚圆,浮在纯白香甜的羊乳上,是她从没见过的吃食。 一只温暖的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脸,余甘子一缩,听见翠姑笑问:“姑娘住哪?” 孩子们都是住在一块的,他们自己玩自己的,不用大人操心,夜里也方便看顾,只有小铃铛有时会在南燕雪屋里住下。 “今晚上先在我院里凑合一夜,明儿让她自己挑,”南燕雪说:“想住哪都行,拨几个人照看她。” 她们说着,郁青临就在旁边大快朵颐,挑面的姿势虽别扭,但还算斯文。辛符就堪称狼吞虎咽了,余甘子没见过谁吃饭能这么野蛮,悄悄觑了他一眼。 辛符不解地叼着满口的面瞄她,像只大乌贼。 余甘子被他吓着了,一颤,赶紧收回目光。 “我有那么吓人吗?”辛符不知道这小女孩同他一样都在今夜死里逃生,只觉得她像只一惊一乍的小兔子,“那你要瞧见四六叔还了得,他是独眼,另一只眼窝里还养蜘蛛呢。” 余甘子被这话吓得不敢吃茶米了。 “你给我闭嘴。”南燕雪道:“伍四六又不是什么蛊婆,蜘蛛明明是不小心爬进去的,冯嫂给他缝了眼罩,你想看也看不着。” 郁青临见南燕雪也没什么安慰人的天赋,就道:“府上的叔伯原本都是当兵的,所以肢体面貌有缺,但咱们想着他们是为了保家卫国,便也不觉得可怕了。” 余甘子垂着眼点点头,缓了一会才继续吃喝。 将军府里空院落很多,大多数人都住在西边,方便热闹,但东边的园子也修缮好了,入夜后挂上灯,漂亮安静。 本以为余甘子会选个清净的东边院子,尤其是那间画苑打理过后美得出奇,处处精致可入画。 但她就默默在南燕雪的院里住下了,她也不要丫鬟,两个粗使的仆妇就很够用了。 南燕雪一回来,这府里就安宁了下来,就算是后湖才死了个人,也翻不起一丝风浪。 南家那厢安安静静的,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郁青临杀了人这夜起初有些睡不着,只因为手疼。 睡着了又发梦,只梦见死去亲人模糊的面目。 睡醒后日子如旧,照例是做半日的先生,又做半日的郎中。 余甘子初入学堂,提笔写自己的名字,写的也是余甘子,宁可将一个闺中称呼的小名落在纸上,也不愿意写一个蒋字。 “余甘子难得是一味甜药。”郁青临笑着说,“消食健胃,生津止咳。” 余甘子却把头更低下,想起南静恬抚着她的面孔温柔浅笑着说:“余甘子,你就是娘的甜药。” “苦尽甘来这个成语,说的就是余甘子。”郁青临借着这个话头说。 这一项意思,余甘子倒是不知道。 郁青临是微微低了头同余甘子说话的,余甘子这样埋着头很失礼,她缩了缩手,想抬头时郁青临已经转身坐回了书案前。 他并没有不快,反而笑容可亲地道:“做名字念起来也脆生可爱,咱们两人还可算做同姓。” 而余甘子只是静静看他,笑也不笑,目光之中有点很隐晦的警惕。 南燕雪在窗外瞧见这一幕,想起那日下马时乔五抬臂想给她垫脚,余甘子见状竟是直接从另一边跳了下去,若不是南燕雪拽了她一把,总要崴脚。 本以为她是宅院里的小女孩,规矩太多,但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吃喝用度她并不讲究,对待仆妇也谦和有礼,丝毫不见骄矜苛待。 这学堂里不分男女,余甘子同小盘坐在一处,辛符坐在她后头,时不时就要探头看她和小盘写的字。 有时凑得近了,余甘子微微一侧,好歹没那般避之唯恐不及,可能是因为辛符还小她个一两岁的缘故。 南燕雪总觉得自己做的那个梦不是臆想,只是补足了南静恬没说全的那些话。 南静恬父母俱全,偏要让女儿赖在南燕雪身边,总是夫家、娘家都叫她失望至极。 为何呢? 下学后,孩子们鱼贯而出,郁青临正在收拾书册,只余甘子还端坐在书案前。 “将军可有空闲,我今日要熬膏药,为您请一请脉,也好辨一辨膏方。”郁青临见缝插针道。 南燕雪眼下没那心思,摆了摆手,在余甘子书案前站定,看她清瘦秀美的笔迹。 “同你娘的字还真像,一股伤春悲秋的味。”南燕雪说了这样一句,又道:“走吧。” 郁青临就看着余甘子匆匆起身跟着南燕雪往院里去,南燕雪走得并不快,只是步幅比较大,步态比那夜要从容些,但似乎不那么利索。 南燕雪如今还年轻,隐患都不算明显,但要再过上几年,病根冒出来了,到时候就不好治了。 郁青临看着南燕雪头也不回地走过拐角,倒是余甘子微微偏了偏头,觑了他一眼。 南燕雪一路回了正院,大步迈进了屋子,抛下一句‘等着’,就把余甘子点在了原地。 不过她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手一扬,抛开一条低缓的弧线。 余甘子双手一接,就见是一把裹着皮套的匕首,她吓了一跳,匕首掉在地上,下意识缩手又撤步,像是躲一团火种。 南燕雪从阶上走下,拾起匕首道:“不要怕,没开刃的。” 她把刀把对准余甘子,嘴里含着一颗腌梅轻轻巧巧发问,“学不学杀人?” 余甘子睁大了眼,良久才缓缓一眨,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令她胆颤的问题,只看着南燕雪将匕首抽出一寸,映出她那双迷茫而脆弱的眼睛。 她不喜欢这双眼睛。 余甘子抬起头,望向南燕雪,见她也正垂眸看自己,一双长眸平静淡然,不起波澜。 余甘子闭上自己惊愕的嘴,脖颈却僵硬地像一根木头,她还是太过怯懦。 “唔,默许了?那来吧。” 南燕雪性格里轻盈而俏皮的一面接二连三地冒出来,让余甘子觉得很意外,同时又更好奇初见面那次,她为什么会那样生气。 南燕雪没有给余甘子思索的时间,在南燕雪手底下练匕首这一个时辰,真比她抄一天一夜的书还累,但不知道为什么,脑子却很轻松。 余甘子没办法向南燕雪表达自己的困惑和新奇,南燕雪让她走,她就只能走了。 余甘子清楚南燕雪是被娘亲用性命要挟着收留她的,这层关系很脆弱,令她惶惶然。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8章 她低头看着自己酸软无力的手,想起南燕雪方才一根根掰开自己的手指,教她怎么握匕首,怎么藏,怎么刺。 很亲密,但又很疏离。 余甘子没办法说话,离开时她忍不住偷偷在心里叫了南燕雪一声‘姨母’,又想着南静恬唤了一声‘阿娘’。 南燕雪不知道余甘子心里有这么多想头,她进屋掰过桌上的罐子一摸,空的,不满道:“这罐里怎么就几个腌梅,喂鸟呢?” “那腌梅是郁郎中做的,随药的,将军不是嫌药难喝吗?”小芦道。 反正南燕雪没喝,管他什么药味,倒是那腌梅很好吃,酸甜肉厚,滋味柔润。 “叫他拿一罐来。” 只小芦去讨要时,郁青临却道:“这乌梅不纯粹是蜜饯,是药,不能一个劲的吃。” 小芦是个很遵医嘱的性子,闻言作罢。 郁青临挽起袖子准备熬膏药,又道:“将军若喜欢,每日最多五颗。我等会给将军送去。” 小芦见他院里摆开了阵仗要熬膏药,便也不打搅了,出去时正看见大厨房里的仆妇端了小钵来寻他,说:“郁郎中,这蜜饯双仁熬好了。” 郁青临掀开钵子瞧了瞧,一钵子蜜裹杏仁、核桃仁如琥珀般,香气浓甜。 “好得很,拿去给冯嫂子存好,孩子们若有个咳喘的,就连吃三日。” 最主要还是给小铃铛备的,正所谓冬病夏治,郁青临翻来覆去斟酌了好几个喘咳膏药的方子,也该制出来试一试了。 眼下先把这些骨痛的膏药制出来,药材已经在油中浸了七日,碎断后用麻油炸药,气味可冲了。 “这药材入油锅的顺序也有不同,一般来说是坚硬的根块、种子一类先入油锅炸,而如花叶、薄皮则缓一缓,用文火炸。”郁青临用勺在沸腾的油锅中一边搅动一边说。 小吉听得专心,等油锅里的声浪低下去,锅中药材也被炸得枯黄焦棕,郁青临将这些药材捞出,余在锅里的就是药油。 制这药最关键的就是熬油,如果火候不到,膏药就会太软太黏,贴在身上容易往出淌,若是熬过了,就不黏了,干脆就粘不住了。 江宁府药局里的膏药师傅藏着手艺不肯教,是郁青临一边做杂工一边悟出来的。 “看烟。”他对小吉倾囊相授,道:“先青后黑,等到了浓白如雾时,就要迅速离火。” 见小吉心里没底不敢点头,郁青临笑了笑,道:“可也看油,油花往中间聚时也代表火候快到了,更准确的自然是看药。” 他说着就用木片出一点药油滴到温水中,等药油渐渐沉底后捏出来指腹揉按。 “不粘手了,正好。”郁青临将药油从灶上端到地上,下入细筛过的黄丹,好让药油聚合,再把药油徐徐倒进水中,用木棍搅动,好让余烟尽出,再用手揉按成团。 小吉慌手忙脚地听郁青临指挥,等郁青临说可以了才出一口气。 虽还不知这膏药效用如何,可见其黑如漆,亮如镜,门外汉都能看出这膏药熬得很好。 “郁郎中,您还真是种药、制药什么都会,别的郎中也没几个能像您这样全才。” “我读书不成,总不能样样不成,既学了医,就要学得好。”郁青临笑着对小吉眨眨眼,道:“你夸我这话,等下回将军在时,你寻个机会再说一次。” 小吉是犯官罪奴出身,一路坎坷,性子腼腆怯懦,同郁青临相处多时知道他性情温厚才敢一笑。 新制好的三锅膏药需浸在水中去火毒,小吉道:“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您该去煎将军的药了。” 大厨房的东灶都用来煎药了,有专门的仆妇,一日要煎上许多帖药,都快赶上外头代为煎药的医馆药铺了,而南燕雪的药一直都是郁青临亲自煎的。 其实安神药的味道并不很苦,只是凉了之后就格外酸涩。所以郁青临便同小芦说要在南燕雪院里煎药,省却送去的路途。 正院里本来就有厨房,与外院大厨房相比,小得像个匣子,但也是样样齐全,就附在正院屋后东侧。 小厨房外有一株很大樟树,在暮色里散着一种微辛的香气。 郁青临就坐在这树荫下守着小灶煎药,清清爽爽连只向着火光而来的飞蛾都没有。 煎药是个很无趣的活计,烧时间而已,但郁青临却总是很享受这片刻。 那碗药并一小罐腌梅送进了南燕雪屋里,郁青临没有进去,正院的主屋很深也很宽敞,他立在阶下只能看见一张美人榻,看不见屋里的人。 他转身朝后头去,打算收拾一下自己用过的小灶和蒲扇。 不过仆妇已经帮郁青临拾掇好了,正院里的仆妇不多,郁青临有时候都看不见人,但要用人的时候也不必叫喊,她们自会出来的。 郁青临在香樟树深绿色的影子里转身,准备离开。 只在经过正屋时,远远见东屋黑兮兮的后窗一开,泼出一碗药来,打得窗边新开的一丛琼花恹头耷脑。 郁青临一愣,缓步走了过去,用指腹轻触花上的药汁子,送到嗅了嗅,又点在舌尖——薄酸泛苦,就是他刚煎好的安神药,药汁甚至还有余温。 他用帕子细细擦琼花上的药汁子,心道,‘将军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就算药不死,也得烫死了。’ 郁青临不明白南燕雪为什么不喝自己的药,心里有些难受。 ‘信不过我?可外院弟兄成日吃我的药,孩子们的身子也是我一手照料,将军不至于信不过我。’ ‘那是药不见效?将军不耐烦喝?那她该斥我的,何必躲到这黑屋子的后窗倒药?’ 郁青临思来想去想不懂,凝眉看着眼前娇润而洁白的簇簇花朵。 ‘难道说,是药见效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蓦地想起了自己杀掉南大有那夜做的梦,那梦很模糊,他记得的只有小爷爷一声叹息,可即便是这样,也觉得宽慰。 如果说南燕雪是因药见效了,夜里无梦了而停药,那就意味着她不想失去那些梦,为此可以牺牲睡眠。 ‘将军的梦里都有些什么呢?’郁青临的眉头皱得更紧,道:‘是爹娘吗?还是没能跟着她一起归乡养老的同袍兄弟呢?’ 南燕雪是克戎军的前军大将军,可调动兵力两万人,手下只听令于她的亲兵有一千二百人,但如今外院只有百来人,还都算上了家眷。 那一千多个人哪里去了?都在她的梦里吗?这样载满了逝者的梦,也太沉重拥挤了。 郁青临的药又不是一劳永逸的仙药,更何况只吃了一月。 停药十几日后,南燕雪又在梦中回到燕北了。 燕北是没有春天的,清明前后的小雨把尘土洗干净,杏花也就落了满地。 南燕雪蹲在烽墩上,看浓雾散不尽,只听见阿苏在底下叫唤着,喊她去吃煎饼。 军营里的煎饼是荞麦做的,大锅饭磨得没那么细,嚼起来又糙又香。 小兵吃的煎饼是卷野菜的,南燕雪那时候的胃口很好,卷野菜的荞麦煎饼也吃得津津有味,升至校尉后的饼里卷的是热豆腐,后来她掌管前军,做了将军,饼里卷的就是酥肉,还有醋汁、蒜汤、麻酱作配。 吃得越好,她胃口越不好,很多时候只是填饱肚子而已。 梦大多是无序的,这一刻阿苏还在烽墩下笑着冲她挥手,下一刻就张弓射向她身后龇牙潜行的群狼。 南燕雪转首,就见灰狼消散如烟,只有常风抱臂冲她眨眨眼,示意她看别处,又笑道:“行啊,扛下来了,我还以为又是送来镀金的酒囊饭袋呢。” 南燕雪再度转首看去,只见个赤着上身的高大男子从演练场上下来,抬起一张英俊冷肃的面孔。 南燕雪同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对了一眼,蓦地醒了过来。 这个梦境的终结很轻盈,不必杀人也不必被杀,也不需阿苏走着走着忽然推她一计,也不用常风递茶给她时说一句‘喝了这茶就回去吧。’ 可南燕雪只感到索然无味,有些不爽,好比抛进嘴里的最后一粒花生偏偏是霉苦的。 南燕雪动了一下,发现自己像个朽坏的木偶,就习以为常地躺着发了会呆,身下竹席已经被烙热了,纱帐里倒是不闷,还被窗外飘进来的湖风吹得微微荡漾。 吃着安神药的那几夜,南燕雪醒来时旧患伤处还是会有些异样,但因为睡得好,所以不至于会这样浑身都僵直酸胀,脑袋也松快许多。 将军府里好些人都用上了郁青临的膏方,府里飘着一股凉飕飕的药味。 乔五几人在跟前行走时那味就更浓了,倒也不难闻,夏天嗅见冰片气味谁也不会讨厌的。 “郁郎中的膏药好用吗?”南燕雪突地问。 “我给您叫去!”小芦提裙就往外头跑,生怕南燕雪又改了主意。 其实南燕雪也不是晦疾避医,只是从前听了太多‘姑娘扛不动这刀,姑娘舞不动这枪’之类的话,她只是不愿给人留下脆弱的印象,便是真受了伤,也习惯咬牙硬扛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29章 那时候幸好有阿苏教她,阿苏是弓弩手,兵器上弱一些,但也是会的。 南燕雪是在她手里学的匕首,匕首需得敏巧,南燕雪都具备,将匕首练得如同身上长出来一般自如,即便学重锏重刀时颇为受挫,但也撑下来了,摸索了一套借力打力的招式。 院外脚步声响起,南燕雪回了回神,就见郁青临跟在小芦身后,左手右手提的满满当当。 “也不必把家当都搬过来吧?”南燕雪道。 “只有这个是药箱。”郁青临把左手的小木箱搁下,托着右手的篮子道:“这里头是桑葚饮,早起角门外有小贩叫卖桑葚,入了夏,也是最后一波桑果了,我就买了些,做些桑葚饮给孩子们喝。” 今日早上是油饼卷菜,有些香腻。而桑葚饮子在白瓷盅里晃荡着,乌紫紫像熟酿的梅汁,很诱人。 南燕雪很久没吃桑葚了,小时候在庄子倒是吃了个痛快,桑果熟的季节她经常是手也乌嘴也紫的。 桑葚又不是什么稀罕果子,回了南家自然也吃的,不过就没有那般畅快的吃法了。 柳氏至多捏着绿梗子吃一两枚,余下的就在钵里碾烂,蘸了汁水教南静恬画葡萄。 桑葚汁子画葡萄还真像,晕开来是薄紫浅青色,南燕雪觉得有意思,其实也想学来着,但她只是装作不在意地别开眼,一个接一个地吃桑果。 南燕雪端起桑葚饮尝了一口,便都一气喝完了,搁下汤盅时就见郁青临正看她,眸子水亮亮的,像是孩子刚要哭又立马被逗笑的一双眼,“将军是哪里有些不得劲?” “左肩。”南燕雪说:“总是僵僵的。” 左肩上的旧疾是练锏时留下的,活动开了便不觉有什么,但若操劳些,若是休息不好了,就会难受,像是有个凿子在她骨缝里撬。 郁青临号脉时,南燕雪预备着他问自己近来睡眠如何的,但他没有开口,只是一心在那个小药箱里找膏药。 “这是杜若。”南燕雪看着他药箱上刻着的一支花儿,道。 “是,将军居然认得杜若花。”郁青临有些意外。 因为杜若在泰州并不多见,花朵细细小小,没人会专门种来赏玩,但郁青临在江宁府药圃里见到时,就喜欢它叶片似竹,香气独特。 “被石兰兮带杜衡,山中人兮芳杜若。”南燕雪说:“我也读书识字的!” 她这话有点孩子气,有点不满,郁青临低着头藏自己的笑,拿出一片药布托在掌心,用竹片勾出一点膏药来,细细摊开。 “小芦姑娘可以用帕子蘸水在将军肩头敷一敷,这样药性也好进。” 郁青临打算教小芦怎么替南燕雪贴膏药,可一抬头却见她拿了盆要去打水,身影横擦而过,只留南燕雪微微侧身,墨色的薄衫从肩头滑下了三寸,她又抬臂将披在左肩的乌发拨到右侧来,展露出的肩颈弧度流畅坚韧,但又因为是女子,肌肤和骨架的纹理与质感总有一种柔润,像是树木横枝落在春水里的倒影。 郁青临怔愣时小芦捧着湿帕子走了回来,在南燕雪左肩处敷过,郁青临赶紧捧着灼化的膏药上前,仔仔细细敷在南燕雪肩头,又将一卷纱布递给小芦,示意她替南燕雪缠上一圈固定,以免脱落,然后就折返回去埋头收拾东西。 这膏药往南燕雪左肩的酸胀疼痛处一敷,真真是熨帖至极。 她动了动胳膊,倒也不觉得拘束,正想说什么,侧眸就见郁青临已经提着药箱退到内门外了,站在那青黄的竹帘后,被窗外艳阳蒸出满脸的胭脂色。 “郁郎中。”南燕雪觉得膏药受用,也不管他如何害羞,道:“我还腰疼。” 第26章 “怎么?怕她吃了你?” 郁青临再度撩开帘子进来时,眼下横着一片红。 南燕雪本想戏谑一句,但见他抬眸看了过来,眼睛依旧是清亮亮的,虽有心思浮动,倒是难得坦荡。 女子肯就医少,好些时候都遮遮掩掩的,用下去的药也治不到根子上,但穷人连活都活不起了,痛起来也顾不得许多。 他前些日子还替府上花嫂割过臀上的疖肿,疖肿是从燕北来泰州那一路上磨出来的,花嫂也是忍着,熬到快开春了,因天气暖和伤口更难弄,才被翠姑一句喊破。 算算,郁青临也替不少女子断过病的,虽然他年岁轻,也没有成家,但心性却稳,一贯是以平常待之,没有什么男女之别。 可能是因为他见过女子的躯体,甚至是不着寸缕的。 不管是在药圃里做学徒,还是在和剂局里做杂工都是没有银钱的,有的只是冷饭和菜汤。 郁青临潦倒时为了挣钱,便是义庄的活也干。 他把尸体交到义庄时明明穿得齐整,裙衫都还半新不旧,可就是转个身的功夫,她便如降生时那般**了,剥下的一套裙衫,总还可以换几个子。 见多了这种惨相,也算修炼心性。 可今日,郁青临修出来的这份心性在南燕雪这有些动摇,他自觉龌龊,但又想着,这是因为南燕雪太好看。 第一眼就惊艳,每一眼都动人,那么多看几眼,也许会心如止水的。 “将军腰上也曾受过伤吗?”郁青临问。 南燕雪点了一下头,郁青临问:“夜里睡下痛不痛?” 南燕雪点头,郁青临又问:“早起痛不痛?” 郁青临看着她一脸平静地点头,心里的旖旎渐渐沉下去,问:“那么,现在疼不疼?” “算不上疼,只是有些不舒服。”南燕雪连疼都描述的这般克制,她想了想道:“夜里冷痛。” “我想给将军再请一次脉。”郁青临说。 南燕雪开始扯手腕上的绑带,天热了,她没有再戴那个皮制的护腕,只是用绑带绑了袖口,一扯就掉了。 郁青临想着她虽不喝安神药,但起码留心起了身上的病痛,自己那天的话她还是听进去了的,这府里一切都靠她。 更别提南静恬就这样死了,还把女儿塞到她眼皮底下,让她日日看着。 “将军的脉象没有大变化,除了旧伤劳损血瘀之外,肾虚未见好转,腰痛恐怕也有这缘故在。” 南燕雪见他一本正经,心思反而散漫起来,笑道:“你上回还说谁肾虚来着,不是差点被揍?” “不说别人的事。”郁青临道:“女子肾虚也很常见,多是过度劳累引起的,气血不足,肾脏自然也得不到养润。膏药恐是治标不治本的,需得慢慢调养。” 南燕雪还未说什么,就听窗外仆妇道:“将军容禀。南家的大夫人来了,说是要见一见姑娘。再就是新麦到了,沈夫人亲自送来的。” 府中多北人,吃麦子比稻谷多,南燕雪的赏田多是水田,所以需得腾换一些。 这种事她自有门路的,不论是粜籴还是漕运都用不上沈氏米行什么事,只莫红霞有意同将军府长久来往,南燕雪也不介意,就将这卖谷换麦的买卖给了沈家,沈家求的是交情,自然尽心尽力,价钱实惠。 “请沈夫人进来。”南燕雪拿起扔在桌上的素白绑带往手上捆,对郁青临一抬手,又问:“余甘子呢?” 余甘子就住在正院的厢房里,不一会儿就进了屋,一脸紧张地望着南燕雪。 “林娴来了,你见不见?”南燕雪直呼其名。 余甘子摇摇头,神情却犹豫。 “见是不见?”南燕雪不喜欢这般磨叽。 余甘子赶忙从她的小荷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和一只细小的毛笔来,用毛笔在装着墨水的小瓷瓶里蘸一蘸,就托着册子埋头飞快写着什么。 这套小东西是南静恬的,南燕雪还记得有七个小瓷瓶,顶盖是各色珠子,原本装的都是梳头用的各种花油。 余甘子手里这一个,是玛瑙珠子的瓷盖。 她把册子亮给南燕雪看,就见上头写着,‘您去否?’ “我才懒得见她,假人一个,嘴里没一句真话。”南燕雪道:“怎么?怕她吃了你?” 余甘子捧起了一句‘外祖母不识字’,南燕雪扫了眼,抬睫看向她道:“林娴认字的,看账都够用。” 余甘子愣在那里。 在南家这些时候,林娴开口闭口不是南期诚、南期仁两个舅舅,就是劝南静恬要与蒋盈海好好相处,养好身子再添子嗣,又对余甘子说,说有弟弟就有了倚仗,她这一辈子才有了底气。 但余甘子觉得不是这样的,南静恬的兄弟没给她带来什么底气,反而处处索求。 余甘子写下的话林娴总是视若无睹,但她的说教余甘子却不能捂耳来应对。 也许是不想余甘子难过,又或者不愿见祖孙二人有嫌隙,所以南静恬对余甘子说:“外祖母不是不喜欢你,她,不大识字。” “人还是要看清楚的,尤其是至亲,否则被敲骨吸髓还以为是欠她的。”南燕雪同南静恬的想法并不相同。 余甘子的脸色微微发白,眼圈渐渐泛红。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0章 “你要这样哭哭啼啼地去见她?”南燕雪道。 余甘子深深吸气,想憋住哭,但却只把鼻头也憋红了。 “别哭了,”南燕雪算是很耐着性子哄她了,“见完那婆子回来就好去玩了,别老是待在屋子里看书。” 余甘子含着泪写了几个字,‘玩什么?’ “玩还要教啊?”南燕雪这一句稍高声了些,听着像训斥,余甘子就是一颤。 “东湖上的鸬鹚正捕鱼呢。”郁青临正收拾药箱,见状对余甘子道:“要不要去看?” 余甘子点了点头,掏出手帕揩了揩眼泪,往外去时,与郁青临同了一段路,又在廊上碰上了莫红霞。 纵然将军府的下人一向谨言慎行,不敢贸然引荐插嘴,但莫红霞这人亲和健谈,三两句话就知晓了郁青临与余甘子的身份,神情口吻也不会令人觉得她在刺探什么。 但余甘子觉得莫红霞好像对郁青临更有兴趣些,那双含笑的眼睛在望着郁青临时,更多些探究。 莫红霞能被仆妇迎进内院,林娴却没这份体面,她只能在外院的偏厅坐等,不免憋气。 外院来来去去都是粗人,天又这样热,除了几个当值的衣着齐整以外,很多人都打着赤膊,挽着裤脚。 同弟兄们住在一块,他们总还有些军中习性,推掉了几堵墙,在大院里你来我往地比拳脚过招式,还有靶场、擂台,都在东边那一块。 至于西边,那个独眼的伍四六耐不住闲,还修了个打铁炉,同几个志同道合的弟兄整日叮叮当当整日敲凿着。 这两日太热了,炉子虽然歇了,他们又做起木工活了,郁青临给府上诸人都备了一本脉案,缺个大柜子。 林娴打从侧门进来,轻易也撞不见他们,只是先瞧见了运进来的新麦还有两车上好的红木。 外院虽只守了几个粗汉,可西边哐当哐当,东边呼呼喝喝,听得人心脏狂跳,头皮一阵阵发紧。 虽说有南静恬的筹谋和嘱咐在先,但林娴还是不明白余甘子怎么会那样心甘情愿跟南燕雪走,甚至是急切地要同她回去,几乎可以说是夺门而出。 原本林娴还想交代余甘子几句的,都没了机会。 今日一见,余甘子穿着身蓝染细布的新衫,看起来愈发苍白瘦削。 “四娘!”林娴赶紧迎上去,满眼疼惜。 瞧见余甘子身边没个服侍的人,这正合了林娴的意思,她今日还带了两个比余甘子大些的婢女,说要留下来照顾她。 林娴看起来很是憔悴,鬓边的白发无法掩饰,她握着余甘子的手,爱怜地摩挲着。 余甘子有点心疼外祖母的老态,但又觉得她手心汗黏黏的,很不舒服。 ‘多谢外祖母,我不用丫鬟。’ 余甘子挣出手来写字,但林娴看都不看,继续道:“高点的叫荣福,矮点的叫荣慧,同你阿娘从前的丫鬟一个名。她们一个善针黹,一个善厨艺,都是我细细挑来给你的。” 余甘子摇着头,摆着手,林娴却只是一味发问。 “你那夜同将军回来时,这府里可闹出什么事?” 林娴问的其实就是南大有的事,南榕林回泰兴时满身的伤,连坐都坐不住,除了那一道差点割喉的刀伤外,南燕雪还打了他周身各处穴位,郑郎中解不开,只能施针开方,缓了这么些日子才好了一点点。 但那夜的事余甘子并不知情,还是摇头。 林娴想一想作罢,干脆就依着南榕山的意思含糊过去,反正南榕林已经被打了,干脆就推到他身上,当做平了账。求个面上太平,别跟南燕雪撕破脸就行。 她凑近了悄声对余甘子道:“你娘的意思是想你同将军多亲近,但四娘要知道,你同外祖父外祖母才是一家子,将军只是隔房的姨母,虽有权势,但也离心。你在她跟前要讨喜些,她同她亲娘一样*口硬心软,跟前又没个贴心人伺候着,你一旦入了这种人的眼,她什么好的都愿意给你,要让她最喜欢你,知不知?” 余甘子像是听了个鬼故事,身上一阵阵发冷颤。 她不想再看林娴这张脸了,于是就把眼望向别处,但又瞧见那两个所谓的‘荣福’、‘荣慧’。 她们跟福姐姐、慧姐姐根本一点也不像,余甘子真的很想问一问林娴,知不知荣福、荣慧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要把死人的名字给活人,她们又不是一模一样的物件。 “你娘的嫁妆,是不是你带走了?”林娴突地问,余甘子一转回视线就被盯住了,她心头砰砰跳,但只沉默着露出一个惶惑的眼神。 林娴扯开一个笑,又道:“那些田产铺面多在江宁府一带,你是拿捏不住的,哎,恬儿又只生养了你一个,嫁妆本该留四成在蒋家给你,余下悉数拿回。只蒋家僧多粥少的,待你爹续娶,又生了子女,只怕你将来分到也不多,你娘的嫁妆还不是从我手里出去的?如今也由外祖母替你收着,来日待你出嫁,统统交付给你。”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真是替余甘子做尽了打算。 可余甘子没点头,只是仔仔细细地看林娴,娘死后外祖母应当是余甘子最能倚靠的人,但南静恬都靠不住林娴,余甘子又怎么能把自己的将来寄托在她身上? 余甘子提笔,林娴目光追随。 ‘蒋家欺…… ‘辱’字还没有写完,林娴将她的笔头摁住,用力划向那句话,纸上只留一条张牙舞爪的墨痕。 余甘子淌下泪来,看着林娴。 “你娘亲是怎么教你的?这般不知廉耻的胡话也敢写下来!”林娴恼怒而无理地训斥着余甘子。 余甘子颤抖着,心一阵阵痛,但又莫名快意。 那所谓不知廉耻的事,余甘子不愿意提,南静恬其实更不愿意,她们本来要把这件事嚼碎了咽进肚子里的,但南榕山和林娴一句句驳南静恬,把蒋盈海的卑劣说成人之常情,将她的苦楚说是历来如此。 蒋家的污秽他们看不见,只看见权势和富贵。 那件事是他们非要从南静恬肚肠里碾出来的,可听了却是一副错愕羞恼的样子。 “酒后失态而已,到底不曾伤了四娘。” “这事你们当下没拿住,日后再提只会伤了自己!” “莫要再说了!” 南静恬的心在那夜已经死了,吊着一口气全为了余甘子,她说自己可以回蒋家做蒋盈海的夫人,只希望他们能把余甘子留在身边养育。 南榕山原本答应了的,但又想起蒋盈海又说余甘子模样出挑,蒋家对她另有一番打算,容不得妇人短视毁了她的前程。 先前余甘子还能说话时,家中长辈夸赞她品貌俱佳,将来即便不能入宫,做个亲王妃也不是不可能。 后来余甘子被吓成了哑巴,隔房的姐姐特前来‘宽慰’她,道:“凭妹妹这脸蛋,就算口不能言也能有个好去处,只是上不得台面些。” 余甘子伸手摸向被划掉的那句话,又点了点自己的眼皮,看着林娴。 林娴根本没想着解释自己怎么忽然就认字了,反而蹙眉叹气道:“外祖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可凡事要争要抢,你怎么就不能化危为机呢?天赐给你的好模样,我还以为是个人物,最次也能青出于蓝,谁能想到你这般畏畏缩缩的,难怪斗不过那些个成了精的堂姐妹!” 余甘子其实知道自己到底要抢什么,她只是不喜。 她也明白自己要斗什么,她只是不屑。 她与林娴空有祖孙名头,却没有这个缘分。 余甘子一味受着林娴的‘教诲’,忽闻掩着的门上被压出一声‘吱’来,林娴顿时也收声。 只见辛符靠在门板上顺势倒了进来,抄着手撇着腿,一高一低挑着眉毛瞄了眼余甘子,又瞅着林娴。 “真是人老屁股松,放屁响咚咚!你放一百八十个心!她在这用不着为讨生计耍心眼!” 第27章 锅里的麦粥泛起一层薄薄亮亮的淡粉,一看就香滑绵绸。 林娴何曾被人这样当面羞辱过,面色由白转红又变黑,难看得厉害。 辛符其实只影影绰绰听了点,但不妨碍他放肆讥讽。 辛符并不是凑巧路过的,也不是专门来偷听的,他就是来找余甘子。 因为郁青临说余甘子想看鸬鹚,又放心不过她一个人去湖边。 本来是让小盘带她去的,但小盘贪凉吃了街面上的冰碗正闹肚子,这事儿便落到辛符这位‘小老弟’身上。 辛符搞不懂,看个鸬鹚还要有人带着去啊,不就走两步推开门的事儿嘛,南大有那事过后,东湖南岸这一带都添了人巡视,不怕有什么。 不过鸬鹚捕鱼是蛮有意思的,辛符自己都蹲着看了一下午,燕北的渔民可不会用鸬鹚来捕鱼。 “还有话没话,没话走人,看鸟去了。” 辛符冲余甘子抬抬下巴,却听林娴气得声音发抖,怒斥道:“混账!你竟敢口出秽言!四娘,跟我走!”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1章 “哇。”辛符道:“至于吗?你不放屁?” 余甘子被林娴一拽,就像是一株被扯小草,她慌张地叫了一声。 余甘子若是不肯,林娴肯定带不走她,所以辛符一开始只是靠在门上叉着手,没有什么动作。 只是见她这般惊惶,辛符下意识就过去挥开林娴的胳膊将余甘子挡在身后。 “她是将军的,走还是留,你说了不算。” 原本将余甘子留在南燕雪身边是一番打算,但见余甘子心有反骨,而这府里的小儿又这般顽劣不堪,余甘子再在这待下去,只怕染得一身恶习,到时候真真是断送了。 “余甘子,跟我回去!”林娴自认是秉着一颗外祖母的慈心说的这话,却见余甘子动也不动。 辛符仰着脑袋往后瞅了眼余甘子,说:“走呗,再迟人家都把鸬鹚收回去了。” 余甘子像一抹影子,贴着地溜走了,只是走到廊上时,她心里过不去,仍是折回身子给林娴一丝不苟地行了个礼。 辛符很看不懂余甘子,她对于辛符而言很陌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偏偏她又不能说话,跟罩在个琉璃匣子里差不多。 余甘子端端正正走在道上,辛符蹦前蹦后一会快跑去踢石头,一会挂树梢上晃荡着等她。 余甘子这时会稍微走快一点,裙摆微摇却不会飞。 将军府后通往东湖的廊桥上风很大,湖心小筑是个二层的小亭子,也是无遮无蔽的,但余甘子喜欢风大的天气,有风的日子让她觉得很自由。 其实冬日里辛符就看过鸬鹚捕鱼了,冬天水浅些,鱼又懒得动弹,更好捕,只是湖上太冷了,冷得人都没了知觉,所以只有实在家贫的渔户会带着鸬鹚来受冻。 如今入了夏,湖面上远远近近的渔船有七八艘,这当口几十只鸬鹚一齐下水,打得这片湖上像溅开的油锅。 离小筑最近的那艘渔船上,停着三只黑褐色的鸬鹚。 渔户将捆着它们的脚绳一松,鸬鹚就纷纷跃进水里,不一会儿,便有一只鸬鹚悠哉悠哉的探出头来,渔夫扫了它一眼没理会,直到下一只鸬鹚猛然蹿出水面,拼命吞咽着嘴里的鱼儿,但它的脖子上缠着芦苇,注定吃不到。 渔夫见状赶紧伸手抓住那只鸬鹚,见他喉咙里的鱼给挤出来。 “好玩吧?”辛符仰起脸,看着端端侧坐在美人靠上的余甘子。 她的表情却有一点哀伤,但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觉得鸬鹚好可怜啊?”辛符伸手搅着湖水玩。 余甘子垂下眼,抿着唇点了点头。 “将军同我说,六道轮回,咱们上辈子又或者下辈子也是鸬鹚,也是牛马,也是虫蛇,偶尔做了一回人而已,做得也不甚痛快,所以不用可怜这个可怜那个的,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 辛符很没所谓地说出了这番让余甘子惊讶的话,她张了张口,望向远处如画的水色。 余甘子不会说话,辛符又是个闲不住嘴的,片刻后又自说自话道:“郁郎中同我说,鸬鹚也叫鱼鹰,所以这些渔户也算养鹰人。同燕北的养鹰人一样,这些鱼鹰也要打小养起,剪羽驯服的路数都差不多。” 她俯身探向湖水,指尖蘸了蘸水,在砖地上写,辛符一字一字有点费劲地看着念,“燕北也有湖吗?啊,废话,燕北的湖也很大,但要浅很多。” 余甘子又写,辛符又念,“那就称作,称作啥,这啥字?” 余甘子教了他一个‘淀’字,辛符恍然大悟,往湖里扔了一粒石子,“噢,原来这个就是‘淀’字,我们军营边上的芦花淀同东湖一比的确是很浅。你知道的好多,有你在学堂里,郁郎中教书都起劲了。” 广却浅的湖叫淀,而眼前东湖广而深,在阳光下水波都格外有一种柔润的感觉,始终只晃动面上那薄薄一层。 余甘子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没有告诉辛符,今天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湖,她所学所知的东西只是一团乌黑的墨,远不如他脑海里的那些鲜活。 余甘子和辛符在湖边差不多待了小半个时辰,通身凉爽,心也静了,正要走时,瞧见龙三和邹二毛提着桶子拿着杆钩线来湖边钓鱼。 寻常都是余甘子避开人走,可他们这几人每每出现就远远就躲开孩子,只有辛符要贴过去,挂在龙三背上被他驮到湖边。 他们用的是郁青临给做的蚕肠丝,又用蓝草染成蓝色,这种鱼线没在水里时非常隐蔽,原本一天只能钓个两三条杂鱼,但眼下只余甘子站住脚的一会功夫,龙三就钓上一条小臂长的鲮鱼,乐得他大笑起来,笑声嘎嘎嘎嘎的,像只老鸦,吓余甘子一跳。 “去吧,人小女孩等你呢,陪她先回去也成。” 龙三对辛符说着,取下鱼钩重新一抛杆,闲闲躺在草地上,懒懒打了个呵欠。 他们几个不方便出去的人得了这桩钓鱼的事儿,也能怡然自得了。 余甘子不知道辛符是特意送她回来的,回了正院,就见东西两侧跨院的门都敞开着,孩子们在阴凉的廊上追逐着,小铃铛一下就撞进了余甘子怀里,余甘子屈膝搂住他,掏出帕子擦干他额上的汗,又放他跑去了。 正院只住了南燕雪、小芦、余甘子三人,屋子都闲得很,今日因有莫红霞来访,所以又敞开了一间偏厅容郁青临侯在里头,只余甘子经过时人不在,余桌上清茶一盏,还有他的小药箱。 “郁郎中说江宁府入夏要吃麦粥,”廊上随侍的仆妇见余甘子驻足,便解释道:“恰好又来了新麦,郁郎中问过将军的意思,得了首肯就去小厨房煮了。” 夏日吃麦粥为得是一个爽滑清凉,所以麦粥都是冷吃的,得早些做好。 而这风俗只有江宁府才有,所以是专门为了余甘子做的,她不能失礼,于是往后头去向郁青临道谢。 樟树下细细碎碎的光斑里都浮着一股粮食的香气,小厨房里的郁青临正在搅一碗棕黄色的麦粉水,对她笑了一笑,道:“看过鸬鹚了吗?” 余甘子点点头,很新奇地瞧着他把麦粉水徐徐倒进米粥里,用长勺在锅中搅和着。 她虽年年入夏吃一碗麦粥,却从不知道麦粥是怎么做的。 灶台上还有一碗水,底下沉着一层灰,余甘子正纳闷这脏水怎么装在瓷碗里,就瞧见郁青临用勺子篦出上头的清液往麦粥里加,不由得眨了眨眼。 “这不是脏,是蓬灰水,麦粥吃起来滑溜溜的,就是因为加了这个。”郁青临瞧余甘子的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我听翠姑说,燕北有一道吃食也需得加蓬灰水,叫灰豆汤,吃起来稠糊糊的,香甜可口。等秋后下了麻豌豆,就从北边买些来。届时翠姑会熬上一大锅,冬日里热乎乎的一碗绵豆汤,还要撒花生,拌白糖,淋桂花,咱们也好尝尝燕北滋味。” 站在夏日里,余甘子对这日子的盼头却一下就被拉到了冬日里。 除了麦粥香气,小厨房里还有一股子泛着甜的肉香。 “有一道佐粥的桂圆烧鹅。”郁青临这一回倒不似先头那般细细说来,只是对余甘子道:“晚膳时大厨房还会进些凉拌豆腐,瓜茄酱菜。” 江宁府这一带的州府都喜吃禽肉,多是用盐水香料卤着吃的,入口清香肥润,细腻咸鲜。 烧鹅余甘子吃的不多,更别说桂圆烧鹅,但偏就这般巧,这桂圆烧鹅她曾在南静恬的碗盅里尝过一筷子。 那是南静恬还怀着弟妹时的事了,蒋伯谊的夫人听说她这一胎有些不稳,又喝不下药,所以特遣人送来这桂圆烧鹅,说这是一味药膳,益气养阴,补心安神,失眠心悸之人可常食。 “张氏家中兄弟是太医局令,她惯是会保养身子的,明明比婆母长了六岁,却似小她六岁。”南静恬那时气色已经不好,怀着孩子也难有笑颜,对余甘子道:“这药膳既过了明路,我儿也尝尝。” 余甘子舌根处泛起一丝回忆里的苦涩,只被蒸腾的香雾气一罩,她回了回神,听郁青临掀开锅盖,正说:“好了,等凉了就好喝了。” 锅里的麦粥泛起一层薄薄亮亮的淡粉,一看就香滑绵绸。 ‘说起来,从前大伯母也说过麦粥素有健脾和胃,益气调中的效用。小芦姐姐抱怨了两三回,说将军总是三餐不定,入夏后更是一味闲吃零嘴蜜饯,像个孩子,“余甘子有些好奇地瞧了郁青临一眼,’这麦粥和桂圆烧鹅莫不是专给将军做的药膳?苦药坏人胃口,郁郎中有心做药膳调养,怎么不说出来讨赏,好似还有些遮掩?’ 郁青临见余甘子站在这挨热,不由得道:“灶间闷热,不用在这陪着我。” 余甘子依言往前头院里去了,走在廊上时正瞧见小芦送莫红霞出去。 “方才虽听将军说自己身子无大碍,我心里还是挂念,将军若有意,我尽可将叔父请来随侍,切莫同我客气。”莫红霞的神情拿捏得正好,有心关怀南燕雪却又不至于落个刺探嫌疑。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2章 “夫人莫要担心,”小芦道:“若有用得上的,我一定不客气。” “那就好,那就好。”莫红霞笑道:“我瞧着那郁郎中实在是太年轻了些。” 小芦却觉得正因为郁青临年轻,所以整日忙前忙后毫无架子,更不摆谱,府里的伤兵哪个不比他年纪大?他笑盈盈称呼一声叔,唤上一句兄,听着就叫人舒坦。 其实郎中难为,治病也要医心。 “就是年轻才好。”小芦脆生生道,只是不想别人看轻郁青临。 余甘子从廊柱后的阴影里走进阳光,帕子掩在额角一遮,抬眸瞧了眼,正见莫红霞被小芦这话说的稍稍一怔,又立刻笑开。 第28章 ‘倒不只脸蛋养眼。’ 正屋里四面通透,凉风习习,把内室的珠帘吹得阵阵清脆,又在房中绕来绕去,撩动着南燕雪的碎发,又翻动着她胳膊肘下压着的账册。 郁青临在厨房里蒸了一身的汗,怕在南燕雪跟前失礼,就道:“小人身上汗津津的,不好近身。能否先容我先去…… 南燕雪垂着眸子却微一仰首,只轻轻一嗅,勾得一阵风扑到郁青临背后,突地烧上他的耳根。 郁青临彷佛站在悬崖前,只要这阵抓挠的热风再大一点点,他就要坠落。 “哪有汗气,就一股香樟味,行了,你把膏药搁下就出去吧。”南燕雪瞥见郁青临出去,翻过一页账,抬眸往窗外瞧了一眼,只见小旗忽然利落地翻了进来,跪地一礼,道:“将军,属下有要事禀告。” 小旗从前是南燕雪手下被称为‘影子’的十二个密探中的一员,擅长乔装暗访,身法虽快,武功却是平平,遇事先走为上。 也正因为这样,虽然他的脑袋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但从没贸然出手伤过人,只是总弄不清楚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时不时的,总还以为自己在蛰伏暗探,众人没能把他掰过来,就索性顺着他去。 南燕雪不过说了句留心外院动向,他就牢记在心,一应大小事都会前来汇报,其实也不会太频繁,因为其他人他都熟识,通常只有郁青临的某些举动会被他留意,然后说给南燕雪听。 “那妇人林氏出门后没走远,还留了个婆子在暗处等妇人莫氏。” 先前小旗嘴里只有郁青临那点鸡毛蒜皮的事,倒是这消息有点意思。 “属下跟了一段路,她们进了佑神观就没跟进去了。” 南榕山是佑神观的宫观使,林娴在城中想要寻个说话的地,此处是最好的。 南燕雪抓了把没核的蜜饯果脯给小旗,夸道:“做得好。” 小旗在外头跑了一阵,自然是出了汗的,跪下时一低头,脑袋上冒着热烘烘的酸气,还有股莫名其妙的狗味。 清清静静养了些时日,南燕雪也是娇气了,在军中时各路人马的气味混杂着一块,臭也闻不出来。 不过相比起燕北来,泰州的夏是有些难捱,将军府在湖边已经很好了,夜里心静一点,敞着门窗能吹到一点凉风,白日里更是可以下湖戏水。 难得在避暑之地,南燕雪却不好躲懒。 她拢了账上的钱,托故交在楚州置了些产业,其中一些是归将军府所有,另一些是余甘子的。 南静恬的嫁妆哪怕是贱卖,也是很大一笔钱了。 南燕雪从外头回来时,学堂里正冒出读书声来,字字句句东倒西歪,听得她忍不住发笑。 孩子们各个被热化在书案上,这一篇念完,辛符领头拿起书本当扇子,小的们有样学样,扇风满屋子都是呼啦啦的响。 郁青临并不怪罪,只是一面看着书案上提前写好的笔记讲解典故,一面曳着蒲扇,扇出来的凉风都拂向他膝头安睡着的小铃铛。 “买些冰来。”南燕雪对乔八说。 将军府上买冰都是用在吃食上,冰湃过的面皮、米皮吃起来叫人不知肚饱,桌上已经用冰镇了一碗桑梅汁在等她。 梅子酸得鲜亮,调了一勺郁青临春末时熬桑葚蜜膏。 “他兼了夫子的活计,怎么还叫他做这些?”南燕雪这话说得平淡,但小芦听出了质询的口吻,忙道:“郁郎中下料,我看火,这饮子做起来便捷,梅子、蜜膏一熬就得,郁郎中把桑葚蜜膏留下了,以后我给将军熬。” 南燕雪端起那桑梅饮啜了一口,实在酸甜爽口,一口口将冰饮子喝尽时,余甘子到了屋前轻轻叩了叩门,她要给南燕雪请安。 南燕雪一般都是免了的,不过今日正好也要交代一下置办的铺面,就叫她进来。 余甘子一听她将那些银票又买了铺面,神情就有些颓然。 南燕雪同她眼对眼,片刻后添了句,“楚州属淮南一路,苏湖属两浙路,蒋伯谊只是江南东路的安抚使,哪有那么长的手?你祖父那房人也就够在他咯吱窝底下取取暖,出了江宁谁理他?这些散钱你自己拿着用。” 余甘子微微松了口气,看着南燕雪推过来的一个小包袱,里头有百来贯钱,她都抱不动。 “说起来,你娘那时在病中,江宁府的那些铺面田产她怎么卖掉的?”南燕雪道。 余甘子蘸了蘸化在盘中的冰水,在桌上写了两个木——林。 “她还真是敢用人。”南燕雪一挑眉,嗤道:“被吞的不少吧。” 余甘子面有哀色,只是又沉默着写了四字——以绝后患。 南燕雪蹙了蹙眉,此时小芦拿着一封公文走了进来,余甘子识趣退下。 南燕雪接了信拆开一看,就见公文折子里夹着一封私信,她脸上露出点微妙的嫌弃,像是那信上像是沾了点脏东西。 过几日,南燕雪还要去苏湖一带买些田产,要养一养精神,有大宅住是舒服,亭台楼阁,处处好纳凉。 她坐在湖心小筑里想心思,凉风一荡,倚在栏杆边闭目养神。 半梦半醒间就听鸟鸣风吟中冒出来一些孩童的笑闹声,她转首瞧了一眼,就见郁青临带着一串孩子过来了,他一手拿着书本,一手抱着小铃铛。 小铃铛怀里还扒着一个小蒲团,挡得连只看见一双笑眯眯的眼。 学堂在野,连辛符都觉得新鲜。 郁青临本来想继续讲昨日的课业,只是低头一瞥,忽将书本背到身后,笑道:“我这有一首诗,谁若猜得出写的是何物,午后我添一盅鲜芦根炖冰糖做解暑汤。” 入伏后,府里的解暑汤已经很丰富,荷叶茶是不缺的,还有薄荷绿茶和金银花茶能换换口味,但有新鲜的饮子孩子们自然喜欢,雀跃纷纷。 郁青临笑道:“丹葩信不类苹蒿,雨后常抽绿玉条。此草岂宜充鹿食,瘦茎却比沈郎腰。” 孩子们七嘴八舌瞎猜着什么柳树、竹子、兰花、萱草的,一看就是瞎猜,拿那些诗人最常咏叹的植物来赌。 南燕雪没听过这首诗,但瞧见他脚边长着一丛青青白白的野物,心下了然。 湖风推着郁青临,又将那件薄绿的夏袍往前拢。 ‘只不知这沈郎腰是个什么典故,听起来好生旖旎,可别教坏孩子。’ 南燕雪一本正经地想着,又觉得这风就像一场雨,把郁青临的肩背腰腿湿漉漉地描了出来。 她心道,‘倒不只脸蛋养眼。’ 余甘子一直等到孩子们都没词了,才举了举手,见郁青临点头,她才起身轻轻一戳那朵圆而蓬松的野葱花。 “余甘子聪慧,对,就是这葱。” 这诗有些冷僻,余甘子也没听过,但前三句她都懂,只是不知沈郎是何人。 “沈郎指的是南朝沈约,有言说江左之豪,莫强周沈,他就出身于这个沈家。吴地自古尚武好战,沈氏一族自东吴以来就出过不少名将。” 辛符最喜三国,听见郁青临说东吴,眼睛都亮了。 “其中沈林子、沈田子甚至是南朝开国的功臣,盱眙之战你们一定是知道,沈林子的儿子沈璞也就是沈约的父亲,他联合辅国将军坚守盱眙,以三千将士对抗北魏几十万兵马,最终令强敌北撤。” 辛符正听得津津有味,却闻郁青临话锋一转,道:“只不过后来沈家尚武风气衰减,沈璞虽是武官,但并非将领,等到了沈约这一辈,已经全然是文职,求的是名士风流,沈郎瘦腰这典故赞的就是文人风骨,清癯之美。” 辛符倍感无趣,问:“为什么沈家人后来不学武了?” “问得好。”郁青临将手中书册一晃,笑道:“我要讲的这篇颜氏家训中的《涉务》就能解你所惑。” 南榕惠的藏书中就有一本《颜氏家训》,南燕雪曾读过,但柳氏只给她细讲了《风操》那一篇,全是规矩。 涉务是南燕雪囫囵吞枣自己看的,讲的大抵是士大夫处世为人应当做些实事,而不是高谈阔论,白吃俸禄。 而今日,在郁青临这堂课上,她也做了一回学生。 南燕雪原本以为郁青临只是教孩子们通读一下千字文,学几首诗而已,没想到他就连夫子这一职都做得这样好,懂得因材施教,深入浅出。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3章 日头像潮水一样漫了上来,照得草地愈发鲜辣,郁青临就地散了学堂,孩子们冲着湖堤跑了过来,本来是想冲着拴在岸边的一艘小舟去的,将军府新打了两艘巡视用的小舟,另一只被守卫驾出去了。 辛符眼尖瞧见南燕雪了,带着一众孩子来她跟前叽叽喳喳了一阵,又熟门熟路解绳去撑船。 郁青临和余甘子及几个小娃儿收拾了蒲团,余甘子带着弟妹们回去了,郁青临沿着长堤走过来,道:“去西岸养鸭的徐大叔家拿老鸭,我同他定下的,回来时摘些荷叶,要没结花苞,颜色深绿的,再要一束芦苇叶。” 玩的时候还能给府里做些事,孩子们从来都不会拒绝。 南燕雪望着小舟划开波浪往藕林里去,开口却问走到身侧的人。 “要芦苇叶做什么用?” “替翠姑要的,她要存些面种,用荷叶包了,芦苇叶吊了,悬在梁上风干。” 郁青临来是想问南燕雪连日奔波在外,身上的旧患有没有加重? 说起来南燕雪就贴了几副膏药,没有配以汤药或针灸一并治疗,若是病根深重的患处,膏药只能治标不治本。 “将军…… 南燕雪闻声侧眸看他,突问:“你十一岁去江宁府,十二岁进官学,也算资质颇高,十三岁时一众亲故因那孩儿参的事获罪,你连这都熬过来了,怎得偏偏到了将结业的第三年却没去考试?” 第29章 “将军,疼啊?” “结业试一考,再怎么说也是童生了。” 十二岁时的狂喜,十三岁时的悲痛,十四岁的无措随着南燕雪的话语一并碾过郁青临的心头,他愣了好一会,问:“将军怎么知道我上过官学?” “将军府用人,查一查很奇怪吗?你说泰州是故土,又说十一岁去江宁才立户,又说你小爷爷盼着你读书识字,出人头地,去江宁府当然是上学,这已经很好查了。只不过江宁府的户籍上你姓于名度,而非郁。”南燕雪理所当然地道。 “郁字偏门,衙门的文书错笔,也不愿更改。”郁青临道。 因是官学而非寻常私塾,所以第一次摸底时乔五查的并不详尽。 第二次因为收留了余甘子而去细查蒋家底细时,乔五顺便又查了查郁青临的事,这才查出这些来。 “去江宁府的路是我小爷爷用一根根冬藕铺出来的,我就算断了腿都会爬去考结业试,只是榜上无名,学官说是我自己没去考。” 郁青临说这话时,面上有难得一见的戾气,将他的眉眼都勾勒得浓郁了几分,他没有掩饰,也根本掩饰不住。 翻过年,郁青临才二十一岁,如何做到心如止水,不怨不争? “怎会如此?”南燕雪问:“只是一场结业试。” “官学的前十名可以入京去国子监念书。”郁青临低了低头,道:“只是我的揣测。” 南燕雪默了一默,道:“我看那些考生入贡院,白须佝偻者也不少见,你若想再考,将军府可以替你作保。若将来金榜题名,我也不会拘着你不放。” 小筑里没有被日头照到,但是折满了波光粼粼的光,南燕雪倚在这片绚烂望着他,眼底那点怜悯唏嘘的碎光让她看起来像个心怀慈悲的仙人。 郁青临心底的晦暗淀了下去,倏忽一笑道:“拘着我?我只怕将军赶我走,我还没吃够翠姑的手艺呢。将军,科举应试我已无心力,先做好郎中本分吧。” 南燕雪观他神情真切,想起那夜他在湖边说的话,他说真要报仇的话,要杀到京城才算完。 何等忤逆狂悖之语,他教的那些东西,他现在根本不信。 她便也不再说,转了话头问:“你很喜欢燕北菜吗?” “喜欢。”郁青临道:“不过有时候也会想吃泰州菜的。” 泰州菜与燕北菜很不一样,滋味平和鲜美如清炖狮子头、秧草包等等,但也有一些浓醇的菜色,譬如说软兜长鱼和鳜鱼羊肉。 “那今天是想喝老鸭汤了?”南燕雪道。 郁青临失笑道:“大暑老鸭胜补汤。待辛符取了鸭子回来就煨下去,将军用晚膳时火候正好。” 南燕雪小时候同罗氏住过的那个庄子也养鸭,但这老鸭汤南燕雪没在庄子上喝过,因庄子是吴卿华的,并不敞开了由南燕雪吃喝,若不是靠着罗氏瞒骗周旋,八岁的她肯定像根豆芽菜,连能不能活命都尚未可知,哪能一进门就把南期仁按在地上打。 郁青临做的老鸭汤同柳氏小厨房里的味道很像,因为什么额外的作料都没加,只是用砂锅熬足了时辰。 即便如此,这老鸭的脂油丰盈,入口只觉浓厚清甘,十分开胃。 “辛符的荷叶采多了,郁郎中不想浪费,就让我问问您,能不能在门外街口那位置支个草棚,分送消暑茶。”小芦道:“这几天是热,长街上的力夫都倒下去好几个了。” “不是说不做圣人吗?”南燕雪的目光在桌上几道菜上一巡,一边拿起筷子一边说:“随他吧,只是入口的东西,叫人盯着些。” 这一餐除了老鸭汤之外,酱醋瓜丝格外秀气,吃起来爽口清甜,油爆白虾壳脆肉嫩,鲜味淋漓。 除了那一碟猪皮肉冻之外,其他都不是翠姑做的菜。 “外院灶上吃水饭呢。”小芦道:“郁郎中说这老鸭汤跟水饭配不上,就另外进了这核桃胡麻饭,又做了这两道菜,瓜是园里今年结的,白虾是湖里渔船上现买的一兜子,郁郎中笼统做了两锅,送了大半去外院了。” 南燕雪看向小芦递过来的一碗饭,这饭油亮亮的,核桃碎碎杂在其中,嚼起来更添香气。 她胃口倒挺好,只不知是不是白日里在湖边吹了太久的风,夜里竟觉得身上处处难受起来,骨头缝里像是膈着燕北的砂砾。 其实南燕雪从外头回来后,身上是有些不舒坦的,可她已经习惯这种不适,总是忘记不舒服就该叫郎中来看看。 小芦在这院里是主子而不是下人,有她自己的屋子,院里自有仆妇守夜,廊下还有轮值的亲卫。 不过南燕雪谁都没叫,只含着这疼痛醒了一阵,又在天将明时迷迷糊糊发起梦。 这梦很恶毒,她身上发着痛的地方一处处都活了起来,肩头上如何受的一箭,腹侧是被谁人捅的一剑,背上是怎么被砍的一刀,还有腰上挨的那一棍,种种情景在她梦中一一轮转。 小芦撩开床帐时,南燕雪伏在床上没动,只道:“叫郎中来。” “诶,诶。”我去找郁郎*中来。“小芦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走着去,别急急忙忙的。”南燕雪还不忘叮嘱一句。 小芦很听话,心里再着急也没表露出来。 所以郁青临望向帘里的第一反应还是躲闪害羞,直到瞧见南燕雪面色不对劲才匆忙上前。 南燕雪听见他小药箱里有瓷瓶碰撞的脆响,慌里慌张的,她一抬眼额上的冷汗滑了下来,缀在睫毛尖上,渍得眼睛疼涩,真是哪里都不舒服。 直到一块带着药香的软帕按了下来,细细拭过她额头和鬓角。 “将军,疼啊?” 这话软得像是郁青临在替她喊疼,南燕雪睁开眼,对上他眸里的焦灼之色。 “死不了。”南燕雪说。 “长命百岁。”郁青临急急接了一句口福。 南燕雪还有力气笑他老人家做派,道:“身上旧患一并犯了,倒不知该怎么同你说了。” “一定是前些日子操劳,昨日贪凉吹了冷风才一并发作的,我竟眼睁睁瞧着您受凉。” 郁青临的懊恼做不得假,拧眉翻腾着小药箱。 南燕雪翘着嘴角,道:“想是我昨天挖你痛处,所以故意不看顾我的。” “才不是!”郁青临都被她逗出孩子的调门了,只差扑过来替自己辩解。 第一根银针落在南燕雪手上,在拇指和食指间,她抬起来晃了晃,看着银针打颤,不解问:“手又不疼,为什么要扎在这?” “这是合谷穴,止疼的。” 郁青临抖开那卷针囊,总有百来根银针,看起来像副精致的刑具,但扎的时候倒不怎么疼,只是有些酸。 南燕雪最不舒服的地方在肩背上,渐渐就像了一只刺猬。 针灸看似轻松,可针入肌理几寸都有讲究,更别提郁青临前前后后足扎了几十针,呼吸都有些乱了。 他劳累了,南燕雪倒是舒服了,她觉得自己有点蠢,有个郎中在身边竟不知道享用,白吞苦楚。 疼痛散去后她身子发轻,想睡觉,但因她这一次是旧患齐齐发作,所以针灸过后缓一缓还需敷上膏药。 郁青临留在外间热膏药抹膏药,她又吊着心神睡不着。 “这是内服的药方,这些药家里都有,拿去交给小吉就是了,这一张是外用的汤方,等过几日揭了膏药再浸浴。”郁青临同小芦交代着,声音轻轻的,好像知道她在犯困,但忽然又微微一扬,道:“余甘子,你怎么来了?今日我不得空,你让阿等带着他们背一背昨日的课文,你再带着他们练十个字就散了吧。”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4章 虽说吉、福那些个小厮都跟在郁青临身边做学徒,抓药、煎药、熏艾这几样事倒都能拿起来了,学堂上的也只有早课,但午后郁青临要去给诸人复诊,学堂十日一休沐,郁青临还要熬膏药,夜里还要整理脉案,斟酌方子。 南燕雪倒不至于心疼郁青临忙碌,只是觉得若他得闲几分,说不定能把从前的心气拾起来,否则一辈子就做个小郎中,未免可惜。 ‘寻个年岁轻些,少摆架子的夫子来替他总还是不难的。’ 南燕雪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热乎乎的膏药像是一双双温热厚实的手掌,这一觉她睡得很踏实,次日就觉行动自若,仿佛昨日的疼痛只是噩梦一场。 这一日的午膳并没上什么十全大补汤,只有排骨切成方寸大小,冰糖咸卤汁裹得浓浓的,透着一股熨帖的香辛气,将排骨沁得酥烂不腻。 “怎么又是郁郎中做菜?”南燕雪倒也没有不高兴,但小芦却因她闹了一场不舒服而扬起鼻子,底气十足地道:“将军不喜欢泰州,难道还不能喜欢吃泰州菜吗?夏日里泰州菜清鲜开胃,郁郎中肯做,我就端来给您吃。若他不肯做,我叫范校尉做,我上外头聘个厨娘来做!沈夫人上回还说要举荐呢。” “还范校尉,还厨娘,范叔只会做下酒菜,”南燕雪点了下眼,让她坐下一块吃,问:“沈夫人没荐成郎中又荐厨娘?” “就是郁郎中做麦粥那天,她可能以为咱们人不够使唤所以才叫郎中做吃食。”小芦道。 “这穷小子连肉菜都会烧?”南燕雪道,“里头放了什么,这么香?” “说是从前念书时缴不起杂费,闲时在饭堂打下手时学了些。”小芦是在郁青临与翠姑闲话时听见的,又道:“不过这排骨是翠姑教他做的,郁郎中多加了草果、花椒和薏苡仁,说是除湿通痹的。” 而荷塘小炒是水里有什么吃什么,眼下这时节吃的是藕带、鸡头米、虾仁和咸肉杂杂炒了一盘,郁青临还添了些合掌瓜,给这一盘白粉添了点绿,吃起来非常清新爽口。 南燕雪早年间不当心,又为拼军功太舍力了些,身上旧患时有发作,揉揉药酒熬一阵也就过去了,从没有这么好得这么利落过。 莫红霞来得勤快,午后又带着一车西瓜上了门,说是城外自家田里新熟的,特叫南燕雪尝一尝。 与她同来的还有一位男子,长得英气端正,叫南燕雪觉得有几分熟悉。 “沈元嘉。”南燕雪想起来了,他是莫红霞的长子。 “南将军。”沈元嘉躬身行礼,鬓边白发一缕与他的年纪有些对不上,但又添了几分哀楚。 南燕雪小时候就见过沈元嘉,那时候只觉这沈家的哥哥比南家的哥哥要好多了,会拿糕点给她吃,会带她玩。 “将军莫怪,我今日也是王婆卖瓜来了。”莫红霞看看她又看看沈元嘉,笑道:“不知道您可有意添一位夫子?” 第30章 “我等将军回来。” “沈公子有意来当夫子?”南燕雪问:“沈家这样大的家业,实在不必屈居于此。” “鄙人才疏学浅,去岁会试不曾得中,”沈元嘉起身道:“再考也要等三年后,但闭门不出只看书也烦闷了些,若是给孩童开蒙,自认还能胜任。” 沈元嘉是个会读书的脑子,沈家也舍不得叫他风里来雨里去的,那些商贾事自有底下父母和两个弟弟操持着。 他若得中,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对沈家助益更大。 莫红霞叫他来将军府当夫子当然不只为挣几个束脩,也是想着南燕雪日后能多给沈元嘉一些助益。 此事若能互利互惠,南燕雪并不介意,但只怕贪心不足蛇吞象。 “沈公子谦虚了。”南燕雪不走心地说,“沈公子这年岁,想来已经娶妻生子?” 红袖添香,共享天伦的日子怎么能说烦闷呢? 莫红霞觑了眼南燕雪的神色,捏着帕子按了按鼻尖的汗,沈元嘉低声道:“先妻三年前已经去世,也没有留下一子半女的,只我一人在世间凄苦。” “节哀。”南燕雪点点头,道:“我府中孩童顽劣不受教,年岁相差又大,要一并教导,并不容易。” “有道是有教无类,将军若答允,我必定竭尽全力。”沈元嘉道。 “如此也好。”南燕雪吩咐小芦道:“郁郎中得空的话,带沈公子去见他,看看如何安排。” 郁青临此时正忙,莫红霞和沈元嘉在学堂大院里的偏厅里等他,这时候学堂无人,只有仆妇奉茶后又去庭中洒扫。 莫红霞用胳膊肘轻轻碰沈元嘉,轻声问:“如何?” 沈元嘉看着茶盏,道:“娘问什么?” “三娘呀。”莫红霞悄声道:“小时候你就待她好。” 沈元嘉想起南燕雪的模样,沉寂的心里冒出一声落石入池的‘叮咚’响。 他偏过头去,道:“小时候只觉得她可怜。” “可怜便是可爱。”莫红霞附耳道:“你仕途未定,续弦也续不到什么好人家,若把同将军的往日缘分续上,往后前程就有望了。” 沈元嘉正想说自家失约在先,此事恐怕没那么好办,就见有一人快步走入庭中,宽宽的薄绿袍袖微皱如水波,显然是从捆缚中松开,在风中越荡越飘逸。 “沈夫人、沈公子,久等。”郁青临彬彬有礼地说。 沈元嘉看他有几分眼熟,一时想不起,先起身回礼。 两人坐下来聊了半晌,莫红霞在旁含笑听着,时不时还替两人添茶。 “不敢劳烦夫人。”郁青临见她执意,又端起茶盏迁就,啜了一口茶后道:“这府里的孩子各个机灵聪明,阿等和余甘子两人念书最有天分,一个踏实,一个灵巧,我看都是可造之材。” 莫红霞听郁青临几乎是把每个孩子的性情和学识都说了一说,觉得他是对夫子这差事不甚在意,所以这样知无不言。 “郁郎中当夫子也很尽心啊。”沈元嘉听闻他并没有功名,便觉理直气壮了些。 郁青临一笑,没有多言,只在院门口同沈家母子告辞,他垂了垂眼,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他来当夫子的,又不是当郎中,你还怕丢了饭碗?” 老天爷说话了,却是辛符的声音,郁青临抬头瞧了一圈,在树顶上看见了辛符。 他连忙走过去,下意识张开臂膀,道:“怎么跑那么上面去了?快慢慢下来。” “怎么叫快慢慢下来?要快还是慢?”辛符双手离开树杈,叉着腰歪头歪脑的,道:“你还想接住我?手臂要砸折了。” “不要耍贫嘴了。”郁青临道:“慢慢下来。” “你刚才是不是要哭啊?”辛符又问。 “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郁青临道:“快下来!” 辛符几个荡臂就落到了郁青临眼前,盯着他瞧了一瞧,见他虽然没哭,但也没笑。 “他又不是郎中,更不会针灸、接骨、熬膏药。你担什么心?”辛符问。 “我不担心。”郁青临嘴上虽否认,可一颗心的确不上不下,患得患失。 “不担心耷拉个脸?”龙三的声音忽然从墙头上冒出来,他也不看郁青临,只仰头看天边冒出来的第一颗星星。 “药喝了吗?”郁青临一见他就问,龙三不耐烦地‘嗯’了声,扫了眼郁青临,道:“除了你还有哪个郎中这么婆妈,天天盯着喝药戒酒。” 这句硬邦邦的话让郁青临心头一软,叹道:“我也只会这些。” 龙三摸摸鼻子,道:“嘁,少来啊。你这人也怪,明明把自己看得挺能耐,又说这样的话。” 郁青临默了一会,含糊道:“我总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 “屁!”辛符见他目光游离,以为他说的是这宅院,一扬手道:“一间大点的屋子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 郁青临指的并不是这宅院,但辛符这种毫不在意的口吻让他笑了起来。 他环顾四周,道:“其实我从小住的地方也是这样一个大院,我和小爷爷同杨二叔、郑婆婆两家人住在一块,杨二叔喜欢说鬼故事吓人,我给你们说的那些鬼故事都是他告诉我的。郑婆婆目不识丁,可我却觉得她最是博学,土里长出来的所有东西她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边上离得最近的是黄大哥家,他们家门口有一棵柿子树,一到了秋天开始黄了,就成了附近孩童最大的盼头。” 辛符和龙三都不说话,听着郁青临难得说起这些琐碎的往事。 其实泰兴县药户杂居的破败院子如何能与将军府邸相提并论,但在郁青临看来,这两者就是很像的。 郁青临离家十年了,也算颠沛流离,他来将军府求一份差事的时候,绝想不到这里会给他家的感觉。 华美的宅院当然很陌生,可这里的很多人让郁青临觉得熟悉又亲切。 除了南燕雪,她是从没出现过的感受。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5章 郁青临知道自己是外来的,不好这样自作多情。 “那你去将军跟前多晃晃啊,”龙三笃定地说:“若是入了将军的眼,就算你七老八十牙也掉了,眼也花了,她也会养着你,不会不要你的。” 活生生的例子遍地都是,郁青临当然信,他点了点头,对辛符玩笑道:“那我要再殷勤一些。” 不过么,殷勤的人不止他一个。 沈元嘉次日就来给孩子们上课了,上午一个时辰的早课,下午也是一个半时辰的午课。 中间休的那个时辰,沈元嘉总会去向南燕雪请安,临走也不怕麻烦,要去南燕雪院里说上一声。 南燕雪有时见他有时不见他,但总归落了个话音在耳朵里。 这日沈元嘉刚到将军府,正碰见要出门的南燕雪和追出来的郁青临。 “将军怎么又要出去?” 这话本不是郁青临该质问的,南燕雪睨了他一眼,见他正穿着一身去岁的旧衣,颈上绕着湿帕,面上亮着一层薄汗,显然是听说她要出门,所以撇下正侍弄的药材匆匆忙忙跑来的。 “早些去早些回。”南燕雪道:“苏湖是两熟稻,眼下去买算是时候,否则过了季,田亩要白闲半年。” 郁青临一听事出有因,更不好说什么了,只道:“将军等等我,我去取些避暑丸药来。” “好。”南燕雪闲倚在马上,看向不远处的沈元嘉。 他有些局促地别开眼,像是撞见了他人私隐,但片刻后又看向南燕雪,端端正正行礼。 沈元嘉不知南燕雪先前旧疾发作得厉害,只觉得郁青临一个外院侍候的郎中怎么如内宅妇人般追问将军去向? 而南燕雪非但没生气,竟然还解释了。 “把辛符给我逮回来,说书摊子上都给他留上常座了。”南燕雪吩咐完才看向走到近旁的沈元嘉,道:“要沈公子费心了。” “应该的。”沈元嘉走近了一步,仰首轻道:“我等将军回来。” 脚步声由远及近,密密踏过沈元嘉这话,南燕雪依稀还是听清了的,觉得有意思,就又打量了他一眼。 ‘到底是年长懂事些,明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道理。不像有些蠢东西,让他借力都不借。’ 南燕雪看向那个‘蠢东西’,他正往乔五的马褡裢里一个劲塞药,然后退了几步,不阻他们离开的路。 郁青临似乎还想对南燕雪说什么,南燕雪没给他这点空隙,反而一抖缰绳,呵了一声‘驾’。 沈元嘉已有举人的功名,侯在吏部递补官职也不是难事,只不过都是些贫乡僻壤的地方官职,沈元嘉也去做了一年小官,实在繁琐苦累,也不知要熬多少年才能出头。 他来将军府,自然不是为了做教书匠。 郁青临抱着小铃铛站在学堂外听了一会,觉得沈元嘉讲课的风格很像官学的先生,虽是一板一眼了些,但也扎扎实实的。 他放了心,轻手轻脚走了出去。 午后的长街热辣辣的,南燕雪的影子早就看不见了,而郁青临提议的那个消暑茶棚设在影壁下的一片阴凉里,也在门口守卫们的眼皮子底下。 起初几日无人敢来饮用,是辛符、小盘几个孩子出门疯玩了,又带着附近住户们的孩子来这喝消暑茶解渴,才渐渐传开的。 百姓们也敢来喝了,从一开始的蹑手蹑脚到习以为常,一天几趟来喝,但都不忘对门口的守卫呵一呵腰。 茶棚里喝茶的容器不是碗,而是一张张芦苇叶。 芦苇叶卷成尖锥,长柄竹筒不能对嘴,只做分茶用,比药局分汤药时百来人混用三个碗要干净多了。 所以偶尔还有从轿子里下来的妇人让丫鬟来取一叶茶水,取用了后冲着将军府盈盈一拜,守卫们看着也觉添趣。 沈元嘉上完午课后正出门回府,就见一个脚夫正倾着桶倒尽里头最后一点消暑茶。 “明儿是不是请郁郎中换个大点的桶?有些不够喝啊。阿符说有些原本在西街摆摊的小贩为了这口茶水都挪到长街上来了。” 两个守卫闲聊天。 “怪不得天这样热,人怎么不见少,原来是挪窝挪过来的。” 沈府的马车已经到了,沈元嘉忍不住驻足问:“这茶棚是郁郎中的主意?” “是啊。反正荷叶又不要几个钱。”守卫道。 满湖荷叶,几根柴火,细水长流博名声。 ‘这郁青临倒是想得周全,算得精明,难怪这样年纪轻,没根基,居然能得到将军府这份差,想来是颇有城府,善于献媚的。只不知,他与三娘到了何种地步?’ 沈元嘉想着郁青临是去岁冬日里才进的府,不似自己与南燕雪有旧日缘分,相处起来应当更加水到渠成才是。 ‘他倒是生了副好皮相。’沈元嘉摸索着将那缕白发勾到手心瞧了瞧,又细细藏好。 第31章 “求将军,重重罚我就是。” 南燕雪离家,范秦必定会在家中坐镇,这几日过得也算安宁。 只这一日,张小绸带着荣福、荣慧又来了,说是林娴让她把人带来看顾余甘子的。 张小绸并不知道那日所发生的事,不过是顺路帮这个忙。 林娴想着南燕雪不在,旁人又不好做余甘子的主,毕竟是白给的两个人,还有六套精工细作的夏衣。 ‘身契。’余甘子只问这一项。 张小绸一愣,看向身边仆妇,仆妇也摇头,示意领人的时候并没有把身契交到她手里。 “许是大嫂忘了,我下回来的时候给你带来。”张小绸说话有一句算一句。 余甘子摇头。 张小绸想是将军府用人的规矩严,倒也不做他想。 见余甘子身上虽是布衣,却衬得她肌肤白皙,清凉无汗,身量虽依旧是纤弱如柳,但个头好似高了些,望过来的目光也沉静了不少,不似冬月里那般仓皇无助。 ‘大嫂也是关心则乱,我瞧余甘子在将军这住着,也是挺好的。’张小绸这般想着,就道:“那人我就先带回去了,这衣裳你试试,若有个不合体的,就叫人我那去,我叫人改。你若肯出来走动,也好上我那去,孩子们都在。” 张小绸还以为这事能这么定了,但余甘子还是摇头,看了眼那叠衣裳,写了两个字——‘添头’。 “什么添头?这,这就是大嫂给你做的几身衣裳。” 张小绸一时间没明白,就见余甘子瞧了眼两个婢女,又收回目光看着她。 “这都是什么心思?”张小绸蹙了蹙眉,道:“难道进了将军府,连外祖母都要不认了?” 余甘子不再写任何一个字,她受得住沉默,张小绸却受不住起身要走,出门时正遇上沈元嘉散了学出来。 方才余甘子是从课堂上离开来见张小绸的,所以沈元嘉也知张小绸在这,倒是张小绸很意外。 “将军府中设学堂,我觍着脸自荐来做夫子。”沈元嘉道。 张小绸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大夏天来去一趟,张小绸也觉劳累。 “这都叫什么事?”南榕峰气道:“蒋家丫头也是被挑唆得不像话!” “将军人都不在,谁挑唆她?我想那丫头怕是因她娘的死,心里有些怨。”张小绸对镜梳发,道。 “怨什么?静恬是因为小产落下病根,这谁都不想。”南榕峰在她身后晃来晃去,又问:“三娘不在府里去哪了?” “我怎会知道?”张小绸白跑一趟也是不快,道:“没事谁愿热天出门?” 南燕雪虽是热天出门,回来却是在雨日。 这一场雨偏还下得很大,大到连马蹄声都淹没,黑沉沉似夜。 众人都出门去迎南燕雪,郁青临隔着重重院门望了一眼,见南燕雪一摘斗笠,泻下的水珠像一撇刀锋。 南燕雪一抬眼,只看见郁青临匆匆离去,沈元嘉则迎了上来,递上一块干帕,关切道:“将军,快擦擦。” 这时辰沈元嘉该回去了,但这雨太大,路上不便。 南燕雪擦了擦面上的水,将帕子扔还给沈元嘉,随口道:“雨天留客,沈公子迟些再回去吧。” 明明还是午后,天色却似日暮。 院里仆妇忙忙碌碌正备水,热药汤一桶一桶提进来,长廊上飘着一层寡淡的薄雾。 小芦将南燕雪卸下的薄甲和内衫抱出来,闻见这股热烘烘的药气,‘咦’了一声,道:“我倒忘了煮这驱寒的汤药,你们谁想着了?” “郁郎中吩咐的,他还在灶上煮姜糖饮呢。” 南燕雪听见‘姜糖饮’这三个字,吁出一口湿寒气来。 穿着薄甲时她像只被骨头裹着肉的螃蟹,都不觉得会累会痛,这骨头一卸,人都软了三分。 不过,软在这暖和的药汤子里,南燕雪身上的不适都被模糊了。 内院、外院的大厨房都忙碌了起来,给乔五几人送了面好垫一垫肚子,又折回来准备晚膳,正碰见沈元嘉站在廊下。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6章 翠姑这几日听多了孩子们抱怨沈元嘉严苛,下意识也成了学生,离得沈元嘉好几步远,问:“沈公子可有什么忌口的?” 沈元嘉转过脸瞧她,容长的脸儿,薄唇挺鼻,唇角微微下撇,显出一点倨傲,不过说话时的语调倒是有礼。 “客随主便就好。” ‘好看的男人和好看的男人也是不一样的。’翠姑脑海里冒出几张截然不同,但都各有风姿的男人面孔来,最后想到范秦,‘老头子年轻时也像只白面馒头,只是老了像个黑麦馍。’ 她心思不定,便对沈元嘉这话望文生义,问:“您想跟着将军吃?可将军今日应该是吃郁郎中的小灶。” 早起东湖的渔户送来了极水灵的蒲菜,生吃都脆嫩清甜,错过这一回,再吃就要等明年了。 翠姑听郁青临讲,这蒲菜是蒲草的茎秆,藏于水下,想要摘得蒲草得下水去,淹在水里用弯刀去割,若是伤了根,明年就不会再有了,所以那一篓子蒲菜是极费功夫的,便照着市面上的价多给了几个钱。 午膳时,郁青临就用自家晒的虾米小杂鱼借味,炒了半篓让孩子们尝了,素素鲜鲜,连纯吃肉的辛符都觉得好吃。 所以翠姑想着余下的半篓蒲菜,郁青临十之八九会趁着新鲜做给南燕雪吃。 沈元嘉道:“郁郎中怎么还兼做厨子?” “郁郎中上心嘛,再说了,药补食补都是补啊。”翠姑道。 外院大厨房里已经蒸上了枣馅的馍馍,熬上了稠稠的小黄米粥,只沈元嘉意不在此,往南燕雪院里去了。 正院的灶上也热闹,郁青临正让仆妇用豆豉、葱白煎出汁子,趁热兑进黄酒里,微微一沸,立刻送到东跨院给乔五他们喝。 他手头在做的是姜糖苏叶饮,香气独特而辛暖,因南燕雪还有些脾胃气滞,所以这饮子会更对症。 眼下,南燕雪已经浸浴完毕,听小芦说沈元嘉侯在外头。 南燕雪擦着湿漉漉的一把头发,道:“叫他进来。” 沈元嘉进来时,廊上仆妇正将姜糖苏叶饮送来。 “给我吧。”沈元嘉亲自把姜糖苏叶饮奉了进来,小芦唤了声沈公子,就往后头去了。 她将门帘放下半边,好隔来屋外潮气,屋里素净无香,只熏着一炉除秽避湿的艾叶。 南燕雪从屋里出来,穿着一身冷灰色的细麻袍子,湿发长眉显得格外黑浓,衬得她一双眸子分外生媚。 屋外雨声极闹也极静,沈元嘉心头砰砰然。 他与原配夫人后只相处了两载,虽也相敬如宾,可他更看重前程,所以大多时候都宿在书房苦读,想来也很愧对先夫人。 沈元嘉一守三年,虽是为了静心科考,也未必没有缅怀的意思。 他能中举也算有才,但放眼这江南东路一带,人才济济,他在其中也不点眼。 沈家能拿出来的只有银子,替他打点疏通也费了不少,银子丢进水中还能听个响亮,砸到那些大人的袖洞里,却是消无声息,这几年下来,沈元嘉的傲气已经被磨得只剩下表面浮光了。 莫红霞原本同他提到南燕雪时,他只觉荒唐。但一想,除了南燕雪,他哪里还能挨得着一个三品高官呢?南燕雪即便归乡,总有旧日人脉经营,且她品级还在,随时可以起复。 再者,南燕雪这般气度样貌,实在清绝独秀。 沈元嘉看着南燕雪施施然坐下,示意他把饮子端来。 她一句客气些的话都没有说,真把他当个下人使唤了。 想到这一层时,沈元嘉心头彷佛被她一缕湿发撩过,令他整个人都酥颤了起来。 沈元嘉将那一盅汤饮搁在南燕雪手边,拈开盖子。他没有将勺子递给南燕雪,而是用掌心虚托着盛了一勺,作势要喂给她。 “将军,郁郎中说这姜糖苏叶饮要热饮出汗为佳。”小芦想起这句叮嘱,又急急赶回来在窗外叫了这么一句。 沈元嘉被小芦这话喊得心神有些不稳,褐色的药汁一滴滴掉在他掌心,烫得他整个人都泛着一种微红的耻意。 南燕雪勾了勾唇角,不知在笑什么。 “沈公子哪里做的这些伺候人的活计,自去坐吧。” 南燕雪将汤匙从他指尖捉过来,探进去搅了搅,吹了吹,捧起来一饮而尽了,果然只觉身上汗意微蒸,却很舒坦松泛。 “将军可是怨我沈家违诺,就连这告饶谢罪的机会也不肯给我吗?”沈元嘉低垂着眼,轻声说。 这话倒叫南燕雪听不懂了,“什么诺?” “将军不记得了?你我二人幼时,双方父母曾为我们定下婚约。”沈元嘉道。 “料想只是戏言,不必放在心上,我在燕北归期不定,难道要你误了青春?我也不会因这事不快。” 南燕雪是当真不记得有此事,但也猜到林娴为何要在佑神观见莫红霞了。 她一时不语,沈元嘉在她的沉默中愈发惶然,微抿嘴角,面上流露出几分落寞几分失望。 男人做出这副情态来还真是有趣,南燕雪微一挑眉,道:“还是说,沈公子更盼着我罚你?” “既有过,当认罚。”沈元嘉侧眸看了过来,他生得周正,气质端方,做起这种偏斜之事时,姿态像是遭了引诱而失足,实在是权势惑人,而非己之过。 ‘这母子俩还真像,沈元嘉虽长了副清高皮相,倒也如莫红霞般舍得下身段脸面。’南燕雪如是想着,‘表里不一,人总是这般才有趣。’ “求将军,重重罚我就是。”沈元嘉的话音掐得极是有趣,轻轻的,却又长了酥麻麻的倒刺。 时过境迁,从前那个需得仰脸看他的谨重兄长如今这般作态,惑她诱她,南燕雪不免被勾出几分兴致。 但她这兴致有几分冷淡邪恶,丝毫不好奇他经历了什么以至于此,而只是想看看他还能如何放荡。 只这时,小芦在雨声的掩盖下径直掀帘走了进来。 “将军,晚膳有炒脆鳝、蒲菜清汤、芪杞鸽和清蒸刀鱼,够不够?” 室内旖旎香气骤然一散,饭菜烟火气扑面而来。 南燕雪一听四个菜,全不是大厨房的手笔,就问:“灶上忙得过来吗?” “忙得过来,翠姑拨了两个熟手的仆妇来帮衬郁郎中,必定不会叫他劳累。” 小芦见南燕雪面容沉静,毫无异状,又睃了沈元嘉一眼,只觉他两腮泛红,怕是有些潮热。 可这屋里气氛就是有些说不出的古怪,小芦实在不明了,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这样贸贸然进来。 第32章 他学什么都能学得又快又好。 沈元嘉日日来将军府,马车出出入入,人人都能看见,从孩子口中知晓这沈家大公子是做夫子来的,知道了缘故也就不好奇了。 郁青临不用兼任夫子,便一心做郎中,将他自己的小院打理得整整齐齐像个药铺子,其中最全的就是伤药和安神药,外院弟兄们每日要喝的药足有几十剂,还有些小儿常用的汤方也备齐了,再就是一些补药,并不一味求贵。 很多稀罕的药材南燕雪的赏赐里都有,小芦就让郁青临来盘一盘库,心里也好有个数。 “人参有十支十年参,两支六十年参。” 小芦在架子上点数,郁青临在底下记。 “鹿茸有一整只,还有三匣茸片,足有两斤三两。” “冬虫夏草有六匣,每匣七两。” 郁青临道:“冬虫夏草保肺益肾,能益精气,天冷时给将军煲鸡汤倒合用。” 小芦被他说得愈发起劲,道:“还有还有两大盒的铁皮石斛呢。” ‘厚养肠胃,生津滋阴。’郁青临欢喜记下,心道,‘秋燥时煮水,将军和孩子们都好喝。’ “这康荣王府怎么送了这么多燕窝。”小芦点了点,道:“一百八十八盏。” 郁青临愣了愣,道:“将军与康荣王府有交情?” “谈不上交情,”小芦说:“康荣王妃是任元帅的姐姐,因着这一层才送来贺礼的。” 她把‘贺礼’这两个字嚼得特别重,像是不满,南燕雪如此年轻就致仕,与其说是祝贺,不如该说惋惜。 郁青临试探道:“这礼倒合用,燕窝调理女体虚损是极好的。” 一百八十八盏燕窝价值不菲,小芦却只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哼,手里拿着的阿胶块又厚又重,黑亮亮的,印着一个朱红的徽纹。 “这阿胶是鲁地所出的吧?”郁青临问。 “是,宁德公主所赠。”小芦的语气一下就恭敬了起来,显得她方才那个哼气分外轻蔑。 郁青临道:“这阿胶能支两块吗?可以给将军做些补品,又或制成阿胶糕,你们都好当做零嘴吃的。” “好,余甘子能吃吗?” 小芦想起余甘子前日里换下来的亵裤上有几点红,吓得她不知所措,幸好家中女人多,一帮婶嫂围着她说笑了一阵,说她是月信要来了,她要成大姑娘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7章 但不知道为什么,余甘子还是郁郁寡欢,彷佛来的不是月信,而是她的催命符。 “她是气虚血瘀的体质,能吃一些。”郁青临道。 仓房门边的案上也摆了好几匣补品,郁青临打开了瞧了瞧,就见是一匣冬虫夏草,一匣仙蟾干还有一匣雪蛤。 “这些是沈夫人刚送来的。”小芦见郁青临看得发愣,就道:“说是给女子滋补吃这些最好了,对不对?” 若沈家只进献冬虫夏草这一种,倒是寻常,可再加上仙蟾干和雪蛤,那这三样就全是助肾阳,益精血的补品*了。 女子若是情志郁郁,兴致冷淡,吃这些补品调理一二最好不过。 “替将军调养身子也不能操之过急,这些补品还是缓缓再吃吧。”郁青临这般说着,心里有些奇怪,‘沈夫人做事一向周全,怎么补品偏送这一类的?” “那先放里头。”小芦不做他想。 郁青临看看自己怀里的鹿茸、阿胶糕,想着这些名贵药材从前只在替医官们抓药煎药时才有机会研习,分辨优劣,一时有些感慨。 这时辰早课已散学,郁青临和小芦出来时就见沈元嘉提着一个碧青的竹篮正往南燕雪屋里去。 竹篮还在下雨,所到之处都淋了几点湿。 小芦道:“沈公子还送了几筐葡萄,翠姑定叫仆役洗了送去你院里了,郁郎中去吃吧。” 夏末秋初时候,葡萄正熟。 ‘沈公子家境殷实,又有举人功名,明明是来将军府当夫子的,却要还自掏腰包送补品送葡萄,将军府的差事如此抢手。别哪天又来个郎中登门自荐,我真要卷包袱走人了。’ 郁青临如此想着,折过廊上时忍不住回了首,就见花厅的门大敞着,南燕雪从东侧书房走了进来。 她不察沈元嘉挽着衣袖净了手,端一副要替她剥葡萄的架势,自己顺手就摘了颗玉雕似得葡萄扔进嘴里,往榻上一倚,舌尖抿出两粒细细小小的葡萄籽。 沈元嘉递了手来,接了她吐出来的籽,又用指尖轻轻拨到茶几上的瓷碟里去。 郁青临看得怔愣时被南燕雪瞟了一眼,虽离了几丈,可他好似被蹦出来的火星子烧着了眼,脸红手麻,连什么时候回了自己院里都不知道,彷佛那魂还留在正院的廊上。 “郎中,尝尝这葡萄。” 小吉放下一碗洗干净的葡萄,郁青临这才回过神来,拿起来尝了一颗,只觉酸得要命。 “酸?”小吉洗葡萄时吃了一颗掉落在地的,只觉得很甜,“可能是巧了,您再尝几颗。” 郁青临又尝了一颗,是甜的。 “择半串留给小铃铛,余下的你吃。” 郁青临觉得自己同沈元嘉相比,实在太不周到了,不过没关系,他学什么都能学得又快又好。 小吉见他起身往煎药房里去,就捧着葡萄一边吃一边问:“郎中要做什么?今日众人该吃的药我都煎好送去了,晚上睡前那一剂也浸上了。” “我要做阿胶糕和鹿茸煎,你去大厨房取了核桃、芝麻、黄酒、冰糖来。”郁青临想着南燕雪脾胃不合,又道:“再取些红枣枸杞来,以减阿胶的油性。” “猪腰已经收拾干净了,我瞧着还有鲜腐竹和鲜蘑,也都送去正院小厨房备用。”小吉道。 郁青临盘算着猪腰是并刀豆一起炒的,温胃益气,可止腰痛,腐竹和鲜蘑是时令小菜。 妙香丸子就是猪肉剁成泥,加鸡蛋和酸枣仁粉团成丸子,先煎炸了,再入笋片慢煨。 这道药膳能宁心安神,治虚烦失眠,至于南燕雪的安神药,郁青临照样是一丝不苟地煎了送去,盼着她哪日改了主意。 阿胶糕是和剂局常做的,郁青临极是熟练,上午才取的药材,下午就做成了,一块块似雀儿牌那么大,齐齐整整码了一匣子,吃着比枣泥核桃糕要韧很多,嚼着分外香浓。 南燕雪吃了两块,问:“人呢?” 小芦拿着另一半阿胶糕要去分,转首问:“谁呀?” 南燕雪占着嘴没说话,小芦道:“郁郎中吗?他好像去孩子们院里了。” 一连几日不见好日头,廊下晒着的褥子一条一条就是干不透,水房里虽煎着药,但铫子厚重,药气一丝不漏,倒是炭火把潮气烧得干干净净,难得还有几分爽朗。 “十个荔枝,十个桂圆煎服。”郁青临将铫子盖好,吩咐对仆妇,“这一剂是给小碗的。” 他又从药箱里拿出几包配好的药,拆开其中一包往另一个小铫子里放。 “乌梅两个,蚕茧二十个,红枣十个,这一剂煎好放温,立刻就让九妹来喝,一连喝十日,看看夜里还尿不尿床。” 仆妇道:“郁郎中,这都是小孩尿床,您还分两壶煎啊。” “每个孩子都不一样。”郁青临说着打开橱柜,见锅焦饼、茯苓饼已经吃完了,八宝启脾糕还剩了六七块,“明儿我做一些来。” 他在孩子们院里巡了一圈,问:“铃铛呢?” “刚被阿符带着玩去了。”仆妇道。 时间过得真快,下午的晚课已经结束了,用过晚膳,这一天又将过去。 南燕雪这一餐是同小芦、余甘子一起用的,妙香丸子在火上煨得酥烂,刀豆腰片滑脆无比,余甘子最喜欢那一道腐竹鲜蘑,吃起来清新柔嫩。 外院灶上的饭食也很好吃,但余甘子毕竟长在江南,吃多了面食总会想吃米饭的,每天晚膳能在南燕雪这里用一顿,她很是满足。 南燕雪从不多留余甘子的,但住在一个院里,余甘子总能瞧见她。 她在院里练刀时余甘子就站在窗边瞧,一招一式如行云流水,漂亮极了。 白天下雨,夜里倒爽朗起来,云开月现,蛙声一片。 南燕雪收了刀,往外院去。 余甘子知道她是去看外院的那些弟兄们,她每晚都要去巡一遍,像是巡营那样。 郁青临也会去,不过要比南燕雪迟一些,等他们要睡了才去,点一炉安神香。 所以他们俩夜夜不落地去同一个地方,看同一拨人,却是一次都没有碰到一块去。 直到今夜雨停,南燕雪练刀迟了半个时辰,才瞧见郁青临蹲在地上摆弄小香炉,几张床上都探出头来看他忙活,一抬眼瞧见南燕雪,又一叠声叫起‘将军’来。 “嘿,将军今天来晚了。”邹二毛笑道:“同郁郎中撞一块了。” “将军。”郁青临站起身,小香炉冒出一股温凉的香气。 “闻起来不一样了。”南燕雪还记得冬月里他点过的香气。 “少了肉桂、细辛,多了甘松、白檀。”郁青临答。 “那秋天呢。”南燕雪问。 “可用玄参或木樨。”郁青临道。 南燕雪见他们都没异状,就把一个个脑袋拍回床里去让他们睡。 郁青临落在后头把门带上了,睡在窗边的小旗和虎子支起身子往外看,道:“诶?郁郎中今儿怎么就跟着将军走了,也不陪咱们唠唠嗑呢。” “汪汪!” “睡你们的!”龙三道。 郁青临站在廊上望南燕雪那一眼时,只看见她穿了身黑袍子,眼下近了才看见她身上的黑袍是纱袍,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层,袖口被臂甲缚着,举手投足间如一团冰凉的黑雾在游动。 南燕雪听郁青临过了岔路也不拐,想了想道:“你倒尽心尽力,想要什么赏?” 她顿了顿,道:“上一回说的也还作数。” 郁青临想起她又说可助自己科考的事,不由心头一凉,有些口不择言,道:“沈公子不过送了些补品,不像懂医理的样子,难道也做得郎中?还是说将军从别处访到比我资历更好的郎中了?” 南燕雪纳罕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郁青临低着头憋气,脑子里一团浆糊,道:“做夫子我连秀才都不是,自然不够格。做郎中我又只是学徒出身,没有师承。可,可我一定尽心,沈公子能做的我都能做,我做的还会比他更好。” 这话前面几句还算在点上,可说到最后,郁青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明明知道沈元嘉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抢了他这郎中的饭碗去。 南燕雪听得讶然,转身见他懵懵懂懂却又一副百爪挠心的样子,倒有些可怜。 “他是要自荐枕席,你也要?” 郁青临蓦地抬头,就见南燕雪折回来两步,离他不过三四寸远,那双乌黑的眼仁里沁着月光,随着夜空降下的雨雾一并细细拂过他面上,像在思量他够不够格。 其实南燕雪用不着这样端详也很清楚他长得什么模样,毕竟是第一眼就瞧见的。 ‘生得这般清俊,小时候一定像个姑娘。’ 如此一想,郁青临是刚及冠就进了将军府,南燕雪还生出点金屋藏娇的错觉。 只是凡事也不好太任性,男女之情瞬息万变,郁青临这郎中做的不错,老的少的都喜欢他,若是因他的美色而生出各色欲念来,欲散情退时留他还是不留呢?能好聚好散都算积德了,若是落得个反目成仇的下场,何必呢?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8章 南燕雪见郁青临眨了眨眼,似找回了魂魄,张了口要说什么。 “算了,”她语调惋惜,神情却戏谑,“窝边草还是不吃了。” 第33章 显得他得用,无可替代。 雨夜南燕雪必定做梦,而梦里的燕北也在下雨。 燕北下雨的日子不多,所以每一回都显得很清晰。 南燕雪在梦里醒了过来,她转过脸,看见阿苏和常风正在那用炭盆烤肉暖酒吃,雨点打在军帐上,‘吧嗒吧嗒’作响。 “你俩没有自己的窝吗?”南燕雪那时是这么说的,但她现在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在大快朵颐,说说笑笑。 “醒了?”阿苏笑得狐狸一般,冲她榻边的小几努了努嘴,道:“喝药吧。叫你逞能,厉害了校尉,明儿我给你做马前卒好不好?” “还是先吃吧,你阿姐专给你掏的鸟蛋,盐焗的,没我的份。”常风面相厚道,又对阿苏笑眯眯道:“何必这样奚落她呢?没缺胳膊断腿多本事啊,等着吧,一碗药下肚准保生龙活虎。” 南燕雪没有回嘴,只是笑着,阿苏和常风见状站起身簇过来,异口同声道:“别给打傻了。” 她知道这是梦,但又实在不像梦,阿苏和常风每次的反应都不一样,活生生的,叫她如何舍得? 这一觉醒来又跟没睡似得,十分倦怠,南燕雪在床上躺了很久,听见小芦的脚步声接近却又停下。 “阿符,怎么了?”小芦隔着门这一声才真正唤醒了南燕雪,她坐起身,听见小芦匆匆离去。 院里静悄悄的,雨已经停了,仆妇候在廊下,见她出来了便道:“将军可要用点什么?” “大厨房里有什么端些来就是了,”南燕雪刚才扑到脸上的水珠直往下淌,她随手一抹,道:“小芦做什么去了?” “好像是哪个孩子发烧了,小芦姑娘去瞧了。”仆妇说着就见南燕雪大跨步越过自己,往西院走去。 冯嫂一见南燕雪就迎了上来,皱眉道:“将军!小铃铛昨个夜里烧起来了,郁郎中把他抱到自己院里守了半宿,早起一看更坏了些,怕是要出麻疹,麻疹很容易染给其他孩子,西边人来人往不太妙,他说要带着小铃铛单独住到东边去,最少也要小半个月呢。” “那带画廊的院子原先就收拾了的,再把东西给他们备齐全了。”南燕雪说。 冯嫂连声应下,刚遣了几个下人去办事,转身就不见南燕雪了。 郁青临的院门虚掩着,南燕雪轻轻一推就开了,庭中挨挨挤挤,一篾一篾洁白的山药片和紫红如扁豆的酸枣仁晾在廊下,湿漉漉的空气里沁满了浅淡好闻的药气。 南燕雪昨日那盅红枣梨汤里就有这股酸溜溜的药气,酸劲泄了红枣的甜腻,点的梨汤愈发爽口,她也没细问,早晚当茶各喝了一盅。 南燕雪刚推开房门就听郁青临在里头急急道:“不是让你别进来!?有什么在门外说,这麻疹要是大人染上了更凶险,我眼下要看着小铃铛,你再出个什么岔子,院里他们吃药熏艾那些事就全耽搁了!” “是我。” 他急,她反而缓下了声。 南燕雪轻轻将内室的门推开一条缝,就见郁青临赶忙从床前起身,将床帐合拢压在褥下,不想让病气传出来。 “我七岁的时候得过麻疹,阿娘说,麻疹通常只会得一次。” 那一回罗氏还以为留不住她了,好像也是因为这一场麻疹,叫柳氏认为南燕雪印了自己命数里的劫,所以就许她回家了。 “对,”郁青临闻言松了口气,道:“这病邪同水痘是一样的,染过一次就不会再得了。我三岁时也得过,只是自己不记得了。” 窗外人影一晃,小吉道:“郎中,紫草根买回来了,这就煎下去吗?” “是,一两紫草根下三碗水煎成一碗半,紫草根很苦,可用些糖块哄孩子们吃下,三岁下只饮一小盏,三岁上饮一浅碗,辛符和小盘他们要喝满一碗。多煮一些,但凡没得过麻疹的都要喝。对了,东院的屋子不要挂那些纱帐,寻几块深色的薄布做帐,要暗一些,透气不见风。” 南燕雪听着郁青临这番细致入微的叮嘱,只敢将床帐掀开一条缝。 小铃铛就躺在那一竖缝里,盖着一条薄被,脸蛋烧得红扑扑的,看起来又小了一圈。 南燕雪心想着,‘我连这么一个小人都养不好。’ “你叫阿符别自责了,病邪本来就是防不胜防的,”郁青临还在叮嘱小吉,道:“小铃铛总要长大的,难道一辈子关在府里不出去玩吗?那日子还有什么劲儿?” 小吉一一应下。 南燕雪回了回神,问:“他们都要喝?只要紫草根就好了?” “紫草根只是防治用的,麻疹估计是从外头的孩子堆里传进来的,咱的孩子们一向同桌吃饭同屋睡,只怕有个不好。” 郁青临瞧了瞧南燕雪,见她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底却铺满了担忧。 东边的画苑是一个景致很好的院子,可以说是一步一景,但谁都没有这个欣赏的心思。 小铃铛被南燕雪抱着坐在一顶小轿里,直接从西院的屋子进了东院的屋子。 孩子烧得昏昏沉沉,被人抱进抱出都毫无知觉,只在南燕雪把他放到床上时忽然爆发出一声惊哭。 南燕雪连忙收紧了手臂,看着小铃铛哭叫时喉舌上白斑点点。 生病是很难受无助的,南燕雪记不清病中的痛苦了,她只记得罗氏在夜里总是紧紧握住她的手,贴着她的脸,就像她现在抱着小铃铛一样。 她们都在害怕孩子的离去。 幸好小铃铛很快收声,只是依偎在她怀中紧紧皱着脸,眼睫里渗出眼泪来。 “这是宣毒发表汤的方子,你让小吉按方抓来,拿到这院子里来煎,再让人将灶上包好的馄饨煮十个来。” 郁青临正在外头叮嘱小福,小福和院里几个仆妇都是得过麻疹的,行走无碍。 小铃铛的麻疹还发不透,他身上滚烫又无汗,整个人都在干灼着,南燕雪就觉得自己是抱了个炭炉在怀里,束手无策。 郁青临在床沿边坐下,拿住小铃铛腕侧的列缺一穴细细揉了一会,南燕雪隐约觉得小铃铛颈后有些汗意,听郁青临问是否出汗她又不太确定。 “没事,还有法子。” 郁青临抚平小铃铛的手掌,先是沿着无名指和食指推按,又沿着小铃铛前臂的腕横纹正中一路推到肘横纹正中去。 这几个动作看似简单,但郁青临足按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没完。 “真出汗了。”南燕雪说。 郁青临点点头,又去揉手背无名指与小指的骨缝间,小孩的手软乎乎的,在他一双大手里翻来翻去,总能被牢牢攥住,细细按揉。 床上的软褥用炭火烘得蓬松柔软,南燕雪掩在床帐里替出了汗的小铃铛换了一身干衣,许是舒服了些,小铃铛这一回没有再哭闹,抿着嘴睡着了。 “将军要在这守着吗?”郁青临本来应该说诸如‘将军您有事就先走,这里有我’,显得他得用,无可替代。 但他觉得南燕雪不想走。 南燕雪点了点头,郁青临就道:“那我去给小铃铛看看药,顺便做些吃的。” “他这样能吃什么?”南燕雪撩开床帐,倾身朝门口看去,就见郁青临也扶着门歪头看向她,说:“蝉蜕粥。” 他用手指戳了戳床铺,又竖起在唇上比了比,认真道:“可别告诉他是虫子皮啊。” 南燕雪嘴角翘了翘,伏在床上继续看着小铃铛的睡容。 粥和药都得慢慢煎煮,但灶上的仆妇先送来了一碗小馄饨,却说是给南燕雪的。 院里有些孩子太过瘦小,但吃得多了反而不克化,所以郁青临就让备上点锅焦饼、茯苓饼、启脾糕之类的补膳,日常还有诸如这白蔻馄饨、麦芽山楂饮、北芪炖鲈鱼、独脚金煲瘦肉汤之类的药膳,都只有在孩子们院里才能吃到的。 “将军不吃吗?小芦姑娘来时提及您还没醒,一定也没吃早膳吧?”郁青临端着粥和药回来了,道:“我给小铃铛喂药,将军先吃吧。” “一顿不吃也不会怎么样。”南燕雪道。 “但是馄饨皮薄,会泡烂的。”郁青临把这说的像是天大的事,南燕雪觉得好笑,起身在桌边坐下,郁青临则端着汤药去喂给小铃铛。 这碗馄饨看起来很清淡,只泛着一点油星子,几片翠绿的小菜漾在里头,馄饨皮子薄薄的,紧裹着一点嫩肉。 但这馄饨闻起来又很香,鸡汤浓香,白蔻的香气又透着一股清凉。 南燕雪虽然没什么胃口,可这碗馄饨滑溜溜的,一不留神就吃完了。 汤药却是很苦的,小铃铛哼哼唧唧,抿着唇,咬着牙不肯喝,但郁青临喂得很坚定,一勺一勺撬开来,还是都喝光了。 空掉的药碗摆在桌上,南燕雪就见一把小银勺搁在里头,边缘薄却润,汤勺底阔且深,看起来很是朴拙,且勺子柄上还烙了一个小小的铃铛。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39章 “是请四六叔给我做的。”郁青临道。 “呵,伍四六的小指头都要比这勺子粗,做得倒也精细。”南燕雪道。 郁青临想起伍四六直挠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轻道:“四六叔拿惯了大家伙,五把小银勺他打了快一个月。不过做得真好,小娃娃们一人一把,大点就不用了,自己会喝。” “你倒是冲谁都张得开嘴,”南燕雪道:“称得上老少咸宜了。” 南燕雪夸人总是凉飕飕的,叫人在夏日里也觉神清气爽。 郁青临陪着小铃铛在画苑里住了下来,也留了下人伺候饮食汤药,浣洗衣物。 次日南燕雪再去画苑看小铃铛时,就见廊下的小炉上坐着一壶药汤,闻起来有点像湖水,仆妇说这是用来给小铃铛熏蒸擦洗的,这已经是第四壶了。 她轻手轻脚推开门,侧身滑进去,再撩开一重石青的布帘,正瞧见郁青临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睡得很沉。 南燕雪站了很一会他都没醒,只听小铃铛发出了一声梦呓,郁青临动了动,南燕雪撩开床帐,就见小铃铛一边踹被一边叫唤,“爹爹。” “诶。”这声唤本来无人能应的,但郁青临猛地站了起来,闭着眼睛就应了。 南燕雪就看着他往自己身上撞,着急忙慌想往帐子里探。 郁青临比南燕雪高了三四寸的样子,两个人的身量都不小,一下都挤在床前窄窄的脚踏上,纵然是平地也似站在细柄荷叶上那般摇摇欲坠。 郁青临呆了呆,南燕雪蹙着眉没说话,只是侧身撩开床帐让他去看小铃铛的状况。 第34章 “那架势搞得像是咱们府上的主母。” 小铃铛耳后和腮上已经发出红疹来了,只是鼻里凝着血痂,想是夜里睡着时挖破了,所以有些呼吸不畅。 郁青临用帕子蘸了烧沸后又放凉的熟水,一点点将他鼻里的血痂化开。 小铃铛醒了醒,只看见了眼前的郁青临,又清清楚楚叫了一声,“爹爹。” 在南燕雪以为郁青临会因忌惮自己而不应时,他却摸了摸小铃铛的额发,道:“在呢。” 常风死在蝎子沟的时候,小铃铛还没足月。 南燕雪瞒着阿苏,没告诉她,但她与常风心意相通,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反而是在南燕雪跟前在装出不知情的样子。 南燕雪是第一个抱小铃铛的人,只记得他身上全是阿苏的血。 小铃铛一岁多学说话的时候,别人喊爹娘,他也跟着喊,大家都被他喊了个遍,只是谁都没有去应他,是因为不想占了常风和阿苏的位置。 小铃铛先前一向称呼郁青临为夫子的,但沈元嘉当了夫子之后,郁青临要他改口。 “往后要叫那位沈夫子为夫子了。” 郁青临说这话的时候,小铃铛正趴在他肩头往学堂里张望,他觉得同哥哥姐姐们一起念书是很好玩,但别的时候也可以一起玩。 郁青临眼下可以只陪他一个人了,更好。 “那要叫你什么?” “叫我郎中啊。” 小铃铛想了想,埋在他肩窝里摇着脑袋像刨沙的小狗。 “那你想叫什么?”郁青临说,“可以叫阿度。” “鱼肚子呀?”小铃铛学着辛符的叫法,嘻嘻笑着,却又扒着他的脖子小小声说:“可以叫你爹爹吗?” 郁青临吃了一惊,像是有一拳头打在了他鼻子上,酸得厉害。 其实这府里人人对小铃铛都很好,但他们对其他的孩子也会很好,并不唯一。 而郁青临身为医者,因为小铃铛有喘症,所以会多一些怜爱和照顾,一撒娇郁青临就会抱他,手头有事也会先搁下。 可他做的这点鸡毛蒜皮哪比得上生身父母所能付出的? 但他对小铃铛说不出回绝的话,只同他约定,可以独处时偷偷叫他爹爹。 昨夜小铃铛叫了好几声‘爹爹’,郁青临每应一声,心头都似油煎。 眼下他醒了,郁青临又忙着喂粥喂药,熏洗热敷好一通忙碌,连南燕雪什么时候避出去了都未觉察。 小铃铛重新睡下时,她才轻轻进来,听了听他匀停的呼吸就出去了。 “将军。”郁青临觉得自己该解释一二,但南燕雪却道:“孩子病中无助,叫你就应着吧。” 她的平静有些出乎郁青临的意料,居然连一句质问埋怨都没有。 郁青临看着南燕雪的背影,有些无措。 “小铃铛其实知道自己的爹娘从前是燕北弓兵营和骑兵营的统领,是驰骋沙场的英烈,绝不是我这样一个庸碌之人。” “统领、英烈,这只是我们大人嘴里的空话。孩子需要的是日日能亲近的父母。”南燕雪拧着眉转过身,道:“你要是没睡好就趁这时候补个觉去,别在这自怨自艾说什么‘庸碌之人’。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你挑的路都很好。” 郁青临被南燕雪这番话说得发怔,只听忽然有人出声叫‘将军’,再一看,原来是乔八站在墙上花窗后。 “何事?”南燕雪问。 “街面上有个卖箩筐的小摊贩,他家的孩子平日里常和阿符在一处玩的,发了好几天的烧,昨个是听沈家的车夫嚼舌根,知道小铃铛也长了疹子,趁着沈公子来时,那小贩跪下来说是想求药。” “他管沈元嘉求药?”南燕雪问。 “是啊,”乔八与乔五是亲兄弟,但不比兄长稳重,一撇嘴道:“他问都不问就应下来了,那架势搞得像是咱们府上的主母。这几日孩子们不是在喝紫草根防治麻疹嘛,他还说可以像送避暑茶一样在长街上施药,造福于民呢。” 避暑茶最简单只需得一味干荷叶,而这防麻疹的汤方也只需要紫草根,略贵一点点而已,在沈元嘉看来都是一样的。 他以为吩咐了,将军府的下人就会去办,就去学堂给孩子们上早课了。 “呵,男人。”南燕雪嗤笑了一声,侧眸看郁青临,将他面上那点探究与尴尬看了个正着。 “将军怎么办?那人还在门口等药呢。”乔八道。 南燕雪收起笑后,面上极冷。 郁青临想了想,道:“同辛符玩在一起的孩子肯定比小铃铛大,眼下是个什么情况?烧几日了?” 乔八回忆了一下,道:“说是烧了四五天了,满嘴白泡,脸上出了点疹子。” “看病程他比小铃铛要早发一些,”郁青临琢磨着南燕雪的不快,道:“若直接给了汤剂,左不过称赞将军慈悲为怀,可咱们毕竟不是和剂局,可以施以避暑茶,却轮不到他们来讨要汤剂,又不是欠他们的,开了这个头,只怕往后这样的事要络绎不绝了。若再往坏处想,赠医施药显得咱们是理亏,难听些的,反而要说是小铃铛过了疫病给他呢。” 郁青临所言正是南燕雪所恼,只不过他话锋一转,又道:“将军,能不能给他个方子。” “若吃得起药,也不会求上门来了。”南燕雪觉得他怎么一会聪明一会傻的。 “只要摘四钱新鲜的芫荽和五钱观音柳煎汁就行了。”郁青临道,“务必把孩子得病的先后说清楚,方子到底能不能行,也不关咱们的事。” 郁青临为人处事既坦率温柔,但又圆融冷漠,全然相悖,叫人觉得矛盾。 南燕雪猜想前者大约是天性,而后者,不知他是怎么习来的。 “就这么办。”南燕雪道。 她回了正院里不多时,小旗翻窗进来,大白天也鬼鬼祟祟。 “将军,前些时候街面上是有些风言风语的,阿符也听见过的,不过他替您澄清了,说您可才不会有什么相公呢!顶多也就是养个宠!”小旗挺得意辛符这话的,对着南燕雪无语的表情还竖了个大拇指说,道:“翠姑教的!这话从孩子嘴里传进大人耳朵里,就成了沈家为了攀附连长子也不惜要送到您床上呢,我们可没编排,但后来又不知是谁挑的话头,说您同沈家是正正经经有婚约,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今年就要完婚了。” 将军府门外这条长街,这个来搅弄那个也来搅弄,真是热闹非凡。 这一日下了午课,沈元嘉依旧来见南燕雪。 南燕雪正在书房里看宁德公主的信件,从窗户望出去,只见他步伐匆匆,神情含春,倒不见丝毫难色。 她的书房只有小芦可以进来打扫,沈元嘉只等在偏厅里。 晚畔起风有了些微凉意,厅门掩了一扇,开了一扇。 南燕雪从书房里出来就倚在门边的阴影里瞧着沈元嘉,落日余晖落在她发顶,照得她上身有蒙蒙一层金光,面孔却晦暗阴沉。 “将军。”沈元嘉原本只行常礼,但见南燕雪神情不悦,他心下惶然,几步到了南燕雪跟前跪下,只看见她垂下的指尖。 她的手修长温暖,掌心有茧,沈元嘉还妄想南燕雪会抚摸自己,可只下一瞬,一把冰凉凉的压尺就挥在了他面上,沈元嘉一震,就如被戒尺责打了一记,像个孩子般又羞又惧。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0章 “原以为你挺知情识趣的,没想到也是心比天高。”南燕雪的声音听起来很失望,又很戏谑。 “将军,将军。”沈元嘉不明所以,只听南燕雪冷声问:“婚约有没有信物?” 沈元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弄得慌了神,不敢做什么遮掩,据实道:“有,我娘给南夫人的信物是一对玉镯,南夫人回赠的信物是是一串七宝璎珞。” 柳氏的遗物里并没有玉镯,所以应该还在南家,而不论是莫红霞还是沈元嘉都未提及七宝璎珞,说得露骨些,可算捏在沈家手里的把柄。 “寻常玉镯?”南燕雪又问。 “那玉镯原是我娘的嫁妆,水头极好,难得又是双镯。装玉镯的匣子上有沈家的印刻,裹着玉镯的罗帕是我娘所绣,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物件。南夫人去世后,我娘也曾去南家试探,但南大夫人说你们院里的东西都被封存起来了,她不好动。”