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漫] 是欺诈师,不是咒术师》 第1章 [bg同人] 《(综漫同人)是欺诈师,不是咒术师》作者:小小的歌【完结】 本书简介: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说,“我真的没想过骗人,全都是生活所迫。” 具体证据就是四岁那年,一个自称是【欺诈系统】的存在找上我。 欺诈系统:【我看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将来必成大器!】 欺诈系统:【所以,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欺诈师吧!】 请相信我,当时我是很有骨气地拒绝它了。 但谁能想到,再过几年飞来横祸,突然被一个头顶缝合线的女人找上门呢。 为了活命,不寒碜。 于是我果断在脑海中把系统摇起来:【同意签订!】 【快,教我,我要骗她!!】 欺诈系统瞅了瞅眼前的缝合线女性。 欺诈系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在系统的指点下,我还是成为了欺诈师。 面对谋划千年大业的脑花,我鞠躬尽瘁:老板好,老板妙,老板记得给我加鸡腿。 面对横滨的庸医首领,我不卑不亢:合作愉快,先生,祝您夙愿早日成功。 面对贴着酒厂标签的各位,我一拍大腿:哎呀横滨那边?好说,我和他们可熟了。 面对总是压榨员工的咒术界总监会,我矜矜业业:保证完成任务,绝无怨言。 面对跪倒在地的盘星教信徒,我以手掌轻抚其发顶:此身便是天元意志的所在,以天元之名,宽恕你的罪孽。 面对来自过去的千年老怪物,我乖乖低下头:恭迎诅咒之王于今日莅临您忠实的东京。 后来。 诅咒之王被放飞了,酒厂和咒术界左右互殴,盘星教改信飞天意面教了,脑花成了火锅食材,天元遭受到物理超度。 日本公安:“不许动!释放人质,交出我们的线人!” 盘星教教众:“?什么你们的线人,那是我们的代行者!” 酒厂一众代号成员:“该死,有敌袭。狙击手就位,掩护我们!” 咒术界总监会:“就是你们吧!前段时间一直在阻挠我们的诅咒师!居然还敢带枪!” 众人拳打脚踢,你来我往,一顿互掐,最后发现自己都被同一个人背刺了。 异能特务科:“哎呀,真是一出好戏,打,打起来,打得再响亮些。” 而这个时候,我已经顺利处理完了所有后事,拍拍手撤离了现场,不带一丝云彩。 … 戴着墨镜的可疑白发男人摸了摸下巴:“你是说——这就是你让日本公安端了盘星教,看总监会和酒厂互相消耗,帮异能特务科背刺了横滨那边,顺带潜入薨星宫,还把自己的同窗后辈都打了一遍的原因?” 我再次重复:“是的,这都是生活所迫,我本来没想骗人的。” 他笑眯眯:“这样啊,那我顺带问问,你入学时说过要干掉我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我:“……” 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惊奇凑过来:“咦,沉默了,你该不会是真的动过心思吧?” 我否认三连:“没有,怎么会,你多心了。” 他用甜腻的语气直言:“真的吗?我不信。” 阅读指南: 1、主角非纯善,属于灰色人物。 2、以咒术界视角为主,反派推慎入。 3、第一人称,但会因剧情进行视角切换。 4、慢节奏,主线与感情线绑得很紧,铺垫很多很长,尽量构建一个踏实的故事。 5、存在与原著人物的大量互动,亲情友情爱情努力梦想,主打一个成年人全都要(?) 6、为了构建世界观,有二创要素,会综些老番冷番的角色,都是深思熟虑后个人觉得比较契合本文主线剧情的。 7、全文充斥着大量打戏,bug肯定会有,能改会改。 8、以上所有设计都局限于作者的笔力,能力有限,欢迎友好交流。 内容标签:综漫 少年漫 爽文 升级流 咒回 正剧 主角视角裕礼5t5配角某咒灵操纵使硝子歌姬冥冥七海夜蛾脑花咒术界 一句话简介:点击就看咒术界欺诈师唬人实录 立意:认清人生,但仍然热爱人生。 第1章 欺诈师至少现在起……我就是欺诈师。…… 遇见羂索的那一年。 我刚好八岁。 那会他正用着一个漂亮女人的壳子——身姿曼妙,穿着看上去就很值钱的玄色旗袍,带卷的黑发被金簪挽成髻,浑身上下无一不是风情的写照。 人类都是视觉动物,尚且年幼的我也不例外。 因此在打开客厅的灯时,我瞪圆了双眼,看得目不转睛。 但我之所以看得目不转睛,还有另一个原因。 这名女士正以一个要将人勒到窒息的姿势,从背后拥抱着我的养母。 她笑盈盈地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我,那芊芊十指涂着艳丽的蔻丹,温温柔柔,落在被紧紧压制在怀里的那人颈部,稍稍一划。 我顿时感觉脸上一热。 似乎有什么沿着面颊流淌了下来。 起初还以为是眼泪,直到我条件反射抹了抹,看到指尖上残留的殷红,才意识到并非如此。 啪嗒啪嗒。 室内下起了小雨。 血红色的、腥咸的雨。 到底是走错了哪一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我盯着自己的沾血的手,漠然回忆着以往的种种。 … …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模拟游戏。 回顾我的童年时期,不能说是糟糕到需要开局回档,但也没好到说如有神助的地步。 [0岁,遭到父母遗弃,被不知名的好心人发现,送到福利院。] 听说,是院长奶奶熬了点米粥,一口一口把我喂大。 就这样过了三年,我开始记事。 [3岁,读书,在福利院渡过还算悠闲的人生。] 奶奶会教孩子读书认字。 我在同龄人里是学得最好的那个。 外加我知道说怎样的话最讨人欢心,所以院长奶奶很喜欢我。 连经常来院里做慈善投资的大人们也都很喜欢我。 那些人会笑着,抓上一把巧克力递过来,借机摸摸我的头。 我继续报以友好的笑容,直到一行人离开,才恢复到没表情的状态。 哄大人开心是一件很累的事。 虽然能借此机会拿到很难得到的糖果,但我实在有点厌倦这种生活。 为什么我不能靠自己去买糖果,而需要靠别人的施舍呢? 我怀着这样的困惑,去问院长奶奶。 我问她,怎么样才能靠自己买上好几个房间都装不下的糖。 院长奶奶笑着对我说,首先得有钱,而要变得有钱,就要好好读书,变成大老板。 我知道了。 我这样想着,然后拽拽院长奶奶的袖子,在她应声蹲下来之际,将自己的巧克力全部放在对方的手掌里。 由别人随手给的糖果,我不要。 “我要自己当大老板。”我说。 “好孩子。”奶奶摸摸我的头。 我很喜欢奶奶。 奶奶也很喜欢我。 但福利院里的一些孩子似乎不喜欢奶奶这么喜欢我。 因为我自小就能看到些奇怪的东西,这件事在院里已经传开了。 这些不满的孩子时不时从后面冲上来推我一把,或者双手作喇叭状,拉长腔调,隔着老远对我喊到:“怪胎!” 最开始,大人们的说教对他们还有点用。 后期因为院里禁止体罚,奶奶的精力也有限,就失去了威慑力。 他们的手段变本加厉,从当面嘲笑变为动手,要么扯我的头发,要么掐我的胳膊。 最后我厌烦了这种无趣的连续剧,开始思考有没有报复他们的方式。 于是在一个秋天的夜里,我以地下室有好心人捐赠的整箱零食为由,把这群笨蛋引进去,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去告诉管理地下室的阿姨这里的门好像没有锁上。 管理地下室的阿姨是个不错的帮手。 曾经就做出过几次差点把同事关在地下室的事,屡教不改,我见过院长奶奶说了她好几次。 依我所愿,这次她也忘记了检查几层地下室是否有人,就直接把门锁上了。 当天晚上,我睡得很香。 翌日,看见几张因为彻夜鬼哭狼嚎而没人管的脸,感觉就更好了。 但奶奶察觉到了我的小手段。 在她问我的时候,我抿着嘴唇,选择了撒谎。 她看了我很久,最后叹了口气。 “你这样不好,做坏事,很容易遭报应的。” 我不置可否,把脸扭到一边。 结果院长奶奶说对了。 我遭报应了。 [4岁,吃错东西,住进了icu。] 第2章 我插上了辅助呼吸的器械,听医生说,情况一度很危险。 而当我醒过来,扭头一看,发现自己闯鬼了。 就像所有的经典恐怖故事里蒙冤的恶鬼那般,脚不沾地的红衣女人站在床头,托腮看着我。 我看着她。 她看着我。 彼此之间沉默了数秒,我吃力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众所周知,被窝是防御鬼怪的最佳神器。 可惜对这只阿飘不管用。 那鬼弯腰钻进来,好奇地用透明的手指戳我,轻言细语道:【哎呀,醒了?】 “别和我说话。”我闭上眼,“奶奶不让我和陌生的阿姨说话,我也看不见你。” 【明白了,那就是真的看得到我。】 “……” 我执行着无视她的原则,一直坚持到出院后。 毕竟走了一次鬼门关。 出院后,我也有很长一段时无法下床。 那些和我关系很差的孩子们觉得自己又行了。 有人特意走到我的床边,得意洋洋大喊我残废。 我都懒得装哭给他看,只是扯出手背上的留置针,找好角度奋力一扑,通过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将他的脑袋重重撞在柜台上。 蠢货,笨蛋。 他不知道这种状态下,大人们只会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吗? 紧跟着我的阿飘目送着对方哭着跑了,她若有所思摸着下巴,说:【你的处理方式还可以再聪明些,裕礼。】 我忍了,但没忍住。 我回头看她,强调道:“我可下不来床,是他自己磕到的。” 她又说:【院长奶奶会信吗?】 我:“……” 我:“你真让人讨厌。” 【我倒是很喜欢你。】她笑起来,用惨白的手指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不客气地打开她的手,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鬼吗?还是妖怪?” 对方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都不是,我的话……嗯,你可以称呼我为欺诈系统。】 “欺诈系统?那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拥有特定功能,能辅助人类的工具。】她微笑示意,【详细解释概念对现在的你来说还有点太难了,不要把我当人就行。】 “那你有什么功能?”我继续问。 【啊,功能嘛……】自称为欺诈系统的人沉思片刻,最后竖起一根手指,【我能让你觉醒超能力。】 我露出鄙夷的表情:“你当我三岁小孩呢?” 欺诈系统幽幽开口:【你现在也才四岁啊。】 【总之,试验一下就好了。】她指了指桌上的物品,【你看到这本书了吗?想象一下,它落在手里的重量。】 我很是怀疑地看了她两眼,不过还是照做了,明明没有伸出手去拿,那本书却还是沉甸甸地落在掌心,像是瞬移一样,我睁大眼,发出“哇”的一声。 “怎么做到的?”我兴致勃勃地向她搭话,“我也能做到吗?” 欺诈系统老僧坐定般地坐在空中:【只是将五秒后的某个未来瞬间提现而已。现在的你还不行,身体和咒力都承受不住它带来的特殊视野。】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的缘故……咳,不对,是因为束缚。】 虽然有很多听不懂的名词,但在欺诈系统的解释下,我大概理解了自己现在下个床都费劲的原因,是上头给我的身体加了一把锁。 因为我获得了能力,所以祂就锁住了我的健康与咒力,避免我因为滥用它而死掉。 我还不太了解死这个词的概念,但我想到院长奶奶养在花园的花。 当那些花枯萎了,变得黄黄的,扁扁的,奶奶就说,它们死了。 我不想变成那样,但也不想一直打针吃药见医生,“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 【有哦。】欺诈系统垂下眼,【你可以选择成为欺诈师。】 我眨眨眼,不理解什么叫欺诈师,但系统很快贴心地解释道:【所谓欺诈师,是获取别人信任来达到目的职业。】 【你所要做的,就是和不同的人产生联系,取得他们的信任,最后背叛他们。】 【那些人对你的信任越深,在感受背叛的时候,对你产生的种种怨念、愤恨、以及诅咒,能成为你解开束缚的能量。】 欺诈系统一字一句这么说着,同时向我递来一本笔记。 我看了看封皮,勉强才认出来那上面写着欺诈笔记四个字。 【你很有天分哦,天生就是做这个的料。】 【怎么样,如果想好了的话,就和我签订契约,成为欺诈师吧。】 我即答:“不要。” 系统扬扬眉,把笔记在我眼前晃了晃,【真的不要?】 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笔记,反手扔进柜子。 “奶奶不喜欢骗人的孩子。” 【只要瞒住她就好了。】 “坚决不要。” 虽然生病很难受,但是想到奶奶失望的脸,我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欺诈系统也没有坚持的意思,但还是时不时建议让我考虑一下。 奈何直到我被人收养,我也没有同意。 [5岁,被收养,有了新的家庭。] 院长奶奶说,收养我的人和我一样,从小看得到奇怪的东西。 我默不作声,看着桌对面即将要成为我养母的女人。 对方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西装,看起来像是什么道上人物,她的脸上没什么笑容,但面对奶奶繁琐的提问都很耐心。 可她似乎根本看不见在我身边晃来晃去的系统,所以我觉得奶奶说她也有一样的能力,大概是在哄我。 【错了,奶奶才没有骗你。】欺诈系统耐心解释道。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我的身体比之前好了些,我在凳子上晃着两条小腿,眉头打结,在心底发问:【那为什么她看不见你?】 【因为我是住在你身体里的,所以除了你,不会有别人能注意到我。】 我:【……】 我:【我懂了,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朋友?】 【嗯嗯,你就这么认为吧。】欺诈系统歪过头,【后续到了新家,要好好生活。】 我听着她的话,在座位上抱紧双膝,轻声嘀咕:【……可我不想离开奶奶。】 然而无关我的个人意志。 院长奶奶还是把我交了出去。 我知道她没办法照顾我们这些孩子一辈子,所以不哭也不闹,在系统的强烈要求下,就这样坐上了养母的自行车后座,吹散了一株从花园里采到的蒲公英。 收养我的养母不是什么坏人。 但绝对是个极度好骗的人。 她实在很无聊,我说什么都会听会信,哪怕我编笑话说今天看见隔壁的狗旋转着下楼,她都会认认真真蹲下来问我记不记得狗狗是什么品种的。 欺诈系统在耳侧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反倒让我说不下去了。 谎言在这里没有任何作用,比那更有作用的,或许是厨艺才对。 这位很容易被骗的养母,不会洗衣做饭,更不会照顾孩子,唯一拿手的就是开水泡杯面,吃了一周后,逼得我开始怀疑人生,自己垫着小板凳下开始学着炒菜。 我给养母说请帮我打个鸡蛋,结果这人把鸡蛋带壳一起丢进我刚热好的锅里。 于是我让她滚,顺便永远剥夺了她踏上厨房重地的权利。 欺诈系统也跟着凑过来,挽起袖子准备指导我,兴奋劲还没过,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厨房,【欸,不用先去找地劈柴吗?】 我冷酷地说:“你也给我滚。” 日子就这么凑合过下去了。 我没有忘记当老板的梦想,但我总觉得自己的走向有点偏。 然后,就和所有的话本故事一样。 我人生的转折来了。 [8岁,家被偷了。] … 那一天,刚好是新年。 我特意为过年换的新衣服,还有抹过霜的手,全都染上了红色。 是养母的颜色。 温婉如玉的美人松开手掌,任凭我非常熟悉的那个人倒在冷冰冰的地表。 在她弯下身,用香气扑鼻的手帕擦拭着我沾血的脸蛋,细声细气问着我害不害怕时,我摇了摇头。 对方红唇轻勾,很是满意地打量了我一阵,抬手摸着我的发顶,发出好似怜爱的叹息。 “你好啊,小裕礼。”她念出我的名字,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我是来找你的,愿意跟我走吗?” 跟她走? 我嗅着空气中浓厚的血腥气,以一种分外平静的诡异声音说:“可是,你把我住的地方弄脏了。” “那还真是对不起。” 她一脸恍然,像是才想到这件事,涂着艳丽甲油的十指转而拎起早已经不动的女人衣领,那张属于女性的温顺面容在血的点缀中如此怪诞,而她只是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说:“我这就处理一下。” 第3章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人类的肉与骨在这刻显得如此脆弱,尸体开始变换,如受到高温加持那般鼓胀,膨大——像是谁打翻的番茄罐头,在这个人的手下逐渐化作一滩粘稠的血汤。 最后…消融。 清理完血迹的缝合线女人拍拍手,侧目看向我。 “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吗?”她说。 砰—— 宣告新年到来的烟花在窗外炸开,喜庆而嘹亮的响动终于让我回过神。 彩色的火光一瞬间将女人的身姿照亮,她笑起来很美,像一副活的美人画,可在我的脑海里,却依旧反复播放着她随意便处理掉尸体的光景。 我本以为自己会吐。 可实际上,我的身体就像不属于自己那样,什么感觉也没有,心脏处只有古怪的胀痛。 【系统。】 【……】 【你在的吧,系统。】 不知道什么原因,欺诈系统的反应比平时慢半拍,被我又叫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我在。】 【我同意和你签订契约。】 我听见自己心跳的剧烈加速。 【教我。】我说,【我要骗过她。】 欺诈系统沉默,不知为什么,隔了几秒,突然反问道:【不做好孩子了?】 【不做了。】我毫不犹豫。 之前所见的死亡反复盘旋在脑内,以最生猛最不容拒绝的方式,驻扎在心头。 【很好,契约成立。】 不知为什么,欺诈系统的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她语调冰冷,随即开始指引我该怎么做。 我闭上眼消化着她说的要点,任凭百般念头流水一般在脑内一晃而过,又很快睁开。 “我想知道,跟你走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被指责成坏孩子吗?”我用平静又带点好奇的声音询问道。 “当然。”女人和蔼答着。 “能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 “当然。” “也不用做家务或者别的什么劳动?” “我不要你做那些。”她保持微笑,“只需要把你的术式为我所用就好。” “我明白了。”我最后深深看了眼地上的那摊血水,选择性地忘记了那场死亡,说:“请立下束缚吧,这样我就跟与你走。” 眼前那张脸露出些许惊讶,“她居然让你接触过这方面的知识啊。”说着这话的人没有进一步使用任何暴力手段,反而动作优雅地拿手帕擦拭着自己手指上沾染的血。 “好哦。”对方浅笑着应道,“看在故人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开条件的机会。” “……那么,我的请求是——” 砰—— 夜空被明亮的烟火装点的绚丽多彩,花炮与爆竹齐响,一并也吞没了我的声音。 这场极度不对等的交易十分成功。 我很幸运,还能再次见到明日的太阳。 又很不幸,年仅八岁的我,还没有来得及成为老板,先成了别人手下的打工人。 ……不。 不对。 在缝合线女人朝我伸手时,我也无比顺从地牵住了她,然后垂下眼。 ——既然我做不了老板,也做不了奶奶认知里的好孩子。 ——至少现在起…… 我就是欺诈师。 第2章 演出好了,开始下一场。 二零零五年。 四月,在日本仍然是气候宜人的春季。 [十六岁,打工。] 咕噜噜翻腾着滚水的铜壶被放置于屋檐外的火炉间,冒出阵阵茶香。 错落有致的不规则石径坐落在附近翠绿植被间,那些鲜亮的青绿色占据着庭院的大部分位置,与古朴典雅的日式老派建筑相对应,更是充满了韵味。 堆砌在石缸上的竹筒因为蓄满了清水,啪嗒一声敲击在水面上。 这声响动让我回过神来。 隔着平光镜的镜片,我双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地赏阅着这里的风光,同时面带微笑,并腿跪在坐垫上,让自己看上去既不过分拘谨也不张扬。 日本人对园艺大多讲究一种野趣与自然,我觉得这样清静的场所刚刚好,非常适合上演一场令人身心愉悦的骗局。 要实施欺骗的人是我。 要被骗的人,则是一名和尚。 我尽职尽责地等待着那只即将入围的猎物。 算算时间,他已经迟到五分钟有余了。 迟到在这个国家的社交礼仪里是大忌,这必然是有什么意料外的事情发生了。 我这样心想着,继续等待下去。 十分钟后,一名身穿玄色法衣,外系七条袈裟的光头青年,踩着平整的榻榻米,从回廊处走进来。 他一见到我便俯身致歉,整个人瞧着慈眉善目,万分和蔼,我却没有错过他眼里的精光。 这位酒肉和尚装得像模像样,告诉我来迟了是因为遇见了几个难得有慧根的俗家子弟,为人授课的时间就比平时长了些,没想到会错过约好的时间,还请我见谅。 一听他说出这样的话,我便知道对方在搪塞自己。 我挺想一脚蹬翻案台,将其踢到在地,再踩着他的脊背,轻言细语地说没关系。 但我向来对自己情绪掌控得很好,所以只是含笑看着对方,说:“不,道静大师言重了,是我多有叨扰。” 法号名为道静的年轻僧侣,神态中夹带着一点傲气在我面前坐下了。 他是一个月前才接过上任主持的职位,近日正忙着与多方公司周旋,打点商业活动的事宜,为了寺庙的盈利而奔波。 是的。 在日本,寺庙的主持是可以光明正大和各种公司合作。 发展成类似家族产业之类的存在也不是新鲜事。 比起和尚,我更愿意称之他为商人。 像他这种刚上任的一把手,通常都会很努力地证明自己。 所以,才会接受我以合作为幌子的橄榄枝。 “关于村本小姐前段时间谈的合作事宜,我之后有考虑过。” 附近的煤炉架着文火烧过的水壶,他走过去顺手取下,随后回到桌边,翻开茶具,打开茶罐,开始冲泡。 “您给出的条件很丰厚,可作为新任的主持,我的一切行动都必须慎重。” “那枚佛骨,是我们鸣草寺最贵重的珍宝,而且之前就已经被别人预定了。” 话到此处,他动作刚好结束,将盛满茶汤的瓷杯“啪”的一声放在桌上。 我泰然自若地接过这杯烫手的茶,随即听见他继续发言:“于情于理,我想,拒绝才是最好的。” 记得上次与他分别时,还不是这个态度。 我平心静气地吹了吹散发着热气的茶汤,完全不给他避讳的机会,“您急于拒绝我,是有其他的原因吧。” “不错。” 被我点破的道静见此也就不再伪装出和善的假面,他放下茶壶,用十分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我,缓缓开口道:“今天正好有一位访客,是村本葬仪社的亲戚。” “据那位女士所说,村本家的小女儿虽然还未成年,却已经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平时帮衬父母诸多,有不少代表葬仪社私下谈合作的先例。” “但,那孩子最近摔断了腿,悄悄休养在家,根本无法出门。” 僧侣做派的商人的眼睛眯了起来,逐字逐句地逼问:“村本小姐,您能否告诉我,您在什么时候痊愈,又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家?” ……是了。 偶尔,在行骗的过程中,这种预料之外的要素,的确会毁掉一盘精心布置好的棋。 我把茶递到嘴边,细细回味着其中的清香,颔首道:“的确,如道静大师所言,我不是村本家的人。” 商人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狂色,而在他的气焰变得更嚣张之前,我抬起眼,以冰冷的眼神遏止了他。 “千代。”我轻轻吐出这两个字,“这才是我家的事业。” 凡是在日本商业圈混的,哪怕涉及的领域互不相干,也不可能没听过这三家公司——保全公司ja ces,纺织公司友住,以及电子公司千代。 见我既没有慌乱,反倒是用比之前更坚定的态度与他交谈,道静的气势很明显弱了一截。 他的表情僵住,隔了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颜欢笑道:“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做电子制造业的社长千金怎么会找到寺庙里来找我谈生意。” “当然,正常情况下是不会哦。” 人总是自以为自己不会在同一个坑跌倒第二次。 可谎言不一样。 当一种谎言被戳破时,就要更用心地把它编织成另一种谎言。 鸣草寺很普通,论名声,唯一称得上出名的,便是代代相传的至宝佛骨了。 而我眼前的商人,正渴求天上掉大饼这种好事。 那我自然要给出他渴求的饵食。 我维持着彬彬有礼的说话方式,可用词已经比之前变得更不客气,“友住商事株式会社的现任社长,在前段时间病重,这件事我想您也该知道?” 第4章 媒体早就把消息传得满天飞了,说友住商事株式会社将迎来换代。 “这对千代来说,不是好事吗?你们和友住可是世仇,这种时候……等等。”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莫非——” 我以鼓励式的眼神关注他,一点点地施加火力,“一周前,有人出钱,想要借走贵寺的佛骨,求得佛缘,您想要再抬些价,就约了改日再谈,对吧?” “那是友住的人?” “bingo~”我愉快地肯定了他的猜测,“本来这都是内部消息,但道静大师您既然碰巧识破了我的伪装,那就破例告诉您好了。” “友住社长的遗嘱还没定,他那三个儿子正个个攒足了劲头,想要讨好时日无多的老父亲。” “那老头非常痴迷佛学,鸣草寺的佛骨也只是他们想要以表孝心的道具。” “对我们这边来说,虽然不信什么佛骨能驱除疾病的功效,但既然他们想要,不反过来拿到他们想要的那些宝贝,再亲自送给友住老爷子,就太对不起我们两族的深厚情谊了。” 语毕,我弯起眼眸,用轻快但不容拒绝的腔调向对方施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其他寺庙的主持可都也选择了我们,到底要与哪边合作,道静大师也明白的吧。” 这一股脑的信息量让年轻的主持面露难色。 鸣草寺虽然在因为供奉佛骨,在神奈川有些人脉和名头,但远比不上其他的寺庙,更别说他刻意放了我那么久的鸽子,现在可以说是有点下不来台。 也不知道踌躇许久,他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最终咬了咬牙,“我明白了……但是友住那边,我总得有个说法。” “说法?不不,您不需要给出那样的东西。”我静静地摇头,“考虑一下吧,鸣草寺的供宝堂若是因为新来的弟子失职导致失火——” “难道你要我对外表示佛骨被烧掉?”不等我说完,对方双眼睁圆,一时没能控制住,直接站起来大喊,“这可是在断鸣草寺的根!” “京都的金阁——北山鹿苑禅寺,不也是被火烧掉后重建了吗?现在也不妨碍它是国内最出名的寺庙之一。” 与他的一惊一乍相反,我不温不火地伸出手掌,以示他坐回去。 “何况,我没又要求您宣称佛骨被烧。”我说,“「突然起火的供宝堂,最后在燃烬的废墟里,发现了毫发无损的佛骨」……这个剧本,可足够让您把鸣草寺高高捧起,就算坐地起价,友住家的人也只觉得物超所值,而不会有任何微辞——因为会有更多的权贵来争夺将这枚佛骨供奉在家里的权利。” 年轻的主持明显被我的说法勾起了心思,于是又跪坐下去,逐利的商人本质显然令他浮想联翩,但考虑到其中的风险,他还是忍不住提问:“这样不会被发现吗?” “您是鸣草寺的主持,虽然前任主持已经病逝,但您修行这么多年,应该也知道有钱人从不在乎自己手里的物品珍贵与否,而是在乎能不能彰显他们的独特。” 我再次捧起面前的热茶,浅浅品鉴着它的味道,漫不经心地抛出最后的引子。 “如果您需要更有力的保证,我之后可以让家父联络文教部的文部科学大臣,将佛骨的租借权可以委托他进行中转。” “在此之前,你只要保证那枚佛骨不落在友住一族的手里,便可以彻底脱身出来。” 日本文部科学大臣,掌管日本文部科学省,其管辖下的文化厅,正好负责宗教交流事务。 听见我将这个名头抛出来,道静的眼神亮起来,再无后顾之忧。 他喜上眉梢,端起茶壶再次将我杯中的茶满上,随后殷勤问道:“那千代小姐您看,我这边什么时候执行这个计划。” “具体的细节就请道静主持亲自决定了,我毕竟不是修行之人,论对寺庙的了解不如您。” 说话的期间,一只低级咒灵跳上桌来,分叉的舌头从道静的眉目前划过,又好奇地探入我面前的茶杯。 啧。 