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节 本书名称: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本书作者:树栖客 作品简介: 上一世,宋枝鸾是京中最声名狼藉的天家公主。 为逼谢家那位小侯爷娶她,她遣散伶人,与他在寝宫耳鬓厮磨数日,换来一道圣旨。 嫁进谢家那日,宋枝鸾团扇掩面,悄望着丰神俊朗的心上人,心里满怀憧憬。 哪怕经年冷淡,她也想着好好弥补他,一身矜傲骨,也愿为他洗手作羹汤。 十年间相互帮衬有之,抵死缠绵有之,宋枝鸾以为,他总该有几分喜欢她的。 可谢预劲掌权那一日,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将她禁足。 宫门缓缓合上时,谢预劲站在雪地里,对她说: “此生不复见。” * 圣人胞妹忽然香消玉殒,众人皆猜测是那位谢相所为。 谢预劲原以为他是恨宋枝鸾的。 可她身亡那夜,他亲手为她整颜敛骨,枯坐一夜,竟心悸而亡。 睁开眼,却回到了宋枝鸾逼他成亲的那一年。 他开始刻意出现在宋枝鸾面前,长发束冠,穿她最喜欢的衣裳。 原以为宋枝鸾会为了他,再度遣散伶人,去殿前求旨,待他如前世一般温柔细腻。 结果却是,一次次被视而不见。 眼睁睁看她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在宫宴上,他费尽心机,终于得她正眼看了一回。 “听闻谢家二郎俊美无俦,天人之姿,不知是哪位?” 有人生怕宋枝鸾起了兴致,想要强求。 谢预劲握着茶杯的手却无意识收紧,脊背都绷直。 直到宋枝鸾轻轻一笑。 “不过如此。” “莫醋了。”她看向身边的俊俏少年郎,笑着哄道:“我最心悦你,成不成?” *双重生+追妻火葬场+各类帅哥男配修罗场 *女主会登基 *双洁,1v1he。 排雷:含大量狗血设定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前世今生 重生 高岭之花 追爱火葬场 主角:宋枝鸾 谢预劲 一句话简介:禁欲权臣x天家公主 立意:世界没有真假 第1章 决裂“臣与殿下,此生不复见。”…… 后来的宋枝鸾,两世都未再见过,如顺和八年这样大的雪。 澌澌澎湃的雪浪糊住睫毛,瞳被淋冷,眼尾往两鬓却被脸颊边的白狐毛熨帖上温度,像是要将涌上泪时短暂的热意延长。 随行帝辇的文武百官在昨日抵达东都祁安,迁都后的禁苑只留有洒扫的宫女和太监,殿锁千门,他们在呼啸的冷风里奔走,身上攒了满衣的雪。 或许世上根本没有自由的鸟儿。 哪怕宋枝鸾是他们眼中最高贵的一只,还曾被给予一枝栖息之地,可终究还是被折断。 她坐上厌翟车离开谢府时,侍女拿来的靴子犹带几分熏笼的暖气,才下了车,不过略走了几步路,宋枝鸾就觉得脚下像踩着一块冰。 真冷。 这样的冷天让她离开,他是真的恨不得她旧病复发,就此一命呜呼才好罢。 “——谢将军到。” 当你曾对一个人足够熟悉,便能轻而易举的在脑海里想象出他的神态。 哪怕他现在只是从远处朝你走来,厚重的积雪还消去了部分脚步声,宋枝鸾眼前依旧能浮现出谢预劲站定在宫门前的模样。 宋枝鸾从前很喜欢趴在高墙之上俯瞰他,高入青云的宫墙是红色的,文武百官绷着脸皮踏上从龙路,在三重殿内丑态频出,而谢预劲站在其中,浑身冷态,抬眸望过来,那里却有深匿起的权欲。 他真是她见过最矛盾的人。 这样一副冷淡禁欲的皮肉骨骼,该是长在不食烟火的神仙身上才对。 她明明看出来了啊,还是义无反顾的走向他。 如今想来,也许从一开始,早在那座破桥头,她的目光就不该在他身上停留。 也就没了后日因果。 “还请殿下放下执念——” 谢预劲的声音传来,本就凉薄的声调在风雪里一滚,像是化成了冷水,浇灭了宋枝鸾深远的思绪。 一路凉到心里。 “今日一别,臣与殿下,此生不复相见。” 冷风倒灌入喉,宋枝鸾加深了这个呼吸,她看向前方,却没有什么东西能真正映入她的眼。 心脏绞痛的滋味她已经尝的够多,至此已有些木然。 背对着谢预劲,她往前迈了一步。 腰侧环玉轻响。 幸而是早有了准备,宋枝鸾的声音比她想象中的要平静。 “好一个,此生不复见。” 她重新仰起头,快速眨了几下眼睛,泪刺的她眼酸:“谢预劲,便当我此生看错了人。” 稚奴为宋枝鸾撑着伞,在鹅毛大雪中看去,青年的神情在落不尽的雪色里难以明辨。 周围宫人噤若寒蝉,金吾卫统领走上前:“将军,皇上口谕,命你即刻启程去往东都,明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时辰耽误不得。” 大喜之日。 宋枝鸾偏过头,感到分外讽刺,她在期盼和惶恐之中看着谢预劲一步步走到如今的位置,却没想过,当这日来临,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来与她划清界限。 少年夫妻,十年相伴,换来一句此生不复见。 舌根好似被泡在苦水里,她无声着呢喃这几个字,慢慢品出了解脱的意味。 也好。 也好。 “那便再也不见,”宋枝鸾轻声道:“谢预劲,我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 栖梧殿是宋枝鸾未立府前住的地方。 银炭烧在寝殿四角。 稚奴拿了一个小雪人进来,刚想说话,撑在织金软榻上的天家公主却朝她笑道:“稚奴,我听说凉州有一种冻梨,吃起来很爽口,你明日去为我寻来吧。” 稚奴呆住了,眼泪立即涌现:“殿下要赶稚奴走吗?” “怎么会……”宋枝鸾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稚奴快速打断,她左右抹干净泪,笑着说:“殿下看这个雪人,像不像殿下?” 宋枝鸾喜冷怕热,一会儿窗子打开,冷意扑面而来,病躯倒是更轻快了些, 她有了些精神,托起腮端详。 雪人头上有一块苍翠欲滴的碎玉,用绸缎挂住当面具。 稚奴看着眼前人黑白分明的眸,和怎么也掩饰不去的倦怠,在宋枝鸾眸子微微亮起的那瞬间,不知为何,想起了新婚时的宋枝鸾。 公主年少时最爱傩戏,每每进献傩舞娱神祈福,或是除夜驱傩,她总要戴着面具,混进人堆里凑热闹。 成婚后也是如此。 那年朱衣夜行,燃蜡炬,燎沉檀,荧煌如昼。 少女戴着面具,穿着广袖襦裙,在朱雀街的人群之中踮脚展臂,少年察觉到身侧的人没跟上来,站定回头,望见少女在起舞,眉梢轻挑,寻了个安静的地方盯着。 她一抬头寻他,就和他对上视线。 “你还记得皇兄送我的这块绸面。”宋枝鸾看着雪人发上那一块碧绿的叶,慢慢开口,“他总是喜欢将我装扮成一朵花。” 美则美矣,毫无用处。 稚奴明白话里的意思,宽慰道:“殿下莫要伤心,公主府长久不住人,修整需要费些功夫,过两日我们肯定能回府了。” 再也回不去了。 宋枝鸾看着她,捂唇咳嗽几声,拿起帕子,那帕上竟有鲜红刺眼的血。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节 她怔住。 大限将至了么。 她还这么年轻呢。 宋枝鸾的表情在稚奴的惊恸声里显得格外平静。 她没来由地想起了兴阳三年。 那是新朝的开始,父皇治下的第三年。 也是她嫁给谢预劲的那年。 如果那时她做了不同的选择,不是求人而是求己,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 除夕夜酒楼里觥筹交错,一壶壶美酒从店小二的托盘上放到桌上,街道两侧彩幌招招。 “诶,你们听说了吗?灵淮公主最近把府里所有的伶人都赶走了!” “假的吧?那些伶人不是面首么,个个貌比潘安的,这样的艳福,她舍得解散了?” 几人大声哄笑,东倒西歪的敬酒。 “艳福?谁的艳福?二公主的美貌名动京城,要我看还便宜了他们!她要是愿意,我也愿意自荐枕席!” “呸,灵淮公主是当今天子最为受宠的公主!太子殿下的胞妹,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肖想!” 饭桌上笑声渐大,聊到兴头上,个个扯着嗓子叫嚷。 宋缜也喝晕了头,睨着对座屈腿而坐的少年:“你听到了?我看灵淮这回可是真打算收心了。” 谢预劲正慢悠悠地往酒樽里倒着酒,月色在他的绛紫官袍上交织聚汇,混出些许淡色,按说该蕴出些柔和气息,但他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月下横生的荆棘,有种渗入人心的危险感。 “与我何干?” “你这话说的,”宋缜凑近了笑:“我那小堂妹心在谁身上你又不是不知道,装什么糊涂。” 谢预劲斜看他一眼,语气淡淡:“灵淮公主与许翰林青梅竹马,皇上也有意赐婚,她心在谁身上,重要吗?” 宋缜诶了声,“我说你就非要说的这么绝情?虽然说皇上和许家从前有过结亲的想法,但那都是打江山前的事了,现在怎么想的,还真不好说,要说青梅竹马,你和灵淮不也是年少 相识……” 宋缜的身影在他面前逐渐模糊。 脑海里似乎有石子砸碎湖面,泛起的涟漪飘着酒气,一点点隐去眼前的画面。 嘈杂声音被吞没在流转的光壶里,越来越小。 …… 谢预劲抬起手,想遮去灼眼的壶光。 下一刻,却发现是月光。 朦胧的画面结束,他意识到了什么,放下手。 周围已经不是酒楼,记忆断片在入夜时分,而现在月如圆盘。 过去了几个时辰,而他在女子的闺房。 整个姜朝也只有她会做出这样的事。 谢预劲推开门。 眼前青石路通往的花苑澄澈如泉,左右两边种着数棵名贵的玉露梨花。 枝干璨月,玄金色长靴轻轻晃荡,往上是水碧色的裙摆,白皙的脖颈,少女坐在左侧第一棵梨树上,脸上戴着狰狞的獠牙面具。 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珠宫贝阙,万繁极彩。 听到动静,她向前倾身歪头,颈上的璎珞玎珰响,笑声轻灵,夹杂着疑惑。 “紫蟒袍,金鱼袋……你是父皇的哪位大臣?” 少女“惊慌”的捂住自己,“怎么从本公主的寝房里出来!” 谢预劲将门掩上,腰身抵在门框上,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声线微冷。 “殿下闹够了?” 面具里宋枝鸾笑出声,也没继续演了,扶着树干准备跳下来。 树不高,可她待在太乐署玩了几天,体力有些不支,差点一踉跄摔倒。 “我说谢大将军,你不是号称武功最高强吗,看我摔了你都不会来接一下的?” “殿下既知道下不来,为何要爬上去?” 宋枝鸾已经摇头晃脑地走到他身边,面具凶神恶煞,“你叫本公主什么?” “殿下。” “你既唤我一声殿下,那我想在你面前做什么就做什么,”少女摘掉面具,露出一张夺目面容,嘴角边的一个梨涡显得忿忿,“我以为你会进宫呢,父皇准了你的假,你居然跑去和我堂哥喝酒,让你的殿下等了你一天!你说你该当何罪?” 谢预劲敛眉,只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便背过了身,嗓音疏冷:“臣没让殿下等。” 宋枝鸾闻言把面具一抛,“哦,那好,你也尝尝等人的滋味吧,本公主走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手腕被拽过去,她鼻子磕到男人的臂膀,有点疼。 但宋枝鸾的气神奇的消散了。 她盯着少年挺拔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笑着回:“终于不叫公主了?好吧,我要做什么过会儿你就知道了,等着我,我夜里会过来。” 走了几步,宋枝鸾背过手倒着回来,笑道:“别想着逃跑,你知道的,我府上的几百亲卫可都是你挑的精锐,谢大将军打伤了他们,若是传出夜袭公主府的事来,怕也不好交待吧?” 谢预劲皱起了眉。 指腹上留有少女身上的余温,他用力碾散在夜风里。 宋枝鸾走后,一道人影端着茶水走了过来:“将军喝茶,殿下还有些事要处理,您请先在殿下房中休息。” 宋枝鸾身边有两个得力女官,其中一个眼边有一块青色胎记。 另一名与宋缜同一军营出身,实为影卫。 “她什么时候回来?” 谢预劲站在门口,没有要碰这些茶水的意思。 稚奴收起盘子,那块胎记在月下竟发着些微异光,可放在她稚气的脸庞并不突兀,倒像是孩子玩闹画出来的色彩。 “回将军,微臣也不知道,也许明天也许后日,如今百官休沐,将军在咱们公主府上住个几日也未尝不可。” “宋世子呢?” “世子在隔壁,比您早醒,玉奴已经送世子回府了。” 门童此时跑来:“稚奴姐姐,许翰林来了,说是想求见公主。” “三更半夜的,许翰林怎么来了。”稚奴瞧着纳闷,朝谢预劲道:“将军,那微臣就先退下了,有什么需要的您和微臣说一句,殿下说了,让您把这里当成自己家。”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稚奴退出去,正好碰见许尧臣,带他往后院去。 谢预劲的视线在许尧臣身上停留几秒,在后者转过头来时,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 宋枝鸾有小酌的习惯,并不贪杯,可许尧臣到时,却看到她大口大口地灌着烈酒。 “你来了!” 许尧臣把宋枝鸾的酒放到桌子尽头,眉头紧锁,“你身子寒,饮酒伤身,太医说的话都忘了?” 宋枝鸾没所谓:“本就伤了底的,再忌讳也不能长命百岁,何必在意那么多规矩。” “古人云:山不辞土,海不辞水,日积月累仔细将养着,要想长命百岁也非难事。” 宋枝鸾一看他满脸严肃的样子就想和他作对,许是从小养成的毛病,这会儿酒劲上来了,她还是脱口而出:“那古人还云:春夏养阳,秋冬养阴呢,酒性寒,我这是顺应节气,小补一下。” 说完,在许尧臣开始讲大道理前,她立马接上一句:“好了小夫子,你今天怎么来了?” “谢将军在你这里?” “你怎么知道!” 宋枝鸾吃惊,“已经让人发现了?” “是宋世子告知于我,虽说此时知道的人少,可这事迟早会传到其他人耳朵里,”许尧臣道:“你好端端将人迷昏了抓来做什么?要是陛下知道,你如何交待?” 宋枝鸾听了倒放下心,晕乎乎地往桌上一趴,“当然是来个生米煮成熟饭了,没传出去就好,我还没壮好胆呢。” 许尧臣清俊的眉紧在一处:“殿下,这太荒唐了,你可知你抓的是谁?平常胡闹也就罢了,谢将军追随陛下立下赫赫战功,谢国公两朝元老,身死后唯留有一子,他并非可以随意取乐之人,况且,殿下你是万金之躯,怎可……” “本公主当然知道绑的是谁,再说不是还没对他做什么嘛,好了,”宋枝鸾捂住耳朵:“这么紧张的时候,你就别给本公主添乱了,我也是头回做这种事。” 说着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话题蓦然一转,“你应该不想娶我吧?” 许尧臣看着她脸上的红晕,顿住。 “父皇和我提了几次我的婚事,每回他都拐着弯的夸你,太明显了,虽然我们小时候他们聊起过婚事,可也没定下来,这都多少年了,怎么能突然就赐婚呢,你说对不对?” 宋枝鸾醉醺醺的:“现在谢预劲在我这,等过几日,父皇肯定会为我们赐婚的。” “许尧臣,如果这件事真成了,那我以后肯定事事安分守己,你就帮我保密这一次。” “或者万一,被父皇知道了,你能不能帮我求个情呢,你别看我动作利索,其实我还挺发怵的……” 她喝多了,脸红的像抹了胭脂,喃喃道:“不用些法子,我永远都留不住想要的东西的。” 许尧臣后来似乎还说了很多话,还帮她挽起了鬓边的发。说的什么,宋枝鸾记不大清了,但记得他离开时拿起她喝酒的杯子,眼神近乎怜悯。 好生奇怪。 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宋枝鸾头开始疼,然后清楚的听到一句。 “朝阳公主送你的,你还留着。” 宋枝鸾忽然笑起来,竖起一根手指,像是在求表扬,“长姐的东西,我都有好好收着,一件!也没弄脏哦。” “不过,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她又去给阿鸾和兄长买酥饼了么……好大的雪啊许尧臣,你来的路上有看到我姐姐么,我好担心她。”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节 许尧臣目光复杂,枯坐犹豫许久,最终起身,走之前,帮她收好了酒杯。 再睁开眼,是玉奴端来了醒酒汤。 “殿下,到时辰了。” 这可是宋枝鸾变着法让钦天监算出来的良辰吉日。 适合缔结良缘。 宋枝鸾由侍女服侍净了面,打起精神。 沐浴完,就该去见谢预劲了。 成败在此一举。 第2章 纠缠“喜欢吗?” “开押开押,今日初三,灵淮公主该去挑面首了,大伙都来押押灵淮公主今日带几个男人回去?” “我赌两个!近日灵淮公主春风满面的,心情好定然带的多!” “此言差矣,公主瞧着开心,定然是府上有了个称心的宝儿,我赌她一个都不带。” 因在公主府外出没 的才子佳人众多。 与昭仁坊咫尺之遥的长乐坊地价水涨船高,酒楼林立,眺望便可看到公主府门口的两只石兽。 众人乌泱泱下注,一旁说书人正用着茶小憩。 近些日灵淮公主时常出没坊间,府外挤满了俊俏郎君,水泄不通,热闹的很。 宋缜眼下乌青歪在席上,茶水干了,也没让人来续,像被家里轰出来的落魄公子。 好几日的功夫,灵淮竟然半步都没迈出过公主府,也不让任何人进,也不知她到底想对谢预劲做什么,若再过个一两日,便是他也糊弄不过去,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不过你们说啊,灵淮公主如此沉迷男色,这些人怎么还这样趋之若鹜,我瞧去年新科状元打马游街都拐着弯往公主府去,打的什么算盘,整个帝京都门清,真是有辱斯文。” 宋缜早觉得这些话听了不大舒服,碍于身份不便出口,便瞥了眼身旁侍卫。 侍卫揣摩着世子的意思,答道:“灵淮公主乃圣上的第二位公主,出生时四海战乱不休,圣上特意将龙兴之地灵淮郡赐予公主作乳名,即位后赐名赐府,极尽荣宠,便可知她多受圣上眷顾,公主纵然风流了些,但若能尚公主,也是天大的福气……” 话未毕,公主府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宋缜立即坐正。 两名侍女从公主府里走出,“诸位公子请听好了,公主殿下吩咐下来,日后不会再挑伶人或是随侍入府,请诸位另寻他主。” 话毕,门外一片哗然。 - 在实施计划之前,宋枝鸾曾经犹豫过许久。 她和谢预劲的关系,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一些。 她当了三年的公主,人生中更多的时候在随着大军四海征讨,有一年春夏之交,军营扎在一座青山脚下,漫山遍野开满了花。 谢预劲手臂受伤,不被允许上战场,眼看大军南下,他一整天都冷着脸。 入夜时也不进帐,抱剑坐在树下,曲起一条腿假寐。 宋枝鸾给他重新包扎伤口,撕下来的绷带隐约见血。 少年避开她,懒声懒调地举起受伤的手。 “明天换也不会死。” 宋枝鸾仔细端详谢预劲的脸,盯得他有些不自然地挪开,才笑着说:“但是你会痛,换上药就不会了,忍一忍。” 包好后,她往他剑鞘流苏结里别了一枝海棠花。 “你也忍忍,晚点再同你主人上阵杀敌。” 他们或许是彼此为数不多的朋友。 所谓的针锋相对,视若无睹,都是近两年才有的。 宋枝鸾已经快忘记是因何而起,但却在这期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会伤心,患得患失,因为他一个眼神心跳加快。 她喜欢上谢预劲了。 - 谢预劲被关在公主府已有三日。 烟雾氤氲,入夜时分整座寝殿都弥漫着淡淡的梨蕊香。 宋枝鸾那夜没来得及做什么,夜深露重,她醉意正酣,只依稀记得当时她见了谢预劲,便醉醺醺地扑了过去…… 几个侍女方齐齐上阵才掰开她,好不容易沐浴完了,对后来的事却没了半点印象。 醒来便是第二日日出,宋枝鸾坐靠在床榻旁,衣衫凌乱,白裙外露了大半肌肤。 不用细究,定是她自己解开的。 抬头对上谢预劲平静无澜的目光,宋枝鸾更为窘迫,一时又对自身产生了深深的怀疑,梨蕊香燃了整夜,她是醉了没反应,谢预劲竟也没半点反应么? 假装淡定地整理好衣裙,宋枝鸾第二日抛下句“昨日累着你了,好好歇着,本公主今晚再来”便离开。 直到今日夜里,宋枝鸾才重整旗鼓,带了两壶酒来。 她的房里有许多皇家孤本,彼时谢预劲正握着书看,单手支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极出色的脸庞让人移不开眼。 宋枝鸾没给他准备外衣,他穿的便是一件简单的寝衣亵裤,衣领敞开。 她在他对面坐下,扫了一眼衣下分明的轮廓,顿时被呛到,这声音把男人的目光引来,胶着在她身上。 宋枝鸾一鼓作气把酒喝完,心一横,解去外袍,扶着谢预劲的肩膀,坐去他腿上。 总归他们两人之间总是她来主动,这种事她来主动也未尝不可。 谢预劲丢了书,静看着她。 宋枝鸾方才用了大力气,给自己坐痛了,这会儿眼里涌上一层薄薄水雾,刚沐浴过的皮肤粉嫩,寝衣松垮,分落在藕臂之间。 连抬头看他都不敢,就低头开始解开他的衣衫。 平时只要谢预劲看她,宋枝鸾就会紧张,此时身体紧贴,呼吸相融,她心头像涌着热泉,阵阵发热,手指碰到谢预劲亵衣下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肌肉,块块紧实,轮廓清晰,她指尖很轻微的打了个抖,无意间轻轻刮过。 一只修长的手扼住她的腕。 宋枝鸾仿佛受了惊,微微张开嘴,不知是热的还是醉的,眸子和鼻尖微微泛红,不像她心怀不轨,倒像是他要对她做什么。 谢预劲眯了下眼。 宋枝鸾想的则是,她在屋子里没待多久,这梨蕊香就让她手脚酥麻,谢预劲在这里住了两三日,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 她该再晚点来的。 这会儿宋枝鸾不管怎么用力,都不能挣脱他的手再近一步,看她脸都涨红了,谢预劲扯了扯嘴角,声调散漫:“何必做这些纡尊降贵的事,殿下也不缺面首吧?” 太近了。 近的他说话时流淌的温热气息都吐在她脖颈间,短暂清冷的气音更是加重了这份灼热。 宋枝鸾贴着他的半边身子都是酥麻的,软的使劲不上,她也不再费力,没受制的另一只手抱住了谢预劲。 谢预劲的衣衫被她脱去,她自己的也松松垮垮,这么个结实的拥抱,清晰的可以感受到对方细腻的肌理。抱过去的那瞬间,宋枝鸾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 他好像也不是像外表这样反应平淡。 不,本就该是这样的反应,他也才十八而已。 宋枝鸾冒出点期待来,在开始之前,她亲在谢预劲的侧颈,而后抬起唇,又俯身,轻轻含|住他颈上的淡色的青筋:“不是面首,是我的驸马,和喜欢的人做这事,怎么能算纡尊降贵?” 谢预劲双手往后撑,似是不信,但这个动作也只是短暂拉开了一点距离。 软烟纱散在他腰腹间晃动,宋枝鸾纤细的手指拨开衣襟上的盘扣,层层散开,细白光滑的腿紧贴着他的。 宋枝鸾强装镇定地俯下身,把手撑在他腰后,低头去吻他的眼睛,谢预劲不躲不避,敛眸盯着她。 “是不是舒服了一些?这是我命人精挑细选的香,你闻了这么些日,除了疏解出来,可没有其他解药。” 她抱紧谢预劲,拉着他的手,暗示性地放在她的后腰,“这几日我会日日与你同床共枕。” 察觉到男人绷着的高大身体,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宋枝鸾暗暗吞咽了下口水,腰眼微微发麻,她想看谢预劲陷入情欲的样子,他凝视她的眸色越深越沉,越是讳莫如深,她就越期待即将发生的事:“整个公主府的人都知道我们同处一室,就算说我们没发生什么,也不会有人信的,你也清楚,所以才没有反抗,不是吗?” “从你被带进我寝房的那一刻起,我们这辈子就注定纠缠不清——” 少女没说完,声音便和身子一起跌进榻里,她表情有些懵,显然是还没反应过来,柔软的衣裙凌乱挂着,露出纤细的腰肢和柔雪般的皮肤,手里还拽着解了一半的男人的衣带。 谢预劲脖颈上的青筋跳了跳,沉眸压制着她的双手,从她手中扯走,边解开衣襟边握着她的腿将她扯到身下,凑到她耳边的嗓音讥冷。 “殿下十二个面首,连男人的衣带都不会解?” 真到了这个时候,听到身后衣物落地声,宋枝鸾反倒趴了过去躲开他的视线,脸上热度一路烧遍全身,红的发烫,“为什么要解?我只是喜欢听听曲。” - 第四日,接连几日阴雨连绵,支摘窗下攀着簇簇藤萝,不知名的花儿吐出粉蕊,被雨水润泽过的风微凉,带着阵阵花香。 纱幔垂落,轻薄的盖在瑞金兽上,烟雾鼓起一角。 谢预劲缓缓睁开眼,余光一片白腻,那是少女细腻莹白的后背,两条细带刚松松系好,柳腰上数道淤青。 宋枝鸾正起身穿衣,听到动静,手指一顿。 她转身看到谢预劲坐直了身体,侧首垂眸,手抓起她的绣被掀开。 昨夜的记忆纷至沓来,宋枝鸾心情很好,虽然没有到最后一步,可他们也算有过肌肤之亲了。 “在找这个吗?” 谢预劲抬首,昨夜有些物件掉在地上,没来得及收拾,少女穿着藕色肚兜站在一片混乱中,朝他扬起唇,轻妩的眼眸里像是含着雨露般水润。 宋枝鸾踩着空地的双|腿又细又白,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有意无意踩在他的亵裤上,雪白足尖轻轻抓了下,翘着唇道:“这件不能穿了,我给你准备了新的,在床头。” 少年好似没有看见她蓄意挑逗的动作,起身穿衣。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节 宋枝鸾坐去矮凳上使劲盯着他看。 她总是看不透谢预劲。 他有时候是真的寡淡,不会浪费任何不必要的情绪。 他们才刚刚有过肌肤之亲。 怎么还能做到跟之前一模一样的? 谢预劲当着她的面穿衣,把背上的划痕掩盖,神态从容的像是这屋子里只有他一人,甚至没说一句让她暂避的话。 或许是他知道她不会离开。 所以谢预劲到底是认命了还是将她当作透明的? 宋枝鸾不能忍受自己被谢预劲无视,在他穿好之后,从身后抱住他,思索道:“实话说啊,谢大将军,你是不是很喜欢我连名带姓的叫你?” 昨夜香起了作用,宋枝鸾也主动,一切发展的水到渠成,但唯有最后一步他不肯给,她说了些话来哄他,可他半点反应都没有,身体是热的,眼却是冷的。 直到她叫了他名字,他才低头吻住她,用另一种法子解决了。 宋枝鸾有些脸热。 果然,谢预劲在听到这句话后,微不可察的顿了顿。 “喜欢吗,”宋枝鸾没漏过他的反应,有些高兴,“那我以后多这么叫你?” 谢预劲掰开她的手,声音不冷不热,从头顶传下来:“殿下想多了。” “不,肯定是的,谢预劲谢预劲谢预劲。” 宋枝鸾虽然懂的花架子多,可也是十几岁的年纪,初经情事,此时抱着心上人说情话,也是有些羞赧的。 说完,她悄悄碰了碰发红的耳垂。 心里软的不像话。 认了认了,只要这个男人以后是她的,父皇那边什么惩罚她都愿意受着。 不等宋枝鸾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稚奴的声音:“殿下,高公公来了。” “这么快,”宋枝鸾快速松开手,随手取了件外袍披着,道:“让他进来。” 门口侍卫朝稚奴点头,为两人让行。 高公公让两个小黄门在门外候着,自己则随稚奴进来,门一开,就嗅到了一缕异香。 绕过几座屏风纱幔,稚奴停下,高公公亦寻了个合适的位置站定。 能在公主寝房里侍奉的男人不多,大都是样貌绝佳,他也见过几位,可眼前这一位只穿着里衣的男人身姿样貌虽皆在前人之上,却长着和谢小将军一样的脸。 宋枝鸾叫了稚奴过来给她穿衣,神态自若:“高公公今日怎么来了这儿。” 高公公笑回:“回殿下,皇上命奴宣殿下进宫,御膳房今日得了新花样,皇上想同殿下一道用膳,奴来的匆忙,未曾想打扰了殿下……与将军,万望殿下恕罪。” “知道了。” “容老奴多嘴,殿下还是即刻动身的好,皇上就在养心殿等您呢。” 宋枝鸾见这老秃头脸上半点惊讶也无,就知道她做的这些事已经传到了父皇的耳朵里,但这是她早就料想到的事,父皇若不知道,她还得让他知道,如今也算省事。 宋枝鸾想得开,行事更肆意了些,懒洋洋的回:“行了,你先退下吧,本公主还有事和谢将军说。” 高公公:“喏。” 稚奴也跟着退下,将门关上。 宋枝鸾走到谢预劲身前抱住他,把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男人的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着,笑说:“为了庆祝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想不想看看?” 少女还没有梳洗上妆,一身柔肌雪肤展露无遗,身上满是梨香,与他身上的气息纠缠相融,昭示着两人昨夜有多亲密。 谢预劲却只看了她一眼,就系好腰带:“不想。” “嘴硬。” 宋枝鸾埋头咬了他一口,正是谢预劲心口处的位置,可是她没舍得咬重,瞧着像吻上去的。 “不想也要看,你要是不看,我今晚就去国公府坐在你腿上亲自让你看。” 宋枝鸾从桌子上拿了一个四方镶嵌着绿松石的匣子,拖过谢预劲的手,握住:“本公主说到做到,好好收着。” 随即几名侍女进来服侍她起身。 谢预劲走出寝房时,两名侍卫本想挡住,但剑鞘相撞的声音没得到宋枝鸾的半分注意,两人相视一眼,让开了道。 宋缜正在马车里打瞌睡,侍卫推了推他,他眼皮睁开就瞧见好友从公主府里走出来,大喜过望。 “终于出来了,可让我好等!” 宋缜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灵淮没对你怎么样吧,也没缺胳膊少腿,我以为她求而不得,想冲你撒气呢。” “这是灵淮给的?” 宋缜看向谢预劲手里的匣子,还有匣子上的锁,“什么好东西,你打开看过了吗?” 谢预劲漠然地看了匣子一眼。 下一秒,他松开手,匣子从他手上掉落,滚到一侧的墙角。 他收回视线。 “没有。也不需要。” 宋缜看得诶了两声,“灵淮她年纪小,平时又被宠惯了,你别跟她一般计较。” 从前不管灵淮做什么,谢预劲都是视若无睹,避不开也不会情绪外露,就像上回灵淮穿着士兵的衣服混进校场见他,要同他共乘一匹马,他都没有半点要生气的迹象。 好似天生不近人情,好的坏的情绪都不强烈。 今天却是个例外。 话没说完,少年已经坐上了马车,只剩下车帘下的流苏微微晃荡。 宋缜赶紧催着侍卫去把盒子捡起来。 侍卫刚到地方,忽地不知从哪冒出个姑娘,先捡了起来。 那动作比他还快上不少。 侍卫惊诧看去,眼前的年轻姑娘穿着女官制式,面如瘦月,时下帝京女子酷爱挑圆的新月眉,她却天生长眉,直且利,那股英气教人不敢逼视。 “大人,这东西……” “玉奴!”宋缜顿时收了笑,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她,“你还敢出现在本世子面前!” 玉奴皱着眉头检查完匣子,拿开他的手,“世子该回了。” “回什么回!你敢在本世子的酒里下药,还药倒了本世子和谢预劲!”宋缜咬牙切齿道:“我就说你怎么突然送了酒来道歉,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玉奴丝毫没有被抓包的窘迫:“世子多虑了,玉奴从没做过错事,为何要道歉。” “你这土包子还说得出这话来,执迷不悟!” 宋缜听到这话,一股无名火往上冒,直接就想将人捉过来,玉奴反应很快,不仅躲开了他的手,还借力将人踹开几步。 侍卫眼疾手快扶住宋缜,宋缜疼的倒吸一口气,怒道:“你的眼力见呢,没看见这女人动手吗,你就光站着!” 不等侍卫回答,玉奴先开了口:“半年没和世子过招,世子似乎更弱了。” “你找死……” “微臣还要去面见公主,失陪。”玉奴拿着匣子进了公主府。 - 养心殿内,宋枝鸾已经跪了两个时辰。 那说要与她一同进膳的父皇,现在还没个影儿。 四下无人,她偷偷坐了会儿,脚步声却自身后响起,宋枝鸾直起身子,挤出几滴眼泪。 “小鸾。” 第3章 赐婚“让谢预劲亲自出来接我。”…… 宋枝鸾欣喜回头,杏眸清又亮,“皇兄!” 步入殿内的青年身着四爪金龙袍,长相与宋枝鸾有五分相似,连眉宇萦绕着的三分病气也神似。 宋怀章将手放在妹妹的肩上,声音透着无可奈何:“起来吧,父皇让你去御花园。” 宋枝鸾惊讶:“皇兄,你帮我求情了?父皇让我起来?” 宋怀章蹲下身,看着她的脸 道:“小鸾,我知道你喜欢谢将军,但用的手段过了些,到了父皇面前,要好好向他认错,不要忤逆父皇,记住了吗?” “管用的就是好法子,”宋枝鸾把头偏开:“皇兄说要帮我,可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只能按自己的办法来了。” “你这性子,”宋怀章貌似无奈:“我和你说了多少回了,急不得,一急便有万万人等着你犯错,小鸾,这宫里只有你是我的血亲,便是为了皇兄,你也要珍重你自己。” 宋怀章胸口处曾中过一箭,侥幸痊愈后也时有发作。 这样半蹲着容易牵扯到伤口,宋枝鸾扶着他站起,膝盖往下有些痛,她走了两步坐在玉席上,顺带理了下裙摆,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广袖之上金纹繁复,宋怀章站起后,慢慢从里翻出宋枝鸾的手,两人身子都不好,一个是旧伤未愈,一个是亦是后天伤了根,体温总不相上下,此时相握着,宋枝鸾感觉不到任何温度,像握着一方清凉的砚台。 她握紧了,有些担心:“这些日御医为皇兄请脉。可有说些什么?” “都是换汤不换药的话,没什么好听的,”青年口气不以为意:“弱冠之年便有太医说我的脉象十动一代,乃危症之兆,如今又过了三年,我不也好好站在你面前。” “一群庸医,”宋枝鸾哼了声,眸底隐约划过一丝晦意,“皇兄和皇姐都是有福之人,定能长命百岁,我们兄弟姐妹里,有我一个不长命的也就罢了,若个个身子不快,岂不是因人作孽,使我们这一脉受咒了不成?” “小鸾。”宋怀章温声打断她。 宋枝鸾把手抽回袖子里捂着,安静一会儿,笑道:“那些法师不是说了吗,我们宋家是天生的天潢贵胄,这些小口业怎会灵验,皇兄不必紧张。” 窗牖外翠鸟飞过,她瞧着它门的尾羽,问起正事:“父皇竟只让我跪了两个时辰,我以为起码要跪两三天呢,皇兄,你是怎么和父皇求的情,也授我些经验?日后我也好学个样。” 两三日还算轻的,宋枝鸾很少见到父皇发怒,这次她绑了谢预劲,她甚至不敢往细想自己会受到怎样的惩处。 宋怀章闻言,头疼的走到案台旁,吩咐人取了暖壶,药油,倒上热茶来,慢道:“我方才并未求情,只是问父皇,西夷内乱在即,何时能出兵接皇姐回来。”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节 宋枝鸾下意识屏住呼吸,“父皇说要接长姐回来吗?他亲口说的?” “当年若无西夷出兵牵制住西北方,父皇难以入主中原,和亲乃是国契,如今西夷王权将要更替,我们姜朝南北皆有敌,所有人都在等待时机一统天下,”宋怀章说到这,顿了几个呼吸,只道:“有些困难,但我会尽力相劝。” 宋枝鸾道:“父皇疼你,定然会答应的,姐姐那般钟灵毓秀的人,父皇不会舍得让她留在那处野蛮之地的,对吗?” “父皇分明疼你更多,皇姐若能回来,定是你的功劳。” 宋枝鸾笑容里多了些奇怪的情绪,“哦,那皇兄答应我的事还算数吗?” 宋怀章从宫女手里拿了药油,吩咐人替她上药。 “自然。” - 夜里宋枝鸾听完了训,领了旨,宫门已经落锁,子时三刻才去了栖梧殿歇下,二日起来,又在殿里抄了半日经文,戌时方才放她离去。 这个惩治结果让她喜出望外,生平第一次老老实实抄了满满一沓佛经。 元日佳节,寻谢预劲的人只多不少,他不在府中,也不知去处,纵然有宋缜在其中周旋,也早有许多流言蜚语。 父皇赐婚的又突然,若罚她狠了,朝堂内外免不得要生出许多猜测来,于是便只禁足了一日,待日后再来清算。 日后是如何光景,宋枝鸾向来不会去想,今朝有醉今朝醉,一出了宫门,连宋怀章的嘱咐也忘了,趁夜直奔谢国公府。 月色正浓。 谢国公府外有两名侍卫,见了公主的翟车行仗,不敢怠慢,远远地便差人去通禀。 公府管事前来相迎,“灵淮公主万福,将军已经歇下,请您稍等片刻,先去正厅歇息。” 宋枝鸾握着侍女的手出了帘,却没有下辇,低头环胸道:“你可以去歇息了,叫你们谢将军亲自出来迎我。” 公府管事头顶冒汗,心道世子又不知怎么惹了这娇蛮的二公主了,这场面并不是他们能应付来的,遂点头答了是,又催派两人去寝房请人。 约莫一盏茶后,谢预劲走了出来,淡眸向坐在翟车上不肯下来的少女投去一眼。 仗着宵禁路上无人,宋枝鸾躺在软垫上,把玩着左手的珠串,轻纱之下一截藕臂雪白惹眼。 听到侍卫喊人,她才坐起来,找准了方向道:“怎么这么慢?” 面色冷淡的俊美少年只着一身中衣,在台阶之上静看着她,腰间系着一条素带,松系着,也能看出肩阔腰窄,晚风鼓起他的双袖,他的声音里也有凉意。 “殿下闹够了没有?” “你能不能有点新鲜的话,”宋枝鸾脸上的笑容已经扬起,“站门口做什么,快快来扶本公主下辇!” 国公府众人已经见怪不怪,个个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圣人最疼爱的灵淮公主,见了谁都行事不羁,只在他们世子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偏还乐此不疲,三天两回的来招惹世子。 众人浮想联翩时,谢预劲已经走到了辇车旁,不等他伸手,宋枝鸾就跳了下来。 不出意外的被稳稳抱住。 宋枝鸾得逞了,脸上笑容越发开心,偏还要卖个乖,“谢预劲,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不喜欢抱我抱这么紧?” 谢预劲当即松了手,往府内走。 “你等等我!” “圣旨你接到了吧?我现在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就这样自己走了吗?” 宋枝鸾从稚奴那里拿了匣子,朝他背影念道:“你还生气了,你把我送你的礼物丢了我都没生气。” 谢预劲从未丢过她送的东西。 从前她送过他一只水葫芦,他有回喝水,嘴上见了血,宋枝鸾才发现葫芦口上有个豁口,想拿去扔了,谢预劲却夺过去,淡瞥她眼,说:“用惯了,懒得换。” 这次定是她做的太过分了。 宋枝鸾愧疚难当,提着裙摆追上前,抓住谢预劲的衣摆说:“父皇允诺了,成为我的驸马不会影响到你的仕途,只是让你搬到公主府里,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信我。” 谢预劲把衣摆从她手里拽走,除了冷淡外,也有了些其他的情绪,宋枝鸾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讥讽意味。 “如此天恩,公主想要臣如何道谢?” “不用……不用道谢!我看你府上种了好多海棠树,你喜欢海棠吗?我已经在我府里种上了,过几年就会枝繁叶茂。” 少年走的毫不留情,宋枝鸾忙去拉他,脚下一个不稳撞到他的背,宋枝鸾忍着鼻子上火辣辣的痛,快速的说:“你要是不喜欢我那处,那我搬来国公府?等成婚后你先在我府上住几日,免得遭人口舌,那些言官最爱多管闲事了,等过阵子我便长住在这里。” “不,是我们!我们一起住这。” “我知道我们的婚事是我用不光彩的手段强求来的,但我日后定会弥补你,我会对你很好,比对任何人都好。” 说话间,谢预劲已经走到了寝房前的庭院。 看样子他并没有请她去正厅坐下喝茶的打算。 宋枝鸾思考片刻,指甲在匣子上轻划了一下,道歉的话还留有余响,可她马上就又要惹他生气了,语气有些无力,“谢预劲,我能进你寝房吗?” 周围的温度顿时变得更凉。 宋枝鸾赶紧道:“你别误会,我没有要和你睡觉的想法!只是这份礼,我不好意思在外面送出来。” 谢预劲脸上浮现一抹冷意:“见不得光的礼,臣无福消受。” “不是……也是,”挣扎和羞耻如同两条绳子拧在一块,让她心绪混乱,但谢预劲没等她说完,就推开了寝房的门。 庭院内在这时传来开锁的动静和匣子落地声。 接着宋枝鸾的声音着急的响起—— “陈情书!这是我写给你的陈情书!” 谢预劲的动作停下,侧过半个身子,盯着她的眼神不冷不热。 满月之下,少女穿着荔色广袖襦裙, 双环髻系着红色发带。 月光被身旁的海棠树筛落。 光影在她低下的眉眼间缓缓浮动。 起风了,从树下飘落的绿叶拂过她手上的信笺,滑落在地。 月色也遮不住宋枝鸾红彤彤还强装镇定的脸。 一看纸上她的字迹,宋枝鸾一口气险些没吸上来。 一刀杀了她吧,她前日是怎么写出这些酸掉牙的话的! 实在太羞耻了。 要是读出来,日后她还如何在谢预劲面前做人? 信笺快被捏烂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宋枝鸾闭了闭眼,视死如归的挑着话念道:“见字如晤,成婚在即,鉴于以往诸多错事,我愿许下一诺,聊表决心。” “我发誓,不会再不择手段对你迫之,在有心上人的情形下,还找些伶人听小曲,绝不再收一个面首。” “我会真心待你。” 开了个头,她的语调也逐渐平缓下来,“除此之外,我还要认一还未发生之错,驸马纳妾虽未明文禁止,但我做不到让你身边有别的女子,所以,尽管谢国公一脉子嗣单薄,但你也只能同我延绵子嗣,不论我是否有所出。” 宋枝鸾念完,便察觉到谢预劲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罕见的没有回看过去,只是摸着发烫的脸,将信笺折好了,郑重其事的放进匣子里,声音比之前低了好几个阶:“我说完了,你好好收着,再丢了我真的会生气。” 树影婆娑,她踮起脚,把匣子放在树杈上,接着平复过快的心跳,原路返回。 那身襦裙流光溢彩。 一开始是走着的,后来越来越快,到门口那一段路,变成一路小跑。靴上的金铃随着风蹁跹作响,发带飘扬。 没有往后看一眼。 谢预劲听完,分明已经迈开腿要进门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转身过去捡起了匣子,进屋之后,他随意放在书案上,想的是待明日再寻个地方搁置。 未曾想这一放便是十年。 这一夜宋枝鸾明火执仗的闯进府来,谢预劲静静听她说个不停,只当她在他面前放了一出震耳欲聋的鞭炮,吵闹过后转瞬便会忘,可没想到,零星余火会将这个雪夜点燃,残烬吸进了他的肺腑,她的声容早不知何时根植于他的灵与肉。 所以多年以后,在一个无她的月夜下,他的心脏也停止跳动。 。 。 第4章 绮梦“怕我掉下去吗?” 宋枝鸾出府时街道安静如水,只有不远处有几点火光,那是在坊间巡逻的金吾卫属兵举着油毡火把。 她走过很多条这样的路,更死寂,夜风更冷,冬天的雪永远下不干净,铺子的彩幌卷在尸山血海里,糊目的风里尽是微弱的求救声。 姐姐心软,从瓦砾里救出人来,但被救出来的人抢走了姐姐留给她的食物。 那一天宋枝鸾差点饿死。 醒来的时候她嘴里塞着草饼,姐姐双眼通红,瘦弱的手臂紧紧抱着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宋枝鸾小心翼翼的捧起姐姐的手哈气,假装没有看到男人的尸体和她脸上的血迹。 那只是一年里极为寻常的一天。 但她的每一天都是姐姐用命换的。 宋枝鸾捏着红珊瑚珠串,道:“可惜出来的晚了,不然可以给稚奴你买些吃食,我记得你喜欢吃这家的蒸饼。” 稚奴眼巴巴:“那明天公主还给我买吗?” 玉奴拍她脑袋,“出息。” 宋枝鸾抿着唇笑:“买!想吃什么买什么,玉奴你的鞍辔也旧了罢,明日我让人一起买了。” “谢谢殿下!”稚奴像乳燕一样依念的靠在宋枝鸾的腿边,“殿下放心,太子殿下答应你会将朝阳公主接回来就不会食言的,很快朝阳公主就能回帝京了。” 宋枝鸾笑容稍颓,看她们两人同时投来的目光,哑然片刻,道:“你们两个是亲姐妹,心有灵犀也就罢了,怎么我的心思你们也猜的这么准。” 稚奴挺直胸。脯回:“因为稚奴也是公主的蚌壳。” - 新婚大吉。 武阳帝请人为子女启蒙,主张的是因材施教,宋枝鸾成了公主后,有阵子觉得宫里的琵琶音美技雅,便请夫子过来,学了一个春夏,有时想作画了,也会前去国子监寻人赐教,不过总是学不了多久便失了兴趣。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节 她似乎永远不会对一件事物长情。 但这已是她喜欢谢预劲的不知道第几个年头了。 在与谢预劲相熟之后,她养了一只雀儿叫啾啾,军营之中太过无趣,那雀儿被她养的膘肥体壮,整日叽叽喳喳。 谢预劲烦的很,提溜着它的尾巴扬言要把它炖了。 她赶忙把雀儿救下来,好生养在屋子里。 有日笼子打开,雀儿却不见了,她左右找不见,去寻谢预劲,发现他正在喝鸟汤。 她当时哭的直喘气。 谢预劲绷着脸,有些别扭的蹲她面前解释:“吵死了,这不是啾啾。” “我不信,分明就是,”她更伤心了,收拾起爱宠的遗物就恨恨走了,“谢预劲,我不要和你做朋友了。” 后来一连两日,宋枝鸾都没见到谢预劲,她将羽毛带在身上,又把遗骨带到一个小山坡上,准备给啾啾埋了。 正要挖土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 “鸽子和麻雀都分不出来,宋枝鸾,你真是没救了。” 宋枝鸾回头,看到谢预劲食指勾了一只崭新的笼子,里面正是啾啾。 它在外流浪了两日,看上去和谢预劲一样脏兮兮,不知钻进了哪个山沟沟里。 她高兴的丢了铲子,也知道自己错怪了人,于是踮起脚给他拨去头发上的杂草,不太自在的说:“你……这两日就是去找啾啾了?” 谢预劲低着头让宋枝鸾拂完,才直起身体,脸上带着一点血丝,应当是被草割伤的,抬着眉道:“没那么闲,我路过瀑布,这鸟嗓门太大,好认,顺手抓回来,省的你整日板着脸,叫你也不应。” “你什么时候叫我了?”宋枝鸾有些心虚。 谢预劲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提起鸟笼就走,淡淡道: “你心里清楚。” - 做了半年的新妇,宋枝鸾开始还能做个样子管家,敷衍谢家的族老,没得个把月也没耐心了,只安排几个聪颖的侍女去宫里学了段日子,就撂挑子给了稚奴掌眼,她想起来便瞧一眼,比校之前清闲的多。 这段日子宋枝鸾很少出公主府,但谢预劲常有公务在身需要外出巡营,宋枝鸾能去便去,不能去则进宫里同几个皇妹玩,四皇妹三岁的年纪,乖巧的很,见了她便要她亲亲抱抱,若非父皇不答应,她真想将明善抱来国公府养几日。 新朝刚立这些年,许相常常请同僚去城外马球场赏玩,关北的世家子弟喜欢打马球,建朝没多久,打马球的风气便传遍朝堂内外,宋枝鸾也打过几回,因她的身份,无人敢打重了,她觉得无聊,很少凑热闹。 这次谢预劲要去,宋枝鸾觉得不无聊了,于是准备换上骑射服,同他一起去。 侍女为宋枝鸾贴了妆,拿起口脂时宋枝鸾看着镜子摇头:“不用上了,口脂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侍女和宋枝鸾年纪相仿,在公主府也算见过大世面,但听了这么一句,也还是反应了一会儿,脸逐渐红透。 稚奴拿着暖玉过来,给宋枝鸾配上,嘟囔道:“稚奴要是驸马,见到殿下就会忍不住亲了,哪还要殿下主动。” 宋枝鸾半点不燥,她其实挺喜欢在这事上主动的,谢预劲越是冷淡,她越是得劲,但稚奴比她还小两岁,她不方便说太多,只轻嗯了一句。 出府时谢预劲端坐在青骢上,府里人给她备的是辇,公主出行皆有仪制,每回都大张旗鼓,彩风环佩的,宋枝鸾有些倦了这规矩,挥手让众人退下,自己则走到谢预劲那:“我不着辇了,我也要骑马。” 谢预劲低头看她:“殿下要骑马,可命人去牵来。” 宋枝鸾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我不,我要和你坐一匹马。” “大庭广众之下,殿下该端庄些。” 话毕,谢预劲没有让她上来的意思,扯过缰绳掉转马头。 “端庄,你夜里怎么不让我端庄?” 此话一出,身旁近侍齐齐低头。 谢预劲目光深沉的看她一眼,眉宇间似乎笼罩 着一股冷意,写满“无可救药”的字眼,高大的背影策马离开。 宋枝鸾笑眯眯的。 玉奴想去挡他,却被阻止,少女跨上马,俯身摸着马儿的鬃毛,笑道:“马儿啊马儿,辛苦你载我一程了,你家大将军呢,不喜欢我在外面黏着他,待会等人少了再说,不然真生气了我又得想法子哄他,你说是不是?” 玉奴和稚奴见宋枝鸾并无不虞神色,也骑马跟上,几个会骑马的侍女收拾好用具,也跟着离开。 闹市不得纵马,宋枝鸾很快便赶上了谢预劲,又走马了半个时辰才到城门口。 一出城门,宋枝鸾就扯过马绳,堵住谢预劲,看着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试探道:“城外人少多啦,我想和你坐一匹。” 谢预劲不言,宋枝鸾趁他没动作之前跳下马,一爪子攀住马身,翻身而上,动作一气呵成。 她靠着他的胸膛坐稳,觉得很心安,“就这样,谢预劲,你看着我点,别让我栽下去了,我闭眼睛休息一会儿。” 谢预劲略一低头,下巴就碰到了宋枝鸾的发顶。 他抬高,语气平淡:“困了就去坐辇。” “你行军打仗这么些年,马儿还没骑够么,又为何不和我一起坐轿?” “……” “你不说我也猜的到,你就是不愿意同我亲近。”宋枝鸾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 她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谢预劲目光微凝,缓缓移到她身上。 “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惹了你,为何你入了帝京,穿上那套官服,就对我越来越疏远,让我觉得从前的事都像是我的一场梦。” 哪怕像其他人一样,因为她公主的身份对她好呢。 宋枝鸾颓丧的时间很短,笑容来的很快:“不过没关系,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谢预劲看着她的笑颜,仿佛这世上什么事都不能让她灰心。 “不是困了?”上方传来男人的清淡的嗓音。 宋枝鸾学他挑挑眉,有点调戏人的意思在里面,好像在说嗯,然后呢? 接着宋枝鸾感觉到腰间横了一条胳膊,将她往身后结实的胸膛上压,谢预劲松开缰绳,只用一只手牵着马。 “那就好好睡。” 宋枝鸾反着头靠在他肩膀上,打趣道:“怎么还抱着我了谢预劲,怕我睡着了摔下去?嗯?” 谢预劲漆眸垂下,贴在腰上的手刚松了两根手指,宋枝鸾就闭上眼睛,信誓旦旦:“不说了,我睡着了。” 她不放心地用双手压着他的手。 手臂像压着一层酪,细腻软润,一不小心就会从马上滑下去。 谢预劲将人往自己身上又提了提,暗暗蹙眉。 宋枝鸾比以前更麻烦了。 第5章 夜谈“真是块木头啊。” 官员们聚在马球场比试,打的都是人情世故,宋枝鸾看谢预劲打球,总觉着不过瘾。 谢预劲这样的人,在沙场里浴血奋战历练出来,生杀予夺一念之间,拿起武器就该不留余力,可这里并没有人能接住他的球,一场下来,他竟还不出汗,赢得毫不费力。 用饭时宋枝鸾走到马球场上,牵着谢预劲的手就走。 一众官员假装看不见,谢预劲没拒绝,也没有握住她的手。 在各自的席位上坐下,宋枝鸾才和谢预劲隔出了一点距离。 他们落座之后,其余官眷也跟着坐下,几行侍女端着酒菜上桌,许相长歌善舞,不时有人去敬酒,官家小姐们想去到宋枝鸾那,却被一道月白色身影抢先一步。 “殿下,这是我上月刚得的一壶好酒,殿下喜欢喝果酒,这次听说殿下要来马球场,我特意带来想献给殿下。” 谢预劲夹了一筷青菜放进碗里。 宋枝鸾看着眼前眉目清俊的少年,想了一会儿,眼睛亮起,“你是安定侯府的小侯爷?” 江渚生脸红的很快,“殿下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前两日是你往我府上送了几坛子酒对不对,可好喝了,我喝完之后想着派人去买都寻不见,你今日若不来找我,明日我都要去找你了。” 江渚生连连摆手:“不用殿下来找,日后殿下要是想喝,我隔段时间就给殿下送过去,这是我亲手酿的,用的是早春三月里的桃花,殿下喜欢就好。” “我喜欢。”宋枝鸾接过他的酒,对他笑了一笑。 江渚生被这笑晃了晃神,也情不自禁的笑起来。 不等他回味,就有家里姐妹过来,偷瞧了一眼正在用膳,好似什么都没听见的谢将军,朝宋枝鸾行礼,将人带走了。 宋枝鸾打开酒坛,往杯子里倒酒,完了起身来到谢预劲跟前,笑着道:“你来试试是不是这个味?上回你不是说还不错么?” 谢预劲看了一眼杯中的酒水,“放着。” 宋枝鸾放下了,却不是因为他的话,她的目光追随着他筷子上夹着的东西落在碗里,“你不是不爱吃鱼吗?” 夹这么多做什么。 她也提起一双筷子,从谢预劲碗里夹了一块送入嘴中。 “想不到许相家里的厨子还挺有一手的,明日我问问许尧臣,让他把今日做鱼的厨子送来,让我府上的人学学。” 宋枝鸾边喝着果酒边吃着鱼。 也不知谢预劲已经放下筷子,看着她愉悦的表情,和因为美味眯起来的笑眼。 “很好喝?”他问。 “嗯,”宋枝鸾举起手里的杯子放到他唇边,却被躲开了,她纳闷:“这个味道你真应该尝尝,我觉得江渚生的手艺比一些酒楼的都好。” 谢预劲点头,起身离开。 “多吃点。” 宋枝鸾:“?” - 用过晚膳,宋枝鸾才和谢预劲回了公主府。 谢预劲沐浴完出来,寝房里一片漆黑,侍女提前熄了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节 他站在原地没动。 没过几个瞬息,珠帘里的宋枝鸾先等不及点了烛。 看到帘外站着个人,像堵墙似的,宋枝鸾吓的后退半步,心口噗通噗通的跳,又有些心虚,“你……你沐浴好了不上榻,站这做什么?” 谢预劲瞥了她眼,从她手里夺过烛台,迈步离开,“我没时间和你玩这些幼稚把戏。” 宋枝鸾踩他的影子,“什么幼稚把戏,你回头看我。” “谢、预、劲。” 谢预劲眉心下压,视线压迫感十足,连空气仿佛都凝滞。 宋枝鸾没心没肺的抱住谢预劲的腰,迎着他的目光期待道:“你今天没有发现我有地方不一样吗?” 她还没有沐浴更衣,穿的是骑射服,露出白玉般的脖颈。 谢预劲敛起眼皮。 “没有。” “真的没有吗?”宋枝鸾踮起脚,在他唇瓣碰了碰,“本公主再给你一个机会仔细看看。” 谢预劲凝视她一会儿,似乎被缠的无法,慢慢抬手,握住她的脖颈。 指侧不轻不重的一刮。 宋枝鸾在他碰到她脖子的时候就颤了下,被他箍着的腰也软了。 可视线还是不躲不避,手沿着男人壮硕的腰腹去解他的衣带。 谢预劲的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她。 “这里?” 宋枝鸾有些意乱情迷:“什么。” 谢预劲举起手,轻晃着的烛光下,宋枝鸾看到男人修长的手指上沾着的碎蕊。 ——那本是她额间的。 宋枝鸾:“……” 谢预劲神色如常的取了张白帕擦拭手指,宋枝鸾一把松开他,对着铜镜一通打量,她额间的皎梨妆少了一点蕊,不知道是何时掉下来的,恰好黏在脖子上。 过了会儿,宋枝鸾把铜镜倒在案上,不死心的问:“除了这个有那么一点点不同,本公主还有哪里不同吗?” “没有。” 宋枝鸾鼓起腮帮子,像是嘴上真抹了口脂般,擦了一下,接着沮丧的把衣衫脱了,命人进来伺候沐浴。 什么破眼神! 及至上了榻已是半个时辰后。 宋枝鸾躺榻上听着谢预劲均匀的的呼吸声,转身闷闷道:“没有涂口脂,就是等你亲我啊,你这个男人真是不解风情,无趣的紧,老天保佑我下辈子千万别喜欢上你。” 嘴上这么说,还不忘拿起谢预劲的手放在她腰间。 闭了会儿眼睛,宋枝鸾往他怀里贴了贴,抱 着他沉沉睡去。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海棠树在窗前攀长了一枝头的花,蒙着雨滴的花瓣垂落在案上。 谢预劲睁开眼睛,视线在宋枝鸾的唇上停下,眸底一派清明。 …… 公主府的玉露梨熙熙攘攘熟了三次,就在宋枝鸾以为日子会这样平和的过下去时,宫里来旨,命谢预劲率兵前去平定岭北叛乱。 叛军来势汹汹,打着“诛逆党”的旗号,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得多方响应,在边境集结了数万大军。 夔城战败,武阳帝遂点了谢预劲和秦大将军的将,令这两日即刻整军北上。 宋枝鸾召了文武待诏,听了有关叛军的来历,越是了解越是心惊,这两日紧跟着谢预劲。 叛军头领乃是姜朝的一位将军,官品不高,宋枝鸾知道他,还是因为他有一对玉雪可爱的女儿,在一次战役前夕,他怕这双女儿出事,跪在她营帐前求她庇佑她们几日,她待的地方紧邻父皇主帐,更为安全。 后来不知怎的犯了事,被流放岭北,再有消息传来就成了叛党首领。 因为他对朝中诸位将军很熟悉,也导致几战下来,姜朝无一胜绩,若再失地,只怕盘踞在西南和东北之地的北朝余党和乾国,又会卷土重来,届时双拳难敌四脚,局势会更为混乱。 所以谢预劲这一战需得搏命。 可再担心也总有出征的那日。 人一旦焦急起来,十二个时辰就在弹指一挥间,转眼间父皇便命太子为谢预劲等人践行,行伍沿着道路北发。 老太监为宋怀章倒了一杯酒,他举起,面朝谢预劲:“愿将军早日凯旋,父皇与孤在皇城静候佳音。” 谢预劲举杯,一饮而尽。 宋枝鸾站在边上,看到谢预劲即将出玄武门,她眼皮一阵猛跳,捞起裙摆便往下走。 宋怀章咳嗽几声,看到宋枝鸾翻身上马,追了过去,那抹绯烟一般的身影穿过重重铁甲,挡住了谢预劲的路。 她下了马,手紧抓着他的马鞍,眼眸微润,“谢预劲,你一定要给我活着回来。” 谢预劲没有下马,视线在宋枝鸾耷拉下的眼角划过,她眼里的害怕有如实质。 在这样的注视下,他语气有种安抚意味,“嗯,知道。” 马儿蠢蠢欲动,在原地跺脚,飞扬的马尾带起一阵热风,周围前来相送的官员都在盯着宋枝鸾,她浑不在意,眼里只有谢预劲。 手松开马鞍,宋枝鸾抬手,露出一截雪白的胳膊,握住了谢预劲腰间的玉佩,“这个给我留个念想。” 岂料谢预劲却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冷了下来,“放手。” 宋怀章本在一旁,带着温和的笑意与人交谈,目光触及宋枝鸾手里那块玉,轻微的顿住。 宋枝鸾很早之前就注意到这块玉的特殊,谢预劲从不离身,连夜里休息也要放在枕边,因此对于他的反应,她并不意外,宋枝鸾任他握住,另一只手抵在马鞍上,挪下她带在身边的红珊瑚手串。 “这也是我爱惜之物,”她说完,已经解下玉佩,将珠串放在谢预劲身前,“它护了我很多年,以后也会护佑你的。” 宋枝鸾最后看了一眼那一串殷红的珊瑚珠,眼里有些不舍,但还是将谢预劲的玉佩紧握着。 “想要回你的玉佩,就平安回来见我。” 眼见陷入胶着,与谢预劲同行的秦将军笑着打破沉默,“公主与驸马当真是鹣鲽情深,谢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太子殿下身子欠安,也不易在夜风里久站。” 川流不息的将士们从玄武门走过,汗潮热浪生扑在脸上。谢预劲骑马在高处,状况算好,宋枝鸾肤白,尘土落在面上尤为明显,还有些灰尘进了眼。 她说话时不断的揉眼睛,漂亮的杏眸泛起血丝,还在坚持一眨不眨的望着他。 在李将军的再三催促下,谢预劲深看她一眼,放开手。 宋枝鸾握着玉佩,宫人牵过她的马来。 行伍继续前行。 宋怀章目送谢预劲的背影。 站在宋怀章身边的许相叹道:“太子殿下,皇上圣体欠安,您身子亦未好全,这时让谢将军离京,可并非良策。岭北贼寇作乱,天子脚下却也是危机四伏。” 宋怀章看到宋枝鸾掉转马身,由宫人牵着绳回来,想起从前他也是这样牵着她走在河边的。 母后死后,这世间他的亲人唯有小鸾,即使如今嫁作人妻,性子也同以往一般纯善。 如若可以,他希望她可以永远坐在灵淮公主的位置上,永远不要参与到这混乱之中。 许相的目光也随着落在宋枝鸾孤伶的身影上。 - 出宫前,许相望见长子尧臣散值,切切唤了人来,又吩咐小厮从轿里拿出一檀木箱子,约莫一尺长。 许尧臣:“父亲,这是何物?” 许相捋着短须,“这是一套皮影戏,灵淮公主自幼爱这些物件,谢将军远行,权当让她解个闷,你且送去,莫提我名。” 许尧臣并非第一回替父亲送东西给宋枝鸾,可这次他没有让人接过。 许家与宋家乃是近邻,祖传的交情,灵淮幼时更是喜欢去他家荡秋千。父亲和母亲待她很好,却也对宋家姐弟一视同仁,没有偏颇。不知从何时起,父亲常常提起灵淮,吃食玩意不知让他送了多少,却从不让提他名,许尧臣从前以为,灵淮得宠,父亲这是投武阳帝其所好,如今想来却不能细究。 只是看向许相道:“父亲,上月您才让我给灵淮公主送去陶器,怎么今日又送?” 暮色四合,许相面色未变,扬手让小厮离开,叫了许尧臣上马车。 车轮滚动,许尧臣为许相斟茶。 “你其实是想问,我为何待灵淮公主如此特殊吧?”许相整理衣冠,长叹道:“我儿,告诉你也无妨,这并非什么绝密之事……虽然如今,朝堂上也只有那几个老泰山知道那件事了。” 许尧臣目露深思。 许相提到另一件事:“你对长白坡一役了解多少?” “长白坡一役是极有名的险役,敌军得了内应,在长白坡设下埋伏,意要突袭,幸而圣人有上苍庇佑,在距长白坡五十里的地方听了探子的消息,逃出生天。” 许尧臣回忆着史书所载,“当时敌我兵力悬殊,敌方十万兵马,去了四万设伏在长白坡,为首的将领,是北朝的胡赛罗,监军的是臭名昭著的冯瑛太监,手下将士对战虏和百姓的手段极为残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剥皮斫骨无有不为,而我方兵力不足两千,大半兵力在与北朝其余残部厮杀,无可用之兵马,北朝将军见我方遁走,便据长白坡安营扎寨,圣人辗转年余,直至命谢将军出兵才再度收复。” “书上所言非虚,”许相道:“可也隐匿了些事。圣上是得了探子的消息不假,但那‘探子’,实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他是灵淮公主派来向圣上求救的。” 许尧臣僵住。 好半晌方才道:“灵淮不是一直在圣人身边吗?” “灵淮公主当时年幼,素来体弱多病,事发前夕,乳母见她熟睡,不忍她经受车马劳顿之苦,便禀告圣上,留了她一个在长白坡里将养。圣上带着太子殿下和朝阳公主,去的是百里之外的城池,意在结盟,若不出意外,一日便可来回。可偏偏这须臾功夫就出了意外,反叫敌军趁虚而入,设下埋伏。” 许相拿起茶杯,休息片刻,道:“北朝人知道灵淮公主在长白坡,叫人画了画像,挨家挨户搜寻,圣人留下的百十个侍卫很快便被杀尽,连信鸽都传递不出,也不知灵淮公主是如何躲过了排查,买通了百姓前去求救的。” “圣上得知灵淮公主命在旦夕,悲痛欲绝,可无奈,我们这些人去,也只是白白受死。” 许尧臣脊背逐渐涌上寒意,“所以……” 许相摸着木箱,“所以,你父亲我,向圣上进言,既得了信,知其危,便是天命,灵淮公主的性命是小,唯有圣上的性命不可断送在此……应该掉转方向,尽早离去,为今之计,只有弃了灵淮公主南下。” “圣上允了。” 许尧臣紧紧握着茶杯,忘了放下。 许相苦笑道:“当时朝阳公主只有九岁,自幼温顺,从不曾违逆过圣上,可那 一次……她却孤身去找灵淮公主去了,说来也羞人,我们一行千人,竟还无一人的胆魄比的上朝阳公主。”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节 “前去追她的人苦寻无果,又恐敌军追来,到时一刀斩了都算爽快,便也逃了。自此往后一年多,朝阳公主与灵淮公主都杳无音信,恐怕已经蒙难,我时常想着她们二人年幼时叫着我叔父的时候,每每想起,都是泪流不止。” 许相说到此处,眼中已有泪花,“也是灵淮命不该绝,我多补偿她些是应该的,只是可惜朝阳公主,一日公主的福都没享到,便去了西夷和亲。” 第6章 噩梦“是谁杀了她。” 宋枝鸾敲了敲面前的檀木箱子,好奇问:“这是?” “你打开看看。” 稚奴上前把箱子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皮影戏,小人做的栩栩如生,勾画的极为精美,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好久没见着这玩意了,”宋枝鸾陷入回忆两秒,笑道:“你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个了?” 许尧臣抬手拂箱面的雕花,“怕你在谢将军走后无聊,玩些旧物许能有点新鲜。” 无论是西域各邦,还是塞上江南,凡有奇珍异宝都有各州官员奉送,宋枝鸾最爱享乐,世上叫她有兴致的东西少而又少,近些天谢预劲也走了。 “无聊倒是真,那我便收下了,”宋枝鸾吩咐道:“先别收着,带去后院,一会儿我过去。” 侍女齐声道是。 许尧臣见她收了,沉默片刻,还是开口道:“若是你得闲,可命人知会我一声,我可来陪你解闷。”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随叫随到。” 宋枝鸾愣了一下,才上下打量他笑道:“太阳今日打西边出来了,从前我往府上收集美人的时候,你不知在我耳边念叨了多少次,让我莫要失了清誉,怎么如今自己倒搅进浑水来?” 许尧臣一本正经回:“‘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我们清清白白,自由心证,与你过的好不好相比,我的清誉没那么重要。” 宋枝鸾装作颇为难办的模样,摇头咂嘴道:“可惜,可惜!我早就和我家那位赌咒发愿,再不找其他男人寻|欢作乐,不然我定答应了。” 许尧臣闻言,面色难掩失落。 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只是为了委婉的拒绝。 他从没拿自己和谢预劲比过,这一刻,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了落差。 若他有灵淮一半的勇气,是否得她誓愿的便是他。 许尧臣兀自想入了神,只看见宋枝鸾红润的唇上下开合,全不知说了什么。 她拿起案上的玉如意,敲了下他的手,他才醒过来:“怎么呆了,我刚才说的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 “你说说,这帝京你可有心仪的姑娘,”宋枝鸾笑着说:“我为你保媒,你觉得如何?” - 送走许尧臣,玉奴正要进去,忽地侧过身,一粒石子砸在地上。 她瞧见那辆眼熟的马车,本想当做没看见直接走掉,可那马车上的人却掀了帘,吊儿郎当的道:“玉奴姐姐,你瞧这是什么。” 宋缜故意学着侍卫说话,玉奴听多了他的阴阳怪气,半点不动气,定睛看他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块破烂的红布。 平平无奇,玉奴却眼神微变,紧紧盯着宋缜手上的东西。 那猩红的颜色如同飘在北淮河上的人血。 玉奴的眼睛开始隐隐作痛。 她望向宋缜,看到的却是风涛掀天,江水尽沸,数不尽的楼船倾入火海。 热浪与人声遥远。 “被包围了。”刺骨般的痛侵入五脏六腑,她看到自己呛出一口血,脸色森然道:“前有狼后有虎,这里就是他们给我们选的葬地。” 话未说完,忽传来几声巨响。 玉奴回头,看见巨浪炸开,可容数十人策马的楼船被炸出窟窿。 血沫碎肉溅在她血色尽失的脸上,可这仅仅只是开始,俄顷,立刻传来第二声,第三声……密叠的声音爆破在她耳边。 “方才,殿下和稚奴上了船。”莫澈握紧拳头。 一股恶寒从脚底以不可抑制之势迅速攀上头皮。 玉奴仿佛看见了恶鬼,紧紧攥住他,“你说稚奴和殿下在船上!” 周围陷入死寂。 玉奴握着剑,手盖在脸上,震颤的瞳孔却映出碎木烹油中朝他们驶来的小船。 小船上只坐着一个少年,他左臂被炸的血淋淋,稚奴和小殿下互相依偎着取暖。 …… 玉奴将视线移开,再回头时心神已稳,朝马车走去。 到了宋缜跟前,她道:“我当日撕下衣袍,允你两个心愿,今日|你带着我的东西来寻我,是想让我做什么?” 宋缜拿着大爷架子,笑容痞气,“本世子不缺什么,只是近些年啊头疼脑热,夜里失眠,四处求仙问卦,昨日才得了一副良方。说是要取惊蛰时金秋蝉的蝉蜕三两,普陀山新月的新茶二两,收岳山庙外百年菩提叶上积攒的香灰一两,新月潭里活鱼儿吐出的口津半斤,入药服用,三年方得痊愈。” 玉奴越听,拳头握的更紧,“世子娇贵,情有可原。” 宋缜竟然不恼,继续笑道:“本世子可不是故意折腾你,只是为着这事,本世子是茶饭不思,冷暖不知,你去本世子收集药引,本世子吃了也许就好了呢。” 玉奴朝红布投去视线,又看着宋缜分明调笑的俊脸,似乎在斟酌他话里的真假,一时没有回答。 路上人来人往,她耳边却稀清。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那我今日请示殿下,明日启程。” 宋缜今日对她少有的心平气和,翘着二郎腿道:“本世子觉得,你大可以同灵淮一道去,公主并非不能离京,这些东西都在北面,谢将军又在那端,寥解他们相思之苦,本世子也得个善果。” 玉奴未答,径直离开。 宋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容逐渐淡去,竟像抽了魂般,喊道:“走什么,都听清楚了吗?” 玉奴的背影消失在公主府前。 侍卫提醒道:“世子,眼下特殊时期,王爷知道您来了这儿,定不会轻易放过的。” 宋缜合上眼,“如何,你要去告一状?” “属下不敢。” “我看你敢的很,”宋缜无所谓道:“回了府上拿着我令牌去库房拿两封金子去,把话给我咽进肚子里。” - 玉奴进了公主府,却看到稚奴坐在园子里,思绪似乎飘远了。 她道:“不去殿下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稚奴忧心忡忡:“姐姐,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一直在做一个醒不来的噩梦么。” “嗯。” “昨天我又梦见了,”稚奴抱紧自己,惊惧道:“我梦见殿下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玉奴皱眉道:“是谁做的?” 稚奴从小就能看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是个很有灵性的孩子,钦天监几次三番来向殿下要人都无果。 她的话,玉奴从来不会当做玩笑。 稚奴沉默半晌。 “谢预劲。” …… 玉奴眉心紧皱,“稚奴,你看清了吗?” 稚奴抱着头。 她小脸皱成一团,竟也怀疑起自己的梦来,但她梦到的事从未出过错。 可驸马有何理由要杀殿下呢,莫不是还记恨殿下设计嫁他,殿下这些年待他千般万般好,却也不能相抵吗。 玉奴看出了稚奴的为难,伸手拉她起身,“或许只是身形相似之人,安心,除非杀了我,只要我在殿下身边,便会拼上性命保护她。” - 国公府后院,余晖倾洒在少女粉妆玉砌的脸上,翻腾而上的火舌连着霞光万丈。 檀木燃烧时发出一种沁凉的幽香,稚奴有些不解:“殿下,为何许翰林送您的东西,您总是留一半,烧一半?” 宋枝鸾瞳孔里倒映出火光,“胡说,我从未烧过他的东西。” 玉奴看着的系着蹀躞玉带的少女,沉默不言。 稚奴好似没懂,撑着脸看木箱子被烧的哔啵作响。 火势忽明忽暗,宋枝鸾眸底兴味盎然:“只是若不烧了,我总会想起一张脸。” 玉奴道:“许相?” 稚奴回玉奴:“怎会是许相,许相待殿下那么好,殿下从前还叫许相为叔父的。” 宋枝鸾拉过稚奴的衣袖,笑着轻抚过去:“我只是觉得,这样叫他, 父皇和许清渠的表情会很有趣。” 背弃过她的人,何止是‘叔父’。 玉奴和稚奴同时噤声,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宋枝鸾怕热,火烧的旺了,她就不想待了,走进廊庑,玉奴道:“殿下想见驸马吗?” 宋枝鸾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玉奴在开口前,眼前不断闪过宋缜说话时的神态,语气。 宋缜此人,向来是闲事十分力,玩笑三分真,提到让公主同她一起去寻驸马,或许并非偶然。 殿下留在帝京,恐有危险。 她停顿稍许,“去岁殿下说想去周穆台看枫林,这个时节枫叶已经红了,殿下可以去看看。”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节 宋枝鸾有些意外她会说出这话,可也没让她的话落地上,心照不宣地挑起唇边的梨涡:“你正提醒我了,帝京我早就待腻味了,是该换个地方找点乐子,玉奴,你这就吩咐人准备吧,我们尽快动身。” 车马渡船收拾妥当只花了一日。 公主仪仗离了原野,一路北上,进了一幢宅子里歇脚。 宅子外是一片浩瀚的枫林,落日熔金,数不尽的红叶散发出朦胧的光。 稚奴夜里没睡着,心里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手刚挨上床沿,紧接着窗户嘭的一声被推开,她回头一望。 她以美貌闻名于世的公主殿下抹黑了脸,换了一身男装,青丝用白玉簪起,笑起来牙齿在晚上白的晃眼。 “……” 稚奴眼前一黑,痛心疾首的跑过去:“殿下,是谁给你抹成这样的!” 玉奴看样子颇为满意:“我,有什么问题?” “……” “太夸张了!换了谁都能认出殿下是女人的,”稚奴在宋枝鸾身边随侍的多,见不得宋枝鸾身上有任何瑕疵,仔细一看,宋枝鸾脸上一坨一坨没化开的小黑疙瘩,稚奴又是眼前发黑,“殿下,你怎么能让玉奴这么糟蹋你的脸!” 玉奴:“?” 宋枝鸾照过镜子,糙是糙了点,但也还行,可看稚奴反应这么大,她也有些不自信了,遂让玉奴抱她跳窗进去。 宅子里还有巡逻的侍卫,她们三人在自家府上弄的鬼鬼祟祟,像是在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没点灯,稚奴对着月光,动作快且娴熟,很快就处理好了突兀的地方,宋枝鸾脖子里也没忘了抹。 完成后稚奴皱起的秀眉总算舒展开来:“这样就好多了。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 宋枝鸾站起来,左手搭上玉奴,右手拉过稚奴,“去军营。” - 谢预劲摩挲着手中的血玉,丝丝缕缕的血丝沁在玉髓里,煞是好看。 “几个人?” 小兵回:“三个。属下看他们衣着鲜亮,其中一位穿着袍子的公子又让属下将这块玉给将军您,说您见了定会让他们进来,属下怕耽误要事,便让他们先在外营等着,前来通禀。” “将人带过来。” “是。” 第7章 奔赴他会留她一命,仅此而已。…… 很快宋枝鸾三人就被押送到了帅帐,她让玉奴和稚奴先去用膳不必管她,自己兴奋地掀起帘进去。 帅帐很宽敞,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张极为详尽的舆图,谢预劲坐在虎皮椅上,正在擦拭自己的剑,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把剑横在腿上,“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枝鸾环视一圈,优哉游哉的走到他身边,笑道:“当然是来见你的,一月没见,有没有想我啊。” 她像在公主府一般自在,抽了他的剑插入剑鞘,换自己坐上去。 “宋枝鸾,”谢预劲没能躲开宋枝鸾的亲吻,攥着她手腕:“来这里你不要命了?” “我又不是第一回进军营,我在军营里带的时间比你还多呢,”宋枝鸾料到他会生气,一早做好了哄人的准备。 她不由分说的捧过他的脸,很响亮的亲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怎么,你担心我啊?” 谢预劲别过头,“没有,下来。” “成婚好几年了都,你还害羞,”宋枝鸾见着了日思夜想的人,哪舍得放手,像八爪鱼似的抱着他,黑乎乎的脸往他铠甲上蹭,“让我多抱一会儿,我想你了。” “你有没有受伤?让我检查一下。” 谢预劲的衣袍刚被解开,就有人掀帘进来,看见将军怀里躺了个男人,青年抱着他背过身去,那瞬间目光如炬,他吓得立马转头,面对着帘子罚站。 “将军,郭副将想给这三位公子安排营帐,命属下来问问您的意思。” 谢预劲顿了两秒,“安排吧。” “是!将军!” 郭副将。 宋枝鸾在脑海里过了过这个称呼,谢家军营里的长官与她熟识的人不少,这个郭副将不知是哪位? 宋枝鸾打了个哈欠,搂紧谢预劲道:“你让人做几个菜送来吧,我好饿,骑了一晚上的马。” 谢预劲的视线慢慢移到宋枝鸾的手心。 现在还有很明显的红痕。 他眉心皱的更深道:“传饭。” 小兵点头,“是。” 一只脚还没迈出去,又听到将军下令:“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遵命。” 宋枝鸾佯装惊讶,搂紧自己,“谁也不准进来,你想做什么?” 谢预劲瞥她一眼,不答。 “……” 宋枝鸾看见他就想逗逗他,也不知是哪来的毛病,嘴上过了把瘾,才感觉被勒久了的胸|脯隐隐作痛。 当着谢预劲面伸手脱掉了束胸,宋枝鸾想倒茶水洗脸。 只是要洗的时候,谢预劲抓住了她的手,另一只手提起茶壶,往她手上浇茶水,“准备什么时候走?” 宋枝鸾的手被他握着,下意识就与他十指相扣,闻言,脸上的笑容垮下来:“我千里迢迢来找你,你第二个问题居然是问我什么时候走?” “第三个。” “……” “这不是重点,”宋枝鸾气笑了,想甩开他的手,“不解风情的木头!” 谢预劲没放,似乎非要她给出一个时间。 她那点力气根本就不够看,宋枝鸾放弃挣扎,压根就没想过离开的事,叫她怎么回。 将军们戎马半生,她也在马上漂泊了很久,军营和她的家并没有什么区别,尤其是谢预劲还在这儿。 但谢预劲这么执着,宋枝鸾只能应付着:“兴许过个半月一月的,我玩腻了就走喽。” 她又问:“我的血玉呢?” “你的?” “我们交换了信物,”宋枝鸾也不管信物是不是她抢来的,言之凿凿:“那就是我的了。” 宋枝鸾开始搜身。 没想到谢预劲还真的带在身上。 宋枝鸾摸进他的衣衫里,一下就摸到了熟悉的圆润珠子和一块冰凉的血玉,眼里都有了光。 “随身带着本公主的手串。”她习惯挑高唇笑,其实浑不在意,真高兴的时候唇边才会像现在这样浮现两个梨涡。 “没想到谢预劲你这么喜欢我,是不是我不在的时候就看着我的手串睹物思人?” 谢预劲的话说的毫不留情,“丢了你的就拿不回玉。” 说完,他不知从哪拿出了药膏,拉过她的手给她上药。 目光沉的像要把勒伤她手的绳子大卸八块。 但涂抹的力道却很轻。 “乱扯,睹物思本公主有什么好说不出口的,”宋枝鸾感到一阵凉意盖住伤处,畅快了许多,笑容也更为清甜:“本公主就准你想我,别人想我还不乐意呢。” 谢预劲似乎没有兴趣再就这个问题聊下去。 伙头兵架着锅进来,宋枝鸾让谢预劲抱她去饭桌上。 她使唤起人来很顺口,有事无事都喜欢缠着谢预劲做这做那,以至于谢预劲将她抱过去了,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军营里的饭菜有些糙,宋枝鸾在他怀里调整好姿势,吃的很香。 “你怎么不吃?” 宋枝鸾夹起一块鱼肉塞他碗里,“我看你都瘦了好多,下巴刚才都硌到我了,快吃快吃。” 谢预劲饭盛的不多,光挑肉放在宋枝鸾碗里,很快就堆满了。 宋枝鸾看菜都快掉下来了,手上那一筷子伸到了谢预劲的嘴边,他看也不看,很自然的咬住吃下。 用完晚膳,宋枝鸾没回郭副将准备的地方,沐浴完便进了帅帐。 夜黑风高,她没再抹黑粉,堂而皇之点了蜡在榻上等谢预劲。 谢预劲见到她在他的榻上,丝毫不意外,神色如常的上榻,靠着床沿睡下。 宋枝鸾凑过来扯他的亵裤,忿忿不平:“你怎么睡觉还穿衣服,防着谁呢?” 谢预劲压住裤头,瞥她一眼。 那眼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宋枝鸾轻咳了声,假装没懂,牵起他的手放在她的锁骨下,悄声说:“但我没穿兜衣。” 谢预劲指腹温热,手背上鼓着青筋,虎口处有些薄茧,她平时就很喜欢把玩他的手。 宋枝鸾靠的更近了,红着脸咬他的耳廓,轻轻呵气,“束胸太紧了,感觉都肿了,你快帮我揉揉。” 第二日,宋枝鸾悠悠转醒,看到的不是谢预劲,而是玉奴和稚奴。 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往自己身上看去。 亏的是穿着衣服的,只要眼前情形不至于尴尬,是谁帮她穿的就不必想了。 稚奴指着旁边:“殿下看。” 宋枝鸾扭头,看到她们的行李竟然已经被挪到了这。 她不认为谢预劲会让她光明正大的搬进帅帐,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节 漱口起身,宋枝鸾穿好衣裳,就在营地附近看到一辆马车。 谢预劲正要前去操练将士,见她醒了,走过去捏了捏她穿的衣裳,薄的让他脸色不太好看,“你的东西我让人收拾好了,会有人送你去附近安全的地方,在叛乱没被镇压之前,不要再来寻我。” 宋枝鸾想回他,可下一秒,她手压在心口,扶着帐面喘了一口气。 谢预劲不为所动,“装病装多了,就不管用了。” 玉奴已经接住了宋枝鸾:“稚奴,快拿药。” 不等玉奴说,在听到宋枝鸾哼气的时候稚奴已经在身上翻找。 她话音未落,稚奴已将一粒褐色的药丸塞进宋枝鸾的嘴里。 她的演技做不到这么逼真。 宋枝鸾额前开始冒冷汗,身子一阵阵的打哆嗦。 谢预劲拧眉,快速握住她的手,冻的像从雪里挖出来的。 他眸底狠狠一怔,当即将人抱起,嘴唇动了动,却不知为何,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稚奴挡在他面前:“将军,交给微臣便好。” 稚奴个子矮,长得也像稚气未脱的孩童,但有一手精妙无双的医术,所以小小年纪就成为女官。 谢预劲看她一眼,抱着宋枝鸾进了帅帐。 玉奴紧随其后,稚奴在身后道:“将军,殿下是犯了旧疾,照常服药便可,只是药丸吃下会嗜睡,殿下许要夜里才醒来。” “臣要为殿下施针,请将军回避。” 青年没有回答。 他看着宋枝鸾昏过去的脸,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她是我的妻,我避什么?”谢预劲不仅没走,还坐在了床头,握住宋枝鸾的手,视线凝在她紧阖的双眼上。 稚奴坚持道:“这是殿下的吩咐。” 谢预劲眸色几经变化,抬手握了握宋枝鸾的脸,起身去营帐外等着。 “怎么会这样?”谢预劲一离开,稚奴就解开了宋枝鸾的衣领,喃喃:“殿下的病分明已经见好了。” 宋枝鸾躺在榻上,双眼紧闭,稚奴将身上的银针取下,玉奴握住她微颤的手,示意她冷静。 稚奴竭力稳住心神,从药箱里找出几个药罐,将银针蘸水。 银针迅速变黑,稚奴对准穴位扎下。 玉奴将宋枝鸾的鬓发拂去一边,思索道:“冬日还未到,殿下的病怎的发作的这么急。” 稚奴给宋枝鸾扎完,出了一身汗,摸着趋于稳定的脉象,她眼眶里蓄了泪。 “是我无用。” 宋枝鸾咳嗽几声,脑海被咳的清醒了一点,慢慢睁眼。 听到这话,她勉强反握住稚奴的手,脸上没有什么血色,但还挤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这回玩大了。我本来是想装病,但手放上去,不知怎的就发病了,不关你的事,稚奴。” 稚奴看着她,泪水涟涟:“殿下。” “嗯。”宋枝鸾道:“稚奴已经做的很好了,若非因为我,稚奴的天地本该更大些的。” 稚奴道:“我只要殿下好好的,跟在殿下身边,什么天地,都没有公主重要。” 宋枝鸾眼里也开始发热,“傻稚奴。” 玉奴握上她们两人的手。 - 宋枝鸾生下来就有体寒之症,谢预劲一直知道。 在她还未过上金尊玉贵的公主日子时,她的营帐里经年累月的萦绕着一股药草清香。 他查过很多医书,大雪的日子不准她出去玩。 但宋枝鸾一直喜欢玩雪。 谢预劲和宋枝鸾大多时候能待在一块,都是因为他受伤不能上阵杀敌,留在营寨里养伤,有时候是胳膊,有时候是腿,最严重的一次,他多症并发,烧了一日一夜,差点英年早逝。 醒来的时候,宋枝鸾已经把谢预劲的枕头哭湿了,看到他睁眼,少女哭的更厉害,简直是在嚎,“谢预劲,你终于醒了,你不会死了对不对?” 谢预劲难得不与她呛声,哑着嗓音道:“别在我这里这躺着,风寒可能会传染。” “那你快传染,传染给我一点,也许你的病就没那么重了。” 他清冷眉眼浮上一丝笑意,“哪学来的歪理?” 宋枝鸾在谢预劲的被窝里藏了一整天,亲手喂他汤药,所幸她被谢预劲管教的大雪日很少出门,也没有人起疑。 两人已经是少年人的身量,宿在一起难免有人说闲话。 但奇怪的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大夫来为谢预劲换药,他还会咳嗽着帮她打掩护。 直到夜里,烛火照亮营帐,油灯映着谢预劲眼瞳里,宋枝鸾灼灼的眼,他才想起了一句话。 男女授受不亲。 宋枝鸾在天暗下来,侍卫点了灯,说请将军休息的时候,两只耳朵就变得通红。 听着谢预劲的呼吸声,安静了会儿后,她实在是受不了这撩拨的气氛,掀开被子就准备回去。 谢预劲抓住她的手,抬眉道:“去哪?” “回我帐里,你,你好好休息吧,我睡觉不老实,一会儿碰到你的伤口。” “你原来还打算在这睡觉?” 宋枝鸾的脸蹭的一下烧起来,“没有的事,我只是打个比方,比方你懂吗?” 谢预劲挑了下眉。 随即,他的手指像抚摸啾啾的羽毛一样,蹭抚过她的腕,“雪太大了,容易着凉。” 宋枝鸾不敢回头,少年压着她腕上的力道让她有些心惊肉跳,“没事,很快的,我跑回去,不会在雪里停很久的。” 接着整个人被捞进了怀。 脊背靠到谢预劲的胸膛,那余烧未退的温度一触即离,中间隔了一小段距离。 宋枝鸾慌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被圈在谢预劲的臂膀之间。 谢预劲抱着她歇了一会儿,似乎刚才拉她入怀已经用了很大力气,旋即,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用被子将她连头都包住,只露出一条小小的用来呼吸的缝隙,然后打横抱起。 宋枝鸾动了两下,发现被裹的很严实,四处都是暖和的被褥,还有少年身上的清香,觉得有些好玩,笑道:“你做什么?” “送你回去。” “这样不会被人发现吗?” “发现就发现。” 是啊,发现了就发现了。 宋枝鸾被问的愣了一下,心里又诡异的想,他们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她这么紧张干什么。 “不对,等等,你的伤!” “伤在背上,无妨。” 宋枝鸾拗他不过,也不敢乱动扯到伤口,老老实实让谢预劲抱着回去。 那夜的雪很大,在被子里仍能听到风声寒彻,少年踩在雪里簌簌响,他走的不快,可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宋枝鸾视线里一片漆黑,连紧挨着鼻子的被褥都看不清纹路,身子暖的生汗,那晚她发现自己和谢预劲营帐之间的距离。 四百一十八步。 到了地方,谢预劲把她放在床上,翻出她的头来。 帐外大雪纷飞,烛火下少女脸蛋红润,唇色嫣红,气色很好,望着他问:“谢预劲,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被她注视着的少年一怔,但很快恢复一贯的懒散声调,因病的缘故,显得有些哑:“困了就睡,说什么梦话。” 宋枝鸾默默捂住了脸,把被子丢给他带 走。 也是从那一夜,谢预劲意识到,即使他最后注定会杀尽宋家人,以血偿血,也没法对宋枝鸾下杀手。 或许将来他会留她一命。 营帐里传来脚步声,宋枝鸾身边的两个女官走出来,走在前头的那个道:“将军,殿下醒了,想见您。” 有雪落在他的肩膀,积攒了一小堆。 谢预劲抬手扫去,语调平稳:“不了,让她休息,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第8章 喂药“甜的。” 宋枝鸾顺理成章在帅帐住了下来,午间她吃了药,夜里才醒过来。 稚奴掐准了时辰,分毫不差,她一掀帘子,宋枝鸾刚好睁开眼。 烛火轻晃,宋枝鸾撑肘,给稚奴使了个眼神,稚奴朝里间虚瞧了一眼,会意点头,放下药碗就离开。 宋枝鸾其实已经好多了,稚奴的药一直很见效,她吃完后睡得浑身舒畅,一舒服,她就又想往谢预劲身前凑,看他从盥室出来,她把声音压的有气无力,“咳咳,谢预劲,拿我的药来。” 谢预劲端着药,送到她面前。 宋枝鸾睁开一只眼睛,觑了眼药碗就闭上,“好痛,我拿不起来了,需要人喂我。” 谢预劲看着宋枝鸾的脸,她眉间的病气还没褪去,唇色也白,他看到就有些抑制不住动气。 在这种时期乱来。 宋枝鸾看青年在床边坐下,舀了一勺过来,她挪开脸,伸手环住他的腰,“玉奴她们给我喂药都是抱着喂的,你这样我喝不下。”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节 谢预劲淡道:“我叫她们来。” 宋枝鸾快速起身将他举着的一勺喝完,二话不说翻到他腿上,搂着谢预劲的脖颈道:“我都病了,你就不能顺着我吗,分明哪里都碰过亲过了,抱一抱我喂个药又怎么了!” 谢预劲连名带姓的叫她:“宋枝鸾。” 宋枝鸾不想惹他生气,好歹谢预劲没把她放下,就搂着她喂,但她老实不下来,喝了两口,就把勺子抢过来,也给谢预劲喂了一勺,好奇的问:“这药苦吗?” 他表情没什么起伏,“苦。” 谢预劲说完,宋枝鸾就抿了一点药汁在唇上,亲在他唇边,笑眯眯的说:“错了,是甜的。” 她说完,又喝了一口,亲着他道:“现在是什么味道的?” 夜风习习,宋枝鸾看着他的眼眸比月色还要亮,似乎能把人的眼睛灼伤。 他挪开视线,捂住她的眼睛。 宋枝鸾顿住,似乎有些不解。 半晌谢预劲才道:“甜。” “甜就甜,遮我眼睛做什么。”在宋枝鸾抗议之下,谢预劲把手拿开,看她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大一样,像揉碎了夜的黑。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宋枝鸾抵挡不住谢预劲这样深沉的看着她,身体比大脑更先反应,一口气将药碗里的全喝干净了,然后亲上他的眼睛,笑道:“快抱我去沐浴,给你尝个更甜的。” 通红的耳垂暴露的她的想法。 宋枝鸾在谢预劲怀里不安分的蹭着,忽然腰被搂紧,耳垂被不轻不重的咬了一下,厮磨力道像是在调|情。 她微微愣住,居然忘了反应。 心脏飞快跳动,好似马上就要跳出胸腔。 谢预劲在吻她。 “嗯,尝到了。” - “失策了!” 宋枝鸾下了马车,看着眼前的庄子,一脚踢开脚边的石子。 她说昨夜谢预劲为何突然吻上来,成婚这么多年,他还是头回那么主动!宋枝鸾被美色所惑,极为配合,来不及沐浴就和谢预劲滚到了榻上。 然后就在她想解开谢预劲的衣袍时,他却抱起她,往盥室去。 接下来宋枝鸾头脑渐沉,没了意识。 再有知觉人已经上了马车,据玉奴和稚奴说,谢预劲一早就率兵赶路了,派了将士送她们去最近的村子。 两排侍卫分工明确,宋枝鸾看他们轻车熟路的把她带到一间农房里,闷闷道:“他肯定一早就想赶我走了,早就安排好了屋子,这窗户还漏风,不能寻间好点的吗。” 玉奴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的人,她对这方面的直觉比宋枝鸾强了不少。 谢将军为主帅,去的是西面,带走了全部兵马,说明大战在即,这个村子在东边,南北都有天险,是目前来说最安全的去处,让将士换上麻衣,也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打开门,稚奴先将包袱放在桌上,“殿下,我一会儿去隔壁寻些米糊,将窗户糊一糊,这屋子虽然小,但是挺干净的,应该是打扫过的。” 宋枝鸾其实并不关心屋子干不干净,她住过更脏的,只是被谢预劲用美人计摆了一道,她有些不大开心。 成婚快五年了,她以为他终于对她动心了。 说来也有些窘,她们床笫之事少的可怜,她虽然爱玩,可谢预劲总是冷冷淡淡,极为克制,甚至中途有事他也可以随时起身离开,时间久了,她也有些要面子,便装作不热衷。 是以昨日谢预劲主动吻上来时,她真的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紧张的像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没想到他只是想让她走。 所以谢预劲用了个绝对不会出差错的法子——她忍不住不和他亲近。 用自己做诱饵,药倒了她。 “知道了。”宋枝鸾闷声。 北方的天气已经转寒,树木光秃,站着黑色不知名的鸟,枯黄的叶子落在皲裂的土壤里。 夜里风声吹响脆黄的草,一路响到宋枝鸾耳畔。 空气里有种腐烂,枯萎的味道。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 月色太蓝了,看久了眼里像下了一场雪,看什么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 周围的景物不断变化,像是她的记忆在穿梭。 她在记忆里找到了一座桥。 那座石桥不知道是什么朝代修建的,厚厚的青苔滑的宋枝鸾跌了好几跤,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河边,大雪塞满了她的新鞋。 “有没有见到过长这样的小孩!” 她蜷缩在桥底,惊恐的透过长草看着他们血气腾腾的刀。 从前她不听话,父亲总是拿北朝旌旗上的虎来吓她,她做了许久的噩梦。 现在噩梦成真了。 好在他们没有发现宋枝鸾,这里阴暗潮湿,狭小的不像能藏人,但六岁的宋枝鸾能勉强藏进去。 天色越来越晚。 宋枝鸾在躲进石桥之前遇到了一个商贩,她大概认出了她,非常惶恐,下意识想要叫出声,宋枝鸾赶紧拉住她,把身上值钱的东西取下来,举起来送给她抱着的小女儿。 她一向嘴甜,那时却有些木讷,小声说:“姐姐,请你救救我。” 商贩又惊又怕的看着她,宋枝鸾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可她最后一把把她推进车里。 “孩子,你快躲进木桶。” 宋枝鸾躲了进去。 “谢谢姐姐。” 但城门口守卫森严,连北朝的商贩都被仔仔细细的盘查。 她知道自己藏不下去了,对商贩说:“我出不去了,姐姐你帮我把这串珠子交给我父亲,我父亲就在隔壁邺城,这是我母亲的遗物,他看到这串珠子就会来救我的,我在河边等他,他知道是哪条河。” 距今已经过去两天了。 宋枝鸾喝了两天的雪水,昼夜在她眼里也没有什么区别,白天的太阳和月亮一样冷,有一天,她掬起河水,忽然觉得很暖和,仿佛浑身筋脉都舒展了。 她知道她的身体可能快坏掉了,但宋枝鸾还是忍不住把小半个自己浸到了水里。 然后整个躺下去。 这样暖和的死去,会比被老虎撕裂要好吧。 可是她再次睁开了眼睛,还闻到了熟悉的气息,身子底下是纤瘦的身子。 “姐姐。” 宋和烟背着她,一步一步往村子里走,也许是声音太虚弱,宋枝鸾叫了几声,宋和烟才听见,她忙把她放下来,用手去碰她的额头,喜极而泣,双手颤抖的抱着她。 “阿鸾,你吓死我了。” 宋枝鸾也抱紧她,好像宋和烟是一场梦。 她终于小声哭出来。 宋和烟连忙擦去眼泪,安慰她说:“别怕,姐姐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宋枝鸾捂着嘴哭,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她有些害羞,宋和烟从怀里拿出一张饼来。 已经冷 掉了,还有一点馊掉的气味。 但在宋枝鸾眼前,这块饼比任何佳肴都美味。 “是秦姨做的饼,”宋枝鸾欢喜的咬了一口:“姐姐,父亲他们回来了是吗?” 宋和烟没有回答,等宋枝鸾吃完了,她才沉默的背起她,向前走了几步。 宋枝鸾看她要去的地方,忙道:“这几天他们总是在这里搜,很危险。” 宋和烟抬头看了眼黑魆魆的林子和村庄,忍住害怕,艰难开口:“好,那我们进林子里去。” “父亲他们在林子里吗?” 宋和烟没回,豆大的泪滴滴在宋枝鸾手上。 “父亲不会来了,阿鸾,”宋枝鸾听到她说:“但是我们会活下来的。” 宋枝鸾似懂非懂:“那父亲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们?” 听着妹妹稚声稚气的话,宋和烟没有再说话,背着她,忍着悲伤,踩着漫天大雪,走进了树林。 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晚上,宋枝鸾和宋和烟依偎着取暖。 她才明白,不会来了的意思。 她们被父亲放弃了。 在这个漫长的噩梦里。 - 宋枝鸾抱紧自己,透过窗棂,看向西边泛白的天际线,那种难以描述的恐惧和被抛弃的绝望也伴随她许多个在帝京的冬夜,只有彻夜浮华的声嚣与热闹能饮鸩止渴。 又是一模一样的情形。 父亲说为了她的安全,将她留在长白坡,谢预劲也是为了她的安全,把她送到这个村子。 为什么总是要将她留下,哪怕是在危险的地方受死,也比这种折磨人的恐惧好上百倍,除了姐姐,她不信还有其他人会不顾一切的来救她,谢预劲也不信。 说的再好听,在他们身边,她才是最安全的。 “谢预劲那个混蛋,”宋枝鸾喃喃自语:“又要害我失眠了。” 她起身,想去找稚奴要两丸安神药。 推开门,天边已经泛起金光。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节 谢预劲骑坐在马上,一眼就望见了她。 宋枝鸾瞳孔逐渐聚焦。 日光朦胧,像是从很高很远的地方铺洒而下,编织成一场巨大的美梦。 她想起很久以前,少年也是这样坐在高头大马上,若有所思的,从桥上的乞儿堆里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时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 母亲说,她是枝上的青鸾。 “宋枝鸾?” 宋枝鸾仿佛被定在原地,眸底似乎有什么细微的东西发生了变化,她该笑的,但此时一种更恢宏的宿命感让她呆住。 她也变成木头了。 “你怎么回来了?” 谢预劲下了马,来到她面前,眼底复杂,“怕死吗?” 宋枝鸾摇头,又点头。 谢预劲也不知道懂了她的意思没有,抬了下眉道:“怕死的话,就跟紧我。” 宋枝鸾逐渐反应过来,她尝试去掌控自己的身体,抱住谢预劲,眼睛一眨掉出了泪。 她轻轻道:“好。” 如果说这世上,她可以还有人能信任,信他会飞蛾扑火般为她而来。 那她希望这个人是谢预劲。 她同样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爱人。 第9章 刑台“可是我怕。” 夜里行军,宋枝鸾依旧精神抖擞。 就地扎营之后,她在帅帐外等着谢预劲出来。 不知道他是怎么交代她身份的,总之这里的将士对她的态度都很恭敬,一口一个宋公子,或许是把她当成了皇室旁亲。 将军们议完事,陆续出来。 宋枝鸾等人走完了,才掀起帘进去。 谢预劲背对着她,执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她按捺下躁动的心,喝了两杯茶冷静,才见他把纸塞进信筒,吩咐人进来。 做完事,谢预劲的眼神才落在她身上。 宋枝鸾走到他身边,途径的烛火剧烈的晃了晃,她在纱罩灯下看他:“谢预劲,你是不是听到过一些奇怪的传闻?” “没有。” 谢预劲面色如常,单手虚撑,另一只手写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宋枝鸾坐在椅子上,明眸映着各处烛台,玉簪在黄昏色的晕染下变成了金簪,不论什么年龄,她身上都有一种独特的孩子气,像是被养的很好的珍珠,什么时候瞧去总是光彩照人。 但眼前青年的注意力全在纸上。 宋枝鸾直起身给他研墨,盯着他清贵的五官,“那你为什么改变主意,让我跟着你们一起走了,还改道来接我?” 谢预劲看她一眼,放下笔:“改道并非我一人的决定。” “你与秦将军决定的?”宋枝鸾像是守在草篮下,静候鸟儿啄食的猎人,如今好不容易鸟儿进了篮,她自是追着不放,“那你同我说‘怕死就跟着你’,总不是有人逼你说的?” 谢预劲拿起手边的镇纸,本想放置在左角,闻言慢慢转过身,靠着桌案,边抛边与宋枝鸾对视。 帐面似乎有风悄悄流过,引得室内的烛火迅速跳了跳。 宋枝鸾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他握着,随着那方镇纸忽上忽下,“你为何要同我讲这些话?” 静默。 她耳边能清楚听见原野上的虫鸣。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小将,“将军,刑台准备好了。” 宋枝鸾等他说完,才发现自己刚才忘了呼吸。 深吸几口气,她佯装好奇看去:“什么刑台?” 外边的呼喊声越发高昂,她来时以为今夜军营里许是要行宴,外头热闹的很。 但刑台,这好像不是什么好热闹啊。 谢预劲的视线一直落在宋枝鸾身上,在听小兵的话时也不曾移开,言简意赅:“抓了几个奸细,今夜用来祭旗。” 他看着她:“怕吗?” “不怕,”宋枝鸾从谢预劲手里抢走镇纸,放在手里抚玩,那镇纸还是她给他收拾进去的,一整块青玉雕琢而成的狼头,她很满意他用上了,笑着道:“既跟你上了战场,我难道还怕见几个死人么?” 谢预劲不置可否,宋枝鸾便当他默许了,等谢预劲将这里的事务安排好了,就同他一起出了帐。 临时搭建的行刑台周围,高大的骏马扬蹄踱步,充当刽子手的士兵也脱了上半身的衣裳。 死犯在高台上跪成一条直线,面色麻木,惶恐。 篝火升腾而起。 宋枝鸾和谢预劲一起站在台前。 在嘶吼声里,持刀的将士拔下死犯颈后的插标,在长刀砍下的那瞬间,有死犯怒喊:“你们才是逆党,叛徒!宋定沅的走狗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鲜血四溅,刑台人头滚落,其中一颗滚到了谢预劲的长靴旁。 周围的空气变得黏热,令人作呕。 血腥的场面却消失在眼前。 有一只柔软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四周嘈杂,这些奸细的尸骨无人来收,旗上血红,恨声哭声不断,而谢预劲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黑暗里唯有怀里宋枝鸾的声音,“别看。” 谢预劲视线僵住,眸底闪过一丝极轻的颤动。 “你在害怕吗?”宋枝鸾去找他的手握住,另一只手小心的掀开,盯着他暗如夜色的眼底,表情担忧。 一旁的郭副将大笑道:“公主,我们将军是什么人啊,他怎么会怕?这种程度对我们来说太寻常了。” 宋枝鸾没理他,握着谢预劲的手更紧了。 郭副将讪讪收了笑,跟着其他军官谈笑着离开。 她看着谢预劲平静的神色,他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她。 但那仿佛是宋枝鸾的错觉,因为谢预劲的语气好似就如郭副将所言,没有半点异样,甚至带着点慵懒的尾调,“怎么想的,怕死人我还上什么战场?” 这样鲜活的少年气宋枝鸾在入京之后,就很少在谢预劲身上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手往下牵住他的,目光移到篝火之上。 “哦,可我突然发现我有点怕,以后少来刑台可以吗?” 谢预劲没了声音。 宋枝鸾动了动手,与他十指相扣。 在刀落下之前。 谢预劲仿佛也成了高台上的死犯,他握着她的手,在那一刻略微收紧了一点。 那一点动作瞬间收紧了她的心。 宋枝鸾下意识不想让他看见人头落地这一幕,身体比意识反应的更快。 他的身体在抗拒。 或许连谢预劲自己都没察觉。 但她能感觉到。 第10章 失踪” 月神啊。” 看完行刑,宋枝鸾一直心事重重。 稚奴来替她请脉,她还在想谢预劲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征战沙场这么多年,见过的死人无数,竟还是会有这样的反应,想必当年谢家没落,他也过的很难熬。 宋枝鸾有些心疼。 谢预劲倒像无事发生一般,夜巡议事,一去便是一个时辰。 “稚奴,我有件事想问你。” 稚奴说:“殿下有什么事?” 宋枝鸾放下手,看向她道:“这么些年了,我的肚子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这辈子都很难怀上了?” 玉奴也看向稚奴。 稚奴思考了一会儿,说:“殿**寒,受胎不易,但并非不可能,寒症发作起来尤为折磨人,这些年好好将养着,身子大好了,不是没有希望。” “我这些年只要不受刺激,便很少发作了,已比刚开始的时候好上许多了。” 稚奴不敢打包票,但也没浇灭宋枝鸾的憧憬:“嗯,我最近从行军大夫那得了一本古书,那古书里记载的法子可以一试,如果那个方子有效,也许没过多久殿下你的病就能痊愈了。” “当真?” “自然。” 宋枝鸾的心沉了一夜,又开始活蹦乱跳,迫不及待想去告诉谢预劲。走了两步,忽的想到,谢预劲并不大喜欢孩子。 她有时抱着明善一块玩,谢预劲都不会说两句哄孩子的话。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节 兴许自己的孩子或许会不一样? 夜里,宋枝鸾再一次清晰的感觉到,谢预劲有些反常。 她总爱在榻上说些荤话撩拨他,可今夜宋枝鸾只是说了一句:我想要个我们的孩子。 想要孩子,她可以自己生,不需要经过谢预劲的同意。 但她想要他们的孩子,是在父亲和母亲的期待下降生的。 事情便往着不可控的地步发展。 谢预劲和她的床笫之事向来克制,但今夜她都有些挨不住。 他这么想要孩子的吗。 宋枝鸾昏过去之前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翌日起身,宋枝鸾破天荒在榻边看到了谢预劲。 他身上有和她一样的皂角香味,显然是刚沐浴过。 宋枝鸾周身清爽,昨夜也餍足,怪不得古人用销魂蚀骨,抵死缠绵这两个词来形容房事呢,有那么一刹那失魂的时刻,她真觉得自己会死在榻上。 “谢预劲,你昨天怎么突然那么……” 谢预劲取下头盔,打断她:“茶凉了。” 宋枝鸾嗓子是有些不舒服,喝了茶,却也没接着问下去。 她突然有些紧张了。 真是奇怪。 晨光倾洒进帐,也将宋枝鸾周身镀了一层金色,她喝完茶,对他笑道:“谢预劲,你说昨晚我肚子里会不会有孩子了?” 谢预劲本快跨出营帐,听到这话,脚步顿住。 他偏过头去,恰见宋枝鸾脸上露出难得的温婉神色。 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微笑着道:“快些来吧,爹爹和娘亲会把世间最好的一切都捧给你的,不要让我们久等了。” - 玉奴从信鸽脚下取了一封信, 稚奴坐在石头上,问:“姐姐,谁给你的信?” 没有署名,没有印章,字迹倒是玉奴熟悉的,宋缜的来信很简单,只有八个字——留在军中,不要回京。 玉奴道:“果然,找那些药就是幌子。” 亏她已经找了大半。 稚奴问:“什么药,什么幌子?” “小孩子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稚奴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影,道:“我才不是小孩,小孩在冯瑛的军营是活不久的。” 玉奴说:“殿下要有危险了,你害怕吗?” 稚奴道:“不怕,阿鸾姐姐需要我。” “我收回那句话。” “哪句?” “说你是小孩的那句,”玉奴亦是无畏,目露欣慰,“稚奴长大了。” - 在军中的日子超乎寻常的好消遣时间。 也许是在文臣眼里来势汹汹的叛军,在谢预劲眼里并不成气候,一路行来几乎摧拉枯朽的胜利,并没有遇到意外的境况。 向着北方一路收复失地,原地安营休息,宋枝鸾就和谢预劲一起看兵书。 她虽然有那么一丢丢吵闹,但也知道分场合。 大都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 有一回宋枝鸾咬着毛笔睡着了,谢预劲还将她抱上了榻,中途被她逮住,他却说她占了他的地方。 宋枝鸾想到这就忍不住笑出声。 她真想问一句,这么多地方,他怎么偏偏就看中了她坐的地方,找理由怎么都不会。 等一块木头开口她可真难。 一晃便是半月。 今夜营地里隐隐有些骚动,谢预劲清早带着一队人马,和李将军一同前去截杀敌军,戌时还没回来。 宋枝鸾拄着脑袋又等了一个时辰,却听到了玉奴的声音:“殿下,上马。” 接着马蹄声动,厮杀混战。 宋枝鸾和营中大夫和伤员被送到安全的地方。 好在敌军的突袭并没造成太大伤亡,李将军去而复返,打退了敌军。 但谢预劲还是没有消息。 他在与敌方交战时失踪了,属下那一行人都没有半点风声。 宋枝鸾帮着稚奴给伤员包扎伤口,夜半才得清闲,营地里痛嚎声不止,悲悲戚戚,她想到谢预劲现在生死不明,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要是受伤了有没有人给他处理伤口,想哭又憋住。 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不能动不动流眼泪。 一轮满月挂在黑色的夜幕中。 宋枝鸾双手合十,对着谢预劲离开的方向默默祈祷:“月神啊,请你保佑谢预劲平安无事,无忧无怖,让他平安回到我身边吧,信女日后定会为你开寺建祠,广积善缘。” 玉奴和稚奴守在宋枝鸾身后。 稚奴看着宋枝鸾,心里默念几句,丢出一卦。 玉奴对卦象不甚了解,便道:“这是什么卦?” “火天大有卦,”稚奴道:“这是好卦,但要小心盛极而衰。” 她想到了那个令她不安的梦境。 思毕,稚奴又丢出一卦,抬头看向漫天星辰。 玉奴道:“你在看什么?” 稚奴一眨不眨的盯着夜空,“殿下的命格和谢将军的牵扯不清,我担心他会影响殿下。” “那你看到了什么?” “太白星,”稚奴收回目光,语气不明:“主兵变。” 第11章 危险她竟然真的爱他。 就在这时,军营里燃起篝火,一路火花,径直蔓延到帅帐。 宋枝鸾猛地站起来。 玉奴和稚奴听闻动静也转头看去。 有通禀的将士高叫道:“快去禀告秦将军,有谢将军的消息了!” “玉奴,稚奴,我们走!” 宋枝鸾拿起火折子往营地跑,山坡路陡,玉奴怕她跌倒,上去抱起她,“殿下小心。” 宋枝鸾有些心神不宁:“肯定是月神听到了我的祈祷,谢预劲会没事的吧。” 玉奴说:“会没事的。” 到了营地,将领们正聚在一起,听来报信的小将回话:“谢将军在莨菪山遇到敌方主力埋伏,权宜之下往聚沙河方向去袭击敌营,那群逆党中枢空虚,轻易就被我等杀穿了,谢将军说眼下敌军必将撤军围堵,让秦将军您与他配合,他会在靺鞨谷提前设下埋伏,将敌军一网打尽。” 秦将军闻言大喜,和众将领相商一番,靺鞨谷距他们这里只有三百多里,决定即刻命人前去支援,先锋营骑兵开路。 宋枝鸾听到这话,稍稍放下了心。 稚奴手搭在宋枝鸾的脉上,道:“殿下忧思劳累了一日了,今晚还是在这里休息一晚,再去同他们会合吧,不然恐怕伤了身子。” “无妨,”宋枝鸾得了谢预劲的消息,一刻都等不了了:“玉奴,你快把我的马儿牵来,我们现在就走。” 玉奴有些犹豫,又听到宋枝鸾坚持道:“我们先赶到靺鞨谷,就在旁边看看他也行,只要看到谢预劲安全了,我也放心了,不然我还得伤神一日。” 语罢,玉奴道:“好,我这就去。” 夜里行路也是难的,宋枝鸾她们去的快,轻骑行动方便,没过两个时辰就将后边的大军甩在身后。 她眼皮跳的厉害。 在出树林,到河岸边时,宋枝鸾问玉奴:“ 还有多少里?” “这片林子过了是一百三十里,还剩八十里,”玉奴思考片刻:“靺鞨谷附近有一处高地,殿下若要观战,可以去那山上,那便只有七十里。” “好,”宋枝鸾看着水天交界处,竟然丝毫不觉得疲惫,好久没有这么逃命似的策马狂奔了,她抓紧马鞭,“我们争取在太阳下山之前到那。” 可令她们没想到的是,不等太阳落山,远在靺鞨谷二十里之外的群山,宋枝鸾就在山脚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谢预劲骑马背对着她,卸了铠甲,腰上裹着绷带。 她见他受伤,倏地夹紧马肚,加快速度,玉奴和稚奴也赶紧跟上。 谢预劲身后的将士听到动静,看到跟在谢预劲身边的宋公子,纷纷让道,面露喜色。 “秦将军想必也快到了!” “太好了,今日就打的他们满地找头!” 在一众欢呼声中,谢预劲缓缓掉转马头,看向骑马而来的宋枝鸾。 暮光辉煌,群山回涧里,她身上素色的衣裳似乎披着一层光,比任何宫裙都要夺目。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节 谢预劲看见宋枝鸾下了马,有人大喊:将军小心! 她似乎没有听见,又或是听见了,所以奔向他的步伐更快,也是蛮缠惯了,宋枝鸾翻他马的动作娴熟而快速。 他听到一声破空声,紧接着是宋枝鸾的闷哼声。 她身上的血染红了他的绷带。 谢预劲没有动,直到宋枝鸾又咳了一声,他才恍然,手下意识的用力,抱紧她微凉的身子,眸底暗色汹涌起伏。 “去追。” “是!” 稚奴慌乱跳下马,跪下给宋枝鸾处理伤口。 那方刀枪轰鸣,刺客很快就被擒了来,押在谢预劲和宋枝鸾面前。 他看着这群人,想到的却是宋枝鸾。 在她朝她而来的那瞬间,无数血淋淋的身体,被温血浇红的布缎,父母引颈就戮前族人的哀鸣,都朝他扑面而来。 谢预劲犹豫了一刹那。 宋枝鸾总是在说喜欢他。 但他从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仿佛是为了证明宋枝鸾话里的真假,他试图让自己像一个旁观者,看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颤抖、恐惧,绝望。 他不想要她肤浅的喜欢,他想要她对他的爱,不顾一切,玉石俱焚,连性命都可以抛却。 宋枝鸾说喜欢他,那么就可以做到吧。 哪怕是死。 宋家人总是要死的。 但在宋枝鸾颤抖着,紧紧抱着他,闭上眼等待死亡的那一刻。 他还是动了。 那枝本该射穿她心脏的箭,险而又险的贯穿了他和她的肩膀。 宋枝鸾一点小事都会喊疼,那么骄纵的性子,这时却不喊痛了,笑的比哭的还难看:“谢预劲,你差点死了知不知道!” 她竟然是真的爱他。 谢预劲恍然。 他不爱宋枝鸾。 但他不想让她这么笑,汗水和泪水糊了满脸,还有鼻涕泡。 笑得让他心口发闷。 他低下头,吻住她发颤的唇。 - 台下的百姓在欢呼雀跃,跟着众将士一齐喊道:“杀、杀、杀……” 族老佝偻着腰,捂住谢预劲的耳朵:“你要记住这群凶手的名字!看清楚他们的脸。” “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希望!” “好好看着!看着你的父母,兄长,姊妹,族人都是死在谁手里!” 他的眼睛被迫睁开。 父亲的头颅滚到他的脚下,有人拿了馒头蘸血,喜道:“这是镇国将军的血,吃了他的血,我的孩子也能当大将军!”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想起来他父亲是一位将军。 为了北朝,戎马半生,不惜违抗君命,也要护下一城百姓的将军。 父亲的玉被他的血染脏了。 谢预劲伸手,想擦去上面的血,族老却带着他去了另一个地方,指着一个人道:“那个人是宋定沅,记住他的脸,若不是他通风报信,你父亲也不会枉死!” 谢预劲的眼睛因为长久不能合上,半个眼球都是血红的,不知是被溅上的血,还是内里破裂。 他像个小小的木偶人,依着族老的声音开口:“宋定沅。” 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的跑过去,抱住了宋定沅的腿,他慈爱的抱起她,一起看向流着血的刑台。 “看清楚!都记清楚了吗!” 他听到自己用稚嫩的声音说:“孩儿记清了。” 第12章 校场“同生共死。” 谢预劲醒来,朦胧的日光大半被隔绝在帐外,温和的光线静静照在宋枝鸾的脸上。 她似乎被吵醒了,用没受伤那边的手挡着光,慢慢掀起眼眸,然后对他笑道:“早!” 谢预劲问:“为什么要挡箭?” 宋枝鸾翻身不便,也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就把腿上被子提到床脚,悠悠道:“明知故问,这个问题,你就是故意想听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吧。” 青年又变成了一潭毫无波澜的池水,他坐在这里,却无端让宋枝鸾觉得遥远。 她压下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认真的看着他:“还好你没事,要是你在我面前出事,我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谢预劲淡淡垂下眼皮:“油嘴滑舌。” 帮谢预劲挡箭,是宋枝鸾从没想过的事,但听到他有危险,她的本能促使她跑到他身边。 只要偏那么一点,她真的就死了。 伤口的位置在肩膀下方,贯穿后还有余力,同样射穿了谢预劲的肩膀。 宋枝鸾想到这扬起一个笑容:“你说我们这次是不是又同生共死一回了?” 谢预劲没答,问她:“饿了吗?” “饿了,抱我去吃,快快。” 谢预劲将人抱了个满怀,她似乎比之前轻了点,他微不可察的暗下眸,把她抱去案上坐下,为防她挑食,他直接抱着喂她。 宋枝鸾有些意外,“你今日怎么这么上道?” 谢预劲把饭菜挪到她面前,眸光没往她身上看。 “少说话,多吃饭。”他夹了一筷子菜送她嘴边。 宋枝鸾咽下去,指着案上道:“这个,这个,这个,我都想吃。” “先吃口饭。” 宋枝鸾有些不乐意,但看在是谢预劲的份上也吃了,吃完,她另一只手闲不下来,拿起筷子给他夹菜,“你的伤也没好全,多吃点。” 她往他嘴边塞了很多,但谢预劲都一点点吃完了。 宋枝鸾看得心中纳闷,看谢预劲像看她养在府里的小狗,她喂什么都照单全收,目光不由得变的更暖,“谢预劲,你要好好珍惜我,对我比任何人都好,不要让我后悔给你挡箭,知道吗?” 但谢预劲看她的眼神和小狗的眼神大相径庭。 他眉骨高,眼窝凌厉且深,这样不说话看着人也极有力量。 宋枝鸾已经能从中解读出几个意思,她忍笑道:“你是不是想说,宋枝鸾,闹够了就吃饭,饭菜都凉了。” 后面一句话,她学着他的语气说出来,还是把自己给逗笑了。 营帐里宋枝鸾的笑声竟也像染上了点点光晖。 残酷无情的战场上竟也能变得岁月静好,让人感受到脉脉温情。 很早之前,谢预劲就知道,伤的再重,只要骑上马回营寨,掀开那道白色的门帘,他就能从地狱回到人间。 那里有宋枝鸾。 帐外繁杂的马蹄声,铁甲摩擦声被厚厚的布隔去,只留下些微沉钝的声响。 谢预劲注视着那些飞舞在宋枝鸾身侧,迎着阳光飘散的尘埃,忽然有了些类似于后悔的情绪滋长。 这种情绪让他感到莫名。 一直以来,他与宋枝鸾之间都是各取所需。 她需要一个护卫,一个玩伴,他需要一个让宋家人信任他的机会。 她需要一个驸马,绑了他,而他也能顺理成章的站边。 但宋枝鸾喜欢他。 所以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是另外的意思。 两情相悦的意思。 让她能做出为他挡箭的傻事。 成了他亏欠她。 谢预劲有些想笑,动了动唇角,却笑不出来,目光长时间在宋枝鸾的发顶上停留,半晌才在她的催促下夹了一道菜。 一开始就错了,该如何回到正轨。 - 经此一战,叛军的大部分兵力已经被镇压,姜朝的将军们准备乘胜追击,直捣敌人老巢。 宋枝鸾属于伤员,前锋营和主力部队开路,她便和其他不用上战场的伤员一起待在后方养伤,偶尔上山吃些野味,或是让玉奴去小村庄买些当地产的新鲜瓜果,日子过的津津有味。 又经过两月,手臂已经可以活动如常。 稚奴忙的脚不沾地,起先她还因为年纪小,提出想帮忙时并不被军营里的大夫看重,但在看过她救治伤员那老道的手法之后,这些日子已经隐隐成了这里的主事。 她的一身本事本就是在军营里学的,现在简直如鱼得水。 宋枝鸾闲着,就让玉奴带着她去临时搭建的训练校场看伤兵恢复训练。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节 说是训练校场,也只是立了几个靶子,或是用靶子标记了几个活物,几个将士在那拉弓射箭。 她寻了个观战的好地方,津津有味的坐下。 谢预劲骑马回来时,就看到宋枝鸾托着腮,眼神专注的看着一位年轻的小将,那小将射中了靶,她高兴的起来欢呼。 校场上,白衣小将大出风头,又听到两旁喝彩,越斗越勇,拿起一筒子箭又要发。 宋枝鸾在和玉奴寻乐子,打赌是白衣小将赢还是他身边那个汉子赢,结果她居然赢了,赚了玉奴几两银子。 能从玉奴手上赢这几两,已经不可思议了。 这时,有人跑到白衣小将那说了什么,白衣小将面色一凛,放下箭就跟着那人走了。 “怎么走了……”宋枝鸾视线跟着那小将一路走到尽头,正巧看到谢预劲的眼神落在小将身上。 她一脚踩空,“玉奴,快,扶我起来。” 玉奴扶起宋枝鸾还没走几步,就看到白衣小将作揖离开,谢预劲翻身下马,取了弓箭,往校场来。 “将军也来练箭了!” “我听说将军曾经一箭射穿过北朝将军的头,隔着数千大军!今天有眼福了!” “走走走,看看去。” 宋枝鸾让玉奴把她放下,活动了下算不上疼的伤口,向旁边面色激动的高个小兵道:“谢将军射箭当真厉害吗?” “废话,不厉害谢将军能当将军吗?” “将军也不一定射箭厉害。” 高个小兵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你可别告诉我你听了外头那些歪心眼的话,说我们将军那爵位是袭来的,我们将军被封侯就是一件一件军功挣来的,不仅如此,圣上为何复了谢国公的头衔,不也是因着谢将军吗?你说他但凡有短板,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吗?谢将军每次都是站在最前头的!” “你是我们将军手下的兵吗?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那小兵觉得不可思议。 宋枝鸾看看天看看地,眼睛隐有笑意。 玉奴奇怪的看着宋枝鸾。 宋枝鸾偏过身悄声道:“我当然知道谢预劲有多厉害了,那可是我挑的人!只是这话我自己说出来和别人说出来不一样,听他们夸他爱戴他我就高兴,那叫什么,有荣与焉。” 玉奴:“……” 宋枝鸾和高个小兵聊的起劲,谢预劲射完一箭,立着弓,直勾勾盯她。 然而满场喝彩声都没惊动宋枝鸾,她笑得甚至抽不出空来往靶子上看一眼。 众人凑到谢预劲边上:“将军射的好!” “将军再来一次!” 谢预劲没提弓,将箭收回箭筒,在簇拥下离开。 在宋枝鸾受伤之后,玉奴对她身边出现的每个陌生面孔都很戒备,看到高个小兵脖子涨红想与宋枝鸾动手理论,她在公主殿下将人惹急之前将人带远了:“殿下,谢将军已经走了。” “走了?”宋枝鸾忘了要说出来的话,转头看着谢预劲离开的方向,“怎么就走了,他不是才来?” 说完,宋枝鸾便让玉奴同她去帅帐,听两旁侍卫说里面只有谢预劲和郭副将,她才掀帘进去,笑道:“你回来了。” “这一仗怎么样?” 谢预劲站在窗前,用笔写着什么,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第13章 密信“将军,宋公子不见了。”…… 谢预劲站在窗前,用笔写着什么,似乎没听见她的话。 郭副将道:“回殿下,谢将军和秦将军率兵去攻打的这座城池是叛军的最后一道阵地,那个自立为王的贼首就在城池里,几天前我们做了详细的部署,敌人因屡战屡败,因此溃不成军,两日功夫便拿下,剩下的便交给后方收拾了,不日便可启程回京。” 宋枝鸾道:“那太好了!” 谢预劲看一眼她脸上的笑容,对郭副将道:“传信回京。” “是。” 等郭副将离开,宋枝鸾走到谢预劲身侧,仔细看了看铠甲上的血迹,确认没有他自己的,才放心道:“刚才我看到你来校场了,我也在那儿,你看到我了吗?” 谢预劲视线落在她汗湿的鬓发上:“没有。” 宋枝鸾嘴角垮下,“什么眼神啊,亏他们还夸你射艺高超,你都闭着眼睛盲射的?我那么大一个人站那里你看不见?” “他们?” “那些将士啊,不聊不知道,”她用手指戳他心脏的位置,“没想到你在他们心里的威望这么高,别人说你一句不好,他们都忍不了。” “谁说我不好?” “……” 宋枝鸾一下没回答上来,卡壳了两秒。这两秒足够谢预劲想清楚前因后果。 他继续:“你?” 宋枝鸾假装被他放在案前的弓箭吸引去了注意力,“这个箭筒,做工真是不错,还有这弓。” 谢预劲倚着长案,眼里映出她的身影。 宋枝鸾绞尽脑汁的把这副弓箭夸了一番,身后的谢预劲方才道:“对射箭有兴趣?” 宋枝鸾啊了一声,点头:“有一点点。”刚有的兴趣。 “我教你。” 语罢,他真的提了弓,像是即刻就要去教她。 宋枝鸾开始头疼,上前一步抱住他的腰道:“我伤口还疼呢,肩膀的伤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患,学射箭,太粗鲁了点吧。” “大夫说伤口恢复的不错,不会留下后患。” “……” 谢预劲顺势抱起宋枝鸾,放在软垫上,她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晃,坦白道:“我不想学,学这些太累了,况且你箭术那么厉害,以后也能保护好我,那我还学什么,我学了,那你的箭术不是浪费了?” 宋枝鸾没想到自己的大段歪理今日居然这么见效。 谢预劲听了,把箭筒放下,贴近她道:“那你会什么?” 宋枝鸾会的东西很多很杂。 大都是为消磨时间学的,虽不精通,但琴棋书画,丝竹管弦,还有太乐署收集作曲的舞,她都曾研习过,这会儿拿来撑场子,就算是现演现跳一曲也是绰绰有余。 但谢预劲离她太近了。 近的她可以闻到他脖颈里,属于他的淡淡冷香,一路沁到她心里。 他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的传过来,与她体温交融,贴着她耳畔的唇在说话时轻轻碰过她的耳廓。 宋枝鸾感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谢预劲要是再靠近些,恐怕就能听见了。 他用这个姿势问她会什么。 宋枝鸾脑海里的念头千转百回,没一个往正经方向想的,耳边响起的都是夜里的低音。 她看着谢预劲漆黑的眼眸,手指悄悄解开他的腰带,喉咙有些发干:“谢预劲,你是认真的在问我问题吗?” 谢预劲嗯了一声。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宋枝鸾被抱起,声音踉跄了一下,肩膀处的衣裳已经乱了,她的腿不知为何有些发软,只有手还勉强用的上劲,“谢……嗯……” 他在吻她的侧颈。 宋枝鸾怕痒,但因为欢喜,也没有往后躲半分,甚至配合的仰起头,鼓励似的抱住他的腰。 可在她的手贴过去的下一刻,谢预劲却僵住了,与她对视着的漆眸里,似乎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在微微涌动,像是一场无声的浪啸。 宋枝鸾更用力地抱住他,弯下眼刚想说话,环着他的胳膊却被钳制着拿开了。 她有些不解,手顿在空中忘了收回,看着谢预劲双手将她的衣裳拢住,转过身,道: “我先走了。” - 京城定南王府。 宋缜望着眼前粼粼铁甲,上千人呼吸共振,像黑色潮水下鼓腮的鱼群,暗无月色的府邸前,他的手在轻轻发抖。 再穿上战甲,竟是今日这副场景。 “父亲,”他转过身,“当真 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宋亮的手按在他的肩甲上,恨声道:“缜儿,父亲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你不行,宋定沅要你的命,父亲就要他的命!” 宋缜别开头,“父亲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 宋亮露出一抹苦笑,看着宋缜的那双眼没有孤注一掷的野心,满是难言的悲寂,“等你为人父母,便知为父的苦处,并非所有人都像我那弟弟将权势看得那般重。人活一世,不过赤条条来,赤条条去,若是举目无亲,为父还有什么好活,只是我不知可还有见到你成家立业的一天。” 京中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到北方。 他们的对手会是谢预劲。 想当年宋定沅对一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千防万防,却还是阻止不了他在军中威名远扬,羽翼丰满。 那是因为谢预劲从无败绩。 他是万中无一的将星。 唯一算的上他软肋的灵淮,已经被他的傻缜儿通风报信放走了。 他原想派人前去捉回来,最终还是任她们离开。 他总想着,万一事败,灵淮或能看在这件事的份上为缜儿求情呢。 - 在帼城驻营的第三日清晨,帝京的八百里加急到了。 帅帐内伫立着数个人影,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的呼吸声都微不可察,他们齐齐看着丝丝缕缕的火舌卷上信文,照亮他们的脸,质地平润的纸张化作几块灰烬,接连掉落在蜡烛周围。 看过信后,众人脸色各异,暗中打量主位上的青年。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节 谢预劲将灰中隐现的“速回”字样碾碎。 过了片刻,郭副将平日友善的脸庞紧绷着,上前一步:“将军,还请下令。” “帝京内乱,定南王叛乱,正好可以打出‘剿灭逆党’,‘南下勤王’的旗号,各座城池皆会放行,免去许多麻烦。” “是啊将军,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时机了,纵然屠尽皇族,也有‘兄弟相残’的大好借口,将军乃是灵淮公主的驸马,太子的信臣,又是主公的唯一的后嗣,镇压平叛再没人比将军更适合。” “这是天命所归!” 谢预劲低头,被风吹起的灰烬在他眼中一掠而过,他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握住他的手臂,“将军,宋家气数将尽,宋定沅除却宋亮这位兄长,其余亲族早已死绝,像您这样手握重兵的人不止一个,光是崇州,袁州就有两个兵力不相上下的,还有不少地方尚且在召集勤王的军队,准备连夜赴京,我们兵马粮草充足,又是胜利之师,士气高涨,个个肯为您鞠躬尽瘁,抢先一步坐镇帝京,便少去许多风险,天下之争,就在这几日间了,每时每刻的功夫都耽误不得,做决断吧,将军。” 老将一番话下来,迅速得了众人的响应。 更有人提议今夜便可斩杀秦老将军,他们秦家死忠皇家,绝无服软的可能,这时也不会有任何防备。 谢预劲默默听着,即便是在议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他仍是一派沉静,等他们说完了,他才道:“秦将军……” “不好了,快让我进帐,我有急事!” “将军吩咐过谁也不许进!” “快往后退!” 然而,将士拔剑时却听到一句:“放进来。” “是!” 郭副将听着门外的声音有些耳熟,像是跟在灵淮公主身边的女官稚奴,看到谢预劲开口,他才确定。 只是眼下情形非同寻常,将军竟让她进来了,有些不清楚个中缘由的人也是一头雾水。 稚奴进帐之后,急的来不及扫一眼帐内,便在帘边跪下,“将军,宋公子不见了。” 谢预劲面色一变:“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时辰了,午间宋公子乏了,说要歇一会儿,我在他榻边守了会儿便去熬药,回来时看他还在睡,正巧又有一批伤兵抬下来,我就去替他们开药,回来时药喝了,但帐内没有人,我以为宋公子是出去透气,便在营中找,找了快一个多时辰都不见人,后来回到帐里,看到宋公子的玉掉在榻上,他这块玉从不离身的……” 稚奴说着,拿起一块令帐中众人都无比熟悉的一块玉来。 蔓延的血迹浸透了上等的玉料。 谢预劲在看见这块血玉时表情彻底沉下,他拿过玉佩,过手便知真假。 宋枝鸾从不会将他送的东西落下。 再危险的时候都不会。 除非身不由己。 郭副将道:“我这便去派人寻宋公子。” “不要声张。” “是。” 郭副将说完,正准备离开,身前的人却先他一步迈出帘外,他惊的顿在原地,稚奴听到帘内嗡嗡作响,众人齐齐挡在谢预劲面前,她跪在最外边,听不清楚他们说些什么,但本能感到了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很快,不知青年说了什么,所有人都噤了声。 谢预劲带着剑离开。 第14章 生辰“你要平平安安。” 刚经历过战火的城池硝烟冲天,几乎找不到一块好砖,四处都是血迹残骸,衣衫褴褛的百姓排着队领粥。 施粥的士兵们搅着大勺,看见有两人骑马从内门过来,身影眼熟,立即放下手里东西。 不知是谁喊了句:“是谢将军!” “当真是谢将军!” “谢将军,多谢谢将军救命之恩!” 众人跪成一排,稚奴不擅骑马,跟上谢预劲的马已是勉强,来不及说完,就见他极快地在人群中扫视一圈,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此时遍布冰霜,马蹄疾驰而过。 郭副将紧随而至,身旁跟着几个亲信,手中拿着一张画像,“可有见到过这人?” 一干人纷纷摇头。 他收了画像,吩咐人分开搜寻。 穿过城池,谢预劲在一条分叉路上停顿了片刻,稚奴得以追上,赶紧道:“将军,左边,我觉得若是贼人要对殿下不利,定然会选人少的地方,右边那条道是入城的。” 谢预劲正要扯马绳,闻言往后眯了眯眼。 稚奴话说完就有些忐忑,她这话说的似乎有些着急了。 许是她多虑,谢预劲还是走了左道。 …… “要入夜了殿下,”玉奴守在院墙外,槐树下坐着的正是宋枝鸾,旁边架着一处篝火,上面一口锅,那是宋枝鸾方才寻了许久才找到的一口新锅,玉奴见宋枝鸾守着水开,似乎没听见她的话,走近几步道:“殿下,战乱初定,这里还不太平,指不定有残党在伺机报复,留在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该回去了。” 宋枝鸾不以为意,笑道:“谢预劲和军队就在城内,没什么可怕的。” 玉奴看着她道:“谢将军军务缠身,不一定就会来。” “不,他会!”宋枝鸾摸着手里的鸡蛋,心情很好的道:“再说后日都要启程回京了,这会能有什么事,仗也打完好几日了,他也不用事事亲为吧。” 玉奴劝不动宋枝鸾,只好提起精神警备。 …… 谢预劲在一个篱笆围成的小院外勒马。 马叫声惊动了院里的人,四周昏暗,她回过头,借着一点烛光根本看不见什么东西,却能让他看清楚她脸上鲜活的表情。 宋枝鸾眉飞色舞地朝站在院外的人道:“玉奴你看,我就说他会来!” 农舍外残破不堪,槐树下的石桌也缺了一角,她用布握着锅,将里面的面捞出来,搭上筷子。 谢预劲来时便有预感,见到她好生生站在他面前,这份预感成了真,他气极反笑:“宋枝鸾,你胡闹够了没有?” “才不是胡闹——”宋枝鸾拖长尾音,眉梢笑得上扬,“谢预劲,生辰快乐!” 谢预劲神色微愣,宋枝鸾已经把面摆在了石桌上,她用袖子拂去桌面上的槐花,笑着道:“这是我为你亲手做的长寿面,快来试试好不好吃。” 谢预劲看向那碗毫无卖相的面,想到副帐内那群属下的劝阻,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怎么还站着,现在天气冷,一会儿面就凉了。”宋枝鸾用筷子轻轻拨动碗里的鸡蛋,邀功似的道:“你知道这面有多难做吗?按照我们灵淮郡的习俗,长寿面的面须得来自百岁老人的家里,我在这人生地不熟,一路打听了许久才找到这里一家姓余的老人家,可他没有面,我自己用米捣鼓了许久,还有 这个鸡蛋也很难得,我跑到对面山上去找才换了一枚。” 谢预劲有些头疼,被宋枝鸾拽着在石桌前坐下,“许愿,许愿!” 她为何总是这么高兴。 谢预劲轻轻落下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随意道:“没什么想要的,愿望分你吧。” “你生辰愿望还能让我来许吗?” “怎么不能?” 宋枝鸾露出一口银牙,没有拒绝,当即双手合十,无比虔诚的对着月亮和长寿面许愿:“那我希望战争早日结束,皇兄早日坐上王位,好接姐姐回来……” 谢预劲望着她神神叨叨的表情,语调微扬,“你的愿望太多了。” “这就多了?我还没说完呢,”宋枝鸾夹起那枚鸡蛋塞到谢预劲嘴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笑着道:“我还希望二十四岁的谢预劲刀枪不入,平平安安,等一百岁了拿起剑还能大杀四方……” 谢预劲忽然笑不出来了,他与她对视半晌,才缓缓道:“没了?” “没了啊。” “你自己呢。” 宋枝鸾认真想了想,下巴抵在双手上:“现在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没什么想要的,只要这几个愿望能实现,我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 谢预劲没有说话,吃下鸡蛋后,在宋枝鸾的注视下拿起筷子吃面。 宋枝鸾趴着看他:“刚才你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生气,今晚军营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几筷面吃下去,谢预劲才道:“我在这里,能有什么事。” 宋枝鸾放心了,“没有就好,好吃吗?” “……” “嗯。” “嗯是什么意思?” “勉强算。” “那就是很好吃了?”宋枝鸾眸子发亮,“你还记不记得我是怎么知道你生日的?” 谢预劲抬头,那双本就漆黑的瞳在夜色笼罩下更为深沉。 …… 知道谢预劲的生辰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宋枝鸾曾经问遍整座军营,也没问出来一个答案。 连长袖善舞的兄长都模糊不清。 攻占帝京前夕,军中出了叛乱,宋枝鸾在睡梦之中睁开眼,四周人仰马翻,刀锋交战的声音尖锐的让她头疼,熟悉的血腥味隔着大帐也刺鼻。 她还在穿鞋,谢预劲就忽然出现,抱起她就放在了马上。 宋枝鸾赶紧趴在马背上,焦急道:“稚奴,稚奴还在伤兵营!” 这样的夜袭她早已经习惯,没有大惊小叫的询问缘由,可是谢预劲脸上的表情说明事态很危急。 “宋缜和玉奴在那里。” 身后追兵咬的很紧,不断有箭射出的咻咻声,谢预劲说话的时候,额头,身上,肩膀都在淌血,大股大股沿着衣衫往下。 宋枝鸾的脸吓的发白,赶紧让他也上马,“你伤的好严重,我来骑马吧。” 谢预劲却径直环住她的腰,在她头顶上道:“不是到处问我什么时候生辰吗?”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节 “我……”宋枝鸾愣了下,心跳加快。 “就在明天,现在别添乱,活过今天,我等你给我过生辰。” 周围尸山血海,马背颠簸,踏着血肉奔袭,连扑面而来的风都是腥的,但宋枝鸾听到他嗓音镇定,莫名有些安心。 几支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中谢预劲的胸膛,她明显感到一阵震颤,皮肉鼓起。 宋枝鸾心惊肉跳地想回头,却被叫住。 “坐好,别动。” “你中箭了是不是,严重吗?” 谢预劲不回答,她怕添乱,也不敢乱动,直到逃出生天,只有林子里的鸟叫声,马才渐渐停下。 宋枝鸾想下马,肩膀却是一沉,少年额头上的温度烫的惊人。 宋枝鸾急的掉眼泪,这时才看到了谢预劲的背,他几乎被射成了刺猬,长箭狠狠钉入肉里,血肉模糊,她一边叫谢预劲的名字一边安慰自己,兴许只是看着骇人,里面穿了铠衣,总要抵掉些伤的。 可是没有。 夜里看不仔细,谢预劲竟然就只穿了件单薄的寝衣,她手指发颤,拼命将人撑起来。 但要往哪里走呢,四面都是林子,她只穿了一只鞋,脚心很快被石子磨出血。 可宋枝鸾不敢停下。 她只能往前走。 中途谢预劲醒了一次,透过半阖着的眸,看到少女通红的眼尾和因为用力而咬紧的牙关。 他语带疑惑:“你在做什么?” “你……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宋枝鸾眼泪掉的更快,但嘴角在笑,“你还好吗谢预劲。” “嗯。” “好就好,你坚持一会儿,我一定不会让你死。” 谢预劲轻轻扯唇,呼吸牵着受伤的肺腑,痛意锐利,“你救不了我,现在把我留在这,去找宋缜,你还能活。” “我不要。”宋枝鸾拍拍他的脸,眼泪汹涌的看不清他的神情,“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给我精神一点。” 她没见过谢预劲奄奄一息的样子,第一次见早就已经吓的手足无措,可却不能表露出来。 谢预劲的眼皮渐渐往下敛,宋枝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欢快,“天快亮了啊,谢预劲,你十七岁生辰就要到了,很快了,以后每年我都给你过生辰好不好?” “你看看,天马上就亮了。” 少年谢预劲猛地咳出一口血,宋枝鸾立即紧张地僵立,他看着她担心的快哭出来的眼睛,无声地拽动嘴角,朝她招了招手。 宋枝鸾红着眼把耳朵凑过去。 “骗你的,我生辰早过了。” “……”宋枝鸾愣了片刻,才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通红的眼眶蓄满泪,看起来有些委屈,“谢预劲!” 谢预劲少有这样一直看着她笑的时候,往日总是竖起的刺与凝聚的冷都在林下光影融化,看的宋枝鸾以为他是回光返照,过一会儿就死翘翘,她抽了抽鼻子与他对视,脾气好的不得了,放轻声音:“原谅你了,那你什么时候生辰?你不想让人知道,那我就不说给其他人听,成吗?” 谢预劲止住笑,盯着她的眉眼轮廓看了许久,又慢慢移开视线,看着泥泞的小路,道:“十一月初三。” “我记住了。” “记住了就安静点,听的头疼。” 其实宋枝鸾早就说的嗓子干涩,闻言却顾不上这些:“你是不是想睡?不行,你不能睡!千万不能睡!” “没有。”谢预劲轻叹了口气,“睁着眼呢。” …… “我掐指一算,这都多少年了,今年情况特殊,我也没有违约。”宋枝鸾掰着手指头,看谢预劲慢条斯理的吃面,内心有种奇异的满足,当年要不是遇到上山采药的药童,她就再也见不到现在这样风华正茂的谢预劲了。 思及此,她对着月亮双手合十,又是拜了一拜。 谢预劲对那年发生的事感触并不太深,无非是敌袭,顺便救了宋枝鸾一命。 可或许是濒死的景象总让人刻骨铭心,他仍能清晰记起十几岁的宋枝鸾额上鬓边的汗与泪,她翕动的长睫,说话时微热的吐息。 “你怎么不吃了?”宋枝鸾拜完月,胳膊肘撑着桌子,倾着身看他,“还有一半呢。” “不能吃了。”谢预劲放下筷子道。 “为什么不能吃,这还有一半,不吃可惜了。”宋枝鸾说着,肚子就叫了一声,她有些燥脸,故作掩饰的咳了一声。 谢预劲挑眉:“饿了?” “没有,我也吃过了。”宋枝鸾信口就来,她光顾着找长寿面,挨家挨户的找老寿星,找到之后又是一顿折腾,哪有时间吃东西。 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把面推到了她面前,嗓音清冷,“我们那的习俗,福满则溢,长寿面要两个人吃。” 宋枝鸾拿起筷子,“还有这样的习俗呢,我怎么没听说过。” “现在听说了。” 谢预劲言简意赅,“赶紧吃。” 宋枝鸾二话不说拿起筷子就开吃,不得不说她的手艺的确有进步,面虽然揉的有些软了,但面汤香甜,半碗下肚,她肚子也饱了。 趁着谢预劲今夜难得无事,宋枝鸾便想同他一道去看湖,听说附近有个形似元宝的湖,夜里芦苇飘 飘,月影憧憧的很是好看,小院子的主人,那位赠面的余老人家给他们指了路。 宋枝鸾坐在马上,谢预劲牵着马绳走在她侧方。 “在找到这里之前,我看到好多和尚下田插秧,”她望着不远处平整的农田,“从前夫子说乱世里为了躲避赋税,很多人选择去当和尚,如今亲眼看到,还是有些震撼。” 青年悄无声息的看向远处,没有接话。 宋枝鸾又道:“谢预劲,你说,这块大地要什么时候才能一统呢,父皇是腹地的皇,可南北还有两个皇,西北边还有夷地,对百姓来说,是钝刀子割肉可以接受,还是一次打完所有的仗更好。” 谢预劲回的很快:“钝刀更痛。” 宋枝鸾心里有答案,听到谢预劲的回答,点头。 如果父皇是喜欢钝刀子慢熬,那她希望皇兄是快刀。 第15章 驾崩“儿臣来求一道遗诏。”…… 回到营寨的第二日,大军便往南下,一小部分被留下守城,秦将军安排将士清理战场登记入册。 宋枝鸾听说有她的信,有些讶然,找到鸽笼,取了信出来。 玉奴拉住来传话的小兵,道:“可有我的信?” 小兵给她送过几回,已经算是熟面孔了,回忆一番道:“没有您的。” 平定叛乱的消息应该早已传回京中,宋缜前几次都来了信,这一回怎么没了消息? 玉奴念及宋缜上一封信上所言,心思渐重,没有发觉宋枝鸾在看过信后,眉心拧成结,反复舒展蹙起,彷如不知该定格成什么情绪才好,唇边持有的笑意在这过程中消弥。 夜里行路,宋枝鸾坐在马车里,稚奴给她倒了一小杯酒:“殿下正在调养身子,只能喝一点。” 玉奴一贯是最安静的那个,此时更甚从前,提着酒壶,坐在稚奴左侧,对着瓶口一饮而尽。 宋枝鸾竟也没有争取更多,双手捧着那一小杯,望着卷起的车帘外,大地广袤,她沉默不言。 车里的气氛几乎要将稚奴压的不能呼吸,她也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宋枝鸾出声:“西夷内乱,那群老蛮子要姐姐为前任西夷王殉葬。” 玉奴放下酒壶,抬头。 “父皇他,”宋枝鸾眨了眨干涩的眼:“这次总会接姐姐回来了吧。” 稚奴握住她的手道:“殿下,是太子殿下的信么?” 宋枝鸾道:“嗯。父皇病危,皇兄说,让我赶去见他最后一面。” 稚奴听着她的语气,试探着问:“是不是还有什么好消息?” 若只是这个消息,殿下不会这么冷静。 宋枝鸾如她所料,喝了一口酒水,点头,“皇兄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为我在父皇面前说了许多好话,父皇松口了,答应要迎姐姐回朝,只是为了父皇死后前朝安稳,堵上悠悠众口,我得去求一道遗诏。” 玉奴仿佛被点醒,凌乱的头绪在此时理清。 稚奴激动的站起来:“殿下,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我就知道太子殿下一定不会对殿下食言的。” 宋枝鸾被她脸上的笑容所感染,心头慢慢有了喜意,“对,你说的对,这是好消息,姐姐能回来才是最重要的,待皇兄即位,那些加诸在姐姐身上的苦难,再慢慢讨不迟。” “嗯嗯。” 玉奴听着她们的话沉默半晌,还是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宋枝鸾:“殿下,一定要回京吗?” 这个时候回去,帝京恐怕已经腥风血雨。 圣人病危,太子体弱,各皇子都还是孩童,建朝不过数年,内忧外患,各方势力都还未稳定。 宋枝鸾没有犹豫:“回。” 曙光照耀大地,前行的路像镀上了一层金。 玉奴便同她一起回。 - 宋枝鸾骑走了谢预劲的大宛名马,像来时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枫林的宅邸,走近路回了帝京。 一进城门,她就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连派去镇压叛军的军队都收到了勤王的信,这时密令已经传去了多少地方呢。 轻骑兵在城外陆续集结,分不清是哪方势力,宋枝鸾也不在乎,径直入了宫。 想来是皇兄提前安排过,因此无人拦她。 养心殿里,宋定沅躺在绣被之下,病体憔悴,花白的胡子及领。 那么多年的明枪暗箭,他拖着一副残躯活了数十年,也算是长寿。 服侍汤药的妃嫔见她来后,悉数退下。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节 宋枝鸾跪在榻前。 “父皇。” 宋定沅猛然咳嗽几声,道:“谢预劲,咳咳,和秦威平回来了?” “尚未。” 闻言,他缓缓睁开眼睛,通过窗棂,不知是否看到了殿外站着的青年,苍老的面容褶皱堆垒。 “小鸾,你在谢预劲身边很安全,为何要回来。” 再次听到这副慈爱的口吻,宋枝鸾积压多年的情绪却有些决堤,她声线微颤:“父皇想听什么,父慈女孝?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日夜奔袭,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为了进宫见您最后一面?” 宋定沅听到这话,非但没有生气,语气反而放轻,脸上浮现出愧疚神情:“是爹爹对不住你,我这一生最亏欠的孩子就是你。若非长白坡一事,你本该一直是我最疼爱的孩子,你该知道,爹爹一向偏爱你,可惜,世事无常。” 这个称呼,让宋枝鸾脑海里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些画面。 她小时候被夫子责骂淘气,没收了淘响球,是爹爹把她带出学堂,顺了球出来,教她玩了一下午。 元宵节,爹爹会将她举到头顶,让她看到戏台上的花灯。 她也会在爹爹的脸上画王八,他会佯装生气的追着她满院子跑。 但是她很久没有爹爹了。 宋定沅行将就木,瞳孔也聚不起来,他不过五十,便已垂垂老矣,“你是为了你姐姐来的吧。你想为她求一道遗旨。” “你去殿前的画后,将里面的木匣取来。” 宋枝鸾浑身一震,眼里顷刻间有了光芒,不自觉的喃喃:“爹爹?” 宋定沅慈祥的看着她。 宋枝鸾不再说话,跑过去,找到那副《涌泉跃鲤》的画,移开花瓶,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匣子。 她生怕出了错,一举一动都分外小心,拿到手,没有第一时间打开看,而是看向宋定沅。 过了良久。 宋定沅道:“我知道太子宠爱你这个妹妹,我死后,太子即位,说不定会接和烟回来,太子随我,性子多疑,但对你,素来是好的,你今日能来到我面前,也是他的安排吧。” “按说,太子的这番好意,朕不该拒绝,”他的声音忽的变得沉厚,“但我们万千将士打下的江山,不能再度陷入战乱之中,朕在皇座之上不过八年,可千秋万代的家业,可远不止八年,想要坐稳,也需狠心。” 宋枝鸾眼里的光闪烁片刻,彻底熄灭,像化成了一潭黑沉的死水。 殿内一片死寂。 她感到一阵阵彻骨的冰寒,顺着尾椎骨往上。 “朕已留下了遗旨,新帝即位后,派使臣去西夷,贺新王登基之喜,和烟的子女,也将与西夷亲王配为婚约。” “小鸾,父皇最终还是亏欠于你,”宋定沅轻叹了一口气,“我那不安分的兄长,如今也该到了,你尽快离开吧。” 他说完,宋枝鸾却久久没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瓢泼的冷雨夹杂起了雪花。 宋定沅想闭上眼,余光却看到宋枝鸾站了起来。 她的脸庞因为愤恨而微微颤抖:“错了,父皇。你最对不起的孩子不是我,亏欠的最多的也不是我,是姐姐!我被你放弃,姐姐又何尝不是被你放弃,我在桥洞里冻到昏厥,姐姐又何尝不是在风雪里行了几日几夜,我伤了身子,姐姐的身子也没有比我好上分毫!我得了你的补偿,享受了荣华富贵,可姐姐呢,姐姐没享过半日太平日子,就被你换了三万大军,送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宋和烟才是你最对不起的孩子!你竟还想让她的孩子牺牲!姐姐何至于落得如此,就因为她姓宋吗!” 雷声轰鸣,将宋枝鸾的脸照的雪白,她面色冷漠,热泪滚滚。 “西夷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狼,你当真以为靠着姐姐,牺牲了姐姐和她的孩子就能保住你的半壁江山?” 宋定沅据中原称帝,平生最忌讳人说“半”,此时听到宋枝鸾口出狂言,竟然也不恼。 可在宋枝鸾的眼里,宋定沅脸上所呈现的怜悯与动容,一切的表情都近乎鬼魅,“小鸾,这是最好的法子,只 牺牲她一人,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免遭战乱之苦,任何人在父皇的位置,都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和亲的公主接回来,你年纪还是太小了,不知事。” 宋枝鸾冷笑着道:“我有更好的法子,父皇想听吗?” 宋定沅不语,宋枝鸾没给他拒绝的权利,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位沙场称帝的武阳帝,见多了人间百态,阎罗炼狱,早已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胆性,可当听到自己女儿的这句话后,面色却瞬间变得阴沉,像一只病鬼。 宋枝鸾拿圣旨擦干眼泪,笑道:“父皇,儿臣喜欢你这样的表情,不如就此去了,日后儿臣想起您脸上的表情,也有兴致,多敬您几杯酒。” 她话音未落。宋定沅死死盯着她,挣扎着起身,手臂徒然一软,彻底咽了气。 宋枝鸾在殿中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离开。 推开养心殿的门,外面已是火光一片。 宫女太监仓皇而逃,嫔妃侍卫狼狈的缩在宫墙下,躲避流箭,数以万计的兵将将这座禁宫围住。 宋枝鸾被撞了一下,或许她从前便想象过不止一次这样的画面,如今竟还算平静。 她被推搡着往前,走到太液池,看到一座石桥。 石桥下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宋枝鸾看着却心安。 她躲了进去。 宋怀章在殿后等了许久,也不见宋枝鸾过来,又过了半刻钟,刀剑之声更近,他正欲进殿,却有太监前来报道:“殿下,灵淮公主不见了!” “什么?”他攥起太监的领子,暴怒道:“我不是说了她一出来就把她带到我这里吗?眼睛瞎了!” “殿下,奴实在不知灵淮公主是何时离开的,请您恕罪!” “快去找!” - 桥下的空洞比宋枝鸾想象的还要大,缝隙里漏出一点月光。 她知道稚奴和玉奴会来找她,在桥上做了一个只有她们清楚的记号。 宋枝鸾像是回到了自己安全的窝,把圣旨从怀里取出,摊开来,按在冰冷的雪地上,接着拔下簪子,用簪子划破圣旨,撕扯的锦线纠缠在簪身和她的手上,她用力,一点点的将它划开。 圣旨太长了。宋枝鸾的手腕逐渐用力,雪都被搅碎,地面被划出划痕,耳里回荡着刺耳的声音。 “病入膏盲了还这么能写,下辈子投胎做个书生好了,我和姐姐都要长命百岁,再不当你的女儿了。” 眼眶的泪滴落在地面,很快被雪吸收,按上去时还有余温。 宋枝鸾仿佛陷入了某种疯狂,只知道用力的攥紧簪子,瞳孔微微放大。 “宋枝鸾。” 她好像产生了幻听。 直到她的脸被捧过去,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 谢预劲眸光幽深,静静的看着宋枝鸾手上,脸上的鲜血。 宋枝鸾看呆了片刻,旋即笑着说:“你来的好快啊,我才刚躲起来呢。” 又是他,比任何人都早发现她。 好像不论她躲在哪里,变成什么样,谢预劲都能找到她。 谢预劲的铠甲上满是断箭,脸上也有划痕,汩汩留着血,黑发高束,头盔不知滚去了哪儿。 宋枝鸾的手轻轻触碰他的脸,看他的伤口渗出血,又哭又笑:“算算路程,你不是应该还在城外吗,宫里这么危险,你竟然敢来找我,谢预劲,我的命很重要吗?” 她虽然一直在笑,嘴里说些不着调的话,但谢预劲还是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 他安静的低眸,握住她放在他颊边的手,“路过,你哭的太大声了。” “骗人,你肯定是爱上我了。” 他沉默下去,听到她趴在他的肩头,笑音里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我好难过,难过的快要死掉了,谢预劲,现在只有你的爱会让我高兴一点点。” 第16章 分食新帝登基。 玉奴朝养心殿的位置一路狂奔。 所有人都在逃,这里面没有她的殿下。 定南王的人马已是穷途末路,突然出现在帝京的骑兵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败局已定,剩下的虾兵蟹将在苟延残喘。 玉奴敛了心神,在屋檐上停下,想找个人询问。 但多次死里逃生的敏锐让她发现了宫门前的人。 宋缜浑身是血,胸口中了一箭,奄奄一息倒在墙后,与她四目相对。 玉奴没想到宋缜会凭空出现,上次见面,他们还能说上两句,但这次,一个是姜朝叛党,一个是姜朝公主的女官,已经没什么可聊的了。 她准备要走。 公主还在等她。 但一支箭穿过树梢,将她的左手钉在了檐上,鲜血很快沿着手心滴落。 “一句话不说,就想走。” 宋缜挽起伤痕累累的嘴角,将弓丢在一边,一如往常的嚣张。 玉奴看了眼手上的那支箭,眼眸冷冷的回看过去,她跃下屋檐,走到宋缜面前蹲下,将那支箭拔出,“第二个人情,就用你射出的这支箭抵消了。” “为什么回来,我不是让你们别回来么,”宋缜眼里在笑,嘴角渗血,“信没到你手上?” “公主和稚奴要回来,我便回来。” 宋缜微微倾身,玉奴看清了那支几乎要了他命的箭,正中心口,要是拔出,立刻会毙命。 玉奴很奇怪是什么支撑着宋缜,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苟延残喘。 她对眼前半只脚踏进黄泉的人没有防备。 也许是宋缜虽然讨厌她,但从未对她下过杀手,如此种种,让玉奴放松了戒备。 宋缜得以把她拽进怀里。 玉奴几乎是跌到了他的身上,呼吸微缩。 感受到她的挣扎,宋缜笑道:“没听过一句话吗,人之将死,其力也大。” 熟悉的调侃,玉奴没忍住推开了他。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9节 宋缜砰的一声砸在墙上,咳出了两口血,忍着剧痛道:“最后一点时间了,玉奴,我们……咳咳,能好好说话吗。” 玉奴再次看了眼他的伤势,道:“你没救了。” 早在屋檐之上,她就知道宋缜活不过半刻钟,哪怕稚奴在这里,他也活不成。 但早去一炷香,殿下便会更安全。 宋缜看着她的脸,眸底里有一种奇异的温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和我装傻?” 玉奴皱眉,“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我心悦你。” 玉奴眼底有些不可思议。 宋缜趁她愣神的功夫,再次抱了上去,他内脏破裂,一泡鲜血沿着喉管溢出,被他含在嘴里,气若游丝:“想什么呢,本世子怎么会喜欢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世子见过那么多大世面,为何还要造反。”玉奴没有再推开他,声音低了很多,“没想过自己的下场吗。” “定南王是武阳帝唯一的胞兄,我是定南王世子,唯一的世子,太子若病逝,我父亲和我都死了,宗室无脉,灵淮虽是女子,却也是唯一成年的皇嗣,”仿佛没听到她的话,宋缜继续道:“她的处境和我何其相似。” 玉奴沉默几秒:“你的遗言我会转告殿下。” 宋缜咳了一大口血,“还有。” 他忽然低低笑道:“真是无情啊。” 玉奴发现宋缜的身体忽然变得很重,死沉,他的声音却轻的散在风里。 “对不起,伤了你。” 玉奴没有打断他,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句话,也许是宋缜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刚才的话,是……假的。” 宋缜靠在玉奴肩上,不动了。 她手心的伤口汩汩流着血。 - 登基前夜,偌大的金銮殿空荡的伫立着盘龙柱,龙椅之前,唯站着一人。 “谢将军到了,殿下。” 宋怀章挥手,身侧的侍卫却并未退下,反而踏出一步,呈半月状展开,将他护在最里。 走入殿中的青年穿着身破烂不堪的铠甲,散发出浓郁的血腥味,如同在血池里浸泡过,殿外的动乱尚未平息,他虎口血肉模糊,怀里是昏睡过去的宋枝鸾。 “此番镇压逆党,预劲,你功不可没。” 宋怀章含着清朗的笑,转过身,太监会意,端着药去门口迎。 谢预劲避开了太监上药的动作。 空气沉默半晌,他道:“殿下过誉。” 宋怀章欣慰:“孤果然没有看错人,预劲,待孤登基,你便是孤的左膀右臂。” 宋枝鸾日夜赶路,早已精疲力尽,又经心境大起大落,即使昏过去,在睡梦中也很不安稳,紧抓着谢预劲的手不放。 空旷的地方,这些梦呓的声响也分外明显。 宋怀章视线不着痕迹的拂过妹妹,和抱着她的那双手臂。 “灵淮今夜定是受惊了,不如让她在宫里歇下,她的栖梧殿,原是图清静选的,反而因祸得福,没有受到波及。” 谢预劲眸底极快闪过一丝阴冷,只是那道寒意出现消失的太快,令人来不及捕捉。 宋怀章继续含笑看着他。 出乎他意料之外,谢预劲没有犹豫,“殿下做主即可。” 宋怀章笑容未变,“高公公,你带谢将军去。” “喏。” …… 高公公将人带去安置好,回来回话,“谢将军将灵淮公主放下便走了,甚至不曾过问一句请医侍奉之事。” 宋怀章早已没了笑容,他坐在龙椅上假寐,未曾睁开眼。 “一句都不曾?” “是,成婚这么些年,将军似乎一直对公主不上心。” 不上心。 宋怀章心里把玩着这三个字,面沉如水。 是不上心,还是防备。 他分明,已经做了一个慈爱兄长应当做的所有事情啊。 - 宋枝鸾从宫里出来就生了病。 一能下榻就进了宫。 宋怀章黄袍加身,背对着她与臣子交谈,宋枝鸾没等多久,太监便请她进养心殿。 宋怀章和宋定沅的身形很像,有那么一刹那,宋枝鸾仿佛看到了宋定沅的影子,她无端有些胆寒。 宋怀章仍然像从前那样,对她无微不至,宫人端上来的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只是在养心殿内,不知何时已经遍布药味,空气略微苦涩。 宋枝鸾实在等不及了:“皇兄,你答应过我的事,如今还算数的,对吗?” 宋怀章看她脸色苍白,轻轻捏起她的下颚,“你的病尚未好全,如何这么急,皇兄答应了你登基之后就会将皇姐接回,自然作数。你嫁给谢将军,我在朝中得他助力,剿灭叛党,坐上帝位。即便没有之前的承诺,皇兄也会了却你的心愿。” “那皇兄准备何时接长姐回来?”宋枝鸾唇角不自觉松乏,“冬日快过了,路上积雪消融,马车好走,姐姐路上能少些颠簸。” “小鸾,你现在是护国长公主了,也应该知道事有轻重缓急,”宋怀章沉顿片刻,“如今朝纲混乱,邻国局势也不安稳,我若在此时与西夷翻脸,恐怕夜长梦多。” 宋枝鸾的性子已不如从前急切,可听了他的话,仍旧陷入一阵沉默。 宋怀章面有愧色:“再等等。” 宋枝鸾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他安抚道:“皇兄已经命人建造朝阳公主府,等府邸建成,皇姐也该回来了。” 宋枝鸾猛地抬头,“真的?” “真的。” “好,我再等等,再等个一年半载,一两年的功夫,总该够了,”她眼神有些飘,慢慢吐出一口气,看着宋怀章道:“那皇兄,准备如何处置宋缜堂兄?” 宋怀章凝眸:“这不是你该过问的。” 宋枝鸾没有后退,提裙跪在地上,希冀道:“皇兄,堂兄已经身死,堂叔也已伏法,看在堂兄几次三番救过你我的份上,起码留他一具全尸,让我为他好生下葬。” 自登基以来,这是宋怀章第一回见宋枝鸾行大礼。 他微微低头,轻叹一口气:“朕会考虑。” 皇兄仁厚,这话说出来,以宋枝鸾对他的了解,该有八成的把握是答应了。 她站起来,淤积的心结松了缝隙,模样都没那样紧绷了。 御医随后进来请脉,宋枝鸾没有多留,宫变过后,皇城里始终蒸腾着一层血气,出朱雀门时,稚奴扶着她道:“殿下的气色看起来好一些了。” 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稚奴想。 穿着襦裙的公主未施粉黛,踩着玉阶上轿辇,在进轿辇的那一刻转过头来看向宫苑。 她眼里反映着明黄琉璃瓦的余晖,那是夕阳辗转沉浸在她眸底的。 上一回得了还是太子的宋怀章许诺,宋枝鸾风风火火出宫,扬起的脸无一处不明亮。 这次却有了阴翳。 她怔怔道:“皇兄不会骗我。” 玉奴看着轿辇上的人儿,鬼使神差地想起稚奴的话:“殿下如今心病更重,心情舒畅病便好的快,若是心病久久未愈,又会再度诱发旧疾,一旦新病旧病齐发,恐怕更为棘手。” - 自马蹄踏入宫门,宋枝鸾卧病后,谢国公府很久没有这么有生机了。 换了新年号,宋枝鸾亲自指挥着人挂上六角灯笼,檐下铃,请了伶人乐师在府里祈福驱灾。 院子里清爽,空气也清爽,满府的海棠树也裁去旧枝,焕然一新,日头照过来,树影重重。 只是不知为何,从公主府移植过来的玉露梨花却怎么也不开花。 宋枝鸾在正在修建的朝阳长公主府和国公府里两头跑,每回出门,她都要亲自去给这棵梨树浇水施肥,可它吝啬的连一枝新芽都不肯长。 有一日,她去找了御花园专司果树的琼花宫女,宫女随她来到府上,捻了捻土说:“殿下,这棵梨树怕是活不成了。” 与此同时,宋枝鸾听到稚奴在她耳边道: “殿下,宋缜世子的遗体被运到城外,五马分尸了。” 比宋枝鸾的声音更先响起的是玉奴折断树枝的声音。 很清脆的一声。 咔。 宋枝鸾瞳仁颤动,张开嘴,深吸了一口气。 半晌过后,穿堂风吹起她的鬓发,宋枝鸾奇异的没有反问质疑,静静道:“玉奴,把堂兄的尸骨带回来。” 玉奴背对着她,点头。 稚奴看着她们两人,犹豫道:“宋世子的尸体已经被野狗分食了。” 宋枝鸾愣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想起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作安宁的孩提时光里宋缜的脸。 他总仗着比他们年长几岁,将自己放到长辈的位置上,分明还是叼着狗尾巴草的年纪,面对他们却是一副语重心长的口吻。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0节 被迫上学堂,宋缜天天将夫子气得瞪眼,打架闹事睡觉什么都干,就不爱习文,罚的多了,打起他们的主意,给姐姐兄长和她分了工。 上半月姐姐帮他罚抄,下半月兄长帮他罚抄,至于她,宋缜说她最小又最得宠,就负责替他找伤药,给他打掩护。 都说小孩不会说谎,可宋缜说她打小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有一年年夜饭,少年喝醉了,揪着她的发髻拨弄,笑容惆怅:“真羡慕怀章那小子,不仅有和烟当姐姐,还有你当妹妹,就不能分一个给我么,你虽然聒噪了些,脾气坏了些,但总体还算乖巧。” 她假装没看路踩了他一脚,疼的少年龇牙咧嘴。 宋枝鸾忽然开始发抖,宋缜被野狗分食了,那样的场面太有冲击力,眼前充斥着撕扯成块的血肉,熟悉的衣衫,堂兄那样的人,就算是死,脸上都会挂着笑的吧。 “稚奴。” 快要入春的天,称不上太冷,但稚奴看到宋枝鸾牙齿在打颤,她赶忙从屋里找出一件氅衣给她披上,担心道:“殿下。” “是皇兄的命令吗?”宋枝鸾站着让她系上衣带,目光看向远处,她动了动唇,“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朝堂上那些人逼他的,他被迫下令。” 宋枝鸾的状态有些不对劲,稚奴连忙道:“定然是的。” “那他会不会也迫不得已改了主意,不去迎姐姐了。”宋枝鸾问出了心里的话,在听到宋缜的消息时,她脑海里浮现的画面,第一幅是城外,第二幅就是远在大漠的姐姐。 仿佛那亮着血色獠牙的野狗也会与姐姐扯上关系。 “不会的,殿下。” 宋枝鸾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缓缓吐出肺腑间的寒气。 第17章 喜脉“你不会……当真不喜欢我吧。”…… 宋枝鸾给 自己找了很多事情做。 下雪不出门,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在他们的寝房堆成小山。 朝中事务繁忙,谢预劲已在宫里宿了好几日,她很想见他,但是不想进宫。 好在他每天都会让人捎带书信回来。 虽然信上内容很简单,但她看着心安,也有盼头。 在府上悉心调养两月,宋枝鸾的身子近日却越发不适,看到荤腥就想吐,从前爱吃的东西只是见一眼就腻。 今日稚奴把脉,放下手后道:“殿下肚子不适,应该是吃了药之后的反应,不是喜脉。” 若是说从前只是一般想要孩子,如今的宋枝鸾就是很想。 她觉得国公府太安静了。 安静的让她总是做噩梦。 如果有个像谢预劲的孩子陪着她,她或许会没那么害怕。 宋枝鸾失落地捏起手腕处的布料,“那军医的药方是不是不起作用?为何都快一年了,我的肚子还没有动静。” 回到帝京这一年的时间里,稚奴一直按照古籍里的法子调理她的身子,原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最近宋枝鸾旧病复发,怀胎有危险,稚奴知道宋枝鸾不会停药,已经做好准备把求胎的方子换成补药。 可眼下还未换药。 稚奴将药方拿在手里,仔细的查看一遍,这药方她早滚瓜烂熟,可不放心,又取了药渣,细细闻看,半晌才确定道:“殿下,方子没有问题,药也没有问题,殿下的身体受孕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没有怀上,可能是缘分未到。” 宋枝鸾道:“我与谢预劲成婚已快七年了,怎会还无缘。” 她兀自低喃,低头间想到一种可能,“我的身子没问题,稚奴,你说会不会是谢预劲的身体有问题?” 话说出来,两人对上视线,皆是一愣。 宋枝鸾这话是心念所致,可细细一想,并非全无可能。国公府子嗣这样单薄,莫不是都是身体出了问题? 谢预劲现下不在府上,不能把脉,宋枝鸾便叫了玉奴进来。 “把府医带来见我。” 这位国公府的府医在谢家待了许久,谢预劲身康体健,甚少有病的时候,请脉都是经由这位老先生,医术比起宫里的御医也不遑多让。 穆力被带到宋枝鸾面前,花白胡子磕在地上,“公主殿下让小的来不知有何事?” “我问问你,”宋枝鸾让稚奴把门窗都关紧了,小声道:“你在谢家待了这么多年,可知道谢预劲是否有隐疾?” “隐……隐疾?”穆力仿佛被吓了一跳,“没有的公主,将军人中龙凤,怎会有隐疾呢。” 宋枝鸾托腮道,“当真?你是他们谢家的人,不会帮着谢预劲欺瞒本公主吧?” 她本是随口吓唬一句,其实已信了穆力的话。 “你可知欺瞒……” 可是,底下跪着的穆力突然身子一抖,“殿下!小的知罪,还请公主高抬贵手,放小的一马!” 宋枝鸾不是个威严的人,奈何生在皇家,有样学样,那副上位者模样,若要摆出来也是很唬人的。 看到将这老大夫吓成乌龟,宋枝鸾想开口让他起来。 但他好似生怕让宋枝鸾先开了口,迫不及待道:“公主殿下!小的真的知错了,小的不该为将军配置绝嗣汤,可是小人也是被逼无奈,小人是谢家的家奴,若非将军一意孤行,小的也不忍断了谢家的后啊!请您网开一面,饶过小人。” 死寂。 房内寂静的没有一丝声响,外头的阳光也照不透这一片黑暗。 良久,宋枝鸾怔着声音道:“什么时候的事?” 穆力连连磕头,“是……是在公主殿下您和将军大婚前夜。” 大婚前夕。 当真是很遥远了。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呢。 他们相爱不是么。 大夫等不到宋枝鸾发话,头一直紧紧贴着地砖,浑身冷汗,“殿……殿下……” 宋枝鸾眸被他的话打断神思,轻轻啊了一句,抬起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微微发热的眸。 “无事了,下去吧。” 大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玉奴揪起他的衣领,将他提直了,开门让他出去,嘱咐他对今日之事保密。 随即和稚奴站去宋枝鸾身边。 “谢预劲……为何不肯同我有孩子,”宋枝鸾感觉胸口仿佛缺了一块,空落落的,闷痛不止:“为何要做这样的事。” “殿下……” “八年了,早该怀疑的,我怎么就没往他身上想过呢。” 稚奴眼里涌上泪:“殿下别难过。” 宋枝鸾抹去泪,可鼻子泛酸,眼中很快又蓄满了水:“我难过什么,谢预劲那个混蛋自己绝了自己的后,我替他难过什么。” “殿下,”玉奴上前抱住她,寒声道:“玉奴去为殿下要个公道。” “不,”宋枝鸾抓住她的袖口,站起来,长长的裙摆摔在地上:“别给皇兄添麻烦了。” 皇兄的麻烦越多,姐姐回家的路就会越坎坷啊。 夫妻之间,总会有矛盾的。 他不想要孩子而已。 “不要紧,”宋枝鸾收回手,她冰寒的手心贴着手炉,指尖探入络子里缠住:“没什么大不了的。” - 宋枝鸾喜欢看谢预劲冒着雪回来。 喜欢看他的大氅上满是雪絮,蜿蜒成水渍,要是风雪更大,还会往地上掉水珠。少时姐姐教给她一句叫“风雪夜归人”的诗,宋枝鸾背完诗,钻进姐姐的怀里,姐姐说这一句很孤寂,但她说这一句很美,甘愿冒着大雪,浑身湿透也要回去见的人,多美好啊。 没有想到一语成谶。 后来无数个雪天,她在破庙里等着姐姐回来,也在雕梁绣柱的国公府里等谢预劲回来。 这一次谢预劲隔了三日才回国公府,解开系带前,他看了眼坐在熏炉前的宋枝鸾。 宋枝鸾正在吃点心,抽空看他,“你回来啦。” 谢预劲点头,“吃的什么?” “稚奴给我做的药膳,有些苦,你肯定不喜欢,就不给你尝了。” 外面下着雪,天色阴沉,午后的天瞧着像夜里,谢预劲将狼氅放在椅上,很快小厨房就端来了饭菜。 等送菜的侍女都走了,宋枝鸾净了手,在谢预劲对面坐下,温声道:“你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不和我说?” 谢预劲落筷时很轻微的顿了顿。 “你知道了。” “是不是知道的太晚了,这么多年,我竟然没往你身上想过。”她习惯性地叠起胳膊,下巴抵在上面,貌似随意的笑:“谢预劲,你该不会……是真的不喜欢我吧?” 宋枝鸾说到这里,心里一阵刺痛。 谢预劲掀起眼皮,目光与她的在空中对上,长久的沉默。 就在宋枝鸾以为他默认了的时候,身前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我记得我回答过这个问题。” 宋枝鸾的心都仿佛被冻住了,浑身僵冷。 无数场景在此刻浮现在眼前。 是了,谢预劲从未说过喜欢她。可她只是觉得他说不出口,从没当真,直到大夫的话让她动摇,今日才明白。 谢预劲放下筷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宋枝鸾原以为自己会生气伤心,可实际上这两日她已将这两样情绪挥霍的厉害。 此时听到谢预劲的话,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慌张,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快从身上剥离了。 她不知道该对谢预劲露出什么表情才好,最后还是借用笑容掩饰,“那你为什么担心我的病,为什么背我,为什么冒死救我啊,你说的话我才不会信。”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1节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还含着很浅的笑意,听起来和平时拌嘴没什么区别。 谢预劲回的也淡,“不喜欢就不能背你,不能救你?” “这不一样。” “不能做这些,你现在已经死了。”他说这话时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其实宋枝鸾也从没见谢预劲说过什么玩笑话,只是从前她自以为是,如今她却看清楚了他的神情。 他一直在认真的回她的问题啊。 宋枝鸾轻轻笑了一下,没有继续问,喉咙似乎有些异样,她喝了杯茶,压下口腔里隐约的血气,把空杯子放在桌上,“你以后别再做这些容易被误解的事,我会生气。” 说完,她没有看谢预劲脸上的表情,关上门,径直去了东厢房。 在妆奁前坐了一会儿,宋枝鸾取下铜镜照自己的牙齿,仔仔细细地看过去。 颗颗洁白,没有出血。 那么 喉咙里的血腥味是哪里来的。 自从宋缜死后,宋枝鸾便常常做噩梦,那些吃了宋缜的野狗互相啃噬,闯进城来,也把所有人吃尽了,后来野狗匍匐成了新的京都,城门成了它的嘴,吐出满地尸骸。 她快分不清这是错觉还是真实了。 - 书房内,郭子义取来印信,交由谢预劲。 “将军,今日有内侍传来消息,说皇上今日晨起咳了血。” 谢预劲耳边响起的却还有另一道声音。 【我会生气。】 宋枝鸾的脾气算不上好,也并非第一次与他置气,可这一次,他隐约觉得有些不同。 他从没想过要当父亲,一个宋枝鸾已经让他的计划偏离,若有了孩子,只会纠缠不清,喝下绝嗣汤于谁而言都是一件好事。 “将军?” 谢预劲在公文上盖印,淡淡道:“我在听。” 郭子义点点头,将这几日探听来的消息尽数告知完毕,临走前,谢预劲问:“迁都一事进展如何?” 皇嗣凋零,不少臣子认为前朝触怒天威,帝京不详,自宋定沅自立为帝后便着手迁都一事。 郭子义有些奇怪这个问题,但他平日担的虚职,有一大半功夫都花在了探听消息上,因此回的很快,“工部尚书昨日回禀,说三大殿已经修缮好,用不了多少时日便可请钦天监择吉日。” 谢预劲嗯了一声。 是时候走上正轨了。 - 皇兄即位的第三年,宋枝鸾拆开了一封从西夷寄来的信。” 第18章 希望“帮帮我吧。” 看完之后,宋枝鸾心神不宁的把信放进信匣里,上了锁,来不及喝药,就坐上马车进了宫。 她与殿内站着的青年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面,那些烂熟于心的话,被宋枝鸾佯装成小心翼翼的试探:“皇兄,长公主府去年已经建好了,前任西夷王的陵墓马上要竣工了,姐姐万金之躯,皇兄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逼陪葬的,是么?” 宋怀章身子不好是满朝文武都清楚的事,纵然后宫充盈,也没能留下子嗣,大臣们几次劝他指定继任者,以防内乱,可他总让这些人意外,几次从鬼门关前活下来。 眼前的宋怀章除了那一身病气,眉目间已经有了宋定沅的影子。 他大概比她更早接到消息,也清楚她的来意。 “现在不是时候。” “什么叫不是时候?”宋枝鸾表情木楞,指甲几乎摁出血。 在看过那封长姐的信后,她的手就一直在抖。最是冷静坚韧的姐姐一度在信上留下泪痕,宋枝鸾不敢想她如今究竟是何处境,“姐姐不过比我大了四岁,却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那些蛮夷胆敢说要让长姐和肚中孩儿殉葬,皇兄就算不认姐弟情分,也该顾及顾及我们姜朝的颜面不是吗?” 宋怀章咳嗽几声,低斥道:“小鸾。她不仅是我们的皇姐,也是朝阳长公主,是西夷王的妻,既入了西夷,便要照他们的习俗,颜面,实力强大才有颜面!我们要与它翻脸,必须做周全准备,否则也是白白送脸去给人践踏,那才是真正的失了颜面!” 宋枝鸾安静下来,浑身发抖,眼神悲凉。 宋定沅的话在此时,突兀的在她的脑海响起。 【小鸾,这是最好的法子,只牺牲她一人,就能让百姓安居乐业,免遭战乱之苦,任何人在父皇的位置,都不会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和亲的公主接回来,你年纪还是太小了,不知事。】 【任何人】 仿佛梦魇。 宋枝鸾忽的顿悟。 原来宋定沅的话,竟还有这层意思。 她看着宋怀章,慢慢挪动脚步,如同失了魂,再不言语。 什么公主府建好了,便接长姐回来。 她的兄长,当真是像他的父亲啊,她怎么敢对他抱有期待。 宋枝鸾迈出养心殿。 淅淅沥沥的雨声响在她耳畔,冷风从衣领,宽大的衣袖里钻进,在皮肤上激起阵阵涟漪。 渺渺高台之上,她竟听到了微弱的哭声。 兄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宋枝鸾终于想起了那段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 那年宋定沅带着兄长和姐姐一起离开长白坡,姐姐来找她了,可兄长在她们失踪的那一年里,也同父亲一样,没派过人来寻她们。 再见时兄长声泪俱下,一度旧疾复发。 宋枝鸾于是总在为宋怀章找理由,他不能违抗父命,他想救她们而不能,他有更重要的事。 骗了自己这么些年,竟当真了。 他们口中的亲情让宋枝鸾感到可怕,这座举目无亲的帝王家,也如鬼蜮森森。 宋枝鸾想到那日战火纷飞,宫门大开,天街踏尽公卿骨。 她站在的这座宫殿下,原来也埋藏了姐姐的骨头。 夜里下了大雪。 宋枝鸾的病发作的毫无预兆,五脏六腑都像沉入了冰窖,她艰难的呼吸着,身上的温度却高的吓人。 不知这样昏沉的躺了几日,宋枝鸾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醒来时,谢预劲端了药进来。 宋枝鸾恹恹的看着他,眼皮虚抬,身体沉重的像压着石头。 紊乱的意识里,有一个念头,却在她的脑海里生根发芽。 她不吵不闹的喝完药,看着谢预劲,仿佛看见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谢预劲,你能帮帮我吗?” 青年的手放在她的背上,略有些凉。 “皇兄不愿意帮我,你会帮我的,对吗?”眼泪无声的从她鬓边滑下,“她在向我求救,我想救她。” 谢预劲沉默着。 宋枝鸾红着眼,热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从未这么放低姿态的求过人,声音染着浓浓的鼻音,“帮帮我。” 天色已近黄昏,犹如枯叶般的光线斜的从窗棂处洒进房里,落在她半张脸上,清楚的照清泪痕。 谢预劲逆着这缕光,神色不明。 - 时隔一年。 边境燃起了战火。 宋枝鸾比任何一个人都在意边境的局势,房里关于西夷的书越来越多。 谢预劲太忙,她便找机会从许尧臣那获悉朝堂的动向。 “现在的西夷野心勃勃,联合北面的大齐几次三番在边境试探,皇上虽未松口,可前朝想要吞并西夷的武将并不少,将朝阳长公主接回不是不可能的事。” 国公府里,宋枝鸾看向坐在对面的许尧臣,“那许相的态度如何?” 许尧臣接过她的茶,道:“父亲向来主张避战,虽然西夷这一年来屡次挑衅,但朝中主战的声音还是很小,陛下亦是如此。” 他说完后,宋枝鸾眸里闪过一丝失望。 八月的暑天,许尧臣看到宋枝鸾手里依旧捧着暖手炉,脸色发白,担心道:“最近吃的药不见效了?” 话音未落,宋枝鸾已经咳嗽了几声,脸上的红晕透着几分病态。 “都是老毛病,”她说着话像是被呛到,“由它去。” 许尧臣让侍女给她加了件披风,“忧思过度,病难以好全,殿下应当对自己的身子重视些。” “知道了。” “另外,”他沉吟半晌,还是开口:“殿下,谢将军……不像殿下以为的那样可以完全信任。” 嗤啦一声,宋枝鸾的指尖划过手炉上的纹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谢预劲此人不能以常理来判断,他的态度很危险,殿下这样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他身上,结果或许不能如殿下所愿。” 朝阳长公主的事已成了宋枝鸾的心病,再禁不住失望蹉跎,如今宋枝鸾的光景便如枯叶,不知何时坠|落。 许尧臣忽然起身,跪在宋枝鸾面前,额头紧抵地面。 “殿下,在这朝中,若你想寻一个可以完全信任之人,那么,微臣宁死也不会背叛公主。” “许尧臣,我和他夫妻数年,他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宋枝鸾的语气有些冷了,这是生气的前兆。许尧臣深知说出这番话来,宋枝鸾定然要同他发脾气,可还是朝她摇了摇头,把剩下的话问出来。 “殿下,你对谢将军真的了解吗?”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2节 许尧臣看着宋枝鸾偏过头去,“人往往会被偏爱的东西蒙蔽双眼,忽略掉很多细节,谢将军……是殿下倾枕畔之人,殿下信任他无可厚非,可若是同床异梦, 殿下将赌注都压在他身上,到头来恐怕又是伤心一场。” “够了。”宋枝鸾突然站起,“你要是不想帮我可以直说,现在你同我说这些,是想看我和谢预劲离心吗?” 许尧臣也站起来,“微臣……” “本公主知道你一直对谢预劲抱有偏见,现在本公主没有时间听你说这些话,请你离开。” “殿下以为,我说这些都是为了自己?”许尧臣脸上露出自嘲的表情,白衣猎猎,“我是心悦于你,可我不是会趁人之危的小人,在你眼中,难道只有谢预劲可以信任?我与你从小一块长大,如今在你这里,话竟一点分量也没有了?”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很长一段时间,天地间只剩下沙沙,沙沙的落叶声响。 静谧的阳光穿透婆娑蓬勃的海棠树,落在彩釉茶盘上。 宋枝鸾背对着他坐下,微微掀起眼帘。 “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许尧臣虽入仕便是翰林院学士,朝中又有许相帮衬,可也不比谢预劲能左右朝堂局势,也许许尧臣有一日能为国相,但长姐等不了那么多年了。 她等了数年,这次是最后的机会。 她还能指望谁帮她。 只有谢预劲。 只能相信谢预劲。 - 许尧臣从国公府出来,直到回府都一言不发。 府外灯笼拢着火苗,让他想起青山脚下,父亲许清渠坐在主位,烛光将他的脸照的分明。 夜里整顿军队,圣人和太子的营帐在左边,他们的营帐右侧紧挨着谢预劲。 许清渠那时还很年轻,看到手里的情报,脸色有些难看。 他端着茶水过去,问父亲发生了何事。 许清渠望着右方,“漠城一战,我们胜了。” “谢小将军得胜了?那父亲应该高兴才是,漠城是边塞大城,北朝失了它,就好比心口被咬下了块肉。” “的确。”许尧臣看着父亲深思的脸,良久,父亲才将手上的文书交给他,站起来,背过手道:“尧儿,日后你与谢预劲同朝为官,切莫得罪于他,此子小小年纪便是心狠手辣,心思极深,假以时日,等他身居高位,这朝中还不知是如何腥风血雨。” 许尧臣接过文书,父亲还在继续道:“在朝为官,重要的是审时度势。” 为官数年,许尧臣时刻谨记于心。 第19章 生路“天底下竟还有这样一出好戏。”…… 在边境的动乱平定后,谢预劲回府的次数越来越少。 稚奴满身的药味,依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枝鸾日渐消瘦。 冬日已至。 春日的约定还遥遥无期。 国公府里的树木裹上银装,路上若不及时清理,便会有打滑的冰溜子。 宋枝鸾开着窗,望着门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心底一片荒芜。 “殿下,将军来了。” 宋枝鸾缓缓侧首。 谢预劲一身墨色,大氅上落了点点雪花,进来时卷起的风霜一路传至内室。 融化在红炉烘烤蒸腾的热气中。 饶是室内温暖如春,看着他,宋枝鸾仍感受到了一丝寒意。 “最近你怎么这么忙,”她启唇,语气有着掩饰不了的疲惫,“我想见你却总也见不到。” 谢预劲站在门口没有动。 宋枝鸾感觉五脏六腑又开始疼,细细密密的疼痛沿着脉络攀上脊背。 喉间生出痒意。 她捂唇咳嗽了一阵。 室内的陌生药香让谢预劲下意识皱眉,他走近,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不舒服?” 宋枝鸾抬起眸,坐起身之后轻晃了晃脑袋,“冬日常有的症状,没什么稀奇的,总归要不了命,我给你传信不是为了我的病。我想问问你我长姐的事,如今可有一点眉目了?” 谢预劲的视线与她对上,声音仍是毫无波澜,听不出任何异样。 好似他当真在忙着这事。 “很快。” “这样啊。” 宋枝鸾听到了回答,心里寒意更甚,强撑起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下拉。 与宋怀章的话何其相似。 她没有问很快是多快,也没有问还要等多久。 她已经问的够多了。 日复日,月复月,一年又一年,她在宋怀章的“很快”里等了十数年,盼着他即位称帝,以为那时便能如愿,可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谢预劲的这句“很快”,她已经不敢去细想。 “知道了。” 青年立在榻前,宋枝鸾沉默地钻进被子,背对着他躺下。 没多久,门被推开又闭合。 “现在不是时候……”谢预劲离开后,宋枝鸾自说自话,脸色似乎又白了一点,“看来还得等等了。不知道来年会不会有点希望呢。” 宋枝鸾觉得这种漫长,无能为力的等待,当真是世上最折磨人的事,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连再多说几句话的力气的都没有。 午间的时候,许尧臣来了。 宋枝鸾让他在暖阁等着,让侍女提了两壶酒前去,一坐下,她便兀自喝着。 许尧臣看着她,良久没有说话。 “很快了,很快了,你听见没有,许尧臣,”宋枝鸾说着醉话:“再等等,等等,很快了……所有人都在让我等等,可是却不告诉我究竟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眼眶涌出泪水。 “一个个都假惺惺的对我好,说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也要给我摘回来,好像无所不能,等我真的有事相求,一个个说过的话都不作数了。” 许尧臣看宋枝鸾实在伤心,怕她太过伤神,将酒壶里的酒倒进花瓶里。 “我说的话一直作数。” 宋枝鸾:“骗人。” “殿下,我不会骗你,从来如此。” 宋枝鸾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泪水打湿桌面,透着朦胧的泪光,她好像看到了遥远的记忆里,宋和烟那张温柔青涩的脸。 “姐姐,我同父亲和兄长一样,都是骗子。” - 边境的战事过去半年,朝堂上的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国公府的门槛,每日都有无数达官显贵跨过,绫罗珠宝,珍禽奇兽,流雪一般涌进。 入冬之后,宋枝鸾一日三碗药的养着,药气发苦,与她身上的香融在一块,她鼻子灵,闻着总是昏昏欲睡,室内便放着新鲜的瓜果,驱一驱药罐子味。 果盘旁放置着许多拜帖,无一例外,都是恭贺谢预劲升迁的骈文,宋怀章即位后,朝中的武将或多或少的被打压,唯有谢预劲平步青云,传出皇兄欲封他为相的消息后,地位在朝中愈发显赫。 稚奴念着拜帖上的内容,时不时看向躺在美人榻上的宋枝鸾,看她闭上了眼,也没接着念,“殿下可是乏了?” 宋枝鸾缓缓睁开眼,眸色死一般的漆黑,“你说,这是喜事吗?” 稚奴:“殿下?” 宋枝鸾不言。 玉奴此时推门而入,手里握着一卷册子。 “这是什么?” 宋枝鸾坐起来,稚奴将滑下的被褥往上拉了拉,在同许尧臣大醉一场后,她便让玉奴注意谢预劲的去向与前朝的动静。 长姐还活着,能指望的人只有她。 即使没有人愿意帮她,她也不能放弃。 玉奴面色很难看,“殿下一看便知。” 宋枝鸾拿起里面的册子。 这本册子很旧,但页面没有落灰,看得出主人经常翻看。 她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打开。 先闻到的是淡淡的血腥气。 里面夹着的是用布拓印的一封血书。 一个个熟悉的名字,血气力透纸背,字迹稚嫩,已有如今谢预劲笔下的几分神韵。 宋定沅、宋枝鸾、宋怀章、宋和烟、宋亮,宋缜…… 已死之人的名字上,还有一道道新添的血痕。 宋枝鸾看着上面的名字久久没有回神。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3节 玉奴偶然进入书房密室,原想为宋枝鸾找些谢预劲的把柄。 只要人性尚存,便会有弱点,待殿下醒悟之后,自然派的上用场,既然好言相求没有用,或许久居高位的谢将军也是时候常常被人威胁的滋味。 但这封名册的存在,还是远超过她的意外。 在看到宋枝鸾的名字出现在血书上时,玉奴想 起稚奴对她说过的梦,杀意升腾而起,一路走来,脸色都十分凝重。 宋枝鸾看完这封血书,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 从前种种,到如今,竟都像个笑话。 却说的通了。 谢预劲为何对宋家抱有如此大的恨意,她已经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在谢预劲这里,永远不可能再为长姐寻一条活路了。 渺茫的希望也在今日破碎。 许尧臣的话是对的。 她不该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谢预劲身上。 数不清是第几次失望,宋枝鸾有些惊叹自己的接受能力,相同的戏码几次三番上演在她身上,宋枝鸾认真的在想,她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这辈子欠他们的不成。 “做的很好,玉奴。” 玉奴道:“殿下有何打算?” 宋枝鸾摇摇头,让稚奴将这册子放回原处,屋外大雪倾盆,微微启唇,她咽下一口寒气。 原来她和长姐一直没有逃离那样的冬日。 永远被背叛,被抛弃。 她原先竟天真的以为,春日总会到的。 十年里,她一厢情愿的爱人都在想着如何杀了她,杀了她在乎的人。 天底下竟还有这样一场好戏。 第20章 和离“天子有天子的刑台。” 寒冬的夕阳带着浓浓冷意,留着残雪,融化成水打湿地面,走在小径上,及膝高的花木蜷起冰凉的叶片,拂过宋枝鸾的裙摆。 宋枝鸾屏退了所有人,在暖阁喝了几蛊果酒,黄昏时分才回。 繁复宫裙长长的拖在雪地上,留下曲折沉重的痕迹。 走过月门,海棠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玄衣的背影。 她慢下脚步,扶住酒热的脸,试图看清楚。 谢预劲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她的模样,眼里浮现出一抹她记忆深处的冷色。 “你喝酒了?” 那冷意极淡,很快消失不见。 望清了人,宋枝鸾有些想笑,也当真笑了出来,如今谢预劲在这朝中炙手可热,独揽大权,而她只是先帝的一位公主,皇兄不在意长姐,又能有几分真心在意她。 他是不必再对她有好脸色。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宋枝鸾一步一步,朝眼前人走过去,语气里还有一丝,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极轻的哽咽。 谢预劲目光深沉的看着她,没有任何解释,在他眼里,她的事或许都是不必要解释的。 宋枝鸾仰起头,不想再与他说话,径直往庭院走。 “迁都之前,我们和离。” 宋枝鸾突然顿住,仿佛没有听见,魂不守舍地往前走了几步,才缓慢停下步子,手指轻轻一曲,便碰到潮湿冰冷的枝叶。 好半晌,她才道:“和离?” “这桩婚事,非我之愿,现在纠正,为时不晚。”谢预劲的声音变的疏冷,比落在宋枝鸾脸颊上的水珠还要冰,“数年夫妻,你若有所求,尽可开口。” 宋枝鸾阵阵心寒,风雪像落在了她的身体里,冻得她刺痛难忍。 “我有所求,”轻轻笑了一下,她笑容里尽是艰涩,“尽可以向你开口?” “我所求的只有一事,你既不想帮,又何必假惺惺的来问我。” 宋枝鸾有些失态,仿佛有匕首在一圈一圈剜她的心,胸口处刺痛蔓延。 比起她的模样来,谢预劲的平静更让她感到挫败。 他的眼神毫无动容的落在她身上。 夕阳落的更深,日头马上要过去了,连带着最后一丝温热。 谢预劲缓步朝她走来。 即将走过她时,他慢声道:“你若不愿和离,我们便以汴流河为界,你留西京,我往东都,往后几十年,老死不相往来。” 宋枝鸾笑出了眼泪,同他拉开距离,喃喃道:“为何不离?谢预劲,从前是我少不经事,总觉得你这个人是有心的,十年过去了,我总算看清了你,何必再捧着一颗真心让你折磨我。” 说完,宋枝鸾率先迈出一步,往自己房里去。 她走后,谢预劲迟迟没有动作。 乌云在国公府上方渐渐积攒。 闷雷声在云海翻滚。 院子里的海棠树是宋枝鸾初搬进国公府那些时日,她欢欢喜喜种下的,如今亭亭如盖,枝叶茂盛。 她裙下刮破一缕金线,挂在低枝上,随着风轻轻飘荡。 谢预劲敛眸,看着那缕金线。 在他杀了宋怀章之后,她会恨不得杀了他吧。 和离之后,他注定背负的一切骂名都与她无关。 分明早已下了决心,为何胸口会闷痛。 谢预劲无瑕去想,还有更为重要的事在等着他。 他将那缕金线勾下,金线绕紧他的手指,随他一起离去。 - 御花园内,池水冻结,水面之下,六七尾鱼儿在青年脚下游过。 “……小鸾任性,这些年,多亏有你包容她。” 青年天子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温和,让人联想到春日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 “……” “和离一事,朕允了。说起来,当年父皇尚在时,朕便与你说好了,会在适当的时机再同父皇提起你和小鸾的婚事,等一切既定,这桩婚事是去是留,任凭预劲你,没想到最后……既让你娶了不爱之人,又叫你受了折辱,朕一直有愧于你。” “……” 谢预劲一身紫蟒袍,过去的岁月让他少年人的青涩劲瘦渐渐变得成熟,稳重。 他素来寡言,宋怀章也并不怪罪,他刚与他相识时,他比如今更沉默。 “近来朝中有传言,说朕有意着你为相,你以为如何?” “臣领旨。” 宋怀章似乎对谢预劲的回答很满意,“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预劲,你与我年少相识,我素来把你当亲兄弟,如今你实现当日诺言,扶持我坐上皇位,我希望,我们之间也无需因为君臣之别而生疏了,你说呢?” “是。” “嗯,高公公,送将军出宫。” “喏。” 宋怀章让太监送走了谢预劲,随即有人来报,灵淮长公主派了女官玉奴面圣。 他没有立刻宣人进来。 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宋怀章微微眯起眼,望着青年的背影,眼底深沉。 谢预劲从前为他挣下赫赫战功,统率武将,如今又有从龙之功,他若要权,早已权倾朝野,若要成为掌权之人,宫变那日,他大可以取他的性命,扶立幼主,若没了他,年龄最大的皇子也不过五岁。 若说他心怀天下百姓更是无稽之谈,京中言官早为他罗列了百条罪名。 不论是封官还是如今夺他兵权,他都这般淡然。 宋怀章宣了玉奴进来。 就好比小鸾身边的这名女官,北朝军妓之女,在父皇手下为将时冷漠不近人情,看似无懈可击,却也有弱点。 没有野心的人,不会有力量在战场活下来。 - 公主府常年未住人,稚奴安排了奴仆前去清扫,匠人陆陆续续的入府修缮,剪理花枝。 宋枝鸾从帝京花萼楼天字号包厢走出,狐毛大氅裹着她的身体,屋内香风阵阵,与雪汇成了冷香。 新鲜的冷空气入肺,让她格外清醒。 元日将近,街上张灯结彩,寓意吉祥的红色贴纸对联在这冰天雪地里更为醒目,百姓们饱经战乱,这些年短暂的安宁,犹如一场从前触之不及的梦。 “明日便是迁都的日子了,玉奴也该见到皇兄了吧。” 这些日,谢预劲早出晚归,国公府的守卫暗中换了一批这些都没逃过玉奴的眼睛。 宋枝鸾的嗅觉很敏锐。 帝京许是要变天了。 在她曾经最亲近的两个人之间。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4节 稚奴道:“玉奴两个时辰前走了,早就该见到了。” 宋枝鸾收回视线,低下头。 她不知道谁能赢,事到如今,也不期待谁能赢,但只想为玉奴,稚奴,还有她寻一条活路。 谢预劲堵死了那条路,她便只能祈祷宋怀章看到那封信时,能念着些情分。 - 朦胧天幕血气弥漫。 鲜血淋漓的行刑台之下,百姓哄闹成一片,小孩嘴里吃着血染的馒头,谁也没有发现这对奇怪的爷孙。 族老蒙住了谢预劲的脸,将他抱在身上,疯魔一般呓语,让他记住这些官员的嘴脸。 他用骨瘦如柴的手,把父亲和母亲的血抹在他的脸上,嘶哑着道:“这是血仇,预劲,你要与他们不死不休,让所有辜负过谢家的人偿命,要另择新主,不要像你爹一样,为所谓的忠义赔上我们关北谢氏一族的命!你要记在心里,就算有人一根根敲碎你的骨头,你 也要爬起来,一口一口咬下他们的肉。记住了吗?哈哈,你是我们谢家唯一的希望,我用唯一的孙子换了你的命,我那还只有六岁的孩儿,会喊阿爷的孩儿,到死都还笑着以为我会救他啊,但他担不起这个责任,只有你,只有你才能让我们谢家的冤魂瞑目啊……” 谢预劲看着族老淌着泪,等他重新站起佝偻的身体,才问:“那他们呢?” 族老听到谢预劲稚气的声音,又想到了自己懂事的孙儿,语气有些恍惚,“他们是谁?” “这些百姓。” 族老跟随谢预劲的视线,看到那些布衣草鞋的百姓,背着小孩的妇人,买了吃食赶回家去的父亲。 谢预劲继续,用认真无邪的语气:“他们不该死吗?” 族老忽然脊背发寒,一股寒意串上头皮,表情微骇。 “预劲,”他蹲下来,看着谢预劲平静的眼睛,“你听爷爷说,百姓是无辜的,爷爷刚才有些激动,让你害怕了是不是?以后不要再有这种想法,知道吗?” 在这个被族里誉为神童的,七岁小孩的注视下,他竟然有种被居高临下审视的错觉。 过了半晌,小谢预劲忽然笑了,笑容和每个这个阶段的孩子如出一辙,比落在身上的雪还要洁净无瑕,“爷爷,孩儿只是问问,您多虑了。” …… 风雪天里,高楼之上的谢预劲一身墨袍,披散的长发被风拂动,掠过白玉杆。 旧侍前来回禀:“将军,公主现在在花萼楼,要去请她回来么?” 谢预劲沉顿许久。 “明日按例送她入宫,调暗卫护她安全。” “将军,此去东都恐怕杀机四伏,您……” 青年淡觑了他眼。 旧侍道:“……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 宋怀章坐在檀木长案前,左手边,风吹起破旧发黄的册子,宣纸上墨色氤氲一点。 今日宋枝鸾命人送来的话,倒叫他想起一件陈年往事。 父皇入主帝京时,曾问身旁一众将领,这座历经南北两朝的皇宫看起来像何物。 众人给的答案不一,舌灿莲花,无一不是恭维。 他那时,似乎听到了一个特殊的答案。 谢预劲说,这座皇宫像斩龙台。 百姓有百姓的刑台。 将军有将军的刑台。 天子有天子的刑台。 宋怀章知道他想要什么了。 笔墨走过上好的宣纸,他猛地将笔丢开,双手拍案,额角青筋暴跳。 “这个疯子!” “皇上息怒!!”近侍立即跪下,战战兢兢。 宋怀章胸口剧烈起伏,猛咳几声后,逐渐冷静下来。 他拿起这封信,眯起眼看上面宋枝鸾的字迹。 谢预劲对皇位没有兴趣,即便是想拉着所有人共沉沦,也不该在这时起事,是什么突然让他有了兴趣? 兴兵之前,为何又要先和离。 宋怀章极快的抓住了一些零碎的片段,越深思脸色越是复杂难看至极,女官代传的关切的话在眼中变成挑衅的字眼,他将信死死揉作一团。 “灵淮。” 就因为他不愿接宋和烟回朝,所以你便想要弑兄么。 第21章 刺杀“我更希望她活下来。”…… 栖梧殿的冬天比想象中还要寒冷,往年人多时,宋枝鸾都不爱在这里待着,总爱往东宫跑,如今宫人寥落,她更是如此。 稚奴许是知道,因此千方百计的做些小玩意哄她开心。 前日是小雪人,昨日是不倒翁,今日不知道又在捣鼓些什么,从晨间便没了踪影。 玉奴靠在门口处,时不时往宋枝鸾的位置投去一眼。 她鲜花着锦的长裙,逶迤曳地,懒懒的趴在香几之上,双腮微红,鼻尖沁出一点点晶莹的汗珠。 哪怕曾经嫁作人妇,如今是和离身,玉奴还是觉得,殿下身上始终有种娇憨。 