沈元嘉也不是蠢的,明白了南燕雪因何发怒,赶紧道:“将军见怜,我自知配不上您,不敢有此奢望。” 沈元嘉七岁上学堂,给学生立下的规矩的他自己都受过,所以即便跪也跪得挺直,但说出来的话却如伏地的苔藓般卑贱。 这番作态倒是极有风姿的,只可惜不巧,小铃铛在病中,南燕雪眼下一点旖旎心思都没有,只用那把银铸压尺的尖角挑出他的白发,道:“看来你是识时务的,只你娘将你看得高,左右觉得我不过是块垫脚石罢了。” “不会,不会的,娘她一向敬重将军,不敢做此念想。”沈元嘉既做了攀附南燕雪的打算,自然也放下了体面,只眼下被勾散了头发,心底愈发羞耻慌乱。 “你不信,回家去问问她与林氏佑神观里都说了些什么,再问问这几日在长街上又传些什么?我若不点破,她怕是明朝都要挨家挨户发咱们婚宴的喜帖了。”南燕雪用压尺挑起沈元嘉的下巴,笑了一笑,道:“原觉得你个欲拒还迎的鳏夫还有点风情,偏这样首鼠两端。做出这副献媚居下的姿态,难道还想当大丈夫吗?罢了,自做你的沈家大公子去吧。” 这话露骨至极,沈元嘉听了觉得难堪,但居然更失落。原本他已有了机会啊! “将军!” 沈元嘉还想再争一争,但南燕雪已经很不耐烦。 “别砸了自己的脸面。” 第35章 “你这人若是个能下得去手的,就该一枪把那姓任的挑下马!如今还在燕北风风光光当将军呢!” 至七月十五,郁青临和小铃铛在画苑里住了整十日了。 因为小铃铛病中又发了喘症,所以病情刚有起色时又直转而下,郁青临换了宣肺平喘的方子,又是一连几夜苦守。 南燕雪这一日要出门前先来看他们,因为棉帐轻透,所以屋里气味并不污浊,只是免不了药气。 南燕雪撩开床帐,就见这一大一小睡在一处。小铃铛的呼吸声比与郁青临还要粗沉一些,郁青临的呼吸很轻,睡时眉头微蹙,不能安眠。 小铃铛被他圈怀中,胸膛上虚虚也覆着他的手掌,梦中也不忘度量小铃铛的呼吸起伏。 “看好这院里,郁郎中的吩咐不可以怠慢,我去去就回来。” 南燕雪留下两个亲卫后走了出去,在画苑外的道上碰见翠*姑同冯嫂两人,她们手提肩扛,满满当当,一见南燕雪还慌手忙脚想遮掩。 “那么长一把的枪你打算吞到肚子里去?朱砂、起阳石,买进来的账我都瞧过了,还藏什么?”南燕雪道。 南燕雪一向不喜弄这些佛道仪式,所以翠姑才遮掩,听她这样说便把东西都拿了出来,道:“小铃铛原本都好吃下一碗蛋羹了,突然又,我看就是这日子不好,晦气得很!所以就弄了些朱砂和起阳石,打算洒在院门口,屋门口,也避一避煞气,替孩子镇住阳气。” 她没提常风的那把长枪,但也是一样的道理。 “弄吧。”南燕雪道。 “将军今天要出去?”翠姑和冯嫂两人担忧地看着南燕雪,忍不住叮咛,“晚上可要早些回来。” “好。”南燕雪是要去城外浮云观堵吴卿华,管她要回沈家的手镯。 中元这日是地官赦罪日,所以道观都会筑坛设供,超度亡魂,所以吴卿华一定会去。 浮云观是由她一手扶持起来的,出钱出力,不在话下,泰兴县的百姓要消灾解厄,求姻缘子女,大多绕不过这浮云观,连泰州城里很多人都会去求个心安。 南燕雪其实就去过两三次,但路却记得清楚,虽说浮云观左右前后新建了不少配殿,道人数量足也翻了三四倍,但走过山门、主殿,规制未变,西侧是道士住房和斋堂,东侧才是执事房和招待贵客的院落。 吴卿华专有一个院落,在东侧最幽静处,背靠松涛竹林。 南燕雪从墙头翻进去时就见吴卿华正坐在院中品茶,悟天道长陪侍在侧,亲自给她解签答惑。 两人见她突然出现,惊愕不已,脸上的表情好笑极了。 南燕雪笑出声,走过去坐在吴卿华对面,道:“多日不见,祖母看起来气色尤佳,果然是老人长寿克子孙。想来不是我的八字不好,而是您的命数霸道,占了晚辈福分。” 吴卿华气得面色发白,悟天道长愤愤道:“休要胡言乱语!” “嘘。”南燕雪挑眉看他,“修道就是修心,道长如此暴躁,想来还是凡尘俗物沾染太多,下辈子也难得道了。” “你这孽障!又想做什么!?”吴卿华一抬手,止住悟天道长动作。 “沈家的手镯。”南燕雪干脆道。 吴卿华早知林娴与莫红霞的算盘,林娴是想那沈元嘉也算一表人才,费些心思功夫,能磨得南燕雪发软发昏,思春想嫁人了,届时南家长辈可以主持婚礼的由头入住将军府,而后南燕雪成了沈家媳,哪里还管的将军府许多事?可谓兵不血刃,岂不美哉? 其实吴卿华并不看好林娴这番打算,但又想着南燕雪小时候又蠢得很,谁对她好一点点,她就恨不得连心都掏出来,说不准真会被沈元嘉骗到手。 “怎的,要过礼?”吴卿华问。 南燕雪翻过茶杯给自己斟茶,道:“祖母以为,嫁人是好事吗?” 吴卿华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伦纲常,向来如此。” “可道家讲究天理而非人伦,认为道之以德,齐之以礼,反而乱人之性。”南燕雪抬眸,扫了眼悟天道长,又盯住吴卿华,说:“应当放德而行,循道而趋。祖母求了这么些年的道法,却还是只问鬼神不问道吗?” 吴卿华冷笑一声,道:“所以你是不想嫁。可婚约是你母亲与沈家订下的,你若违背,就是不忠不孝。” 话音未落,一串七宝璎珞珠串从南燕雪掌心掉落。 “只有信物,没有婚书,这婚约本就没有夯实。如今我娘的信物已经取回,只剩那对玉镯,完全可说是莫氏馈赠,别无他意。” “你倒手快,也拿簪子扎莫氏脑袋了?”吴卿华这句讥讽令南燕雪再度失笑。 “祖母今日倒有心情说笑。”南燕雪摇了摇头,道:“沈元嘉自己送来的。” “哼,我就说个克妻的鳏夫能有什么本事,到底不中用。”吴卿华咬牙道。 “其实样貌风情还不错的。”南燕雪站起身,影子横亘在吴卿华和悟天道长身上,“可郎中说我肾虚,纵有男色怕也无福消受。” 吴卿华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南燕雪敲了敲石桌,道:“镯子。” “我年迈昏聩,早就不理家事了。”吴卿华装模作样,“你要什么,自去寻林氏。” “去寻林氏?那不若去寻张氏,她才是我嫡嫡亲的叔母啊。”南燕雪就见吴卿华变了脸,更笑道:“小绸,这名字一听就似水温柔,能享一辈子富贵荣华的。不像我娘柳絮,这般轻飘飘,连命也薄。” “你岂敢?!”吴卿华道。 “你原来有爱子之心啊,甚至能爱屋及乌,”南燕雪单掌撑在桌上,俯身看着吴卿华道:“我心甚慰。” 终于看不下去的悟天道长站起身,拂尘一扫,语重心长道:“将军。” “妖道。”南燕雪睨了他一眼,见他面色似有愠怒,觉得可笑,当即斥道:“闭嘴。” “你莫要理会她!”吴卿华说:“你这人若是个能下得去手的,就该一枪把那姓任的挑下马!如今还在燕北风风光光当将军呢!” “祖母还挺盼着我出人头地的。”南燕雪到现在也看不懂吴卿华看这个人,看不懂她的痛恨从何来,看不懂她的慈爱因何而生,沉了脸道:“我这有娘生没爹教的,能挣下这点养老钱也不错了。放心,我虽没教养,但上门也知道带点补品给叔母,以贺她有孕之喜。” 吴卿华脸色一白。 与在城中官宅里养小妾的南榕林不一样,张小绸与南榕峰一向同进同出,结婚十年生了两个儿子,眼下刚刚诊出不到两个月的身孕,就连吴卿华都是前几天才知道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1章 “不许你去惊扰她!”吴卿华这时才真慌了,张小绸的胎还不稳,半点受不起惊吓。 南燕雪头也不回地道:“明日为限。” 虽是这样说,但南家讨厌鬼那么多,南燕雪还不至于要去挑个最无辜的软柿子来捏。 她的确有让人留心南榕林和南榕峰在城中动向,是为了提防他们生事,还不至于管到他们床榻上。 她知晓张小绸再度有孕,是因为南榕峰近来隔三差五都会去买一道早红橘酪鸡。 早红橘酪鸡用的应该是九月熟的红橘和嫩鸡蒸焖而成的,但眼下橘子未红,所以用的都是去岁封存的橘饼。 因此,另有人去点这菜时,店家劝他最好过两月再吃,又道:“人家是因为夫人害口,非这个不可。” 南榕峰在城中宅院里无妾,怀孕的只会是张小绸。 次日午后,南榕峰就陪着林娴把沈家的玉镯给送了回来。 余甘子自然是要来陪外祖母说几句话的,她刚小憩醒来,还用了一盏阿胶桂圆炖蛋,面上微微蒸出一层粉红来,鼻尖、额头薄汗一拭,整个人看起来都清新明快。 南榕峰有心要挑几句毛病,但这甥外孙女除了衣衫简素些外,竟是没什么好说的,且张小绸孕中体热,弃了那些绸缎衣裙,也如余甘子这般做了好几身细布小衫穿着。 他张了张口又闭上,瞧见随后迈进来的南燕雪才鼓起一脸不满相,道:“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你既养了她在跟前,总也要对得起你姐姐,同那沈元嘉成日来往着,弄得满城皆知,我那时就觉不妥,大嫂还劝我,说女大当嫁,你与沈家有婚约在先,算是顺理成章,不至于败坏了门风。谁成想你这孽障竟追到浮云观去滋扰母亲索要这镯子,还在道长跟前大放厥词说要废了婚约?” 南榕峰说到愤慨处,拿起林娴搁在桌上的匣子一拍。 南燕雪扫了他一眼,南榕峰想起南榕林被打的那副惨相,顿觉鼻子一酸,喉头一哽,晓得她下手比范秦更狠更无所谓,不免瑟缩了一下,又强作镇定地缩回手。 南燕雪打开匣子看了看,帕子、镯子都对,就又合上了。 南榕峰离她远了些,背手在厅中踱步,清清嗓子,犹在愤愤。 “这宅子里没个长辈镇着,简直要脏得没处下脚了!” 南燕雪见他这般愤慨,颇为好笑,拄着下巴懒洋洋道:“说得好似是我让人怀了个孩子。” “混账!”南榕峰骂道:“我与夫人明媒正娶,恩爱多年。你怎敢与我们相较?” “是,多生几个,再多来几个男丁。也难为你老娘,一大把年纪还要替你挣家私。”南燕雪嘲弄道。 林娴见南燕雪没被挑起火来,反而是南榕峰快气疯了,便低低抽泣了一声。 “将军何必将多子多福的好事说的这样不堪?”林娴叹了一口气,道:“将军留余甘子在跟前,总也要为她着想,女孩若无长辈在跟前细细教养,将来若说起婚事,必定要遭人指摘。” “可笑,我难道不是长辈?大伯母的意思,是我还没有资格教养余甘子了?” 南燕雪明知故问起来,余甘子在她身侧发抖,面上的红润也褪了个一干二净。 “能得将军青睐自然是好,可将军日理万机,不好为她个小孩耽误正事。”林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又道:“她明年就要及笄,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明年及笄?你昏头了?”南燕雪道。 “恬儿是在二月成婚,同年腊月廿九生下四娘的。”林娴用帕子掩着唇鼻,眼里含泪,“出生算一岁,过了年又一岁,所以余甘子现今的确是十四岁没错,这种事,我怎么会记错呢?” 余甘子觉得自己快没办法呼吸了,胸闷头昏之际,她想起郁青临给他们上的最后一节课。 那天阳光热烈,凉风习习,他们坐在山水居的树荫里听课,辛符就地躺下,嘟嘟囔囔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余甘子都快听不清郁青临说的话了,就用毛笔尖虚虚在他唇上一横。 辛符安静了没一会,忽然又说:“诶,你看,柿子树这时候就挂果子了。” 余甘子不信,以为辛符在胡说八道,故意惹她分心。 等郁青临将这篇文章讲完,她才抬头一看,却见叶间真有一簇簇小小的青色果子。 “不在夏日挂果,如何能在秋日成熟?”郁青临走了过来,仰首笑道:“这下就可以盼起来了,等熟成黄青色,就能摘了。” “那不涩得要死!”辛符道。 “若等到熟透了才摘,哪里抢得过鸟雀?”郁青临道:“赶在生涩时就摘下,十来个柿子装一坛子,再放一个榠樝(一种木瓜),没几日就能红熟甜烂,完整饱满。” 余甘子那时满心想着柿子的好味,而今却觉自己就像一个要被封入坛中的青柿。 林娴迫不及待要催熟她,供人品尝。 第36章 “留着讨将军一次饶吧。” “林娴。”林娴不敢相信南燕雪竟然直呼她的姓名,南榕峰正要发作,就听南燕雪继续道:“我看你真是疯了,余甘子都还没出热孝!” “我,我就是怕耽误了她,也对不住她娘亲。我是她的外祖母,怎会不为她打算?我已经求了母亲,她出身侯府,由她教养四娘,蒋家定然没有异议。”林娴泣声道:“只盼我儿在天之灵能得以宽慰。” 林娴这番声泪俱下哭诉着,其中每一个字,每一次停顿都让南燕雪觉得恶心。 “我看她是很难宽慰了。”南燕雪冷笑了一声,“那婆子,把南静恬教得让你很满意?又巴巴的又把小的也送去。不过就是些伺候人的功夫,学出来的都是奴隶。” 这话令余甘子一震,南榕峰不满道:“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女子嫁人就应当相夫教子!你自己不嫁,难道要余甘子也不嫁,也不知道静恬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把孩子托付给你。” “那要问张氏,若非她给我传话,我怕是连南静恬出殡也赶不上。”南燕雪道。 林娴还不知这一层,瞟了南榕峰一眼。 南榕峰悻悻然一拂袖,道:“她就是心软!” “余甘子失了生母,又有不足,能得将军青睐自然是好。”林娴语气诚恳,姿态摆得很低,“将军府这地界风水也好,上次她就不愿与我回去,既这样,将军能否出面请母亲住进来,也好共享天伦。” ‘原来外祖母今日的目的在此,居然是以要带走我为由,来要挟将军吗?’ 余甘子以为南燕雪会发怒,但她只是问:“这年岁的老人还挪来挪去的?初一十五去浮云观烧香都不便了。” 南榕峰、林娴见她竟没有一口否决,怒骂连连,也觉意外。 林娴忙道:“二弟、三弟住在城中的时候比住在城外还多,母亲若住进将军府,平日里请安都方便,外头那些风言风语也好消停了。再说,这道观又不只浮云观一处,城中神佑观从前就是朝廷专为郡主所建,你大伯又是宫观使,说起来更是方便。” 这是想借将军府落脚,把南家的根系从泰兴县再一点点扎回城中。 “可府里人多得很,且都是粗人。祖母那般清修之人,只怕要被惊扰得夜不能寐。”南燕雪不疾不徐地说。 “将军府分东西两苑,就让母亲和余甘子住在东苑,如何?”林娴又道。 在林娴眼里南燕雪恐怕还是当年那个死蠢的丫头,她启唇想骂,又觉得话太长费口舌,只道:“大伯母还真是什么都清楚,可东苑已经住了人。” “谁?” 林娴之前已经打探过,说将军府的东苑春日里才修缮好,一直空置着没有住人,而且东西两苑本就有院墙隔阻,门一关就可分成两家。 南燕雪晨起去过画苑,想起那个大的抱着小的坐在床里双双冲她笑的样子,神情不自觉一柔。 她没有回答林娴这话,而是说:“再者,我已请宁德公主为我引荐女师,想来秋日里就会到。” 这话割破了沉闷的空气,余甘子彷佛是鱼儿回到了水中,终于得以喘息。 甚至连林娴都有些惊喜,想着余甘子这下就与公主有了因缘,在南燕雪身边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等出了孝,该送进京中去了,再请蒋家出面就是,南燕雪也没理由留人不放。 南燕雪一眼看穿了林娴的心思,因为余甘子的漂亮实在太过超乎年龄,小芦今年十九岁,看起来甚至都比她还要孩子气些。 蒋家捂得很严实,乔五没查到太多确凿的事,但那股子臭气却藏不住。 光是蒋盈海一人,那些眠花宿柳的污糟事就数不胜数,蒋家宅院里也不干净,余甘子那七八个堂姐妹争来斗去的,弄出人命都很寻常。 回院里的时候,余甘子一直望着南燕雪,也不留心脚下,差点崴了,斜斜往南燕雪怀里栽去。 南燕雪下意识搂住她,解释道:“来人不是什么女塾师,她是公主府里女史,六十多岁了。公主留她在府中养老她嫌闷,送她归乡她又没来处,所以就想南下游玩,在咱们这住上些时日,也是为了游山玩水,好有个照应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2章 余甘子双眸亮晶晶的,一点都不失望。 “可我看你十分好学。”南燕雪问。 余甘子抬头望天,垂眸看地,又冲南燕雪一笑。 “也对,人生天地间,无处非学问。” 南燕雪说的全然是余甘子心中所想的,她心中感怀,又觉愧疚。 余甘子很清楚,如果没有她赖在这里,南燕雪今天完全不必费心力与林娴斡旋,她分明是雷厉风行的做派。 “别害怕长大,长大还是挺好的。” 南燕雪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余甘子,却知道她哭了,随手摸了摸她的脸,擦掉她一滴泪。 女塾师是假的,而沈元嘉这个夫子也不好继续留在将军府上了,南燕雪另挑了一位字好画好的赵老夫子,专门来教授书法绘画,旁的那些经学文章留着给郁青临能者多劳。 至于沈元嘉,看在他还算识时务的份上,南燕雪给荐了个楚州州衙主簿的差事,虽只是个从九品的小官,但楚州富庶,每年的缴纳的商税仅在京城和钱塘之下,州衙又比县衙更有权柄,大有可为。 沈家求来求去也就为得这样一份好差,于南燕雪而言不过就是书信一封。 南燕雪先前在楚州买了些铺面、田产,所以还买了个账房,留在楚州替她打理买卖上的事。 沈元嘉若在楚州能站稳脚跟,往后行事也有些方便。 “将军,喝碗汤吧。”小芦在南燕雪手边搁下一碗甜汤,“我配了百合。” 郁青临这些时日都在照顾小铃铛,无暇兼管南燕雪的吃食,但他在灶上存了好几罐蜜膏,有用党参、黄芪、桂圆、甘草、甜枣、当归制成的归脾蜜膏,还有眼下这小芦用来给百合汤调味的二仁蜜膏。 再就是一些现成的汤包,天麻用来炖鱼头,杞子、黄精是用来炖禽类的,鸡、鹌鹑、鸽子都可以。 “二仁蜜膏?哪二仁?”南燕雪啜了一口,只觉甜香之中还有一层薄薄的酸味,“也是保养脾胃的?” “柏子仁和酸枣仁。”小芦对药理不是那么清楚,道:“应该是吧。” 小铃铛的身子已经大好,到了八月里,天气渐渐凉爽起来,南燕雪每每去见画苑,就觉他一天更比一天精神,身上肉也养了一点回来,面上几点泛红的疹疤都涂了丹参羊脂膏。 “要什么赏?” 南燕雪把一个长命锁挂在小铃铛脖子上,伸手拨了一下,底下一排小小的金玉铃铛碎碎作响,岁岁平安。 她看向郁青临,只觉得他瘦了些,迎着秋风微微眯眼一笑,说:“留着讨将军一次饶吧。” 小铃铛在画苑里住了多久,郁青临就寸步不离地陪了多久。 出来后府里连他的秋衣都做好了,棉布丝麻的两件,绫罗绸缎的两件,还有一件御寒的斗篷,衣料色泽明亮通透,非寻常染料可得,就连素色的里衣料子看起来都是一等一的好,如云般柔软。 花嫂说这些料子都是南燕雪库房里的,全是赏赐之物。 “这,这怎么使得?”郁青临觉得受之有愧,但花嫂不理他,还用边角料给他做了几双袜袋。 院里多了大大小小五六个团箕和簸箕,拿来晒药最好不过,郁青临还以为是小吉做主添置的。 小吉道:“是街上那篾匠做的。您不是给了芫荽、观音柳的方子治他儿子的麻疹吗?见效了,昨个辛小弟出门去玩时捎带回来的,也照着市价给了钱的。” 大人处世为人孩子都看在眼里,课堂上再多大道理,也不及言传身教。 被郁青临撇下的几方药田也被龙三他们几人料理得很好,栀子、夏枯草、大叶青、柴胡等等,都是些好种常用的药。 药材跟粮食不一样,并不都在秋日采收。 花类的药材得在花初开时候就收掉,如半夏、孩子参一类的药材,夏日里就要收了。 因府里孩子多,郁青临之前留话说要买些孩儿参的,一抽开药屉就见已经装满了,参气质朴浓郁。 郁青临一看就明了,都够得上贡品品相了。 就算是在秋日采摘的果类药材,时间也不定,例如瓜蒌、栀子之类的,要摘自然熟成的果实,而茱萸、柏子仁则需要经霜。 眼下将军府药田里野马追、苍术、石斛这几样正是熟成时,所以得遣人去看着药户采收制药,日子忙碌却也闲适。 泰州道路通达,除了本地的好药之外,各地药材只要出得起价就都能买到。 郁青临自进了将军府后,乌梅、厚朴、泽泻用的是闽地的,牡丹皮、毫菊用的是徽州的,白术、玉竹用的是荆湖一路的,就连龟甲、鳖甲用的都是江汉一带所产的。 南燕雪未必了解何处产好药,但买进府里的都是最好的,郁青临把这些好药用下去,疗效自然也好。 厢军的副指挥使今日就求上门来,因听乔五几人夸过郁青临所制的骨伤药膏很好用,所以也想买几帖。 这是个顺水人情,南燕雪应了,郁青临就出面替他看了看,要他过五日再来拿膏药。 副指挥使得偿所愿,只西厅里几位妇人却要失望了。 原是泰州一带家中有女儿的官家富户听闻将军府要来一位宁德公主所荐的女塾师,所以接连求上门,想把女儿也送进来,倒不为了什么学问,只谈婚论嫁时多一些光彩。 翠姑这两日都忙着打发这些人了,烦得脾气暴躁,说话也没好声气。 她赶那些妇人走时,郁青临正抱着小铃铛在角门处管相熟小贩买些新栗,打算做粉栗糕。 小贩把箩筐担进门来,讨了一口水喝,也歇歇脚。 正在郁青临细细挑拣时,外头传来尖细的抱怨声。 “到底是将军府门槛高,听说连知州夫人也难见将军一面。” “不见咱们也就罢了,怎么连个上得了台面的人都没有?” “就她还说是什么校尉夫人的,动辄呼呼喝喝的,真是粗鄙不堪。” “只怕是随军时跟上的女子,生了个一儿半女甩不脱才给带回来的。” “就是,看看那张脸,黄得像是锅底焦巴,谁家六品的官夫人生就她这模样?” 话是越来越难听,郁青临皱眉走出去,看向那几位正要上马车的妇人。 一见将军府门里出来人了,那几个妇人立刻噤声。 见郁青临样貌俊秀,衣着体面,袍角在风中一荡,竟是波光粼粼的,怀中小娃挂着的长命锁做工精细,手里抓着吃的青红皮的酥梨市价要五十文一个。 她们一时揣摩不出郁青临和小铃铛的身份,不由得面面相觑。 第37章 “是房中礼仪。” “官夫人,有两种。一种是如范夫人这般,陪着夫君自小兵做起,从举号旗到举将旗,从九品到六品,这官夫人是她,是因为该她的。” 郁青临微微一笑,神情温煦得还以为他要开口恭维赞美。 “那么还有一种是拣现成的,谈婚论嫁时掂掂自己的斤两,再挑挑别人出的价码。这官夫人是她,是因为买卖成了。”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胆敢数落我们?!”那几位夫人气得一个脸白一个脸红,剩下都是脸黑的。 郁青临收起笑,横眉冷对。 “是诸位先说三道四,乱嚼舌根的。”郁青临寸步不让地说:“将军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见的,就算是请范夫人招待诸位,也是过分高看了。” 他越说越是尖锐,却刺得那些夫人愈发不敢造次。 “是我们的不是,还望小公子宽恕则个。”有一妇人走近了一步,笑道:“不知您是这将军府上的什么人?” 郁青临听出这妇人是说将军府门槛高的那位,她是抛话之人,那些难听话倒是一句都没说,可郁青临总觉得这种人更为阴损。 他不欲与她说太多,道:“我只是无名小卒,诸位好自为之。” 这妇人其实是泰州通判的妻房,迎风又闻见小铃铛身上那股子丹参羊脂膏的味道,见郁青临避而不谈,反倒多思多想起来。 ‘在前头厅里只能瞧见粗妇,在角门外倒是真见着将军府的尊贵人了。’ 她们瞧见的哪里是人,不过是恩赏的好料子和金银。 孩子们的衣料其实都是一样的,只是小铃铛得过麻疹后,旧衣服全烧了,比他大的孩子们一时也没几件小衣裳能淘换下来,所以就给他多做了几件新的。 郁青临背着一篓栗子回了孩子们的西跨院,半篓悬在梁上风干,半篓煮熟碾成细粉做糕。 他交代了仆妇看着灶火炊栗糕,抱着开始发呆的小铃铛回房睡午觉。 孩子们并不都住在这西跨院里,有些是跟着爹娘住的,有时玩得累了,就地睡在这院里也是常事,辛符屋里那床最大,每晚上几乎都睡着三四个男孩。 小铃铛有时候会住在南燕雪屋里,有时候是住在郁青临院里,但他们总有忙的时候。 膏药的药材需得浸制七日,开始熬制时郁青临就没功夫顾小铃铛了,趁这个时候多陪陪他。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3章 他在小铃铛床边看医书,将这一本都翻完了,又望着窗外发起呆了。 翠姑在郁青临心里是很好的人,她就像厨房里不会灭的火种,烧得人心都暖洋洋。 她与范秦是南燕雪的下属,但也是长辈。 郁青临从没听过南燕雪对翠姑说一句重话,今日却被人堂而皇之地奚落讥讽,搅得他心里也很不好受。 “怎么了?” 南燕雪的声音像是突然从郁青临脑海中冒出来的,他一转脸,就见她站在内室门边,接过仆妇递上一碗热茶呷了口,道:“苦了个脸,谁给你气受了?” 南燕雪是刚从外头巡完田回来,发上缀着一缕金黄的谷穗,乍一看,像支赤金步摇,细一看,原是五谷丰登。 郁青临情不自禁就笑了起来,走上前道:“请容小人为将军拿下这彩头。” 南燕雪不明所以,见他缓缓伸手探过来时下意识一侧首,但到底站着没动,就见他取下了一枚谷穗,挑眉道:“倒真是彩头。” 郁青临将谷穗拿在手里,掩了门让小铃铛好睡,去廊下说了在角门处的见闻。 其实这起子事,南燕雪已经听小旗说过一回了,再听郁青临说一次,倒不及小旗说的那么丰富。 他只说了对方的可恶,不曾提自己的对应。 “告诉门房,今日这几家的帖子日后都给我打回去。”南燕雪瞧着乔五、乔八兄弟俩领命离去,又道:“都是那林氏挑唆的,一个个拿我这当书塾。我要真请骆女史教她们的女儿,到时候又不高兴了。” “怎会?”郁青临想不明白,“那可是公主身边的女史,就算是管灶的,总也一肚子膳食学问。” 南燕雪望过来的眼睛在笑,那笑意还有些发坏。 “她原是教驸马礼仪的。” “公主千金贵体,纡尊下嫁,驸马既为夫也为臣,这也是应…… “是房中礼仪。” 南燕雪故意打断郁青临这番正经说辞,见他好险没咬了舌头,面上浮红一片。 “如此人才。”郁青临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见南燕雪在看自己笑话,他强作镇定,道:“其中这房中术也是长生术之一,应用得当也有健身去病的效、效果。” “是吗?”南燕雪似有兴致,又问:“那什么叫应用得当呢?” “是,是有七损八益之说。”郁青临磕磕巴巴道。 “噢?是哪七损,哪八益呢?”南燕雪忽然好学起来,迫得这小药郎绞心脑汁斟酌用词。 “在《养生方》里曾,曾有提及,”郁青临实在不能在此谈论各种房中姿势的优劣,仓皇道:“我学艺不精,记不清了。” 南燕雪老神在在,道:“那等骆女史到了,得空可以讨教一二。” 郁青临已经臊得要失聪失智了,发觉自己顺着南燕雪这话点了头,悔得连嘴唇都咬破了。 院里扬着一阵温暖的香气,南燕雪原是打算不招惹他的,但方才没忍住,容他缓了一缓,正想问又做什么好吃的了,辛符一下奔了进来,嚷道:“饿死了饿死了,什么东西这么香?” “糖蒸粉栗糕。”郁青临忙说。 南燕雪见辛符拖个烂网,一无所获,揶揄道道:“草帽子装水。” 辛符在院中石槽明沟旁洗手洗脚,哼气道:“我抢不过他们!” 他既是从水边回来的,说的肯定就是东湖渔户的孩子们。 “抢什么?”南燕雪问。 “这玩意,说是很好吃,我就拔出来一秧子,上头就两个。”辛符将手里攥着的东西丢过来,“还有一个刚路上碰见余甘子,给她吃了。” 郁青临就见南燕雪随手一接,捏在指尖一转,道:“四角红菱。” 这个红菱不大不小,水灵灵的,一看就知道会很鲜甜。 “想吃买去,何必同他们争这一口。” 南燕雪把红菱扔还给趿拉着鞋走过来辛符,他张嘴就要用大牙直接把个嫩菱角咬碎,郁青临连忙招招手,接过来掐壳拨开,将个元宝儿似得白嫩菱肉给他吃。 “知道了。”辛符嚼了半口湖水鲜,脸都亮了几分,但他并不馋,只是贪玩。 郁青临道:“东湖的菱角哪里拾得完呢?你去管四六叔要根麻绳,再要个铁钩子,东湖北岸有个菱叶荡,你看见菱秧就投下去,能扯上来一大片,我明儿上午带着你们去玩玩吧。咱们不必贪多,这菱角一波一波的,能从中秋摘到寒露呢,嫩菱角、老菱角、半嫩不老的菱角各有各的吃法,到时候咱们同渔户们买些就是了。” 南燕雪就见辛符咧嘴笑,笑得门牙都干了才意识到自己笑得太傻,又赶紧揉了揉鼻子,装得好似并没那么感兴趣,说:“好啊。” “虽说赵老夫子家中有事告假两日,但也留下功课。你字练完了?松竹画好了?明日想捞菱角的话,功课要先做好。” 辛符还想讨价还价,南燕雪道:“滚去写功课。” 辛符垂头丧气往屋里去,又扒在门上问:“能不能先填饱肚子啊?” 郁青临做的糖蒸粉栗糕并不是那么甜,吃起来很湿软,也不噎人。 南燕雪和郁青临就那么站在廊下吃点心,仆妇刚要奉上茶水,就见小芦走了过来,道:“将军,沈公子明日启程去楚州,现在在外头,说是想同您辞行。” 南燕雪此时心情好,于是轻轻一扬指,这是允的意思。 若是她扬指力度较大,拂出一阵不耐烦的风,那就是不允。 南燕雪回正院,郁青临也跟着绕到厨房里去。 灶台上清清爽爽摆着半盆纤长白嫩的茭白,一篮的葵菜洗得干干净净,帕子下掩着一条细嫩的里脊和两根肥瘦合宜的排骨。 郁青临自觉在厨事上有些天分的,有些菜在外头尝过了,他回来能做个七七八八。 再加上香料和药材是相通的,南燕雪对于吃喝也跟用药一样,拣好的买,香料一应俱全,酱醋醇*厚浓鲜,郁青临这小药郎也快成个小厨郎了。 茭白要切滚刀块,裹上一层猪油酱色。滑口的葵菜和片成薄片的里脊一并做个滑肉汤来,撒一把枸杞。 入秋该吃酱排骨了,排骨可剁成一指长的,在锅里煎得金黄,下各种香料调味去焖炖。 南燕雪喜欢甜开头,咸收口的味道,炖得越是软烂浓郁,越好下饭。 今日的饭是胡椒肉桂饭,这一餐饭菜里的搭配和药材主要是为了去虚劳,固精气的。 夜里睡前还有一杯合欢甜酒,有安神之用。小芦若是问起来,郁青临犹豫再三,还是避过这功效不说,生怕南燕雪连食补也不肯。 饭菜和排骨先蒸在灶上,郁青临吩咐仆妇看火,起身往院里去歇一歇,桌上还有两块栗糕没吃完。 郁青临在南燕雪院里待得时间长了,这屋子差不多就成了他独属的,案几上摆着几本医书,榻上还有药枕和一条薄被,方便他小憩。 郁青临也不知沈元嘉走了没有,只一想到他们沈家在南燕雪身上连吃带拿的,就很是不忿。 他虽是因为好奇南燕雪同南家的关系才来自荐做郎中的,但实在很庆幸南燕雪让他留下来,觉得人人都应该像他一样心怀感激,而不是需索无度。 “这差事没你想得容易,你走楚州团练使的门路进了州衙,少不得也要替他谋些好处,那些文官怕是要看轻你几分。” “多谢将军提点,”沈元嘉望着南燕雪,轻道:“我能应付得来。” 南燕雪知道沈元嘉应付得来,他跟郁青临不一样,他看着倨傲,其实可以折腰,而郁青临看着柔似水,实则在有些事上,宁可玉碎。 沈元嘉已经有些污浊,这其实并不是坏事,水至清则无鱼,在官场上尤其如此。 只是这样的人南燕雪见得太多,卸不掉防备和轻视了。 “去吧。”南燕雪正是花信之年,但在沈元嘉看来,她总是冷冷淡淡的。 沈元嘉毕竟成过亲,知晓女子情动时眸光似水,而南燕雪即便说些万分淫…糜的话,那眼神也无比平静,顶多是有点戏谑。 所以他才会让莫红霞送上那些滋阴助性的补品,若南燕雪有意,他甘心侍奉。 只可惜莫红霞操之过急,结果虽是因祸得福,省却一番周折。 但沈元嘉心中空落落的,甚至有种被扫地出门,弃之不顾的感觉。 他正难受,却见郁青临从一偏厅里走出,还要往后头去,熟门熟路的样子。 两人一对视,郁青临没有如先前那般行礼,反而移开了眼,要往厨房去。 “郁郎中。”沈元嘉开口叫住了他,郁青临一顿足,见他像是有话要说,便又移步厅内。 “我想起自己在哪见过你了。”沈元嘉道。 郁青临对此没有一点印象,坦坦荡荡站在那里,任他打量。 “八九年前吧。我刚中了秀才,想去江宁府的官学求一份助教的差事。年末正好是结业考张榜,你来质问学官,不明白自己为何榜上无名。”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4章 “是我。”郁青临道。 “学官说你不曾参考,你却说自己答满了卷,那你的试卷文章可还记得?”沈元嘉又问。 郁青临不明白他的意图,顿了顿就开口背诵文章。 “今之县令,古百里之君也。有官联焉,有社稷焉,可谓重矣。任非其材,其害亦重。” 沈元嘉并不知道郁青临的文章是因亲人因孩儿参的事件被连带打杀,有感而发所做,他只觉得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已经相当好。 虽说结业试不比科举考试那般严苛,但前十名的卷子要送去国子监,沈元嘉是因为帮着学官装裱封卷才得以一观。 郁青临那时已经被杂役拖走,他根本无从得见,除非就是他写的。 沈元嘉看似惋惜地叹了口气,“那你可知道这卷子,在谁名下?” 第38章 “至于我,眼下要给将军做饭去了。” 郁青临无从得知。 从那之后他就从早到晚疲于奔命,早上起来连晚上睡哪里都不知道,哪里还有心思去探究。 “不知。”郁青临道。 “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沈元嘉似乎有些不信。 郁青临微微蹙眉,道:“我为何要撒谎?” 沈元嘉似乎是不信也不屑,开口时目光尤带审视。 “正是南宫观使的嫡次子,南期仁。” 怒意在郁青临的眸中烧开,像是火红的炭块掉进了潭水里,但片刻后他就低下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他是那年结业试的三甲,得以在国子监念书。学成后授官,如今年纪轻轻已经是一县之令了,你所谓的百里之君了。”沈元嘉徐徐道:“其实你年岁不大,完全可以再继续求学,日后若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胜他一筹,也算报仇雪恨。” 郁青临抬眼看沈元嘉,原来沈元嘉是以为他知道是南期仁顶替了他,知道南家谋划了这一切,所以故意接近南燕雪想要利用她做些什么。 而沈元嘉此时说这些,一是想挑破他居心不良,二是想诱他离开将军府。 “白鹭书院的院长与我有些交情,我可以替你举荐,凭你的本事,应该是能出头的。”沈元嘉口中虽这样说,心中却是不屑,觉得郁青临不够坚持。 但其实郁青临不是结业试后就放弃了科考的,他当初之所以进药局也是为了攒钱好继续念书,但他在药局见多了世态炎凉,越发觉得这世上大多人都命如草芥,死了就死了,仇恨和抱负也在一具具死尸里变得越发渺小。 他还总是很倒霉,风波跌宕,直到逼得他出了和剂局,辗转几处,最终只能在义庄落脚。 郁青临从江宁府回到泰州的时候,其实很迷茫,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许会跟着那野道进山种药采药,也许做个游方郎中,伺机蛰伏,寻个机会同南榕山、南榕林来个鱼死网破。 可他却在官道上看见南燕雪不辞千里带着她的亲人们重归故里,在将军府落脚。 细想想,与其说郁青临是在意南家,还不如说他是好奇南燕雪。 “我若有此意,也不必劳烦沈公子。”郁青临道:“将军先前说过,凭将军的门路,保我顺遂。” “郁郎中好手段。”沈元嘉终是耐不住,语带讥讽地道。 郁青临其实担不起他这句‘夸赞’,毕竟他是南燕雪不肯吃的‘窝边草’,在将军府立足凭的是清清白白的医术,而非自荐枕席。 他在药田里做学徒时,是因相貌俊秀而被调往和剂局的,那都是伺候达官贵人用药的,对学徒杂工也要求长得好,做一个赏心悦目的物件。 郁青临不喜欢往贵人跟前去,只有把脏活累活揽上身,哪怕一贫如洗他也想做个人,并不想当个锦绣堆里的玩意。 ‘可将军,将军她不一样。’ 郁青临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件事,他心里有东西在挠,每每快扰出芽头来了,就被掐灭。 他回了回神,想要驳斥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成了应和。 “多谢沈公子夸奖。” 沈元嘉被他的挑衅气到,冷笑道:“其实递到国子监去的那篇文章同你口述的也不完全一样,虽说内容大体未改,但某几句观点要比你所念的平实许多,还柔化了遣词造句,若是你的原文,恐会失于尖刻,太不审慎了!” 沈元嘉口中所谓的‘平实’,实际是‘软弱’,所谓的‘失于尖刻’令文章风范大减,删改后文章是足够审慎,却也实在谄媚流俗! 郁青临瞬间明白了南家挑他这篇文章的用意,心底泛上一阵浓重的呕意,一时说不出话。 正当屋里气氛冷僵时,辛符在外头自得其满地叫喊了起来。 “余甘子!来看看小爷的画!绝了!你画的什么?给我也瞧瞧,你知不知道,阿等画了块乌漆嘛黑的大石头,哈哈哈哈,笑死小爷了!” 郁青临扶着门框迈出一步瞧了瞧,就见余甘子正抱着一卷字画站在东廊上,两人对了一眼,余甘子不知怎的,先是低头避了避,回过神来后才侧身朝他一福,继而又抬眼看着辛符脸上蒙着宣纸从西边朝她跑过来,纸张抖得像块白绸子。 “阿符,余甘子比你大,要称呼姐姐。”小芦站在正屋高高的石阶前,道。 辛符跑到余甘子跟前刹住脚,比了比个说:“我都比她高了!” 小芦笑道:“这是将军的意思,你听是不听。” 辛符气焰被灭,郁青临就见他嘴一咧,似乎是叫了声‘姐姐’的。 郁青临看着辛符那扭捏的样子挺逗趣,他吹了点凉风平了平气,转首对沈元嘉道:“那沈公子觉得,删改后的伪作更好过我的原文?” 沈元嘉被他问住了,怎么也点不下这个头。 郁青临艰难地笑了笑,道:“不管怎么说,我要真的要谢谢沈公子,死也叫我死个明白。但做郎中其实也挺有意思的,宦海沉浮,我祝沈公子大展宏图。” 他顿了一顿,道:“至于我,眼下要给将军做饭去了。” 沈元嘉一时耳鸣,还以为他说的是喂饭。 郁青临往小厨房去了,沈元嘉站了一站,心底五味杂陈,也只好离去。 不远处坐在美人靠上看画的两个少年抬头,正好见到这两人背道而驰的身影。 辛符不以为意,瞄了眼就低下头看自己的画,“是不是比赵老头画的竹子还好。” 而余甘子却一直看着郁青临的身影,只等他走过院门,往后去瞧不见了才抚开辛符那张皱巴巴的画,抿平折角,细细看了起来。 “怎么样?”辛符追问。 余甘子看着那团鬼画符,实在夸不出口,拿远拿近拿高拿低端详许久,终于是写下一句不算太违心的话。 ‘远看还是有些气韵的。’ “我也觉得。”辛符捋捋不存在的胡子,又问:“气韵是什么意思?” 气韵是什么意思呢? 南静恬曾教过她,气韵是万物的神采,是一种道境。 但这话,即便由她亲口说给辛符听,他也很难理解。 余甘子将手伸出廊外,掬了一把风在手里。 辛符看着她细白纤巧的手掌,又低头看着画纸上的线条钝拙的墨竹在风里波动如浪,随口道:“噢,你的意思,气韵是这阵吹竹子的风吧。” 余甘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看着辛符。 “嘿,小爷说对了吧?”辛符龇牙一笑,又眯起眼瞧着余甘子道:“可别小瞧我。我聪明着呢!” 他得意洋洋一哼鼻子,收起画纸往西院里去了,要再抓人赞美他这副‘很有气韵’的呆竹。 余甘子坐在那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发笑,笑容沉寂后又是满目伤怀。 她想起从前蒋盈海和南静恬的一场争执,这争执因何而起,不提也罢,只那争执之中提到了南期仁,以及他是怎么去的国子监。 “你怎么不说你自家兄弟呢?!他不也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本朝国子监取学生三百人,其中一百五十额是各地官学之中的优秀学子,另一百五十额则是文武官三品以上子孙为之。 南榕山的官职只有四品,若是在京中找门路,只觉面上无光,兼之郁青临那文章太好,孩儿参一案给南榕山的仕途留了些磕绊,刚好将那文章删改一番,以示南家惶恐谦卑,自请罪责。 李代桃僵这种事从蒋盈海嘴里说出来,只叫人觉得轻飘飘的。 无非是个有才华的穷小子倒了霉,被人换了命,这难道不是司空见惯的吗? 可余甘子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因为那个倒霉的穷小子就活生生站在她眼前。 他是她的先生,传道受业解惑,所以她知道他的博学聪慧。 他还是她的郎中,每隔三日就替她在喉间针灸一次,还四处搜罗医书,盼着她能说话。 在小铃铛病愈后,她还留意到郁青临吃过晚饭后都会提着灯笼来接辛符,约莫半个时辰后又提着灯笼把辛符送回来,像是他俩之间的一个秘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5章 有他在,这院里总是幽幽地沁着一股香气,是他亲手所植下的香草气味,也是那些精心烹制的药膳芬芳。 此时,桂枝香醇厚馥郁,而等到明朝晨起,仆妇会依着他的方子在小灶上煮上核桃酪、茉莉竹荪汤或是龙眼鸽蛋,每一样都是清清淡淡的甜。 南燕雪吃什么,余甘子就吃什么,一连好些日子,夜里安睡无梦,连那个封住她叫喊的噩梦都很久没做了。 直到她今日听见了郁青临被南期仁替了名额的事,那噩梦不知怎的又来了,眼前人面孔狰狞,紧紧钳着她的肩头。 那漆黑狭小的暗室里站满了人,蒋伯谊冷眼旁观,蒋盈海侧着身哼唱小调,南榕山背身而立,林娴藏在他影子里,用帕子捂着口鼻,门外还有密密麻麻的影子,是她的堂姐妹们,一个个年华正好,正咯咯笑着。 只有南静恬挣扎要向她扑过来,可她一张口,嘴里的糯米和玉蝉扑簌掉下。 啊,她的娘,如今也口不能言了! 余甘子心中大恨,恨意比惧意还要浓烈,她嘶吼着,那声音空空哑哑,像一只受尽苦楚的小兽。 她猛地抬臂一挥,看着那人面目扭曲痛吟,横亘在他鼻骨上的血口翻着皮肉,可怖的梦境像沙堆一样坍塌了。 余甘子不可置信地看了眼手中凭空出现的匕首,再睁开眼,就见一顶烟粉柔纱帐,她安然无恙地躺在将军府的床铺上。 南燕雪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早已屏退了仆妇,只一人守在她床榻边。 “这匕首谁给你开的刃?阿符吗?” 南燕雪松开握住余甘子腕子的手,又去拿她舞在半空的匕首和皮鞘。 “下次不要抱着匕首睡了,太容易伤着自己。” 余甘子握得太紧,以致于还跟南燕雪抢了一抢,她松手时,苍白的掌心才渐渐充盈起血色来。 “要是有人夜里能进我这院子,乔五他们几个也算是白活了。”南燕雪把匕首归鞘,塞在余甘子枕头底下,又道:“不过留一手总是好的。” 南燕雪散着乌黑的长发,拢在这柔色的帐子里,看起来温柔极了。 她的样貌同南静恬丝毫不像,可此刻,余甘子就觉得两人的面孔似乎重叠了。 “那我请郁郎中来给你弄碗安神药。”南燕雪道。 余甘子连连摇头,怎么好意思再去惊扰他呢?他今夜估计也难安眠。 南燕雪没有坚持,只是说:“我不会送你回蒋家的,梦里也记得这一点就好。” 第39章 情伤算个屁,这世上最好治的就是情伤了。 东湖的渔户抬着两大筐的嫩菱进将军府时,骆女使也到了将军府。 本以为能让公主亲笔写信叮嘱南燕雪照看的女使前来,总该有些排场。 没想到骆女使乘坐官驿的车马,自己背了个包袱就来,就是白白胖胖矮墩墩一老太太,南燕雪瞧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在外院的大厨房里同大家伙一起吃午膳了。 那桌上有老大一盘嫩菱肉毛豆米,白白绿绿的,看起来清爽宜人,嚼起来鲜嫩脆甜。 骆女使也是北人,没吃过菱肉,眼下坐在人堆里吃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南燕雪客气了两句,说:“酒微菜薄,女使莫要见怪。” “好得很,好得很!”骆女使笑眯眯看着南燕雪道:“是老婆子我厚着脸皮来叨扰了。” 南燕雪一笑,道:“您只管住着就是了,想去哪玩跟他们说,叫他们陪您去。” “不急不急,我看光是你这府里就够好玩好吃的了。”骆女使胃口很好,老人家只要胃口好,总是长寿的。 眼下这时节正是吃鲫鱼的时候,桌上有一大盆豆腐鲫鱼汤,冒着袅袅热气。 南燕雪记得用的嫩豆花煮鱼汤而不是用老豆腐慢煨,这似乎是郁青临的喜好。 嫩豆腐不能久煮,等鱼汤浓白醇厚时才下锅,借一点鲜味就行,嫩豆腐的豆香和口感格外细腻柔润,筷子是夹不起来的,只能用勺子小心翼翼舀到碗里去,喝的时候也要分外温柔,一怕吃到鱼刺,二是热豆腐打嘴。 但这汤菜落了胃,什么疲乏都尽消了。 煮汤用的是大鲫鱼,那油泼椒蓉的鲫鱼则只有巴掌那么长,一夹就是一整条,拨开鱼肉上细碎的蒜蓉和花椒,滋味调得香麻咸鲜,极是下饭。鱼背上的肉紧实,鱼肚上的肉柔滑,鱼尾上的肉嫩鲜,连鱼脑壳也要嘬尽。 “藿香叶。”骆女使夹起鱼肉上附着的一片叶,道:“看来这灶上有人懂医理啊,用藿香叶解鲫鱼的寒性,脾胃虚寒之人吃了也无碍。” 正在上首落座要吃饭的南燕雪顿了顿,抬眸寻着郁青临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前几日连着熬膏药累着了,今儿瞧着他恹头耷脑的,还有几声咳,方才又在湖边着了风,回来烤了烤火也不见好,剥了半篓菱后说是有些头疼,饭也吃不下了。”翠姑见状道:“我叫他给自己开张方子,他却说吃碗藿香面就行。” 郁青临很喜欢藿香、荆芥、紫苏、薄荷一类的香料,在翠姑的菜地里零零散散种了几丛,他在正院里种得更多,也打理得更仔细。 夏日里他带着小铃铛住在画苑里的那段日子,小厨房被使唤得少了,显得有些冷僻。 南燕雪踱步时去过那,只见小厨房被浓绿包裹着,却是清凉芳香扑鼻,香樟加上这些香草,半只蚊子都没有。 今儿灶上没有荤臊子,所以翠姑端出来的这一碗面是素面,她做的竟是泰州的龙须面,玉丝银线码成梳背模样,藿香叶子同样切得很细,码在面上用汤一浇,香气悠荡,清清爽爽。 “将军,我吃饱了,先走了。阿符这混小子上外头给我接了个铁犁头的活计,赶着明要交呢。” 吃饱喝足的伍四六顺手接过这碗面,大跨步给郁青临送去。 南燕雪看着他一双打铁的大手将面端得稳稳当当,就点点头。 范秦笑道:“给你几个工钱?” “包工包料才给我要了五十文。”伍四六无奈摇摇头,神情却并没有不高兴。 乔八在旁揶揄道:“你好好干,名头打响了买卖就来了,到时候也涨点工钱,咱可都靠你养活了。” “还没小郎中那几帖膏药能卖价呢,你别老跟人家称兄道弟的,不能白给啊。咱几个亲兄弟还要吃喝呢,等你养活我啊。”伍四六这话说的就是厢军副指挥使求药的事,只他们听得懂。 骆女使听着这番话,心道,‘南将军这是故意做给我瞧的?以彰显自己并无东山再起,再揽兵权的念头?’ 可这一桌吵吵嚷嚷,南燕雪只是在笑,唯有翠姑追到门边叮嘱伍四六时,她抬了下眼。 “同小郎中说,还有个不舒服咱就吃药,别仗着自己是郎中就硬撑。” 翠姑折回身子,南燕雪也就收回了目光,扫了骆女使一眼。 骆女使知道她一定会发觉自己在看她,也没遮掩,又夹了一块菱肉吃了,道:“这可是时令菜,能吃多久?” “能吃到冬日里呢。”翠姑笑道:“小郎中说小菱脆,大菱糯,风干的老菱粉甜甜。女使若想吃,尽管够呢。” 她说着解了腰裙,在范秦身侧的空位上坐了,范秦给她盛汤夹菜,十分自然。 骆女使这才知道张罗了这么大一桌子菜的妇人竟是校尉夫人,这一餐饭后,骆女使在东边的院子也收拾好了,独门独户的,但又在山水居边上,日里常有人走动不至于冷清。 骆女使心有感慨,道:“泰州还真是个好地方,叫这将军府的风气也合了这个‘泰’字。易经中的泰卦说上之情达于下,下之情达于上,上下一体,所以为泰。” 南燕雪没想到她竟然连易经都通晓,颇为惊讶地瞧着她,骆女使眨眨眼,笑道:“将军何以这样看我老婆子,是不是从公主哪里听了什么,又在奇怪些什么?” 南燕雪道:“我长姐留下一个孤女要我养育,但南家诸人以我府上没有能教养女孩的长辈为由,想要带她回去。情急之下我将女使称作公主引荐的女塾师,好堵他们的嘴。这事是该与您说一声的。” 骆女使什么事情没见过,丝毫不讶异,只是大笑道:“女塾师?我何尝做不得女塾师?教就教!” 骆女使见南燕雪的脸色真叫一个进退两难,不由哈哈大笑起来,道:“将军莫怕,老婆子我不会带坏小女娃的,我善乐器,也会谱曲,就教这个,如何?” 南燕雪想到余甘子口不能言,不由得愣了愣,由衷道:“甚好。”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郁青临的小院边上,小吉正在院中裁剪膏药纱布,敞着半边的门。 这小院子还是很整洁的,但被各种药材药具堆着,看起来更小了,尤其是这一阵刚好无风,药气就沉淀下来就太浓了点,闻起来有点憋闷。 “叫郁郎中去东边画苑里养着,”南燕雪吩咐小吉,“往后这院里就专用来制药好了,人就别在这住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6章 骆女使进厨房大院时郁青临已经回去歇着了,所以两人没碰见。 待一切都安顿下来后,骆女使出院闲逛,远远瞧见一个身量高高的小公子披着件碧空蓝的丝绵斗篷朝她走了过来,衣袂飘飘,仙气袅袅,兜帽的阴影让他的面孔有些晦暗不清,彷佛是这偏宅里不允旁人窥见的禁脔谪仙。 待走近了,他那双温柔漂亮的眼一笑,更是真切地落入凡尘了。 “骆女使有礼了。”郁青临一看生人就知身份,显然对这府里的消息很通晓。 骆女使瞧着他斗篷下摆和袖口处秀致的杜若刺绣,心道,‘小郎中,原是这样一个俊秀人物呐。公主还真是白操心了,南将军把自己伺候得挺舒坦的。情伤算个屁,这世上最好治的就是情伤了。’ 说起来南燕雪还真是冤枉,明明只是给小郎中多添了几件好衣裳而已,旁人却都以为她是剥光了人家的布衣再赏绸衣。 秋后这几日将军府中诸人都很忙碌,常要四外去收粮收药,等到了年下,各项租子也该收起来了,尤其是去打理楚州和苏湖一带的产业,远行总要个几天的,厨房总在烙饼蒸馍炙肉干,好叫众人带着去路上吃。 南燕雪倒是没出远门,但近处的杂事不能不打理,将军府买北货很多,夏日里就添置了一艘大船。 眼前运货的这一批力夫原先大多是在邗水码头上讨饭吃的,眼下已经算是半个将军府的人了。 沈家为买船的事忙前忙后出力不少,莫红霞借这事上门来,也在南燕雪跟前哭了一场。 南燕雪对此没什么感觉,她不会因为莫红霞与柳氏亲近就对她有什么期待,她的所作所为都在南燕雪意料之中。 南燕雪回来时带回来几大车的北货,船随水走,这船过河北时捎上了燕北送来的皮张,过山东的时候装上了药材梨枣,过河南路的时候又买了不少钉铁棉花,至徽州则载买了豆麦杂粮。 最让郁青临惊讶的是,他们还带回来几只活肉羊,‘咩咩咩’叫着,把辛符的衣裳下摆当草啃掉半截。 众人帮着卸货,孩子们赶也赶不走,凑前凑后看热闹,一人嘴里塞了个梨,兜里塞了把枣。 南燕雪瞄见郁青临也出来了,似乎是还有几声咳,所以面上还遮着纱巾,露着双笑眼。 见他绕过几筐黄圆梨和小枣想朝这边过来,南燕雪别开眼,不去看他。 几步路而已,郁青临被这个婶子拽着塞枣,被那个阿嫂扯住说话,走了好一会才到了南燕雪跟前。 他也跟个孩子似的,怀里抱着四五个梨,袖洞里囊着枣子,弄得他连行礼都不方便。 南燕雪转开脸,抿了下嘴角。 “这梨子真好,熬梨膏糖就要这样的秋梨,将军先前着人买回来的早红酥梨虽甜,可小若鸭蛋,算起来也太贵了,熬梨膏不合算。”郁青临瞧着怀里的梨,笑得开心。 “呵,干了一日的活,回来还得听你数落。”南燕雪道。 “我,我哪里敢数落将军?”郁青临忙道:“多谢将军记得我的话。” 南燕雪往府里买早红酥梨时,郁青临曾说若熬梨膏,得用秋梨。那时船已经路上,南燕雪应该是专门着人去送信,才赶得及买这梨子回来了。” “郁郎中的吩咐我哪里敢不听?”南燕雪道。 郁青临暗道,‘你不敢不听,你是直接倒掉。’ “过几日还要去闽地买些南货,年前就会回来,你要什么?”南燕雪道。 桂圆荔枝等干货自是少不了的,郁青临更不会忘的是药材,“绞股蓝、金线莲、黄精…… “经过建阳。”南燕雪打断他。 “建阳?建阳有什么好药吗?”郁青临不太明白。 “建阳书坊,”南燕雪道:“刻尽天下书。” 就算郁青临无心科举,他也还是个读书人,既是读书人,书自然是最要紧的,更何况他还是个郎中,医书总归是求之不得的。 郁青临的医书全是他自己手抄的,他去灶上忙碌时,南燕雪曾在偏厅里翻了一翻。 抄到最后几页的时候,那些字像是很冷,全都在颤抖,南燕雪都能想象到他是怎样在冬夜里缩成一团,一边呵气一边抄书。: “建阳!我真是个傻子!”郁青临果然很高兴,道:“书,我要书!官学藏书阁有很多书都不许外借,不许抄录,我一直引以为憾,书名我都还记得!” 他顿了顿,忽然隔着面纱抚上自己的唇,直将那点血色从白纱底下摁出来。 南燕雪立在吵嚷人群里,暗道,‘这搔首弄姿的动作哪学来的?众目睽睽行这等事,买几本书而已,小疯子也不必…… “余甘子口不能言的病症,我针灸多时还是无效。”郁青临轻声说,又摸摸自己的眼睛,道:“还有阿符,也是我医术浅薄,总也不见好转。再就是…… 郁青临按了按自己的心口,示意龙三等人的心疾,道:“医书当然是多多益善。” 南燕雪道:“哦。” 第40章 郁青临必是那紫绡帐中,红藤席上的玉人儿。 骆女使来时虽静悄悄,但毕竟是乘了官驿车马,有心之人早早留意她的行踪,再加上林娴推波助澜,卖弄自家与将军府的关系,就算先前讥讽翠姑被郁青临逮了个正着,可她们脸皮厚如城墙,又仗着‘法不责众’,南燕雪若要一棍子都打过来,泰州官场上也就没几个能站着得了,所以还是送了名帖说要来拜会。 门房原本要将这些名帖掷出去的,但骆女使拦了拦,道:“将军是做大事的人,不必揪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同她们费心打交道,可人活在世,一日三餐的,每日张罗的也就是那点子芝麻绿豆。” 这些官夫人叫翠姑头疼,但在骆女使看来只是小菜,又道:“往后你们都要在泰州长住,场面上的事情咱们在场面上就了结了,不能一味往外推,得料理好了才能清清静静过日子,否则不知道哪个黑心的小人,明里暗里使点绊子,岂不恶心人了?” 翠姑不是不懂,只实在说不来那些场面话,也做不来那些场面事。 “您瞧瞧,我这双手伸出去像个耙子,我这张脸一碰脂粉就觉腻味,我这嗓子高声惯了低不下去。可我不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更不觉得跌份丢脸。那天将军说给我和老范买了间宅子,就在附近,抬抬脚就到,带两个下人一并住进去,我连脸都用不着自己洗了。”翠姑摇了摇头,捏开两个核桃搁到骆女使手心里,“可我不喜欢。我和老范在一块这么些年了也没个孩子,可能是老天爷知道我们已经有够多孩子了,我就愿意天天同他们在一处,替他们张罗吃喝,只有这样才安心,才踏实。” 骆女使听得动容,伸手摸了摸翠姑的脸,翠姑愣了愣,眼圈微红。 “我晓得,这也是难为你了,”骆女使已经教了余甘子几日,以她挑剔的眼光来看都觉得这姑娘漂亮聪慧,心思通透,不由得叹道:“若是余甘子能留住在将军府,又能言语,我瞧着这些打发人的事,她肯定信手拈来。” “她还是个孩子,可怜得很,好不容易才得几日安生,哪里好叫她去同那些笑面虎周旋啊。”翠姑道。 骆女使笑了起来,拍了拍翠姑粗糙的手,道:“怜她的人才会觉得她可怜呢。这丫头心性没你想的软弱,又是个从虎狼窝里出来的,她只是年岁太小了,活得太累了。如今到了将军的羽翼下,过上些松快日子,也就不会整日战战兢兢了。” 翠姑点点头,道:“也是。” “既这样,那不如请郁郎中前来同我一起招待诸位夫人?” 南燕雪若是个男子,自有夫人执掌中馈,这些女眷间的事哪里还用得着她操心? 但身为女子又怎么了?宁德公主替皇家办妥的事情比她那些个不得用的兄弟要多多了。 “郁郎中?”翠姑不知道骆女使为什么会有这个提议,有些奇怪地说:“他虽周到得体,可毕竟是男子。” “有时候是男是女不打紧,又不是独处一室,要紧的是这身份。” 骆女使有双见惯世情的眼,男女之情尤甚,只觉得自己一瞅一个准,郁青临必是那紫绡帐中,红藤席上的玉人儿。 ‘身份?’翠姑想了一想,以为骆女使指的是郁青临毕竟是读书人,而读书人都是能用那些好听话骂人回嘴的,想起郁青临在人前替自己说的那几句话,真叫句句入耳,翠姑笑了起来,道:“也行,就是能者多劳。他又不怎么花销的,将军更不知要如何赏他了。” 听得这一句,骆女使忽然眼睛一亮,声音也尖脆起来,道:“哎呀,她自有赏他的法子,你就别操心了,操心操心自己同校尉吧。*” 翠姑叫骆女使攮了一拳,捂着胳膊不解地看着这个莫名有股兴奋劲的老太太,犹疑道:“那,那好吧。她们说八月十四那日会来拜访,瞧这些名帖,厚厚一堆都能缝成书了。就劳烦您带着郁郎中应对一番了,我会让人开东门叫她们进来,免得冲撞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7章 “好。”骆女使一口应下,道:“郁郎中呢?叫他上我这来一趟。” 此时,郁青临正忙着熬秋梨膏。 秋梨膏的方子并不唯一,江宁府和剂局的方子除了秋梨之外,还用麦冬、贝母、百合和款冬花。 贝母分浙贝母和川贝母两种,两者相较,浙贝母的性质要更为苦寒一些,适合风热咳喘的人服用,而川贝母虽没这么凉性,更适合阴虚之人服用,但两者都是脾胃虚寒者应该避开的。 郁青临斟酌着拟了一个方子,也算就地取材,添了鲜藕、白萝卜,又入鲜生姜泥去寒性,这下就老少咸宜,府中人人可用了。 熬梨膏是个大阵仗,一熬就是一整天,所以郁青临就干脆在山水居里架起了一口砂锅,削梨切藕砍萝卜,熬得这偌大的山水居全是丝丝缕缕的香甜气,孩子们全被勾了过来,听说现在不能吃,又嘟着小嘴跑去林子里那棵银杏树下听余甘子弹新学的筝曲。 筝音在秋风里显得有些怆然,但孩子们听不懂,一边撕叶子一边听,弹完一曲,‘啪啪啪啪’开始鼓掌。 余甘子转首看去,见他们一个个不吝力气,把巴掌都拍红了,忍不住一笑。 郁青临从骆女使院中出来时,梨膏都还没有熬好,直到夜里才终于化作一大锅棕褐的甜浆,但还没完全熬干,只能移到正院的小厨房上收膏。 小厨房的小灶上还暖着吃食,郁青临本以为是南燕雪或余甘子的宵夜,却听仆妇道:“郁郎中,将军吩咐了,请您吃了再忙吧,刚宰的羊。” “将军吩咐的?”郁青临又问了一遍。 “是啊。”仆妇道。 暖在灶上的吃食分两层,最底下是一钵用羊汤煮的羊粥,上头的小笼屉里是满满一碟羊杂羊肉。 郁青临瞧见边上还有一碗切好的芫荽和炸好的花生米,是用来拌羊肉羊杂的,单独搁在外边是不想被热气烘软。 跟泰州那种浓甜酥烂的羊肉口味不一样,这从北边带来的羊肉是白煮的,看起来油汪汪的,但一点又不腻,好吃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几乎没什么香料,只有那唇齿间的羊肉香气在不断回响。 羊粥就是用羊汤煮的,只多加了一点盐,郁青临吃完一碗还舀一碗,脑海里一直在想骆女使要他一同去招待那些官夫人的事,直到把那一钵粥都吃尽了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眼前空掉的粥碗,心想着,‘骆女使为什么会让我陪同见那些夫人呢?是将军的意思吗?’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显得他的探究那么惺惺作态。 ‘是因为翠姑她们不喜欢应对这些事,所以才叫我去应付一番,可,可怎么也不该是我啊。’ ‘招待官员内眷,是内眷啊。这种事情,寻常不都是,内,内人去做的吗?将军,将军心里是有我吗?将军心里有我?有我?可能吗?可以吗?’ 郁青临渐渐红了脸,觉得有些不敢置信,又怕自己是老孔雀开屏——自作多情。 ‘如今是秋天又不是春天,我总不至于是得了桃花癫?’ 灶上的梨膏已经越收越浓,甜得催人发癫。 不加蜜糖的膏称作清膏,滋味清甜薄酸,也很好吃,只是放不久,明年开春前要吃完,所以郁青临只打算做三罐清膏,余下的都用蜂蜜来收膏。 他想了想,先舀了一盏清膏搁在边上晾凉,又盛了几罐清膏一一封口,剩下的倒入蜂蜜收膏。 等把梨膏都弄好了,最开始的一盏清膏也凉透了,凝成了冻。 郁青临将这盏清膏送到南燕雪屋里时,她刚从龙三他们的院里回来,鬓边的发丝甚至还有先前练刀时的汗。 “将军,先前天热,您练了刀去看他们,正好收一收汗,眼下天冷了,您这一路冷飕飕走过去,该着凉了。”郁青临有些后悔给南燕雪做这一盏凉冻了,张袖把小盏藏起来。 “前几天是谁伤风?难不成是我?”南燕雪道:“藏什么?给自己做的夜食?” “梨膏凉冻,只您现在不能吃。”郁青临道:“这几日在码头上被冷风吹打着,还是先泡个药浴吧。然后我再给您请个脉。” “然后我才能吃你这口是吧?”南燕雪道。 郁青临忐忑地点点头,做的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南燕雪也不是孩子,竟拿口吃的来要挟,也是够不自量力的。 南燕雪从他身边擦过去,道:“备水。” 入夜后仆妇也要休息,院里只留了几个守夜的,没有再开一间偏厅给郁青临等候,他就在南燕雪正屋的花厅里等着。 花厅的美人榻上横七竖八地甩着几张上好的皮子,羊毛、狐毛、兔毛还有紫貂毛,每一件绒都很丰密,浅色清亮,深色浓重,感觉每一件都价值匪浅。 郁青临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皮货,细瞧了瞧,发现这些并不是皮子,而是已经依着南燕雪的身量做好的裘衣。 小芦从内室走了出来,着人将这几件裘衣都拿了出去,她自己也抱了一件紫貂毛的大氅,嘟囔道:“死重啊。” 她的口吻非常无礼,不由叫郁青临好奇起来,道:“这不是将军着人买的吗?” “不是。”小芦道:“将军在泰州也穿不上这裘衣啊。” “这倒是。”郁青临以为是押船的叔伯自作主张买的,就道:“那把兔毛、羊羔毛那几件沿着缝线拆了,给孩子们做些风帽围脖也好。” “这主意倒好!”小芦笑了起来。 “不过泰州有些年头也格外冷。”郁青临道:“这件紫貂的裘衣是窄袖阔幅的,又是紫绸子,旁人也不能穿,给将军留着吧。” 小芦将怀里的裘衣抖开瞧了瞧,似乎还是不满意,嘟着嘴道:“那先收着吧。” 她带着仆妇往库房里去了,郁青临在桌边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正要喝,忽然瞥上小芦方才站过的地方落了一封信。 郁青临搁下茶盏走过去蹲下身将信拿起,只信封上没有署名,只落着一个火漆。 火漆形状很奇特,并不是什么印章,什么符文,像是半个尖尖的菱角。 郁青临从没见过这样的火漆,自语道:“这是,用刀尖抿上去的吗?” “是。”发顶落下清清冷冷的一个字,像是着了一片雪。 内室新换的布帘被掀动时没有一点声响,郁青临连南燕雪什么时候走出来都未觉察。 他一抬头,只见一片月色拂来,在唇上轻割而过。 第41章 “知道伺候是什么意思吗?” 南燕雪一出来就看见郁青临屈膝在捡任纵的信。 算上这封,他共寄来了四封信。那些信南燕雪也看了,不过是些嘘寒问暖的话,也会提及从前军中诸人的现状,也会问起南燕雪的近况,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南燕雪一封都没有回过,没什么好同他讲的。 郁青临拈着信抬头望着她,眼睛里的心思像水一样淌来淌去。 ‘将军身上穿的是,寝衣吗?’ 南燕雪身上的也是新衣,泰州出茧绸,自然也少不了好裁缝,好绣娘,不过她身上这件松松软软的袍子没有绣花,只是一袭柔白。 郁青临越是不去想,越是想,越是在心里骂自己无礼,脑海里的念头就越无礼。 影影绰绰最旖旎,明明暗暗更销魂。 他将信递过去时,索性想看个仔细,好绝了心思。 也巧,抬眸时两滴凉凉的水珠子从她乌发尖尖落下,掉进他眼睛里。 南燕雪就见他的双眸被水打得湿漉漉的,眼睫都揉得飞翘。 她将信从他的指尖抽走丢在桌上,只听郁青临有些担心地问:“是有谁在威胁您吗?” 南燕雪在桌边坐下,闻言眉眼一动,问:“你觉得这信是威胁?” “否则,谁用刀尖做火漆印啊?”郁青临理所应当地说。 南燕雪笑了起来,她此时是觉得真好笑,眼睛弯弯,唇角翘翘的。 若是冷笑,唇角是平着扯开的,眼睛微微一眯,根本没有笑意。 “如若不然?”郁青临问。 南燕雪看着那封信,道:“就不能是示爱?” 郁青临以为这是个玩笑,可忽然想起这信是从那件紫貂裘衣里掉出来的,而这些裘衣并不是南燕雪要的,且因价格昂贵,押船的叔伯也不会自作主张。 那么,是礼物吗? 他想起小芦流露出的那丝厌恶,想着,‘不讨喜的礼物?示爱,难道真是示爱?从前在军中认识的?这人是在纠缠将军吗?将军应该不喜欢他…… “回神啊。”南燕雪觉得郁青临在她跟前有点放松过头,还一愣一愣的,“你来我房里是干站着做烛台的?瞪的一双傻眼。” 漂亮的,明亮的一双眼。 郁青临赶紧把小药箱提到桌上来,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刚好压在那信上。 诊脉时,这屋里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有一种药香渐渐晕上来。 ‘为什么会这么香呢?’郁青临实在是不明白,‘药浴的药材是我亲手配的,骨碎补是苦的,当归是苦的,刘寄奴是苦的,牛膝是苦甜的,党参是苦甜的,姜黄和桂枝倒是香的,可也不是这种香气,小芦姑娘私下添香料了吗?’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8章 “郁郎中,我是不是命不久矣啊?” 南燕雪就看着他面色凝重地沉默着,然后又忽然醒了醒神看向自己,脸忽然就更红了。 “当然不是!”郁青临忙道:“将军不要再说这样不吉利的话了。” “那你方才在想什么?”南燕雪抽回手,往圈椅上一倚。 去岁冬日里,这各房院里的圈椅、团凳都还光秃秃的,今年才入秋,团凳上也安了坐垫,圈椅上也挂了椅披。 郁青临搬到画苑里时,帐子、床褥都已经换厚了,桌椅都穿上了秋衫。 南燕雪屋里这张黑银色的椅披是最大的,把整张圈椅都盖住了,料子也是最好的,像是落在墨池里的丝丝月光。 她的头发束得很低很松散,披在肩上身前,像是背后椅披里的墨色晕了出来,只将她素白的一张脸孔描绘得清雅又诡谲,像是一副本该束之高阁,无缘得见的古画,被一阵不知由来的风卷落,意外垂在郁青临眼前。 那香气,他终于是分辨出来了,是南燕雪的体香,竟然是一种温暖的,如金秋麦芒一样的香气。 “好看吗?”南燕雪问。 出乎南燕雪意料,郁青临并没露出什么惊慌失措的表情,也没有羞怯难堪。 他只是静静看着南燕雪,认真点了点头,他点头的时候还在眨眼,像是双份的肯定。 南燕雪想笑话他,但不知道为什么笑不出,可能是因为他太郑重,又太真切。 她自己好看又不能天天照镜子,还是对面坐个美人养眼。 她喜欢的美人最好是清俊漂亮,但别那么脂粉气,她已经捡了一个,却犹豫着该不该享用。 “将军近来,心情好些了?”郁青临问。 南燕雪想了想,道:“是。” 行军打仗要动脑子,权力倾轧要耍心计,对于南燕雪来说,后者比前者要更累人。 现如今她没资格去争什么要什么,她用自己的军功和前途换了一堆没人要的‘破烂’,当成宝贝千里迢迢带了回来,窝在这间老宅里企图一样样修好他们。 “那就好,旁的缺损虚亏之处,咱们慢慢调养就是。”郁青临说。 原来在这个小郎中眼里,她也是坏掉的。 梨膏清冻是茶色,盛在勺子里还是冻住的,唇舌一含就化掉了,酸甜爽滑,吃起来很有意思。 郁青临一边慢吞吞地收拾药箱一边说:“吃了清膏占了肚子,安神药就该喝不下了,我给将军烧一丸香吧。” “烧吧。”南燕雪答应得很干脆,安神药都停了,一丸香也不会怎么样。 郁青临把药箱搁到脚边,扔在桌上的信又漏了出来,南燕雪顺手拿过来撕开看信,入目便是一声‘阿雪’。 如今,这么叫她的人就只有任纵了,他像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每封信的开头都是这样,令南燕雪更加厌恶。 这封信写在燕北的夏天,任纵说营房里的骆驼产崽了。 那骆驼是南燕雪牵回来的,她那时是前军先锋官,探路时遇上了沙暴和这只小骆驼。 小骆驼那时候大概一岁,很小,不像大骆驼那样一蹲下就稳若泰山,南燕雪看得出它也很害怕,带着它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一起熬过这场沙暴。 任纵的字说不上好坏,中规中矩的,看起来像沙地里一块块石头,硬邦邦的,文笔也谈不上,武将写折子够用就行了。 余下的内容再没什么南燕雪感兴趣的,一缕香烟从信纸上方腾了起来,南燕雪把信纸一折,按进香炉里烧掉。 原本阴燃着的香丸顺着纸张腾烧了起来,折着的信纸像蚌壳一样颤抖着打开了。 那火苗晃动着,只照亮了两个字——‘阿雪’。 郁青临想要避开视线时信已经烧完了,他心里忽然冒出一点点的莫名其妙的愤怒,随后他才意识到,这好像是嫉妒。 郁青临很少有嫉妒这种情绪,所以挺陌生的。 嫉妒原来跟愤怒这样相似,甚至更尖锐更复杂,充斥着渴望。 郁青临没有走,挽着衣袖用香箸将余烬从香丸上拨开,鼓起勇气轻声问:“将军要回信吗?我可以伺候您磨墨。” 南燕雪其实能猜到这小郎中心思,他同沈元嘉不一样,大概没想借南燕雪的势得到什么,只是想有一个安稳的地方,眼下这般做个郎中兼夫子最是稳妥,若是侍奉到床榻上,哪天弄得她不高兴了,被扫地出门岂不失算? “磨墨?”南燕雪忍不住笑,道:“你磨得好吗?” 郁青临有点没听懂,如实道:“如果将军是求快,来回直推很快就出墨了。转圈磨会慢一些,但墨汁细腻,渗纸更深,落笔时也会觉得墨汁更好控制。” 南燕雪轻笑了一声,只是一个轻哼,但莫名旖旎。 她抬手轻轻一招,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拢进手心里。 郁青临将香箸搁下,把香炉盖子盖上,走到南燕雪近旁去。 南燕雪倚在圈椅里没有动,又勾了勾手指。 郁青临又走近了一点,腿都抵着圈椅扶手,不能再近了,再近他就要坐到南燕雪怀里去了。 他在她清冷的目光中缓缓屈膝,从俯视变为仰视。 跪下时,郁青临有些不稳,一手按住了圈椅的扶手,当他想把手抽回来的时候,南燕雪忽然一把按住了他的手。 其实她没有施加力道,她只是把手放了上去,拇指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而过,只这样,郁青临便如被上了枷锁般动弹不得。 “瞥见一封男子书信里的只言片语,怎么就叫你这样心神不稳了?”南燕雪的语气有些嘲弄,“我难道是你的妻吗?还是与你互通心意了?” 郁青临觉得很羞惭,只嚅嗫着唤了声,“将军。” 这声将军叫得倒是真好听,令南燕雪心里酥麻麻的,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指背已经在郁青临面颊上轻轻抚弄了。 她碰过的每一处肌肤都变得又粉又烫,两颊是这样,耳朵是这样,脖颈也是这样。 郁青临的喉结在她指腹下滚动着,他的呼吸简直毫无章法,一会乱得像是无序的风,一会又安静地能听见他的心跳声。 南燕雪触上他的眼睫,像在捉一只小小的蝴蝶。 “知道伺候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郁青临竟然很果断地说了知道,可他的眼神明明在说不知道。 南燕雪收回手,见他目光追随,似乎沉浸其中,连门被推开也无丝毫觉察,只忽然就被南燕雪摁下了脑袋,整张脸都埋在了她腿上,她的袍袖也覆到了他身上,像床帐一样将他遮了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不想叫小芦看见郁青临这样子,明明那天沈元嘉被责问时,小芦就在书房里听着。 “将军,郁郎中走了?”小芦只看见南燕雪坐在圈椅上,靠在桌上拿着香箸把玩,她把那香炉捧到内室去,又走出来道:“您也早些安置吧。” 南燕雪的腿丰盈有力,郁青临只能在腿间寻到可供呼吸的缝隙。 “好,你去歇吧。”南燕雪说。 郁青临的脸很烫,呼吸更烫,那气息如游丝般寻着入口,探弄着。 在门关好的那一刹那,南燕雪有些恼怒地扣着郁青临的下巴掰起他的脑袋。 郁青临不明所以,只觉得自己下巴都快被卸掉了,面上露出痛色来。 南燕雪这才缓缓松开手,抬腿时,她的足恰好抵在他腹下。 郁青临这时倒想着躲了,几乎是慌不择路,额角磕在圈椅上,后脑撞在桌沿上,但被南燕雪一把揪住衣襟扯了回来。 两人离得这样近,鼻尖几乎都能撞在一起。 郁青临没有再躲了,即便这样龌龊的把柄被她踩踏着,他也不想躲了,只是微微垂下眼睫,看她近在咫尺的唇。 可南燕雪看见他这个神情,却忽然松开手,仰回那高高在上的古画里了。 郁青临跪在凡尘里望着她,只听她道:“出去。” 第42章 难道不该杀之以除后患吗? 守夜的仆妇只给郁青临引路开门,旁的半句闲话也不会有。 不过出了门,迎面又正好撞上守夜的亲卫。 自余甘子住到正院里来,亲卫就不在廊下守夜,而是在外头了。 今日轮值的亲卫那么巧是乔八,若是乔五哥就好了,哪怕郁青临是光着出来的,他至多脱件衫子给他,而不像乔八这样,一见他腮帮上的掐印子和别扭的神情,眼睛都瞪得快掉出来了。 乔八不敢对南燕雪的事有所置喙,为避免自己失言,他高高努起嘴,把整张脸撅得像个油壶。 郁青临也没心情去管别人是怎么想的,他自己心里都还是一团乱麻,走在路上头重脚轻的,倒进床铺里的时候,只觉魂魄还被南燕雪紧紧掐着,踩着。 秋夜不冷不热,最好安眠。 但南燕雪有些睡不着,她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一次还是因为误饮了公主的暖身酒,若不是公主府里那些男子不合南燕雪的喜好,恐怕她这院里能再多一个侍宠。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49章 公主喜欢很蛮壮的汉子,俯下身的肩背简直像一只虎豹,但她也喜欢阴柔美丽的男子,趴在榻上一回眸,简直妖娆得像一条美人蛇。 再就是公主那时来燕北军中抚循将士,曾对任纵有些意思,阿苏和常风那时候都还在,他们仨一起看他的笑话,还为了美酒卖了任纵营帐的位置。 任纵只能说自己有心上人,就是南燕雪,而南燕雪的第一反应就是骂他拿自己当挡箭牌! 公主没生气,因为她觉得任纵并未说谎。 安神香盈了满室,南燕雪到底还是睡着了,还是无梦的一夜。 晨起她在湖边射完靶子,回来时就见茯苓人参糕和八宝粥已经在桌上慢悠悠地飘着热气了。 茯苓人参糕大多时候是凉的,因为在笼屉里反复蒸热的话,糕点会被蒸汽糊烂,但眼下这糕点是温烫而软糯,边角没有半点湿烂。 八宝粥一看就是小火慢熬出来的,面上浮着一层粘稠而细腻的粥油。 从前在军中也经常喝这八宝粥,只是要稀很多,豆子果仁倒是杂七杂八都有,时常咬到石子磕坏了牙,阿苏的虎牙就是被八宝粥里的石子硌碎了半颗。 南燕雪舀了舀粥,晓得这是用糯米熬出来的,又见里头还有莲子、桂圆、芸豆这几样,粥里桂圆肉放得很多,粥里几乎都是桂圆的清甜而非糖霜,莲子和芸豆熬得很粉烂,舌尖一抿就糊了。 “这粥是翠姑熬的吗?”用料不像是翠姑的习惯,可小芦明明是去外院灶上取的早膳。 “不是,是郁郎中一大早去熬的。”小芦道:“熬了一大锅,大家都吃呢。” 南燕雪心想,‘果然,粥里的谷豆样样绵软,肯定是昨个夜里就浸好的。这人一夜肯定没怎么睡,还能起个大早来做饭,到底是年轻。’ 午后,那几位夫人就陆续登门,林娴和刘阿桂也来了,借着人多势众,她们倒是头一回进了将军府东苑。 一众人进了戏楼,只见台上有人在清清雅雅唱着小调,台下案几已经摆好了,看排场要比那日舒坦多了,只是庭中站着一个男子,头戴玉冠身着宽袍,抬眸看过来时,神情淡淡。 “诸位夫人敬请入座,骆女使随后就到。” “这人是谁啊?” 在场诸人只有林娴和刘阿桂不认得郁青临,反而是其他人那天都在角门处被郁青临抓了个现行,林娴见诸人除了有些局促之外,只是惊讶却不意外的样子,脸上那神色该怎么说呢?似乎是郁青临出现在这里于礼不合,但又于理很合。 “您竟然不知道?”那日抛话头的通判夫人吴氏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叫林娴有些下不来台,“他就是将军院里那位啊!前些时候还传是沈家大郎吗?我看就是不及这一位得将军喜爱才落败的,咱们真是拜错佛了,找错路子了。” 南燕雪府里的消息,林娴这个大伯母居然还是最后一个知晓的。 ‘这都要怪四娘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她正想着,就看见余甘子陪着骆女使走了进来,在一旁的刘阿桂连呼吸声都重了,恨不能冲上前去现在就叫这哑巴也开口说个清楚!她娘的嫁妆就是在她这! 林娴睇了她一眼,冷声道:“别叫人看笑话。” 刘阿桂忍了忍气,看着余甘子的目光都能在她身上烫出洞来了。 骆女使虽不是什么女塾师,但的的确确是在公主跟前伺候过的老人,谈吐气度一看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叫一众人都信服。 见她一边谈笑一边信手剥了个橘子搁到余甘子手里,一众妇人都好生艳羡,只盼着是自己的女儿、孙女坐在骆女使身边。 “各位的意思将军已经清楚了,只骆女使来府上小住是为了闲暇度日,一下收了那么些学生,叫她老人家操劳就失了将军的本意。”郁青临的心情并不很好,语气便隐含一种说一不二的气势,像是仗着恩宠而分外有底气,“念在诸位有一颗怜女爱女之心的份上,将军可以将长街后的一间私宅作为书塾,另聘女师,只收女学生,骆女使若得空,会去指点音律。” 这主意在她们听来欠了一点,因为学点什么并不打紧,要紧的是亲近骆女使,给将来多条路子。 “姑娘们将来要嫁人,多个由头让她们聚聚也好。”骆女使笑眯眯的,看起来十分和气好说话,只多瞧了林娴一眼,道:“京中大族家中有家学,女孩也有能上学的地儿,南家的女孩也不少,出了将军这般人物,可算个风水宝地。” 这话绝不是夸奖,林娴听得尴尬,正要开口应承接话,骆女使不痛不痒地收回目光,没有再继续说要办书塾的事情了,只当是随口说笑。 林娴看着坐在骆女使身侧的余甘子,笑道:“我家这丫头蠢笨,让女使操劳了。” 郁青临就势瞄了她一眼,看着林娴,他才模糊想起南期仁的脸,他们母子都是非常平淡的面孔,眼睛细长,鼻子像是被女娲不小心摁扁了,这五官放在林娴面上,再加上首饰和胭脂的妆点还算斯文秀气,但搁在南期仁就太乏味,那双细细长长的眼睛遮不住心思,像是阴沟里的两洼脏水。 骆女使知道自己随口几句话能给余甘子长不少气势,又道:“这孩子身世也可怜,亏得你们这些祖辈还有将军怜惜她,我在将军府也不会久住,这些时日就烦您把余甘子留给我,解解闷也好。” 再过三天就是中秋,中秋是大节,又有人月两圆的意头在。不论是蒋家还是南家派人来接外孙女回家过年都合情合理,若南燕雪不答应才叫无理取闹。 林娴今日正有这个意思,还记挂着要问清楚南静恬嫁妆的事,所以即便骆女使给了她脸面,她还是笑着说:“女使既看得上这孩子,自然是要让她陪伴您的。那就等中秋那日,我接回去陪她曾外祖母一晚,随后就回来。” 郁青临听着她说话,看着她的做派,觉得南期仁并不像她。他同南期仁交集很少,一个坐在最前,一个坐在最末,郁青临下了学就要赶紧去做杂活,根本没有功夫交际。 他的寝室同南期仁的也不在一处,他睡的是杂役通铺,南期仁住的是两人一间的上房。 若不是沈元嘉提及,他甚至都要忘记自己曾经和南期仁是同窗,更不知南期仁是南家大房的嫡次子,只因为郁青临仰望不到。 反之,南家也没想到泰兴县那群卑贱的药户居然能供出一个在江宁府官学里上学的少年,不然也说不通为什么郁青临还能活着,可有这般深仇大恨在前,又窃了他的文采,难道不该杀之以除后患吗? 郁青临想不懂,他抬眸看向林娴,林娴眼里只有对他的探究,并无半点洞察。 他又瞧了余甘子一眼,她不知为何低垂着眉眼,但再抬眸时已是一派雅静,瞧不出什么端倪。 骆女使再怎么有身份也只是公主跟前的女使,林娴既已经这样说,她不好再说什么。 几首小调唱罢,添了茶水又吃了点心,骆女使开口送客,吴氏走上前来握住余甘子的手,笑道:“我家女儿与你年岁差不多,得空我叫她来同你作伴可好。” 林娴乐得把将军府像饭馆一样大门大开,随人进进出出的,正要替余甘子答应,只听郁青临冷声开口,“不可。” 吴氏看了看余甘子,又很快去看林娴,做出一副疑惑求助的样子来。 林娴只得开口,斟酌道:“不知这位公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好似能做将军的主?” “南夫人慎言,小人如何敢做将军的主?小人只是禀了将军的意思。”郁青临的语气并不傲慢,只是有种说不上的轻蔑。 余甘子深知他因何如此,非常惭愧地低下了头,倒似是很畏惧郁青临,叫那一众夫人只以为郁青临得宠到了一人之下的地步。 “将军的意思?”林娴在人前有些挂不住脸,强撑道:“你如何能知将军的意思?” “我不知道,难道夫人你知?”郁青临竟是寸步不让,神情也隐含不屑。 骆女使瞧了瞧垂首的余甘子,又觑了眼郁青临,暗道:‘咦?这小郎中难道不是柔情似水,良善可亲的路数吗?怎么又转了这般张扬的妖妃性子?不过对内对外,因人而异,也是好的。’ “将军府不比寻常府邸,时常还有公文自燕北而来,那些驿差马蹄急急,姑娘们若是常来往,有个什么冲撞就不好了。” 骆女使开口虽是打圆场的,但这话却叫郁青临奇怪。 ‘燕北来的公文?有吗?起码骆女使来的这几日不见得有吧,她怎么偏偏寻这个借口?’ 郁青临虽不解,但骆女使挑的这个由头倒是很能塞住那些夫人的嘴,吴氏的眼睛一转,面上笑意就更浓了。 第43章 他笑得很纯良,但在南燕雪看来有点狡猾,像是这一招没能拿住他。 南榕林从南静恬手里挣到的钱全吐出来了,也算南静恬还给南榕山和林娴的,剩下属于余甘子的这一份寻不见了,南榕山和林娴若是不依不饶起来,还得叫南榕林出血补上。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0章 毕竟南榕林有多少的家私,南榕山一定是清楚的,不过南燕雪想着南榕山不会做得太狠,南榕林是替他做脏事的人,万一真翻了脸,南榕山也要落一身骚。 只是南榕林被南静恬这样涮了一道,余甘子若是一个人去,准是没有好果子吃。 小哑巴不会说话,可又耳聪目明,多愁善感。 小芦看了看南燕雪的面色,道:“将军是要陪着姑娘去吗?可咱们一家团团圆圆多好,翠姑七月里就让四六叔打好了烙月饼的锅子呢,今儿就开始烙了。” 翠姑做的好月饼,需一只巨大的平锅,几口袋的新麦粉,一大桶菜油,还有孩子们最最喜欢的一盆子麦芽糖。 这月饼是没馅的,用麦芽糖和菜油揉面,揉出来的面团软乎乎的,也不用怎么去发,分成一个个小圆饼摆在铁锅里,坐到大灶膛上去烧,盖上的锅盖也得是铁的,因为要在上头烧满松木炭,上下一起焗烙。 这月饼熟得很快,大约只消一炷香的功夫就成了,样子粗粗笨笨的,但非常香。 余甘子还没吃过这月饼呢。 可外祖父、外祖母乃至外曾祖母都还健在,余甘子即便留住将军府,也做不到一次都不去拜会,更何况中秋是大节,又有这阖家团圆的由头。 将军府里的桂花树都开透了,满院的芳香沁人心脾。 这事儿余甘子心里早就有影子了,并不意外。 ‘我一个人去。’她写,‘任凭他们怎么问我,总该觉得我说的都是实话。您若是陪我去,她们又该觉得我受您钳制了。’ “你想定了?我去上一趟也不为难。”南燕雪道。 余甘子点点头,在纸上画了一轮圆月。 中秋啊。 南家人来接余甘子去时,辛符正在外头玩,没见着也没听着。 等中秋这日人人都在外院守着锅灶烤饼,偏就寻不见她的影子。 辛符揣着个月饼跑到正院里来瞧了一通,想了想,又去西边骆女使的院里。 骆女使昨日出门玩去了,起得有些迟,正在桌边用一碗小米红枣粥。 辛符把月饼给她,掐着彬彬有礼的调门装模作样问:“余甘子姐姐不在这?” “不是说去她外祖家过节了*吗?”骆女使撕了一角饼子吃了,道:“嘿,喷香!好久没吃到这样粗粗拉拉又香死个人的好面饼了。” 辛符原以为她是个很文雅很讲究规矩的老太太,弹起古筝的时候也是一副端淑模样,没想到她还会这样说话。 “那您吃吧。我走了。”辛符道。 骆女使用桌上一罐玫瑰糖把他勾了回来,揶揄道:“舍不得姐姐家去啊?” 辛符根本没听懂她俏皮的语调,道:“不是舍不得,我怕她又叫人欺负了。” “她是去外祖家,又不是进山打猎去。”骆女使道。 “就她那外祖家啊,”辛符扁着嘴摇摇头,说:“总是要把她称斤称两的卖了。” 骆女使想再问,辛符却也不细说什么了,只说余甘子得待在将军府,她的日子才能好过了。 ‘这小子倒是个外浊内清的,瞧着心直口快,这话头都递到嘴边了,却也不搬弄是非。’骆女使心道。 骆女使在这将军府里住的很舒服,每个人每日都活得很认真悠闲。 宁德公主说南燕雪做了一笔蚀本的买卖,但骆女使想着,也未必。 中秋这夜,仆妇将骆女使也请去西边的花园里赏月了。 那园子里全是人,还有很多骆女使没见过的面孔,平日不知在哪猫着呢。但今夜,他们正在月下唱歌跳舞,其中也不乏奏乐之人,使的乐器都很新鲜。 骆女使瞧见辛符正在击打一个赭黑色的陶鼓,音色是‘叮叮嘣嘣’的,非常欢快。 邹二毛怀里抱着的一把牛角做成的琴,弦只有一根,拉出来的琴音悠扬辽远,仿佛置身于苍茫大地。 另有一阵空灵出尘的笛声,听起来不似寻常竹笛,骆女使有些殷切地循着这笛声走过去,只见一人背靠在廊柱下吹奏着,露出的一寸笛身分外纤细玉白,竟是骨笛。 骆女使想看清是何人吹奏,但此时乐曲正欢,裙踞袍角翩翩飞,孩子们跳得更欢畅,小盘的头发都跳散了,黑浓浓的辫子飞扬着,一张小脸丰满似月。 骆女使看过那么多公主府宴会上的歌舞,却没有一曲能赛得过。 ‘余甘子错过今夜,的确遗憾。’骆女使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在舞动的人群里捉到一个安静的人。 郁青临正抱着个拼命鼓掌的小铃铛坐在石凳上,手里在替孩子剥松子,脸却微微侧着,看向那廊下晦暗不明处的吹笛人。 骆女使忽然就知道是谁在吹笛了。 这一曲毕,众人大笑,坐下来歇一歇,喝酒吃饼。 骆女使走了过去,行了礼笑道:“将军真是要叫老奴我臊死了,您这府上人才济济,您自己就吹得好笛子,竟让我这三脚猫的本事去教孩子们。” “女使可别这样说,”南燕雪移进月下,将骨笛塞进一只细长的黑布袋子里,“我们都是粗学来的,不识曲谱,乱奏的。” “就是这样才有意趣啊。”骆女使很好奇南燕雪的骨笛,但看得出是爱物,不好触碰。 小芦道:“将军岂止会吹笛啊,她还会弹琵琶吹埙呢!” 郁青临望向南燕雪,觉得她真是厉害,行军打仗一把好手,还会这么多乐器,不像他只会吹吹叶子哨。 小铃铛从他怀里滑下去,跑去辛符身边,被他捉了手教打鼓了。 郁青临将一盏晾得正好玫瑰茶递给了南燕雪,问:“敢问将军,不知骨笛用的是是什么骨?” 骆女使总觉得他俩好像有点别扭,尤其是郁青临那眼神有点担心,担心南燕雪不接茶,还是不接茬? “人骨。”南燕雪抬手端茶,道。 纵然骆女使是个见多识广,胆子很大的老太太,但都被南燕雪这‘人骨’二字吓了一跳。 郁青临却只是眨了眨眼,随即展颜道:“人身上没有骨头是这样的,这更像是鹰的翅膀骨。” 骆女使有些意外地瞧了瞧他,又看了看南燕雪。 南燕雪正吃茶,满杯未开的玫瑰花苞,含进嘴里的全是馥郁香气,偏首见郁青临笑着,便盯住他的眼。 郁青临的眸子闪了闪,月亮正顶着他照,面颊上睫毛的阴影也跟着颤了颤,像是晚风中的婆娑树影,在暗处也有风流美姿。 他笑得很纯良,但在南燕雪看来有点狡猾,像是这一招没能拿住他。 “知道还问?” 辛符和小铃铛轻轻打了几个鼓点,骆女使的筝替了南燕雪的笛并入乐声。 小盘舞着一块绸带飞进月下,又一个旋身,火红的绸子轻轻拂过南燕雪的眼睛,像是一团热烈的火烧了过来,而她背手安然站着,只微微一笑。 “你个郎中,倒是连人骨都熟识。” 南燕雪的声音在乐声里显得很冷淡,只郁青临听得见,他低了低眉,道:“四年和剂局,不过观皮肉;两年义庄,才叫见白骨。” 好端端怎么就从和剂局进了义庄? “得罪谁了?”南燕雪问。 郁青临别开眼,竟然没有回她。 南燕雪用骨笛在他肩头敲了一敲,转身朝廊下走下。 郁青临只得跟上。 廊下也只几步路而已,乐声笑声依旧清晰可闻,只是一走进暗处,像进了床帏,周遭彷佛都静了静。 南燕雪靠内里的廊柱倚着,道:“年纪轻轻,你倒是不少事。江宁府人事繁杂,和剂局每日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你同谁有过节?告诉我。免得日后冷不丁遭了暗算,我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南燕雪这话是护着郁青临的意思。他是高兴的,但实在觉得很难为情,张不开口。 “昨倒不见你扭捏,眼下要你答一句还跟缝了嘴似的。” 南燕雪这话说完,忽觉郁青临微微侧了身子,姿态更闪躲了。 南燕雪嗤了一声,本想说又没要你,犯不着后悔时,只听郁青临开了口,声音很轻,却是字字精准。 “是孀居的淮阳郡王妃。” “那是蒋伯谊的幼妹吧?她应该是淮阳王的侧妃,后来听说是郡王府失火,她没了地方住才被太后恩准回江宁养老的。我记得她是南静恬结婚那年从淮阳回江宁的,你如何会得罪…… 南燕雪话还没有问完,答案却已知晓。 “哦。”南燕雪没有夜盲,她隐约看见了郁青临面上的难堪,讥笑道:“怪不得有口难言,原是怕自己重蹈覆辙。” “将军明知道不是的。”郁青临不委屈,但心里真是酸酸的,“还要取笑我。” 南燕雪顿了顿,口吻不自觉和缓了些,道:“她一孀居妇人,便是心里有什么想头,还要顾及家族颜面、皇家名声,她总也不好做得太过了,你不理她便是了,何苦把自己弄到义庄去?”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1章 “这蒋氏青春守寡,膝下无子无女,她手里的钱财将来总是要过给侄儿的。和剂局中有小人将蒋氏特点我去请脉的事告诉了蒋伯谊的幼子蒋恒儒,那一回我虽设法挡了,可蒋恒儒为了讨好蒋氏,对我威逼利诱,诸多设计,我离开和剂局了还不算,最后是到了义庄才保住了性命。” 郁青临说起这事的语气很平淡,像是一个旁观者。 南燕雪都忍不住替他不平起来,道:“那你为什么还对余甘子那样宽和?” 郁青临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样问,问:“那将军为什么会对余甘子这样亲厚?” “她又无错。”南燕雪道。 “她不但无错,还与我一样都受过蒋家的欺,不是吗?”郁青临道:“我也不是什么菩萨,曾有过那么一丝怨怼,早就在我给南大姑娘把脉的时候消散了。” 他把自己的宽容说的太不值一提了,南静恬和余甘子不但是蒋家的人,还是南家的人,甚至余甘子今夜还是要去‘阖家团圆’的。 ‘蒋恒儒,’南燕雪想着,‘日后少不了教训他的机会。’ 郁青临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瞧见她一手搭在栏上,拇指无意识地勾弄着装着骨笛的黑布袋子,骨笛顶端的那点玉色就在她的玩弄下时隐时现。 “将军。”乔五忽然的一声撩开了夜幕帷帐,又惊起几只杂雀。 郁青临听见鸟儿翅膀震动的声音,又看了看南燕雪手中那支骨笛。 他个傻子才意识到,鹰的翅膀,是一双。 第44章 南燕雪猜到了因由,却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郁青临没时间去琢磨另外一只鹰骨在哪里,乔五这声‘将军’明显有些不对。 南燕雪坐直了身子,问:“怎么了?” 乔五道:“秦青刚着人递来消息,跟着姑娘去南家的周婆子溜出来了,说自己和姑娘被隔开了,又说南家匆匆忙忙把郑郎中给喊回去了,但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那时辰还是用膳的点呢。” 秦青是阿等的爹,这几日他正带人在泰兴县药田里同药户们一起办事,也一直有在留意南家的动向。 南燕雪皱眉道:“南家的这地方晦气得很,别是余甘子出了什么事,眼下什么时辰了?” “已经一更了。”乔五见南燕雪起身往外走,又道:“离咱们最近的东门关得也最晚,我叫人去留门了,马已经备好了。” 郁青临回过神来,道:“将军,南家喊了郎中去,若真是余甘子有什么事,我去了,总不至于叫他们蒙蔽了!” 南燕雪没有说话,便是答应了。 郁青临很担心自己骑术不佳,会耽误南燕雪。 他跑到府门口一抬头,只看见南燕雪从夜风背上俯下身来,朝他伸出手,郁青临赶紧上马。 “添了我,夜风还跑得动吗?”郁青临问。 南燕雪不语,迎头的急风回答了他的问题。 郁青临远远就见东门已经关了一半,南燕雪又放空抽了一鞭,几乎是从城门口飞出去的。 郁青临再回头,就见那城门已经关上了。 泰州城东门离将军府最近,离邗水码头和江宁府来向的官道也是最近的,最是繁华,所以城门关的最迟。 将军府的人马在东门出入最多,乔八又会来事,同几个守门的几个厢军称兄道弟的,平日里都好行个方便的。 郁青临紧紧抓着马鞍望向前方,只见月光如盐般铺满了路,而偌大的官道上只有一马两人,马蹄声响亮得几乎让郁青临以为是自己的心跳声漏出来了。 在南府门前下马的时候,郁青临没站稳,南燕雪并未回首,大跨步朝里去,随口道:“骑马时,身子要随着马儿的起伏才会轻盈,你这样不散架了才怪。” 郁青临跟上她,只听见那马鞭柄在门上砸得声音凶蛮极了,内里有人应门,道:“谁?谁这么大胆,也不抬头看看这是谁家的地界!不要命了你!” 南燕雪本想来硬的,想了想改了主意,示意郁青临开口。 郁青临张口便道:“狗东西,中秋回来陪祖母过节,难道还要你点头不成?!” 他与南期仁年岁相近,隔了门又听得不甚清楚,下人以为是自家小少爷回来了,怕主子责罚,忙不迭就开了门。 郁青临反应如此之快,一个对眼就知道了南燕雪的意思,不禁叫她有些讶异。 门才开了一条缝,就被南燕雪一脚踹开,她跨步走了进来,笑道:“祖母歇了吗?我陪她过节来了。” 原本这时辰各房都该安置下的,但南燕雪上了房顶一看,只见别处都黯淡,只有东边南榕峰院里灯火通明的。 ‘莫不是张氏的胎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叫郎中。’ 南燕雪还以为是自己多心,今夜事端同余甘子无关,但目光巡到吴卿华院里时,就见她那院里也是黑稠稠的,唯有屋后那一处微弱的光芒。 南燕雪本也不做他想,只是突然,那光芒灭了,南燕雪反而琢磨起来,她想了一想,想起那是什么地方了!吴卿华屋后的静室!南燕雪小时候在那里跪过好几夜! 家丁见她都上房顶了,哪里还敢拦她,赶紧着去通风报信了。 南家庭院深深,曲曲折折,也亏得是南燕雪了,沙暴里都能走出来的先锋官,一个没点灯的老宅算得了什么。 更何况她也长大了,这宅院从前似牢笼,如今早就不是了。 郁青临紧紧随着她,南燕雪没回头,只偶尔分心留意他的脚步声。 那静室并不是吴卿华用来求神礼佛的,里头挂着两副画像,是吴卿华父母的画像。 南燕雪原想着是不是张小绸情况不好,所以吴卿华祈求先君保佑后出来才会灭灯,但不是。 吴卿华并不在她自己院里,那些仆妇见她闯进来,一个个惊慌失措。 南燕雪站住脚,揪住一个眼熟些的婆子,问:“姑娘在哪里?” 那婆子下意识朝后头瞧了一眼,然后拼命摇头。 南燕雪将她扔在地上,立刻往静室去。 这小院古木繁茂,将月光遮得一丝不剩,身后忽然伸过来一团光。 南燕雪回头一看,见郁青临不知道什么时候捡了个灯笼,正抻着手替她照亮。 静室的门上落着一把锁,南燕雪一刀劈下去,火花都出来了。 静室一如南燕雪记忆中那般,是个极黑又极安静的小屋子,香案上只燃着三支香。 南燕雪站在屋门口,什么也看不见。 郁青临把灯笼举高了一些,明亮的暖意烘上南燕雪的面庞。 “余甘子?” 片刻后,只听得一声喑哑的哭喊,余甘子跌跌撞撞从角落里跑了出来,甚至重重撞上那香案,撞得香炉倾覆,线香折灭。 南燕雪一个箭步冲过去将她接抱起来,因为方才那一记撞,余甘子痛得整个人都直不起来,蜷在她怀里,满脸是泪。 她甚至连鞋都没了,袜子上渗着血。 只因为南家把郑郎中请了回去,所以南燕雪就当机立断要回南家看个究竟,这原本显得有点小题大作了。 但在中秋,又在家宴这个时辰请郎中过府本就意味着出了要命的事。 余甘子一去,怎么就出了要命的事? 这事就算与余甘子没关系,她也难免被迁怒,又要说她克死生母,又来克其他人了。 “他们是打你了?到底是出什么事了?怎么会把你关起来呢?”郁青临急急问。 余甘子在南燕雪摊开的掌心飞快写下,‘林醉后发怒,要伤我。四叔祖母护我,伤己身。’ 南燕雪猜到了因由,却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你怎敢做出这种漏夜擅闯的事?!”吴卿华和林娴匆匆赶了过来,见南燕雪把院里弄得一团乱,老太婆气得快现出原型了。 “什么擅闯,我这是回家探望您来了。”南燕雪将余甘子团进怀里,道。 上回南燕雪也是直接进了南榕林家里把他打成那样,如今又也是说老宅就回老宅,哪天叫她杀在床上也未可知。 “荒谬!你擅闯门禁,无法无天,还有脸问我要人?!”吴卿华此时心里又悲又怒,重重拄了两下拐杖,踉跄了一步,又稳住了,推了推褚妈妈,道:“去,快去!” 褚妈妈赶紧往院里去,南燕雪懒得理会她做什么去,抱着余甘子就要走。 “四娘,”林娴连忙叫住余甘子,她似乎是陪着哭了一场,见余甘子一味埋在南燕雪肩头不露脸,哑声道:“张氏的孩子保不住了,出了这样的事,你难道就这样一走了之?曾外祖母盛怒之下也只是罚你跪静堂,又没有叫你受什么皮肉之苦,总也要给你四叔祖一个交代。” 南燕雪讥讽道:“没受什么皮肉之苦?这话是你这嫡嫡亲的外祖母该说的?想想还真算她走运了,我跪静堂那些年,要么是闷死人的夏天,门窗堵得严严实实,恨不得把我蒸熟在里头,要么就是滴水成冰的冬夜,最好明早起来就能把我抬着出去。这天气温温凉凉的,跪静堂真是享福了。都说中秋月盛阴气重,我就是打个盹的功夫,你们的女儿都会给我托梦,白惨惨一缕烟,叫我千千万万要来救她的女儿。”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2章 南燕雪将鬼魂托梦的瞎话说得极真,骇得林娴脸色极差,余甘子抬起头来,迎上月光都觉刺目,闭眼时又淌下一行泪来。 “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林娴紧紧攥着帕子,道:“四娘,你叔祖母受这无妄之灾归根结底为了护着你啊。” 余甘子攥着南燕雪衣襟的手紧了紧,无从反驳,倒是吴卿华重重哼了一声,看向林娴的目光极是痛恨。 算一算张小绸肚里的孩子已经满三个月了,就这么没了,二房和四房这仇算是结死了,南榕林别想在吴卿华手里有好果子吃,大房落得的埋怨和痛恨也少不了。 张小绸是因为护着余甘子才没了肚里的孩子,于情于理南燕雪都不好带着她一走了之,但要叫她放任余甘子去静堂跪着,她更是不肯。 “老夫人,人参取来了!”褚妈妈喊着,手里那一串大钥匙哗哗响。 “快,快送去给郑郎中!”吴卿华接过钥匙,牢牢攥在手里。 林娴想去搀扶吴卿华,手刚挨到那串钥匙,就被她用拐杖狠狠敲开了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夫妻俩的算计!”吴卿华瞪了林娴一眼,道:“老二是该死,可要不是你催逼得紧,他也不至于把自己灌个烂醉,酿出这种恶果,报应到你外孙女身上是正理,还累了我的孙儿,一家子祸患!” 林娴掩面痛哭起来,道:“娘啊,我怎么敢?老二他钻钱眼里去了,恬儿那时候尚在病中,叫他诓着贱卖了嫁妆,他吃进去那么些,吐出来难道不应该吗?我又如何催他逼他了?到底也没有叫人围了院子,翻箱倒柜的搜罗银子!” “你还敢顶嘴!”吴卿华气极,一个巴掌打到林娴面上,把自己震得晃了晃,想是又气又怒,急火攻心,眼看着就要昏厥过去。 林娴喊叫着‘娘’,一只手捂着脸没松开,另一只手似乎是想去抓吴卿华,但没抓住。 褚妈妈听见争执折返回来,扔了人参匣子拼了老命抱住了吴卿华,张口想喊‘郎中’,想着郎中如今分身乏术,只凄凄惨惨地喊了句,“去去,先把人参送到四爷院里去!老夫人啊!您可要撑住了,咱们爷院里正乱着呢,都要靠您啊!” 第45章 “他是我的人。” 南燕雪觉察到郁青临往前了半步,但也只有半步。 “医者父母心,可以见死不救吗?”南燕雪侧眸瞧着他,问。 郁青临的目光时不时瞟着吴卿华,望闻问切四诊,他明明已经在‘望’了,口中却道:“小人又不是神仙,若是救不活,叫孝子贤孙们宰了怎么办?还要靠将军庇护,这点子轻重我还是明白的。” 他口是心非,却是很识时务,像只习得了狡猾谨慎的小蠢狐狸。 南燕雪笑了起来,看着吴卿华像片枯叶似得落在地上,任由褚妈妈怎么呼喊也不醒。 褚妈妈抬头迎上她这笑脸,挣扎片刻,喊道:“姑娘,让这位郎中替老夫人先看看吧!” 南燕雪讥讽道:“褚妈妈倒是一心护主,但病急乱投医,小心治不好你没命,治得好也要你命。” “快去请郑老郎中来才是!”林娴忙不迭道。 “不,不许去!少夫人正是紧要关头!老夫人不会愿意的!”褚妈妈牢牢望住南燕雪,又细细看郁青临,恳切道:“一应后果老奴自会承担,还请将军怜悯,请姑娘看在她毕竟,毕竟是您祖母的份上。” 褚妈妈后面那句话并没有触动南燕雪,反而是前面那句话中对张小绸的爱护刺痛了南燕雪。 张小绸腹中的孩子切切实实是没了,但吴卿华依旧顾念着她的身子。 南燕雪本来丝毫不在意吴卿华的好恶,但因为张小绸的存在,吴卿华从前待柳氏的那种种刁难和漠视都变得分外清晰,叫她想忘都难。 南燕雪垂眸觑了余甘子一眼,褚妈妈立刻道:“老夫人在气头上罚了姑娘,都是我怂恿的。您心疼她,要替她出气,等我侍奉好了老夫人,我自去滚那荆条!绝不含糊!” 南燕雪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替吴卿华带了个郎中,忍着不爽抬了抬下巴,让郁青临去看看她的情况。 褚妈妈虽拿了决断,但心底惶恐。 不过郁青临近身又有股子药香,搭脉的动作又极是熟稔的,倒叫褚妈妈有些放下心来,只林娴在那边上一味哀哀哭叫着,听得褚妈妈心烦不已,一时间顾不得主仆之别,呵斥道:“别哭了!” 郁青临掐了几处穴位,又取了鼻冲水出来,在吴卿华鼻下一过。 吴卿华‘哼哼’了一声,虚弱地睁开眼,不解地看着郁青临。 郁青临没有再多做什么,只道:“最好还是扎上几针,老夫人这把年岁了,大悲大怒容易中风。” 他正要起身回南燕雪身边,只听得一串嚓啦的铁器堕地声,袖口又被人拽住了。 郁青临还以为是褚妈妈,却没想到是吴卿华松了拿钥匙的手来抓他。 吴卿华方才身后无人,眼前只林娴似哭似笑的假脸,一时间通身白毛汗的,眼前一黑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要死了,幸好她又醒了,混混沌沌间只想到南榕峰院里乱作一团,更是要拼命撑住了。 “郑郎中不得空,你,你替我施针!”吴卿华的口气真叫一个理直气壮。 “他是我的人。”南燕雪觉得这事儿也太好笑了,抱着余甘子上前俯身看着躺在地上的吴卿华。 吴卿华老眼昏花,只看见一大一小两个南燕雪,一个满眼讥讽,一个神情郁郁,但都居高临下。 