我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杯,顺势起身,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向对方说道:“再则,今天聊得实在是太晚了,有关这次的会面,我也需要汇报给父亲。” 虽然我一句都没有提被放鸽子的事,但眼前的人仍然流露出了略感尴尬的神色,他连忙跟着站起来要送我。 鸣草寺后院的接待室属于道静家的私人住所,因此一路上没遇见其他人。 我迈着碎步,以稳定的距离跟在这位主持的身后,直到走进对外开放的寺庙区域,才看到有其他僧侣的出没,我侧目打量这里的装潢,想了一下,开口道:“离开之前,我能去供宝堂参观一下吗?” 毕竟是不久后就要被烧毁的地方,不提前观光一下,就有点亏了。 对方也是领会了我的意思,连连点头,在前带路。 “请走这边。” 供着佛骨的地方是一座单独的塔楼,大约四米,三层楼左右的高度,四周非常干净,瞧不见一丝低级咒灵存在的痕迹,走进去也同样如此。 存放在供台上的木匣被绳索围住,几张雪白的纸垂均匀地系在麻绳间,仿佛与世隔绝的存在。 传说,佛塔的来源是最初是坟墓,里面埋着释迦牟尼的遗骨。这里也安放着足有千年之久的佛骨,可谓是更贴切传说了。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恭敬地鞠了一躬,随后睁开眼,紧接着问身侧的主持:“能允许我靠近点吗?” 道静似乎觉得这是小事,便又答应了下来,但是紧接着,在我凑近观察了一阵,再次向他提出能否打开盒子让我看看,终于是有点迟疑了。 “如果不方便外人接触的话,您亲自打开给我看看可以。”我善解人意地补充道,“我只是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佛骨,会引来友住一族的热情。” 已经答应了我两次小要求的道静犹豫了几秒,还是应下。 他翻过纸垂绳,动作轻巧地捧起有两个手掌大的木匣,匣子的构造看上去就是由实木打造的,非常有重量,以至于对方拿起来都略有些吃力。 与之相比,当它打开时,躺在锦缎中,只有拇指大小的宝贝又太过轻巧,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白森森的佛骨被写满符文的绷带缠裹起来,一点也不神圣。我看了几眼,就失去了兴趣,但还是礼貌地向道静颔首示意,“非常感谢,已经足够了。” 踏出鸣草寺的大门,我搭上了计程车,一转去了家离得很远的旅馆。 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摘掉眼镜,丢下假发,褪去死板的和服,再把换下来的衣物都塞进背包里,重新走出门时,已经不再是什么大家千金的形象,而是不知世事的高中女学生。 下午五点零三分,我走进一家料亭,在服务生的引导下来到约好的地点,印着格纹的幛子门后被拉开,一名梳着披肩马尾的黑发女性也刚好睁开眼。 「她」身穿玫红的色无地,双手静放在身前膝前,不知在桌前静坐了多久,一见我出现,便露出和蔼的微笑,虽有瞧着有些年岁,容貌却依旧俏丽。 美虽美,却非人哉。 女人,不,名为羂索的诅咒师朝我说:“辛苦了。” 对方没有问我事情办得成功与否,我也懒得赶着上前邀功,在将门拉上后,便坐在榻榻米上开始捶腿,点 点头说:“我也觉得辛苦了,腿都要跪断了。” “你还真是一到我面前就开始叫苦了。” 羂索发出悦耳的笑声,若不是事先便知道其身份,我也会觉得对方的一举一动实在勾人,她以袖掩面,生动演绎了什么叫风韵犹存。 “说说看吧,这次又遭了什么罪。” 我心平气和地挑了重点讲了讲,表述了下自己运气不佳对方居然能遇上认识伪装的正主的人,又强调了下自己进行了怎样的临场发挥。 我的便宜老板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千代和友住……呵,还有文部科学大臣,精彩。” “我若是在场,可做不到这般,还是小裕礼你有办法。” 我板着面孔停下手里的动作,一本正经地说:“请不要以为我没听出来您是在借机挤兑我,老板。我早就说过了,您不如直接去抢更快。” “闹脾气了?真是不经逗的孩子。” 羂索用食指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那间佛堂里的结界我虽然可以强行突破,但被凝视着这片土地的「眼睛」发现了,就得不偿失了。” “让盘星教的人去租借也是法子。”我直言,“反正那里的主持很贪财。” “我正是觉得小裕礼是最优选择才派你去的哦——要知道时之器分会因为和诅咒师来往过密,近来被总监会盯得很紧。” 对方脸上虽然在笑,可抬起眼帘,那双眼瞳里整个倒映着我的影子,却是无喜无悲,“好了,闲话不谈了,说回正事吧,东西呢?” 我:“……” 第5章 意识到不能继续打着幌子试探下去了,我没有出声,而是摊开手,以行动回复了对方。 本该躺在供宝堂的那枚佛骨,现在凭空出现在我的掌心。 不,它从来就不是佛骨。 只是由术师尸体制成的咒物。 属于女人的白皙纤细的两根手指将其拎起,伴随着主人的感叹再缓缓收拢,“千年未见了,也不知道对方还能不能认得我。” “不过罢了,总归有宿傩的手指,他是否记得都无所谓。” 貌若女性的怪物扬了扬眉,额头间清晰的缝合痕迹触目惊心。 「她」合拢掌心,转而对我招招手。 “过来,小裕礼,有新任务。” 一张照片被推到我面前。 这是一张我很熟悉的脸,因为这张脸在羂索的手里出现频率非常高,从幼童到少年俱全,想不熟悉也难。 “两个月前,你应该见过他一面了,虽然是计划外的情况,但可以利用起来。”羂索笑眯眯地按住我的脑袋,夹着照片的手在半空中晃了晃,“之后,收集他的信息,读透他的术式,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是吧?” 我:“……” 我:“不,我觉得大有问题。” “嗯?”后者看了我一眼。 我老老实实地抽出包里的护照,翻开夹在里面的纸张,说:“我的日本签证快过期了。” 当然,签证过期,正常来说不是问题。 但…… “今年的新法例是必须要求监护人到场的才能续签的。” “您之前已经抛弃掉了有我监护人身份的那具身体,现在尸体估计都已经不知道在哪里发烂了。” 身为下属,我很是贴心地提醒道:“您要不要先考虑下,怎么解释我一个国外来旅游的未成年人,在短短三个月时间里,换了个日本监护人?” “……”羂索迅速收回按在我脑袋上的手,端坐回原本的坐垫上。 我不依不饶地靠过去,几乎要把护照当话筒怼他脸上:“老板,老板你说话呀老板。” 羂索不紧不慢地持起长筷,将一片鱼肉放在碗里,那双看似多情实则无情的美目轻轻剜了我一眼,隔了几秒才启唇反问:“你觉得这种小事会让我觉得为难吗?小裕礼?” “不,我只是喜欢把自己装成有个性的人。毕竟老是听监护人的话,在日本是一种很没人格魅力的表现吧。”我直言。 羂索:“……” 羂索:“呵,行吧,我许可了。” 「她」指尖用力,以筷尖夹断鱼肉,浅浅地对我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但是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哦,你知道的。” 我眨眨眼,知道这是明着敲打我,也知趣地收回手,乖巧道:“了解,不会让您操心。” 这么多年下来,我很清楚,我这个上司,从来不是什么善茬。 而执行下一项任务前,的确该把之前的残局收拾了。 …… 三天后。 神奈川的当地报纸上新,鸣草寺的供宝堂因新来的僧侣在给地板涂蜡时失手打翻烛台,燃起烈火,虽无人伤亡,但佛骨被烧毁。 它只占据了报纸上小小的一格,根本没有掀起什么水花。 我站在能看到鸣草寺的天台,点燃一根仙女棒,看着眼前微小而绚烂的火花对照着远处已经变形的火烧建筑,随手把它投入桶中。 原本干净的水桶顿时变得浑浊,水花荡漾间,模模糊糊倒映出我自己没有表情的面容。 我看着那张脸,提桶把里面的污水向角落的排水口一倒。 “好了,开始下一场。” 我用无比欢快的声音对自己那么说。 第3章 boss[你已经是个合格的欺诈师了…… [16岁,打完工,上学。]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一年级的教室外,我单手拎着书包,跟在班主任的身后,隔着老远便听见了几个人的说笑声。 “那东西真的超难吃的,属于前所未闻,难吃到足以吓人一跳的地步哦~下次带你们也去试试好了。” 说话的腔调轻快、跳脱,仅从声音就能推断出来,大概是很活泼外向的一个人。相比起来,接话的女声倒是分外懒散,话语中有几分敷衍的意思。 “虽然很感谢五条你以身试毒,但请容我拒绝。” “硝子不去,那杰呢?” “我?嗯……这么说起来,可以买几份给高年级的前辈当伴手礼吧。” “被冥冥前辈收拾时别说我没阻止过你们俩哦。” 少女这样说着,但听得出来也没有认真劝的意思。 我正想着要不再继续听下去,教室里的人却不约而同在此刻噤声了,或许是察觉到有人靠拢的气息,直到夜蛾正道推开门的那一刻,才重新发话。 “啊,来了来了,花了不少时间呢。” 最先有反应的棕色短发女生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烟,往我这边看了眼,接着她不慌不忙地把火星掐掉了。 五官端正,右眼下的一颗泪痣点缀的恰恰好,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不会太给人距离感,满分。 “比预想中要快呢,本以为还得再等一阵。” 靠窗的黑发少年眯着细长的眼,面相和善,但是从打着黑耳钉、奇怪的喇叭裤以及梳起来的丸子头来看……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打招呼。 “诶?明明就很慢吧~最开始说是「新入学的人很快就来了」,结果慢得我就快要睡着了。” 最后,一只手撑着课桌的白发少年打直双腿,懒洋洋地分了些视线过来。他的脸上挂着一副墨镜,但并不突兀,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恣意。 家入硝子,能力:反转术式。 夏油杰,能力:咒灵操纵术。 我不动声色把那些早就烂熟于心的资料与本尊挂钩,在心底平静地念出他们的名号,然后把目光落在白发少年身上。 ……以及,继承了六眼与无下限的天才,五条家的未来家主——五条悟。 与他一起入学的同级生有家入硝子、夏油杰等二人,目前来看,关系不错。 “你们几个又不是多动症儿童,连十分钟都坐不住吗?” 显然是很头痛这种自由散漫的态度,夜蛾正道两掌拍在桌面上,厉声发话:“把桌子搬回去,各自坐好,现在还没到下课时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搞什么。” 几个高中生眨眨眼,不再吱声。 在班主任的威严注视下,他们比想象中要听话得多,伴随着桌椅板凳的拖动声,很快教室恢复了原样。 直到所有的动静消失后,夜蛾正道才用拳面敲了敲黑板,把注意力落在我这边。 “这位是因为一些私人原因推迟入学的新生。”他说,“因为家庭原因,她有些 缺乏咒力的基础知识,你们几个,要多帮助一下同学。” “然后,裕礼,介绍下你自己,不用紧张,对敬语不熟悉的话,就说简单一些。” “是,谢谢夜蛾老师的体谅。” 我跟着站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接着转身把粉笔放回原位,再规规矩矩地按着紧急培训的礼仪课安排那样,来了个九十度鞠躬。 “大家好,我是裕礼。来自中国,因为对日本的社会文化不太了解,可能说话会比较直接。” “嗯…那倒没关系,”回到自己位置上的家入硝子托着脑袋,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举手发言道:“倒不如说请务必直白点,谢谢。” 夏油杰双手抱袖,欣然点头,“反正也不会比悟的心直口快更过分了。” 那太好了,本来担心还有些唐突,但是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 “那么实不相瞒。”在同学们或散漫或平淡的注视中,我进行了一个深呼吸,微笑地说出了那个本该藏起来的目的,“我来东京高专就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干掉五条悟。” “多有不成熟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包涵。”我说。 “……”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就在这阵诡异的气氛中,家入硝子不负众望,发出了一声“哇哦”。 紧跟其后,夏油杰也不由得微微睁开细长的眼,说:“……所以是这种意义的直接?” “因为我不太喜欢喜欢说谎。”我耐心解释道,“实际上,也是因为五条同学在这里,我才决定来做咒术师的。” 家入硝子歪头,“你提前调查过了?” “调查?嗯,当然。”我大力点了点头,“从「窗」那了解到五条同学是咒术师界新一代最出名的种子选手后,我就有了挑战他,打败他,把他垫在脚下的想法。” “既然是要做咒术师,那肯定要定个比较高的目标,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把业界都看好的优秀标兵击败,正常人都会有这种冲动吧?” “我好像听懂了。”家入硝子看向另一名来自普通人家庭的同僚,“夏油,你们非家系的普通人是这样的吗?很有雄心壮志啊。” 第6章 夏油杰微笑摆出拒绝手势:“别看我,她所说的正常应该是来自其他星系的吧。” 最终,还是一脸平静的夜蛾正道制止了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要说他为什么能这么淡定的原因,是因为早就见识过了,所以他才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说:“就这样打住吧,裕礼。下来,挑一个你的座位。” “好的夜蛾老师,没问题夜蛾老师。” 稍许不和谐的小插曲就这样落幕了。 我听话下了讲台,没有犹豫,就直接挑选了某位当事人的后座,这里视野绝佳,非常适合把教室里的一举一动都收敛入眼底。 我看见夏油杰与家入硝子对视了一眼,默契看向之前被点到,却至始至终没有发言的五条悟。 背靠课椅的白发少年漫不经心地在打哈欠,也许是不在乎,也许只是觉得那句发言没必要回应。他将左腿压在右腿上,背靠课椅,翘起的小腿维持着一定频率晃动了几秒。 然后,动作顿住,终究是没能沉住气,突然用一种“天空下红雨了”的口吻开口道:“喂,杰,我刚刚好像有了幻听。” 夏油杰挑眉:“很遗憾,悟。那是现实。” 回答的人明显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但并没有在意地继续道,“所以你有在哪里得罪过我们的这位……新同期?” “哈?老子不记得啊,那种经历。”五条悟的手指在太阳穴附近打转,散漫答道:“怎么看都是无端挑衅吧。” “如果真是那样,我对这位新同学的初始好感就要上涨了。”家入硝子插话了。 五条悟:“?” 五条悟:“硝子,你站哪边的?” “反正不站在人渣这边。”棕色短发的少女慵懒地回答,“再说,你又不会真的被干掉。” 确实,对从出生起就被挂在咒术界悬赏榜的五条悟而言,他大概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的存在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早就知道实力天差地别,我托着脑袋,继续看着五条悟的后背,别看对方是一副极度放松把后背暴露出来的状态,可无论怎么找,我都没能在这人身上寻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他没有转过头,但我还是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探究着我的视线……嗯,这就是六眼的效果之一吗? 这样想着的同时,前方的人突然倒头靠了过来,用后脑贴住了我的桌面。 他双手作枕,亦如在海边沙滩椅休假那般闲适地出声道:“听见了吗?你这么弱,根本不可能干掉老子,反而会被打哭的。” 这种从下方仰视他人的动作,偏偏五条悟做起来一点也没有处于下位的自觉。 “听见了。”我调整了下座位,将距离稍微拉近了一些后,用左手托着下巴,注视着他说:“不愧是五条同学,从入门到让人跨度到放弃,可惜我恰好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五条悟挑动眉梢,用放低了一些的声音向我继续搭话:“知难而退是一般人都该有的美德吧?” “我不想要那样的美德啦。”我困惑地低下脑袋,隔着墨镜与他对视,“以超越最完美的顶点为目标,哪怕目标再遥不可及,这个想法很难理解吗?” 话音刚落,对方晃动椅子的动作比之前慢了一秒。 他突然把墨镜往上挪开了一段距离,搁置在额发附近,我也终于看到了那双在咒术界赫赫有名的六眼,是宝石蓝一样美丽的颜色,流转着清澈的碎光,与他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透出点冷冽的锋芒,镇定又平和。 五条悟的视线没有停留在我的身上太久,仅仅是打了个照面,就兴致缺缺地挪开了。他把墨镜戴了回去,挺直背脊,毛绒绒的白发脑袋跟着远离了我的课桌上,随后的口吻要多不客气就有多不客气:“那先学会怎么操作咒力吧你。” “好。”我严肃地点点头,“我会尽快学会的。” “是必须才对吧。”五条悟重申道,“想干掉老子,那可是基础中的基础。” “悟,对女孩子的点评温和点吧。”夏油杰笑眯眯地开口道:“能有这样大的跨越度的梦想很不容易。” “不,你们俩都是一丘之貉吧。”家入硝子果断吐槽。 我眨眨眼,没再吭声,因为我已经看见原本在讲台上的夜蛾正道举着沙包大的拳头靠近了,他的手法又快又重,砰砰两声后,原本还活泼乱跳的两个男同学顿时如同挺尸般撞在桌面。 “抱歉啊,这两个家伙就是那样的渣滓。”围观了全程的家入硝子歪头,向我示意道,“我是家入硝子。你…名字的发音,真特别呢。” “你好,家入同学,很高兴认识你。”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与我搭话的少女身上,完全不在意刚才的事,“名字的事请不用在意。因为是中文的发音,所以还挺难叫的。家入同学可以慢慢来。” “话是这么说,不过注音是怎么注,回头我试试。”家入硝子眨眼笑了。 “注音吗?注音的话,最接近的音应该是——” 我掏出笔来,一笔一划在笔记本上认真标出五十音,刚打算递出去,就被截胡了。 “yori?”不知何时起身的五条悟揉着脑袋上的包,撑着我的桌面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显然没有记住刚才来自恩师的教诲,夹住笔记本的两指在我眼前晃来晃晃,“和幽灵的发音这么近似,喂,硝子,你干脆叫她幽灵好了。” 家入硝子:“欸,不要。” 夜蛾正道:“五条悟!” 五条悟:“嘁。” 笔记本重新被放回到我的桌上,被叫到的名字的白发少年这回老实了,又坐回在椅子上。 夜蛾正道瞪了一眼这个让自己最闹心的学生,手中的书卷终于摊平,变回最初的教案,开始上课了。 我灵活转着手里的圆珠笔,注意力落在黑板上,偶尔,也会分神看一眼坐在前方的五条悟。 兜兜转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我想。 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模拟游戏。 瞻望我这年的未来,那一定写着—— [16岁,系统离开了。] [你已经是个合格的欺诈师了。 ] [自己注意点,为打boss做准备吧。] 第4章 测试是呢,得测试一下。 日本学校的上学时间本来就不算饱和,更别说像咒术高专这种生源不足的地方,一个小时后,课程就结束了。 “裕礼。”夜蛾正道叫了我一声,他正收拾着教案,大概是想起了什么,那张硬汉表情缓和一下,朝我说道:“明天会给你安排补课,今天就先适应下环境吧。” “是。” 我挥手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教室,然后把手伸到挂在课桌旁的背包里,从最里层的地方拿出一盒点心。 “家入同学,点心要吗?”我友好地朝坐在右前方的家入硝子搭话,在我的家乡里,没有靠吃的拉近不了的关系,分享零食也是最容易破开小圈子坚冰的一个举动。 “哦,thankyou,裕礼。”对方很大方地把椅子拖了过来,“还有,叫我硝子就可以了。” “好的,硝子。”我打开点心盒,从容地开始介绍口味,“红豆、椒盐、栗子、苦咖啡你喜欢哪种口味?” “居然这么多?这个包装……手工制作?”家入硝子的观察力不错,视线浅浅扫过盒子里面满满当当的糕点,表情看起来有些惊奇。 “是的。”我骄傲地作出回答,“为了让新同学们充分感觉到我交友的渴望与诚意,我专门去报了突击补习班。” “……嘛,倒也不必努力到这个程度。”家入硝子眨了下眼,一脸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她隔着一层油纸,把咖啡酥放进嘴里,“嗯,不过补习班很有效,很好吃。” 当然,补习班我可是花了一大笔钱,要是没有效果,回头我就归国把那个辅导机构端掉。 见家入硝子给出了好评,我心满意足地放弃击垮教培领域的想法,转头看向教室里还剩下的另外两个人,问:“五条同学,夏油同学,要来一块吗?” “也知道我的名字啊。”被点到名的黑发少年语气中虽有意外,但更多还是好奇:“本以为你是只会盯着悟看的那种人。” “怎么会呢。”我惊讶地摆摆手,“大家都要在这咒术高专相处,不记住其他同学的名字是不行的吧。” 也不知道夏油杰是对我产生了什么误解,还是说在日本咒术界难道都不喜欢健康的人际关系?我有点想不明白,但很快就把顾虑丢到一边,抬手把点心盒递给两人。 像是屈尊接受上供的猫,五条悟先弯下腰,挑挑选选拿了块红豆饼塞在嘴里,嘟囔道:“比起咒术师,你还是做糕点师更有前景诶。” 他睫羽眨动,说话的同时也没耽误吃,点心盒里的东西很快就减少了一小半。 夏油杰微微挑眉,从他身后绕过来给了一肘击,“悟,嘴上还吃着别人东西的时候,不必说这么煞风景的话。” 第7章 我留意到夏油杰的手肘在击中前就被无形的隔阂拦住了,五条悟置若罔闻般擦掉嘴边的糖粉,墨镜后的眼眸一转,再次抓到我的偷看行为。 他也不恼怒,食指与拇指捏着自己下巴的位置,反而露出一张洋洋得意的脸。 “老子又没说错什么。”他直言。 夏油杰:“……所以我的意思是让你少开口。” 五条悟不理挚友给的信号,继续给出了自己的结论:“她真的是很弱,咒力少,体力差。真要做咒术师这一行,等同是给咒灵送菜吧。” “没关系,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无论是糕点师,还是咒术师,我两个都要。”我迅速接过他的话,把点心盒转移方向,“夏油同学,喜欢什么口味?” “谢谢。”夏油杰抬眼看过来,似乎是有些惊讶我没有被那些话所刺激,他礼貌地向我报以笑容,终于也伸出手来取走一个,“我拿一个椒盐就好。” 三个人的差别口味差别很大呢,苦甜咸齐聚……是吃火锅会多少点个鸳鸯锅的局面吧。 我习惯性地把这种看起来无用的情报牢记于心,再把点心盒放在桌上让大家共享。 “能问一下,夜蛾老师下课后会去哪?” “一楼的职员室大概是去捏咒骸了。”夏油杰最先出声回答了我,他捏着牛舌饼,一点点喂进嘴里,温和的声音因为进食稍许有些含糊,“有事找他?” “虽然说明天我才正式开始补课,但我很想提前了解其他人是怎么运用咒力,因为认识其他的咒术师这还是头一回。” “这样啊。”夏油杰若有所思,“这样的话,我也可以帮忙。悟呢?” “啊?可以啊。”五条悟懒洋洋地翘着腿,不知什么时候,人已经坐在我课桌上,他一个人把点心盒完全抱在怀里,大快朵颐,“但哭了我可不管。” 我拍案而起,生怕错过这个机会,“不会哭啦,倒不如说谢谢你们能抽时间帮我。” 家入硝子抬起手按住我的肩膀,神态间写满“这是为你好”,不忍道:“还是好好考虑下吧,这两个……姑且可以算优等生,可若是作为教导者绝对是最差劲的那种,我更推崇你去找夜蛾老师。” “可能得到优等生的指导是很难能可贵的事吧?”根本没考虑推辞,我只觉得犹豫一秒钟都是对这个机会的不尊重,“谢谢你的好意,硝子。但我真的很想试试。”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好吧,你觉得能接受的话。” “好。”我从座位上站起来,把自己的椅子放好,回头看向另外两位dk,“那请等一下,我先给夜蛾老师送些点心,马上就回来。” 家入硝子的眼神挪到了五条悟那边,不知为什么,她看起来有点烦闷,语调也变得凉凉的:“点心……啧,已经被五条吃光了。” 见此,我不慌不忙地从书包里取出第二盒,“别担心,我有考虑到五条同学可能会做这种事,做了不止一份。”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不,所以为什么会考虑到那家伙的行为模式。” “因为想要超越一个人,就得先了解他对吧。”我正气凛然答道。 “悟,你完全被看穿了啊。”夏油杰眯眼笑起来。 “这种程度谁都能预料吧。”五条悟双腿一勾,从课桌上蹦下来,他转头扫了我,那张挂着墨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瞧着有点冷淡,“不管怎么样,老子的休息时间可是很宝贵的,快去快回。” 去送点心的时候,夜蛾正道在职员室里做手工活。 夏油杰说中了。 这位班主任面部肌肉紧实,长着一张硬汉脸,走路时步伐也是孔武有力,但手指却很灵巧。 堆在办公桌上咒骸恐怕都是他的作品,我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再礼貌性敲了敲打开的门,“夜蛾老师,现在有空吗?” “嗯?”夜蛾正道抬起头,“你进来吧。” “给您这个——是手制点心。”我快步冲过去,以九十度弯腰的形式递上去,“虽然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但这算是我刚入学的见面礼。”我想到今后的高专生活,真心实意的继续开口道:“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麻烦您了。” 虽然我大概率是读不完高专的,但基本的礼节还是得备上。身为一个好孩子,对「好老师」之类的存在自要都保有敬意。 尊师重道,这是系统教过我的。 夜蛾正道看起来有点惊讶,这个外形看上去很像混过几年极道大哥的人用宽厚的双手接过点心盒,虽然没有笑,但我能感觉出他的态度变得很柔软。 “很难得啊。”他感慨道:“到我职员室的学生通常都是来受训的——总归,谢谢你的好意,裕礼。” “这点程度不算什么。”我放下手,视线又情不自禁落在被他放在桌上的咒骸身上,圆嘟嘟的毛毡很壮实,看起来手感就很好,我想了想,又说:“以后有空后我能来找夜蛾老师吗,咒骸的制作看上去很有意思,我也可以帮帮忙。” “和看上去不同,很枯燥的。”夜蛾正道说。 “没关系,夜蛾老师,我不讨厌手工作业。”我颔首,“那就先这样说好了,我走啦。” 与成年人相处,要懂得保持社交距离。 而与同龄人相处,稍微热烈一些也是可以的。 我离开教学楼,来到训练场地,隔着老远的一段距离,就看见家入硝子坐 在外围,嘴里含着一根没点燃的烟,挥手冲我冲喊道:“裕礼,做好准备了吗?” “我做好准备啦,硝子~”我加快步伐,来到训练用的空地。 家入硝子用手指点了点喉咙的位置:“好,想停下要大声说出来哦,否则那两个笨蛋是很难停手的。” “明白,该抱头求饶就利落求饶。” 本来也没打算现在就和他们死斗,我怀着很轻松的心情,向等在一旁的另外两位礼貌示意:“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没关系,也没等多少时间。”和五条悟低声说了些什么的夏油杰最先把脸朝这边转了过来,狭长的吊销眼上扬,携着淡淡的笑意,很友好,但距离也拿捏得非常到位。 他温和问道:“说起来,还不知道裕礼同学你的生得术式是什么?” 我“唔”了一声,难得踌躇了几秒,“可以暂时保密吗?” 夏油杰耸肩:“我倒是没问题——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原因啊。 我的目光挪动,又一次看向五条悟,他正拿着手机站在夏油杰的身侧,因为角度的问题,墨镜盖住了他的小半张脸,但是我还记得那种纯粹干净,好似琉璃般剔透迷人的色泽,漂亮极了。 是一双好看,也很有用的眼睛。 “我有听说五条同学的眼睛很特殊。”我直言道,“所以很想试试。” 六眼的情报不是什么秘密,从古至今都有多方的记载,随便抓个年长的「窗」都能说上一二。 市面上最广为流传的,关于六眼的功能描述有三。 其一为无死角的视觉,其二为对咒力的绝对精细掌控,其三为能看穿他人的生得术式。 