冬日里,玉奴身上的伤总是发痒,隐隐作痛。 头顶的伤发作起来,尤其折磨人。 但她已能做到面无表情。 如今的冬日,有稚奴和公主在身边,已经是她从前梦寐难求的日子,在她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冬日都意味着饥饿,寒冷和恐惧。 她和稚奴出生在北朝军营,母亲曾是北朝的官家小姐,因受人诬陷,阖族流放。 等生下稚奴时,母亲已经是半疯的状态。 母亲发疯的时候会抓着她的头往地上撞,骂她孽种,可她也会藏起馒头来,燃起一点火,在冬天分给她和稚奴,教她们背诗写字。 稚奴小时候长得玉雪可爱,眼下那道被视作不祥的胎记,人人轻贱,却成了最好的护身符。 可年龄越大,越有人打她的主意。 一次差点被送进营帐里当消遣玩物。 她无法再容忍,想带着稚奴和母亲一起逃。 母亲打断了她两条腿,恶狠狠的说,这么急着去送死,当初怎么没有掐死你。 没过一会儿,母亲又哭着向她道歉。 玉奴一声不吭的缠好腿,渐渐有些麻木。 第二次逃跑前夜,玉奴看着熟睡的母亲,没有叫醒她,对她说,下辈子不要生下我和妹妹了。 她抱着稚奴,从早已演练了数百次的地方逃跑。 那天出奇的顺利,一路上守卫都不见踪影,没有人注意到她们。 后来她才知道,她们的母亲为了能让她们逃走,用身体给她们铺了一条路。 玉奴时常会想,如果那天她回头。 也许就能看到一双绝望又欣慰,含着泪的眼睛。 母亲的眼睛。 再看到母亲,她已是一具尸体,肚子里的孩子和她一起失血而亡。 玉奴走进室内。 她在冬日里失去过重要的人,这样的大的雪,总让她有些不安。 当门上射进一支飞箭,这种不安成了真。 宋枝鸾睡得懵懂,玉奴抱起她离开时,她还有些反应不及,“怎么了?” “有刺客,殿下,快进密室。” 门外打斗激烈,刀枪金鸣,宫女太监四散而逃。 宋枝鸾不知多久没听到过刺客这两个词了,她伏在玉奴肩上,眼神灰暗道:“玉奴你瞧,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呢。” 自那夜被带回国公府软禁,直到今日,她都以为皇兄会念在兄妹情分上,护住她性命。 可翌日,送她入宫的鸾车还是到了她面前。 她原就是谢预劲想杀的人,谢预劲提出和离那日说。若有所求,尽可开口,眼下是发现她与宋怀章通风报信,所以决定先对她动手吗。 宋枝鸾的心比外面的雪还寒,被带进密室,看着里面一应俱全的器具,等玉奴要离开时,她拉住她的手:“这座皇城是空的,皇子公主都已经离开,他们是冲我的命来的,玉奴,你带不走我,也不会等来援军的。” 没有人会来救他们的。 她已经当过宋定沅的弃子,如今再当一次宋怀章的也无妨。 但玉奴和稚奴有机会离开。 她不会武功,只会成为她们的累赘。 玉奴知道她的意思,放手握住她的手腕,语气凝重,“殿下信我。” 宋枝鸾看着她欲言又止。 可最终,她眸底划过深思,在玉奴的注视之下点了点头。 玉奴走后,宋枝鸾环顾四周,因她身体的缘故,各处都备了药材,若在这住个几日,也不成问题。 她取了玉瓶,沏了一壶茶,将粉末倒入茶中。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5节 下一次打开密室的,不知是敌是友,听外面的动静,来的人绝对不少,敢在这日生乱,也必是做了准备的。却不知她何以能令他如此。 何况事到如今,在这帝京称得上是友的,也唯有许尧臣了。 但他昨日便往滁州赴任。 当密室再次传来响动时,饶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在面对死亡时,宋枝鸾还是悄悄握紧了茶杯。 “殿下?” 听到稚奴的声音,宋枝鸾心跳逐渐放缓,她着急地抱住稚奴,“你怎么回来了?没看到周围有刺客吗?” 稚奴生怕密室里空无一人,此刻看到宋枝鸾安然无恙,她心有余悸道:“殿下说的什么话,稚奴就是看到周围有刺客才回来的,可惜我风筝还没做完呢,本来想等天气放晴就送给公主的。” 宋枝鸾看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风筝头,皱巴巴的,还只是张画,想笑一笑,但是刚翘起嘴角,眼泪就在眼 眶里打转:“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 她其实远没有表面这样镇静,心里既惊且怕,怖意丛生,都说曾经经历过绝境的人,面对死亡时会更坦然,可宋枝鸾却更害怕。 根本抑制不住。 稚奴做出挨批丧气的表情,“可是殿下,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块放风筝了。” 宋枝鸾抹去眼泪,说:“喝口茶,和我说说外面什么情况。” 稚奴点点头,接过杯子喝下,“外面的刺客很多很多,一路上连途径的宫人都不放过,金吾卫不知道都去了哪……” 宋枝鸾本是坐在座位上,静静的听着稚奴说话,目光时不时看一眼稚奴手里的茶杯。 可脑袋忽的一晕。 她将头甩了甩,撑在案上,将视线看向稚奴,瞳孔微颤,“稚奴,你……” 稚奴此时已经没再继续说话,看着眼皮沉重的宋枝鸾,她露出眷恋的眼神,刚想说话,头竟也是一阵眩晕。 手嘭的一声撑在扶手上,她愣在当场。 两人面面相觑,脸色几经变化。 因为都抱着相同的想法。 所以眼下这种情形怎么出现的,并不难猜。 正在此时,玉奴打开密室进来,看到两人瘫软在椅上,心里微惊,下意识扫了扫密室里的隐蔽处。 发现并无异样,她立刻跑到两人身边,深思道:“稚奴,这是怎么回事?” 宋枝鸾浑身无力,做不出任何动作,眼泪也没能忍住,这些天的恐惧与日俱增,早已快要压垮她,“玉奴,你带稚奴走吧,以你的武功,带稚奴安全离开不是什么问题。” 稚奴拼命抬手抓住玉奴的手,温热的泪滑下:“玉奴,你带公主走,不要逞能,我们的性命都是殿下救下的,母亲的仇也是殿下帮我们报的,现在是还恩的时候了。” “稚奴,你们早就还完了,事到如今我怎么还会要你们搭上性命!” “我搭不上性命!就算被擒,稚奴也有办法活下来,只有殿下你会把稚奴当成小孩子,稚奴命贱,就算吃草吃泥巴也能活,可殿下你不一样,殿下的身子受不住。” “胡说,你比我小那么多,不是小孩是什么。” “我才不是。” “你就是。” 宋枝鸾想到今日大劫大抵是过不去了,眼泪怎么都止不住,“这辈子活的真窝囊,下辈子你们要还在我身边,我定让你们过的一等一风光,稚奴,到时候你想让谁吃泥巴就让谁吃,看谁敢说你命不好。” 玉奴看着两人幼稚的吵起来,没一会儿又低声抽泣,泪意也被勾了出来。 玉奴武艺是强,可面对围剿,要带两个不会武功的人从这里安全离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先带走一个,那么被留下来等待的人,也很可能活不成,何况再闯一次,必是布下了天罗地网,玉奴再入宫,更枉送了性命。 宋枝鸾怕玉奴带着自己离开,抛下稚奴,她不会打晕人,便想药倒稚奴,让玉奴带着稚奴走。 玉奴道:“让我在你们面前二选一,我做不到。殿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早就将你当做自己的妹妹了。” 宋枝鸾哭得更大声。 她是打算帮玉奴做这个二选一的难题。玉奴今日不论选谁,往后直到死都会活在内疚之中,所以只要稚奴晕过去,玉奴就有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带走稚奴。 将晕过去的人留在这里,便是在等死。 清醒的人至少会有一线生机。 可稚奴竟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总是有这样的默契。 在这世界上,除了姐姐之外,玉奴和稚奴野也不会背弃她啊。 宋枝鸾哭完,忽然听到稚奴笑了一声,她没忍住,也笑了。 “好了,这下都别走了,我感觉自己很快就要昏过去了。” 稚奴闭着眼睛笑道:“那就一起死吧,殿下。” 宋枝鸾看她已经昏了过去,不舍的看了稚奴最后一眼,然后看向玉奴,“对不起,玉奴,还是让你陷入两难……” 带走稚奴吧。 我更希望她活下来。 最后的两句话,宋枝鸾没有余力说完,便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第22章 身死心悸而亡。 眼皮上像盖了一方柔软温暖的巾帕。 昏昏欲睡。 宋枝鸾手指动了动,于那四方的木窗外,先看见的是一片浩瀚的枫林。 一树一树的冰霜雪色,晨光微弱,群山的黑暗还未散尽。 即使是耗费无数金银所筑的帝王之所也无法与眼前的景色比拟,美的不似凡间。 她知道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心便已凉了半截。 屋子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可下一刻,门被推开,稚奴端着炭盆进来,眉开眼笑。 “殿下,你醒了。” 宋枝鸾怔怔的看着她走来,“稚……奴?” 稚奴把炭盆放好了,拿湿帕子擦了擦手,晾在窗台上,笑道:“是我殿下,我们都活下来啦。” 宋枝鸾朝她扑过去,力道之大险些把稚奴扑倒。 她的手还在发颤,“太好了。” 稚奴由宋枝鸾抱了一会儿,眼底微热,“殿下别光着脚了,地上冷。” 宋枝鸾抓着她的手,往四周看去,“玉奴呢,她在哪?” “玉奴被带去东都问话了,此次殿下遇刺,朝野震动,皇上知道后命人将逆党压送进东都定罪。” “是……皇兄派人救下的我们?”略显惊讶的语气。 稚奴回:“是许大人请元将军进宫救殿下的,皇上的人还在路上。” 宋枝鸾神色复杂,“他真是……” 不要命了。 无诏带兵入宫,皇兄若有意对许相下手,一顶同流合污的脏帽子扣下去,许尧臣有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稚奴等着宋枝鸾把话说完,她却止了话头,转而道:“没事了,你也去休息吧,这些我自己来就好。” 稚奴道:“殿下,这里是许大人的私人宅邸,栖梧殿眼下血气重,住不得人,他便将你接了过来,周围有元将军的人马,还有殿下的亲卫巡逻,很安全,殿下好生休养,我已安排了人去买药。” 宋枝鸾咳嗽几声,道:“好。” …… 想杀公主的人,不止谢预劲。 玉奴骑着马,疾驰在街道上,两侧酒肆舞楼飞快往后退。 她心脏从未跳的这么快过,恐惧像一个无尽深渊,一点点在她胸口蚕食。 半刻钟前,高公公摸着拂尘,朝她笑道:“你是灵淮公主身边的女官,应该清楚这群人用的是出自哪的武器,在场的人除了你,已经死绝,一会儿在百官面前,怎么说话,清楚了吗?” “公主很喜欢你和你的妹妹,你不该让她久等了。” 在栖梧殿被团团包围时,有两方人马对峙。 两方都是有备而来,用的武器都没有印记。 一个为了取她们性命,一个是为救下她们。 听到这番暗藏威胁的话,玉奴没有回答,许是因为她一路上都非常配合,他们也没有料到她会自寻死路,突然逃走。 【定南王是武阳帝唯一的胞弟,我是定南王世子,唯一的世子,太子若病逝,父亲和我都死了,灵淮就是唯一成年的皇嗣。】 【她的处境和我何其相似。】 宋怀章既动了手,便绝不可能停手。 没有她在身边,殿下现在很危险。 玉奴回想起宋缜的遗言,握紧了马鞭。 - “殿下,你看,我把上次没画完的风筝画完啦。” 宋枝鸾转过身。 稚奴忽的扑在她身上。 宋枝鸾勉强稳住身体,笑着说:“好啊,一会儿我们给它装上骨架,吃完午饭就去放风筝。” 她说着话,肩膀感觉到一种异样的沉。 毫无生气,软绵绵的沉。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6节 宋枝鸾的心脏顷刻间停止跳动,不可置信的眨了下眼,抬起放在稚奴后背上的手。 温热的血。 稚奴的血。 五脏六腑开始发苦,胃里疯狂搅动抽痛,宋枝鸾颤抖着张开嘴,口中只能发出气音。 她托着她不断下沉的 身体,甚至叫不出她的名字。 稚奴。 稚奴。 稚奴稚奴稚奴。 宋枝鸾心里疯了一般叫她的名字,但泪水落在稚奴的脸上,她也没有半点反应。要换作从前,她该凑过来帮她擦眼泪了。 对面的人放下箭。 他穿着公主府亲卫的衣服,脸上蒙着一块布。 宋枝鸾死死盯着他,眼眶发红。 心脏的麻木让她忽略了疼痛。 “来人,保护公主!” “有刺客!” 宋枝鸾摸到心口那支箭,剧痛蔓延,她咳出血,踉跄着跪下,但她没有狼狈的倒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宋枝鸾缓缓在稚奴身边躺下,将稚奴抱进自己怀里,泪水没入稚奴的衣领。 对不起啊,稚奴。 - 玉奴第一次见到宋枝鸾时,宋枝鸾正勒紧裤腿,淌着河水,在里面摸蚌,不修边幅的模样在她看来仍旧像是误落凡尘的仙子,走起路来靴子上的金箔悦耳。 她紧紧抱着稚奴,恐惧的看着女孩身后的侍卫,犹豫着要不要跳下面前的河。 但姜朝未来的小公主欢快的提起裙摆上岸,抬头看着稚奴眼下,“好漂亮的胎记,像是一块鱼鳞,小鲛人,他们说你叫稚奴,对么?” 她看见稚奴颤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怔了许久,方才轻轻开口。 “是。” “仙女姐姐,我是鲛人,那玉奴是什么?” “玉奴是一只蚌。”宋枝鸾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时阳光漫过她含笑的眉眼,她手里的河蚌外表坚硬。 少女摸了下柔软的斧足。 “为什么是蚌?” 玉奴看着比她还小的宋枝鸾。 她顿了一顿,笑着看向她的眼睛,随后高高举起那只还在往下滴水的蚌,闭上一只眼,对着太阳道:“因为玉奴很强大,也很柔软,这样的玉奴才能把稚奴你养成这样漂亮的珍珠。” 一只手伸到她们面前。 “和我一起走吧,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她们握住了宋枝鸾的手。 - 一串手钏忽的从马上掉落,“叮”的一声,摔碎在马蹄之下。 谢预劲顿了两秒,慢慢勒住缰绳。 侍从连忙下马,捡起殷红色的红珊瑚珠,确认没有少一颗,才包好了送到谢预劲面前。 “将军。” 青年接过这串崩裂的手钏,低头看向来时的方向。 林中空气阴凉,黏在珊瑚珠上,帝京在山脚之下露出庞大的轮廓。 不远处的黑影迅速朝他们逼近,一匹快马驮着浑身淌着血的人追上了他们。 谢预劲在看清楚马上的人时,面色瞬间变得比雾气更为惨白,那只提剑的手,竟然握不稳几颗珠子,哗啦落了满地。 侍从反应迅速,“将军!这是派去保护灵淮公主的人。” - 玉奴看到了她们。 冰天雪地里,枫树的枯枝下,像公主最爱的那件桃红色襦裙,血色绽开。 殿下被谢预劲抱着。 稚奴孤零零的躺在一边,手里还紧紧的攥着一只风筝。 玉奴泪水夺眶而出。 谢预劲动作极轻的挽起宋枝鸾的鬓发,宋枝鸾的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轻的像一张纸。 他抬手,似乎想要带走宋枝鸾。 玉奴把剑横在他脖颈,字字切齿:“你们这些满脑子都是权力和皇位的人,如今在这里演给谁看?把殿下放下!” 谢预劲看着宋枝鸾仿佛熟睡过去的侧脸,语气竟还是平静的:“皇位?” “我若真想要皇位,还轮不到宋怀章坐上那个位置。” 玉奴恨道:“可笑,那囤积在东都附近的十几万人马是在为你守灵吗!殿下对你那么好,你却还想杀她!谢将军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刀尖直抵咽喉,谢预劲好似没有感觉,他将宋枝鸾冰冷的身体抱紧,额头轻轻靠在她的肩上。 “杀她?” 谢预劲想起那日宫门外,宋枝鸾离开的背影,心脏似乎被生生撕裂开来,倒灌进冰冷刺骨的雪水,令他遍体生寒,“我若真能杀她,她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了。” 风吹起宋枝鸾染血的发丝。 谢预劲站定,兀自对宋枝鸾说着话,“你的皇兄,可比我心狠多了。” 玉奴的眼泪凝固在脸上,她收了剑,看着谢预劲低头,擦去宋枝鸾脸上的雪水,讥讽道:“虚伪。” 她抱起稚奴,冷冷看着他。 青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怔怔地盯着怀中人的眼睛,那双漆黑狡黠的瞳,仿佛下一秒她便会睁开眼。 心口处传来剧痛。 喉间涌上血腥味,心跳声缓而重,擂鼓般清晰。 唇角溢出血丝,谢预劲尝到了血的味道,表情有些意外。 他慢慢抱着宋枝鸾起身,一步一步,往雪里走去。 跟来的将士将玉奴团团围住,她护着稚奴的身体,通红着眼看着他将宋枝鸾带走。 今日是个晴朗的夜。 空荡荡的国公府里,海棠树上落了雪,雪顺着枝滑下,落在湿漉漉的地面。 宋枝鸾的身体很冰。 谢预劲将她放到一旁的小案上趴着。 她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长长的睫毛安详的闭合。 他十分自然地解下大氅,为她披上,披好之后,谢预劲表情后知后觉。 宋枝鸾已经不会冷了。 心脏毫无预兆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十岁的宋枝鸾笑着在他剑穗里别了一枝棠花,说希望他能少疼些。 十二岁的宋枝鸾跪在众人面前替他求情,被打了手板也要偷跑出来替他上药。 十七岁的宋枝鸾与他拜堂成亲,红盖头下一双眼熠熠生辉。 …… 室内燃着的还是她用惯了的香,和无数个她活着的夜里一样。 谢预劲见过的尸体很多。 父亲的,母亲的,兄长的,族人的,将士的。 身首异处,五马分尸,缺头少尾。 他只是注视着,眼神越来越冷漠,不会惊起任何波澜。 宋枝鸾的尸体很完整。 但他的心脏从未这么疼过,像有只手在撕扯,细细密密啃噬般的疼痛,痛意沿着四肢百骸往上。 谢预劲拉起宋枝鸾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他低头,看见襟口刺目的血。 似乎是他身上的。 他没有受伤,这是哪里来的血。 她的手很冷。 火把的光亮把府外的天空染红,马蹄声刀剑交鸣,惨叫声此起彼伏。 谢预劲把身上的血玉放在宋枝鸾的手里,站起身的刹那,突然咳出一口鲜血。 四肢骤然失力。 他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半倒在宋枝鸾面前。 她裙子上溅落了他的血。 谢预劲眸光剧烈颤动,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方裙角,擦去上面的痕迹,鼻间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任凭他再如何竭力,也始终碰不到她。 他看着宋枝鸾的侧脸,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将他整个人钉在原地不能动弹,让他如坠冰窖,大口喘气仍旧呼吸困难。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7节 眼里渗出血丝,谢预劲目眦欲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轻轻握住宋枝鸾的手。 意识涣散之际,眼前似乎出现了宋枝鸾的身影。 是邕州城破那日,她为他过生辰,夜风转向,吹动她身后满树的槐花。 【我还希望二十四岁的谢预劲刀枪不入,平平安安,等一百岁了拿起剑还能大杀四方!】 第23章 重生“她没有派人来。” 周身像被浸在初春香醇的花酿里。 新草长出,空气带着新鲜的土腥气。 鸟雀叽叽喳喳,被雨水打湿的枝叶低垂着头,一滴晶莹的水滴吧唧一声,落在少女白皙的脸上。 微风徐徐。 一方香帕盖住了那一滴雨。 宋枝鸾猛地睁开眼,抓住了手帕的主人。 眩晕的日光让她近乎失明一瞬。 遮天盖日的绿荫接连从眼缝闯入。 风轻日暖,树影摇晃。 身着藕粉色襦裙的少女弯着腰,正盯着她看。 少女似乎有些被吓到,“殿下?怎么了?” “稚奴?” 宋枝鸾心神一颤,泪水瞬间决堤,她在美人榻上膝行,一把将稚奴抱住。 “我这是在做梦吗?” 稚奴轻轻笑了笑,放在她肩上的手柔软温暖,“不是 做梦,殿下这一觉睡到中午了。” 在宋枝鸾抱过来时,稚奴看到了她眼里的泪,轻拍着她的背,担心道:“怎么了殿下?可是又魇着了?莫怕莫怕,稚奴一直守在这儿呢。” 宋枝鸾更用力地抱紧稚奴,视线警惕地掠过眼前。 飞阁流丹,雕栏玉砌,一树树梨花含着嫩苞。 万里迢迢进贡而来的玉色梨花,开花时尤为烂漫。 整座帝京,唯有宫里和她的公主府里栽有。 日色朦胧,宋枝鸾抬头看久了,眼里有些不适。 落在身上的暖意却容不得她忽视。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处。方才……她不是在许尧臣的私宅么。 “难不成……我是成仙了?” 从前听戏文,人若是成仙了,便会有自己的仙府,她离开公主府那么多年,若不是成仙了,这些树何故会小了一圈,还枝叶葳蕤,不染纤尘。 还有她的稚奴。 为她挡箭而死的稚奴。 “殿下昨日喝多了酒,今个儿还没醒过来呢,什么成仙,殿下难道是像话本子里说的,神游太虚,在天宫里走了一回?”稚奴忍俊不禁。 宋枝鸾看着来来往往的奴仆,巡视守卫的侍卫,逐渐意识到不对劲,“喝酒?” 稚奴点头道:“是啊,殿下不记得了么?前几日皇上诏殿下入宫,想给殿下指婚,殿下不愿,昨日在酒楼喝闷酒呢。” “殿下还说,醒来有事吩咐玉奴,叫她明日午时来后花园。” 宋枝鸾眼神逐渐清明。 浑身的鸡皮疙瘩泛起,直冲头皮。 这句话让宋枝鸾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宋定沅还在世时,已默认了她与许尧臣的婚事,她那时犟的很,任凭宋定沅几次三番试探,也没松口,宋怀章答应她为她请婚,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宋定沅的耐心有限,她心急,大醉一场后便命玉奴混进酒楼,将谢预劲绑去了公主府。 如若没错,一会儿玉奴该拿着那东西来了。 午时刚到。 玉奴的身影便在月门出现。她手里拿着一壶酒,长眉入鬓,那张冷静从容的脸在看到她们时肉眼可见的软和下来,“殿下醒了。” 稚奴道:“你怎么又拿一壶酒来馋殿下,我瞧殿下昨夜的酒都还没醒呢,而且……这不是我酿的药酒吗?你翻这个出来做什么。” 她略带埋怨的声音传进宋枝鸾耳朵里如同天籁。 玉奴刚站定,宋枝鸾就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喜极而泣:“对上了,都对上了。” 虽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但她竟然回到了过去! 这简直,是上天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玉奴有些不自在地揽着宋枝鸾,肩膀处忽的洇出湿意,她顿时用了点力:“殿下?” “无妨,”宋枝鸾抬袖擦去眼泪,红着眼睛说:“我只是太高兴了。” “玉奴,稚奴,我定会让你们活的一等一的风光。”宋枝鸾轻轻扬唇,声音哽咽,“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风光。” 还有长姐。 她一定让长姐安然无恙的回到帝京。 不论是谁拦了她的路。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稚奴很捧场:“殿下说的,那就一定会成真!” “嗯,把酒给我。” 稚奴刚才偷摸把玉奴手里的酒夺了过去,闻言不情不愿道:“殿下,稚奴酿的药酒可不是能随便喝的,这一壶虽然没有太大的药用,可比起寻常的果酒来,后劲大的厉害,醉晕过去没个两三日是醒不来的。” 宋枝鸾说:“我不喝。” 稚奴脑瓜子灵光一现,“难不成殿下是要玉奴把这酒给旁人喝?” 宋枝鸾笑着摇摇头。 稚奴把酒交给宋枝鸾。 宋枝鸾看着这壶酒,轻声喃喃道:“暂且将那里发生的事称之为梦吧,那真是一场痛彻心扉的梦……我在梦中隐约记得,这壶酒被我送去给了一个人,也就是从那开始……” 她后面的话没有说完。 玉奴接道:“从那开始?” “从那开始,我就走上了一条歧途。” 稚奴脑海里莫名闪过些画面,“那个人是谁?” 宋枝鸾顿了一下,貌似有些苦恼的回想,“我也记不得了。” “不过无论他是谁,如今都与我没有半点干系。” 宋枝鸾拔出木塞,把酒倒进了池塘里,一池碎金被打破,波光粼粼,荷叶颤颤巍巍,几条小鱼在宽大的叶片欢快游动。 - “我说谢大将军,平日里见你滴酒不沾,今日我本是做足了准备要劝酒的,你这一蛊一蛊的喝,倒显得我少见多怪。”宋缜看着面前的海碗咂舌。 对座的青年神色微凝,街市喧闹,酒客吵嚷,衬的他气质更为冷淡疏离。 宋缜等了一会子,没等到他回答,隔壁不知哪家的公子哥扯着嗓子喊:“灵淮公主今日竟破天荒挑了五名伶人进府,本少爷瞧那些人也就姿色平平,除了那个红衣服的,略比本少爷俊一些,其他的也不知是怎么看上的!” “许是灵淮公主这些日心情好罢。” “依我看,指定是灵淮公主和许相之子好事将近,公主想趁着没下嫁,多过几日逍遥日子。” “得了吧,灵淮公主婚后想如何,皇上和太子殿下还不都宠着她,收几个伶人算什么,谁敢说一个不字?” “话可别说的太早,我可听说许翰林和灵淮公主青梅竹马,没准许翰林还真能让灵淮公主收心呢。” 酒楼老板娘托着一壶酒途径,看着这座人笑容妩媚,“正是,我还记得那日许翰林高中状元,策马游街,何等风采,年少得意又出生世家大族,这样的男子如何不令女人心动呢。” “……”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众人沉浸在元日喜庆的气氛里,人人满面红光。 宋缜手架在膝盖上,摇头笑道:“指望许尧臣看着点灵淮,这实在是我今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他从来都对灵淮言听计从的,分明是个克己复礼的家伙,到她那却什么规矩都抛在脑后了。” 谢预劲眼底似有极淡的迷惘划过,看着眼前的这壶酒发怔,“为何还未醉。” “我也正想问,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一壶下去连脸都没红,”宋缜醉了,乐呵呵道:“对了,我跟你说,前些日灵淮对你殷勤的很,我还以为她真看上你了呢,幸好啊她这两日总算消停下来了,不然一个兄弟,一个妹妹,我也为难。” 话没说完,宋缜就醉倒在桌上。 夜色渐深。 谢预劲坐在高台上,支起一条腿,提起酒小酌。 月亮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 昭仁坊内的公主府,张灯结彩,光华璀璨。 - “小公子,你可想清楚了,签了这生死契,可就不能回头了。”暗室之内光线昏暗,充斥着一股夹杂着石灰的难闻味道,去势匠手举月牙钩刃,寒光打在少年春风拂露的脸上。 在他们面前满是油糊的案上放着厚厚一叠生死契,蚕室内惨叫不断。 即便如此,外头还是排着一长串队。 然而喻新词脸上没有任何异样,还带着一缕和善的笑意,让去势匠不自觉心底发毛,“大人,签好了,劳您动手。” “你说你一个青春正盛的年轻人,长得也是一表人才,又进过梨园,比起灵淮公主府上的俏郎君也不遑多让,何愁找不到活计养活自己?这一刀下去,莫说入宫求富贵,是人是鬼都难说。”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8节 去势匠接过生死契,粗粗一扫那一笔好字,想到什么似的皱眉打量:“可是贱籍?” 喻新词:“是。” “恐怕不止吧,不只是贱籍,还是官家子变得贱籍?“去势匠登时变了脸色:“你们这些罪臣之后虽未被明令禁止入宫为宦,可内侍省哪个敢要?万一出了问题,就是脑袋不保的事,你还是另寻出路吧。” 喻新词的表情此时才有些细微变化,但他并未就此离开,而是掀起下摆跪下:“贱民无处可去,还请大人通融,为贱民净身,往后若博得出路,定不忘大人的恩情……” “走走走!”去势匠压根没听他说完就推搡着他出去,“你不是第一个来这的罪臣之后,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咱们都把话说明白喽,你们这些人心里想的什么,不是太好猜了么,可是我犯不着惹祸上身啊,恩情?你现在走了就是我的大恩人!” 门在喻新词面前关上。 他暗中握拳,枯坐一阵后,摸到袖中的一枚耳珠,沿街的人马逐渐多起来。喻新词将耳珠放好,身影没入穷巷。 与此同时,皇宫校场,身着软甲的禁卫将军正骑着马操练士兵,神情严峻,沅州临海的珠宝铺外,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正在清点首饰,左手算盘拨弄的极快,大漠之中,一群亡命之徒逃至绝路,宝泉旁撞见出行的西夷王后。 …… 天家最受宠的公主府外站着一道素白色的身影。 稚奴从门童那取了拜帖:“殿下,许翰林来了,殿下可要见他?” 支摘窗撑起一方小天地,书案上摆着研钵和分装了颜料的几只陶碟,宋枝鸾手中梅枝沾了金粉,正在作画。 “殿下?” 宋枝鸾放好桃枝,道:“见。” 长久以来,她对许尧臣都问心有愧。 除了玉奴稚奴外,也唯有许尧臣会为她架火驱寒,他舍命救她们,她却还来不及向他道一句谢。 - “这位客官,天快亮了,你们可要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店小二哈着腰,给眼前雅座上两位衣着清贵的少年端来醒酒茶,“咱们店里的红烧鳜鱼,翡翠豆腐都是一绝,清早的菜新鲜开胃,都是农户刚摘下的。” 谢预劲缓缓抬起眼皮。 帝京匍匐在晨曦之下,薄雾缭绕,他仰靠着窗棂,眼里血丝清晰可见。 宋枝鸾昨夜没有派人来。 第24章 再见“你,出局。” 花萼楼天字号雅间里,宋缜悠悠转醒后猛的一拍大腿:“谁点的大霜饼,不知道……咯,本公子不吃甜的吗?快端下去!” 谢预劲淡道:“是月亮。” “……” “月亮?”宋缜揉了揉眼,侍从端了清水来给他洗脸,小声道:“世子,又过了一天了。” “这么快,我还没喝够呢。” “世子还是尽快回去,免得王爷担心。” “我这么大一个人他担心什么?”宋缜拍他,“边去。” 案上显然收拾过,颇有雅致的插着两枝牡丹花,细叶沾了水。 他转头看向谢预劲,狐疑道:“你最近是不是遇着了什么事,怎么也跟我成天在这酒楼里泡着,这每日每夜的喝,都几日了。” 谢预劲一手虚提着酒壶,弓身靠在榻上,长腿伸直,除却因宿醉而略显倾颓的姿态外,神色倒叫人看不出半点端倪。 “无事。” 肯定有事。 这话宋缜没说出口,说出来于谢预劲而言,也和废话没两样。他只是个无实权的闲散世子,大抵也帮不上他什么忙,况且谢预劲不想开口,他也打探不出什么。 “成,想喝酒了再叫我,随时恭候,”宋缜斟酌着,看了眼侍从:“我也不能久留了,已经在这厮混了三四日,我顶多陪你到天亮,天一亮,就算我不回去,我老子也要派人来了。” 谢预劲闭着眼休息:“我也回。” “那感情好。”宋缜叫了几个菜,谢预劲等菜上全了,用了作早膳,乘马车回府。 谢预劲到了府上,目光所及枝叶凋零,厚雪盖过,还未到生出嫩芽的时候,府内黑魆魆,如同一张巨口,獠牙向天。 重生之后,他很少回府。 这时的国公府冰冷,没有宋枝鸾的痕迹。 他有些不习惯。 也许等他们成婚后会好些。 国公府老管事照着谢预劲的要求,购置了一批成衣,尽数放在寝房之中,清一色鲜亮的颜色,他们侯爷的喜好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谢预劲换了一身秾丽的红袍,还未加冠,他束起发,佩剑,整理护腕。 老管事瞧见了,眼前一亮:“侯爷这一身精神的很,这才是少年人有的样子,朝气蓬勃的。” 谢预劲嗯了声,吩咐他去准备马车。 “侯爷要去哪?” “花萼楼。” “花萼楼,您不是刚从那回来吗?”也许是谢预劲今日穿的像裘马轻狂的少年郎,少了些稳重,老管事竟多嘴问了句。 没听到回答,他想起侯爷身前种种事迹来,一时冷汗连连,“是,奴这就去安排。” 谢预劲未答,因为在想事。 宋枝鸾喜欢在花萼楼饮酒作乐,帝京人人皆知。 他等在那,迟早会等到她。 重生之后,他还未见过她一面。 - 棋盘上的翡翠绿的娇艳欲滴,为白子,红玉行黑,雕琢成璃龙,凤鸟模样,宋枝鸾捏着一枚把玩。 稚奴过来,朝宋枝鸾对座的玉奴看了一眼,“殿下,许翰林到了。” 玉奴会意,同稚奴一起离开。 许尧臣就势坐在宋枝鸾对面。 宋枝鸾把子扔进棋罐,迎着日头,笑着说:“别来无恙。” 许尧臣点着头道:“是许久未见了,殿下这些日怎不出门,还对外说在养病,可我看殿下气色红润,可不像是在生病。” 宋枝鸾爱热闹,经常出入宴席,这些时日拜帖送了一箩筐,她都一一命人拒了,只备了礼去,世家里众说纷纭。 “太阳晒的我发困,反正也没什么好热闹瞧,待在府上也挺好。” “不是因为殿下的婚事在与陛下生气?” 宋枝鸾稍稍坐正,佯装不知,“嗯?” 许尧臣观察宋枝鸾脸上的表情,她也回看过来,懒洋洋的道:“你是说父皇准备给我选驸马的事?自然不是,同你说实话,我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殿下……可是有了意中人?” 宋枝鸾道:“没有。” 她回的快,许尧臣仍觉得呼吸停滞,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望,“没有,也许殿下可以挑一个喜欢的,圣人宠爱殿下,殿下要是提了人,陛下兴许会答应。” “父皇早有了合适的人选。” 宋枝鸾学不来许尧臣的迂回委婉,认真道:“许尧臣,要是真有那么一日,父皇给你我指婚,你们许家会高兴吗?” “自然高兴。” 宋枝鸾有些犯难,“可我只把你当兄长。” 上一世即使没有联姻,许尧臣还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闯了宫,这辈子她也没想过要与许尧臣划清界限,因为她了解他,他们注定会是同一阵营的,那么联姻就没有必要。 私心是,她不愿利用许尧臣的婚事。 许尧臣顿了几秒,才道:“我知。” 宋枝鸾飘忽的嗯了一声,道:“不说这个了,你今日来就是为了来瞧瞧我是不是生病了吗?” “嗯,还想问殿下,元宵节的宫宴,殿下打算如何应对?” “元宵宴,有什么特殊的?” 记忆里遥远的那次元宵宴,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那时赐婚的圣旨已下,她怕宋定沅秋后算账,安分的很。 许尧臣回:“殿下忘了,太子殿下的太子妃,便是在去岁元宵宴上定下的。” 所以这一次,论顺序也该到她了。 宋枝鸾及笄已有两年,同龄的贵族女子,也大都定了亲。 她面露苦恼,两弯柳叶眉蹙起些许,过了会儿道:“那自然是去了,总不能连驸马的 面都不见,就定亲了,就算不去,父皇想要给我赐婚,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惹火了父皇,到时候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许尧臣本以为宋枝鸾在元宵宴前装病,就是为了躲避圣人赐婚。 可看她模样,似乎还有些跃跃欲试。 许尧臣看着她道:“殿下似乎有些变了。” 在朝堂内第一次传出,圣人有意给灵淮寻一位驸马的消息时,灵淮气得在府上砸东西,一连几日都有她在街坊醉酒的传言。 这些时日宋枝鸾安静不少,可挑伶人的速度丝毫没有放缓,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 但今日他方才知,这些不过都是旁人臆测罢了。 她淡然平静的多。 和田玉质地的棋盘触之温,宋枝鸾的手沿着边缘金丝滑过,额间的三瓣梅花妆衬的她面若皎月,“哪变了?” “说不上来。” 他与她从小一块长大,从前的她,行事虽然乖张,随心所欲毫无章法,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高兴了,生气了,从不难猜。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29节 现在坐在她面前,许尧臣居然有些看不透她心里的想法。 “那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好。” 宋枝鸾于是笑了,“好便好。” 许尧臣是午间来的,宋枝鸾留他用了膳,便让玉奴送他离开。宋枝鸾在他走后,继续照着棋谱走完了棋,转眼间天暗下来,她喝了药,对稚奴道:“准备马车,我要去酒楼转转。” 她自重生后,夜里多梦,睡不安稳,便不大爱出门,休养了这些时日,是也该出门逛逛了,不然过个几日,岂不是要说她重病缠身了。 照她年少的性格,能足不出府半月多,已是极限。 也不知后来动辄卧床一月两月的,是如何耐得住的。 稚奴吩咐人去备好了马车,一路行到花萼楼。 因她常来,宋枝鸾在花萼楼有自己的雅间。这里的掌事人绰号陈娘子,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后来盘下了这地方,盖了酒楼,最爱的便是从民间找些美人收入麾下。来的达官贵人多了,不知哪里的门路,请了梨园致仕的老乐师来教炼,因陈娘子是粟特人,花萼楼里时有异域舞姬出没,名声起的很快。 宋枝鸾的公主府里,陈娘子送来的伶人便有两位。 她此次来不想被人扰了兴致,却也没遮掩容貌,出行只带了玉奴稚奴。 陈娘子迎上来,“灵淮公主驾到,有失远迎,万望赎罪。” “免礼……” 天字号雅间。 倘若宋枝鸾此时抬头,便能对上一道探究的视线。 在见到她时,谢预劲瞳孔微不可察的缩了缩,仿佛被定在原地,手里的杯子忘了放下。 少女好好的站在正堂,手上戴着那串红珊瑚珠。 如果说,重生的这些日子于他而言像回光返照,那么在见到宋枝鸾站在他眼底下时,这个人世才真正有了真实感。 她还活着。 几盏茶后,玉奴来到楼上,提前检查了一番,出门后,又看了眼两侧的房间,左边的门与帘敞开,坐的是一对年轻姑娘,右边的房间,少年坐在雅座上,身侧还有侍卫,因垂了半帘,刚巧挡住他的脸。 皇帝建朝封了五位国公,这侍卫的服制和腰侧佩刀像是国公府的人。 就不知里面坐的是哪位。 宋枝鸾此时已同稚奴还有陈娘子一道上来,身后跟着一群俊俏郎君,或抱琴,或持笛,浩浩荡荡,在他们出现之后,整座酒楼的丝竹声都小了些许。 已有人在窃窃私语。 “灵淮公主终于来了,我瞧花萼楼这些公子都等不及了。” “公主这些天可收了不少伶人,嘿嘿,说是伶人,其实是面首也未可知啊。” 宋枝鸾充耳不闻,径直进了房门。 陈娘子和身后的公子紧跟着进去。 宋枝鸾喊道:“玉奴?” 玉奴最后一个进来,站在她身边,“殿下。” “你在就好,将门打开,帘子也掀上去。” 玉奴将门打开,用金钩子往两边钩住,这样一来,雅间内的陈列一览无余,宋枝鸾身上眨眼间聚集了诸多目光,陈娘子带着众人彼此对视,不解其意。 宋枝鸾大大方方的从袖里掏出来一条蒙眼巾,笑着说:“好,现在本公主蒙上眼睛,你们把手上的东西都放好了,分散站着,今日本公主高兴,最后一个被本公主捉着的人,就跟本公主回府。” 饶是陈娘子这见惯了风月的人,闻言都有些脸皮热,心道灵淮公主在府里待了半月,怎的越发像个纨绔了,当众玩这些把戏,若是皇子,定是要被惩处的。 语罢,不等众人反应,宋枝鸾已经给自己蒙上了眼。 “我来了。” 话音未落,她便踩到了自己的裙摆,幸而有人扶住了她,使她不至于跌倒。 因为被提前告知不许出声,玉奴和稚奴并未阻拦。 宋枝鸾反手抓着这人的手,原还是笑着的,可鼻尖嗅到了惊人的熟悉的香,便立刻凝住。 这种冷冷淡淡的木质香,顷刻间勾起了一些并不美好的片段。 她再度扯起唇笑,“什么难闻的味道。” “你,出局。” 第25章 陌生(双更合一)“一对护腕而已,不…… 陈娘子听到这话,大惊失色,连忙跑去想将站在宋枝鸾面前的男人拉走。 走了两步,堪堪到少年面前,却猛地反应过来。 她选来的伶人各有各的动人之处,衣袍也投灵淮公主所好,多以华丽为主。这抹绯色按说混在其中并不十分起眼,可这等盘金为纹的蹙金绣怕是一般的世家子都穿不上。 她可不记得自己带来的人里有这样的人物。 这怕是哪个思慕灵淮公主的世家子,陈娘子不敢上前招呼,瞧他腰间的龙纹玉佩,便是价值连城之物,明目张胆靠近灵淮公主,定不是她能惹得起的。 陈娘子踌躇不前,叫玉奴看出了端倪。 宋枝鸾甩开男人的手后,继续蒙着眼抓人,她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与那令人生厌的气息擦肩而过后,笑道:“现在重新开始,已经出局一个了,还剩九个,都躲好了。” 玉奴按着腰间的剑穿过人群,朝谢预劲做了个请离开的手势。 她没有闹出动静,不想让公主扫兴。 谢预劲那只碰过宋枝鸾的那只手在空中滞留良久,方才收回。 他侧头看向宋枝鸾,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隐没在窗页的阴影里。 玉奴再迫近一步,谢预劲的侍卫见状也上前拦住,气氛剑拔弩张。 但谁也没有率先动手。 这间房间虽宽敞,可容下这许多人也逼仄许多。宋枝鸾玩游戏不按常理出牌,一看便是个中好手,每每抓住一个,外头也有喝彩声和惋惜声。 奇怪的是,谢预劲站在房间中央,宋枝鸾却从不往他那一处抓。 她或许是真不喜他府上用的香。 所以避而远之。 谢预劲思及此,呼吸竟然平顺了些,人的喜好总是在变,在这个时候,宋枝鸾闻不惯也是正常。 玉奴见谢预劲迟迟不动,剑出鞘了一寸。 可就在她有所动作时,谢预劲迈开腿,带着侍卫,转身离开。 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宋枝鸾的声音传来:“以为躲这儿就安全了,还不是被公主抓到了?你也站一边去。” 她容貌秾艳,十指纤纤,被他抓着的少年耳根子都红透,嗫嚅着想回话,却拘谨的开不了口。 仿佛察觉到什么,少年回头,对上一双冷沉的眼。 刹那间,那些遐思随煞白的脸色褪了个干净。 …… 一番胡闹下来,宋枝鸾热出了汗,她让稚奴解开绸带,看了看眼前的青年:“就剩你了,叫什么名字?” 穿着卷草纹绞罗织底的伶人双膝跪地,“殿下,贱民喻新词。” 宋枝鸾走下一个台阶,与他平视道:“喻新词,很好听的名字,本公主记得承和三年的丞相便是姓喻?” 喻新词以额触地,“是。” 不知何时,这座雅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玉奴和稚奴关上了门,正在打点陈娘子。 喻新词跪直身体,微笑直言道:“贱民之父,恐污了殿下耳。” “本公主不喜欢‘贱民’这两个字,以后莫要在本公主面前这样自称,”宋枝鸾从腰间掏出一枚雕着梅花的花牌,递给他:“拿着,从今以后你便是本公主的人了,有了这枚令牌,便可进出公主府,今日你收拾一番,明日来府上,会有人安排俸银。” 碰壁太多次,以至于喻新词在听到这番堪称救命稻草的话时足足愣了数秒。数秒之后,他用力攥紧令牌,脸上笑容和煦。 “草民,多谢殿下。” 宋枝鸾点头,出花萼楼之后,稚奴犹豫片刻,道:“殿下,可要玉奴去查查那人的底细?若稚奴没记错,这喻公子曾是梨园的人,辗转来了这处酒楼,倒像是奔着殿下来的。” 稚奴两人跟着宋枝鸾时常出没梨园,有些伶人舞姬叫的出名字,有些认个脸熟,还有的就像喻新词这般,要细细一想才能记起。 宋枝鸾漫不经心的托腮,“或许是我奔着他来的呢。” 喻新词此人,看起来温文尔雅,却也分人,上一世他入宫为宦,暗中给她兄长找了无数麻烦,就连宋亮顺利打入皇城也有他一份功劳。皇兄在吃了无数亏之后,方才发现此人的存在,可依旧被狠狠上了一课。 从宫中死遁之后,竟改头换面成了进士,任职兵部,若非在兴和三年的曲江宴意外暴露身份,还不知会闹出何等风波。 宋怀章处死喻新词后同她闲话:“父皇对喻家已是格外开恩,朕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何以如此恨朕,恨不得食肉寝皮。” 那时的她扬着脸笑问宋怀章:“我倒很能理解,听说喻新词的妹妹曾是皇兄的侍妾,可是却在东宫自缢而亡,他许是想为妹妹报仇呢。” “所以他做这一切都是为给那个贱婢复仇?甚至不惜受尽凌辱不能人道?当真是愚不可及。” 宋枝鸾记得当时宋怀章脸上的笑,含着讥讽,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表情。 她不喜欢,也成功让他这样的笑容消失了。 她用一种少女般近乎天真的语气道:“皇兄觉得很好笑?若是有人杀了我,皇兄难道不会竭力为我报仇吗?” 宋怀章顿了片刻,转身用手拂开她的发,“说的什么傻话。” 宋枝鸾思及此,竟无从前那般伤心了,宋怀章是不会。 可喻新词会。 某一时刻,她其实是羡慕喻新月的。 - 东宫里,一身明黄色衣袍的青年正在与许相手谈,许相落下一子后道:“灵淮公主这些时日玩过头了,昨日在花萼楼那一出,不少人看到了,言官的折子堆积成山,圣人那边恐怕不好交待。” “她从来都是这个性子,”宋怀章微笑:“爱玩爱闹,才像她这个年龄的小姑娘。” 许相看着青年脸上露出的宠溺神色,斟酌片刻:“纵然如此,在元宵宫宴之前,婚事未定之时,灵淮公主都应收敛些,殿下还是劝劝她。”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0节 宋怀章轻嗯一句,末了,忽的放下棋子,双手搭膝,叹气道:“许相,既提到了婚事,孤也实不相瞒,早些日,灵淮对孤提起,说她已有意中人,恐怕与尧臣的婚事……” 许相惊奇的皱眉,灵淮公主与尧臣的婚事,可以说是太子殿下一手促成。他们本就休戚与共,联姻可以说的上是锦上添花。 如今太子突然改了主意,是作何思量? 脑海里的念头飞快闪过,可许相只沉顿了一会儿,便道:“不知……是哪家的儿郎?” “谢将军。” 许相心底微微一惊,看向宋怀章的目光顿时变得复杂。 若说在这朝堂之上,他最不想和谁扯上关系,那便唯有谢预劲。谢预劲此人从不参与党争,看上去清心寡欲,但仍能稳居高位——那是因为他没有派系,但却可以自成一派。 也不知太子是何时与他有的来往。 “谢将军年少有为,与灵淮公主也是相配,”许相面不改色:“只不过……即使灵淮公主对谢将军有意,恐怕谢将军那里,也难答应吧。” 宋怀章的眼睛没有离开手上的棋子,兀自笑道:“他会答应。” 听到这笃定的语气,许相非但没有松气,眉心反而皱的更深。与虎谋皮,便要担心有一天会被虎反噬。 沉思半晌,许相道:“全凭殿下做主。” 宋怀章点头:“你能体谅孤便好,灵淮与尧臣的婚事,是孤提出,如今违约,该是孤对你道歉才是。” “殿下折煞微臣了,殿下也是为了姜朝,老臣与圣人,与殿下一路从灵淮郡走到帝京,不知历经多少艰险,但有一次意外,便已是北朝的刀下亡魂。姜朝也如老臣的孩子一般,哪有父亲不望着孩子好的。” “虽如此,孤仍不能就此揭过,”宋怀章沏了一杯茶,端到许相面前:“日后许相若有所求,孤定然相助。” 许相欣慰回:“那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许相离开之后,宋怀章叫来了东宫守卫,“许久不见灵淮,孤甚是思念,你且去灵淮府上替孤传话,若得闲,让她明日来东宫一趟。” - “这便是你的住处了,”侍女指着一间种着牡丹的院落,朝身边人道:“眼下就只你一人,但日后或许会有新人入住。” 喻新词背着包袱,微笑点头:“多谢姑娘。” “嗯,我带你四处走走吧,”侍女有些脸红,虽说公主府里不乏有容貌出众的公子出没,可眼前人的长相仍旧拔尖,这一笑宛若能勾了人魂去,“稚奴大人说了,朔望之后,府内伶人要为殿下献《山河图》,每逢花朝节、上巳节,和殿下生辰都需提前排演歌舞。” “再详细的会有其他伶人告知,这会儿他们正陪着殿下消遣,你可记着,殿下性子跳脱,且不喜人忤逆,你可莫要失了分寸。” 说话间,两人走到后花园中,正对着一片梨林铺设着几张大席。 紫檀雕花长案几后,一身嫩绿色齐胸襦裙的少女趴在美人榻上,探出半个身子,用手去接叶片下的雨滴,衣袖与两鬓边蚕绡发带系着浅月白色晶髓,随风而动。 一支点翠蝶戏牡丹步摇在她髻上摇摇欲坠。 喻新词望着,手指微不可察地一动。 奏乐起舞的一众伶人目光紧张。 不待有人上前,稚奴便将那支步摇扶正:“殿下,可是觉得这舞无趣?” 宋枝鸾拿帕子擦了手,道:“有点,喻新词人呢?他为何不在?” 喻新词未曾想到她会竟会提起他,含笑的表情稍顿片刻,随即在侍女开口之前,跪下道:“草民见过公主。” “奴婢见过公主。” “你来了,”宋枝鸾从榻上坐起来,喻新词这才发现她手中还握了一只宛若流沙般的摩尼珠,“若你不来,本公主倒正想派人去给你传话。” “草民来晚了,望殿下恕罪。” “莫紧张,本公主只是想告诉你一句,昨日离开花萼楼后,本公主顺便去父皇那帮你求了一份恩诏令,免去了你的贱籍。父皇见本公主中意你,还将你提拔成文待诏,虽有官职,但你日后只需随侍在本公主身边。” 底下跪着的人纷纷朝青年投去羡慕嫉妒的目光。 要知道,他们一入府,公主府里的掌事宫女便同他们说了,不要痴心妄想。若无允许,连公主殿下路过的香气都不准吸。 如今灵淮公主竟给了一人这样的荣宠。 喻新词僵硬的跪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消失,“殿下为何助草民?” 宋枝鸾摩挲着那颗摩尼球,道:“不为什么,本公主高兴。” 既然真的东西会让人疼,那么以假乱真也不错。 喻新词是她心目中兄长该有的样子。 还会给她的兄长带来无休止的麻烦。 那么帮他一把又有何妨。 喻新词低着头,自嘲一笑。 他以为如愿接近了宋枝鸾,但其实他才是先被宋枝鸾看中的人。若宋枝鸾毫无准备,这份递到他面前,免去贱籍的《放良书》怎会出现的如此快。 她也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 明明白白的让他承了她的恩。 尽管如 此,宋枝鸾仍是唯一给予他希望的人。喻新词动了动手指,磕头时眸底微红,“殿下大恩大德,草民没齿难忘。” 宋枝鸾扶起他,过长的裙摆让她轻晃了一下,喻新词反应很快,全然不顾紧盯着他手臂的玉奴稚奴和其他人的目光,扶稳宋枝鸾后,将她被水打湿些许的裙摆捧起。 宋枝鸾有些意外,但只停顿了一会儿,便笑道:“还挺上道。” “日后你就与稚奴一起,跟在本公主身边吧。” - 东宫。 宋枝鸾来时,侍女传话,说御医正在为宋怀章请脉。 她表情担忧:“皇兄最近身子不快吗?” 侍女还没回,宋怀章倒是踏进了花厅,笑着对宋枝鸾道:“老毛病了,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闭门半月,也不知在府上琢磨些什么?” “无非就是研究美人,好酒好乐喽。” “哦?那是谁同我说,她非谢将军不可,若能嫁他,宁愿将后院的花花草草都拔净了。” 宋枝鸾脸上微红,“皇兄,你打趣我?” 宋怀章看宋枝鸾的眼神略有深意,可看到熟悉的神态,他不免觉得自己多虑了。 半大的孩子也是孩子。 他笑了两声,唤御医进来给宋枝鸾也号了脉,御医回了话,提起药箱离开。 “小鸾,虽然皇兄答应帮你,可谢预劲如果不同意这门婚,以当下的时局,父皇也不会强逼。何况父皇早有人选,你若想嫁给他,元宵之前都安分些,皇兄会在适当的时机向父皇提。” 宋枝鸾忙送不迭的点头,边笑边答:“自然!皇兄若能帮我达成心愿,日后也少不得有谢预劲助力,等皇兄即位了,也好接长姐回京。” 宋怀章摇头笑道:“什么即位不即位的,在我这说说也罢,可莫要在外头说,免得被有心人挑错。” “正是因为在皇兄这里,所以我才会说这些话,皇兄,你当真会遵守约定的,对吗?” “自然。” 宋枝鸾开心的笑了。 抬起头,眼神望向远处。 东宫里的荷花上落了残雪。 今年并不冷,可雪季却长。 “我记得,母亲过世后,皇兄你就黏人的很,到哪都要跟着姐姐,姐姐不抱你,你就不肯不走。我那时候想让姐姐抱抱,你就会哭,掰扯我的手,皇兄什么东西都愿意让给我,就是不肯把姐姐让给我,害的姐姐那会儿,白日里哄了你,夜里还要哄我,她也才刚刚失去母亲啊。” 宋怀章的眼神柔和许多,仿佛也被带入了那段回忆,“长姐如母,皇姐的确为我们付出良多。” “就算这样,长姐的功课也没有落下,我记得现在的国子监祭酒李朝远先生,当时最喜欢的学生便是姐姐了。” “李祭酒素来严苛,能得他赏识的人寥寥可数。” “是啊。”宋枝鸾长长叹出一口气,旋即笑着道:“皇兄还有事要同我交待么?” “元宵宴,你会去的?” “自然了。” 宋怀章放下心,“那便无事了。” 宋枝鸾在这时,终于后知后觉的想到,皇兄当年为何有把握应下她与谢预劲的婚事呢? 只能有一个可能—— 谢预劲比她应的更早。 也许是交易,但绝非因为感情。 那些隐藏在时间里的端倪也悄然显露。 宋枝鸾觉得自己当真是被骗的团团转。 她那时候哪有什么好着急的。 便是她不绑谢预劲,他也会娶她。 因此绑他回来,同他同床共枕,谢预劲也不做反抗。她像个跳梁小丑,真实的为他们上演意料之中的戏码。 他们才是亏欠她的人。 宋枝鸾走出东宫,重活一世,她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俗话说,旁观者清。 当初来不及,或许未曾注意到的细枝末节,如今看来,真是破绽百出啊。 - 金乌西坠,到了击鼓时分,坊市里本该安静下来,但因为公主出行,眼下的昭仁坊却聚集了许多簪花傅粉的少年郎,频频往公主府前投去目光。 众人虽盼着能得公主青睐,但也无人敢凑到正门去,因此此时站在的那的人就显得格外起眼。 “谢将军,公主殿下不在府上,您若有事,小的可以替你转达。”守门的侍卫恭敬道。 谢预劲看着府内走动的侍卫:“什么时候回来?” “公主外出向来随心,小的也不知道殿下何时回来,要是您有急事要与殿下当面相谈,等殿下回来了,小的再去禀告将军?”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1节 “不用。” “这……”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在一旁商量道:“谢将军从未来过咱们公主府,玉奴大人不在,我们可还是将将军请进去?” “这怕是不合规矩,”右侧侍卫说完,顺着谢预劲的视线看去,拍了下另一个侍卫的头,“不消想了,殿下好像回来了。” 天幕被乌云笼罩,似乎有下雨的趋势。 人群里霎时响起嗡鸣,窸窸窣窣的衣襟摩擦声,人们交头接耳,不远处,两匹赤马牵着一架华盖宝车出现在人群之后。 那马车上朱丝络网,厢饰翟羽,说不出的富丽堂皇,锦帷被疾行的风吹起半帘,露出少女侧躺着的身姿,肌如皓雪,眉目如画,一身环佩随着车马的移动轻轻响动,悦耳轻灵。 她闭着眼,像是在外头玩的倦了,沉沉睡着。 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 稚奴揭开帷幔,看着熟睡的宋枝鸾。 殿下多日难眠,总是噩梦缠身,今日从东宫出来,终于累到精疲力尽一回,她没舍得将她叫醒,给玉奴递了个眼神。 玉奴会意,从厢内抱起宋枝鸾下了马车。 走了几步,两人才发现公主府门前站了个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稚奴有些诧异,谢将军与殿下年少有些交情,可关系似乎也说不上好。殿下念旧,以往的宴席帖从未少过谢国公府的,谢将军却从未来过,今日怎会出现在这? 她上去行礼:“将军,殿下累了,若非急事还请改日再来。” 宋枝鸾本是睡的迷迷糊糊,窝在玉奴的怀里,听到“将军”二字,眼皮略抬了一抬。 谢预劲看着宋枝鸾的侧脸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莫名的话。 “殿下送臣的护腕,臣没有弄丢。” 宋枝鸾有些醉,她酒量不好,但总爱胡来,可谢预劲的话,饶是在她清醒时候听见的,怕也不能明白。 可此时,她贴在玉奴的怀里,电光火石之间像做梦般想起了往事。 宋定沅入京之后,她与谢预劲一度老死不相往来。起因是她发现他换了一对新护腕,她送的那对,在他那一句轻飘飘的“丢了”便打发了。 年少时他们总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置气,可那一次两人似乎都不打算低头,加之因为入京之后,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直到前不久,两人都尚未和好。 她在那一年里看清了自己的心,最后却用了十年才看清他。 宋枝鸾只需略侧过头,便能看到谢预劲。 但她将自己更紧地贴近玉奴,确保连余光都将他排除在外,长睫带着浓浓的睡意扫过眼睑,语气疏离:“将军不说,本公主都忘了,一对护腕而已,丢了也好,没丢也罢,不值得将军特地前来。” 谢预劲向前迈出一步,一半高大的身体和束起的马尾暴露在细雨中,他浑然不觉,垂下眼。 “你想让我怎么道歉?” 谁都没有注意到,公主府内走出了一个人。 喻新词装扮已与昨日不同,宫中待诏着白,圆领窄袖,衬的他长身玉立,俊雅不凡。 他在公主府出现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都齐齐朝他投来,可喻新词却好像只看到了闭眼休憩的宋枝鸾,神情温和,不卑不亢,“殿下回来了,微臣正要去寻殿下。” 宋枝鸾眼皮微掀,看他一眼便合上,嗓音倦的很,“嗯,你来的正好,抱本公主进去吧,让玉奴休息休息。” 喻新词没怎么犹豫,便应了是,小心翼翼地将人抱起。 宋枝鸾十分娴熟的揽过他的脖子,手 背不慎碰到他微凉的衣襟,下意识一扯:“这种冷天,怎么穿这么少?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公主不给你衣服穿。” 青年低头和她说话,隐约带着笑:“是,一会儿就换。” 谢预劲注视着宋枝鸾垂在他腰间,露出一截雪色的小臂,心脏猛地收紧,陌生的痛感一阵阵袭来,连视线都仿佛麻痹,难以从她身上移开。 直到“轰隆”一声。 公主府的门被关上。 他醒过神,慢慢抬头,四周只剩下雨声,不知何时,人群已经散去。 天黑了。 第26章 宴会“我最心悦你啊。” 厌翟车离开东宫的第二日,宋怀章进了宫。 谢预劲从御书房出来,往太液池去。太液池里浮动着一层碎冰,几只鸟禽在岸边戏水,这座宫里处处是象征王权的明黄色。 眼前站着的青年也是。 宋怀章双手拢袖,肩披厚重的狼氅,笑的光风霁月:“预劲,你最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少年人修长的身型撑起绛紫色官服,他有一副极为俊俏的长相,五官冷而锋芒毕露。听到宋怀章的话,止步不前。 “灵淮这些日玩的有些过,我已好生告诫过她,你知她本性不坏,只是好热闹,日后她会收敛,也希望你不要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总之,等日后你我得偿所愿,你与灵淮的这门亲也是要离的,不会束缚你一生。” “她愿意?”谢预劲侧首。 宋怀章将手放在他肩上,摇头笑道:“预劲,这么些年了,我妹妹愿不愿意,你心里难道没有一个答案么?” 思及宋枝鸾幼稚的举动,他笑意更深:“只是她孩子脾气,总忍不住同你赌一赌气,不过是想叫你更在意她,成婚后你哄一哄她便好了。你是不知,有时你的话比我这个哥哥都管用。” 想到公主府前的那一幕,谢预劲没有出声,眼皮微阖,低声道:“是么。” 她只是在与他置气么。 宋怀章见状,脸上收起笑,将手拿开,负手而立:“放心,昨日我亲自问了灵淮,她亲口应下,绝不会有变数。元宵宴上我会为你们请婚,父皇向来严苛,若是其他弟妹,一道圣旨下去早没有选择的余地,但灵淮却是不同。父皇虽属意许尧臣,但你们愿意,父皇会更高兴。” 谢预劲浑身淹没在树荫里,树枝茂盛,将阳光阻挡在外,只有一点透过树荫的光斑,轻而慢的流淌过他腰间的血玉。闻言,谢预劲手指微动,轻碰到这道微弱的光。 “一个伶人而已,”宋怀章继续道:“于灵淮而言不过是个新鲜的玩物。你在灵淮心中的地位可不是他能相比的,不必放在心上……” 他语气毫不在意,可还未说完,就听到一句: “臣先告退。” 宋怀章语气顿住,再转身,只看到谢预劲的背影,正朝宫外走去。 侍卫见状欲拦,宋怀章却一个眼神,先拦住了他。 待人走远了,侍卫走近,抱拳道:“殿下,谢将军未免太目中无人了。” 宋怀章斜瞥他眼,轻嗤:“那用你的脑子想想,他这般目中无人,为何还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 姜朝最初能势如破竹,拿下这座江山,甚至有些城池不战而降,临阵倒戈,便是因为有谢预劲。 他是谢国公唯一的后嗣,谢国公北朝大将,三朝元老,从谢家军营里博得前程的将领不知凡几。北朝皇帝诛灭谢家,引得朝中局势岌岌可危。 父皇偶然寻到谢预劲,让他入军营,原是想借谢家的威望招兵买马,可谢预劲竟比其父还要骁勇善战。 如今姜朝皇城三大营拥军三十万,将领如云,这其中有多少人曾经要唤谢预劲一句少将军,恐怕父皇思及此,都难以安眠吧。 能拉拢他,宋怀章已十分满意,这些繁文缛节,他岂会在意。 侍卫连忙跪下:“属下失责,请殿下责罚。” “下不为例。” - 已是深夜,前庭歌舞初歇,**落白院里还点着一盏灯,拢聚成一条细长的烛光。 喻新词坐在棋盘前,茶壶里冒着龙井的香气,他倒了一杯放在对面,又倒一杯给自己。 从得到《放良书》,被免去贱籍那日起,他每夜都会在公主府里沏上一壶热茶,坐在窗边等。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厚爱,他很好奇,他身上究竟有什么值得宋枝鸾谋求的。 他和妹妹被送进教坊司的第一个月,也有位“好心人”日日捧场,义正言辞要为他们免去贱籍,条件是让他与妹妹共事一夫。 他一拳打在那人脸上,被钳制手脚痛殴,还在用肚子里最恶毒的词咒骂,像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一次喻新词不会这么莽撞了。 读再多圣贤书,做再品行端正的君子,从前救不了喻家,如今报不了妹妹的血仇。 灵淮公主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门口传来脚步声,三步一缓,是宋枝鸾惯常的步调。 她是一个人来的。 喻新词起身,想要行大礼,但被从大门走进的宋枝鸾扶起,“免了,坐着说话。” 他抬起头。 烛火耀耀,映照出少女额前的炸珠宝钿金饰。 宋枝鸾径直坐上炕,半阖上眼,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喻新词毫无准备撞见她口中那抹靡丽的红,动作微顿,在另一侧坐下:“殿下请喝茶。” “热的。你在等本公主。” “是。” “知道本公主要来?” 喻新词看着她的笑眼,唇角也微微带笑。 “猜的。” 宋枝鸾没喝茶,掀起半帘眼皮,看着比她眉眼略低一些的灯芯,“那你继续猜猜,本公主找你做什么?” “草民猜不对。” “呐,本公主问你,可有过心仪之人?” 喻新词的心猛地一跳,那被她拨弄着的火苗似有所感,也轻轻跃了跃。 “殿下……” 宋枝鸾笑:“明天以后,你要配合我演一场戏,很简单,你只需要把我当成你的心仪之人便可,表现尽量真一些。” “草民身份低贱,为何是我?” “哪里低贱了?你是北朝雍和年间的状元,是喻相的嫡长子,样貌品行都相当出众,若非如此,也不会遭人嫉恨,”她说着堪称忌讳的话,“在喻家男丁流放南地之时,独独将你贬在教坊司羞辱看管,在本公主看来,那些说你低贱的人——”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2节 “只是因为害怕,”宋枝鸾看着他的眼睛,用一种好笑的语气道:“因为害怕,所以贬低,恨不得让将这些话刺刻在你的骨头上,要是你也这么认为,那可就着了他们的道了。” 喻新词微微一怔,下意识抬头,与宋枝鸾对视,不知过了多久,他率先避开宋枝鸾的注视,唇角微勾。 她说的话总能让他感到意外。 梨园初见宋枝鸾,她拿着一管玉笛,左手拍右手,清凉的鹅黄色流苏拂过他额头。 那一刻,所有的奏乐声都停了下来。 因为宋枝鸾抬起了他的下巴,【你和我皇兄的一名侍妾长得好像,叫什么?】 他回:【喻新词,新月是我妹妹。】 【这样啊,难怪我瞧着像,】她笑道:【上回本公主去东宫,看到她在亭子里做虎头帽,本公主估摸着,你应该快当舅舅了。】 那是喻新月进东宫一年时间里,喻新词第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他很为她高兴,进了东宫,若有子嗣傍身,日子总比在教坊司好。 所以在四处碰壁之后,他才鬼使神差的去到花萼楼。 宋枝鸾不着急,安静等着喻新词回复,她从香炉旁取了两柄铜勺,挖着灯蕊浓稠的蜡,刚离开火苗,蜡便凝结成白糯的蚕蛹,再用另一把剃去蜡团,如此反复。 她下手没轻没重,烛台很快就被她弄的摇晃。 火也晃,人影也晃。 长长的蜡烛发出不堪重负的一声,朝宋枝鸾手上砸去。 她有些意懒,反应便慢,眼看烛火就要砸到手上,忽的手背覆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宋枝鸾看着这只手,眼皮微顿。 夜风吹动鲛绸帘子,一缕淡淡的接近于茶香的香气掠过她鼻间,有些清苦,不是铜炉里燃着的瑞脑散发出来的。 是从他的袖口。 喻新词不慌不忙地把手拿开,扶起烛台,看着蜡烛的一双瑞凤眼含着淡淡笑意,声音在夜色里透着温和。 “真吗?” 【你只需要把我当成你的心仪之人便可,表现尽量真一些。】 ——这样做,真吗。 宋枝鸾挑了挑眉,回忆他方才的神态,颇为满意地叩了叩桌面,“还不错,看来明日的元宵宴本公主是不必担心了。” - “侯爷,这香茶味重,闻起来似乎有些苦了,”国公府里的马车里,老管事掀开车帘,朝里面坐着的少年道:“可要等奴回府上之后再换上沉香?” 谢预劲敞开腿坐着,今日元宵宴,他穿了一身夺目的圆领红袍,丰神俊朗,漆眸淡漠。 “不用。” 老管事尚有些不适应这香气。前几日侯爷从公主府回来,就命人换了这香,比起府上常年熏着的沉木冷香,这香市井许多。可侯爷喜欢,他也就没有多话。 马车停在皇城外,谢预劲下了马车,从东边绕过太液池。 刚到一处凉亭,就看到穿着白衣的青年在往太液池里投喂饵饲,几只雪白的鸭在池里划拨抢食。 喻新词将手里的饵饲喂完,才发现前路被挡住,挡他的人有些面生,但他记性尚可,认了出来。 “将军。”他行完礼,就站去一旁,欲等他先走过。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可意外的,这位名扬四海的少年将军叫住了他,落日余晖将他的影子绷紧拉长,高束起的马尾透出锐气。 离得近,喻新词闻到了谢预劲身上与他如出一辙的香味。 一瞬间,他有些顿悟,想到抱着宋枝鸾进公主府时谢预劲投来的眼神,和此时显而易见的敌意,笑道:“公主命微臣进宫,微臣便进宫,公主让微臣替她喂这些鸭子,微臣便来喂,似乎没有不该的。” 说完,喻新词冲他微微颔首,从另一方向离开。 …… 没在殿外等多久,宋枝鸾便从栖梧殿出来,看向侯在外头的喻新词空空的手,微笑道:“这么快,都喂完了?” “是。”喻新词朝她走近了两步,两人距离很近,“殿下若有时间可以去看看,负责喂养的宫女说前几日孵出了两只小鸭子,毛色雪白,很漂亮。” 宋枝鸾示意在前,对此举没觉得不好,反而与他并肩走着,面色有些怅然道:“这些小鸭子,本公主喂了许多年,记得还是本公主当年第一回进宫时放养下的,每回本公主来,它们都会来岸边欢迎……这么多年了,鸭子都喂的熟,怎么人就喂不熟呢。” 况且,他们之间,何止十年。 喻新词不清楚宋枝鸾嘴里那个“喂不熟”的人是谁,但这座皇城里,也就只有她会在寸土寸金的太液池里养一群野鸭了。 他觉得很可爱。 - 要怎样和宋枝鸾道歉,她才会原谅他。 谢预劲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一夜未眠。十六七岁的宋枝鸾,所有她喜欢的东西,最好的都在她府里。 他没什么好给她的。 除了这枚血玉。 她小时候就喜欢这枚玉佩上的纹理,总爱拿在手里把玩,成婚之后血玉在她身上的时间比他的更多。 这是谢家的遗物。 谢预劲坐在席位上,单手摩挲这块玉,玉壁通透,正对着宋枝鸾的席位。 他也许该送给她。 她会高兴吗。 谢预劲发现自己居然不确定,宋怀章说那个伶人只是宋枝鸾一时新鲜。 她不是第一回收伶人。他也这么想。 可宋枝鸾带他进宫。 她从未对旁人这么特殊过。 似乎一切都变了。 是他的重生引发的变数? 若是如此。 他还不如死在那个冬夜。 宋枝鸾带着喻新词在上席坐下,刚刚入座,身边的女眷就来敬酒。喻新词坐在她身边,正想去挡酒,宋枝鸾却握住他的手腕咬过酒杯:“不要紧,喝些果酒应景。” 女眷探寻的打量喻新词和宋枝鸾,笑着道:“公主好艳福,这位郎君实在是俊。” 宋枝鸾笑出声,抬眸去看喻新词,“你可也是这么觉得的?” 喻新词擦拭她殷红饱满的唇角,轻笑:“殿下的眼光,自不会错。” 宋枝鸾声名在外,一举一动本就惹人注意,这会儿听了喻新词的话,托腮笑的一阵一阵,里头起舞的宫女都忍不住看去,更别提其他人。 她是笑喻新词演的太真,与他平时的样子不大一样,两相对比反差太大,有些奇怪的诙谐。 旁人却是不知。 “灵淮公主换新宠了?这个似乎没见过。” “不是说圣人有意撮合灵淮公主和许相家的儿子吗?” “许相,我可听闻公主中意的是谢将军,因此迟迟不应。” “不可能,公主每回见到谢将军都不给正脸,喜欢?要我看,厌恶还差不多。” “这可不一定,公主行事肆意,若无意,为何偏就对谢将军特殊些。” 宋枝鸾几杯酒下肚,身边的交谈声越来越大,她疑惑地凑近喻新词,“喻新词,你说他们是当真觉得本公主听不见,还是觉得本公主不会追究?” 喻新词听的很认真,也发现他们议论的谢预劲支着腿坐在席位上,一口饭菜没动,只是喝酒,眼神毫不掩饰地落在宋枝鸾身上。 他也凑到宋枝鸾耳边,声音却没收着:“殿下当真喜欢谢将军?” 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宋枝鸾半醒半醉之间站起身,孔雀绿的长裙流过琉璃阶,她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在喻新词额上印下一吻,笑声轻快。 “吃醋了?” 诺大的宴席里,齐齐响起倒吸气的声音,连端盘侍女都止步低头,不敢擅自动作。 这吻带着三分温度和她的体香。 大大超出喻新词的意料之外,他险些稳不住脸上的笑。 宋枝鸾环视一圈,像当真不认识谢预劲这个人一般,从谢预劲身上划过,视线又落在喻新词身上,语调轻慢,尾音拖出些满不在乎的慵懒:“听闻谢家二郎俊美无俦,不知是哪位?” 没有人发出声音。 谢预劲僵硬的坐着,目光沉而惘极,自虐般看着宋枝鸾那只放在男人身上的手。 她指尖亲密的在那人肩上画圈。 随着众人的视线聚集在谢预劲身上,宋枝鸾慢腾腾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但目光却只是随意扫过他,恐怕连他的衣冠都没看清,短短一瞬就收回视线。 宋枝鸾重新落座,眉眼染上醉酒的绯意。 “不过如此,”她抬腕捧起喻新词的脸,笑意款款,“莫生气了成不成?” 檀木案后的天家公主用九树花钗挽起瀑发,鎏金闹蛾鬟翅轻动,衬出一双映着六分醉意的漆瞳。 随着她偏身的动作,项下八宝璎珞摩挲过金锦银纹,举手投足间贵不可言。 喻新词望向她的眼睛,不知是否他的错觉,抑或是她醉的狠了,他看见她眼里有些微的水色。 可宋枝鸾的确是笑着的,天底下再无人笑得比她更美了。 她说:“我最心悦你啊。” 第27章 抗旨(双更合一)“殿下喜欢他什么?…… 初元殿里觥筹交错,宋怀章的仪仗却在殿前停下,有太监来禀:“太子殿下不好了,灵淮公主喝醉了,在……在……”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3节 “在什么?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 是,太子殿下!灵淮公主带了喻待诏进宫来,方才喝了酒……当众亲了他。” “喻待诏?”宋定沅额头青筋直跳,他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宫里的待诏还有姓喻的?” “正是,前两日灵淮公主进宫,向皇上举荐了一人做待诏,皇上允了,便是这喻待诏。” 待诏听起来好听,却无实权,只是个陪着玩乐的虚职,以父皇对灵淮的宠爱,不允才奇怪。 若没记错,她府上得宠的那个伶人也姓喻。 简直荒唐。 宋怀章心思翻涌,开始后悔没插手,导致今日这种局面。 他深吸一口气,加快步子,想要在宋定沅到之前进殿,收拾好残局,岂料刚踏入殿内,身后便传来一声: “太子,你就是这么照看妹妹的?” 伴着唱喏声,和仪仗窸窣声而来的嗓音威严,遥遥在殿中扩开。 宋怀章浑身一凛,来不及去看宋枝鸾的方向,携众人跪拜,“父皇恕罪,灵淮酒后失仪,是儿臣没有好生看顾她,儿臣这就带她离开……” 宋定沅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眉心皱的死紧,扫了一眼宋枝鸾,“灵淮,公主府里还不够你胡闹,如今在初元殿也言行无状,还有没有公主的样子?” 似有烛火在少女额前的金箔花钿跳动。 宋枝鸾提裙起身,腰间蹀躞玉带垂下的香囊垂落,她挺直了背绕出长案,视线越过众人,迎上宋定沅的,“父皇,儿臣没有喝醉,儿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父皇说的元宵宴是家宴,儿臣有了心仪之人,带着心仪之人来赴家宴,怎能算的上是胡闹?” 宋定沅沉着脸。 想要当面斥责,两个女儿稚嫩的面容却在他眼前一晃而过。 他脸色愈沉,但终是压下了那股暴涨的怒气。 “一派胡言,跟朕出来。” 宋枝鸾轻轻叹气,依言走下台阶。路过宋怀章时并未看他。 这在宋怀章看来是心虚,他脸色难看的比起宋定沅有过之而无不及。 难不成他会错意,小鸾当真不愿意同谢预劲定亲?只是将谢预劲当做障眼法,为的便是这种关键时刻闹开,好以此拒婚么。 妹妹何时连他也不信了。 …… 待到宋枝鸾离开,殿内歌舞才重新振作,宫人往来倒酒,一切好似风平浪静。 可众人心里都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能得灵淮公主如此相待,也算不枉此生了。” “皇上将灵淮公主视为掌中珠,怎会将公主许配给一个梨园出身的乐伎!” “不论如何,恐怕日后不论灵淮公主招了哪位为驸马,这位棋待诏,都是她名副其实的裙下之臣啊。” 声音渐大。 谢预劲听不见他们所说的。 他的视线黏着在宋枝鸾交给喻新词的红珊瑚珠上,久久移不开,心脏仿佛被一条细线扯紧,绵密的痛缓慢在骨肉里生长。 未曾发觉时,手中的血玉裂开细缝。 - 屏退一众侍从,宋枝鸾跟着宋定沅来到殿外,他在栏杆外站定,她便在距他五步之遥的地方跪好。 宋定沅把手放在栏上,恨铁不成钢道:“小鸾,你可知父皇为你的婚事费了多少心思?这便是你的回报吗?” “儿臣知道。儿臣也知道父皇向来偏爱儿臣,可儿臣也有儿臣的偏爱,这又该如何取舍?” “你喜欢那男子什么?除了会作曲,还有哪里值得你另眼相待?朕给你选的驸马,都是人中龙凤,家世背景人品都无可指摘,你就偏要与父皇作对?” “不知,但儿臣就是心悦他。” “你莫不是还想招他为驸马?” 宋枝鸾眼睛明亮:“儿臣说是,父皇会同意吗?” “绝不可能!”宋定沅看她神色,不料她竟真打的是这样的主意,气上心头:“我宋定沅的女儿,怎可下嫁给一个供人玩乐的男人!” “父皇明知他不是!喻新词的人品才学父皇该比儿臣更清楚才是。如今已是新朝,他为旧朝罪臣,沦落教坊司也是受奸人迫害,父皇当初不也是因为受人迫害,所以愤而起义吗?” “况且他还有官衔,还是父皇你亲封。若嫁不了他,那儿臣此生便不嫁了。” “胡闹!你可知你说的什么!” 宋枝鸾身体颤了一下,似乎是被吓到,她低着脸道:“父皇……” “闭嘴!朕说一句你要回十句,朕看你真是醉了!回去醒了酒再来见朕!” “父皇……” “把她带回去!” “是!” 宋枝鸾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但看到宋定沅起伏的胸膛,跪道:“是。” 高公公搀着宋枝鸾起身,将她送走后,来到宋定沅身边道:“皇上消消气,灵淮公主一时糊涂,迟早会想通皇上的一番苦心的,皇后娘娘和文武百官都还在里头等着皇上呢。” 宋定沅惊怒交加。 他原想在元宵宴上为灵淮定下与许尧臣的亲事,如今灵淮这么一闹,若还赐婚,那便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他深吸一口气,“走吧。” - 回到公主府,宋枝鸾在浴池里泡了许久,才将身上的酒味除去。上榻之后,她刚闭上眼,就想起了今日宫宴之上,谢预劲望着她的眼神。 莫名有些心惊。 宋枝鸾侧着身躺着,早在那日公主府前,谢预劲主动道歉,她便觉察到这一世的他似乎同从前有些不同。 是什么让谢预劲有了转变。 是因为,宋怀章觉察到她的异常,怕她事到临头变了主意,所以让谢预劲来挽回,给她点甜头吃吃? 还是,她最不敢去想那种可能—— 他也重生了? 这一世她尚且没有计划除去谢预劲,是因为在宋怀章登基之前,谢预劲还在养精蓄锐,没有表现出任何谋逆的意图,缺少证据。 而不久之后,就有一场席卷北部的叛军需要他去平定,他死了,朝中少了一员大将,领邦虎视眈眈,变数太大。 可若谢预劲也重生了,威胁到她。 事情就得重新考量了。 也许该找个机会,试探试探。 宋枝鸾想着想着,眼皮逐渐沉重,睡了过去。 - 翌日,玉奴领着一名舞姬来到暖阁外等候。 宋枝鸾昨夜睡得晚,日上枝头才醒,侍女为她挽了双环髻,用时行的墨字发带挽了个结,长条飘落后颈。 见到舞姬,她端详她的装扮,恍惚间,这一身好似出现在那道朦胧的身影上,“你就是这次随西夷使臣来的舞姬?” 那舞姬生的瘦小,看起来弱不禁风,说着不太熟练的中原话:“是,殿下。” “使臣说,你是西夷宫庭里派出来的,那你可有见过……”分明是显而易见的事,可宋枝鸾说到这,竟有些呼吸不畅,停了半息,方才道:“王后?” 舞姬连连点头,道:“见过的,奴婢曾是西夷王宫的御前侍女,随时听候帝后召见的。” “王后,她过的可还好?” 舞姬知道,如今的西夷王后是姜朝的大公主,朝阳公主,也清楚眼前的灵淮公主是她的妹妹,来之前便做足了准备:“好的,新王仁厚,愿意将王后肚子里的孩子视若己出,不日就要成婚了。” 宋枝鸾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可每次听到,眼里都是一阵酸涩。 舞姬出身西夷,早已接受了父死嫁子的野蛮习俗,甚至将此视作荣耀。 可姐姐呢。 “你再和本公主说说,王后在宫里的情况。”宋枝鸾拉过她的手,察觉到对方瑟缩了一下,她也没有放开,另一只手也覆盖住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大胆的说,本公主要听你看到的听到的,好的不好的,只要是有关我长姐的,你都事无巨细的说出来。” 舞姬的手被牵着,随她走进暖阁,地炕暖着鞋履,她无端想到王后嫁入宫庭的那日,安放在身前的,也是这样一双细嫩白皙的手。 “你的名字?”灵淮公主在问她。 “向葵。” “很好的名字。玉奴,让人拿些吃食进来。” …… 宋枝鸾在暖阁待了许久。 稚奴又唤人拿了一条毛巾过来,给宋枝鸾敷眼睛,“殿下,小心身子。” 宋枝鸾敷完,望 着敞开的窗,枝叶上未断的叶,魂不守舍。 玉奴敲门进来,“殿下,高公公来了。” 宋枝鸾没转身。 高公公从门口进来,站在屏风的位置,笑着道:“殿下,皇上请殿下进宫一趟,还请殿下尽快动身。” 宋枝鸾抹去眼泪,眸底快速闪过一丝异样,“知道了。稚奴,你同本公主一起去。” - 刚下过雨,宫墙之内,地砖湿漉漉,掉落的花瓣被水打的沉重,宋枝鸾踏着长靴踏平了,曳地的裙子被两个宫女提起,伞面到了檐下,她在一旁站了会儿。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4节 高公公过去通禀了,她才走过去。 宋定沅正对着玉阑干,手揉着眉心,没看她。 “酒醒了没有?” 宋枝鸾像往常一样,在一旁暖炕上坐下,案上还有热茶,她端起来,没喝,“儿臣没醉,说的话也都记得。” “还在说胡话,你当真以为朕不会罚你了?” 上一世,宋枝鸾做出绑架谢预劲的事来,也只被罚跪了几个时辰,她知道,只要不触及到宋定沅的底线,就如同他所说的,她会是他最偏爱的女儿。 “父皇,儿臣不敢。” “朕看你敢的很,为一个戏子顶撞朕,忤逆朕,宋枝鸾,你简直不可理喻!” 宋枝鸾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闷声道:“父皇恕罪,儿臣只是年少慕艾,不知何罪之有。” 宋定沅怒气丛生,“你姐姐和烟,如今已经做了母亲,而你还像个小孩顽劣不堪,朕……” 他话未说完,就看到殿内铺设的毯子上滴落一个黑点,少女轻轻抽着鼻子,她梳着高髻,缀着松绿色耳坠,抬袖擦泪的时候,腕间露出红珊瑚手钏。 那手钏鲜红如血。 宋定沅面色露出一丝僵硬,话堵在口中。 半晌。 他拂袖,不再看她:“朕给你两个选择,一,嫁许尧臣,二,嫁谢预劲,你选一个吧,三日后给朕答复。” “不用三日后,父皇,儿臣现在就可以回答你,只要您给儿臣选的驸马不介意儿臣豢养面首就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儿臣是一朝公主,让喻待诏跟在身侧服侍也不为过,未来驸马若不介意儿臣心有所属,那嫁他也无妨。” 宋枝鸾语气里还染着哭腔,嗓音颤着,说出来的话却能气死人。 宋定沅深吸一口气,“朕看你是疯了。” “从今日起,灵淮公主禁足公主府三个月,非诏不得出。” 宋枝鸾曲膝,站起离开。 她双手打开门,微红的眼睛对上谢预劲的。 谢预劲站在殿外,头发被风吹散了些,落在他的肩上。 宋枝鸾视线从他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上移开,就像看到了无关紧要的人,迈步出去。 但被落在她身后的男人却叫住了她。 “殿下喜欢他什么?” 宋枝鸾没有停下脚步,身旁的侍女已经为她撑起了伞,她走入雨里,砰砰的雨珠大颗大颗砸在伞面。 “这与谢将军有何关系?” - 宋枝鸾没有走成。 几盏茶的功夫,园内已是暴雨如注,花草被雨水打弯了茎叶,侍女前去换伞,徒留她与谢预劲站在檐下。 这条廊道并不算宽敞,好在宋枝鸾穿的是一件襦裙,可以和谢预劲保持距离。正欲挪动步子站更远些时,她忽的皱眉。 要让也是他让。 她是公主,哪有她为他腾地的道理。 于是宋枝鸾站在原地,抓着袖口道:“你去那站着。” 谢预劲自宋枝鸾出来,目光就一直凝着在她红润的脸上,看她充满生气地朝他挑眉,开口,他根本没听见她说的话,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在她看向他时亢奋,无意识走近。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骨骼高挑挺拔,脖颈脉络明晰,几步就将宋枝鸾的光挡住,她莫名感受到了某种压迫感,“站住,不要再过来了。” 谢预劲听见了这句话,踏出去的步子收了回来。他一直低着头,逆着光,神情看不分明。 “就站这里,记住这个距离,以后见到本公主,请不要越过这个距离,谢将军。” 宋枝鸾说完,转头看着殿外的大雨。 檐下雨落不熄,过了许久,谢预劲的嗓音混在雨声里,含着些笑,意味不明的响起。 “殿下与微臣相识数年,牵过背过,如今却想起避嫌了?” “为了那个伶人?怕他生气?” 谢预劲很少提起从前。即使是在成婚之后,她爱拉着他回忆年少时光,他的话也很少。 如今却主动提及,宋枝鸾觉得稀奇,但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她从前,的确对他做过不少一厢情愿的事,如今不妨将一切都说清了,“这不一样。喻新词醋了是有些难哄,可将军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不等谢预劲开口,宋枝鸾就说了下去:“真正喜欢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珍而重之,放在台面上的喜欢,算不得什么。没遇到喻新词之前,本公主觉得你也不错,遇到他之后,本公主才知道真正的心悦是什么滋味。” 宫女去的很快,拿了新的雨具便赶来,提裙的提裙,撑伞的撑伞,确认雨丝沾不到宋枝鸾身上的任何一寸,一行人方才离开御花园。 独留谢预劲。 - 夜里宋枝鸾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到了谢预劲,不知今世是何时,醒来时被吓的浑身是汗,摸到手上的珠串,熟悉的豁口,宋枝鸾才安下心。 睁着眼到天亮。 宋枝鸾眼下微微乌青。 宋定沅只说了不准她出府,却没禁止旁人来探看。许尧臣知道消息后,早膳时分便来了,彼时宋枝鸾刚写了一封信,托向葵带给宋和烟,稚奴将人好生送走了,方才请许尧臣进来。 他一进来,便看见身着白衣的男人正在为宋枝鸾倒酒。 许尧臣来之前仔细打听过喻新词,他在人才济济的梨园里也相当出色,专司琴乐,为人风雅温和。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会儿,语气透着些难以察觉的勉强,“殿下挑人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宋枝鸾戳了戳眼尾,托腮,“本公主选的自然是不会差的,新词,把他手上的酒拿过来满上,每猜错这应当是许相当成宝贝疙瘩的百花酿。” 喻新词微微一笑,替两人倒了酒,视线同样不着痕迹地掠过许尧臣,带上门离开。 许尧臣坐下来:“如今殿下与喻待诏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原想提些好东西来安慰殿下,可看殿下这闲致的模样,想来是不用了。” “用的,你能来看我,我心情舒畅不少。” 朱窗半开,殿外梨树挑出新枝,枝枝上挂着半掉不掉的雨滴,落在湿润的泥土里,钻进窗缝的空气分外清新润肺。 细雨斜飞,有些蒙扑在少女脸上,衬的她的五官更为夺目。宋枝鸾仰起头,向外呼吸了一口气,似是觉得头上步摇有些重,抬手将它取下,放在手上把玩。 许尧臣平静道:“殿下不喜欢喻待诏吧。” 用的是肯定句。 如果说,谁是这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宋枝鸾觉得,便是眼前人了。 她信任他,也怀疑过他的居心,甚至很久之前,还曾因为许清渠的缘故,迁怒过他。 但生命的最后时刻,是许尧臣以命搏命,救下了她和稚奴。 宋枝鸾没有隐藏的意思,“是啊。” “那殿下为何……” “小夫子。”她打断了许尧臣的话,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许尧臣不解其意,靠近了,和宋枝鸾一起低着头注视着她手里那只凤凰展翅步摇。 凤凰通体金黄,在她拨动下翠羽流珠滚动,发出阵阵清鸣。 他耳畔听到一声:“你瞧,这些玉珠是不是极好?父皇冠冕上的垂帘也是这种玉。” 许尧臣犹如当头棒喝,环视四周。 宋枝鸾的声音并没有刻意收敛,她在公主府总是自在松弛的。 “殿下,”确认周围没有人,许尧臣方才皱起眉头道:“玉虽好,却要用对地方。” “是啊,好玉一琢便成器,坏了髓的即便雕出花来也不堪大用。” 宋枝鸾语气随意的像是谈论今日的早膳。 许尧臣知道宋枝鸾再胡闹也会有分寸,可她在他面前竟丝毫不掩饰野心,他都不知是该庆幸她的信任,还是担心她天真受骗。 她就没有想过,万一他是居心叵测之辈呢。 宋枝鸾重生后就没想过绕着弯行事,时间于她而言十分珍贵,许尧臣是注定会站在她这一边的人,他越早知道她要做什么,两人的处境就越安全。 他们在意的人也会越安全。 今日只是让他有些准备,并非让许尧臣给出回应。 他的情况不像她。 他有尊敬的父亲,和善的母亲,还有许家托付于他的重任。 但宋枝鸾知道,即使许尧臣背负的再多,他也会帮她。 因为他上辈子已经在他们之间做出过选择。 唯一不牵连到他的法子,只有成事。 哪怕是在建朝以来第一次殿试,金銮殿内,面对天子与百官,许尧臣也没有陷入过这样久的沉默。 - 宋枝鸾在宵禁前送走了许尧臣,随即将玉奴叫去书房,坐下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查到可疑的人?” 禁足虽是宋定沅的小惩大诫,但有些事也可以顺势为之。 公主府里不干净,禁足了,有些事能进行的更隐蔽,也免得受人刺探。 玉奴拿出一张信笺来,点头,沉声道:“有,这是照殿下的吩咐排查出的人。” 宋枝鸾永远忘不了她临死前,隔着院墙的那遥遥一眼。 忘不了那人身着公主府亲卫的夜行衣,蒙着脸,看上去正义凛然的眼神,手上那一柄弓。 和贯穿了她与稚奴的箭。 公主府上的亲卫,大都是从金吾卫调拨。而金吾卫里有近一半直接听令于宋怀章,宋枝鸾从前觉得,用着皇兄的人要更安全,毕竟如他所说,这座帝京,唯有他是她的血亲兄妹。 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宋枝鸾接过,看向这份不算短的名单。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5节 比她想象中的还多。 上辈子她的公主府,早就被渗透成筛子了。只怕搬去国公府,有了谢预劲的人,她无形中还短暂的脱离了宋怀章的控制。 只是不知上一世,那个刺杀她的人,是谢预劲派来的,还是宋怀章。 亦或是二者都有? “殿下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宋枝鸾把名单上的名字记熟,卷成一筒,送入香炉里烧干净,连灰烬上隐约的轮廓也用铜勺压平了,方才道:“先不用动他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日后再慢慢的,一个个派远,免得打草惊蛇。” 玉奴:“是,殿下。” - 禁足的日子并不无聊,昨日送走了许尧臣,今日,宋怀章便来了。 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门口侍卫前来回禀的时候,宋枝鸾听了还有些诧异,微微凝神:“你说谁和谁?” “回殿下,是太子殿下和谢将军。” 第28章 试探“对不起。” 宋枝鸾抿唇,谢预劲自授官授爵之后,便与她保持距离,绑他之前的那段时间,更是一句话都不愿同她多说,设宴从不来,否则她为何会用出那等强硬手段。 若非她拒婚,宋枝鸾觉得,自己还没有机会欣赏到这样一场好戏—— 谢预劲竟会几次三番的主动接近她。 想来他们总以为她是一颗听话的棋子,所以在这枚棋子违背他们的意愿之时,他们才晓得慌张。 宋枝鸾忽然生厌。 稚奴瞧清楚了宋枝鸾的细微神态,问道:“殿下,可要我去回了太子,说殿下身子不适,不宜见客?” “不用,让他们进来。” 她正想着怎么找机会试探谢预劲呢,送上门的好机会,她可不会将人赶出去。 - 灵淮公主府从远处眺望,可以望见熙熙攘攘的梨树,玉色梨花,唯有秋季凋零,春夏冬都能望见漂亮的花瓣,吹落星如雨。 侍女在前方带路,宋怀章转头,看向身边的身姿颀长的少年,微笑道:“你是第一次来灵淮的公主府吧?” 谢预劲目视前方,嗯了一声。 两人行走在前往正院的路上,依旧能嗅到后院的梨香芬芳。 “灵淮她气性大,却也好哄,我回去好好想了想,她对你的心思,绝非演出来的,只是不知道什么缘故,她对父皇撒了谎,那个喻待诏,貌虽不错,可灵淮见过的美人多了,我是未见喻待诏身上有何过人之处。” 宋怀章将自己这两天所思所想说了出来,推衍出的最大可能,便是灵淮受不了谢预劲的冷落,故意赌气。 旁人不知,他却是清楚,他的妹妹可不是在帝京里对谢预劲一见钟情的。 很早。 早在父皇入主中原之前,宋枝鸾对谢预劲便与旁人不同。 这样深厚的感情,岂是一朝一夕便能更改的。 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说服谢预劲随他同来,也出乎意料的顺利。宋怀章对这次挽回宋枝鸾,也更加胸有成竹。 …… 公主府的膳房网罗了各色山珍海味,女官和一等侍女除了定期检查,都是很少来这儿的,今日厨子架着羊准备宴席时,稚奴却来了。 厨子擦干净手行礼:“稚奴姐姐怎么来了?” 稚奴笑了笑,看了眼摆在桌面上的食材,道:“公主今日想吃鲜鱼脍和糖蟹,太子殿下爱吃的你们都知道,照样来几份,可别记错。” “是。” 膳房里的人忙碌起来,后院清池前设了几座,虽是小宴,也不敢怠慢。喻新词抱着琴,先于中间的位置坐下,开始弹奏,身侧香炉燃着烟雾,琴音悦耳,静心怡情。 伶人在路旁候着。 稚奴向宋枝鸾回了话,“殿下,安排好了。” 宋枝鸾点头。 这时,角门外,越过院墙的柏树下响起一声:“灵淮,今日你倒是起得早,皇兄还担心你没起身呢。” 侍女领着两人出现,宋枝鸾从座位上站起来,眼睛弯着,“都快晌午了,皇兄说的什么话。” 宋怀章笑了两声,看了眼端盘侍女,道:“有心了,这是要留我们用膳?” “原就备好了菜。” 宋枝鸾走到宋怀章面前,仿佛只看到了他一个人,“皇兄这个时候来,自然是要吃上一顿,怎能让你空着肚子离开。” 谢预劲的视线安静地落在她的脸上。 宋怀章将话引到旁边人身上,捏了捏宋枝鸾的发髻,笑着说:“都准备了什么好菜,预劲第一次来这,可要好好招待了。” “当然。” 这个时候,宋枝鸾的目光才朝谢预劲看去,可也只是一触即离,笑容丝毫未减,再度看向宋怀章:“对了皇兄,今日你和谢将军怎么来我这儿了?” “自己的妹妹被禁足了,身为兄长,岂有不来之理。小鸾,皇兄怎么觉得你最近与我生疏了许多?” 宋枝鸾走近两步,靠着宋怀章的肩膀,偏头道:“皇兄不知道我为何生气吗?” “为何?” “元宵宴之后,父皇传旨,高公公亲自来我府上押我进宫,好大的阵仗。皇兄却没来替我求情,是想看我被父皇罚,还是因为我没听皇兄的,皇兄想让父皇 替皇兄罚我?” 宋怀章曲指敲了敲宋枝鸾的额头,听到后者一声痛呼。 “皇兄哪里知道你被父皇叫了训话,那日皇兄被你气的多喝了两碗药,翌日起来才缓过劲。” 宋枝鸾叫痛,还不忘关心一下:“行吧,是我不好,皇兄没有事吧?” 宋怀章摇头叹息,发愁:“能有何大事,你以后少让皇兄操些心,皇兄就阿弥陀佛了。” 宋枝鸾听完,想往后退几步说话,可腿抬起来走了两步,第三步还未落在地上,却先踩到了靴子。 她一顿。 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包覆感,温热触感沿着脊背蔓延开去。 是男人的胸腹。 谢预劲站在她的身后,距离还极近。要是宋枝鸾方才退的步子大些,恐怕会直接撞到他身上。 好在宋枝鸾反应快,一碰到这具身体,就及时调转了方向,稳稳踩在了空地上。 她抬眼:“那谢将军又是为何而来?总不能也是为了探望本公主吧。” 宋怀章解释:“只是在路上遇见,便一起来了。我听说谢将军前些日来你府上赔礼道歉,你几句话便敷衍了他,可是你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皇兄记得你们从前关系似乎还不错?” 路上遇见。 今日又不上朝,东宫与谢国公府又不顺路的。 宋枝鸾没有戳破:“皇兄料事如神,本公主是不记得有哪里得罪过谢将军,让他每回见了本公主,不是冷着脸,便是绕道走,如今谢将军在这,不如同本公主说说?” 谢预劲已经很久没有,在距离宋枝鸾这样近的地方看她。 宋枝鸾也是。 她与谢预劲的位置,不过两步,但谁也没有退一步。 她比他矮了许多,只到他肩颈,说话时需要仰头看他,最先看到的,是谢预劲翻动的喉结和脖颈处深色的青筋。 视线交汇的那一霎,鸟雀的叫声似乎湮灭了一息。 谢预劲眼睫掩下一片阴影,漆黑的瞳仁半露,无声地凝视她。 这种看法无形中给感官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仿佛在他的注视之下,呼吸和吞咽的动作都被反复品味。 宋枝鸾的手抓紧了袖子,“将军怎么不说话?” “对不起。” “什么?” 谢预劲复述一遍,眸光暗的惊人。 “别生我气。” 宋枝鸾扭头,看向雕花窗棂:“好生难得,将军也会开口道歉了,那本公主要是不原谅将军,岂非不知好歹?还是将军觉得,只是一句‘对不起’就可揭过。” 谢预劲走近一步。 她的呼吸与他纠缠在一起。 宋枝鸾依旧没有后退。 谢预劲解下腰间玉佩,擦去上面不存在的灰,没有丝毫停顿,递到宋枝鸾面前。 “这块玉,给殿下当歉礼。” 宋枝鸾僵在原地。 宋怀章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猜到谢预劲可能对灵淮有些意思,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将这血玉送出去。 宋枝鸾盯着眼前这块熟悉的玉,没有伸手,心里只觉得讽刺。 原来她上一世心心念念,用自己珍视之物换来的东西,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能让他主动送上。 只是因为她拒绝宋定沅的赐婚,毁了他们的谋算。 那曾经她做过的那些事,岂不更像个笑话。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6节 “咳。” 宋怀章清咳一声打破沉默,笑容比往常任何时候都灿烂些。 有问题肯说出来就好,灵淮如今也该明白谢预劲的意思了,这枚玉佩,谢预劲有多爱惜,灵淮比他更清楚。 今日这一趟是来对了。 他另辟话题,欲上前揽住宋枝鸾,笑着说:“时辰也差不多了,厨房的菜该上来了吧?皇兄今日可要在你这不醉不归。” 宋枝鸾背过身,语气还与方才一样轻快,“多着呢,皇兄今日来了就别想站着走出府。” 稚奴发现了宋枝鸾有些失态,不着痕迹的拿着巾帕,给她擦去额前的汗。 落座后,伶人开始起舞。 宋枝鸾坐在长案后,眼神越过抱月瓶里的桃枝,看着摆在谢预劲身前的碗筷。 上辈子谢预劲喜欢冷食,鲜鱼脍便是其中之一,那是行军时养成的习惯。 稚奴说长期食冷的伤身体,成婚后,公主府和国公府的膳房里就没做过冷菜,他也有了变化,后来在宴席上,遇到这些冷物也不会动筷。 现在摆在谢预劲面前的正是两道鲜鱼脍,肉片细嫩,切成薄片,葱芥蒜泥作为佐料。 宋枝鸾夹了一片放进嘴里,滑凉中带有一丝清甜味。 谢预劲也动了筷。 案上八道菜,第一道夹的便是鲜鱼脍。 宋枝鸾拧起眉。 细枝末节的小事最容易忽视,可谢预劲的喜好,似乎同他以前一样。 是她多虑了吗。 酒过三巡。 坐在席位上的两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对坐在中间抚琴的喻新词投去一眼,注意力一直在宋枝鸾身上。 用过午膳,方才还算晴朗的天阴了下来,厚重的乌云压在公主府上,风带来丝丝凉意。 伶人依次告退,只剩他们三人时,宋怀章走到宋枝鸾身边,温文尔雅道:“灵淮,我记得你上个月在太乐署学了一支舞,说要跳给谢将军看,今日不知道皇兄有没有这个眼福?” 此话一出,玉奴的表情就有些发沉。 宋枝鸾习舞,跳与谁看,都凭她高兴,可只能她自己开口,若是旁人来提,便是冒犯,哪怕是她的兄长也不合适。 “太……” “玉奴,帮本公主把这壶酒带去房里,这酒味道刚好,夜里睡觉本公主想喝上一口。” 玉奴的话被打断,噤声片刻,抓起酒:“是,殿下。” 宋怀章还站在那等她回答。 宋枝鸾喝了口茶解腻,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当然了皇兄,只是我近日没跳过,有些忘了,皇兄和将军先在这我府里逛逛,待我准备准备?” “好。” 宋枝鸾带着稚奴起身,快走出正院时,她像是忽的想起什么似的,朝两人笑道:“便在水榭里跳吧,那宽敞,风景也好,皇兄和谢将军可以赏赏园子,逛够了,我那也备好了。” 宋怀章点头,看向谢预劲。 谢预劲的眼神落在宋枝鸾身上。 她面对着他,他便盯着她的眼睛。 她背对着他,他便看向她的后颈。 宋怀章揶揄道:“预劲,我可是头回见你对一个女子这样,灵淮能得你的欢喜,那是她的福气。” 视线里出现一张陌生的脸。 谢预劲将视线收回。 还没有一盏茶的功夫。 一名侍女就来到两人面前:“太子殿下,公主现在请您过去。” “灵淮不是刚走,眼下有何事?” “奴婢不知。” 谢预劲抬步欲走。 侍女上前拦住他,道:“公主说了,只请太子殿下过去,将军还请在这休息。” 宋怀章没作停顿:“知道了。” 继而转身对谢预劲道:“那我先行一步,水榭见。” - 宋怀章跟着侍女,来到了水榭二楼,宋枝鸾看起来还没有做任何准备,身上的衣裳还是那一套,女官稚奴陪在一边,朝他行了礼。 另一个不知道去了哪。 “小鸾,你要和皇兄说什么?” 宋枝鸾为难道:“想请皇兄帮我看看,选一件舞衣。” 宋怀章有些奇怪,但也点了点头,坐在椅子上,看几个侍女举着衣架子出来。每一件舞衣都很精美,细密的金线,阴天看着也极为耀眼。 他最后选了一件红色的。 宋枝鸾欣然起身,走到这件衣裳旁边,捏着长袖摩挲了片刻,笑道:“我也觉得这件好看,那就这件吧,皇兄在这等等,我换了衣裳便来。” “好。” 宋枝鸾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生气的迹象,又答应了为他们跳舞。 这婚事应当是要成了。 宋怀章思及此,脸上的笑容又忍不住露出来。 如此,只差一件事了。 …… 宋枝鸾进了水榭换衣,四方屏风挡着,里面空空如也,方才被她夸着好看的舞衣被随意丢在地上,上面还有一个脚印。 少女站在小窗旁,打开了一条细缝,雨丝轻飘飘的拂过她的眉眼。 玉奴推门而入,“殿下。” 宋枝鸾颔首,视野里已 经看到了谢预劲。 少年站在水榭前,府上最大的那棵梨树下。 皎洁的花瓣将他的肤色衬的深了许多,墨玉冠几乎和他高束起的马尾融为一体,那身张扬的红衣修身高挑,竟也被他穿出了几分危险禁欲。 公主府五进五出,层峦叠嶂,后花园假山道分行几道,若无人带路,一时也不能出。 谢预劲走了最近的路。 第29章 借住“你来的太晚了,谢将军。”…… 宋枝鸾多年没有跳过舞,忘了是真,暂且答应,只不过是为了观察谢预劲的反应。 如今心里的怀疑被证实,她满脑子都是从前种种往事,哪有心情应付他们两人?只派了稚奴下楼,自己坐在软榻上平复。 宋怀章看到宋枝鸾没有下来,只有稚奴和身后抬着舞衣的侍女,奇怪问道:“你家殿下还未准备好?” 稚奴点头:“殿下久不练舞,适才练了会儿,有些乏,便不想跳了。吩咐微臣来与太子殿下说一句。” “她倒是随性,说不跳便不跳,”宋怀章无奈,也拿她无法,总不能逼着她跳,其实这些都是小事,他本意也不是来看宋枝鸾跳舞的,只是人都来了,灵淮爽了约,让他面上有些过不去,“也罢,她何时下来?” 稚奴道:“殿下说休息够了便下来,殿下若是觉得无聊了,可以先回东宫。” “多问了两句就给孤下逐客令?” 水榭风景秀美,铺设了暖席,宋怀章席地而坐,挂着笑容与谢预劲解释道:“你有所不知,小鸾为了今日这支傩舞,在太乐署和梨园两头跑,准备了两月有余,风雨不辍,日日上值一般,可总也没有机会跳给你看,虽说我这样说一会儿叫她听了恼我,可你也莫要多想,若不是累了,她比我心急。” 谢预劲修长的指节扣在杯沿,看侍女手中捧着的傩舞面具,想到上一世被绑进公主府,宋枝鸾坐在梨树上,脸上戴着一只面具,晃荡着腿笑着同他说话。 正是这样的面具。 原来那日,她还为他准备了一支舞。 宋怀章没察觉旁边人的走神,抿了茶,吩咐稚奴道:“孤不着急回东宫,你去告诉灵淮,让她好好休息会儿再下来,孤就坐在这等她。” - 宋枝鸾晾了他们两个时辰。 她有午间小憩的习惯,顺势睡足了,听说他们还没离开,这才换衣起身。 天空墨色深重,雨丝却疏少,如同正在酝酿一场浩大的雨事,吹进颈侧的风凉的像冰。 宋枝鸾拾级而下,人未见声先至:“皇兄,看这天似乎要下大雨了,你此时若不离开,恐怕路上会打湿鞋袜。” 等了许久,宋怀章还是不慌不忙,半点看不出不耐,走过去接着她道:“你呀你,刚才还说让皇兄不醉不归,怎的练了支舞就变脸赶人了?” “我还不是替皇兄着想。” “皇兄倒是觉得,这些年监国理政,有些冷落了你,不日趁着元日休沐,就在你这住上两日?”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宋枝鸾没有应下:“皇兄公务繁忙,也能有假?若叫父皇知道了定要怪我。” “父皇那么宠你,岂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你,”宋怀章道:“况且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就是无假,我多来陪陪你也是应该的。” 所有别有目的的话,到了宋怀章口中都似裹了一层蜜糖。 宋枝鸾看着他的脸,思绪飞远到前世宋定沅病危,她进殿之前,太监几次三番叮嘱她,殿下请尽快,太子殿下就在隔壁宫室等您。 彼时她感动不已,这样危急关头,兄长还想着护住她。 如今想来,他那时是真心实意的在担心她这个妹妹,还是怕她和谢预劲别有预谋,定要将她抓在掌心才安心?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7节 宋缜堂兄都知道京城危险,早早就引她离开,待在谢预劲身边,可宋怀章,明知宫变在即,还是传信让她速速回宫。 宋枝鸾笑意淡了点,“成,皇兄愿意在这住便住,需要什么,我会让府中管事安排好。” “我倒不需麻烦了,自有人将我用惯的东西取来,不过你倒是可以问问谢将军需要什么。” “谢将军也要在本公主府上住?” 宋枝鸾抬头,在宋怀章身后的玉栏杆处找到了谢预劲。 谢预劲正看着她,长眉漆眸,在檐下阴影里显得尤其深邃俊美,他们方才在说话,他就安静的靠在柱前。 见她看他了,谢预劲一步步走近,敛眸道。 “殿下可能收留微臣?” 宋枝鸾移开视线,还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紧跟着她的目光,“将军用词好生奇怪,偌大的将军府不够将军住,来本公主府上,要本公主‘收留’。” 话里十分不客气。 察觉到宋枝鸾的排斥,谢预劲胸口发闷,在距她还有几步路的地方停下,声音很低: “微臣府邸空荡,总像一片弃地,不如在公主府上心安。” - 宋怀章是打定了主意,做足了准备而来。 宋枝鸾没有与他多费口舌,住个一两日而已,安排个远点的屋子,眼不见心不烦。 晚膳时,侍女前来向宋怀章回话,说宋枝鸾喝了药,药性生困,此时正在小睡。 来到宋枝鸾的寝房,屏风和珠帘隔绝了大半,但宋怀章依稀能看到躺在榻上的身影。 他原想趁热打铁,今夜便和她提起定婚之事,见状也只能作罢。 出了门,宋怀章对谢预劲道:“你放心,灵淮从前在军中受过寒,寒气淤积在体内,冬夜里人就有些疲倦,这些药是她喝惯了的,如此睡上一觉便好了。” 谢预劲往开着的窗户看去。 下一秒,那窗户就被合紧了。 他慢慢收回目光。 - 宋枝鸾下午服了药,在殿内睡了小半个时辰,醒来时瞌睡散了个干净,便起身出去逛逛。 骤雨初歇,她想借着新鲜的空气醒醒神,理理思绪,便往池子旁走。 谢预劲如果也重生了,那他是何时重生的。 上一世她死在了他造反前夕,没能看到后来的事,也不知玉奴最后可能保全自己。 这辈子谢预劲会不会提前起兵? 如果是那样,她的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他想灭了宋家,宋定沅,宋怀章,谢预劲想动他们,还需要一些谋划。 唯独想要她的命是最容易的。 从前她是他的妻,被束缚住手脚,如今她堂而皇之拒婚,事不得成,恐怕谢预劲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最糟的情形是谢预劲也发现她重生了。 那她必死无疑。 好在现在,他似乎并未察觉。 现在的谢预劲还未和宋怀章闹翻,她若死在他手上,莫说替她报仇,只怕宋怀章还会设法保他。 她的命在宋定沅那,也比不上一个能安定疆域的将军。 从小径走进假山群,宋枝鸾听着潺潺水流声,眉心蹙的死紧,拐弯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宋枝鸾抬头,整个人如遭雷击。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谢预劲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她,视线轻轻落在她的发顶。 “谢将军,”宋枝鸾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先发制人:“天色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儿?” “殿下不也在这?” “本公主正准备去暖阁,看来与谢将军不同路,那便……” “同路。”他道。 宋枝鸾顿了一下,看着谢预劲轮廓分明的五官,扯出一个不算友好的笑,“本公主忽然不想去暖阁了,就不奉陪了,将军可别走错了道。” 在这狭道,谢预劲肩宽腿长的优势展露无遗,在宋枝鸾转过身想离开时,他只需站在中间便将路堵住。 宋 枝鸾看着横在她眼前的手臂,有点想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 可又觉得实在不雅。 像落荒而逃。 他俯下身,宋枝鸾能感受到男人逐渐靠近的身体,脑海里千转百回,虽然知道谢预劲不可能在这里,明目张胆的对她做什么,但她方才正想着他的事,这会儿的黑暗更加剧了这种紧迫,让她身体紧紧绷着。 似乎有什么东西插入了她的发髻。 倾身过来的独属于谢预劲的气息退去,他放下手臂,低声询问: “殿下喜欢吗?” 宋枝鸾抬手将头上的簪子拔出来,举到一旁。 幽暗的月光下,谢预劲方才插入她发髻的,是一支她再熟悉不过的青鸾制式衔珠宝簪,里头金栗珠像是一轮太阳。 送衣裳永远是绿襦裙。 送吃食永远是花饼花酿。 送簪子永远是青鸾。 两世了,还是这些旧花样。 偏偏她那时候就吃这一套。 半晌。 宋枝鸾用两只手分别抓住簪子的头和尾,转了转,瞳仁里似乎夹杂着淡淡的疑惑,“听说谢国公府底蕴深厚,这些年,父皇的赏赐也不少,金山银山,食邑万户,谢将军一支普普通通的金簪,拿来送给本公主,是怎好拿得出手的?” “你想要什么?” “谢将军,本公主什么都不缺,这簪子你收好了,”她把簪子放在假山凸起的石块上,“本公主先走了。” 走时,宋枝鸾拿巾帕擦了擦手,轻轻叹气:“另外,谢将军未免也太失礼了,在本公主面前称你我,虽说我们有些儿时的情分在,但终究身份有别,这已是不知是第几次,本公主不希望有下一次。” 谢预劲的神情看不分明。 宋枝鸾继续道:“从前本公主是看上过你,但你对本公主总是视而不见,如今本公主有了新欢,你却时刻紧逼,难不成之前是在欲擒故纵?本公主也同你明说了,你日后莫要再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本公主面前,提醒那段时日本公主为了讨好你所做过的事。” “半月。” “什么半月?” “半月之前,殿下还在为微臣练那支舞。” 是有这样的事,宋枝鸾想起来了,“那又如何?谢将军是想说,短短半月的时间,本公主怎会就变了心?你猜的不错,人心本就是瞬息万变,喜欢上一个人,少则只需要几个呼吸间,何况半月。难道将军以为除了你,这世上就没有值得本公主倾心之人?若非父皇不喜欢喻新词,本月的功夫,本公主已经定亲了,谢将军连站在这里,和本公主说这些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看着他,笑了一下。 “你来的太晚了,谢将军。” 这次,谢预劲没有挡宋枝鸾的路,她与他擦肩而过,那枚簪子被碰落,在他面前支离破碎。 - “殿下,外面的日头好大,我们去放风筝吧。” “殿下,你看这个风筝,好不好看?” “殿下……” “阿鸾,相信姐姐,姐姐会让你活下去的。” “再坚持一下,阿鸾。” “阿鸾,你醒醒,快醒醒……” …… “稚奴,姐姐,别……救救她!” “不要。” 宋枝鸾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里蓄积的泪水无声的从眼角大滴大滴滑落。 她艰难的喘气,像是岸上奄奄一息的鱼。 宋枝鸾坐起身,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书案旁,一把抽出剑鞘里的剑,单手拖着,剑尖嗤啦在地上留下一路划痕。 她一步一步,朝着门口走去。 仿佛置身于梦魇之中。 宋怀章。 谢预劲。 他们如今就在她的府上,夜深人静,没有人会想到她会突然起了杀心,没有人会有防备。 只需要把剑刺进他们胸口。 很快。 她就能为她们报仇。 宋枝鸾鬼使神差的摸上门推开,重剑拖着她的手臂往下沉,一道刺耳的“嗤啦”声。 她蓦然惊醒。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8节 雷鸣阵阵,闪电劈开天幕。宋枝鸾没有打开门,却也被剑光晃了下。 剑在雷声中轰然倒地。 冷风刮进来,吹进宋枝鸾单薄的寝衣,她丝毫感觉不到冷,任由风将她吹冷静了,才把门合上。 还不到时候。 即使知道仇人是谁,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冲动。 满盘皆输的事情,发生一次就好了。 刚合上,门就又被推开。 稚奴看到宋枝鸾站在门后,御赐的宝剑倒在她脚边,一时有些摸不清情况,“殿下?” 她抬起剑。 宋枝鸾背对着她,声音很小:“吵醒你了。” 稚奴摇摇头:“殿下可是有心事?” “没有。只是做了一些噩梦。” 把门掩上,剑插进剑鞘,稚奴找来一件披风,给宋枝鸾披上,“梦都是假的,殿下不要怕,以后要是做噩梦,殿下就想着玉奴和稚奴,我们是不会离开殿下的。” 宋枝鸾没了睡意,抓紧披风,一眨眼泪就落了下来,她笑了一整日,可唯有现在的笑是真心实意的,“是啊,你们是不会离开我的。” 所以上一世,她的玉奴和稚奴,一个被带入虎口生死难料,一个为她挡箭,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合上了双眼。 稚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上前抱住了宋枝鸾。 她听到后者说:“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稚奴。谁伤你,我便杀谁。” 上一世,她的亲人将她视作弃子。 这一世,她选择她们成为她的亲人。 稚奴说好。 第30章 条件“殿下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公主府内厢房用来待客,伶人乐师往往住在东南侧的供月楼,房舍与侍女侍卫紧邻。 唯有得宠的才会搬进独院。 喻新词这日推门出去,看到四名金吾卫披甲持剑,不远处的角门出现一道明黄身影,早春院内树木光秃,新芽来不及长,宋怀章成了唯一的亮色,矜贵不凡, 他跪下:“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宋怀章淡淡应了一声,视线没往他身上落,踱步进屋之后,偏头吩咐两名金吾卫去院外守着。 喻新词跪在原地,面朝角门,没有跟着进去。 宋怀章没有与他说话,他也保持沉默。 “喻待诏最近可是风光的很。”宋怀章猛不丁道,细听起来还有两分笑意。 “微臣不敢。” “不敢?不敢就是缠在灵淮身边,让她受你蛊惑蒙蔽,连累她被父皇责罚,直到今日仍恬不知耻的留在公主府?” 喻新词跪直了,有条不絮地道:“殿下言重,微臣承蒙公主厚爱,能在公主身旁服侍,这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若是公主腻了微臣,微臣自然会走……” “但殿下未曾开口,微臣自当留下。”他道。 宋怀章坐在上座,侍卫替他倒茶,他拿在手中,并不喝,走到案前,摇头笑道:“话说的倒是好听,想必灵淮便是被你的花言巧语蒙骗了过去。” 喻新词看着他用茶水浇灭了香炉里的香,悠声道:“这味道让孤觉得不适,还请喻待诏见谅。” “孤的耐心有限,也就不与你打哑谜,你跟在灵淮身边,无非是想要钱,权,或者……你是想知道你的妹妹,喻新月是如何死的?” 宋怀章说话时,一直盯着喻新词看,他看到,在喻新词听到喻新月的名字时,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 过了会儿,喻新词俯下身体,深深磕了三个头,方才开口:“殿下可否告知微臣,新月因何而死?” 宋怀章在心中冷嗤一声。 喻新月不过是他的一个侍妾,众多贵女之中,数她的家世最低微,骨子里偏还孤傲,死了她,跟死了一只阿猫阿狗没有什么区别。 但喻新月活着没派上用场,死了倒有些用。 知道了喻新词想要什么,宋怀章便放心许多,“孤自然可以告诉你她 的死因,甚至交给你她的遗物,只看你拿什么来交换。” 喻新词紧握双手,眉心微微皱起。 宋怀章看出他的动摇,继续道:“你想要的东西,灵淮能给你的,孤更少不了。她给不了你的,孤亦能给,若你错过这次机会,凭灵淮一个公主,也查不到孤的东宫来,届时你想知道什么,可就要看孤的心情了。” 喻新词低着头,良久不答。 宋怀章不急。 像是捕蛇人捏住了七寸。 “求……太子殿下告诉微臣。”他额头抵地,一字一句道。 宋怀章笑出了声,满意勾唇:“离开灵淮,离开帝京,走的远远的,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能做到孤便告诉你。” “……好。” “新月个性刚烈,孤便是看中她的脾性,方才从教坊司里要了她,”宋怀章心情愉悦,便赏脸喝了一口茶,“第一次入府她便闹的不得安宁,孤怜惜她,便没有过多苛责,只是后来她的性子越来越孤僻,上巳节那日,她为了一件衣裳和魏昭训起了争执,良娣略施小惩,她受不得委屈,当夜便自缢而亡。” 自缢而亡。 喻新词神色剧变:“不可能!” “放肆,”宋怀章冷斥道:“孤没时间杜撰故事,孤的后院有七人,互相之间家世虽悬殊,可她来之前,从未乱过。除她之外,魏昭训也是布衣百姓出身,怎就她死了?新月个性如此强,受不得气,这也与你这个兄长脱不了干系,与教养她的喻家脱不了干系。” 喻新词仿佛听不进话,仍旧摇头道:“新月自强自爱,哪怕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想过自行了断,自尽是绝不可能的。” 宋怀章眼里涌现一抹深色,他看着喻新词,敲了敲桌子,极为随意的道:“事实如此,若不解气,孤明日便可替你处置了魏昭训。” “谢殿下好意。但微臣以为,此时下结论为时过早,如若殿下能重新调查新月之死,微臣将感激不尽,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喻新词回绝道。 宋怀章冷了脸,“孤可没那么闲。” “殿下若嫌麻烦,微臣愿自己去查,只要殿下肯让微臣进东宫,一旦查清,微臣立即辞官离京,绝不再出现在灵淮公主面前。” 喻新词匍匐在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宋怀章的神色有些难以言喻的微妙。 半晌。 “也罢,”他收起手臂,放在膝上:“孤也是有妹妹的人,若是灵淮出事,孤也势必会为她讨个公道,怜你一片赤诚之心,孤便准了你的要求。” “微臣,谢过殿下。” 宋怀章嗯了句,道:“现在你就可去与灵淮说清,断了她的念想,两日后便可随孤回东宫了。” “是。” 宋怀章站起身,不再多留。 背影快要消失在门前时,他转过身,往还跪在院里的白衣青年看了一眼。 一个无权无势,六亲皆断的戏子,以为有些倚仗,就妄想在东宫里查出什么来。 即便查出真相又如何。 一个喻新词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若不高兴,喻新词在东宫可以死上一万次。 - 玉奴和稚奴架着钓竿,宋枝鸾正坐在席上,看玉奴拉上一尾肥鱼,鱼鳃鼓动,她把拔下的草分了一根放在玉奴那,笑着道:“好,玉奴现在钓上来七条了,稚奴,你得努力了,现在你鱼篓里还只有三条。” 稚奴不服气,悄摸从袖里摸出一个丸子,往鱼饵上蹭了蹭。 玉奴见状,温和地弯了下眼。 宋枝鸾也是很浅的笑了一下,假装看风景。 这一抬眼,就看到喻新词来了,她站起来,慢悠悠地拍了拍袖上沾的草:“你怎么来了?” 喻新词几次想去看宋枝鸾的眼睛,却只是落在她颊边,沉顿半晌,他温声道:“殿下,可能借一步说话?” 宋枝鸾点头,刚走两步,对玉奴和稚奴道:“你们先钓着,本公主去去就来。” 玉奴和稚奴朝她点头。 宋枝鸾和喻新词走到花丛里,旁边一棵枝叶零落的梨树,树干有些凉,她隔一段不算短的距离,问:“什么事,这么躲躲藏藏的?” 喻新词跪了下来。 宋枝鸾眉心一拧。 “太子殿下愿帮微臣调查新月的死因。有他相助,真相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之前答应殿下之事,恐要失约了。” 宋枝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个干净,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将这个消息消化掉,眼神变得嘲弄:“哦?皇兄肯帮你,你以为是因为谁?” 喻新词低眸道:“因为殿下。殿下大恩大德,微臣没齿难忘。” 宋枝鸾冷道:“滚,别让本公主再看到你。” 喻新词身体僵硬半晌,最终,深吸一口气,重重磕了三次头,方才起身,“微臣明日便要和太子殿下一起离开,还请殿下日后多多保重。” 他侧过身,欲要离开,另一方向却又响起一道脚步声。 宋枝鸾太熟悉这个脚步声了,她及时开口,成功让喻新词驻足,“日后?” “本公主最恨人背叛,今日你出了这个门,还想有什么‘日后’?” 宋怀章刚走到这里,就清楚的听见了这一句。不知为何,他走路的姿势竟然有些不自在,但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他语重心长的拍上喻新词的肩,道:“好了,喻待诏,小鸾在气头上,你莫再去恼她,退下吧。” 喻新词深深地看了宋枝鸾一眼,抬步离开。 看到宋枝鸾因为看到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宋怀章心里有些不大舒服,下意识放软声调:“怎么,看到皇兄来了不高兴?” “我应该高兴?皇兄嘴上说的好听,看我被禁足来陪我解闷,现在才住下不过一日,就挖起了我的墙角?”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39节 “小鸾,挖墙角不是这样用的。” “不是这样用要怎样用?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看上一个人,为了他甚至不惜和父皇顶嘴,皇兄竟然就这样把他带走了,皇兄心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吗?” 宋怀章走上前两步,抓着宋枝鸾的肩膀,将她掰过来,头疼道:“不这样,怎能试探出他的真心?” 宋枝鸾微微一愣。 “戏子无情,何况是梨园的戏子,见了王公贵族,哪个没有点野心?他看你是公主,对你百般讨好,若非皇兄今日一试,你如何分辨出他的真心?皇兄自然是为你好,若是他是个可以托付之人,皇兄定不会阻拦,可结果你也看到了……” “这么说,我还要谢谢皇兄喽?” 宋怀章安抚道:“哥哥知道,你现在在气头上,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待你想通了,会明白哥哥的一片苦心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比哥哥更希望你过的好。” 宋枝鸾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有些动容,她垂下眼,“那皇兄说的帮他,都是骗他的?” 宋怀章看她的模样,分明还在关心喻新词,他暗蹙了蹙眉,道:“皇兄岂是出尔反尔的小人?皇兄不会为难他,答应他的事也会做到,只是你,以后可莫要再上当了。” 宋枝鸾骂道:“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有的,你身后的谢将军,不就是个值得喜欢的好男人么。” 宋怀章语调轻柔。 可宋枝鸾后颈皮肤上却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宋怀章看到宋枝鸾好似定住了,以为她是紧张,便笑着道:“看样子谢将军是来寻你的,你们好好聊,谢将军是皇兄为你选的驸马,现在喻待诏已经离你而去,你日后若能同谢将军在一起,皇兄也就能安心了。” 宋枝鸾在心里冷笑。 安心。 男人是没一个好东西。 但是最不是东西的就是你们两个了,好吗。 宋怀章果真走了,留给他们空间独处。 宋枝鸾回过头,神色已 经如常,“谢将军,偷听本公主说话有趣吗?” 谢预劲站在树下,身形颀长,马尾几乎碰到了树枝。 日光从四面八方照过来。 暖意丛生。 可他的神情仿佛总处在一片阴翳之中,连光也渗不进。 他敛眸看着她,不发一言。 宋枝鸾道:“不说话?不说话本公主走了,将军这个性子,当真是无趣的紧。” 谢预劲脚步一顿。 他难道以为她还会像从前那样惯着他? “殿下当真喜欢他?”他问。 宋枝鸾抱臂:“喜欢啊。” 谢预劲走到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将她的五官轮廓,细微神态收入眼底,轻描淡写的开口。 “殿下不喜欢他。” 宋枝鸾表面上掩饰的很好,眼睛都没眨一下,“谢将军未免太笃定了,本公主喜不喜欢谁,是由本公主自己说了算,谢将军以为自己是谁,能左右本公主的喜好?” “喜欢的人背叛了殿下,”谢预劲缓慢俯下身,她鬓边的碎发被风吹起,轻轻拂过他的下颚,“殿下却还有心思在这里和微臣说话?” 不像她。 他知道她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也永远记得,他提起和离的那日,宋枝鸾看向他的那双眼睛。 两人近的快要贴上,宋枝鸾后退半步,可身体碰到了树干,“难道本公主非得要在谢将军面前哭出来才叫伤心……” “殿下似乎与从前不大一样了。” 谢预劲贴在她耳边,温热吐息绕在耳廓,他压低声音,听着有些沉。 “是微臣的错觉么。” 第31章 明白“喻待诏走了,殿下的下一个新欢…… 宋枝鸾偏头,与谢预劲的视线极近的对上。他身后树荫筛落日光,元宵过后,院子里有些春日气象了,蝴蝶振翅,掠过花草。 “本公主已经把话和谢将军说的很清楚了。” 她敛下眼帘,脸上笑容讥讽:“也不知是谁给的谢将军错觉,让谢将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在本公主面前说这些僭越的话?是皇兄给的谢将军底气么?还是父皇?” 宋枝鸾说完,从谢预劲身侧走出去,神色不耐到了极点。 这是她要发脾气的前兆。 但重生以来的这些日子,萦绕在谢预劲身上与日俱增的紧绷感竟在此刻褪去些许。 她没有爱上别人。 他逐渐找回了一些丢失的从容,顺势倚靠在树干上,注视起宋枝鸾瓷白的侧脸。 宋枝鸾回的铿锵有力,冷嘲热讽的,心里却没有这么平静。 在谢预劲问出那句话时,她的心便急速跳到了嗓子眼,直到现在仍在胸腔轰鸣作响。 就像谢预劲在无意之间暴露了自己重生的事,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留下过蛛丝马迹。不过,她本就不是个会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在没有确切的事实面前,她不认,谢预劲最多也只能怀疑。 好在谢预劲没有就这个问题深究,他语气不慌不忙,似乎和缓了许多,甚至她从声音里听出了些愉悦意味:“喻待诏走了,殿下的下一个新欢是谁?” 宋枝鸾没跟上他的转变,眉心凝起一个疑问的弧度。 他的凝望有如实质,语出惊人: “微臣如何?” 宋枝鸾只震惊了半秒,回答的依旧很快:“京城里思慕本公主的人多了去了,将军想当本公主的新欢,便去城墙外排队吧。” 谢预劲却看着她笑了声:“能去排队也不错。” 宋枝鸾面色有些不好看:“将军愿意排那就排着吧,运气好的话,也许下下辈子就能轮到。” 说完,宋枝鸾走入石子径,回了池子旁的凉亭,继续看玉奴和稚奴钓鱼。 谢预劲站在原地,像是入定,一动不动。 池边,宋枝鸾提起鱼篓,捞起来一条条数,数完就去旁边的草地上拔草,钓上来几条就放上几根草,用做记数,红珊瑚珠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滑动,炯亮。 他有很久,没有看到她像这样笑出两个梨涡了。 虽然不知道十几岁的宋枝鸾,现在在同他置什么气,为何要拿旁人当挡箭牌。 但只要清楚她心里没有别人就好。 - 这座公主府历史弥久,从前住过得宠的公主,也有门庭寥落的时刻,直到宋枝鸾搬进来,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宽敞的多住二十个人也像泥沙入海。 宋怀章和谢预劲住在这里,宋枝鸾却觉得湫隘。宋怀章一心想要促成她和谢预劲的婚事,找着空就来寻她,回东宫的日子一推再推。 而谢预劲也不知抽的哪门子疯,除去夜里睡觉,白日无时无刻在她殿外闲晃,常常冷不丁出现,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他们都没正事做的? 她强颜欢笑的累了,正好借着同喻新词翻脸的机会,闭门不出。 所幸宋怀章的身份让他在公主府上能住个三日已是极限,第四日,他们一行人便离开了。 宋枝鸾打发了人去送他们,照旧没出门,等他们走了,才迈出卧房的门槛,呼吸着公主府焕然一新的空气,心情大好地叫膳房准备炙羊肉烤来吃。 许尧臣来时,全羊宴还未落下帷幕。 “来的正好,烤的正热乎呢,快来吃。” 许尧臣昨日便想来公主府了,因得知太子和谢预劲在这,便按耐住,他们早上走的,他下午这便来了。 “先说正事吧。” “正事这会不急,这炙羊肉可急呢,新鲜的才好吃。” 宋枝鸾不由分说让侍女给许尧臣添了碗筷,许尧臣拗她不过,吃了几口,宋枝鸾还想喝些小酒,被他拦下,说了一通大道理,她耳朵听得起茧,浑身像有蚂蚁在爬,悻悻洗漱完,同他往廊道上去。 进了暖阁,宋枝鸾双臂叠放:“什么正事?” 许尧臣看她还同以前一样没个正形,轻吸一口气,“殿下上回提到的琢玉一事,我想了几日,以为不妥,特来请殿下,改变主意。” “哪里不妥了?” 许尧臣的神色忽的变得极为认真,他退后两步,跪在宋枝鸾面前,定定开口。 “殿下若想迎朝阳公主回来,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太子重情重义,与殿下一母同胞,也并非坏髓玉,何况如今天下初定,若起内乱,也难以收场。” 支摘窗外拨云见日,梨花满树,偌大的公主府,听不到一丝声响。 “我并非只是为了姐姐。” 宋枝鸾唤他小夫子是有道理的。 跪在地上的青年,青衣簪发,头发丝一丝不苟,衣角的褶痕都像是安排好的,浑身上下只找得出一块白玉配饰,绑发的系带都洇着墨色,陈旧的微黄色透着浓浓的书卷气。 小时候他教会她认了许多字。 可宋枝鸾从没用这么虚心求教的语气对许尧臣说话:“小夫子以为现在没有内乱?” “北朝版图划归三处,迟迟不得一统,彼此交战不断,死去的难道不是同胞同源的族人,内乱?北朝覆灭之后,内乱还未曾休啊。” 宋枝鸾慢慢伏在案上,轻声道:“我用了很多年才明白一个道理,你若不去谋求,等着旁人施舍,等着佛陀大发慈悲,往往连根稻草都得不到。父皇和皇兄,一个坐在皇位上号令天下,一个以为自己也会如此,得到的越多,就越怕失去,所以他们会向西夷妥协和谈,会为了自保,向南地自断一臂,自废水师。他们害怕,可我不怕。如今的时局,钝刀子对百姓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这内乱从不是自我开始的,也不是我想结束便能结束。” “但我会试一试。” 许尧臣被宋枝鸾扶起,“我意已诀,以后不必再说了,吃些点心吧。” 他目光游离,接过点心,一言不发。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0节 少女说了这么多,似有些倦了,看他时眼睛微微笑着,“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你与我犯险,不参与进来,我依旧会将你视作兄长。” 也会很高兴。 许尧臣未作回答,思量后道:“殿下对太子下得了手?他向来宠殿下。”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若她谋求的是万人之巅的位置,那位置上就不能坐着名正言顺的人。 宋枝鸾淡淡道:“皇兄他在太子的位置上坐久了,也是时候换个地方了。” “太子根基深厚,辅佐他的都是从龙功臣,实难撼动。” 许尧臣打量着宋枝鸾平静的脸庞,似乎发现了她的另一面。 从前的宋枝鸾信马由缰,常常能做出让人 啼笑皆非之举,有公主的架子,却更像色厉内荏,所以张牙舞爪的伪装。 如今她只是坐在暖炕上沉思,就隐隐有了上位者的气势。 平心而论,他喜欢她的转变。 可他更希望她平安。 宋枝鸾轻描淡写:“不试一试,我不会甘心的。” - 公主府里的采买有专人负责,唯独宋枝鸾的药除外,稚奴不放心药材经手的人,每次药快吃完了,都是拿着入宫的令牌前去太医署拿药,煎药端药也是由她亲自来,不给旁人有可乘之机。 这日她从宫里出来,还未坐上回府的马车,就被侍卫带到了谢预劲面前。 稚奴警惕道:“不知将军有何事找微臣?” 谢预劲骑在马上,看她手里的药包:“这是她的药?” “是公主殿下的。” “停了。” 稚奴正要皱眉说话,一旁的侍卫却走过来,给她塞了一张药方。 马上的人道:“用这张药方。” 稚奴狐疑展开,这药方用词与如今官话有些不同,像是从古籍上摘录下来的,上面记载的病症病例与公主的极为相似,药材的选用也是她未曾尝试过的。 虽然现在不清楚疗效如何,但稚奴看着这张药方,心绪竟不自觉的有些激动,医者的直觉告诉她,这方子也许可以一试。 “多谢将军。”她再开口,声音恭敬了许多,“将军慷慨,将这治病良方赐给微臣,不知该如何向将军道谢?” 谢预劲道:“不用。” 语罢,他便带着随行的侍卫离开。 稚奴又进宫抓了药,两次折腾来,午膳时分才回公主府,送药去宋枝鸾的寝殿,宋枝鸾拿起勺子,正要喝药,听到她说这药的药方是谢预劲送来的,那口浓郁发黑的药汁便没沾口。 稚奴问:“殿下怎么不喝了?” 宋枝鸾用勺子搅了搅药汁,问:“这药方没有问题?” “殿下说的什么话,若有问题,稚奴怎会拿来给殿下喝。” 宋枝鸾相信稚奴,却不相信谢预劲,她听稚奴原原本本的把事情讲了一遍,终于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一口就让宋枝鸾怔住,“这味道……” 她可太熟悉了。 这是上一世稚奴从军医手上拿到的古籍,调制成的药,她那时候心灰意冷,旧病齐发,这味药竟然也慢慢稳住了病况。 可惜后来心结淤积,枉费了稚奴的一番心思。 “怎么了殿下?” “没什么。” 宋枝鸾这次没有停顿,一口气将药里的药汁喝完,稚奴给她备了蜜饯,宋枝鸾含了一块在嘴里。 她还记得稚奴是怎么得到这方子的。 在同谢预劲一起平叛的路上,稚奴也为后方的伤员疗伤,随行的军医拿出了自家珍藏的医书表示感激,稚奴拿到时便很是兴奋,同她说有把握治好她。 可是那名军医的名字,宋枝鸾并不知道,她打算的是日后慢慢派人查探,只是打听军中之事有些敏|感,她如今还不想让别人对她过多关注,便搁置了下来。 但谢预劲竟然这么好心,主动找到了药方,还给她送了过来。 他究竟是何居心。 示好? 还是为前世的所作所为弥补。 这个男人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猜。 但宋枝鸾没有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她的命和太多人的命运息息相关,这方子,不要白不要,还省的她耗费心神去找。 - 御书房内,宋定沅正在一副画上盖上私印。 一旁站立的侍卫安静等候。 “行之,听说老秦巡营染了风寒,今日如何了?” “谢陛下关心,父亲吃了药,身体已无大碍。” “这便好。” 宋定沅身着龙袍,撂下笔,端目看着跪在案前的人。 秦家次子秦行之。 秦远之的胞弟,模样是不错,灵淮应该会喜欢。 他道:“你是朕的御前侍卫,一贯行事稳妥,如今派去保护灵淮,也要恪尽职守,若有居心不良的人接近,及时禀告于朕。” 秦行之叩首:“是,陛下。” 宋定沅挥手让他离开,“即刻去公主府报道吧。” 走了一个喻新词,他不会再让灵淮身边出现第二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第32章 夫子“微臣能教。” 春江水暖。 宋枝鸾让人将太液池里刚孵出的两只小白鸭带回了府,养在前院的池子里。难得耳边落的清静,她让稚奴去准备一架云梯和花球,等着的功夫,自己在正院里喂鸭。 那两只毛绒绒的小鸭还没游过来,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微臣秦行之,参见灵淮公主。” 宋枝鸾把锦袋里的饵料倒进池子里,拉紧锦袋上的绳,丢到侍女端着的盘子里,端详眼前的人。 来人穿着一身金吾卫的衣袍,长刀收鞘,脸庞年轻硬朗,浓眉挺鼻,身上却难得有些杀气,显然是经过什么的。 也因为这分锐利的杀气,让他神似某个人。 她微微眯起眼:“你是何人?” 秦行之抱拳道:“微臣原是陛下身边的侍卫,奉陛下圣旨,前来保护公主。” “本公主在自己府上有什么危险的,要你来保护。” “微臣只是奉命行事。” 宋枝鸾偏头看了眼他低下去的侧脸,心里有些许不大爽快,幽幽道:“一个接一个的可真是不得消停,本公主不为难你,那你去把本公主的话,一字一句告知父皇如何?本公主府上几百亲卫难道还护不住本公主。” 秦行之回的不卑不亢,抱拳后作势欲走,“是,殿下,微臣这就去。” 宋枝鸾一堆话堵在喉咙里,像一手拍在了棉花上。 玉奴见秦行之快走出府了,朝宋枝鸾道:“殿下,就让他这样走了,最后陛下追究起来,只怕吃亏的还是殿下。” 宋枝鸾不知这个姓秦的是真傻还是装傻。身边毫无预兆的被塞了个莫名其妙的护卫,她一时口快,说了几句气话,即便让宋定沅知道了也不会改变什么,他却转身就要进宫,是要捏她的错还是去要一份倚仗? “慢着。” 秦行之步子止的很快,像突然被拽住了绳子,笔挺的停在正院,一步都不多走。宋枝鸾绕着他走了一圈,定定看向他。 “镇西将军秦威平,是你什么人?” 从金吾卫里挑选出来的御林军,素来是宋定沅的心腹,听说御林军里还有一支密军,连皇兄都难以插手的地方,只听令于宋定沅一人。姓秦的御林军,她不眼熟,又是宋定沅送来的,很难不将他和秦将军联想到一块。 秦家为姜朝立下了汗马功劳,秦将军膝下两子都从军,长子秦远之战死沙场。 “回殿下,镇西将军乃是家父。” 宋枝鸾想起记忆深处里一张少年的笑脸来,语气有些变化,“这么说,你是远之哥哥的弟弟?” “是,殿下知道微臣的兄长?” “我们曾是儿时玩伴。”她不欲多说,态度却比方才好上许多,“不用进宫了,父皇也是为了本公主着想,你就留在本公主身边吧。” 正巧最近玉奴有事,忙的很。 多个人帮忙,倒也不错。 这时侍女递上来一包装着饵料的新锦袋,秦行之拿起,呈给宋枝鸾,“是,殿下。” 底下的两只小白鸭嗷嗷待哺,宋枝鸾接过,尽数倒了干净。 不等看它们吃完,稚奴就捧着花球来了,笑道: “殿下,都准备好了。” 这花球里都是新鲜采摘下来的牡丹,用草茎编织成球,芬香扑鼻。 宋枝鸾接过,轻轻抛了抛,回眸对秦行之道:“秦侍卫,你的第一个任务来了,站到府外去,看谁接到了本公主的花球,你就把他带进来。” 秦行之点头称是,按紧身侧的刀。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1节 早就 听说灵淮公主行事不羁,他来前就已做好为她摘花捻草,甚至强夺人夫的准备,这样挑面首的活,不在话下。 但宋枝鸾仿佛猜错秦行之在想什么,道:“本公主没有违背父皇的旨意,他只是说本公主不能出府,但本公主坐在云梯上,不算出府,这些日子太闷,本公主乐意寻人陪本公主打发时间,也不为过吧。” 秦行之点头,“是。” 稚奴让木匠准备的云梯,上头有个软台可以坐,还有遮风挡雨和喝茶水的地方,若不是宋枝鸾要的急,也许过两个时辰,这木头桩子的花都雕全了。 因怕上头位置窄,不慎烫着宋枝鸾,稚奴备的是冷酒。 宋枝鸾坐在云梯上,刚好能把昭仁坊两侧街道收于眼底,熙熙攘攘的人群比逢年过节还热闹,一眼望过去,还都没有一个歪瓜裂枣,尽是些养眼的美人。 秦行之走到府外,像个门神抱刀而立。 有前来看热闹的人,一眼便瞧见高坐在台上的少女,她乌眸红唇,肌白若雪,梳着高髻,绸衣环佩,长长的裙摆曳下,几乎将半个云梯都遮住,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灵淮公主这又是哪一出啊?” “没听说吗,前几日公主府的侍女说了,殿下觉得府上冷清,想再寻几个好儿郎侍奉左右呢。” “那位喻待诏呢?” “听说失宠了!公主岂是那种会独宠谁的人,无趣了,换个新鲜的便是!今日谁能接着公主的球,也算是飞上枝头啦。” “……” 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俊俏郎君,现在却是一抓一大把,可在所有人激动兴奋的目光下,气质温和的青年就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宋枝鸾左挑,右看,瞧见一个合眼缘的,二话不说,抬起袖子便把花球抛了下去。 这花球直奔着靠近府前左侧的青年去,精准的砸在他怀里。 青年紧紧握住。 旁人的人想要去抢,却被秦行之挡下,语气隐含压迫:“让步,公主有请。” 众人见他身上煞气颇重,不敢造次,纷纷让道,抱着花球的青年面上有种阴柔之气,他没有拒绝,能来这接球的本就是奔着投奔公主来的,“有劳大人。” 秦行之把人领到宋枝鸾面前,退去一边。 宋枝鸾下了云梯,近距离一看,这人简直是照着她从前的喜好长的,连见着她,都只是行了个文质彬彬的书生礼,她笑得有些深意:“你叫什么,说句话来本公主听听。” “草民齐连,是梁州人士,家里人早早离世,草民便在京都卖面为生,赚些银子读书。” “这么说你厨艺不错了?” “尚可。” “去做碗面本公主尝尝,正好没用午膳。” 齐连点头答是,由侍女带着去膳房做面。宋枝鸾则去了水榭里坐下,单手靠在红栏上,鬓边的步摇因为动作,晃进了她眼角余光,金灿灿的鳞像是湖水上荡的波澜。 稚奴走到她身侧,“殿下,都让人收拾好了,外头聚着的人也散了。” 宋枝鸾点头,末了,道:“你一会儿去一趟国子监,寻一位擅长骑马射箭的人来当本公主的夫子,要得闲的,近来几个月都要有空。若是课业重的夫子就莫要请了,你看着办便好。” “是,殿下怎么忽然想学这些了?” “这个地方啊,乱的很,总得有些手段防身,不然日后手上有弓都射不准箭,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况且,她这一世要亲自去西夷,不学些东西来,日后路难走。 稚奴的重点在后半段,皱起眉道:“谁敢取笑公主,玉奴会把他的牙打下来。” 宋枝鸾笑的歪歪坐着,“行了,就你能说。” 少女腼腆道:“那我这就去为殿下寻,眼下还算早,国子监尚未下学。” 两人说完,稚奴便吩咐侍女去马厩牵马,动身去国子监。 宋枝鸾趴着小憩了一会儿,鼻间嗅到一股面香。 她抖擞精神,看齐连端着一碗面条来了。 宋枝鸾坐正了,侍女用银针试了,她方才拿起筷子,这面条上洒了葱蒜,薄透细嫩,口感极佳。 “不错,日后你便跟在本公主身边随侍,替上喻待诏的位置,可愿意?” 尽管竭力抑制,齐连面色仍旧有些激动:“跟在殿下身侧服侍,是草民之福,不知殿下需要草民做些什么?” 问这话时,青年显然有些紧张。 外界传闻灵淮公主收些貌美男子,都是为了充实后院,做面首的。 宋枝鸾专心吃着面,一勺面汤下肚,才道:“不用做别的,你做的面的味道有市井气,吃起来很热闹,就专门给本公主做面吧,无事的时候,你便研究研究怎么做的更好吃,其余的,陪着本公主玩乐便好。” “对了,你方才说你还读书?” 齐连提到此事,胸膛挺直道:“是,殿下,草民立志考取功名。” “不错,本公主喜欢读书人,”宋枝鸾道:“书房里有些私藏,准你一日借阅一本,不许弄脏弄丢,你就偶尔将书搬出来晒一晒便可。” 齐连被这一连串的好消息砸晕了头脑,连连道:“多谢殿下。” 宋枝鸾不在意的挥手,继续吃面。 - 稚奴怕到宵禁时间,一路快马加鞭,赶去国子监,要从中调派人手,还需找到国子监祭酒,早听公主说现在这位李祭酒是个严苛人物,若是没人得闲,恐怕还得另想办法。 宋枝鸾很少来国子监,新朝初建,她的蒙学老师都是来府上教授。平常国子监内汇聚了许多世家子弟,平日里下课也吵闹,今日却没什么太大动静。 稚奴正奇怪,起初以为是在授课时间,进去之后,才明白为什么这样安静。 宽敞的庭院之中,案台之后,学生站的笔直,而廊道上站着几个人,周围人呈簇拥状。 她瞥到了明黄色的衣角。 高公公先看到了她,讶声道:“稚奴大人,灵淮公主来国子监了?” 一行人纷纷朝她投来视线。 稚奴行礼之前粗略扫了一眼。 皇上,太子,谢将军,还有国子监李祭酒都在其中。 宋定沅让她平身,负手而立,皱眉,“灵淮在府上禁足,你不在她身边服侍她,来国子监做什么?” 稚奴道:“回皇上,殿下让微臣寻一位能教骑马射箭的夫子去府上,教授殿下射艺。” 宋定沅似有些疑惑,捋着短须。 宋怀章笑道:“灵淮从前不爱碰这些东西,被禁足,竟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了?” 宋定沅走上前去,捋着胡须道:“骑射为君子六艺之一,灵淮从前学的不上心,现在亡羊补牢,倒也不算晚,李祭酒,国子监里最近可有合适的夫子?” 李祭酒看向稚奴,想到灵淮公主,不免想到他最此生最得意的学生。正在怅然之际,听到问话,不慌不忙道:“回殿下,微臣这便去看……” 一直站在旁边未曾说话的谢预劲开口道。 “微臣能教。” 宋定沅和宋怀章,连带李祭酒以及众学生,都忍不住朝男人看去一眼。 “谢将军为国事烦劳,已经辛苦。灵淮那丫头想起一出是一出,只怕她学几日便不感兴趣,白费了你的苦心,”宋怀章走到谢预劲身边,抬手拍他的肩:“这些小事,还是莫要你来操心了。” 宋定沅却摇了摇头,笑道:“预劲,灵淮的性子,任性起来朕都有些拿不住,你去了,可莫要真同她生气。” 这是直接默许了。 众人神色各异。 李祭酒退去一旁,不再多言。 宋怀章眼里露出喜色,但不甚明显,轻拍了拍谢预劲的肩,便放下,顺着宋定沅的话道:“父皇,灵淮任性,却有分寸,想必会与谢将军相处融洽。” 果然,父皇也想拉拢谢预劲,稳住谢家,联姻是最妥当和快速的法子。 谢预劲神色如常,仿佛察觉不到周围人千转百回的盘算,在众人瞩目下道: “臣领旨。” 稚奴跪在一边,好一会儿,才听到皇帝的声音。 “稚奴,去告 诉灵淮,朕替她寻了个好夫子。” 第33章 教习“哪一日都不忙。” 宵禁的鼓声已经响了十几声有余,棋盘状的坊市肃静,却有三匹马朝公主府疾驰。 稚奴去时是一个人,回来时带回了高公公和谢预劲。 宋枝鸾本卧在美人榻上打瞌睡,一见那抹紫色官服,人顿时清醒不少。 “高公公?”她看向谢预劲身后的高起贤,语气疑惑。 高公公朝她行了礼,笑着道:“听说殿下正在寻一位能教骑射的夫子,圣人正巧在国子监,便指了谢将军来,圣人还说了,要殿下您好好同将军学,殿下与将军年岁相当,也聊的来。” 谢预劲一进来,存在感便极强,阔肩长腿,紫袍绣金,浸着夜色的凉。 宋枝鸾无视这道目光,听到高公公的话,她挂在脸上的笑也没了,“父皇可真是舍得,本公主何德何能能让谢将军专门来府上传授技艺。” “瞧殿下说的,殿下是圣人的掌中明珠,您要学,圣人自当会为您安排最好的老师。” 宋枝鸾不想应下,“本公主忽然不想学了。高公公不如替本公主谢过父皇好意?” 高公公笑道:“圣人当着国子监所有学生夫子的面下的旨,谢将军是领旨而来,圣人乃是当世明君,朝令夕改怕是不能。” 他笑里隐有些强势:“殿下,您该唤谢将军一句老师了。” 宋枝鸾心里暗骂了一句,视线扫到谢预劲身上,他似乎等了许久,待她将目光转过来时,两人恰好对视上。 良久等不到宋枝鸾开口,高公公看了两人一眼,再次提醒:““殿下。” 宋枝鸾盯着谢预劲漆黑的瞳仁,心道,宋定沅是怕谢预劲来教她的时候,她没分寸同人结仇了,所以才特地让高公公也跑一趟,亲自看着她给谢预劲安排妥当。 今日她若不低个头,这事恐怕更麻烦。 她收回视线,“老师。”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2节 谢预劲应的很快。 “这下高公公可放心了?”宋枝鸾欲转身,却听到高公公道:“老奴不敢,殿下行事,便是圣人都赞不绝口的,不如趁着今日谢将军在这,将授课的时辰定好了?” 宋枝鸾面无表情盯着这老头子一会儿,方才转过身,招了两名侍女上前,交待了几句。 两名侍女听了话,往谢预劲跟前回: “回二位大人,公主辰时不起,亥时便要入睡,其余时间,便照谢将军的便,另收拾一间房出来,专给谢将军用膳放置教具,不知这样,高公公和谢将军可还满意?” 谢预劲未答,高公公与他打的交道多,知他话少,观他神态该是默认了,便点头回道:“谢殿下周全,老奴这就回去复命,圣人知道,定会夸灵淮公主您更懂事了。” 宋枝鸾在榻上坐下,挖了一块软冰酪放进嘴里,也不知听到了还是没有。 “天色已晚,老奴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 高公公躬身,看向谢预劲,正要说完,却不由得沿着他的视线看向被宋枝鸾捏在手里的酥饼,他看着那碗软冰酪,如临大敌。 “谢……” 谢预劲忽视了他的话,径直朝宋枝鸾走去。 宋枝鸾察觉到有人靠近,侧首,映入眼帘的是谢预劲紫袍上的蟒纹,吐着蛇信,呼之欲出。 “凉食伤身,”他端走那碟吃食,道:“殿下少吃些。” 宋枝鸾看向谢预劲握着碟的手,分明修长有力,是她曾经爱不释手的,可早前的那股厌恶感却毫无征兆的浮现,连他的手她都觉得污秽。 “老师未免管的太宽了,这可不是冰的,”她勺子上还有没吃完的软冰酪,像丢垃圾一样丢进谢预劲端着的碟里,“不过东西脏了,本公主也没胃口了,就送给老师吧。” “来人,送客。” 谢预劲握紧了瓷碗。 - 夜里入睡前,侍女在为宋枝鸾拭发,稚奴等侍女将宋枝鸾的头发擦干了,方才来到宋枝鸾身前,奇怪道:“殿下,玉奴最近两日去哪了,府上见不着人,也没听谁说看见她。” 宋枝鸾正要开口,门被推开,玉奴走了进来。 “殿下。” 稚奴松了一口气:“你去哪了,我正问你的事呢。” 玉奴看了稚奴一眼,没有开口。 宋枝鸾先回的稚奴:“只是让玉奴出去为我办些事,回来了就好。日后玉奴可能会隔三差五的消失一阵,必要的时候,稚奴你需要掩护一二。” 稚奴点头,公主和玉奴想让她知道时候自会让她知道,不让她知道,定也是为着她好。 “如何了?”这话是问玉奴的。 玉奴道:“差不多了,有些人住的远,信鸽来回还需几日,离的近的,也替我把消息传去了,都是从前随我出生入死的朋友,殿下不日就可见到他们。” 宋枝鸾嗯了一声,“没有遇到可疑的人吧?” “没有,府内那些眼线被我逐一安排出去了,近不了内院。” “好。” - 翌日,天蒙蒙亮,宵禁刚过,一辆马车压过青石街,带着里头的人直奔意安坊。 意安坊内有一处宅邸,看似冷清,主人不知去了何处,可只有少数人知道,这里是太子宋怀章的地方。 来人戴着斗笠,掩去五官样貌,绕过影壁,对站在四角天空之下的青年跪下。 “殿下。” 宋怀章侧身:“起来吧。” 男人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无害的,如果叫公主府的人见了,一眼便能叫出名字的脸来。 齐连。 “如何,灵淮收了你,都安排你做些什么?” 齐连如实道:“灵淮公主如殿下您想的那样,一眼就看中了草民,让草民为她做面,随侍在身侧,灵淮公主良善,知道草民想要考取功名,还特准草民进她的书房借阅藏书。” “她准你进书房?” “是,因着这个身份,公主府里不论哪处,草民几乎都可以去。” 宋怀章听着,这些日时不时悬起的心逐渐放了下来。 那日他离开公主府后,思来想去,总感到有些不对劲。喻新词凭借灵淮对他的宠爱,顺理成章入了他眼,而他为让喻新词离开灵淮,理所当然让他进东宫查探喻新月的死因。 这一切衔接的太过流畅,他虽心里觉得灵淮绝不可能会背着他谋划些什么,但还是派了人去查探。 齐连的话,打消了宋怀章的疑虑。 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喜欢哪个,就恨不得把好东西都送给哪个,喻新词得她青睐,她便去为他请官,齐连让她有了兴趣,她便准他入她书房。 他妹妹的心思,有时也实在好猜。 宋怀章说不上高兴与否,知道宋枝鸾本分了,如今却有些怜爱她会受人蒙骗。 沉思半晌,他吩咐齐连道:“做的不错,你日后就好好伺候灵淮,事事让她满意,小事不必向孤禀报,若公主府有异动,你再出来回话。” 齐连点头:“是,太子殿下。” “日后你只要听话,孤自会为你在考官面前美言几句,但若要入仕,还需看你自己的造化。” 这一句让齐连手臂微颤,姜朝科举并不糊名,举子干谒王侯将相已是惯例,无人为他举荐,无人赏识,早令他有些心灰意冷,如今太子肯给予他机会,他实在难掩激动。 “太子大恩大德,草民必当铭记于心!” “嗯,退下吧。” “是。” 齐连起身,倒退着离开。 宋怀章了却一桩心事,脸上的表情稍有些松快,若是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愿与灵淮为敌,许相尚且觉得愧疚,他又如何不是。 只愿她继续沉溺声色,不懂事才好。 这样一来,纵然皇家子嗣单薄,宗脉凋零,也无人会将目光转移到她身上。 她只需要做他的妹妹便好。 待他登基后册为长公主,日子鲜花着锦,了此一生。 “殿下。” 齐连走后,又进来一人。 宋怀章睁开眼,“不是让你去查定南王近日的去向吗?这便查到了?” 身着夜行衣的男人道:“殿下恕罪,属下正要跟去,可在路上追着一只从定南王府飞出的信鸽,方才射下,便想先交由殿下。” “可有人看见?” “没有。” 宋怀章看着僵直的鸽子,取下信筒来,里面的字条很简单。 “即刻毁去。” 他微微捏紧了,看了好几眼,方才道:“多派人手盯着,一有发现,便来告诉孤。” “是。” 宋怀章让手下处理了信鸽,字条也烧毁干净。 写字的人很谨慎,纸张用的是随处可见的草纸,字迹刻意写的一板一眼,即便被截获,也指认不了什么。 定南王是父皇唯一的兄长,战功赫赫,追随者多如过江之鲫,早些年他中箭危在旦夕,便有大臣欲立定南王为皇储,好在他活了下来,但军中仍剑拔弩张。 后来在朝堂之上,也处处与他作对。 对面虎视眈眈,宋怀章也不甘示弱,局势愈演愈烈,直到今日,已是水火不容。 若能拿住他那位皇叔的错,他的太子之位便无后顾之忧。 - 国公府的侍卫晨间来传了话,说谢预劲申时末来,宋枝鸾命人空出后院一片宽敞的地,紧挨着水榭歌台,准备了一个临时靶场。 奴仆忙着清理场地,宋枝鸾便靠着水榭午睡,春意浓浓,鼻间嗅到的青草味让人心旷神怡。若是教她的夫子不是谢预劲就更好了。 稚奴拿着篦子正在给宋枝鸾重新挽发,因着要练习射箭,复杂的发髻会有些不便。 “看来玉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宋枝鸾把信纸折了折,收进袖子里。 “有多麻烦?” “不用担心,只是她还要在外头耽搁些时辰。” 稚奴松了口气。 宋枝鸾转眸,正撞上齐连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见被发现了,齐连举着果盘道:“殿下,莲子剥好了。” “放着吧。” 齐连点头,把果盘放在案上,宋枝鸾从侍女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擦干,拿起一颗莲子放进嘴里。 有些苦。 但挺醒神的。 齐连侯在一边。等靶场收拾出来了,已过去半个时辰,稚奴也替宋枝鸾挽好了发,吩咐人把空了的盘子收下去。 宋枝鸾来到靶场,先试了试自己的弓。 摸了枝箭,她像得到个新玩具的孩子,搭上,拉弓。 箭对准的东西,从池子里的鱼儿,到天上飞过的雀,屋檐下的惊鸟铃,再到月门口出现的青年。 青年面庞极俊,马尾高束,双手处银色护腕折射着阳光,紫色官服内敛,穿在他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高挑骨架上,长靴包裹住的腿修长笔直。 宋枝鸾微微眯起眼,双手拉紧弓弦。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3节 谢预劲迈开步子,迎着蓄势待发的箭,一步步走近。 宋枝鸾维持着射箭的动作没有动。 谢预劲抓住了她的箭。 只要她此时松开手,这么短的距离,谢预劲必死无疑。 谢预劲握着箭尖,眼皮微敛,自上而下的注视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看清楚。” 宋枝鸾不解的回看他。 谢预劲握箭的力道加重,她看着他手背上深色的青筋,修长的指骨,他身上的气息离她很近,感知危险的本能让她想往后退,可暗暗使劲,竟然分毫不能拖住他的动作。 他带着箭和她的手抵到心口处,嗓音沉静。 “要往这里射。” 宋枝鸾看着箭尖直指的地方,压下沸腾的血液,眼尾倏地一挑,是个简单的笑。 “受教。” 她松开弓,而谢预劲也放开了手。 “老师公务繁忙,还要抽空来教本公主,本公主实在是过意不去,”宋枝鸾背过身,“若是老师哪一日觉得忙不过来,尽可同本公主说,本公主再派人去国子监请一位夫子便是了。” “不忙。” “总有忙的时候吧?” 谢预劲神色淡淡,从身后的箭筒里摸出一支,搭弓。 “哪一日都不忙。” 第34章 练箭“射的很好。” “你来。”他把弓递给她。 宋枝鸾单手接过,学着谢预劲的样子,搭弓上箭。 她看谢预劲将弓拉满,像不费一点力气,以为不难,尝试着去做,却发现没拉到一半,弦便绷的死紧。 这到底是什么弓? 宋枝鸾不动声色地继续拉,额头上冒出细汗。 谢预劲则取了她府上的弓,射完一箭,正中靶心。 回头,光影在宋枝鸾身上流动,她铆足了劲拉弓,腮帮子因为咬牙而微微绷紧,他握住弓,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很早之前,她也曾闹着要与他学射箭。 那时她和他说的话要比现在多得多。 宋枝鸾瞄准靶心,手下松了劲,箭梭的一声射出去。 结果射歪了十万八千里,直奔池里的荷叶。 没什么力道的箭打了个滑,惊走一池鱼。 她大为窘迫,想说些什么来挽回一下尊严,可却听到了一道短促的笑声。 很轻,可却像是笑在了宋枝鸾耳边,令她耳廓有些麻意。 她忿忿转头,想要找发出这笑声的人算账,可却在谢预劲脸上找不到任何一丝揶揄的表情,他压低眼皮,欺身过来将她的弓调整了下,低笑着夸道: “射的很好。” 音色如流水般清冽,无端让人想到那片荷叶。 宋枝鸾默了默,道:“谢将军是在讥讽本公主吗?” “微臣是在夸殿下。” 她不信邪,又拿起一支箭,拉弓上弦。 宋枝鸾离家很早,生长在军营里,能近她身的都是将士里的个中翘楚。平日里见他们射箭,无不是轻轻松松就射中猎物,而她也并非毫无基础,心底总觉得重新学起算不上太难,所以射歪了,并不觉得沮丧,认定是刚才分了神。 这次宋枝鸾聚精会神射出一箭。 结果…… 还是没碰到靶。 甚至歪的更厉害。 差一点就射中在一旁站着的秦行之。 宋枝鸾看秦行之把箭从地上捡起来,但她的面子是掉地下捡不回了,但输人不输阵,她对着他道:“你能不能站远点?挡着本公主发挥了。” 秦行之抬头,宋枝鸾还没看清楚他的脸,谢预劲就来到她面前,抓着她的弓说:“手抬上去。” 宋枝鸾忘了去听秦行之说什么,停顿片刻,照做。 秦行之退回原处,把箭收好。 同是军营出身,他听过不少关于谢预劲的传闻,无一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战事,可这些传闻里,没半点女色的痕迹,也不曾听过谢预劲有过什么风月往事。 可眼前。 谢预劲站的离宋枝鸾很近,几次似乎都下意识的想调试她的动作,可不知为何都停住,耐心与其脾气好的与他所见所闻判若两人。 宋枝鸾又射出一箭。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侍从走了过来,“秦侍卫,将军正在教灵淮公主射箭,还请你在靶场外等着。” 秦行之朝谢预劲看去。 对面男人的视线越过宋枝鸾的发顶,眼皮下压,眸底冷峻的让人不寒而栗。 这让秦行之回忆起曾经被大型兽类盯上的感觉,这赤|裸裸的警告,让他深觉费解。 但秦行之冲侍卫抱拳,“微臣只听令于灵淮公主,请将军见谅。” …… 练了一个时辰,宋枝鸾便能慢慢射中靶了,靶子放的远,能有这个结果已是不错。天色也晚了,宋枝鸾没留谢预劲用饭,说了两句台面话就叫人送客。 侍卫领命去送谢预劲离开,宋枝鸾这时朝一旁喊了句:“齐连。” 谢预劲看了来人一眼。 齐连行礼,从谢预劲身边走过,把手里端着的酒糟汤圆端过去,“殿下试试这个。” 宋枝鸾接过,喝了两口,便念着手酸,身侧的侍女捶背的捶背,捏手的捏手,她吩咐人备水沐浴,自己先踏过木板桥,往水榭里躺着。 侍卫小心询问:“谢将军?” 谢预劲把弓箭与箭筒交给侍卫,“东西放这,不用送了。” 侍卫连忙点头,退下,把 东西都放去了临近靶场的一间厢房,那是那日高公公来时,公主让人收拾出来供谢将军歇息的地方。 - 夜里细雨绵绵,绒毛似的絮雨润物无声,寝殿门窗紧闭,分辨出藏在细雨里的轻微动静,需要极好的耳力。 秦行之历来讨厌雨天,南方连绵不断的雨浸透衣衫,湿冷到骨子里。 也是因为没睡着,他才能听到从宋枝鸾寝殿里传出来的声音。 似乎是桌椅被绊动的声音。 灵淮公主早就入睡,这声音来的不对劲。 秦行之提着刀,直奔寝殿。 推开半扇门,月光倾泻在地上,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里因为这点不明朗的光,变得可以视物。 宋枝鸾背对着他,穿着寝衣,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在桌子上划动。 发现是她,秦行之第一时间便将目光移开了,他低着头道:“适才听到屋内有声响,微臣以为有刺客,一时情急推了门,还请公主恕罪。” 来的第一日秦行之就清楚灵淮公主不欢迎他,也从不让他近身,也许她早就想找个理由让他离开公主府,如今他被抓住了错,恐怕宋枝鸾这里没那么好放过。 有违圣人的嘱托了。 秦行之心情沉重,尤其是原本能言善辩的宋枝鸾在他破门而入之后,竟一句话都不说。 半晌,秦行之准备再次请罪。 宋枝鸾却转过了身。 他看到她裙身下似乎没有穿鞋,纤薄白皙的脚,像是块羊脂玉。 秦行之心一跳,闭上眼,“殿下……” 他惊的睁开了眼。 因为宋枝鸾抱住了他。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双手极为娴熟的,像是做过上百次一般环住他的腰。 宋枝鸾小声嘀咕了几句。 秦行之还没从震惊之中回过神,再好的耳力也听不清她说的什么。 他站在原地,脚底如同扎了根。 直到宋枝鸾松开他,打了个哈欠,走上自己的榻躺下。 她甚至为他留了一个靠外睡的位置。 秦行之握紧刀鞘,如同什么都没看见一般,带上门出了房。 灵淮公主好养面首已是不宣之秘,他来公主府前,也知道自己迟早会看到荒唐场面。 但未曾想到,宋枝鸾居然主动示好。 秦行之从没接手过这样棘手的任务。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4节 比让敌人掉脑袋的事难办的多。 - 今日定是个晴日,辰时不到,充足的光线就自窗外射进来,照到宋枝鸾的脸上。 她悠悠转醒,伸了个懒腰,不一会儿,七八个侍女端着盆盂进去,穿衣的穿衣,洗漱的洗漱。 稚奴给宋枝鸾挽髻时,宋枝鸾趴在铜镜前,懒洋洋的道:“别簪金戴银的了,反正下午练箭还得摘掉。” 稚奴点点头,简单的发髻用玉相配最好,她手巧,不一会儿就妆点好了,还在宋枝鸾额前贴了花钿。 宋枝鸾醒了,整座公主府便醒了。 秦行之也来到寝殿,他一夜未睡,还未曾想好怎么应对宋枝鸾,在她的府上,若她直来,他又该怎么回。 站在殿前踌躇不前,侍女一一退下了,衣着华丽的人儿从里面出来。 宋枝鸾梳着惊鹄髻,脸蛋娇俏,白里透红,一支青玉簪横在发间,眉心一点梨蕊,三瓣桃红色的叶,轻巧精致,衬的她眉眼如画,她见了他,略扯了一个不是很明显的笑,唇红齿白的。 秦行之想到了一句话。 浓妆淡抹总相宜。 “秦侍卫好早啊,真是难为你了,秦将军一生战功赫赫,他的儿子在我府里蹉跎时光,本公主也不知父皇是怎么想的。” 秦行之为脑海里没来由冒出的话感到匪夷所思,对宋枝鸾意欲挑拨的话,倒没多大反应,“圣人自有定夺。” “你如今到底是本公主的侍卫,还是父皇的侍卫?” “殿下。” 宋枝鸾越过他,“希望秦侍卫记住这句话,不管日后父皇又将你派去了哪,如今你还是本公主的侍卫,本公主要你做什么,你都得照做,明白吗?” 秦行之罕见的犹豫了数秒。 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嗯?” 秦行之低头:“……是。” “好,那你现在就离本公主远远的,本公主在自己府上还不至于草木皆兵,不用你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 “是,殿下。” 平心而论,秦行之长得很好,眉眼间一股凛然正气。若披甲上阵,一看便是爱兵如子的仁将,可宋枝鸾总觉得每次同他说话都像是对牛弹琴,有种钝钝的憋屈感。 宋枝鸾没继续为难自己,想去花厅用早膳,又听到秦行之道:“殿下若有事,叫一声微臣,微臣便会赶到。” 这是不会走太远的意思。 宋枝鸾受不了秦行之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能保持远点的距离,已是极好。 父皇的人,她暂且还不能动啊。 她回的随意:“你爱站着就站着吧,本公主走了。” 说完,宋枝鸾踏上青石阶去用膳,脸上有鱼鳞胎记女官紧随其后,与她说说笑笑。 秦行之进公主府几日,稚奴见得多,可那位与稚奴一道出身北朝军营的玉奴,却只在第一日见过。 她去哪了? 等宋枝鸾用上了膳,公主府里其他人也分轮次吃饭,秦行之迎面撞上一名侍卫,问道:“去膳房?” 侍卫连连点头:“是,大人。” “我奉圣人之命保护公主,初来公主府,听说公主府中的亲卫都是由玉奴大人统辖?” “回大人的话,正是玉奴大人。” “她人在何处?” 侍卫似乎才意识到此事,想了想回:“玉奴大人这几日好像是不在府上,也许是公主殿下又看上什么好玩的物件了,派玉奴大人前去搜罗。” 秦行之迟疑道:“从前便是如此?” 第35章 密道“那便赏谢将军一张帕子吧。”…… 侍卫笑道:“是,秦大人有所不知,咱们殿下最是喜好新鲜物事,经常带着玉奴大人和稚奴大人出门,也就是圣人罚了殿下禁足,不然该是殿下几日不归了。” “多谢告知。” “大人客气。” 秦行之略作思忖,没有赶去吃饭,而是自后门牵了一匹马,出府,径直往宫里去。 刚散朝不久,御书房内还站着数人议事。 秦行之在殿外等候了小半刻钟,跟着高公公进去。 见到了宋定沅,秦行之跪下,恭声道:“皇上。” 宋定沅让他起身,看着奏折,面色舒缓:“你来了,朕许久不见灵淮,你跟朕说说,她最近都在忙着做什么?” 秦行之将宋枝鸾几日内做过的事,事无巨细的禀告给了宋定沅。 “做的不错。以后便这样,每五日一报,至于那个叫齐连的,不必管他。灵淮喜欢养雀便养着玩,新鲜劲过去了就腻了。” “是。” “她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还提过喻待诏?” 秦行之立即想到不曾见过一面的玉奴,但事虽蹊跷,他却还未调查清楚,此时禀告为时过早,待查明了,再说不迟:“回陛下,没有。” 宋定沅放下朱笔,端起茶喝下一口。 “嗯,退下吧。” 秦行之的身影消失在御书房。 高公公让人端来了御膳房刚做出的雪梅糕,笑说:“皇上可真是宠爱灵淮公主,连秦家公子都派去给公主当侍卫了,公主殿下有陛下您这样的父亲,也是殿下几世修来的福气。” 宋定沅微笑道:“朕总觉得小鸾最近心里装着事。” “奴才眼拙,真未看出来。” 宋定沅笑了笑,他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小女儿,心里有事,对他向来是藏不住的。 可最近一次见到灵淮,他看着她,却像隔了层雾霭,猜不出她心里的想法。 他不喜欢事态脱离掌控。 派秦行之去,是警告也是退让。 “等小鸾解除禁足,朕就该下旨赐婚了。” 谢预劲有意这桩婚事,那么灵淮 的意愿与否,倒是其次。 朝阳的婚事可以换来边境安宁。 灵淮的婚事可以稳定朝纲。 他的两个女儿,似乎都总能带给他想不到的惊喜。 - 宋枝鸾想学射箭,并非一时起意,而是在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里仔细挑出的。前面这些都需要有淬炼得当的体魄,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时间紧迫,她的身体也练不成那样。 唯有射箭,天资好的,一拿到弓与箭,便能百发百中。 她有些天资,虽不多,但勤练些时日,还是有用武之地的,危急时候用来防身尚可。 即便教她的是她如今最不想遇到的人,宋枝鸾也在用心学。她和谢预劲的重生,不知会改变多少人的命运。留给她的时间很少,而谢预劲的箭术,旁人不清楚,她却很了解,学会一些也够用了。 谢预劲来时,宋枝鸾已练了半个时辰。 她侧对着他,为了方便拉弓,袖口扎紧,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露出在外的脖颈上凝了几滴透明的汗,滴在身前,洇出一点暗色。 “将军。”侯在靶场外的侍女齐声唤道。 宋枝鸾没来得及回头,便听到身后一句:“继续。” 她回忆着昨日谢预劲教她的几个要领,屏息静气,射出一箭。 中了靶,但距中心的位置还差了许多。 宋枝鸾有些心急,又从身后抽出一支箭,闭着一只眼,正要松弓,身侧却有一团热气靠近,那体温很明显来自男人的胸膛,“手。” 她看向自己的手。 谢预劲抬手,调整她握箭的姿势。 他身上的体温高,隔着衣物和一小步的距离都能清楚感受到。手却是冷的,比她手的肤色深上不少,骨节修长漂亮,指腹有些糙。 前世宋枝鸾与谢预劲的身体接触不可谓不多,他不纵欲,她却不会饿着自己。从来都是想要便要,起初害羞,之后便怎么快活怎么来,惯不会拘着,以至于后来出门在外,一丁点身体接触都能叫她想入非非。 可如今谢预劲握着她的手调试姿势,这样的程度,宋枝鸾却一点神都没分,专心致志的在记。 谢预劲看到她紧皱起的眉,稍稍走神,看着自己的手。 直到宋枝鸾握箭的手用力到有些发颤了,他方才转过身,沉默地从箭筒里抽出一箭,没有搭上,而是握着箭尖,用箭身敲了敲她的胳膊。 “抬高。” 接着箭身的力道来到了她的背上,可不知为何,预料之中的敲打并未落下,谢预劲只是用声音说:“腰上用力。” 宋枝鸾深吸一口气,沉肩,腰上用上暗劲,维持了片刻姿势,便松手,箭破空而出,射中了中心的红靶。 她愣完,笑起来的嘴角边露出两颗梨涡,握着弓的手松了松,“本公主射中了。” 的确是谢预劲那把弓有些古怪吧,她昨日竟射的那么歪,用自己的弓却不会。 “稚奴你看到没有?” 稚奴笑着道:“是,殿下中靶了。” 其余侍女侍卫也纷纷道:“恭喜殿下。” 宋枝鸾把弓丢在一边,从侍女手中端了碗热茶,捧着喝了两口,眸子璨亮的说:“有赏有赏,通通有赏。稚奴,一会你去跟库房的人说一声,在场的人每人一片金叶子。”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5节 “谢殿下。” 宋枝鸾喝完茶放下碗,便在众人的欢呼声里走进靶场。谢预劲抱臂看着她,眼里印着池面倒影,给人的感觉似乎没那么疏离了,只是声音天生带着点冷淡:“微臣呢?” “父皇命老师来教本公主射箭,赏赐难道还能少了。” 她改口,提醒他。 “不一样。” 宋枝鸾不耐道:“那谢将军想要什么赏赐?” “都行。” 这会儿正有侍卫瞧见宋枝鸾额上有汗,拿了巾帕来擦,宋枝鸾没费神去想送什么,他也不是真缺什么赏赐,便从侍女手上扯了帕子,扬眉笑道:“金银这等俗物想必入不了老师的眼,这帕子是苏绣,扬州来的绣娘缝制许久才做成的,老师若不嫌弃,学生便送于老师,老师累了便拿它擦擦汗?” 她袖口扎紧了,但还是露出一小截如雪皓腕,又细又白的手指捏着一方藕粉色的帕子。 谢预劲的视线从宋枝鸾的手腕停了停,移开视线,走上前将帕子取下。 宋枝鸾见他收了,径直取弓,摸箭,再次兴冲冲的对着靶心射。 - 离开公主府时,谢预劲坐上马车,正巧一辆马车也在公主府停下,里面走下来一个人。 门口的侍卫朝那人道:“齐老板白日里要为公主做面,还得抽时间照料家中铺子,这么辛苦,不如将那铺子转手卖了,专心为殿下做事岂不更好?” 那人道:“父辈传下来的手艺,断不能在齐某这断了啊。” “齐连兄如此坚守本心,不愧能被咱们公主看上。” 齐连谦虚几句,正要走上台阶,似乎才注意到停在一旁的马车,不慎与坐在马车内的男人对上视线。 谢国公府的马车里,谢预劲靠在车壁,束起的长发垂于肩,漆黑的发将他的五官轮廓衬托的极为出色,神色轻慢,眼神直冻的人心里发慌。 齐连心中微惊,目光躲闪,有种诡异的被洞悉的错觉,不敢在门口多留,快步进了府。 - 夜色笼罩帝京,白日里喧嚣的酒馆陷入沉寂,公主府内的六角宫灯迎风燃烧,侍卫提灯经过,每个角落都仔细探看。 秦行之弄清楚玉奴房间的位置,避开巡防侍卫,悄无声息的来到房门前。 正当他想要推门进去,月门处隐约传来了巡逻侍卫的声音:“玉奴大人。” 回来了。 秦行之有些意外,脑中飞快运转,身体反应更快,躲在了房梁之上。 回来的果然是玉奴。 她肩上背着一个包袱,两名随行的侍女一个点灯,一个带着伞,点灯的侍女说:“玉奴大人,公主殿下会不会已经歇下了?这女儿红要不明日再呈给公主?” 玉奴道:“不知,但还未到殿下睡下的时辰,我收拾好了便去看看。” 带伞的侍女笑说:“这杭州风雨楼的酒在京中很是受追捧,殿下馋这酒许久了,奴婢瞧即便殿下已上榻了也会想下来喝两杯的。” 两名侍女笑起来,而宋枝鸾身边的这个女官,如传闻一般不苟言笑,走到房檐下,她才道:“你们早些休息。” “是,大人。” “谢大人。” 玉奴拿着包袱,推门而入,没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换了身女官的形制,黑纱帽圆领长袍,提着一壶酒出来。 等她走出了院子,秦行之跳下房梁,进屋便看到摊开在桌上的包袱,里面的几坛子小酒,隔着坛都能闻到酒香,确是出自杭州风雨楼,新鲜的揭头,便是近两日买的。 其余两个包袱里也是。 被派去执行的危险任务多了,下意识也将皇上派他监视宋枝鸾的动机想的复杂,秦行之想。 派女官专程南下买酒,倒像灵淮公主能做出来的事。 秦行之打消了疑虑,离开前将一切复归原位。 在他原路返回时,一切却已经全部落入玉奴眼中。 她像一只轻巧的猫跳下屋檐。 宋枝鸾的确没睡,她平常睡的也不算早,自打练箭起,她夜里还得等侍女揉完手,稚奴给她开了缓解疼痛的药粉,磨着珍珠粉一块捏,捏的活络了,二日再练才不会手酸。 按摩的侍女前脚刚出门,后脚玉奴便来了。 宋枝鸾起身接住她,笑道:“回来了。” 玉奴点头,轻声道:“殿下,府里又进猫了。” 宋枝鸾知道她说的是谁,拿过她手上的酒,往酒杯里倒了两杯,“那是父皇在对我亮爪子呢。这个秦行之,上……” 上一世似乎做到了上将军。 她看到父皇的遗诏里特地点了他的名,让宋怀章留用。 玉奴道:“上什么?” “上来便用父皇来压我,仗着他是父皇的心腹,本公主就不敢对他怎样。” 玉奴陷入深 思,宋枝鸾看出了她想做什么,笑道:“先留着他,现在犯不着生事。怎么样,这次人都齐了?” “齐了。” 所幸在姜朝水师被迫解构之后,玉奴与当年不少人还有联系,此去暗访了几个部下,还算有些收获,虽没有千军万马,可好歹也有了可用之人,聚集起来也算一支精锐。 总要有些自己的人手方才好行事。 但玉奴要来禀告的并非只有此事:“殿下看看这个。” 宋枝鸾把酒杯推到一边,看玉奴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张纸,上面画的赫然是公主府,每一处布防都上一世她离开公主府前一模一样。 “这不是府上的舆图么。” 她看着,视线正巧落在一处朱笔标红的地方,玉奴指着这里,道:“殿下可知,公主府的地下,很可能有一条密道?” 宋枝鸾头皮麻了一下。 这个位置。 就在她的寝房用来摆放贵重物品的密室下。 算上日子,她并未在公主府里住上多久,前世刚进京不久,她就与谢预劲成了婚,大多时间都在国公府,对那比对公主府还熟悉的多。 在选府邸时,宋枝鸾选的热闹的地,这份舆图她看过不止一遍,从不知底下竟是空的。 玉奴看了眼月色,询问道:“殿下可要去看看?” …… 宋枝鸾和玉奴沿着密道一路往下,舆图的位置就到这里,前世今生,她都未曾发现这里竟还有一条路。 即使有些地方已经坍塌,可依旧能行人。 这座公主府是前朝的一位公主留下的。 那么,这扇门之后的两列经久不灭的长明灯,究竟在这地底燃烧了多少年? 玉奴边走边道:“这密道残破,有些地方坍塌被掩埋,下了雨,便冲出些碎石头来,这次带回的人里有人挖过战壕,他觉得后花园那土的颜色不对,意外找到了一处通风的地,这地下必是空的。” 说话间,宋枝鸾已经走到了一面墙壁前。 四周坍塌,砖块遍布苔藓,这一处却保存的很好。 她取走一盏长明灯,黑暗如影随形,但以足够宋枝鸾看清壁上的字: 【君失其道,荧惑守心 使吾延寿十年,必令鼎祚更迁 天地神祇,伏惟垂听】 北朝隆和十三年秋,静和敬上 “隆和十三年秋……”宋枝鸾默念这句话,“已是北朝末年,据我所知,确有一位封号叫做静和的公主。” 玉奴很感兴趣:“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我知道她,只是因为这位静和公主未满十八便早逝,北朝历来早逝的皇子公主都会被葬入皇陵,史书上说她早慧,却为帝所不喜,是个例外。” 玉奴没有说话,看向石壁上的字。 宋枝鸾将烛台放在一边,用手贴在冰凉的刻痕上,轻声道:“真是没想到,这座公主府底下竟还长眠了这样一段往事。” 曾经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站在这里,野心勃勃,欲挽天倾。 “可惜了,”玉奴半晌开口道:“静和公主最后似乎失败了,这条密道也被掩埋。” 宋枝鸾把手放下,“也不知会通向哪儿。” 玉奴转头,宋枝鸾弯起眼,依旧是她熟悉的模样,语调稀松平常,却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把这条密道疏通了吧。” …… 夜半三更,谢预劲处理完公务,沐浴上榻。 他枕着手,雪白的寝衣,淡雅的藕粉色在跳动的月色烛影下,也染上了几分靡丽。 宋枝鸾的帕子不知何时留了她身上的香。 谢预劲用手慢慢揉搓,眼里深不见底。 第36章 雨夜为何会这么想见她。 早春的天,殿中还烧着暖炭。宋枝鸾脱下了袄裙,换上了更轻薄的春衫,出去时只用大氅一披,也并不冷。 辰时国公府的侍卫过来传话,说今日下朝,宋定沅留了谢预劲议事,这两日谢预劲要外出巡营,教学之事须等他回来。 宋枝鸾让人打发了赏钱,用过早膳,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 醒来时稚奴就在屋里等着,桌上放着药,宋枝鸾醒了,晨曦倾泻而入,她将药喝了,身心舒畅,笑着道:“我近来很少有胸闷的感觉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6节 “应是谢将军的药起了作用,殿下喝了半月,气色比从前好上许多了。” “是你的药。” 稚奴嗯了一声,夹杂着询问的调子。 宋枝鸾没接着说,稚奴纯良,却很聪慧,懂天文会卜卦推衍,再说下去,她指不定就能猜出什么。 “殿下今日还要练箭么?”稚奴让人把药碗收下,拿出一包蜜饯给她。 宋枝鸾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咀嚼出甜味,“练,既然他这两日来不了公主府,那本公主也不必等那时了,这就开始吧。” 稚奴应了声是,然后命人准备东西,端盆捧盂的,吃食茶水,靶场上很快便列了两排侍女。 一连练了两个时辰,快到夜里时,玉奴才现身,宋枝鸾见她来了,便练到那,叫上稚奴,三人一同用膳。 用完膳,玉奴拿出两张舆图,一张是公主府的,只是补充画出了昨日丈量的密道,另一张是帝京的,不难听出她刻意压低的情绪,朝宋枝鸾道: “如殿下所料,这条地道,确是打算通往皇宫。” 玉奴点在一处街坊,“但不知是何原因,在这里密道就断了,也许是静和公主来不及继续就病逝。” 都挖到家门口了,咫尺一步就是皇宫内院,论起做什么来,必然是多挖一些更方便。 宋枝鸾看着舆图,手抵着唇,思索道:“也或许是不清楚皇宫底下的布局,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玉奴点头,眼前递来一卷画。 她接过,看清画上轮廓后瞳孔放大,足足顿了数秒。 这是一张皇宫的密道图。 “殿下,这是哪里来的?” 宋枝鸾一笔揭过:“我画的。” 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皇宫密道的位置。 那是宋定沅为她留的退路。上一世就连宋怀章也不清楚全貌。 而她出于新鲜与好奇,一步步走过。 也让她和稚奴在栖梧殿的密道内等到了许尧臣的救兵,多活了一日。 就像她对宋定沅和宋怀章的孺慕之情,成了自造樊笼的铁索,宋定沅对她时而涌现的疼爱,也会成为刺向他自己的利刃。 他们真不愧是一家人啊。 “先将原有的地方疏通了,再往深处修,”宋枝鸾卧上美人榻,双目微阖,“选些可信之人,今日便下去吧。” “是。” 玉奴应完,即刻动身前去,稚奴来时,玉奴已经不见踪影,宋枝鸾从稚奴端来的果盘子里拿起软冰酪,吃上一勺道:“稚奴,一会儿你去安排一下,让府上的伶人把最近编的舞跳来给我瞧瞧。” “是,殿下。” - 从日暮时分便开始的歌舞,让原就建造奢靡的公主府更为醉生梦死。 火树银花,鱼龙起舞,不同于姜朝宫廷里追求的雅乐,宋枝鸾似乎更喜欢华贵堕灭的靡靡之音。 殿内灯火通明,秦行之不被允许进去,只能抱刀站在门外,听了一宿的丝竹声。 子时方歇。 梦里也全是透过窗看到的舞影,秦行之再次无眠,而宋枝鸾的寝殿,在灯灭一个时辰后,又传来了桌椅碰撞声。 他敬佩她的精力。 灵淮公主体弱人尽皆知,可就秦行之的所见所闻,她看上去活力无限,似乎永远不会感到疲惫。夜里睡一会儿功夫,醒了还要练箭。 秦行之没有第一时间就起身前去查看状况。 上一次推门进去,他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但保护宋枝鸾是圣人交托给他的命令,闭上眼两秒,秦行之复睁开眼,提刀前去。 没有贸然推门进去,秦行之站在门外,刚欲敲门问一句,门却自里面打开。 他来不及低头,又看到了只着寝衣的宋枝鸾。 她同样没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同上次一样,无比熟练的抱住他。 少女馨香柔软的身子贴着他。 秦行之的心快跳起来。 “殿下?” 白日里的戒备敌意不是假,夜里为何又对他做出这等举动。 在宋枝鸾出声之前,秦行之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念头。 “……你回来了。” 她像是在梦呓,秦行之从没听过宋枝鸾用这种轻软,眷恋之极的嗓音说过话,耳朵像是被电了一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秦行之的脑海像是一团浆糊,完全没有注意到,宋枝鸾放下了环住他的一条胳膊,慢慢的,摸上了他腰侧的佩刀。 “蹭”的一声,雪亮的刀身上映出少女的双眼。 秦行之微惊,幸好反应及时,躲过了险而又险的一刀。 他意识到了什么,凝视着宋枝鸾紧闭着的眼皮。 她这是在…… 秦行之担心宋枝鸾乱砍伤到自己,走近一步,试探抓住宋枝鸾拖着刀的手腕,丝般滑腻的触感让他手滑了一下。 好在宋枝鸾砍下那一刀之后,并没有其他动作,她如同和院中的梨树一齐静止了。 秦行之没有直接把刀收走,而是抓着刀刃的那一头,引导宋枝鸾走进屋里。 她甚至知道抬腿跨过门槛。 要不是知道宋枝鸾清醒时不会准他靠近,这些事唯有她意识不清的时候才会做出来,单看这一幕,他会以为她是在故意捉弄。 宋枝鸾进了屋,外面的寒风刮到窗纸上,秦行之顺利取走了刀。 她站在原地不动。 没穿鞋袜,也不能让宋枝鸾一直站着。 但他为臣,也不能这么抱她上去。 秦行之略作思考,关上门,在院中捡了一颗石子,来到女官稚奴的屋前,猜着她榻所在的位置,砸了一颗石头。 听到动静,他闪身躲在殿侧。 寝殿内又传出了声。 不多时,稚奴披着衣裳出来,手里提着灯,进了宋枝鸾的寝殿探看。 秦行之见稚奴进去,才掉头离开。 - 翌日起来,宋枝鸾差点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魇症?” 稚奴揉揉眉心,眼下一圈乌黑,“对。” “本公主夜里跑哪去了?” “就在殿下的寝房,我曾听人说过,有人魇症发作会重复白日做过的事,满世界的跑,殿下的情况还算好。” 宋枝鸾看着铜镜里的脸,有些不可思议,但想到自己昨夜做的那个梦,她敛了几分笑,“本公主没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吧?” 稚奴道:“说了。” “说什么了?” “很多,全是稚奴听不懂的,连不成什么话。” 宋枝鸾暗自心惊,幸好听到的是稚奴,不然在府上叫别人听去了一些大逆不道的话,难保不会惹祸上身。 “能治好吗?” 稚奴点头:“这算不上什么大病,殿下也是第一回发作,一会儿稚奴便去皇宫里抓药,殿下放心。” “要多久能好?” “殿下近日总是梦多,忧思过重,若是能放宽心,兴许一月便可治好。” 宋枝鸾听了有些头疼,她不觉得她能控制自己放宽心,两世的记忆不是她想理清,想忘却便忘却的,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多则呢?” 稚奴道:“多则两三月。” 宋枝鸾暗暗松了一口气,道:“两三月,倒也不算太长,等本公主禁足解除之后,这症状便也差不多没了。” 稚奴笑着点头,她没有错漏适才宋枝鸾知道自己梦游事一瞬间变得沉默的表情。 殿下有她的秘密,不愿让旁人发现。尽管昨夜几乎一|夜未睡,稚奴还是道:“在殿下治疗的这段日子,便由稚奴来守夜吧。” 宋枝鸾的寝殿是有专门设给侍女榻的地方的。 刚住进公主府时,因是在北朝公主的府邸上重新修缮,守夜侍女也是有的。 随着住的日子久了,宋枝鸾更喜欢寝殿这样的地方只有她一人,便不再设人守夜,可那床榻还是留了下来。 夜里若是宋枝鸾再梦魇,稚奴隔着正厅与屏风也能发现。 宋枝鸾想了想道:“也只能如此了,这事暂且保密,除了玉奴,谁也不要透露。” “是,殿下。” 有稚奴在,宋枝鸾安心不少,只是每日需得多喝一碗药安安神,坐着玩了会儿九连环,她便起身往靶场去。 拿了箭,宋枝鸾准备搭上时,好似想到了什么,举起的胳膊放下,对跟在她十步开外的秦行之道:“你也会射箭吧?” 通透灼眼的日头,将宋枝鸾侧身时纤长浓密的睫毛映照的根根分明。 昨夜宋枝鸾抱住秦行之时,他能嗅到她的发香,现在明明相隔甚远,他鼻间依稀又萦绕着独属于宋枝鸾的清香。 在所有真真假假的传闻里,只有一条关于宋枝鸾的从未被质疑过。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7节 那便是她的样貌。 秦行之发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眼神有些缥缈,很快低头:“微臣会一些。” 宋枝鸾道:“那今日|你来教本公主。” 她说完,身侧的侍女便将一副弓箭递给秦行之。秦行之没有推辞,遵从宋枝鸾的命令,这也是他的职责。 接过箭,走到宋枝鸾左侧的位置,秦行之道:“各人的教法不同,谢家习惯用剑,谢将军也习剑,微臣家里更擅长刀法,两者虽都为兵器,可使用方法不同,以此用起其他武器来也大不一样,微臣教的若是有与谢将军不同之处,殿下还是以谢将军说的为准。” 还挺像模像样的,这个秦行之做起她吩咐的事来,似乎也很尽心力,宋枝鸾用意外的眼神看他,“知道了。” 秦行之拉弓,一箭射去,正中五十步外的靶心。 宋枝鸾对秦行之这一箭不做评价,也搭起箭,稳住手,对准后射出。 而这一箭也没让宋枝鸾失望,射中了靶。 不是正中红心,可也不是险中。 宋枝鸾眉看向他,眼梢染上笑意,声音也轻快很多:“本公主射的如何?” 秦行之看的愣了下。 随即,他移开视线,看向靶子,评价道:“殿下射艺,惊才绝艳。” 宋枝鸾:“……” 她绕着他走了两步,狐疑道:“你这是在夸本公主?” 秦行之偏头,“微臣未曾读过什么书,但这词该是好的意思?” “好词是好词……” 但用的太浮夸便有些生硬。若他不是用一种诚恳的语气说出,还会显得阴阳怪气。 但宋枝鸾也逐渐摸清了秦行之,他没那么多弯弯道道,宽慰道:“是好词,但也莫要乱用。” 秦行之声音不太自然。 “是。” 宋枝鸾再提箭时,有些感慨人与人之间奇妙的反应。 她这辈子生来便是要与宋定沅作对的,对于宋定沅,宋枝鸾暂且不能做什么,对他手底下,不可能为她所用的人,她没耐心应付,随心所欲,也毫无掩饰自己的不喜。 偏偏秦行之在一些方面笨的奇怪。 总让她想刨根问底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不是本意,却还是无形中缓和了关系。 算了,宋枝鸾心道,以后便少为难他些,要怪便怪宋定沅,若是前世他们相识的早,或许还会成为朋友呢。 - 又过三四日,谢国公府那才捎来谢预劲明日夜里抵京的消息。 稚奴这几夜都没睡好,靠着茶提着精神,正要往宋枝鸾寝殿去,有门童来道:“稚奴大人,谢将军到府上了。” 稚奴把一杯茶轱辘喝完:“谢将军?谢将军回京城了,不回国公府,来公主府做什么?” “这小人就不知了。” “谢将军现在人在哪?” “侍卫大哥将谢将军带去正厅坐着了。” 稚奴道:“好,你先走吧。” “是。” 带上纸伞,稚奴转而走向花厅,宋枝鸾方才喝了药歇下。若不是什么大事,她预备明日再报,若有要紧事,再去叫醒殿下。 花厅里坐着的果然是谢预劲。 因为眼前的人为宋枝鸾送过救命的药方,稚奴说话很客气:“谢将军,我 们殿下已经睡下了,不知将军可有要紧事?” 谢预劲道:“雨势过大,不便骑马,想在公主府借宿一夜。” 外边大雨倾盆,稚奴进来也瞧见了青年淋湿的外袍,紫的发黑,正往地上滴着水。 这样急着回京? 稚奴略思索片刻便躬身道:“此事微臣做不得主,请将军稍等片刻,微臣这就前去问问殿下。” 一盏茶的功夫,稚奴便回来了:“将军,我们殿下说让您住在您放置弓箭的那间屋,适才微臣已经命伙房烧水了,一会儿将军便可沐浴更衣。” - 天雷滚滚,闷雷声声震耳。 谢预劲住的厢房距靶场很近,离宋枝鸾的寝殿隔了一个后花园,就寝的屋子却只隔了条廊道。 从前与宋枝鸾半月不见,他尚且无所知觉。 如今只是数日。 为何会这么想见她。 谢预劲索性睁开眼,推开窗的那瞬间,一道雷闪过,来自宋枝鸾房间里微弱的碰撞声在他耳边扩大数倍。 谢预劲眼皮僵住,有瞬间动弹不得。 无数画面闪过,刀光剑影,雪地里刺眼的红。 没有半点迟疑,他提剑出门。 另一边。 秦行之也注意到了宋枝鸾那传来的动静。 在稚奴开始守夜之后,每回她撞到什么,都会多一个人的脚步声。 可这次没有。 要照看一个时不时魇症发作的人并非易事,也许是过于疲劳,睡熟过去了。 他只犹豫了一秒,便也佩刀赶去。 第37章 撞见三个男人一台戏。 大雨浇在殿上的琉璃瓦上,水流滚滚往下,飞檐下珠帘串成雨幕,一道人影最先推开了殿门。 秦行之来这轻车熟路,环视一圈,未见到稚奴在哪,宋枝鸾正伏在书案上,正在翻找东西。 他走过去,想确认她的眼睛是不是闭上的。 低头看去,宋枝鸾又极其熟练的抱住了他。 比起前两次,秦行之这回显得游刃有余,他没有立即推开她,手却抬起。 那是一个下意识想要回拥的动作。 秦行之立即清醒过来,正欲推开,忽然周围温度急速下降,令人寒毛直竖。 一种阴恻恻,极其危险的感觉让他呼吸收紧。 门边的阴影里,不知何时站了个人,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高挺的眉骨让他的双眼变得异常阴沉。 秦行之将宋枝鸾挡在他身后,右手摸刀。 暗黑中传来一声笑。 那笑声极低极沉,夹杂着雷音,像是索命的鬼。 男人迈步,高大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月光下。 紫金带高束马尾,望着他的眼神像是一支对准他咽喉的箭。 秦行之看到紫衣上佩的血玉,便认出了人。 来不及开口,剑已抵在他颈间,渗出丝血。 谢预劲用力将宋枝鸾扯入怀中,单手扶着她纤细的颈部,指骨慢慢收紧,小心翼翼一碰又松开,眸光明灭不定。 声音冷到人心悸。 “你对她做了什么?” 秦行之有极强的预感,眼下若说错一个字,恐怕就走不出这间房。 他把佩刀解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解释事情经过。 谢预劲听完,剑未收鞘,单抱着宋枝鸾到榻上,他坐在床沿,骨节虚虚划过她的脸颊,双眸微敛。 秦行之脑海里蓦然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宋枝鸾在梦里想抱的人,会不会就是…… 他曾在父亲麾下与谢预劲见过,明明是与他年龄相仿,行事却杀伐果决,以至于秦行之从未将谢预劲当做过同辈。 谢预劲因为宋枝鸾对他起了杀意,这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也许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宋枝鸾和谢预劲,分明渊源极深。 秦行之心情复杂,看了一眼宋枝鸾熟睡的侧脸,不再停留,想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脚步声。 秦行之动作一顿,快步走到宋枝鸾床边,对谢预劲道:“是稚奴,将军先躲起来,否则等公主醒了,这事怕没那么容易揭过。” 他左右扫视一眼,将装衣的橱柜打开,“这里。” 谢预劲微眯了眯眼。 脚步声已经来到门外。 秦行之皱眉道:“来不及了。” ……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8节 门再次被推开,来人放轻了脚步,殿内一片黑暗,柜子严丝合缝,看不到外面的情形。 齐连不敢举烛,白日里来这太过显眼。 宋枝鸾的寝殿只有跟随她的两名女官和几名一等侍女能进,她对他虽不错,可也寻不着借口过来。 幸而他与公主府上下的人都相处的不错。 昨日听一名巡逻的侍卫说道,夜里公主的寝殿总是会闹动静,时不时就点烛亮起火了,齐连想到太子的吩咐,便壮着胆子前来看看。 月光还算澄亮,纵然没有蜡烛,也只有屏风内的景象看不透,不至于绊倒脚。 齐连合上门后,冒险在书案柜子里翻看。 刚拿起一本册子,身边突然传来响动。 他惊慌失措,把册子原封不动放回去,左右环顾一圈,打开最大的橱柜,往里一钻。 …… 稚奴去找了两杯茶灌下,才稍稍清醒了些。 夜里守夜,她白日里会休息,可总睡不着,靠着茶打起精神,可今晚就这么一会儿醒茶的功夫她竟熟打起了瞌睡。 不知公主睡得可安稳。 前两夜这个时候,殿下该在屋子里乱走了。 稚奴没听到动静,但也来到了宋枝鸾寝殿前,举着烛火,推开门。 屋内的摆设还同宋枝鸾去睡时一样,没有东倒西歪,稚奴举着灯继续往里走,看到榻上安睡的宋枝鸾,她才打了个哈欠。 准备走时,稚奴耳朵听到了一道轻微碰撞声。 她睡意全无,看向声音的来源。 檀木嵌珠雕花衣柜。 稚奴把灯放在一边,把随身放在身上的药粉往手上抹了点,打开衣柜。 秦行之:“……” 齐连:“……” 稚奴:“……” 除了这两人外,最中间的位置还靠坐着谢预劲,衣柜再大,装下三个男人也有些勉强,他占据了最舒适的一块地,其余两人都坐在角落里。 她果然是还没睡醒吧。 - 宋枝鸾有些头大,看着眼前站着的两人,嘴角直抽,“三更半夜,你们到本公主房里做什么?” 宋枝鸾睡到日上三竿,看稚奴将秦行之和齐连带到她面前,她才知道昨夜她房间的精彩一幕。 秦行之道:“殿下,微臣以为稚奴操劳过度,担心出事,才进去查看状况。” “齐连,那你呢?” 齐连看起来比秦行之要惶恐的多:“回殿下,草民是恰巧路过,听到殿下寝殿里有人声交谈,才斗胆进去看看,草民也是担心殿下。” 宋枝鸾听了他们两个的话,没回,转而问稚奴:“那个人也进了我寝殿?” 稚奴会意:“是,殿下,稚奴也问过他们,谢将军和秦行之先到,齐连是最后到的。” 而且,昨夜宋枝鸾在稚奴打开柜子之后,又爬下床开始四处寻东西,又滚又爬的,三个男人见状也不再躲,不能将她吵醒,几人一直等到她再次回榻上才离开。 简直精彩纷呈。 谢预劲千里赴京,一早便要去皇宫交差,也不大好留着人在这,稚奴便先将齐连和秦行之带到了宋枝鸾这儿。 宋枝鸾听完,道:“念你们是初犯,且是因为担心本公主,这事便作罢。” 秦行之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宋枝鸾会借题发挥将他赶出公主府:“谢殿下。” 齐连也赶紧道:“多谢公主。” “但是,”她停顿了片刻,眼神划过两人的脸,“本公主夜里梦游一事,你们需得保密,尤其是你,秦行之,父皇夙兴夜寐,本公主不想他再为我的事操心了,知道吗?” 秦行之和宋枝鸾都心知肚明,宋定沅派他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可这样赤裸裸的点出,也是头一遭。 秦行之犹豫片刻,点头。 齐连道:“公主放心,草民也必将此事烂在肚子里。” 总归不是什么大事。 宋枝鸾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看上去对这他们夜闯的事并不在意:“本公主知道,我在外头名声不好,屋里三更半夜的出现几个男人,这事若传了出去,指不定会被编排成什么样。本公主倒是不在意,可事关谢将军,他可是父皇和我皇兄的左膀右臂,若叫他受了玷污,本公主于心难安。” 上一世,她便是用了这法子让父皇为她和谢预劲定下婚事的。 若是宋定沅知道,拿这事做文章,哪怕除谢预劲外,她房里还有秦行之和齐连,怕也并不重要。 说不定谢预劲和她半夜共处一室的消息一经传出,赐婚的圣旨不出半日便能到她手上。 齐连恭声:“是。” 秦行之垂睫,执刀抱拳:“是。” 她果然在乎谢预劲。 - 谢预劲掌灯时分骑马到了公主府,很快便要到宵禁时间,门童一路向内通传。 步入府内,锣鼓喧天,比起花萼楼的热闹也不多让,站在正院之内,已经可以看见正厅里人影熙攘。 宫人四处忙碌,酒水吃食,各色佳肴,如同正在设宴。 门童走后,谢预劲站在红木廊道,看向菡萏池边站着的人。 齐连站在殿后,正在与侍女交谈。 暗卫传来的某些消息让谢预劲掉转步伐。 随着他腰间的佩剑微动,剑把闪过一丝寒芒。 齐连并不知道,这一日他只要慢了一步进正厅,便会身首异处。 他给了侍女一块碎金,从她手上接过果盘,点头笑着道:“多谢姐姐,公主若高兴,我得了赏赐,定不会忘记姐姐的。” 面对这样一表人才的读书人,侍女脸红着说:“成,你记得我的好便好。” 齐连点头,端了盘,同门口的秦行之打声招呼,便迫不及待进了正厅。 近些日灵淮公主办宴,令伶人起舞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有时甚至通宵达旦,每每又不宣人服侍。 也许不是没有宣人,而是又有了新欢? 齐连深知自己有机会登科,都得借助太子的势,而太子之所以赏识他,是因为他有一张灵淮公会会感兴趣的脸和内敛的性子。 若叫他人抢了他的位置,那即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齐连从前自视清高,不愿做做这些争宠的事,直到同龄人步步高升,他方才醒悟,如今做多了俯低腰杆的事,他早已没了底线。 殿中的舞伶正在起舞,这是最近坊间最风靡的击鼓舞,原是异域曲调,经过梨园乐师的改进,朗朗上口,男子跳起来亦舞姿轻妙。 齐连端紧了果盘,从一侧进到山河屏风前,问道:“殿下可要吃些桃子?” 里面的宋枝鸾似乎打了个哈欠,齐连撇到了她今日穿的曳地长裙在地上动了动。 很快便有侍女来回:“殿下正绣东西呢,这些带汁水的不要再送来了,一会儿要是弄脏了怎么办?” 齐连想说那我去换换,就听到宋枝鸾的声音道:“不用再端来了,快些走,挡着本公主看美人了。” 齐连不大情愿,余光看到了刺绣用的绣棚,并非如他所想宣了旁人服侍,他有了底,放心回去。 刚出了殿,齐连在分岔路口停顿片刻,回到自己的房间,将今日发生之事也如实写下,趁着四下无人,放在偏院的院墙之下。 - 前去通禀的门童找到谢预劲,笑回:“谢将军,公主殿下说……您有事暂且等着,等她先看完这场舞。” 宋枝鸾在正厅,通禀却用了一盏茶的功夫。 但谢预劲没说什么。 公主府的侍卫对他的到来已经司空见惯,并未分出心神留心,这偌大的公主府,也并没有禁地。 谢预劲从侧殿跳上主殿房梁,掀开几片琉璃瓦,目光逡巡一圈,落在屏风后坐着的人身上。 她穿着鸾翅鎏金广袖长裙,裙摆一路展到屏风外。 面前一副绣了一半的绣品。 但不是宋枝鸾。 谢预劲将瓦片放回,长靴落地,他的身影在夜色下被拉的很长,与院中的树影不分彼此。 宋枝鸾在做戏给谁看。 齐连? 她知道齐连是宋怀章的人? 谢预劲神色越来越平静。 长达数年,把宋怀章当成救命稻草的宋枝鸾,是从何时开始防备她兄长的? 上一世直到宋怀章登基,宋枝鸾都在信任他。 第38章 巴掌“谢将军不用再自作多情了。”…… 东宫后门,一个巾包头小厮敲开门,跟随侍卫一路进了书房。 宋怀章正在与官员议事,进出的都是些大人物,小厮压低头颅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约莫过了半炷香,里面的声音道:“进来。” 小厮进入之后,跪下的姿势刚直,全然不见方才谨小慎微的神态。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49节 “太子殿下,公主府传来密信,跟随定南王前去的人也传回了消息。” 