她惊得缩了一缩,像个怕挨打的孩子。 这个动作叫南燕雪和余甘子都愣了愣,南燕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怎么这架势弄得好像是她和余甘子欺负吴卿华一个孤寡老人,而非她这个刻薄恨毒的老婆子薄待她们这近乎无父无母的孩子呢? “呵,”南燕雪冷笑一声,不耐烦褚妈妈一直在哭求,目光扫过林娴她才连忙道:“将军,打断骨头连着筋,娘她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您若是这样撇着不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 南燕雪听她这话还有点拱火的意思,笑了一笑,遂她的意狮子大开口起来。 “诊金,就要三泉庄。” 吴卿华死死抓住脑海中的一点清明,听见南燕雪说三泉庄,她忽然心下一松,晓得这丫头到底心软念旧,亲爹亲娘比不过一个乳母。 “好,好!”吴卿华说了这两声,竟就昏过去了,手里依旧紧紧攥着郁青临的袖子。 健仆将吴卿华背起,郁青临随着进了屋,林娴俯身想拿那串大钥匙,却险些被南燕雪一脚踢中面门。 那一大串钥匙飞起来的时候‘哗啦’作响,堕下来的时候像一颗流星,余甘子伸手一接,都觉得手腕一坠,富贵沉重。 南燕雪好笑地看着林娴,撵在褚妈妈身后道:“人、地、屋,契书都给我拿齐全了。” 吴卿华被抬进了屋里,南燕雪将余甘子放在美人榻上,指使丫鬟给她拿鞋。 郁青临在里屋忙碌,南燕雪在榻上坐下,摸摸怀里,忽然掏出个用帕子包了的月饼递给余甘子。 “这是小铃铛藏在我这做囤粮的,你先吃了吧。” 余甘子接了过去,但不知道这饼子是不是一人只一个的,所以捧着没吃,只展开那帕子一瞧,发觉一角上绣了杜若,这是郁青临的帕子。 “小铃铛就跟那秋天里囤粮的松鼠一样,果子埋哪从来不记得,我枕头底下全是黏糊糊的糖,等小郎中出来,搜搜他那个荷包里,保准还有几粒蜜饯果子。”南燕雪知道她心思密,便道。 这月饼冷了,咬下去只觉得又厚又劲道,余甘子翻来覆去嚼了好几口才软乎下来,冒出香甜口来,但这滋味一出来,余甘子就有了劲,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虽出于习惯教养吃得不快,但都没有停顿过,显然是饿的。 “要两个藕粉糊来。”南燕雪记得吴卿华这院里的藕粉糊是小小一盏的,撒几点桂花,泛着一股荷香,她没吃过,小时候总想着。 丫鬟低着头就下去了,不多时就呈上了两盏热腾腾的藕粉糊。 余甘子看着那屋前的青石板路,想自己方才一只鞋被南榕林踩掉了,一只鞋在被仆妇拖拽的时候蹭掉了,何其狼狈,可一转眼又坐在这堂中,要什么有什么了。 全仰赖南燕雪。 余甘子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见林娴拉着一张脸从屋中出来。 她是被郁青临赶出来的,原话就是嫌弃她哭得假惺惺,像鸭子般聒噪,妨碍他下针。 余甘子别开眼,认真吃东西填饱肚子。 南燕雪见她如此,晓得她对林娴心冷了,未必是坏事。 只这时,南榕山快步走了过来,见余甘子、南燕雪高坐堂上,林娴立在堂下,跟受审似得。 他皱眉往屋里去,南燕雪一抬眼就见刘阿桂也跟了过来,哭道:“将军,将军求求您了,您把大姑娘的嫁妆还回来吧。真是要逼死我了啊!”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3章 南燕雪朝屋里看去,心道‘这藕粉糊也没多好吃,颜色香气都不及小郎中搅的那碗,他撒的桂花可是去了梗子又渍了糖的。’ 南榕山在里屋发难,道:“哪里来的郎中?怎么能叫他替娘看?” 南燕雪正起身,只听见褚妈妈急嚷道:“大爷!您不要妨碍郎中下针!且出去等吧,一切都是老夫人自己的意思!” 她哼笑一声,看见林娴迎上被褚妈妈撵出来的南榕山,对其耳语了几句。 南榕山有些嫌恶地睇了南燕雪一眼,只见她闲闲靠在几上吃藕粉糊,道:“刘阿桂,仔细你的舌头,胡言乱语,不如割了。” 一时间,南榕山夫妻俩颇有点冷眼旁观的架势,南静恬带回来那笔钱财不只嫁妆,还有她那些年的经营,南榕山怎么会允许那么大一笔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蒋家也打着余甘子的名头在查,两方人马查了这几个月,才知道南静恬设了多少个障眼法,有多防备着他们,七拐八绕最终查到了南榕林身上。 祠堂一跪,南榕林拿到的那一笔钱财被迫吐了个干干净净,但也只有南静恬那笔钱财的十中之四,另外六份,南榕林赌咒发誓自己给了南静恬,若不是随她自己下了黄泉,只能是随余甘子进了将军府。 但将军府的底子他们实在不清楚,也难摸透,即便知晓南燕雪有些产业置在苏湖、楚州一带,但都无从查起,凑巧摸到一点边角,但因南燕雪多用军中剩员办事,南家的人打探不到消息不说,还被他们拖到僻静处狠揍了一顿。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银票四散,一眨眼就转手几道,痕迹全无。 今日余甘子被他们连番盘问就是否认,还屡屡暗示就是南榕林吞了全部的钱财。 南榕林被南榕山催逼得狠,南榕峰又在边上说风凉话,气得他一味喝闷酒。 夜宴之前,张小绸领着余甘子去拜月,被醉醺醺的南榕林撞见了,酿成这样的惨事。 南榕林已经被南榕山关在祠堂了,如今钱债命债都欠了,刘阿桂恨得要死,她实在是冤枉极了! “别太荒谬。”南燕雪没吃几口就丢开勺子,一脚将跪行到跟前的刘阿桂踢开,道:“我还不至于贪南静恬的这几个钱,不妨明明白白告诉你,南静恬送到我这来的只有首饰,是我母亲从前给她的陪嫁。是不是也要给你们?你们这两房人也太厚颜无耻,我父母的骨头都被你们嚼干净了,还要借这个由头大做文章,是想怎样?逼得我把将军府的家业拱手奉上才满意?” 刘阿桂捂着肩头倒在地上,见南燕雪将话说死,知道这笔钱不可能再找回来了,一时间她脑海里也掠过许多可能,会不会是林娴早就搜了去,犹嫌不足所以贼喊捉贼。 又或者是余甘子给了蒋盈海,他为撇清干系,也装模作样查找嫁妆的下落?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这一房总是这样给别人做药渣的命! 第46章做一只小猫小狗也许还好过做人,可以睡在她床边的脚踏上,咬着垂下的帷帐做被,就算被发现了,南燕雪也只会用脚尖踩踩它柔软的肚皮,让它舒服 “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南榕山怒道:“期仁是过继给三弟的,什么叫嚼他们的骨头? 南榕山看起来虽很气恼,但南燕雪今日说的这话他是有五分信的。 她若是个在意钱财的,当初看见南期仁做了三房嗣子时就该发作,而不是寥寥草草拿了柳氏那仨瓜俩枣就走。 南燕雪也的确没有说谎,她是没占南静恬的钱财,那些都是留给余甘子的。 他们想不到,南静恬的遗言就是让余甘子把钱财全部给南燕雪,只有她,旁人也别信一个字。他们也想不到余甘子会那么遵从,更想不到南燕雪没有生出吞没之心。 南榕林素日里的德行南榕山也很清楚,同刘阿桂两个凑在一块,一个是往美人美酒里头砸,一个是搬回娘家贴补老老小小那一串废物,总之都是混账。 即便他们眼下手头没有现银,让刘阿桂回娘家把这么些年白给的银子要回来都够了。 但南榕山也知道姓刘的一家子滚刀块,除非把他们架上锅给炼了,否则别想叫他们出油水。 他心里清楚不好把南榕林逼得狠了,只是南期诚要京中置宅银钱不够,南期仁任上又需得打点,他们手头吃紧,林娴心疼儿子,向吴卿华借银又遭拒,所以言语上刻薄尖酸了些,南榕山也没有拦,竟就叫南榕林恨上了。 南榕山一个眼色,林娴遣人将哭丧般的刘阿桂拉拽了下去,不知是要做什么处置。 南榕山一来,余甘子就没了胃口,她将吃了小半的月饼重新又裹了起来,攥在手里,搁在膝上。 南燕雪见她低着头,梗着脖子,像是警惕着忽然有谁从背后给她一刀,而她侧后方站着的就是南榕林和林娴。 “你们自己狗咬狗我管不*着,只脏水别泼到我头上,否则后果自负。” 南燕雪说着把案几上的攒盒拨了过来,打开一看,吴卿华爱吃的还是那老几样,蜜饯有金丝蜜枣、霜糖杨梅、杏饼和陈皮话梅,粽子糖的口味都是齐全的,软松子糖、脆松子糖、还有杏仁薄片糖、玫瑰流心糖。 这些糖南燕雪小时候倒是都吃过,不是吴卿华给的,是她揍了南期仁抢来的。 想起南期仁哭得满脸鼻涕的样子,南燕雪把糖嚼得‘吱吱’响,又把攒盒往余甘子跟前一推。 “你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南榕山问。 “回来陪祖母过中秋啊。” 南燕雪知道南榕山疑她在南家埋眼线了,且有的好查,以他的性子总有人会被发卖的,到时候再补人手,她插人进来就简单多了。 “再就是,你女儿借中秋月阴之气托梦,叫我来救她女儿。” “胡言乱语!”南榕山隐有得意,觉得南燕雪如此在意余甘子,日后总要因此多束手束脚几分。 隔断另一侧,丫鬟们出出入入,已经飘起了药香。 郁青临从屋里走了出来,从南榕山身侧走过时,南榕山有些轻蔑地瞧了他一眼,却猝不及防迎上郁青临直白的目光。 郁青临扫了南榕山一眼,收回目光朝南燕雪递过来好几折的契书,又道:“将军,老夫人的情况已经稳了,只待服了药好好睡一觉就是了,褚妈妈明日就会带着印章同你去泰兴县衙里过契,至于惩戒,褚妈妈恳请将军容她伺候了老夫人后再补上。” 这些事儿总不至于是吴卿华自己交代的,一定是郁青临催逼的。 郁青临说话办事太合南燕雪的心意,叫她忍不住用目光在他面上抚了一遭。 ‘才不近仙者不可为医,德不近佛者不可为医,小郎中倒是撇了德行,替我这不孝之人担过。’ 南榕山往这边觑了一眼,愈发觉得郁青临是个不入流的脏货,重重哼了一声,眼睛却黏在那一砸厚厚的契书上。 “到底是嫡嫡亲的祖母。”南燕雪有意要气林娴和南榕山,笑道:“给诊金也如此大方。” 她知道南榕山手头并不宽裕,吴卿华早年间替他打点的确是用掉许多银钱,谁人不夸她这个继母厚道心善,但眼下南榕山都这把年岁了,也有家业,难不成还管继母要银子,说出去未免可笑。 林娴虽管家,可也只担了个名头,管些繁杂之事。吴卿华房里得用的下人很多,光是金笔、银书两个丫鬟,放出去都轻轻松松能当个大掌柜使,更别提浮云观的牛鼻子们,说是金簸箕银耙子一点不为过。 南燕雪听说南期诚娶妻是高娶,聘礼就把南榕山家底挖去了一半,而南期仁这厮的本事她又清楚得很,仕途都是用银子铺出来的,县令才哪到哪,往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 到底是财帛动人心,南静恬这份嫁妆也不过是把事儿都炸得提前了,南家接下来有够不安生的了。 南燕雪有些想笑,站起身道:“走了。” 余甘子的脚心敷了药粉,走起路来还有点刺痛,她掩在南燕雪一挥臂荡开的袍袖后,朝南榕山、林娴行了个礼,她也学了外祖父母的样,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太太平平,一切就都能粉饰过去。 “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南榕山义正言辞地质问南燕雪。 南燕雪觉得十分好笑,道:“你这家主都在,要我什么事?还是你不愿做家主了?请我来当家?” 金笔此时快步从屋中走出,躬身道:“将军,竹风院已经打扫好了,您请去歇吧。大爷,老夫人睡下了,您二位也回去歇着吧。有什么明早再说吧。” 吴卿华竟想留南燕雪在家中,又忙不迭要把南榕山夫妻俩也给送了出去,像是怕他们在这院里绊住了脚,会做些什么。 竹风院留灯的是正屋,柳氏和南榕惠的屋子。伺候的仆妇也是面熟的旧人,南燕雪将余甘子安置在内室,出门就见郁青临没有去厢房休息,而是站在庭中望月。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4章 每逢佳节倍思亲,南燕雪想他一个亲人都没了,也怪可怜的,道:“过来睡觉。” 郁青临见她往西边的厢房去了,便也跟了过去。 厢房的布置陈设都非常简单,因为是匆匆洒扫了一番,所以屋里还泛着一点潮气,南燕雪着婆子烧了个炭盆熏了熏。 她推开内室的房门走进去,郁青临随在她身后,只见到一张小床、小桌,床上摆着一卷藕红薄被,一应都很简素。 郁青临立在屋里不说话,南燕雪瞧了瞧他,问:“累了?” 见他摇头,南燕雪又问“那是怎么了?想爷爷了?” “方才没有在想爷爷,”郁青临每天都会想起故人,不拘在中秋这一日,“今早教小吉切药的时候,我想起他教我的切药歌,‘白芍飞上天,木通不见边,陈皮一条线,半夏鱼鳞片,肉桂薄肚片’。” “那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南燕雪跨坐在书案前的那把小小灯挂椅上,这椅子太小了,又或者说是她长大了。 “这是将军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吗?”郁青临的心情忽然好了一点。 “嗯。”南燕雪的目光巡了一圈,并无多少怀恋的意味,只是趴在椅背上又看向他,眼神像月下一池水,泛起的涟漪轻轻荡到郁青临心头上。 郁青临被她这样看着,觉得她在要他的命。 她甚至不用说话,也不用看他,她只要在那里,就有无限的包容,像收容一只小猫小狗一样收容无家可归的他。 做一只小猫小狗也许还好过做人,可以睡在她床边的脚踏上,咬着垂下的帷帐做被,就算被发现了,南燕雪也只会用脚尖踩踩它柔软的肚皮,让它舒服得‘呜呜’叫。 “是不是在想一把火烧了这乌糟糟的人家?” 小椅子应该是有些朽了,南燕雪扑在椅背上时,郁青临就听见一阵‘吱嘎吱嘎’的响声。 他走过去蹲下身,检查是哪里发出的响动,若是修一修,垫一点木榫可能就不会响。 “火势肆虐,又没有长眼睛,”郁青临握住一根支条轻轻摇了摇,抬眸道:“我怕烧了将军房里这把小椅子。” “别太心软了。”南燕雪道:“看吧,南静恬丢了根骨头,这就狗咬狗了,说不定不用脏了你的手。” 她不知道郁青临自己同南期仁还有一笔仇未消,只以为是南榕林、南榕山两人从前苛待药户的罪过。 郁青临寻到了那支做响的椅腿,低下脑袋去看,漫不经心地道:“老夫人心里也很清楚,她年岁大了,府里势力平衡不住了。” 南燕雪刚要开口,就见他后颈的披发随着低头俯身的动作而分拨开去,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微微鼓起的骨骼像山间的小路,不知会把人带到什么绮丽的秘境去。 南燕雪忽然失语,只觉得这人是连骨头都漂亮的。 郁青临没听见南燕雪说话,直起身从袖中掏出一张包过药的废纸,叠了几叠,想要塞进椅腿的空隙里。 “将军觉得我说的不对吗?” 南燕雪回了回神,蹬起椅子摇摇晃晃,道:“你是郎中,一搭脉什么都瞒不过你。老太婆今夜真是急昏头了,怕自己死后亲儿子被便宜儿子分吃了,竟然连我也想扯进来,若不是看在张氏还有些人情味,余甘子又伤了脚的份上,今夜住客栈也不会住在这。” “将军,别太心软了。” 郁青临轻轻把南燕雪的话还了回去,张臂拢住小椅,只还没等他把叠好的纸塞进去,小椅子忽然咔啦散架了,南燕雪整个掉进了他怀里,直将他压在冰凉凉的石砖地上。 第47章 “你还年轻貌美,不算错失,有的是机会寻一座金山来傍。” 南燕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气笑了,觉得这院子这屋子这椅子都跟自己犯冲。 她将压在郁青临身上的几块烂木头扔开,就见小郎中一动不动地瞧着她,墨色的长发铺了一地,像是躺在一块华丽的丝缎上。 “怎么?怕我心软,怕我同南家站在一块去,到时候你里外不是人,得卷铺盖走人了?”南燕雪压下身子,细细看郁青临的表情。 她的确是在说笑,郁青临却似乎是当了几分真,他缓缓眨眼,有些哀伤地问:“将军会吗?” 南燕雪本想逗逗他的,但看他这般惶然难过,只道:“没那么犯贱。” 郁青临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又乖又漂亮,启唇轻声说话时,南燕雪甚至下意识屏息去听。 “方才也是我说错话了。” “哪里错?” 南燕雪瞥见自己说话时的气息都能拂动郁青临耳边的碎发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得实在太近,可要直起身时,肩背忽然抚过一双手,拢住脖颈反而坠得她下压了几寸。 “将军待我,能不能心软些?” 这话像句定身咒,明明动一动就能挣开郁青临的手臂,但南燕雪却没有动,只是垂了垂眼,看着身下这只在月下现了妖形的狐狸。 这样清俊干净的脸蛋,这样勾魂漂亮的眼神。 ‘要命。’ 没想到郁青临不是个铺着杂草的深坑陷阱,而是一池看似平静的流沙。 “我待你还不够心软吗?”南燕雪的声音总是含着一点细细的砂砾感,像是冻住的糖霜,舔化了才能舔到甜。 郁青临离得她这样近,既欣喜又惶恐,他想说不够,很不够,但这样都显得他太贪心了,所以郁青临转而问:“将军能不能教我吹笛子?” “想学乐?同骆女使学就好了。” 郁青临躺在月光里,肌肤白润得像玉雕,南燕雪抬手想摸,又停住,可郁青临立刻握住她的腕子,如撷一根花枝到鼻端轻嗅。 “骆女使的乐谱课我也有去听,但我很想将军教我吹笛。” 南燕雪的指腹触到他的脸,只觉得愈发细嫩了,忍不住不摸。 秋日天干物燥,他炼油做了好几罐脂膏,上上下下都分了好些,显然自己脸上也仔细擦了,所以摸起来软软润润的,还有这唇,更是软得发嫩。 “吹笛,龙三也会吹笛,让他教你。”南燕雪故意道。 “将军教我。”他倒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南燕雪说什么都绕不晕他,吹笛不打紧,谁教才打紧。 南燕雪意识到他在撒娇,只是不娴熟,所以声音还是清亮亮的,只那眼神软绵绵的。 她有些情不自禁地用指腹揉着他的唇瓣,几下就变得水红一片。 南燕雪想到那个被她避开的吻,心下有些烦躁,不知该拿这既要又要的小郎中怎么办,不由得下手稍重。 郁青临轻轻蹙眉,唇上漾出一丝鲜红的水色,诱得人想要探舌一尝。 “破了。”南燕雪似乎在笑郁青临自取其辱,好好的郎中不做,非要做个伺候人的玩意。 郁青临还有点懵,好像是不太明白南燕雪在干什么,嘴唇破一点很寻常,吃个糖都有可能会破,他也丝毫不觉得南燕雪是有什么施虐的癖好,仅仅是觉得很羞赧,很想要。 南燕雪用拇指翻开他的唇肉,只瞧见内侧软肉的血口子还在不断冒血,指尖不可避免地沾到了血和口涎,她抿了抿指尖,扯开几缕银丝玩弄着,这一幕让郁青临有些受不住,他的眼睛闪烁着,亮得像一对星星。 南燕雪看着他合上眼,轻轻啜吻她的尾指,神情近乎虔诚。 她明显觉察到心底的动摇,似乎是为了掐掉这种变化,她突地问:“若是那老王妃年轻几岁,眼下还有我的事吗?” 郁青临听到这一句,几乎像是被她从云端直接丢进十八层地狱,表情不知该说是被冒犯还是觉得难过。 蒋氏其实纠缠了他很一阵,于他而言是很难以启齿的事。 被南燕雪逼问着说出这事时,郁青临心底很是难堪,但更没想到,她在这样一个沉醉的月夜还会拿这事诘问他。 “将军同蒋氏怎么比?年华外貌自不必说,”郁青临缓了一缓,竟然开口认真答南燕雪的问,“比权柄,您是三品武将,她只是郡王遗孀。但比富贵,她枯坐金山上,您却有那么多张嘴要养,我若图权,说穿了只是狗仗人势,没人真正信服我。但若是图财,银子这东西又不写姓名,就算是乞丐从粪坑里捡起一锭金照样有人笑纳。如此思量一番,小人似乎真是错失良机。” 南燕雪还是第一次见郁青临生气,而且是冲她生气,那张软软红红的嘴还挺能撩人火气。 “你还年轻貌美,不算错失,有的是机会寻一座金山来傍。” 南燕雪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碎木屑就要往外走,郁青临胆大包天,居然追过来张臂拦她。 “将军!我不要银子,不要权势,我只要…… 可怜郁青临话没说完,已经被南燕雪一掌劈晕。 “敢拦我?”南燕雪拎住倒在肩头的郁青临,把他拖到床上去,气道:“还吹笛,还要这要那。” 南燕雪抱臂站在床边瞧了他一会,有些孩子气地揪住他的颊肉狠狠拧了拧,道:“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给你要不要?”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5章 毫无知觉的小郎中被拧得肿起了半边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南燕雪心想着,‘这小疯子属糖不甩的,不能碰,黏上肯定甩不脱!’ 郁青临这一夜昏睡,还梦见自己在地狱里受剥皮之苦,醒来才发现自己脸上摔着一包烫呼呼软绵绵的炊米糕,等他挣扎着醒过来的时候,脸已经被烫红了一大块。 他捂着脸嘶了几声,揣着糕点匆匆洗漱完毕,掀开一层手帕三层油纸一看,就见是糯米夹枣糕、黑米红豆糕、小米芝麻糕,四方小块,松软可爱。 院中除了三房原本的几个老仆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吴卿华院里的金笔,说南燕雪和褚妈妈去衙门里过契了,余甘子去探望张小绸了,请郁青临跟她去吴卿华院里,再替她看一看。 “老夫人觉得怎么样?”郁青临问。 “身子倒是爽利了不少,只是头还是沉沉的,胸口还是有些闷闷的。”丫鬟道。 “府上那位老郎中来看过了吗?”郁青临又问。 “晨起也请郑老郎中来瞧过了,说您的处置没有错,还留了一张方子,想同您议一议。”丫鬟道。 郁青临这下才算稍稍放心,往吴卿华院里去了。 吴卿华这把年岁了,不讲究什么男女大妨了,且郁青临又是郎中,便进了屋子只隔了半扇屏风同吴卿华见礼。 昨夜的事吴卿华还记得很清楚,只是太过浑噩,没看清楚郁青临的模样,又听褚妈妈说这小郎中似乎还是南燕雪揣在身边的小宠,出出入入都喜欢带着,宠得十分骄横,府里内事一概都他做主,便是泰州官场的官夫人他都不放在眼里。 吴卿华心下难免好奇,不由得微微侧过脸,望向黑漆螺钿屏风几折的缝隙里,光亮一线间,只见个年轻公子正拈着方子垂眼在细琢磨,倒真是极养眼的一张脸。 吴卿华等了好一会,有些不耐烦,便睇了银书一眼,银书道:“请问郁郎中,是有什么不妥吗?我粗瞧了瞧,就是用好药材配些苏合香丸来吃,还是您有什么高见?” 在南燕雪看来,吴卿华就是个狠毒婆子,但她身边的仆妇倒是都很温墩有礼。 金笔、银书管钥匙捏账册,断文识字,衣着打扮胜过寻常人家的姑娘,尤其是吴卿华的心腹褚妈妈,做事当机立断,能屈能伸,而且不论吴卿华是怎么待南燕雪的,她一言一行间从没有不敬之处,处处留有后路。 “不敢说高见,只是老夫人昨夜神昏而惊惕,我觉得至宝丹会更合老夫人的病症。且您已有了中风之兆,就需得万事小心,”郁青临顿了顿,道:“老夫人若是愿意,我可以再开一张方子辅以至宝丹,这方子您可以给府上郎中过目,可别有什么后话。” 吴卿华说话有些无力,只哼了一声,郁青临就当她是应了,提笔写方子。 方子写好了,郁青临搁了笔就打算告辞,却瞧见眼前的屏风被挪开了。 吴卿华看起来十分疲弱苍老,但望向郁青临的目光去很是清明。 “你姓郁?” 郁青临轻轻颔首。 “隆盛繁茂,蕴藏芳香。”吴卿华道:“好姓。” 郁青临心头有些警惕,但吴卿华似乎只是用他的姓氏起一个话头,转而又道:“你是伺候那丫头的?” “只是得幸照料将军身子罢了。” 他虽这样说,但吴卿华只以为他是认了,细细瞧了瞧他,又道:“那丫头身子如何?” “龙精虎猛。”郁青临眼皮都不眨一下,吴卿华竟然被他说笑了,笑过后又咳了几声,道:“她的日子倒是痛快。” 郁青临蹙了一下眉,道:“将军过得快活,老夫人不欢喜吗?” 吴卿华睇了他一眼,道:“怎么?我非得替她欢喜替她愁吗?” “不,我们府上有的是人陪将军欢喜,陪将军愁,不需您。”郁青临略一拱手,道:“老夫人安生养着,在下告辞。” 吴卿华病中虚软,气也气不起来,只望向银书,道:“只蒋家丫头去看少夫人了?她去过没?” 银书摇了摇头,道:“将军没去,上外头买完炊米糕就去衙门过契了。” “炊米糕?西街巷尾那家?还真是念旧。” 吴卿华压抑着失望,她从前是打算着南榕山在朝为官,可以支应门庭,而南榕林则多多挣钱,应对府里的开销,累活脏活都有人干了,南榕峰自可以过他闲散体面的富贵日子。 但如今她老了,几兄弟各自开枝散叶,谁不为自家儿女打算? 南榕山和南榕林还不是她生的,总是隔了一层,压是压不住的! 想到这,吴卿华心里又绞了起来,她当然记得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南榕峰有一母同胞的兄长。 只是那个儿子,吴卿华实在厌弃,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连看都不能看到他。 南榕惠一落地,就跟着乳母住在了别的院里,褚妈妈有时去探望他都要悄悄的,一旦被吴卿华知晓还要被责骂。 南榕惠去世那么多年了,可他的样貌吴卿华却记得很清楚,因为长得同他父亲实在太像。 南家四个儿子,偏偏就南榕惠最像他父亲,最叫吴卿华恶心。 第48章 “你是庙里坐着的菩萨,是坛上供着的仙君吗?” 至于南燕雪,她其实长得并不像南家人。如果让褚妈妈来答这个问题,那她会说南燕雪有些像柳氏,但只是一些色彩和轮廓,譬如泛灰的眼珠和浅粉的唇,修长的脖颈和小臂。 余下的部分,她其实很像吴家人。吴家人长得都很端正,一家子都拣不出一个不好看的来。 但在吴卿华看来,南燕雪莫名的有些像吴卿华的表妹许冉,这都出了吴家门了,只她偏这么觉得,尤其是鼻唇那一块,笑时弧度有种微妙的相似,仅仅是这样而已,褚妈妈甚至是不承认这一点的。 概因南燕雪是许冉在死后第四十九天生下来的,人死之后三魂会离体,而七魄则每七天离开一个,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重入轮回。 吴卿华觉得南燕雪是许冉的轮回转世,这个念头实在太荒谬,是疯话,所以除了褚妈妈之外,吴卿华对谁都没有言明。 南燕雪生在子时前,南榕惠生在午时后,都说儿生午时前,女生子时前,这时辰在命理上很好。但吴卿华枯坐了一夜,她想着这父女俩都是老天爷降下来恶心她的,她不能认这个命! 不管吴卿华怎么想,在南燕雪看来,她谁也不像。 换了契,南燕雪就没再进南家门了,郁青临瞧见她时,她正骑在夜风背上剥莲蓬,莲蓬的绿壳剥了一地。 余甘子在她身后搂着她,脸蛋俯在她背上,南燕雪时不时就往余甘子嘴里投一个,她肯定是懒得去莲心的,可余甘子如在吃糖豆,笑盈盈的,彷佛是要跟着南燕雪踏青去。 “刚巧,秦青从拉货的驽马堆里找出匹好马来,刚来的时候有伤,一直病歪歪,今年吃饱喝足一下窜起来了,跑得赛过阿符的鸣首,他素来爱马,舍不得叫它拉货了,就让我带回去,你骑骑看。” 南燕雪翘了下脚,马镫子发出一声脆响。 郁青临早看见那匹白马站在那低头嗅莲子壳,长尾间或一晃,很是沉静的样子。 他看了看马,又望了南燕雪,刚启唇要说什么,南燕雪一扬鞭子就走了。 余甘子回头只瞧见郁青临弯腰在捡南燕雪抛下的莲蓬,那上头笼统还有七八个莲子没剥出来呢。 她很担心郁青临会跟不上,总是回头瞧。直到上了官道,一条笔直可望见的长路,郁青临骑马跟上来了,她心下才定了定。 余甘子在蒋家也受罚,南静恬很多时候都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她一起挨。蒋家调教折磨人的功夫太细碎阴损了,能轻易将人逼疯。 嘴巴子是褚妈妈自己抽自己,这老婆子对自己也下得去手,左一巴掌右一巴掌。 余甘子并不觉得有什么痛快的,一则苛待余甘子不是褚妈妈的意思,她是替主子受过,二则吴卿华罚她虽是迁怒,但也算事出有因,比蒋家设圈套让她栽跟头,还要以罚当教要说得过去些。 余甘子觉得自己这心思有些可笑,蒋家、南家都不是什么好地。若不是来了将军府,恐怕她要觉得全天下的家宅都是这样混沌不安的。 对于褚妈妈的自罚,南燕雪也不觉得解气,道:“可惜你就一张脸,赔给了余甘子赔不了我的。” “将军若是不嫌,老奴这条贱命叫您拿去,也绝无怨言。”褚妈妈恳切地道。 “你倒是想得美,”南燕雪半点不买账,只道:“你可偿不了一点,张氏也替不了半分。” 余甘子觉得很对,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和罪孽。 身后传来马蹄声,余甘子知道是郁青临靠近了,迎面的风也变快了,像是南燕雪带着她跃进了一条透明且湍急的河流。 余甘子忍不住笑,她闭上眼,连身子也微微歪出去迎接那满怀的风。 ‘要回家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6章 余甘子来泰州这么久,其实都还没有出过将军府,辛符和小盘总是叫她出去玩,可她总觉得不行,她脚上似乎有镣铐,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凶险。 但转念想想,家宅里就不凶险吗?在蒋家,她的荷包里都能凭空冒出一只毒蝎来,比辛符被树上突然掉下来的刺毛虫扎出一溜疱疹都要可怕。 “那宅子,”南燕雪不知何时驭停了马,余甘子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就见是一间隐在闹市后的民宅,宅子前头的小路横出来直接就是将军府的东侧门,“做了书塾。” 余甘子睁大了眼,南燕雪道:“骆女使话都说出去了,我这台子总要搭起来,宅子是买给范叔和翠姑的,但他们不喜欢住,我也懒得赁出去,其他的更是费不了几个钱,赵老夫子在哪都是教。” 郁青临追上的时候,正听见南燕雪说这话,他补充道:“这书塾只每日上午一堂课,单日教识字,双日教算盘,不收束脩。学的比较粗浅,不是你的水平,赵老夫子在府里的课都改到午后,习名家字帖,画山水人物,你和阿等只上这一堂课就好了,也不碍着上午去骆女使那学筝。” 郁青临想得很周全,余甘子实在愧对他的心意。 那宅子的门本就虚掩着,忽然被个火红的蹴鞠撞开,辛符紧着就跑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孩子。 蹴鞠是龙三给辛符做的,府里还有一个更大的,他们大人闲时也常踢,孩子们玩得这个小一点,花俏一点,棕褐牛皮,坠满了红艳艳的流苏,飞起来的时候像一团盛开的花。 辛符脚力很好,蹴鞠飞到郁青临眼前的时候都还打着旋,他做好了挨这一下的准备,可那蹴鞠也没砸到他,叫南燕雪一鞭子给抽回去了。 辛符一脚飞起来踩停了蹴鞠,一勾脚就踢给身后的孩子们玩了,他朝这边跑过来,替郁青临拍了拍衣裳上淡淡的鞭痕,笑道:“你们回来啦!” “早课上完了?怎么样?”郁青临温声问。 “太简单了!”辛符得意洋洋的,又道:“那些字我全都认识,那些诗句我全都会背的。” “那看来是有些配不上你了,你改上晚课吧。”郁青临知道辛符是很聪明的,只是聪明劲不放在诗书上。 “啊?”辛符后踱了一步,道:“别了吧,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啊。” “当鸡就欢喜啊?”南燕雪道:“你若跟得上余甘子和阿等的课业,我给你做把新弓。” 辛符的弓是一把小弓,老早就不合适他了。 所以前些日子,辛符换了弦,做了些软布裹头的小箭,连弓带箭都送给小铃铛玩了。 小铃铛玩得似模似样,准头极好,隔了好几丈射人家的屁股一射一个准。 这种坏事一般都是辛符干的,邹二毛吼着‘阿符’转过身就见是小铃铛捂着嘴笑眯眯奶呼呼的脸,喉头一哽,只差点哭出来。 “真的!?可,可这也太难了。”辛符欢喜又愁得挠头,追着夜风一路跑,没皮没脸地冲着余甘子摇头晃脑笑嘻嘻的,“姐姐教教我啊。” 这一声‘姐姐’拖得老长,把这条小路都铺满了,余甘子莫名有些害羞,想着辛符有求于她才叫这么一声姐姐,便抿着唇没表态。 南燕雪到家就要去忙事,从马背上下来把缰绳扔给辛符,道:“牵余甘子进去,她脚上有伤。” “怎么受的伤?”辛符仰脸问她:“你受欺负了?” 余甘子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辛符看看她,又道:“将军给你出气了?” 余甘子这下点头了,辛符又道:“记得人,若碰见了我也给你出一回气,我揍得她满地找牙!” 下马时,辛符高高举着手要接余甘子,余甘子瞧着他瘦兮兮的胳膊,转而投向壮实的仆妇。 “诶!别看不起人好吧,我接得住的!”辛符气得蹦起来老高,“我真得抱得动!” 余甘子见他嚷得脸都红了,比划着叫他别叫了,又招招手,让他进屋来练字。 南燕雪在外院忙好事回来时,正见窗下案前,余甘子和辛符面对面坐了,一个在练字,一个在用草叶编蝈蝈。 这好像没什么稀奇,可编蝈蝈的是余甘子,练字的是辛符。 南燕雪回头瞧了一眼,只见几个仆妇在廊下穿行。 郁青临方才是跟在她身后一路同行的,只不过他没进正院,大概是去了孩子们院里。 南燕雪朝西侧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孩子们叽叽喳喳叫郎中。 可能是因为每日睡前郁青临都会来看孩子们,所以才一夜不见,这个会让他们吃苦药,会给他们扎针的小郎中竟就惹得他们这般想念。 孩子们比大人诚实,也没那么多的顾忌。 “要不,咱们还是不扎了吧。”辛符坐在灯下,犹豫了好一会才说出这句话,“吃吃卤肝就行了,夜里能看见就看见,看不见就看不见,没什么的,我都习惯了。” 郁青临闻言只觉惭愧,垂眸盯着桌上摊开的银针和一钵热敷的膏药。他是一点都不怕麻烦的,但对于辛符的夜盲,他实在是没什么把握。 辛符身体很好,肾气充沛,气血充盈,治夜盲的各种方子他统统用不上。 且除了夜盲之外,辛符也没有其他眼疾,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锐利得要命,乍一眼甚至觉得邪性,他跟南燕雪都是这样,但只要一笑就很勾人。 “嫌烦了?”郁青临笑了笑,神情有些微黯淡。 辛符道:“又不用我整天磨什么光明散、合明散的,我看那些是药吗?怎么都是石头块,弄起来好费劲的。” “井泉石的确是石头,龙骨则是石化的兽骨,这些都是药来的,磨什么不是磨?还有小吉他们帮我呢。”郁青临见辛符不说话,只好道:“那就多吃些卤肝和炒黑豆吧。等将军替我搜罗的医书到了,如果能在其中找到更好的法子,到时候咱们再试试吧。” 辛符真不想泼郁青临的冷水,有些笨拙地说:“其实你已经很厉害了,龙三哥他们比先前可好了许多,夜里都能睡上两三个时辰的整觉了,小旗哥几乎都不犯毛病了。” “可艾叔的梦游之症没有半点好转,刘头还是每日撞鬼。前日里灶上进猪血,不小心在角门处泼撒了一些,大黑瞧见了,又发病,还以为是敌军攻进来了,捞起肥雀就跑,要不是肥雀体格壮实些,就大黑那胳膊能把他腰勒断了。”郁青临念叨着,就见辛符还嘻嘻笑起来了,“你还笑啊?” “你是没瞧见!肥雀被颠得直呕!”辛符就是在笑,又问:“你是庙里坐着的菩萨,是坛上供着的仙君吗?” 郁青临也笑了,深感自己的不自量力。 “你好些时候说话真像将军。” “有什么奇怪的,我七岁就给将军扛旗了。” 辛符吹了个牛皮,他的确是六岁就到了南燕雪身边,但擎旗的人不是他。 辛符那时候只能扛着旗,舞不动。不过如果眼下再上战场,轮也轮到他了。 郁青临看着在帐中呼呼大睡的小铃铛,喃喃道:“小铃铛长大了,说话不会也像将军吧。” 盯着那点油灯看太久了,辛符眼睛酸,他揉了揉眼,笑着说:“像阿苏姐的话,嘴皮子更厉害呢。像常风哥的话,将军总说他这个闷葫芦一开口就捅人心窝子呢。” 郁青临很少问那些不在了人的事,对于众人留在燕北的过去,他几乎什么都不知道。 难得辛符今天肯说,所以郁青临听得非常认真,含笑问:“这样说来,将军在这两位跟前,*好像还吃瘪呢。” “谁叫将军是妹妹啊,”辛符打了个呵欠,随口道:“半夜去烽墩上看雪回来都被他俩轮流骂呢。” 第49章 不知郁青临是觉得那夜的情状尴尬,还是生气了。 苍茫戈壁,羽毛大雪,大概是郁青临这辈子都不会有的经历了。 辛符不觉得这话有什么,因为他下意识就把其中另一个人给割掉了,但郁青临却偏偏问了一句,“同谁一起?” 不懂风花雪月的蠢小孩纳罕道:“你怎么知道是同人一起去看的?” “因为是看雪。”郁青临好像忽然就不开心了,但辛符还是不懂,又犯困了,只觉得床铺在叫他,一边往床里爬一边说,“你可别在将军面前提,她该说我大嘴巴了。” 郁青临替他撩着床帐,其实还想问的,但辛符一下就睡着了,他只得将被子横过来盖住两个孩子,轻轻掖好帷帐。 月辉照在帷帐上,像春水不像冬雪,郁青临想象不出没看过的景色。 辛符被尿涨醒摸瞎爬出来解手时,模模糊糊瞧见有光,只见郁青临还坐在桌前,甚至连桌上的光明散和银针都还摊着。 “咦?我刚才没睡着吗?”辛符真是摸不着头脑,撒了尿爬回来时听郁青临忽然问:“那人也有一根骨笛吗?” “啥?谁?”辛符已经翻篇了,完全听不懂郁青临在说什么。 “那个跟将军一起在烽墩上看夜雪的人。”郁青临又问。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7章 辛符在脑子里绕了一大圈,然后点了点头,‘咣当’一声倒进床里又睡着了。 两只小猪呼呼大睡一夜,可怜的小郎中在冷板凳上坐了整晚,心乱如麻,又赶上季节更迭,府中好些人的药方、香方都要有所改动,逼得郁青临一下就忙碌起来,这下可好了白天忙,晚上还睡不着。 说起来也是郁青临制的膏药疗效好,再加上那厢军的副使是个大嘴巴,引的江南东路一带好些武官武将遣人来求药。 除了是副使的人情面子外,人家还都是带着礼或银子来的,总归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很难办,逼得范秦把西院的一个小角门直接改成了药铺门帘,每日少说能卖出几十份膏药去,还真能养活几张嘴呢。 郁青临虽将这制膏药的法子交代了下去,但总归还是要他操心的,像个陀螺似得东转西转不得闲。 南燕雪一连多日不曾见与他打照面,但早起的长春鹑蛋,午后有冰糖莲子、酥炸月季花,睡前还有浇花的安神药没断过,只是不像从前那样瞅空就往她跟前探。 不知郁青临是觉得那夜的情状尴尬,还是生气了。 南燕雪没想过月季花也能吃,酥咸酥咸,小芦说这还是一味药膳,活血调经的。 而冰糖炖过的莲子软软糯糯的,用的是最后一波鲜莲子,这时候的莲子虽没有夏日里的脆嫩,但却更适合用来煲炖,东湖的莲蓬都谢了,已经结莲藕了。 “郁郎中在院里晒了两大萝的莲子,将军想吃多少都可以。”小芦道。 南燕雪无所谓地一挑眉,任由自己被账目琐事淹没。 除了卖膏药、打铁,南燕雪还在长街上开了间北货铺子,捡了个不错的日子就挂了鞭炮开了张。 这买卖的初衷不是为了挣钱,只是给府里人找点事做,孩子们在街上玩的时候也能多几双眼睛看住了。 北货铺子、书塾,将军府的范围对于孩子们来说好像变大了,整条长街都要被纳进去了。 书塾因为不收银子,所以来听课的孩子还挺多的,东湖的渔户也听说了这件事,小心翼翼问过多次,是不是谁都能来,众人都说可以来,他们总是不大信。 直到十月里征鱼税时,他们碰上了南燕雪,壮着胆子推了个老者来问她,听到她说可以后,第二日那课堂里就多了十来个孩子,一个个都像是刚上岸的小鲛人,怯怯的,通身湖水腥气。 这些孩子素日里野蛮,有些凶悍得像湖里的黑鱼,可一进书塾就跟被捆了似得束手束脚,赵老夫子问他们姓甚名谁,他们只呆呆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直到看见辛符带着虎子从窗户里跳进来,“诶!?你们也来啦?走走,夫子,我带他们先拿蒲团去呗!” 书塾里许多孩子还要兼顾家里的生计,有时候误了时辰,门关了就进不去了,只能悻悻然在巷子里踢石子。 辛符见到了几回,心里总觉得挺不好意思,想逃课的时候总想起这茬事来,咬着牙坐住,竟都能听进去几分了。 这一日刚下学,辛符就见余甘子抱着一把新弓站在巷口等他。 “给我的?”辛符喜不自胜,又问:“将军呢!?” 余甘子指了指大路上,意思是出去忙了。 南燕雪是去料理到手的三泉庄了,这庄子连地带奴再加上牲口,很不少了。 “走,”辛符见余甘子瞧着长街,就背起弓伸手一拽她的腕子,欢欢喜喜道:“我带你吃海棠糕去。” 冬日的街市要比春夏单调一些,没那么多红果子绿叶子,但满街都是热腾腾的,香甜甜的,还有糖铺子在熬糖,这一锅出的是芝麻酥糖和米花糖,最是香了。 将军府的孩子们在这糖铺里能挂账,每人每月能吃五文钱的糖,另还有五文钱的零用。 辛符请渔户的孩子们吃光了五文,这月已经不能再吃了,不过他也不馋,带着余甘子跑过这一阵甜香,又跑进海棠糕的焦香气里。 余甘子当然吃过海棠糕,但没见过它是怎么做的,白润的板油在铜模子里‘滋滋’化开,一勺面糊一勺豆沙,再撒上一层瓜子仁,盖上盖子闷一会,翻过来就是五个被焦糖连成片的海棠糕了。 “要一个。”辛符裤腰里就剩一个铜子了,只够买一个。 余甘子点点他,辛符摇摇头说:“我不吃,你尝尝。” 刚出炉的海棠糕太烫了,余甘子吹了好几下才小心翼翼咬下一口来,亮晶晶的焦糖壳是脆的,白蓬蓬的糕是软的,豆沙不像汤包汁水那样会淌出来,又不像青团的内馅那样凝实,分外有一种滑润的甜蜜,同余甘子从前吃的是两个滋味。 “有些吃食就得现吃现做,”辛符说:“明天下学了你再来找我,我带你去吃热豆腐。” 辛符好像忘记自己没钱了,但没关系,余甘子有。 卖海棠糕的小摊子就摆在自家北货铺边上,余甘子瞧见铺里人来人往的,买卖很好。 “泰州城里原本没有北货铺子,想买北货靠的都是行商,要么就得去江宁府买了。”辛符说:“咱们的货好不贵,买卖当然好了。” 北货铺里的皮张算是压场的玩意,泰州也没几个人穿得起,先前的几件裘衣都被拆成了风帽围脖,余甘子倒是得了一整件狐绒的斗篷,小脸一圈,愈发晶莹美丽。 余甘子第三次去看张小绸时正下雨,她只是叫人拿了这件斗篷穿着以避寒湿,还是去了。 先头两次去的时候,南榕峰都没有好脸色,这一次见她冒雨而来,总算是点了点头。 余甘子回回去都不空手,只说是铺子里现成的东西,但其实她都是付了银子的,她的钱不能露白,且一提起就要想起张小绸失掉的那个孩子,余甘子心里始终过不去。 干菇、蜜枣、核桃、松仁当然是好东西,南榕峰的两个儿子一见余甘子就高兴,张小绸渐也褪去阴霾,面上有了些笑模样。 “这事儿是二哥犯下的,他从头到尾都大错特错,叫我失了孩子,还把娘也气病了。大哥动了家法,到底是让他把银子吐出来了,可二嫂带着几个孩子又哭又闹的,说自己要回娘家去,住了三两日又悄没声回来了。虽然消停了,可家里还是不安生,二嫂心里还不服气呢,总撺掇着孩子们生事。” 张小绸叹了口气,觉得在老宅里住着实在没劲极了,反而还要提心吊胆的。 “将军待你倒是真好,”张小绸伸手摸了摸余甘子身上的狐绒斗篷,“昨个我听通判夫人说,她家小女生辰宴请你,你怎么没去?倒是二嫂带着她小女儿去了,还指桑骂槐的,她是痛快了,咱们家脸面都没了,大嫂指不定多生气呢。” 余甘子心想,‘谁要吃她的宴,我忙着吃热豆腐呢。’ 她蘸水在桌上写了个‘假’字,张小绸一笑,又道:“还是在将军府里住着舒服吧?” 余甘子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张小绸又感慨着,“将军可真疼你,上回她送的阿胶真是好东西,过几日我想当面谢她,你帮我问问将军,她什么时候得空?” 这两日,南燕雪手头的杂事才少了一些,冬雨一直下,潮气缓缓渗进来,同书房里的炭火对抗着。 南燕雪一手拈着楚州来的信函,一手抚了抚腰,觉得有些酸。 有人叩响房门,南燕雪只以为是小芦,便道:“进来。” 房门被缓缓推开,脚步声却是停滞的,南燕雪一抬头就见郁青临端着白瓷盅站在门边,这些时日两人只打过几回照面,每当郁青临想说什么时候,不是他有事就是她有事,眼下见他离得这么近,周遭又只有安宁的雨声,南燕雪居然生出点恍若隔世的错觉。 “将军,我做了糖粥藕。” “搁下吧。” 南燕雪垂眸继续看手头的东西,是楚州管事的信和这一季的账册,郁青临没有走,立在桌边盛粥。 其实就算郁青临没在南燕雪跟前晃荡,她也总在各种地方发现他的痕迹,在各样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 比如说小铃铛在衣襟处的香包,这香包一共有四个,粉缎绣祥云,绿缎绣龟纹,蓝布绣兰草,褐布绣虎子,郁青临还会根据天气和小铃铛的状况配不一样的药材,气味都很好闻。 又比如翠姑提起他,说他用膳不准时,花嫂提起他,说他整日穿旧衣。 “你吃过了?” 屋里泛起一股诱人的香甜味,南燕雪合上账本一伸手,一碗糖粥藕就被奉到了她掌心。 她瞟了一眼,见郁青临穿的是新衣,淡淡牙白色,簇得他愈发柔和可亲。 “吃了,将军快尝尝。” 糖粥藕就是红糖糯米粥和藕熬在了一块,桂花糖的香气馥郁极了,秋天在这碗粥里永远过不完。 糯米糖粥本来就绵绵稠稠的,加了藕更是分不出彼此了,所以郁青临还特意切了好几块煨得甜烂的糯米藕搁进去,明明是一样的食材,只是做法不一样,口感就截然不同,糯米藕一咬就拔丝,丝絮黏在她唇上,舌尖勾都勾不断,像一张细蒙蒙的网罩住了南燕雪。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8章 “还不走?”南燕雪见他不言不语,神情含笑,好像只要看着她吃粥就满足了。 郁青临低了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支翠绿的细竹笛,道:“骆女使教我制了这竹笛,将军今夜得空教我吹笛吗?” “我何曾答应教你吹笛了?”南燕雪甚至怀疑是不是话从嘴边打了个出溜,她都没留意。 “将军,也没说不教。”郁青临握着那支竹笛,竟说得理直气壮。 第50章 “将军不喜与你亲近,可能是怕怀孩子吧。” “然后呢?”骆女使嗑着瓜子,剥着板栗,紧着问。 “然后将军叫我滚。”郁青临握着笛子,看了眼桌上的板栗壳,道:“女使,您不再能吃了,要积食的。” 骆女使正想事,一摆手示意他别打岔,琢磨了一阵后,她凑近郁青临,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了。” 郁青临狐疑地看着她,道:“您知道什么呀?” 其实郁青临也没有把自己与南燕雪的事同骆女使说太多,只是来向骆女使请教笛子该怎么做的时候,漏出了一两句,骆女使也没多问,郁青临以为她不做他想,可没想到一开口竟道:“将军不喜与你亲近,可能是怕怀孩子吧。” 骆女使生了张敦厚慈爱的面孔,说有佛相都不为过,可说出的话简直要吓得郁青临弹起来,刚想辩驳就咬了舌头。 “别害羞啊,老婆子我什么没见过。”骆女使老神在在,又道:“这是你该学学的,否则将军总顾忌着这一层,也不尽兴啊。” 郁青临都快被她的直白臊得痴呆了,好半天才想起了要喘气。 “这,这怎么学?”郁青临声若蚊呐。 骆女使根本没听见他嚼了什么话,但看郁青临那样子就知道他说了什么。 “我有书。”骆女使起身就进房中去了,郁青临不敢置信,掩着口轻轻冲屋里叫道:“怎,怎么会有书教这个?” “是宁德公主的姑母,也就是已故的大长公主身边一位女使编写的,这可是好东西,写的都是集百家之长,融会贯通的奇巧淫技呢!” “百家之长,融会贯通和奇巧淫技这三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吧?”郁青临喃喃道。 骆女使走了回来,把书往桌上一摆,道:“你听懂了不就行了?” 那书没署名没书名,但用纸十分讲究,绯红染墨的封面,像南燕雪屋里新换的帷帐。 郁青临直愣愣盯着看,还侧过脑袋看书的薄厚,竟有手掌那么厚。 ‘这书居然这么厚,这学问居然这么大?还真是学无止境。” 骆女使叫他这样子逗笑了,故意问:“要不要?” 郁青临点点头,刚想伸手拿,骆女使却一下按住那本书,一改嬉笑,郑重道:“这书对我来说是遗物,你带回去抄一本,这本要速速还我。” 郁青临乖乖点头,想起骆女使还没来的时候,南燕雪玩笑着要他同骆女使讨教‘房中礼仪’,没想到真会被她说中。 抄书这种事,郁青临是很熟络的,夏天抄书抄得满手汗津津,冬天抄书抄得腿脚都没知觉了,但像今夜这般越抄脸越红,身上暖得像是屋里摆了七八个炭盆似得,还是头一遭。 原以为这书中全是些见不得人的淫术,但抄着抄着,郁青临倒从其中窥出不少养生之道来,写这书的人落笔时心正,但抄书之人就不一定了。 郁青临又冷了自己几日才去南燕雪跟前晃荡的,不过在南燕雪看来,这小郎中若即若离的,分明是在把她当鱼钓,便也不怎么搭理他。 只这一日,南燕雪从外院巡视完回来,就听见夜风声怪里怪气的,一声长一声短,呜喱呜喱的。 南燕雪循声而去,只见在画苑边上的廊桥里,郁青临正对着溪水鼓着腮帮吹笛子,一阵鬼哭狼叫的声音直钻南燕雪脑袋。 “别吹了!” 郁青临赶紧拿下笛子,道:“将军?” “你少给我装模作样!”南燕雪快步走过去伸手夺过他的竹笛,本想掰折了的,但郁青临急切地恳求道:“将军不要,我,我不吹了。” 南燕雪没理她,抬腿拔匕首。 郁青临面上被匕首的寒光一晃,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可能将要死于吹笛子太难听。 南燕雪当然不会因为这种荒谬的理由杀他,她拿着匕首,只是在其中几个洞眼里钻了钻,努唇一吹,那阵淡绿而清香的竹屑就落在了郁青临心尖上。 南燕雪一抬眼就看见一个傻子在盯着她看,她知道郁青临是故意的,他虽不会吹笛子,但南燕雪听过他吹叶子哨,只是在湖边撷了一片箬叶卷起来就能吹响,而且大小不一样,层数不一样的叶哨吹出来的音色都是不一样的,郁青临还一一演示过,或清脆或浑厚,随便一吹就成曲成调。 所以,拿个吹孔封一半的笛子吹个半天,郁青临怎么可能没发觉有问题?他若想学笛,一个时辰紧够了。 南燕雪把笛子递给郁青临,示意他吹。 第一声吹出来就挺悠扬,郁青临有些慌乱地眨眨眼,结果第二声就急转直下,像乔八饭后的长嗝,第三声就更不像话,像憋屁憋不住‘滋滋啦啦’的响动。 南燕雪抿紧唇,但实在忍不住笑,只得抬头看看月亮,又低头看看溪水,最后只得背过身去,肃了肃容才又转回来瞧他。 “想学?” “想的。” “我教了你,等小铃铛大些,你教他。” 南燕雪在美人靠上坐下,一把将郁青临扯了下来,举起他两只腕子,又握着他的指头一根一根教按音孔。 郁青临贴着她的长腿坐着,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南燕雪的傀儡偶人,她动他才动。 “音孔要按紧,不然吹不出调。” 郁青临的手还挺大,骨节分明,左手的食指特别扁厚一些,能把音孔堵得很严实,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格外弯曲一些,手背上的经络青青紫紫,分外凸显。 南燕雪稍稍抬眸,瞧见他又细又长又白的脖颈,再看他的脸,像朵漂亮的粉玉兰。 “这指头是被砸过吗?”南燕雪忽然问。 郁青临回了回神,说:“嗯,捣药的时候砸到的。” “这怎么会砸到呢?”还砸得整个手指都变形了。 “捣药杵在别人手里,要我给他放依序放药材,”郁青临没有趁机诉苦求怜惜,只是说:“幸好不是右手。” “那右手这两根指头又是怎么回事呢?”南燕雪问。 “做活、抄书。”郁青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觉得很丑,下意识缩成拳。 南燕雪盯着他的脸蛋瞧了瞧,又垂眸看他那双手,道:“真是闺阁小姐的脸,马夫的手。” 她这话听得郁青临耳朵热,又想起沈元嘉执笔翻书时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愈发自惭形愧,但又拼命给自己鼓劲,想沈元嘉不过文弱书生,而他起码有把子力气。 但想到这一茬上,他又想起那个同南燕雪在烽墩上看雪,拿着另一只鹰翅骨的人,他十之八九也是武人,论力气郁青临又要落下风。 ‘不不,别想这些!眼下,只有我和将军。’ 一阵轻柔的凉意抚到郁青临滚热的面颊上,像是让他冷静些,郁青临抬眸先看南燕雪,顺着她目光又看向廊外。 廊外月色未改,却又降下一卷轻灵的雨雾。 “传说周穆王有止雨笛,旱时吹笛可请来龙王布云降雨,若是雨下久了,也能吹笛止雨。” 这传说郁青临没有听过,但叫他想起一句诗来。 “笛奏龙吟水,萧鸣凤下空。” 南燕雪瞧着他,道:“你到底看了多少书?” 郁青临笑了起来,道:“我记性好,囫囵吞枣也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南燕雪看着雨雾没说话,只是举笛凑到唇边,吹起一首飘逸空灵的曲子。 竹笛的音色不比骨笛苍茫,更空灵些,像是摇落了月色满溪水。 郁青临痴痴地望着她,不知这世上怎么会这么好的人。 一曲罢他还没有回神,直到被南燕雪用笛子戳了戳腮。 “吹,我要看看你如何八九不离十。” 郁青临尴尬地握着笛子,哪里还能回忆起南燕雪的手势,他只顾着看人听曲了。 “吹不出就是骗人的,那你往后说什么我都不信了。”南燕雪故意道。 “啊?”郁青临蹙了蹙眉,连忙闭目回忆起调子来。 他记不得手势,但记得调子,在南燕雪的注视下颇为紧张的试了试音孔,断断续续吹了起来,虽然难听,但竟然还真算得上是八九不离十。 ‘若是出身好一点,哪怕只是运气好一点,他的造化就会不一样。’南燕雪看着郁青临,总会觉得惋惜。 但郁青临安之若素,见南燕雪没有挑刺,他握着笛子浅笑,看着廊外雨雾沁入溪水,又问:“不知燕北的鹰骨笛有何传说?” 南燕雪想了想,道:“大漠戈壁很多年前也是水草丰茂的,所以古国众多,时常能发现遗址。我有一回就进了一座旧城池,说来真的有些诡异。那城池的楼宇高墙看起来并不颓败,隐约还有笛声传来,像是里头还有百姓居住。其实在茫茫大漠里忽然碰见人比碰见狼还可怕,但沙暴快来了只能进去。一进到里面,那笛声就消失了,死寂一片。后来进了一间屋子,发现房中有两具干尸,是一个母亲搂着孩子,她们身上的衣服都还是好的,皮肉虽然干涩贴骨,但依稀还能看清面上的神情,很安宁。”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59章 “将军被笛声引进了古城,发现空无一人,还拿火光照亮干尸,看那么仔细啊?”郁青临诧异地问,在义庄里抬了两年尸首的小郎中果然什么都不害怕。 南燕雪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一个人。” 郁青临看着她的笑容小心翼翼问:“那将军是同谁一起?” “同小铃铛的娘啊,她叫阿苏,是大漠遗族和汉人生的混血。”南燕雪道。 “难怪对着日光看小铃铛的眼,总觉得是墨绿色的,我还以为是错觉。”郁青临说:“然后呢?” “然后,”南燕雪顿了顿,道:“我们就退出去了,那不是活人的家,是死人的冢。而且那座城池好像根本不能遮挡沙暴,风声狂啸,那笛声又响起,这一回似乎在引领我们逃出去。事后我与阿苏重新回去找过那座古城,但根本找不到,肯定是重新又被流沙掩埋回去了。” 郁青临从没听过这样的事,看着眼前的绵绵雨雾,看着溪水氤氲,一派江南水乡情致,他不禁感慨道:“将军的经历真是无人可比拟。” 南燕雪自己不觉得,道:“这有什么?月下无人鬼吹笛的故事在燕北早就不新鲜了,无非就是风声而已。阿苏因为这件事对大漠的古城有了兴趣,她想找到母族的遗址,所以得闲就同常风一并去寻。” 常风这个名字郁青临知道,是小铃铛的爹。 烽墩上看夜雪,大漠中寻遗址,为什么在燕北有这么多恣意而缱绻的事情可以做,而如今却剩下了平淡庸常的一日三餐。 郁青临看着天上朦胧的月,真想一拳打碎,好落一场星雨。 第51章 “想来近日很是勤于练笛,真是嘴皮也滑了,舌头也灵了。” 南行的船在年前回来了,这一次南下其实主要是有几个叔伯婶子想去南边瞧瞧风土人情,所以不会不像北上那样频繁,将军府也不会做南货生意,一些多出的南货就在码头转手买给行商。 府里原本就热闹,眼下人齐全了,码头的船工来府里领工钱,每人挂着钱串子捧着烙饼子回家去,热闹劲也透到外头去了。 孩子们跑进跑出,嘴边全是闽地的酥糖粉屑,郁青临除了药材之外,还得了七八箱的书,同掉进糖堆里的孩子一个样,每每见他都捧着本书笑眯眯的。 郁青临开出的两张书单全部买齐了,一张是给他自己的,另一张是给孩子们的,给孩子们的书籍也分了深浅,艰深些的那几架子书就留在府里,眼下只有阿等和余甘子能看。至于浅显些的那些书,就放在书塾里给所有的孩子看。 “这里每一本书你们都可以看,看之前洗手就行了。”郁青临站在一大排书前转过头,笑着对那一群孩子说。 赵老夫子抓着胡子都忘了捋,感慨道:“这恐怕要比州学里的书还多了。” 泰州州学不大,且只教《三经新义》和律例,出来的人才只做得书吏,同江宁府的官学完全没得比。 “自然。”郁青临存在账上的赏银月例多得很,凡有好书他都买得起,也不用像从前那样一字一字抄了。 来书塾念书的孩子越来越多,赵老夫子虽然只拿将军府的一份工钱,但渔户的孩子们隔三差五就给他弄点湖鲜来,有时是活鱼,有时是虾干,有时是鸭蛋,有时是莲藕,老夫子还收到过老长一串鹌鹑干。 老夫子怜惜他们家贫,不愿他们破费,但他们都说自打东湖归了将军,家中的富余都多了,也能稍稍攒下一点来,让老夫子放心吃用。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家中宽裕些的,时不时就会给老夫人都带点果子、饼子,家中不宽裕的,几个人攒了一筐布头,给他做了个暖手筒,把赵老夫子感动得老泪纵横。 “自己非要加课,说什么‘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南燕雪很无奈,她就想弄个简单的书塾全了骆女使的台子,怎么莫名其妙就发扬光大了,“好了,这下累病了,真成老干了。” 郁青临实在不应该笑的,咬着唇忍了半晌,道:“我替老夫子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养几日就好了。快过年了,书塾也放假了,刚好叫他歇一歇。其实老夫子也是爱才,他要加课,也得学生来上啊。有些学生白日里没时间,只有晚上得空。” “夜课烧的可是我的银子,烛火、炭火你怎么不提?”南燕雪道。 “我就是要提这个,我账上那些银子放着也没用,就拿去填书塾的空吧。”郁青临说。 “别犯傻。”屋里炭盆烧得太暖和了,后腰处又刚熏了艾,舒服得叫南燕雪犯困,她抱着个软枕倚在榻上,撩了下眼皮道:“按着这架势下去,真不够填,一文都剩不下。” 郁青临还想说什么,南燕雪睁开眼瞧他,眼睛里水濛濛的,“我有钱,管你自己去。” 按着将军府今岁的收入,养这一个光开销没入账的书塾其实还是很够的。 将军府里虽然人人吃饱穿暖,但他们的日子并不奢侈,且药田、粮田、铺子、船运都是他们自己打理巡视,只要人能干,还怕挣不到口粮吗? “将军昨夜没睡好吗?”郁青临只怕她是又做噩梦了。 “不是,”南燕雪合着眼,道:“睡得挺好的,把窗子打开些。” 郁青临起身把窗户推开一缝,南燕雪嗅见一丝冷风醒了醒神,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睡得挺好的?’细想想,她总得有小半个月没做过什么梦了。 她睁开眼,就见郁青临正对着自己笑。 “将军若是不困,要吃荸荠吗?秦大哥刚才让三泉庄的庄户送过来的,足有两大车,阿符带着孩子们在街上就卖了一车,还送了一篮子去赵老夫子家,余了一车咱们自己吃。” “要。”南燕雪不假思索地说,又问:“老赵夫子的醋你怎么不吃?他们还给送荸荠呢。” “赵老夫子对将军来说,也算风韵犹存吗?”郁青临十分正经地问。 南燕雪想起赵老夫子的脸,简直像一个风干的荸荠,当初是看字看画定下了他,若是看脸,恐怕老夫子毫无胜算。 “想来近日很是勤于练笛,真是嘴皮也滑了,舌头也灵了。” 郁青临俏皮一句算是顶天了,赶紧服软道:“没有将军指点,不过是原地踏步,幸而天冷,骆女使夜里也不出门闲逛,否则实在对不起她老人家的耳朵。” “还不去拿荸荠。”南燕雪拿软枕丢他,郁青临抱住了又送回,问:“将军腰上舒服了,要不要跟我一块去灶边烤烤火,咱们,咱们省点炭用。” 南燕雪不知道这家伙想做什么,白天窜得很勤快,总是找由头逗留,入夜后送药送食却不见他人。 “煨荸荠还是在灶膛边最好吃。”郁青临见她不想去,又飞快地补了一句。 荸荠和菱角、莲藕一样,都是烂泥里出来的宝贝,生吃熟吃都好吃,所以郁青临打算两种都给南燕雪尝尝。 不过这寻常人家多是煮着吃的,在灶灰里煨荸荠是乡人惯常的吃法,小时候罗氏就常在灶灰里煨荸荠给她吃。 南燕雪疑心郁青临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这样勾她。 但是,在灶膛边守着荸荠熟,吃起来实在更香甜。 烤好的荸荠皮一揭就掉,齿咬下去先觉糍实,然后脆爽,香甜浓郁。 郁青临把南燕雪膝上那碟撒了白糖的生荸荠端到自己膝上,把熟荸荠递过去,看着她吃,自己也吃了一个生荸荠。 生荸荠嚼起来像鸭梨,但要更密实些,有点嚼头,在齿间沙沙作响,甜味清浅得像山间的甘泉。 “将军小时候挖过荸荠吗?”郁青临问。 “挖过啊,娘一楸下去,把荸荠都撅上来,我喜欢光脚踩,泥地里滑叽叽的,但我娘怕我受冻,专给我做了一把小木楸去敲去挖。”南燕雪又从郁青临手里接过一个剥好的荸荠,道:“庄子上冬日里能吃的果子只有荸荠,吃也吃不完,我不耐烦吃了,发脾气,我娘就把风干的荸荠拿出来哄我,说是黑枣。” “我专叫人捡了一筐大个的荸荠,留着风干吃呢,跟吃麦芽糖似得那么甜。”郁青临托腮歪头看南燕雪,灶灰在他脸上留了个淡淡的灰印子,跟猫儿似得。 南燕雪继续吃荸荠,唇角含笑。 郁青临不知道她在笑话自己,只看见她笑就跟着笑,说:“三泉庄的荸荠田是种晚稻的时候种下去的吧,远远看去凹下去一长条,特别显眼,我小时候经常去偷。” “你?偷?”南燕雪有点不信,果然就听郁青临说:“长了叶子我就一直惦记着呢,惦记到庄户都挖完了,我就去田头捡漏,运气好的话,也能捡到七八个呢。” “这也叫偷?” “追打我的庄户喊我偷儿,那就是偷吧。” “被抓到了?你那时几岁啊?” “五六岁吧,没抓到,我跑得可快,啊不,”郁青临脑海里忽然冒出一段他自己都快忘了的记忆,“有一回还是被抓到了的,那妇人生得粗疏,性子却很宽厚,抓着我后脖领子就把我揪到怀里去了,她笑起来地动山摇的,我还以为是妖怪来抓小孩吃了,吓得要命,可接下来就被塞了满兜的荸荠和花生,放我回家去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0章 喜从天降,这事让郁青临那一整个冬天都非常快乐,如果不是年纪太小,他不会忘记的。 郁青临脸上大大的笑容在看到南燕雪的表情时僵住了,南燕雪从他的眼眸看到自己的脸,像是在照十几年前的旧镜子。 她装作无事,微微笑了笑,从他手里拿了一个荸荠自己剥,道:“那妇人应该是我乳母。” “真*好。”郁青临心尖发疼,竭力去回忆那个模糊又温暖的妇人,道:“但她,看起来不像是能当大户人家乳母的样子。” 南燕雪道:“你以为我是什么金疙瘩?你以为给我当乳母是什么美差吗?” “是啊。”郁青临应道:“她一定觉得是美差。” 南燕雪一时哑然,只听得见柴火在灶洞里‘哔啵’作响。 泰州城中,将军府里,即便冬日鲜果少,也不会只有荸荠这一种。 但这红棕油亮的小果子新上,总是要得宠几日的。 “这甜汤里放的是荸荠、梨子还有山楂吧?”张小绸用勺子撩来浮在顶上的几粒枸杞,又尝了一口,笑道:“酸酸甜甜的。” “灶上还有,还给你备了一罐鹿胎膏,你等下叫我府上的郎中搭一搭脉,他会教你怎么服用。”南燕雪道。 “鹿胎膏?我今日是向将军道谢的,您怎么又给我好东西。”张小绸瞧了瞧鹿胎膏上的封口,惊讶道:“莫不是京中药局的鹿胎膏?” 南燕雪道:“地方药局也做不得这鹿胎膏。” 张小绸咋舌道:“我听说这鹿胎膏每年只得十罐。” “不止。”南燕雪一封信就要到了,远比十罐要多,但也不过三十罐。 可南榕峰托南期诚去买,他回信只说已经售空了。 张小绸没有对南燕雪说这话,心想着是南期诚太年轻,资历不足,人脉不够,但转念一想,这事儿不对啊,南期诚足大了南燕雪十岁,都已经是做爹的人了,而且南燕雪已经致仕,南期诚还是在任的京官呢! 张小绸心里泛着嘀咕,想是吴卿华罚林娴去观中苦修的事情叫南期诚知道了,他心里怨恨,连这个忙都不愿意帮? 第52章 “你也叫声来听听。” 正院的东厢房通屋都暖呼呼的,有一股很好闻的药香,桌前的男子正在看书,手边香茗袅袅,半掩着的攒盒里全是糖果蜜饯。 张小绸还是第一次见郁青临,但已经听说过他这个人。 林娴和刘阿桂把他说得像个妖精,可张小绸这么一望,如沐春风。 搭脉时,内室的门帘忽然鼓起,张小绸见到一个小娃卷在门帘里扭来扭去,发出各种哼哼唧唧的撒娇声,一看就是想大人陪玩了。 “夫人这两年,最好还是先不要有孕。” 张小绸轻轻‘噢’了一声,其实她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落了这胎之后总觉得很容易累,又觉得今年冬天格外冷,穿多少衣裳手脚都暖和不起来,她又想起郑郎中只说再多养几个月就行了,还不比郁青临这样直截了当。 郁青临不知道张小绸这个‘哦’是什么意思,又道:“我只是建议。” 他的语气有些冷淡,张小绸忙道:“我知道郎中是好意。” 绞在布帘里晕头转向的小娃终于又转了出来,眯着眼仰着头摇摇晃晃走出来,往郁青临腿上一趴,唤道:“爹爹。” 张小绸一愣,郁青临没有解释,只是把小铃铛抱了起来,娴熟地将他往怀里一倒,往臂弯里一窝。 小铃铛是困了,抓着郁青临的衣襟打了个呵欠,眼睫一眨一眨,迷迷糊糊的。 “鹿胎膏一日两次,早一次晚一次,一次一勺,如果夫人觉得腥气,可以化在红糖水里。” 张小绸连忙应下,见郁青临已经垂了眼在哄孩子入睡,她也识趣起身告辞。 “不便相送,请见谅。”郁青临分明很是有礼,哪里是林娴口中小人得志的模样? 张小绸不是多舌之人,但见郁青临还伸手摸孩子的后颈,看他是否出汗。如此细致入微,真叫她忍不住问了一句,“郎君年纪轻轻,就已经做爹了?” 小铃铛已经睡着了,但郁青临还是不想他听见,只是冲着张小绸微微一摇头。 张小绸想这孩子肯定是府里的,又想起先前曾听过的一些风言风语,说南燕雪从燕北回来,带了那么多孩子都是障眼法,她有个亲生的男孩养在跟前,出疹落下的几点疤都用丹参羊脂膏润着。 这谣言很恶毒,只把南燕雪在军中的功绩都泼上了一盆**的脏水。 张小绸一直都不乐意听,也驳过一回,只是今日一见,倒有些动摇。 ‘就算是亲生的,也没什么。’张小绸思忖着,暗自道:‘谁不是爹娘生出来的?’ 张小绸从将军府回去的时候,除了鹿胎膏外还拿了一篮子礼。 红布盖着黄绿的竹篮,里头是一包包黄皮纸裹好的礼物,一包闽地的酥糖,一包桂花栗子糕,一包茶叶,一包金桔,一包冬枣,荔枝干、桂圆干各一包,最顶上一层放满了苹果,红粉圆润,果香扑鼻,张小绸一看就喜欢,掀开红布数了又数。 “交老奴手里的时候我就觉得沉,没想到全是苹果。这苹果瞧着也太好了,十二个,六双,也好听。”张小绸的乳母黄氏道。 “是呢,我没见过这样好的苹果,拣六个回去送给娘。”张小绸笑着说。 黄氏见她笑着烂漫,不想扫她兴致,只是没话说。 张小绸没听到乳母应和,瞧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娘会不喜欢吗?但我前次回去,说起将军送来阿胶的事,娘倒没有说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娘为什么不喜欢三哥那一房人,将军可是三哥唯一的女儿啊,你与褚妈妈素来有话说,可有听到什么?” 黄氏将竹篮抱在自己腿上细瞧了瞧,只觉这竹篮看起来虽是泰州人家逢年过节走亲访友最常见的样式,但里头的东西却都很贵重。 “褚妈妈每次谈起只是叹气,许是母子间也有那没缘分的吧,将军还真是不张扬,好东西用个寻常篮子装。” “是啊。”张小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将军怜惜我失了孩子,嘴上虽没话,但东西都堆到我跟前了,比大嫂那翻来覆去几句虚话要实在多了。” “老奴早就说了,大房那位就是出张嘴的力气,二房那个更是个刁毒的蠢货,从前我但凡漏出这个意思来,咱们爷总是不喜欢,说我挑拨,这回咱们倒了大霉,您吃了大亏,爷才算是看清这哥嫂的嘴脸了,”黄氏见张小绸神情悲苦,赶忙又道:“不提了,不提了,咱们往后一定要好生提防就是,幸好大多时候都住城里,借这个由头就同将军常来往些,总好过同家里那两个打交道。” 张小绸叹了口气,道:“说是同住城中,说起来还是一个在西一个在东,咱们可跟二房离得更近。再说没几日就过年了,咱们能不回去?” 黄氏想了想,道:“正月里,带两位少爷来给将军拜年吧。” 张小绸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捂着脸摇了摇头,道:“将军心明眼亮,长辈之间都处成那样了,我哪有脸叫孩子去讨她的好,这摆明就是要好处的。” 她在闺中就受爹娘宠爱,嫁到南家之后,吴卿华很疼她,她又与南榕峰夫妻和睦,林娴和刘阿桂被吴卿华压着,也不敢摆嫂嫂的款,哪怕是让黄氏这个娘家人来评说,这回小产也算是张小绸受过的最大的罪了,所以即便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她也还是很孩子气。 “老夫人是祖母,咱们爷是叔父,少爷是堂弟!最亲近不过了。”黄氏又道。 “妈妈平日里看世情总比我厉害些,但这事儿上我觉得你说的不对。静恬用命才换了她对余甘子的庇护,这还是有姐妹情谊在先的,我这样推着孩子去将军跟前,只能是个笑话,依着将军的性子,”张小绸揣摩着,道:“恐怕会愈发看不起,到时候我连这点面子也没了。” 黄氏想了一想,道:“姑娘说的有理,但咱们也不做那些虚的,人情总是处出来的。” 人情自然是处出来的,否则怎么会有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呢。 郁青临哄睡了小铃铛,又脱了外袄靠在床头继续看书。 这个冬天对郁青临来说简直如天堂一般,炭火充足,衣裳厚实,还有听不完的笑声,看不完的书。 他白日里总是待在正院里,做饭煎药带孩子,仔仔细细照看南燕雪的身子。 病都是三分治,七分养,南燕雪的身子劳损,内伤重重,皮外伤更是数不胜数,天热的时候旧患会不会那么频频作痛了,但疤口会痒,会难受,冷天的时候疤口不做怪了,疼又从骨头里发出来。 这些病痛南燕雪甚至习以为常,刚灸完或是刚敷完膏药的时候,郁青临有时会在她脸上见到一种很游离的神色,起初他只以为是南燕雪在发呆,后来才想明白,是这种舒服、放松的状态让她觉得太陌生,以致于有点没适应过来。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1章 “这鸡汤里的药材是什么?”南燕雪今日忽然起兴,问起这个问题来。 郁青临抱着小铃铛坐上椅子,道:“老桑枝,补益肝肾,通络止痛的。” “那这道又是?”南燕雪瞧着郁青临把一道蚌肉从小铃铛跟前端走,“米酒煮蚌肉,治筋脉拘急的。” 另三道菜并非药膳,而是适合孩子吃的家常小菜。 一碗脂渣芋头羹,芋头切成小丁,搅煮得糊烂,脂渣却还留着点脆,一口咬下滋滋发香。 一盘核桃乌菜,简简单单一炒,肥嫩鲜美,小铃铛刚学会用筷子,两只小短筷子夹菜扒饭吃得飞快。 南燕雪很多年没吃到这种乌菜了,矮墩墩的肥菜,黑得发绿,菜叶表面皱巴巴像核桃,所以才叫核桃乌菜。 “这也是庄子上送来的,”郁青临道:“将军小时候应该吃过不少吧。” “秋天里给这菜抓虫子都是我去抓的,打了霜我就吃不上几口了,全运进南家了。”南燕雪很是记仇,“这菜怎么做都好吃,就这么一炒,或者切点咸肉一起蒸饭。” “或者下几块豆腐一起煮。”郁青临接了一句。 南燕雪笑这穷小子,道:“没油水的吃法。” “豆腐已经很金贵了,不过年都吃不到。”穷小子说:“已经让庄子上留种多一些,春日里长嫩薹,到了四月收籽榨油,不输给芝麻油呢。” 南燕雪和小铃铛两人之间还摆了一条青鱼尾,都说青鱼尾巴鲢鱼头,青鱼最好吃的就是尾巴,但外院的众人还是习惯吃大块鱼大块肉,炖鱼炖肉都喜欢身背上的部位,而对这种骨头缝缝里的滋味不怎么受用。 小铃铛这个冬天跟着郁青临在南燕雪这吃小灶,连鱼刺都会抿了,这一条红烧青鱼尾酱浓鲜美,油润肥糯,他吃完了鱼肉还不算,还用汤匙勺汁水拌饭。 “会吃怎么不用教?”南燕雪忍不住伸手摸摸他肉嘟嘟的脸颊,小铃铛转脸看她,咂咂嘴里的鲜味,道:“喵呜。” 南燕雪见郁青临对小铃铛眨眼,就问:“这你教他的?” “可爱吧。”郁青临有些得意,还是小铃铛这年岁的孩子最好玩了,他前天也让辛符叫来着,辛符翻了个白眼给他‘嗷’了一嗓子,吓得鸡都飞了。 南燕雪点了点头,竟道:“你也叫声来听听。” 郁青临耳朵都红了,低头用筷子数米,南燕雪在桌下踢了他一下,他觑了眼小铃铛,那意思,孩子跟前呢! 南燕雪非要听郁青临叫一声猫,只等用过这晚膳,又是小芦送来一碗莲子核桃羹。 “人走了?”南燕雪问。 “刚在檐下挑了几盏夜灯,就背着小铃铛回画苑去了。”小芦也觉奇怪,道:“郁郎中这些日子怎么不抢着来给您送宵夜了。” 南燕雪瞧了小芦一眼,道:“你说是为什么?” “可能是天冷了,外头又下雪了,急等着回去睡觉吧。”小芦的心思真比余甘子还要浅。 南燕雪不指望她了,一边吃一边想郁青临的心思。 无非是她那天把自己和蒋氏摆在一块比,踩了这人的猫尾巴,所以他不愿再那么直白行事了。 ‘这蠢货,难不成以为这般温水煮青蛙,我就能叫他给煮化了?天底下一半都是男人,筛一筛,还怕没有漂亮的?’ 南燕雪推开小窗往庭中一望,就见廊下灯笼未灭,反而多点了几个,朦朦胧胧光亮沁得这漫空细碎的雪花格外柔缓。 “泰州的雪真秀气。”小芦道:“没风的时候,雪原来是这样打着小旋降下来的呀。” 第53章 他克制,是因为他贪心,而不是因为他清心寡欲,郁青临虽然于男女之情上 又是一夜无梦。 南燕雪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回溯过往的能力,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估计都要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屋外很明亮,昨夜的雪还在下,已经积起来不少。 南燕雪是喜欢看雪的,她小时候就觉得泰州下雪的日子太短,雪又太小。 后来到了燕北,雪真叫一个铺天盖地,厚厚的积雪松松软软的,踩下去酥酥作响,可一旦踩实在了就没这么好玩了,雪路还很难走,脚踩下去会发出‘咔咔’的声音,雪钻进靴子里,浸湿了裤腿,那种感觉很难受,冬天的手冻得发麻,根本伸不直,裂了无数的口子。 雪踏成冰,南燕雪总是以各种奇怪的姿势摔跤,阿苏笑得前仰后合,差点也摔了,被常风一把揪了起来。 再后来,阿苏也是这样摔在雪地里,没人再能拽得住她,滚烫的鲜血把白雪都烫融了。 庭院里的雪和旷野里的雪太不同,南燕雪听见西跨院里的孩子齐声在念诗,似乎是‘小雪初过大雪晨,微云微霰点轻尘’这一首,她知道肯定是郁青临来了,带着孩子们在看雪。 明明自己是一路苦读书,却喜欢做这种寓教于乐的事,学习要如呼吸一般,越自然越好。 这些燕北来的孩子本来只能领会什么叫做‘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又或是‘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如今也能明白什么郁青临口中这一句‘溪深难受雪,山冻不流云’。 南燕雪想,这也挺好的。但家里太热闹温暖了些,可能不适合做梦,所以她在廊下站了会,转身往湖后去。 越往湖边走,风声越大越安静,湖边白茫茫一片,连一羽鸦影都不见。 忙碌了一整年的渔户,也在这几日能歇一歇。 南燕雪行过之处,只留有她自己的足印。 湖心长廊上也落满了雪,将军府的船只静静停在桥廊边,南燕雪正解开系在廊柱上的绳,忽然听见一点酥酥的声音,回首一看就见是郁青临正朝这边过来,身上的斗篷被风吹得摇荡,若是风再大一点,他也许会像一只无绳的纸鸢,被刮走。 他手里捧着一个袖炉,手里还提着一个炭盆,踩着南燕雪走过的足迹小跑而来,待到了近处,似乎是看出南燕雪不想被打搅,他站住了脚,道:“将军,我先把船上的油布帘子遮下来,再把炭盆放进船中就走,好不好?” 南燕雪没有说话,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不爱言语,但也不是拒绝的意思。 郁青临将炭盆安置在船中,放下了一头的油布帘,又跨上了岸,原本静谧的湖面因为他的跃动而泛起了阵阵涟漪。 “会摇撸吗?”南燕雪看着郁青临塞她手里的袖炉,问。 “会。”郁青临赶忙应道。 摇撸声吱呀吱呀,荡开的水声圆润,触目所及之处,一切都纯洁无垢。 南燕雪挑开身后的布帘,就见郁青临把着船桨望了过来,冻得手通红,鼻头红,嘴唇也红,呼气又长又浓又白,像个刚烧开的滚水茶壶。 她忍不住一翘唇,道:“就停这吧,这是个湖,就算飘也飘不到海里去。” 郁青临停下动作,两人对视良久,郁青临不知道南燕雪要什么,静待她的吩咐。 南燕雪挑眉道:“跳下去。” “跳,跳下去?”郁青临错了一步,半个鞋尖移出甲板外。 “你不进来,可不是要跳下去?”南燕雪疑心这人是被冻傻了。 但穷小子挺抗冻,今年又是头次穿得这样暖和,一进来就忙个不停,掀开炭盆,烤起馍片、油酥、板栗、芋头和橘子,还拿出一个粗盐包,小心翼翼摆在炭盆盖上烙热。 他也不说话,像是担心说错了什么,会被南燕雪一脚踹下湖去。 南燕雪靠在凭几上合着眼假寐,船只在水上荡漾着,连她的回忆也摇晃起来。 粗盐包被焗得透彻,郁青临在手里颠了颠,觉得不那么烫人后就捧着同南燕雪道:“湖上太潮寒了,将军再敷一个盐包吧。” 南燕雪没动也没说话,郁青临轻手轻脚靠了过来,将粗盐包仔仔细细贴在她后腰上。 “今天是小铃铛生辰。” 郁青临顿住,垂眸望向南燕雪的时候,见她依旧神色平静地合着眼。 郁青临在这个角度看她,觉得像是躺在自己怀里安睡。 “那我晚上给他煮碗长寿面,捏两个寿桃包,将军同我们一块吃吗?” 他从不知道小铃铛是今天生日,甚至连辛符、小芦他们也不知道,但翠姑好像是知道的,她没说,只做了一双新棉鞋,昨日刚给小铃铛换上。 南燕雪睁开眼看他,淡淡道:“下雪天黑得早,我怕你面吃一半,瞥见外头黑了,得端着面叼着寿包往外逃。” 郁青临被她说穿了这几日的心思,顿时涨红了脸,道:“不,不会跑。” “是吗?”南燕雪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往下拽,郁青临支持不住,猛地一掌抵在船蓬上,船摇晃起来,水波拍打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但他还是往下一坠,唇在南燕雪腮上重重一撞。 “力气还挺大。” 南燕雪松开手,看着他跌回去,她伸手想揉脸又忍住,省得郁青临笑她自找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2章 可她腮上被撞红了一团,像乱涂的胭脂,又像没被雪盖住的半萼红梅。 郁青临盯着她脸上的被撞出的血色,紧紧抿了抿唇,好像要把那点残留的触感都吃进去。 他克制,是因为他贪心,而不是因为他清心寡欲,郁青临虽然于男女之情上生涩,但对于自己的本性,他当然是比谁都要清楚的。 “我想叫将军知道,谁同您都没得比,我真不是要那些身外之物。” “我就这样非同凡响?”南燕雪嗤道。 “惊若春雷。”郁青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玩弄风月并非他所擅长的事。 南燕雪看着他面上的红渐渐晕开,暖成一片格外诱人的粉,她别开眼看船外的雪色,只觉得越发生动,有一种正缓缓化开的晶莹之美,不似先前那样冷寂。 “将军是什么时候生辰?府里这一年都没有给您过过生辰。”郁青临另起话头。 南燕雪道:“我自小不怎么过生辰,吴氏不许我过,也就习惯了。” 郁青临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南燕雪,又是那种很欲言又止的目光。 “别小题大做,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的出生对她们来说不是喜事,可又不代表我这一辈子都没意义,有的是人把我放在心上。” 南燕雪想起及笄那年阿苏和常风的礼物,想起小时候夜半被罗氏轻柔唤醒,会有一大碗糖水荷包蛋等着她吃。 郁青临笑了起来,道:“是,将军人人敬爱。” “那你是什么时候生辰?”南燕雪问完之后才意识到郁青临是孤儿,是被捡来养的,但郁青临却很平常地说:“六月十九,我小爷爷捡到我的日子,挺好的,是慈航真人成道日呢。” 被郁爷爷捡回来的时候,小小的郁青临差点没被蚊子吸干血,身上的蚊子疤一个摞一摞,没有一块好肉,到了冬天都没完全退干净,但他只觉得自己运气不算差。 “赵老夫子说,明年可以让阿等去江宁府的官学念书。”郁青临说了些寻常家事之后,顿了一顿,再提起这一桩来。 “你怎么想?”南燕学问:“阿等的天资比你如何?” “阿等长在军中,眼界开阔,又同秦大哥一般心思沉稳,世间黑白他心中有数,不比我蠢钝天真。”郁青临其实已经琢磨过这个问题了,“再加上他背靠将军府,若能考进江宁府的官学,一定游刃有余。将军若觉得行,我同秦大哥去说。” “不行。”南燕雪一口否决,其实在郁青临意料之外。 看着他怔愣不解的样子,南燕雪莫名有些气恼,蹙眉道:“官学又如何?学官公然徇私舞弊的学府有什么好的?你觉得阿等同你不一样,有我撑腰,旁人不会踩他,可那官学打根里就烂了,就算结出的果子有好有坏,我怎么知道阿等会是个好果子还是烂果子?总之我不要他去那臭泥潭水里,学那些阴私诡计!” 郁青临没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低了低头,半晌才道:“其实官学也有好夫子的,我之所以交不出束脩却还能在官学留下来,全赖一位施夫子替我求情,后来结业考我榜上无名,被拖下去的时候也是施夫子冲出来救了我。” “你怎知不是那施夫子设局,留你在官学里苦学,好替别人做嫁衣呢,救你,不过苦肉计罢了。”南燕雪是行军打仗之人,兵不厌诈,她所思所想,总没什么好事。 “不会。”郁青临很是肯定,道:“施夫子自己也是苦出身,他若有筹谋,总该得利,可我离开江宁时曾去探望过他,他家中还是那样清简,只靠一份束脩过日子罢了。” 他瞧了眼南燕雪的神情,叹气道:“将军又要说是做给我看的了。” “年后我让他们去查一查,赵老夫子教得浅显,若这位施先生真如你说的这样好,我就高价请他来咱们的书塾任教。”南燕雪道。 郁青临有些惊喜,道:“这也好,师母前些年就去了,膝下独女应该也嫁了,夫子孤身一人,若是他能来泰州,我也能给他养老。” 他说要给这施夫子养老时,神情甚至是欣然的,而南燕雪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这施夫子是参与谋划之人,那么他真该一死。 第54章 “怎敢调笑将军?” 幸好,郁青临并没有看走眼,这施夫子还真是个一门心思探求学问的质朴之人,他已从官学辞了差事,所以这些年过得比郁青临以为的还要拮据。 施夫子跟着乔五回来时,只带了一个小包袱和两箱书,一身布衣,精神矍铄,给南燕雪见礼时不卑不亢,看向郁青临时满眼是笑,还有惋惜。 南燕雪没什么话,只让郁青临去跟老夫子叙叙旧。 眼下书塾里的夫子共有四位,赵老夫子开蒙,骆女使教乐,另有一位退下来的老掌柜教算盘,再就是这位施夫子了。 郁青临偶尔也去代课,新年开学第一天,登门的学生比去岁还多了一成,只是从前想来求骆女使教导的那些官夫人们越发歇了心思,瞧着这书塾里尽是些渔户小贩家的孩子,连根弦都买不起的人家还要学乐,就是个笑话,哪里肯送自己的女儿来呢? 余甘子耐不住吴氏三请四请,赴了一次宴,席上有的姑娘就是好奇而已,问东问西,余甘子写字答她,她还夸余甘子字好,有的姑娘就想看余甘子的笑话,话里话外说她和骆女使自贬身价。 “你是笼子里的鱼虾,砧板上的鸡鸭不成?还身价,就你有价,我们可没价!”小盘跟着余甘子来就是怕她被人欺负,没想到还真欺负到她眼前了。 “你一个下人竟敢骂我?来人,快把她给我拖下去!” 那姑娘不知是哪个参军的女儿,口没遮拦的,这种性子的人余甘子都不屑同她计较,只这一回事关小盘,余甘子一把将小盘搂到身侧,怒视那些拥上来的仆妇。 张小绸闻声而来,揽住两个姑娘,道:“郭姑娘,快把你那爪子收起来吧,这指指点点的多难看,人人修口德,不管是真是是假,总端得一副贞淑模样,偏把你戳出来当枪使,还不动动脑子!” 余甘子看向匆匆赶来的吴氏,对她福了一福,示意告辞,又对张小绸行了礼,牵着小盘的手转身离去。 两个姑娘的衣裳一蓝一红,衣料是一样的,只余甘子的宽袖衫阔幅裙,小盘是窄袖袍裤。 余甘子鬓上多一支花簪,耳上多一双坠子,小盘只一根绯红的发带,腰上却别着一把银鞘短刀。 小盘什么事都不放心上,一转眼的功夫就开开心心了,牵着余甘子的手晃晃,又捡了个石头,往那高树上一抛,竟把先前孩子们卡在树杈上的纸鸢给砸了下来,激起欢叫声一片,衬得这边一桌人格外安静尴尬。 “将军养孩子,同咱们不一样,且管好自己吧。公主身边的女使要教谁家的孩子,还轮得到别人点头?”张小绸道:“依我看办书塾是好事,当初骆女使不也是为着你们方便吗?你们不去,自有人去,将军分文不收,公主知道了说不准还要嘉奖。” 张小绸从没这么敏锐过,随口一言,竟然料中了。 惊蛰这一日,公主诏令到了将军府,南燕雪携众人跪迎。诏令只有一首诗,赞美南燕雪办这书塾,福泽四邻。 ‘树近祗林荫庇长,倚墙老桂郁苍苍。附枝别寓丝萝意,种核谁传嫁果方。岂有三年成楮叶,试从八月问犀香。芸生何地非如寄,莲界看来两不妨。’ 公主的赏赐也很直白,就是钱帛。但另有一份礼是给南燕雪的,说是给她的生辰礼。 “不早不晚,正是今日。” 礼物是只不大不小的箱子,抱着有些勉强,南燕雪开了锁,抬指瞄了一眼,‘咣’一声就给砸回去了,送礼的女使似乎见怪不怪,掩唇一笑道:“将军可喜欢?” 骆女使嗔怪道:“怎敢调笑将军?” “将军莫要见怪,是公主要我问这一句的。”小女使道。 南燕雪无奈看向别处,正好对上郁青临好奇的目光,急转回脸道:“喜欢。” 公主的礼物不能在外边打开,南燕雪总是忘了这一层,还好只开了一条缝,不至于春光乍泄。 “将军,这礼可要入库?”小芦道。 入库就要登记造册,南燕雪看着小芦那懵懵懂懂的样子,实在很难想象她把箱子里那几大根玩意拿出来的情形,她估计会觉得是什么武器,还有粗粗细细各种链子,大大小小各种珠子,该如何命名? “放屋里别管了。”南燕雪想到自己还得去收拾,只得扶额。 既有公主送礼在先,南燕雪这生辰怎么也得办一场,府里人自己吃吃喝喝,唱唱跳跳倒是没什么,只府外那些人也得了消息,登门送礼来了。 反正郁青临也是一回生,两回熟的,便都让他去见客。 传公主诏令的小女使不比骆女使是要退下来的人了,她尚年轻,还是能在公主跟前露脸的人,自然更有前程些,但她风尘仆仆,沐浴更衣,用了饭食,就在骆女使院里歇下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3章 知州夫人亲自来请,今日不成就明日,郁青临只得道:“等女使得空,我问一问她,若是肯,就立马遣人告诉您。” 郁青临忙了一整日,总算是将人打发干净了,只吃了一肚子的茶水,院里的一下人都消失了,他四处寻人寻不见,问了仆妇才晓得他们都在山水居里烤肉吃。 南燕雪的生辰是个好日子,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 山水居像一副新作的画,枝干还残存着冬的遒劲,叶芽却沁润着春的明媚。 大家吃得好开心,炭炉上肉香扑鼻,桌案上美酒淋漓,就连‘路途劳顿’的小女使都吃饱喝足,跟余甘子一块在飞秋千。 南燕雪就见郁青临跟个小苦瓜似得站在那,道:“打发完了?过来吃。” 郁青临被她一唤,整个人都拔起来了,在南燕雪身边坐了,接过她转手递来的一盘烤肉。 这些肉似乎烤好有一会了,移到了火力不旺的炭盆边角,夹到盘子里的时候还在滋滋冒响。 “知州夫人除了给您的生辰礼之外,还留下二百贯银子,说是给书塾花用的,又请我务必转告女使。通判夫人也是如此,不过钱数要少一些,一百贯。” 南燕雪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道:“南榕峰的妻运怎会这样好?” 郁青临道:“将军何意?” “那日宴后,张氏同余甘子打了招呼,买了五十套文房四宝送到书塾,说是请夫子发给念书上进的学生们,以资鼓励,倒是赶在她们前头。”南燕雪道。 郁青临点点头,嘴里的薄片五花都被烤出了轻盈的酥壳,嚼起来又脆又香,一点不腻。 “那文房四宝是铺子里最寻常的样式,张氏没有铺张,也没有宣扬,的的确确就是想给孩子们用的一份心意。” “那依了她们的意思,叫大家都知道。谁人送了多少钱数,都写在书塾门口。” 郁青临应下,见南燕雪捏了杯盏只喝酒,问:“将军还吃吗?我给将军再烤些?” 南燕雪吃了不少肉,瞧了瞧道:“就要那小虾仁、豆腐和馍片。” 虾仁是刚从东湖里捞上来的,指甲盖那么大,一碗活虾剥了壳烤完只有一口,鲜嫩极了。 一块豆腐,郁青临喊了七八个‘烫’字,南燕雪道:“你不吹两口,光叫唤?” 小女使玩了会,又坐回骆女使身侧吃白糖烤馍片,捧脸看着郁青临和南燕雪,小声问:“诶,这位就是啊?原来将军喜欢这样漂亮温柔的,可我听说任元帅冷峻严肃,这样一看,似乎截然相反呢。” “有了阅历才清楚自己喜欢什么嘛,公主少时还对年岁大的男子青睐有加呢。更何况那任元帅,”骆女使顿了顿,看看左边孩子们在玩老鹰捉小鸡,看看右边翠姑和范秦正被人起哄喝交杯酒,她又看向在给豆腐吹气的郁青临,道:“同将军之间隔了太多人了。” 郁青临替南燕雪忙活,时不时有人把烤好的吃食搁到他眼前,烤肉*烤虾还有凉拌菜,只忽然,乔八大跨步走过来,摆了一碗冒尖的烤韭菜,对郁青临抱了抱拳,又做了个请用的动作,趋步退下。 南燕雪慢悠悠喝酒,看着郁青临红红的耳朵。 今日总有个南燕雪生日的由头在,郁青临劝人少饮酒不成,反而被人灌了几坛子。 他酒量竟然相当好,喝多了不似旁人载歌载舞,夸夸其谈,呼呼大睡,反而目光清明,一个个给醉酒之人喂醒酒汤药。 ‘劳碌命。’ 南燕雪倚在树下眯了一盏茶的功夫,醒来发现身上有绒毯,边上睡了一圈孩子,而郁青临正忙着照顾醉汉,等大人都被送回院里去了,他又走了过来料理孩子,背一个抱一个。 南燕雪眯着眼瞧他一趟趟忙活,最终这树下只剩了南燕雪。 “阿临,将军还睡着吗?”翠姑问。 “嗯,您去歇吧。我会照顾将军。”郁青临吐字清晰,声色沉稳。 南燕雪懒洋洋地闭着眼,她还不想醒,因为方才含糊做的梦延伸到了现实里,阿苏和常风好像也在这山水居里欢笑着,南燕雪看不清他们的面孔,但却能感觉到他们的惬意。 郁青临凑近了,他身上的酒气和药香糅在一块,微微发苦,但是莫名就很香。 郁青临在看她,看了很一会。 郁青临小心翼翼把她抱了起来,一步一步往院里去。 郁青临迈过门槛,撩开一重一重帷帐,轻手轻脚将她放在床榻上,脱去了她的靴子。 他没走,不知是不是累了,在脚踏上跪坐了下来,倚在床榻边微微吁了一口气。 气息挠得南燕雪鬓角发痒,只没等她抬手,有什么软软温温的东西落在痒处,耳边响起一声吞咽。 第55章 昨夜明明一概都好,怎么今儿就不见人了。 “你胆子肥了?”南燕雪骤然出声,以为会吓到郁青临,没想到他竟然笑了一声,说:“将军许我的。” “我什么时候许你的?”南燕雪睁开眸子侧身看他,就见郁青临趴在床边,一双眼黑白分明,似乎清醒的不得了。 “将军醒着,没有阻我,就是许我。”郁青临理直气壮,神情狡黠不躲闪。 “我才醒。” “将军说谎,将军才不会让自己醉到被人抱走都毫无所觉的地步。”郁青临一弯眸,甚至有些得意。 南燕雪知道他是醉了,伸手捏他的脸,觉得凉凉的,握住他的后颈,也只是温温的。 “喝酒暖身,于你来说好像无用。” 郁青临抓住南燕雪的腕子,探进他的衣襟里。 南燕雪的手随着他的牵扯愈发深入,不禁挑眉心道,‘这人喝了酒竟这般…… “我心暖。”郁青临大概是想说人情让他心暖,而非酒意。 “呵?”南燕雪的手掌停他的心口上,“你心暖?” 对上郁青临不解的目光,她用指尖拨碾那一粒,登时就见这人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部红烫了起来,神情也显出一种混沌迷乱来。 南燕雪再揉捏,郁青临吃了一惊,紧紧扒着床沿,指尖勾着一缕南燕雪的头发,想开口求她别弄又怕自己叫出来。 “天黑了。”南燕雪看着他,实在有些起兴,“还不跑?” 郁青临束手无策,只觉得南燕雪都快把他的心掏出来了,他还怎么跑? 屋外传来小芦的声音,郁青临急得不知该往南燕雪的床帐里爬,还是该摔到外边去。 南燕雪只是轻轻按住郁青临的唇,她知道小芦不会打搅她睡觉,所以只轻唤了一声,没有听见应答便退了出去。 “将军歇了?”外间隐隐约约传来范秦的声音,他当然也不会冒冒失失闯进来。 范秦又说了句什么,南燕雪模糊听见燕北二字,自然就分了心。 小芦尖声道:“谁要他的礼?看着就烦人!非显得自己个多长情似得,就他最冷心冷肺!真是到了泰州都躲不开他!” “你低声些,怎么说炸了就炸了呢?到底是要给将军过目的。” 小芦和范秦的声音都在远处,只忽然,近处冒出一声,像是为了把她的思绪拽回来。 “将军,我,我也备了生辰礼。” 南燕雪垂眼看去,就见郁青临衣襟松散,茱萸若隐若现。 她勾唇笑道:“礼?是你自己吗?” 郁青临只见她眸中只映出他一人的身影,就也笑了起来,只把南燕雪口中**的调戏化做独一份的深情。 府里很宁静,除了几个值守的人,其他人都安睡着。 画苑里鸟鸣啁啾,月色清如水。 这画苑其实不只一个小院,但分隔并不用墙,而是用亭台长廊,假山花圃,还有那条蜿蜒的小溪。 郁青临住的那间屋子在西边,东边分别是画室和藏书阁,这里古树众多,月光都被树影割得如同星光般细碎。 南燕雪已经依着郁青临的意思迟来了一会,但他还没摆弄完。 南燕雪坐在亭中,看着他在不远处忙活,衣襟还是松垮垮,没来得及整理,行动时如抱风入怀,飘飘荡荡的。 不得不说,南燕雪看得很享受,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厌烦。 庭中摆着一个铁铸的圆筒,应该是从伍四六的打铁房里拿过来的物件,郁青临一层层往里不知放了什么,南燕雪闻到硝石硫磺的气味,揣测应该是个烟花筒子。 郁青临将那烟花筒点燃,火星高高喷溅出来,照得庭院璀璨明亮。 “烟花也会做,不错。”南燕雪道。 郁青临将一箩不知裹了什么的布球推到她手边,道:“将军投不投得进?” “什么?” “把这一个个布球都投进烟花筒里。” 南燕雪不知他想做什么,随意挑了一个,抛进那正在燃烧的烟花筒的。 “这有什么…… 南燕雪话未说完,就见那烟花忽然一暗,火光变作一种幽魅的紫色,把周遭的一切都照得如梦似幻。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4章 “加了什么?”南燕雪问。 “白矾。”郁青临又把一个布球递给南燕雪,“将军再试这个。” 南燕雪脸上映着的薄紫烧尽,又燃起一种黄杏般的色泽。 “这是芒硝。” 硼砂燃烧时的火焰是绿色的,云母烧起来的颜色是极艳的一种粉,天青石的红光比晚霞还要浓郁。 南燕雪瞥见乔五匆匆而来,晃了一眼赶紧又走了。 “咱们退远一点。”郁青临道。 “这么远了还不够?”南燕雪说。 “将军怕自己投不进吗?”郁青临笑问。 南燕雪把余下那个布球扔给他,道:“你来。” 郁青临肯定是没那么好的准头,得攥着布球再离近一些。 他走近了几步,腰带被南燕雪一拽,往后倒去。 “你就装模作样吧。” 南燕雪抓起他的手,高高扬起,随着她的挥动,郁青临松开了手,就见那个布球高高飞起,远远落进了烟花筒里,片刻之后,绽开漫天白星银链。 “白色的烟花。”南燕雪没想到能好看成这样,笑了笑道:“像是把月亮打碎了。” 郁青临一怔,侧眸看她。 “用的什么?”南燕雪问。 “苦盐。”郁青临轻声道。 苦盐听起来平平无奇,但却是烧得最厉害的,烟火猛烈而短促,顷刻间就归于宁静,像是重新拢成了一轮月。 南燕雪以为郁青临这生辰礼到这里就结束了,却见半空中降下无数轻盈淡紫的小小的‘烟花’,是被最后的这一炸从树上震下来的。 南燕雪伸手去接的时候还怕会烫,落定在掌心才发觉应该是某种真花,密密长长花瓣细绒绒的,每一朵都是最盛开的模样。 “这是什么花?”南燕雪问。 “土黄连。”郁青临只是熟知那些可以入药的东西。 南燕雪将掌心的花送入风中,看着它向月飘去,道:“多谢,这生辰礼我很喜欢。” 这礼物很美很纯粹,不管她是二十几岁,还是六十几岁,又或者三四岁都会因此觉得开心。 至于任纵的那份礼,南燕雪直到次日才打开瞧了一眼,小芦一直留意着她,见她站在书桌前动也不动,有些担心地走了过来,一看礼物也愣了。 “将军,是您的兵符。” 匣中有一封信,信上躺着一只小小的印章,一寸长一寸宽,方方正正,是紫铜铸造的,底下刻‘前军将军’四字,印章上挂着的狼筋换了一条新的,坠了一串鲜红如血的玛瑙珠子。 这印章不是日常用印,而是兵符,且分阴阳两印,另一枚交由军中统帅,作为密信联络的凭证,眼下就在任纵手中。 “居然找到了。”这印章当初遗失了,南燕雪没想到能被寻回来,她拿起那枚印章在手中把玩了着,道:“他如今是能者多劳,前军后军都归他直领,除了左军还在高老头手里之外,右军也交给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弓兵营、骑兵营的统领一个是他兄弟,一个是他妹夫,几十年而已,克戎军又姓任了,他如此光耀门楣,何等了不起。” 南燕雪打开书案前的另一个匣子,把这印章放了进去。 那匣子里已经有了两枚腰牌,是阿苏和常风的。 “将军,您别生气。”小芦小心翼翼地说。 南燕雪只是觉得憋闷,任纵是生怕她不记得自己的兵将死了九成吗? 没有兵的将军,还算什么将军,就算南燕雪拿了这兵符再回燕北,那些新兵又岂会似旧人那般随她出生入死? 南燕雪一个人在书房坐了整日,饭也没有出来吃,小芦又急又气,在院里走过来又走过去。 郁青临进来的时候就见她一脸愠色,拿着把大剪子剪花枝,每一刀都过重。 “郁郎中,将军不许人进去呢。” 昨夜明明一概都好,怎么今儿就不见人了。 “怎么了?”郁青临急急问。 “大元帅了不得,千里迢迢送了枚将军的旧兵符来。”小芦气得蹬了蹬腿,狠骂道:“这贱人!” 郁青临吃惊于她的用词,想了想问:“那兵符还能用吗?” “郁郎中你怎么也犯傻,”小芦一提起来又要哭,她抹了把脸,道:“这兵符还能号谁去?令谁去?” 郁青临垂了垂眼,忙道:“对不住。” 他想着那位大元帅怎么这样坏心眼,离得这样远,还要存心给南燕雪找不痛快。 因南燕雪一日都没怎么吃东西,想是胃口不好,所以郁青临做了碗珠玉二宝粥和杏仁桃酥送进去。 人未到,甜香气先飘了进来。 南燕雪抓下脸上的账本,忽然就见郁青临绽开了大大的笑容。 她摸了摸腮上,发现是沾到了未干的墨迹。 “还不打水来。”南燕雪道。 郁青临搁下吃食出去打水回来,但书案上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吃食都挪不过来,更别提水盆了,郁青临摞起了几本账册,又把甜粥和桃酥摆到南燕雪跟前。 他这碗粥水并不是用米做的,而是用山药、薏仁米还有柿霜饼熬的,山药为玉,薏仁米为珠,所以才叫珠玉二宝粥。这两样食材煮熟又捣烂的,柿霜饼切碎又熬化了,甘润非常。 南燕雪吃得停不下来,觉得自己真傻,决定她早就做了,也不后悔,又何必因为区区一枚旧兵符,在阳春三月这样好的天气,闷在房中一整天。 “今日去哪玩了?”南燕雪自己关在房中,总以为郁青临会在外逍遥。 “哪有功夫玩?”郁青临看着帕子在水里软成一团云,撩起来拧干,又走过来递给南燕雪。 南燕雪一心吃粥,歪脸给他擦的样子实在太可爱,郁青临忍不住笑,一边仔仔细细给她擦脸,一边说:“今日替赵老夫子代课,又在忙针灸煎药的事,我刚得空就来给将军请安了。” “郁郎中竟这般挂念我,那往后晨昏定省不可缺一。”南燕雪道。 “当真?”郁青临把这繁琐礼数当做嘉奖,见南燕雪放下粥碗,顺手用帕子去擦她唇上沾到的莹莹粥油。 他在她唇角点了两下,又在她唇中按了一下,隔着薄薄一层帕,南燕雪都能感受到他指腹的粗粝。 她觉得真痒,这人撩拨的本事真是愈发信手拈来了,就这样的做派,还妄想着能守住身子慢慢走心吗? ‘不管了,还是要及时行乐,不负春光。’ 南燕雪看着郁青临转身去淘洗帕子,一把拽住了他的腕子,将他拽得一个旋身,踉踉跄跄扑了过来,撑着圈椅的两边扶手才算站稳了。 郁青临看着她傲然冷魅的神情,心跳如昨夜声声炸开的烟花,随即就是蜻蜓点水一瞬,令他整片心池都在荡漾。 第56章 她脖颈上亮晶晶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湿吻爬过的痕迹。 南燕雪真是看错郁青临了,又或者说她没想到这人还真是在所有事情上都能学得又好又快。 书房里本来就是安静的所在,南燕雪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通常只有拨算盘的脆响,就算磨墨的响动也很细微,怎么磨起嘴唇来,响动就会这样大呢? 郁青临在她唇上一啄一啄,然后极轻柔地滑进一条舌,轻轻在她舌下扫过。 这是南燕雪方才对他做的,他全照办了过来,一丝不苟地复刻起来,而且更耐心,更细腻。 “你,”南燕雪钳他的下颌,看着他张着一双水润的红唇在喘息,问:“是不是欲擒故纵来着?” 