对我而言,最需要注意的是看穿术式那点——究竟是不需要任何条件,只要看到人就能看破他人的术式本质?还是根据咒力的运作方式去看破施展出的术式?——不管怎样,能弄明白最好。 原本拿着翻盖机玩游戏的大少爷手上动作停滞了一下,表情瞧上有些奇异,连眉梢都扬了起来。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五条悟嘴角轻挑,听起来倒没有要生气的意思,“是试探?” “有这样的机会就想试试啦。”我说,“五条同学拒绝也没关系,毕竟你有这样的权利。” 他合上翻盖机,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看起来稍许有了兴趣,“可以,老子无所谓。” “真的?”我睁大眼,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好说话,“五条同学,你人也太好了吧!” 五条悟哼哼着,明显也很受用这种说法,接着向我竖起一根手指:“但作为交换,老子可不接受什么想回家的话。” “没问题!”我高高举右手,与他相对,完成一个漂亮的击掌。 家入硝子叹气:“这是单方面定了免责通知呢。” 夏油杰:“算了,硝子,反正当事人都觉得没问题。” “杰。”和我达成协议的五条悟突然回头叫他一声:“首先,最开始要做的事是那个,对吧?” 嗯……?我困惑地看了看这两人,很明显,夏油杰已经get到五条悟没说出来的言下之意,他原本无奈的表情逐渐被想要看戏的那种神态取而代之,我看着那人笑眯眯地颔首,眼神落在我这方。 “是呢,得测试一下。”他说。 我:“?” 我没理解他们从何而来的默契,但很快,我感觉到氛围变了。 第8章 “那么,从现在开始计算的三分钟内——”五条悟把手机放回衣兜里,如同彻底睡醒了一般,他朝我缓缓抬起左手的手掌,拖长的尾音近乎飞起来,“尽可能躲开我和杰放水后的攻击吧~” 咒力凝聚的压迫扑面而来,我眨眨眼,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弱弱地问一下,我这种刚来的有意外受伤保险吗?” “嗨~弱弱地回答你——”五条悟高高兴兴地扬起唇角,脸上浮现的神色看起来天真又顽劣,“有硝子在,有也拿不到啦。” 话音刚落。 嗖。 我踩地跳起来,一道凝实的咒力落在刚刚所站的位置,轰然在地表打出一个坑。 第5章 指导好哦,双倍赔偿。 非术式,是纯粹的咒力放出。 光是咒力放出就有这样的威力,真可怕。 我刚在心底做出判断,随后感觉侧方一道劲风劈来,滞空状态下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本能地抬起手护了一下关键位置,就被打中了。 护在身前的手臂传来闷痛,沉重的攻击让我怀疑自己接的是石头而不是他人的腿踢,尽管卸掉了一部分力道,但身体仍然被击退了十几米,鞋底磨蹭着地表刹住的那一刻,我条件反射性担心了一下新买的运动鞋质量。 “不要只看一个地方,视野会变狭窄的。”穿着宽袍大袖的黑发少年笑眯眯保持着右腿抬起的动作,身形不动如松,“顺便一问,裕礼同学练过体术吗?” 语毕,只是眨眼的瞬间,我根本没能看清他的动作,人就已经出现在身前。 这还不到一招,左手被夏油杰出手捏住了,关节被绞,身体也被向反方向压制,而出手的那人恐怖连一成的实力都没拿出来,还在不紧不慢评价道:“你多余的动作很多,但有系统训练过的痕迹。” 我暂时不答他的话,左手外甩,屈臂回收,以扭伤的代价,强行挣脱了这种被压制的状态。 重心偏移,我活用还能动的每块骨骼,右手撑地,绷直的腿踢向对方,理所当然,唉呀……落空了。 “是有学过。”我调整姿势,苦恼地盯着巧笑退出我攻击范围的夏油杰,“但我的武术突击班——” 只上了三个月。 没能来得及把话说完,我若有所觉就地翻滚了一圈,刚才所站的地方被几道放出的咒力打得冒烟了。 “不是要用术式试探我嘛,结果你光关注杰去了。”远处,重新吸引了我注意力的五条悟眨眨眼,他仍然只用了一只手,食指与手指摆出枪击的形式,精准地瞄准我如今的位置,“老子要加量了,你的术式也该用出来了吧。” “用不出来也没关系。”夏油杰双手抱袖,看起来暂且没有攻击的意思,他唇角扬着,语气虽温和,但那层表皮下我窥见了与五条悟相似的傲气。 “我和悟会留手的。”他说。 这两人的确有自傲的本钱,而我能调用的咒力不多,在面对二者玩闹式的攻击,落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喂,回答呢?”像是失去了耐心,五条悟催促了一句。 “我会用的。”我揉了下发痛的手腕,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下现在的站位,“只是需要酝酿一下。” “是嘛。”五条悟用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晃晃悠悠在手里拿着转了一圈,停住的瞬间,咒力发动。 “那不要哭哦~”白发少年笑嘻嘻地说道,“虽然大概你哭了我也不会停手。” 一发、两发、三发……更多。 远超之前的速度,亦如落雨般密集,稍有不慎就是一道血痕划过。在这种几乎没有喘息空间的时刻,夏油杰却与他配合得刚刚好——踢弹、横打、侧踹——只要我有慢下来的意思,他就定会盯准破绽露出的一瞬间,攻击过来。 前后搭配,恰到好处。 “悟真是乱来啊。”夏油杰恰有其词地评价着,笑容不减,像是根本不记得他自己揍得也不轻这件事,等我狼狈从咒力的洗礼中退开时,他随即飞身逼近,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前,还很好心地说了句:“如果坚持不住,就说出来吧。” “没关系,现在还可以。” 四、五、六、七……大概用七根就可以了吧。 手指按住袖管,我在心里默默算着数量,作势要躲,在他这次旋身踢来的那一刹,脚跟定住,双手接住对方向肩头攻击的那只腿。 在夏油杰略显惊讶的注视中,我无视浑身的钝痛,侧身一扭,将他的腿向外甩开,如此一来,使他的攻击偏移。 当然,这不足以击败对方,他很快卸掉力道,改变了原本的轨迹。 而我盯的就是这一刻。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察觉到咒力波动的人看表情察觉到了什么,反射性地拉开一段距离,却没有凑效。 因为足有成人手指粗细的菱形铁锥是凭空现身的。 一级咒具,承影刺,拥有自我复制特性的武器,咒具的母体能诞生八根复制品,只要母体存在,其他的复制品就算毁坏了,也可以通过时间恢复。 像是一开始就存在那里,星星点点的寒光规律地出现在他肩周,亦如近距离出膛的子弹那样,我心神一动,控制它们骤然发射。 这个距离正常来说应该避无可避了,但梳着发髻的黑发少年右手一抬捏出手决,紧接着我感受到一道冷冽又强劲的力道,沉重施压在咒具上,我定睛一看,咝咝吐着芯子的咒灵不知何时用蛇身缠住了铁锥,“劈啪”一声,我被冲击力逼得往后连退几步,刚停下来,就见我那可怜的咒具已经化成的金属碎块撒了一地。 夏油杰:“……” 五条悟:“啊。” 五条悟时不时打冷枪的动作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夏油杰看了看地上零零散散的不可回收物,表情一瞬间有点看起来尴尬,他大抵是想出声安慰我的,但在那之前,我就已经愉快地握拳欢呼了声:“niccce——!一分到手!” 夏油杰:“?” 三秒的停顿后,他看起来终于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藏在宽袖下的左手抬起来,搭在了自己的脑后。 一根铁锥插在他发髻的位置,如同一根簪子。 早就发现了这点的五条悟将墨镜顺着鼻梁往下拉了一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挚友,然后拿出手机一顿连拍,再不客气地爆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杰你太逊了,退场吧。” 夏油杰:“……悟,闭嘴。” 五条悟:“没关系没关系,你这个造型本来就…噗——哈哈哈哈——适合啊,很适合——”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毕竟也是要面子的少年人,能看得出来他对被好伙伴不留情嘲笑时有些火大,他摸着后脑,企图把锥子取下来,又因为缠住了头发不好处理,最后无奈朝观众席上的唯一看客求助道:“硝子,搭把手。” “ok,但你别乱动哦。” 家入硝子倒是没像五条悟那样笑得如此夸张,但嘴角的弧度就没有下去过,她走到夏油杰的身后,一边解开缠住的头发,一边好奇朝我问道:“夏油都没有发现,你怎么做到?” “要解释的话有点复杂呢。”我思考了一下,“电视剧里,主角在上一个镜头刚出刀,下一个镜头刀就已经插在对手身上的那种场面有见过吧?” “那的确见过。”家入硝子点头。 “夏油同学的视角里,也是一样。”我说,“我的术式能预测未来,每次的预测极限为五秒。在这个基础上,我能通过锁定注入过自身咒力的非生物物体,将预测到的「结果」提炼出来,让其瞬间变现。” “所以就和影视剧的剪辑效果一样,上一秒刚刚看见刀出鞘,下一秒就已经中招了。武器所在的方位,造成的影响,已经被未来的结果「覆盖」了。” “嗯?”家入硝子取下铁锥,惊讶了一下,“这岂不是谁都没法躲过你的攻击?” “没那么便利。”我摇摇头,“我的术式能力会受到客观事实的制约和影响,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她比杰弱太多了,术式可不能无中生有,让她做到原本做不到的事。” 出声打断我的五条悟是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他把手机揣回原位,记不清是第几次凑近,那双流光溢彩的苍蓝色眼瞳印出我模糊的身影,那种从里到外都被看透的微妙感觉也再次上线了。 白发蓝眼的少年取出含在嘴里的棒棒糖,盯着我看的同时,确信开口道:“虽然很难察觉到什么时候出的手,但击伤对手和击败对手是两码事——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退求其次,选择了更容易达成的结果吧。” 说中了。 六眼真是远比传闻中还要逆天——只要是施展出来的术式都无处遁形,那双眼睛轻轻一撇就理解了。 我迎着他的目光,连连点头:“没错,所以我才选择退求其次,给夏油同学的头发插簪。” 第9章 “挺有意思的术式。”五条悟用食指抚摩着下巴,一边舔着没能吃完的棒棒糖,一边扳手指细数:“不过你自己真的很弱欸~咒力少,体力也虚,自身的实力最大程度影响了上限,还有——”他拖长尾音,应该是想到什么,嘚瑟地笑起来:“因为我比杰强,你才去专心针对杰吧。” 我轻轻“啊”了一声,想起来自己的确还没对他试过。 话音刚落,站在面前的人被勾住了肩膀,一脸和善的夏油杰凑过来,笑容无比灿烂。 “悟。”夏油杰朝另一边指了指,“走,上那说。” “哇,别害羞啊杰,这不是摆在眼前里的事实吗?”五条悟不为所动地稳住身体,压根没有要听话的意思,夸张地放大音量:“毕竟是我的话——” 术式发动。 五条家的天之骄子语调稍顿,又长又卷的纯白睫毛好似蝴蝶展翅那般抖了一下,无谓地朝我分来部分视线,我压根没能捕捉到咒力调动的时机与发力的动作,从家入硝子手里消失再出现的承影刺就被他以两指拦截,夹在其中。 我不由得在心底惊叹出声,以前光是听传闻就感觉这个时代的六眼是会成为究极大魔王那样的存在了,现在亲身接触对方恐怖的判断力,就更感觉震撼了。 一秒,不,怕是一秒都不到,难怪根本寻不到破绽。 “连无下限都不需要开。”像是完全不知委婉为何物,五条悟露出略感无聊的神情,他随手把咒具向我丢过来,开口道:“好弱,不需要的咒力调得太多,一开始就溢出了,想不察觉都难。” “欸——五条同学的眼睛看得见轨迹吗?” “不能哦。”他很直白地回答,“打个比方的话,我能看到的,就像是被处理过的录像带内容,只剩下头尾的部分,中间的过程全被你的术式减去了,属于不可视的范畴。” “我明白了。”我眨眨眼,礼貌问道:“术式熔断的时间还没到,我可以再试一次吗?” “哈?”五条悟略微偏头,“试几次结果都是——” 下一秒,他的声音停住了。 啪嗒啪嗒。 糖果的碎屑掉的满地都是,我觉得有点遗憾,可又没有那么遗憾,在他不用无下限的情况下,这就是我目前的极限了吧。 “对不起。”我语带歉意地开口道,“之前的是佯攻,这次我打的不是你。” 打的是你没吃多少的棒棒糖。 五条悟:“……” 五条悟的声音这下彻底消失了。 “恭喜,悟。”夏油杰脸上浮现出“这下平衡了”的表情,他拍着五条悟的肩膀,喉咙中发出一声闷笑:“这下你也退场了。” 也许是出于同级生的默契,夏油杰回头和家入硝子交换了下眼神,最后,家入硝子嘴角飞扬,出声补上最后一刀:“挺守信啊,五条,「无下限」,真的没开啊。” 五条悟:“……” 家入硝子扭身,两掌一拍,笑盈盈地说:“恭喜你,裕礼,虽然没达成「让五条悟受伤」的成就,但是达成「击碎他的棒棒糖」的成就。” 我歪了下脑袋,欣然接受了这声赞许:“嗯……谢谢?” “硝子,咳,够了。某种意义也算达到了受伤的成就吧。”夏油杰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尽管他的话里话外都是透露着想打个圆场的意思,不过我觉得是起反效果了。 五条悟盯着手上光溜溜的糖棍一言不发,脸上的笑容没了,变得面无表情,那种从骨子里透露的随性懒散尽数收敛起来,我本能觉得有点不妙,刚想着要不溜走吧,就见五条悟头也不抬地,把糖棍抛到几十米高的上空,然后抬起了手。 【术式顺转苍】 天上炸开了漂亮的烟火,亦如星芒闪烁,盛大又危险。 ……啊。 没想到能看到一颗棒棒糖如此华丽的谢幕,我仰着脖子凝视撕裂那抹天空的力量,难得板着一张脸的五条悟就已经堵在身前,纤长的睫羽微微下垂,对我举起了右手。 我判断出五条悟没有半点恶意,于是睁着眼,任凭他以食指压住我的眉心,直到对方稍许施力把我逼得往后退了退。 “我要赔偿。”他重声咬字说道,“双倍赔偿。” 我:“……” 我沉默想了下,出于求生 欲,还是没有把在场损失最重的人应该不是你这句话给说出来。 反正,我真正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好哦,双倍赔偿。”我说。 总归,先认了。 第6章 上学准备一下,老东西们要有动作了。…… 新同学到来的第一天,两名男子高中生各自怀着不算平静的心情,走在宿舍的楼道间。 夏油杰顶着乱糟糟的丸子头,把胳膊放在同期的肩膀上,平稳地叫了同行的人一句:“悟。” “干嘛。”五条悟头也不回,忙着剥开限量版巧克力的包装,语气却怎么听怎么不善。 开学两月,夏油杰早就了就对方是什么个性,他微微眯着眼,出声问道:“你不会真打算让我们这位新同学双倍赔偿吧。” 闻言,神态自若的少年长腿顿住,正好停在他自己的单人宿舍前,他嗤笑一声,直接一脚踹开宿舍门的同时,两指夹着锡箔纸精准扔进垃圾桶。 “搞清楚,老子是一直被挑衅的那个诶,只是让她赔偿糖果很宽容了吧。”五条悟说着,毫不犹豫把巧克力抛进嘴里,先迈腿进了房间。 他神色间平淡,与本人的语气截然不符,是一点不抱期望的态度。 在六眼神子的过往人生中,不存在得不到的东西。他对赔偿一事其实没有特别的执着,只是觉得让新同学因此而烦恼,也算是回敬她入学来就足够嚣张的态度。 “这才第一天,你收敛点吧。”夏油杰没有更改他说法的意思,因为他也觉得这不算多严重的事,只是出于照顾下同学的考量,所以他抱手靠在门边,劝道:“更何况我毁了人家那么多咒具,于情于理,亏损最大的是她。” “对战会有损失这是理所当然的吧,何况那把咒具并没有真正损坏。”五条悟纯纯把这当耳旁风,把自己扔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我们没反过来向她收指导费就不错了。” 夏油杰:“……” 后知后觉,夏油杰想了下之前所谓的那场教学,认为那不能叫指导,只能叫做单方面围殴。而对于围殴了新同学这点,他并不觉得需要道歉。 毕竟是当事人也同意的。 甚至,最开始会提议帮女孩子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绝对的好心,更多是想看看以五条悟为目标的她,究竟有几斤几两。 眯眯眼的黑发少年看上去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可一旦透过那层足够迷惑人的温和假象,他的本性相比五条悟好不到哪去,一场教学完毕,年轻的男生同样也没把裕礼放在眼里。 他本人对此心知肚明,却是嘴角扬着,又一次复述了自己的观点。 “对弱者还是温和点吧,悟。” 靠在椅子上的五条悟反射性摆出一张“你又开始了是吗”的脸,因为还嘴里含着巧克力,他没有像平时那样即刻回话,而是用看怪人的眼神看了一阵对方,最后撑着桌站了起来。 “行啊。”大概是恶趣味上头,五条悟笑了,两根手指向他点了点,道:“只要杰把你那撇怪刘海给剪了了,老子说不定会考虑下听听你的正论吐一吐。” 夏油杰:“……” 男生之间就不存在什么仇恨的小九九,一般都是有仇当场就报了。 被人身攻击的夏油杰不说话,他选择攻击五条悟的人身。 黑发少年青筋乱爆地挽袖一拳对躺在椅子上的好友揍了上去,不出所料被接住了。两个未来的最强不用术式开始现场肉搏,你掐我踹,拳风相撞,最后因为力竭双双倒地。 “休战。”躺了几分钟,夏油杰一骨碌坐起来,理性而克制地对好友竖了中指,“我回自己的宿舍冲凉了。” 狗还是五条悟最狗,他躺在地上啪啪打开手机,晃了晃之前拍的照片,口吻嚣张:“那杰要记得用簪子把头发盘起来啊,新造型很适合你。” 面对这个从不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的大少爷,夏油杰横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温声回敬道:“悟,你这个年龄也是时候该断糖了,干脆,我去拜托新同学多狙击一下你的储藏品好了。” “哈?不可能。” 涉及甜品保障战,躺在地上的白发少年两手放回衣兜,凭着腰腹的力量,腿脚凌空一收,标准鲤鱼打挺重新站直身体,他揉着凌乱的发,满不在乎地答道:“那种事不会有第二次了。” ++ 入学的第二天。 我站在穿衣镜前,拉扯着轻飘飘的裙摆,回想着昨天的那一遭,对双倍赔偿一事的感觉脑袋隐隐作痛。 烦恼。 嗯……的确很烦恼。 第10章 我很乐意在目标身上花钱,可如何拿出一份让五条悟满意的答卷,恐怕才是重中之重。 与六眼交恶我不畏惧,不过以一个友好关系开局,显然对今后的计划更有利。 通过昨天的单方面被殴打(?)我确认了一点——六眼的确能够看穿他人施展出来的术式。 其他的情报太少了,还远远不够到交恶的时候,现阶段,我仍然需要待在咒术师的学校里,持续、不间断地用我的眼睛,用我的大脑去记录六眼的真实信息。 早就料到任务需要花费的时间会很长,我心平气和放下木梳,将脑后的发圈扎稳,再拍拍衣领附近的皱褶,对着镜子摆出一个绝对符合女子高中生的甜美笑容。 那么问题来了。 什么样的双倍赔偿才能入我那位五条同学的法眼呢? 十分钟后,我掐着时间表怀着这样的疑问,选择去上课。 结果课上除了我都没来,只有夜蛾正道一个老师撑起了场面,这让我好奇问了问其他人的去向,然后得到了一个称得上是恐怖的回答。 “有很多重伤员半夜被送来,为了抢救,硝子熬了半宿的夜,现在还在补觉。”夜蛾正道站在训练场旁,身边跟着几个咒骸,他答道:“而杰和悟出任务去了,大概要明天才能、赶回来。” “呜哇。”我没控制好表情,难以置信地叫了他一声:“……夜蛾老师啊。” 夜蛾正道:“?” “虽然我知道咒术界是很残酷的,可看到您一脸习以为常地说这些话,就觉得更残酷了。” 夜蛾正道也像是被我说起什么心事那样,他叹了口气:“咒术师一直都是人手不足的状态,没办法的。” “现在可是连资本家都不搞童工了。”我很是痛心地捂住胸口,作势要溜,“我还是不要学得那么快了,韭菜长得越快,割得越快。” 夜蛾正道抬起手,得到指令的咒骸三五成群,摇摇晃晃就围到了我的身边,拦住了我的逃跑路线:“别想着逃课,要开始上课了。” “那夜蛾老师——”我停下动作,弯腰将其中一个咒骸抱起来,“如果我表现好的话,能不能让咒骸陪我出校一趟。” 夜蛾正道指挥咒骸碰瓷的举动停住了,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他若有所思,用不曾有波动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有事要办?” “是的,采购点东西。”我点点头,同时小心捏了下咒骸毛绒绒的耳朵,“等回来的路上,好帮我拎购物袋。” “行。”夜蛾正道看见了我的小动作,他似乎觉得我很喜欢这些小东西,粗犷的硬汉脸上有那么一丝丝慈爱,很大方地应下了,“好好上课就借给你。” 交易达成,我也就没有异议,乖乖开始认真学习。 从微小的情感中提炼咒力是每个咒术师要会的基本功,如何更细致地操纵并使用咒力,便是重点。 在招生时,校长问我是否接受过咒术基础教育,我也放心大胆附上「自家拥有术师才能的人坟头草有半米高了,监护人不了解咒术,都是我一个人琢磨」的回答。 这无疑是实话。 羂索从不打算培养一个顶级术师,因此对我的咒力引导只有入门级别。 若不是系统一直在对我进行私下辅导,那我现在的实力搞不好是真的只能摸到四级术师的门槛。 正是因为给出了那样的回答,以夜蛾正道的视角看来,我虽是顶着家系入学的名头,在他们看来却是无人指引的自由术师。 后果就是在学校里,别人家幼年时就受过的教育,我才刚拿起写满注音,一看就是给五岁娃娃用的入门级课本。 虽然审美丑了点,可夜蛾老师的咒骸无疑是合适的教具。 依葫芦画瓢,我按着课本与夜蛾正道的指导,向怀里的咒骸输入合适的咒力,它原本躁动的眼睛闭上,乖乖被我抱住了。 “试着把咒力变形,控制得更细一点。”夜蛾正道一边维持着对咒骸的控制,一边循循善诱说道:“试着只让它睁开眼睛,而不会飞起来攻击你。” 我认真照做,光速失败。 咒骸娃娃醒了,咒骸娃娃举起它沙包大的拳头,在我的脑袋上一顿好锤。 按着头上的包,我泪光闪闪用控诉的眼神看向夜蛾正道,这位已经进入教学模式的中年男人站在一旁双手环胸,颇有极道风格地用眼神示意,冷酷地说:“裕礼,继续。” 唉……好吧,生活不易,裕礼低头。 伪装成学艺不精的初学者也是一件难事。 这场只针对我的初级教学课上了足足有四个小时,还不算中途让我停下来歇歇的中场休息时间,尽职尽责的夜蛾正道还捏着小本子,记录我容易犯的错误。 等课程一结束,我左手夹着呼呼大睡的咒骸,右手拿着密密麻麻足有三张的纸页,没忍住沉痛开口:“辛苦了,夜蛾老师。” “身为教师,这是应该做的。”夜蛾正道的面上不见一丝勉强,用宽厚的大掌抚摩了一下我的发顶,看起来对我这位学生的上课态度很是欣慰。 我把纸页揣进怀里,腾出手摸着怀里小咒骸的丑脑袋,语重心长道:“您的教学我没有任何异议,但我还是想提出一个小小的建议,可以吗?” 夜蛾正道:“?说吧。” “不考虑捏个外型更可爱的咒骸吗?”我说,“真的,我带着这东西去逛街还挺需要勇气的。” 夜蛾正道不说话,他霸气凛然地压低手掌,宛若大佬做派那样向自己的玩偶们招了招手,结果就是我被很多丑得很有特色的咒骸抬走拉向校外强行退场。 我感受到了夜蛾老师的拳拳之心,热泪盈眶地扒拉开咒骸群,径直奔向高专外的花花世界。 人群密度极高的新宿商圈很适合年轻人剁手买买买,可我目标明确,在购物逛街前,就拐身去了网吧,键盘一敲,开始去聊天室冲浪。 原因无他,反正我想不到给五条悟拿出什么样的赔偿,那就只有场外救助啦。 ——打工幽灵进入【友達】聊天室—— [打工幽灵:嗨嗨——有人吗有人吗,我在东京啦——] [打工幽灵:有没有人欢迎一下欢迎一下欢迎一下!] 参考最近的女子高中生说话风格,我愉快地发出一串文字,大概等了两三分钟,消息气泡出现了更新。 ——房石阳明进入【友達】聊天室—— [房石阳明:幽灵さん来东京了啊,诶……那,欢迎。] 【友達】聊天室的唯一成员,房石阳明。 真实姓名不详,土生土长日本人,自称是一名推理小说作家。 认识三年有余,我从来没看过他写的推理小说,但我仍然要坚持宣布他是我在这个国度的心之友。 特别说明一下。 也许本人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房石阳明一旦打出「诶」这样的语气词时,他通常说的都不是真心话。 于是我很不客气地啪啦啪啦连打了很多句话,直接戳穿了他的假面。 [打工幽灵:根本就不欢迎我吧~] [打工幽灵:讨厌,骗子先生~] [打工幽灵:亏我还把你当我的心之友~] [打工幽灵:我要闹了,我要伤心了~] 大概是很被我刻意装出来的少女口吻无语到了,对方隔了几分钟才重新发言。 [房石阳明:升上高中后你的脑子就被jk病毒占领了吗?如果是,我倒是很怀念以前的那只幽灵君。] [打工幽灵:这是入乡随俗。] [房石阳明:不需要那样的入乡随俗。] [房石阳明:不过姑且还是出于友人的角度问问你,新学校怎么样?] 新学校啊,我觉得我可以给老师和同学们绝赞好评,但是环境必须差评,不推荐任何学生考取加入的那种。 [打工幽灵:一所几乎远离人烟的乡下学校,从选址而言有一种不顾学生死活的随意。] [打工幽灵:该说是真厉害啊,居然会压榨童工,没有辜负我对成年人社会的刻板印象~] [打工幽灵:可惜我的老师离职了,否则她一定会痛斥这样的学校吧。] [房石阳明:对不起呢,本国的社会就是这样糟糕,僵化又老旧,辛苦你千里迢迢赶过来体会了。] [房石阳明:不过,你的老师离职了?] [房石阳明:她终于受不了你了?] 我打字的动作停下来,反射性地想要笑,想要回头招呼以前身边的那个红影过来一起看,却很快意识到如今只有我一个人了。 对哦,系统已经不在了。 我后知后觉地想到。 我有些不习惯,但还是平复了心情继续聊天。 [打工幽灵:是呢。所以看我这么辛苦,阳明大人要给我建议吗?] [房石阳明:很抱歉最近做不到那么高级的功能。:)] [房石阳明:我啊,最近因为和女友在吵架冷战,现在正在伤心寂寞冷当中。] 第11章 破案了,原来从最开始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的阴阳怪气是这么来的。 侦破实情的我很不客气地笑出声,指尖随意在键盘上滚过,行动一致地发出去一连串嘲笑。 [打工幽灵:哇wwww我信了我信了,你会真情实感的难过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难。] [房石阳明:……是吗,看来我们友谊的小船翻了。] [打工幽灵:才没有,一直都在啦,你以为我认识你几年啦。] [打工幽灵:这样好了,真到被甩后记得通知我,我来给你点首分手情歌。] [房石阳明:好,我决定了,现在就和你绝交吧。] [打工幽灵:别ww抱歉朋友。] [打工幽灵:快从伤心情绪里转移下注意力,靠谱的阳明桑帮我想想,给喜欢吃甜食的新同学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房石阳明:等我和女朋友和好,再提原谅你的事。] [房石阳明:还有,为什么一来就要给新同学送礼物啊,你是被霸凌了吗?] [打工幽灵:实际是我稍许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把对方拿在手里的零食……嗯,打掉了。]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原来如此,霸凌别人的是你啊,土下座后原地切腹谢罪吧。] [打工幽灵:别给我判死刑欸,我是正打算双倍赔偿的。] [打工幽灵:可普通买零食还回去绝对不是好事,就算是我也会觉得太没诚意了。] [房石阳明:感谢你还是有这根神经的。] [打工幽灵:是呢,他刚好是我的任务对象,可以的话我想在确定动手时间前让他多吃点好的。]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那我有个建议,算是给你这位目标的一个提醒。] [打工幽灵:感谢你,我唯一的心之友。]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别感谢我,我很担心哪天你也让我吃点好的。] 我盯着屏幕“啧”了一声,怀疑房石阳明对我有误解,我还有证据。 有房石阳明这个靠谱的成年人作参谋,需要给五条悟的双倍赔偿搞定了,我退出聊天室,离开网吧左转去了一体式购物街道。 当天夜晚八点,我返回了高专,首先把咒骸还给夜蛾老师。 跟我在外浪荡了一个下午的咒骸娃娃频繁在夜蛾正道的身侧转来转去,显然因为回到主人的身边而高兴。夜蛾正道一把抱起咒骸,像是在拥抱自己孩子的老父亲,他接过咒骸递上的礼物,表情略显惊讶,问道:“……这是?” “可爱的羊毛毡手工教程书。”我指了指咒骸,表示这件事和我无关,“这孩子一直在看,我就买下来了。” 夜蛾正道:“……” 我:“夜蛾老师,偶尔也可以试试可爱款的,真的。” 事实上,我认为夜蛾老师很有必要听听孩子(?)的心愿,可惜夜蛾正道并没有收到我真心的呼唤,他选择沉默,然后挥挥手告诉我回宿舍休息去吧。 …… 不太懂,这就是成年男人的矜持吗? 我不反驳,一如既往听话地返回宿舍,刚好抓到一只在楼道里抽烟喝酒打哈欠的硝子。 留着棕色短发的少女用纤细的手指夹着香烟,一口又一口地吞云吐雾,她原本是正靠在楼道侧望天发呆,见我走来后“嗯?”了一声,不慌不忙掐灭燃着火星的烟草,招手示意:“回来了?之前出门买东西了吗?” “对。”家入硝子的声音听起来沙沙的,我注意到了对方眼眶附近因熬夜留下的青黑,从手提袋里掏出一样物品递了过去,“给你这个,硝子。” 家入硝子随手把开封的灌装啤酒推开了一些,接过东西逐字逐句念出上面的字来:“……?强身健脑?” “是药妆店里推荐的保健品。”我耐心解释道,“听说你昨天半夜被抓起来加班了,就算是年轻人,也要保重身体。”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嗯,怎么说呢,裕礼。虽然品味很奇怪,但是你的好意我领了。” “是吗?你能喜欢就好了。” “喜欢,不过比起保健品,我更喜欢酒。” 完全没有自己是未成年的认知,家入硝子端起啤酒,仰头喝了一口,她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突然眼眸一动,似乎有了主意,愉快地对我说:“好,想到了,趁着那两个家伙不在,明天吃文字烧吧,我请客。” 吃文字烧我是很赞成啦,可考虑到家入硝子的特殊性,我歪了歪头,问:“要瞒着夜蛾老师偷溜出去吗?” “提议很心动。”家入硝子叹气,“但我们还是点配送就好。” 很好,不用考虑被咒骸大军包围后逃跑的路线,我彻底放下来心来,随后,从手提包里拿出刚刚就一直在嗡嗡作响的手机,盯着屏幕上的陌生来电不为所动。 “怎么了,不接电话吗?”家入硝子好奇道。 我微微拧了下眉头,语气平稳地回答:“不必,是要把人拐卖到海外的诈骗电话。” 话到此处,我把这通电话挂掉,而它没有再打过来。 与家入硝子闲聊了一阵,很快到了睡觉洗漱的时间。 深夜,九点三十六分零二秒,我拎着背包返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间,没有开灯,而是直接打开自己的翻盖手机。 一条无名氏的短信正静静躺在里面。 【准备一下,老东西们要有动作了。】 黑暗之中,我将这一句话收入眼底,手指转移到删除键,重重按下来,就当自己没有看见这条短信。 第7章 以爱之名(1)欢迎回来,五条同学。…… 全新的一天。 我迎来了全新的训练。 我严重怀疑夜蛾老师因为我直言不讳说他做的咒骸丑,所以在打击报复。 在原有的咒力操控的课程上,体能加成训练和体术课也安排了。 “去吧,围着操场跑十圈。”夜蛾正道说。 我照做了。 第五圈开始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啪叽倒在了地上。 严格来说,我以前在羂索手下的活路更偏文职一点,相比这群正规咒术师,体力上没有半点优势。 早就完成了的训练的家入硝子一脸怜悯蹲下来,戳戳我的脸。 顺带一提,她跑了二十圈。 因为咒力能用来强化肉。体,大部分的高等级的咒术师个顶个都是近战法师,就算体术不出色,奔赴现场的持久性耐力也是必要。 看得出来,家入硝子没有落下这些基础课。 就算不是五条悟和夏油杰那样的多边形战士,现阶段她也足以各方面吊打我。 “还能坚持吗?”家入硝子好心问道。 我握住她的手,假意要放弃那般摇摇头。 家入硝子“哦”了一声,心平气和地抽出手,无情地说:“那文字烧我一个人全部吃掉吧。” “……” 同学和老师都很严厉,我沉默了半秒,只能撑着膝盖爬了起来,颤颤巍巍道:“好吧……在吃到硝子请的文字烧前……我都不会闭眼的。” 因为身体原因,这几年我都做不了任何运动,直到三个月前,这一状况才得到改善。 跑完预定的十圈训练,我又趴下了。 夜蛾正道允许我先歇着,他扶着黑框墨镜,打量着我,提出新的建议。 “每两天记得加一圈,几天后,等你的学姐回来,你的正式体术课程也可以安排了,现在的话,就先和硝子对练吧。” “好。”我扭头看向身边的人,用一种认真到极点的语气说:“希望硝子不要留手。”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拒绝压力递增,给我老实从基础起步,谢谢。” 话是这么说,动起手来,她一点都不留情。 尽管平时看起来都没什么干劲,但家入硝子作为一名咒术师的基础素养不容置疑。 训练场上的棕发少女站在对面耸了下肩,脚尖踮起,在原地跃了跃,准备充分后,就以一个提膝回旋踢就向我展开了攻击。 与之前夏油杰压倒性的力量不同,她的身法很轻,多以灵活性为主,想要抓到人很不容易,一个不留神,便会被反攻,打到麻筋等后果不算多舒爽的位置。 好吧,这算是一名奶妈的独有技能。 我甩着阵阵发麻的手,很快又迎了上去。 过了大概十几招的样子,我先败下,她双腿绞住我的一只胳膊,身体绷直后拉,眼角裹挟着这个年纪该有的轻松笑意,“还要继续吗?” “要。”我眉梢轻蹙,嘴上却没有讨饶,“再来,我马上就能破了硝子你之前击倒的我那招。” “……真不服输啊你。”她的手脚力量加重,我“嘶”了一声,闷声把头埋在地表。 一小时零两分后,课程结束,午休开始。 普通人进不了高专,因此外卖是请夜蛾老师的咒骸帮忙拿回来。 第12章 家入硝子把筷子插入在热糊糊的文字烧中,眼神望着着天空来回搅拌着,动作随性没有任何特别的用意,明明是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对战中那种难得认真的生命能量都仿佛是被消耗一空。 简称,节能模式大开。 她耷拉着眼帘,夹起一块蔬菜放进嘴里,半秒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出声向我搭话道:“说起来,有件事从开学就想问了,你从外国跑到这边来上学,是家人的安排吗?” “不,是我自己的决定。”我摆摆手,“我家已经没有其他懂得咒术的人了,所以才想找个能帮助我钻研术式的地方。” “既然家里有咒具的话,说明祖上阔过啊。”家入硝子对我点了下头,“没得到什么像样指导的话,能练到这一步很了不起了。” 我笑起来,“听见硝子这样说我就安心了,我还担心有些跟不上课程。” “谁不是从零起步的呢,都有个过程。”她鼓着腮帮,又吃掉一块鲣鱼片,“不过对于你的术式,京都校那边应该更好的教学资源才对,没想过去京都吗?” “没有。”我捧着食盒,疑惑地歪了下脑袋,“既然五条同学在东京校,那京都就完全不用考虑了吧。” “……”家入硝子动筷的手停了下来,对我露出一脸活久见的表情。 “你不是说为了找一个钻研术式的地方吗?” “那也是一小部分原因。” “换而言之,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五条?” “是的,入学时我就坦坦荡荡说过了。” 家入硝子:“……我一直以为那是用来挑衅他的玩笑话,结果你是认真的啊。” “当然是认真的。”感觉到文字烧有一点烫舌,我顿了一下叼住筷子尖,含糊出声:“他是我想要超越的目标。” 这个世界上最难以分辨的谎言,即是用九分真话,还有一分虚假的表达,二者交织完成。 恐怕到现在,高专的大部分人都以为我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者,就硝子也不例外。 “裕礼。”她扭开饮料喝了一口,面色不改,声音里却透露着显而易见的怜悯,“你是什么时候瞎的?” 我:“这是很过分的人身攻击了,硝子。” 家入硝子:“是是是,我道歉。但你的说法也太难以想象了,就没什么更具体的前因后果吗?” “大概是入学前?嗯,更准确点……是被「窗」招揽之前,只拿了最短签证的那会。“我垂眼想了一下,很容易就从大脑里揪出那段记忆,“我旅游的时候见过五条同学一次,或者说,被他顺手救了?” “毕竟那家伙只有能力上是挑不出错的。”家入硝子点评道,“所以你就因为这个,以他为目标来做咒术师?” 如果省略一下诸多的前因后果,的确就是这样,我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食盒。 “对。” 三个月前。 受羂索命令,我久违来到了日本,这一来,就好运撞进了一名特级咒胎的未完成领域中。 就在我精疲力竭之际,特级咒胎的领域从外部被直接破坏了。 我还记得咒灵领域的边缘扭曲波动的样子,无论如何挣扎抵抗,最终却无能为力,被巨大的破坏力骤然震碎,有光顺着瓦解的黑幕斑斑点点照射进来。 一招击碎咒灵未完成领域的人,就是五条悟。 彼时,领域溃散,身穿蜻蜓和服的白发少年立在很远的地方,他浅浅看了眼满是大量咒力残秽的现场,就踩着木屐离去了。 那张脸上充斥着漠然又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趣的表情,我至今印象深刻。 尽管文字烧的味觉还有些残留,可在眺望蔚蓝的天空时,我仿佛又呼吸到了那股充满生铁锈味的空气。 午休时的阳光明媚照人,训练场上也因为空旷的环境而显得很安静,就在此时,我察觉到一丝刻意收拢的压迫感,轻飘飘从西南方,高空二十米左右的位置传递了过来。 我抬起头,终于注意到那个高高盘坐在咒灵身上的存在。 “啊,夏油同学。”我起身向他挥挥手,“欢迎回来,任务看起来很顺利呀。” 也不知道夏油杰是从什么时候就回来了,他温和地向我颔首示意,从形状怪异的咒灵上轻松跳了下来,很是体贴地让我不必老仰着脖子看他。 “主要是在路途上花了些时间。”他半侧过脸,发现硝子还在慢条斯理享用午餐时,笑道:“你们这是单独开小灶了?” “是呢,点外卖是这偏远地区独有的小快乐。”我拾起一罐可乐抛给对方,眨了眨眼,“因此夏油同学,任务过程中有没有什么咒术新闻给困在山上的可怜同期分享一下?” “有。”夏油杰接住可乐,细长的眼眸弯起来,“不过都不算什么能下饭的事。” 家入硝子:“没关系,我会一边听,一边吃文字烧。” 我:“没关系,我会一边听,一边记笔记。” 夏油杰:“……硝子姑且不提,裕礼同学,做笔记大可不必,不要什么都学。” 仅是从粗略的表象来看,夏油杰的确是一位好说话的人,他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是考虑到我们这两位同学,一个是业界至宝的奶妈一个是初入咒术界的菜鸡,他还是也在训练场找个位置,开始讲了起来。 “近些日子的任务很普通,不过从辅助监督那里,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夏油杰用手指敲了敲空掉的易拉罐,“最近诅咒师很猖狂,银座那边有发生好几次袭击出任务的咒术师事件。” 诅咒师,拥有咒术才能却以诅咒或者杀死他人为主的咒术师。 相当于现实社会见不得光的杀手,只要给钱就百无禁忌。 我想起来自己的便宜老板就是经常和这类人打着交道,目测都不是什么精神稳定的人物,和咒术界登记在册的正规咒术师们水火不容。 杀伤力极大的疯子,也可以这么形容他们。 我按捺下杂乱的思绪,说道:“那很可怕呢,夏油同学也有遇到过吗?” “没能遇见他们。” 夏油杰重新抬起眼帘,眼底一如既往的平静,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他的表情不知为何认真了些,以理所应当的口吻作答,“如果遇见了,那这场风波就该结束了。” 没有半分动摇的声音连波澜也未诞生一分。 “践踏规则,伤害弱小的家伙,本来就该被审判。”他说。 我起身迎着太阳伸了个懒腰,深呼吸,然后摸着下巴看了他几眼。 “嗯,毕竟夏油同学很强嘛。” 我很难形容听见这些话后的自己产生的微妙情绪。 夏油杰的发言相当正派,让我忍不住把自己代入成他的敌对势力,然后很快发出“还是不要发展成那样为好”的感慨。 别的不说,夏油杰这种性格的人,感觉会未老先衰吧。 于是我沉吟了片刻,怀着感动整个高专的体贴觉悟,开了口:“不过,夏油同学,比起暂时没有下文的袭击案件。让我猜猜……你是不是一晚上没睡过觉了?还是回宿舍休息一下比较好。” “看得出来吗?”夏油杰有点意外。 “这方面女孩子总会比较敏感嘛。”我边说边微笑着往后拉开一段距离,冲家入硝子使了个眼色,“再则,你的里衣穿反了。” 家入硝子毫无心理负担跟着我棒读:“是呢,挺明显的哦。” 夏油杰:“……” 夏油杰的表情产生了变动,完全不见先前的严肃,他条件反射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衣领都扣得都很严实后,便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很明智的,他没有和跟风的硝子理论,而是抬起头盯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一股力道拎住了后颈附近的衣物,余光一瞥,青色狐狸状的咒灵出像是叼小崽子那样把人打提起来,还从喉咙里发出等同威胁的咕噜声。 “我怎么不知道裕礼同学的术式多了透视功能?”他“嗯?”了一声,话语带着气笑的意思,一字一顿地问,“这是捉弄同学吗?” “这是体贴。”我心平气和,“正常来说,被这样提醒了的人都会知道该回房间了,也就能顺势休息了。” 家入硝子:“没错。” 夏油杰微笑控制咒灵把我又提高了些:“心意我领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体贴方式不要再有下次了。” 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一点都不莫名其妙,我明明说的很委婉吧。” 家入硝子无感情在一旁拍手附议:“没错。” 夏油杰:“……你们对委婉的定义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夏油同学你。”我倒打一耙,毫不心虚地说,“任务都结束了,还维持着那副苦大仇深的脸了,不断提职场上的事,太有社畜模样了。” “你是少年人吧,少年就该潮气蓬勃,不管里衣有没有穿反,都该把讨厌的事扔到身后。” 第13章 夏油杰:“……” 夏油杰:“不要以为岔开话题,我就听不见你后面的话了裕礼同学,你——” “诶——不是说得挺好的吗~” 就在夏油杰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一道声音冒出来。 插话的人情绪高昂,隔着老远都盖不住本尊想看乐子的心情。我循声回头,就看着提着满满一包甜食的五条悟脚步轻快,从几十米开外的地方走过来。 拔高音量的白发少年笑容张扬,看起来完全没有要替好友解围的意思,何等让人感激涕零的真友情。 “都被人这么提点了,自觉点先回宿舍洗一洗做点保养吧,杰。”他说,“不要年纪轻轻就未老先衰了,指不定身上还会有老人味哦。” 咔吧。 那一瞬间,我确定有听见谁理性崩坏的声音。 夏油杰嘴角弧度不变,好像看起来更和善了,我隐约从那张笑脸中幻视出了噼里啪啦的诅咒乱绽的气息。 “如果要这样说,那刚回来的你也一样,悟。” “不不不,我们不一样。” 五条悟晃晃手指哼笑着,欣长的身体跟着步伐摇晃,终究是停在我与夏油杰的几步开外的位置,他托着下巴,用一种怀念又愉快的口吻说:“我可是在高级酒店美美地吃了一顿,洗完澡后休息得好好的,现在可是满血满状态。” 夏油杰:“……” “哦,出现了。”家入硝子适时吐槽道,“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理解不了的世界呢。” 比起那个,是不是该把我放下来? 还被咒灵拎着的我木然叹了口气,本能避开之前的话题。 “欢迎回来,五条同学。”我选择先打招呼。 第8章 以爱之名(2)反正——你很喜欢老子…… “哟,新同学~” 把注意力重新落在我身上的五 条悟笑容不变,还顺势把墨镜下拉了一截,用那双六眼审视着我现在的状态,说:“看见我这张脸,你有该记得有什么事要做的对吧?” “啊,有的有的。”我点点头,乖乖配合他的演出,“五条同学要的双倍赔偿,我准备好了。” 家入硝子:“……你还真记住了啊。” 因为是说好的事吧。 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也不觉得有特别必要强调这点。 我这个人很少答应别人什么事,哪怕说谎犹如喝水吃饭,哪怕五条悟是我的任务目标,但答应的事起码是要做到的。 而五条悟本人也许不在乎我是否遵守的,很有趣,他明明嘴上说着期待我做点什么的话,从头到尾却都是不放心上的轻慢,现在也只是弯腰向我勾了勾手指,催促道:“那拿出来~” ……所以先把我放下来行吗? 我在悬空状态下努力挣扎了几下,咒灵的主人也没有坚持,夏油杰捏了个手决,动作干净利落,把咒灵收了回去。 如愿回到平地的那一刻,我拍拍肩上不存在的灰,竖好衣领。 然后望向夏油杰。 “安全起见,夏油同学,能请你站得远一些吗?” 夏油杰:“?” 黑发少年眉头因为思考轻蹙了一下,并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能说说理由吗?” 我如实答道:“大概是因为……想拿给五条同学的东西,很可能会被你阻止吧。” “没关系没关系,杰你就照做吧。”五条悟把手搭在他的肩膀处拍了拍,无谓地说,“都说了,这是要我一个人独享的。” “……行,本来也没打算参合。”见亲友发话,夏油杰也不再坚持,他揉着眉心,在叹息声中收起咒灵,身体往后倒退走了十几步,随即向我确认道:“现在这个距离可以了吧?” 我点点头,以同样认真的语气回答道:“当然,谢谢你夏油同学。” 我接过硝子递过来的手提袋,把手臂探了进去,终于安心将今早开始就一直放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一把枪。 浑身黢黑,泛着冰凉金属光泽的枪。 “什——” 双手掌控枪支,食指搭上板机,我就以这把枪对准了五条悟的脸,在夏油杰声音变调的那一瞬间,毅然扣响。 砰。 枪响的那一刻,有咒灵从上空扑来,再骤然停住了。 站在我眼前的五条悟动也未动,反倒是直视着把枪口对准他的我,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枪口前冒出的东西上,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垂下眼帘的同时,还吹响了一声口哨。 “不错,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我被吓到了呢。”他用手指比划了那一点点的,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惊吓之情。 “悟,那应该是我的台词。” 令咒灵停在半空的夏油杰出声,尽管在枪响后那一刹那他很快就意识到我没有在搞什么血色校园惨案,但出于对朋友关怀的条件反射仍然没有控制住,他闭上眼进行了一个深呼吸。 “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 “一看就知道了吧?在给五条同学赔偿。”我茫然眨眼。 “一看就知道了吧?在接受新同学的赔偿。”五条悟风轻云淡摊手。 夏油杰拳头攥紧了:“……完全看不懂,谢谢。反而要被你们吓死了。” 我不为所动地歪头,仍然保持着持枪的动作,避免从枪口处喷出的花束产生任何的抖动。 是的,花束。 这是魔术常用道具,枪支玫瑰。 五条悟想起了什么,随后打了个响指,“是《高中生名侦探》(注1)里的女性科学家,对身为侦探的主人公进行恶作剧的那个名场面?” 我眼神一亮,“你也看过啊。没错,我模仿得很像吧。” 在那部电影里,年轻的侦探被持枪的陌生来客堵在巷道里,将枪瞄准他的年轻女性轻轻念了一声“砰~”,炽热的红玫瑰就从枪口盛开了。 这一段的画面被无数电影爱好者奉为经典。 当然,在我这里进行了一点小小的改良。 宛若盛开的绣球那样,六枝捆扎起来的玫瑰花,尚未完全绽放,但每朵玫瑰的花心中都包裹着一颗不同口味的糖果,闪亮的糖果包装搭配娇艳欲滴的蓝玫瑰,显得更是精妙绝伦。 小小的玫瑰花束之中,最中心的那一朵,里面放的不是糖果,而是写满字的骰子。 五条悟的好眼神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他“嗯?”了一声,动作轻巧地把东西取了出来,问:“这是什么?” “适合甜党的六面骰,上面是我能做出来的糖果种类。”我说,“很抱歉,我现有能力找不到五条同学常常吃的那种牌子货。” “本来想买其他的代替品……但我与五条同学相识的时间不长,我不清楚你的喜好,因此想了个讨巧的办法。”说到这里,我有点为难地继续道:“听说在日本所谓的「双倍偿还」,比起价格,更看重诚意。” “所以,五条同学。” “我把选择的机会交给你。” “……” 不知什么时候,就只有我说话的声音了。 不仅是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就连眼前原本脸上还挂着笑容的人都沉默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奇怪的东西。 他定定看了我一阵,难得没有笑出来,而是把墨镜飞快地戴回了原位。 气氛似乎有点紧张,我打心眼认为自己的提议很合理,可面对这样的反应还是产生了足足一秒的困惑,我审视了下我手上的东西,皱眉道:“……难道光是这样的诚意还不够?” “笨蛋,问题不在那。” 最先打破沉默的人是家入硝子,她肩膀抖动,似乎在忍笑,低低的烟嗓都在发颤。 “用选择这种方式赔偿,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笨拙还是聪明。” 夏油杰扫了一眼五条悟,不知为何看起来心情变得很好,他笑眯眯地总结道:“笨拙谈不上……裕礼同学,属于只盯着目标的强化系吧。” hunterxhunter的梗? 这不对吧,我怎么看都是变化系吧。 我想了想,正打算自己的行为争辩两句时候,右手上握着的魔术枪就被人拿走了。 是五条悟。 因为那副圆框墨镜的存在,我现在不太能明确五条悟现在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用手指轻巧把玩着枪支与骰子,亦如在赌场上自信的老手那般不厌其烦。 “选择权交给我啊~”隔了几秒,也许是有了什么主意,他突然露出一个有点狡黠、又有点兴奋的笑容, “喂,只要是骰子上的东西,就什么都可以?” “对。” 五条悟两指捏着骰子,将其中一面转向我,他隔着墨镜指了下自己眼睛的位置,以一种“福利特别大放送”的态度,放言道:“那就用糖画来画我这双六眼怎么样~” “……” 啊,是完全没想到的展开。 我难得沉默了。 说真的,五条悟到底有没有理解到我送枪支的寓意且不谈,我很清楚,这种明显的有毒饵料,自己若是欣喜若狂地咬上去了,那才叫脑子有问题。 第14章 家入硝子与夏油杰并没有察觉出问题,纷纷用关怀智障儿童的眼神关注他。 而在我的眼中,放出爆炸言论的当事人自顾自点头说着“不愧是老子,这主意太棒了”这样的话。 然后下一秒,把脸凑过来了。 “……” 好近。 我默默在心里叹气,呼吸至始至终没有乱过一分。 短短几次接触来看,五条悟看似喜欢与他人贴脸说话,丝毫不讲距离感的人,但我知道并非如此。 毕竟从入学起,我就一直—— “哦,戴着呢戴着呢。”他以很低的气音说着,听起来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很厉害的咒具啊,都到这种距离了,还是只能看个大概。” 没错,一次次贴近。 最根本的原因是想要看透我这个不速之客在六眼下隐藏起来的东西。 我面对他的探究,没有丝毫慌乱,而是以彼此之间勉强能听见的音量回答道:“是的,我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家族隐秘,这有什么问题吗?” 被怀疑也是在预料之中的事,但它反倒是一种另类的机会。 五条悟把脸摆在厘毫之差的距离,静静注视了我几秒, 他随后拉开距离,并没有接着提咒具的问题,反倒是问起眼珠作画的事。 “不能画吗?明明是个好主意吧。” 他坦然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那样继续说了下去。 “反正——” “你很喜欢老子的眼睛,对吧?” 明明是疑问句,嗓音里却透着毫不遮掩的自信。 “嗯,喜欢。”完全用不着撒谎,我在他的注视下不躲不闪,目光落在墨镜黑漆漆的镜片上,从反光上看到自己也露出了相似的笑容。 “但……五条同学,请容许我拒绝。”我说。 “哈?”他眉梢轻挑,明显没想过我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为什么?” “把同班同学的眼睛作为糖画的模板再交给本人吃掉……怎么看都太变态了。”我诚恳道,“抱歉,我还达不到那种境界。” 五条悟:“啧。” 他不爽地咂舌,重新挺直腰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9章 以爱之名(3)结果,枪管里射出来的…… 当天,返回宿舍的路程上。 “来,突击采访,悟,能说一说从女孩子那里收到花后的心情。” “……你的语气很恶心啊杰,呕,要吐了。” “因为很有意思。”夏油杰端量着好友的表情,完全没有收敛声音里的调笑,“对裕礼同学超乎想象的赔偿,触动吗?” “没有。”五条悟翻了个白眼,倒不如说,他倒是想知道,收到那样的礼物,要怎样才会觉得触动。 任务结束回到自己房间的当天下午。 高中生年纪的少年一个人盘坐在地上,一边捏着手柄打游戏,一边吃着发甜的面包,时不时余光瞥过被他放在桌面的枪支玫瑰与骰子。 是觉得不理解才对吧,五条悟想。 新出现的同学除了制作点心的手艺还不错这点,除此之外的能力都弱得让人不起劲。因此,纵使开学时察觉到她身上带着奇怪的咒具,听到那种爆炸式宣言,他也没怎么在意过,只是随意提醒了一下对方,被搞哭了他概不负责。 比起挖掘别人藏起来的秘密,他不如烦恼一下任务时间与蛋糕店限定贩卖的时间相撞了该怎么办。 然而,以上想法,只维持到真的收到随口说的双倍赔偿为止。 因此——不理解。 五条悟按着游戏机的手柄,盯着屏幕上打出的连环暴击,毫不留情。 他人的挑衅对五条悟而言也并不陌生,起码禅院家的那谁就被他教训过好几次,不认识却冲上来的野生咒术师也都是被他踩在脚下碾了又碾。 那些人没有一个像是新同学这样,表面端着小心谨慎又礼貌的态度,实际所做所为直白到连他都觉得狂妄有趣的地步。 咒术界中想要五条悟性命的人,从他出生起就多得数不胜数。 家族里服侍了好几年的老人很有可能在食盒下掏出匕首,笑语向他弯腰俯首的族人也可能在他转身后的那一刻面色阴沉扑上来。 刺杀、射杀、爆炸、投毒。 那些家伙理所当然都失败了,他们倒在他逐日成长的背后,不曾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因此被枪指住的经历对五条悟而言不算陌生,甚至在看见那黑洞洞的枪口时,他还颇有闲心地思考了一下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这种武器了。 结果,枪管里射出来的不是什么子弹,而是花。 那部有关名侦探的电影,五条悟以前因为闲得无聊去借过录像带看过,推理的案子已经忘掉了,但是开枪后的情节,他还记得。 在下着小雨的阴暗小巷中,年轻的科学家将那只沾满水汽的玫瑰留在了侦探的上衣口袋,她笑着对侦探表示,自己注意他很久了。 ——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但同样也不是朋友。 ——非要说的话,我是你命中注定的对手,大侦探。 愉快地扬了boss的最后一丝血量后,五条悟丢下游戏手柄,手掌翻转,一米九的身子靠住椅背,雪白的立方体便被吸附到他的掌心,滴溜溜地旋转了一圈。他把目光重新落下那个骰子上,就像是平日解决高数题那样,精准地得出最为贴切的答案。 挑衅……不,战书。 姑且认为是这样吧。 要把那归为杀意,他还没有恶趣味到那地步。 骰子被一次次把玩着,高高抛起,又被摊手接住,五条悟懒洋洋地用“很麻烦完全不想管”的语气嘀咕道:“罢了,反正和老子没关系。” 尽管仍然有可疑的地方,但怎么想小菜鸡当前还是太弱了。 五条悟收拢掌心,干净修长的手指把那枚骰子攥在其中,再连同魔术枪一起丢进放杂物的抽屉里。 ++ …… …… 后续,五条悟没有来找我兑现什么眼珠子糖画,我觉得非常万幸,他也没有变态到那种地步。在东京咒术高专的日子也有条不紊地在训练中过了十天。 训练是必要的,尽管我讨厌运动,但它的确能让我和正规咒术师的差距逐渐缩小。 夏季,因为是咒灵频发的季节,课程上我几乎除了家入硝子,就没怎么见过夏油杰和五条悟。 入学就是一级的两名咒术师,哪怕还是未成年,却也逃不过当社畜的命运。 我自己也面对不断加训的体能训练,连滚带爬,终于等到了下一个阶段。 二年级的前辈们结束任务回到学校了。 冥冥,准一级咒术师,术式,黑鸟操控术。 庵歌姬,二级咒术师,术式,独立禁区。 上午九点十一分六秒左右,我站在训练场内,先笑着自报家门。 “两位前辈好,初次见面,我是裕礼,今天开始就要麻烦两位了。” 