宋怀章先问的后者:“嗯,宋亮去了哪?” “我们的人手跟在定南王的船队之后,见定南王和世子宋缜在荔州停靠了两三日,对外说会见旧友,可属下让属下当地线人细细查探,发现定南王此前从未来过荔州,在那处并无亲故,最近相识的人只有荔州太守,可荔州太守前些日回京述职,并不在府上。” 宋怀章深思两秒:“他们在那做了些什么?” 小厮道:“宋世子一直待在客栈不曾出入,定南王整日在酒楼,但属下无意间撞见定南王的亲信在夜里在横河渡口上了船。” “去的哪?” “一处瓷窑。” 宋怀章听着这几个字,重复一遍:“瓷窑。” 半夜派人去瓷窑做甚。 “还有弟兄还守在那,定南王的人一直没出来。” “继续盯着罢。” 宋怀章语罢,拿起卷宗,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又放下,道:“公主府的消息呢?” 小厮双手奉上字条,宋怀章一扫而过,将字条丢进火里烧烬,继续思索瓷窑的事。 - 昏暗的地下,两壁点着一簇簇烛火,映照出一条可供两人同行的密道。 玉奴这几日昼夜监工,暗中处理不要的废渣,才能挖出这么大的地方。 稚奴从入口进来,轻轻旋转柱底,石块紧密合上。 “殿下,齐连没有起疑。” 宋枝鸾道:“他给我皇兄传信了?” “是。” “传的什么?” “说殿下你正在绣一副画。” 宋枝鸾用食指在壁上划过,青白衣袖滑落半截,眸底火焰跳动,“这倒也没错。” 她的皇兄,生性多疑,喻新词曾是她的人,即使有合理的挑不出破绽的理由进东宫,他也会起疑心。 她就给宋怀章一个机会。 那日在府上抛花球,底下等着的人里,怕不知有多少等着混进来的人。 宋枝鸾挑了个顺眼的,就叫他跟在身侧,敌在暗我在明,不好动作,若是换换,宋怀章便只能知道她想要他知道的。 稚奴道:“殿下,谢将军来了,就在正院里等着。” “他来这做什么?” “许是为了昨夜闯入殿下寝殿之事。” 玉奴微微皱眉:“闯入寝殿?” 宋枝鸾拍拍她的肩膀,语气轻快:“无妨无妨,玉奴,你好生将密道的事安排妥当便可,这些事你不需担心。” “若有麻烦,殿下勿要瞒我。” 稚奴小声努动嘴唇:“就算殿下会瞒,我也不会瞒,若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定给你通风报信。” 宋枝鸾敲她头,没好气道:“当着本公主的面就这么说了?” 稚奴笑了笑。玉奴见状,也知道夜闯之事对宋枝鸾来说算不得大事,神色有所缓和。 三人笑完,宋枝鸾道:“我现在没心思见他,就让他等着吧,先说正事,这密道什么时候能用?” 玉奴没有立即回答,找到一个挥舞铲子的男人说了几句,方才过来:“按照现在的速度,至少需要半年。” 半年。 也够了。 “养心殿还有几座皇帝议事与住的地方,底下的地砖一直铺了十层往上,为的便是防止人挖密道进去,最薄弱的便是 殿下在图纸上标注的栖梧殿,但要挖空,也需要不少时间,“玉奴慎重道:“城外的密道,只需一两月便可疏通完,难的是皇宫之内,需小心被人发现,耗时会久些。” 宋枝鸾点头:“时间长些也无妨,重要的是稳。” 玉奴点头,“半年是最慢的情况,若是一切顺利,四五个月便可完工。” “好,这些你们比我知道的多,商量着来就好。” “是。” 宋枝鸾不能离开太久,说完便离开,玉奴则留下来继续,稚奴把带来的吃食都分发下去,紧跟着宋枝鸾离开。 - 宋枝鸾回到正厅坐下时,那副“涌泉跃鲤”的绣品正好绣到了眼睛。 她捻起绣花针穿了几针,便将针扎在绣棚上,叫停了作舞的伶人,走出了门。 门外并没有等着人。 宋枝鸾叫来侍卫询问,侍卫也不清楚谢预劲去了哪,她便没有去寻他,除了射箭,宋枝鸾当真不想再与他有任何关联,连找他算账的想法都没有。 他们之间的恩怨还差这么一桩吗。 在她羽翼丰满之前,谢预劲的存在对她来说是比宋怀章还要大的威胁。 她可以揣度宋怀章的意图,但永远猜不中谢预劲的。 他走了更好。 宋枝鸾径直往寝殿走,绕过重重假山,站在桥梁上,看到寝殿正门口站着一个人。 谢预劲穿着堪称明丽的绯红色窄袖长袍,腰间金玉带,长腿笔挺,深沉的夜色将他身上的红映出一层暗色。 他靠在柱子上,远远看向她。 春日里虫鸣喧嚣,来到青年附近,却好似所有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既然谢预劲自己送上门来,宋枝鸾也顺势环抱双手,兴师问罪:“老师原来来了,本公主只当你不知该如何解释昨夜之事,落荒而逃了。” 谢预劲垂眸看着她,眸底似乎有些异样的情绪。 咬字有种独特的清冷感。 “殿下想要什么解释?” 谢预劲说着,身体站直,一步一步逼近宋枝鸾。 宋枝鸾迎着他的视线,“本公主不想要解释,只想罚你,谢将军,你可知罪?” 不等她将话说完,手腕上就传来一道强力。 宋枝鸾惊的立即抽手,但无奈谢预劲抓着她的那只手纹丝不动。 “昨夜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问。 “什么话!快放手!” 谢预劲的话像炸药在宋枝鸾脑海里炸开。 “你说的梦话。” 她心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几乎要跳出胸膛。 但宋枝鸾稳住了呼吸,抬手打了他一巴掌。 谢预劲眼底微怔。 她这一巴掌用了力,但却没将谢预劲打偏头,他一动不动,着她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 “梦话?本公主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与谢将军何干?你若再对本公主动手动脚,休怪本公主不客气。” “说了多少次了,谢将军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宋枝鸾后背心虚的出了汗,她打了谢预劲之后,心里也没有底。 谢预劲抬手摸上左脸。掀起眼皮,神色竟一点怒意都没有。 松开她的手之前,他看向她发红的掌心。 “别生气。” 宋枝鸾冷冷道:“滚。” 谢预劲仿佛真成了一块木头,半晌没有动作没有出声,只是定定站着。 在宋枝鸾又要开口时,他轻轻扯起唇角,离开。 上一世的宋枝鸾,即使气极也舍不得对他动手。 - 宋枝鸾进入房间关上门。 手还在发抖。 幸好今日的对峙场面她在心里设想过无数次,应对的还算不错。 过了不知多久,稚奴推门进来,发现宋枝鸾蹲在地上,惊讶道:“殿下蹲在这里做什么?” 宋枝鸾跳过这个问题,直接问道:“稚奴,昨夜我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稚奴守了好几夜,对宋枝鸾梦游后的症状已十分了解,回忆一番道:“不曾,殿下梦游只偶尔会有些呓语,都是些哼,嗯,走之类的,完整的句子很少有。” 宋枝鸾闻言,非但没有放心,反而眉心深锁。 她根本没有说梦话。 那方才谢预劲是在做什么? 试探她? 难道他也怀疑她是重生的了? 宋枝鸾额上冒出点点冷汗,仔细回忆,也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0节 幸亏她方才急中生智,佯装动怒打了谢预劲一巴掌应付过去。 稚奴拿了帕子给宋枝鸾擦拭,担心道:“殿下怎么流这么多汗,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宋枝鸾摇摇头,扶着稚奴的手站起来,她顿了半晌,道:“以后行事要更小心才行。” “对了,不是让你先去休息,后半夜再来么?” 稚奴看了眼房间里,道:“出了些问题,需要殿下过去看看。” 宋枝鸾点头,稚奴给她拿了端了热茶,塞了个手炉,两人方才进入地道。 玉奴听到动静,从另一侧通道走来,新铺设的砖有些潮,带点土腥气。 “怎么了?”宋枝鸾边问,边看向跟在玉奴身后的人。 玉奴道:“殿下跟着我走。” 宋枝鸾跟着玉奴两人到了一处正在挖的地方,一块大如圆桌的石块堵在密道之中,生生将这处密道撑大了一尺。 玉奴看着石头:“殿下,这块石头挡路了,若是要砸碎了搬开,动静恐怕丝竹管乐的声音也掩盖不住,容易叫人发现。” 宋枝鸾:“不能改道?” “这一块是水榭之下,土质软,若改道,水容易渗进来,到时候整个密道都会被淹没。” 玉奴在让稚奴去找宋枝鸾之前,已与众人商议过,实在难办才寻的。 密道内陷入一片安静。 砸与不砸都是个问题。 宋枝鸾一条胳膊环胸,另一只手撑在手背之上,捏着下巴,思索片刻,摩挲指腹道:“那便让这里没人。” 没有人在这,也就谈不上被发现。 “府上奴仆百余人,算上侍卫更有几百之数,水榭是临近后院的地方,若不让人来,是否有些可疑了?” 宋枝鸾道:“我会想办法,这一处你们先慢两天再挖,先去别的地方,两日之后再动工。” 第39章 天灯“谢将军信神吗?” 两日之后。 寿宴还有半个时辰开席,宋定沅罢了早朝,百官休沐,王公大臣都进宫祝寿。 宋定沅正在执笔作画,鬓边花白的头发被金龙冠束紧,他一笔绘出远山,高公公研着墨,尖细的嗓音笑道:“今日是皇上您五十大寿,可要奴才去公主府传句话?” “你想传什么?” “皇上恕罪,只是奴才想着皇上让灵淮公主禁足也过去些日子了,这样的大日子,灵淮公主定是想要尽尽孝心的。” 宋定沅蘸墨,“小鸾自幼性子急躁,朕从不舍得罚她,以至于长大了性子越发野了,关了她一月,刚有所收敛,如今诏她进宫,岂非纵容。” 高公公苦笑道:“是奴才多嘴了,皇上实在是用心良苦,也盼灵淮公主能体恤皇上。” “嗯,无事便退下吧。” “皇上,今早元将军命人送来一份贺礼……” 宋定沅放下笔,脸色满是被打扰的不悦,笔停在空中:“高起贤,朕看你是越老越不懂规矩,贺礼不在寿宴上送,这会子拿到养心殿做甚?他心粗,你也学着?” 高公公连忙哈着腰道:“回皇上,只因这份贺礼特殊。” “有何特殊的?” “这是朝阳公主送来的寿礼。” 宋定沅欲夺来掷下,闻言,动作却在空中一顿。 “朝阳?” “正是,皇上,还是连夜加急送来的,就怕错过您寿辰。” 眼前的人将手放在写有寿字的盒子上。 是和烟的字迹。 宋定沅有些怅然,他不知什么时候起,连长女的字都不能第一时间识得了。 分明是他手把手教她执笔诵文的。 后来即便是怀章,都不曾让他耗费那许多精力。 高起贤不敢出声,哆嗦跪下。 今 日寿宴是皇后娘娘一手操办,所有来祝寿的大臣,都需在宴上献礼,早已有了流程,只这朝阳公主送来的礼,不知该作何处理。 朝堂之上,人人赞颂朝阳公主远嫁西夷为姜朝之幸,但在后宫内,几乎无人敢提到朝阳公主的名字。 皇上对于当年向西夷借兵一事耿耿于怀,朝阳公主的存在,更是时刻在提醒皇上那段沦为战虏,除衣乞求的过往。 这样棘手的寿礼,高起贤也不敢摆到寿宴上献,若要圣上下不来台,他也是一个死。 宋定沅的手沿着装着寿礼的盒子滑过,只差一步便可打开,但却在这时候收了手,“拿下去吧。” “皇上?” “收起来。” 高起贤点头称是,跪站起来,将盒子拿下。 他叫来两个小太监,“去把这东西送去库房。” …… 半个时辰后。 宫宴正式开始。 宋定沅入了座,听完一曲,皇后裴氏便侧过身来:“皇上,灵淮派人给你送寿礼了。” 他点头,“呈上来。” 裴氏温婉一笑,即刻对一旁的侍女耳语,“宣吧。” 侍女与司礼太监对视一眼,司礼太监朝身侧少女道:“大人,进去吧。” 也在这时,有太监高声唱喏,“宣,灵淮公主府稚司药!” 稚奴手捧着长盒,一步步走上大殿正中:“微臣见过皇上皇后,祝皇上万寿无疆,皇后芳华永继。” “灵淮送的什么?” “回皇上,公主殿下在府中反思己过,白日练习箭艺,夜里绣制这副《涌泉跃鲤》,如此一月,方才绣好,今日命臣献上,望能博得皇上一笑。” 稚奴边说,边打开长盒,两个宫人一人执起一边,将这副绣品展开。即便坐在后座的官员也不难看出绣法精湛,尤其是泉水里跃出的两只鲤,更是呼之欲出。 “绣的很好,灵淮有心了,”宋定沅大笑,命人收起来,“来人,将朕的轩辕弓取来。” 此话一出,台下隐隐沸腾。 “轩辕弓?这把弓可是随皇上南征北战,危急关头救过命的弓。” “听说可以一次连发三箭,百里之内可破甲。” “灵淮公主闲来无事练练箭,殿下竟连轩辕弓这杀器都赐给她?” 宋怀章坐在上位,一笑置之。 他与小鸾都是父皇的孩子,可他从未因父皇的偏宠嫉妒过她,她是他的亲妹妹,她得宠,对他只有好处。 稚奴上前接过:“微臣代公主殿下谢过皇上隆恩。” 宋定沅送出这件宝物,方才因朝阳生出的一丝愧疚也随之烟消云散,心情舒畅。 他接着道:“让灵淮拿到箭好生同谢将军练,过一两月,朕要亲自检查。” “是。” 高公公亲自去收了画,欲走去一边时,宋定沅又道:“不用收着了,挂去朕的养心殿。” “喏。” - 稚奴带了一大笔赏赐回府。 侍女拿了一卷长长的名单,宫人捧着盒,一点点的清点。 “御赐,南海珊瑚珍珠一对,玛瑙玲珑珠球金玉镯一只,螺子黛两盒……” 宋枝鸾跪在正厅,听宫人太监念了一长串,才起身接旨。 太监走后,她纳闷道:“父皇今日这么高兴?一下赏这么多东西。” 稚奴回忆着宋定沅的语气,道:“应是挺高兴的。” 她顿了顿,略有深意道:“皇上命高公公将公主您的画挂去养心殿了。” 宋枝鸾看着手上新做的丹蔻,撩唇道:“意料之中。” “父皇赏赐这么多,本公主也不能毫无表示,来人啊。” 两名侍女上前:“公主有何吩咐?” “父皇今日大寿,虽不能至,可本公主心情亦好,传令下去,不论品级,府上的人皆可回家探亲一日,聊表孝心。” 两名侍女面露喜色,答了话,便忙送不迭传话去了。 不到半个时辰,登记出府的奴仆侍卫便排到了府外。 谢预劲从门口进来,恰巧听见掌事侍女道:“其余的人若不离府,也可自行休整,子时需随殿下去角楼放天灯,为皇上祈福。余下的侍卫尽数调去观雪楼巡视,护卫公主安全。” 观雪楼位于公主府东南一隅,距水榭很远,众人齐聚角楼,声也嘈杂,莫说在地底砸石头,便是光明正大抬上岸砸也无人察觉。 采买天灯的人陆续离开公主府。 宋枝鸾在暖阁坐着,拿起茶杯,今日是稚奴拿出来的是杭州的贡茶,淡金色琉璃茶盏与茶托,满绿流金,煞是好看。 外头传来脚步声,她撩起眼皮,一眼便凝住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1节 谢预劲背着弓箭,一身紫衣劲装,护腕刻着狰狞的兽头,一步步从门外走进。 像是走进山林,从容不迫的猎手。 宋枝鸾移开视线,喝了口茶,略苦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本公主以为今日宫宴,老师是父皇的座上宾,该抽不出身来府上才对。” 她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前几日的争执从未发生过。 “现在时辰晚了,本公主有心无力,恐怕要老师白来一趟了。” 谢预劲盯着她的眼:“殿下要为皇上祈福?” 宋枝鸾在看到谢预劲进来的那一刻,心跳便有所加快,那日在寝房外质问他后,接连两日,谢预劲都没有出现在她面前,来人只说是旧病复发。 谢预劲能有什么旧病,她与他夫妻多年,对他的身体再了解不过。 他仿佛是为战争应运而生,重到能留下伤疤的伤势几乎没有,那支贯穿他们两人的箭也只留下了淡淡印记。 最大的可能,是谢预劲不想教她了。 若是今日谢预劲不来,明日宋枝鸾便会顺势派人再去寻个教习夫子。 可他偏就来了。 宋枝鸾慢慢道:“当然,父皇待本公主这般好,本公主出不了府,不能为他当面祝寿,在这公主府里为他祈福是理所应当的。” “那今日的课便在观雪楼上。” 宋枝鸾深吸一口气:“本公主今日不想上课。” 谢预劲静静地看着宋枝鸾。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他话里的语气,比较之前有了极轻微的变化,有些冷淡。 “皇上一月之后抽检,殿下若不想让皇上失望,还需勤加练习。” 宋枝鸾瞅着他,两人目光在空中如同对撞了千万次。 半晌,她把茶端起来,一口气喝掉,“那老师就一起来吧。” “把父皇赐的弓拿来。” 观雪楼有三层,通体玉白,碧瓦朱瓮,顶部以绿釉铺设,宽大的横梁与粗大的梁柱将这座以巨石为基的楼阁伫起,成为公主府上登高远眺的绝佳场所。 在宋枝鸾与谢预劲到之前,楼内早有侍女摆设陈列,采买来的花灯从后门运入,在正厅铺陈数列。 时辰还早,宋枝鸾上了三楼,横栏及腰,她今日未曾练箭,也未做准备,穿的是短襦长裙。侍女拿了绣金凤翅襻膊,她穿上,薄丝下露出半条雪白细腻的胳膊,裙下束紧贴着裤腿,鞋上嵌着的玛瑙玉片熠熠生辉。 浑身珠光宝气,连额间眼下的金粉珍珠都耀眼夺目。 轩辕弓在战场浴血而战,本无过多装饰,做的灵巧轻便,宋枝鸾命人涂了一层珠粉,长弓便成雪白,握在她手中,像是起舞的乐器,不像是杀人的东西。 谢预劲居高临下地望去,整座公主府,只有这一处歌舞喧嚣,其余地方隐没在黑暗中。 他视线在菡萏池上停下,“殿下不曾射过活物,今日试活的。” 宋枝鸾嗯了声。 她这些天射的都是死靶,经过一月练习,她能做到十发三中靶心。 谢预劲抽箭搭弓,一箭射进池中。 池面破碎,一条鲤鱼翻肚白。 宋枝鸾看的挑眉。 靶场上的靶,在她看来已经够远,但这三楼距池起码有三百步,月下昏暗,池水黑沉,能看清鱼已是不易,遑论射中。 她睁大眼,努力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些。 找到一尾,宋枝鸾的箭急射而出。 轩辕弓虽难拉开,但射程更远了,宋枝鸾的箭碰到了 池水,可却好像失去了力道,轻飘飘的在水面滑行一段,沉入池里。 谢预劲道:“沉下心,动作要快,活物不会给殿下留时间瞄准。” 宋枝鸾专注于一件事时,总是聚精会神,每次搭箭,心里都在重复谢预劲的话,步步稳扎稳打。 短短半个时辰,那池面上已浮着上百支箭。 宋枝鸾不是全无收获,射中了两尾,一条射中鱼头,一条射中鱼尾,聊胜于无。 转眼到了祈福的时辰,观雪楼下的庭院已经站满了侍女,各色形状各异的花灯,内里的烛火徐徐燃烧。 宋枝鸾射完筒子里最后一支箭,抬头看向天空。 一盏盏天灯升起,很快便浮在高空。 漫空流火,楼上亮如白昼。 她的侧脸明媚,一如从前。 谢预劲倚靠在梁柱上,轻轻抬眸。 兴和七年花朝节,他骑马,拥着宋枝鸾经过一家香火鼎盛的寺庙。 那是一座月神庙。 宋枝鸾那时眼里盈满了光,看着那座庙笑着说,世间万难都会过去。 【谢预劲,你信不信神?】 他说不信。 【我信,月神大人已经显灵了一次,这次我要请她保佑我与你岁岁长相见。】 “老师,你信神吗?” 谢预劲的瞳孔缩了缩。 靠在柱上的身体,像还未回过神,僵硬的像石头。 宋枝鸾撑在栏杆上,用箭在空中比划,口里念念有词,“三十五盏,三十六盏……” 她像是百忙之中随口问了一句话。 听不听得到答案都不要紧。 “信。” 良久,宋枝鸾听到了谢预劲的回答。 她转眸,长睫下似有些诧异。 谢预劲注视着宋枝鸾的眼睛。 身后华灯漫卷,漆黑无垠的天凝固成画,在画中,宋枝鸾是唯一鲜活的存在。 她是她吗。 没有从前种种记忆,这一世的宋枝鸾,他眼前的宋枝鸾,还是上一世的宋枝鸾吗。 第40章 珍惜“微臣会为殿下,另寻一位夫子。…… 石头的事得以解决,一路畅通无阻。 仲春时分,宋枝鸾虽不能外出,可瞧见春光明媚,柔水迢迢,也浑身舒畅,未来的日子不知艰险,她上辈子这辈子,恐怕都少有这样悠闲的日子。 宋枝鸾很珍惜。 因为失去过,所以更珍惜。 偶尔拉上稚奴与玉奴对酌投壶,到了夜里,宋枝鸾会躺在榻上,一遍遍的回忆从前细节。原想用笔,风险太大,半年不到的光景,她的记忆已有些模糊,消失的东西,也许正是关键。 宋枝鸾不敢有错漏,将每个细节末梢想清楚了,才会安心睡下。 这日,宋枝鸾准备进画舫。 齐连一早便端着果食,站在一排侍女之间等着,稚奴在他们动作之前来到她面前: “殿下,喻待诏来了。” “谁?” 话音未落,喻新词就从稚奴身后走出,撩摆跪下,“殿下。” “喻待诏来本公主这儿,不怕皇兄怪罪?”宋枝鸾的话不大好听,可眼前的青年态度很好:“殿下,此次微臣是特地前来赔罪的。” “微臣很快便要动身前往忻州,若无殿下,也无微臣今日的前程,还请殿下给微臣这个机会。” 喻新词说完,似乎察觉到一道探视的视线,转过头,见样貌阴柔的青年将头埋低。 齐连生怕喻新词觉得他眼熟,他虽未去过东宫,可也与太子殿下见过不少次。 宋枝鸾用白玉筷子夹了一颗花生,嘎嘣咬碎了,道:“罢了,本公主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谁人不想奔前程,谁让皇兄的枝比本公主的稳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拿进来给本公主瞧瞧吧。” “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画舫,齐连想进,被稚奴挡住,秦行之看了眼宽阔的池子,略作犹豫,也想进去,同样被玉奴拦住。 稚奴与玉奴最后上船,两人掀起帘,坐了进去,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宋枝鸾到了里面,神情与方才截然不同,“如何,你在东宫待了这么久,可查出了什么?” 喻新词面色沉了半秒,过了一会儿,方才恢复原样:“有些眉目了。” 宋枝鸾顿了顿,“你今后打算如何?” 喻新词没有回,而是话题一转,道:“殿下是第一个,愿意对微臣伸出援手之人,也是唯一一个。” “新月死时,微臣曾在东宫蹲守几日几夜,次次叫人打的鼻青脸肿,去京兆府亦是如此,微臣只想要一个真相,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殿下来花萼楼那天,微臣已经不抱希望,可殿下给了微臣机会。” 他侧过身,从袖中拿出一块用布包着的东西,道:“微臣的事微臣会自行处理,不劳殿下费心,也请殿下相信,微臣并非知恩不报之人。” “这是什么?” “一片瓷。” 宋枝鸾把瓷片拿起,左右打量。 “近日太子殿下命人从千里之外弄来了一件瓷,这瓷烧制困难,只有在万里之遥的荔州能造出这样的天青色。”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2节 宋枝鸾熟悉名瓷,这样的颜色的确难得,足以媲美官窑了。 “连日来,总有信鸽飞往南边,微臣便留了心,找到机会翻出残渣。” “是个好礼,”她重新用布把碎瓷片包上,道:“若你在东宫里遇到什么麻烦,尽可来找我。” 喻新词道完谢,怕惹太子起疑,没有多留,起身告辞。 宋枝鸾倚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有人踏上了画舫。 她以为是稚奴,转头一看,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宋缜穿着月白色广衫,脸晒的黝黑,笑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别来无恙啊,灵淮!” 宋枝鸾不动声色的把那枚瓷收入袖里,看着宋缜,她也回了个笑:“堂哥别来无恙。” 上一世宋缜随父造反,被谢预劲镇压叛乱后,两人被五马分尸。 她从皇宫出来就大病了一场,听民间传言,死状极为惨烈。 宋枝鸾不知道宋缜是如何一步步走上那条路的,从她认识他起,就没有看到宋缜对权力表现出任何渴望。 在军中也不求上进,做到骑步尉便到了头。 他们本该在地府再见的。 眼下却仍在人世间。 宋缜常来公主府做客,也不与宋枝鸾客气,拿起茶杯就倒茶,“听说你被禁足了,我就来看看。” 宋枝鸾明知故问:“堂哥这段日子去哪儿?我禁足这许多日也不见你来看,快解除你才来。” 青年眼底划过一丝异样,嘴角的笑也轻微顿了下,可语速还是很快,像提前打过腹稿:“父亲奉命去做钦差,非说留我在京中会翻了天,便把我绑去了,这一去就是三月,辛苦的很。” “诶,对了,那个土包子呢,怎么不见她进来,外面杵着干什么?” 玉奴闻言,微不可察的皱起眉,想进去时,稚奴拉住了她,笑道:“姐姐,我觉得宋世子就是来瞧你的。” “胡说什么?” 稚奴但笑不语。 宋枝鸾也喊了玉奴一句。 玉奴一进去,宋缜那厮就挤眉弄眼,大大方方展示出他晒的像煤炭的脸,按他的话说,很有男子气概的脸。 “殿下。”玉奴无视他。 宋枝鸾道:“堂哥许久没来了,你带他四处逛逛,我有些乏了, 先睡一睡。” 玉奴像是接过了烫手山芋,身边的人还在催促她:“赶紧的,听不见我妹的话吗?” 她瞟了一眼他,做手势:“世子请。” 宋枝鸾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拿出袖里的瓷片,轻轻把玩。 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她都可以救一救宋缜。 起码不要走上上一世的死路。 宋亮不成,就换她来。 - 从卧日湖到后花园有一条狭窄小径可以直达,短短几步路,宋缜吊儿郎当,走走停停,一会儿说这朵花好看要细细赏看,一会儿说走累了要在树下歇歇,硬生生磨了一炷香。 玉奴面无表情:“不如我向公主禀告,为你抬个轿子来?” 宋缜枕着双手,怅然道:“今日不同你吵,这些天,本世子想清楚了一些事。” 他说完,玉奴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你怎么不问问我想清楚了什么?” 玉奴看他:“什么?” “我觉得,人生果然还是不能虚度,本世子还是决定投身军营,离开这块富贵闲人地,你觉得怎样?” “世子出来没几年,就过够安宁日子了?”眼神坚毅的少女摸上自己的佩剑:“我记得世子从前对此向往的很。” 宋缜神色凝重了一些:“你要同我一起去吗?” 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答案。 他心里清楚的很,玉奴将灵淮视作亲人,公主府里还有她的妹妹,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随他去的。 可若留在帝京,他也会自身难保,左右为难。 哪知玉奴根本没给他更多思虑的时间,道:“公主同意,我便去。” 宋缜有些意外,可想来也在情理之中。 灵淮不可能会让玉奴离开。 好不容易从尸山血海的战场里活下来,安安稳稳的度日,若非父亲向他坦白了他的谋算,他也不会让她涉险。 玉奴问:“你什么时候走?” 宋缜闭眼,半晌才低头道:“走,你们都不走,我还走个什么。” 感受到一道纳闷的目光,他笑了笑:“说着玩的,媳妇都没去,我赶着去送死做什么。” 宋缜有私心,将没去故意说成像“没娶”,在玉奴听来并不奇怪,她浑然不觉,随意道:“哪个女子会看上你。” - 午间小睡会,下榻时日头晃眼,披着大氅已有些热,宋枝鸾睡的两颊泛红,起身去透透气,这时,谢预劲从门口走进来,一身的黑,连束发的玉巾都用的玄色。 这段时日谢预劲很少穿这样肃穆冷凝的颜色,宋枝鸾略感新奇,“谢将军,还不到时辰,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早?” 禁足这些月里,宋枝鸾如愿以偿,和谢预劲保持了一个不近,但也不会令他起疑的距离。 就像她知道他重生后,第一反应是杀了他。 他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会置她于死地。 谢预劲近些日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忙,在他给她上课时都会有消息来报。 他偶尔投过来的眼神,让宋枝鸾觉得他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她猜的到。 有时宋枝鸾甚至会想,也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在谢预劲心里留不下任何东西。 他这不是在透过她的眼,想着以前的她吗? 这样的念头出现后,宋枝鸾渐渐喜欢观察他的神态,他的每一次凝视,都让她有些报复性的兴奋。 最后一丝,面对他时难以控制的挫败感都消散了。 宋枝鸾故意问:“老师总看着本公主做什么?” 谢预劲没有说话。 直到侍卫牵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马儿,从他身后出现。 “喜欢吗?” 宋枝鸾上前摸摸马儿的鬓毛,阳光照耀下,它的身上似乎镀了一层金,尾巴也是淡金色,模样很漂亮,但对于谢预劲来说,似乎有些花哨。 “这马配我的弓,倒是好看。”她没有推诿,这匹马一看就是良驹,比起父皇赏赐她的还要好上不少。 谢预劲道:“再有几日就是春狩,届时我会教殿下骑射。” 宋枝鸾没往他的位置看一眼,全部注意力都在马儿上,红唇微翘,“春狩啊,知道了。那这些日我们学什么?” “休息。” 她顿了顿,回过头:“休息?” 谢预劲慢慢从宋枝鸾身上移开目光。 阳光灼热。 他的轮廓在光影里有些模糊,看得不太真切。 “等春狩结束,微臣会再为殿下寻一位夫子。” 第41章 躯壳“微臣已有妻。” 晴空之下,宋枝鸾耳坠轻晃,点点珠光像也在随着主人迫不及待:“也好,本公主劳烦老师数月,心里早已过意不去,不得空是当然的,那就烦请老师替本公主另挑个好老师了。” 这一世她还没在他面前笑得这么开怀过。 谢预劲眼中无波无澜,眸底似有深绪掩去。 - 宋缜极不情愿的回府。 定南王府的牌匾在清辉月色下发散出捕兽夹一般冰冷的光,他每看一眼,就好似被蛰了一口。 招呼车夫在门后停下,贴身侍卫走进:“世子,下午有人送来了这个。” 他接过,本是随意一瞥,却在看到那物时如遭雷击。 那是一块瓶身上的瓷片。 光洁,色泽纯粹。 最为毛骨悚然的是,宋缜在过去一段时间,长久与这眼熟之物打交道。 宋缜迅速将这物包好。 “谁送来的?有谁看见?” 送瓷人的目的是什么。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3节 太子? 不,不会,如果是太子已经发现了什么,绝不会傻到让他们知道。 那就是其他人。 宋缜的紧张让侍卫答的非常仔细:“回世子,是入夜时分一个孩子送来的,说在落霞阁前有个男人将东西给他,让他转交给王府,并用一锭金子做报酬。守门人见他掏出金子,信了一半,便收了下来。正巧听说世子回来,又让属下转送。” 男人。 “派人去查,不要声张。” “是。” 宋缜无瑕去想这个人是谁,不论他是为何提醒他,目前而言,应当对他们没有敌意。 这东西出现在帝京,也许是……有人已经顺藤摸瓜,抓到了把柄。 他得立刻将这事告诉父亲。 书房里,定南王宋亮正在写着奏章,宋缜走进去关上门:“父亲,出事了。” 宋亮道:“又是哪里的账没结?” 见宋缜不开口,他恨铁不成钢道:“一回京就给老子惹麻烦,你莫不是揍了哪家的兔崽子摊上事了?” 这桩桩件件,倒也没冤枉宋缜,要是平时他安分守已却被翻了旧账,定要梗着脖子说道,此刻只是走到宋亮书案前,将手里的东西摆在桌上。 宋亮的资历比宋缜深上不少,宋缜能看懂的东西,他一眼就能分辨明白,狼毫笔在他手中折断,“哪个给你的?” “不知道。” “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宋缜不愿意回家,就是不想挨骂,这样的正经事,宋亮也要对他说教几句。 “能将这东西搞到手,想必已是跟踪我们许久了,那群酒囊饭袋,竟一个都没发现!” 宋亮语罢,道:“你走吧,这块东西带出去,碾碎了丢进池子里。” 宋缜道:“父亲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拍案而起:“宋怀章以为灵淮公主要和谢预劲定亲就高枕无忧了?未免太过天真。” 他在他父皇心里,可不见得有多少分量。 - 养心殿里熏着龙涎香,打开的窗棂无风,少女迈步过槛,一把把弓丢在案上,自己抓了执壶倒茶,“父皇定是在哄儿臣,故意让着,儿臣才不信父皇射不中靶呢。” 宋定沅走在后头,面色宠溺,“父皇可不是在哄你,是我家小鸾聪明,才跟着预劲那小子学了几月,就 一把好身手了。” 太监上前拉开椅,宋枝鸾左右瞧瞧,道:“几个月不曾来养心殿,父皇似乎又得了不少好宝贝?” “看上什么了?” 宋枝鸾抱着弓笑道:“父皇刚赏赐了儿臣弓,现在又赏?” “今日不赏,明日也会赏,朕何时对你吝啬过。” “那这个吧。”她指着一件摆在博古架上的天青色大肚瓶,眼神炙热:“一瞧就是珍品,儿臣在皇兄那也见过这样的。” “这是前日官窑进贡的,乃是孤品,”宋定沅笑容未变:“你可是记错了?” “怎会?前日我解除禁足刚去的东宫,亲眼瞧见皇兄屋里一件这个色的,莫不是父皇自己记错了?” 宋定沅上前拿起瓶,语气幽深:“烧窑要高温,窑洞需要黏土,着色要天时地利人和,这等天青色,一件都难得。” 宋枝鸾的心思仿佛并不在这之上,也不知有没有听进他的话,对着瓶身一阵打量,眼睛都快黏住了。 宋定沅笑道:“这么眼馋,那便拿走罢,就当今日检查你射艺的嘉奖。” “多谢父皇!” 宋枝鸾把瓷瓶拿在手里,端详了会儿,便交给宫人放好,又坐着把茶喝完了,才施施然出宫。 宋定沅在宋枝鸾走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浮现过,他双眉紧皱,“进来。” 侯在殿外的金吾卫统领进来,抱拳道:“陛下。” “太子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侍卫回道:“太子前些日派人去了沧州的一处瓷窑,似乎是带了几件瓷瓶回府。” 宋定沅道:“哪座瓷窑?” 侍卫卡顿了片刻,即刻道:“不知,微臣这就派人去查。” “现在便去。” “是。” - 宋枝鸾从匣子里拿出瓷瓶,冰凉的瓶身晃荡帘幔外的阳光,呈现出极为好看的裂痕,交织成青花。 马车已经驶进昭仁坊,她还在回味方才宋定沅脸上的表情。 惊讶,生疑。 隐忍不发。 一座不知名的瓷窑能为皇兄烧出媲美官窑的瓷,那么是否有一座不知名的铁窑呢。 若烧出铁了,又是要做什么。 那座定南王身后本该证据确凿的铁窑成了宋怀章的过错,宋定沅还会待宋怀章如从前吗。 宋枝鸾说出那话就能想到宋定沅的反应,亲眼所见,那些细节上的变化还是让她觉得身心舒畅。 像一缕清风沿着呼吸进入肺腑,几月被禁足的不快烟消云散。 剩下的事就不用她操心了。 急于甩清干系的定南王府,比她更着急。 宋枝鸾不期盼一次便能将宋怀章从太子的位置上拽下来,但这只是个开始。 日子还长。 她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禁足这三月,宋枝鸾一直在想,如今到底能不能杀了谢预劲,倘若谢预劲在兴和八年之前便死在她手上,那么,再过两年,那场来势汹汹的叛乱该如何应对。 这是她必须要先解决的问题。 否则即便她如愿接回了姐姐,姜朝也已经满目疮痍。 所幸她想到了办法。 马车驶过昭仁坊,一路行至刑部狱。 暗无天日的地牢,浮动着血腥味和腐烂草根的味道,不时能听到微弱的呻吟声,隔着门的痛嚎,和啮齿秽物发出的吱吱声。 罗文仲面如死灰,双手双脚带着镣铐,等待他的是全家流放,女眷尽数充作贱籍,可怜他正值碧玉年华的一对女儿,也不知日后会受到何等折辱。 “我说罗大人,你也是真的倔,皇上摆明了不愿宣战,你却还同那些人搅和在一起,如今被他们抓着把柄,连累一家老小,何必呢?当初明哲保身,安享晚年,也不会在这受累。” 狱卒拿来热饭,道:“赶紧吃了吧,明日便要北上,天高路远,大人好自珍重。” 罗文仲看着饭,难以下咽,热泪盈眶地抓着他的手:“小弟兄,你可有我女儿的消息?” 狱卒做久了,对达官贵人沦为泥犬这事也司空见惯,但眼前这位将领有些不同,早年与他们家有些恩惠,是以在他轮值时会尽量照顾一二,“大人,咱们姜朝律法,充作贱籍的官家女子已发卖完了。小人没那本事能相助,怕要让您失望了,大人若有其他亲朋,小人愿意去传话,也为两位小姐做些事。” 发卖完了。 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么。 罗文仲神色悲凉,眸底隐藏着难言的怨恨,苦水似乎在心口撕裂了口子,灌进去漫到咽喉。 朝中主战派本就稀少,长达十余年的征战,当初与他一起的老将已成白骨,安居一隅似也成了不错的抉择。 他此番遭人陷害入狱,又有谁能相救。 在岭北之地蹉跎至死罢。 “罗大人,何事愁眉不解啊。” 一道年轻的少女嗓音突兀的在地牢之中响起。 罗文仲和狱卒齐齐抬头。 宋枝鸾出现在铁门前,浑身金玉生辉,身后石墙上刻着小字的姜朝律令,她手上提着一盏烛台,露出的手指白皙如玉。 牢中的两人连忙跪下:“参见灵淮公主。” “不用行礼了,你先出去,本公主有话要与罗大人说。” 狱卒连连点头,弯腰出了牢房。 宋枝鸾看着跪在她面前的罗文仲,心里不胜唏嘘。 他此刻满身是渗透衣裳的血,形容枯槁,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上一次宋枝鸾见到他,他也是这副模样。 不过那时,他是那场席卷半个姜朝的叛军首领。 最后被谢预劲和秦将军缉拿回朝。 枭首示众。 宋枝鸾与他并无多少交集,仅有的一次,是在大战前夕,罗文仲送了两个女儿去她营帐,请求她庇佑。 后来传来捷报,罗文仲便将人接走。 罗文仲不知宋枝鸾为何来这,也许是奉了太子的命令?此次他入狱,太子乐见其成,可却也不至于让灵淮公主亲自来送他上路。 宋枝鸾撩起裙摆,在他对面坐下:“罗大人坐下说话,本公主问你是在为何事烦恼呢。” 罗文仲谨慎道:“殿下多虑,微臣没有。” “当真没有?” 宋枝鸾话音刚落,罗文仲就听到廊道内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不可置信,抖着身体站起,死死盯着铁门外。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4节 两道令他日夜煎熬的身影扑进他怀里。 “爹爹!” “太好了,爹爹您没事。” “九儿,云儿!” 罗文仲和两个女儿哭做一团,声泪俱下:“你们怎么在这?” “是公主殿下派人救下我们的。” “还有玉奴姐姐,爹爹,孩儿差点就见不到您了。” 他抹着眼泪抬头,看见铁门外还站着一个女官,方才就是她带他的女儿们来的。 宋枝鸾与那女官对视一眼,后者便退下。 罗文仲带着两个女儿朝宋枝鸾跪下,郑重道:“殿下救命之恩,罗某毕生难忘。” 宋枝鸾扶起他,让两个小泪人先出去。 待两人走了,宋枝鸾才慢慢道:“罗大人,不瞒你说,我来这,是有一事相求。” “殿下客气,轻殿下尽管吩咐!老夫一条残命,虽不中用,但也愿意为殿下豁出性命,但愿殿下好生待我一双女儿,老夫便是死也心甘。” 罗文仲垂着泪道。 “大人放心,我救下了她们,自然也不会亏待,但所求罗大人之事,确有危险。” 宋枝鸾想起刚才那对蜷缩在一处的姐妹两人,“我不要你做别的,在你到了流放之地,我会命人将你带离,送去西夷。” 罗文仲愣住。 “我的长姐朝阳公主便在那,这许多年,独自一人面对险境,我想把你送去保护她,直到本公主接她回来。” 在群狼之地,只有心有城府的老狼才能生存。其余人护不住姐姐。 这是一招险棋,但若走对了,便能化去许多麻烦。 她现在还在积蓄力量,做不到接姐姐回来,但她可以送她一把保命的刀。 而这把刀的软肋在她手上。 罗文仲几乎没有犹豫,女儿是他在世上唯一的惦念,他当初从军,也不过是想在乱世之中,不让妻女被人欺辱,寻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罗某愿为朝阳公主鞍前马后,舍命相护,等待殿下到来。” “好,”宋枝鸾站起来,沉默许久,轻轻说:“替我向姐姐问好。” 再见的日子,不会远了。 - 五月晌午,京中闷热,宋定沅在皇后宫里用了膳,踏入养心殿。 前不久封妃,钦天监送来几个黄道吉日,他挑了个最好的日子,准备给灵淮与谢预劲赐婚。 就在今日。 坐下不久,谢预劲便来了。 虽说这桩婚事,他有**成把握,但慎重起见,宋定沅依旧传了口谕。 问上一问,也合乎礼数。 宋定沅赐了座,和蔼道:“这些日灵淮多亏有你教导,射艺大有长进。” “职责所在。” 宋定沅笑道:“可灵淮最让朕着急的,并非这孩子的学业,而是她的婚事。” “朕欲为你和灵淮赐婚,你可愿意?” 皇位上的九五之尊捋着胡子,眼神里抱有一丝微笑,但询问的语气,也遮挡不住他对这桩婚事的志在必得。 谢预劲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他抬头,眸底静的像一面镜。 “臣不愿。” 宋定沅笑意凝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愿。 那为何主动接近灵淮,主动做她的夫子。 其余的人或许是想溜须拍马,但他谢预劲何须做出这些有违他本愿的事。 宋定沅看着他,语气已有些沉:“为何不愿?” 谢预劲道:“臣已有了妻。” 长久的静默。 宋定沅没料到谢预劲会给出这样一个回答:“什么时候,朕如何不知?” “妻已亡故。” 宋定沅细细端详谢预劲的表情,没有找到任何一丝撒谎的痕迹。 圣旨拟了一半,他原是打算,即便谢预劲不答应,他也是要赐的。 可却未曾想到,谢预劲竟有一位亡妻。 宋定沅走到窗边,犹豫再三,开口:“罢了,你先退下。” 谢预劲起身离开。 回到国公府,前来修缮的府兵热火朝天地栽树,一半是他讨要来的玉色梨花,一半是西府海棠。 池面倒映出形形色色的脸。 却没有一张是她的。 谢预劲常常有种错觉,好似他站在这里,就能看见宋枝鸾坐在凉席上吃冰酪。 她会听到他的声音,笑吟吟的转头。 他的妻子已经死在那场大雪里。 他很快会与她相见。 没有宋枝鸾的这一世,也该早日走到尽头。 哪怕是同她一样的躯壳。 第42章 丧制国公府里衣冠冢。 “叫什么名字?” 公主府前厅,宋枝鸾半蹲下来,捏捏两个女孩的脸,梨涡微陷。 高的女孩怯生生道:“我叫罗九嶷,这是我妹妹如云。” “九嶷缤兮并迎,灵之来兮如云,好名字。” 罗九嶷腼腆的露出笑容。 宋枝鸾道:“九嶷,如云,从今往后你们就跟在我身边做我的伴读,因着你们两人如今是贱籍,对外只会称是侍女。以后若有机会,我会替你们安排妥当,眼下你们只需安心住在府上便可。” 罗九嶷拉着妹妹罗如云跪下,感激道:“多谢殿下,殿下救了我们的命,已经是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公主伴读的位置不敢肖想,只愿为奴为婢伺候殿下。” 罗如云也赶紧道:“多谢殿下!” 宋枝鸾让稚奴扶她们起来,道:“无妨,这只是小事,选伴读是给我选,我喜欢便行,即便父皇知道了,我也有法子应付,你们就不必推脱了。” “我不爱读书,那些典籍放着可惜,你们平时可以多看看,吃穿用度也不会亏待你们,若有人闹事,便告诉稚奴,她会处置。” 稚奴给她们递上巾帕。 罗九嶷瞬间涌出泪水,连声道谢。 她们的父亲只是五品官,虽有些不大不小的实权,但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何其多,随便一只手都能碾死。公主伴读的身份,是她做小姐的时候都不敢妄想的,如今否极泰来,竟有这样的境遇,她绝不曾想到,心里也十分感激。 罗如云准备起身,眼见姐姐又磕了几个头,她也有样学样,磕了几个。 侍女带她们离开后,稚奴道:“殿下,这个时候让她们住进来,可是有些冒险了?” 罗家姐妹来到公主府,指不定会有从前的亲友前来探看,人一多便杂,若叫人发现些什么可是个问题。 宋枝鸾道:“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送出去若出了事,谁知罗文仲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反倒连累姐姐,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放心。” 稚奴思索片刻,点头。 - 用过晚膳,罗九嶷和罗如云跟随公主府的侍女来到厢房,那侍女笑着对她们道:“咱们公主心地善良,救过好些个家道落魄的官家千金,都是在府上当差的,若伺候的好,殿下会帮她们脱去贱籍,让她们自谋出路,你们也是如此。” 罗九嶷客气道:“多谢姐姐,我们定会好好伺候殿下。” “你们是好福气,虽然殿下救过不少人,但可没一个有你们这样脸面的,真是走运。” 外头的风声流传的极快,罗家姐妹的来路也很快就在府上传开了,发配去岭北的几乎十死一生,从前的富贵荣光都散尽。 听说玉奴大人是带着人从午门将人截住的,慢了一步便要流落烟花巷,堂堂五品大员的千金流落至此,当真是凄凉。 侍女贴心的告诉她们公主府的规矩,说清了方才离开。 “不愧是公主府,就连厢房都这样气派,”罗如云坐在榻上,这些天她几乎没有睡上一个好觉,“姐姐,咱们在这,是不是就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对,殿下会保护我们的。” 罗如云抿了下唇,看着罗九嶷欲言又止:“姐姐,日后在公主府里,你可莫再说些要为奴为婢的话,殿下需要父亲,才会救下我们,我们并不欠她,若万一公主哪日看咱们不顺眼了,想起你的话,真叫我们做奴婢了怎么办?” “方才那位姐姐的手粗的生茧子了,我不想也变成那样。” 罗九嶷听完她的话,生气道:“如云,你说的什么话?若非殿下及时派人来救,恐怕你我的命都要没了,需要父亲的人少吗?从前我们家富贵时,有多少人笑脸相迎,可那些人,一个个出了事全都没了影!唯有殿下敢冒着风险救下我们,向我们保证父亲北上的安全,你该庆幸殿下坦率,不管她要什么东西,都不会比三条性命更重要!那些表面说不要什么,不需要什么的人才可怕。因为他们想要的东西可能是你付不出的代价。” 这样言辞激烈,罗如云却也没有同她斗嘴,道:“姐姐如今想不通,以后会想通的,这些日姐姐辛苦了,我们早些歇着吧。” 罗九嶷道:“你总是自作聪明,小心作茧自缚。” 罗如云不语,打开门,去伙房叫人抬水。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5节 - 往年春狩都在四月,今岁事务繁冗,硬生生到了五月底。 夏日将至,树木丛生,稚奴为宋枝鸾准备衣裳时,也没忘记用雄黄、苍术,木鳖子调制蜜丸,烧在营帐里用来抵御蚊虫。 宋枝鸾从五足盘里吃了颗葡萄,门外许尧臣便到了。 她坐起托腮,笑着道:“你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稚奴和侍女尽数退下,留下他们两人说话。 许尧臣接过宋枝鸾递来的葡萄,握在手里没有吃,“今日早朝皇上大发雷霆,狠狠惩治了太子,殿下可听到风声?” 宋枝鸾实诚道:“没有,发生了何事?” “今日有官员上奏,查处了荔州一处铁窑,缴获了数百件刀剑,私铸武器是重罪,皇上听了禀告,强忍 怒意问话,太子和定南王相互指责,最后传召证人上朝,太子被定罪,皇上夺去了他治理政务之权。” “这便是狠狠惩治了?”宋枝鸾眼中本还有些趣味,听到后来,意兴阑珊:“只是暂时夺去治理政务之权,指不定什么时候,皇兄得父皇高兴了便恢复了。” 许尧臣却有不同看法:“皇上对太子向来满意,从不曾有过苛责刁难,这样的处罚还是头一次,说是‘狠狠’惩处,也不过为。” 宋枝鸾仔细想了想许尧臣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活了两世,皇兄大概是第一回被当众斥责。 “可我觉得,皇上这次对太子定罪,似乎有些操之过急了,”许尧臣深思半晌,开口:“从前涉及太子之事,皇上总是三思而后行,当场便下定论之事,也是绝无仅有。” 宋枝鸾语气有几分懒散:“也许父皇这正是谋定而后动呢。” “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幕?” 宋枝鸾露出一个笑,“耳朵凑过来。” 她伏在案上,凑近了和许尧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许尧臣听了目露诧异,“你未曾派人,怎知荔州那处瓷窑乃是掩人耳目的东西?” 这个问题宋枝鸾没有继续回答。 她不可能告诉许尧臣,这是她上辈子亲耳从谢预劲那听到的消息。 定南王被太子参了一本,理由便是私造武器,宋定沅大怒,虽最后不曾抓住定南王的把柄,但宋定沅还是起了疑心,定南王府的处境也自此越加艰难。 许尧臣见宋枝鸾不回,沉默一会儿,也没有继续追问,“那殿下接下来准备如何?” 这话已经隐隐有要同她“同流合污”的迹象了,宋枝鸾没有挑破,想了想,弯唇道:“主动生事容易暴露的,同样的事,皇兄做和我做,在父皇那可不会同一而论,犯不着去冒险,且就慢慢找寻机会。” 她表情逐渐变得正经。 自此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宋怀章被惩处,定南王安然无恙,一切的走向都会与上一世有天差地别的变化。 她也会失去一些未卜先知的优势。 也真正迈入了这场风云倾覆前的漩涡里。 以后走的每一步,都踏往未知,行事也需要慎之又慎。 - 此次前去狩猎的地方是距京三百里外的骊山猎场。 军队列为三路,左翼,右翼,以及中路都由将领领路,金吾卫统领直属于皇帝管辖,骑马走在最前,路上的草木已经被割退百步,视野开阔,战车围营,辕门竖旗。 宋定沅携带后宫嫔妃坐马车随军出发。 宋枝鸾和宋怀章是年龄最大的皇嗣,紧随其后,年龄小的公主皇子都留在宫里。 再往后便是王公九卿的官眷,浩浩荡荡,旌旗猎猎。 公主府需得安排人照料,宋枝鸾留下了玉奴,让稚奴陪着她来,还没到地方,宋怀章便进了车厢。 稚奴有些犹豫要不要离开,宋枝鸾适时给了她一个眼神,她行礼退下。 宋怀章依旧衣着鲜亮,但眼中掩不住颓丧。 他万万没想到,那处瓷窑竟是宋亮为他设下的计,父皇失望的眼神让他夜不能眠。 历朝历代,被认定私铸武器的太子大都没有好下场。 幸好他是父皇唯一的嫡子,最大的皇弟尚且只有三岁。 还有一个深受父皇宠爱的亲妹妹。 想到这,宋怀章表情好看了许多,微笑着道:“小鸾,你这次可一定要帮帮皇兄。” 宋枝鸾长着一张不谙世事的脸,“皇兄怎么了?” “皇兄……遇到了一点麻烦,被奸人诬陷,父皇不信我的话,夺了我的权,你多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待皇兄自证清明,定会好好谢谢你。” “皇兄的话说的见外,皇兄对我这么好,我在父皇面前替你说说话,那也是理所应该的。” 宋怀章流露出几分真情实感:“小鸾,哥哥没有白疼你。” 宋枝鸾顺着他的话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一会儿到了营地,我便求见父皇,为皇兄求求情?” “好,”宋怀章也笑了笑:“皇兄等着你的好消息。” 两人笑出声,车内气氛颇为温情。 - 营地驻扎也分了层次,皇帝居中,四下都有人把守,戒备森严,绕主帐一圈,从左往右依次是皇后,三宫主位,再往外是宋枝鸾,宋怀章,还有谢预劲。 宋枝鸾一路上都没看见谢预劲,也没有费心去打探他在哪儿,那日他说的是,春狩结束便为她寻个新夫子,她便日日翘首以盼。上辈子便想杀她全家的人在她眼前晃荡的滋味,属实一言难尽。 宋怀章一路送宋枝鸾送到主帐前。 宋定沅就在里面。 他一早打听好了,“父皇刚用了淑妃娘娘的点心,此时正是心情不错的时候,你进去他定然欢喜。” 宋枝鸾歪着头问:“皇兄,你怎么知道父皇用了淑妃娘娘的点心呢?” 宋怀章也没有多想,只犹豫了一会儿,便道:“方才皇兄见着高公公出来,就问了一问。” 原来高公公这时候便已经是宋怀章的人了啊。 前世的一些疑团,在此刻又清晰了些,宋枝鸾仿佛在玩一串真人版的九连环,津津有味:“好,皇兄,那你先走吧,我进去了。” 宋怀章身姿如玉,点头。 看宋枝鸾掀帘进去。 宋定沅坐在主帐最中央的位置,正把一张白虎皮交给站着的青年。 谢预劲穿的一身黑色,比宋枝鸾上一次看到他时他的那身还要深,神奇的是,他连额间抹额,抹额间的玉都是黑色,细细的金线勾勒,却极易让人联想到丧制。 宋枝鸾觉得,重活一世,谢预劲的性情越来越古怪。 前段时间花枝招展,如今比起上一世更为阴翳沉闷。 朝她投来的目光也宛若一潭死水。 宋枝鸾受不了谢预劲这种看死人的眼神,和宋定沅行了礼,就笑道:“父皇,儿臣想和父皇单独说说话,成不成?” 宋定沅看了谢预劲一眼,道:“嗯,你先退下。” 谢预劲眼皮半阖,侧首对宋枝鸾道:“臣在营帐里等殿下。” 宋枝鸾皱皱眉,“等本公主做什么?” “教殿下骑射。” 宋枝鸾转头,没看他,“哦,知道了。” 宋定沅看两人对话,脸上没有了以往的乐见其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疑云。 那日问过婚事之后,他以为谢预劲口中的妻,是早年的谢家人与他定下的婚事,便派人暗中查探,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却在国公府发现了一座衣冠冢。 那座衣冠冢,也彻底断了宋定沅为他和宋枝鸾赐婚的念头。他的女儿是姜朝公主,那衣冠冢堂而皇之立在府中,将他们天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须得另做打算。 宋定沅思索着道:“你要同父皇说些什么?” 里头仍有两名侍卫守在门口,门外亦有侍卫巡视,高公公就跪在一旁等候差遣。 宋枝鸾眨了眨眼:“父皇,儿臣听人说,皇兄犯错让您不高兴了?” “听人说?朕看是听你皇兄说的吧?” 宋定沅提及此事,脸色瞬间变了,“他忤逆不孝,竟敢做出律法严令禁止之事,还污蔑他皇叔,胆大包天,必须加以严惩。” “父皇,可是皇兄说他是被污蔑的。” “此事你不用为他说话,朕查的很清楚,人证物证具在,没什么可辩驳的。” “父皇……” 宋定沅道:“宋枝鸾。” 高公公和宋枝鸾同时跪下,她额头抵着地面,小声道:“儿臣不说了。” 她都快演累了。 但这一趟,即使宋怀章不来,宋枝鸾也是必须要来求情的,若不求情,日后宋定沅想起此事的源头,她无意之中的那句话,指不定会联想到什么。 若来求情,倒可证明她就是无心之失。 他信与不信,宋枝鸾都得把这出戏唱完。 “起来吧。”宋定沅深叹一口气,看着宋枝鸾,眼里有些动容,“小鸾,这世间鬼魅行走于市,你秉性纯良,需得多为自己考虑,莫要当出头鸟,知道吗?” 这一番掏心窝子的话,竟是在叮嘱她莫要被人利用了。 哪怕是自己的皇兄。 宋枝鸾曾经如雏鸟般眷恋过宋定沅偶尔展露出来的父爱。 试图告诉自己,他也是迫不得已。 他已经做出了补偿,那么她也该尝试放下。 但宋定沅总能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亲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6节 手碾碎这些妄想。 如今宋枝鸾不再需要了。 她像每一个孝顺的女儿一般,笑着起身抱了抱宋定沅,“嗯,父皇对我最好了。” 第43章 早亡他要去哪里寻原来的宋枝鸾。 从主帐出来,宋枝鸾便去了宋怀章的帐内,距她的营帐只有一尺之隔。 宋怀章见她来了,稳住声音道:“怎么样,小鸾?” 宋枝鸾摇了摇头,说:“父皇很生气,不让我开口,还将皇兄你比作鬼魅,让我莫要当出头鸟,被……你利用。” “父皇怎会……” “皇兄若不信,大可以去问高公公,他也在那儿呢,我多替皇兄你说了两句,父皇脸色就变了。” “皇兄自然是信你的,”宋怀章僵着脸坐下,“也罢,是皇兄考虑不周,连累你也挨训。” “这些都不要紧,父皇眼里容不得沙子,皇兄还想想想法子,尽快自证清白,免得被有心人利用,让父皇疏远了皇兄。” 少女乖巧的站在面前,一双杏眸清澈,浮现出一抹担忧神色。 宋怀章摸了摸宋枝鸾的头,感动道:“还是你心疼皇兄,但也无须太过担心,我是父皇的长子,更是父亲心里唯一的儿子,清者自清。” 这话若教他从前说,底气会足的多。 可现在,宋怀章说出来的口吻更像是自我安抚。 他何时受过这样大的惩处? 宋枝鸾点点头,“对,皇兄,不管如何,太子的位置都是你的。” 她笑着说完,好似当真放下了一桩心事,一扫方才忧郁之相,兴致勃勃的同他讨论起午膳吃什么野味,到了要狩猎的时辰,走着轻快的步子离开营帐。 宋怀章垂头叹气:“果然还是个孩子。” 他得另想法子了。 - 宋枝鸾从主帐离开不久,宋定沅便去检阅驻守的军队。 两名宫女端着果盘进来,净手焚香。 一缕雾慢慢升起,瘦的那名宫女纳闷道:“绿儿,你可有觉得这味道,与养心殿里有些许不同?” 较胖的宫女细细闻了闻,笑道:“我闻着是一样的,都是上好的龙涎香,若是年成不同,味也有差异,再正常不过了。” 瘦宫女点点头,“许是我闻错了罢。” - 围场内驱赶进猪獐鹿兔狐,还有两只吊睛白额大虫,宋定沅一马当先,身后跟着定南王和一众国公,每一箭都等级森严,只有当皇帝射出了,其余人才论官衔围猎。 官眷大都等在营地,武将家的小姐又大都跟在队伍之中,宋枝鸾不欲听些场面话,一来二去耗费时间,便在侧方独行。 她射杀活物的经验太少,此次跟来也是实打实想锻炼一番。 正当她搭箭欲射时,有个身影从右上方传来:“手放低。” 宋枝鸾没等他说完就放了箭,一箭射中一只山猪,痛嚎声此起彼伏,这只山猪受了点皮外伤,欲朝她冲撞来,她扯起马绳准备躲一躲,后方三支箭齐发,竟将山猪的一双眼射瞎,一只射穿咽喉,轰然倒地。 宋枝鸾看着这只山猪,无端有些胆寒。 这样浑身尖刺,犹如甲胄,谢预劲射出的力道竟然能穿透。 她压下心头思绪,吩咐侍卫道:“把这只山猪带上,一会儿献给父皇。” 按例是有将猎物献给圣人的惯例,但这只并不是灵淮公主射死的,侍卫谨慎的看向一旁的谢预劲,见他没有开口,才招呼人过去将山猪的尸体搬起,让马驮着。 宋枝鸾双手握缰绳,指尖轻轻敲着,“老师不随我父皇狩猎,也不怕他怪罪?” 适才谢预劲在宋定沅的主帐里同她说的话,她没放在心上,也没去找他。这个围场里善于骑射之人如过江之鲫,虽说无人能出谢预劲之右,但这不是打仗,教她这个新手也绰绰有余了,因此宋枝鸾来这压根就没想过继续跟谢预劲学。 按说这是宋枝鸾理亏,但她倒是先发制人,不给谢预劲询问的机会。 谢预劲的外衫皆黑,里侧的中衣却是白的,两相映衬,各为极致,他一只手持绳,侧脸轮廓流畅,薄唇微启,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宋枝鸾的嘴。 “皇上知道。” 宋枝鸾哦了一句,皮笑肉不笑,“那老师,你要怎么教本公主呢?” 谢预劲道:“跟微臣来。” 宋枝鸾跟着他来到一片低矮的草丛,再往前便是一座小山包,遥遥的能看见底下葱郁的树林。 “这里空无一物的,让本公主射什么?” “等等。” 宋枝鸾便取了弓箭等着,用箭尾给马儿梳毛。 没过一会儿,就听到谢预劲道:“来了。” 她仰头一望,底下的树林里一阵骚动,数只鸟雀飞出。 “这就是今日的功课了?” 这许多日,宋枝鸾也熟悉了谢预劲授课的习惯,不消他回答,自己便驾马开始射。 林子里有谢预劲提前安排好的士兵,每当这些鸟雀以为无事,准备歇脚了,树干又是一阵抖动。 一开始宋枝鸾还有些怜悯杀生太多。 但鸡飞狗跳一下午,她边骑马边射中的鸟,只有区区五只。 数百只鸟受到的最大伤害就是惊吓。 宋枝鸾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一直到回营地都不是很开心。 谢预劲的席位就被安排在她身侧,宋枝鸾让人将几只鸟拿去煲汤。 宋定沅坐在上位,一个个身强力壮的勇士提着猎物上前,高公公笑眯眯的报出各人的猎物,清点完数量,退去一边。 威严不失笑意的声音在野宴上响起: “看来这第一,非浩儿莫属了,如今年轻一辈可真是人才辈出。” 秦将军上前,拱手笑道:“侄儿雕虫小技,陛下谬赞。” …… 宋枝鸾坐在前头,侧过头看着谢预劲:“不是第一,谢将军觉得可惜吗?” 一整个下午,谢预劲都和她在那处空旷的地方射鸟,他的猎物只有一只狐狸,还有那只被她拿去交差的山猪。 谢预劲放下酒杯:“没什么可惜的。” 侍女已经开始上菜,宋枝鸾撩起袖子,舀了勺汤,吹凉了,决定用软法子:“老师不觉得可惜,本公主觉得,要不明日,老师也同他们去比比?” 谢预劲却道:“比过,无趣。” 宋枝鸾脱口而出:“那你看着本公主射箭就有趣了?” 整整一个下午,谢预劲都没离开过。 眼神如影随形,带着沉甸甸的压力。 以至于宋枝鸾每回射落空都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有种她真是他不成器学生的感觉。 这话一出,不知道是不是宋枝鸾的错觉,两侧的交谈声似乎弱了一点。 她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大,但收回为时已晚,便索性继续问:“嗯?” 谢预劲坐着的位置在宋枝鸾的下方,看她却需要低头,他对上她的视线,好一会儿,方才偏头嗯了一声。 宋枝鸾用疑问的语气模仿他嗯了一声。 随即,谢预劲用他那天生冷冰冰的音色道:“有趣多了。” 宋枝鸾:“……” 她用筷子戳了戳饭,不再与他说话,吃起菜来。 宴行大半,秦行之作为魁首,为众人表演驯虎。 那只大虎被关在兽笼之中,虎啸声仿佛能穿透人心,叫人神魂具颤。 这兽笼之外,坐着姜朝所有权贵,一旦有闪失,谁都承担不起。 宋定沅竟敢让秦威平的侄子来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是在替秦家立威? 宋枝鸾胡乱想着,想起一事,“对了,谢将军,你说的春狩之后为本公主寻一位夫子,可有人选了?” “有了。” “谁?” 谢预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慢条斯理地问道:“殿下很急?” 宋枝鸾道:“好奇而已。” “殿下见过。” “谁?” 宋枝鸾的目光从全场人的脸上划过,不知为何,想到了被她打发去成州找酒的秦行之。 “不会是秦行之?” 谢预劲动作微顿,那日宋枝鸾与秦行之相拥的画面重现眼前。 他看着她:“殿下想让他来……” 宋枝鸾立马道:“不想,可别。” 她没有日日被监视的癖好。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7节 谢预劲不教她了,定然经过宋定沅同意。要换夫子,宋定沅必定也会过问,她只是一时想不到宋定沅会派谁来,才想起秦行之。 谢预劲没把话说完。 篝火在他眼底静静升腾。 他看着宋枝鸾,她的神态,举止,性格,都与上一世太过相似。 可这一世的宋枝鸾并不爱他。 她们是同一个人,却又不是。 若要所有人都为宋枝鸾殉葬,那么她自己呢。 她不死,他要去哪里寻原来的宋枝鸾。 谢预劲陷入了迷沼。 - 在野宴上饱餐一顿,让宋枝鸾萎靡了半日的精神振作不少,怕肚里积食,夜里便带着稚奴出营帐散步。 没走多远,稚奴便拉住了宋枝鸾,悄声道:“殿下,刚才有个人进了太子的营帐。” 时辰这么晚了,宋枝鸾道:“什么人?” “稚奴也不清楚,他低着头,还蒙着面,太奇怪了。” - 太子营帐内气氛凝重。 宋怀章看着眼前人道:“可查到什么没有?” 来人跪下道:“太子殿下,那处瓷窑早在圣人派人去查探时便将所有与定南王有关的痕迹抹除了,他们是早有预备,属下……” “大半月过去,你还在同孤说这么没用的废话,孤要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 “殿下息怒!” 宋怀章面色阴沉不定,“退下,继续查,再查不出就不要回来了。” “是!” 营帐内安静几息,帘后走出一人,拂尘扫过灯架,“殿下还请息怒。” “高公公,”宋怀章本是坐着的,此时站起身,“已一月有余了,父皇到底要何时才能原谅我?” 高起贤静默了一会子,道:“殿下当务之急,并非思索陛下是否还在生气,而是尽快复权。” “公公这是何意?” 略显昏暗的案旁,高起贤用拂尘扫去灰尘,请宋怀章坐下,边添茶边道:“殿下不知,皇上久咳难愈,有早亡之相,这些时日太医署查不出病因,已暗中处决了数人。” 宋怀章大为震惊,“父皇……” “殿下,请用茶。”高公公稳住宋怀章的手,将茶递过去了,方才站直道:“定南王是皇上眼里的一根刺,皇上愈是虚弱,这根刺就在血肉里扎的愈深。殿下原可坐收渔翁之利,奈何心急落下了把柄,被罚是小,失了皇上的信任是大。” “殿下想想,若这病久治不愈,以皇上的性子,会怀疑到哪个头上?” 宋怀章瞬间胆寒。 “何况皇上病重之事迟早会传扬出去,殿下一日不复权,便是给定南王一个绝佳的机会,若叫他站稳脚跟了,复与不复已无意义。” “因此时间紧迫,眼下春狩便是良机,”高公公道:“皇兄带了殿下来,便是有心给个机会,只看殿下如何做,才能如何重获皇上信任吧。” “老奴告退。” 第44章 讥讽“谢将军真痴情啊。” 谢预劲养了一只黑色长喙犬,来时跟在侍卫身后,没站起来就有成年男子的腰那么高。 听说是郡里官员进献的,凶猛但极通人性。 宋枝鸾夹了一块肉,想要亲手喂它,侍卫看了一眼谢预劲,没有制止。 大犬吃了宋枝鸾投喂的肉,冲她摇了摇尾巴。 她摸它的头:“叫什么名字?” “阎王。” 宋枝鸾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谢预劲重复:“阎王。” 宋枝鸾:“……” 上辈子她嫁给谢预劲时,这条黑犬已经被送去了大理寺,名声还不小,她有回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出行,马夫根她说有一条大狗摇头晃脑的追,宋枝鸾那时才见到它一次。 据说是老了又送回国公府颐养天年。 想不到当年那老犬还有这威风凛凛的名字,宋枝鸾给它多喂了几块肉。 “可以了,”谢预劲让人把狗带走,“再多会积食。” 宋枝鸾松开手,阎王不舍,尾巴摇的更快了。 谢预劲把马牵来,吩咐侍卫:“不准任何人进来,带阎王在外守着。” 显然是早有安排,侍卫听问,即刻带着犬离开,接着有人提着几笼兔子,打开木栏,一时间林里全是跳跃的白兔。 宋枝鸾拉着鞍,正准备上马,却听到一句:“慢着。” 她动作一顿,还没反过身,就有什么东西从她头顶套了下来。 宋枝鸾低头一看,圈在她腰上的是一条手腕粗的麻绳,往上两块布做成类似襻膊的形状,从胳膊下穿过,收紧。 她今日穿的虽不是特别鲜艳,一身骑装长靴,可也是满身绫罗,腰悬美玉的,这条粗绳完全打碎了这种美感。 宋枝鸾转过身,一手抓在绳上,绳的另一端在谢预劲手里,他似乎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她随意扯了扯,他还将绳拉的更紧了。 这种整个人被束拢的感觉让宋枝鸾觉得非常奇怪:“这绳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谢预劲正把麻绳缠在臂上,微微岔开的长腿笔直,马尾有一缕垂在平直的肩上,他平静的解释:“林间树多路不平,初练骑射容易摔马,绑着绳,微臣可以在危急关头拉住殿下。” “抓着一根绳你就能稳得住本公主?” “嗯。” 宋枝鸾没有想要试试真假的想法,他总不能真让她摔下来,随口问了一句,蹬腿上马。 这一处不是昨日空旷的山顶草场。昨日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日练习骑射,谢预劲就选了个开阔的地方。今日是密林子里,时不时有横在路上的树枝和无处不在的低阶暗坑,一个不小心是会有掉下马的危险。 但在外头,这样的路才是寻常。 宋枝鸾手里持弓,骑行一段路后,视野里出现一只野兔子,她即刻从箭筒里拔出一箭,曲肘搭箭。 身下马儿还在继续沿着山路跑,宋枝鸾对准兔子松开箭。 那兔子本已躲在了树后,听到箭声,反而探出个头来瞧。 宋枝鸾那支有些偏的箭正好射中它眼睛。 她骑马过去,翻身下去提起兔子,快意道:“一发就中,看来本公主的射艺有进步。” 也不知道谢预劲是怎么做到一直与她的马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的,两人之间的绳子一直保持着松乏。 宋枝鸾下了马,谢预劲也下了,他似乎多看了兔子两秒,才抽出箭,目视前方:“笨兔子。” 宋枝鸾:“……” “什么意思?本公主射的兔子就是笨兔子,你射的就是聪明兔子?” “咻!” 一支箭从眼前急掠而出,似乎也射中了一只兔子,那兔子发出微弱的叫声。 宋枝鸾盯着射箭的人,没往箭那头看。 谢预劲射完,轻描淡写的道:“臣说的是这只。” 宋枝鸾弯了弯眼:“本公主怎么觉得不是?” “殿下以为臣说的是哪只?” 他说这话时,微微垂眸,树影与阳光交织而成的光斑落在他漆黑的抹额和瞳孔上。 声音被风声压低。 尾调带出长久沉默。 宋枝鸾凝视着谢预劲这张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描摹出轮廓的脸,对方也在凝望着她,隔着斑驳日影与漫山遍野的绿,她突然有种奇异的直觉。 谢预劲现在正在想她。 她就站在他面前,可他在想她。 是想起了前世的事么。 也不知道上辈子谢预劲有没有坐上帝位。 是何人来帮她收尸。 重生回来,前世所有筹谋毁于一旦,谢预劲却比她还沉得住气,什么异动都没有,闲的整日出没公主府。 宋枝鸾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笑着问了另一个问题。 “皇兄说,你拒了父皇的赐婚,你和本公主的,是吗?” “是。” “听说你有一个亡妻,是谁?” 这一次,宋枝鸾从谢预劲眼里清晰捕捉到了 一丝微弱的颤意,和极快闪过的痛楚,像有什么在他体内皲裂开来。 她的话似乎叫他想到了不好的事。 长弓应声而裂。 宋枝鸾太过聚精会神,崩坏的声音将她吓了一跳。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8节 谢预劲把弓丢掉,没有回答宋枝鸾的问题,连臂上的绳都丢在了一边。 他没再看她一眼,接着翻身上马,欲要离开。 马背之上,谢预劲伸手去捞马绳,却没有握稳,从他手边滑落,他呼吸声变得有些乱,看向马绳,目光却有些失焦。 可宋枝鸾没有注意到这些。 她是故意问这个问题的,最后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赶在谢预劲离开前,宋枝鸾走到他的马边,用好奇的语气问:“皇兄还说,谢将军在国公府里为亡妻修了一座衣冠冢。整日穿着黑衣,坐在冢前用膳,如今又拒婚,是在为你的亡妻守孝……不对,守节吗?” 一口一个亡妻。 宋枝鸾一向都知道怎么惹怒谢预劲。 只是她大都时候希望他开心。 虽不知道他为何反应这么大,愧疚后悔,亦或是其他,但动怒是真的。 他越是动怒,越是失态,她心里就越是舒畅。 “谢将军要为你的亡妻守节多久呢?三年,五年?” 如果谢预劲回头,便能看到宋枝鸾眸底的讥讽神色。 但他没有。 他坐在马上,高大的身体将太阳挡住,一动不动。 看不到他听到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 宋枝鸾感到很可惜。 枝叶婆娑,山风阵阵。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的宋枝鸾都有些累了,才传来了谢预劲的回答,随着马蹄声渐远。 “守到臣死。” 宋枝鸾有些浮夸的啊了一句,还是笑着:“老师真痴情啊,世间如你这般痴情的男人可不多了。” 她说完,也失了兴致。 谢预劲离开了。 宋枝鸾慢悠悠地将腰上的绳子从头顶脱出来,牵过马翻身而上,继续射兔子。 她没有叫住谢预劲,也不觉得在经过这么一番阴阳怪气的话之后,他还会留下来教她射箭。 指不定后面这几日她都用不着应付谢预劲了。 宋枝鸾带上稚奴在这片林子里练习了一日,直到破晓时分,宁静被打破。 侍卫跑来,急慌慌道:“殿下,陛下遇刺了。” 宋枝鸾目露惊讶,和稚奴对视一眼,策马回营。 在主帐前想进去时,看到许尧臣,宋枝鸾便将他拉到一旁,问道:“怎么回事?” 许尧臣看了眼周围,道:“在猎场东北方向遇刺的,当时微臣的父亲还有太子都在,刺客出现的很突然,在外场巡视的将士全都没有察觉异常。” 宋枝鸾听到“太子”,就问:“我皇兄受伤了吗?” “没有。那伙人分明是冲着陛下去的,太子欲去挡箭,但射箭的人准头极好,没有伤到太子。” 宋枝鸾沉思几秒,忽然笑了笑:“嗯,行刺的人可抓着了?” “抓着了,就在营地里,谢将军已经过去审问了。” “知道了,本公主先进去看看情况。” 要是宋定沅在这个时候死了,那对她而言可不是一件好事。 宋怀章还坐着储君的位置呢。 许尧臣点头。 - 主帐里,两位御医可谓是急白了头,盆里的血水一盆盆倒出,看着骇人。 皇后裴氏守在宋定沅身边,宋怀章也坐在床沿,似乎还未从那场刺杀中反应过来,脸色白的像纸。 宋枝鸾问御医:“父皇怎么样了?” “回殿下,那贼人虽没有射中皇上要害,但皇上咳疾未愈,这一箭下去,恐也极为伤身,但性命暂时是无虞的,休息一夜,过两日就能醒来。” 宋怀章的脸色更不好了。 裴氏又哭又笑:“本宫就知道皇上洪福齐天,定会安然无恙的。” 御医连连点头,前去配制草药。 宋枝鸾稍稍放下心,看向宋怀章:“皇兄,你没事吧?听说父皇遇刺的时候你也在,可有伤着?” “皇兄无事。” “是么?可要叫御医瞧瞧,我看皇兄你的脸色不大好。” 御医听闻,也不敢耽误,连忙又号了号宋怀章的脉。 “太子殿下许是受到了惊吓,待微臣给殿下开一副安神汤,喝下便好了。” 宋枝鸾道:“现在便去开吧,莫要耽搁时间。” “是,殿下。” “也不知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刺杀父皇,抓住来定要严惩不贷,”她紧挨着宋怀章,在宋怀章听来,每个字仿佛就响在耳边,“皇兄你说是不是?” 宋枝鸾说完,裴氏立刻道:“正是,这一行人,本宫瞧着是有备而来,并不是外边的刺客,而是里头的……” 主帐内,两个御医已经出去,高公公亲自服侍在身侧,宋定沅昏迷不醒,除此之外,便只有宋枝鸾,皇后和宋怀章。 裴氏说话期间,宋枝鸾若有若无的将视线落在宋怀章身上。 “谢将军恩怨分明,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宋枝鸾把手搭在宋怀章的肩上,安慰:“皇兄,你也勿要忧心,一会儿喝了太医开的安神汤,便睡下吧。” 裴氏也劝:“是啊,怀章,皇上出事之后,你一直守在身侧,已是十分孝顺了,皇上这有本宫,你且安心走吧。” 宋怀章面对两人的关心,也未推拒,行了礼便退下。 主帐外早有等候的诸多官员,见太子出来,如同找到了主心骨,高公公跟在宋怀章身后,朝众人道:“诸位稍安勿躁,太子殿下忧思过度,需要休息一阵,皇上圣体无恙,过不了多久便能醒来。” “多谢高公公告知。” “有高公公这句话,那微臣就放心了。” “……” 宋怀章与他们一一告辞,回了营帐,高公公方才露出惶恐之色:“殿下,你到底做了什么?” 宋怀章顷刻间卸了力,冷汗连连,“该死的奴才,这点事都办不好。” 他明明千叮咛万嘱咐,不能伤到父皇,箭要往他身上射!哪知那群人一箭就射中了父皇,一旦射中父皇,那么整件事就变了,那叫弑君,是意图谋反! 若真射死了,那便也罢,偏偏还未射中要害。 高公公眼珠乱动,“太子殿下,您的死士都训练有素,老奴觉着,他们绝不可能犯这样的过失,莫不是有人浑水摸鱼?将这事假戏真做了?” 宋怀章也怀疑,“即便如此,眼下麻烦还是在孤,孤的刺客都是死士,绝不可能开口,可若有人蓄意留下证据,一旦被发现这些与孤有牵连,也是百口莫辩。” “殿下不如去谢将军那里走一趟,探个情况。” 这个探情况,可不是单纯的探情况。 高起贤话里有话,宋怀章也听的明白,“若只有谢预劲,那还好说,他与我交情匪浅。但那被抓的刺客身边还有金吾卫统领,那是秦家的人,父皇的心腹,此刻前去,怕也无用了。” 宋怀章从未有过如此胆战心惊的时刻。 也不知等父皇醒来,等待他的是何种命运。 “到底是谁……”他恨恨咬牙,“若孤度过此难,有朝一日,必将他抽皮剥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45章 笑靥“殿下看上了谁?” 人心惶惶一夜。 翌日,皇帝醒来的消息便如叶落池中的涟漪,扩散到了各路王侯公卿的营帐内。 宋怀章是第一个被叫进主帐的。 宋枝鸾得知消息,秉承着不能错过精彩好戏的念头,也跟着钻了进去。 围着宋定沅的,是一路跟随他打下江山的心腹重臣。虽说比起兴和元年,这个数量已经少了许多,但能活到如今的,也是威压十足。 谢预劲肤色如玉,腰悬长剑,是其中最年轻的紫袍金带。 宋枝鸾一露面便是泪盈盈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宋定沅宽慰了她两句,也没有让她离开。 看起来审判已经开始有一会儿了,宋怀章甚至没有发觉宋枝鸾的到来,跪在地上,身体微微发颤:“父皇……父皇,儿臣是冤枉的,儿臣冤枉……” “冤枉!”宋定沅由皇后扶着,靠在绣金枕上,咬牙切齿道:“朕不过暂时夺了你的治国之权,你这畜生不如的东西,竟敢对你父皇下如此狠手!” “父皇!儿臣不敢,儿臣当真不知!” “若非谢预劲反应及时,抓住了那几个贼人,朕也想不到你会有如此居心,是,你是可以说自己冤枉,但人证物证具在,朕问你有何冤枉可言!” 宋怀章彻夜未眠,想的便是如何开脱。 若他咬定自己与宋定沅遇刺一事无关,将这事推给旁人,日后宋定沅若查出此事和他有一丝一缕的关系,再如何巧舌如簧也免不了一死。 坐实了他意图谋反弑君。 唯有坦白……将这一切粉饰过去,以退为进,也许还有活路。 饶是做了一夜的准备,宋怀章面对宋定沅,还是惊惧交加,难以开口,最后一狠心,哭道:“父皇明鉴!儿臣是被猪油蒙了心,您从未对儿臣恶语相加过,从未处罚过儿臣,上月却听信奸人谗言疏远儿臣,儿臣心有不甘,便想出一场苦肉计,想要用性命给父皇您证明儿臣所言非虚——” “谁料,谁料那群人下手不知轻重,”他声泪俱下,像是要哭晕过去,“儿臣叮嘱他们,不能伤到父皇,不能伤到父皇,尽管往儿臣身上射,即便射死了儿臣,能以此证明儿臣对父皇的忠义,死有何憾!但求父皇能明白孩儿的孝心!明白儿臣绝不可能做那等欺上罔下之事!他们嘴上答应的好,却还是伤到了父皇,儿臣实在无脸再见父皇,父皇,您请明鉴!儿臣对您绝无二心啊!” 他说完这话之后,许相立即跪下,清声道:“皇上明鉴!这是这些贼人昨夜呈上的证词,太子所言非虚,他也是一时糊涂啊,皇上。” 宋定沅一口血气冲上喉咙:“废物!畜生!竟敢将你父皇的命当做儿戏!”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59节 宋怀章跪在地上,不敢发一言。 宋枝鸾坐在末座,拿着巾帕擦拭眼泪。 谢预劲看了她一眼,眼里已丝毫不见昨日失态。 变得漠然,生人勿进。 宋怀章膝行一段路,紧紧抓住宋定沅身上的被子,仰头泪目道:“父皇,儿臣是随您一路从灵淮郡走到如今的,儿臣什么脾性,您岂会不知?父皇,求您看在母后,看在朝阳皇姐,还有灵淮的份上,饶过儿臣这一回吧。除了父皇您,儿臣是她们唯一的亲人了。父皇,我们才是一家人啊……” 在宋家,在偌大的姜朝,他们才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这是宋怀章藏在心里没有说出的话,但宋定沅定然懂他的意思。 宋枝鸾听到“皇姐”这个词时,眼眶里的眼泪都凝住了,眸底有一刹那的黑沉。 宋怀章连连磕头。 一众大臣也跪下,为太子求情。 谢预劲没有动。 许久。 龙榻上传来一道深深的叹气声。 宋定沅似乎朝宋枝鸾坐的位置投去了一眼。接着,饱经沧桑的眼睛看向宋定沅。 “太子愚钝无知,犯下大错,念其于社稷有功,着幽禁东宫半年,无诏不能出。” 宋怀章瘫软倒下,连声谢恩。 宋枝鸾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刺杀这样的事,发生在宋怀章身上,宋定沅竟也能轻飘飘的揭过。她倒是小看了宋定沅传位给宋怀章的决心。 不止是宋枝鸾这么想。 在场的所有人回去后,恐怕也要仔细想想了。 宋定沅的这道旨意,看似处罚了太子,却在昭告所有人,即便太子做了这等忤逆不孝的事,他也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未来的天下,他打定了主意要让宋怀章坐。 谁都不能肖想。 那些在朝中摇摆不定的朝臣,也该早日看清局势。 等宋怀章幽禁解除,恐怕会风头更甚至,地位更为稳固。 是以宋怀章才会喜极而泣。 出了营帐,他更是难以掩饰脸上的喜色,良久,眉宇间才渐渐浮上阴翳,“孤没死,便该你死了。” “来人。” “是!” “好好查查前日夜里哪些人调遣了侍卫,那日巡逻之人尽数来回话,尤其是定南王那里,一只蚂蚁都不能放过。” 侍卫抱拳:“是,属下即刻去办。” - 宋定沅遇刺的消息很快传回宫中,前朝议论纷纷,未随春狩的京官本对此次参与围猎之人十分艳羡,哪知出了这等事,纷纷庆幸不已。 宋亮向底下人训了话赶出去,将袖中一截纸展开。 这是民间常用的纸,不寻常的是上面的字—— 天干物燥,小心狸猫。 狸猫换太子的故事,即使是武夫也耳熟能详。 遇刺一事发生前夜,宋亮喂了马进帐休息,却在枕边发现了这张字条。 没有落款,更无从查起,看上去言之无物。 但因有那块瓷的前例,他并未将这当做意外。 有人在暗中助他。 宋亮不知此人的目的是什么,可他知道此人绝对与宋怀章有仇。因此顺着字条的意思,打更时分果然发现了宋怀章手下一群人鬼鬼祟祟,并顺藤摸瓜,让自己的人浑水摸鱼,射出那一箭后咬舌自尽。 究竟是谁? 还有此物。 宋亮捻了捻从瓷瓶里倒出来的粉末,发现纸条时,纸条上压着一个瓷瓶,这瓷瓶没有什么玄机,里面装着的粉末虽有些毒性,但抹在箭上,加上一瓶的剂量都不足以致死。 是幌子,还是什么? 他思索无果,谨慎的将里面的东西销毁。 …… 因已查清此案,宋定沅的身体也不宜舟车劳顿,便准备在骊山围场多停留数日,待伤情稳定再上路。 遇刺之后,也无人敢展露雅兴。人人自危,白日里朝主帐里请了安便都安分回去,只有少数人还在四处游逛。 宋枝鸾便是这少数人之一。 稚奴牵着她的马道:“殿下,听说太子殿下几日都未曾踏出营帐一步了,拿进去的吃食也都原封不动的被送回……” 想必是气急败坏,一门心思要找出从中作梗的人。 宋枝鸾着实不想再见宋怀章,奈何在宋定沅眼皮子底下,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正欲去寻宋怀章,迎面就撞见了他。 宋枝鸾没有下马,看着宋怀章,眼角微弯道:“皇兄,我正想去看看你,没想到你倒先来了。” 宋怀章是特意来找宋枝鸾的。 等回到京城,他被幽禁在东宫,诸多话不便传,还是一并在此地说完的好。 “小鸾,你今日怎么没和谢将军练习骑射?” “谢将军忙于国事,我怎好叨扰。” 宋怀章看着单纯的妹妹,想起属下的报告,心里有些犹豫。 在他背后捅刀之人做的干净利落,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线索。 若是定南王府,他倒能安心,只怕不是,腹背受敌,这才危险。 他已不像前日那般不安,宋定沅的圣旨如同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头脑冷静下来,不再战战兢兢,说话也找回了从前的平稳。 沉默了一会儿,宋怀章开口笑道:“谢将军自请为你教授射艺,定是心甘情愿的,你懂事是好,可也要记得与他好好学,莫要因些小事生分。” 末了,怕宋枝鸾听不懂,宋怀章又补充道:“多多与谢将军往来,于你,于皇兄,于父皇都好,要想打下西夷,也少不得谢将军的相助。” 他玉树临风,话里话外的嘴脸却难看的很,分明是为了自己,却要将所有人都拉扯上,好似他 是所有人的救世主。 从前她竟被这副模样骗的团团转,宋枝鸾胃里有些翻腾,仰起头颈,这种不适方才缓解。 “明白了,皇兄。” “真明白了?” “当然,”她含笑道:“不如这样吧皇兄,我现在就去找谢将军?” 宋枝鸾要换夫子的事宋怀章知情,只是此前顾不上管。当他们只是像从前那样吵嘴,一会儿便好,听她这样承诺,宋怀章放心不少:“那再好不过了。” “小鸾,等皇兄幽禁出来,你也算熬到头了,距离我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光也不远了。” 他满心欢喜。 父皇病中受伤,折损寿命,距他坐上皇位,也不远了。 在他禁闭这段时日,是最为关键的时刻。 哪一环节都不能出错。 谢预劲是他缺少不了的臂力,需得牢牢拉拢他。 “你切莫意气用事,莫要天真,轻信于人,谢预劲与你与我相识数年,若有危难,可去求他相助。” 她能有什么危难? 是在说,万一他有危难,有人趁他被禁足陷害他,就让她去向谢预劲求助吧。 宋枝鸾点点头,迎着阳光,整张脸沐浴在日色之下:“好。” 宋怀章伸出手,覆上她的,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宋枝鸾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了,方才扯出巾帕,一根一根的擦拭指间。 眼帘下一双清瞳毫无笑意。 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毫发无损的再出东宫吗,皇兄。 到底是谁天真。 - 宋怀章的一番话,让宋枝鸾不再犹豫。 在知道谢预劲也重生了之后,他在她心里就排到了必死之人的首位。 但什么时候动手,也是个问题。 如今逆党头子被她秘密送去西夷,一群乌合之众,有其他将军足以防患于未然,有无谢预劲,都不成问题。 潜在的隐患没了。 父皇对谢预劲多有忌惮,他手上有六万亲兵,驻守京南,但李国公和永安侯带着十万兵马就驻扎在京北,随时可以勤王。 皇城中还有秦家人主领的金吾卫。 宋怀章被幽禁,盟友没了。 谢预劲重生的时日并不长,没有前世那样周密的筹划,还有隙可乘,时间再久些,只怕来不及。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0节 宋枝鸾骑马来到山林尽头,眼神越来越坚定。 谢预劲的危险程度,与宋怀章和定南王不可同日而语,他知道的东西比她更多,他死的越早,她们的处境就越安全。 但做出这个决定后,她心里并不感到雀跃。 历经爱恨都极致的一世,有些细微的感受都像眼前倒行的树影,离她远去,分辨不明。 当初谢预劲对她下杀手,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 宋枝鸾不再去想,骑马的速度越来越快,风声呼啸而过。 …… 宋枝鸾派了手底下的人去找寻谢预劲。 等了没多久,侍卫来报:“殿下,将军就在山脚和许相说话。” “知道了。” “是。” 宋枝鸾扯过缰绳,驾马下山,跨过一条溪流后,在一棵根系庞杂的杉树下勒住马绳。 马儿打了几个响鼻,惊动了在河边谈话的两人。 许相见是宋枝鸾,行礼之后便对眼前的青年道:“那便劳烦将军继续督查了,若有消息,太子殿下定会谨记将军的功劳。” 谢预劲身后也是一棵古树,枝叶葳蕤,遮天蔽日,把他的身材衬的高挑精瘦。 他点头,没有多说一句话。 许相也不再说,往营地走去。 宋枝鸾下了马,将马绳丢给随行的侍卫,背着双手走到谢预劲面前,微微一笑:“老师好久不见。” 谢预劲的眼神轻的像一片羽毛,从她身上划过,落在远处。 “殿下有何事?” “老师怎么不在营中,来了这里?叫我好找。” “等人。” “谁?” 谢预劲道:“殿下的教习夫子。” 宋枝鸾愣了愣,暗道一声糟糕,看来那日她提起衣冠冢的事,当真将他惹狠了,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若要找机会杀他,先不论成功的几率与否,还有什么机会比如今的身份更合适的?她甚至可以随意进出国公府而不会惹人猜疑。 况且当初她寻夫子,可没寻到谢预劲头上,非她所愿,是他主动送上门的。 “是谁?” “吴将军。” “吴老将军?”宋枝鸾回忆起了一张白发苍苍的脸孔,若是在今日之前,她定然就答应了,能请的这位老将教她,也是幸事,“吴老将军年老体迈,若是教我的时候磕着碰着了,岂不是罪过?不妥不妥。” “何将军?” “何将军也只比吴老将军年轻个几岁,也不妥。” 谢预劲沉默了半秒,看她一眼。 “殿下想要年轻的?” “年轻的好,年轻人能聊到一块,最好和谢将军一样年轻,射艺一样好。” 青年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殿下看上了谁?” 宋枝鸾走近了点,道:“你啊。” 谢预劲眼里无波无澜。 “老师,那日是我冒犯了,本来我那日便想同你道歉,奈何出了事,就这样一拖再拖,今日有了时间,我便来了。” 光斑如碎金,旧日鸟巢如疤痕附着在松衫上。 少女看着他,裙间玉环轻响,笑容一如从前:“你莫要与我置气。” 谢预劲看起来有些失神。 但很快,他往后退了一步,倚靠在树上,避开她的注视,只留一个侧脸和高束的马尾。 她不是宋枝鸾。 宋枝鸾已经死了。 在国公府种满梨树的宋枝鸾,为他下厨的宋枝鸾,在太液池桥下抱着他失声痛哭的宋枝鸾。 他再快半刻钟就能救下的宋枝鸾。 即使是同一个人,她也不是她。 宋枝鸾弯的腰都开始疼了,才听到青年的嗓音,语气疏离,“殿下很想学?” “是!”宋枝鸾露出一只梨涡,“老师,新夫子是不是就不用找了?” “不用。” 他嗓音略低,却沉而有力,好似也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来教。” 第46章 进府这是她的衣冠冢。 太子受罚,皇帝受伤,春狩鸡飞蛋打,无人不在心中期盼早日回京,免得再生波折。 到了返程的日子,个个精神抖擞。 金吾卫护送一众官员前往皇宫,按照惯例,归来需要用猎来的牲畜祭祀上苍,才算作结束。 而未至殿内,宋定沅便下旨让宋怀章径直回东宫闭门思过。 宋枝鸾特地去送了他一程。 东宫门前,宋怀章还身着四爪金龙袍,周身笼罩金辉,富贵烨然,他目光里有颓意,但却并不多,“小鸾,不用再送了,父皇如今正在气头上,你该明哲保身,勿要惹祸上身。” 何等熟悉的话。 他摸着宋枝鸾的双环髻,如同每个温厚的兄长:“这几个月皇兄不在你身边,你得小心行事,勿要惹祸,免得父皇生气,又将你禁足了。” “好,皇兄。” 宋怀章看着妹妹不舍的表情,顿了一下,佯装无意道:“父皇遇刺的前夜,小鸾你在哪里?” 宋枝鸾道:“我在自己营帐里呢。” “没有出去过?” 瞧着少女的表情逐渐变得难以置信,宋怀章解释道:“皇兄不是怀疑你,只是皇兄以为,你夜里总闲不住,也许会看到些什么。” 宋枝鸾似是接受了他的解释,表情好了些:“我就出去过一次,因着前些日听梁永伯爵府的二姑娘说起 谢将军养了一只漂亮的猎犬,便欲去瞧瞧,牵着消食,可谢将军不在,过一会儿有人同我说太晚了,明日牵来给我玩,我便回去了,之后再没出来过。” 宋怀章抓住几个字眼:“什么时辰?” “我只记得,用过夜宴之后,我沐浴完,还同稚奴下了两盘棋……这之后方才去寻的。” “具体些,你再看看。” “约莫是亥时。” 宋怀章脸色微微有了变化。 宋枝鸾关心道:“皇兄怎么了?” 远处金吾卫的行进声闷闷响起,等到看不见队伍尾巴了,宋怀章才终于开口,风轻云淡的口吻。 “无事,你先走吧,皇兄进去了。” 他留给宋枝鸾一个背影。 宋枝鸾对着他的背影,眼里转出来的不舍眷恋也尽数消散,变得如水一般沉静。 - 宋定沅刚附耳听高公公说了什么,一道声音就从侧边响起。 “皇上,是灵淮公主。” “让她进来吧。” “是。” 高公公退下,请宋枝鸾进了车厢。 她一副准备挨训的表情,宋定沅无奈地看她一眼,面容憔悴,“父皇是这么不近人情的人么,你去见自己的皇兄,朕难道还会罚你?” “父皇圣明。” 宋枝鸾听闻迅速坐下,拿起执壶为他倒茶,在这些小事上,宋定沅从不会说些什么。 “那父皇,儿臣可能问问,父皇准备什么时候放皇兄出来?” “他让你来朕这试探的?” “没有,只是儿臣关心皇兄,不忍他在东宫里待上太久。” 宋定沅想到自己视作继承人的儿子,眉心收拢,“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就放他出来。” “皇兄已经知错了,他也是一时糊涂。” 宋枝鸾说完,宋定沅就冷哼了一声。 “确实糊涂!” “他现在还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他道:“他以为朕是在罚他这一箭的事?大错特错。等他什么时候真正想清楚了自己错在何处,才当得起太子之位。” 宋枝鸾观察着宋定沅的神态,心底竟无端冒起了一股寒意。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1节 重生以来,她走的每一步都很小心,也没有行差踏错,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这让她不免有些松懈。 忘了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吞并了数支起义军,将不可一世的北朝逼的奄奄一息,虽是三足鼎立,却是占据了最中央之地。 他见过的阴谋比她多的多,也比宋怀章多的多,也许他已经知道有人在推波助澜。 不,他也许……一直是知道的。 宋枝鸾看着宋定沅的脸,那么他动怒的便是,费心劳神培养的储君,竟然如此轻易的一次次落入陷阱,毫无反抗之力。 老狐狸。 宋枝鸾心里暗道,安静下来,细细捋清局势,确保没有一处留下痕迹。 她掀起车帘,往紧随其后的定南王府马车看了眼。 宋缜此次春狩没有来。 定南王在这次宋怀章受罚之后隐隐有占上风的趋势,宋怀章被幽禁之时,他们定会极力扩大自己的优势。 宋定沅正是在等他们得意忘形吧。 定南王府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已经到了风口浪尖,若不收敛,很可能…… 宋枝鸾放下车帘,听得宋定沅继续道:“……谢将军待其亡妻情深义重,朕也不好多说,你的婚事,朕会重新考虑。” 前面他的话她没听,刚留心听就听到这一句。 宋枝鸾露出抵触神色。 宋定沅皱起眉:“你莫不是还惦念着姓喻的?” “……没有。” “谢将军娶不了,许家小子与你青梅竹马,你也不愿,朕不勉强你,但这个人,你需好好考虑。” “谁?” “秦行之。” “谁?”宋枝鸾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失灵了,“父皇是在同儿臣开玩笑吧?” 宋定沅道:“论家世,他是秦将军的嫡子,必定承袭爵位,论样貌,仪表堂堂,你从前对谢将军多有青睐,他长得与谢将军也有几分神似,不是极好?再者他们秦家一门老小都对父皇忠心耿耿,你若嫁给行之,日子定然好过。” 宋枝鸾终于明白,她第一眼看到秦行之时感觉到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他不仅是父皇派来看着她,警告她安分守己的。 他还是父皇为她选的预备驸马。 怎么偏偏是他。 宋枝鸾看着宋定沅的神情,知道这一次恐怕她说什么都不管用了。怕两家反目成仇?对于秦家而言,恐怕她闹上了天,养一百零八个面首,也不会让他们对父皇不忠。 宋定沅看她眉心紧锁,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小鸾,朕可以给你最多半年时间,等你与秦行之相处融洽,再行赐婚,但这次,勿要再让朕失望。” 见宋枝鸾扭过头去,宋定沅慈爱的看着她,“小鸾,不论你怎么想,前些个婚事,父皇或许有些私心,但这桩婚事,对你的好处更多,你日后会明白的。” - 宋枝鸾回到公主府,心事重重,脸上也没了笑。 玉奴这段日子守在公主府里,多日未见宋枝鸾与稚奴,早早便等在府前。 接了两人进来,宋枝鸾进到花厅,屏退所有侍女,暂时将她的婚事放下。 还有半年。 倒也不算太急。 宋定沅早有旧疾,又中一箭,还日日在养心殿里浸泡,半年之后是什么光景还难说。 眼下还有重要的事。 宋枝鸾道:“本公主不在府上,可有发生什么事?” 公主府里有几百亲卫,更有些安插进来的将士,这些人都听候玉奴调遣,即便有事也能摆平。玉奴清楚宋枝鸾问的是密道的事,一连过了这许多日,可有遇到问题。 “一切正常,”玉奴道:“距皇宫近的那条已到和兴坊了。” 和兴坊。 宋枝鸾在心底默念这个地方,提醒道:“那里权贵云集,切要小心,勘定了位置再挖,莫要挖通别家密道去了。” 玉奴点头,“殿下放心,我们已经提前勘查过。” “等等……” 玉奴看到宋枝鸾的眼睛亮了许多,“挖通。” “怎么了殿下?” 宋枝鸾埋藏在眉眼间的忧色散去不少。 真是灯下黑了。 她分明有一个,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法子。 宋枝鸾把自己的想法同玉奴和稚奴说了,岂料玉奴第一时间反对。 “殿下,若是清楚谢国公府底下的密道是何走向,这法子倒有些可行,只需及时掩埋就落不下什么证据。可谢国公府戒备森严,我们对那里并不熟悉,做不到完全避开。” “也许可以做到。” 宋枝鸾思索道:“我知道那下面的密道是什么样的。” 谢国公府,那可是她住了数年的地方,她差点将谢国公府整个翻过来,公主府她住的时间还没有国公府长,那才真的是熟的同自己家一样。 玉奴看了看宋枝鸾认真的神情,奇怪道:“殿下怎会知道?” 稚奴望着宋枝鸾。 宋枝鸾没有过多解释,只道:“悄悄把这条密道打通了,以后想悄无声息的进谢国公府,也只是走远点路的功夫。” 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任他们将府上之人,进出官员查个遍,查到满城腥风血雨也无妨。 谢国公府里都是谢家亲兵,能接触到谢预劲的侍卫都是他的亲信,平日里他就不好近身,比起安插人手进去徐徐图之,这个办法要快的多。 玉奴陷入沉思。 宋枝鸾的这个主意初听疯狂,可细细想来,竟是可以做到的,虽也有被发现的风险,可胜算并不算小。 稚奴听了这话,犹豫着道:“殿下为何想对谢将军下手?谢将军曾为公主送过救命药方。” 况且宋枝鸾话里隐约透着紧迫之感。 “原因等日后再告诉你们,”宋枝鸾看着两人,垂眼道:“他是敌非友,也许还是我们最为强劲的敌人。” 谢预劲最近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太对,这让宋枝鸾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有尽快,尽快结束,她才能安心。 稚奴听进了她的话,点头道:“是,殿下。” 玉奴拿来纸和笔,道:“殿下将国公府密道画出来吧,我好与人好好商量。” 宋枝鸾拿过笔,正欲画下来,可下一秒,她眼皮微抬,笔 尖迟迟未落。 “不妥。” “哪里不妥?” 宋枝鸾放下笔,谢国公府的密道,她是熟,熟悉的闭着眼也能找到机关,黑着灯也能不撞到墙。 可谁知这一世有没有变化呢。 若谢预劲没有重生,她是可以直接画下来,但他亦是重生之人,她在府上疏通密道,他那说不定也有了改动。 就比如,谢预劲无缘无故的就修起了衣冠冢,当真是因为她吗? 还是同她用歌舞伶人掩人耳目一样,为了遮掩什么动静。 宋枝鸾脑海里的念头千回百转,但也没有放弃这个想法,毕竟其他法子比这个要难的多。宋怀章看起来已经对她起疑,若是一个不小心便会暴露自己。 她拿起笔,将印象里的国公府逐一画出,标注了几处有密道的地方。 稚奴为她研墨,玉奴一直看着地图,如有所思。 殿下对国公府,未免太过熟悉了。 宋枝鸾画完,道:“先不急,待我去国公府,将这几处地方一一确认了,你们再动手。” 玉奴皱眉:“殿下要亲自去?” “我去有名正言顺的由头,这些地方都在他的寝房附近,若让你去,被发现了也不好解释,让他起了防范之心就不好了,”宋枝鸾道:“我大方的进去,反倒不引人注目。” 她素来不守礼法,对于外头那些传言,宋枝鸾从未在意过,哪知现在竟给了她一个的借口。 玉奴顿上数秒:“那殿下务必小心。” “嗯。” - 日出群山,春雨吹打竹帘,宋怀章挽袖蘸墨,案上画作里是一尊佛像,正是南海观世音菩萨,眼下只差额间一滴红,正要点下,外头却传来声音:“殿下,请用早膳。” 再一看,那悬而未落的红墨已经落在菩萨的心口。 宋怀章放下笔,淡道:“送进来。” “是。” 侍卫推门而入,恭敬的将饭菜放在案上,并道:“殿下,喻待诏时常出入喻奉仪故居,魏昭训挨得近,多有不满,特地吩咐微臣问问殿下,这事何时能了。” 何时能了。 那日他不过给了喻新词一个小教训,他便进了公主府,美其名曰与灵淮道歉。 灵淮偏还对他念念不忘,明里暗里拐着弯问他过的如何。 若非如此,他早就该死了。 可他的妹妹看重情义,叫她知道了,定不会轻易原谅他,他也不想因为这个戏子让妹妹与他离心。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2节 宋怀章轻叹一口气,未作回答,只问:“人呢?” 侍卫会意:“殿下放心,派去的人已验了身,过两日便能顺利进谢国公府。” - 谢国公府位于和兴坊最中央的位置,左右两侧都为二品大员的住所,甚是清幽,当初宋枝鸾选府邸,选在了热闹的昭仁坊,那处虽也寸土寸金,但却因着紧邻坊街,白日里少不了敲锣打鼓,车马过道的声音。 踏上谢国公府的台阶,两名侍卫正要阻拦,正院里的老管事连忙迎出来:“快快放下,这是灵淮公主!” 没有辇仪,两名侍卫未认出人,惊声道:“请灵淮公主恕罪!” 宋枝鸾抬了抬袖道:“你们家将军呢?” “将军正在书房,小的这就……” “不必了,本公主自己去寻他。” “殿下!公主殿下!” 侍卫看着少女满身珠玉的背影,朝老管事道:“大人,当真不用去通报将军吗?” 老管事拍他脑瓜,“没眼力见,悄摸着去,别叫公主发现了。” …… 宋枝鸾进了国公府,也没一路直奔书房,其一是避免谢预劲怀疑,在她未嫁给谢预劲之前,她同他关系不错的那段年月,她来过国公府许多次,其二便是为了瞧瞧传说中的,谢预劲为“亡妻”修的衣冠冢。 这座衣冠冢十分显眼。 像一座房屋。 玉色梨蕊堆积在弯成月牙的枝头,开的纷烈,西府海棠的花瓣晶莹中带有一点粉。 微风徐徐,吹落花瓣万千。 脚下的道路也成了一片望不到头的花海。 这花海之中有一座房屋。 不奢靡,却让宋枝鸾在看清楚的那一瞬间,心跳都几乎停了。 太过眼熟。 篱笆院,连茅草上的牌匾,那条通往门前的小径都一模一样。 这是她最后住过的那间屋。 宋枝鸾推开小院的门,身上的薄纱似乎变成了发沉的大氅,沉甸甸堆在肩头。 这里为何会有一间一模一样的。 她死后谢预劲也去了那里? 宋枝鸾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身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寒彻骨的冬日,冷意蔓延。 “宋枝鸾。” 宋枝鸾的心猛地一跳,浑身血液都往上涌。 谢预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没有发出。 第47章 巫术(六千字加更)到底是谁落入了谁…… 他紧盯着她。 宋枝鸾面上表情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几经变化,出声时方才稳住。 她转过身,眼底倒映出谢预劲的身影,有些不解:“老师?” 像是在疑惑他的称呼。 再低头。 谢预劲的眼眸由灰蒙逐渐清明。 他应了一声,“殿下不该来这里。” 宋枝鸾道:“为何?” 谢预劲没有给出一个理由,望着她的眼神却让宋枝鸾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还是不要继续问下去的好。 “本公主听说老师你从皇宫里移栽了玉色梨花,学生一早便想来看看,今日一见,果然好看。” 轻风无澜。 谢预劲看向池面:“殿下喜欢?” “嗯,谢国公府比本公主想象中的有烟火气多了,不如日后授课就在这儿吧?公主府本公主都待腻了,不知为何,总觉得国公府有些亲切。” 宋枝鸾重生之后遇到谢预劲,就未曾放低过一点姿态,像这样轻言细语的说过话。但她也没抱希望谢预劲会立刻答应。 可谢预劲居然没怎么犹豫,轻描淡写的敛下眼皮:“可以。” 他抬手,指着额前。 宋枝鸾试着伸手,摘下额上不知何时挂落的花瓣。 谢预劲放下手,摸上剑鞘:“殿下喜欢,可以常来,在这里习箭也可,靶场比公主府大。” 宋枝鸾眼里的愉悦神色尽数被他收入眼底。 她说:“多谢老师。” “将军,李侍郎来了。”侍卫小跑到两人面前,恭声道。 谢预劲嗯了一声,看向宋枝鸾。 宋枝鸾不大想走,今日好不容易来了一趟,也该将整个国公府转上一转,“老师府上可有许相的桃酿?这会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上回许尧臣提了两壶送本公主,本公主心里一直惦记着再喝。” 谢预劲道:“有。” 宋枝鸾表情隐含期待。 侍卫听了吩咐去拿,谢预劲声色偏冷,却也能听出刻意放低的痕迹,听起来像是在纵容顽劣的孩子。 “设座,替殿下拿酒来。” …… 太过顺利了。 宋枝鸾有些警觉。 安排人去拿酒之后,便有大臣来寻谢预劲,很快两人离开。 她便跟着拿酒的侍卫在国公府里转了转,正院,正厅,水上廊道,假山活水,三尺高的瀑布,眼花缭乱的小鱼儿……上一世的国公府经她几次改造,早已变得和公主府一样生机勃勃,四处鲜花青草,流水潺潺。 对比过于鲜明,因此那个未经宋枝鸾改造过的国公府,也在她记忆中印象深刻。 谢预劲眼下住的这座府邸,与她改造过后的极为相似,连石头摆放的位置都差不多。 他竟能记得这么清楚。 从树荫下走到太阳底下,猛烈的阳光照在眼皮上,宋枝鸾有种分不清前世今生的错觉。 越是熟悉的地方越容易出错。 身边跟着人,宋枝鸾来不及做什么,待将国公府的轮廓印在脑海里了,便挥挥衣袖,不等谢预劲处理完公务,寻了个借口离开。 宋 枝鸾走后,管事与方才随行的侍卫向谢预劲禀告她在府中都做了些什么。 谢预劲听了,凭窗而望。 迎风而立的梨树枝叶繁茂,整座府邸都浸在梨香里。 相似,却无生气。 只有真正的宋枝鸾在这,这一切才会活过来。 他道:“她来府上,不用派人盯着。” 老管事睁大眼,“国公爷,可是……” 他支吾半天,也没说出完整的话来,国公府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刻,灵淮公主与太子一母同胞,难保不会传出什么消息。 见谢预劲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老管事点点头,吩咐下去。 - 不论如何,宋枝鸾有了能在谢国公府出入的理由,虽还未探查清楚密道的情况,可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迈出。她心情颇好,回到公主府,刚刚下辇,就见到一辆马车在府外停下。 玉奴从里面走出来,长眉几乎要拧在一块。 宋枝鸾叫她:“玉奴。” 玉奴像才发现宋枝鸾,走来行礼,“殿下。” “我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玉奴看了眼周围,道:“殿下,这里不方便,进去说。” “行。” 昨日从骊山猎场回来,宋枝鸾从宋定沅那得知定南王府有危险,便让玉奴今日去寻一趟宋缜,让他尽早离京,定南王的封地在怀安,是藩王之中兵力最多的,足有二十万。 能让宋枝鸾视作未来盟友的人不多,许尧臣是一,那么宋缜就是二。 上一世他虽随父造反,可在那日子来临之前,也是宋缜暗示让她带着玉奴稚奴离开帝京,北上去寻谢预劲。 宋枝鸾几次相助,派玉奴去传话提醒,也是还他的恩情。 直到进了正厅,屏退所有下人,玉奴方才道:“殿下,来不及了,今日皇上封了宋世子做谏议大夫。” “谏议大夫?” 宋枝鸾微微蹙眉,“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3节 谏议大夫是言官,官极小,但权极大。六部里尽可去,往常封的都是些道学先生,宋缜武将出身,书估计都没有读过几本,让他坐这个位置,摆明是想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用做人质。 玉奴到定南王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圣旨便到了,宋缜接了旨,明日便要去吏部报道,再想离开恐怕就难了。 宋枝鸾问:“皇叔呢?” “定南王需得带兵镇守怀安边塞,明日动身离开。” 想必这次皇叔离开,定是带走了定南王府里的所有亲眷,下一次再入京,怕就没有这么祥和了。 宋枝鸾喝了两口茶。 她们在势单力薄的一方,可宋缜是她堂兄,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她也需得想办法救他一救才行。 宋枝鸾放下茶杯,对玉奴道:“好,皇叔低了头,主动离京,父皇暂时应该不会对堂兄做什么,日后若有状况,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话是在向玉奴承诺。 玉奴听得出来。 她与宋缜剑拔弩张多年,但也需得承认,宋缜也是她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 她已经失去太多人了。 世间多活一个都是天赐。 宋枝鸾从座位上站起来,进国公府大半日,走了大半日,连坐都没坐就走了,此时正是倦的时候,和玉奴商量完,宋枝鸾便想回房,却听到稚奴的声音: “殿下,秦侍卫来了。” 宋枝鸾放下遮哈欠的帕子,微润的眼帘下映出一道修长的人影。 秦行之跟着稚奴来到正厅,“殿下。” “你们先下去吧,”宋枝鸾看着秦行之抱在手中的刀,“本公主和他聊聊。” 玉奴和稚奴行礼,带上门离开。 宋枝鸾重新坐下:“本公主要的酒带回来了?” “是,”秦行之身上尚有些风尘仆仆的痕迹,春狩前,她为了支开他,让玉奴安心在公主府里挖密道,派了秦行之辗转万里买酒,难得他脸上没有丝毫怨怼,双手把两壶酒摆放在盘上,“这两壶酒已经热好,余下的交给了膳房保管。” 宋枝鸾闻着酒香,想唤人倒上一杯,却听秦行之道:“殿下,皇上口谕,命微臣任公主府亲卫统领一职,以便更好护卫殿下。” 秦行之初入府时,未对宋枝鸾行过大礼。 这一次秦行之半跪在宋枝鸾面前,双手奉上刀,一字一句道:“还请殿下吩咐。” 宋枝鸾淡淡扬眉,直接称他新职:“哦,看来父皇和秦统领说了我们两人的婚事了?” 秦行之手很稳:“是。” “那秦统领难道不懂父皇的意思么?” 这哪是送来保护她的,分明就是让他们培养感情的。 秦行之没有说话。 显然他心里也有数。 宋枝鸾看着秦行之清隽的脸庞,说实话,他长得很好,那双眼睛很有武将身上独有的凛然正气。 但宋枝鸾讨厌他对宋定沅言听计从。 “本公主的驸马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她道:“父皇此前从未问过本公主愿意与否,今日便同你说清楚了,你若要同本公主成婚,日后纳多少面首,日子如何过,回不回府,生与不生,过不过继,全看本公主高兴与否,你们秦家都无权干涉。” 秦行之是秦家嫡次子,远之哥哥战死沙场,唯有这么一个独苗。 可宋枝鸾有些低估了秦家的忠心。 这桩婚事秦家族老都已知悉,只差一道赐婚圣旨,秦行之没有半点迟缓,甚至有些贴心,“殿下放心,这桩婚事不会拘着殿下,成婚后若有合适的男子,微臣也会帮殿下留意。” 宋枝鸾拿起酒杯,手一个打滑,掷了他一地酒水,眼神怪异。 “秦行之,你是父皇的狗吗?” 居然能将自己委屈到这种程度? 跪着的地方有酒水,秦行之站起,将刀别在腰上。 他没有去擦酒,任由淡褐色的水勾出腹肌轮廓,从他的衣摆里滴落。 “微臣忠君,也忠于殿下。” 宋枝鸾深深看了他一眼,“是么?” 偏偏是这个时候,她要想办法对谢预劲动手的时候。 父皇不知何时会赐婚,秦行之过不了多久就会名正言顺的住进公主府。 真是个棘手的人。 勉强压制住躁意,宋枝鸾背过去不看他:“本公主之前和你说的话你可还记得?” 秦行之道:“记得。” 宋枝鸾道:“那便离本公主远一点,你现在还不是本公主的驸马,只是个侍卫。不论在哪,你都要与本公主保持百步以上的距离。” 比上一次要求的距离更远了。 秦行之低着头,顿了一顿:“是。” “从现在开始。” “是。” 秦行之走出正厅,丈量出百步的距离,便站在那处,直直看向房中的宋枝鸾。 - 宋枝鸾在谢国公府混了几日脸熟,合府上下所有侍女侍卫都记熟了她的脸,也不像第一回去国公府时那样,走哪都是眼睛盯着了。 这日,趁着谢预劲还未回来,宋枝鸾决定先从最近的密道查起。 国公府里共有五处密道,分别是膳房一处储存粮食的地窖之后,书房,东西厢房,还有谢预劲的寝房。 膳房人太多,要进寝房与东西厢房还走过几重门,进到国公府的最深处。 这次去的书房的位置,不近不远。 但常有官员等候在隔壁的花厅,侍女端茶倒水的,来往的人也不少。 宋枝鸾头疼的便是这个问题,可今日不知怎的,她晃荡到这边缘时,书房附近竟一个人都没有。 这样的好机会并不多,宋枝鸾没怎么犹豫,就一脚踏进书房,好生将门关上。 书房里还是熟悉的布局,所有紧要公文堆积在案,搭在笔山上的狼毫还未干。 熏香味有些陌生,像是雪山之巅融在松上的雪,沁冷,呼吸进肺,感觉身体都凉了不少。 宋枝鸾怕衣襟沾上香味,避着香炉走,到摆放着一块黄玉连玺的地方,把连玺拿走,走到长寿瓶旁,伸手将连玺放进去,旋转。 隐藏的密道打开。 宋枝鸾看着黑魆魆的密道,心逐渐提起,别看她做这一切行云流水的,但实际也紧张的额前发汗。 这是谢国公府,上下巡逻的都是谢家亲兵,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被发现。 “况且谁知谢预劲有没有开凿新密道,若一个不好撞上他们在挖,届时我如何解释也许都会引起怀疑,”但凡事皆有风险,在预谋杀谢预劲这件事上,更是老虎脸上拔毛,随时有翻车的可能,宋枝鸾心道,“只能小心些了。” 书房安静的落针可闻。 连玺被放回原处,玉链的位置都没有差落。 宋枝鸾进了密道,将门合上。 这里是用来存放重要文书的,并不深,只有四间房间,且都是死路,不与其他密道连通。 她贴在墙上凝神听了会儿,没听到任何动静。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宋枝鸾走的很顺畅,该拐弯的地方拐弯,设有机关的地方也能躲开。 依次确认完四个房间的位置,听了听壁后的动静,宋枝鸾正要走时,脚步一顿,来到放有两张座椅的房,打开墙壁上的小隔间。 里面赫然是那本血书。 看不清字迹,但血腥味已经在房间里弥漫。 那本写了她们宋家满门的血书。 上一世她已无力去想这些血海深仇是怎么结下的,这辈子,她倒是提起了点好奇。 在谢预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他对宋家恨之入骨? 不可能是她,长姐,或是宋怀章与他有仇。 很可能是宋定沅曾对谢家做过什么。 宋枝鸾重新把隔间闭上,但现在这个不是她该想的问题,她得快速离开,赶在谢预劲回来之前。 也正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的手刚摸上旋钮,还未用力,隔门外就传来了谢预劲的声音: “……什么时候的事。” “回将军,约莫在春狩之前,皇帝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看不出异常,只是用丹药吊着。” 宋枝鸾手指像被刺到,猛地缩了缩,心跳声在耳朵里打鼓。 有人进来了。 她方才只需稍稍用力,这间暗门就会在谢预劲和他下属的面前打开。 想到那个画面,宋枝鸾就头皮发麻。 她踌躇半秒,贴在暗门上听他们说话。 说话的人嗓门很粗,“将军,如今太子失势,定南王离京,正是前所未有的好时机。” “安将军,越是这个时刻,越要冷静,老夫知道你们已忍了许久,但想要毕其功于一役还是太过急躁……” …… 宋枝鸾身形微顿。 听这些人话里的意思,连打皇宫时进哪扇门都想好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4节 短短几个月的功夫,谢预劲就已经做到这一步了? 前世他可一直养精蓄锐到宋怀章登基才动手。 书房里的几人吵的不可开交,若非同一阵营之人,只怕已经打了起来。 直到传来一道清脆的,茶杯与底座相碰的声音。 “够了。” 谢预劲嗓音如同一道清泉,清冽中蕴藏着些微冷凝。 在喧闹的室内响起,轻易就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等定南王倒了怀安郡,一切准备充足,再动手不迟。” “将军……” 宋枝鸾算着日子,若等定南王行至怀安,至多还有两月时间。 太短了。 宋枝鸾握紧袖口,这一仗真打起来,谢预劲的胜算极大,宋定沅现在正是信任他的时候,这皇位于他而言简直如同探囊取物。 谢预劲一旦坐上皇位,莫说接回姐姐,只怕她的性命都难保,那本血书就是阎王点名。 他比宋怀章要难对付多了。 不知等了多久,外头再没有传来任何响动,宋枝鸾打开暗门,走出。 书房里的炕上还有几杯未喝完的茶,尚未有侍女前来收拾。 难怪今日这里这样人少,只怕是谢预劲要与他人议事,早早将众人打发走了。 宋枝鸾没有立即离开,她快步走到案前,细细找起了公文信件。 最好的法子是将谢预劲欲要造反一事让宋定沅知晓,让他们斗去,可也得有证据。 结果让宋枝鸾失望了。 谢预劲没有在任何文书上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思索间,宋枝鸾不慎撞掉了一本画册。 这是? 她看着上面蚂蚁一般的墨迹,不像是她见过的任何一种文字。 这本画册放在所有公文之上,虚盖着,露出一小半,所以宋枝鸾才会不小心撞到。 看不懂字,但宋枝鸾看的懂画,翻开第一页,她就不由自主皱起了眉。 太邪性了。 这上面的画,符箓点阵,还有些用通行字标注的断断续续,让人看了不适的话。 “般若如是转世……取血十滴发三根……缠于佛像顶……” 巫蛊之术? 重活一世,谢预劲还真开始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了? 宋枝鸾莫名有些如芒在刺,浑身别扭,草草翻了翻,便翻到谢预劲看的那一页,重新盖在公文上。 如果宋枝鸾能忍住不适翻到最后,就能看到画册之后的最后一行血引批注—— “以活人之血为祭,可引前世之魂。” …… 从书房里出来,宋枝鸾走小径去到梨花林中,里面枝叶交错,要藏住人并不算难。 她离开书房不到几步路的功夫,便有侍卫进去洒扫。 老管事正在四处寻宋枝鸾,见她从林子里出来,急的是满头大汗:“公主殿下,您这是去哪儿了,老奴遍寻您不见,若是出了事,可叫老奴怎生同国公爷交待。” 宋枝鸾打量着他来时的方向,面色如常,细眉挑起:“你林子里也找了?” “这倒是……还未来得及。” “那便是了,本公主在树下午憩呢,不想人打扰。” 老管事匆匆点头,和颜悦色道:“靶场已为殿下安置好了,殿下这便去么?” 宋枝鸾差点忘了自己寻的借口,闻言让老管事带路。 这一处靶场呈井状,正对着台面有十个彩漆木靶,不止配有弓箭,还有诸多武器,尖端裹着一层布。 她让人去取她的弓来,百无聊赖之际丢着小石子砸荷叶,准头颇好。 池边走过几名侍女,神色匆匆的低着头走,宋枝鸾多看了一眼,目光便在其中一个身影上停住。 此时从正院走来一名侍卫:“谁领的头往后花园走,新来的且都来这儿听训。” 一名身材纤瘦的侍女走在中间,抬头时宋枝鸾看清楚了她的脸。 果然是熟人。 这不是未来宋怀章养心殿的掌事宫女么。 那一群侍女闻声往回走,在侍卫面前停下,一名年长些的侍女拿着藤条给她们训话。 侍卫欲走时,仿佛看见了什么,走到纤瘦女子跟前:“你可是素月?” 纤瘦女子道:“回大人,正是。” “世代农籍,家中父母早逝,兄长病死后同祖母过活?” “是。” “那我问你,耳后这薄茧是从何而来?”侍卫皱眉,“这分明是长期佩戴耳饰才会留下的痕迹。” 女子的身子不太明显的顿了顿,瞧着像下意识的畏惧,她放在身前的手掌握紧,想回话时,却有一道轻俏的嗓音传来:“奇怪,难不成国公府里的侍女都不准佩耳坠的?” 侍卫微惊,跪下道:“公主殿下。” 其余人头也不敢抬,尽数随着跪下。 宋枝鸾拨弄着耳边佩着的玛瑙珰,少年老成的道:“老师也不知怎么想的,身边侍女一个穿的比一个素净,本公主府上的侍女不仅戴耳坠,还有臂钏手镯呢,光瞧着就心情好。不如这样,改日本公主找个时间同老师说说,让你们府上的女子也能穿的好看些?” 素月道:“回殿下,正是此前的主人家有殿下几分怜惜之心,准奴婢们打扮,因此留下痕迹。” “殿下所言甚是,”侍卫惭愧道:“是小人见识短浅。” 宋枝鸾从一旁侍女手里拿过弓,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地上跪着的人,拉了拉弓,丢下一句:“无妨,你们继续吧。” …… 射光几筒箭后,老管事走上前,笑道:“殿下,我们将军回来了。” 宋枝鸾有些乏了,本想挥一挥衣 袖直接走人,但犹豫片刻,还是道:“行,带本公主去吧。” “是,殿下。” 谢预劲正在那座普普通通的砖瓦屋里,与国公府的建制格格不入。 他站在那儿,听到脚步声,抬起眼。 视线与宋枝鸾对上。 宋枝鸾无端想到那本画册上的内容,一时竟没有走过去。 谢预劲同她说过,她最好不要来这里。 可如今他在这里见她。 在这国公府里,到底是谁落入了谁的陷阱。 天底下没有会折断爪牙,自己走进笼子的猎物。 除非他的猎物已身在笼中。 第48章 鞋印(五千字加更)“真是疯了。”…… 三月前。 “重生之人,超脱五谷轮回,世之罕见,引渡前世之魂,有悖人伦,为天地所不容……” 被带来的老和尚眼染白翳,手持念珠。 话未说完,就被坐在上位的谢预劲打断。 他眼里似也有一层翳。 “只需告诉我,如何做。” 老和尚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从百衲衣里拿出一本册子,“您细细翻看,许有破解之法。” 一月后,老和尚再次被带入国公府。 过去短短三月,和尚满头白发半数转黑,犹如脱胎换骨,听到男人的嗓音,平静的在室内响起: “取了她的血与发,便能引渡?” 老和尚留下一座陌生邪气的佛。 “此法有违天道,做法之人必将不得善终,一旦成功,现世之魂便会消失。” “老衲造此杀孽,只得用余生供佛聊以弥补。” 数十天后,于古刹消失。 飞鸽传信那日,宋枝鸾踏入国公府,来到她的衣冠冢前,笑着叫他。 “老师。” …… “老师。” 宋枝鸾伸手在谢预劲面前晃了晃,眼尾微挑,“今日可是很忙?我已独自在这练了许久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5节 谢预劲的视线聚焦在她乌黑的发上。 “朝中有些事。” “无妨,正事要紧,”她眯着眼往天空看了看,“老师你瞧,这天感觉马上就要下雨了,一会儿练完箭,雨可能就下大了,届时我的裙子都要弄脏了。” “改日再练。” 宋枝鸾义正言辞的拒绝,好在她对于练箭这事一向认真,说出来的话并不违和,“不可,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本公主春狩就荒废了几日,已有些手生,今日即便是天上下刀子也要学。” 谢预劲凝望着她。 沉默的只有风吹起花瓣的余响。 “若是雨大,不便回府,”他嗓音如常,叫人听不出任何异样,只隐隐透着凉薄,“殿下可在这里住下。” 宋枝鸾犹豫道:“也是个好主意,老师和皇兄也曾在公主府里住过,我来住个一两日,也无不可。” 她转过身去,面对亭台楼阁道:“那便这么定了,这屋本公主要自己选,等侍女收拾好了,再来寻老师。” 谢预劲撇了一眼老管事。 后者点点头,带着宋枝鸾离开林子,“殿下,国公府里所有厢房都是空着的,不曾有外客住着,也不知您想住哪儿?您看这间,风景甚好……” 宋枝鸾心中早已选好,但她没有立即说出,那听起来像是早有预谋。 知道谢预劲起事或只在这两月之间,她也有些急,方才想起那日大雨之夜谢预劲留宿在公主府的事,也依样画葫芦。 说出口后宋枝鸾有些后悔,因为是临时起意,她的话里有不少漏洞,谢预劲可以找到不少托辞。 但他说出了她最想要他说出的那句话。 老管事带着宋枝鸾转了一圈,最后才来到后院,介绍道:“这正中是我们将军住的地方,这紧挨着的是左右厢房,也是所有厢房里最为宽敞的两间了。” “不错,果然敞亮,那本公主就住左厢房吧。” “这……呃,是,老奴即刻去安排。” “慢着。” 老管事回头,“殿下还有何吩咐?” 宋枝鸾道:“传话回公主府,就说本公主要在老师这里住上两日,她们好生看着公主府,莫要人在我不在的时候坏了规矩。” “是。” 老管事一去就是一两个时辰。 回来时天已经黑了,他亲自去的,回来时来了几个公主府亲卫,提着几只装着衣物珠宝的箱子。 国公府的侍女分门别类的放置好了,宋枝鸾才从靶场回来。 因为早早备好了水,宋枝鸾回来便沐浴更衣,对门外的侍女道:“本公主睡觉时不喜欢有人走来走去,不必守夜,都散了。” “是,殿下。” 左厢房是宋枝鸾前世与谢预劲分居时住的屋子。她对这里很熟悉,谢预劲寝房的密道查起来最危险,宋枝鸾准备放在最后再去,便从容易的开始。 睁着眼睛睡了一个时辰,外头的雨越发大了,混沌的雨声打在细枝嫩叶上,空气微凉,木缝之中传来暴雨时特有的清新味道。 等到夜深人静,宋枝鸾下了榻。 左厢房有一条逃生的密道,与寝房是同一条出口。 宋枝鸾来到机关前,打开暗门。 大师画作下出现一个方形的深渊,砖层足有三四层。 她仅着白色中衣,拿了一盏烛台,摸着冰凉的地墙下去。 黑暗中有一盏烛火要好上许多。 白日里宋枝鸾敢摸黑,夜里却是不敢,实际她比常人更怕黑,只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去想。 堪堪在地道之中走了两步,她心脏忽的一跳。 低头看向自己的鞋。 适才从靶场回来,路上踩了积水,往日里都是府上侍女收拾换新,她只管穿就好,可入夜前她遣走了国公府的侍女,这鞋放在榻旁,底子恐怕还未干全。 要留下印了。 宋枝鸾做了最坏的打算,看一眼,果然留了个湿印。但好在她靠着墙走,这一处在阴影之中,并不明显,除非提灯仔细辨别,否则也难以察觉。 不过大半夜的,谁敢擅闯她的房间,来这房间底下的密道。 这点湿痕也很快会干。 她没有犹豫,脱下鞋袜,赤着脚走近深处。 …… 左厢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推门的不是宋枝鸾。 谢预劲的脚步声,悄无声息被雨淹没,闪过的雷照亮他在月下被渐渐拉长的身影。 本是极为俊美的脸庞,透着几分沉郁。 血与发。 折寿。 她的现世之魂。 于他而言,都不是恶果。 现世的魂不是她,与生人何异。 他只在乎上一世的宋枝鸾,其余人死尽也与他无关。 谢预劲来到宋枝鸾的床边,掀开被子,里面空无一人。 榻旁的鞋不见了。 他扫了一眼,从枕畔取了三根头发,乌黑纤细。 只剩血了。 谢预劲将头发收好,腰侧的匕首如同吸收了夜里的寒气,冰冷的贴在皮肤上。 他抬起眼皮。 她在哪。 - 宋枝鸾一直走到密道尽头才停下。 密封的砖块将路堵得严严实实,没有改动的地方,一切都与前世相像。 左厢房距离谢预劲的寝房最近,她原先设想的便是将她府上的密道与这间屋下的连通,在密道之中再挖一个隐秘的密道,等到事情结束,再令人掩埋。 最好的结局是将谢预劲的死嫁祸给其他人。 本有些难办,可今日宋怀章便给她送了个大大的惊喜。 宋枝鸾想着,原路返回。 虽然所有侍女都被宋枝鸾打发走了,但这毕竟是谢预劲的地盘,不能耽误太久,在手上的这只白烛燃到烛台底座之前,她踏上了往上的台阶。 左厢房没有问题,膳房她派了玉奴夜里前去,那便只剩下谢预劲的寝房了。 最有可能有变动的,也是他的寝房。 但是她要怎么样才能进去。 宋枝鸾吹灭灯,走到床榻前,正欲歇下,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叩叩。” “何人?” “叩叩。” 接着说话时的声音,宋枝鸾轻手轻脚穿上鞋袜,走去开门。 一开门,她就被风吹的迷了眼。 檐外暴雨形成厚重的雨幕,连只隔着一个院子的西厢房都看不真切。 所有的云,月,枝叶茂密的树都变得模糊。 只有站在门前的高挑少年,让她看的分外清楚。 冷气钻进袖口,宋 枝鸾忘了披一件衣服再来开门,她靠在一页门扉后,道:“老师?” 宋枝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看到谢预劲的感受。 他的眼睛没有丝毫活气,墨色的瞳孔像是漂亮的死物。 看她也是。 宋枝鸾浑身的血液都快被他看凉了,“本公主已经睡下了,谢将军若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聊?” 谢预劲盯着她:“殿下去哪了?” “什么意思?” “适才敲门,殿下未应。” “本公主睡得熟,许是没听见,”她回的斩钉截铁,“若非外边打雷吵醒本公主了,这会儿也该听不见的,你……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刚到。” 宋枝鸾打了个哈欠,看起来有些困。 “一刻钟前来过一次。” 一刻钟前她还在密道里,自然不可能听到这里的敲门声,佯装思索了会儿,道:“难怪一刻钟前本公主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动静。” 她说话期间,谢预劲淡淡抬起眼,扫了室内一眼。 宋枝鸾说完,将门掩了掩,“老师,你还没说你有什么事呢。”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6节 “换了地方,担心殿下睡不安稳。” “是怕本公主梦魇吧,无妨,过会子便天亮了,也快过时辰了,应该无事,老师安心去睡吧。” 谢预劲颔首。 宋枝鸾朝他点头,关上门。 上榻的动静传来许久。 谢预劲依旧站在门口,没有离开一步。 雷声和冰凉的雨柱冲刷青石地面,耳边风雨声呼啸,狂风怒号,屋檐下谢预劲站着的地方,连同被注视着的紧闭门窗,成了独特的静止画面。 他守在门外。 她是从哪里走出来的。 - 宋枝鸾假装上榻之后一直睁着眼,等外面的脚步声远了,她才坐起来,走到门口。 一条细线完好无损的横亘在门缝之间。 她上手摸了摸,确认是自己放的那条无误。 但宋枝鸾蹙起的眉没有松开,轻拍了两下手掌。 - 寝房里,暗门打开。 谢预劲拿火折子,点亮密道之中的烛台。 沿着台阶一路往下,十余步之后豁然开朗,他往左边的岔路走去,开了门,又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廊道。 东厢房和主寝的密道有一处相连,机关却只能从主寝房打开。 谢预劲在这一条覆盖的路里站了会儿,烛台往下倾倒。 除他之外,任何人来都会忽略不计的一道浅印。 过分熟悉的轮廓只需一点便能勾勒完全。 谢预劲蹲下,另一只手打开,丈量这枚鞋印。 鞋印的主人有一双小巧的脚。 他的手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她整只脚掌包裹住,不露一点雪白的肤色。 他亲过,咬过,亵玩过。 谢预劲用手覆盖住宋枝鸾的鞋印,直到最后一丝水迹消失,他才慢慢收回手。 密道的门再次关闭。 留下的只有三根头发。 - 翌日天公仍不作美。 乌云密布的天,雨水淅淅沥沥的从檐下坠落,宋枝鸾执伞走到国公府正厅,身侧一缸菡萏溅起点点水花。 “如何?” 玉奴身为公主府女官,借着送吃食的名义进来,侍女与侍卫都被支开,她看向宋枝鸾的眼神似乎短暂的停了瞬,低声道:“膳房同殿下说的不差分毫。” “好。” 谢预劲夜里敲门一事,纵然她留的线没断,但宋枝鸾还是有点在意,这更倾向于一种直觉。 待谢预劲弄明白些什么来,国公府就会变得很危险。 玉奴显然与宋枝鸾想到了一块,余光瞟过不远处的那座房屋:“殿下,那个位置太危险……” “寝房是最有可能变动的地方,这一间房我必须查查。” 危险。 再危险不过一个死。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又有何惧。 与谢预劲为敌,不赌一把,连来阴的都没有机会。 玉奴见宋枝鸾心意已决,没有多说,将一颗龟息丸递过去,那本是稚奴为她准备的,“殿下小心,万一有危险,吞下这枚药,护住心脉,玉奴会在药失效前找到殿下。” “嗯,”宋枝鸾往锦囊中一塞,看了眼天色,“今日的雨下的比昨日还大,正好我借口再留一日,你回公主府,先将前路打通了,东厢房这是没什么问题的,等我将主寝房的密道图画下来,你便同他们商量着挖。” “好。” - 白日里宋枝鸾不方便行动,国公府的老管事生怕怠慢了她,一直跟在她后头服侍。 公主府里随行的常有十名侍女,他也照礼制调遣了十名侍女来,起身,用膳,一呼百应。 里头还有素月。 一个新来的居然能在她面前服侍。 因为东厢房离主寝近? 看来她在东宫前说的那番话皇兄也听进去了些。 暗地里下了不少功夫。 “也不知道他的人都查出了什么,那天她要是早进来一个时辰,我倒是可以直接将她引到书房,她若亲耳听到那些话就省事多了,”宋枝鸾吃着蟹黄酥,心里想道,“可惜这两日书房安静的很,谢预劲也没什么访客。” 白日里虽能摆脱这些人,但夜里相对更安全。 等到天色暗了,谢预劲依旧没有回来。 宋枝鸾丢了弓,这种未知的等待让她有种恍惚的错觉,好似回到了前世。 老管事从门童那听了话,过来禀告:“殿下,实在对不住,圣人留了将军在宫里用膳,将军许是要在宫里歇下,今日是不能够教您骑射了。” 宋枝鸾心跳微微加快,为难道:“父皇的心意更要紧,今日这地上滑,练箭也不便,不碍事。” 她放下碗筷,“那你们也不需伺候了,都去歇息吧,本公主要沐浴更衣了。” 老管事看了眼尚有余光的天,这天还没完全暗下来,灵淮公主就要沐浴歇息了,殿下好似也不如民间传言那般纵|情声色? 想他为投其所好,选的侍卫都是个顶个的俊俏郎君,殿下竟也没多看一眼。 果然传闻不可尽信。 宋枝鸾注定是要辜负这位老人家的一番好意了,若是闲暇时,她定有心思欣赏男色,只是情况不同,她也得先将正事办了。 老管事点头,从袖里拿出一封信:“殿下,这还有一封将军给您的信。” 宋枝鸾略有些怔忪。 从前他未按时回府,也是如此,即便托人捎了口信,也要修书给她。 哪怕是敷衍的一两个字,她也会好生收好。 最后那些信都去哪儿了? 宋枝鸾对于这部分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她太久没想起过这些了。 大概是烧了,撕了。 宋枝鸾接过信,夹在指间扇了扇风,笑道:“老人家,还有其他的么,没有就退下吧。” “是,殿下。” 乌泱泱的一群人陆续离开,连服侍沐浴的侍女也没有留,宋枝鸾住进来的第一日便吩咐过不许打扰,谁也不敢违令。 宋枝鸾洗的很快,为防意外,她还特意梳了个国公府侍女的发髻,穿着白色中衣。 做完这一切,宋枝鸾轻车熟路的来到谢预劲的房间。 幸亏离得近,她只需要动作快些,就能避人耳目。 暗门打开,宋枝鸾拿着烛台沿着楼梯,侧身下去。 前一段路她昨日夜里走过,因而没有过多停留。 走到一半,宋枝鸾面对三条岔路陷入了沉思。 左右两条她知道通往哪,但中间这一条,却是她印象里从未有过的。 “果然有改动,幸好今天来了一趟,否则不慎挖空了,简直就是把脖子送到了谢预劲的剑上,”宋枝鸾心有余悸,稍作思考,便往中间的路走,“已经到这了,这路的尽头是什么,说什么也要去看看。”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走了不知多久,远处终于有了一点点光。 并非是蜡烛的光,像是从地上漏下来的光。 砖块不会漏光,能漏光的,难道是木板? 宋枝鸾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身后一片漆黑,像是被墨 水反复涂抹才能有的乌黑,前面亦是未知的恐惧。 她握紧了烛台,将烛火的光源靠近自己的两颊,温热的火苗暖着宋枝鸾冰凉的脸,丝丝缕缕的暖意扶平脖颈后的发麻的皮肤。 宋枝鸾还是走到了这条通道的尽头。 石梯之上却是木。 踩着石头往上,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响在耳边,然后将木板推开。 出乎意料的沉。 宋枝鸾费力很大的劲才推开,月光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被照的睁不开眼,曲着手背挡住,看到眼前的场景,魂都被吓飞了一半! 打开这道暗门前,她想到这漏光的地方是逃生的地方,连通哪一处山林,或是他们这些商议事情的地方,造兵器,运送粮食的密道。 但万万没想到,正对着出现在宋枝鸾面前的,竟然是—— 穿她衣物戴她首饰的一个“人”! 一个做的惟妙惟肖,和她有八分相似的金人!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7节 这是她的衣冠冢! 这个金人不应当放在棺材里吗,谢预劲为何要把她摆在屋子正中间? 还挖了一条通道,将她的衣冠冢和他的寝房连通? 怎么?夜里睡不着,他也会走过来在这睡一睡吗? “真是疯了,”宋枝鸾后背发凉,浑身泛起鸡皮疙瘩,有些魂不附体,“我得赶紧离开。” 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金人对着自己笑,这感觉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 东厢房。 谢预劲踩着雷声,推开门。 屋内满是宋枝鸾的气息,她的发饰,珠钗,口脂。 还有刚刚换下来的及胸襦裙。 他走到裙子前,手按着绸布轻轻摩挲。 属于宋枝鸾的体香散开。 谢预劲低头,深嗅了嗅,眼底缓缓浮现出沉溺之色。 第49章 联手“拜师礼。” 宋枝鸾一只手拿着蜡烛,一只手提着裤腿,一路小跑回到主寝房。 不论见到了什么,这些路她是都探清楚了,努力把方才看到的一幕甩出脑海,宋枝鸾在入口处平复好呼吸,打开机关出来。 一出来,虽也是紧闭着的屋子,可湿润的水汽顺着檐瓦缝隙,门窗流淌进来,空气新鲜了许多。 那种恶寒感褪去不少。 尽管管事说了,今日谢预劲会在宫中留宿,宋枝鸾也不敢多有耽搁,贴着门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便快速推门离开。 轻轻的推门关门声很好的被雨声覆盖。 宋枝鸾来到东厢房门口,方才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在这儿门口,就算被人瞧见了,她也有理由可以搪塞过去。 在国公府的日子也算是走到尾声,明日她便可回公主府。 推门进去,东厢房没有任何异动,一切都与她离开时一样。 宋枝鸾从衣柜里重取了一件寝衣,将这件换下,收好,往榻上一趟。 一躺上去,她鼻子就动了动。 似乎有股子被雨水浸透过的冷香,不属于她用过的任何一种香。 是什么时候染上去的? 宋枝鸾心生疑窦,趴在榻上,仔细在榻上闻了闻。 那一缕香气好似是她的错觉。 细细寻起来,却没有踪迹。 “许是今夜受了惊吓,”她想到看到的那个金人,背脊又涌出寒意,“不想了,日后我也不会再来这儿了,忘掉那个金人。” 宋枝鸾拉过被子,双手放在腹部,闭眼就寝。 - 第二日天刚刚亮,连续两日大雨,满地都是残叶枯枝,宋枝鸾起身早,吩咐侍女去寻管事。 老管事急匆匆的赶来:“殿下有何吩咐?” 凉风习习,宋枝鸾双手抬了抬袖,笑道:“无事,今日瞧着是个晴天,本公主也在国公府住了几日了,便就不再叨扰了,传过早膳,就派人准备马车,送本公主回府吧。” “殿下,这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不仓促,去安排吧。” “那老奴这就去禀告将军。” 宋枝鸾表情一顿,“将军?本公主是说……老师他在府上?” 老管事解释道:“是的,殿下,将军昨夜不知怎的又回来了,只是您歇的早,奴便未曾派人来禀告,怕打扰殿下休息。” 谢预劲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夜她从主寝房的暗门里出来。 他便睡在那里吗? 宋枝鸾暗暗心惊。 可她走的太快,根本无瑕分心去看榻上是不是躺了个人。 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宋枝鸾肩膀颤了颤,迅速低头看向那只手。 她曾夸过喻新词的手很漂亮。 但眼前这只手,却能满足她关于男子的手的一切幻想,宽大修长,骨廓分明,暴露在手背恰到好处的筋脉。 宋枝鸾感觉到肩头被裹在了他的手心之中,略有些不自然的侧避了避。 “老师,你来的正好,学生正想同你告别呢。” 谢预劲嗯了一声,手收回,把腰间系着的匕首解开。 她尚在怔愣之中,他已经把匕首放在了她的手里。 “这是?”宋枝鸾看着这把朴实无华的匕首,右手握着,拔了出来。 “拜师礼。” 宋枝鸾好似恍然大悟,点点头,将匕首交给一旁侍女,行了礼,微笑道:“多谢老师。” 谢预劲道:“不再多住几日?” “不瞒老师说,我的梦魇症还没好,换了一处地方睡觉,夜里总有些睡不安稳,也怕夜里乱走打扰到老师休息,就……还是改日再住吧。” 宋枝鸾睁眼说瞎话,听起来倒也有几分可信。 万一谢预劲夜里发现她出现在他寝房,她也有解释的余地。 他可是亲眼看到过她魇症发作的。 “嗯。” 这时老管事道:“将军,可要老奴安排,和殿下一起用膳?” 谢预劲看了眼宋枝鸾。 宋枝鸾正想找借口退却,却看到远远的跑来一个侍卫:“将军,殿下。” 他双手抱拳:“公主府的稚奴大人来了,说是奉命来接殿下回去。” 来的正是时候。 宋枝鸾看向谢预劲道:“老师,那我就先走了,稚奴来了,定也为本公主准备了早膳,你一会儿便要去上朝,就不耽误老师时间了。” 谢预劲没说话,她却已经吩咐侍女开始搬东西出去。 老管事也跟着照应前后。 不到一刻钟就收拾完毕,老管事送着宋枝鸾出去,听她道:“老人家,老师是什么时辰回来的,若是宵禁之前,本公主那会儿可还没睡,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回公主殿下,是子时回来的,我们也是吓了一跳。” 子时,她记得她从主寝房出来,回到东厢房时特意注意了时辰,那时距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左右。 这么说,那时谢预劲是不在房中的。 真是险。 这几日在国公府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险象环生,幸而过来了。 到了门外,宋枝鸾被稚奴扶着上了马车。 等马车开始移动,稚奴方才上下看了眼宋枝鸾道:“殿下可还好,玉奴担心殿下夜里发现意外状况,让我在这儿接应殿下。” “确实有些状况,”宋枝鸾宽慰道:“但应该不是问题。” 接下来才是最为关键的时刻。 宋怀章。 他什么时候能察觉到谢预劲的异心,让人动手呢。 若是他还没做好准备,她就必须得“帮”他一把了。 宋枝鸾脑海里闪过前世的种种画面。 最后定格在一张戴着面罩的男人的脸上。 派这个人来杀她的人,和派去皇宫刺杀她的人是不是一路? 上一世想要她命的人,除了谢预劲,应当还有宋怀章。 但这个人到底 是谁派来的,宋枝鸾尚且没能查明。 他的长相被黑布蒙住,只露出一双眼,那双眼隔得太远,宋枝鸾也无法描述形状。 她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 - 到了公主府,宋枝鸾一边等着早膳送来,一边回忆着,将这两日探明的两间密道画下来。 正提笔蘸墨,便听到门外传来玉奴的声音:“殿下在习字,旁人不便打扰。” 宋缜把手撑在她脑海,一副看榆木疙瘩的表情:“旁人,这是我亲堂妹,本世子能算是旁人?”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8节 玉奴将他带离了门口,免得影响宋枝鸾,“世子有何要事,微臣去向殿下通禀。” “土包子,没什么要事便不能找灵淮叙叙旧了?本世子可是你们殿下唯二的兄长。” 玉奴忽略宋缜话里的几个字眼,瞥了眼屋内,见宋枝鸾没有开口,继续道:“世子且在外等着。” 宋缜直勾勾地盯着她,“就你敢让本世子吃闭门羹,你到底知不知道本世子有多受欢迎?” “……” “你这是什么眼神?别不信,本世子走到哪,哪的姑娘就笑开花,方才你们公主府还有一个侍女往本世子身上撞呢,”他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将衣领收了收,笑得有些痞,“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玉奴不为所动。 宋缜撇她眼,也学着她面无表情。 没过一会儿,书房的门从里面打开,宋枝鸾抱胸出来:“那我风流倜傥的堂兄,今早来我府上是唱的哪一出?” “你终于出来了,来来来,我们进去说,”宋缜往里走了几步,路过玉奴,他掏出一个颜色粉嫩的包裹丢给她,笑着道:“看在你没有眼力见,但对灵淮还算有苦劳的份上,本世子赏你的。” 玉奴将包裹打开一看,眉心拧成结。 竟是一串戴在脖子上的,嵌玉牌的璎珞。 她下意识摸了摸光秃秃的脖颈。 从前在宋缜手底下当兵时,有人红着脸夸她脖子长,生的好。 宋缜当时将那人一脚踹走,张嘴就来:“你摸什么摸,脖子长容易被砍,好个屁!” “有病。” 玉奴将包裹连同里面的匣子丢在台阶上,不知是在骂哪个时候的宋缜。 - 宋缜一进书房,就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找茶叶泡茶,他来公主府的次数不少,在哪都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 也是他了解宋枝鸾的脾性,知道两人都不是什么讲规矩的主。 “灵淮,你那日让玉奴给我送的话是什么意思?兄长我是左思右想都想不出什么眉目来。” 宋枝鸾猜到宋缜是来问这事的,“堂兄不妨再想想。” “你是清楚我的,我想的可都是些大逆不道的事。” 宋枝鸾没有回他的话,她刚画好两副密道图,也没去精细的晾晒墨迹,便卷成了两筒,拿在手上敲,“我做的大逆不道的事也不少。” 宋缜笑出声,将茶推到一边,“那我们可真是咱们宋家最大逆不道的兄妹了。” 他笑完,问道:“上回送到我手上的瓷片,是你?” “堂兄不是有答案了吗?” 宋缜想起那枚瓷片带来的,截然相反的后果,神色一改往日轻慢。 “小鸾,你不该插手的。” 宋枝鸾悠悠道:“我不插手,堂兄你现在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有心情给玉奴送礼物?” 宋缜有些破功,又恢复了那副懒骨,“你倒是真不怕?” “怕什么?” “怕被宋怀章发现,你宁肯帮我也不帮他这个亲哥。” 宋枝鸾笑了:“这有什么好怕的,他迟早会发现的。” “你为何要和他作对?”这是宋缜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虽虚伪了些,待你却还不错。” 宋枝鸾不紧不慢道:“我没有要和他作对,是他站在了我的对面,只要他在,我的夙愿就永远不能实现。” 是他逼她二选一。 “和烟?” “堂兄,你要是我亲哥该多好。” 宋枝鸾看起来很高兴。 除了她之外,姐姐也并非无人记挂,“就是姐姐。” 宋缜走上前去:“可是朝阳公主已经嫁作人妇,嫁的还是西夷王。” “那又如何?西夷不放,西夷王便死,姜朝不放,那便易主,”宋枝鸾风轻云淡地说:“再简单不过。” 宋缜极为震动,“你与和烟不知多少年未见,她在西夷有了家世,还有孩子,就那么笃定她会愿意回来?” “我姐姐九岁便敢孤身闯敌营,将我护在羽翼下,那些阉党绞尽脑汁都抓不到我们,一个小小的西夷,还不至于使她沉溺,”宋枝鸾说起往事,眼里不再藏着暗伤,“我期待和姐姐见面的那一日,她绝对会让我惊喜的。” 但有些事,是姐姐做不到的,那么她就要帮她做到。 一个合适的时机。 和一个合适的身份。 “你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传扬出去?”宋缜开玩笑道:“一个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宋枝鸾道:“皇叔想要对付我皇兄,巴不得看我们兄妹相争,他从中渔利,你传扬给谁,父皇还是我皇兄?少了我,你们的情形会更糟,堂兄——” 她认真道:“你并不想造反,你想过和玉奴一起远离帝京,最后还是选择跟随皇叔,因为你知道,皇叔和我皇兄之间,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你不可能独善其身,但我今日要告诉你,有呢?” 宋缜被戳中心事,侧过头。 他打心底里觉得,父亲不可能成功,优势,圣心,兵权,都在宋怀章那里。 他们走上的是一条死路。 宋定沅已有了削藩之意,没了兵权,宋怀章想碾死他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这次授予他官职便是征兆。 但,宋缜沉默良久,“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会比宋怀章有胜算?” 宋枝鸾道:“我不觉得我比他有胜算,怎么看,优势都在宋怀章那边吧,太子的地位太稳固,弱小的人就应该抱团取暖。” 不。 宋缜看着她脸上似有若无的笑意,陷入一阵沉默。 优势在宋怀章,她依旧让他吃了闷亏,还无从察觉。 他父亲与太子斗了大半辈子,都没能讨到几个好果子吃,还被压制一头,但这几个月如有神助,太子的跟头一个栽的比一个狠。 若非宋枝鸾送来的瓷片,私铸武器的罪名就落在了他们身上,恐怕直接便会将事情推向无可挽救的地步。 难道春狩的事也是? 宋缜沉默半晌,道:“如果是你,一切结束后,能留我父亲一条性命吗?” 若是败在宋怀章手上,他们的下场绝对很惨。 宋枝鸾道:“这要看堂兄你了。” 送走宋缜,玉奴拿到了宋枝鸾画下的密道图,她监工数月,经验也越发老道,当即指了两处,道:“殿下,这两个地方隐秘,不容易叫人发现。” 宋枝鸾对修建密道这些事只是一知半解,玉奴擅长,便全权交给她:“通往国公府的密道何时可以完工?” “不出三日。” 第50章 打通“会通向哪里?” 玉奴很慎重的给了一个期限,前路艰险都过来了,这一步断不可出错。 “好。” 稚奴忧心道:“殿下,不如稚奴替殿下去吧,这事情还是太危险了。” 宋枝鸾看着地图,清眸微抬:“谁都知道你是我的心腹,你若在那出了事,我也逃不了干系。” 何况,万一事败被抓住,她还有可能保全性命,换作稚奴,只有死路一条。 “安心些,”她安慰道:“你好生配置好药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稚奴面色犹豫不决,只是看着宋枝鸾,好一会儿才开口:“……是,殿下,但是你要的见血封喉的毒,需得内服。” 宋枝鸾也看向玉奴,思索道:“这便要趋皇兄的便了,看他的人何时行动。” 玉奴接道:“适才喻待诏传信,太子那里还没有任何动作。” 宋枝鸾点头,用过早膳,躺上榻休息。 - 一觉睡到午间,宋枝鸾唤了侍女服侍起身,简单梳洗过后,便前往厢房去看罗家两姐妹。 她们的父亲要去保护宋和烟,宋枝鸾自然也不能忘了照顾好她们。 自从春狩之后直到今日,她都因为忙没有来瞧过,今日难得有休整的时间,也得来看看她们过的怎么样。 罗家两姐妹同样住在佣人住的后罩房。 为了避免惹人注目,宋枝鸾明面上不能给她们多少厚待,但私底下稚奴多有关照。 此时,罗九嶷正在安慰抽泣的罗如云:“我同你说了,叫你不要痴心妄想,你怎么就不听?宋世子是何等人物,那是公主殿下的亲堂兄,你故意撞着他,他不追究你便是好的,怎会收下你的锦囊?” 罗如云抓着锦囊两端,几乎要扯烂,等罗九嶷说完,她一把拿过剪子,将锦囊剪了个粉碎。 “你在做什么!” “这么好的料子,是稚奴姐姐专门送来的,你!” “姐姐什么都不懂,”罗如云丢了剪子,哭诉道:“我们这辈子都是罪臣之女了!” “老天不教我们沦落到教坊司,便定有其他的出路,我想请灵淮公主赴宴捎带上我做个婢子,你不肯,死不肯麻烦公主,我想送锦囊给宋世子,自谋出路,你就说我是痴心妄想,难道要我同你一样,等着人老珠黄吗?” 罗九嶷皱眉,她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妹妹:“那你也该知道,罪臣之女是嫁不了世家的,连为妾都不行,你难不成……是想给他们当外室?” “那又如何?” 罗九嶷气急,“你……”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九嶷,如云,殿下来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69节 “这便来了!” 罗九嶷的怒气神奇的消散了,警告似的看了一眼罗如云,“在我面前就罢,你可莫在殿下面前说这些不知廉耻的话,我们罗家还是要脸的。” 罗如云扯着帕子拭泪。 擦完了,跟着罗九嶷走到门前,对着外头的人行礼。 “参见殿下。” “免礼,你们几个在外头等着,本公主同她们姐妹说说话。” “是。” 罗如云见门关上了,一双翘头履出现在她面前,上面镶嵌着珠玉玛瑙,贵气奢靡,踩在后罩房灰色的砖块上,莫名让人觉得受了委屈。 “都抬起头来本公主看看?” 罗九嶷,罗如云齐齐抬头。 近距离对上宋枝鸾的眼睛,两人都是愣了愣。 罗九嶷的眼里只有惊艳。 罗如云却忍不住转动眼珠打量。 宋枝鸾生得明艳娇俏,挽着的双环髻形散而神不散,今日她穿的是一件殷红色的齐胸襦裙,时下风气开放,春夏之衣以轻薄为最佳,不难窥见她这些锦绣绸布之下是怎样一身白皙莹润的肌肤。 尤其是那看向她们的,那双天生眼角微扬的杏眸。 只是隐约笑着就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这样一副好身段若是在她身上,只怕能勾的男人冒险娶她做正妻。 可她的样貌身材,只能算作清秀。 罗如云失望想着,将头低下去。 宋枝鸾一进来便被室内散落一地的布料给吸引去了注意力,“这是怎么了?” 罗九嶷还未编织好话语,罗如云先开口了:“回殿下,我本想做个腰带,等日后殿下生辰了献上,报答殿下恩情,可是样子怎么着也绣不好,一时生气,便剪了……” 宋枝鸾嗯了一声,宽慰道:“无妨,你们的心意本公主知道了,做的好不好倒是其次。” 罗九嶷和罗如云齐声说是。 接下来宋枝鸾询问了她们最近的情况,主要是同人相处,可有人为难之类的,罗九嶷和罗如云一一答了。 宋枝鸾放心不少,看看时辰,准备离开,却看到桌上放着一把弓,她有些惊讶,“你也在练箭?” 罗九嶷道:“是,殿下,只是闲着时随便练练。” “射两箭给本公主看看,说不定我能说上两句。” 某种意义上说,她也算师从大家了。 罗九嶷有些拘谨,但宋枝鸾坚持要看,她也就壮着胆子拿弓箭出去。 她说的随便玩玩,便是站在院子中间,射院中树上掉下来的叶子,宋枝鸾站树旁一看,已掉了一层树皮,上面许多箭痕。 罗九嶷就是怕上面的痕迹被发现,但好在公主没有计较这些。 罗如云站在门边看。 “咻!” 树上又多了一道印记,一支箭穿过叶片,将其钉在了树干上。 宋枝鸾忍不住拍手叫好,笑道:“射的很好啊,你以前可曾练过?” 罗九嶷拿着弓也跑去树边,腼腆道:“父亲习武之时,我会偷偷跟着学,一来二去,也会了一点。” “不愧是罗将军的女儿。”宋枝鸾有些为难,“本公主本想教你两招的,但看起来你应该不需要。” “殿下……” 罗九嶷看起来有话要说。 宋枝鸾把箭从树上拔下来,摘了叶子,放在手上,“嗯?” “殿下可能告诉九嶷,父亲现在是何状况?九嶷很担心。” 罗九嶷眼中忍不住落泪:“父亲年老体衰,这一路流放,不知要吃多少苦,我听说死在路上的官员不计其数,便是不死,也会被恶吏往死里磋磨,这些日九嶷日日担惊受怕,怕他有个三长两短。” 宋枝鸾拉住她的手,同她一起握住弓,温声道:“本公主向你们允诺过他无事,就不会让他出事。” 看着眼前无助的小姑娘,宋枝鸾动了恻隐之心,慢慢道:“你好好练箭,迟早有一日,本公主会带你们去同罗将军团聚。” “真的?” “真。” “多谢公主,公主的恩情,九嶷定会铭记于心,”罗九嶷跪在她面前,磕了几个响亮的头,“九嶷一定听公主的。” 宋枝鸾将她扶起来:“好了,本公主该走了,你们姐妹好生在我府上待着,有事便直接去寻稚奴,知道了?” 罗九嶷看着宋枝鸾,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逐渐坚定。 殿下是她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她定要做一个,对她有用的人。 “知道了,”即使心里这么想,罗九嶷现在还是不得不求助宋枝鸾:“殿下可能,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罗九嶷有些难以启齿,她真心不愿给宋枝鸾添任何麻烦,但事关如云,她不得不提,“殿下,如云到了该出嫁的年纪,她原先有一位未婚夫,因罗家获罪,婚事也不了了之,殿下可能为如云留意留意,为她寻个好人家?” 她若不提,只怕如云迟早会行差踏错。 宋枝鸾看了看站在门外,朝她微笑的如云,略一思索,应下,“好,本公主会为她留心的。” “多谢殿下!”罗九嶷激动的面色红润,“殿下的大恩大德,九嶷绝不会忘。” “这话你们已经说的够多了。”宋枝鸾拍拍她的肩膀,笑着道:“若有人选了,本公主会派人告诉你们。” “是……” “殿下!” 宋枝鸾转过身,“稚奴?” 稚奴面色紧张,“殿下,圣旨来了,高公公请殿下去正院接旨。” …… “殿下,接旨吧。” 宋枝鸾跪的久了些,站起时稚奴和玉奴扶着她,新生的牡丹丛周围长了些细细青草,她看着草中那些花骨朵儿,微笑接过,道:“高公公,玉奴是本公主府上的人,父皇从未派她去办过宫里的事,怎么突然有了这道圣旨?” 高起贤道:“圣人的心思,老奴也不知,只是宫里要修缮佛庙,以供妃嫔祈福。需得有人宿在宫里,管住那些府兵,男子身份不便,玉奴大人领过兵,又是女子,再没有合适的人选了。” “原是 如此,辛苦高公公跑这一趟了,后日我便会让玉奴进宫。” 玉奴作揖:“是。” “那老奴先告退了。” “来人,送一送公公。” 等府外的马车走远了,稚奴道:“殿下,这下怎么办?当真要让玉奴进宫吗?修庙,也不知何时才能修的完。” 玉奴不语。 宋枝鸾看着池边青苔,没来由的问道:“你们说,父皇上位以来便一直在准备迁都,那佛寺废置许久,因何急着修缮,让妃嫔去祈福?” 稚奴微微一凝,转头看向玉奴。 “这是好事,”宋枝鸾髻上的珐琅坠子轻晃,唇边梨涡浮现:“是父皇的主意也好,皇兄的主意也罢,我们还得谢谢他。” - 东宫。 高公公带着御赐的补药来到书房,宋怀章接了口谕,让侍女把补药送去库房,请人进来。 “你已去灵淮那儿传旨了?” “是,太子殿下,灵淮公主接了旨,玉奴后日便着手修缮。” “多谢高公公了。” 高起贤鞠躬道:“不敢当,是圣人思虑周全,老奴只是提了个想法而已。” 宋怀章扶起他,“哪里的话,公公请坐。” 书房摆设处处透着淡泊之性,高起贤在椅上坐下,道:“殿下在疑心灵淮公主?” 他可以说是看着宋枝鸾和宋怀章两人长大,两人是何脾性,关系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因此在宋怀章传信来时,高起贤很是奇怪。 宋怀章拨弄着玉戒:“谈不上怀疑,只是灵淮近来待我与从前似乎有些不同了,我担心有奸人在挑唆我们之间的关系。” “玉奴?” “她与宋缜素有交情,定南王府与我势同水火,难保不曾说过些什么,”宋怀章道:“以防万一,调远些,灵淮有我的人保护,也不会有好歹。” 高起贤但笑不语,喝了口茶,便起身告退,“殿下,老奴还要回宫复命,陛下赏您的补药可要趁早喝了,身体要紧,莫要忧心。” “知道了。” “老奴告退。” 待人走了,宋怀章让人换过热茶,端在手中吹了吹。 要说对灵淮完全放心也不对。 他没有确凿的证据,只是模糊觉得,这些月的事情不简单,宋亮那个老匹夫,玩不转这些阴谋诡计。 可灵淮却让他有种捉摸不定的感觉。 将她的人调走,他的确放心不少。 灵淮不曾结交权臣,也没有其他异动,身边唯一可用之人也只有出身赛水营的玉奴。 玉奴走了,她就算有什么想法,也翻不出花样来。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0节 但愿是他多虑。 - 往上便是厚重的砖块。 玉奴用手往上撑了下,看向旁边的一群人,“就是这里了。” “是。” “这么多天了,总算是有点回报了,我说大人,我这么辛苦卖力,日后你可记得为我讨赏!” “还有我啊大人!” “我也是,大人别忘了!” “安静。”玉奴压着声音,原本他们也是压着声音说话,此刻她嘴皮一动,他们都自觉噤声。 “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们?” 底下众人一个个喜笑颜开。 “真怀念当年,若非那老皇帝怕惹是非自断一臂,我们如今也该是姜朝数一数二的厉害!大人如今也不会被派去修那破庙……” 有人忽然开始抱不平。 玉奴拿着家伙往上松动砖块,无波无澜道:“少说话,多做事。” 密道内分不清白日与黑夜,众人忙活一宿,谢国公府的密道之内,终于有一块砖轻轻松动。 随着时间的推移,松动的地方越来越多。 最后静止。 这一处通了,他们也到了精疲力尽的时刻,日夜赶工,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时值深夜,这处隐蔽之地,照常理来说难以被察觉。 哪怕同在一条密道,能听到的动静也十分之小。 除非。 有人等在这里。 若是底下的人将砖块彻底拨动,就会看到一个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两个时辰后。 谢预劲半跪在地上,将一块块砖移开,吹灭烛火,拾级而下。 这条密道就是她的秘密。 会通向哪里。 第51章 发现晋江文学城正版 空寂无人的通道里,微弱的烛光由远及近。 “轰——” 厚重的地门缓缓推开。 烛光照亮小紫檀椅一角,视野扩散,出现在谢预劲眼前的是一间并不陌生的房间。 织金纱幔随风而动,一条纤细白皙的胳膊搭在床沿,往上是薄纱寝衣。 宋枝鸾每夜入睡前,会喝一碗稚奴的药,安神除魇,在忙了几日后,睡的更是熟。 谢预劲并不知情。 他希望她能睁开眼。 谢预劲站在宋枝鸾的床榻边,打开的半扇窗,淌进凉如水的月练,他的身体挡住了本该照射在宋枝鸾脸上的光。 万籁俱静。 他看着她的眼眸里是另一种夜色。 - 通往去国公府的这一条密道只用了三日。 玉奴前几日已经进宫修庙,而宋怀章也没让宋枝鸾等太久,今日辰时喻新词便传来密信,留下了素月与宋怀章交往的证据。 谢预劲一旦出事,这份证据就会出现在宋定沅的案台。 在处理一切之后,宋枝鸾带着稚奴的药,踏入了地道之中。 天已近黄昏。 谢预劲回到府上后,书房,寝房与正厅之内就会送来新泡的茶水候着,那就是宋枝鸾的机会。 稚奴走进密道,手里抓着扑腾翅膀的鸽子。 “谢将军出宫门了。” 宋枝鸾提起一口气,头脑异常清醒,“好,你且上去等我。” 这是她们提前说定的,稚奴没有拖延,道了声是,就沿着昏暗的路离开。 这条路宋枝鸾已经走过许多次,因为随时准备掩埋,为不留痕迹,墙壁各处只是稍加固定,很窄,她弯腰通过都有些勉强。 底下待的人多,反而拥挤,容易出事。 宋枝鸾从国公府密道爬出。 这一处前方正摆有一只木箱子,她扶着木箱子走出,举着蜡烛一路往前。 一旦失败,谢预劲有所防备,再想在他准备起事的这段日子里做什么就难了。 她能在宋亮与宋怀章之间周旋,是因为他们两人势均力敌,谢预劲是另一种情形。 上一世他镇压了两次叛乱。 宫变那次,若非是他认了诏书,这座江山也不会那么稳当的就落在宋怀章手里。 何况是重生而来,有着前世记忆的谢预劲。 收拾完宋定沅和宋怀章,他只会更强大。 她就会面对前所未有的大麻烦。 她必须确认他没了呼吸,才能离开。 在脑海里把所有细节都想了一遍,宋枝鸾脚步没有丝毫慢下。 幸好。 宋枝鸾按下机关,暗门在面前缓缓打开。 她不是没有胜算。 踩在谢预劲寝房的地面,可以望见外头的天色如墨,看不到听不到任何动静,室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心跳持续加快,宋枝鸾走到桌上,放着茶壶的地方,揭开盖,里面冒出氤氲的热气,她手却如同置身冰天雪地之中。 白色的粉末无色无味,轻轻化在壶内的茶水之中。 她看着,眼神停住。 忽的。 一只大手覆在了她微颤的手背上。 宋枝鸾惊的立即收回手,想要后退,身体却碰到了硬物。 紧贴着她的是男人微烫的胸膛,散发着热气,一只手越过她的腰间,将她团团围住。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巨 大,撞在耳边,响起在脑海深处。 谢预劲放开宋枝鸾的手,往前走了半步。 宋枝鸾面前便是沉重的桌子,两人之间本就没有的空隙更是紧的仿佛连空气都被压迫出去。 他的手放在她柔软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握住她细白的脖子,迫使她仰起头。 “你在做什么?”谢预劲埋在宋枝鸾的后颈,喉结微微滚动,压低的嗓音透着一股哑意。 宋枝鸾呼吸困难,没有想好说辞。 “殿下。” 谢预劲将宋枝鸾转过来,将她抱到桌上,俯首嗅着她身上令他魂牵梦萦的香。 她的腰肢纤软温热。 不是冷的。 在他的牙齿咬上她襦裙上的吉祥结,宋枝鸾猛地回过神来,用力推开他的头。 她的胸|脯在谢预劲眼前剧烈起伏,雪白的肌肤晃动,仿佛捧起的是两轮无瑕的月。 他毫无防备,或是说太过着迷。 在被推开之后,更深更沉的贴近她,分开她的膝盖,俯首的位置更下。 宋枝鸾脸颊酡红,几乎被谢预劲压在桌上,忍着羞耻道:“放开我。” 谢预劲从她身上抬起头。 “再大声点,所有人都会知道殿下在我寝房里。” 宋枝鸾轻轻倒吸一口气,裸露的皮肤接触到温热的空气,微微发红。 人证物证具在。 这时有人进来,只会坐实了她的罪名。 宋枝鸾绞尽脑汁想要想出计策,却突然感觉身上一轻。 谢预劲居然开始解开了她的衣带。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1节 那一条轻盈的丝带被他咬在嘴里,盯着她的眸色暗的令人心惊。 她慌乱的想推开他,却发现根本推不动,紧靠着的地方悄无声息的陷下。 宋枝鸾觉得不可思议,瞳孔缩了又缩,情急之下,她闭上眼,抱住了谢预劲的脖子。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顿了顿,但紧接着,谢预劲像是被碰了尾巴的恶犬,紧紧将她压在身上,大步往床榻走。 中间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被一脚踢开。 宋枝鸾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就嘭的一声被压在了榻上,来不及反应,身上的衣物已经少的可怜。 她连忙抱住谢预劲的脖子,在他耳边挤出两滴眼泪:“将军,老师,我也是被逼的,是皇兄派我来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听到宋枝鸾话里隐约的哭腔,谢预劲撑在她的上方,找到她含着泪的眼睛。 少女眼里蕴着泪,盈盈未落,看起来可怜可爱。 谢预劲伸出手指,拂过宋枝鸾眼角的泪,轻声道:“是吗?” 宋枝鸾用力抱紧了他。 她直接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心乱如麻。 需要先稳住他才行。 不然她就算今日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到谢预劲身上,更无从追究,那才是前功尽弃。 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宋枝鸾将谢预劲抱的更紧,几乎挂在了他身上,她身前的绸布与他的轻轻摩挲,越来越密不可分。 这极具暗示性的动作,让她瞬间感到后腰一沉,谢预劲按着她的腰,俯身而上。 宋枝鸾松开环着他脖子的两条胳膊,扶着他宽厚的肩坐起,将头发拨到一边,拉着谢预劲的手,摸到她兜衣后的带子。 谢预劲几乎是用撕开的力道扯下碍事的衣物。 听到她轻哼出声,他手劲更重。 宋枝鸾紧张的抬腿,环住他的腰身,他身体沉沉的压在她身上,她艰难的将腿抬高了,直到一个合适的距离。 手缓缓摸进长靴里。 下一刻,宋枝鸾眼里的眼泪折射出寒刃的冷光,她拔出匕首,刺下。 匕首划破皮肉的声音终止了室内迷乱的气息。 血滴在了柔软的被褥上。 流血的地方却不是心口。 宋枝鸾心里暗骂了一句,谢预劲分明看起来很投入,为何却还是能反应过来,方才她还是心急了,应该再等等才对! 尽管心里想了许多,宋枝鸾的反应还是很快,眼看没刺中,立即抓紧匕首,再次刺去。 这一次匕首之间被握住了。 谢预劲衣襟只是稍显凌乱,深沉的黑衣让沿着他手臂滴落的血很快消失无影。 他眼底毫无波澜,似乎早已料定她有这样的动作。 也表明计划彻底失败了。 宋枝鸾反而没那么紧张了,她当着谢预劲的面,拿起弄皱的兜衣系好,坐在床上冷冷与他对视。 不知对视了多久。 谢预劲把匕首丢在案上,嗓音冷静的仿佛刚才迷乱的一切从未发生过,“殿下不继续解释了?” “谢将军猜到了,本公主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帮宋怀章杀他,这个话宋枝鸾说出来自己都不信,也不能细想,谢预劲显然已经看破了。 宋枝鸾将气势拿出来,看似不怕他,实则内心也没多少底气,可在要紧关头,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起码该再做点尝试,不会有结果比眼下这个情况更糟了。 不管谢预劲信不信,她都得试试。 万一他信了她的鬼话呢。 宋枝鸾思及此,轻咳了一声,道:“我知道,在将军眼里,我或许已经是个死人了,不管我说什么,将军可能都不会让我活着走出这间房。” “但将军可要想清楚了,我今日若是死了,明日将军意图谋反一事就会人尽皆知。”她打量着谢预劲的神情,想从中看出一点什么,“据我所知,将军的粮草可都还未齐全,这时若被我父皇知道,将军恐怕也难办吧?” 宋枝鸾的确做了一手准备,如果她这里出了事,玉奴那便会有所反应,拉上一个垫背的,能拉下多少,就看宋定沅的本事了。 但她不想这么做。 这样的事情,她上辈子已经做过一回,宋怀章明知谢预劲要造反,她深陷危机之中,却还是放弃了她。 宋定沅肯定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因而这一招不能落实,真叫玉奴再次去报信,只能作为拿来和谢预劲谈判的筹码。 这是上一世,她们用命换来的一线生机。 如若他当真未曾做足准备,没有压倒性的胜算。 那么他也许会考虑她的话。 澄澈的月光倾斜进屋,落在充满谢预劲气息的被褥上,宋枝鸾紧紧抓着,揉碎一面月光。 许久。 谢预劲漆黑的瞳仁注视着她,声音低沉,“公主府的密道直通皇宫,殿下想做什么?” 果然被发现了。 宋枝鸾心沉了沉。 她有他的把柄,可他也有她的。 形势又是急转直下。 沉默半晌,她抬手,捧起谢预劲的脸,在他微怔的视线里,轻声道:“我想做的只有一件事,只要那件事能做成,谁当皇帝我都不在乎。” “你要是能做到,我也可以帮你坐上那个位置,你觉得呢?” 谢预劲握住她放在他颊边的手,直勾勾的盯着她,嗓音很低。 “我想要的也只有一个。” 宋枝鸾的手指被他含吻,她指腹甚至进到了他湿润的口腔,谢预劲眼里透出的深沉之色让她莫名有些心慌。 “什么?” “殿下。” 宋枝鸾的手蜷缩了下,碰到谢预劲坚硬的牙齿,她连忙收回,“什么意思?” 谢预劲握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她这才发现,他眼底里的欲色丝毫未退,反而像是未曾填满的欲壑,暗不见光。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隐晦的话里似乎有种难以抑制的东西,方才冷静下来的屋里,再度腾起热意,烧的人心神微颤。 谢预劲扣着她的手,低头。 在他的唇碰到她的前一秒。 宋枝鸾避开了他的吻。 她气息有些不稳,贴在谢预劲耳畔,泛起冷意: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重生的,谢预劲?” 第52章 试探晋江文学城正版 此言一出,谢预劲便停下了动作。 宋枝鸾推开他。 床榻轻晃了下。 如果说方才她只是在试探,现在就可以完全确认了。 谢预劲前几日还穿着素衣,眼里仿佛盛着一潭死水,对她疏离漠然。 可今日夜里,他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无时无刻不在靠近她,即使是像这样短暂的保持一段距离,他仍然在用视线触碰她的身体,像着了魔一般。 在这之前从未有过。 宋枝鸾说完之后,无形的沉默横跨在两人之间。 室内的空气凝结成冰。 窗外的风声都如同吹在耳边。 良久,谢预劲后退了一步,靠在拔步床前,漆眸完全融入身后的夜色,叫她看不清楚他眸子里的情绪,语调不明。 “没多久。” 宋枝鸾想起从前种种,声音逐渐冷下来:“看来说这么多,看来都是些没用的废话,知道我重生了,你肯定很想杀了我吧?” 谢预劲轻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耍我很有趣,很好玩,看我在你眼皮子 底下做这些动作,是不是觉得很畅快?“她站起来,顺手扯下一件他的寝衣套在身上,“要杀就杀,快。” “我没想过杀你。” “这可是大好的机会……” 谢预劲打断她的话,“不会。” 宋枝鸾狐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可不论她怎么瞧,都看不出他对她有一丝杀意。 她觉得奇怪。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2节 但防备心更重了。 宋枝鸾道:“你的意思是要放我走了?” 谢预劲隔着被子握住她的小腿:“还没谈完。” “谈什么?”她想了想刚才两人的话,看着谢预劲的眼神变化数次,“我说你想要皇位,我可以帮你,只要你帮我接我长姐回来,你答应吗?” 宋枝鸾这话说的心口不一。 “数年夫妻,你该知道我没有说谎。” 她不会再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什么帮他登上皇位。 只要暂且稳住他不要对她下手便好。 如今他手上有她的把柄,她也有他的,同时被捏住命脉,伤敌一千也会自损八百。 宋枝鸾穿着宽大的寝衣,空落,轮廓明显,而她浑然不觉,说话时为了观察他的细微神态还越靠越近。 上一世因为宋枝鸾,谢预劲少年时期度过了一段荒唐的岁月,少年少女初尝情事,食髓知味,那时他有心克制,却还是会被她带入一场场情事。 他想要与她亲密无间。 不是像现在这样和她对峙。 谢预劲的视线凝聚在她身上片刻,移开,“换个条件。” 不用再有所掩饰了,宋枝鸾没什么感情的笑了声:“难道让我姐姐回来就那么困难?让我姐姐殉葬就利好百姓?一再退让,周边那些蛮族岂不是都要爬到我们姜朝头上了?” “迎。” 她语塞。 谢预劲慢慢走近她,双手放在她的腰上,一开始是虚抱,后来手臂收紧,他轻碰她的耳垂,含住。 宋枝鸾身子颤了一下。 “但你要嫁给我。” 她一顿,侧眸看去,他就顺势沿着她的耳廓一路吻上去。 他似乎对她的身体很着迷。 宋枝鸾眼底像融了一方墨,被他抱着,思索他的话。 在她没有注意的时候,男人已经没有任何阻拦的吻上了她的肩头。 她惊疑不定的推开他,下床绕着桌走了半圈,边走将衣裳扯上去。 谢预劲没有追过来,但是隔着一张桌子于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区别。 视线在空中冲撞。 这条看不见的线似乎连接了两人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发出模糊,而又直击人心的响动。 正在僵持时,地道的通道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地道的门就被打开,玉奴从里面走出来。 若非此时谢预劲与宋枝鸾谁也不曾先开口,恐怕很难察觉这声音。 玉奴看见宋枝鸾衣衫不整,还披着男人的寝衣,杀意顿起,剑立即出鞘。 “玉奴,你怎么在这?” 宋枝鸾迅速朝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小心!” “殿下?” 玉奴的剑离谢预劲却只有一尺之遥,而谢预劲的视线却一分一毫都没有从宋枝鸾身上移开。 宋枝鸾挡在玉奴和谢预劲之间,方才思索了片刻,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谢预劲知道她重生,知道公主府的秘密,还算准了她会来杀他,故意给她制造机会,让她潜进国公府。 未必就没有留其他陷阱。 他若死在这儿,恐怕她们会有大麻烦。 “我们先走。” 玉奴的剑没有收回,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宋枝鸾。 宋枝鸾迎上谢预劲的视线,过了许久,才道:“我会考虑。” 谢预劲眸光微动。 说着话,宋枝鸾便走到了密道前。 “等等。” 他朝她走来,手里抓着她穿来的裙子。 在方才的混乱中已经被撕扯的不成样子。 “这裙子已经破了,穿不了了,”宋枝鸾不明白谢预劲此举是在做什么,她看了眼他手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却没有提一句,只是不在意道:“丢了吧。” 她说完,就带着玉奴一起离开。 密道的开口被渐渐合上,泄露出的烛光也被封住。 谢预劲在原地站了很久。 等到屋子里独属于宋枝鸾的香气散尽,他才迈步,把宋枝鸾的裙子叠好,放在她的手帕边。 桌上有些白色粉末。 他用手一碰,指腹便开始发黑,沾有粉末的地方仿佛被小火持续不断灼烧,隐隐作痛。 她是真的想杀他。 谢预劲感觉心口仿佛破了个洞,像缺了一块般空荡荡无依。 - 宋枝鸾说的考虑只是托辞,她在谢预劲面前暴露了太多,授人以柄,再想做什么就得三思后行,但的确,如今有很多事情都得重新考虑。 今日得了消息,玉奴实在不放心,于是借着采买东西的由头出了宫。 她到了公主府底下看见稚奴,知道宋枝鸾已上去许久,可始终没有半分动静。这才上去一看,撞见了宋枝鸾与谢预劲隔桌相望那一幕。 宋枝鸾省去前世相关,把今夜的事言简意赅的说完,就让她们回去休息。 自己则是一夜未眠。 翌日,宋枝鸾让马夫驱车,前去大相国寺,希望佛门静地可以让她清醒些,理清往后的路该如何走。 大相国寺游人稀疏。 马车在山脚停下,依稀可见往上千梯的石阶和袅袅青烟。 主持早得了消息,领着一群小沙弥在寺前等候。 “公主殿下突然来到,贫僧有失远迎,还望殿下恕罪。” 宋枝鸾说了句无妨,接着道:“长路艰险,愿求一枚清心符,望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主持点头:“请公主随贫僧来。” 宋枝鸾很久从前是不信神的,后来为了给谢预劲求平安,修庙拜神,她好像从未单替自己求过什么。 如今她也想为自己求求。 大相国寺占地广,人流被侍卫分散,宋枝鸾进了高堂,对着巨大的金佛跪下,与主持一起念诵佛经。 半个时辰后。 主持将一枚清心符交到宋枝鸾手上,微笑着道:“公主心诚,此枚清心符福气深蕴,定能达成公主之愿。” 宋枝鸾双手合十,也笑道:“多谢主持。” 出了大殿,已近晌午。 宋枝鸾准备在大相国寺用了斋饭再行离去,因着她在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不少人。 她准备往后厢房去,却有侍卫来报:“殿下,扬州陆家大少爷陆宴求见,说是有一物要献给公主。” 宋枝鸾想着扬州陆家是哪个,听到这名却是收住脚步,“叫什么?” “回殿下,陆宴。” 扬州第一富商陆宴。 这在前世可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只是宋枝鸾知道此人时,已经是宋怀章登基之后的事了,那时的他在京城等地极为风光,连朝中大员都卖他几分面子,只是那时她常常卧病在床,不曾得见。 没想到,今日她竟和他还有这样的缘分。 古刹钟声古朴厚重,宋枝鸾转过身,阳光照在她额间金珠屑上,映出的彩光比殿上彩绘还要多姿。 她答应过罗九嶷,要为罗如云寻一个好夫婿。 罗文仲被她送去了西夷,眼下为她们脱去贱籍,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关注,罪臣之女的身份,做不了官眷,但若嫁给富商,衣食无忧,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若不心愿,再慢慢来挑。 只是不知陆宴这个人如何? 宋枝鸾想了想道:“让他过来。” “是。”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整洁麻衣,发上簪着一枚黄玉的少年被带到她面前。 看起来比她如今还小上一两岁。 宋枝鸾有些怀疑是不是认错了人。 但少年一开口,就打消了她的疑虑。 “殿下,草民陆宴,家里做的珠玉生意,早听闻灵淮公主美若天仙,草民神往已久,巧遇殿下在此处礼佛,更是草民几世修来的福气,所以草民想斗胆将这副钗环献给殿下。” 他声音有些少年独有的哑,模样看着青涩,可言行举止却老成。 宋枝鸾看陆宴将手里的匣子打开。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3节 里面是一对凤钗。 凤凰羽翼做的惟妙惟肖,周身嵌着宝石,仿佛要振翅欲飞,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做工很是精细,初看比贡品都要好看许多。 只是这凤凰做的大了些,两个戴在头上,有些喧宾夺主。 与她府上进贡而来的那些钗环,还是有些差距。 好似看出了宋枝鸾的想法,陆宴走上前,腰间青玉一晃,低头笑着道:“殿下,草民将这一对钗取名叫‘鸾凤夺珠’,一支送与殿下,一支待朝阳公主回朝,请公主转送给朝阳公主,还望殿下收下。” 稚奴朝这个少年多看了两眼。 “说的好,这一对钗,本公主很喜欢,”宋枝鸾为着谢预劲夜里那些话心思沉重了一夜,今日还是第一次露出梨涡:“你想本公主赏些什么?” “草民什么也不求,殿下喜欢,能戴出去,便是草民的福气。” 陆宴懂事的根本不像这个年龄的。 商人重利,这人识轻重,也知分寸,从小耳濡目染,又深谙人心,难怪前世名声大噪。 宋枝鸾对他印象不错,已有了些接触的意思,若他与如云有缘,她也愿意撮合。有她保媒,来日陆宴就算是做到了第一富商的位置,也欺辱不了如云。 思毕,宋枝鸾将头上的发簪取下一支,交给稚奴。 稚奴会意,从匣子里取了一支凤钗,插入宋枝鸾鬓边,夸赞道:“殿下戴着真好看。” 少女漆黑的发髻上,凤钗含珠摇晃,明明上头数十种宝石,戴上的那一刻与她乌眸相衬,却瞬间失了颜色。 陆宴抬头看了许久,直到宋枝鸾的眼睛转向他,他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请殿下恕罪。” 宋枝鸾伸手拨弄了下垂着的珍珠,脑海里却还在回想着刚才陆宴看向他的眼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笑了笑,无意间襟口露出一截皓腕,温声道:“恕你无罪,日后若有什么新鲜的钗环首饰,都可送来本公主府上,若本公主有喜欢的,也不会少了你的赏赐。” “是,草民谢过殿下。” - 回府后,侍女端上来龙井,白瓷绿叶,宋枝鸾没有喝,转着茶盖,等茶里的清香淡了,她才放下,走到后花园的梨花树林里。 她必须得做个选择了。 宋枝鸾想起那支射穿稚奴胸口的箭,想起上一世一步步走向绝望,从手到心变得冰凉。 她叫来侍卫:“去谢国公府一趟,将谢将军请来。” 侍卫领了话,快马加鞭前去谢国公府。 今日恰是休沐,国公府管事第一时间将这话转告了谢预劲。 半个时辰后。 谢预劲来到了梨花林。 梨花林里玉色花瓣纷落如雨,午后暴烈的日头将少女的两颊晒的泛红,手上挽起袖,露出的肌肤润白细嫩,没有一丝暗沉之处。 她坐在树下等他。 谢预劲向宋枝鸾的方向走了一步。 脚步声还未落地。 就听到宋枝鸾的声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你来了,本公主正想摘几个果子吃,过来帮我。” 谢预劲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到她面前的树下。 枝叶扫过他的头发。 他抬手。 宋枝鸾却用一把金剪子挡住了他的手臂。 她轻抬起眸,长睫弯成一道弧,嗓音轻飘飘: “跪下。” 谢预劲顿住,低眸看着她。 “本公主要自己摘,你给本公主垫着。” 不知道谢预劲那日是在表演,还是真对她有了那么一丝,出乎意料的感情,所以才提出那个条件。 但她可以试试。 看谢预劲能忍到哪一步。 这关系到,她能踩着他走到哪一步。 第53章 玩玩(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饱满的梨挂在树梢上,早间落了些雨,一滴露水沿着梨身滑落,滴在青年高挺的鼻梁上。 宋枝鸾说完,背着手不疾不徐的走到谢预劲面前,眉眼微挑,“怎么,不愿意吗?” 谢预劲站着,身型挺拔。 “要哪只?” “就这只梨子吧,”宋枝鸾指着他头顶上挂着的那只,算了算距离,“看起来不算高,应该够的到。” 说完,谢预劲半跪下,伸出手臂。 他臂上肌肉结实,比宋枝鸾的小腿都还要粗上许多,踩上去不成问题。 但宋枝鸾没有踩上去,她抬起腿,踩在了谢预劲的肩膀上。 有些晃,谢预劲反手扶住她的小腿肚,将她整个人稳住。 “过来一些,这有点偏,”宋枝鸾两只脚都踩了上去,毫不客气的在谢预劲的衣袍上踩出湿漉的鞋印,道:“往左一点。” 少女飘香的裙摆划过谢预劲束起的长发,虚虚盖住。 他掌心握着的那处温软滑腻。 调整好位置。 谢预劲握的更紧。 宋枝鸾站的很稳,一是男人肩宽也厚,她两条腿站不了多大的地方,二来是谢预劲还扶着她的腿。 她本以为这样做已经算得上是大大的羞辱,放作从前,在提这要求之前,谢预劲早就冷着脸走了。 不曾想谢预劲比起上一世来确有些改变。 不仅没有生气,在她摘梨子的时候,他还使力将她稳住了,像是怕她摔下来。 宋枝鸾逐渐放开手脚,剪了梨,她道:“好了,放我下来。” 谢预劲沉肩,让她的翘头履顺利踩到青石地上。 这梨被公主府的侍女侍养的极好,鲜嫩多汁,宋枝鸾唤人来,将梨子洗干净了,用帕子拿着,咬了一口。 甜津津的味道在舌根蔓延。 她装作看不见谢预劲身上的鞋印,吩咐人道:“拿张美人榻来。” “是。” 很快,侍女就将美人榻搬到了宋枝鸾面前,为放着树上的雨水滴落,稚奴叫来了两名侍女想为她撑伞,却被宋枝鸾打发走了,“不用,留下榻和案就走吧,本公主还要同谢将军说说话。” 众人齐声:“是。” 宋枝鸾当着谢预劲的面踩脱了鞋,躺在美人榻上,浑然不知一扯裙摆,勾勒身前起伏收拢的分明线条,软金纱衬的肤色细润。 谢预劲看着,眸色深了几许。 宋枝鸾换了姿势,俯趴在案上,双手交叠搭着,歪着头看向男人腰侧的剑:“这些日好生无趣,若是将军肯为本公主舞剑,兴许本公主就知道该怎么回答将军那晚的话了。” 梨园里未曾屏退周边洒扫做活的人,少女声音不远不近,恰好能让刚走过的侍女侍卫听见。 一时无数双眼睛往梨花院里偷偷打量。 宋枝鸾慢悠悠的说完,一双杏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谢预劲,等着他说话。 出乎她意料之外,却又没有那么意外的。 谢预劲的手握上剑柄。 在他拔剑之时,宋枝鸾将下巴放在手上,仰起头看他。 “脱了。” 谢预劲望着她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暗流在两人视线相撞处波涌。 宋枝鸾仿佛毫无所觉,语气听起来是在为他着想,细究起来却有两分毫不掩饰的恶意:“将军的衣服都被我踩脏了,穿在身上多不舒服?不舒服,舞起剑来怎么好看?舞的不好看,本公主心情便不好,恐怕也无法给将军回答了。” “飕”的一声闷声。 谢预劲一只手按住剑身退入剑鞘,视线在她身上咬住不松,另一只手却卡进腰带之间,手指灵活的解开。 冷的指,黑沉的是往两边散开的紫蟒袍和他的瞳孔,分明是他要脱,却仿佛即将有某种禁锢要被打破,反变得更为禁欲。 衣袍被丢到案前。 宋枝鸾下意识退了半个身位,带着男人身上气息的腰带,一半挂在案上,一半落在地上。 她踢下去。 腰带落在地上。 同时,案上又多了一件男人的中衣,犹带体温。 宋枝鸾换了一边靠着,裹着长袜的脚将他的衣袍也踩了下去,继续吃梨。 谢预劲已经袒露了上半身,腰腹上块块肌肉绷紧,裤沿青筋毕露,双腿笔挺修长,有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是她那夜划破的。 饶是宋枝鸾活了两世,也不得不承认,谢预劲这样的男人的确是极品。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4节 身体不论哪处都到了一种极致。 不怪她上辈子在他身上狠狠栽了个大跟头。 宋枝鸾轻咬了一口梨,凉甜的梨汁浸润口腔。 谢预劲拔出了剑。 一阵风吹过,梨花纷扬而落。 谢预劲用剑招式格外凌厉,不像是在舞剑,像是要取人性命。 剑出鞘后,周围浮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落下的要不是花瓣,是人血,他也不会有任何其他的反应吧。 一套下来,谢预劲额头上出现一丝汗意。 被剑意惊动的梨树枝叶,甩下了许多雨滴,溅落在他身上。 毫无遮拦,男人收了力,腰腹下青筋迸起,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裤头渐渐被润湿,颜色变得更深。 宋枝鸾端着茶杯,一言不发的看完了整场表演。 “他竟真的像我府上的伶人一样,大庭广众之下供我取乐,或许他对我的感情比我想象中的还深一些。” 不然,宋枝鸾找不到谢预劲这样做的任何一点理由。 这已经超出了演戏的范畴。 他也并不需要做到这一步。 宋枝鸾有了决算,坐起来,将掉落在地上的衣袍捡起丢给他。 这几日的心情像没有落处,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梨花,在此刻终是落入心湖,静静飘浮。 “穿好,跟我来。” - 宋枝鸾把他带到了自己的寝房。 她身上的甜香在此刻变得浓郁撩人。 在他关上门后,气息到达巅峰。 宋枝鸾先是背对着他,然后转过身来,用一副好商量的语气道:“你登上皇位之后若是守诺,那么你的条件,也不是不可以。” 谢预劲站在门边,等她把话说完。 宋枝鸾主动走到他面前,纤软的手将他的腰带理了理,额头贴在他的胸膛前:“我不会嫁给你,驸马之位也不能是你的。” “但我可以让你当我的面首,如何?” 她说完便想后退。 谢预劲猛地按住她的腰,收她进怀,贴着她的发顶动了动唇,低垂的眸子暗色毕露。 “面首?” 宋枝鸾感觉自己的腰都要被截断了,她双手撑在他胸膛前,齐胸襦裙堪堪覆住撑起之处,脖颈白的晃目。 她道:“驸马的位置自然是留给我喜欢的人了,谢将军,依我们前世的关系,我让你当我的面首你都应该知足了。” 谢预劲感觉心脏仿佛被人撕下一块,一阵闷痛。 她道:“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说完,宋枝鸾举起一只手握住他的脖子,稍稍用力,察觉到谢预劲的呼吸声重了些,她才松开,翘起唇角,“若你觉得还不满意,那我们也只能鱼死网破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也不是没死过。” 谢预劲的喉结似乎颤了颤。 看着她将门打开,对他说:“如果你同意,我希望你在公主府里,在外人面前能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做出些难收场的事。” 宋枝鸾想起秦行之,脸上露出一丝类似于不爽的情绪。 可她何时对别的男人有过关注,这丝不算好的情绪依旧刺痛了谢预劲的眼:“我不希望未来驸马因为你的事不高兴。” “另外,你看起来想杀人,”她看着谢预劲眼里逐渐泛起的血丝,让宋枝鸾轻轻蹙眉。 “你若伤了我在意之人,我们就一起死吧。” 宋枝鸾打开门,自己走了出去,外头阳光正好,温暖洒在她的脸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军不必急着拒绝我,好好想想,我等着将军的回复。” 门被关上。 - 宋枝鸾往外走了几步,这几日浓云密布,风雨欲来,今天总算是见着了曙光。 确定了谢预劲对她,或许是真有些感情,因为愧疚而想做出弥补,还是幡然醒悟,觉得他对她有那么一丝爱。 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可能再嫁他。 其实嫁给他行事要更方便。 但她做不到。 原因很简单,再同他成婚,坐在他妻子的位置,和他的名字牵连在一起,虚与委蛇,会让她觉得恶心。 让谢预劲当她的面首已经是破例。 也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要是愿意给她当玩物,那她便好好玩玩。 依照今日种种试探的结果,和那座伫立在国公府后院的衣冠冢来看。 宋枝鸾认为他不会拒绝。 - 公主府最近防卫森严,齐连想要传递消息,也寻不着合适的机会,今日趁着谢预劲入府,他来到了太子的私人府邸。 这座府邸隐藏颇深,明面上是做木头生意的,实则充当了太子的情报来源。 太子被禁闭,依旧耳通目明。 齐连取了太子的信笺,准备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拆开。 走出门往家去,没几步,车轮压过石地的声音滚进他耳朵里。 转过身,是一辆低调的红木马车,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寡淡,停在他面前,但齐连脸色瞬间变了。 这马车在他出门前还停在公主府门前。 这是谢国公府的马车! 他匍匐在地,心里打鼓。 马夫掀开车帘,齐连看到了如刀一般凛冽的衣角,和那把放在案上透着冷意的长剑。 齐连心知这是朝他来的,不免有些慌乱:“将军。” 谢预劲从马车内走下来,玄衣金冠,华贵至极的衣袍上留着几个秀气的鞋印。 不等齐连看清,他手上的剑“蹭”的一声插在地上。 反弹的剑身撞在他的额头上。 剑立着的地方距齐连的鼻子只有一拳的距离。 “拿出来。” 谢预劲撇了他一眼,声音冷然。 齐连自认从未得罪过谢预劲,哪怕在公主府见着了也是躲着走的,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暴露的,可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哆哆嗦嗦从怀里拿出信笺。 谢预劲从他手上取走,扫了两眼,将信笺撕了,慢声道:“就这些。”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太子殿下位高权重,并非小人能得罪的起的,小人只是听命行事——” 齐连的话尚未说完,那一柄插进地面的剑就贯穿了他的胸膛。 血水沿着剑身滴落,很快在地上形成了一小滩血池。 齐连双眼巨睁,剧痛使他蜷缩在地,手脚冰冷。 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谢预劲在齐连衣服上擦去剑上血污,萦绕在眉宇之上的那股阴戾之气却并未缓解分毫。 马夫与随行侍卫噤若寒蝉。 “弄干净。” “是。” - 没等到谢预劲给出答复,宋枝鸾倒是收到了另一封北方的信。 陌生的字迹,陌生的名字。 但稚奴没有拆开信将内容念出来,而是直接呈给了宋枝鸾。 这个时候,会从北方传信过来的,只有一个人。 罗文仲。 这次贪污军饷一案牵连甚广,有好些大臣获罪流放,未必是真就贪了,宋枝鸾从许尧臣得到过一些名单,尽是些跟随宋定沅南征北战的名字。 比起削去爵位的梁国公一族老幼,区区一个五品官死在路上也无人问责。 宋枝鸾没费多少力气就将罗文仲送去了安全的地方。 稚奴关心道:“殿下,罗将军到哪了?” “还有三日脚程就到西夷了,罗文仲说可以看见大漠了。” 宋枝鸾梦到过很多次位于姜朝西面,一望无际的大漠。 那里有她最思念的亲人。 “罗将军到了西夷,朝阳公主就有帮手了,”稚奴由衷高兴:“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5节 若是有什么情况,也能护住朝阳公主。” 宋枝鸾想起姐姐的脸来。 在她的记忆里,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 隔着两世,无数个日月。 “长姐,”她轻声道:“这一次,谁也不能阻挡我见到你。” 信上除了交待罗文仲如今的状况,行程,还询问了他两个女儿的近况。 宋枝鸾一一回了,嘱咐罗文仲到了西夷便同她好生说说姐姐的近况,遂命人将信鸽放出去。 方才撂下笔,就有一名侍卫在门外道:“殿下,高公公来了,说皇上宣您入宫。” 这个时候。 一天已经快过去了,宋枝鸾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延误时辰,跟着高公公坐上马车。 马车里,宋枝鸾问道:“不知父皇宣本公主入宫是为何事?” “回殿下,圣人今日犯了头风,说是想听听殿下的声音,缓解一二。” 宋枝鸾有些想笑。 马车到了皇宫前停下,宋枝鸾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养心殿,高公公送到门前,行礼退下。 一进养心殿,饶是宋枝鸾这样的药罐子也皱了下鼻。 浓郁的药味辛辣刺喉,呼进去的气仿佛都带着苦味。 旋即,她看到了挂在案后的那副,她命人绣好的涌泉跃鲤图,两条金鲤一只在泉流之间跳跃,一只进了鱼篓。 抓着鱼篓的青年兴高采烈。 宋枝鸾多看了两眼画,里头就传来咳嗽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重,仿佛要把肺咳出来。 “看来谢预劲的那一箭,的确让宋定沅伤了根了,虽然未死,可也命不久矣。”她想。 这时,宋枝鸾却听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声音。 “父皇,太医说了这药需的慢服,让儿臣来喂你喝吧。” 她走进去一瞧。 果然是宋怀章。 说是无诏不能出,才禁足了多久,就被诏入宫了? 宋定沅由宫人扶起,靠在宋怀章肩膀上,两人一个喂药,一个喝,真是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 宋枝鸾将脚步声弄大了些,打破这和谐的一幕。 她盈盈行礼,笑着道:“父皇,皇兄。” 宋怀章朝她点头,用勺子搅动药汁。 “你来了。” 宋定沅给宫人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人在宋枝鸾面前,床榻前的位置放了一只五棱圆凳,“最近学箭可有进步?” “有的,现在儿臣也能射中大雁了。” 宋定沅听了,边咳嗽边笑:“好,不愧是朕的女儿,那把轩辕弓没有浪费。” 宋枝鸾冲宋怀章挤了挤眼。 这是他们之间熟稔的小动作,每回当宋枝鸾犯了错要被罚的时候,他总会给她一点提示。 这次也不例外。 宋怀章沉顿片刻,不着痕迹地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这是在暗示她听宋定沅的话,不要反驳。 宋枝鸾没朝他那看了,单刀直入:“父皇是有事同儿臣说吧,您身子骨欠安,便直说了吧。” 宋怀章表现的像一个孝子,仿佛月前将他父皇带累中箭,被罚禁足都从未发生过,他永远是宋定沅的好儿子。 “小鸾,先等父皇把药喝完了,一会儿凉了,药效就没这么好了。” 宋定沅颇为受用看他一眼,果然先将药喝完了,待宫人收拾完都退下,方才对宋枝鸾开口:“那日父皇和你说的,让你好生和秦行之相处,你可有照做?” “秦行之进了公主府之后,儿臣可未曾亏待过他,也算好生相处了?” “嗯,相处的如何?” 宋枝鸾已有了些预感,“不错。” 宋定沅这一回,不再是用商量的语气,言语之间透着不可违逆的气度,“那朕今日,就给你和秦行之赐婚。” “怀章,你来为朕执笔。” 宋枝鸾没有拒绝的机会,甚至来不及站起。 三言两语这事就定了。 宋怀章想给宋枝鸾传个眼神,可她却没有看来,他有些无奈,道:“是,父皇。” 赐婚圣旨大都相同。 很快就写好了。 宋定沅检查了一遍宋怀章所写,命他取了玉玺过来,盖了印。 “高启贤,去秦家传旨吧。” 做完这一切,宋定沅方才看向坐在圆凳上的宋枝鸾。 他想过她会闹,会拒绝,却没想到她这样安静。 叫他意外。 宋枝鸾见宋定沅和宋怀章都看着她,也无法装作置身事外,想了想,道:“钦天监选的日子是哪日?” 宋怀章似乎是怕她说出些大逆不道的话,接道:“半年之后,正月十五。” 宋定沅给了她一段不算短的备婚时间。 宋枝鸾笑:“是个好日子。” 他时而捡起的父爱总是意料之外的给她一点生机。 让她可以借此反击。 半年的时间。 怕已是他的大限了吧。 第54章 伺候(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第三日,谢预劲还是不曾出现。 宋枝鸾理解。 但她想到那条直通木屋的密道,和与她十分相似的金人,其实心里并不慌。 意识到谢预劲对她有点感情那刻,宋枝鸾是高兴的。 并非因为这两世十余年,她终于得到了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回应。 而是因为看到了机会。 这辈子她没将谢预劲看作过同路人。 现在,她有他的弱点了。 正想着,稚奴给玉奴他们送完茶水上来,走到宋枝鸾身边,方才她在密道底下瞧见的国公府的人总让她感到不踏实,于是对宋枝鸾道:“殿下,谢将军当真会遵守承诺吗?” “你觉得呢。” 虽然谢预劲这两日照常上朝下值,可却也派了国公府里的府兵帮着她挖修密道。 人手充足,速度一日千里,只怕不出一个月就可以完工。 稚奴把茶盘放下:“我觉得,殿下还是小心为妙。虽然谢将军如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稚奴觉得,他不是良善之人,能走到今日这样地位的,心思城府都绝非常人能相提并论。” 宋枝鸾拿起茶盏,鼻间轻嗅,“的确。” 她不觉得他对她的感情能胜过权势。 这或许是父兄教给她最有用的东西。 两边的筹码不对等了,就是单方面的控制。 真要等到他一句话定生死的时候,她还能图谋到什么?只有在事变前夕,她才能得到回报。 “那我们该如何做?”稚奴道。 宋枝鸾陷入深思。 她要做的这件事,非常危险,如今也只有一些笼统的想法,有些筹码,更要赌在他人身上,此时说出来,反而让稚奴过多担心,于是只道:“若事成了,我就能亲自去往西夷见姐姐了。” - 用过午膳,公主府里来了个生面孔。 少年手上捧着玉匣,身旁家奴同样是捧着一只匣,只是是用普通檀木所做。 正厅之中摆放有不少孤品字画,珍品瓷器,随意插着梨花的玉瓶都是价值连城。 家奴却和少年一起,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四处打量。 