郁青临缓了一会,脑袋抵在硬硬的红木上,稍稍扬了扬脖子,笑了起来,道:“先锋官耳聪目明,肯定不会污人清白。” 这府里原本喊她先锋官的只有小旗,不过他不怎么犯糊涂了,所以很久没叫过了,郁青临不知何时从小旗那学了这个称呼,早不叫晚不叫,偏要在此刻唤出来,分外旖旎可恶。 “你怎么一会规矩一会混账的?” 南燕雪的训斥因为气息不稳而显得像调情,郁青临咂着她的滋味,只觉置身于一个滚烫而甜美的梦境中。 郁青临现在才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看着南燕雪近在咫尺的唇,比平时要红许多,似乎还被他亲肿了一些,让她原本清冷的样貌变得有些媚。 他又挣起来,头顶撞在书案上也不管不顾,将南燕雪拽下来又亲她,他才知道南燕雪可以这样香而软,体香和温度在亲吻时会爆炸,像是一只小狗在春天快乐地奔跑,然后一头扎进了芦花堆里。 给毛头小子尝甜头就是这样的下场,吃起来没个完了,不过坦诚些交代,南燕雪也觉得很舒服,他的吻不再一味学她了,先是轻轻的,像是笃笃叩门,等南燕雪觉得自己化开了一点,他就灵巧地闯进来,彷佛是不经意。 南燕雪都不知道自己喜欢被轻含下唇,被吮吸舌尖,但郁青临不知怎的就发觉了,他还总是出其不意,明明正在啄吻,他却忽然含住,明明交缠得搅出了水声,他却突然吮住她的舌尖,还喘息急促,微微吟哦,听得南燕雪头皮发麻,腰窝阵阵发酥。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5章 郁青临的手抚在她后腰上,可能是替她针灸敷药过多次,他已经有了替她护着腰肢的习惯,四指一并,亲吻的时候还替她按揉起来。 南燕雪真是好惬意,她无暇去做什么比较,只觉得郁青临的吻好软,他的掌心好烫,熨得她前后都舒坦。 甚至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南燕雪撩开桌裙往外看,就见满室昏沉沉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小芦竟然也不进来掌灯,这丫头总算学了几分乖。 他们都是长手长脚的身段,蜷在这宽大书案底下其实也很紧窄,幸好两个人叠得紧,贴得密,还留有换换姿势的余地。 郁青临抱着她,也不言语,只想抱着她。 通常老天爷给他一点什么好东西的时候,都会伴随着苦难。 但这一次,实在是全然快意的体验,就算会有什么剥皮剔骨的痛苦在后边等着他,郁青临也觉得值。 南燕雪从他的怀抱中脱出来,坐回圈椅上撩了撩散掉的头发,又荡了荡衣襟,她脖颈上亮晶晶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湿吻爬过的痕迹。 郁青临看着她,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在想什么?”南燕雪见郁青临明显分心,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不快,一脚抵在他腹上,似乎是觉得脚感不错,还摩挲了起来。 “课业。”当然是骆女使教导的课业。 南燕雪没听懂这一层,不轻不重地踩了他一脚,郁青临握住她的脚腕攀了上来,南燕雪抚过他的脖颈,虎口停在他喉结处摩挲。 “好歹把衣裳紧一紧再想文章吧,今夜躺书案下想课业,明朝坐书案前想淫事,你这一心二用,也太龌龊了些。” “没有。” 南燕雪已经清醒了几分,见他还攀上来想亲,这模样真是乱糟糟的,面上满是春情。 南燕雪垂首在他唇上碰了碰,道:“没有什么?没有想淫事?” 郁青临轻轻舔她的唇,道:“没有想文章。” 他想不了文章了。 地上乱七八糟的,书案上好些东西被震下来了,郁青临膝盖下就碾着燕北的来信。 这信南燕雪还没有看过,真是想起来就心烦,阴魂不散的东西。 郁青临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去,看见了那个由刀剑抿上去的火漆图案,这是一封还没拆过的信。 他缓缓一眨眼,鬓边的汗水滑过下颌,‘嗒’一声滴落在火漆上。 ‘原来,在信中称呼将军为阿雪的人,同她一起看雪的人,另一只鹰骨笛的主人就是,就是这送兵符的任元帅?’ 郁青临并不知道南燕雪同任纵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只是想起小芦咬牙切齿骂他的样子,又见南燕雪为他憋屈了一整日,这任纵肯定做了不少贱事。 ‘将军伤痕累累,他倒好端端坐上元帅了。’ “把信拿来。”南燕雪眼下心情好了不少,看一看信也无妨。 她勾了勾手指,郁青临把信抽出来递到她掌心,看着她不过匆匆一览,旋即皱眉坐直了身子,站起身就要往外去了。 “将军。”听到郁青临唤,南燕雪还以为他要吃味,可三言两语又解释不清,只想叫他待着。 郁青临走了过来,伸手解她的腰带道:“袍子散了,我替您重新束一束吧。您要去找范叔吗?是燕北出什么事了吗?” “阿苏的母族,”南燕雪张臂任他打理,道:“如今已经不足百人,说是沙暴袭击了他们的居留地,因畜生都走失了,没了生计,所以好些人做了马匪,抢劫商贾。军中出动人马抓了十来人,如今来信问我该如何处置。” “任元帅同阿苏姐姐有交情吗?”郁青临低着头将袍带从南燕雪的袍带后腰捋平至身前。 “他初来克戎军时,他那做王妃的姐姐打了招呼,让他进了常风的骑兵营,同阿苏自然也是认识的。” 南燕雪起初不觉有什么,常风脾性好,在他手下磨砺总比在别处要少受罪来,但她后来才意识到,这最根本的因为任纵本就擅长骑术长枪,而常风的家世在克戎军中是最单薄的,任家这是在给任纵挑垫脚石。 阿苏比她早发觉了这一点,同任纵很不对付,起初总是颇为恶劣地戏弄他,任纵这人冷冰冰的,的确也不讨喜。 “灾荒之年,这种落草为寇的事情在咱们这一带也很常见,犯下的罪过要惩处,受难的妇孺要救助,法也好情也好,那任元帅应该很知道该怎么办。” 何必千里迢迢送封信来乱南燕雪的心境,难道南燕雪怎么说,他就会怎么做吗? “他自然是知道的,装模作样罢了。” 听得出来,南燕雪很了解任纵这人,郁青临看着南燕雪离去的背影,收起那副贤良模样,皱眉喃喃道:“这信,是等着将军下条件吗?果然是个贱人。” 郁青临很担心南燕雪会因为任纵的设计而回燕北去,那这将军府就成了一座空壳,但细想想他又宽了心,因为就算阿苏的母族还有百来遗民,总也抵不过一个小铃铛。 南燕雪当然没有回去,她已经把自己的短柄都带走了,留在燕北的只有那只骆驼和回忆而已,有些事情她自知鞭长莫及,任纵也休想拿捏她。 回信是范秦写的,寄到燕北的时候已经是四月末了。 任纵从营外巡视过来,连马都没有下就先伸手从属下手中拿信,一看是范秦的字,他顿感失望,攥着信进了帐篷,连甲胄都没有卸,倚在案前出神良久,他才拆信看信。 范秦是军中老人了,常风、阿苏都要称呼一句范叔,任纵也是如此。 但因为他是南榕惠的家奴,所以在南榕惠死后,地位一直很尴尬,直到做了南燕雪的校尉,才步步高升至六品。 原本南燕雪要离开燕北时,范秦是可以不用走的,但他说自己老了,想过些平静日子,所以就一并了回了泰州。 任纵明白他们心痛,但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这样轻易撇下多年的经营。 上战场怎么会不死人呢,手下小兵总是会折损的,但每年招募新兵,又可以重新簇成一支强悍的军。 范秦信中也写得很客气,只说若有可容情之处,还请任元帅多多照料,若是罪无可赦,任元帅自行处置就好。 信中无一字是南燕雪所写,范秦也不知是有意无意的,没有透露一点南燕雪的近况,连关于其他人的只言片语也没有。 任纵将那信捂在脸上嗅了嗅,只闻见一股子墨臭,南燕雪的气味在燕北消失得干干净净,甚至连她的几件旧衫上也快闻不出来了。 任纵召来手下,问:“去岁归乡的剩员,其中籍贯属江南东路一带的,有不少去投奔了南将军,是不是?” “是,约莫有七人在泰州落脚,还有五人在楚州,四人在苏湖一带,南将军都给他们安排了事做。” “找几个人问问她在泰州的近况。”任纵实在受不了全无南燕雪的消息,重申道:“事无巨细,都打听来告诉我。” “是。”手下犹豫了一下,道:“元帅,王妃送来的那位陈娘子,方才闯进了南将军的营帐。” 南燕雪的旧营帐什么都没有变,一切都停留在她离开的那一日。 前军如今归任纵直领,所以这营帐也是他的,擅闯主将营帐本来就是死罪,任纵正烦要怎么打发这女子,眼下有了由头,当即便杀了。 “告诉阿姐别再多事,我不会一味容忍她!” 第57章 余甘子有股皂角香,小盘有股甜奶味,阿等有股墨味,阿勤有股羊汤味, 前来投奔南燕雪的剩员有残了身子的,也有年迈体衰的,其实做不了多少粗重农活。 南燕雪之前料理三泉庄时,发卖了一些人,余下清闲些的活计就交给他们来做,喂喂鸡鸭,剥剥豆角,一日三餐虽都是粗茶淡饭,但比起军中要好多了。 清明的时候南燕雪给罗氏新修了坟,眼下再来看,坟前长满了各种颜色的小杂花,红粉蓝紫。 小铃铛摘了许多,郁青临给编了个花环,示意他去送给站在田埂上四望的南燕雪。 小铃铛跑到南燕雪身前,用花环轻轻叩她。 南燕雪拿过花环在自己头上一戴,转首瞧了郁青临一眼,见他正在挥着药锄挖野菜,俯身问小铃铛,“他又忙什么呢?” “挖荠菜哦!包荠菜馄饨哦!很好吃哦!”小铃铛说得用力,拳头都攥起来了。 南燕雪失笑,学着他的语气道:“那晚上能不能吃到嘴里哦?” “能哦!”郁青临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南燕雪抱起小铃铛四下望去,真是满目新绿,阳光明媚。 南燕雪没想过自己在泰州还能过上这样舒心的日子,一路从长街上过,马蹄也不似从前匆匆,长街上的商户与将军府诸人日渐熟悉,兼之自家孩子在书塾中上课,南燕雪出出入入他们总要打招呼,常常还有时令瓜菜堆到书塾门口,熏得课堂中一派清香。 施夫子在江宁官学从教多年,虽说一贯低调,但水准如何,听过他一堂课的学生都能觉出来。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6章 阿等就很喜欢这位施夫子,他爹秦青不论从外头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先问有没有夫子的份,连休沐这日都要同施夫子一并去书市淘书。 泰州城中的私塾原本有两间,最大的那间叫做向文私塾,张小绸的两个儿子就在其中念书,今日回老宅去,吴卿华忽然提起这事,竟叫张小绸把孩子放到将军府的书塾里去读书。 “阿轩可以去江宁府念官学,大哥已经替我打点好了,阿朗就在向文私塾里念书,这不挺好的?”南榕峰不明所以,道:“我何必到她跟前去听那几句难听话?受她奚落!?” “我不同你讲。”吴卿华近来注重修身养气,饭也慢慢吃,话也慢慢说,“小绸,你来。” 张小绸走了过来,唤道:“娘,您说。” “我叫你送阿朗去那书塾,你愿不愿意?” “儿媳愿意,娘有这打算,我就去探探口风,将军若答应,再捐上些钱也就是了。”张小绸道。 吴卿华听得满意,道:“阿轩去江宁府念官学事既已经定下了,我也不说了,只那蒋家也有好些子弟在里头读书,叫阿轩凡事少同他们掺和在一块。” “这又怎么了?蒋盈海又还没有续弦,总归还是姻亲。”南榕峰不以为意地说,看着吴卿华的面色,他悻悻然住了口,坐直了身子,道:“娘,您怎么了?” “老二要把阿柔那丫头嫁给蒋盈海做续弦的心思,你知不知?”吴卿华盯住南榕峰。 “我不知!娘,我不知,我知道肯定就来告诉您了,是不是,小绸?”南榕峰忙道,张小绸也连连点头。 “好,”吴卿华道:“你也只当做不知道,咱们受的殃及够多了,狗被踹一脚也知道躲了,你要还不记不住这教训,还整天大哥长大哥短的,我剥你一块皮!” 南榕峰赶紧点点头,又小心翼翼问:“娘,二哥这事儿,你不拦着呀?” “我病着,没心力。”吴卿华道:“再说,续娶娶妻妹也是常事,谁叫你大哥自己没女儿,老二总归是孩子多,不拘是哪个肚子里出来的。再说,老二这辈子也不能在老大手底下讨一辈子的饭吃,多条路子不好吗?” 其实比起南榕山来,南榕峰一直隐约觉得吴卿华待南榕林要更好些,可能是因为南榕林的生母是吴卿华的陪嫁,有主仆的情意在,只是南榕林伤了张小绸,所以吴卿华冷了他足足半年,前日才见了他一面,由他在自己跟前痛哭了一场。 “你说娘这是怎么了?”南榕峰站在庭中回望屋里的老妇,只觉得春光大好,全然想不到午后会有一场雷雨。 张小绸略略叹气,道:“娘不是说了吗?也不能在老大手底下讨一辈子的饭吃,多条路子不好吗?” 南榕峰不蠢,只是用脑子的地方不多,闻言一惊,像个孩子似得喊着‘娘’又跑回去了。 张小绸面皮很薄,辗转请余甘子问过了南燕雪的意思,说是仰慕施夫子,愿意给束脩,并不占穷人家的课桌。 其实穷人家中的孩子没几个能上施夫子的课,算上阿等、余甘子,再加上勉强跟住的辛符和小盘,以及长街上羊汤店家的孩子,施夫子的课堂一共不过五个孩子,添一个南期朗并没什么。 “无所谓。”南燕雪道:“我难道还同孩子计较?” 这话多多少少有点戳人肺管子,南燕雪是孩子的时候,吴卿华同她计较得多了去了,南榕峰这亲小叔待她也毫无回护之意。 南期朗第一天从将军府书塾回来的时候,南榕峰紧张兮兮的,问东问西。 “挺好的啊,施夫子讲课深入浅出,掉书袋也会解释典故,不像邹夫子,只会让我们自己翻书,”南期朗说:“而且课堂里人还少,施夫子逐一答疑,讲得很透。” 南榕峰似乎不信,道:“那些野蛮孩子没欺负你吧?你可别染什么虱子跳蚤回来!” 张小绸狠拧了他一下,南期朗道:“哪有啊,他们身上味都挺好闻的,余甘子有股皂角香,小盘有股甜奶味,阿等有股墨味,阿勤有股羊汤味,阿符有股狗味。” 南榕峰听他阿来阿去的,嘴抽了抽,道:“狗味还好闻啊,臭烘烘的!” “不是臭狗味,就是草地里打滚的味,我同爹爹你讲不清啊!”南期朗有点被他问烦了,望向张小绸求助。 “去,去。”张小绸拿帕子掸南榕峰,又对南期朗笑道:“那你还算喜欢?” “喜欢啊,除了来回路上多半个时辰,其他都很好。”南期朗见南榕峰被轰走,就对着她说悄悄话,“而且课间我看他们还能踢蹴鞠呢,娘,真是特别好玩,书塾一整个后院都是蹴鞠场,他们可比向文书塾的书呆子好玩多了,阿符踢蹴鞠好厉害,一脚飞上天,十踢九进!风流眼的门柱刷了红漆,特别漂亮,都是将军给他们弄的呢。” 张小绸笑道:“书呆子?你哪里学来的,是不是那个阿符叫你书呆子了?” 南期朗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关系的,他管阿等和阿勤都叫书呆子,只是不叫余甘子书呆,他管余甘子叫余甘子,有时候叫余小甜,有时候叫余甜甜,因为甘就是甜的意思嘛。还有他也不叫小盘书呆哦,小盘玩蹴鞠也好厉害的,她不是书呆!唔,等我把蹴鞠踢好了,他也就不会管我叫书呆了。” 南期朗明明是去念书的,总说蹴鞠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又找补了一句,“书塾的藏书特别多,比向文书塾还要多得多,我听阿等说,将军府里的藏书更多呢,只是不便外借。娘,我能进将军府看书吗?” 张小绸刚开口要进书塾,又开口要将军府看书,实在有些不好意思,道:“往后再说吧。” 南期朗不做他想,认真吃酒酿甜汤。 这个时节真是满街的酒酿香,家家户户都在做酒酿,蒸糯米撒酒曲,酿成一缸甜酒*,直到立夏方歇。 长街上就支了五六个卖酒酿饼,每个摊头的酒酿饼都不一样,靠近北货铺这边的酒酿饼最便宜,因为没馅,但很好吃,饼子干爽喷香,掰开来散发着酒香气,常有妇人半炉半炉买回去礼佛。 靠近羊汤铺子这家是咸口的,肉馅汁水满溢,草头馅撩拨春弦。 书塾边上原本是清净地,但有了孩子就热闹,支在这里的酒酿小摊自然是孩子们最喜爱的猪油豆沙馅,余甘子几乎每天下学都会给南燕雪带一个回来,从角门一路到正院,晾得正好不烫嘴。 但一连几日微雨,煎酒酿饼的婆婆没有出摊,眼瞧着快立夏了,酒酿不做了,酒酿饼也就没了。 余甘子想着南燕雪没吃尽兴,心下有些遗憾,可一回正院,就闻见一股甜滋滋的酒酿香。 廊下,南燕雪仰在躺椅上抛接豆包玩,小铃铛好像趴在她身上睡着了,郁青临支了炉子正在煎酒酿饼,弟弟妹妹们在廊下一边等饼熟一边玩,东边几个,西边几个,嘻嘻哈哈,毫无烦恼。 一只毽子朝余甘子飞过来,她弯眸一笑,怀中还抱着书本也不碍着她灵巧地侧身一踢。 “回来了?”郁青临笑道:“刚好来吃饼。” 郁青临的酒酿饼是独一份的玫瑰松仁馅,红糖渍过的玫瑰反而是清甜的,花香一点都没折损,咀嚼的时候才会在唇齿间散发出来,间或碾到一粒松仁,满口生香。 酒酿的皮子还很薄,煎得酥酥脆脆的,南燕雪用酒酿饼在小铃铛鼻子前头晃,他眼睛都没睁开就张着嘴要咬,惹得南燕雪直笑。 “好香啊。”小铃铛揉揉眼,抬手扒住郁青临的肩头。 “醒啦?”郁青临占着手,就用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 小铃铛醒了醒神,朝南燕雪手里的酒酿饼蠕过去,‘啊呜’咬下一口。 郁青临每煎好一锅,晾到盘中眨眼间就没了,煎到第三锅的时候,就见从身侧冒出来一个饼,是他刚递给南燕雪的第二个饼,南燕雪又让小铃铛递给他,小铃铛抓饼在手里,缩回去咬了一口,然后把缺口的饼往郁青临嘴边凑。 “馋猫猫。”南燕雪搓了小铃铛两下,把他搓得直乐。 这个时辰吃了松仁饼,晚膳是要少用一些的,但今天外院灶上做了小茴香的酱肉包子,南燕雪最是喜欢吃,拳头那么大的包子一连吃了四个,连小铃铛都自己干掉一个半,郁青临只得给了他一颗大山楂丸。 小铃铛捧着山楂丸认真啃,像一只小松鼠。 南燕雪瞧着他,又想起阿苏抓着绿樱子啃萝卜的豪迈样子,可总觉得她的面孔不那么清晰了。 此时,仆妇又送来每日睡前一碗的安神药,南燕雪熟门熟路地端进屋里开了后窗去倒,她这屋里没点灯,倒是斜对着的小厨房亮堂堂的。 南燕雪一碗药泼出去的同时郁青临正好走出来,南燕雪收回手自窗缝里瞧见他步子一顿,随即垂了垂眼,平静自若地往前头来了。 见状,南燕雪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想到平日里睡前吃的茶汤点心,胸中顿时像灌下一口火辣辣的酒,将她纵割成两半。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7章 第58章 是不是觉得我在你手心里拿捏着,得意非常啊? “小芦,把小铃铛带去给冯嫂,该睡了。”南燕雪道。 小芦再怎么心若赤子,毕竟是南燕雪近身的人,这些月来,南燕雪同郁青临举止亲昵,小芦还以为自己是头一个发觉的,结果发现人人都晓得。 她笑眯眯上前牵小铃铛,小铃铛也很乖觉,将剩下一点山楂丸塞进嘴巴里,牵着小芦的手对南燕雪道:“姨姨,我睡觉啦。” 他迈出门又碰上郁青临,张口想叫‘爹’,想了想,道:“姨爹,我睡觉了。” 郁青临揣测这得是翠姑教他的,不过对小铃铛来说姨爹也是爹,都是郁青临。 “晚上好好睡。”郁青临把茶汤放下,伸手摸了摸小铃铛的脸,目送他和小芦远去,郁青临走到榻边小几上,将浅浅一碗茶汤摆在南燕雪手边,道:“将军,这是山楂红枣茶,消食的。” 他果然早就知道南燕雪不会喝安神药,所以连问都不问。 窗外夜静谧,月澄明,清风摇绿枝。 郁青临俯身在南燕雪唇上亲了一亲,南燕雪笑了起来,将那碗茶汤端在手中,道:“何必多此一举,我吃个山楂丸不是一样?” “小心,还烫呢。”郁青临神情自若,又道:“这个更合将军的体质。” 南燕雪点点头,忽笑问:“该不会还能安神吧?” 郁青临其实早就预备着南燕雪有此一问,但见她不怒反笑,心里慌得像是被野马拖着在崎岖山路上狂颠。 “是,是有安神的效果。” “出自你手的药膳甜汤一向不都只健筋骨,壮脾胃的吗?你擅自添了安神的效用,是不是觉得自己医者父母心,很是为我着想?” 郁青临一句话都回不出来,半晌只道:“将军,你噩梦连连,一日睡不到两三个时辰,这个毛病不调养好了,其他都无用,肾气上不来,腰骨依旧会冷痛,脾胃养不好,日日不思饮食,身子只会一日坏过一日。而且将军这些时日渐能安睡,也不全是安神药的用处,劳损旧患处好转,脾胃调和,这本来就会让将军好睡些的。” “呵,你做郎中的,自然说什么都有道理。”南燕雪翘着唇角,眸光冰凉如镜,“你早知道我不喝安神药,却还是每夜煎煮,就这么看着一碗碗空倒,是不是觉得我在你手心里拿捏着,得意非常啊?” 郁青临连连摇头,道:“是我自作主张,可是将军,这都是…… “这都为我好?!”南燕雪心里的火气一下就燎了上来,将手中的茶汤一倾,热烫的茶汤全倒在郁青临手背上,她连碗也丢了,瓷碗碎了一地,外头的仆妇听见动静,没一个人敢进来劝,就连折回来的小芦也不敢,“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做我的主?我就是死也轮不到你替我抢命!” 但这话骂的其实不是郁青临,郁青临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望着她的目光既愧疚又困惑。 可做郎中的不就是想替病人调养身子吗?如他所言,医药吃养都是相辅相成的,就算没有安神的药膳补汤,调养好了脾胃,调理好了旧患,南燕雪的梦魇症就算不会痊愈,但也总会慢慢好转。 可他的的确确又是在自作主张,他每晚都知道南燕雪在倒药,知道她每晚都希望在梦中见故人,可还是一次次剥夺她见故人的可能,他简直可恶极了。 “滚出去。”南燕雪很快平静下来,像一杯扑出去顷刻间就能收回来的水。 郁青临绝不想走,但知道自己再纠缠不清的,恐怕不只是滚出这院子,连将军府也要滚出去了。 “将军。”他轻轻唤了一声,垂下的指尖还淌着那惹祸的茶汤,他不觉得烫,他觉得冷,“将军如果不能原谅我,就把我当个物件使吧,身上有不舒服的,别拖延。” “我会同你客气?”南燕雪别开眼,道:“行了,别在这招烦!” 郁青临出门的时候,小芦紧着迎了上来,其实那些食补安神的方子,郁青临都同小芦交代了,她心里是清楚的,此时听见南燕雪发火,小芦真是又惧又怕。 她把帕子塞到郁青临手里让他擦擦,目送他出了院门,硬着头皮进了屋里,往南燕雪跟前一跪。 南燕雪猜到小芦知情,但只是说:“若有下次,这将军府就改成他的神医府好了,你们都听他的去,拿他当主心骨。” 小芦想是她把火气都发在郁青临身上了,所以轻放过了她,可她不敢替郁青临分辩,因为南燕雪极讨厌别人替她拿主意,不论是出自什么样的本心,尤其是在阿苏替她去送死之后,她更是容不得。 余甘子在屋里没听清发生了什么,正院里的仆妇从不传话,余甘子也不好问,只见郁青临失魂落魄地出去了,晓得他们之间不好了,心下也不安起来。 这段时日郁青临常在正院,在南燕雪屋里待的时辰也变得长了许多,但余甘子撞见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她也要去上课去玩乐,而且入夜后郁青临从不久留,余甘子知道这是因为她也住在这院里的缘故。 余甘子心想着,她不如住到骆女使的小院里,否则有碍南燕雪和郁青临的相处。 但眼下,显然不是提这件事的时机。 一连好几日,郁青临没都有出现在正院,南燕雪一切如旧,看不出丝毫的异状。 而余甘子每每碰见郁青临时,总觉得他说话也勉强,笑更勉强,可谁也不敢去南燕雪前头提这件事,更别说替郁青临求情了。 一时间,郁青临似乎又成了外院一个不得近身伺候的小郎中,老天爷好像真就不会让一点好事发生在他身上,更何况是一亲芳泽这种美事,简直像是给郁青临的诱饵。 夜深人静的时候,郁青临仰在床上想,‘起码是个很甜很甜的饵,就算将军因此厌弃了我,我总还记得这些日子。’ 他虽这样劝自己,但其实很不甘心,既又觉得自己大错特错,又觉得自己全然无错。 他记得这些好日子,南燕雪也记得从前在燕北的日子,她把那些故去的人也带了回来,白天活在泰州,夜里活在燕北,郁青临觉得这不好,折损她的身子,可这就是南燕雪自己想要的。 但换言之,南燕雪连夜梦魇,深思倦怠,长期以往有碍寿数,那满府的活人要怎么办,她摒弃前程也要把这些人带回泰州安顿,难道不做长远打算?这样岂非食言? 郁青临在心底是知错不认错的,但在孩子们院里的时候,他又总在通往正院的门洞边徘徊不定,盼着南燕雪忽然出现,狠狠责打辱骂他一顿泄了愤,若能原谅他,他能把这天底下所有认错认罚的低贱之语都说上一遍。 郁青临捂在被子里蒙了一脸汗,还是睡不着,坐起身抹干湿乎乎的一双眼,随手抓了本书来,一看,是他自己亲手抄录的那本,教人如何多交不泄,令女子诧媚开颜的房中之术。 郁青临把书砸在脸上,哀嚎一声重新倒回床中去,觉得简直是老天爷在嘲弄自己,他学这些根本毫无用武之地,两人夜里并没有相处的功夫,院里孩子出出入入,又不好白日宣淫,再加上南燕雪多少有些情致冷淡,定力又足,所以两人间还不曾有过欢好。 郁青临正是年少时,挨一下就起兴,不挨也起兴,画苑里的夜色清幽被他毁成满床的污糟,若非他是郎中,还懂得保养己身,只怕要夜夜如此。 屋里好生憋闷,原来是郁青临关门时忘了留窗,眼下已经是夏,他床褥上一应换了薄被草席,只要窗户一开,湖风习习。 郁青临在窗边站了一会,索性往外头去,没走几步就遇见了正带人巡夜的乔八。 郁青临同他们几个道辛苦,乔八没吭声,只是忽然面上抽筋,嘴歪眼斜。 “是不是受凉风,面瘫了?”郁青临一急,忙要拿针给他大扎特扎一通。 “不是不是不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把这针带在身上?!” 乔八宁愿挨棍子也不要挨针,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郁青临又看看他,脸都正常了。 乔八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差点还要挨‘瞎子’一把针扎,他使劲把脑袋往后头别了别,就走了。 郁青临看出他意有所指,便顺着他所示的方向走去,可是走了好远,都快走进山水居去了,也只偶尔有守夜的仆妇被他惊动。 “虎子?”郁青临蹲下身,看着那头朝自己走过来的大狗,在将军府里过了两个年,虎子已经十岁了,但因为养得好,所以看起来一点老态都没有。 “今天怎么不在小旗他们屋里睡,是不是嫌热,出来纳凉?”郁青临揉揉它的脑袋,跟揉小孩是一样的,虎子叫了两声,咬着他的袖口就把他往山水居里扯。 郁青临有些不解,但还是跟着虎子走了进去。 虎子一路拽着郁青临去了角门处,角门竟然敞开着,湖风掠过旷野,将琵琶声带进郁青临耳中。 他怔怔走了过去,只隐约看见一人抱着琵琶盘腿坐在湖边长廊尽处的长亭里,琵琶声声如诉,数不尽的思念与哀愁。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8章 郁青临知道了南燕雪的笛是阿苏和常风教的,所以她才会让郁青临往后教给小铃铛。 至于琵琶,他先前只知道她会,后来又从翠姑口中得知,她的琵琶是同军中一个火头兵学的,这火头兵还是阿苏和常风两人的养父,老爷子不知是打哪学来的琵琶,生得魁梧彪悍,抱琵琶的样子简直跟东方持国天王提多罗吒差不多。 琵琶难学,阿苏常风都不会,但南燕雪学会了。 “将军那时做先锋官,叫阵的时候敌军推三阻四不出人来战,将军等得不耐烦,就在马背上弹琵琶,她叫阵时常穿一身银白的盔甲,抱一把漆黑的琵琶,琵琶奏得飞快,迸如刀光,等她弹完,敌军气势也颓了。” 郁青临那时坐在厨房捧着饭碗听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描摹着,简直听得入迷,很遗憾未能得见南燕雪如此风采。 而如今真见到她弹琵琶了,却已不是在那苍茫戈壁间恣意潇洒的银甲先锋官了。 那琵琶声奏不出刀光剑影,像雨后从飞檐上坠进湖里的水珠,声声如凿诉情愁。 南燕雪很难过,而郁青临就是那个让她难过的原由。 郁青临想赎罪,想用自己的全部,自己的一生去赎罪,即便这罪过在他人看来根本不存在,郁青临也想匍匐在南燕雪的脚下,祈求她的原谅。 郁青临在长廊上朝南燕雪走去,琵琶声都未断,却又响起一声破空音,他直接被自亭中飞来的一块石头击进了湖水中。 第59章 那湿淋淋的样子,那秋水盈盈的眸子,简直像只初出茅庐,犹豫着该不该来 南燕雪但凡出手,就没有手软的时候。 郁青临被那一击飞石打得叫不出声,落在凉透的湖水里又呛了好几口,他扒在岸边喘了几口,爬起来再往湖心亭中去,那动作几乎都没有一丝停顿,南燕雪的飞石也没有迟疑,郁青临走了一丈路,又被打进湖里了,他索性往水中扎去,旱路不成走水路。 南燕雪早该知道,一个人的性格总有两面。 郁青临坦荡坚定,也就意味着他有些自我,他认为南燕雪该好好吃药治病,就算是瞒着她偷偷做也会做。 郁青临温柔深情,随之而来的就是敏感与偏执。所以南燕雪一开始就觉得他棘手,并没有错。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美色所迷的一天。 初夏深夜的湖水还是很凉的,郁青临浮在水中,趴在亭角望着她,那湿淋淋的样子,那秋水盈盈的眸子,简直像只初出茅庐,犹豫着该不该来勾魂的艳鬼。 南燕雪抱着琵琶看向他,多少天了,就这一个目光就让郁青临眼圈都红了。 四面乱风阵阵,将南燕雪松散的灰纱宽袍和披散的黑发都吹得浮动起来,彷佛她也端坐在无形而澄澈的水中,空灵随意,不似他这样狼狈。 南燕雪还以为他会求情求饶,又说上一堆大道理,但郁青临却哽了一会,抬手抹眼泪的时候还差点被个暗旋推走,道:“我害将军这样难过,我不应该。” 南燕雪一时无言,她倒也不是第一次见男人哭,南榕惠死前喊娘的时候流泪了,他甚至闭不上眼,范秦给他合了好几次眼都没有合上,最后一边痛哭一边咬裂自己的衣摆替他盖住眼睛。 常风葬养父时忍哭忍得身体发颤,最后投进阿苏怀里才哭了出来。 小旗哭简直是家常便饭,被人抢饭会哭,崴了脚会哭,削了点肉也会哭,但影子密探另外那十一人或散或死时,他却没哭,他只是好像也跟着丢了一部分,死了一点点。 而郁青临哭时不出声的,只是红了眼,一味掉眼泪,模样很悲也很美。 见南燕雪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又觉得流眼泪很丢脸,使劲用湿漉漉的手去搓揉,但也只能是把脸涂得更晶莹了些。 南燕雪看见他身后的水波有异样的起伏,仅仅是脊背一线,就有小臂那么长。 郁青临一点都没留意到,满心满眼只盼着南燕雪能开口,同他说上一句话。 南燕雪抬臂急急一挥手,郁青临见状连忙撑臂上岸,道:“将军?” 南燕雪依旧没什么要同他讲的,郁青临的样貌合她的胃口,性子讨她的喜欢,她完全预见自己的心动,却没有预见自己的软弱。 她心里对郁青临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漏光了,这让她更生自己的气。 南燕雪站起身,从郁青临身边走过,这湿淋淋的人用湿淋淋的目光望着她,南燕雪只要多看一眼,恐怕就走不脱。 南燕雪隐约瞥见那条巨大的黑鱼沿着长廊一路伴着她游,只她略一顿足细看,鱼儿不见踪迹,似乎潜入水中。 这一停顿让郁青临看见了希望,“将,将军。” 他的声音打着颤,因恐惧而非寒凉,南燕雪硬起心肠不理会,快步离去。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这下完了。”乔八爬上墙头,又被龙三一拳头打了下去。 龙三远远瞥见郁青临一个人坐在亭中动也不动,也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郁青临在湖边坐到天亮,渔户抛网时叫的号子惊奇芦苇荡中水鸟无数,郁青临也被喊醒,觉得自己像一片浸湿后又晾干的纸张,动一动,浑身是裂。 他慢慢起身走回去,看见角门开了一夜,虎子睡在秋千架下,龙三横在秋千架上。 郁青临缓步走过来,守了他整夜的一人一狗睁开眼睛看过来。 郁青临惨白白的,垂了垂眼,道:“多谢。” 龙三道:“将军不是一般女子,你就非得是她吗?” 郁青临想了一会,道:“非得是。” “将军你可强求不来。”龙三又道。 郁青临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龙三在郁青临这年岁时那叫一个风流,在燕北相好的不少,多情亦是无情,他对谁都没一个真切的,倒是挨过的巴掌还热辣辣的。 “求神佛的时候不也是求自个的,也不真求神佛。”郁青临道。 龙三这么个浪荡性子的人居然听懂了,他也不再说什么,松了松筋骨,道:“行吧,各人有各人的的修行,将军就是你的修行。” 郁青临给自己灌了几碗药,所以泡了湖水又穿着湿衣吹了一夜的冷风也没有生病。 他一切如旧,照顾府中诸人,偶尔去学堂代课,甚至连给南燕雪的药膳也照做不误,只不过这次的每一道药膳都附上了一张小笺,上面清清楚楚写明了所用的食材、药材、药性、效用,丝毫不敢隐瞒。 余甘子对药理很有兴趣,那些小笺就都由她收着了,集成一沓,她闲时翻看,发现效用里头始终都没了安神这一样,她这才意识到郁青临和南燕雪之间在闹什么别扭。 南燕雪和余甘子恰恰相反,一个逐梦,一个躲梦。 不过停了那些安神的药膳之后,余甘子的噩梦也没有卷土重来,甚至有一夜仆妇给她留的灯烧尽了,余甘子本来想起来重新点燃,但她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握住那把匕首,想到自己在将军府,心里就安定了,合上眼不多时就睡着了。 只不过入了六月,蒋盈海续弦,南榕林嫁女,蒋家南家都有喜,余甘子更是‘双喜临门’,喜得都要呕出来。 送信的小厮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竟躲在学堂和将军府之间的小街上等着,看见孩子们下学就冲着余甘子过去了,他以为都是孩子,根本不担心什么,只差点没叫辛符把骨头踹断。 南期朗也探头探脑的,小街本就不宽敞,车马都停在外头,原本只有接南期朗的一辆车,但今日还有一辆,南期朗望了望,想起今早听见父母在桌上的只言片语,他忙轻声对余甘子道:“余甘子,好像是蒋家来人接你了。” 余甘子看向那个小厮,伸手一拦辛符。 那小厮果然忙不迭叫‘姑娘’,哭着说自己是来接她回江宁随送嫁的队伍一并回江宁吃喜酒的。 “吃谁的喜酒?”骆女使缓步走出,问。 小厮犹豫着不说,余甘子就要走了。 “自然,自然咱家爷要娶南家二房的姑娘做继室了。” 余甘子并不在乎蒋盈海续娶,她只是不想回蒋家,也不想姓蒋,不喜欢别人叫她蒋四娘。 若是能改,随南静恬、南燕雪姓南也好,或者干脆就姓余。 余甘子倒退一步,做出极难承受此事的样子,悲痛万分地捂着帕子跑回府里去了。 孩子们都追去宽慰她,骆女使叹一口气,道:“续娶就续娶吧,孩子还在守孝,去了也不能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替她爹助兴,大热天的何苦叫孩子走这一趟,回了吧!” 骆女使将人打发走,再进府里,就见余甘子正在东苑花园里同弟妹们一块踢毽子,见骆女使进来了,她跳起来一勾腿,把毽子踢给小盘,笑着朝骆女使走了过来。 骆女使也算看着余甘子一点点变得爱笑起来,一点点听她的筝音从沉重变得轻松,即便是弹奏思亲之曲,底色也是哀痛而不愁苦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69章 倒是夜里偶尔的笛声非常凄楚,而且越吹越好,催人下泪。 骆女使每每听见,都觉得年轻真好,这小情丝,这愁断肠,这所经所历所思所悟都是体验,还白给她这觉少的老人家听曲。 “女使您就别开玩笑了。”郁青临道:“我还大半夜摸到将军床上去?就算,就算乔五哥他们几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了我进去,只怕我还没挨到床帐,将军又不知是飞个石头,还是飞个砚台,还是飞个刀子出来打我。” 光是那天挨的两记石子,腹上的青紫瘀斑到现在都还没褪完,好歹没内伤。 骆女使笑得肚皮都痛了。 郁青临道:“凡事从长计议,您给我留条命才能计啊。” “唉,这都是情趣,从前公主身边的玉玲珑就是这般复宠的。他那身袍子我还记得什么模样呢,要不要画下来,你给做一身?” “不,不好吧?”郁青临一边说一边去拿纸笔。 骆女使提笔画了几道,一本正经说:“好了。” 郁青临瞄了一眼,气得脸通红,晓得骆女使又在逗他,仰脸看了看庭中树,道:“这样式,何必劳烦裁缝剪一刀,我上树找两片大点的叶子遮一遮不就行了?” 骆女使哈哈大笑。 “我觉得将军不喜欢这样的。”郁青临又瞄了那张纸一眼,认真道。 “那将军喜欢什么样?”骆女使饶有兴致地问。 “将军喜欢,”郁青临想了半晌,将手里两片叶子撕得稀碎,昂起头又低下头,不太有把握地道:“我这样的。” 骆女使道:“哎呀呀,羞不羞?” 郁青临真是有点不好意思,轻声道:“只有咱们俩啊,女使别说出去。” 骆女使抿着唇角拂掉他肩头的虫叶,道:“你有这样的心气就好了,你是能过日子的人,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要紧,旁的都是虚的,将军很知道这个道理,只防着别有旁人趁虚而入就好了。” “什么?女使瞧见了什么?”郁青临急急问。 骆女使道:“将军出出入入,道上碰见的花红柳绿可不少,还有那些个夫人登门,边上除了跟着婆子婢女,竟还跟着清秀仆从,到底是泰州城中风气大改,还是意有所图呢?” 第60章 “但既然有将军同行,那我就想自己去。” 这段时日,外院的人也顾忌郁青临心思郁结,但凡有客登门,若是不紧要的,让她们把话留在外院就是了,或者小芦和翠姑会去一见。 所以郁青临还没瞧见那些夫人带了什么样的仆从登门,只这几日稍稍一留意,发现骆女使所言不虚。 譬如那位通判夫人吴氏除了婆子外,身后还坠了个貌若好女的男子,听说是她远房侄儿,特也来书塾求一份助教的差事。 书塾是缺人手,所以也没一口回绝,但施老夫子同那男子共事几日,觉得他眼高手低,就回了府里,让他走人了,那男子还振振有词,气得施老夫子给了他一戒尺。 再就是长街上多了些个书画摊子,若不是骆女使提点,郁青临还真想不到那些男子都是为了守南燕雪出门,难怪每天做不了几文钱的买卖,还能打理得油光水滑,这都是在下本钱,好以小博大啊。 这些人,南燕雪其实是留意到了的,但一眼扫过去只见他们各个手无缚鸡之力,神色轻浮,小盘一鞭子能抽飞十个这样的,便不在意了。 至于为什么没有壮汉,可能是因为将军府已经全是这样的男子,若南燕雪喜欢这种,岂能轮得到外人? 郁青临不知道南燕雪根本没把那些人放在眼底,只觉自己腹背受敌,心肝都似火灼。 这一日,张小绸今日来接儿子下学,正好进来讨一口茶喝,还送了些瓜果给南燕雪。 郁青临道上碰见张小绸,见她还是一个乳母一个婢女相陪,并没多什么俊俏小郎君。 他略松了口气,只听张小绸道:“好些日子不见郎中你了,怎得清减了?” 郁青临总不能说自己害了相思病,自己给自己折腾成这样的,只得与她寒暄了几句,看着她往正院里去。 “香瓜、枇杷都是自家庄子上的,这水蜜桃和猕猴桃是我娘家送来的,猕猴桃虽是山中野果,但因我娘很喜欢吃,所以爹爹在我小时候就开始移栽培植,将军尝一尝,酸酸甜甜的,一点都不涩口。” 张小绸替南燕雪簪了一块递过去,南燕雪也赏脸吃了,道:“是不错。” “将军喜欢就太好了,这回我爹还带了两株老藤树来,可以移栽,郁郎中是个会侍弄草木的,请他劳心些,以后年年有的吃。”张小绸道。 南燕雪淡淡说了个‘好’,南家要办喜事的帖子就是这时候递进来的,张小绸叹了一声,道:“是阿柔要嫁了,给蒋盈海做续弦。” 南榕林的人往江宁去了几趟,蒋府的人也来了几次,所以南燕雪早就知道了。 “南榕山有何反应?” “这样算来蒋盈海到底还是南家的女婿,大哥不论背地里如何,面上总还要笑脸相迎的,”张小绸道:“我明日还得回去帮着布置,大后日送嫁宴,将军会回去吗?” 南燕雪当然是不想去的,只不过那帖子还有一封是给余甘子的,余甘子已经不回江宁,身上虽带孝,但也过了一年多,蒋盈海这做夫君的都能再续弦,她这做女儿的,也要给亲爹些脸面。 这一去又很棘手,大房同二房间新仇加旧恨,亲爹娶小姨,真是要乱成一团浆糊了。 “蒋盈海自己来迎亲吗?”南燕雪问。 “对。”张小绸想了想道:“原本好像是让送嫁队伍自己去江宁的,后来又说亲自来迎,对大房说毕竟是妻妹,要给些脸面,对二房又说自己看重阿柔。这样说来,阿柔好像还真有两下子。” “那我送余甘子回去赴宴,这旧姐夫新妹夫从前多次登门我未曾见他,这次一定要见一见。”南燕雪道。 张小绸玩笑道:“那这位旧姑爷新姑爷,一定是高兴坏了。” 南燕雪想了想又问:“南静柔是不是那个下巴上有颗痣的?” “是啊。”张小绸道。 “我记得她样貌不算出众,只一双眼睛很灵,凡事爱争爱抢,二房院里那几个姊妹,她是最厉害,刘氏难道是专门挑她去给蒋盈海添堵的?” 南燕雪本来不想管也不想问,但南静柔她隐约还有些印象,这堂妹的性子是同名字截然相反。 “听说本来是选了阿妍的,但后来蒋盈海在园子里又碰见了阿柔,不知怎的就偏要她了。”张小绸用帕子掩了掩鼻,道:“阿柔样貌虽不及静恬,可有些风情,原本那嫁妆少得可怜,她是闹了一场,才逼得二嫂从彩礼里又拿了些给她做嫁妆。” “南静恬那样的下场,她没看着?还争着抢着去?”南燕雪还以为南静柔是被蒋家的富贵迷了眼。 “她清楚,自家姐妹,谁不清楚?”张小绸道:“便是这样才去抢来的,阿妍性子软,在蒋家哪里能活?能去个商贾家是最好,左右她们这些个庶出的女孩最后都是称斤称两要卖了,好给嫡兄弟铺路的,阿柔大抵是觉得自己性子厉害,替了姐姐去,只是想两人都能活命罢了。” 南燕雪有些惊讶,蒋家那些庶女与她差了些年岁,她又早早离了南府,实在太不熟悉了,不知竟有这样的心性。 “那你帮我拿件首饰给她添妆吧。”南燕雪从柳氏那匣子首饰里捡了支金簪子,道:“既是我娘的,也是南静恬的,归了我,再归了她,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张小绸站起来替南静柔谢过她,道:“怎么会不吉利?起码叫人知道这是静恬的首饰,知道她是原配的妹妹,再叫她们晓得这是将军所赠,也算一份底气。” 张小绸替南静柔觉得欢喜,她好像忘了那是南榕林的女儿,只觉得是可怜的姑娘。 送这只金簪给南静柔,余甘子也没有什么不满,蒋盈海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蒋家又不是什么富贵窝,余甘子是哑了又不是瞎了,怎会去记恨南静柔? ‘娘死的时候,几位小姨轮番陪我跪过灵堂,六姨烧纸钱时还说真暖和,我气得瞪了她一眼,她好像就等着我看她,反而一笑*,说,还是活着好,死了连冷暖都不知道。’余甘子顿了顿,又写,‘能劝我活的人,总比逼我去死的人要好。’ 南燕雪和余甘子这一回去南家赴宴,不打算在南家住,三泉庄的主人院已经很久没人去住过了,南燕雪这一回就要去住。 郁青临也寻了个由头要去泰兴,站在夜风边上磕磕巴巴说:“药田里的金银花和薄荷正是采摘的时候,这两样药材府里用的多,我想去盯着些,尤其是薄荷,要赶着摘头刀的。” 南燕雪扫了他一眼,郁青临又紧着说,“三泉庄上的西瓜再过月余就熟了,我吩咐了药户要制一些西瓜霜,眼下正是时候去挑瓜。” “这些活计这样要紧,你何必问我,自去办就是了。难不成我不出门你也不出门,就在家中不干事?”南燕雪道。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0章 郁青临见她不悦,不敢再说谎,就道:“本来让小吉去也行,但既然有将军同行,那我就想自己去。” 周围都是人,各个都在忍笑,南燕雪更气这奸猾的傻子。 “为啥?”辛符‘啪’一声拍死了一只落在他腿上的蚊子,愚蠢地令人发指,“将军又不是什么驱蚊的香包,你老黏着将军干嘛?” 余甘子被气得都差点能说话了,一把揪住辛符的嘴。 众人借着余甘子这举止都笑出来了,她连忙松手,辛符揉着嘴不解地看看她,道:“嘎?嘎?你要我学鸭子啊?” 余甘子拿帕子一掸,示意辛符去给郁青临牵那匹叫做银丝的白马去。 辛符会意,跑去了,余甘子自己踩着马镫上骑上夜风的马背,舒舒服服搂住南燕雪。 南燕雪都反手伸过去摸到余甘子脸了,到底没舍得下力气拧她,只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一行人骑马到了泰兴,郁青临没跟着南府,先去药田巡视了一圈,然后去了三泉庄。 庄子上早得了消息,有几人正恭候着。 “您是郁郎中吧。”迎上来这几人郁青临虽不能一一叫出名字,但都知道他们是从燕北来的剩员,便笑着点了点头。 “秦爷这两日都在药田上,您有什么就同我说。”打头的这人叫王三,一听郁青临管自己叫王伯,更是笑容可掬起来。 “我知道,我也是药田那边刚过来的。” 庄子上给郁青临备了院子,离主人家的院子有些远,本就是待客用的偏院,但一出角门正好是瓜田。 郁青临瞧了瞧东西都俱全,虽不是样样簇新,但也干净。 他心里系着药事,并不觉得怠慢,只问:“将军住的院子打扫好了吗?这次将军的小外甥女也跟着一并住过来,一应被褥都要换新,还有盆架、澡豆、浴桶之类的,都要新的,要两份。将军院里的小厨房能用吗?灶洞清一清,别窝了什么猫儿,再留上火,免得将军要吃喝。” “哎呀,浴桶没备,小人这就叫人买去。”王三又道:“那要给将军备点什么吃食?灶上有面有饭有馍,也是有鱼有肉,田头有菜。” 郁青临听灶上备得齐全,倒不必他多做什么,只道:“多备些时令菜让将军挑,嫩蚕豆、南瓜花什么的,不必一味弄些大鱼大肉的。” 王三应了,瞧着郁青临要去瓜田,忙叫几个下人跟着。 “还挺把自己当个人物,指指点点的,买东买西的。”王三身后,有个大脑袋的汉子道。 王三气到:“你小子屁话怎么这么多?人家说的也没错,天热不得洗澡,光用瓢子淋啊?咱们置办妥当了,府里以后来人还常住呢!谁像你这一身臭哄哄的,等会将军回来,你少前头凑!” 大头很不服气,落在后头愤愤不平地啐了一口。 另有个残了指头握不住刀的汉子方才也和了几声,见大头遭了王三训斥,皱眉看向角门处,咬牙低声道:“这骚浪货。” 第61章 “给郁公子传菜了吗?” 三泉庄这一带郁青临还是很熟悉的,药户的日子劳苦,可郁青临的童年很自由,该玩的都玩过了,小爷爷从没把他当做劳力,即便郁青临后来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但在他眼里,郁青临好像永远都是还个在蹒跚学步的小娃娃。 郁青临偷捡过荸荠,但没偷过西瓜。夏天的瓜田就算夜里也是有人看守的,荸荠尚且算是遗在田里的,但有人守着的东西还来偷,那就真真正正是偷了,小爷爷也不会允许他做这样的事。 三泉庄上的有些庄户其实看不起药户,明明都是一样的,但他们偏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郁青临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与伙伴一起来这附近玩,听见西瓜炸裂的声响,一下就馋了,顶着热辣辣的日头蹲在田埂上看着人来掰西瓜,盼着能吃到一小块。 不给其实也没事,但用西瓜皮砸他们就太恶劣了。 “走,走啊!”郁青临那时候将还想捡西瓜皮来啃的小伙伴拽走,“不准拿,不准拿!我们去上山摘桑泡,摘地稔果,摘地石榴,比这个好,比这个好!” 可那西瓜皮上有一丝的红瓤没啃干净,对于孩子来说实在太诱惑了。 郁青临没拽住,看着小伙伴捧起西瓜皮就啃,那庄户大笑起来,郁青临哭了起来,这是他记忆中的第一次哭泣,为了一点渺小的尊严。 那时候的郁青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他只是觉得难过又生气,后来见自己越哭,庄户笑得越开心,他抹了干了眼泪,打掉小伙伴手里那啃得发绿的西瓜皮,带着他摘野果去了。 “是那西瓜皮好吃,还是鲜果子好吃?”郁青临不依不饶地说。 “鲜果子好吃!”小伙伴说。 “那你以后还捡不捡人家的西瓜皮吃?”郁青临非要小伙伴应承。 “不捡了!”小伙伴说。 郁青临这才满意,想了想觉得不够严谨,道:“要是快渴死了还是能啃几口的。” 当年戏弄他们的庄户已经不在三泉庄上了,不知是不是被南燕雪剔出去了,她在三泉庄上住了这么久,各人品性如何,她应该很清楚。 三泉庄上还是留了不少老人的,坐在墙边择菜编箩筐,但郁青临并不眼熟,如果是罗氏还在,他一定能认出来。 “阿婆,篓子有没有,给我拿一个。”郁青临道。 阿婆起身去给他拿,虽知道他是将军府来人,却不知他具体是何身份,就道:“公子是要去摘什么?我叫我儿子替您去?” “不用,我只是去摘些地石榴、地捻果。”郁青临笑道。 “那您可别往深里去,咱们这山上可是有野猪豺狼的,这几日瓜熟,野猪时常下来啃瓜,您要小心啊。” 这阿婆让郁青临想起郑婆婆,慈爱的语气如出一辙。 “好。”郁青临并不是很担心,地石榴喜欢长在石缝底下,草坡里头,并不需要太往山里去,也不会长在兽径上。 地石榴大小像山楂,内里拨开来像无花果,吃起来像猕猴桃,非常香甜。地捻果则是黑紫一个,有开胃、养血、补肾的好处,他得多摘些。 ‘将军和余甘子一定会喜欢吃,将军小时候十之八九吃过,余甘子就不一定了。’郁青临一边往记忆中的地方去,一边在心里想,‘燕北没有地石榴吧,小铃铛、阿符也没吃过,那多摘些,带回府里给他们都尝尝。地石榴是六月的果子,进了七月就烂了。说起来,这山里好像是有棵余甘子树的,余甘子还没吃过余甘子的鲜果吧?不过得往深里呢。’ 余甘子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倒不是因为郁青临的念叨,而是对于蒋盈海身上那股子熏香味,她始终感到不喜,甚至作呕。 “你如今再娶,往后嫡子嫡女不会缺,余甘子是我姐姐唯一的女儿,她的及笄礼我来办,她将来的婚事也由我来做主。” 南燕雪这根本不是商量的口吻,蒋盈海今日大喜,喜酒都没喝上一杯就先听了一番教训,心中自然不愉。 “这,这怎么行?我到底是她爹,她婚嫁怎么能不问过我的意思?”蒋盈海如今想起来自己是爹了。 “余甘子,你先出去。”南燕雪道。 余甘子起身就要出去,蒋盈海有些慌,又喊不住余甘子,他强作镇定整了整衣襟,道:“再怎么样我也是她爹。” “一个说不出话的美人,自然是入不了宫,当不了皇妃,也当不了亲王妃、郡王妃,但是作为一个玩物来说更是讨喜。你们蒋家行这种事,也算上传统了。”南燕雪说这番话的时候,神情一点不变,“蒋盈海,我劝你打消这个主意,不然就要你死。余甘子为什么会说不出话?这事儿犯在蒋家内院里,知情的下人叫你们杀了一批,我查不到,但是我可以猜一猜。” 南燕雪轻轻敲了敲案几,道:“南静恬不是软弱的人,她有手段,但却护不住余甘子,生生把自己怄死了。你这爹即便视女儿如货,总也不希望看见她有这么大的折损,你压下不提,只能说明这事是大房的人做下的,你这一房人依附大房而活,不敢违拗他。余甘子夜里惧怕黑暗,初来时常有惊梦,总是紧紧护着自己的胸前,抓着自己衣襟,且呼吸哽咽,似被人掐喉。” 南燕雪顿了顿,看着蒋盈海,他面上只有畏惧没有怜惜。 “所以,蒋伯谊长子、次子在外为官,三子不良于行,所以是幼子蒋恒儒,他企图轻薄余甘子,是不是?” 蒋盈海没有说话,躲避着南燕雪的目光,根本就证实了她的揣测。 南燕雪真想把蒋盈海当场杀在这里,血淋淋红艳艳也应景。 “那,那是七弟喝醉了。”蒋盈海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埋着头唯唯诺诺地说:“他不是有意的。” 南燕雪突地站起身,一把掐住蒋盈海的脖子,蒋盈海被掐得眼白都翻出来了,手脚乱舞把茶几上的杯碟都碰碎了。 南榕林在外头想把自己的新姑爷挖出来,可是乔八拦着,他又进不去,更恨做主请南燕雪回来坐席的大房。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1章 余甘子拈帕站在廊下,看满院翠莹莹喜盈盈的。 “不成了不成了,里头杀起来了,四娘,你好歹也顾念你爹啊!”南榕林听见响动又过来求余甘子。 余甘子想了想,走过去叩了五下门,两声急三声慢,就是余甘子要进来的意思。 南燕雪没有说不许,她小心翼翼推开一线,侧身走了进去,就见蒋盈海被南燕雪扼住咽喉,已经连腿都快蹬不动了。 他瞪大眼看着余甘子,余甘子只是愣愣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忘了要替他求情。 南燕雪松开手时蒋盈海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喉咙被废掉了。 蒋盈海应该很痛,他发现自己叫不出声之后满眼的惊恐,余甘子看着他,忽然觉得喉咙发痒,她干咳了几声,像是喉咙里的血肉要发芽。 “不许你再插手余甘子的任何事,如若不然,你第一个死。” 南燕雪扔下这句话之后就带着余甘子走了,撇下这乱糟糟的接亲宴,哭啼啼的新嫁娘,满口血的旧姑爷。 余甘子走路都发飘,但好像不是恐惧,而是轻盈。 “饿不饿?” 南燕雪觉得有点饿,想想眼下是六月,三泉庄上的时令菜该有茴香嫩蚕豆,油炸南瓜花。 她喜欢吃南瓜花,每次去摘都停不下手,非得罗氏叫,“别都摘完了,留几朵好结南瓜!” 余甘子俯在她背上点了点头,南燕雪道:“你是不是偷偷去见南静柔了?” 感觉到余甘子在自己背上写了个‘是’字,南燕雪道:“给她送钱了?” ‘算是添妆。’ “哪有外甥女给姨添妆的?” ‘她们都没什么体己。’后宅的事,余甘子要比南燕雪更了解,‘还同她讲了一些蒋家的事,有些人佛口蛇心,有些人损人利己,有些人隔岸观火,即便有零星个把心善的,那也都自顾不暇,我想叫她辨个清楚,别做了刀子,别做了筏子,也别做了…… “殍子?”南燕雪填了这么一个可怕的词,余甘子没有动作,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乔五不动声色地骑马随在一旁,见南燕雪看自己,就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余甘子歪着头看南燕雪,南燕雪道:“给她添了两个婆子而已。” 三泉庄正在等着主人归来,长长的一串灯笼把道路照得明亮,院中也打扫得齐整爽朗,一应陈设大方周全。 南燕雪和余甘子都有些饿了,要灶上进些时令小菜,薄粥一钵。 “还真是叫那位郁公子料中了。” 王三有些庆幸,紧着去准备了,只等上菜的时候去南燕雪跟前露个脸,他是左军的剩员,左军的高老将军原本同南燕雪的关系并不好,后来总算彼此都看顺眼了几分,南燕雪又要离开燕北,他送了她很一段路,什么都没说。 南燕雪和余甘子都等着郁青临来一并用些,不知怎么的,她俩都觉得郁青临会等着她们一起回来再用膳,只是小菜和粥都上齐全了,也不见郁青临人。 “乔爷他们的饭菜也都备下了。”王三道。 “郁公子呢?南燕雪径直问:“他吃过了?” 王三没有留意郁青临的去向,只问灶上的下人,“给郁公子传菜了吗?” “没有,郁公子没有要吃的。” 王三被南燕雪扫了一眼,忙道:“都这个时辰了,公子不叫膳,你们也不知道问一句,这都是怎么伺候的?难道叫他喝溪水啃生瓜去?快,快去问过公子的意思。” 余甘子把粥喝尽,又嚼一朵南瓜花,一口、两口、三口就空了,她看向匆匆而来的下人,又看向对面凝眉的南燕雪,心头忽然一跳。 “郁,郁公子去山中采野果,还没回。” 第62章 “你,你这不守妇道的蛇蝎毒妇!” 夏日天长,但也仅剩天边的一线霞光。 “去找。”南燕雪道。“我回来的时候外院都是饭菜香,你们自己吃的肚饱,郁公子吃没吃,竟没半个人在意?”南燕雪夹了最后一朵南瓜花又丢下,道:“秦青都是怎么跟你们交代的?在庄子上闲惯了,还不比在军中时能吊着根弦。” 王三赶忙道:“是小人的不是,本来让人跟着郁公子去了瓜田里的,后来他看天色还早又想去山上采些野果,庄子上要搬柴,一时短了人手,郁公子就说自己只爬个矮坡,去去就回,就没让人跟着去了。” “他体贴你们,可你们却没那么体贴他,他既说去去就回,到了饭点还不见人竟不去找,若不是我问起,是不是彻夜未归你们也一无所知?” 南燕雪越说越是觉得这庄子上的人事很有问题,秦青提拔了几个管事都是剩员,他性子随和不计较,纵得底下人都没了规矩,行事散漫。 “先把人找回来,明日领罚。”南燕雪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见余甘子关切地看着自己,便道:“本想军中出来的人虽行事粗疏些,但要紧处总能把持得严,没想到连人到了时辰还没回来都不晓得。” 等南燕雪和余甘子用过饭,在庄子上散了一圈,回来准备睡觉时,秦青匆匆而来。 “还没找到?”南燕雪问。 秦青点点头,道:“已经让人去山上继续寻了。” “去找他的人都是燕北来的剩员吗?”南燕雪问:“他们知道这时节山上的野果长在哪吗?” 秦青被问住了,忙道:“是属下失职,立刻就让庄户一并去寻。” 南燕雪倒不是太担心,郁青临又不是宅院里养大的闺秀,他就是在这一片地方长大的,又是采惯了野药的郎中,就算一时迷了路,在山中过上一夜,想来也无大碍。 ‘只是别碰上什么凶兽,或者是,仇家?他在泰兴的仇家应该只有南家人吧,人家都不知有他这么个仇家,更何况今夜他们自顾不暇,应该不会来生事。’ 南燕雪想了片刻,又道:“庄子上原先的管事叫我打发了一个,贬了两个,明儿把他们提拔起来,这庄子我虽不常来,你总也要住着,阿等还说施夫子过几日要带他们来泰兴采风,要住在这庄子上,他们老的老,小的小,还是他们瞧不上眼的书生,届时照顾不周,出了什么岔子,又该如何?” 秦青张口想替那几个管事的剩员分辩,但一细想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庄子上文书、账房平日里也总叫他们呼呼喝喝的,心中的确是有成见。 “是。”秦青道:“前次将军带着小铃铛和郁郎中一并来庄子上玩的时候,我耳中就听了几句闲言,但那时我只斥了几句,实在太轻纵了,今日他们对郁郎中如此不上心,也是我当日没重罚的缘故。” 南燕雪一顿足,道:“什么闲言?” 秦青神情局促,南燕雪心下了然,道:“谁说的,让他滚。” “他未有说将军的不是。”秦青下意识还想求情。 “我看你也别叫我将军了,叫我三娘怎么样?”南燕雪道:“咱们这草台班子搭给谁瞧?想想,我也真够不知好歹的,在泰州过了两个春秋,才把日子过顺一些,还一个个接旁人麾下归乡养老的剩员来安顿,我是嫌自己银钱多,还是嫌自己地盘大?到头来叫他们说三道四,你居然还敢说,‘未有说我的不是’,我就算有不是之处又怎样?是他能指摘的!?” 秦青赶忙跪下,叩头道:“将军,属下绝没有不敬您的意思,属下明日就叫那人滚,定然将这庄子上下整肃一番!眼下,眼下还是先把郁郎中寻回来才是。” 秦青说了这些话,只有这句说对了。 “难怪娟儿总骂你笨,我原先还看不出呢!今儿看她的面上,你把庄子上这些乱七八糟嚼舌根的人事都给我料理干净,我就饶你一回,若下回还这样分不清主次,拿捏不了轻重的,你也别主事,这样糊涂的脑子,儿子也轮不上你教!替娟儿守坟去吧!” 娟儿就是阿等的娘亲,秦青的妻,南燕雪这话说得重,但却是家人口吻,不曾伤了秦青的心,只叫他愈发悔过。 可等秦青去山脚下与众人一碰头,各个都说没见到他,他也没回庄子上。 “怎会如此?”秦青焦急道:“兽夹、陷阱里都找了吗?” 众人一叠声都说找过了,神情疲倦还似有些不满郁青临给他们找罪受。 南燕雪虽说不担心,但也睡不着,寻出来时,正见那几个剩员坐在田边喝水洗脚。 那几人上山下山一趟,都很累了,强打精神回南燕雪的话,只其中一个男子格外气短佝偻些,像是很累。 每个人体力不一样,南燕雪本也不做他想,只是那人被她这样盯住瞧了一眼,神情就有些躲闪。 南燕雪站住脚,问:“你是从谁人手底退下来的?” “小,小人是骑兵营里退下来的。”那人道。 南燕雪细细看他,觉得有些眼熟,又道:“你入骑兵营时,骑兵营的统领已经是任纵了吧?你当兵不久,因病残而退?”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2章 那人把自己的断指给南燕雪瞧了瞧,正要把手收回去,忽然被南燕雪一手扣住腕子翻了过来。 “哪里来的血?”南燕雪问。 那人道:“可能是去察看兽夹的时候沾到的血。” 南燕雪重重搓开那点血,嗅了嗅指尖,只觉这血咸腥,不似兽血黏臭。 “这是人血。”南燕雪道。 “那,那就是小人不知哪被树杈刮了一下,不妨事的。” 那人看起来很镇定,只是南燕雪扣着他的脉搏,觉出脉跳得很快。 南燕雪提灯照亮他的脸,晃得他都睁不开眼,她绕到他身背后去,只见那人后颈处的大椎穴上有凝血。 “树杈跟长了眼睛似得,正戳中你的大椎穴?”南燕雪把灯笼戳在那人面上,见他脸上密密全是汗水,道:“他在哪里?” “谁?郁公子啊?这,这不没找到吗?”那人显得焦灼无辜,伸手摸摸自己的后颈,紧皱了皱眉,像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疼,“这,这就是寻郁郎中的时候,被树杈戳了一下。” 南燕雪看着他这副嘴脸,只觉一阵厌烦,道:“真是谁带出来的兵像谁,一点不错。” 那人背脊酸痛难耐,顺势弓了弓背以示谦卑,只心底不满终究是从语气里漏出了一点,“小人实在不明白将军是什么意思。” 乔八听到‘大椎穴’三个字,自然想到郁青临成日拿着银针戳这戳那,只这大椎穴多以艾灸为主,很少针刺,有一回是小旗高热不退,郁青临才很小心地入了半寸针放血,因为怕小旗惊厥,所以乔八一直在边上按着他,所以印象深刻。 他一下明白了什么,冲上前给了那人一耳刮子,连踹带踢,把人踢进田沟里了,怒吼道:“你个尒人!什么意思?叫你死的意思!你吃谁的,喝谁的?你这么念着你家大元帅,老子割了你的吊泡酒给他壮筋骨你乐不乐意!?” 那人在田沟里‘咕噜咕噜’喝着泥水,秦青已经满额冷汗,恨不得将这人剐了。 乔八拷问之下,那人还是一味喊冤,听得另几个剩员兔死狐悲,脸色都不对了。 南燕雪见状觉得心冷,也不耐烦等了,便快步走过去拔刀切下那人右手剩下的两根指。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光秃秃像一截枯枝的手,顿觉崩溃,痛得大叫。 “你,你这不守妇道的蛇蝎毒妇!” 南燕雪只是示意乔八把他另一只好手也掰过来,慢条斯理道:“你断了三指,其实在军中也不是无用了,常风的副手还是跛足,照样替他打理内务,你却连个杂兵都当不了,被他这样弃掉,是我收留了你,你只当我是任纵的内眷,把一应恩情都算在他头上?” 南燕雪将刀抵在他大拇指上,那人一下便承受不住,哭求道:“在,在泉眼边上的那个陷阱里。” “在泉眼边上设陷?”从前三泉庄上的庄户可不会做这样的事,虽说泉眼边上小兽出没频频,陷阱总能有收获,但太卑劣了些,再者万一小兽死在那陷阱里了,尸水污了整片水源,到时候死的就不只是兽了。 她讥讽道:“这也是任纵教得好。” 有泉眼的地方自然也是野果丰盛的地方,这种地方一入夜其实很危险,各种动物都会来饮水,陷阱里能掉进去一个郁青临,也就能掉进一只鹿,一只豹又或是一只野猪,到时候跑也跑不了,死了还能说是他自己不谨慎。 南燕雪再看见郁青临的时候,他就躺在那坑底,月亮悬空照耀着,把他样子照得惨白,彷佛穿了一身素白的寿衣,身下的血迹被映得鲜红,跟阿苏死时好像。 坑底还有一只幼鹿正在舔他的脸,人身上有汗,汗里有盐,血里更有盐,所以还好落进去的是只小鹿。 但郁青临一动不动,什么反应都没有。 “砍树木做个担架把他抬上来,别让他伤势严重了。” 南燕雪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很冷静,但她心里难受得要命,都不知该如何宣泄。 ‘他死了没有呢?’南燕雪在想,‘他的亲故都没了,死了也不用向谁交代,不用写讣告,不用整理他们的衣物和帛金一一送回乡给亲人,真简单。’ 第63章 有些一觉睡死了,有些醒过来却痴痴呆呆,有些直接瘫了,有些还忘事儿, 这小郎中本就无依无靠的,他其实跟南燕雪一样,只是想替自己找一个家。 南燕雪失了罗氏,又去燕北碰见阿苏他们,然后又失了阿苏,带着残留的人来了泰州,她总算还有家吧。 这小郎中呢,失了爷爷,失了前程,连差事也干不稳当,他那时候回泰州,是不是存了什么死志? 南燕雪没细问过他,先前是怕自己一旦太过了解他,就会无法抽身,但朝夕相处,她想不了解也难。 郁青临好像真是很喜欢她,这倒不重要,因为即便他日后不喜欢南燕雪了,只要南燕雪不松手,他也逃不掉。 重要的是,南燕雪觉得自己似乎也挺喜欢他的,有一点超乎皮相了。 有时会想着,同大家,同他这么在泰州过一辈子也挺好。 安神药的事,南燕雪虽不生气了,但依旧很不满,方才在从南家回三泉庄的路上,她还想着要怎样将郁青临好好调教一番,叫他不敢再这般擅作主张。 可不知老天爷是嫌郁青临命不够苦,还是嫌南燕雪失去的人不够多呢? 乔八几人光是把郁青临弄上来就用了很久,乔八下到坑底的时候,挡着身子试了试郁青临的鼻息。 “有气,有气。”他欢喜地抬头告诉南燕雪,却见她一点表情都没有。 有多少人是她眼睁睁看着咽了气的呢,乔八也数不清。 “醒一醒啊。”乔八焦心地喊郁青临,小鹿在他腿边‘呦呦’叫唤着,乔八上去的时候,把这小鹿也搂了上去。 担架一路下山,天都亮了,郁青临在道上醒了一次,但只是呕了些酸水,四肢发冷。 庄上喊来的郎中说郁青临的情况有些含糊,不好说,睡上个把时辰就要叫一叫他,若是醒得来就没关系,若是醒不来就悬了。 “你这郎中怎么说废话呢?” 乔八虽口吻不满,但他也知道摔了脑袋就是这样的,什么都不好说,有些一觉睡死了,有些醒过来却痴痴呆呆,有些直接瘫了,有些还忘事儿,但也有没事人一样的。 南燕雪细细看过郁青临后脑的伤势,肿是肿了些,皮肉上倒不是伤得很厉害,只不知颅骨里面是否有损伤。 余甘子正用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给郁青临清理伤口,除了后脑的伤口外,他背上腿上还有许多零碎的小伤。 乔八道:“天太热了,伤口肯定要化脓的啊,这怎么能折腾得起?人好了脑袋也瘌了,他可长得俊!” 南燕雪看着郁青临在昏迷中皱起眉来,她心念一动,故意俯下身在他耳边阴恻恻道:“从前殇医治伤,有用沸油来浇,用热铁来烫的。” 郁青临像是发起了噩梦,惶然地摇了摇头,说了句什么。 南燕雪看得既怜又疼,摸了摸他的额头,柔声哄道:“我没听清,再说一遍。” “冷油膏药,阿符。”郁青临说了这一句,偏首又睡了过去。 余甘子听明白了,急急在纸上写到,‘郁郎中给阿符做的一瓶冷油膏药,专治外伤的,用了就不易脓烂。’ 辛符好动,太容易有个伤了破了的,他自己又混不在意,同乔八去厢军的演武场上学拳脚,伤口里全是沙子,用刷子都刷不干净。 尤其是夏天,伤口就算结了痂,脓烂也会从痂底下冒出来,伤口反反复复,越烂越深,所以郁青临费了很大功夫给备了那冷油,是用松脂、桑白叶、蛋黄等等好些药材熬成的。 这方子原是江宁药局里的珍品方子,郁青临算是偷师,他后来在义庄里给伤口脓烂的老师父用了,两人都觉得好用,琢磨着改了方子,把方子改得更便宜廉价,但功效不降。 也幸好郁青临提前给辛符备了膏药,眼下才能用到他自己身上。 南燕雪和余甘子带着郁青临回了府,而乔八留下料理那人,次日也回来了,只道:“姓任的让人专门留意您的消息,还说事无巨细,一切都要告诉他。” “燕北真是清净太久了,他居然还有闲心做这种事来恶心我?” “郁郎中得您青眼,这事儿不止庄子上的人晓得,听说还进城打听了一番。不过那姓任倒没说要杀郁郎中之类的话,只是厚赏了。” 南燕雪冷哼了一声,又听乔八道:“光是庄子上就有两个拿了他的银钱,苏湖、楚州那些个不知有没有拿他的好处,属下还得去打探一番。” “往后燕北退下来的剩员一概不收容。”南燕雪道。 乔八应了又问:“那左军里退下来的呢?” “除非叫高老头亲自领人到我跟前来,他是元帅,左军里都不知被他渗了多少沙子,如何能防?一家独大,”南燕雪摇了摇头,道:“小心玩火自焚。”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3章 “郁郎中今日怎么样了?”乔八关切道。 “不大好,”南燕雪想了想,道:“但脑子应该没坏。” 乔八要出去时,南燕雪将案几上一封早就写好的信递了过去,道:“把这信给康王妃送去。” 从前南燕雪与任纵在一块时,康王妃总是百般阻拦。 有一年进京述职,她故意让南燕雪与李家千金同桌而坐,又是品茗作诗,又是点茶赏花的,南燕雪吃了李家千金两杯茶,觉得她手艺很好,替她捡起了那块任纵视而不见的帕。 “李姑娘生得美,性子又好,吟诗作对,文采斐然,听得我骨头都酥了。只可惜今日你来相看的人不是我,倘若姑娘若瞧不上任纵,嫁我也是一样嫁了。” 那李家姑娘被南燕雪说得红了脸,以为她在取笑自己,却没想到她走时还抱走了自己插的两篮花。 “我瞧这一篮子,可叫‘浓点柳枝唇’,”南燕雪看向李家姑娘殷红的桃心唇,又垂眸看另一篮,“这一篮就叫‘半开菩萨面’,如何?” 李姑娘被她夸哭了,南燕雪实在搞不懂她们这些千金,掏帕子给她擦泪也掏错了,掏成了她自己的,不过李姑娘也没扔掉。 这席面散时,南燕雪走得利索,急着去赴公主府的约,甚至都没等任纵,更没等着那一堆无趣之人。 王妃一直觉得是南燕雪缠着任纵不肯放,直到那回才看清了,不肯放的人是任纵。 南燕雪那时当将军当得好好的,脑子被马踩碎了都不可能嫁给任纵,去任家生孩子去。 他俩可不是阿苏和常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在王妃心里,又是南燕雪耽误了任纵,所以当南燕雪离开*燕北的时候,她恐怕是最高兴的一个人了。 “怪不得那年将军来公主府时,还小心翼翼在马背上悬了两篮子花呢,老婆子还以为您是在街市上瞧着好看买的,不过两篮子花看着又不俗,原是美人所赠。” 骆女使曳着蒲扇,同南燕雪一并坐在廊下乘凉,郁青临正在屋中睡着,他昨夜头疼恶心,夜不能寐,白天才断断续续睡着,南燕雪怕他睡不好,又怕他睡太沉,这一阵刚好也得闲,索性就留下守着他了。 画苑里清风飘摇,把屋中的药气吹得干干净净。 “不过话说起来,将军您与任府原本是有亲的呀。”骆女使想起了什么,忽道。 “什么亲?”南燕雪从没听过,道:“八竿子打不着的吧。” 骆女使想了一想,说:“远是远了些,任元帅的祖母与您的祖母,应当是表姐妹。” “表姐妹?是谁?”南燕雪道。 骆女使那时也还只是少女,时隔多年,倒也记得清楚。 “您的祖母是平南侯府的千金,她表妹出身也不差,只是她父亲早亡,母亲病故,这家世就一落千丈。不过她一直养在侯府,一起受教,说起就如一对姐妹花一般,议亲、嫁人都是一起的。任家娶亲的时候,只说是平南侯府的姑娘,后来时日长了才知道,娶的竟是表姑娘许氏。哪怕是堂姐妹,好歹还出自一门,表就差得远了,以两人的身份高低,婚事肯定是错嫁了,但一个夫家在泰州,一个夫家在汴州,花轿是怎么走错的?” “是哪家人搞的鬼?南家不想娶身家单薄的许氏,而更贪求吴氏的嫁妆?”南燕雪自然会这样想。 “有这个说法。”骆女使道:“但还有个说法,说这一切是任家所为。” 南燕雪很是惊讶,道:“女使快说。” 骆女使道:“我那时只是宫里一个小宫女,嫔妃成日无趣,就喜欢听这些,消息都是来路不明,真假不知,将军只当听听故事吧。” 南燕雪点了点头,骆女使回忆了一下,道:“南家那时虽已势微,但娶一个孤女也是高娶了。县主年岁大了,身子也一直不好,若她一去,南家肯定是每况愈下,眼下结亲,该绞尽脑汁高娶才是,可县主与许家有交情,也愿意照顾许家的遗孤,这婚事对于你祖父来说,恐怕并不乐意。许家从前是京官,传言那许氏同任郎是青梅竹马,后来家道中落无奈只得投奔姨母,许氏到了谈婚论嫁时恐身份不够,任郎就做了这偷龙转凤的事,南家不知有无合谋,反正也得偿所愿了。” “若是属实,真是好生龌龊的一对狗男女。”南燕雪道。 骆女使笑了起来,道:“那时也有人说任郎情比金坚,许氏也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说她在平南侯府过得并不好,苛待多多,幸有任郎挂念呢。” “寄人篱下哪有不受气的,即便平南侯府苛待了她,县主总是一份好意,”南燕雪道:“难怪听说县主待吴氏极好,想来是有些愧疚的,只是县主似乎是在吴氏嫁入南家后不久就去了,也没能庇护她。” 南燕雪想起吴卿华那张好像永远都耷拉着的老脸,她长久以来的恶意似乎有了一个源头,她是这两场婚事里唯一一个傻子。 骆女使目光温和,对南燕雪道:“祖母虽不慈,可将军只是听了这一桩旧事,似乎对她就有了同情。” “算是给了个因由吧。难怪她话里话外还总奚落我斗不过任纵,我那时只以为她只是想叫我不快,却不成想她真是在埋怨我没争过任纵。” 南燕雪想透了这一层,意识到吴卿华竟然对她有那么一丝期盼,还有点不可思议。 “但是也奇怪,她既恨这婚事,乃至厌恶儿子、儿媳、孙女,可为什么对小儿子却这般好?” 几声软软的咳嗽从屋中传来,骆女使转首望向小窗,又对南燕雪道:“有些事也不必深究。” 两人朝屋里去,就见郁青临已经醒了,正挽着纱帐瞧她们。 他病中一副柔弱之态,额上缠着白纱布,却还有心思玩笑。 “女使,您怎么不高声些,我想听听不清,急得脑袋都疼了。” 第64章 “将军能只想着我吗?” 病美人虽有风流之态,但南燕雪还是最喜欢他唇红腮粉的样子。 “瞧瞧自己这是什么样子,还说这些俏皮话。”骆女使用蒲扇点了点他,郁青临看向南燕雪,见她还是面无表情的,就闭上了眼道:“不说与我听,我又要晕了。” 他还真是说睡就睡的,脸一歪,一动不动。 骆女使笑眯眯摇着扇子出去了,南燕雪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郁青临启唇想呼吸,她又把他嘴给捂了。 郁青临睁开眼看她,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口。 南燕雪松开手,道:“这么喜欢晕着?嗯?” 郁青临摇头,道:“只是想逗将军笑。” “你一睡不醒不是什么可笑的事情。”南燕雪道。 郁青临被这一句话说得心脏都鼓胀起来,道:“我害将军担心了。” “我只是不想你这条多灾多难的小命,到了是因为我没的。”南燕雪道。 郁青临摔得挺狠,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他是陆陆续续想起来的,因那人是从燕北回来的剩员,又身有残疾,在郁青临眼里同龙三他们是一样的,所以没设防。 他说泉眼处的果子更多更好,一并去那摘,带回府里孩子们都能尝鲜,郁青临就答应了。 若不是那小鹿先行一步掉进了陷阱里,郁青临看出了破绽,混乱间用粗针扎了那人一计,留了痕迹,那一夜之后还不知要怎样。 郁青临还是微微笑,夜半时分,他依稀感觉到南燕雪来过,她很轻柔地抚摸他的面孔,试探他的鼻息。 清晨鸟鸣啁啾的时候,翠姑和范叔来看他,两人轻手轻脚的,在屋里没说话,到了廊下才叮嘱了小吉几句。 午后热意黏黏时,龙三他们几个也来了,小旗愤愤不平,骂了几句,邹二毛好像认识那个推郁青临入陷阱的人,说他简直不是个玩意。 “高声点高声点,唱起来跳起来,生怕小郎中不醒啊?”龙三压着声音骂道。 “摔了脑子本来就不能太睡死了。”小旗嘟囔着,放下撩开的床帐,还是忍不住又骂道:“真是下三滥的王八蛋,简直就是个狠毒妒妇,偏还不能杀了!” 那个推郁青临去死的人已经杀了,那不能杀指的肯定是任纵。坐镇军中的大元帅要是死了,燕北必乱,自然杀不得。 “妒妇哪有他无耻?下毒,捆了我活埋,还有骗我入狼窝,那都是亲自动手,说一不二!”龙三在这方面非常有经验,甚至莫名其妙还有点得意,“哪像他,借刀杀人,嘁。” “那你的意思是,他亲自来杀就天经地义了?”邹二毛道。 “我那时候脚踏四条船啊,将军又没有踏他那一条船,他有什么道理来杀?狗屁不是!”龙三道。 郁青临有点想笑,但又睡了过去。 后来,孩子们也来了。 不知是谁托起他的手,看他手上一些结了痂的伤。 “小夫子怎么总是不醒?”阿等担忧地说。 “我娘说,摔了脑子是这样的。”小盘叹了口气。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4章 阿等知道郁青临是在庄子上出的事,怎么说都有秦青识人不明的错处,他心里沉重,又道:“施夫子好几天没见过他了,今早还说想同他一并用午膳呢,我说小夫子在忙药田的事不得空,但是施夫子好像看出我在撒谎了。” 小孩总把撒谎的事情看得比天大,辛符吸了吸鼻子,道:“就你撒个谎最露馅,眼睛不是看天就是找地缝,龙三叔不是教过吗?撒谎看着人家鼻骨这一块显得最真了,咱们出去玩多少次都是因为你露马脚才被将军逮了。” 余甘子用团扇轻轻在辛符鼻梁上敲了一下,辛符夸张地‘哎呦’了一声,道:“甜儿,我又没说错。” 阿等忽然哭起来,急得三个少年急急忙忙扑过去捂他,结果一个叠一个,差点把最底下的阿等也压出一个脑震伤来。 郁青临怎么可能不醒,只等他费劲睁开眼,辛符和小盘早就把张着嘴嚎啕大哭的阿等拖了出去。 再过了不知多久,就是骆女使和南燕雪在窗下说旧事了。 郁青临这些天睡睡醒醒的,非常热闹。 小吉端来汤药搁在案几上,南燕雪道:“喝了药再睡会。” “将军要走了吗?”郁青临有些舍得不她。 “等你睡了再走。”南燕雪见他遭了这样大的罪还似享福般高兴,简直是个傻子。 郁青临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躺在薄被里望着南燕雪,南燕雪并不催他闭眼,只安静地看着他。 郁青临不知道南燕雪在想什么,只觉得她好像有点难过。是因为他的伤势,还是因为任纵的恶劣呢? “将军能只想着我吗?”郁青临道。 南燕雪道:“别撒娇。” “就眼下这么一会功夫,只想着我。”郁青临道:“等将军出了这门,再操心府上的其他人事。” 别想燕北,别想那贱人。 南燕雪翘了翘唇,道:“那是要我牢牢记住这你这满头纱,打的结还像个兔子样?” 郁青临不知自己是这样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默默拉起被子盖住头脸。 南燕雪起身轻轻扯下被子,垂眸看着郁青临的眼,抚了抚他的脸。 小郎中还是纯情好哄的,眼睛都亮了,眼神都化开了。 “睡吧。” 南燕雪比药还镇痛理气,郁青临闭上眼,不多时就睡着了。 她准备走的时候,小吉来报,说施夫子来了。 “老夫子知道了?”南燕雪问,“谁说的?” “老夫子自己猜到了,郁郎中每天必定给他送一餐饭,连着好几天都不见人,怎么会不起疑呢?也是大吉没当心,今早给施夫子送的是薄荷金银花茶,原本说去药田就是为了这两样,如今都喝上了,怎么可能还不见人呢?”小吉道。 “让老夫子进来吧。”南燕雪道。 施夫子脚步匆匆,看得出有些焦急。 “噢,将军。”他行了一礼,道:“是不是青临出了什么事。” “在庄子上受了伤,所以一直在静养,不想叫夫子担心,所以让他们瞒着您。”南燕雪道:“夫子莫怪。” 施夫子连连摆手,往屋里去,撩开纱帐见他额上缠着绷带,顿时心疼不已,怕自己出声扰了他休息,捂着嘴走了出来。 “这孩子聪慧良善,可总是这样命途多舛。”施夫子叹道。 “青临两字,是您给他取的吧。”南燕雪问。 施夫子点了点头,道:“是啊,我一瞧他,就如青青杨柳,风临玉户。‘度’这个名也不错,倒契合了他做郎中这条路。” 南燕雪垂了垂眸,道:“夫子不觉得可惜吗?” “觉得,也不觉得。”施夫子道:“人的境遇很难说啊,他若是继续学业,说不准就成了我女婿。” “那这样说来,施夫子是嫌弃他失了前程,所以才把女儿另嫁了?”南燕雪道。 “将军觉得我是这样的人?”施夫子同南燕雪又在窗前的两把椅上坐下,道:“我那女儿爱花,嫁了个种花的小子,去河南府卖花去了。谁叫青临只会种药不会种花呢。” 施夫子明显是玩笑,南燕雪道:“种药种花都是相通的,前院的白芍开花时就像落了一群白鸽。” 施夫子有些放了心,道:“将军待青临有心了。” “夫子可别说这样的话,人心瞬息万变。”南燕雪道。 施夫子默了一会,道:“余甘子是蒋家四房的姑娘吧?” “是。”南燕雪道。 “难怪我觉得似曾相识,”施夫子道:“从官学辞了差事之后,蒋家书塾曾请我去讲几日课,蒋家共有六房人,孩子多得很。课间,我去更衣,在花窗下瞥见几个孩子在一块,其中就有余甘子,她似乎是想来书塾听课,但其他几个孩子不许她来,言语奚落。我本想出言阻止,却听其中一个孩子说了句,‘你又念不得国子监,听什么课?就算是你家那舅舅,你娘还不是让他顶了人家的名头进的国子监,绣花枕头一包草,全是废物。’” 施夫子都说到这份上了,南燕雪哪里还能不明白,皱眉道:“南期仁与他并不是同年啊。” “入学并非同年,结业却是同年,南期仁以身子不适为由多延了一年,一年后写出的文章就好多了,可以想见,都是代笔。”施夫子道。 “所以他的文章是叫南期仁顶了去?” 南燕雪也曾奇怪南期仁怎么能进国子监,还以为是南榕山花了银子,又或者是南期诚的岳家帮了忙,没想到是南静恬直接行事。 她看向施夫子,道:“夫子告诉他了吗?” “没有。”施夫子摇了摇头,“我怕他又因此失了容身之处。” “不至于,这也只是仇上加仇,小郎中受得住。”南燕雪道。 “仇上加仇?”施夫子看了南燕雪一眼,觉得南家对于郁青临来说简直是情仇劫数。 “夫子不要叹气。” 将军府里这么多人,就算对郁青临再好,其实都是站在南燕雪这一侧看待郁青临的,哪怕是余甘子和骆女使。只有施夫子是例外,他是唯一一个站在郁青临这边望向南燕雪的,他还敢拿话试探南燕雪的心意,想掂量掂量自己这个小学生在她这位大将军心里有无分量。 “以后不会再叫他受伤遭难了。” 虽得了南燕雪这句承诺,施夫子又疑道:“怎么,他,他竟不是意外伤成这样的?” “是因为我的缘故。”南燕雪道。 施夫子深吸了一口气,想叹的时候又想起南燕雪让他别叹气,老夫子小心翼翼地吹了出来,唇上胡子飞飞,还不小心吹出了两声哨。 施夫子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这几日来书塾求学的人家多了些,其中有些好苗子,我倒是想收的,只不过…… “夫子觉得可以就收了吧,我不管他们家里人是否有别的心思,但书塾只是书塾,书念得如何,到底也是看个人的本事。”南燕雪道。 施夫子点点头,又进屋去看了郁青临一眼,回书塾去了。 晚膳前给郁青临针灸换药的郎中来了,一通忙活后离去。 小吉给他端来晚膳,伺候他吃喝,画苑里安宁祥和。 只白天人一波接一波,天一黑怎么谁都不来了,只有虎子和小鹿贪他屋子里的凉气,舒舒服服找了个位置躺下。 小吉见郁青临似乎有点失落,便去西边瞧瞧情况,回来后却是顾左右而言他。 “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郁青临要下床,才一动,顿感一阵晕眩。 小吉忙是按住他,道:“就,就是不知谁家给将军送来了一对双生子,大家都,都在看热闹。” “双生子?要进书塾念书,还是遗弃在府门口的?”郁青临还以为是小娃娃,见小吉满脸局促,睁大眼道:“什,什么叫给将军的双生子?” 第65章 “可明明是我,是我先的。” 给郁青临针灸换药的郎中是外头请来的,他受伤的消息自然也在有心人当中传开了。 这对双生子就是趁着这个空档被递进来的,南燕雪撩开其中一个的帷帽看了看,只见白纱下的面孔垂着眼,神情胆怯,像只被捉在笼中的雀。 她又撩开另一个看了看,虽是双生子,这个却大胆得多,一下望住了南燕雪的眼睛,目光流转,极是勾魂。 “将军。”他青涩地唤道。 “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南燕雪问。 “奴是弟弟。” “奴,奴是哥哥。” “像也不像。”南燕雪轻轻一拨哥哥的脸蛋,见他腮上有一颗泛蓝的泪痣,而弟弟脸上却光洁如玉,“还真是挺有趣的,吴氏还说什么?” “夫人只叫奴来伺候将军。”弟弟道。 “无价?岂不是任由她开价?”南燕雪收回手,白纱荡了回去,遮住两张美人面。 小芦在边上探头探脑的,南燕雪见她眼睛眨啊眨,道:“给你一个?” “拿来干嘛?”小芦道。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5章 “暖床啊?”翠姑端着一碗葡萄吃。 “夏天暖什么床?”小芦拿起扇子狠狠扇了两把,“热死人啊?” 南燕雪笑了声,道:“是啊,怎么不早点来,眼下天都热了。” 乔八凑到翠姑身边摸葡萄吃,只见南燕雪摆了摆手,说:“明儿把吴氏叫来,这对宝贝可不是那么好得的,问问她到底想要什么?” 乔八应了声,走过去一挥刀鞘,道:“走。” 翠姑方才就在南燕雪身后,也瞧见那双生子的样貌了,倒是真像一株并蒂莲。 “先藏一藏,别叫郁郎中知道,省得他醋得头疼。”翠姑给南燕雪喂葡萄,道:“酸水也呕个没完。” 南燕雪不留神吞了个连葡萄带籽吞了下去,道:“又不是怀孩子了,怎么会吐个没完。郎中来给他瞧过没有。” 双生子的味还留在这院里呢,南燕雪就问郁青临,看来真是如她方才说的那样,来得晚了些,应该再早一点,冬天的时候来正好能暖床呢。 “晚膳前就来瞧过了,”翠姑道:“我也瞧瞧他去。” 双生子的热闹看过了,画苑里陆陆续续来了些探望的人,可郁青临却不知上哪去了,房中的草蒲团上只有一只小鹿和一条老狗。 小吉拿着两瓶药从外头回来,屋里几张脸转过来,异口同声道:“人呢?” “坏了,”小吉中了调虎离山计,道:“肯定偷偷去看那双生子了。” “你这小子嘴不严,还笨。”龙三道。 小吉扁了扁嘴,轻声道:“谁让您还叫他疤头啊。” 房中摆了许多冰,一室清凉,再涂上膏药,郁青临后脑的伤口并没有脓烂,但因为有一块伤口较深,往后说不准就长不出头发了。 郁青临看不见摸得见,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丑绝人寰。 小吉那时左左右右看了看,道:“还是一个好头啊。披发、束发都看不见的。” 龙三却一边吃郁青临的点心,还一边给他起外号,叫他疤头。 “自己是疤脸还说我疤头。”郁青临一边往偏院里去,一边小声嘟囔着。 他从没这么在意过自己的样子,也不觉得留一道疤就有损他的风貌,但心里总是不得劲。 “郁青临。”南燕雪的声音搀着一丝愠怒,郁青临回过身去,只见道上空空如也,只有月影婆娑。 “将军。”他左看右看寻着南燕雪的身影,蓦地看见那假山林的石洞里露出美人一面,锋利的眼,清绝的鼻,微微一点柔粉的唇。 他快步走过去,见那南燕雪抱臂斜倚在嶙峋怪石后,玉颈素面如雪似云,身上衫儿薄薄如流波。 “你不好好躺着,这时候还跑到前头来做什么?”南燕雪看着他松松低束的黑发,道:“纱布怎么拆了?” “可以不裹纱布了,也透气些。”郁青临一见她就情不自禁地笑,“将军怎么跟辛符似得,喜欢从假山林里走?” 南燕雪才没好脸色给他,道:“该不是因为我说你裹纱布像个兔子就把纱布拆了吧?”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郁青临道,“伤口已经凝了薄痂,真不用裹纱布了。” 南燕雪几不可见一侧眸,郁青临立刻蹲下身给她看自己的后脑伤处,南燕雪轻轻拨开他的发,伤处果然是凝痂了,黑发上荡着一股药香。 “那你是打算往哪去?” 郁青临站起身,有些心虚地看着南燕雪。 他忽然意识到南燕雪也在这里,不由得抿了抿唇,问:“那将军是要往哪去?” “是我问你,还是你审我?”南燕雪见郁青临神情酸涩,觉得有趣,道:“那,一起?” 双生子已经够出格了,竟还要再多一个? “将军!”郁青临不可思议地看向南燕雪,又震惊又难过地垂下眸子别过脸去,“这也太胡闹了!” 郁青临隐着怒意的面孔还真挺有韵味的,五官明明暗暗,像一副水墨画。 南燕雪其实想碰碰他,但却只是撇开胳膊直起身,轻描淡写地从他身边擦了过去。 立刻,郁青临立刻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将军不要去!”他紧紧囚住她,但实际上他才是那个被囚住的人。 南燕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将军,我求您,求您不要去,同我在一处好不好。我真心喜欢您,真是很喜欢很喜欢!” 郁青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感受,他的痛苦和嫉妒只是他心头的巨石,而非什么有利于南燕雪的事,他脑袋还有些疼,额角的经络在不安分的抽搅着,这让他有些失控,有些口不择言。 “我,我会让您很,很欢愉。女使给了我一本书,我有认真学,我会做得很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睛,眼泪坠在下睫毛上要掉不掉的,眼眸里又全是愤怒嫉恨的血丝。 ‘真漂亮。’南燕雪在心里想,又因为他那些露骨的话而翘起唇角。 “纸上得来终觉浅,”南燕雪道:“难不成我还要陪练?” 郁青临不敢置信,道:“可,可我总不能寻别人。” 这话冒了个音,南燕雪一把掐着郁青临的下巴将他推进了假山森然的洞穴里。 好险郁青临只是背上在凹凸的石壁上磕了一下,脑袋被南燕雪掐得稳,倒没有撞到。 “寻别人?”南燕雪冷声道:“寻谁?” “我还寻谁去?”郁青临轻轻抓住她的腕子,“将军再怎么污我,我哪有寻别人去?” “好啊,你这奸猾的东西,等着指桑骂槐呢?”南燕雪道:“你又敢管到我头上来?” 郁青临沉默了好一会,咬牙道:“可明明是我,是我先的。” 南燕雪差点没笑出来,但郁青临听出她一个上扬的气音,心头更是委屈。 “将军嫌我浅薄,又不愿,不愿给我机会,我不信有人初经人事就能天赋异禀,总之还是可学的,啊!” 月亮听郁青临碎语听得扯过云朵被打盹,但那森然的假山石窟里忽然冒出一声突兀且糜乱的叫,月光徐徐敞开,好奇地探入一线光亮。 “有时候天赋是天赋,学问是学问。”南燕雪上上下下赏玩着郁青临,从容自若地说:“你的天赋,还不错。” 郁青临方才言语大胆,实则全是虚的,他抄满了一整本书又如何,还不是白纸一张,动动嘴尚可,被上了手,还不是任由把玩。 南燕雪偏偏头,月光没了她的遮蔽,全射在郁青临的面孔上,他的蹙眉忍耐,他的吞咽叫喊,他的呵气咬唇全都清晰可见。 郁青临羞耻地闭上眼侧过脸去,南燕雪似有不满,道:“啧,如此表现,对不起你方才夸下的海口啊。” 她作势要抽手,却被郁青临圈住了身子。 “将军别走。”郁青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呢喃,“别走,我,我不知该如何,如何证明,请您明示。” “你从前夸耀自己学文记诗的本领时是怎么说的?”南燕雪问。 郁青临艰难地回忆着,呜咽道:“学,学得又快又好?” “这种事情上,只可取其二不可取其一,对不对?”南燕雪谆谆善诱。 “嗯。”郁青临真是个十足的好学生,这样的问题他还能乖乖应和着,声音低低哑哑的,南燕雪稍稍一揉,每个字都掉得像一条断了线的珠链,“对,对的。” 南燕雪真想疼疼他,可心里还有气。 “那就叫我看看你都学的好本事?”南燕雪伸手拨弄他,笑道:“耐着月亮照不见这窟窿里了,就算你学有所成,如何?” “那,那总得要子时。” 郁青临被月光刺得一闭眼,缓缓睁开时,只觉南燕雪虚虚实实,如在触之即碎的水中,又如在转瞬即失的梦里。 他觉得不可能,一点都不可能,这是南燕雪,是他肖想了多时的人,他光是想一想她都会起兴,更何况是眼下这种情况,耐到现在已经是郁青临提气固锁的结果了。 “再者,你尚在养伤,做此等事有损身体,是不是啊,小药郎?” 南燕雪伸手抚他的颧骨,见面上亮莹莹全是薄汗,浑身都已经染上嫩粉色。 什么并蒂莲,南燕雪早就抛之脑后了,这才一朵含露的真芙蓉。 “还真学了点东西。”南燕雪不掩赞许,听得郁青临激动起来,他根本就是个烈焰腾腾的烟花筒子,弹指间就能一炸,还能炸了再炸,可若是要不炸,只能是将引线直接掐灭。 “将,将军,这般,可以吗?”郁青临神情又难受又迷乱,像是受伤后又用了麻沸散。 他缓了好久才缓过来,偏首轻轻吻她的唇角,南燕雪端端站着,仰首闭了闭眼,郁青临会意,从她腮边一路亲到耳侧,又含在她颈窝里舔吻。 他的怀抱很实在,但并不紧绷,不会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南燕雪觉得郁青临的怀抱像一张很好睡的床,他的亲吻,他的身体,他的气味都能叫南燕雪放松下来,做个好梦。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6章 也许,真不仅仅是安神汤药的作用,郁青临本身也就是一味药。 南燕雪忽然软了身子,展臂揽住郁青临的脖颈,轻轻摩挲他发间,寻到他的伤处,又缩回了手指。 郁青临感觉到她的关怀,连声说:“不疼的,已经不疼了。” 南燕雪不想在这时候提起任纵,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句一直被她刻意忽视,被她故意压抑的话忽然从她心里蹿了出来。 “别死了。” 南燕雪自己都愣了愣,郁青临也是一怔。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心疼到了哽咽的地步,道:“好,我不死,我永远陪着将军。” 第66章 南燕雪睁着一双血目,牵着一匹黑马从血池战场走出来,马背上的人随着马 这样一番旖旎过后,原本以为南燕雪总该打消去瞧那对双生子的念头了,却不曾想她背手在身后,还是悠哉悠哉往前头去。 “将军,将军。”郁青临急急追着南燕雪,盯着她的面孔,想要看看这女子怎能如此瞬息万变。 南燕雪不理他,只一路走,直到了大厨房。 “将军是,是真饿了?小灶上没留食吗?”郁青临呆呆地问。 “想吃馍你也管?”南燕雪好笑地问:“所以,你方才是要去哪?又以为我要去哪?” 郁青临脸上的血色被冷风吓褪了不少,此时又涌了上来,他难掩醋劲,道:“那双生子,生得好看吗?” “丑货吴氏敢送来?美人难得,更何况还是一双,站在那就像一对粉彩描金的葫芦花瓶。”南燕雪故意道。 她的眸子微微睨着,神情风流随意,既迷人,又气人。 郁青临看着她,拿她没有任何办法,只赌气道:“男子平平板板的身子,怎么会像葫芦瓶?” “那该如何形容呢?凤尾樽?”南燕雪轻握郁青临的脖颈,道:“长颈。” 她又抚过他的肩头,“宽肩。” 南燕雪看着他修长的身段,简简单单一身白袍被他穿得格外好看,下摆在晚风中散开,真如凤尾一般。 郁青临看着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转,心里鼓鼓胀胀的,问:“除了馍,将军还想吃什么?我给将军做。” 南燕雪想了想说:“糖水荷包蛋。” 罗氏的荷包蛋总是做的光滑水嫩,因为是焖出来而不是烧出来的,做这种吃食就是要等,怀着一块爱人的心,不论等多久都甘之如饴。 郁青临没动柴火,没胡乱搅和锅,只是倚在灶台边望着她笑的时候,南燕雪就知道他会做出跟罗氏一样的荷包蛋。 从里到外都水嫩嫩的几只蛋,浸在棕甜的一汪红糖水里,罗氏有时候估量着她晚膳没吃饱,还会撒一把蓬蓬松松的炒米,嚼起来更有趣,而郁青临切了几片薄姜煨在里头,散着一股辛香气。 南燕雪分了两枚荷包蛋给郁青临,看着他吃完,从腰间的囊袋里取出一件裹物。 郁青临就见绸子展开,南燕雪将一个玉冠轻轻摊在他眼前,玉冠质白温润,玉簪头雕的是杜若。 “生辰礼,子时已至。”南燕雪说完继续喝糖水,郁青临却怔怔看着那个玉冠,说不出话来。 及冠时施老夫子置了一桌酒水,给了他一番教导和‘青临’二字,已经是眷顾了。 这个玉冠一看就很贵重,如凝脂一般,灯火下折散的光芒生动灵气,他从没有过这么好的东西,所以惶恐先欣喜一步冒了出来。 “将军随身带着给我的生辰礼吗?所以,您本来就是要来看我的吗?” 他不敢直接问南燕雪会不会留下那对双生子,但又想确认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 南燕雪撕着馍瞧了他一眼,道:“冠先不戴,用簪子挽一个我瞧瞧。” 束冠只怕牵扯伤口,挽发倒是可以松一点,但郁青临又怕太松会跌坏了簪子,对着厨房的大水缸照了好久。 南燕雪托腮看着他,他撩起额边的发,松松挽了个小髻正好挡住伤处,披下的墨色长发一捋,莫名有种清贵且媚的感觉。 南燕雪忽然想给他买许多簪子,玉簪、骨簪、金簪子,木簪、花簪、琉璃簪,每一样戴在他头上,一定各有风姿。 郁青临转回身对上南燕雪的目光,见她眸带笑意,显然是觉得好看。 “多谢将军。” 他垂眸看向那一圆水面,水中人影眉目如画,神色怅然颇有韵致,可他却觉得自己还不够俊美。 郁青临尚在养伤,他的生辰自然也不会吵吵闹闹的,翠姑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生辰礼摆了一桌子,人散后郁青临坐在床上一样样拆开看。 余甘子送了他一个蘑菇玉佩,圆圆一块,特别可爱。菌子,意为君子,是余甘子对他的赞美。 辛符送了他一根很短的骨哨,是用羊骨做成的,他似乎是以为上次郁青临追*问骨笛的事,是因为想要一根骨笛,但因为没有合适的材料,所以他只做了骨哨。 骨哨还多出一根,辛符给了余甘子。 大人们送的东西就更多了,杂七杂八什么都有。 另外几样东西不说是生辰礼,本就是该给他的。有一个六屉的红木药箱子,一个黄花梨的小药箱,郁青临的银针包在同孙锣打斗的时候丢在山里了,眼下不仅给他补齐了,还给他补了三套伏羲九针。 两套银一套金,每套九针,长短扁粗各不相同,郁青临在江宁府药局里都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只要是郎中,一定会爱不释手。 “应该是将军从京中弄来给你的,”骆女使道:“我见太医院院正用的就是这种银针。” 郁青临拿起那根大针握在手中,不由得想起当时一针扎进孙锣大椎穴时的情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刺准了没有,只感觉到被狠狠一推,下堕失重,真以为自己是要死了。 如果郁青临真的死了,他死前最后听到的一番话居然是那样极尽的羞辱。 “任元帅这番做法,实在卑劣小气极了,难道只有他可以娶妻生子,还不许将军身边有个贴心人吗?”骆女使道。 “他已经娶妻了吗?”郁青临问。 “还没有。”骆女使道:“但尔茹同我说,康王妃正在满京城替任元帅选妻呢,做任元帅的夫人,家世低了不行,家世高了更不行,只怕有得挑了。” 尔茹就是上次送来公主诏令的小女使,她说出来的消息自然准确。 南燕雪那封信眼下已到了康王妃手里,这信里极尽奚落,气得康王妃砸了半屋子的东西。 南燕雪更厌恶的自然是任纵,离开燕北的时候,她想的是永永远远都不要再见到他,最好是连他的一点消息都不要叫她知道。 她每次想到任纵,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剧烈且难受的感觉,愤怒、痛苦都不用具体的回忆,直接就浓缩成了‘任纵’两个字。 可在旁人看来,任纵未必有什么大错,否则他也不可能在那场战事之后还被擢升为克戎军的全军元帅,在战事上权衡利弊,必要时弃车保帅,难道不是一个头脑清醒的统帅应该做的吗? 前军先锋营,本来就是死伤最多的一支人马,南燕雪擅长的一向是快进快出奔袭打法,偶有几次被围,不是她自己带着人马撕开了口子,就是阿苏和常风他们从外边撬开了生门。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那一次,她始终也相信会有转机。 但南燕雪忘了,常风已经死了,阿苏做了她的先锋官,跟她一起陷在这重重围剿之中。 在外头的是任纵,一个做大事,弃小情的人,弓兵营和骑兵营都在他麾下。 阿苏中了埋伏,南燕雪试出了假王帐的位置,所以他带着人杀去了真王帐,割首级,领军功。 没有谁来救前军,他们是一个换一个,一个换两个拼杀出来的,等七零八落的左军赶来的时候,沙地上还站着的人少得可怜。 高老将军手下的人马也折损不少,但精锐还在,不像前军,死的就是南燕雪的亲兵精锐。 灰发黑甲的老头就看着南燕雪睁着一双血目,牵着一匹黑马从血池战场走出来,马背上的人随着马儿的走动还在起伏,但风拨开阿苏的长发,露出一张惨白如雪的面孔,她已经死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将终于还是学到了这一课,高老将军隐晦地说过多次,不要同任纵深交,他与她们不一样,他心中沟沟壑壑太多了,不可能摊平了同他们交心。更不要可怜他,他生在大族旁支,就算受了些冷落薄待,那也胜过旁人许多。 这三个又聪明又愚蠢的小孩其实听懂了,但没信。 他们三个都没信,结果两死一重伤。 “撒什么疯病?”高老将军看着前军拉出去演练的一小队人马,皱眉道:“一天练几回了。” “好像是康王妃来信训斥他了吧,这回还是让他的一位叔父亲自来送的信,”部下又道:“将军,南将军那边来信说,往后江南东路的剩员她都不收了,除非您亲自领去。”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7章 “嘿!”高老将军道:“丫头片子什么意思啊?” 部下上前一步,小声道:“前次的剩员在南将军的庄子上闹出了事,好像是元帅授意的。” 高老将军恍然大悟,端起碗茶灌了一口,按住长案上摆着的蒸板鸭扯下一条肥腿来啃,道:“这泰州的板鸭味道还真不赖,哼,人走了他在这疯狗一样蹿东咬西的,任家是该管管他了。这世上哪有两全其美的,那天去蛮族王帐的时候就该当那丫头就已经死了,能活着出来全靠她自己,纠缠不清又有什么意思呢?” “将军!”帐外又快步走进来一人,跪地抱拳道:“南将军的人让元帅给扣下了!” 给高老将军的信是随大船一起来的,将军府的人来采买北货,顺便送信。 送信的人叫贺忠,是院里九妹的二伯父,他们是三兄弟一起参军,死的就剩贺忠一个,孩子也只有一个九妹。 “他出去就是截贺忠?” 高老将军赶紧往中军去,贺忠已经被提了回来,正在那大帐中高声斥骂任纵。 “屎拉**里你知道脱了,你早干嘛去了,将军现在身边有谁关你吊事啊?!人小郎中比你年轻比你俊,能治病能下厨能暖床,你杀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我天南海北我给将军搜罗!你把这世上的男人都杀光好了,不记得啦?将军还讨女人喜欢哩!你把女人也杀光,看看这世上就剩你一个,将军要多看你一眼,我就把自己的脑袋割下来塞马腚里!” 第67章 这双生子的手也好看,细长长如白笋,在腰间抽扯,在肩头剥衣时,一翘指,一转腕的姿态简直要冲着南燕雪的痒处挠过来。 “我现在就杀了你!”任纵听起来真是要疯了,高老将军连忙喊道:“元帅!” 贺忠最后还是被高老将军保下来了,一路送他出了营房,送他上大路。 贺忠回望前军大营时那表情叫高老将军都有些不忍看,只道:“你这样骂他,真是不要命了?本来就是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一条命,也该爱惜些。” “早就想骂他了,管不了了。”前军早就不是他们的前军了,贺忠对高老将军一拱手,道:“多谢您,小人这就走了。” 他倒喜欢如今的生活,每年忙那么几个月,也算长长见识,余下的日子在家里歇着,每日睡到日晒三竿,有吃有穿,后头是湖,前头是街,清静热闹都不缺。 将军总能带他们找到好地方,过上好日子。 眼下已是七月中,再过两三个月,船就回家了。 而郁青临脑袋上的痂已经掉了,但有一块拇指大小的地方再长不出头发来了。 龙三笑嘻嘻喊了几句疤头,结果被郁青临一针给扎抽筋了,就算是拔了针手还是在抖个不停,郁青临不肯给他治,说让他活一活气血,通一通筋脉。 南燕雪半遮着眼不去看他抖手的样子,龙三还挺能拿自己逗乐子,小旗、乔八从他身边过去,被他有意无意抽了好几下,南燕雪已经笑了好久,实在要说正事了。 “吴氏那废物弟弟连乔八一刀都挡不住,我要替他谋了差事,还真以为我拿了她几车钱呢。”南燕雪还是做不了奸商,觉得这买卖对不起下家,不想接。 “也实在是将军不贪色,在有些人眼里,那一对双生子岂止抵过几车钱呢。”骆女使道:“将军若不喜欢,我就管将军要了来,可否?” “女使开口,自然可以。”南燕雪惊讶且戏谑地说。 骆女使知她是误会了,忙道:“我是想着公主可能会用到,左右她自用赏人都好,双生子毕竟也稀罕。我去信问问公主,啧,双生子,还是学过笙的,巧得很,嗯,公主总是有用处的。” “我听说康王最喜听笙。”南燕雪道。 “所以说,巧啊。”骆女使摆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却听南燕雪又道:“女使若是想要个贴心伺候的,我倒是…… 骆女使急急挥了两下扇,打住她的话头,道:“我这年岁了,早不想那档子事了,将军自己多想想吧,年华可别空度。不若,您先试试深浅?” “公主身边会调教的人多了,我只怕还不得其法。”南燕雪逗骆女使逗上瘾了,笑道:“还请女使赐教?” 如果要把人转赠给公主,那势必要查验清楚。 这些时日双生子在偏院里住着,虽然是吃喝不愁,但形同软禁,很是惴惴不安,这一日忽被塞进两桶热水里洗了个干干净净,二人心有了个猜想,实在欢喜,入夜后果不其然,两人都被南燕雪提到正院去了。 正院里静悄悄的,余甘子今夜留宿在骆女使院里,所以她的屋子一片漆黑,西边通向孩子们那个大院里的角门也关了,院中就一条灯路,也是富贵所在。 仆妇推开屋门,轻道:“将军,人来了。” 里屋只传出冷冷淡淡一声‘嗯’,却听得人心神莫名荡漾起来。 南燕雪已经查过,吴氏寻来的这对双生子今年十九岁,是从犯官家中卖出来的,因为开价太高反而卖不掉了,在路上转了几手,才被吴氏拾得,送到南燕雪这来。 这屋里处处是灯,照得比白昼还明亮,窗户敞着,满室皆凉,南燕雪瞧了他们一眼,扔下手中书册,道:“褪衣。” 双生子彼此对视了一眼,听话地解开腰带,脱掉外衫。 夏日的衣裳本就没有几件,但两人却偏偏脱得很慢,很有风情,一松一掀的动作都像手舞。 这双生子的手也好看,细长长如白笋,在腰间抽扯,在肩头剥衣时,一翘指,一转腕的姿态简直要冲着南燕雪的痒处挠过来。 她蓦地想起郁青临那双手,那实在是一双苦苦挣扎的手,骨头变形粗大,指腹掌心都是糙茧,再多的脂膏也润不回去。 “你们在前任潭州知州家中是做什么的?”南燕雪开口问:“养得你们这样一身冰肌玉骨不容易,他贪了商贾三千珍珠,被其儿子告上朝廷,抄家下狱,你们也跟着受了不少苦吧。” 双生子以为南燕雪是嫌弃他们身子脏,急忙跪下辩解道:“奴十五岁进了知州家中,学艺三年,并未伺候过人。” 知州拿他们另有用处,只是刚调教好还没用上,若真是有康王在朝中替他张目,一切就说得通了。 “难怪他这案子连提刑司都办不了,最后非得赵御史写折子求陛下着人督办才拿下了,他倒是手眼通天,行事颇有远见的。” 南燕雪见这双生子腰是腰腿是腿的,知情识趣,这要是送对人了,自然能讨得个好。 ‘放到公主手里还省得调教了。’她思量着,就见双生子身上已经不着寸缕,只他们双双跪着,有意无意含着那物,长发影影绰绰,像裹了件纱袍。 南燕雪略一扬指,仆妇立刻上前示意双生子去屏风后验身,屏风后时不时传出几声喘息,似有哭腔。 不多时仆妇走了出来,对南燕雪福了一福,轻声道:“将军,这两人身上无暗疾,无异味,应该没侍奉过男子,但是不是处子不好说。那物倒不太大,软时两寸半,起了兴三寸半。” 南燕雪听着这话,心头不热,倒是掌心一热,她一蜷指,明明是虚空,却像是握住了什么烫热之物。 “美中不足,倒也罢了,三年学艺,总学了些能讨人喜欢的,不知是讨男人喜欢的,还是讨女人喜欢的? 屏风移开,两人松松裹了袍子跪下,弟弟酥声道:“自是讨将军喜欢的。” 南燕雪笑了一下,道:“这可说不准了。” 听到此处,一直低着头的哥哥抬眸望了南燕雪一眼,眼中隐隐有水光,像是方才被仆妇验身时,备觉羞耻所以哭了。 南燕雪朝他勾勾手指,那哥哥迟疑着膝行而来,跪在榻边仰首看她,泛蓝的泪痣在灯下显得格外惑人。 “不愿伺候人?”南燕雪问。 哥哥摇了摇头,轻声道:“愿意的,奴愿意伺候将军,只怕将军嫌弃奴。” 他们到底是十五岁就被卖了,南燕雪想到余甘子、辛符、小盘也将这年纪,觉得他们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便道:“你们若不愿过这样的日子,我可以放你们自由身,再给你们几亩薄田,安安生生过些日子。” 听得南燕雪这话,双生子却如遭鞭刑,双双骇得面无人色,哭求道:“求将军垂怜,不要赶我们出去。” 南燕雪自嘲一笑,道:“罢了,别哭了,既这样,另给你们个去处,金银富贵可抵过我这百倍。” 双生子也不敢多问,只出去时,那哥哥微微低眉侧眸,多瞧了南燕雪一眼,见她闲倚在灯下想心事,指尖摩挲不停。 仆妇提一盏小灯在前,双生子随在其后,刚出门就见郁青临站在那道上,手里提着一个小药箱,身上还挎着一个大药箱,亏得他高挑,若是矮上几分,只怕都要被这药箱压垮。 更叫两人惊异的,郁青临身后还跟着一只连角都还没长出来的小鹿,细伶伶的,正仰头叼着他的衣角。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8章 院里孩子病了两个咳,一个烧,郁青临忙了好一阵,忙好了本想去见见南燕雪,但角门已经关了。 郁青临心里有疑,迎面见了这两人,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把火从脚底蹿到颅顶,他下意识就转过脸去平气。 等再转过回脸时,仆妇已经迎到跟前,恭敬道:“郁郎中。” 郁青临胡乱点了点头,双生子一左一右从他身边擦过去,左边那个还特特抬眸睇了他一眼,双眸水盈盈的,像是沁过不少泪,郁青临皱眉睨回去,对方这才赶紧低下头去。 “将军歇了吗?”郁青临问。 “还没有,将军刚还叫灶上弄点吃的呢。” 仆妇答话时一顿足,顺势也提灯转回来,光芒透过双生子身上的薄纱,竟将他们的腰腿勾勒得清晰可见,像是把仅存的一层纱都照化了。 郁青临别过脸去,眼睛都快被烫红了。 双生子心里极好奇郁青临的身份,但他们也不敢打探什么,瞧他甩着两个药箱就去往正院去了,着实是一副醋上头的样子。小鹿滴滴答答跟在后头,急得都小跑起来了。 “将军要吃什么?”郁青临阴恻恻的声音吓了小厨房的仆妇一大跳,仆妇抚着心口道:“将军没说,就说随便弄一点甜的,您来做吗?” “我来吧。”郁青临搁下自己的药箱,仆妇怕厨房里烟熏火燎,对他这药箱里的物件不好,就道:“我先给您收到前头的屋子里。” 厨房里有郁青临惯用的襻膊,他随随便便束了束,站在灶台前想了想,先捞起仆妇泡好的银耳炖上,又拿起一块姜在擦子上大力擦磨起来。 姜蓉绞出汁水来,淀一淀,撇去上头的黄水,只留底下白而浓的部分,称之为姜乳。 这姜乳去了姜的辣味,却有姜的暖性,和入面粉揉成饼子炊熟,最补脾虚肾亏,多食这姜乳饼,还可壮体红颜。 郁青临不愿去想方才正院里发生了什么事,但那盆子里的茭白剥得那么干净做什么,就不能留几张绿壳子吗?非得剥得白白净净,七横八竖摞在一块,跟长腿交在一块似得。 小钵里的银耳樱桃羹炖得甜烂,这时节已经没樱桃了,这原是郁青临制的樱桃酱。 他为什么不把樱桃剁烂,而只是切做两半剜了核? 樱桃将这银耳羹都沁成粉色,一粒粒红亮亮的,在汤里浮浮沉沉,像被人摁了下去,又突了出来。 姜乳饼蓬了一屉,郁青临用筷子一只一只夹出来搁到碟里,端起一碗甜羹两只姜乳饼,紧着脸往南燕雪屋里去。 小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先一步进来的,正在伸长了脖子在吃南燕雪手里的嫩豆荚。 郁青临把吃喝都放下,冲那小鹿一曳手,小鹿轻轻叼走嫩豆荚,要走了。 可郁青临走了几步没见小鹿跟上来,转脸一看,就见南燕雪正抓着它那一团白毛尾巴不撒手。 小鹿太过温驯,也可能是因为还是幼崽,不知该如何反应,即便是尾巴被抓住了,居然都没有踹蹄子,只是抖了抖。 郁青临快步折回来,道:“将军快松手,你捏得它难受。” 南燕雪松开手,小鹿也没逃,反而转回来轻轻舔舐她的指尖。 “它可不难受。”南燕雪得意道。 郁青临伸手弹了小鹿一脑嘣,漠然地说:“想是将军出汗多,咸得可口,灶上坐着热水,将军先洗先吃都行。” 第68章 郁青临跌进了雾蒙蒙的莲花池里。 “郁青临。” 南燕雪一开口,郁青临先低头,然后侧过脸,见她在笑,他心里难过,但又转回身子瞧着她,低声道:“将军唤我做什么?” “你在闹什么别扭?”南燕雪已经听仆妇说过半路上遇见郁青临的事了,自然知道他在不痛快什么。 郁青临默了好一会,只道:“银耳羹和姜乳饼要凉了,将军还是先吃吧。” “我手上不是有汗吗,滑腻腻跌了勺子可怎么好?”南燕雪道。 郁青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忍气掏出自己的帕子打湿,走过来牵起南燕雪的手仔仔细细擦拭着,又端起樱桃银耳羹舀了一勺,递到她唇边。 小鹿仰起脸瞧瞧他俩,探进桌裙里,蜷在桌底歇下了。 “这樱桃银耳羹是补气养血的。”郁青临都快成习惯了,下意识就说效用。 姜乳饼蓬松柔软,他喂南燕雪吃了半个,蓦地想起来,又道:“这是驻颜补肾的。” 南燕雪笑道:“你倒大方。” 郁青临眼睛都红了,只死命忍着,道:“亏了身子还不是我的活计,我能怎样?是捆着你还是锁着你,还是把他们都药废了?” 南燕雪轻轻把他别过去的脸勾过来,在他唇角亲了一下,道:“别把我药废了就行。” 郁青临的神情已经软了几分,只是垂着眸子不看她,低声道:“我不会。” 他真是好难过,可偏偏又是他自己非要喜欢南燕雪这样一个顶好的人,他无法抵挡,自然也有旁人趋之若鹜。 郁青临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他竟然开始理解任纵对自己的杀心。 “过几日就把那双生子送走了。”南燕雪道。 郁青临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像是有什么光芒莫名照在了他面上,但随后又很快黯淡了下来。 他轻声问:“是他们另有用途?” 郁青临倒是把这种事看得非常透彻,他初入府就是得用的郎中,又不是冲着富贵金银来的,真心待人,与府里诸人的情谊日渐深厚,就算渐渐发觉了自己对南燕雪的心意,他也不做那些太露骨举止,就是怕会落得这样一个轻飘飘的下场。 “嗯。”南燕雪道。 郁青临喂过来一颗樱桃,凉飕飕地问:“那余甘子是不是还要在骆女使院里多住几夜?” 既然快送走了,还不物尽其用。 南燕雪含着樱桃发笑,也不答他。 郁青临凑过来亲她的唇,本来只想轻轻碰一下的,可触到那处凉软薄甜时,郁青临忽然就绷不住了,把手里的碗盏摔在地上,提膝上了榻,将南燕雪抵在那堆软枕上碾吻。 这人当然是有脾气的,南燕雪也不喜欢没脾气的面人,他像只鹿似得拱到她身上来,吻得很凶蛮,南燕雪觉得这样重一点也不错,张了唇纳他的舌,伸手就去解他的袍带。 郁青临好像没发觉,他闭着眼,吻得很沉浸,心海里只有南燕雪这柔甜的丁香舌,不察自己被松了腰带,外袍也从肩头扯落,跟披帛似得松松挂在小臂上。 南燕雪摸到他后肩胛处的新疤,有杯口那么大,疤痕处的肌肤摸起来又薄又滑,好像指尖一掐就能破开。 她伸掌去摸,又摸到几处大小不一的疤。 这么些年郁青临也就累了自己的一双手,结果到她身边来了,反而受了这样一场折磨。 郁青临只觉自己跌进了雾蒙蒙的莲花池里,险些溺亡。 南燕雪倚在软枕堆里,郁青临见她满面粉云,秋水盈盈,很有些神气地弯眸一笑,道:“先锋官行事果然迅疾。” 南燕雪要是个男人,势必要被这话气得一脚将郁青临踹飞出去。 “你这人,怎么什么话都要讨回来的?”她蜷了蜷酥麻麻的指尖,神情慵懒惑人,又道:“是你这门口技学得好。” 南燕雪这夜睡得极好,但郁青临一动她就觉察了,合着眼一把扣住了他的腕子,问:“去哪?” “我去瞧瞧九妹烧退了没。”郁青临重又在床边坐下,探入被中在南燕雪的身上揉了揉,道:“将军再睡会,我还回来服侍您穿衣。早膳想吃什么?黄鱼鲜面、虾籽馄饨?还是炸些茶馓,去外院灶上端碗羊汤来配?” “贪鲜的。”南燕雪半梦半醒的模样惹人疼惜。 “那就馄饨舀四五个,面吃一小碗。” 郁青临在她额上亲了亲,又在她鼻尖亲了亲,依依不舍地又在她唇上亲了亲,将她露在外头的手放回被子里,这才起身去了。 他这一夜宿在正院里,外头榻上却已齐齐整整摆着他里里外外的衣袍,郁青临换下一身衣裳,仆妇捧着就去洗了。 灶上忙着炸鱼烹虾熬汤头,西跨院里的孩子们渐次醒了,女孩们迷迷瞪瞪在条凳上坐成一排,乖乖让仆妇梳发,郁青临走近了一瞧,发觉不是孩子们没睡够,而是发绳扎得太紧,提着眼睛都睁不开了。 辛符正和小铃铛一块蹲在沟渠旁刷牙,看见郁青临来了就挥着牙刷,只是张口想叫,却只吹出几个泡泡。 郁青临拿起小铃铛的口杯舀了清水,蹲下身喂他,让他漱口。 冯嫂打从边上过,笑道:“阿临啊,小铃铛都叫你宠娇了,他可是男娃娃。” 辛符‘咕噜咕噜’正漱口,斜眼瞥着看,郁青临发觉了,伸手用帕子擦掉他嘴角的沫子。 “没关系的,都还小呢。”郁青临道。 辛符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抬头冲着明净澄澈天空咧嘴笑。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79章 九妹隔在一个小房间里睡着,郁青临伸手摸她额头,发觉烧已经退了,便走出去吩咐道:“等九妹睡醒,她的早膳不必单独做了,虾籽馄饨多淋一把葱油就是了。” 这馄饨是猪骨汤底,汤头色红却并不油腻辛辣,因是用虾籽酱油。 这虾籽酱油是初入夏就制下了的,那时候的青虾和白虾皆是膏肥籽满,东湖里一波一波捞上来,实在是吃不完,郁青临就让仆妇熬虾籽酱油,虾籽装在纱布里一遍一遍荡,沥干后放入酱油中用文火熬,熬了满府都是鲜气,足足有三缸子的虾籽酱油,一直吃到冬日里都够用。 这虾籽酱油提味最好,便是清汤寡水的素面来上一勺虾籽酱油,滋味也会立刻变得生动起来,外院大灶上诸人最喜欢用虾籽酱油来蘸炸馃、菜馍,时常一餐就吃掉一整壶酱油,翠姑这整一个夏天都那这虾籽酱油来浸泡各种瓜菜,爽口开胃,谈何苦夏呢? 小铃铛长高了不少,赖郁青临抱的时候会故意把自己缩得小一点,放到椅子上才显出他冒了起码一寸的个头,吃起馄饨来更是一个接一个,一张小嘴忙个不停。 “今年这夏我过得含含糊糊的,都没做什么事。”一半时候在心伤,一半时候在养伤,郁青临可谓最苦,“东湖的青虾白虾已经不是时候了,只能等明年再多买些虾籽回来,不只做虾籽酱油,把虾籽炒得干干爽爽的,像鱼松那般,撒在什么上头都好吃的。” 郁青临有些遗憾,南燕雪道:“还怕没有吃虾籽的日子吗?明年叫她们做来就是。” 郁青临一笑,端起小铃铛吃空的了馄饨碗,又给夹了一筷子黄鱼面尝尝滋味。 黄鱼面的汤底是奶白白的,猪油煎焦了鱼皮,滚热的水冲进去,腾起来就是这样浓白的汤底,这面天凉一点的时候吃最好,鲜不溜嘴的。 面是大灶上每日现做的鲜面,府里的婶嫂们大多会擀面,而且每个人擀出来的面滋味还不一样,有些绵软,有些劲道。 不论什么时候往灶上去,白案上永远掩着一块帕,帕下永远有几捆面,这是家里最令人安心的事。 小铃铛捧着碗吃面喝汤,肚皮吃得滚圆,小腿一晃,从椅子上滑下去,跟着哥哥姐姐们去书塾了。 他这年岁只是开蒙而已,每日上半天的课,别的时候照样是玩。 书塾里孩子愈发多了,郁青临配了除秽的香丸,早起都会有小厮去每间课堂里点上一丸,不管是大风天还是暴雨日,学生一进房门,就觉干爽芳香,心也静下来了。 吴氏上回送双生子来将军府时鬼鬼祟祟的,今日是大白天正大光明而来,只见将军府周边愈发热闹繁华,虽然消暑茶摊前日里已经撤掉了,但人气还是聚拢不散,将城西衙门前的主街菜市都衬得单薄了几分。 “这信是骆女使亲笔,依着信上的地址寻去就是了。你那弟弟文不成武不就,硬要推他去建功立业,只怕适得其反,但我听乔八说,他性子还挺油滑,同厢军里那些个大老粗嘻嘻哈哈也能说上几句,被乔八试炼的浑身青紫,也没甩脸子发脾气,虽是个不长进的,倒也明白你这姐姐替他辛苦筹谋,明明是低嫁了,因他不争气,反过来还要看夫家脸色,很是不易。” 南燕雪这番话很直白,却并不是奚落。 吴氏这一贯的笑面人也落了泪,她小心翼翼拈起信纸,道:“将军看得透彻,既是骆女使所荐,敢问是个什么差事。” “替宁德公主办些小事的,但能做到什么份上就看他自己了。”南燕雪道。 吴氏大喜过望,她就晓得同南燕雪示好错不了,早知就直接奔她来了,还同林娴周旋什么,南燕雪根本厌弃她! “多谢将军,多谢骆女使。”吴氏连声道:“往后将军要有什么差遣,我能办到的一定不推辞。” “只怕有的麻烦你,”南燕雪勾了勾唇角,道:“知州三年一换任,通判却是稳坐泰山。” 她想,就在泰州长久住下去吧,这日子也很好。 第69章 两人一个看不见,一个不说话,若不是还能抓着她,余甘子简直像是从辛符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自郁青临在庄子上遇险后,他一旦离府远些,就总有人跟着,并不是小吉、中吉、大吉他们三个,而是南燕雪那几个亲卫中的某一个,乔八、乔五通常都是正大光明跟着他,若是甲一、丙二他们几个就更习惯猫着。 不过也还好,郁青临最多就是书塾和府里两边走,再就是东湖周围溜达溜达,这几处都有人盯着,也不怕他再出事。 那一对双生子在入秋前走了,郁青临没见府里的车马少了,想是别处来人接去的。 郁青临着实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正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吴氏得了好,旁人看在眼里,一定会争相仿效。 这次是双生子,下一次更不知是什么样的美人了,总叫他提心吊胆的,恨不能求神拜佛好叫南燕雪的桃花能只留他这一朵。 “郁郎中。” 郁青临闻声一转首,正看见莫红霞从轿子里出来,倒是很自然地对他笑了一笑。 只不等郁青临应下,秦青正好也带人回府,下马便冲郁青临行礼,恭敬道:“公子。” 自上次事后,秦青每每见郁青临总是一脸愧色,在旁人看来有些惧他,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莫红霞便有些误会了,听得‘公子’二字,顿时浮想联翩。 “秦大哥,好些日子不见了。”郁青临笑着瞧了瞧他,道:“秋来田头事忙,你左肩的旧伤可有复发?若得空我替你灸一灸,带些膏药去也好。” 秦青连忙谢过,郁青临又对莫红霞,道:“沈夫人今日怎么得空来?可有什么事吗?” “我有事想要求见将军,公子能否替我通传一声呢?”莫红霞口吻谦卑,姿态摆得很低。 郁青临不是骄横之人,只请莫红霞暂待,他自往正院里去了。 不多时,正院里来人就将她请了过去。 莫红霞心中忐忑,一路到了偏厅里头,仆妇上了茶水点心,又过了一会子,南燕雪穿着便服走了过来,见莫红霞起身行礼,就一颔首。 “将军,我有一事,想要问过您的意思。” 南燕雪见她蹙眉苦笑,想来不是什么喜事,“讲。” “南府二房的五姑娘,她的心性您可知晓?”莫红霞道。 “问这个该去问张氏,我不清楚。”南燕雪道。 “问过了,张氏说她温和乖巧,模样好,人也聪慧,总之没有半个不好的字。”莫红霞几不可见地撇了下嘴角。 “你是不信她的话?”南燕雪问。 莫红霞有口难言,又顾忌着南燕雪这堂姐的身份,斟酌道:“模样肯定是好,我那日去浮云观烧香,我那小儿子心性不定,一转眼就瞧不见人了,这中间肯定是同五姑娘碰上了,他回来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憋了几日就说自己要娶人家。” “你的小儿子长得实在一般。”南燕雪道:“做买卖也还嫩了点” 莫红霞讪笑道:“是,是,他是厚道性子,倒是个守业之才。” “看得上就应了他,看不上就罢,来问我做什么?”南燕雪道。 莫红霞叹一声,道:“结亲结的是两家之好,南家的家风也实在…… 这话里有柳氏的前因在,南燕雪面色稍缓,道:“娶南静妍定然是没什么嫁妆,还多了一门不怎么样的姻亲,但南静妍人如其名,样貌妍好,性子柔婉,你若看*得上她这人,娶回来也错不到哪去。” 莫红霞听出南燕雪话中对南静妍有些怜惜,心道,‘泰兴南府家风不端,但若娶了南静妍,我们沈家同将军这南府往后也是姻亲啊。’ “有了将军这话,我心里有数了。”莫红霞道。 南燕雪一挑眉,道:“你倒是会顺杆爬,说的像是我打了包票。” 莫红霞不敢在南燕雪跟前虚与委蛇,道:“这婚事若是定下了,既怜那姑娘姿容出色,也是看在将军的份上,旁的的确也没什么好了。南家二爷本无官身,如今在药局的差事也给撤了。” “那我劝你还是别结这门亲了,南静妍是庶出,在家里就爹不疼娘不爱的,你深知她短处,又觉得她有设计引诱你家好儿郎的嫌疑,往后相处起来,有个什么不如你意的,说出的话必定处处戳她心窝子,你婆媳间有了嫌隙,小夫妻即便新婚情好,到头来处成我父母那般相看两厌,活不到一块去,就连死也死在两处。” 南燕雪这话叫莫红霞一震,她想了一想,道:“将军,若两家不结亲就罢了,若是结亲,我必定将五姑娘视作女儿般对待,缺的欠的,我一应给她补上,我绝不会给孩子添堵的。” 南燕雪未置可否,但过了个把月,喜帖便递来了,赶在年前就要办喜事了。 张小绸是叔母,自然也有份。 “那事儿就是阿妍有意的,沈家小儿前次去泰兴办事时阿柔瞧见过他一面,见他正给乞儿馒头吃,是因为他先给了铜子,叫别的乞丐抢了,那乞儿哇哇大哭,他走了又回来,买了馒头就坐在那乞儿边上,见他吃完才走的。”张小绸道:“沈家在泰兴有不少田产,秋收前莫红霞顺路都会来浮云观祈祷顺遂,所以阿柔早早就给阿妍出了这个主意,人是用猫儿引来的,纸鸢是故意断在那的,那小郎捡了纸鸢沿着线一步步走过来,瞧见个泪盈盈的美人,一下就中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0章 南燕雪听得发笑,道:“喜酒我就不去吃了,你带着余甘子去吧。” 南燕雪给南静妍的添妆是余甘子径直送到婚宴上去的,虽是报了是南府添妆,但谁都知道是南燕雪给的。 礼单递进盖头底下,南静妍捧着看了又看,哭得梨花带雨,愈发觉得自己占了妹妹的福分。 散了席面天色已晚,余甘子往骆女使院里去时,经过画苑,正听见里头有棍棒击空的咻呼声,郁青临是不会武功的,她朝里看去,瞧见辛符正用黑布蒙眼,在月下耍一套棍法。 除了在书塾学文之外,辛符还要学武,余甘子与他每日差不多有半天在一处,看得见他在文上的进益,却不见他在武艺上的能耐。 今夜一见,只觉得他身法如风,利落干脆,但比上南燕雪还是嫩了点。 ‘近来与骆女使同住,都没怎么瞧见将军练刀了。’余甘子如是想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辛符凌空一跃,将那长棍一踹,只冲镂空的花窗飞来。 郁青临正从屋里出来,闻言大叫,“余甘子小心!” 辛符大惊,想去抓棍子已经太慢,余甘子躲闪不及,踉踉跄跄摔在地上,长棍戳在地上,留下一个深凹。 这些时日辛符正学着听声辨位,偏余甘子不能言语,受了惊吓心中有气,任凭他摸索着出来呼喊自己也不肯弄出些响动来。 只等郁青临将她扶起,辛符才摸着郁青临的胳膊探到了余甘子身上,攀着她肩头急切地问:“我打着你没有!?伤着没有?” 余甘子近了才闻见辛符蒙眼的黑布透出一股药气,并不是他故意作怪蒙了眼睛的。 余甘子看向郁青临,刚抬手指了指辛符的眼,他就有所觉察,一把抓住她的手问:“打到手了?” 两人一个看不见,一个不说话,若不是还能抓着她,余甘子简直像是从辛符的世界消失了一样。 余甘子想把手抽出来,辛符只攥得越紧,不依不饶道:“怎么不说话?急死我了你。” “傻了你?余甘子跌了一跤,应该没大碍。”郁青临忙侧身隔在二人中间,见余甘子能站稳,又解释道:“乔八总在这花窗下用石子试他的耳力,你刚才也站在这,阿符隐约觉得有气息,以为是乔八又来试他了,所以才这样的。” 余甘子点了点头,并不怪辛符,只关切地望着他蒙布的眼。 郁青临抿了抿唇,辛符道:“我是夜盲,正敷药呢。” 余甘子点了点头,意识到辛符看不见,伸手在他肩头上点了两下。 辛符被她戳得一晃荡,无赖地捂着肩头倒在墙头说好痛。 余甘子手腕处才真是好痛,郁青临瞧见了她的伤口,道:“我拿些伤药给你,你回去洗净伤口再敷药,洗伤口的水要沸水放凉。” “现在就给她上药,还等回去做什么?”辛符小心翼翼伸手过来牵余甘子的衣袖,道:“对不住啊。” 郁青临只怕余甘子身上也有跌伤不方便,但又不好明说。 辛符觉察到衣袖牵动,余甘子也是执意要走,便道:“我送你回去。” 余甘子瞧着他,以为他是太习惯黑暗,忘了自己看不见的事。 辛符已经不那么忌讳夜盲的事了,觉得余甘子好像呆住了,就晃晃她的衣袖,道:“也熟一熟路。” 他可不想夜里再出了什么事,别说打了,就连跑都是连摔七、八个跟头,撞九、十堵墙的,杀招不知在哪,他自己给自己撞死了。 骆女使听说余甘子跌了一跤,急忙着人烧水。 因不知道她跌得厉不厉害,骆女使还有些担心,让人张了灯,亲自出来迎她,不成想竟瞧见余甘子俯在辛符身上,是被他一路背回来的,且还捏着他的耳垂左晃晃右晃晃,让他往左往右的,两人玩得还挺高兴,辛符蒙着眼,咧嘴正笑。 到了院门口时,骆女使已经避了进去。 余甘子从辛符背上滑下来,轻轻推他的背脊让他回去。 辛符走路大摇大摆的,背身朝她挥了挥手。 余甘子看着他走远,转身进院的时候敛了笑,毫不意外地瞧见骆女使摆了阵仗,正在屋里等她。 第70章 “载欢喜就好,愁我自抛。” “辛符还未长须,但年岁差不多了,也就一夕之别。”骆女使盯着余甘子,只见她神情平静,也回望骆女使,“你却是很懂一些事的,今夜这举止有些逾越了,你是刻意的吗?” 余甘子想了想,摇了摇头,撩开裙踞给骆女使看,她小腿上确有擦伤。 “所以,也称不上刻意,但的确是愿意的。”骆女使道。 余甘子干脆点头。 骆女使一时间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的笄礼将军打算在正月办,你虽将及笄,但以将军的心思,肯定是不会将你草草嫁人,定然千挑万选,确保无虞的。” 她见余甘子垂了眸子,就道:“世俗婚约,你不喜?可是见了将军与郁郎中这般,觉得随心所欲?” 余甘子颔首,又抬手在桌上写到,‘从前囚在蒋家,命我规行矩步,言行受缚,外男一面未见,难道就保我贞洁?还不是惺惺作态!视我如私物禁脔!我是人非物,自然要随心过活。’ 水渍糊了满桌,像是余甘子的咆哮。 “随心可以,但为了宣泄而做某些事,反而是囚在过去了。” 骆女使并无一句训斥,只是满眼疼惜,看得余甘子忽然落泪,猛地扑进她怀中哭了起来。 骆女使替她拭泪,余甘子在她掌心写到,‘并非宣泄,我喜欢阿符。’ “守个小儿郎长大可太难,”骆女使道:“他心窍未开,怕载不了你许多愁。” 余甘子在她掌心一笔一划道:“载欢喜就好,愁我自抛。” 她养在将军府这敞开的天地中,倒是日渐豁达。 骆女使搂她在怀,瞧她精致的小脸,忍不住叮嘱道:“若瞧见那小子长胡子了,心里就该有些分寸了。” 余甘子的眼睛眨呀眨,并不十分羞赧,反而有一种冷酷的清醒。 骆女使微微一怔,又道:“男女之事,同你说是太早了些。” 余甘子挑眉又不屑的样子和南燕雪实在相像,骆女使隐约猜到她在蒋家可能曾受辱,尚且懵懂时就直面了男女间最污浊卑劣的事,又侥幸逃出,在将军府这样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生活,简直像是被洗涤了一番,所以才会表现得如此割裂。 骆女使倒是愈发怜她,每每去泰州附近游山玩水,总要余甘子陪伴在侧。 入冬后,秦青从庄子上回来歇息,还有些七七八八的事要一并报给南燕雪知晓。 正院里,几个小不点正由辛符带着在扎马步,一个个拔背、沉肩、含胸,似模似样的。 秦青接过郁青临递来的藕粉糊,连声道谢,转而又道:“将军先头送进南家的那个探子递了话出来,今年年节,南期诚、南期仁两兄弟都会回来,说是因为吴氏身体抱恙的缘故,但吴氏也曾百般回绝,说没必要为了这事回来。不过林氏还是执意,说是为孝道。” 南燕雪揣测道:“吴卿华称病许久,林氏在南家行事越发有底气,想是借着两个儿子一并回来,好从吴氏手里彻彻底底夺了管家实权。” 秦青又道:“属下还着人留意到,浮云观中的一个道士与林氏的心腹很有些来往,想来是有些谋划的。” “南榕山若是吴氏生的,这家中一定大小事务眼下也该交给他了,”南燕雪置身事外,说的轻描淡写,“说起来,浮云观不是吴氏的奁产,那屋契地契若是归在南家名下,南榕山就有的抢了。” 冬闲时分,在外忙碌的叔伯婶嫂都回来了,将军府里最是热闹,南燕雪哪有心思去管南府里斗成什么样子,只想着小郎中这两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真是好没眼色。 “人呢?”南燕雪舀着手边一碗雌鸽汤,问。 “应该是去膏药铺子了吧。”小芦道。 将军府里的膏药买卖原本只是人情,耐不住人情越做越大,府里整日一股膏药味也不像话,只得在长街上寻了一处铺面,索性就多开了一间膏药铺子。 余甘子瞧见托盘里有枚花笺,习惯了伸手去拿,可南燕雪却是指尖一点,按着那花笺不让她。 郁青临这些记录药膳效用的花笺都在余甘子书案上的匣子里,有时候她不在,小芦还会送去给她,不知这回为什么不给她。 而且那张花笺还是盖着的,余甘子愈发好奇,不由得看向南燕雪。 曲领衫拢住了南燕雪的脖颈,她又不带耳饰,甚至连耳孔都没有,耳垂洁白如玉,耳后却有一朵嫣红桃花正盛。 ‘大冬天哪来的蚊子?’余甘子想着想着,还想偏头看个清楚,被南燕雪拧了拧腮帮。 “人小鬼大,连骆女使都制不住你了。” 南燕雪将那花笺拿到手心里瞄了一眼,就见上头写着‘冬虫夏草、雌鸽、细盐、姜末’。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1章 至于效用,郁青临也是怕被人看了去,只画了一朵垂露桃花。 南燕雪唇角不自觉勾起,抬眸看了余甘子一眼,见她狡黠地转眼看别处,耳边的紫牙乌无风不动,沉静处生艳。 “骆女使说,你及笄不请蒋家的祖父母就罢了,南家近在咫尺,若是也不请,有些说不过去。”南燕雪道:“只年底你那两个舅舅也要回来,不说些难听的话都不像他们的做派了。” 余甘子都不想办这及笄礼,林娴那天说的话她现在想起来都泛恶心。 ‘我只想要一碗长寿面。’余甘子依到南燕雪身边去,在她掌心写道。 南燕雪想起自己的及笄礼,常风和阿苏带着她走了很久,从长长的沙坡上滑下去,她和阿苏就像一尾鱼,直接滑进了一个小小的月牙泉。 常风坐在缓坡上替她们看着衣物,南燕雪在那泉水里洗了一场很痛快的澡,湿发就是用他们俩送的及笄礼束起来的。 “及笄礼,还是要有。”南燕雪道。 余甘子眨了下眼,捧起那碗已经放温的雌鸽汤让南燕雪喝。 这汤应对的是女子肾虚,情致冷淡的病症,若是男子肾虚,只消把雌鸽换成雄鸽就可以了,说起来这里头用的冬虫夏草还是当初沈元嘉送进府里来的。 郁青临早起煲了这汤就去了铺子里,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说是膏药铺子,只有人不识字,闻见药气就拿着方子来抓药,老人家耳聋眼花,同他说不清楚,这药材铺子里正好有,也就给他抓了几副,因并不指着这个挣钱,所以价钱公道。 次数一多,不是药铺也成药铺了,兼之将军府一开始本就是伤员养伤的地方,郁青临来了之后,府中药材又好又齐全,开起药铺来简直顺理成章。 郁青临去药铺巡视时,伙计虽唤他公子,但府中人尚未改口,时不时还呼他郎中。 冬日里犯疾的人多,郎中一来,自然就被病患困住,郁青临从早看到午还不得抽身。 “不如一刀劈下去,分作两半用如何?”南燕雪撩开隔间的门帘,瞧着还凝神在诊脉的郁青临。 郁青临专注的神情因她的到来而散开,他展颜一笑,一边拿笔蘸墨写方子,一边道:“我若是属蚯蚓的,就让将军劈了,只小心别劈得太碎,成沫了可长不回去了。” 这话又诡异又骇人,看病的老伯惶恐地捧着药方瞧着他俩,郁青临忙道:“只是玩笑话,您出去抓药吧。” 后面的病人已经让南燕雪给驱散了,见郁青临起身朝自己走过来,南燕雪伸手想揽他,“吃了吗?” 郁青临侧身一避,替她撩着门帘,俯身在她唇角一亲,道:“还没有,我先去后头洗手。” 后头是作坊,药气浓得都能看得见了,南燕雪没进去,在门边看着他在井边一遍遍打胰子一遍遍冲水,直把手洗得都红了,才拿过伙计托着的巾帕擦干,笑着朝南燕雪走过来。 “招个坐馆郎中来。”南燕雪抛下这一句,就把郁青临给带走了。 南燕雪在长街上出入不奇怪,但也很少见她这般闲逛,逛着逛着还进了馆子用午膳。 郁青临向来节俭,吃穿都是府里给什么他就用什么,大厨房的灶上虽不会短了吃喝,但将军府行事到底不奢靡,夜里总备着生面和各种浇头,或者是馍馍和粟米粥,不会再超出这个用度,年节里买肉买糖的银子多添两三成。 平日里就只有南燕雪、孩子和伤病者会有小灶吃,但都是郁青临一样样写明才去采买,同样入账,没有隐瞒,账目内院一份,外院一份,谁要去看都行,但除了管事的,也没人去看。 郁青临在账房里挂着的银子越来越多,他偶有支一点去买书,再就是买糖,放在书塾里做孩子们联诗对句的彩头。 长街上的每一个住户和店家都认得南燕雪和郁青临,但这两层楼的小饭馆他们俩可都没进过,喜得店家亲自把两人迎上了楼上的雅间。 郁青临做得家常小菜,但有些泰州菜实在不是他能做得出来的,就比如说这一道呛拌鹅唇,是取雁鹅的上唇制成的一道吃,口感脆爽,呛了芥末花椒,吃起来极是开胃。 这馆子里的酱鸭很好吃,下了红曲,颜色红得亮眼,甜味很明显,挑的鸭子偏肥一些,但是酱过之后脂肪都化在皮子里了,非常的鲜嫩软糯。 再就是一道葱油泥螺,泥螺这种小小海味只豆点大,外壳不似其他螺贝般坚硬,舌尖略碾甚至都会碎,在开口处轻轻一嘬,鲜肉就探进嘴里来。这吃食和瓜子似得,是一种打发时间的美味。 南燕雪把时间消磨在这碟葱油泥螺里,消磨在郁青临身上。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心里鼓满了气,像是从这临街的窗子里掉出去,都能轻飘飘的飞上来。 今年过年要回来的人还真多,郁青临从馆子里出来,就见一辆马车慢慢划开长街上密密的人群。 他认得这是沈家的马车,先前南静妍夫妻俩登门拜访的时候就是坐这辆马车,但今日一见,郁青临忽觉得来人可能不是南静妍。 南燕雪迈出门,就见郁青临递了手过来,他在人前一向没有什么过分亲密的言行,这还是头一遭,但南燕雪也没多想,牵着他就回家去了。 马车行的比走路还慢,鬼鬼祟祟追撵着郁青临走过的路。 到了府门口的时候,马车上果然下来一人,正是许久不见的沈元嘉。 “将军。”他看起来瘦了些,精神倒是很足,一双眼睛落在南燕雪身上是含情脉脉,瞥郁青临的时候又只差横眉。 南燕雪点了点头,道:“信也没比人早到几天。” 第71章 “情,调的不错;水,也养的很足。” 沈元嘉眼神闪动着,落在南燕雪还牵着郁青临的手上,又飞快移开,望向她那张愈发好气色的面孔。 郁青临真想往他脸上贴两副黏糊糊的黑膏药,省得叫他做出这副思慕入骨的样子来,给谁看?给谁看! 沈元嘉到底是带了礼物来的,他还有一些楚州的琐事要交代,总不能站在门口说,再怎么样,一盏茶总是配吃的。 走在将军府中的大道上时,沈元嘉离得南燕雪和郁青临两三丈远,只瞧见他们在喁喁细语。 “不是要带酱鸭给两位老夫子吃吗?”南燕雪道:“酥烂脱骨,不费牙口,给老人家吃最好了。” “反正都是冷吃的,大冬天也坏不了。”郁青临才不走。 南燕雪道:“若我不去寻你,你眼下还不吃不喝在悬壶济世呢。叫我拖累做了俗人,塞了一肚子五谷杂粮,飞禽游鱼的,眼下还要呷醋。” “谁叫走了两碟饺子,又来了一碗回锅面啊。”郁青临道。 沈元嘉就见南燕雪笑了起来,她偏首看着郁青临时,那笑脸一晃而过,像冬夜落雨后,廊下凝出尖尖的冰凌,既澄明又刺目。 “我喝了人家送来的补药,难道就把人冷冷撇在外头,太过失礼了吧?”南燕雪居然也会说失礼,“前日的八宝鸭、双喜鱼籽豆腐,昨个的归参炖鸡。” “这几样药膳里头的合欢花、当归又不是沈家送的。”郁青临辩驳道。 “昨晚上的那酒,”南燕雪故意道:“叫什么酒?” “回春蛤蚧酒。”郁青临的声音低了几分。 “什么蛤蜊?”南燕雪问。 “蛤蚧,不是蛤蜊,就是仙蟾。”郁青临一本正经道。 “什么蛤蚧酒?”南燕雪又问。 “回春。”郁青临含糊道。 南燕雪装作没听清的样子,郁青临只得道:“回春蛤蚧酒!” 南燕雪笑了起来,但那笑容很快就凉掉了。 “你喂了我这么些东西,结果自己跑去外头做菩萨,想来是摒弃了这人间的七情六欲。” 她冷哼一声,还在因为郁青临这几日事忙而不快。 “这,这说到底是调和情致,养肾水的药膳而已,将军怎么说的我像个会给人下春药的混账?” 郁青临哪有什么想做菩萨的心,可南燕雪忙事时,他进书房送茶她都不抬眼的。 郁青临可以在她的书房里做烛台,也喜欢在她的床铺上做暖炉,但也不能只做烛台和暖炉,不是他心气高,而是因为这样反而会令南燕雪生厌。 南燕雪突地一顿足,身侧的郁青临和身后的沈元嘉跟着都停住脚。 “你哪是混账?你是神医。” 南燕雪倏忽笑开,抬腿迈进正院里,回眸点了沈元嘉一眼,他连忙提袍上前,只见南燕雪和郁青临已经转入回廊,瞧不见了。 南燕雪伸手在郁青临喉结上轻点而过,道:“情,调的不错;水,也养的很足。” 郁青临被她这话弄得整张脸都红透了,好像薄薄晕了一层胭脂。 “将军,我…… “送你的酱鸭去。”南燕雪道。 郁青临见沈元嘉跟了进来,他心里焦灼腾烧,又拿南燕雪没有办法,让仆妇开了偏厅暖上炭,又吩咐了一应茶水点心,提着两只酱鸭如傻瓜一般站在廊下。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2章 送茶的仆妇出来了,将门关上了。 “又不是没炭盆,关那么严实做什么?” 郁青临的心声居然被说了出来,他抬头看看老天爷,觉得不可能啊,低头看看腿边的小鹿,这也不可能啊。 肩头叫人一搭,郁青临转脸就见龙三笑嘻嘻的,抢了一只酱鸭就跑。 “你,你别趁火打劫啊!” 沈元嘉开口只说一些公事,南燕雪听得仔细,偶尔吃一口茶,神情平静,听得外头这声喧闹,她一抬眸,唇角似乎含笑,但笑意缥缈,沈元嘉看不清。 “秋后克戎军中来人,购置军粮,采买棉布做戎服,原本这些事州衙里自有应对的,不知为何却点了我去。” 沈元嘉见南燕雪的目光终于专注地落到他身上,心中微微舒缓,像是血都活泛了。 “为难你了?”南燕雪道。 沈元嘉低头又轻撇,像是摇头又像是点头。 南燕雪更是蹙眉,道:“先前的信里怎么不提?” “到底是办妥了的。”沈元嘉道:“何必让将军忧心呢。” “可有动粗?”南燕雪想到郁青临躺在那坑底的样子,眉心皱得愈发紧。 “来人是中军校尉,怎会动粗?言谈间亦知晓我是您举荐之人,所以很是盘问了一番。”沈元嘉道。 南燕雪眉间有愠色,却只道:“办妥了就好。” 沈元嘉又说起一些家常闲事,说南静妍这新弟妹温婉娴静,乖巧懂事,很得长辈喜爱。 沈元嘉此次回来,莫红霞也有意替他再访一门亲事,毕竟南燕雪这头是不可能得一个名分了。 但沈元嘉心里放不下,他若没有娶妻,在南燕雪身边总还有一丝暧昧可扰。 “将军。”他倾身靠近南燕雪,为她斟茶。 茶盏小小,如何载得动他许多情丝,便是满了也不愿停,但又不能溢出来弄湿了南燕雪的袍子。 “不想走?那留下来在书塾教书吧。我这书塾越办越大,也缺夫子。” 沈元嘉自然不能留,他在楚州还有许多事要做,州丞手脚不干净,办事又不利索,已经被他发现不少端倪,假以时日定能取而代之。 他虽是举人出身,但若能在楚州这样的繁华上州做州丞,远比小小京官要来得有里有面,留在泰州做一个小小夫子怎么能够? 南燕雪一脚踏中他的心思上,羞得沈元嘉跪了下去。 “你很知道自己欲念在何处,那又何必呢?你看着温墩,实际上是斗兽一只,那去官场上玩吧,玩的时候也想一想黎民百姓,军粮要足,戎服要暖,他们因我从前的旧事刻薄于你,但你不要同他们计较,毕竟是戍边的将士,只当他们辛劳些。” 南燕雪垂眸看着跪在膝边的沈元嘉,抬指接了他缀在腮边的一粒泪。 “将,将军。”沈元嘉大为动容,又不敢去碰南燕雪,只紧紧抓住椅子扶手,隆起的骨峰与她垂下的指尖轻轻擦碰着,他几乎要因为这点触碰而呻吟。 “《尚书》中说,道洽政治,泽润生民。这虽是国君之务,可小小地方官,也是百里之君,辖地百姓,也是子民。” 沈元嘉听得这一句,心里的污浊绞成一团,愈发碾着他。 “将军看过郁郎中的文章了?” “是。”南燕雪嚼了嚼沈元嘉这话,没有刨根究底,只道:“原来你也知晓,看来这桩子事人证不少。” 可沈元嘉不太愿意做这个人证,并不完全是因为嫉妒,而是南燕雪一旦上告,告的不是南期诚,而是整个江宁府官学。 朝中有多少官员是出自江宁府官学,因为一个南期诚,他们的才能都会遭到质疑,谁又甘愿受这样的连累,到时候处处就是绊子了。 沈元嘉一言不发,有些不安地看着南燕雪。 南燕雪却并未看他,只是端起那杯太满的茶啜了一口,垂眸睨向他时竟说:“我知道。” 她知道,知道他的怯懦和摇摆,知道他不那么高尚,但也没有那么卑劣。 “沈主事出门时,为什么会泪涟涟的?”郁青临颇为在意地问。 “为什么呢?”南燕雪反问郁青临时合着眼,她刚从温烫的药浴里出来,穿着干燥绵软的里衣枕在一块厚厚的巾帕上,最是舒服惬意。 郁青临正在拢着她长长的黑发在熏笼上烘干,屋里门窗紧闭,怕进了寒气使南燕雪头疼。 “难道是因为换不过气,憋红的?” 南燕雪说着就觉得有个软唇的鸟儿在狠狠啄她,她难得娇气地说:“疼。” 于是那鸟儿又用软唇来替她揉,越揉越是生了水,像是揉破了什么甜果子的嫩皮子。 “别把我头发燎了。”南燕雪又说。 “炭盆里的香炭饼子是用灰盖了的,又隔了薄银缠丝的罩子,怎么燎得着?”郁青临断断续续地说。 南燕雪把手探进他袍子里,郁青临敞着怀由她,只道:“先烘干头发。” “麻烦。”南燕雪道:“在风里跑两圈就干了。” “所以将军现如今一吹冷风就容易酸痛。”郁青临眉头一拧,南燕雪还挺喜欢看他严肃不快的样子,觉得另有一番滋味。 “浑说。”南燕雪兀自狡辩,“就是泰州太潮气了。” 南燕雪的头发又多又密,烘干虽费时费力,可散在床上的样子实在赏心悦目。 郁青临看着看着就一声不吭地俯下身去亲她,一手抚她的脸,一手去解那个他故意没捆紧的结。 屋里暖得像春天,衣袍一件一件从帷帐里掷出去,末了是一件素白细布的小衣,沿着床缝一不小心掉了出来,落在深红的脚踏。 南燕雪的身体远比郁青临想象得还要柔软有力,他在很多个夜晚都做过那种梦,丰盈的触感缠绕着他,他像是落进了一团鼓胀芳香的春风,又像是探进了一处草木丰茂的泉眼里。 幻境都那样艳绝,真实的她更让郁青临感到无比的奇异和极致的美妙,他愈发觉得自己的单薄和生涩。 她的嗓音像冻住的糖霜,带着一点细细的砂砾感,郁青临做梦也想象不到,当他含化了这把嗓子,会尝到这样绝伦的甜水。 南燕雪漾在快意里飘飘忽忽时,隐约瞥见郁青临探出帐外,不知是拾起了什么,她正陷在云端,无力去问。 第72章 “是怎么死的?” 这夜,南燕雪久违地做梦了。 她拨开倚在水中的胡杨枝条,就见月牙泉畔,篝火堆旁,常风斜躺在沙坡上,同郁青临不知在说些什么。 郁青临听得很认真,神情像是在听施夫子教导,又翻了袖子要给常风诊脉。 “阿临,给他开点补药,年纪大了不比你!” 阿苏忽然从南燕雪背后冒出来,扑出的水花淋了她一头。 胡杨密密,她们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瞧不见她们。 常风在这事上一向含蓄,不比阿苏大大咧咧,就算听了这样的话,也只是笑着将手中一颗粗疏的石头捏成了沙。 沙子随风扬进池子里,南燕雪幸灾乐祸地看阿苏,阿苏吐了吐舌,道:“怕他啊我?哼。” 郁青临不知是同常风说了什么,伸掌示意了下他的胯骨。 这动作其实郁青临做得很小,但阿苏眼睛多么尖啊,她大笑起来,又努唇道:“上回受的那伤,我就说他用不上劲了,让他躺着歇会他还不肯呢,逞能!” 常风不言不语地看着郁青临笑,然后冷不丁一把揪住他的面皮,郁青临被他拧得人都歪了,慌乱地望了过来。 “哥!别欺负他啊!” 南燕雪穿了衣袍匆匆上岸打掉常风的手,常风甩了甩手,又伸手去拧郁青临另外一边脸。 南燕雪索性把郁青临的脸捧住,结果自己被拧脸。 “为这小子敢打我了?”常风道:“我又没打他没踹他,也没把他吊树上,底下群狼围着嚎一整晚。” “你老人家啊,还翻旧账。”阿苏翻了个白眼往常风腿上一靠,拍掉他拧南燕雪的手。 他俩在老爷子眼里是兄妹,撞见两人黏在一块的时候,老爷子拔了刀就要去杀常风,被人拦下了才想起来,这俩孩子是他收养的,没有血缘。 但老爷子自己心里不舒坦,就把常风收拾了一顿。 背上被棘条抽打的伤痕,到常风死的时候都没褪干净。 常风虽长在燕北戈壁,举止却规矩得像京中的世家公子,很少打赤膊,所以南燕雪之前没见过他的伤痕。 她看见那一回,也是见常风的最后一回了,他伏在地上,上衣已经脱掉了,变成一条粗绳,牢牢把那柄长枪捆在手上,红缨已经吸饱了血,所以长枪上滑腻腻的,抓不牢。 南燕雪拨开他的头发,从他脖后里拽出一条血糊糊的红绳,红绳上的小小香包已经被血染透了,但因为隔了油纸,所以阿苏的那缕褐发还是洁净无垢。 “阿临!” 哪怕是回忆,哪怕是在梦里,南燕雪都不相信常风已经死了,她想叫郁青临来替常风看一看,替他止血疗伤。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3章 但四外萧索,不远处有个人朝她一步步走来,是任纵。 常风胯骨处的伤,就是为了救他落下的。 “阿雪。”任纵唤的这一声让南燕雪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拔刀挥向任纵,是一个虚招,她一脚勾起足下的枪,直冲而去,想将他死死钉在那棵枯树上。 有人走漏了军情,累得常风这一营人都折损在这里,线索断掉了,南燕雪再没有心力去查,但她看到了结果,常风一死,接手骑兵营的会是任纵。 任纵挡下那一枪,满脸的不可置信,却没有多少悲愤的意味。 走漏军情的就算不是任纵,这背后也有任家的顺势而为。 实情如何根本不重要,常风已经死了。 南燕雪不知道任纵在吃惊什么,她觉得很滑稽,难道他以为自己的分量会比常风重吗? 他不过是个情郎,*常风却是兄长。 南燕雪颤了一下,像是打了个冷战。 她醒过来时,郁青临正在看她,帐中昏沉,他眸光轻柔,神色忧虑。 “醒了?”他知道她是做噩梦了,却没有问。 南燕雪想着梦中他被常风拧腮帮的样子,伸手轻轻一拧,却又反手抚摸。 “不算噩梦。” 起码前半部分的梦境既真实又美好,即便还需重温常风的死亡,她也愿意再梦一次。 郁青临不说话,将南燕雪揽进怀里,轻轻替她按揉酸处。 南燕雪觉得奇怪,“我都没说,你怎么知道膀子这里也难受?” “除了颈子,其他就是旧患处,我当然知道。” 郁青临觉得自己像个手艺人,正给南燕雪这个朽住的小偶人一点点涂油润开。 屋外孩子们的笑闹一声更比一声高,郁青临听着声音都能分辨出是谁。 辛符的声音哑掉了,有时候还‘呱呱’叫,听起来特别滑稽。 阿等居然比辛符先变嗓,声色很清亮,小盘的声音同她的性格一样爽利明快,肥雀的声音洪亮浑厚,一听就知道是个胖墩。 小铃铛那些小娃们就软乎乎的,撒起娇来更是像一团拈不起的糯米丸。 而余甘子笑时的声音很温柔,但很轻,一听她笑,情不自禁就会盼着她再笑一笑。 辛符有时候绞心脑汁逗她开心,就是想听听她的笑声。 他想,她说话的声音肯定也好听。 辛符渐渐晓得了,余甘子口不能言,就好像他夜不能视一样,皆是心病。 张小绸被仆妇引进来的时候,辛符比余甘子还先一步瞧见,他一伸臂,抓住那个朝余甘子踢过来的蹴鞠,又把蹴鞠丢回给肥雀,一摆手道:“上后头玩去。” 辛符今日的衣裳是改了乔八的一件旧衣,蓝襟红袖,袖口窄而袖管宽,手臂扬起时衣袖垂下,正好遮住身后美人。 只等他收回手,倚在廊柱上看书的余甘子才画卷一样落了下来。 张小绸只见她扬脸对辛符笑了笑,摇了摇头,示意没被吓到,随后便望了过来,合拢书册站起身,遥遥朝她行礼。 张小绸神情不大对头,眉头微蹙,似是有些难过,有些烦心,有些不知所措。 她招了招手,示意余甘子一并去厅中说话。 “什么?”南燕雪也对张小绸带来的这个消息感到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前日丢的,昨天寻见。”张小绸抚着心口道。 再看余甘子,她脸色发白,只将手中罗帕攥紧。 “是怎么死的?”南燕雪示意小芦取两个手炉来,余甘子和张小绸各捧住了一个。 余甘子的手脚都凉透了,被手炉熨了许久才艰难地暖起来。 “年下了,偷鸡摸狗的事儿也多了,但这大白天强抢的事还真是没听过几宗呢?我实在想不明白,好端端去上香,大嫂去那样偏僻的地方做什么?我没敢去瞧,只你四叔去瞧了一眼,说是脖…… 张小绸睇了余甘子一眼,说不下去了。 “在何处遭抢?林氏没带人吗?”南燕雪问 “就在浮云观后头的深林子里,带去的两个婆子都死了,她们耳朵上那豆大的银丁香都被扯下来了,更别说大嫂的首饰了。” 张小绸顾忌着余甘子,不敢说得太过详细,只听闻林氏被搜罗首饰时,衣襟稍散,气得南榕山吐了血。 “浮云观后头的林子?那片竹林?”南燕雪想了想,觉得这事蹊跷。 “不是那竹林子,浮云观虽说香火旺盛,可也只拢得住那一片竹林子,深处的山林就不是神君能庇护得住了,豺狼虎豹且不论,我听娘说,那林子里早些年也是有贼窝的,后来是镇了浮云观在那才渐渐太平了。若不是浮云观里的道士人人习武,恐也难办。如今虽没有贼窝,有那么一两个强人窝在里头,也不奇怪,这回该是撞了鬼了,她怎么会进那山林子里去呢。” 张小绸说着说又红了眼,眼泪才渗出来就被她用帕子按住,不想勾了余甘子伤心。 余甘子捧着手炉沉默着,眼底到底有悲。 南燕雪道:“那南期诚和南期仁回来了没有?” “本是年前到的,眼下应该也在路上,快也快不起来。” “是要等他们回来才下葬?” “等不住,大嫂这是横死,要早早入土为安的。”张小绸也为两个孩子看不到母亲最后一面而哀叹,道:“两个孩子这下官也做不成了,要回来守孝。原本期仁这一趟回来也是为着成婚,大嫂替他订下的那门亲就在二月里,打算成了亲带了媳妇再去任上,也有人照顾他,眼下也不成了。期诚的夫人和孩子要跟着回来守孝,且有的忙呢。” 张小绸说这些不是为了抱怨,她看向余甘子道:“今天已经是腊月十一,唉,这个年,你的笄礼也快到了。” 余甘子摇着头,南燕雪道:“不妨,挪到开春小办一场也就是了。” “娘让我今日来将你同期朗一并接回家的,大房院里只怕会乱,我同大哥说一声,你在家中这几日就住在我院里吧。” 余甘子轻轻点了点头,谢过张小绸。 张小绸看向南燕雪,迟疑道:“将军,可要回去?” “去瞧一眼吧。”南燕雪道。 林氏的丧仪比南静恬还简薄,南静恬怎么说也是一日日病重,眼看着不行的,就算是外嫁女在娘家去世不好听,总也比林氏这般殒命要强。 南燕雪看着那凄凄惨惨的灵堂,看着余甘子又换了一身素白的孝服出来,心里感到荒谬和一点诡异。 南榕山从门外进来的时候,南燕雪同他对了一眼。 他很愤怒,这愤怒甚至要超过悲伤许多,只是因为散了衣襟吗? 棺木中的林氏衣着齐整,面上盖着一块白帕,南榕峰说强人是一刀捅了她心窝子,一刀割了喉咙,手段毒辣凶残。 但这些伤处都被衣裳盖住了,南榕山瞧见林氏散了衣襟都会吐血,更不可能叫仵作来查验,而南燕雪其实也看一看林娴的伤处,但她到底不想多事,便收住了手。 第73章 少年的肩头搭着一只洁白纤细的手,五指微微拢着,像个玉兰花苞。 泰兴县上因为这起子凶案闹得人心惶惶,连铺子都关了许多,浮云观原本年前香火最盛,眼下也门可罗雀。 官差进观中搜了一趟,南榕山又亲自带人进去挨个盘查,一无所获,悟天道长还与南榕山争执起来,闹到吴氏和县令都出面说和,南榕山才拂袖而去,听说夜里又咳了些血。 因林氏是在年前下葬,还多出一些其他的规矩来,等这些事儿了了,南家院里彻底安静下来,一丝红喜都不见,但二房的人进进出出,只晚辈稍稍收敛,但南榕林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的。 南榕峰倒是老实,一则是被吴氏和张小绸管束住了,二则看了林氏的死状,不免难过恐惧,所以一心守着两个儿子在家中温书,院里门禁倒是愈发严了。 只这一日听说余甘子要回去了,南期朗想要去送送她,南榕峰拗不过,只得与他一并出门。 门口,乔八骑着大马,辛符驾着小车。 “阿符。”南期朗想抬手又觉得这般显得太过欢喜,很不妥当,就冲辛符点了点头,“小盘没来吗?” “她?不知哪玩去了吧。”辛符对他一扬下巴,走过来接余甘子上车。 “走了,”辛符说着一抖缰绳,马儿掉头,“正月里的蹴鞠赛你不必担心,我寻人替你。” 几日不见,辛符好像又高了点,衬得南期朗像个小毛孩。 南期朗遗憾又落寞地点点头,但他是林氏的侄子,也要替她守孝九个月,自然不能欢欢喜喜去踢蹴鞠。 马车从南府门前离开,余甘子撩开车帘,辛符觉察了,转首看她,道:“怎么了?这回没受什么欺负吧?” 余甘子摇了摇头,探指在他背上写,‘家中一应都好?’ “好,花婶买了好些花布,艳的都给小盘、九妹了,给你留的都是很素净的,守孝也能穿的。”辛符想了想,又道:“将军这两日在教郁大哥射箭呢。”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4章 ‘我也要学。’余甘子写。 “那我把郁大哥锁屋里去,你让将军教你。”辛符脑筋一转全是烂主意,“你要觉得不好,我就让阿等拿着十个八个问题去缠问他,他就没空学了,你就能学了。” 余甘子恼得在他肋下戳了一记,辛符夹着胳膊瞎乐,嗓子好像又哑了点,听着有点费劲。 “这法子不好吗?” 余甘子点点他的肩头,辛符实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咧嘴看她,腮帮子被她按了两下,戳出来的一个深深的笑窝。 官道上虽宽敞,可两辆马车迎面而来,不是一前一后,非要并排而行,看架势倒要逼得辛符这小马车避让。 辛符收了笑,横眉冷目看来者。 乔八的马儿顽皮,方才下了官道去野地里捉田鼠了,远远瞧见不对劲,一下奔了过来。 “停在路上做甚!”右边那辆马车里的人火气很大,从车窗里冒出头来,脸色十分难看,他好像还有点心不在焉的,扫了乔八一眼,只看出他是个武人,便道:“还不滚开!” 反倒是那个从馆驿里雇来的车夫有些见识,打眼一瞧,发现乔八挎着刀,**马匹是战马,而且佩刀和黑靴子,还有马鞍子、马嚼头一看都是军中之物。 他不敢像主家一样不敬,只抱拳道:“还请行个方便。” “你家这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不就能过了,凭什么要我家的车马退到野地里?车轮陷进去,是你替我来撬?” 乔八虽然性子蛮些,但绝不是无理取闹之人。 车夫也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只主家心情不佳,一点小小的不快都能生事。 “请南编修先过,南县令您稍待可行?”那车夫小心翼翼地说。 南期仁张口便骂晦气,可不晦气吗? 明明是回家过年却成了奔丧,这道上也是处处不顺,临到泰兴了,反而被这粗汉逼退,兆头也不好,他如何还能走退路!? 守孝三年再起复,什么官位都没了! 余甘子听得那一声‘南编修、南县令’,自然晓得这两人是自己舅舅,正所谓天大地大,娘舅最大,可她却没受过这两位娘舅什么护佑。 “好了。”从另一辆马车里透出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倦怠,车窗帘被撩开一点,露出一张与南榕山有三分相似的面孔,“马上就到家了,不要生事,一前一后过就是了。” 南期仁自然不快,又探了探身子,把目光转向后头那辆小马车上。 马车在亮堂堂的日头下照了个分明,看似朴素,竟是通身红木,他辨不出乔八的出身,可也清楚这马车的木料恐还好过南期诚这辆。 只那驾车的车夫又很不搭,是个神情乖戾的少年,少年的肩头搭着一只洁白纤细的手,五指微微拢着,像个玉兰花苞。 南期仁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只见到一张惊艳的脸,莫名有些熟悉。 他先起了淫思随即一惊,继而怒从胆边生,斥道:“蒋四娘!?你,你这像什么样子!?还不把手拿开!” 余甘子本就是要收回手,坐回车里去的,被南期仁这样一呵,她一下忆起许多不好的事,反而动不得了,落在辛符肩上这只手紧攥起来。 “他们是南家大房那两个儿子?”辛符一侧目,就见余甘子偏过头去,都不想看见南期仁,他道:“没事,你先坐好。” 余甘子守孝熬了几日,荤腥都碰不得,脸色本来就难看,此时显得人都要碎掉了。 辛符撩着帘子看她坐定,一转眼就见南期仁扬着胳膊都冲到车前了,下一刻就被乔八一刀鞘挥过去打得四脚朝天,鼻血如柱。 南期诚是带了几个仆从一并回来的,南期仁也有两个小厮,只乔八那架势,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叫他们都试试探探,却都不敢上前。 南期诚见了余甘子,猜到乔八的身份必定是南燕雪的部下。 “四娘,你怎么如此没有规矩?!说什么受女使教养,就教出你这副德行?!居然纵仆伤你二舅舅,你行事这般没规矩,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余甘子定定看他一眼,将车帘一甩,再不露面。 乔八驭马上前,一步步将人逼退,道:“你兄弟还受你娘教养的呢?就这挥拳冲自己外甥女的德行?” 南期诚不屑与武夫打交道,只对车内的余甘子道:“下车!” 车帘因马车的走动而轻晃,车里的人却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辛符嗤笑道:“没尽娘舅的责,少摆娘舅的款,京官了不起吗?一个六品的编修罢了,野鸭子似得瞎叫唤。” 辛符看着这俩兄弟,觉得朝廷挑人的眼光实在堪忧,郁青临难道不比他们更拿得出手? 南期诚简直不敢相信一个赶车的小厮敢这般教训他,一时间羞愤交加,瞠目结舌。 辛符还记得南燕雪说过南期诚是高娶,夫人的家世比他要好,于是一抖缰绳,马车从南期诚眼前慢悠悠荡过,他更讥道:“今若你夫人跟着回来了,少不得还对你客气些呢。” 余甘子在车中忍不住勾唇,只听见南期诚又在外头气急败坏要她下车,她心里厌烦极了。 辛符像是知道她的念头,又放了一记空鞭,呵了一声,马车行得快了,一下就将那些恶心的人事抛在后头。 南期诚、南期仁身上的是重孝,要守在家中不能随意走动,只余甘子的事令南期诚如鲠在喉,甚至动念想要告南燕雪误人子弟。 可他偏就在这个关口上丁忧了,若请岳家出面,丢人不说,恐还会训斥他不知轻重,没有自知之明。 他还得写信让夫人回老宅守孝,他夫人在家中素来娇生惯养,婚后置宅也离娘家很近,南期诚倒像是赘婿。 眼下要她带女儿回泰州老宅守孝,这三年都要茹素禁取乐,日子还不知要怎样过。 南期诚心中再怎么愤懑不平,眼下也先被自己的糟心事掩过了。 “那凶犯可抓到了?”骆女使原打算去看孝母塔的,也因林氏的事暂搁下了。 余甘子摇了摇头,骆女使道:“这凶犯行事还真利落,州衙都出动了不少人马去查,竟是一无所获,依我看,若是凶犯那头没有线索,要查还是要从林氏为何往那林子深处去查起才是。” 余甘子写到,‘只怕心知肚明,却更是丑事一桩,不敢提起。’ 骆女使沉吟片刻,道:“事情犯在那浮云观后头,莫不是同那观中的道人有什么干系?寺庙庵观,说是最清净处,可也乏那腌臜的。有道是死者为大,无凭无据,也不好说这些。” 余甘子却平静写到,‘外祖父按下不表,就是凭据。’ 南燕雪在泰兴有些耳目,余甘子揣测她兴许查到了什么,只是不知该怎么问她。 冬月里山水居显得萧条不少,练箭射靶子倒是正好。 南燕雪倚在树上,见郁青临拉弓的姿势漂亮,晓得他这一箭必中,就移开了眼看缓步走过来的余甘子。 余甘子反而看向郁青临,见他这一箭竟然正中靶心,不由得微微睁目。 君子六艺,郁青临缺的射、御两门,南燕雪也替他补齐了。 余甘子望向南燕雪时,她转眸去看郁青临,唇角带笑,目光有些得意。 “教一个聪明学生,还真是挺叫人舒心的。”南燕雪刚说了这一句,话风一转又道:“林娴的事,我知道一些,你要不要听?” 余甘子点点头。 “浮云道观里死了个道人,遮遮掩掩丢进乱葬岗里了。先前林娴也去见过他三四次的样子,若不是有奸情,那就是有别的图谋,但没成。” 第74章 这姓郁的小白脸,就是我家那侄女婿? 林娴一死,吴卿华强撑病体出面打理家事,精神头倒是渐渐好了起来。 有道是人死债消,虽然只死了林娴一个,南榕林和刘阿桂也算出了气,便收起那副斗鸡模样。 他们夫妻俩虽不挑刺了,但家里的气氛还是那样僵冷,张小绸待得很不自在。 且没几日的功夫就闻见南榕林院里飘肉香了,还好在这时节处在下风向的是四院而不是大院,否则又要吵闹。 张小绸想让南榕峰寻个机会同南榕林说一说,但这一日不巧,南榕林往药局办差去了。 自从瞒下南燕雪药田收成的事败露后,南榕林在药局早不似从前那般说一不二。 如今又与南榕山有了龃龉,泰州官场上的各路人马都趁着他们兄弟阋墙的机会把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头塞。 南榕林在药局里虽还是验药官,可都快被挤到犄角旮旯里了。 凡是能有些油水的路子他都挨不上,只能做些繁琐的杂务,早已不满多时,想去江宁另琢磨条路子。 但药局这验药官的差事他还撇不下手,南榕林想着从江宁药局讨一条路子来,两头串起来,他好从中谋些好处。 “是,是,上品的乳香、没药虽不足数,但最次也会是中品,等药收齐全了,我就给您送到将军府上去,是怎样就是怎样,不敢有半句虚话。”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5章 ‘将军府’三个字滑进了南榕林的耳朵里,他伸长脖子看,就见自己的上官点头哈腰送了个甚是年轻俊美的小公子出来。 小公子客套一笑,点点头,道:“监官留步。” “好,郁公子慢走。”监官笑容可掬地说。 南榕林觉得这郁公子有些眼熟,姓也耳熟,待人走后连忙凑上前问:“朱大人,这姓郁的小白脸,就是我家那侄女婿?” 朱监官不知该对南榕林摆什么脸色才对,硬声硬气道:“你还问我?” “嗐,我这也是第一回见呢,还真是俏生生的观音面啊。” 南榕林后悔不迭,早知南燕雪喜欢这样的,当初何必费劲巴拉挑那些个德高望重的老郎中送去呢! “你说话也留点分寸!”一句话连菩萨、将军都得罪了。 南榕林不以为意,只是翻来覆去也想不起郁青临身上那点眼熟劲是哪来的。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说他是江宁府来的,我从前也没怎么去过江宁府啊?还是说人有相似呢?啧,这么好看的男人可不多见呐。’ 南榕林兀自思忖着,在道上碰见刚给吴卿华请完安的南期朗。 瘦条条的少年郎迎面而来,南榕林忽然一拍脑袋,搭住南期朗肩头,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二伯,怎么了?”南期朗待南榕林面上还过得去,所以即便不喜他,也还算有礼。 “哈哈,没事,依稀想起个旧人。”南榕林待南期朗倒殷切,叮嘱道:“你怎么也没个人跟着?快回院里去吧,别碰上什么晦气的了。” 晦气自然是指的大房那些人,南期朗含糊应了声离去,南榕林立在原地嗤笑一声,道:“哎呀,呵,同咱们家还是有缘呐。” 他瞧了眼大房那头,只见几个仆妇依着吩咐正从库房里搬挪物件,孝子贤孙虽是在服孝,却少有安生的时候。 大房院里如今还住着四个老姨娘,占了几间偏院而已,其实地方还是很够住的。 只南期诚的夫人魏氏来信,不情不愿地说会多带些仆从来,还要收拾几件自己和女儿惯常使的物什,所以会迟一些来,要南期诚把院子打扫干净,她要独独住一间大院。 大院里起码要嵌四处小院,主屋起居、待客花厅、女儿小院,还有驱使仆役住的地方,让她一算,的确是要这么多。 南期诚顺理成章打起了竹风院的主意,南燕雪在城中住着将军府,与南家不说势同水火,也说得上是积不相容,她又曾放言自己不是南家人,就算占了这院子,她也不会在意。 南期诚是家里年纪最大的孙辈,他清楚吴卿华不喜欢南榕惠,南榕峰对这嫡亲兄长也观感平平,想来就算有些不情愿,到头还是会答应的,只他怎么想也想不到,不肯的会是南期仁。 “我是三房的嗣子,要住也是我住竹风院,大哥大嫂理应住在大房院里才是。” 南期诚知道南期仁小气,没想到他丝毫不肯体恤,只得道:“就当哥哥借你的地方住三年罢了,你三年后才能再议亲,三年后我就回京中去了,这院子空出来,一点也不碍着你成婚。” 但这事给了南期诚方便,对南期仁来说却没什么好处。 他还没成婚,守孝三年后仕途不定,南榕山的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摧折得厉害,南期仁昨夜侍疾,听着南榕山一阵阵咳,只听得他愈发心慌害怕起来,怕万一南榕山也无主事之力,他往后的日子可就没这么好过了。 南期仁知道自己这个兄长是个说比做要好听的人,他有岳家助力,南期仁却是飘忽不定,三年后若是一场空,起码得把这点家业攥在手里。 “我这三年在家里也无事做,学着理理家也好,大哥若替我向祖母把三叔的那些家底都讨了来,那院子就舍你们夫妻住三年。” 南期仁已经把林娴的一部分嫁妆拿到了手,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南期仁得为将来做足打算。 “祖母连日操劳,眼下才得些清静,我就同她去说这件事,实在不敬不孝。” 分家产总归是不好看的,稍微体面些的,那就要等到吴卿华身子快不行的时候。 “又不是咱们嫡亲的祖母,三叔那些家业有多少我都不清楚,只她说了算,万一临了就剩个三瓜俩枣,我难道去地底下管她要说法?”南期仁冷哼一声,道:“要不哥你也别去说了,我不要做三房的儿子了,咱们就分分大房那点东西就够了。” 南期诚深吸了一口气道:“娘尸骨未寒,你就要说这些话?” 南期仁可不耐烦听南期诚说教,只揉了揉鼻骨上的淤青,疼得一龇牙,道:“娘临去前最放心不下的人一定是我,你是我哥,你应该替我考量,怎么还在这说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呢?” 南期诚与南期仁也有几年没见了,彼此间总有些生疏。 娶妻生子后总是会与兄弟姊妹生分些的,若是姐弟兄妹之间还好些,因那姊妹都是嫁出去的,再分不了什么好处了,也许还能有几分柔情。 这兄弟之间,就算平日里和和气气的,一说到分家,恨不能连锅灶都切成两半。 南期诚这时候再看南期仁那张淤青的脸,只觉顺眼多了,故意道:“那让三娘回来,一次说个清楚?” “你非要找事?”南期仁甩了脸子,道:“人家都不稀罕这点东西,你还要搅浑水?从小到大你都这样,什么好处全占了,一点累都不愿意受!就这样还做大哥呢!活该在人家家里做小!” 到底是亲兄弟,打人打脸,骂人揭短不在话下。 两兄弟闹出的这一场笑话传到吴卿华耳朵里,倒叫她笑了一场。 “好啊,好啊。两兄弟自己先吵起来了。” 没一个去琢磨他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吴卿华冷笑了一声,道:“这就是南家的种。” 褚妈妈轻声道:“大房这两人做了多年夫妻,也是同床异梦,林娴没拿到证据,不敢同他详说,暗地里也是想成一件大事,好在大爷跟前扬眉吐气。哼,这贱人真贪心啊,中公的那些东西,您本来就是要平分的,她犹嫌不足,眼下同那厮双双死在一块,大爷也不敢查,呵。” 吴卿华抿着手中的念珠,道:“真以为浮云观是他南家的产业?瞧我病了那些日子,忙不迭就想从我手里夺去,幸好那些屋契地契都落在峰儿和阿轩名下,县令也拿了我不少好处,否则他以为自己是原配所出的长子,我一死,便什么都是他的了!?简直做梦!” 隔了几日,南期诚到吴卿华跟前,说想住进竹风院里来。 吴卿华犹豫片刻,只说让他往将军府里递个信,南期诚只随便遣了个小厮让他进城报信去。 仆妇把消息传到南燕雪跟前的时候,她刚用过饭,正在打拳,掌势一推,挥了挥手,像是赶走一只苍蝇。 竹风院,她曾经也想过要把那当家的。 但柳氏连自己都不喜,更没有心力去爱女儿。 细想想,南燕雪从来没有真正怪过柳氏,没有怪她的抛弃,也没有怪她又把自己接了回去。 南燕雪甚至会可怜柳氏,觉得她太伤春悲秋了,难以快乐。 这种想法还是从罗氏那来的,她一遍一遍告诉南燕雪,没有母亲会不喜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像她这样一个聪明伶俐又健康漂亮的小女孩,只是做母亲的,往往也身不由己。 南静恬与柳氏投缘,柳氏亦觉得南静恬像自己,但在南燕雪看来,除了才情,南静恬的心性要比柳氏坚强得多,如果她不是长女而是长子,又或者说,她能得到和儿子一样重视,南榕山也许不必这样苦心孤诣支撑门庭。 若将这话说给南榕山听,他恐怕只会冷冷一嗤。 浮云观没冷清多久,每年开庙那几日可谓人山人海,今年因为林娴这桩凶案,更是请了戏班来打平安醮,要唱戏给仙君听,以祈福消灾,所以还比往年更热闹几分。 吴卿华面上只拿浮云观的一笔租子,但实际上同悟天道长是如何划分每年的进项,这一点连南榕峰也不太清楚,他只晓得吴卿华不缺银子。 南榕峰在泰州城中住的还是官宅,但吴卿华已经给他另买了一座大宅,尚在修缮。 他在江宁府还有一间别院,从前同张小绸新婚时曾去短住过三两个月,南期轩去了江宁府读书,也是住在那别院的,仆人有七八个,这些年来一直都养着。 南榕峰名下田产有许多,只怕他自己都理不清,一向都是金笔、银书两个婢女在操持。 这两个婢女是吴卿华一手调教,吃喝用度比二房的庶女不知好出多少,她们在仙君跟前发了愿终身不嫁的,待吴卿华百年之后,她们就跟着南榕峰、张小绸一家子过,南期朗、南期轩都叫她们姑姑。 这一眼能望见日子可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所以当南期仁第三次风骚地从道旁歪出来拦住金书的时候,她已经不想说什么,‘请自重’‘想一想大夫人’‘这还是在孝期’之类的话,南期仁会统统把这些话当成欲拒还迎。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6章 “金书姐姐,”南期仁把一支金簪塞进金书怀里,金书一退,那金簪就‘当啷’一声落在地上,南期仁俯身去捡时满眼狞劣之色,起身时却又已经笑开了,道:“金书姐姐你别怕,这簪子又不值当几个钱的,只有你知道,我知道。” ‘的确是不值当几个钱的。’ 金书心道,砸在地上那一声她就已经听出来了,这镀金的簪子她才不稀罕戴。 吴卿华赏她的第一件首饰就是一对小小的金花耳饰,褚妈妈一边替她戴上,一边说:“金的最好,次一点也要银的,哪怕是木的!怎么也别要金包铜,金包铁的,那都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做人不能自己骗自己。” “不必了,老夫人叫我去呢,恕不相陪了。”金书要走,却被南期仁阻在墙角,此时只听张小绸的乳母在高声叫她,“金书?金书!丫头哪里去了?” 金书闭着眼用肩头撞开一条路,应道:“黄妈妈,在这呢!就来就来!” 南期仁看着人从掌心溜走,低骂道:“真是不识好歹的贱丫头!” 他在路上遭了乔八的打,回来又被南期诚摆了一道,不过没关系,他早从吴卿华手里哄来了竹风院的钥匙,任凭南期诚如何紧锣密鼓地收拾装点,没钥匙他也白瞎!若是撬门溜锁,那就是贼! 父亲缠绵病榻,兄长自扫门前雪,南期仁心中不平,所以他决定自己进城找南燕雪说道说道。 她走运成了个什么将军,到底还是南家三房的女儿,论起来还是他姐姐呢! 她既养了余甘子,先别管被养成了什么放荡样子,总归待南家人还是有些情面的。 南期仁想着自己是三房的嗣子,也就是南燕雪的亲兄弟了,往后南榕惠、柳氏的四时供奉还要靠他的儿子来续,南燕雪怎么也应该同自己讲几分情面的。 揣着这个念头,南期仁往城中去了。 第75章 你该不会以为将军会上赶着来当你嘴里的这个姐姐吧? 正月里,那条通往将军府的长街真是热闹极了。 杂耍的,剃头的,卖货的买卖人全都往这里涌,南期仁丁忧回来的时候曾去城西的衙门交办公文,衙门门口的街市甚至都不及这里人气足旺。 甚至东北角那原本的荒屋都被推掉了,新辟出来的空地上长满了人,南期仁瞧着人来人往的,大多提着菜篮,手里总提着几条鳞片亮莹莹的鱼。 “正月塘鳢鱼、二月鳜鱼、三月甲鱼、四月鲥鱼!现捞上的带籽活鲤喂!”渔户高声叫卖,浑身腥臭还乐呵呵的。 “那五月该吃什么?”一个灰发老头也提个小菜篮,不耻下问。 “五月?五月吃白鱼啊,六月吃鳊鱼,七月吃,诶?施夫子?您,您怎么自己来买菜了?” 渔户伸手想搀扶他,又怕沾了他一身鱼肠鳞片。 “前几日府里孩子一波波染风寒,阿临连着几日照顾他们,学堂里的孩子也染病了几个,他忙里忙外,每日光是药就几大锅呢,这怕是累坏了。我想给他做个塘鳢蒸蛋补一补。” 施夫子与那渔户面对面说话,南期仁只看见他的背影,虽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但也没有多想就走了,没听见施夫子后头那句,“府里自然是什么都有,但这塘鳢蒸蛋是江宁菜,只我会做。” 渔户的嗓门大,笑道:“我给夫子您挑顶好的!再来一道糟熘塘鳢鱼片怎么样?” “不不,这菜太奢侈了,一条塘鳢就出两条柳叶肉,不*必不必。” 施夫子连连推拒,那渔户只道:“家里两个孩子,学也白上了,防治风寒的药也白吃了,就连我这摊子的市租也只得城西菜市的小一半。而且这鱼也浪费不了,片下来的鱼身子我自己拿回去烧豆腐吃的,您就替将军和郁郎中占我一点小便宜吧。” 施夫子被说得大笑起来,叹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这片荒屋荒地是将军府买下的,因府里几个孩子进去‘捉鬼’玩,结果门窗朽坏,反而将他们关在里头了,若不是街坊齐齐出动来寻他们,恐怕连年夜饭也赶不上了。 几处荒屋改了菜市,人人都说这长街的气势风水愈发开阔爽朗了。 渔户叫儿女替施夫子拿鱼回去,施夫子在中间,左边小女孩,右边小男孩,三人顺着民居巷道回书苑去,俩小孩本来高高兴兴的,可施夫子时不时抽问功课,问得两人愈发愁眉苦脸,到了书塾门口更是不敢进去,撒腿跑得飞快。 施夫子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挽了袖口进厨房做菜去了。 南期仁在街市上看得眼花缭乱,进北货铺子里还新鲜了好久,所以眼下还在街上。 “百草庐?这是个医馆子?嘁,名字真是穷酸。” 可买卖怎么瞧着比回春堂还好? 南期仁有些在意地站住脚,想了想就往医馆里去了,倚在药柜前问:“三补丹有吗?” “对不住,小店没有三补丹,但若是您觉得虚劳困倦,可以开虚劳汤。” 南期仁摆了摆手,又问:“神龙丹、五子丸呢?” “我们这补药着实不多,卖的多是膏药,也没有现成的丹丸。公子还是去别家吧。” 南期仁放了几分心,转身出了医馆,暗自道:‘原来是给穷鬼开的药铺子,虚劳汤那一剂药才挣一两个子的,能有什么嚼头?’ 小吉看出他眼底的轻蔑,想他是哪家吃惯了贵药的公子哥,这时屋后门帘轻一挑开,小吉转首一瞧,忙道:“公子。” 郁青临一颔首,道:“方才是谁问神龙丹、五子丸这种东西?” 这些都是房事所用的补益丹药,他们医馆并不涉猎。 “生人,不是咱们街面上的。”小吉交了账册给他,道:“公子,您是不是要进药局去当差了?” 郁青临诧异道:“通判大人倒有这个意思,我并没有应下,是谁同你们说的?” “有些街坊消息灵通着呢。”小吉道。 郁青细细翻看账册,道:“药局有个什么好的,瞧上我能干?只怕日后有个什么短的,还要挪将军的东西填衙门的空,我才不去。” 小吉又问:“那施夫子想您去参加州试呢?反正也就往西走两步,试院就到了。” “你也想我去参试?”郁青临问。 小吉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为什么?”郁青临问。 他虽一点做官的心思都没有,但考一考也无妨,当是全了施夫子的一场教导。 小吉也说不上,他想了想,又想了想,小声道:“不想那些人,看低您。” 不多,但那样的人总是有的。 “好。”一听郁青临答应小吉就笑了,道:“那您快回府里歇着去吧,这有我呢。” 长街上的热闹郁青临日日看在眼里,但眼下这时候,靠近将军府的一隅还算得上清静。 书塾开学在正月望后,也就是明日,但今日书塾里也有孩子,正在洒扫除尘。 辛符藏在梁上,看阿等进来了就赶紧把积灰扫落,淋得阿等满头灰,也呛自己一鼻子,一边咳一边哈哈大笑。 余甘子站在门外,等灰散干净了才进来,拈着帕子掩着额仰起脸。 辛符伏在梁上瞧她,笑道:“你穿这新衫真好看。” 正月总是要穿新衣的,但余甘子的新衣没有一点喜艳色,远观就是白,近了才看出一点蓝绿浮光。 “这是雾山色,”阿等抹着桌子,一板一眼道:“有道是云深雾浩浩,山峦叠翠羽。” 辛符垂下手佯装要去夺余甘子的帕子,她一旋身就避开了,手背还被她用帕子轻轻一掸。 余甘子瞧着他灰不溜丢的手,无奈一笑,又送上绢帕擦他指尖的灰。 辛符轻轻拽着她的手帕,余甘子扯落了,又曳了曳手,叫他下来扫尘,不要嬉闹,自往后头整理书柜去了。 “明明是雾锁山峦景,清风吹云霞。” 辛符想着余甘子方才一笑的样子,不自觉冒出这一句。 阿等吓得大叫。 “有老鼠?!”辛符不解地四下逡巡,“不可能啊,书塾里那么多书,夫子怕老鼠咬书,喂的猫比老鼠还多!” 阿等紧紧攥着抹布,满脸惊讶像是撞鬼。 “你,你居然作诗啊?” 辛符无语极了,道:“糖把你脑子糊住了?兴你拽文不兴我啊?” 阿等抓耳挠腮的,不太明白为什么辛符突然就开了窍,道:“兴,兴,这两句还真有点意思。” 书塾深深,孩子们的笑闹声传不到外边去。 南期仁走到这边来的时候,只见这小街巷里左左右右好几个无人看管的旧书摊,还有捏面人,做点小玩意的。 小贩都没生意,像是只为了热一热这场子,看神情却一点都不担心,还闲聊天呢。 南期仁往里瞄了一眼,只见到树后隐约有间大屋,又进一步,见那门头上挂着的牌匾上写的是‘笔耕园’三个字。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7章 “这怎么有个书塾?还取这样乡气的名字。”南期仁嗤之以鼻。 小摊贩们听了这一句,不满道:“这名字怎么不好?读书就是要勤奋苦学。” 南期仁见他们一个个粗布麻衣,只怕是连点荤腥都难碰,还满口‘读书’‘苦学’,只觉非常好笑。 “那几个字你认得啊?只怕是它认得你,你不认得它吧!” 南期仁轻蔑地扫了这些人一眼,往将军府去了。 “我是南期仁,同我姐姐说一声,我来了,诶,前次去接蒋四娘的是你们哪个的差事?打我那一下还没同他算账呢!我这当舅舅的还不能管外甥女了?” 守卫对视一眼,真是憋不住想笑,见南期仁还想晃进来,又是一刀鞘杵过去,直把人捅得从阶上摔下去了。 跟来的两个小厮没能护住他,他跌了一大跤,气得面红耳赤。 “你们疯了?听不懂人话吗?我是南期仁!我来见我姐的!你们敢拦我?”南期仁觉得这些下人简直不可理喻。 “这里没你姐。”守卫就当是看笑话了,瞧见郁青临回来了,怕这个脑子不清楚的玩意有个冲撞,忙下去迎他。 郁青临走过转角就见到砖地上摔着个人,见守卫快步走过来,展臂回护着,他不解道:“怎么有闹事的?” “说将军是他姐姐,呵。”守卫嗤道。 郁青临一瞥,正好见南期仁被小厮搀了起来,两人彼此碰了一眼,南期仁反而比他还要惊异,片刻后也觉得自己漏了相,忙把情绪都藏了回去,想装出一副不认得郁青临的样子,但也晚了,想了想又遮掩道:“你是府里什么人?瞧你从前在江宁府官学里打过杂吧,卖进这家来的?看着倒有些眼熟。” “南期仁,你很会装相啊?” 郁青临的怒气烧在眼睛里,压在嗓子眼里,守卫没见过他这样凶戾的样子,不由得退开半步,手臂虚虚拦着,倒不知是该拦郁青临还是南期仁了。 “我的文章不错吧?虽然浅薄,也够你敲开国子监的门了,熬到结业对你来说只怕也难啊,到底白得了个官身,这些年来官瘾可过足了?还不知怎么为害乡里呢。” 南期仁有些慌乱,但又嗤笑道:“你扯的什么狗屁!?你这是诬告,诬告朝廷命官知道是什么罪过吗?!不过是官学里的一个杂役,真是青天白日发大梦!” “你眼下还是朝廷命官吗?看来我没有罪过只有冤债。”郁青临的怒气好像被他咽了下去,平静却愈发讥刺,“你又不是什么能臣,三年去吏部候着递补,等上个三年五载都不稀奇,就你这质素,十年八年能轮上就算走运了,我倒要看看,这一回南榕山还能如何替你筹谋。” 话到此处,郁青临想通了什么,忽然笑了起来。 “姐姐,姐姐?”他笑得有些古怪,看向南期仁的目光嫌恶到了极点,“在你眼里,怕是没有南静恬这个活人,只有该替你铺路,该给你收拾烂摊子,该白给银子的好姐姐吧。她死了!你该不会以为将军会上赶着来当你嘴里的这个姐姐吧?” 第76章 “那我来告,我要告你居丧违制,忘哀作乐,于闹市杂戏。” 南期仁还真是这么想的,在他看来这非常顺理成章,天经地义。 “我可是三房的嗣子。”南期仁看着郁青临讥刺的神情,不似方才声高了,但依旧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叫郁青临作呕。 “阿临,阿临,怎么了?” 施夫子做好了鱼,想叫郁青临趁热来吃,就遣了小厮去药铺寻他,他正打算折回去把锅底的焦巴铲出来,午后撒点白糖做点心吃,却听书塾外的小摊贩前来说,“小夫子同人在府门口吵起来了。” 施夫子匆匆赶来,果然见到郁青临同人成对峙之势。 施夫子掰过郁青临的肩头看了看他的面色,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南期仁,顿时愤然作色,道:“南期仁?!你又要对阿临做什么?老天爷啊,你换个人糟践吧!你窃夺了他的前程还不够?难道还要将他剥肤椎髓才甘心?” 孩童们由远及近的笑声戛然而止,一只五彩流苏的蹴鞠从斜刺里飞了出来,滚在郁青临与南期仁之间。 “你这个老东西!你,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小娃被南期仁的怒骂声吓得不敢去拿,余甘子走了过去,俯身将蹴鞠拿起,轻轻抛了回去。 “四娘,四娘,快,快去把…… 南期仁冲着余甘子指手画脚的,当他顺着被余甘子抛出去的蹴鞠看去,就算那拐角里掩着一大群孩子,还有几个方才的小摊贩也站在那看他的笑话! “你们这些人原来都是一伙的!一个个都给我等着!我饶不了你们!” 南期仁连退了几步,而此时将军府的大门一开,有个姑娘走了出来,他又似看见了希望,连滚带爬迎上去,趴在将军府高高的台阶上哭喊道:“阿姐,阿姐,我可算是见到您了。这些个混账在这造谣生事,毁我名声啊!” 南燕雪才迈出门槛,就见小芦一提裙摆,像是急急避开秽物。 “瞎了你的狗眼,哪个是你姐姐!?” 南期仁定睛一看,小芦不论是样貌还是年岁都对不上,他望向从边上走过的那个高个女子,见她穿着一身墨绿的长袍,腰上和袖口捆着玉白的缎带,通身无饰,且束着发。 寻常女子走路时不是低头就是垂着眸子,总怕叫人看了去,偏她昂首挺胸的,与人说话时不论时仰是睨,脸总是扬起的。 “阿姐?”南期仁迟疑地唤了一声,南燕雪没有理会他,只上上下下把郁青临瞧了个遍,才侧眸瞥了南期仁一眼,道:“你阿姐在地底下,这么想她,我送你下去见她?” 南期仁只想着自己承了三房这一脉的香火,却忘了南燕雪刚从庄子上回来的时候就狠狠揍过她一顿,她跟南静恬根本不是一码事。 他小时候就挨过那么一顿打,如今想起来了,还记得那种疼。 南期仁缩了缩身子,埋着头想走,南燕雪一抬指他就被提了回来。 “同窗相见,过来问个好。” 南燕雪招招手,南期仁被提溜了过来,背后的两把刀像枷锁一样押着他。 南期仁不信南燕雪敢在光天化日把他怎么样,所以就梗着脖子瞪眼看着郁青临,似乎十分硬气。 余甘子走到南期仁身后,手轻轻搭上他的肩头。 将军府里的人多穿窄袖,余甘子则不然,所以即便日暮昏沉,人影晃动,辛符总能认出她来。 白袖子堆在南期仁肩头,颈上一抹冰凉,南期仁不可置信地看着余甘子,想到她还在为林娴服孝,她是自己嫡亲的外甥女儿,只觉荒谬绝伦,天该马上降个旱雷下来把余甘子就地劈死在这! 宽袖是很好的掩饰,只他们近处这几人看见了,远处的街坊却看不清余甘子的举动。 施夫子也被余甘子吓了一跳,但注意力很快被南期仁的衣着所吸引,他虽没有穿新衣,但腰上环佩,靴上刺绣,百日热孝都未出!他本应该披麻戴孝在家中守着,竟然大摇大摆穿闹市而过,还要登别人家的门。 “哼!简直不孝不悌、不忠不义、不仁不礼、不智不信!” 施夫子斥骂道,听得不远处的小学子们缩脖子。 余甘子轻轻一转,将那匕首的刀锋剐了过去,吓得南期仁高举双手,颤声道:“慢!慢!你想如何?” 余甘子看向郁青临时的目光满是歉疚,她在替南静恬悔过。 南期仁岂能甘愿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向郁青临赔罪?这会毁了他的一切。 余甘子见他不动,还想用刀尖抵着他的后颈,逼着他叩下头去,只郁青临忽然开口道:“余甘子,过来。” 余甘子看他,郁青临对她宽慰一笑,道:“过来这边。” 她迟疑着移开手,走到郁青临身边去,南燕雪将她拦到身后去,对南期仁道:“你偷了他的文章才入的国子监,这事知道的人多了去了,只你还沾沾自喜,以为天衣无缝。” 南期仁见她与郁青临挨得近,肩肘都蹭在一起,顿觉可笑。 他似乎觉得自己拿捏了南燕雪的短处,因此就高尚了几分,一开口便是难听龌龊的讥讽。 “原来他成了你的小白脸,我说你发骚也挑挑…… 余甘子就见郁青临冲了过去,一脚将南期仁踹翻在地,骑在他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是左右开弓一顿暴打。 南燕雪挑眉在笑,施夫子一向主张君子动口不动手,可郁青临打南期仁,实在太有理了,就顾不得礼了。 那头的街坊一见打起来了,纷纷替郁青临呐喊助威。 辛符站在街坊堆里听着他们议论,若有走偏的就拽回来一句,务必让人知道南期仁是咎由自取。 其实只看施夫子这般义愤填膺,也该知道这南期仁该的! 南期仁还妄想挣扎抵挡,可郁青临因他不做书生好多年了,近来又习了箭术,臂力渐长,南期仁哪有什么招架之力,只被揍了个痛快。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8章 “去报官。”南燕雪指了指往州衙的路,看着南期仁猪头一样的脸,笑眯眯道:“快去呀。若是嫌州衙权柄不够,那叫你爹动用人脉,叫你哥哥求岳家递折子上去告我,就说我仗势欺人如何?然后我也递折子,就把你做下的破事拿到朝堂上议一议。” 施夫子就势道:“我会替将军这封折子佐证!” “届时挑起事端的就是你,朝堂之上那些从江宁官学毕业的官员心里埋怨的也是你。” 说是这样说,但事情传来开去,南燕雪未必能不受牵连。 南期仁频频摇头,见他服了软,南燕雪颇为遗憾地问:“不告了吗?” 见他因疼痛畏惧而瑟缩发颤,南燕雪笑道:“那我来告,我要告你居丧违制,忘哀作乐,于闹市杂戏。” 她心想着告南期仁的虽是‘居丧违制’,但这案子递上去时,可以顺势吹些风声出来。 虽说十有八九,那些江宁官学出身的官员不会让南期仁冒领国子监名额的案子落定,但即便是风声,也够江宁官学喝一壶了。 郁青临听得南燕雪这一句,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气都没喘匀,只唤了声‘将军’。 南燕雪抓着他的手瞧了瞧,道:“手还是糙点好,这打法居然没伤着自个。” 街坊们没想到这热闹看到最后,把州衙的官差都看过来了,南期仁被提走时又是骂又是哀求,丑态毕出。 南榕山被这个消息气的下了床又晕了回去,南期诚忙得焦头烂额,赶不及进城,到了次日才求了南榕峰一并来见南燕雪。 南榕峰受了吴卿华几番叮咛,已经不像从前那般任由大房驱使了,但这事的确关乎整个南家的声名,南榕山又一病不起,他也只好跟着来求情。 “丧制未终,他却释服,且在街头下了车,一路悠悠荡荡,杂耍看了,肉糕吃了,还跑到药铺里问助阳的丹药,满街的人证。” 南燕雪每说一项,南榕峰就缩下去一点,南期诚的面色更是难堪又难看。 “如今受了罚难道不好吗?”南燕雪居然还敢如此反问他们两人,不等两人开口又道:“省得他再闹出个大的,到时候才叫拖累全家。” 南期诚在南燕雪跟前到底憋不住做大哥的款,张口欲言,却见南燕雪一抬手,就是‘哗啦’一声响,吓得他缩手缩脚。 “从他身上掉下来,是竹风院的钥匙吧。你先前不是着人来说,想要安排妻女住进去服丧吗?钥匙怎么在他身上,真是揣着也不嫌沉。” 南期诚看着脚边的一大串钥匙,什么求情辩解的话也说不出了。 倒是南榕峰还支吾了几句,一扭脸见南期诚居然开始喝茶了,他差点没闪了舌头,心道,‘什么兄弟,什么一家子,一间院子就现了人心,还是娘说得对!我还是守着娘和小绸、孩儿们过吧!’ 南燕雪见他们埋着脑袋,一个看左一个看右,也懒得同他们消磨辰光,起身道:“送客。” 南期仁不过小小县官,而且他是居父母之丧,且还于闹市取乐。 南燕雪这折子一递上去,当即就被判了一个‘三年牢狱,杖一百’,这刑罚并不多要了他的,是依律判下来的。 南期仁暂时被州衙收监,等大理寺下发公文这一日,恰好又是一年惊蛰时。 因为惊蛰万物萌动,所以郁青临让人沿着墙角撒了石灰,又在室内燃起了艾草香堆,免得蛇虫鼠蚁爬出来咬了人。 余甘子的及笄礼就跟南燕雪的生辰宴一块办了,也没有什么铺张的,只是酒菜好一点,众人吃饱喝足,说了好多祝贺的美言,并着艾草洁净的香气一并荡在府里。 辛符吃饱喝足,正在药田里卖力气,一锄头下去,撅出的土块上黏着粉蠕蠕的蚯蚓。 他美滋滋捉了蚯蚓存到小罐里,等着干完了这点活计,好带着余甘子去东湖钓鱼。 “小子长毛了,一天到晚都是歪心思。” 龙三同小旗在边上嚼舌根,瞧见余甘子沿着白墙走来,穿着月白青兰裙衫,并没戴什么首饰,只黑发上簪着一朵粉色的牡丹花儿,两人着急忙慌一抬手,很默契地给了对方一个嘴巴子。 辛符把锄头挥给两个长舌老大哥,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扒住栏杆,利落地翻了过来。 他带起的风在余甘子面上一晃,连鬓上的花儿都在春光里轻颤着,余甘子微微笑,隐约听见一阵急促的鼓声,似是从州衙那头传来的。 “是启蛰鼓响了吧。从前同将军去京中述职,也是惊蛰这日,先农坛的那面启蛰鼓可比这声要气势磅礴多了,我站在外围都觉得一股排山倒海之势。” 龙三做出一副追忆往昔的样子来,辛符如阿等那般惊讶,对余甘子道:“龙三哥还会连用成语了,看来郁大哥的针灸果真益智健脑。” “臭小子!”龙三砸了一土块过去,只瞧见辛符急急朝余甘子伸出手,一把牵住就跑。 第77章 “轮到我做主考官了。” 先农坛启蛰鼓的声势浩浩汤汤,延绵不绝。 康王府中,殿室内的艾草香堆幽幽烧着,这香气清幽,哪里掩得掉雕梁画栋间沁透了的昂贵熏香味。 “不来用晚膳?你可同他说了,我亲自给他炖了梨羹,今日是惊蛰,该吃些梨子的。” 康王妃任氏对镜卸掉两副沉重的耳坠,有些恹恹地说。 “说了,元帅只说不得空,但也不见他去哪里,又去进奏院里住了。” 南燕雪在京中没有置宅,虽与公主交好,但为避嫌也不好久住公主府,所以大部分时间都住在进奏院名下的官廨里。 任家在京中有宅邸,但宅邸地段太好,边上邻居全是高官勋贵,任纵一是为了避嫌,二是想念南燕雪,所以总是住在那间南燕雪住过的官廨里,也吃她夸过的坊间小食,赏她赞过那一条烟柳小巷。 “再者,前些日子元帅去珍宝阁订的并不是腰扣,而是女子穿戴的首饰。” 铜镜中的任氏惊讶地一抬眉,见额上堆出皱纹来了,她连忙用手指熨了熨,转过身问婢女,“什么样的首饰?” “许许多多,听说订了一套金簪,一套篦梳,一对玉佩,一双玉环,一对臂钏。” “这,听起来怎么像定亲之仪?我给他看好的那几位姑娘,哪个不是花容月貌,家世出众的?他偏偏嗤之以鼻,眼下又跑去订首饰?”任氏蹙紧了眉,思忖道:“他对那个野丫头还不死心,想送几件首饰示好?这人怎么能蠢成这样,野丫头成日舞刀弄枪的,哪里能看得上那几件首饰?她在泰州逍遥自在左拥右抱不知多快活,就我这傻弟弟还在这替她守身如玉,放着好人家的姑娘不要,觍着脸还去哄她,也不知是不是被下了什么降头!” “法事咱们也做过好几场了,便是请神婆解禳破咒也行了两回了。”婢女道。 任氏反手抽掉沉重的金簪掷在妆奁里,道:“说到底还是人家不搭理他,还潇潇洒洒过自己的日子去了。哼,得不到的永记于心,得到了的就如那烂果子、破罐子一样。” 婢女陪着叹气,任氏思来想去的,又道:“我看来看去,还是喜欢李家姑娘,家世清贵,父兄前程在握,这门婚事不成实在可惜呐!眼下只有程家女年岁合适,也算上累世书香,只是容貌敦厚了些,没什么风情韵致。” “做主母的,自然是四平八稳最要紧。依奴婢看,不如叫人去搜罗几个样貌相似的姑娘,费些心力去调教,不教那唱曲下腰的,只教骑马、舞剑,打扮英气些,说话牙尖嘴利些,别那么一味逢迎着,元帅瞧着必然喜欢的,时日一久,也就忘了旧人了。” 任氏点了点头,道:“叫元帅身边的人也规劝着,别做出什么贻笑大方的事,到时候婚事都不好谈了。” 她看着镜中人兀自叹气,又道:“把那梨羹给他送到奏进院去,还有我给他做好的那几件里衣,一并带了去。” 惊蛰这一日吃梨,取的是‘离’的意思,远离虫害,远离疾病,祈求安康。 任纵换了常服,从官廨出去,转了几条巷弄,入了寻常集市。 这里有一家酥酪做得很好,四季常用石蜜来调味,春日里会撒几粒糖渍樱桃,夏天则是杏干桃脯,秋天是桂花蜜,冬日里则是熬得红烂的山楂酱。 惊蛰虽是春日节气,但眼下樱桃未熟,还只有酸甜的山楂,南燕雪入京两次,只吃过这红果酥酪和桃脯酥酪,难道不该也尝尝春、秋两季的好滋味吗? 任纵买了一碗,原路回到官廨。 南燕雪喜欢在这官廨里住一间靠边的小屋,这屋子不大,但十分通透,三面有窗,角门出去就是街。 “京城就是京城,这时候连根野菜都没有,居然有鲜梨?” 南燕雪端着酥酪,倚在角门处朝外看去。 “也不算鲜梨,是窖藏的秋梨。” 任纵走到她身后,忍不住伸手绕着她一缕发,她样貌气度都偏冷利,偏偏有一头柔软的乌发,发丝细细的,绕在指尖的触感像棉絮一样轻盈。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89章 “那带一篓回去给苏苏姐和常风哥吃,放的住吗?” “放不住的,从窖中取出要尽快吃,不过我们可以带些梨膏、梨脯回去。” “卖梨的!”南燕雪招招手。 “他俩吃不着,那我吃一个。”南燕雪要了一个梨,啃了一口道:“没有燕北的冬果梨甘甜,也没有泰州的酥梨芳香,怎么皮厚肉糙的。” 小贩笑道:“窖梨是欠了一点,若是正逢时,那叫一个爽利可口嘞!” 南燕雪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扔了一锭银子给那小贩,问:“那这梨子该怎么存储才是?” 小贩得了银钱,自然知无不言,又是蜡封果蒂,又要挖地窖,一层沙土一层草帘覆着那些梨果。 “罢了,哪有功夫折腾这些。”任纵道。 南燕雪道:“你自己吃京中鲜贡,也想想别人啃草根。” “咱们是行军打仗,又不是城外踏青。”任纵根本无所谓那些鲜贡。 南燕雪没有与他争辩,而后回了燕北,待到冬果梨下市时她让人挑了些好的,就埋在军马们食用的麦糠里,并没有折腾多余的事。 可能是因为燕北比京城更为干冷,窖梨在饲料里过了一冬,滋味只稍稍逊了几分,吃起来照样是汁水淋漓,沁人心脾的。 南燕雪实在是很聪明,很招人喜欢的姑娘,她在燕北一点都不挑嘴,进了京才晓得她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窖梨干涩了几分,她吃了两口就搁下了,任纵很后悔,他不应该拿起那个梨来吃的,这样就是分了一个梨,意头实在太坏。 街巷密密,不知是哪家飘出芝麻酱糖饼的气味,南燕雪被这阵香气勾跑了,任纵忙唤道:“等等我。” 她偏首看他,神情俏皮又矜矜,只道上忽然驶来一辆车马,不管不顾地撞向她,南燕雪顿时就像阳光下的春雾一样,骤然消失了。 “阿雪!” “将军。” 仆妇只这么轻轻唤了一声,郁青临就从书海中抬起了脸,院里十分安静,仆妇们行走洒扫都是轻手轻脚的,唯有笤帚划拉的沙沙声响,听得久了,彷佛是落雨。 郁青临搁下笔,起身走出屋门外,就见一场蒙蒙雨雾正飘然落下。 仆妇立在回廊两侧,只敢恭迎,不敢出声。 南燕雪像是从这春雾里走出来的,发上蒙着一层雾,就连睫毛上也凝着几粒晶莹的水珠。 “还是吵着你了?”她问。 郁青临既已经决定要参加州试,自然是要温书的,但府中事项他也没有抛下,早起小碗还闹起肚痛来,郁青临给他吃了打虫丸,也没走,就在正院的厢房里坐了看书。 一个时辰前,隔壁跨院里的孩子们还在跟虎子玩老鹰捉小鸡,虎子一叫,汪汪汪;他们也叫,汪汪汪。可爱是可爱,但也实在聒噪。 余甘子怕打扰,打算叫仆妇闭门的,可走过来一瞧,发现郁青临真是好静的一颗心,外头吵闹成这样他都跟没听见似得,一点都不带分心的。 而且郁青临还觉得越闹越心静,孩子们笑笑闹闹,说明一切安好。 更何况书塾一开课,这院里就安静了,直到南燕雪这个能撩动他心弦的人回来了。 “没有,已经学了两个时辰了,该起来走动走动了。”郁青临道:“庄子上一应都好吗?” 南燕雪随意点点头,又道:“过两日就考试了,东西准备好了吗?” “施夫子都替我备好了。”郁青临道。 “好好考。”南燕雪见他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笑了笑道:“你怎么只有在做那事的时候才紧张?” 郁青临这几日满心满眼都是圣贤书,戒色禁欲,冷不防听了这一句,明明红了半边耳却还一脸正色道:“我总会游刃有余,得心应手的。” 南燕雪不想误了他用功,说了这一句就要走,郁青临却扣着腕子,将她牵进屋里来。 “我可不想误人子弟。” 南燕雪倚在门上,拿腔拿调不往里进,却见郁青临只是提起暖壶里的热水倒进面盆里。 南燕雪抱臂,有些不快地瞧他。 郁青临抖开热腾腾的帕子轻轻擦过她潮湿的脸颊、脖颈和手,笑道:“将军怎么会误人子弟?是我色欲熏心罢了。” 南燕雪一撇头道:“烫。” “烫些才舒服,温凉凉的擦了也发不出寒气。” 郁青临拿下她交叠的胳膊,细细替她擦过掌心,却又有些粗鲁地将毛巾团了一团,往盆中丢去,溅起水花一片时南燕雪错开眼,分了心,他趁势她唇上落下一吻,勾她的舌,又将她揽进怀里,抱高了身子抵在门板上。 郁青临身上有淡淡的墨味,还残留着艾草的余烟,糅在一处,闻起来格外叫人安心。 南燕雪被他亲得有些情燥,趴在他肩头上喘息着,喉深处还有他舌尖勾过的酥麻感,叫她通身一阵阵发麻,一阵阵空虚。 她后悔叫他去考试了,费这些心力,耗这点功夫做什么?反正她又不许他做官,不许他离开的。 “等你考完州试。”南燕雪有些不满地开了口,只余下的话又不说了,只是沿着他的腹部往下探,郁青临的胳膊骤然搂紧,南燕雪反而从他身上落下,松开手挠了挠掌心,“轮到我做主考官了。” 郁青临胸膛起伏,缓了好一会才能开口,轻声道:“那将军可要与我串通一气,这卷子才能写得完满。” 南燕雪微一挑眉,义正言辞道:“你这用词实在也太荒淫了,做文章要专心,点些檀香去去邪念。” 淫词艳语,她分明听着很喜欢,离开时高高的束发一荡一荡的,撩在郁青临心上。 郁青临看着她往正屋里去,吩咐仆妇将灶上的梨羹端过去。 泰州将军府,正屋圆桌上的是一盅枸杞梨羹。 京城进奏院,官廨方桌上的是一盅花椒梨羹。 送梨羹的婢女一下马车就撞上任纵阴沉沉的脸,她交了东西就匆匆离去,不敢有什么叮咛废话。 枸杞梨羹被吃完了,花椒梨羹一勺都没碰过。 “元帅,”亲卫道:“官服已经熨好,放在外间了。” “好。”这一夜,任纵早早歇下,却是辗转未眠,只守着天亮去宫中面见景和帝。 他做一件事,他要请景和帝赐一桩婚事给他。 