我其实不喜欢这种虚伪的礼仪,但不得不承认,在这个国家的使用效果很好。 庵歌姬在听到我的话语后双眼发亮,双手合十,很是开心地说:“啊,是好孩子,是与五条夏油那两个人渣截然不同,会说敬语也会好好尊敬前辈的那种超级好孩子啊!!” “……前辈?” 感觉到对方越来越激昂的语气,我察觉到效果似乎比预想中好过头了。 白衣绯袴的少女笑盈盈地踮起脚摸了摸我的脑袋,“哟西哟西~叫我歌姬前辈就可以了……嗯,裕礼,小裕礼,是这样发音的对吧?” “念对了,歌姬前辈很厉害啊。” “嘿嘿,因为我对音节很敏感嘛。” 人体的要害之一被反复触碰的感觉不算好,但是难得听到有人第一次就念对了我的名字,我并不讨厌庵歌姬这个人。 这时,一旁没有发话的另一人也终于出声了。 “歌姬,太热情小心把人吓到了可不好。” “我知道啦。”庵歌姬有些恋恋不舍地收回手。 梳着高马尾的浅蓝发少女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的成熟,大抵是终于结束了对我的观察,她唇角弯弯,将一丝鬓发挽至耳后,看着我说:“我已经听说过了,裕礼,夜蛾有嘱咐我,在接下来的几天陪你进行体术训练。” “是,夜蛾老师也向我说过。”我点点头。 “我观察了一下,的确是一块还没经受打磨的原石呢。”冥冥含笑侧过头,手指隔空在我肩头、四肢点了又点,“但仅仅十天的常规教育,你也知道是还不够的吧。” “当然。” 我知道冥冥指得是什么,凭借我现在的水平,只按常规的训练,恐怕连四级术师的评级都够呛,空有术式而没有相配的能力。 “那话就好说了。”她红唇轻启,“等夜蛾老师拜托的十天过去后,你能拿出让我满意的报酬吗?” 庵歌姬:“……” 第15章 庵歌姬:“不……那个,面对后辈你也要这么敲竹杠啊?” 冥冥不为所动:“这是合理议价。” 不就是突击补习班的辅导费用嘛,嗯,这个我熟。 我眨眨眼,回了冥冥一个ok的手势。 “我明白了,冥冥前辈,加训的时候您开个价就好。” “不错,我喜欢爽快给钱的人。”冥冥脸上的笑意更浓,“今天的空余时间都要留出来。然后明天起,每天上午六点到八点,下午六点到晚上十点,没有意外的话,爬都要爬到训练场来。” “冥冥,这个课表怎么说都太满了吧?” “呵……但她本人很乐意哦~” “呃?真的?你觉得没关系?” “没关系,我正是需要锻炼的时候,老师和前辈对我的训练越严格,今后就能越早独当一面。” 看着一脸看向我的庵歌姬,我回了一个安心的笑容,“歌姬前辈,谢谢你的体贴,但我完全没问题。” 庵歌姬:“……” 庵歌姬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神里已然是在看一个未来将要踏上战场的战士:“小裕礼。” “嗯?”我歪头。 庵歌姬:“我听说了,你开学就要宣称干掉五条那家伙对吧。” 我如实答道:“是的,歌姬前辈。” 得到肯定回答的黑发少女唇角完全扬起来,目光也远比刚才更炙热,她紧紧合拢了双手,把我的手掌包裹在其中,大声道:“别说了,我全力支撑你,等你哪天变强到可以暴打他的时候,记得来找我,我一定用术式给你加持!!” 我:“……” 我:“……谢谢您前辈,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我承认,我现在开始有点好奇了,开学才两个月有余,五条悟到底做了些什么,才导致庵歌姬如此讨厌他。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情报,但我还是暗自记住了,随后开始全身心……感受体术课的吊打。 上课前,双手交叉的冥冥翘腿坐在台阶处,很随意地这样问我:“听说你的进攻方式更依赖咒具的,你都有多少咒具?” “咒具的话,一共有三个。”我乖乖摘下头上的发夹,将它和承影刺一起放在手心,又解开衣领,将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露出来,“但是除了承影刺以外,其他都不能做武器。” 她挑挑柳叶状的眉,弯起细长的眼眸,“很好,那么,就用那个来攻击我吧,你可以用术式预知。” “好的。”我当即应下。 冥冥的到来,我才体会到什么是强大的咒术师该拥有的体术。 一招一式的强横霸道,与硝子明显在温室里培养出来的对练是不能比的,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经常被折腾到只剩一口气被送到医务室那是常有的事。 夜蛾正道点评我的体力增加了,起码课上被他咒骸追着跑圈时,我能有余力多撑个几分钟再被咒骸军团淹没。 “看来让冥冥培养你的决策是正确的。”夜蛾正道难得摘掉他脸上的黑框墨镜。 “还得感谢夜蛾老师您。”我趴在空出来的办公桌上,握着铅笔在纸面上涂涂画画,也没忘记看他几眼回话,“我现在对咒力的掌控力也提升了不少。” 用粗壮手指缝补咒骸的中年男性摇摇头,却一刻也没停止动作。 “都是你自己的努力。”他说,“咒术师虽然不以年龄阅历来定强弱,不过没有家族支撑的孩子们,往往不太容易一来就出彩。” “因为有家系传承的咒术师,从很小就开始接受训练了吧。”我把笔拿在手里转了一圈,“在普通人的孩子还懵懵懂懂不知道什么是人生赛道的时候,出身不错的孩子们就已经被推到了起跑线上,所谓阶级,就是这样的东西。” 夜蛾正道:“……你真清楚呢。” 夜蛾正道叹了口气:“但我认为,如果你按现在的节奏一直学下去,大概要不了多久,就能独当一面了吧,起码……不会比大部分家系教育的咒术师差。” 不,这个评价属于有点太看得起我了吧。 我把目光重新落在自己手头的画上,可可爱爱的小兔子正在啃绿草,看起来无害极了。 “嗯……那种事还是太远了,等我可以一个人出任务的时候再说吧?” “任务大概对你来说还为时过早。”夜蛾正道说,“可以等你两位前辈去做任务时,你跟着去观摩。” 我用铅笔继续勾着兔子的最后一点轮廓,问:“我跟着去不会碍手碍脚吗?” 话音刚落,脑袋上就被夜蛾正道放上了一只咒骸,隔着软乎乎的布料,我感觉到他摁了摁我的脑袋,厚重的声音里难得有笑意:“相信你的前辈们吧。不是很难的任务上,照看你不会有问题。” “好。”我把笔搁置在桌面上,双手献宝一样把画好的东西递上去,“夜蛾老师,我画完设计图了。”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我记得之前我是让你画个更大一些的河童娃娃。” “我知道,但兔子很可爱对吧?”我一脸期盼看着接住设计图的人,“试试嘛,夜蛾老师~” “……” 夜蛾老师没说话,夜蛾老师选择把羊毛毡针递给了我一个,让我帮他继续戳丑萌丑萌的咒骸。 我老实照做,脑子里却已经在想下次换成什么可爱物种。 我坚信,在被允许范围里的小叛逆,可以帮助师生关系更和谐。 第10章 以爱之名(4)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人…… 之后没两天,跟着前辈出任务的时机很快就来了。 带着我一起出任务的人是歌姬前辈。 她领着我,走进被清场的酒店大厅,轻车路熟地清理掉了几只低级咒灵,可它们都不是主要的任务目标。 庵歌姬一路走在前面,尽管平时与她相处总是能感觉到很松弛的气场,可在追踪咒灵时,她就进入了状态,也没忘记认真给我解说,以十分谨慎的态度观察四周,再指着地上一处痕迹,说:“记好了,小裕礼。” “不管对手是诅咒师还是咒灵,只要使用术式,就会留下相应的痕迹。残秽的痕迹很难掩饰或者消除,只能自然消去,我们正是通过追查这些残秽来寻找对手的。” 也就是咒术界的痕迹学啊,我了然于心,追问了一句:“那其他的呢?” “诶?” “除了咒力以外的痕迹,还要注意什么吗?” 显然是被预想之外的问题问懵了,庵歌姬看起来有点茫然,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认真回答了我的问题。 “嗯,随机应变,就可以了吧。”她苦恼地思考了一阵,“我们的任务中会遇到的大都是没有智能的咒灵,就算有什么特殊情况,交给「窗」和辅助监督去追查就好。” “欸……这样啊。”我轻轻收掉尾音。 我对痕迹的看法有点不同。 受害者失踪的时间、地点、乃至血迹的朝向,被吞吃的残肢,都该是痕迹的一种,和咒力残秽相辅相成,能提前判断出很多事。 尽管感受到了,但我对日本咒术界的教育方法太过原始这点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除了术式和体术以外的培训都很不上心,也不会引导咒术师去思考。 与其说是在培养人,不如说是在培养刀。 庵歌姬作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咒术师,经验很老道。 可现在的总部太过依赖「窗」的汇报,据我了解,对咒灵的等级评价只有不到百分之六十的准确率。 一味信任上头的判断很容易致命。 默然把视线从墙上呈现放射状的血迹移开,我用脚跟碾了碾地上的烟头,跟上庵歌姬的脚步。 这次跟着她一起出的任务,地点是在一家名为「真挚之心」的情人旅馆,接到消息的辅助监督小姐铃木说,出现在旅馆内的咒灵是刚孵化的,攻击性很强,现场已经有人死亡了。 与想象中不同,找到它并没有多困难。 庵歌姬没用几招就处理掉了这只咒灵,她连眼神都没给对方,只是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一只属于人类的断臂。 咒灵的残骸已经倒在地上,却还在静静哀嚎着怪异的话语。 “……痛……好痛……” “对……不起……好痛…” “怕……介……阳介……” 我在合适的时机为庵歌姬递上手帕,随后转过头去,看了眼逐渐消散的情绪集合物。 “歌姬前辈,咒灵嘴里所念的话语,有意义吗?” “大部分是有的,但不要最好去听诅咒的话。” 庵歌姬把残肢收敛了一番,她应该见过很多次这样的事了,接过手帕后,合上他们的眼睛,替死者清洁了下遗容,就还算轻松地继续说了下去。 “咒灵的诞生源头,都是普通人的负面情感,焦虑、紧张、愤怒、嫉妒、憎恶……人本身是控制不住这些情绪的——我们咒术师面对的东西,也都是阴暗角落里,照不到光的污 第16章 秽。” 她说:“小裕礼,最好别去深究那背后的东西,那只会让自己的心灵崩坏的。” 我再次看了眼死在这楼里的受害者们。 听起来,简直就像是人类无意识对自己的群体进行了诅咒呢。 “我明白了,歌姬前辈。” 我嘴上这么答着,解开「帐」的存在,却在转身通知辅助监督收场的时候,还是牢牢记住了刚刚消失的咒灵嘴里呼叫的那个名字。 在我的国家,不存在这么多能造成恶性伤害事件的咒灵。 这里只有一亿多的总人口,却诞生出如此多的怪物。 怎么想都没有歌姬前辈说的那么简单。 可惜接下来庵歌姬手上的任务都是一些普通的小角色了。 就比如…… 我是没想到替饮食街处理掉古怪声音的源头也是咒术师会处理的范围。 “为……什么,为为为为什么……” “草莓…草莓……” “不可原谅……死……” “草莓……麻婆豆腐……不可原谅……” 宛若活着的烂泥一般发出臭味的肮脏黑影,黏在房檐处一点点地活动,我看了看这人类的情绪排泄物,我再看了看旁边的中华料理店,对着上面的招牌宣传陷入了沉默,然后抓住了一边活动手脚准备攻击的歌姬的手。 “歌姬前辈。”我难得严肃地压低了声音,“你们日本人对麻婆豆腐都做了什么?” 庵歌姬:“啊?” 我痛彻心扉:“做出草莓麻婆豆腐这种难以让人原谅的东西,会有咒灵诞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庵歌姬茫然地眨了下眼:“……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呃……小裕礼,要不晚餐我请你吃正宗中华料理作为赔礼?” 我想了想,不争气地接受了,然后看着巫女打扮的少女跳起两米高,成功在几分钟里清理了这只三级咒灵。 下午七点二十九分零八秒,歌姬前辈带着我来到一家以正宗广获赞誉的中华料理店。 桌上那道名为水煮小笼包的菜让我再度哑口无言,但因为是别人请客吃饭,我只是保持缄默,最终动起筷子,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决定了。 从今往后,把日本的中华料理店通通拉入黑名单。 怀着满腔复杂的情绪,我用完了餐,此次的观摩学习也算完美落下帷幕。 夜色已经变深,辅助监督铃木小姐也就准备送我们回去,我拉好安全带,还没坐稳就见坐在驾驶座的女性从怀里摸出嗡嗡作响的手机。 庵歌姬:“……” 庵歌姬:“呃,不会吧,难道这时候又……” 铃木小姐挂断电话,苦笑道:“很遗憾,歌姬你的预感对了。” “杉田卡拉ok厅,据「窗」说,那名二级咒灵能把自己藏进影子里,很多人已经被袭击了。” “哈……还想说快点回去休息。”庵歌姬靠在后座上仰着脑袋,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准确的地址发给我,小裕礼这次就不用过去了,毕竟听起来还蛮危险的。铃木小姐,请把这孩子送回高专。” “没关系,我可以打车。”我说。 “这是前辈的好意,乖~老实接受就行。”庵歌姬侧过头,又用手掌摸了摸我的头,“何况我要去的地方不远,用不着坐车……嗯,铃木小姐,总之拜托你了。” “没事,把人交给我吧。”铃木小姐郑重地点点头。 我没有再说话,只能目送庵歌姬走下车,站在外面冲我笑语盈盈招手,直到被移动的车辆远远甩到了看不见的位置。 结果车辆开出去十分钟后,辅助监督的电话又一次响了起来。急切的铃声像是在催促什么,我看见铃木小姐靠边停下车,之后接起表情从疲惫,逐渐转换为惊愕,最后慢慢凝聚成由苦涩包装的挣扎。 “铃木小姐?”我出声道。 被我叫到的长发女性很迅速关了通话,努力向我挤出笑容。 “啊哈哈……不好意思……裕礼同学。”她的眉头皱起,很快平复,直接扭过头去,眼神故意避开了我,“突然有被安排其他的工作,我可能无法直接送你回去。” 说谎。 我没有说话,而是安静等待下文。 果然,接下来她所说的,才是她真正的用意。 “这附近有结束了任务的术师与辅助监督在,我会请示他们带裕礼同学一起回去。” 我直视着长发女性的背影,试图拒绝:“不必这么麻烦,我一个人回去也行。” “……抱歉。”铃木小姐的声音放低了些许,“还是请您和那位术师汇合。” 啊,该来的还是来了,是吗。 我从手提袋里拿出手机,心底并不觉得意外,轻飘飘地回答道:“行,把我送过去吧。” “……我很抱歉。”她又把这种无用的话说了一遍。 车窗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尘土,只留下轿车本身空气不流通的胶臭味。车头扭转,开向与最开始截然不同的方向,我按响电话,像没事人一样问道:“对了,我今天的课程大概赶不上了,介意我给学校的前辈打个电话吗?” 铃木小姐松了口气:“当然。” 我轻声道了声谢,随后把电话拨响。 几声回响后,冥冥的声音出现在耳侧,能让人想到她是怎么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的场面,再用肩头夹着手机,慵懒出声:“嗯?怎么了?是有什么要送钱给我的事吗?” “歌姬前辈做的别的任务去了,而我今晚课程可能赶不上了。”我一边解释一边说,“对了,您上次看好的小钱包,被五条同学拿走了,我没有办法啦,只有您自己出手。” “……呵,我看好的小钱包,原来五条拿走了啊。”对方轻笑出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通话维持了不到二十秒,我望着外面一晃而过的光影,从挂掉电话后就没有再和铃木小姐说过一句话。直到车辆停下,我才拎着手提袋说了句再见,然后推开车门,转移到了路边另一辆黑色三菱的车内。 车门一打开,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嗯,姑且这么形容吧。 “真是不懂礼节。” 加长的后座上,一名身穿黑色宽袖羽织的黑发少年靠着皮椅,手里把玩着一把匕首,头也没抬,满是轻蔑的开口了。 “作为女人,居然敢让男人等这么久。” 我:“……” 嘴很毒,但坐姿很规范,穿着也很讲究,不愧是老东西那边派来的代表。 我置若未闻地关上车门,平静地把脑袋扭到另一边外面的风景。 凡是御三家相关的重要人物信息,我都曾有过目,因此也知道眼前这名少年的来头——禅院直毘人的儿子,禅院直哉。 还好,小的总比大的好对付,我想。 也许是没能得到想象中的回应,他不满的声音很快拔高了。 “聋了吗?男人跟你说话时,你就该把头转过来,温顺谦卑地给我听从。” “哦抱歉。”我稍稍偏过头,用余光去看他,“是在叫我么?” “呵,当然是在叫你。”禅院直哉好生没好气地说,“这里除了你还有第二个女人吗?” “这样啊,真对不起,前辈。”我大大方方地笑起来,视线追着他的脸孔一点点雕琢着,确保自己的眉眼间染透柔情,“很荣幸见到您。” 禅院直哉:“……” 禅院直哉动了动嘴唇,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是都全部吞了回去,他看着我的脸,“哼”了一声,把匕首揣了回去,一开始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收敛了点。 “不错,你是该荣幸。”他说,“我允许你对我自报家门。” 我从善如流地把手放在胸口前,“裕礼,这是我的名字。” “连姓氏都没有?不愧是血脉卑微的外国人。”少年人完全不掩自己话语里的嘲弄,以一种看货物的眼神,高高在上地说出后面的话:“记好了,我姓禅院,叫直哉,是禅院家的嫡子。” 好了,一名嫡庶神教的信徒,真可怜。 “认识您,三生有幸,禅院前辈。” 我挂着假面,用与精神病患者相处那样柔和的眼神注视对方,他却似乎误会了什么,更起劲地挺直了腰板。 第11章 以爱之名(5)修一先生是不同的。…… 日本咒术界以家系为传承的家族很 多,但论地位与权力,以五条、禅院、加茂,这三大家族坐得最稳。 如今,在论对后代教育上,我不得在心里不宣称五条家远胜过禅院家。 五条悟虽然爱以实力评人,但不会把他人视作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而禅院直哉,他把所有人会分个三六九等……啊,就像狗一样的习性。 像他这种人,如果认定谁是头领,就一定会迫不及待,就露出柔软的腹部,摇尾乞怜吧。 我直视着车厢内将双手放在膝前的少年,从他脆弱的脖颈看到心脏的位置,很快又垂下眼,杜绝自身那一丁点的恶意暴露的可能性。 第17章 禅院直哉浑然不觉,也许被他人的探视这点他早就习以为常,他只是双手环胸,突然叫我了一声:“喂。” “是?”我回应道。 他趾高气昂地说:“等会我还有任务,你,要跟我走一趟。” “明白了。”我微笑以对,“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任务,禅院前辈一定能很轻松就解决了吧。” “哼,对我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也不知道那群家伙为什么非得让你……”禅院直哉用手掌撩着前额的发丝,大概意识到刚刚随口脱出的话不是我该听见的内容,他神态自若地改了口,“罢了,近期有一名诅咒师的活跃,你知道吗?” 诅咒师?我想到了夏油杰所讲过的那件事,却故作不知地摇摇头。 “谅你也不知道,总归我就被总监处那群老家伙请来处理这件事的。”他很是得意地继续说下去,“明明最多也就三级诅咒师的事,真的都是一群废物。” 禅院直哉的口风不严。 简单几句交流过去后,我很快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些消息。 昨天又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受害者只有一名,名字叫永井言夫,男性,三十七岁,是一名辅助监督,在日本咒术界的圈子里工作了六年,死在了自己的家里。 死因是脑部被利器贯穿,现场咒力残秽很少,但能判断出凶手和前几次诅咒师袭击事件为同一人。 因为,所有的死者都在死后被换上正装,大到发型小到指甲,都被凶手进行了精心护理,然后静静安置在沙发上,就像他们只是在休息一样。 夏油杰也提到过,之前受害者都是三级或四级的咒术师,级别虽然不高,但在咒术师人少死亡率也高的前提下,如果放任不管,这种有针对性的狩猎是咒术界难以承受的损失。 车辆停下,我推开车门,望着足有几十米高的公寓楼,大致也明白高层在做什么打算了。 “给我听好了,十二楼的六号房间,你去与那个叫佐野瞳子的女人进行交涉,再次盘问她与死掉的那些垃圾的关系。”禅院直哉的脚步停在了楼下,他合上手里的翻盖机,轻蔑地看了我一眼,“如果有什么不正常,我允许你发信号向我求救。” “那就先谢过禅院前辈了。”我说,“但有些事,还是想要弄清楚呢?” 除了辅助监督停在原地的车以外,这里很偏僻,几乎没什么人烟。借着这个机会,我压轻步调,走向禅院直哉,他很敏锐地盯住了我,大概是以为我想自不量力做些什么,面庞上流露出些显而易见的轻慢。 那是一种根本不把我的力量视作威胁的眼神,随着二者的距离越来越短,他大概已经做好等我出手的心理准备。然后,便因为我一个停下的动作睁圆了眼。 “一、二、三……好,刚好是三步。”我低头测量了现在的位置,随即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那样双手合十,笑盈盈地看着他,开口道:“现在可以说一说,之前的调查者具体都发现了什么吗?” 禅院直哉:“……” 我歪了歪头:“禅院前辈?” 禅院直哉出神了好一阵,被我叫了几声后,他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表情奇怪地打量我几眼,“……行了,你竖起耳朵听好了。” 结合至今为止的四名死者,调查人员似乎已经逮到了凶手的狐狸尾巴,注意到了死者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死者似乎都与同一名女人有过交集。 佐野瞳子,三十一岁,曾在东京银座某家医院就职的一名麻醉医师。 她被指控有偷窃管制的麻醉药品的行为,而被开除,后续因为证据不足无法被起诉。 迄今为止,调查人员与佐野瞳子接触了两次,评断她是完全看不到诅咒的普通人,但仍然觉得她十分可疑。 “你要调查的人是个没有礼仪廉耻的女人,常常与男人眉来眼去,不知守节的东西,光从嘴里说出来就足以让人恶心。” 踩一脚前几次的调查组和女性嫌疑人,禅院直哉双手抱袖,如同老头子一样板起脸孔,继续说了下去:“第一个不幸死掉的倒霉蛋和她并不认识,是佐野瞳子自己在餐厅里遇到上去搭话,真是无时无刻都想着去勾引男人。第二个也是,那女人自己缠上去,被拒绝了。第三个和第四个,则是与她保持着很不正当的关系。”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谢谢您的告诫。” 姑且先对这玩意所说的情报存疑三分吧,套话是容易,主观太多了。 三叶公寓楼,1206号。 夜晚八点二十四分,没有多少准备的时间,我来到被调查者的房门前,按响了门铃,静静等待了两三秒后,有人出声回应了。 “嗨,来了来了。” 温言细语的女声随着打开的房门变得清晰起来,一位面容疲惫的黑发女性看见我的那一瞬间,面庞流露出了明显的迷惑。 “高中生……?”她这样叨念着。 “您好,佐野女士。”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拿出自己的学生证,“很抱歉打扰您了,我是东京咒术高专门学院的学生,这次来访,是出于上头命令,想与您谈一谈有关永井岩夫先生的事。” “岩夫……先生?”她本就消瘦的脸一白,“岩夫先生他怎么了吗?” “死了哦。”我开门见山。 相识之人的死讯很有冲击力的样子,佐野瞳子陷入了沉默,半响,她低着脑袋让开了通路。 “我、我知道了,你先进来吧。” 我没有拒绝,说了一声打扰了,就跟着她走进了玄关。 左手方的鞋柜摆得非常整洁,高跟、皮靴、运动鞋等需要因场合而穿的室外鞋都各自按类别摆在较为上面的几层,拖鞋与客用的室内鞋放在下层,一眼就能明白主人家对生活的大小细节都很注重。 在这其中,我注意到了也有不少男性穿的鞋子,却还是当做没有看见那样,接过女人递来的拖鞋。 果不其然,随后沿着走道来到客厅后,我很快就看到了这里的另一位主人。 穿着白色体恤的短发男性板着脸,原本正在阳台边晾衣服,见有人走进来,就皱起眉头,粗声问道:“喂,瞳子,你把这小鬼带进来是什么意思!” 男人毫不掩饰他给旁人粗俗、凶恶的初印象,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禅院直哉那玩意隐藏了些东西。 一旁,烫着波浪卷的女性几乎把头埋在胸口,磕磕绊绊地两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修一先生……她、她也是来问事的……” 被称呼为修一的男人看起来更不爽,和粗矿外型不同的事,他轻手轻脚地把晾衣杆放好,才转头向我咆哮出声:“还来?真是烦死了,都说了瞳子和那些人没关系?!” 我对他的大声怒吼置之不理,只是扭过头去,环视整个客厅。 这是一家精致的独居公寓,客厅里挂着天使降临的装饰油画,地板上铺着欧式繁杂花纹的小地毯,处处透露着对生活的仪式感要求。 茶几上有红酒,有一瓶没有打开的蒸发型香薰,还有用过的烟灰缸,几盒不同牌子的香烟整齐地垒在那里……和硝子一样的烟鬼啊。 “该死,你聋了吗?!” 男人抄起烟灰缸,装满烟灰的投掷物被我偏头躲了过去,呛人的烟灰却四处飞扬,部分落在肩膀处,我“啊”了一声,无言地拍掉衣领处的脏东西,漠然看他平声道:“我要找的人是佐野小姐,和你这个陌生人有什么好说的吗?” “你——!” “没关系,修一先生。”佐野瞳子努力挤出了一个可怜巴巴的笑容,率先向我说道:“请、请让这孩子先坐下吧,饮料……要喝吗?” 男人恶狠狠瞪着我,却还是没说什么,他又去了一趟阳台,拿着抹布和水桶,开始擦起地面刚刚落下的灰尘。 我看了他几 眼,围着圆形的茶几桌坐下来,但婉拒了佐野瞳子的好意。 “饮料就不必了,我不是来做客的,佐野女士,我更希望直入主题。” “嗯…嗯。”她看起来很紧张,“那请问,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房石阳雪,您可以先这么叫我吧。” 我眨了眨眼,面不改色地说着假话,同时在心里向远处我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心之友道了歉。 “房石同学。”佐野瞳子很快也就改了口,好似一只温顺的宠物兔,那双饱含忧愁的黑色眼瞳看着我,小声发问道:“请问……岩夫先生,他是怎么死的?” “太阳穴被刺穿,当场死亡,死状很惨,血都流到衣服上了。” “……”她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内,好半天才发出声音,“……怎么会。” “那种男人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你这女人是该看着我的才对吧。”把抹布扔进桶里的男人眉头紧锁,桌面被他砸得发出不悦的响动,可惜这样的举动没有什么用,佐野瞳子没有看向他,仍然在细声哭泣,倒是我侧目看了他一眼。 第18章 这个人的手臂上,有像是被烟头烫过的痕迹。 “节哀顺变,佐野女士。”我从那些坑坑洼洼的疤痕上收回目光,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没有留给两人太多缓冲情绪的时间,把他们注意力吸引了回来:“昨天九点,永井岩夫的住所附近有监控拍到您的身影,请问您是否去过他那里。” “是,我有去过。”佐野瞳子移开手掌,露出发红的眼眶,“因为那是岩夫先生约好让我过去的时间。” “方便问一下,您和他的关系是?约好的事情是指什么?” “他是……我的情人之一。”她为难地开了口,“太久没有见面了,所以双方都很寂寞。” 闻言,我反射性看向她身侧的男人,发现对方只是臭着脸,没有大声嚷嚷什么的那一刻,心底有那么一点点佩服了。 好吧,双方都认可的关系,那我这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 “从永井岩夫先生那离开前,佐野女士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事吗?” 佐野瞳子摇摇头,“我…不记得有什么奇怪的啊。” “这样啊。”我想了想,心平气和继续盘问,“能说一下您有几个情人吗?” “只有岩夫先生和四郎先生。”她半垂着眼,带着一种分外真切的怜惜感,喃喃道:“两个人都是好人,非常爱我。” 我追问道:“修一先生呢?” “修一先生是不同的。”女人用纸巾擦了下眼泪,终于有了点还算好看的笑容,“是男友。” 话音刚落,瞧着凶神恶煞的男人顿时像个被调戏的小姑娘那样脸皮涨红了,他回过头去开始继续做卫生。 我:“……” 我:“嗯…啊……原来如此。” 果然往往现实要比戏剧更离奇啊。 第12章 以爱之名(6)亲爱的,我的挚爱。所…… 我怀着一种微妙被闪到的错觉,麻木地撑着榻榻米站起来,“那我没什么要问的了,先走了。” “请等一下,房石同学。”