宋枝鸾手里拿着团扇拍着,从屋后走出来,隔着屏风远远瞧见了两人,道:“去,让九嶷和如云过来。” 侍女点头,请了罗家姐妹来。 明面上罗家姐妹是侍女,但宋枝鸾有心照顾,稚奴让人派下去的活都是轻松的,可也因着她们罪臣之女的身份,不便在宾客面前露面,很少来正厅。 这次被点了名带去,两姐妹心里都打着鼓。 罗九嶷终日在后院,又是几日不见宋枝鸾了,此时还是喜悦居多,罗如云却有些忐忑。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6节 进去时,正厅的主位上坐着宋枝鸾,她手上缠着一串珍珠,颗颗莹润饱满,午间的阳光折过去,泛起七彩的凝光,很是好看。 旁边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少年,个高清瘦,穿着锦衣,皮肤被晒成麦色,面庞俊朗。 姜朝沿袭北朝,对商户管制森严,一些好料都是上不得身的,这一套在京中达官贵人眼里算不得好,但也能看出家底颇为殷实。 罗如云见不是什么贵客,失望低头。 稚奴站在宋枝鸾身边,只听候宋枝鸾的吩咐,端茶倒水的小事一般是不必亲自动手的,罗九嶷和罗如云很少来正院,但也知道规矩。 侍女给她们一个眼神,罗如云便去给少年上茶。 她倒着茶水,陆宴直起腰看向宋枝鸾,道:“殿下可还喜欢?” 宋枝鸾的眼神在他与罗如云之间划过,少年少女从外貌上来瞧是登对的。 第一回见陆宴,他送了她称心的一对钗。 这一回见着,他送 的礼也挺准。 家奴的修养不错,也可以瞧出他这个人不错,上行下效。 她喜好珍珠,京中与她熟悉的人大抵都能看出。 但陆宴可是初来乍到。 宋枝鸾把手上的珍珠叠成团轻轻摩摩挲,“喜欢,你今日来寻本公主,就只是为了这事?” 陆宴表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当真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年人,“不瞒公主殿下,草民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何事?” “回殿下,草民想在京中开一仙石阁。我们陆家会在那里摆出从各处寻来的异宝,等开阁那日,草民想请公主殿下赏脸逛逛,殿下若有喜欢的,草民也会尽数献给殿下。” 逛街走马,招猫逗狗,这些事宋枝鸾没少做,陆宴有这样的请求不足为奇。 但她停顿了片刻,有些为难道:“可本公主最近不大想出门,怎么办?” 少年站起来,道:“殿下若是不想出门,草民明日再给殿下送些好玩的物件来,殿下在京中把玩的都是些珍品,偶尔也玩些民间的东西,算是瞧个新鲜。” 宋枝鸾点头,打了个哈欠。 陆宴瞧了眼天色,道:“殿下,时辰不早了,草民就不耽误殿下休息了。” 他说着,吩咐家奴把匣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自己先呈给了稚奴,接着是侍女,罗如云和罗九嶷。 宋枝鸾瞧着没说话,几人便道了谢,陆宴笑着点头,竟是好像忘了开阁一事,就欲作别。 她叫住了他,“等等。” 陆宴抬头。 宋枝鸾一双明眸微敛,声音有些倦,听在耳边却莫名叫人心颤。 “陆宴,本公主收你当义弟,如何?” 陆宴稍稍愣住。 五岁就开始在人群里摸爬滚打的他,早就练就了一副铁打不动的笑意,虚伪,但是好用。 但这一刻,他是真的连笑都忘了。 眼前这位据说喜怒无常,难缠非常的灵淮公主…… 难不成是看上他了? 他是有求于她。 但还没想过要卖身。 这个词一出来,陆宴的心先跳了跳,“殿下,草民何德何能能得殿下青睐?” “不为什么,本公主喜欢,”宋枝鸾看他脸上极快闪过一丝无措,定是想歪了,有些忍俊不禁,“行了,就这么说定了,叫一声姐姐来听听,好听的话本公主就去给你捧场。” 陆宴的脸色变了变。 宋枝鸾:“嗯?” 他低下头,居然结巴了一下,尚且处于变声期的嗓音压低了就有些哑,莫名好听:“姐……姐。” “以后见了我叫什么?” “姐姐。” 这次流利多了,只是细听之下,还藏着些许不自然。 宋枝鸾笑眯眯的,“稚奴,去本公主屋子里拿本公主最喜欢的那支玉簪子来。” 稚奴看了陆宴一眼,点头,“是。” 不一会儿簪子就拿来了。 宋枝鸾拿着簪子,走到陆宴身边,他比她还要高出一个头,但她一抬腕,陆宴就弓下了腰。 她顺利地取了他的簪子,把她的那只玉簪插进发冠中间,“长这么高,多大了?” “……” 现在才记起来问他的年岁吗。 陆宴道:“十七。” “真小,”宋枝鸾打量着他头上的簪子,那簪子碧鸟青喙,簪身是一脉树枝,上头还开着极小的花,在陆宴身上并不女气,还显得更俏了,“好看。” “本公主要没记错,九嶷也是十七,如云是十五?” 罗九嶷语气高兴:“正是,殿下。” 稚奴在心底默默补充,殿下,你也就及笄两年,刚好十七而已。 因为宋枝鸾认义弟的举动,罗如云悄悄打量起了陆宴。 这个商户,身份地位不高,说是要开一家阁子,也不算富得流油的,仅凭一张好皮囊竟就翻身了,殿下可太喜欢发善心捡些阿猫阿狗了。 她和姐姐也是阿猫阿狗。 宋枝鸾认了弟弟,自然府上是要设宴庆贺一番,膳房大显身手,端着菜的侍女鱼贯而出。 秦行之巡视完公主府回来,听到动静,问清缘由,就看到一名少年坐在宋枝鸾身边。 她还给他夹菜。 说是少年,其实身量已跟成年男人差不多了。 他胸口有些闷,离开正院。 - 酒足饭饱,宋枝鸾喝酒容易上脸,转转悠悠回到寝房,天已经很黑了,灯笼里的烛光摇曳,她看到秦行之站在她的房门口,像是在等她。 与此同时。 黑暗的寝房内,传来一道密道开合的声音,那声音很小,轻易就被外头的鸟叫声掩住。 谢预劲从中走出,吹灭蜡烛,倚在橱边,看到门外映出一个人影。 是个男人。 在她的寝房前。 外头的宋枝鸾看到秦行之站在她房门口,露出笑容,走快两步,差点撞在他身上。 秦行之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 但她及时停住了。 “下午怎么不见你人影,去哪了?” “回殿下,在巡逻。” “有什么好巡的,你都快是本公主的驸马了,哪好让你这么辛苦,不如本公主同父皇说说,另挑一人?” 驸马。 秦行之接到了圣旨,看着宋枝鸾有些醉的模样,“当了驸马,在圣人未赋微臣新职前,这也是微臣的职责。” “木头。”她点评道:“你也是块木头。” 秦行之道:“也?” 宋枝鸾醒了一瞬,觉得头晕,歪倒在秦行之的怀里。 这次他伸出来的手没有落空。 抱了满怀。 秦行之眼底有些挣扎,但最终还是没有松开,双手环抱着她。 宋枝鸾觉得他身上浸透了冷风,凉凉的很舒服,一直将脸往他胸膛前贴,降温,她越贴,他就躲的越厉害,像被非礼了似的,宋枝鸾觉得好玩,就想逗他:“你是不是不怎么喜欢本公主?” 秦行之被她拱热,温度一直烘进心里。 “所以天天惦记婚后给我找面首?” “……” “怎么不说话?是本公主没听见,还是你没有说话?”宋枝鸾晃了晃头,“你之前不是说的不介意,这会儿怎么不继续说了?” 秦行之身上的温度急速降下来,别过头道。 “介意。” 宋枝鸾听到蚊子大点的回答,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还没成婚,殿下就想着找面首了,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这语气听着像只要她开口,他就去给她找来。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驸马。 宋枝鸾揪他袖子,笑眯眯道:“好了,不逗你了,没看上谁。” 秦行之哑然,双手随着她的离开而落空。 “无事就退下吧,本公主一会儿再沐浴。”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7节 他看她良久,转过身去。 - 宋枝鸾推着门进去,刚关上,身子就猛地悬空。来不及发出声音,唇|瓣就被抵开吻住,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男人自身后箍住她的腰,步步紧逼,将她按在案上。 宋枝鸾快要窒息,脸涨的通红,脖颈往下红了一片,浑身都被揉热了。 “碰”的一声。 是椅子被踢倒的声音。 秦行之快走出院子,听到这个动静,脚步一转,重新来到门前,“殿下?” 没有回答。 他皱了皱眉,推门而入。 一进门,夜色将屋子灌满,云遮住了月,什么都陷入黑暗之中,唯有屏风内那一抹嫩粉色的身影。 那是宋枝鸾今日穿的襦裙。 上边有缠枝花纹,拂过他的手时凉的如同一汪泉水。 她撑在案上,像是在寻什么东西,找的气喘吁吁。 这个姿势,姣好身段展露无遗。 秦行之快速收回目光,可光是她急促的呼吸声便令他有点呼吸不畅,“殿下在找什么?” 宋枝鸾还晕乎着,好一会儿,身子才有了力气。 她舔了舔渗出血的唇,咬着牙,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的谢预劲。 他穿着一身黑,恰好被高柜的阴影挡住,连头发丝都完美融进了黑暗之中,秦行之说话的时候,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 收的很紧,陷入肉里。 “放手。”她动了动唇,无声道。 谢预劲注视她一会儿,眼眸沉沉,接着宋枝鸾感觉裙摆被撩起一个弧度。 她心脏狂跳,很快,身子就开始轻轻发颤,她脸红耳热,双手更用力的抓紧长案。 “殿下?” 秦行之不知道屏风之后是怎样的旖旎,朝前走了两步,宋枝鸾勉强稳着声道:“没事,本公主的簪子掉在案后了。” “微臣帮殿下找?”说着秦行之就要去点蜡烛。 “不用,”宋枝鸾声量大了一点,“已经找到了。” 秦行之停下脚步,看她一眼,“找到了?” 找到为何还趴着。 宋枝鸾把谢预劲的手摁在自己腿上,不准他乱动,深吸一口气,用气音道:“你给我老实点,被他发现,我父皇就要知道了。” “殿下在说什么?” “没什么。”她分神回。 不管谢预劲有什么反应,宋枝鸾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裙子,道:“你可还有事?本公主有些乏了,今日想早些休息。” 秦行之顿了顿,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问出来。 “无事。” 他说完,转身离开,不忘带上门。 宋枝鸾算着秦行之应该已经走出了院子,转过身就想和谢预劲算账。 哪知他反应比她快的多,刚转过身,她就又被逼到了墙上。 谢预劲捏着她的下巴吻她的唇,另一只手压在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 接着一口咬上她脖颈。 宋枝鸾的唇被松开,终于有了说话的空隙,不知不觉连双|腿都腾空了,她拔下簪子,抵在他心口,冷笑道:“谢预劲,你发什么疯?” 谢预劲顿了顿,垂下眸,温热潮湿的吐息贴着她的颈窝。 耳中全是她方才哄人时温柔调笑的语气。 那本是他的位置。 “我当。” “当什么当!” 他将额头靠在她的肩膀上,眼睫低垂。 “面首。” 宋枝鸾又尝到了血腥味,她唇上的,想到刚才差点被吻到窒息,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捧起谢预劲的脸,就朝他唇上咬了一口。 很快见了血。 宋枝鸾尝到他的血,郁气散了不少,但语气还是冷的,“晚了,错过那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现在本公主不想要面首了。” 谢预劲从她身前抬头,有些很轻微的笑意,但却莫名让人心头发酸,“他说不要,你就不收?” “你管我为了谁,总之现在我不想要你碰我,”她道:“手拿开,日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宋枝鸾说完,想用力将谢预劲从她面前推开。 可她没想到会这样轻松,一推他,他便退了几步,撞在墙上。 半边身体没入阴影中。 宋枝鸾有些意外,但也没管,闻了闻身上味道,全是他的气息。 她皱起鼻子,丢下人,直接叫了水,去隔壁耳房沐浴。 后面安静的听不到一丁点声响。 宋枝鸾没往回看,等沐浴完回来,也没瞧见人,宋枝鸾洗了个澡,稍微冷静了下来,但也没有后悔方才说狠话。 谢预劲能说出做她面首这种话,说明她现在占据主动。 那便不需急。 躺在榻上,宋枝鸾侧着身,准备入睡。 睡得迷迷糊糊时,坚硬的身体贴了上来,带着沐浴之后的清凉。 她只穿了一件寝衣,里面兜衣虚虚系着。 隔着一层布料,她与身后的人紧紧贴着,能感受到男人绷紧的胸膛和横在她腰上的长臂。 宋枝鸾瞬间没了睡意,脑子清醒的像被大风刮过,叫他名字:“谢预劲。” 谢预劲低低嗯了一声。 在她耳后落下一吻。 “我刚才说的话你还不明白吗?还是需要我再说一遍……” “那一箭疼不疼?” 怀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预劲的头深深埋在她的后领口,长睫半阖,半掩的瞳孔里像掬起一捧细碎波澜的水色。 他有太多的话想同她说,质问,气恼,涌上喉间,最后却变成了这句。 不受控制。 如果有人让他当她的入幕之宾,他会杀了她。 但说这话的人是宋枝鸾。 她说要把驸马之位留给喜欢的人。 她不喜欢他了? 宋枝鸾咬着牙,后肘抵住身后人的胸膛,用力,一点点将距离撑开,转过身眼睛斜睨着他,“疼不疼的你倒是试试?那一箭射的利落,我很快就死了。” 她凑近了一点,“不过你怎么这么短命,谁杀的你?” 谢预劲心口一窒,抬起眼,与她兴味盎然的视线对上。 宋枝鸾的眼眸黑白分明,很容易辨认出其中的情绪。 好奇,痛快。 她曾经也用这双清亮眸子看着他。 【不是破草,这是北方的一种神草,民间传说,这种草只长在雾气汇聚之所,要是生辰的时候收到这样一株草,便能破除百祟,岁岁平安。】 【所以我摘来送你,希望十八岁的谢将军,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 现在她在为他的死而高兴。 此前宋枝鸾为了不在谢预劲面前露出端倪,被他发现她是重生之人,刻意不去回想从前种种。 如今是他自己提的。 长期压抑在身体里的东西开了口子,得以发泄。 自那晚被认出来,她就难以掩盖自己的恶意。 看到谢预劲,过去十年走马观花,只定格在那句“此生不复见”上。 这五个字像冰块碾过她的心,留下一串寒意,让她时刻都清醒。 谢预劲闷不做声。 让她觉得畅快的是谢预劲死了这件事本身。 而不是谁杀的。 宋枝鸾没有过多去追究这件事,神态变得戏谑起来,带进话里,有点勉为其难的意思:“行吧,那本公主就考虑考虑,你要是表现的好,我就收你当面首。” “怎么表现?”他声音很低,嘶哑。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8节 这一次回的还算快。 宋枝鸾换了个姿势,撑起手臂来看他,眼神从他的喉结往下移动,到一个位置时停下。 “会伺候人吗?” 第55章 腰带晋江文学城正版 重重鲛纱垂落,边缘的祥云纹被宋枝鸾散下的长发半遮半掩,她衣襟敞开,呼吸轻轻拂过谢预劲的脖颈。 修长指节勾着系带,沿着绸缎般细滑的身子滑落。 月下云雾缭绕,锦被之下的起伏在暗。 过了许久,从被褥里垂下一条雪白手臂,在床边抓空了几下,终于抓到了东西,宋枝鸾费力将自己的头探出,脸颊酡红,“停下。” 被里的动静更大,喘息声响在她身上。 “停。” 趁着谢预劲瞬间的凝滞,宋枝鸾一脚踩在他结实的腰腹上,两人的呼吸融在一块,潮湿泥泞,她看了他此刻的模样,道:“行了,现在给我滚。” 谢预劲还握着她的腿,抑制不住的往身前拉。 落了深色的被褥被拽出褶皱,但下一刻,他对上了宋枝鸾清明的眸。 黏在额前颈间的汗仿佛凝结成刺棱的霜。 热意湮灭。 谢预劲放手,捡起落在地上的里衣,情绪很低。 “好。” - 清晨。 雕窗边沿忍冬纹嵌着螺钿,光落在上面,细细的闪着微光。 秦行之等伺候洗漱的侍女们都出来了,方才上前:“殿下,微臣给你熬了醒酒汤。” “什么汤?” 宋枝鸾挽着双环髻掀帘出来,累金丝发带如同浸了雾,水澄澄,洇在雨后潮湿的空气里,眉眼之间凭空多出几分妩媚,看起来与平常不大不同。 秦行之突然想起昨夜闯进她卧房里听到的那几声轻喘,心跳的很快:“醒酒汤。” “昨日你不给本公主送,今日本公主的酒都醒了,还喝什么醒酒汤?” “昨日送了。” 宋枝鸾眼神微微一紧,“什么时候?” “夜里,殿下应是睡着了,所以不曾听见,”秦行之道:“殿下宿醉,吃了这汤,头就没那么疼了,稚奴说这个方子可以温养经脉。” “你拿给稚奴看过了?” “是。” “还挺用心,”宋枝鸾随口道:“或许你会是个不错的驸马。” 秦行之握紧了,“殿下。” 宋枝鸾接过醒酒汤,看他。 但他叫了她,却什么也没说。 宋枝鸾把视线收回,先尝了一小口味道,不算难喝,然后拿勺子继续舀。 秦行之看着她好一会儿,才从袖中拿出一个玉瓶:“殿下,这是上好的瘀伤药。” “给本公主这个做什么?” 宋枝鸾坐了下来,没接。 “春夏之交蚊虫多,夜里尤其多,殿下可以让人开始点薄荷脑驱虫了。” 秦行之侧过脖子,提刀的手微微上抬。 这个动作像是在示意宋枝鸾看自己的脖子,她略有所思的抬指,摸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红痕。 温度似也比周围皮肤烫些。 宋枝鸾蹙了下眉,放下手一口气喝完,这次喝的速度快了许多。 秦行之低下头,正要收回,手上的药却被夺去,一阵香风传来,复又离去,翩然裙角从门槛上划过。 “本公主收了,你去用膳吧。” - 转眼过了两日,到了仙石阁开业的日子。 辇仪上,宋枝鸾手边放着一封请柬。是陆宴来公主府时送出的,她让人收了,记住日子,等今日开张,便过来捧个场。 昭仁坊一直热闹,可这一路上似乎比往常还拥挤些,巷弄边还有许多孩童乱窜。 玉奴进宫之后,宋枝鸾身边少人保护,稚奴尤其谨慎,见状先派了侍卫去前头看看。 不一会儿,侍卫过来禀告:“是陆公子的新店开张,前头请了乐师舞娘,还有个说书先生,正讲着陆公子被殿下收作义弟一事,百姓们赶着听,所以堵着。” 稚奴略带疑惑:“说书先生,说的是殿下收陆公子为义弟之事?” “是,大人,殿下收陆公子为义弟之事,坊间已经人尽皆知了,今日这些人,都是冲着一睹殿下真颜来的。” 侍卫揣摩着稚奴的神情,继续道:“大人,陆公子未曾经过殿下允许便这样大张旗鼓,可要小人去传句话提醒一二?” 嘴上说着是“陆公子”,可侍卫见多了公主府里的新人起落,殿下一时兴起认的义弟,自是比不过稚奴。 稚奴还未说话,辇仪里就传来一道声音:“不用,尽快过去吧,晚了误了吉时。” 侍卫垂头:“是。” …… 陆家的阁子位于庆隆坊,与昭仁坊隔了几道坊市,加之开路花了不少功夫,因此险险抵着吉时到。 陆宴站在铺前,领着一家老小行礼。 宋枝鸾冲他们和气笑笑,派人发了赏赐下去,众人诚惶诚恐的接过谢恩。 陆宴在前头为她引路,进了正厅,里面的摆设颇为雅致,放着不少好东西,但宋枝鸾看起来没有要拿起来赏玩的意思。 陆宴穿着一身金色窄袍,玉冠黄簪,马尾束起,讲解时笑意明显,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等走到无人的尽头,面对横架,他才躬身道:“姐姐,家里知道姐姐认我做义弟,太过高兴,不慎让消息流传出来,导致不少人知道了,长辈们便觉得需有所表示,才不辱没姐姐,于是请了人庆贺,姐姐不喜欢,我便去让外头的人回来。” 宋枝鸾没有回答。 陆宴低着头等了一会儿,先看到翘头履上明珠轻颤,玉帘相撞,站在他面前。 “有何不喜欢的,生意人追名逐利,没什么不好,你小小年纪便能明白这些生存之道——” 裙裾上绣着的是祥云纹,微微拉高,这是踮脚的姿势。 他头顶处传来一阵暖意,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已经忘了眨眼。 宋枝鸾颇为得意摸着他的头:“还挺聪明。” 她既认了陆宴为义弟,那么就会将他视作自己人。 陆宴的眼神怔在原地。 不知该如何作答。 她似乎也不需要。 宋枝鸾是真的欣赏他,有些人就是这样天赋异禀。善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达成心愿,她从前觉得真情难求,从不屑于在感情里用手段去谋取什么,好像一旦有所求,就是在玷污这份感情。可结局却并不好。 陆宴是天生的生意人。 她在阁子里挑了几样,逛了一圈后打道回府。 …… 新阁子开业的第一天,陆家便在家中设了大宴,宾客来往奔走,各处讨彩头。 陆宴忙到最晚回来,刚踏进院子,就听到廊道里的佣人说话:“这下大公子可真是扬眉吐气了,灵淮公主也不知怎么看上的他。” “你是不知,我听大公子身边伺候的人说,大公子身上现在还有股子鱼腥味,公主竟闻得惯?” “公主哪能让他近身?她定然不知大公子是贱奴出身,若非陆家收养,他哪来的机会见到公主,这人啊,不过一个‘运’字。” “要我看,公主定是看中了大公子那张脸,背地里……” “这些菜都是送去哪儿的?”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端盘的佣人吓的差点摔了,连连哈腰:“回大公子,奴才们正要前去正厅送菜,客人们都等着呢。” 陆宴微笑,从荷包里拿出三块点心,“你们辛苦了,这是花萼楼的点心,吃一些吧。” 佣人们窃喜,接过行完礼,走出两步。 “吃着东西,嘴就可以好好休息了吧。” “公子……公子恕罪,公子恕罪!” “奴才不是故意的,公子!” 陆宴从剩下的点心里取了一块,咬在口中嚼碎了,再包好收起,放入怀里。 “行了,别让客人等急了。” …… 临近黄昏,公主府里新生的梨花像裹了一层蜜,枝叶渐长,桥下的藤蔓已能够到桥头瑞兽。 宋枝鸾回府之后就在给玉奴写信,还未写完,耳畔就传来秦行之的声音:“殿下,齐连死了。” “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79节 玉奴离开后,公主府亲卫统领一职,就交给了秦行之,每日前来禀告已是惯例,她语气波澜不惊。 秦行之动用人脉也未找到齐连的尸体,这说明杀他之人的权势甚至在秦家之上。 听闻齐连是近几月宋枝鸾身边最受宠的人之一,他原有许多的话要回禀,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无所谓的话。 他回看着她,道:“是。” “慢着,”宋枝鸾看向他眼底,心底忽的有些不太爽快,她放下笔,花笺粉润,映着她的脸颊面如桃花,“这个表情,你是觉得本公主很冷血?” “没有。” “说谎。” 秦行之回:“殿下为何要在乎微臣的想法?” 宋枝鸾明显顿了顿,片刻之后,慢悠悠地勾唇,“本公主闲来无事,关心关心未来驸马,不可以?” 接着她站起来,从旁边弓架上取了弓,案上拿了箭,“不必巡逻了,去给本公主捡箭。” 箭筒里还有许多箭,都是侍女备好的,并不需要一根根捡。 可秦行之站去了池边。 宋枝鸾眉心微挑,有些意外,“你还知道我要往哪里射。” 她举起弓,拉弦上箭,对着河里的莲叶射出。 这一箭比起刚学时快了许多,一根射出又是一根,秦行之在她的箭未落下的时候就跳进了池塘,不仅要捡箭,还要躲箭,清澈的池里顷刻浮上不少泥。 如此半个多时辰,宋枝鸾胳膊酸了,便停了 下来,一看身边的箭几乎都要射空了。 让侍女们不用再备,她朝池子里喊:“出来。” 秦行之看她一眼,踩着池壁,从池里一跃而上。 浸的太久,他的衣裳已经湿透,里衣透着肉色,肌肉分明,因为剧烈运动,浮着粉色,起伏不定。 裤子同样如此,两条长腿轮廓尽显,往下滴着水。 宋枝鸾本是毫无所觉的定定看着,在他抬头与她对视时,她的注意力却没来由地转移到他胸膛上的那滴水上。 越来越下,直到秦行之注意到,用手擦去,她才惊醒。 “成何体统,”宋枝鸾轻咳一声:“本公主今日就练到这,你赶紧换一身。” 过了一会儿,身后没有传来动静,她回身。 却见秦行之还站在那看着她。 也不知他在看什么,看她回头,秦行之才弯腰拾起衣服,道:“是。” 秦行之走后,稚奴唤了几个侍女上前给宋枝鸾揉肩捏手,她自己则端着一碗药,话里有些好奇,“殿下似乎很不喜欢秦大人。” 印象里,殿下似乎从未和人这么针锋相对过,故意捉弄,像是玩游戏输了的小孩。 不,也是有的,从前殿下和谢将军也是。 但这绝不是殿下与人相处的寻常方式。 宋枝鸾听了稚奴的话,心里越加郁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给秦行之找些事做,为难他,看他湿漉漉的出来,她会打心底里觉得高兴。 难不成她也心理不正常了? 良久。 宋枝鸾换了个姿势躺着,无奈地叹气道:“稚奴,你去给秦行之送些避风寒的药吧。” 贴身侍女们齐齐将目光转移到稚奴身上。 稚奴惊讶过后,把药交给一旁侍女,亲自去药房抓药。 …… 晚间,寝房里的灯灭的很早,外头还有稀薄的日光,暴雨来的突然,很快席卷整座公主府,窗棂有轻微响动。 湿气似乎也从缝里流进,绕在衣衫半解的两人身上,宋枝鸾青丝散在案上,纸墨笔砚滑落在角落,盯着他的眸光潋滟,口脂蹭到脸颊。 “你这个面首当得好不称职。”她启唇,热气氤氲。 耳垂被轻咬了一下,滚热的气息自身前裹挟,谢预劲将她抵到墙上,双手扶着她的腰,沉沉道,“哪里不称职。” “别人都是听诏,你是想来便来,”宋枝鸾眯着眼,熟悉的吻抚让她本能的感到舒服,可话却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再有下次,不如别来了。” 赤|裸的肩上似乎挨到了坚硬的牙齿,男人似乎是想咬下去,可不知怎的只是吻着。 “你不想见到我?” 宋枝鸾弯着眸,慢慢道:“你这话说的好笑,我为什么会想见到你?刚重生那会儿……” 我每天都想杀了你。 谢预劲听着她的声音,恍惚间想到了从前。 也是这样一个春天,天际雾白,宋枝鸾累的身子轻颤,瘫软在他身上,缠着要他抱去窗台,汗涔涔地撑起眼皮,看着外面的天色: 【谢预劲,你要不回府,我每日都要这个时辰才能睡着。】 【以后少让我等你,知不知道。】 心口处仿佛被撕扯出血肉。 谢预劲怔忪着,不停轻吻宋枝鸾的肩头。 宋枝鸾没把话说完,转而道:“我要沐浴去了,你也走吧,今日之后定个规矩,七日一见便好。” “七日太长。” 宋枝鸾看他:“那便五日。” 谢预劲听她语气里有些藏不住的不耐,扶住她的后颈,落下一吻:“好。今日不算。” 宋枝鸾不想和他再扯下去,早有侍女备好了水,她取了寝衣,沐浴之后出来换上,一看,谢预劲靠在窗边,衣衫齐整,只有些地方有像茶水洇湿过的深色,长腿一条收着,一条伸直。 他手指骨节修长,第二根和第三根手指间夹着一只玉瓶。 宋枝鸾把寝衣领口理紧了:“怎么还不走?” 谢预劲未答,指间扣着玉瓶,压在桌面,眼皮微敛:“你怎么会有宫里金吾卫的药?” 姓秦的给她的? 宋枝鸾把玉瓶拿过来,打开塞子,对着脖颈上的痕迹涂去,“不关你的事。” “还有,日后不准在我身上留痕迹。” 谢预劲眼神深了些,“为何?” “没有为何。” 宋枝鸾想到昨日早晨秦行之送药时说的话,涂药的力气大了些,这里的红痕消了不少,可还是十分明显。 “不要用了,用这个,效果更好。”铜镜旁被推来一瓶药,瓶身同样的玉质地,只是药香有些不同。 宋枝鸾看也不看,“拿走,我就喜欢用这个。” 谢预劲沉默良久,收回玉瓶的手似乎很轻的顿了下,再开口,嗓音微哑:“好。” “我走了。” …… 翌日辰时,秦行之一手端着汤药,进了宋枝鸾的寝房。 隔着几扇屏风与珠帘,里头的人正在挽发梳洗。 他将汤药放在八仙桌上,正欲离开,却看到书案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走近一瞧,是一条腰带。 秦行之本以为是侍女换洗衣物时不慎遗落,捡起来,却是一条男人的腰带。 他愣住。 第56章 真相(六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紫鞓,十三銙,金玉带,朝中只有三品以上的武将可以相配。 秦行之抓紧了,手指泛白。 正在这时,一道慵懒的声调响起,从他手中快速拿了腰带过去:“你来做什么?” 是宋枝鸾。 伺候洗漱的侍女鱼贯而出,少女睡眼朦胧,还未完全醒神,看向桌面,“这是什么?” 秦行之看着她发上步摇轻晃,映衬着日色,乌发雪肤,极美。 若没有脖颈上那一枚红痕会更好看。 “补汤。” 宋枝鸾顿时联想到了什么,可她知道秦行之并非那个意思,搅动汤勺的动作有些虚,“本公主可不是谁送来的东西都喝的。” “殿下意懒,这是体虚,这补药的方子是微臣家里传下来的,稚奴已经试过。” 宋枝鸾不大爱喝这些,可鉴于从前,这辈子她对自己的身子上心许多,既这么说了,她也就喝了。 “你昨日可有喝风寒药?” 秦行之点头,身体内的某处似乎被轻轻碰了一下,发着热,“有,谢殿下的药。” 宋枝鸾问完,自己先觉得莫名其妙。 昨日莫名其妙不知在生谁的气,今日想也没想就关心起人来了。 他们好像还没熟到这一步? 尤其是在秦行之回答完后,室内陷入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先开口。 唯有相隔颇远的呼吸,和宋枝鸾吞咽药汁的声音。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0节 因为屋子里门窗紧闭,汤的热气团成一块,在两人身前流蹿。 宋枝鸾喝的有点快,末了,“砰”一声把碗放在桌上,抬眸:“好了,喝完了,一会儿本公主让侍女收拾,你走吧。” 秦行之看了一眼见底的碗,却不期然看见了上头口脂的痕迹,是宋枝鸾双唇的形状,饱满。 他呼吸微顿,“是。” 宋枝鸾从心口舒出一口气,整个人还未完全放松下来,走到门口的秦行之脚步却越走越慢,最后在门口转身,重新走近。 “殿下喜欢甜的,”秦行之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份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来,是一道做的很精致的糖点,“这是花萼楼新来的师傅做的。” “谁和你说本公主喜欢甜的?” 花萼楼人满为患,这么一大早买回来,他 又是几时起的。 秦行之顿了顿,大概是从未送过女子什么,因此也听不出来宋枝鸾这话里的兴味,以为送错了,略有些无措,“……殿下不喜欢,微臣拿去喂殿下的鸭。” “它可不爱吃甜的。” 宋枝鸾无声扬唇,拿过来,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出乎意料的合她口味,评价道:“还不错。” …… 酒楼内觥筹交错。 酒楼小厮侧身避让客人,将上好的女儿红送到了雅座。 宋缜歪斜地躺在软座上,窗户打开,往下可以看到一街撂担吆喝的百姓。 “圣人的心思最近是越来越难猜了,十日里两日上朝就不错,惩处的人倒是一日比一日多,昨日太常少卿被参了一本,说是私养外室,罔顾礼法,放在几月前压根算不得什么事,昨日却被罚惨了……这些天不知道罚了多少家风败坏的大臣,难不成是受了太子的刺激,从此眼里见不得沙了?” 谢预劲迎着日头坐,身姿慵懒,长臂搭在膝头,重复他的话:“私养外室?” “你这消息这么不灵通?”宋缜纳闷后忿忿道:“是啊,是不是看不出来?太常少卿那一家子看着家风清正,夫妻恩爱的,那外头养的外室却是他二十多年前成婚前便养的,私生子都弱冠了,真是匪夷所思。” 谢预劲吞下一口酒,眼皮稍抬,“男子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三妻四妾,都是名正言顺。” “什么歪理?怎么扯到女子身上去了?而且你怎么听的,那是外室,不是妾室,没入门的。” 宋缜心里直犯嘀咕,仔细回想其中的道理,思索片刻才想到话说偏了:“打住,我说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你不觉得圣人越来越喜怒无常了吗?从前可不是这样,我总觉得,这帝京啊……” 快要变天了。 - 夜露深重,国公府的书房里,苍青色的笔山挂着狼毫,斑驳云影流过窗格,照在一道纤细的影子上。 宋枝鸾面对着山河屏风而坐,聚精会神的查看卷轴。 早半个月,她都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会好整以暇的,重新坐在这个位置,堪称机密的文书尽数整理完毕,放在茶水旁,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谢预劲还就在她身边,许是这些日没怎么休息,他抱臂坐着,长腿敞开,头靠着墙面,面庞冷俊,马尾压在“天道酬勤”的天字一捺。 宋枝鸾看了快一两个时辰才放下,自言自语道:“这个时候就能做好这么周全的准备,上辈子你怎么会忍了那么久?” 不论怎么看,这些准备,后手,都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经年累月才能做到这一步。 那怎么会让宋怀章坐上帝位? 她百思不得其解。 宋枝鸾的话没有落在地上,她以为谢预劲睡着了,两个时辰不说话,其实他一直在假寐。 “出了点意外。”他嗓音略哑,应是有段时间没开口的缘故。 宋枝鸾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连谢预劲什么时候接她的话都反应缓慢。 她的心在往下沉。 如果说今日之前,她还有不少相对而言没那么危险的法子,但今日了解了一番,宋枝鸾根本想象不到谢预劲有输的可能。 连公主府连通皇城的密道,也对他可有可无。 这就是有兵权和无兵权的区别。 有些事她得费尽心机才能博得一两分胜算,可对谢预劲而言不需要那么多弯弯绕绕。 可她还有什么筹码。 宋枝鸾点着桌面,指头在纸上耸出了桨硬的褶皱。 忽然,秦行之的面容出现在她的脑海。 她下意识停止敲打。 秦行之要是能被策反,说不定…… 一张俊脸在宋枝鸾的脑海,她眼前又出现了一张清俊至极的脸。 谢预劲来到她身边,自然而然地贴在她身后,修长手指缓缓插入她的指间,扣住,“饿不饿?” “我给你做面。” 宋枝鸾新奇道:“你还会做面?” “刚学的。” “行啊,做一个我瞧瞧。” 谢预劲亲了亲她的侧脸,“好。” 宋枝鸾忍着没有后退,今日知道他手里权柄多重,她也该审时度势,暂且收着些。 过了小半个时辰,书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少年身形的谢预劲端着一碗面进来,夜里还有些冷,可以看见撒了葱花的细面热气腾腾。 他手指湿润,犹带水气,往手臂上延伸的几脉青筋受凉发紫。 宋枝鸾看着这碗面,开玩笑说:“这里面不会下毒了吧?” 谢预劲一顿,眼神不明:“你觉得我想要你的命?” “你们谢家与我们宋家恩怨不少,不是吗?” “与你无关。” 宋枝鸾不清楚这其中的恩怨,目前也没有去了解的意思,但恐怕,血海深仇都难以概述吧,“我不是姓宋?” 谢预劲道:“你不一样。” 宋枝鸾与他在空中对视半晌,习惯性托腮,笑道:“你该不会死了一次,就发现自己喜欢我了?” “喜欢?” “不是吗?你要是不喜欢,为什么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可谢预劲半倚着书案,望她脸上的笑容,许久,方才缓声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死,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要给宋枝鸾当面首,为什么让她来这里。 他拒绝不了她。 也许他只是想回到从前。 哪里都有她,她的眼神只落在他身上。 宋枝鸾只是用这种随意玩笑的态度对他,他都觉得难以承受,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撕裂胸腔,破口而出,又好像有一根针往心脏里搅,血肉模糊也不作罢。 而宋枝鸾掌管那条控制的线,疏离也好,讥讽也好,只要她眉梢一动,就有细碎残破的血肉反哺齿间。 他说不出道理,只是问:“我做这些,你高兴吗?” 宋枝鸾用筷子搅了搅面,一口也没吃:“看起来不太好吃啊,算了,反正也不是很饿,你吃吧。” 说完,她站起身来,准备从密道回公主府。 等待机关打开的时候,宋枝鸾定定站着,目光转向背对着她,一动未动的谢预劲,语气有些惆怅。 “谢预劲,现在在你面前,我好像高兴不起来。” - 与东宫相隔一条街坊的破落巷里,常有小孩聚在一块打闹。 要进皇城,必得路过这一条道,喻新词不知走了多少次。从前去梨园,现而今去东宫,可今日,一块石头滚到了他的皂靴边。 他想绕开,看到前面一群孩子眼巴巴的打量,改为用手捡。 这是帝京的孩子最近时兴的一种玩法,叫“蹴石”,用的都是很光滑的石子,这一块也是,像是被雨水打磨过。 喻新词手中的更大一点,他本是含笑一眼,下一刻却死死凝住目光,目眦欲裂。 【救我。】 这是新月的字迹。 “你们这些石头都是从哪捡来的?” 孩子们觉得这个哥哥脸上的表情有些可怖,犹豫着不敢上前。 喻新词攥紧石头,从腰间解开钱袋,放在地上:“谁能带我找到这些石头,这袋子钱就全归他。” …… 喻新词最后找到了七块这样的石头,也许还有更多。 密密麻麻的,尽是“救我。” 如果有一日进皇城,他能停下来,在这些石头上多看一会儿,新月可能就不会死。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东宫。 值守的侍卫已经与他相熟,打招呼却被漠视,他们没追上去,只道:“喻待诏,太子殿下传令,让你来了便去书房候着。” 喻新词充耳不闻,他手中握着其中一块石头,如同第一次来东宫,四处寻觅这种石料的出处。 追查数月,东宫里没有一丝一毫线索,所有的矛盾都指向魏昭训。 但他不信。 他的妹妹,七岁便熟读四书五经,明事理,知天命,绝不会因为一个男人拈酸吃醋,还赔上性命。 遍寻无果,喻新词来到喻新月生前的住处。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1节 这 处小院还算敞亮,她住在左,右侧空着,庭院里没有栽树,却放有几口养菡萏和鲤鱼大缸。 喻新词在月门处呆站一会儿,忽的扶墙,借力冲到缸前。 鱼儿被他吓的钻进泥里。 他用勺从里面捞出石块,出乎意料的干净,没有青苔。 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 喻新月是进东宫的第七个月有的身孕。 亏的兄长被梨园征去,她得以在教坊司保全自身,日后若能恢复良籍,也可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可她遇见了宋怀章。 太子其人,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病秧子,命不久矣,有人说他谦逊有礼,为人处世都值得称道。 可喻新月知道,他就是一个伪君子。 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六亲不认,冷血暴戾。 她从未妄想自己能借子嗣在东宫站稳脚跟,可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宋怀章会想将她献给皇帝! 只因为一句:“喻家果然多美人,朕记得北朝有两位皇后都是喻氏。” 表忠心也好,真孝顺也罢。 总之都是荒诞。 喻新月没想过死。 她还有什么没见过的,这世道已经烂透了。 就在她准备进宫的前一晚,宋怀章却来了,带着白绫,毒酒。 他必须送她进宫。 却不能让她进宫。 貌美的女子为保忠贞自缢,已经是经久不衰的桥段,也让他的脸面得以保全。 只要她和孩子死。 喻新月选了白绫,挂上白绫之后,宋怀章走到她身边,抬手摸上她的肚子,脸上有些怜悯:“这是孤的第一个孩子。孤会为你们母子寻一处风水宝地。” 她打开他的手,踩空。 “不必了,殿下。” 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轻轻动了一下,不重不轻的力道,踢到宋怀章的手心。 他微微一怔。 …… 金銮殿内正在早朝。 龙椅上,宋定沅咳嗽几声,用了润喉茶,方才止住,“淮南水坝决堤,众爱卿如何看,这堤坝,修是不修?” 过了几息。 许相上前一步,道:“淮南堤坝年久失修,逢大水,淹没许多村庄,臣以为这堤坝不仅要修,还要立即动工。” 许尧臣看了眼自家父亲,低头不言。 许相说完话,朝堂上不少附和之声,龙椅处传来屋顶漏风似的喘气声,嘲哳难听,众人听着这道声音,心思各异。 “况且,臣昨日看望太子殿下,殿下也听闻了淮南水患,正茶饭不思,还传令阖府上下吃斋半年,余下银钱救济难民,早日修筑堤坝,也是太子所愿。” 许相掷地有声,正说到关键之处,身后许尧臣却站了出来:“微臣以为不妥。” 许相诧异,大臣们纷纷转头。 许尧臣道:“淮南临近南蛮,我朝未有水师,若是动工,清剿匪患便是一大难题。何况兴修水利,劳民伤财,并非一年半载便可竣工,如今国库空虚,若再行征调,只会民不聊生。” 许相皱眉看他:“你的意思是,放着不管了?” “回大人,要管,可不是您那样的管法,即刻动工,更不可取。” “好了,”宋定沅咳的厉害,“你们父子两个,倒是在朕面前吵起来了。” 许相和许尧臣同时道:“微臣失言。” “清渠,你方才说,太子在为难民斋戒?” 许相躬身:“是。” 宋定沅叹一口气,“朕这个太子,虽然愚钝,但好在心地良善。” “太子一时糊涂,如今静思己过,已经悔改,微臣以为,陛下应该早日恢复太子治国之权,以保社稷安宁。” 话里话外已经很明白,修堤坝是太子的意思。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修不修的问题。 太子一派,自是极力主张。 许尧臣退回文官行列,不再做声。 宋定沅对于许相的试探,并未立刻松开,可也不见怒气,比较春狩回来已然好上许多,这一次开口未受斥责便是一种明示。 “传朕旨意,即日起调集军队修复水坝,由工部负责调拨银钱,李将军先行开辟水路,整军南下。” 许相略有深意的看向许尧臣,等宋定沅的最后一字落下,才随众人道:“陛下圣明。” - 密道深处点着几支蜡烛,宋枝鸾穿着缚臂,握着香囊,正在看墙上的粗布舆图。 “这个位置,距离皇城只有一步之遥,”玉奴在宫里的日子已将这个位置摸清楚了,“到时我会在庙内接应,掩盖这些动静。” “嗯。” 这也是宋枝鸾答应让玉奴去修庙的原因之一。 虽说谢预劲打乱了她原先的计划,可这条密道仍有用处。 宋枝鸾沿着密道原路返回,坐在棋盘前,思索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如今看来,她不得不加快步伐了。 兵权在握,才有立足之地。 而最有可能的,宋枝鸾将来往之人想了一圈,发现竟然是谢预劲。 要有兵权,必得要虎符,可谢家军与其他军不同,羁绊更深,唯有让谢预劲心甘情愿的交给她,引荐她,她才能发号施令。 最好的办法是把谢预劲支出去,父皇忌惮他,就不会让他有率谢家军出去的机会。离京的这段时间,作为盟友,这支密军就听令于她,进而争取时间。 可惜没有机会。 宋枝鸾捡起棋子,投进瓷盒里,忽的,她眼皮微抬。 没有机会,也许她可以创造一个。 - 翌日。 廊庑闭合,春雨淅淅沥沥,浇落在莲花纹方砖上,如一张浸透了的水墨画。 宋枝鸾叫了秦行之随侍,自打有策反他的念头之后,她就放了规矩,虽说秦家忠,可不试试,她也不甘心呐。 这样想着,宋枝鸾便道:“你……” “殿下!不好了!” 秦行之挡在来人前,抱着刀道:“好好说话。” “是,秦大人,殿下,不好了,陆公子不见了!” 宋枝鸾眼神微变,握上石灯:“什么意思?” “说是陆公子在前两日来公主府的路上不见的,陆家的人都急疯了,刚开始陆家人以为陆公子是临时访友去了,可一直不见回来,又怕打扰公主,故而现在才来询问。” “人呢,带去正厅,本公主要问话。” 宋枝鸾说完,不知怎的改了主意,眼眸沉着,“不了,将他们送回陆家,本公主亲自去。” …… 陆宅。 陆家两位老爷坐在前厅,丫鬟送了茶,连忙退下,二房的大夫人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过来,“怎样?可都安排好了?” 陆家大老爷面色不虞,“你们的事,自己清楚。” 陆家老二摇着把珠贝扇:“大哥,这话说的见外,要不是大嫂,我们夫妇又怎能想出这么绝妙的主意。” 这脏活累活啊,大家一起干的,谁也别想下船。 陆家大嫂姗姗来迟,她双手交叠在身前,“我也是为了整个陆家着想,陆宴这孩子,虽然温顺,但终非陆家人,有了灵淮公主为他撑腰,难保不会生出些念头。” “要怪,就怪他太聪明。” 明明是艘破烂渔船上的穷乞儿,安生做他们陆家儿郎的踏石,他也可以富贵一生,偏偏逼他们当坏人,养育陆宴十多年,她也不忍心。 陆家的小少爷穿金戴银坐在位置上,抓着陆家二嫂的衣袖,“娘,带我来这这里做什么,我还没睡够呢。” “就知道睡,今天你可得给我打起精神来,灵淮公主一会儿就到了。” “她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二爷一巴掌拍过去,“没脑子的东西,一会儿公主来了,你去给她敬茶,要是没做好,你今天就别吃饭。” 灵淮公主看的上陆宴,如何就看不上他们家嫡亲的孙儿了,这时正是攀关系的时候。 …… 陆家主屋覆着青瓦,厅堂正中是一张长榻,可供两人坐,宋枝鸾绕过山水屏风进来,陆家老小跟在她身后,她落座了,也无人敢落座。 鸦雀无声。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2节 直到一个侍卫进来,禀告:“殿下,最新消息,有人瞧见陆公子失足,跌进河里了,属下正在派人沿着河岸找。” 此言一出,堂内顿时哭声不断。 “殿下,陆宴实在无福,受不住殿下的恩泽,陆家再次给您赔罪了,”陆家大老爷也哭噎道:“眼下正是洪水泛滥之际,早些天都差点没过河岸,这么些时辰,怕是性命难保了。” 宋枝鸾只是抚弄着手上的红珊瑚珠。 陆家二嫂给自家儿 子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上前去给宋枝鸾敬茶,语气稚嫩,“殿下,请用茶。” 宋枝鸾瞅他一眼,陆二嫂接着上前行礼:“殿下,这是阿宴最疼爱的弟弟,从前他外出办事,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他,两人关系可好了。” “哦?” “昨夜不见阿宴,他整晚都没睡好,天可怜的,阿宴这么好的哥哥,叫他再去哪里找一个,”陆二嫂说着,声泪俱下,“阿宴,你怎舍得丢下你弟弟,他日后还能仰仗谁照顾啊。” 宋枝鸾道:“这话得改改。”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殿下,改什么?” “阿宴是本公主的义弟,本公主也只有这么一个义弟,你们陆家的人出门在外,什么东西都该紧着阿宴才对,知道了吗?” 陆家众人面色各异。 不是说陆宴和灵淮公主相识不过几日,眼下并没有多少感情么。 陆家小少爷端来的茶,被宋枝鸾端去了一边晾着,“本公主就在这里坐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没有确切消息传来前,谁在本公主面前提起一个‘死’字,那便全家都去京兆尹那做客吧。” 第57章 下棋(六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陆宴的宴,取的是宝屋日安的意思。 很久之前,他还有一个名字,叫阿鲫。 是沅州河渡口的乞丐老金给他取的。 五岁时他问起这个名字的来历,老金露出一口黄牙,用那条好腿给他踹进水里,老金摇头晃脑拍着手大笑:“能有个嘛来历,就你今天吃那鲫鱼,那天我赶这摸鱼呢,结果鱼没摸着,倒是摸出个娃娃,赔大发了!” 陆宴跌下去吞了一嘴泥沙,在心里骂他有病。 听人说老金是别处逃难来的,家里饥荒,来水边讨个饭吃。 自陆宴有印象起,老金就干着沿街乞讨的生计,干着以大欺小的勾当。 整副身家只有一艘不知道从哪换来的破船。念起从前老婆孩子热炕头,说要攒些钱再过上那样的安生日子,还痴心妄想,说他看牛角巷里刚死了丈夫的李大娘就不错。 陆宴就问:“那你的老婆孩子现在在哪?” 老金把干瘪的腿架在他身上让他捏,臭气熏的他想吐,咧嘴笑,“死喽,饥荒逃难,没走到这儿,都饿死了。” 陆宴不喜欢老金贪财好色,粗俗野蛮,明明已经陷入泥沼,还成天呲着大牙。 但他离开老金就会饿肚子。 他大概是天底下最阴险的小孩。 他捧着老金,给他烤鱼,自己也能吃饱。多说老金几句好话,就能将他哄的躲起来掉眼泪,他说以后要给他换条大船,让他过上好日子,老金就振作起来,瘸着腿卖鱼拾荒,攒钱给他买衣裳。 这样骗了几年,老金甚至愿意为他死了。 陆家的船在河渡口失事,老金瞧见了,把他抱到显眼的位置,“阿鲫听着呢,等我跳下去,你就哭,哭到没力气,哭到所有人围过来,中不中?” 水流很急,他看着河面上飘落的漂亮匣子,老金连地缝里的铁都恨不得抠出来融了卖,可那时他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丢下他跳进水里。 他开始哭。 后来陆家的人没事,但老金死了。 他看到老金的腿被什么东西缠住,猛灌几口河水,就被冲走了。 他看见他的口型: 【阿鲫……】 陆家是沅州的体面人家,很快,他就从阿鲫变成了陆宴。 老金可能只是想从陆家讨几两银子,那段时日他吵着说想去学堂,可送了命。 但他为什么要笑。 为什么要死了还在笑。 他从陆家的家奴到养子,许多年,都还记得他那种笑法。 残阳照进破旧的窗棂,稻杆底下发出霉味。 听说回光返照的时候,人会想起小时候的事。 陆宴从前一直好奇瘸腿长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如今被打断腿丢进河里,也算解了平生一大惑事。 可惜了,再过一段时间,他赚的钱就可以买下一艘大船了。 “官兵来了!” 庙外忽然有人喊了一声,“快跑快跑,一会儿铺盖子给你掀喽!” 陆宴在水里泡了一宿,好在水性不错,神志还算清楚,但又饿又困,荒山野岭,能找到一个容身之地已经竭力了。 官兵。 初来京城,交情大都浅薄,唯一算的上亲近的,竟然是宋枝鸾。 可她是什么身份,怎会真心实意地将他当做亲人,几日不见,怕就已经将他忘在脑后。 难道他与老金一样,都是天煞孤星的命? 陆宴感到心神俱疲,来的官兵似乎不止一个,很快,庙外就站满了人。 熟悉的翘头履踱进来,少女珠玉满头,眼眸定住。 “陆宴?” …… 平心而论,宋枝鸾在认陆宴当义弟时,并未想过从他那得些什么好处。 若他能做到前世扬州首富的位置,在现在的确可以帮上她许多。 但他如今太年轻了,财富需要积累,那要许多年之后。 收留喻新词,是因为他上辈子与她皇兄处处作对。让齐连进府,是以退为进,将秦行之带在身边是皇命在前,谢预劲是情势所迫。 只有陆宴不同。 因为他有一双和她很像的眼睛。 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日子里,破庙算是一处不错的住处。 她靠着剥落的墙壁,漏缝淌落雨点,姐姐每一次出去她都提心吊胆。 每次她回来,她也是像陆宴如今这样,抬着一双眼,呆上许久,才叫人: “姐姐。” 少年浑身青一块紫一块,修长的腿从中间凸起一截骨头,清俊的脸白的像瓷,那些淡蓝色的血管如同一条条裂纹蔓延在他身上。 他穿着被河水浸烂的春衫,破烂的根本遮不住什么。 宋枝鸾看得心里一阵无名火,“等着,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陆宴看着她转过身,没走两步,想到了什么,开始解自己的披风。 上好的绫罗比陆宴见过的任何一种料子都要惊艳,还有宋枝鸾身上的香气,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梨蕊的味道,清透柔和。 宋枝鸾半蹲在他面前,因为在忍着怒火,咬着口腔内里的软肉,陆宴看的失神。 直到脸颊被捏了下,他有些错愕。 “头低点。” 陆宴将头低下,宋枝鸾将他的发从衣襟里拨出来,那头发经过水淹雨淋,已经黏成一团,散发异味,可她居然连鼻子都没有皱一下。 他抓紧披风,“姐姐。” 雨下太大,宋枝鸾没听见。 陆宴又叫了一声。 要是此刻有铜镜,宋枝鸾定会发现,她的表情和神态和宋和烟有十成十的像,就连语气里的耐心都一致,有个当姐姐的样子了:“怎么了?” 陆宴身上潮冷,他知道她身子不好,怕过了病气给她,忍着剧痛将自己挪远了,靠着墙,角落逼仄,结着蛛网,他唇边勾起的弧度却莫名有些从容。 “交给我吧,这些事,不值得姐姐弄脏手。” …… 这座庙宇是北朝时期修建的,离京并不太远。也好在在陆宴落水的时候,正有一支船队途径,里头有人瞧见了,是以还算及时,宋枝鸾从得知消息到来到这里,只花了一日半的时间。 陆宴说要自行处理,宋枝鸾答应了,荒僻之地连找个抬轿的人都没有,她只能让大夫先替陆宴包扎了,再吩咐人抱去船上。 马儿路上经过浅滩,树上千重云色。 宋枝鸾看久了日头,眼里有些眩晕,从衣襟里冲出来的热气蒸的她两颊发红。 秦行之走在左边,牵着她的马绳。 要是他不是秦家的人,气氛会比现在融洽的多吧。 她眼皮稍敛,“秦行之,秦家有你兄长尽忠了,你与本公主成婚后,不如就领个虚职,过的自由些,怎么样?” “微臣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宋枝鸾停顿了数秒,看向他背影:“这么说吧,本公主不喜欢未来驸马的心里有比本公主更重要的人,或者事,不可以?” 秦行之沉默着走了好一会儿,才道: “陛下对我们秦家有恩,非死不能报。” “秦 远之死了还不够,你们秦家死了那么多人还不够?”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3节 他回的毫不犹豫:“没有陛下,就没有如今的秦家,就是阖族皆亡,也难以偿还。” 宋枝鸾突然道:“扶本公主下来。” 秦行之身体比大脑更先行动,可还是比不过宋枝鸾的速度,她半撑着他的肩,从马上跳了下来。 “殿下?” 宋枝鸾不声不响走到河边,拔了根芦苇放在手上,“本公主裙子脏了,给我洗洗。” 秦行之本就有些迟钝,在这方面的反应更是比人慢半拍,在他理清楚这句话在说什么时,整个人已经僵在原地。 半坡上开的金灿的小花随风而动。 “想什么呢,还不过来。”少女站在河边踢了踢腿,示意他看向她裙摆的泥点和拖印。 秦行之表情恢复正常,他步子大,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 还不等宋枝鸾说话,他就解开腰间扣,把刀放到一旁,跪在她裙子前。 她吓了一跳,第一反应竟是抬头看周围赶路的官兵。 幸好没人往这里看过来。 宋枝鸾盯着他,细眉紧拧:“你跪下来干什么?” 河水清澈湍急,有游鱼往岸边游,够一口掉落的树叶就被冲走。 秦行之跪着的地方本就是湿的,浪花大一点就能扑到他的背上,这一会儿的功夫,他身上已经湿了半边,肌肉块垒分明,膝骨突出,肩架宽大。 水痕收束在窄腰间,一条腰带勒紧。 他仰起头,连嗓音也像是被水流舔舐过,带着莫名的蛊惑。 “殿下不喜欢吗?” 秦行之的手抓住她的裙摆,一股往下拽的感觉,仿佛随时都会扯掉,宋枝鸾心跳快了点,道:“喜欢什么?” “微臣以为殿下喜欢看微臣的身体,上回殿下生气,就让微臣在池子里泡了一个时辰,再之后,”他跪着看她,没有半点不自在,“殿下就消了气,还给微臣送了药。” 宋枝鸾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什么叫喜欢看你的身体,那次让你捡箭只是意外,本公主没有这样的癖好。” “那殿下为何盯着……” “行了,快些给本公主洗,”宋枝鸾打断他的话,抓起裙摆给他示意,“这,这,这,还有这,洗完就上船了。” 秦行之点头,然后在宋枝鸾的注视下膝行的更近,用握刀的手舀水,给她搓泥点。 他的手比想象中的要灵活,不难看出是会洗衣服的。 裙子上的痕迹很快就一点点消失。 全部洗干净了,秦行之想站起来,肩膀上却挨了一脚,他跪久了,腿发麻,一时不察被踢到浅水里。 他没动,站在水里,看向宋枝鸾。 秦行之这时候才发现,自他开始为她洗裙子之后,宋枝鸾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她望着他的眼神有些深,似乎还夹杂着许多其他的东西。 “秦行之。” 夕阳斜斜落在宋枝鸾身上,她身着明金色齐胸襦裙,璎珞在颈下发着光,因为肤白,脸颊被晒出的红晕像抹了胭脂,很容易被误会成羞赧,但只要看着她意兴阑珊的眸子,就能知道并不是。 “本公主怎么觉得,我好像有些喜欢你了。” …… 今日是谢预劲过来的日子。 他常在宋枝鸾用晚膳的时辰来,来的早就在她寝房等着,但宋枝鸾还算放心。 那里没有什么重要之物,倒是眼下这封给宋缜的信更重要。 她处理完陆宴的事,在书房写完,把信塞进信鸽脚下,让稚奴关进笼子。 又提起笔,给罗文仲修书一封。 上回罗文仲来信还是在一月前,那时他已很接近西夷,按日子来算,即便是走三天歇两天也该到了。 为何没有给她回信。 宋枝鸾有些着急,西夷内乱在即,从旁人口中得知的消息她只能信一半,要知道姐姐的境况,罗文仲的消息才有用。 她不担心罗文仲有异心,他的女儿还在她府上,可她担心边境有异动,姐姐身边有危险。 “这个送去宋缜私宅。”宋枝鸾收了笔。 稚奴提着两个笼子,里面两只信鸽扑着翅膀,“好,殿下,我这就去。” 她侧过身,还没走又问:“殿下,今夜可是又要把周围的侍卫支开,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准过去?” 宋枝鸾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变了意思,顿了片刻,方才道:“嗯,和之前一样,做隐秘些,不要让府上的人察觉。” “是。” - 宋枝鸾进了屋,狻猊博山炉正对着男人的衣物和长裤,一缕梨香从榻前香案上升起。 身后无声无息地贴上一个滚热的胸膛,腰被单手箍住,紧实的肌肉抵着她的背,像一座山,很快密不透风,压在案上线条嵌合。 “很好。”宋枝鸾身前的长案移了下位置,她用手撑着,在谢预劲怀里转了个身,然后看到他硕。大的喉结动了动。 “这次来侍寝的时候记得不穿衣服。” 哪怕是前世两人最和谐的时候,谢预劲也不会不穿里衣在屋里走,沐浴完要穿,欢好完也要穿,还会记得给她也套一件。 但他现在按照她的要求只披了一件中衣,这显然对谢预劲来说很不自在,尤其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暴露在她面前。 宋枝鸾摸着他的脸,心思却不知道飘去了哪儿。 直到谢预劲的吻落在她的腿上,微湿的裙摆撩起,碰到她指间,她才按住他,“但我今日身子不方便。” 谢预劲停下,薄唇有一层水色,声音哑的厉害,“你日子还没到。” 宋枝鸾愣了一下,反应很快,“也许是药喝多了,提前了,总之今天不行。” 他们并未做到那一步。前世她以为她重欲,其实只是重谢预劲,这一世她对他没有那个心思,那种亲密的事可有可无,谢预劲来这里,她也只让他伺候她,高兴了让他亲一下其他地方,其他的她就不管了。 谢预劲改为抱着她。 宋枝鸾有些好奇,没推开,“我是不用了,你怎么解决?” 她想象不出来谢预劲做那事的场面。 有种犯戒的感觉。 谢预劲靠在她身上平复,贴着耳边有些喘声,似撩拨一般,“沐浴。” “叩叩。” 宋枝鸾一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紧接着门又响了两声。 “叩叩。” 她告诉过稚奴不要靠近,已经入夜许久,难不成是有急事? 宋枝鸾推开谢预劲,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襟口,襦裙摆开,“那你回去吧,我这儿还有事。” 平时她也是这么说一句就打发人的,因此宋枝鸾说完,没看谢预劲就过去开门。 那敲门声在响过两声之后就没了动静。 似乎要走。 宋枝鸾微微蹙眉,打开门一看。 门口站的居然是秦行之。 她瞬间想到了昨日她在河边对他说的话,表情有些精彩。 秦行之大半夜的还带着刀,看她来开门,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有些紧绷。 “夜深了,殿下可是睡不着?” 他开口。 这是在做什么? 宋枝鸾靠着门框,眼底有些看戏的笑意,顺着他的话道:“嗯,是睡不着,本公主现在无聊的很。” 秦行之被她看得偏过头去。 “殿下要是睡不着,微臣陪殿下下棋。” 宋枝鸾思量片刻,点头:“好,你进来。” 秦行之看向屋里,犹豫片刻,迈步而入。 寝房里点着几盏灯,不是很亮,却别有一番韵味,但秦行之没有心思去看,他一进来,就往各处黑魆魆的地方看。 他身上的警惕感太过,让宋枝鸾觉得有些好笑,“你又在看什么?” 秦行之罕见的没答话,走到棋盘前,把窗户打开,声音传来:“殿下为何要关窗,若睡不着,可以赏月,今夜的月色很好。” 宋枝鸾让他进屋前就往谢预劲站过的位置看了一眼,确定他不在那了,才侧身让他进,所以语气一直随意。 她走去棋盘前坐着,提溜起一个子把玩,“是不错。” …… 下完棋已是一个时辰后,宋枝鸾打着哈欠,让秦行之带上门出去,准备上榻,刚脱完鞋袜,准备唤人沐浴,耳畔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瞪”。 那是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 她转过身,“你怎么还在这?” 尽管在隐藏了,但仍能感受到她语气里的不耐。 谢预劲穿戴整齐,箭袖束紧,侧站着,能接着月光看到他颈后的棘突,自顾自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下棋。” “所以呢?” “你以前不喜欢下棋,和我下都不愿意,”他抬眸,却因为夜色的缘故,宋枝鸾望进了一片黑暗,“这棋到底是谁陪谁下?”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4节 宋枝鸾移开目光,“我陪谁下都不关你的事,需要我提醒一下你的身份么?” 谢预劲心中窒痛:“还玩吗?” 这声音太轻了,根本不像谢预劲能说出来的语调,以至于宋枝鸾用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来分辨他话里的意思,半晌才开口:“不玩了,下了一个多时辰,累了。” 棋盘边的烛台已灭,整座寝房只有榻边一盏灯,宋枝鸾说完就吹灭了灯,去另一个屋子沐浴,寝房很快陷入黑暗。 可她沐浴完,发现谢预劲还靠在棋盘上,没有点灯,周身黑暗,双手抱着瓷盒,听到脚步声,视线看过来。 “谢预劲,你是小孩吗?说了我不下了。” “是不想下,还是不想和我下?” 宋枝鸾上榻,懒得看他一眼,“幼稚,爱睡不睡。” 奔波太久,宋枝鸾有些体力不支,加之河边船上吹了风,她入夜前还喝了暖身汤,一点点累积的睡意袭来,她很快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之间,身后似乎贴来了一个暖烘烘的身体。 肚子被轻轻按揉。 …… 皇城脚下,喻新词又经过那条小巷,这次没有石头被踢到他脚下,走到花萼楼,他拉紧包袱,进去买了几份糕点。 公主府守卫认得他,替他前去通传。 来的是稚奴。 喻新词看向她身后,“稚奴大人。” “喻待诏不必多礼。” “草民已经卸任,唤一句大人实不为过。” 稚奴稍停片刻,带着他往里走:“那便请你在公主府歇息歇息,殿下已经吩咐下来,给你准备了上好的厢房。” 年轻男人微笑,那种浓浓的书卷气再次出现了,与初见时的气质浑然不同。 “殿下如何知道草民要来?” “殿下英明,自然知道,”稚奴回的很快,“殿下还说,你现在有危险,需得在公主府里住个几日,殿下才好安排你离开,其余的事,你自行向殿下禀告吧。” “殿下在哪?”喻新词看向午后的公主府,他袖里的糕点似乎有些凉了,要热一热才好。 公主府实在大,稚奴带着他去到了一个新院子,那院子里梨树生香,新绿下坐着一个少年,而宋枝鸾就坐在他身边,两人一起盯着地上的蛐蛐斗架。 喻新词笑容温和,“这是?” 稚奴道:“这是殿下新认的义弟,姓陆,单名一个宴字,因为家里一些事,腿断了,殿下不放心就将他接到公主府里来休养。” “义弟?” “是,殿下很喜欢他,前些日亲自跑去接他回来,还请了宫里御医来,若非如此,陆公子的腿恐怕就保不住了。” 术业有专攻,接骨她虽也会,但这些年在公主府也生疏了,情况危急,还是要请老大夫来。 宋稚奴说着,那边的宋枝鸾已经沿着轮椅少年的视线看到了他们。 喻新词将袖里的糕点推的更里,两袖直挺,朝宋枝鸾微笑,余光掠过少年。 若非稚奴说了这是宋枝鸾的义弟,他还当真猜不出他的年纪。 少年坐在一把紫檀木轮椅上,手指微曲,另一只手捏着一根草,草色葱绿,煞是好看,模样是俊,眼里却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 陆宴看到喻新词,手逗弄了两下蛐蛐,突然笑了:“姐姐,这位是谁?” “不会是你的新弟弟吧。” 喻新词同他对上视线。 第58章 喜欢(六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示意喻新词走近,边向陆宴笑道:“胡说什么,这是我朋友。” 朋友啊。 没他亲。 陆宴还在笑,坐得更正了,这个年轻男人对他点了点头,就侧身含笑道:“殿下在斗蛐蛐?” “嗯,本公主听说像阿宴这个年龄的小孩都喜欢玩这些,他养病闲着,便买了几只给他解闷。” 喻新词的视线再度和陆宴撞上。 在空气安静一秒后,喻新词面色不改,“殿下,可能借一步说话。” 陆宴斗着蛐蛐,状似随意道:“姐姐,你们还有什么事我不能听?” 喻新词看着趴在桌上看蛐蛐的宋枝鸾,斟酌道:“这事有些特殊,殿下答应了,你才能听。” 宋枝鸾没怎么犹豫,扫了一眼陆宴,将自己手中的长草给他,勾唇,“我很快就回来,你先自己玩会儿。” 陆宴接过草,顿了一顿,没答。 “你和本公主过来吧。”这话是对喻新词说的。 宋枝鸾带着喻新词到了一处僻静的花苑,这里是从各地搜集来的牡丹,正是开的姹紫嫣红的时候,“你妹妹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喻新词瞳孔微缩,可很快恢复原状,“查清楚了。” 宋枝鸾注意到他的神色,没有继续多问,喻新月在东宫出的事,结合上一世喻新词的所作所为,不难猜出始作俑者是谁,“你帮了本公主,如果有需要的地方,你也大可开口。” 喻新词说了声好,接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空瓶,递给她:“殿下嘱咐之事,已经办妥了。” 这空瓶用的是最普通不过的瓷,看不出任何蹊跷。宋枝鸾拿起来,放在手上一抛,眼皮半阖,“好,多谢。” “若非殿下,草民也进不得东宫,这些小事,何足挂齿。”他道。 宋枝鸾用丝帕把玉瓶收好,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搞的不好,他皇兄可要吃个大亏,“总之我的话放在这,随时都作数。” 喻新词眼里有种生死看淡的豁达,或许是弄清了妹妹死因之后,对想要的更为纯粹,“我很快便回南下,再不回京城了,此行本意是想同殿下告别。” “再不回了?” “是。” 宋枝鸾有时不太能理解像喻新词和许尧臣这样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在想什么,从前喻新词宁愿拼上一切为妹妹复仇,不死不休,可现在竟想永远离开了。 但她尊重他的选择,每个人都可以选择自己过一个什么样的人生,不惜性命的复仇虽能平憾,终究是太苦了。 “好,皇兄现在恐怕已经对你起了杀心,等本公主给你安排一个新的身份,过了这个风头,你便可重新再来了。” 喻新词没想到宋枝鸾想的这么周到,笑得有些怅惘。 “要是早些遇到殿下就好了。” 再早些。 新月或许有救。 宋枝鸾走近一步,盯着他的眼睛说:“现在还不算晚。” 她上一世,才是悔之晚矣,如同砧板上的鱼肉。 这一世,已经有很多事情改变了。 喻新词同样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近的距离直视宋枝鸾,没有垂眼,不合礼数。 也是最后一次。 他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心里,良久,才作揖,“祝愿殿下,得偿所愿。” …… 两人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稚奴陪着陆宴玩蛐蛐,这是陆宴兴致不高,倒是稚奴得了新趣,玩的不亦乐乎。 陆宴偶尔搭腔,视线往花苑里瞟。 过了会儿,稚奴叫他:“陆公子,殿下回来了。” 陆宴回头,先看到了宋 枝鸾,余光里还有个白色的长条东西。 宋枝鸾看上去心情不错,正式给他介绍,“这是我朋友,姓喻,以后你叫他喻兄就好,他会在这个院子里和你住一段时间,以后你们就是邻居了。” 他这才发现白色的长条东西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喻新词显然也是刚知道要和眼前的少年同住这个消息,看向他。 他也在看他。 无声的沉默在蔓延。 但宋枝鸾似乎没有意识到气氛的古怪,对陆宴说完,又对喻新词道:“阿宴腿脚不方便,你帮我多看着点他,不要让他逞能乱动,尤其是这几日,大夫说了,头半个月是关键时期。” 她把两人的手拉在一起,“你们好好相处。” 陆宴:“……” 喻新词:“……” “殿下……这是在?” 一道声音从院子外传来,带着些许不解。 宋枝鸾听出来了是谁,松开手。 覆在喻新词手背上的手一离开,他就把手收了回来,但他手底下盖着的那只手比他更快抽走。 但两人都没心思去看对方的表情,而是将眼神放在了院外的男人身上。 他佩着刀,身量高,身上又是另一种凛然气质,显得内敛可靠。 “怎么了?”宋枝鸾问秦行之:“本公主正同阿宴他们讲话呢。” 秦行之视线移到围着她的两人身上,三道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形中似乎带上了某种隐晦的较量,谁也没有先移开,压迫感发酵,在空中扩散,鸦雀无声。 最后是宋枝鸾打破了这种气氛,“问你话呢。”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5节 秦行之垂下头看她,“微臣有事要同殿下说。” 宋枝鸾停顿片刻,这里的事她也交待完了,“好,那稚奴你派人去给喻新词打扫出房间来,本公主这便走了。” 陆宴继续沉默。 喻新词的手碰到袖里的糕点,已经彻底冷了。 秦行之站在院门外,等着宋枝鸾,离开的时候没有再往这里看一眼。 这就是她未来的驸马。 陆宴不知为何,看他们走在一起,他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像从前喝茶喝多了,闷在胸口。 正盯着,眼前青年放下包袱,递来一包油纸。 “阿宴,你吃不吃?” 陆宴道:“叫我陆宴就好,喻待诏大人。” 喻新词有些惊讶,他和他是第一次见面,他竟能知道他的身份。 “那是从前了,我如今辞任了。” 陆宴低头,看到油纸上放着的糕点精致小巧,边缘还裱着花,一看便是花萼楼的东西。 “冷了都没送出去,”他没有接过,仿佛发现了什么,看向宋枝鸾纤细的背影,微哂的语气直击人心:“我没有和你一起失意的打算。” 喻新词愣了愣。 少年看向宋枝鸾的眼神里,似乎有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 秦行之大多时候在府上都悄无声息,只有宋枝鸾有时闲得慌了才会逗他两句,没曾想这一逗就出了问题。 他带着宋枝鸾往梨花林里走,沿途踩着一地春泥,最后在那棵最大的梨花树底下停下。 午后日头不算烈,依稀能见着阳光,薄光倾倒在宋枝鸾身上,她惬意的眯了眯眼。 秦行之在她面前转身,看向她的眼睛道:“殿下那日在河边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枝鸾坐在平日乘凉的树桩上,抚着裙摆,“嗯?” 秦行之半蹲在她面前,“嗯?” “本公主都没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挂怀。” 这一句话成功让秦行之为说出口的话梗在喉咙里,他耳力好,那日在河边却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等反应过来,宋枝鸾已经好整以暇的坐在马上等他来牵。 半夜徘徊在她的寝房外,他本想问问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可见到她人,一句话也问不出。 她怎么会喜欢他。 秦行之神色黯淡,“是臣失言了。” 分明是武夫高大却不过分魁梧的身躯,像蹲了个石狮子在眼前,这种委屈往心里咽,哑口无言的表情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 宋枝鸾单手托腮,唇角浮出一颗梨涡,“到底什么事?那日|你装作无事发生,今日又来问本公主,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吗?” “微臣错过了吗?”他怔然。 “怎么,你喜欢本公主啊?” 秦行之呼吸一顿。 宋枝鸾两颗梨涡都显出,“看来本公主猜对了,什么时候的事?罚你捡箭那回?不……” “看你的表情,该不会很早之前就心怀不轨了吧?难不成在父皇赐婚之前?” 秦行之看向她。 “是。” 他认的直接,轮到宋枝鸾呆了一会儿,她倾身过去,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所以你想同本公主说的事就是这个?” 秦行之看她眼下淡淡的乌青,轻声道:“家中姊妹说,女子的心意得不到回应,会难过,失眠,殿下这两夜似乎都很晚才歇下。” 她房里的灯燃着,可不是因为失眠。 少年的眼神专注,赤诚,不知为何,宋枝鸾拿不出无所谓的态度了,“本公主知道了,但你的喜欢,对本公主来说,没用。” 他效忠的另有其人。 非死不能报,这可是他亲口说的。 她看着他:“除非你愿意听本公主的,放弃你们秦家交给你的责任,领个虚职。” “微臣没有那个打算。” 宋枝鸾道:“既要又要,天底下可没有这么好的事。” “是,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所以微臣只能做的更多。” “做什么。” 秦行之没有马上回答,他把曲起的那条腿放下,双膝跪地,右手抽出佩刀,伸出手掌,“噗嗤”一声,从着尾指沿手心割出一道口子,鲜血落在地上。 他把正在淌血的伤口贴着大地,这是军中立血誓的方式,宋枝鸾曾见过万千将士在月下歃血而歌。 “微臣会继承父兄爵位,为陛下开疆拓土,为殿下迎回朝阳公主。” 草地被他的血染红,贪婪的吸收,血液不在流动,变成干涸的红痕,若不细看,会以为那是新长出来的一簇红花。 宋枝鸾眼眸渐深。 “说的好听。” 秦行之想要抬头,按在地上的那只手却被一层软帕盖上,宋枝鸾毫无形象的蹲着,扯过他的手放在她的膝盖上,看着伤口,她似乎很轻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 “又是孽缘啊。” 秦行之被这突如其来的安抚震的回不来神,以至于没听清楚她的话。 “……殿下?” “你身上有药吧?”宋枝鸾伸手进他胸|前一通乱摸,在青年发烫的耳朵变红之前撤回来,上头有字,她选了止血的,撒在伤口上,简单打了个结。 秦行之已经说不出话,心脏仿佛立刻要跳出喉咙。 直到宋枝鸾用力把结收紧,然后站起来。 “还看什么,起来。” 秦行之摸着手上的结:“殿下打的结很好看。” 宋枝鸾看着他束发的冠,好一会儿才背过身去,沿着路离开:“这是本公主最喜欢的帕子,在伤口好之前,不要去校场训练,用那些刀刀剑剑木头桩子,勾丝了你就完了。” - 午后京城上空笼罩着一层乌云,时有闷雷声,宋枝鸾用完午膳,打算小睡会儿呢,就听外面有人报:“殿下,谢将军来了。” 这是白天,他来做什么。 也不是她定的日子。 话音落地,宋枝鸾就道:“人呢,没放进来?” 侍卫道:“将军先去靶场了,说是殿下休息许久未曾练箭,该重新拾起了。” 最近见谢预劲的次数有些频繁,不提这个,宋枝鸾都快忘了这事儿,闻言道:“好,替本公主把弓与箭拿过来。” “是。” 走了两步,宋枝鸾对身旁人道:“你待在这儿休息吧,准你几日假。” 秦行之正在神游,抬眸对上宋枝鸾的眼睛,他停了会儿道:“这些伤不算什么,微臣也可以在 靶场休息,玉奴不在,殿下身边需要一个护卫。” 宋枝鸾略作犹豫,道:“行。” …… 今日属实不是一个练箭的好天气,靶场空旷,不比四方的院子,呼吸里能清晰的感知到雨的味道。 选的什么日子。 要做样子,也该挑个好日子。 看这模样,练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 宋枝鸾边走边想,来到靶场边缘,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立着的靶上已经射满了箭。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连稻草人身上都射穿成了筛子。 她微微挑眉,那么多年了,宋枝鸾一眼就看出来谢预劲现在心情很不好。 青年手臂紧绷,又是一箭,竟然穿过靶子,钉在了墙上。 宋枝鸾忍不住道:“老师,我这墙可是刚刚修缮好的。” 谢预劲站直,朝她的方向瞥了眼,直直看向她身后的人,眼神锐而利。 “我赔。” 秦行之不偏不倚地和他对视。 宋枝鸾肩上背着箭筒,左手提着弓,站去谢预劲身边,“一会儿学生便派人去国公府报账。” 正要拉箭,她想到了什么,指了指一侧的乘凉亭,“秦行之,你在那里待着。” “……是。” 谢预劲收回视线,抬手扶住宋枝鸾的弓,这个姿势,像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殿下要专心。” 宋枝鸾悠悠道:“老师好像话里有话。” 谢预劲眼中一片灰暗。 侍女在乘凉亭里铺了暖席,适才出过太阳,水气有些闷热,还垂了珠帘阻隔,秦行之听宋枝鸾的进亭里坐着,面前摆了几碟瓜果,他没有动。 靶场上,少年肩宽腿长,弯着腰,手直接搭在少女的手上,而少女未觉丝毫不妥,两人样貌都极为出色,但秦行之在意的是他们之间的熟稔感。 旁若无人,仿佛曾经做过百次,对方一个呼吸,一个眼神,另一人就能领会的默契。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6节 他握紧了刀。 …… 不出宋枝鸾所料,练了没有半个时辰,天上就飘起了雨,春雨如油,落在池面,打破一池涨腻弃脂水。 她先进的凉亭,在秦行之旁边坐下。 谢预劲掀帘进来,坐在她旁边。 宋枝鸾嫌他身上热,避了避,“老师不如坐对面去,靠着我有些热。” 谢预劲没动。 宋枝鸾敏锐的察觉到身边这人又生气了,这出于她的本能反应,在她没有任何想要探知他想法的念头之前。 她心里轻叹了口气,撑着下巴侧过身,后脑勺对着谢预劲,脸朝秦行之,“如何,今日本公主这几箭是不是很厉害?” 秦行之给宋枝鸾剥了一叠莲子。 “嗯,殿下很厉害。” 宋枝鸾笑了一笑,接过来,丢了一颗在嘴里,自己净了手,开始剥葡萄。 第一颗进了她的嘴里,她吃完,想到秦行之是拿受伤的手给她剥的莲子,良心发现,第二颗在秦行之没反应过来之前就堵在了他嘴上。 秦行之的唇碰到了一处温软,瞳孔微微放大。 同样没有反应过来的还有谢预劲。 从宋枝鸾剥完葡萄,把葡萄喂给那个男人,再到她转过身,毫不介怀的用碰过别的男人嘴的手继续剥,他都看在眼里。 除了他,她从没有这样对谁过。 谢预劲下颚紧绷,面色一会儿阴沉一会儿惘然。 宋枝鸾没有觉得丝毫不对劲,谢预劲不坐远点,那她就侧着坐,连余光里也都是秦行之,没有窥到谢预劲一片衣角。 但她知道谢预劲一直在看她。 从秦行之看向她身后,偶尔来不及收回的目光里可以证实。 宋枝鸾吃完莲子,葡萄留了几颗品相没那么好的,顺势推给谢预劲,笑着道:“老师,你也吃点。” 然后对秦行之道:“这个时辰稚奴应该回来了,你去找她再处理下伤口。” 秦行之站起来,不着痕迹地看了两人一眼,许久才道:“是。” 他走了之后,宋枝鸾把装着葡萄的盘子放远了,心平气和地道:“以后不要直勾勾的盯着我,你难道想让他看出来什么?” 谢预劲看着她的眼睛,倏地轻笑了声:“怕他生气?” 宋枝鸾没回答这个问题。 这在谢预劲看来,已是默认。 他喉结微动,“我也在生气,你在乎吗?” 宋枝鸾沉默半晌,道:“谢预劲,你现在该走了,以后没有和我商量,不许来公主府。” …… 要从靶场离开公主府,有一段必经之路,位于画舫正前,月季与牡丹在此处交汇,绵延出一条小径。 谢预劲口中残余着葡萄的酸味,零星的雨点击打在他身上。 拐角处的廊道站着一个人。 秦行之握着佩刀,视线在他的腰带上停留许久,再看上去。 “殿下房里的人,是你吧。” 谢预劲个子本就高,听到这话,微微仰起头,眼皮下敛,沉默的连束起的马尾都纹丝不动,压迫感极强。 秦行之从廊道里走出来,和谢预劲同样暴露在细雨中,他手上的丝帕湿成深色。 “殿下爱玩,”他语气平和,“将军是殿下的老师,传出去,有违礼法,我会请殿下不要再与将军往来。” 谢预劲眸中迅速浮现出戾气,快步上前攥起他的衣领,语调阴沉: “我与她之间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事关殿下清誉,我是殿下未来的驸马,还请将军自重。” “让她不再与我往来,你以为你在她心里有几分重量?她对你不过是一时新鲜。” 秦行之将他的手拿开,“我在殿下心里有几分分量,将军很快便知。” 说完,秦行之不再多留,“殿下让我去寻稚奴上药,若去的晚了,她会生气,恕我失陪。” …… 雨逐渐下的大了,宋枝鸾在乘凉亭里坐了会儿,就打算回正厅。 还没走到地方,秦行之就从身后追上来,为练射箭,她换了一身劲装,不用侍女为她提裙,便就打发了走,让秦行之陪她过去。 秦行之撑着伞,有些欲言又止。 和谢预劲的谈话,他远没有看上去那样镇静。 发现宋枝鸾房里遗落的腰带是谢预劲的时候,从前他对她梦魇对象的猜测成了真。 他不知他们是何时有的关系。 也不清楚……他与谢预劲在她心中,谁的分量更多一些。 “殿下。” 宋枝鸾看出来他有话说了,把脚步放慢。 “又怎么了?你今日事情可真多,”她眼梢带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你在恃宠而骄吗,秦行之。” 秦行之脚步微滞。 “微臣……没有。” “有没有本公主说了才算,有话快些说,趁着本公主现在心情还算不错。” 秦行之沉顿片刻,道:“殿下……” “怎么还在这儿。”宋枝鸾的声音先他一步响起,语调有些低,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正前方横梁之下,谢预劲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大雨滂沱,隔着连坠奔流的雨幕。 宋枝鸾的印象里,谢预劲的少年时期总是随性不羁,同她说话不是抱胸就是倚着墙,似乎怎么都站不好,青年时期举手投足都透着沉稳内敛,话越来越少。 但她从没见过谢预劲这个样子。 马尾凌乱,被雨打湿,黏在肩上,双臂垂落,仿佛沉重的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望向她的一双眼像渗了血般红。 他看着他们走来,嘴角轻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叫她。 “宋枝鸾。” 宋枝鸾的心微微收紧。 “你当真喜欢上他了?” 第59章 交手晋江文学城正版 雨流湍急,淅淅沥沥砸在伞上,有些雨丝飘落在宋枝鸾脸颊上,冰丝一般,带着寒气浸入衣襟。 今天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谢预劲的眸子像覆上了一层厚重的雾,他站在那里,双|腿像是扎了根,又好似被人强行钉住,就如同那支被他射进墙里的箭。 宋枝鸾的爱恨从来藏不明白,太过爱憎分明,以至全身都是破绽。 她恨他。 喜欢的另有其人。 她从身边男人的手里拿过伞,佯装轻松对他说:“你先离开这里,本公主有事要同老师说。” 眼下这种情形。 她都不忘了安抚他吗。 凭什么。 他们才认识多久,他们从前种种都抵不过寥寥几月吗。 谢预劲无声地扯起唇角,从腰侧拔出剑。 宋枝鸾听到剑出鞘的声音,心跳瞬间加快,来不及再说些什么,剑光就到了眼前。 秦行之将她推开,宋枝鸾手上打滑,伞落在地上被风吹远。 “谢预劲,你冷静一点!” “殿下先离开吧,”他用刀挡住谢预劲的剑,寒声道:“谢将军是有话要同我说。” 宋枝鸾怎么会走,她看的出来谢预劲是冲着秦行之来的,没有丝毫手下留情,刀剑碰撞之处迅速迸裂出火星。 谢预劲明显占优势,秦行之好几次都差点被他砍到,尽管如此,他的眼神里依旧看不出任何悦色,黑沉的像一潭死水。 很快秦行之臂上挨了一剑,鲜红的皮肉翻出来。 宋枝鸾心里一惊,“谢预劲,住手!” 谢预劲眸光微滞,秦行之一刀刺入他腹间。血顿时像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下,将他绛紫色的衣袍染成深色,长靴下一圈被雨水稀释的血水。 刺骨的痛意如同蚀骨之蛆,他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无尽的雨浇下。 宋枝鸾跑到秦行之身边,查看他的伤势,秦行之将手臂抬起,示意自己没有大碍,温声道:“皮外伤,殿下不用担心。” 倒是他刺中谢预劲的那一刀,虽然收了力,可也极深。 “这叫什么皮外伤,你看这血流的,”她抓紧他的衣袖,“来人!”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7节 巡逻的侍卫过来,宋枝鸾让人赶紧把秦行之带走,嘱咐道:“让稚奴来给他上药,不要留下后遗症。” 秦行之没有动,看向谢预劲,犹豫片刻,道:“殿下,谢将军的伤?” 宋枝鸾咬着嘴唇边的肉,没有回头,“他伤的多了,一些小伤,不要紧,你先顾好你自己。” 谢预劲因为失血过多而唇色发白,听了这话,惨然一笑。 宋枝鸾催促道:“快些走。” 再不走,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谢预劲现在太危险了。 秦行之没再停留,带着侍卫离开。 所有人都走后,空气徒然安静许多,雨点砸在伞面的声音格外大,但还不如宋枝鸾的心头的火大,她本想好好同谢预劲算账,可对上他眼睛时,却撞见了些微的水光。 她狠狠一怔。 不知为何,那些质问的话像被某些东西牵扯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谢预劲站在雨里,垂下眼皮注视她。没有任何可以遮雨的地方,雨水冲刷他腹部狰狞泛白的伤口,那伤口还在汩汩流着血。 血水混着雨水,那一块地都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对视良久。 宋枝鸾慢慢转过身,道:“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谈。” - 正厅,稚奴正在给秦行之包扎伤口,她今日刚从太医署回来,便有些流言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得了消息立即赶来这里,这会儿所有人都被屏退,刚上好药,宋枝鸾便来了。 “怎么样,这伤不要紧吧?” 稚奴回道:“殿下,这伤伤在小臂,没有伤到筋脉,上些药,休养个一月便好了。” 秦行之的手压在伤口上,也道:“殿下放心,微臣无事。” 宋枝鸾看他一眼,先对稚奴道:“你也应该累了,刚从宫里回来,还没歇口气就赶来这儿,先去休息吧。” 稚奴应了是,从正门离开。 宋枝鸾顺势在秦行之身旁的位置坐下。 “殿下,谢将军的伤如何了?”秦行之将手臂从案台上放下。 “你伤的,你不清楚?” 秦行之目光暗了些:“是微臣的错。” “不是你的错,”宋枝鸾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拿在手里晃了晃,喝了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是本公主没有考虑周全。” “当然,最大的错在谢预劲,他伤了你,你也还他一剑,虽然看起来他伤的更重,但你也不用愧疚,就当扯平了。” 宋枝鸾没想到谢预劲的反应会这样大,甚至当着她的面就敢和秦行之动手。 分明一开始,她与他说好了,他当不了她的驸马,只能做她的面首,他也答应了。 那他就该知道,她迟早会喜欢上别人。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她默不作声地把茶喝完了,才道:“对了,方才你想和本公主说什么?” 秦行之再度抬起右手,握在伤处,听到她的声音,手下微微用力,骨肉撕裂的痛意传来。 “无事。” 谢预劲对宋枝鸾来说是不一样的。 殿下素来随心所欲,换做另一个人,都不会这样心事重重。 也不会在公主府伤了她的人之后,还能离开。 更没有要和他解释什么的意思。 他也许,真的只是她一时新鲜。 宋枝鸾没有坐多久,就站起来对他道:“本公主有些乏了,回去睡觉,今日太累了,不用安排侍卫在本公主寝房巡视,各处都安静些。” 殿下今晚要见谢预劲吗。 秦行之胸口发闷,看向她良久,才缓缓低下头。 “是,殿下。” - 宋枝鸾的确是打算去见谢预劲。 她当时也不太清醒。竟直接让他顶着伤口走了,来她公主府里还是好好的,出去变成了这样,定会引起猜疑。 所以沐浴完,假装入睡,她便拿着油灯,沿着通道去国公府。 到国公府时刚刚入夜,谢预劲的寝房里没人。 宋枝鸾就在那等着,困意上涌,她就着床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天际已经朦胧。 谢预劲一夜未归。 她留了张字条,夹在他枕边,然后返回公主府。 …… 近些日宋枝鸾起的早,稚奴每日辰时便会开始熬药,今日送去时,发现所有侍女都被遣了出来,宋枝鸾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似乎正在思索什么。 “殿下,该喝药了。” 宋枝鸾嗯一声,喝完了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派人去谢国公府蹲着,有谢预劲的消息了就告诉我。” “砰。” 房里忽的传来一道轻响。 宋枝鸾蓦然掀起眼皮,朝声音传来的位置看去。 稚奴也跟着看去,但那位置是里间,隔了几道珠帘和两扇九曲屏风,并看不清楚。 她想过去收拾,“殿下,好像有什么东西摔下来了。” 宋枝鸾叫住她:“应当是,本公主自己来便好了,昨夜没睡好,我再去睡会儿,过一会儿再用早膳。” 稚奴不疑有他,接过药碗,“是,那稚奴先退下了。” “好。” 等门被关上,宋枝鸾才快步来到里间,转过屏风一瞧。 果然是谢预劲。 他半阖着眼,两条腿一条曲起,一条伸直,倚着床沿。 看得出来伤口已经止血,她沿路没见到一点血迹。 他身上的衣裳还是昨日那套,只是上面的雨水已经干了,血与脏污浆硬,包着伤口的布料是从白色里衣里撕下,边缘锦线絮乱。 “谢预劲?” 宋枝鸾看他这样,估计是还没有醒神,眉心略微皱起,从旁边书案上提起茶壶,往他脸上倒下。 一股股凉水从眼前滑过。 谢预劲慢慢抬起眼,见是她,那股凉意霎时侵入胸腔。 “现在清醒一点了?我昨日在你府上等了你一晚上,”宋枝鸾蹲下来,正想说话,却被拉进怀里。 那力道极大,宋枝鸾几乎是跌倒在他身上,放在她身后的手不断收紧,几乎快让她喘不过气。 “放……放开。” 谢预劲听到她喊痛,才恍然回神,双手放松了些,一双毫无神采的眼凝视着她的发顶。 宋枝鸾双手撑在他肩上, 没能再离开一寸距离。 面对谢预劲的目光,她顿了顿,问:“伤怎么样?” “现在轮到我了?” 宋枝鸾哑然片刻,“活该,你好端端的伤人做什么?我是想拉拢秦行之,所以才和他走的那么近。” 眼前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滚烫的手心贴着她的眼皮。 “说谎。” 是谢预劲用手盖住了她的眼睛,他哑声道:“你喜欢他。” “从前你也是这样看我的。” 她怎么会喜欢上别人。 他抱她,吻她的时候,她心里想的是谁? 宋枝鸾身子僵了僵,动了动唇,继续道:“你就不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你这么些年的谋划全部功亏一篑?对他动手,若非我安抚住他,明日这事就会传到父皇耳朵里。” 谢预劲低低的笑出声,因为仰头的姿势,他喉结上下滚动,尤其显眼。 “事到如今,我还在乎这些。” 宋枝鸾看他从怀里拿出那枚血玉,用伤痕累累的手把血玉系在她的腰间,系成死结。 对上她疑惑的目光,他道:“你以为,上辈子是我杀的你?” 宋枝鸾用手拿起腰间的血玉,淡淡道:“不论是谁,当初都是你亲口让我离开的。是你先推开的我。” 半晌,她手中被塞入一把匕首。 “那我还给你。” 谢预劲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拖到身前。 宋枝鸾瞳孔微缩,看着那把匕首抵住他的心口。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8节 还没有停。 尖刃刺破层层衣衫,触碰到更为坚硬的东西。 “你干什么?”宋枝鸾竭力往回扯,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颤抖,可依旧没能阻止那匕首陷入皮肉。 她胸|前起伏不定,盯着渗出血的地方,眼神复杂:“你要是死在这里,功败垂成,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宋枝鸾以为她说的话起了作用,身前不再传来拖拽的力气,下一秒,谢预劲却倒在了她身上。 他的脖颈靠过来,烫的惊人。 宋枝鸾把匕首踢到一边,思索片刻,将他扶到榻上躺下。 必须得让稚奴给他看看了,再这样烧下去,他肯定会没命。 …… 自那日谢预劲来过公主府后,秦行之一连几日都没有见到宋枝鸾,她的寝房里只剩稚奴进进出出,其余人都被遣走。 因为被要求在屋里休养,公主府里的巡防被交给了稚奴,有时忙不过来,宋枝鸾便让住在后院的罗九嶷帮衬。 秦行之来到宋枝鸾的寝房门口,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宋枝鸾开了门,表情有些意外,“寻本公主有事?” 秦行之道:“殿下可还是在为谢将军的事心烦?” 她对他,这几日似乎疏离了许多。 宋枝鸾道:“没有,你今日要是不提起,本公主都快忘记了。” “那殿下为何不出门?” “你不瞧瞧这几日,也没出太阳,随时都会下雨的模样,本公主不大想出门。” 秦行之沉默几息,轻声:“殿下若还在生气,微臣这就去谢国公府请罪。” “你请什么罪?”宋枝鸾记得那日似乎把话给他说清楚了。 秦行之想到他对谢预劲说的话,眼眸微低,“事皆因我而起。” 宋枝鸾却道:“不管因谁而起,本公主现在也不打算追究了,你也不用去道歉,我与谢……将军都已经将这事揭过了,本公主没生气,也并非因为此事才不出门。” “当真?” “自然是真。” 秦行之停顿片刻,似乎也没有其他理由再同她说话了,看着她眉眼一会儿,“那,微臣告退。” “慢着。” 他抬头。 宋枝鸾看着他道:“除了稚奴和玉奴,这些天没有本公主的吩咐,不要来这里,不论是谁,你也是。” 秦行之低下头,“……是。” …… 等门外脚步声走远了,宋枝鸾才把门关上。 才关上,腰上就缠上一双有力的臂膀,她的后背紧靠着谢预劲的胸膛。 “为什么要见他?” 宋枝鸾说:“烧还没退,你还下榻,是准备在我府上一直养病吗?” “为什么不让他来这里,”谢预劲用鼻梁轻轻蹭她的后颈:“怕我失手杀了他?” “你不是很清楚么。” 谢预劲从身后环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颈间。 他问:“他和这座江山,谁重要?” 宋枝鸾蹙起眉,“什么意思?” “如果约定继续,你不能再见他。” 宋枝鸾推开他,靠着门板,唇|瓣微动,“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就不怕我毁约?还是说,他更重要。” 宋枝鸾看着谢预劲的眼睛,仿佛要看进他的眼眸深处,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出声,“因为决定权在我。” “因为你爱我啊,谢预劲。” 谢预劲忽然笑了笑,只是那笑无端有些悲悯。 他平静的接受了。 是。 决定权早就不在他这里了。 “我让你去死,你就当真会去死,对吗?”宋枝鸾上前一步,伸手捧着他的脸庞。 谢预劲眼尾泛起血丝,嗓音暗涩。 “会。” 宋枝鸾点头,拇指轻轻划过他眼下,在一处细微的伤口上停下,“好,那等着一切结束,等我不再需要你,你就去死吧。” 她的手离开他。 从架上摆置的箭筒里拿出一支箭,手指从尾羽滑到箭尖,然后对准他的心脏。 “就这样,一箭穿心,你会感觉心脏在瞬间破裂,喉咙里灌满血,接着眼前模糊,但是很快,就不会再痛了。” 谢预劲握住宋枝鸾拿箭的手,将她抱在怀里,弯腰亲她的额头,轻声道:“好。” “死在你手上也不错。” 第60章 生辰(六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东宫,书房。 宋怀章坐在案前批阅信件,一笔止,一个女子被带到他面前。 他挥手屏退侍卫,微笑道:“素月,辛苦你了。” 被唤作素月的女子正是那日宋枝鸾在谢国公府见着的那名侍女,此时她穿着打着几个补丁的粗麻衣,头披布巾,若走在人群里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妇人。 素月跪下道:“不辛苦,能帮到殿下,是素月之幸。” 宋怀章问:“可查出些什么。” “回殿下,前几日谢将军告病不出,奴虽未查清缘由,但可以肯定,谢将军人不在国公府。” “哦?”他道:“谢预劲为官数年,可未曾请过一日假,从前轻伤不离战场,如今忽然告病假,未免也太毫无预兆。” “殿下所言甚至,奴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暗地里查探了一番,谢将军最后一次在府里出现三日前,将军前去公主府授课,后来有人瞧见国公府的马车从公主府出来后径直去了酒楼,店小二将酒水送去马车里,再之后就无人再见过谢将军,”素月道:“奴以为那辆回国公府的马车是空的。” “就这些?”宋怀章还不至于对谢预劲的一举一动一惊一乍,是否真的病了,在哪处养病,他没有兴趣知道。 素月停顿了半秒,道:“谢将军在府上时,来往的官员颇多,但自谢将军病后,国公府里只秘密接待了五家的客人。” 宋怀章听她道:“这五位客人的主人,都与谢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且都是手握兵权的将领。” 素月将这五人的名字一一报出。 宋怀章初听时并未觉出味,直到这个名字被提起,“齐老将军?” 他一向明哲保身,很少插手朝堂之事,也不人情往来,既怕事也事少,谢预劲一个病,他竟会派人去探望。 是去探望,还是去确认什么。 为何要去确认。 最不寻常的是,父皇忌惮前朝的谢家,这些谢家曾经的下属也知父皇心意,从不对谢预劲有过分的关注,见着谢预劲的人往往退避三舍。 宋怀章是真不知,他们私底下,竟有这样的“好关系”。 恐怕春狩之事,当真与谢预劲脱不了干系。 - 春日悠长,公主府里像是提前入了夏,阳光晒着漆红廊桥,稚奴沿着走过,端着食盘来到宋枝鸾的寝房,唤道:“殿下。” 宋枝鸾刚刚沐浴更衣,命人换了榻上的床褥。 “进来。” 稚奴顿了顿,推开门,屋里窗户大开,从里头眺望出去可以瞧见一副明媚的好春景。 那待在这养病的人已经没了踪影,稚奴还是这几日头回踏进来,她笑着道: “殿下,今日是殿下的生辰,稚奴为殿下做了一碗长寿面,还有福饺。” 宋枝鸾闻了闻,眉眼舒展,“闻起来好香,我们稚奴的手艺真好。” 稚奴不好意思的收起食盘,“殿下今日真不办生辰宴么?” 每逢宋枝鸾生辰,公主府上下都会提前一月准备,伶人备舞,乐师备乐,接着便派请柬,年年如此。今年殿下却说不这样过了,所以直到今日,公主府都清静的很。 宋枝鸾吃了一口面,鲜甜的面汤一路暖到胃里,她由衷笑道:“我这不是在过么,生辰宴再热闹,我还是想和亲人一起过。” 稚奴的手被牵住,她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宋枝鸾卷了一筷子面放进干净的瓷碗里,“我听说关陇那一带吃长寿面有个习俗,福满则溢,需得与人一起分享福气,才会顺遂,稚奴,第二筷面你来吃。” - 公主府后院,对着的两道门同时打开。 空气安静了一瞬。 陆宴坐着轮椅,眯眼看了眼天上的太阳:“喻兄,起的这么早。” 喻新词已经踱步出了门外,正在关门,关好了,他转过身,行了个礼,含笑道:“宴弟,这好像是这五日来,你第一回主动同我说话。” 陆宴道:“喻兄是在怪我?” “没有,宴弟怎会这么想?”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89节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上数秒,陆宴摸着轮椅扶手上的貔貅头:“我看喻兄对我多有误会,这人一旦不舒服,便不大爱说话,不想竟给喻兄留下了如此印象,是弟弟的不是。” 他停了停,眼里带笑提议道:“不如这样,今日临安街有家新茶馆开业,喻兄这等风雅人物,想必会喜欢,要是喻兄今日无事,我就请喻兄去喝茶,如何?” 喻新词没有犹豫,报之以微笑,“宴弟有心,我正欲去赏花,今日确实无事,如此好意,我便却之不恭了。” 陆宴报了朋友的名号和茶馆的名字,继续道:“喻兄先请,到了那处,只需报上我的名号,我朋友便会接待你。” 喻新词看着他,略有诧异:“宴弟不与我一同去?” “我还未吃早饭,这病躯,若不吃饭便上马车,怕是会难受,一会儿姐姐该生我气了,”他道:“等我用完早饭,就去与喻兄会合。” 喻新词点头,离开。 等他的背影消失之后,陆宴方才让人将他推出门,服侍的侍卫问道:“陆公子想在哪儿用早饭?” 陆宴脸上笑容依旧:“不用了,送我去姐姐那。” 今天可是宋枝鸾的生辰,这个时辰,她该睡醒了。 他得是今日第一个为宋枝鸾庆祝生辰的男人。 侍卫回道:“是。” 来到宋枝鸾居住的水榭楼台,陆宴让侍卫退下,理了理衣襟和发带,来到门前,敲了敲门。 里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片刻后门打开。 陆宴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朝气蓬勃:“稚奴姐姐,我姐姐醒了么?” 稚奴点头,看到他手上的漆木盒子:“陆公子也是来为殿下庆贺生辰的罢?快进来。” 陆宴笑容微敛。 “也?” 稚奴打开门,两名侍卫将他的轮椅抬起来,安然放在门内,轮椅转过去,正对着坐在八仙桌上的两人。 喻新词坐在宋枝鸾身边说话,似乎聊到了趣事,宋枝鸾神情愉悦,对他招手:“阿宴,你来了。” 喻新词转头,与陆宴相视而笑。 “喻兄,好巧,又遇到了。”陆宴道。 “是啊,宴弟。”喻新词回。 宋枝鸾听着他们亲昵的互称,有些欣慰地开口:“你们关系真好。” 陆宴不着痕迹地离喻新词远些,道:“还行,但我与姐姐才是最亲近的。” 说完这句话,陆宴的发顶就被宋枝鸾摸了摸,少年很配合地蹭她手心,眼神温柔。喻新词低下头,安静一会儿,道:“殿下,这面很好吃。” 陆宴警觉:“什么面?” 八仙桌上摆着几幅碗筷,中间是一海碗白瓷底牡丹纹祥云边的长寿面,里面面还剩了许多,宋枝鸾的碗里还有满满一碗,白玉筷子放在面上。 稚奴面前的吃了大半,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吃,眼里还有些红。 喻新词也有一碗,看起来只吃了一点。 宋枝鸾把陆宴送的生辰礼收好了,走到桌前,给他盛了一碗,笑盈盈道:“我的长寿面,你也尝尝看,这是稚奴亲手为我做的,你要谢谢她。” 陆宴双手接过,朝稚奴道:“谢谢稚奴姐姐。” 稚奴眼里一下涌出更多泪,点头之后继续吃,“殿下,我还想吃。” 宋枝鸾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想起前世稚奴挡在她面前的那支箭,与她现在吃的腮帮子鼓气的稚嫩脸庞重合,眼里也热起来,“好,多吃点。” 她贴到她耳边,轻声道:“我把最多的福气分给你。” 所以,这辈子一定要平安。 稚奴心里软的一塌糊涂,好像有一双柔软而坚定的手把她的心脏捧起来,温柔的抚摸,抚摸的快要融化掉。 “殿下。” 宋枝鸾也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说:“快吃,吃完我们一起抢福饺。” “嗯!” 稚奴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她放下筷子,前去开门,“秦大人。” 秦行之站在门口,手里不知提了什么,看上去沉甸甸的一个箱子。 他听到里头的碗筷动静,问道:“殿下在里面?” “殿下在的,大人请进。” 秦行之一进去,就看到了围桌而坐的几人,宋枝鸾在中间,正在吃面,见他来了,她是第一个抬起头的,肉眼可见的开心:“来,东西放着,一起吃面。” 话正说着,稚奴那又传来了声音: “谢将军,你也来了。” 门是打开的,谢预劲如同进自己家一般进来,结果一低头,“家里”站着,坐着许多不速之客,将宋枝鸾围在中间。 他分明只离开了两个时辰。 也许是青年身上的气场太过强大,只是站在那儿,什么也没做,室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 陆宴转动轮椅,将谢预劲投到宋枝鸾身上的眼神打断,略带笑音:“姐姐,这位哥哥有些陌生,是哪位?” 谢预劲绕过他,走到宋枝鸾面前。 宋枝鸾在看到谢预劲的时候就笑不怎么出来了,他在她房里硬赖着养了几日病,还没好就又到处跑,今日一早就不见了,她也懒得去寻,总归是烧退了。 如今又公然在公主府里出现。 好在他知道把腹部的伤口藏住,白天里瞧着这张俊脸,除了苍白 了些,其他倒也看不出异常。 谢预劲性子一贯冷,如今这般样貌,除了俊俏外,身上有种前所未有的淡漠感,尤其是他一直盯着她看,这种对他人排斥,生人勿进的冷感更明显。 陆宴见他没理会他,笑了一笑,回到桌前继续吃面。 宋枝鸾抬眸,像个听话的学生,“老师怎么来了?” 谢预劲道:“陪你过生辰。” “可本公主这里好像人太多了,老师你瞧,都没地方坐了。” 这是要赶人的意思。 喻新词和陆宴看谢预劲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 前者惊讶更多,后者有些敌意。 秦行之没有上前,站在帘外,看他们两人说话。 这是宋枝鸾的生辰,他不想刺激谢预劲,再动干戈。 谢预劲看了她身边的一群人,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都开口,道:“我不坐。” 他走到宋枝鸾身后,倚在书案前。 这个位置离宋枝鸾最近,她却看不到。 但所有人只要往宋枝鸾这里看,首先闯入眼中的,都是谢预劲略显阴鸷的眼睛。 气氛开始有些微妙。 …… 许尧臣从马车里下来,手里提着一个大盒子,小厮想提他拿着,却被拒绝了,领着他走进公主府的侍卫道:“许大人,还请在此处稍作休息,小的去禀告殿下。” “好。” 许尧臣颔首,站在屋檐下,晴日的天万里无云,照射下来,令人觉得这世间仿佛连一丝阴霾也无。 可还是有的。 从许府出来,转过三条街坊,他脑子里回荡着父亲今晨对他说的话。 “大人,殿下让大人进去。” “好。”许尧臣跟随侍卫来到了宋枝鸾的寝房,看清楚地方,他停住步子,宋枝鸾的寝房是几间合并,宽敞,也不像普通女子的闺房,一进去就能见着榻,可到底是闺房。 “殿下说的是这儿?” “正是,大人您瞧,”侍卫道:“谢将军他们正在给殿下贺生呢。” 许尧臣这才沿着他的视线,透过窗棂,看到了一屋子的人。 他不再犹豫,走到门口,“殿下,是我。” “快进来。”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许尧臣走进去,也还是被眼前的画面震的说不出话来。 宋枝鸾坐在桌前,左边坐着喻新词,右边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着明金色衣裳的少年,前面,秦行之坐在一把六角椅上,往后,谢预劲半敛着眼,靠着紫檀木案,也捧着碗筷,但注意力全在宋枝鸾身上。 屋里没有一点声音。 所有人都在安静的吃着面。 宋枝鸾叫他:“你来的正好,我给你盛一碗,吃完,我们好吃福饺。” 许尧臣笑了笑:“好,殿下。” “你送我的是什么?这只箱子这样大。” 许尧臣将箱子提到一旁案上,笑着道:“是一套皮影戏。” 宋枝鸾眼里很快划过些什么,但没有表现出来,她走到箱子面前,按下木扣,掀开。里面是一整套唱皮影戏的工具。 “这样的色彩,质地,想来是很难找到的,多谢了,我很喜欢。” “殿下喜欢便好。” 宋枝鸾的手拂过箱子侧沿,上一世,她只在许尧臣面前看了一眼,就将这箱子烧了个干净,因为这东西很可能是许清渠给她寻来的。 “不如这样吧,本公主也很久没看皮影戏了,今日趁着人多,便请师傅来唱几曲。” 稚奴迅速接道:“殿下,稚奴这就去安排。”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0节 “慢着,你倒是先吃饺子,”宋枝鸾拽了下许尧臣的衣裳,道:“你也来,看谁能吃到有福字的饺子。” …… 帝京里的皮影戏还算盛行,有些技艺好的,也进过宫,进过王侯公卿的府邸,公主府要请人唱皮影的消息一经传出,顷刻间就挤满了人。 稚奴担心手底下的人不熟悉,选不出,吃过饺子便亲自去挑了人,带着入府。 歌台上已经清理完,师傅们小心接过宝光闪烁的长盒,从里面拿出皮影。 接着底下的席位如何安排,稚奴倒有些为难。 宋枝鸾吃的有些饱,被午间日头蒸在脸上的热气烧的发困,眼皮耷拉,“怎么排,随意些就好,他们自己坐。” 说这话时,五个男人都走在她身后,谢预劲站在最边上,与其他人隔了一截位置。 听到这话,几人的眼神都有了细微变化。 稚奴点头,便过去让人将席位铺设好。 最中间的是宋枝鸾,也是看皮影戏最好的位置,案上摆了六角瓶,里头插了几朵连着绿叶的新鲜梨花,接着是一些精致的点心和果酒。 接着左右两边各设了一席。 往后依次三席。 看到布置好的位置,陆宴笑着对喻新词道:“不知喻兄想要坐哪儿?” 喻新词同样微笑:“殿下说了,随意坐便好。” “那喻兄为何要同我抢这个位置?” 陆宴淡道:“周围还有几个位置呢。”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第一排席位,宋枝鸾没入座,正同皮影师傅们说话,点曲,中间是空着的,最右边的位置也是。 秦行之是宋枝鸾未来的驸马,第一排,他要有一席。 那么宋枝鸾身边就只剩下这一席了。 喻新词站在这个位置没有动,弯腰拍了拍陆宴的肩膀,微笑开口:“宴弟,我与殿下还有正事未曾聊完,坐近些说话方便。” “什么正事,还要在这种场合聊?我同姐姐也有些姐弟间亲昵话要聊。” 另一边,秦行之先到了席位上,正想坐下,手臂却被握住,动弹不得。 他侧身道:“谢将军,这是何意?” 谢预劲眼皮下压,极俊极冷的长相,让他不做表情时显得尤为清冷矜贵。 “这不是你该坐的位置。” 秦行之皱了皱眉头。 谢预劲说的这话太过自然寻常,仿佛他才是宋枝鸾的驸马。 他将脑海里这种荒唐的想法驱逐出去,“谢将军才该弄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周围的温度骤冷。 在众人都加快步伐之际,只有许尧臣一个人走在最后。 前面两个位置,只能坐得下两个人。 终有两人要往后。 而宋枝鸾身后的位置,他却可以选择,如何坐。 她身边出现的男人再多,也不比他的位置长久。 许尧臣第一个入了座。 宋枝鸾这些年没怎么听曲儿,也不知时兴些什么,便在皮影师傅那儿多停留了会儿,待她回头,谢预劲和秦行之那的气氛看起来已经剑拔弩张。 她心头一跳,说道:“秦行之,你去坐许尧臣左边吧。” 秦行之顿时被推开,踉跄了两步,来不及站好,就一直看着宋枝鸾的眼睛。 谢预劲敛起眼皮,轻嗤道:“还不快滚。” 秦行之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背影绷直,往后走去。 谢预劲低头,想坐下,宋枝鸾却又道:“老师也去吧,老师坐许尧臣右边。” 他顿住。 秦行之已经在位置上坐好,见状,语气里破天荒带了点揶揄:“将军,没听见殿下说的?” 谢预劲冷冷扫他一眼,与宋枝鸾对视数秒,提剑坐了过去。 宋枝鸾松了口气。 一左一右,中间坐着许尧臣,隔这么远,这总打不起来了吧,要是在她生辰宴上打起来,那可麻烦了。 她想着,拍了拍眼前的位置,继续道:“喻新词,你坐这里。” 陆宴学着喻新词,做了个“请”的手势。 喻新词没看他,对宋枝鸾笑了笑:“是,殿下。” 安排好所有人的位置,宋枝鸾才在最中间的位置坐下,她抽了枝梨花放在手上把玩,侧过头对陆宴道:“还是你们两个让我省心。” 陆宴与喻新词隔着宋枝鸾视线相撞,又默契移开。 很快,天色就暗下来。侍女们点起灯,映照在正厅中央,只有一小片余光,皮影师傅们唱着戏,鼓瑟吹笙,好不热闹。 唱的是好,但宋枝鸾听了几曲,便昏昏欲睡,喝了两杯果酒后,更是一头栽倒在案上。 这动静不小。顿时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陆宴离的近,最先赶到,“姐姐睡着了,我送她回去。” 喻新词道:“你腿脚不便,若是摔了殿下可如何是好?” 秦行之也围上来:“不需二位操心,我会将殿下送回房。” 许尧臣找到稚奴,“殿下睡着了,找个力气大的侍女将她带回房休息吧。” 稚奴还未来得及开口,那边就传来一阵骚动。 谢预劲在众人说话时,一 言不发将宋枝鸾抱起,径直离开。 许尧臣一顿,跟上众人的脚步。 …… 宋枝鸾梦里还在吃饺子,嘴巴轻开轻合,忽的舌头一痛,她吃痛醒来,发现院墙起起伏伏,她的手揽在男人精壮的脖颈上。 她打了个哈欠。 谢预劲低头看了她一眼,声音因为刻意压低,胸腔震动,耳边听起来低磁微麻。 “醒了。” 宋枝鸾知道谢预劲的力气大,他还在走路,她便直接撑着他的肩膀坐在他的手臂上往后看,果不其然,方才听到的脚步声不是错觉。 他们两人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 一脸严肃的许尧臣、笑不出来的陆宴、不知道在微笑着什么的喻新词,还有手一直压在佩刀上的秦行之。 还有面色古怪的玉奴和稚奴。 宋枝鸾眼里柔软,“好多人啊,玉奴,你也回来了。” 玉奴上前一步,唇角微扬:“殿下生辰,玉奴无论如何也会回来的。” 宋枝鸾无声的笑了,看向身后这些人,弯起的眉眼格外好看,连天边的月亮都不及她半分神采。 好像戏本子里的结局啊。 只是还少了些人。 …… 众人将宋枝鸾一起送回寝房,才陆续离开。 秦行之送走了所有外客,亲自盯着谢预劲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驶出坊市,才回去休息。 宋枝鸾沐浴完,从浴池里出来,却没见着自己的寝衣,博古架上挂着一套外裙。 她拿过外裙,对着室内一片黑暗道:“你不是回去了,怎么又来了?” 谢预劲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还没有送你生辰礼物。” 宋枝鸾都快忘记了。 回过头一想,谢预劲来时,手上好像的确没有带什么东西。 “什么生辰礼要大晚上送?白天送不行吗?”她学着他从前的口吻:“见不得光的东西,本公主无福消受。” 谢预劲只是看着她,“你会喜欢的。” 宋枝鸾将信将疑,也不避讳谢预劲正在看着她,一件件将兜衣,亵裤,和他拿来的外裙套上。 黑暗里,似乎有人乱了呼吸。 她浑然不顾:“行,那本公主就去看看,去哪儿?” 第61章 朝阳晋江文学城正版 “呼~” 密道的门被关闭,一缕劲风掠进,将烛火吹的歪斜。 宋枝鸾跟着谢预劲在密道里走。 公主府底下的密道,已经彻底与谢国公府连通。行走不像从前那样狭窄,还新修了几条路径,以便情况紧急时能调动更多人手。 “什么礼物还得本公主亲自去拿?” 两人走到谢国公府的密道下,谢预劲先迈上台阶,宋枝鸾在等着他上去时说道。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1节 谢预劲未答,把手伸给她。 宋枝鸾无视,提裙从石阶上去。 这是他的寝房。 点着几盏灯,不是很亮,只是为了让室内可以视物。 还坐着几个人。 谢预劲看向自己的手,敛眸收回。 宋枝鸾在密道出口停下脚步。 那些端坐在谢预劲寝房里的人似乎已等了许久。见地道里传来动静,个个难以按捺,可待宋枝鸾站定了不动,他们看清楚了脸,一个个都仿佛被雷劈中,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谢预劲在她身后道:“血玉拿出来。” 此言一出,那些老家伙的脸色又是一变。 宋枝鸾隐约知道他要送她什么了。 正因如此,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与秦行之起冲突那日,谢预劲神志不清倒在她榻边,发着高烧,把这块血玉紧紧系在她的腰带上。 而这几名将领里,有位宋枝鸾颇为熟悉的面孔,正是出身谢家,前世随谢预劲平叛的郭副将。 在见到她从怀里拿出玉后,众人对视几眼,齐齐跪地。 “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吾等誓死追随公主!” 谢预劲拿起玉,重新给宋枝鸾系好。 接着弯腰,拂开她的鬓发,看向她眼底深处。 “这份生辰礼物喜欢么?” 宋枝鸾偏眸,看着谢预劲的眼睛。 原来如此。 原来调动谢家的兵权,从来都没有所谓虎符,这枚玉就是令。 “如果喜欢,”谢预劲在她额间印下一吻,腹部伤口隐隐作痛,他双手将她纳入怀里,眼里低沉,“就多在乎我一些。” …… 宋枝鸾回到公主府。 今日积攒的睡意经过这么一通,也是退去不少。 她躺在榻上,对着月光打量手上的血玉。 这一切……竟如此轻松。 她确实对谢预劲手上的兵权有些想法,但想到夺虎符的法子,远比这复杂的多。万万没想到,一个简单的生辰,他竟会把谢家的命脉交到她手里。 宋枝鸾不由得想起前日谢预劲问她的话。 【你以为是我杀的你?】 难道,真不是他。 迁都之后,栖梧殿进了刺客,出现在皇宫里的有两批人马,一批奔着要她的性命来,一批金吾卫在保护她。 金吾卫啊。 当时已全是皇兄的人手,是他极为亲近信任的人。 难道,那群奔着她性命来的人,才是皇兄派来的。 那群保护她的人,会是谢预劲派来的吗? 宋枝鸾用力按上玉佩。 闭上眼一会儿后,将玉收进怀里。 前尘往事,都过去了。 何必求证。 - 这块血玉的用处比宋枝鸾想象当中的还要大上许多。 她也从谢家人的口中得知了这枚血玉的来历。 玉中凝聚的血,似乎是老谢国公的。 牵扯到前朝谢家满门抄斩的血案。 该是怎样的血腥,才能让这样坚硬的玉料浸透血,数十年难以消散。 宋枝鸾怅惘一阵,便也未再深究,他们谢家与她宋家有仇,聊的深了,反生事端。 这枚玉不仅能调动谢家军,还能获悉密报,宋枝鸾在这两日见识了谢家收集情报的能力,也就不奇怪谢预劲总是能运筹帷幄。 这日午间,郭副将前来禀告:“殿下,定南王在临州郡和秦河交界的地方停下了,似乎是原地休整,两日未曾动身了。” 宋枝鸾正在调香,闻言转着小金勺道:“原因呢?” “说是前方发洪水,路不好走,等雨停了再赶路。” “可有人悄悄离开?” “没有。” 稚奴奇怪:“行军赶路,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定南王的属下南征北战过来的,这条路不行,不可以换路走么?等雨停要等到什么时候?” 宋枝鸾用勺子敲了下香炉,悠悠道:“恐怕不是为了等雨停,而是为了别的东西。” 上辈子,宋亮就是借着守军的名义,偷运了大批粮草,后来与他接应的几位郡守,全部被抄家流放。 若她的这位皇叔能做的爽利些,也许还真能打帝京一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停留的那几日功夫,军中有人泄了密,即便打入了金銮殿,还是输的一败涂地。 这一世提前了许多。 “那殿下,我们该怎么办?” 宋枝鸾没说话。 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殿下。” 宋枝鸾给郭副将使了个眼神,郭副将点头,藏去里间。 稚奴开了门,看向来人手中的碗:“秦大人有何事?” 秦行之放在碗上的手指动了动:“殿下这几日看起来有些累,微臣为殿下熬了些补汤,殿下用过午膳了,可以趁热喝。” “进来吧。”宋枝鸾的声音从里 面传出。 稚奴应了句是,让秦行之进去了,再把门给合上。 宋枝鸾看着秦行之手里的汤,平心而论,做的色香味俱全,但她没有动,“本公主今日实在是没胃口,这汤还是你喝了吧。” 秦行之将汤放在案上,身上的玄衣蒸腾出一股阳光暴晒过的气息。 “殿下为何没胃口?” “本公主听说,今日父皇上朝咳了一口血,提前退朝了。那些皇宫里的庸医,没一个靠谱的。” 秦行之也听说了,这事传的沸沸扬扬,“殿下若是担心陛下,不如进宫去看看。” “也对,”宋枝鸾像是重新振作起精神,望向他笑:“按照父皇的习惯,若是无事这会儿该在养心殿批奏折了,你同本公主一块去见见父皇吧。” 稚奴看了宋枝鸾一眼。 秦行之似是没想到,顿了两秒,表情显而易见的高兴。 “是,殿下。” …… 一晃又有许多日不曾进宫,此时的宫里,似乎被阴云笼罩着,凉而冷的空气从袖口,衣襟里钻进钻出,身上像有蛇在游走。 幸而头顶这日头是出在夏日,宋枝鸾穿着一袭水碧色齐胸襦裙,只觉得爽快。 在外等了会儿,高起贤便挥着拂尘请道:“公主殿下进去吧,皇上刚醒呢,听说殿下和秦大人来了,即刻就让奴才请你们进去。” 宋枝鸾点头,“有劳公公。” 进了殿,先听到一阵微弱的咳嗽声,她步履未停,来到榻前。 “参见父皇。” “参见陛下。” 宋枝鸾和秦行之一起跪下。 “免礼。” 宋定沅和蔼地看着宋枝鸾,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 宋枝鸾起身,坐去床沿,接住他的手,这一握,倒是让她轻愣了愣。 外头穿着衣服,眼前的人看不出来身形,但这消瘦的手腕,说是八十岁老叟有的也不为过。 这是大限将至了啊。 父皇。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朕了?”他的笑声里掺着不知名的嗡响,胸腔像堵塞的乐管,“没良心的丫头。” “父皇,儿臣日日在府里替您祈福,怎么就成了没良心的了?” 宋定沅想要起身。 秦行之上前扶起他,靠在床上。 “行之,你来说说,她说的可是真的?” 秦行之抱拳道:“回陛下,是真,殿下一片孝心,命人买过许多天灯,都是为了在府里为陛下祈福。”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2节 宋枝鸾冲宋定沅挑了挑唇。 宋定沅笑出声,“好,好,那是朕错怪了你。” “既然父皇开口了,那儿臣就勉为其难的原谅父皇吧,”她换了一种语气:“父皇,您的病太医如何说?要不要紧?可是因为那箭伤?” “太医署那些老头子,个顶个的废物,”提到这,宋定沅脸皮绷紧,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语气毫无波澜,听得却让人胆寒,“要朕吃药的是他们,要换药的是他们,说小问题的是他们,如今说查不出缘由的也是他们。” “查不出缘由?”少女的声音有些惊悸。 宋定沅面色缓和些许,“箭伤,休养这么些月,已经无碍,御医只是说食膳冲了药性,所以从前落下的病根有些加重。但你不必担心父皇,朕已让太医署换了一批人,再调理调理,便可恢复如初。” 宋枝鸾笑:“那儿臣便放心了。” …… 宋枝鸾陪着宋定沅说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见天色不早了,方才扶宋定沅躺下,盖上被子。 许是刚吃了药,宋定沅很快就睡去。 她向秦行之使了个眼神,率先走出一步,秦行之跟着走在后面。 经过那副《涌跃锦鲤》的画时,宋枝鸾停了停,背对着他道:“你看这幅画绣的怎么样?” “绣的很好看。” “是本公主送给父皇的。” “殿下还会做这些?” 宋枝鸾轻瞥了他一眼:“本公主会的东西可多了,只是有人无福得见而已。” “那微臣谢过殿下。” “谢本公主什么?” “谢殿下,定是吃了殿下生辰的福饺,才让微臣这样的无福之人有福得见。”他慢慢道。 宋枝鸾的手已经碰到这幅画的边缘,闻言略愣了下。 可也只是一瞬的异样。 她嗓音有些奇异的空灵,也是是养心殿太过宽敞:“秦行之,说起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 “没有。” “不是在这副画上,你难道没有感觉么?”宋枝鸾的视线由近及远,殿里装潢华贵,落日余晖照进来,铺在地面上也像是明澄的金,“从踏入这间宫殿开始,本公主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秦行之不由得按紧长刀,上前一步:“哪里不舒服?” 宋枝鸾又愣了一愣,笑道:“也许是药味吧,父皇的药喝久了,这养心殿里也透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可本公主从小药当饭吃,可能对这些气味太过敏锐了。” 秦行之后知后觉,开始思索起宋枝鸾的话,眉心渐渐凝起,一样样扫视养心殿里的摆件。 宋枝鸾背对着他迈开步子,她瞳孔漆黑,眼睛里看不出一丁点笑意,但落在养心殿里的声音确确实实在笑。 “不碍事,也许是窗户没开,这屋子里的空气浑浊了些。” - 宋枝鸾离开后不久,就有一道口谕传到东宫。 宋怀章还在禁足,无法公然出府,只能借侍奉汤药为名进宫。 他来时,宋定沅身着黄袍,仰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面前放着批阅了一半的奏折。 “你来看看。”宋定沅道。 宋怀章应了声是,拿起奏折,一条条看下去,背后已经渗出了汗:“父皇,定南王此举意欲为何?” “你说呢。” 迟暮的天,只有御花园的鸟雀飞落檐角,清理翅羽,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定南王,这是要……”他猛地收了声,见宋定沅波澜不惊地盯着他,宋怀章故作恍然:“父皇,如今您可以相信儿臣绝无异心了吧?宋亮早有谋逆之心,此前的瓷窑便是他栽赃给儿臣,一次不成,又在春狩里诬陷儿臣,实在可恶至极!” “前事休提,”宋定沅道:“朕今日宣你进来,只是为了处理此事。” “临州郡里的秦河,物产丰饶,水路交错,上可通帝京,下可通南照,郡内更有天险。他在此处抗旨不前,即便此时发兵,只要他提前做下埋伏,也十分棘手。” “然而也不可置之不理,等他援军来到,”宋怀章接道,沉思许久,他开口:“父皇,宋缜现在何处?” 宋定沅看着他,嘴边忽地扬起笑。 这时,一道声音匆匆传来。 “报……报!!” “皇上!不好了!” 宋定沅坐直了斥道:“何事大惊小怪?” 冲进殿内的小太监吓得浑身发抖:“回……回陛下,宋……宋缜世子,没……没了。” “你说什么?”宋定沅剧烈咳嗽,脸涨得通红:“什么叫没了?再给朕说一遍!” 宋怀章眼前发黑,拎起小太监:“发生了什么,给孤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太监连应了几个是,哆嗦回:“适才奴才奉皇上之命,去给宋世子送御赐的茶点,顺便请宋世子进宫,哪知……宋世子吃了茶点之后,忽然面色发青,毒发身亡!太医赶到时已经断了气!” 宋怀章冷静下来,“此事须得保密,有哪些人看到了?” “回殿下,怕……怕是晚了,奴才送茶点去时,宋……宋世子正在户部清点卷宗,死时他面色可怖,胡言乱语,动静极大!不少官员受了惊吓,纷纷离开,恐怕此时,京城已经传遍了。” 宋定沅睁着眼,连眨眼都忘记了。 宋缜一死,宋亮必反。 是谁,在这个时候阴他。 他眼珠转向宋怀章。 宋怀章正在深思,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转头,霎时遍体生寒,“父皇。” “父皇,儿臣不知啊,儿臣一直在禁足,根本不知此事!” 宋定沅不语,对着下跪之人沉声下令:“不许下葬,给 我查!” - 一望无际的沙漠像流动的海,被炙烤的冒着热气,沙丘起伏,在临近一块牧地方才止住。 牧地里有几只牛羊,哞哞地吃着混着黄沙的草,过去是几座土房,茅草盖着顶。几个小孩从土房子里跑出来,其中一个直接扑在罗文仲的背上。 罗文仲笑了笑,写完信上最后两个字。 前些日遇到劫匪,路程耽误不少,好在托灵淮公主的福。 幸不辱命。 “罗将军,该走了。” 篱笆外,坐在骆驼上的女人蒙着面,露出一双与宋枝鸾六七分相像的眸子来,只是少了几分锐气,静而不冷。 罗文仲把信塞进信筒,将鸽子放飞,提起行囊大步向前。 “是,朝阳公主。” 第62章 活着(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不到三日,宋缜身死的消息就传到了临州郡。 宋亮坐在妻子的墓前,形容颓丧。 底下的将士义愤填膺:“王爷,宋定沅不仁,也休怪我们不义!世子对宋家人掏心掏肺,他们却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此仇不报,我们如何对得起世子!” “王爷已经仁至义尽,是他们逼人太甚!” “世子何其无辜!” 宋亮私心只想图个安稳,原以为接了圣旨,主动离京,为宋定沅镇守怀安,便可换的宋缜平安,哪知却是让他枉送了性命。 军中生乱,行至临安便止步不前。 这么些动静,竟害了宋缜的命。 底下的人仍在争吵,宋亮却看不见任何复仇的曙光。 从离京那刻起,不止是宋缜,他也走上了一条必死之路。 …… 听闻北朝的皇宫,如今的禁苑,是建在一片水地上。 那是北朝始皇帝的龙兴之地,不知填了多少土,方才立起巍峨高楼。 宋枝鸾幼时听到这则趣闻,想到的是一座建在空中的楼阁。 若是里头载了太多金银珠宝,便会从天而坠。 如今的帝京就如同一座悬在众人心里的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凉亭外,乐师盘腿奏乐,宋枝鸾把绣棚翻了一面,有些意兴阑珊,“你莫不是在逗本公主开心?这才多少日,你的腿便好了?” 陆宴陪着宋枝鸾挑夏衣的花样,从里抽出一个:“这个样好看。” 他选的是一枝枝叶舒展的玉兰。 宋枝鸾很少穿这样的花色,太过素净,闻言却也接过来,抚着料子道:“白玉兰这个名听着就高雅,更配克己复礼的君子,本公主穿着做起事来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样式倒是很衬玉奴。” “别想蒙混过关,给本公主说说为何突然要走?如今这世道乱的很,你若不能给出个能说服本公主的理由,公主府的门你也别想走出去。”宋枝鸾把绣棚一抛,抱臂道。 真有姐姐的样子。 陆宴将手放在受伤的腿上,低头一笑:“御医说了我的腿伤已无大碍,留在哪儿休养都是一样,延误不了病情,可是若再不走,陆家都该忘记还有我这么个人了。” 宋枝鸾答应过陆宴,陆家之事交给他处理,就如约没有插手,她知陆宴不是逞能的人,也善借势,那日从破庙里接走陆宴后,也没有再过问。 “只是为了这个?” 陆宴轻声道:“陆家与我,积怨已久,若不处理好,我寝食难安。”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3节 何况,此事还将宋枝鸾牵连了进来。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陆家能在扬州屹立那许多年,深挖下去也是一棵盘根节错的树,能堂而皇之对他下手,未必没有第二次,他只怕这些明枪暗箭会伤到她。 哪怕只是伤到她一根头发,陆宴都觉得难以忍受。 宋枝鸾不清楚个中恩怨,但仔细一想,前世陆宴发家之地可并非在扬州,而是西边的兖州,扬州陆家,是他白手起家,并非如今这个陆家,其中多少艰辛,恐怕也只有陆宴自己清楚。 风雨欲来之地,远不只帝京。 她思量许久,开口道:“成,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好拦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陆宴看着宋枝鸾,眼里裹挟着与平常玩笑如出一辙的笑意,“好。只是我这一去,也许要许久见不到姐姐。” 宋枝鸾站起身,冲身后随侍的两名侍女招手,边回道:“只要你还在京城,总归能见上面,十天半月,再不济一月两月,不成问题。” “她们是我的贴身丫鬟,服侍我许久了,你单枪匹马的进陆家,身边需得人帮衬,她们会跟在你身边服侍你,我最近就要出远门,你再去挑几个侍卫,好生照顾自己。” 陆宴点头:“姐姐去哪?”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去做什么?” 宋枝鸾沉默了一会儿,笑里有些怅然:“去见我这世上最想见之人。” 上一世,她临死都未能见到的人。 陆宴不再问下去,心里已有了答案。 …… 陆宴从公主府后门离开,身侧两名侍女已换了身衣裳,背着行囊跟着,他没有说要去哪儿,侍女便依照他的意思,跟他在人来人往的街市穿梭。 直到眼前出现一座渡口。 侍女问道:“公子要坐船去哪?奴婢去买船票。” 陆宴的腿上放着那个绣着白玉兰的绣棚。 玉兰品性高洁,矜傲清贵。 这浑浊人世,花也俗不可耐,只有玉兰能勉强配上宋枝鸾。 时局动荡,却是往上之阶,日后能站在何种位置,与宋枝鸾相隔多远,皆看如今。 她所图谋的,他会倾其所有,助她如愿。 “公子?” 陆宴将发间宋枝鸾送的那支树簪取下,指腹摩挲至尖端。 “去兖州。” - 连绵不断的雨是在临近傍晚时大起来的,谢国公府似乎并不受鸟雀眷顾,夏日也听不到几处啼叫,下着雨更是幽静。 谢预劲回房,还未见到什么,就已经有所察觉。 掀帘进去,一双织锦翘头履放在地上,宋枝鸾斜靠着半开的窗,手臂环着腿,正闭着眼,呼吸轻浅。 雨腥气从窗外传进,打湿了她颊边那一枝海棠。 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从前。 很久之间,宋枝鸾也是这样在他们的屋子里等他回来,如果睁眼看到了他,她会把高兴的弯起来的眉眼压低一些,稍微掩饰下,就理直气壮地让他过来抱她起身。 谢预劲缓慢敛下眼皮,心口隐隐作痛。 这时,宋枝鸾打了个哈欠,揉眼看人:“你去哪儿了,身上有伤怎么还到处乱跑?” “处理些事。” 顿了顿,谢预劲看着她补充道:“最近没有回国公府,堆了很多事情。吵醒你了?” “没有,我本来就没有睡。” “今日怎么来我这里了?” 这话还真像面首能说出来的,宋枝鸾有那么一瞬间的凝滞,感觉谢预劲就是等待她来临幸的妃子,语气若细品,还能觉出一股淡淡的醋味。 她语气停了几秒,道:“不是你说的吗?” 谢预劲来到她身边,捡起她的鞋,去裙下翻出她的脚。 闻言,漆眸微凝,“我说的?” “你不是说让我多在乎你一些么?” 宋枝鸾坐在高处,双腿顺势挂在软榻上,谢预劲正半跪着给她穿鞋,听到这句,他握在她脚腕的手紧了紧。 她趁着他不动的时候,把鞋穿好了,“你站好。” 谢预劲就在她面前站好,连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做,听话的像个木头。 宋枝鸾走近一点,开始解他的腰带。 谢预劲没有阻止。很快,平阔的胸膛袒露出来,从上而下的肌肉形状漂亮,颜色虽深了点,但有型有力,只有常年从军才能养出这样挺拔健壮的身体。 他因她的触碰而绷紧,腰腹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宋枝鸾解开了他的绷带。 那日谢预劲受伤之后,自己简单处理了一下,后来她叫来稚奴给他处理,也只是问了两句,没有仔细看过伤处。 现在伤口呈现在她面前,宋枝鸾下意识皱了皱眉。 比她想的要严重上许多。 满目血红。在他的左腰上有一道两寸多长的口子,撕扯开的皮肉已经被清理过,留下一些划痕,往里肉眼可见的深。 “你疼不疼?”宋枝鸾问。 谢预劲心头微颤,看着她紧拧的眉头,哑声道:“不疼,别担心。” 宋枝鸾沉默了下,把案上放着的包裹解开,那里原来装的是药,她倒了一些在手中揉开,“这药可能有些痛,你忍一忍,该换药了。” 谢预劲没说话。 直到把药上完,重新缠好绷带,他也没有吭一声。 “好了,这样就好了,你平时多注意些,少走动,免得扯到伤口。” 男人的眼神太有分量,沉甸甸的落在她的脸上,上完药,宋枝鸾感到一阵轻快,叮嘱完两句就准备离开。 可手被握住。 接着是腰。谢预劲从她身后覆上来,一只手掌放在她肚 子上,胳膊横在她身前,一只手反握在她肩头。 抱了好一会儿,他吻了下她的侧颈,低声道:“我们重新开始吧。” 宋枝鸾愣了片刻,之后回道:“行啊。” 谢预劲的神情却没有半分变化,只是用力将她抱紧,笑着说:“嗯,你愿意骗我,我也高兴。” 宋枝鸾眼神暗下。 …… 宋缜被毒杀一事正是一切腥风血雨的源头。 一夜之间,诏狱里人满为患,哀嚎遍地。 因为一句“彻查”,无数人愁白了头,宋缜的尸骨至今未得安葬,安置在宫内佛寺,佛寺尚未完全修缮好,宋枝鸾来时,见一重棺椁正对着佛像。 天公不作美,一道雷光闪过,照的一旁守棺之人面白如雪。 “玉奴。” 玉奴睁开眼,渐暗的天色依旧能看出眼白处几条红血丝,“殿下来了。” 宋枝鸾随她一道跪在蒲团上,沉默一会儿,道:“他们查出什么没有,是谁害的堂兄?” 玉奴摇头:“不知。” “何时下葬,父皇可有吩咐?” “后日。” 看来是什么都查不出,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但宋枝鸾思索的时候未曾发现,玉奴一直在端详她的表情,良久,打破了这种安静,“殿下可有眉目?” 宋枝鸾语气平和,“你是不是想问,宋缜堂兄是不是我杀的?” “是。”她道。 玉奴清楚她所有的谋划,宋缜死了,最大的受益人是谁,不言而喻,有所怀疑,是理所当然的事。 “如果我说是呢?” 玉奴别过头道:“殿下应该告诉我。” 宋枝鸾有些好奇了,前世宋缜死后,玉奴的反应虽不激烈,却也有些反常,可她来不及确定什么:“如果是我做的,我让你去做这事,你对我堂兄下的去手?” 玉奴没有半点犹豫。 “会。我会亲眼看着他喝下去,若他不喝,即便卡住他的脖子,我也会逼他喝。” 两人未曾注意到的地方,前方的棺材板似乎动了动。 玉奴说完停顿了会儿,眼睛有些灰暗:“殿下偏心,从前对玉奴与稚奴一视同仁,可如今,只信稚奴不信我。”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消沉过。 宋枝鸾愣了愣,没想过是这样一种展开。 玉奴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神色越发黯淡:“我不过进宫两月,殿下身边就有了新欢,殿下,以后公主府可还有玉奴的位置?” 与此同时,棺材再次窸动,这一次动静大了些,引起了两人注意。 宋枝鸾正汗流浃背,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闻声,立即看去,“什么东西在动?” 玉奴把宋枝鸾挡在身后,前去棺材周围查看,只转了半圈,就一脚踢开一只正在啃噬木头的老鼠。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4节 “殿下不用害怕,是老鼠将椅腿啃烂了,所以棺材晃了晃。” 宋枝鸾安下心,“好。” 玉奴听到了,没有接话,背对着宋枝鸾。 宋枝鸾是第一次听她这样诉委屈,她也是第一次说这些心里话,待说完已经来不及了,可后悔也无法将说出去的话收回来。 “殿下……” 玉奴刚说了两个字,宋枝鸾就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是我不好。” 玉奴瞳孔微缩。 “是我这些日疏忽了你,”宋枝鸾温声道:“我发誓,只要我活在世上一日,公主府里就永远有你的位置。 “在成为公主之前,我首先是宋枝鸾,你是我与稚奴的姐姐。” 玉奴握紧宋枝鸾的手,旋即像怕握疼了她,很快松开,虚虚握着,眼神移到别处。 “殿下惯会哄人。” 可嘴角却是怎么都压不住,宋枝鸾对今日玉奴的反应很是稀奇,多看了几眼,最后道:“那又如何,本公主哄人说的都是真心话。” 沉默片刻。 她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些什么,看向宋缜的棺椁。 宋枝鸾走到棺椁前,将手放了上去。 …… “所以这就是你们查了几日几夜给朕的答复!” “朕要你们何用?一群饭桶,咳咳……” “父皇息怒。” 深夜,宫门紧锁,宋怀章与一众大臣还在养心殿,门外雷雨交加,一股如同来自冬日的寒气侵袭下跪的腿。 宋定沅咳嗽完,暂且平复住。 “罢了,都退下。” “怀章,你留下,陪朕说话。” 宋怀章面色阴晴不定,适才许相已经开口,重议他春狩禁足之事,可父皇却以正事为重,推脱过去。如今情形,父皇病重,战乱当起,稳住太子之位便是稳住朝纲,此事不为大事,还有什么称得上是大事? 只怕是父皇心里对他已有了芥蒂。 “是。” 众大臣行礼退下,随高起贤离开养心殿。 宋怀章将汤药端在手中,皱起眉:“父皇不妨先用了药,身体要紧。” “不妨事,先放着。” 宋定沅将药推开,药汁溅在宋怀章的手上,有些烫。 “你说,如今宋缜之死查不清缘由,宋亮迟迟不作回应,该当如何?” 宋怀章道:“儿臣以为,为今之计,只有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逆党制服,宋亮抗旨不遵,也师出有名。” “那你说,派谁去好?” 宋怀章心里早已经想好,“谢将军身经百战,未尝一败,派他去,不出三月,便可将宋亮押送回京。” 宋定沅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谢预劲?” “正是。”他道。 纵然此战谢预劲赢了,国公之上,还有几个位置可坐? 谢预劲既敢想那个位置,再将他留在京城,便是自找麻烦,不如顺势给他些教训。 但父皇似乎对谢家这枚棋子用的很是顺手,只看他愿不愿意弃了。 好在他没有失望。 宋定沅道:“准,为朕拟旨吧。” …… 南征的日子很快定下,一时间人心惶惶,宋怀章特地叫人传信给宋枝鸾,让她代他去为谢预劲送行。 宋枝鸾借口没去。 临行前,谢预劲却来到了公主府。 彼时宋枝鸾正在小酌,见他来了,恍然想起什么似的,提起酒壶为他倒了一杯酒。 谢预劲拿着她的手腕,喝了,下一刻却反手将她抱起带进里间,一阵天旋地转后,宋枝鸾被压在窗台,双手抵在他胸前。 “殿下!” 外头的侍女就要进来,宋枝鸾看着谢预劲道:“无妨,都退下,本公主有事要与谢将军说。” 谢预劲的手按在她的后腰上,另一只手拂过她的唇,沉眸道:“你还是不信我。” 宋枝鸾张开嘴,正欲说话,他便低头吻了下来,口腔被他撑开肆虐,唇舌被他反复含咬纠缠,胸|前被压迫的不能呼吸,激烈的吻让她的津液沿着嘴角滑落至纤白的脖子。 身体逐渐热起来,在窒息之前,宋枝鸾回抱住他,含了下他的唇,成功让谢预劲停顿片刻。 而她趁着这个功夫,捧住他的脸,与他分开一段距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派你出征是皇兄的意思,与我何干?” 宋枝鸾还未从那样侵占性的吻里恢复过来,双颊绯红,呵气如兰,说出口的话却像块冰。 谢预劲再度低头,唇沿着她的唇|瓣描摹,望着她的眼睛。 “是你的意思。” 他弯起唇。 “我死在那里,你会高兴些吗?” 宋枝鸾的眼神一瞬间有了变化,似乎有什么东西,明明白白的显露 出来,她语气变得冰冷:“不知道。” “不过,你可以试试。” 她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谢预劲。 她信过许多人,许多人也向她证明了,所谓信任,只是一种对弱者的安抚。 要谢家的兵权在她计划之中,谢预劲虽给了她玉,可他自己就是比任何东西更有号召力的存在。 他在帝京,她永远不可能调动的了他们。 若他死在南征里,兵权才会易主。 所以,她需要一个将谢预劲派出去的借口,需要掌握谢家军的控制权,唯有他死了,才能如愿。 宋枝鸾捧着他的脸,拉低,轻轻在他额上落下一吻。那瞬间,谢预劲的身体僵住,在她收回之前握紧她的手,低低笑道:“什么意思?” “你对我有愧,是么?” 谢预劲眸底发红:“是。” “那你就死在那里吧,”她轻声细语的道:“你死了,我就原谅你。” 谢预劲心脏骤缩,松开了她。 没了谢预劲的支撑,宋枝鸾双手撑在窗台,一双清亮的眸子,不带任何感情的看向他。 屋檐将所有日光挡下,屋内之人只能感到阵阵寒凉。 在这沉默中对视了不知多久,谢预劲方才慢慢转过身,也许是她的错觉,她好像看到他在笑。 “宋枝鸾。” 要与她翻脸了? 宋枝鸾心道,可如今这样的情形,他不去也得去,去与不去,已经不是他说的算了。 但是谢预劲只是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声线平静:“宋枝鸾。” “好好活着。” 第63章 废黜晋江文学城正版 谢预劲带着大军离开了。 宋枝鸾不清楚他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遗言吗? 让她好好活着。 这似乎不用他特地嘱咐。 宋枝鸾把酒壶里剩下的酒倒出来,喝了几杯,稚奴便推门而入。 今日除了南征之事外,还有一事。 宋缜下葬。 “殿下。” 宋枝鸾抛去杂思,问道:“那杯毒酒,没有什么副作用吧?这么多天了,也不知道堂兄情况如何。” 稚奴回道:“殿下放心,宋缜世子服用的是龟息散,是用龟息丸研磨成粉,辅以更温和的药材制成,药性温和,对身体几乎无碍。” 宋枝鸾对稚奴办事向来放心,听到这话,也不再多问。 出乎意料的,她又想起了谢预劲。 方才他说的话的意思,莫不是已经知道宋缜假死的事了吧。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5节 这事宋枝鸾筹谋许久,连玉奴都被蒙在鼓里,未曾落下把柄,翻遍京城更是寻不到一点证据——因为那毒药,是宋缜亲自加在自己杯里的。 注定查不出什么。 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枝鸾想的入神,稚奴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她开口:“皇兄忌惮谢预劲,才会在这个关键时候让他离京,免得京中有异动,很快会有异动的,就是金吾卫了。” 她想起那双蒙住脸与身形的公主府亲卫的眼睛,能被皇兄派来杀她,想来也是个重要人物。 宋枝鸾从书房里找出一幅画来,交给稚奴,“把这幅画送到玉奴手上,告诉她,要是见到有类似长相的男子,需得多多留心。” 稚奴看着这张画,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功夫觉得眼熟。 但细细一想,那点熟悉感又转瞬即逝。 “是,殿下。” …… 山林中燃着火把,两座墓碑立在其中。 被挟持过来的僧侣正在试图为亡魂超度,宋亮颓丧的坐在木桩上,紧抱着头痛哭。 宋缜我儿,是父亲无用,竟连你的衣冠冢都立不了。 一名将领上前,火堆的光将他甲胄上干涸的血迹都映照的清清楚楚,“王爷,如今不是伤心的时候,为世子建坟是重要,但为世子报仇,才是当务之急!姜朝派了谢预劲来,我等不能坐以待毙!” 宋亮哭道:“你们待如何?” “王爷,如今姜朝已无我们的容身之地了,需得退守怀安,自立为王,怀安是王爷的封地,百姓爱戴王爷,有了民心,才好动作。” “王爷,不可!如今退守怀安,只会让姜朝士气大涨!只有让军中将士,化悲愤为动力,一鼓作气,将他们冲散了,才有机会!” 吵至兴头,其中一人激动低拽住宋亮:“王爷已经错过了两次机会,若王爷在被驱逐出京的那日下定决心,宋缜世子就不会落在宋定沅手中!若王爷在临安河畔下定决心,没有耽误那几日的功夫,宋缜世子就不会死在他们手中,瞻头顾尾,难成大事!反吧!王爷!” 宋亮缓缓闭上眼,半晌,睁眼时眼里已遍布血丝。 “反!那便反!” “宋定沅,是你逼我!” …… 清晨时分,公主府的屋檐上泼了一层碎金,连阶下的青石苔都都透着股清新劲。 昨日有人送了只狸奴来,宋枝鸾令人将它洗干净了,一大早便在院子里逗着它玩。秦行之来时,她正在给它喂着鱼干。 “殿下。” 宋枝鸾没抬头,“嗯,这么早找本公主有何事?” 秦行之看着她抚摸狸奴的手,沉默片刻后道:“家中有些急事,微臣需得回去一趟,因此来向殿下告假。” “新鲜,你手伤未愈,让你休息两日都不愿,今日却来告假,”宋枝鸾道:“告多久?” “七日。” “行,七日就七日,你若告假,那亲卫统领一职,本公主就得让人暂代了。” 秦行之点头:“已经安排妥当。” 宋枝鸾将狸奴抱在腿上,把玩它的肉垫,“嗯。” 秦行之没有再多说,事关重大,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等他离开,宋枝鸾才把这只雪白的狸奴放在地上,抬眸望向正门,声音低的像一声叹息。 “去吧。” 既然宋定沅对你们秦家有非死不能报的大恩,那便好好查吧。 查他个天翻地覆。 - 今日休朝,可秦家内宅照旧备了马车在等候,辰时一刻,秦行之出现在后门,秦威平老将军背着手凝他一眼,率先坐了进去。 秦行之进去,看向秦威平:“父亲,宫里怎么说?” 秦威平面色肃穆,先示意马夫赶路,后才道:“如你所料,的确有人在养心殿里动了手脚。” 秦行之的心沉了沉。 那日圣人命宋枝鸾与他进宫,宋枝鸾临走前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气,他想到御医说的话,觉得这其中或许真有蹊跷,便告知了父亲。 此事非同小可,父亲第二日便进宫,将他的想法禀明,今日早晨,父亲便派人与他传话,让他速速回府。 纵然猜到了些什么,可在秦威平这里确定了消息,秦行之仍觉得匪夷所思:“能在陛下的养心殿里动手脚还这么久没被发现,除去那些宫女太监,便只有陛下亲近之人了。” 秦威平摇头,“在圣人面前,莫要说这些臆测的话。” 秦行之点头。 秦家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高公公亲自接了他们来,笑容满面道:“辛苦秦将军与秦小将军这么早就进宫了,圣人许久没这么催过咱家,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秦行之欲要说话,秦威平却在他之前开口:“公公若想知道,不如直接去问皇上,在我这可打听不出什么。” 高起贤笑容微僵,站直了身带路,“将军误会了,本是随口一问,将军不说,何必将话说的这么难听。” 养心殿内外不见一个宫女太监。 所有装潢都不翼而飞,朴素的不像皇宫大内,就连妃嫔的居所都比这奢华许多。 秦行之与秦威平走进殿内,径直被领到龙榻前。 不一会儿,门被关上。 宋定沅坐起来,面色很差:“行之,多亏你提醒朕,否则直到今天,朕依旧被蒙在鼓里,连为何卧病不起都查不出!” 秦威平低头,“皇上言重,护卫皇上是微臣与行之的职责,让皇上中毒数月已是不应该,还请皇上饶恕我们失察之罪。” 秦行之亦道:“还请皇上宽恕。” “若还惩处你们, 这朝中便无忠君之臣了,“龙榻上的身影佝偻,瘦骨嶙峋,“如今,朕也只能相信你们父子二人。” 他说着,将手里用锦布包着的东西伸出。 秦行之上前接过。 宋定沅道:“这是御医在朕的养心殿里提取的毒物,许是经由香炉熏烤扩散在整座殿内,混着药气,因而难以察觉。你们将这东西带走,好好的查。” 秦威平犹豫再三:“皇上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殿内半晌没有动静。 最后,宋定沅抬起头,看向窗棂间透出的朦胧鱼白,语气疲惫。 “东宫。” - 东宫明德殿门窗大开。 及肩高的雕窗将漆黑如墨的天气框入其中,宋怀章站在楹联之下,舒畅的闭上眼。 后置的刻金案几上,许相将一叠奏章放置好,道:“近日来雷雨不断,殿下身子不好,还是得多保重,当心风寒。” 宋怀章笑道:“有了许相手里的东西,孤何愁身体不好?若非不合时宜,孤此刻就该与许相把酒言欢了。” 近来临安郡之事已经让朝臣焦头烂额,皇帝的身子肉眼可见的亏空下去,尤其太子被夺去监国之权,在这关键时刻却还未解除禁足,已引来诸多猜测,满朝风雨。 这些折子,便是那些上书要求恢复太子监国之权的奏章。 宋怀章离开窗边,走到案几旁,将这些人的名字记下,对许相语气尊敬:“许伯父,父皇素来信任你,你帮孤想想,父皇何时会答应?” 许相沉思片刻,道:“陛下早有松动,只是距殿下禁足的时日还长,没有合适的理由。现在宋亮起兵谋反,陛下力不从心,急需一人稳住朝纲,即使陛下现在将大多的事务交给微臣,但微臣终究是臣,太子才是姜朝的继任者,若无太子坐镇,恐怕京城里的那些狼子野心之辈,也会蠢蠢欲动,届时才是祸患,陛下比微臣更懂得这个道理……天时地利人和,微臣以为,不出七日,陛下就会下旨,恢复太子殿下的监国之权。” “好。” 宋怀章双手朝许相行礼,被许相眼疾手快的扶起:“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微臣愧不敢当。” “若无许伯父,只怕孤还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孤不在前朝,也多亏许伯父四处周旋,许伯父的恩义,孤铭记在心,他日,定然双倍奉还。” 许相眼中颇为欣慰,“殿下折煞微臣了。” 宋怀章道:“许伯父不慕权贵,孤却是个会感恩的人,孤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这些日,就靠许伯父在父皇面前,替孤多多美言几句了。” “臣,自当竭力。” …… 虽未把酒言欢,但宋怀章亦请许相用了膳,再亲自送出了门。 望着不远处直通云霄的朱红宫墙,他喃喃道:“谢预劲,当初你陷害孤的时候,可曾想到孤还有再起之日,我们之间的账,等孤坐上皇位了,再同你一一清算。” 那份宋怀章朝思暮想的圣旨就在此时来了。 “报——” 宋怀章视线收近,看到高公公身后跟着两个小黄门踏入了东宫。 手里捧着圣旨。 他大喜过望,即刻将他们迎在正院。 “皇上有令,太子速来接旨!” 宋怀章掀袍跪下:“请公公宣读。” 高公公面无表情地打开圣旨: “奉天承命皇帝,诏曰:太子专擅威权,鸠聚党羽,意图不轨……” 宋怀章面色顿变,猛地抬头。 “……着即日起,废为庶人,移居祖陵,东宫僚属悉罢黜,永不叙用。” “太子,接旨吧。” 双膝像压着两块沉石,宋怀章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站起,高公公走到他身前,弯腰将圣旨奉上。 宋怀章呆愣片刻,夺过圣旨,眼前眩晕,凝目许久,才将上面的字看清。 “这不可能,不可能!” 他将圣旨掷在地上,引得两个小黄门当即吓的跪下,哆嗦着去捡起,宋怀章面色发狠地抓住高公公的衣领,青筋暴突:“高起贤,你胆敢假传圣旨!孤要禀告父皇,将你碎尸万段!”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6节 高公公怜悯的看向宋怀章,“殿下,早日收拾东西,前往祖陵吧。” “不,孤要见父皇!这其中肯定有蹊跷,父皇不会这样对我,高起贤!不,高公公,你让我再见父皇一面,他定是受了奸人挑拨,儿臣对父皇绝无二心……” 宋怀章语无伦次,看着逐渐逼近的金吾卫,他倏地收了声,视线聚于一处。 一把抽出侍卫的剑! 剑身猛烈摩擦剑鞘的声音令人胆寒不已。 高公公大骇,急忙同侍卫去抢,“殿下这是在做什么?赶快放下!” 宋怀章将剑紧紧压在脖颈上,语调从容起来,尽管在拉扯之间,他束发的玉冠已经滚落在地,衣衫凌乱,“高公公,孤只有这一个要求。父皇让你们将孤带去皇陵,却没说让孤死。若是孤今日血溅东宫,你们全都得给孤陪葬,好好想想吧。” 高起贤双眉紧皱,沉沉望了他一眼。 最终,他转身,派了一名金吾卫前去通禀,叹息道:“太子殿下,奴才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见与不见,全凭皇上做主。” 宋怀章没有放下剑,眼神阴沉至极。 许相分明说父皇要复了他的监国之权,如今废太子,父皇是疯了吗! 第64章 太女晋江文学城正版 日暮时分,宋怀章被金吾卫押送进养心殿。 宋定沅罕见的没有躺在榻上,而是坐在中置的龙椅上,双手撑膝,花白的胡须及胸,睁开眼,眼珠浑浊。 只是任谁来看,都是一副外强中干之相。 本就无几日可活了,竟还废去太子! 宋怀章心中愤懑欲死,与他视线相接,面上却泫然欲泣,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儿臣冤枉!” “朕何时冤枉了你?” “儿臣从未结党营私,父皇信任儿臣,让儿臣与谁走动,儿臣便与谁走动,从来都是为了姜朝,没有一丝一毫逾矩。” 宋定沅深吸一口气,抬起下颚,“继续。” 宋怀章眼中迷茫:“继续什么?父皇,您不是因为此事废了儿臣的吗?” 宋定沅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眼鼻皱起:“逆子,朕是在保全你最后的颜面,你好好看看,这个是什么东西!” 一块白布被丢在宋怀章面前,他惊了一瞬,想起了那道悬在屋梁上的白绫,迟迟不敢上前。 “朕叫你看!” 宋怀章身体轻颤,跪着上前,小心拆开白布。 里面只有一个玉瓶,他打开木塞,闻到了一股清香。 宋定沅道:“眼熟吗?” 宋怀章摇头,仿佛有人在他头上抡了一拳,脑海一片空白。 “这是秦将军在你的卧房亲自找出来的东西,这味药,无色无味,毒性却大,混着香料,难以察觉。”宋定沅从龙案后站起,紧盯着他,眼神犀利如鹰。 “而这药,与春狩上射中朕的那支箭上的一模一样!” “你还有何好狡辩!” 宋怀章浑身失力,低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父皇,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宋怀章一脚踹到他肩膀上,“你说你鬼迷心窍,做戏是为了复宠,伤了朕只是意外,朕信了你。” 宋怀章被踢的反仰过去,肩骨传来剧痛,他顾不上,通红着眼,爬到他脚下,嘴里不断重复着什么。 “可没想到,你当真有毒害朕的心思!” 又是一脚踢在他的胸膛。宋怀章感到胸前猛凹进去一块,痛入骨骸,胃中直泛恶心,猛吐出一大口鲜血。 宋定沅满目悲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是宋亮,是他,一定是他,父皇……” “宋亮?”他阴冷道:“瓷窑是宋亮,春狩是宋亮,在朕的养心殿放毒的也是宋亮?” “怀章。你三岁启蒙,四岁就养在朕的身边,随朕南征北战,身边跟的都是朕的心腹,放眼望去,满朝文武有一半是看着你长大,你小时候叫过伯父的,朕如此为你用心,你竟还如此迫不及待,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宋定沅仿 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偏头,老泪纵横。 宋怀章哆嗦着,不知所措的缩在一旁。 …… 太子被废,余波似乎并未波及到这座关隘口的小面摊,做面的摊主是个瘦老头,穿着粗麻短袍,腰系布带。 午后的那场大雨,留了不少人坐在布棚下吃面。 老头招呼两个扎着总角鞭的小孩端面,来到青年面前,放下了用布擦擦手,笑说:“客官,您要的三碗面。” 喻新词点头,含笑道:“有劳店家。” 老头应了声,继续去忙活。 喻新词拿过自己的那份面放在面前,加了甜料的放在对面,不加葱蒜的放在身边。 吃完,他过去结账,有人撞了他一下,“不好意思啊,没看着路。” 喻新词将包袱收紧了,语气温和,“没事。” 那人笑两声走了,边走边嘀咕:“撞的怪疼的,什么人啊,把一堆石头装包袱里。” 喻新词离开面摊。走出前方的界碑,就出京城了,他走过几步,脚步逐渐慢下,回头,看向来时的路。 城门高耸,望不见里面的繁华。 人间有皎月,游人意迟归。 那轮月,终是他无法碰触的。 喻新词转过身,望向南下的路:“新月的孩子若还活着,该会叫舅舅了吧。” 她用命换来的孩子,也不知现在何处。 …… 东宫内乱作一团。 昔日风光的奴仆尽数被驱逐,待宋怀章再回到这里,里面已见不着一个人影。 他拖着步子,迈入明德殿。 在那四爪金龙椅上,却坐着一个人。 宋怀章愣住,从她的裙摆往上看去,一直到看到她的脸。 宋枝鸾像抚摸府上的狸奴一样,抚摸龙椅上的龙头。闻声,她轻轻一笑。 “兄长,你回来了。” 不是皇兄,而是兄长。 宋怀章已经被剥去太子服制,束冠遗落,长发披散,凌乱的像个刚从诏狱里跑出来的犯人。 而他的妹妹,鬓间金丝垂珠,额间翠羽花钿,缂丝宝相花大袖襦将龙椅覆住,宽大的裙尾展平,铺至他的眼前。 他先是不可置信,而后逐渐目眦欲裂,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灵淮。” 宋枝鸾身子往后,仰靠在龙椅上,长睫微垂,略带怜悯的看向他。 “灵淮?”宋怀章又喊了一声,听起来似笑非笑,又咬牙切齿—— “灵淮!” 宋枝鸾应道:“嗯。” 宋怀章目光变得凶狠,上前两步,却因气急攻心,呕出一口血,那提起来的气也散了,他“咚”的一声摔倒在地,胸膛像被撕裂般的痛,五指却还张开,死扣着地面,挪动手臂。 爬到宋枝鸾脚下。 “哥哥,从未亏待过你,”他双眼含泪:“你为何要陷害我?” 宋枝鸾站起来,蹲在宋怀章面前,他看到她眼里也有泪水,一时茫然不已。 他听她道:“事到如今,兄长也不用再装了。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我也可以为兄长流几滴泪,但这代表不了什么。” 宋怀章闻言,凶相毕露,想擦去眼泪,却不知为何,有更多的泪落下。 “灵淮,我从未怀疑过你,究竟是谁,是谁在唆使你?你告诉哥哥,替哥哥给父皇求情可好?哥哥也为你求过情,你都记得,对吗?” 宋枝鸾看着他不停抽搐的眼角,云淡风轻的道:“没有人唆使我。” “没有?”宋怀章神经质的笑了笑,讥嘲道:“没有人唆使你,那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嗯?” “难道你也在痴心妄想?嗯?” 宋枝鸾站起来,“何为痴心妄想?不如让我来告诉兄长。” “兄长此时此刻还在肖想皇位,才是痴心妄想。” 宋怀章脸上泪痕纵横交错,狼狈不堪:“你这么有恃无恐,就不怕我向父皇告发你?你等着,我这就去……” 他快速道,就要准备起身。 可袖子被宋枝鸾踩住。正是他受伤的左肩。 宋怀章一用力,便是一阵钻心的痛,他恶狠狠地看向宋枝鸾。 宋枝鸾道:“我当然不怕了。” 宋怀章看她抬起腿,走到明德殿前,看向皇宫内院。 “因为我是父皇的皇太女啊。” 宋怀章愣了一下,而后大笑起来,“灵淮,你疯了,你已经疯了!” 宋枝鸾不再看她,走出东宫,却见高公公一行人拿着圣旨进来。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7节 高公公见着她,立即毕恭毕敬的行礼:“殿下,老奴奉旨要押送太子回祖陵,还有一道圣旨是给您的,您看……” 宋怀章坐靠在门槛前,听到圣旨二字,心头跳了跳,一种失重感拖着他的五脏六腑往下沉。 “就在这宣读了吧。”她道。 高公公的目光似乎瞟过宋怀章,点头道是,打开圣旨,清声道: “奉天承命皇帝,诏曰:朕奉先训,以仁立国,次女恭谨德善……” 宋枝鸾跪在地上,眼中静的奇异。 “……故授命于天,协卿士之谋,正位东闱。” “儿臣接旨。” 宋怀章身体剧烈抖动起来,看她要接过圣旨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猛地将她推开,自己伸手去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高起贤有了准备,在宋怀章冲出来时便让人将他擒住,转而小声询问宋枝鸾,将圣旨呈上:“殿下,可有伤着?” 宋枝鸾被宋怀章撞的踉跄了下,但也没有摔倒,她拿过圣旨,不再看宋怀章脸上狰狞的表情,往外走去。 “高公公,是她,都是她!你们应该抓住她不是抓我!” “高公公……” 高起贤充耳不闻。 “带他走吧。”宋枝鸾道。 “是,殿下,”高起贤躬身:“殿下,陛下还说了,让您即刻进宫面圣。” 宋枝鸾正有此意,微微仰起头,道:“知道了。” …… 养心殿送走了一位太子,迎来了姜朝的另一位继任者。 暮色四起,宋定沅用了膳,咳嗽不止。 高公公来到他身边:“皇上,殿下来了。” 宋枝鸾在案前站着,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还未完成长开,依稀可以辨认出儿时的影子,她望着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宋定沅招手,示意她过来。 高公公退去一边,弯腰站着。 宋枝鸾迈步,站在宋定沅身侧,看他面前的姜朝舆图,“父皇,这圣旨是怎么回事儿?” “小鸾,是朕不好,交给你这样一个烂摊子,”他道:“朕时日无多,这座江山,就要尽数托付于你了。” “父皇何出此言?儿臣看父皇的身体好的很。” 宋定沅一笑,眼边皱纹更深,“那个逆子,不堪大用,竟给朕下毒,若早些发现也还罢,如今深入骨髓,早已晚了。” 说起这话来,他脸上没有半点波动,一会儿,衣上竟滴落一滴泪。 宋定沅抬起头,不知何时,宋枝鸾流下两行清泪,一双眸情绪复杂,夹杂着不可置信,茫然无措。 他轻轻一叹:“朕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以接受,但,事实如此,你以后即位,若念着你兄长对你的好,便留他一条性命,若形势所迫,杀了也无妨。” 宋枝鸾轻轻蹙眉,但很快压平了。 宋定沅说完,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咳完,像耗尽了力气,“朕已让钦天监与礼部挑选吉日,你也回府去准备册封大典吧。” 宋枝鸾任由脸上的泪滑落,后退两步,道:“是,父皇。” 第65章 诛之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的册封大典极为风光。 从城门口处开始张灯结彩,十里长街金甲开道,宫女袖翻雪浪,銮仪高举齐檐,楼阁食客举筷忘食,凭栏争睹,整座京城因之沸腾。 宋怀章犹记得当年他封立太子时是何种惨淡情形。 父皇责令一切从简,祭过祖庙后便已算完,这等奢靡他想都不敢想。 当真是偏心至极。 直到今日听到街坊传来的鼓乐庆贺之声,宋怀 章都不敢相信自己当真被废,此去祖陵路途遥远,父皇最后给了他半月时间上路,而这最后两日,倒叫他看到了宋枝鸾如此何等春风得意。 她若登基,岂能有他的活路。 宋怀章坐在空荡荡的大殿,良久,准备离开,可却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许清渠。 他几次求见许相都不得允许,如今快要临行,再见又有何用。 可宋怀章还是唤了一声:“许伯父。” 许相快步去将他扶起,“殿下何必如此,微臣实在担当不起。” 宋怀章形容枯槁,肉眼可见的瘦了许多。 “许伯父来见我这戴罪之身,不知是为何?” 许相道:“殿下无须妄自菲薄,来日方长,如今远去,该好生保重身体。” “保重不保重,有何意义?自古以来,被废弃的太子有几个能再回京城的,”宋怀章走过许相,看向长窗,“只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父皇为何会立宋枝鸾为太女,此前并无征兆。” 沉默良久。 许相满目歉疚:“是微臣,劝说陛下。” 宋怀章身体僵了僵,忽的浑身发抖,大笑起来。 “许伯父这是何意啊?我待许伯父如何,许伯父心里该有数,怎么,如今风水轮流转,许伯父就觉得宋枝鸾当得起九五之尊的位置了?她也配?” 许相却不再多言,“后日,微臣会来送送殿下,今夜,殿下睡个好觉吧。” 宋怀章一脚将灯台踹倒,嘲道:“滚吧。” - 姜朝建国以来,甚至可以说在北朝往前的早朝,都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场面。 文武百官头戴飞翅纱帽,分立两侧,临近龙椅的位置旁设了一座,坐在那上的,正是昨日被册封太女的宋枝鸾。 能走进金銮殿里的女子很少,宫内与公主府内虽有女官,却也无法正大光明的参与朝政,立宋枝鸾的事是宋定沅一手安排,等大臣们知道,圣旨已下。 朝中沸反盈天,今日宋枝鸾第一次早朝,便有大半人告假不来。 高公公搀扶着宋定沅来到龙椅,等他坐下,他即刻退去了底下:“上朝!”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高座之上,宋枝鸾距万人之巅只有一步,她望着跪伏的人群,不知在想什么。 宋定沅环视一圈,面色沉冷:“朕咳疾未愈,都来早朝,这些人倒是娇贵,小小头疼脑热就卧榻不起。” 许相上前:“皇上请息怒。臣有事启奏。” “何事?” “回皇上,迁都一事,劳民伤财,如今大战在即,微臣以为,应当暂且搁置,从中调拨军饷,等得胜之后再行修缮也不迟。” 宋定沅稍作思索,便道:“准。” 许相奏完,又有一名官员上前,议的是公文积压未曾下放之事,半刻钟内,殿内脚步声不断,宋定沅照例处置了几人,沉顿一会儿,问:“还有谁有事启奏?” 宋枝鸾坐在侧位,手上正在看着一份文书,朝堂之事她的确有许多要学的地方,抵颚低眼的看,竟有几分沉稳。早朝快要结束时,从金銮殿外进来一名气喘吁吁的将军,身上甲胄崩坏,“微臣李末见过皇上,皇上,西南急报,臣请上奏!” “说。” 那名将军将手上文书交给高公公,高公公呈给宋定沅。 宋定沅接过急报,看清上面的内容,面色微变。 李将军道:“臣等奉命前去平叛,途径距临安郡一千里外的沧水郡遭遇埋伏,军中无船,逆贼不知从哪弄到了数十艘大船,组成舰队,纵然发现的早,可也折损上万,如今战况胶着,谢将军身负重伤,危在旦夕……臣特请皇上派兵前去支援。” 宋枝鸾微微一怔。 眼前忽地闪过谢预劲腰上的伤口。 殿内的人说完,一时无比静默。 只因他口中的“军中无船”。 建国之初,北朝余孽所建乾朝欲吞并姜朝,姜朝与遂与南地和谈借兵,姜朝因领地多在陆上,便自废水师,以表永不南攻之心。 当年这条和约令得许多人不满,但好歹解了燃眉之急,如今被这位将军一提,又使众人想起了这段往事。 临州郡旁确有秦河,只是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样规模的舰队,在水边埋伏数日,竟无人来报! 恐怕是早就与当地官员沆瀣一气。 许相迈步上前:“陛下,当务之急不是查这些船的出处,而是如何应对,初战不捷,但优势尚在,只需稳住局势便可,怀安郡囤兵不过二十余万,如今招募兵马镇压,依旧来得及。” 龙椅上传来一声长叹。 “那么派谁去好?宋亮虽做错了事,可终究是朕唯一的弟弟,再者,是宋缜被人毒杀在前,朕实在不忍取他性命。” 宋定沅沉思片刻,忽然转头: “灵淮。” 目光尽数聚集在宋枝鸾身上,她站起,“父皇。” 宋定沅道:“朕派你去,如何?” 满座哗然。 “你皇叔走入歧途,你代朕前去游说,若他投降,那再好不过,朕会开恩,饶他一条性命。若是他冥顽不灵,你再与他开战,但莫要伤其性命,押送他回京。” 宋枝鸾还未答。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8节 台下许尧臣便站不稳了,如今局势反败为胜已经艰难,何况不能伤宋亮性命!作战瞻头顾尾,那简直是去送死! 他站直身体,迈了两步,想要说话却被许相死死拉住。后者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许尧臣挣脱他的手,急步站去殿内:“皇上,殿下初理政务,朝中尚有许多……” 宋枝鸾道:“父皇想要儿臣何时南下?” 许尧臣声音戛然而止,双手几乎将笏板捏碎。 宋定沅看着她:“你愿意领旨前去?” “是,儿臣愿意。” 宋枝鸾看着龙椅上的人,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不情不愿的意思。 心里却有些恍然。 南下之事推辞了,那些本就对她不服之人更有托辞,她将难以服众。不推辞,如今局势不明,要赢也困难,赢了,功记不在她监军,输了,不少人就能如愿。 去与不去,似乎于她而言都是一场败仗。 宋枝鸾明眸一眨不眨,“父皇考虑的如何?” 做这么个局,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她的父皇。 宋定沅在宋枝鸾答应之后,陷入了一段不算短的沉默,一双眼沉而泛着微冷,再听这句,他才宽慰笑道:“你能有这样的决心,朕心甚慰,平叛军还在等候援军,出发的日子越早越好……朕看,不如就明日。” 宋枝鸾点头,“儿臣接旨。” “那么,”宋定沅再度环视四周,“谁愿意随灵淮公主平叛?” 鸦雀无声。 有几名出身谢家的将领看向宋枝鸾,却被后者一个轻飘飘的眼神驳回。 许尧臣再次上前:“皇上,元将军长于西南,熟悉地势,微臣以为,此战元将军可平。” 被提到的元将军踱步而出,声音豪迈,“回皇上,微臣愿随殿下出征,扫平叛乱,擒逆贼回京!” 宋定沅的视线从许尧臣身上移到许相,思量后道:“准,朕命你立即调拨三十万将士南下平乱,明日启程。” 高公公适时道:“退朝!” 众臣告退。 送走宋定沅与宋枝鸾之后,元禾将军成为目光焦点。 得了同僚几句闲话奉承,元将军正欲去寻许尧臣,却在拐角处撞见高起贤。 高起贤做了个手势,微笑道:“元将军,皇上有请。” - 许相下了朝,来到东宫。在这之前,宋枝鸾一句“住惯了,不必重新修缮”,就推了搬去东宫一事。 因而这里仍住着宋怀章,只是去了匾,少了许多名贵之物,与普通宫室无二。 宋怀章已经换上了素衣,挽发的簪也成了木簪。 见着许清渠,他不似昨日口出恶言,但脸色也称不上客气,“许相。” 许相点头,道:“殿下一切可都收拾好了?若是底下人有怠慢不周之处,殿下定要同微臣说。” “如今我哪担得起许相一句‘殿下’?”宋怀章终是没忍住:“许相的殿下另有其人吧。” 许相人至中年,头发却已经白了大半,闻言,他又像昨日一般,沉默许久。 就在宋怀章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就听到一句: “殿下以为,皇上当真不清楚吗?” 宋怀章眯起眼,“什么意思?” 许相捋着胡须,将一把座椅扶起,虚虚靠着。 与他讲起那日宋怀章离开养心殿之后的事。 …… 宋定沅宣了他进去,龙颜不怒自威,问道:“太子已废,卿以为,何人可堪大任?” 证据确凿无疑。 所有幕后之事都指向宋怀章。 许相私心以为太子不会做此事,但铁证如山,对此事也哑口无言,“微臣不敢妄言。” 宋定沅慢声道:“朕无后缘,子嗣单薄,后宫之中,尽是些公主,最年长的便是灵淮,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陈妃这一胎,也不知是男是女。” 许相一震,在他看过来时跪地不起,颤声回:“陛下,如今若是扶持幼帝,恐怕险象环生,微臣以为,储君之位,灵淮公主可坐。” “灵淮?” “灵淮公主是废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上流淌着天家血脉,灵淮公主若继任,天下也终是宋家的天下,扶立幼主,乾朝南地插手其中,却有另一阵血雨腥风。” 宋定沅答应的比许清渠想象之中的还快,即刻命人传诏。 许相原没有多想,只是走出养心殿后,他才心惊肉跳,明白了皇帝话里真正的意思。 …… 宋怀章听完,仍旧不明就里,“所以,父皇的意思是?” “陛下一片苦心,微臣原不想告知殿下……但又怕此事损了殿下心性,故此透露些许,还望殿下在祖陵韬光养晦,以待时机。” 许清渠并未把话说的太过详尽,而是让他自己去参破,高位跌落,容易心生业障,唯有自己想清楚了,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让出一步,让他看到站在檐下等候的人。 宋怀章看清来人,面色顿时精彩纷呈。 秦威平。 也就是他,在他的东宫里搜出了所谓毒物,在他眼里,秦家因与宋枝鸾结亲,所以已经彻底倒向了宋枝鸾,万万没想到,今日还能一见。 那日在皇宫,两人的见面可闹得极为难看。 但宋怀章没表露出什么,许清渠今日带他来这,定有些缘故在。 “许相,秦将军怎么在这?” 许清渠与秦威平对视一眼,后者道:“微臣奉皇上之命,送殿下前往祖陵。” 宋怀章有些失望。 但紧接着,秦威平继续道:“从今往后,微臣将护卫殿下,一同守陵。” …… 一日时间转眼而过。 宋枝鸾在金銮殿前向百官践行,便骑马与元将军一同离开,在城门外遇到了另一只行伍。 宋怀章也是今日离京。 与前几日她所见到的宋怀章不同,眼前的宋怀章依旧布衣皂靴,但就是能让人感到容光焕发。 “妹妹。”他叫住她。 元将军被这声音吸引去视线,看向宋枝鸾:“殿下?” 宋枝鸾勒马,有些新奇,“将军,看来兄长还有些话要与本公主说,你们先行一步。” “是。” 宋怀章身旁一架马车,几个挑担的奴仆,几个侍卫,带的东西是少,但那身后护他前行的一众人却是让她有些眼熟。 因为曾经有过拉拢秦行之的想法,宋枝鸾对秦家也还算了解颇深,秦家擅刀,军营里用阔刀居多,这些人里大部分形制相似。 宋枝鸾没有过去,也没有下马。 意思很明显。 想与她说话,就自己过来。 宋怀章呵笑一声,挽袖走到她马边,“好生风光啊,妹妹。如今风水轮流转,也到了你俯视哥哥的时候了。” 宋枝鸾轻轻扬眉,语调清浅:“风光?兄长这样大张旗鼓的去祖陵,不比我风光的多。” 宋怀章眼色沉了沉,但很快又露出笑意:“你别以为这样你就赢了,日子还长,父皇能废了我,不定哪日就废了你。对了,这次父皇派你去平叛,你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懂得什么打仗……” “也不知妹妹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归啊?” 这一次,宋枝鸾却没有立即回答。 她的眼神,自上而下,从头到尾的将宋怀章打量了一遍,思绪似乎有些飘远。 宋枝鸾温声说:“哥哥,我原本是不会走上这条路的。” “是你们将我推到了今日。” 宋怀章皱眉:“遗言?” 宋枝鸾倏地一笑,长睫微敛,俯下身,轻声与他道。 “哥哥,你可要好好的,等着我回来啊。” 说完,宋枝鸾扯过缰绳,马儿扬蹄,挂在马身上的箭筒撞歪了宋怀章的木簪,一瞬间,他又被打回原形,抱着头,身形狼狈。 “不过是我的挡箭牌罢了,总有一日会狠狠跌落的,灵淮。” 宋怀章制止了周围人上前的动作,自己扶正了发髻,“父皇还是相信我。” …… 元将军在宋枝鸾与宋怀章交谈之时,也慢下脚程,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 那是昨日散朝之后,皇上叫他去养心殿授予兵符时给的。 元将军那时有些奇怪,太女殿下亲自监军,这兵符不给她,却让他执掌。 锦囊也是,说其中有一封密信,让他离京之后再看。 现在三十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他打开,却只从里面掏出一张字条。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99节 【太女得位不正,交战诛之。】 元将军大骇。 正在此时,一道清澈的嗓音传来:“元将军,久等了。” 元将军手一哆嗦,字条竟落在了地上。 “这是……” 宋枝鸾看了一眼,但落在马下,她看不大清。 元将军心跳极快,命士兵捡起,笑着回:“回殿下,是微臣的家书。” 宋枝鸾坐正了,点头,“早听说元将军与妻子伉俪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元将军似乎愣了一下。 “不是元将军的妻子做的么?这锦囊很漂亮。” “是,她向来手巧。” 宋枝鸾眼中带笑,视线在他的锦囊上落了落,策马往前去。 待她走了,元将军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交战时诛之。 他虽不通文墨,可也知道,也分明是要他将宋枝鸾之死嫁祸给定南王宋亮! 第66章 重伤晋江文学城正版 许清渠送走了宋枝鸾与元将军,又送出宋怀章十几里,大半日后,再度步入皇宫。 养心殿内戒备森严,外头乌云笼罩,连落下的雨滴都黑沉的像墨。 金吾卫佩刀站在月门两侧。重重递进。 许清渠进去后,方才退下。 宋定沅正卧在榻上假寐,“你来了。” “事情都办妥了吗?” “回皇上,秦将军已遵照陛下的意思,护送殿下离开了。” 宋家的祖陵位于北下京城的咽喉处,距离皇城虽远,但若有变故,依旧能顾全。 如今的京城,已不适合宋怀章待了。 许清渠动容道:“殿下爱子之心,天地可鉴。” 宋定沅神色有些倦。 “朕怎么早没看出,灵淮还有这等城府手段,能在朕眼皮子底下做这么些事,怀章更是一直被瞒在鼓里。” “殿下宅心仁厚,不愿将自己的妹妹视作敌人,老臣说句冒犯陛下的,陛下不也只是怀疑么。” 宋定沅的确没能找到任何证据,可当秦家在东宫查出那些毒物时,是不是宋怀章所为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在某些人的计划中。 她敢选择在这个时候对太子出手,就证明 她做足了应对的准备,若他不废太子,只怕后患无穷。 也就是说,他的小女儿,在这京城之中,已聚集了一批相当危险的势力。而太子与他,祸到临头竟毫无准备。 虽无证,可这满城风雨唯一没有波及到的人唯有宋枝鸾,当所有人选都被排除,剩下的人,再不可能也是真。 除了她外,不做他想。 宋定沅思及此,竟有些毛骨悚然。 “趁着灵淮往南下的时日,清渠,你好好查查吧,查查她的党羽和她的倚仗,一一清查出来,格杀勿论……灵淮的根基在京城,唯有摧毁了,才好再接怀章回来。” 许清渠眼中诸多不忍,依稀想到从前宋枝鸾是怎样一个可爱乖巧的孩子。 此去平乱,却又如断根之萍,连生死都无法掌控。 原本以为长白坡一事已经过去,他可以在未来好生偿还,可他又亲自制造了一起“长白坡”。 他注定亏欠这个孩子了。 “是,陛下。” 宋定沅正欲合眼,蓦然想起什么,“灵淮身边的那个女官玉奴现在在哪?” “回陛下,”许清渠补充道:“玉奴也曾是出身水师的将军,此次南下遣将,元将军召集了旧日曾在水师里作战过的将士,连同玉奴一并带去了。” “朕记得她。” 与南地和谈时,宋定沅迫于压力处置了一批有功勋的将军,革去职务,不少人领罚后选择再去参军,玉奴却进了公主府。 总归是个小姑娘,即便能杀几个人,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既走了,那便暂且放过她。 宋定沅合上眼:“无事就退下吧。” - 玉奴是走了,可在行军途中,接到命令,又折返京城。 沿着密道的出口进入公主府,在底下等候的众人见到她,个个表情严肃:“玉奴大人怎么回来了。” 玉奴道:“殿下让我们在此地待命。” “宫变之事,暂且搁置。” “公主何以忽然改变了主意?宋定沅那老匹夫送公主南下监军,不知安的什么心,那元将军也与许家走的极近,怎么就真的走了!” “是啊!” 玉奴沉默。 早在秦行之进宫那日,她就得到了消息,听殿下的命令,准备随时带人逼宫,可却等来了一道圣旨。见状,殿下似乎也并不意外,接了旨,却也没有放松,而是让她们枕戈待旦,日夜轮岗。 虽不知殿下为何改了主意,决定南下,但玉奴相信她。 正如殿下放心地将这枚血玉交给她一样。 玉奴暗中按了按袖中血玉的位置,道:“殿下这么做,自有她的道理,我们只需要静待时机便好。” “另外,派人去祖陵盯着,一旦有异动,即刻禀告于我。” …… 京城距离沧水郡和临安郡颇远,大军日夜兼程也需要三四日的功夫,何况人非草木,需得休息。 宋枝鸾不免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因为前世的事拒绝谢预劲送来的药方,否则身体会先撑不住。 天蒙蒙亮,主帐之中已经坐了数位将军,见她到来,目光各有不同。 郭将军,也就是前世的郭副将走到宋枝鸾身边,“殿下,这边请。” 众人一一向宋枝鸾行礼。 等她站到了元将军身边,看到面前的沙图,元将军方才道:“殿下请看——” 他用一颗石子放在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 “我们在这里扎营休息,目前有两条路可供大军往沧水,其余的路地势狭隘,并不好走,有那个时间,不如从这两条水路前去,速度更快。” 临行前他们征用了许多货船,分批次上船,可也不够,但有一部分援军先去,说不定就能扭转战场局势。 因为担心宋枝鸾不擅军务,所以元将军解释的很详细,她点点头,却伸出手,指了指这个位置。 “本公主记得这座山头,前些年剿匪走过这路,可是?” 元将军有些意外,“是,殿下。” “那便从这里走。” “从这……去哪?”有人问道。 “潍州。” 元将军皱起眉,底下即刻有人坐不住了,急声道:“殿下,这可不是闺阁女儿过家家,打仗并非儿戏!元将军身经百战,我们这些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在殿下来之前,我们已将这些路都摸清了,这条山路要怎么行军?行去潍州能救出被困的将士吗!” 一道道目光落在宋枝鸾身上。 元将军立刻呵斥:“住嘴,竟敢顶撞殿下。” 那人继续道:“末将说的是实话!在场的人也都是这么想的!陛下让殿下来监军本就是想给殿下一个机会立威,那么殿下若想取得功绩,就不要乱指挥!将万千将士的生死置之度外!” 郭将军走到他面前:“放肆。” “本公主记得你,你叫李末吧。” 宋枝鸾开口道。 说话的人正是昨日进殿禀告的小将李末,闻言道:“是。” “拖出去,给本公主打二十军棍。” “殿下……”有人走来想要说话。 宋枝鸾道:“谁求情,自去领二十军棍。” 李末看向元将军,却见后者丝毫没有要为他说话的意思。 门口侍卫见状,即刻将李末拖了出去。 门帘再次放下,主帐内却没有任何声音了,只隐约听得到帘外棍子落在肉上的闷响。 宋枝鸾手上拿起一颗石子,放在指间摩挲,继续方才未说完的话:“我们这些船只是普通的商船,有些甚至多处破损,只为拿来应急。要在这船上与他们开战相当不利。坐下去也是为敌人送粮食。” 这时一位老将军道:“殿下说的有理,末将早就有些担心,水战并非我等擅长的,虽能快速援过去,但却有些因小失大。” 声音恭敬。 众人听着外面逐渐大起来的惨叫声,心里都对宋枝鸾有了个新的认识,也能安静听她说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0节 元将军点了点头:“可是谢将军他们在这里——沧水郡出的事,我们去了潍州,再要如何驰援过去?” 宋枝鸾言简意赅:“那就把他们引过来。” 元将军又问:“那该怎么引?” 他的问题似乎太多了。 问完,元禾觉得面上有些挂不住。 居于上位的宋枝鸾扫视了眼所有人,面对所有质疑,猜测的视线,她坦然受之,不紧不慢道:“这些本公主已经安排好了,只要我们这里放出劝降的消息,他们就会派人来。” …… 离开主帐后,一众将领都面色凝重。 在离京之前,他们都以为宋枝鸾不会真的插手军务,毕竟事关兴亡,谁都不会拿战事开玩笑。 哪知她竟真的指挥上了。 元禾与宋枝鸾商定完具体事宜,走在最后,被众人团团围住: “元将军,你可知殿下是如何想的啊?定南王那边可不是吃素的。”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透露些给我们,也好叫我们放心啊。” “是啊,殿下太年轻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有自信是好事,可关乎到大家的性命,也可说出来,让大伙仔细斟酌斟酌……” 元禾心里也有些捉摸不定,可方才宋枝鸾留下与他处理军务,超乎寻常的娴熟,见地老道,众人只闻废太子与皇上亲历不下百场战事,殊不知太女殿下也是如此。 或许他们都小看了她。 他心里已有了决断,面色一派肃然:“你们只需按照殿下的命令去做,莫要敷衍了事,给殿下拖后腿。” …… 日出薄山,秦家家门紧闭,秦行之躺在榻上还未醒,忽地睁眼,轻轻喘气。 视线逐渐聚焦于上方的纱帐。 “奇怪……” 他坐起来,自言自语着望向窗外,一片明媚夏 意,“怎会无缘无故的梦见大雪。” “公子可是醒了?”外头等着的奴仆小声道。 秦行之应了一声,翻身下床。今日他要进宫,特地吩咐人早些叫醒他,穿衣洗漱完毕,他上马车之前,看向马夫:“你可知道梦到大雪是什么意思?” 马夫笑着吁马,“祥瑞啊公子!俗话说的好,瑞雪兆丰年啊。” 若是夏日飞雪呢。 秦行之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如今,在他身上还能发生什么好事? 进了养心殿,宋定沅正在等着他,看着这个他属意的年轻人一步步走来,表情和蔼:“你父亲去守陵了,秦家就算是交到你的手里了,行之。” 秦行之行了礼,抱拳:“是,陛下。” “那朕,就封你为密军统领,供值御林军,听命于朕,随时听候调遣。” “微臣,领旨。” - 沧水郡姜朝营寨。 主帐之内,躺着一道颀长身影。 谢预劲身上各处缠满绷带,俊美面庞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呼吸时断时续,好似所有的冷厉锐气都被抹平,沉静的像不见天日的深潭。 耳边声音遥远模糊。 意识仿佛游离在梦境边缘。 梦里他和宋枝鸾同乘一骑。少女的侧脸被急速后退的深暗树影笼住,眉眼显得深邃而漂亮,风疾动衣飞扬,婆娑绿叶沙沙作响,她往上看过来,嗓音轻灵—— 【我松开马绳了,你要抱紧我啊谢预劲。】 他终究是,没能抱紧她。 顺遂她的心愿死在这里,也许她这一世还能偶尔想起他。 守在营帐里的两名大夫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手抖个不停:“怎么办,怎么还是喂不进药啊?” “别抖,你看你把药都溅出来了,快擦擦……” 还没擦完,一道身穿铠甲的身影进来,急匆匆来到榻前:“将军怎么样了,怎么还没醒过来?” 大夫正喂了一口,那些褐色的药汁却沿着男人的嘴角流下,“李副将,将军他,他他这喂不进啊!方才灌了的也全吐出来了,再这样下去,只怕这两日就要准备后事了……” 李副将一把攥起他的衣领,狠狠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将军喝下去,将军不能出事!” “我……我也想,可是……”’ 李副将不信邪,亲自端了汤药,想要喂下去,可刚开始就遇到了阻碍,更为不可思议。 他感到慌张。 大夫于心不忍道:“将军伤成这样,没有求生欲,便是神仙也难救!如此折磨,不如让将军就此去了吧……” 李副将潸然泪下,沉默半晌,跪下道: “将军,书信传回了京城,灵淮公主也已经回信,援军很快就要来了,定南王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 “……局势已经稳定下来,将军若是觉得太累,那便……走吧,我们定会为将军报仇雪恨……” 两名大夫眼眶发热,默默退至一边,一言不发。 这些日他们什么法子都已经试过,若非无法,也不会轻易放弃。 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位注定载入史册的少将军,竟就要在这小小的沧水郡英年早逝。 可就在无人注意的地方,谢预劲的手指动了动。 端着药碗的大夫已经准备把草药省下,救治其他伤员了,可下一秒,却听到身旁两人惊呼:“将军!” 他转头一看,谢预劲的唇似乎动了动。 “将军,你想说什么?” 李副将急忙把耳朵凑过去听。 他的声音很轻,“你说……谁。” 李副将喜极而泣,这还是谢预劲受伤以来第一次有意识的说话,他回忆片刻后道:“灵淮公主,将军,灵淮公主如今是太女殿下了,她与元将军已经到了青州郡,很快就到沧水郡了,将军,你再坚持坚持。” 谢预劲极缓地掀起眼皮,面色霜雪般苍白,日色朦胧之间,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宋枝鸾要来了吗。 好想见她。 第67章 下榻晋江文学城正版 兖州,一支来自江南东道的商队从船上下来,货船里满载着蜀锦绫罗,小厮尽数收拾了,捆在骆驼上放好,很快走到关隘口。 队伍最前,两名侍女拿出文书,由人勘验完,方才推着坐着轮椅的少年进城。 这里比起繁华热闹的京城,已荒凉许多,再往西去个千里,便能眺望到大漠,那是姜朝的最西端。 紧邻西夷。 侍女有些不解,“公子何苦来这蛮荒之地吃苦,要做生意,江南不好么?即便咱们姜朝的地界阔不住整个江南,可也正因如此,两地的达官贵人尤其多。” 这两地指的是姜朝与南照。 虽然南地也建了一国,但当年两大势力交战死了许多将士,无数人流离失所,姜朝的百姓都喜欢称之为南地。 街市上往来吆喝的人里,比起其他地方多了许多粟特人,每走一步路就有人公然在路上叫卖奴隶,这些奴隶伤痕累累,瘦骨嶙峋。 “贵人,这世上只有一人是我的贵人,”陆宴道:“将这处盘下,靠近郡守驻军的地方,货物应当还算安全。” 另一名侍女点头。 耳边尽些陌生的乡音,陆宴却并不感到伤感。 宋枝鸾如今已被封为太女,那么,她迟早会来这里的。 兖州是距西夷最近的郡之一,他在京城帮不上她什么,但做生意是他的擅长。 有小厮来问:“公子这一批布要上仓么?” 这么好的料子,收起来不卖,他们家公子什么时候做过这样的生意了。 陆宴伸手,拇指划过丝绸料子:“上仓。等镖局来了,卖去西夷宫廷。” - 沧水郡。 宋亮已经两日没合过眼。 帅帐之中,一片凝重,他正欲说话,就有人疾冲进来,半跪道: “王爷不好了,又有两艘船沉了!” “他们在陆上也能将它击沉了?” 小兵满脸羞愧,道:“回王爷,听说是谢将……谢预劲醒了,士气大振,个个不要命的往前杀……我们寡不敌众,只能弃船。” 宋亮头开始痛,又有一人满脸慌张,攥着邸报进来禀告:“王爷!京城传来消息!” 他伸手接过,扫了两眼,大为震惊: “太女奉旨南下监军?” “什么!” “老皇帝疯了吗?”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1节 一语激起千层浪。 宋亮仔细看了眼信上所载,直觉告诉他不对,可他没能从信上看出任何端倪。 首先灵淮怎么坐上太女之位的尚且是个谜。废太子仅仅是因为结党营私就被派去守祖陵,两件事相隔不过半日,如今动作如此迅速的派她前来又是为何? 宋亮皱眉不语,这时,又有人骑马来到:“报——” “又怎么了?”他有些不耐,思考被打断。 “王爷,灵淮公主的信使到了。” “谁?”宋亮嚯的一下从座上站起:“灵淮的信?” 帐外传来下马的声音,紧接着两名士兵押送一人到他的面前。这个人穿着铠甲,见到宋亮,只半跪着双手呈信: “太女殿下奉皇上之命前来劝降,皇上仁厚,不忍伤了王爷性命,王爷若是迷途知返,皇上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宋亮皱眉冷嗤,夺过信。 那信一脱手,跪着的信使脸上就被呸了一口,两边将领怒骂道:“迷途知返!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他宋定沅若能对我们从轻发落,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即使是出去被谢预劲打死,我们也绝不可能投降!” “你回去告诉宋枝鸾,一个牙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 “慢着!” 宋亮抓住了身边情绪激动的将军,看着信使,一双眼沉着杀意:“本王只问你一次,这封信,是灵淮送来的,还是其他人!” “若有隐瞒,你现在就会死在这里。” 宋枝鸾选的信使极有骨气,临危不乱道:“是太女 殿下所写,从她的营帐里由近侍亲自送来的。” “本王再问一遍,是与不是?”宋亮抽出刀,抵在他脖子上,眼睛血红。 “是!” 一旁的将军们皱着眉头,似乎对宋亮的举动有些不解。 宋亮问完,像失去了所有力气,放回刀,坐回主位,双手抱头。 “王爷,这信上说了些什么?” 宋亮摇了摇头,“你们都出去吧。” “王爷?” “出去。”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依次往外走,就当最后一个人要离开时,宋亮突然抬头,“传令下去,暂时休战。” …… 姜朝营帐外,李将军与两名医官撞见,招呼还没打上,就听到主帐里一声:“将军,慢些!” 他们急忙奔进去,看见谢预劲已经换上了靴,正站起来取发带,白衣如雪,长发披散,阳光下,半阖着的眼皮下瞳仁淡漠。 “将军!”李将军走快两步,赶在侍卫之前扶住他:“你的伤还未大好,要拿什么要做什么告诉我们就好,怎么就下床了。” 两名医官点头,凑进去查看伤口,“幸好伤口没有裂开,李将军,你快扶谢将军躺下。” “不用。” 在众人心惊胆颤的目光下,谢预劲用发带束起发,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脸上更为苍白,“现在情况如何?” 若非在场的人都见过这身衣裳下的伤口是如何狰狞,光看神情恐怕都会以为他是个没事人。 两位医官也不敢用蛮力迫他休息,挣起来指不定哪处伤口就迸裂了。 李将军抱拳,如实道:“已经休战。定南王那边没有再派出人手,我等商量了一番,决定尽量拖延时间等待援军,也没有派人进攻。” 短暂的平静不知能维持到几时。 谢预劲微敛眼皮,准备出去,这时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一众将士都走了进来,见他站在营中喜忧参半。 “将军可以下床了?二位先生果真神医!” “可是伤未痊愈,将军还是卧榻休息吧?” 谢预劲神色清明,径直从他们中间走过,“不必等援军了,刀剑无眼,不能让太女殿下涉险。” “将军的意思是?” 谢预劲取了剑,“追。” …… 宋亮连夜将手下人马分作三路,一路继续驻守,自己带着一路前往潍州,另一路则绕去后方。 连夜赶路,一日一夜便可赶到潍州城。 唯一的问题,就是如何避人耳目,如今四处都有暗哨,风声鹤唳,即便是他亲自带人突围,也风险极大。 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更想避战,不会轻举妄动。 若是硬拼,他们也只能同归于尽! 宋亮想着,无形之中多了点信心,骑马上路,但就在马上要出沧水郡边界时,异变突起! “王爷,后面突然多了好多火把,恐怕是有人追上来了!” “被发现了!王爷该怎么办?发信号让剩下的人包抄过来吗?” 果然还是遇到了最坏的情况。 宋亮扯住马绳,道:“发信号吧,但莫要动手。” 副官不解其意,但也照做。 很快,姜朝的前锋营便近在眼前,发觉宋亮等人没有动手之后,也谨慎的没有先进攻,而是往后禀告。 谢预劲手提长枪,骑着马从乌泱泱的将士里出来。 簇簇火把将整个夜空点燃,空气里弥漫着灰烬,两方人马隔着一条溪流对峙。 宋亮昂起胸:“谢预劲,太女殿下约本王前去和谈,你却来阻,是何居心?” 谢预劲听到“太女”两个字,脸上有了些表情,抬眼轻瞥他。 “证据。” 宋亮朝身边人看上一眼,叫他上前呈上文书。 谢预劲扫了一眼,就确定是宋枝鸾的笔迹。 他眸光微动,将信纸折好,收入怀中。 “我同你一起去。” “谢预劲,你别欺人太甚!”有人怒吼道。 “莫要生事。” 宋亮面对着他身后望不尽的黑甲,犹豫片刻,道:“可以。” - 潍州。 宋枝鸾正在与稚奴用膳,便有士兵前来通传,她派出去的信使提前回到营寨,将信奉上。 元将军一行人听说信使来了信,纷纷赶至主帐。 “听说活着回来了?” “不仅活着,还带了信回来,也不知定南王都写了些什么?” “只怕都是些不堪入目的话!” 劝降一事本就走个过场,定南王与皇上积怨已久,指不定废太子一事也是他掺和的,你死我活的关系,怎可能和谈? 进去后宋枝鸾已经将信收起,见他们来了,将信推至饭桌的另一边,边夹了一筷青菜道:“各位将军自己看吧。” 与一同南下的将士都与元将军交好,除了宋枝鸾外,事事以他为先。等元将军点了头拿起信看,他们方才凑至他身旁。 宋亮的回信很短,只有一句话。 【潍州城外二百里,本王愿与太女殿下和谈,殿下可敢来?】 元将军脸色剧变。 方才看灵淮公主的神态,他还以为宋亮愿降,可这一句话,却是要灵淮公主一个人前去的意思。 “殿下,不可,定南王诡计多端,先前就阴了谢将军一手,如今又想故技重施,殿下定不能上他的当!” “殿下万金之躯,不可孤身犯险!” “末将代殿下去!” 将士们始终还把宋枝鸾当成未经世事的少女,与他们女儿一般大的年纪,宋亮那老头一大把年纪,竟好意思对她使这些激将法!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将军却短暂的没有插嘴。养心殿传出的那道密信早就被他撕毁,可上面的字,却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这如同上天赐予的机会。 若灵淮公主,一国储君死在宋亮大营,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取了宋亮的命,不需顾及他皇帝胞弟的身份,而他,也不用亲自动手。 可是…… 元将军想起好友的嘱托。 临行前,许尧臣对他千叮咛万嘱咐,定要护好太女殿下,他也答应了。 “殿下?” 宋枝鸾不急不缓的吃完饭,擦干净嘴了,清嗓道:“不用吵了。” “本公主去。” 元将军脱口而出:“万万不可啊,殿下!”