任纵不管*南燕雪现在身边有什么人在,他要她,要她嫁给他,就算她不愿意,圣旨一下,她也没有办法,甚至连死也不能,她只能同他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 第78章 “这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说这话的人是翰林院的裴侍讲 “这恐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吧?” 说这话的人是翰林院的裴侍讲,初入官场时受过宁德公主提携,同南燕雪也见过几面。 “微臣听闻南将军已有意中人。” “裴侍讲如何得知?可别在这里胡言乱语,坏人名声!” 景和帝其实还挺有兴致做这个媒人,他挽着袖子在画纸上落下几缕缥缈云雾,道:“风言风语不足信。” “虽是风言风语,但未必不可信,江南东路那一带都在传。陛下可还记得,大理寺前日处置了一个居丧违制的官员,他是南将军的堂弟南期仁,也是翰林院编修南期诚的同胞兄弟,南将军铁面无私,他的案子已经判下了。不过还牵连出另一桩来。”裴侍讲道。 “什么?”景和帝信手作画,随口问。 “南期仁那日是在将军府门口与人起了争执,起因是南期仁在江宁府官学里冒名顶替那人,因此才得了进国子监念书的机会。那人既是南将军的意中人,也是将军府的郎中,南将军初到泰州时曾张榜求医,这人揭榜入府,想是日久生情,这事泰州许多人都晓得。” 裴侍讲没有去看任纵的面色,但在御前,难道还怕他动粗吗? “陛下!”任纵刚开口,就听裴侍讲道:“臣要说的其实不是这些风月闲话,而是地方官学冒名的事,恐不只江宁官学这一桩。” 景和帝直起身,看着自己画的云山雾罩,哼声道:“这么个蠢东西,牵马都嫌他不稳重,居然还从国子监结业,得以授官,甚是可恶。” 裴侍讲又提了几桩地方考场上的徇私舞弊,还有各地官员买卖贡生名额的事。这可是家国大事,将任纵的小情小爱衬得愈发轻飘飘的。 “此事先交由你暗查,有了确凿证据再一并提到大理寺去,但沉疴积弊,只怕没有个三年五载的,看不见什么成效。”景和帝搁下笔,对任纵叹道:“裴卿这人说话是有一句算一句的,南燕雪也是被宁德带坏了,把后院的事情都扬到街面上了,既是整个江南东路都知道了,朕若还赐婚于你们二人,岂不是要被百姓骂糊涂,又没谢媒礼,实在太亏!” “陛下。”任纵还想说什么,只景和帝道:“好了,朕听皇后说,你姐姐有意于程计相家的孙女,朕也听闻那姑娘聪慧端秀,想来是个良配。”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0章 “臣无意。”任纵干脆道:“臣心里只有燕雪。” “哎,快快住口!简直酸得倒牙!”景和帝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南将军毕竟与社稷有功,她眼下另有情缘,我总不好强行降旨,你若与她前缘未了,那叫让她上一道折子来,让礼部给你们张罗婚事去。她在泰州也养了几年身子吧,倒不如同你一道重回燕北,做一对双飞客倒是圆满了。” 江南东路一带的消息都已经传到京中了,在泰州城中不说妇孺皆知,那也是多有耳闻的。 这一日吴氏登门来给余甘子及笄礼,又在前院的作坊里定了一套锁头。 “都说伍爷打的锁头牢固又漂亮,上边的花头也漂亮,外头都没有这样的模子。” 吴氏方才进来时,还见有街坊拿了铁锅、铁壶在角门处,想要修补破漏处。 翠姑朝余甘子努了努嘴,得意道:“镇宅兽那一套卖的最好,就是姑娘画的。” 余甘子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侧过脸看外头萌发的春色,虽在孝中,却是气色正好。 吴氏送的及笄礼是一盒子宝石面靥,余甘子拿起其中两粒玛瑙的面靥瞧了瞧,倒觉得给小盘很合适。 “姑娘喜欢就好。”吴氏笑道,又起了话头同翠姑说起南期仁的判罚来,“刑罚是大理寺依律判下来的,三年牢狱,一百杖。三年牢狱一天都不能少,但一百杖就有的算计了。咱们这知州眼瞧着快调任了,也缺油水,特让主事去泰兴催他们使劲,主事云里雾里说了半天,才知道南期诚一味只说将军放了话,要重重打。” “我呸,这兄弟俩没一个是好的!”翠姑骂道。 吴氏睇了余甘子一眼,见她非但没有气恼尴尬之色,反而替翠姑抚背顺气。 “您也别气恼,知州遣人一去,这不就捅破了?南家大爷听说身子本来就不怎么好,又被气的病重了几分,银子也使了,虽打得皮开肉绽,但应该没伤到骨头。伤药还是四夫人着人递进来的呢,那做哥哥的张罗着去接妻女,只派了个老仆进来瞧了瞧,流了几滴马尿就算全了情面了。” 吴氏这个看热闹的外人都有些不耻。 “说来说去,这兄弟俩本就离心,眼下是兄嫂当家,更不想在废物身上用银子。”翠姑道。 吴氏又道:“侍郎家的女儿是有派头诶,好几辆大马车,我听说恭桶都是从京里带过来的,奇了,难不成她以为咱们这的人都是只吃喝不拉撒的?还是说她的腚这样金贵?” 翠姑同余甘子对视了一眼,笑道:“这是听谁说的?” “南家二夫人前次来城里添置东西,站在布铺柜台前同钱主事的夫人说的。”吴氏叹道:“人心呐,我真不知郁郎中还有这样苦处,实在可惜啊,不过他今年是要参加州试的吧?我听夫君说,赵夫子、施夫子已经都替他做过担保了。” 翠姑点点头,道:“是了。” 所以今日是翠姑出来待客,郁青临撇下了一些杂事,得空都在温书。 如果当初没被南期仁搅得不能结业,郁青临十四岁的时候就该是个小秀才。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虽半路去学了医,但自从将军府里办起了书塾,郁青临教学生的时候又何尝不是在教自己? 更别说南燕雪又给他买了那成百上千的书,仕途虽弃他而去,但学问没有抛下郁青临。 郁青临去参考的事并未宣扬,但却有许多双眼睛盯着。 江宁府官学是江南东路一带最有名望的学府,桃李满天下,光是泰州这地界上,也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出自江宁府官学。 那些人背地里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光是张小绸在南家就听了不少,南榕林前日里从江宁回来,说好些文人墨客都在骂,起先是骂南期仁的,后来不是谁把南燕雪给捅了出来,如今更骂她了。 南榕林说的津津有味,故意吞掉了其中的因由。 二房没什么读书苗子,看这事就是看个乐子,见南榕峰、张小绸不接话也就算了。 大房可就不一样了,现如今‘霉’字当头,母亲横死,父亲生病,兄弟下狱,魏氏诸多不满,南期诚烦得要死。 他与南期诚是兄弟,如今不说仕途有碍,到底是更难了些,只能仰赖岳家多多出力,对于魏氏的抱怨他只能受着,人在孝期又无处发泄,因又南期仁的下场在前,他只有更加遵从规矩,大房里被压得死气沉沉,下人行走时一丝笑影子都不敢漏。 多少双眼睛落在郁青临交在试院里的那张卷子上,也留意着南燕雪会不会出手,在其中折腾些什么。 但没有,郁青临考完试,将军府一切如旧。 只是原本歇了好些日子的打铁作坊又开始‘叮铃哐啷’了,孩子们跑进跑出也更欢畅了。 长街上的邻里好一阵不见郁青临了,甫一露面,‘郁郎中’、‘小夫子’、‘郁公子’一类的问好声此起彼伏。 巷弄里,还有几个孩子在排一出叫做‘小夫子杀猪’的戏,郁青临背着手歪着头在那看了好久。 戏排的不怎么样,猜拳赢的人当‘小夫子’,输的人做‘猪头蛮’。 ‘小夫子’骑在‘猪头蛮’身上左一拳右一拳打,出拳虽是软的,但嘴里喊打喊杀的,到底是不学好,而且还被郁青临逮了个正着。 几个小孩吓得人都呆掉了,在当日的功课之外,喜提十张大字和十遍抄书。 郁青临哭笑不得地回府,正见南静妍从马车上下来。 “郁公子。”南静妍对他行了一礼,神情莫名有些局促。 南静妍今日前来倒不是为了寒暄,是有一桩子事要叫南燕雪知道。 她前些日子跟着夫君去江宁府,夫君是为了买卖,她是专门去探望南静柔的,蒋家的门房狗眼看人低,晓得她是四房续弦的娘家人,一个浅薄庶女罢了,所以下人也敢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来时南静妍就在泰州备了礼的,在江宁府又买了好些,几大箱子抬进四房的院子,她在外头忍气,当着外院婆子的面掏银子,转手就赏了四房院里的仆妇,没得他们以为摆摆脸色还有赏钱了! 南静柔瘦了好些,但这院里里外都叫她管住了,两个姨娘在她房里做针线,看样子是本本分分的,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女婴正在席上午睡,看眉眼倒是同姨娘相似。 姐妹俩说了好一阵体己话,只听外头仆妇说:“少爷回来了。” 南静妍只见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丧着张脸走进来给南静柔请安,眼皮肿肿的,又是刚哭过。 “到底是上学还是受气?”南静柔一边替庶子擦脸,一边怒其不争道:“又说你什么了?还是把癞虾蟆藏你书箱里了,把壁虎放你砚台里了?你不会还手吗?抓起癞虾蟆扔回他那张疙疙瘩瘩的虾蟆脸上去,抓把学堂窗下的土放他水壶里,让他补补脑子!祖宗名字都认不全的傻子,也说要进官学了,真是笑话。” 庶子只是这样一听,觉得解气,脸上也松快了。 “光过这耳朵的瘾啊?”南静柔揪了揪他的耳朵,让婆子带他去吃点心了,她看着那小孩走出房门,忽然怅然一笑,道:“这孩子的姨娘在生他的时候就没了,跟我一样的命,他在襁褓里就跟在乳母在大姐姐院里住,刚好是懵懵懂懂的年岁,你可知,他以为我和大姐姐是一个人,不过是回家娘家省亲,又回来了。他还问我,怎么去了这么久?” 这话说尽,南静柔无所谓地擦了擦泪,又道:“蒋家这个书塾是蒙学,到了年岁,但凡认得几个字的蒋家儿郎都会进江宁府的官学。可怜我不识字,还以为那官学有多了不起,没想到连那大癞虾蟆孵出来的小癞虾蟆也要进了,哼,可笑。” 她口中的大癞虾蟆是蒋家大房那个不良于行的三少爷,因为长了一双暴突眼,所以南静柔背地里都这么叫他,小癞虾蟆是他的儿子,也就是蒋伯谊的孙子。 “阿柔要我谢谢您,说您给的两个人简直救了她的命。阿柔还说,您和郁公子的事就是蒋家人特意宣扬出去的,说您为了郁公子连自家兄弟都要拖下马。”南静妍说这话时都不敢看南燕雪,低声道:“其实南期仁那档子事情,蒋家人自己做了不只一次,几成惯例了,说是不想受南家的牵连,其实是不想被揭了罪处。” 南静妍说完了,缓了缓才抬头看南燕雪。 南燕雪没什么表情,只郁青临坐在她边上,看着她的眼神不是惶恐,而是歉疚。 “传的街知巷闻了?”南燕雪问。 南静妍为难地点了点头,街知巷闻且不论,且还传得很是不堪。 她又看向郁青临,道:“这下也算安心了?你我成亲都未必传得这样开。” 南静妍惊讶地眨了眨眼,只见郁青临蹙眉又笑,无奈道:“将军还有心思开玩笑?” “难道你我之间清清白白,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南燕雪问。 一句话,南静妍眼睁睁瞧着郁青临连眼皮都红了。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1章 第79章 “将军的蜜饯见底了,今年的青梅就来了。” 郁青临头一次清清白白这个词太寡淡,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是好话,反而那后一句小人之交甘若醴,更贴切。 南静妍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又忍不住开口问:“将军不生气吗?” “谁会喜欢被人议论私隐,”南燕雪道:“拿风月之事来掩盖其他过失是老手段了,蒋家原本还掩在后头,如此一来,有心之人一查就知道是他们在散这风声。不知是谁的主意,这样蠢。” 南静妍毕竟是闺阁女子,当初设计婚事已经是她拼着殊死一搏的信念去做的事了,眼下南燕雪被那么些人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她身临其境这么一想,几乎就有了寻死之念。 可南燕雪还拈着小银叉在簪罐底最甜软的梅干吃,说:“不过么,我一个受荣养的武将,昏聩些也好。” 书塾办得太好了些,又是不收贫家银两的,不免令某些人觉得她有收买人心的嫌疑。 伍四六在府里弄的那个小小打铁坊都有被留意,因为出出入入不避人,且南燕雪手头并没有矿业,每年购入的生铁只有那么点,真真只是玩闹的小买卖,所以才被放过了。 骆女使私下里曾同南燕雪说过,“陛下年岁大了,心力不济,自然多疑。” 这些话,南静妍听不得也听不懂。 她晓得南燕雪并不畏惧那些流言蜚语,反倒是她,还替南燕雪觉得气愤委屈。 将军的大门不常开,只敞着东西角门。守门的护卫远远瞧见南静妍来,一抬手令外头的脚夫先避开。 南静妍迈出门槛,打眼那么一瞧,就见长扁担下悬着几只大大小小的竹筐子,竹筐上盖着绿茸茸的叶片,底下全是圆头圆脑的青梅。 “呀,”南静妍笑了起来,道:“将军的蜜饯见底了,今年的青梅就来了。” “这青梅多是用来浸酒,烧梅子露的,余一些用来做梅干,不过是咸酸口的,空口嚼上三两个就要倒牙了。等天热了,日头辣了,灶上常用这梅干代醋,酸得极鲜亮,小郎中用薄荷梅干烧的鸭子肉简直绝了,还有梅干拌小瓜,梅干烧排骨。”门口守卫说的津津有味,对即将到来的炎夏还有几分期待,“等再过一月,黄梅熟透了,那才是用来做蜜饯的呢。” 南静妍这才知道将军府的银子都用在了什么地方,上下的伙食都这样好,没有绫罗却有布衣,没有鲍参翅肚,鸡鸭鱼肉却是管够的。 沈家的马车驶到了近旁,南静妍正要上马,遥遥只见一个少年骑着青色马儿挥臂而来,到了近处,他直接飞身下马,马儿熟门熟路兜了个圈子,自行往东侧的偏门去了。 少年眉眼飞扬,一蹦老高能捅了天去。 “张榜了!张榜了!我瞧见郁大哥的名字在上头!”辛符欢欢喜喜往府里冲去,带起一片的喜色喜声。 “盼什么什么就来了!”南静妍赶紧钻进马车里去,道:“快,快回家,让娘给郁公子备一份贺礼!” 书塾里还是上课的时候,消息一传过去,赵老夫子和施老夫子直接就散了学,孩子们纷纷涌回家去,把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郁青临自己反而是最平静的,他还在为南燕雪被人指摘而不快,笑也勉强。 施夫子最高兴,牙都要笑掉了。 郁青临考中的是一等廪生,日后便可免除徭役赋税,不受刑讯逼供,每年还有四两拨银。 州试三年两次,每次廪生的文章都会被收录成册成书,卖给学子们。 泰州每次廪生的名额有三十人,郁青临自觉不过是这三年六十人中的一个而已,平平无奇。 他的文章在廪生文集第九册的第十五页,新书刚刚印出来,还泛着墨香。 心无旁骛的学子们拿到手,自然是从头看起,心有杂念之人却是径直翻到这一页,绞尽脑汁挑剔起来。 但这世上还是有眼睛的人多,郁青临的文章很是出彩,定下这个名次也合理。 有好事之人着意去翻腾他在江宁官学里的旧事,郁青临毕竟是在官学里切切实实读了几年书的,即便一下学就不见了人影,但功课日日上交,许多同窗都记得他。 他又做得许多杂活,因生得俊秀,总替夫子、学官去办事跑腿,这不说则以,一说起来,江宁府的好些书香人家竟还对他有印象。 后来又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消息,说他被夺了进国子监的名额后,为谋生计又进了药局,这才做了郎中,而不是像先前传得那么难听,说他个彻头彻尾的小白脸,进将军府就是凭一张脸,为了遮遮羞才称是什么郎中。 七嘴八舌,东拼西凑的,只差一点,就要把他在江宁的生平给凑全了。 “你说老姑婆?”南静柔惊得连手里的桃都掉了,方妈妈替她接住,用帕子擦了擦又放回她手里,南静柔啃了一口,嗤笑道:“老姑婆还真是人老心不老,我说她手头有钱,日子痛快,怎么还老是一副怨气冲天的样子,惯会嗟磨人的,我听说从前余甘子在她身边伺候了大半年,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哼,原来想吃鲜桃没吃到啊。年轻守寡,想偷一口也是人之常情。啧,可怎么让侄儿去给她摘,说起来不恶心吗?” 方妈妈道:“人家上赶着呢,盼着她死了好分钱。” “这事外头都在传?”南静柔问。 “没有,关乎将军的那些风言风语也不敢瞎传了,”方妈妈道:“怕到最后压不住了,连着皇家颜面一起掉了。” “哼,自己的烂摊子还得自己收拾。”南静柔的桃子还没吃完,只听仆妇来报,道:“夫人,姑奶奶叫您去呢。” “这老姑婆!”南静柔咬牙道:“又寻我去奚落的,不,这一回她要是听了外头的信,晓得了郁公子的事,怕是更要嗟磨我了!方妈妈,我,我怕呀。” “别怕,别怕。”方妈妈紧紧握住南静柔的手,道:“五姑娘送来的杏还在码头上,过会子我就去报信,只说泰州送东西来了,问起是谁送的,你只含糊着,说不知是将军送的,还是沈家送的,人还守在门口见您一面,回去报个好呢。这样,她必放您回来的。” “好,好。”南静柔定了定神,敷粉整衣,佩好首饰,仰起头,撑着一副有底气有靠山的架势迎战去了。 南静妍知道南静柔在蒋家处处受制,芒种过后,梅子黄熟时,她向南燕雪讨要了一筐黄梅,还有余甘子给弟妹做的几样小东西,送上将军府北往的船只,真是用南燕雪的名目送给南静柔的。 黄梅是制成蜜饯最好,只怕送了现成的吃食进去,怕叫有心之人做下了手脚,到时候又是一桩子烦心事。 所以黄梅是鲜果子,只在匣中奉了一张花笺,笺上写,‘黄梅洗净,烧酒薄掸,防霉增香,一层盐巴一层梅,腌出水后夹出梅子晾晒,起火熬糖,浆沸浓稠时入腌梅,梅干饱吸糖浆时离火晾凉,存罐时可添薄荷、紫苏、橘皮增香’。 南静柔不认字,叫白得的便宜庶子来给自己念。 “不错,大多都念得出来,总算没白上学。”南静柔欢喜地揉揉他的小脸蛋,小孩道:“这字真好看,写在这样小小纸片上,豆大的字还能这样好看呢。” “真是好看的呀?娘还以为是自己不认字,所以看什么字都觉得好看呢。”南静柔道。 “那娘觉得我的字好看吗?” 南静柔忍俊不禁,“你啊,下点苦功吧。” “那娘觉得爹的字好看吗?” 南静柔收了笑,冷哼道:“软不拉几的。” 庭中仆妇抬眸,对她使了个眼色,南静柔把孩子交给方妈妈带下去,起身立在廊下,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来,道:“只当我蒋家缺这几个烂果子吃吗?抬下去抬下去,我们爷要什么没有啊!?” 蒋盈海进了院,听得这一句,眉头稍松,反而吃力道:“也不必宣之于口,你就是心眼太直。” 南静柔一听他那把烂嗓子就想笑,酥声道:“是是,我晓得。” “她倒还惦记你这妹子,对兄弟还却是一点不留情。”蒋盈海面带恨色道:“你也假意奉承些,日后有用得上的地方,就狠狠使唤!我的嗓子左右已经是这样了,不必为此同她撕破面皮。” “唉,爷,真是苦了您了,那女煞星!”南静柔张帕掩面,悲目笑唇。 “四娘送了什么东西来?”蒋盈海忽问。 南静柔道:“几件破布烂衫的,说是给弟妹的,已经叫婆子拿下去了。” “真是白养她一遭!”蒋盈海哑声道:“不能够,不能够啊!” 南静柔听了这话,心头一紧,道:“可是爷不是已经应了…… 话未说完,蒋盈海已万分不快地瞪向她,南静柔忙改口道:“世上没有这样的事,好端端养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没道理不由父亲做主的,爷,我只是怕那女煞星发起威来,您有个万一,我这身家可都靠着您呢!”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2章 ‘狗屁狗屁狗屁狗屁!’南静柔在心里狂啸。 蒋盈海缓了脸色,想了想还是有些怕,一拂袖道:“给她外祖母守孝又添一年,但明年开春也就除服了。罢了,大伯他有主张,让他自己管那女煞星要人去!” ‘女孩漂亮,却是罪过。’南静柔在心里感慨。 余甘子有时候也恨自己的脸,她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美,只觉得自己长了张让人想欺负的脸。 ‘我若是长得像将军就好了,好看又不好欺负。’ 自从南静柔那晓得蒋家还未死心后,余甘子夜里渐又发起噩梦来,她不想别人替她担心,便连安神药也不好吃了。 ‘美四娘,我的蜜果儿,姐妹里就数你最俏。’ 这令人作呕的声音比恶鬼索命还可怖,余甘子捂着心口,竭力想要忘掉。 只是越想忘,记得越清楚。 蒋恒儒不只对她说了这些丧尽天良的话,对南静恬也是油嘴滑舌,没有丝毫敬重。 蒋盈海晓得南静恬有法子应对,装模作样斥骂了几句,都落在南静恬头上,同蒋恒儒还是勾肩搭背的,天晓得,他还是兄长呢! 余甘子倚在栏上,眉头蹙着,看着溪水里轻轻颤动的美人面。 恰逢几片桃花蜿蜒而下,被溪石一卡,留在在水中人的鬓发上滴溜溜打转。 落花时节,暮春荼蘼,如此美景,余甘子却只能躲在这无人之境,还被丑恶的记忆侵扰。 忽然,她觉眼前一黑,不知是谁的十指紧紧蒙住她的眼,吓得她心脏狂跳,下意识就从袖中摸出匕首来,朝着身背后挥过去。 第80章 “床下还有一匣子公主赏的珠宝没有整理,等你会子一并登记入册吧。” “哇?!” 辛符慌忙跳开,低头扒拉着自己被割开的衣襟,见薄薄渗出一线血,赶紧把衣裳拢回去。 “没事没事。”他看着余甘子惊惶的表情变得后怕又愧疚,赶紧又拍了拍胸口道:“就衣裳破了,没事的,你怎么了?你没事吧?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你想什么呢?” 余甘子一手横着匕首,一手捂着自己的喉咙,她怔怔看着辛符,眼圈一下就红了,她还是说不出口,只有眼泪一个劲地往下掉。 辛符被她哭得慌乱,手足无措地凑过去,小心翼翼拿下她手里的匕首,反手背到自己身后去。 余甘子靠到他怀里去,埋在他肩头啜泣着。 辛符拢住她,问:“想起从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余甘子还在哭,辛符了然道:“咱们寻个由头去江宁吧。你把人指出来,我一定想法子要他好看。” 余甘子把额头抵在他肩头,瞥见他衣襟上渗着点血,她用手指轻轻勾开布料,果然见伤口处迅速冒出血来。 辛符还在絮絮叨叨,用各种五花八门的法子去整治人。 她听着听着又掉下两滴泪泪,正落进他伤口里,她赶紧伸手用帕子擦,辛符只觉一点点刺痛,像是被猫爪划拉的。 他一垂眼,瞧见她勾着自己的衣襟正难过,不由笑道:“又不疼,草叶拉的口子都比这个深。” 辛符揽着余甘子轻轻晃了她两下,道:“唔?别难过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法子,你听着哪个觉得痛快?” 余甘子倒在他怀里有些发愣,望了望廊外蓝蓝的天,乱飘的落花,还有这个角度的辛符,鼻子特别高,睫毛特别密,她从没见过。 她当然没见过了,她又不是小娃娃了! 辛符根本就下意识把她当小铃铛哄了,还是摇睡的那种! 辛符见余甘子懵懵的,眼里还全是泪,下意识又摇了摇她,握着她的肩头拍了拍,抚了抚。 余甘子脸上腾烧,抿着唇坐起身,倚靠到另一边的朱柱上,有些不自在地捋了捋斜飞的发丝。 辛符抓着栏杆滑过来,凑到她眼前歪头看,见她似乎情绪稍好一点,又笑道:“你反应还挺快的,不过以后在府里就别揣匕首了吧。” 余甘子瞄了眼辛符胸口处的伤口,愧疚地点了点头。 “你要是想防身,那就跟郁大哥辨一辨穴位吧。上次他在庄子上扎的那个人,其实就算乔八哥后面没出手,过了几个时辰好像就瘫得不能走路了。”辛符捏着余甘子头发上垂下来的发带,道:“我给你打根簪子怎么样?簪头做尖一点,就可以用来防身了。说起来,将军给郁大哥买了好多簪子,搞不懂,那琉璃簪子一跌就碎的,比玉还脆呢。” 余甘子拿过辛符的手,在他掌心写到,‘好看。’ 辛符恍然大悟,问:“你也觉得好看啊?可琉璃的我不会烧。” 余甘子用帕子拭泪,原本帕子上那点血全印在她眼下了,晕开几点红。 辛符心里古古怪怪的,正想抬手提醒,只见余甘子轻轻摇了摇头,抓下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滑过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辛符忽然觉得余甘子的手好软,挠得他好痒,描在掌心那话不知道为什么也让他心里痒痒的。 ‘铜簪子、铁簪子,都好的。’ “再试试这个。” 南燕雪托腮斜倚在床上,看着郁青临拔下那根琉璃簪子,小心翼翼放在丝绒缎面的匣子里,又扔过去一串红玛瑙的链子要他戴起来看看。 “将军库里这些首饰,什么金的玉的都堆在一块,瞧这小金猪都被刮成花脸了,拿出去融了重新打吧。” 血珠子一样的颜色贴在他脖颈上,南燕雪看着觉得不喜欢,道:“这珠串太短了,应该用绿松石间色串长些,坠一颗大鸽血红在胸间最好。” “将军喜欢这样?”郁青临还以为是南燕雪自己要佩戴,就道:“我叫余甘子拿出去改,丫头眼光可好了,小芦生辰时她送了一副银叶子耳坠,东西虽是摊头上买的,可我给施夫子看过了,是古物来的,难怪那般朴拙可爱。” 他说着又捡起一个象牙扳指,转向南燕雪道:“这个给阿符吧,他那个扳指已经裂了。” 妆案上的绢纱灯笼透出柔和的光芒,把他的面孔和指尖的象牙都照得剔透温润。 南燕雪道:“好像还有个犀角的,你练箭时也可以戴上。” 郁青临在匣底仔细翻找,见南燕雪在看盘库的册子,起身将床边香几上的油灯拨亮。 “库里那卷红降纱没有被虫蛀?”南燕雪问。 “没有,我闻着像是用药染的,所以没有被虫蛀。”郁青临道。 黄梅雨过,连日晴好,所以家家户户都在晒衣除霉。 “拿来糊几个漂亮灯笼,娇贵东西放不住。”南燕雪不知怎么有了这个主意。 “好。”郁青临又做到案前找那个犀角的扳指,这匣子里全是小件的首饰,但太多太杂,得慢慢找,郁青临拿了个墨镯出来,又理了两个细金镯两个细玉镯出来。 “金叠玉的镯子啊,”南燕雪道:“一套给余甘子,一套给小盘。” 郁青临把这两套小镯子搁到一旁,看着灯笼昏黄的光芒,他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红降纱的灯笼?红灯光华灼灼,是结亲洞房时才点的。’ 郁青临去看南燕雪,她只闲闲翻着册子,抬眸瞧着他,道:“怎么了?找不见?” 他从匣底拿起那个扳指,试了试道:“是将军指骨的大小,给我戴有点紧了。” “库里有犀角,给你做一个。”南燕雪道。 “那,就是一对的了。”郁青临道。 “这又不是一个犀角上下的料。”南燕雪不解风情地说。 仆妇提着热水进,又提着空桶出,掩门时恭声道:“公子,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好了。” “好。”郁青临将匣子放好,又用帕子裹了金玉镯子和象牙扳指,起身道:“我去沐浴,一转眼天又热了,身上都是苦药气。” 南燕雪将册子丢到案上,随口道:“洗完了不要穿衣。” 郁青临的手正抓在袍带上,本要解开,听了这话却止了动作。 南燕雪用一种说‘我饿了’的口吻说,“我要看。” 郁青临略略叹了口气,跪在床边望着南燕雪的眸子,他目光沉静,举止却轻佻。 袍子从肩头剥落,落在了脚踏上。 南燕雪支起身子,伸手摸他的锁骨,拨弄他的喉结,又看着他宽开裤腰,只因为跪着,裤子还是好好穿在他身上。 郁青临慢慢站起身,却又俯身同南燕雪接吻。 只在她张唇那一瞬,郁青临骤然离唇,南燕雪只瞧见床帐鼓动的波纹像浪花一样,她垂眸看床下,只见脚踏上的袍裤也已经被他拿走。 南燕雪平静道:“床下还有一匣子公主赏的珠宝没有整理,等你会子一并登记入册吧。” 郁青临止住撩水的动作,侧耳细听南燕雪的嘱咐,他自然是想洗干净了就钻入床帐行那事的,但南燕雪既这样说了,也不迟这一时半刻的,晚些睡就晚些起,他们又不用读书,也不用当差。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3章 南燕雪房中的澡豆牙粉和府中诸人用的都*是一样的,只有一股洁净的皂角和白芷、茯苓的药气。 郁青临站在浴桶里,正用干帕擦干上身的水珠,一抬眼就见南燕雪端着绢纱灯笼倚在屏风边看着他。 他得当着南燕雪的面,赤着身子踩上浴桶里的坐凳,然后抬腿踩到桶外的木阶上。 郁青临只要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可能会滑栽在那湿腻腻的木阶上。 一息风声过,郁青临只觉一暗,南燕雪吹灭了灯。 他因为她的让步而轻轻笑了一声,侧身踩上坐凳,后腰露出了水面,迈开长腿,踏上木阶,缓步走了下来。 诸多线条在这副墨画里晃动着,灰扑扑也算得上活色生香。 屏风虽是四脚落地的,但也不是能倚靠的,一撞就要惊慌作响。 南燕雪缠在他腰胯上被抱了出来,看见重重帷帐从他光裸的背脊上滑下去,内室的明亮烛火一层层拨开,照亮他满脸的欲念。 南燕雪叫他沾湿了身子,只听他不知悔改,反而道:“我替将军换小衣。” “活计还没做呢。”南燕雪道。 “有什么活计比这个要紧?”郁青临问。 “箱子在床底下,你去拖出来。” 郁青临将南燕雪放在床沿身,俯身勾住铜扣,将那一只箱子都拖了出来。 “挺沉,都是些什么首饰?” 郁青临半跪在那箱子前头,打开一瞧,只只觉得这一箱东西也是金啊玉啊的,可给人一种既像首饰又像刑具的感觉。 他拿起一根顶部微弯的玉棍,有些震惊又不确定的搁回去,又拿起一串枣子般大的金铃铛,他整个人都顿了一顿,片刻后才将那串铃铛握住,道:“书上没有图示,我一时想不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这物入内,不会太冰吗?” “是死读书的蠢物,还是在我跟前装相?” 南燕雪拈起一个金铃铛,抵在他唇上,看着他张口含了进去,余下的红绳和铃铛垂在他身上,像是从他口中长出来的妖娆藤蔓。 她这才笑道:“拿笔墨去,一一入账。” 南燕雪果然是记仇的,要郁青临做一个不穿衣服的账房先生,跪在床前盘点淫物。 “绢本彩绘?不就是春宫画册吗?” 郁青临出了浴桶就有了反应,现下连握笔都有些不稳,还要应付南燕雪的挑刺。 “你管这个叫玉如意?如意分明是两头粗翘的,你不认得?还是说,唔,看不出,郁公子真是好狠的心呐。” “将军不必用那个,有我。”郁青临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南燕雪的眸子里映着案几烛台上的火苗。 南燕雪勾唇笑,示意他继续点数。 “避子衣有多少个?”南燕雪见他捧着那个小匣子数得细致,勾唇笑问。 “六十个。”郁青临哑声道:“不打紧,我瞧过了,会做了。” 这一匣避子衣是用上好的丝缎制作的,内里一层涂抹着蜂蜡,可即便丝缎再好,也嫌磨人。 郁青临拿着笔迟迟不下,墨点溅了满册,写了一摊子污七糟八的东西。 终于点到最后一样,是一串长长银链,两段有锁扣,这倒真像首饰,但肯定也不是首饰。 他瞧了眼南燕雪,她只是笑,显然很明白这银链是拿来做什么,只是不说。 郁青临捋过这银链,瞧见中端有一个铜环,可以挂在什么顶上。 他想抬头看来着,但怕南燕雪起疑,反而垂下了眼,只在心中琢磨,‘这好床,好木料,定能悬得住她。’ 倘若悬住了她,要做什么呢? 他想,好好吃一吃那花,不管花儿愿不愿。 第81章任纵想要抓住她,却被一根蓄了劲的树枝狠狠弹中面门,被抽中的地方一下就红了,而且枝枝蔓蔓的,像是无数小人抽的小巴掌。 原本在正月望后,蒋家的小癞虾蟆就该进官学了,可为了避风头就没有进,眼下这都过去半年了,这小癞虾蟆还在家学里混日子。 南静柔隐约晓得官学里风声紧,更晓得这小癞虾蟆找事就不带消停的,成天撵得她那个便宜儿子不是一脸泪,就是满头包的。 同蒋盈海说了几次也无用,他只说小孩子玩闹。 “怎么这时候下学了?”南静柔看着蹿进院里来的庶子,见他仰起一张畅快笑脸,手里还抓着长长一撩头发,道:“我赢了!娘!我赢了!他想推我下去!但是我抓着他头发了,反而把他弄下水去了!” 南静柔还没笑开就听见外头‘追兵’在叫骂,她忙把孩子藏进屋里去,带了婆子迎战。 来人是大房院中仆妇,还有那只小癞虾蟆的娘。 论起来南静柔身份再低也是叔母,对方不行礼,她就不搭理,只用这个来堵,逼得对方随便歪歪身子,她又说只是孩子间的玩闹,咱们做大人的应该大而化之,怎么还小题大做呢? 统统都是先前他们说过的话,南静柔原模原样奉还,总算小胜一场,末了却吃了蒋盈海一顿拳打脚踢。 她从没见过这样没担当的男子,在外头吃了气,只知道回来寻妻儿的不是。 明明可以做个当家人,可既怕风浪也怕吃苦,只能蜗在大房翼下,在安抚使衙门里做了个干办公事,论起来是安抚使门下的幕职官,实则就是图个好听。 听说南静恬还在时,每月呈递的《钱粮出入状》和每季的《常平仓稽核册》都得经过她的润笔。 南静恬死后,他在衙门的差事越做越差,写份奏章也嫌遣词造句不够严谨详实,今日大房有了这个让他好好在家管教管教妻儿的由头,就把他这份差给收回去了。 南静柔没有南静恬的学识,做不了这样好的贤内助,但她也忍不了南静恬所能忍的,她十岁上就没再挨过刘阿桂的打了,后来连骂也骂不过她,嫁了人又怎么样?反正她不能再让自己落入这样一个境地! “姑娘,姑娘。”方妈妈小心翼翼给她擦伤药,见她昏沉沉的,忙取来薄荷香包供她嗅闻,“你再忍他两日,将军就要来江宁了。” 南静柔还以为是方妈妈哄她的,道:“好端端的,将军来江宁做什么?她在江宁并没有置业。” 方妈妈其实拿不住南燕雪来江宁的日子,所以有一半是哄南静柔的,但这事儿的确是有的。 “将军是荣养的武将,每年还拿朝廷的半俸,所以隔上三五年的,就要去安抚使衙门核验身份。” 这事说的直白一些,就是看看南燕雪是否康健,免得叫人吃了空饷,所以南燕雪只消去安抚使衙门露个脸就成。 安抚使衙门分“府院”和“使院”两处,朝廷粮俸这种事是在府院办的,使院则更机要一些,专管地方军务和突发的事宜。 南燕雪点了个卯就能走了,只蒋伯谊请她去使院坐一坐,不知是为了余甘子的事,还是因为她刚刚在安抚使衙门口把蒋盈海吓得腿打哆嗦。 蒋伯谊久久不露面,盛夏天上了给一盏烫手的热茶。 南燕雪直接把茶水撂翻在地,越过进来察看的仆从就走。 使院边上设有校场,场上有几支人马正在演练,南燕雪被响动吸引,走到院墙边,扒下树木粗枝,从窗中望出去。 她有时会去协助训练泰州厢军,所以即便远离沙场,这场景对她来说也不陌生。 “我听说泰州的厢军在你的调教之下都能做到六射三中了?” 久违的声音响起,南燕雪没有一点反应,只等任纵走到她身侧站定,她转身就走。 任纵想要抓住她,却被一根蓄了劲的树枝狠狠弹中面门,被抽中的地方一下就红了,而且枝枝蔓蔓的,像是无数小人抽的小巴掌。 任纵只觉眼前一黑,额头和鼻骨剧痛,待能看清些时,南燕雪已经不见人了。 她在江宁府没有私宅,也没有下榻任何一间客栈,也并没有出城,可任纵就是找不到她。 “将军这么快就办好差事了?不是说在客栈等我吗?” 南燕雪看着郁青临在坟前烧纸,他跪在哪里风就吹到哪里,像是亡魂在做弄人,非要把那一拢烟往他身上罩。 他总算是烧完了这一篓子纸钱,站起身咳了半晌,望着南燕雪笑道:“师父就这性子,我刚来义庄的时候,他总是扮鬼吓我。” 南燕雪瞧瞧这周遭的绿意葱茏,鸟鸣啁啾,道:“没想到这义庄竟如此恬静安详,我还以为会鬼气森森的。” 郁青临朝她走了过来,笑道:“好歹也是义庄又不是乱葬岗,师父在时定下了许多规矩,尸体到了义庄后最多只能放三天,夏天更是要在日落之前收殓完毕,收殓尸体时不可面露恐惧,若有横死者,或是死不瞑目的,包裹尸体的麻布都是写了往生咒。所以只要没有什么疫病,这义庄比任何一处都要太平无事。” 见南燕雪看着师父的坟包,郁青临又道:“无名氏都在林子里面,葬在外围的都是守庄人。”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4章 南燕雪没有说话,郁青临瞧了瞧她,道:“在衙门里遇上什么事了吗?” 南燕雪笑了一声,道:“活人总是招烦,怎不叫他死了干脆?” 郁青临不知道她说的是谁,想问却是南燕雪先开了口,道:“如今的守庄人是谁?” “师父的妹妹。”郁青临说着牵着南燕雪的手往坡下跑去,满坡的草都绿茸茸,像是踩在一块厚毯上,他朝不远处的茅草屋挥了挥手,道:“萍姨!” 郁青临来时买了酒肉果蔬、针线布帛还有一些常用的药,又换了几吊散钱偷偷藏在碗柜里。 萍姨不知郁青临还带了人来,顿觉菜做少了,不由分说又折回厨房炒了几个蛋。 南燕雪坐在小矮桌前,只听萍姨在厨房里用筷子飞快地搅动着蛋液,蛋液在粗陶碗里越晃越蓬松。 夏天的暮色最美,蝉鸣渐弱,四起的晚风像是天空的吐息,不远处,夜风和银丝正在坡下吃草。 “江宁府没有比这再舒服的地方了。”南燕雪忽然道。 郁青临觉出她心里有事,只还未开口问,萍姨就端来了一碟金黄的炒蛋。 “本来这地方也不好留你们的住的,但日头落水了,我又想你们住下,你们就睡这屋。雪儿你别嫌弃啊,我有一床新纳的被子,就是阿临上次托人带给我的,从来还没用过呢。” 萍姨不知道南燕雪的身份,她只觉这姑娘漂亮又英气,同郁青临很般配,看着她一个劲笑。 “萍姨你怎么睡呢?”南燕雪问。 “我上前头棺材里睡去。”萍姨扒着饭,高高兴兴道。 南燕雪略微呆滞的表情真是很可爱,郁青临笑得仰倒,摔到在草地上,碗里的米粒撒了一点出来,惹得一群鸡朝他扑了过来。 郁青临赶紧坐起身,道:“夏天睡棺材里真是很凉快,但过了中秋就不能了。” “这事,还讲究时令啊?”南燕雪问。 “过了中秋阴气渐浓,不能睡棺材,也不能下野水了。”郁青临解释道。 “是啊,盛暑天睡棺材很舒服的。”萍姨说:“这草屋敞了窗子也凉快,这野地方就是蚊子多,还好阿临买了顶蚊帐,你们睡前用艾草烧一烧,把蚊帐掖掖好。” 郁青临给萍姨买的蚊帐、被褥倒是都被自己先用了,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 南燕雪冲了个凉,就见郁青临从房间里退出来,关门好用烟熏蚊子。 两人一边等着蚊子死,一边站在屋前看墨蓝的山色。 四外都是清风,南燕雪伸开双臂衣袖荡开,好似飞起了一双翅膀,郁青临觉得她的心情似乎好了一点。 “那些是鬼火吗?”南燕雪看着不远处的点点光斑。 郁青临看着南燕雪歪头困惑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腮上一亲。 “那是萤火虫啊,其实今夜住在义庄里,将军是不是有些怕?” “我怕什么?”南燕雪即便害怕也不会承认的,“我又不是没见过,鬼火多了去了。辛符被我捡到的时候,就躺在一个野牛尸坑旁边,因为只有那里有火光。” “将军捡到阿符的时候,他就患有夜盲之症了吗?”郁青临问。 “是啊。”南燕雪微微叹息,道:“那天我们就地扎营,是邹二毛去解手时发现腿边有鬼火,吓得他狂跑,我和阿苏在边上眼看着一溜鬼火追着他烧过去,他又忽然在坑边被绊倒了,吓得惨叫连连,我本来以为是真遇上什么邪性的了,走过一看,瞧见了一具小小瘦瘦的,我以为的‘干尸’。” “那是阿符?”郁青临几乎不忍心问,而且那个时候,瘸腿的邹二毛还能狂奔呢。 南燕雪点了点头,道:“他满脸都是棕黑色的血痂,一点人模样都没有,如果不是邹二毛正好摔在他胸膛上,凭谁都不会听见他的心跳,留意到他还有呼吸的。” “为什么会这样?”郁青临问。 “他住的村子被蛮族屠戮了,从白天杀到晚上,辛符被他娘藏了起来,一直捂着他的眼睛叫他‘不要看,不要看,闭上眼睛,天亮了就好了’。辛符那时候还小,可能是吓蒙了,居然真的睡着了,醒来只发现娘的脸冰凉凉的,贴在他额上,他脸上淋的都是他娘的血,像是一个解不掉的咒。” 郁青临沉默了好久,喉头梗塞着,什么话都说不出。 “蛮族的精锐被打掉了,这几年虽没有大战,可滋扰一直没断,休养生息只需一个十年,但转眼已过了三年。” 时间竟然过得这样快,蹑手蹑脚的。 “再过七年,辛符、阿等、小盘、肥雀都已长大成人了。将军你是十三四岁就去了燕北,焉知这七年里不会再冒出些小将来?”郁青临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将军不必忧虑。” 南燕雪被他的话宽了心,道:“如此说来,任纵也不是不能杀。” “将军忽然提他做什么?”郁青临心里别扭,想她起先不开心难不成是想起了任纵,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任纵此刻就在江宁。 “好,不提他。”南燕雪搂住他的脖子,仰首道:“抱抱我。” 郁青临将她搂进怀里,南燕雪又道:“亲亲我。” 郁青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就一下,南燕雪有点不满意,只听他有些忐忑又羞赧地问:“那雪儿,能亲亲我吗?” 南燕雪笑了起来,道:“萍姨这样唤我,好生亲热,你这样叫,甚是肉麻。” 郁青临局促地一抿唇,南燕雪揽着他的后颈吻了上来,两人抱得这样紧,吻得这样绵密,晚风都穿不破。 郁青临只听她呢喃着,“叫我阿雪,你替他们多这样叫叫我,嗯?” 第82章 “我可不只尝鲜。” 南燕雪同郁青临办完了事,从江宁府回来一路都很太平,只是除了给孩子们的酥糖点心之外,旁的也没什么好买的。 “江宁府与泰州的东西都相似,倒是平江府(苏州)有许多舶来货,今秋咱们可以早些去苏湖一带逛逛,顺便收粮。”南燕雪很有兴致地说。 这一路来都没歇过,但马儿不累,人也不累,南燕雪和郁青临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眉眼轻扬,越发衬得门口的邹二毛和龙三愁眉不展。 “乔八给你们轮上值了,怎么是你俩在这?”郁青临关切地问。 南燕雪定定看了他俩一眼,道:“他在里头?” 龙三‘呃’了一声,只听南燕雪唾出两个字来,“废物!” 这语气已是极怒,邹二毛和龙三一声都不敢吱,急急追着南燕雪就进去了,郁青临也想跟去,却被窜出来的小旗和辛符给拦住了。 “你不要去。”小旗说,辛符索性就挂在郁青临身上。 郁青临被他们拖住,见他们一个两个如临大敌,也沉了脸色,道:“任纵在哪里?让他进了内院?” “没,没有,在外院呢,被翠姑和范校尉拦下了,只是外头他们没拦下。”小旗忙道。 “将帅擅离驻地是死罪。”郁青临道:“他怎么会来这里?” “不清楚,但他没有带兵马,只带了一个亲卫。”辛符见郁青临看自己,又更紧地缠住他,道:“郁大哥,别去。你也知道他待不久的,今儿就给他赶出门去。” “他来做什么?!”郁青临道。 “说,说是见见旧人。”小旗抓耳挠腮,又怕郁青临气上头,又怕任纵不管不顾要杀他,“咱同他又不好,是他自作多情!” 郁青临当然不愿意被他们藏起来,虽不是说他见不得人,但他又何必惧怕任纵!? “这个时辰了,阿雪不留我住一晚吗?” 任纵要来了茶,讨来了几块饼子,一边吃一边看着南燕雪。 南燕雪正看着庭院里的草木,待客的厅堂外自然是不会被辟成药田的,不过也零零碎碎种了些素馨、卷柏和桔梗,全是漂亮的会开花的药材,围着原本那株笔直茂盛的榉树,清风一吹,满院摇影。 “泰州城中又不是没有客栈,出去住,别在这里讨嫌了,他们也不喜欢见到你。” 南燕雪终于看向了他,她这双眼睛漂亮又独特,任纵从没见过第二双。 “常风的死我已经查清,是他身边那个跛足的副将所为,他的伤口你是查看过的,是自尽,他有个异母兄弟是蛮族,受了欺瞒蛊惑。我若是为了一己私利出卖军情,眼下还坐在全军统帅的位置上,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那么阿苏呢?计划是你透露给她的。” “她本就有寻死之意。” “所以不用白不用,不如替我去死?” “是。” 任纵就见南燕雪移开了眼,像是实在不能够忍受再看他一眼。 “小铃铛对自己的娘亲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已经给了这孩子性命,她自己的性命难道不能自己做主吗?她与常风只能同生共死,你我都很清楚。” 南燕雪被他说得发笑,道:“你一向善于诡辩,我不敢苟同,但既说自己性命自己做主,你又何必来强求我?”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5章 任纵语塞,南燕雪冷嗤道:“阿苏与常风是同生共死的胡杨,但你我之间,并不是这样的。” “阿雪还在气恼那个剩员伤了郁朗中的事吗?是他自作主张。”任纵说这话时,甚至扬起了笑。 “那个剩员叫孙锣。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却为你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南燕雪实在不理解男人间的这种感同身受。 任纵笑她心软至此,没听她提到郁青临,他心头畅快,又道:“要我给郁郎中赔罪吗?” 南燕雪转眸看他,那目光含刺,刺得任纵神情一缩,忍不住讥道:“这郁郎中,听闻也抛头露面的,总不至于怕见人吧。” “你在燕北做你的大元帅,何必处处留意泰州的人事?”南燕雪道:“不论我身边有谁,我与你都不会再有瓜葛,你也给自己留些脸面。” “我还有什么脸面?”任纵站起身,朝南燕雪走过来,双手撑在圈椅扶手上,神情阴沉,语气压抑,“你的风月闲话传得沸沸扬扬,这也算冲冠一怒为红颜?阿雪,尝尝鲜也就够了,别太过火。” 南燕雪见他开始破相了,觉得可笑,松松往椅背上一靠,瞟着他道:“我可不只尝鲜。” 任纵的眼睛一下就红了,血丝几乎是一根根爆出来,看着近乎兽。 他一动,南燕雪就知道他想犯浑,一把制住他的动作,将他踹回去,撞得案几圈椅统统倒地。 范秦听到动静赶忙冲进来,任纵堪堪站定,一副妒火中烧、眼红心热的样子,就像起了杀心又没杀过瘾。 南燕雪慢条斯理呷了一口茶,丢下茶盏起身道:“送元帅出去。” 范秦和乔五一左一右将任纵拦住,范秦语重心长道:“元帅,该回去了!我们如今就在泰州做打铁撑船卖货郎,这日子挺好,元帅应当坐镇军中,两不相扰。” “范叔是眼看着我与阿雪一步步走到一起的,难道觉得我比不过那一个小小的药郎?”任纵不服。 “元帅要比什么?舞刀弄枪?运筹帷幄?这几项何需郁郎中同你比?将军难道比不得你吗?”范秦平了平气,道:“至于其他的,我只说一条,将军同郁郎中在一处,是郁郎中陪着她。你与将军在一处,定是强求她陪着你。” “阿雪喜欢燕北!” “那是从前有他们在!又不是因为你!” 范秦只见任纵摇了一下脑袋,断然不肯认他这句话,反而道:“她喜欢军中!她喜欢骑马奔向大漠的落日!她与我成婚,我不会困她在内宅!她还做她的前军将军,弓兵营、骑兵营我也都可以交给你们。” 任纵拍了拍范秦和乔五的肩头,重重一握。 “将军又不是强留我们。”一直沉默的乔五开了口,“她离开燕北时让我们选了一次,到泰州后,也问过我们会不会觉得无趣,若还想建功立业的,她可以替我们举荐,弟兄里有几人在附近州府做了巡检,还有人进了禁军,不说大富大贵,总也体面有身份。起码争的是自己的前程,不至于做了垫脚石。” 南燕雪走出外院,龙三赶紧迎上来,觑着她的面色。 “他呢?” “眼下在前头园子里。” 南燕雪朝那园子里去,眼下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园子里晾着一群等饭吃的小孩。 郁青临坐在石桌畔,九妹坠在他背上,小铃铛依在他怀里,肥雀和辛符一左一右抱住他两条腿,其他孩子给他围了个圈,反正就是不许他走动。 郁青临动弹不得,脸上就写了‘焦心’两个字。 见她到,孩子们一下都散开了,郁青临站起身,腿都是麻的。 郁青临上上下下打量着南燕雪,只见她头发有点乱了,随即便发现耳根处有刮擦的浅伤。 郁青临指尖轻轻碰,南燕雪才觉出了一点点疼,应该是任纵方才企图碰她时被他臂鞲上的铁钉蹭到的。 “这贱人!” 郁青临见这破开的丝丝血肉,只觉心头渍疼,任纵这样擅闯家宅,只差登堂入室,居然还想对南燕雪动手动脚,实在无耻之尤! “去哪里?”南燕雪挽住他的胳膊,“居然不帮我先上药?你要去同他辨什么?脑子坏掉的武夫最讲不通了,让范叔赶了他出去,你哄我就行了。” 南燕雪替这点伤口讨药都觉不好意思,估计都等不到吃完一碗面都得结痂了。 只郁青临小心翼翼握着她的下颌,用帕角轻蘸药粉点在她的伤处,实在是又恨又心疼。 “人的指甲最毒了。” 南燕雪想他是误会了,但又懒得讲任纵方才怎样怎样,只道:“那我挠了你许多下,过了几天掉的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留呢。” “那将军不妨掐深一些。”郁青临还是一双难过的眼,蹙眉道:“他还会不会再来?” “不知他是用什么由头离开燕北的,但今日见他老神在在的,说不准是陛下允准的。”南燕雪已经得知任纵在御前求娶她的事,心头更是厌恶,“但此事可一不可二,更不可能由他来去自如。” “陛下允准他来见你?”郁青临不知道这背后的事,却极敏锐地抓住了这一句话。 “无妨,托了南期仁和蒋家的福,陛下许是,”南燕雪顿了顿,道:“许是觉得我风流,不配做他大元帅的妻子,所以不愿做这个媒人,平白叫百姓议论。” “胡言!他如何配得上你?” 郁青临一想到任纵居然企图搬出旨意来强迫南燕雪,真恨不得用把钝刀子将他活剐了! 南燕雪见他埋头收拾药罐,颈上青筋却根根暴突,想是恨意难平。 “我又不管别人怎么想,这名声挺好。” 范秦报了一声,快步走进屋里来,见郁青临足边摆着小药箱,惊道:“将军受伤了?” “一点刮蹭。”南燕雪道:“赶走了?” 范秦点了点头,南燕雪揉了揉额角,道:“我在江宁府安抚使衙门里就见过他了,想是去交办公文的,他同蒋伯谊有私交吗?” “据我所知没什么私交,江宁这一带嘛,左右就是买粮的事情。” 范秦关切地看了郁青临一眼,这小子一发火就像个没前兆的闷雷,但离莽撞这个词又还远。 范秦转身要走,忽然听郁青临径直开口道:“将军,我们成婚吧。” 范秦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跟被施了定神法似得,鬼鬼祟祟扭脸瞧南燕雪。 南燕雪也有些惊讶,看着郁青临做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道:“起码咱们成了婚,名分上已经没有他的份了。” “名分上?”南燕雪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你名分上占个大就好,随我里里外外再养几个小的?” 范秦拔腿就走。 郁青临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忙道:“不是,不是!” “那你的意思是,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南燕雪又问。 郁青临真想咬破舌头,将这句话当誓言来印证,可他又怕自己承认之后,南燕雪洞察了他独占的欲望,意识他的嫉妒会随着她的偏爱而膨胀,继而警惕、厌恶、冷落他。 当看见任纵留在南燕雪腮后的伤痕时,郁青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是先愤怒然后才怜惜,他竟然也没有南燕雪以为的那么顺服。 挣扎时,他不甚从心里掉出一个‘是’字,这迟疑犹豫的样子叫南燕雪顿觉不快,冷冷道:“你也给我滚出去!” 郁青临心如刀割,以为南燕雪果然不愿只取一瓢。 第83章 将军玩这个游戏是高手,郁郎中玩这个游戏是低手,急得九妹给他出主意。 将军和郁郎中又闹别扭了。 小孩们很快就发觉了这一点。 他俩闹别扭的时候不吵也不闹,不会气得脸红脖子粗,哭得说话都像在嘴里打鸡蛋,也不会咬牙切齿扭打在一块,滚一身的土。 他俩,就是闹别扭。 像是在玩‘我不跟你好了,但你要是先同我说说话,那我就勉为其难搭理你的游戏’。 将军玩这个游戏是高手,郁郎中玩这个游戏是低手,急得九妹给他出主意。 “你别总是‘将军’‘将军’叫的,有时候你不用说话呀,你送将军一朵小花花,或者偷偷的,跑到她身后去,拽一拽她的袖口。她回头看你了,你就冲她笑!” 九妹示范了一个甜甜且漏风的笑容,小铃铛听了半天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就是很认真地在边上点头,只差鼓掌。 “能行吗?”郁青临想象了一下自己这样做的情景,南燕雪估计会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九妹见他怀疑自己,叉腰道:“当然行,我上次就是这样做的,现在跟阿英又是天下第一好了。” 小铃铛拽拽她,道:“你跟我是天下第一好。” 九妹正色道:“女孩跟女孩天下第一好,我跟你第二,不,第三好。” 小铃铛快哭了,又看郁青临,郁青临正想说话,九妹快嘴道:“他跟将军天下第一好。”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6章 小铃铛哇哇大哭,郁青临又得哄,九妹倒是见惯大场面的,掰着指头给他挑天下第一好的人选。 孩子的心事被糖一甜就没了,大人就没这么好办。 辛符是大孩子,又是小大人,他的心事有时候重,有时候轻,眼下他的心思就像一张空落落的网,零星挂着几只蠢蟹。 郁青临刚熄了孩子们房里的灯出来,见他一边拿个梭子补网一边生闷气,就陪着他在台阶上坐了。 “也不妨的,不如放它们一条生路,等着秋天再吃就好了。” “你这叫放生路?你这叫养肥再吃!我要连小蟹都捉不回,怎么捉那些老蟹!再说了,余甘子说她想吃面拖蟹,壳薄都不用拆蟹。”辛符很不服气,道:“本来今天晚上一定有的!是小鹑他们在我的水道上拦了几根草绳!我闻着怪呛的,可能是因为这样,螃蟹就不往我的网里爬了。” 郁青临拿起一小截草绳闻了闻,道:“熏过烟了。” “是吧!我就说嘛。”辛符一脚将那破草绳踢开。 “其实,挂一盏灯就好了。不只螃蟹,鱼虾都会自己钻进来。”郁青临给他出主意。 辛符先振奋又萎靡,道:“可是他们买不起灯,烧不起灯油,这法子不太公平。” 郁青临笑了笑,道:“可他们不声不响用熏烟草绳拦路,难道不算诡计?” “但草绳谁没有?烟熏谁不会?是我不知道而已,但马灯、灯油他们烧不起,点了灯油来捉螃蟹,灯油不知道有没有螃蟹贵,我还得叫他们笑死。”辛符道。 郁青临很欣慰地看着辛符,又道:“你明个去街上瞧瞧,有哪些馆子上了蟹黄小笼,那就一定有蟹壳,你去多要些来,放在锅里干焙了捣碎,再加一点螺壳粉和酒糟,比鲜饵还好使。” 辛符一听这个主意,就知道明天的螃蟹有着落了,疑道:“郁大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怎么就什么都知道了?我小时候也绞尽脑汁捉虾蟹,就为了多攒点路费、束脩,不想爷爷为了我那样辛劳。”郁青临道。 辛符晓得他出身贫寒,不解地问:“那你小时候是怎么开的蒙?怎么能考上江宁府官学?” “小爷爷就识字,在沙地上写写画画教我的,杨大哥也识字,教了我许多文章典故。”郁青临道。 “这么说来,他们肯定不是世代的药户,是被发配到药田里做苦役的吧?”辛符长了些年岁,想事情也深了。 郁青临苦笑了一下,道:“他们好像,是坏人。” 辛符愣了愣,不敢问了。 “并不是杀人放火的罪处,而是勒索贡品一类的贪污罪吧。他们并不是主犯,主犯不是死了,就是被流放到辽东的盐场了。他们大抵都是从犯、家眷一类的。”郁青临道。 “噢。”辛符道:“那这样的人杂役营里也有很多,将军从前有个叫葛衣的手下,替一个杀了富商的游侠遮掩行迹,被发现后被充军了,后来又被将军看中,成了‘影子’。” 郁青临不用问*然后,他们的然后就是都死了。 但万幸,辛符的然后是满满一大网的‘六月黄’。 六月黄其实就是雏蟹,捏在手里的时候就觉得小钳子小蟹腿都怯生生的,没有青背白肚大蟹那么张牙舞爪的,但也不妨碍人喜欢吃它。 外院大灶上做的是面拖蟹,油锅一沸,腾起满院的鲜香。脆脆的壳,松松的肉,肥肥的膏,吃得每个人都眯起眼,像是在吃一个鲜美的脆壳肉饼。 正院小灶上的做法要精细一点,郁青临让仆妇用姜片和紫苏铺在笼屉里,再摆上小蟹清蒸。 蒸蟹挑的都是最肥的蟹,郁青临一只只拿着在灯下照过,蟹盖的边缘都是不透光的,说明蟹肉饱满充盈。 雏蟹的蟹黄像金沙一样,蟹膏也是软软的,润润的,蟹肉非常嫩,等到九、十月的时候,蟹黄就更绵密甚至硬实些,蟹膏甚至黏唇,蟹肉也更紧实,总之略有不同,但鲜是一样的鲜。 郁青临看着六月的小蟹,想着九月十月的大蟹要用黄酒来熟醉。 ‘到时候配了桂花姜茶,也不会太寒性。’郁青临心想着,端着蒸好的螃蟹往正屋去,只见小旗灵巧地跃了进来,朝正屋小跑过去。 “将军。”小旗一转眼看见回廊上的郁青临了,匆匆道:“郁郎中。”随即又紧着对屋里的南燕雪道:“将军,南四夫人来了。” “这个时辰了,她来做什么?”南燕雪问。 小旗道:“说是想管将军借车马,今日一早出城去。” 南燕雪更是奇怪,“她何需管我借车马,自家不是有吗?” 几句交谈间,郁青临已经走到了屋门口,同屋里的南燕雪对了一眼。 “说是马儿年迈,跑不快,而且想借咱们的大马车,两匹马拉的那辆,求快求稳。”小旗道。 “求快求稳?你叫她进来说缘故。”南燕雪这个时辰是不见客的,但张小绸的请求一听就是出了什么急事,否则不会急要车马。 果然就见张小绸进来时是被乳母黄氏搀进来,整张脸都虚白浮肿,未语先泪。 “轩儿,轩儿在江宁府出事了,仆役匆匆来告,说,说横遭强人凶殴。我急着想出城去,可是,太晚了,城门已经关了。夫君想去衙门求一张夜行帖,但,但没有十万火急的事情,拿不到这帖子,知府说我儿在江宁府,又有仆从看顾,断不会缺医少药的,算不得紧急。”张小绸强作镇定,只是泪珠如雨,止也止不住,“可路上一日,今晚一夜,明朝路上又耗一日,等我见到他时,不知,不知…… “知府所言也有道理,夜行帖的要求的确苛刻,你先别自己吓自己,他一个学子,是在何处遭了殴打?”南燕雪问。 “说是在回别院路上的一条偏巷,求财就求财,为何要下如此重手?”张小绸忧心如焚,说到这里更是忍不住恸哭出声。 “又是劫财?” ‘又是劫财?’ 南燕雪在心中如此想的时候,正听郁青临也如是说。 “实在是流年不利。”黄妈妈在旁悲戚道。 南燕雪想了想,道:“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我把车马借给你,你们收拾一下直接等在城门口,如今夏日昼长,城门也会早开,东城门的便门大约寅时初就会开了,其实不会耽误多久的。” 原本是西门开的最早,因为盐贩需得在官府完成盐引核验后直接装船,清晨就能直接发运了,但并不是每天都会核验。 而将军府因为新辟出来的这个菜市愈发繁华,且为了方便民生,通判大人便提请把东城门的开门时间更提前了两刻钟,方便菜农、屠户运送蔬果鲜肉入城,还有炭商和樵夫因为货物粗笨,也都会提前入市,避免拥堵。 张小绸擦了擦泪,道:“我倒不知这事。” “毕竟不在东边住。”南燕雪想了想,叮嘱道:“若同屠户碰上,瞧见血腥,你不要忌讳,不要多想。孩子出事,能倚仗的只有父母了,定定神。” 南燕雪真是难得温柔。 更难得的是,这温柔并不带有居高临下的怜悯。 郁青临知道她骨子里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雪本来就是软的,落在手心就会化成春水。 南燕雪知道郁青临在看自己,目光像一片轻柔的羽毛,没有声响的飘过来,可挠到脸上的时候,却很叫人发痒。 她不看他,余光却难免。 ‘手里端着那么些螃蟹也不嫌沉。’她瞧了眼边上的伺候茶水的仆妇,仆妇巡了一眼,快步走去对郁青临道:“郁公子,给我吧。” 南燕雪为了遮掩随意啜了一口杯中饮子,却被惊艳得差点出声,随即敛目肃容,对张小绸道:“喝口吧,酸能安神定心。” 郁青临把手里的托盘交给仆妇安置,关切道:“夫人不如趁这时候安顿一下家里,多多备上些伤药、补品,有些贵药即便是江宁府里一时间也难找。” 张小绸心里牵挂着孩子,琼浆玉露喝下去也没有感觉,只不过哭得口渴,不自觉就把一杯喝尽了。 酸味入肝平郁气也不会见效这么快,到底还是南燕雪的安排和郁青临的主意叫张小绸眼心头稍安,便又急急回去准备了。 仆妇去备吃蟹的洗手水了,屋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南燕雪又喝了一口饮子,只觉口中酸甜之感极为明亮,简直叫人觉得肺腑通透,寻常冰镇梅汁也消暑,只是梅汁醇厚深沉,没有这一杯来的清新。 她好奇,又不想搭理郁青临。 “将军给我的那些书里,有一本叫做《饮膳正要》的,里面提到一味‘梅柠合酿’,就是这盏。除了梅子之外,还用了普州的土柠。是不是很有清新之味?”郁青临见南燕雪不想搭理她,又试探道:“看风物集上说,这土柠在普州常用于合卺礼,因为酸甘相济,犹如阴阳相调。” 南燕雪瞟了他一眼,道:“别在这招烦。”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7章 郁青临失落地出去了。 南燕雪看着他的袍角消失在门边,垂眸看向杯底的旋液,只见残留的汁痕如祥云纹,这一盏若是合卺酒,该是大吉之兆。 第84章 “今夜过来。” 南燕雪去江宁的时候走的是军务驰道,冷僻但快行,没些胆量是不敢走的,张小绸和南榕峰这一次去江宁府肯定是走官道,往返肯定要数天,还得在江宁府稳住了南期轩的伤情才能扛得住路上颠簸,所以这都小半月了,只托人给南燕雪递来一句口信,说他们已经平安到了江宁,见到了南期轩,正在求医问药。 这些时日,南期朗倒是照常来书塾的,只是上课总是走神,踢蹴鞠也不上场,只是在边上看着。 南期朗毕竟只是个孩子,又不能回泰兴老宅去,南榕峰和张小绸都还瞒着吴卿华。 虽是这样,张小绸托人带回来的那句口信,倒也没有赖南燕雪看顾南期朗,只把黄妈妈留下了。 只这一日,午后忽下暴雨,电闪雷鸣如同天裂一般。辛符上完课就把南期朗带回来了,让他跟阿等住外院那个屋。 阿等有两个屋,一个是跨院里的屋子,同辛符、肥雀住在一处。 另一个是外院的屋子,秦青回府时,父子俩就住在一块。眼下秦青没回来,这屋里空得很,睡两个小孩绰绰有余。 “算有分寸。”南燕雪看着屋檐外头瓢泼大雨,道:“还以为会直接往里头带,两个孩子两头牵扯,想是南期轩当真伤得不浅,否则他们夫妻也不会双双留在江宁看顾了。” 余甘子翻开那本《针灸大全》,但却并不是为了看,这本书她已经能倒背如流,这两日正跟着郁青临上手针灸。 南燕雪看着余甘子的指尖在书本的墨字间流转,一字字读懂了她的意思,道:“你觉得是蒋家那些资质平庸的子弟不敢再大摇大摆进官学,看着南期轩早一步进去了,心中生怨?” 余甘子点点头。 “也有可能,但听闻南期轩的资质不算差,当初经官学除了南榕山的信函做敲门砖之外,也呈递了文章的,似乎并没有太费蒋家的力。”南燕雪想了想,又道:“如果是蒋家做下的,仅仅是出于孩子间的嫉恨?大人实无必要对南期轩这样一个孩子下如此毒手,损人却不利己。不说南期轩了,就算是南榕峰同蒋家也没什么仇怨,难不成是因为我吗?你爹有这个胆气?” 余甘子摇了摇头,写了一个‘伥’字。 蒋盈海是个只配做伥鬼的东西。 这场雨到了天亮才停,庭院里处处是积水,阿等递给南期朗一双草鞋,让他跟自己一起淌水去厨房吃饭。 南期朗觉得真新鲜,他从前遇上这样积水的地方,都是下人背着他过的。 “小盘。” 圆脸的少女叼着油饼转过脸来,裤脚挽得高高的,她就连小腿都晒成了小麦色。 “南期朗。”小盘连名带姓的,扫了眼这两人提着裤腿涉水而来的弱鸡样,道:“上次不问我功课上那个喷香的油点子是什么吗?呶,就这油饼,刚出锅呢,你多吃几个,你也太瘦了,在水里都要飘走了。” “好,我吃两个。”南期朗看着小盘又把油饼叼回去,他意识到那才只是半个油饼,忙道:“还是吃一个吧。” 阿等已经跑进灶房里,道:“还有绿豆稀饭呢。” 绿豆稀饭和油饼都是燕北的早膳,南期朗吃着觉得很陌生,但也很好吃,只不过心里揣着事,嚼完了一个油饼,稀饭没吃完。 斜对面一个面色如铁似炭,豹头环眼的汉子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手向他擒来。 南期朗吓得不敢动,只见那汉子伸手端起半碗稀饭一饮而尽,抹抹嘴,大跨步朝外走去。 “那,那位大叔是不是,是不是嫌我没吃完?”南期朗诚惶诚恐地问。 “是不好浪费粮食的,”阿等见他害怕,道:“我没吃完的面小旗哥也替我吃过,尽量吃完吧,再吃不完也不会浪费的,有人会收泔水去喂猪的。” 南期朗点点头,感到一阵鲜明的羞惭。 门口一暗,伍四六又快步走了回来,道:“小子,有一件事你听了要稳住心神。” 南期朗惶惶然,只‘啊’了一声。 伍四六道:“你家的车夫与仆妇昨天冒雨回去守家宅,马儿被雷电所惊,跌进河沟里,都淹死了。” 南期朗一动不动的,像是没听明白,又问:“你说黄妈妈和恭叔?” 车夫与仆妇听起来无足轻重,黄妈妈和恭叔则叫人肝肠寸断。 阿等不知所措,就连钢筋铁骨的伍四六一时间都无言。 南期朗想跑出去又摔了一跤,跪在地上把油饼和绿豆稀饭吐了个干干净净。 “太浪费了。”他有些浑噩,还说了声‘对不住’。 官衙来的官员是南榕峰的手下,南榕峰是司户参军,管的是诉讼而非刑狱案件。 “怎么是你们司户的人?”南燕雪打断行礼的司佐使,径直道。 “这,这是因为昨夜马被雷惊以致堕河,此乃意外。”司佐使道。 “昨天若不是我府上的孩童做主将南期朗留下,眼下死的就是三个,他哥哥刚在江宁府遭了害,如果南期朗再出事,你还会觉得是意外吗?”南燕雪问。 司佐使想了一想,道:“可衙役曾去查验,现场并无什么可疑,死者也无任何外伤。” “昨夜那样大的雨,只怕我在州衙外头杀了一个人,剖心挖肝,弃之不顾,今早都会被冲得干干净净。” 南燕雪厌倦蠢货,神情愈发凛冽。 “下官这就回去,提请司法参军详查。”司佐使说罢就要离去,只听南燕雪道:“泰兴那头知道没有?” 司佐使道:“下官还没有给泰兴南府报信,只另遣人去告诉了南家二爷,他好像已经回泰兴报信去了。” “是谁去告诉南榕林的?”南燕雪问。 司佐使点了一个衙役出来,南燕雪问:“你同南榕林说起这事的时候,他什么反应?” “昨夜南家的小少爷和仆从都没有回去,今早有仆人已经去找南二爷拿主意了,南二爷以为小少爷也遇险,很是悲痛。” “你有说只找到两具尸首吗?”南燕雪问。 “有。”衙役很肯定地说。 虽是这样,但南榕林第一时间没有去找南期朗,而是径直回泰兴报信去了。 南燕雪觉得这举动很耐人寻味,独自坐在厅堂里细细咂摸了一会,忽自言自语道:“吴卿华若听见这个消息,只怕要直接痛死过去。” 她虽哼笑,却并无一点幸灾乐祸的姿态。 郁青临走进来时恰听见这一句,南燕雪睇了他一眼,道:“怎么样了?” “期朗已经喝过药了,小福陪着他。”郁青临道:“孩子难过又后怕,爹娘又不在身边,一时半刻怕是缓不过来,晚些时候夫子们会来看他,开解一番。” 南燕雪没有说话,但又没走,郁青临默了一会,试探道:“乔五哥在打铁坊里试剑。” “又开始自作聪明了。”南燕雪唇笑眼不笑,“叫乔五来做什么?” “一个消息,卖百两金。”郁青临道:“反正吴氏有钱,也欠将军良多。” “你少在这自以为是揣摩我的心思,还给我递台阶,你以为你自己很懂我吗?” 南燕雪起身往外去,忽觉有牵扯,像是被树杈勾住了衣角,她回头一看,就见郁青临揪住了她的衣角。 南燕雪停了一停,只见郁青临垂着眼,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轻轻道:“阿雪。” 他不觉得自己想要独占是错,也就无法开口为这个道歉。 “罢了,少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南燕雪冷了他多时,其实有点想他,道:“今夜过来。” 郁青临心里的欢喜黯黯的,又听见她在外吩咐道:“叫乔五去南家报个信。” 郁青临很清楚,南燕雪并不是因为他才这样做的,她想做什么自会去做,有没有他都一样。 乔五是次日一早才回来的,马背上还多了一个金书。 金书是来看顾南期朗的,一回生二回熟,为求南燕雪的庇护,吴卿华很上道地送来了满满一匣子的契书。 “原本就是三爷那一份,眼下二少爷下了狱,老夫人看不上他做三房的嗣子,这些都是将军您的。” 南燕雪翻了翻,大多是田契,还有泰兴县上的几间铺面。 “三爷从前还有几笔款子存在金银铺里,”金书奉上银票,“将军取了现钱也好,打些金银器也好。” 南燕雪用指尖将这些纸都拨开,道:“这买卖看起来合算,到底还是她挣了。” “老夫人她如今年岁大了…… 金书就见南燕雪微一抬眼,赶紧闭口。 南榕惠的东西,南燕雪即便没有强求过,也是她该得的,只不过…… “这平江府的织造坊也是我爹的?”南燕雪问。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8章 “这是老夫人的嫁妆。”金书点到即止,见南燕雪看向自己,她才小心翼翼道:“这几日家宅里不安生,明里暗里都盯着老夫人的妆奁,老夫人心思灰败,想趁眼下头脑还清明,把这些事都安排好。将军在平江府有田产,有人手,这织造坊从前还接市舶司的买卖呢,将军是官面上的人,一定更能得心应手。” 南燕雪并不想掺和南家太多的事,南期朗这次都是辛符做主救下的。毕竟是日日在书塾念书,孩子们间有了情意,撇不下了。 但细究起源头来,南燕雪还是着了吴卿华的算,再多的钱财又怎么抵得过一条人命呢? 还有那间三湖鲜小酒楼后头那刚修好的宅子,是吴卿华买给南榕峰的,让南期朗来念书这点事她还懒得管,但故意把宅子置在将军府旁边,如今又送上了一间为她量身定夺的织造坊,吴卿华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么上赶着,”南燕雪摇了摇头,道:“是她老了,力有不逮,还是说轮到人家还手的时候了?” 第85章 “将军先我一步登仙,然后又径直睡着了,怎么会是我累?” 吴卿华给的那些钱财对于南燕雪而已只是锦上添花,所以并没有怎么打动她。 有没有这些钱财,将军府的夜色都是一样美。 入夜后,府里有热闹的地方,也有幽静之处,巡夜的人兜兜转转一周,既能听见骆女使同余甘子合奏,也瞧见外院的弟兄们在月下比试。 因为药材的不同,小福、小吉他们碾药磨药的声音听起来是各种各样的,有时候韧韧的,有时脆脆的,伍四六时常会赶工,打铁和拉风箱的声音听惯了,其实挺叫人觉得心安。 今夜,热闹都汇在前院的空地。南燕雪没想到小盘的招式竟然进益的这样快,给她喂了好几招,她应对得都很漂亮。 辛符天分比小盘高,南燕雪给他喂招时,他都用本能在打,而小盘则不然,她用的是脑子,非常聪明的打法。 她跟辛符两人的打斗也很好看,看得大孩子们全都技痒难耐,一个两个蹦进空地里舞起招式来。 院里的小孩天分各有不同,大人们看到了能继承自己衣钵的苗子,不必行什么拜师礼,平日里就跟着练。 辛符和小盘算是集百家之长,九妹身轻如燕,今年开始跟着小旗练轻功,肥雀力气奇大,舞的那把长锤是伍四六亲手给他打的。 至于小铃铛,郁青临想吃那树上的果子了,就把他提溜过去,别说用弓了,只消一根牛筋抻在两指间,指哪打哪。 想到这,南燕雪忽然坐起身,想起自己今夜同郁青临有约。 她站起身,示意众人自己先回去了。 喝彩声在她身后一浪高过一浪,叫南燕雪想起郁青临在义庄说的那番话。 “江山代有才人出,将军不必忧虑。” 她走在回正院的路上,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正院里廊下值夜的仆妇守着灯笼,南燕雪瞧见内室的小窗透出一点晚霞似的光,问:“郁公子来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仆妇给她打水洗漱后又退下。 南燕雪走进内室,就见妆案上摆了一双绢纱灯笼,满室朱色像是要融掉这个夜。 屋里的冰鉴已经融掉了一些,南燕雪伸手撩动冰水,碎冰里头打着转,声色清凉。 郁青临的外袍服帖得垂在衣桁,布鞋齐齐整整摆在脚踏上。 南燕雪走到妆案前一边看灯笼一边褪衣,绢纱灯笼上用红线还绣了些吉祥纹饰,所以透出来的光芒有种像浪一样的起伏感。 袍子倏忽落在地上,南燕雪懒得拾取,妆案的镜面上映出连绵起伏的柔软山峦。 她倾身伸指勾住妆案上小屉的金扣,轻轻抽拉一声,就见薄粉绸袋躺了满匣子,丝绸是无骨的,但被蜂蜡支起了鼓鼓的形状。 南燕雪抓了一把,赤足朝那红床走过去。 夏夜的床帐总是撩着半边,松松挂在铜钩上,南燕雪走到床边,就见那帐里睡着一个美人。 郁青临的身子是平躺的,只脑袋微微侧向帐外,指尖抵在额角,应该是等她等不住,一不小心睡着的。 帐子里荡着一股格外惑人的薄荷香,若不是那红糜的光芒沁了进来,眼下这人看着该是洁净似月,不染凡尘的。 这冰鉴再怎么化,落了帐子总还嫌闷,南燕雪索性把另外半边帐子也挽了起来,看着床上的人袒露在他亲手所糊的红糜之色中,再也不是什么薄荷冰,而是软香玉了。 南燕雪俯身亲他,郁青临这时候睡得最沉,唇瓣安静又温软,并不会回吻,只撬开唇齿的时候听他含糊不清地唤她,“阿雪。” 这人的唇和他的心一样软。 模糊间,南燕雪想起自己好些年前去过的一场夜宴,那席上声色犬马,丝竹柔艳,酒气迷醉,而南燕雪唯一取用的,只是琉璃金杯盏里一枚衔着绿叶的荔枝。 郁青临尝起来就同那荔枝肉一样,刚触到的时候觉得水润薄凉,只消唇齿轻压时,汁水迸溅,他被南燕雪吮成了一颗甜熟的果子,滋味荡漾得不得了。 郁青临半梦半醒的,喘息和低吟都被南燕雪咽了,他想抱住她,可手腕却被压在两侧,无法动作。 红灯笼在快意的泪水里模糊成一双朱红的目,含笑注视着这有些不同的夜戏。 南燕雪舒服得栽进郁青临怀里睡着了,郁青临他伸手拂开南燕雪腮上湿透的发丝,忍不住抚摸她的脸。 这样独拥她的好光景,也不知能有多久? 他睡不着,他清醒得不得了,就这么一直看着南燕雪,直到她短睡了一觉,倏忽睁开眼。 “怎么醒了?”郁青临忙道:“睡不安稳吗?” “没做梦。”南燕雪身子里甚至还有微麻的余韵,她抻了抻身子,趴着托腮看他,眼底有浅浅笑意。 郁青临感到脚边底有风灌进来,南燕雪翘起了脚,挺惬意地晃了晃,“被你这么一直盯着,还睡了这么久都算睡懵了,睡不着?” 南燕雪摸了摸他的脸,刀茧蹭着他,竟然酥酥的。 “起先不是睡够了吗?”郁青临合上眼,像是整个人都躺进她掌心里,真叫人想要死在这。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倦。 “累着了?”南燕雪的眼睛弯了起来,又道:“怎么瞧着有点萎靡?” 郁青临轻笑,道:“将军先我一步登仙,然后又径直睡着了,怎么会是我累?” 南燕雪从不会因为这种调笑而羞恼,只是不由分说地揉了他几把,反正这一床的污糟都得换洗。 郁青临在一片濡湿里睁开眼,蹭过来想要亲她。 南燕雪故意不叫他如愿,坐起身道:“饿不饿?” 郁青临还在失落,问:“将军饿了?想吃什么?” “听乔八说菜市的鱼肉馄饨很好吃,既是宵夜也是早点,”南燕雪又跨在郁青临身上,一把撩开帘子,探身见外头夜色昏昏,道:“现在吃去。” 郁青临挨不住她的蹭,伸手掐握住她的大腿,哑声道:“将军还是赶宵夜的趟,还是赶早膳的趟?” 南燕雪下床取袍,挑眉道:“怎么贪成这样了?这几日茹素苦着你了?没有自渎吗?” 郁青临被南燕雪冷待的这几天可太难熬了,白天尚且能有些杂事分散精神,时不时还能见到她,入夜后患得患失,叫人辗转反侧。 他抬臂遮住眸子,才摇了摇头。 南燕雪有些满意,一边穿袍一边走过来,俯身给了他一吻,抓下他捂着眼的胳膊,道:“往后禁你自渎,否则叫我受用什么?” 郁青临‘嗯’了一声,一双含情眼还真叫南燕雪有些招教不住,手上束袍带的动作都滞了。 ‘竭泽而渔可不好,得是年年有余。’ 南燕雪站起身,瞧着冰鉴里所剩无几的冰块,道:“今晚上换个大冰鉴来,这冰是不是不够老?化得这样快。” 到底是情热难抵。 菜市寅时初刻就开了,将军府会轮流派人去巡场。 南燕雪自己也巡过一夜,郁青临倒是头一次在这个时辰来菜市。 站在入口,这菜市看起来还很黯淡,模模糊糊像一条夜河,偶有几个摊位冒着一团模糊的光,像是率先醒来的山精木魅。 不过走近了看,他们只是这人世间认真过活的男男女女而已。 菜市里的吃食最是鲜灵,鱼肉馅在案板上一下下摔打出胶来,馄饨皮都是切出来的。 小馄饨的皮子轻盈薄巧,但这家的馄饨是大馄饨,个头赛得过饺子,所以那天乔八提及是,说的其实是‘鱼饺’,馄饨皮子还揉入了鱼糜鱼皮,看起来有点斑斑点点的杂色,嚼起来非常有韧劲。 馄饨馅虽只有鱼肉,但依着时令却是不同的鱼肉,春日里用的是鳜鱼,眼下则是青鱼。 “等天气凉了,您可别忘了来吃鳗鱼馄饨,口味更胶黏油香!”渔娘子笑盈盈道。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99章 鱼肉馄饨跟猪肉比较要更细滑柔软,汤底是鱼骨汤底,非常醇厚鲜美,腥气几乎没有,只是摊子上本钱薄,除了葱花以外,再用不起其他点缀。 “冬夜里若要来吃鳗鱼馄饨,可得记得带一点胡椒。”南燕雪忽然说。 郁青临抬眸看她,微微张着唇,鼻尖和嘴唇都被热汤润红了,叫南燕雪想起他仰在床上,不住呵气抬腰的**样子。 她翘了翘唇角,搁下汤勺,从郁青临袖子里掏帕子擦嘴,问:“怎么了?” 此时,天地间亮起蓝透的光,城门大概已经开了,越来越多的摊贩往菜市涌来,周遭的声音渐渐喧闹起来,不知怎的么,却叫郁青临心里安宁下来,道:“鳗鱼馄饨之前,将军先同我吃煮栗、芋艿,冷切羊糕。” 南燕雪笑了声,道:“好。” 她简直无一处不舒坦,一路逛回去再同郁青临睡个回笼觉,一辈子能有多少的好日子似今日般恬淡慵懒? 这个时辰,将军门空寂无人,零零落落散着七八只鸟雀。 一只长尾的画眉从南燕雪发顶掠过去,叫声清脆曼妙,叫人闻之喜悦。 “郁青临。”南燕雪心里生出一念来,没怎么多想就开口唤道。 “嗯。”郁青临望向她,只听她道:“挑个日子,你我…… 什么日子需要挑拣? 开业开市?乔迁新居?祈福祭祀,还是游子远行? 那还有什么日子,会让南燕雪说出‘你我’二字,需要他和南燕雪一并出席? 那只有,男女婚嫁。 郁青临的血液都在往心里涌,可南燕雪没有再说下去,她轻描淡写地移开了目光。 一辆大马车从东门方向驶了过来,惊得原本近在咫尺,甚至唾手可得的鸟雀纷纷起飞,那振翅扑风的声响简直要叫郁青临窒息。 第86章 “太史局的黄历你不信,非要自己择吉?” “是张氏带儿子回来了?” 南燕雪正要朝马车走过去,腕子却被郁青临紧紧攥住。 “将军先把话说完,你我如何?” 话被晾了一晾,再捡起来彷佛就有点说不出口。 夏日天亮得太早太快,这个时辰已经天光大盛,周围都亮堂堂的,不比在夜色笼罩下,在帷帐中那样私隐,什么样的淫词艳语,海誓山盟都能说得出口。 “没什么。”南燕雪想先搁一搁,郁青临却罕见地不识时务起来,握着她的腕子不肯松手。 “松开!”南燕雪冷声道。 郁青临惘然道:“将军方才是不是要说挑个日子,你我成婚?为何须臾间就不肯许我了?” “怎么?没名没分的,委屈你了?”南燕雪心里有个很古怪又迷信的念头,只是说不出口。 郁青临不肯松手,垂眸道:“不委屈。” 南燕雪不喜他同自己斗气,可见他红了眼圈又难免怜爱,只一把将他扯到近前来,咬牙道:“那就在府里小办一场,户籍上依着入赘的形制来办,你依不依?” “依,依,依!”郁青临大悲大喜,心境简直比跳崖还要跌宕起伏,但他也很不解,“将军应该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在意场面上的事?户籍上都落定了,也能在家人面前过礼,我又怎会强求大操大办?” “依就行了,啰嗦什么?”南燕雪将他推开,往车前走去。 将军那么大一辆马车,掀开来看却觉得也不够宽敞,因为南期轩是躺在里头的,张小绸和南榕峰都小心翼翼在边角坐了。 城门的差役想要赏钱,忙不迭就把黄妈妈和恭叔殒命的事情给说了,张小绸的眼睛又红又干,眼泪已经枯竭了。 而南期轩脸颊上有一道还没完全脱落的伤痂,左腿上被杉木皮护着,又一圈圈裹着布。 他的腿也断掉了。 南榕峰胡子拉碴的,朝南燕雪拱了拱手,又抬手轻轻拍张小绸的背。 张小绸回身握住他的手,艰难道:“将军救命之恩,来日一定结草衔环以报,眼下方便吗?我想见见朗儿,他,他一定怕极了。” 南燕雪点点头,张小绸和南榕峰下了马车,既是去接南期朗出来,也方便郁青临上车替不好动弹的南期轩把脉。 “郁夫子。”南期轩看着车顶,开口道:“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问。” 南期轩就问:“你那时候不能读书了,没了科举前程,也不知未来会有转机,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南燕雪微微侧眸,本以为会听到一番激励之语,但郁青临只是平静道:“初一段日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但后来想着,人生短短数十年,贩夫走卒也罢,天潢贵胄也罢,都只有这么点岁月,挣扎起来走完就算了。” “人生在世到底是图什么呢?”南期轩年纪轻轻,突逢此劫,锐气尽消,只留下满腹怨气。 “图的,也许只是某种你自己也想不到的可能,”郁青临看了南燕雪一眼,见她背着身在清风里站立,又对南期轩道:“你可能觉得我眼下重又考中了廪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读书和科举,其实并非一条路,而且很多大家一辈子不曾出仕,却也闻名天下。” 南期轩苦笑道:“我可没有那般有才。” “那挣扎着做个末流小官也没意思。”南燕雪直白道:“若是喜欢当官的,你可倒霉了,若是喜欢读书的,照旧读你的书。” “将军说的真轻松。”南期轩道。 南燕雪耸肩一笑,道:“我谈你的事,自然轻松。我若惨兮兮躺在那,你来说几句空话定然也轻松的,不过得站着说,你这直挺挺躺这么久了,腰疼吧?” 论起来也是姐弟头回见面,南期轩年华正好却被毁容瘸腿,南燕雪还挤兑起来了。 南期轩苦笑了一声,神情空空的。 郁青临只能盼着他别丧真离性,早些想开。 泰州如今有两个南府,一是东城南府,也就是将军府,二是泰兴南府。 泰兴南府在泰州根基深,但落寞之势不可遏,东城南府则蒸蒸日上。 衙门里查黄妈妈惊马落水的案子没有多少头绪,南榕峰回了衙门复职才知道若不是*南燕雪的授意,这案子甚至都不会开始查。 他寻了一日登门想专门同南燕雪致谢,南燕雪没有见他,他也没有多话,留下了几样谢礼就走了。 南燕雪倒不是没功夫见他,只是不想掺和南家的事,她宁愿在家看着郁青临花样百出地占卜择吉,也懒得听一句南家的消息。 “太史局的黄历你不信,非要自己择吉?” 南燕雪看着郁青临‘多罗多罗’摇晃龟甲的样子,简直像个清心寡欲的小道士,更别提他还郑重其事的斋戒了三日,以求心诚。 “我没有不信,只是多番印证更稳妥些。”郁青临道。 “你昨夜还观星呢。”南燕雪觉得这小药郎真是奇妙,杂七杂八什么都会,“占卜择吉是跟义庄老师傅学的,既是守庄人,这一套东西自然得懂。但你这观星是同谁学的,竟还学得很精。” “将军不是也会吗?”郁青临将落在案上的铜钱一枚枚排开,道。 “那是高老将军教我的,在大漠里自然要会看星相,否则同盲眼进了密林有什么区别?”南燕雪撩拨他的发丝。 “将军还记得我从前提及的那个野道吗?就是小时候,他闲来无事教我的。”郁青临终于肯提笔在黄历上圈了一个日子出来,抬首看身侧南燕雪,笑道:“十月初六癸丑日,婚嫁吉祥,而且出门在外的叔伯兄弟也都归家了。” “好。南燕雪拽过他的腰带走出书房,又穿过横厅,走进内厅,径直走进内室里去了。 郁青临斋戒三日,南燕雪自然也素了三日。郁青临失笑,自背后抱住她,埋在她脖颈间深深嗅闻。 他如今单手就能解掉腰带上的玉扣,那袍子一荡开,掉在地上的声音像落下一捧沙。 “将军。”仆妇的声音自厅外传来时,郁青临口里正含着一粒相思豆,舌尖轻拨时只听仆妇又道:“泰兴南府来人请您回去一趟,说是南家要分家了,您得在场。” 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外院守卫就打发了。 郁青临直起身,撩去被含吃在舌尖的一丝头发,口角还沾着涎水,却是肃声道:“让人等着!”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时辰,南家来人有两个,一个是南家的管事,还有一个仆妇。 那仆妇瞧着眼生,主家在孝期,她也没有过多打扮,但看衣料是不同的,想是魏氏身边得脸的人。 “大房如今是魏氏当家了?”南燕雪道。 “将军哪里的话,老爷的身子渐好,家中大事自然还是老爷、少爷做主,少夫人她也只是临危受命,给一些琐事拿拿主意罢了。”仆妇一副很替魏氏委屈的样子,“夫人在京中就已听过将军您的大名,到了泰兴之后碍于守孝,不好来拜会您,其实心里对您早就仰慕有加。”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0章 南燕雪懒得听这些虚话,道:“这分家,又不关我的事。” “怎么会不关您的事呢?”仆妇忙道:“将军可是三房独女。” 南家其他人想不想南燕雪去,她不知道,但奇怪的是,魏氏居然很想她去。 那仆妇又恭敬道:“将军一定要来做个见证。” 原来让她回去只是去做个见证而已,财产又轮不上她这个女儿,南燕雪听着真是不痛快。 南榕惠那一份已经在她这里,南燕雪还真想看看他们那些人知道这件事的样子。 “分家不是小事,文书写好了?大房的舅父请来了?二房是庶出,那么南榕峰的舅父呢?平南侯府距泰州有些路途,来人难道已经在路上了?还需得几个姻亲见证,可请魏家舅父,请张家兄弟来了?”见仆妇支支吾吾,南燕雪不客气地道:“魏氏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这些都没梳理明白,我就算明日去,也是去听他们吵吵嚷嚷,抢鸡抢狗的。” 仆妇上前一步,被南燕雪一盯又埋下了头。 “分家的事的确急不来,但有些姻亲离得远了,也不必劳烦他们,咱们几房人和和气气说定了,去衙门易了籍就是了。将军是自家人,有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也不说了,旁人大族分家,多是因为产业浩繁,一人难理,咱们这要闹分家,由头却是长辈偏私,以致晚辈不平。”仆妇道:“而且将军也知道,近日府里多事,少夫人盼着能请将军回家,让您身上的凶兵之气能镇一镇宅,好叫那些魑魅魍魉都各归各位。” 这仆妇话里有话,而且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南燕雪不想接茬,只道:“等真一条一条写明了,开了祠堂那日再说,什么芝麻绿豆的事,少来碍我的眼。” 她可是要成婚摆酒的人了,何必去南家寻晦气。 宴席虽不请外客,但自家人要热闹,最好吃上三天三夜。 翠姑和小芦已经知道那个良辰吉日了,在厅外踮着脚直等着南家来的人走,那仆妇出去的时候,两人是笑着跑进来的。 仆妇瞧了一眼,掩鼻暗道:‘姑娘还盼着能从这头借力呢!依我看,歹竹又怎么能出好笋?老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破鞋烂桃!小的也不遑多让!这将军府是女人当家,真是一团污糟,满府的腥臭!搅得风言风语不知羞!比那菜市口烫鸭拔毛的热锅子都要骚!’ 仆妇撇着嘴角露出一副嫌恶相,没料到前头不声不响冒出来一个小姑娘,漂亮是真漂亮,京中都没几个能与之相较的。 “您,您就是咱家的姑娘吧。” 仆妇凭着这份美貌认出了余甘子,可余甘子却半分好脸色都没有给她,让人直接把这仆妇给提溜了出去。 第87章 “将军饶饶我。” 十月初六,天晴好。 本以为招赘要比娶媳简单,一问起来竟也有许多说法。 衙门里要更改户籍、留存婚书以明证,仪式上就算省却了祭祖、拜堂之类的过程,总也要下聘、迎婿。 南燕雪拨了一半的药田归在郁青临名下做他的私产,另有布帛首饰,还有那些成百上千本书。 南燕雪把所有的书都给了郁青临,虽说本来也是给他的,但却没有一册一册写明。 郁青临虽是入赘,但却因此而薄有资产起来。 这样的家当,哪怕人心浮动,有了变故,郁青临也不会再似从前那般落拓,连个容身之处都置办不下。 成亲的婚服是女红男绿,南燕雪一直觉得那种油绿太过艳丽,失了绿色的清新之美,但没想到穿在郁青临身上时,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如画。 南燕雪的红衣是翠姑替她穿上的,翠姑原本一直在说说笑笑的,可这衣裳换好了,她揽着南燕雪的腰身转了一圈,忽然背到她身后拭泪去了。 穿红衣的南燕雪叫人熟悉又陌生,她十七八岁那会子,在军中的常服大多是红色的,她的衣服都是翠姑给做的,只是后来,红衣染血会变黑,那黑洗不掉,衣服就废了,衣服的颜色越做越深,最后就多是黑灰色,没法子。 范秦同南燕雪先有主仆之别,后来又有了上下之别,但翠姑和范秦的确在心里的的确确是将南燕雪看做自己最有出息的长女。 那天给郁青临送礼单和婚书时,郁青临敬了他们两人一杯茶,一切从简,但也不怠慢。 “怎么哭了?”南燕雪要用袖子给翠姑擦眼泪,翠姑连忙避开,从袖洞中抽出帕子来拭泪,笑道:“到底是婚服,哪里能用来给我擦眼泪,不吉利。” “虚礼而已,去江宁过了户籍到我名下才是正理。”南燕雪道。 “是这样说,但礼数毕竟是礼数,虽没请外客,但是街坊喜饼总是要发的,还有人家得了消息送来贺礼,因咱们没有设宴,所以阿临都备了礼物送回去。”翠姑道:“这婚事让他很欢喜呢,将军也少欺负他些,他满心满眼都是你。” “不然我招他做什么?”南燕雪道。 “这下有人长长久久陪着你了。”翠姑抚着她衣襟上的刺绣,轻声道。 南燕雪见她竟有嫁女的伤怀之感,不由道:“成不成婚他都得长长久久陪着我,你们不也一样,那宅子也舍出去办书塾了,还想去哪里?” “哪里也不去。”翠姑道:“一辈子在这里。” 将军府会是他们最后的一个家。 十月初,秋末冬至,什么好吃的都有。 末一波野茭白,末一瓮熟醉蟹,末一碗桂花鸡头米都赶得上,还有新下的什锦酱菜,新烧起的鱼羊鲜,新腌的红油咸鸭蛋。 东湖十月的白鱼鲜美,每桌上都有长长一条,老酒一蒸,细嫩如豆腐般。 鱼是泰州做法,羊肉就得是燕北的做法了。大锅羊肉炖得酥烂飘香,配油饼的,下面片的,煮粉条的,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小铃铛今日穿得喜气洋洋,蹲在凳上学龙三往羊汤里掰馍,馍比油饼结实,又没馓子那么酥脆,可以在羊汤里慢慢漾。 龙三吃得很饱了,但就是贪嘴,趁着汤汁渗进馍馍的功夫,他把肚里的食消掉一点,等鲜汤都浸足了,埋头就是稀里哗啦一顿吃,小铃铛似模似样学着吃,吃得浑身冒汗,只嫌自己肚子小。 至于新人,他们早就逃掉了。 “撒帐吧。”原本是没有这一道仪式的,郁青临自己准备了许多东西,捧着递给南燕雪。 喜盘里没有枣子、桂圆、花生、莲子,一粒都没有,有的是朱红的金银果、五色的丝线,还有许多药材,南燕雪抓了一把在手心,嗅了嗅,往红帐里抛去。 枸杞、首乌、茯苓、鹿茸、朱砂,求的是红喜、长寿、福气、吉禄、镇邪。 “你还挺贪心的。”南燕雪道。 药碎切得细细的,并不膈人,满帐子的药香,小匣子藏在床尾,南燕雪碰到了,用脚尖拨开一看,就见是满满当当好些个新制的避子衣。 “趁着我出门那几日,你就躲在房里偷摸做这些?”南燕雪道。 郁青临被她笑得不好意思,把脸埋在她脖颈里蹭磨,道:“公主所赠的都用完了,自然要做新的,我知道阿雪更喜欢不用,还是等后头几次我再用,免得持不住。” 南燕雪轻笑一声,道:“也别系得太紧。” “阿雪帮我,手轻些。”郁青临觉得她今夜懒懒的,乖乖的,指头都倦倦的,轻轻搭在他肩头,时不时点拨几下,像是在弹琵琶。 她并不困,只是酒劲上来了有些发醉,所以软软的,就连声音也像是刚从酒里捞出来的一块绸缎,软得没了筋骨,湿漉漉淌着水。 红烛烧了一夜,帐子里又朦胧又明亮,像是雾里透光。 南燕雪偶尔才睁开眼瞧他,眼神勾魂摄魄,大多时候,她如在梦中,对一切都很坦白。 郁青临看见她的所有,尝到她的全部,到最后甚至连眼泪都吃到了。 南燕雪罕见地有几分脆弱,她的眼皮在发颤,泪水一丝一丝地渗出来,郁青临追着从她眼角滑落的泪珠,吻到她耳畔,呢喃道:“阿雪,你我一辈子在一处,红烛为媒,天地为鉴。” 她却似忽然惊醒,一把捂住他的唇。 郁青临困惑地看向她,他得到这一场婚礼,得到了许多祝福,当然不会再那样的患得患失,怀疑南燕雪的心意。 可他居然看见南燕雪目露惶然,原本的快意失神变成了一种无助和惊惧,她的眼泪蓄在鼻梁上,像一个清浅透明,却又无穷无尽的小池子。 郁青临怔了怔,随即缓缓凑过去,碰了碰她的唇,将话说得很轻很轻,一字一句吐进她心里。 “我是小人物,比一粒尘埃还小,老天爷哪里看得见我?只有阿雪看见我了,是不是?所以我一定能陪着你,悄悄的,安安宁宁过一生。” 这世间很大,将军府很小;将军府很大,这床帐很小;这床帐很大,而郁青临的怀抱很小。 郁青临的怀抱很大,南燕雪在他臂弯里睡着,显得很小,小到不会再次被厄运发觉。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1章 婚宴有三天,洞房花烛也有三夜。 南燕雪终于好忙正事去了,而郁青临更忙,白天有正事,晚上熬蜂蜡,缝兜子。 蜂蜡是有股子甜味的,烧起来没有丝毫黑烟,便是拿来添了花露做面脂也很好。 不过,南燕雪坚决不肯用这蜂蜡面脂,这跟把那什么涂脸上有甚区别? 本想要赶在年前将郁青临的户籍转到南燕雪名下的,但他的户籍落在了江宁府,所以还得去上一趟。 岂料一去,更有许多麻烦说辞。 因郁青临是单丁,原本是不可以入赘的,但他又是孤儿出身,本就没有什么承嗣香火的说法,因此这一项上,只要郁青临答应,还是可以的。 但郁青临先前考中了禀生,依律也是不可以入赘的,否则会被剥夺功名,不过南燕雪有三品官身,类比公侯贵女招婿,所以此事上可以容情处理,要向礼部先奏请。 “居然这样麻烦,娶男人怎么就比娶女人麻烦这么多?你这小秀才真是身骄肉贵,衙门说辞一套一套,如今竟还要拿礼部的公文去,要不是我还有点本钱,竟是娶不起了。” 南燕雪一收笔,有些戏谑不满地看向在边上研墨的郁青临。 郁青临没什么得意的,反而有点担心地问:“那年前是不是办不好了?” “是吧,冬月礼部事忙,他们又一贯拖沓的,批文到手总得要开春了。” 南燕雪说着就见郁青临搁下墨块,垂眸将砚台盖好。 “耽搁几月又不会怎样,喜饼都发了几十筐,谁还不认你了?” 南燕雪扯扯他的袖口,郁青临只强笑了一下。 “那我给清吏司的外郎写封信,请他敦促一番。” 闻言,郁青临面上松快不少,又把砚台盖掀开。 “现在就写?” “将军还想什么时候写?” 郁青临竟还反问,见南燕雪故意揉腕子,他不见心疼之色,反而道:“将军练剑、练刀、拉弓、骑马都不会手疼,一支小小的笔,重若千钧?” 南燕雪气道:“好啊,过了门就爬我头上来了。” “将军饶饶我。”郁青临拿起她的笔在墨里舔了舔,双手举着奉到她眼前。 南燕雪耗了他一会才接过来,佯装抱怨道:“真是催户部发军饷都没这么殷切过。” 郁青临笑得心满意足,坐回摇椅上看医书,间或一抬首,能看见南燕雪专心致志写信的样子。 孩童在院里欢闹,笑声新嫩,忽然就听他们异口同声叫道:“下雪啦!下雪啦!” 郁青临将小窗支起一横,冰凉的寒风带着点点雪花钻了进来。 小芦正穿过庭中,一把抓住九妹,招手唤来一个仆妇,道:“给她添个围脖去,起风了。” 然后她又快步朝正屋走来,郁青临放下窗户时小芦已在门外。 “将军,南四夫人来了。” 南燕雪刚把手写熟,头也不抬地说:“你去见见,我把信写完。” “好。”郁青临的声音都能听出笑来,起身去偏厅里见张小绸。 张小绸这些时日一直在照顾孩子,瘦了许多,她是想见南燕雪的,见来人是郁青临,倒也没有很失望,笑道:“还未给郁公子道喜呢。” “贺礼都已经收了,怎么不是道喜?”郁青临道:“期轩好些了吗?” “好些了,已经能走几步了。”张小绸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就是,不能跑跳,平平走路一时半会看不出异样,其他郎中都夸所用的膏药很好,这事我还要多谢郁公子。至于面上的疤,轩儿倒想开了,他说还添了几分男儿气概。” “夫人不要客气,这只是医者本分。” 郁青临也不好同张小绸多谈什么,黄妈妈和恭叔的案子还是一点眉目都没有,问起来也惹人伤心。 眼瞧着就是年关,将军府外的这条长街瞧着实在热闹,大家都说东城眼瞧着要比西城好起来了,便是地价都高了小一成。 张小绸进门时,瞧见将军府里办过喜事的红绸都还没摘,还没进这院里,就听见满院的欢乐。 她其实知道自己一开口就晦气,一露面就坏人兴致,可这事她总要来找南燕雪说道说道。 除了南燕雪,她实在翻不出其他人可说。 “将军,”南燕雪一来,张小绸登时站了起来,泣声道:“将军,将军啊。” 第88章 “我可不是上赶着来喝药汤子的。” “人心,人心竟坏到如此地步。”张小绸气得几乎发抖,“将军可知大房为了多分家产,都编造出什么恶毒的话来?他们竟说,竟说夫君不是南家的血脉,连着轩儿、朗儿都被一棍子打成了野种,多好的算计!?他们还说给我们留了脸面,所以才不请姻亲不请保正来主持分家,因为若是闹开来了,不但南家没脸,夫君连官身都没了!所以就用这种无稽之谈,逼得我们这一房要光秃秃地分出去了。” 偏厅已经关了门,郁青临带着孩子们做功课去了,学堂虽休沐,但每日还得练两张字,练完了字再练武,先静后动。 南燕雪看着张小绸悲愤交加的样子,心头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不动声色地道:“他们这个说法是打哪来的?” “小郑郎中说的,老郑郎中死前吐了口血,他非说是娘下毒灭口!”张小绸是一点都不信的,脸都说红了,“将军听着可不可笑?几十年了,他好端端活到这把年岁了,娘忽然要灭他的口?是发癔症不成?我看就是被大房那些人收买的,南榕林也不是什么好鸟!窝在一边不说话,装着不好得罪两边的样子,可偶尔刺一句,句句往娘的心窝上凿,亏得娘暗地里其实留了一份给他的,还想着他是从前旧仆的血脉。” “既有了这样的说法,那可有质疑我爹的身世?”南燕雪问。 张小绸摇了摇头,道:“他们不敢,三哥死后还封了将军呢。且还有您,您这样体面,他们哪里敢说什么?而且…… 张小绸难以启齿,又起身到窗边瞧了瞧,地上已落了薄薄一层积雪,仆妇离得两三丈远。 “而且娘怀上三哥那会子,爹娘尚在新婚,那,那浮云观也还只是个破败小观。” 张小绸就见南燕雪一抬眸,眸中那种讶异与洞悉简直叫她如芒在背。 “他们胡言的!悟天道长那样超脱世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 南燕雪想起那回她去浮云观里索要沈家信物,提及张小绸有孕时,妖道眼底那种下意识的警惕,如今想来真是突兀,但若南榕峰是他的血脉,又很顺理成章。 南燕雪一开口,却并不追问吴卿华的奸夫,只是说:“南榕林与我爹是同岁。” “同年同月的,只是一个月初,一个月末。”张小绸倒是记得清楚。 ‘吴卿华是被设计嫁到南家来的,对这门婚事必定恨之入骨,她是不愿同房才舍了个心腹婢女出去,却只保了一个月?’南燕雪思忖着,‘我这个祖父,倒也活该戴绿帽,做乌龟王八蛋。’ “分家时,妇人奁产不得分,你、吴氏的奁产都是私产,那两房人若是着意要用这个说法侵占家产,你们大可动些手脚。”南燕雪道。 张小绸被南燕雪镇定的口吻弄得有些迷惑,“将军,您,您怎么只说这个呀?” “这个法子不好吗?你嫁进来时的奁产单子应该只有南榕峰和吴氏看过吧,增改一些很难吗?”南燕雪平静问。 “这法子,这法子是,是好,”张小绸简直说不出口,“可如今要紧的是夫君的名声啊。” “你觉得名声要紧,其实大房也要脸,更要钱,所以他们也不希望这种说法传出去,只是拿来威胁的筹码。”南燕雪想起魏氏遣来的那个妇人,嗤道:“再说不还有林氏先头的案子在吗?我想吴氏若被逼急了,大概会说林氏才是那个胆敢在道观私通的人吧?一个不慎,南榕山头戴绿帽,南期诚成了野种,魏氏心气高,决计不肯。让南榕峰守好吴氏就行了,人老成精,她自有应对。” 见张小绸一副颓然无措的样子,南燕雪道:“你心肠软,面皮薄,别回老宅去了,就在泰州跟儿子过年吧。” 张小绸苦笑了一下,道:“娘和夫君都是这样说的,他们还让我搬到东城来,说那新宅都置办妥当了。但我想西城那好歹是官宅,若是在官宅里出了事,必定追查到底。” 南燕雪睇了她一眼,张小绸掉下泪来,道:“轩儿毁了科举前程,朗儿又险些遇难,黄妈妈同我亲娘也没两样了。我原来只以为是自己倒霉,可夫君那夜痛哭,说大哥骂他是野种,难怪要害他的儿子,这是为了清理门户。” 南燕雪道:“既已经撕破脸了,反而不会再动你的孩子了,否则就只有鱼死网破一条路。眼下就是博弈,要钱,要那道观。” 张小绸呆坐半晌,喃喃道:“我早知他们要这些,绝不会争,累我轩儿至此,害我乳母死于非命。虽没有凭证,可叫我就这样放过了,如何对得起黄妈妈和恭叔?他们可是我的娘家人,偏偏害到他们头上去。”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2章 南榕峰娶对了人,娶了个敦厚心善的妻子,而张小绸却是错嫁了,嫁进一个这样多事的家庭。 南家祖辈的婚事就藏污纳垢的,简直遗毒万千,三个儿子三个娘,离心离德,如何能有安生日子? 南燕雪隔岸观火,并不想将这件事沾染上身,她送走了张小绸,看着檐下悬着的八角宫灯,琉璃灯面上芙蓉相依。 ‘我娶的人也好。’南燕雪想着。 眼下这院里很安静,郁青临和孩子们都在前头的内书塾里写字。 毛笔润纸是无声的,雪花细细碎碎的,天地渐白,显得更平和安宁。 课堂的门关着,东西两窗都留着缝,南燕雪瞧了瞧,瞧见一个个圆脑袋正低头专心写字。 尖屁股的辛符被提到上首坐着去了,余甘子坐在他身侧的一只大蒲团上,小鹿也盘在蒲团上,把下巴搁在余甘子膝头,在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抚弄下都快睡着了,只是忽然动了动耳,抬头看向窗外。 余甘子正倚在书案上看书,薄粉的发带落在乌黑的墨字上,镇得辛符不敢乱动弹。 