佐野瞳子站起身,轻轻出声拦住了我,她抿着嘴唇,用手指了指我的肩膀,“那个……你还是先跟我到洗浴室里,把衣服上的灰擦一擦吧。” “差点忘了。”我看了眼制服上的痕迹,“是得处理一下。” 她抬起右手,向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来帮你。” 公寓楼的一人间户型通常都不会很大,我驻步站在洗手池前,通过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也看着一并挤进来的佐野瞳子。 因为旁边就是浴缸,能落脚的地方不多,她近乎是把柔软的身体全部贴靠了过来,握着湿毛巾的手通过踮脚才够到我的肩膀处,用仔细又认真的动作,就那么一点点地擦掉黑色制服上显眼的痕迹。 她的外貌很符合日本男性审美的传统美人,一颦一笑都很有柔软的韵味,当眼眸低垂时,也分外让人有怜爱的想法。 “对不起……”狭小的空间突然回响起她的声音,与她的人一样细细的,“我替修一先生向你道歉……他只是…太关心我了。” “那种称得上是关心吗?”我回想了一下,“很辛苦呢,佐野女士。” 佐野瞳子伸长臂膀,环绕到我的肩前,以半个拥抱的姿势地继续替我处理衣服上的烟灰。 “也不算辛苦……我其实真的很喜欢他。”她说。 我径直问了一句:“你们认识多久了?” “五年,很久了,是吧。” “所以是在有他的情况下还去找了别人?” 她的动作停住了,然后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很缺爱的人哦,以前不被父母所爱,长大后就想要更多更多的爱……嗯,也许这点在房石同学你看来,我是很糟糕的那种大人吧。” “是挺糟糕的爱情观。”我一本正经地答道,“但佐野女士的为人我不讨厌。” 女人的笑容重新回到脸上,借着现在的姿势,她轻轻从身后环抱住了我,“……房石同学是好孩子呢。” 距离太近了,都能闻到她身上香水的气息,很刺鼻,我有点苦恼地把她推开:“哎,别急着夸人。”我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马上我就要准备把你和你的男友打一顿了。” “…………诶?”佐野瞳子明显愣住了。 “不用这么惊讶吧,对主犯与从犯我觉得就该这么处理。” 我转过头,用身高的优势把她逼到洗浴室的门板上,右手抬起,撑在她的身侧,来了个帅气的壁咚,还体贴地压低了声音,完美。 “前三起案件,因为怎么查都只查到你一个普通人,没抓到诅咒师的尾巴,调查组才决定放长线掉鱼。” “等到第四起案件发生后,被一直监控的你身边终于出现怀疑目标。假设今天上门的不是我,大概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你们应该就会被按倒了。” 女人的身躯僵直了一下,很快又出声问道:“……房石同学,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那么做?” “因为刚好,我想做一个摸底小测。”我以掌心拍拍她的脸颊,评价道:“你的男友难度正合适。” 话音未落,我一手刀把她劈晕,抬脚踢破门板。 脆弱的木板门顷刻就在咒力的作用下碎成了一地,也暴露出一张错愕的脸。 原本因为察觉到不对而靠近的男人被迫躲开我的攻击,退守到了客厅处,见我抗着昏迷过去的佐野瞳子后,愤怒地惊叫了一声:“瞳子!你把瞳子怎么了!!” “嗯,现在是还没什么事啦。” 毕竟是个前凸后翘体重过百的好女人,抱起来还有点吃力,我嘿咻一下把人丢在墙角,拍拍双手上不存在的灰,冷睨了现在都还在关注恋人的男人,干脆反派做到底,摸着下巴说:“不过你要是再不认真点,我就把你女朋友的信息照放婚恋网上去,帮她再说几个媒。” 下一秒,定定站在原地的人怒火中烧,双眼瞪向我,喊道:“该死的咒术师,别想得逞!她说过最爱的是我!” 我:“……” 啊,真好骗。 名为修一的男人……或者说是诅咒师,他终于在此刻放弃了伪装,咒力也不再维持成普通人那样的平和。他手掌捏决,一把又一的利器嗡鸣着从厨房里漂移至他身前,我能看见咒力以线的方式链接着他的手指与尖刀。 他看见我掏出咒具时,完全没有危机感,反而恨恨地嘲讽道:“哈,你那么一根可怜兮兮的武器能做什么。” 我不怪这人眼睛不好,但在我心里,对他的能力评价已经从三级降到了准三级。 我好心提醒他:“至少能做掉你。” “虚张声势!”男人冲我大喊,“我的能力可是能操控二十把以上,威力和数量怎么看都是比你这种才从学校里出来的小崽子强得多!” 语毕,他抬在身前的十指勾动,牛刀、剔骨刀、菜切、柳刃……原本这些在厨房里稀疏平常的厨具都被灌注满了咒力,游鱼般灵巧地向我的眼睛、太阳穴、四肢关节等位置扎了过来。 我略有些惊讶地“啊”了一声,很快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什么。 这声惊呼却让他 误会了什么,沉声道:“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第一把近了。 我眨了下眼,避也未避,握着承影刺的右手抬起,腕骨翻转,扬手一挑,那刀改变了前进路线,斜飞定入墙里。 第二把瞄着脖颈。 承影刺左右手交替,往面前一字线划开,脆弱的利器应声而裂,笔直坠入了地板。 第三把、第四把、第五把…… 我握着只有手指粗细的咒具,选择正面迎上这刀光剑影的洗礼。 上举、下劈、直刺、平斩,每一次的短兵相接,迸裂的火花都仿若转瞬即逝的流星,断刃残片叮叮当当落得满地都是,我犹如站立在刀冢上,尽数把所有的攻击全部拦下。 第二十六把,最后一击稍许有些失手,我将其打落在地表,直接让它的整把刀身被木地板淹没。 “好失望。”我活动了下发红的手,没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比我预估的还要弱。” 术式或许是准三级,但战斗意识太差了。 “该死,还没完呢!” 男人表情更难看了,他不顾脸上的冷汗,迅速地用手换了结印,身上的咒力隐约也暴涨了些许,出声道:“攻击指定——房石阳雪!” 【术式无尽追踪】 霎时,周边的残刀断刃产生了震动,原本应该被击溃的咒力好似死灰复燃。 我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注视他的所有操作,心里却知道根本不足为惧。 因为系统是一名优秀的老师,所以比起尚在起步的体术,我对术式更敏感,洞察力也更强。 而他的术式—— “修一先生。”我抬脚压住一块浮起来的碎片,语气平静,“你确定你的指定对象是叫房石阳雪吗?” “——?!!” 第19章 男人的身躯僵住了,并非是被我的言语所干扰,而是他的术式在发动后遇到了阻碍,我能感觉到嗡鸣的刀片在鞋底反复颤抖着,最后终于失去了残余的咒力,尽数摔回在原地。 “nice~”我愉快地握拳锤了下掌心,“果然需要别人的真名啊。” 遭到反噬的男人吐出几口血,那种杀气腾腾的模样不见了,转而是迷茫与惊恐交织的神色,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撑起身子,虚弱道:“为、为什么……你怎么会……怎么会提前知道?” 我耸了耸肩,“不,我不知道,只是稍微赌了那么一下。” “头发、肢体触碰、气味……本来还考虑过液这种因数的,不过很快划掉了。因为最开始的两名死者和佐野小姐都不算认识,却还是死于你的咒力。” “那你……那你怎么可能刚好赌对!”他近乎崩溃地喊起来。 “为什么不能?”我用一丝怜悯的眼神看他,基本也在此时确定了——这个人,自从觉醒了能力后,恐怕一天也没真正了解过咒术界。 名字是最短的咒。 既然是代表咒术界来审问佐野女士的,我自然不会把真名那么重要的东西告诉犯罪嫌疑人。 我把承影刺在手指间转了一圈,向他走去,“总归,你该退场了。” “不……不、不要——瞳子!瞳子!” 男人看起来并不想接受败北的事实,摇摇晃晃地后退,摔倒在地上又爬了起来,他念着爱人的名字,精神几乎崩溃,明明脆弱得超出了预想,却咬牙再次冲了上来。 空有力道的拳头,满是破绽的身体,比普通人强不了太多,一举一动对任何一个咒术师而言都太慢了。 我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咒力加持在膝关节处,肘击敲背连着一个提膝就把人揍趴下了。 腹部是内脏器官最多的地方,若不用咒力保护,一旦受到冲击振动,哪怕是咒术师也吃不消这一套。 遗憾的是,这个人就连用咒力自我保护都不会,他倒在地上,脸扭在了一起,看起来像彻底失去了反击能力。 我蹲下身打量着男人,想了想,伸手扯开了他的衣领。 果然,看到了多到令人咂舌的,遭受过虐待的伤痕。 不会错了,这个痕迹…… “修一……?房石同学?” 很突然的,柔和的女声在后方远远响起。 啧。 我循声侧过脸,心想着第一次实战果然业务不熟出手轻了,却不得不因为下一刻砸在眼前的香薰瓶而驻足。 没有开封的香薰瓶变得粉身碎骨,紫色的液体沿着墙面淌了下来,馥郁芬芳的味道溢得到处都是,我皱起眉头,回头看见本该爬不起来的男人努力攀着茶几,手臂还维持着将东西扔出去的动作,亦如野兽一样从喉咙里发出怒吼声:“不……不许靠近瞳子。” 我毫不留情补了记回旋踢。 这下他彻底晕了过去, “房石同学——” 紧随其后,鬼魅般的女声呼唤着,跟着呼吸一起贴近了,不用回头,我几乎都能想象到那个漂亮的女人是怎么用双手环抱住我的腰部,轻轻开口道:“你和修一先生,打架了啊。” ……我没能避开她。 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 对方呛人的香水味与屋内没有散尽的香薰融合到了一起,交织成奇异有些让人头晕的香气,我松开咒具,当它“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的同时,我的身体也踉跄了一下,很快就被后方的佐野瞳子扶住。 “有点难啊。”她手里似乎有握着什么,冰冷的,稍许有点钝的锐器,抵住了我的背脊,“虽然我刚好是这种药物失灵的体质,但要使用被房石同学弄得破破烂烂的刀杀人,真不容易。” 噗嗤。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半截刀身穿透制服,浅浅扎入了血肉中,伤口不深,握着它的人没有用力,就像是轻飘飘的惩罚那般,她很快就抽掉了刀,转而温柔地用手指直接触摸血淋淋的创口。 尖锐的疼痛刺得我眼皮一跳,我维持着表面的平静,面不改色地开口:“……因为那样会按着佐野女士你的剧本走吧。” 一个死掉的诅咒师很好用,所有杀人的罪责都会由他一个人带走。 “哎呀,房石同学莫非是侦探吗?”她有点吃力地拖拽着我的身体,把我像是洋娃娃一样安置在沙发上,沾着血的手指沿着我的眼角抹了下去,“究竟什么时候发现的?” “很不巧,无论是咒术师还是普通人,我向来都是以最大恶意去揣测的。”血和衣物黏到了一起,很不舒服,我耷拉着眼皮,漠然出声:“你亲爱的男友存在本身已经就是最大的证据了,尽管你看不见咒灵,但显然你才是他的主心骨。” “原来从一开始就在怀疑我啊。”她像是告白被拒的小女孩那样故作低落起来,“帮你擦制服那会,我还以为你不讨厌我的话是真的。” 我一眨不眨地看她:“是真的哦,现在也是。” 佐野瞳子:“……” 佐野瞳子重新露出笑容:“我很开心哦,房石同学。尽管你是属于不会爱我的那一类人,但我很喜欢你,我允许你晚一点再死。” “既然这么开心,那我顺便问一下。”我心平气和地问:“这种香薰和香水混合后立即能生效的东西,是佐野女士你以前利用职务之便研究出来的吗?” 她眼底充盈着喜色,如同发现难得至宝的孩子,狂热道:“连这个你也猜到了啊~这种新品不会麻痹呼吸,虽然对你来说剂量有点大了,呼呼,安心吧,暂时还不会死的。” 与她的喜悦相反,我的态度和语气都显得格外冷漠:“这个结果是你靠实验得出来吗?” “对,是修一哦,是我最爱的修一。” 佐野瞳子用染着漂亮水光的眼睛看向昏迷在侧的男人,仿佛在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温润的小鹿。 “一个我说什么都愿意听,说什么都愿意给我的人,所以我好好利用了他的身体。”她说。 黑发女人巧笑着,在我无言的注视下,拎起那把断刀,来到了不能被称作诅咒师,也不会被她视作称为人类的小鹿身边。她低下身子,手掌抚摩着他的脸庞,低低呼唤道:“修一,我最挚爱的修一。” 她双手握紧断刀,随后精准地把那把刀插入了对方的胸口,“我爱你。” 话音落下,她拔出刀,又狠狠刺下了一次。 这次,我明确看到佐野瞳子的脸庞粘上了血,而她只是微笑用手背擦了擦,继续吐露 爱语,“我比谁都爱你,修一。亲爱的,我的挚爱。” “所以——请来诅咒我吧。” 非自然死亡,没有被咒力杀死的咒术师会变成咒灵。 这是夜蛾老师曾经教导过我的第一课。 早被攻击刺醒的男人睁开双眼,哪怕从我的角度,我仍然能看到,那是一双欣喜若狂,且心甘情愿,为所爱倾尽所有的眼睛。他的嘴唇蠕动着,伴随着血沫一起吐出来的全是咕噜咕噜的怪响,但我还是看懂他的口型—— 【我爱你,瞳子】 “嗯嗯,我听见了。”佐野瞳子蒙住他的眼睛,落下一个吻,随后她站起身,又拔出断刀,向我走了过来,衣服上的血迹像是绚烂的花朵,而在那把断刀放在我的胸膛前时,想必马上就会绽开新的一朵。 “好啦,现在论到房石同学了。”她笑容灿烂,“有什么遗言吗?” 也就是此时,我感觉到自己的头发有被什么拉扯了一下,我装作没有感觉到的那样,冷漠以对:“那麻烦你动作轻一点。”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她将头靠在我的胸前,耳朵听着我的心跳,轻言细语间,手腕抬了起来:“我可是最后都很遗憾,没能得到房石同学的真名。” 轰。 下一秒,阳台的落地窗碎裂,入侵者掷地有声的嗓音从窗口处传了过来。 “很好~不愧是老子,时机刚刚好。” 第13章 以爱之名(7)没错。是故意的。…… 时间倒退回八点五十九分。 三叶公寓楼,十二层的楼道拐口处。 禅院直哉看了眼自己的手表,确定那个连评级都没有的东京校的人,已经进去三十多分钟了。 虽说接到了总监会的叮嘱,但禅院直哉打心底不认为对方有什么值得试探的。连自己准备动手都看不出来的杂鱼,唯独让他能高看一眼的地方就是温顺听话了。 ……好吧,他承认。 禅位直哉又皱了下眉头,想起橙发少女安静离开自己视野的身影。 如果死了,稍许还是有点可惜,那种术式要能流传下来还是最好的。 这么想着,禅院直哉也就失去了在原地等候结果的兴致,扭过身正打算行动时,他的表情变了。 “……悟君。”最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禅院直哉向来奉行强者为王,败者为寇的准则,年纪轻轻的一级咒术师有着傲人的天赋与家境,凡是低于其能力之下的人都不被放在眼里。 第20章 而五条家的六眼自然是不同的,禅院记得一年前被踩着背脊惨败的经历,自傲的秉性收敛了不少,笑着先问出了口:“悟君怎么会到这里来。” 白发蓝眼的少年人合上自己的翻盖机,佝着背踏上最后一层阶梯,眼神在接触到对方的瞬间,他啧了一声,毫不掩饰地摆出了嫌恶到快吐出来的脸。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夜蛾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嗡嗡作响,但和禅院直哉的话语比起来,都要好得多。 咒术界迂腐守旧的家族很多,大多都像死水一潭,烂泥与污浊的旧日残骸沉淀在暗无天日的底部,并且还在贪婪的驱使下伸出手掌,企图把靠近的人变成相同的存在。 而这次,手伸得太长了。 “真有胆量,跟老子装腔作势?” 单手插兜的少年直接呛声,说实话,五条悟觉得有点不快,但也仅仅有一点点的程度。他没兴趣和禅院家的人在这磨时间,压根不管什么礼节上的你来我往,挑眉质问道:“我们学校的人呢?” 没有得到预想发展的禅院直哉脸色微变,但好歹也是被培养出来的直系继承人,他知道自己遵从总监会带走东京都高专的未评级学生,本身就理亏在先。 “1206号。”他老实回答,“进去快四十分钟了。” 那没事了,人肯定还活蹦乱跳的。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托住下巴,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很确信那位新同学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个性,若是出事了,这层楼流转的咒力不会那么平稳。 可仔细想想,几乎被班主任和东京校其他人打爆电话,然后为此错过限购甜品赶过来的自己也太亏了点吧? 十六岁的少年撇撇嘴,但对已经接触过外界,能够理解族人与旁人不同的他而言,想抱怨的情绪自然是有的,做甩手掌柜这种不负责的事就算了。 陷入沉吟的五条悟神色瞬息万变,可从出声后就没得到回应的禅院直哉却有些难堪,正斟酌着再与对方搭话之际,就见五条家的大少爷单腿跳上了旁边的窗台,连眼神都没给一个,直接就消失了原地。 禅院直哉:“……” 无视,远比鄙夷谩骂还要过分的行为,是完全没将禅院直哉这个人放在眼底的态度。 禅院直哉的脸庞红一阵白一阵,一口气提到胸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见原本消失没影的白发少年又突然折返了回来。 “啊,好险好险,差点忘了。”五条悟吐了吐舌头,称得上做作的动作由他那张精致的脸蛋摆出来,反倒是显得很张扬。他将一只手随意搭在窗栏间,墨镜后的蓝眼却没有笑意,冷睨着呆滞站在原地的禅院直哉,“这件事,应该不是你的独断专行,而是那些烂橘子的意思,对吧?” 那是一种随意,没有多少情绪的口吻,但任何人都能感受到隐喻在下面的冰冷。 御三家常有传言说,六眼的神子随着年龄增长后,原本不喜不怒,好似云端上那般的性子已经完全不见踪迹。但禅院直哉仍然在此刻窥见了五条悟从未改变的底色,他身体僵直仰视着对方,头脑里回闪过这个人曾经是怎样一个弹指那样清理掉刺杀者的咒力残秽,于是极不自然地挤出回答的声音:“……是。” “以前骚扰杰就算了,现在换手段和目标后也没见老顽固们有什么长进。” 五条悟不意外这样的答案,自幼就在家族环境下长大的他就算不想去注意,六眼也会源源不断将各种信息传递进大脑,耳濡目染之下,他很清楚,总监会与御三家都是一样的烂。 他自己的出生被称作是打破了咒术界的平衡,纵使顺利成长到了现在,也有不少想亲近或者想与他成为一个阵容的人。 若不是五条家有着足够的话语权,能将这些都压下去,怕不是来找他的麻烦会一个接一个比苍蝇还要多。 而没有背景的咒术师被盯上后呢? 五条悟斜眼看僵在原地的禅院直哉,扬了扬下巴:“说说看,你们都打着什么令人恶心的盘算?抢人都抢到东京都校来了?” 咒术界非常缺人,能成为术师的苗子本来就寥寥无几。 因此每多一个新人,隔一段时间,那些原本占着位置的老旧势力都会考察是否要递出橄榄枝。 而作为最有实力的代表之一,禅院家也不例外,他们以各种手段吸纳术式强大的咒术师。那名新来的学生虽并不是日本人,但术式非常难得,调查出来的背景资料上也显示她没有直系血亲,这种独苗若是招揽成功,那也不过是改个国籍的事。 所以他们才安排了这次任务。 程序上来说,是违规的。 禅院直哉也知道,这种暗地里的操作若是被别人发现还好,被同为御三家的五条悟发现了,那就不好收尾了,他定了定神,先试着把事情和自己撇干净:“我收到的命令只是带人来这次的任务现场,以及,如果她成功处理了这次的事件,就提前为她安排评级。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喔——不知道啊——”五条悟字正腔圆地复述着禅院直哉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手掌放在鼻梁前扇了扇,反胃般的呕了一声,“朽坏的酸味都快把我熏晕过去了,这种时候说你无辜,老子可真要吐了~” 禅院直哉:“……” 傲慢且自认为是禅院下一代当主的禅院直哉哪受过这方面的折辱,换做是别人说这话,他早就暴起砍下对方的脑袋了,可如今在他面前的人是五条悟,脸皮尚且还浅薄的禅院直哉只能绷住自己的表情,强行挽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然而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无法自圆其说。 刚进入咒术界才半个月的新人,连任务都不曾出过一次,就秘密安排接受一项诅咒师有关的任务,怎么看都是吃相难看。 但五条悟没兴趣与他纠缠。 “随你怎么辩解,老橘子们打什么算盘,想试探谁,想做什么都和我没关系。” 这么说着的五条悟,留意到这层楼平静的咒力已经乱掉了,转而发散出一种粘稠不祥的氛围,亦如咒灵诞生的前兆。 他垂下手,重新退到窗外,脚下明明空无一物,人却如有在平地那般稳稳悬在外界。 眼见对方终于有走的意思,禅院直哉在心底松了口气,但下一秒,不幸的,他的心脏又被吊住了。 梅开二度,人又回来了。 “对了对了,我们那操碎了心的班主任有托老子带一句话。” 屈身重新探回头的五条悟歪歪脑袋,将鼻梁上滑落的墨镜推了上去,隔着楼栋的窗口,朝禅院直哉露出一个绝对称得上恶劣的笑容。 “这件事不会就这么过去的,等着下个月的议会上被扒皮吧。” 他说完,身影下一瞬间消失不见。 三秒后。 轰。 1206号的落地窗遭到毁坏。 ++ 身体的麻痹还没有消失,但肉眼可见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闲庭信步踩着碎玻璃闯入的五条悟他……完全没有优待战俘的意思,照面的机会都不给,一个扭头就把佐野瞳子整个人拍到了角落里。 大概还活着吧,力道很收敛,估摸着也就是足够脸肿起来的程度,我想。 经过小型的「苍」的冲击,房间那股奇异的香气终于消失了,独属于夜晚的冷风沿着破损的墙面吹了进来,我这才有了事情安稳落地的实感。 “谢谢你,五条同学。”我说,“不过为什么——嗯,就这么找个张椅子坐过来了?” 我觉得刚刚的动静应该很快有人报警了。 “因为很无聊啊,刚做完任务就被叫到这种地方,来聊聊吧。”五条悟用很是爽快的口吻这么回答着,他单手按着椅背,翘着腿坐下来,没有任何歉意地冲我眨眨眼,“倒是刚刚抱歉咯,破坏了别人对你的告白现场。” 我面带困扰地看了他一眼,“那种告白已经上升到病娇模拟器的级别了吧,我感谢你都来不及。” “呜哇,你在意的重点是那个?”他嗤笑出声,“如果是正常告白你就会接受了吗?” 我认真想了想答道:“不,我不喜欢黏着系。” 手脚的麻痹逐渐开始恢复,我尝试着活动身体,但是没能掌控好力道,反倒是牵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眉心很快因为刺痛微微抽搐了一下。 “挂彩了?跟了冥小姐十多天,还是那么弱啊。” 前方,坐下来身高也足够俯视他人的少年略微侧过脸,也许是已经通过六眼掌握到了情况,他把下颌搁置在椅背上,装作放松的姿态,盯着我说:“欸——术式,你没有用呢。” 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实在太过自然,就像是仅仅提起“天气不错”的普通话题,我朝他看了眼,点了点头,应声道:“因为不想留下咒力残秽,顺了上面那些人的意。” 我清楚自己会被叫到这里来的原因,是有些人要招揽我,推着我真正进入咒术界。 第21章 咒术师的评级需要推荐制。 现阶段,我还没有能参加评级,又是外国人,因此暂时与任务无缘。如果在此次任务中被推荐并授予评级,想要在高专再多享受几天好日子的机会就没有了。 不过,现在五条悟来了,就证明他们的盘算基本是泡汤了。 眼下能让那群人吃瘪的机会不多,我偷偷有脑补他们的表情,但思路很快就被五条悟出声打断了。 他张开手掌对我晃了晃,以抑扬顿挫的语调追问道:“吃了普通人的一刀也是故意的?” 十分确信,没有半点犹豫的语气。 完全没有给人周旋的空间。 “没错。”正如他断定的那样,也没有掩饰的必要,于是我眨眨眼,停止揉搓手腕的动作,很直白地回答道:“是故意的。” 第14章 以爱之名(8)所谓的美人计,真正厉…… 就算身体被药物麻痹。 能运用咒力的术师也和常人之间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单论咒力的防护就不是一般人可以突破的。 只要我想,佐野瞳子的刀根本无法刺穿我的身体。 诚然,作为一个未评级术师,我没有经历过实战,完全可以把自己对普通人掉以轻心当做借口,但这样的辩解在六眼面前不会有任何作用,所以我直截了当地说:“因为我讨厌做无用功。” 大概是五条悟适才闹出的动静太大,隐约可以听见门外传来嘈杂慌乱的人声,我确定能滞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在轻轻吸了一口气,驱使着还有些发软的双脚站起来。 五条悟没有出声,也没有阻拦,但我能察觉到他正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因此刻意朝女人晕到的方向看了眼,尽可能把来龙去脉说得更简单。 “在这里死掉的那名诅咒师,遭到为期五年的精神洗脑与虐待,身心崩坏,都是拜她所赐。” 佐野瞳子犹如志怪传说中女郎蜘蛛那般,把与自己交往的人拖入交织网中,一点一点的吃掉。 她以爱的名义吸取养分,沉迷掌控他人。所以在发现还有另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世界后,逐渐失控放肆,也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上头大概只会觉得,区区一个普通人无须在意,大概就会顺手推给相应的部门就好。而日本的死刑早就名存实亡,回到正常社会的她也不会得到像样的处罚。” “而那样一来,什么都没得到改变,是最烂的事件走向,让我的劳动价值一文不值。” “所以你心甘情愿地让她捅了一刀,完美的防卫理由也就到手了。” 五条悟看似惊讶地挑了挑眉,我很难分清他的诧异就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也没有那个闲心去辨认,我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承影刺:“对,五条同学打算阻止我吗?” “无所谓,要动手就快点吧。”戴着墨镜的白发少年看起来百无聊赖地咧咧嘴,右手随意打了个响指,“说到底,能被迷惑的人也太弱了吧,心身皆是,被一张脸和几句话好话就被哄骗成这个样子。” “……” 是吗?我垂下眼,虽然有些不赞同他这话,但是并不打算说什么。留给我们逗留在原地的时间不多了,我迈着有些浮软的步伐,在走向昏迷的女人之际,听见了身后传来的阴冷声音。 “……爱……” “爱着………” “爱着你…爱着你……” 如同被融化的烂泥,就连移动都很吃力的咒灵,没有四肢的不详躯体就那样压在地表,从满地的碎玻璃上匍匐前进,拖拽出一条漆黑的痕迹。 房间里的原本那具男性的尸体不见了,如他自己,也如他所爱期望的那样,曾经属于人类的所思所想,名为死亡的证明再也不复存在,彻彻底底堕化成了无意识、只能机械念着本源的诅咒。 我突然回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还没有被羂索带走时,养母将我放在膝盖上,她用双手环住我的身体,以一个拥抱的姿势陪着我看电视剧,而当电视里的女人和别人亲热时,我的眼睛就会被蒙起来。 『干嘛不让我看?』我郁闷地问她。 养母义正言辞:『小孩子不能看,大人才能看。』 我好生气,直到她贴了贴我的脸颊,又给我讲很有趣的故事,我才不生气了。 而养母不让我看也没关系,我有的是办法。 之后我坐在床沿,晃着脚询问系统,电视里我没看到的镜头是什么。 系统说,那个女人是在对自己的目标施展美人计。 我又问,什么是美人计,是需要绝世美女才能施展的三十六计吗? 『不,不是哦。』欺诈系统失笑,对我摇摇头,『所谓的美人计,真正厉害的地方不在于美色,而在于掌控人心。』 彼时,年龄尚小的我并没有理解这点。 现在却似乎更有明确的认识了。 美人不一定是美人,但她是你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是对你伸手就想缴械投降的温柔乡,是此生唯独一次的燃起热情,也是心甘情愿饮下的炙热鸩酒。 而对咒术师来说,往往意识到这点时—— 诅咒已至。 “爱爱爱爱爱……爱着你爱着你爱着你……” “爱,爱,爱,爱你……” 萦绕在耳边变调的声音很是刺耳,那弱小的咒灵像是被迫脱离外壳的蜗牛,从房间的另一头以极为缓慢的方式蠕动到我的面前,我看着它用头颅撞着自己的靴子,紧接着握着咒具的手高高抬起,毫不犹豫地扎了下去。 没有任何抵抗,咒灵瞬间烟消云散。 在大厅里变安静的那一刻,我漠然蹲下身去,左手张开,一把捏住了旁边还毫无知觉的女人脖颈。 “真可悲,佐野女士。”我说,“他死掉后也仍然是你的奴隶。” 没有人说话,只有掌下还强劲跳动的颈动脉回应着,它很强势,也很碍事。 