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2节 宋枝鸾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是宋亮这厮摆明了不怀好意!殿下若去了,定然中计!” 宋枝鸾却道:“不会。他若只想算计我,就不会应了这个约,弃船,放弃水战,来潍州这个我们驻有三十万大军的地方。” 众人顿时一静。 “本公主的皇叔,已经算有诚意,”她道:“想要战事安稳结束,总需要互相退让一步的。” 元将军也是先怔了下,细细一琢磨信上的话,发现的确是这个道理。 沧水郡是宋亮他们苦心布置的陷阱,好不容易咬中了大鱼,就应该撕扯不放,他们缺少战船,虽然人数多,但强攻必也损失惨重。 而潍州,是殿下随手在沙图上指的一个地方。 连大点的湖泊都没有,优势便齐齐倒向他们这一边。 带着兵马来这里,越想越匪夷所思。 他难道不怕他们事先做了埋伏?只等他们到来就一网打尽? 在座的都是些聪明人,只是方才一时情急,没想到这一块,现在宋枝鸾一句话,众人醍醐灌顶,看着她的眼神也透着不一样的神采。 方才嗓子喊得最大的那位将军姓杨,他没忍住问道:“殿下在给定南王的信里都写了些什么?定南王为何会同意来潍州和谈?” 这也是所有人都疑惑的问题。 宋枝鸾只笑了笑:“事成以密,各位将军就做好准备,好生迎接皇叔吧。” …… 这次出了营帐,众人的表情又与先前不同。 宋枝鸾进军营的每一日,似乎都在带给他们意外。 沉默过后。 杨,田二位将军走到元将军身边,一左一右道: “我如今真是好奇殿下下一步要做什么?难不成殿下还真能劝降定南王?” “我看你是高兴的太早了,殿下……是有些出人意料,可这种不可能的事,任谁来做都不可能。” “要我看,殿下定是在哪里做了埋伏,准备将他们一网打尽,老元,你可知情?” 元禾其实并不老,二十多岁的年纪,只是三人关系好,所以如此称呼。 元将军则是一直在想另一件事。 密信上说:【太女得位不正】 他曾经对“得位不正”这四个词存有很大不解,宋枝鸾看起来人畜无害,外人眼里和历朝历代得宠公主的描述一般无二。 可这四个字,却有另一层隐秘的意思—— 【太女冤太子,得位不正。】 可如果说今日之前,元将军还疑心这信的真伪,甚至考虑过被人掉包的可能性,现在却是信了。 灵淮公主,也许的确有这个能力。 “老元?你想什么呢?” “是不是真知道些什么?殿下吩咐你不准透露?” 元禾揉了揉眉心,事情快被拧成死结了,他该如何收场。 “不用问了,我也不知。” - 京城。 自南征兵马一路南下,皇宫内外便是草木皆兵。 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金吾卫常常出没于大街小巷,不时便有官员被带去问审,回来后都噤若寒蝉。 连外出玩闹的孩子都少了很多。 退朝之后,许清渠又被留下,宋定沅道:“今日也没查出些什么?” 许清渠摇头。 心里竟也开始动摇。 莫非他们都猜错了,宋枝鸾只是虚晃一枪,其实手中并无多少倚仗? “公主府里里外外已经查了个遍,侍卫也一个个问过话,但没有搜出些什么,其中搜出几间密室,里面的东西也查了,与灵淮公主最近往来的人,也都一一排查审讯,并无特殊之处。” 他顿了顿,补充:“现在只有两个漏网之鱼,一个是早前辞官的喻待诏,一个是个商户,似乎颇得殿下喜爱,被殿下认作义弟。” 第68章 降服(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定沅道:“朕早就派人调查过这两人,身后没有势力,一个连京兆府都进不去,一个被养父打断腿丢进江,能成什么气候。” “皇上的意思是?”许清渠恭声。 “继续查。” “是。” 许相告退,怀着心事,走下从龙路,直到快出皇宫了,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一路竟无一个同僚与他说话,个个躲避视线。 他如今竟也仿佛成了奸佞乱臣。 许清渠喉咙发苦,坐进马车。 但此时还容不得他满腹牢骚。 马车行驶过玄武大街,在秦家门口停下。 通报过后,侍卫请他进去。 秦行之在被重授官职之后,就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病,原是今日上值,皇帝嘱咐他多休息一日,因而在家。 许清渠来时,秦行之正在倒茶,他除了一身黑,罕见的穿着白衣,整个人看上去瘦了些,“许相请用茶。” “长话短说,秦统领可知我今日为何而来?” 秦行之坐下,沉默片刻,“是为了灵淮公主吧。” “正是,灵淮公主的住所,平常喜好去的地方,接触过的人,我已经亲自查过,没有搜出任何与人勾结的证据,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你可有什么眉目?” 没有半点迟疑,许清渠将这两日的调查出的东西说与他听。圣人器重秦家,连被灵淮公主利用的秦行之都可网开一面,不仅不予追究,反而加官进爵,足以见得秦家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所以,面对圣人信任之人,许相也没有避讳,“你在公主府住了许久,好生想想,灵淮公主之前还与谁来往密切?” “她既骗了你,你也无须顾忌。” 秦行之笑的惨淡,心口仿佛被刺了一下,“你们已经查过了。” “谁?” “谢预劲。” 许相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下,斩钉截铁道:“不可能,谢家……” 语气欲言又止。 秦行之看向他,“谢家怎么?” “没什么,”许相斟酌道:“谢家有些特殊,谁都可能成为灵淮公主的手下,听从她的话,但谢家的人不会。” “不可能是谢将军,你再想想看?” 秦行之喝了口茶,手中握着杯子道:“殿下身边知心人太多,微臣只是个能勉强入眼的。她还与哪些人来往,想瞒着微臣,也是轻而易举,大人还是另去打听吧。” - 南照国。 喻新词沿着喻新词在缸中留下的线索,一路找到了这个位于姜朝与南照国边地的小镇。 比起姜朝,南地水系众多,这一处也不例外。下了竹筏,他在一处卖筒子酒的摊面停下,询问道:“这里可有一个姓罗的接生婆?”‘ 那卖酒的大娘打量他一眼,说的还是北朝官话:“是内,就住拐角那路的尽头。” 喻新词点点头,提着包袱,寻到尽头一户人家,敲门。 里头传来妇人的应答声,门很快被打开。 他来不及说什么,妇人便已经吓了一跳,连连后退,第二眼,才惊魂不定道:“公子是谁?寻老身做什么?” 她正说着,里头忽的传来一声啼哭。 喻新词心跳加快,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作祟,让他想进去看看。 他如实道:“在下姓喻。” 宋枝鸾为他准备的身份不在姜朝,也不姓喻,而在南地,即便是帝京也插手不了。巧的是,他原来的打算就是去南地。 罗稳婆如同刚在巷子里跑了一场,大喘气道:“姓喻,你莫不是……还有个妹妹?” “是。” 这样的长相找上门,姓喻,还有妹妹。 不会错了。 罗稳婆看了眼门口,将门关上了,低声道:“公子跟我来。” 喻新词在四方天井下站了片刻,方才跟着进了门。 一进门,罗稳婆便从里面抱出来了一个孩子:“公子,这是新月姑娘的孩子,已快一岁了。” “满满,这是你舅舅,看清楚了。” 喻新词看着襁褓中的女婴,眼里闪烁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满满,新月取的?” “是,新月姑娘说,希望她的孩子处处圆满,”罗稳婆道:“姑娘对老身有恩,东宫里那些老婆子都是些不好相与的,多亏姑娘照拂,老身才能再回到这儿,没缺胳膊少腿的,老身一直念着姑娘的恩情。” 喻新词手指动了动,竟有些不敢抱满满,道:“新月被逼自缢,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3节 罗稳婆双手抓紧,左右看了看,方才将实情托出:“姑娘聪慧,知道姜朝太子不会放过她,提前吩咐奴婢……做好准备替她收尸,这样的丑事,定不会让许多人知道,她就让老身时不时在她院子外转转,若真碰上了,她救不活……就取出她腹中的胎儿。” 喻新词早有些猜测,直到听到,还是有些身形不稳。 “好在满满命大,竟也活下来了。” 满满也像是感受到了亲人的味道,一双大眼睛愣愣瞧着。 喻新词无法想象那是个怎么样的场景。他看着满满好一会儿,才将她抱过来。 罗稳婆道:“老身听说如今姜朝有了一位皇太女,是原先的灵淮公主?满满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子嗣,也该是他唯一的后嗣,公子将她带回姜朝吧,老身觉得她也许有一日也……” “她不是。” 喻新词打断她,将襁褓抱紧:“她不是宋怀章的孩子,只是我妹妹的,姜朝的太女,皇帝,只会是灵淮公主。” 罗稳婆还欲再说,喻新词却将包袱解下来,给了她一笔钱,“这一年的时间,幸得婆婆照料,我将满满带走了,日后再带她来见婆婆。” 罗稳婆心直口快,可也看得出眼前气质文雅的青年已有些动气,便不再开口,叹了口气道:“也好,当个普通百姓了此一生也好,满满满满,你可要和你娘亲期望的一样,此生过的圆满才好啊。” 她摸了摸满满的脸蛋:“这些银子,公子拿去吧,南地不比姜朝,水匪横行,公子远道而来,现下又要养个孩子,还有许多地方需要用到。” 满满在喻新词怀里咿咿呀呀,手舞足蹈。 他们喻家很少有这样活泼的孩子。 眼见喻新词不为所动,罗稳婆只好道:“那等公子手头宽裕,安下家了,再给老身不迟。” 喻新词犹没有接,带着满满离开。 “不用了,多谢婆婆。” - 是夜,潍州。 城墙一线布置了弓弩手,滚木滚石与热油准备就绪,地 平线没入黑暗之中,守城将士已经接到命令,没有一个人放松。 不一会儿,城门大开。 宋枝鸾骑着马出来,身边跟着元将军,后者看向沧水郡的方向,担心道:“殿下还是决定要自己去?” “皇叔已经到了门口,本公主若是连出门的胆子都没有,”她道:“日后还如何服众?” 是这么个道理。 但……元禾看到了远处出现了火把的光,是一匹快骑。 “那便由末将送殿下去,”元将军道:“若有异动,还请殿下不要犹豫,保全性命最要紧。” 宋枝鸾听了这话,眉梢之间隐约透出一点兴味,她转眸,盯着元禾看:“元将军的话,本公主会记住的。” …… 距潍州城一百里外的墨河,此时因为数万大军的到来显得格外拥挤。 简单的营寨搭建在河岸之上。 宋亮坐在营帐内,临近夜里子时,方才传来一声:“王爷,灵淮公主来了。” 声音极低极小,仿佛不能被窥见的梦呓。 他屏退了所有人,“请进来。” 来人应了是,很快,帐外响起马蹄声和轻巧的脚步声。 门帘子被守门将士挑开。 宋枝鸾身后跟着两名侍卫,站到了宋亮面前。 宋亮像一只谨慎的猎豹,“好侄女,短短几月不见,叔父都快认不出你了。看来这皇太女的位置比公主的位置好上不少,让你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一般。” 在他的记忆里,灵淮从来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眼神,这身堪称临危不惧的气度也让他过目难忘。 宋枝鸾寻了个位置坐下,自顾自倒茶道:“皇叔也是,短短几月,似乎与从前不同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叔父能坐在这里同你讲话,已是身体康健。”宋亮站起来,步步盯紧她的动作。 “你在信上所说,可是真的?” 营帐之中,早已清空了人,宋枝鸾一个眼神,身边两个侍卫也动了,一个前去营帐外守着,一个来到宋亮面前—— 缓缓解下铠甲。 一张桃花眼从未如此端正的出现在这张熟悉的脸上。青年晒黑的肤色并不黝黑,却很坚毅,与他妻子的面容有七八分相似。 “父亲。” 宋亮看着宋缜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深深吸了两口气,眼泪汹涌流出,口中不停发出“啊”“啊呀”的嘶哑吼声,胳膊用力锤在宋亮身上。 宋缜满心愧疚:“父亲。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宋亮喜不能言,待眼泪能控制住了,方才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缜看了宋枝鸾一眼。 …… 几月前,公主府。 宋缜领了个虚职后,顺着宋定沅的心意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这日匆匆来见宋枝鸾,是特地花了心思避开所有人。 因为他昨日得到消息,父亲行军回临安郡的途中,数位将领逼反。 多年在沙场锻炼出来的直觉告诉宋缜,此次动乱十分危险,一个不好,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京中无援,他只能尽快来找宋枝鸾商量。 宋枝鸾正在看书,听了这话,在书页上折了一页,道:“皇叔与我父皇一同起义,他们手底下的将士,皆是抛头颅洒热血,未必官爵赏赐大的,付出的就大。只因皇叔是王爷,所以不得重用,而追随父皇的大将都被封为国公。” 宋缜点头,“这些恩怨历来就有,只是皇帝这次让他们离京,明摆了是放逐,所以才会爆发。父亲之前有谋逆的心思,也有这层缘故在。” 试问,与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日日控诉皇帝不公,而这个皇帝,还处处猜忌你,甚至对你的儿子抱有杀心,连皇帝的儿子都在朝中聚众打压你,换了谁,日积月累,早也要反。 “也就是说,这一两月内,”宋枝鸾总结道,看来要比上辈子要快上不少,“皇叔说不定就会有些大动作。” 宋缜看向她道:“未必,只要我还在京城,父亲应该就不会轻举妄动。我只是担心他们要如何收场,这在我看来,这是一场必败之战,现在我却想不到什么办法阻止。” “堂兄是真心想阻止皇叔吗?” “是,我想救父亲。”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但留下的伤口能有多重?可咬了人的兔子,下场定然凄惨。 他太清楚父亲手中的筹码了。 宋缜整夜苦思冥想,都没有想出任何办法,“可是,我既劝阻不了父亲谋反,也阻止不了皇帝发兵镇压。” 他不抱希望的问道:“灵淮,你有什么办法?” 宋枝鸾已经把书放在了一边,端起茶,喝了一口。 “有是有。” “什么办法?”宋缜心跳又急又快,“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去做。” 宋枝鸾低眸道:“皇叔如今听不进话,是觉得自己未必没有战胜的希望,只要我们将这个希望碾碎,他就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宋缜闻言,眼中暗了些许:“碾碎?我们该如何碾碎?” “在这之前,我需要堂兄配合我做一个局。” …… 宋缜没有将事情全盘托出,只是用宋枝鸾事先得知宋定沅欲对他下杀手,所以提前救下了他搪塞过去。 宋缜听了,心情已经平复下来,朝宋枝鸾抱拳:“多谢,这份恩情,叔父会记在心里,日后定然报答。” 营中的大麦茶有些苦,但宋枝鸾喝的津津有味,骑马数个时辰,她喉咙都被风吹得嘶哑了,润完嗓,道:“皇叔何必提‘日后,今日便可报答。” 宋亮眼神一顿。 宋缜上前劝道:“父亲,收手吧,如今灵淮是太女,只要灵淮继位,我们就不必自危,这不是你最想看到的吗?” 半晌。 宋亮推开宋缜,面色不定道:“你当初救下宋缜,就是为了今日拿他来与我谈判吧?” “灵淮,我虽然在乎缜儿,可如今,数万将士在外,都等着我的命令,我不可能因为缜儿还活着,就停战。” 宋缜大骇:“父亲!” “来人。” 宋亮喊了一句,帐外立即来了两个手提长刀的士兵,一个眼神,他们便将宋缜围住。 宋缜尚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等反应过来,已经无路可退。 宋枝鸾面对明晃晃的大刀,眼皮微抬,漆黑的瞳仁映着灯台上的灼灼火光。 “皇叔考虑清楚了?” 宋亮看了宋缜一眼,又看向宋枝鸾:“你救了缜儿一命,我感念你的恩情,这次就放你回去。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若你我都能活着离开这,这份恩情再报不迟。” 宋缜咬牙。 这下难办了。 他看向还坐着的宋枝鸾,难道就要这样功亏一篑! “送灵淮公主回去。” 士兵点头,朝宋枝鸾弯腰。 “灵淮?”宋缜急声。 宋枝鸾看了一眼他,一句话也没有说,放下茶杯,走出帐外。 宋缜见状,浑身都冰冷了下来。 “父亲,”良久,宋缜迈出包围,看着宋亮:“你错过了最后一次机会!让大家都活着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相信她!” 宋亮目光并无波澜,“缜儿,这世间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相信’。我的兄长,从前有多信任我,如今就有多忌惮我,他是帝王,宋枝鸾日后 也是帝王,伴君如伴虎,你还不懂这个道理吗?即使今日信任了她,你也会是第二个我,第二个‘定南王’,你的儿子,会是第二个你!情况不会好上半分。” 宋缜想要反驳,却被他眼中缓缓涌现的泪水震的哑口无言。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4节 无声许久。 宋亮轻叹一口气,“缜儿,这些日你想必也累了,好生休息吧,父亲会把你没死的消息封锁住,为了宋定沅不再想法对付你,也为了灵淮的太女之位。” 若他死了,也许,灵淮会念及旧情,放过宋缜。 “来人。” 宋亮心都冷了一半,“父亲若要上战场,我难道还会苟且偷生?” 宋缜既骄傲,也感伤,沉默着。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外头进来人。 他皱起眉,又喊了一声:“来人。” 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连营地间将士来回走动的声音都不知是在何时消失了。 宋缜心头渐沉,走出帐,下一刻,瞳孔骤缩。 为了方便视物,驻营时选的是一处河底,视野平阔,周围草木稀疏。 而眼前,火光耀耀,层叠阴暗的山峦被月华涤净,身穿锁子甲的士兵如海水倒倾急骤汇集,奔至河口又迅速朝各方排开,形同霍然张开的黑色铁网。 最前方,宋枝鸾坐在马上,手中持了一把雪白的弓,发带翩飞。 她身后是谢预劲。 他派去截杀谢预劲的人马不知所在何处。 胸腔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下沉。 “这是……” 宋缜紧随宋亮出来,看见这一幕,也是惊的顿在原地。 宋亮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宋枝鸾的计。 他认定宋枝鸾年少狂妄,自以为天真的将宋缜交出来,他就会投降,于是亲自前来潍州与她谈判。 可宋枝鸾,一开始就没想过凭借宋缜来止战,她想要的,只是将他引来这里! 如今被团团包围,要怎么样,已经由不得宋亮做主了。 宋枝鸾骑着马,马儿也像学了主人的步调,不急不缓地走到他面前。 “皇叔,还不降吗?” 宋缜目光紧张,“父亲。” 宋亮反握住宋缜的手,双眼通红:“本王宁死,也不会向宋定沅投降!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不是降他,”宋枝鸾略歪着头,眸子又清又亮,透着股道不明的蛊惑气息—— “是降我。” 第69章 帝薨(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此话一出,宋亮,宋缜,与跟着宋枝鸾前来的元将军等人尽数变了脸色。 但元将军环顾四周,发现谢预劲,稚奴,身边以郭将军为首的几名将领,竟毫不惊讶。 就在宋枝鸾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身侧的弓弩手突地动手,箭尖从身后急速射入数名将军胸口,一时间惨叫不断。 他脊背发寒,重新将目光移回宋枝鸾身上。 “元将军,这些人都是父皇安插在本公主身边的人,”她回头,表情在营地火焰的微光下看不太清,但声音依稀是笑着的,“你说,本公主该怎么处理他们?” 元禾心跳瞬间停滞。 她知道了! 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连身边最亲信之人都没有说过。 元禾轻轻咽下口水。 悄无声息之间,在场的所有人,已经全部成了宋枝鸾的人。 他是唯一活着的人。 即便是侥幸逃走,日后皇帝算起账来,宋枝鸾没死,他的话也无人会信,也会被扣上同流合污的帽子。 他死在这里,她也可以将此事嫁祸于定南王! 宋枝鸾与宋定沅,不愧是父女。 黑暗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元禾的一举一动。 他浑身绷紧,静默几息,终是慢慢吐出一口气。 也罢,这也就不用他来做选择了。 虽负了陛下,但他没有愧对好友。 两者本就不可兼得。 元禾从怀中拿出一物,驾马来到宋枝鸾身边,下马后,双手奉上。 “末将,誓死效忠太女殿下!” 元禾送上了兵符。 宋亮还未从眼前突变中反应过来,看到那枚闪着黑光的兵符,又是一惊。 宋枝鸾从他的手中拿过兵符,对着月光打量片刻,接着看向城池的方向,好像看到了那盘踞了三十万大军的地方。 “皇叔,你呢。” 宋亮被点到名,分明宋枝鸾的声音还同往常一样轻巧,但他胸口沉重,仿佛马脚下一具具尸体里也有他一份。 宋缜抓紧他的肩膀。 他明白他的意思。 没有第三次机会了。 这是最后一次,不降就死。 宋亮猛地握紧刀,扯下,丢在地上。 “微臣,愿降。” 宋枝鸾看起来似乎松了一口气,看了眼宋缜,扬眉笑道:“皇叔愿降就好,若是不降,本公主还真有些下不去手。” 宋亮嘴角一抽。 宋缜跟着松了口气,让他直接挑枪上阵,他都不会这么紧绷,能得这样一个结果,已是极好。 至于未来,后人自有因果。 宋枝鸾收了笑,目光恰好与谢预劲对上。 她顿了顿,偏开头,“既然叛乱已定,也该向父皇报喜了,明日就‘押送’皇叔回京吧。” 与五十万大军一起。 …… 潍州城内,在城墙上眺望的杨,田两位将军早就有些站不住脚,刚入夜时灵淮公主与元将军带着人出了城门,直到现在却还没有回来。 也不见有人来报。 就在他们按耐不住时,不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守门将士精神一震,聚精会神看向声音来处。 待到再近一些,杨将军看到了前锋营的旌旗,略松了一口气,扬声道:“开门!” …… 元将军走在最后,田将军下了城墙,高兴道:“灵淮公主果然厉害!竟能将定南王劝降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你跟着殿下一同前去,都看到了些什么?” 元禾看向宋枝鸾的背影,“有些事情,你们还是少知道为妙。” …… 尽管这次并未折损多少人马,但“阵亡”将士的后事也有许多需要处理,宋枝鸾将军务一一处理了,方才从帅帐中走出。 一出来,就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预劲正朝着帅帐走来,听到她的脚步声,视线逐渐往上。 他少有这样反应迟缓的时候。 夜色也掩盖不住他唇色的苍白。 宋枝鸾眼神一顿,走到他面前,“前日接到你的信,我还很意外。” 所有消息来报,报的都是谢预劲性命垂危。她以为他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结果她信寄过去没两日,他就回了信。 看来他的伤也没有那么重。 谢预劲低下头,唇边轻扯出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分明是个简单的表情,他做起来却无端让人感觉有些艰难:“你看了我的信?” 宋枝鸾点头,脚步只在他面前停顿了片刻,就越过他去。 “下次传信,不要说那么多没用的废话。” 谢预劲呼吸颤了颤。 巡逻的侍卫不敢多言,只弯腰相送,但下一刻,却听到了一道闷重的落地声。 “将军!” “谢将军!” - 京城。 叛乱已平的消息很快就被八百里加急传到了皇宫,许相看着手上的情报,将其呈送给了龙椅上的人。 “皇上,定南王降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5节 而且,只用了不到半月的时间。 在他们收到这份情报之时,宋枝鸾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快的猝不及防。 甚至没来得及查出些什么。 宋定沅脸色极为难看,他看着元禾上报的死去将士的名册,“是么。” 这一个个眼熟的名字,难道都是意外么。 元禾。 你也背叛了朕! “言官们得知此事,近日来上了不少赞颂灵淮公主的折子……” 许清渠说着,忽的惊呼:“皇上!” 宋定沅猛地 咳出一口血,这血溅在龙椅上,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这口血后,连精神都泯灭无遗。 “来人,快传太医!” “慢……慢着。” 宋定沅拽住许相的手,死死的盯着他:“你,速速去请李,张两位大人回京,朕的遗命大臣……给……怀章传信……遗诏在……画后,待人齐了,由你宣读。” 许清渠泪流满面,“皇上!” 宋定沅说完,彻底瘫软在椅上,口中呼吸有出无进,双目浑浊发黑,脸色发青,此乃毒发之兆。 “皇上……” 宋定沅恍惚之间看到了宋枝鸾。 跪在他龙椅前的人成了宋枝鸾,她字字控诉,声泪俱下。 他何时见她哭成那样。 【爹爹。】 幻觉吧。 他的小女儿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爹爹了。 宋定沅的双目逐渐阖上,耳边孩童的笑声吵闹,他脑海中却异常清明。 是和烟、怀章和小鸾在踏青,三四月的天,纸鸢高飞,杨柳依依,小鸾年纪小,跑的最慢,摔了一跤,哭着看向他。 他似乎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事。 可眼下,他只想得起他的孩子们。 宋定沅伸出手,想要去抱她,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一瞬间,身体像断线的纸鸢,轻轻坠落。 许清渠见状,几步跪行到龙椅上,“皇上……皇上!” 龙椅上的人已没了呼吸。 许清渠哆嗦着手,强忍悲伤,将宋定沅放回榻上,皇帝从前身强力壮,此时却瘦的只有一把骨头。 来不及去追悼什么,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完成。 只有完成了,才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高公公在养心殿外急的打转,殿内的动静是小,但他常年伺候在皇帝身边,对他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这怕是……大事不妙了。 下一刻,门在他面前打开。 许相没出来,只看他一眼。 高起贤心头一惊,进了门,将门合上,不敢四处瞧,只道:“丞相大人有何吩咐?” 许相道:“陛下薨逝,秘不发丧,你即刻将消息锁住,在太子殿下与遗命大臣来之前,不许任何人擅自接近养心殿。” 高起贤不敢多问一句,咽下口水:“是。” …… 宋家祖陵。 宋怀章跪在牌位前,仔细添了香,就得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 他看着手上的文书,撕碎了道:“定南王贪生怕死之辈,光是看着三十万大军压城就吓得屁滚尿流,白白让灵淮捡了个便宜!” 殿外雷雨交加,午间的天看起来像是半夜,宋怀章忿忿道:“父皇也是,怎么不多考虑考虑,本是为了孤,这下却让她的位置稳了,得想其他办法才行……” 秦威平看完加急而来的情报,面色逐渐凝重。 京城三大营招募兵马三十万,谢预劲此前也带了十万兵马南下,定南王若是调驱怀安郡的兵马支援,再行招募,手上也绝不会低于二十万大军。 这样规模的战事,半月即止,实在太快了。 快的有些蹊跷。 太女殿下押送定南王回京,一路郡县放行,眨眼之间直逼京城,就连京城的防卫都难以抵抗。 “怎么了将军?” 秦威平脸色严肃,正欲解释,却看到自己的嫡子从殿外匆匆进来。 秦行之看向两人,言简意赅:“圣人薨逝,太子请回京。” 宋怀章脸色剧变:“父皇……父皇他……” 秦行之点头,不带感情的重复许相的话:“殿下需得在灵淮公主得知消息前复位,还请尽快随臣上路。” …… 公主府密道之中。 玉奴抱臂,拿着信筒,等着众人将手上的密信看完,道:“殿下回京,京中却在暗中筹募兵马,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话说完,密道另一头,通往皇宫的方向跑来一人,气喘吁吁道:“大人,皇帝只怕是没了。” 空气瞬间沸腾。 玉奴走近,盯紧他:“什么时候的事!” “只怕昨夜许相来的时候就走了,那时有人听到过不对劲的哭嚎,可却未叫太医,只是不知什么缘故,消息一直被压着。今日小的见皇帝身边服侍惯了的宫女太监都进不去门,侍卫尽数换了一批,方才敢确定。” “可不得压着?如今公主殿下是名正言顺之人,老皇帝心里还是偏心,不知留了什么遗诏。” 众说纷纭。 玉奴冷静道:“即刻整顿兵马,兵分两路,一路前去祖陵,活捉太子,一路人马随我进宫。” “是。” 他们在这等候了许多日,也终于等到了今天。 “现在就去。” “是。” 玉奴将一切都安排好,走进一间密室,从中取出一物,朝着养心殿的位置去。 …… 许清渠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天一亮,便亲自上了遗命大臣的府邸,将人请了,随他一同入宫。 可还没有走到养心殿,在皇城之中就遇到了一人。 玉奴! 许相如见鬼魅,但多年朝堂历练,他语气尚稳:“太女殿下尚在邕州郡,你怎么不去保护殿下,提前回来了。” 玉奴回的轻描淡写:“有重要军情,太女殿下托微臣先行,亲自禀告皇上。” “皇上这个时辰,怕是还在休息。” “那许相为何这个时辰来?还带着李德,张石景二位大人?” 被点了名的李德,张石景也是紧张的看向许清渠。 许清渠停顿片刻:“皇上指名要见,事有轻重缓急,太女殿下的事,皇上或许另有安排,我等只是遵循旨意。” 玉奴点头:“那便一同去吧,微臣先去养心殿等着。” 许清渠皱起眉,李德与张石景看向他。 “大人何故犹豫?” 许相笑了笑:“请。” 养心殿外,高起贤看着许相来了,喜不自胜,上前两步,却又看到了他身边的玉奴,笑容凝住。 谁都知道玉奴是灵淮公主的心腹,与她一同南下平乱。 怎会出现在这! 不等许相几人反应,玉奴便道:“高公公,还请向圣人通传一声,太女殿下有密信要传与圣人。” 高起贤低头道:“圣人喝了药,正要躺下,玉奴大人若有急事,还请等圣人醒来再说。” “圣人几时能醒?” 许清渠额前渗出了汗,看来他们不知是从哪得了消息,这是前来试探来了,只怕是瞒不住了。 高起贤道:“圣人几时醒,奴才不知……” “高起贤,你好大的胆子。”玉奴突然声音一变。 眼前人蓦然一抖,跪下,目光下意识瞟向许相,可后者却没有再看他。 不知从何处冒出了一批将士,将几人团团围住。 许清渠皱眉,厉声对玉奴道:“放肆,这也是太女殿下的授意?” 玉奴已经推开了门。 许清渠欲要阻拦,却听到了零碎的脚步声,转头一看。 从龙路上,文武百官竟都来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6节 分明已经罢了早朝! 张石景看着底下的同僚,震撼的无以复加:“这也是圣人的旨意?” 高起贤不敢再有所隐瞒,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小心翼翼地退去角落。 玉奴道:“这并非太女殿下的授意,只是微臣回京途中,听说了圣人薨逝的消息。进了宫,却一片风平浪静,太女殿下 南下平乱,难保没有小人从中作祟。在未见到圣人遗诏之前,微臣谁的话也不会信。许相觉得呢?” 许清渠面色迟疑。 初见宫中多出的将士,他以为宋枝鸾要逼宫。 可玉奴却说,要见到遗诏方才甘心。 还通风报信,将圣人薨逝的消息传遍京城,召集百官。 若宋枝鸾的太女之位不被废黜。 玉奴所为丝毫挑不出问题。 想来她们是真不知陛下在遗诏中写了什么。 许清渠得出这个结果,神情却并不放松,总觉得其中有诈,他已经不会再看轻灵淮公主以及她身边的人。 但时间容不得他仔细思索。总而言之,皇上弥留之际,只接见过他一人。 圣旨在何处,也唯有他与遗命大臣清楚。 底下已经隐约传来抽泣声,许清渠只能道:“圣人确已薨逝,只是太女不在京中,恐弄的人心惶惶,便命微臣,待遗命大臣来了,再行宣读圣旨。” 玉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养心殿门大开,众目睽睽之下,许清渠,李德与张石景踏入门槛,见过宋定沅后,许清渠走到那副《涌泉跃鲤》的画后,将圣旨取出,走出养心殿。 养心殿外,文武百官已照早朝分列,个个身着白衣,哭声震天。 许清渠将圣旨打开,开始宣读。 玉奴紧盯着他,谢家一众将领虎视眈眈。 这道圣旨,笔迹确与圣人一致。上述所言,以及命太子留用的大臣,圣人都与他商量过,并未有任何错漏,不周之处,许清渠越读,提着的心就越稳。 直到最后两句,他的语气都很沉着。 底下的大臣听着,皆不敢抬头。 但许相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德大人适时道:“许相,为何不继续读了?” 许清渠如同置身冰窖,呆呆的看着圣旨上的字。 不是传位于太子。 而是【传位于太女】 没有废黜,没有复位,写的是传位于宋枝鸾。 “这……这不可能。” 许清渠声音极小,愣愣转头,看向玉奴。后者表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冷静,平静望回去。 他低下头,努力将看清圣旨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处痕迹。 但是没有。 没有修改的迹象。 没有添笔的痕迹。 连他都在怀疑,皇上,难道在最后关头,转变了心意? 还是说,这半月以来,皆是一场虚梦? 正在要紧处,却没有了声音,底下已经议论纷纷。 张石景已是御点的遗命大臣,见许清渠抖如筛糠,自上前,将后一段话读了出来—— 【故,传位于皇太女,朕之次女,着钦天监择良时即位,继朕之江山,开万世之太平!】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玉奴也跟着百官轻声重复,末了,将此事传信于宋枝鸾。 …… 京中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 变得一片祥和。 这种祥和之气,并未让许清渠的脸色好看一些,他在宫外等着玉奴。 玉奴走出宫,行礼道:“许相。” “你们是什么时候将圣旨掉包的!”许清渠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对劲,双目圆睁,“谁帮的你们?高起贤?” 玉奴道:“圣旨有没有掉包,许相比微臣更清楚,殿下远在千里之外,如何得知许相与皇上商议了些什么?如何得知皇上要殿下留用哪些大臣,除了皇上自己,这世间没有人能写出第二份圣旨。” 许清渠脑海中变得一片朦胧。 理智告诉他,玉奴说的有理。 但直觉告诉他,这事绝不简单。 可就像他追查多日,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证明宋枝鸾结党营私,眼下,他说的再多,也无人会信。 许清渠看着玉奴走远,心灰意冷之际,看见许尧臣出来。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汗毛直竖,脊背彻骨冰寒。 “太子……” 许尧臣走近了,扶住许清渠,轻声道:“父亲。” “太子……”许清渠喉咙一哽,竟也呕出一口血。 许尧臣大惊失色:“父亲!” 第70章 释然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家祖陵位于京师西北处,原是宗祠所在,后被圈建为皇陵,宋怀章得了消息,即刻就骑马与秦行之等人赶往京城,然而山路难行,还未出林子,就有一人反方向冲撞了他。 宋怀章险些落马,正欲呵斥,却见秦行之跳下马,扶起来人:“秦山?” 秦威平也跳下马,匆匆过去查看。 来的人正是秦家家奴,他肩背中了一箭,气息奄奄,“将军,公子……快跑……前面有埋伏……” “前面?有多少人!” “身后……也不可去……快逃……” 说完,双手软软垂下。 秦行之心神巨震,看向宋怀章。宋怀章并不傻,在官场浸淫许久,他大多数时间都比秦行之要敏锐,见此情形,已经隐约猜出了什么,脸色发白:“秦将军,秦统领,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只怕是宋枝鸾已经得了消息,事情有变! 秦威平立即道:“京城已经不安全了,现在回去,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恐惧蔓延全身,宋怀章四肢发软,“怎么会?宋枝鸾分明还远在万里,父皇不是派人清剿她的党羽吗?怎么……怎么还会这样……那我们还能去哪?祖陵?” “殿下务必冷静,祖陵也回不去了,现在只有尽快逃走,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 秦威平当机立断,抓紧花白胡子,“行之,你带太子殿下离开,不管出了什么事,你都要护住太子殿下性命。” “太女心思狡诈,诡计多端,用不光彩的手段夺得皇位,必为天理所不容!” 林间树荫翕动,秦行之眸光明明灭灭,倒映出家中长辈们拔出阔刀的身影。 “日后你就是我们秦家家主,带着太子,好好活下去,活到东山再起那日!”秦威平紧盯着秦行之的眼睛:“行之,你听清楚了吗?” “行之……” …… 秦行之不知自己是怎么重新上的马,身体的反应比意识要快上一些。等他回过神,眼前泥路光斑流转,余光里尽是肆意生长的树枝。 “我们去哪?”有人在他耳边问。 秦行之茫然的骑行一会儿,眼神逐渐聚于一处,喉间干涩,道:“去西边。” “西边?” “去西州郡。” 宋怀章眼神徒然一亮,“对,西州郡,西州郡是你们秦家的地盘,那里地处边境,宋枝鸾的手暂时还伸不到那儿……” “啊!” 一声惨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秦行之速速勒马,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宋怀章摔落马背,疼的站不起,双腿连连后撤,躲到树后,喘息道:“他们来了,怎么办?” “秦将军。” “秦驸马。” 前方不远处传来两道同时响起的声音,带着些许嘲弄:“你们秦家一向自视甚高,去哪都要表忠心,生怕旁人不知你们与先帝的情谊。” 宋怀章听到“先帝”二字,心都凉了个透。 “可没想到,你们秦家竟敢趁着太女不在京城,做出这等谋逆之举,秦威平已自戕,你还想带废太子去哪!” 秦行之手腕微颤。 “现在投降,乖乖交出废太子,指不定太女殿下念在你是她曾经的驸马的份上,饶你一命。”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7节 双腿被宋怀章抱住:“秦统领,你不能把我交出去,你父亲吩咐过你,一定要保护好孤,孤是你们秦家的希望!若孤在这里死了,你们秦家的族人就是枉死!永远被当做乱臣贼子遭人唾弃!” 秦行之将宋怀章提起,丢到马上。 前方的人见状,笑道:“决定好了,要交出来?” 秦行之没有转头,轻声说了一句。 “跑。” 宋怀章没有任何犹豫,拽住马绳,即刻离开,听到破空而来的箭声,他不敢回头,即 使腿上中了数箭,也不敢慢下。 …… 夜色逐渐笼罩住这座无名山。 前来追寻的将士还未曾离开,火把映照出各个山头,可仍旧没有任何痕迹。 年轻的将领将手底下人都骂了个遍,“将这山给我围住,在找到人前,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 秦行之趴在小溪边,喝了口水,长时间的打斗让他鼻间口腔都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 有他的血,但大都是别人的血。 今夜是一轮满月。 秦行之望着那轮悬挂在树林上空的月,嘴角微扬,眼角滑下一滴泪。 太子不知所踪。 父亲引颈自戮。 四海茫茫,今日竟不知何以为家。 更难以接受的是,他心里竟不可抑制地开始想起公主府的那段日子来。 假如一切都停留在那时,该有多好。 - 青州。 京城里发生的事,玉奴事无巨细地写在信中,告知了宋枝鸾。 宋枝鸾把信读完,让元禾等人进来议了些事,便回到帅帐。 谢预劲躺在她的榻上,似乎刚醒,眼中像蒙着一层灰雾。 “感觉有没有好些?大夫刚才来换过药。”宋枝鸾走近,顺势坐在榻边的矮凳上,“药也喝了些。” 那日谢预劲在她离开后昏倒,她才知道他伤的有多重。赤着的上身几乎没有一块好肉,加之强行骑马,伤口有不同程度的崩裂,大夫来换药时都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谢预劲侧头,哑声道:“我睡了多久?” “快四日了。” 两人的视线隔着光尘,在这营帐之中对上。宋枝鸾虚托着腮,眸子被透进来的日光照成琥珀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分明在看向他,他却感觉不到一点实感。 也许在他没有意识到的,很早之前,宋枝鸾的眼里就没有他了。 而他,竟还想要与她长久。 “你这样的身体,就不用再出去了,”宋枝鸾说了几句关怀的话,“和我回京城,我给你批几月假,好生养养。” 谢预劲眼眸轻动,抬手,在即将碰到宋枝鸾的手时候,被她举起,避开。 他有些心悸。 心脏被绵密的疼痛收紧。 宋枝鸾站在榻前,语气平和:“好好休息,本公主还有些事要处理。” - 三日后,京城。 登基大典设在十日后,但宋枝鸾一进京城,已经开始着手处理国事,积压了数日的折子,经由遗命大臣处理了部分,仍然还有许多。 从养心殿出来,宋枝鸾回到了公主府。 玉奴早在此等候:“殿下,祖陵那边传来消息了。” “人找到了吗?” “没有,”她补充道:“宋怀章在离祖陵一百里外的地方消失,周围的人家都排查过,没有线索。秦行之也生死未卜。” 听到“秦行之”的名字,宋枝鸾很轻浅的屏息一瞬,她并未去探究这些异样。 “但他们都伤的不轻,我怀疑他们会往西州郡逃,已经命人继续追捕。” “有他们的消息,第一时间告知我。” “是,殿下。” 尽管宋枝鸾并不大喜欢阴森森的皇宫,但身份使然,她也并不能在宫外待的太久,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再回去,养心殿外就站了几位言官。 她看着他们就有些头疼。 从前她可挨了他们不少折子。 本想着进里头说话,却有一句撕心裂肺的“殿下”响起,像一道惊雷。 宋枝鸾停住脚步。 说话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臣,还没说话,便先将翅帽取下,“殿下何必赶尽杀绝!” 宋枝鸾停下,倚靠着门口,“王大人何出此言?” “殿下与废太子一母同胞,乃是世间至亲兄妹!废太子虽有过错,可先帝已经放他守陵,殿下才是先帝所托之人,废太子仁厚,从前待殿下也是极好,殿下如此行事,日后怎得民心!” “王大人哪里的话?分明是兄长他畏罪潜逃,本公主派去的人,不过是想将他捉拿问罪。” 王大人大声道:“殿下说这话,可是问心无愧!殿下敢当着先帝的面,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再说一次吗?” 话至此处,天上竟然真的响起了雷声,阴云徜徉在满宫明黄琉璃瓦上。 宋枝鸾从檐下走出来,走到毫无遮掩的空地,“本公主也不知,王大人如此义愤填膺,以命相谏,如此言之凿凿,咄咄相逼,身后那人,可问心有愧啊?” “许清渠,你说呢。” 许相握着木笏的手抽动,仿佛痉挛,收紧。 都是聪明人,他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问的是,太子意欲复位,被她派人截杀,反过来他们却占据高点,朝她施压,让她收手,他心里可有愧。 但许清渠耳中好似还有其他的声音。 十年前长白坡,弃她姊妹可有愧。 做局逼她南下,可有愧。 他一直有愧,其实心中,却似乎并不以为意。比起万里江山,牺牲一两人又有何错。 可如今宋枝鸾盯着他,用同样不以为意的语调道破他心中所想,许清渠好像首次看清了自己的本性。 清渠。清渠。 他也藏污纳垢,自私卑劣。 大臣们噤若寒蝉,周围的宫女太监一个个更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 宋枝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答,天上却飘起了细雨,她仰起头,深吸一口气,余光瞥见良久不动的许清渠有了动作。 他像王大人一样,解下翅帽,但没有停,解下官袍,整理好,呈到她面前。 “殿下,微臣愚钝,年岁渐大,怕是帮不上殿下的忙了,有违先帝所托,臣,自请辞官还乡。” “许相!” “大人!” 一语激起千层浪。 许清渠还不到四十,谈何“年岁渐大”。 就这么忠于宋怀章吗。 宋枝鸾收回眼神,要走过他时,轻声道:“许相既然如此说了,本公主也不好挽留。这身官袍,你就带回去,交给许尧臣吧。” 这是宋枝鸾回京以来,第一次任命官职。 接下来的两日,朝堂中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许尧臣成为姜朝建朝以来最为年轻的丞相。 玉奴被封为上将军,执掌金吾卫,稚奴被封为正三品女官,常侍在宋枝鸾身侧。 …… 但有一个人,宋枝鸾却不知该如何处理。 这日,她从公主府的密道进入,来到谢国公府。 正好有人端了药来,能近身服侍的都是可信之人,见着宋枝鸾也并不惊异,听她的将药碗放置一旁,便带上了门。 谢预劲还没有醒。 听说这两日伤口发炎,又是转季的天,故而发起了烧。 宋枝鸾拿起药碗,搅动药汁,等药渣都沉下去,她舀了一勺,喂到男人嘴边。 经此一役,谢预劲的面容似乎更成熟了些,皮肤晒的黑了点,眼窝深邃,唇薄的有些冷情。 越来越像前世的他了。 她轻轻撬开他的牙齿,把药给他喂进去。 一两勺之后,宋枝鸾放下碗,慢声道:“你醒了吧。” 空气安静了几个瞬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8节 谢预劲缓慢掀起眼,没有看向她,而是靠着墙坐起。 宋枝鸾与他隔着一段距离,却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出的烫意。 “先把药吃了。”她说。 闻言,谢预劲看向她递来的药,把药喝完了,放在一边,他擦了擦嘴角,低声道: “我没有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这话任谁来说,都像是挑衅,但从谢预劲这里说出来,却掺了些难以明辨的小心翼翼。 宋枝鸾沉默了一下,“有一点。” 谢预劲好不容易养出的血色散了个干净。 “但是,”她停顿了数秒,眼眸移向别处:“你这次也算帮了我大忙。” “前尘往事,我就当从未发生过……” 谢预劲愣住,下意识去看她的眼睛。 宋枝鸾道:“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听起来似乎是好事,但不知为何,这样的话反而让谢预劲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意,从五脏六腑开始变得冰冷,难以抑制的发抖,蔓延到他看向她的视线。 他宁愿欠着她什么。 她便能时不时想起他。 两不相欠。 也就意味着他不值得她再多花些心思了。 宋枝鸾站起来,用一种释然的语气道:“好好休息,别错过本公主的登基大典。” 第71章 空虚晋江文学城正版 养心殿内焕然一新,一切喜好都由着公主府的来,宋枝鸾白日里在这里处理公务,有时累了会小憩一会儿。 这日稚奴正想去太医署熬药,就见玉奴来了。 “公主 呢?” “在里头呢。” 带着玉奴进去,稚奴泡了壶茶来,正听到玉奴说:“……只在一处粥棚里有人见过他,但那粥棚是当地的富商开设,专施舍给乞丐的,这些年战事有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户籍缺失,无法查验。” 登基大典在即,宋怀章却还是没有下落。 稚奴道:“会不会已经死了?” “有这个可能,”宋枝鸾捧起茶,吹了吹热气,道:“但就怕他死的不干净。” 哪日真真假假的冒出来,终究是根刺。 姜朝那么大,出了京城,就像泥沙入海,再找起来,就要费力许多,何况宋怀章此前的人脉也不容小觑,她初次上朝,朝堂之中便有很多人告假不来,若聚拢起来,也是麻烦。 玉奴低头道:“是我的错。” 宋枝鸾把茶端到她跟前,微微上扬的眼角不笑也像是在笑,笑起来更是能让人心生好感,“玉奴已经做的很好了,顺利将事先做好的圣旨放入养心殿,顺利稳住局势,也第一时间派了人去祖陵,可是并非事事都能如此顺利。” “但尽人事,听天命。” 稚奴尚有些不解:“殿下是如何知道圣旨里的内容的?我听玉奴讲起那日,都觉得凶险万分。” 如何知道。 上一世,她在太液池下,恨不得将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划破,那已不是圣旨,是她无数个夜里的梦魇。 如何能忘。 那些话,本就是宋定沅亲手写下,与许清渠商议所得。 某种意义上说,算不得作假。 宋枝鸾想着,将此事模糊过去,往后靠着软垫,悠悠道:“我与父皇,血脉相连,他的心思,我大概也能猜到一些。” 玉奴看着她茶杯里的茶叶,“那殿下,准备何时去西夷。” 稚奴呼吸顿了下。 如今宋枝鸾要登基了,去西夷只有一个身份可以去,她若去了,就意味着要与西夷开战。 朝中的主战派很少,想必受到的阻拦不小。 宋枝鸾拨弄茶盖,听着清脆的碰撞声,思索片刻,方才缓声道:“去西夷之前,必须要稳住乾朝与南地。姜朝位于中央,与两国相邻,这次换储,已经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两国都有些蠢蠢欲动。” 稚奴想起现状,也有些着急:“那要如何稳住乾朝和南地,让他们在公主前去西夷的时候不会作乱呢。” 玉奴继续道:“殿下所言甚是,宋怀章如今逃亡在外,若叫其他两国见缝插针,干涉进来,只怕会天下动荡,所以,需得尽快牵制住两国。” 可这谈何容易。 宋枝鸾却道:“我已让人去给他们送了信,请两国的帝王派人来参加我的登基大典。” “殿下有办法了?” 宋枝鸾喝下一口茶,微微一笑:“算有了吧。” - 公主府内,罗九嶷与罗如云正在收拾行囊。 宋枝鸾被立为皇太女的消息似也很快传到了西夷,罗文仲知道后,很是高兴,不用再躲躲藏藏,给她们两个写来了信。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 简单告知现状之后,就问她们,要不要去西夷,和他团聚。 将包袱打了个结,罗九嶷坐在榻上,看着空空如也的房间,新奇问道:“我还以为你会留在京城呢,平时娇娇弱弱的,现在竟肯去西夷那等蛮荒之地吃苦了。” 罗如云看着她:“这京中可不比西夷好多少,在西夷,还有父亲护住我们,在这儿,不过是灵淮公主手上的两枚棋子,用来挟制父亲的手段。” 罗九嶷生气道:“或许公主殿下有这样的打算,但也是实打实的对我们好,未曾苛待过,救命之恩也是真,这世间人说的话,做的事,总有私心,你,我,就算是圣人也避免不了,你说话一定要这般难听吗?” “真话总是难听的,姐姐。” 罗九嶷看着妹妹的侧脸好一会儿,突然提起包袱起身:“那你就去西夷吧,我要留在公主身边。” “你在说梦话吗?罗九嶷?”罗如云双目圆睁,“父亲都这样说了,你还要留在这?” “就留,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姐姐。” 罗如云稍稍冷静下来:“姐姐是在和我赌气吧,算了,今日是我不好,说了姐姐最最敬仰的灵淮公主的坏话,我给你赔罪,好吗?” “我原就不打算去西夷,”罗九嶷说话没有丝毫停顿,显然是有过深思熟虑,“灵淮公主的恩情总要有人报,殿下也正是用人之际……” “我已经决定要为殿下效力。” 少女说这话时,眸间斗志昂扬,仿佛曾经的失意从未有过。 罗如云讥讽道:“你是女子,能帮上公主什么忙?送去给谁美人计吗?” 罗九嶷瞪她一眼,“灵淮公主也是女子,玉奴大人也是女子,稚奴大人也是女子,她们不也身居高位?我在家里绣花绣不过你,美貌不及你,也不比你能说会道,但我会用长枪,会骑射,力气天生就比男孩还大,只要给我些时间,灵淮公主身边,定有我的位置!” 罗如云沉默了,心里竟有些慌。 因为她知道,罗九嶷没有在开玩笑,她是真的打算留在京城。 她忽的两眼含泪,唤道:“姐姐。” 罗九嶷望着她,不知怎的,眼眶也湿润了,别扭的走回去,抱紧她:“云儿,以后姐姐不在你身边,你定要好生照顾自己,我会去请公主派人将你送去西夷。” “见到父亲,代姐姐向他问好。” …… 乾朝燕都。 “阿娘。” 少年天子缓缓睁开眼睛,入目是九龙戏珠的明黄色床帐,一脉烛光横在他俊朗英气的脸庞上。 “陛下又做噩梦了?”顾聿赫慢步行到帐前,轻声询问。 赵明嘉脸上淤着几分过分的苍白,如同易碎的瓷器,精致却叫人无端感到心底发寒,他坐起身,脸上的笑还有些稚气,“是啊,朕又梦见母后了。” “陛下节哀,先帝与先后已经逝去一年了。” 赵明嘉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拿起手旁的白瓷美人,为她穿上繁复宫裙。 一年过去,已是大夜弥天,万马齐喑。 “今日姜朝派了使臣来,请贺姜朝太女登基之喜。” “太女?” 顾聿赫道:“陛下有所不知,过去这一月,姜朝太子被废,宋定沅立了次女灵淮公主为太女,前两日薨逝,灵淮公主不日就将登基。” 赵明嘉愣愣道:“灵淮公主。” “姜朝与乾朝有所不同,子嗣单薄,不像陛下,兄弟姊妹众多。” “嗯,”不过一刹那的茫然,赵明嘉很快露出笑脸,“那便派人去贺,以后这些小事,都无须告诉朕,你来处理便好了——” “亚父。” 顾聿赫习以为常,道:“是。” …… 南照国宫廷内。 皇帝方才退朝,姜朝使臣便送来了信,几位大臣围信读完,道:“陛下,姜朝太子之前与我等素有来往,每次和谈,也让利颇丰,此时去赴约,可是……” 一人驳道:“宋怀章已不知去向,如今姜朝的皇帝是他的妹妹,微臣劝大人还是少要提及此事。” “这登基大典,微臣以为需得派人去,宋定沅与宋怀章,微臣几人还是有些了解,性子平和,并不好战,这个灵淮公主,听说她之前便嚣张跋扈,从不将谁放在眼里,只怕日后难以相处,如今正是了解的好时机。” 皇帝负手而立,皱眉深思。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09节 姜朝占据了最肥沃的一片地,有高山也有大河,这些年相安无事倒也罢,只怕来了个强硬的,保不定会先对谁下手。 他们南照国,这些年深受水匪侵扰,若要挑对手,只怕首当其冲。 此行必得探探口风。 皇帝清声道:“姜朝素来是我朝盟友,此番新皇登基,礼数需得周全,便派礼部尚书邱止前去,替朕庆贺灵淮公主即位。” 邱止从人群后头走上前,跪下道:“微臣,领旨。” “另外,听说灵淮公主后宫空虚,还未进得一人,”他道:“朕膝下有十三位皇子,成年的有九位,还未赐婚的有七位,你将众皇子的画像带上,若灵淮公主有看中的,朕一定好好赏赐于你。” 邱止连连点头:“遵命,陛下。” - 姜朝。 罗九嶷被领到了御花园内。 宋枝鸾批折子批累了,正蹲着喂鸭,一只只小白鸭被洗的干干净净,走近了还有一股子牡丹香气,亲昵的蹭她手心。 “殿下,人带到了。”侍卫唤了一声。 罗九嶷福身,眼里有些激动,“殿下,父亲给我们来信了,如云思父,想要去西夷,我想请求殿下,派人将她安全送去。” 宋枝鸾洗干净手,将她扶起来,“那你呢,你不同如云一起去?” “我想……我想留下来,帮殿下的忙。” 罗九嶷说完,有些脸红,这些话在她心里兜兜转转了许久,早已经滚瓜烂熟,结果说出口居然还结巴。 太丢人了! 还是在殿下面前。 宋枝鸾似乎并未注意,认真问道:“要帮本公主的忙,那未来可能会很累的。” “九嶷不怕。” 玉奴看着九嶷,神色和缓。 “而且九嶷能吃苦,不管殿下让九嶷去做什么,九嶷都会去做,做不成也要拼命去做!” 少女语气坚定,一口气说完,发现自己竟然在直直盯着宋枝鸾瞧,连她额心花绘那处枯笔都瞧的清清楚楚,脸上又是一红,局促的把脸低下。 “殿下,请给九嶷一个机会。” 宋枝鸾欣赏她的性子,没犹豫太久,就道:“好。” 罗九嶷正要笑,又听她继续道:“日后你就跟着玉奴好生学。” 她像被巨大的惊喜砸中,眼神迸射出比晌午日光还亮的光,“谢殿下!” 稚奴等她说完,凑到宋枝鸾耳边道:“殿下,宋缜世子来了。” 回京之前,宋枝鸾已取得了宋亮手中的兵权,借着圈禁的名义,将他放去兖州郡,等日后让他将功折罪。 至于宋缜,在众人眼里,他已是个死的不能再死的人,公然出现是暂时不行的了,日后也要改名换姓,但他似乎并不有落差,在京中还算过的快活。 但来皇宫寻她,这还是头一回。 “正巧本公主要派些人去西夷,如云可以同他们一道前去,不用担心。” 宋枝鸾说完,看了眼玉奴,玉奴便走上前,对罗九嶷道:“跟我来吧。” 罗九嶷再次道谢,欣然起身,紧跟着玉奴离开。 很快,宋缜就到了凉亭内,他穿着侍卫的衣裳,扮相颇为滑稽,黑的像个煤球,牙齿白的反光。 宋枝鸾忍俊不禁,道:“堂兄这是闹哪一出?外头玩腻了,可皇宫也不好玩呐。” 宋缜进了凉亭,左右看四下无人,就开始不修边幅,坐下道:“灵淮啊,最近有桩事,京城大街小巷都传遍了,我实在是好奇的很,今日特地来找你问问。” “什么事?” 宋缜神秘兮兮地勾唇笑:“他们都说,谢预劲此番受了重伤,是你亲自照料,还关怀备至。” “只是他昏倒在本公主的帅帐前,离的近,就让人将他抬进去了,”宋枝鸾还以为是什么事,慢腾腾举起茶,道:“换做是堂哥你,我也会让人这样做。后来大夫前来查看了伤口,觉得不好移动,会使伤口挣裂,本公主就让他住了两日,还谈不上关怀备至。” “那这么说,他不是你的面首了?” 宋枝鸾视线顿在茶上。 “你说什么?” “他们都说,谢预劲是你的裙下之臣,早在你还没被封做太女的时候,就是你的人了。” 第72章 十五(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你觉得可能吗?”宋枝鸾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这坊间捕风捉影的事情多了,堂兄难不成以为都是真的?” 宋缜一笑,时不时往她身后打量。 “当然不是,所以我这不来问你了吗?你如今孤家寡人的,有个面首在身边知冷知热似乎也不错。” 在宋枝鸾身后的小花园里,玉奴正在与一个小姑娘说话,弯着腰,有些散开的鬓发垂了一缕,被她别在耳后。 这么有耐心的一面,倒是少见。 宋枝鸾打了个哈欠,趴在石桌上,眼皮抬起时有些掩不住的倦,“我看堂兄来我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可惜不巧了,玉奴现在正有事,堂兄要是着急……” “?” “要是着急,也等她的事先办完。” 宋缜笑了笑,抱臂靠柱:“我还以为你要与我行个方便,到底是堂兄我和你亲点,还是她亲点?” “堂兄是堂兄,玉奴是姐姐,日后也许还是堂嫂,自然是跟玉奴亲些。” 青年差点后背打滑,“灵淮,你……” 宋枝鸾挑了挑左边的眉,眼梢揶揄,“稚奴那样纯良的性子都能看出来的事,本公主怎么看不出来,哦,不对,玉奴就看不出来。” “堂兄,你怎么出这么多汗?” 宋缜用手虚虚扇了几下风,讪笑道:“那个,我忽然想到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你们了,先走了。” 这两句欲盖弥彰的话声音有些大,玉奴听到后,转身来看,只看到宋缜心虚的背影。 …… 虽然说的是托辞,但宋缜的确也有些事要做。 比如去谢国公府一趟。 他装作宋枝鸾的侍卫与她一路南下,到了潍州才见到谢预劲,正想去看看他伤势,就有消息说他因失血过多昏迷。 好几次进宋枝鸾的营帐里,都没见着他醒过。 回到京城,宋缜不欲给宋枝鸾惹来麻烦,民间对废太子消失一事本就有诸多臆测,朝堂上公然与她唱反调的人也不少,他便整日待在宅子里,很少在人前出没。 若实在忍不住了,也会抹的面目狰狞。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正值午后,谢国公府暴晒在阳光下,木廊桥滚烫,宋缜一路跟着管事来到谢预劲休养的庭院。 等人走了,他推门进去。 本以为会看到谢预劲躺在床上,没想到他这会儿正靠着窗边的软榻,一条腿曲起,不知道往外看什么。 宋缜喜形于色,“都能起身了,看来伤口恢复的很快吗?果然是军营出身,身体素质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谢预劲的眼神落在他的衣服上。 金吾卫的形制。 “从宫里出来的?” 宋缜点头,也不奇怪,他这一身任谁看了都知道是金吾卫,方才侍卫放他进来也是因为这身衣裳。 “我前不久回京听了个传闻,就在刚刚我还在和灵淮说闲话,问她要不要找个面首放身边。”他随意说了句,就在软榻另一侧坐下。 殊不知对座听了这话的男人,眉心一动,“她怎么说?” 宋缜笑着道:“当然说好了,还说让我介绍两个。但本公子想了一圈,竟觉得没有一个能配的上灵淮的,这京中的那些公子哥,一个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细较起来都没我靠谱,我如何能介绍给灵淮。” 他说完,想到什么似的补充:“许家许尧臣,这个倒是不错,但灵淮与他太熟了,两个人青梅竹马的,从前传出要定婚,他们两个都没成,估计以后也是成不了的。” 谢预劲垂下眼皮,“不用找了。” 宋缜侧首:“为什么?” “她身边有人。” “有人?”宋缜意外地皱起眉,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人的脸,眼神一偏,居然看到了一件女子的衣裙。 他心脏彤彤猛地跳了两下。 床榻上,枕头边放着一件叠好的粉白色的襦裙。 宋缜乍一看以为是谢预劲换下的中衣,但仔细一看,这种嫩粉的色调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祥云边,外绣金线,做工精湛。 看花样和形制,是京城里年轻的贵女中时兴的款。 况且,十分的眼熟。 眼熟的好像曾经,宋枝鸾就穿过这么一件。 她的衣裳怎么会落在谢预劲房里? 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 宋缜脑瓜子嗡嗡的, 灵淮和谢预劲,是什么时候的事?他们难道已经……难怪他方才总觉得灵淮说话时有些躲闪。 也许是他盯着那裙子的时间太久。谢预劲站起,挡去他的视线,把裙子拿起来,摩挲一下,放进被褥里。 宋缜轻咳两声,“说到哪儿了?对,你说的对,灵淮身边有人了,那我也不用去瞎忙活什么,我来这儿主要是想来看看你的伤,顺便同你道别。” “道别?”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0节 “灵淮她现在事情太多,我在这帮不上什么忙,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反倒成了累赘,所以本公子决定,等看了登基大典,就离开京城。” 宋缜呼出一口气。 灵淮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只是要舍弃“宋”这个姓氏,放弃爵位与荣华富贵,也等同放弃被视作继任者的可能,从此远离权力中心。 但也留了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父亲征战沙场,一身本领,教他种田种不出几根菜,但论起行军打仗,放眼整个姜朝也是佼佼者。如今在兖州换了名姓,日后为灵淮打进西夷,封个将领,便不用再躲藏。 那样不用被猜忌,当个普通将军的日子是父亲一直想要的。 但这些事,宋缜不清楚谢预劲清不清楚,尽管谢预劲与灵淮的关系不一般,但谨慎起见,他还是略了过去。 而谢预劲也没有多问。 宋缜知道他一贯就不是个会刨根问底的人,这次沧水临安一战,似乎越来越沉默寡言,眼神里沉积着太多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 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笑着道:“灵淮的登基大典就在后日,你好好养伤,到时候再见。” - 许宅。 府中奴仆正在收拾衣物,许清渠将许尧臣叫到窗下,等待的时间,他挂在帘下的鸟笼子的门打开,一只通体翠绿的雀儿扑动翅膀,歪着头望他。 许尧臣走的很慢,弓腰:“父亲。” 许清渠笑了一笑,“这鸟儿是从前太子所送,习惯了北方的天,我悉心喂养了三年,如今要离京,带着这小家伙去有些遭罪,想放它走,竟还不出了。” 话正说着,那只翠鸟就猛扑一下,冲出笼子,飞过屋檐,再找不到一点痕迹了。 他有些错愕,手还提着笼子。 许尧臣站直,眉目端正:“这世间没有不想要自由的鸟儿,父亲。” 许清渠将笼子放在一边,轻轻抬袖抚摸,“是,你向来比父亲通透。我劝你明哲保身,你却永远都学不会,是非对错,皆由本心。” “公主殿下让我带回来给你的那身官服,有没有穿过?” “没有。” “父亲记得,你小时候就很喜欢偷穿我的官服,当真应了你的名字,尧臣,怎么如今不穿了。” 许尧臣低下头,眉心深锁,薄唇紧抿。 许清渠抬头,认认真真地打量自己的长子,“不用怪罪自己,这是父亲的选择,与你无关,那身官袍不适合你,太旧了,也穿的太久了,不穿也好,日后你会有新的官袍。” 他道:“灵淮公主从小古灵精怪,也是先帝的孩子里最任性的,不管办法是否离经叛道,只要能达成目的,不试试便不甘心。你以后要多提醒她。” “她太重情义,有时性子有些急躁,你也要好好劝谏,如果殿下心中有一把烧旺的火,你就要当能让她冷静下来的雪。” 这些叮嘱带着浓浓的离别之意,许尧臣弯下腰,仔细聆听,眼前微微模糊。 “她初入朝堂,免不得要犯些错,你接替父亲的位置,要与遗命大臣好好辅佐她,辅佐她成为一代明君。” 许清渠道:“你对灵淮公主的心思,她或许早就清楚。” 许尧臣呼吸一窒。 “但灵淮公主日后贵为君主,身边会出现许多优秀男儿,她对你无意,你也不要生妒,做出些不理智的事情来。” 许尧臣轻轻挽起一笑,“父亲放心,灵淮公主说过,只将我当做兄长……那我便会好好当一个兄长。” “那便好,父亲看你也并非冲动之人,日后都这样冷静自持,父亲在钦州也可以放心了。” 许清渠抬手,将长子的衣襟整理抚平,背过手,踏出门。 许清渠站在屋中,表情难以明辨。 冷静自持? 他早就妒火焚身。 只有在宋枝鸾面前时不时出现,才能饮鸩止渴。 她一个眼神看过来,他便可以平静。 心中燃着火的是他,宋枝鸾才是叫他冷静的雪。 …… 金銮殿前已是一派新气象。 时至今日仍旧告病不来的京官,已被宋枝鸾以各种名义打发离开。之前倚老卖老的朝臣,以为法不责众,不断给宋枝鸾施压,但自从她当场批了许清渠致仕之后,不少人像是吃了菩萨的药,病一夜之间都好了。 但如今上朝,文武百官之中已经多了不少新面孔。 许尧臣欲往养心殿去,忽听人叫道:“许相。” 他略顿了顿。 来人是礼部侍郎令和,朝他行了礼后道:“许相这是要去见太女殿下?” “是。” 令和笑了笑,“殿下为国事烦忧,幸得有许相在身边排忧解难,真是我姜朝之幸啊。” 许尧臣轻声道:“令侍郎言重,殿下还在等我,若无其他事……” “有的,有的,”令和走上前一步,与许尧臣同行,委婉着道:“虽说先帝如今还未入陵,说这些话并不大合时宜,但灵淮公主的婚事,也是先帝生前总挂在嘴边的,殿下若选些人放进后宫之中,也算是全了先帝遗愿。况且如今皇家子嗣单薄,正是需要开枝散叶……” 许尧臣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点头道:“令侍郎家里的公子,似乎还没有婚配吧。” 令和被戳破心思,掩饰般看了眼周围:“我家那小子的确是没有婚配,虽然愚钝了些,但是样貌体态都算的上很好……这并非微臣自吹自擂,但能否被公主殿下看上,就是他的命了。” 许尧臣微微一笑,“令侍郎说的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养心殿前,令和行礼告辞:“那就不耽误许相了,还望许相好好劝劝殿下,广纳新人,微臣先行告退。” - 养心殿内,宋枝鸾正伏在案上休息,手下压着一张姜朝舆图,颊边的毛笔歪斜,沾着墨的毫尖凝聚了一滴浓黑的墨。 许尧臣心念一动,挽袖把毛笔取出,搭在白玉笔山上。 宋枝鸾睡的浅,手中握空就察觉到了有人来,睁开眼,果不其然看见许尧臣。她伸了个懒腰,眉心舒展:“你来了。” 许尧臣嗯了一声:“殿下乏了为何不去榻上休息?” 宋枝鸾顺手从奏折堆里取了一份,扫了两眼放到他面前,“也算不上很乏,只是不知怎的,有些晕字。” 许尧臣笑了一声。 嗓音清雅的很,听着很悦耳。 宋枝鸾假装没听见,正声道:“怎么样,乾朝和南地的使节团什么时候到?” “明日便到京城了,”许尧臣接过她递来的奏折,一眼便看见了上面的“充实后宫”四个字,他抬起头,“殿下?” “不止一份,你看这一堆,正事没几桩,这些私事倒是热衷的很。” “殿下的私事,如今也是国事。” “所以你不会也想来劝我吧?可别,”宋枝鸾把奏折拿过来,批了“知道了”三个字,就放在一边,“我岂是那种沉迷男色之人?” 许尧臣看着她的字迹。 “微臣不劝。” 宋枝鸾点了点头,“你再看看这个……” …… 临近傍晚已商议了一个多时辰,宫女端来了点心,许尧臣见宋枝鸾有些累了,站起身,“天色已晚……” 话未落地,门口侍卫就通禀道:“殿下,户部侍郎令和求见。” 许尧臣微微一顿,看向宋枝鸾。 宋枝鸾头也不抬:“进来。” 但门没有打 开,许尧臣也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坐在软榻上的少女将笔提高了,“我说进来。” 不一会儿侍卫的声音传出:“殿下,谢将军也求见。” 谢预劲? 宋枝鸾语气停顿了片刻,“先让令和进来吧。” “是,殿下!” 很快,外头令和推让客气的声音消失,谢预劲应了,落在宋枝鸾耳朵里,是一声有些冷淡的嗯。 令和本想给谢预劲让路的,但没想到宋枝鸾叫了他先,有些受宠若惊,带着身后的人就进了来。 两人一同道:“参见殿下。” “见过许相。” 令和带来的这个少年穿着颇为清凉,随意一扫就能看到薄薄的腹肌,看起来只有十几岁,骨架都还未长开。 宋枝鸾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来意,表情有些微妙,指腹在毛笔蹭了蹭,她习惯性想要去咬笔头,被许尧臣提醒:“殿下。” 她将唇移开,清嗓:“令侍郎有何事?这些人又是做什么的?” 令和口吻神秘:“殿下辛苦,微臣特地选了个手脚灵活的来伺候殿下,殿下若是累了,可以让他捏捏肩膀捏捏腿,微臣都已让人教过他宫里规矩。” “是么,来,抬起头来我看看。” 那少年听了,耳朵红的能滴血,脖子往下透着薄粉色,壮着胆子抬头,眼睛无辜失措的像鹿。 好一个我见犹怜。 许尧臣将视线移开。 宋枝鸾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说道:“令侍郎的好意,本公主知道了,可还有其他的事?” 知道了? 这是什么回答。 没说留下,也没有说让他们离开。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1节 但令和没时间去揣摩太久,笑回:“回殿下,无事了。” “那便退下吧。” 令和犹豫了下,给少年一个眼神,就行礼告退。 养心殿的门打开后再次关上。 这次进来的是谢预劲。他穿着束袖朝服,腰间佩着紫玉带,金鱼符,身量高挑,黑发高束,脸庞极俊。 宋枝鸾低下头,继续批奏折,在他开口之前就问道:“谢将军不在家好好养伤,来宫里做什么?” 谢预劲走到她与许尧臣中间,行走间不见半点迟缓,若非宋枝鸾亲眼见过那伤,只怕还以为他无事。 “今日是十五。” 他说了一句许尧臣听不懂的话。 可宋枝鸾对此有些反应,抬头与谢预劲视线相接。 她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看了眼许尧臣,道:“你先走吧,我还有些话要同谢将军讲。” “还有你们,也先出去。” 那名少年点头,即刻就退了出去。 许尧臣手心收紧,走了两步,才看到宋枝鸾的脸,“是。” 宋枝鸾等着他人走了,方才撂笔。 “今日确实是你来侍寝的日子,但是你身体都还没好,本公主在你眼里难道是个急色的人吗?” 虽然她从前有过那么一段时期,但这辈子她可没对他那么饥渴过。 谢预劲握住她的手,慢慢俯身,贴在她耳边问:“许多日了,你不想吗?” 腰被一只大手握住,男人身上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吸入体内的空气似乎都隐隐发烫粘稠。 但宋枝鸾没有被他蛊惑到,她举起手,轻捧住他的脸: “以后你不用准时来了。” 谢预劲的手一顿。 “上回本公主已经说了,你与我之间的纠葛已经两清,当初答应让你做我的面首,也存了些折辱你的意思……” 没想到他如今竟然还想继续。 “就到此为止吧。” 宋枝鸾要走,手腕被抓住。 她回头,对上一双泛起血丝的眼。 “你想换谁来,外面那个?” 宋枝鸾把他的手拿开,“外面那个,不是本公主喜欢的类型,这些事,就不劳谢将军操心了。” 第73章 争宠(六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京畿道,乾朝与南地的使臣不期而遇。数辆马车狭路相逢,身后提着担的人马数量相当。 邱止走下来,正巧对面马车上也下来一人。 “是邱弟吧?”乾朝使臣朱衍爽朗笑道:“这可真是有缘,本想到了帝京再邀请你叙叙旧,没想到现在就撞见了。” 邱止连忙作揖:“哪里哪里,朱兄真是客气,邱某是晚辈,要请客也该邱某来,哪里有朱兄先开口的道理。” “邱弟这么客气,叫我如何敢当啊,不过虚长几岁……” “话可不能这么说,邱某对朱兄敬仰已久,可惜一直不曾有机会与朱兄叙话,这客该是我请才是……” 两人互相谦让,口头上你来我往几十个回合,终于聊到了马车之事,邱止一拍脑袋,连忙让人让了路,朱衍推辞不前,最后还是走在他们之前。 等乾朝的人都过去了,驾马的侍卫道:“大人,何必对他们如此客气?今年乾朝在我们边境多次挑衅,可都一句解释都没有。” 乾朝与北地中间隔了一个姜朝,两国京师虽隔得远,但东边还有一部分接壤。 邱止看他一眼,衣上的鹤纹让他看起来有些仙风道骨,“我们这次是客,并非来翻旧账的,何况在背地里议人是非并非君子所为,日后别再让本官听到这话。” 侍卫低头:“是。” …… 姜朝的登基大典遵循周制,先由宣读遗诏开始,出庙祭先祖告天,太乐署行乐舞开道,君主着衮冕乘舆,由金吾卫护送至初元殿。 邱止等人被安排到了两侧观礼,但仍旧隔得远,看不清容貌。 离的最近的一次是宋枝鸾从舆轿下来,站去殿前,北拜过后,身边的白衣青年为其授玺。 邱止终于在她举玺于顶之时看清了。 姜朝女帝比画像中还要年轻,看模样不过是个及笄年岁的少女,身量纤细,雪肤红唇,嘴边挑了一抹笑。看起来极为朝气蓬勃,见之忘俗。没有半点因纵情声色而留下的萎靡痕迹。 他随着百官跪下,高呼“万岁。” …… 初元殿摆了编钟,百官依次列席。 邱止入座时又与朱衍撞上,两人客套了小半刻钟,方才因宋枝鸾入殿打住。 宴席开始后,邱止正了正衣襟,抢先一步上去道:“陛下,微臣是南照国礼部尚书邱止,特备了些礼,来贺陛下登基之喜。” 稚奴正在给宋枝鸾倒酒,闻言,她把杯子收回,笑道:“有劳邱尚书千里迢迢而来,朕近来也得了些好东西,不如邱尚书带回去,替朕谢过南照国君。” “是,谢过陛下。”邱止得体地报以微笑。 他走回座位坐下,下一刻,朱衍就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走上殿。 邱止借着这个时机,抬头打量坐在宋枝鸾身边的两个人。 一个是方才授玺的白衣青年,一般能有此待遇的都是一国丞相,那大概就是前任丞相之子,许尧臣了。 另一侧坐的是他们的老熟人,早前天下未定,谢预劲手上不知染了多少他们将士的血,若非因为有他,只怕宋定沅也拿不住这片沃土。 御座旁边这两座都是年少成名的将相之才,御座之上的宋枝鸾也极为年轻。 三个人加起来还没他的岁数大,竟就撑起姜朝这片天了。 邱止兀自摇头苦笑,“真是……” 朱衍说完,坐下,就转头要与邱止对酌,邱止谦逊的喝完一杯,颇有风度的喝了个干净,道:“邱某先干了,朱兄请随意。” …… 散宴之后,宋枝鸾让人在太液池边设了小座,准备在这召见两国使臣。 许尧臣走在她的仪仗之后,不着痕迹地往右侧投去一眼,仪态清雅。 “陛下召见使臣,似乎只叫了我,没有叫将军一同前去?” 他的话让谢预劲扯了扯唇角,语气微哂,“陛下未开口,许相倒先说话了,凭的是什么身份?” 许尧臣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太液池旁的凉亭内,宫女提起拖曳至台阶的裙摆,安放在一旁。 宋枝鸾摆袖坐下,托起腮,望着池中晚景的双眸比冕旒上的玉珠还要清透:“原先朕还以为,指不定这次可以见见乾朝的那位姓顾的摄政王,当公主的这些年,朕听过不少他的事迹。” 许尧臣第二个进的亭,含笑接道:“陛下迟早会见到的,顾聿赫不会那么轻易离开乾朝,如今乾朝国君已经长大,他若离的久了,风筝线收不回,可就断了。” “当初父皇立朕做太女,想必也有这一层的考量?乾朝已经是个前车之鉴,若非赵明嘉是个不问 政事的,只怕如今乾朝都改姓了。” “是,”许尧臣正欲坐下,余光瞥见一道紫色,停下动作道:“不知谢将军也来了,适才陛下与我说话,未曾注意,还望见谅。” 宋枝鸾这才注意到谢预劲。 谢预劲弯了下眼,“许相年纪见长,行事却越来越疏忽了,日后还怎么辅佐陛下?” 许尧臣笑容凝固。 宋枝鸾有些想帮许尧臣反驳回去,论起年龄来,许尧臣是要年长他们几岁,可也算不上年纪大。 可这时候越解释,反而像是一种强调。 怎么说都不大好。 于是她看了一眼谢预劲,示意他闭嘴,然后朝宫女道:“给谢将军也添座,上茶。” “是,陛下。” 按照初元殿的座位,宋枝鸾坐在最中,谢预劲和许尧臣一左一右坐着。 宫女端来茶水,倾倒进茶杯里。 宋枝鸾看着水中茶叶,道:“这茶是前些日荆州太守献上来的,初喝有些涩,可能有些喝不惯,但后劲香,你们尝尝,若喝不下,朕再命人重新煮一炉来。” 许尧臣道:“陛下,微臣这些天日日与陛下待在养心殿,这茶已不知喝了几壶,哪来的喝不惯?倒是谢将军,上次进宫,似乎也没坐上一坐,这似乎是第一次喝?” “是吗?朕都有些忙昏了头了,”宋枝鸾捧起茶,轻吹了吹,不甚在意道:“那谢将军尝尝?” 谢预劲眼皮下略有些阴翳,握住茶杯一饮而尽。 许尧臣也慢慢喝了一口。 宋枝鸾接回刚才的话,“不过,相比起乾朝,南照国的情况还要更复杂。” “南照国建国最早,子息也盛,近年来皇帝有了老态,但太子的人选迟迟没有定下,各个皇子之间内斗的厉害,朝中党派林立。” 宋枝鸾对许尧臣的话表示赞同,点着头道:“也不知来的这个邱止,是哪一派的?” 谢预劲很少见到宋枝鸾这样正经的一面。 说话没有懒洋洋的拖腔带调,字正腔圆。 但她露出这种神态都会忘我,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件事。 饭忘吃,水忘喝,汗也忘了擦。 前世酷夏,他会让小厨房给她准备降温的东西,用冰水浸凉的瓜果,去热的食材,经年累月,还给她养成了吃冰酪的习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2节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他与她的纠缠远比想象中要深。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怎么可能? 宋枝鸾手指轻叩着桌面,正在思索,忽的皮肤上流淌过一阵凉气。 低头,却是一碗冰酪。 她有些意外,准备地看向谢预劲,挑眉道:“哪弄来的?” 谢预劲用手量了量碗上传来的冰度,注视着她的眼睛:“陛下喜冷,微臣提前让御膳房为做的。” 大热的天,热气重,登基是个体力活,宋枝鸾早有些热,只是还有正事,忙起来就顾不得了,眼前有新鲜的,她也没拒绝,拿起勺子挖了一口,送进嘴里。 “好吃吗?” 宋枝鸾点头。 谢预劲继续道:“陛下从前说这样的做法甜,微臣便让他们少放了糖。” “怪不得,这一碗刚刚好。” 从前? 许尧臣目光有了些变化。 任谁坐在他的位置上,朝两人看去,都不难看出宋枝鸾与谢预劲之间的亲近。 宋枝鸾吃了小半碗,玉奴就带着朱衍和邱止来了。 使臣初来乍到,这次召见只是例行公事,真若有事,也不会大庭广众下聊,因此宋枝鸾说了些场面话,便打算让他们走:“朕已让礼部好生招待你们,若底下的人不按规矩行事,尽可禀告于谢将军。” 朱衍听到这,不敢抬头看谢预劲投来的目光,连连谢恩。 邱止犹豫了一下,他这次前来帝京,身上可还肩负重任,即便是今日,他也让人带了几位皇子的画像,就想趁着机会献给宋枝鸾,但……他看了眼朱衍,笑道:“微臣也谢过陛下。” 也罢,总归要在帝京待上半月,也不急在一时。 若太上赶着,还显得他们南照国太过热情,失了面子。 …… 掌灯时分,宋枝鸾回到栖梧殿休息,还未走到地方,隔着墙与一条街,她就隐约听到了什么动静。 转角的时候那动静更大,两个南照装扮的男人撞在在最前方的太监上,不慎跌倒,发冠与长发散了一地。 “放肆!胆敢冲撞圣驾?” 两人慌乱之余衣衫也恰到好处的敞开,露出年轻结实的肌理。 “陛下恕罪,皇宫太大,草民一时迷了路,还请陛下饶恕。” 她的栖梧殿距养心殿颇远,迷路能迷到这里来? 宋枝鸾没有拆穿,笑道:“叫什么名字?” …… 面圣之后,朱衍与邱止并肩而走,前者的脸笑成了花:“邱弟,怎么之前与你一起来的那几个人没同你一起出来?莫不是背着老兄又去给陛下献什么了吧?” 邱止“哎”了一句,理了理双袖,“哪有的事?只是跟着邱某来的人不必跟在朱兄身边有见识,进了宫就收不回眼睛,只怕是在园子里逛呢,邱某已经让人去寻了。” 朱衍捋着胡子,爽朗的笑出声。 走了几步,看见前方的谢预劲停下脚步。 邱止跟了上来,礼貌笑道:“谢将军怎么不走了?” 方才从凉亭中出来,谢预劲与许尧臣就一前一后的离开,此时正要越过宫门,许尧臣已经踏了出去,谢预劲却折返。 他道:“有事。” 许尧臣像是没有听见,走到马车边,看向邱止两人:“二位住的地方与我同路,不如一道乘马车去?” 朱衍看向邱止,两人对视一眼,抱拳应下。 三人在马车边互相谦让一番的功夫,谢预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红色宫墙之中。 他没有往养心殿去,径直去往栖梧殿。 这个时辰大臣们都已离开,在宫里走动的唯有宫女与金吾卫,迎面撞上一名金吾卫:“将军,宫门马上要落锁,还请尽快离宫。” 谢预劲道:“我有要事见陛下。” 侍卫犹豫一阵,委婉道:“陛下方才带了两个男人回寝宫,眼下怕是不大得空,若不是大事,将军可以等明日,这样也合规矩。” 眼前身影在他还没说完时就从一边宫街离开。 侍卫见状,不好阻拦,便去告知玉奴。 …… 栖梧殿外,玉奴领着谢预劲进来,殿外栽种的玉色梨花开的太盛,前两日叫人裁剪了些枝叶,今日看来处处鲜妍。 方才要见陛下的人是谢预劲,可现在走到庭院正中,看向紧闭的门,一步也未动的人也是他。 玉奴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道:“陛下,谢将军求见。” 里面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没等到回答,玉奴又道:“陛下,谢将军求见。” 过了一会儿,屋里响起脚步声,有些匆忙,接着两个长相俊朗的男人从里面出来,对着玉奴行了礼,手里拿着玉冠,披头散发的离开。 门敞开了。 宋枝鸾从里面走出来,衣裳除了袖口其余地方都很整洁,只是冕旒摘了,发髻松了,素的没有一支簪子步摇,反衬的她顾盼生姿。 “谢将军怎么这么晚了还来见朕?” 谢预劲的面色比下午时还要白,一点血色都没有,凝视着她的眼晦暗难明,“有事启奏。” 宋枝鸾犹豫了半秒,点头:“进来说话。” 玉奴顺势告退,派人在殿外守着,不许打扰。 殿内。 宋枝鸾盘腿在棋盘边坐下,手上拿起一颗棋子,“有什么事,将军快说吧。” 谢预劲将视线收回,还真提起了正事来:“南照皇室要去暮南山祭祀,但最近,暮南山周围聚集了一批水匪,难以剿灭,想与我们合作,联手除去。” 宋枝鸾一时间没说话。 暮南山这个地方既不属于南照国也不属于夔朝,位于两国边境,南 边地势平缓,往北才有名山大川,这座暮南山,从前北朝还在时,就是帝王祭祀神灵的地方。 宋定沅在时,这一处地方的归属就没有定论,两朝关系还算融洽,便各自派兵驻守,井水不犯河水,长此以往,便有不少流寇住在那地躲避搜捕。 那些水匪恐怕也是瞄准了这个空子,才选在暮南山聚集。 夔朝这些年,宋定沅只在登基之年去过一次,带着宋怀章。 而南照国去的次数要多得多,几乎每年都要去祭祀一番,整个皇室一同出行,有时祭祀完了,还会留下几个皇子公主,在那焚香斋戒祈福个一两月。 “能让南照国来向我们求援,想必这群水匪势力已经不小,放任下去,也是个祸患,”宋枝鸾思量道:“明日朕便安排人前去与他们商量。” 说完,宋枝鸾不等谢预劲再说些什么,就抬头看窗外,懒声道:“谢将军想说的都说完了吧?天色已晚,再不回,金吾卫下了钥,你就只能在宫里住了。” 她偏着头,余光里紫色的身影被白色代替。 宋枝鸾意识到了什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慢吞吞地转过身,地上男人的衣袍与腰带掉了一地,谢预劲跪上榻,目光锁住她的视线,手被带到他的裤沿,往下拉。 还未来得及看到,宽松的夏衫底下传来丝丝凉气,是他的手钻了进来。 展开的领口扩散出热气,将宋枝鸾的脸蒸的发烫,她如今的身子未经人事,些许撩拨已经脸红心跳,轻轻一躲,后腰就被揽住,她坐在了谢预劲缠着绷带的胸膛上。 谢预劲伸手,自下而上的抚摸她的脸。 宋枝鸾低着眸,发丝垂落,美的潋滟动人,双腿被固定。 呼吸交融数次,空气变得炙热,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隔靴搔痒。 他忽的低头埋了进去。 谢预劲最终还是成功的宿在了栖梧殿。 但这事只有少数人知情,第二日清晨他就出了宫。 宋枝鸾忍着倦意,同样天未亮就起了身,期间叫了水,稚奴带着两个贴身侍女替她沐浴完,不敢多往她身上瞧一眼。 即便如此,沐浴完更衣前,稚奴还得给她上上药,有些地方淤青,昨日大典,夜里也没得休息,宋枝鸾累的手指都不想抬一根。 上到盈白之处,稚奴脸红的像荔枝,“陛下似乎丰腴了些,稚奴要让人给陛下做些大的兜衣了。” 宋枝鸾伸手端了端,“是吗?” 稚奴瞬间脸色爆红,“陛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宋枝鸾把手放下,心里却在想,她自己揉起来怎么和谢预劲揉不一样,怎么他没两下就让她脊背发麻,顺水推舟就又滚在了一块。 不过这次虽也没到那一步,但与前几次又有些不同。 她好像有些忍不住了。 宋枝鸾百思不得其解,回道:“没什么,先传膳吧,朕有些饿了。” 稚奴尽量稳住声音,将药盖好,让侍女继续服侍她穿衣,道:“是,稚奴这就去。” 宋枝鸾打了个哈欠,沐浴洗漱完上了妆,离早朝还有好一会儿的功夫,她便坐在案前闭目养神。 很快,御膳房的人就端来了早膳。 宋枝鸾打发人都退下,稚奴却给她塞了一个东西。 因为天色还暗,宋枝鸾大剌剌的拿出来,对着烛火瞧,“这是什么?” 稚奴的脸又红了。 手上的册子是什么再明显不过。 坦然如宋枝鸾,看到那纠缠在一起的图,脑子都有一瞬间的卡壳。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3节 稚奴小声道:“陛下已经及笄数年,迟早会行房,但男人若是不通技巧,只会伤了陛下。这是稚奴偶然收藏的一本书,陛下可以收着,让日后侍寝的男人看。” 宋枝鸾“唔”了声,也没问稚奴这个“偶然收藏”是怎么一个偶然法,她的私藏其实也不少。看了几页,她将图册合上,随手放到一边,目不斜视道:“好,朕知道了。” 登基大典过后两日,少监府整理好先帝随葬品,灵柩上载铭旌,金吾卫开道,文武百官皆须相送至夔河行宫。 谢预劲因伤休养,却也来了,他为武官之首,骑马走在宋枝鸾的御驾之前。 过半日行至夔河行宫,宫女正要扶宋枝鸾出来,可却谢预劲下了马,朝御驾来,她们行礼退下。 男人揭开门帘一角,伸手过去。 那夜过后,谢预劲一连两日都被召入宫。 她召的。 有些极乐,试过便有些难忘,比起真枪实刀的,乐趣也不遑多让。 宋枝鸾半倚半靠,齐胸襦裙束出线条,马车里盛了冰,但架不住四面八方围炉似的火烤,她脸上泛起红晕,朝他睐了一眼。 谢预劲握住门框的手劲瞬间重了许多。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对视,男人身体澎湃的热意正在一点点侵入车内的空气,裹挟着些冷木杉的味道,水火交融,温度似乎都变高了不少。 宋枝鸾轻轻喘了一口气,没有将手放上去。 谢预劲的目光追随着她起身的动作。 宋枝鸾没有扶着他下去,她走到他面前,弯腰从怀里抽出了一本带着体香的册子。眼前是他在梦里都在吞嚥的绵软雪盈,谢预劲暗着眸抬手,精准的握住她的腿窝,不轻不重地往上抚摸,宋枝鸾好似没有感觉,纤指勾住他的腰带,往里一塞。 “好好学。” 第74章 相看晋江文学城正版 夔河行宫是王侯公卿送葬能送到最远的地方。 在此之后,沿路会设有百姓路祭,一路葬入皇陵。 宋枝鸾走进祠堂,铜钱般的太阳倾洒日光,烛光攒动,分明是白天,但牌位上所有的字仿佛都起了雾般模糊不清。 沉重华美的裙摆随着她的走动在地上拖曳。 灵柩摆放在正中。 面对灵柩放了一个蒲团。 那是为了方便让她跪下哭祷的东西。宋枝鸾踩着过去,越过冰鉴。 找到宋定沅头所在的位置。 宋枝鸾语气中颇有些怅惘:“父皇,直到今日,儿臣都还不敢相信您就这么死了。” 安静的大殿里听不到任何一点动静。 数以百计的烛火飘动。 “也许是您没死在儿臣面前,所以儿臣总没有真实感。” “父皇死之前,可有后悔将那副《泉涌锦鲤》挂在养心殿?儿臣那个时候,就已经准备……弑父了。” 窗外猛地刮起一阵风。 方才还平静的烛火骤短骤长,微垂着眼看去,像一张愤怒的人脸。 宋枝鸾对着这张人脸无声而笑:“父皇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至亲骨肉会背叛自己吧?就好像很久很久之前,儿臣想破脑袋,都想不通你们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弃我。” “一报还一报,父皇的报应来了,”她轻轻启唇,说出来的话大逆不道,眼神却流露出悲悯之色,“宋怀章的也不远了。” - 入夜时分,送祭灵柩。 宋枝鸾站在高台之上,等傩舞停下后,从太史令手中取了三炷香,往燎炉里取火。 正要插入香灰之中,那香却灭了。 她略一挑眉。 太史令煞有介事道:“先帝挂念皇上您,圣魂不忍离别,想皇上您再同先帝说说话,皇上再祷告几句吧。” 随即,他双手捧高。 宋枝鸾把三炷香放在他手里,然后 双手合十,再睁开眼,太史令已经换了新的香。 她接过,取火。 结果在插入炉中的前一秒,无风而灭。 文武百官跪在地上,看不到台上情形,唯有太史令睁大了双眼,浑身冒着冷汗,“皇上,先帝这是……” 他还在说着,宋枝鸾却拿着三炷香,从一旁侍卫腰侧剑鞘里拔出剑,砍去了半根! 面对目瞪口呆的太史令,宋枝鸾不紧不慢地把剑插回:“今日下雨,香有些受潮,砍去一截就好,再晚了,父皇要生气。” 她重新把香放进火中。 这次没有灭。 熊熊火焰与宏伟的祠堂印在她眼中,像是一切都会被焚烧殆尽。 “看来父皇也很满意。” 宋枝鸾放下手臂,额间珍珠花钿耀目,眼里含笑。 “走好了,父皇。” - 灶神庙外,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依偎在一起取暖,露在外面的皮肤生疮流脓,恶臭扑鼻。 百姓们的贡品被吃光,但肚子仍然在叫。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饱饭了。 这一带连树都光秃,树皮被嚼烂进肚,寻不到一点活物。 但很快,有个老乞丐留着涎水,哼哧哼哧的背了个东西来。 众人立马围过去,“老黄,这是什么好东西?” “你上哪搞来吃的!” 在看到他畸形的背上驮着的东西之后,所有人都忍不住骂骂咧咧。 “怎么是个人啊?” “咱们东西都不够吃了,还背个人回来!我看你不要当乞丐,去当菩萨好了!” 老乞丐两眼放光,将男人翻倒在地。 “谁说这不是吃的?” 顿时鸦雀无声。 叫的最欢的两人看着有些魔怔的老乞丐,心里一阵发憷。 “老黄,你是在开玩笑吧。” 宋怀章饿的脸色发青,眯缝着双眼看向四周。 老乞丐笑笑,言语粗俗,“瞧你们那胆子,活该饿肚子!这人细皮嫩肉的,生的跟神仙似的,哪怕你们不敢吃咯,卖去大宅子里当男妾不也能得一大笔银子?有些达官贵人就好这一口。” 男妾? 说的是他吗? 宋怀章又惊又怒的睁开眼,可不得发作。 他看准空地,立刻一个打挺,奋力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老乞丐反应慢,还没说话,但身边的几个人已经两眼昏沉的狂追上去。 宋怀章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路往西逃亡,不敢去人多的镇,走到这里累的筋疲力尽,昏死过去。 本以为这个老乞丐是来救他的,却没想到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他堂堂一国储君,怎可被如此作践! 身后的乞丐穷追不舍,宋怀章腿上中过箭,一直没上药,冲了一阵,就剧痛不止。他想呼救,可这座大山他根本不熟悉。 眼看就要被追上,宋怀章彻底慌了神,越着急,越容易出错,他左腿绊倒右腿,狠狠跌了一跤,滚到山坡下。 那群乞丐吆喝着滑下来。 宋怀章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浑身发抖,想到万一被卖是何种场景,心中的惧越过尊严,惶惶祈求:“诸位地行仙,还望行行好,放小人一命,小人有些身家,只要你们放我走,日后我一定好好报答诸位!” 老乞丐跑在最后哈哈大笑,“地行仙!老头活了一辈子都没有人这么叫过我!” 众乞丐乐的直抽抽,看宋怀章像是看一个新鲜把戏。 “这不好说,要是放你跑了,像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大老爷,听了我们要卖你的话,日后不把我们抓起来打死就好了,还报答!” “要我看,就直接卖了!” 宋怀章颤着声:“我不是老爷,你们才是老爷,卖了我,只是一餐饱,留着我,我有办法让你们顿顿都不挨饿。” 顿顿不挨饿。 众人的眼神有了些变化,送他们金山银山没有切实的感受,但顿顿不挨饿,那是怎样的好日子? 老乞丐上前踢了踢他的腿,呦了一声:“看你也逃不了,这伤口都快和你断在里面的箭长在一起了。” 宋怀章突地一慌:“老仙家可以给我找个大夫治一治吗?” 又是一阵大笑。 笑得宋怀章脸皮阵阵发烫。 “你这家伙是来给我们找快活来了?还给你治腿!”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4节 “有那个银钱,能浪费在你身上!” 老乞丐用力踹了一脚,宋怀章疼的蜷缩在一起,差点又昏死过去。 “老老实实当个瘸子吧,要是养着你没用,明儿就给你找几个恩客!” “听懂没?” 宋怀章死死咬着牙,说不出话。 一只腥臭的草鞋擦过他的嘴边,不知踩了什么秽物,熏黄恶臭。 “听懂了就亲亲你老仙家的鞋!” 耳边笑声刺耳,在山间回响。 “赶紧的,我数到三,一、二……” 宋怀章强忍着呕吐,边流着眼泪慢慢靠近,老乞丐嫌他慢,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他哗的一声呕出来,肉眼可见的痉挛。 “哈哈哈,老头子我满意了,你以后就留下吧。” - 昨夜下了一宿的雨,清晨时分,雨声骤歇,安静的没一会儿,夏蝉在嫩绿的叶上齐鸣。 邱止带着随行官员侯在政事堂外,不多时,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他理好衣襟,笑容儒雅,跨门而入。 “微臣见过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枝鸾手上捧着一碗梅子汤,口齿间还有清凉的香气,微笑道:“平身吧,邱大人这是带了什么来?” 邱止从侍从手里拿过木盒,打开,里面是一幅幅画像。 “回皇上,姜朝素来与我朝交好,先帝更是为了两国之情谊,废弃了水师,多年来也相安无事,这足以见得两国之间的信任有多牢靠……这次吾皇命微臣前来祝贺新帝登基,也想趁此机会,与皇上缔结姻亲,永世同好。” 宋枝鸾喝了汤有些牙酸,夹了块蜜饯放进嘴里,嚼了两下,道:“那这盒子里的是?” “是我南照国未定亲的皇子的画像,殿下若有意,可以从中挑一个您喜欢的。” 邱止信心十足,南照皇子公主的貌美之名天下皆知,他们皇上未登基前就是北朝出了名的美男子,而后又广纳江南美人,后宫充实,子嗣一个比一个出挑。 这些个画像虽只能表现出各位皇子十之六七的样貌,可也是极好的。 宋枝鸾叫人呈上来,摸了摸紫檀木盒,但没有打开:“朕还在做公主的时候,就听闻南照皇子都是世间一等一的美男子,想必这里面的画像也不会让朕失望。” “皇上谬赞,请皇上看看,可有喜欢的?” “喜不喜欢,倒是其次,但朕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 “不妥在何处?”邱止语气微微疑惑。 宋枝鸾道:“不如让朱大人来说吧。” 邱止眉心狠狠一跳:“朱……” 他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邱弟,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这是我们乾朝先向皇上提的联姻,你这是搞哪一出?” 邱止不可思议的看着朱衍,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朱大人,你这是哪的话,皇上应了你的亲了?要论先来后到,我们南照国早就做足了准备,就连皇子的嫁妆都备好了,事事周全,只要皇上一点头,即刻就能将人送来帝京,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 朱衍愠怒道:“你休要在这里胡搅蛮缠,我与皇上在这儿聊的好好的,是你横插一脚进来,倒还在这里争辩起来了,你们南照果真都是些粗鲁匪徒!” 南照国发家便是借着水匪的势力,连一些皇室宗亲都与水匪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是这些年匪患一直除不绝的缘故之一,但还没有人敢当面把这件事拿出来谈的! 邱止怒道:“好你个朱衍,我对你客气几分,你就要踩在我头上说话了?你们乾朝说这些话的时候难道不会害臊吗!喂马奴杀主夺财起的义,还敢自称正统,我看都是些粗俗野蛮之流!” 朱衍气极,胸口剧烈起伏,朝着他的脸就吐了两口唾沫! “英雄不问出 处,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乾朝指手画脚!” “是你逼人太甚!” 邱止脸色憋得青紫,胎腿就把鞋拔了下来,一鞋子打他鼻子上,登时流下了一行血。 眼看两人扭打在一块,宋枝鸾向玉奴看了一眼。 玉奴点头,上去把两人分开。 比起刚才的风度翩翩,邱止与朱衍的发髻衣裳都凌乱非常,盯着对方的目光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你们都是我们姜朝的朋友,朕有心联姻,也不忍心伤了你们任何一个的心,朕的后位虽空着,但也只有一个,给了谁,只怕你们皇上心里都有些芥蒂。” 宋枝鸾走出长案,扶起他们两人来,柳眉轻扬,“不如这样吧,公平起见,明日,朕在行宫里让人收拾一间宫殿出来,搞一个相看宴。你们把这些皇子的画像扰乱了挂在殿里,朕看中了哪个,就是哪个,你们觉得如何?” 底下两人沉默片刻,朱衍率先附和道:“微臣觉得可以。” 邱止一看朱衍答应了,也只犹豫了一下,便道:“微臣听从皇上安排。” 宋枝鸾唤来了宫廷画师,道:“你携几个人,就在偏殿将二位大人带来的画像重新画一遍,画好了放进盒子里,分散在殿里挂开,挂好之后谁也不准进去,可知?” 画师点头,即刻抱着盒子出去。 第75章 情热晋江文学城正版 行宫一隅,邱止的房舍内有闷闷的捶打声传出。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通敌叛国!今天我打不死你!”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也是一时糊涂!” 邱止怒不可遏,出了政事堂后,他立即将手底下所有人都召集到一块,挨个排查,连喂马的小厮都不放过,果真给他揪出来一个乾朝的耳目! “没良心的混账,你跟着我几年,我吃穿用度哪样亏待过你?你竟还将我们要与姜朝联姻之事告诉那个姓朱的!” “要是姜朝皇帝选了与乾朝联姻,你就以死谢罪吧!” 跪地痛哭的人被拖下去。 邱止府上客卿柳阳走到他面前:“大人息怒,眼下不是处理这些人的时候,我们得想个法子,让姜朝皇帝明日选中我们南照的皇子。” “这谈何容易?”邱止拍椅长叹:“那殿内也不知被安排成了何种模样,我们的几位皇子虽然貌好,可姜朝皇帝也不一定喜欢那样的,万一她就喜欢乾朝那种长相呢?” 柳阳环顾四周,轻声道:“大人,按常规法子,确实难以插手,但我们可以另辟蹊径。” “怎么个另辟蹊径法?” “不仅可以让姜朝皇帝选中南照的皇子,还可以让她选中二皇子!” 邱止心头一跳:“快说。” 二皇子在南照国的势力极强,赢得朝半数官员支持,若无意外,他就是下一个太子的人选。邱止也曾是他的幕僚。 “在下方才托人打听了一圈,摆放皇子画像的那座宫殿叫‘清露殿’,时间匆忙,那些宫廷画师来不及将其裱在墙上,便只用木架子架起,姜朝皇帝要看清他们的长相,就会走近。” 柳阳从袖里掏出一个盒子,“这是微臣找来的合欢散,只需要一点,就能令人情热难抑,我们只要想办法,涂一点点在二皇子的画像上,姜朝皇帝闻了,必定浑身燥热,心跳如鼓,如同情动,那是越看越心动,越看越喜欢……” 邱止眼皮跳了跳,斟酌良久,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只是手段有些下作。 柳阳凑过去,“大人只要点个头,在下就去将此事办妥了,如今宫廷画师还在画,等画进了殿,外头都是金吾卫把守,那就难动手脚了。” 眼下也容不得他多作思量了。 但凡有成功的可能,再渺茫也要一试。 否则他回了南照该如何交差? 邱止最终点了点头。 - 是夜。 宋枝鸾的寝殿的门被打开。 谢预劲进来,锁上门。 寝殿里接了温泉水,后殿是一处供人泡汤的玉池子,刚换了新水,宋枝鸾不着一缕,趴在岸边,被热水烘的昏昏欲睡。 “你今日好像来的慢了点。”她没睁开眼。 池边响起解腰带,衣衫落地的声音。 身子随即被压入一处比温泉水更硬实,滚烫的怀里。 宋枝鸾整个人的骨头都有些酥软了。 谢预劲双臂紧紧箍紧她,咬着她的耳垂,听她细细抽气,低声道:“你要选后?” “嗯。” 他心脏仿佛被扎了一下。 “我不行吗?” 池下一点点动静,池面的水纹就一圈圈荡漾开去,一旁装着皂荚的琉璃碗折射出烛火光晕。 “不行,”宋枝鸾有些目眩神迷,转过身去,额头抵着他脖颈上迸起的青筋,“这事你要是插手,我就换了你,反正我身边多的是男人。” 谢预劲无声的弯了弯眼,稍一用力,将她抬起,“第一页试过了,今晚试试第二页。” 宋枝鸾还没想起第二页画的是什么,下一刻就脚背绷紧,头皮发麻。 第二日醒来,宋枝鸾浑身清爽的躺在榻上,身上已经被清理过,侍寝后不准留宿,这也是后来她给谢预劲定的规矩。 不准留宿,就意味着半夜就得离开。 若不如此,以他的体力,只怕天亮都不得消停。 她打了个哈欠,坐在镜前,将头发拂到身后,仔细查看脖颈上,要是留下什么印记了,今日恐怕有些麻烦,好在没有。 很快,宫女进来伺候起身,贴身宫女都是公主府里伺候惯了的老人,也清楚昨夜来的人是谁,因此换衣时看到衣裳下花瓣似的几点也习以为常。 好生上了药,穿上宫裙,才起驾去清露殿。 清露殿外。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5节 邱止和朱衍早早候着,一个站在左阶,一个站在右阶,互相无视。 外头一众守门的金吾卫见宋枝鸾来了,才行礼,将大殿的门打开。 “邱大人和朱大人来的好早,也不知可用过早膳没有?” 门开了,宋枝鸾没有立刻进去,转身,宽大的裙摆折成一个柔而韧的弧度。 邱止抢答道:“谢皇上关心,微臣已经吃过饭。” 朱衍正了正身形,正好站在邱止前方一步的位置,笑容满面:“回皇上的话,微臣几人已经吃过,皇上公务繁忙,微臣多等等没什么,只要不耽误皇上您的时间就好。” 宋枝鸾微微一笑,朝两人做了个跟上的手势。 邱止看朱衍这副嘴脸差点没把隔夜饭吐出来,当即撞过他去,道:“油嘴滑舌。” 朱衍毫不客气回了他一肘子。 清露殿内很是宽敞,是行宫纳凉之所,乾朝与南照国的皇子画像加在一块只有二十张。 因南照国送来的画像只有七张,为了不出现数量上的倾斜,就补了几张上去。 是些未曾成亲的亲王。 每一张画像都隔了一段不算近的距离。 宋枝鸾走在最前,走走停停,时不时端详一会儿,邱止在后头紧紧拉住朱衍。 要是叫他看出什么来了那就糟了,感觉到什么更糟。 朱衍想拽出来拽不开,皮笑肉不笑:“邱止,你这是何意?” 邱止哼了声,“皇上选后,跟你有何关系?巴巴凑上去,指不定是想做些什么 手脚。” 朱衍压低声音:“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买通我身边的侍卫就是你的君子之举,啊?老实给我待着,别打扰皇上。” 朱衍面色涨红,悻悻不言。 宋枝鸾快要走完一圈,但好似都没有对哪一副画上人有些兴趣,下一步,她来到了南照国二皇子的画像前。 还没来得及看,就听邱止叫道:“皇上。” 宋枝鸾在画像前停下。 邱止第一次做这种诛九族的事,内心也十分忐忑,但他必须让宋枝鸾尽可能的在二皇子的画像前站久些,这样药效才能发作,否则那不是给别人做嫁衣么。 宋枝鸾与旁边的画像相隔很近,这样的距离,上面涂的药会悄无声息地随着呼吸扩散进去。 “邱大人有何事?” 朱衍顺势离他远些。 邱止弯腰笑道:“皇上,微臣见您眼下似乎有些乌青,想必是昨日没睡好,微臣有个家传的安神的法子,效果很好,不如一会儿等皇上选好人了,微臣拿方子去给稚奴大人看看?” 宋枝鸾抬手抚过眼下,摩挲了下指腹,唇角微勾,“邱大人有心了。” 朱衍也紧随其后:“微臣也知道一个法子,皇上若是睡不安稳,不妨一试。” “可以,一会儿你们直接去寻稚奴便好。” “是,陛下。” 这合欢散是厉害之物,发作很快,算着时间差不多了,邱止顺势闭嘴。宋枝鸾转头,继续看向眼前的画像。 画像中的男子长相颇俊,但宋枝鸾见多了各种类型的美男子,单论其样貌只能说是中上之姿,可……不知为何,她慢慢靠近,心跳却越来越快,面皮发烫,连带着竟觉得眼前人十分之养眼,让人忍不住靠近。 邱止见她脸上泛红,慢慢放下心。 可下一刻,朱衍的惊呼声险些将他的魂吓破—— “皇上!来人啊,皇上昏倒了!” 邱止愣在原地,门外的金吾卫立刻冲进殿内,稚奴正在熬药,被人从厨房里叫走,一进殿,玉奴已经将宋枝鸾抱起准备离开,稚奴着急忙慌背着药箱检查一番,眉心深锁:“不好了,皇上中毒了。”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邱止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朱衍急哄哄问:“怎会中毒?方才皇上还好好的,是吃了什么吗?” 稚奴摇了摇头,拿出瓶瓶罐罐,给宋枝鸾喂了一颗药,让玉奴将人送到榻上,先后赶来的御医尽数跟着玉奴离开。 稚奴站起来,环视一圈:“皇上吃的东西都有宫女专门试毒,况且这药发作起来很快,定是在这殿中中的毒。” 邱止怕被人瞧见他的异状,立即爬起站好,闻言眼前又是一黑。 不一会儿,玉奴放置好宋枝鸾回来,掏出腰间玉牌,冷声道:“所有人不得离开,这殿中所有物件尽数需要检查,陛下一日不醒来,夔河行宫便一日不能进出。” …… 朱衍与邱止等在殿外,金吾卫的数量多了数倍,不断在行宫当中巡视,过了一个时辰,许尧臣与稚奴方才从清露殿里出来。 “许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陛下怎会突然中毒?难不成有人想要陛下性命?” 许尧臣没有说话,背过身,对他二人道:“两位随我来吧。” 说的客气,但却是像押送犯人一般,将人押送进暖阁之中。 所有人退下后,许尧臣直接道:“有人在南照国二皇子的画像上下了药。” 邱止浑身一抖,听到许尧臣继续:“画像上的毒,是蛇毒,南照国蛇虫众多,陛下所中的毒,更是只有南照国的地盘才有。” “不知邱大人怎么看?” 邱止听到前面牙齿还在打战,直到最后一个字说完,他猛地一顿,抬头怒视朱衍:“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许相,微臣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对陛下下毒!定是朱衍栽赃嫁祸于我!” 朱衍一听,顿时气急:“好你个邱止,分明是你们南照国心怀不轨,如今证据确凿,竟还牵扯到我身上!老虎不发威,你当真以为我们乾朝怕你!” “你买通我身边的侍卫是不是真?你在我们行伍之间安排奸细是不是真!我早该想到的,有一就有二,身边的老鼠屎不止一个!” “是你的人口风不严,张着嘴巴到处乱讲,与我何干!我告诉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两人说着说着龇牙咧嘴的厮打在一起,像都发了狠,一拳一脚惨叫声此起彼伏。 许尧臣握紧案台,“够了,两位大人。” 邱止与朱衍哪还听的进去,最后还是金吾卫进来将两人分开。 许尧臣道:“陛下昏过去前命我暂理朝政,中毒一事,也全权交由我处理,为了不冤枉无辜之人,还请两位大人暂时受些委屈。” “来人,将邱大人与朱大人带去西阁,好生招待。” 西阁是关押犯错之人的地方,这便是变相的看押了。 邱止临走前对朱衍恨恨道:“你且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朱衍鄙夷的看着他,“做戏还做的挺像,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血口喷人!你别以为我昨日没看到柳阳往画师那里去,我还以为你想出什么法子呢,结果就是想给我泼脏水!真是无可救药!” 玉奴皱了皱眉,对手下道:“让他们住远点,免得聒噪。” - 淅淅沥沥的小雨过后,院子里似乎起了一阵薄而润的雾,寝殿内门窗紧闭,稚奴正在为宋枝鸾把脉。 “陛下可还有哪里感觉不舒服?” 宋枝鸾把手收了回来:“就是脸还有些热,那个老头子,居然能想出给我下合欢散这种办法。” 稚奴笑道:“他这会儿估计要吓死了,方才稚奴赶到清露殿,看到殿下面堂发黑,也差点被唬过去。” “那是你给的药见效,自己给的药怎么还能给自己吓着?” 宋枝鸾语调懒散,带着笑意,邱止的合欢散药力虽强,只是闻了一点身子就有些情热,但她现下喝了些汤药缓解了,只是身上的温度还有些降不下,盛夏的天,一热乎就困。 “但稚奴也没想到陛下演的这么好,”稚奴被调侃了,也不忘正事,“殿下准备何时‘醒’?” “醒太早了难免引人怀疑,太晚了,乾朝和南照那边的信就来了,就这两日吧。” “是。” 宋枝鸾嘱咐了一些她昏迷时候要做的事,然后想要躺下休息一会儿,这副身子骨还是有些弱,一连这么折腾,若不好生调养一二,只怕还真会病了。 稚奴应下,给她盖了被子,出去,却看到外面站着三人。 从左至右分别是谢预劲,玉奴和许尧臣。 “如何?”玉奴率先开口。 谢预劲紧紧盯着闭合的门缝。 “陛下身子没有大碍,这两日就会醒来。” 稚奴看了他们三人一人,说完,又对谢预劲道:“陛下吩咐,除了许相,玉奴还有微臣之外,谁都不准进去,还请谢将军先行回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预劲身上。 他表情晦暗难明:“陛下说的?” “是,请谢将军回避。另外陛下睡下前特地嘱咐微臣,在陛下醒来之前,一切事务交由许相处理,谢将军无权干涉,不可擅动。” 谢预劲的视线从许尧臣,玉奴稚奴三人脸上划过,沉默的走到院墙边,上半身倚着。 等他离的远了,稚奴方才和许尧臣两人说了宋枝鸾的情况,说完后,许尧臣和玉奴先后进去,一刻钟后才出来。 再出来时,许尧臣发现谢预劲还没有走,“谢将军不用等了,陛下方才喝了药,还未醒。” “我站在这里,似乎与许相无关?” 稚奴正要开口,谢预劲又道:“陛下不让我进去,但没说我不能在外面守着。” 许尧臣的印象里,谢预劲少言,从没有这样浑身是刺的挑衅过谁,他微微一笑,“谢将军愿意守,于陛下而言更好,将军在这,也无其他人敢来打扰陛下。” 语罢,许尧臣离开。 玉奴稚奴进了寝殿。 - 两日后。 宋枝鸾一醒,一道口谕就传到了西阁。 朱衍和邱止双股战栗,前去跪迎。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6节 第76章 解热晋江文学城正版 被叫去回话的是朱衍。 邱止等他起身,方才问:“陛下没有叫我前去?只叫了朱衍?” 稚奴点头:“还请邱止大人回房。” 朱衍斜看他一眼,站起身,随稚奴去到寝殿。 龙榻外隔了一扇九曲屏风,日头下珠帘泛起微光。 朱衍谨小慎微,不敢多往里看:“微臣见过皇上,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枝鸾咳嗽几声,虚弱道:“平身。” “谢皇上。” “朱大人可知,朕今日为何要叫你来?” 朱衍站起来道:“微臣不敢欺君。微臣以为是那日下毒之事有了眉目,因此陛下才会诏微臣前来,还微臣一个清白。” “朱大人就不怕朕问罪于你?” “微臣问心无愧,皇上尽可派人去查,早听闻姜朝金吾卫的厉害,这几日定然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便也知道,此事与微臣,与乾朝毫无干系!” 帐内安静了数秒,少女的声音才传出。 “朱大人果真如传闻般宁折不弯,行事坦荡。” 朱衍忍不住挺直腰板,“微臣愧不敢当。” “没错,这事确与乾朝无关,因此,朕才伤心,”她道:“姜朝与南照国多年交好,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父皇在时,也不止一次对朕说起当年两国并肩作战,抵御北朝军的往事,朕一向觉得南照国是值得结交的友邦,可是没想到……” “他们竟有这样的歹毒心思。” 朱衍未置一言。 宋枝鸾声情并茂:“若非救治及时,只怕一场大祸必不可免。乾朝虽与我姜朝有些冲突,可却从未使过这等令人不齿的手段,如今想来,父皇当年选择与南照结盟,这一步是走错了。” 朱衍心间一震,张开耳朵,生怕听错一个字。 “只是不知,如今乾朝可有与姜朝结盟的想法?” …… 走出殿外,朱衍神清气爽,连这连绵的雨都觉得新鲜可爱,虽说联姻之事泡汤了,但他要给乾朝带去一个大好消息,可以想见,回朝之后他是何等风光。 走到西阁附近,朱衍已将心绪掩藏好,结盟之事,尤为重要,他绝不能先让任何人知晓,免得像南照一样走漏风声。 邱止一直开着窗,看到朱衍愁容满面的回来,他按耐不住,想要出去。 这时,稚奴却带着另一道口谕来了。 “传陛下口谕,宣南照国使臣邱止面圣。” 邱止慌乱失措,只得收起心思,一同前去。 走近寝殿,邱止正欲跪下,里面却传来一声:“邱大人免礼。” 邱止呼吸紧绷,被稚奴亲手扶起,“陛下……” 宋枝鸾的声音从龙帐内传来,不难听出病中体虚:“事情朕已查清,其中许多曲折,但好在还了邱大人,还了南照一个清白。” 邱止听了,大哭出声:“皇上圣明啊,小人为了这件事夜不能寐,生怕有奸人作祟,使皇上遭了蒙骗,好在……好在先帝有灵,护佑陛下,让陛下查出了真相!” 宋枝鸾嘴角微不可察的一顿,叹息道:“乾朝素来对我朝虎视眈眈,几次三番进犯边境。这一次,手段也是极为狠毒,竟想栽赃给南照,使我们离心,实在防不胜防。” 邱止深有同感,连连点头:“乾朝都是些老奸巨猾之辈,退一万步,即便是我南照有人居心叵测,想要下毒,也绝不会拿那么明显的产自南照的毒来用,这是赤裸裸的陷害!” 况且蛇毒发作,一时半会性命就没了。 那日在清露殿,邱止眼睁睁看着宋枝鸾倒下,口吐白沫,险些以为要命丧当场,幸而夔河行宫这一带多毒虫,姜朝御医恰好有解毒的药丸,只怕这个刚登基的皇帝就要命丧黄泉! 倒时十张嘴都说不清,两国必定交战,不死不休,他乾朝尽收渔翁之利! 而他邱止也成了罪人! 好在乾朝的计谋没有得逞。邱止不由得露出几分庆幸,咬牙道:“皇上,乾朝几次三番对姜朝下手,还意图污蔑我朝,我们为何不联手,给乾朝一个教训?” 宋枝鸾没有出声。 邱止来姜朝,也是为了结盟一事,尤记得那些皇子像被落在了清露殿,都怪乾朝,险误大事:“皇上,不若我们两国就此联姻,两国一体,共抗乾朝!” 殿内的安静没有持续很久。 “等朕病好,会修国书,派人送往南照。” 这是成了? 邱止一听,喜上眉头:“微臣,谢过皇上。” “今日之事为机密,邱大人需得保密,不知有多少被乾朝收买之人在暗中窥探,勿要走漏风声。” 邱止应下。 玉奴将人送走了,再进来就听到宋枝鸾语气轻倦:“说了这么久,口都渴了,替朕倒杯水来。” 稚奴去倒了茶,送到榻边。 宋枝鸾喝了茶,喉咙里火烧似的温度才降下来些,稚奴给她又倒了一杯,看她拿在手里了才道:“陛下,乾朝和南照最近两年正为了领地争执不休,经过这么一回,只怕更要势不两立了。” 但只有当他们眼里只有对方了,她才好放心去西夷,免得他们联手在背后生事。 “只是这样还不够。”宋枝鸾抿了一口茶。 稚奴道:“这样一来,至少可以争取到不算短的时间,如此以来,攻打西夷指日可待。” “还没那么简单。这个法子虽然能暂时让他们互相敌视,但谎言,总有被戳破的一天。” 她想尽可能快的征战西夷,是因为宋怀章和秦行之都知她对姐姐的情义,何况秦家如今盘踞在西边,距离西夷极近,若叫他们先下手为强,捉住姐姐,那么今后她定会受制于人,无法放开手脚。 宋和烟是她的软肋。 稚奴思索片刻:“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玉奴接道:“谎言若被戳破,唯一能稳住两朝不异动的,就唯有一个情况了。” “什么情况?” “控制局势发展的是我们的人。”宋枝鸾替她回。 稚奴呼吸一顿,看向不谋而合的两人,“陛下是想扶持我们的人登基吗?” “扶持到登基,或许有些难,但目前来看不用走到那一步。登基了,难保不会被反咬,我们可以将那人扶持到大权在握,却距离万人之巅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这种滋味会让人更不择手段,那个时候利用起来才顺手。” “那殿下想好扶持谁了么?” 宋枝鸾把杯子放好,托腮道:“还没有,不过这种事,暂时也不需要两国都安插人手了。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一国退让求和,这仗除非有什么血海深仇,不然也难打起来。” “就从南照国下手吧。” 南照国派系众多,也不知哪个皇子能与她合作? - 南照国边陲。 喻新词南下时没有带上宋枝鸾给他的盘缠,只拿了一片金叶子,她赏人便喜欢赏金叶子。喻新词在京中数年,教坊司与梨院往返,得的赏赐不少,要在这处小镇安身立命绰绰有余。 但他只租了一间茅草屋,远离人群,茅草屋里有一口井,这日他正在打水,罗稳婆背着个小孩来了,笑着道:“怎么样啊,这里还住的习惯不?比起帝京,咱们这里可就要差的远了。” “这里有山有水,我很喜欢。”喻新词放下水桶,让罗稳婆进了屋。 “满满呢?怎么没听见她声儿呢。” “在里屋睡觉。” “果然是亲舅舅啊,平时我哄她,她天天闹腾不睡,在你身边竟就乖巧了。” 喻新词微微一笑,衣袖沾了水,他用帕子拧干。 罗稳婆笑呵呵的道:“你还没见过我孙子呢吧,上回你走的急,我没来得及给你看看,他就比满满大一个月,两人从没分开过这么久呢,今日他一直咿咿呀呀不吃东西,我觉得应该是想满满了,就带他来看看你们。” 被提到的小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喻新词,小嘴努着,双手扒拉在她肩膀上。 喻新词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有些深:“孩子的母亲呢。” 罗稳婆的笑容忽然没了,沉默了一下,说:“阿恭是遗腹子,我女儿生下他不久就过世了,我也是因此回来。” “他叫阿恭?” “叫慕容恭,这名字好听吧?我女儿瞧他长得俊,说从前有个美男子叫什么恭,就给他取的名,”罗稳婆怅然摸摸慕容恭的脸蛋,把手指给他把玩:“这是我独女的独子,真真正正的宝贝疙瘩,我就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长得丑长得俊都无所谓。” 罗稳婆说完,就抱着慕容恭进了茅屋,放到满满身边,满满见到她,稚声稚气的啊了几声,她就逗着他们玩。 “不过还是满满生的好看,瞧这眼睛嘴巴,这世上我见过最好看最有神韵的姑娘就是灵淮公主了,满满是灵淮公主的侄女,以后肯定也好看。” 喻新词目光未动,再次提道:“满满不是宋怀章的孩子,也不是皇上的侄女。” “你这话说的,兄妹间哪有什么血海深仇?从前他们感情 便很好,我听说灵淮公主登基了,日后你带满满回京,满满就能被封为郡主,那可是泼天的富贵。” 罗稳婆看了眼满满,转过头去,“不是我这个老婆子多嘴,但你也该为满满考虑考虑,她啊,是天生的富贵命,天潢贵胄,与我们不一样的,在这南照还是耽误她了,你啊,要带她回姜朝。” 她已经说了很多次这样的话。 喻新词将水桶里的水倒入水缸,这一次没有再回答,轻声问:“婆婆知道哪里有鱼可以抓么。” “鱼?你想吃什么鱼,从这走不远就有一个大湖,里头很多鲫鱼。” “能带我去么。” “成……” 罗稳婆说着,就给他带路去,她走后不久,慕容恭忽然大哭出声。 一个时辰后。 喻新词打开了茅屋的锁,两个孩子哭的声音嘶哑,但他充耳不闻,只是在缸里将手上和身上的泥土擦洗干净。 手上皮肤浸了水,泡的发白,冷的发颤。 紧接着收拾好行囊,背着慕容恭,抱着满满离开。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7节 - 邱止与朱衍第二日便离开行宫,各自回朝。 据说在一段同路差点兵戈相见。 宋枝鸾在外人眼中因蛇毒而“旧病复发”,还留在夔河行宫。 天色黯淡,浓云聚集的地方有沉钝的雷声,随着无尽的雨丝倾泄而下,宋枝鸾和着清凉的雨水气息喝下补药,支摘窗半开,她看见谢预劲站在院墙边,抱着剑,单腿支着。 “他在这多久了?” 宫女望了一眼,回道:“回陛下,有三日时间了。” 宋枝鸾手指在瓷碗上点了点。 前些日她日日让谢预劲夜里过来,一开始是在他身上尝到了难以忘怀的甜头,为了寻刺激,可这两日,她发现她对他给予的感觉有些上瘾。 有些不妙。 因此刻意不闻不问,是为了让两人之间的界限,关系更清楚。 宫女清理桌案,将药碗端了下去,宋枝鸾站起来,走到支摘窗边上,也不知隔着降雨的半个庭院,谢预劲是如何察觉到的。 但他往她这里看来。 宋枝鸾关了窗。玉奴听到动静,进来,“陛下怎么下床了?” “总归也没大碍,养了几日,骨头都养懒了,”周围都是她的心腹,宋枝鸾话说的明白,眼睫微阖:“玉奴,你去找个男人来这侍寝。” 玉奴一顿,找男人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但找男人来侍寝,这个要求她还是头一回听到。 夔河行宫里是有专人侍寝的。 即使宋枝鸾没有选妃,但礼部早已按照先例,选了一批家世清白的男子作为侍寝人选,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是算用到了。 玉奴带着口谕离开,约莫半刻钟后,趁着天黑,悄无声息的带着七名男子回来。 路过谢预劲时,他明显一怔。 宋枝鸾今日是真的打算临幸人。 不是像她之前与谢预劲那样玩些虚花样,之前没做到那一步,无非是自己欢愉完了便不想管他,但似乎差了些什么,今日就将那点补完。 或许多试几个男人,就不会对谁上瘾。 七名男子跟着玉奴进来,他们已经被教过规矩,也是层层筛选上来的样貌,在浴池里洗干净了,行礼之后站起,极为自觉的低下头,脱下寝衣,露出或强壮,或单薄的身体,每样类型都有。 宋枝鸾走到中间,选了一个合眼缘的。 “抬头。” 中间的男人抬起头,是这当中最高的,生的剑眉星目,腰腹间还有肌肉。 但这肌肉有些单薄了,比起谢预劲…… 宋枝鸾思绪顿住,怎么想到他去了,她转过身去:“就你吧,其他人都退下,玉奴,你也带人走远些,在院墙那里守着就行了。” 玉奴回了句是,带着剩下六名男人离开。 骤雨未歇,寝殿檐角下坠落一串串雨珠,院墙旁,谢预劲的后背像被黏在了墙上,一呼吸,绷带下的伤就剧痛难忍。 玉奴让几人离开,听到男人嘶哑的声音。 “还有一个。” 玉奴点头:“那一个不会出来了,谢将军可以离开了,陛下留了一人侍寝。” …… 床榻内,宋枝鸾藕粉色的兜衣虚虚挂着脖子上,男人的寝衣掉在金丝履边。 她呼吸声轻浅,男人的前戏漫长,处处透着讨好,宋枝鸾说不上很受用,但意识却有些朦胧,在腰被搂住时,眼前一闪而过的竟又是谢预劲。 也许是从前她只有他一个男人,她总忍不住将眼前的人与他比较。 理智渐渐远去,思绪有些涣散,她不免又想到谢预劲在榻上的样子,那身健壮的肌肉和挣脱不开的臂膀。 就在男人要褪下她的裙子时,她视野里忽然涌进月光。 身上突然一轻,男人惊呼一声,被提着后领甩开。 宋枝鸾躺在榻上,难以自行疏解的情热让她身子各处都泛起薄粉,潋滟如水,对上谢预劲深暗的目光,更有什么在脑海里炸开一般。 他一言不发,解开腰带的动作从慢到快,每一声动静都像落在她耳畔,猛地进了龙帐。 月光再度被遮掩。 第77章 祭祀(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玉奴从侍卫身上找了件衣服给门口的赤裸男人穿上,适才事发突然,她没能挡住谢预劲,听到帐内响起两人时轻时重的喘息声,她也没再停留,将人带离。 “今日之事若传扬出去,你的性命也难保,”她警告男人,“现在,穿上衣服离开。” 龙帐之内一片漆黑,只有打雷时能望见人影。 宋枝鸾累极,连发也全部汗湿,被抱进浴池里,再回来,榻上的被褥已经换过。 她连眼皮都困得睁不开,手指触到一片坚硬,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很快,天边亮起,宋枝鸾翻了个身,察觉到身边有人,眼皮顿了顿,慢慢掀开。 谢预劲在身后抱着她,两人严丝合缝。 她想起昨夜,脸上罕见的有些微妙。 谢预劲有伤在身,这一夜猛烈做到底也有些费劲,她从没听到他在床上那样重重喘过,双方都竭力的情事还是头一回。 宋枝鸾平复了一下,转过身,看着谢预劲:“你没有要与朕说的吗?” 谢预劲伏在她耳畔,气息滚烫,声线低哑:“擅闯寝殿,微臣有罪。” 嘴上请着罪,动作却大胆的很。 体内巨物沉底,宋枝鸾腰臀骤然發麻,眼前闪过一片空白,又有些说不出话。 - 这场暴雨一日方歇,宋枝鸾又开始喝补药,送去与南照国一起剿匪的人选已定,不日就将启程,她顺势打发谢预劲代她巡营。 经过这一夜,宋枝鸾想自己应该暂时不会再找别的男人 侍寝了。 心里有了比较,有了差异,人就会惦念更好的感觉。 暂且把谢预劲放在她身边,等她没那么上瘾了再断了这关系。 宋枝鸾想着,让宫女将清露殿里的南照皇子画像拿来。 一炷香后,寝殿的书案上便堆满了画像。 这些画她提前让人做过手脚,轻易就分出了南照皇室和乾朝皇室。 所有折子都堆积在许尧臣那,有他在处理国事,宋枝鸾放心的很,等稚奴将画像拿到床上来,一张张的瞧。 每拿起一张,稚奴就在一旁讲解。 “这是南照国二皇子,周长照,母妃是南照国皇贵妃,南照国未立新后,已故皇后只留下了一位公主,就是南照国大公主,所以皇贵妃位同皇后,早两年就有传闻说她会被晋为皇后。” 宋枝鸾两只手捏着画像左右两端,“南照国皇贵妃,她父亲是兵马大元帅蔺宜?” “是,所以二皇子在南照如日中天,气焰极盛。” “这个是五皇子,四妃所出,舅舅是南照国工部尚书,为人低调。” “这个呢?” 宋枝鸾从画像里抽出一张来,画像上的人长相与前几个都有些差别,不如前几人英俊秀美,“不都说南照皇室个个钟灵毓秀,这个看起来似乎也只是一般。” “兄弟里面也有好看和不好看的,这个是七皇子周长观,”稚奴把画像展平了道:“生母不详,但他从小养在皇贵妃膝下,在南照皇子中间并不算受宠。十五岁跟着蔺宜领兵剿匪,立下不少战功,南照重文,他在兄弟里面算个异类。” 明明是借着水匪发家,南照国从上到下却尤为推崇读书人,尤其注重规章典制,甚至有时规章刻板到迂腐。 宋枝鸾看向玉奴,“这次与南照联手平除匪乱,他们派来的好像也是周长观?” 玉奴回道:“原先是由周长观领兵,他正在南照边陲剿匪,顺路援军。但今早有消息传来,说边陲水匪卷土重来,周长观抽不开身,临时换了人。” 宋枝鸾听完,没说话。 他们在南照国无线人,从前即便有些不为人知的暗桩,也与宋怀章和宋定沅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些传出来的皇子情报,只能半真半假的看。 要是能私下接触接触这些人就好了。 她思忖片刻:“暮南山祭祀在什么时候?” 南照皇室这次又是集体往暮南山祭神,众多皇子聚在一起,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稚奴在心中算了算日子:“一月之后。” 宋枝鸾语出惊人:“那我亲自去一趟吧。” “陛下也要去暮南山祭祀?”稚奴惊道。 “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去,大张旗鼓的去,看他们演戏多无趣,”她笑道:“正好借着休养身体的名义休朝,暗中去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玉奴立即道:“这太危险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了敲,门口侍卫道:“陛下,许相求见。” 宋枝鸾看了眼玉奴,玉奴回道:“进来。” 许尧臣走进来,关上门,宋枝鸾让他在榻边矮凳坐下,伸手的时候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红痕。 他视线一顿。 宋枝鸾在他们面前并没有遮掩的意思,食色性也,何况她也没有荒淫无度,将事情和他说了一遍,许尧臣眉心紧皱,斩钉截铁道:“陛下不可。” “为何不可?” “暮南山局势混乱,万一出了事,陛下的安危谁来担保?换个人去。”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8节 “你就当朕微服私访,只是距离稍远些,”宋枝鸾坚持道:“这次时机难得,让其他人去,朕不放心,若选了个扶不上墙的烂泥巴,难道一起玩完么?” 许尧臣攥紧手心:“陛下如今不是公主,是皇上,天底下所有百姓的安危都与陛下休戚相关,不能擅离皇宫,这是祖宗之法。” 他站着,窗棂穿来的日光照在他侧身,像一块玉做的人,宋枝鸾想了想,慢道: “那这条祖制,到朕这就废去吧。” 许尧臣一顿。 “皇帝不能离开皇宫,百姓的安危就与皇帝无关。他们是死是活,过的好与不好,就只能从旁人口中得知,假使有奸臣蒙蔽,岂不是等百姓举兵造反,死在皇宫里还不知真相?那与朕买给阿宴的那罐子里的蛐蛐有何区别?只有亲自去到民间看一看,皇帝才会敬畏生命,朕的后代才会对天下苍生有怜悯之心。” 许尧臣心底轻轻一动,他看向宋枝鸾,她坐在榻上,未戴帝王冕旒,可身上却有一层光晖。 宋枝鸾道:“朕意已诀。” …… 南照国皇宫。 周长照从鸽子脚下取出信,看完,他抬袖,对着烛台,将信烧毁,灰烬被宫女扫去。 “母妃,事情被搅黄了。” 皇贵妃坐在席上饮着冷酒,“同本宫说说。” 周长照将邱止信上的内容复述一遍,皇贵妃冷冷道:“该死的马奴养出来的奴才一个比一个卑劣,当年皇上就不该信他们归降的鬼话,到后来被反咬一口,屈居一隅。” “姜朝皇帝说等她病好,会修国书给父皇,难不成是心里有了人选?”他更关心这事:“也不知是谁?” 皇贵妃道:“给你们画像的是本宫的人,听说姜朝皇帝是个好男色的,若非废太子不争气,宗室又叛乱,哪能轮的到她当皇帝?她不选你还能选谁?” 周长照眼神沉了点:“七弟?” “放心,你七弟样貌虽然好,但任他长成神仙一样,姜朝皇帝见不到真人,又有何用?”皇贵妃意有所指道:“画上他平平无奇,放人堆里都找不着,怎配和你比?” 周长照放下心,看着皇贵妃站起来,走到一瓶花前,语调轻柔:“等你成了姜朝男后,让姜朝皇帝为你生下皇儿立为太子,届时姜朝便是你父子的天下。日后与你外公里应外合,南照国也是探囊取物,两朝合并,一个乾朝,更是不足为惧,届时你便是这天下之主,你父皇没有达成的心愿,也会由你实现。” 周长照一想到未来两国都尽在掌握之中,心里就沸腾不已,可眼下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母妃,孩儿要不要寻个机会,去见见姜朝皇帝?只怕有谁横插一脚,坏孩儿大事。” 皇贵妃道:“若有机会,的确可以一见。” 她顿了顿,抬指理了理他的衣裳,“若见到了,可以放低身段,她是同你父皇一样的身份,世间顶顶尊贵的人物,母妃如何对待你父皇,你便如何对她。姜朝皇帝未登基前就豢养面首,只怕见了你就会把持不住……侍寝也需以取悦她为目的,不要只顾着自己。” 周长照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听说女子在出嫁前都会有嬷嬷教习这些闺房之事,他一个男子,竟还要这样去伺候女子?在南照国,多少女人对他自荐枕席? 但想想宋枝鸾的身份,他还是点头。 “但她如今中了毒,引起了旧病,只怕是不会出皇宫,你要见她也难,”皇贵妃双手收入袖里,“好生盯着你那几个不省心的兄弟,看他们有何异动,再派个人进姜朝,献些东西去,看能不能上上眼药吧。”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周长照点点头。 - 一个月后,边境军情送到勤政殿,谢预劲敲门,开门的却是许尧臣。 许尧臣看向他手中的公文,道:“陛下方才喝了药,才刚歇下,谢将军有事就与本相商量吧。” “陛下见不见我是陛下的事。” “陛下龙体不适,一切国事交由本相处理,圣旨在前,不算逾矩。” 谢预劲不为所动,道:“让开。” 许尧臣顿了顿,露出一个笑来,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谢将军能成为陛下的裙下之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事?应该珍惜,若是惹得陛下不高兴,京城里还有数不清的人等着。” 谢预劲笑了声,眼里浮现出几分意味深长。 “这当中也有许相吗?” 许尧臣表情未变。 “是该珍惜,”谢预劲将公文放进勤政殿,环视一圈道:“我会好好记住许相的话,当好陛下的裙下之臣,毕竟这是许相求而不得的事。” 许尧臣竟是默认,点头:“本相与陛下青梅竹马,陛下的性子,本相再清楚不过,谢将军以色侍人,能在陛下身边得宠几时?” 谢预劲眼神蓦地一沉。 “本相听说在夔河行宫,陛下点了一名男子前去侍寝,结果被谢将军丢了出来,”他笑:“虽说陛下没有责怪谢将军,但这也说明谢将军在陛下心里并无特殊之处。将军心里也清楚,所以即使陛下给了将军病假休养,仍是日日往宫里跑……” “陛下从前习琴,一个春夏便觉得无趣,束之高阁,不知陛下几个月会腻了将军?” - 启程去往暮南山的队伍由礼部与太乐署筹备,此行由礼部尚书郑由带队,还有数百名金吾卫,一行人在京洲渡口上了船。 前面几艘船载的都是官员极其家眷,往后才是侍卫舞姬。 位于船队中间的这船上住着太乐署的舞姬,被选做舞中扮演神官的女子们穿着白衣白鞋白帷帽,每两人一间屋,直到祭祀完方才能摘下。 夜里,郑由解衣欲睡,忽听得窗户响了响,还没来得及回头,眼角就飘过一身白,他差点吓尿,但有人捂住了他的嘴。 玉奴把帷帽前的帘掀开,道:“郑 大人,是我。” 郑由借着白衣反光看清了她的脸,“玉……玉奴大人?” “是我,郑大人,现在听我说,接下来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要出声。” “是。” 郑由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谁都知道当今圣上最宠信的便是出身公主府的两名女官,玉奴掌握宫内禁军,金吾卫也是由她指挥,可真真是风光无限的大红人。 玉奴道:“皇上在船上。” 皇上。 皇上在…… 皇上在船上!!! 郑由脚一软,差点瘫软,好在玉奴有准备,扶住了他,不管他内心如何波涛汹涌,继续道:“但皇上不想旁人得知她的行踪。此去暮南山,若遇危险,你需得多派人手保护皇上,她现在就在太乐署那一批的船上……” 郑由被扶着坐在床上,还未从这个惊天消息里缓过神。 “皇上选择郑大人前往,是因为郑大人刚正不阿,从前当地方官时素有清廉忠义之名,所以信任大人,望大人不要辜负皇上。” 玉奴说完,离开。 - 翌日早晨,太乐署船上,伙房的炊烟勾得人嘴馋,宋枝鸾一向起的晚,等她洗漱完带的好帷帽出来,众人都吃的差不多了。 桌上放了三个包子和一壶热茶,她吃完出来,舞姬们正在甲板上练舞,有不少守船的侍卫悄摸的看。 这祭神舞宋枝鸾多少会跳一些,她年少时爱看,可眼前的这些姑娘都是经过层层选拔进的太乐署,万一瞧出她的生疏就有些麻烦。 于是宋枝鸾准备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叫住了她:“青昭。” 宋枝鸾回头,身后一群穿着舞衣的女子,站在最前面的女子朝她笑道:“你怎么天天睡那么晚?吃饭还要别人给你送进去,这都午时了,我还以为你是出来吃午饭的呢。” 声音大且丝毫没有收着,看着她眼里的敌意,宋枝声音淡淡:“你是?” 那人动了动嘴巴,看起来似乎噎了一下,这时有个站在宋枝鸾边上的姑娘说道:“她是柳妍姐姐,我叫琉璃。” 宋枝鸾点头,看向柳妍,笑道:“谁说我是出来吃午饭的?我还没睡够呢。” 柳妍不可思议的睁大眼。 “况且我没记错的话,扮神官的人是不用排练的?” 柳妍走近了点:“谁和你说扮神官的人不用排练?我来了太乐署三年,可从没听过这种话。” 宋枝鸾四平八稳地看着她。 这时有人扯了扯柳妍的袖子,小声道:“有的,柳妍姐姐,这次是有这样的规矩,之前上船前署令特意说过。” “你怎么不早说?” 那名舞姬有些委屈的缩回去。 从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但这次新皇登基,改了许多规矩,连着此次祀舞的规定也变动许多,但她哪记得那么多? 宋枝鸾不想做无谓的口舌之争,提着水袋进了房间,河上风大,吹的帷帽很重,进房她还能摘下来,轻快。 甲板上的舞姬们练完舞,也各自去沐浴休息,柳妍却来到掌舵处,那有两个金吾卫在躲懒,其中一人见到柳妍,暧昧地推了推旁边那人的肩,笑呵呵提着刀离开。 “江河,这次你可得帮我,不然人家就要被欺负死了。” 被叫做江河的金吾卫揽着她,“小冤家,你又怎么了?哪个敢欺负你,你尽管和我说,我一定给你出头。” 柳妍勾着他的衣扣道:“还不是那个叫青昭的。也不知用的什么手段进的太乐署,一来便跳神官的位置,本来那位置是我的!如今还得了便宜卖乖,给我脸色瞧。” 江河听到是跳神官的,犹豫了一下,刚才他们才接到消息,这次祭祀意义重大,决不能有半点差池,尤其是祭祀这一船人,选的都是精锐,他也只是侥幸被选中。 “你想怎么办?我去警告她?” “就这样而已吗?”柳妍看起来有些失望:“我在太乐署待了三年了,今年好不容易有希望更进一步,被人抢了位置,我如何甘心?” “那……” “不如你帮我杀了她。” 江河震惊,“在这?” 柳妍看他这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胆子怎么这么小?我早打听好了,这个叫青昭的,父母早逝,也无兄弟姊妹,死了她跟死了个蚂蚁差不多。” “那照你这么说,她是怎么进太乐署的?” “我听说太署令在外边养了好几房妾室,都是些十七八岁刚及笄的少女,这个怎么进来的,你心里难道没数?” 江河还在犹豫,柳妍抓住他的手放在身前,“你别再瞻前顾后了,我们在河上,你在外边巡逻的时候,看她一个人站那,就给她推下去呗,多容易的事儿,我也能顺理成章接替她的位置……” - 另一边,宋枝鸾正在写信,这是许尧臣提的,希望她过几日就给他传封信,以报平安。 说起来这还是第一封。 蘸好墨,门被敲了敲,她头也不抬:“谁?”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19节 第78章 男人(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是我,琉璃。” 宋枝鸾顿了下,把笔放好,前去开门。 琉璃进来,谨慎的将门关好了,看着卷起双袖,露出一双雪臂的宋枝鸾,她似乎愣了下,“你这是在干什么?” 宋枝鸾没有把双袖解下,她很少穿这种素的衣服,写信容易弄上墨汁,又有些轻微洁癖,便卷起,反正一会儿还要写,就懒得重新弄,随便找了个理由,“在整理东西。” 琉璃信了,点点头,看她往里走,道:“我就说一句话就走。” “什么话?” “柳妍一直想要扮神官,但每年都没被选上,这次你抢了她的风头,方才又忤逆她,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每年的神官名额都是八位。 今年加上她与玉奴一共十位,谈何抢了位置。 宋枝鸾觉得莫名,“忤逆?” 琉璃结巴了一下,“我没怎么读过书,但是……但是她在我们中间也像皇帝似的,她有个相好的是宫里的金吾卫,家里还有人当官,你得罪不起他的。” 门再次被敲了敲,这回进来的是玉奴,琉璃给她开了门,就想离开。 宋枝鸾叫住她:“谢谢。” 琉璃似乎不擅长被人感激,点了点头,看向玉奴,“你也是,要小心些。” 玉奴刚去膳房熬了药来,闻言道:“什么小心些?” 琉璃把刚才和宋枝鸾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给玉奴,她们两人都是从许相府上调来的,看起来关系很好。 玉奴听了微微皱眉。 但等琉璃走了,她才道:“是微臣疏忽了。” 宋枝鸾边走回案后,边摇头道:“不怪你,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将那个人查出来,调远些吧,免得生事。” “那柳妍怎么处理?”玉奴语气冷然。 宋枝鸾想到清晨时分她还在睡梦中时,舞姬们就开始练舞的画面,手上一顿,“暂且派人看着吧,她若有异动,再动手。” - 南下的船队在恒州渡口改行陆路,恒州是姜朝偏南的郡,越是往南,水系越多。避开最近水匪出没的水域后,众人在荔河的益州渡口上船,可直达暮南山。 宋枝鸾此行没有带上稚奴,玉奴本就不经常在外人面前出现,但稚奴要是不漏面,只怕会出事。夜里,玉奴前去给她熬安神汤,宋枝鸾等着的功夫把衣裳洗了晾着,就在这时,余光里映出一点火光。 她转头。 玉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拿着宋枝鸾的轩辕弓,面色微紧:“陛下,有水匪,应该是一些流寇。” 宋枝鸾点头,看那火光的时候也猜到了,她方才边听边取了弓,背上箭筒,将帷帽下的垂帘打结系好,塞进箭筒背带里。 玉奴话刚说完,船内船外就传出一阵尖叫声。 慌张的人群从房内冲出四处张望,耳边落水声不断。 “陛下,你先走,”玉奴拉着宋枝鸾往另一边去,方才她察觉到不对劲就将船开到了这边,“这里是船队正中,水匪暂时打不到这里来……” 但周围的船已经被波及。 水匪坐的船甚至比南照官船还大,而且是名副其实的战船,周身铁甲包裹,还有炮台,当初宋亮那些船便是从这些水匪手上借的。 宋枝鸾走了几步,听着周围撕心裂肺的惨叫,蓦然停下。 …… 柳妍刚收拾好被褥躺下,就听到有打打杀杀的声音,门窗砰砰作响,她呆愣了一会,立刻就跑出房间,不远处几艘大船惊人的大,像是海里的庞大精怪。 她吓得腿软,下一刻被人抱起,柳妍怕的立刻去咬他手,结果身后那人说:“冤家别咬了,我是江河!” 柳妍一看,果然是江河,眼泪唰的留下,“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让你杀个人,你就怕了,躲着两天都不见我!” 江河抱着她往屋里跑,解释道:“我没躲你,是上头临时有任务把我调去别的船了。” “你胡说!你要是被调去别的船了,那你怎么会在这?你还踩着筋斗云来的?” 江河示意她抬头。 柳妍抬头,看到了一个极为壮观的场面。 密密麻麻身披黑鳞的金吾卫正从四面八方涌近他们这艘船,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这艘船就是漩涡中心。 她愣住,看向旁边船上的惨象,“他们看不见吗?为什么都到这里来了……” 江河摇头:“我也是刚刚接到郑大人的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把这艘船上的人安全送离,其余的人即使尽数死尽也无妨。” 柳妍本来还很害怕,听到这个,脸色顿喜。 …… “郑由已经安排了人送我们离开。” 另一边,玉奴看着逐渐逼近的水匪,快速道:“陛下?” 甲板上,宋枝鸾看着缩成一群的舞姬和小厮们,“不能走,郑由是文官,不通兵事,我们走了,他们必死无疑。” 她拿起弓箭,“玉奴,你来指挥这场战事。” 玉奴私心也不想走,天底下哪有抛下自己的兵自己走的将军? 但于她而言,陛下的安危更重要,取舍很简单。 要走便走,要她战,她便战。 “是。” …… 水匪的数量比预估的还要多,暮南山水匪一向严重,两朝单打独斗了许多年,结果使得他们势力越发壮大,本是零散的势力逐渐聚拢在一起,能在朝廷清剿下还留有喘息余地的都是些悍匪。 但宋枝鸾知道玉奴会赢。 这天下混乱,战事频繁,于玉奴而言只是上升的阶梯,公主府和皇宫,对她而言都太小了。 人手重新被聚集起来,玉奴从郑由那里取了调令,方才还一派混乱的场面顿时好了许多。 太乐署的舞姬们待在甲板上,用木桶盖躲避火箭。见宋枝鸾提了弓来,还来不及诧异,就看她拉弓射杀了一个试图爬上来的水匪。 “好厉害!” “青昭,你射的怎么这么准!” 这还是宋枝鸾第一次杀人,但她拿弓的手很稳,心跳只略快了一些,没有多话:“这里危险,你们跟我来。” 惊慌失措的小姑娘们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尽数围了过来,自发给她挡流箭。 不断有箭被射进来,但宋枝鸾的箭筒永远是满的,她一伸手就有人给她递箭。 就这样一步一挪到了安全的地方,宋枝鸾也清楚自己的本领,勉强自保就不错了,没有出去逞英雄,这时候不能去给玉奴添乱。 很快,玉奴走了进来,看到宋枝鸾安然无恙,她松下一口气,道:“我们的人破开了个口子,你们现在坐船离开。” “太好了!” “船在哪里?” 众人跟着玉奴去坐船,躲在角落里的柳妍看见了,连忙起身跑去,小船不大,冲的最快的几个小姑娘差点摔进河里。 “我还没上!!让我先上!”柳妍挤开前面的人,可还没等她上船,后领就被拎住。 玉奴皱眉看她:“你在这等着。” 她和陛下坐在同一艘船上还不知道会不会伺机报复。 这次为了应对水匪,留了不少小船。 宋枝鸾没搭理她,一只脚踩上船,但那船好像不堪重负,往水下沉了沉。 “好像不能再上人了。” “那怎么办啊青昭?” 听到名字,柳妍仿佛被戳到了太阳穴,转头一看,这身形不就是青昭吗?她气不打一处来,“怎么又是你在和我抢?” 江河听到声音急匆匆跑来,看一个女子抓着柳妍,他很快弄清情形,拔刀威胁道:“怎么回事?下来一个人,让她上去。” 两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同时转头看他。 隔着那层白帘,他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慌了一下。 但这个时候不能退缩,江河又提高声音,想要直接从船上拉一个人下来:“快点下来一个,没听见吗?” 但他伸出来的手顿在了空中,因为这个白衣少女的声音熟悉的让他骇然。 “恃强凌弱,不知羞耻,你是怎么被选进金吾卫的?” 江河听到这个声音下意识膝盖一软,他也真的半弯下了腰,脑海像被浆糊糊住。 方才有个白衣女子在郑由身边指挥战局,那声音就与他们金吾卫统领玉奴大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现在她身边的这个女子,更是与……如出一辙。 柳妍还没意识到身边的男人忽的开始发抖,急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啊?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怕她们!青昭,我劝你把位置让给我,否则有你好果子吃……” 青昭。 这就是青昭。 江河吓的没听她把话说完就捂住她的嘴,“你快给我闭嘴!蠢货!” 柳妍愣了一下,更激烈的反抗起来,“什么蠢货!你骂谁?” “骂的就是你!这是人家的位置,你等下一艘船不就好了……” 玉奴没有耽误时间,带着宋枝鸾找到另一艘船,检查了一遍船之后,让她上去,“陛下,荔河流经暮南山,沿着水流下去会有我们姜朝的驿站,我们的人会在那里接应。” “好。” - 被江河带走的柳妍还在不服气,看到宋枝鸾坐船走了,狠狠咬了江河一口,拼命跑到甲板上,往她船上砸了个不知装了什么重物的木盒,江河吓呆了,“你在干什么!”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0节 柳妍咬牙道:“我干什么?她以为她坐上船就能走了?做梦!我今天非砸烂她的船不可。” 说着,她手上就被射了一箭。 “谁!” 柳妍往四周一看,顿时被手脚发软,不知何时,左右两侧站满了金吾卫,张张弓背拉满,齐齐对准了她。 所有想去接近那艘小船的人全部被射成了筛子。 她这时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金吾卫要往这艘船来。 为什么金吾卫会朝她射箭。 难道都是为了…… 柳妍看向江河,但江河居然也拉弓对准了她,他身后,戴着帷帽的白衣女子手持调令。 “杀。” 江河颤抖着手,射出一箭,在柳妍惊慌失措的目光里射中她的心脏。 就当他想松下一口气时,他胸口一凉。 一柄剑刺穿他的胸膛。 江河忍着剧痛,转过身,跪倒在地,往上抬头,他清楚的看到了女子的脸。 “玉奴大人……” 玉奴收了剑,淡声:“你知道的太多了。” - 荔河往下有一段急流,众人的拥簇也让水匪意识到了什么,不断试图阻拦宋枝鸾的船离开。为了不让更多人伤亡,宋枝鸾在周围几船伪装成小厮的金吾卫掩护下改走了另一条道。没想到就快赶到水湾驿站时,竟又从林子里蹿出来数百人。 这已是姜朝官员驻扎的地盘,怎还有水匪作乱? 那些人去除匪除的是什么? 混乱之中,宋枝鸾来不及细想,在众人掩护下离开,一时不慎,船底触到暗礁,她低头,船底破了个小裂口,木刺凸处,桨也被碰断。 她 丢了船桨,往林子里密密麻麻的人看了一眼。 船随水流飘远。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没有了追兵的声音,但沿着这条河前去怕是行不通了,这里都有埋伏,前方还指不定有什么。 河流宽大,宋枝鸾一时没找到靠岸的地方,接着等了半刻钟,眼前的河道才渐渐收束,但她没有桨,还是离岸太远,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找个没那么急的湾跳下去时,船身忽然一晃,卡住不动了。 她一顿,立刻看向船底。 不像是触礁,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 宋枝鸾以为是浮木,走到船头一看,竟然是个人。 看样子是个男人,面朝下,估计是死了,身上还绑着一条绳子,像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那条绳子的另一端挂在岸上的一块石头上。 宋枝鸾没怎么犹豫,管他是男人是木头,能暂时给她扶着就可以。 于是她双手合十,“冒犯了,借你身体一用。” 说完就跳下了水,哪晓得刚一下水,那人就咳了两声,几个泡浮上来。 宋枝鸾猛地收手,“你还活着?” 那人没回,宋枝鸾抓着他的手臂,扯了扯绳子,发现还系的挺结实,于是把男人顺便拖上岸。 给他翻了个面,使劲往他胸口摁了摁,男人呛出几口水,睁开眼睛。 宋枝鸾松了口气,蹲在地上,双臂撑在膝盖上看他,无奈道:“我看你的模样应该不到二十,有什么想不开的要跳河?” 青年脸上浓妆艳抹,要不是被水泡了会儿,估计看不到一点皮肤的底色,但五官轮廓生的很好,眼神看来有些难以口述的匪气。 这些颜料在他脸上不仅不丑,甚至很俊。 但他一开口就打破了这种奇异的美感,他刻意提着嗓子,轻轻柔柔的说话。 “谢姑娘救命之恩。” 宋枝鸾听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听得瘆得慌。” 青年坐起来:“不好听吗?” “你自己觉得呢?” “可是刘妈妈说好听。” 宋枝鸾沉默了,在看到男人衣服和妆容的那瞬间,她是想到了一些相关的画面,但出于尊重,她也控制自己没往那方面想,但这个称呼…… “刘妈妈是谁?你是哪里人?” 青年说:“刘妈妈是我们酒楼的老板,我是南照陵水河人。” “陵水河在南照边陲,离这还蛮远的,你怎么会在这?” 宋枝鸾边问,边去解开石头上的绳子,这里不能久留,后面就有追兵,她得尽快找个地方住下。 男人直言不讳:“家里有生病的母亲,兄长将我卖来这里讨生活。” 宋枝鸾看他,“那你叫什么?” “扶风。” “这是花名吧?你的原名叫什么?” 扶风似乎很轻的皱了下眉,这个细微动作看起来像生理性的头疼了一下,“原名……不记得了。” 他说话正常了些,嗓音清冽。 “不记得?”说话间,宋枝鸾已经把绳子取下,率先走进林子里,“怎么连名字都不记得了。” 扶风说:“兄长说我生了一场大病,家里的钱被我花完,还把母亲急病了,醒了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失忆了?” 宋枝鸾下意识觉得里面古怪,“那你怎么知道他是你兄长,不是个骗子?” 扶风笑了笑,那笑习惯性的左边挑高,“当然不是骗子,我是失忆了,但我记得我母亲是病了,而且是因为我病了,不然我为何要去酒楼当清倌。” …… 与此同时。 御驾内,一名将领急匆匆禀告:“陛下,七皇子在战场上失踪,生死不明。” 南照国君本在看书,闻言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快……半月了。” “快半月消息才传到朕这里?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快去找!” 被吼了的将领连连磕头,“是,陛下。” 皇贵妃坐在南照国君身侧,方才正剥着一个桂圆,像也被吓到,桂圆掉在地上,道:“皇上,老七应该不会有事吧?马上就要祭祀了,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南照国君眉心紧锁:“你也别太担心,老七和那群水匪打交道的日子比在宫里多得多,那些个小角色,要不了他的命。” 皇贵妃扶着心口:“那臣妾就放心了。” - 恒州太守站在城门口,穿着锁子甲的城中守卫鱼贯而出,他早已接到命令在此护送船队,眼见硝烟燃起,第一时间便派出将士前去援救搜寻。 不到黄昏,这场动乱便被平定,河面浮着断木残骸,水色浑浊。 玉奴领着一行人消失在水面。 宵禁时分,城门口有两人策马而过,沿着荔河一路往南。 河风急速后退,吹起青年束起的马尾。 其中一人道:“小哥,这个月份水流太急,估计坐船离开的人都被冲到下游了,这已是最快的路……” 谢预劲握紧马绳,双眸暗不见光。 公主府的密道直通养心殿,连接谢国公府,许尧臣阻止不了他见宋枝鸾,但她不在。 还留下了一封信。 【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不过既然你在国公府待不住,就来暮南山找我吧,在哪养伤不是养。】 她总是能将自己置于险地。 当了皇帝也是如此。 即使有一日他不再被需要,死在她箭下。 以她的性子要他如何放心离开。 第79章 扶风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下水的这片河域不远就有一座颇为热闹的城池,牌匾上写着“玉石”,留在城外的林子里太危险,保险起见,宋枝鸾还是留了些记号,准备先进城再说。 她和扶风的衣服都湿透了,可马上就要天黑宵禁,城门一闭,遇到豺狼虎豹都算好,怕的是遇到那群底细不明的水匪。 宋枝鸾没有犹豫多久,就用树枝挑起扶风的衣裳,商量道:“不然你衣服借我穿穿?我这样子不好进城。” 扶风没有犹豫,解开衣袍递给宋枝鸾。 “谢谢。”她开始解扣子。 扶风眼皮一跳,那样子看起来像炸毛的狗:“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 宋枝鸾手指灵活,扶风就眼睁睁看着少女纤白的像嫩葱一样的手三两下把白衣脱下,“我里面还穿了衣服,不要大惊小怪。” “有失体统。”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1节 “你看看你的衣服,哪都薄的一撕就破,这难道就体统了?”宋枝鸾觉得这话从他一个酒楼小倌的嘴里说出来有些违和,“得快些了,天要黑了,再晚就进不了城了。” 扶风哑然,盯着她身上他的衣服皱起眉。 有帷帽挡着,宋枝鸾的身形从远看其实看不大出来,只是湿着有些不舒服。 走了两步,她又停下,“那个,你身上有银子吗?” 她身上有些东西可以换钱,但现在太晚了,等到了当铺换了钱,怕是已经宵禁。 要进去,也得有个地方过夜。 扶风两手一摊,“我要是有银子,我就把自己赎出去了。” 宫廷里用的金银器都有官印记,不得私人买卖,宋枝鸾这次出来是带了些能用的银票,但她没有养成带东西的习惯,银票什么的都在 玉奴那里。 正想着,宋枝鸾的目光不经意间划过扶风的手,“你手上的茧……” 这个位置似乎有些不太对啊。 他的手指修长,指甲的形状也很好看,比起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的手都要盈润漂亮。 那茧分明是长期握剑的茧。 谢预劲也有。 扶风握了握手,往树上一靠:“家里做活做的吧。” 宋枝鸾未置一言,盯着他胭脂水粉下的皮肤看了会儿,抬头扶着帷帽叹气:“你没失忆的时候估计过的还挺好,怎么偏就失忆了?” “不知道。”他若有所思。 “相逢就是缘,反正你也帮了我一次了,不如帮人帮到底,让我在你们酒楼住个两日,等我找到家人了,就把你赎出去。” 扶风微抬起眼,“你家人很有钱吗?我身价应该……有点贵。” 宋枝鸾:“多贵都赎。” “成交。” 扶风脸上扬起笑,“你赎了我,我就能回家见母亲了,也不知我卖身的钱有没有治好她。” 这里已是南照境内,暮南山在北,宋枝鸾跟着扶风进城,已经天黑,两人走在一起的身影还是让很多人侧目。 她戴着帷帽,并不特殊,南照重视姑娘清誉,街上的姑娘大都戴着帷帽,但宋枝鸾身边扶风就很打眼。 所谓弱柳扶风。 但和名字不同,扶风长得很高大,几乎是人群里鹤立鸡群的存在。然而他脸上又汇聚了好几种颜色,比女子还艳,衣衫少了一件,胸膛都袒了一半,偏偏宋枝鸾是一身白。 于是看起来艳的更艳,白的更白。 宋枝鸾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 扶风撇她一眼:“往前看。” 她转头,看见左边出现一家酒楼,上面写着“铜雀台”。 里面宾客满堂,热闹非凡。 宋枝鸾想走进去,却不料扶风拉住了她的手腕,一脸莫名:“你做什么?” “进去?” 扶风道:“我只是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倌,只有高级的清倌才有自己的小厮。” “你不是高级?”宋枝鸾觉得自己的眼光已经很高,但扶风从哪看都是高级啊。 “我从被卖进来,还没赚过一两银子呢,”他道,实诚的表情让宋枝鸾眼角微微抽了一下,“那你准备怎么带我进去?” “你知道我今天怎么出来的吗?” 宋枝鸾摇头,按理说这样签了卖身契的地方进出都很严,她还真不知道。 扶风神秘一笑,拽着宋枝鸾来到酒楼后面,种着两棵桂花树的地方,到了地方,他松开宋枝鸾,连起步都没有,踩了几下树身就跃到了墙上。 他朝她伸出手,勾唇道:“上来。” 宋枝鸾:“……” 扶风的房间在第四层,生意人都图个吉利,酒楼也有得不得宠的说法,他是后来,这一层几乎都没什么生意,人很少。 宋枝鸾从窗户翻进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说起来,你今天为什么身上绑着绳子掉进河里?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自杀。” 扶风回到房间,坐在席上半曲着腿,一连喝了两口茶水,方才道:“自杀?我那是在捉鱼。” “……” “那你怎么还呛水了?” 说到这,他面色有些不太自然。 “饿昏了。” 宋枝鸾:“……” “这里没吃的吗?” “酒楼天天亏钱,刘妈妈天天火气大的很,没赚到钱的就不给吃饭,我饿了两天,实在没忍住,跑了。”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扶风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看向窗外:“我不知道家在哪,兄长说我家在陵水边,但陵水这个范围太大了,离开这里,也许就再也找不到他们。万一给母亲治病的钱不够,兄长来找我,找不到该怎么办?” 宋枝鸾终是道:“我觉得你那个‘兄长’,听起来似乎不太靠谱……” 扶风低头道:“万一呢。” 他记得母亲的身体一向不好。 宋枝鸾没继续说什么,问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那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 扶风噎了噎,放下腿,“好问题,为今之计,也只有……” 半刻钟后,扶风带回来两只烧鸡。 宋枝鸾很清楚这东西是从哪来的,看了眼门外:“没人发现吧?” “没有,”扶风火速洗了手,“快吃,你知道从伙房里偷两只鸡出来有多不容易吗?平常人多的不行,被抓住就会被棍棒伺候,今天运气还算不错。” 宋枝鸾闻言,也洗了手开始吃,味道一般,但扶风吃的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之后,酒楼也陷入一片寂静,宵禁了,城内见不着一点光亮。 这座酒楼距城门口不远,也是附近最高的位置,可以一直望到进城的小径。 这么长的河,查探下来,到发现她的留的记号,怕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可暮南山祭祀就在这七日间了。 宋枝鸾靠窗而眠。 等两日吧,如果两日还没等到人,她就得想办法自己去驿站了,但愿不要再遇到贼匪。 - 第二天一大早,酒楼就骚动起来,门口敲锣打鼓迎客。 扶风用自己的衣服做了个挂帘,宋枝鸾睡左边,他睡右边。 没过多久,门被敲响。 门口传来声音: “老爷您先别急,扶风在呢,这是咱们酒楼新来的,长得那叫一个英俊无双,要不是您是贵客,寻常客人我都不让他接的。” 宋枝鸾立马清醒了,躲在屏风后面。 “真有这么好?那我今天可要好好看看。” 两人齐齐笑出声,那笑声有些猥琐暧昧,扶风等宋枝鸾躲好了,走去开门,嗓音细细的:“刘妈妈,老爷。” 宋枝鸾鸡皮疙瘩又滚了一地。 扶风原来的嗓音说不上出,是很清润张扬的少年音,本就很悦耳了,偏偏夹细,就有些过于矫揉造作。 老爷也是皱起了眉,转头看向刘妈妈,刘妈妈像是习惯了,没说什么,就安抚老爷道:“您快瞧瞧,我可没有骗您吧?咱们家扶风,这脸,这身材,哪哪都是顶好的。” 老爷被转移了注意力,抬头仔细端详起了扶风,他还化着浓妆,因为不熟练画的不伦不类,但仍旧能看出眉眼,鼻梁,唇,面部轮廓都堪称绝佳,还没有酒楼中人的谄媚讨好之气,眼神逐渐惊艳。 “是不错,嘿嘿。” 刘妈妈松口气:“那老爷您就慢慢玩,我就不打扰您了。” 又对扶风嘱咐道:“老爷可是我们家贵客,你招待好了他,老爷不会亏待你的。” 从宋枝鸾的位置看不清扶风的表情,但听到他回了一句:“好的,刘妈妈。” 门被关上,老爷咳嗽两声道:“那你先给我弹两首小曲吧,要风雅些的。” 扶风就回到屏风后,宋枝鸾暗中给他腾了个地方,悄声问:“你会弹琴?” 扶风面不改色:“略会一点。” 宋枝鸾来了点精神,看他有模有样的把手放在琴上,然后—— “噔噔刺啦卜辞……” 她:“……” 老爷本是在软榻上躺着了,手拿着扇子,慢悠悠地闭上眼,听到这声儿传来,骂骂咧咧站起来:“你这是弹琴呢还是在锯二胡呢!” “……” 扶风咳嗽两声,“奴家最近有些手痛……” “我不管,我可是给了银子的,你就让我听这个!” 宋枝鸾拉了拉扶风的袖子,给了他一个把手抬起来的信号,扶风将信将疑,转念一想,反正她也不能弹的比他更糟了。 于是他便将手抬起。 少女从身后贴着他,扶风感受到了她温软的身子,那滑腻的触感让他连呼吸都忘了一瞬,再次吸气,鼻间充盈的却还是来自她身子的清香。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2节 屏风是有些透的,宋枝鸾不能直接让扶风离开,好在他今日穿的是白色,和她的混在一块辨不太清。 老爷本来都想直接把扶风揪出来让他退钱了,哪知道他说完手痛之后,忽然又开始弹起来。 这一次像换了个人般,曲音低处清和婉转,高昂时如千军破阵,极为流畅,技巧娴熟。 “雅,实在是雅……”老爷一时忘了要说什么话,音量都小了很多,像是生怕惊扰这琴声。 扶风听着宋枝鸾弹的曲子,莫名有种熟悉感。 一曲毕,老爷笑眯眯的问:“这是什么曲子啊,我还从未听过。” 宋枝鸾也说不上来,她这些曲子都是从前在太乐署和梨园里学的宫廷乐,好听就学了,那些个文绉绉的曲名早就忘了。 她推了推还在发愣的扶风,“回啊。” 扶风醒神,回道:“叫《骑马曲》。” 宋枝鸾:“……” “《骑马曲》,这曲名……”老爷面色有些难以言喻,“名字虽然俗气了点,但这曲风曲调都堪称绝妙。” 他喜形于色:“你们刘妈妈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宝贝。” 扶风的眼皮不由得抽了抽。 “来来来,”宋枝鸾看到老爷掏出钱袋子,“你过来,还有什么本事,全部给我使出来。” 扶风看到钱的眼神和昨夜看到烤鸡的眼神如出一辙。 都快冒绿光了。 宋枝鸾看他动作飞快,还学着小倌的姿态行礼,站在老爷面前,“奴家谢过老爷抬爱。” 听了那首曲子,老爷连他这声音也觉得好听了,将银票放在案上,微笑道:“自己去拿。” 扶风面色古怪,这么点地方,就不能直接给他吗? 他也没多想,走了两步弯腰去拿。 哪想到屁股突然一热! 扶风脸色顿时一变。 宋枝鸾也是一惊,只见那个老爷双手色眯眯的在他挺翘的臀上摸了两把,暧昧道:“手感还真不错啊,平常经常锻炼吧?劲劲的。” 扶风黑着脸深吸一口气。 …… 没忍住出拳的后果就是今天依旧得挨饿。 宋枝鸾靠窗坐着,看着楼下人来人往,可惜道:“我算是知道你为何一两银子都没赚到了。” 扶风刚被拖出去打了一顿,衣裳下隐约有些血痕印出来,修长的脖子往后仰着,喉结一动一动:“说了是清倌,总有人手脚不老实。” 这下好了,屁股被摸了,钱也没赚到,他怎么就遇不到一点正常的客人。 宋枝鸾轻叹一口气,默默算着,她浑身上下只有耳朵上一对东珠耳坠值点钱。 她本来打算,要是这两日玉奴她们没找到她,她就得把耳坠当掉,这里不是南照都城,酒楼生意也算不上好,钱应该够给扶风赎身了。 可他受伤了,还看起来伤的不轻。 只能提前当掉了,免得感染发烧。 于是宋枝鸾站起来安慰道:“再忍两天,我们就想办法离开。” 扶风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双眼沉静下来,哪怕是落魄的靠着墙,也有一身与生俱来的贵气。 “你想干什么?” 他看到宋枝鸾往窗外看了看,朝他伸出手:“帮我一把,我去给你买药。” 扶风一怔,下意识走过去,“你哪来的钱?” 宋枝鸾把帷帽撩起来一角,露出白嫩的耳垂,那上面有一只做工精巧的珍珠耳坠,脖颈往下也白的晃眼。 “把这个当了。” 这还是除了宋枝鸾的手外,扶风第一次看到她身体其他地方的肤色,像雪像瓷一样白。 他有些难以移开目光,这时手背似乎又感受到了那温软的触碰。 “快帮我。”宋枝鸾见四下无人,一只脚踏了出去。 扶风犹豫再三,手碰到纤细腰身的那一刻,很轻微的收紧。 “这样太危险了,我抱你下去。” 第80章 赎身晋江文学城正版 玉石城内熙熙攘攘,因祭祀在即,各处城池把守严密,挑担的老叟为了占个好位置,大老远从附近的渔村赶来,可还是慢了一步,被驱赶了,只好边走边卖。 看到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青年,老叟佝偻着腰过去,“小弟兄,买两条鱼给孩子们补补身体吧,刚捞出来的,新鲜。” 喻新词抱着满满,正在看贴在墙上的告示,闻言道:“好,我买两条吧。” 老叟赶紧放下担子,给他捞了两条鱼出来,“这鲫鱼清蒸还是红烧都很好吃,再挑食的孩子都爱吃。” 喻新词不好动手,微笑道:“劳烦老人家替我放一下,动作轻点,孩子还在睡觉。” 老叟点点头,把鱼绑在他包袱上,看到身后小孩熟睡的侧脸,不由得笑道:“真俊呐,这两个孩子。” 喻新词笑了笑,付给他钱。 “你是去参加科考的吧,看着就像个读书人。” 南照国秋闱在即,也有许多拖家带口的。像眼前这个俊俏郎君,年纪轻轻竟有两个可爱孩子的,家境定然不错,在南照,但凡家境不错的年轻男子都在苦读诗书。 他看的也正是给赶考学子的告示。 喻新词没有多言,点了点头,便走进人群之中。 人声鼎沸,叫卖声,喝彩声,小孩啼哭声不断,吵的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混沌不清,走到一处米糖画摊前,他却在众多人声里听到了一句:“你慢点。” 喻新词堪称完美的表情有些了裂痕。 他顿住脚步,看向四周。 但他没能再听到那个声音,连哪个方向都无法追寻。 喻新词觉得自己可能是累了。 宋枝鸾怎么会出现在南照。 …… 宋枝鸾成功叫住了扶风,小巷子里扶风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等她,“怎么这么慢?” “是你走的太快了,”她单手撑着墙,喘息了几声,“而且我看你走那么快,还以为你知道当铺的位置,哪知道你也是在乱找,我得休息会儿了。” 扶风走了两步过来,靠着墙弯腰和她说话:“我看是风吹的你的帽子太重了,要不……” “你摘下来。” 宋枝鸾打开他的手,挑眉道:“怎么,很好奇我长什么样?” 扶风居然点头,声音放低了,那双笑眼莫名有些蛊惑:“给不给看?” “不给。” 宋枝鸾无情拒绝,休息好了,站起来往小巷子前走,“总不能这条街也没有吧。” 扶风在原地站了会儿,也直起身跟过去。 好在这条街街尾还真有一家当铺,那当铺的门槛修的很高,宋枝鸾不矮,在同龄的女子里算高的,但也要举着过头顶才能从他们留的口子里递进去。 她不想举,就摘了耳坠,“给。” 扶风:“嗯?” 嘴里说了一句,他身体倒是反应很及时,伸手就接了,放在他手心的就是他之前见到的那对珍珠珰。不知上面镶嵌了什么,亮而闪透,珍珠个头圆润白里泛着金光。 宋枝鸾催他:“你个子高,把这个给他看看。” 扶风闻言,握紧了这对耳珰,在手心里摩挲了一阵,犹豫了半秒,方才走过去,放进盘子里推进。 “老板,这个值多少钱?” 一阵敲打的声音过后,那老板说道:“做工一般,但这珍珠倒是勉强能入眼,两个凑成一对,那就算你一百两银子吧。” 这次不等宋枝鸾说话,扶风就冷笑了一声:“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可是东珠。” 说完,扶风语气顿了顿。 他怎么知道是东珠? 那老板见他居然是识货的,重新敲打一番,道:“确实是东珠,但这东珠的档次算不上好,我收了也不一定有人看的上,就算你两百两银子吧。” 奸诈。 即使南照水系众多,许多地方盛产珍珠,但东珠唯有姜朝北地与乾朝交界的地方有,能用来给她打造首饰的都是极品。 宋枝鸾拽了拽扶风,声音没压低:“算了,看来这店家也不识货,我们换一家看看吧。” 扶风垂眼将两枚耳坠拿了回来:“也好。” 老板看到手的宝贝没了,连忙喊道:“慢着慢着,你说你们急什么?价格好商量,做生意嘛,不都是这样一来一回还价的嘛,你们要觉得这个价不行,我就再给你高一点。” 扶风看向宋枝鸾。 宋枝鸾朝他点头。 扶风翘起唇,勉为其难的开口:“说个价我听听。” 老板踌躇了会儿,“四百两。” “我们走……” “等等,七百两,七百两!这是我能开出的最高价了,这两颗东珠确实是好,但我们这小地方能买的起的人也少的可怜,再高我就要亏本了。” 宋枝鸾看向扶风,走过去让他把耳朵送过来,扶风的视线却落在了她纤长的睫羽上,看她双眸轻眨,抬起来迎上他的目光。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3节 “七百两够不够赎你了?” “够了。买下我还能有剩。” “行,那就成交。” - 玉奴带着人沿荔河一路找过来,日夜不休,终于在玉石城外找到了宋枝鸾留下的记号。 然而就在她沿着记号一路往前时,却发现宋枝鸾每个记号旁边都有马蹄印。 不会有这样的巧合。 还有人在找宋枝鸾。 并且比她先发现了这个记号。 玉奴紧皱起眉,看着延伸至林间路尽头的马蹄印。 到底是谁? - 两日时间很快就过去,临近傍晚,宋枝鸾走正门进了铜雀台。 要给扶风赎身了,那便不需要藏着掖着。 到了门口,宋枝鸾说了要找刘妈妈,立即有人将她带去一间房里。 不多时,扶风就过来了。 刘妈妈坐在圆木凳子上,算盘底下压着一堆卖身契,她不断用手拨弄,见他来了,方才笑道:“姑娘,你想赎的就是他吧?” 宋枝鸾看了眼扶风,嗯了声:“是他,多少钱。” “两千两。” “两千……”饶是以宋枝鸾如今的定力都听得愣住,“你抢劫吗?” “我们扶风就值这个价。” “京城里的小倌都少有你这么贵的,何况这还不是京城,他就一个小喽啰,你要我两千两?” 扶风眼神有些难以言表,他失忆后没多久就被带到了这里,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虽然宋枝鸾本意是想给他压价,但这种被买卖的感觉还是很奇特的。 刘妈妈哼了两声,“京城?你去京城看看,有没有像我们家扶风这么标志的人物?两千两还要少了,要是我把他带去京城,两千两黄金都有人要!” 宋枝鸾气笑了:“两千两黄金?谁两千两黄金买他谁脑子有问题。” 扶风忍不住开口:“那个,我觉得我其实还……” 挺值钱的。 “你给我闭嘴,”宋枝鸾盯着刘妈妈,抽空回了他一句,“讲价呢。” 扶风:“……” 刘妈妈两条胳膊撑在桌子上:“你可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今天话还真就放这儿了,没有两千两,不卖。” “那你就准备给他养老吧。” 刘妈妈嘿了一句,“小丫头片还挺蛮横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就是激我我也不卖。” 宋枝鸾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谁像你似的进了屋还不摘帷帽,定然是帷帽底下长了一张丑绝人寰的脸!” 宋枝鸾大概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说长得丑,正要怼回去,扶风却拉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唇边居然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好了好了,不丑。” 宋枝鸾看得不解皱起眉来,一时忘了推开:“笑什么?” 扶风没有回答,只贴在她耳边,笑意闲散:“一会儿在墙边等我。” 用正规法子赎是赎不了了。 那就得另做打算。 还能省下她的银子。 宋枝鸾沉默了一会儿,从扶风的怀里走出,当着刘妈妈的面把银票收好了,面无表情往桌腿踢了一脚,算盘掉下来立马崩了一地。 “嘿,你给我站住……” 人不大力气还挺大。 扶风懒笑一声,叫住去追她的人,“刘妈妈。” 刘妈妈对着外面骂骂咧咧,低头去捡珠子,“叫老娘干什么?” “我记得上次你说过两百两银子就能赎我,这次怎么变成了两千两?” “两千两?”刘妈妈笑了笑。 别说两千两不卖,就算是三千两又如何? 与那人给的相比,都是毛毛雨。 “我养着你们一群人不要花银子?那是前段时间的价,现在不同了,涨价了,”她道:“快回你的屋子去,别以为今天可以偷懒,你要再接待不好客人,就再给你关上个七天。” 扶风浅色的眼瞳里划过一丝玩味。 她说的对。 他被卖到这里,或许另有隐情。 - 铜雀台外,迎客的小厮看到有人下马,立即前去牵马,甫一抬头,看见一张惊为天人的俊美脸庞,不由得呆了呆。 “这位客官,不知您是来吃饭还是喝茶?”小厮连连弓身。 谢预劲将马绳丢给他,“找人。” 小厮来不及多问,青年就已经进了门,直往楼上走,他立即将马绳绑在桩子上,告诉刘妈妈。 刘妈妈听说是个贵客,匆匆忙忙放下手里事赶过去,她到时谢预劲已经找了几个房间。 “哎呦客官,您这是在找哪位小倌?不如同我说说,也省省力气。” 谢预劲放在门上的手一顿,语气不明:“小倌?” “是啊,客官还不知道吗?这四楼都是些小倌,我一看您就知道家里是不缺钱的主,您和我说说要求,我一定给您挑个满意的。” 酒楼最高一层。 是宋枝鸾留的线索没错。 刘妈妈看他忽然沉默了,一下就暗道不妙,怕不是来这捉奸的,这事她撞见的多了,但也不知是哪个? 前几间房里都有男客,女客这几日似乎没…… 她摇着扇的胖手一停,“公子,你要找的是不是一个戴着帷帽的姑娘。” 谢预劲转头,目光锁着她。 “她在哪?” “那小姑娘昨日说要给我家扶风赎身,拿了整整五百两银票,莫不是你的……” “扶风?” “您推开这门就能见着他了,”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最后一间房,刘妈妈还记着昨日的仇呢,关了扶风一日一夜,也不给吃喝,“不过客官您放心,我一瞧那小姑娘就是偷摸出来的,也没给她赎,我这就帮您问问扶风她在哪……” 谁知门一打开,里面窗户大开,屏风倒地,所有衣物都不翼而飞。 刘妈妈大惊失色:“人呢!” “快来人啊,扶风跑了!” “快去报官!” 谢预劲走进门,站在窗前,倒灌进来的风吹拂过他的领口,身后发带随马尾飞扬。 第81章 找死(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不是说怕你兄长找不到你人,所以不离开吗?” 宋枝鸾买了一份舆图,对照着路看。扶风走在她身边,学着她把脸给遮住,但盖着脸的只是一张狼面具。 走在一起太过扎眼,宋枝鸾不好在人前暴露,扶风也是,便专挑小道走。 扶风没有立刻开口,他的记忆很模糊,如今也只能凭着直觉行事。 他需要亲自去陵水边看一看。 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 “临时改了主意,”他看宋枝鸾在树根下用石头刻了什么,便歪着靠过去,面具下声音慵懒带笑,“你这记号是给谁留的?” “给能看懂它的人留。” “是你很重要的人吗?” 宋枝鸾刻好了,对着舆图上的位置用草茎液抹上一点,把舆图收进怀里,蹲着没起身:“那肯定。” 扶风语气停顿片刻,“男的女的?” “这好像和你没关系吧。” 扶风看着她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追了两步,与她并肩,悠悠道:“你都把我拐走了,现在我无家可归,只好跟着你了,这样算起来,我不就是你的人了吗?” 宋枝鸾瞥他一眼,“你才刚没了卖身契,就这么着急给自己找主人?” 扶风笑了声:“给谁摸不是摸,不如给你摸。” “我暂时没有这个需要。你要是急不可耐,可以找个人给你摸摸。” 扶风:“……我手感很好的。” 宋枝鸾笑了下,当他是在开玩笑,也没继续搭理他。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4节 前方是一片树林,这个位置已经很接近暮南山,玉石城是距暮南山最近的城池之一,这几片山脉都同出一源,按照舆图上的走,很快就能赶到暮南山脚下。 两人没有在城中停下,那酒楼敢开出两千两的价,那扶风逃了,定会有人来追,相比起来这种无人的林子里更安全。 走到一处瀑布前,宋枝鸾看了眼天色,道:“今日就在这里休息吧。” 扶风没意见。点了点头就去拾木材燃火。 火生起来。 宋枝鸾看着瀑布道:“这水看着不深,你多久没洗澡了?” 扶风明 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愣了一下,他看了眼宋枝鸾,不知为何想到她那日掀起丝帘,露出的那片柔肌雪肤,视线接着落到眼前这条溪流上。 水声很大,但他仍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跳,一下接一下,跳的很快。 “有两日了。” 也就是自从带了她回去之后就没洗过。 条件若是允许,宋枝鸾会有些轻微洁癖。要在酒楼扶风的房间里沐浴,就要用他沐浴过的木桶,她想了想就忍着了,也没提过沐浴的事。 “那你洗吗?” 扶风这次一眼都没敢往她那边瞧,听得倒是很清楚,“嗯,洗。” 宋枝鸾没怎么纠结,这么大的地方,还愁找不到地方洗澡吗,她刚才就观察过了,这山泉水很干净:“成,那我就在这里洗了,你去找地方吧。” “好。” 因为扶风准备直接逃走,所以离开玉石城前,宋枝鸾事先买了许多东西,也有换洗的衣物,从包袱里翻出来,扶风没往那里瞟,余光却还是看到了一件颜色鲜亮的小衣。 他心脏跳的更快,掩饰般笑了声:“你好像不怎么在乎男女之防。” “有什么好在乎的,防给谁看?” 扶风默然。 她难道没把他当男人吗? 过了好一会儿,扶风才继续问:“而且你怎么知道,京城里赎买小倌的价格?” 宋枝鸾回的直白:“因为我买过。” 扶风笑不出来了。 宋枝鸾找完衣服,就用眼神示意他离开。 扶风轻叹口气,也从包袱里翻出自己的衣服来,随意卷成一团,抬腿往下游走去。 橘黄色的日光重重筛下,落在积叶地面只有零星几道光斑,瀑布水流声大,掩去了衣衫落地的声音。 已是夏末,临近傍晚水有些凉,宋枝鸾用手够了够水,选了个靠岸的位置洗,她有些怕冷,洗干净就上了岸。 选了棵大树略作遮掩,她便开始穿衣。 刚系好腰带,下一秒身前衣襟却又松开。 有人抽了她的腰带。 宋枝鸾一惊,“扶风!” 她说完,衣襟落了大半,卡在肩侧,下颚被抬起,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唇被反复含咬逗弄,她视线一怔。 “扶风?” 青年似乎牙都快咬碎了,声音阴恻恻。 “是谁?” 宋枝鸾抬起双手揽在谢预劲脖子上,眼里慢慢浮现出一点笑意:“你果然来了。” 谢预劲眼底深暗,指腹按着她的唇角,再度俯身吻下去。 遮天蔽日的绿荫之中,少女整个挂在青年的身上,白皙双腿在他腰后轻合,不知他咬到了哪里,她轻轻哼了一声。 那声音听起来是愉悦的。 扶风来时便看见这个画面。 他看到宋枝鸾的手捧着男人的后脑勺,安抚似的揉动他的头发。 谢预劲找到了她,宋枝鸾是开心的,在南照来了这么些日子,总算见着熟人了,所以意志没来得及坚定好,身体却得了趣,就半推半就让他亲吻。 听到脚步声,看到扶风沿着溪流走来,她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用手撑开谢预劲的胸膛,“行了,不准亲了。” 谢预劲也听到了动静,但他让宋枝鸾双脚踩在地面,手却放在她腰上没有动,微微侧头,神情阴冷。 来人手上卷着一件长袍,上半身赤裸,头发披散而下,还冒着水汽。 他干脆利落的将长袍塞进包袱里,好似没有看见抱着宋枝鸾的这个男人。 “还没洗完,听到你叫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叫错了。” 宋枝鸾用手推了推谢预劲,没推动,正要说话,他却不知从哪捞了她的帷帽来,给她系好。 系好了,不等她开口,谢预劲便往树上一靠,双手环臂,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深,“你还没回答我,他是谁?” 宋枝鸾差点把帷帽忘了,好在刚才扶风应该没有看到,调整了一下帽帘,她道:“最近认识的一个朋友。” 扶风手一顿,将擦了头发的布拧成一团,笑着看向谢预劲:“青昭,不给我介绍一下这位?” 不知是否天色昏暗,扰了他的视线。扶风感觉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男人似乎很浅地勾了下唇,有些嘲弄。 他说的这句话好笑在哪里? 扶风将毛巾拧的更紧,朝宋枝鸾看去。 宋枝鸾在收拾换下的衣物,随口道:“这也是我的朋友。” 谢预劲抽出一只手来握住她的手腕,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面的扶风听见: “有夜里睡在一张床上的朋友?” 扶风的眼神有些变了,可还是没从宋枝鸾身上移开。 宋枝鸾视线扫过谢预劲的手,单手抱着衣物,帷帽下传来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再不放手,以后你就别想上我的床。” 这是承认了。 谢预劲眉心微不可察地舒展了些,他放开手,上前拿走她的衣物,找到她的包袱开始收拾。 扶风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 第二日,松石镇外。 玉奴从手下手中接过信。 前两日她去玉石城寻宋枝鸾,意外看见了马蹄印,一番确认,最后倒是先找到了谢预劲。 于是两人兵分两路,他带着人继续在玉石城找,她先来下一座城,清除危险,以防发生意外。 今日来了信,玉奴打开一看,面色顿时松快了点。 【在松石镇等我。】 “是陛下的字迹,所有人听我命令,原地待命。” “是!” - 走出林子,依稀可以望见山脚下错落有致的房屋,几条河水在此地交汇,像一副出自名家之手的山水画。 宋枝鸾三人走进小镇,在一处客栈前停下。 他们在林子里走了一日,已经离玉石城很远,在这稍作休整,就能在下一处落脚的地方和玉奴汇合,径直前往暮南山。 据消息,南照皇祭祀路上似乎出了些意外,在路上多耽搁了一日,这样一来,他们的时间便很充足。 黄昏迟暮,客栈掌柜的正要关门,见有三个客人走进来了,连忙笑着招呼道:“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宋枝鸾走累了,坐下来问:“住店,你们这里还有房吗?” “多着呢,客官您想要几间?”掌柜的也是人精,看其余两个男人都站在一边不说话,就知道这事是由这个少女做主,提着柜台的热茶就去给她满上,“看姑娘您累了,喝些茶。” 宋枝鸾喝完,“三间房吧。” “两间。” 一道声音和她同时响起。 宋枝鸾和扶风转头 看向谢预劲,他正从锦囊里找了几两银子,注意到他们的视线,谢预劲精准地与宋枝鸾目光撞上,那目光似乎多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东西。 宋枝鸾和他对视着,心跳好似快了一拍。 莫名想起夔河行宫那一夜大开大合。 明明没过多久,看到谢预劲眼底隐隐流露出的侵略性,她竟真有些馋了。 就在此时,扶风突然出声:“就要三间。” 谢预劲把视线从宋枝鸾那里收回,上下打量他一眼,半敛着眼皮反问:“你有钱?” “……” 扶风顿了顿,眯起眼。 掌柜的看看宋枝鸾,又看看眼前明争暗斗的两个男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开了这么多年客栈,还是头回撞见这种场面。 最后还是宋枝鸾放下杯子,清了清嗓,拍案定板,“那就两间吧,能节省的就节省。” 掌柜的如释重负,“好嘞,我这就去给各位客官安排。” …… 在客栈里吃过晚饭,宋枝鸾三人跟着掌柜的上楼,掌柜的给他们留了同一层临近的两间房,这小镇里常年外客不多,只有每年佛节会有前往暮南山的人住店,这几月水匪作乱,散客几乎没了。 因此一路走上来,宋枝鸾都没瞧见几个客人。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5节 “这两间是小店风景最好的房了,三位且住着,一会儿便会有小厮来送水,若是三位觉得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可以去一楼找小人。” 掌柜的说着话,用肩上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把两间房门打开,等宋枝鸾点了头,方才离开。 两间房的布局差不多,也不用挑,扶风在宋枝鸾房门前,看谢预劲像进自己家似的就进去了,他咬着牙站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就去了另一间房。 他从前怎会对钱不屑一顾? 哪怕失忆签了卖身契,除了饿到一定程度,他也对钱财不上心,那是骨子里的不在意。 但扶风现在非常的在意。 要是有银子,刚才他就能直接要三间房。 而不是看着那个男人和她同住。 - 房间里很快送来了水,宋枝鸾爱洁,谢预劲便买了崭新的未曾用过的木桶,她沐浴完,只披了一件他的中衣就躺去榻上。 床榻已经铺好,被褥混着谢预劲身上的气息。 宋枝鸾觉得这淡淡的冷香似乎与他从前的有些不同,就是这细微的不同,让她感觉颇合口味,浑身舒畅。 谢预劲没有让她等很久。 被子从腿边被掀开,她双手抓着被沿,看被褥底下如山一般的形状。 谢预劲的鼻梁高挺,唇有些薄,宋枝鸾知道他下颚的线条流畅,她曾经用手感受过,如今也用身体感受。 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被下的身影逐渐覆上她的每一寸皮肤。 宋枝鸾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配合的用手抚摸他汗湿的后颈,腰被揽住,垫上软枕,很快,两人的呼吸急促起来。 另一侧。 扶风沐浴完,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他不知宋枝鸾的来历,但那男子明显与她有远超常人的亲密,他连宋枝鸾的脸都没见过,那个男人见到她后竟然就能吻她。 翻了个身,扶风想将这些事抛诸脑后,耳边却听到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少女细细的抽气声。 他没经过男女之事,但还是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是宋枝鸾的声音。 扶风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用作阻隔的木板,这么一块木板隔不住什么,声音从缝隙里传来,他忽然想到刚才往宋枝鸾房间里看的那一眼。 床榻的位置,似乎也在这里。 隔着一块木板,他的床榻甚至也在隐隐作响。 南照国的女子都极为重视声誉,平常上街出席宴会,都会以薄纱遮面,这种房中事,更是讳莫如深,宋枝鸾却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克制收敛,好比现在气喘连连,扶风甚至能从她的声音里推测出男人用的力道。 扶风听得身体热了起来,天人交战片刻,竟忍不住靠着木墙,耳畔的声音顿时清晰许多,连她每一个受不住的颤音都能听清。 - 天际泛白,日头温凉的照进窗,宋枝鸾脖间的粉白兜衣系带在后成结,到锁骨处却断开,和被褥一样歪歪的盖在身上。 她鬓丝散落在细腻白润的脸上,连汗也像是粉色的,檀口轻张,眼皮控制不住地阖着大半。 熟悉的大手握过来,宋枝鸾反射般痉挛了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引得耳垂被咬了一下,谢预劲声音喑哑,沉声道:“还馋吗?” 宋枝鸾想要摇头,却在被纳入他怀中的下一秒睡了过去。 意识朦胧时,宋枝鸾仍觉得处于水深火热之间,她遵循本能,下意识的与他契合,不知多久才止息。 再次醒来时,谢预劲睡的很沉。 她把他从她身上推开,他高大结实的身体砰的一声倒在床上。 这样都没醒。宋枝鸾看的摇了摇头,觉得谢预劲很有牡丹花下死的潜力。不过转念一想,她没有音信的这些天,想必他也没怎么休息,昨天彻夜的鱼水之欢,都是他在出力,这个状态也算正常。 宋枝鸾看向铜镜里的自己,竟觉得有些容光焕发,脸色潮红未褪,浑身的骨头都酥软的像泡在温水里,暖融融的。 远离故土,来到南照,又遇到那许多事,她心情也有些压抑,但纵情过后,这些都消散殆尽,心情愉悦了许多。 若某些难以言说的地方没那么酸就更好了。 鉴于此,她准备叫小厮把饭送上来。 还不等她收拾起身,房门就被敲了敲。 宋枝鸾问:“谁?” 门外的人听到宋枝鸾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确定了什么,说了一句:“是我。” 扶风? 时辰还早,他来做什么。 宋枝鸾没说话,也不知扶风是怎么做到的,那锁上的门三两下竟就被他推开了。 扶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头的宋枝鸾,还有她身边,被子盖到腰腹,赤着上半身的男人。 也许赤着的不止上半身。 扶风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看到谢预劲身上的抓痕和吻痕,手臂和肩头尤其多,有些见血。 他看到过宋枝鸾的指甲,修剪的圆润漂亮,是抵死交合到了哪一步才会留下这样多且深的痕迹。 他不给自己时间去想,自然而熟稔的把门反锁。 宋枝鸾在他开门时就取了帷帽戴上,披了件谢预劲的衣裳,将自己裹住,但仍能看见她乌发如瀑,肌肤雪白。室内气息惑人,被褥皱的不成样子。 不论是在公主府还是栖梧殿,她事后都会有侍女来收拾,当着他们的面换床单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宋枝鸾表现的很淡定。 可这对于扶风来说是个冲击。 他尽量不去看这些,但目光还是猛地撞见了一些不明的水迹。一夜未干,只怕是现在才停。 “怎么了,还早为什么不继续睡?”宋枝鸾先开口了,扶风一进来,这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就有些不对劲。 扶风笑了笑:“不早了。” 宋枝鸾一看天边,日头不知何时都斜了:“那便晚些再走,等我们吃过饭。” 应该是中午吧,走到傍晚,也能走到下一座镇子。 可在她说话的时候,扶风已经走近了,他抬手,隔着丝帘,神情复杂地将她被别的男人弄乱的鬓发挽去一边,看她双颊潮热的看来,低低道: “你还缺不缺能睡一张床的朋友?” 宋枝鸾一愣,和扶风的目光在空中撞上。 “他睡着了。” 尽管已经尽力压制,扶风看起来还是有些焦躁,眼下鸦青,好似他也一宿没睡,他不说话,沉着手腕握住她的手,放在他的腰带上。 “想试试我吗?” 屋内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宋枝鸾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心头猛地一跳,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指尖就已经碰到了扶风冰凉的腰带,按在他腰间的肌肉上。 然而紧接着手肘蓦然一热,从她身侧伸出一只骨节修长,犹带汗水的大手来,紧紧攥住了她的小臂,将她往后带。 手心的温度有如火烧。 谢预劲坐起来,脸黑如锅底,眸光沉沉地盯着榻前的男人,语气好似被气笑。 “你找死。” 第82章 缠斗(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来信的地方并不远,玉奴在松石镇将所有事务安排好后,实在放心不下,便背起包袱往回走。 走了一夜,便从山林里出来,要找到他们的位置不难,整个小镇里只有几家客栈,玉奴熟知宋枝鸾的偏好,很快就锁定了一家。 晌午时分,小镇里行走的人很少,南照比起姜朝天气更热,暑气重,午后百 姓大都有休憩的习惯,客栈的门半掩着,里头的椅子倒扣在桌上,玉奴正要进去询问,却听到了破窗的声音。 掌柜的还不知是哪里的动静,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姑娘就不见了。 玉奴拧起眉,抓紧包袱往客栈后院里跑。 说是后院,只是用木篱笆简单围成的一块地方,木门打开,侧边放置马车和马匹,往前延伸至一片竹林。 然后她就看见了缠斗在一起的两个男人。 谢预劲满脸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狠意,每一剑都往对方的命门挥砍,甚至只穿了条长裤,发丝掠过他眉眼。 和他交手的青年衣衫也没规整到哪里去,手里不知从哪拿了把锄头,打到一半,腰带竟还开了,然而就在他上半身要走光的时候,谢预劲冷笑了一声,整个人挡在最后赶来的宋枝鸾面前。 玉奴拔了剑正想上去帮忙,看到宋枝鸾来了,第一时间赶过去,同样挡在她面前,“陛……青昭,你没事吧?” 宋枝鸾这会儿是连扶风的头发丝都看不见了,看到玉奴,喜形于色:“你来了。” 玉奴点头,见她安然无恙,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话间玉奴让开,宋枝鸾看着对打的两人,想起方才扶风说的话,自己都觉得有些乱。 不是说南照不论男女都矜持的很么,还是说越是克制,开放起来就越是让人吃惊。前不久扶风被男客占了便宜还宁愿挨几棍都要将人揍一顿,今日是着了什么魔,居然对她说出“要不要和他也试试”这种话来。 玉奴看到宋枝鸾不说话,也没有继续问,她没让她上去帮忙,看来是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 宋枝鸾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回神,想要叫两人停手。谢预劲本就比寻常男子生的高挑些,又常年习武,战场上使的都是杀招,扶风一个普通人,能接他两招就不错了,再打下去只怕会受伤。 但她抬头,视线找到两人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咽了下去。 “这个男子是什么人?”玉奴肩上挂着包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皱眉道:“竟能和谢将军打的有来有回。” 宋枝鸾目光渐深。 重新端详起了扶风。 “你猜他是什么人?”她道。 玉奴回:“技巧娴熟,身法流畅,且实战经验丰富,家里应有武将,或是师从名师。” 宋枝鸾环臂,听她说完,抬起一只手摩挲下巴尖,“问题是,他是个清倌。”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6节 “清官?”玉奴没弄明白是哪两个字。 感到疑惑的不止宋枝鸾,扶风一开始只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拿了把武器挡剑。可没想到锄头拿到手的那一刻,身体的反应比他思索的更快,就这样和姓谢的拆了几十招。 就在这时铁锄头松动,铁块突然滑落,他暗道一声糟糕,手里的光秃秃的棍子被砍成两半。 “行了,别打了,”宋枝鸾及时上前劝架,“再打下去今日就不用赶路了。” 谢预劲视线随着剑身一路锁住扶风的咽喉,在宋枝鸾又重复一声之后,他才“蹭”的一声,收剑入鞘,眼神睥睨,阴沉的表情没有任何好转。 “他也和我们去?” 扶风转头,看向宋枝鸾。 看来谢预劲也和她想到一块去了。虽然宋枝鸾早知道扶风流落到风尘之地不是意外,但此前只以为是普通人家的龃龉,现在看来,这其中蹊跷甚多,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暮南山之行事关重大,日后免不得会见些知晓她身份的人,扶风又该如何安排?