小鹿一动,她也看了过来,对南燕雪弯眸一笑,歪了一下脑袋,指向东边的水房。 有种清苦而甜辛的暖气散在这雪天里,再走近些,就听见水汽**壶盖的响动,咯噔咯噔的。 “又在忙活什么?”南燕雪倚在门边问,郁青临正坐在小杌子上守着大壶,手里还拿着阿等的文章在看。 “煮些茶汤,以防风寒。”郁青临笑道:“将军也喝一碗吧,羌活板蓝根,都不是太苦的。” “我可不是上赶着来喝药汤子的。” 南燕雪说着佯装就走,郁青临将人截下,又哄她进这窄窄小小的水房里,有意无意,一步步将她嵌进屋里。 左边是热火炉子扑腾扑腾,炭碎一箩一箩,右边是一大只陶缸,还摆着水桶、水瓢、茶釜、铁锅,里头更是一只大柜子,存着各种茶叶茶饼,还有明矾、纱罗、茶盏杯碗。 “拽我进来做什么?这水房小得跟蚂蚁窝似得,人都转不开,你憋在这做什么?叫仆妇来煎就是了。” 南燕雪熟门熟路打开柜门摸出一把桂圆,闽地的桂圆壳薄肉厚,一捏就裂,她垂眸剥壳,却又扬起侧脸,好叫郁青临亲在她腮上。 她喜欢这人的嘴唇,软软的,薄厚适中,漂亮又丰润。 “不是地方小,只是东西多,大灶上事忙,喊了她们去帮手,煎药是我的本行,还不信手拈来?”郁青临接过她剥下的壳抛进炭箩里,道:“四夫人走了?我瞧着她心事重重的,又是怎么个说法?” “南家分家,大房要多分,吴卿华不肯,所以大房就说南榕峰不是南家血脉,是浮云观那个妖道的,眼下应该还在僵持。” 南燕雪说得轻描淡写,见郁青临瞠目结舌一副呆样,将剥好的桂圆肉从他唇缝里塞进去。 郁青临下意识就开始嚼,道:“可是胡说的?” 见南燕雪促狭一笑,郁青临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炉上声响有变,先得去忙活了,旁人家闹出了再怎么淫佚的事,都比不上他的驱寒茶汤要紧。 “将军吃了这药茶,我再给将军做乳糖吃?” 乳糖是蛮族吃的一种糖,南燕雪曾经缴过几次,吃起来又甜又香,只不知是怎么做的。 没想到郁青临竟在医书里翻到个方子,说是祛心胸烦热的,南燕雪觉得好笑,这肯定就是吃了糖高兴了呗。 郁青临依着方子做出的滋味相差无几,只是需得牛乳、醍醐、玫瑰花露、松子粉,算下来非常非常昂贵。 每个孩子尝了一小点就算了,小铃铛那时还咂着嘴,疑惑道:“我觉得以前好像吃过。” 他的确是吃过,因为阿苏没有奶,东借一口西借一口,所以南燕雪把缴来的乳糖重又熬成了奶膏子,喂给他吃了不少。 “一两醍醐一两白银,太贵了。大相国寺的醍醐酥山一份要十贯,大半还都是冰,”南燕雪没贪嘴到那份上,玩笑道:“等我哪日劫了个佛寺,搜搜老和尚的床底下看看有没有。” “若用酥油混蜜,熬成糖膏,大约也能有七八成相似。只是羊乳太过腥膻,不能替了牛乳。”郁青临说着斟出一碗羌活板蓝根茶来,吹了又吹,递给南燕雪。 南燕雪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看雪,见郁青临神情殷切,又是笑盈盈的一张俊脸,实在没法子,端过来一口饮尽,喝得胸膛热乎乎的,朝门外落雪一吹,呵出一阵浓白仙气来,慢慢散掉了。 “阿雪好乖。” “闭嘴,夸狗夸鹿夸小铃铛都是这个语调。” 灶上帮手的仆妇回来了,提了药汤去分。 郁青临一张书案一张书案巡过去,当场就审阅功课,指点不足,颇具几分威严,终于等到他点头,孩子们一涌而出,四散玩闹去了。 余甘子同小鹿留在堂中,看着辛符都跑出去了,忽然又折返回来,猛地刹在她跟前,气浪震得她发丝一荡。 辛符蹦蹦跶跶停都停不住,余甘子的心随着他也欢快地鼓动着。 “不一块玩去?” 余甘子佝着手,轻轻挥了挥,示意辛符玩去。 “那过会见。” 辛符飞奔进雪里,又在庭中一顿足,蹿起来在半空中转身冲余甘子一展翅。 南燕雪隔了这么远都看见他亮堂堂一口牙,嗤道:“显摆什么,养他一路不知费了多少伤药。” “这几月来倒是用得少了,想是有些稳重了。”郁青临替他说话。 仆妇刚提了学堂里的炭盆出去灭,可屋里好像一下就冷掉了。 余甘子看着雪地里少年鲜活的背影,听着身后温暖的交谈,她的笑容却一点点淡下去,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转身看向正摸鹿的南燕雪。 第89章 “笨蛋,一看就是人指甲挠的。” “侍疾?呵呵,”南燕雪看了这封从蒋家寄过来的信,简直要被恶心笑了,“他算什么东西,还要你回去侍疾?南静柔可有消息?她儿女俱全,还要蒋盈海什么用?还不叫他死啊!” “死了,余甘子更要回去。”郁青临轻声说。 “孝道。”南燕雪屏气忍怒,又重复了一句,“孝道,呵。” “焉知不是计呢?”郁青临问。 “去沈家问问南静妍。”南燕雪道。 南静柔的信迟了几日才到,字迹很稚嫩,一看就是孩子写的。 信上说蒋盈海的确是病了,年节里大鱼大肉吃着不知节制,一下痰迷心窍,病在床上起不来,针灸刮痧,什么法子都试了,郎中开了许多水煎药,还有一味礞石滚痰丸,吃下去痰液虽稀了些,但连日水泻不止,弄得满屋子臭烘烘的,叫人恶心。 她那公爹素来庸懦不理事,隔房长辈看热闹,一味训斥南静柔不知规劝,她索性就装作被这苛责呵斥吓得六神无主了,连跳大神喝符水的法子都用上了。 而余甘子是不必回来的,家里庶子庶女姨娘那么多,哪个不是他心头亲爱呢? “被这孩子的字一写。”南燕雪拈着信纸看了看,“这倒是件十足喜事。” “蒋盈海病中愈发依赖阿柔,从前大姐姐管着的那些铺面、田产渐渐也肯交给阿柔,生怕被隔房拿了去,但也提防着她,一刻不见就摔杯子砸碗要找她,这倒也好,起码阿柔如今能替四房做主,说一句还算得一句,大房提了要余甘子侍疾的事,阿柔给回了,说蒋盈海怜惜女儿,并没要余甘子来的意思。在蒋盈海跟前又说,眼前什么都比不得他的身子重要,清清静静养些时日最要紧,要余甘子回来侍疾,将军发作起来怎么办?” 南静妍坐在将军府的厅堂中,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了。 “若到了守孝的地步,关门院门静上几日,将军替阿柔撑一撑腰,她自己就能带着儿子过活,余甘子是她名分上的女儿,她肯送到您身边养,难道还怕死人犟嘴吗?” “蒋盈海本也算不得东西,只蒋家一向有拿余甘子做‘贡品’的意思,难保不会有别的手段。我若收养余甘子,除了得让蒋盈海在出继文书上签字画押外,还需要蒋家族老的首肯。” 否则就是强占,蒋家若撕破脸,告她也是告得的。 南燕雪说着就觉余甘子轻轻搭上她的腕子,抚着心口摇了摇头,示意她别担心。 若是非要她回去一趟,那她想着趁这一回,不如就把这事料理干净了,往后同蒋家都别再有瓜葛。 ‘干脆就这一回,死了也好,死了清静,附子中毒像心悸发作,马前子中毒似癫痫发作,还是钩吻好,毒发时也会泄泻,正对。’ 心里想什么,反正别人也听不见,余甘子放肆起来,摩挲着手中香帕想得*入神。 ‘若是我的户籍也在将军名下就好了,辛符、小铃铛他们都是将军的义子,虽没有血缘,可在官府户籍册子上,他们的名字都在一处。偏我的名字要落在那本族谱上,同那些姓蒋的在一处,真是想想都脏。难怪郁郎中催着人送信去,礼数是礼数,户籍未定,他总是不安。我非男儿,就算长大成人也不能析户,可笑,我更不能科举入仕,让吏部亲自调走我的户籍。难道要做了流民,重新去别处官府入新籍?荒谬,再就是,就是……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3章 余甘子完全是胡思乱想,她忽觉得耳侧有风,一转脸,鼻唇都蹭上了热热的腮帮子。 “你想什么呢?” 辛符搓了搓脸颊,背靠栏杆上往后抻了抻身子,觉得脸上怎么止不住的痒?他又狠狠挠了两下,半边脸就红浮起来了。 余甘子在想成婚的事。 ‘女子若是成婚,户籍随夫君变动,即便蒋家不肯,将军也应该能摆平。届时我的户籍也就落在将军府了。’ 余甘子咬了咬唇,笑了起来。 “又傻笑什么?”辛符问。 余甘子在笑辛符傻,在笑自己傻。 ‘再或者,请骆女使为我引荐去做女使,届时户籍转入内廷吏部,也算一条路子。可我哑疾难愈,不知该如何谋求前路。’ 余甘子心里想了许多事,但一句话也没有。 辛符仰在栏杆上看看天,又看看她,看看云,又看看她,看看鸟,又看看她。 脸颊越挠越红,血丝都抓出来了。 余甘子看不过眼,轻轻抓住他的腕子,把帕子吊下去沾了点溪水又拧干,冰冰凉凉覆在他脸上。 “用不用整张脸都给我盖上?我都瞧不见你了。” 好像是因为辛符这句话,余甘子凑了过来,离他很近,近到丝帕好像一层薄薄烟霭,辛符只要吹一下,就能散掉。 但这口气被软软地堵上了,辛符一时间不太理解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被余甘子渡了一缸酒,叫他醉醺醺的。 帕子将掉下来时,辛符酒醒三分,忽然一抬手不知是想要抓住什么,可烟霭一散,余甘子也不见了,回廊上空空如也,而他只来得及将那张要掉落的帕子捂在唇上。 “你被猫挠了?我看看。” 郁青临把在道上鬼鬼祟祟的辛符提进屋里来,掰过他的脸看着那些红痕不解地问。 南燕雪瞄了眼就忍不住发笑,道:“笨蛋,一看就是人指甲挠的。” “谁能扇你?”郁青临更纳闷了,转身去拿伤药,随口道:“余甘子?” “她才不会扇我!”辛符一下蹦老高,嘴里碎碎嚼着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就跑走了。 “这叽里咕噜念叨什么呢?孩子大了真是毛病多了。”郁青临很纳闷,又道:“还是小铃铛这个年岁好,心事浅薄,一眼就望得到底。就跟饭量一样,摸摸肚皮就知道他吃得够不够。” 南燕雪失笑,瞧了瞧外头昏昏天色,道:“辛符的夜盲可是有些见好?还是说摸透了这府里的方位,方才我见他窜出去,身法利索,半点停滞都没有。” “应该是摸透了吧。他硬生生逼着自己适应了黑暗,近来还喜欢在夜里练剑,小子没规矩,跑去骆女使院里给她老人家耍剑看,也是好福气,余甘子还给他弹筝相和呢。”郁青临想了想,又道:“不过,但他前次发烧高热,余甘子几人来探望他。余甘子坐在床边给他换凉帕时,他忽然睁开了眼,叫了她一声。我那时在外间配药,烛火被风吹掉了,小盘进里屋拿走了油灯来点,内室昏昏,只有从外间沁进来的光,他却清楚知道那是余甘子。” “那倒不一定了,说不准是闻出来了。”南燕雪道,余甘子最有女儿香了。 郁青临把没用到的伤药摆回去,就听见乔五在外道:“将军,魏氏求见。” “五哥,怎么是你亲自来传话?”郁青临把门打开,乔五恭敬道:“公子。” 他们各叫各的,各论各的。 “这个时辰,只她一个人来了?”南燕雪道:“小旗午后明明说她是同南期诚一起进城的。” “是,就她一个,裹着披风,遮遮掩掩怕被人瞧见的样子。”乔五道。 南燕雪怎么会想把良宵浪费在魏氏身上,只不过她有个庶兄是高老将军的副手,同将军府里一众人其实都有些交情,所以才会是乔五亲自来通传。 “罢了,看在魏长史的面上,叫她进来吧。” 南燕雪起身往偏厅去见魏氏,偏厅里冷了多日,炭盆一下烧不透。 但她又懒得添衣,郁青临给她披了袄子又被拂掉。 郁青临只得在小炉上滚烧起了一壶姜蜜茶,香气一腾烧开来,闻着先叫人觉得心头发暖了。 “蜜是崖蜜,姜是陈干姜,放了两粒乌梅肉,将军不用怕姜的燥性,不会喉咙不适的。” 郁青临给南燕雪斟了一杯,退到帘后看书去了。 南燕雪召来仆妇,道:“给灌个汤婆子,送到软榻上。” 厅堂里一下烧不透,帘后就更暖得慢了。 魏氏进来时,只觉满屋辛香气,南燕雪歇在暖光里,姿态慵懒,只是抬眸一扫她,目光如刀剐过。 “将军万安。”魏氏连忙行礼。 “这么晚来,该不是给我请安的。” 南燕雪没看出她有一点和魏长使相像的地方,同父异母,也差得多了。 “将军知我来意,”魏氏倒是个软嗓子,“我也是实在没了办法,想请将军出面,以正门风。” 南燕雪笑道:“南家门风是差,在泰兴就是地头蛇,药田明明都划到我名下了,居然还敢瞒报当年的收成,南榕山、南榕林这兄弟两人贪得无厌,盘剥药户。不过如今也好了几分,南榕山病了,南榕林失势,药局也勉强有个药局的样,冬月里防风寒的汤药都浓几分。这样论起来,我其实已经出力不少。” 魏氏暗骂南燕雪无耻,心知肚明却故作满嘴的糊涂调。 “这些,我倒是不清楚的,也,也不好议论长辈。”魏氏稳住气,又道:“我知道将军是顾忌亲缘,可那一位又何曾把将军您当过自己的嫡亲孙女呢?将军可知我婆母是怎么死的!?她就是觉察了那道观里的丑事!想要查个清楚,结果被害了!何等歹毒啊!将军,您想一想,难道不心寒吗?” 南燕雪心道,‘这还用你说,我早知吴卿华狠辣。’ 魏氏说的几乎落泪,她委屈透顶,长房长媳本该体体面面,却是满府的妖魔鬼怪,各个要指着大房要害他们。 第90章 “捆我做什么?” “咱们南家人论起来也有皇家血脉,也是书香人家,被这一桩奸情混淆了血统,到底地底下都要被县主指着鼻子骂,将军是咱们这一辈中的翘楚,又被那吴氏嗟磨多年,难道不想趁这个机会,也为您那父亲喊一喊冤吗?嫡亲的骨血早就埋在青山,奸生子却有妻有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毒妇才会做得出这样的事!?”魏氏说得声泪俱下。 南燕雪啜了一口甜暖的姜茶,道:“魏氏,你说的这样信誓旦旦,可有凭证?我虽与南府断亲,但这事落在旁人眼里,总是我一个孙辈出面说祖母与人有染,又说小叔是奸生子,你这样拱火,只当我是傻子不成?这事与我而言,到底有个什么好的?泄愤?我恨的人太多,吴卿华她在其中,简直有些太轻飘了。” “凭证?郑郎中就是人证!”魏氏其实知道证据不够,所以才来求南燕雪的。 “老的死了,小的谁信?” “将军是见过那妖道的!南榕峰的样貌瞧不出,您看他大儿子南期轩,他,他简直就是那妖道翻了模子印下来的!?” 南燕雪微微一笑,道:“是吗?南期轩脸上划了那样一道,我倒是瞧不出了。” 南燕雪含笑说的这话叫魏氏悚然失言,半晌才强撑着道:“哼,也是老天开眼。” 一瞧她的神色,南燕雪就知道南期轩乃至黄妈妈的事都同大房脱不了干系,只是这冤债理不出个头绪来,她也没打算逼供,她还是不想沾手。 可魏氏不觉这是南燕雪留情,反而是她偏袒四房! “将军难道要为了偏袒奸生子而惹一身骚吗?”魏氏肃了肃容,面上流露出那种上京贵女独有的傲慢,“若是早几年败露,奸生子可是要沉塘的,如今么,南榕峰合该在户籍上注明‘奸生’!还有什么脸面做官,该去服徭役才是!奸生子更是三代不得科考,不得从事正业,只得与贱民通婚!” “你有这证据送吴卿华下狱吗?”南燕雪道:“别忘了,早年间她替南榕山铺路也费心费钱,虽为继母,也不曾苛待,雁过留声人过留名,到时候别被她反将一军,才真叫全家完蛋。” “证据?!”魏氏见不得南燕雪这置身事外还替吴卿华说话的样子,怒道:“将军以为我豁不开脸面吗?这事闹大了到底是谁没了脸皮?将军也是吴氏血脉,不怕受了牵连,好容易得来的军功也丢了?” 魏氏自以为见识多,实则是个天真的。 南燕雪嗤笑出声,道:“我的军功难道是世袭来的?大不了,我姓罗去,又不非得姓南,军功是跟着我走,不跟着南姓走。” 魏氏不知要怎么反驳这话才好,口不择言道:“将军如今已经不在战场上,不知这军功还能管几年好?” “这话说的,莫不是在影射什么?”南燕雪见魏氏面色发怵,又道:“今是给魏长使面子才见了你,否则你就是外头跪到天亮,我都懒得理会。”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4章 魏氏向来鄙夷庶兄,闻言更是气得发抖,眼泪都下来了,既似撒泼又似嗔怪,道:“你,你黑白不分,是非不明!你,你肯定得了吴氏好处,是不是?” 南燕雪见她哭哭啼啼,愈发心烦,冷声道:“魏氏,你少把别人都当傻子,被人奉承多了,不知该如何取悦他人了?你今夜是来求我的,要有些姿态!还这般颐气指使的,只当我还要上赶着哄你吗?你的骨头又只得几两重!?” 魏氏被仆妇拉了下去,郁青临撩帘而出,看着洞开的房门,冷风鱼贯而入,吹得南燕雪发丝拂动。 “这南家来人,将军往后还是不要见了,见了也心烦。”郁青临道。 “我也不想管,只这事闹大了的确难看,而且里头还裹缠着人命,碰上个好事的言官,说不准还要奏一本。”南燕雪蹙了蹙眉,道。 “大房若有凭证,魏氏还用得着漏夜来访?她要是在门外一跪,一阶一阶磕上来,做一副柔弱悲戚的样子来,将军少不得还替她拿个主意呢。”郁青临道。 “这又是哪来的胡想?”南燕雪纳闷道。 “将军就是吃软不吃硬啊,四夫人初登门时也没挨到好脸色,可她是柔性子,将军受用得很,这一步步就登堂入室了。” 郁青临这话本来是想逗个趣,说出来莫名有股子醋味,倒也惹得南燕雪发笑。 “南榕峰如今孩子都两个了,我那祖父长得什么模样,还有几个人能记得?说南期轩同那妖道样貌相似?可那妖道半张脸上都是草,什么狗模样都看不出来。”南燕雪想了想,道:“不过她有一句话也是我所想的,林娴死在浮云观后头,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才被灭口,我若是南榕山,在吴卿华这头一定找不出缝来,定往那妖道身上去查。” 郁青临听着觉得有道理,道:“浮云观在泰兴是香火最鼎盛的,放眼泰州都算论得上,还真是经营有道。” 南燕雪笑道:“你怎么不说是仙君灵验?” “庙宇道观越是香火鼎盛,越是需要经营,仙君也需要香火才会灵验,祈愿的人多了,得偿所愿的人也就多了,喜事才会嚷嚷开来。”郁青临道:“人若所求,总得自己去拼,若是求个心安,那向天求,向地求,也不拘在一樽泥胎上。” “你是自小认识那野道,所以对佛道之说总是另有见识。” 因南燕雪这话,郁青临忽然想起些零碎模糊的往事。 “说起来,那个野道其实也是观里出来的,他被强人占了道观,逃命出来的,受伤晕倒在药田里,被小爷爷所救。” 南燕雪思忖着,又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似乎是小爷爷被发配到药田后没两年的事。”郁青临道。 “那真是很久了,那时候浮云观也只是个小观,难道有这么巧?会是吴卿华设计的?”南燕雪也不肯定,道。 郁青临想了想,道:“将军,那野道虽闲云野鹤般,但偶尔也会出山,能否让秦青留意一二,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好。”南燕雪应了他,只听他道:“多谢将军。” “谢什么?南家这摊子污糟事若捅开了还真难办,想要盖住也难。”南燕雪摇了摇头,道:“吴卿华当年的心性竟这般…… 她也不知该如何评价。 年后这几日在融雪,冷得人发抖,仆妇管得住屋里的炭火,可管不住庭院里的寒风。 南燕雪练完招式发着汗在外头还兜了一圈,原本想回屋的,但清吏司外郎的信恰好到了,她看信入了神,在风口站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结果身上旧患又发作了。 她人前没事人一样,人后闷在被窝里不出声,非得郁青临把她挖出来,又是浸药浴,又是热敷膏药的折腾了一阵,眼下才有一个悠哉悠哉窝在摇椅上抿小酒的惬意闲人。 郁青临睇了她一眼,板着脸孔把酒盅从热水里提出来,又给她斟了一杯。 南燕雪道:“做什么摆脸色?” “痹痛刚发作时为什么不同我讲?”郁青临忍了几日,见她舒坦了才来质问。 “那是夜里发作的,你那夜在画苑给阿符治夜盲,我大半夜让仆妇传你来,也太不像话了。”南燕雪一本正经道。 “不像话?”郁青临笑了一声,道:“这最要紧的事情上,将军竟是担心不像话?你我已然成婚,夫妇同房有什么不像话的?而且次日一早将军也没有说,夜里言语间还想把我支走。” 郁青临隐约觉得南燕雪就是想受一受这份苦的,好像是日子过得太好了,心中有愧,不过他没有点破,只是道:“将军就是忍惯了,肯定是觉得挨一挨就过去了。” “啰里啰嗦。”南燕雪拉起褥子盖住脸装睡,郁青临收拾好药箱,走到她身边的圆凳上坐下,道:“这样不好,叫我心疼。” 南燕雪没动弹没言语,只有脚尖翘了翘,郁青临拿起她脚边的一本书,拿掉书册里的一片叶子,继续给她念书。 画苑里就是安静,不像住在正院里那样,孩子跑过来,狗鹿跑过去。 南燕雪睡醒一觉郁青临还在身侧看书,只是没有出声了。 她蒙在毯下,想起外郎的信上说,因为御前过问了她的婚事,上官怕御前有什么示下,所以耽误了一些时候。 不过陛下没有不准的意思,所以他已经再此提请,需得再耗些时日。 这似乎是个好消息,只是微有波折而已。 南燕雪仰了仰脸,悄悄滑出一只眼看郁青临。 褥子的毛絮贴在她眼睫上,南燕雪像是隔了一丛茂密的芦花在看他,什么都模模糊糊的,只有他的侧脸分外清晰。 他正抬手执笔在书页上写注,那粗粗的手骨拿着笔其实也很好看,手背上的青绿筋脉衬着他那张漂亮俊秀的脸,南燕雪没有说过,她其实很喜欢。 喜欢他掌心略烫的温度,喜欢他指腹上的茧子,右手拇指和中指上的茧子因为握笔书写而厚实,其余指头上的茧子则要薄一些,但掌心的茧子又是厚厚一大片了,都是碾药杵药磨出来的。 南燕雪被抚摸揉搓掐握时,他这手心每一处茧子所给予的感受都是不同的。 南燕雪没有着意去记过,但稍一回想,竟然跟印在肌肤上似得那样清晰。 她莫名的还很喜欢抚摸他腕口的凸骨,特别崎岖一些,像是要顶破皮肉。 此时,这处凸骨上卡着一条银链子。 南燕雪瞧着那链子觉得有些眼熟,忽然觉得自己的腕子上也有异样,她把手拿出来一看,瞧见这银链的另一头就绕在上头。 南燕雪喜爱他摆弄新花样,挑了挑眉,笑道:“捆我做什么?” “我怕将军不依我。”郁青临见她醒了,搁了笔,拢了书,手在袍带上虚虚一拂,似乎觉得立刻宽衣不大好,略略遮掩了一下。 “我有什么不依你呢?我只怕是不够。” 南燕雪挣了挣,郁青临这链子扣得还挺好,留有富余,但不脱开关节手还真是拿不出来。 那本书妥帖地搁在一旁,南燕雪扫了一眼,见那本书没有书名,书页却被翻得卷边,想是时时翻看。 “噢,原来细细翻看,密密写注,为的是这本妙书,想来是温故知新了?”南燕雪用这一双被银链捆缚的手搂住郁青临的脖颈,贴着他的唇道。 她太迷人,郁青临忍不住抬手抚上她的脸,那个被砸过扁丑的拇指印在她薄粉的唇上时,叫郁青临生出几分自惭却又自得的滋味。 “瞧你这指甲绞得干净,都入肉了,想是很有用途的。”唇肉被摩挲地发红,南燕雪见他端端坐着,只一双手四处在她身上流连,不由得起了兴,笑道:“叫我尝尝你的新。” 第91章 可就算南燕雪没被捆住,方才的崩乱也不是她喊几声‘住’就能停歇的,冬日厚褥已经透湿。 医书中若是论起房中事,左右不过是些锁精固阳的法子,虽也能添房事欢心,但男人也很奸猾,这一套为的其实是采阴补阳。而女使所著的这一本就不一般了,她是为女子写的。 郁青临对南燕雪生情之前,就连自渎的次数也寥寥无几,那根东西只在沐浴时多有清洁,熟悉是熟悉的,但却说不上有多了解,甚至还不如可以那些入药的玩意。 至于女子玉门之内的种种,他就更陌生了,时时探索,也只敢勉强说一句稍涉津涯而已。 那书上所写为的是求欢且避子,所以许多法子其实用不上那物,而且有两个妙处生得靠外,那物不好抵弄,唇舌虽灵巧,却又软了几分。 唯有十指,再借一借那颤铃铛的力,才能叫南燕雪晓得自己身子里还藏着这样的泉眼。 “这不是小遗。”郁青临还是头回见到南燕雪因为床帏之欢而恼羞成怒,“真的不是。” “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南燕雪一向享受快意,方才那一阵更是蚀骨般的极乐,她眼下斥骂都没力气。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5章 可沁了他一脸和淋了他一脸还是有差别的。说到底,她其实不习惯失控至此。 “我就是睁着眼睛瞧着分明才这样肯定的!” 郁青临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南燕雪想给他一巴掌,但手腕的链子居然还没有解掉,另一头吊在床柱上。 可就算南燕雪没被捆住,方才的崩乱也不是她喊几声‘住’就能停歇的,冬日厚褥已经透湿。 “阿雪一向信我,这事上也要信我。”郁青临见她别过脸去,忙是俯身道:“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女有五液,方才那一液就是第三液,曰泉涌,是从阴窍玄珠中出,而非尿口。” 南燕雪侧着脸不说话,郁青临轻轻吻她的耳尖,只觉得烫极了,她竟是害羞。 “再者,”他认真道:“气味也不同啊,根本不是一回事。” 南燕雪想了想,转脸道:“当真?” “真的,女使所书,我又印证了,决不是一码事。”郁青临见她卸下顾虑,又道:“我备了燕窝炖鸽蛋,将军吃一盅,咱们再印证一番,眼下才戌时初刻,还早。” 南燕雪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郁青临多多少少是有意弄自己出丑的,只偏又做出一副温厚样子来,叫她指摘不得。 “你准备的还真是齐全。” 郁青临道:“自然,做学问要专心。” 南燕雪给了他一脚,画苑的床比正院要小很多,郁青临一时不甚跌落床帏,连床帐都撕掉了半幅。 “哼。”南燕雪这时才笑开,郁青临见她一张红粉面,眉目间的骄矜之色又回来了,只被栓在床头,姿态横魅至极。 郁青临看呆在那里,眼里都是爱与欲。 “过来。” 郁青临攀回床里去。 “解开。” 郁青临恋恋不舍。 南燕雪将那链子踢到床下去,道:“燕窝。” 燕窝坐在热水里温着,吃着不烫口,一股甜滋滋的清味。 “下回给你做鲜奶玉液。”郁青临说,南燕雪却是一皱眉,把个鸽蛋怼进他嘴里,道:“什么淫物都叫我吃?” “哪里是淫物?我从来没在你身上用过什么助兴之物。”郁青临忙解释道:“不过就是炸胡桃仁取一两半,生胡桃仁取七钱,八钱的粳米浸透,一并磨细后兑入羊乳中添糖慢搅,生津润燥的。” 燕窝吃完了,郁青临放了汤盅重又回来,湿褥子也换了新软的,南燕雪歇在帐中,难得要郁青临去吹灯。 她通常是喜欢点着灯的,喜欢看着郁青临的。 郁青临吹灭了灯,摸黑寻到她,轻轻摸摸她的耳朵,还是有些烫的。 “阿雪不喜欢?” 过了好一会,南燕雪才道:“只觉得,像是马儿脱衔,缰绳断绝,叫人不安,又像土崩堤绝,叫人恐惧,偏偏又快意席卷,太过失序溃乱。” 郁青临把这一字一句都听进心里,道:“所以,是喜欢的?” 南燕雪轻轻拍了他一巴掌,顺势摸了他一把。 全然是赞赏的意思。 新婚燕尔,荒淫无度实在太正常了。 宿在画苑里的时候,白日宣淫也是常有的事。 出了正月,一切事宜要安排起来,毕竟是家大业大,再想要夜夜同房只怕也难。 州县衙门年后开印多在正院廿二后,京中六部虽略早几日,但开年还有各种仪式团拜,更别提正月十五的皇家灯会,正月二十五的填仓节,还有国子监大祭等等都得礼部来操办。 郁青临心里掐算着这些,可又想着礼部又不是只有寥寥几个官员,就不能分几个人出来,在他和南燕雪的婚书上盖一个官印吗? 这日子都已经到了三月里,礼部的公文还未到。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蒋盈海的病症反反复复,听说愈发不好,郎中都摇头了。 这一回是南静柔遣人来接余甘子,南燕雪给她备下了随行的仆妇、车夫、小厮、护卫,但内宅规矩严苛,到底也只有仆妇能近身伺候。 余甘子及笄时,骆女使给她挑了两个婢女,大的稳重温厚叫款冬,小的机灵逗趣,叫紫菀。 余甘子觉得她们都很好,但南燕雪不知怎的说了句,“瞧来瞧去,丫头里就数金书最好。” 金书自然是不可能给了余甘子的,余甘子是吴卿华的谁?大概谁也不是。 骆女使笑道:“将军觉得金书可用,善解人意,处处周到。我要说一句扫兴,主仆一体,十成八也是吴氏调教的好。” 余甘子记得南燕雪很孩子气地‘哼’了一声,将宁德公主的一封信给了骆女使,道:“裴侍讲离京查案,公主身边又不是没有别人了,非催着我给裴侍讲使劲,好让他早些领功回去。他这年岁做到御前侍讲已经很难得了,捧得愈高,会不会猖狂了?再说,那双生子不是挺得用吗?迷得康王连女色都不沾了。” “公主身边人物形形色色,裴侍讲自与别个不同,不是笼中雀,匣中玉。”骆女使眨了眨眼,“却是心头好,魂里月。公主给他机遇,看他羽翼丰满,心中也自得。将军若有顺势可为的,助他一把也不妨,同那双生子两头使劲最好。” 余甘子常常在她们身边待着,听着她们说一些大事小事,有时看书,有时替骆女使理书,有时抱着小鹿半梦半醒,只觉天塌地陷都不怕。 眼下离府,马车走得很慢,但余甘子就觉得快,一眨眼,那些她惦念的人事就都看不见了。 余甘子定一定神,心道,‘不怕,走这一遭,图来日清静。’ 她拜别了长辈们,特意选在伙伴们去书塾的时辰离府,不想见他们离别时难过的样子,身边环绕着的到底还是熟络的老人,将她护得很好,一路都清清静静的,余甘子歇在客栈小院里,望着墙头上的花藤出神。 忽然,墙头上冒出一个人来,余甘子一怔,只听见他喊道:“周妈妈,是我来了,你们别怕,八哥放我进来的。” 周妈妈以及款冬见了他,忙道:“辛小爷,你怎得追来了,这,这…… 辛符从墙头跃下,道:“我来见余甘子。” 余甘子就掩在那窗下,听他又问:“她歇下了?” 余甘踢开一只小杌子,辛符听见这响动,张了张口,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老奴刚要去准备饭食,一并吃点吧。”周妈妈道。 他追出来是贸然之举,如今近在咫尺,他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没有推门入内,而是走到那窗下,从那窗户的竖缝里窥见她眨动不停的眼睫。 辛符很久没到余甘子跟前来了,这几个月来,他好像是躲着她,常常只是远远一望,走近了他就不见了,即便撞上了,他也总共有什么由头要先走。 余甘子想是辛符并不喜欢她,所以避开她,可他今日又追来什么呢? ‘瞧瞧,日头一下就落了,好了,你眼下是走不脱了!叫你不理我!又何必追过来?只管躲开我吧,天黑了你怎么躲?别晕头转向又撞了满头包。’ 余甘子心想着,辛符也一言不发,气得她推了窗扇一记,被辛符牢牢一把。 余甘子就瞧见他的手掰在窗上,将窗子打开了,然后望了过来。 余甘子脑海里的念头辣泼泼的,真被辛符一盯,她赶紧就垂了眼,到底还是羞啊,虽然隔了一层帕。 “将军说,等你爹死了,守过百日就接你回来。” 余甘子总在守孝,穿得素净,眼下这日落的浓烈如烧,赤红朱色泼了她一身,叫辛符想起自己头一回见她的情景。 她穿了一身绯色,看起来那样胆怯,浑无底气,像是谁都能踩她一脚,羞辱她一句。 辛符那时什么都不懂,他只是莫名其妙多看了她两眼。 而现在,余甘子坦然站着,轻轻颔首,望着他的目光明亮而有力。 他真庆幸余甘子留在了将军府。 “我送你去江宁,我也接你回来。”辛符道:“将军年前就在江宁府买了小宅,置了铺面,到时候什么消息都通达,你别怕。” 余甘子并不怕。 “我,我同八哥他们在一处,你有什么事就让周妈妈同我说。”辛符说完这一句是要走的,却没转身,而是缓缓后踱了两步。 余甘子往前冲了一步,他连忙驻足,也靠到窗沿边上来。 余甘子藏住笑,伸手要他的手来写字。 辛符犹豫着吞了吞,嘴里干干的,也很渴。 余甘子捧了茶来给他喝,辛符一口饮尽,将空茶盏捏在手心里,看着余甘子在他另一只手上写。 ‘不理我,为何又追来?’ 茶杯盖磨蹭着,声音‘滋滋啦啦’的,很尖利。 她一写完辛符就赶紧缩回手,有些无措地道:“不是不理你,我,我不能,不能总见你,我一见你,我,余甘子,我这人,好像是个坏的。” 他若不是个坏的,他怎么会梦到那些混沌不清的梦,他欺负余甘子不会说话,欺负她不会功夫,狠狠地欺负了她。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6章 其实具体是怎么欺负的,辛符不太清楚,他只是知道,自己欺负了她,即便是在梦里,那也是欺负。 余甘子一开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解他为什么一副犯了错的样子。 只是瞧见他面红耳赤的,青须痕淡淡,她蓦地想起骆女使那句叮咛,一下懂了辛符懵懂又直白的含义。 晚霞正一点点收束起来,余甘子拿下遮羞的帕子,不言不语,只用一双眼对他说话。 那眼睛在说,她不怨他,她喜欢他。 辛符回泰州的时候像是丢了魂,乔八怎么揶揄打趣,他都懒得搭腔。 “情窦初开早了点吧?” 郁青临晓得辛符同余甘子要好,只以为他们小孩子过家家,没想到余甘子这一去江宁,辛符还真挺怅然忧虑的。 龙三捧腹大笑,“你自己开窍晚,还说别人早,我十六七的时候,早都不是…… 郁青临赶紧往他的大嘴里丢块干巴巴的芋头,龙三被噎得翻白眼,差点因为一口芋头死了。 第92章 “我家院君不喜甜酒,药酒都比甜酒好。” 时隔多年,余甘子回了蒋府。 她在这地方没有一个留恋的人,但却有不少人在惦念着她,得知她回来,来瞧她的人一波接着一波。 她们七嘴八舌,或讥讽或刺探,余甘子反正不能言语,正好冷眼旁观。 “妹妹这哑症怎么还是不见起色?不是说你那位姨母将军招赘,招了个郎中吗?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说这话的人是余甘子已经定了亲的堂姐,她是蒋伯谊的嫡孙女蒋三娘。 听南静柔说,她许的人家是河南府的谢家,谢家的家主年岁大了,只在分司六部挂了一个尚书的虚衔,但子孙倒是都很争气,蒋三娘要嫁的那一位谢郎年岁轻轻就已经是平江府市舶司的提举了,这位置一向容易出功绩,过了几年调回京去,前途无量。 蒋伯谊替自己的嫡孙女做了这样好的打算,体体面面的婚事,德才兼备的夫婿,可是轮到余甘子,就只有些脏的烂的。 蒋恒儒企图轻薄余甘子的事,蒋三娘是知道的。 她若不知道,还能说她只是性子刻薄,她知道还故意这样说,那就不是刻薄,是心肠恶毒。 “不过将军真是舍不得妹妹,年年清明*、中秋、年节,祖父派了体面下人去接妹妹回家团圆,将军就是不肯松口,连个由头都懒得找,这一回若不是小叔重病沉疴,妹妹碍于孝道,只怕也不会回来吧。” 蒋三娘瞄了眼她衣袖下金叠玉的镯子,她虽在孝期,通身就这一样首饰,这可首饰细看之下竟是宫造的,非赏赐而不能得。 蒋三娘抿抿唇角,道:“瞧妹妹这皮肉养的真细,小时候就是美人坯子,如今谁见了不说咱们四妹妹是头一份呢?” 余甘子觉得蒋三娘也长进了,说这些酸溜溜的话也没那样咬牙切齿了。 “前几日说是旅途劳顿,眼下歇够了,也该去拜见各房长辈了吧。” 蒋三娘说了那么些,最要紧就是这一句。 余甘子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帮凶,她什么都没说,但又什么都说了。 “我的儿。”南静柔抚着心口歪进来,肉麻兮兮道:“你爹爹喉咙里‘咕隆咕隆’响,怕是唤你去呢。” 余甘子站起身就往外走,蒋三娘‘欸’了一声,南静柔热情地说:“三姑娘也来瞧瞧吧,都小半年没见过你小叔了吧,他怕是也怪想你的,等再过几个月成了亲,这辈子也难再见了。” 蒋三娘才不愿意去看蒋盈海,嗤笑道:“我就不妨碍四妹和小叔共享天伦了。” 南静柔趁势道:“也对,那大房那头就请姑娘回话,说四娘走不脱,而且身上带孝,就不去长辈跟前了。” 余甘子进了正屋都没有折进房中去,而是在暖阁里歇下了,几个庶弟庶妹都在这暖阁里或玩耍或习字,说起来都是守在榻前尽孝。 南静柔跟了进来,叫人锁了院门,歪在榻上同她们说笑,只没一会就睡着了。 四房说起来是独门独院的,但到底在蒋家大宅里头,想要守得滴水不漏是很费心力的。 南静柔在睡梦中蹙起眉,余甘子怔怔看着她,像是看见了南静恬。 她想娘了。 蒋盈海再受几日烂疮之苦,就下去给南静恬赔罪吧。 她这个做女儿的服上百日的孝,已经很对得起他了。 礼部的公文和蒋家的报丧是前后脚到的,听起来有些晦气,论起来倒都是喜事。 乔八将公文送进来的时候南燕雪正吃一碗枇杷糖水,郁青临从账册堆里抬起头,不错眼地瞧着乔五把公文交到南燕雪手上。 公文简洁,有事说事,南燕雪一眼看罢,却故意轻飘飘一掷,丢在茶几上继续吃糖水。 “将军?可允了?”郁青临急急问。 枇杷糖水甜得含蓄,她吃得好有滋味啊,都顾不上答郁青临的话。 “这糖水是怎么做的?说是枇杷糖水,我怎么没吃到枇杷?”南燕雪不答反问。 郁青临张了张口,只得先道:“枇杷捣烂成泥熬成汤底了,那点清冻是用枇杷嫩叶熬出来的,又刨了佛手柑碎,这一盏清甜润肺,小铃铛吃了几日,夜里呼吸平顺,将军这一碗多了茉莉茶汤,更有点清苦芳香吧?” 南燕雪点点头,吃这甜汤就等于把药也吃了,谁不喜欢? 郁青临见她始终卖关子,从书案后走出来,伸手想拿那公函来看。 南燕雪摸摸碗盏底部干燥,故意往公文上头一搁,阻郁青临去看,非逼得他焦心不已,轻唤道:“阿雪,到底是不是允准了?” 南燕雪见他的表情,就跟被糖吊住的小铃铛一模一样,不免失笑,将公文里的婚书抽出,给他看上头的朱红官印,笑道:“凭什么不允?手头的事交代一番,好去江宁府过籍了。” 郁青临简直心花怒放,细细看罢,放在心头熨一熨,又摊开细看。 “至于吗?”南燕雪虽这样问,却被他毫不遮掩的欢喜牵动得勾起了唇角。 “至于,此番易籍繁琐,”郁青临看婚书的神情温柔又怅然,“叫我想起从前孤儿立户的事,手续苛刻不说,而且层层索贿,当初不知是费了多少银子才立下的。若不是小爷爷坚持,我恐怕早就入了匠户,也就没有同将军的缘分了。” 若非郁青临考中了廪生,参考时就查验过一番,所以仪制司没过多核查郁青临的出身,否则还需江宁府官衙出具种种文书。 其实不光是郁青临不安,因外郎那封信,南燕雪心底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顾虑,贸然先手又怕是自己杯弓蛇影,反而打草惊蛇。 郁青临立户时是使了些贿赂银子的,幸而现下已经成人,又有了功名,从前许多暧昧不明之处也没人会去苛责。 “你的出身没有多少人知道吧?”南燕雪忽然开口问。 “施夫子只晓得我出身贫寒,并不知药户这一层,师父是知情的,但他没当一回事。萍姨她不知情,怎么?将军怕江宁府官衙会在这一项上为难?应当不会吧,这对他们又没好处。更何况我的户籍是在江宁府立下的,清清白白,白纸黑字,平白无故如何能指摘我是药户出身?而且从前的旧人早都不在了,谁还能认得出我?我在泰州就只有将军这一家人。” 郁青临将婚书收好,妥帖地藏进怀中。 “明日启程,”南燕雪这话一出口,觉得自己也是奇怪,婚书到手反而着急起来,便遮掩道:“也去看看余甘子。” 府中药库的药材数目都很精准,尤其是钩吻之类的毒物,便是少了一两也能查出来。 余甘子和南静柔在做什么,南燕雪早就心知肚明。 南静妍夫妻二人此番也是要去江宁吊唁,也是给南静柔撑腰的架势。 “南榕林已经去江宁了?蒋盈海都死了他还这样殷勤?”南燕雪问。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先头提了一句,说阿柔年轻守寡,请父兄出面多为她争一些,别叫其他几房人欺负了她。”南静妍也觉得奇怪,道:“他看着是心不在焉的,可转眼就去了,还带了二哥一起去的。” 辛符牵着鸣首就站在门口等着了,如果南燕雪不叫他去,他估计能把自己拴在夜风的马尾巴上一路拖过去。 “前日里不是才得了余甘子一封信吗?”南燕雪道,“眼下正治丧,的确是不好接她走的。” 辛符道:“她给我写的信只两页,写给小盘的有三页,我得问问她去,同我没话讲吗?我可给她写了八页。” 郁青临道:“余甘子簪花小楷,你字大如斗,还好意思说。” 他们一行人进了江宁时赶着城门关的时辰,马儿又行了几步,南燕雪只听见身后关门时的沉闷巨响,天上夜幕沉沉,像一只瓮盖。 她在江宁置下的那间两进小院同官衙、蒋家都不远,地处闹市,关了院门都能隐隐听到密密人声如落雨,倒是并不显得嘈杂。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7章 院中留有几个粗使的仆役,只守一守院门,干一点杂活,灶上活计却是干不利索的。 “我上外头街市上买些吃喝,将军先沐浴吧。” 郁青临那些年在江宁城里来来去去,倒是最熟悉的一个。 “带个人一道去。”南燕雪在屏风后道。 郁青临在屋里抓了一圈,众人都是风尘仆仆的,只有小吉和仆妇守着行李坐马车,看着还算齐整。 仆妇得留下伺候南燕雪,郁青临对小吉笑道:“走,上夜市买些吃的回来。” 这夜市至三更而不绝,来时就瞧见灯火热闹,两人方从院里出去,迎面就碰上了敲着梆子卖炸鹌鹑的小贩。 “炸鹌鹑香是香,就是肉少,还是去买炉鸭吧。” 郁青临想着家里那几人赶路疲乏,饿透了一定会想吃面,就先去馆子里点了几碗干挑面。 面在漏勺里跳三跳,沥干了水,淋上鲜熬的猪油和浇头老卤。 “浇头要三碗酱排骨咸菜笋丝、四碗辣肉兰花干,再要一碟鳝丝和猪肝。” 郁青临留下小吉等面,又往那炉鸭铺子去了。 来了江宁怎能不吃炉鸭?郁青临看好的那一家炉鸭铺子又是买卖最好的,挤得全是人,店家手起刀落,满耳都是斩鸭子的声音。 郁青临一心想着要买几只鸭子才够,不留神叫人重重杵了一下,往那剁鸭子的案板上扑去。 他下意识用手一撑,却正把自己的五指摆在了刀下。 店家吓了一大跳,连忙刹住动作,喊道:“别挤,都别挤,我这正斩呢!一个不留神,吃鸭子还得搭进去一根手指!” 郁青临觉得自己似乎被人提了一把,虽没什么用处,但还是谢过那人,又对店家道:“这一只我方才挨碰了一下,就给我吧。另再给我一只,一共两只,斩大块些。” 他吩咐了这一气,见那人还在看他,便笑道:“多谢阁下。” “不妨。”那人打量着郁青临,道:“夜食两整只,不嫌肥腻吗?” “家里人多,吃得完。”郁青临道:“阁下若怕腻,可以去前头卖些香饮子来喝。” “可有什么能荐的?”那人生得冷峻,看着也不像个健谈的,却是一句接一句问。 郁青临提了炉鸭在手,道:“夜深了不好贪饮凉物,我打算买紫苏饮子,阁下若是觉得饮子单薄,那家的琥珀浓也很醇香。喝了虽好睡些,但以酒助眠后半夜易醒,晨起身子也不够爽利,还是少为较好。” “琥珀浓?听着像味甜酒,可是家中女眷爱喝的?”那人似乎也想买饮子,跟在郁青临身侧。 郁青临瞧他走路时含胸拔背,肩沉肘坠,如乔五、乔八那般,像是习武之人。 “琥珀浓说的是酒水色头,其实这酒并不甜腻。而且我家院君不喜甜酒,药酒都比甜酒好。” 郁青临谈起南燕雪时眉眼俱笑,他正将装饮子的钵子递给卖香饮的娘子,未曾留意那人瞬间阴寒的面色。 饮子装了满满一钵,郁青临正要接过,那人却伸手一截,道:“你这般羸弱,我帮你提回去吧。” “羸弱,我?”郁青临有点无语,想要推拒,“怎敢劳烦阁下,我拿得动。” 那人将钵子提在手中,转而问:“院君?听谈吐也是念过书的,何以会入赘呢?” 郁青临心头有些怪异,只道:“是我之幸。” “可是因为人家富庶貌美,地位超然?” 这话听起来就有些过分了,郁青临又瞧了那人一眼,见他目视前方,神情沉稳,倒不似什么猥琐宵小之辈。 他本打算笑笑就算了,岂料收回视线时,瞧见那人腰上束着一笛,露在外头的顶部透白如玉,但又有密密孔隙。 这是骨笛。 郁青临不由得一顿足。 那人走了几步,转身睨了他一眼,只见他面沉似水却又倏忽笑道:“岂止啊。” 第93章 “阿雪别急,就来了。” 任纵就知道郁青临不是个好东西。 他一定是个奸猾无耻,狡诈媚上的贱种。 果不其然。 看他这张**的脸,如此谄媚的做派,就叫人觉得恶心!哪有半分男儿气概! 南燕雪被他迷惑,竟然要同他成婚。 做个取乐的玩意已经是大大的抬举他了,他居然还敢算计名分! “噢?”任纵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倒不显,只道:“那她还有何种好处呢?” “数不胜数,”郁青临轻轻摇头,道:“我不愿讲与外人知晓。” 任纵神情稍裂,只这时小吉提着食盒追了上来,郁青临转首看去,将炉鸭交给他,走上前要去拿任纵手中的陶钵。 “阁下拿了这几步路,也多谢了,眼下交还给我吧。” 任纵一时不松手,郁青临托住钵底,直接掰开两耳上的铁丝,将一钵饮子捧在怀中,只留了根弯弯铁提梁在他手心里。 “这饮子不过五文,怎么急得像是我要拿着不给了?” 任纵上前一步,将那根提梁又穿了回去,他的声音很轻,所以话里的情绪都很含糊。 小吉看得莫名其妙,走过来将轻便的炉鸭给郁青临,小心翼翼提住这钵饮子。 郁青临见这人神情淡淡,没有丝毫怒意,以为是自己敏感,将个古怪路人也认成了那位元帅。 骨笛虽少见,但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除了鹰骨之外,还有鹤骨、鹿骨乃至人骨,都可以用来制作骨笛。 “夜深了,不好耽误阁下时间,”郁青临心头犹疑不定,寻了句闲话道:“阁下也早些回去吧,炉鸭热吃皮脆如纸,冷了会韧一点。” 任纵瞧着他避开闹市往后头民居巷子里去了,不由在心中鄙夷道:“细如妇人,音气卑弱,真不知有个什么好的!” 郁青临走过巷子下意识还回头瞧了一眼,那人已经离开,饮子摊的幡子在夜风中轻摇。 小吉道:“您看什么呢?方才那人是谁?” 郁青临有些吃不准,摇了摇头道:“不认的,气势同五哥有些像,但言谈一点也不似五哥那样有度,是个萍水相逢就喜欢窥人私隐的怪人。” 回去时,院中几人都坐在桌前等食,乖巧的样子看得郁青临失笑。 他留了自己和南燕雪那份端到后头去,只见她倚在窗边,正用干帕擦湿发。 这小小民宅没有高阶门阈,不过平房一座,敦敦实实嵌在地上,又不似府中灯火明亮,但因有南燕雪在,使得陋室腾香,端是月朦胧,鸟朦胧,美人也朦胧。 “怎么了?”南燕雪用筷子拨一拨面,又指头拨一拨他刚沐浴完还有些泛潮的衣襟,“发什么呆?” 郁青临有些不好意思提自己碰见个佩有骨笛的人就以为是任纵,显得他像个难驱的心魔,只道:“明日就要去衙门把户籍落定,我倒胡思乱想起来。” 南燕雪道:“没几个时辰就天亮了,不如别睡了,只等着官衙一开门,你就杀进去叫人把易籍的文书拿来。” 郁青临失笑,道:“歇还是要歇的,明日不还得去蒋府吗?余甘子信中总说一切都好,但还是得亲眼见一见她。” 南燕雪的头发还没干透,坐在院中微风处晾发。 “就不能等晴好的日子再洗头吗?”郁青临用梳子沾了些山茶油替她润发,南燕雪仰在躺椅上数星星,道:“沐浴时已经弄湿了,索性就洗了。天气都暖和了,你怎么还念叨。” “湿着发不能睡下,耽误休息。”郁青临道。 “我倒不困。”南燕雪道。 说不困的人自己先睡着了,郁青临只得用绸子在她额前束了一圈,免得她着风,又用宽齿的梳子一遍遍梳理她的长发,好让水汽快些发散。 “不困不困,还说不困,小猪一只。”郁青临靠在她边上小憩了片刻,醒来后见她还合着眼,便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又自语道:“若是像猫儿那样,自己舔舔就一身光溜溜的毛,不知省却多少功夫,可那也叫我没了趣儿。” 在这小宅里一切从简,南燕雪的头发是用茶麸洗的,本有些发涩,被郁青临用山茶油一点点润开,干了几分后摸起来就丝滑滑的。 他俯身要将南燕雪抱进屋去,手刚刚挽进她的后颈和腿窝处,鼻子就被捏住了。 “你才是猪。”南燕雪拽着郁青临的衣襟,又道:“我非瞧瞧你怎么能把自己舔得一身顺毛。” 郁青临把她抱起来,南燕雪就势挺起了腰肢捧住他的脸蛋亲他的唇。 夜市将休,更夫的梆子声四起,不仅仅是报时,也是催促商贩打扫街面,待到早市开的时候,这街面上又是干干净净的了。 “将军勿怪,我可不是什么长舌嘶嘶的蛇妖。” 南燕雪听得此话,拧眉露出意动色,郁青临一只手正覆在她裙下,也愈发揉搓起来,唇间不住轻语,甚是惑人。 “又不似猫儿体柔,折弯自如。我可舔不到自己,但你这身上不论哪处,我都是舔得到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8章 这话勾出许多活色生香,快意非常的记忆来,南燕雪渐渐缠住他,呵气道:“郁郎不累啊?今夜真不睡了?” 郁青临不答,只是抱着她快步回了房中,空留院中一竹椅一矮凳。 任纵就在不远处一棵高树上瞧着这一切,起初梳发相伴那一幕已经叫他眼红齿冷非常,却更如自虐般看着他们相拥亲吻,如今更是情动不能自抑地钻入屋中去了。 房门已被关上,倒是内室小窗还留了半扇通风透气,任纵只瞧见郁青临的袍子晃荡着,南燕雪自他怀中直接落进了窗后看不见的床帏里,只有一双便鞋被他脱了出来,一前一后坠在脚踏上。 任纵的理智已然焚烧殆尽,他先前在郁青临跟前装成陌路人,只是不想打草惊蛇,可眼下他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他要把郁青临给杀了,就杀在南燕雪眼前! 借着一阵紧密的梆子声,任纵翻过墙头进了院里,想郁青临这贱种色胚急色至此,竟也不熄灯火。 春夏的床帐轻薄,印出模模糊糊的轮廓,任纵在窗缝中窥视,看得很不分明,只勉强瞧出男子跪俯,肩背平阔,女子仰而抬足,悬在帐中轻晃如柳。 梆子声盖了他的脚步,也掩住屋中潺潺声响。 任纵什么都没听见,可满脑子都是南燕雪的声音,全不过是他的臆想而已。 他想起南燕雪戴着春日花环站在大漠孤月下,然后拉着他从长长的沙坡上滑下去。 他想起她坐在篝火后被落雪描了一圈白,然后伸手去摸火光,又摸向他的眉骨。 任纵脑中的幻听与嫉恨沸腾如烧,忽然,那帐子撩开,郁青临衣衫不整地跌了出来,不经意舔了舔唇瓣,神情醺然如酒醉般。 任纵看着他这张脸,杀意几乎在脑海里咆哮,只还未动手时就听得南燕雪用气声道:“混账。” 他从未听过她如此语调,这一愣神,横栓抵窗的声音响起,以及郁青临温声解释道:“好像有些风息,我再去关了后窗,阿雪别急,就来了。” 夜凉如水,任纵却要被烧成恶鬼。 他听见郁青临唤的这一声‘阿雪’,心头剧震,却叫他勉强清醒了一些。 任纵不愿承认郁青临入了南燕雪的心,可这声阿雪就是凭证,如果他杀了郁青临,那这人又会烙在南燕雪心上,一辈子都磨不掉了。 南燕雪的长腿无处着力,放下又觉空空,屈起又太露骨,恼得她在帐中卷被一蜷,长发在薄被上摩挲着,声响好似乱风,她隐约听得一声横风过,刚要起疑就见郁青临掀帘探了进来。 “怎么了?”郁青临摸摸她的脸,在她鼻尖上一点。 “你怎么不顺便出去打个梆子巡个夜?”南燕雪横他一眼,道。 “路子有金子我都不去捡。”郁青临道:“今夜毕竟是在外头,起风了又敞着窗子总感觉别扭。” 这一夜动静不小,小宅墙矮门薄,又处在闹市,就没多少清静可言,不一会儿就鸡鸣狗叫的,孩哭娘骂的。 郁青临被这些动静弄醒的时候闷在被中笑了一声,南燕雪的声音继而响起,“梦见什么了,美得你。” “没做梦。”郁青临眼下的生活就像梦,“隔壁那娃娃的哭声像小铃铛耍赖。” “这出来不过几日的功夫你就想他了?”南燕雪起身穿衣,道:“等他再大些,多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辛符昨夜歇得早,便也起得早,跑出去买了一桌早膳。 众人吃罢,南燕雪和郁青临先去衙门易籍,左不过一两个时辰,午后再去蒋家吊唁不迟。 辛符心里有了牵挂,到了新鲜地方竟也不盼着出去玩了,乖乖待在院中练功打发时间。 官衙离得不远,南燕雪和郁青临步行过去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户曹早起上值就接了个大买卖,不敢怠慢,打开婚书、公文看了一眼忙合上,恭敬递还给南燕雪道:“将军、公子稍待,小人这就去勾销户籍,誊写户帖,将军拿了户帖去泰州官衙添上就是。” 郁青临从前同官衙的书吏打交道可没这样轻便,见状不禁松缓下来。 “原本要请将军、公子明日再来取的,”不一会儿,那户曹书吏又携了文书朝外去,解释道:“不敢叫将军劳动,小人这就去前头请主簿复核,稍待、稍待。” 南燕雪心里正想着去蒋家的事,略点了下头,可这书吏一去就不见人了,南燕雪示意乔八去瞧瞧,岂料乔八要刚出门,就见江宁知府快步走了进来,几个衙役被乔八镇在外头。 “下官见过将军。” 南燕雪蹙眉站起身,将郁青临挡在身后,道:“这是何意?” “泰州南氏南榕林方才来衙门状告,说自己发现了当年孩儿参贡药有误一案中逃窜的余孽。”知府看向郁青临,道:“也是这般巧,他所指认之人,就是这郁度。” 第94章 “将军保重。” ‘原来,原来在这等着我。’ 南家眼下境地乱七八糟,南燕雪只想着他们自顾不暇,却不曾想还有个南榕林留有余力,可以跳出来给她使这样大的一个绊子。 但细想想又不对,南榕林一身商贾习气,这种损人却不利己的勾当并不是好买卖,除非有人许诺了十分的好处。 “简直是信口雌黄。”南燕雪道:“南榕林这不堪用的东西,当年曾私下藏匿我封田的收成,那时候我已经网开一面,让他好端端在这。他居然记恨至今,眼下竟还要行此诬告之事?!” “南榕林虽位卑,但他言之凿凿,且说泰州神佑观的宫观使也可为此作证。当年他们治下不严,连累郡主受苦,如今更不能错放。”江宁知府道。 南燕雪不知是南榕林要把南榕山拖下水以壮声势,还是南榕山不满南燕雪不肯相帮所以报复。 总之,这两人早该死了清静! 她冷嗤一声,道:“说来好笑,这户籍立在你们江宁,是平民还是药户,你们不清楚吗?由得他胡言乱语!” 那知府微微有些底气不足,又道:“当年替他立户时的老书吏已经死了,方才户曹去籍库查验留底,也发觉手续不全。” “人死了?好啊。他去岁参考时都未有发觉手续不全,如今跑来说不全?那籍库里手续不全的户籍多了去了,你专门来刁难我的?” 知府硬着头皮道:“不敢,其实去岁参考验明户籍时才发现书吏错笔,将郁姓记成于姓,后来还是郁度亲口更正。当年那药户里确有几人姓郁,都是先前贪腐一案中主犯郁齐的族人。这,这也算得一佐证。” 南燕雪不能开口说郁青临是孤儿,是郁家人捡来样的弃婴,这样反而是承认了。 “你既要查他十数年前的户籍登记是否有误,不如干脆重记户账,将把江宁府的人丁统统捋一遍,可别错放。” 知府面露难色,恳切道:“将军,将军是识大体的人,怎会不知这户账重记费时费工,且户部并无此令。而今日南榕林的检举牵涉了旧案,还,还望将军体恤,留郁度在此,好叫下官查明再议。” 南燕雪当然不肯把郁青临留在江宁牢狱,他一进去,生死就悬了。 “将军,将军,”郁青临连唤两声,南燕雪以为他害怕,虚摆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慌乱。 但郁青临虽然面白却镇定,附在她耳畔又轻又快地说:“我昨夜遇到一人,身佩骨笛,同乔五差不多的身量,面容冷肃,我差点被人推搡到刀下的时候他提了我一把,本以为是好心人,如今想来,推我那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黑手。他虽言语刺探,但也没有对我不利,所以我疑心是自己想多了,没有同将军提起,我如今也不肯定,但会不会是任纵又离了驻地,故意来此生事?将军可千万要提防他。” 郁青临急切要把自己所知道的统统都告诉她,喘了口气又道:“其实我同南榕林在药局里碰过好几次,他也主动招呼我,有些谄媚,嘻嘻笑笑的,当年我虽还小,但他下药田时多是小爷爷出面同他打交道,他的确很可能见过我。可他若想用这把柄换些什么,早来找您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发作,而且还是同咱们前后脚进的衙门,将我捉在这里,怕是那人有了部署,还许了天大的好处。” 形式僵持着,南燕雪又深深看了郁青临一眼,随即对江宁知府道:“当年贡药有误,这案子是泰州官衙办的,要还他清白也该让泰州官衙来办,你发函就好,我领他回泰州,定将此事查个明白。” 回了泰州岂不是南燕雪说了算,知府自是不肯的,知府这位置上的人三年一换,难从地方豪强手中得到什么好处,也难受钳制。 他想了一想,道:“江宁与泰州同属江南东路,当年这贡药案虽是泰州经手,却是安抚使衙门督办的,而且郁度的户籍在江宁,此案按理来说应交由江宁府衙门详查,再由安抚使衙门督办,请将军放心,若是那南榕林错认或诬告,我定然还郁公子一个清白。”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09章 “这案子多年前已经了结,以郁度的年岁来看,他那时候不过总角之年,真当有必要为了旁人三言两语而栽他一桩事?”南燕雪越是极怒,越是镇定。 这江宁知府自认秉公执法,得了上意,又查过郁青临的户籍的确有不妥之处,便理直气壮道:“此事一来牵扯旧案,再者又涉及贱籍科考一事,科举之法,至公至明,不容有失,此事委实不小,还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听他如此冠冕堂皇,南燕雪默了片刻略略点头,竟口风一转,道:“那好。” 她答允了。 挡在前头的乔八都颇为震惊地转脸看她,他还以为南燕雪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就凭这几个衙役,怎么可能在他们手里抢了郁青临去。 南燕雪负手而立,没有回头。 乔八只见郁青临的脸色霎时就白透如纸,他怔怔看着她,伸手想抓她的袍袖,又缩了回来,双手垂在身侧,动也不动。 “将军?”乔八忍不住出言,却只见南燕雪睇了自己一眼,什么话也没有。 “将军深明大义,我等必当竭诚查办。”知府示下,衙役就是一动。 乔八当即拔刀,道:“去!去!我们公子可不是人犯,谁敢推推搡搡,动手动脚的,我要他狗命!” 知府见状出言缓和,道:“那有劳郁公子同我们走一趟吧。” 郁青临定了定神,迈步走出房门,转身看南燕雪。 她面沉似水,心思藏得一丝不漏,郁青临只觉自己又成了当初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药郎,那样入神痴迷地仰望着从秋千架上落下来的乌雀仙,又那样悄悄凝睇着她抱着小铃铛离开时落在白墙上的斜斜墨影。湖心亭中,她被湖水折得波光粼粼,将慈悲的目光投向了他,戛然而止,仅此而已。 那些个深夜、晨起,她眼里有他,也许都是梦? “无妨。”郁青临对乔八笑了笑,望向南燕雪道:“将军保重。” 南燕雪眼看着郁青临跟着衙役去了,乔八万分不解地上前来,道:“将军?” “去找三义几个,叫他们看住阿临。”南燕雪轻声道。 南燕雪将不少旧部安排进了附近州府做巡检,在江宁衙门里的便有两人。 “好,那几个都小子在呢,先头还说晚上下了值要聚一聚的,”乔八道:“将军有何打算?” 南燕雪快步出了江宁府官衙,头都未回,待到了小宅才道:“科举之法,至公至明。要查,就彻彻底底查,裴侍讲刚好缺个由头拿江宁府开刀,那我就用这个由头请他来,好好查一查江宁科举场上冒籍割卷、贿买学额、篡改顶替的风气。” 届时查出了那些,郁青临那点子算个什么? 乔八道:“那,那只得委屈郁公子了。” 南燕雪立在院中一抬眼,瞧见院外那株枝繁叶茂的大树,又转眸看了看院中收到檐下的竹椅、小杌子。 “阿临说昨晚上可能看见任纵了,你让三义提防些。”她皱了皱眉,又道:“眼下一时半刻顾不得余甘子了,你让阿符同南静妍夫妇一并去南府吊唁,看一看她。” 辛符左等他们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刚和小吉去外头买了几笼包子回来做午饭,就见南燕雪骑着夜风离开的身影。 “怎么了?将军怎么走了?发生什么事了?郁大哥呢?”辛符连连发问,乔八难得缓声道:“阿符,你自去去蒋家,可去寻那沈家夫妇同路,我眼下有要事去办。” “诶诶。”辛符只问:“郁大哥呢?可是他出事了?” 乔八张着口,移开目光道:“嗯,南榕林在官衙里直接捅穿了他的身世,说他是贡药一案的遗漏。没事,将军去料理。过几天就回来了,别担心啊。” 辛符没有再阻他出门,手里香喷喷的包子泛着一股腻人的油味。 他坐在门槛上吞了一笼,小吉冷汗涔涔,腿软跌在地上起不来,也被辛符逼着塞了两个下肚。 “走,”辛符道:“将军那头出了事,我这头不能再有事。” 辛符去蒋家的身份是南燕雪的义子,虽是一身布衣也无矫饰,唯有脚上乌黑皮靴,腕口铁甲臂鞲,手上象牙扳指这三样,进门时他走在南静妍夫妇前头,敬香时腰板挺直,连香都插歪了。 孝子孝女都在灵堂里,辛符一眼就看见余甘子了,见她裹在一身雪白里,面容憔悴,真恨不得立刻带走她。 南静柔来了娘家人,总算能起身歇一歇,她带着余甘子进了偏厅,只是坐下就觉得腰骨舒坦。 “爹和二哥来了吗?”南静妍问。 “二哥昨天来了,站了站就走了。”南静柔靠不上他们,小心翼翼辛符问:“将军可是事忙,怎么没有来?” “将军的确事忙。”辛符冷冷扫视着南静妍与南静柔,想看她们是否知情,“你们的好爹做的好事,将军和郁大哥的婚事就差这最后的临门一脚,叫他耽搁了。” 南静柔和南静妍哪里知道这些事?南榕林这次来江宁也根本没想来看看这成了寡妇的女儿,*只是拿她做了个幌子,蒙蔽了南燕雪,害了郁青临。 余甘子攥住辛符的手,焦急忧虑地看着他。 辛符平了平气,反手将她那小手包在掌心里,道:“别怕,将军一时顾不上你,我不走,我就在江宁等着你。” 余甘子摇了摇头,她不是在担心自己! “怪不得。”南静柔心寒至极,含着泪冷笑道:“二哥昨个来时仰首阔步,倒像是来参加什么喜事的。我忍不住讥了他一句,他只说我无用至极,不能从夫家给他挖来金银前程,却又说,往后也用不上我了,他自有好出路。难不成就是在这事上被人收买得利?” 辛符知道的并不比她们多多少,在蒋家待不了多久,将离去时只听廊下有人道:“不是说,南将军会来吗?人呢?人呢人呢?她的义子又是个什么东西,燕北带来的小猫小狗?” 辛符一转身,只冲那廊下聚作一团的妇人走去,吓得她们慌忙后退,一个两个踩了裙踞,跌做一团。 辛符无语至极,一时间看不明白,不由得瞧了眼身后的余甘子。 余甘子晓得她们嚼舌根嚼得厉害,也有满肚子的阴私谋算,但大庭广众之下,辛符一个外男若是对她们有所冲撞,风言风语烧起来,能把她们的清白都烧光了。 余甘点了点鼻尖,示意她们都是丑角,不必理会,刚想随着辛符出去,却被大房的老仆喝住。 “四姑娘止步!虽是义表兄,但也不便送出门去。” 辛符听得那狗东西呼呼喝喝很恼火,又听那狗嘴里说的什么‘义表兄’也是别扭。 余甘子朝门洞外望了一眼,又转眸深深看着辛符。 “四姑娘!” “你叫什么!?”南静柔见辛符面色不好,怕他动粗,忙开口斥道:“我个做母亲的还在,青天白日的,你这鬼吼鬼叫,添油加醋的,又想生什么事!?” 余甘子转身护住南静柔,用南静柔的身子遮挡着,尾指在他的臂鞲上勾了一下。 竟只有这样,也是僭越了。 辛符怀里揣着那张帕子,绸面上头残留着的亲密只怕都比这个多。 他想着,绝对不行,这样如囚笼一般的宅子,一定要烧了它! 第95章 “不!不!” 江宁府的牢狱很大很深纵,最里面关着的都是一些等着秋后处决的凶犯,郁青临望过去,只看见一片黑。 他所在的这间牢房靠外一些,前后和对面都是空置的,有几只老鼠在稻草堆里竖起身子瞧着他,一点都不怕人。 眼下这季节倒是不冷,只是蚊子很多,咬得人心如死灰。 郁青临知道南燕雪有她的安排,他知道。 只是人的情感往往不能和理智并行,不仅仅是他做不到,克戎军的大元帅也做不到。 “处理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其实用不着你亲自来吧?你不该故意与我攀谈,今夜更不该来见我,痕迹太多,怎么在将军面前装得清清白白?”郁青临抬头看向面前牢栅外的任纵,见他居然径直开门走了进来,扯了扯嘴角道:“但是忍不住对不对?真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 “你都成阶下囚了,还是这么能说会道。” 任纵此时看郁青临顺眼多了,他其实也没想到郁青临的身世居然还有这样的牵扯,那案子往大了说是贡药作假,往小了说,其实事发因由不过是后宅里见不得人的诡计。 康王唯一一个封了郡主的女儿其实是任氏的堂姐所出,任氏为继室,嫁过来的时候郡主还只是襁褓婴孩,她生养两个又都是儿子,所以对这个侄女也算疼爱。 只那一回郡主腹痛腹泻是跟着大弟弟吃野味吃坏了肚子,任氏只怕儿子被康王训斥,又想借此除掉一个小妾,就故意说是下毒。 可康王正在兴上,就是要保下那个小妾,反而借机教训任氏。 幸好他手下幕僚提及泰州的药户就是当年没杀完的郁氏旁支及家奴姻亲,康王同郁氏往来颇密,便是在朝中替其张目之人,一朝事发自然要剥个干干净净,遗留在泰州的那些虽是杂碎,但其中似乎也有几个知情人物,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正好太医署查到了孩儿参的错漏,顺理成章。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0章 孩儿参里虽然掺了些淡竹叶的根块,但也只是十中一二,上头逼迫太紧,泰州药局为了凑满数目而已交差罢了,他们这些官老爷做主,也不根本不关底下炮制药物的药户什么干系。 郡主日常饮用的那些孩儿参里,满满一匣子细细辨别也只找出三两片,所谓寒凉药力只怕比不得她吃掉的一个梨。 郁青临心里有恨,但并不多提要替小爷爷他们报仇什么的,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向谁去报仇,那官府的公文写得那样冠冕堂皇,罪名又板上钉钉,说他们这些人狡诈卑劣,就是该死! 任纵表情好像在看一只老鼠,而郁青临的目光微微发虚,真正凝在他身后那间空牢房的草堆上,那里有只正在饶有兴致看戏的大老鼠。 良久,郁青临才看向任纵。 果然是很英挺的一张脸,但同气度相似的乔五一比,就显得有些阴沉,不知是这牢狱的房顶太矮,显得压抑,还是他心里鬼祟太多,相由心生。 乔五和任纵的面孔和五官都是大刀阔斧,而不似郁青临这般,连唇珠都是细细描出来的。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趁虚而入的贱人,阿雪若不是回了泰州养身子,你这种贱人绝无可能遇见她。” 听到任纵这样说,郁青临觉得有些可笑,也笑了,又道:“家里人人都不喜你,倒是我要谢过你,若不是你一步一步逼得她出走,她还在燕北一呼百应,又怎么会回到泰州这汪湖水里?” 任纵看着郁青临囚困于此,十分笃定道:“她会回去的,燕北能给她权势。” “你想说的是,你能给她权势吧?”郁青临敏锐得好比在给任纵悬丝诊脉,“别人给的,还叫权势吗?这么可笑的东西,你还指望她要?” 任纵今夜是来看郁青临笑话的,没想到却被他一再嘲弄。 郁青临见他手往袖中压去,心里不是不害怕,只他一想到南燕雪站在阶上那沉静的面孔,又想到她梦中滑落到他指尖的泪,忽然觉得死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这死亡也许能帮他在南燕雪心头刻下永不磨灭的痕迹。 他会在她的梦里活过来吗?像阿苏和常风那样。 ‘我死我活,都能永永远远陪着将军,可是,可是将军或多或少会伤心。’ 郁青临的神情也许太过向往悲戚,竟被任纵窥出了想法。 他对南燕雪不能说是不了解,知道她念旧情,而且有了这样好的部署,郁青临完全可以被杖刑至皮肉溃烂,甚至绞烂他的阴器,让他腐臭在即将到来的炎炎夏日里。 这样一点点死去,死前美色尽失,成了一块烂肉,南燕雪也就不会对他有过多的留恋了。 任纵这样一想,觉得快意,便也收起了兵刃,冷道:“死鸭子嘴硬,她如今不也弃了你?她真在意的人,是绝不会松手的。” 郁青临眼神一黯,道:“她不会松手,总是你一而再再而三从中作祟,你不是她的天命,你是她的劫煞!” 这斥骂叫任纵浮起笑意来,居然还有几分得意,道:“所谓天命不可信,劫煞却如影随形。” “你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得了全军统帅?也就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叫你捡到了。”郁青临从前还以为任纵是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山,眼下看来,却只是条暗中潜行的毒蛇,道:“你为了私情屡次离开驻地,视军规如无物,如此的心胸,这样的担当,的确叫人夜不能寐,生怕边关不稳。” “你以为自己同将军、校尉、队正住在一个屋檐下,张口闭口也敢议论起我来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冬末春初时候,蛮族缺衣少食自然多生事,眼下水草渐丰,他们也就安生了,任纵是得了时机才脱身筹谋的,并没有撇下职责,他只是都得要! “寻常百姓就谈论不得吗?”郁青临不觉得自己比任纵卑贱。 “你连寻常百姓都不是,”任纵看向他的眼神满是鄙夷,“你是犯官之后,你是贱籍药户,这事上头,有没有污栽你自己心知肚明。” 郁青临还真不是郁家血脉,不过他得了这个姓氏,受了小爷爷多年养育教诲,没也必要反驳。 见郁青临不语,任纵冷哼一声,道:“冒籍参考,妄想入赘,简直无耻!还在这里言之凿凿,以为自己是什么指点江山的能臣豪杰?” 郁青临见任纵骂得过瘾,只淡淡道:“将军就从不以出身论英雄,你与她从来不是一路人。我想,许是将军那时看着小铃铛的父母在一处,被他们之间的情意所迷惑,以为自己同你也是一样,所以你才是乘势而入。” 郁青临猜得有八九分准,妙龄男女朝夕相对,两人又是好样貌好身手,生情也是自然的,而且阿苏同常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确给予了南燕雪某种错觉。 这话令任纵骤然暴怒,一脚踹向郁青临。 他所遭受的痛楚自不必说,衣襟更被踢散开,露出一角鲜红之色。 任纵伸手一夺,见竟是他与南燕雪的婚书,顿时嫉恨交加,登时便撕了个粉碎。 “不!不!”郁青临悲愤的嘶吼刺破夜幕,他拼命将那婚书的碎片拢了起来,只听得任纵冷声讥道:“以卵击石。” 牢房外隐约传来衙役交谈声,他们原本被任纵的暗桩打发去吃喝了,但被巡检发觉,又一个个灰溜溜的回来了。 郭三义吊儿郎当的提着酒囊赶这些个手下回来,其实心里骂的要死,随身的囊袋里还藏着蜜水,他本来想悄悄喂郁青临喝一点,却没想到看见郁青临伏到在地。 ‘完了!’郭三义这两年在江宁娶妻生子,只在去泰州过年时见过郁青临几面,虽不如小旗他们同郁青临关系深厚,但他也知道郁青临是自家人,更别提南燕雪都招他为婿了! “你们这些龟儿子!”郭三义骂道:“还未提审就先出事!谁能交差!” 他急匆匆赶人去请郎中,轻摇他肩头道:“公子,公子?您醒醒,您醒醒。” 郁青临还没睁开眼,嘴里就是一甜,郭三义生怕呛不死他,往他嘴里可劲灌蜜水,呛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咳得又痛。 ‘将军的手下为什么都是憨货多呢?’ 郁青临一只手紧紧攥着婚书的碎片,另一手里也握着一物,他把这东西往郭三义怀里送。 “这,这是什么?”郭三义只觉这东西眼熟,一时想不起了。 “先送,送回泰州给小铃铛,”郁青临每说一句都痛得要命,呼吸都痛,“我,我听翠姑说,这骨笛是他爹娘做的,将军有一根,这根,合该是他的。” 江宁知州并不知道这案子背后有任纵推手,也奇怪郁青临怎么会遭人暗害,胸口瘀痕可鉴,实在是极重的一脚。 他也想查明,可那头安抚使衙门却传来命令,令他速速了结此案,不要拖延。 原本以为是南家族中私怨而引发的案子,这南燕雪仗着身份包庇余孽,而他作为江宁知府则需正本清源,可经此一事,知州也知自己是做了他人手中刀,一时间不由得踌躇为难起来。 此事底下有人来报,说郁青临伤势严重,胸骨已断,无法说话,自然也没办法提审,需得静养些时日。 他便顺势拖延下来,这几日看似无事发生,只叫每个人心头都惴惴不安。 蒋盈海的丧事已了结,南静柔带着几个孩子四房院里关门守孝,看起来凄苦,可她忙着同余甘子学字,同南静妍一并琢磨着挣银钱,只觉日子宁静。 “等郁公子的事情摆平了,将军肯定就来看你了,到时候把你的事情摆在台面上议。如今你爹死了,公爹又不可能再生个儿子出来,四房这一脉瞧得见的人口都在这了。除了你爹留下那点子,中公还是要给的,儿子要给田给产,女儿也要一个个分好嫁妆,方妈妈告诉我,这些可都是律法里写明了的。你是嫡女,你的嫁妆可少不了。”南静柔心底已有盘算,又道:“这可是老大一笔钱呢。蒋家那几房人如何舍得?到时候,谁出嫁妆谁养你。” 余甘子点了点头,面上没什么笑容。 南静柔知道她在为郁青临担忧,也叹了口气,道:“听说我爹一直猫在衙署的廨舍里,也是怕被将军抓出来教训,他,他也真是个该死的。” 余甘子正教南静柔写字,只听外头仆妇传话说是祖父要见她。这几日祖父常让余甘子去下棋烹茶,也总是这个时辰。 南静柔有些笨拙地抓着笔描红,道:“你去吧。回来刚好看看我写的怎么样。” 款冬虚虚搀着余甘子离去,先前至多一个时辰就回来,今日却是迟了,等到要用晚膳还是不见余甘子人。 南静柔心里觉得不妙,紫菀赶紧去接余甘子回来,可只见到个虎着脸的婆子,说余甘子去晚香园侍奉祖姑了,还让她们收拾一些衣物送过去。 紫菀急得不行,还要再问,那婆子便斥责她不守规矩,打了她二十个嘴巴,还罚她跪在廊下。 说什么祖姑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中悲戚,要留余甘子在身边,不由她个奴才多嘴。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1章 方妈妈和周婆子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到紫菀跪在廊下,掰过身子一瞧,满脸红烂。 她年岁小,身量未成,从没有经受过这样的打骂,已经吓得魂都丢了,发着抖说完缘由,当即昏死在周婆子怀里。 第96章 “美人又生了个美人。” 晚香园虽也在蒋家之内,但其实离得主宅有些距离,原本是个赏玩的花园,是蒋伯谊特意为自己这个幼妹能安享晚年,特意添置营造了一番。 余甘子第一次来这园子就是蒋姣刚搬进来的时候,她起初是住在别院,并不与蒋家人同住。 余甘子那时候觉得这园子很美,无一处不精致,只是院里的仆妇都凶巴巴的。 “美人又生了个美人。” 她那时的声音听起来像一张受潮的纸,却有一种娇嗔在里头,余甘子想这位姑祖母得有四五十岁了,怎么说话的调门却像堂姐。 可那珠帘一拨开,那位姑祖母看起来竟只得三十出头,虽然岁月留痕,但依然可以说是风韵犹存,真是用一辈子在写自己的名字——蒋姣。 余甘子的惊讶取悦了她,她问:“我美吗?” 余甘子点点头,道:“美。” “你也很美,想不想同我一样美得长长久久?”蒋姣又问。 余甘子那时还小,正想点头,只听南静恬道:“四娘怎么比得上您的花容月貌?我只要她身体康健就行了。” 余甘子后来才知道,蒋娇那天就打算把她留在晚香园,养育教导她,好让她长大之后能派上用处。 同她一样的用处。 南静恬回绝了,即便非常委婉,还是成了蒋姣的眼中钉肉中刺。 很久以后余甘子才明白了蒋姣的恨意是为何而起,因为她觉得南静恬看不起自己。 如今,近十年过去了。 余甘子的这位姑祖母老了许多,如果她素面朝天,说不准还能看出几分美人骨,可她偏用厚厚的脂粉涂抹,用珠翠堆出了一张有些怪诞的面孔。 余甘子不言,蒋姣也不语,只忽然朝余甘子伸出了手,她的指甲修得很美,染了嫣红的蔻丹。 这样一双被雕琢得如此柔媚的手,余甘子很久没看过了,将军府里没人留这样的指甲,还染这样的蔻丹。 指甲尖在她鼻尖上刮过,又戳在她腮上。 余甘子动也不动。 “那样一件小事,小七只不过是逗你玩闹的,怎么会吓得你至今都不能说话呢?”蒋姣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十足老人了,她的指甲在余甘子脸上戳出了一个弯弯的红月亮,她嘟起嘴嗔怪道:“那你以后可怎么承受呢?” 小七就是蒋恒儒。 余甘子看着她诡异的面孔,闻见她身上浓重的脂粉味,胸中泛起一阵呕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团在她喉咙处,想吐吐不出。 “你看看你这表情,如此淡定,好像觉得自己立马就能从我这出去了。”蒋姣软在榻上,胳膊摊在茶几上,皮肉又白又松,“可我听说,那个护着你的凶煞不是忙着救郁度去了吗?他眼下就在江宁府的监牢里,说不准,要杀头的。” 对于蒋姣直呼郁度的名字,余甘子有些惊讶,她笑盈盈道:“他如今该是后悔了吧?同那么个凶煞在一块,都被妨得小命不保了,若是同我在一处,一定是花好月好。” 屋外静得连鸟都不会叫,檐下用的灯笼也都很旧了,红褪轻晃,看起来阴森森的。 伺候的仆妇都同蒋姣一样熬成了老妪,这院里哪还有什么旖旎春色。 蒋姣从淮阳回到江宁的时候,以为自己是自由了,作践半生,好歹还留了些银钱,总能买到想要的,只没想到出师不利,在郁青临身上没得逞。 他一个没出身的,居然能从她眼皮底下逃了,且遍寻不得,这令蒋姣十分气恼,要寻几个俊俏男子替他。 蒋恒儒办事毛手毛脚不利落,一时间就有不少闲话传出来,所以蒋伯谊才会把她弄到这晚香园里看管起来,说是照顾,实则软禁。 这些内情余甘子并不清楚,但也听过一些风言风语,她在心里算了算年头,猜得七七八八。 “听说将军府里,男男女女都杂居在一块,”蒋姣‘咯咯’笑了起来,“那日子是不是美得很?难怪你都不肯回来了。” 余甘子简直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蒋姣这是有些疯了。 “我说的不对吗?”蒋姣歪了歪头,眨着眼,忽然往茶几上一攀,贴着余甘子问:“他们一定是夜夜同房吧?你呢?可还是处子?” 余甘子再怎么镇定也实在受不住蒋姣这种疯魔样,惊得摔在脚踏上,爬起来夺门而逃,只是刚跑出去就被人给网了回来,这晚香园就像个蟹笼,钻进去,出不来。 “原本,你早就该陪着我在这院里住的,这是蒋伯谊一早就想定的,你娘真是使了浑身解数护着你,我就没你走运,我还没断奶我娘就死了,要是有娘在,她说不准也会替我争一争,哪怕嫁个穷举子也好,总也有几年恩爱,总好过嫁给糟朽腐木。” 蒋姣的神情言谈都显得正常了些,但那双眼睛还是有些隐隐的癫狂。 “你把甜吃在前头了。”蒋姣轻轻一笑,对余甘子说:“往后你的日子比我还不如呢。知道蒋伯谊要把你嫁给谁吗?一个傻子,但是一个很有名头的傻子,旁人不知他憨傻蠢毒,听了都会说他这个做伯祖父的好,这样好的婚事不留给自家孙女,留给隔房的你呢。” 蒋姣的指尖在余甘子鼻头上一点,冰得像一滴融雪。 “蒋伯谊说,四房这几年光景不大好,要凶中纳吉,要将你的婚事在热孝期订下,订了婚,就这几天了。等那凶煞回过神来,想起你这茬了,也没法子把你要回去了。” 原来郁青临的牢狱之灾有一部分是因为要拖住南燕雪,让她无暇顾及余甘子。 余甘子回忆着晚香园布局,想着如何能逃出去,可忽然,蒋姣的面孔贴了过来,余甘子往后仰了仰,听她笑道:“如果能逃出去的,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蒋姣面对着她,眼睛却往边上狠狠斜过去,留出一大片眼白,那混沌的眼乌则看向堂中仆妇。 余甘子这一夜无眠,她僵坐在床上,门外有两个仆妇守着,款冬不知道在哪里,不过她的身契留在将军府了,蒋家人应该不敢随意发卖或者打杀了她,否则便是给了南燕雪由头。 而她呢?居然还不如身为奴仆的款冬,只因为她姓蒋,是这蒋家的女儿。 南静柔那头静悄悄地过了一夜,次日收拾了好些余甘子的东西送了过去,她人倒是来了的,但还是同先前一样,恨不得像鸟一样飞过就算,也没提要进门看看余甘子的事。 晚些时候,南静柔又去给公爹请安,明里暗里打探着,说余甘子往后是不是都住在这晚香园里了?听说姑祖母很有积攒,往后余甘子的嫁妆是不是由她出? 蒋四老头一向觉得南静柔市侩俗气,比不得南静恬有才情,但也没她那些臭脾气,嘴甜卑微,在这府里只敢同下人撒撒火的,谁都能戳她一指头。 不过这些日子以来,她把孩子照料得很妥当,又把手头几个买卖打理得井井有条,也算得上有几分经商才干,而且她还有个嫁入商贾家的姐姐,听闻借东风轻轻松松挣了好些银钱。 南静柔哭穷很勤快,但挣了钱从来不到蒋四跟前说,蒋四还是辗转听仆人提起她买卖火热,一时间有些意动,想盘活手头的一些死钱。 起先蒋四对南静柔是有些提防的,但见她张口闭口就是嫁妆嫁妆,想她先前着意不叫余甘子回来,原来并不是为着将军府那一头的,而是很有远见,早早就想到余甘子出阁得要嫁妆,她不想出那份钱。 如今余甘子由蒋姣教养,如果允诺嫁妆钱也由中公和晚香园出,那南静柔就没有什么不肯的了。 蒋四心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他咳了几声,旁敲侧击地盘问起南静柔手头那几笔进项。 南静柔故作纳罕道:“爹怎么对这些俗事有了兴致?” 爹?她怎么又有了一个爹,在这世上做爹可比做娘要简单多了。 南静柔从蒋四老头院里出来的时候,得了他的一桩买卖上的差事,光明正大遣了仆妇出门去了。 周婆子在闹市里荡了一圈才往将军府置下的小院去,辛符夜里刚去见过三义,晓得郁青临的境况并不好,正忧心着,方才在桌上伏着睡了一盏茶的功夫,小吉就领着周婆子匆匆忙忙进来了。 辛符一听见周婆子的呼喊声就清醒了,从窗户里跃出来,未等她开口就问:“是不是余甘子出了什么事!?” 周婆子一见他眼下青黑浓重,便知他这头也没有好消息,缓了缓道:“暂也没有什么事,只是姑娘被接到姑祖母院里去住了,咱们轻易见不到她,拿捏不准她的近况。” 辛符让周婆子进屋,将卷案上的一张营造图摊开,点了点道:“那姑祖母住在何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2章 周婆子从没看过这营造图,混混沌沌瞧了半天,先到找到了四院的位置,又挪到东边找到了大房的位置,最后瞧了一瞧,指着东北角一处道:“这,就在这里,叫晚香园的。辛小爷,你,你是哪来的这营造图?” 辛符眉头拧着,道:“蒋家的宅邸在前朝是个大官的私宅,本朝归为朝廷所有后就成了官宅,赐给蒋家人住的,所以衙门楼店务里自然会有蒋家宅邸的营造图。” 周婆子是最早跟着余甘子的仆妇,也算看着他们长大,只觉得辛符几日未见,人好像愈发瘦高,身上稚气脱了大半,指骨在图上轻叩的姿态,真是十足像南燕雪。 “该不是要把姑娘抢出来吧?是不是再打探打探?或者等将军把那头的事料理完了再说。”周婆子道。 辛符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落在那几条用灰线勾勒的沟渠上。 ‘可她会害怕。’ 第97章 “这样的私隐,你怎么会知道?” 余甘子其实很害怕。 蒋姣夜里非要与她睡在一处,把那些金玉宝器都拿出来同她一并赏玩,甚至还有她当年大婚时穿戴的头面,实在是金光灿灿,照得满室生辉,但珍珠宝石就没那么留得住了,那一匣子看起来都黯哑哑的。 蒋姣抓起一把珍珠,像丢石头一样丢出去了,滴溜溜滚了满地。 晚香园的夜晚很寂静,许久之后余甘子耳边还都是珍珠滚地的声音。 余甘子已经被她当做玩意似得摆弄了半晌,换了好几个发式和头面,面靥也换过几种,那一点点鱼胶已经在她脸上干结,哪里都难受。 蒋姣握着一颗最大的珍珠比到余甘子鬓边,她发现就算珍珠色泽有瑕,被余甘子的脸一映,还有那种价值连城的娇贵之感。 她把那珍珠一抛,忽然发了狠地去拧余甘子的脸,像是要把她的面皮活活撕下来。 余甘子不敌几个一拥而上的仆妇,可蒋姣这身子她实在是轻轻松松就反制了。 她给了蒋姣一拳,将她推到在地。 蒋姣痛得又哭又笑,尖声叫了起来,待仆妇进来时她又‘咯咯咯’笑了起来,给了余甘子一巴掌后让仆妇都出去。 “果然是那凶煞养出来的。”蒋姣笑得喘息难平,艰难问:“你都这样蛮横,那凶煞岂不要日日杀人?” 她非常喜欢问南燕雪和郁青临的事,纵使余甘子不答,她也还是问,且自问自答,编造着各种荒淫的猜度。 余甘子想她是困在这晚香园里太久,愈发臆测起没得到过的郁青临,其实也不非得是郁青临,只是要有一个人承载她的欲念而已。 余甘子觉得她很可怕,但居然也觉得她很可怜。 “你在可怜我啊?”蒋姣脸上的笑容凝滞住了,“我说过了,你的日子只会比我可怜百倍千倍的,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蒋姣喜欢在夜里教余甘子,教她男女相处时该如何斡旋拿捏。 “只可惜,你的才情诗文都无用,一个傻子可不会咬下一片诗笺做的饵,他也不需要你绞尽脑汁溜须拍马,估计也看不懂你的欲拒还迎、若即若离、柔情蜜意。你能对一个傻子使得的招数,恐怕就是你这身子了。” 蒋姣盯着余甘子,想看她是如何震悚崩溃的。 但余甘子看向一旁给她备好的笔墨,终于提笔写道:“龙图阁学士兼两京路转运使郑自省与永泰郡主的独子。” 蒋姣愕然道:“你怎么会知道那傻子的身份?谁告诉你的!?” 自然是骆女使闲时同余甘子说过的,他们夫妇俩位高权重,膝下却只得这一个儿子,一直称病养在深宅,鲜少露面却有不少诗文传出,一时间被称为‘病梅才子’,文人墨客对其风评很好。 可谁又能知,这才子已是及冠之年心智却还是稚子。 余甘子不知道蒋伯谊是怎么寻到这门亲事的,看表面的确很高攀。 即便说独子心智不全,但为此肯要一个哑巴做儿媳,余甘子直觉很不对劲,想来永泰郡主夫妇二人疑心病很重,断断不能容许有一句泄露。 这傻子夫婿说不定还不要紧,要紧的是这两公婆,人前风光霁月,人后性情必定畸怪得很。 余甘子将那纸条烧掉,几乎等到火舌要舔到指尖才松手。 蒋姣看着她的举动,又喃喃道:“这样的私隐,你怎么会知道?” 她以为是私隐绝密的东西,不过是骆女使口中闲谈而已,南燕雪虽不知道那病梅才子的真相,但她同郑自省打过交道,说他年轻时为求上位,行事狠辣,如今年岁大了也不遑多让,旁人私下议论他子嗣稀薄恐是报应,还被他伺机报复。 “她们是怎么教养你的?”蒋姣又问。 余甘子想了想,写道:“言传身教。” 蒋姣冷哼一声,道:“言传身教,你难道还能当了将军去?还是死了这条心,你的好日子将近了。” 余甘子不想同蒋姣交流太多,她清晰感觉到蒋姣像只女鬼一样在吸纳她的精气神,她的惊惧忧患都是蒋姣的滋补品,唯独喜悦和自持不是。 那夜过后,蒋姣似乎平静了一点,对着余甘子的时候没那么古怪了。 她开始教导余甘子礼仪,因为她将来要侍奉的永泰郡主也是皇室所出,同她相处时就连细枝末节都要讲究到。 不过蒋姣教的那些东西,余甘子都知道,甚至比她更清楚细节缘故。 只不过骆女使是把这些当做见闻教给余甘子的,没有让她一遍遍的练习,更不会用板子打她的手心。 在晚香园里的日子,每一个时辰都漫长得像一整天。 余甘子不论去哪里都有仆妇跟着,她沿着晚香园的墙角把整个园子都走遍了,却找不出一个可以逃出去的缝隙。 “姑娘逛够了没有,我劝姑娘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眼下王妃午睡要醒了,回去伺候着吧。”仆妇道。 院中仆妇至今称呼蒋姣都还是王妃,她嫁给一个老头被嗟磨了十几年,又独自在淮阳守了十几年寡,有幸回到兄长身边,还以为凭借自己为他仕途做出的贡献而过几年快意的生活,但却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守寡。 余甘子觉得很可笑,但她笑不出来,蒋姣眼看着余甘子要重蹈她的覆辙,只等拍手叫好。 原本每月初八,众人都是要来晚香园给蒋姣请安的,这一点余甘子记得很清楚,蒋姣卯足了劲在这一日折腾人,平日里蒋姣叫人来陪她说说话,其他几房的人不是回回都叫得动,南静恬有时也拿身子不爽利做借口,只有南静柔刚嫁进来时根基浅些,于蒋姣而言是个新鲜玩意。 余甘子想,‘只我们能进晚香园,她却也轻易出不去。’ 今天就是初八,蒋姣早早摆了阵仗等人来,可竟只有南静柔一人来瞧了瞧。 她对余甘子嘘寒问暖了几句,缩手缩脚坐在椅上陪着蒋姣继续等人,时不时觑余甘子一眼,见她像是被剥掉了一层那样瘦,也难免心疼。 直到午后,晚香园里再不见一个人来。 蒋姣狠狠摔了一个杯子,南静柔吓得捧脸,又期期艾艾道:“也是有缘故的,我来时听说昨个衙门里来了位巡查使,怕是上头有什么示下,除了四房外,其他三房哪个老少爷们*不是有份差呢?眼下大抵都去招待那位客人去了,怠慢了姑祖母。” 南静柔小心翼翼说完这一项,瞟了余甘子一眼。 余甘子心念一动。 蒋姣道:“那又干她们什么事!?难不成是要她们去陪客卖笑不成?!一个个借机敢轻慢我?” 南静柔被她这番难听的斥骂惊了一惊,蒋姣不依不饶遣仆妇出去,势必要把一房房的女眷都叫过来给她请安,南静柔也被赶了出去,带走了被关押着的款冬。 仆妇出去了一趟,过了许久才回来,蒋姣就那么干等着,只是那仆妇回来后道:“王妃莫怪,今日衙门里差事重,只怕各房老爷少爷都留在衙门里头了,各房各院里都打点衣物,准备饭食要给他们送过去,实在是分身乏术。” 蒋姣一听这话,脸上的神色倒是稳了些,她又问:“什么来头?怎么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砸得一个措手不及呢?兄长行事向来有应对,这回怎么慌手忙脚的?” 余甘子听她问的这几句都是敏锐的,蒋姣并不愚钝,只那仆妇却硬声硬气道:“这奴就不清楚了。” 宅院里的说破天去去也是鸡毛蒜皮,芝麻绿豆的小事,外头的一口唾沫掉进来都砸得地动山摇。 蒋姣闷闷不乐地呆坐着,忽然屋外扬起一声笑,“姑母,这还有我来瞧您呢!” 余甘子一听这人的声音,只觉身上发了一层白毛汗,心脏‘砰砰’直跳,快要从她喉咙里跃出来了。 蒋恒儒摇着扇笑眯眯走进来,目光一早落在余甘子身上,又看向蒋姣。 蒋姣自从搬进这晚香园里来后,起初几年蒋恒儒还算来得勤快,只是也给她寻不到什么乐子,后来她手头钱财散得只剩一些不好变卖的死物,蒋恒儒渐也不来了,今年都过半了,他可还是头一回来。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3章 蒋姣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蒋恒儒是为着余甘子来的,趁着屋里大人们都有事,他早等不住要来碰一碰余甘子了。 蒋姣期待地看向余甘子,果然见她神色很不好,开怀笑道:“小七合该多来几趟的,我瞧着四娘一见你,怕是都能说话了。” 余甘子拼命稳住心神,她不要在这两个人跟前露怯,她身后只有光秃秃硬邦邦的椅背,面前就是狞笑的两只怪物。 余甘子一看蒋恒儒就犯恶心,她看向幸灾乐祸的蒋姣,心道,‘我竟觉得她可怜,她再可怜,眼下也剩下可恨了。’ “四娘,还不给你小叔叔行礼?”蒋姣道。 余甘子站起身就往外走,蒋恒儒敞怀一拦,笑道:“余甘子哪里去?先头见了你几面,你都杂在那些孩子堆里,也不便说说知心话。” 这不是余甘子回蒋家之后同蒋恒儒第一次见面,前几回不是早早避开,就是南静柔指使弟妹们上前插科打诨把她护走了,但这一次,只有余甘子了。 余甘子闻见他身上的熏香气,简直臭得发呛,她定了定神,终于是咬紧牙关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里没有畏惧只有痛恨,没有羞耻只有愤怒,蒋恒儒没被取悦到,他短促皱眉又笑,道:“怎么?还在恼叔叔我吗?眼见河南府来人就要到了,虽说是先定亲,但嫁妆总要置办起来,叔叔还想着给你添妆呢,你同我这样膈应着,倒叫我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第98章 余甘子虽在晚香园内,但隐隐也感觉到蒋家的震动。 蒋姣眼看着余甘子走了,蒋恒儒也不缠她,觉得没了趣,笑道:“就这么放跑了?不逗逗?” “跑?她能跑哪去?”蒋恒儒收回贪婪的目光,不以为意道:“就连这晚香园,她都跑不出去。” 这话让蒋姣脸色微变,只蒋恒儒看向她时,她掩饰着打了个呵欠,道:“姑母老了,瞧瞧,今还是初八呢,连个影都没有。” “这,院里真是忙呢,一时间顾不上您这头。”蒋恒儒不走心地说。 “谁那么本事,能把咱们家都指使得团团转?”蒋姣道。 蒋恒儒其实没怎么听进心里去,只是一下没人管他念叨他了,他觉得轻松畅快,翘着腿剥着核桃,道:“什么按察使,姓裴的,也就是个毛头小子呢。” 蒋恒儒瞧了蒋姣一眼,居然笑道:“听说是南家那个凶煞招回来的,他们南家人狗咬狗,不是把那姓郁的给折腾进牢房里了吗?这女人真够狠的,索性就弄个大的,直接把上头的官拉到这边查这案子了,就为了保那小白脸一命呢。” 蒋姣听了怔一怔,道:“闹得这样开?你还没事儿人一样。” “能有什么事啊我的姑姑,爹哪起子事摆不平?”蒋恒儒漫不经心,又问:“姑姑这几日都教了余甘子些什么?她同姑姑住在一个屋里吗?” 蒋姣不语,蒋恒儒以为她摆架子,晓得自己前些时候亏了她一些,眼下拿住了就不放手。 “姑姑一向最疼我,等日后我当了家,能做主了,一定给姑姑您…… 这些话蒋姣总听了有成百上千回了,她当然知道蒋恒儒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只图她的银子。 “别再打什么歪主意了,上次你说是吃醉了,把她当做那些花娘了,这次呢?” 蒋姣见过更恶心的事,蒋恒儒这点心思都算小巫见大巫了。 “我只是想同小侄女亲香亲香,表表我这个做叔叔的心意,方才不说了嘛,我还给她添妆呢。”蒋恒儒看余甘子像是看一块香肉,看得见摸得着也要吃得到。 蒋姣一摊手,蒋恒儒在她掌心挠了挠,放了个空。 “你再招惹她,你爹头一个不饶你,毁的可是他的谋算。”蒋姣收了手,忽觉这事情若是烂开去,也会很有意思。 “她要嫁的是个傻子,能看得出什么?”蒋恒儒这个又蠢又毒的傻子道。 蒋姣摇着头,不接他的话茬了。 整个蒋家,估计也只有蒋恒儒觉得眼下是个好时机。 裴侍讲原打算暗访江宁府的,他知道江宁这地方不比其他的州府简单,得使出水磨的功夫来查,岂料南燕雪给了他一个单刀直入的由头,就从冒籍参考查起,泰州衙门的书吏都被调了过来,这才几日的功夫,已经查出了二十来个冒籍的考生。 他们大多与郁青临不一样,郁青临虽被药户收养,可到底是孤儿,孤儿立户艰难,所以使了些银子贿赂,虽有错,但若计较起来,天底下也没有几个干净人了。 而这些被查处的考生原本就是江宁人氏,只不过江南东路一带科举的人数简直如蜂屯蚁聚般,所以他们便冒籍去贫瘠之地参考,往往‘事半功倍’。 江南东路下辖的州府众多,如今还只查了一个江宁府,若是尽数盘查,不知又有多少。 这其中有门路,门路就在官学里。 郁青临所在的牢房一下就变得热闹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老熟人被塞了进来,其中还有当年那个逐他出官学的学官。 他们几个人被塞进靠里的几间牢房里,被押过过道时,彼此间对了一眼,那学官指着郁青临破口大骂,当即吃了一顿抽打,什么文人风骨都没了,郁青临见他们缩在角落里或哭或骂,抱怨世道不公。 “三义。”郁青临一张嘴就被郭三义塞进一块软绵绵的蒸饼,他赶紧嚼咽下去,正想说话,郭三义又塞进来一块酱牛肉,道:“公子有什么吩咐?” 郁青临刚咽下牛肉要说话,郭三义又塞进来一块蒸饼,还道:“说呀?” 郁青临捂住嘴,避开他手里蓄势待发的酱牛肉,小声道:“可有将军的消息?” “没怎么见到,好些冒籍参考的考生如今都在别处,要抓回来一并审查,江宁府的人手调拨不动,将军调了泰州的厢军去,”郭三义压低声音道:“我前个看见乔五哥了,昨个夜里我带着龙三来看您,不过您吃了药,睡得沉,他瞧了瞧又走了,也是忙将军的吩咐去了。” “都是叫我连累的。”郁青临道。 “这说的什么话?可不许这么想,”郭三义笑道:“再过几年,我就把儿子也送到泰州念书去,到时候就归公子和夫子们管束了,公子可别手软,若有什么偷奸耍滑的,只管狠狠揍他。” “夫子其实不怎么打板子,可你晓得自家弟兄,打起孩子可不手软。” “能像阿符那样我就心满意足了,身板精壮,能文能武的,只是性子犟了些,叫他回泰州等消息,他怎么也不肯,五哥也就随他了。” “你见到阿符了?能文能武,”郁青临笑了一下,道:“给你耍拳背文章了?” 郭三义想起辛符让他拿出来的那张蒋家的营造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比照着一丝不苟地画了下来,当夜就又塞了回去,滴水不漏的。 “嗯,见到了。”郭三义含糊道,又说:“公子好好休息,过不了几天就能出去了。” 这怕是有些难,江宁府的官学好查,几个学官好抓,但安抚使衙门却不好查,蒋伯谊更是不能随随便便抓来提审。 “若是蒋伯谊这头松动了,拽着他这头,一把就能将康王拽下马。”裴侍讲说罢久久不曾听见南燕雪回答,转首看去,正见她抬眸看过来了,不耐烦道:“你想得挺美,可下手磨磨唧唧的,处处要证据,每一环都得师出有名,哪里查得到他身上?至多就是些小鱼小虾!” 裴侍讲道:“蒋伯谊怎么说也是四品安抚使,将军的意思难不成让我捆了他屈打成招?其他几个在安抚使衙门任职的蒋家人已经被扣下协查。最次,郁公子不会有碍,我会呈明他检举有功,将军罚些银子就行了。” “他折腾我这么一出,到头来只伤点皮毛,还要我罚些银子?” 南燕雪很是不快,这时乔五快步走了进来,道:“将军、裴侍讲,任纵似乎已经离开江宁,我并没寻到他的踪迹。” “将军自己也没看见任元帅,只郁公子瞧见与一个与任纵描述相似的人,他又没有真见过任纵,将军如此确信?燕北军中也并无主帅离开的消息。” 裴侍讲这话说罢就见南燕雪发笑,道:“倘若任纵真离开了燕北,而军中一点动静都没传出来,说明这克戎军大半都是任家的私军了,连主帅离营都可以瞒下,还有什么不能瞒?” 裴侍讲其实想到了这一层,被南燕雪说破后他也沉默下来。 蒋家这几日竟只有四房是最安生的,这一房尽数是老弱,蒋四早早就不做官了,蒋盈海在安抚使衙门虽是无用之人,但也怕有牵扯,幸好他死得早,死得妙。 只是院门封闭,连南静柔用蒋四的由头都不方便出门去了,自然也见不到辛符他们,递不了什么消息。 可就算能出去又能怎么样了,南静柔都不清楚余甘子的近况,款冬一进晚香园就被关了起来,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余甘子虽在晚香园内,但隐隐也感觉到蒋家的震动。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4章 晚香原的仆妇私下里话多了起来,只是一瞧见她就闭了口,在蒋姣跟前也是不说的。 她们其实都是大房的仆妇,所以对蒋恒儒很是恭敬。 蒋姣这两日身子不太好,大房也没有给她请郎中,说是眼下不方便。 她没力气涂脂抹粉之后看起来就更苍老了,余甘子抓着她的手给她诊脉的时候,她一点都挣脱不开。 “同谁学的?郁度吗?”蒋姣问。 余甘子没回答,只在她手心写下‘阳暑’两个字,体弱之人容易在夏日患上的暑热邪气病症,郁青临一到夏天就要料理不少这样的病患,余甘子也跟在他身边诊过几个。 她起身朝厨房去,拿了一碗翠绿的瓜皮回来给蒋姣看,只是西瓜皮和丝瓜皮而已,自然无毒。 蒋姣眼看着余甘子在门边煎药、晾凉,端给她。 她喝药时一直瞪着余甘子,像是余甘子在逼她喝毒药,但那一碗药喝得很干净。 她一直欲言又止的,余甘子都出去了好一会,她忽然又叫嚷起来,“四娘!四娘!” 仆妇被她吵得烦扰,进来道:“王妃歇一歇吧,夜里再叫姑娘来伺候着。” 蒋姣将那只空碗砸烂,只躺在床上发呆。 她病了倒没力气生事找茬了,眼下这个时辰她喝了药,好好歇一阵,睡一觉,等到深更半夜反而有精神发作折腾了。 余甘子想到这,觉得自己简直是在自讨苦楚,她也没想着蒋姣会因此对她好些,她只是看不过眼。 ‘我看不过眼什么呢?这也太不自量力了。’ 余甘子合上房门,靠在门上长出了一口气。 她好想家。 家里这个时候正是下学归来,桌上该有一味解暑的茶汤,日日有变化。 如果一连几日下雨,仆妇遵郁青临的叮嘱会烧些药丸,屋里残着藿香或是白芷的气味,干燥爽朗。 若一连几日晴天,辛符会给她摘一捧白莲,莲花香气清幽,好闻极了。 而这里,只闷着一股腻人的熏香。 余甘子豁然睁开眼睛,这屋里,有人在! 第99章 ‘要命的事情现在才开始呢!’ 余甘子刚打开房门,落日的余晖正散去,夜色席卷而来。 蒋恒儒从帷帐后冲了出来,一手勾着她脖颈将她往房里拽,一脚又把房门踹上了。 余甘子绝不肯让那种事再发生,她死命抓挠着蒋恒儒的手臂,被勒得几乎无法呼吸,她嚅嗫道:“不,不,不!” 每一字艰难如呕血,混沌难辨,蒋恒儒只以为她怕得乱叫,反而贴在她耳畔狞笑起来。 余甘子被他一把推在地上,只觉得背脊剧痛,看管她的那些仆妇眼下都不知去了哪里,屋里这样大的动静招不来一个人。 蒋恒儒以为余甘子已经无力挣扎,只等她哭求自己,却见她立刻爬起来往后头跑去,将案上的花樽统统推到,踩着碎瓷从窗户里爬了出去。 蒋恒儒吼骂了一声,追过来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头发。 余甘子转身就把瓷片扎到他手背上,蒋恒儒痛得立刻松了手,‘哇哇’大叫的时候,余甘子又从地上捡了一石头,对着他面门狠狠砸过去,蒋恒儒被砸得仰倒在屋里,满脸的血流开去,抹都抹不干净,他还以为余甘子会趁势逃开去,心想着等他得手了,一定要把她折磨得惨叫连连。 可余甘子居然回来了,她狼狈又快速地从窗户里爬了进来,站在那书案上盯着他看了一瞬,然后像是被什么恶鬼附体了一般,居然屈膝蓄力从书案上一跃而下,双足重重跺在他下腹。 蒋恒儒惨叫时只听余甘子也尖啸出声,只是听不懂她在骂些什么,她的声音古古怪怪,而且她手里的击打一刻都没停,蒋恒儒只听见自己骨头裂开的声音,一声,两声,寂静无声。 当一个仆妇终于闻声而来时,余甘子一时不知道该把手里的石头藏起来还是要冲着来人砸过去,可没等她动作,那仆妇惊惧的表情一滞,身子一歪,栽在地上,珠帘后还有一个人,熟悉至极。 “阿符。”她颤抖着,挣扎着叫出了这个她在心里唤过多次的名字。 辛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余甘子杀了一个人,她居然还能说话了,她杀掉了自己的心魔。 他赶紧将她抱离那摊子血肉,用袖子去擦她面上溅满的血点子。 “你,你怎么进来的?”余甘子不可置信地问。 “我跟着大房的采买车进来的,厨房里的污渠有一截能容人过,这渠道也通向晚香园,只是堵掉了,我在底下挖了大半天才过来,误了时候,身上臭烘烘脏兮兮的。” 余甘子满身的血污,辛符居然还担心自己脏臭。 辛符把那仆妇拖到里屋,同蒋恒儒的尸体放在一处,余甘子在内室匆匆换掉血衣,她的脚崴了,手也抻伤了,抬不高,动作快不起来。 