我低下脑袋,用承影刺尖锐的头部在隔空对准了位置。 指骨收拢,我往下一戳,施力的手腕却在半空中被人捉住了。 意料之中的发展让我回过头,与身后人对上了视线,事情到这一步,都没有超出我的预料,但我还是歪了歪脑袋,很平静地提出疑问:“五条同学,如果没记错,我记得你说过不会来阻止的。” “哈?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只是说了要动手就尽快~”不知何时从椅子上起身的人不置可否,略有稚气但无比漂亮的脸部线条因为逆光的缘故更是鲜明,他注视着我,平静道:“我说,你之前表现得那么决然,真的想杀人吗?” …当然没这样的打算。 我很明确自己外国人的身份,擅自跃过总监会处理掉犯人,哪怕是有正当防卫的理由,恐怕也会招来诸多审查和麻烦。 这只是一出戏,我需要扮演的是一名心怀正义的新人术师,用来打消五条悟的部分顾虑。 所以我适时地皱眉,“为什么这么问?” 眼前的白发少年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开口:“很明显哦,从干掉诅咒师转换的咒灵开始,你的咒力的循环就在反复波动。” “出于怜悯吗?” “……” 我不觉得自己的咒力出了明显的变化,却还是以沉默来回应这句话。 六眼的独特视角无法求证,没有必要去考虑,我心想着,正考虑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却见五条悟眉梢上扬,压住我的那只手掌隔着无下限摊开,以很包容的形式却不容拒绝的形式覆盖住了我的手背。 “算了,老子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好了。”他以一种轻快的,像是店员介绍店里大打折的语气说道,紧接着牵引着我的手,对准了女人喉咙所在的位置,带动咒具的方向朝上一挑。 我微微睁圆双眼,就见承影刺的末端已经带出了一条飞溅的血线。 有着六眼的精密保证,那不算什么致命伤,但我很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咒力沿着咒具的尖端衍生,挑断了什么东西……? “搞定,收工收工。”五条悟表情轻松,双手抬起退开了一步,“下来交给辅助监督,这种烂摊子就该他们去收拾。” 我动了动嘴唇:“你——” 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像看穿了我的所想那样,半途就打断了我的话,“刚刚那一下是彻底把声带割断了,从今往后她也只能在大牢里哑着嗓子,怕是连自言自语的排解都做不到。” 我恍然大悟:“她——” 五条悟:“担心这女人很快就出狱了?多余的多余的,那群老橘子还不敢无视老子的建议,” 我眉头微蹙:“能不能——” 让人说完话。 我目前仅有的心愿自然没能得到满足,因为五条悟“啊”了一声,以一种不太情愿的表情从衣兜里拎出嗡嗡振响的手机,打电话的人听起来应该是夜蛾老师,很快就被他用“没什么好唠叨的吧”“人在我旁边”“中年人话多小心会秃”“信号不好挂了”这样的借口敷衍了过去。 第22章 在他挂下电话后,我终于以为自己能有说话的机会了。 结果连着咔嚓两声,就见他很不愉快地嘟着嘴,就在现在的位置握着翻盖机对着我拍了两三张照片:“真是的,有照片总能安心了吧。” 我:“……” 我闭了闭眼,心平气和地把咒具擦了擦,塞回袖口,宣称道:“好,我决定单方面和五条同学你绝交五分钟。” 五条悟:“?” “拍两张照就这么小气?”他的注意力终于被我这话引了回来,“那你这生气时间也太短了吧。” 我摇摇头:“正常来说该彻底断交。” 五条悟:“?” “但五条同学是我的向标,因此有特权。”我抬头注视着眼前这个人,真心实意再次道谢,“不管怎么样,感谢你能来。” 五条悟肉眼可见的愣了下,没过了一会,就像是翘尾巴的大猫那样托着下巴洋洋得意起来,表情间不见之前的沉闷,笑嘻嘻地说:“很好,很好哦~裕礼~你这家伙尽管弱到一个弹指就能解决的程度,但眼光是真不错。” 姑且还记得绝交的设定,我不接话,直到沉默了三秒左右,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五条悟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 好了,头一次觉得,五分钟好长。 第15章 汇报好的,工作时间外通话,请您先结…… 离开公寓楼的时候,警车与消防车都已经在楼下围了起来。我和五条悟都没有什么愧疚感,爽快把烂摊子丢给禅院直哉以及他的辅助监督。 身为未成年,当然有理直气壮把责任转嫁给成年人的权利。 把辅助监督的哀嚎甩在身后,我蹲在小巷里,翻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五条同学,现在好像已经没有能回去的电车了。” “那就打车呗。”靠在墙面上的五条悟看上去有点困了,他像是揣手靠在阳台某侧的野猫,悠哉悠哉地偏过脑袋,末了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以及,用不着每次叫带上同学这个称呼吧,你就那么喜欢对同龄人用敬语吗?” “好的,五条。”我从容改口,将双手在他面前摊开,无比诚恳地说:“那请把外套借我一下。” 五条悟:“……” 五条悟斜眼扫了我一下:“你这自来熟的程度是不是有点过分,直接上来就要扒老子的衣服?” “我没有,我哪敢。”我惊讶地摆手,“我只是不想被路人看到我身上的伤,导致计程车司机把咱们无缝转运到警察局。” 五条悟没有再抓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动作利落地把外套解开丢了过来。 我换掉原本的制服,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大了足足一倍的外套穿上了。比起六眼神子的那个被神化的头衔,入学半个月,我意识到自己大概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五条悟本人的一点本质。 明明也是大家族里通过锦衣玉食的大少爷,但意外只要说出的话被他所认可,就还挺好交流的。 后续赶回到高专后已经十点了,奔波了一整天的五条悟看起来也很累了,他随意打了个招呼直奔宿舍,而我则是被同期和前辈摁在了医务室里。 左边是一脸严肃的庵歌姬,右边是准备镊子酒精的家入硝子,处于目光洗礼下的我挠挠脸,吐出几个字:“嗯,很抱歉。” “这不是你的问题——那些心脏的大人,竟然把我支开!”庵歌姬攥紧拳头,一边看着我背后的伤口,一边很生气地替我诅咒上层,“可恶,太可恶了。他们的牙齿眉毛头发都一块掉光好了。” 我搂着她的肩膀安抚道:“歌姬前辈不生气不生气,我现在不是没事嘛。” “小裕礼——”她带着一脸深受感动的表情抱住我,泪眼汪汪,发出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呜呜呜,真的,好孩子啊好孩子。” 家入硝子端着不锈钢托盘,拍拍哭鼻子的前辈,“歌姬前辈,让一让,我要看看裕礼的伤口。” 我受的伤我自己清楚,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经过酒精棉消毒后,就被反转术式治好了,家入硝子将我的衣服贴心拉至原位,然后一巴掌打在我的背上,力量不重,却足以让我感觉到她流露出来的情绪。 “你可要好好学习啊,裕礼。”她语调故作轻松,“我可不想在解剖台见到同级生的尸体。” 我点点头,“当然,不会给硝子那样的机会的。” 眼见天色不早了,歌姬前辈努力抱着我蹭了蹭,还是依依不舍地在硝子的建议下让我先回去休息。 走出医务室时,我遇见了守在门外的夜蛾正道。 摘掉了黑框眼镜的硬汉班主任好似一个等在急救室外的操心老父亲,见我出来后绷紧的 脸有松懈下来的痕迹,看得出来他很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我如今的状态,想要说点什么,但又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样子。 老师。 系统曾经担任过我的老师,所以我喜欢这个词,也很喜欢在这学校里担任了教育者位置的夜蛾正道,因此我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抓着他的手臂,把自己的脑袋乖乖凑到其掌心下。 “对不起,夜蛾老师。”我用一种格外乖巧的口吻说,“让你担心了。” 他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地揉了揉我的发顶,“……回来就好,去休息吧。” 亦如过五关斩六将那般,向夜蛾老师挥挥手走下楼梯,我在楼梯口的拐角看到了靠墙而立的冥冥。 “哎呀,回来了。”她眼眸眨动,语气温和,说法的方式看似是在夸奖,却让人很有压力,“很不错,看来我的小钱包保住了。” “是冥冥前辈教得好。”我直言道。 “是哟,看在钱的份上,我自认为是有用心教导你。”梳着长发马尾辫的女性红唇勾动,她偏过脑袋,故作苦恼地捧住自己的脸颊,问:“所以,为什么还是受伤了呢?” “是我太弱了。”我光速低头,“很抱歉,冥冥前辈。” 冥冥轻笑起来,围着我走动了几步,平静却不失锐利的眼神却一直没有挪开,“这么来看,是我的训练方式太过温和了。”她把食指搭在嘴边,盯着我逐字逐句说:“明天开始,训练加倍,可以吧?” 虽是反问的口吻,但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 我:“……好的前辈,没问题前辈。” 夜里十点四十一分,我抱着替换下来的制服,终于回到了宿舍房间里。望着镜子里保持亲和笑容的自己,我并不疲惫,只是感觉到了烦躁。 这种烦躁的宣泄是有明确对象的,明了这点后,我淡去了笑容,径直打开翻盖手机,播响一个未被保存的号码,开始收尾。 嘟。 嘟。 拨号音响了两声,不久,被人接了起来。 “很意外啊,小裕礼居然会愿意主动联系我。”电话那头平和的女声响起来,包含着亲切的笑意。 “别在我面前装,老板。”我不客气地戳穿了那层虚伪的假面,“今天的那件事,是你做的。” 倒不如说,除了他,我都想不到还有谁这么无聊。 “我并没有做什么,是世家惯例在考虑接纳新人而已。而且,我有提前通过你吧。” 明明是被质问的那方,羂索嗓音里的笑意听起来却更浓了。 我想起被自己删除的那条短信,说:“我以为来的会是加茂家。” 这和我本来的预想不同,他应该最清楚的。 “他们的行动我也不能完全控制。”对方轻描淡写地接过我的话头,我完全能想到这家伙用什么样令人火大的表情回答,“不过无论是谁,助你在咒术界早点立足不是坏事。” “是挺好。”我把自己破损的那条高专制服丢到床上,平静开口:“可我成为咒术师才不到半个月。” 羂索没有接着否认,他的态度如同哄闹腾的小孩那样,“嗯?仅凭术式,你的能力也足够了吧。” 我感慨道:“…您居然这么看重我。” 羂索:“我一向如此都很看重小裕礼哦。” 我:“是呢,很抱歉打扰到您了,那——” 手指挪到挂断的按键上,还没来得及用力,我就又听见电话里传来了声音。 “稍等。”羂索的声音依旧很轻细,但显然已经恢复了平日问正经事的腔调,向我表示该汇报的工作还是要汇报的。 “你既然已经接触到了六眼,现在初步说说一下想法吧,我很好奇你的答案哦?” 在他问正事时,最好摆出配合的姿态为妙,所以我也收敛了那些特意表露出来的青春期小叛逆,直截了当地回答。 五条悟很强。 这种强大一定程度塑造了他如今的性格。 我行我素,看似不爱动脑,实际非常敏锐。 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所以他在我身上察觉到违和感的同时,认为我不足为惧。 强大的实力在很多时候能解决非常多的问题。 第23章 “与他正面对决的人没有胜算。”我说,“但也不是毫无破绽,您要近日动手吗?” 话是这么问,我不认为对方会下这种仓促的指令。 果不其然,他拒绝了。 “不,这时候动手只会是又一场轮回,我暂时没有那样的打算。” 羂索的态度里没有多少任何情绪,一点都不在像是提到宿敌的样子,他似乎站在很开阔的地方,我能听见有呼呼刮起的风声,接着,他又说话了。 “对了,小裕礼对咒灵操纵使是什么看法?” “真意外,还以为老板你不打算关注他。” 毕竟会有正常人关心一件衣服的所思所想吗? 大概只会关注衣服遮体美化的作用。 我垂下眼回想着黑发少年在我和硝子面前提起诅咒师事件的样子,尽管接触不多,但也足够令我给出结论。 “是在庞大的普通群体中脱颖而出的天才,但这名天才,对咒术师这份职业报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并非咒术世家出身,而是普通人出身这点,反倒是给他带来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 “呵,很好。”羂索发出笑声,也不知道是被我的评价逗笑了,还是在笑别的事,“那么,你也记得与他打好关系。” “是。”我没有询问原因,果断应下后,接着反问道,“您接下来还有什么吩咐吗?” 羂索语气很好:“没有了,你可以去歇息了。” 我平静道:“好的,工作时间外通话,请您先结一下我的加班费。” 羂索:“……” 羂索不动声色:“哦?那小裕礼想要多少?” “一千万、不,一亿,这才起码能——喂、喂?” “…挂断了啊。” 如我所愿逼走了烦人的上司后,我将嘟嘟做响的手机扔到床铺上,从衣袋里取出钥匙,走到书桌前,解开带锁的抽屉,拿出笔纸,开始撰写今天的五条悟研究日志。 浅浅写了一段话后,我将带字的纸撕下来,放在盥洗室一点点烧掉了。 确认所有的痕迹都化为黑灰被水冲走,我回到书桌前,合上本子。 那看上去只是一本普通的笔记本,只是因为岁月而略有变化。 封面用毛笔提着四个字—— 欺诈笔记。 一如既往,我将它放进抽屉,认真地锁上。 ++ 另一边。 东京市区银座某栋大厦的天台处。 按下挂机键盘的女人哼笑一声,迎风撩起鬓边的长发,眼瞳轻眯,宛若喃喃自语一般说道:“真的长大了呢,都会把算盘打到我身上了。” “你的下属?”留着齐耳短发,貌若好女的诅咒师瞥了过来,“以你的标准来说,真有够宽容的。” “那孩子本来就傲慢至极,这点程度的任性,还在允许范围内吧。”羂索脸上的笑意加深,“我可是很开明的家长哦,里梅。建议你也最好能和她处好关系,毕竟正是这孩子瞒过「天元」的视线,把你从庙里捞回来。” 天元的视线。 被称作里梅的诅咒师也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本以为这件事是羂索亲自做的,没想到会是他手下的小女孩解决的,因此他的说话口吻也缓和一些:“只要她有助宿傩大人降世的能力,我当然乐意。” “哎呀呀,是这样吗?”羂索打开手机,心不在焉地按着号码回答道,“里梅可真是忠心。” 里梅:“这是此身该为宿傩大人所做的。以及,你又在联络谁?” 羂索:“盘星教那边的下属,通知他们转一笔钱过去。要教育孩子,可不止需要敲打,也需要蜜糖。” 里梅:“……” 第16章 game真的吗,要快点哦,我耐心不…… 高专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早晨六点,从冥冥的早课操练开始—— 砰。 记不清是第几次被撂倒在地,十字固定杀、拧臂跪肘、夹颈锁臂、锁臂劈头……冥冥的笑容不变,动起来却多少带了点私人恩怨,我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纯粹的肢体暴力洗礼了一遍。 整整两个小时,冥冥叉着腰站在我身侧,才微微出了点汗, 大美女的风范没有半点影响,我已经成了被拍晕的死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比我预想中要能扛呢。”她轻轻用手掌拍拍我的脸颊,夸赞道:“作为奖励,今天把你送到硝子那就不收钱了。” “真的吗?”我挣扎地抬起脑袋,完全不敢置信,“太谢谢您了冥冥前辈!” 一旁,路过的庵歌姬僵住了手脚,她停在原地,同样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冥冥,又看了看我:“结果平时都是收费的吗?!” “当然。”我义正言辞道:“冥冥前辈的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 庵歌姬:“……” 庵歌姬一脸沉痛:“……不,无论怎么看都是敲你竹杠吧。” 上午八点,我洗过澡换好衣服,跟着硝子一前一后来到教室里,见到了常常在文化课上失踪的另外两位同学。 夏油杰先招招手,细长的眼角上挑:“早,硝子,裕礼同学。” “早安,夏油同学。”我回答道。 家入硝子挑挑眉:“真难得,感觉好久都没见到你来上课了。” “早——”五条悟没什么精神气地这样说着,手掌托着脑袋在桌前打了一个哈欠,压根不知道他打招呼的对象是谁。 家入硝子问道:“你俩又熬夜打游戏了?” 夏油杰两掌摊开作出无辜的姿态,先把这件事和自己撇清了关系,他靠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很顺利的,我没错过他嘴角上扬的那抹笑意。 “我可没陪着,你知道我昨晚半夜才做完任务回来的,后面直接就去睡了。只是我回宿舍时,悟还没睡,他自己说的要一夜通关。” 家入硝子“哦”了一声,语气有那么点幸灾乐祸,“没通关对吧。” “猜得真准。”夏油杰微笑竖起大拇指。 我听着两人熟稔的交流,没有加入其中,而是从课桌旁拎起一个手提袋,将它放在五条悟的桌面上,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的那样说:“早安,五条。谢谢你昨天借给我的制服,我把它洗干净还回来了。” 看起来真的熬夜了很久,五条悟只是应了一声,兴致缺缺地垂下眼,雪白的发梢也跟着伏贴在面颊两旁,莫名瞧着有点乖巧。 因为正好站在他的侧面,我轻而易举就看到了对方眼底的倦怠,大概是还在注重未能通关的那场游戏,少年的手指搭在下颚处,心思明显没有在这里,连我探究的目光都没管。 我歪了歪头,出声问道:“你看起来不是一般的萎靡不振?需要帮忙吗?” 闻言,对方墨镜下露出的那片苍蓝偏移,看了过来。 他没有任何抵触或质疑的表情,反倒是像已经知道了答案那般随意地出声:“在此之前,喂,你玩过游戏吗?” “玩过。”我扳起手指,绞尽脑汁依次列举自己接触过的游戏,“比如俄罗斯方舟,贪吃蛇,消消乐,人生模拟器——” “哇哦。”五条悟轻松地以一个禁止的手势打断我的后话,他煞有其事地抬起食指,成功引走我的眼神后,往座位上一指,似笑非笑:“不行~不合格~不接受~完全pass!建议裕礼先去把电子游戏的知识面扩张一下。” 我:“?” 凭什么手机游戏不算电子游戏。 我不理解,我拧着眉头,我顺着五条悟指引的方向,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等一下。”夏油杰的注意力落到了这边,他显然很敏锐地注意到了挚友对我的称呼,于是看了看五条悟,又看了看五条悟,语调惊奇:“……硝子,我是有错过什么了吗?” 家入硝子:“有,五条没说?” 夏油杰用食指按了按眉心:“确实没有。” “简而言之,就是昨天有些事,大概是这样的……”家入硝子很贴心地压低声音向他说了些话。 听完了的夏油杰微微蹙眉,很快又舒展开:“原来如此,也算是好事吧。” 就在此时,坐在第二排的我终于沉思出了一个结果,于是“咚”的一声拍案而起。 桌子的响动引来了夏油杰的侧目,表情略带诧异,我大大方方迎着他好奇的目光,双手合十,一字一顿出声道:“夏油同学,拜托了,请告诉我五条玩的都是什么游戏。” 夏油杰有点无奈,虽说没有要回绝的意思,可也没有立刻接话,他委婉地提议道:“这件事,我觉得你可以直接问悟?” 说得很好,的确该这样。 我从善如流地把目光投到前座的人影身上:“五条,你——” “老子不干。”回过头的五条悟完全预判了我要说的话,他支着下巴,露出足够漂亮又任性的笑容,“做同级生的保姆这种事,一次就够了。杰,交给你啦。” 第24章 我平静地把脸扭回去,对夏油杰说:“看,情况就是这样,要麻烦你了。” 夏油杰:“……” “逃不掉了呢夏油。”家入硝子说。 五条悟这个人就像是一只猫,在还不熟悉的人靠近的时候,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抬起爪子,啪啪几掌把你推开。 大多数时候,他想到什么,也就会直接说出来。 与喜恶无关,纯粹是按自己心情和人交流。 而夏油杰稍微好一点,在没有什么冲突的前提下,对相识的人会报有最基本的表面礼貌,因此他并不会拒绝我这小小的请求。 文化课只上了四十分钟就结束了,我站在夏油杰的宿舍门前,看着对方拿出游戏卡带与游戏机,听见他说可以借走时,真的很开心。 “感激不尽,夏油同学。”以往的人生里我就没有经历过向同龄人借这种高价位的电子产品,我小心翼翼如同接到什么宝物那样,动作恭敬地捧住箱子,再三保证:“我之后一定会洗手熏香好好还回来的。” 收回手的夏油杰靠在门前,摇头示意:“倒也不必如此,裕礼同学。” “这是必要的态度。”我坚定地说,“换做是我的话,很难这么爽快把贵重物品借给别人。” “游戏机而已,还没有到贵重的程度。” 夏油杰一脸“你太夸张了”的表情,他倚在墙壁的一侧,偏过头来,随意地出声道,“国中时期总会有几个同学把游戏机带到学校里吧。” “嗯——没有哦。”这就涉及到环境差异了,我想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以前的学校里,如果真有人拿游戏机,一定会被叫家长的。因为不管是学校领导还是老师,都不会乐意见学生们沉迷游戏——对他们来讲,学生的唯一任务只有学习。” “是偏差值要求很高的学校啊。”眼前的黑发少年大概联想到了一些听说过的事,把手掌锤在掌心,音量也提高了,“的确,那种学校会对学生的管理制度严苛得多。” “没错,那是相当严苛。”我大力点头,“严苛到体育老师每次都被迫生病,课程被其他正课老师占用,导致几年下来,我根本就没记住过我们体育老师的脸。” “……你们学生群体就没意见吗?”夏油杰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 我怀着稍许有点复杂的心情说:“是的,他们的确很有意见。” “那裕礼同学呢?”他问。 我直言道:“我在偷乐,因为不用跑步了。” 夏油杰发出一声轻笑,我曾认为他笑起来远没有五条悟那样张扬,但如今他那完全不掩饰的笑意却挂在脸上,勾唇看着我说:“哦,裕礼同学体力这么差的原因找到了。” 他的语气很柔,就像是不经意中扯到了这个话题,看上去始终客客气气的优等生,大概也知道我不会为这种程度的玩笑生气,演都不演了。 我朝他看了一眼,诚恳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国中时我是由班主任亲自点名的体育委员。”虽然以前总是生病,根本跑不了几步。 “在高专你也可以继续接任。”他颔首。 我:“……” 我:“因为只有我一个人需要加量锻炼,对吧。” “我没这么说过。”夏油杰眯眼,居然很狡猾的否认了。 十点 零六分,结束了与夏油杰的漫才组合对话。 我抱着借来的游戏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开始摸索电子游戏的大门。这是一款剧情不多的动作游戏,玩家操控的角色是个不幸掉入到魔界的普通人,为了回家,需要通过打怪与避让陷阱的方式,最终到达人间。 游戏有存档功能,可中途一旦死亡,存档就会自动销毁,只能从最初的第一关开始……原来如此,最大的难点是在这。 游戏的主角可以在最开始选择性别,不过看起来也顶多是影响了一下人物说话的风格。我细细阅览了教程与技能简介,选中了2d像素风的女孩子。 「……我要回去。」 一名穿着水手服的二次元美少女在游戏机的屏幕中浮现出来,也许是画师为了节省游戏资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害怕的意思,只有波澜不惊的平静,在喃喃自语一般说完了那句话后,精致的立绘消失,蓝色为主的像素女孩出现在了屏幕的左侧,前方是铺满荆棘与暗藏蛇窟的道路。 游戏开始。 技能栏最开始是空的,无法攻击,只能靠走位操作,让少女避开陷阱与怪物。教学关的难度很低,我按着游戏手柄,轻松操控着主角来到下一关,很明显感觉到关卡的难度翻倍了。 藏在草丛里层出不穷的尖刺、时不时从头顶冒出来的火焰、花朵绽开时绽放的毒雾,这些东西只要稍微碰到一点,少女的血条就会消失一大截,像素小人也会冒出声音。她魔怔一般地叨念着:「好痛……好痛哦……」像素构成的小脸也时不时会有眼泪流过的小动画……真恶趣味。 我平淡地接受了血量不足的现状,继续操控着角色通过了第二关。 这次出现在我眼前的不是新地图,而是一只脖子上绑着铃铛的火狐,犹如传说中的妖怪,它凝望出现在前方的少女,两条蓬松的大尾巴很有节奏感的甩来甩去。 「喵~你看起来需要帮忙。」它慢悠悠地舔了舔爪子,可可爱爱的小舌头从肉乎乎的爪垫上游离着,炯炯有神的黑眼睛眨动了几下,「我可以帮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需要。」 「不需要。」 「让我想想。」← 我不假思索地选择思考,屏幕黑了几秒,等画面再次浮现时,火狐与少女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些。它尾巴甩动的频率加快了,瞳孔收缩到一条线的地步,又问:「真的吗,要快点哦,我耐心不好。」 我再次选中第三项,画面再次黯淡下去,还没来得及等到后续发展—— 叩叩。 有人敲响了我宿舍的房门。 我将游戏机平整放好,伸手扭开把手,就见到站在门前的家入硝子朝我“哟”了一声。 棕色短发的少女把手放回兜里,直截了当发出邀请:“歌姬前辈下厨,让我们过去吃饭,去吗?” “来了。”我想了一下,没有拒绝的必要,就应了下来。 第17章 东京高专女子茶话会答应了,可就别后…… 半个月以来,我还是第一次去二年级前辈们的宿舍。 高专的单人宿舍结构都差不多,标准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最大的风格差异是看居住者自己的喜好。 我在玄关换上室内鞋,左右打量四处的环境,也许是因为家里本来就信奉着神道教,庵歌姬的宿舍多是挂着纸垂与符纸的装饰。 “歌姬前辈,进来了哦。”家入硝子语调平淡喊道,尽了最基本的礼貌。 话音刚落,就见厨房的方向探出一个脑袋,巫女打扮的少女用力嘘了一声,谨慎看了看四周,随后松了一口气:“动静小一点哦,五条和夏油那两家伙也在宿舍吧,可不能让他们发现了。”她手里紧握着菜刀,愤愤不平道:“本想说干脆等他们出任务时再搞的,可最近有安排要出任务的人是我,啧,只能小心一点了。” 也难怪,因为学生本身就很少的缘故,高专没有男女宿舍的差别,只是各自处在不同的楼层而已。 要是被五条悟发现了,庵歌姬的好心情就毁了。 “懂,女子茶话会,男性禁入。”我点点头,“歌姬前辈,需要我帮忙打下手吗?” “不必啦,马上就好了,你们随意坐一会。”庵歌姬摆摆手,转身钻到了厨房内。 “歌姬是想给后辈们看看手艺的。”最早就在待客厅坐下的冥冥抬起眼,细软的鬓发跟着她偏头的动作滑至肩前,她朝我们晃晃了茶杯,动作洒脱优雅,颇具成熟女性的韵味,就连笑声也似吐兰:“如果让你们帮忙,那就本末倒置了。” 家入硝子比了一个ok的手势,率先在木桌旁入座,“也就是说,现在厨房是歌姬前辈的领地,我们就负责吃好了。” “这样啊,歌姬前辈要做什么菜?”我问。 冥冥笑吟吟答道:“寿喜锅和汉堡肉吧,寿喜锅口味可能偏甜,能吃得惯吗?” 寿喜锅是很典型的日式料理,对我而言可能用甜口的火锅来形容更贴切,我想了想,跟着在矮桌边坐下说:“别担心,我是不挑食主义。” “这么看,裕礼果然是好孩子呀。”冥冥捧着茶杯饮了一口,浅笑间做出评价:“是不会让父母操心吃饭的类型。” “乖巧谈不上,不过吃饭的确用不着操心。” 毕竟不吃就会饿肚子,根本没有挑剔的余地。 我用双手托着脑袋,回忆着以前久远的日子,待在福利院那段时间光是为了多吃点东西就得绞尽脑汁,在系统的建议下,用尽甜言蜜语让那些照顾孩子们的员工更喜欢我,后来养母也不是个会做饭的……哦,仅从这点来看,羂索那便宜老板能让我吃饱饭是不错。 第25章 我的思绪飘远了一瞬,很快又被厨房里食物的香气拉回。 “冥冥,过来帮我端一下锅。”庵歌姬的声音从厨房的方向传来。 被叫到名字的女性眯着眼撑桌站起,出声道:“使唤我是要付钱的哦。” 庵歌姬:“啊???” 冥冥:“但今天就不收了。” 庵歌姬:“……” 热腾腾的寿喜锅很快被端上来,我挨着硝子往旁边挪了挪,给冥冥让开位置。肥牛、胡萝卜、豆腐之类的食物被摆的整整齐齐,粘稠甜美的烧汁在锅里沸腾,黄油被瓷锅加热的香气弥漫在空气,望上去就别有一番风味。 隔着厚重的手套,冥冥把锅放在隔热垫上,家入硝子开始摆碗筷,而我手脚麻利地开饮料,一切备好,最后庵歌姬托着滋滋冒油的汉堡肉走出来。 