她不能将他带回姜朝,毕竟她也不知他失忆之前是什么身份。 斟酌片刻,宋枝鸾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扶风没做声。 她这是要和他分开走的意思了。 不过,方才他在宋枝鸾沉默的时候也已经做了决定。 他自己的身世成谜,她看起来也有任务在身,再与她一起走,只怕会给她惹来麻烦。 “陵水。”扶风一改方才深沉,一副懒散模样,捡起铁块,重新按在锄头上,低着头道:“到了陵水,找到我兄长,看看我母亲可安好。” 他虽没有记忆,可却记得自己有兄长,也有一个病重的母亲,但不能确定他们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得回去看一看。 “陵水,离这有些远了。” “行陆路远,坐船就快,”扶风把安好的锄头丢进草堆,还是头回在宋枝鸾面前露出这么正经的神色:“你要去哪?” 谢预劲看着宋枝鸾。 宋枝鸾顿了顿道,“暮南山,想去卜个卦。” 这些天是有很多千里迢迢前往暮南山拜神的人,南照皇室要前去祭祀的消息天下皆知,有军队驻扎,这段时日前去最为安全。 不用她说,扶风其实也能猜到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他点头,过了一会儿道:“还算顺路,那等你们到了暮南山,我就在那坐去陵水的船吧。” 宋枝鸾嗯了声,想从袖子里拿什么出来。 她一抬袖,就有一阵清香扑面而来。 扶风有些贪恋地吸了一下,她给的东西,也会沾上那种香气吧,就像那日经过他手的那对珍珠耳珰,是夜他还能嗅到一丝甜香。 但怀里猛不丁被砸了两锭金子。 谢预劲倚靠着竹子,仿佛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扯起唇角,丢钱这种事,他做出来竟还有几分清冷劲。 “不用还了。” 意思是“别在出现在她面前”才对吧。 扶风把金子收好,朝宋枝鸾笑了,“我欠你的也不止两锭金子了,以后有机会,一定百倍奉还。” …… 羽林军开道,南照皇室正在修整,帝辇为了凉快,只用了几层鲛纱垂落四方。 南照国君召见大臣,大臣们便跪在鲛纱之下。 “长观还是没有消息吗?” 大臣颤抖着道:“回陛下,微臣已经命人在陵水河边一路搜寻,可还是没有得到半点消息,只怕是七皇子落水时被冲到了下游,已不在陵水城了。” “不在陵水城你不会继续去找!长观那样的水性,难不成还会溺死!” “陛下息怒!七皇子多日音信全无,不知去向,微臣……微臣以为,应当张贴告示,重金悬赏,这样定能有七皇子的下落。” 南照国君骂道:“蠢货!” 皇贵妃坐在他身侧,安抚似抚摸他的肩膀,“陛下息怒,他也是为了老七着想啊。” “长观自成年起就在剿匪,那群水匪对他怀恨在心,此次是剿匪途中失事,要叫他们先寻着了,还不知该如何报复!陵水下游还有姜朝派来的军队,两国交界地带,不知有多少乾朝的眼线,他们刚在姜朝女帝那里阴了朕一手,眼下正是吃到甜头的时候,万一有居心叵测之辈拿此事做文章,你担当得起吗?” “微臣知错,微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微臣这就加派人手去寻。” “快滚!” “是!” 皇贵妃继续拍着南照国君的肩,轻声细语道:“陛下,您日夜为国事操劳,如今出了老七这些事还要亲力亲为,实在辛苦……照儿如今也大了,前些日见陛下您愁眉不展,实在忧心,要不就让照儿也帮着去寻长观?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定会竭尽全力的。” 南照国君双手搭膝,叹道:“历年祭祀,年长的皇子公主都会前去,从未出过纰漏,今年长观是去不了了,长照是朕的长子,焉能不去?” “照儿能去,陛下您想,孩儿们礼佛,也不必时时刻刻都待在佛寺,平日做了功课,也有些闲暇,与其在寺内坐着,不如替皇上您分忧解难……” 帝辇中安静片刻。传来男人的声音:“不错,那寻长观一事,便交由长照吧,朕这就让人传话。” 皇贵妃下榻行礼,“皇上英明。” - 三辆马车沿着山间小路走,日暮时分,风没有那样热了,玉奴替把车帘卷起来,夕阳斜斜照了一脉,正好划过宋枝鸾漆黑如墨的眼瞳。 “所以那日是恒州太守带兵前去镇压的?” “是,”玉奴正在向宋枝鸾描述那天的情况,“恒州太守派了人在沿途驿站守着,望见烽火便去请援, 因此这次战役三死二十七伤,因为陛下的船引走了一部分人,那些撤离的官眷和乐师伶人也毫发未损。” 宋枝鸾迎着日头看过去,长睫根根分明,“对方人多,熟识水性,这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这样已经很好。” “查清楚那些人的动机了么?” 玉奴点头道:“这些人并不知陛下在船上。为的就是破坏祭祀。每逢新帝登基,祭神都尤其重要,陛下在夔河行宫祭祖时点香不燃,出了意外,若是这次仪式也不成,只怕会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宋枝鸾想到她给宋定沅上香的场景,眼神变得有趣起来,玉奴说的在理,朝中那些老头,上回香点不燃,明面上给她找了场子圆过去,当天晚上就联名上书要让她去在祠堂请罪,若非她“中了毒”,只怕还拗不过他们。 这回要是出师不利,她恐怕就要写罪己诏了。 “这么说,算是意外了?” 玉奴沉吟半晌,“也不算。为了查清缘由,微臣让郑大人与慕容将军通了信,信上说,这次剿匪之所以难,是因为每回出兵,那群水匪都像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不仅能及时撤退,还能反打,山路易守难攻,水路并非我方优势,力量此消彼长,所以进展缓慢。” 她总结道:“我们这边有奸细。所以船队行经路线也被提前透露。” 为何南照打了那么多座山头营寨,还是对暮南山交界这一块的水匪束手无策? 宋枝鸾托起腮,“不管是南照还是姜朝,这些守军,内里已经蛀坏了。” 山高皇帝远,看着那些水匪烧杀抢掠逍遥快活,有些人便动了歪心思,暗中勾结,官官相护。 不过她如今来了。 这些脏污纳垢的地方,也该清理清理了。 - 有了马车,赶路的速度要快上不少,一日后,宋枝鸾等人到了松石镇。 暮南山脚下的松石镇,行人比起其他镇子来要繁华许多,因为两朝守军划溪而治,玉奴已经将金吾卫妥善安排在附近守卫。 宋枝鸾让马车在南照的地盘就停下,她的样貌,南照少有人知,但姜朝的将领熟悉的就多了,没入暮南山古佛寺,还是小心为妙。 扶风下了马车,看了眼牌匾,上面写着“难得客栈”,用笔遒劲有力,客人也比之前的客栈要多上不少,一楼里正有人叫菜。 谢预劲抱着宋枝鸾下了马车,就从腰间锦囊找出银子,要去柜台开房间。 平时他对这些可不热衷,也不喜欢凑热闹,这回这么积极,宋枝鸾不用看谢预劲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拉住他袖子提醒道:“和掌柜的说要四间房。” 她、他,玉奴和扶风一人一间。 谢预劲握住她的手,略有些粗粝的大手把玩她的指尖,声线低沉: “不和我住一间?” 宋枝鸾假装没看到他眼神里的深意,不是怕玉奴看见,玉奴也早清楚他们的事了,更不是因为扶风,而是单纯的吃不消。 那夜她只无意间说了句有些馋了,谢预劲就演示了一遍什么叫真的馋,上上下下一口都没少吃,通宵达旦。 再和他住一间房,她忍不住,他就更别提了。 宋枝鸾无情的拿下他的手,道:“嗯,就四间。” 谢预劲默然片刻,背着她的包袱去开房。 他刚走,扶风就走了过来,站在宋枝鸾身边道:“青昭。” 宋枝鸾偏头,“怎么?” 扶风眸底略有深意,“你真的叫青昭吗?” 她要是叫青昭,为何他在叫她名字的时候,姓谢的会笑。 宋枝鸾反问道:“你难道就叫扶风?” 扶风静了片刻,笑了,“也是。” 他都还搞不清自己的身份,怎么能奢求她告诉自己她的本名。 起码她没有选择骗他。 …… 夜里,难得客栈还亮着灯笼,这处已经没了宵禁,有不少将士来这喝酒。 吃了饭,宋枝鸾早早进了房。 扶风最后上来,发现这四间屋子的排列很有意思,宋枝鸾的在中间,左边是他的,右边是另一位姑娘的,正对的是谢预劲。 这就意味着,宋枝鸾的门每次被敲响,对面都会有个人盯着。 他进了屋,一直在太师椅上坐等到子时,楼下安静许多,才走出门。 廊道里只有宋枝鸾的房间还亮着烛光,隐隐透出来,照在木地板上。 扶风心念一动,走过去,却在她房门口看到了男人支在地上的腿。 他眼皮微抽。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7节 到这个时候了,谢预劲的房门竟还打开,他倚靠着门,单腿撑地,另一条腿虚点,听到脚步声,平静的掀起眼皮看他。 只是那眼神和捍卫自己领地的兽类没什么区别。 扶风笑得不明显:“至于防成这样?” 谢预劲本是环臂,闻言放下一条胳膊,握上腰间的剑,嗓音隐隐透着几分危险。 “没事别出来乱逛,小心刀剑无眼。” 扶风没说什么,也没有在宋枝鸾房门口停留,走到尽头就沿着楼梯往下走。 半刻钟后,提着一壶酒上来,回房关上了门。 谢预劲继续靠着门,闭上眼假寐。 …… 宋枝鸾本想好好休息休息,沐浴完了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向浅眠,声音大些就睡不安稳。 客房内外的脚步声,底下喝酒行酒令的声音混在一起,还有些奇怪的喘息声。 宋枝鸾只用了一个瞬息就弄清了这是什么声音。 她先是顿了一顿,接着猛地想到了什么。 烛光下,宋枝鸾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上回的小客栈没有多少人住,房间空着,自然也就听不到声响,她这些年住清静的院子惯了,也没有注意这些细节,要是她能听到隔壁的隔壁的声音,那那个晚上,扶风岂不是也听到了她和谢预劲弄出来的动静? 宋枝鸾想到那快要散架的床和谢预劲在她身体里时说的那些浑话,一时懵住。 难怪。 难怪第二日扶风会顶着黑眼圈闯进来,他是在隔壁听了一夜吗。 思及此,宋枝鸾犹如半夜吃了一盆冰酪,从头到脚都被冻醒了,她坐起来,决定给自己找些事做,忘记那次意外。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以后宫人写起居注可是连宠幸几回叫几次水都会有人记下。 早些习惯吧。 宋枝鸾心里这么宽慰着,想到正好有几日没有给许尧臣写信报平安了,就下榻找了一盏灯,放在书案上,刚找了纸笔和火折子来,窗棂却被敲了敲。 她微微一顿。 扶风像一只夜里行走的豹,悄无声息的趴在她的窗前,许是在酒楼翻的多了,他做起来很是熟练,三两下就像那日开她的房门一样,将锁给弄开了。 宋枝鸾出现在窗下时已经戴上了帷帽,见状想要调侃一句,他却伸出手,隔着帽帘,她看到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 扶风没有立刻进来,他每一步动作都做的很小心,像是怕被谁听见,好在窗棂质地不错,能承受他这样高大的骨架。 他慢慢将窗户向两侧彻底推开,露出身后一轮无瑕满月,桂花香气沁人心脾,蝉鸣阵阵。 宋枝鸾抬起头,本是想看看月亮,却无意间撞进了男人墨色氤氲的眼底。 扶风边笑边盯着她看了会儿,一个撑跳稳稳坐在窗台上,一条腿点地,一条腿架着,露出裹至膝盖的一双玄靴。 “能凑近一点说话吗?” 他用气音道。 “昭昭。” 第83章 明争(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听到这个称呼,睫毛眨快了一下。 姐姐叫她阿鸾,玉奴稚奴叫她殿下,谢预劲从前叫她名字,宋定沅和宋怀章叫她小鸾。 但没有人像他这样用一把含笑的嗓子,咬字时牵动胸腔震动,低低切切地叫她“昭昭”。 她无端将这个声音与昨日晌午扶风进门时凝望她的灼热眼神联想在一起,有些微妙地纠正道:“是青昭。” 话说出口,宋枝鸾鬼使神差也压低了声音。 奇怪…… 扶风笑道:“有什么区别,反正你不肯告诉我真名,都是假名,那我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宋枝鸾觉得站着说话累,就从旁边拖了把太师椅来,也没继续揪字眼了,“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 总不能还是来献身的吧。 闻言,扶风将架起的腿放下,双手握住窗台边缘,看着不远处山影幢幢,“暮南山近在咫尺了,明天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那就要看缘分了。” “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伤感?虽然做不成睡在一张床上的朋友,但我们好歹也算其他朋友?” 帷帽下,少女的嗓音平稳,“你怎么好像对这句话怨念挺深的。” “是啊,有个让我怨念没那么深的办法,你能让我试试吗?” “什么办法?” 扶风收了笑,突然直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手握住一方细腻的布料,半真半假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宋枝鸾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视野里的书案,窗台和男人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一只手慢慢掀开了她的帽帘。 扶风有些紧张,像是在掀新娘子的盖头,屋内光线昏暗,他挡住了大半月光,视线适应了片刻,方才看清楚帷帽下的脸。 准确的说,是一副狰狞的傩舞面具。 “……” 扶风表情一僵:“一层套一层的,把我当流氓防着?” 宋枝鸾将绸布从他手里抽出来,笑出了两颗梨涡:“顺手戴上了。” 越靠近暮南山。她的熟人就越多,多一层保护,多一些安全。 “我说你怎么不躲呢。” 扶风单手叉腰,语气里有种轻微卸力感,“算了。” “不看了?”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青年才笑道:“我这个人喜欢美人。但是刚才揭开帘子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是你的话,就算长得丑也没关系。” 宋枝鸾:“?” “当然,我没有说你丑的意思,这只是个比方。” 扶风转过身来,看着被宋枝鸾撩到帽上的丝帘,和她脸上的面具。 面具能遮住五官,却掩不住她面部的轮廓和盈白如雪的肤色。 小巧的下巴,耳朵也长得很好看,那对珍珠耳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赎了回来,又到了她的耳垂上。 之前她整个人都罩在丝帘下,身形都只能瞧个模糊,如今他能看到她衣襟上绣的梨花,襦裙束着细若嫩柳的腰,再往上更引人瞩目,像两捧会呼吸的雪,哪一处都曼妙。 扶风只是快速扫了一眼,想尽可能的多记住她一些身体特征,手就不受控制的动了动。 那个男人为何能那样与她亲近? 真是走运的家伙。 宋枝鸾不明所以,只听到他的呼吸有些快,以为是方才爬窗累的。 等扶风平复好了,他没再说什么,弯腰把她撩起来的丝帘拿起,透过面具看向她的眼睛。 “这次不看了,等下次再看。” “下次?” 这次来南照已经是破例,哪里还有下次。 扶风点头:“下次。等我恢复记忆了就去找你。” 宋枝鸾没说什么。 第一次见扶风,他在酒楼里郁郁沉闷,一路上也没见他去找个大夫看看,完全看不出他对此前人生的在意,这还是他第一次说要恢复记忆。 虽然动力有些奇怪,但过程却是好的。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那你就试试吧。” - 扶风刚从窗户离开,房门就被敲了敲。 宋枝鸾把窗户栓好,走去开门。 谢预劲竟也还没睡,他抬手压着门框,在漆黑的房间里巡视一圈,语气有些探究:“里面有人?” “嗯?” “有脚步声。” “刚才我睡不着,这里太吵了,就起来坐会儿,”宋枝鸾说的很自然,作势要关门,“你也快睡吧。” “等等。” 他握住她的手,看她没有收回,手掌往上摩挲她的肩头,声音落在她耳边,“前天晚上是不是伤到你了。” 宋枝鸾听着他的声音,脑海里浮现了一些旖旎画面,巧的是,不知从哪个房间里传来的床架摇晃声吱呀吱呀的响。 有些心猿意马。 反正今夜也睡不着了。 “你要给我涂药吗?” 谢预劲眼眸一深,不等宋枝鸾反应,扣着她的腰进来,反手将门下锁,在门口就开始亲她。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8节 其实宋枝鸾并未伤着,只是尺寸悬殊,有些地方肿了点,用了一天药已经好的差不多。 她说让谢预劲给她上药也只是个借口,可没想到,等宋枝鸾襦裙半解,系带滑落的时候,他却真的停下了。 “药放在哪?” 谢预劲的唇贴在她颈边,轻咬锁骨,手上滑腻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 宋枝鸾坐在书案上,抱着他喘息一阵,方才伸手下去,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药膏。 药膏打开如同一块羊脂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谢预劲从她腿间退了半步,握着她的手指,勾了一层药膏。 等宋枝鸾反应过来,她的指腹已经贴在了他的唇上。 谢预劲的唇生的很好看,薄而有型,此时覆上了一层药膏,看着她的眼神像是游走在爆发边缘,似乎再多看一眼就会被他拖进深深欲壑。 手指又被他握着挖了一层。这次,他直接含住了她的手指,舌头将那些药膏卷起,却没吞下。 宋枝鸾看得心惊肉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 扶风本来想一回去就睡。 可偏偏没过多久,又听到了似曾相识的动静。 木板实在不隔音,尽管宋枝鸾的声音已经隐忍了些,但还是时不时泄露出一声,反而这种时轻时重的起伏更折磨人,如同有某种隐秘的节奏将她倾轧。 他不知在床上翻了多久,沐浴了两次,隔壁还没结束,身体反而越来越热,终于起身,想要去敲门。 走到宋枝鸾房门口,扶风却放慢了脚步,她对面就是谢预劲的房间,但此时谢预劲的房门打开,原先他站的地方掉了一本书。 扶风十分不客气的捡起来。 将油灯举到书前,看了两眼,手不由得攥的更紧。 这竟是一本合欢图册。 做工精美,配图完整,一看就是可以珍藏的孤品,那个姓谢的居然还看这种东西,翻了几页,扶风脑海里有了画面,竟是自动带入了宋枝鸾和谢预劲。 他甩开脑海里那些荒谬的念头,有些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光听还不够,现在直接让他看了? 这个时候,宋枝鸾房间的门打开,谢预劲浑身是汗,披了件中衣便出来,腰腹肌肉上的青筋因为充血,还在猛跳。 关键是,浸的满身梨蕊香。 扶风牙都要咬碎了。 谢预劲关门的动作迅速,连给人往里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他转头看到扶风手上的图册,嗓音冷锐。 “放下。” 扶风不仅没放,还多看了两眼册子,忍着上前和他较量较量的冲动,笑了笑:“你就是凭这些手段留在她身边的?” 谢预劲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凉凉的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走下楼去。 但在扶风看来,这更像是被戳中了某些他不愿承 认的事。 谢预劲下楼叫了水上来,扶风还站在廊道里,看他来了,歪着头笑道。 “你不是正宫吧?” 谢预劲的眼神顿时更冷了,声音讥嘲,“与你何干?” 然而他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宋枝鸾在行宫温泉说的话。 她要选皇夫,却说不考虑他。 扶风也只是猜测,在看到男人的反应之后,眉心方才展开了些,这些天,他从未这样心情好过。 “看来是了。上了她的床,也只是朋友,看来她也不怎么喜欢你,”他话说一半,想起了什么,抬起手上图册看了眼,“或者说,她只是喜欢你的身体。” 谢预劲夺过图册,“是又如何?” “这图册是她送我的,”他反而笑了,推开宋枝鸾的房门,侧头道:“还有许多地方没和她试过,得抓紧时间了。” 扶风果然被激到,攥紧了油灯。 “来日方长。” 门砰的一声关上。 谢预劲拿着图册进去,看到榻上的宋枝鸾时,眼眸逐渐黯淡下去。 宋枝鸾小死了两次,正是无力的时候。 她隐约知道谢预劲去叫水了,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忽的一阵天翻地覆,她脊背发麻地挂在了谢预劲身上。 “喜欢我吗?”他抱着她,慢慢走到椅前。 宋枝鸾指甲划破了他结实坚硬的背肌。 “还是只喜欢我的身体?” “都不喜欢。”她双脚踩不到实处,只能抱紧他。 谢预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失落,“都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推开我?” 宋枝鸾就要去推他,可谢预劲将她颠了颠,双手更稳而有力地抱着她,慢慢朝浴房走去,她好不容易聚起来的力气立马消失大半,张嘴咬在他紧绷的胳膊上。 清晨。 宋枝鸾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找谢预劲算账。 可她没等到谢预劲进来,先等到了玉奴,玉奴拿着一张字条道:“扶风走了。” 宋枝鸾不怎么意外,昨天扶风说的话就是在告别,今天走了也在情理之中。 “谢预劲呢?” “不知。” 玉奴不是第一回守夜,之前在栖梧殿,后来在夔河行宫和其他地方,夜里都听到过一些类似于昨晚的动静。只要宋枝鸾没有叫她,她也不会出现。 宋枝鸾拿过她买的包子,咬了一口,没说话。 - 客栈后院。 店里小厮正在向青年回话:“那位客官早就走了,天不亮那会儿吧,小人也没注意他去的哪。” 谢预劲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清贵无俦的脸庞上长眉紧拧,看得小厮以为自己在受审,小心翼翼道:“客官,是我们的不是,也不知您丢了什么,要是贵重的东西,小人随您去报官?” 丢的什么。 小厮抬头一瞥,心里莫名,怎么这话说出来,眼前这位公子哥脸色更不好看了。 …… 后日南照皇室便会到达暮南山祭祀,今日已有许多大臣提前来到,周长照和邱止接了南照国君的旨,前去寻找周长观,两人已经到了山脚小镇。 沿街车水马龙,甚至还能见到驼队。 前方路堵了,邱止停下,望着人山人海道:“二皇子,这也是陵水下游,不然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找?您要在这里待上几日,也还算方便。” 周长照将自己被撞歪的腰带扶正,轻睨他道:“这里?父皇马上就要到到暮南山了,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是要将周围肃清,那些水匪虽只是些小喽啰,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保证父皇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哪里有人手派出去?” 邱止连连道:“二皇子说的是,是这么个理儿。” 他说完,左侧药铺子前恰好停下一辆马车,帘子打起后,一个青年从马车里下来。 扶风走进铺子里,药房里的药味浓郁到发苦,他将手指抵在鼻子底下,适应了一会儿,方才去寻人。 大夫正给人接完骨,满头大汗,“这位小哥是哪里不舒服?” “脑袋。我忘记了很多事。” 大夫闻言,当即让他坐下,手给他把脉,把脉完了,又走到扶风脑后,用手摁了摁一处地方。 “这里经常痛吗?” “有点。” “其他还有没有地方不适?” “没了。” “持续多长时间了?”他走到柜台前,拿出一张药笺来。 “快一个月了。” 扶风问:“我还能恢复记忆吗?” “你这是因为头部受到重击,内里淤血,阻塞了经脉,所以失忆,但我方才看了看,这块淤血算不上大,这些天应该已经散了许多,等完全散开了,你的记忆也就复原了。” 扶风若有所思:“要多久?” 老大夫笑道:“你只需按着我的方子吃,保持心情愉悦,不要总想着伤心事,这样不出半月,就能想起从前。” 扶风点头,付钱拿了药,就在药铺子里喝了一碗,喝完之后他来到渡口。 渡口上泊了许多船,从这到陵水还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用钱的地方很多,他走到一个面相和蔼的老船夫面前,笑问:“船家,你去不去陵水上游?” “陵水上游?可有个具体点的地方?”老船夫见他点头,撑着桨道:“最近前去陵水的船都查的严的很,每日就准一趟,后日都满了,你还是先排着队吧。” 扶风之前出了铜雀台也是去找吃的,没听他们提起过外面发生的事,看来陵水那个地方最近还不太安稳。 他不擅长分别,一开始决定要走也是想不告而别,可现在老天都在留他。 这是一定要让他和她见一面的意思了? “这不是就是她说的缘分么。”扶风自言自语。 船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奇怪,听到要等两天,这小哥竟还开心上了,但他收钱收的很利索。 扶风道:“那我就先排着队吧。” 船家点头,应道:“好嘞。” 阳光这个时候才热起来,清晨的时候像融了水汽,润湿阴凉。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29节 扶风又来到了难得客栈,看到宋枝鸾的房间,还没走到面前,就看见有小厮出来。 小厮愣了一下,“公子,您怎么又回来了?” “这里住的人呢?” “他们已经走了。” 扶风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还有摆在窗台前的那把太师椅,眼神也好像空了。 不知过了多久,等在外面的小厮才开口:“公子,您是来?” “我突然有事,再住两日,”他道:“就这间房吧。” 小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向他提起今早上那位客人丢东西的事,但想了想,人家都已经走了,现在提起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么,于是他欸了句,“那小人这就去给公子您安排。” - 姜朝驿站外,宋枝鸾背着包袱,等着玉奴从里面出来。 没过多久,玉奴走出,和里面的官员说了两句,就来到宋枝鸾身边。 “信送出去了?” 玉奴点头,官方驿站只能没有特殊情况只能供官府使用,她一早便在郑由那里得了令信,宋枝鸾寄向京城的信,用民间传信的办法太慢也有泄密的风险。 宋枝鸾看了眼身后的谢预劲,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那便进山吧。” 从帝京到暮南山,这许多日了,接下来才是正事。 男人今日出奇的沉默。宋枝鸾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何况那些床笫之事在她这里算不上什么,某种程度上,她也在纵容他。 谢预劲听到她说的话,却没动,直挺挺的站在檐下,脸庞微微绷紧。 她来南照,是为了亲自挑联姻对象。 她的皇夫。 宋枝鸾的这一句不是询问,她说完,也没有在意他的反应,理了理自己额前的鬓发,朝山脚走去。 - 暮南山坐落群山中央,很早之前有位帝王在此立碑列传,从此传承下来,到了北朝,建造于最顶峰的佛寺仍旧是香火鼎盛。 郑由坐着官船,早早的便到了目的地。 可一日没传来宋枝鸾的消息,他便一日夜不能寐,恨不能以死谢罪。 直到今天,有个侍卫领着三人来到他面前。 郑由只消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是谁,心里又惊又喜,速速将周围侍卫打发走,撩起衣摆跪下: “微臣礼部尚书郑由,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枝鸾掀起帽帘,将面具移开。 “让慕容烈来见朕。” 第84章 考验(六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这次姜朝派遣了两位大员来平定水匪之乱,领军主将便是慕容烈。 郑由早有准备,立即派心腹前去传话,不到半个时辰,慕容烈就骑马赶到。 皇家佛寺,寮房虽 然修的比普通寺庙大了些,但依旧简朴,没有过多装饰,宋枝鸾等人待的地方就是郑由的寮房,慕容烈不知郑由有何要事这么催他,心里想着要是没个惊天动地的大事,他非把他的胡子揪下来不可! 虎着脸踹开门,慕容烈一眼就看见了坐在上位,少女模样的人,他先是一顿,紧接着又看见她旁边抱剑在怀的青年,他戴了个面具,只露出堪称凌厉的长眉与眼眸,那一眼看过来,慕容烈心脏猛地一悸。 好眼熟。 似乎在数年前,他曾在战场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这不是…… “谢将军?”慕容烈炸起的毛顺下,吃惊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他观察间,郑由已经很有眼力的把门闩上,不知什么时候,守卫的人已经换成金吾卫。 谢预劲略微颔首,倚靠着桌案,看去一边。 慕容烈忽然想到了什么,呼吸都有些不畅了。 能让谢预劲像个侍卫似的站着的人,这天底下有几个? 况且是这个年龄,这个模样。 分明是…… “陛下!” 玉奴道:“小声。陛下这次微服私访,不欲闹出太大动静。” 慕容烈连连称是。 宋枝鸾喝了一口清茶,让众人都坐,等慕容烈拿起茶的时候,她问:“慕容将军,此去一月有余,为何迟迟没有传来捷报?” 慕容烈也是身经百战的,很快就镇定下来,低头,语气惭愧:“回陛下的话,这些水匪有不少是从我朝和南照,甚至是乾朝的人叛逃过去的,人数最多的那一支在北朝时就发展壮大,根基极深。有了那些叛徒,如虎添翼,连我们何时发兵,人数几何都清清楚楚,吃了几次闷亏,末将与南照负责此事的黄将军商量,决定先联手清除了这些细作。” “你们怎么清除的?” “在军中安插眼线,监视有异动的将士,也抓了不下十人了,因为祭祀在即,我们准备等祭祀完了再出兵。” 宋枝鸾手肘撑在桌上,摸了摸下巴,思索。 “不,明日就突袭。” “明……明日!”慕容烈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明日是否太急了点?” 他看向谢预劲,指望着他能说些什么,但没想到谢预劲竟也道:“是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他怎么没听到宋枝鸾说了什么办法。 慕容烈面色捉摸不定,看向玉奴,玉奴看向他,解释道:“既然军中有通风报信之人,那便将计就计,提前泄露计划给他们,再派人去城外守着,这比一个个拷问快的多。” 慕容烈脑中灵光一现:“是,末将这就去与黄将军商量明日出兵之事。” - 难得客栈。 半夜三更,没有打更人的报时,扶风喝了药,脑袋隐隐作痛,打开窗户,山风徐徐吹来,带着微润的水雾。 他的桌面上摆着一本图册,已经看了大半,图上所画的双人姿势亲密,不难看出在行房事,可因作画之人画技高超,竟无半点低俗之感,反而风流雅致。 扶风觉得,即使是在他没失忆之前,也是没见过这样的好东西的。 宋枝鸾随便送人的一本书就如此金贵,可想而知她平常的衣食住行是何等模样。 有种陌生的情绪在胸口发酵。 心烦意乱之际,他将窗户开的更大,迎头一阵冷风,将他吹得清醒了,再一睁眼,扶风看到许多人在城中逃窜,但很快,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的士兵将他们擒住,押去的地方……是暮南山。 …… 夜里,寮房外的竹林里,慕容烈举着火把前来:“陛下,抓到了。” “多少人?”宋枝鸾坐在石凳上,夜里无事,她便在这里俯瞰山下的灯火,比起帝京的繁华来,这座小镇也别有一番风味。 “不多不少,正好二十人。” 慕容烈喜形于色,他们查探许久,还向对方派了细作,累积下来,还不如这一个晚上抓的人多。 宋枝鸾剪了一截手边灯芯。 “杀了。” “是,”慕容烈语气停顿稍许,“陛下,那我们接下来什么时候出兵?” “后日。” 这回慕容烈机智道:“还是放出假消息?” “嗯。” 慕容烈道是,多来几次,就好比猫捉老鼠,贼匪是没法主动进攻的,只能被动应战,等他们疲于应对的时候,假消息也能成为真消息。 “微臣这就去办。” - 南照皇室的车辇在宋枝鸾进古佛寺的第二日夜里抵达。 按照惯例,姜朝与南照会在两座山头,分别进行祭祀,这是宋定沅在时就定下的规矩。 这些事都有郑由在做,是以宋枝鸾只是坐在山崖边上,看从马车里下来的南照皇嗣。 他们随同上了香,便被僧人带去寮房沐浴更衣,再前去祭祀。 祭祀流程众多,清晨时分开始,直到午间才结束。 结束之后,众皇子公主没有回房,而是在近处空旷的院子里投壶,一众宫女太守在旁边伺候。 玉奴端了一盘葡萄来,“陛下吃吗?” 宋枝鸾拿起银针,戳了一个放进嘴里,咬破酸甜的汁液,“左边那个是南照四皇子周长谷?” “是,”玉奴放下盘子道:“周长谷的母妃出身侯府,她的兄长供职工部,去年被提拔成尚书。” “好像比画像上好看一点。” 宋枝鸾将南照使臣带来的画像与不远处的几人一一对应上了,缓笑道:“这些人似乎都比画像上要好看。” 正说着,几个皇子突然齐齐迎了上去,一个穿着澄黄色圆领长袍的青年从石子路走来。 隔着一段距离,宋枝鸾听他们喊的是“二皇兄”。 当初画上长得最好看的就是二皇子周长照了,但宋枝鸾一看,却觉得有些失望。 真人比画丑了点。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0节 五官算端正,但却有股精明算计的味道,让人第一眼就觉得刻薄。 几人和周长照行了礼,他微微点头,说了两句,就去与站在一旁的大公主周来仪叙话:“皇姐,他们这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 在周来仪面前跪着几个宫女,头上顶着瓷瓶,瑟瑟发抖。 周来仪抬手看了眼手指上鲜红的丹蔻,“这你要问老四和老十了,也不知这几个小姑娘犯的什么错,叫她们在这跪了几个时辰。” “皇兄,你别管她们,”周长谷投了一箭,没中,甩袖来到周长照面前,“她们在我身边服侍了那么久,竟还不知我的口味,拿些陈米熬粥,山上野兽都不吃的东西,拿来给本皇子吃,罚她们跪几个时辰已是开恩。” 陈米,哪个宫人这么大胆? 不过周长照也只是心里笑笑,他这个四弟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周长明看周长谷去到周长照那边,嗤笑了下,继续投壶。 周长照用手碰了碰其中一个宫女头上顶的瓷器,淡淡道:“顶着这么重的碗,日头这么大,你们也不怕闹出人命。” “她们哪有那么娇贵,皇兄还是这么怜香惜玉啊,日后必定和姜朝女帝琴瑟和鸣。” “乱说什么?”周长照看了眼他:“姜朝国君还未来信,这事也是能随意攀谈的?” 周来仪见状,但笑不语。 周长谷一拍脑袋,“是弟弟的不是,弟弟一直觉得在我们兄弟之间,只有二皇兄你配的上姜朝男后之位,这才把真心话说出来了,皇兄莫怪。” 周长照内心颇为受用,貌似无奈地摇了摇头,踱步离开。 那跪着的几名宫女,原先还以为有了救星,没曾想二皇子就这么走了,顿时面白如纸,难以为继。 这时从旁边走来一人,扬声笑道:“二皇兄就是这么粗心,一贯怜香惜玉,但却总忘记英雄救美。” 周来仪掩面笑道:“瞧你这话。” 周长明站定了,朝周长谷和周来仪笑了笑,然后一一扶起几名宫女,“好了,去休息吧,今日不必伺候了。” “是,奴婢谢过十皇子!” “奴婢多谢十皇子开恩!” “以后可不要再犯错了,”周长明的笑容看着有几分冷:“再来几次,惹的二皇兄看笑话,绝不轻饶。” 宫女们浑身一颤,道了是,福身离开。 远离众人的视线后。 其中一个宫女打算找个阴凉的地方喝水消暑,这时有人端着茶壶来,询问道:“你还好吗?” 宫女一开始有些警惕,见玉奴的打扮,试探着问:“你是姜朝人?” 这身衣裳,好像是姜朝太乐署里的。 玉奴点头:“来这里喝点茶吧。” 看她不是南照人,这名宫女心里便没那么紧张,加之确实口渴,就同她来到了山崖边。 山崖边设有玉栏,有一名与她同样装扮的少女倚在上面,她搭在玉栏杆上的手与手臂白皙,帽帘下却是漆黑的,里面似乎还戴了面具。 宫女炯炯有神:“你们是刚才在寺前跳祭祀舞的姜朝人吧,这身衣裳真好看。” 宋枝鸾面具之下弯了弯唇,“你们南照的衣服也好看。” 宫女坐下来,看玉奴要去拿执壶,想起身,却好似扯到了哪儿似的啊了一声。 “没事儿,你坐着,我给你倒。” 她表情羞躁,“谢谢你啊,你们人真好。” 宋枝鸾走近了,坐在小宫女的身边,托腮轻声问:“今天是怎么了,我瞧你们在那儿跪了许久了。” 宫女听到这话,委屈的直掉眼泪,她们平日里都忍着不开口,生怕一些不好听的话传到主子的耳朵里,压抑的久了,旁人一句寻常的话都直戳心口。 但她们是姜朝的人,与她也无利益相关。 像找到了发泄的地方,她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讲完,哽咽道:“起先我被分去皇子所照料,还觉得得了个美差,如今我只盼着到了年纪他们能开恩放我出宫,好些姐姐都是被磋磨死的,真怕我等不到那一日……” 宋枝鸾将茶推到她手边,示意她先喝口茶缓缓,深思片刻后道:“这么多皇子,总有些脾气好的?若是想要在宫里好过些,你得去尽快找个依靠。” “他们是兄弟,性情虽然有些分别,但又能差到哪里去?哪里会对我们这些奴婢浪费时间?用的惯便使唤几日,动辄打骂,别说是我,就是自小伺候惯的姐姐,他们也不把她们当人看。” 宫女言辞激动,拿在手里的茶溅了好几滴也浑然不觉,语罢,叹息道:“也就只有七皇子人好些,七皇子爱玩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还未成年便常年待在军营里,我便是想攀一攀,也没有机会。” 说起七皇子周长观。 宋枝鸾的记性还不错,从画像上看平平无奇,今日却不见来。 “那方才为何你不向七皇子求情?” “他要是在,我便求了,可七皇子这次没有同陛下一起来。” 玉奴接道:“你们南照不是有规定,成年的皇嗣祭祀时要全数到场吗?” 宫女道:“是有这样的规矩,可是七皇子在陵水平定匪患,也没有仗打了一半就回来的道理。” 宋枝鸾点了点头,放下手,指腹轻轻摩挲,像在思考。 宫女擦拭眼泪:“我今日心情不好,说的太多了些,辛苦两位姐姐听我说这些胡话,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去准备夜里的点心了,就不陪两位姐姐说话了。” 玉奴扶着她起来,送她走了一段山路,方才回来。 郑由那边祭祀完了吉时,宋枝鸾也不能继续闲着了,她若不来,祭祀之事尽可由他们完成,但她来了,郑由便不肯放她当甩手掌柜,几次声泪俱下请她亲自祭神,以显诚心。 当初夔河行宫向她请命,让她前去祖庙赔罪的大臣里就有他一个,如今出了路遇水匪这等不详的事,郑由更是坚持。 宋枝鸾答应了下来。 历年祭祀,都设有投龙使在名山大川里投放写有祝词的金龙玉间,唯有六品之上清正廉洁的官员能够担任。 天官间投放入名山洞府,地官间投埋于祭坛,水官间投沉入大河。 这次暮南山就需水投。 这个仪式也从郑由交到了宋枝鸾手里,那些要用到的玉间已经提前装到了盒子里。 她来到钦天监算好的方位,念完一番祷词,将金龙间放入水中,很快消失不见。 放完龙简,宋枝鸾撩起衣摆,坐在河边,一双清凌凌的眸注视着水面。 半晌,她用手划去倒影,缓慢道:“联姻的人选,聪明,但不能聪明到没有弱点,人品要经得住考验,并且要有求于我。” 玉奴脑海里闪过几个人的影子,但眉头就没松下去过,她对南照皇子们的第一印象都不好,硬选都选不出来。 “光听一人之言,还是有些片面,”宋枝鸾像想到了什么好玩的,笑道:“不如我来设个考验吧。” - 暮南山最高峰云雾缭绕,站久了团团雾气黏在身上,不一会儿就会像淋了细雨一般。 屋里,宋枝鸾外面披了件披风,盘腿坐在桌案上,玉奴在她对面,窗户大开,凉风吹进来,但丝毫不影响她吃软酪,南照的软酪没有姜朝的甜,她吃一勺就伴着蜜饯吃一口。 刚咽下去一口,玉奴就道:“来了。” 门口没过多久就响起脚步声,像是一群人准备要从山峰下去,但脚步声只到寮房面前就停下。 周长照走在众皇子之前,看着挡在路上的老头,笑道:“郑大人这是在做什么?山路湿滑,小心摔倒了。” 郑由好似才发现他们,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这次他是代姜朝国君前来祭祀,完全受的起他们的礼待。 点头之后,郑由笑着道:“二皇子,你们这是刚刚诵读完经文?” “正是。” 周长照看到了郑由手里拿的香,随即眼神一偏,看向山崖之上特意修长的供香之地。 “郑大人是想要上龙头香?” 郑由笑出声:“二皇子果真如传闻般聪慧,想必诸位皇子都有所耳闻,我们皇上有些寒症,在夔河行宫又伤了龙体,如今正在皇宫休养。我听闻这龙头香甚是灵验,就想一试。” 宋枝鸾看到周长照的视线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朕由,笑意还是挂在唇边,“郑大人的苦心天地可鉴,那本王就不打扰郑大人了,就此告辞。” 一个临时提拔而上的官,做的尽是些得罪人的危险活,必不长久,能在姜朝国君面前说上什么话,竟还献这种殷勤,简直比朝堂的老古董还迂腐。 周长照没有要与他深交的意思,径直离开。 宋枝鸾轻叹了一声。 郑由看向其他人。 周长谷本也想和周长照一起走,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走到他身侧道:“大人是第一次来暮南山祭祀吧,要点这龙头香可是危险的很,从设立起来,坠崖而亡的人不止千人,如今还是雨水湿滑的时候,更是困难。” 他笑着提议道:“不如让下人代替吧,郑大人有这样的心思就已经极好。” 寮房里,玉奴皱眉点评道:“伪善。” 宋枝鸾一笑,郑由拒绝了周长谷的提议,要亲身上阵,周长谷脸色不太好看,没再说什么,从小路离开。 紧接着五皇子周长越也路过郑由。 他母妃病逝,教养他的妃嫔位份也不高,更没什么厉害的母族,何必去献这个殷勤? 反正和姜朝女帝成婚这种好事绝不可能落在他身上,有也没命受,他只要安乐就好。 宋枝鸾有些发愁的继续往下看。 最后所有人都走了,只留下了十皇子周长明,印象里他的生母是妃位,据说与皇贵妃不和,连 带着与周长照的关系也不好。 和几人说完话,郑由肉眼可见的抑郁了。他接到陛下的任务,就知她是为了择婿,原先他看好的是二皇子,但现实打疼了他的脸。 在陛下设置相看宴之前,他就与许多大臣猜测过最终陛下会选谁。 大家各执一词,南照几个皇子都有看好的。 但方才听他说陛下在休养,竟无一人上前问问陛下最近情形,天家凉薄,莫过于此。 就在这个时候,周长明走到郑由面前,一把拿过他手里的香,在郑由目瞪口呆的眼神里说道:“这龙头香是有些说法,郑大人也一把年纪了,这燃香之事,不如让我来。” “十皇子,万万不可!” “十皇子?” 跟在他身后的嬷嬷与郑由同时出声。 但周长明没给两人阻止的机会,即刻笑着命人取了火折子来,点了香,大步往狭窄的棍状路上去。嬷嬷赶忙跟过去,但他没有注意脚下树叶,竟脚下打滑,直接甩出半个身子!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1节 玉奴紧皱起眉,想要去查看状况。 周长明若在这里出了事,只怕会有些麻烦。 但宋枝鸾阻止了她。 好在嬷嬷紧紧拉住了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壮实的像能举起一头牛。 别说周长明被吓的脸色煞白,拼命往上缩,就连在山崖上的郑由都吓的像死了一回,“快来人,把十皇子拉上来!” 嬷嬷怒气冲冲地瞪了郑由一眼,不等侍卫前来,就把周长明拉了上来。 “殿下又任性了,令妃娘娘来时便交待过老奴,一定要看住殿下,莫要做错事,殿下想为姜朝国君祈福心意是好,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安危,万一出了事,要老奴如何同娘娘交待?” 宋枝鸾看到在发抖的周长明猛地一哆嗦,抬起一张灰败的脸来,看来嬷嬷的话叫他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事。 “这些小事,就不用告诉母妃了,”他坐在地上缓了缓,站起来,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曾注意,那三炷香被他狠狠踩了一脚,“郑大人,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为你们陛下祈福,而是神佛不让我代劳,只怕还得你来。” 郑由看着地上的香皱了皱眉,但人家刚刚为了替陛下祈福差点掉下悬崖,他也不好说什么,道:“十皇子的心意,我会代为传达的,请殿下放心。” 嬷嬷没看他,对周长明道:“殿下受伤了,现在得去找个大夫看看。” 周长明看了眼手上擦伤,应了声,沿着玉栏离开。 宋枝鸾头疼道:“耳根子太软,没主见。这样的性子很容易做出些蠢事来。” 难怪南照国君生这么多,一个个净是些草包,选来当盟友都嫌他拖后腿,何况是一国之君的位置? 虽是考验,但郑由也是真心想为宋枝鸾祈福,掉在地上的香烛被他捡起,好生放在一边,说了句神明莫怪,接着从一旁侍卫那里又取了三炷香,想着上前,却又被一只手夺去。 皎白的丝帘下映出一双清澈坚韧的眼眸来,宋枝鸾取了面具,将丝帘卷至两边,抬手嗅了嗅香烛涤荡人心的香气,眼皮微抬:“我人都来了这里,自然由我来上了。” …… 扶风坐在河岸草棚下等船,他已经在那座小镇之外,可以看见暮南山庞大嶙峋的山体。 眼角余光里有什么金灿灿的东西在闪。他却没有去找。 因为暮南山巅站着一个白衣少女。 她乌发披散,露出一张白里透红的脸,隔着山影薄雾都挡不住的明眸皓齿,红唇微微翘起。 看不清她的五官,但这轮廓就已经让扶风心跳加快。 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直觉。 她拿起手上的香,要走上龙头香炉,身边不知从哪走出来一个体型高大的男人握住了她的手。 少女好似知道是谁,反握住他,将香稳稳插入香炉之中。 扶风睁着眼,看男人将少女拦腰抱起,放在平地,低头看她。 周围几人悉数围上。 他很快就看不见她了。 扶风收回视线,怔怔盯着河面,半晌才发现河边被打磨光滑的鹅卵石旁有一样东西在闪着光。 他起身,过去捞起。 是一枚苍玉做的五爪金龙简。 龙身上是一篇小篆阴刻的祝文,分明是他从未见过的,但他却十分自然的理解了上面的意思。文末标注了祭祀的时辰与地点。 但扶风在意的是这篇祝文的起首: “姜国清昭元年神武皇帝宋枝鸾……” 第85章 分开(六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扶风看着龙间上的字,眼中透着些许迷惑,他没有听过宋枝鸾的名字,为何这名字从他心里念过,却觉得熟悉? 好像从前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过。 老船夫来时就看到扶风看着一枚金光闪烁的东西发愣,也凑热闹看了一眼,这一下叫他差点拿不稳桨。 “还站着干什么?赶紧上船啊小公子。” 扶风听出了他话里的急迫,略一犹豫,还是上了船:“船家,这是金的吧?” 他觉得这个东西不简单,金玉作间,祝文写的气势磅礴,还有这五爪金龙的形状。 不是人人都有命用的。 船家接了他去,将船摇远了,才笑着道:“是金的,很值钱,不是我说,小公子的运气真是好。” “很值钱?有多值钱?” “这里不能卖,你要想卖,就去对边卖,好比你捡的如果是南照的龙简,就去姜朝卖,捡的姜朝,就去南照。” “多少两收?” “上千两起步!这可是有帝王气运的东西,遇到好的买家,几千两都有可能。” 扶风笑了笑,将龙间夹在指间把玩。 “是么。” 船家点头:“这些日暮南山祭祀,多少人在这守着啊,没想到让公子你给捡到了,也是时运到了。” 他说着,试探道:“我看公子有些人生地不熟,最近水匪猖獗的很,这种宝贝放在身上多少不安全,不如我替公子转手卖了,公子给我分些辛苦钱就好。” “先攒着吧,”扶风眼尾微挑,狭长眼眸扫了眼龙简,就将其收进怀里,“我暂时还不急着用钱。” 这趟前去陵水,他总有些抵触。 或许是从前过的不算好吧,所以打心底里不愿意回想。 这东西这么值钱。 可以留着当路费去姜朝。 扶风想起在大街上撞见前来祭祀的姜朝官员,帷帽白衣,和青昭一样的装扮。 “太乐署吗?” - 东山寮房,慕容烈正侯在门外,等了没多久,里面的门打开,郑由从里面出来。 白日里人多眼杂,即使已经提前安排了心腹清了地方,慕容烈仍不敢懈怠,遵照宋枝鸾的意思,先向郑由行了礼,两人再一同进去。 “陛下,这次抓住的人比上次少了许多,只有六人了。” 这些日慕容烈一直在和水匪周旋,水匪的人数算不上多,难打的地方在于他们熟悉地形水势,进了地方就如同地鼠进了窝,但细作一除,就相当于戳瞎了他们的眼睛,再出兵已经没有任何顾忌。 宋枝鸾算了算,短短三日功夫,那群水匪就被遛了四次,“差不多了,其余的就由你全权安排吧,不要让朕失望。” “是。” 慕容烈此番前来就是想要一个指挥权,陛下身子刚刚好些便不远万里来这,这些小贼更没必要她亲临战场指挥,只是陛下已经插手了这事,他不得允许,也施展不开。 “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这时,外面的门被推开,谢预劲走了进来。 郑由见状,与慕容烈一道离开。 出了门,慕容烈神清气爽,感慨道:“没想到陛下竟如此深谙人心,运筹帷幄,分明年纪轻轻,竟然有如此城府。” “这城府一词用的不好,”郑由笑道:“这叫心术,陛下不似废太子,从小有先帝和前任许相在身旁教导,进京之后,身边跟着的都是当世大儒,但我观陛下处理国事,开始时有些生疏,安心学了几日便得心应手,现在更是游刃有余,这或许就是天生的帝王之才。” 而且知人善用,天生就有令身边人臣服的魄力。 不管是遗命大臣,寸步不离的谢将军,还是他们。 这短短几日,郑由就觉得极其欣慰。 陛下定会比先帝走的更远。 慕容烈大笑道:“是,郑兄说的对。” - 宋枝鸾的寮房和普通的寮房没什么区别,桌案旁是一只衣橱,前放了两张椅子,床榻旁置了一张用来放置杂物的案台。 谢预劲进来之后,没有坐下,靠着门敛眸看她。 他不说话,宋枝鸾就也专心泡茶,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的声音响起。 “有喜欢的吗?” 宋枝鸾去拿茶盏的手顿了一下。 今天的考验,除了郑由和玉奴之外,她谁也没告诉,谢预劲是怎么知道的? 自打进了暮南山,他就不知去向。宋枝鸾没有派人去找他,谢预劲这么大个人也不能丢了。 可实际他一直在跟着她吗? 停顿过后,她继续去拿茶盏,将上头的一层浮沫拨开,“暂时还没有。” 没有合适的人选,也就意味着和皇家联姻不成,但南照情况特殊,朝中党同伐异,每个皇子都有其拥趸,权力竞争激烈,皇子不成,那就只能先看看亲王世子之间了。 不过他们就不用她亲自来看了,亲王府不比皇宫,有不少许尧臣安插进去的眼线可以传消息来。 退一万步,即使挑不出一个人来,那也可以故技重施,拖到她将西夷收服,所谓兵不厌诈,只需另做一个局的功夫。 只是要麻烦一些了。 但也无法,联姻一事,将就不得。 宋枝鸾想着想着便想的远了,无意识将茶端在手里,想喝的时候,却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手背。 谢预劲的身影逆着光,脸庞一半沐浴在光里,边缘浮着飘动的尘埃,另一半在暗处,连眼底都是暗的,“想到谁了,这么出神?” 宋枝鸾把茶放下去。 茶水滚烫,还没凉一会儿,刚才她要是喝下去肯定会被烫到。 她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放在案上,半倚着道:“今日小小的考验了一下,那些人不是太傲慢,就是心思太浅薄,一眼就能看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谢预劲道:“我能不能也要一个考验?”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2节 宋枝鸾轻轻拧眉:“做我的男宠还要什么考验?” 谢预劲敛着的眼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低声反问:“男宠?” “不是吗?” “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宋枝鸾收起落在他的视线,看着茶里冒出的泡,“但我能给的只有这个。” “是吗,”半晌,谢预劲才动了动唇,声音似乎更低了,“我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觉得宋枝鸾很会爱人。 所以再与她重逢,也学着她对他做过的,一样样做出来,她不再排斥他,愿意原谅他,他便一直守着她。 他觉得他也会有机会的。 宋枝鸾看着茶水上印出来的谢预劲的脸,他看向她的眼神,表情说不上是什么情绪:“我本来是想杀你的,现在破例让你留在我身边,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预劲感觉心脏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沉重的血液流经四肢百骸,半晌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说的对。” 宋枝鸾再抬头,谢预劲已经转过身,推门离开。 - 姜朝,钦州。 临街肉铺浮动着一股血腥味,青年拖着一只麻袋,将东西推到店家面前。 “野猪收不收?” 店家听到青年略显干涩的声音抬起头来,见有些面生,放下手上的杀猪刀,惊奇道:“小哥一个人打的?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前些日我隔壁李家叫了一队人去呢。” “你先喝口水,我看看。” 秦行之点头,拿起放在案板上的水壶倒水,喝下整整一碗。 “还留着一口气呢,小哥还挺有经验,”店家甚是满意,招呼着人抬猪上称,称完,他脸转过来笑呵呵道:“这样吧,按现在的行情是十九两,我算你二十,日后若还打了有,你再给我送来,就当交个朋友。” 秦行之道:“十九两吧。我不会再来钦州了。” 店家语气卡了片刻,心里嘀咕这孩子未免太实诚了,他走进肉铺,拿了银子出来,笑着说:“拿着,这里是二十两,我看你是逃难过来的吧?” 青年衣衫上有些划痕,虽然处理的很干净,但仍能看出拮据。 “算是。” “那这银子你就收着,你一个人把野猪弄到这也不容易,就当辛苦钱了。” 秦行之鞠了一躬,他不能多留,将斗笠压低了点:“谢谢。” 店家应了两声,招呼店里伙计将野猪抬进去。 秦行之沿着街道一直走。 祖陵一别,他就没了太子的消息。 躲着追兵走过几个郡,一点音讯都无,唯一还算好的消息是他已往西州传信,那封信不出意外,能到族中长辈的手里。 走到一处街角,上面张贴了张通缉令,熟悉的面孔让秦行之停下脚步。 日光都照不进水泄不通的人群,他们围着,抬着手指议论纷纷。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秦威平这样的开国功臣,号称是忠义无双,结果竟然联和废太子谋反,实在是……” “哪有什么忠义?越是心虚就越是标榜,要我看就是活该。” “想当初先帝还让秦家的二公子给皇上当驸马,眼看就要成婚了,还闹得这一出,现在被通缉也是报应!” 类似的腔调和讥讽在秦行之耳边回荡,他无视这些声音,远离人群。 钦州没有,他接下来要去哪里找太子? 没留神撞到了一个孩子。 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破碗,宁愿把自己摔疼了还高举着,“哥哥,哥哥赏我些铜板吧,我两日没吃饭了,要饿死了。” 秦行之表情有些了变化,他伸手摸摸孩子杂乱的像鸡窝一样的头,从钱袋子里拿出一两银子,“拿去。” 孩子露出兴奋的笑容,忙收紧口袋,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乞儿看到,才磕头道:“谢谢哥哥!” 他急忙想去买吃的,但秦行之一句话又让他停了下来。 “你有没有见到过这个人?” 他手里拿了一副从别的通缉令上撕下的画。 秦行之已经走了很多地方,尽可能问了很多人,几乎不抱希望,但小孩仔细看了两眼,点头:“这个人,我见过的,他长得高,又生的很好看。” 他攥紧了画,凝声:“在哪里?” “就在城外破土地祠那里。” …… 城外泥路里走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几步路的功夫不停在身上抠挖,敲着破破烂烂的碗,进出城的百姓拽紧同伴,生怕被染上什么病。 人里有人等人,乞丐里也有上等乞丐,走在最前面的老乞丐显然是领头羊,他手里牵着一条绳,绳的另一端勒在瘸腿乞丐的脖子上。 瘸腿乞丐饿的腿都抬不起,踩到一颗石子就摔在地上起不来。 老乞丐见状,怒气冲冲地踹他两脚:“没用的废物,钱你讨不到,说了养着你有钱,钱也没捞着,要你这个吃白食的有什么用!” 宋怀章下意识蜷成一团缓解力道,等他踢完了,强撑着站起,跟上他们。 太阳的光晕让他眼前一片模糊。 他从前最喜欢夏日了。 宋枝鸾也是。 这个时候,她该在养心殿里悠闲的小憩吧,醒来就有冰酪美酒,还能听曲,她不喜欢和那些老头打交道,听他们喋喋不休的讲话,也许会不耐烦。 说来也怪。 这些天他满脑子都在想宋枝鸾落在他手里的下场,恨不得把她剥皮抽筋,如果不是她,他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可又忍不住回忆从前点点滴滴,就像现在,痛意过去,宋怀章想的却是,宋枝鸾曾经是不是也被这样对待过? 她被困在长白坡的那些 日子里,长姐和她是怎么过来的? 谢预劲把她们带到父亲面前,活脱脱两个乞儿。 他叫了她一声妹妹,宋枝鸾就红了眼睛,跑过来叫他哥哥,乞丐的身上都有一股馊味,但妹妹身上没有,干干净净的,姐姐将她保护的很好。 宋怀章都还记得。 但他不记得她是何时憎恨他的。 她为何将他想的那样坏,到底为何如此对他? 为何要抢他的东西? 走到城门口,守城的将士在城墙上巡逻,底下有人张着通缉令一一排查。 宋怀章猛地回神。 身体还在一瘸一拐的向前。 这群贱民让他装瘸子去讨钱,任他说破了嘴皮也不肯请大夫给他看一看,他逃也逃不走,只能眼睁睁看着腿伤溃烂,伤口结痂之后,他真的变成瘸子了。 看着排起长队的百姓,宋怀章有些疯魔地想,即使他现在回去向宋枝鸾认错,也不会过的比现在更差了吧。 很快就要轮到他们。 宋怀章忽的醒悟,不,不行,回去他会死。 宋枝鸾真的会杀了他。 心里有个声音叫他赶快逃,但宋怀章的双腿像被钉在了原地,在这群贱民手里他尚且跑不掉,何况是在这些士兵面前。 在山里待的太久,他都忘了到处都是他的通缉令。 但就在这个时候,从城内走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青年,宋怀章阴翳地看了一眼,心脏顿时跳到嗓子眼。 是秦行之! 与此同时,秦行之也看见了他。 他一开始有些愕然,但很快默不作声的走近。 这群乞丐看他走近,纷纷低着头避让,可青年站在了他们面前,拦下了他们去城里的路。 老乞丐腆着脸:“公子,有什么事情么?” 宋怀章神情激动,过于急促的呼吸让他被勒着的脖子发痒,他用力挠着,语速飞快道:“这是我朋友,我朋友来了,他来了。” 老乞丐看看宋怀章,再看向秦行之时像看见了一块大肥肉,“这么说,你就是他口中那个会出很多钱赎买他的朋友了?” 秦行之暗暗握紧刀,“多少钱?” “一百两就给你,怎么样?” “好。” 宋怀章闻言大喜,迫不及待去解脖子上的绳,秦行之先他一步,一刀将绳砍断,对乞丐们道:“你们随我去取吧。” 众人欢呼雀跃,忙送不迭跟着他离开。 半刻钟后,宋怀章坐上了马车。 秦行之跪下道:“殿下恕罪,微臣来迟了。” 宋怀章已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那是秦行之的,两人身材差不多,但也许是秦行之一路走来都是靠着在山里杀些野物换取盘缠,衣裳上有被兽血泡过的味道,他有些不满,但眼下情况特殊,容不得他发作。 “这么些日才找到孤,你到底在干什么?今日险些让孤落在宋枝鸾手里。” 秦行之呼吸微顿,“是微臣的错。” “罢了,现在不与你计较,我们要赶去西州,你们秦家祖地,你可已与他们接应好了?” “嗯,但宋枝鸾派了元禾前去镇压,现在不知情况如何。” 这么说,现在过去很可能会在路上就遇到她的人。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3节 宋怀章本以为终于要有落脚之处了,没曾想宋枝鸾竟做的这么狠,只要是他的人,悉数抄家流放。秦家早已接到消息,举族反抗,就是不知能撑到几时? “容孤再想想,”他道:“孤肚子饿了,先找个地方吃饭。” 秦行之点头,想要站起,宋怀章却道:“孤先离开,你留下。” 面对青年投来的视线,宋怀章阴沉道:“那群贱民,趁孤落魄糟践孤,弄瘸了孤的腿,光是打晕,可难解孤心头之恨。” “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秦行之沉默片刻,眼神变得死寂。 和兄长不同,他原就是为天家染血的刀,排除异己,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在宋枝鸾的身边待了几月,是他手上最干净的时候。 如今只是重新回到原点。 没什么不同的。 他道:“是。” - 寮房外的天已经黑下来,半开的窗外泄出些烛光,照在院子前的小石粒上。 玉奴推门进来,就看到宋枝鸾正趴在桌上,手指一圈圈转着茶杯盖子。 “陛下。” 宋枝鸾嗯了一声,手指停了停,随即把盖子放在一边,把茶杯和茶壶拿来。 玉奴见状,上前把宋枝鸾对面放着的舆图收好,偏头问道:“今日晚膳,陛下想吃些什么?” 宋枝鸾给自己一连添了两杯茶,才揉着额头道:“随便什么都行。” “好……” 过了一会儿,宋枝鸾又道:“派几个人找到谢预劲,跟着他。” 语气停顿两秒,她继续:“不要被他发现了。” 白日里谢预劲从宋枝鸾这里离开,虽然说不上吵架,但隐隐有了从前相处的模样,她有种预感,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他会越来越过界。 该做点什么了。 玉奴点头,派了人去。 等宋枝鸾用完晚膳,一名侍卫前来,对玉奴耳语了一番。 玉奴让人出去,自己走到宋枝鸾面前:“陛下,谢将军在现在在酒馆里,喝醉了,可要派人把他带回来?” 宋枝鸾本来打算沐浴了,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提了一盏灯,慢道:“你和我一起去吧。” 酒馆内。 雅座分隔了小间,窗棂用的木头带着一股竹子的清香,谢预劲仰躺在座椅上,双眼勉强睁开,眼中模糊之际,看到宋枝鸾在他面前坐下。 她竟会主动来找他。 谢预劲这时已经忘了为何会来这里喝闷酒,应该是和宋枝鸾发生了一些不大愉快的事。 但宋枝鸾来找他,他现在很高兴。 宋枝鸾先看了一眼桌面上七倒八歪的酒壶,然后抬头和他的视线对上。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酒馆里人声鼎沸,脚步声纷乱,谢预劲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他从她的脸看到她的手。 他抬起手,想握一握她的手。 想她的手捧着他的脸,之前她就是这么哄他。 主动来找他,这次又想骗他做什么,为什么不把手放上来? 像南征临行前那样,亲一下他更好。 但宋枝鸾避开了他的手,用一种他无法形容的,让他觉得脊背发寒的眼神看他,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说的对,不喜欢你,为什么不推开你呢?” 谢预劲一顿,缓慢抬起头来。 也是奇怪,这个时候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像是遇到某种未知的恐慌,身体自我保护的本能,这句话他曾对她说过,是在客栈里欢好的时候,宋枝鸾这个时候提起是什么意思? 他思绪乱的像拧在一起的麻绳,动了动唇,哑声道: “你生我气了?” “别生我气,我愿意当男宠。” 宋枝鸾却看着他站了起来,背过身去,语气听不出什么异常的情绪,很平静:“我们这段关系继续下去,只会更加纠缠不清,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她如今只是来看看人,谢预劲反应就这样大,等她日后有了皇夫,他忍得住不与他作对? 以他的身份要是闹起来,她的前朝和后宫都会不得安宁。 不如及时止损,早些将关系理分明。 谢预劲觉得心脏仿佛被撕裂成两半,他压着心口愣了许久,方才站起来,朝宋枝鸾走去。 到她身边了,谢预劲想伸手抱她,这次宋枝鸾没有动,可在他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她道:“别碰我。” 谢预劲眼睛瞬间红了。 “以后没有我的传召,你不能出现在我面前,碰我一下,我就让人打你十棍。” 宋枝鸾刚说完,就被紧紧抱进怀里,谢预劲一手放在她脑后,语调艰涩带笑:“那你不如现在就打死我。” 这对他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威胁。 宋枝鸾后知后觉的想到。 谢预劲连命都可以为她献上,哪里会在意这些。 谢预劲呼吸很沉,分明抱着宋枝鸾,可他却已经在想她会怎么推开他了,绵密的疼痛从心口蔓延到全身。 “那我就让你去戍守边疆。” 宋枝鸾看到谢预劲抱着她的力道松了下,他与她分开一点距离,低眸的表情茫然失措。 “把你从我身边调走,从今往后几十年,我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谢预劲试图从宋枝鸾的眼睛里找出一点玩笑的情绪来。 但是没有。 这个惩罚,是比死还要让他痛苦。 宋枝鸾看着他的手:“还不放开吗?” 谢预劲忽然笑了笑。 他慢慢将双手拿开,看向窗外,喉结上下翻动,嗓音很轻。 “放开了。” 第86章 截杀晋江文学城正版 清晨,和尚刚撞完钟,姜朝太乐署的寮房 之中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宋枝鸾刚起身,就见伶人乐师们往竹林外的院子里走,人群之中有道澄黄的影子,露出玉冠,看起来一表人才。 周长照先是让属下分发了些吃食,而后在石桌前坐下,微笑着道:“听说你们陛下喜欢听曲,最中意的是破阵舞,不知道她还有哪些喜好?说出一个来,本王就赏一锭金子。” 玉奴来到宋枝鸾身边,看她饶有兴趣地去凑热闹,她也跟上。 “我知道我知道!陛下喜欢吃甜的,御膳房每回上菜都会上些糕点,殿下闲来无事便当成零嘴吃着玩。” “殿下喜欢描花钿,喜欢珠贝,螺钿!” 周长照派人发了金子,眼前熙熙攘攘的挤着,侍卫赶紧将涌上来的人隔开,吵闹声中他又道:“听说陛下还是灵淮公主的时候,在府上养了伶人,你们可知都长什么样?” “陛下从前去梨园挑人,挑的都是温文尔雅的!” “从前喻待诏很受宠,陛下还带喻待诏参加过宫宴!” “……” 周长照听着,一边思索该送些什么好,母妃说让他献殷勤,可也得投其所好不是,只是宋枝鸾还是公主的时候就喜新厌旧,爱玩的东西时常换,如今她做了皇帝,底下人自然也献了不少好东西。 他该送个什么,才能彰显出他的特别? 被叽叽喳喳的动静吵的烦了,他抬头,越过人群,看到了站在两棵新竹子边的人儿。 太乐署来的人很多,有些眼见赶不上了,便站在外围观望,这个女子也是其中之一。 但出于对美人的直觉,周长照一下就锁定住了她。 女子大概十七八岁,身段极好,清晨的日光透过若隐若现的丝帘,描摹出她平坦的小腹和修长的腿,全身上下只有手裸露在外,露出一点肤色,可那双手也美的令人遐想。 十指纤纤,葱白娇嫩。 即使被这样的手扇一巴掌,他怕也是生不起气来。 周长照看的入迷,连郑由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直到郑由又喊了一句,他才如梦初醒,看了眼郑由,又往新竹底下看去,“郑大人有何事啊?” 郑由本是看这里闹哄哄一群人,怕扰了宋枝鸾清静,因此想来引他去别处,但见周长照一直往他身后瞟,郑由也随着他看去,结果却是看到了宋枝鸾。 宋枝鸾站在那儿,还不知道他们在聊些什么,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 这么个动作,又是看的周长照喉头一紧,不等郑由再次开口,他便做了个请的动作,让郑由到旁边说话。 这正和郑由的意思,两人就站到了林间小径上,刚站稳,周长照声音就有些急,“郑大人,本王最近夜里总睡不安稳,听说你们的伶人唱起助眠曲是一绝,不知可能割爱,选个人送来本王那?” 郑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殿下看中了谁?” 从前来祭祀,就有姜朝官员主动给周长照献上美人,只是他难得有看上的,这次人家没开口,但周长照看上了,他也不客气,直接下巴一点,笑得坦然:“本王看那个就不错。” 郑由没转头就知道那里站的是谁,转头一看宋枝鸾,顿时老脸憋得通红,冲上他面门破口大骂:“老夫来告诉你为何夜里睡不着,那是因为池子里有大**夜夜爬抱,吵的整座山头都听得见,殿下在佛前圣地行这等秽乱之事,睡不着的该是南照国君吧!” 周长照被骂懵了,瞪大双眼,不可置信道:“老不死的你说什么?”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4节 “我说你癞蛤蟆想配种就去找癞蛤蟆!” 郑由狠狠呸了一口。 周长照下意识用手去挡脸,没想到这老头子不够高,只喷到他脖子底下,他一摸,顿时恶寒,“放肆!” 郑由怒不可遏,“小畜生,放肆的是你!” …… 宋枝鸾看着看着这两人就吵了起来,郑由更是激动的跳起来,恨不得直拍对方天灵盖。 她给玉奴使了个眼神,玉奴即刻派了人把他们拉开。 周长照衣衫狼狈,浑身都是口水,还是大蒜味的,吸一口空气都差点呕出来,他撂下狠话,“你给本王等着!” 郑由不甘示弱:“等!我就在南照皇帝那里等着殿下!” 周长照面色铁青。 事情发生的突然,周围一众人都听到了他们的话,这些事更没法摆在台面上说,这老不死的分明是在威胁他。 可他是要做姜朝男后的人,与他多做口舌之争,难保日后不会被背后插刀。 于是他深深看了一眼宋枝鸾,咬牙切齿的离开:“我们走。” - 郑由将事情一五一十道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在宋枝鸾面前骂了周长照许久。那辞藻丰富的简直前所未闻,宋枝鸾开了眼界的同时又有些心里发毛,好似提前得见了日后被言官围着痛心疾首谏言的场面。 本以为事情到这里就结束,没曾想用完晚膳回来的路上,她与玉奴说着话,倏地听到了玉奴手指关节咔咔作响的声音。 “陛下,又是他。” 两间寮房青石板路有些狭窄,周长照换了一身衣衫,带着两名侍卫堵在路中间,悠然自得地看向她们。 南照这些皇子中间,周长照已经算是不错。 宋枝鸾没有来南照前,原有些与他接触的想法,但如今方知大错特错。 她们在小路上停下没过来,周长照身边的侍卫就想发话,但被他一个手势制止,自以为风流的昂首踱步过来。 宋枝鸾喜欢看美人。 周长照模样身材都还算好,腰窄肩宽,四肢修长,五官长在一块周正清秀,只是不说话的时候显得不好相处,此时笑起来,伪装的还有几分天潢贵胄的模样。 但这是唯一一个,长得不错,但是她只想将他揍一顿的男人。 到了宋枝鸾面前,周长照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她的脸,但直接掀起有些孟浪了,他只好装模作样笑道:“不知姑娘叫什么名?” 玉奴的手被悄悄按住。 宋枝鸾道:“青昭。” “好名字!”周长照见她语气平淡,试探着问道:“你不知本王是谁?” 南照皇子里,被封了亲王的只有一人。 “知道。” 知道,那便是故意不理会他? 周长照本以为自己会生气,但这清凌凌的声音一出来,他反而有些莫名的爽快,就想听她多说几句。 这小美人真是哪哪都合他心意,不枉他纡尊降贵地来见她。 “今日多有冒犯,本王原意是想找个姑娘替本王按摩按摩,这些日父皇交待了本王不少话,本王白日里诵完经,夜里还得处理政事,听说你们太乐署从前经常伺候皇上,就想从你们这借个人走,没曾想郑大人反应那么大……” 周长照解释完,宋枝鸾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这些事,王爷去同郑大人讲就好了。” 一阵穿堂风经过窄巷,梨蕊轻淡的甜香拂过他面门。 周长照心神一荡,“姑娘,这些话本王不在乎旁人误会,只担心你对本王有成见。” “这重要吗?” “重要的!” 宋枝鸾好似恍然,略一抬头,“王爷想借去的伶人,不会是我吧?” 周长照矜持地点了点头。 “但我家 中已有婚约,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怕是不成,王爷若想找人,不如去南照随行的伶人里找。” 这是在提醒他,她是姜朝人,他也并非她的王爷,叫他一句,也只是客气,有郑由今早的话在,她所言也并不失礼。 周长照感到面子过不去,“分的这么明朗作甚?日后等本王娶了你们皇上……” 玉奴冷笑道:“是赘。再者,我们皇上可看不上你。” 一旁侍卫立即道:“放肆!” 这个动静迅速引起了金吾卫的注意,一时间闷闷的脚步声齐齐往这里聚来。 周长照看了一眼宋枝鸾身后的人,又不甘心地盯回宋枝鸾,不再掩饰自己的目的,直截了当道:“本王就缺个人在身边照料,你若跟了本王,日后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若不跟……” “啪。” 侍卫阻拦不及,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周长照脸上,他好似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不可思议地盯着宋枝鸾。 这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谁又在此处捣乱!” 郑由。 今日他才在父皇面前参了他一本,想到父皇愠怒的表情,周长照狠狠咬唇,“敢打本王的人,你是第一个,给本王等着。” 一众金吾卫已经将两处出口包围,周长照不欲落人把柄,届时事情闹大,传到姜朝女帝的耳朵里,于是在郑由赶来之前匆忙离开。 周长照活了二十几年,从没受过今日这样的挫败,以至于半夜都还睡不着,一杯茶接一杯茶灌着。 又等了半个时辰,才有人推门而入。 “如何!” 黑面黑衣的侍卫惭愧道:“回殿下,派去的人……被杀了,尸首也不知丢在了哪儿。” 周长照一听失败了,连忙道:“可有人看见?” “应当没有。夜里太乐署的人都睡了,我们的人还没挨到竹林的院子就没了。” 周长照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方才挨了一巴掌回来,怎么都气不过,当即派了两名暗卫前去,想杀了那个女子,平常的任务他都不会派暗卫前去,本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还翻了船。 “算了。” 看到青年要他退下,侍卫紧接着道:“王爷,七皇子有消息了。” “什么?” 周长照睡意全无,狐疑道:“有他的消息了?” 周长观掉下河后,他第一个找到了他,坏消息是周长观没死,好消息是他失忆了,且被卖去了酒楼做小倌。 一想到他那个狂妄跋扈的弟弟会委身于人,被人作践,他就畅快的不行,于是便想多折磨他几日,再送他去见阎王。这事唯有他的亲信知晓,这个传来的消息又是从哪来的? 侍卫像是有些怕,声音很小:“回王爷,七皇子几日前便从酒楼消失了,那管事的怕王爷发难,便一直瞒着不报,直到前日我们的人觉得不对,破窗进去查,才发现人已经不知去向。” “你说什么!” 侍卫匆忙跪地,“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派去看管的暗卫都藏在暗处,一者掩人耳目,二者也怕七皇子恢复记忆,见到他们的长相,一个个报复过去,所以平日里都是假装客人,往他门前看个一眼。 七皇子又时常被关进黑屋里惩戒,一两日不见也算正常。 可没想到,他竟逃了! 周长照怒道:“废物东西,你怎么不等他站到我面前了再来告诉我!” “但是王爷,刚才小人又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人看见了和七皇子一样长相的人,坐船离开松石镇去往陵水。” “什么时候?” “两日前。” 周长照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召集人手,渡口截杀。决不能让他和父皇的人见面。” “是!” 侍卫即刻起身,关门退下。 周长照坐在椅子上,下意识又摸上了左边的脸,现在还是肿着的。 他眉心一皱,拿起铜镜打量,上面还有宋枝鸾指甲刮过的红痕。 这要是出现在别的地方该多好。 周长照放下铜镜,也不准备继续派人暗杀她了,方才他看着侍卫进来,心里还一咯噔。 既然没死,那就说明她还有机会成为他的女人。 温婉如水的女子瞧多了,来个脾气大点的,偶尔在他脸上脖子上抓些痕迹,似乎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该死的,她手上涂什么了,这么香。” 周长照把手移到鼻间轻嗅,吞了吞口水。 第87章 鸡汤晋江文学城正版 暮南山的祭祀已近尾声,南照已经在准备回程事宜,因为此去遥远,所有事都得安排妥当,只留了一位公主和一位皇子继续祈福,满四十九日后再离开。 宋枝鸾也在与玉奴商议回去的事,昨日接到许尧臣和稚奴的信,都是催她回京,想来她离京数日,大臣们那里也快瞒不住了。 “慕容烈那里还有多久能结束?”她问道,姜朝自北而南的江河还算多,自南往北的却少,且有前车之鉴,走陆路更安全些。 玉奴谨慎的给了一个日期:“七日之内。” “那便七日之后启程吧。” 宋枝鸾正站在围栏边,懒洋洋地拿着勺子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说完,没听到玉奴的回答,偏头一看,玉奴站着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谢预劲。 那天把他从酒馆里带回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见面。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5节 谢预劲眼下一片青翳,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的停下,与她对视一瞬,便移开目光,“大夫,替她看看。” 宋枝鸾这才注意到他旁边还有个人,停顿片刻,把水勺放在水缸上,坐去石桌。 进山之后,她就没有再请过大夫,药材不能放久了,尤其是南照这样瘴气重的地方,容易耗损药性,她此前是拿着稚奴的药方,在镇子里现抓的药。 今天刚好吃完了。 大夫应了两声,也坐上桌,搭脉看完,表情很是惊奇:“姑娘,你的脉有些意思,先天伤了根,后天加重,却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原先为你医治的大夫不简单啊。” 宋枝鸾笑嗯了一声,把手收回:“她很厉害。” “依老夫看,姑娘就继续吃那位大夫开的药便好,老夫学艺不精,不好指手画脚。” “那大夫可知,我何时能断了这药?” 说话间,谢预劲也走了过来,坐在她旁边。 大夫沉思了会儿,笑着道:“照姑娘的脉象上看已经大好,便是此时断药,由着身子自行调养,不日也能好全,但以防万一,还是再吃上一月比较妥帖。” “好。” 大夫找出带来的药材,谢预劲付了诊金,接过药就去膳房煎药。 身体主动的很,嘴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宋枝鸾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有些发困,栽倒在桌上小睡会儿,意识有些朦胧时,一道轻微的碗底与桌面相碰的声音响起,她打着哈欠起来,眼前已经摆了一碗漆黑的药汁,散发着浓浓的药味。 谢预劲站在她身侧,银色的护腕闪着光。 宋枝鸾揉了揉眼,想将药吹凉些喝了,但手摸过去,药碗已经有些凉,她试探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喝完之后,宋枝鸾放下碗,心情有些复杂。 谢预劲盯着她嘴角边的药渍,食指轻轻一动,直到她从袖里拿出手帕擦干净,他才将眼神收回。 宋枝鸾假装没发现他的目光。 谢预劲自重生以来,就没在她面前这样沉默过。 她现在居然有些不习惯,也跟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你还在因为那晚的事同我置气?” 似曾相识的话,截然不同的语气。 谢预劲想起那日的话,扯了扯唇道:“我是你什么人,拿什么身份与你置气?” 宋枝鸾心道,没有身份都这么理直气壮了,要是真给了个什么身份,还不闹翻天。 但,日后见面的日子还长,总不能这么一直胶着下去,他今日既然来了了,那她也顺势给他递个台阶下。 她想着,道:“我饿了,给我做碗面吃吧。” 谢预劲正环着手臂,背靠着桌沿,听了这话,低头看来,从宋枝鸾的角度看过去显得他眉骨深邃,眼神在宋枝鸾看来有些轻微的不自然。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所以没有做好任何准备。 这种情绪很难得出现在他身上。 宋枝鸾多看了两眼,道:“上回不是说会做吗?” “好,”再开口,这次他应的很快,“等我。” 谢预劲站起来,背对着宋枝鸾,走了两步,侧头往她那里瞥了一眼,大步往后山去。 …… 后山上,两个小和尚正在喂食一些山野动物,出家人不杀生,众香客在寮房用斋饭也是用的素饭,因此暮南山的有许多野物。 清点了一番,一个小和尚道:“主持养的鸡怎么又少了一只,谁往这里偷鸡了?” “应当是山里的猎户吧?” “上回主持已经同他说过,杀生不许来这儿,他竟又来,我非得告他一状!” 膳房。 谢预劲将鸡处理干净,常年行军打仗,宿在林子里,他对付这些东西已算的上熟练,斋饭清淡,没什么补物,煲鸡汤用作面汤,恢复的更快。 至于杀孽,他犯的更多,不差这一条。 宋枝鸾喝完药其实有些撑,但她也不是个擅长给人找台阶下的人,话说出口不好收回,便趁着谢预劲去做面的功夫在院子里散散步,消食。 可她没想到这面做的堪比方才去熬药。 半个多时辰之后,谢预劲才端着面来,他的手很稳,单手端着竟也一点都没溢出来。 宋枝鸾当 真有些饿了,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始吃。 谢预劲见状,眸光微动。 上回她担心他做的面下了毒,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顾虑。 也许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她已经在逐渐接受他了。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 再给他一点时间。 从前看宋枝鸾为他做面,他以为做面很简单,但时间的掌握,面条上漂浮的葱花和姜,调料的取舍,都有讲究,她也不知道私下试了几次才将面做的刚刚好。 宋枝鸾吃完面,听到谢预劲背靠着桌,语气貌似随意:“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人吃过你做的面?” “许尧臣也吃过。” 但那是小时候的事了。 谢预劲眼皮顿了下,微微敛起,有些难以明辨的情绪在眸底浮现:“我以为只有我。” 空气突然安静。 宋枝鸾没让这种沉默继续,用帕子擦着嘴,轻描淡写的提起另外一件事:“给你的避子药,都吃了的吧?” 谢预劲嗯了声。 “你不想要孩子吗?” 宋枝鸾觉得他的问题很怪,“不想。也许以后为了姜朝,我会生下一个继承人,但现在不想,对了,你还记得前世你府上府医给的绝嗣汤的方子吧?” “绝嗣汤,喝下之后就不会有子嗣。” 他语气听起来很平静。 那就意味着,她不会生下一个像她又像他的孩子。 “我知道,”宋枝鸾叠着双臂,“这样不方便么,回京之后我拿给男宠喝,免去很多麻烦。” 谢预劲身体僵住,不远处大片竹林,轻风吹过,翻涌起阵阵竹浪。 良久,他道:“不记得了。” “是吗?” 谢预劲没有再说什么,看她一眼,起身离开。 林间小径里很快没了他的身影。 等他走了,宋枝鸾慢慢趴在桌子上。 要将她与谢预劲的关系梳理清楚,确实有些难,但已经走出了第一步。 若他是还想不清楚,摆不清自己的位置,回京之后,她可以为他赐一门婚。 - 松石镇距陵水千里之遥,眼下水势湍急,乘着船一路往下,也没费两日功夫。 陵水边上驻有许多渡口,船夫架船到这儿,稀奇的说了句:“今日真是奇怪啊,这边上都没几个人,往日热闹的像赶集。” 船上躺着的青年睁开眼睛。 一轮火红耀目的太阳挂在天边,脑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缓缓的化开,他从未感到如此眼清目明。 “周长……观吗。” 扶风低低念出这个梦里的名字,这三个字仿佛在他耳边听过许多次,听到自己说出来的那一刻,他就足以确定。 姓周,这是国姓。 扶风若有所思,水面波光粼粼,他坐起身,缓了会儿午睡后的懒倦,走到船边,掬起水洗了把脸,问起船夫:“船家,到哪儿了?” “这里就是陵水上游那块了,看公子你要在哪停,反正路钱是一样的。” 这一带扶风已经有些眼熟,他就是在这里遇到“兄长”的。 于是扶风随手指了个地方,那里正好有一条通往村里的路,沿街有些摊子,不知是提前收摊了还是怎么,并无人照看:“就这里吧,差不多到地方了,等下了船我再找村里的人问问。” “好嘞公子!” 船家摇着船桨,缓缓靠。 扶风背起包袱下了船,晃荡几日,按说初踩在地上都会有些颠倒,但他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步伐很稳,径直走进村子里。 这里大都是茅草屋,屋前挂着晾晒的干鱼,腊肉,还有些谷物,泥路凹凸不平,道路两旁杂草丛生。 听说最近姜朝与南照联手剿匪,不少临近的村庄几乎都搬空了,只有些腿脚不便的老人守在村子里。 扶风没有走多久,就在水井边看到了一位正在打水的老人。 “老人家,这里有没有一户姓周的人家?” “周?没有呐,我们这里都是姓邓的,哪来姓周的?” “那有没有一个叫大勇的,家里有个生病的母亲。” 老人的水桶被扶风接过去,她笑眯眯的说道:“谢谢你了,年轻人,我想会子,大勇……隔壁村似乎就有个叫大勇的,家里也有个生病的母亲,不过他母亲才刚过世。” 说着,老人叹了口气,继续:“你是他们家什么亲戚啊?” 扶风已经确定,他这个“兄长”是杜撰的,但不知为何,听到“去世”二字,心跳仍是一滞。 “他们家在哪?” 老人家好心给他指了路,因为地方有些偏,她还带了一段,扶风道了谢,去到隔壁村子。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6节 “兄长”的家很好认。 山贼水匪不分家,这里过世了人,不能上山,便埋在自己家后院。 扶风一来,就看到了一处坟墓。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脑袋忽的一痛,无数凌乱的画面像冲破了闸口,在他眼前闪过。 红墙金瓦,孱弱的母亲躺在榻上奄奄一息。 宫人捂住他的嘴。 透过窗缝,有人在往她的嘴里灌药。 幼时的记忆经过这次更是模糊,但他记得自己被带去一座宫殿时,低头摸上他脸的女人。 龙椅上坐着的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但她那时还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皇上,这个孩子臣妾瞧着可怜,就交给臣妾抚养吧,也好与照儿有个伴。】 男人的孩子太多了,宫女的孩子更是想要多少有多少。 没什么稀罕的。 【想养就养吧。】 他是有个兄长,彼时他的兄长正抓着他母妃的袖子,躲在她身后,朝他龇牙。 …… 周长观全部想起来了。 难怪他失忆之后也不着急着治,记起这些,并不能让他高兴到哪里去。 但有一件事倒是值得高兴。 有了皇子的身份,找起青昭来,也许会快上许多。 第88章 战场晋江文学城正版 “什么,没截到人!” 周长照怒道:“一群饭桶,周长观一个人也能让他逃了?我不是吩咐了在渡口守着他来吗?” “是,是王爷,可是七皇子他没在渡口下,我们的人日夜等在船边,也没见一个像七皇子的人靠岸……” 眼看周长照就要发作,跪地的侍卫连忙续话:“但是七皇子不知从哪出现,我等路过黄将军剿匪所驻扎的营地,竟,竟看到七皇子进了帐……” 周长照眼前一黑:“你别告诉我……他回来的事已经让父皇知道了!” “恐怕…… 恐怕是的。” 周长照这会儿惧胜过怒,要是父皇知道他暗杀周长观,把他困在那种地方轻贱,肯定不会饶了他,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虽然他未曾露面,但也难保周长观手上没有证据。 不然他为何不直接来暮南山见父皇,而是先进军营,只怕是防着他在这里对他设下埋伏。 “准备一下,本王要随黄将军一同剿匪!” “是!” - 寮房里,宋枝鸾正用着早膳,暮南山的斋饭做的很爽口,即使没有荤菜,那些菌菇伴着粥也算难得的美味。 碗见底的时候,玉奴进来,神色凝重:“陛下,南照国君提前准备动身了。” “提前动身?回京了?” “微臣觉得不是,他们来时走的陆路,这次水路不畅,但返程,南照却让地方官去备官船,而且,南照国君是今日听了一则消息,才匆匆派人准备的,而且那船停靠的位置,驶下去正是慕容烈将军他们剿匪的地方。” 宋枝鸾没有犹豫,“备马,我们也去看看。” “是。” - 就连南照的人也不清楚为何皇帝会提前离开,只带了贵妃一人同行,其余皇子公主尽数被留在暮南山。 因距离原定的启程日期没有几日,大都东西都已备好,从宋枝鸾得知消息到南照国君离开,也就一个上午的时间。 郑由知道后,提前给慕容烈送去书信。 宋枝鸾则混在信使的马车之中,玉奴骑着马,两侧金吾卫开道,紧跟在官船之后。 她很好奇是什么消息能让南照国君这么急匆匆的赶去? 南照官府和水匪交战已有十余年,一个小小的水战,也值得他这么着急? 难道……是那位在陵水治理匪患的七皇子出了事? 从那日祭祀被罚的小宫女口中得知,南照七皇子周长观因为剿匪而错过了皇家祭祀,从她手上的情报来看,这还是这么些年第一例。 南照祭祀有着自己极为严苛的一套流程,算上这一次国君提前离开,已有两处非同一般的地方。 慕容烈剿匪的地方再往下就是周长观所在的陵水上游,因此她觉得南照国君要去的地方,或许应是陵水上游才对。 他离开的原因应是周长观。 但让宋枝鸾没想到的是,没有赶多久的路,日暮时分,她就在车帘外看到了南照国君的仪仗,停在与慕容烈营帐不远,那是与他一同治理匪患的南照将士的营地。 玉奴见状,没有靠的太近,在山腰处就示意马车停下,进车厢询问道:“陛下可要进去?” “让人把信捎进去,我们留在这儿。” 玉奴点头,把信交给信使,又牵了一匹马给宋枝鸾。 信使坐着马车驶往营地,马蹄声渐远。 她们在营寨的后方,位置相对安全,玉奴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平地,观察下方的局势。 在说话间,水上的搏杀仍在继续,巨大的楼船倾斜,船上的官兵仓皇奔走,但小船上的水匪并未得意太久,就有几队人包抄过去,血液喷溅,水面很快蜿蜒出绯红的树影。 宋枝鸾一直盯着南照主将的帅帐,看帐外守着的人,南照国君应该已经进去了有一会儿。 但没等到他出来,她倒是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个身影。 “谢预劲怎么在这儿?”她轻声。 帅帐之外,慕容烈拍着谢预劲的肩膀,笑着道:“果然不愧是谢将军啊,你说的有理,就照你说的办。” 谢预劲没说话,转身去牵马。 “谢将军要走了?我送一送将军。” “不走。等赢了再走。” “等赢……”慕容烈笑容消失,“不成啊谢将军,皇上之前不是给将军批了几月假养伤吗?这会儿伤势恐怕还未好全吧?要是这万一出了事,我如何去向皇上交待?” 谢预劲戴上面具,翻身上马,自嘲地勾起唇角,“我出了事,你就可以去向她领赏了。” “不是,将军!将……” 慕容烈喊了两句,忽觉不妥,这里除了他外,可没人知道谢预劲的身份,阻拦不及,竟让他提了长枪离开。 从宋枝鸾的视角来看,谢预劲出了营地就直奔江面,两岸滚石不断,重达百斤的石头横冲直撞,碰到一点就会被碾成肉泥,但他驭马的技巧娴熟,同样的马绳在他手中,仿佛是一条精确控制木偶动作的丝线。 再远些,他的身影就埋在了骑兵营里,分辨不清。 宋枝鸾觉得有些费力,就把视线从远处收回,低头一看,南照营帐里正好走出来一个人。 “这是……” 她看的有些眼熟,尤其是那身衣服。 “玉奴,你看。” 玉奴转头看去,站在帅帐之前的青年穿着一身粗布麻衣,长发用一根打磨圆润的树枝簪起,说话时唇边含笑。 “这不是扶风公子?” 宋枝鸾见玉奴也瞧着像,方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扶风出现在陵水河畔,她并不意外,他原就是陵水人氏,但这个穿着铠甲,顶着头盔的将领弯着腰同他说话,大大超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名将领的身份不低。很可能就是主将,但扶风是什么身份,能让他这么恭敬有礼? 就在这时,营帐的门帘被侍卫打起,一袭明黄色龙袍的南照国君从里面走出来,看也不看那位将军,径直走到扶风身边,表情欣慰的按上他的胳膊。 宋枝鸾眼皮顿时跳了跳。 难道说…… 周长观看着握着自己小臂的手,恰到好处的流露出一丝崇敬,“父皇。” 南照国君道:“你执意要去,朕也无法,但需得记住,朕就你这么一个小七,你的性命,比任何人的性命都要重要。” 主将看到皇帝有话同七皇子说,十分体贴的带着周围的守军退后,为他们留了地方。 周长观听了南照国君的话,俊脸微紧,“父皇,这个任何人里也包括二皇兄吗?” 南照国君将手放下,负手而立,“你说的老二埋伏于你的事情,朕会派人查清,你二皇兄虽平时好色了些,但没什么坏心思,这其中定有他人作祟。” 周长观心里暗骂了句,刚才他只不过提了一嘴,说他沉船一事可能和周长照有关系,这个糟老头子就翻脸了,给他一通说教,要不是来的御医给他诊出了脑袋里还未散开的淤血,他怕不是还要说他蓄意嫁祸。 “照儿与你,是父皇最为看重的两个孩儿,你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朕不愿看到你们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对方。” 周长观也不再多言。 这话他听得多了。 朝廷当中拥立二哥当太子的大臣最多,势力最强,老头期望的就是二哥当太子,他好辅佐他。要是周长照是个聪慧的也就罢,他当个亲王,逍遥人间也不错,谁想当那皇帝,搞的好夙兴夜寐,得个好名,搞得不好遗臭万年。 但周长照满脑子都是女人。 还未及冠就流连青楼酒馆,通房丫鬟能从瑛王府排到金銮殿,要他给这么个**当牛做马,不如先弄死他再自杀。 周长观想了许多,面上不显,“是,父皇。” 南照国君点头,“你要上战场就去吧。父皇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周长观点头,随主将去换盔甲。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7节 陵水上游是去不得了,军中有周长照的细作,他出现在明处,只怕来不及查什么就又中了招。他最大的倚仗便是兵权,陵水上游因他失踪,兵权被转交给了周长照的人,他手上无人,没有反抗余地,但这里还有机会。 有了兵马和听命于他的人,很多事才好办。 周长照战意充沛,打马离开。 …… 江面到处漂浮着残缺的木块,临时的将领换成了周长观,南照将士们非但没有不满,反而热血沸腾,谁人不知周长观的名头,若他不是皇子,也是赫赫有名的猛将。 在被当耗子遛了几日之后。 水匪疯了一样的反扑。 他们已无力拖延时间,生死就在今日。 两股来势汹汹的人对冲而下,场面极为壮观。 也就是这时,周长照匆匆赶到,弄清楚状况后,他甚至不敢先去面见南照国君,径直带了人马,从南照营地直接冲了进去。 谢预劲的面具上染了血,连鬓发都浸透了血气,看上去宛如阎罗,周围的水匪仿佛惧怕他身上的煞气,个个猥琐不前,战场上短暂的出现了一片死寂之地。 宋枝鸾得以找到了谢预劲的位置,眼神稍微一偏,就见到扶风骑着马冲进包围圈,看到了马上的人。 谢预劲紧紧皱眉,本能地浮现出浓重的危机感,像一只紧盯着侵入者的狼王,握着长枪的手爆起青筋。 他戴着面具,隔着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因此对面的扶风并没有认出他,简单道:“这里危险,拿起枪跟我来。” “七皇子,我们要登船吗?” 谢预劲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称呼,微微眯起眼。 七皇子。 在宋枝鸾身边赖着不走的那个小倌,就是南照七皇子,周长观? 周长观侧对着谢预劲,还没有意识到危险,考虑片刻后笑道:“再等等,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 第89章 惩罚晋江文学城正版 山林间树木葳蕤,繁杂的枝叶掩去了宋枝鸾和玉奴的身影。 确定从南照帅帐里出来的人是扶风之后,宋枝鸾心里便隐隐有了哥念头,原本经过暮南山这一遭,她都对与南照皇子结盟毫无兴趣,反正还有备选。 但周长观…… 说不定是个转机。 战况变得胶着,几股人马冲进,缠斗地更为激烈,看的人眼花缭乱,等宋枝鸾的视线在度锁定在谢预劲身上,她几乎是猛地缩了下瞳孔。 只见周长观胸口处不知什么时候中了一箭,俯在马上,摇摇欲坠,而谢预劲的长枪,只差一步就要戳破他的喉咙。 宋枝鸾攥紧衣袖。 她提前与谢预劲断了关系果然是正确的,只可惜断的还不够早不够快,让他在这里杀了周长观,这一趟都可以说白来了。 但距离太远,她就算想阻止谢预劲也来不及。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从阵中急掠而过,一枪挑开了谢预劲的枪。 是慕容烈。 宋枝鸾看着他将重伤的周长观放在马背上离开,秾丽的眉眼微微压低,凝结着几分尚未退散的冷意,转身牵过马坐上去。 玉奴紧随其后:“陛下,我们去哪?” “回佛寺,你去告诉慕容烈,让他把谢预劲给我绑过来。” …… 夜里,一辆马车停在佛寺前。 谢预劲坐在马车里,脖子上还有被划破的血痕,铠甲上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车厢里。 黑夜和云雾笼罩着暮南山,寺庙内安静的只有鸟叫声。 下了马车,他被两名金吾卫蒙上眼,五花大绑的送到了他的寮房。 但他知道里面有人。 他熟悉她身上的气息。 宋枝鸾很少对他用这么强硬的手段,他知道她在生气,但不知道她在气什么。 是在气他带伤上战场,所以让人将他绑了回来么。 “你还是没记住我的话,”宋枝鸾走近了,半弯着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能听出她语气的冷漠:“我们之间一定要闹的这么难看吗?” 谢预劲抬头,他的双眼被蒙住,高挺的鼻梁和下颚的轮廓被强调,语调低沉:“是我的错,下次我不会擅自离开。” “你错的就是这个?” 谢预劲道:“还有什么?” 宋枝鸾用手指揩去他脖子上的一点还未干透的血迹,冷声。 “你不该伤了周长观。” 谢预劲一怔,好一会儿,他双肩抖动,弯起唇角。 “所以,你将我绑来,是在为了他出气?” “为了你未来的男后?”他说完,口腔里都是苦的。 男人的话里没有丝毫悔意,还隐含质问,宋枝鸾是真的动了气,“从前你在我公主府里伤了秦行之,我没和你计较,还让你在我府上养伤,所以你尝到了甜头,一而再而三的对靠近我的人下手。” “秦行之,”谢预劲唇角挽起的弧度更大:“他都已经生死未卜了,你还惦记着他。” “这不是重点。” 宋枝鸾觉得有必要给谢预劲一点教训,让他日后收敛一些,免得做出无法挽回的事,“在回京之前,你不准再踏出这间寮房一步,不准见任何人。” “你该祈祷周长观那一箭没有大碍,否则……” 谢预劲好似能透过黑布看到宋枝鸾的眼睛,他从未觉得有一日说话也能变得这样刺痛,喉咙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用肺腑涌上的血气凝就。 “否则什么,要我为他偿命吗?” 宋枝鸾深吸一口气,没有把接下来的话说完,走过他到了房门前,朝两旁侍卫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也不准人给他上药。” 谢预劲脊背缓缓绷直,在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上那些伤口如同被重新撕裂,剧痛难忍。 “既然你这么喜欢伤人,那就好好尝尝伤口带来的痛,这样你才能记住我的话。” 话音落地,门被关上,房屋里一盏灯也没有留,不能视物加重了这种黑暗。 宋枝鸾出了寮房,玉奴正在院里等她,刚才她也听到了她的话,沉默一瞬,道:“陛下,谢将军的伤不上药可以吗?” “他还有力气问这问那,衣服也没什么血,应该没有大事,倒是周长观,慕容烈那里可来了什么消息?” 玉奴摇头,“没有。” 眼下正是剿匪的关键时刻,慕容烈得了宋枝鸾要人的消息,也只是匆忙派了几人将谢预劲送过来,其余的消息却没有带。 “没有也正常,那会儿周长观才刚刚中箭,谢预劲被送出来的时候估计大夫也才刚开始诊脉,等明日吧。” 希望不是坏消息。 “一有消息,就立刻告诉我。” “是。” 直到月上中天,谢预劲才跪着站起,走了两步,低着头,靠着桌腿坐下。 - 南照营地,断箭头被取出,带出的钩子连着血肉,看起来极为血腥。 但在场的人都已习惯了这种场面。 南照国君看着风风火火赶来的长子,屏退所有人,皱眉问道:“不是让你们在佛寺等着日子到了再来,现在你来凑什么热闹?战场可不是儿戏,你看观儿,哪怕是经年累月舞枪弄棒,也有走路打湿鞋的一天。” “父皇,儿臣以为您要亲征,身为儿子,哪有在一边隔岸观火的道理,”周长照义正言辞道:“何况,若非儿臣在这里,小七只怕要死在这儿了。” 南照国君面色沉了沉,“观儿骁勇善战,这次受伤定不是意外,那些个小毛贼,要伤着他,还是异想天开。” “父皇,七弟虽然厉害,但战场上随时都有意外发生,他在陵水不也是受伤落水,儿臣看这次怕也是……” 听到周长照主动提及此事,南照国君的视线在他面上逡巡几回,才将视线移到榻上的周长观身上,“说起来,这回观儿倒是同朕说了些了不得的话。” 周长照后背发寒,想筹措回答,帐外就传来一句通禀:“陛下,姜朝慕容将军求见。” 南照国君拂袖,偏过身,“让他进来。” 慕容烈等在门外已有一段时间,水匪之乱已平,但眼下还有更棘手的事情,南照七皇子在战场上重伤,已昏迷了两日,万一被有心人利用,只怕要影响两朝关系。 他得把关系摘清了方才不负陛下所托。 门帘打开,慕容烈进帐,朝两人行了礼,关心道:“七皇子现在如何?” “那箭射偏了一些,没有射中要害,只要七弟醒了便无大碍。”周长照笑着道。 慕容烈点头:“七皇子身先士卒,实在是少年英雄,那日朝他射箭之人已被我斩于马下,也幸亏七皇子洪福齐天,等到我前去相救。” 这话说的直白,南照国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也不打算利用此事借题发挥,如今姜朝已算是他们半个盟友与姻亲,姜朝女帝日后还会选中他其中一位儿子成婚,这时候决不能内讧。 于是他宽慰道:“还好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方才救下观儿一命,朕感念将军恩情,这次将军凯旋,朕会命人备厚礼报答将军与姜朝皇帝。” 慕容烈谨慎抱拳道:“还请陛下收回成命,末将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的,这次清剿匪患,南照比起姜朝受益更多,你们皇上愿意与朕联手,已是我们占了便宜,如今将军又救 下了观儿,如此种种,岂有不报之理?“南照国君说完,捋着胡须,“此事不必再说,就这么定了。” 慕容烈推辞不过,只好道:“是,谢过皇上。” 等慕容烈离开后,周长照才重新开口:“父皇打算给姜朝送什么礼?” “送什么礼,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去送礼的人。” 周长照不解其意,看的南照国君紧皱眉心,“你这孩子有时候就是缺根筋。”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8节 “父皇,儿臣愚钝。” 按说,谁与姜朝女帝缔结姻缘,对南照都有好处,两国的关系会前所未有的好,反正都是他的儿子。 但照儿母族强盛,只有他当了男后,南照才能攀附在姜朝的身躯上汲取养料,壮大自身,在他们成婚后用不了多久,两国必然一统。 “这次你就随送礼的队伍,前往姜朝帝京,探望姜朝皇帝,她如今在病中,你对她好生照料,嘘寒问暖,以你的姿色,不难将她拿下。” 姜朝女帝的联姻书来的越早,他们就越好与乾朝开战,莫说让她派出援兵,只要确保他们不会临阵倒戈,于南照而言都是好消息。 周长照也明白了南照国君的意思,点头道:“乾朝与我们南照积怨已久,上回姜朝登基大典,更是明目张胆的安插耳目,嫁祸于我们,他们挑衅的时候就该料到后果。” 这座天下,沉寂的太久了。 - 慕容烈夜里整顿完军纪,翌日一早,就赶去了暮南山。 这些日忙着剿匪,他也抽不开身亲自前去禀告战况,皆是通过信使传信,得胜归来那日,郑由令人在酒楼里备了好酒好菜,为他接风洗尘。 宋枝鸾来时,慕容烈正与郑由把酒言欢。 房门关上,店小二将酒菜都端上后离开,圆桌旁边围坐着四人。 慕容烈有些好奇,脑袋往窗外看:“陛下,谢将军为何没来?” 郑由看了眼落座的宋枝鸾,犹豫片刻,回道:“谢将军身上有伤,此行本就需以修养为主,但谢将军未曾经过陛下首肯便去剿匪,因而……” “陛下罚谢将军了?”慕容烈当即站起来,作揖道:“陛下,微臣恳请陛下宽恕谢将军!谢将军也是看微臣应付不来才前来帮忙,再者谢将军也帮了我们许多,若无谢将军,只怕这战事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宋枝鸾端起酒杯:“谢预劲误伤了南照七皇子,于情于理都该给他一点惩治。现在只是禁足几日,并不算什么。” 要是周长观当真因为他那一箭出了事,她其实也并没想好要怎样处理。 谁知慕容烈听了这话,表情略显古怪:“陛下,微臣怎么不知谢将军什么时候误伤的七皇子?” “那日那一箭不是谢预劲射的?” 宋枝鸾手指一顿。 “怎么会?那一箭是……”慕容烈看了眼四周和门外的动静,压低声音:“那一箭是南照二皇子射的。” 茶杯里因为宋枝鸾突然静止的动作晃荡出几圈涟漪。。 郑由适时道:“南照二皇子?你可看清了?不是说他兄弟二人感情深厚吗。” 慕容烈斩钉截铁,偷看一眼没说话的少女,道:“这事也有微臣的错,周长照那时领着亲兵一路畅通无阻的进来,微臣以为是南照的援军,便让将士放行,混战之中,微臣看到周长照趁周长观不备,极为狠毒的射出一箭,那一箭直接贯穿了周长观的胸膛。” “但第一箭射的有些偏,周长照又射出了第二箭,谢将军险而又险地一枪将那箭挥开……微臣看的惊心动魄,要是南照的皇子出了事,只怕又要结怨。”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继续:“但微臣也不能将实情在南照国君面前说出,正如郑大人所言,外人眼里,他们兄弟和睦,微臣若是道出实情,只怕吃力不讨好,还有挑拨的嫌疑。微臣是姜朝的将军,若被扣上这顶帽子,只怕就算不是我们的人射的,这事也就赖在我们身上了。” 郑由看向主座上的宋枝鸾,“陛下,这么说,谢将军是冤枉的了。” 宋枝鸾不知道在想什么,摩挲了一阵酒杯边沿,直到无意识地对上两人投来的视线,她才回神,站起来,撂下一句话离开。 “你们继续吃。” 第90章 界限晋江文学城正版 薄暮浓云,等登高回到佛寺,天色已经见晚,金光照在紧闭的门窗上,宋枝鸾手放上去,还有些微微发烫。 既然是误会,那他为何不同她说清楚。 可紧接着宋枝鸾又想到,只怕谢预劲那个时候听到“周长观”的名字就冷静不了了吧。 他总是喜欢让她在他和旁人之间做选择。 但她如今不会毫无理由地偏向他,这样不是自讨苦吃吗。 一进屋,宋枝鸾脚步就顿了一下,正对着房门的一张案几上放着白瓷碗筷,两菜一汤,她吩咐了人不给他上药,可也不至于在这方面苛待他。 甚至为了给他进补,让膳房的人去后山抓了山鸡煲汤。 但无论是盛满的饭还是菜,谢预劲都一口未动。 已经黄昏了。 汤面上没有一点热气,说明是午膳。 宋枝鸾顿感不妙,踏进去的那一步收回,看向守着门的侍卫道:“他这些天都没吃饭吗?” 侍卫并不知道里面关着的是何人,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有郑大人的手令,不敢怠慢:“是,自关进来那日开始饭菜就没动过。” “那为何不禀告?” “从前都是这样……”侍卫小声辩驳,他们也不是头一回看押人了,一向只管里面的人不死就行,饿个两天实在太正常不过。 宋枝鸾细眉拧了拧,没有过分苛责。她那日在气头上,说的话也很不客气,守卫看人下菜,也不上心,归根结底,这事是她没有弄清楚就给谢预劲定了性。 “重新让小厨房做一桌菜来。” “大人也要在这此地用饭?” “嗯。” 一名侍卫抱拳行礼,前去通传,另一名侍卫也被宋枝鸾打发离开。 在外头说了这么久,谢预劲要是醒着,该早就听到她的话了,但里面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宋枝鸾不知为何,踌躇了两秒。 再次进去,她直接往榻上看,这里不比帝京宅邸,没什么用作阻拦,宋枝鸾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案旁的男人。 谢预劲眼睛上的黑布还没有松开,衣衫也是那夜被押送回来那套,但有些地方的血迹很深,呼吸似乎都微不可察。 她只记得那夜她举着灯,看不到他衣衫被划破的痕迹。 但她现在忽然想起,那日谢预劲骑在马上,穿的并不是这一身衣服。 是以为她生气的是他带伤上阵,怕她担心,所以特地换的? 谢预劲从前就有这样的习惯。 每回下了战场,不管伤的多重,见到她的时候衣衫总是干净的。他喜欢将衣衫放在阳光底下暴晒,因此比血腥气更先传来的是林间的青草味。 只是宋枝鸾很久没有想起,竟然全忘了。 她忽的有些内疚,于是走到他面前蹲下:“你还好吗?” 谢预劲身体一顿,抬起头,即使宋枝鸾看不见他的眼睛,但她莫名觉得他正睁开眼睛看她。 过了许久,他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要走了?还是觉得我快死了。” 不然,她怎么会来看他。 宋枝鸾沉默了会儿,伸手过去将他扶起。谢预劲的身体很僵硬,不知是坐久了或是其他。 等他坐在椅子上,宋枝鸾才神情不太自然地道:“是我错怪了你,后日我们才会启程,你先好好休养个两天。” 现在是用晚膳的时辰,侍卫传话没多久,就有人送了热乎乎的饭菜来,因为谢预劲的样子不便见人,她便站在他面前。 两人用膳,他们上了六七道菜,宋枝鸾想看看菜色,尾指却被轻轻碰了下。 她低头,正看见坐在椅上的谢预劲收回了手,轻声询问:“我想要一点补偿,可以吗?” 他身体微微往前倾,喉结明显,束发的发带落在手臂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正好圈在宋枝鸾的手侧。 这是一个看上去随时会抱住她的姿势。 宋枝鸾觉得气氛有些沉重,但她今日来了这,就是与他将误会说清的,便用轻快的语气道:“几天不见,你还讲起礼了,想抱的话就给你抱一下好了。” 谢预劲眼中笑意有些黯淡。 “怕你不准我碰。” 男人的头贴过来,紧紧压在她的小腹上。 腰缠上一双有力的臂膀。 她是说过没有她的允许不准出现在她面前,也不准 碰她一根手指头。 但现在这是作为补偿。 谢预劲安静的抱着她,不断呼吸着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梨蕊香。 一双手轻柔的解开了蒙住他眼睛的黑布。 上菜的两个小和尚不敢多看,上完就将托盘与饭盒提走,带上门。 在宋枝鸾开口之前,谢预劲先松开了手。 被她关了几天,现在谢预劲看上去乖了很多,也有分寸了。 “先吃饭吧。”宋枝鸾饿着肚子,白米饭诱人的香味萦绕在鼻间,她夹了两筷汤白菜和鸡肉,和着饭,吃了两口,将手边的鸡汤给谢预劲推过去,“你也吃,多吃点。” 谢预劲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和宋枝鸾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了,他拿起筷子,先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始吃饭。 碗里吃的很干净。 宋枝鸾吃的快,吃完就起身往院子外走了两圈,回来时谢预劲也慢条斯理的吃完了。让人收拾好碗筷,她从腰间锦囊里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来,“把衣服掀上去,我看看你的伤口。” 谢预劲示意她门没关。 宋枝鸾反手把门关上,一瞬间,外界窸窸窣窣的嘈杂声,脚步声,诵读经文的声音都被隔开,耳边的杂音像做梦时的呓语。 谢预劲开始解腰带。 他的手指很长,握剑的时候很漂亮,骨感的那种漂亮,却并不羸弱,叫人看了就觉得有劲,此刻指节微微泛红。 敞开的外袍底下,里衣大片血色。 宋枝鸾原本的注意力还在他手上,但很快就被扑面而来的血气吸引去了目光。 这几个月,他身上的伤就没好过。 新伤添旧伤。 她拿起一盒药膏,想给他上药都无从下手。对着他结实的腹肌看了会儿,宋枝鸾伸出手,堪堪要碰到,却又收回,把谢预劲的手扯过来,药膏放上去,轻叹一口气道:“你自己上吧,我下手没轻没重,也不知道你哪里更痛。”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39节 谢预劲顺势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擦过她的,“我告诉你。” 宋枝鸾静默了片刻,她虽然想与他修补关系,但也不打算回到从前。 以谢预劲的身份,不可能一直给她当男宠。 迟早会出问题。 于是她把手收回,重复了一遍:“你自己上。” 谢预劲敛了下眼皮,像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缓慢将手收回,没有再去追逐她的手,挖了药膏,自己涂在伤口处。 独自舔舐伤口的男人似乎有种格外的吸引力。 若非血色太过刺眼,这本该是个极为蛊惑的场景。 涂完之后。 谢预劲忽然道:“三天了。” “什么三天了?” 他道:“我被关了三天,你没有来看过我一次。” 所以,要是他不管不顾的靠近她,她是真的,往后数十年,都不会再给他见到她的机会。 她做的到。 宋枝鸾以为这事已经快要翻篇,不知谢预劲为何突然又提起,她道:“所以?” 谢预劲低下头,良久,方才动了动唇,勉强挽起一个弧度,“所以,君臣也好。” 宋枝鸾一愣,没想到他此刻竟然想通了。 她以为还要废上好一番功夫。 他将衣襟合拢,淡声道:“天色不早了,夜里看不清路,陛下先回去吧。” - 越靠近西州郡,身穿甲胄的将士就越来越多,几乎每一里路都有人排查询问。 秦家原是北朝太祖年间一位异姓王的后裔,可惜后来没落,但因其封地在西州郡,许多官吏将士都与秦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秦威平身死的消息传来,秦家人当夜便募集亲兵,阖族皆反,没两日就诛杀郡守,进驻西州城,平叛将士很快抵达,但战况仍旧焦灼。 当秦行之带着宋怀章回来,秦家众人纷纷跪地大哭,对宋怀章嘘寒问暖,不胜爱戴。 宋怀章如今算是明白了宋定沅的苦心。 当日派秦威平与他一起守陵,便是在同秦家交待,告诉他们,秦家真正该效忠的人是谁。 即使眼下局势混乱,优势在宋枝鸾,他们还是抵抗到了现在,等到了他。 “太子,我们如今该往哪里去?”一位年长者拄着拐杖,“宋枝鸾卧病在床,可那个许尧臣仍旧抓着西州不放,只怕我们的人坚持不了多久,很快连这片栖息之地也……” 宋怀章肝胆一寒。 想到这一路上自己是遭受了怎样非人的折磨,要是再度失去庇护,这次下场会被落在那群乞丐手里惨上百倍。 “行之,你觉得我们是留在这里好,还是离开?” 宋怀章做不出决定,待在城中,尚且可以死守,但要是离开,一旦陷入包围,就只有一点点被蚕食殆尽的结局。 秦行之道:“离开。” 不知不觉间,秦行之眉宇间已有了秦威平的样子,只是他更年轻,更沉默。 宋怀章微微点头。 即使离开之后会陷入包围,但只要在姜朝的地盘上,这城总会被攻破。 宋枝鸾在她登基的这两月里,处置了不少拥护他的人,其中大部分人相信他已死,或是再也坐不上皇位,所以向她投诚。 秦家是现在,他唯一能依靠的。 “家主觉得去哪好些?” “我等可以联系与秦家从前的下属!老家主侠肝义胆,对他们有恩,定有人愿意接纳太子与家主的。” 秦行之不置可否,看向宋怀章那张与宋枝鸾有几分相似的脸,“去兖州。” “兖州?” 老者嘶了一声,说道:“兖州黄沙遍地,地势平阔,百姓常年受到西夷骚扰,交界地带守卫混乱,姜朝一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要是能在那里招兵买马,聚集势力,这些前来缉杀我们的人也无可奈何。” 听到“西夷”两个字,宋怀章眼底迅速划过一丝隐恨,半晌,笑着道:“就去那里。” 他差点把西夷给忘了。 父皇说,为君者,要冷血无情,即使对待亲族也不能心慈手软,他做到了。 但宋枝鸾定然做不到。 他的妹妹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现在她春风得意,用不了多久,定会向西夷发兵。 宋枝鸾恨他,恨父皇,不就是因为他们不肯与西夷交恶么,如今她坐上了那个位置,必然迫不及待。 而他们就能趁机反扑。 她总以为他在骗她。 乾朝和南照会坐视不管,眼睁睁看着她收复西夷? 只要她敢动,就会有无数双手扼住她的咽喉,将这半壁都称不上的江山葬送。 宋怀章无比期待她狠狠从天上栽下来。 也来尝尝他受的苦。 第91章 看戏(一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连绵成群的山与碧绿的水相连,姜朝与南照的将士已经开始捞沉船,这些水匪仓皇跑路时带了不少金银财宝,都是些民脂民膏,要是能捞出来,也可用来抚恤百姓。 周长观在卖力拉绳的吆喝声中醒来。 朦胧的日光照进帐中,尘埃飞扬。 他一醒,在帐内伺候的内侍就派人去禀告了皇帝,不一会儿,南照国君来到,走到他榻边坐下。 “观儿,你现在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身体 不适?” 周长观起身的动作被南照国君摁下,他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胸口,心里冷笑一声。 他还是低估了他那个兄长,还真是蠢的慌不择路,青天白日里就敢给他一箭。 就这么有恃无恐? 心口旁一阵刺痛,仿佛骨肉皲裂,刚长出的血痂又渗出血来。 他转头,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行吧。 周长照是可以有恃无恐,皇贵妃的娘,偏心眼的爹,还有个手握重军的舅。 烂泥巴也能被扶上墙。 他说的话能有几分重量,父亲安抚几句,不还是偏袒周长照。 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周长观挤出一个在南照国君看来十分虚弱的笑,被他扶着重新躺下,语气虚浮:“父皇,儿臣感觉挺好的。” 南照国君听言,神色稍松:“说这些话没用,你昏迷了几日,要是有哪里不适,不要强忍着,尽早让御医给你看看,朕才能安心。” “是,父皇。” “那日射你的小喽啰,慕容将军已经取了他性命,朕将他的尸体带到营里枭首,挂在旌旗上,你可想看看?” 男人语气处处透着温柔关怀,说出口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这种反差太大,大到周长观看他的脸时都觉得扭曲,他笑得也有些诡异的感动:“父皇,放下来吧,人死了就没了感觉,做的再多,他也替不了儿臣承受这种痛楚。” 南照国君觉得他言之有理,再者那淌着血的头颅在烈日下放久了,已经有腐烂的味道,引得蝇虫环绕,还是放下来的好。 “那便依你。” 他停顿片刻,“这次姜朝援兵剿匪,慕容将军又救下你性命,不做些表示有损国威,朕已派人备了厚礼,准备让你二哥一同北上,前去献给姜朝女帝,聊表谢意。” “父皇英明。” 周长观想起在暮南山脚下捡到的,记有姜朝女帝名讳的龙简。 姜朝女帝登基,邀两国使臣前去共贺之事他有所耳闻,也知道父皇想要与她联姻,但这事,他是没什么兴趣的。 他的兄弟倒是明里暗里打探了许多消息,连宫里没长大的皇弟都悄悄来问他消息,周长观哪里知道?比起姜朝女帝的称呼来,灵淮公主这个名号更为响亮一点。 传言她荒淫无度,翻脸无情,喜新厌旧。 要他和一群男人在后宫里争来争去? 这样的好机会还是留给他们吧。 但也真应了那句话,怕什么来什么。 南照国君听了他的话,笑着道:“父皇让你和你二皇兄一起去帝京,如何?” 论起长相来,观儿无疑是最出色的。 那为何不投其所好? 古往今来都有带陪嫁丫鬟出嫁的小姐,何况姜朝女帝身份非凡,让照儿带着观儿一同嫁过去,也不算逾矩,两人互相也有照应。 周长观还不知自己已经成了陪嫁丫鬟,听到帝京这两个字,眼前率先浮现一道雪白的身影,她扶着帷帽,隔着面具与丝帘,漫不经心地看他。 帝京啊。 昭昭就在那呢。 周长观心里两三秒救做了决定,可他不能表现的迫不及待,那样会引起他的猜疑,于是皱起眉道:“父皇,二皇兄已经去了,儿臣再去,可会让他不高兴?” “你二皇兄那里,朕会与他说明,”南照国君把手放在他的被褥上,拍了一下,“朕知观儿你不欲掺和这些事,但为了南照,为了父皇,你与照儿这一趟都非去不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0节 周长观见他把话说的如此严重,也调整好表情:“好,儿臣去。” 南照国君深思几秒,打算把话说的更明白些,“男人要将目光放的长远,你有貌,照儿有权,日后你与照儿两男共侍一帝,宠冠后宫指日可待,姜朝将会彻底倒向我们。” 周长观:“……” 他不敢说话,怕一张嘴,那咬牙切齿的语气就控制不住。 原来打的是这个龌龊主意。 姜朝女帝未登基前就养了十几面首,日日寻欢作乐,现在还不知身边有多少男人,传言中长得仙姿玉貌,焉知不是大臣的奉承话,老头还想让他与那个蠢货争她的宠。 简直是疯了。 南照国君见周长观不说话,心知这话还是太有冲击力了些,他毕竟是一国皇子,从前也是养尊处优,受世家贵女追捧的。 再给他一些时间想通吧。 “等你伤势稳定下来,朕就命船队出发,不要让朕失望,观儿。” - 宋枝鸾初入南照的记忆并不美好,辗转多日到了暮南山,也没什么太过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直到得知扶风就是周长观,加之昨日水匪之乱平定,心情才好起来。 这最后一日,她也不再在山上待着,带着玉奴下山,准备好生逛一逛街坊。 临行前,驿站捎来了信,是稚奴和许尧臣的。 许尧臣的信上多是些国事,譬如西州战况,乾朝动向之类,直到信的末尾,才问了她一句: 【陛下,凉州新献上了冻梨,微臣让人放在了冰窖里保存,吃新鲜的更爽口。】 所以,早些回来。 这东西是她前世想吃却没吃上的,宋枝鸾很有些馋,前面照着他挑拣出的问题回复了一箩筐话,也在信的末尾矜持又不失稳重地留下一句。 【嗯……至于冻梨,放冰窖里容易串味,找冰鉴全部封起来。】 稚奴的信就简单的多,但她写了足有五页,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这五页密密麻麻的行楷,都可以提炼成三句话: 【陛下吃的好吗?】 【陛下睡得着吗?】 【陛下和玉奴不来信,是不是忘记稚奴了?】 玉奴不习惯传家书,但在宋枝鸾的坚持下,还是写了一页回信,连同宋枝鸾的一同交付驿站。 从驿站离开,刚进城里,宋枝鸾左边就跟上来一个人。 清冷的木质香深幽,混着一股淡淡药膏味。 宋枝鸾转头,谢预劲生的高,映入她眼前的正好是他衣下微微凸处的绷带痕迹,凝视片刻后道:“你怎么来了,怎么老是伤没好就下床?” “陛下在哪里,微臣就在哪里。”他语气闲淡。 宋枝鸾顿了顿,“在大街上不要这样称呼我。” “好。” 玉奴向他们投来一眼,宋枝鸾看懂了她眼底的疑惑,但也没解释什么,有些热了,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团扇,隔着帽帘扇了扇,抬头看向前面不远处的酒楼。 “走,进去玩玩。” 酒楼分为三层,一层中央设了一座高台,上面正有两名伶人在唱戏,乡音有些重,隔远了听不大清在唱什么。语调一会儿轻快婉若莺啼,一会愁肠百结,看的底下的人时哭时笑。 宋枝鸾进来时看台已经差不多满座,但玉奴眼尖的看到了一个熟人,轻扯了下她的衣袖:“这里。” 坐在看台第二排的正是郑由。 他翘着二郎腿,比着兰花指,很是投入,不知上面的伶人说了句什么,他老泪纵横,连连拍掌。 宋枝鸾觉得很有趣,这些日郑由给她的印象都是诸如不苟言笑,一板一眼这样的,还没见过他表情如此丰富的时候,就摇着团扇去到他身边坐下。 郑由正看得投入,左右两边坐下了人,抽空一瞧,差点没把翘起的腿崴喽。 他猛地想要站起,但玉奴先他一步摁住了他。 宋枝鸾朝他笑着道:“继续看吧,郑大人。往后位置不大好,着第二排听得清楚些。” 郑由的表情却很心虚,虚的他两腿发软,浑身发抖。 宋枝鸾心道他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许夸张了?她似乎也不是那种不准手底下人休息听曲的形象吧?怎么这么怕她? 不知情的看到还以为她在虐待老人。 她意欲安抚两句,但此时台上带着姜朝戏腔的女子声音传来: “来人,将他绑了,送进本公主的寝房!” 宋枝鸾蓦然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去。 被绑着的青年衣衫被扒去,露出结实腰腹和长裤,公主装扮的伶人走到他面前,一把抽出他腰间的剑,矜傲道:“谢将军,本公主给你两个选择,一,今日从了本公主,做我的面首,二,不从,本公主现在就废了你!” 谢预劲坐在宋枝鸾的身后,看她听到这句话后,差点把团扇的扇柄折断。 他眼里划过一丝笑意,很快又沉寂下来。 郑由已是吓的瘫软,亏得有玉奴扶着他坐下,他才不至于丢人。 天老爷,他只是凑巧进了酒楼,凑巧听了这么一曲《公主强夺》,怎么就叫他遇到正主了! 台上扮作公主的伶人见跪着的男人抬起的头,雨下湿透的裤子,紧抿着的薄唇,嘴边露出一个笑,掉转剑身,握着剑柄,沿着他的锁骨一路往下,直到碰到一处阻碍。 酒楼顿时沸腾起来,夹杂着无数人的狂吼,看戏的年轻姑娘个个红了脸,却又忍不住往那处瞧。 宋枝鸾:“……” 谁说的南照风气封闭。 越是封闭,越是压抑,就越是玩的开? “砍了多可惜,谢将军难道就不想试试?依本公主的经验来看,谢将军天赋异禀,这本事,定是男人中的男人,”公主用剑柄一摁,听得男人一声闷哼,“不妨与本公主一试?” 第二排鸦雀无声:“……” 宋枝鸾在震惊过后,也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涌上来。从前宋缜就与她说过,民间有许多她与谢预劲的传闻,今天她还是头一回看到。 但某种地方来看,这话本子还有些写实。 她打算继续看看,可忽然,她想到谢预劲就坐在她身后。她看到的,他也看到了。 谢预劲进了酒楼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 沉默的让宋枝鸾都快忘了他在这里。 也正是因为这样,猛地想起谢预劲还坐在她背后时,宋枝鸾抬头观戏的姿势都显得略有些不自然。 台上的气氛越来越火热,公主与将军已经滚到榻上,女子香鬓粉腮,男人健壮有力。 宋枝鸾竟好似能从这个场景想起她和谢预劲的床笫之事,有了肌肤之亲,有时简单的触碰都会浮想联翩,何况是这样,顶着她和他身份的一出活春宫。 鼓乐逐渐加快。 就在这时,她脸侧伸出一只手,那只手上端着一杯茶,谢预劲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他弯着腰,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一直吞口水,陛下很渴?” 宋枝鸾:“……” 郑由转头一看,心脏又是一停,彻底瘫着了。 这戏的另一个主角怎么也在这! 宋枝鸾看了眼谢预劲的手,接了茶,盖了下,台上已经快速过到了第二日清晨,两人情意绵绵,难舍难分。 耳边响起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一名侍卫来到郑由跟前道:“大人,有消息来了。” 看台鱼龙混杂,郑由快速接过字条,看完,端正好仪态,佯装无事地侧过身对宋枝鸾道:“陛下,周长观醒了。” 宋枝鸾把茶放下,稍加思索,眼下显然不是一个与周长观接触的好时机,得不到什么切实回报,那有些事不如不做。 但确定好了人,便也不用那么急。 “让慕容将军过去探望吧,点到为止就好。” 郑由点头,“是。” 第92章 汤圆(二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乾朝,皇宫。 玉石寒凉,在夏日短的北方更是如此。 赵明嘉躺在玉榻上,睡眼惺忪,他慢慢抬手,把手挡在脸上,五指张开,太阳从他苍白的中指与食指间显现,余光将他的指肉照的透明,青色血管纤毫毕现。 “陛下,您醒啦。” “嗯。”赵明嘉放下手,啃下一块手指甲,看着自己身上的东西被咬下让他有种愉悦感,可惜他只能在顾聿赫不在的时候做这些事。 真让人不痛快,他用指甲刮了刮身下的玉床,“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午时了。养心殿外派去姜朝的大臣们正等着呢。” 是有这么回事儿。 赵明嘉想起朱衍带回的消息,姜朝欲背地里与他们乾朝结盟,但需得他们背一口黑锅,明面上说是误会,可戏要做足,派人前去赔礼也就顺理成章。 “让他们都进来吧。”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陛下不先起身么?” “要不朕这个皇帝让你来做。” 小太监连忙跪下,前去通传,门打开没多久,一众人进了养心殿,跪在榻前。 赵明嘉穿着中衣,衣冠不正,笑容灿烂,“朕还没睡够呢,你们不去找临淄王,跑来这里做什么?” “回皇上,临淄王离京了……” “离京了你们不会去找?来朕这,是要朕给你们找马吗?” 跪下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1节 “下次再打扰朕,朕就让临淄王把你们衣服扒光了游街示众,”赵明嘉想到什么好玩的画面:“再让画师画下来,你们一人一副,挂去宅子门口。” 众人闻言,马不停蹄的跪安,生怕走的慢了。 殿内只留下一个小太监。 赵明嘉笑容消失的很快,面无表情,比手边的白瓷美人还冰冷。 “一群忘恩负义的狗奴才,朕迟早把你们通通杀光。” 小太监连忙探头往门口窗外望了望,小声道:“陛下,外面还有人。” 赵明嘉扬声道:“外面的人都给朕滚进来。” 印在地上的影子动了动,门吱呀一声推开,两名侍卫走到大殿中央,弯腰抱拳。 “陛下。” “朕睡累了,陪朕去御花园走走。” “是。” 小太监找了件织金披风来给赵明嘉披上,赵明嘉让他打了个结,笑着道:“这么多年了,朕用的最习惯的还是你。” “这是奴才的福气。” 赵明嘉身量不高,和两名高大的侍卫走在一起,像个还没成年的皇嗣,连小太监都比他高上一个头。 落日熔金,本该是雄伟壮阔的皇家禁苑,却有一种荒芜感,尤其是紧靠御花园的,那一大片残败漆黑的焦土,充斥着死气。 两名侍卫随着赵明嘉的脚步而停下。 赵明嘉蹲下来。 小太监立即道:“陛下,小心割伤手。” 他捡起一块棱角锋利的石头,剐蹭完指腹,用拇指抵在食指上弹进一池黑水里。 “怀安,”赵明嘉道:“朕记得母后死了三年了吧。” 小太监回道:“是,陛下,先后是明德六年隆冬逝去的。” 那时陛下的岁数还小些,常常噩梦,只要做了噩梦就往这黑池子里跳,好几次都差点呛死,之后他夜夜守在他床榻下,死死抱住他,情况才有所好转。 但每次无意间看到这片废墟,陛下都会畏惧地抱着头。 所幸这一年情况已经好上很多。 陛下偶尔都能来这散散步了。 赵明嘉怔怔地望向红墙之外:“所以啊,三年了,亚父为什么还不原谅我呢。” 这片宫苑荒在这里,多可惜啊。 想要让他乖乖听话的话,可以重修了,逼他住进去呀。 小太监心头一跳,猛地看向赵明嘉,赵明嘉也是愣了一下,但他愣过之后,脸上浮起笑,眼珠转向身后侍卫,弯着的眼角有些莫名的兴奋。 “朕忘了,这还有两个人呢。” 两名侍卫不约而同心底发寒,来不及跪下,就听到少年天子道:“知道了这么多东西,叫朕怎么留你们?可亚父说了,朕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那给你们一个机会,谁先杀了另一个,朕就留他一命。” 话音刚落,一名侍卫的剑就捅进了另一个的胸膛! 被刺中的侍卫身躯一软,手中匆忙拔出的剑掉在地上,倒进水池里。 赵明嘉笑了一声,捡起来。 下手的侍卫气喘吁吁,正欲告罪,泛着银光的剑就到了他的眼底。 又是一阵落水声。 赵明嘉看着池子里的水变得更黑了,两具尸体流出的血温养着葱绿硕大的荷花。 她想起那夜母后也 是这样跳进池子里的,一半光鲜亮丽,一半红粉骷髅。 “为什么要逼朕当坏人呢?” - 秋闱在即,喻新词一路上遇到了很多进京赶考的学子,期间交过三两个朋友,最后也没能一路同行。 进客栈前,他听到来吃饭的客人都在讨论两国剿匪之事,横霸一方的匪患被平定,这两日往东去的船只骤然增加许多。 不少人想跟着皇帝回京的路去以保平安。 喻新词将两个孩子的东西收拾好,也跟着上了船。 手头日渐拮据,要养活两个孩子并不容易。 他最擅长读书。 往前二十多年没派上用,往后能用功名换些束脩将他们好生抚养长大,也算物尽其用。 …… 黄昏时分。 马车在官道上急驰,足有数百人的队伍井然有序,首尾相连,在河边掠过,像一条游走在岸上的金蛇。 到了一处驿站,马车停下,宋枝鸾戴着帷帽,穿着白衣,随郑由进了房舍。 房间里跪了一个面上有刀疤的男人,双手捆紧,眼神犹如淬了毒,盯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慕容烈最后进来,视线在宋枝鸾,谢预劲,玉奴和郑由的脸上扫过,躬身道:“遵照陛下的意思,末将将水匪头子从南照要了过来。诚如玉奴将军所言,这次船只失事,并非偶然,末将方才从囚犯口中得知,那日正是此人从京中得了消息,特地埋伏,想要制造混乱,干扰祭祀。” 宋枝鸾坐去上位,端起茶,吹了吹。 “一边焦头烂额的对付两朝联军,一边还要分出力量去截杀姜朝前来祭祀的船,对你们而言这次祭祀这么重要么?” 要不是分出去的部分人手被玉奴歼灭,他们或许还能再抗个两日。 水匪头子目光游移,他与他们交战多时,自然知道他们的身份官位,但眼下这个站法,却是让他不解。 “你是什么人?” “你不必知道。” 男人大笑两声,“那你也不必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尽杀了我,给个痛快!” 他说完,就听坐在他面前的少女慢悠悠地拖着调子:“会杀你的,急什么。” “……” “成王败寇,要杀要剐,动手便是,还等什么!” 这时,房门从外推开,谢预劲从外面走进,长靴裹住小腿,显得双腿尤其修长。宋枝鸾看到他手里拿了一本册子,正想朝他伸手,但他未走到她面前,而是交给了郑由,自己倚靠着门。 宋枝鸾一顿,手不着痕迹地挪了下方向。 郑由恭敬递上,“大人,这是从京中传来的密报,此人身后之人已经调查清楚,请大人过目。” 男人见状,目眦欲裂,“你们查到我恩公了?” 宋枝鸾默念着这个称呼,接过,看到了一个近期在她眼前蹦跶的很欢的名字。朝堂之中从前与宋怀章走的过近的人,大都被她调了职,但有些位置,一时半会却是找不到合适的。 此人就是太子党中的一员。 宋怀章是宋定沅的嫡长子,册封仪式紧随宋定沅的登基大典,后宫之中没有能与之相争的皇子,所有提前与他走动的人都将子孙后代的荣华富贵押注在他身上。 可苦心谋划,等到宋定沅驾崩,坐上皇位的却是她。 这叫他们如何甘心。 只是宋枝鸾没想到,宋怀章生死未卜,他的党羽竟还能将手伸到这种边境之地,看来这其中的水远比她想象的还深上许多。 水匪头子看宋枝鸾许久不说话,像是在沉思,也没有问他话的迹象,心里已沉了大半,看着她脸上重重遮掩,不知怎的浑身一紧,“你难道就是宋枝鸾身边的女官玉奴?” 宋枝鸾没有否认,这种作恶多端的贼匪,也不值得她在他将死之际前多费口舌。 她将手里册子往右一倒,郑由立即接过。 “带他去个无人的地方,就地处决了吧,别弄脏了地。” 慕容烈行礼:“是。” 直到宋枝鸾走出门外,里面忽然传来一声:“不,你不是女官,你是——” 一道剑鸣声响起。 身后的男人惊叫一声,口里啊呜啊呜的淌出鲜血。 谢预劲收了剑,长发高束在脑后,神色有些冰冷。 “很吵。” 慕容烈也不敢得罪这位,人家年龄不大,官位品阶却是高出他一大截,反正陛下只说将人带去安静的地方杀,也没说现在不能伤他。 “劳将军动手了,末将这就去亲自结果了他。” - 因有了那次意外,加之并不着急赶钦天监择的吉日,这次回程走的皆是官道,虽有些地方绕了些,但整体通畅,期间顺带剿了两处山贼。 夜里宿在一处官邸,宋枝鸾将这些往来走动交给郑由和慕容烈,自己则在后院里同玉奴一起包汤圆。 不知不觉已到了中秋,天幕之上挂着满月。 石桌上摆着几只小碟,两根擀面杖和一碗面粉,芝麻罐的盖子打开,食盘里捏了几个珍珠大小的面团子。 正做着,正对着院中央的窗户打开。 宋枝鸾抬头看了一眼,正好与谢预劲的视线撞上,他单手支在窗框,正好与他的额头平齐,手落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睛正好被那片黑暗埋没,看不出任何情绪。 慕容烈盛情难却,在前厅喝了酒,但还记挂着陛下在府中,这一路惊心动魄,眼下三两日路就到京城了,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错,入睡前他还是来请个安更放心。 神志保持一丝清明,他偷偷在廊道旁的花丛里呕了些酒水,从侍从那用了漱口水,方才进后院。一进去,就看见陛下正和将军两两相望呢。 “这么晚了,三位大人怎么还不睡?”他笑着走过去,“这是在包汤圆?” 玉奴点头:“慕容将军用过晚膳没有?” 慕容烈当然用过了,但是这可不是一般的汤圆,这是皇上包的汤圆!上面有真龙气运,指不定比暮南山求的平安符还灵验。 他摇头又点头:“吃了,没饱呢。”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2节 人多更热闹,中秋人团圆,自然是聚在一起更有节日的味道。 宋枝鸾捏下一截面团,在手里搓了搓,道:“那慕容将军便一起来吧。” 慕容烈点头应是,走两步,朝窗户里站着的谢预劲道:“谢将军不来吗?” 宋枝鸾动作未停,手里的汤圆成型,她捏久了,捏了两个耳朵出来。 谢预劲视线在宋枝鸾的背影划过,没有动。 就在宋枝鸾准备给他们两个人腾点地方站的时候,听到男人的声音不近不远的传出来。 “不了,你们吃。” 她抬起眼皮,看了谢预劲一眼。 这次她只看到了他的侧脸,下颚和喉结的轮廓分明。 慕容烈却不肯放过他,早听说谢国公府的小将军性子孤僻冷漠,他不曾与他共事,这次也算有了交情,又有酒劲加持,他直接大步走到谢预劲房门口推门而入。 谢预劲刚把窗关上,抱臂想说话,慕容烈身后郑由又来了,两个醉醺醺的人遇上,不知说了什么,齐齐朝他的位置来。 宋枝鸾听到房屋里一阵嘭咚作响,没一会儿,两人架着黑着脸的谢预劲出来。 他少有这么吃瘪的时候,她觉得新鲜,多看了两眼。 在谢预劲视线投来之前移开。 郑由喜形于色:“老夫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吃到皇上您包的汤圆,日后也算死而无憾了。” 慕容烈人高马大的往石桌旁边一站,顿时占了两个人的位置,咧嘴腼腆笑道:“俺也一样。” 宋枝鸾:“……” 玉奴打开慕容烈想去摸面粉的手,长眉紧皱着:“先去洗干净。” 慕容烈看着自己黑魆魆的手,也有些不好意思,憨憨应了句,揽着郑由便过去。 小厨房隔的近,他们到时,谢预劲已经洗完。 等回到院子里,慕容烈眼疾手快,先郑由一步在圆桌旁边坐下。 圆桌总共就那么大点地 方,也不能挨着站,不然手肘活动不开,围了他们三人已有些勉强。 郑由想挤进去也无法,侧身一看,谢预劲拿了一张食盘,抬手把他面前像是刚栽没多久,只到他腰间的小桂花树枝分开,将食盘卡在两段树杈上,捏了一个,放进去。 宋枝鸾做了一会儿便手累,瞧这么多人帮忙,也想偷个懒,见郑由不知找个什么地方好,就把自己的地方空出来给他。 郑由感动的眼泪直流:“陛下如此体恤微臣,微臣定会好好捏,拼命捏。” 宋枝鸾轻笑了一声,看着他:“那便交给爱卿了。” “……” 宋枝鸾退出包汤圆的先锋营,刚站直,余光中就出现了一道玄金色身影。 那是谢预劲衣衫上的金线折射了月光,他刚捏好一个摁在盘子里,听到脚步声,眼神看过来。 宋枝鸾停顿了片刻,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再出现,她让侍卫搬来了两张椅子和一张案台。 “在这做吧。”她说着,在案台一侧坐下。 谢预劲没回头,说了句谢陛下,放好汤圆了,将椅子拉开,坐在她对面,双肘撑膝,指间随意滚了滚,一个个汤圆便被捏好。 这个姿势,她连一片衣角都不会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宋枝鸾盯着他的手出了会儿神,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意识到今日看着谢预劲的时间似乎有些长。 眼皮顿了顿,宋枝鸾移开视线,闭上眼假寐。 第93章 臣下(一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姜朝,帝京。 八九月的天已经转凉,宋枝鸾没有直接进皇城,而是从公主府里的密道里进去。 时隔多日她再进养心殿,鎏金卧龟莲花纹五足熏炉上轻雾缭绕,里面的东西摆放与她离开之前有些细微的不同,也就是这细微不同透着生活的痕迹。 这会儿正下了早朝,门外不时有几个影子来回走动。 稚奴按时端着药来,就见养心殿外许尧臣正被一群大臣围堵着不让离开。 “许相为何几次三番阻拦我等面见圣上!” “圣人虽需要休养,可见一面并不会影响病情。” 许尧臣平和答复:“陛下的身子刚得好转,见不得风,这都是御医嘱咐的,为臣者,自当遵循。” “我看你就是心虚!”一名武官一把冲开众人,怒道:“这么多日,除了你外陛下未曾见过任何人,我等焉知陛下安危!” 许尧臣不急不躁地开口:“并非除我之外无人见过……” “咳咳。” 他一顿,看向养心殿内。 少女清凌的嗓音在他们一众粗嗓子里尤其明显,围着许尧臣的一众大臣纷纷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养心殿内。 稚奴心跳加快,连带步子都雀跃极了,端着药推门进去,果然在榻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陛下。” 宋枝鸾换了一身寝衣,黑发垂落,雪肤乌眸,眉眼间凝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病气。 她道:“尧臣,外面在吵什么?” 刚才那群咄咄逼人的哪还敢吭声,齐齐跪下,众呼万岁,只听得许尧臣的声音:“回皇上,众大臣担心皇上的身子,前来问候。” “朕没事,都退下吧。” 这声音和散漫的语调如假包换,大臣们虽还是未目睹圣颜,可心里已信了八分,应了是,匆匆离开。 许尧臣在殿外站了好一会儿,方才踏步进去。 蹙金紫绡帐下,宋枝鸾已经喝上了稚奴的药,边喝稚奴边给她把脉。 “幸好没有问题,陛下这次南下,身子倒是好了许多。” “看来还是需要多走动。”她接道。 听到脚步声了,宋枝鸾一口气喝完,往嘴里丢了块蜜饯嚼着,抬眼望向他笑。 “不用行礼了,这些天辛苦你了。” 可能是久病从而拟态真,方才萦绕在她眉间的病气退散,一眼看过去红光满面,气血很足。 许尧臣应了声,走到她面前,微笑道:“皇上这次去南照,可选好了人?” “算选好了。” “是么,哪位皇子?” 宋枝鸾短暂地没出声,问起其他的事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人不老实?” 许尧臣早有准备,将这些天处置的人一一报上名去。 宋枝鸾登基的时间太短,有许多脏东西来不及清理,藏的浅的被拔除,藏的深的却要等他们露出马脚。 这次皇帝“中毒”,闭殿不出,便叫他们看到了机会。 坊间种种传闻,譬如新帝早已毒发身亡,他为夺权摄政,所以百般阻拦,甚至有人借着钦天监的天象逼他就范。 这背后种种已经搜集完证据,只待宋枝鸾回来。 宋枝鸾当即亲手写了一封圣旨,盖上玉玺,末了轻声道:“还是少了些啊。” 许尧臣接过圣旨:“乾朝的人来了,陛下要见吗?” 在信上,许尧臣已经将此事禀告过她,所以宋枝鸾只是放下手腕,便道:“见吧。” 许尧臣听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了个莫名的问题:“谢将军没有同陛下一起回来?” 宋枝鸾眼皮很浅的一停:“问他做什么?” “乾朝送来了一千匹良驹,谢将军长于西北,对这些更熟悉,要是没有问题,陛下的骑兵营若是用上,必将如虎添翼,因此微臣觉得,这事由谢将军负责更好。” 话里有许尧臣自己才能品出来的情绪,但被他的举止掩饰的很好。 西夷的骑兵尤其厉害,长矛厚盾,想要打赢,就需得有一支精锐的骑兵。 宋枝鸾即位的第一日就下令在军中选拔人才,到如今选出来的也不过五千人。 还有马匹,姜朝不缺马,但缺好马,而这又是西夷的优势。 骑兵营是宋枝鸾的心血,纵观整个姜朝,也唯有在西北领兵作战过的谢预劲亲自组建才能让他放心。 若非如此,许尧臣也不会主动提及谢预劲。 在宋枝鸾面前。 “他是回来了,朕让他回去养伤了,”宋枝鸾思索了片刻,道:“不过兹事体大,让他把个关也好,你一并安排了吧。” “是。” “给他多配些人手帮忙,不要影响到他的伤势。” 许尧臣本欲告退去处理这些事,手刚抬起,就听到这一句,他略一停顿,眼皮垂下。 “是。” - 看马的地方就定在了初元殿西北的马球场。 宋枝鸾到时,谢预劲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他背对着她,穿着紫色官袍,戴着双鹖尾冠,抬起一匹马的头拍了拍,和几个乾朝使臣说着什么。 这次乾朝派出的使臣领队还是朱衍,他眼睛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皇帝銮驾,迎上去。 谢预劲放下手,转过身,行礼。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3节 这么规矩。 宋枝鸾朝他看了眼,视线转到朱衍身上,语气颇为亲切:“都平身吧,朱大人别来无恙。” “陛下隆恩,微臣何德何能劳陛下您记挂着,”朱衍站直了,笑的两搓小胡子翘起,“陛下,这是我们皇上与临淄王派微臣献给您的马。这些马都是从西域进贡而来,乾朝也很是难得,但皇上说了,只要陛下您高兴,愿意考虑与我朝结盟之事,再送一千匹也是应该。” 马球场上,谢家的将领跟着谢预劲议事看马,宋枝鸾带着宫人和朱衍走上三重看台,在金銮阁里落座,“朱大人坐下说话吧。” 朱衍惶恐推辞了一番,最后苦笑坐下,却不敢像宋枝鸾那样坐的随意舒适,腰背紧紧绷着。 在没将西夷收入囊中之前,宋枝鸾并不打算和任何一国结盟,多树立任何一个敌人,对她而言不是好事。 之所以上次用同样的话打发两国使臣,也是想要争取从中斡旋的时间。 现在从乾朝和南照的态度来看,这一步并没有走错。 可这种微妙的平衡也尤为脆弱。 一个地方出错,就可能引得乾朝和南照联手对付她。 做任何博弈都有风险。 但与其“被选择”,不如选择主动掌控局势。 所以朱衍注定在宋枝鸾 这里得不到一个确切答案,可他却是想的开,以为自己即将名垂青史,因此不断展现诚意,与宋枝鸾说了不少乾朝与南照的恩怨与密辛。 这么说了半个时辰,马球场上的马儿已经换过一批,朱衍方才口干舌燥的停下来。 宋枝鸾摇了摇纨扇,风吹过扇面里的冰丝,留下的风也是冰的,像融化了雾,拂开在脸上温和湿润,她语调染着笑:“这么说,临淄王这次离京巡营,就是为了应对南照的挑衅了?” “正是,陛下。” 朱衍说到这语气微妙的停顿了下,意识到要些不妥,可此时忽然住嘴又显得欲盖弥彰,正好眼神撇到马球场上的青年,他一下想起了临行前妻子嘱咐的事。 等宋枝鸾将哈欠打完,他方才笑着道:“陛下,上回我们皇上让微臣带来的画像,都是皇室宗亲,照着陛下的喜好挑的都是俊的,也不知两月过去,陛下考虑好了不曾?” “朕伤了身,御医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朕出养心殿,但你们一片诚心,朕也不能随意派人打发了,因此才坐在这儿,要挑人也要等朕身子好全了罢?” “陛下说的是,”朱衍顺势道:“陛下身体为重,这些时期还是戒欲的好,但陛下若有心无力,底下的臣子互结姻亲,微臣想来也是不错。” “臣子?” “不瞒陛下,微臣的女儿已经及笄,在闺中待嫁,从小她便向往能嫁给征战沙场的将军,可乾朝那些小将,她又看不上,前不久因微臣出使姜朝,她几次向微臣打探谢将军的事,微臣这才知道她久闻谢将军之名,仰慕谢将军已久,故而微臣想斗胆问问,谢将军是否婚配?” 宋枝鸾回京之前是有过给谢预劲赐婚的想法,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妥当,她原意是想让他与别的姑娘接触,毕竟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可直接赐婚对女方太不公平。 除非谢预劲已经放下她。 加上谢预劲在那次禁足之后主动与她保持了距离,不像从前那样如影随形,宋枝鸾也就没想过。 臣下联姻么。 宋枝鸾转了转扇柄,将扇面压在下半张脸。正在她思索的时候,谢预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来,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侧笼下一片阴影,神色清冷。 “陛下,已经分好。” 她想的入神,猛地听到这个声音握扇的手都轻抖了一下。 “好。” 朱衍殷切道:“谢将军来的正好,微臣正有事要询问将军。” “何事?” “不知将军可有婚配?” “没有。” 朱衍面色顿喜,看谢预劲的眼神已有些不一样了,像看自己的女婿:“那可有意中人?” 这句话问出,宋枝鸾感觉谢预劲似乎沉默了几秒。 “从前有。” “从前有,也就是现在没有了?是这样的,谢将军,”朱衍上前一步,早有准备地从袖里拿出一张小像,“这张小像是我家小女,也未曾许配人家,将军可有成家的打算?” “怕是要拂了朱大人的好意,谢将军是没有意中人,但他有一位亡妻。” 宋枝鸾先谢预劲一步开口。 朱衍诧异地弯腰听她说话:“陛下,亡妻是指……” “字面上的意思。” 宋枝鸾挽着高髻,一圈灿灿的金饰从左边挂到右边,耳后一对玛瑙石耳珰,脖颈玉白。 谢预劲听到她的话,稍顿片刻,抬眼望向她握紧纨扇的手。 “是,如陛下所言。” 朱衍一时没说话,重新扬起笑,含糊过去:“我不知谢将军还有这等伤心事,还望谢将军莫要怪罪。” 看来此事还得掂量掂量。 少年夫妻就如同悬挂在心头的一轮月,谢预劲的妻又早早香消玉殒,只怕是难以忘却。 听到他的话,谢预劲神色淡然。 “无妨。” - “亡妻”这番话说出来叫宋枝鸾自己都觉得不解。 谢预劲还没开口,她上去替他拒绝什么。 他这些日连视线都避着与她相接,或许已经对她死心,那她为何要阻他姻缘。 宋枝鸾吃了两碗冰酪将纷乱的思绪冰镇下,没有再去细想,见过朱衍之后,她处理了一下午公务,接着在宫里逛了逛。 今日在养心殿里问话的消息已经传出宫去,不少大臣都呈上了请安折子,为让他们安心,宋枝鸾特意在御花园和金銮殿前多散了会儿步。 回到养心殿,许尧臣已经在外等候多时。 “陛下。” 宋枝鸾应了句:“怎么又进宫了,不是让你休沐七日?” 许尧臣走近了些,从袖中呈出一封信来。 “废太子有消息了。” 宋枝鸾眼皮敛了下,拆开信封,将信纸捏拿在手上。 这信许尧臣已经看过,是以从刚见面他的眉头就没松下来过:“他们退到了兖州,在我们与西夷的交界之处安营扎寨,眼下西夷自顾不暇,只怕要与他们联手平叛不大可能。” 西夷是游牧部落,以武力为尊,这任西夷王便是当初借兵给宋定沅的那个,生的魁梧,但却短命,前世早早离世,若不是意外,那便是病逝。 姐姐知道这任西夷王一死,后续上位的就未必肯和姜朝结盟,因此前世曾在写给宋定沅的家书坦白他的伤势,请他派御医前去医治。 所以她也知道一些。 许尧臣静默几息,补充道:“若要用些蛮力,只怕西夷那些反叛部族会相助,西夷王与姜朝交好,那么姜朝便是那些人的敌人,一动手,就会被拖入西夷内战。放任不管,也会姑息养奸。” 等废太子安稳下来,与朝中潜藏的太子党勾结上,江山社稷定然动荡。 战或不战,局势都不容乐观。 要从那里把宋怀章揪出来,也是个难题。 宋怀章比从前谨慎的多,面对他们放下的诱饵也不上钩,大概是受了一顿刻骨铭心的教训,所以时刻小心。 宋枝鸾将信纸撕毁了,卷成一团,轻声喃喃。 “宋怀章,你是想逼我开战么。” - 四日后,南照。 周长观坐在马车上,架着腿,一旁侍卫端着盆盂接他丢来的橘子皮。 “殿下,这些东西还是少吃些,您伤还没好。” 他不以为意。 侍卫都知道他伤没好,那个老头就迫不及待把他献上去了。 “知道了,去马车外面巡逻去。” 想到这一路要与周长照打交道,周长观就手痒,他从前乐的当个游手好闲的王爷,现在是真对他起了杀心。 既要争权,那便好好争一争。 周长照吃他的软饭,他反正宁死不从。 第94章 攻击(二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回来的第二日,宋枝鸾复御早朝,使得不少暗中窥伺的人歇了心思。犒赏完这次南下平定匪祸的慕容烈以及手下将士,协助平叛的临州郡守,也给了郑由封赏,只是这赏赐比起此前去祭祀的官员要高了一些。 虽然明面上不好给玉奴和谢预劲赏赐,宋枝鸾还是寻了个理由从私库拨了金银和京邸赐下,还有许尧臣,稚奴和为她周全的几名内侍。 下了早朝,官员们出了皇城,只有少数人在养心殿内 等着议事。 养心殿屏门左侧的金龟银鹿香炉飘出沁人心脾的香气,一缕烟娉娉袅袅,从里往窗外望去,像一条绸带轻缓地落在来人身上,衬得他温柔平和。 众人纷纷给许尧臣让路。 是个人都知道如今许尧臣是姜朝炙手可热的人物,皇上的宠臣,禀事也不敢越过他去。 宋枝鸾盘腿坐在案几前,看着许尧臣朝她走来,心里有些叹惋。 他前世也本该如此的,接替父位,受人敬仰。 但却因为救她,仕途上有了瑕疵,不论他走到哪一步,身上都有为人攻讦的把柄。 好在这一世她走到了这里。 赐了座,许尧臣拿了一副图纸摆在案上,“这是陛下要的水师营里最主要的几种战船图。”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4节 宋枝鸾托起腮,眼神逐一看过去。 图纸很大,每一艘战船都有详细拆分,工笔严谨,还用小字注明了如今造船所需的用料和账目。 乾朝派人送了马之后,南照前来送礼的使团也来了,为首的还是周长照,宋枝鸾便没召见他,以身体不适为由让慕容烈去招待。 他们送来的是个比乾朝还有诚意的东西。 一批造船匠。 送这个来,就表明南照自动废除了合约,看来南照国君比乾朝的临淄王要着急的多,这次她“中毒”一事,新仇旧怨,怕是已经忍不住想开战了。 “这已是多年前的了,最近几年没有工匠做出新样式?” “战船与民船不同,先帝在时为表决心,处置过一批人,没有前途,就没有人愿意专攻,这些船建式虽然落后南照,但已是最新的了。” “嗯,”宋枝鸾放下手,“也能将就着用,他们不可能给出机密图纸,先让我们的人跟着他们学,把从前的旧船修缮改进,以备不时之需。” 有总比没有要好。 重新疏通了这条造船的路,就能招揽到一些有志之士为之奋斗钻研,这些事情,一时半会儿还急不来,只能慢慢追赶。 她话音还未落在地上,就听到门口侍卫通禀:“陛下,谢将军求见。” 宋枝鸾视线在图纸上一顿。 前几日马球场一别,谢预劲就回了国公府继续养伤,这还是他第一次入宫。 “让他进来吧。” “是,陛下。” 门被打开,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半扇屏风外,宋枝鸾低着头看图纸,从边上提了一只笔来。 谢预劲行了礼,语气客气之间,还显了一点笑意:“许相也在。” 两人官阶差不多,许尧臣下了座,回礼,“谢将军有事与陛下商谈,我就先走了。” 宋枝鸾在做批注,耳边两人的对话却一个字也没落下。 “许相急着走什么。” 谁料谢预劲叫住了许尧臣,许尧臣琢磨不透地站在原地。 谢预劲走过去,将一份文书放在宋枝鸾眼皮底下。 他手指玉白,指节泛粉,像一件出自名家的瓷。就这么伸手收手的功夫,宋枝鸾鼻间就已经萦绕上了一阵冷木香,吸进体内像沿着气管滑进一层冰酪,清泠泠的。 “这是从西夷传来的军报。” 许尧臣是有些事还未同宋枝鸾商量完,但他与谢预劲也打了不少交道,向来不对付,知道一旦宋枝鸾身边出现有别的男人,谢预劲就会开始无差别攻击,包括但不限于阴阳怪气,明褒暗贬,圈出领地。 他不想多费口舌,让宋枝鸾心烦,便主动提出先走,等谢预劲议完,他再来也并不费时。 可谢预劲放了文书,竟是就要离开,离开之前,他还颇为友善的道:“许相继续吧。” 许尧臣微微紧眉,看向宋枝鸾。 宋枝鸾什么都没说,翻了翻军报,道:“这上面写的很清楚,谢将军是没什么留下的必要。小夫子,你继续坐着同朕说话吧。” - 郭子义正有事要禀奏,在养心殿外等了一阵,日头渐大,看久了眼花,便想着先进檐下躲一会儿。 他一踏进檐下,就感觉一阵冰凉之气扑面而来。 正想舒畅的叹口气,往后一靠,领子却被揪住往旁边扯去。 郭子义愣了愣,砰的一声靠在墙上,扭头也看到了谢预劲那张面无表情,又莫名让人看的心里发凉的俊脸。 “将军?将军怎么在这儿?” 郭子义行完礼,就听得谢预劲语调暗沉的道:“你在这里等半刻钟。” “等半刻钟?” “半刻钟,姓许的还不出来,你就带着这份文书进去。” 郭子义不解其意,但也点头:“是,将军。” - 负责接待周长照与周长观两人的是鸿胪寺,一般情况下使臣都是住在鸿胪寺客馆。以便照料,但姜朝女帝虽还未召见他们,但却赐了临近鸿胪寺的一处别院用作居住。 这一处位于朱雀门西,紧邻西市和皇城。 周长观一听不用面圣,也能下榻了,当即向鸿胪寺官员说明想去太乐署游玩一番,鸿胪寺官员自是满足,向上禀明之后,第二日就领着周长观进宫。 姜朝的皇宫是北朝旧址,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数十年如一日的建造,才落成这么一座禁宫。乾朝和南照的皇宫要更久远,但在北朝分崩离析之时,这里才是人人想占领的地方,仿佛住了进去就是正统。 他还没来过这,确实要比南照的皇宫大上许多。 鸿胪寺官员一边朝太乐署和梨园所在的地方去,一边带周长观逛着花园,望着太液池,笑着道:“七殿下,这次您父皇命人送了造船匠来,圣上龙颜大悦,可是特地吩咐我等好生招待,不得怠慢。昨日微臣一提您与二殿下意欲进宫赏玩的事,圣上就答应下来,还让殿下您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周长观早在陵水边就听到他父皇与众大臣商量送何为国礼比较妥当。 说要送造船匠时,不少人辩驳的面红耳赤,觉得这个先例不能开,姜朝势大,要是补上了水师的缺漏,只怕日后难以对付。 父皇却是力排众议,选了几十名匠人一条船送走。 这在周长观看来是个很讨巧的法子,从前签订合约,是姜朝向他们借兵,他们实力更强。如今情况相反,姜朝还有压他们一头的趋势,力量一强,重建水师就是必然,从前的和约废与不废,也不在他们。 既然迟早要废的,不如做个人情出去。 “谢大人告知,改日见到圣上,定好生感谢,”周长观说完,停了几秒,长眉挑出些疑惑来:“不过,这与我二皇兄有何关系?” 鸿胪寺官员被问愣了下,“七殿下不是与二殿下商量好了,一同去太乐署游玩的吗?” 周长观拧眉,末了,笑道:“是我记错了,二皇兄确有提过要来太乐署。” 听说姜朝的太乐署和梨园是天下美人聚集之地,以周长照的性格去里面逛逛算什么,没做出与人私通之事都算他克制。 只是为何偏偏在今日?若非他已经走到门口了,他还真不想和周长照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让昭昭知道他有这么个兄长,连带着拉低他的印象这可如何是好? “七殿下贵人多忘事,想来是舟车劳顿,有些辛苦,微臣一会儿让人给殿下端些补身子的药好生补补。” “大人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如今还在吃药,补多伤身。” “哈哈哈是是,微臣老糊涂了,看七殿下健步如飞的,还以为殿下的伤已大好了。” 周长观淡笑了声,踏进太乐署的门,隔壁梨园的丝竹声便悠悠传来,很是悦耳,太乐署署令和梨园总管前来相迎,互相聊了几句,他就对身旁几人道: “各位大人也不用跟着我了,随意找个地方坐着吧,我自己逛逛。” “是。” 众人没有不应的道理,径直找了一处案几坐下,他们早备好了酒令酒菜点心,还安排了乐师献乐,伶人献舞,可还得看他们想怎么玩。 周长观没有直接找太乐署署令要人,昭昭同他见面都一直戴着帷帽,不以真面目示人,肯定有她的道理,这么莽撞去问,只怕会给她惹麻烦。 太乐署地方不大,与梨园相通,平日里练习也在梨园,玉露梨花随风而落,花瓣雨里不少伶人在排练舞蹈。 等她们跳完了,周长观才过去找了个落单的询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青昭的姑娘?” “哪个青,哪个昭?” 这把周长观问住了,他没能答上来,“同音的姑娘有没有?前不久去暮南山祭祀的。” 舞姬回忆了一遍,并未对上人,但提到暮南山祭祀,她就清楚了,能被选去的都是她们这一拨人里出类拔萃的,今年 却有个陌生名字:“有的,但是青昭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了。” 周长观瞳孔骤紧,“什么意思?” “大人有所不知,这次祭祀的船队还未到暮南山就遇到水匪,虽打胜了,可也伤亡了一些人,青昭就是其中之一。” 暮南山? 周长观稍稍冷静下来,皱眉思索,他与昭昭初见的时候就是在河岸边,她坐着一艘小船漂下来,难不成就是在河边遇伏,所以才独自去到了玉石城? 可她已经安然到了暮南山,和姜朝太乐署的人汇合,为何却在伤亡名册里。 何况,周长观一直以为,青昭是她随口杜撰出来的假名,但这个舞姬却是听过她的名字的。 也就是说,在太乐署,的确有一个青昭,而且那个青昭在外人眼里已经死了。 她身上的秘密还真是不少。 连皇城之中,太乐署底下都能瞒天过海,青昭到底是什么身份? “知道了,多谢姑娘。” 周长观说完,准备意思意思吃点东西就打道回府,可没曾想刚挪了一步,就看到周长照的侍卫领着一群戴着帷帽,穿着白衣的姑娘进了花厅。 他来了点兴趣,走过去看。 花厅之内,白衣姑娘们排着队,一个个抬起头,周长照在她们之中左看右看,最后选出了五个人来。 那五个被留下的姑娘诚惶诚恐,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 周长照自从那日见过宋枝鸾,就一直念念不忘,比起讨姜朝女帝的欢心,他倒更想见到暮南山上的白衣姑娘,只可惜那个郑由知他对她起了心思,将她的身份,名字瞒得死紧,他连脸都没见到过。 但有那等风采气度的少女,脸好不好看已经无所谓了。 所幸他知道她是太乐署的人。 要如何区分,这却是个难题。 不过好歹身形他是记得的,周长照忘不了那天烈日凌空,林间的那惊鸿一瞥,在太乐署观察了许久,这才挑出这五个颇为相似之人。 周长照想了想,道:“你们说几句话来我听听。” 有个胆子大些的姑娘问道:“殿下想听什么话?” “你们就说,滚。” 众人面色惊诧,像是被吓到,但周长照耐心告罄,又重复了一遍,“快点,骂的好本皇子重重有赏。” 姑娘们听说有赏赐,也是照着他说的骂了。 周长照仍不满意:“大点声。” 厅内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斥骂声。 周长照没听出来,有些急了,道:“都上来,每人给我打一巴掌。”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5节 他记得她手掌的香味,像添了什么合欢散似的,闻着就想蹭一蹭。 门外周长观听到这里,嘴角狠狠一抽。 这个**。 他没兴趣再看下去,花厅里的巴掌声也啪啪响个不停。 - “还有这种事?” 宋枝鸾处理完公务,正想去御花园里逛逛,就听到玉奴给她禀告午间太乐署发生的事,听到周长照挨了一上午的巴掌,她觉得好笑,抵着下巴问道:“那他现在人呢?” “还在太乐署,按现在的时辰,应该在用膳。” 稚奴都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南照的二皇子,莫不是从前在南照皇宫厮混的多了,被他生母皇贵妃庇佑着从未出过事,便自以为在这里给些好处,许些金银财物就能令这些事传不出来。 宋枝鸾听着这个回答,点头,在玉奴耳边吩咐了什么,出了养心殿就往太乐署里去。 玉奴掌管皇城守卫,调开几个人轻而易举,宋枝鸾进了太乐署,换了去南照那套装扮,出来时扶着脸上面具,眼里跃跃欲试:“走吧。” 周长照喝的醉醺醺,左边脸肿了一块,但他好歹也算清楚自己的德行,怕酒后失态,做出些伤风败俗的事,传到姜朝女帝耳朵里影响不好。 于是便同众人告别,准备离开。 走着走着,他想让侍卫扶着他,手一抬,却没有人来扶。 周长照想发火,但下一秒却忘了。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戴着白帷帽的少女,白衣白裙白鞋,冰肌玉骨一般,让人见之忘俗。 他不由得走到她面前。 少女开口:“二殿下的脸都肿了,想找的那个人可找到了?” 周长照脑袋里似有酒水在晃,痴迷道:“还没有。” “啪。” 周长照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头晕目眩良久,再次聚起视线,少女已经到了他跟前蹲下,笑眯眯道:“那这一巴掌对了吗?” 他遵循内心想法,诚实点头。 宋枝鸾眼尾微挑,处理了一日的麻烦事,这一巴掌倒是让她松快不少。 她不再多留,玉奴将他的侍卫引走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呢。 见到她要站起来,周长照想去抓,但那衣角滑的像水,从他手中溜走,他本能地往前扑捉过去,可还是差了一点。 少女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无影。 等侍卫回来,看到的就是周长照趴在地上嗅着什么,他赶紧过去:“二殿下可是丢了什么东西?” 周长照将埋下去的头抬起,怔怔道:“就是这个香味。” “……” 侍卫只当他在说胡话,“殿下喝醉了吧,属下扶您回去。” 周长照紧紧扒着地面不肯走,一边蹭还一边嚷嚷:“别走啊,你熏的什么香?皂角是用什么做的,快告诉我啊……” 喝醉酒的人不会收声,周长照的嗓门又大,侍卫紧张极了,这副样子要是传了出去,二殿下定然不会放过他。权衡一番,他猛吸一口气,对准他肿胀的左脸,一巴掌将他扇晕了。 世界彻底安静了。 - 经过太乐署这么一遭,周长观与周长照两人都安静不少。 周长观整日不在宅邸,连身边侍卫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但每晚宵禁之前都会回来,因此也没有引发混乱。 周长照则是在等脸上的伤好。 那日宿醉醒来,他在宴席之上说的什么做的什么尽数忘了,只依稀记得最后宴席结束,那个女人又出现了。 他问侍卫,侍卫却笃定是他醉酒后产生的幻觉。 周长照找不着证据,最后也信了,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安静的在宅邸里休养了两天,等脸消肿了,恢复如初,方才踏出房门。 暂且找不到她也没事,反正她就在宫里。来了姜朝这么些日了,他都还没见过姜朝女帝,这才是要紧的。 父皇和母妃对他寄予厚望,他也不能令他们失望。 姜朝女帝身子抱恙,养病时日积攒了许多国事,正是忙碌的时候,刚进宫时慕容将军就向他们解释过,还说了,姜朝女帝把接见他们的日子定在了八月二十六。 那时照他们的行程已经该走了。 分明是等着送客的时候再露面。 周长照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姜朝女帝这样做不就是表明了她没看上他么? 唯一还算好的消息是,姜朝女帝也没看上他那个七弟。 但她为何看不上他呢? 周长照百思不得其解。 他母妃是皇贵妃,六宫之主,舅舅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他更是父皇的长子,历来备受看重。 怎么选也该选他才对。 周长照想不通,也弄不清楚姜朝女帝在想什么,遂买通了宫里的一些内侍,知道了姜朝女帝下朝之后经常会去太液池边赏玩的消息,便时刻做好在那偶遇的准备。 这天阳光明媚,假山流水清音环绕,周长照将自己收拾的丰神俊朗,穿着最近时兴的玉色翻领窄袖广袍,衣袂翩跹进了宫。 宋枝鸾叫了谢预劲商讨骑兵营的事,刚走进御花园内青石路,就见到一只狸奴从她鞋边蹿了出去。 那狸奴直冲太液池边站着的儒雅男人。 谢预劲视线在男人身上凝了片刻,眼底极快闪过一丝冷笑。 那男人,也就是周长照微微侧过身,露出他瘦而不柴的身体,面对突然出现的狸奴,他稳重成熟地笑了笑,张开怀抱将狸奴抱在怀里。 他身边的侍卫大惊:“二殿下,小心它伤到您。” 周长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手安抚狸奴,语气含着两分责怪:“胡说什么,我瞧这狸奴通人性的很,它定是饿了方才扑人。” 说着,他吩咐道:“把小鱼干拿来。” 侍卫扬着嗓道:“二殿下,您不是要拿这些鱼干喂皇上的养的小白鸭吗?这野猫怎配?” 周长照轻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御花园里的宋枝鸾和谢预劲听到:“天底下所有的生灵都是一样,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我们要常怀怜悯之心,知道吗?” “知道了,二殿下心底善良,人品贵重,是卑职多嘴。” “知道就好,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殿下,这句话卑职听了有些耳熟,是否孔圣人所言?” “非也,这句话出自《左传》,谋士谏晋灵公之言,原话是‘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虽是武官,但平日里也需重视文化素养,多看看书,对你大有裨益。” 侍卫惭愧道:“二殿下真乃完人,武能提刀迎敌,文能出口成章,依卑职所见,咱们南照也唯有二殿下能与姜朝女帝相配了。” 周长照抱着猫,微笑道:“这世间女子各有各的喜好,陛下喜不喜我,都是缘分,这些话,莫要再说出口。” “卑职受教了。” 宋枝鸾停下脚步,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主仆二人在她面前一唱一和,猛不丁听到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 “令人作呕。” “……” 第95章 同心(一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周长照已经说到口干,腰背挺直到有些酸,可仍不敢有松懈。 他知道姜朝女帝就在御花园里,此时定然在看着他,他必须将一切做的尽善尽美。 这个位置他是再三思量的。 大片玉露梨树开出粉而嫩的花,从小径一路落至他的位置,风起时雪浪翻飞,可以衬托出他脸庞如玉。 他站在风平浪静的池边,些许水雾轻浮而起,将他周身烘托的安静恬淡,比对着卑躬屈膝的侍卫,他则浑身贵气,彰显出他们南照皇室的尊贵。 不仅如此,他还表现的谦逊有礼,心怀大爱,一般而言女子见了他的皮相,就会浮想联翩,将他视作梦中情郎。 但姜朝女帝不同,她身边定有许多美男。如母妃所说,光是色诱远远不够,定要叫她看到他真诚善良的心,博学广才,是难得的天之骄子,她才会为他倾倒。 如此种种加持,周长照觉得,他要是女子,也会对他一见倾心。 就在他胸有成竹,不经意往御花园中一瞥时,却只看到了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殿庑。 怎么走了? 她没看到他在这里吗? 周长照等了一会儿,见他们是真走了,皱眉召来躲在暗处观察的侍卫,“方才本王说的话姜朝女帝可听见了?” “回二殿下,是听见了的。” 侍卫一早躲在这个周长照口中的“命中注定的邂逅之地”,周长照需要极为投入地念出背好的词,因此特地安排了一个人示意他们什么时候该说什么。 “卑职瞧见姜朝皇帝就在那棵梨树下驻足,身旁陪同的还有谢国公府的谢将军,”他面色激动,“而且皇帝似乎对二殿下您十分满意,您说一句,她就笑一下。” “是吗?” 周长照将衣襟往前拉了拉,一派得意:“那看来,这是有戏了。” 这时一名金吾卫从御花园里走出,朝他们走来。 周长照看到,心脏高高提起,等他在他们面前站定,仿佛都跳到了嗓子眼。 这是特地让人掉头来找他的吧。 姜朝皇帝刚走,就派了人来寻他。 他面上是一副疑惑的表情,等金吾卫行完礼,听他道:“皇上有令,请二殿下与七殿下今夜来赴宫宴。” 原定的接见之日可是在他们回程前。 这是提前接见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6节 周长照强自按捺住,似还思索了片刻,方才拱手谢过天恩。 “是。” 金吾卫点头,身影再度沿着入园小径消失。 - 相辉楼雅间,桌子上摆着一碗米饭,从左至右分别是蒜香豆腐,清炒白菜,炙羊肉,一小碟子蘸料和一张素笺。 素笺上写有帝京最为繁华的几座酒楼,已有好几座被划去。 无一例外都是养有清倌的。 周长观那日从宫里出来,就在想除了太乐署还有哪里可以找到青昭,她像谜做的人,他只能从她说过的话里找到些她生活的蛛丝马迹。 她知道赎买京城小倌的价格,甚至她自己就买过,这可以推出她应该是酒楼的常客。 她身边就有一个男人,千里迢迢找来,但并不是正室。以那个姓谢的男人对青昭的占有欲,若青昭有正室,只怕家宅不宁。 以青昭的性格,应该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她能继续让他待在身边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青昭还未成婚。 周长观推断出这个之后,心胸都舒畅不少,还未成婚,顶多有个未婚夫,他努把力,还能抢过来。 只是他这些日在酒楼来回打探,银子是花出去不少,但什么有用的消息也没得到。 方才周长照还派人来,说姜朝女帝要他们两个明日参加宫宴。 开玩笑,要是他被看上该怎么办? 周长观打算在这里待上一夜,二日传进皇帝耳朵里,自有人给他杜撰些眠花宿柳的荒唐事,他也省的去应付。 不过现下时辰还早。 这座酒楼的掌柜说没有眼熟的常客,他还能换一家看看。 总共也没几家了。 周长观用了午食,抓起素笺塞进衣领子里就出了酒楼,想找辆马车载他去剩下的酒楼,眼神漫不经心一撇,却凝固在了一抹水绿色身影身上。 他动作一僵。 这身裙子。 他见青昭穿过。 她喜欢生机勃勃的绿,他也没见过哪个姑娘能将绿色穿的那般好看灵气的。 这发髻,身段,肤色,活脱脱就是…… “青昭!” 周长观推开人群,快步追了过去。 那抹绿色身影在街道拐角处消失,等他赶到,她已经坐上了一辆马车。 周长观笃定是她。 街坊之中不得纵马,他只能临时找了辆马车,塞银子让马夫追上去。 马夫也是常年在帝京中做活的,见那辆马车前行的路,改走了另一条道,再遇到时两辆马车已经拉近了一段距离。就这样半刻钟,转过昭仁坊,周长观看到那辆马车停在了路边。 他跳下马车,一把掀开车帘。 里面没有人。 周长观抓着车帘不放,眉心紧蹙。 就差那么一点了。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宅邸都比寻常宅邸大了很多,应当是高门大户才能住的地方,行走的百姓也少了不少,烟火气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肃穆。 从这里抬头看去,已经可以看到皇城玄武门。 青昭定是进了哪一座府邸。 周长观放下车帘,沿着街坊往北走,很快看到了两座石狮,他知道这是亲王规制,扫了一眼,其中一座石狮底下,有什么东西正金光闪烁。 他走近,弯腰想去捡起,当看到那是一枚东珠的时候,眼神骤变。 周长观把这枚东珠耳坠拿在手上,拇指轻轻摩挲了下。 不会错的,这就是青昭的东西,是她那日拿去当铺当的耳坠。 她就住在这里吗? 周长观抬头,看到牌匾上笔走龙蛇,镌刻着“安淮宫”三个字。 好大的胆子,皇城之外,却敢称之为宫。 他脑海里快速闪过这个念头,但更迅速的顿住。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周长照呼吸急促,深深凝视着这三个字。 恰好有行人路过,周长观拦住他,双目灼灼:“这是什么地方?” 行人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刚来帝京的?这是新皇登基前居住的潜邸,灵淮公主府,如今改做了安淮宫。” 他父皇也有这样一座潜龙邸。 周长观听了这一段话,心中猜测得到证实,反而能够冷静下来了。 行人见他奇奇怪怪的,说完便离开了。 安淮宫宫门紧闭,看守的侍卫身躯笔直,目视前方,没有开门的意思。 周长观思索片刻,沿着安淮宫偌大的轮廓,找到了后门。 后门是打开的。 进去之后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他沿着青石路一路走进去,在后花园的入口停下。 宫里移植过来的玉露梨花珍稀无比,在这却簇拥成群,迎面吹来的风都是香的。骄阳似火,被丛丛绿叶筛的温凉。 那道绿 色身影就站在园子里,被卷起在帷帽上的丝帘下,少女五官生的极美,唇不点而红,眉眼间如他所料一股矜贵气,朝他看来时微阖着眼,有些不太明显的笑,但更像一种万事万物都不放在眼里的淡漠睥睨。 “我是该叫你昭昭。” 周长观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手心的东珠甚至已经被他摩挲的发热,他才慢慢走近,笑音一如往昔。 “还是皇上?” 昭昭。 这是什么称呼? 宋枝鸾被这个称呼沉默了几秒,她与他相识的时候,本就随意惯了,私底下怎么称呼,她倒也并不在意,“没人的时候你可以叫我青昭。” 周长观忍不住走的更近了。 青昭就是姜朝女帝的消息于他而言,不可谓冲击不大。 他在还是扶风的时候,想他要是更有钱,也许就能与青昭并肩。 在他恢复记忆之后成了南照七皇子,他就想他现在有钱又有权,应该能与她门当户对。 哪怕是在太乐署没找到她人的时候,周长观想的青昭的身份最多也是哪个郡主,瞒着家里长辈南下游玩。 但万万没想到,她真实的身份远比郡主显赫的多。 门当户对? 这世间有几人能说与她门当户对? 想到曾经在一家不入流的酒楼里和宋枝鸾吃过同一只烤鸡,周长观都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宋枝鸾不打算见周长照,一是因为她日后也不会与他多打交道,那也不必给自己添堵。二是因为她态度模糊不清,南照才会费更多的心思在和她联姻一事上,但这需得把握好分寸,过犹不及。 但她知道周长观也来了帝京的时候,就想过要和他谈谈了。 两厢沉默了会儿,宋枝鸾启唇:“周长观。” 周长观目光又深了点。 她声音像是从高高的天际垂落而下的溪流声,自丹田里发出,既有少女未曾褪去的倨傲,又令人琢磨不透的缥缈空灵。 想到他的名字从她的嘴里滑出,从她微微张开的檀口,红润的舌卷起,轻抵上颚,再放下。 调动身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念出他的名字。 周长观胸膛里就有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在涌动。 “你生母是御膳房的宫娥,被南照皇帝醉酒后临幸,八月过后生母在冷宫早产,但一直被生母抚养到三岁才被宫里的妃嫔察觉。生母病逝,你被交给皇贵妃抚养,在南照皇帝的子嗣里并不受宠,皇贵妃也并不与你亲厚,直到你随蔺将军入了军营。” 宋枝鸾回忆着手下人呈上来的情报:“你可还有要补充的?” 他笑了笑:“我竟不知,昭昭这么了解我。” 宋枝鸾:“……” 生平往事被摸的门清,周长观不但不觉得不好,还颇为受用,如果有那个机会,他也想这么深入了解她的。 但他现在对她所知寥寥,不过外面都是些居心叵测之辈在造谣于她,不打听也好,日后让她亲口对他说。 “我没什么要补充的,你说的都对,皇贵妃是不喜我。” 但周长观有些好奇,“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连他们南照宫廷里都有不少人觉得皇贵妃视他为己出,他父皇也是。 从宋枝鸾已知的事件来看,并不难推断出这一点。 周长观被暗算失忆,将他放在酒楼看禁,这几件事只能是他的兄弟所为,水匪要报复不会玩这些虚的,一刀抹了脖子就可以。 做出这些让他受辱之事,幕后之人定是抱着想看周长观从高处跌落的心态。 据她所知,众多皇子里有这个能力插手军务,并且阴他一手的,只有周长照。 而周长照之所以能插手,多亏他的将军舅舅蔺如。 所以宋枝鸾推测,周长观进军营一事,或许也是蔺如和皇贵妃一手安排。他听话,日后可为周长照守卫边疆,他不听话,也不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丰满羽翼。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7节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他们觉得周长观不受控制的时候,就有无数的机会对他下手。 这次不就着了道么。 所以,周长观身上有些东西很可能让周长照感到了威胁。 宋枝鸾心里将事情捋了一遍,但并没有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只是问道:“周长照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帝京,你父皇没有处罚他,还是说装作不知情?” 周长观心里有些佩服,对她一语道出暗算他的人是周长照也不惊讶了,双手撑胯,轻叹道:“谁知道呢。” “如果你想扳回一局,我们可以来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和我联姻。” 周长观神色一顿,看她一眼,略侧过身,轻嘶了句:“这不太好吧。” “哪里不太好?” “刚见面你就向我提亲?” 宋枝鸾:“……” 她发现他和她说话每次都正经不过三秒。 “当然,我不是不愿意,我非常的愿意。只是我今日穿成这样,方才在街上追着你跑还把发冠跑歪了点,要不换个时间?” 周长观目光炯炯有神:“就明日吧,你再向我提一次?” “……” 宋枝鸾提起一口气,走到树下案台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杯凉茶下肚,她方才将话继续说完:“这是交易,不是当真向你提亲。” 已过了中秋,午间的天气还有些酷暑的余热,周长观看她的脸都泛起了一层薄红,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遂收敛了些,依着她的话笑问道:“好,交易。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父皇这次让你和你兄长来,不是想让我从你们之间选一个么,那我选你,”她先给出了条件:“回了南照之后,你可以借着我未来皇夫的名义行事,向你父皇要些实权,想做什么,我都会尽可能帮你。唯一的要求便是,若姜朝遇到危机,你需得助我。” “我父皇乃是毒发身亡,按律孝期延至两年,这两年时间,你好好利用,会走到比如今更高的位置。”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交易。那么两年之后?” 宋枝鸾道:“两年之后,婚约解除。” 只要南照与姜朝的关系稳定下来,不妨碍她对西夷出手,便这个交易便值得。 周长观有些可惜,但她在说正事,他也不好胡搅蛮缠,那 只会令她生厌,只是卑微的又问了一句:“不能真联姻吗?” 宋枝鸾看他一眼,让他自己领悟。 她从没想过要真的联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缓兵之计,西夷和姜朝也曾联姻,可能保几时?都是因为利益聚在一起,难道因为掺了些感情就可以摒弃利益了? 要是真联姻,她也可以预见结局。 无非两种,吞并与被吞并。 青年的身影站在落花之间,他的发冠是一整块碧玉所做,身上也是一身碧,没有多余的配饰,最惹眼的便是他的一双狭长漆黑的眸。 安静了几个瞬息,他抬头,“成交。” “不多考虑考虑?” “不用。” 反正,即便今日没有见到她,他也是要去争一争的。 如今有她与他并肩作战,何乐而不为? 而且即便他们两人心知肚明联姻是假,可在外人眼里,他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的未来皇夫,这个身份已经在她的倾慕者里位列前茅了吧。 还有人没名没分的跟着她呢。 想到这里,周长观从衣襟里拿出一本册子来,他非常擅长自我开导,很快适应了她给他的身份,走到宋枝鸾身边递过去,长眉微挑。 “未婚妻,还有这种好东西吗?” 宋枝鸾看着他,“我不打算现在就修国书过去,所以这句未婚妻,你还是先收回去。” 周长观不无可惜地点头。 她说完,低头看他递来的东西,一看清表情就变得非常精彩。 “这东西怎么在你那?” 这不是她给谢预劲的吗? 周长观摸了摸鼻子,含糊道:“从那个姓谢的包袱里掉出来的,我正好捡到。” “那你怎么知道是我给他的?” “那是因为他在我面前炫耀。” 想到那夜,周长观还有些切齿。 谢预劲会在他面前炫耀? 宋枝鸾想了想,发现这真的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一时沉默住了。 “还有没有这样的?” “这些避火图,你想要多少没有,问我做什么?” 青天白日的,两人围绕这本合欢图册开始对话。 但他们都不是放不开的人,因此看起来像在讨论天气般寻常。 在一边守卫的玉奴捂唇咳嗽了一下,拎着稚奴的衣领就往后走,“大人说话,你别乱听。” 稚奴有些心虚。 可那册子就是她给陛下的呀。 这边周长观听到这是私家珍藏,孤本,且她手上没有更好的了,表情遗憾:“那有没有稍微次一点的?” 他顿了下,“你平日喜欢看的?” 宋枝鸾眼皮微抽:“没有。” “昭昭真偏心。” 宋枝鸾:“……” “那个男人是你的小情儿,我是你未来的未婚夫,你只给他不给我。” 话说的越来越偏了。 好在正事已经谈完了,宋枝鸾也没继续同他说些乌七八糟的话:“我走了,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嗯。” 周长观站在后花园,看她朝前院走去,背影即将消失的时候,他忽然道:“以后我还能来这里见你吗?” “可以。” 得了她的回答,周长观笑了下。 宋枝鸾。 昭昭怎么每个名字都这么好听? - 谢国公府今日格外热闹。 谢预劲没有踏进门,就先看到了宫里前来传话的太监。 太监放下茶从正厅里走出,手里捧了一个漆木长盒,目测有半尺长,半尺宽,微微点头,笑道:“将军,传皇上口谕,将军已经到了议婚的年龄,但这些年为姜朝开疆拓土,一直耽误着,皇上于心不忍,特命奴才送来这对鸳鸯同心结,说将军日后若是喜欢上了哪位姑娘,尽可告知皇上,皇上会亲自为你们保媒。” 谢预劲眸光意味不明,接了漆木盒子,视线落在上面良久,方才笑着回道:“谢陛下好意。” 太监点头:“奴才会将将军的话禀告皇上,在这也提前祝将军觅得一知心人,永结同心。” 第96章 喝醉(二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这次宫宴宴请了不少大臣,官眷也随同出席,临近开宴的时辰,周长照穿了一身只有各国皇室才能穿的明黄色圆领长袍,虽不能穿太子的四爪龙袍,但蟒纹也极为瞩目。 这任谁看了,都知他与姜朝女帝是一对。 周长照离开客馆时没有从正门出去,而是从偏门去坐马车。 要从偏门离开就得经过周长观的房间,但周长观房门紧闭,不知去哪了,周长照不免有些担心。 今日得了金吾卫的传话,周长照着实开心,但想到周长观要沾他的光面圣他心里就一阵不快,于是他派侍卫去传消息时便故意说错了时间。 将今夜的宫宴说成明日的。 今日姜朝女帝要是问起,他就说不曾找到他人。 但周长观不在宅邸里,他担心他游荡在外听到了什么消息。 好在到了设宴的初元殿,周长观扫视一圈,并未见到周长观的人,这才放心,坐在席位上,打算纡尊降贵与周围官吏交谈一番,好显得他谦虚有礼。 宋枝鸾从宫外回来,换了身衣,便径直去了宴席。 初元殿外站着个小太监,他已在这里等了许久,见到仪仗来了,上前行礼禀告:“皇上,那对鸳鸯同心结奴才已经送到了谢国公府,特来复命。” 宋枝鸾想起她是有吩咐过这件事。 那日在马球场,她不知出于何种心态,搅了谢预劲的好事,后来她觉得那话说的不妥,可也无法回到那时再去补救,思来想去,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谢将军怎么说?” 太监笑声尖细:“回皇上的话,谢将军只说了让奴才谢皇上好意,但走前谢将军还赐了奴才赏钱,心里应是高兴的。” 宋枝鸾仿佛顺口问了一句,太监回了,她便点了下头,准备进殿,这时从殿内走出来一人,紫色官袍,身量高挑挺拔。 玉奴见是谢预劲,给身后众人使了眼色,让他们尽数退下。 宋枝鸾刚解决了一桩压在心头好几月的事,心情自是舒畅,见青年来了,也有几分闲情逸致同他说两句闲话,就着刚才的话问道:“那对同心结你可还喜欢?那是从前宫里去大相国寺的时候求的,很灵验。” “喜欢。”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8节 她有些意外,谢预劲不是个轻易说喜欢不喜欢的人。 不错,还行,这样的话更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但或许是因为现在身份有别,他也不能这样回答。 宋枝鸾顿了顿,继续笑道:“那人有喜欢的吗?” 谢预劲似乎就是来谢恩的,听到这些话,他风轻云淡的道:“谢陛下关心。” “若没有喜欢的,也不用勉强。” “微臣会尽力。” 这话听起来的意思像已经有所考虑。 宋枝鸾眼神略一怔,但在他看来时,她目视前方,连一丝余光也没留给他,唇边的那颗梨涡若隐若现。 “那我就等着将军的好消息了。” - 周长照听到太监唱合的声音,彬彬有礼的与周围官员喝下一杯,用手帕擦拭干净嘴角。 随众人绕出案台行完礼,他迈开步子想坐回去,却被点名留在殿中央。 “南照二皇子可来了?” 周长照满面红光,所有人视线朝他投来,他上前几步,低头笑道:“给皇上请安。” “不必多礼了。” 龙椅上传来的声音很年轻,他早知道姜朝女帝还未满十八,从前便是金玉养出来的美人,有这样一把珠圆玉润的声音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为何他觉得有些耳熟? 周长照心生疑窦,可碍于窥探天颜是大不敬之罪,还是按捺下。 “你们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为我姜朝献上重礼,朕感念南照国君用心良苦,特派了慕容将军与鸿胪寺招待,若底下人有怠慢不周的地方,都可向朕禀明,免得伤了两国和气。” “是,谢陛下关照。” “入座吧。” “是。” 周长照有些犹豫要不要提周长观一嘴,但转念想到,姜朝女帝连召见他的意思都没有,他能受邀也是因为自己入了姜朝女帝的眼,就闭了嘴。 毕竟他那七弟性子不讨喜,但长相倒是没的说,每次他出席什么宴会,南照贵女都是抢破了头想得一张请柬。 不提也好。 免得她好奇。 周长照坐回位置,喝了两杯酒,边嚼着鱼肉便不动声色往上看。 姜朝女帝的声音,听着很像那个女人的。 周长照知道这个想法很荒谬,但还是没忍住看了两眼。 但姜朝女帝坐在龙椅上,案台之后,冕旒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他的位置隔得远,这个角度除了能看见她的唇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是错觉吧。 他也真是找的魔怔了。 周长照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纠结,好生用饭。 宋枝鸾在暮南山时没有刻意收着声音,此时也没有,就算周长照认出来了无妨,有几个人敢质问到她跟前来? 宴席上觥筹交错,她喝了点果酒,觉得不大尽兴,叫宫人去拿酒前先招手唤了稚奴来。 稚奴凑过去:“陛下有何吩咐?” 宋枝鸾同她压低声音:“我的身子不已经调理的差不多了么,从前我喝的都是果酒,今天想喝点别的,稍微烈一些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 “你帮我挑一壶没那么醉人的,我就想尝尝味道。” 稚奴无法,宋枝鸾从南照回来之后就开始断了汤药,是药三分毒,能靠着多走动出汗养妥帖,那便还是少吃为好,偶尔喝点酒也没关系。 于是她点头,朝外吩 咐道:“去给陛下拿一壶满堂春来。” 满堂春是最近住在廊下的宫人们酿出的酒,在民间也有极大名声,据说这酒口感颇好,余韵悠长,醒来之后不会头昏脑涨。 稚奴估摸着这应该就比寻常的果酒稍微烈一些。 等宫人送来了,她先倒了一小杯的,抿了抿,方才给宋枝鸾送去。 宋枝鸾为了等这口酒,只稍微吃了点菜垫垫肚子,酒杯满上了,她一饮而尽。 “果然与寻常果子酿的不同,这酒还是更好喝一点。” 稚奴道:“那稚奴让人在宫里多备些。” “可以。” 说完,宋枝鸾就着酒下菜,不时有大臣前来请安问候,她都一一回了,期间不知不觉喝了几杯,宴席过半,稚奴从外头回来,就看宫人端着的漆盘里放着一壶空的,宋枝鸾的耳朵都红了。 她心里一惊,连忙过去:“陛下,不能再喝了。” 宋枝鸾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千头万绪,让她说她在想什么,她也说不大出来,桩桩件件缠绕在一块,此刻大脑空白了才停下思考。 有种全身放空的爽快。 稚奴问她要不要提前离席,宋枝鸾点了头,酒气蒸的她热,想脱衣服。 玉奴听到宫人传话,从殿外赶来,扶着宋枝鸾往栖鸾殿走,过了一会儿,宋枝鸾腿一软下台阶时差点摔了,她便将她打横抱起来。 走了两步,宋枝鸾忽然觉得身体里淤着一把火,烧的她有些热,抓住玉奴的衣袖道:“帮……不,把谢预劲召进宫来侍寝。” 玉奴脚步顿住。 她一直护卫在宋枝鸾身边,也是最清楚她与谢预劲的事的人之一,这些日也感觉到了他们两人关系有些疏冷。 之前有段时间,谢预劲日日被召入宫侍寝,但这次从南照回来,别说侍寝,谢预劲除了宫宴或是朝务进宫,其余时间都待在府中。 现在陛下要她召谢预劲,召还是不召? 她犹豫片刻:“陛下,谢将军已经在宫里了。” “在宫里……在宫里为什么不见他人?他去哪儿了?” “在接见南照皇子的宴席上,陛下喝醉了?” 宴席。 宋枝鸾试图回忆起来是哪个宴席,但她参加的宴席太多了,思绪拧成结,昨日谢预劲不还来了么,她闭着眼睛,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在哪都给我找过来。” 玉奴没有再犹豫,“是。” 宋枝鸾不喜欢带着酒气上榻,玉奴便暂时将她放在一侧的席面上,脱了靴,盖上一条薄被,唤宫人抬水伺候沐浴。 趁着这个时间,玉奴想叫人前去传话,却听到了栖梧殿门口的金吾卫齐声叫道:“谢将军。” 谢预劲跟了一路,心里还在因为那对同心结的事发闷,但见她喝了那么多,终究不放心。 玉奴见谢预劲来了,下令让金吾卫放行,道:“谢将军,陛下正让我去找你。” “找我?” 玉奴道:“殿下让将军侍寝。” 谢预劲顿了顿,而后望着敞开的门笑了下,那笑浮于表面,看起来并不怎么真情实感。 玉奴说完就照例将金吾卫带远了些,等宫人们伺候宋枝鸾换上寝衣,也目不斜视的离开。 栖梧殿里,宋枝鸾洗了个澡,还没来得及醒神,酒劲就一阵阵的涌上来,她趴在案前,想让人给她倒杯水来,但叫了几声,没有人应。 “都哪去了?” 忽然鼻间闻到了一股清淡的冷香,她反应慢,愣住的动作更比平常慢了好几秒。 谢预劲分开她的双腿,将她抱在膝上,一边抚摸她脑后,一边给她倒水。 宋枝鸾正有些头昏,被揉的很舒服,但实在有些渴,他一抬手,她就抱住他的手腕,张开嘴喝。 喝的太快,水沿着她的脖子往下,溅湿了衣襟。 谢预劲亲了亲她的唇角,嗓音低沉:“急什么?” 宋枝鸾喝完,双手自发探入他的衣里,指腹下男人的肌理结实发烫,她又觉得有点渴,低头亲了上去。 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紧,将她放上榻。 宋枝鸾抱着他的背,仰起头,谢预劲撑在她耳边,却停了所有动作,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怎么在你这里?”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觉得身体好热,果然一旦开了荤就轻易收不住。 她甚至希望谢预劲今天可以放肆一点,像那日在客栈里那样。 但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吻落下来。 宋枝鸾觉得身上的重量消失了,她轻轻喘息,看到谢预劲衣衫凌乱的坐在榻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周长观拿走的东西怎么在你这里?”他把话说完整,语气像是在笑:“你和他见过面了?” 宋枝鸾莫名心里发堵,但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只遵循本能靠近他,跨坐在他腿上,脱他的衣服。 谢预劲还在盯着那本册子看,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就是你最后选的人吧。” “什么人?” “你的皇夫。” 宋枝鸾想起了一些片段,但现在她无瑕分神,点了点头,就想将他压倒。 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好像从前她也是这么轻轻一压他就躺好了,可这次没有那么顺利。 谢预劲箍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低笑出声来。 “宋枝鸾,你选了他,就不能再选我。” “为什么?”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49节 他没有说话,看着她有些生气的脸,低下头,鼻梁在她眼尾缓缓蹭了许久:“因为我做不到和别的男人分享你,看你们在我面前亲密。”