辛符背对着她,忽然就听外头又有个起疑的仆妇到来,试探着唤了几声。 辛符刚拔刀就被余甘子按了下去,她衣裳还没换完,外衫还没穿好,却忍痛飞快将他的袍子剥了一半,露出白素的里衣。 辛符不解地被她拽到床上去,有些踉跄压在她身上,看着她把他的一只手捂在自己嘴上时,辛符终于明白过来,只觉心头像是窝了一只打滚的刺猬,扎得他好疼。 他听见那仆妇冒了进来,只粗粗一瞥就又立刻退了出去。可她只要再往边上走两步,就能看见地上的两具尸体了。 “七爷,您,你这,唉!” 她是蒋姣遣过来叫余甘子过去伺候的,见状也无法,硬着头皮想劝一句,就见里头砸了个花樽出来,只得匆匆离开。 余甘子刚松了口气,就觉眼睛一烫,是辛符的眼泪掉进她眼睛里,顺着她眼尾滑落。 “不哭,我没事。” 余甘子伸手轻抚辛符的面庞,可他的眼泪都掉在余甘子脸上,脸颊上干干的,倒哭得余甘子满脸湿。 哭的人小心翼翼替没哭的人拭泪,辛符支起身,笨手笨脚替余甘子把衣衫穿好。 “我带你走。” 辛符蹲下身,让余甘子趴上来,他管不了这事情日后会有多棘手,余甘子今夜必须走。 可是门一推开,黑暗像是对辛符的诅咒。 余甘子俯在他背上,轻道:“不怕。” 她不知什么时候点燃了一支蜡烛,将火舌凑到帷幔上去,看着火势眨眼就烧开,屋里一下就亮了起来。 “这几日好生干热,东湖的莲花一定开得很好,走吧阿符,回家摘花给我。” 朱柱上的漆面迅速燃烧起来,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 最多一炷香的功夫,整个晚香园都会成为他们照亮逃路的火把。 辛符有了光亮,又将那营造图倒背如流,倒不需要余甘子过多为他指路。 余甘子听见仆妇的叫喊声,她们急急忙忙拿了钥匙去开晚香园的院门,不知是去求救还是自顾自逃命。 辛符不必再钻沟渠了,他趁着这乱势跑了出去,龙三和小旗本来就在外头接应他。 余甘子出晚香园的时候转首瞧了一眼,她遥遥瞧见蒋姣的身影出现在火光前头。 ‘她也逃出来了,她是想彻底逃出去吗?’ 余甘子心想着,自然不会去管她,只是更紧地伏在辛符的背上。 沿途有些救火的下人看见他们,因为辛符背着人低着头还抹黑了脸,只以为是仆妇救了姑娘出来。 若没有风作怪,晚香园地处偏僻的火势轻易也烧不到住宅。 蒋姣原本的确想借这场火逃出去的,可跑了几步她就累得不行,拖着一副又丑又老的身体还能做什么去,她的银钱也没有了,那些死物之所以没有被他们拿去,是因为他们不着急,等蒋姣死了,一切都是他们的。 蒋姣恨余甘子比她貌美,恨南静恬警惕她,恨大嫂轻视她,恨二嫂鄙夷她,恨三嫂不耻她。 但她更恨,恨兄长如此利用她哄骗她漠视她,将她敲骨吸髓不足够! 她这辈子都毁了。 蒋姣想到这,心如死灰,又被这满墙火光灼烫。她挣扎起来,往大房后头的库房跑去。 “别怕,龙三哥和小旗哥都在外头接应我的。” 辛符离得火远了,渐渐看不清了,但似乎又比从前摸瞎那样好些,影影绰绰总觉得有火光映照过来,他又听余甘子的话,往左几寸往左几寸执行得丝毫不差,一路还算顺遂地到了厨房。 本想打晕厨房里守灶的两个下人,好开了角门逃出去,可忽然听到外头有人惊呼起来,“怎,怎么烧得这么快,快,烧到咱们院里来了!快,快救火啊!” 这两个下人也都冲出去了,辛符剥了仆妇的衣裳烧毁在灶洞里,赶紧开门出去。 外头只守了龙三一个,他从邻人的房顶上跃下,疾跑过来。 “谢天谢地,你们两个都出来了,蒋家怎么回事?我看着两处先后烧起来的!”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5章 “晚香园是我们烧的,蒋家大房不知是怎么烧起来的”辛符道。 余甘子脑海里忽然冒出蒋姣的身影,只听辛符又问:“小旗哥去哪了?” “去找将军了,让她带着潜火军一起来给蒋家灭灭火!”龙三眼睛亮堂堂的,道:“这把火来得好!” 厨房的角门已经被辛符打开,潜火军是杀进去的,拦都拦不住。 他们倒不用怎么救火,晚香园都烧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只往大房里去。 蒋家的男丁都在衙门里同裴侍讲周旋着,女眷急着逃命,见一批一批的潜火军进了库房,三下五除二就灭了火,摆出抄家的架势一箱箱往外抬那些在火光里显得更璀璨的金银。 大房的主母终于预感不妙,可为时已晚。 晚香园一场大火,什么都被查得干干净净,蒋伯谊的年俸同库房里的财宝是对不上号的,许多珍宝贡品本不是他这个品级能有的。 但这一项还需的时间清算,需得核对俸禄印簿和朝廷赏赐,以及查验田宅契税凭证。 裴侍讲扣下蒋家人的缘故是因为蒋姣死了,她是淹死的,身上的衣物还有火灼的痕迹,应该是被烧得受不了,所以跳进池子里想把火弄灭,但却再也没挣扎起来。 她是宗室之妻,这案子地方上还办不了,得呈递给大理寺办,因裴侍讲是巡抚,所以可以代办。 郑家来过礼的主事嬷嬷以及谢家预备着来给蒋三娘下聘的管事其实都已经到江宁了,只是这几日颇有些风声鹤唳,所以郑、谢两家人迟迟没有登门。 这一夜见蒋家居然着火了,这两家的人一个乘小轿,一个疾跑急急忙忙赶过来瞧情况。 郑家的嬷嬷和谢家的管事都是经了些年岁的老人,见官兵救了火之后又围府,心想着,‘要命的事情现在才开始呢!’ 郑嬷嬷知道余甘子尚在热孝就议亲,本就遮掩,而谢管事更不敢去招惹那些官兵,所以两人都掩在不远处一左一右的两条巷子里。 他们没有确切的消息不敢走,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口子可以问。 忽然,一匹青色马儿驮着两个人从蒋家的重重围裹中跃了出来。 谢家的管事忙壮着胆子拦了拦,马儿警惕地停在他面前。 御马的是个极漂亮的姑娘,身上拢着件漆黑的披风,将她一张有些凌乱的面孔都衬得如玉如珠。 在背后揽着她的反是个男儿,看得出身架高大,只微微拘着,这姑娘几乎是被含在他怀里头,马缰绳是由姑娘拽着,可他的手又包在那姑娘的手上一并御马,看起来十分亲密却并不狎昵。 管事有些看不懂,只打量着,那男儿抬眸睨过来时,他倒跌了一步,真是好浓好利的一双眉眼,两人竟还都只是少年。 “两位可知这蒋家出了什么事?能否告知一二?”谢管家只见两人目光审视,只得又掩口轻声道:“我家公子同这家行三的姑娘有亲,故此一问。” “原是谢提举的人。”余甘子的声音还有些发哑,但听得出娇婉的韵致,她笑了一声,道:“你要恭喜你家公子,至少还没过门,也算逃过一劫。” 谢管事听她居然能准确称呼自家少爷的官职,小心翼翼问:“不知姑娘是这府上的什么人?” 余甘子没有回答,转而看向另一条巷弄里缓步走出的妇人。 主事嬷嬷看着余甘子的脸蛋,又瞧了瞧同她亲密相拥的辛符,板着脸道:“你该不是蒋家行四的姑娘吧?” “你问我,你又是谁?”余甘子道。 那嬷嬷亮出永泰郡主的名头来,余甘子默了片刻,忽然粲然一笑,整张脸都明媚了起来,道:“那我也答你,我是。” 谢家人仓皇而去,郑嬷嬷愕然地瞪着余甘子。 余甘子能言能语真是大为松快,在月下长出了一口气,又偏头看了辛符一眼。 辛符正靠在她肩头上,一眼摄住想要出言辱骂的郑嬷嬷,盯着她愤然离去,然后转眸看余甘子,对她俏皮轻眨眼。 马蹄清脆,载着两人一并没入这明亮的夜色之中。 第100章 “同你做了这辈子的姐妹也实在是倒霉,恨人有笑人无的怨鬼!” 蒋家四房离得失火点最远,这一夜南静柔虽过得提心吊胆的,倒是连根毛都没烧着。 天一亮,蒋家已经出不去了。 只四房里的周婆子、款冬和紫苑从角门溜了出去,上了一辆马车回了泰州。 南静柔暂时还走不脱,坐在屋里心惊胆战的。 方妈妈上外头也打听不着事,只知道蒋家那些老少爷们是真在衙门里回不来了。 蒋恒儒和仆妇的尸体也被找到,因他们明显受了外伤,又是在余甘子房中被发现的,自然会想到余甘子身上。 只南燕雪提来了那个撞见辛符和余甘子做戏的仆妇,那仆妇一口咬定自己看清了蒋恒儒,只余甘子被压在身下,她不好确定,说不准那人不是余甘子,而是那个死掉的仆妇,为保清白而与蒋恒儒抗争,结果双双昏厥在火场中殒命。 这说法很荒诞,但蒋恒儒花名在外,竟叫人觉得也不是那么不可信。 余甘子说自己那夜没有回房,只是在园子里闲逛,所以一看到有火就第一个逃出来了。 她不再此事上多做停留,主动出面作证,说蒋姣常年住在晚香园中受下人苛待,被亲族漠视,日子凄苦,所以才会没有一个人护着她,以致于死得如此凄惨。 这两件人命案子审查着,那厢的财物也清点完了。 蒋家库房里有许多落有官印的物件,本该是官仓所有的,此乃私藏官物、监守自盗的罪证。 而且那一箱箱白银、黄金并无熔铸印记,又是一条‘横敛民财’,俸禄与现银差额足可以诛掉一百个蒋伯谊都不够。 裴侍讲得了皇帝朱批要彻查此案,蒋家死局已定。 蒋伯谊判个凌迟绰绰有余,赶在秋日问斩最好不过,只是他在牢狱中又告发了几人,又牵出许多案子,所以被送进京中去了。 其他几个无用的蒋家男丁都被判了斩首、流放,已经下狱去了。 蒋家的女眷也受了牵连,只是暂时还没料理到她们头上,暂时都关在府里,一日日看着官兵们前来抄家。 南静柔觉得老天爷待她实在可恶,简直是倒霉透顶,可这一日南静妍突然来了,竟是带她走的。 “将军替郁公子求情时,也替你求情了,她知道你对这几个孩子也有感情,所以花了银子把你们都赎刑了,真是幸好孩子们还小!姨娘的身契我实在不好意思让将军出钱,已经买下了。” “那几房人也都可以赎刑吗?”南静柔问。 “哪那么简单?她们又没有立了功还替她们着想的姐姐!”南静妍道:“官员妻女的赎刑得是皇上特批的!否则早就把你弄出来了!” “我就知道!”南静柔喜得只差没有昏过去,先让姨娘把几个孩子带出去,她和方妈妈还想给几个孩子收拾几件东西,屋里已经空荡荡了,只有衣裳还能带走。 幸而南静柔一早怕日后会有掰扯,所有买卖上的事都在落在南静妍名下的,此番才没有被完全罚没充公,她多少还有些可以傍身的资产。 不过眼下最喜的是能保住这一条性命,南静柔急急忙忙往包袱里塞着衣裳,忽问:“爹和二哥呢?” 南静妍抿紧了唇,道:“将军翻了药田的案子出来,告他诈取财物,眼下都被泰州官衙收监了,可…… 南静妍话未说完,只听外头有响动,原是其他几房的女眷听到风声赶来,不满南静柔可以出去,指天指地在骂。 南静柔挽了几个包袱就出去,理都不理她们。 她们见怒骂无用,不知是谁哭嚷了一声,统统都哭起来了。 “把我的女儿带出去吧!求求你们,把我的女儿带出去。” 听到这一句,南静柔忍不住回了回头,就见是大嫂推了蒋三娘出来,其他几房的妯娌也都推了各自的孩子出来。 蒋三娘遭谢家退了亲事,整个人都是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她看着方妈妈信手用余甘子穿过的一件旧披风将南静柔拢住,忽然怒目而视,朝南静柔飞扑了过来,道:“你不许走!四娘,你不许再离开这里!你得陪着我,你得陪着我!” 南静柔被南静妍紧紧护着,看着被方妈妈推到在地的蒋三娘,唾道:“同你做了这辈子的姐妹也实在是倒霉,恨人有笑人无的怨鬼!” “走吧。”南静妍道。 南静柔只听身后又哭又骂的,便是一丝怜悯也无,只觉心烦。 眼下夏将尽,秋凉乍起。 南静柔想着回泰州要好好同南燕雪道谢,却听南静柔道:“将军刚快马从京中回来,今日还在江宁呢。郁公子在牢狱中受了伤,伤筋动骨一百天,大抵还要过几天才回泰州去。” 热天养伤最难熬,郁青临成日躺着,痱子一片一片长,挨得伤都要好了,天气才凉了些。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6章 郁青临除了任纵那一脚外也没受什么别的苦,但不能洗澡叫他很是难受。 南燕雪去牢房接他出来时,他只有一个躲的念头,不想叫她看见这样脏兮兮的自己。 不过南燕雪接了他出来后就押着蒋伯谊进京去了,今日回来,才算是他们见的第二面。 也不知是怎么了,两月未见,郁青临看着南燕雪,莫名有些生涩和难为情。 “脱衣,这屋里又没别人,你穿得这样齐整,反而是勾引。”南燕雪义正言辞地说。 郁青临简直不明白她这说辞是怎么得来的,只好背过身去,将衫子脱去。 “将军还是让小吉来擦吧。”郁青临又道。 南燕雪看着他单薄了不少的脊背,道:“嫌我手重?” 她将那混了薄荷的寒石水粉往他脊背上一滑,只见郁青临整个人往前挺了一挺,实在受不住这种刺激。 南燕雪勾唇暗笑。 “不,将军手太轻、太痒,”郁青临说着只觉*南燕雪又用指腹轻轻搔涂,明明是凉飕飕的薄荷却沿着他的脊背一路燃烧起来,他忍不住呵气,慌张道:“将军还是重些吧。” 南燕雪照样柔柔搔涂,嘴上又冷硬斥道:“别多事。” 郁青临不敢说话了,只觉南燕雪的手摸遍了他的背脊,又越过肩头,抚到他胸前来。 “原本练箭练得胸前这一处都大了不少,你躺了这几日都躺没了。”南燕雪伸手稍揉,意兴阑珊地说。 郁青临面红耳赤的,又觉得有些难过,伸手摸了摸伤处,道:“会练回来的,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南燕雪眼瞧着他失落的样子,却不出声安慰,只又蘸了些粉去涂他的脖颈。 “手拿开。”南燕雪扫了他的大腿一眼,道。 这一回,郁青临不那么听话,他没把手拿开,反而更护了护。 南燕雪起身去搁药碗,哼笑道:“一面在心里委屈着,一面也能发了情。” 这话说得叫郁青临自己也觉得自己下作矫情,心里五味杂陈,侧过身要去拿落在地上的衫子,南燕雪快步走了回来,一脚把他的衫子踢开了,又把郁青临推在床上,提膝跨了上去。 “这么不情不愿是个什么意思?”南燕雪问。 郁青临道:“没有不情愿,我怎么会不情愿呢?” 他抚弄着南燕雪的大腿,探握住她的腰肢,望向她的目光依旧那样柔和眷恋。 南燕雪心里松了松,俯身亲他,唇瓣先碾一碾,然后两人就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唇,有些急不可耐地要吞吃对方。 这一吻深长,郁青临满唇都是她的滋味,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想念南燕雪,牢狱的日子之所以难捱,是因为见不到她。 “对不住。” 听得南燕雪说了这三个字,郁青临心底小小的落寞即刻就被填平,甚至溢了出来,叫他觉得自己很不知足。 南燕雪忙前忙后地摆平这些事,他应当体恤感怀。 “将军哪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我如今好好的在这里,蒋家的事情也了了。”郁青临捧着南燕雪的脸庞,不住在她唇上啜吻着。 “那你在别扭什么?”南燕雪果然是觉察了。 郁青临顿了顿,轻声道:“只是觉得自己无用。” “这些时日在牢狱里只能干等着,愈发觉得自己无用,婚书又没了,再过几年不年轻了,怕不得我喜欢了。”南燕雪详详细细剖开他的心,道。 郁青临一时无言,只听南燕雪道:“噢,对,连胸也没了。” “这能练回来的。”郁青临哭笑不得,问:“将军既喜欢男子胸肌丰硕,乔八不是近在眼前?” “谁要胸肌丰硕了?”南燕雪一想就觉得受不了,轻轻用指头勾勒他的锁骨,哄道:“你身板漂亮,什么都恰恰好,老了也会好看的。” 郁青临看着南燕雪,只觉得自己爱她爱到无措的地步,不知该怎么应对心中这股汹涌的暖意。 “婚书。”他道:“将军再写一张好不好。” 南燕雪没在这事上逗弄他,干脆道:“好。” 一个字就叫郁青临服服帖帖,什么摧折磨难都没留下痕迹,实在很好哄。 中秋之前,两人回了泰州。 蒋家的事算是快刀斩乱麻,但蒋伯谊牵出来的案子却一桩更比一桩多。 他的供状里还有当年郁氏替康王办事索贿的事情,同当年的贡药有误的案子摆在一处对照,便又有了一桩旧案要翻查。 郁青临为此去衙门录了几回口供,只不过他那时年幼,爷爷本就不想叫他沾染这些事,提的很少,他所知不多。 “无妨,康王那头自有眼线在。他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久了。” 南燕雪用长筷拨弄粗陶罐里的白果,听得里头裂声清脆,玩了一会后就有些懒得伺候了。 郁青临接过她手里的筷子,将焙好的白果一颗颗夹出来放在碟中晾凉,轻轻一剥脆壳,露出里头碧黄的果肉。 南燕雪用唇轻含嚼咬,只觉香糯,道:“烤过之后苦味倒柔,你叫她们剥的那些又是怎么个吃法?” “剥了壳,水煮一道,再去了果衣,还得在水里浸个两三天的,然后不论煮什么甜汤都好下几颗了。”只是这么一筐银杏果,郁青临都安排得妥妥当当,道:“中间的苦芯一去,孩子们也好吃一些了。留下一把用蜂蜜煨了,给小铃铛吃,平喘的。” 将军府没了郁青临不会坍塌,但就像一棵不开花的树,总少了些色彩。 饶是仆妇都有些不忍心来打搅眼下‘粗陶煨白果,红袖拨寒炭’的画卷,只南燕雪扫了她一眼,道:“金书来了?” “将军料事如神。”仆妇道。 郁青临道:“将军怎么像是知道她要来?” “你前个不是问在泰兴的弟兄怎么是一拨一拨回来,不是一起回来的?我说他们领了差事,只能轮值,这差事就是软禁吴氏、南榕峰。”南燕雪道:“南榕林下狱了,南榕山生怕我拉他下水,先发制人求魏家上了一折,指名道姓说吴氏与浮云观的道人通奸生下南榕峰,如今反而要让这奸生子来乱宗。总之,这事叫皇上挺不高兴的,觉得污糟。” “那,那将军受申斥了?” “明面上的折子没有,只是私下骂我治家不严,让我把这事料理干净。” “将军治家不严?简直,”郁青临想说荒谬,想到自己是在说谁荒谬?只能闭嘴,“将军那时候都不知道在哪。” 南燕雪无奈道:“这话是骂我没压住南榕山,不是骂我没管住吴卿华。” “南榕山原本也不会把这事揭破,到底是瞧着蒋家一夜倾覆,生怕将军也悄没声把他弄死了,宁可出丑也要保命。”郁青临道。 这事糟心,不知该怎么收场,南燕雪道:“叫她进来。” 第101章 “你如今可算是唯一的人证了。” 金书是被乔五带来的,她其实也在被软禁之列,只不过是南燕雪行此令,待她们到底宽松些。 金书此番前来只为一件事,求南燕雪去见一见吴卿华。 “少夫人把两位少爷送到外祖家去,她自己又回来了。”金书说到此处掉了泪,她忙低头擦了擦,道:“老夫人自被软禁起就只说了这一句话,她想见您。” “妖道嘴硬,在衙门里已经挨过了三次拷讯,杖刑都受了一百下,如果再受一百杖也没认,或者干脆就打死了的话,这事也就闷住了。”南燕雪以为吴卿华是想知道这个,又道:“南榕峰和她名声是臭了,但性命还留得住,至于期朗和期轩,在我这不会有人说他们的不是,以后若要谋求什么,往远些地方去就是了。南榕山是撕了南家祖辈的脸面告这一状,这事即便没证据,也已经坐定了。” 金书的眼睛红通通,她道:“将军不肯去见老夫人吗?” “她要见我做什么?”南燕雪问:“我不会在她身上多费什么精力,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翻腾起来一股霉味。” 金书哪里又能强逼她去见吴卿华,站在院外墙下擦眼泪,乔五睇了她一眼,朝院子里走去。 仆妇给他打水净手,乔五在炭盆边坐下,拿了片烤馍吃着,又接过郁青临递给他的火钳,在炭火里寻栗子。 他寻栗子的时候眯着眼,偏着脸,夹起一颗发觉已经划了十字,棕色的外壳翻卷着,露出里头金黄的栗肉。 “还是在公子这吃东西放心,小旗那几个脑壳有缺的那天也烤栗子来着,一粒粒闷在炭火里焙着,简直就是小小的震天雷,我打边上过,偏那么倒霉炸了我一脸。”乔五心有余悸地说。 南燕雪失笑,接过郁青临剥好的栗子,圆头圆脑一颗,她兜在掌心里晃了一圈,往口中一投。 “那妖道收押受刑,浮云观可还安生?”南燕雪问。 “有些闹腾,南家大房想在里头扶持他们的人手,不过那个悟天似乎早有亲传弟子,在道观根基稳固,还赶了一批不服他们的人出去。”乔五说着看向郁青临,道:“公子,您留在老屋里的饮食衣物都被人动过了,那人还用浮灰留信,问您安否?我想着该是您要寻的那个野道吧?”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7章 “定是他。”郁青临道:“跟松鼠似得一到这时节就下山囤粮来了。” “只是寻不见他,怕是见我们脸生,躲起来了。”乔五道。 南燕雪就听郁青临顺着乔五的意思道:“那我去一趟,他瞧见我会出来的。” 乔五被南燕雪盯了一眼,低头把炭盆里的栗子一颗颗都夹了出来。 这事不好拖在年节里败坏兴致,南燕雪同郁青临一并去了泰兴县上。 郁青临进山去巡了一圈,果然有个猴一样的野道同他下山来了,洗洗涮涮一番才有了个人模样,看起来居然是个娃娃脸,因为远离人世久居山中的缘故,他就连神情都是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从前不叫浮云观,”那野道捧着一个比他脸还大的馍馍啃着,“叫听松观。” 郁青临问一句,他答一句,虽然警惕,却也跟小动物似得,对相熟的人根本不设防。 “老监院是夜里被人杀了的。”野道嚼嚼,“是南家老爷派来的人,说老监院的丹药吃废了他的身子,说老爷快死了,让老监院先下黄泉探探路。” “竟不是妖道做下的吗?”南燕雪又描述了一番悟天道人的样貌。 野道摇摇头,道:“就是南家老爷使人做的,老监院的确进献了不少丹药,那些朱砂、雄黄、砒霜、硝石,小药郎,你说说,到底哪一样是能入口的东西?吃死人了也不奇怪,你爷爷同我说,南家后来没几天就办丧事了,而且南家在泰兴地头杀人,根本也不避忌。至于将军您说的这个人,倒像是从前道观后山的山匪头目,我进山砍柴的时候碰见过他好几回,后来他也来道观进过几次香呢。” 听南燕雪说了悟天道人的现状,野道恍然大悟,像是解开了一个谜团,道:“原来那妇人是南家的少夫人!难怪那珠花眼熟呢。” 他这称呼一下往前提了几十年,又叹气摇头道:“他们也实在是情热大胆,在雷部神将的眼皮子底下都敢这样偷欢。” “你眼瞧见?”南燕雪惊讶。 野道那时还小,并不太懂男女之道,他直觉这事不好,也想出言提醒,只那精壮男子搂着那妇人缠吻,抬眸隔着窗棱瞪了他一眼。 “我想着神将都不发威,那我管什么呢?”野道一摊手,道:“我继续扫我的地了,笤帚‘刷刷’的,我管我的,他们也自顾自,我觉得还挺有趣。” 南燕雪和郁青临坐在小杌子上托腮瞧着他,神情都有些莫名的懵懂。 野道抓了把灰往郁青临鼻尖上抹,像小时候那样。 南燕雪掰过郁青临的脸擦灰,道:“你如今可算是唯一的人证了。” “我,”野道琢磨了一下,道:“我不能做这个证人,一来我没确切瞧见那妇人的脸,不能十成十断定。二来,二来老监院被杀那天,我从狗洞逃出去,道上被另外一拨人捉住了,不过那马车帘子撩了一半,里头坐着个妇人,虽看不分明,但应该就是少夫人,她让我把嘴闭严实了,然后就放了我。” 南燕雪有些不信野道这说法,即便是他亲历。 她一抬眸已是夜幕,晴好爽朗的小院变成暗沉沉的一间屋,炭盆阴燃着,没有烧起一点亮。 南燕雪看向暗处的吴卿华,道:“你怎么就放了那小道士?” 过了一会,吴卿华慢慢道:“那小道士很有趣,不像人,像只鸟,像朵花,像棵树。他撞见我和阿寿在一处有两三回了,但从没声张过,我只是还了他一次。” 真是不可思议,她说这话时就连都变得年轻了。 “你那夜去做什么?灭那道观的到底是你还是祖父?”南燕雪问。 “你对他都没有印象,为什么认为他的品行会比我好?”吴卿华居然质问南燕雪,“你都不管我叫祖母,为什么愿意管他叫祖父?” 南燕雪好笑又不解地扫了吴卿华一眼,如实道:“因为我不记得他叫什么了,族谱上好像叫个什么安的。” 吴卿华怔了怔,缓了口气道:“南仕安。” 一老一少对视了一眼,吴卿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道:“他的身子坏得很快,的确是我做了手脚,但丹药是他自己要吃的,道观的道士也是他要杀的,杀了之后还想栽到阿寿他们身上,所以我和阿寿就顺水推舟,把他的手下也都杀了。杀人的当然都是心腹,他在府里没了人手,活活叫我气死了。” 南燕雪从没有在这件事上鄙薄过她,这一点就连南榕峰也做不到,吴卿华甚至感觉到,她是唯一一个能体谅自己的,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这念头愈发折磨着她。 “你要替你祖父报仇吗?”吴卿华问她,“你的确是他的骨血。” “没这个念头。”南燕雪坦诚地说。 吴卿华又道:“我的那些身家你尽数拿去,只求你一件事,保住期朗和期轩。” “南家的案子上达天听,族中资产都有衙门的盯着,我说拿就拿?你也别装模作样的,张小绸已经渡出去不少了,你两个孙子后半辈子不事生产也能过富家翁的日子。”南燕雪嗤道:“还以为会求我留那妖道一命呢。” 吴卿华很恬不知耻地道:“都这把年岁了,讨几日的活头做什么?到十八层地狱里,我自与他再做夫妻。” “行,你俩的情意感天动地,等死吧。别找我了。” 南燕雪站起身要走,吴卿华跌跌撞撞扑了过来,坠住了她。 南燕雪非常不喜欢吴卿华这般拥着自己,但是她人老骨脆,南燕雪只怕一动她就折了。 “期轩和期朗不像大房那两个没心肝没脸皮的,他们被小绸教得很好,所以才担心他们会想不开。是我,是我害得两个孩子不能抬头做人,期轩的腿归根结底也是因我而起,我年迈无用,多少筹谋也废了,只求你,求你往后多加看顾开解他们二人,你经的事多,你晓得人这辈子什么紧要什么无所谓,你能教他们过好这辈子。祖母求你,祖母求你了。我恨南仕安,迁怒你爹,殃及你和你娘,诸多不是都是我的错处,可我,我偿不了你了。” 南燕雪一动不动,半晌将吴卿华的手慢慢推开,只道:“爹他,死前只喊娘了,他明明看见我了,眼里都没我。每个人这一辈子怕是都有得不到的,临死都记着。” 吴卿华看着南燕雪离去的背影,只跌坐在地上,哭不出也喊不出。 自那日之后,吴卿华像是散了心气,彻底颓了。 南榕峰和张小绸在病榻伺候着,乔五他们也从南府撤走了,衙门也不愿详查这种案子,只等着吴卿华死了,这事就算翻篇了。 大房也不盯着人了,专只盯着钱,可吴卿华有些钱财他们挖不出来,只能抓人去盘问。 银笔去了张家,乔五走的那天大房的人就进来找金书了,但是没找到,问起来就说金书已经被放良了,自寻活路去了。 吴卿华的心腹就剩了个褚妈妈,南期诚着人来抢过几次了,只被南榕峰和张小绸一力挡了回去,但也不知还能挡几次。 “娘,陪我们过完这个年吧。”张小绸心绪复杂地道。 第102章 “少食些不难,但将军确定能早睡?” 南静柔在沈家和将军府之间的地段买下了一间小宅院,庶子进了笔耕园里念书,两个庶女还小,姨娘也不愿意再嫁,只想留在她身边,照顾孩子,操持家务。 这些弟妹和姨娘余甘子原本是打算接手过来照顾的,再怎么说总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妹,同南静柔却是没有一点血缘的,不过南静柔觉得家里有人气挺好的,她出门忙活买卖去,一回家就有好茶好饭,笑语晏晏的。 她和南静妍悄悄回过一次南家,去看了吴卿华一眼,她们去这一趟只是为了全自己的心意,吴卿华待她们并不亲密,但也没有刻薄。 吴卿华神志还很清醒,居然还让褚妈妈将一对玉镯分给她们姐妹俩。 刘阿桂的长子听说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也很怕受连累,南榕林秋后问斩,他一个人匆匆回来收了尸,又把刘阿桂也带走了。 二儿子不知所踪,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恐怕是没了性命。 因为刘阿桂不喜欢大儿媳,所以夫妻二人常年在外地做买卖,孩子都生养了一堆,也很少回来。如今刘阿桂要同大儿媳、儿媳同住,往后不知谁强得过谁。 二房空了,南静柔和南静妍在里头逛了一圈,走出去的时候不约而同地长出了一口气,两人相视一笑。 骆女使开春想去平江府逛一逛,要余甘子同行,南燕雪就把吴卿华那间织造坊的事情都交代给了她。 “怎么说,住上三五个月总是要的。不光是生意上的事,听说平江府的风光景致很美,我要陪着女使多住一段时间。” 马厩里热气腾腾的,踏雪和踏浪的小崽实在顽皮,不小心跌进湖边软泥里了,被辛符捞上来后冻得瑟瑟发抖,倒是老实了。 眼下正赶紧生了火来给它洗澡,余甘子和辛符卖力地拿着刷子刷着小马身上糊烂的泥巴。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8章 其他大马围了一堆,好奇地看着人在忙活,时不时‘嘚嘚’几声,也在说三道四笑话这小东西呢。 “我也要跟着五哥去燕北给高老将军祝寿,不过还早,我先送你去平江府,等我回来了,也不知你的事情办好了没。” 辛符拽马颇费力气,又生火又兑水的,身上忙得热腾腾,蒸得他身上那件单衫软踏踏的,牢牢贴在身上,将他一身筋骨都勾得清晰又朦胧。 余甘子不太敢瞧他,只觉得脸上又烫,拿起瓢子给马儿浇水冲洗,道:“我总是要回来的,你也要回来,还怕碰不到?” 小马欢快地甩起毛来,溅了余甘子一脸,她伸手去擦,擦了几下,辛符的手就覆了上,细细在她眼皮、脸颊上摩挲着,余甘子的脸被他捧在掌心里,越烘越烫,醺得她连眼睫都垂下了。 辛符碰到了余甘子的嘴唇,清晰的温软的,这一次没隔着手帕,他也没失神,一切都被牢牢映在他心头。 倒是余甘子被亲得有些恍惚了,她软在辛符的臂弯里,乖乖地被他含吮着。 湿漉漉,毛刺刺的小马歪着头看两个人贴在一块亲嘴,很是不满地拱到两个人中间去,催他们给自己擦毛。 辛符把它推出去,把余甘子藏进怀里继续亲她,只是没一会就听‘刺啦’一声,辛符的衫子叫它扯散了,下摆还扯破了。 余甘子本来就含羞,辛符扭头去看时,马儿又是一口咬住,直接把他的衫子扯烂。 “真是爹混蛋娘也混蛋生下来的小混蛋!” 辛符一句骂了一家三口,踏雪和踏浪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想这大冷天时候虽不对,可他发了情总是性燥些,算了算了,挨一句骂就挨一句,当爹娘哪有不挨人骂的。 余甘子羞得不敢看辛符,偏着头闭着眼,脸颊红粉粉,只叫人心里痒得受不住。 辛符是没有脸皮的,披着件烂渔网一样的衫子又拥着她啄了一阵,直到被余甘子轻轻抵住。 “给小马烘毛吧,该受凉了。” 辛符往小马身上飞了一块毯子,将它牵到近旁的棚屋里去,小马倒在炭盆边的草蒲垫上撒娇,辛符和余甘子一人一块帕子给它擦着毛。 踏雪和踏浪在门外等着,小马终于干干爽爽了,快乐地跑出去找爹妈了。 辛符帮余甘子解掉襻膊,将宽松的袖口一层层放下来,掩住她白皙的小臂。 辛符很想不懂为什么她会这样又白又软,又香又甜的,怔怔盯着她的脸瞧。 余甘子是个美人这一点,辛符是很迟才意识到的,可一旦意识到,余甘子就像是在他眼底绽开了。 “余甘子。”他抓住她的腕子,莫名其妙不想让她出这棚屋。 余甘子柔声道:“阿符,我的鞋子湿了,不舒服,要去换掉。” 马圈里洗洗涮涮的全是泥水,她的绣鞋果然是脏湿了,辛符一把将她抱起,走过这满地的泥泞。 “这鞋里衬了兔毛,实在很暖和,只是洗了要晒得久些。” “那我再多打几只兔子,软了皮子,叫人给你、给骆女使多做几双靴子。” “我也想去。” “山里冷。” “冷也想去。” “怕是有虎豹熊罴呢。” “那,我不要新靴了,你不许去。” “猎兔子不用进山,同将军说一声,我带你去庄子上住几天,那边田头缓坡上就有。” 余甘子没有过继到南燕雪名下,而是立了一个女户。 一是为着几个庶弟妹的关系,南静柔是继母,没有血缘,立户上罕有先例,即便是可以办下来,也需得她申明往后不改嫁,虽说南静柔没有再嫁的意思,但余甘子作为长姐可以立户收容弟妹,何必钳制她呢? 二是她与辛符若为义子义女将来谈婚论嫁,礼法上会有些阻碍。 因为还要收容弟妹,余甘子还是姓蒋,名字是南燕雪给她取的,叫蒋昭棠,她很喜欢。 余甘子是不喜欢蒋姓的,但蒋家如今面上就剩了她一个,倒是有些无所谓了。 “骆女使的意思是,等余甘子三年守孝期满就让他俩先定亲吧。余甘子哑疾痊愈,又有这般出众的样貌,立了户后身家丰厚,虽有弟妹要养育,但继母能干,不用她帮扶反而还赚得许多,她在将军这又如亲女般,泰州城中谁人不清楚?这才过去几个月?蒋家的事情一淡,好几位夫人就明里暗里探过翠姑的口风了。” 郁青临从案前抬首,端茶润了润喉咙,又继续拨弄他的算盘,算学堂这一年的支出。 “翠姑怎么说?肯定是推脱了。”南燕雪挑了下眉,道:“你们总是偏帮阿符,还是小盘说的对,患有眼疾的不是阿符,合该是余甘子才对。” “将军怎么这样说?”郁青临失笑道:“阿符又哪里不好了?你给孩子们做的那套兵棋,辛符除了输给你和乔五,再没输给谁了,还有他留在画苑里的大沙盘,是他自己一步步丈量了整个泰州周边拓下来的,你不是也夸赞吗?” “辛符是好,但余甘子这般品貌,骆女使同我说,瞧着她容貌一日日更盛,心头竟有些胆颤。这小子太走运了,叫人,”南燕雪其实想说叫人不放心的,只瞧了郁青临一眼,见他埋首俗务,神情宁静,转而道:“叫人不痛快。” “将军怎么有这样的念头?两个都是自家孩子,成了亲还是在一处的。” 郁青临这话说完,屋里没再有声响,南燕雪久久不语。 郁青临抬眸看她,见她捏着茶盖一下一下撇着茶水上的清沫,额上碎发被窗缝里的冷风吹得翕动,有点可爱,明明是很冷的气度,却总叫郁青临忍不住心生怜爱。 他快快算好手头上的账务,将桌上的账册放到箱中收好,走到榻边坐在南燕雪身侧。 “前日里听将军同范叔谈论,说任纵受康王诸多罪状的牵连,已被停务候勘。”郁青临轻轻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后,“将军可是对辛符有安排?要他从军吗?” “从军不是我对辛符的安排,是他自己必定会走的一条路。他的眼疾一直不好,夜晚总比别人长些,那么长的黑暗,总有几个瞬间重回屠村那一夜。余甘子杀了蒋恒儒才夺回了自己的声音,阿符要不知道又要经一番怎样的事情才能抢回自己的光明。”南燕雪看向郁青临,道:“他们太年轻,将来如何,也未可知。” 南燕雪说着说着觉得有些沉重,郁青临很是老气横秋回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倒是让她笑了。 “也对,”南燕雪摇了摇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两个孩子总能找到自己的路。” 议着两个孩子定亲的事,总让南燕雪觉得自己老了许多,但看看郁青临,见他水当当一张脸,笑盈盈一双眼,心头像是被溅了几点热水,涟漪一阵阵晃。 “今晚上少食些,早睡些,夜里去吃鳗鱼馄饨吧。”南燕雪的指尖抿过郁青临的衣襟,眼睫一抬,勾人心魄。 郁青临笑道:“少食些不难,但将军确定能早睡?” 吃夜食,还是通宵饿透了比较有滋味。 夜市小摊里又添了好些个摊子,这说起来还是将军府带来的。 将军府里一到秋冬不知要吃掉多少只羊,那羊肥油剩下许多,除却一些拿来做脂膏润脸,还是吃不掉,渐渐就有了这做羊油烙饼,卖软羊蒸饼的买卖。 羊脂烙的酥饼同翠姑做的大差不差,一层层酥脆分明,内里丝丝缕缕,又薄又韧的,空口吃,佐粥佐汤,、配馄饨,南北杂糅,怎么吃都行。 软羊蒸饼郁青临是没吃过的,这食方是龙三教出去的,羊尾油炒萝卜丝做馅料,包进面皮里摆上笼屉炊熟,香云简直能飘出去百里地。 这笼饼馅油大味美,但只是用荤油而没肉,所以卖的便宜,买卖极好。 这夜市被人气烘得愈发热闹起来,又有将军府巡视坐镇,倒成了泰州城中百姓夜游的一个好去处。 冬日的肥鳗一向是很好的御寒补品,郁青临用黄酒卤汁炖鳗给两位老夫子吃过几盅,吃得两人手心都暖洋洋,埋首批阅文章时太过入神,屋里一时炭灭,都是仆妇入门才发觉冷了下来。 而眼下这碗鳗鱼馄饨鲜美得简直有些离奇了,南燕雪看郁青临吃得有些急,还呛了几口,不由笑出声。 “胡椒,胡椒呛的。”郁青临腮帮子鼓鼓的,招手要挑担的小摊再煮一碗芝麻桂花馅的汤圆,又要斜对面的酒肆上一碟酒糟鸭掌冻来。 “小夫子真是饿了呀。”渔娘子感慨道。 郁青临脸红了红,瞧瞧早就在忍笑的南燕雪,道:“这,这些同将军分的。” “昨个听说翠姑说,你给范叔做了清蒸人参鸡,很补啊?”南燕雪含笑道:“今儿自己也补一只,免得过分虚劳了。” 郁青临想回嘴,只渔娘子的儿子这时辰来接手摊上的买卖,要他娘亲去睡,瞧见了郁青临和南燕雪,恭敬道:“将军、夫子。”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19章 郁青临笑着点点头,又听那孩子问:“夫子,阿朗什么时候回来呀?我借了他的批注本来看,一直没能还给他。” 渔娘子是听过南家那些闲话的,只是孩子们不清楚内情,她尴尬不已,忙道:“快快煮一碗去,多搁葱花,别打搅将军他们吃馄饨了。” 郁青临看向南燕雪,就见她咬开一个汤团,勺子里淌满了黑甜的馅。 “金书跟了乔五回来,开春又要随骆女使和余甘子去平江府,也算得用,”南燕雪含下整个汤团,嚼得嘴里又甜又糯,沁得她心都软了,“罢了,年后你同我一并去瞧瞧她,看看还有几日活头。” 第103章 “过犹不及,老人家待大房总也比三房要好。” 吴卿华活不了太久了。 郁青临一搭脉就知道,能不能熬到三月都很难说。 他轻轻把她的手腕掖进被子里,问:“老夫人要不要喝点人参水润口?” 他带来了一把芦管,平日里是给生病卧床的孩子们饮水饮药用的,芦管中空纤细,就算是吞咽困难的老人也不会呛咳。 吴卿华静静看着他,轻声说:“叫祖母。” 郁青临怔了怔,下意识往四处看了看,南燕雪在外头,屋里只有褚妈妈在桌上趴睡着,她一夜夜熬,几乎是一挨着就睡着了。 “怕她不高兴?”吴卿华道。 “将军不会在这事上不高兴的。”郁青临收回视线,道:“祖母。” 吴卿华的眼睛闪了闪,似乎在笑。 “为什么?”她又很执着地问。 郁青临想了想,说:“这是小事。” 吴卿华一个快死的人,就想听郁青临叫一声‘祖母’,南燕雪不会因为这种事不高兴。 “她是个当男儿的女子,心自然大。”吴卿华说。 郁青临却说:“将军若是男儿,将军府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吴卿华没去过,不晓得。 南燕雪的爱恨情仇,吴卿华都一无所知,只眼前这个小郎中澄澈如朗月入怀,能窥出几分南燕雪的喜好。 “是家。”郁青临道:“有她在,哪里都是家。” 过了很一会,吴卿华说:“早知道,把那个粗妇留给她了。” 有娘在,破屋烂瓦都是家,而没家的孩子才会这么执着要一个家。 “您说的是罗氏吗?您早知她对将军来说很紧要?”郁青临问。 吴卿华说:“我知道,我很会捅人心窝的。” 她虽这样说,但好像是在忏悔。 “她不会原谅我了,是不是?”吴卿华说。 郁青临说:“您不该求这个。” “你是做郎中的,晓得我活不了多久了,难道不该哄骗我?”吴卿华道。 “您,应该最恨被人骗吧?”郁青临道。 吴卿华笑了起来,笑是很费劲的,她笑得呼吸都不畅了,郁青临急忙熏了两颗丸药给她通气,又为她针灸平喘。 褚妈妈一下惊醒过来,跌跌撞撞爬到床前,吴卿华难受极了,紧紧握住她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郁青临原本跟着南燕雪来南家,没想着能派上什么用处,顶多就是让吴卿华略微好受一些,但眼下,他却想叫吴卿华多活些时候,哪怕是多一天,多一个时辰,于旁人来说没什么意义,但对褚妈妈而言胜过许多。 “这就是你大半夜不睡觉爬起来煎药的缘故?”南燕雪坐在门槛上,看郁青临鼓着腮帮子用嘴吹旺炉火,嫌弃地扇开烟气,道:“这炭怎么这样难烧?” “是府里用的*炭火太好。”郁青临笑道:“将军先去睡吧,药煎好了交代给褚妈妈就行了。今日林家人讨要说法,我没去前头听着,只听小芦说,吵翻天了,还要余甘子明日也来,那明日后日接了余甘子来,魏家人、张家人也要来,只怕是还有的烦呢。” 幸好是南燕雪在这,否则南榕峰就算是没被打死,也要被唾沫淹死了。 林家来人是南期诚的小舅舅,他的大舅舅因为南期仁丧期违制的事还吃了言官一本奏,所以不肯再淌这趟浑水。 小舅舅是个直性子的,骂得很难听,气上头连南期诚和在牢里没出来的南期仁一块骂,还有余甘子今日没来也被骂了。 南燕雪他倒是不敢骂,只是叫着要南燕雪公正些,别处处偏帮南榕峰。 林氏死的不明不白还很难看,罪魁祸首吴卿华如今终于被掀出来了,因她快老死了,还做不得什么惩处,这对林家人而言的确是不足够。 南榕峰虽说整日颓在家中,但他有妻有子,田产铺面都在妻子名下,还能叫他没饭吃?这又叫人如何能忍? 南榕山强撑着病体坐在堂中,林小舅在他的授意下提了几点,一是南家祖产南榕峰分文不得取,而吴卿华嫁妆里的死物他们嫌晦气腌臜不肯要,但南榕峰也不能拿,要就地焚烧,至于那些产业金银都得悉数留在南家以做抵偿,再就是南榕峰依律要被革职,且只是在户籍上注明奸生,往后三代不许科考,以贱民论处,不得与平民通婚。 其中不取祖产,被革职这两项南燕雪觉得可以答允,只是另外的一些,依着她的意思来看是有些过了,可魏家更是有备而来,来人是长姐和姐夫。他们本是去洪州上任的,因为这事改道来了泰州,可见这姐妹二人倒是关系紧密。 大魏氏也是铆足劲要打一场硬仗,准备的卷宗全是各地官衙所判的妇人通奸案被判鞭刑、囚禁、剃发、游街的案例,还有许多都是动用私刑后上报衙门的,沉塘、杖毙甚至是种种辱刑。 至于那奸生子,有的世世代代沦为奴仆,几辈子都不得翻身,张小绸又怕又气,直接昏在父母怀中,被郁青临救回来后含着参片也要去堂中站着。 “那把吴卿华拉出去游街示众,好不好?” 南燕雪一开口,堂下争执的诸人都怕听不清她说什么,纷纷住口,只是听清了她说了什么又呆立住了。 南期诚想到自家凄苦,死的都快没剩几个人了,不由得把心一横,想要答应时却又听郁青临开口道:“过犹不及,老人家待大房总也比三房要好。” 南燕雪见郁青临手里拿一本账册,她拿过翻了翻,见这账册里全是吴卿华这些年给南榕山用过的一笔笔银子,为他官运亨通卖过的一份份人情,南燕雪越看越有意思,奇道:“原来南、魏两家的婚事也是她的人情?” 南榕山、南期诚原不知道那册子是什么东西,听得这一句也愣了。 大魏氏气道:“都是被她诓骗的!” “可怜。”南燕雪扫了眼小魏氏,又看南期诚,道:“既是诓骗,何不就此和离罢了?至于南期轩、南期朗两人,既不让他们姓南,那就姓张。张氏无辜,与南榕峰和离后可以自立门户,期是南家的字辈,就不用了,就叫张轩、张朗。” “蟑螂也太难听了。”郁青临轻声道。 南燕雪心想这都乱成一锅粥了,你还在搅和呢! 郁青临为南期朗着想,赶紧道:“叫张更轩、张更朗可好?” “好。”出言的人在暗处,众人循声看去就见是南榕峰出来了。 张小绸一见他狼狈憔悴的样子就觉心如刀割,刚想开口说自己不和离,可又想起两个孩子来,只得把心一横,紧紧闭上了眼。 “将军到底心慈,手心手背都是肉。”大魏氏讥道:“可这奸生子的两个儿子改姓更名,还是清清白白的户籍,这对他来说又算什么惩处?!” “你替你妹妹不平,恨她怎么倒霉嫁进这样的人户里,不顾山高路远的要替她来讨个公道,”南燕雪盯着魏氏,见她没说要和离,就道:“你既是个有情意的,那么我劝你为长远计,差不多就算了。你们如今能这样冲我呼呼喝喝,讥笑怒骂的,很大一部分的缘故是因为南榕林替南榕山背了些罪,我懒得一条条捋清楚,不代表我不能。” “这,这根本是两码事。”大魏氏气短了些,看南榕山、南期诚父子俩神情回避,也不敢高声,只觉得妹妹苦。 “家事都是一团污糟,”南燕雪道:“二房如今就剩了个期守,给他留一份田产也就罢了,南期仁冒名顶替的事情败露,即便坐满三年,这辈子也都回不到泰州来了。这样算来南期诚能独拿那许多祖产,文官最重名声,这样的事情一出,人家一想到他这个人,就只会想到这桩丑事,孝期满了,你觉得吏部还会轻易把他擢选回去当官?若还想当官,不知还得怎么疏通,我看你还是带着妻女去个富庶些的州府做个闲散小官,最好是姐妹相依傍,也算体体面面过这辈子。” 小魏氏看了大魏氏一眼,没有反驳。 南期诚巴望着看向父亲,南榕山见不得余甘子这副平平淡淡好像在看戏的样子,怒道:“四娘,你就任由她把你外祖家拆得四分五裂?” “这又关将军什么事?外祖父慎言!依我看,别说这家的女人操守有亏,这家的男儿也不遑多让,”余甘子面不改色,继续道:“比这蒋家来看,南家只是四分五裂也还好,若是几位舅舅争气些,譬如将军当年远去燕北建功立业,将来能天南海北地开花结果,反而是美事。”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20章 南榕山被气几乎要喘不上起来,南燕雪揉了揉额角,笑道:“我说了别叫她来,你们偏不肯,她哑疾刚好,什么话都敢说。” 这事原本就快定了,只林小舅不甘心,站在堂中道:“其他这些算来算去是你南家的事,只一样,我姐姐的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没个交代!期诚!四娘!你们真就不管不问了吗?她可是你的亲娘,你的亲外祖母啊!” 若阖家都是丧良心的,事情往往还好办些,可偏偏,再烂的地里偶尔也会长出好的来。 魏家嫡庶不睦,但嫡出的这一双姐妹却是情真,林家明哲保身,却有个记得长姐照拂的小弟。 南期诚被吼得直挺挺就站了起来,南期仁折在这‘孝’字上,他决不能够。 余甘子垂下眼,又望向南燕雪。 “疑犯已经在牢狱里了,杖刑挨了几百下,他什么话都没有,你若怀疑差役手上留情,可以去看,白骨都已经露出来了,不知断气了没有。”南燕雪开了口,又道:“林氏那时候在浮云观中寻得一个小道,想同这小道来个里应外合,以南榕峰的身世为把柄,逼吴氏把浮云观让给南榕山。” “将军只想说我姐姐是咎由自取!?”林小舅愤然道:“既然这一切都是因那个道观而起,这道观就该烧了!怎么还好端端地在那!将军是要叫这四里八乡的人都能来细瞧瞧那对狗男女媾和的地方吗?” 郁青临将两张薄薄的纸推了过来了,南燕雪一看,就是浮云观的屋契地契。 “老人家说,卖了烧了都随意,留点钱给观里的小道一分,散了吧。”郁青临的声音不高,也不矮,南燕雪就见南期诚急忙伸手在虚空中一夺,他打从心底里就想要这生财的道观。 “大舅舅。”余甘子道:“你难道还想留着这道观?小舅公方才说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吗?有多少事情都是因这道观而起?这道观是个破盂,已经不是什么聚宝盆了。” 南期诚悻悻然收回手,心里到底是有许多不平。 “我没这个意思,余甘子,我瞧你还是别说话好些,跟着将军真是有福气,我听说你手头很是宽裕,那些钱财都是哪来的?蒋家抄家,你吃了多少?再说你娘那嫁妆,是你拿了去吧?吃涨了肚子就别在我们跟前砸吧嘴,装得清心寡欲,如此高洁?实际上这些天早不知被你们转出去多少钱财了,吴氏病得快死了,她这年岁死了也不稀奇,不见你说外祖父也病得厉害!不见你落泪!那个褚妈妈呢?也该拷她去衙门审一审!” 余甘子辈分小,被南期诚拿来做筏子,骂的实际是南燕雪。 南燕雪道:“吴氏嫁妆里的田产和泰兴县上的铺面都留在南家了,其他的我说没了你也不信,我知道你不甘心,还想要许多,但说句实在的,吴氏嫁进来时的嫁妆单子都还在,你查得到的早都查到了,查不到的,那都是她自己的进项。” “焉知不是腾笼换鸟!?把我南家的钱财一样样都换成她的了!”一提到钱,南期诚终于是怒喝道。 第104章 “我心里是想把你留在泰州,关在这府里的。” 南期诚是掉钱眼里钻不出来了,这世道的风气都是如此,女子犯错,所要受的惩罚胜过男儿许多,吴卿华留下那么些田产,他们犹嫌不足。 张小绸已经有些崩溃了,她只想说‘我都不要了,你们都拿去’知女莫若母,她娘一把就把她嘴捂住了。 谁都知道不能没钱,更何况张小绸还有两个儿子要打算,他们做父母的心疼女儿,可日子长着呢,等他们走了,做兄弟的未必能心疼妹妹。 “吴卿华挺能挣钱的,她掌家的时候南家已经走下坡路了,许多势也借不到,而且据我所知高祖母死的时候宗正寺来人清查过一番,带走了部分仪仗、宫制器物,收回了庄田、府邸,还把库里的东西都盘了,这账册上清清楚楚,一个虫蛀都没有,核对一下不就清楚了?” 南燕雪提的这一出真叫他们有些没想到,宗正寺核对过的家底自然是不会错,南仕安是个花钱的主又不是挣钱的主,这一点南期诚可以装糊涂,南榕山却是很清楚的。 更何况大魏氏的夫君就是从宗正寺外放出去的,他一看南燕雪扬起的那本黄册,就知这事情能掰扯的余地怕是很少。他对大魏氏使了个眼色,示意见好就收,多说无益。 “将军怎么就一点都不以她为耻呢?”南榕山闭了闭眼,不甘心地说。 南燕雪本想说‘我为什么要以她为耻’,但看看南榕山一副形容枯槁的样子,同记忆里那个威严的伯父简直判若两人。 她缓了缓道:“因为我没拿她当祖母。” 南燕雪只觉得吴卿华这一辈子,也还算没有白活。 “那任纵,生得什么模样?” 吴卿华从郁青临口中无意中听到任纵被撤职查办的消息,简直比吃了一副良药还受用。 郁青临本也不想说这些,但看吴卿华这样开怀,只得道:“同五哥气度相似,若论样貌也是不错的。” “他如今撤了职,任家可会完蛋?”吴卿华道。 郁青临摇了摇头,道:“任家不只任纵这一脉。” “可惜啊,可惜啊。”吴卿华又问:“阿雪会不会起复?” 郁青临一怔,道:“说不准,但听闻朝中的确有此议。” 吴卿华看着他的神情,轻道:“呀呀,怕丢了她?” “今年开春,许多人都要离家。我同您说过了,余甘子要去平江府,阿符也要出门办事,阿等要去国子监念书,小盘想随爹娘坐大船北上。”郁青临也不知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只道:“将军若有变动也不奇怪。” 病榻前总是很安静的,过了好久,郁青临以为吴卿华都要睡着了,却听她如梦呓般开口,“别怕,人和人之间的缘分都是注定的,求不来,也断不了。” 冥冥之中有牵绊,吴卿华死的那天,牢狱里的曾阿寿也咽了气。 南燕雪觉得这两个名字摆在一处挺有意思的,谁能想到卿华和阿寿,千金小姐和孤儿山匪会是一对。 到三月里,康王因私交大臣,贪污受贿而被幽禁,任纵受了其不少好处,从二品的元帅贬为四品中郎将,领右军,克戎军统帅一职则由太子亲领,原本朝中有人举荐南燕雪领前军、骑兵营、弓兵营的,但各家大族趁势又塞了不少人进去,左右燕北这两年太平,能占得一个位子算一个位置。 南燕雪接了高老将军一封信,闭上眼全是血腥兵戈,怎么也睡不着。 她起身端着蜡烛来到书房,从匣中将信取出再看,只见那信上说克戎军东一块西一块被各家瓜分了,虽是势力平衡,再不怕有人一家独大,太子做了大元帅,又不可能坐镇军中,只是领一个名头,各军各营各有主将,好比那一匹马儿四条腿,若是不听使唤,跑起来只会摔个趔趄,又怎么会跑得快呢? 南燕雪将这封信点烧在水盂里,反手握住搭在她肩头的手,道:“吵醒你了?” “将军这几日睡不好,我知道。”郁青临在她身边坐下,道:“将军放心不下燕北,那咱们回燕北去吧。” “眼下不是用人的时候,我若回去只会遭他们忌惮生事,”南燕雪摇了摇头,道:“但我只怕到了用人的时候,军中却是无人可用了。” 南燕雪倚在郁青临怀中思量了许久,又道:“高老将军今年过六十大寿,我让伍四六替他铸了一把刀,原本想让乔五带着阿符去的,但,还是我自己去上一趟,摸摸这军中如今都是什么风气了。” 郁青临替她按揉着额角,南燕雪头渐渐也不那么疼了,她睁开眼,又问:“你说,要不要带小铃铛去?他如今记事了,可以带他回去祭拜爹娘。” “我也好去吗?”郁青临问。 “我心里是想把你留在泰州,关在这府里的。”南燕雪仰起脸,抚摸他的面庞。 “将军怎么会有这个念头?”郁青临听了却似很满足,“我又不会跑。” “你并不是个乖巧的。”南燕雪道:“时常也不遵照我的意思。” “那些时候,将军不都很喜欢吗?”郁青临的臂弯紧了紧,将南燕雪困在怀里。 “胡说八道。”南燕雪仰了仰脖子,郁青临垂首沿着她耳后啜吻时含笑道:“口是心非。” 他的胳膊又缓缓松开,南燕雪感到身躯里的血液被裹缚后又奔驰开来,非常松快,舒服得她都有点困了,只是刚闭上眼,郁青临就道:“将军是拿我同谁比较,所以觉得我不乖巧,同那对双生子?还是同沈元嘉?还是将军从前哪些旧人?” 南燕雪睁开一只眼,瞟着他道:“你偷看我的书信?” “将军就敞在案上,我不收起来就被风刮走了,”郁青临道:“还是说将军是故意叫我看见,好叫我呷醋呢?” “他们都是替我办正经事的。”南燕雪道:“那对双生子也算有功,康王的事情了了也没必要作践人家,只是他们的身份不好见光,在边州一带开个小酒馆,一来有份生计,能过些寻常人的日子,二来监听消息,也不浪费他们的本事。”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21章 至于留在楚州的沈元嘉及好几位旧部,南燕雪也有其用意,苏湖的稻米想要运到燕北,这条粮道的要口就在楚州。 郁青临想把南燕雪紧紧藏在自己怀里,谁也不给看了去,但他知道他不可以,也做不到。 “将军,带我一道去燕北好不好?”郁青临问。 南燕雪故意不松口,郁青临本就又妒又醋像是畜生发了性,原来也是清秀漂亮的模样,七八轮下来忍得肿胀青紫,看起来好不狰狞。 “罢了罢了。”南燕雪餮足慵懒,伸手轻轻拨弄,抿抿那一泼热烫烫的哭泪,偏要逼得郁青临都有些涣散昏聩了才肯道:“一道去吧。看看燕北风光也好。” 郁青临软在乱糟糟的枕被上,神情混沌目光失焦,屋里亮堂堂的,帘子又敞着,他这样子又红又湿简直糟透了,南燕雪还紧紧盯了瞧。 郁青临手刚捂上脸就被她拽着腕子拿开,他实在受不住,只得合上眼无奈道:“到底是谁不乖巧?阿雪真还好意思说我。” 有一个吻落在他唇上,郁青临将南燕雪搂进怀里来,一个翻身把脸埋在她脖颈处蹭了蹭,小声道:“将军,我真要睡了。” “真要睡了?”南燕雪其实也困了,不过偏要调笑他,“就算我说你不成,你也还是要睡?” 郁青临忍气又吐气,撑起身子在南燕雪脸颊上重重啄了一口,又摔了回去,呢喃道:“我很成的,但是要先睡一觉。” 这一觉就睡到午后去了,醒来时鸟鸣啁啾,枝头绿芽生发,掉了满院的冬日朽叶。 辛符和余甘子正在廊下凑在一块看书,听见脚步声一回头,就见到一个还有些迷蒙的郁青临。 郁青临和南燕雪成婚后,辛符和余甘子再称呼他兄长就差了辈分,人前多是叫夫子,人后有时就跟着小铃铛叫他姨爹,顺嘴了还是叫哥。 “今灶上吃菜疙瘩,可好吃了。”余甘子道:“将军还吩咐小灶上给您炖了只鸡。” “好。”郁青临已经闻见那股子枸杞、人参味了,有些不自在地看别处。 辛符又道:“刚才小盘来辞行,没赶上呢。” 郁青临更不好意思了,道:“是我贪睡了。” “身子无碍吧?”余甘子关切地问。 “没事,就是夜里贪看书睡迟了。”郁青临走近些他们手里的书,再一细看,竟是兵书。 两人没有起疑,继续低头看书,郁青临移步花厅用饭,偶尔听两人谈论上一两句,颇有些嚼头。 “你跟着将军去军中贺寿,我瞧着没这么简单,凡事也要小心些。” 余甘子在细细叮嘱辛符,郁青临一句句听着,品着补汤,心道,‘这小子,果然还是有福气啊。’ 小盘已经先行一步,随大船北上了。 张更朗从张家回到泰州来,两人隔着船只浪头遥遥望了一眼,张更朗一眼就看见小盘了,只是不敢叫她。 而他瘦了许多,人又高了一截,小盘一打眼没认出来,想再看一眼的时候船已经交错而过。 小盘还在琢磨是不是他呢,就见张更朗急急忙忙从甲板那头跑了过来,但扑在船尾却又不说话,只是愣愣看着。 小盘这下认出他来了,忙跳起来挥了挥手道:“阿朗!你好好在泰州待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好玩的!” 张更朗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只抬手挥了一下。 从泰州去平江府是可以坐船的,辛符送骆女使和余甘子去,回来时阿等已经在去国子监的路上了,他们差不多也该启程了。 小铃铛同南燕雪、郁青临一起出远门,兴奋地好几晚都没有睡着。 他全然不记得燕北了,那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崭新的地方,对郁青临来说就更是了。 南燕雪拽着缰绳等马车赶上来,她撩开车帘一看,就见这一大一小双双倒在车里,睡得香甜。 第105章 不只很会哄人,还很会撒娇。 克戎军驻守的地界是燕北的两个边州,南燕雪的人马一迈进去,那城门口就有高老将军的人等她们。 “南将军。” “魏长使。” 大礼先行,然后就笑开了。 “阿符都长这么大了?”魏长使说着就见小铃铛从马车里探出了脑袋,他愣了愣,一时间有些不敢认,“是,是小铃铛?” 辛符把他从车窗里抱出来,带到魏长使跟前,道:“叫叔。” 小铃铛一扬脸,挨个叫人。 他看每个人都是新鲜的,但每个人看他都是在看旧人。 “我瞧着将军的宅子已经收拾妥当了,真不回军中住吗?前军的主帐还没人有这个资格去住。”魏长使说这话时压下了眉眼,显得有些厌烦。 “不了,”南燕雪道:“你家将军过六十大寿,家眷也来了吧?还是清静些好,免得长寿面还没吃,就先打起来了。” 辛符四下瞧了瞧,果然瞧见几双贼精精的鼠目,他哼了一声,道:“云州城倒是热闹多了。” 城中的宅邸其实不是南燕雪的,而是常风和阿苏很早的时候置办下的,也就是说,这宅子是小铃铛的。 眼下这宅邸里留着的全是旧人,他们大多是阿苏、常风的旧部,身上落了些残疾,又是燕北人氏,所以一直都没有离开,靠着南燕雪给他们置办的一些田产营生过日子。 将军府每年也会来云州收一些北货,但路途不顺,利钱很薄,实际就是为了来看看留在燕北的这些人。 小铃铛被他们看得已经有些发怯了,又或者说是他们的目光太过沉重眷恋,坠得他小小身板都要支撑不住了。 郁青临把他抱了起来,对簇上来不肯离开的众人说是孩子困了。 小铃铛原本兴致很高,进宅子的时候是背着弓箭从台阶上跳下来的,但现在一句话也不说,闷在郁青临肩头,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南燕雪的表情有点严肃,也有点不知所措。 她没料到小铃铛会适应不了,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把小铃铛纵得太娇,养得太软了些。 南燕雪唤了他一声,但小铃铛不敢看她。 “真是困了。”郁青临抚了抚小铃铛的背,全了孩子的脸面,道:“我先带他去安顿下来。” 南燕雪点了点头,往前头去了。 朝廷今年在北定湖开了盐场,云州势力繁杂,她这一回来,还没有涉足军营就有好些人迫不及待地上门试探。 她说是来给高老将军祝寿的,他们不信。 她说是带孩子来祭奠父母的,他们不信。 爱信什么信什么去,南燕雪才懒得同他们掰扯许多。 “蛮族制盐的法子粗糙,每每进犯,百姓家中的细盐都被劫掠一空,如今在北定湖新开了盐场,更叫他们眼红了。这盐场虽有云州镇守,但云州兵马分两派,克戎军虽有巡兵,却轻易却不得入城,城内驻军又由知州领,而其都监又属禁军,一味讲究制约平衡,到底有没有能打的?” 听得南燕雪这一番话,乔五道:“今日瞧了一圈,咱们军中兵将的气势还行,只是这城中驻军并不是拿来打仗用的,都是做苦役用,运盐、运铁、运皮草,挣钱做买卖呢。” 魏长使也道:“所以将军那时候想要乘胜追击,把蛮族的老巢也打个底掉,朝中才有那么多人反对。” 乔五嗤道:“说什么穷兵黩武,说什么穷寇莫追。” 几人沉默片刻,只听见后窗传来辛符练武的风声,魏长使忽然感慨道:“我家将军今年六十了。” 他见乔五和南燕雪看自己,又笑道:“老当益壮。皇上还赐下了御酒,会在寿宴上分饮,将军后日早些去吧。除了亲眷,老将军肯定是最想见您了,把阿符和小铃铛还有郁公子都带去,阿符这身手太漂亮了,老将军瞧了会高兴的。” 送走魏长使,南燕雪来到后院,就见廊下没有点灯,只有一轮弦月。 辛符在夜色里舞着一把大刀,铁器上银光刺目,南燕雪只听一道风声起,一支箭轻巧地射落了杏树上的一簇果枝,但没有戳进树干,而是被繁密的枝丫挡了几下,同果枝先后坠落。 几日了,小铃铛都没碰过弓箭了,今夜倒是拿出来了。 “行啊,会用脑子了。”辛符听出来了,笑道:“省得我去拔了。” 小铃铛‘啪嗒啪嗒’跑过来拣果枝,舞着果枝又跑进那暗处。 南燕雪轻踱了一步,光线明明暗暗,郁青临正坐在那石凳上,将小铃铛搂到膝前,夸道:“真厉害。” “他们说我娘的箭术百发百中无虚弦。”小铃铛说,“而且在追击中还能回身,射落敌军豢养的那些鹰隼。她那时候箭筒里已经没有箭了,用的是随地拔起来的胡杨枝。” 郁青临道:“他们还说你爹爹一把长枪刚柔并济,枪尖一点地,能跃得三尺高,有一战中,他就是这样送你娘亲飞身入云,一箭就射断敌军大旗,致使他们军心溃散,不战而胜。”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22章 “是啊。”小铃铛喃喃道。 “是啊。”郁青临道:“那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小铃铛问。 郁青临道:“我的小铃铛在担心,自己没有爹娘那么本事,该怎么办?” 小铃铛不说话了。 南燕雪在想,常风和阿苏到底是想小铃铛过上怎样的生活呢?是在泰州惬意无拘,还是回到燕北继承遗志。 小铃铛低声问:“该怎么办?” 南燕雪不知道,这个问题也许怎么答都不对。 “这世上有人青出于蓝,也有人弗克负荷,有些事情人力能改,有些则不能。不论你是怎样的,好好活着是一等一的大事。但我的小铃铛很有天分,你自己也知道,对不对?我想吃什么果子,你都能射来给我,芦苇里的水鸟一扑腾,你就知道它在哪。你这眼睛,你这耳朵,你这胳膊,都是爹娘的骨血孕育出来的宝贝。与其想着爹娘这样厉害,我比不过怎么办?还不如想着,爹娘这么厉害,我果然也是厉害的。可咱们不需要一模一样的厉害,也不需要证明给谁看,小铃铛毕竟是世上独独一个的小铃铛,我可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宝贝了。” 郁青临说着搓了搓小铃铛的脸,小铃铛的笑声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家里,那些叔伯婶娘你都不认得了,他们看你的时候却又不在看你,同你说话的时候,却又无视了你。我知道小铃铛觉得不自在,心里闷闷的。我的小铃铛长大了,晓得在他们跟前,哭成了懦弱,闹更是无礼,只能憋着。只因他们都是困在过去的人,不像咱们府里大家伙有了鲜活的日子,渐渐走出来些。所以,对不住了,我要请小铃铛在这事上更体谅些。” 小铃铛紧着腮帮重重点头道:“我知道。” 郁青临把他搂进怀里,道:“但在我这里,小铃铛只管哭吧,也可以闹,都可以的。” 小铃铛默了一会,还是哭了出来。 那哭声里有无措和彷徨,也有对父母的思念,哭过之后他眼见就松快了不少,忽然走过去一把抱住坐在石阶上休息的辛符。 “小不点,做什么?”辛符问,心里却很清楚小铃铛是觉得不好意思了。 小铃铛知道辛符的身世,觉得自己同辛符相较,不应该这样不懂事的。 “行了,明早起来跟着我一起练武,等给高老将军祝完寿,咱们一起去猎黄羊。” 辛符瞧见门边的南燕雪,将小铃铛扛在肩头,把这院子留给她和郁青临。 南燕雪缓步走了进来,道:“哄孩子,还是你在行。” 郁青临给她斟了一杯杏皮茶,道:“哄人都是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南燕雪啜了一口,奇道:“没道理你煮这燕北的杏皮茶都好喝的,怎么又浓又清的?” “多搁了些杏酱,多滤了两次。”郁青临肩头还有小铃铛哭过的一摊水渍,他顺着南燕雪的目光看了看,道:“哄人的道理就是别拿道理去哄他,要将心比心,明白他的愁苦。不能一边觉得他是个小孩,不把他的心思当回事,一味训导指正,又一边觉得他该长大了,该肩挑责任,手提重望了。” 南燕雪睇了他一眼,道:“你在教训我啊?” 郁青临笑了起来,道:“将军,我不是你,我没有亲历那些事,没有你心里的那些愧悔,身上也没有那些担子,当然也不会那么矛盾和纠结。我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动动嘴皮子。” 南燕雪嗅着杯中酸甜,道:“才不只是这样。” 郁青临的眼睛闪了闪,凑过来偏要喝她杯中的杏皮茶。 不只很会哄人,还很会撒娇。 “如今,小铃铛在你身边好像更自在,哭得次数也更多。”南燕雪道。 “将军醋了?那我总算赢了一盘,”郁青临抚抚衣襟,见南燕雪瞪自己,笑容愈发狡黠,扬一扬小铃铛射下来的果枝,道:“那我把他抓过来,逼他吃这酸杏,酸得哭出来才算完。” “这杏酸的?”南燕雪问。 “苦酸啊!不然将军以为怎么会留的下?”郁青临牙齿还软着,道:“这不是为了激励孩子嘛。晚上还吃的糜子甜饭,衬得更酸了。” 南燕雪伸手揉揉他的腮帮子,失笑道:“明早上叫他们上外头给你买那个炸的软糜子窝窝,掉光了牙的老头子都能吃。” “嗯。”郁青临道:“将军让我准备的祭奠之物也都备好了,咱们几时去,在哪里?离得远不远?” “有些远,在军营外的一处山坳里,”南燕雪闭上眼倚在郁青临肩头,轻道:“他们都在那里。” 第106章 “爹娘,再会。” 阿苏与常风的长眠地,在一处很漂亮的山坳里,郁青临站在高处粗粗一观,只觉藏风聚气,是个风水宝地。 小铃铛来看他爹娘的这个季节最妙,青翠开路,漫山花树。 郁青临微笑着看他在风里蹦蹦跳跳的,然后一抬头,就看到无数块石碑,无数块,他只觉眼底一蛰,当即便有泪水涌出。 小铃铛的步子顿了下来,他看着那碑林,仰脸去看南燕雪,南燕雪朝他伸出手,小铃铛紧紧牵住,两人走进碑林深处,那里有一座合葬坟,坟头上开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小杂花。 小铃铛喜欢这个地方,这样说也许奇怪,怎么会喜欢一处墓地呢? 但他就是觉得这地方的日头是亮亮柔柔的,这地方的风是轻轻暖暖的,就像一个很宽厚很美满的拥抱。 他没有哭,他笑了起来,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道:“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 “癞疤头和秀姑去年害了病,他们其实很想葬在这,但又觉得自己不是死在战场上*的没资格,一直不开口,后来人都没进气了,眼睛还不肯闭上,我就说,会让你们跟大家伙在一处,地底下也有个照应。他们俩的眼皮颤了颤,就那么合上了。”裘伯走到不远处的两座新坟前头,弯腰替他们除草,“将军来看你们了,她带了知心人回来,还有小铃铛、阿符、五爷他们,唉,你们瞧瞧这俩孩子,就知道将军把你们的孩儿养得有多好了,晓得嘛,九妹在跟小旗学轻功,将军夸她很灵啊,还有阿英,将军说她适合使鞭子,所以亲自教她鞭子。将军的鞭子谁教的来着?唉,这草儿怎么拔都是拔不干净的,我知道,你们就是想我多来几趟,对不对?” 裘伯说着说着就忘了这里还站着一大群活人,他眼里又只有一座座死人了。 郁青临进府那日,裘伯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有。 他以为裘伯看不上自己,所以不予理会。但今日‘知心人’这三个字,叫郁青临觉得心里发涩。 裘伯一月来一趟最起码的,其他日子好像都是准备着来看弟兄们,他在军中的时日比南燕雪还要长久,除了守着这里,他好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做的。 而且就像他说的那样,草儿怎么拔都拔不干净的,根茬总会断在里头,不出几日就又长满了。 郁青临背着的篓子里全是锄头、镰刀一类的,他放下篓子就开始干活,坟墓里埋的是谁他不认识,但碑文上的字却很熟悉,几乎都是南燕雪和范叔的字,刻痕深深,但很粗粝,不像是石匠所做,应该就是剩下的那些兄弟用蛮力凿刻出来的。 郁青临每每看见生卒年月都忍不住去算他们的年岁,全是青壮,有些竟只有十六七岁,就是辛符、小盘如今的年纪。 “坟前长的都是牧草。”郁青临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笑了起来,将一摞一摞草都捆好,索性留着做饲料了。 “甘草、秦艽,”小铃铛还在这地头上寻到很多可入药的植株,每一样都认对了,他在一座座坟墓前穿梭着,像是在街坊邻里的巷弄里嬉闹,“还有大青、地椒。” “这地方是谁选的?真好。”郁青临忍不住感慨。 南燕雪道:“是常风一开始给他养父选的,他懂相地之术,有一次行军途经此地,就说这是个风水宝地。” 没想到后来这么多人都葬在了这里。 这个山坳并不荒僻,但想要进来只能通过一条狭路,所以很清静,会来的就都是亲人。 离开时已经是日暮,小铃铛累了,手心里全是青涩的草汁,有点清苦,也很好闻。 谁都没有催促他,只是看着这个小人跪坐在坟前好一会子,忽然伸手拥住父母的石碑,道:“爹娘,再会。” 晚风轻轻拂过他的额发,像是一个柔软的吻。 当天夜里,小铃铛是睡在南燕雪和郁青临中间的,南燕雪给他说了很多爹娘的趣事,小家伙听得‘咯咯’笑,睡着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一觉睡醒,左边是郁青临,右边是南燕雪。 小铃铛高兴得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左边蹭一蹭,右边挨一挨,小腿在床板上踢踢踹踹,在被窝里‘咕涌咕涌’像条虫。 “难怪阿符前些时候嫌跟你睡不安生,我还奇怪他一个睡觉都打拳的人有什么资格嫌别人。”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23章 南燕雪坐起身时只觉久违的不得劲,骑到马上跑了几圈才松泛开来。 今日是高老将军的寿辰,左军军营里还是威严有序的模样,虽是人人喝酒吃肉,但当班的没得吃,得换下来了才能大快朵颐。 “先锋官!”高老将军营中还有不少旧人,零零落落认出了南燕雪,高声呼喊道。 南燕雪当先锋官时打过的那几场奔袭战实在太出名了,这边的军报还没传到,她就已经大捷,所以在军中,将军、统领、校尉可能会有许多个,但这样被人喊叫出的一声‘先锋官’,直到现在都还指的是南燕雪。 郁青临情不自禁望向南燕雪,只见她负手而立,颔首一笑,走入军帐中。 家眷和孩子们的宴席在副帐中,郁青临带着小铃铛和阿符一道去吃。 这帐中大多是高老将军的儿女,真奇怪,这粗黑黑的老头生了一窝白净净又秀气的孩子,郁青临望了高夫人一眼,见她这把年岁了皮肤还又白又细腻,没敷粉都似敷了粉。 “谁说只能像爹,不能像娘啊?一半一半也行啊。”高夫人笑道。 小铃铛特别喜欢身上有肉肉软绵绵,性子又热情的妇人,靠在高夫人膝头非常享受地吃她喂到嘴边的面条。 郁青临几次想把他拽回来,高夫人都护着不让。 “那,一半一半,叔叔姨姨们不应该是灰色的吗?”小铃铛摸摸自己小麦色的脸蛋,费解地说:“阿符哥说我爹是个白馍馍,我娘是个烤馍馍,所以我就是个没烤熟的馍馍。” 众人都大笑起来,笑声传到边上的主帐里,乔五闷头喝酒,低声对南燕雪道:“早知道我就跟着公子去吃了。” 南燕雪无奈道:“吃你的,又没人张着臭嘴同你打官腔。” 怕什么来什么,乔五刚夹了一筷子羊肉还没吃,就听有人高声道:“乔武卫也是许久未见了,看起来还是这样龙精虎猛啊。” 乔五抬了下眼皮,就见任纵又在看南燕雪,真叫人受不了,他挤了一下腮上的肉算是打招呼了。 “南将军虽然是在泰州休养,但瞧着身手不改啊,此番来燕北,可是有什么打算?” 发话这人是新任的弓兵营统领,南燕雪知道他出身很好,在家中就招募了一批弓箭手,此番一并带到军中,把从前的旧人都挤下去了。 阿苏、常风跟南燕雪还更不一样,他俩就长在军营里,军营里凡是略有些年岁的就没有不熟悉他们的,方才在营外就有好些人专门来看小铃铛。 “就是来给老将军祝寿的。”南燕雪冲高老将军一举杯,高老将军道:“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坏人兴致,喝,喝,大家都喝。” 任纵今日很沉默,在云州的那几日也不见他对郁青临做什么,南燕雪本也不在意,方才又听高老将军介绍一个头发灰白、身材健壮的老头是任家家主,才知道原来是爷爷来了,所以这孙子才不敢有什么动作。 任家在这军里还是很有些势力的,再往前翻几十年,是南家的高祖和任家的高祖在这军中平分秋色,只是到了祖辈,南家没有人才,到了父辈,任家没有人才,到了这一辈,南家出的居然是个姑娘,还把任纵耍得神魂颠倒。 南燕雪同这任老头对了一眼,见他吹胡子瞪眼的,就知道他对自己意见很大,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 席散时,辛符不知被哪个旧人抓去比划拳脚了,而郁青临、小铃铛跟着高家人去骑骆驼了。 南燕雪远远地就看着他们一大一小骑在她带回营地的那只小骆驼身上,这世上有些事就是这么有缘分。 乔五微微一侧目,南燕雪知道是那任老头来了,她突然一转身,见对方的胡子里冒出一张嘴来,立马就要说什么。 南燕雪很无礼地截了他的话头,道:“吴卿华死了。” “谁?”任老头下意识说。 南燕雪道:“你那张婚书上,应该是她的名字。” 任老头张着口,好半天才嗤道:“那个**?” “爷爷!”任纵当然不想自家祖父与南燕雪交恶,不过南燕雪没有一点难堪,反而道:“对,就是那个**。” 任老头一怔,南燕雪又道:“她这辈子或许对不起许多人,但唯独你,亏欠她良多。” “阿雪。”任纵又唤一声,只见他祖父叫他住口,“我亏欠她?” “大人说话,小孩是别插嘴。”南燕雪睨了任纵一眼,又看这老头,“不过你在他这个年岁,也受长辈制约,心爱的姑娘家道中落,这门亲事长辈就瞧不上了,但你真是‘有勇有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法子被你用在两个女子身上,真比用在战场还精妙。事后风声一淡,几成美谈呢。” “那吴家刻薄许氏一介孤女!”任老头不能容忍有人指摘他已故的爱妻,愤然道:“我是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吴氏不像许氏,她有依傍,是她自己不好好过日子,如今把南家闹得这样乌烟瘴气,简直是灾星。” “当初是任家向吴家求亲,也就是说吴氏的婚事根本是被你指派的。”南燕雪道:“飓风起于萍末,你觉得自己一点都无错?” “当然无错!”任老头道:“那吴氏生性淫溅!养得一窝蛇虫鼠蚁!” “你任氏生性卑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南燕雪没有他那般怒不可遏,只是歪头看了看他身后的任纵,道:“根子歪了,让你正回来也难。” 任纵与南燕雪之间的事情若只在他们两人之间,怎么都还算有余地,但南燕雪今日偏偏要弄得两家都下不来台。 “你一个弃子还敢在在这里大放厥词!人家给你面子称呼一句将军,其实你不过就是个寻常女子!”任老头自觉失态,平了平气道:“哪来的回哪去!” “你个糟朽老头难道生得三头六臂?”南燕雪始终没有动一丝怒气,她转回身,抬手遮阳望向朝自己奔来的郁青临和小铃铛,道:“放心,我不会留在这。叫你任家子弟好好练兵,别折腾那些有的没的,任家好歹也算武将世家,别图眼下太平富贵,国之本要以数年计,目光长远些,居安思危,思则有备。” 第107章 你犯桃花癫啊! 任老头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教训过了?他又气又好笑,好半天才‘呵’了一口气,道:“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山戎部族请求互市,想要用牛羊换铁器盐药。”南燕雪道:“我听闻州尹居然答允了。” “想来是觉得山戎部族甚少同我们起冲突。”任纵忙答道。 “可他与其他部族关系紧密,血脉更是一体,首领都是表亲。他们从来都是这样,退则示弱,请求互市,强则耀武,烧杀劫掠。”南燕雪转首看任纵,定定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她说的是,“你很清楚,你杀得不够狠,算不上重创,当初若是剿灭了他们休养生息的老巢,可保五十年。如今,你估计有多久?” 任纵在南燕雪跟前总是要脸面的,他说:“三十年无虞。” “你杀的是老狼,他孙辈的年岁都比阿符要大,你还敢说三十年无虞,擒了贼首叫你太得意了,简直忘乎所以。” 这些话,其实南燕雪那年就该说的,但她那时太伤了,没这个心力去反观覆局。: “南氏,你别仗着纵儿对你有情意,就在这对他指指点点的,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身法灵巧些,小胜了几场,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运筹帷幄的将帅之才?” “有长辈护着还真是甜蜜,”南燕雪讥道:“靠他怀里撒撒娇吧。” 乔五快憋不住笑了,忙看向快步走到跟前的郁青临和小铃铛,道:“骆驼好骑吗?” “好骑啊。”小铃铛说:“摇摇晃晃同马不一样,但是习惯了就好。只是骆驼太少了些,若是能再豢养一些,骑兵营就能再多一支骆驼兵了。” 孩子童言童语,南燕雪却一本正经驳他,“可骆驼一个时辰最多最多只能跑四十里,比马慢多了。” 小铃铛在心里算了算,连指头都不用掰,道:“但若是连着四日以上行军的话,就比马儿更厉害了。” 他用手里的一根胡杨枝条耍了个花枪,琢磨道:“而且方才姨爹说马儿似乎惧怕骆驼的气味,骆驼还比马儿高这么多,骑兵举着长枪天然就是俯攻的样子诶。” 两个姓任的都在打量郁青临,又看向小铃铛。 有人拴着的恶狗是不一样,任纵被上了镣铐,想骂骂不得,想打打不得,小铃铛一声‘姨爹’,简直是剜心。 小铃铛也瞧了瞧这祖孙俩,看看他们眼里的东西,同那些叔伯有点不一样。 “但,骆驼是顺拐,跑动起来晃得更厉害,”郁青临摸摸小铃铛的脑袋,道。 “噢。”小铃铛捧了捧脸,“而且冲刺起来也慢,不利于近战。” 任纵其实想同小铃铛说说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本来就不擅长同孩子打交道,觉得他们一个个都笨拙莽撞,吵闹不休。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24章 但小铃铛看起来实在乖巧可爱,聪明灵巧,口齿比那些八、九岁的孩子都要清晰,一看就是有人每日捧他在膝上,同他天南海北聊天聊地聊心事。 “骆驼还只能生活在沙漠里,在其他地方养久了容易生蹄病。”南燕雪伸手把小铃铛从围栏里抱出来,道:“不过可以作为弓兵射击的辅助来用。” “怎么用?”任老头听着觉得有趣,问出口才觉尴尬。 南燕雪瞧了老头一眼,抬臂让郁青临借力翻过来,随口道:“骆驼个高,站在骆驼上就是俯射,射程和视野都会更大。骆驼负重大,在驼鞍上架设一个藤篮平台,添加木挡板就可以掩护射击,给骆驼加设链甲,架上复合重弓,就是移动的箭塔。” 任老头听着觉得有趣,又想说南燕雪异想天开,可没等他开口,就听小铃铛问:“我娘亲是不是这样做过?” 南燕雪看看小铃铛,脑海里不可避免显露出阿苏的脸,她定定神,捏捏小铃铛的脸蛋,笑道:“是。” 小铃铛想象了一下,感慨道:“哇,娘真是好厉害,好厉害,可不是会很晃荡吗?” “我也问过她这个问题,”南燕雪打算离开了,她把小铃铛抱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道:“她说骆驼的步态有规律,一晃一晃反而有助于她找到感觉。” “哇哇哇哇哇!”小铃铛如今还想象不到在摇摇晃晃中要怎么射准目标,他觉得娘亲真是厉害极了。 南燕雪呵一声‘驾’,小铃铛从她身前歪出去对郁青临招招手,冷不防瞄到任纵的神色,小铃铛困惑地眨眨眼,觉得他似乎难过又生气,出于孩子的一知半解和善心,小铃铛对他摆了摆手。 郁青临拽着缰绳去望辛符,只听任纵忽然道:“我的骨笛是不是你偷走的!” 郁青临看都没看他,只道:“我还给小铃铛了,你有脸就管他要。” 乔五站在两人中间,见任纵被郁青临一句话堵得脸色青青白白,他又咽了咽笑,嚷道:“阿符,走了!” 辛符跑过来时伴随着一阵叫好的呼拥声,他的外衫搭在肩头,身上都是方才几轮角抵后留下的痕迹。 他是胜了不止一场。 乔五得意又自豪地看着自己最好的学生,辛符扬起手朝身后挥了挥衫子,招摇得像一面旗帜。 同军中那些相扑武人满身满腿的纹刺不同,辛符身上干干净净的,只有些泥巴和汗水,他飞身上马,身法轻盈又有力。 郁青临和乔五相继骑马离去,叫辛符一眼瞧见任纵了,他顿了一下,也不闪避,坦坦荡荡道:“右中郎将。” 任纵心里五味杂陈,道:“阿符,你从前可不唤我官位。” 辛符抹了把脖颈上的汗,只听郁青临在不远处呵道,“把衣服给我穿上!” 方才在角抵场上沉腰抵肩,锁人颈项,交缠掷敌的斗士被训回了未及冠的少年郎,辛符失笑,一边穿衣一边道:“我们那年去泰州的时候,将军曾对我说过,有些事难分对错,只是抉择而已。但,伤害无辜之人就是不对的,你两次三番想要杀了郁大哥,五哥不是不知情,我不是不在意,将军更不是无所谓,她亦不是在念什么旧情。你最好在燕北还有用处,若是无用了,你且看吧。” 辛符说罢一拽缰绳,追前面的众人去了。 “这竖子口出狂言,你只会站在这由他威胁!?”任老头看辛符第一眼也是爱才,可这些全都不是他任家的人才! “这军中远没当年有意思了,”任纵看着他们一行人远远离去,心头难受,“爷爷,你想做什么就做,我会遵照,但我不要废物!统统都给我从小兵做起!如今右军还受我统辖,我不会容忍任何人冒功、让功的行径,若叫我发觉,我第一个杀了他,谁都一样!” 这围场边上远远近近只剩下了畜生,任老头气道:“你遭那女子羞辱一番,倒高风亮节起来了,这军中新任的武职全是门荫入仕,你让自家人从小兵做起,这不是起个大早赶晚集吗?如今燕北太平,有多少军功可助他们攀登?” “那就去西南打夷族,去泉州、明州打海匪。”任纵有点半死不活了。 “你,你自己都不会凫水,还让他们去打海匪?你被那女子骂坏脑壳了?!”任老头道。 任纵忽然笑了一下,道:“我会凫水,阿雪教的。” “该娶婆娘的时候你不娶,闹成这样了你还在这追忆过往?”任老头被恶心得简直不想同他说话了,可见他目光忽然很伤,喃喃道:“爷爷也觉得阿雪很好,是不是?” “她,她不是个女子的好法!” “可她就是女子,她的身上的好处,怎么不是女子的好处?” “若是能生子肖她,倒有可为。” 任纵听得这句,隐约觉得并不只是这样,但又不知该如何驳斥,只道:“哪怕不生养,她也很好。” “女子不生养有什么用?” 任纵才听过他与南燕雪的祖母还有那样一桩事,下意识便道:“若是祖母不会生养,您还会费那个劲娶她吗?” 任老头噎塞了半晌,抬手就给了任纵一巴掌。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任纵这个蠢物探讨这些事情,想到自己方才还被南燕雪翻出旧账一通斥责,不由得骂道:“你犯桃花癫啊!给我清醒一点!说到底你和你姐姐如今这般处境,都是她从中作梗,你还这般执迷不悟,那就休怪我另做打算!” 任老头拂袖而去,任纵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心里生出警惕来。 他再怎么诡辩也没这个脸面去怪罪南燕雪,如果不是他先授意南榕林去检举郁青临,南燕雪也不会那般雷厉风行地同裴侍讲联手,把一个偌大的蒋家就那样生生剜掉了。 牵一发而动全身,任纵受康王的连累,可当初又受过康王提携,许多事情他自己心里有数,只是自知欺人不愿去深究,因为他很清楚,他就是个利己之徒。 任纵看不见南燕雪的身影了,他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燕北,就算是来,那又会是何年何月? 南燕雪几人这次来燕北,还有一件事没做,辛符要祭拜父母。 燕北处在荒漠的一些村落常因为风沙的缘故而消失,或是迁徙,或是被掩埋。 救辛符回来时,他的记忆有些断片,而后几年陆陆续续记起来一些,好几次从军中跑出去找家。 南燕雪一趟趟把他带回来,也陪着他一趟趟去找,等终于找到的时候,那村子已经被黄沙盖住大半。 南燕雪虽地图上着意标注过了,但又过了这几年,还是很难寻到的。 她费了好些劲才大概摸到方位,带着辛符前去祭奠时,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地方。 小铃铛看着眼前黄沙,左看右看,没有石碑,没有坟包。 小铃铛只觉心里闷闷的,震惊地转脸去看辛符,见他跪在沙地上不停挖着,掺和着麦草的墙体渐渐露出来一部分。 “就是这了。”辛符伸手去摸墙体上镶嵌着的一些青绿的碎瓷片,道:“这是我打烂的一只碗。” 被他爹和在了泥巴里,筑成了墙。 下一次再来,应该就找不到了。 “那赶紧抱抱。”小铃铛跑过来趴在这被沙土掩埋的屋院上,辛符也在这沙子上趴下。 郁青临和南燕雪正在不远处用石块堆起祭台,又用马鞭在地上画出祭祀的天门图纹。 辛符在地上趴了好一会,起身朝他们走过去时,身上的黄沙‘扑簌扑簌’掉下来。 “这里风沙大,香烛冥纸圈不住,只好掬沙为冢,插柳代香。”郁青临道:“祭文呢?” 祭文在辛符的怀中,他一展开,沙子扑在纸张上,发出清清脆脆的声响。 众人围在一处挡风沙,看着辛符将那十几张祭文慢慢烧掉,其中余甘子还写了两张,因为辛符不好意思夸自己,所以她替他夸了。 她的字和辛符的字很不一样,一个簪花小楷,一个大开大合,都被火焰包裹着成了烟气,承载着哀思上达天庭,下通幽冥。 辛符走的时候挖走了三捧沙土,挖走了那一块嵌着瓷片的泥墙。 带来的酒水洒在了沙地上,这些沙土被装进了坛子里,被辛符捧着,在马褡裢上摇晃着,点点雨水顺着蒙坛口的布渗了进来,所以又被送进马车里,由小铃铛抱着睡了一段路,还在水波上悠悠晃荡着,终于摆到了将军府的一间闺房的书案上。 一双纤巧的手小心翼翼将坛口的布掀开来,余甘子惊讶地看着那株绿茸茸的芽儿,随即笑着朝院中呼喊。 第108章 “真想不到,能在泰州遇见你,能过这样的日子。” 跟着辛符从燕北到泰州的那棵小苗一年后才看出是乔木种,直到两年后才展露它明亮的黄叶。 “金叶榆。”南燕雪道。 这是一种在燕北一带很常见的彩叶树,但在泰州,或者说江南东路恐怕都只有这一株。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25章 它发芽的时节其实晚了太多,辛符担心它会长不好,但这株小树一点都不用他们操心,节节拔高。 “在盐碱地里都能活的树,在这肥土里都快横着长了。”南燕雪道。 “这树能长到多高?”郁青临问。 “七八丈。”南燕雪低头看着那株小树道。 但到了第三年的夏,南燕雪走到近旁时就得仰着看它了。 “将军回来了!” 南燕雪这一趟往京中去,足有三四月不在家中,望向疾跑出来迎她的郁青临时,只觉时光凝滞,永恒不变。 辛符在她身后伸手去摸树冠,抬头时扬起下颌,露出一道细长新伤。 虽然已经愈合多日,但郁青临一眼看出是刀伤,急道:“谁冲着你脖颈挥这一刀?这是死手!将军!?” 南燕雪道:“是郑家养的武人,真是个心黑手毒的,明明已经分出胜负了,他却趁阿符不备,又拔刀相向。” “郑家?”郁青临皱眉道:“武试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进行的,他这样就算赢了,难道别人都没有眼睛?” “他十之八九是得了郑自省的授意,哪怕杀不了阿符,能伤了他也是痛快的。”南燕雪伸手去抿辛符下颌的疤,“那刀磨得很利,伤口看着细,实际很深,离得动脉都只几寸,若不是用了你的药,接下来的比试或多或少有些阻碍。” 余甘子同郑家根本没议亲,全是蒋伯谊一厢情愿,所以这事她也没放在心上,没怎么提过,就连郁青临直到现在才知道。 “怎么会有这样睚眦必报的人家!要计较下地狱去找蒋伯谊啊!”郁青临也去看辛符的伤疤,辛符被他挠得想笑,道:“止血散一扑上去血就不流了,然后拿那白膏药一抹,疤也淡淡的。” “这疤淡吗?这疤这么长!这疤连粉都盖不住,”郁青临见他不是太在乎,就道:“八月里就定亲了呀。” 一提到定亲,辛符没了笑模样,他伸手捂了一下,道:“余甘子呢?” 南燕雪也问:“从平江府回来没有?” 郁青临还没答,只听辛符急急道:“她去平江府了?什么时候去的?为了织造坊的事,还是为着什么别的事?” “余甘子去平江府不是家常便饭吗?你怎么啰啰嗦嗦问个没完的?”南燕雪道。 这事南燕雪没觉察,郁青临倒是知道一二。 谁叫那位平江府市舶司的谢提举执意要‘不顺路’送余甘子回来,余甘子只得寻了无人之时在角门处拒他,但谢提举言辞间很会周旋,他虽处处示好,但并不表明心意,余甘子就不好直截了当的回绝他。 可怜郁青临和小铃铛捧着一钵鸡汁回卤干在寒风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窝在墙角吃了起来。 谢提举样貌不错,而且家世优渥,性子似乎也好,但余甘子不喜欢他,不喜欢他话里话外总说她与辛符是‘兄妹’,也不喜欢他对着自己时,即便示好也似稳操胜券,必有回报。 这叫余甘子很想掀翻他。 墙角的白烟热腾腾的,泛着一股浓醇的鸡汤和豆香气,余甘子微微一笑,看向谢提举道:“兄妹之谊?阿符其实比我还小一岁,小时候将军让他叫我姐姐,他总是叫得怪声怪气。这次也是不巧,他与将军有事不在府上。等到了我与他的吉日,谢提举得空也好来府中饮杯喜酒。” 郁青临嚼嚼,眨眨眼,‘喝喜酒都说出来了!真直接!’ 小铃铛嚼嚼,歪歪头,‘喝什么喜酒?谁的喜酒?’ 直到余甘子提着灯笼照到两人头顶上,她无奈地埋怨道:“您呀,何必为给他留脸面,叫自己吹冷风。” 辛符跟着余甘子去平江府不少次,自然觉察了谢提举对余甘子有意,所以才在这着急难受。 他转身就往马厩去,鸣首刚到家又要被拽出去,十分不甘愿,撇了腿撑着地不肯走,一边伸长了马头去嚼小铃铛手里的大萝卜。 “你骑灰毛毛去好了。”小铃铛甩着那萝卜缨子道。 辛符有些嫌弃,“你那匹乱毛马还是算了吧,根本是水牛投胎,从小到大就喜欢往水里栽,冷不防就给我驮水里去了。” 他刚拽着郁青临的那匹银丝出角门,就见余甘子搭着紫菀的手欢欢喜喜提裙从书塾里小跑出来,笑容明媚耀目。 “阿符在哪里?”她问。 “方才在前院同郁公子他们说话呢。”紫菀一瞧见辛符就来找余甘子了。 辛符见她往正门去了,就把银丝栓了回去,也跟在她后头一路瞧。 余甘子到了那金叶榆树下,没瞧见辛符,真是满眼的失落。 她又紧着往辛符的院子里去,仆妇正在洒扫布置,主人却不在。 余甘子想了想,她又往自己的院里去。 她想着辛符一定是在那,可屋里也没人,余甘子扶着门框的手往下滑了几寸,然后就被另一只粗糙又熟悉的大手捂住。 余甘子转身在他胸前捶了一下,又嗔又怒道:“几日不见,愈发混账!” “只得几日不见吗?”辛符将她搂在怀里,一眨也不眨眼地盯了她看,道:“可是足足一百零七天。” 他们有这么久没见面,他们也是如此。 “都以为我带着辛符去参加武试是冲燕北军中武职去的,所以偏偏给了他一个两浙路副巡检使的职位,专管苏湖那几个州的,”南燕雪拨弄浴桶里的水花,笑容里有点正中下怀的狡黠,“那一带他本就熟悉,离家又不算远,但杭州那地方官衙置所太多,官场诸事繁琐,不知以阿符的性子来说,能不能应对。” 郁青临轻轻攥着她的乌发,用梳子拨开发尾的结。 “平江府他倒是去得多,陆路也就罢了,我听余甘子说,那里水网密布,漕运贸易频繁,所以水匪丛生,阿符这差事也是重职。” “掌训治甲兵、巡逻州邑、擒捕盗贼事,的确是锻炼人的。”南燕雪说着忽然潜进浴桶里去了,郁青临看着那些浮在水面上的皂角沫子和薄荷叶,忍不住把目光投到底下去,又慢慢热了脸,垂了眸子道:“将军在京城可瞧见什么故人了?阿等还好吗?” 南燕雪咬着一片薄荷叶从水底冒了上来,郁青临趴在浴桶边沿上,温柔地拂开黏在她面上的湿发。 “见了一些友人。阿等很好,次次考试都是三甲,只是不长个,如今比阿符矮了一个头。” 南燕雪用舌尖将那片薄荷叶探出去,张着一双水润的红唇向郁青临索吻。 薄荷叶在唇舌间很快破烂掉了,辛辣刺激的凉感被唾沫一沁,变得柔和而清爽。 郁青临衣物褪在了桶外,他被南燕雪惑得没进了水里,为了同她缠吻,连呼吸都不紧要了。 浴桶已经是很大,但还是满出去了一大波的水,‘哗啦’一声,听得人心都多跳了几下。 南燕雪靠在桶沿上,看着水面一晃一晃,打得沫子越来越多,她合上眼,放下一切掌控,纵情享受这水波的冲击和抚触。 人是中午到的,午膳是晚上吃的。 南燕雪坐在小厨房外的香樟树下,悠哉悠哉一边剥着枇杷一边看着郁青临挽了袖口在灶上忙碌。 他倒是会保养自己,干那事也愈发精进美妙,学问上能同大家辩一辩,这两年帮着施夫子编了两本书,甚至私下里还给女使那本书写注写批写心得。 他的医术也一直有进益,每月还有三天在药铺里义诊,跟着野道去山间采药,并不因南燕雪离家就整日相思困顿。 “汤再滚一道就好,这个大的不准吃了。”郁青临眼疾手快地拿走南燕雪手心里的枇杷,笑道:“摆了小桌椅,就咱们俩在这树下吃吧?” 泰州夏天的菜色爽口鲜浓,盐水里撩熟的河虾一肚子虾籽堪比蟹黄鲜美,南燕雪一咬破虾壳,鲜味就溅上舌尖,她拈着虾在姜醋里点一点,吃了三两只,胃口彻底就开了。 蚬子丝瓜汤在灶上滚够了火候,掀开盖时是浓白的,蚬子下锅晚,一滚就盛出来了,所以南燕雪舀起来的每一只都肥嘟嘟的,而丝瓜更是嫩糊糊滑溜溜的,连瓜籽都煮得泛开了,又鲜又甜,半碗下肚只觉浑身舒畅。 余下一个菜是酱排骨,是郁青临去灶上着仆妇给她烧水洗澡时就备下的,他们缠绵的时候仆妇给拣了*出来,好险没烀烂在锅里,每一根都酥烂脱骨,裹着深红的酱汁,闪着蜜糖的光。 这一餐饭吃得实在是太落胃太舒服了,除了家里没有别处能吃到这样的饭菜了。 南燕雪倒在树下竹椅上动都不想动,她一下被填饱了两回,简直了无所求了。 郁青临的心情也很好,他在南燕雪身边坐下,这树下凉风习习的,叫他手里的扇子没了用处,捏在手里想起来就晃两下。 “你给阿符的伤药很好用,太医院正想要方子。”南燕雪忽然道。 “这个简单,我写了将军遣人寄去就是,只是作价太贵,我还在琢磨更便宜的方子。”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 第126章 郁青临用扇子往南燕雪脸上轻轻扑去一阵风,想看她眨眼睛。 但南燕雪定定看着他,又道:“院正说你是个人才,向我讨要你。” “将军一定回绝了吧。”郁青临笑着说,可南燕雪没有回答,只是瞧着他,郁青临被她吊得紧张起来,不敢置信地问:“将军答应了?” “当然没有。”南燕雪说:“但我后来又想着,这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个一展所长的机会。” “我在这里自在随心,更能一展所长,就拿那副伤药来说,血竭、红花、朱砂、冰片算是常见,麝香价贵,乳香、没药更是舶来品,若非处在泰州这通达之地,哪里这样好得?任由我调配挥洒?再有一味儿茶,那是云南一带才有的药,若非你着意为我搜罗医书奇药,我哪里能有什么成就呢?”郁青临认真道:“与其追求扬名立万之类的,我更想守好你,守好这个家。” 郁青临原本擅长的是内症而非外伤,只因他们大多习武,所以他是下了苦功钻研出来的。 南燕雪看着郁青临,没有隐藏心底的柔情,郁青临感受到了,他弯眸一笑,只觉很快乐,很满足。 他把蒲扇掩在南燕雪面上,挡住那一轮圆月,然后凑了过来,同她一起躺在扇面下这团私密而幽静的黑暗里。 “真想不到,能在泰州遇见你,能过这样的日子。”南燕雪轻声呢喃道。 郁青临没有说话,在她唇上轻吻着。 他想起官道上那一抹疾驰而过的身影,她扬起的气浪让他视野里的一切都有了波动,让他渺小若粟米一样的生命有了茂盛的机会。 第109章 南燕雪在泰州过的第十一个元宵节,将军府里的众人扎了一只巨大的花灯去…… 南燕雪在泰州过的第十一个元宵节,将军府里的众人扎了一只巨大的花灯去游街。 那花灯是一只抬蹄仰首的披甲战马,马鞍上坠下的每一簇流苏都是一个灯谜字牌,谁能第一个猜出来,直接发钱。 小盘还在街市口弄了一个很好玩的把戏,叫做射灯靶,十数个铜锣做的靶子一字排开,每个靶子后上方都悬着一只盾牌,若能一箭射中靶心,那盾牌就会亮上一瞬,里头的猛虎、麒麟赫然瞪开厉眼,呵开大口,叫人又惊又喜。 将军府里的孩子不管是从文从武还是文武兼修,骑射是一定会的。 小盘做示范时就随地捡了块石头,扔的时候还别开了眼,就这样‘咣当’一声响,就见一只熊罴猛地挥爪而来,牙齿和爪子上闪耀着银色的寒光,伴随着锣响声,惊得围观的众人大退一步。 小盘非常得意,因为这是她做的灯,银色的火光是郁青临替她调配的,配着熊罴的狰狞叫人毛骨悚然,吓得好些孩子都大哭起来。 张更朗就在人群中,瞧见一个娃娃哭了,连忙哄了又哄,把自己打算送给小盘的酥糖拿出来分了些。 但小盘笑得更高兴了,只是见张更朗慌手忙脚地哄孩子,怪窘的,她在那盾牌灯里挑了挑,挑中余甘子那一只,一石头掷过去,就见那朱雀振翅高飞,尖喙中喷溅点点火星,漂亮到了骇人一跳的地步,也震住了那些孩子的哭泣。 试了两个,小盘就让大家自己玩了,攀到别家墙头上方便看场子。 张更朗一身新衣在人群里挤成菜干了,他抻了抻衣袖,又掸了掸袍角,这才朝小盘走去。 “张更朗,怎么话说?”小盘瞄着他在那角落里捯饬个没完,觉得他长得像娘,横看竖看都是顺眼的,笑起来还两个酒窝,还有必要这么臭美吗? “小盘,”张更朗抿了抿嘴唇,把他亲手做的一盏花灯递给她,道:“新年胜旧年,愿你椿萱并茂,棠棣同馨。” “前些天不是来府里祝过了吗?”小盘一歪头,俯身拿灯的时候,肩头上落下来的辫子跟着一蹦,“什么意思?” ‘那不是给你一个人说的呀,’张更朗心道,他讨厌自己怎么偏选这拗口的来祝词来说,“就,就是祝你爹好娘也好,兄弟姐妹都好。” “那我也祝你爹好娘好,哥哥也好。”小盘晃了晃腿,道:“他们今夜出来看灯会了吗?” “嗯!”张更朗这个小苦瓜一笑,整张脸都变得甜滋滋的,“跟着将军府的大马灯去了。” 南榕峰和张小绸和离之后,平日里都住在城外,但逢年过节会进城来同他们小聚。 张小绸想劝他住回家中来,他们一家子受南燕雪的福泽,不会有人指摘什么,但南榕峰又愧又羞,还未答允。 “你要上来吗?”小盘见张更朗在自己脚边站得板正,就问。 “我去寻个板凳。”张更朗说着就见小盘俯身朝他伸出手,圆圆的脸蛋,神情娇憨又飞扬。 张更朗越盼着亲近她就越是不敢看她,飞快朝人群里瞄了眼,见大家一心在灯靶上,没人看他们,就握住小盘的手,踩着墙壁上的几块凸石爬了上来。 小盘摊开手曳了曳,张更朗愣了一下,从袖中取出酥糖来,乖乖递到她手里。 “你外祖家送来的酥糖就是好吃,甜就不说了,糖就是甜的,还更酥更香!” 张更朗自觉没有什么拿出手的,只外祖家的酥糖别处没有,配给小盘甜一甜嘴。 他静静地在小盘身边坐着,看她笑听她说每个灯里不同机关。 小盘喜欢研究机关,但机关繁琐,很多人乐意看热闹,但对于里头的门道,听个大概就行了。 小盘兴致勃勃说了好一会,忽然连自己也觉得无趣,便住了口,瞧了张更朗一眼。 张更朗脸颊上两个酒窝深深,复述着小盘刚才的说辞,道:“锣鼓一震,机关就开了一条缝,风息渗进去,阴燃的火种就立刻烧起来,然后锣鼓平复,机关合拢,火种渐熄。你说得简单,但没那么简单吧。一震怎么把那风渗进去?火绒的复燃又能这样精准,这怎么做到的?” “明天你来,我拆机关给你看。”小盘快乐地晃着脚,看着手里虽然没有一点机关,但画得很好看的绢纱花灯,她又瞧着张更朗道:“余甘子和阿符去看沈家扎的金鱼灯了,你不去吗?” 张更朗摇着头,有些怕小盘问他为什么不去,所以别开眼反问她,“你不去吗?” “那金鱼摆尾的机关我早就知道了啊。”小盘说:“我告诉你吧。” 张更朗点点头,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沈家做的那只大金鱼花灯有些龙相,但是余甘子手里提着的鱼灯就是纯纯粹粹一条小鱼,很纤长,尾巴拨一下才会摆一下,很笨拙也很可爱。 “丑死了。”辛符瞧着自己做的这个丑玩意有些别扭地说。 “乱讲。”余甘子真心喜欢。 她提着鱼灯在辛符眼前晃晃,看着他乌黑的瞳孔被这小鱼印上炫彩的光。 这光芒很柔和,并不刺眼,但辛符蓦地转首,猝不及防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周边嘈杂,可余甘子却清晰听见‘啵’的一声响,不知是唇肉间的挤压,还是她心池里被撞出来的泡泡。 两人就是去岁冬末成的亲,算算才做了两个月的小夫妻,他们就跟小盘机关里的火绒似得,风一吹就烧起来了。 辛符那眼睛乌沉沉的,满街灯火都簇在他眼睛里腾烧着,余甘子被他盯得满脸绯潮,明明是叫他耐一耐的话,说出口却像是勾引。 “夜还长呢。” 夜还长,将军府里出奇地安静。 大多数人都出门玩了,间或回来几个轮值守门也都玩累了,守着炭盆喝黑茶吃烤馍、烤芋、烤板栗、烤老菱、烤荸荠。 南燕雪和郁青临没有出门,坐在高高的秋千架上,一荡看满城绚烂,一荡看湖上明月,只觉天地人间近在眼前。 南燕雪总是荡得很高,跟飞没有什么区别,郁青临跟着她飞了好几回才能迎着凉透的疾风睁眼。 天地在旋转,南燕雪在他身边。 秋千慢慢垂了下来,秋千上的人脚尖擦着草皮一拨一拨的,他们眼下不贪图那高处的刺激,要寻求另外一种欢愉。 南燕雪倚在粗索上,身体是半空悬的,所以稍有动作就晃动不停。 南燕雪合着眼,迷蒙间觉得郁青临又带着她荡到了最高处,要跌落时那紧促的狂风袭来,就将她顶在高处,怎么落也落不下来,吹得她魂魄都濒临溃散了。 南燕雪几乎在秋千架上失去了意识,在半空中做起了一个混乱不休的梦,天为地,地为天,一切都颠倒过来。 郁青临抱着她倒在了草地上,轻轻抹掉她口角的一缕涎水。 南燕雪埋在他肩窝,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颊,道:“也不知是被你养得好还是怎的,总觉得如今身子正当时。” “那将军觉得我老了吗?” “我若直接昏死过去,你就不会有此一问。” “若?可将军方才的确就是…… 南燕雪啃住他的嘴。 <a href="https:///zuozhe/opt.html" title="西瓜珍宝珠"target="_blank">西瓜珍宝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