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自己离开。” 宋枝鸾身体一轻,被抱到被褥上坐着,她听得有些模糊,只听到了离开两个字,下意识问:“离开去哪?” 谢预劲把散开的衣襟收拢,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带上门出去。 宋枝鸾胸口更闷了。 虽然她现在想不起什么事,但她隐约觉得他不能把她独自留在这里。 但她很快就忘了为什么要盯着门看,眼前有些昏沉,打了个哈欠,趴在榻上睡去。 没睡多久,宋枝鸾感觉床在动,睁开眼,自己正在谢预劲的怀里,他把她抱到八仙桌前坐下,面前摆了一副碗筷。 “醒酒汤,喝了就不难受了。”谢预劲道。 宋枝鸾听到了“不难受”这三个字,端起碗喝了一口,有些烫,她小口小口的喝着,这一碗她喝了有半刻钟,喝完之后出了一身大汗。 最后看着干净的碗底雕花,她才看清楚这里是哪,看清楚旁边坐的是谁,找回了一些理智。 似乎有些断片,她不知道谢预劲是怎么来的,很可能是被她召来的? 虽然脑海里还有些不太清明,但她起码知道,现在谢预劲继续待在这里有些不合适。 宋枝鸾默不作声把盛着醒酒汤的碗放去一边,本想问问这汤是御膳房做的还是稚奴做的,但视线瞥到了谢预劲长指上还有未干的潮湿气,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在谢国公府,他第一次给她做面端上来,手也是这样。 她没再问,沉默了一会儿,道:“今日我喝醉了。” “微臣知道。” 没喝醉,她怎么会召他侍寝,怎 么还会亲他? 她一直在推开他。 谢预劲敛起眼皮:“今日之事,微臣会当做没发生过。” 宋枝鸾又沉默了一下,他把她的话抢了,她也没什么好继续说的:“你能这么想最好,这个时辰宫门还未下钥,你走吧。” 谢预劲站起身,将门带上,离开。 第97章 亲征(一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姜朝兖州,这里是边境极西之地,终年黄沙漫天,炙热的太阳烘烤大地,走到哪都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蒸笼。 陆宴从前不爱吃冰酪,自从在公主府里住了半月,也觉出这个东西的滋味,只可惜这里能制冰的店家很少,始终做不出他想要的味道。 但囫囵嚼着冰沙,也算聊以慰藉,毕竟这些时日,他这样的好性子都被气上火了几回。 起因是不久之前有人带着数万人突然出现,占领了兖州一座废弃城池为据点,还以“清君侧,诛佞臣”为名,四处招揽人手,很快盘踞一方。 他的商队途经那里,还被强行“征收”了一批货,陆宴前去兖州郡守府里拜访完,才知道那群人的来历。 是姐姐的亲兄长宋怀章。 那个清君侧和要诛的佞臣,一个是谢预劲,一个许尧臣。 郡守当时说:“那座废城池已经荒废了两朝,北朝那会就已经无人看管,之前还有些西域来的商队在那里摆摊卖货,热闹过阵子,后来被一伙劫匪看中,就此无人敢去,朝廷清剿过一回,但那些土匪与西夷的一些部族渊源匪浅,每次打去,他们都往西夷境内跑。” “你与那些蛮子打交道的多,也知道他们当中很多都是打家劫舍起的家,道理讲不通,你要打进了他们的地盘,他们可不管你是剿匪还是做什么,非要杀个精光才罢休,所以不是我不想管,而是管不了,这事非得朝廷出面不可。但如今新皇刚刚登基,只怕还顾不上这里,陆兄弟,只能委屈你吃点亏啦。” 陆宴来到兖州极为低调,但他被宋枝鸾认作义弟的事姜朝人尽皆知,从前他还是陆家少爷,人脉就很广,有了这一层身份,越发受到追捧,即使是初来乍到的那会儿,手上也有不少生意送上门,三两月就成了兖州炙手可热的人物。 郡守也是知情的,因此对他的态度颇为客气。 陆宴得了消息,却并不打算将这口气咽下,这世上还没有人能让他主动认亏,除非是宋枝鸾本人,何况这个不知好歹的男人还辜负了宋枝鸾的信任,明明是她的亲人,竟妄图召集军队在这里给她添麻烦。 叫他如何能忍? 陆宴在这间其貌不扬的小宅子里等了两日,吃了两日冰消火,方才等到了一人登门。 那人浑身裹着素纱,露出一双眼睛,女子的装扮,对门口的侍卫说话却是男声:“叫你们家主出来。” 那侍卫早得了陆宴的嘱咐:“家主不在,我们家二把手在里面,大人可要求见?” 男人双目阴冷,“二把手?能做得了主吗?” “大人放心,家主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是交给二爷处理的。” 陆宴从窗户里看到男人在原地思索了许久,方才点头,侍卫前去通禀,很快就有个圆肚子羊毡帽的小个子身影出来。 小个子将男人带进二楼隔间,正好在陆宴所在的房间旁边。 两人落座后,小个子男人笑着说道:“客官,不知是想要采买什么东西啊?我们袁家名下有许多铺子,像西夷那很受欢迎的丝绸,熏香,宝石,兖州最新推出的调味香料……” 他说了一大堆,但男人无动于衷,只在他停下的时候突然开口:“我听说,你们袁家做制冰的生意?” “是。” “我听说,制作冰块需要用到硝石,这些朝廷设了地方管控的东西,你们一个偏僻之地的小家族,怎么会有这种门路?还是说你们私采?” 小个子男人哎呦了声,笑的停不下:“咱们做的都是些小生意,哪里敢去做那些掉脑袋的事?我也不瞒着您,从前咱们袁家的祖宗就是在官府办的硝厂里当官的,虽说如今没落了,但有些叔伯也还是愿意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小辈。” “您放心,咱们家在兖州干了这么多年,若干的是违律的,早有人眼红检举了,正如您说,我们也不过是个小家族,大伙凑在一起混口饭吃而已。” 男人闻言,态度好了许多,“袁老板,我们原也是做制冰生意的,只是家里出了点事,不得不转到兖州来,如今想重新起家,不知能不能从你们这里进些硝石?” “硝石,进多少?” “五百斤。” 小个子男人像被唬了一跳,“我嘞个亲娘呢,五百斤,这太多了,你要知道这些都是管制物,平常我自己都不敢进太多。” “那四百斤?” “还是太多。” “您说最多能拿多少?” “最多一百斤,”他停顿了下,话头一转:“一次。” 男人眼神一顿。 这已经很多了,比任何一家都多,而且稳定,不容易被察觉,也只需要多来个几次。 他当即拿出银票:“那便这么说定了。” 小个子男人看了眼银票,不作声,只是继续微笑看着男人。 男人拿出的银票已经是远超一百斤硝石的价格,见状,神色有些变冷,但不知想了什么,又从怀里拿出两张来。 “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钱了,你要是不愿,我也只能换一家。” 小个子男人这次满意了,核对完几张大面额的银票,嘴角差点笑裂开,“行,客官要的东西,七日后就给您送上。” “好。” …… 陆宴喝了两杯茶,隔壁才聊完,他们的话一字不落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生意做的越大,身边的人脉就越有用,有些事情想知道,能比朝廷里的密探还清楚的早。 在被吃了一批货之后,陆宴即刻搜集了宋怀章等人的情报,寻思着怎么才能让他们狠狠出血,以泄他心头之恨,就在三日前,他得知他们正在暗中寻找能提供硝石,硫磺这些东西的商队,于是买下了袁家。 单买硫磺或许没那么明显,但要加上硝石等物,就能做出火炮,想也知道宋怀章打的什么主意。他们做出来的每一发炮,都会打向姐姐的军队,所以陆宴做起黑心生意来毫不心软。 小个子男人把男人送走了,又回到二楼,敲开另一扇门。 陆宴道:“进来。” 小个子男人极为恭敬地诶了一声,弓腰进去,这里他们虽然给面子叫他一声二爷,但在这位陆爷面前,他还是不敢造次,如今袁家的生意都被他收了去,他得了一笔银子,也算解了燃眉之急,陆宴还让他留下来帮忙看顾,是以他对陆宴很尊敬。 “陆少爷,已经按您的吩咐说了,可还要我做些什么?” “不用了,这些天你少在陆家露面就好。” “好嘞少爷。” - 宋枝鸾按部就班上着早朝,如今处理起国事来娴熟老道,有些麻烦还总能提出一种新奇而却又不失为一个办法的办法去处理,两位遗命大臣见了欣慰不已。但也没让她闲下来,每日下了早朝,宋枝鸾还得去听翰林学士讲经。 还有两日南照的使团就要离开,宋枝鸾正想着赐些什么好,就有人匆匆走进金銮殿,撩双手呈上信函:“微臣兖州经略使郭涛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手上拿的什么?” 郭涛将信交给御前宫女,禀道:“回陛下,这是西夷向我姜朝求援的信,西夷内乱数年,不得脱身,此前从未对外求援,微臣一介小官,不敢自作主张,特意奔赴帝京,请求圣裁!” 金銮殿内顿时响起一阵闷闷的议论声,像压 抑在云层之下的雷,似乎随时都能溢出风暴。 宋枝鸾看完了信,轻轻抚摸手上的红珊瑚珠,“许相,你也看看。” 站在最前方的许尧臣应了声是,从宫女手中接过信函,刚一接到手中,眉峰就微不可察的皱了下。 他看了眼宋枝鸾,在百官的注视下看信。 还未看完,张石景便上前:“陛下,西夷部族林立,局势错综复杂,且如今在位的西夷王四面楚歌,在夺权之战中并不占优势,我等若贸然出兵,只怕吃力不讨好。” 这话换个意思来说,就是西夷王现在没多少部族支持,西夷一百七十六部,叛出他管辖的有九十多部。况且内战持续数年,反叛者互相吞并,自立为王,他们姜朝承认的西夷王只有一位,可在西夷却有三位。 谁也不知这三王之乱何时结束,谁也不能保证如今的西夷王不会落败,一旦支持错了人,日后姜朝的处境也岌岌可危。 张石景说完,殿内顿时多了许多支持他的声音。 “是啊,陛下,西夷与我朝虽有联姻,但这些年都是姜朝单方面赏赐财物丝帛,他们仅仅是做出不骚扰边境的承诺,如今他们内乱,我们应当明哲保身,免得被趁火打劫!” “林大人所言甚是!” “陛下……” 小半刻钟,竟无一人是主张出兵的。 宋枝鸾听得有些头疼,清了清嗓道:“此事事关重大,容朕先想想,张石景,许尧臣……你们几个人随朕来政事堂。其余人,退朝。” 百官见状,齐声应是。被点了名的几位大臣移步政事堂。 这是宋枝鸾第一次亲自主持廷议,先后迈入门槛的官员放眼望去尽是紫袍金玉带,补子以宝相花祥云纹为繁底,金线绣着孔雀或是虎纹,等宋枝鸾入座了,这些头戴进贤冠的重臣们才依次在案后落座。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0节 “陛下,微臣以为,今日早朝众臣说的话都有理,如今陛下初登大宝,没有必要冒着风险与西夷交恶。”率先开口的是李德。 即便是在这里,李德的话依旧很有分量,他与张石景一样,都是先帝留下的遗命大臣。 宋枝鸾手背抵着下巴,“爱卿言之有理,但这信已在众目睽睽之下送到朕的手中,只怕散朝之后,已是人尽皆知,若连姻亲都不顾,日后谁愿与朕结盟?” 李德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皱眉:“那郭涛行事莽撞,这等密函,理应先呈给陛下。” 若非他端的是一片赤诚,一把年纪日夜兼程送来,李德怕寒了其他臣子的心,真想告他一状,给他好好打一顿板子。 如今这信的内容已经不是秘密,不出兵始终理亏。 兵部尚书王安学道:“陛下所言甚是,但依微臣之见,眼下也不是在意面子的时候,面子,等我姜朝强大之时,自有人忙着给,但若是出兵,少的是真金白银,死的是我们的将士,不可作无谓之战。” 宋枝鸾手指叩着桌面,听了这话,朝王安学看去一眼。 这话说的圆滑,他明面上好像是支持不出兵,但真正的意思却是,不打无谓之战,何为无谓,打了错战,军饷花了,将士捐躯,却没得到一个好结果。 那要是姜朝能从这场战役里得到好处,打赢了,得了善果,那他的话也说的不错。 但好歹他并没有像前面的人一样,一口否决出兵。 宋枝鸾这一眼在王安学低垂的头颅上看了许久,方才往龙椅上一靠,捧起热茶,“王大人的话,朕觉得在理,那么照你看来要怎么打?” 此言一出,阶下众臣脸色均有了变化。 除了许尧臣。 张石景只是惊讶了一瞬,很快恢复正常,他一进政事堂便保持沉默,就是因为已经猜到了皇上的心思。 平常早朝,官员对一件事有分歧,各抒己见,才会暂且搁置,容后再议。但今日早朝,众人都拒绝出兵,认为明哲保身的好,那么为何皇上还要将他们这些老骨头叫来这里议事? 因为这次,与他们意见有分歧的是皇上。 宋枝鸾并非是让他们来商议的,而是让他们看明白她的态度。 她不是先帝。 不是废太子。 她不在主和派一边。 她会出兵。 王安学方才的话只是在做一个小小的试探,若宋枝鸾没有这个意思,自然会略过去,但她接了这话,这就证明他赌对了,“陛下,微臣觉得出不出兵都不是最为要紧的,要紧的是出兵能不能赢,西夷王能否重登王位?若是能助西夷王坐稳王位,那么姜朝也能从中获益,若是兵败,姜朝便要承受下一任西夷王的怒火。” “所以,若要出兵,必得竭尽所能,此战,输不得!” 他说完,政事堂内还是鸦雀无声。 在场的都是些老谋深算的狐狸,何况宋枝鸾已经再三敲打。 但这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做的。 宋枝鸾思索了片刻,笑着问:“许相,你怎么看?” 许尧臣自接过信后就一直没有说话,这时被点到,清声道:“陛下,与我们姜朝有姻亲关系的是现任西夷王,现任西夷王后是陛下亲姊,和亲期间,两国也算相安无事。若现任西夷王被赶下王位,我们姜朝与下一任西夷王不仅没有姻亲,而此次不施以援手的事也被他们看在眼里……” 此时坐在末座的一位官员接过他的话,道:“要是这任西夷王丢了王位,我们也可与他们联姻。” 宋枝鸾将手上的红珊瑚珠取下,放在手心里轻搓了搓,“哦?怎么个联姻法?” 张石景等人敏锐的感知到了龙椅上坐着的人眼神有些变了。 但这个官员隔得有些远,也不敢抬头。 “西夷自古以来就有夫死从子,兄死从弟的蛮俗,朝阳公主尚且只有二十,还能生育子嗣,若她继续嫁给西夷王,姜朝与西夷便又能和谐共处。” “这就是你的办法?” 宋枝鸾冷道。 官员浑身一抖,立即从案后出来,跪伏在地,“皇上恕罪,微臣失言。” 许尧臣继续道:“于将军此言差矣,方才我已经说了,这次不出兵,往后的西夷王也会引以为戒,不再与姜朝交好。即便联姻,许诺再多好处,赏赐再多东西,西夷想要借兵,想要军事结盟,都不会再想到姜朝,因为姜朝言而无信。这就意味着在西夷那块地方,让乾朝与南照有了可乘之机。你所说的联姻,只会使朝阳公主白白受辱。” 于将军额头触地,砸的砰砰响。 “陛下,是微臣犯蠢,微臣目光短浅,还请陛下宽恕微臣,微臣愿将功折罪,为陛下平定西夷之乱。” 李德轻轻叹了一口气。 众人观宋枝鸾神色,也知这次廷议已有了结果。 “许尧臣,为朕拟旨。” 许尧臣接过宫人笔墨。 接着听她道。 “朕要御驾亲征。” 寂静如水的政事堂,像猛地砸下一块巨石,霎时沸腾起来。 第98章 信任(二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姜朝决定应西夷王室之邀,出兵西夷,帮其平定局势的消息一经传出,就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朝阳公主和亲在前,此次师出有名,民间大都支持。 而朝堂中的主和派嗅到了风声,一个个沉默不发,主战派临危授命,势头已经不可阻挡。 这是周长观随着南照使团南下的第二天,他骑着马走在队伍中,看侍卫将一封信交到身后的马车里。 那日晚宴,他并非因为周长照给了他一个错误的时间而没有去,而是因为宋枝鸾身边的金吾卫统领玉奴交给了他一份名单。 那名单上所记,尽是南照安插在姜朝的细作。 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蔺家的。 他们如今依旧在姜朝,自以为万无一失的传递情报,但实则已经暴露,周长照带走了他的人手,周长观便趁此机会去到了一处隐秘据 点。 从中得了不少收获。 这次回南照,即使前路艰辛,他也有了让蔺家忌惮的筹码。 周长观如今对“软饭好不好吃”这个问题有了新的认识。 起码昭昭的软饭,他吃的是真开心。 有种在被她悉心养着的感觉,好像这么多年踽踽独行,忽然有了依靠,想到她心里就踏实。 这种滋味从未有过。 不过既然软饭这么好吃,他说什么也得让昭昭也试试。 试试吃他的软饭。 - 顾聿赫是在姜朝开始点将清兵的第三日得知的消息。 他刚从边地回来,想进宫抽查小皇帝的功课,就有官员跪在养心殿外求见。 赵明嘉正愁找不到借口,吃了一口西瓜,“亚父可要见他?” 只要他点头,他就让他进来。 也免得他被逼着看书。 顾聿赫从博古架上找了一本通俗易懂的,眼里没有丝毫动容,“陛下的字几日不见又潦草了几分,照着这本抄,或许能有进步。” 他说完,带着侍卫离开。 赵明嘉看着侍卫腰上的刀,有那么一瞬间想像个疯子一样拔出来一刀将顾聿赫刺死,看他是不是还是这样一幅凛然不可侵犯的仙人派头。 反正在这些大臣眼里,他早就疯了。 顾聿赫来到殿外,“何事?” 下跪的官员扶帽起身,躬身道:“王爷,姜朝往西夷出兵了。” “因为什么?” “前日姜朝早朝,西夷派人送去了一封密信,请姜朝出兵,为其镇压叛乱。” “西夷王,哪个王?” 官员显然对于西夷事务很是了解,“不清楚,但应该是北王。” 西夷发家之地在北,北面一向是能者居之,现在西夷王宫便坐落在北,除此之外,还有东,南二王。 顾聿赫这次去的就是南王的营帐。 “姜朝虽与西夷结盟,但一直安居一隅,未曾插手过西夷内战,这次姜朝女帝不仅出兵,还是御驾亲征!” 官员面色枯槁,像是极为担心。 “你是觉得,姜朝察觉到了什么。” “微臣正是这个意思。” 这些年乾朝一直与南照争执不休,却遗漏了姜朝,倘若他们只是做出假象,好韬光养晦,那岂不是碍着了北朝的千秋大业? 临淄王是北朝王室最后的希望了,若他败下阵来,北朝将万劫不复。 “王爷?” 顾聿赫深思几秒,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另外,派人监视宋枝鸾和宋怀章,若有异变,立刻向本王禀报。” 官员噤了声,稍稍松了一口气,听临淄王语气沉稳,他心里也有了底。也是,他们谋划数年,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姜朝的手再长,也不可能伸到这里来,发现他们的谋划,宋定沅做不到,他那个刚登基的女儿更是如此。 定是他多虑了。 “微臣遵命。” - 南照皇宫,南照国君正坐在御花园中乘凉,看过信后,对皇贵妃道:“照儿去了姜朝一趟,倒是比从前懂事许多,也晓得判断局势,分析利弊了。这篇文章,若非涉及机密,朕都想让大学士誊抄一遍,供人欣赏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1节 “照儿虽是聪明,但自小就是个高傲的,如今去了姜朝皇宫,见到了姜朝女帝,那股子心气被压了一头,自然是懂事了许多。” 他笑着抖了下信纸,交给一旁的太监。 “这么说,照儿与姜朝女帝倒是绝配。” 传信的官员始终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等皇帝与贵妃闲话完了,方才听到皇帝叫他的名。 他连忙过去跪下:“微臣在。” “这些事不必再商议,姜朝与西夷要打,就让他们打,只要姜朝女帝与朕的儿子成婚,朕,即刻就调拨兵马,助她平定西夷。” 原先南照国君以为,这次他送了两位出色的皇子过去,宋枝鸾该懂得他的意思,即使要守孝,提前对照儿或是观儿有所表示也是可以的,但这次却依旧没能带来好消息。 他本有些动怒,但知道这个消息后,却有了另一番想法。 姜朝女帝想必是已经做了御驾亲征的准备,所以才不提婚事,西夷国土只比他们南照小上一些,要助西夷王平定局势,只怕孝期过了,都不一定能回。 因此即使早早定下,也只是一句虚话。 而他们南照可能却要因为这句承诺,出兵援她。 想清楚后,南照国君乐见其成。 若要出兵相助,她宋枝鸾必须得从他儿子里娶一个,娶了,万事好说。 不娶,他们就坐山观虎斗。 - 当宋枝鸾说出要御驾亲征的那一刻,政事堂就炸开了锅,那些个权势滔天的人物没一个能坐得住的,连许尧臣都皱紧了眉头,想要宋枝鸾收回成命。 一时间纷乱如闹市小摊。 但宋枝鸾极为坚持,当即点了三名将。 主将是熟悉西北地势的虎贲将军谢思原。 副将是元禾。 另一名副将是金吾卫统领玉奴。 宋枝鸾有考虑过任命谢预劲为主将,但还是放弃。 他成日里顶着伤躯走来走去,看起来像个没事人,但西夷气候恶劣,她无法保证谢预劲状态一直这样好。 在一片陛下的呼声中,宋枝鸾离开了政事堂,众人心知这事已成定局,也只好传递圣意,各自做好手上的事。 因为皇帝要亲征,因此这次选拔的都是精锐,清点完三十万兵马,其余二十余万兵马会从沿途郡调用,等宋枝鸾处理好朝堂事务后已是第七天。 第七天夜里,祭旗完毕。 京畿道外一众将士呼声震天,只待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下,就往西征。 宋枝鸾巡视完大军,下马上了城墙。 稚奴紧紧抱着宫女拿来的酒,“不成陛下!上回宫宴您说只喝一点,结果醉的不省人事,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再喝。” 宋枝鸾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但她也并非故意贪杯,第一回喝烈酒,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安安心心喝饱了才尽兴。 但她今日没打算喝醉。 “好了,我就喝两杯,你来给我倒两杯成不成?” 稚奴面色犹豫。 “明日之后,我可要过许久才能再喝到了。” 喝酒误事,那日她不就稀里糊涂的把谢预劲给叫去了栖梧殿,知道自己的酒量了,宋枝鸾心里有数,行军的时候也不敢轻易碰了。 稚奴终于说服了自己,抱着酒壶过来,给宋枝鸾斟了两杯酒。 宋枝鸾看着那两杯酒的酒面刚好在杯沿印花的那一线,取走一杯的时候没忍住揉了揉稚奴的发髻,“不愧是大夫,手真稳。” 稚奴听出了宋枝鸾在打趣她,小幅度地笑了笑。 这次她也可以陪在陛下身边了。 “好了,你让人给我做一碗馄饨来,我一个人在这里坐坐,骑了好久的马,肚子有些饿了。” “好,稚奴这就去。” 宋枝鸾没有进瞭望塔,而是坐在了城墙上,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看向苍茫的夜空。 “你还是来了。” 话音刚落,瞭望塔里走出一人,乍一看像一道修长的影子,在月色下多走两步,方知那是他玄色的衣角。 谢预劲没有走近,而是用一种极为深沉的眼神凝视着她。 “那夜之后我就没见到过你,还以为你故意躲着我呢。” 那边没有声音。 宋枝鸾已经不大习惯谢预劲在她面前沉默,接着絮絮念道:“很久之前我就在等这一天了,每回出城祈福,我都要上城墙看一看,上辈子我就在这里请道士用罗盘定过方位,这是正西,我站的位置和西夷王宫在一个方向,要是距离足够近,只要我往西看,姐姐往东看,我们的视线就能交汇。” “现在我终于要沿着西边朝她走去了,不仅是隔着八万万里,还隔了……” “陛下在害怕吗?” 宋枝鸾握着酒壶的手指一顿,有些纳闷的喝了一口,“害怕?我怕什么?” “前世的西夷王,这个时候已经死了,”他走到她身边,道:“临死之前,没有一封求援的信送到帝京。” “密函是假的。” 宋枝鸾表情有了些变化,但很快就想通了,垂着眼皮笑了一下,“是,这是假的,不过是一个让我能顺理成章出兵的借口。” 没有这封信,便冲不破主和派的阻力。 而她与宋怀章,姜朝和西夷,迟早要有一战。 这件事连许尧臣都被她瞒在鼓里。 全天下可能也就谢预劲能猜到。 “但也不能说是假。西夷王是没有写过这封信,”她眼神忽然亮了些,仿佛映着空中的星子,“但这封信是我让西夷王后写的。” “姐姐的信。” “要是只有我一个人知情,那我或许会感到孤单。” “宋怀章不是想逼我出兵么,他以为逼我出兵了,他就稳操胜券,那我就成全他。” “陛下可以告诉微臣。” 谢预 劲看她把酒杯放在一边,趴在城墙头,眼皮半阖,也许是酒意使然,她第一次主动谈起从前:“我从前没有告诉过你吗?上一世我告诉过太多人了,告诉宋定沅,告诉宋怀章,告诉你,用告诉这个词还是太委婉了,‘求’更合适一点。” 她几乎是把身边能求的人都求了个遍。 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等。 让她等,让姐姐等,等到宋和烟改嫁三次,等到她听到西夷陵寝建成,宋和烟连同她的孩子被送进清斋,不日就要陪葬的消息。 宋怀章总是有借口。 可事在人为,他甚至连尝试的想法都没有。 那就换她来。 现在,她坐在了这里。 “上辈子,陛下只需要再等上三月。” 宋枝鸾语气微嘲:“又是等?” “只要再等上三月,微臣杀了宋怀章,陛下依旧能站在这里。” 谢预劲背靠着城墙,眼里慢慢浮现一抹隐痛,又慢慢消失,“到时想接谁,想打谁,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 只要她活着。 宋枝鸾也不知信了没信,道:“挺好的,那个时候的我要是听了,一定会感动的哭上一整日吧。” “陛下不信我。” “是你曾经辜负过我的信任。”她还记得前世彻夜纵马,只是为了和谢预劲待在一块,就闯进平叛的军营里,结果被他用美人计迷昏了送出去,惶惶一夜,第二天在那间民房里看到谢预劲来接她的感觉。 宋枝鸾当时甚至觉得,也许谢预劲是上天给她的弥补。 “我明明给过你超乎所有人的信任。” 谢预劲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解释也有期限,当时不说,日后再说就会变了意思。 他以为宋枝鸾下不去手。 他以为她背负不起弑杀父兄的罪名。 但她说,只要他说出来,她就会信。 所以他和她和离,撇清关系,于她而言全然是另一种意思。 那是她最信任的他,亲手往她心口捅进去的一把刀。 也代表她不会再信任他。 他说“此生不复见”。 她回的是“死生不复见”。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对他死心了。 第99章 夜谈(一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日出群山,袅袅炊烟在京郊升起,晨鼓声阵阵传来,城门打开,身披甲胄的将士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行。 城墙上文武百官相送。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2节 “天佑姜朝,千秋万代!” 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京官们附和高唱,语气激昂,许尧臣回头看去,众人脸上却难掩忧心。 宋枝鸾临行前叫来许尧臣和两位遗命大臣,拍着他的肩膀露出两颗梨涡,云淡风轻地说为防意外,她已经写好了遗诏,一旦传来什么坏消息,就让他们取出来。 张石景与李德,本该在家颐养天年的一把年纪,听了这话双双抱头痛哭。 许尧臣一直很担心。 但宋枝鸾承受的压力已经很大,她更需要人支持她。 于是,那天许尧臣走过去扶起他们,接了她的圣旨。 他没有时间与她好好道别,皇帝离京,未来一段时间,帝京的局势比起西夷来还要错综复杂。 许尧臣握紧了她授予他的金鱼袋。 那里装着刻有他名字的鱼符。 在宋枝鸾凯旋归来之前,他会守住她的江山。 “皇上远行,本相暂理朝政,明日起按时早朝,若有扰乱民心者,斩立决。” 年轻的丞相在皇帝养病之时就执掌过大权,但那时行事谨慎,宽容大度,很少露出过这样冷酷的一面。 众人心中不由凛然:“是。” 许尧臣携百官下城墙时,最后往军队里看了一眼,恰好不偏不倚的落在穿着骑装的少女身上。 她长发挽起,在脑后用一根金簪固定,那是比朝阳更要辉煌灿烂的颜色,身边的将士与她说了些什么,宋枝鸾稍作停顿,扯过马绳,策马往前方去。 还未及笄的时候她就这样骑着马在军队里穿梭。 也许她生来就注定要坐在马上征战天下。 他有预感,等宋枝鸾回到帝京,姜朝会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盛。 - “放榜喽!” “快帮我看看!” “娘,我中了!哈哈!” 喻新词手里牵着慕容恭,怀里抱着满满,今天是南照秋闱放榜的日子,他怕挤着他们,就等人少了才过去。 他平生只参加过一次科举,在北朝高中没多久,便阖族入狱,流落到教坊司时经史典籍已是承担不起的奢侈之物,好在他记性不算差。 从榜后开始找,喻新词一路往左看,直到最右,方才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真定十年壬午科岭江乡试录 中式举人八十六名 第一名:于意 “于意是谁,怎么从前没听说过?” “这次题目这么难,他竟能考如此好!” 那是宋枝鸾给他伪造的身份,喻新词高中了,眉心却没舒展开,他从人群里退出来,那些招婿的人家瞧他有一双儿女,但仍有些蠢蠢欲动,还有些上来问的,都被喻新词回绝。 他原是想有个功名傍身,以后方便养活这两个孩子,却没想到中了解元,解元可直接参与会试,南照国君前不久颁下旨意,将原定初春的会试提至冬肇。 若是现在赶去,时间恰好。 要去南照都城吗。 许尧臣陷入了深思。 - 乾朝京城,赵明嘉看着摆在她面前的请安折子,愣愣问:“怀安,舅舅是什么时候没的?” 平日只有些请安折子才会被送到赵明嘉面前。 很无趣,除了问安,就是进献地方特产。 但他被困在这几间宫殿里,比起看枯燥乏味的书来,这些东西还更有趣。 今日为什么都是让他节哀的? 怀安表情悲恸。 赵明嘉的舅舅是吏部尚书祝长衡,皇后娘娘因宫内走火早逝,之后半年,祝长衡每日都以各种理由参临淄王,先帝最终都只是略施小惩,先帝死后,祝长衡安静不少,这两月也不曾来过养心殿。 临淄王回京之后处理了一桩贪污大案,案件的主使者便是祝长衡,七日前亲属连坐,男丁斩首,女眷充入教坊司,其余人尽数流放漠北。 怀安住在廊下,与外面有些交流,祝家是唯一与赵明嘉有些渊源的世家了,他怕陛下伤心,所以没报。 如今赵明嘉知道了,他也只好把事情全盘说出。 赵明嘉听了,表情木楞,良久,外面有宫女进来布膳了,他才抓紧他的衣襟。 “怀安,我的命就在你身上了。” 怀安立刻趴下,大惊失色:“皇上。” 门外已经敲了两次,赵明嘉充耳不闻,蹲下来,将小太监的衣领子扯起来,勾起唇角,“他这是警告我呢,因为我杀了他的人,舅舅是因我而死的。” 怀安道:“皇上!这不是皇上的错。” “你说的对,不是朕的错。所以,为什么做错的那个人,不需要付出代价呢?”他轻声,明明是白日,他眼里仿佛有层黑雾:“他为什么永远都能置身事外, 朕永远都摆脱不了他。” 顾聿赫是悬在他们赵家头上的一柄利剑。 杀了母后,杀了父皇,杀了舅舅,下一个是谁? 他身边还有谁? 赵明嘉看着怀安,这个进宫之后跟在她身边的小太监,“会是你吗?” 怀安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奴才,奴才只是个洒扫太监。” “如果是你,那你不如现在就死了。” 怀安有些害怕,但更像伤心,“陛下想要奴才死吗?” 赵明嘉对他道:“嘘。” 怀安感觉手里被塞了什么东西。 “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他说:“但是冤魂,会游走在每一个漫漫长夜。我对付不了顾聿赫,但有人能。” 怀安看向手里的竹哨。 赵明嘉道:“带着朕的诚意,去找宋枝鸾,她要去西夷,你能活着到那里吗?” 怀安自从净身之后,就从没出过皇宫,闻言,心里却没那么害怕了。 “奴才能。” “好怀安,”赵明嘉长长舒出一口气,“朕在这里等你回来。” - 半个月后,山林里猛地传出一道火光,还在营寨里呼呼大睡的山大王惊醒,出了门人仰马翻,四处丢弃着包袱器皿。 他甚至没有时间找到一个人先问问,大门就轰然倒塌! 转眼间一个盘踞在梅州城外数十年的土匪窝就被端的连只碗都没剩下。 忽听耳边传来“嘚嘚”的马蹄声,土匪像见了鬼,往火堆里看去,一个穿着铠甲的人在门外出现,跟在她身边的官兵鱼贯而入,迅速将还在垂死挣扎的几个人一刀砍去。 土匪头子一脸迷茫,他只是睡了一觉的功夫,这梅州郡守怎么就有胆量来抄他的家,他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大人,还请饶小人一命!小人什么都肯做,什么都肯招!” 玉奴握着红缨枪,枪尖距离他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遥。 土匪头子咽了咽口水。 这时,他看见从这个女子的左侧走来一只昂首阔步的红马,红马之上坐着个年轻姑娘,乌眸红唇,华衣长弓,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一路走来朕打了不少土匪,你这个规模倒是挺大,一共多少人?” 土匪头子不敢欺瞒:“算上隔壁山的,有两千。” 他没留神宋枝鸾的自称,等报完,方才意识到这个字的分量,惶恐不已。 皇帝御驾亲征,一路带着几十万大军西行,沿路上的土匪望风而逃,别说两千,就算是一万,一人吹口气,也能顺手端了,可他并不在沿路,原以为高枕无忧,怎么会…… 两千人已经是股不小的力量,也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百姓,宋枝鸾面色冷了点,吩咐一旁心惊胆颤的梅州郡守:“这一窝有些职位的全部处死,被胁迫的没杀过人的放走,好生核验。” “是,陛下!” 梅州郡守接了圣谕,即刻派人前去善后。 就在他准备跟上宋枝鸾的时候,她骑马转过身:“不必跟着朕,既然喜欢玩忽职守,那朕便成全你。” 梅州郡守听闻,苦笑着叩首。 玉奴收了枪,跟在宋枝鸾身后。 这一路上她们走的都是宽敞的官道,各郡放行,每个郡的郡守都试图让宋枝鸾住在官邸,但都被宋枝鸾拒绝,既想要将士同心戮力,那同吃同住有何不可。 况且宋枝鸾已经很习惯军营里的生活了。 离开帝京之后将士们日夜兼程,已经快到姜朝西边,沿途宋枝鸾会趁着休息的功夫去城中署衙逛上一逛,不少贪官污吏被打个措手不及,可她会微服私访的消息一路上渐渐传开,最近几天她已经很少处理这些事。 大军休整,驻扎的地方在梅州与桂州之间。 篝火快速燃起。 管他是两千人还是五千人,面对训练有素的数十万大军,都不过是手上的一滴露,一擦便干了,有时候甚至只需要打个照面,人就逃的无影无踪了,因此将军们每次统合的伤亡情况都很少。 宋枝鸾坐在篝火边,伙头兵拿了些野味过来,处理干净了串起竹签,她拿起半只山鸡自己烤着,听旁边的小将道:“陛下,这次剿匪无人伤亡,十人轻伤。” “好,下去领赏。” “末将替兄弟们谢过皇上!” 篝火燃了不知多少堆,从山坡往下看,像一个个漩涡,看久了像一场经久不灭的焰火。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3节 谢预劲没有往宋枝鸾身边坐,而是坐在相隔颇远的山坡草坪上。 草坪上的人也在把酒言欢,完全没有注意到树下还有一个漆黑的身影。 谢预劲不知道自己在听了那番话之后,是怎么从城墙上下来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得知他与宋枝鸾没有可能后,还是骑马跟了上来。 他仿佛一下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变得漫无目的。 他终于明白宋枝鸾那句“我原来可是打算杀了你”的重量,明白她的排斥,即使做的再多,他也不能走进她心里了。 是他咎由自取。 “将军,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郭子义串起两条烤鱼过来,坐下欣赏了一下这里的景色,又看向宋枝鸾在的那一处篝火:“皇上那里好热闹,我是没见过他们在谁面前这么有胜负欲的,为了吃上皇上赏的肉,个个撸起袖子硬摔。” 谢预劲抬起眼。 宋枝鸾正对其中得胜的男人招手,亲手撕了一边鸡肉给他。 男人刚才气势汹汹地将对手撂倒,现在笑得腼腆,连声谢恩。 她也在笑。 谢预劲心口钝痛,看了一眼就将视线移开。 郭子义想把烤鱼分一条给旁边的青年,笑着递过去,但是他没接,郭子义就又把烤鱼递前了一点,安慰道:“将军不要沮丧,陛下是担心将军的伤势,所以才没点将军的将,等将军伤好了,哪有别人表现的份?” 他试图将气氛弄的活跃些,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对了,将军的生辰快到了吧?” 郭子义记得很清楚,将军从来不过生辰,但架不住从前皇上喜欢给他过,皇上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要过就要过的人尽皆知,他就这么记下来了。 谢预劲接过烤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咽下去了,他道:“嗯。” “算算日子,差不多是三天后?”郭子义道:“这次生辰不一样,将军可以行冠礼了。” 说完,他不由得心生艳羡,谢预劲在先帝在时就是开国功臣,如今又有从龙之功,百般荣耀加身,归来也不过二十。 谢预劲垂眼:“过不过都无所谓。” 郭子义忽然想到谢家一门忠烈,现在要找个长辈为谢预劲行冠礼也难,有些后悔多提了这么一嘴。 空气就此安静下来,郭子义把烤鱼吃完,就被人叫走,树下,谢预劲将没吃完的烤鱼包起来,放在地上。 - 夜色渐深,宋枝鸾吃完烤肉,在营地里转了转就回了营帐,可或是有些凉了,她盖着薄被略有些冷,起身从榻上翻下一卷,睡意却没了。 帐外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叫,隔两息就叫一声。 宋枝鸾数着节奏,脑海越来越清楚,没一会儿彻底醒了,索性披了件云雀缎面披风走出营帐。 越往北就越冷,梅州的天气已与帝京相差甚远,像是秋末,今日偶得阳光,夜里也留不住什么温度。 她随意选了棵树,坐在它的盘杂的树根上。 这么往远看去,月亮大的像能笼罩住半座山头,上面暗色的纹理也变得如同沟壑一般清晰可现。 宋枝鸾恍惚间觉得,她曾经也见过这样一轮月亮。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想侧头看看是谁,但转了一半,却因为这熟悉的步调顿住。 谢预劲出现在她眼角余光里,坐在略矮她一层的树根上,深邃的眉眼棱角分明,银辉圣洁,连带着他的脸庞也柔和了些,“陛下睡不着?” 第100章 十年(二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这一路宋枝鸾很忙,很少有和谢预劲说话的时候,加上从城墙上下来之后,她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些地方变得微妙了起来。 不同于从前任何 一次。 宋枝鸾抛开这些杂念,歪着往树上一靠,树上的叶子轻轻动了下,在她视野里晃,“是啊,有些睡不着,你也不睡吗?” “嗯。” “那就一起坐会儿吧。” 谢预劲没回。 还是营帐外的空气好,宋枝鸾呼吸了几下,眼神掠过几个倒扣的酒坛,停顿数秒,眼睛忽的亮了。 “我想起来一件事。” 谢预劲看着她:“什么事?” “跟我来。” 宋枝鸾表情愉悦,二话不说就将自己的红马驹牵了出来,看到谢预劲还在原地站着,她有些心急:“木头吗?快把你的马牵过来。” 谢预劲有些怔愣,回过神来,心口又是一阵闷痛。 宋枝鸾坐上马,谢预劲的营帐距她不远,她没等他,径直骑马过去,弯腰把拴绳挑开了。 马儿认主,没了束缚,朝谢预劲奔去。 她知道他会跟上来,所以策马下了山,沿着官道往桂州的方向去。 桂州多山,宋枝鸾多年没来,记忆有些模糊,好在谢预劲很快就赶了上来,她思索道:“你还记得姐姐被送去和亲的那天吗?” 谢预劲今天的反应似乎很慢,有些不在状态,听她说完,半抬起眼望向一边。 宋枝鸾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脑海里模糊的记忆被补全了些,她心念一动,有些迫不及待:“是那里,我们走。” …… 宋和烟被送去和亲的那日是个雨天。 宋定沅保住了一条性命,用一个女儿作为代价。西夷王看了她与宋和烟的画像,评价说,一个锋芒太盛,一个大气温婉,西夷女子豪迈,他见多了不服管教的,于是宋和烟就成了王后。 宋枝鸾那时年龄虽然不大,但也知道西夷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父亲尚且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何况还未及笄的姐姐。 她记得父亲那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按例是不是要问过母亲的意思? 宋枝鸾花了所有攒下的银两,买通了一个道士,想要他在父亲面前请魂,说些诸如“八字不合”“母亲在天有灵不允许这门婚事”之类的话。 但宋和烟第二日就出嫁了。 道士都来不及赶来。 宋枝鸾知道后一路追着她去,最后被谢预劲找到的时候已经快要出梅州了。 少年很生气,攥着她握绳的手:“宋枝鸾,又一个人跑出来,你不知道现在有多危险吗?” 宋枝鸾被他吼的想哭,她原本就想哭,那一刻眼泪彻底决堤。 谢预劲听她哭的撕心裂肺,虽然还是绷着脸,但语气放软了很多,轻的像在哄人:“别哭了,和我回去。” “不要,我要姐姐和我一起回去。” 宋枝鸾觉得她像个叛徒。 从前她遇到危险,宋和烟冒死也要进城救她,现在宋和烟前路艰险,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们已经走远了。” 宋枝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甩开他的手,提起气想说一个“驾”字,喉咙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梗住,她气息骤乱,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谢预劲眼疾手快接住了她,表情已经快冷下来了,但在她抱紧他抽泣的时候还是怔了下,回抱住她。 “她会回来的。” 大概是不擅长安慰人。 少年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开口。 宋枝鸾哭累了,生宋定沅的气不想回营寨,牵着两匹马,拽着他往山顶上去。 谢预劲干脆松了力道,由着她去。 往山上骑了一段路,路就变得狭窄,宋枝鸾有些害怕,硬是挽着他的胳膊继续走。 谢预劲这次安静的很。 走到山顶之后,还主动把两个人的马都拴好。 宋枝鸾见到了一轮很大的月亮。 像是伸出手就能碰到它,微微收拢就能感受到广寒宫的凉意。 “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她想错了,山太高太密,即使站在很高的地方了,也还是看不到宋和烟的马车。 谢预劲道:“等收复西夷那天。” “那什么时候能打败西夷?” 宋枝鸾在山崖上坐下,双手环膝。 “怎么不说话了?” 少年静默片刻,走到马旁边,从布囊里拿出一壶酒。 宋枝鸾看着那酒睁大了眼:“你和谁喝酒去了?上回不让我喝,结果现在你背着我喝。” 其实是刚才谢预劲在宴席上突然离开,被人强塞了一壶。他没有解释很多,只道:“没喝。” 看他撕开酒揭,宋枝鸾有些好奇,凑过去一闻,有些犹豫,又有些期待:“你是想和我喝酒吗?” 谢预劲瞥她一眼,轻呵了声:“这酒太烈,你想喝,起码再过个十年。” …… 宋枝鸾没有记错。 她是曾经见过今晚这样的月亮,算上前世,是在十几年前。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4节 沿着记忆,谢预劲和她一路骑马,下了马后走到山顶。 月色光辉将大地镀上一层银霜,宋枝鸾的脸被照的雪白莹亮,她眼里没有从前的失意惘然,只有昂扬斗志。 找到那棵梅花树,宋枝鸾拿出两把准备好的铲子,“是这一棵吧,你当时说,等接回姐姐了,我们就一起喝这壶酒。” 谢预劲嗯了一声,眼神微敛。 宋枝鸾把酒挖了出来,这酒埋的不算深,很快就露了出来,她用地上的树叶擦拭干净,思绪飘了一会儿,方才道:“那我们把它带去西夷。” 酒坛上带着些泥土,谢预劲将酒提在手里,眼里没有那么沉郁了。 起码,她身边现在站着的人还是他。 宋枝鸾被他盯着看了一会儿,即使是发顶,她也有些实感。 人间兜兜转转十余年,两人一起长大,先后离世,如今竟又站在了同一个地方。 这么多年了,陪在她身边的人还是谢预劲。 如果不是因为她动了心,生出妄念,也许她和他能做很久很久的朋友。 再回到营地,宋枝鸾看到许多人神色紧张。 浩荡的大军,夜里也有许多人轮番巡视,宋枝鸾的营帐更是重中之重,在她和谢预劲离开之后,很快就有士兵将事情告诉了玉奴。 玉奴犹豫了一下,没有跟去,但一直在营帐外等着,就在她有些坐不住的时候,营寨外传来马蹄声。 宋枝鸾骑着马率先出现,玉奴神色微缓,上前扶她下马:“陛下,下次想去哪里可以带着微臣一起去。” “不远的,要是远我肯定会同你交待一声。” 谢预劲在一旁下了马,解开绳子,提酒过来。 宋枝鸾接过的时候看到他衣角上有些泥痕,想到他刚刚抱在怀里用衣角擦干净,眉尾很细微的动了一下,“衣服脏了,你回去沐浴吧。” 谢预劲生得高,眉眼鼻梁都有股冷锐气,垂眸看她的时候这种侵略感会削弱许多,像一种无声的克制。 “好,这酒埋的太久,陛下要是想喝,先让人验下。” 宋枝鸾心里有些奇怪,她方才在山顶上说了,这酒要带到西夷,等见到宋和烟了再和她还有他一 起喝,这话等他们准备喝的时候再说不就好了,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早了一点。 她也继续想,拍了下酒坛,弯起唇:“知道了。” 玉奴道:“陛下要重新沐浴吗?” “嗯,备水吧,方才骑马出了些汗。” 宋枝鸾打了个哈欠,往营帐里走。 谢预劲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涌现出一股浓烈的不舍,“陛下。” 她转过身来,“怎么?” 三天后是他的生辰。 宋枝鸾会送他生辰礼吗。 谢预劲没有把握。 火炬里松脂燃起熊熊烈火,细微的火星迸溅,还未碰到宋枝鸾就消失在空气里,火光将她的眉眼刻画的顾盼生辉。 良久,他缓声道,“没事。” 不过也行。 没有礼物也可以。 只要一句生辰快乐就很好了。 宋枝鸾觉得今晚谢预劲有些奇怪,但,他自从进了西征军之后就总是这样老神在在,时不时看着她出神,她已经快要习惯。 “那快睡吧,很晚了。” - 兖州城外一处荒废城池,风沙呼啸,商队的骆驼铃声远远传来,到秦行之耳边,他听到的却像是帝京的钟鸣,从太极门一路到帝京城外的护城河,余韵滔滔。 很长一段时间,那样的钟鸣让他心安。 秦行之慢慢睁开眼。 入目是一片荒芜,植物因为缺水而枯萎,一夜没有清扫,门槛下已经堆积了一层黄沙。 他感到一阵心痛,手指放在眼角,一抹竟有泪。 可是他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 也许是个噩梦。 也许是梦到了宋枝鸾。 穿衣洗漱完,秦行之来到一座房舍。 废城池里能用的房子并不多,从前被流匪占据过,有些地方修缮了还能再用,有的地方却只能幕天席地。 秦家在西州的威望很高,在宋怀章招募兵马时有许多人投奔过来,聚在一起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 但这当中大多数是没打过仗的普通人,有些人是抱着出人头地挣军功的想法,也有是家里缺粮,奔着吃饱饭来的。 宋怀章用未来的功勋向他们许诺,这一路直到今日都还算太平。 宋怀章住的房子是其中保存最好的一间,秦行之过去时,正听到他在问下属话。 “工匠找到了吗?” “从别的郡找到了,卑职已经命人去接。” “几个?” “两个。” 宋怀章一听就有些火大,“这么多天,就找到两个会做火炮的?” “殿下恕罪,这些东西民间不允许做,您是知道的,这两个工匠能做,肯来,已是不容易了……” “殿下。”秦行之站在门口,抱拳行礼。 宋怀章语气一顿,方才辩驳的男人也转过头来,纱布下露出一张长得有些凶的脸。 “你来了。” 秦山和秦行之见了礼,没有继续说话。 宋怀章轻叹了口气,“算了,时间紧迫,你这些天能弄齐这么多东西,已是不容易,继续留心着吧,尽可能找多点人手。” 说完,他负手道:“下去吧。” 秦山弯腰:“是。” 秦山走前看了秦行之一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你来了,孤昨日不是说今日没有什么事,不需要你在身边保护吗,怎么还起的这么早?” 秦行之回:“微臣习惯了。” 宋怀章好似有些恍然,点头来到他面前微笑道:“孤也是忘了,行之你先后做过我父皇和灵淮的侍卫,父皇起的早,灵淮则怕麻烦,但他们对你都很满意,想来也有这份风雨无阻的毅力的功劳。” 秦行之低下头,看到眼前青年的眼里含着探究,沉默下去。 宋怀章唇边挂着笑,心里却不怎么笑的出来。 秦家人对他是忠,秦威平也是为了保护他而死,但秦行之才是他们的家主,他以为到了秦家的地方,他就有了重新和宋枝鸾叫板的资格,但没想到还是仰人鼻息。 所有人在他下令之后,都要过问一遍秦行之。 那日后他重登金銮殿,是不是也要问过秦行之的意见? 何况,秦行之与他父亲不一样。 秦行之曾是灵淮的驸马。 在灵淮对他设局,私下密谋他的太子之位的时候,秦行之难道一点端倪都没有看出来? 是看出来了,但知情不报,以至于无可挽回。 还是他就是灵淮的人? 最后一种是他最不愿去想的,但即使宋怀章忌惮秦行之,他也没怎么往这个方向想过。 如果秦行之是宋枝鸾的人,那他在找到他之后的第一件事,必然是杀了他。 可这并不代表宋怀章对秦行之完全放心。 秦行之现在虽站在他这一边,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秦行之与在帝京的金吾卫将军秦行之不一样。 宋怀章不能允许他动摇,甚至偏向宋枝鸾那一边,“行之,孤昨日去巡营,这些民兵战斗起来毫无章法,你说该怎么办?” 秦行之道:“殿下想让微臣做什么?” “你整日跟在孤身边,但孤身边也不缺人保护,不如去练兵吧,灵淮援军西夷,不日就要到达,我们该做好准备才是。” “是。” “现在时辰还早,领命去吧。” “是。”秦行之回完,身体内仿佛出现了一个黑洞,他好像成了一个木偶。 他在哪里似乎都不受欢迎。 天下之大,连这里都不是他的容身之处。 但宋怀章是父亲用命选择的路。 他没有选择。 宋怀章将人遣走了,心情好上了一些,这这天他因为宋枝鸾西征的事焦头烂额,也探听不到,究竟是哪位西夷王给她写的求援信。 他姐夫么。 宋怀章觉得不大可能。 西夷对姜朝格外排斥,也自大的很,从前派使臣献来的毛皮马匹都是劣货,宋和烟嫁的那个,从前连他写的国书都不回,怎么会放低身段向宋枝鸾求援?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5节 第101章 生辰(三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三日后,蕲州。 西征军在舆图上的位置离西夷越来越近,气候几近变化,这些日子宋枝鸾的衣裳一直在变,春夏秋冬的样式不停歇,也因为如此,行军的速度变缓下来。 越靠近西夷,情况就越不可控,长途跋涉的将士们需要好好休息适应,疲兵难战。 好在之前行军的速度很快,从帝京走到西境没有花费太多功夫,比起预计的时间已经快了几日。 宋枝鸾没着急着继续,今日就在蕲州城外安营扎寨。 蕲州郡守穆牍领着众官员前来城门相迎,她简单吩咐了些事,就扯过马绳,准备回营寨休息。 人群里突然有人冲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喊了一声:“皇上!求皇上给民女做主!” “皇上!” 穆牍心惊胆颤,喝道:“大胆刁民,还不快给本官拿下!” 宋枝鸾皱着眉转过身,围观的百姓尽数像潮水一样退下,她很快看到了被两名官兵强行拉起的一名姑娘,那姑娘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拼尽全力往她这里来,双眼蓄着泪。 她赶紧道:“放开她。” 官兵当即放开手,跪下请罪。 穆牍眼珠子一震,马上亲自上前扶起了眼前这个姑娘,她穿着一身鹅黄色襦裙,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露出额头,她根本没有看他,只用一双眼崇敬又激动的望着马上的宋枝鸾。 穆牍又是一惊,清嗓道:“大胆,见到皇上,还不跪下。” “免礼了。” 玉奴走到这个姑娘身边,将她从穆牍手里抢过来。 穆牍想说话,但看到宋枝鸾打了个手势,立即噤声。 她下了马:“你有什么冤屈,同朕说说。” 宋枝鸾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不经意扫了一眼穆牍,看的他浑身冒冷汗,显然这女子他是认得的。 女子还是跪下了,磕了三个头,方才道:“皇上,民女没有冤屈。” 穆牍喝道:“放肆,皇 上岂是有功夫与你说些废话的?给我……” “慢着,”宋枝鸾眼神淡淡:“你太吵了,穆牍。” 玉奴会意,方才她已经检查过女子身上,她不会武功,也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便站去了宋枝鸾身后,听到这话,她给身后的金吾卫使了个眼神,后者将欲言又止的穆牍带去了一边。 宋枝鸾把她扶起,“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民女王书阳。” “既然没有冤屈,为何要在这里拦朕?” 王书阳现在还难以抑制狂跳的心脏,这大概是她此生做过最出格的事,但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陛下西征,她在这里盼星星盼月亮,总算将她盼来。 她深吸一口气:“民女只是想问陛下一个问题,民女愚钝,日思夜想,也难以想通。” “什么问题?” 王书阳定定开口:“民女想问,为何皇上是女子,可以当皇帝,但姜朝却不准女子参加科考,不允许女子当官?难道就因为皇上是公主,我们是平头百姓,所以标准不一吗?” 穆牍吓的不轻,连忙奔过来,强行拉着王书阳跪下:“皇上开恩,小女读书读傻了,现在胡言乱语,还请皇上恕罪,是微臣没看好她,微臣这就带她离开。” 宋枝鸾抬了抬手,示意前来押他的金吾卫走开,思索着道:“小女?” “回皇上,这是微臣和微臣的前妻王氏生下的独女,微臣从小惯着她,让她上私塾,读些圣贤书给她听,后来越来越疯魔,竟一门心思想着当官,前些日科考差点让她混进考场,微臣就把她关在了府里,不知道她怎么得的消息,知道皇上您今日亲临,逃了出来……是微臣的不是,还请皇上看在微臣看守蕲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网开一面,留小女一命。” 王书阳听到他这么说,反而挣扎的更厉害,若非她爹从中阻拦,她早就进京告御状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快跪下!” 王书阳极有骨气,“方才我跪了,是皇上扶我站起,现在皇上没有让我跪,那谁也不能让我再跪下。” “你这个不孝女!” 穆牍压根不敢抬头看宋枝鸾的表情。 但他要是壮着胆子看上一眼,或许心就能放回肚子里。 宋枝鸾听了这些话,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走近了点,好生打量了一下王书阳:“你今年多大了?” 王书阳不知宋枝鸾为何问到了她的年龄,但还是据实以告:“皇上,民女今年十六。” “读书多少年了?” “十二年有余,一日都不曾懈怠。” “那明年恩科,朕希望名录上有你的名字。” 王书阳和穆牍皆是一震。 围观百姓里亦是隐隐沸腾,声音如低沉的洪水环绕在宋枝鸾耳边。 科举正科三年一次,凡是新帝登基,必设恩科,恩科不受时间限制,流程与正科一致。 “皇上……”她眼中的泪顷刻间全部蓄满,“皇上的意思是?” 宋枝鸾其实早与许尧臣商议过此事,但要准女子参与科考,设立女官,让女子走进朝堂,想当初她以公主的身份被封为皇太女,尚且受到了层层阻碍,有不少人直接罢朝不来,可知并非易事。 几次试探,朝中大臣的态度都很坚决,她也只好先交给许尧臣看着办,一步步来,先从遴选女官开始。 但眼下王书阳的出现倒是成了一个破冰点。 宋枝鸾乐见其成,顺理成章应了她,今日之后这事传回帝京,可以让不少人偃旗息鼓。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回道。 王书阳喜极而泣,“民女谢过皇上恩典。” 穆牍一颗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随之而来的是狂喜。 他活了这么大把年纪,经历过北朝,经历过乱世,经历过先帝离世,但从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也许能和自己的女儿一起供职,入金銮殿面圣,也激动道:“微臣谢过皇上恩典,微臣定好生培养小女,不让陛下失望。” 宋枝鸾点了点头,牵过马,翻身上去。 不知是不是王书阳的话鼓舞了百姓,民心大震,齐齐追上前去相送。 一路呼声震天,不知是哪个胆大的,往宋枝鸾身上掷了一枝花。 是她没见过的花。 她长睫微垂,拿起来转了转花柄, 所以啊,只活在皇宫的皇帝和走出皇宫的皇帝的当法是不一样的。 - 军营的夜井然有序,油毡火把照亮各处角落,严密的如同铁网,将蕲州城外的山郊网住。 玉奴同主将谢思原商定好接下来的行军事宜,从帅帐里出来,却看到郭子义在帝帐旁边抓耳挠腮。 她走过去:“郭将军还不去休息?” 郭子义吓了一跳,侧头看来:“玉奴将军。” “今日陛下有些累了,早就睡下,要是没有要紧事,明日再禀。” 郭子义道:“这事情还是有些要紧的。” 玉奴认真了些:“何事?” “但是,好像,也没那么要紧。” 玉奴听了他一句废话,修养很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要是不要紧,郭将军的话我明日再转告皇上。” 郭子义是想来问问,今日是谢将军的生辰,皇上可要找谢将军来庆贺庆贺。 谢将军已经在军营里等了一天了。 好不容易等着外面的人传消息回来,说陛下回来了,但还是一点动静没有,他等不及,便来瞧瞧,结果到了这里一看,陛下已经歇下了。 他有些弄不清陛下的心思。 郭子义常听人谁哪个皇子和陛下相配的,但心里一直觉着,陛下该是对谢将军有些意思。从前就不一般,现在应当更好才是。 他也一直觉得谢将军是陛下皇夫的人选。 现在的情况是他没想到的。 郭子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去打扰,“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玉奴将军不用再陛下面前提了,末将先告退。” 这些日子里宋枝鸾同样没闲着,每日都有人上折子来,有时候是地方官的,有时候是军中一些事务,帐外有人等着是常事,玉奴没有继续问,只道:“好。” …… 谢预劲坐在一处临溪的空地,手里有一张丝帕,是之前在公主府,宋枝鸾赏给他的礼物。 丝帕柔软,光洁如新,他很少拿出来把玩。 只有在实在想她的时候。 郭子义来时就看到席面上放置的两盘点心和茶水,旁边有几份贺礼,点心茶水已经凉了,方才有几个将领找到了这里,和谢预劲说了几句话便离开。 他们与他一样,都是之前从皇上那里得知谢预劲生辰的日子的,记忆里,将军似乎从没过过那样热闹的生日。 皇上当时说那只是个开始,以后每一年她都要给将军热热闹闹的办。 这才几年呢。 郭子义轻轻叹了一口气。 叹气声有些明显了,谢预劲才察觉到有人来了,侧首,将手里的帕子收进怀里。 “将军,陛下今日很忙,巡视完军营,又亲自去办了几个案子,回来的时候已经很累,现下已经睡着了。” “嗯。” 郭子义又开始抓耳挠腮,劝道:“将军,这些点心您吃了吧,伙房也休息了。” 明明是将军的生辰,将军学着做的却都是甜甜的点心,但好歹能垫垫肚子,现在不吃点热的,夜里只能吃些干粮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6节 谢预劲曲起一条腿坐着,手拿起一块,吃了一口。 糕点带着茶的清香,甜而不腻。 是她近来喜欢的口味。 她应该会喜欢的。 他忽然有些舍不得吃。 做了许多盘,只留下了这两盘。 但明日就不新鲜了。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他对于宋枝鸾而言也是这样吧。 郭子义看着谢预劲吃完一块,想说点话,缓和一下现在沉闷的气氛,却听青年道:“能帮我个忙吗?” 他凛然道:“将军请说。” 第102章 后事(七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打算从兖州进西夷。 在钦州补足粮草,宋枝鸾准备明日率军离开,她此前传过旨意,任何有关宋怀章的事都需优先向她禀告,因此当地守城官员寻着她的空匆匆赶来了。 “陛下,您瞧,那日这些乞丐就是在这里遇害的,”官员站在城墙边,指着山林里的一处,道:“好在有上山砍柴的樵夫发现了他们,赶紧报了官,这才救下了一个活口。” “原来废太子从皇陵被持走之后落在了他们手里,过的好不凄惨,连腿都废了,只怕现在也难以治好。” 宋怀章竟已成了残废? 宋枝鸾摩挲着手上的红珊瑚珠,静静道:“杀他们的人是谁?可有画像?” “没有画像,那人戴着一个斗笠,守城的官兵没顾着细看,只记得很高,比大部分官兵都高,腰上挂着一根棒子,当时出城的说法是打野物的棍子,但从那些死者的伤痕来看,应该是刻意伪装成那样的刀……”官员声音小下去:“请皇上恕罪。” 刀。 宋枝鸾手指一顿。 她原来看过陈说这事的折子,但却没提到过这个,要是阔刀,难道是……秦行之? 宋怀章有了消息,但秦行之一直下落不明。 她猜测是秦行之将宋怀章带去了西夷与兖州边境,但却没有证据。 这么说,秦行之还活着。 思索间,身边稚奴端上来一盘糕点,“陛下饿不饿,先吃些东西吧。” 宋枝鸾目光扫过这盘糕点,上面撒着细碎的花,香气浓郁的恰到好处,闻着香而不腻,但她摇了摇头,“没胃口吃,你们分着吃了吧。” 稚奴没动,犹豫道:“陛下,这是谢将军做的。” 方才稚奴还在帝帐里,门口传来侍卫的通禀,说是谢将军给皇上做了一碟点心送来。 稚奴觉得奇怪,便出去接过 点心,试毒之后送来。 “他怎么想起来给我做糕点了?” “前日是谢将军的生辰,陛下……” 稚奴说话的时候,谢预劲就站在宋枝鸾身后,也看到了宋枝鸾眼神中瞬间的迷懵。 她好似真的忘了。 他过生辰,给她做点心。 宋枝鸾心情有些复杂,想到昨日玉奴离开前来报,说郭子义在她营地旁边打转,欲言又止的,想来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她捏起一块,咬了一口又放下。 糕点拿在手上有些重,很对宋枝鸾胃口。 但分量太沉,吃了之后,心里恐怕会常想着这个味道。 既然已经错过了谢预劲的生辰,那不如就让他彻底过去。 宋枝鸾没有咽下去。 谢预劲看到她将点心吐在了手帕上,说:“我知道了。先拿走吧。” 稚奴只当宋枝鸾不喜欢这个味道,没再说什么,拿了下去。 宋枝鸾继续与禀事的官员说话:“你继续说。” 官员哪知这其中弯弯绕绕,立刻应了是:“后来微臣即刻上书,将事情禀告给了郡守大人,郡守大人派了官兵前去追捕,沿着车辙痕追到了一处山崖,就没了他们踪迹。” 再有宋怀章的消息传来就是在西州了。 宋枝鸾一边思索着,一边看向周围光秃的山林,瘦弱的鸟雀在枯枝败叶上舔舐身体,山顶一座寺露出重檐,她顺势问了句:“那是座佛寺?” “回皇上,那是供奉老谢国公,北朝镇国将军谢湖山的庙。” 她眼皮微敛,“北朝镇国将军?” “是陛下,正是谢小将军的父亲,从前谢老将军曾带兵平定过钦州的叛乱。” 宋枝鸾眼中那抹怔忪还未褪去,声音低的不知是在询问还是在自言自语:“钦州,这是谢预劲的故乡……” 官员可不敢跟着宋枝鸾直呼谢预劲的名字,只是脸上有种有荣具焉的表情:“陛下好记性,这里的确就是谢家祖宗的发家之地,从前老谢国公的夫人,就是谢二公子的生母,就是在钦州生下谢二公子的,谢二公子那时可讨人喜欢了,小官那时还只是个举子,遥遥在街上撞见过一次,逢人就笑,活泼可爱极了,一直到三岁才去的京城。” “只是可惜,”他话锋一转:“老谢国公一门忠烈,被诬陷通敌,连抄家流放的机会都没给,直接就在远州给……唉。” 宋枝鸾不知为何,听到谢预劲曾是个活泼性子的时候,心脏逐渐收紧,像被什么东西压住。 她没有主动问过谢预劲这段往事,所有的事都是听从前教她的夫子讲的。 北朝末年,生灵涂炭,有人揭竿起义匡扶社稷,有人趁机勾结夷狄残害百姓,远州暴乱是北朝朝廷派兵镇压的最后一场暴乱,在那之后,北朝分崩离析,残党各自为政。 派去镇压暴乱的将军就是谢预劲的父亲谢湖山,他带着长子和族中数位侄儿一同出征。 北朝人心涣散,吏治缺失,当时叛军聚集了一批穷凶极恶之徒,来势汹汹,几乎是报复性的凡得胜必屠城,谢湖山一路追击过去,见到惨状泪流不止。 这场战打了半年,粮草难继,可即使如此困难,谢湖山还是率军将敌人逼到了绝境。 但就在这时,北朝皇帝一道圣旨,逼迫谢湖山与暴军和谈,理由是国库空虚,无力再战。 谢湖山深知这只是暴军的缓兵之计,又怎能甘心,当夜便捧着长子的头颅,只身杀到对方营寨,就在千钧一发,谢家军就能将这场暴动彻底平息。 但敌方营寨里忽然出现了北朝将士。 在谢湖山将他们逼入绝境的时候,暴徒向北朝皇帝送去了求和书,谢湖山被军中细作出卖,掉入了北朝皇帝与暴军的陷阱之中。 很快判决下来,谢湖山被按上抗旨不尊,意图谋反的罪名,被株连九族。 民间曾一度将其视为妨碍和谈,权欲熏心的奸臣。 直到暴军休养一年,卷土重来,甚至变本加厉,民智渐开,才有人为谢湖山沉冤昭雪,可这次再无人愿意出征。 北朝皇帝被毒杀,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混乱。 宋枝鸾不由得想,宋定沅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向来不择手段。 “如今钦州里还有谢家的亲族吗?” 官员摇头叹息:“没有了,陛下,株连九族啊,圣旨传下来的那日,钦州城便关了城门,谢家的男儿尽数上了战场,留在钦州的亲族与京中的那两支同日行刑,尽是些老弱妇孺,哪有还手余地。” 那一日也是许多钦州人的梦魇,京官来到钦州,手持尚方宝剑,亲自监斩,大雨狂落七日不休,还是没能冲刷土里留下的血腥。 宋枝鸾道:“总有些人活下来了吧。” 谢预劲那时年幼,能活下来,定是在全族人的托举下方才能做到。 官员道:“死的死,逃的逃,小官想也是有的,但谢国公府重立,谢小将军在京中任职,谢家再度风光起来,钦州也没有自称谢家后人的人来过。” “谢家的祖庙,尚立在钦州呢,就在这座武神庙后头。” 宋枝鸾抬头,往山顶望去。 可是还是只能看到那座寺庙。 许是在背面。 印象里,她与谢预劲成婚的那些年里,他似乎从未来过钦州,来过这座祖庙。 也不知在十岁那年被带进宋定沅的营帐之前,谢预劲可有来过,那几年他都藏在哪里,走过哪些地方呢。 宋枝鸾想的逐渐远了,直到官员提醒她:“陛下,时辰不早了,可还要去巡营。” 她稍稍回神:“去吧。” - 谢家祖庙被拆过,大火烧成灰烬,牌位都是新做的,建造祖庙用的是钦州当地的一种木,像在雪地里踽踽独行,嗅到雨后树木的新鲜入肺的冷香。 谢预劲很久没有来过,离开那年种下的树,现在已经郁郁葱葱,这一带寸草不生,但这些树却保存完好。 他没有进祖庙,伸手放在树干上,刚放上去,喉间就有股血腥气冲上。 谢预劲看其来习以为常,抬手擦去。 “将军!” 郭子义犹如见了鬼般,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年唇边那一抹血迹。 “将军,您怎么了?怎么会呕血?” 他声音颤抖。 他父亲本是 军中的无名小卒,跟着谢老将军出生入死,挣出了几分功勋,谢家对他们家有知遇之恩,郭子义也是最早投靠谢预劲的将领之一。 他见过谢预劲上阵杀敌,见他沐血奋战,年少扬名。 何时见过他前日那样失魂落魄。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7节 郭子义隐有些担忧,今日便一路跟了进来,哪知竟看到这骇人的一幕。 谢预劲自己倒很平静,垂眸看着手背上的血迹,道:“这一口血压了太久,吐出来才好。” 只是吐出这口血,心口的疼却没有半分缓解。 “将军!” 郭子义想要上前扶他,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听我说。” 谢预劲抬起眼皮,眸底漆黑的见不到一丝光,声音低沉:“这次西征,若有意外,你替我收了尸,不要葬在这里。” 郭子义如遭雷击:“将军这是何意?要是身上有伤,便好好休养,陛下会准许的。” 为何像是在交代遗言。 谢预劲没有接他的话,继续道:“葬远点吧。” 她不喜欢他离她太近。 活着尚且如此,若死后有鬼魂,他定还会纠缠于她。 索性葬远点。 远到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等下一世她先入轮回,这样她就能如愿与他毫无关联。 郭子义鼻子酸涩,“将军。” 谢预劲放下手,他身后,谢家祖庙当中泄出些许微光,落在他平静的脸庞上,像一道道慈爱的目光。 他回望一眼,眼神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 “记住我的话。不要告诉任何人。” 说完,他自己先怔忪着笑了一下。 她大概,也没有时间听他这些事。 - 要统领几十万人远征并非易事,每在路上休息一日,便要耗费大量军饷,宋枝鸾已经尽力在赶路,但今夜免不了在钦州休憩一夜。 下次停下休息便是在兖州了。 兖州是姜朝最西之地,与西夷咫尺之隔,她御驾亲征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在进入兖州之前,就要做好被埋伏突袭的准备。 每一步都不能出错。 因此宋枝鸾忙到很晚才回军营,将士一路开道到帝帐,她还饿着肚子,免了虚礼让他们去休息,还没走到帐前,就见谢预劲从不远处一顶营帐里走出来,正对着伙头兵说些什么。 她顿了顿,谢预劲转头,与她四目相对。 宋枝鸾想到今日从稚奴那听到的话,停了两秒:“你还没用晚膳吗?” 他听到声音,偏首看来。 “没有。” 宋枝鸾沉默了片刻,“和我一起用膳吧,我也还没有吃。” 谢预劲像是犹豫了片刻,方才说好。 宋枝鸾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就有人传话来准备饭菜,她一回来,桌子上就已经摆上了菜。 用鲤鱼做成的金齑玉鲙,蘸料鲜甜,还有极有地域风情的月氏胡炮肉,一大碗乌鸡白果汤和一碟小白菜。 闻着鲜香四溢,色香味俱全。 侍卫上来布好了碗筷退下。 宋枝鸾夹了一块鱼肉,蘸着料吃了,期间看了谢预劲一眼,他正从菜碗里夹了一片白菜。 “你今天送来的点心很好吃。” 谢预劲筷子顿了下,“陛下要是喜欢,微臣再给陛下做。” “再做就不用了,做那些应该挺费时间,你把时间省下来养身体会更好。” 谢预劲没有说话。 饭桌上很安静,宋枝鸾并不知道她把那块点心吐出来的时候谢预劲就在她身后看着,只是在想,东西送来了,她虽然没吃,但多少也要给些回应。 毕竟昨天是他生辰。 用过晚膳,趁着侍卫收拾碗筷的时候,外面稚奴进来,手里拿了一张画像过来,表情很是欢喜,“陛下,您看。” 宋枝鸾接过画,谢预劲也看过去。 画里画的是钦州通往城外的官道上,中间位置是一个穿着明金色骑装的少女,不施粉黛,两鬓还有些被风吹起的凌乱,但神态很美,手里拿着一枝花,唇边含笑的看着。 她身下是一匹红色骏马,皮毛颜色像血一般,挂囊里有一支雪白的弓和简筒。 周围人山人海,无数面孔振臂高呼,将道路堵的水泄不通。 宋枝鸾有些意外:“这个画的是我?” “是啊,陛下,今日有画师早早蹲在城外,就想给陛下画一幅画,没想到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就画了下来,那画师画完觉得很满意,便想将此画献给陛下。” 谢预劲看着画中人的笑容,眼神停顿许久。 “画的很好看,”宋枝鸾露出和画上一样的笑容来,两颗梨涡若隐若现,“我要把它带回栖梧殿挂着。” “微臣觉得挂在栖梧殿那方紫檀木书案后面就不错。” “可以,你帮我收起来。” “是,陛下!”稚奴欢欢喜喜的走了。 宋枝鸾笑意还未来得及收起,余光扫到一道视线,转过头,和谢预劲视线相触。 帐内很安静,这道在空中交汇的目光有存在感。 她眼神略偏了一下,“你刚刚看到了吗?” 谢预劲也别开眼,点头。 “很好看。” “我觉得比一些宫廷画师画的都好,对了,刚才忘记赏些东西给画师了。”可能是最近太忙的缘故,宋枝鸾觉得记性都变差了。 她起身走到帐外,对着侍卫吩咐了话,方才进来。 谢预劲也站了起来,朝她走来。 宋枝鸾道:“谢将军要走了?” “嗯。” 他好像当真是来吃一顿饭,吃完就离开,也没有提到昨日生辰的事。 宋枝鸾方才本想说句生辰快乐,但想了一想,现在再提,只会显得更敷衍。 该在今日吃到点心的时候就让人说一句。 那点心…… 最终,宋枝鸾往营帐里走了两步,看谢预劲掀起门帘,离开。 - 回到营帐之后,谢预劲让人找来了画纸和笔,凭借着记忆将刚才看到的那副画画下。 那画画的很精细,他记性不错,方才回来路上也一直在脑海里重现,所以还原的还算可以。 但谢预劲毕竟不是画师,没有那么娴熟的技艺,有些地方画的粗糙了点。 他不太满意,重新取了画纸,又画了一幅。 整整画了五幅,才撂下笔。 这幅画比原画还是有些不足,可谢预劲将宋枝鸾的神态把握的很好,原画师没有机会仔细看宋枝鸾的长相,但他却是将她的模样刻在了脑海里。 即使没有亲眼看见这个场景,谢预劲还是拟出了她的神情。 这一世宋枝鸾送他的东西很少。 只有一张手帕,一件破了的襦裙。 但现在算又多了一样。 她给他看了画。 起码以后等他离开人世,还可以将这幅画带在身边。 谢预劲久违的感到满足,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心中的空洞填了些,他将画放在画架子上晾着,半个时辰后,折好了收进怀里。 打败西夷之后,宋枝鸾就会与南照联姻。 也许会更早。 谢预劲觉得,他只要活着,就做不到亲眼看着她嫁给别人。 但也不能抢亲。 她会将他驱逐出京。 都是走不通的死路。 不如来个干脆一点的死法。 在余生都见不到宋枝鸾,听旁人说她与皇夫有多恩爱,和为宋枝鸾战死,让她记他一辈子这两个选项里,谢预劲没怎么犹豫就选了第二个。 他从未如此渴望死亡。 也已经将自己的身后事交待的很清楚。 没有什么顾虑了。 最后这段时间,他还可以给宋枝鸾留下一些东西,她悠长无虞的这辈子,要是偶尔想起他来,就让郭子义给她送一件。 谢预劲取了一张信纸,单手撑在书案,思索片刻,写下: 【绿襦裙】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8节 宋枝鸾曾经说他送她裙子只会送绿的,很老套,但他觉得她穿一身绿襦裙,像夏日里盘条亮顺的绿柳,柔软坚韧。 谢预劲沉思了一会儿,提笔将“绿”字划去。 她说的对。 他可以送她很多颜色的裙子。 她每一件都可以穿的很美。 只穿绿会腻。 希望宋枝鸾不要穿着他送的裙子和别的男人亲密。 谢预劲接着在信纸上写下:【手套】 她骑马,手套磨损的很快,他可以多给她准备一些。 【鹿皮靴】 她喜欢配饰多一些的,最好加上金铃。 【枕头】 宋枝鸾夜里失眠,他可以给她做一个舒服的枕头。 …… 谢预劲写了两页,还嫌不够,伸手去拿新的信纸,眼前忽然闪过今早她吐出点心的画面。 因为是他做的,她连已经吃到嘴里的点心都会吐出来。 这些东西里,她能挑一样放在身边用,就已经很难得了。 他还是太贪心了。 谢预劲因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消沉了半晌,最后还是抬起发麻的手臂,从信纸里抽出一张。 但是万一呢。 这个世上,他比旁人知道更多她的喜好。 也许他送的东西,她用的更习惯。 - 西夷有大片地区被沙漠覆盖,大片的绿洲只有九处。 西夷王病体难支时,东边部族率先发起叛乱,很快将东部的三块绿洲占为己有。 此时汗帐里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手里拿着一张麦饼,卷着烤好的羊肉一口送进嘴里,嚼巴两下咽进肚,又举起骨碗,将奶酒一饮而尽。 正是晌午太阳高照,门帘被掀开,同样进来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对着汉子单膝跪下: “见过斡尔浑之王。” 姜朝称这片沙漠地叫西夷,而在西夷人的语言里,他们叫这块地叫“斡尔浑”,意为沙海。 安勃斤从羊腿上撕咬下一大块肉,“打听到了?” 跪在左边的男人帽子上有一根白色的羽毛,“还没有,属下派人去北边和南边去查探很久,没有哪个王肯承认,他们都对姜朝出兵很 惊讶。” 他们西夷打的热火朝天,根本无瑕去管姜朝的事,要不是前些日偶然得知,安勃斤连姜朝皇帝换的谁坐都不知道,更别提在听到他们要帮助西夷平乱时的反应。 “哼,他们比山上的岩羊还能迷惑人,我的两个兄长,嘴里没有一句真话,你打探不出来,也是正常。” 白羽毛帽男人试探道:“王,您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 安勃斤赏了他们两块肉,让他们坐下。 两个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将肉分了,坐在他左右两边。 “不知道谁是那个叛徒,恬不知耻去求外人,我看我大兄长没那么软骨头,定是老五见形势不妙,允诺了姜朝皇帝什么。” “王说的是,属下也认为,五王的可能比较大。” 安勃斤道:“但羊尔烈,你也无须担心,因为我也有援兵!” 白羽毛帽男人,也就是羊尔烈心里纳闷,比起骨头硬,最硬的该是他们的王才对,曾经几次以少胜多,是当之无愧的王,他怎么会去求援兵。 像是看出了羊尔烈的疑惑,安勃斤大笑道:“我当然不会去当条狗,巴巴求人来助我,可有人非要给我当狗,那本王又怎么好意思拒绝!” “谁求到王这里了?” “他说他才是姜朝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是姜朝死去老皇帝的独子,现在的姜朝皇帝是他妹妹,皇位是她用些冷血无情的手段夺来的。” 羊尔烈经常出去探听情报,闻言道:“是驻扎在小纳加湖那里的那个人?” “是。他说他能提供粮草,兵马,还有整整三万人。” 安勃斤说完,两个男人眼中都露出炙热的光来。 三万,已经不少了。 何况那个男人还是姜朝人,与他们并无利益关系,只怕是专门想找现在姜朝皇帝不痛快的。 要是与他们结盟,他们一统西夷,指日可待。 “其实本王还是更欣赏姜朝皇帝,她一个女人,竟把皇帝的儿子,她的兄长逼成这样,到边境苟延残喘。” 安勃斤心中实在舒畅,又忍不住大笑出声,“沙面神保佑本王,派来忠仆助本王成事,日后等本王打进王宫,定把神的庙宇修到与天齐!” 羊尔烈提醒道:“王上,但这事情还是莫要声张出去,您与两位王之间关系紧张,想必此人和姜朝皇帝也是,姜朝皇帝手中最少有五十万兵马,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怕什么!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们要想在这里撒野,还差点火候,”说着,安勃斤想到什么,舌头舔过羊腿骨,笑着道:“本王在王宫里见过我那位嫂嫂,细皮嫩肉,生的闭月羞花,比绿洲里的任何一个姑娘都好看,姜朝皇帝是她妹妹,想也长得不差,改日我将她打的落花流水,擒她回汗帐,再接本王的嫂嫂来,姐妹二人共同侍奉于我,三人同享极乐,这日子比神还快活。” 羊尔烈心知安勃斤在亢奋的时候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也不再谏言,退出汗帐之后,调遣人手前往兖州,暗中查探消息。 第103章 选衣(一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帝帐内,宋枝鸾沐浴完坐在案前,回了几封信件,方才躺去床上休息。 帐外的风有些大,她闭着眼,这风声听的她越来越清醒。 宋枝鸾想到刚才谢预劲吃完晚饭,头也不回的离开。 所以这次没给他过生辰,他是真的下定决心要与她疏远了吗。 她再次在算了算,心里突地一跳。 谢预劲这次过的是二十岁的生辰。 世家子弟在二十岁生辰会有长辈做主,为他行冠礼,上一世宋枝鸾请来的是一位从前与谢老将军有些渊源,已经解甲归田的一位老将军为他行的冠礼。 那日的日头极好,将谢预劲的身型照的修长挺拔,他下值回来,看到府上众人,站在门口没有动。 那老将军看到谢预劲,抱着他嚎啕大哭,好不容易被周围人逗笑,手颤颤巍巍替他成了冠礼。 她很高兴,抬手碰着他第一顶玉冠,笑着说:“很好看。” 宋枝鸾回忆着谢预劲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很淡然,当时她以为他怪她将他的冠礼办的那么张扬,请了那么多人来,所以全程的话很少。 但现在想起,她却好像看到了他眼底的波澜。 是不知所措吧。 那个时候谢预劲历经千难万险,也只有二十岁。 宋枝鸾将手放在眼睛上,缓缓提起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等回京城了,再给他补一场冠礼吧。 - 三日后,兖州城外,兖州郡守陈俊早早与隔壁郡的官员互通了消息,知道皇帝在这两日就会抵达,所以日夜都派兵把手城池,监察附近,不敢出错。 远远的听到马蹄声。陈俊赶忙前去迎接。 宋枝鸾坐在马车里,听到侍卫禀告,掀起车帘,第一眼就看到了骑在白马上的陆宴。 他又晒黑了不少,见到她,眼里真心实意的笑出来:“姐姐,好久不见。” 他身边的男人穿着浅绯色圆领袍,腰间一条银銙,“微臣兖州郡守陈俊,见过陛下。” 宋枝鸾先对陆宴笑了下,然后才道:“免礼,进城吧。” “是。” 郡守府坐落在兖州西南部,宋枝鸾进城只带了一队侍卫,很是低调,其余人马交由元禾等人安置。 各级官员前来觐见完,陈俊听从吩咐让他们离开,请宋枝鸾进正堂上座,亲自奉茶,等她点头了,自己也才坐去旁边。 “最近宋怀章可有什么动作?” 陈俊头回见到圣颜,心里有些忐忑,但问起这些事来,他的话便流畅的多:“回陛下,近来微臣派人日夜监察,废太子那里安静的很,这是我们姜朝的地界,他们不敢前来,采买东西都是去的西夷。” 他不好将手伸的太长,西夷人蛮横霸道,平日里姜朝与他们相安无事,他们也喜欢骚扰百姓,若真给捏住把柄,只怕要喝上一壶。 “没有动静?” 这些日陈俊每隔半日就要送去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以便宋枝鸾随时掌握局势。 这个不轻不重的反问,却叫陈俊莫名奇妙的紧张起来,他不敢有丝毫隐瞒。 “西夷里边确实有些动静,但废太子那里,只是不断放出风声,说要招揽些‘能人志士’,微臣严防死守,但还是有些心术不正之人冒着杀头的罪名逃窜过去,至于粮草这些东西,微臣已经下令,禁止商人与他们做买卖,也查出了几个人,已经关在牢里。” “其他的大动作倒是不见。” 宋枝鸾喝了一口茶,思索道:“那为何什么消息都没传来?” 陈俊道:“陛下,微臣愚笨,什么消息?”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陈俊惊的站起身来护在宋枝鸾面前,“谁!” 来人是个穿着锁子甲的官兵,见长官这般呵斥,一下就跪了下去,“大人恕罪,大人,大事不好了!” 陈俊眉心直跳,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宋枝鸾,稳住声音:“好好说话,什么大事不好了。” 官兵像是要哭出来,他也知道郡守在这里面圣,要不是性命攸关的事,他也不会直接闯进来:“大人,废太子可能不见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59节 “你说什么!” 陈俊两眼一黑,咬牙道:“可能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好好说清楚!” “回大人,我们的人每半日换岗一次,方才属下前去接班,竟发现我们的人全部被射杀了,连用来传信的信鸽都没有一只活下来!属下要离开,埋伏的人马发现了我们,一直追到城门口方才罢休。” “属下没能看到废城池里是何种光景,但看到了沙丘上密密麻麻的马蹄印……废太子可能已经逃了。” 陈俊越听心里越凉,听到最后,慌的两股打战,“噗通”一声跪下。 “皇上……” 他的话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宋枝鸾方才拧起的眉倒是松了下来,说了句进来。 陈俊看到一个长相很是英气的女子踏进门槛,她穿着甲胄,像是刚摘下头盔,发丝凌乱,有一丝黏在唇边,行走间动作飒爽。 他猜到了她的身份,来不及站起,先匆忙行了礼:“将军。” 玉奴看他一眼,点头算是示意,撩袍半跪道:“跑了,陛下。” 陈俊看着风尘仆仆的玉奴,这时才彻底反应过来方才宋枝鸾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等的是什么消息,脸色又是一变,冷汗直流。 少女摸上腕间的红珊瑚珠,轻轻一捻。 他顿时觉得自己的脑瓜子也要被这么碾碎了。 早在梅州,宋枝鸾就与玉奴商定了突袭的计划。要进西夷,必然要与宋怀章打个照面,她们声势浩大的前行,引去了许多探寻的目光,也简接造就了一些可以暗度陈仓的地方。 利用这个盲点,她让玉奴带着骑兵营,秘密绕路北上,想打宋怀章一个措手不及。 但宋怀章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狡猾的多。 照陈俊的反应来看,他的确是被蒙在鼓里,宋怀章一面应对郡守的监视,一面转移阵地。 还能去哪呢。 除了西夷不做他想。 宋怀章能将这么多人马带进去,是已经攀附上了谁?是北,南和东哪个王? 宋枝鸾这里没说话,陈俊那都快把地面看出一个窟窿来了,他心知已经坏了大事,大气都不敢出。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传来一声:“起来吧。” 陈俊仍是没起来,一连磕了几个头:“微臣有罪,不敢起来。” “朕让你起来就起来。” 陈俊闻言,这才踌躇着站起。 宋枝鸾现在不打算处罚,她从前来过关外,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子,兖州地处边境,时有夷人骚扰,陈俊仕途坎坷,在兖州做了五年太守,政通人和,可见费了不少心血,现在处理,未免寒了他的心。 何况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她明日就要进西夷,临时也找不到人来接替他的位置。 “这次失察,朕先给你记着,待平定了西夷之乱,再一一清算。” 这话的意思,是现在不予追究,若他能在这次平乱里立下功劳,不仅能免罚,还能得赏。 陈俊浑身徒然卸了力,激动道:“是,皇上,微臣定当竭尽全力,助皇上平乱。” 宋枝鸾点了下头,继续问:“你方才说西夷境内有些动静,说来朕听听。” “是,”陈俊整理好思绪,道:“现在的西夷王是前任西夷王的兄长,老西夷王膝下有二十几个儿子,彼此征伐,现在剩下的不过五个,其中两个已经许久没有露面,应是死了,南王,东王和北王是其余三个。” “北王娶了朝阳公主之后,势力大大超过其余两人,令得他们俯首称臣,但他们骨子里就好战暴戾,大概在一年前,西夷王传来伤重的消息,南王和东王立即联手,策反了西夷王手下的大将斡哈努,好在西夷王有些准备,才抵挡住那一次宫变,并且吃下了南王与东王不少人马。” “南王和东王消停了许久,近半年来才重整旗鼓,这次他们做足了准备,叛出西夷王部帐的有一百多部族,正与北王打的激烈,陛下要援兵西夷的消息传了过来,南王和东王却不知为何立刻与北王休战,彼此大战数回,短暂的偃旗息鼓半月,现在还打的不可开交。” 玉奴道:“可能是想赶在皇上来之前定下大局。” 陈俊不明真相,还有些奇怪。 要是想将大局定下,两王不应该联手攻打北王么,怎么倒在这个关键时刻内讧起来。 要是宋枝鸾真是北王请去的援军,或许南王和东王会联手一回,但她这封信,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王写的,也就是说。 写信的可以是他们任何一个王。 彼此猜忌,才会大打出手。 宋枝鸾道:“事不宜迟,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按原计划来。” 玉奴点头,“那微臣先去准备。” 陈俊连忙道:“陛下准备何日出兵?” “明日。” - 等议完事用过膳已经是晌午后,陈俊为宋枝鸾等人安排的宅邸隔着郡守府一条街,这条街道熙熙攘攘,两侧的酒楼茶肆都与帝京有不少区别,还有许多人用纱布遮面,用来阻拦猛烈的日光。 已经是秋日,这里依旧炎热,宋枝鸾光是走出郡守府就冒出了汗,热浪扑来,她让视线适应了一会儿眩目的光,方才往台阶下走。 走了两步,宋枝鸾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 谢预劲站在一个卖皮毛的摊贩面前,手里握着一张狼皮,正在打量。 她同身后的侍卫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走远点。 侍卫不敢违抗,等宋枝鸾走过去一段路,方才混在人群之中跟上。 卖皮毛的是个老头子,头上戴着一顶花毡帽,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官话:“客官,您要点什么?” 谢预劲的手顿住,看向旁边。 宋枝鸾拿起狼皮垂落下去的一角,“看这么入神,这皮毛很好吗?” “好的嘞!这可是从乌托山上打下来的狼皮,这位客官眼光毒辣,一眼就挑中了狼王的,您瞧瞧这绒毛,这紧实的,用力拽都拽不动。”老头趴在皮毛上,当着两人的面拽了拽,“你们看。” 谢预劲问她:“你觉得好吗?” 宋枝鸾用手抚了抚,厚实绵密,触感柔软,“是还不错,你要买吗?” 其实已经算的上上乘,这块皮子到了帝京,按小摊上的价格翻个三五倍都不成问题。 谢预劲点头,“买。” 老板利索的将东西包好,乐呵呵的说了些做成衣裳怎么打理的事,拿了钱,客气地送两人离开。 兖州的街道要比帝京的宽上一些,许是地方大,抬头便能见到骆驼队,为首的骆驼戴着铃铛,铃铛声淹没在人潮里,听在耳边已经被打磨的圆润,变得模糊沉钝。 不知是哪传来的 葡萄酒香,味道清醇,宋枝鸾有些馋,往周围的铺子看了两眼,没见到有卖的,便收了心思。 兖州城的百姓虽然知道他们的皇帝要来,但大部分人依旧忙碌着自己的生活。 从前在帝京,宋枝鸾只会在人多的时候出来,大多数时候是和谢预劲一起,混在人群中间,往往是像元宵,乞巧这样的节日。 宋枝鸾很久没有这样闲逛了,因宋怀章的事而有些许烦躁的情绪也像被街上这样自在的风吹的淡去,“你今日怎么想起来逛街了?” 印象里谢预劲很少出来自己买东西。 谢预劲说:“带的衣物少,买来充数。” “这样啊,”宋枝鸾点头,看向一家成衣铺,“那不如去那个铺子逛逛?” “好。” 这间成衣铺有隔壁铺子的两倍宽敞,不仅卖男子的衣裳,也卖女子的,从云肩到鞋履应有尽有,掌柜的站在柜台前,不时有人拿着衣裙过去结账。 宋枝鸾径直走到挂着男子衣裳的地方,伸手摸了摸,“你看……” 她转头,却没见着人,转过身一看,谢预劲站在了卖女子衣裳的地方,旁边几个姑娘本在看衣裳,见他像棵松树似的立在那,丰神俊朗的,不由得红了脸。 他手里取了一件,那身襦裙在他手上显得小了一圈,似乎察觉到了宋枝鸾的视线,谢预劲目光看向她。 “这件?” 宋枝鸾放下手里的衣裳,过去看他拿的,这件明黄色的襦裙颜色鲜亮,她上手摸了摸道:“这款式虽然别致,但这料子不行。” “哪里不行?” 她有些没想到谢预劲会在这个问题上求教,稍停顿了一会儿,拿起一角布料,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你感受一下?” 谢预劲只能感受到她手指的温度。 细腻柔滑,指背温凉。 第104章 自毁(二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看他神游天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感受出来,想了想,将他手上的裙子全部拿过来,对着外面的太阳垂下。 谢预劲看到她露出来的白皙后颈,她手指握着的正是他刚才握过的地方。 她会感到到他的体温吗。 “你看,”宋枝鸾背对着他,将衣裳举到侧边,方便他看清楚,“这种布料叫轻容纱,往往薄如蝉翼,透气是好,但现在日头还猛烈,穿出去还需叠穿,方才不会伤着皮肤,太麻烦了。” 宋枝鸾说完,把这件襦裙放回去,从另一侧衣架上取了一件,“你看这件就适合现在穿,这布料是公羊锦,质地绵实,还能抵挡风沙,弄脏了也很好打理。” “再冷一些就可以穿这样的,缎面里可以缝制些内衬用来保暖,若是再冷,外边就罩件披风。” “男子的衣裳和女子的衣裳所用的布料一样,你记着这些日后买衣服就不会买错。” 谢预劲等她说完:“有喜欢的吗?” “我吗?”宋枝鸾抬头,恰好对上他的视线,谢预劲的眼瞳颜色深,总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你不是在给自己买衣服吗?” “先给你买。” 宋枝鸾道:“可我不缺衣服。” 大概是被拒绝的多了,谢预劲已经有些习惯,除了心里还是会抑制不住地颤一下,他眼里还保持着些微笑意。 想给她买衣服的人很多,是不缺他的。 “不过,鞋子倒是可以买两双。” 谢预劲眼皮微怔。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0节 宋枝鸾看着摆在木头架子上的靴子,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因为要骑马,她此行带的大都是长靴,宫里尚衣局做的长靴用琳琅满目的珠玉点缀,到了这里,却不大实用。 西夷风沙大,境内只有两条河,孕育出九块绿洲,其余地方都是沙丘,这间铺子里卖的靴子,与别的地方区别甚大,许是有什么特殊用处? 掌柜的方才听见宋枝鸾对着布料侃侃而谈,就知道她家底定然是个殷实的,可惜她似乎没什么看上的,正想着拿些什么好货出来,听到这句话,立即来到他们身边:“姑娘要是想看鞋,这寻遍整个兖州啊,都没我们卖的齐全。” “您瞧这双高筒毡靴,是用多层羊毛压成的,针底细密,可以防止沙子灌进来。” “还有这双云头锦鞋,鞋底里隔着两层空的,走在地上也不烫,也不打滑。” 宋枝鸾一路看下去,问道:“有他穿的吗?” 掌柜的看了眼她身后的青年,那张脸俊的呦,她就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男人,连忙道:“有的,有的,您请随我来。” 半刻钟后,掌柜的脸都笑开了花,店小二正在将他们选的东西包好,准备直接给人送去府里。 宋枝鸾挑了几双高筒靴,试了试,果然很舒服,掌柜的笑着道:“姑娘不是本地人吧,这是第一次来兖州?” “是。” “我瞧着呢,我在这开店开了许多年,就没见过像您二位这样般配的夫妻。” 谢预劲逆着光,倚靠在窗前,本是在看宋枝鸾,闻言神色一顿。 宋枝鸾也是愣了一下,拿起铜镜道:“不是夫妻。” 掌柜的笑了笑:“那就是兄妹了?” “算是吧。” 宋枝鸾随便应了声,掌柜的可能是看到他要给她买衣服,所以误会了什么,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谢预劲没说话。 “你们兄妹真是生的好,还真别说,我方才没仔细看,现在仔细一看,你们倒还真有些像。” “是吗?”宋枝鸾下意识抬头盯着谢预劲的脸。 他的眉型长而锋利,像是刀削斧凿过,皱起来的时候会显得很冷,没什么表情时也显得生人勿进。 五官生的很优越,哪一处都恰到好处。 最蛊人的是身上有种淡漠的清冷劲,好似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当这样一个人将目光投注过来,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冲击,即使他什么都不做,都会引得人胡思乱想。 宋枝鸾没觉得他们哪里长得像,但要是论起他这张脸和身材招桃花的程度,那倒是和她挺像的。 “话说,姑娘这挽的是什么髻?真好看。” 这句话提醒了宋枝鸾,现在在兖州,或许还能看到姜朝人惯用的发髻,等进了西夷,这样的发髻就太扎眼了,也该遮掩一下。 “这是惊鹄髻改的。” 掌柜的点头笑道:“难怪我瞧着有些眼熟。” 店小二将东西都清点好了,和掌柜的说了一句,掌柜的麻溜道:“姑娘,你们住哪?” 宋枝鸾没有让他们送多远,到了门口,就有侍卫将所有东西接了过去。 准备打道回府,她一往回看,谢预劲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宋枝鸾莫名感受到了他有些消沉。 “还不走吗?” 谢预劲站在原地,“你想多逛逛吗?” 宋枝鸾是有些喜欢这种上街逛的滋味,但她看了眼天色,为难道:“我还约了人,现在时间差不多到了,也该回去了。” “约了谁?” “陆宴,好久没见他了。” 谢预劲眼底又消沉了两分,声音不轻不重,意味不明:“你身边总有这么多男人。” “他是我义弟。” “他把你当姐姐吗?” 宋枝鸾微微一怔,她从未往这个方向去想过陆宴,而且这些时日,她和谢预劲的关系一直在君臣与朋友之间保持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有打破,他很少再表现出从前那样的反应。 今天是个例外。 谢预劲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有些不妥。 他还有什么立场去质问她。 她现在要去见谁,以后与谁在一起,他管不了,连在意都不能表露。 对视良久,还是他败下阵来,道:“微臣失言。” 宋枝鸾沉默了几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转身离开。 谢预劲忽然有些心悸,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了另一条街,兖州郡守安排的宅邸就在这里,大门打开,门前两辆马车擦肩而过。 宋枝鸾走进门,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地响起。 她走一步,他走一步,她停下来,他也没有再动。 宋枝鸾心里也仿佛沉了什么东西,拽着她的唇角往下,“明日出征,你要不留在兖州养伤?” 她以为她会生气,会因为谢预劲越界的话而更加疏远他,或是拿出她的筹码迫使他后退到合适的距离。 但宋枝鸾只是有些莫名的不安。 谢预劲这些天的行为举止太过反常,让她有种他已经生死看淡的感觉,带着一股浓浓的自弃气息,比起前世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预劲听她这么说,顿住:“为什么?” 宋枝鸾被这突如其来的心绪搅的有些乱,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 表情和语气来和谢预劲说话。 “当我没说过。” - 陆宴在院子里来回走动了很久,他知道宋枝鸾在官邸用了膳,于是提前来了宅子,带着自己家的厨子来小厨房做了饭后点心还有冰酪。 看到巡逻的侍卫们忙碌起来,奴仆前去正院,他便知道宋枝鸾回来了,好整以暇地坐在案几后等。 没过多久,宋枝鸾就在廊庑出现,金丝薄片托起惊鹄髻,侧颈纤白,轮廓柔美,那身赤金游龙纹骑装将她衬的矜贵无双。 陆宴不自觉站起身,“姐姐。” 宋枝鸾见着他,暂时将脑海里的那团絮抛开,眼里含笑:“阿宴,过来我看看。” 陆宴闻言走到她面前。 宋枝鸾站在台阶上,比陆宴要高两个阶,他站在阶下,她刚好与他的视线齐平。 她看着陆宴的脸,发现他的衣领有些乱,便学着姐姐的样子,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笑道:“好像长高了些,是不是?” 陆宴觉得鼻间下拂过一缕清香,这缕香吸进身体里,仿佛能融进他的血液里。 “是高了一点。” “十七岁还在长个子,平时要多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补身体,”宋枝鸾说完,余光撇到了案几上的东西,兴致勃勃道:“那是什么?” 她已经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陆宴道:“冰酪,和姐姐你在公主府的时候常吃的一样,撒了桂花碎。” 宋枝鸾走到案后坐下来,中午她没什么胃口,吃的很少,方才在街上走了一阵算是消了食,这会儿还真有些饿。 这冰酪做的玲珑剔透,像一块软冰。用勺子一碰,软软的陷进去,抬起来便糯糯地弹上来,她挖了一勺放入口中。 “怎么样?” “不错,”宋枝鸾又挖了一勺,“这冰是上回你写信提到的那户人家做的?” 陆宴点头:“是,我原先收他们就是为了做冰酪。” 没曾想最后钓了一条大鱼。 他来到兖州立业,安稳了一段时间就开始给宋枝鸾写信,前几个月都是些琐碎的小事,他本有些担心打扰她,但宋枝鸾的回信一直没有断过。 宋枝鸾点头。 前些日陆宴来信,说起卖宋怀章硝石一事,她知道后下令让硝厂配合,负责硝厂的官员得令之后,连夜赶制了一批以假乱真的货,让陆宴交付。 这一来一回,已经折去秦家不少家底。 宋怀章离京之后并未带什么银两,说起来,宋定沅还真是用心良苦,后来玉奴带人在祖陵底下里发现,宋定沅给宋怀章留了一大笔银子,足以说的上是座小国库。 就为了让他有能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惜不管是宋定沅还是宋怀章都没想到,宋定沅已死的消息会被第三人知晓,匆匆赶去皇宫接遗诏,丢了银子,差点性命也不保。 如今宋怀章能依靠的只有秦家,朝中虽然还有不少人对他抱有心思,但他选择靠着秦家,远赴西州,就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势力范围。 秦家是最大的一棵树,枝繁叶茂,独木成林,但养着那么多人,只出不进,也有坐吃山空的那一天。 宋枝鸾吃了小半碗,方才开始吃点心,陆宴准备的点心卖相很好看,冒着丝丝凉气,也是冰做的,里面冻着一朵梨花,捧着碗过来,圆滚滚的一颤。 “我堂兄呢,你最近可有见着他?” 宋缜和宋亮来了兖州之后,宋枝鸾便没有再派人跟着他们,之前是为了让他们的行踪不被人发现,毕竟宋缜现在是个“死人”,所以派人护送,注意可疑的人物。 到了兖州,宋缜曾在陆宴那里玩过几日,后来就不知去向。 说到这,陆宴也有些疑惑,“我近日来派了很多人暗中找他,但是都没有他的线索,所以我怀疑,他去了西夷。” “宋亮也没有?” “没有。” 宋枝鸾稍顿了片刻,听到陆宴道:“姐姐可担心他们与西夷有勾结?” “这倒没有,”她道:“我那位堂叔,在兵多将广的情况下都没有那个抱负,次次被逼反,堂兄就更不用说了,他现在估计最大的心愿就是入赘……这个说远了,现在‘勾结’西夷的可能性很小。” “比起这个,我倒是担心他们会遇到什么危险。” 宋枝鸾在登基之后就一直试图尽可能的派多些人手进西夷,一则保护姐姐,二则寻找机会。 但西夷王非常谨慎,她派去的人,在罗文仲的信里,隔一段时间就会消失。 所以直到今天,西夷里能用的棋子还是很少。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1节 陆宴不知道宋枝鸾为什么用“次次”这两个字来形容,印象里,宋亮似乎只谋反了一次,但也许是有他不知道的皇家密辛。 “我会继续找宋缜,一有消息,就告诉姐姐。” “不用了,他们应该是进了西夷,你想找也没办法找,安心做生意吧。” “可以找,”陆宴道:“姐姐,我有一份曾与我做过交易的西夷王室成员的名单,他们从我这里买货,我们的人会定期送上门。” 宋枝鸾眼神一亮,“是么,写下来给我看看。” “好。” 陆宴笑了笑,朝一边随从看了眼,随从从怀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名字的纸和一叠画,“能买得起绫罗绸缎的这些人非富即贵,西夷更是如此,我知姐姐迟早会来,所以一早做了准备,除了这些人外,这里是西夷一些大城池的舆图。” 宋枝鸾挖了一勺冰酪,正要送进嘴里,闻言忘了吃下去,放进碗里,从随从手里接了来,仔细看下去,这份舆图比官方的还更为详尽,越看越惊喜。 她总觉得他太年轻,但他与这些人打交道的日子可比许多人长的多,这些情报相当有用。 宋枝鸾立刻招来两名侍女去誊抄几份,一一给玉奴他们送去,笑着对陆宴道:“这可真是帮上大忙了。” 陆宴心里很受用,但没太表现出来,“能帮到姐姐就好。” 第105章 馄饨(八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因为宋怀章逃进西夷,原定的计划有变,在出兵前一天夜里,宋枝鸾还在与众人商议。 “附近的粮仓已经派人严格看守,陛下放心,绝不会出问题。” 宅邸正堂里,宋枝鸾的眼神从谢预劲身上扫视一圈,在座的人都是她选出来的良将。 谢思原有在周边领军作战的经验,知道怎么应对险恶天气地势,玉奴心细谨慎,善于把握时机,战场瞬息万变,是退是进,攻左攻右,有这样的判断力不可或缺。 元禾擅长猛攻,他手底下的战士个个骁勇。 若有意外,还有谢预劲。 但上次宋枝鸾是想让他死在宋亮手里,所以有意让他带着被秦行之砍下的伤平叛,结果也差点如她所愿。 这次宋枝鸾不想他死,所以在他的伤好之前,没有特殊情况,她都不会让他领兵作战。 议完事,宋枝鸾推门离开,一出门就看到罗九嶷站在正院里,头低垂着,看上去心事重重。 她走去问道:“怎么了?” 罗九嶷惊地一抬头,眼前猛地出现了许多人,前辈将军,师父,还有陛下,她有些紧张,想也没想,就道:“回皇上,九嶷在想妹妹和父亲,他们至今没有回我的信。” 宋枝鸾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现在已经不在帝京了,过不了多久你就能见到他们。” 在进西夷之前,宋枝鸾就尝试和姐姐还有罗文仲通信,但传过去的信石沉大海。 论起担心来,她比罗九嶷更甚。 只是现在,宋枝鸾已经不能再在人前肆无忌惮的表现出真实的情绪。 起码,在平定西夷之前,不行。 罗九嶷得了宋枝鸾的安慰,脸色好上不少,“谢皇上。” 这时,宅邸前忽然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现在是兖州城宵禁时分,寻常百姓不能纵马,听到这个声音的众人不 约而同将头转向宅邸外。 果然,隔着垂花门,那人马一道停下,紧随其后一阵脚步声,转出来的是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行的军礼,肃声道:“见过皇上,将军。皇上,南王和东王突然同时向北王发兵了。” 谢思原抓紧了胡子:“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两个时辰之前。” 玉奴看了宋枝鸾一眼,道:“南王和东王这些天打的频繁,折损了不少人马,或许是在交战过程中发现了什么异常,达成了什么协议。” 谢预劲抱臂:“结盟的可能性更大。” “的确,”宋枝鸾思索片刻,“南王和东王亲自领兵去的?” “东王是,南王不知,我们的人没有看到南王露面。” 宋枝鸾本就怀疑宋怀章依附的人是东王,听到这句话,心里已经有七八成把握。 东王安勃斤是三王之中最有野心的,从小在狼群里长大,直到十岁才因酷似老西夷王被接回王帐,西夷王刚开始展露颓势时,他就开始寻滋挑事。 西夷虽是野蛮之地,但西夷的皇子也并非都是些粗人,像南王安尔日精通北朝官语,从前随西夷使团来姜朝,还能吟诗作对。 所以即便是在西夷,安勃斤也是个异类。 南王会分析利弊,不会明目张胆的与她作对,但东王就不一定了。 这样想着,宋枝鸾下令道:“兵分三路,朕领一路去西夷王宫,其余两路,一路放出风声前去东王王帐,一路从移摩道包抄南王。” 谢预劲道:“微臣同陛下去西夷王宫。” 玉奴也立刻道:“微臣与陛下去。” 宋枝鸾先朝玉奴摇了摇头,“不行,朕有更重要的事情交给你。” 玉奴见状,默然片刻,“陛下请说。” “东王虽然人马多,但在朕看来并非最难对付的,倒是这个南王,特别要注意。” 在西夷这个崇尚武力的地界,安尔日看起来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却能获得几十部落的支持,靠的定然是脑子。 宋枝鸾道:“他们前些日还势同水火,现在能联手向北王进攻,这中间前去议和的定然是安尔日的人,他们能提出联手,定然有所准备,以防万一,我们也要做一手防范。” “玉奴,你率领骑兵营伪装成商队与部落的人,隐匿行踪,在乌托城外的阿悉泉派人做好埋伏,随时支援王宫。” 玉奴瞬间明白了宋枝鸾的意思。 阿悉泉是西夷三大河流的分支,说是泉水,但也很宽。 乌托城在西夷王宫五百里外的地方,距离不远不近,阿悉泉流经西夷王宫和乌托城,乌托城位于下游,两王的将士抵达西夷王宫,必定有一场艰难苦战,追击前也让一部分人包抄埋伏过去,皆时前后夹击。 万一有诈,两王必定会在主力军行进路线设下埋伏,玉奴带着先锋营,也可以绕开包围圈,先探好路,通知他们改道,商量战术。 如果不敌,也可以作为援军接应,顺着水流往下,再行汇合。 骑兵营是姜朝最为精锐的一支,玉奴深知这一点,凝重道:“是,玉奴遵命。” 宋枝鸾点了点头,细眉微拧,“谢老将军,攻打南王与东王王帐一事就交给你了,若有机会,可以一举攻下,若是不能,只需保存兵力即可。” 谢思原明白这一招围魏救赵,重在迂回,消耗他们的兵力,正如皇上所说,不知其中是否有陷阱,也需步步小心,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若他能快速打出一些捷报,就算他们不想回也必须回。 “是,老臣接旨,请陛下放心。” “好,即刻动身。” - 南照皇宫,养心殿内,南照国君正在看边境传来的消息。 自从姜朝女帝御驾亲征之后,他也在随时注意姜朝与西夷的动向,随时等着姜朝女帝向他搬救兵,他也好借机索取些好处。 可惜,这些文书上的内容,却让他有些失望。 也许是因为周长观两次差点死在战场,南照国君意识到了立储的重要,这段时日,召了周长照,周长观和周长明进宫听政。 这日正要命他们退下,却有大臣觐见,侯在养心殿外道:“陛下,乾朝的国书来了。” 南照国君皱起眉:“乾朝?” “是,陛下。” 周长观站在案前,如有所思地看向殿外。 “呈上来。” “是!” 大臣进了殿,小心翼翼将国书呈上,在太监将国书呈给南照国君看的时候禀道:“方才微臣正要出宫,就见几人在宫外鬼鬼祟祟,上前盘问,他们方才亮出身份,因此事机密,微臣刻意回家一趟,将人都安置好了,方才进宫。” 乾朝与南照互通文书,上面的玺印落款,信笺上的“顾聿赫”三个字也皆是真,普通小民也不会冒这等风险做些掉脑袋的事。 南照国君看完,竟是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尽是嘲弄之意,大手扬起,“皇儿们,都来看看。” 周长照率先过去,他是长子,拿起国书之后,看完,才递给周长明。 周长观好脾气地和弟弟凑在一起看,还没看完,神色就先冷了几分。 “这个姓顾的,现在知道要与朕交好了,之前可是嚣张的很,如今看姜朝女帝离京就坐不住了。” 信上的借口说的冠冕堂皇,但深层的意思,无非就是想趁着姜朝女帝援军西夷的时候攻打姜朝。 大臣在确定他们是乾朝摄政王派来的人的时候就猜到了信上所写的内容,两国正是暗中较劲的时候,这个时候能让乾朝主动拉下脸面来求和的,定然是对两国都有利的事。 “皇上,微臣以为临淄王说的话,不无道理,如今姜朝帝京只有一个许尧臣在守,文官多的是纸上谈兵之人,何况他还那么年轻,姜朝女帝带走了心腹,同时打两场仗,便是拖也能将姜朝拖死。” 南照国君有些意动,问道:“照儿,你觉得呢?” 周长照早就按耐不住,但前两日他才被父皇训斥过遇事不稳重,因此一直干着急,闻言立即道:“儿臣以为万万不可!” “为何不可?” “姜朝女帝已有意与我……朝结亲,只等西夷战事平定,姜朝便可与南照再续和平,一如从前十几年那样。顾聿赫分明是知道姜朝最近与南照走的近,方才使出这种离间之法,若姜朝帝京陷落,下一个只怕……” “放肆!”南照国君忽然怒喝。 周长照连忙跪下,“父皇恕罪,儿臣一时情急,说错了话。” 南照国君面色不大好看,但周长照的话,也正是他所担忧的,顾聿赫狼子野心,一心想着复辟北朝,不是在与姜朝开战,就是在与他们南照作对,如今提出联盟,只怕最后得不到好处。 但他已经斥了周长照,如今还需一个台阶下。 正好周长观上前道:“父皇,儿臣也觉得,此时出兵不好。” “哦?有何不好?” “父皇您想,姜朝女帝若是成功平复了西夷,南照不用出手,就有了个强大的姻亲,若是姜朝女帝平复西夷失败,姜朝势力大为削弱,对南照也是桩好事。” “所以父皇,不管姜朝女帝是输还是赢,好处都在我们南照,败的都是乾朝,南照完全占据主动,如今乾朝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才唆使我们和他一起承担风险。” 南照国君被周长观一番话说的醍醐灌顶。 是啊,姜朝出兵西夷这件事,他们南照本就是绝对的赢家,现在为何要跟着乾朝一起冒险? 就算联手攻破了帝京,以乾朝的贪婪性子,能给他们分几杯羹?分利不匀,又是一场恶战,他们与乾朝积怨已久,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只怕下场比姜朝更惨。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2节 以必胜局换必输局,这个顾聿赫,简直用心险恶之极! 南照国君霎时面色铁青,将国书撕碎:“今日之事,通通给朕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再提!” - 乾朝上一任国君曾是北 朝一名落魄宗室子的家奴,世代为其养马,其家主虽说落魄,可钱财颇丰,父辈没了官差爵位,养活几十口人还是绰绰有余。 后来北朝覆灭在即,优渥家财引来杀身之祸,全家几十口人丧生火海,只有当时的乾朝国君外出采买马驹活了下来。 这桩灭门惨案在当时并未引起多少轰动,每时每刻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纵然事有蹊跷,也无官可寻。 到乾朝国君登基之后,此事就成为了一桩禁忌。 或许是受到那位宗室子的影响,乾朝国君酷爱北朝的器乐,楼阁,皇宫更是在北朝一座行宫上修建而来,相比于姜朝和南照,乾朝流亡而去的北朝官眷更多。 顾聿赫便是其中之一。 北朝行宫虽然大,但三宫六院建起来,地方就小了。 他看着一处废墟,问起御前侍卫:“怎么死的?” 御前侍卫如实道:“听说是失足跌进了池子里,淹死了。” “尸体在哪?” “捞了几日,还是未曾捞上来,”侍卫面色羞愧,“皇宫里的水是活水,连着夔河,只怕是已经被冲走了。” 宫里死个太监算不得大事,太监不比宫女,宫女都是有些背景的,太监都是贫困人家的孩子,送来讨口饭吃,但这个死掉的怀安有些不同,他虽是个负责布膳的小太监,但却是经常在皇上身边露脸的人。 与他同住的小太监是在怀安落水的第三日才找上的御林军,皇上知道后立即让他们去找,就差掘地三尺了,还是没找着人。今日将事情查清楚了,趁着临淄王有闲,御林军方才来禀告。 这个时候死了人。 还真是巧。 顾聿赫神色不辨喜怒,“拼尽全力,也不过是想救个太监吗。” “王爷,您说什么?” “无事,”顾聿赫重新拿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皇上身边少了人,另派个贴心的过去伺候吧。” “是。” …… 兖州城内,比起前两天的人山人海,今日已经少了很多人,大战在即,临近城池村庄的百姓很多都逃去内地避难,在街上走动的人已经很少。 一个有些瘦弱的少年穿着草鞋,走到城门外的包子摊上买了两个馒头,“大爷,请问郡守府怎么走?” 那卖包子的大爷初听这声音,还以为是女子的,尖细,但少年虽然蓬头垢面的像个乞丐,但那张脸却是一张颇为好看的男子脸,“郡守府你要穿过这条街,一直走到齐乐坊尽头,往左手边去就到了。” 怀安点点头,向大爷讨了一点水,将脸洗干净,头发整理好。 这次皇上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绝对不能让他失望,怕漏财引来祸事,他一路扮成乞丐,紧赶慢赶到了这里,算算时间,姜朝皇帝应该还在兖州。 郡守府外,两名官兵看守大门,怀安躬着腰过去,“大哥,我想求见郡守大人。” 左边的官兵看他一眼,捂着鼻子道:“哪里来的?找我们大人何事?” 怀安立刻离他们远了点,恭声道:“我有重要的事,非得要见郡守大人,见皇帝陛下才行。” 右边的官兵闻言厉声道:“连个理由都杜撰不出,就想见郡守大人和皇上?你以为皇上和郡守大人时间很多?眼下正是关键时刻,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若有冤屈,往右转去衙门报官,莫要在这里闹事。” “大哥……我真的有……” “莫要在这里挡路,你要是想见皇上,大可直接去西夷。” 这话里带着嘲讽,怀安却懵了,“西夷?” “皇上已经助西夷王平乱去了,如今不在兖州,人尽皆知的事情,”官兵道:“要是你运气好,没死在那群蛮子手里,那就能见到皇上了。” 怀安被吓住,他还小的时候就进了宫,便是京师都很少出,从前走过最远的路便是在周边皇家围场,现在不仅出了乾朝,到了姜朝,现在又要去西夷吗! 想起太子少傅讲起的西夷蛮俗,他浑身颤了颤。 要在兖州等吗? 还是进西夷。 - 匆匆搭建而成的帅帐支在海获谷,进入西夷的每一息都在与敌人作较量,深入西夷,危险也如影随形。 这片谷地白日来却只能瞧见皲裂的土地和黄沙,月夜下却像是覆上了一层青草,那是由密密麻麻的人组成的。 帅帐中央放置了一张长案,油灯下是一张舆图,元禾皱起眉:“已经走到一半了,再走两日就能到北王帐,为何还是这么安静?” 连零散的部落都没见到一个,更别说南王和东王的人。 谢预劲正在自己换药,白色的绷带从肩部横跨腰腹,未曾包覆住的地方还有结痂的伤口蜿蜒在身体上:“两种可能。” “第一,不巧。第二,正巧。” 宋枝鸾将油灯举在手里,对着谢预劲照了下,而后走到门帘处,看向帐外:“这里是已被他们瓜分,部落听从他的命令,要么是一同跟着去攻打西夷王宫,要么就是在哪个地方等着我们呢。” 不过能消失的这么干净,难道他们的行军路线,巧的和他们预测的分毫不差? 元禾道:“那我们是继续前进,还是……” “元将军认为呢?” “微臣认为,还是以退为进,在这里等着玉奴将军的口信来比较好,他们先行一步,按照脚程,应该很快就到了,可以等他们的消息来了,再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为了方便传信,军中早就训了鹰,西夷部族之间习惯训鹰来互通书信,从阿悉泉到这里用不了多长时间,即便遇到意外,传信与撤退的时间也足够充足。 “就这么办。” 元禾抱拳:“是,微臣立即命将士们原地驻营。” 宋枝鸾点头,看他掀开门帘出去,忽的空中传来一声疾唳,元禾抬头一望,迅速道:“陛下,这个方向,该是玉奴将军的信来了。” 他不敢耽误时间,立刻着人取来。 谢预劲从帐内走出,看宋枝鸾手上已经拿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内容很短,但却能看出不同寻常。 “西夷王宫沦陷,西夷王,西夷王后失踪。” 宋枝鸾瞳孔微缩,视线紧锁“西夷王后失踪”这六个字。 玉奴是个会寻根究底的性格,如果能查找出更多的东西,就不会只写了“失踪”就匆匆送来,让她担心。 也就是说很可能玉奴在查探之后,并没有找到他们。 被擒了,还是被杀了? 变故就是今日发生的事。 就在宋枝鸾深思的时候,一匹快马进谷,手里紧紧攥着一份书信,两列士兵压着人匆匆赶到。 “皇上!废太子的信!” 宋枝鸾忽地想了什么:“给朕。” 小将急忙跳下马,双手奉上信。 一打开,宋枝鸾就知道这是宋怀章写的,从笔锋到行文风格,墨香飘进空中,看来还很新鲜。 她看完,差点没控制住力道将信捏碎了。 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 略带薄茧的手掌挽救了她的指甲,宋枝鸾回握住谢预劲的手,用力攥着,表情总算没有那么难看。 她用上的力气不小,可谢预劲感觉心口被轻轻挠了挠。 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但他还是分神了。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宋枝鸾和他做过最亲密的事了。 他有些后悔那天在栖梧殿没让她碰他。 这样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等他回过神来,元禾已经将信揉成一团,不敢相信,又展开来,死死盯着上面的字。 【妹妹,欢迎来西夷。许久未见,你可曾想哥哥,哥哥很想你,做梦都想回帝京看看你,但你为何要做的如此绝情?逼我走上死路?长姐也是,你要是见到她,肯定会哭鼻子,她长了很多白头发,脸也不如从前好看了,瘦了一圈,见到我时,一直求我救她。】 【我们三人是天底下最亲的人了,我怎么会见死不救?所以我把长姐 带去乌托城了。在开战之前,我们好好聊聊吧,像家人一样。】 元禾忿忿道:“他这分明是威胁!这下怎么办?朝阳公主落在他手里了。” 南王和东王是设了陷阱,但却不是明面上的陷阱,而是针对陛下的陷阱。 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奔着朝阳公主去的。 现在抓了朝阳公主当人质,乌托城就是他们避不开的陷阱! 任他们探好了路,做好了准备,都免不了要去乌托城一趟。 西夷王怎会如此不禁打!竟连两三日都坚持不了? “陛下,此行危险,微臣愿意替陛下前往,宋怀章狼子野心,只怕会对陛下不利。” 这次和定南王那次不同,姜朝出兵西夷借的是助姻亲“平乱”的名义,朝阳公主作为其中重要一环,她被擒了,必然不能坐视不理,并非不想去就能不去。 元禾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他替宋枝鸾前去谈判。 海获谷内隐隐骚动起来。 也许是那一匹快马打破了夜里的平静,准备休息的一众将士都察觉到了什么,频频往帅帐打量。 宋枝鸾从他手里抽出字条,撕成一条一条,走到帐外的火把旁丢进去。 火焰随风变化万千,一如众人纷乱的思绪。 “乌托城,如果是这里,倒不是不能去。” 谢预劲接道:“阿悉泉经过乌托城,要脱身并非不可能。” 宋枝鸾看他一眼,心里越发坚定。 也许谢预劲是从她的反应里观察出了什么,所以思考的是该如何全身而退,而不是该不该去。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3节 元禾激动道:“不成,皇上,玉奴将军虽然在那里,但我们并不知道乌托城有多少兵马,万一被围剿,只怕凶多吉少。” “这个你可以放心,”宋枝鸾分析道:“我觉得他们不会对朕做什么,或者说,不能。” “为何?” “因为西夷当了北朝几百年的藩属国,从没有哪一任西夷王南侵占领土地的,往往是抢了东西就退回去,或是勒索些东西,在北朝最乱的时候也没有横加干预。” 宋枝鸾弯腰,用字条在地上撮了一些黄沙,想起宋和烟在信中说的:“他们信仰沙面神,西夷这块地方被他们叫做斡尔瀚,是圣地的意思,除却这块土地,他们对其他地方没有兴趣。” 前世十几年,换了一任又一任西夷王,都表现的很安分。 南王和东王,照前世的结局来看,也没有那样的野心。 她若死在那里,姜朝将士们必定拼个鱼死网破。 那不是他们想要的。 宋怀章受制于人,姐姐实际上是在两王手里,他们大概是想得些好处。 “所以,宋怀章能进西夷,依附在他们身边,在他们默许下利用姐姐来威胁朕,定然是许诺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否则他们也不会明知朕到了这,还接过宋怀章这个烫手山芋。你说他们是想要现成的好处,还是要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元禾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宋枝鸾的思路在走,她说到最后,他已经有些被说服。 就如同那次与宋亮和谈。 所有人都觉得新立的皇太女要无功而返,她却成功做到了不费一兵一卒地平定叛乱。 “可是……”元禾提起语调,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皇上,那我们要如何安排。” 宋枝鸾果断道:“整军出发,去乌托城。” “是!” 元禾走后,帐前的侍卫非常有眼色地牵来了宋枝鸾的马,她翻身坐上去,看到谢预劲颈下露出的白色绷带,将他的喉结都包了一半。 他站在帐外,因为出来的急,身上只披了一件中衣,透着冰凉的光泽,但他看向她的眼神很复杂,好像有种欣慰的情绪在其中,又好像很安心。 现在不该是在担心她的时候吗? 宋枝鸾不大看的懂。 在兖州的那种奇怪感觉又来了,宋枝鸾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主动问道:“你要和我去吗?” 谢预劲道:“去。” 侍卫立刻将他的马儿也牵过来,谢预劲没有上马,看到宋枝鸾有扬鞭的动作,抬眼叫住她,嗓音低磁。 “吃不吃馄饨?” 她晚膳吃的很少。 宋枝鸾还不太饿,但想到一会儿就要出发,乌托城距离这还有段路,就放下马鞭,来到他面前:“你要做给我吃吗?” 谢预劲心脏收紧。 分明她在对他笑,为什么他会觉得难过。 “我给你做。” “好,那你快点,我在这里等你。” 马上要出发去乌托城,宋枝鸾也有些事情要紧急处理下,趁着谢预劲离开的功夫,她写了几封信,依次让人送出去。 收笔的时候,谢预劲刚巧端了一碗馄饨进来,放在案上。 宋枝鸾洗干净手,坐在案后吃了起来。 这馄饨做的皮薄肉嫩,上面没有撒葱,但是汤里有葱的味道,她吃的动作慢了一点。 “你把葱捞出来了吗?” 谢预劲坐在她对面,抱臂看她,月练刚好打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分割出光与暗,显得他五官尤其深邃俊美。 “嗯,好吃吗?” 宋枝鸾点头,她不爱吃葱,但是喜欢菜里有葱的味道,也不知道谢预劲什么时候发现的,前世他似乎没有注意过她用膳,这辈子她也就吃了一回他做的鸡汤面。 但这次汤的味道比上一次更好了。 上回谢预劲生辰做的糕点,她怕吃上瘾,心里总念着味道,所以没吃,现在从这碗馄饨看来,她的担心并非多余的。 宋枝鸾本意只是想垫垫肚子,但是吃了一碗,尤觉得不够,有些意犹未尽,便清了清声道:“再来一碗。” 谢预劲似笑非笑,“太晚了,吃多了积食,明天再给你做。” 宋枝鸾觉得可惜,但他的话也有理,于是将碗筷交给侍卫,自己先走出去消消食,不然一会儿骑马的时候肚子疼。 走了两步,谢预劲在身后道:“陛下瘦了。” 宋枝鸾看了眼自己,是觉得有些瘦了,但也没瘦的过分,“可能是最近经常骑马,所以瘦了。” 她说完,等到侍卫重新将马牵来,不远处元禾大步流星走来的时候,谢预劲才说话。 “陛下以后要按时吃饭。” 宋枝鸾知道自己忙起来就忘记吃东西,这样的话,她也从各种身边人那里听了很多次,因而回得不大上心。 “知道了……” 第106章 天命(八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乌托城内。 宋怀章浑身酒气,从安勃斤的屋子里出来,看到秦行之在门外等着,一瞬间脸上青红交加:“不是说了让你去练兵吗?在这里等着做什么?” 秦行之抱拳:“已经训完。” “训完了就回去休息,孤也要回去了。” “殿下说过,今日要微臣来寻殿下,有要事安排。” 宋怀章被灌了几壶酒,脑中混沌不清,他不嗜酒,从前也没几个人敢试他的酒量,可如今在人家的地盘拒绝不得。 他挺着一肚子酒,走了几步就站不稳。 秦行之没有上前,看他跌跌撞撞扶着台阶坐下。 “孤……想起来了,是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做,明日,明日孤有一封信,你前去转交给,南王,一定要亲自去,亲手转交。” “是,信在何处?微臣去取。” 宋怀章皱眉道:“还没写,明日,你来寻孤拿。” 秦行之声音更低。 这些天宋怀章交给他很多不知所谓的任务,他心里也清楚这是什么意思,没有多言:“是。” 没一会儿,一辆马车停下台阶下,秦山从马上下来,看到秦行之抱拳道:“家主。” 这一句似乎惹怒了宋怀章,他立即站起身,“秦山,给孤滚过来!” 秦山面色不虞,但见秦行之没有动,还是上前,将宋怀章背下台阶,送进马车里。 秦行之正要走,秦山趁着宋怀章没注意,下马车对他道:“家 主,宋枝鸾已经领兵打来,乌托城附近都很危险,宋怀章一直忌惮家主,只怕会给家主暗中使绊,家主务必小心。” 秦山对宋怀章并无多少情分,他念着的是秦家的恩,秦威平的恩,所以这些天眼见秦行之被孤立,隔绝,他心里很是气恼。 秦行之只拍着他的肩,微笑:“好,你照顾好太子。” 秦山很想问问秦行之,为何要给这么个色厉内荏的人效力,但见他意欲离开,似乎不准备说什么,也只好应了句是,上去充当马夫。 …… 宋怀章到了自己的屋,洗漱完毕,脑子才清醒了点。 想到安勃斤刚才给他看的信,他心里因秦山和秦行之而起的火下去不少。 昨日若非他在场,只怕所有事都会被安勃斤这个莽撞的家伙搞砸。 西夷王宫是被攻破,大火烧没了西夷王和宋和烟的身影,那把火不知是安尔日还是安勃斤,但他们的人都惺惺作态找了许多,只找到了一片烧毁的衣角。 周围围的铁桶一般。 该是彻底死了。 宋怀章气极,就好像看到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明明可以有个能左右局势的筹码! 可他无法去问罪南王和东王,当夜,只能劝他们将西夷王和宋和烟葬身火海的这事瞒下,他按照计划给宋枝鸾写了一封信,连同那片衣角带进信中,放出消息说宋和烟在他手中。 宋枝鸾果然上钩。 宋怀章见她回信说要来,心里涌起忿忿不平,他怕她不来,又因看到她这样有胆色和决断而愤怒,仿佛她当真是受命于天的帝王。 父皇教导他为君者断情绝爱,心狠手辣,要是换成他,他便会果断将宋和烟视作弃子,那才是皇帝该做的,可宋枝鸾这么意气用事,竟也能坐在皇位上。 他以为逼她出征会引得民不聊生,却没想到给了她一个俘获民心的机会。 从帝京到兖州,宋枝鸾一路收拾山匪,一路整顿吏治,查处了众多贪官污吏,罢免上百人,死刑数十,还将命人将一只照着帝京登闻鼓做的小鼓随时带着,声称凡有大冤者皆可敲。 宋枝鸾还是灵淮公主的时候,声名何等狼藉,如今在民间却声望极高,只是短短半月多一点的时间,那些赞美诗文都传到了他的耳边! 宋怀章寝食难安。 那本是他的位置,那本是该为他欢呼的子民,她为何越坐越稳了? 但好在,很快就要结束了。 - 天边逐渐泛白,像今早宋枝鸾喝的牛乳一般的颜色,一望无际的草原延伸到沙丘尽头,急行一夜,她现在的位置已经距离乌托城不远。 浩浩荡荡数万人纪律严明,行走间整齐划一,有地动山摇之感,等太阳完全从沙丘边上升起,一名小将拿着信筒过来。 元禾接过,看完皱起眉头,看向同样骑着马的宋枝鸾和谢预劲,“陛下,将军,没有朝阳公主和西夷王的消息,乌托城现在严防死守,只准进不准出,尤其是安勃斤住的地方,更是围的像铁壁一般。” “有多少人马?” “不下十万。” 这只是明面上的人,背地里还不知有多少,宋枝鸾决定了要去乌托城,就不会折返,但要想救出人来,手上的筹码也得尽量加点,可惜没有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4节 “乌托城里南王还是没有现身吗?” “没有,要么安尔日就是一直没出门,要么就是不在这里。” 谢预劲道:“南王王帐也没有消息。” 谢思原带着兵马前去围剿,昨日已经开始交手,安尔日也没有露面。 宋枝鸾正思索着,忽然一个士兵来报:“启禀皇上,方才谢将军身边的人传来消息,南王安尔日出来迎战了!” 谢预劲蹙眉:“昨日夜里?” 宋枝鸾也看向小兵,算上脚程,传这条消息时谢思原应该已经与安尔日迎面对上,但安尔日不在乌托城,这倒叫她意外。 处心积虑将她引来这里,自己却不在场,留下安勃斤和宋怀章来对付她,安尔日在想什么? 小兵快速点头:“是昨日夜里的消息,皇上可要召见谢思原将军的人?” 宋枝鸾道:“不用了,让他回去告诉谢思原速战速决,不要拖延,如果不敌,可以以东王王帐作为据点,安勃斤既然待在乌托城想算计朕,那他也别想离开。” “是,皇上。” 小兵退下,宋枝鸾看向一直注视着她的谢预劲,道:“走吧,进乌托城。” 谢预劲拽过马绳,“好。” - 乌托城位于乌托山附近,城池整体是用石头垒成,秋冬时节天气不大好,乌云沉沉压在乌托城上,连黑色的城墙也像是乌云凝成,透着森冷之感。 距乌托城外两百里开外的地方,就已经能看到走在沙地上的西夷人,他们或穿着白纱布,或是拿着长刀狼牙棒,面色不善地巡视。 再近些,就能遥遥看到密密麻麻的营帐,像是一株株根系茁壮,长在沙漠中的植物。 安勃斤派来的人在营帐外等着接人,他身上挂着一张兽皮,神色难掩倨傲,官话蹩脚:“皇帝,斡尔瀚之王,等你,快。” 宋枝鸾无视他,从中间的路往前离开,她事先已经与元禾商定好,所以在她和谢预劲策马进去的时候,元禾表现的非常平静放松。 现在虽没有打起来,但此时此刻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他不能给姜朝丢了面子。 西夷的营帐与营帐之中时不时有篝火出现,这或许是为了夜里取暖,绳索上挂着兽皮,还有些她认不出的皮子,光滑顺直。 骑马半个时辰,就到了乌托城城门。 城门口负责接应的西夷人说的官话比刚才去的那个要流畅很多,几乎和姜朝人无异,他头顶着一顶白羽帽。 简单和这个叫羊尔烈的人聊了几句,宋枝鸾就下了马,和谢预劲坐上马车。 “白鹅毛,这个人职位不低,好像还有些耳熟。” 谢预劲拿着她脱下的皮手套把玩:“他是西夷王的‘库勒’,官职相当于从前的许清渠。” 听到“库勒”这个词,宋枝鸾就有了印象,她也拿了一只来,手指勾着晃了晃,“他居然会投靠安勃斤,这个人我印象还挺深,当初说服西夷王放走宋定沅的那个人就是他吧,这些年倒是没什么动静,我以为他已经致仕了。” 当初宋定沅北上永城,被西夷人破城而入,做过一月的俘虏,西夷本是北朝的藩属国,宗主国一乱,他们自己也打的不可开交,纷纷想要称王,那时北朝腹地也是乱成一锅粥,不仅有南王东王北王,还有蜀王吴王淮王。 宋定沅当时初露头角,在腹地有些声望,可西夷王却不认得,当夜便要杀了他夺取钱粮,但被这个“库勒”给拦下。 谢预劲淡淡道:“也许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累。” 宋枝鸾点头,“如果不是安勃斤本身有魄力,那便是羊尔烈觉得,南王比起东王来,不好打交道。” “这双皮手套有什么特别的吗?”她话说完,语气忽 然一转,“你从上了马车就一直在看。” 谢预劲手一顿,把手套给宋枝鸾放回去,闭上眼假寐。 “没什么。” 宋枝鸾也有些累,但不知是不是身边有谢预劲的缘故,即使在敌人的大本营里,她也不觉得紧张,甚至被他带的有些胜似闲庭信步的感觉。 她也闭上眼休息了会儿。 马车的轱辘声没有响多久,就在一处石屋前停下,那石屋应是很宽敞庞大,当马车进入到它的阴影当中,宋枝鸾感到一阵阴凉感扑面而来。 谢预劲睁开眼,“到了。” 宋枝鸾看着他嗯了一声,谢预劲先下了马车,她扶着他的手臂下去,眼前的石屋用的是和城墙一样的巨石建造,像一座宫殿。 木门往里打开,门中间站着一个壮硕的男人,旁边还有两个人,一人戴着黑羽,另一人是刚才的羊尔烈。 那个就是安勃斤了。 宋枝鸾正想着,就听到羊尔烈上前迎接,笑道:“皇帝陛下,我们有规矩,王上面前不能佩剑,您的这些侍卫怕是不能进去,至于谢将军身上的这把剑……” 羊尔烈说着,就示意旁边的人去卸了谢预劲的剑,可那些人却被谢预劲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那眼神冰冷,泛着类兽的警告意味,像是夜里在乌托山盘踞的狼。 宋枝鸾后退了半步,侧身挡在谢预劲面前,语调轻且带着嘲讽:“哦?朕早听闻你们王上英勇善战,没曾想竟这样胆小,朕手上没有一寸铁,都敢来你们这儿,你们王上在自己家门前,竟还怕被朕取了性命?” 羊尔烈面色一变,表情不大好看。 安勃斤在看到宋枝鸾的那一刻,险些把魂都丢了,他自认见过不少美人,后宫之中几十人,也都是各个部落献上来数一数二的容貌,但和宋枝鸾比起来,还是差的太多。 中原地区水土养人,不似他们这里风沙漫天,少女的皮肤嫩的像剥壳的鸡蛋,眉眼精致动人,尤其那微微上挑的眼尾有种不服输的矜傲,说话也盈盈的像水碰着玉碗。 虽听不懂她说的什么,但不妨碍安勃斤觉得她声音好听。 见羊尔烈没有翻译她的话,安勃斤站不住,自己先出来,学着他们姜朝的礼数,也给宋枝鸾行了个礼,看向羊尔烈的时候他表情就没这么好了,“皇帝陛下说的什么?” 羊尔烈看了宋枝鸾一眼,如实将话转告安勃斤。 安勃斤嘿嘿一笑,竟是毫不在意道:“你告诉她,没关系,我们今日就是喝喝酒,说说话,让他带剑没关系,其余的人不能进来。” 宋枝鸾听了羊尔烈的复述,和谢预劲对视一眼,率先进了门。 安勃斤跟着进去,笑呵呵道:“皇帝陛下还没有用膳吧,和本王一块进膳如何?” 羊尔烈翻译的更有礼些,但谢预劲的眼神已经变得很冷。 石殿正厅已经摆了酒席,有侍女前来上酒菜,宋枝鸾一进去,就看见了宋怀章。 他坐在一张木案后面,双腿盘着,这样看不出丝毫异样,还是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长袍,乍一看像太子服制,只是没有绣着龙纹。 也不知是找不到绣娘,或许是绣出来的东西太假,穿出来东施效颦,反引人耻笑。 宋怀章看上去瘦了很多,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极为泰然自若的朝宋枝鸾举杯。 “小鸾,你来了。” 安勃斤看着宋怀章,对羊尔烈大笑道:“这个宋怀章在我这里畏手畏脚,胆小如鼠的,在他妹妹面前,倒真有两分哥哥的做派。” 宋枝鸾今日可不是来和他们喝酒的,也不想同一群男人在饭桌上醉醺醺的说话,见到宋怀章,直奔主题,“要一块用膳,可以。” “把宋和烟带到朕面前来。” 宋怀章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话,兀自把酒杯拿到面前,喝下去,“你这样的急性子该改改,心急成不了大事。” 宋枝鸾不接他的招,“像兄长这样悠然自得地断了腿,就能成大事了?” 宋怀章面色煞白,他方才不起身出去,就是怕她看出他的腿有问题,被她看出他经历了何等屈辱的事,但她居然一语道出!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怕我知道?” 宋怀章当然怕,他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明明该是风光无限的皇帝,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物,但现在却瘸了腿,这好比一道刻在他脸上的伤疤。 天底下他最不愿意宋枝鸾看到这道伤疤。 安勃斤不知道他们兄妹两个人在说些什么,羊尔烈一一复述给他听,他听完,坐去自己的位置,让羊尔烈和周围的侍卫侍女全部退下。 “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好好聊,宋怀章,你妹妹远道而来,你该好好欢迎她才是,怎么还惹她不高兴?” 安勃斤随意一开口,宋怀章顿时就止了声。 宋枝鸾看到宋怀章脖颈都憋红了,但还是忍着脾气道:“王说的是。” 他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看来那群捡到他的乞丐,让他得了不少教训。 “皇帝陛下,请入座。” 安勃斤看起来油光满面,做起彬彬有礼的姿势来显得有些滑稽。 宋枝鸾没动,谢预劲也站在她身后,双手环臂,神色冷静地看着面前两人。 “朕说了,这顿饭要一起吃,你们就将朕的姐姐宋和烟完好无损的带到朕面前来,大家想聊什么,到时候再聊。” 宋怀章嗤笑道:“你想见她,就得拿出一点诚意来。” “诚意?” “玉玺,军令,你当即宣布退位,禅让于我,宋和烟我必定好好交到你手上。” 要不是地点有些不合时宜,宋枝鸾真的想要笑出声来,“兄长,你要是还有一点良心,一点廉耻,就不会拿我们的姐姐来威胁我。” “我看你就是放不下,怎么,坐到了哥哥从前的位置,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也开始口是心非,取舍不了了?” 宋枝鸾冷道:“不用激我,安勃斤,今天这顿饭,没有宋和烟朕吃不下,要朕拿出诚意来?朕站在这里,就是最大的诚意,若是连这么个小小的要求你们都做不到,后面的事也不用谈了。” 安勃斤听了这话,就要站起身说些什么,旁边羊尔烈忽然闯进来,急声道:“王,姜朝的军队忽然出现在王帐附近。” “王帐?”安勃斤脑袋一嗡,差点昏倒:“姜朝皇帝不是在这里吗?她竟还派人去攻打本王的王帐!” “是。” 宋枝鸾看他们着急忙慌的说着什么,想观察观察,谢预劲却低头,在她耳边将他们的话翻译了一遍。 这还是宋枝鸾第一次见谢预劲翻译这些夷语,很流畅,几乎他们那边话音刚落,他就能译出来。 “你是什么学的这些?”她有些好奇。 谢预劲有些意外她会对他的事感兴趣,停顿了半秒,才道:“小时候。” 那应该是她还不认识他的小时候了。 宋枝鸾没时间往深处想,现在有个更令她疑惑的事情摆在她面前,让她面色不定:“南王已经赶到了王帐,和谢思原交上了手,按说东王早就应该知道,怎么会现在消息才来?” “还是在你来的时候,”谢预劲补充:“太巧了。” 那边安勃斤和羊尔烈已经说完,安勃斤转过脸来,刚才的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怒火中烧的脸,“皇帝,你什么意思?为何要派人攻打本王的王帐?你是想直接与本王开战吗?” 宋枝鸾道:“朕能出现在这里,就证明朕无心与你开战,没有朕的命令,他们也不会动手,但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5节 她看向宋怀章。 宋怀章眼皮一跳,就见谢预劲和安勃斤同时朝他看来,眼神一个比一个阴沉。 “你先是收留了朕意图谋反的兄长,又是传信,说抓了朕的姐姐,一次次挑衅,朕都未曾与你计较,就算是小小的打一场,也是情理之中,何必吃惊?” “当初收留他的时候,就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安勃斤阴狠地对着宋怀章说了一句什么,转而盯着宋枝鸾道:“你就不怕本王将你杀了?” “杀了朕,你可有与姜朝鱼死网破的决心?”宋枝鸾冷嘲:“西夷尚且分崩离析,你与安尔日尚且打的不分胜负,凭你一人能调走多少兵马?朕今日死,明日就是你的死期。” 羊尔烈听到这番话气极,宋怀章听到后槽牙都快咬碎。 这份底气本该是他的。 是宋枝鸾夺走了一切,害他不得不看人脸色。 安勃斤平生第一次被人这样威胁,还偏偏拿捏住了他的七寸,气得脸红脖子粗。 “那你今天来想要什么,能给本王什么?” 他还算有点脑子,知道将脾气忍下来。 “朕要见宋和烟,另外告诉朕,宋怀章给你许诺了什么。” 宋和烟在不在宋怀章手里,安勃斤比谁都清楚,是宋怀章先 向他提议,他也允许了做这么个骗局,为的就是要挟宋枝鸾,索要些好处。 安勃斤略过了第一个要求,道:“宋怀章说,本王要是像本王的兄长一样,等一统西夷后借兵给他称帝,他便可以让姜朝成为我西夷的藩属国,年年上供。” 宋枝鸾听笑了,“宋怀章,宋定沅要是在世,听到这些话,非得亲手把脑袋给你砍了不可。” 宋怀章自知羞愧,但却不肯输了气势,“我能做出这等让步,也是你逼人太甚,你才是姜朝的罪人!” “你放心,”宋枝鸾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有当罪人的机会的。” 宋怀章咬紧牙关。 “如果是你的话,本王愿意俯首称臣,”安勃斤的语气变得恭敬起来:“只要你愿意借兵,助本王一统西夷,我也会向姜朝年年上供。” 他想通了,既然已经开了借兵的先例,那么向谁借不是借,他与这对兄妹,本就没有多少交情,当然是谁强便借谁的。 宋怀章脸上顿时失了血色,那条瘸腿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宋枝鸾却道:“这些事,得取决于宋和烟是否安然无恙。” 羊尔烈见安勃斤要说话,抢先一步道:“皇帝陛下,可否多给几日时间,容我们想想?” 他说完,将这话翻译给安勃斤。 安勃斤虽然有些不解,但想说出口的话被打断,细细一想,也有些不妥,便默许了。 宋枝鸾点头,“可以。” …… 宋枝鸾走后,安勃斤道:“你为何不让本王直说?过几天姜朝皇帝必定要见宋和烟,我们上那里去给她找人?” “王上,这只是缓兵之计,如今姜朝的军队打到了王帐,我们唯一能牵制住她的就是宋和烟,她要是知道她不在我们手里,只怕会翻脸。” 安勃斤一听便急了,“那该怎么办?” “她的确是死了,也不可能再出现在姜朝皇帝面前,现在我们去找个像宋和烟的女子来,让宋怀章亲自教她言行举止,他与姜朝皇帝,还有宋和烟同父同母,肯定知道许多事。何况姜朝皇帝和宋和烟分开的时候还小,只有十一二岁,这么多年了,记忆早就生疏了,只要不让她们靠的太近,暂时蒙混过关也不难。” 羊尔烈胸有成竹:“依我看,姜朝皇帝对宋和烟很看重,她不敢赌我们手上的人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机会,待到王帐那边得了她的令,停战,便到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安勃斤闻言顿时露出喜色,“你说的对,刚才是本王着急了,就按你说的办。” 羊尔烈点头,转头去看宋怀章,那么唯一的问题就只有如何处理宋怀章了,三万人马是个不轻不重的数,但他与宋枝鸾明显势不两立,但刚才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宋怀章已经不见了。 安勃斤晃着健硕的身体环视一圈,“人呢?” 宋怀章听不懂他们说话,安勃斤也习惯无视他和身边人讲话,侍卫听到这个声音来禀告,“王上,宋刚才离开了,方向是去他住的地方,可要将他捉回来?” 安勃斤想了想,挥手:“不用了。” 这乌托城,宋怀章进了就别想出去,他也不担心他能跑了。 羊尔烈道:“王上放心,今日暂且不用管宋怀章,我们不管他,他就越心急,越惶恐,等第二天再将他叫来,稍加安抚,给些承诺。” 要是最终和宋枝鸾谈不拢,宋怀章也算是个助力,现在还不能抛弃。 安勃斤心有疑虑:“刚才本王都那么说了,他还会信本王的话?” “王上,人在落水的时候,会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哪怕那根稻草一扯就断,掉下来会被冲的更远,也还会倾其所有去抓,”羊尔烈微笑:“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活路了。” 按照南王安尔日的性子,他不会搅合进来,北王已死,除了他们王上,宋怀章还能靠着谁? 安勃斤脸上已经不见怒色:“那这事就交给你安排了。” “是。” - 秦行之前去给南王送信,预计的是来回半月行程,路上经过一条河,下去打水,信却不慎从怀里掉出,浮在水面。秦行之快速捡起来,但还是湿了一块,于是他打算将信拆开,分开信纸晾晒会儿。 拆信的时候他本将视线移到别处,不欲去看信上内容,但余光里尽是白色,连一处墨痕都没有。 秦行之最终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宋怀章给他的是一封很简单的信,上面只有一句问南王好的话。 秦行之放好信,去树下坐着,等信纸被晒干了,还是将信收好放进怀里,上马准备继续往南走。 可就在这时,远处出现一个圆点,隐约马蹄声传入他耳中。 “家主!不好了家主!” 秦行之控着马不动,等人近了,微微皱眉:“什么事?” “家主,今日宋枝鸾来了乌托城,太子殿下和东王前去和她议事,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六神无主像受到了惊吓,只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如今乌托城里无人做主,秦山请家主回去主持大局,这送信的事就交给我吧。” 原来是因为宋枝鸾来了。 所以将他提前支开。 怕他背叛他吗。 秦行之没有多作停留,把信交给他:“路上小心。” 来人点头:“是。” 回到乌托城已是半日之后,秦行之一路急驰,比去时快了不少。 但他没想到,进了乌托城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宋怀章,而是宋枝鸾。 秦行之对宋枝鸾的印象还停留在公主府。 甚至更具体的,停留在那日他向她要几日假,随父进皇宫面圣那一天。 宋枝鸾坐在一棵梨树下,手里抱着一只雪白狸奴,弯着腰给狸奴喂小鱼干。 也许是他没见过她坐在金銮殿上的样子,即使她胡服上绣着五爪金龙纹,但秦行之仍不觉得眼前的宋枝鸾陌生,甚至与他记忆里分毫不差。 她像是刚从哪里回来,翻身下马,姿势很熟练,侧脸轮廓流畅。 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宋枝鸾不以为意地偏眸,微微上挑的眼尾透着些冷淡,但当看到他的时候,目光顿住。 这样的眼神总让他产生一种错觉。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秦行之没再向宋枝鸾行礼。 宋枝鸾知道秦行之很可能在宋怀章身边,也做了些见面的准备,但在这种熙熙攘攘的街上见面,她倒没设想过。 侍卫将她的红马牵走,宋枝鸾站在宅子前,眼神一瞬不差地落在秦行之身上。 在他牵着马走过的时候,鼻间又嗅到了一缕梨香,那香味在街上饴糖与葡萄酒的香味里显得尤为清透,秦行之的灵台从未如此清明,走近这几步,连她呼吸的节奏都数得清。 “我要来乌托城,你现在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宋枝鸾道:“看来宋怀章不信你。” 就像她春狩时派他出远门买酒,也是为了支走他一样,他是个闷头执行任务的性格,只怕现在才知道她来了乌托城。 秦行之停下来,“太子有重要的任务交给我。” 宋枝鸾看他因为赶着回来而勒出红痕的手,“何必维护他,宋怀章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天还不够你看清吗?” “你说宋定沅对你们秦家的恩情,就算阖族皆亡也报答不了,但他已经死了,我与宋怀章都是他的后嗣,你忠于我有何不可?” “宋怀章是先帝选定之人。” 这话换了旁人来说,那是大不敬的死罪,但当初策反秦行之不成,宋枝鸾是想借着秦行之,借着秦家之手挑起东宫祸端,可惜被宋定沅看破了,于他而言,她有些理亏,因而听到这话,也并未有什么反应。 “宋怀章那样的底蕴,父皇恨不得手把手护着他坐上龙椅,如今他却还能沦落到在乌托城苟延残喘的地步,跟着他,你与秦家还有未来?” “我的族人很多都死在你手里。”秦行之平静道。 宋枝鸾沉默。 她知道秦行之的父亲就死在祖陵之外。 “你觉得那天,让你父亲成功把宋怀章送上皇位,我就能活下来,我身边的人就能活下来吗?” 事成则生,事败则死,参与进来的人,都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宋枝鸾盯着他的眼睛:“以我对宋怀章的了解,他很可能还会让你亲手杀了我,来证明你的忠心。” 秦行之握紧马绳。 宋枝鸾有些可惜,道:“罢了,人各有命。” “以后我不会再劝你归降,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见面,我不会手下留情。” 秦行之听到她踏上台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他再回头,看到的是紧闭的大门。 宋枝鸾朝他打开的那扇门彻底关上了。 他心里更空。 再抬步离开,竟连回去的路都忘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6节 第107章 离开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怀章住的地方距安勃斤不远,守卫森严,即使是秦行之进去,也需经过重重检查。 外面传来脚步声时,宋怀章正蜷缩在墙角,门窗紧闭,里面一点光亮都没有,接着门被推开,秦行之站在门口,一点日光从门隙照进来,“太子殿下。” “秦……行之!” 宋怀章仿佛见到了救世主,瞳孔放大,语无伦次:“秦行之,你回来了,太好了,快带我离开这里,他们,他们不会再帮我们了,只要宋枝鸾开口,他们就会把我当祭品一样送上去的,快带我走。” 秦行之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低声问:“太子殿下想要去哪?” “西夷不能待了,我求见安尔日这么多天,他都没有要见我的意思,只有安勃斤接纳我,现在西夷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我们必须离开!” “去南照,去乾朝,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西夷!” “带着三万人马,怎么去?” 宋怀章愣了愣。 要让三万人马入境,这么大的动作,定然躲不过姜朝的眼睛,西夷内乱,尚且有叛党肯接受他,但乾朝和南照,怕是不会公然与宋枝鸾作对。 探子来报,宋枝鸾登基短短几月,乾朝与南照都有要与她联姻结盟的意思,都在拉拢她,怎么会收留他? 宋怀章如坠冰窖,“那,那我们丢下他们?” 秦行之的手顿时紧握成拳,“殿下,那些都是微臣的家人。” “这三万人里姓秦的能有多少?全部带上,其余人都留下,”他像是找到了解决办法,越说越兴奋:“还可以让留下来的人给我们当障眼法,这样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 “殿下,那些人都是来投靠殿下与秦家的,从前祖上积的恩情,如今才肯为殿下出生入死,怎么能丢下他们?” 秦行之语气罕见的强硬,“殿下在西夷待了不少时日,应该知道西夷人对姜朝人是什么态度,殿下抛弃他们离开,留下来的人会承受安勃斤的怒火,必定会被折磨至死。” “你既然知道他们的手段,怎么不能为孤想一想?孤难道就不会被折磨了!”宋怀章火气蹭的一下上来:“你怎么这么不知变通?这些人死了,都是为了孤能荣登大宝而死,以后孤必定给他们好生安葬,现在孤陪他们一起留下,只会一起死!死的毫无价值!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秦行之用一双悲悯的眼注视着宋怀章。 不知是在悲他,悲自己,还是在为那些人感到可悲。 “不是孤不想带他们离开,”宋怀章冷静了些,他深知现在要离开只能依靠秦行之,否则凭他自己,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尽量平复着怒气:“而是实在带不走,你要是有更好的办法,能救孤,能一个不落地救他们离开,孤定然听你的,但是现在,只能出此下策。” 一语毕。 房间里照射进来的阳光似乎暗了些,这缕冲破乌云的光还是没能坚持太久,秦行之的身影一点点被室内的暗色吞噬。 他好像永远都在做选择。 宋定沅与宋枝鸾。 宋怀章与宋枝鸾。 宋怀章与那些信任秦家的无辜将士。 好像怎么选都是他的错。 - 夜里的乌托城安静不少,西夷不像姜朝有宵禁,但因紧靠乌托山,时不时有野物下山觅食,所以在街上行走的人很少。 宋枝鸾屋里亮着灯,里面却没人。 谢预劲还没睡,正要点灯,听到门被敲了两下。 “谁?” 外面的人没说话,但门被推开了,宋枝鸾进来,将门关上。 谢预劲点完灯过去,往窗外看了一眼,将窗户也关上。 等他把窗户关好,宋枝鸾已经走到他的身边,灯火照亮她的脸庞,“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走。” …… 早在进乌托城前,宋枝鸾就仔细研究过乌托城内外的地形地势,也从陆宴交给她的舆图里,得知了一处禁道,那条禁道从前本是商户用来偷运货物的地方,后来被弃用,但路依旧能走通。 从那条禁道离开,就可以避开安勃斤的耳目。 宋枝鸾不用带什么东西,谢预劲也是,两人换上西夷的服饰,在侍卫的掩护下从宅邸后门离开。 沿着禁道走出城外的路上,宋枝鸾问道:“你不想问问我们为什么现在走吗?” 谢预劲很配合,轻抬眼皮:“为何?” 宋枝鸾看着他手上的火把,禁道很宽敞,从前许是通过马车,现在很久没用,墙壁上长了不少青苔,但好在这条道是通往一处河岸,空气还算新鲜。 “宋和烟不在这里,”她语气里不难看出心里松了一口气,“如果宋和烟在这里,宋怀章不会有耐心与我说那么多话,他有更多办法来威胁我。” 将宋和烟带到她面前来,他的话会更有威慑力。 但他没有。 不仅没有,连被支走的秦行之都被找了回来,宋枝鸾不觉得是宋怀章突然开始相信他了,这更像是走投无路,需要找人给他托底了。 而且,安勃斤和羊尔烈的态度也很奇怪。 只是见个人而已,他们却一次次避而不谈,还要他们等上几天。 一个能说是巧合,太多巧合撞在一起,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姐姐根本没有落在他们手上。 “现在安勃斤和宋怀章肯定在竭尽全力找姐姐,我得出城,将事情安排好,在他们找到姐姐之前先找到她。” 宋枝鸾道,现在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何况谢思原的刀还架在安勃斤的脖子上,他是不能杀她,但他要是利用她当人质,那其余人的处境也不容乐观。 再说,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用和谈的方式救出姐姐来,只要确定了姐姐的位置,宋枝鸾也有办法让安勃斤乖乖将人交出来。 可是宋和烟不在这里。 宋枝鸾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担心,东王和南王的联军离开王庭,她的人就前去找过,宫殿被大火吞噬,只留下几面坚硬的黑石,姐姐现在是死是活,若是活着,她和西夷王能去哪? 北边几乎已经被南王和东王联手占领。 南边和东边是他们的王帐所在,屯军数十万。 西边是沙漠,根本不是活人之所。 宋枝鸾一个个念头闪过脑海,不知不觉走到了禁道尽头,这时谢预劲忽然握住了她的手。 她感受到了他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怎么了?” “外面有人。” “多少?” 宋枝鸾盯着火把看的太久,再看暗处一时有些眩晕,接着她看着谢预劲吹灭了火把,用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道:“整片河岸,都是。” 宋枝鸾心头一惊。 难道是今天她离开石殿的时候被安勃斤和羊尔烈看出了什么,所以夜里派人围杀?可他们是如何知道她会从这条禁道离开?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宋枝鸾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形。 只是一眼,她手臂上就浮起一层层鸡皮疙瘩。 很多人。 如果不是谢预劲告诉她,或许她会把这些穿着黑衣的人看成是树的影子。 因为实在太多,风吹过草从,这些伫立在其中的黑影像蛰伏的怪物,一双双眼睛盯着他们。 这里已是乌托城外。 那些提前安排的人手应该已经在外头接应。 只要从这里坐船下去,就能到玉奴埋伏的地方。 但是,宋枝鸾定睛一瞧,那河岸边躺了数具尸体,一艘船被从中间砍断,船桨的一半插在其中一具尸体的肚子里。 谢预劲握紧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怕吗。” 宋枝鸾摇了摇头,反应有些慢,呼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清檀香,理智告诉她现在要冷静,她也确实冷静了下来,但心跳还是极快。 身后是乌托城。 面前是前来围堵他们的人。 今晚就会离开这件事,宋枝鸾在进乌托城前也未曾料到,在来之前,她做的打算是带着宋和烟一起离开,所以离开宅邸时,侍卫才前去传信。 不知可是去的途中泄了秘。 不,这个念头升起的下一秒就被宋枝鸾否决了,如果是刚刚泄的秘,不会这么快。 谢预劲在她耳边道:“这些人不是安勃斤派来的。” “那是谁?” “安勃斤要杀你,事情简单的多,不用大费周章在城外等着,”他压低声音道:“而且这些人着黑衣,是不想让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 宋枝鸾把所有可能的人都想了一遍,但也不知是谁,脑海里千头万绪,她有些头疼。 “如果不是安勃斤派来的,那么就是说,现在回去乌托城,暂时是安全的。” 他们的位置距离道口还有一段距离,刚才还没有露面时,谢预劲就觉得这里风的味道有些奇怪,混杂着汗味与热气,所以第一时间将火把给灭了。 现在外面的人应该还没有发现他们。 谢预劲点头,“里面会安全一点,现在先回去。” 宋枝鸾嗯了一声。 可就在两人往回快走了几步之后,身后蹭的一声,蹿起了一道火光,熊熊烈火在禁道尽头燃起,宋枝鸾侧首,清楚地看见了一个黑衣人站在禁道外,谢预劲将她抱起,不知为何笑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 死在这里,宋枝鸾日后就不会再因为他烦心,也不用担心他什么时候突然一剑杀了她的皇夫。 宋枝鸾抓紧他,“你在说什么?” 也许是预感到了什么,谢预劲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低头,在宋枝鸾唇上吻了吻。 宋枝鸾下意识屏住呼吸,他这样冷硬的人唇也是软的,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可她看着谢预劲亲完她后眸底似有若无的笑,却觉得心口那块很冰,像这夜里的凉风倒灌进来,让她头皮发麻。 谢预劲将她抱的更紧:“没什么,要开始逃命了。” 这时一支箭迅速朝他们射过来,谢预劲像是身后长了眼睛般躲开,抱着宋枝鸾往黑暗里走。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7节 已经走过一遍,所以即使没有光,谢预劲也记得位置。 “在这里,快来!” 身后传来一道怒喝声。 宋枝鸾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官话,眉心紧紧拧成结,“连西夷人都不是。” 宋怀章的人? 不,他要有这种本事在这里堵住她,也不会吓得抱头鼠窜。 无数道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到了禁道内被放大数倍,像地鸣一般嗡嗡响在耳边。 宋枝鸾不是第一次跟着谢预劲逃命,很多年前,她就和他同生共死过很多回,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所以大部分时间保持安静,看到有人冲过来了便提醒谢预劲,两人非常默契。 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宋枝鸾想,经过这么一场刺杀,谢预劲身上的伤可能又要多几道,这辈子他好像经常因为她受伤。 禁道内的动静没能躲过乌托城内守卫的注意。 等谢预劲抱着宋枝鸾从里面冲出来时,外面已经聚集起一大批人,不只有负责断后的宋枝鸾的侍卫,还有安勃斤的手下。 见到是宋枝鸾从里面出来,姜朝的人一下明白了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护驾!” “保护皇上!” 谢预劲抱着宋枝鸾,快速牵过一匹马,将她放上去后自己也坐上去,“我们先离开这里。” 宋枝鸾调整了下坐姿,拿过马绳交给他:“乌托城还算大,他们闯进来,先对上的肯定是安勃斤,但不知他们有没有在里面安插人手,总而言之这里是不能待了。” “嗯。” 很快,那些从禁道里射出的箭就停了,脚步声如退潮般消失无影,站在密道前的几个人想下去查看,但里面一片漆黑。 “他们逃了,快去禀告王上!” 第108章 生离(五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沿着城门口去,街市里一片寂静。 只有成群结队的乌鸦在空中徘徊,诡谲凄厉的叫声仿佛能放大心中的不安。 宋枝鸾太阳穴跳的厉害。 尤其是在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后。 谢预劲勒住马,单臂箍住她的腰,下巴抵住她的发顶,嗓音低沉。 “这条路也走不通了,再换一条。” 宋枝鸾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手背下的那片皮肤被风刮的生疼,秋冬的天,夜里已经有些冷,但现在已经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她从怀里拿出舆图来,刚想找其他禁道的位置,一件长袍就兜头盖下来。 她愣了一下,从衣裳里钻出来,虚虚挡着。 身子一下子暖了。 谢预劲偏头,挺拔的鼻梁蹭过她耳后,俊脸贴着她的脸颊。 宋枝鸾偏头看到他唇边扬起一抹笑,不知为何,心仿佛被牵着跳了一下,“今天为什么老是亲我?” “这样的好机会,不多亲几次,想起来会后悔的。” “这叫什么好机会?都快死了。” 宋枝鸾抓着他的衣裳,抽空看了眼舆图,她早对这些地方烂熟于心,拿出来也只是为了确认:“那条路比较远,要到城西去了。” 西夷大半地方都是沙漠,能聚集成城的地方很少,大都是小集市,或是部落里面定期交易,能住在城池当中抵御风沙的都是些有余财的达官贵人。 陆宴做的便是他们的生意,乌托城里的禁道不止一条,这一条是河流改道之后留下的遗迹,因为距离他们住的地方太远,出口的位置也离元禾他们太远,所以第一个就被宋枝鸾排除。 但现在看来,四面都是人,也只能赌一把了。 一路见不到几盏灯光,错落的楼阁里间或有人出来,看见疾驰而过的马,直奔西去。 宋枝鸾留神周围是否有追兵,但走了半个多时辰,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们或许没有追出来,遮掩面目行事,看来也不想让安勃斤认出来。 是南王的人吗? 半个时辰后,谢预劲抱宋 枝鸾下马,宋枝鸾的手还搭在他的胳膊上,看向夹巷里的禁道,“这里应该是安全的。” 谢预劲道:“比刚才的路安全。” 宋枝鸾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可眼前这条已经是他们能选的最有可能离开的路,乌托城那么大,那群人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找不到他们,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有意外发生。 “走吧。” 谢预劲说完,率先进了禁道,这次他将火把点燃,照出来的路比刚才的路要窄很多,宋枝鸾抓着他的剑鞘跟上他的步子。 安静的走了许久,禁道尽头出现了月光。 谢预劲灭了火,抱起宋枝鸾,一步步往外走。 禁道外是一片沙丘,不比刚才有山石阻拦,这里地方空旷,几乎一览无余,阿悉河改行的河道已经枯涸,但阿悉河还在流淌,宋枝鸾听到了滚滚水流声。 空气比城内要新鲜许多。 “放我下来吧,这里看上去没有埋伏。”宋枝鸾道。 谢预劲没有放她下来,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别出声,有人来了。” 宋枝鸾不自觉脊背往后靠,紧贴在他胸膛前,视野里没有人,但是谢预劲说有,那这里肯定有人在靠近。 他们骑在马上,看的更远一点,听谢预劲的语气,来的人应该不多,也许是普通百姓或者夜行的商队。 但下一秒,宋枝鸾就听到了剑出鞘的声音。 谢预劲拔出了剑。 眼前出现了十几个人,月色澄澈,能看清楚这些人同样骑着马,穿着黑衣,一出现就将目光锁定住他们。 “是他们,”她眼神微变:“怎么来的这么快?” 就在谢预劲想要带着宋枝鸾冲出重围的时候,站在那十几个黑衣人最前面的人却脱离了队伍,单枪匹马地朝他们过来。 宋枝鸾细眉紧紧蹙起,但眼神一晃,迅速压住了谢预劲拿剑的手。 “先别动手。” 那黑衣人已经骑马到了距他们一步之遥的地方,手上拿着长枪,但姿势放松,全然没有和他们交手的意思。 一双桃花眼微微翘着,月色下还有些温柔。 “灵淮,好久不见啊。” 宋枝鸾看着黑衣人把面罩扯下来,露出一张晒的比锅底还黑的脸来,牙齿白的让人怀疑他从没洗过脸。 谢预劲在宋枝鸾压住他的手时就猜到了来人是谁,但即使这样,神情也在戒备。 “堂兄,你怎么在这里?” 宋枝鸾语气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此时心里的疑惑要远远胜过其他情绪。 宋缜被谢预劲的眼神看得发毛,默默将马骑远了点:“灵淮,你快管管他,这什么眼神啊,我跟刚才那些人可不是一伙的,不过,也不能完全说不是一伙。” 谢预劲收回视线,策马离开:“边走边说。” 宋缜朝那十几个黑衣人招了招手,大意是让他们跟上,然后自己追上谢预劲的马。 “你问我为什么在这,这就有些说来话长了,我爹去到兖州之后闲不住,他是个武将,从小舞枪弄棒的,让他在家里待着不出门,那能逼死他。” “一开始他还能忍住不抛头露面,但后来我也来兖州,同他一起待宅子里他就更闲不住了,后来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提前去西夷打探军情,也好日后挣挣军功,还免了进姜朝军营被人发现身份的危险。” “我爹三两句话就被说服了,然后带着我来了西夷,经过不少周折,进了南王帐下。” 宋枝鸾将披着的谢预劲的外衣往上扯了扯,这里的风含着沙粒,她有些迷了眼,“这么说这些是南王的人?” 宋缜摇头,表情慎重了些。 “不出意外,应该是乾朝的人。” 宋枝鸾眼里吃惊,“乾朝,他们什么时候和安尔日联系上的?” “本来我是想传信将这件事告诉你的,早在上月,乾朝便有人去到安尔日王帐,为首之人是个大官,安尔日对他很客气,我和父亲在安尔日手下一名大将那里颇受倚重,所以知道的比较多。” “大官,能有多大?” 宋枝鸾在脑海里回忆乾朝叫得上名字的人,忽然想到一件事。在她身体“恢复”之后,乾朝派朱衍送了良驹来,那时朱衍坐在看台,无意间说了一句: 【临淄王本想亲自前来,以示诚意,可是南照频频挑衅,他只能抽身巡营,这才派了臣来。】 她心里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他巡营去的是哪里? 今日她被刺杀,莫不是是临淄王的授意? 宋缜回想道:“很大,安尔日在他面前自称小弟,就算是对上安尔日他亲哥北王,他都没有这么谦逊有礼过,虽然也是做做样子,但也足以见得那人是个重要角色。”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的通了,”宋枝鸾道:“难怪方才我觉得他们为首之人说的话有些耳熟又别扭,乾朝姜朝与南照说的都是北朝官话,只是乾朝发声更粗犷。” “前几日我和父亲本是要随南王离开,但夜里父亲忽然找到我,说有看到足有上千名黑衣人从王帐附近离开,连安尔日自己都被蒙在鼓里,我推断那群黑衣人便是乾朝的人,于是跟着在后面追了几天,才知道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宋缜说到这里,暗自心惊:“你想想,你要是被刺杀,死在乌托城,元将军和谢思原将军定然将此事怪在东王安勃斤身上,只怕是拼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也要为你报仇雪恨,安勃斤必定不会愿意背这一口黑锅,这些黑衣人身上带着南王的刀剑,他在临死前也必会狠狠咬下南王一块肉。” “三家混战,西夷便彻底乱了。” 宋枝鸾心里补充,而且,就连她都没将这事想到乾朝身上,他们暗中作乱,若非宋缜今日前来,只怕还能全身而退。 “这个临淄王,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竟然在背地里这样阴我。” 宋缜一阵后怕,他无比庆幸当时父亲造反,监军的人是宋枝鸾,这才有了一条活路,否则玩弄这些权术,父亲不知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们会从这里出来?” 宋缜解释道:“因为我知道他们哪些地方派了人去,城北你们原路返回,但城门口驻扎的西夷将士里也有乾朝安插在南王里的人,你们要是刚才走城门,必定被围杀,只怕南王和东王的罪名就落的更实,好在你们没有走。”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8节 “城北的禁道和城门都被堵了,那能选的也没有几条了,”他笑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份舆图来:“幸好我来西夷之前,从陆宴那里要了几份舆图,也算派上用场了。” 宋枝鸾点头,“这次……” 话未说完,忽然一支箭矢从她肩侧划过,要不是谢预劲反应快,只怕已经射出了一个窟窿! 宋缜瞳孔微缩:“来了,好快!” 大片大片马蹄声突兀响起,地面上出现了成百上千的黑衣人,他们全身黑布,只露出一双眼,手里的刀剑闪着寒光,即使这么多人,都训练有素地没有发出任何一点人声。 无一不表明他们是有备而来。 入目之处一片黑色,几乎要将沙丘本来的颜色淹没,四面八方涌来。 宋缜快速道:“跟我来。” 几息的功夫,已经有无数箭朝他们射过来,宋枝鸾回头一看,那群人紧追不舍,一副拼命的架势。 现在距离还算远,要是更紧,这样的人数碾压,几乎没有胜算。 宋缜带来的人不多,一开始他只是想看他们要做什么,没有和他们正面交手的打算,等知道他们的目标是宋枝鸾之后已经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做准备。 十几个人太少了,很快就有几个人被射中,还没等到近战就栽倒在马上。 谢预劲从死人手里抽出长枪,握住宋枝鸾的手让她牵住马绳。 宋枝鸾抓紧了,“你要做什么?” 谢预劲话里带着安抚:“现在你要自己骑马了,很快他们会追上来,光凭后面的人挡不住。” 宋枝鸾看着他的侧脸,呼吸有些沉,“你不会有事的,对吗?” 他嗯了一声:“放心。” 话说完,谢预劲就骑上一匹死了主的马,将弓箭和箭筒丢给宋枝鸾。 宋枝鸾接住,熟练的搭箭上弓,一回头便射中几个人,在她射中对方的时候,那群黑衣人也射杀了宋缜的人,惨叫响起片刻,便被马蹄声淹没。 宋缜见状赶紧抽了她的马一鞭子,“别回头,别被他们追上,后面交给我们,前面不远就是阿悉河,我准备了一艘船,可以直接坐到下游,父亲在那里。” 宋枝鸾的马受了惊,拼命往前跑,她的心跳比接连不断地马蹄声还要响,握着马绳的手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身处险境而害怕。 而是因为未知。 她不知下一个死的人是谁。 宋缜说的船离这里没有多远,他们是一行人坐下来,船很大,宋枝鸾对性命看的很淡,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可眼下她被乾朝做了局,要是死在这里,不止是西夷,姜朝也会大乱,所以方才没有留下浪费 时间。 宋枝鸾在船上找到了盾,看来宋缜还不算全无准备,至少有些保命的东西,还有信号弹,她心跳如擂鼓,找到火折子将信号弹点燃。 没等放下,宋缜就到了她跟前,他的马没了,几乎是一路滚下来的,来了之后就开始解挂着船的绳索,“快点,他们要追来了。” 宋枝鸾眼皮跳了跳:“谢预劲呢?” “他在后面,估计是等不到他了,他说了,让你先走。” 宋缜语速飞快,也许是越急救越乱,他竟然解不开。 “不行,不能丢下他。” 宋枝鸾握紧手心,“再等等。” “等不了了,”宋缜刚才能从沙丘上滚下来,安然无恙到这里已是精疲力尽,如果不是没有办法,他也不会抛下谢预劲,那也是他的朋友,从前两人也是有过命交情的,他心里也不好受,被宋枝鸾一说,差点都想哭了,“刚才我下来的时候谢预劲被围攻了,恐怕是活不下来了,再等,只怕会把敌人等下来。” 宋枝鸾闻言,没有说话。 宋缜以为她接受了,但没想到下一秒宋枝鸾就从船上跳了下来,背影倒映在水面上,不知是她身上披着的衣裳上的绸光,还是粼粼月光。 他惊声道:“你下来干什么?” “他会来的。” 宋枝鸾抓紧了谢预劲的外衣,按理说披的久了,这件衣裳该越穿越暖和才对,但现在她披着,似有若无的风从她的脖颈灌下,反而更冷了。 “你的命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宋枝鸾表情冷静:“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我自己,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在谢预劲还可能生还的时候就抛下他离开,那和宋定沅有什么区别?” 宋缜居然被她说服了,心里更急,二话不说上了船,翻找出火折子,准备直接将绳子烧断,烦躁道:“那就再等等。” 他话音刚落,沙丘上就出现了一道人影,折断的长枪支撑着他的身体,宋枝鸾一直盯着那处,看到后马上从箭筒里抽出箭搭上,一箭下去竟射中了两个人。 谢预劲身上中了好几支箭,刚才的十几个人里也只有五人存活,他看到宋枝鸾没走,竟还向他跑来了,眸底微动,不知哪来的力气牵出笑意,脚步加快,也朝她走去。 宋枝鸾多向他走一步,自己就会多危险一分。 谢预劲很快就到了宋枝鸾面前,身后追兵穷追不舍,他竟还好心情弯了弯唇。 宋枝鸾还没等他靠近就闻到了他身上满身的血味,她安慰自己是其他人的,但手一碰,竟摸到了截断的箭头,密密麻麻,一小根木刺刺破她的手指,也留出鲜红的血。 “你怎么样?”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连说出口的话都苍白孱弱。 谢预劲抱起她,将她放在船上,眉眼一如往昔,冷峻深邃,但眼底流淌着比月色还要吸引人的光。 “没怎么样,明天就好了。” 宋枝鸾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她察觉到了什么,想要站起来,后颈忽然一痛。 她眼前一黑,倒在谢预劲怀里。 谢预劲轻轻抚了抚她的后颈,本想用手揉一揉,但手上满是血,还没有碰到她就弄脏了她的衣服。 这么多血,等她醒来可能会被吓到。 他将手放进河水里洗了洗,洗干净了,将宋枝鸾放在船里躺好。 宋缜总算把船绳给弄断了,沙丘那边翻过来的人正骑着马往这里杀来,他催促道:“快上来,一起走。” 谢预劲看了他一眼,说:“照顾好她。” “谢预劲!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留下来拦住他们,刚才她点亮了信号弹,很快会有人来。” 话虽这么说,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来,路上有没有遇到埋伏。 宋缜没有时间细想,只道:“那等他们来了也晚了,这么多人,你对付不了的,和我们一起走!” “没人挡住他们,这条船开不动。” 留下的几个人,身上都有伤,但拖延个半炷香,也未尝不可能。 谢预劲再度拔出剑:“在这里结束也不错。” 他最后还能为她做点什么。 宋缜一愣。 “宋枝鸾醒了你要我怎么和她交待?她刚才一直在等你。” “她身边的人很多,死了我也不算什么。” 宋枝鸾从前让他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他却总以为自己比起他人来多少有些特殊,可一路走到今日,谢预劲也渐渐看清了。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 宋枝鸾早就重新开始了,是他一直沉溺往事。 上一世是他负了她,这一世能这样死去,也算个不错的结局。 谢预劲最后将被宋枝鸾压在身下的外衣扯出来,盖在她身上,看着她安然的眉眼,伸手轻轻捧着她的脸,低笑道:“这辈子还能有这样一起逃命的时候,我很高兴。” “可以为你去死,我也很高兴。” “要好好活着。” 比他活的更久,长命百岁,这样下辈子,他就找不到她,也不会让她心烦了。 第109章 恩怨(八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做了一场梦。梦里无数人在对岸等她,她往脚底下一看,自己正踩在一架桥上,比暮南山上龙头香的地方还窄,可那个时候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现在也有一只手握住了她,那只手骨节分明,指节如玉,修长有力。 但这只手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她,就将她推到了对岸。 人群接住了宋枝鸾,在一片庆贺声里,她看到了留在对面的谢预劲。 他的剑鞘上开着一朵海棠花。 …… 宋枝鸾慢慢睁开眼,入眼处一片雪白,熟悉的熏笼香味掠过鼻间,她有些恍惚。 后颈的位置有些痛。 她伸手一探,指腹微红,犹带腥气,像干涸的血。 “稚奴。” 稚奴伏在床沿,听到声音立刻醒了,喜极而泣:“陛下。” 宋枝鸾握住她的手,稚奴的手像刚捧过手炉,让她感觉自己贴过去的手像一块冰。 “谢预劲在哪?” 稚奴愣了一下,面色踌躇,似乎在犹豫说不说:“陛下先安心养着,元将军已经派人去找谢将军了。” 派人去找。 也就是他没回来。 宋枝鸾感觉心脏逐渐下沉,像要无止境地坠入深渊,想到昨日谢预劲反常的举动和最后说的话,她眼眶竟有些发热。 “该死的顾聿赫。” 她将眼角的泪抹去,表情有种隐晦的疯狂:“不管谢预劲生死与否,你这条命都偿定了。”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69节 - 一队骆驼正往河岸喝水,身上的行李满满当当,一眼看去显示一支行走在沙漠里的商队。 秦行之醒来时,精神竟比没睡还要疲倦。 宋怀章顶着商人的常戴的毡帽,脸被纱布蒙住,颇为开心地笑着:“看来老天还是眷顾我的,没想到我们就这么跑了,也没有追兵追来。” 昨天他和秦行之说了想逃出乌托城的事情后,秦行之一开始难以决断,但当宋怀章拿出秦威平的遗书之后,秦行之还是答应了。 父皇薨逝那几日,秦老将军似有所感,写下了一封遗书,让宋怀章带在身上,若秦家无一人逃出,只救下了宋怀章,他也能凭借这件信物取得秦家的信任。 宋怀章一直带在身上,只是没有什么时机用的上。 现在是用上了,而且效果还不错。 秦行之当夜便将一切都安排好,带着他从城门外离开,期间动作利索地杀了几个守城的人,没有闹出太大动静,安然离开。 按照时辰来说,守城的将士两个时辰一换,死了人应该早就有人发现他们离开了,但这一路上竟然风平浪静,连追杀他们的人都没有。 秦行之提醒道:“还没出西夷,万事都要小心。” “安勃斤不会这么轻易地让殿下离开,昨夜没有来人追,很可能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可能出了其实什么事,相比起来,我们逃走引发的动静还要排在这事之后,所以暂时顾不上。” 宋怀章其实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他没有说出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这么谨慎,附近又没有遮掩物,走了一日一夜,不可能一点声响痕迹都没有,那群西夷人做不来这些细致活。 而另一种可能,宋怀章只是想想就要发笑。 如果说有什么能比他逃走的事情还大,那就只有宋枝鸾出事了。宋枝鸾要是出事,他便可以直接回姜朝,朝中拥护他的人可并不少。 宋缜死,宋枝鸾死,那便只有他了。 最好昨日便是宋枝鸾出了事,死在那,也给了他们兄妹二人一个体面的结局。 若非现在要绕路西行,不能出现在人前,他们这次逃走,又只能带上五十多人,这五十多人,每个都是秦 家的血脉,秦行之不会由他随意安排,宋怀章现在就想派人去小镇里打探消息。 宋怀章脑海里过了许多念头,不经意间撇秦行之一眼。 虽然秦行之这次听了他的,但她可没忘记,在提出这个要求时秦行之犹豫的表情,这对宋怀章来说也是一种背叛,仿佛他要看他的脸色才能行事。 等到了乾朝,他定要给他个教训。 “还要几天才能走出这片沙漠?”他最后道。 秦行之道:“半月。半月之后,就能进乾朝地界。” - 安勃斤沿着禁道走出,瞪着眼前的尸体,眼里似乎有火苗蹿出,“查清楚了没有?到底是谁?” 羊尔烈先向安勃斤行了礼,然后转身向身旁的仵作问了几句话,近来道:“王上,这些人服毒的服毒,自戕的自戕,都已经死的很干净,救不回了。” “本王只问你一句,到底是谁!” 昨夜安勃斤喝了几壶酒,正要入睡,就听到门外一片混乱,有人来禀告说姜朝女帝遇刺了,他吓的一激灵,连忙派人去追杀刺客,一路从街坊追到这处禁道,但他们竟有几分能打,他折损了上百人也不过留下了五个人,而且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 羊尔烈沉默片刻:“这些人使用的兵器,是南王帐下的。” “安尔日?”安勃斤勃然大怒:“我就知道是他,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会这么算计本王!该死的,我说他为何同意让姜朝皇帝来,又急匆匆跑回王帐,原来是想将责任全部推到本王身上!” “王上息怒,我总觉得这事没有这么简单……” 这时一个穿着兽袍的士兵跑来,“王上,姜朝女帝的使臣来了!” 安勃斤正在气头上,闻言生生压了脾气,就像宋枝鸾说的那样,他们人多势众,要真和他们打起来,他必定损失惨重,只看现在有没有办法解释或是弥补。 于是他快速道:“带他来见本王。” “不,本王亲自去,姜朝皇帝的使臣在哪?” “又……又走了。” “什么叫又走了!” 小兵道:“那人只在乌托城外说了几句话就走了,说的是……” 安勃斤攥起他的衣领,大怒道:“说的什么,再敢有一句废话,本王立刻剁了你的脑袋!” “是!那人说的是‘我们皇上孤身来到乌托城与你们谈判,已是极有诚意,而你们王上竟然想刺杀吾皇,幸得吾皇天命在身,渡过一劫,今日吾皇醒来,限你们半月之内将朝阳公主送到吾皇面前,否则,姜朝铁骑必将踏破你们王帐!’。” 安勃斤闻言有些目眩,猛烈的太阳挂在头顶,将他蒸的冷汗连连,但很快,他找到了始作俑者,那股无法排解的怒火尽数被他吼出来:“安尔日,你想让本王与姜朝斗得你死我活,那你也别想好过!来人,立刻清点安尔日的人,全部杀了!” 羊尔烈心里一惊。 当初围攻北王王宫,是南王与安勃斤两人联手出兵镇压,但单日镇压完,南王就领了一部分人离开,手下还有一名大将留守乌托城,要是被屠了,只怕这梁子就结大了! “王上,还请三思,此事疑点颇多,未必……” 安勃斤听了羊尔烈的话,更加怒不可遏:“你为何处处帮着安尔日说话,难道你是他派来本王身边的奸细!本王与安尔日已经势不两立,留着他们,难道要让他们来打我!” 羊尔烈哑然。 他从前在西夷王宫服侍北王,也曾下放,对南王脾性颇为了解,这件事不像安尔日的作风,但眼前这些兵器,追查到来人离开的方向,都明明白白指向他。 不可能是姜朝皇帝自导自演,跟随她来的谢预劲声名斐然,她要是做戏,也不可能让他来冒险,他们的人追到那里,看到投河之前谢预劲浑身插满了剑,血流不止,只怕活不成了。 而且安勃斤与姜朝女帝打起来,南王也是受益最多的人。 羊尔烈暂时也想不到其他人,只能道:“王上,老臣忠心耿耿,您对老臣有救命之恩,若不是您,老臣一家老小早已死在北王手里,老臣怎会背叛您?” 安勃斤怒气稍稍平息,将一旁士兵的刀夺来,果决狠辣地把五具尸体的头砍断,狠狠踹出,“现在就去杀!另外,派人去找宋和烟和北王的下落,看看他们是不是被安尔日藏起来了,究竟是死是活!一有消息,立刻告诉本王!” 小兵道:“是!” - 清晨第一缕阳光斜斜照入营寨,玉奴正对小兵嘱咐了什么,一道声音就自旁边响起:“玉奴。” 她回头,看向匆忙赶来的元禾,“怎么样,谢将军有没有消息?” 玉奴摇头。 宋枝鸾进乌托城之前,给她离开的信号是将风筝挂在乌托城的最高楼,因带着朝阳公主离开需得秘密行事,不宜声张,不能用信号弹这样显眼的方式。 那夜,她照旧派人守夜,但放心不下,一直在亲自守着,没见到最高楼挂上风筝,倒是在乌托城外看到了一处信号弹。 那信号弹与他们姜朝用的不同,火焰很低,也并不明亮,但她心里极不踏实,因为那个位置正是一处禁道出口! 察觉到事情有变,玉奴当即带着人前去,与她同时到达的还有一行人,看着装应是东王安勃斤的人,而谢预劲当着他们的面落水,那些黑衣人还欲再追,发现他们来了,迅速撤退。 她派了一批人前去追杀,另派了一批人前去找谢预劲。 可惜一直没有消息。 元禾叹气道:“都三日了,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玉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谢将军身负重伤,或许神志并不清明,沿途已经排查过,没有一点踪迹,恐怕是沉了底,凶多吉少。” 那夜月光很亮,连沙丘上扬起的灰烬都纤毫毕现,谢预劲浑身是血,连眼睛远远望去,都像两个血洞一般,她也是尸山血海过来的,这样惨烈的情况也是第一回 见,勉力支撑已是极限。 只怕是根本注意不到他们。 “砰。” 元禾听到一道瓷器碎裂的声音,回头一看,宋枝鸾不知什么时候从帐里出来,还保持着捧茶的姿势,她镶着绿松石的靴子旁满是碎裂的瓷片。 玉奴微微一愣,宋枝鸾的脸色在日光下显得格外白,她走过去将她从那堆碎瓷片里抱走,“陛下。” 宋枝鸾回过神:“无妨。” - 谢思原与安尔日在南边打的不可开交,理由便是他们逼宫北王,致使朝阳公主下落不明,那是他们皇帝唯一的血脉至亲,另一个被早已被移出皇家玉牒,将士们因此义愤填膺。 但西夷将士有先天熟悉的地形优势,几日下来打的难解难分,就在他们都在等着双方出错的时候,东王安勃斤忽然派了人来南帐,不仅没有驰援东面王帐,甚至有与他们并肩作战攻打南王王帐的意思。 谢思原大为惊奇,传信给宋枝鸾。 宋枝鸾喝完安神药,回了信,让他们暂时信任安勃斤,她那日派人去乌托城传话,实际也清楚宋和烟不在安勃斤手上,但还是给了他半月的时间,就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将南王拖下水。 在他眼里,既然南王是那个“幕后黑手”,那他也绝对不能好过,与其等着与她交手,不如做些什么以表诚意,比如说,与他们联手进攻南帐。 安勃斤派去支援的人不少,所以乌托城外少了许多人,这片地上,实际已经成为宋枝鸾的地盘。 但她不能一直待在乌托城。 迟早要与谢思原会合的,而且,若谢预劲不是沉在了水底,那便很可能被冲到了南边。 这已是宋枝鸾离开乌托城的第七日。 这天,她正在帐内吃面,元禾着急忙慌地进来,面色难掩高兴。 宋枝鸾眼眸微动,放下筷子:“有谢预劲的消息了?” “没有。” 元禾回的斩钉截铁,宋枝鸾看上去有些失望,提了筷子,“那是何事?” 元禾笑着道:“虽然我们没有找到谢预劲,但是我们找到了谢家的人。” “谢家?”宋枝鸾停止咀嚼,顿了两息,方才将面条咽下,不确定道:“你是说,谢家本家的人?” 北朝当年将谢家抄家,按理说已经没有后嗣,钦州的官员也说过,就连谢预劲复了谢国公府的荣光,钦州也再没谢家的人出现过,祖庙都是百姓重建上香。 谢预劲活了下来,并且顺利长大,他被宋定沅发现时虽然孤身一人,但也许还有亲人。 “他们在哪?” “在乌托城旁边的一个部落里,没有归降任何一派。” 西夷一百八十多个部落,有近大半参与到这次乱战之中,但也有些部落没有搅混水,尽量收缩自己的地盘,以防被波及。 宋枝鸾思索道:“原来是在西夷安家了吗?” 难怪谢预劲听得懂西夷语。 元禾点头:“陛下要去看看吗?” 他们是谢预劲的亲人,当初不知付出了何等代价方才救下谢预劲,现在谢预劲没有下落,于情于理,宋枝鸾都得去看看。 “去。”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0节 - 谢家所在的部落人数很少,大部分是西夷人,但竟然还有一些姜朝南照与乾朝的面孔,部落首领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看起来面容和蔼。 元禾将调查好的情况禀告给了宋枝鸾。 宋枝鸾担心吓着他们,就只带着稚奴和几个侍卫过去。 元禾不知和部落首领说了什么,笑了一笑,就走到宋枝鸾面前,“可以了,皇上,请跟臣来。” 宋枝鸾点头,跟着他往谢家人住的地方去。 没走几步路,元禾就在一顶帐面发黄的营帐下停下,和旁边的人确认一句,道:“皇上,就是这里了。” 宋枝鸾点头,元禾正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人,里面的人就好像听到了外边的动静,问道:“谁啊?” 这话说的是西夷语,但宋枝鸾说的是姜朝官话:“你是钦州人吗?” 里面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出来,看着他们一行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姜朝。” “姜朝啊,呵呵,”老人将他们身上的武器和穿着打扮看了又看,语气不知是嘲讽还是什么:“既然都查到这里,连钦州都查出来了,那便进来说话吧,我们如今也不是戴罪之身了。” 稚奴见他语气略嘲,有些想说话,但看宋枝鸾已经进了帐,她也没出声,跟着进去。 元禾走在最后。 帐面很大,里面的空间也宽敞,进之前宋枝鸾以为这顶账里大约还住着几个人,但没想到里面只有两张木案,一张桌,一把椅和一张床,中间铺着一张地毯,除此之外,老人的衣裳都是挂在绳上。 这个年纪了,却孑然一身。 宋枝鸾心思微动:“你是当年从北朝逃到这里的?” 老人说话毫不客气:“有事快说,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应付你们!” 他背对着他们进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喝下去之后,坐在桌前唯一的椅子上,面色不善。 “谢预劲已经袭爵,你可以回到姜朝安度晚年。” 老人笑了两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僵立几息,抬起头盯着宋枝鸾的脸看,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你是宋枝鸾。” 元禾看了宋枝鸾一眼,带着稚奴离开,守在帐外。 宋枝鸾走到距他三步路的地方,有些意外:“你认得朕?” “好一个朕!” 老人语气激动:“那个不孝子,从前我就觉得他心软了,被宋定沅花言巧语蒙骗过去,被你们父女耍的团团转!果然,他还是让你们宋家人当了皇帝!” 宋枝鸾顿了顿:“宋家究竟和谢家有何仇怨?” “有何仇怨?我告诉你,那是不共戴天之仇,万死难消之怨!” 老人眼里隐有泪花,说话时仿佛是从牙缝里一个一个字挤出:“我已经忍的够久,隐姓埋名十余年,在夷人的地盘苟且偷生,将谢预劲养到拿得起剑的年龄,他却辜负了谢家,辜负了我的孙儿。” 里面的声音太大,元禾和侍卫在外等着,其余人不敢靠近,却有一对夫妻抱着孩子,听到声音不仅没走,反而加快脚步过来。 “恒公!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快让开!” “恒公!” 元禾听他们的话,像是在叫里面的人,但宋枝鸾没有应,他便派人将两人拦住。 宋枝鸾念出这个名字:“你是谢恒?” 仿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老人身躯颤了一下。 谢恒是谢预劲的父亲,也就是谢湖山的堂哥。因自小体弱多病,所以一直养在外面山清水秀的宅子里,宋枝鸾曾听宋定沅说过,谢家一门都长相俊美,谢恒的样貌比谢湖山还出色,年少时在北朝有许多倾慕者。 但眼前的老人步履蹒跚,每说一个字都颤颤巍巍,那双眼下有两道辙痕,如同哭久了方才印出的痕迹,看不出半点曾经的模样。 “是又如何?我就知道你们宋家不会放过我们谢家,谢预劲竟还相信你们的鬼话,又得了个‘从龙之功’,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宋枝鸾沉默片刻:“宋定沅到底做了什么?” “看来你的好父亲还没有告诉你,也是,自己做的亏心事,怎会对自己的掌上明珠提起,”谢恒表情嘲讽,“当年湖山带着谢家军平定暴乱,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将那群暴徒杀个干净,老皇帝却传令,让他住手和谈。” “和谈?也只有坐在高台上的人才天真的以为和谈能换来和平,这群人本性残暴,给他们喘息之机只会将整个北朝都拖下水!” “老皇帝此前派了当时还是青州指挥使的宋怀章前去相援,足足十万兵马,只要他早来一步,那群人就已经是他们的刀下亡魂,可是宋怀章竟然不动了。” 宋枝鸾心下一寒。 “湖山早与宋怀章说定了战术,只需前后夹击,便可毙其性命。但宋怀章带着整整十万兵马,停在了陵济谷,说是路遇意外,辎重起火,粮草不继,要往周边郡县借粮。” 谢恒道:“当真是巧。陵济谷距远州,只用两日,而求和书从京城送到陵济谷,需要五日,湖山算准了,在圣旨来之前还有整整三日时间,足以让他先斩后奏,但宋定沅,带着十万大军,足足在陵济谷停了五日!” “但宋定沅没想到,即使他不来,湖山等不到援军,孤军奋战也能将暴军逼至绝境!就在那夜,谢家军损失惨重,血流成河,宋定沅却来了……”他压低声音,像是从战栗发抖的骨头缝里发出的颤音。 “作为暴军的援兵来了。” 谢恒道:“你说你的好父亲,是当真遇到奸细纵火,还是知道皇帝会下求和书,故意等着,好领命去杀湖山呢。” 宋枝 鸾若有所思:“这的确是宋定沅能做出来的事。” 不仅是借老皇帝的手除去谢家,说不定宋定沅还与那伙暴徒有什么牵扯。 谢恒恨恨地盯着宋枝鸾平静的表情:“果然是他的女儿,和他一样冷血。” “我们谢家为国捐躯,满门忠烈,最后落得个“抗旨不尊,阻碍和谈,其心可诛”的下场,长街血流不止,宋定沅竟还带着你来刑场,那时你与谢预劲都还只有几岁,他在底下看父母行刑,宋定沅却在一旁哄你,说那是在作画,指着用馒头沾血的百姓说,看他们多高兴,你就在他怀里笑。” 宋枝鸾心脏骤缩。 她对这件事已经没了印象。 但依稀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难怪。 换做是她,做出来的事情可能会比他还疯狂百倍。 “谢预劲双亲的头颅滚到他脚下,尸体被丢在乱葬岗,我带他亲手为双亲敛了骨,之后三年他都不曾说过话。” “当年为了逼谢预劲开口,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巫术,偏方,打骂,他硬是不说一句话,后来有一日,他突然说话了,第一句话就是‘我要离开西夷’。” “他就这样到了宋定沅的帐下。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想伺机复仇,总有一日会为谢家报仇的,但他眼睁睁看着宋定沅登基了。” “我以为,他是想让你们自相残杀,好以此报复宋定沅,但我又错了,”他嘲讽道:“你也登基了。” 宋枝鸾慢慢道:“让宋定沅登基,或许有他的考量。” “那你呢?他为何让你登基?分明就是忘记了谢家的血仇,辜负了我们这些逃亡在外的谢家人!” “因为我杀了宋定沅。” 谢恒一顿,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枝鸾,她语气和刚才一样平静,没有丝毫波澜:“谢预劲和我是一边的。” “我和姐姐,在宋定沅心里只能算半个宋家人,随时可以舍弃到任何地方,西夷也好,其他能稳固他皇位的世家也好。宋定沅抛下过我与姐姐一次,那便抵了生养之恩。” 她死在宋怀章手里,姐姐为了姜朝殉葬西夷王,那便抵了兄妹情分。 她与宋和烟的“宋”,不过一个姓氏而已。 “现在宋怀章还在逃亡,你要是想杀个宋家人来解恨,抓到他之后,我可以让你亲手行刑。” 宋枝鸾说的轻描淡写,没有半点犹豫。 谢恒眼里还泛着深红的血丝,惊疑不定了好一会儿:“你以为我和谢预劲一样好骗?杀了宋定沅又如何,杀了宋怀章又如何,这天底下弑父杀兄的皇帝也不少,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我没有必要向你证明什么,邀你去姜朝颐养天年,也并非我此行主要目的,你不需要这么戒备,就待在西夷,我也不会逼你。” 谢恒哼了声:“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这里,其一是想弄清楚当年宋家和谢家的恩怨,弄清楚谢预劲为何要反。其二是想见见将他养大的亲人。” “自你登基起,我们这些人便与谢预劲没了干系,亲人?高攀不起!” 宋枝鸾上一世从未见谢预劲提起过他还有亲人,也从未见过有西夷的信传来,如果说这一世是因为她登基,谢家人才和谢预劲断了关系,那么上一世又是因为什么? 这个答案只能等找到谢预劲之后才能知道。 话已至此,宋枝鸾也不打算再继续说什么,她本想照看照看他们,并不知道谢预劲与他们的关系如此僵,这一切还得等他回来才能解决。 “既如此,那便当朕没来过吧。” 谢恒已将头扭过去,好似在平复什么怒气,胸膛起伏。 走出帐外,宋枝鸾眼神扫过被元禾挡住的一对夫妻,让元禾和侍卫让路,众人照做,那对夫妻见没了阻拦,立刻冲进帐里看了眼,见谢恒无事,那名男子才再将目光移到宋枝鸾身上。 宋枝鸾正要离开,那名男子突然追上前来,“预劲他还好吗?” 她转身,“你是?” 男子道:“我也是他堂兄,谢穆。” 自谢预劲八岁离家,谢穆就没再见到过他,刚才宋枝鸾在帐内与谢恒说的话,他们没有听清,但身边能跟着这么多将士的人,除了宋枝鸾之外不做他想。 宋枝鸾看着谢穆:“你们不是与他断绝了关系?” 谢穆闻言,神色有些复杂:“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不能亲眼见他,也该问一句,除了我们之外,他在这世上举目无亲,太过残忍了。” 他犹记得当年年幼的谢预劲是如何受罪的,北朝京师距离西夷千万里之遥,他背着双亲的遗骨,不声不响地走了一路,虚弱的差点没了半条命。 后来不知怎的失了声,恒公心切,开始的日子还能耐着性子同他开解,后来便逐渐疯狂,动辄罚跪打骂。 谢穆清楚的记得有一日夜里刮大风,他起身想将衣裳收起,却看到小小的谢预劲蜷缩在后帐一角。 本该是被家里人抱着宠着的年纪,可那时只能抱着冰冷的骨灰坛入眠。 谢穆想起往事,眼眶迅速红了,鼻子泛酸,“他……从前的事,宋定沅已死,便算过去了,我也没什么可说的,让他卸下包袱,好好活着吧。” 宋枝鸾想起玉奴的话,眼神黯了下。 半晌,才道:“谢预劲失踪了。” 谢穆愣住,“为什么失踪了?” 宋枝鸾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道:“现在还没有消息。” “生死不明?怎么会……” 谢穆倒退两步,踉跄倒在地上,顾不上拍身上的灰尘,摸索着站起来,朝谢恒的帐中跑去。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1节 稚奴一直注意着宋枝鸾的状态,看她一直看向西边,以为她在看谢穆的背影,可谢穆进了帐,她的视线却还没收回来,不知落在何处,漆黑的眼眸一动不动。 她有些慌:“陛下?” 这个样子,像是魇着了。 宋枝鸾渐渐回神,压下心里酸楚。 “无事。” 元禾赶紧道:“陛下放心,阿悉河流过的地方统共就这么大,如今快要入冬,水没那么深,谢将军迟早会有消息的。” 宋枝鸾嗯了一声。 第110章 西方晋江文学城正版 怀安拄着拐杖翻过山丘,身后留着深深的脚印,绵延数十里,总算看到了乌托城大门。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他看见等着要进城的马车,熟练地给出一锭银子,钻了进去。 乌托城守卫并不像怀安想象的那么严,他隐隐感觉到不对,寻着一个说官话的商贩,笑着问道:“大哥,我听说姜朝皇帝来这里同王上谈判,怎么不见他们的人?” “姜朝皇帝?昨日刚走了,你看看这个馒头,新鲜出炉的,要不要尝尝?” 怀安燥红着脸没买,听着背后传来飞快的一串西夷话,快步朝城门外走去,他现在当真像个乞丐。 这趟出来,怀安身上行李带不了多少,只怕被人察觉出什么,银钱也只是足够支撑他来回一路,前来西夷已经超出他的预期。 可他不能守株待兔,皇上还在宫里等他,临淄王将皇上身边的人一个不留的剔除,分明是要有大动作,皇上孤立无援,若能与姜朝女帝联手,才有一线生机。 …… 顾聿赫坐在博文阁里,正在批阅奏折,随侍的小太监刚放好一本,就见有人匆匆赶来,他穿着羽林军的服制,跪下:“王爷。” 还在博文阁中的众官员面面相觑一会儿,依次行礼退下。 等人都离开了,左羽林军将军王辙的面色也还是很难看:“启禀王爷,失败了。” 顾聿赫皱眉:“你的意思是,暗卫营里派出的一千名精锐,连两个人都杀不了?” 王辙头顶冒汗,他知道眼前这位的脾性,越是生气,越是云淡风轻,这轻飘飘的一句话让他不寒而栗:“属下还想辩驳两句,那陪着宋枝鸾进入乌托城的人是谢预劲!虽然没能杀的了宋枝鸾,但谢预劲必死无疑。” 顾聿赫轻笑着放下笔,站起来,背对着书案。 “这么说,你的人是看着他咽下的气?” 王辙顿了顿,紧张道:“不曾,但他身上有多处致命伤,那样掉入水里,断无活着的可能。” “这分明是老天庇佑王爷!日后与姜朝开战,我们也能多些胜算。” “可有人发现你们的身份?” 王辙立刻道:“没有,我们做的很小心,南王帐下的努哈将军那夜被属下的人灌醉,属下带着人从距南王王帐还有几里路的地方出发,沿路刻意留下兵器痕迹,若是宋枝鸾要查,也只能查到南王身上。” 顾聿赫背对着王辙,后者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说完之后就缄默不言,跪在地上,等着顾聿赫说话。 良久,顾聿赫侧身:“这么小的代价,能换得谢预劲的命,已经不错。” 王辙顿时松了口气,“谢王爷。” “但照你话里的意思,只怕宋枝鸾是连一片衣角都没伤到吧。” “……属下无能。” 顾聿赫道:“再派几队人去,一队帮南王迎战姜朝,一队暗中寻找北王和朝阳公主的消息。” 宋枝鸾竟能置身险境,只为了得一个宋和烟准确的消息,说明她们姐妹二人的情谊非比寻常,也许是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就好比赵明嘉与已故皇后。 “是。” 王辙领了命,即刻要走,可就当他要踏出殿门的时候,顾聿赫问道:“宋枝鸾的兄长,宋怀章在哪里?” “这个属下倒是不知,那日太混乱,属下被宋枝鸾的人和安勃斤的人追杀,没来得及打探。” “宋怀章或许是个不错的棋子,放在一个酒囊饭袋那里,未免可惜了。” “王爷的意思是?” 王辙清楚这个“酒囊饭袋”指的是安勃斤。 顾聿赫淡淡道:“把他找出来,带到本王面前。” 顿了顿,他补充:“要活的。” “是。” - 从西夷一直往北,很快就会接近乾朝地界,但到了最北端往西,那便是一片无人踏足的地方。 一处干涸的湖边有两座废弃的木屋,连着两座木屋的还有一间耳房,外面看着十分破旧,但里面已被打扫干净,从打开的窗户看进去还能看见放置好的茶水。 围绕着这两座木屋,将士们正在搭建营帐。 罗如云背着两只包袱进耳屋,“砰”地一声砸在桌上,眼睛里含着泪,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罗文仲朝屋外看了一眼,低斥道:“小声点,公主几夜没睡好觉了,方才歇下。” 吵醒了公主,公主性子好,不会与她计较这些,可要是吵醒了公主隔壁屋里睡着的西夷王,他与他手下的人可就没那么容易揭过。 那些由将士沦为奴隶,被捆在牲畜栏里的人就是最好的例子,短短几日,就有几十之数,要知道跟随西夷王逃走的人总共也只有几百。 罗如云没忍住掉眼泪,一屁股坐在椅上生闷气。 她原先以为,父亲到了西夷,成了朝阳公主的侍卫官,她也不必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等过些时日,他挣挣功劳,被提拔上去,自有她的好日子过,没了那些条条框框束缚,或许比起在姜朝当官家小姐的时候还自由快活,因此才巴巴地从公主府去到西夷王宫。 可没想到,刚来没两日,西夷就乱了,一会儿蹦出个南王,一会儿蹦出个东王,每个人都想将西夷王从王位上扯下来。快活的日子没过两天,王宫就被攻破。 她吓得六神无主,紧紧跟着朝阳公主才保住性命。 不知绕了多少小道,走了多久的沙地,一行人才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停下,也不知前路如何。还因为这次逃亡朝阳公主身边少人伺候,她爹就让她来,为朝阳公主洗衣烧水,穿衣按摩,比在灵淮公主府的时候还像个丫鬟! 那时她才不过顶个丫鬟的名,实际上什么重活累活都没做过。 现在才多少日啊,她好不容易养的细腻皮肤都干燥的脱皮,手也生了茧。 罗文仲知道罗如云累,他愿意也是想见见女儿,他一走这么久,也不知道她们可有长高,等过段日子就再将她送回去,西夷兵变在他意料之外。 “朝阳公主身子不大好,这两日听说皇上因为她孤身进了乌托城,心里焦急,体内冷热交替,病来势汹汹,总不能让那些侍卫看顾她,只你方便些,你且累个几日,等皇上找到我们,你就不必辛苦了。” 罗如云问:“那皇上何时能找到我们?” “这就不清楚了。” “那我们不能主动与皇上通信吗?她如今就在西夷,送封信过去并不困难吧?” 罗文仲看着追着不放的小女儿,低声道:“要是有这么容易,爹爹我早就给皇上传信了,但你看外面……” 罗如云堵着气,头扭的飞快,一眼就看到窗外歇在枯湖旁边的层层叠叠被阳光投射在地上的人影,再往后瞧,也有近百人守着。 “怎么了?西夷王现在不正需要援军吗?传信给了皇上,他不就能继续坐着西夷王位了?” 罗如云想的简单,罗文仲却也没将他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只怕她被吓到,露出破绽。 西夷王的确是需要援军,但是他用这一招金蝉脱壳,四处散布他已死的消息,明显是不将皇上当成盟友,这也难怪,皇上来前只说应邀助西夷王平乱,可现在的西夷王有三个,她助的到底是哪个西夷王? 总之现在住在朝阳公主隔壁的西夷王知道不是他。 心里怀疑是正常之举。 其次,罗文仲只怕他是想趁着姜朝与南王,东王开战,自己养精蓄锐,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也绝了姜朝想要吞并西夷的心思。 就是吞并。 罗文仲确信,皇上还是灵淮公主的时候,就已经对西夷表现出强烈的征服倾向,这次前来,助他们平定内乱,接回朝阳公主便好了吗? 不。 皇上真正想做的事,或许还有吞并西夷,使其完完整整地并入姜朝。 西夷王也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这才将他们几人带在身边监视,不向姜朝求援。 甚至罗文仲觉得,此前南王和东王能如此轻易地攻下王宫,就是因为西夷王故意放出风声,好离开是非之地,让他们先斗得沸反盈天。 可当时若不与西夷王离开,他们三人也会落入南王和东王手里,情况或许更糟,现在也只期望等宋枝鸾能尽早发现他们,做出决断。 在此之前,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朝阳公主。 “这其中牵扯到的事情太过复杂,等日后爹爹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同你解释。” 罗如云抹着眼泪:“早知如此,当初我真该留在帝京,还是姐姐聪明。” 说到罗九嶷,罗文仲面色既欣慰又担忧,欣慰的是她成了宋枝鸾手下的将领,担忧的是她第一次上战场,就要和这些残暴蛮横的西夷 人厮杀,心里尤其放心不下。 可他哪能在女儿面前露出这等神情,只会让她不安罢了。 “很快你和嶷儿就会再见的。等战事结束,你想留在帝京,还是留在哪里,爹爹都随你。” 罗如云顾不上讲话,隔壁的屋子里就传来一阵砸碗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无措道:“爹爹?” 罗文仲示意她安心,西夷王那里有专人服侍,他信不过他们,也不让他们近身,只有朝阳公主能进他的屋。 一名侍卫听到动静,来到门前,还没碰到门板,门就被踹开,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男人从里面出来,他没有穿上衣,结实的肌肉泛着麦色的光泽,看上去比侍卫都大了一圈,要知道,这些侍卫站在人群里已经很显眼。 罗如云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到西夷王的脸。 心不由得颤了颤。 西夷每一任王都活不长久,他们天生好战慕强,每一任王露出颓势,便会有无数人蠢蠢欲动,在这些人之中角逐出新的王。 所以眼前的男人也只有三十出头,眉毛处有一道刀疤,正好将其分成两段,抬起来有种泛着冷凝的锋利,五官粗犷,但极有异域风情,比起帝京文弱的公子哥来有种道不明的雄性魅力。 罗如云看着看着,竟忘了继续哭,西夷王皱起眉头看来,她立刻从椅子上下来,跪下。 罗文仲反应竟比她还慢了一些。 “咳咳……咳。”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2节 罗如云这会儿听到宋和烟的咳嗽声,竟有些解脱的感觉,刚才西夷王看来的那一眼让她极有压力。 罗文仲适时道:“快去看看公主。” 罗如云点点头,想要向西夷王开口,廊外就传来脚步声。 她抬头,看到西夷王三步并作两步跨入朝阳公主的屋子。 罗文仲也看到了这一幕,也许是他老了,当了多年的鳏夫,看不懂他们年轻一辈的感情。 西夷王无疑是在乎朝阳公主的,但有时在她面前又极为暴躁,像这样将她看的死死的,这份掺杂了利益的感情也不知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第111章 青年晋江文学城正版 一晃一月过去。 宋枝鸾不能一直待在乌托城,派了玉奴南下前去支援,与宋缜和宋亮接应,她则与元禾守在刚打下的氏略城里,趁着他们占据优势的时候补充粮草,修建蓄水池。 西夷雨水很少,战时更为重要,需得为受伤和备战的将士们提供一个安全的休养之地。 经过半月的部署和城门加固,这座城已经有了足够的防御能力,可以作为日后的据点。 宋枝鸾在城中处理公务时,曾接到过南王安尔日的信。 那信的大意是她被安勃斤蒙蔽,冤枉了他,他绝没有派出人来暗杀她。 宋枝鸾便将他们手上的证据和回信一并送去。 那夜,玉奴也带着人杀了很多临淄王的人,收缴了不少来自南王的兵器,还正是最近打造的,至于南王看到这些东西之后是怀疑安勃斤还是其他人,她也不在意。 说起来,顾聿赫是想杀她,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杀成,还叫宋缜看了出来,机缘巧合之下破解了安尔日和安勃斤的联盟。 不过,她的反击还没开始呢。 且先受着吧。 宋枝鸾去伤兵营里看望完伤兵,就想重新回到营帐,路过大街,又看到了那日进乌托城前,那绳子上挂着的动物的皮,在阳光下,那张雕花的皮细腻顺滑。 莫名的,心里一阵抵触。 稚奴跟着宋枝鸾停下脚步,轻声问道:“怎么了,陛下?” 宋枝鸾道:“帮我问问这家客栈,三楼那条绳上挂着的皮是什么做的?” 稚奴点头,没过一会儿,她难受地皱着脸从里面出来:“陛下,这个东西叫美人皮,是挂在门前,灭祟用的。” “美人,用女子的皮肤做的?” 宋枝鸾说话时隐约能感受到胃里在翻滚。 总算知道刚才那种强烈的不适感是从何而来了。 “是,不仅是要女子,还是要正值芳华妙龄的女子,要刚好十八岁,生的肤色均匀,骨肉细腻。” “而且,”说到这里,稚奴顿了顿,“从前用来做美人皮的都是西夷女子,自从北朝占领西夷之后,北朝的美人皮便开始出现,因为姜朝女子大都皮肤细腻,肤白少汗,毛发也少,所以成了上等,一张难求。” 宋枝鸾第一次听说这个陋俗,想到这一路上见到过的成片成片的美人皮,那是多少条无辜的性命。 稚奴有些怕,“陛下,为何他们相信这样能除鬼祟?” 宋枝鸾想到那名与她讲述谢家往事的钦州官员说过的话。 “民智未开。” 说完,宋枝鸾不再在街上停留,回到营帐内下了一道诏令,命令在所有姜朝占领的城池里废除西夷陋俗,若有不遵从者,斩首示众,另开设学馆,请人翻译典籍,教化夷民。 元禾亲自带着将士前去传话,一时间整个西夷都沸腾起来,这期间也遇到了不少阻力。 但爱好这些陋习,买的起这些东西的人大都是有财有权之人,平日里便靠着欺压百姓过活。 可他们即使在当地能称霸一方,在宋枝鸾面前也只能跪下。 一夜之间,姜朝帐下各座城池里数百颗人头落地,不少西夷权贵纷纷落荒而逃,只留下了愿意遵守她规矩的人。 城池就这样空了数日,直到百姓们发现这刀子并非开在他们身上的,很快,就有许多遭受欺压的逃奴和百姓涌入,在这些城池里开设商铺,畜养牛羊。 尤其是宋枝鸾所在的氏略城,一时间热闹无比。 - 半月后,氏略城几乎成了西夷南面最繁华的城池。 天还未亮,一个深目高鼻的商贾就龟缩在氏略城东市的一间不起眼的石舍门边,石舍前卷着一张织花地毯,上面摆着七八个用布包裹着的笼子,外面圈了一层铁围栏。 顶着高毡帽的西夷人从他门前经过,只是对上一眼,就匆匆逃开,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一上午,这几个笼子上面的布都无人掀开过。 商贾暗暗咬牙的时候,一个虬髯卷曲的,穿着织锦的男人从小巷里走出来,小心看了眼四周,迅速进了石舍。 “这个位置我花了很多钱才买到,竟然一个都没卖出去吗?”进了门,男人脸色很难看。 商贾马禄见不得他给他甩脸色,骂道:“安延陀,当初是你死乞白赖要我帮着进几个好货,说是现在王与王打仗,品相好的奴隶一个难求,我才豁出半副身家买下来,现在卖不出去你来怪我!” 安延陀连忙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奇怪,平常这种位置,奴隶应该卖的很好才对。” “那还不要怪那个姜朝皇帝!这些想买的人看到城外那几个骨碌碌的人头,魂都吓没了,看都不敢看,我怎么卖的出去?” 卖不出就罢了,还偏偏跑不了,带着这么多奴隶想要离开氏略城,简直天方夜谭! 可是这都是银子啊,叫他怎么舍的下?再铤而走险也得继续卖。 安延陀叹口气,拿起水壶去给马禄倒了杯水,看着地毯上的笼子,“你先喝口水,这事急不得,我再想想办法,这样卖还是太危险了,不仅卖的要判死罪,买的也要重罚,等我找个门路,看能不能给人家送上门去。” 马禄火气半点没消:“那你现在有相中的人吗?” 安延陀自己也喝了口水,将水壶拧上,走到笼子之间,掀起布来一个个打量。 到最后一个笼子,他站住,左看右看,皱眉道:“这么个好品相,你怎么把他的眼睛给弄瞎了?” 笼里的青年靠着铁栏,穿着一身麻布,四肢修长,站起来应该极高,可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气息微弱。 “我怎么知道,我是在河边捡的,我还想给他治好眼睛卖个好价钱呢,现在,”马禄呵呵两声:“不赔在手里就不错了,我可没闲钱给他治。” 安延陀看过很多饱经虐待的奴隶,身上的鞭痕结痂纵横,但眼前这个,除了鞭伤外,还有刀剑和箭伤。 “这个人莫不是个镖师?”他琢磨道:“还是从哪逃出来的奴隶?” 有许多从姜朝来西夷做生意的人会聘请一队镖师,安延陀从前做买卖的时候见过不少。 马禄道:“管他是什么,反正现在是我们的货。” 安延陀踹了下笼子,里面的青年毫无所觉,连手都没有动一下。 “他怎么不动,不会是死了吧?” 马禄走过来蹲下,伸手进去放在青年鼻子底下,过许久才感受到有一道轻微的呼吸。 “死不了,他命硬着呢,平常人受了这么多伤,早就去见沙面神了,他只是三天两头发烧,好的很。” 安延陀点头,用看货物的眼神评价道:“身高体阔,长相也好,看起来还是个会武的,眼睛瞎了太可惜了,我今日偷偷给他请个大夫,看能不能治好,要是治好了,或许能卖个好价钱。” “多少?”马禄听到钱,两眼放光,他才入行,一个都没卖出过。 “比其他几个笼子的,加起来还高。” 马禄呼吸急促,沉顿一会儿急道:“那你快去找。” 安延陀说了句好,走出铁栏没两步又退回来,嘱咐道:“最近查的严,你在这里低调点,有人来查,你就说已经和小徐将军,徐和茂打过招呼,他准的。” “这个徐和茂是谁?能耐大不大?” “大的很,姜朝皇帝命令废除陋俗,他是专门负责咱们这一块的将领,顶头上司是元禾!我可花了不少银子。” “好,”马禄把这个拗口难念的名字记下来:“你快去吧,顺便给他找找买家,看有没有合适的。” 安延陀应了句,走出东市。 - 三日后。 晌午时分,元禾从其余城池里巡视回来,随着谢思原和玉 奴屡战屡胜的战报传来,他们手上的城池也越来越多,有许多事都待宋枝鸾处理,他等着宋枝鸾用过午膳,方才拿着邸报想要进去。 这时一个穿着银铠的小将跑过来:“将军,暗桩已经打好了。” 元禾看着许和茂:“还有多少人?” “东西两市加起来粗略估计不下百人。” 经过一段时间的清理,氏略城里已经干净不少,但还是有些利欲熏心的人顶风作案,他按照元禾的指示,假意索取贿赂,看看现在还有哪些人在买卖,好顺藤摸瓜,将他们一网打尽。 “做的不错,不要让他们发现端倪了。” “是。” 元禾交待完,准备让人通禀进帐,可下一秒稚奴从里面走出来,见是他,比了个小声的手势。 “陛下还没醒吗?”他跟着稚奴走到一边。 元禾这些日也逐渐摸清了宋枝鸾的作息习惯,平日里用过午膳需得小睡一会儿,若无紧急情况,醒来之后会出外走走,之后才好处理军务。 他看中的正是这段时间。 稚奴摇头,担心道:“陛下今日来夜里总睡不安稳,方才用过膳,沉沉睡去,只怕要好一会儿,将军若无要事,等陛下醒了,我再派人给你传话。” 元禾道:“是因为谢将军的事吗?” 眼下局势几乎一边倒,南王安尔日的力量本就与安勃斤不相上下,若非如此,这西夷就只有两个王了,他们的军队加入,南王的领地迅速缩水,现在也不过是负隅顽抗,眼看再过不久,就将拿下。 一切都照着陛下的心意在走,唯独谢预劲一事,迟迟没有进展。 “或许是。” 宋枝鸾在公主府时常有梦魇,严重的那段日子,还会梦游,后来吃了她的药,好转不少,也再没梦游过了。 昨夜稚奴在隔壁却听见了床头的碰撞声。 进去帝帐一瞧,宋枝鸾竟又魇着了。 元禾叹气:“河边的部落与城池,几乎已经查遍,都没有人说见过谢将军。”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3节 从乌托城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一个半月。 元禾每日都会向宋枝鸾汇报情况,眼睁睁看着她眸子里越来越黑沉,稚奴也是一样,她何曾见过宋枝鸾这样死寂的表情,她好像游走在某种禁忌的边缘,白日里时不时会出神。 “拜托将军你了,要是稚奴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还请不要客气。” 元禾道:“我自当尽力。” - 宋枝鸾隐约记得自己刚用过午膳,醒来的时候,天边却泛起了鱼肚白,一条分隔草地与天幕的线泛着金光。 稚奴在帐内守了一夜,几乎是在宋枝鸾醒的时候她就醒了。 “陛下?” 这轻轻的一声唤,将宋枝鸾的思绪拉回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慢道:“我从昨天睡到今天?” 稚奴点头,“陛下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宋枝鸾没什么不适的,可不知为什么,分明睡了这么久,精气神却更倦,她感觉抬眼皮都有种沉重感,只半阖着。 “起身吧。” 还有很多事等着她处理,宋枝鸾洗漱穿衣,用过早膳之后,就开始处理手上堆积的军务,一直处理到昨日她睡下的时辰,方才将所有事情安排好。 这时元禾来了,“陛下,前日陛下说要寻一些聪慧的人带回国子监,微臣已经派人找好,您可要过目?” 西夷与姜朝紧邻着,西夷人里听得懂官话的人并不少,但多是些寻常对话,北朝曾经试图派学官来授课,可惜收效甚微,革除旧俗,教化夷众,需得从内及外,徐徐图之。 宋枝鸾这次就准备带一批西夷人回国子监,等他们学成了,再回西夷办学。 “拿来朕看看。” 元禾双手呈上一份名单,几乎都是西夷贵族的姓氏,这第一批人,为后世表率,马虎不得,宋枝鸾想了想,道:“这两家是在氏略城吧,看看去。” 第112章 找到(七千字加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马禄一大早就被安延陀叫醒,让他将眼前这车笼子都送走。 他们忙活好一阵,将石舍里的笼子清空,看着空荡荡的围栏,马禄笑道:“还是你有办法,这么两天的功夫,就全部卖出去了。” “除了屋子里那个。”他补充。 安延陀擦了擦汗:“就是可惜了,昨天大夫说治好他的眼睛没可能。” “治不好就治不好吧,还好拿捏,要是个健全的,只怕还镇不住他。” 马禄想起他夜里起身,曾看到青年在高烧里醒来,他靠坐在草堆里,毫无神采的眼睛半睁着。 那月光落下来笼罩在他身上,简直神仙般的人物,即使落魄到身上没块好布,依旧像是哪个部族的少主子,要有那等身份,这眼睛瞎了更好。 安延陀闻言赞同道:“就是价格要低些,这眼睛坏了,往人家宅邸里一送,日后想逃都逃不出。” “往谁家宅邸?你给他找到买家了?” 安延陀看着他,把擦完汗的汗巾往他身上一丢,撸起膀子笑道:“你跟我来。” …… 氏略城东面,有一座木建的五进宅邸,西夷树林子少,要用木头建宅邸,就得从外面进来,再请外边的木匠师傅来。 寻常的百姓都是用石头建屋,权贵则用好石建屋,传说西夷王王宫还有座用金子做的金屋。 像眼前这间规模庞大的木宅邸,耗费的钱财比寻常权贵的石屋还多的多。 马禄下了马车,看得咂舌,“这后门做的跟别人家的正门似的,住的是谁啊?” “这户人家祖上是北朝的大官,后来逃难来了这里,取了西夷女人,因为带了不少钱财来,过的很阔绰,”安延陀道:“他也给我们开了个好价。” 马禄闻言,非要他给他看一眼定金方才肯放笼子下来。 安延陀无奈,从兜里拿出来给他看,包袱一打开,金子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这么多!” “这家人竟肯出这样多的金子买个奴隶?”马禄看着金子躁动道:“他们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那是因为这家人的少爷看中他了。” 安延陀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给他晃了一眼就重新系好,“这么个男女通吃的长相,不让他露脸岂不可惜?昨日我就托人带了张他的画像进去,那少爷的定金就下来了。” 马禄着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将人送进去。” 安延陀应了声,过去后门敲门。 没多久,一个家奴过来,看到他们两人,问清楚情况后还有些犹豫,让他们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过来叮嘱道:“今日府上有贵客,你们千万小心点,不要闹出动静,把东西放在少爷院子里就走。” “好好。”两人连应了两声,卸下笼子,齐力拖着跟家奴走。 - 纪元浩正在家里听戏,猛不丁听家奴来报,说姜朝元将军来了,他立刻从软榻上下来,驱散了身边美人,匆匆忙忙派人通知老父亲,自己则带着一双儿女前去迎接。 他们纪家在氏略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不止因为祖宗留下的钱财够多,他们自己也十分争气,硬生生在西夷的地盘圈出了自己的一块地。 在姜朝皇帝来之前,他们过的日子比神仙还快乐。 可变化就在一夜之间,姜朝皇帝下发新令,顿时人人自危。 好在纪元浩的父亲见识长,留了些后手,将府上的奴隶,禁品全部交出,这才没有被重罚,还因着态度良好,打通了关系将他一对儿女的名字报了上去,等过些日就能去姜朝国子监。 在纪元浩看来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早有离开西夷的想法,只是差个契机,所以更不敢怠慢,皇帝的马车一到府门前,纪元浩就到了。 金吾卫一路开道,没有半盏茶的功夫,纪家各处就站满了身披铠甲的将士,庄重肃穆。 不一会儿,纪元浩的父亲纪荣轩也到了。 一一见了礼,方才带着孙子纪晖站在正厅里。 宋枝鸾坐在主位,没有说话,他们也不敢先开口。 她喝了口茶,看向这雕梁画栋的院子:“今日朕得了一份名录。是手底下的人报上的,送去国子监进学的名单,里面有你的孙子和孙女。” “国子监是姜朝读书人心中的圣地,若是随意报个名就能去,未免对那些学子太不公平。” “陛下说的是。” “所以,今日朕就带着考核官在这里,将名录上的人召来,过了考核,就算合格。” 纪荣轩弯着腰:“自当如此,草民听从陛下吩咐。” 这时徐和茂从外面进来,半跪道:“陛下,已经通知了参与考核的人家,他们正在赶来。” 宋枝鸾来这是临时安排,所以快不得。 军营重地,寻常人不能进入,尤其是如今还在交战,因此她便让元禾选了个家里宽敞的地方,好将人聚集起来。 “知道了,退下吧。” “是。” “都坐吧。” 纪元浩看了眼自己的父亲,见他拱手坐下,自己也才带着女儿照做,小心地坐在末座。 纪荣轩应了是,将孙子带去宋枝鸾跟前,笑道:“陛下,这孩子手脚灵活,泡的一壶好茶,就让他在这伺候您吧。” 宋枝鸾托起腮,因等的有些无聊,便道:“叫什么名字?” 被点到的纪荣轩弯腰拱手:“回皇上,草民孙儿姓纪,单名一个晖。” 纪晖来到宋枝鸾面前,学着姜朝人行了个礼,“草民纪晖,见过皇上。” “读过什么书?” 纪晖这些早已背好:“草民跟着祖父读过四书。” 西夷几乎没有类似于学堂的存在,有也是外面的人逃难进来,为了给自己的子孙后代传授功课才开的,名录上所记,纪晖的母亲是西夷人,这样读过四书的已经很少。 宋枝鸾道:“不错。” 纪晖刚说完,坐在纪元浩身后的少女便站了起来:“皇上,民女也读过四书,不仅如此,还熟读过五经。”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道:“纪曼!曼是路曼曼其修远兮的曼。” 就她爱出风头。 纪晖暗中瞪了纪曼一眼,有些不服气,但论起才学来,他是没有她厉害,也无法与她相争。 纪曼不甘示弱,同样瞪视回去。 眼看两姐弟针锋相对,纪元浩苦笑道:“皇上,让您见笑了,他们两人从小就这样,草民也拿他们没辙。” 宋枝鸾多看了纪曼两眼,可也没说什么,这是他们的家事,问了两句那些人大概什么时辰到,听许和茂说完,便从腰间取下血玉,放在手里把玩。 纪荣轩注意到宋枝鸾兴致不高,不知是因为其他事,还是因为他们,心里忐忑着,犹豫问道:“陛下可是觉得无聊?草民家里的园子景致还算好,不如草民陪陛下去逛逛。”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 宋枝鸾握了握血玉,说了句带路。 纪荣轩松下一口气,赶紧在前边引路。 纪元浩等他们走了,方才将纪晖和纪曼叫来,骂道:“你们两个是不要命了?还是说你们觉得城墙上的脑袋还不够多,要将你亲爹和亲爷的脑袋都挂上去才罢休!” 纪曼听他说到城墙上的人头,想到了什么,看着纪晖,心里一阵恶寒,“我惜命的很,倒是纪晖,两日前爷爷亲口说了要他把那些东西都丢出去,他假模假样丢了几个,结果我今天踹门进去一看,那缸子里还好几个呢。” 纪晖惊了一下,连忙看向纪元浩,“我才没有,你净胡说!” 纪元浩怒道:“你姐姐说的可是真的?你要有一句谎话,我现在就把这事捅到你爷爷那去。” “父亲!”纪晖咬着唇,眼见瞒不住了,剜纪曼一眼,“可我不看着他们就睡不着啊,我睡不着,怎么把书读好?院子里的奴隶全都被爷爷放走了,我就留几个当念想也不成吗?反正又不是活的。” 纪元浩暗道一声作孽。 他与父亲分明都是读书人,从小也教过他们不少东西,可不知纪晖是何时学的西夷那些做派,性子越来越怪,他们府上挂出来的美人皮,有一半是他动手,那场面连他见了都觉得血腥,纪晖却乐在其中。 他才十四岁啊。 “不成!”从前纪元浩还可放手不管,现在纪晖有很大可能会被姜朝皇帝带去国子监,他下定决心要将他纠正过来,免得祸害家人,从姜朝皇帝颁布的旨意来看,她是深恶痛绝这些东西的,“等姜朝皇帝走了,我就亲自把你屋子里的东西给丢了,要是日后再犯,我绝不轻饶。”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4节 纪晖闷闷道:“是。” 反正丢了,还可以再找。 今日就有个好品相的送来。 纪曼不想同他待在一个屋子里,告完状就跟着去了园子。 纪元浩训了一顿纪晖,也离开,追着侍卫前去作陪。 纪晖想到一会儿纪元浩就要到他院子里去,半点没有犹豫,径直往院子里走,昨日那张画像画的是真好看,也不知真人怎么样? - 纪家的后园不仅有木桥假山,还有潺潺而流的水,虽是死水,可在西夷这里也已经很奢侈。 宋枝鸾沿着水边小径走着,稚奴和纪荣轩跟在她身边,再后面是元禾和一众近卫。纪元浩伸着脑袋想进去都进不得。 纪曼到了那,直接就想钻进去。纪元浩赶忙拉住她,“毛毛躁躁地做什么?赶着去冒犯天威?” “爷爷能陪着,我如何不能?我比爷爷更耳清目明,”纪曼恨铁不成钢地看纪元浩一眼,“陛下来我们家,这是多少人这辈子下辈子都修不到的福气,爹爹要是想去姜朝,就不该拽着我,应该托举我才是。” 纪元浩心里自有一番算计。 他原本就不指望纪曼能入选,只是想着姜朝女帝身边有两个女官,想来她或许有些偏爱女子,正好纪曼有些功底,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她的名也呈上去,看能否引得她注意,顺势给纪晖一个机会。 没承想姜朝女帝今日便来了他们家。 他原意可不是真想让纪曼去国子监。 纪元浩将纪曼拉远了,躲在一簇草丛后,警告道:“你别忘了我准你读书是因为什么!给我安分些,一会儿别总压着晖儿。”‘ 纪曼当然没忘,府上的每个人都知道,她不过是因为不错的样貌和一副好记性才被当成小姐来养,从她十岁起,纪元浩就无时无刻不再提醒她,她未来是要当西夷王的女人的。 不是妻,而是女人。 纪元浩对纪曼看他的眼神再熟悉不过,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他视若无睹:“现在外头在乱战,姜朝现在占据上风,焉知未来如何?按我安排的,你留在西夷,为我们这的基业撑腰,你兄长留在姜朝当大官,两两相护,我们纪家就能重新辉煌。” 纪曼一开始还会被他这些看似肺腑之言的话所迷惑,现在她读的书,懂得道理多了,已经有了新的看法。 她不过是给纪晖和纪家留的后路罢了,若是在姜朝站不稳脚跟, 靠着她,也能再回到西夷来。 可是凭什么? 论起心性,她比纪晖能屈能伸,论起为人处世,她比纪晖更吃的开,论起才学,纪晖那个草包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 就算非得有一个留在西夷给纪家当退路,那也是纪晖,而不是她! 纪元浩意识到纪曼今日的状态有些不对,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更不肯松手,不顾纪曼怎么挣扎,硬生生将她拖去一间屋子里锁着,骂道:“老实点,你今日要是坏了晖儿的好事,考核你就别想参加了!” 反正就算考核过了,他也不会让纪曼去。 纪曼被摔在地上,手腕蹭出了丝丝血痕,她用衣衫简单擦了擦,站起来跑向锈迹斑斑的窗闩。 …… 宋枝鸾走出园子,后知后觉感到奇怪,往后摆了下手,红珊瑚珠顺着她的腕滑落下来。 身后所有人停下。 “朕在园子里转这么久了,怎么不见纪夫人出来?” 纪荣轩和子孙后辈尽数出来,却无一个其他女眷,这园子里,府里也不见几个侍女,这么大一座宅邸,少说也该有百人吧。 纪荣轩犹豫了会儿,还是如实道:“回皇上,因着皇上开明,草民已将府上当做奴仆驱使的奴隶都放走了。” 宋枝鸾微微皱了下眉:“朕问的是纪夫人。” 纪荣轩脑袋冒汗:“是,纪夫人,也走了。” 稚奴在一边听着,惊讶程度不低于在街上看到美人皮的那回。 有些毛骨悚然。 宋枝鸾道:“你的意思是,纪夫人也是你们府上的奴隶?” 纪荣轩连忙跪下,猛磕了几个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纪元浩刚从屋后绕过来,想在这出口等着迎接,走来冷不丁听到这貌似无波无澜的一句,也连忙跪下。 “陛下,陛下有所不知,西夷民间与姜朝不同,并不盛行娶妻纳妾,从前都是……买些奴隶回来,绵延子嗣,只是有得宠和不得宠的说话,身份上没有区别。” 刚开始,纪家也有人愿意像姜朝人一样娶妻,可娶妻太过麻烦,三媒六聘便是一笔大开销,还要磨合,若是性子烈些的,还闹得家里不太平,后来渐渐都像西夷人一样不再娶妻,只是买几个逆来顺受的奴隶,若奴隶有孕,就将子嗣留下来。 纪晖和纪曼都是这样来的。 到了纪元浩这一代,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风气,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说出来时,也只是稍有些底气不足。 宋枝鸾本以为,西夷王室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取其妻的习惯已经令人生恶,现在听到这句,只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前一种情况,多少还能受些护佑,后者却是没名没分,家中人人可欺,反正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奴隶罢了。 难怪,这一路上的景致看起来美,却有种令她说不出的厌恶。 宋枝鸾不说话,纪荣轩和纪元浩便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句是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她在这座氏略城里是掌握生杀予夺的人。 纪元浩正想着说些什么才能补救,却没想到宋枝鸾将他们两人丢在了这里,径直往后院去了。 后院是整座宅邸最隐秘的地方,好在纪荣轩已经将里面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谁料这时,纪元浩听到了一道哭声。 他转头一看,瞪大了双眼:“纪曼!你怎么出来的!” 纪曼躲在一棵树下,刚才她悄悄跟着,想等一会儿考核的人都来了,她再露面,纪元浩当着姜朝皇帝的面,也不敢将她怎么样,大不了她考核完就离家出走,去哪不比纪家这个魔窟好,她便是走,也要一步步走到帝京,走到国子监。 可是刚才她听到了姜朝皇帝问他们两个的话。 脑海里便只有两个字:完了。 叫姜朝皇帝看到了纪家丑恶至极的一面,熟读四书五经又如何,尽是些披着人皮的禽兽,要是她,宁愿从别人家选个能勉强认字的,重新放进国子监教化。 何况还有她还有个残暴的弟弟。 纪荣轩不知他们父女方才的争吵,示意纪元浩和纪曼安静。 纪元浩连连点头,再一转头想给纪曼一点警告,结果在树下没瞧见纪曼的人,她正朝后院跑去呢。 那可不是姜朝皇帝去的地方? 他大惊失色,偷看了眼前面的侍卫无人注意他,连忙追过去。 …… 后院是纪家子嗣和从前奴隶住的地方,宋枝鸾是想亲眼看看这里还有些什么蛮俗,回去之后派人整理好,送回姜朝,让文渊阁那些学士着手为西夷制订合适的律法。 没有律法的地方,人与鬼只在一念之间。 刚进后院,她就被一道声音吸引去了注意力。 “你在心虚什么?那里面装了人对不对?” 闻言,宋枝鸾朝那间院落走去,那院落位置比较偏,要走到月门口,才能发现被放在院落角落的笼子,有两个人想将笼子拖出去,往笼子上铺了一层布,铁栏痕迹被盖住。 正想让人过去将他们带来,屋子里就爆发出一阵争吵,听声音像刚才那两个少年少女的。 宋枝鸾比了个手势,许和茂会意道是,将那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压在一边,其中一人见了许和茂,眼睛瞪得像灯笼。 她则走进院子里,站在打开的门口往里望。 这一望就让她对上了一双死白的眼睛。 宋枝鸾腕上的红珊瑚珠轻动了动,没站一会儿,纪曼就拽着纪晖的手臂,将他丢在宋枝鸾面前。 纪晖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怒道:“你疯了吗纪曼!” 纪曼眼角还有忘记抹去的泪滴。 她不能放弃。 她得自救。 留在纪家,她定然会落得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纪曼道:“皇上,民女要告发纪荣轩和纪元浩在名册上说谎,皇上您要的是品行兼备之人,可纪晖……” 她看了一眼慌乱爬起来跪好的纪晖:“他自私懦弱,欺善怕恶,还有些极为残忍的癖好……陛下让人进他的屋子,将那些瓷器砸了,便可知道民女话的意思。” “还有,”纪曼看了眼被扣押在角落里的笼子,“皇上您明令禁止奴隶买卖,可纪晖还是偷着买奴隶回来,今日那笼子里便是新的。” 纪元浩还没到宋枝鸾跟前,就听到纪曼的话,眼前顿时天旋地转,一踏进门,只是见着宋枝鸾的侧影,脚就软了,跌倒在地,可不敢耽误功夫,哆嗦着爬去叩头:“陛下恕罪,是草民失察,是这孩子鬼迷心窍,草民定然会好好教训他的,还请陛下开恩,饶恕晖儿。” 纪曼说完这番话,心里也很紧张。 但再坏的结果,也没有继续留在纪家坏。 宋枝鸾派了两个侍卫进屋,看看里面是什么,纪曼跪在门口,被她伸手扶起,站去她身后。 纪曼懵了一下,刚止住的泪滚了下来。 纪晖见状,又怒又怕。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两名侍卫方才从里面出来,脸上表情几欲作呕。 宋枝鸾大约能从刚才 她对上的,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里猜到里面都是什么东西,不等他们禀告,便道:“安葬了吧。” “是。” “纪元浩,欺君罔上,知法犯法,你可知这些是什么罪名?” 纪元浩想起那些违抗旨意人的下场,大脑一片空白,可如今,证据确凿,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说法脱身。 纪荣轩人老了走的慢,可进来一看这跪了一地的人,又看到那个笼子,焉能不知发生了什么,忙道:“陛下,这些是从前欺负过晖儿的奴隶,要是送去守城官那里,也是这样惩处的,只是晖儿气性大,不肯轻易放过他们,草民日后一定严加管教。” “至于这奴隶,晖儿想必是受了这两个人的唆使,您是不知,自打您禁了买卖奴隶之后,这些个人对您多有不满,见到有人家开门,就硬往府里塞,草民已不知道打了多少人出去了,晖儿也是心肠软,所以遭了他们蒙骗。” 宋枝鸾听了有些想笑,果然能在西夷这种地方将家族拓展到这个规模的,都有些能耐,纪荣轩为纪晖开脱,听起来查起来句句是真,只是将纪晖摘的干干净净。 他胸有成竹,好似不论她接下来怎么发问,他都能圆回来。 草菅人命,在他这里是孩子脾气大了点。 顶风作案,是孩子心肠软。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5节 但说的再舌灿莲花,她也不需与他争辩。 只需裁决。 “拿下。” 宋枝鸾道。 周围的侍卫迅速围上来,将面色大变的纪荣轩扣住双臂,他惶恐道:“皇上!” 宋枝鸾道:“你既这么会说,就进牢里好好说。” 她语气一顿,看向纪元浩和纪晖:“还有你们,将这些日暗中贩奴的事一一说清楚。” 纪曼听到没有自己的名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 纪家在氏略城或许是个大家族,可氏略城,也不过是西夷众多城池中规模稍大的一座。 她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如今姜朝皇帝正是想抓几个杀鸡儆猴,纪晖竟还把脖子伸过去,他们要是聪明,就应该尽早和他割席。 纪元浩听到宋枝鸾的话,心里凉透,盯着纪曼破口大骂:“该死的畜生,和你母亲一个贱样,说让你留在西夷你就带累整个纪家,我养着你不如养只狗!” 他声音大的像隔空抽了纪曼一巴掌,纪曼眼泪涌的更多,却道:“你们不就把我当狗养么,不,一会把我当狗养,一会儿让我人模人样,要是有的选,我早走出去了。” 宋枝鸾看了眼纪元浩,温声道:“不是她带累了纪家,而是你们纪家,差点带累了她。” 她视线最后在纪曼怯怯的表情停下:“后院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安心准备考核吧。” 纪曼闻言,如同得了定心丸一般振作起来。 “民女谢过皇上。” - 纪家人的事没有影响到前院,过了半个时辰,所有氏略城里名单上的人都到齐了。 宋枝鸾将事情交给她带来的考核官。 因人数不算多,到了日暮时分,已经收尾。 考核官最后将他选出来的人带到宋枝鸾面前,她看到了纪曼也在,她比之前看上去开心了许多,问了几个问题,他们都一一答过,宋枝鸾还算满意,下诏让其他城池选出来的人也照着今日的流程选人。 宋枝鸾说完,就准备从正厅离开回军营,可是刚到正院,许和茂和元禾两人就气喘吁吁地进来,额前脖颈间满是汗,猛地双膝跪地,猛磕了几个头,声音颤抖。 “陛下恕罪,谢将军找到了。” 宋枝鸾猛地顿住脚步,见他们如此状态,说出口的话都显得僵硬:“在哪?” 元禾赶紧让侍卫开道,将宋枝鸾带到了马车前。 那马车里刚下来一位提着药箱的大夫,马车旁边是一辆牛车,上面铺着稻草,底下有一个被笼子压出的草辙痕。 牛车那是那两个贩奴人的。 一旁的笼子打开,里面的人没了踪影,只有一身破烂无比的麻衣和半条扯丝断裂的绛紫色发带。 宋枝鸾动作迟缓,慢慢将目光移到那辆马车上。 她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惶恐了。 她上了马车,掀起车帘。 俊美的青年无声无息地靠在窗边,脸色苍白,唇也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宋枝鸾眼神触到蒙住他双眼的白布,心狠狠一颤。 她走到他面前,轻轻将他压在身后的马尾拨出,扶着他的眼睛轻颤着开口。 “找到你了,谢预劲。” 第113章 救治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先带着谢预劲回了军营。 早接到消息的御医们在营帐前等着,焦急地来回踱步。 等了有半刻钟,他们才等到宋枝鸾出现,可是左右不见谢预劲,正待向旁人询问,便看到元禾将军背着一个穿着麻衣,脚踝处钉进一副镣铐,脸上满是干涸血污的青年进营帐。 几名御医万分惶恐,不敢多问一句,紧跟着进了帐。 稚奴赶着进去,也不忘给宋枝鸾添了件大氅:“陛下要不在外头等着?一会儿处理好了再进去?” 宋枝鸾摇了摇头,从打起的门帘下进了帐。 帐内,谢预劲已经被安放好,他脚上的镣铐钉进了骨肉,也不知身体其他地方伤势如何,因此御医也不敢让他平躺着,暂且就让他靠着床榻坐着。 御医们举着油灯,开始脱谢预劲的衣服。 这身麻衣已经很破烂,上面有不少血迹,麻衣下是绷带,用剪子剪开绷带之后,宋枝鸾听到他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快拿刀和热水来。” “黄连,黄柏,生草乌……” 宋枝鸾站的太近会让御医们惶恐,所以她隔了一段距离,视野里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肉。 她看久了,眼眶有些酸。 但宋枝鸾没有动,御医们忙了多久,她就在帐里看了多久。 直到天边隐约透出朦胧的光,那一盆盆的血水才接干净。 几个御医知道宋枝鸾就在帐里,看到谢预劲一身伤发着高烧的进来,还以为治不好今日就要交待在这儿,可没想到宋枝鸾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们逐渐放下心,潜心救治,直到一切结束,众人方才意识到她还没走。 “将军此次实在命悬一线,只怕再晚半个时辰就到了阎王那,所幸赶上了。” “是啊皇上。” “皇上,这里我们派人看着就好了,您也先去用早膳吧。” 宋枝鸾没作声,走到床边,弯腰捡起被破开的镣铐,她殷红色的大氅落在地上,上面沾了谢预劲身上的血:“他什么时候能醒?” 稚奴和御医们都沉默了。 看谢将军是否能熬过这几晚,若是熬过了,便能醒,若是熬不过,便回天乏术。 宋枝鸾与稚奴相处多年,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手上握着的镣铐仿佛有千斤重,带着她的身体往下沉。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她问:“他的眼睛呢?” 宋枝鸾想到那夜逃出乌托城,谢预劲骑着马抱她在怀里,低头笑看向她的双眼,心脏蓦然一疼。 良久。 “皇上……” “出去吧。” 稚奴有些担心,可如今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轻轻叹了口气,道:“是。” 宋枝鸾把镣铐放在桌子上,在谢预劲床榻前坐下,这里还有很重的血腥味,他身上也是。 她在被褥下找到他的手握住,眼眶里逐渐漫上一层热雾。 “郭子义以为你死了,交给我一把钥匙,说你给我留了些东西。” 宋枝鸾另一只手从腰间锦囊里拿出来一把钥匙,这把钥匙是金做的,边沿嵌着碧绿的宝石,看起来很贵重,带在身上像件装饰的宝贝,很有她平时穿衣的风格:“可惜钦州太远了,不然我那日就想去看看了。” 顿了顿,宋枝鸾声音低了许多:“他为什么笃定你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会提前准备这些东西?” 是留给她的遗物吗。 躺在床上的青年被帐窗外的晨曦笼罩,他已经换了件衣,静静躺着,几乎感觉不到胸膛起伏。 “不准寻死。” 宋枝鸾看着他仿佛随时都要断的呼吸,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将她困住,她表情变得茫然,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要随着他一块走了。 这世上只有一个谢预劲。 一滴泪沿着她的眼尾掉在她握着他的手指上。 宋枝鸾眼角发红,擦去那滴泪。 “你要陪着我,一直陪着我。” …… 宋枝鸾从营帐里出来,已是下午,许和茂正在帐外等着,见着她出来了,起身去迎:“皇上。” 她嗯了一声:“那些人在哪里?” 许和茂就是不知该如何处理那些奴隶贩子,才到这里候着,要是寻常的,按规矩杀了便是,可这次这两个人却大为不同,不仅知法犯法,行贿,还……把谢将军当成奴隶贩卖给别人,若非陛下今日亲临,只怕性命难保。 宋枝鸾将手里的东西丢给许和茂。 许和茂接住,发现是锁住谢将军的那副镣铐,“皇上?” “他们既然这么喜欢贩奴,那便亲自尝尝这个滋味,“她语气平静,但许和茂敏锐地察觉到了宋枝鸾掩藏的极好的戾气,“将那些对付奴隶的手段尽数在他们身上用一遍。” “没用完,不准死。” 安延陀和马禄就被蒙着脸捆在一边,见宋枝鸾看来,两个人疯狂挣扎起来。 “皇上开恩!皇上开恩呐!” “皇上,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许和茂这些日正掌管这些事,对这些奴隶贩子的残忍手段了解颇深,闻言也是顿了一下,“是。” “另外,在氏略城里买间宅子,不用太大,要木的,石性寒,木养人。” 军营里人多,白日里还是吵闹了点。 她随时可能领军离开,但谢预劲需要一个地方静养。 “是。” 许和茂立即安排手底下的人去做。 要在氏略城里找这么一座房子并不难,当夜就已经安排妥当,沿线侍卫紧备。 第二日,宋枝鸾便亲自去了一趟。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6节 这是座两进的宅子,环境清幽,往后是山底的一片草场,离军营不远,里面还有前任主人留下的花丛和悉心栽培的杨花树,她挺喜欢这样的小院落。 于是便让人将她的东西也搬了来,西夷秋末比帝京要冷上许多,这会儿已经有人穿寒衣,好在主寝房铺设了地毯与碳火。 夜里宋枝鸾睡在里间,为了方便御医前来换药,谢预劲睡在外间。 她很少在宅子里同人议事,偶尔有事,夜里也会赶回来,因此在宅子里走动的人也很少,外头的侍卫时刻在瞭望楼上,要是有事也能顾全。 过了几日,谢预劲还是没醒,宋枝鸾开始有些怕听到有关他的消息,甚至到了看到稚奴朝她走来,心头就开始发颤的地步。 每日在宅子里醒来,宋枝鸾都会探一探谢预劲的鼻息才能安心,这样又过了几日,今日清晨,她才确切地感受到了他在慢慢好转。 因为当宋枝鸾把耳朵贴在谢预劲的胸腔前时,听到了他心跳声,比前些天有力太多。 就在宋枝鸾觉得一切都在好起来的时候,掌灯时分,稚奴进来书房,为她端来了一碗药膳:“皇上,这两日,谢将军就要醒来了。” “嗯。” 稚奴听到她尾音比前两日轻快了许多,低下头道:“但是……谢将军的眼睛,只怕是治不好了。” 宋枝鸾笑容顿了一下,但还维持着:“他性命无虞便好,至于眼睛,日后慢慢治,总能治好的。” 她已经在为他召集名医了。 稚奴跪下,道:“皇上,谢将军的眼睛并非简单的因为头部受到重击而失明,微臣猜测,因是谢将军在躲箭时不慎让箭上沾染的毒进了眼睛。并非淤血散了,便能看见。” 宋枝鸾听到“毒”这个字,唇边那缕笑就没了。 “这毒被水冲洗出了些,要是第一时间救治,还能有希望,可拖的时间太久,微臣翻遍医书,只怕是……” …… 稚奴走后,宋枝鸾才从书房里出来,她看了眼天色,向门口侍卫问道:“谢预劲今日醒了吗?” 侍卫道:“回皇上,谢将军还没有醒。” “嗯,不用守着了。” “是。” 宋枝鸾走到谢预劲的屋子里,推门进去。 床榻边,莲瓣纹银灯上的蜡烛燃了大半,蜡痕蜿蜒在灯台上,谢预劲双眼紧闭,和她晌午离开时一模一样。 即使昏迷也是要喝药的。 宋枝鸾算着时辰,没站一会儿,侍卫准时端来了药,她接过,先把药放在桌上,先扶着谢预劲起来,让他靠在她身上,然后环着他的肩膀给他喂药。 这次和前几次喂药一样,一开始都遇到了阻碍,这一次她花在撬开他嘴的时间还长了一点。 但第一口下去,谢预劲就开始下意识吞咽。 宋枝鸾一口口把药汁喂完了,才把谢预劲放下,她没离开,拉了一把椅子来,坐在他跟前和他说话。 “怎么办,你的眼睛治不好了。” “不过没关系,日后我亲手给你缝一条金带缚眼,不会有人敢看轻你。” 顿了顿,宋枝鸾声音小了许多:“还要睡到什么时候。” 银灰色的被子盖在青年的脖颈,他呼吸很轻很浅。 房间里安静的能听到外面枝头上的鸟雀在低鸣。 从前谢预劲为了她,将自己弄的狼狈不堪,宋枝鸾想过将他从身边赶走,想过他以后会慢慢放下她,但没有想过,他竟执拗至此,用行动证明唯有死了他才会离开。 如果让他远离她是她想要的,那他便以死成全她。 宋枝鸾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前世的谢预劲虽也有些隐匿的疯狂,但也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无时无刻不透露着一股浓浓的自毁倾向。 等她意识到自己的心,已经太晚了。 从窗外钻进屋里的空气带着淡淡的寒气,她抬手碰了碰谢预劲的眼睛,尚在愣神的时候,脸颊上似乎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融化。 宋枝鸾收手,往脸上摸去,指腹触及到一点水痕。 檐下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细的小雪,纷纷扬扬,在一望无际草地上浩瀚而下,像落花时节,她与谢预劲在国公府里看过的一场场梨花雨。 第114章 各处晋江文学城正版 这大概是自宋定沅称帝之后,宋怀章过的最难捱的雪天。 西夷的雪下的突然,看似不起眼的一小阵却能钻进骨头里,冷上一整日,除了那条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的废腿,宋怀章的牙齿,发须,和脸颊上的肉都在细颤。 而在他们跟着马队试图蒙混进城之前,他在这样的雪里走了三日三夜。 但好在,只要进了不远处那座须弥城,正式进入乾朝,宋枝鸾就抓不到他了。 宋怀章内心激动,手往后抓道:“拿水来。” 过了一会儿,水壶才到他的手中,宋怀章有些不满,看到是秦山,他皱起眉,又笑道:“这些杂活让旁人来就好了。” 秦山心里也不满,但太子是笑着的,现在多少还有君臣本分在,“殿下,这些日截杀了几波追兵,折损了不少人手,没死的也都伤了,微臣便令他们歇着,粗活微臣与家主干。” 他说完,宋怀章才注意到正在喂马的秦行之。 他做起粗活倒有几分熟练。 他们身后也没有几人了。 宋怀章喝了水,面上笑的更温文尔雅,“你们辛苦了,好生准备准备,一会儿随孤进城吧。” 秦山道:“不可。” “为何不可?” “殿下,我们受伤的人太多,这样进去,定会引起骚乱,只能兵分两路。” 宋怀章当即道:“你与行之同孤先进去,如何?” 他看向那些靠在石边,压抑痛声的十几人,“等你们进去了,再让他们一个个进来。” 其中一个年龄小些的少年,脸上的稚气还未退,他伤的是手,脖子上缠着绷带,闻言害怕地抱着身边的男人,转头向秦行之道:“表兄,父亲的伤拖不得,能不能也先将他带进城医治?” 少年是他的族亲,未出五服,平日里都跟着大人一板一眼地叫他家主,今日开口叫表兄却是第一次。 秦行之看着他正要说话,宋怀章却道:“不行,孤伤着腿和他们两人进去,已经很惹眼,再多一个身上带着伤的,必定会被拦下盘查。” 少年急了,“可是父亲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他又喊了一句表兄。 宋怀章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攥紧了给秦行之看:“这是你父亲的遗命,你们秦家的使命就是保护好孤,事事以孤为先,你若要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孤陷入险境,便是背弃诺言!” 少年咬牙,将一边神志不清的老父放好,快步冲到宋怀章面前一把将他从沙丘上推下。 秦山看见了,但没拦。 秦行之隔得太远。 宋怀章站不稳,一时不察,竟被他这点力气推倒了,滚落下去吃了几口沙才停下,面色难看:“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 “我想活,是你不给我和父亲活路!” 少年的后领被秦行之揪起,他眼中含泪:“表兄也觉得父亲是无关紧要之人吗?我兄长皆为家主鞍前马后而死,父亲本已致仕,却还千里追随,我们在家主眼里也是无关紧要之人吗?” 秦行之神色微动,弯腰给他擦去眼泪。 宋怀章再次催促,称得上是咒骂,少年充耳不闻,只盯着秦行之看。 秦山想不通为何他父亲和他叔叔秦威平为何要忠于一个这样的人,也实在想不通,为何秦行之也对废太子的话奉为圭皋。 他们秦家,多昌盛的一族,现在都寻不出几个完好的人。 那些被他们留在乌托城的将士,每每想起,秦山都恨不能以死谢罪。 最终,秦行之道:“我将殿下安顿好,就请大夫出城为你父亲医治。” 宋怀章闻言,悻悻作罢。 少年眼睛亮了亮,犹豫了一下,学着大人的口吻:“家主的话珏儿是信的,珏儿和父亲,还有族叔们就在这里等家主回来。” 秦行之露出一个笑容,揉了揉他的头。 “照顾好他们,我很快就回,珏儿十一岁了,也算男子汉了。” “嗯!” 宋怀章见不得这些温情话,这会让他想到宋枝鸾,曾几何时,他与宋枝鸾,与宋定沅不也是众人称道的感情好,可如今不一样兵戈相见。 拜宋枝鸾所赐,前来追杀他们的不止有她的人,还有那些想抓住他向她邀功的人,千难万险,他才活下来。 他站起来,让秦山扶着他。 宋怀章看出来秦山对他颇有意见,他视而不见,微笑道:“走吧,带路。” …… 进城前的这一段路并未遇到多少波折。 渐渐地已经看不到秦珏等人。 秦行之牵着宋怀章的骆驼,他们假装商队的口音和姿态已经很熟练,这都是逃生的时候练就的保命本领。 宋怀章看守城侍卫放下长枪,心下暗喜,由骆驼带着他走进城里。 正欲下来,下一秒却突然从街巷里涌出数百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秦行之握住腰侧的刀,将宋怀章挡在身后。 “殿下小心。” 宋怀章被吓的浑身发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是宋枝鸾?不可能,她在西夷,这是乾朝的地盘,为什么会有埋伏?” 秦山真想给他打晕了,吵的人头痛,现在危难关头,他也忍不住脾气了,沉声道:“住嘴吧殿下。” 宋怀章住了嘴,看着这些将士手中的刀,从骆驼上小心地爬下。 秦行之道:“谁让你们来的?” 这么多人,硬打是不可能赢的,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说明事情还有商量的余地。 但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7节 过了一会儿,一个骑着马的将军从行伍里出来,全副武装头盔,那双眼眼尾有皱纹,看上去有些年纪。 他越过秦行之,看向他身后的人:“可是姜朝太子,宋怀章?” 宋怀章紧张地琢磨他这个称呼,慢了两秒,方才道:“是孤,你是何人?” 来人没有报上姓名,接着看向了秦行之:“你是秦威平的儿子,秦行之吧。” 秦行之皱起眉,这个人说话给他一种非常不适的感觉,白日里也透着一股阴森,让他想起了暗卫营里手段残忍的教头。 “不说话?那我换个方式问问。”他话说一半,朝城门外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还有重物的拖地声。 秦山抬头往后看,却什么都看不见,“搞什么鬼?” 秦行之眉头越皱越紧,直到余光里出现一颗人头。 刚才这颗头的主人还在对他笑,少年人的嗓音清润。 秦行之猛地握紧刀,脑海里轰鸣作响。 不止一颗,不止是头。 没多久,熟悉的脸孔和伤痕累累的尸体便在他们面前堆积成山。 秦山被这一幕刺激的眼眶血红:“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马上的人道:“这么激动做什么?这只是我们王爷给你们的一个小小的见面礼罢了。” “王爷早有意与姜朝结盟,如今姜朝皇帝在西夷,抽不开身,你是她兄长,也算有资格见我们王爷。” 宋怀章也极为愤怒,那些人伤的再重,人数再少,也是他的人,是他在外边花多少银子,许多少承诺都找不到的忠心耿耿的人,现在竟让他全部杀了。 愤怒让他短暂的失去理智:“你们王爷算什么东西?既然要与孤结盟,那就该给予孤应有的尊重!” “像东王那样,好吃好喝的把你供起来,最后还让你们逃之夭夭?”王辙语气嘲弄:“什么锅配什么盖,你如今还没有资格让王爷这样对待。” “今日的事只是一个提醒,这些人伤成这样,我让人一刀结果了他们,还是积德了,要怪,就怪他们没有跟着一个好主人吧。” 秦行之眼皮轻轻一动,仿佛有根刺扎进了他的心脏,从体内牵扯出一阵剧烈的血腥气。 宋怀章没有注意到秦行之的异常,说完那些话,见这个人毫无惧色,就已经卸了一半力气,更无回嘴的勇气,整个脸色发白。 他原以为在乾朝,他也能被视作座上宾。 可他怎么忘了,他身边已经没有几个筹码了。 秦家。 秦家的最后两人,就在他身边了。 - 几日里都在下雪,屋外干涸的湖却好似没有得到半分滋养,罗如云每日端着盘子路过,都能看到皲裂的土块。 屋檐上落了几堆雪,越靠近檐下,雪就融的越快。 罗如云听到屋里传来西夷王和姬妾的调笑声,声音中气十足,像是要冲破房顶,她只听得懂几句简单的西夷话,完全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依旧能从一些暧昧的声音里猜出他们此刻在做的事。 好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 她不由得站直了点。 但从里面走出来的不是西夷王安逻盛,而是几个披着纱布的女人,寻常女子用白纱是为了挡日头,在她们这,仿佛成为了一种闺房之乐。 安逻盛有撕毁白纱的嗜好,宋和烟没有病倒前,前去侍寝也是穿着白纱,事后殿内没有一块好布。 罗如云心里隐隐有些害怕,但很快被另一种东西替代。 安逻盛住的屋子,门打开又被关上。 她不敢探头去看,上回有人夜里打滑,掉进湖底吵醒了他,就被削去双足,关去畜圈。 那夜罗如云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 隔壁没了动静,她面前的这道门才慢慢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贵出尘的芙蓉面,云鬓微湿,散发一缕贴在纤细修长的颈上,显得尤其楚楚动人,那双眸和宋枝鸾一样眼尾微翘,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宋枝鸾带 着轻漫,宋和烟却像富丽牡丹丛里的白月季,看似落下凡尘,其实遗世独立。 所以即使宋和烟和宋枝鸾年纪相仿,眉眼相似,罗如云也从没将她们看错过。 她记得父亲的嘱咐,扶着宋和烟进去:“公主,您不能见风的,可是忘记了?” 宋和烟捂唇咳了两声,因咳得急,脸颊上涌现一抹血色。 “侍女不在,外面风大,你在外边等久了对身子不好。” “我身子很好,公主您才要注意。” “不打紧,几步路的功夫。” 罗如云忧心的是宋和烟的病加重,这一幅病恹恹的样子,要是有什么闪失,她与父亲的命也就交待在这里了。 宋和烟想将药碗端到面前来,罗如云见状,伸手帮她,手背碰到她的手指,烫的像血液里燃着炭一般,她都惊了惊:“公主,怎么还这么烫,可要如云去为您请大夫来?” “不用担心,沉疴罢了。” 听她语气温和从容,罗如云有些吓到,可也没继续说话,在她喝药的时候站在一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莫名有些火气,也许是宋和烟的模样太惹人怜惜,她这样事不关己高挂起的性格都忍不住为她不平。 “她们是怎么照顾您的?臣女只有一会儿的功夫不在。” 宋和烟身边本有几名侍女,说是侍女,其实也是西夷王的姬妾。 听说从前有几个常常与宋和烟争宠,西夷王听之任之,可每当有人踩到宋和烟头上,他又会出手将她们送与臣下,没过两日安生日子,又派人去服侍她,乐此不疲。 到后来,在宋和烟身边伺候的侍女都挺有眼力,该侍寝的时候侍寝,下了西夷王的床,就老实当个侍女。 罗如云自从那日见过安逻盛真容之后,这些天在那群西夷士兵中间搜集了不少秘闻。 可到了这里,又是另一番态度。 许是觉得西夷与姜朝已经打的不可开交,没有再结盟的余地,这些侍女的胆子也渐渐大起来。 宋和烟对她说侍女不在,罗如云当然知道,因为她的侍女刚从安逻盛床上下来,在她面前走过去,唤人给她们烧水沐浴呢! 但这话,她压根不敢在宋和烟面前说,怕刺激她的病情。 “她们许是累了,在哪休息。” 罗如云思索间,宋和烟已经喝完了,她将碗收起来,临走前顺势用手背贴了贴宋和烟的额头,许是她给她的感觉与罗九嶷很像,罗如云下意识便做了个亲昵的动作,做完她才猛地撤回手,跪下道:“公主恕罪,臣女并非有意冒犯。” 上面传来的声音带着安抚:“无妨,起来吧。” 罗如云应了一声,端着盘子离开,将门合上的时候,她疑惑地搓了搓冰凉的手心。 是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朝阳公主的烧就退了。 第115章 醒来(一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隔着窗木,玉珠落盘的声音落在谢预劲耳边。他想到了宋枝鸾腰间压裙的佩玉,清透的裙摆摇曳着水绿色的光彩。 在下雨吗。 他睁开眼,入目之处一片黑暗。 但眼皮上传来的温度告诉他,这是白天。 谢预劲伸出手,半只手遮住自己的左眼,迎着日光,他看见的任何东西都蒙着一层厚重的雾。 上次清醒是在夜里。 他还以为,看不见光是暂时的。 原来是真瞎了。 不过总是要死的,早晚而已,这双眼留着也没什么用。 谢预劲把手放下,尾指却感受到了从床沿传来的温热体温,他灵台剧震,不可置信地停顿数秒,方才挪动手指,缓缓触碰这双趴在床沿的手臂。 手腕处,他摸到了一条手钏,圆润的珊瑚珠擦过他指腹。 谢预劲犹如当头棒喝,猛地将手收回,脸色顿白。 …… 宋枝鸾给谢预劲喂完药之后就打算去军营,南王那里不知从哪搬来救兵,神出鬼没的很棘手,宋缜已经前去探查,谢思原则派了将领来这与她商议调遣氏略城的兵马,再过半个时辰应当就快到。 可她这些日有些乏,本想靠着床榻小睡一会儿,没曾想却睡过了头。 迷迷糊糊还做起了梦,梦到她捡到的那只狸奴在她脸上蹭。 宋枝鸾觉得有些痒,一抬手就醒了。 她趴在谢预劲身侧,掀起眼皮就看到他闭着双眼躺在床榻上,墨发披散,唇边还落了一点药渍,可能是刚才没注意的地方,她坐直了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御医说要让谢预劲适当的晒太阳,这会儿虽在下雪,可天还是晴着,估摸了下时间,宋枝鸾把被子给谢预劲盖上,离开。 良久。 谢预劲才再次伸出手,在宋枝鸾趴过的地方轻轻划过,眸底漆黑的照不进一点光。 - 南照京师的一座茶楼里,红袖翻飞,屏风四隔,隐隐透着些桂花香。 这个时候正是下了早朝,官员们上值的上值,打道回府的便在街上走马,殿试前不久结束,很快就要宴请天子门生,临近皇城的这间茶楼也热闹不已。 “那个于意到底是何方神圣啊?竟然一举成名,被皇上钦点为状元!” “我只听说是岭江来的,从前不见这么聪明。” “好些前来捉婿的人家在问他的事呢,可惜了,他应是有妻室,孩子都有两个了。” “当真可惜,这样的青年才俊,连中二元,家世又清白,要是没有婚配,只怕就是个香饽饽了。” “可不是么。” 但京中贵女有哪个愿意给他做妾的,若这两个孩子不是妻室所生,那更得除名,长子长女都这么大了,日后嫁去少不得闹心事。 因此一众清流世家围着这位状元郎几日,这两日也渐渐歇了心思。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8节 喻新词接到的邀请函也少了许多,有些不能推却,他便备上薄礼去见,有些可以推脱,他便寻个由头待在家中,南照国君赐了他一座二进的京邸,他带着满满两人在这里安家。 还未领俸禄,家里并无奴仆服侍,门被敲响,他前去开门。 门外青年站姿颇为匪气,但与穷凶极恶的水匪有截然相反的气度神采,显得鲜活意气。 喻新词拱手:“七殿下。” 周长观进来,单手将门反锁,背靠着门笑。 “喻待诏,是吧?” 喻新词神色不变,只是无端让人觉得眸底的温度降了许多。 “别,我没有恶意。” 周长观边说,便一派闲散地踱进庭中,“我听说姜朝女帝未登基前,曾在梨园带回过一名伶人,后来这个伶人伺候得当,被姜朝先帝赐了待诏一职。” 在姜朝他闲着没事,就想多了解了解宋枝鸾和她身边的男人,本是想查查那个姓谢的到底是谁,没找到,却找到了喻新词的画像。 好巧不巧,那日殿试,他在一边听政,正撞见了和那张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 喻新词纹丝未动。 “所以我很好奇,为何于大人,你与姜朝皇帝身边的那人如此相似?” 喻新词道:“世间相似之人何其多,七殿下若有证据,可直接摆出来。” 周长观不信什么证据,他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日来这走一趟,心里就有了大概的猜想。 只是他这副态度,倒让他有些难办。 周长观思索片刻,挑眉道:“证据,不然我修书一封给宋枝鸾,问问她?” 喻新词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熟稔,微微一顿。 “我是她选的未来皇夫,能不熟吗?”仿佛看出了他的疑虑,周长观笑了声:“我进门时说了,没有恶意。” 喻新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似乎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 周长观叉腰,“我方才就觉得你这个样子眼熟,刚刚想起了像谁了。” “你给我的感觉,很像她身边的那个许尧臣。” “许相?”喻新词笑了一笑,“那殿下会是灵淮公主吗?” 周长观愣了下,嘴角微扬,俊朗的五官本就夺目,这一笑足以令人恍神。 真聪明啊。 “我这话不止是恭维,”他道:“你们虽然长得不像,可身上都有股文人气质,与一般文官不同。” 喻新词是羡慕许尧臣的。 他与他前半生的身世也颇为相似,出身世家大族,父亲是文官领袖,科考顺利,一举夺魁,那时还是京都府尹的许清渠还来拜访过他的父亲。 可惜父亲择错了木。 许尧臣的今日地位是他从小立下的志向,辅佐君王,青史留名。 但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得上值得效忠的君主。 也不是每个人都像许尧臣一样,与宋枝鸾有青梅竹马的情分。 就像他,就只是宋枝鸾身边最平平无奇的一个过客。 喻新词已经渐渐放下,如今他还有恭儿和满满需要照顾。 “殿下谬赞。” 周长观没继续与他闲聊,听到里面传来孩童的哭泣声,便顺势离开。 出了喻宅,他伸手进袖里,摸到了一封硬物。 那是他离开姜朝时,宋枝鸾亲手交给他的。 盖有玉玺的求亲文书。 他回到南照后没有立即拿出来,本是想着,要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大事,昭昭在西夷,未必顾得上他,这封文书便比免死金牌还好用。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 每日清晨起来,氏略城都会覆上一层银霜,中午之后,积雪消融。 宋枝鸾的书房前有一枝红梅,虽然没有雪堆积在枝干上,但也瞧着莹润漂亮,她此时正坐在椅上,盯着梅花上的花瓣。 “……西夷王多日下落不明,这些曾经效忠于他的部落,也倒戈了不少。” 元禾坐在下位,手边的热茶上了一会儿就有些凉,他喝酒似的一口干了,道:“只是不知他们为何认定西夷王之死与南王无关,都想要讨伐东王。” “安尔日能和临淄王打交道,说明他也有些手段,西夷人骁勇,玩这些阴谋诡计,倒不擅长。” 坐在元禾身边的一名花白胡子道。 他是谢思原手底下的将领,名叫余白,还 没来得及卸甲就先到了这儿禀事。 前段时间,谢思原将军和玉奴将军带领手下将士,分别从东西两路发动进攻,在东王的帮助下,一举夺得数十城,几乎要将南王的领地吞并完了,可眼看着胜利在望,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援兵,将局势又扳回了一点。 但哪怕这一点趋势他们也不敢松懈,姜朝远道而来,将士们没在沙地里打过仗,经验缺少,气候恶劣,到了年底难免思乡,久攻不下,只怕会动摇军心。 因此余白立即前来请示宋枝鸾。 宋枝鸾抬手喝了口茶,“看样子安尔日是打算躲进城里不出来了。” “是啊。” “那些援军,执迷不悟也不用谈了,”她道:“安尔日不出来,那就强攻,现在这个局面,他光凭这些人,还不足以逆转。” 拖久了,他们的劣势就会越来越大。 元禾和余白点头。 一开始那些部落首领领着族人相助南王的时候,谢思原想过与他们交谈,他们姜朝本就是北王的姻亲,现在西夷王很可能死了,按说他们才是一边的。 当初联手攻打西夷王庭的可是南王和东王。 他觉得有些把握谈下来,将他们拉拢到姜朝的阵营,可没想到被一口回绝了。 他们笃定是东王对北王下了毒手,而姜朝与东王联手,是为帮凶。 余白准备回到军营,就将圣谕传给谢思原。 但西夷王帐下更多的部落还是恩怨分明,选择坐壁旁观,也间接让姜朝的处境好过些,这些助南王的终是少数,人手加进去,不过是多留一些苟延残喘的时间罢了。 “粮草和衣物的问题可解决了?” 宋枝鸾在这里坐了有小半个时辰,有些累了,站起来走了两步,停在一个抱月瓶前,那里有新摘的几枝梅花。 “回陛下,棉衣还有剩余,暂时足够的,各地送来粮草,微臣派了人护送,沿路郡守相护,明日便能送达氏略城。” 氏略城虽然距战场不远,但已经被建造的固若金汤,这里也是最安全的。 余白补充笑道:“陛下德被四方,那道准许女子参加科考的圣旨一出,各地的女子都在为陛下歌功颂德,知道陛下亲征,西夷严寒,女郎们自发做了许多棉衣送来为将士们驱寒。” 宋枝鸾有些惊讶,顿了顿,这么多日了,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好,将献衣之人的名字一一记着,一件都不能落。” “是。” - 宋枝鸾夜里回到屋里,屋里已经燃起了灯,四面角落里放置着几顶花树灯,烛火耀耀,驱散了黑暗,临近窗沿边还能看到静静落下的雪。 她把手炉放在案上,等手温降下来些,才走到谢预劲床榻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没发烧了。” 宋枝鸾俯下身子,拂开谢预劲的鬓发,用额头贴了下他的,“奇怪,为什么还没醒呢。” 御医天天来这问诊,谢预劲早三天还有时不时发热的症状,可这两天体温已经和常人无异。 她轻轻叹了口气,将他的被子提了提,自己先去耳房沐浴,沐浴完,宋枝鸾精神了点,从书架上取了一本话本子,她宅子买的急,那原来的主人拿了钱便离开氏略城,留下了不少东西。 她之前忙的没时间看,今日将事情安排完了,有些闲暇,便拉了把太师椅来,坐在床前给谢预劲读读话本子。 宋枝鸾手上的话本封皮写的西夷话,她看不懂,但画上是一男一女隔着游廊相望,翻开第一页,上面用官话写着“假山游记”。 她双手捧着书,觉得光有些暗,便取了一盏油灯来放在一边的案台上,漫不经心地读着: “话说北朝永宁年间京城明仁坊里住着一位张家小姐,换做依依的,祖上做宣纸生意,有些余财,便在隔壁坊里置办了一座宅邸,正正好与那袁侍郎家的长子成了邻居……” “……二人情投意合,奈何家中不允,竟约在假山私会,那假山是什么地儿,一整块太湖石做基地,还遮不住公子的头,依依不肯依,公子正失望,依依却跌进了他怀……” 宋枝鸾念到这里,方才觉出味来,但她也只是停顿了一瞬,这些东西,她见得不算多,可也不少。 这话本子没有插图,读起来没有形神具备,因此哪怕话本里的人已经**焚身,她念的也无甚起伏,随意扫了一眼中间的过渡,直接到了重点:“可怜那柳腰款摆……” 宋枝鸾又停了一下,双手捧着书,窗外的风吹进来,略有些冷,她换了个姿势,将手伸进谢预劲暖和的被子里,握住他的手。 谢预劲手指修长,骨廓清晰分明,握剑的时候尤其好看,她从前就喜欢摸他的手,这么个温馨祥和的雪夜,宋枝鸾有些怀念,干脆起身,握着他的手上了榻,靠着床沿,边念,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手指,她的手也渐渐暖和起来。 “只那玉树琼浆,顶天立地,枝叶晃荡,鬓乱体柔,不敢高声,香汗淋漓……” 宋枝鸾念到这,又顿了一下, 这次并非是因为冷,而是她眼角余光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她丢了书,把被子掀开,仍握着谢预劲的手。 但掀被子的动作太快,宋枝鸾还没意识到被子底下的是个什么状况,就先看到了那话本子里描写的物什。 如今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她呆在原地,但此刻,宋枝鸾是结结实实地懵了半晌。 收回视线的时候,她表情有些古怪,可她看了一眼昏迷的谢预劲,犹豫片刻,伸手过去摁了一下,还跟从前一样亲近她。 宋枝鸾确认了没看错,便迅速把手收回,神情复杂。 御医说平时要与谢预劲多说说话,指不定能让他快些醒来,她也说了不少,从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现在听她念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竟有反应了。 不过有反应总比没反应好。 宋枝鸾将被子重新给他盖上,忽略那个明显高了点的地方,找到话本子,准备继续念,这一念就是半个时辰,话本子读了一半,谢预劲却还是原样。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79节 昏迷应该不会感到难受吧。 情到浓时,宋枝鸾与谢预劲也试过其他花样,可现在他身子未好全,这些事还是少些为好。 她打定了主意,下了榻,在谢预劲耳边道:“我先就寝了,明天再给你念。” 宋枝鸾走进里间,将灯吹灭,裹上被子闭眼休息。 - 翌日天蒙蒙亮,稚奴就熬好了补药来,这补药是给宋枝鸾的,她这些天梦魇缠身,总睡不熟,白日里东奔西走,不补一下不成。 方喝完药,宋枝鸾准备骑马去军营,马还没牵来,稚奴就回来了,“怎么了?” 稚奴面色紧张:“皇上,谢家的人来了。” 第116章 眼睛(二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停顿片刻,能让稚奴露出这种神色的,那也只有谢恒他们了。 “让他们来书房吧。” “是。” 宋枝鸾先进了书房,命侍女上了茶,热气氤氲间,她看见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家跨步进来。 正是谢恒。 他不像之前那样,见到她就语出不敬,这次姿态放低了些:“见过皇上。” 宋枝鸾有些意外,向稚奴看了一眼,稚奴会意,扶他坐下之后将门带上。 “恒公那日话说的狠,今日为何主动来见朕?” 谢恒像是已经做好了某些准备,因此一开始来时便做了礼数,闻言道:“回皇上,那日您离开之后,家中小辈告诉草民,说,谢预劲……失踪了,不知是真是假?” “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们早与谢预劲断绝了关系,他死了,又与你们有何关系?” 宋枝鸾语气有些凉。 距她从谢家人那里离开那天算起,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谢家没有半句话捎来,现在才来问他失踪真假,是不是太晚了些。 谢恒早料到这话,沉默片刻,苦笑道:“他毕竟……是湖山唯一的后嗣了。” 这一个多月,他想了许多,埋怨有之,痛恨有之,可一日日过去,这些情绪竟越来越淡,开始整夜整夜地梦到谢预劲儿时的模样,是怎样扬着笑脸围着他们几个长辈撒娇的。 “我对他严,是因为他无父亲在身侧教导,若不严,他长大之后便无法活下去,他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在我心里,预劲就是我的孙儿。” “今日,草民也不求别的什么,只想问问皇上可找到了他人,他如今是什么状况。” 宋枝鸾听到他嘶哑的声音,看着谢恒走上前跪下,身形显得更佝偻。 “皇上,草民只求您一句话。” 她心里有些触动,脸上却没表现出什么:“恒公,你差点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谢恒一颤,如秋叶般晃了晃。 “这些日,朕已经让人尽全力医治他,可其他的伤能养好,眼睛却是不能再看见了。” 谢恒如遭雷击,往后退了两步,扶着椅子,“皇上是说……” “是你想的那样,现在谢预劲还没有醒来,”她道:“但他醒来了,朕也不一定会让你见他。” 她不知谢恒与谢预劲之间具体是什么情况。 但就这两世里,谢预劲都未曾提到过谢恒来看,或许那是一段他不大愿意让人知晓的往事。 要不要见谢恒,之后又该如何,宋枝鸾觉得得让谢预劲自己来做决定。 “不过,你们在西夷住了这么久,可曾听过一种能将人眼睛弄瞎的毒?” 稚奴说毒药入眼,已难以治愈,可宋枝鸾还没有放弃,姜朝的大夫人治不了,她便命人在乾朝和西夷找寻名医。 西夷部落众多,也有不少医术高超之人,谢恒对此有些了解,但宋枝鸾描述的这种东西,他闻所未闻。 “未曾听说,但草民可以托人去找,草民在西夷十几年,还算认识了些朋友。” 宋枝鸾点头:“那朕便等着恒公的消息了。” …… 稚奴看着门口侍卫送谢恒坐上马车离开,准备与宋枝鸾一起离开。 可宋枝鸾一步踏出了门,却又收了回来,忽然想起了件事,方才她刚起身便想问,可因谢恒来了暂且压下:“男人喝醉了可会有反应?” 稚奴一下就明白了,认真道:“应是没有的。” “昏迷呢。” “也不会。” 宋枝鸾听到这个回答,脑海里瞬间清明,从昨夜到现在,仿佛有什么堵着的东西通了,她不知是喜还是气,唇边露出一个梨涡,腰间系着血玉的带子都快被捻断。 所以,他是醒了吗。 - 夜里草舍外结起了冰霜,罗文仲呵出一口冷气,看准了一伙醉醺醺的人,笑着走过去,用夷语向他们道:“今日还是你们守夜,辛苦了。” “好兄弟,今夜你又带了什么来?” “又是酒吗?你的酒比我们这的酒格外烈,上回喝了一小碗,竟睡过头去了,差点挨罚。” 两名士兵与罗文仲勾肩搭背,罗文仲从身后提出两壶酒,看了眼畜栏里惊惧的眼,小声道:“多亏你们给我行方便,不然我哪有这等口福,今日这些也是送你们的。” “客气!” “快让我尝尝。” 两人抢起了酒,不一会儿就醉倒,罗文仲后退两步,躲进帐后,意欲离开,谁知下一秒却被一人喝住:“谁在那!” 他站定,看着那人气势汹汹而来,笑道:“我刚听人说王上想吃酸果,白日里我瞧见那边长了点,就想去找找,献给王上。” 来人虎背熊腰,眉毛长而密,是安逻盛手下的猛将德山,“在哪?” 罗文仲指了个地方,德山将信将疑,派人前去找寻,不一会儿,果然捧了一堆枣红色的果子来,他拿起一颗,咬下去,酸的他咧嘴,但看向罗文仲的表情已经好上许多。 “拿去吧,以后不要来这里,万一误杀了你,王后伤心,王上也饶不了我们。” “谢将军。” 罗文仲一走,身后便传来几道巴掌声,德山将那两名士兵揪走,怒骂了几句。 他轻叹一口气。 被带走的这些天,罗文仲一直尝试与外面通信,可惜这里人烟稀少,左右都是大漠,他不能离开朝阳公主,所以束手束脚。 今日是西夷的礼神节,安逻盛的确在宴上说了一句想吃些酸的,他看到机会,便来了这里,可惜还是没能离开。 带着果子,罗文仲准备进去,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屋外转。 “如云?” 罗如云心里一惊,魂都快被吓掉,看到是罗文仲,她面色有些心虚:“父亲。” “大晚上的,为何不在屋里待着,寒气这么重,着凉了该怎么办?” 罗如云摸了摸自己红润的脸,“父亲放心,孩儿不冷。”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罗文仲透过窗,看到了坐在屋里的西夷王。 即使是在现在这样的逃命时期,安逻盛吃穿用度也极为奢侈,金银雕花作顶,四壁涂满香料,脚下踩的是软和的豹皮,铺满整座屋子,起舞的姬妾在金饼上旋身下腰,连他此时喝酒的杯子也是玉石所做。 他被晃了眼,继续道:“西夷王性情暴虐,喜怒无常,你在这里被他看见,不定生出什么风波,快随我离开。” 说完,身边的人没有回答,罗文仲一看,他小女儿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西夷王。 “云儿?” 罗如云又是一惊,连忙低头,方才她看那杯子上镶嵌的宝石入了神,差点忘了父亲也在这。 “好。” 回去的路上,罗文仲听到她问:“父亲,这次姜朝与西夷打仗,谁会赢?” “不好说。” 罗文仲沉默良久,给了一个棱模两可的答案。 现在优势无疑在姜朝那里,可连他都不知安逻盛到底有多少筹码,看他现在悠然自得地饮酒作乐,只怕早就留了后手。 而姜朝还不知身后已经跟了一匹饿狼。 他正是担心宋枝鸾会被安逻盛阴一手,所以才想方设法传信出去。 这句话在罗如云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意思。 不好说。 也就是说,西夷王也可能获胜了。 西夷苦寒,他们的王可过的比其他王朝的君主还快活,她与朝阳公主不同,朝阳公主冰清玉洁,不愿争宠,她不一样。 眼下就有一个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 回到王庭之后,她没办法在这样随心所欲地出现在西夷王身边。 论起姿色,罗如云自认比安逻盛的那些姬妾要长得好看,她要是能成为其中之一,过会比在姜朝,在任何一处都好,那些蛮俗,她反而求之不得,嫁兄嫁弟有何区别,只不过身子多给一个男人,这样的规矩,还能保她一世都富贵荣华。 宋枝鸾是女子,那么姜朝的女子便不能入宫为妃,她在西夷,指不定前程更好。 罗如云决定试试。 - 金盆子里盛满了水,水下埋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那张脸清秀俊朗,还未完全长开,少年人的骨架稍显单薄。 赵明嘉的脸逐渐涨红,水无孔不入,抢夺他的呼吸,肺部刺痛,仿佛有密密麻麻的针刺下。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0节 他双手死死握住金盆边缘,直到再也憋不住,方才抬起脸,倒坐在地上。 水溅落在地上,赵明嘉大口大口地呼吸,缓了缓,竟笑了,“这次比上回多坚持了会儿,果真有用。” 怀恩带着她的信去离开前,教给他一个学凫水的办法,先练憋气,憋的越久,日后学起来就越轻松。 他走了两个多月,他已经可以在水中屏息许久。 只是不知怀安可还活着。 宋枝鸾可看到了他的信? 顾聿赫将她的兄长抓进宫了,天天在她耳边吵的像鸭子在叫,赵明嘉有些不满,但又很高兴,他最近有了新的宠物,应当没那么多闲功夫管他? 养心殿外站着的侍卫是两张生面孔,听到里面传来摔倒在地的声音,只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皇帝没有出声,便不敢再问。 但没过多久,皇帝从里面走出来,兴致勃勃道:“走,陪朕去后花园转转。” 后花园未曾修缮,临淄王的意思,谁也不敢违背,连宫里伺候的宫人路过那,都觉得渗人无比。 小皇帝的母后死在那片湖里,他竟有闲情逸致,天天去那转。 侍卫觉得眼前赵明嘉的笑容更是渗人,小声道:“是。” - 宋枝鸾今天回来的比较晚,所幸雪水消融,路却不滑,因心里揣着那个猜测,她回来的路上都多挥了几下马鞭。 清晨起来宋枝鸾感觉天又冷了些,便叫人在屋里各处放置了银霜炭,前几日御医说谢预劲要醒了,她便让人在地砖连同将桌椅四角都包上了软垫。 这一日烘烤下来,屋内温暖如春。 宋枝鸾进来就将大氅解了,丢在太师椅上,遥遥看了一眼没有动静的床榻,吩咐抬水沐浴。 沐浴完,宋枝鸾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就出来了。 谢预劲躺着的床很大,帷幔虚虚掩着他的上半身和长腿,绷带下的伤口已经止血,所以他身上的血腥味轻了很多。 宋枝鸾盯着他盖到腹部的被子,唇边弯起一个角度,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连被子盖的位置都没变过。 谢预劲,你最好是真的昏迷。 她上了榻,掀起被子钻了进去,在握住他的手的时候,宋枝鸾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 谢预劲感觉到了她温软的手指,轻轻抚摸他的指背,她靠他很近,近到呼吸落在他襟口,他任她把玩手指,下一秒,手却被她抬起,握住了赛雪凝脂的柔软,合适的毫无缝隙。 他猛地轻缩了一下。 宋枝鸾一直盯着他的反应,自然没有错漏过这微不可察的收缩,何况他手下的那是什么地方,她放上去的时候浑身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了他的手上。 确认好了,她毫不留情地把他的手拿开。 立刻坐了起来。 木做的床榻因宋枝鸾的动作嘎吱响了一下,这道响声过后,这帷幔下圈出的空间里没有半点声音,良久,有风吹过雕窗。 宋枝鸾尚且在平复心情,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生气,又怕是空欢喜一场,所以这两个字在她嘴边徘徊许久。 “醒了?” 她声音有点冷。 谢预劲没有睁开眼睛,闻言抬起手挡在眼皮上,喉结滚动。 “嗯。” 他说完,就感觉床板一晃,宋枝鸾应该是越过了他,直接下了榻。 谢预劲僵硬了片刻,将手放下,背过了身。 但没过多久,那道离开的脚步声又来到了他的床前,手里被塞进一团浸过温水,拧干了的布。 接着一床带着梨香的软被被丢到了他枕边。 宋枝鸾的声音传来,还是有些冷:“你的手能动?” “能。”他道。 “那今日你自己擦身。” 谢预劲身上没有缠绷带的地方很少,缠着绷带的地方不能碰水,所以这几日都没有擦过。 但御医换绷带会将伤口周围的皮肤清理干净,所以不脏。 但宋枝鸾有些洁癖,又时不时喜欢摸一摸他,所以平时她沐浴完都会给他也擦擦脸和脖子。 谢预劲听话的有些过分,她让他擦,他就自己抬手擦干净,只是眼皮还是闭着。 宋枝鸾说完就爬上了榻,将他的被子掀开,等他擦完了,连同她自己的被子将两人盖住。 谢预劲侧过身,感觉宋枝鸾柔软的身子钻进了他的怀里,她双手环住他的腰,语气应该还是带着冷意的,可在暖和的被窝里,也染上了几分暖和湿润,“今夜我冷,和你一起睡。” 他放在被上的手动了动,好似有些犹豫,可也只是一瞬,谢预劲伸手进去将她的腰收紧,压在他身上,下巴抵在宋枝鸾的发顶。 宋枝鸾感受到他的体温将她团团围住,久违的心安,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她轻声启唇,眼眶微热:“我会治好你的眼睛的,别多想。” “治不好,我也会陪着你。” 谢预劲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睁开,他半垂着眼,轻轻磨了磨她的发。 可怜也好。 什么也好。 他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总是有限,浪费一秒就少一秒。 宋枝鸾没有去问谢预劲为什么要装睡,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看不见了都会反常,谢预劲已经表现的很平静了,平静的让她有些后怕。 她难得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醒来已经天明。 谢预劲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 宋枝鸾把他的手轻轻挪开,脱下寝衣,换上外出的衣裳,她不知他有没有醒,但还是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 “军中还有些事,等我回来,最近我发现一家铺子的透花糍味道不错,回来带给你尝尝。” 第117章 国书(三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前线再度传来捷报,宋枝鸾来时看到玉奴亲自押了一个男人过来。 男人穿着一身胡服,脸上和裸露出来的双腿都布满血痂,远远看去像一棵被纷乱藤蔓死死缠绕住的枯树,只有一双眼睛看着人时还算清明。 宋枝鸾手上提着弓,看着他道:“愿意说了?” 男人是南王帐下的大将斡哈努,前些日子被玉奴擒住,鉴于他身份有些特殊,从前是在西夷王安逻盛底下当差,现在转投南王,可见不是个忠贞不移的,她便让人将他和地下的一众俘虏带回氏略城严加拷问。 算算日子,已经是第七天了。 斡哈努是个脾气傲慢的主,但被各种刑罚轮上七天,也已经没了脾气,见着宋枝鸾,他下意识哆嗦了一下。 少女有张貌矜贵出尘的脸,但朝人笑起来时又让人觉得亲和,可只有他们这些人才知道她的手段。 “我说,说,什么都说,求皇上开恩,放小的一条生路。” 宋枝鸾从侍卫手里将箭筒背在身后,抽了一支箭出来拿在手上,“带上他跟朕来,” 玉奴点头:“是。” 宋枝鸾等到了一处靶场才停下,这靶场已经事先清理过人,最外一圈站着守卫的将士。 玉奴到了地方,松手,斡哈努摔在地上,努力跪好。 “和朕说说,西夷王庭被攻破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许久没有练箭,一箭射出去,准头却不差。 正中红心。 斡哈努深吸几口气,眼神乱瞟:“回皇上,我……不是,奴当时是跟着安尔日一起进的宫,奴一向受他器重,他就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奴……” “西夷王宫的布防,奴一早就打听好了,当时安尔日特地交代,一定要先将王玺和先王留下的那柄匕首拿到手,不能被安勃斤抢先,所以奴明面上安排人在打,背地里直接带着一行人走近路,想赶在安勃斤之前,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回忆着那个狂风呼啸的晚上,“安尔日觉得安勃斤没有那等缜密心思,可他忘了安勃斤身边还有一个羊尔烈,羊尔烈甚至在奴之前,等奴赶到正殿,只看到了一片火海,西夷王和西夷王后……” 宋枝鸾转身盯着他:“他们怎么了?” “西夷王……带着西夷王后跳下火海,被烧的连骨灰都没了。” 宋枝鸾脊背骤寒。 玉奴抓住他话里的字眼:“谁派人去找的?” “都有,不过奴觉得这些都是羊尔烈演给我们看的!那把火不是我们放的,定然是安勃斤,安尔日并不想杀西夷王和西夷王后,尤其是在听到皇上您要来的消息后。” 斡哈努看了一眼宋枝鸾,道:“而安勃斤还拿王后来威胁您,邀您谈判,这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设计好的,至于为何没拿出人,也是他们的事,与奴和安尔日无关啊。” “骨灰都没有吗?” “那火太大,进不去人,等整座宫殿烧没了,已是第二天夜里。” 宋枝鸾敛了下眼:“没找到尸体,那便是还有可能活着。” 斡哈努小心道:“奴以为,要从那样大的火里逃出来,不太……” 他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左侧的眼刀,住了嘴。 玉奴收回眼神,道:“皇上,微臣以为事有蹊跷,还不能下定论。” 宋枝鸾将箭筒里的箭射完。 “继续查。” “是。” …… 等斡哈努被审完,玉奴又将他带去了狱里关着,出来时见罗九嶷圈着头盔在看她。 玉奴这次回来是带着罗九嶷一块回来的,她的腿受了伤,没法继续骑马,玉奴准备先让她在这里养好了伤再说。 “稚奴还没来吗?”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1节 玉奴走出来问道,离开前她让人传话给稚奴,让她给罗九嶷看看。 “稚奴大人已经帮我上过药了,”罗九嶷手摸了摸头盔上的红缨,道:“末将只是想问问将军,可有我父亲和妹妹的消息,他们那日应该也在西夷王庭。” 罗九嶷担心的睡不着觉,之前王庭沦陷的消息传来,陛下派人前去查探,查到什么结果,都会有人来告诉她一句,可是一直没有好消息传来。 这个被关进去的斡哈努她认得,所以才来问问。 玉奴不忍心让她失望,但还是摇头,道:“没有消息。” 罗九嶷低下头:“知道了。” - 宋枝鸾回到宅子里时已经很晚,夜色深沉,看不到一颗星子。 今日斡哈努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响,她其实并没有那么笃定,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果姐姐当真死于那场大火,安勃斤和安尔日,一个都别想逃。 逼上王庭的可不止安尔日一个人。 宋枝鸾走到寝房前,里面一片漆黑,谢预劲虽然醒了,但仍需要静养,御医端了药来之后便离开,这会儿许是睡下了。 她没进去,转身去了书房,再另一间房里沐浴就寝。 上了榻,宋枝鸾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墙之隔的院子里,谢预劲房间里传来脚步声,外面守夜的侍卫听到了,进去,看见他坐在床边,正握着灯台上的蜡芯。 侍卫快步帮他将灯点燃:“将军还不休息吗?” “谁熄的灯?” “是小人,小人见天色晚了,便将灯熄了。” 侍卫说话时语气里带着不解,他也不知为何谢将军要问这话,天黑了不应当熄灯吗。 谢预劲黑漆漆的眼眸里倒映出烛台几簇火光,他看不见,却做了个看向窗外的动作:“皇上还没有回来?” “回来了,已经歇下了。” 侍卫看到谢预劲的脸重新转向烛台上,若非这是所有御医都觉得棘手的眼盲,他或许会以为谢将军真能看见火光。 听到他的话,谢预劲道:“以后夜里都留灯。” 侍卫顿时恍然,谢将军的眼睛自己看不见,那这灯是给……皇上留的? “是。” 侍卫退下之后。 室内重新陷入安静之中。 谢预劲伸手拢了一下火,灼热的火舌舔过他的手心,这样的距离依旧是模糊的。 他收回手,躺回榻上。 宋枝鸾的被子还在他这里。 谢预劲将她的被子卷入怀里抱住,眼皮微阖。 也许他醒的还是太早。 他一醒,宋枝鸾就离开了。 但其实这样很好,他从前眼睛没瞎,就配不上她,现在眼睛瞎了,与她站在一起,只会招来别人的闲言碎语。 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但他不想宋枝鸾因他卷入非议。 远离他是正确的。 - 乾朝皇宫。 先帝的妃子无一例外殉了葬,皇帝还未立后,后宫内没有妃嫔,因此许多宫室都被闲置,白日里都显得阴森,尤其是下雨打雷的时刻。 宋怀章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怕打雷。 他分明不是第一次住在宫里,可或许正是因为乾朝的宫室与姜朝的有许多相似之处,他总觉得下一秒宋枝鸾就会外面走进来。 顾聿赫抓了他,把他带进宫里,却什么都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宋怀章不知道他在暗中谋划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命运如何。 一道雷鸣声响起。 宋怀章眼前一白,紧接着耳边传来一道脚步声。 他紧张地缩了缩,凭几处走出来一个人。 顾聿赫没有走近,身后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那天在城里捉住他们的人,他听外面的侍卫叫他王大人。 “这些天本王有些忙,没来得及招待殿下,还请见谅。” 宋怀章笑容勉强:“王爷客气了。” 顾聿赫朝身后两人做了个手势,他们便上前来,将宋怀章提起来,坐在椅子上,一左一右的站好。 “王爷,我从前与你互通过书信,打过不少交道,关系也融洽,所以我想,我与临淄王应该还算朋友。” “这是当然。” “既是朋友,可否告知我,为何要将我带来这里?你要什么,或是想要我做什么,说出来,我们都可以商量。” 王辙闻言,鄙夷地看了眼宋怀章。 宋怀章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紧 紧盯着顾聿赫,对方龙姿凤章,从听他说话开始,表情就一直没有变化,显得高深莫测,也让宋怀章心里更加惶恐。 这样的折磨整整持续了有半盏茶的功夫。 顾聿赫方才笑了一笑:“殿下想不想回到姜朝?” 宋怀章的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在宋怀章听起来很莫名的问题:“想。” 他一顿,眼神逐渐绽出光:“王爷是想助我回姜朝登基吗?” 顾聿赫道:“正有此意。” 宋怀章大喜,连此刻受制于人的屈辱都忘了,坐在椅上,拱起手,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孤定当记住你的好,等孤即位,必将好好报答。” “殿下就不问问,本王为何要这样做吗?” 宋怀章已不是第一次找人结盟,对他们想要的东西心知肚明,无非就是土地,金银,这些都不是问题。 “只要王爷愿意助我,孤必当给你想要的东西。” 顾聿赫笑容深了些许,“嗯,那就先请殿下,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要住多久?” “等时机成熟,本王就会带你出去。” 宋怀章理智回笼了一点,试探着笑道:“那可能把孤身边的侍卫送到孤身边来,秦行之,还有秦山,都是原来秦威平将军的后代。” “他们对孤很忠心,若要成事,也能帮上不少忙。” 王辙道:“王爷,忘记禀告您了,秦家那两个人出言不逊,已被微臣送进了诏狱。” 诏狱? 宋怀章赶紧看向顾聿赫:“王爷,那地方不是人待的,还请高抬贵手,放他们出来。” 顾聿赫道:“殿下不必为那两个人求情,该见到他们的时候,殿下自然能见到。” - 氏略城宅院里。 耳房传来些微水声,像是水从身上滴落发出的声响,谢预劲擦完身体,穿上衣衫,低下头,有皂角的香味。 他神色松快了些。 这些日昏迷,加上伤口不能碰水,他还没有沐浴过,简单的擦身还是有汗味,于是今日就叫了一回水。 宋枝鸾要是再冷,找他取暖,应该也不会嫌弃。 谢预劲将扣子系好,坐在书案上,外面吹进来的风很凉,应该快要入夜了。 这次他确认过灯台里的烛火没有灭。 宋枝鸾要去书房,就会经过这里。 看到这些亮起的烛火,她应该会想起来看一看他。 谢预劲没有坐多久,书房的位置就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可没走两步,这个脚步声就被打断,正门处传来勒马声,有人快步走了进来,朝脚步声停下的位置道:“陛下,南照的国书来了。” 他站起的动作顿住。 那道脚步声的确是宋枝鸾的,天色有些黑,上面的字小,看不大清,她接过去,随口问了一句:“说的什么?” 元禾道:“是……陛下与南照七皇子联姻之事,南照国突然拿出了一份陛下您的亲笔信,加盖了国玺的,许相疑心真假,连同他们国书一道送来,给您过目。” 宋枝鸾沉默了一会儿。 或许是在看信上的内容。 谢预劲感觉仿佛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身体僵硬。 “是真的。” 元禾大感意外,他来的路上已经揣测过南照国的居心,但没想到这居然是真的。 皇上是什么时候看上七皇子的? 难不成就是那次七皇子和二皇子进宫? 他满腹疑窦,斟酌道:“那微臣这就给许相回信?还是陛下亲自写信。” “你写,”宋枝鸾给了周长观一封求亲的国书,他一直没用,她也没过问,这个时候他选择拿出来,想必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或是撞见了什么机会,想了想,补充道:“加急,一封送去给许尧臣,一封直接送去南照宫廷。” 这信寄出来,只怕就有不少人知道了。 周长观的父亲兄长都不是吃素的,去的晚了,迟则生变。 何况,她也需要稳住南照。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2节 元禾恭声道:“是,陛下。” 宋枝鸾点头。 她今日准备继续同谢预劲一起睡觉,走到门前,侍卫却对她禀告说他沐浴了。 一会儿不见,他就能下榻了? 宋枝鸾想到他脚踝上的伤,没说什么,可推门前打定了主意,这回一定要让谢预劲好全了,才放他出门。 否则他就会像个没事人一样拖着伤躯到处走。 第118章 攻破(四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推开门,就有一阵冷檀木的气息吹过脸颊,扭头发现青年坐在榻上,他穿着寝衣,但头发束起,露出额头和俊美的五官来,听到动静,眼中起不了波动,反添了几分超然物外之感。 “御医说的话你怎么不听呢,现在沐浴做什么,”她走过去,道:“下不为例。” 谢预劲像是才知道她进来了,微微偏头,嗯了一声。 “吃过晚膳了吗?” “在等你。” 宋枝鸾就知道他没吃,虽然她不赞成他这样,可心里还是有些受用。 她也是饿着肚子从军营赶回来。 谢预劲现在不是昏迷状态,醒着伤口就会疼,何况他满身都是伤,耐力不好的只怕要痛出声来,她昨天早晨醒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晚上谢预劲抱着她,一句都没喊痛。 因此昨夜宋枝鸾见谢预劲睡下了,担心将他吵醒,伤口继续疼,所以歇在了另一间寝房。 可也仅仅是隔了这么一天一夜,宋枝鸾发现自己竟有些想他,思及这里,她低头问:“伤疼不疼,我给你换药?” 今天她离开前去看了眼谢预劲。 他醒的很早,她去的时候他正好起身,宋枝鸾便问他想吃些什么,让人传了膳来,说等她回来的时候给他换药。 谢预劲说了一句不疼,停顿两秒道:“御医来诊脉,换过了。” “什么时候?” “中午,你不在。” 宋枝鸾午间是想回来一趟,但临时有事,没抽出空来,看他表情,她捧起他的脸来,看了一会儿,眼睫垂了下。 “你在等我吗?” 谢预劲没有说话,但这已经是默认了,宋枝鸾看他披着发,神情倦怠,心里忽然有些酸,往他脸上亲了一口,安抚道:“今天有些事,以后不会让你等了。” 这是一句,以她的身份说出来分量很重的话。 谢预劲不觉得自己在她心里有这样重的分量。 他只是她曾经的男宠。 现在还瞎了眼。 但谢预劲这一世没听到宋枝鸾这么轻声细语地哄过他。 他想抱一抱她,也这么做了。 宋枝鸾抱他更紧。 谢预劲数不清是这几天,第几次为看不见她的表情而失落:“好。” 宋枝鸾于是让人传膳。 谢预劲不能吃辣,影响伤口复原,稚奴说膳食若不注意,以后可能留疤,宋枝鸾特别小心,不仅是饮食清淡,还会让御医给他配制祛疤的药膏,也许谢预劲不在乎身上多少疤,但她摸到就有些心慌,总想起逃离乌托城那个晚上。 还是祛干净的好。 用完膳,宋枝鸾就去沐浴,早早上了榻,她已快一天一夜没合眼,身心都觉得疲倦。 她没再钻进他的怀里。 也许是怕压到他的伤口。 谢预劲等宋枝鸾睡着了,才将她连人带被地抱进怀里,侧着的姿势会压到肩膀的伤口,但他奇异的感觉不到任何痛感。 明明之前已经做了决定要离开,但到现在,他还是疯狂地想留在她身边。 宋枝鸾只要对他好一点,他就无法自抑地生出妄念来。 听到她身边很快会和另一个男人成婚,接替他的位置,谢预劲甚至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 他如今方知当初自己有多不识好歹。 不甘心做她的男宠,想要一个站在她身边的名分。 结果是将她越推越远。 这一次他能在她身边待多久? - 随着南王帐下的斡哈努几人相继被俘,西夷南面大部分城池都被姜朝收于麾下,最后南王退去了忽汗城,忽汗城据水而建,守卫森严,一天几日都攻不下。 宋枝鸾本来的想法便是捉了安尔日,让他与安勃斤对峙,才好分辨谁的话是真,谁的是假。 前两天听斡哈努那么一说,更加坐不住,思来想去一日,终究是心里难安,准备亲自去一趟。 天蒙蒙亮,她就来到谢预劲的房里,守夜的侍卫已经换过一批,见宋枝鸾来了,推门请她进去。 谢预劲依旧醒的很早,正拿着发带准备绑头发,下一刻,发带尾端被一股不轻不重的握住,宋枝鸾两只手握着看了眼上面的瑞兽纹理,道:“我来试试。” 谢预劲松开手。 事实证明,宋枝鸾的手还算巧,虽然她几乎没有给谢预劲束过发,但她会给自己梳髻,多少有共通之处。 绛紫色的发带顺着他的头发落在腰后,平添几分闲致。 宋枝鸾欣赏了会儿,道:“我怎 么觉得我束的格外好看一点呢。” 谢预劲眼皮微敛:“是么。” 可惜他看不见。 “嗯,我要离开氏略城一段时间,你在这里好好养伤。” “去哪儿?” “忽汗城,我和南王还有一笔账要算。” 宋枝鸾不知道谢预劲是怎么在失明的情况下,还用那一双眼睛对上她视线的,他攥紧她的手腕:“我也去。” “不行,”她拒绝的很干脆:“之前就是由着你来,所以你身上的伤一直不好,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离开。” 分明是略带威胁的话,谢预劲听到,却莫名觉得安心。 她不准他离开。 宋枝鸾还有一个好消息,是谢恒带来的,他当真速度够快,这三五日的功夫居然有了毒物的下落。 只是现在还不知解毒之人在哪。 她暂且没说,事情没确定之前告诉谢预劲,万一是空欢喜怎么办。 宋枝鸾和谢预劲用完早膳,就准备离开,可她的腰忽然被抱住,她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谢预劲额头抵在她的背上,低声道:“还会回来吗?” “说什么呢?”她被他这么抱着,也想起了一件事,从袖里找出一件东西给他:“拿着。” 谢预劲摸到一把钥匙,手指顿住。 宋枝鸾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应该是想起了他给她留的那把钥匙,不过她现在不算告诉他那把钥匙在她手上,等她先看看钦州那屋子里有什么再说。 她道:“怕你无聊,和你玩一个游戏。我在这间屋子里藏了三个盒子,都能用这把钥匙打开,你每三天打开一个,等打开最后一个,我就回来了。” 谢预劲只是摸了摸纹路就知道这把钥匙不是他那把,闻言,在手心摩挲了下,“里面放着什么?” 宋枝鸾道:“自己打开看看吧。” 谢预劲眼前能浮现出她说这话时扬起的眉尾和唇边的梨涡,抬起手,在她面前停了片刻,就点在了她还没消失的梨涡上。 他心情忽然好了很多,也笑了下。 “好。” - 忽汗城城门紧闭,上面架着数架大炮,往来巡视的人一波接一波,都紧张地看向地平线尽头的营寨。 宋枝鸾去到驻扎军营,双方已经僵持三日。 谢思原盯着墙上羊皮舆图,“上次攻城收效甚微,安尔日命人在短短几日的时间里将城门用泥浆堵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现在只有西三门和东侧九庭门有希望闯进。” 宋枝鸾问道:“那也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安尔日把自己困死在这里了,”她眼里快速闪过一丝情绪,但转瞬即逝:“紧盯着这几处出口,乌龟缩进壳里,那就把它的壳子敲个粉碎,剩下的不足为惧。” 玉奴道:“后日清晨,可以挑一扇门猛攻,九庭门这里就不错。” 宋枝鸾点头,众人商议了一些具体细节,便各司其职。 第二日夜,已是子时,帝帐里却还点着一盏灯。 宋枝鸾解衣欲睡,但也许是大战在即,她头脑清醒的很,便披上一件大氅,提了只笔,细细地再将作战计划捋了一遍,看是否有缺漏。 放下了笔,她也没睡,从衣橱里找了个绣棚出来。 南王一败,就只剩东王,看东王如今的态度,是不想和姜朝开战的,也许用不了多久,就能班师回朝。 这条覆眼带,算是给谢预劲的一点惊喜。 宋枝鸾已经很久没有绣过东西,摸上去还有些生疏,绣了一会儿,忽然外面传来地震山摇的马蹄声。 帐外侍卫立即进来禀告:“皇上,有敌袭。”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3节 她沿着开窗往帐外一看,远处燃起无数火光,连绵成一片火海,骑在马背上的西夷人面目狰狞。 “皇上,可要先避一避?” 这个声音是玉奴的,她掀开帐子进来,看向坐在桌前的宋枝鸾。 “不用避,我们的机会来了。” 何况,他们的人也打不到这里来。 玉奴与宋枝鸾心有灵犀,只消她一点,玉奴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安尔日守城多日,从未派人主动出击过,这次敌袭,只是临死反扑,只怕是个障眼法,想混入其中来个金蝉出壳。 这个时候攻打薄弱之处,事半功倍。 玉奴反应很快,迅速做了决定:“微臣这就去领兵攻打九庭门,陛下这里……” “无妨,先给他们一点甜头,等都进来了再收网。” “是。” 玉奴让手下将士给谢思原等人传了话,自己带着骑兵营前去突袭。 安尔日的人本以为干的是个赴死的活,可也别无他法,姜朝皇帝亲自到了这里,说明她已经没有耐心,大战一触即发,不如他们先搏一搏,说不定还能给王上搏出一条命。 可没想到这一路异常顺利,姜朝士兵似乎没料到他们蜷缩久了还有胆魄主动出击,防备稀疏,马蹄到了哪儿,哪就一片闹哄哄丢盔卸甲的景象。 他们逐渐燃起斗志,甚至开始隐隐期待将姜朝皇帝的首级取下! 距宋枝鸾营帐不远,已有狂喜的西夷人四处砍帐,一路直奔她来。 她手里刚裁下来一块绸布,那群人从窗子看见了她,疯了一般吼叫,在这光怪陆离的夜里尤其渗人。 但很快从营帐之间涌出大量身披铠甲的将士,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夜里有些颜色看不明朗,宋枝鸾走到营帐中间,半举起这条带子,对着月色分辨。 三步之遥的地方,人头滚落了一地。 她收回手,道:“清理干净。” “是。” …… 卯时一刻,忽汗城的城门打开,姜朝军队从东三门进入。 宋枝鸾带着玉奴,直接来到了忽汗城的牢狱。 宋枝鸾从进入兖州起,就有人不停地在她耳边提到南王安尔日,今日却是第一回见到。 他跟传言中的形象相差不远,现在也穿着一身素色长袍,腰间配着一条丝带,西夷人多喜欢鲜艳的宝石,安尔日腰带上却只镶着一块和田玉。 典型的夷人长相,深眼钩鼻,却像个不折不扣的文人,这身装扮,直接出现在考场上都丝毫没有违和感。 安尔日的双手被缚在脑后,高高吊起。 宋枝鸾往后退了一步,立刻有人会意送了椅子过去,她坐下,问道:“乾朝,或者说,顾聿赫是什么时候与你勾连的?” 安尔日本想为自己求情,听到这一句,面色古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没等到宋枝鸾说话,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你都知道?你知道我没有派人去暗杀你,知道这事是顾聿赫嫁祸于我,只是假装不知情!” “是。” 安尔日想到自己还傻乎乎地给宋枝鸾写了一封几页的信,力证他是被人构陷,就觉得好笑,但他没敢笑出来,刚才质问的骨气已经挥霍尽,到了生死之际,他也只是个凡人,“求皇上放过我,既然皇上知道此事与我无关,那我愿意归顺姜朝,安勃斤头脑简单,与他结盟,不如与我结盟,我还能帮到皇上。” 宋枝鸾道:“谁说我是来结盟的?” “不是为了结盟……那?” 安尔日紧盯着宋枝鸾的眼睛,看她轻轻拨弄了一下衣袖,道:“从朕踏入西夷起,这片土地就只会有一个王。” 安尔日听懂了她的话,怔了片刻,大笑了两声,表情变得阴森,道:“原来你打的是吞并西夷的主意。” 他与兄弟打的你死我活,为的也是强者称王,让西夷始终在他们一族管辖之中,结盟可以,要是外人想插手,那便是触到了逆鳞。 安勃斤也不可能答应,他定然不知情。 “我那个蠢货弟弟,要真和你们打起来也够你喝一壶的,你可别高兴的太早!” 宋枝鸾点头:“多谢提醒。现在该朕继续问了。” 安尔日听她道:“西夷王庭的那把火是不是你放 的?西夷王和西夷王后在哪?” 他听到这话,有种意料之内的从容,看了眼一边侍卫,道:“我袖子里有个东西,皇上一看就知。” 宋枝鸾让人取了来,放在手上,是一枚远山簪。 “皇上可觉得眼熟?这可是我亲手从王后的发上拔下,你真该看看她那时候的表情,对,跟皇上一样,这样不可置信的表情,”安尔日尝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哪还有西夷王,西夷王后,都被我亲手杀死了!那火也是我命人放的,皇上可满意了?要是不满意,我还可以说的更详细。” 因为是战时和亲,宋和烟带去的嫁妆不算多,她离开那天,发上就戴着这枚簪子,宋枝鸾永远不会忘记。 安尔日收着这枚簪子,不为别的,完全出于私心,宋和烟是他兄长的女人,西夷的王后,他杀死兄长之后,宋和烟便是他未来的妻子,所以,安尔日每次进王庭,眼神都忍不住去追寻宋和烟,甚至于有些魔怔。 可没想到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总归他落在宋枝鸾手里是逃不出了,不如临时前再给她找点不痛快! 宋枝鸾握紧了簪子出神,少顷,她觉得下巴有些痒,抬起手手背一碰,发觉竟是泪。 当真是……晚来了一步吗。 第119章 信物(五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从忽汗城牢狱里出来,宋枝鸾身边迅速涌过来元禾几人,方才安尔日交待的时候,玉奴就在旁边,一字不落的听完了。 “皇上……” 看到宋枝鸾这个样子,众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此前援兵西夷王宫,玉奴便派人查探过,从那样的火势里全身而退几乎不可能,可宋枝鸾不厌其烦地盘问俘虏,到今日与安尔日及其下属谈完,一切都能对上。 朝阳公主,只怕是真的没了。 “节哀,皇上。” 宋枝鸾眼角还有未干泪痕,仰头看向朦胧的月,天上有雪飘下来,一片落在她的眼睫上,随着她眨眼的动作融化,冰冷的雪水淌进眼眶里。 “今日破城,南王自尽,带上他的尸身,回去犒赏大军。” 主将谢思原道:“是。” 应完,他看向一处道:“东王安勃斤知道忽汗城被破,特向皇上您献上贺礼,意欲求和。” 宋枝鸾握紧了那枚远山簪,笑道:“让他来氏略城。” …… 安勃斤在王帐里焦急的等待消息,听到姜朝获胜,他不知是喜是忧,可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西夷只剩下他一个王,姜朝皇帝除了与他结盟,也无他人可选吧。 何况,只要现在结盟就能停战。 他送去了千张狼皮作为贺礼,得到的却只有一句话。 去氏略城。 羊尔烈忌惮道:“王上,看来姜朝皇帝对您邀她去乌托城谈判一事颇有芥蒂,这次特意说了,要是王上有胆量,便一个人去。” 安勃斤最不缺的就是胆,笑道:“如今风水轮流转,她是赢家,自该本王去。” “可微臣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 “哪有到了嘴的肥肉不吃下去的道理,宋枝鸾已经将南面收于麾下,北面与王共分,唯有东边尚在王上您的掌控之中,南王是没了,但北王也没了,只剩下您,结盟与不结盟,灭或是不灭,都在她一念之间,王上不能赌上性命。” 安勃斤闻言,不禁遍体生寒:“那本王该如何做?” “难不成要与姜朝开战,”他想到这,皱紧眉头:“姜朝是来助我们平定西夷之乱的,如今西夷之乱已平,杀死三兄的安尔日也自尽,还有什么好打下去的,同从前一样,她扶持我称王,西夷与姜朝缔结盟约,岂不是很好?” 羊尔烈沉默良久,道:“只怕是难。” 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那封向姜朝求援的信是真是假。 - 谢预劲已经打开了两个箱子。 今日是开最后一个箱子的时间。 第一个箱子里装着一条缚眼带,他用了上去,将眼睛盖住。 第二个箱子里装着一枚玉佩,他不记得宋枝鸾有这样一块玉佩,但还是挂在了身上。 摸到第三个箱子,谢预劲熟练地打开,伸手进去,摸到了一串圆珠。 他手指一顿。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拿起。 是那串红珊瑚手钏。 宋枝鸾前世说过,这是她的爱惜之物,重生之后,她时时刻刻带在手上,即使是登基那日,他也在她抬袖的一瞬间看到了这串手钏。 她将这个送给他,什么意思? 谢预劲一整日都在因为这条手钏出神。 宋枝鸾回到氏略城的宅子时,谢思原,玉奴,元禾等人都跟在身边。 众人护送她到宅邸前,本欲退下,却见到谢预劲从里面走出来。 在看见谢预劲眼睛上覆着的东西时,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谢思原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甚至揉了揉那双在战场上极为锐利的鹰眼。 是他眼花了吗。 那上面居然绣着凤纹。 这可不是随意能纹的东西。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4节 唯一神情不变的就是宋枝鸾,她强提起一个笑容,道:“在屋里等我就好了,走出来做什么。” 谢预劲道:“想早点见到你。” 这两句的威力不亚于攻城大炮,将呆愣在原地的众人震在当场,久久不能动弹。 他看不见,宋枝鸾就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个拥抱很结实,她双手保持在一个既不让他感到伤口痛,又能表达思念的力道上。 轻轻嗅了下他身上的气息,宋枝鸾眼眶就有些发热。 从忽汗城回来一路,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但是现在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 “等你伤好了,我们就把那壶酒带去和姐姐喝吧。” 谢预劲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抬手抚摸她的后脑勺,轻声道:“好。” 宅门外两人之间已经容不得第三人插进去,玉奴给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心照不宣地告退,骑马离开。 - 大战告捷之后,又一个好消息传来。 谢恒传消息过来,说是找到了能治谢预劲眼睛的人。 那个大夫所在的地方距离氏略城不远,宋枝鸾等不及了,接到消息一大早就准备动身,自己去看看。 她穿衣裳时都显得有些急。 谢预劲中衣凌乱,衣襟敞开,露出结实的脖颈和两道坚硬的锁骨,手在怀里摸了摸,一条手钏出现在他手里。 已经过了两天。 他才做好准备。 “这手钏怎么落在箱子里了?” 宋枝鸾转身一看,轻描淡写地继续挽髻,“不是落,是信物。” 谢预劲重复了一遍。 “信物?” “你在这里养伤,我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这条手钏送你,你摸摸它,就相当于我在身边一样。” 谢预劲将这条手钏出现在箱子里的所有可能都想了一遍,从中选了一个最有可能的说出来,但唯独没想过,宋枝鸾真把这条红珊瑚手钏送他。 “为什么?” 他知道这条手钏对她来说意义重大。 宋枝鸾被他问的顿了一下,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当然是定情信物。” 谢预劲猛地抬眼,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等他听到脚步声,才发现宋枝鸾已经近在咫尺,她捧起他的脸道:“怎么这次呆了这么多,莫不是还伤到了脑袋?” 她半真半假地伸手,白皙手指插入他的发中。 “没伤啊。” 谢预劲手掌抵在她后腰,贴在她腹部动了动唇,心跳的极快:“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交给心上人的信物,够清楚了吗?” 宋枝鸾真有些拿不准谢预劲,之前给他扬个笑脸,他就能顺着杆爬,现在怎么她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他还在纠结她的心意。 不过这样想着便有些心酸。 是她让他没有安全感。 青年良久没有出声,也不知信了没信。 宋枝鸾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去了。” 虽然那大夫住的地方距这不远,可一来一回,也需要几个时辰,方才她宣了御医过来,与她一同去,好将谢预劲的病情悉数告知,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她没再停留,安抚地亲了下谢预劲的额头。 “等我回来。” 他这时总算有了点反应,说了一个“好”字。 不管怎么样,宋枝鸾现在都有几分在意他。 要是哄他,她不会拿这个出来。 她是想让他和她回京城,继续当她的男宠吗。 那宋枝鸾的皇夫,她准备给他送什么,比这条手钏更贵重的东西吗。 - 宋枝鸾出城时自己都没有抱太大希望,所以没有将治眼睛的事告诉谢预劲。 可她没想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不过百余人的小部落,竟给她带来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被搀扶着的西夷人叫达穆,穿着一件缝合的粗布衣裳,色调不一,粗略扫一眼许有上百块,挂在脖子下的是一个草圈,不长但尾部锋锐。 宋枝鸾看到御医面色激动地朝他道:“真有把握?不知 可有治愈过的患者给老夫看看。” 将这话转成西夷话之后,达穆笑了笑,指着自己眼睛。 宋枝鸾上前一步,仔细盯着达穆的眼睛看。 虽然免不了有些老人的浑浊,但比起寻常老人,竟还要漆亮一些。 果然,一旁的侍卫翻译道:“皇上,达穆大夫说他的眼睛就是中了谢将军那样的毒,被他自己治好的。” 说话间,御医已经和达穆说完,达穆来到宋枝鸾面前,行了个礼道:“皇上。” 宋枝鸾语速很快:“你的眼睛为何会中那样的毒,又是怎么治好的?” 有了那次被暗算的教训,宋枝鸾此行尤其小心,谢恒找到人的速度太快,也许谢恒是为谢预劲好,但这个时候冒出来一个能解谢预劲眼睛上的毒的人,太巧合,叫她不能不谨慎。 达穆微笑道:“皇上,您的御医所说的症状,确与多年我所中的毒一致,这毒是用一种名为‘斡子’的果壳汁液里提取出来的,我年轻时不慎将斡子的汁液溅在眼睛里,虽只是一点,却也失明很久,后来被我们部落里的长辈治好,我便仔细琢磨过这种东西。‘” 这些东西验证起来不难。 宋枝鸾的人很快就找到了这种果实,达穆抓来一只龇牙的大沙鼠,熟练的取壳,研汁,往它的一双眼睛溅了下。 那沙鼠痛的吱哇大叫,发疯似的想咬人。 可四条腿都被人抓住,动弹不得。 这时达穆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石罐,用草茎勾了点药汁,滴在沙鼠的眼睛里,静静等着。 宋枝鸾屏着气息,仔细看沙鼠的反应。 约莫过了半刻钟,沙鼠的眼珠子一转,达穆让人放开,它专冲着没人的地方跑,被人阻拦还会掉头。 宋枝鸾紧绷着的身体放松下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微微笑道:“达大夫,可能随我回去?” 达穆欣然点头,他们部落人少,从不参与征伐,谁的人都救治,彼此相安无事,所要报酬也不过是几只牛羊。 第120章 有救(六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带着人回来时,庆功宴已近尾声。 她露了个面,便从军营里回来,宅子里灯火通明,就数谢预劲的屋子里亮些。 达穆跟着宋枝鸾进去,谢预劲听出这声音不像是哪位御医的,便道:“谁?” 宋枝鸾和达穆说道:“他听的懂西夷话,你直接说就可以了。” 达穆有些意外,道:“我是你们皇上给你找来的大夫,来给你看看眼睛。” 宋枝鸾走近道:“清晨接到的消息,本来以为赶不回来了。” 谢预劲同样意外,他以为她一大早就离开是出了要紧事。 原来是为他去请大夫了吗。 他怔忪间,达穆已经过来给他把脉,把完,他掀开谢预劲的眼皮,左右都看了看。 “怎么样?”宋枝鸾问。 达穆不做声,往谢预劲的眼睛里滴了一点药汁,过了一会儿,他眼睛里泛起了一点血丝。 他这才松了口气,恭声道。 “皇上,有救。” 谢预劲闻言,朝宋枝鸾站的地方转头,很快那道带着梨蕊香的身影就到了他面前,她放在他眼睛上的手有些颤,不确定地重复:“真有救?” 达穆还没见过这个年轻皇帝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笑着道:“有救,只是要麻烦一些,有些毒伤了眼周脉络,需要喝药调养,另外还得佐以针灸,要治好,在我看来不是很难。” 他说着,不免有些佩服:“我是术业有专攻,久病成医,所以对这些东西能说上一两句,可皇上身边的人能将他的伤情稳定下来,不让毒素继续侵蚀,也很厉害,否则过了这么久,眼睛早回天乏术,更不谈恢复如初。” 宋枝鸾的反应比谢预劲还快,握紧他的手问:“恢复如初?” “是,皇上,这位将军的眼睛还可以恢复如初。” 谢预劲抬手,盖住一半眼廓。 “那请大夫开药,针灸需要的东西……” “这些我准备好了。” 达穆说完,将手里的药箱取下来,写了一封药方交给宋枝鸾,宋枝鸾交给稚奴看了看,稚奴看完便亲自去了伙房。 达穆摊开一面布,布上不仅有各种尖刀,还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针。 “皇上请回避。” 宋枝鸾不放心:“不用,你直接施针。”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5节 达穆年岁大,是个十分沉稳的医者,面对她的时候也不卑不亢,即使她在这里,也不会影响他。 “是。” 他开始为谢预劲针灸,半个时辰下来,药正好熬好,等谢预劲喝下去了,达穆方才打算离开。 宋枝鸾担心有人对达穆不利,就让他住在了宅子里,达穆没有拒绝,选了一间厢房住进去。他们一早就达成了约定,将谢预劲的眼睛治好了,他才会离开。 说完正要进去,元禾身边的徐和茂却从正门踏步进来,看到宋枝鸾,第一时间俯身低头,边快步到她面前。 “皇上,”徐和茂把红布掀开,露出下面的一张漆红托盘,托盘上摆着几个用金笔写下的时间,“这是钦天监那边连夜送来的定婚日子,南照那边接了信,已派人来询问。” 这些事自要由宋枝鸾做主,反正成不了,她随便选了一个,看向门内道:“以后有事,等朕去书房。” “是。” 徐和茂不知哪里打扰了宋枝鸾,也是快速端着托盘离开。 一进来,谢预劲还坐在方才针灸的椅子上,门窗打开,连宅内冬雀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听得清楚。 宋枝鸾推门进来了。 也许是那条手钏多少给了他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谢预劲终是没忍住问:“皇上选的婚期,什么时候?” 宋枝鸾听他话里带了‘皇上’,心不由得一紧:“明年春末。” 谢预劲低下头。 春末,很快了,只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 宋枝鸾上前一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前些天。” 她正欲说些什么,就有人在外禀报:“皇上,谢老将军来了,说是有要事。” 宋枝鸾的话被打断,沉默了会儿,道:“等我回来。” 谢预劲面色平静:“好。” 她出门,谢思原就站在庭院中间,见宋枝鸾往书房去,他也跟着过去,进书房后,侍卫将门关上。 宋枝鸾道:“什么事这么急,安勃斤来了?” 她想他们应该不会来才对。 “不,是乾朝的顾聿赫三日前声称要‘匡扶正统’,带着宋怀章,一路打去帝京了!” 宋枝鸾神色还算镇定:“南照那里呢?” “微臣以为,南照或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才来向陛下确定联姻之事,若陛下当时拒绝,只怕两朝就要联手了,所以这次乾朝作乱,南照没有动静。但现在帝京里,只 有三大营还里有几十万人手,军报加急到微臣手上,又过去几天,不知情形如何。” 这还不是最坏的情况。 宋枝鸾点头,“把玉奴,元禾他们叫来。” 如今西夷也就一个安勃斤上蹿下跳,尽快收拾了他,就可回朝。 “是,皇上。” …… 这一议事就议到了深夜,玉奴带着人回军营,做了突袭准备,安勃斤没来氏略城,就证明他看出了些什么,那么大战一触即发,即使是在庆功会上,也有将士随时警备,以防声东击西。 宋枝鸾回到谢预劲的房里,许是低头看舆图看久了,猛地看到这么多灯亮起,还有些不大适应,稍微阖了下,她却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她眼皮一震,看向门外侍卫:“谢预劲去哪了?” “将军?将军没出来,应该就在里面。” 宋枝鸾想到他那晚上那么决绝的一心求死,心凉了一半。 又离开了吗。 就在她要派人去找的时候,里间传来一道起身的动静,那位置像是在她的床榻上。 宋枝鸾一顿,快步走进去。 在看到谢预劲坐在她的床上,腰上系着她的玉佩时,宋枝鸾的心方才缓缓落地,发觉自己后背出了汗。 “我还以为你走了。” 谢预劲似愣了一下,微微扯起唇角:“你想我走了吗?” “怎么会,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宋枝鸾道:“找你的那段时间,我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谢预劲站起来,循着她的声音,拥她入怀,将她束发的簪子取下,放在案上。 “对不起。” 宋枝鸾抓紧他后背的衣裳。 “方才有事,现在处理好了,今天下午的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好像知道,为什么谢预劲这些天看起来神不守舍,总用一种像是随时会被她弃下的表情看着她。 谢预劲抚着她发的手停下,捧着她的下巴。 “和南照的这桩婚事谈不成的,只是权宜之计,我也不会去联姻,”宋枝鸾道:“你可以当这门婚事是假的,不用放在心上。” 谢预劲低头,轻碰了下她的耳廓,还有些状况之外道:“假……的?” 宋枝鸾把前因后果说完,再抬头,就看到谢预劲呼吸急促的连脖颈都红了,拥她的力道重的像一块巨石压过来,她的心脏和他的紧贴着,彼此的心跳声混在一起,震耳欲聋。 “我会当真的。”他贴着她的耳根,声音嘶哑。 宋枝鸾由他抱着,“就怕你不当真。” 谢预劲闻言抱的更紧了,心脏酸胀又被她搅动的暖热,眼眶逐渐有了水光。 “宋枝鸾。” “嗯?” “宋枝鸾……” “嗯。” 他说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高兴的恨不得死在这一刻。 - 安尔日死去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安逻盛耳朵里。 王帐内外歌舞喧天,因远离人烟,今夜势必是极为荒唐的一日,罗如云小心地将自己裹在纱布里,光是去主屋的路上,耳边就不时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偶尔不慎闯进她视野里,罗如云都会吓一跳。 她是偷偷出来的。 罗文仲叮嘱她今夜一定要待在自己的屋里。 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这些天罗如云已经摸清了,安逻盛每逢节日,都会宠幸一个新姬妾,似乎是条惯例,今日不是过节胜似过节,他很可能会选个人来侍寝。 小心进了主屋,罗如云将男人的寝衣放进浴室,放时忍不住多摸了摸那丝绸的质地,金线银线在上头似乎都算不上贵重了。 她把兜着脸的纱衣解开几粒扣子,半挂在身上,露出大片肌肤和少女姣好细嫩的身段,听到门外安逻盛的声音,罗如云将领口扯的更低,弯着腰舀水,水雾氤氲间,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感。 “嘭”的一声,门被推开。 罗如云紧张的手发抖,对着安逻盛盈盈一拜。 她能感觉到安逻盛的视线放肆的在她身上打量,过了一会儿,男人对着她道:“出去。” 罗如云大感意外,她仰起头,露出一段泛着粉的颈子,夷语发声粗,她说起来却带了几分柔媚,可见是专门练过的:“王上,奴仰慕王上许久,今夜……想伺候王上。” 安逻盛在她说话时,已经**地进了池子,结实的肩背像野牛一般强壮,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雄性气息。 他双臂展开,语气嘲弄:“你不是和烟的婢女吗?” “和烟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侍寝,你不知道?” 罗如云本想着要不要也脱了,可听到这话,忽然浑身一僵,见了鬼似的匆忙往里榻看去。 她看到了账外垂着一条欺霜赛雪的玉臂,指尖薄粉,她前日刚给这手的主人修过指甲。 “王……王后。” 罗如云自家里被降罪之后,还从未受过这样的惊吓,哆嗦着跪下。 可朝阳公主还生着病,怎么会在这里! 安逻盛道:“滚出去。” 罗如云忙送不迭地出去,关门时因为太快还震了好大一声响。 她离开后很久,宋和烟才轻轻咳了一声。 安逻盛将她抱起来,手贴着她微烫的皮肤,在这冰冷的冬日,她像一块暖玉,柔弱细腻,让他爱不释手:“本王多久没碰你了。” 宋和烟脸上浮着一层红晕,像是有些不太清醒,她这一病病的太久,从前虽然也一直吃着药,可没有哪次这么久的,安逻盛想要她,实在忍不住。 要紧关头,宋和烟浑身都熟透了,尾音颤着:“王上,妾身子还不能受孕。” 安逻盛见她今日实在可怜,又是在病中,若是孕了,只怕对以后得孩儿也不好,便道:“好。” 一场大汗。 安逻盛命人换了水,捧着她下池子沐浴,餍足的男人尤其的好说话,“乾朝攻打姜朝了,你知道吗?” 感受到宋和烟在他怀里抖了一下,安逻盛怜惜之余又被她这副娇态勾得血脉迸涨,不停亲在她身上:“现在姜朝自顾不暇,以为西夷战事很快就能平定,毕竟谁会把安勃斤当对手呢。” 他分开宋和烟的腿:“可斡尔翰之王还没死,和烟。” “我还活着。” “这里的战事拖太久,姜朝帝京会被攻破的。” “我本来是想拖死你妹妹的,但现在改了主意,”安逻盛道:“拖死她,你会恨我吧,那我就留她一命。” 安逻盛看到宋和烟似有泪意,忍不住心软,可他终于等到了绝佳时机,神情高高在上,“只要她不赶尽杀绝,不肖想我的位置,我会放过她的。” -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6节 罗如云把自己放在漆黑的屋里已有两个时辰。 期间罗文仲几次在外边叫她,看她是否在屋里,她边应边蜷缩起自己。 她想到那些邀宠失败的侍女最后是如何的惨状,想到那些曾在宋和烟身边服侍过的侍女的下场,就好像眼前出现了一个个残肢亡魂,不住地在飘。 今日安逻盛的心情似乎不错,可他一向喜怒无常,也许只是想到要与朝阳公主同房所以心情不错,下了榻一个不高兴就惩处她。 罗如云已经做了失败的准备。 想要进那样灯火辉煌,奢靡的房舍,总要一些代价的。 可没想到,她真的失败了。 她该再多做一些谋划的。 太急了。她心太急了。 如今西夷王没看上她,还被朝阳公主当场撞见,父亲定然会将她视作叛徒的。 完了,一切都完了。 就在她心惊胆颤的时候。 门开了。 罗如云从膝上抬头,看见黑夜里下着雪,外面宋和烟披着一件素白的氅衣,手中一盏灯,柔嫩肌肤的潮红还未褪去。 她不合时宜地生出“她好美”的想法。 就像从前在公主府里,灵淮公主进她们屋里的那一幕。 罗如云无法抑制地艳羡。 如果她也有这样的样貌,西 夷王就不会拒绝她了吧。 宋和烟进来,把油灯放下,松了松大氅的系带,轻叹一口气。 罗如云膝行过来,抱住她的腿,也许她求求情,还能有救:“公主,我是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以后再也不敢了,您饶过我这一回吧。” 良久。 罗如云感觉到颊边多了一只温软的手。 宋和烟弯着腰,抬起了她的脸,那双剪水秋瞳里的弥漫的雾气已经散去,望着她的眼神干净澈明,好似能看穿她心底。 “你喜欢他吗?” 罗如云想说不喜欢的,可说不喜欢,似乎更让她不堪了,可宋和烟在她开口前自顾自道:“你不喜欢吧。” “在安逻盛面前争宠,生出这样的念头,都不是为了他这样的男人,”说到这里,宋和烟神情有了些微变化,像冰雪里伫立的一尊玉像,“是因为你憧憬他的权势和富贵。” 罗如云一怔。 “你为着权势去攀附男人,不如好好收起心思跟着我,”她道:“我也可以给你想要的东西。” - 在宋枝鸾与安勃斤开战的时候,西夷的部落里开始流传起了西夷王没死的传闻,有人斩钉截铁,说见到了西夷王,更多人在驳斥,安尔日和安勃斤联手将西夷王宫攻下已是不争的事实,如此情况,安逻盛怎会还有性命。 负责搜集情报的官员一开始并未放在心上,在西夷王宫被烧毁之后,时不时就有西夷王未死的消息流传出来,可他们派人逐一去证实,都是无功而返。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所有声称见过西夷王的人,一开始只是笼统的说在梦中见到了西夷王,后来又不约而同的传述同一则消息,说腊月月满之日,西夷王会在绮水河边复生。 蛮荒之地鬼神之说尤其盛行。 那些曾是西夷王下属的部落,开始日夜兼程往绮水边聚集,要是等聚集完毕,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夜,宋枝鸾和众人坐在帐里议论此事。 一层阴云笼罩在众人面上。 乾朝的军队冲着姜朝命门而去,许尧臣代掌国事,也不知能否应对过来,现在死了几月毫无动静的西夷王又冒出风声来,实在是祸不单行。 第121章 复生(七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谢思原沉沉叹了一口气:“我们姜朝是以‘助西夷清剿叛乱’的名义出兵的,西夷王是我们的姻亲,他死了,我们打南王和东王都师出有名,可他现在没死。” 没死,怎么堵住悠悠众口。 “而且,微臣怀疑安勃斤已经与西夷王取得联系,”玉奴语出惊人:“这些日微臣与他交手数次,安勃斤每次都想将微臣往北方引。” “北方,正是绮水在的位置。”元禾道。 宋枝鸾轻声道:“看来想要坐观虎斗的人不止我们。” 他活着,也不知姐姐可还好。 “皇上,微臣以为,既然所有人都前去绮水,那我们也派人前去!不管西夷王是否活着,如今我们在西夷多停留一日,帝京就危险一日,只有速战速决,眼下正是个好机会!” 玉奴听到这话,也道:“前些日东王一直躲躲藏藏,不肯与我们正面交战,这次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般,几次主动挑衅,微臣觉得,东王或许是从西夷王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 什么复活。 就跟历代帝王出生,史书上总有些玄之又玄的记载一样。 西夷王根本就没死。 元禾道:“西夷王如今和东王联系上了,绮水便是他们选的决战的地方,必有埋伏。” “可如今我们还有的选么,”谢思原沉声道:“他们就是看准了,我们无法延长战线,慢慢同他们消磨。” 宋枝鸾道:“那便去。” 谢思原眉峰一动,众人齐齐看向宋枝鸾。 她道:“是个危险的地方,但天平也未必能全部倾倒在他们那一边,安逻盛大张旗鼓出现,想来是很有信心,有句话叫骄兵必败,只要进退得当,就能易了攻守之势。” 帐中安静一会儿,玉奴道:“这一仗赢了,能节省出不少时间,也有更多人手能抽调援京。” 是危险,但也是个机会。 谢思原道:“微臣赞同陛下的话。” 宋枝鸾点头:“那便来制定一下作战计划……” - 姜朝与乾朝边境,天上下着珍珠大小的冰雹,夜里城门紧闭,守城官员名叫和田,接到乾朝入侵的消息后便枕戈待旦,招募操练城中守军。 附近几座城池皆已沦陷,乾朝军队到了他们这里却止步不前,正是因为天气转寒,他命人将水泼在城墙上,城墙内外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乾朝几次攻城不得,已有些气急败坏。 和田一把年纪,爬上城墙,士兵为他撑着伞,看到一列人正从城门外走近。 为首的人衣裳鲜艳,若夜里月色亮些,便能看到他身上的四爪金龙纹。 “靺州郡守和田,见到孤为何不跪!” 和田眯起眼:“皇上还无子嗣,我竟不知我姜朝还有太子。” 宋怀章看了眼身边的秦行之,后者将一份圣旨交到他手里。 “宋枝鸾刻薄寡恩,六亲不认,怎配皇帝之位?孤有先帝真正的遗诏在手,还不快快打开城门,出来迎接!” 宋怀章手中的遗诏是否是真,和田无从分辨,但让他放这些乾朝人进来,绝无可能! “夜色太黑,本官看不清。但护住城中百姓,不让乾朝入侵,乃是本官的责任。” 宋怀章道:“临淄王抓了孤,孤也是被迫无奈,你将城门打开,好生与他们商量,孤也会护住百姓。” 见和田不回,宋怀章怒道:“难道你就眼睁睁的看着孤被人挟持?孤若有闪失,谁来揭穿宋枝鸾的真面目!” 他话说完,城墙上已经没了和田的影子。 宋怀章不是第一次对着守城将士用这些说辞,屡试不爽,即使不能立即拿下,也乱了他们军心,和田倒是块硬骨头。 他本想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可和田既然不愿,那也休怪他无情。 乾朝对姜朝势在必得,第一批派出的大军就有数十万,岂是一个小小的郡守能阻拦的。 只是宋怀章还不愿让人觉得他罔顾百姓,所以都是先来软的。 “行之,你说他们为何这么不识相?”他恨恨道:“为何要将孤逼成这样?” 秦行之身上满是伤痕,连脸上都有鞭伤,从诏狱里出来,他便被带到了军营里。 “殿下,不该和顾聿赫联手。” 等了半天,宋怀章只听到这么一句话,他眯起眼:“怎么,不忍心了,觉得他们是你的同胞,孤与乾朝合作是在同流合污?还是在因为秦珏之死怪孤?” 这一路上,除了打到他身边的人,秦行之可还未对任何一个姜朝将士出过手。 “微臣不敢。” “真不敢,还是假不敢?你这样,孤很难相信啊,”他道:“等破城之后,孤会让人把和田交给你来处置,你将他枭首示众。” …… 一日之后,形势急转急下。 监牢里,和田被绑在行刑架上,身上已无一处好肉,花白的头发凌乱披在额前,嘴角渗出血丝。 就差一点,就能等到援军了。 他愧对信任他的百姓。 听到脚步声,和田抬起头,对上的是双端正凛然的眼,笑道:“你小时候,我见过你。” 秦行之停下。 “那会儿秦威平的长子,你的兄长还活着,他与你长得很像,秦远之啊,年少扬名的小秦将军,就是死在当时的乾朝国君手里,如今你竟为了荣华富贵,跟着废太子投靠了乾朝!” 和田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你这个叛徒,畜生!没人性的东西!你们秦家,也就秦远之行得正坐得直,无愧于姜朝,你与你父亲皆是狼心狗肺之人!引狼入室残害百姓!” “你怎么有脸站在这里!怎么有脸与秦远之共用一个姓氏!” “迟早有报应的!你且等着!” ……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7节 秦行之听和田骂了很久,不躲不避,他骂累了之后,哭起自己的妻儿,身上剧痛,昏了过去。 他遵照宋怀章的命令,砍下他的头。 门外有人等着,将包好的首级接过,打开看了一眼,正是和田的,“死了好,死了也不用受折磨了。” 他说着,笑着回去复命。 秦行之没离开,问出和田妻儿被关押的地方,骑马过去。 这里是一座庭院,院外已有将士重重包围,见到秦行之都认得,便让他进去。 和田的妻子正带着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坐在正厅,穿着很端庄,两个孩子好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秦行之进来。 看到他身上的血迹,妇人极力掩饰住眼中的惊慌,问道:“我夫君呢?” 秦行之道:“死了。” 妇人眼前一黑,扶着桌面,手将两个孩子抱紧,将他们圈在怀里:“你是来杀我们的?” “若是如此,请你快些,他们怕疼。” 她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也听说过隔壁城池的官眷下场是如何凄惨,一刀结果了,反倒算好。 秦行之没说话,和守卫说了一声,将妇人和孩子带走。 到了无人的地方,马车才停下。 两个孩子已经哭了一路。 妇人安抚好他们,方才牵着他们的手下马车,马车附近,有一人骑着马迅速赶来,看到马车旁边的青年和她的孩子,面色大变:“家主,不可!” 秦山出狱的状况比秦行之差了许多,他脾气暴躁,吃的苦头更多,被送出来时已经奄奄一息,这些日骑马还是第一回。 他知道宋怀章派秦行之去做什么,所以才匆匆赶来。 “家主,和田是守将,也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物,如今已经死了,他的妻儿无辜,我们只是立场不同,何必赶尽杀绝?” 秦山实在不忍。 他已经错的更多,不想继续错下去。 真让乾朝打进帝京,他就是姜朝的罪人! 妇人在给两个孩子擦眼泪,她自己的泪却流的更多。 秦行之从剑鞘里抽出剑,秦山也想拔剑,可秦行之落下的那一剑太迅速,他尚且体弱,没来得及阻止,猛地闭上眼睛。 预料之中的惨叫声没有响起。 秦行之将妇人脖子上的枷锁斩开,温声道:“你们走吧。” 妇人不知所措,吓的泪也停了。 “沿着这条路离开,十里之外有一座高山,你应该知道,那里洞穴多,草木也多,可以御寒,过几日乾朝的军队就会离开,姜朝的援军会来,你们再出来。” 听到这话,妇人也从惊吓里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带着两个孩子,藏起眼里的恨意,二话不说,迅速离开。 秦山握着剑:“家主,你想通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违抗宋怀章的命令。” 秦行之收起剑,道:“你也该走了。” “那家主呢?” “我杀了宋枝鸾太多人了,现在手上已经沾满了血,可你还没有,”他抬起手,手背上溅了不少血,一张张守城将士的脸在他面前浮现,“也许日后能保住性命。” 秦山道:“家主,现在回头还不晚!” “太晚了,”秦行之想到那日宋枝鸾说过的话:“反正我做惯了脏活,这是我的命,太子去了顾聿赫那里,你尽早离开吧。” - 姜朝帝京。 文渊阁里,许尧臣坐在案后,不断有人捧着文书进来,宫人赶紧添茶,往往一口都没来得及喝,就又拿着批红匆匆离开。 “许相,河阳城开城投降了,”一名身着铠甲的将领进来:面色凝重:“算上前些日沦陷的城池,姜朝已经失了五座。” 边境共有十二座关隘。 许尧臣身边的张石景面色复杂:“河阳城驻守官员与废太子从前来往颇密,只怕是见着废太子,就顺水推舟开了城门,美其名曰让百姓免遭战乱之苦。” 许尧臣心知从前宋怀章身边众多拥趸,宋枝鸾登基之后,有辞官归隐,也有假意归顺,河阳郡守恐怕就是其中之一,但终究是少数。 “张大人对废太子手中的先帝遗诏怎么看?” 张石景知道这一问迟早要来,闻言竟是笑了笑:“许相,我与你父都知,当日从养心殿里拿出来的遗诏真的不能再真,皇帝南下监军,玉奴将军知道先帝驾崩后立即带人进宫,众目睽睽取出圣旨,先帝谨慎,身边的宫人断无被皇帝买通的可能。” “所以,废太子手中的遗诏,定是假的,不必多给眼神。” 许尧臣点头:“张大人忠心可昭日月。” 张石景道了声过奖,叹出一口长气,他作为先帝的遗命大臣,从前与废太子走动的不算多,可也不少,许尧臣为相之后,惩治了众多太子党,却从未疑心到他身上过,他并不觉得许尧臣今日的话是在试探什么,他们两人都是光明磊落之人,有些事不需多言。 “如今当务之急是如何应战,乾朝来势汹汹,有些人畏手畏脚,因为有这道遗诏和废太子作先锋,施展不开。” 许尧臣已发布诏令,将有关遗诏之事通传下去,但看到五座城池开门迎敌,难免动摇军心,甚至可能带出风气,使乾朝不战而胜。 需得制止才行。 好在虽然乾朝来势汹汹,他们也并非毫无准备。 在宋枝鸾离京前,就安排了南北两方在暗中招募兵马,以御乾朝和南照。 只是多了宋怀章这个变数,却不算太糟。 “传本相诏令,”他说完,便有学士起草圣旨,“凡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队,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1 “是。” - 南照国宫廷,晚秋的桂花还散有余香,宫中几处游廊里正有几名往御书房去的大臣。 御书房里,南照国君正看着邸报,末了,方才皱眉:“这么说,姜朝的情况很糟糕了。” “是,乾朝临淄王亲自上阵,锐不可当,姜朝边境已有几座大城池沦陷,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 “而西夷那边,听说西夷王又复活了。” 南照国君道:“只怕是要出大乱,自北朝分崩离析之后,乾朝还没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 邱止忧心忡忡:“皇上,微臣以为,与姜朝联姻之事,需得重新考虑了。” “怎么说?” “虽说姜朝女帝命人送了国书,愿与七皇子结为夫妻,可也只是如此,姜朝皇帝与七皇子尚未定亲,定亲都可能反悔,何况现在只是一纸空文,反而……” “若是姜朝未曾抵住这一难,这纸婚书,反而让乾朝抓住把柄,为今之计……” 南照国君眉头皱的极深:“为今之计?” “微臣不敢。” “有何不敢?朕恕你无罪。” 邱止连连点头,道:“微臣以为,南照夹在乾朝与姜朝之间,最为忌讳的便是立场不明,两边倒,皆时两头都落不着好,可姜朝皇帝那里,光凭这一纸婚约,却无法让咱们南照踏踏实实地站在他们一边,不值得南照冒着这样大的风险。” 南照国君陷入沉思。 “为今之计,微臣以为只有送七皇子前去西夷,与姜朝皇帝立刻成婚,并缔结合约,让两国联盟踏踏实实地落下来,便休戚与共,南照也可安心出兵援助姜朝。” “若她不愿,南照日后也可撇清关系。” 半晌。 南照国君拂袖离开。 “有理,召观儿来见朕。” …… 朝露殿内,皇贵妃正在研磨调香,见周长照心神不宁地走来走去,手指扶上额前,“莫要转了,本宫头都昏了。” 周长照停下来,“母妃,您说父皇会答应把周长观送去西夷吗?” “你父皇那个人啊,”她笑了笑,没将话说完:“会的。” “会就太好了。” 周长照眼中狠辣:“这个周长观,我说他为何去到姜朝,几次三番不见人影,现在想来,定是在暗中勾引了姜朝皇帝,所以让她下了国书,如今将他送去西夷,也算圆了他的心愿。” 皇贵妃微微一笑。 姜朝皇帝 出征西夷,西夷事务还乱做一团,这时南照派人将周长观送去,美其名曰联盟,实则隐隐带了威胁之意,若不成婚,南照势必倒戈,即便姜朝皇帝嘴上同意成婚,周长观成了男后,姜朝皇帝心里也必然对周长观不喜,要知道如今姜朝先帝的孝期都还没过。 何况,谁知道周长观会不会一与姜朝皇帝成婚便被乱军刺死呢,只要结了盟,周长观的死活,皇帝也不会关心,更不会因他的死去质问姜朝皇帝,伤了两国和气。 届时再让照儿接替周长观的位置。 皇贵妃表情慵懒,将铜勺放置一边,“事情还未尘埃落定,切忌露出这样的神情叫人看了去。” 周长照忙动了动脸庞,道:“这些日周长观仗着姜朝皇帝的皇夫这个身份四处招摇,儿臣早看不惯,所以一时失态,请母妃原谅。” “那可不是招摇,那是招揽,”她道:“你这孩子,就是心思单纯了点,母妃为何要让邱止去皇帝面前谏言,让周长观离开京城?那是因为,再给他一些时间,只怕他就成长起来了。” 周长观本就战功卓著,军中声望颇高,只是母家低微,没有亲族帮衬,任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替别人守江山的命,可如今不一样了。 如今,他是姜朝皇帝未来的皇夫,日后前程无量,对那个位置,也有了争的底气,据她所知,得了众多帮手。 周长照心里冷嗤了声,母亲未免太将周长观当回事了,可到底不好多说什么。 “是。” …… 送周长观前去西夷之事定的很快,邱止刚出御书房,周长观后脚便进去,当日下午,就敲定好了相关事宜,派了大臣随行,如今不过第二日,夜里便要离京。 可相送的马队行到一处街坊却停下。 一人骑马而来,手里另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那马在马车前停下,马车里的人掀起门帘,正是一身红衣的周长观。: 他跨上马,周围护送的将士不知何时已经倒了一片,血流成河,蜿蜒到马蹄。 “虽然我也很想早日见到昭昭,”周长观提了长枪,转了两圈,抵在肩后,唇边扬起笑,自言自语道:“但搞不定你们,我哪有脸去见她。”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8节 看着面前众人身上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铠甲,他收了玩笑神色,抬起头,看向一片静好的皇宫,语气冷凝。 “此战,不可败。” “是,殿下!” - 罗如云把一枚金簪塞进女人的手里,笑道:“今日还是得麻烦姐姐了。” 女人穿着纱布,头上一顶镶嵌着宝石的纱帽,一双美眸嗔她一眼,“何必这么客气,我们都是老熟人了。” 罗如云只是笑笑。 这个女人也是西夷王的姬妾之一,只是不大得他喜爱,平常除了侍寝,还要打扫屋子,伺候茶水,但虽然如此,她却是少数几个日日都能见到安逻盛的人之一,而且会官话。 罗如云已经给了她不少好处,两人关系可以说得上熟络。 女人咬了咬金簪,收进袖里,道:“今日你继续进去打扫吧,王上一会儿便会回来。” 她说着,暧昧地笑了笑:“王上这两日都没开荤,已算罕见的禁欲了,你要有本事,今日便能被王上宠爱。” 罗如云闻言,喜上眉梢:“多谢姐姐提点。” “小事儿。”女人拢着纱布离开。 罗如云没有在外面多耽搁,直接进了屋,跪候着。 过了没多久,门就被推开。 安逻盛走进来,见门边跪着的人,笑容玩味:“又是你。” 罗如云没敢抬头:“能来伺候王上,是奴的福分。” 安逻盛没有多言,径直坐到床上,将衣衫解开,露出强壮粗大的肌肉,“既来了,那便给本王上药。” 罗如云软软地道了声好,起来时身上的薄纱一半落在地上,没两步,就摔倒在他怀里,接着抬起一双眸子,又惊又怕地跪在他靴旁,“王上恕罪。” 日光姣好,她姿态放的甚低,身材一览无余,模样虽说不上多好看,但肤白,也颇为赏心悦目。 只是勾引的手段拙劣了些,不停制造偶遇,在他沐浴时半遮半掩地进来,其他人都是直接脱了站在他面前,还是太嫩,安逻盛闭上眼,“嗯,继续上药吧。” 罗如云咬着唇,红着脸应了句是,然后起身,取了药膏,轻轻给他上药。 上药途中,她几次不小心碰到了别处,安逻盛都没有阻止她。 反而他道:“和烟要是有你这样主动,我们何至于成婚数年都无子嗣。” 罗如云胆子渐大:“奴倾慕王上,愿为王上生育子嗣。” “哦?” “父亲虽是朝阳公主的侍卫,可奴一心喜欢王上……只要王上开口,奴什么都愿意做。” 这话里竟是将她的父亲都出卖了。 安逻盛不由得有些欣赏她,他不也是出卖了父皇母后,方才坐在了如今的位置,等她上完药,他将衣领合上,握住她的一截小臂,“不错,等事成了,本王倒是可以让你当我的女人。” 罗如云喜道:“多谢王上。” - 从温暖的地方出来,走进四面空荡的屋,罗如云鬓发上湿了一片,有汗也有化开的风雪。 宋和烟倚在床榻边,见她来了,欲要起身。 罗如云赶紧上前阻止她,“公主,让臣女来就好。” 她蹲在床边,在床底取出一个木匣子来。 “是这个吧?” “嗯。” 罗如云不是第一次打开这个盒子,上次莽撞打开,差点废了一双手,这次小心许多,翻扣抬起,里面摆着两层药丸。 宋和烟看着药丸下压着的糯米纸,糯米纸白,眼前的却像浸满了黑墨。 罗如云将盒子交给宋和烟,不由问道:“公主是何时开始做准备的?” 要弄这些毒物进王宫很难,何况当初随宋和烟进宫的侍女已经没有一个活到现在,长期孤立无援,不让安逻盛与他的人察觉,攒出这一盒已经很不可思议。 第122章 新王(八更)晋江文学城正版…… “很久了,”宋和烟道:“也多亏我这身子,虽然弱了些,可也有了方便。” “安逻盛信你了?”她接着问道。 “是,臣女觉得应是上回……上回臣女闯进安逻盛的浴池,撞见公主您的那慌张模样被他记着,便以为臣女还揣着那等心思。” 罗如云想起刚才安逻盛的眼神在她皮肤上滑过,心里一阵恶心。那日过后,她被朝阳公主说动,打消了借着安逻盛上位的心思,这些日一次次锲而不舍接近,也只是遵照公主的安排。 “所以,他让臣女为他上药了。” 宋和烟轻轻咳了两声,罗如云如今比宋和烟还要挂念她的身子,立刻寻着她的手腕一摸,毕竟如今她的荣华富贵皆系她身,哪怕是断胳膊断腿丢去半条命也是要护着她的,“殿下刚服了药是么?可有哪里不适?” 她也是才知道,朝阳公主并非一直高烧不退,而是想要躲避侍寝,朝阳公主这寒症与灵淮公主如出一辙,其根源都是冻伤了肺腑,继而蔓延全身。 灵淮公主送来过治愈的方子,可朝阳公主在灵淮公主被封为皇太女之后便停了药。 安逻盛从不避孕,也不许姬妾避孕,这亏损的身子受孕不易,朝阳公主不愿让子嗣绊住脚步。 所以那日罗如云的感觉没有出错,朝阳公主用过药后,的确立竿见影地退热了,可并非那碗药的效用,而是她服用的药丸失效了。 宋和烟摇了摇头,靠在床头,思绪有些飘远,唇边慢慢挽起一个笑:“安逻盛的人放出风声,他们都来绮水了吧。” 罗如云一点就透。 “是,皇上也在路上了。” - 西夷少有这么绿意盎然的地方,作为最大的河系,绮水流经这块沙地,不知多少年方才形成几片首尾相接的绿洲。 宋枝鸾勒马,偏头:“南照宫变?” 元禾点头称是,“刚从帝京传来的消息,南照七皇子周长观发动宫变,自神武门夜袭,南照国君作为太上皇退居后宫,立了周长观为新皇。” “新皇即位之后,即刻发兵援助帝京,乾朝所料不及,屡战屡败。” 玉奴闻言,脸上都露出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天佑姜朝。” 宋枝鸾顿了顿,周长观出手这么迅速,除了隐忍多年的缘故,应该还有其他原因吧。 思索间,她视线扫过面前这片河谷。 偌大的谷地像一块倒扣的陶盆,陡峭的崖边巨石相叠,像陈旧陶盆上裂开的细缝,如同蛛网一直开到河谷中央,不算矮的崖上盘踞着各个势力的人。 南王旗,东王旗,还有北王旗。 河谷中央蹲守着许久没见的安勃斤,宋枝鸾骑马停在高地,只能看到他落在马背上的粗蝎辫。 除了他之外,离的最近的是扬着北王旗的几名西夷人,个个生得高大,神情凶戾,面对安勃斤也没有好脸色。 他们默契的为中间破败的神庙方圆留出了空地。 据情报,那是一座年久失修的供奉沙面神 的庙,也是传言里西夷王即将复生的地方。 宋枝鸾偏眸吩咐道:“谢思原那里准备好了吗?” “回皇上,已经好了。” “嗯,注意四周,一旦有什么异样……” “皇上,”玉奴突然出声:“神庙里好像有火光。” 宋枝鸾低头,眼瞳里映出一道微弱的光亮,眼下快要入夜,各处都点着少量的火把,可那样的距离,那个位置的火光,只能是从神庙里发出的。 就在人群骚动,马蹄声躁乱的时候,不远处亦燃起了火光,那光不甚明显,可却仿佛如同地平线上第一缕晨曦,彻底唤醒了各路大军。 - 西夷王的驻地,此刻一片乱象,在他们看来微弱的光,在这里却犹如天火突降,带着焚尽一切的暴戾,火舌顺风助长,卷起油黄色的帐面,灰色的余烬混在白色的飘雪里,落在仓皇逃窜的将士脸上,冷的能冻结喘出的气,烫的能烧出疤。 罗文仲披着纱布,听着这些人的惨叫声脸上无动于衷。 失去铁链束缚的奴隶和罪犯从畜栏里逃出,有的人失了鼻子,有的被斩断双腿,有的容貌尽数毁,如同鬣狗般在地上疯狂地爬走,抓起一切可以用的东西开始发泄。 那些四肢健全的士兵生不出丝毫抵挡之心,双腿发软,嘴里仿佛在念着什么咒语般蠕动,很快被这些从阿鼻地狱里出来的恶鬼蛀噬。 德山抓着腰带匆匆从帅帐里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他心中大骇,拔出刀逢人便砍,一路直奔朝安逻盛住着的地方去。 …… 安逻盛双手合十,十分规矩的躺在铺着虎皮的榻上,像一座死寂的山,屋外再多的喧哗也不能引得他轻阖着的眼珠转动一下。 直到若隐若现的苍兰香出现在他身侧。 安逻盛眼眸仿佛颤抖了下,这也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身体犹如沉在湖底,不存在的力量让他抬不起一根手指。 宋和烟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眼里流露出惊恐。 他深邃,如同湖水蓝般的眼睛盯着她,脖颈爆出青筋,似乎想说些什么。 宋和烟没给他这样的机会。 她拔下发上的簪子,对准安逻盛的咽喉,一点点扎了进去。 很快安逻盛像一条濒死的鱼挣扎起来,喉间出现硕大的血洞,宋和烟站直腰,哀嚎遍野里,左右两侧的窗投射进火光和月色,照在她身上,一面是冰霜一样的白,一面烈如朝阳。 他很快就没了动静。 这个曾让她父皇棘手不已的男人,就这样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宋和烟来到锁着狼的铁笼前,将铁笼的锁打开,被安逻盛饿了数日的野狼龇牙蹿出来,她没有动,手指拨了拨腰间的锦囊,头狼闻到一股刺激的气息,本能地远离。 紧锁的屋子里,不知是哪头狼先将绿幽的目光转向床上的男人。 宋和烟看着跳上床榻大朵快颐的四只狼,后退了两步,靠坐在门后,手里滴血的簪子在她身侧滴成了一个血洼,她勾了一点安逻盛的血,慢慢道:“阿鸾走到今日这一步,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 “你千不该,万不该,打她的主意。”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89节 她这样努力地走向她,她怎么能止步不前。 她才是姐姐啊。 在骨肉咀嚼声里,宋和烟不期然地想起她杀的第一个人,战后的城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断壁残垣下伸出一双手臂,紧紧抓住她的腿。 她吓了一跳,先找位置让阿鸾坐好,自己去翻瓦砾。 阿鸾脖子上挂着一个草饼,被她当成宝,藏在衣裳里,饿的不行了才会吃一口。 但被她救出来的那个人,刚逃出生天,就抢走了阿鸾的草饼,她害怕的眼泪直掉,想去抢回来,可那个男人却将她一脚踹开。 宋和烟看到宋枝鸾脸上蹭上了污迹。 她才将她脏兮兮的小脸洗干净。 阿鸾最忍不住痛。 那时候却直到痛晕过去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宋和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力气,捡起一块砖对着男人敲了下去。 他也像安逻盛一样像鱼一样抽搐发抖。 她完全不知害怕,又给了他一砖头。 她第一次杀人,是因为那块阿鸾珍惜的草饼。 安逻盛是她杀的第二个人。 宋和烟摸着簪身上的凤凰图案,这支簪子是安逻盛唯一交到她手里,阿鸾送给她的东西,在漫长难熬的时间里,摸到这支钗总能让她充满力量。 她说这支钗的名字叫‘鸾凤夺珠’,是她认的义弟送给她们的,枝头上的凤凰展翅欲飞,此时凤眼上有一处血渍,宋和烟用干净的指腹擦去,发现安逻盛的血将凤眼染成了红色。 后背突然被门板撞了撞。 少女着急的声音颤抖传来:“公主,可以了吗?德山好像往这边来了。” 宋和烟看了眼吃饱喝足的狼和床上瘪下去的长袍,起身开门。 罗如云不敢进去看,她从宋和烟进去之后就一直在附近等着,西夷王的尸体不能留下,听到里面渗人的声音小了,她才出声询问。 看到宋和烟从里面出来,素色的衣襟上溅了大片的血,罗如云迅速检查了一遍她有没有受伤,确认她完好无损,方才牵着她的手开始跑。 为了伪造神迹,这里有一条近路直通神庙。 身后火光冲天,像倒挂而下的岩浆冲刷一切,像一场声势浩大的焰火,誓要将人间的污秽燃烧殆尽。 罗如云嫌宋和烟跑的慢,双手将她抱起来,像一阵穿堂风自火中奔逃。 …… 德山看到了两道影子远远从屋里跑出,心里大惊,不要命似地冲进火里,推开门,迎面冲出来四头狼,他闻到了它们牙齿里的新鲜腥味,险些站立不稳。 用长刀抵着身子进去,就看到一片血腥,糊在房间各处,德山大为悲恸,怒声跪下道:“王上!” 话音刚落,一柄剑就穿透了他的胸膛。 德山嘴边鼓出血泡,那剑在他心脏处毫不留情的搅动,他想去举刀的手一顿,紧接着手指因为剧痛痉挛,几息后落了气,像一滩水倒在屋中。 罗文仲收了剑,寻着宋和烟和罗如云离开的方向走。 - 残破的庙宇历经风吹雨打,石墙边角被打磨的光滑,彩漆的墙皮剥落,地上的土砖裂开缝隙,缝隙大的地方甚至能掉下人。 火光正是从这些细小的缝隙里渗出,如同金光将整座庙宇托在其中。 人群的躁动愈演愈烈,安勃斤按耐不住,径直要过去查看,他事先接到了安逻盛给他写的信,毫无疑问是他兄长的,也只有他会这么做,所以他才会将人往这里引。 可他刚迈了两步,就听到空旷的神庙里传来脚步声。 不止是安勃斤,簇拥着这座沙面神庙的众多西夷人也听到了,粗重的呼吸声加剧了紧张的气氛,连远在石崖上的宋枝鸾都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紧紧盯着那座废墟。 里面走出来了两个人。 在看到罗如云扶着那抹素白的身影出现时,宋枝鸾握着马绳的手指开始发抖,唇瓣颤动,眼尾逐渐发热。 她立刻掉转马头,往崖下去。 玉奴等人见状,也紧随其后。 这些西夷人都曾是西夷王的亲信,大都见过宋和烟,激动地行了礼,便四处张望,“王后,王上在哪里?” “当真死而复生了吗?” “为何只有王后一人出来?” 安勃斤没看到安逻盛,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面色沉着。 这时,耳边传来飒沓的马蹄声,他转头,看到宋枝鸾放慢速度,马儿踱步往这里来。 她对他的注视浑然不察,一双眼凝望着被众人围住的宋和烟。 宋和烟似乎察觉到了宋枝鸾的视线,十分精准地与她对上,表情恍惚了一阵,才在唇边缓缓绽出一个笑来。 宋枝鸾情不自禁地看呆了。 宋和烟见到她来了,方才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这把匕首一拿出来,安勃斤的呼吸顿时沉重许多。 这是前任西夷王,也就是他与兄长的父王留下的东西,他的兄长就是接过这把匕首,成的西夷之主。 宋和烟双手捧着匕首,眼眸明亮:“王上会在今日于绮水河边复生,是我传出的消息。” “王后?” “那王上呢,为何迟迟不见王上?” “王上究竟是死是活!” “安尔日和安勃斤夜袭王宫,杀了王上。事发突然,我只能勉强保全自身,走投无路,只能借用神鬼之说,将忠于王上的大家聚在一起。” 得知自己被骗的西夷部落首领,对视几眼,个个脸上都不好看,在他们看来,一个王后,还不值得他们千里迢迢赶来,为她开战。 宋和烟对着宋枝鸾的方向俯身,将匕首呈上:“那封求援姜朝的信,是王上所写,可惜王上没能等到皇上赶来,我腹里有王上唯一血脉,请皇上做主,为王上报仇。” 此言一出,首领们脸色大变,纷纷看向宋和烟的肚子。 西夷王对子女极其严厉,早早丢在外面磨炼,夭折了数位王子公主,以至于子嗣单薄,宋和烟肚子里若真有子嗣,那说什么也要将他扶立为王! 安勃斤看到这些原本要与他联手攻打姜朝的人有了倒戈的趋向,后背如同贴上了冰般发寒,但紧接着是无与伦比的被戏耍的暴怒,他举起弓弩,一箭射向宋和烟! “王后!” “保护王后!” 安勃斤射出一箭,立刻骑马离开,他估算着距离,这会儿宋和烟应该已经被钉死在地上,可他万万没想到,神庙当中又走出了一个满脸胡渣的男人,一剑劈开了那支箭。 宋枝鸾心跳都快停了。 但看到那支箭断在空中,还未来得及放心,就见宋和烟因为躲箭而摔倒在地,她赶紧跑上台阶,将宋和烟扶起。 那些首领们让开路,恶狠狠地去找寻安勃斤的位置,当即下了命令,方才还闲话的众人迅速抄起武器撕打在一块。 站在人群后的羊尔烈破口大骂,准备逃走,却被一柄长枪拦住,玉奴打断了他的手脚,吩咐人将他捆起。 随着姜朝的人马加入,混战正式开始。 宋枝鸾背起面色苍白的宋和烟往安全的地方走,头脑仿佛陷入了短暂的凝滞,变得一片空白,流矢不断从耳边划过,她却没有被绊住脚步。 宋和烟抬起手,给她擦了擦汗,“我没事,别担心。” 宋枝鸾眼里溢出眼泪,滚烫,烫的她不停眨眼。 “姐姐。” 从前那些刻意不去回想的温暖记忆,那些相依为命苦中作乐的时光,一一在眼前浮现,背着宋和烟,感受着她呼吸的温度,每走一步,都好像离从前更近了一点。 宋和烟紧绷了一晚上,在见到宋枝鸾的那一刻,身心都轻松了很多,她笑了笑,眼眶微热:“阿鸾真厉害。” 听她这哄小孩的语气,宋枝鸾怀念的泪流不止,抬起头,让眼泪顺着面颊滑落,再不落下去,眼前都模糊的看不清了,可蓄积的泪水太多,总也流不完。 遥远的东方在视野里映衬着火光,宏伟壮丽。 她道:“带姐姐回家吧。” 第123章 竹笛晋江文学城正版 在姜朝与西夷部落联手围剿下,东王安勃斤只能退守王帐,可即使如此也拦不住数十万大军的征伐,周围城池已逐渐沦为姜朝囊中之物,断了粮草衣物的来路,城内人心惶惶。 进退无路,如此一月,安勃斤被迫出城迎战,不到三日,城池攻陷,西夷在姜朝舆图上最后缺失的一角,也被补上。 兖州城内一处安静的宅邸,屋外大雪纷飞,宋枝鸾正在书房做最后的部署。 在绮水之战后,她便派了玉奴率领部分军队先回帝京支援,谢思原受了伤,西夷军务暂由元禾代理,等他将西夷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了,才会偕同谢思原归京。 “皇上的意思是,先不回京,绕路去姜朝与乾朝边境?”元禾手里捧着茶,冬日里冒出的热气汩汩,沉吟片刻:“皇上刚刚征服了西夷,此行过去,必当鼓舞士气。” 如今姜朝百姓对乾朝可谓恨之入骨,乾朝在宋枝鸾御驾亲征时用一份假诏打着拥立新帝的旗号入侵姜朝,明眼人都知是趁火打劫,失去家园的百姓和官员早想出一口恶气,只是此前西夷战局不稳,也不敢如何。 如今收复了西夷,众人心潮激昂,主战的声音越来越大。 宋枝鸾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想尽快结束战争,自然是怎么好打就怎么来。 “嗯,”她站起来,心情颇好地嗅了嗅案上的红梅,沁凉芬芳的香气萦在鼻间,“还有何事?” 元禾顿了顿,看了眼窗外。 这座宅邸是此前兖州郡守为皇上下榻准备的,朝阳公主也住在这里休养,他曾随皇上去看望过朝阳公主,知她就住在书房后的漱石院里。 此时那漱石院里传来姑娘们的笑声,为这严寒的天气添了几分暖意。 “皇上,西夷一众部落桀骜难驯,要在这里驻官,阻力不小。” 相比打下来,但如何治如何守,却是个问题。 从前北朝都只是将西夷视作附属国,未曾纳入版图,派官长驻。 宋枝鸾道:“姐姐腹中不是有西夷王的孩子吗?” 元禾面色不定,“可是朝阳公主……” 话未说完,他倏地反应过来。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90节 难道那日,朝阳公主说自己有西夷王的子 嗣,不仅仅是为了让原先忠于西夷王的部落与姜朝联手,也考虑到了日后治理之事? 要是有个在外看来是安逻盛的孩子驻官在那,许多事都没有那么棘手了,也有理由安排姜朝的官员过去,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元禾不禁为她们姐妹二人的心思感到惊叹。 简直是,天生的上位者。 宋枝鸾点到即止,元禾不笨,后面的事他自己会处理好。 跟随宋枝鸾出了书房,元禾往军营里去,宋枝鸾则去了漱石院。 清晨出了点日头,透过树枝的光像融化的金,铺洒在青石板地面,临近梅园的地方放置了一张八仙桌,宋和烟正侧对着她揉着面团。 宋枝鸾凑过去,闻到宋和烟身上淡淡的苍兰香,心里无比踏实,笑着道:“姐姐在给谁做馕饼?” 宋和烟温柔一笑,声音像温水一般在她耳边徜徉:“我想想啊,昨日不知是谁在我耳边念叨,叫我夜里做梦都在揉面。” 宋枝鸾笑着站直了,走去灶台边找盐罐,刚拿在手里,就看到夹道里谢预劲扶着梅枝出来,手里提着一壶酒。 宋枝鸾心头一跳,“你怎么出来了?” 是眼花了吗? 谢预劲竟把挡路的梅枝给扫开了。 谢预劲在雪梅里站定,梅也不及他身姿挺拔,因为卧床休养了两三月,慢垂下眼皮看来时有种掩不住的闲散,尤为蛊人。 “能看到一点了。” 面前的场景有些模糊,但已能区分出轮廓,不再混作一团。 好比现在,谢预劲看到有道人影朝他走来,他分辨的出,宋枝鸾今日穿的是一件明黄色织金大氅,额间描了花钿。 她走到他面前,试探性的伸手在他眼睛上晃了晃。 “这样能看到吗?” 谢预劲捉着她的手,笑吻了一下,“能。” “看来大夫的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有效的多,这才几月,就能看到了。”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盐罐,谢预劲半抱着她,另一只手的手指在她手心里描了描,空气的味道有些咸,抬眼道:“盐?” 宋枝鸾愣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往梅花树底下看去。 宋和烟正笑着看了一眼他们。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宋枝鸾还是久违的有些不太自然。 她看向谢预劲:“姐姐给我做馕饼呢,你这是把我们埋下来的酒带来了?” 谢预劲点头,“明日就要离开兖州,今日正好喝了。” “也好。” 虽然谢预劲说他能看见一些,但宋枝鸾也没让他继续用眼,现在白茫茫的一片,她看久了都觉得眼酸,于是让他闭着眼,系上眼带,给一个手腕让他握着。 宋枝鸾将他带到桌旁起的小灶台,给了他把铁镊,“这暖和,你在这烤火,要是觉得冷了就添把柴。” 她说这话的时候谢预劲的脸距她很近。 宋枝鸾还握着他的手,搅动柴火的力道大了一点,有些微末的火星子飘出来,但很快被冻化了。 还未来得及离开,唇角就覆上了一个吻。 她又是一惊,看一眼宋和烟,压低声音道:“你干什么?” 谢预劲后退了一段距离,若有所思地笑了声,配合她将嗓音压的低沉悦耳。 “描了花钿,为什么不涂口脂?” 宋枝鸾挑了挑眉,他亲都亲了,还明知故问,这男人真是得寸进尺。 她把他扣着她的手指一个个掰开,妥帖地把镊子交给他,“在外面呢,安分一点。” 宋枝鸾说完,也不管谢预劲什么反应,就去旁边净了手,准备过去帮忙。 宋和烟见她来了,就想把桌上摆着的酒给移个位置,可没想到,碰到酒坛的时候竟是烫的。 这是一壶温过的酒。 倒是挺周到的。 她有些诧异,但脸上多了几分欣慰。 阿鸾与谢预劲虽然年少相识,可从前没少置气,像对冤家,宋和烟从前没看出他们之间有互相喜欢的苗头,也或许是她离开的太早,没来得及看到阿鸾情窦初开的样子。 因此在知道宋枝鸾与谢预劲两人同住的时候,宋和烟也是惊讶过的,但现在看着这一坛在寒冬腊月里热气滚滚的酒,她想到很久之前,总跟在阿鸾身边的冷冰冰的少年,似乎就只对阿鸾的事上心。 真好。 玉奴,稚奴,还有谢预劲都还陪在她的阿鸾身边。 只要想到阿鸾这些年有他们陪着,过的比她幸福些,宋和烟就打从心里觉得很满足,甚至在看到宋枝鸾眼角眉梢里流露出的笑意时欣慰的想落泪。 她唯一的妹妹啊。 如果可以,她也想陪着她长大的。 …… 吃完馕饼,宋枝鸾心满意足地准备去军营,就在她刚骑上马,兖州郡守陈俊就从马车里下来,连声道:“皇上!皇上,微臣有事要禀告!” 宋枝鸾见他行色匆匆,下了马:“何事?” 陈俊先来行了礼,接着催着他身后那辆马车的人下来,那人与陈俊一样高,可要瘦的多,白面无须,到了她跟前行礼。 “奴才见过皇上。” 这尖细的声音实在好认,可宋枝鸾不记得皇宫里有这么个太监,陈俊介绍道:“皇上,这是在乾朝国君身边服侍的太监怀安,他有事求见皇上。” 宋枝鸾想了想,“跟朕来。” 怀安赶紧起身,差点喜极而泣,他没想到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在兖州城才找到姜朝皇帝,幸好兖州郡守没有将他当成乞丐打发了,否则他真不知有何脸面去见赵明嘉。 感激地朝陈俊拱手,怀安连忙跟着宋枝鸾进了宅邸。 进了屋,怀安迫不及待地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笛,当着宋枝鸾的面,从里面的暗格子里取了字条出来。 她拿过来一看,着实愣了一下。 “你们皇上让你送来的?这东西可还经过其他人的手?” “不曾,奴才跋涉万里,这路上自己都不曾动过机关,遑论经过其他人的手。” 宋枝鸾又看了一眼这张字条,眼里颇具兴味:“这就有意思了。” 字条上加盖国玺。 落款是“赵明嘉敬上”。 敬她为上吗。 怀安见宋枝鸾说了这话,看不出她是什么态度,紧张地补充道:“皇上,顾聿赫狼子野心,我们皇上危在旦夕,您若肯施以援手,我们皇上定当记住您的恩情。” 说实话,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姜朝与乾朝正打的不可开交,如果赵明嘉能帮他们做些什么,宋枝鸾乐见其成,可是……赵明嘉被囚在皇宫,要出来谈何容易。 怀安着急跪下,磕头道:“皇上……” 宋枝鸾道:“起来吧。” 怀安忐忑,也不敢违命。 “此事成与不成,还得看赵明嘉能不能逃出来,她若真有本事去到靺城,”宋枝鸾道:“那么合作一把,也未尝不可。” - 赵明嘉很长一段时间害怕水。 但当他在夔河看见与皇宫截然不同的天地时,又觉得水真是个好东西。 他不该怕水的。 水里有他的父皇母后,他又与他们亲近了。 怕水的该是顾聿赫才对。 乾朝皇宫用的是行宫的活水,他练了许久的憋气,才从那堵城墙里出来。 如果怀安把信交到了宋枝鸾手里,那她该往靺城来了。 顾聿赫不是将她的兄长充作人质吗。 宋怀章是个废太子。 可他赵明嘉,是个真皇帝啊。 赵明嘉将身上的龙袍脱下,丢进河里,笑得入神:“真是个好老师呢。” 第124章 正文完结晋江文学城正版…… 宋枝鸾前往靺城的事只有少数人知道。 离开兖州,她便带着稚奴北上,日夜兼程,到边境只用了半月不到的功夫。 在她到来之前,靺城的掌控权已在姜朝与乾朝之间更替多次,因此地易守难攻,是边境几大城池之一,对两方都十分重要。 就在宋枝鸾到的那个晚上。 顾聿赫也亲自来了。 双方虽不知为何对方营地突然沸腾不已,高涨的斗志如出一辙,可手里紧握着的冲锋兵器始终未曾松懈,交手时血花四溅。 一墙之隔的城中官邸中,却安静的能听到灯花炸开的声音。 顾聿赫看着宋怀章与秦行之,面色不虞:“派去找许清渠的人,还没有消息吗?” 宋怀章的手下意识抖了抖,“没……没有。”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91节 顾聿赫皱了皱眉。 他借着宋怀章,匡扶正主的名义,一开始乾朝占了不少便宜,好些懦弱歪心的官员主动献城,可当许尧臣下了死令之后,形势开始逆转。 这一路下来遭到了剧烈反抗,坦途变坎途,半个月的时间,不仅没有半点进展,还被迫退守到靺城,再这样下去,不提攻进帝京,只怕手上仅剩的几座城池都会 被姜朝收复。 于是他便让宋怀章暗中去寻许清渠。 许清渠是许尧臣的父亲,若是有他在手里,或许比宋怀章还有用的多。 而许清渠一直是太子党。 一开始宋怀章信誓旦旦:“许伯父与孤感情极好,孤一离京,他就卸任,誓死不为宋枝鸾效力,肯定愿意帮孤。” 可没想到,这么多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宋怀章看到顾聿赫久久不说话,心里擂鼓:“孤已花了重金,在许清渠的家乡,离京的路上找过,可是半点他的下落都没有,实在无法……” 顾聿赫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扫了宋怀章一眼,拂袖离开。 宋怀章彻底慌了神,这还是顾聿赫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不客气,连句客套话都没有就离开,他追到门口,顾聿赫却半步都不曾停,宋怀章面色颓然,看向秦行之:“怎么办?行之,我是不是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为何要这样看我……” 秦行之站在柱子旁,眼里没有任何波动。 “行之,你怎么不说话?” “秦行之!”宋怀章仓惶上前攥起他的衣领,瞳孔不安地左右摆动:“快想办法!”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急报,小兵的声音在夜里突兀响起,“王爷!不好了!姜朝皇帝带着十万大军到靺城了!” 官邸外顿时沸腾。 连马都仿佛预知到了即将的风暴,戾叫起来。 宋怀章猛地打了个寒噤,第一反应是逃,赶紧逃。 可双腿发软,竟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逃,还能往哪里逃。 没有了。 “想把我交给宋枝鸾,不可能,死也不可能,”灯花爆开的那瞬间,宋怀章一把抓住秦行之的裤腿,狠狠咬牙道:“我就算是死,也要拉她和我一起下地狱。” “不逃了,行之,这是我交给你的最后一个命令,”他道:“不带孤,你一个人可以离开靺城吧?你去,想办法接近宋枝鸾,杀了她,杀了她。孤在九泉之下也瞑目了。” 秦行之僵立在原地。 宋怀章反复说着,语气却越来越坚定,越来越平静,好像刚才歇斯底里的人不是他,他撑着站起来,眯起眼:“做不到吗?” “孤就知道你下不去手!还说忠心于我父皇,忠心于我,这就是你的忠心!” “那你现在杀了孤!” 他随身携带秦威平的遗书,动作太快以至于撕破了个口,宋怀章现在已经完全不在意了,泗泪横流:“快!当着你父亲的面杀了孤!” 秦行之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想到父亲离开前欣慰不舍的眼神。 【秦家就交给你了,行之。】 “你不动手!好,那我自己来!” 宋怀章说着就要去夺刀,反正难逃一死,倒不如他先结果了自己,再去向宋枝鸾索命! 岂料秦行之避开了。 他后退一步,没有行礼,也没有说一句话,径直往屋外走。 - 姜朝的援军来的出其不意,顾聿赫赶到城墙上时放眼望去尽是火光,如此规模的攻城战,也不过是个开胃菜吗。 但当他凝目在火光中央,向来沉稳的表情却在瞬间凝固。 顾聿赫做好了看到姜朝皇帝的准备,但万万不曾想到会看到了一个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就在这时,王辙提着盾匆匆赶来,“王爷,皇上不见了。” “不见了?” “是,王爷,我们的人将皇宫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皇上。” 于此同时,在宋枝鸾身边骑着马的赵明嘉对着顾聿赫笑了笑,射出了那支一直瞄准他的箭。 不出意外的没中。 看到顾聿赫没有躲,赵明嘉有些失望:“姐姐,还要多久才能结束?” 宋枝鸾估摸了下时间,“等天亮了就结束了。” 抬起头,她看向顾聿赫站的地方,升腾起浓烈的杀意,将弓拉至最满,一箭射出。 这箭术让顾聿赫有些意外。 他以为,宋枝鸾学的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但这支箭直冲他的眼睛而来。 他不得不往旁边避开。 那箭钉入了城墙上,王辙将上面的字条取下来: 【现在投降,朕会考虑留你们一具全尸。】 他愤抓紧,翻过去,却看到了另一句话: 【还在等援军吗?】 王辙忽的脊背发寒,这几个字浮着血气,如同跗骨之蛆。 距离他们送信求援已经过去三日,按照脚程,大军应该已经赶到,可是却没有一点动静。 难道是被截住了? 正当他慌乱的时候,小兵拿着一支信鸽过来,“王爷,将军,苍阳郡守的信来了。” “信来了?什么叫信来了?”王辙往战场看了眼,“将士呢?” …… 苍阳郡守旬矩焦急的头发都白了。 看着书案上两封意思截然相反的文书,迟迟拿不定主意。 但上面的印,却都是如假包换的玺印! 一封让他按兵不动,一封让他快速驰援。 旬矩早知临淄王与皇上总有一日会争权,皇上已经成年,必不会让顾聿赫一直把持朝政,但没想到会在这时殃及池鱼。 侍官一筹莫展道:“大人,我们到底出不出兵?” 出兵是罪,不出兵也是罪! 旬矩深吸几口气,抓住这两封文书,下定决心般道:“就当本官从未接到过这两封信吧。” 他们神仙打架,他除了装聋作哑,又能如何。 如今是战时,文书被截并非不可能,最好是临淄王语皇上都怀疑到对方身上,他才有一线生机。 …… 靺城城楼上,顾聿赫从王辙手上接过信。 苍阳郡守信上写了防守近况,部分姜朝行军的情报,除此之外寻常的像是一封请安信。 他眯起眼。 是当真没收到,还是宋枝鸾动了什么手脚。 宋枝鸾射出一箭后,便有人传来军情,她带着赵明嘉回营帐,坐在书案边处理军务,赵明嘉百无聊赖,从旁边抽屉里翻出几枚大小不一的玉玺,挑了个模样圆润的把玩,笑容灿烂:“刚才顾聿赫的表情,真是有趣极了。” 有趣到他可以回味到死。 赵明嘉不仅逃了出来,还带走了所有玺印,在宋枝鸾的帮助下给周围所有驻城的官员送去了文书,虽有些对顾聿赫死心塌地的无视他的命令,可向着他的,同样不少。 也许这场战事,用不着等到天亮,就会结束了。 - 乾朝最终退了兵,靺城及一众陷落的城池被收复,赵明嘉也开始正式出现在人前,以“诛灭叛党”的名义,不到数日就募集了一群军队。 众人惊诧集结的人数和速度,也有人质疑这就是姜朝的兵换了衣裳。 但对于为何自家皇上会出现在姜朝的军营里,尚且还在议论纷纷,没个定论。 有人说他是被宋枝鸾抓了当人质。 有人说皇上早看破了顾聿赫的阴谋,前去姜朝求援,结果被顾聿赫反击,想先下手为强,不料西夷落败太快,这才被扼住咽喉,进退两难。 顾聿赫前段时间还占尽天时地利,不曾想不到一月,就变成了以一敌三。 姜朝与南照联手,他还需应对响应赵明嘉的叛军。 大势已去。 宋枝鸾没有越过乾朝与姜朝的边境,在一处遍是枫林的地方落脚,这仗打了数月,已经快要接近尾声。 已经是寒冬,枫叶已经落尽,清晨醒来,只能看到干枯的树枝和满地的雪。 这座宅邸的建制颇有前世她与稚奴最后待过的那间屋的风格,篱笆圈出一方小院,门口一道青石板路延伸到木门口,周围军队驻扎。 稚奴每日都会与随性的军医去诊治伤兵,今日出了一点稀薄的日光,她觉得倦,起得晚了些。 宋枝鸾刚出屋子,就看到稚奴端着一碗药膳来,她小脸扬着笑,“皇上,回帝京要赶许久的路呢,这两日要好好补补。” 宋枝鸾接过来,正寻思着稚奴好像长高了一点,她袖口似乎短了,可却鬼使神差,往稚奴身后看了一眼。 稚奴看到那碗药膳“嘭”的一声掉在地上。 碎瓷片划破了宋枝鸾的手,露出一点血。 她赶紧想去查看,但却被紧紧握住了手腕。宋枝鸾的手在发抖,她把她拉到身后去,拿起了那把放在屋前的弓。 稚奴顺着宋枝鸾往箭筒里抽箭的动作,顺着她箭矢对准的方向,看到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宫中金吾卫的衣服,手里同样拿着一张弓,原本蒙住他长相的黑布被掀开,挂在衣领边。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92节 宋枝鸾很久没有这样紧张了,几乎忘了呼吸,好在她拉弓的手还是稳的。 秦行之将箭搭在弓上,恍惚之际,他眼前好似闪过了什么。 同样的大雪。 同样的场景。 同样的……人。 他有些分不清是在梦中还是现实,箭从他手中射出。 宋枝鸾没有丝毫犹豫射出了箭。 没等她躲,稚奴就已经将她扑到一边,急声道:“来人,护驾!” 她说完,身边立即躁动,下一秒,稚奴被宋枝鸾紧紧抱住,她已经很少听到她这样心神不稳的嗓音了。 “……我说过,谁杀你,我就杀谁。” 这一世,没有任何人能把玉奴和稚奴从她身边夺走。 宋枝鸾看到秦行之中箭,半跪在地,与此同时,在她身侧却也传来倒地的声音。 她一怔。 稚奴往后看去,那里同样有个穿着金吾卫衣袍的男人倒地,他与秦行之一样,脸上都有遮面的面罩,只是一个掀开了,一个还戴着。 许和茂匆匆赶来,看都没看那人一眼:“皇上,没事吧?” 方才在皇上和稚奴还没发现刺客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了,可不好声张,只能派人迅速靠近。 秦行之那一箭射来时,许和茂的箭率先射出,他箭术很好,正中心口,皇上射出的也是。 但许和茂没想到,秦行之那支箭,竟是对准在皇上后方的刺客身上。 宋枝鸾脑海一震,眼神在后方刺客的尸体上停留了许久,方才被搀扶着起来。 大雪里,手持长矛的将士将秦行之团团围住。 他身上留下的血融化了雪,像一片血沼。 秦行之半跪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茫然又痛苦。 宋枝鸾走近,众人给她让出一条道。 秦行之呛了口血,无视周围人忌惮防备的表情,道:“我一直在做一个梦。” 宋枝鸾轻声问道:“什么梦?” “梦到好大的雪。” 梦到她倒在雪地里。 秦行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完,低下头,看向正中心口的那支箭,笑了笑。 “还好是梦。” 稚奴看向宋枝鸾:“皇上,要救他吗?” 宋枝鸾还没开口,秦行之便将那两支射进心脏的箭拔出。 顿时血流如注。 青年的脸色白的像纸,不是雪一样的白,而是生命快速消逝的枯萎的苍白。 稚奴没再说话。 这样的伤势,这样的举动,便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宋枝鸾看到秦行之将阖未阖的眼出了会儿神。 蓦然想到今年春日,她用箭在池子里逗着他玩的时候。 青年脾气好的像她做的再过分也没关系。 似乎也没有过去多久。 - 一月后,顾聿赫没能抵挡住前朝与后方的巨大压力,试图和谈,可却在来的路上出了意外,身首异处,宋怀章被关进囚车,一路押送回京。 乾朝大半疆域落在了宋枝鸾手里,赵明嘉受降,被封为乾王。 再回到帝京,姜朝的势力已经前所未有的庞大。 南照的使团也正在来的路上。 饱经苦楚的百姓们仿佛也有了预感,预感长达数十年的内乱,很快就要走到尽头,在他们来之前奔走相告。 在游街示众的囚犯身上发泄。 宋怀章下到诏狱的当晚,就试图同宋和烟传话,想让她替他求情,在第二日,他也如愿见到了她。 姐弟二人这一刻才真真正正地见上面。 他激动地抓住木栏,痛哭道:“姐姐,救救我,宋枝鸾要杀我,只有你能帮我了。” 宋和烟没有上前一步,宋怀章竭尽全力都碰不到她一片衣角。 “姐姐,求你别躲我……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恐惧折磨了他一路,现在已濒临绝境。 “你还记得,你胸口上的箭伤是怎么来的吗?”她问。 宋怀章忙点头,露出笑:“姐姐还记得这是我为宋枝鸾受的伤?” 父皇造反后没多久,他们宋家的老弱妇孺便被推上了风口浪尖,宋怀章犹记得那也是一个冬日,一伙刺客闯进了宋家,他和宋枝鸾本躲在书房里玩,忽然尖叫声四起,仆妇匆忙到处找人,听到外边的脚步声,宋枝鸾被吓哭了,他轻声哄着她,抱着她离开。 那支箭不知是从哪里飞来的。 宋怀章跑的太快,肺里像渗了血一般剧痛,被射中之后反应了一会儿才摔倒在地。 宋枝鸾那时多乖啊,捂了满手的血,哭的声音都变了也没有丢下他离开。 宋和烟静静道:“阿鸾一直对你有愧。” “是啊,她对我有愧的,可是她为何要恩将仇报?我是她兄长,唯一的兄长啊……” 宋怀章没有听出宋和烟的言外之意,她等他喃喃着说完,方才道:“所以,你是怎么将她的心伤成这样的。” 在下定决心与宋怀章作对前,阿鸾一定很痛苦吧。 宋怀章一怔,身体往后退了退。 “我没有,我对她很好,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对她很好……我怎么会伤她心?分明是她自己……” 他的话越说越混乱,好像自己都不明白想说什么。 宋和烟收回视线,准备走时,却看到牢房的过道里,宋枝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她对上宋和烟的视线了,笑了笑:“姐姐,好巧。” 宋和烟走到她身边,先伸手摸了摸她的手,见是暖的,才道:“大雪天怎么不多穿一点?” 宋枝鸾任她给她整理衣襟,她很享受宋和烟关心照顾她的感觉。 “不冷,马车里很暖和,我刚下来。” “我们的话你听到了?” “嗯。” 宋和烟沉默了一下,想开口的时候,宋怀章突然冲到了木栏前,表情既惊又喜:“小鸾,你肯见我了,你终于肯见我了?求你……” 宋枝鸾抱了一下宋和烟,道:“姐姐出去等我吧,一会儿我就出来了,这里太潮,对你身子不好。” 犹豫片刻,宋和烟点头,离开。 宋怀章还在叫喊,看到宋枝鸾朝他走来,声音逐渐小了许多。 青年形容枯槁,头发像是水草,结了各种脏污。 “小鸾……是我鬼迷心窍,你放我一马,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求你。” 他开始扇自己的耳光,一掌接一掌极为响亮,没两下就打出了血丝。 宋枝鸾今日还是记得很清楚。 记得那日宋怀章是怎么护着她,为她挡下一箭,能回忆起所有细节。 她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互相陪伴那么多年,爱护她的哥哥却一点点消失了。 宋怀章将自己打的神志不清,倒下时,方才发现宋枝鸾不见了,两名狱卒进来,在他面前放了一桌饭菜。 他如同见了鬼,拼命往后缩。 “不……宋枝鸾……你不能这么对我!” “小鸾……” “哥哥错了……” 宋怀章被灌下酒,顿时喉咙像被撕开了口,他瞳孔逐渐放大,猛地扑到木栏前,试图找寻宋枝鸾的身影。在这些虚情假意的求饶声里,他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啊。 可心跳停止的瞬间,宋怀章还是什么都没能看清。 …… 周长观亲自领着使团来那日,帝京正下着小雪。 宋枝鸾捧着手炉踏进宫门,却没等到身边的人跟进来。 谢预劲的眼睛已经能视物,再用不了多久,也许就能恢复到从前。 自从两人确定心意之后,他很久没像这样沉闷。 “想要名分吗?” 宋枝鸾笑着看着面前被她养的丰神俊朗的男人,伸出手,像是在接天上飘下来的鹅毛大雪,又像是在让他握住。 谢预劲呼吸一顿,走进宫门,握住她的手。 “想。” 公主有新欢(双重生) 第193节 宋枝鸾牵着他的手走进宫墙,大雪落在琉璃瓦上,像堆了一层松厚的云。 瑞雪兆丰年,大雪过后,这座皇宫也会有新气象了。 走了一会儿,谢预劲终是忍不住道:“打算给我什么位分?” “嗯……” “嗯?” 谢预劲从怀里拿出宋枝鸾亲手给他缝制的缚眼带,怕她看不清似的,抬手低眸:“在这上面绣了凤凰,还要想这么久?” 宋枝鸾看到他故作镇定,其实紧张的要命的表情,安抚地牵住他的手指往大殿中走去,轻笑道:“行行行,让你当皇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