她摆好盘子,解开腰后的围裙带,两手一拍豪气宣布:“好,开动!” 午餐就在这样融洽的气氛中开始了,是属于女孩子的放松时间,大家的筷子齐齐动起来,把锅里的菜陆续消灭。庵歌姬对着碗里打了个生鸡蛋,用筷尖搅散的同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向自己的后辈搭话:“硝子,说起来,上次推荐的g-japan的单曲听了吗?” 家入硝子“啊”了一声,拿着罐装咖啡抿了口,不假思索地说:“重金属音乐不是我的口味。” “唔呃——”安利失败的巫女捂住胸口,嘴里发出心碎的拟声词。 “毕竟有点年头了,团队也解散那么久了。”冥冥的眼眸轻敛,视线落在自己的碗里,动作轻巧地吃掉最上面的菜,“歌姬是很念旧的人呢。” 庵歌姬扶住桌子,进行最后的挣扎:“那、那还有小裕礼没试过呢。” “很抱歉,歌姬前辈。”我老实地摇头,“如果是书的方面倒好,音乐的话——我只能拒绝。” “……好吧,我知道,我知道的。咒术师的世界就是这样,人少到连同好都没几个。” 庵歌姬身边的怨念几乎到了能诞生出咒灵的水准,她闷闷不乐地把一块沾满生蛋液的牛肉放进嘴里,嘟囔声不断:“可恶,人这么少的环境,不光是没有同好,也不知道换掉辅助监督的申请,能不能在后天前通过。” 闻言,捧着茶杯的冥冥轻瞥了她一眼,“马上就是议会了。那些保守派手脚不干净,被五条抓了个正着,短时间内拉不下脸来为难我们。” “也就是说,歌姬前辈提过分的要求也是可以的吧?”家入硝子恍然。 “啊——希望真有那么顺利就好了。”庵歌姬双眼放空捂住耳朵, “那些肮脏的大人,就不能起码对我们未成年照顾一下吗?” 甚至不需要细看,都能感觉到快要溢出来的低气压,我叼住自己的筷子,含糊发问:“歌姬前辈决定好要换掉铃木小姐了?” 因为咒术界本身人就不多,不少辅助监督都是需要与好几个咒术师对接的工作,想要换掉,就意味着有人要接受工作量的增加才行。 “是绝对!绝对要换掉!不然以后再带你出任务的话,哪能放心把后背交给两面三刀的家伙呢!”平时说话音量都不大的人锤着桌喊了出来,态度很是强硬,也许是因为屋里的温度太高了,她的面颊上挂了一层薄汗,看起来红红的,像是被气出来的颜色。 原本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停在喉咙里,我看着满脸写着超生气的庵歌姬,难得停顿了一秒,然后点点头:“嗯,好,歌姬前辈想换掉的话就换掉吧,” “不过,能把那个监督的联系电话给我吗?我想起来,之前匆忙离开时,在她的车里掉了东西,得拿回来才行。” “……这倒是可以啦。”庵歌姬短暂踌躇了几秒,她从怀里摸出电话,借着用手对自己扇扇风,没忘记对我反复叮嘱:“好热——记得别和这人深入来往。” 我想着自己大概完全做不到吧,行动上却装成一位听进前辈话语的乖孩子那样,把头靠在庵歌姬的肩上,温顺地垂下眼,隔了几秒,低低“啊”了一声,很快又坐直了身体。 “感觉到歌姬前辈的肩膀好硬。”我歪了歪头,自然地把话题转移走了,“是不是因为平时太疲劳了。” “咦,是这样吗?!”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有点苦恼地活动了下自己的肩胛骨,“好像是有点僵。” “毕竟最近任务很多。”作为在场唯一的医学生家入硝子也伸长手臂捏了一把,给出评价:“确实很硬,没能充分得到休息吧。” 冥冥若有所思:“看来歌姬年纪轻轻就要患上职业病了。” 庵歌姬嘴角抽搐:“别吓我啊!我明明这么年轻!为什么就要得职业病啦!” “需要我给歌姬前辈按摩按摩吗?”我举起手,做足乖宝宝的架势。 “欸?”刚刚还在大声争辩的巫女声音瞬间小了下去,看着有些受宠若惊,“也……也用不着那样啦。”她本来就因为炎热气候而发红的脸蛋被不好意思占据满了,“不能因为我是前辈就心安理得指挥后辈做事。” 家入硝子听得摇头:“那是五条和夏油才做得出来的事。”语毕,她挑眉示意,继续说了下去,“以及,歌姬前辈,在裕礼提出这种请求时,你最好还是不要拒绝。” 我配合着眨巴眨巴眼睛,报以可怜兮兮的视线,“是的,请不要拒绝,我专门报班学过的,务必让我为前辈服务服务。” “…也不是不行啦。”完全被后辈攻势击沉的庵歌姬挠挠脸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声地凑过来问:“可是为什么会特意学这个啊。”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弯腰贴过去,直到对方的眼眸里清楚出现我的影子,这才停下来。我以食指与拇指间的宽度丈量着她鬓边束好的长发,在对方错愕眨眼的时候,取下自己头顶那枚三角形的发夹,用同样的音量,轻轻地说道:“是为了专门照顾歌姬前辈这样可爱的人。” 庵歌姬:“……” 庵歌姬:“@#%¥?!!” “对不起,开了个小玩笑。其实是以前打工学的。”面对陷入混账语无伦次的当事人,我稍许还是有这个玩笑是不是过分了的自觉,但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动作。 我的手臂以环抱地形式绕过她的肩侧,那枚发夹在咒力的注入下,瞬间改变形态,在我的掌中变成一根银制的花簪,“歌姬前辈如果出任务后感觉很疲惫的话,我可以帮忙捶捶肩的……嗯,好了。”我点了点头,目视着对方脑后清爽的发髻,十分满意,“这样把头发扎起来,应该就不会觉得热了。” “咦,咦,欸?——什什什么!”庵歌姬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按着自己脑后的簪子,连耳朵也变得滚烫,努力用凶巴巴却磕磕绊绊地口吻斥责道:“你、你——你这家伙别作弄前辈啊!” “因为歌姬很可爱吧,所以这孩子没忍住捉弄了你一下。”冥冥说。 “附议。”家入硝子举手,面不改色,字正腔圆地说:“是很可爱。” 庵歌姬没忍住:“你们几个!联合着捉弄我是吧!!” 我无辜以对,表示自己并没有那个意思。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其实很短,一件事容易被冲击力更强另一件事的盖过去。这是讨好,也是微不足道的小花招。 对歌姬前辈而言,格外有成效,她完全忘记了更早之前的辅助监督话题。 陷入赌气状态的庵歌姬鼓起腮帮,光吃菜不说话,可她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几罐饮料吨吨吨下去后,没一会就不再把这事放心上。 “形态变换,这枚咒具原来是这样的用途啊。”大概想起了前段时间训练时问我的事,冥冥眯着眼,随意地挑起话题:“还有其他的功效吗?” “没有了。”我摊开手回答道,“制作者的本意是想要让它能随意模仿物件,由于能力不足,只能变成转换为饰品。” 这件事上我并没有撒谎。 二级咒具,六饰簪。 如字面意思那般,有六种形态——簪、钗、夹、篦、步摇、华胜,是单纯的装饰品。 我能顺利把它从羂索的手里要走,是因为这种东西对他提供不了任何帮助,他也乐意当做赏赐扔给我。 不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它属于我那位养母的遗产。 在场的众人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已经消气的庵歌姬眨眨眼,眼神亮起,“这么说的话,小裕礼岂不是可以不用烦恼在精品店买什么了?” 冥冥托着下巴思索道:“的确,长久来看也能省一大笔钱。” “唔唔,每次出新品后,我要去店里选好久,感觉哪个都很可爱,都想买下来,最后梳妆盒里全是没用过的。”庵歌姬痛心疾首。 冥冥轻笑一声,完全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态度,“你对钱太没概念了,那可是花起来容易挣起来难的东西。” “可是……” 宿舍里回响着歌姬不甘心的声音。 第26章 两名前辈就此以饰品为出发点,讨论起完全不同的方向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家入硝子,咕咚一声咽下了嘴里的咖啡,紧接着扭头看着我,悠悠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种被排挤的错觉,裕礼有什么头绪吗?” 面对我这位留着短发,也不带饰品的同窗,我想了想,提议道:“那硝子要不要试着留长发?” 她摸着发梢,似乎想象了一下,立马拒绝:“感觉打理起来很麻烦,还是不用了。” 家入硝子没有加入两位前辈的话题中,她双手捧着易拉罐,这次饭局的重点全落在口腹之欲上,眼神里全是压力得到释放的畅快,随后端起手边的饮品,向我挑眉示意:“干杯。” 我笑了笑,也将果汁端起,与她相碰:“嗯,干杯。” 瞒着另外两位dk展开的女子茶话会,最终圆满落幕了。 下午一点二十三分。 我拎着还有最后一口的饮料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内。 独属于夏季的燥热感从半开的窗口流淌进来,放在桌上的游戏机早就息屏了,我重新把游戏机唤醒,只见屏幕中不详的火狐歪着脑袋,随着亮起的界面跳了跳。 「还在思考吗?我的耐心真的不好。」 「答应吧,只要答应了,你就不会再那么无力了。」 是啊,无力的人,总得需要一些外力。我如此思考着,就在此刻,暗红色的选项弹了出来。 「请问,需要狐狸的帮助吗?」 我一口喝掉微微发酸的柠檬汁,拨动按键,毫不犹豫地选了「需要」。 游戏里,皮毛犹如火焰一般炙热的狐狸乖乖点下脑袋。 「是吗,那不要后悔哦。」 它警告着。 仿佛这一次交易,就足够万劫不复。 我掀开手机翻盖,播响了那个辅助监督的号码,信号声停止接通的那一刻,我一本正经地打起招呼:“您好,铃木小姐,应该能听出我的声音对吧。” “……” 对面没有说话,听觉却已经捕捉到了变得急促的呼吸,我推测她应该是处于很安静的环境,否则只靠电话,我大概很难留意到她因踌躇而反复开合嘴唇的声音。 “太好了,您比我想得要有良心。”我用无比真诚的语气说着,因为知道对方看不见,牵起的嘴角放平了,“我有事想与您见一面,您愿意吗?” “嗯嗯?哦,愿意啊。那太好了。” 这一刻,我想,我与游戏里那只自称没有耐心的狐狸,怀着相似的想法。 ——答应了,可就别后悔哦,铃木辅助监督。 第18章 总监会代表发作得真快,一瞬间就给我…… “裕礼,你过来一下。” 在那件诅咒师袭击事件后的第三天,我在从操场跑圈回来后,被夜蛾正道叫到了办公室,他很认真地告诉我:“一会有总监会的代表过来问你些细节。” “嗯?”我眨眨眼,“上头是还有什么疑虑吗?” 夜蛾正道摇摇头:“那倒没有,他们过来主要是询问悟,毕竟现场都是他的咒力残秽,需要走一遍流程。”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如果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借此提出来,他们都会尽量满足。” 夜蛾正道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我知道他不是在担心总监会来人这件事,有五条悟的存在,上头不会不识趣地抓着已经盖棺定论的事件不放,夜蛾正道真正发愁的对象是我——或者说我的母国。 总监会的代表之前两天左右的时间都没动静,就是在忙着开会讨论这事吧,若我想要找大使馆借题发挥,那事态就能直接升级到外交事故了。 所以,总监会特意来复盘事件全貌是假,想安抚我别告状是真啊。 我对着夜蛾正道摆出一个ok的手势。 “没问题,我知道了。” 夜蛾老师抬起手掌揉了揉我的脑袋,“这也是一次机会,更多的补偿我也会让校长提议的。” “太好了,请一定要让他们肉痛!”我小海豹鼓掌状,“比如,咱们学校是不是可以安装一下整体的电脑网络之类的?这样我就不用每次网上冲浪都要去网吧了。” “…不,这个要求大概不会被同意的。” “为什么?” 夜蛾老师好努力,居然还给了个看似像样的说法:“上头的人总是很容易透过表象看到背后的很多问题。” 我动作一顿,愕然道:“包括学生们有可能堕落成网络废人的发展吗?” 夜蛾正道:“……”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时不时会冒出两句暴论的个性,非常精准地吐槽:“很好,你这一句话直接把他们的思想境界拔高到从未有过的地步了。” “思想高度哈哈哈哈哈!” 我回过头去,看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办公室里的五条悟,他整个人都把自己陷在夜蛾老师的皮套椅子上,一条腿搭在办公桌的桌沿边,一条腿则是挂在扶手的位置,原本坐姿十分嚣张的大少爷在椅子上捂着肚子笑成一团,如触电那般乱晃。 显然,夜蛾老师的捧哏非常成功。 这人好像要笑得背过气了,足足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慢平息了下来。 “他们…哈,若是有那样的思想高度,也不会一代比一代更蠢。”说着这话的人用指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生理泪水,不同夜蛾正道还给上头挽尊的做法,他直接指明申请不通过的答案,“那些老东西不认为网络这种东西是咒术师的必需品,按照他们的脑回路拐过这个弯,起码需要几年吧。” “原来如此,就这是老龄化圈子的悲哀啊。”我陷入沉思。 “是唷。”五条悟端着下巴,清冽的少年声线携带着几分薄凉,让人想起玻璃杯里的冰镇气泡水,冒着难以被忽视的冷气,他义正言辞地吐出毒液:“耸肩缩背,老朽无能,命不久矣,做什么事都能散发着腐臭的熏人气味,哎呀,要是也能跟换家电一样把坏掉的部分换了就好呢~” 夜蛾正道对他的说法也没什么异议,只是瞥了眼他乱搭在座椅上的腿:“……悟。” 五条悟:“是是是,坐有坐姿是吧。” 大抵是平时被叨念太多次了,刚刚拽得六亲不认的白发少年两腿一收,重新站好的时候手还插在衣兜里。适才那种漫不经心所流露出的锋芒被他半遮半掩藏在眼底,而他本人以一种看似乖巧又收敛的态度在班主任的面前歪歪脑袋,大意是表达自己现在可没做什么值得被教训的事……乖了,又没有完全乖巧。 “老实待着。”夜蛾正道说,“人马上就来了。” 十分钟后,就如夜蛾正道所说的那样,身穿西服从头到脚都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一个男人,来到了办公室。 “上午好,五条同学,裕礼同学。”留着寸头,皮肤暗黄,打扮充满社畜写照的中年男人向我们鞠躬示意,态度很尊敬,“鄙人藤原立雄,关于619那日发生的事情,需要你们两人配合回答些问题。” 五条悟没开口,我想是他早就见惯了别人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姿态,白发少年眨眨眼,略感无聊地盯着来者,再随手拆了一颗糖丢进自己嘴里。尽管在高专里他看起来总是情绪丰富多变,但此时这种波澜不惊的平静也是难得一见的场面。 我毫不意外地收回视线,先一步接过对自称藤原立雄的男人的话头:“好,只要别太久就行。” “还请放心,不会耽搁二位的时间,只是惯例了解些情况。” 也许是知道五条悟的耐心一般,对方的确是没有问太多案情的细节,咒术界不会像警察那样把什么都调查得清清楚楚,现场又只有诅咒师与五条悟的咒力残秽。 “我再确认一下,裕礼同学没有和佐野瞳子起过冲突对吧?”藤原立雄抛出问题,却是很自然地避开了五条悟,询问的对象只有我。 “没有,因为想到佐野女士是普通人,我就只是问了些话。” 我充分做出一副没想到会被算计的表情,然后看向五条悟的方向:“如果不是五条同学恰好路过,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后者抿着糖果很起劲地附和:“是呢是呢,完全想不到会发生什么。” “那的确是个特殊的例子。我们这边也查到了,她借着职务之便,进行了大量的吸入式麻醉药物试验。”总监会的代表又翻开了一页询问表,“她拒绝写出药物的配方,你现在是唯一的体验者,对她做的药物还有什么印象吗?” “有的。”我直言。 藤原立雄眼神一亮,“那么——”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诚恳地回答道:“发作得真快,一瞬间就给我药倒了。” 藤原立雄:“……” 一旁,五条悟单手掩面,发出哼哼的怪笑,另一只手“砰砰”地在拍桌。 挺好,已经很收敛了。 藤原立雄短暂沉默了一下,尽职尽责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开始问下个问题。 第27章 整个过程中,反倒是由我描述现场的情况更多,而五条悟时不时帮腔补充两句。 最终没起任何波澜,案情直接以佐野瞳子需要坐牢结束,她的脖颈受伤也只是因为在杀害诅咒师从犯时争执导致——这样一个谁都知道的虚假结果落地了。 “十分感谢你的配合,裕礼同学。”一切结束后藤原立雄松了口气,“对于你以等级评测的命令而被带走去危险的任务现场这件事,总监会已经查明,是有人因为职场纠纷,刻意传达了错误的命令,现已革职收押了起来。” “我代表总监会全体向你传达歉意,请相信这绝对不是我们的本意。总之……有五条同学的及时到场,裕礼同学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上头也注意到了,你一个人千里迢迢到这里很不容易。以后如果有什么难处,请尽管提。” 说的比唱的好听,特意提到我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不就是想提醒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吗? “难处啊,有,确实有。”我点点头,“可以暂且保留吗?” 藤原立雄很上道地递上名片:“当然,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经过友好而愉快的交流,总监会的人也就先行告退了,我和夜蛾老师打个招呼,随后也离开办公室,一起离开办公室的还有五条悟。 他迈着长腿,悠闲自在地走在走廊的另一侧,不偏不齐地与我同行,高挑修长的身形在暗色调的制服包裹下也充满抹不去的朝气,那张过分俊俏的脸看起来在思索什么,几秒后,他用确信的口吻扭头看我说道:“裕礼,很会骗人啊,把假话说得和真的 一样。” “只是有必要这样做而已。”我认真替自己申辩了一句,“何况你也觉得这样更方便吧。” “当然。”被我点出这点的当事人挑眉,理直气壮极了,“早点结束就可以回去休息。” “说起来,你这几天都是一下课就往宿舍钻。” “因为有事要做诶。” 听着这样的话,我联想到前几天的事,一个猜想缓缓冒出:“游戏,难道还没通关吗?” “来,无奖竞猜时间。”对方突然像是被戳到笑点那样,莫名其妙笑了,“猜猜老子昨天被抓去清理了几个咒灵?” 我:“……” 我语带同情:“辛苦了,五条,各方面都是。” 明明是有着一票否决权的世家子弟,却几乎没见过他拒绝出任务呢。 他偏过头,很随意地带过刚刚的话题,“你呢?” “夜蛾老师说我的评级应该会在下个月。”我说。 他不客气地冲我翻了个白眼,停下脚步,“谁提那种事了,我是问你的游戏进度,杰的游戏机还在你那吧。” “哦,这个啊。该说是进展缓慢?因为最近的日程挺紧的。”我也跟着停下脚步。 “哈?高专也没多少课吧。”五条悟不解地蹙起眉。 我朝他摇摇头,解释道:“只要冥冥前辈没有任务,早晚起都有她负责的加训,高专没有普通高中该有的外语物理化学,上午或下午我看课程表安排自学,历史与国文我也得学中日两种教材。啊,说这个……明天我甚至还想向夜蛾老师申请藏书室的使用,想看看内容。” “你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挤出时间打游戏?”他推了一把脸上的墨镜,神色稍许有点惊讶,“那现在进度到哪了?” 我即答:“第六关。” 这人拖长声音发出“欸”的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死掉重启的次数挺多的吧。” “没有。”我想了一下,“其实目前还没死过。” 五条悟:“……” …… 等等,居然少见得沉默了。 我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莫非——” 五条,你重启了很多次吗? 本该脱口而出的下半句并没有说出来。 因为五条悟动手了。 他胳膊一伸,手指勾住我的衣领,将我往他那里拽了过去,两者的距离陡然缩减,隔着墨镜我看不到他现在的眼神,只能感觉到对方盯了我半响,然后他嘴角牵起一个无法被称作友好的笑容。 “来打赌吧。”他说,“时间截止在这周的双休日,就赌谁能最先通关。” 我皱了皱眉,不太想答应,“我需要做的事还蛮多的,没什么时间——” “欸~怎么办,原来五条家的藏书还比不过高专的小书柜啊~” 我立刻改口:“就算没时间,我也会把游戏通关的。” 他显而易见心情大好,哼笑着松开手:“那就这么说定了。” “等——” 压根不等我说完,人就直接迈腿闪没了影,似乎就从现在开始较劲了。 只留停在原地的我面无表情吞下后面的话。 ……这个人,是不是忘了说自己赢后的赌注了? 第19章 公务员我承认,我在打你女朋友的主意…… 目送五条悟离开后,我看了眼如今的时间,按着原来的日程,现在该是回宿舍复习功课。 不过今天有不得不出门的理由,我要做的事情,不仅是提升自己各方面的能力,还有其他的盘算,所以我想了想,回到宿舍,选择先去家入硝子的那边,敲开了她的房门。 “我要准备出门,硝子有什么想要的吗?”我说。 “哦,啤酒,谢谢,最好是黑啤。”打开门的家入硝子揉揉脑袋,手里拿着一本医学书,显然也是在自学中,她从书上抬起眼,随口问道:“裕礼呢,是又要出门去找你的网友聊天了吗?” 没有专门的公用网,只有隔几天出门去网吧才能上网,按这个频率来看,我觉得我已经不算合格的网瘾少女了,于是忧郁地叹了口气,耐心纠正道:“是心之友。不过我出门的确有打算和他聊聊,毕竟他快被女朋友甩了。” “所以,你是去安慰他的?”家入硝子问。 我很是震惊:“怎么会,这种时候当然要大力嘲笑他,让他不用沉浸在即将失恋的悲伤中。” 家入硝子:“……绝对会更悲伤吧。” 我用非常不赞许的眼神看向对方,“不,硝子你不了解,他本人不需要走正常人流程。” “怎么都好,伴手礼就麻烦你了。虽然卖酒的地方大多不愿意卖给未成年……嘛,反正这种事你能解决的对吧。”硝子倚在门前冲我摆摆手,姿态懒散,“注意别让夜蛾知道。” 我点点头,“ok,那我走啦。” 我返回了自己的宿舍,洗澡收拾了一番,很快就拎着背包走出门,通过交通工具的移动花了不少的时间,经过换乘地铁,来到了第一个目的地——网吧。 唉,可恶的总监会老头,以后总得想想办法让他们把网牵上。 ——打工幽灵进入【友達】聊天室—— [打工幽灵:我轻轻来了,挥挥衣袖,扔出一下对心之友的专用精灵捕捉器。] [打工幽灵:在吗?] [打工幽灵:在吗?] 没有回应。 [打工幽灵:我知道你在,再不出现小心我把你是什么样的人捅到你女朋友那去。] 消息发出去不到三秒。 [房石阳明:滴,捕捉失败,你的心之友下线,你的狐朋狗友心情极其糟糕版本上线。] [打工幽灵:这明显是大成功嘛www] [打工幽灵:嗨嗨嗨~每天高强度网上冲浪的作家君,我上网这么艰难都要来看你,给我感动一下啊。] [房石阳明:哪方面的感动,紧张到心动猝死的那种吗?用女朋友威胁我这可不是朋友该有的做派。] [房石阳明:顺带一提,自从你到东京上学,就时不时就消失一阵才冒出来。] [房石阳明:我和现充无话可说,我们之间已经做不了朋友了,友尽吧。] [打工幽灵:?有女朋友的人在说什么。] [打工幽灵:我在忙学习的事,好歹我也是个学生。] [打工幽灵:最近一直很辛苦的。] 若不是今天有出门的必要,我应该待在高专闭门不出。 [房石阳明:你的私人教师还在时,也很少见你这么拼。] [房石阳明:应该不是你突然想要奋发图强了,功课碰壁,不像你。] [房石阳明:我猜猜,现在的学校是以体育为绩点?] [打工幽灵:猜中啦,不愧是你。] [房石阳明:是你自己说过的,最不擅长的事除了唱歌就是体育相关项目了。] [房石阳明:不过你上线应该不止是来找我聊日常吧。] [打工幽灵:没错,前段时间被讨厌的老板穿了一下小鞋,我正考虑报复回去。] [打工幽灵:啊,卷款逃跑你觉得怎么样?]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报复谁?] [打工幽灵:说得很清楚了,我老板。] [房石阳明:我明白了,新的?] [打工幽灵:啊,你是觉得我跳槽了吗,没有哦。] 第28章 [房石阳明:我未曾逢面却差点死于他手里的那个?] [打工幽灵:没错。] [房石阳明:这样吧,你把你的历年作案证据发给我。] [房石阳明:好歹相识一场,我不愿看你下场凄惨。] [房石阳明:日本的监狱你喜欢吗?还是喜欢回到自家的监狱?] [打工幽灵:好主意,我也去把老板的据点上报给警察好了。]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玩笑话就免了,说真的,你是来干什么的。] [打工幽灵:关心你和你女朋友的进展。] [房石阳明:……我下线咯?] 见逗他已经逗得差不多了,我的心情 也很好了,不再绕圈子,而是直奔主题。 [打工幽灵:好吧,我承认,我在打你女朋友的主意。] [房石阳明:?] 美佐峰美辻,房石阳的女朋友(或许很快会变成前女友)。 那是一位很有脾气,大大咧咧,性格强硬的职业女性,在日本政府为了应对非自然事件所成立的那几个部门就职,简单来说,是属于保密等级还挺高的公务员。 为什么我和她几乎没有接触,却知道这事? 嘛,她的保密工作其实做得不错,但奈何房石阳明是个人精,几年的交往过程中,循着一些蛛丝马迹对女朋友可能在做的事有了察觉,只是不开口点破而已。 据他本人所言:看女朋友因为工作原因错过约会,想解释又解释不清楚,然后想努力办法来哄他的样子还蛮可爱的……这么一想,最近这两人吵架的原因我是不是找到了? 总之,房石这家伙在隐约意识到我和他的女朋友属于同一个世界的人后,基本就没替女朋友遮掩过。 这也不怪我总惦记她,日本官方非自然的那几个部门和咒术界总监会是截然不同的两派,用企业来打比方就是一边是国企,一边是民企,从根上就与咒术界老古董不是一路人。 如果能顺利搭上,对我是百利无一害。 [房石阳明:……姑且先问一下,你没有打着让我恢复单身的坏主意吧。] [打工幽灵:能不能留住女朋友是看你自己的发挥,和我可没关系。] [打工幽灵:只是想让你问问,她有没有兴趣与我联络一下?] [房石阳明:她对女人不感兴趣。]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行,恋爱脑的男人真可怕。] [打工幽灵:你知道我问得不是那事。] [房石阳明:有没有兴趣我不知道。] [房石阳明:我只知道,要是应下了这事,我现在就该被甩了。] 不然他以为我为什么忍到现在才问这事,这不是觉得两人已经快崩了吗? [打工幽灵:别急。] 我打出大拇指的表情。 [打工幽灵:你可以在你被甩后再问这事。]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我不会去问的哦。] [打工幽灵:只要是分手后,房石桑你绝对会去问的。] [房石阳明: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字眼里我仿佛已经能想到电脑前的青年是怎样一副死鱼眼的表情了,我摸摸下巴,继续敲打键盘。 [打工幽灵:因为你不是一直也想知道这边的世界吗?] [打工幽灵:对了,像我以前说过的,你要是愿意问我的话,随时欢迎。] 当然,他是不可能来问的。 毕竟曾经就因为好奇心差点折在羂索手里,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果不其然,房石阳明淡淡地表示,自己已经学乖了,还想活得长点。 我趁机鼓励他。 [打工幽灵:所以女朋友那里是个更安全的选择,不是嘛。] 如果说对我这边的谨慎是出于惜命的话,对女朋友那边,则是房石阳明愿意克制自己的本能不要被她讨厌。 同样,这也意味着,等两人分手后,需要顾及的事情就没有了。 [打工幽灵:真到了那地步,大作家,你绝对会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的吧。] 聊天窗沉寂了一小会,隔了很久才有回复。 [房石阳明:你这么期待我分手,是想拿我做跳板接触官方吧。] [打工幽灵:嗯嗯是哦。] [房石阳明:少拿别人的感情践行你的利益至上主义啊。]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对女朋友都没提过真实身份的人好意思说这个吗?] 虽然我也没有刻意去挖掘他的真实身份,但这家伙在藏匿自己这方面早就是变态的程度了吧。 [房石阳明:欸……现在心情更复杂了,干脆删掉你好了。] 显而易见的假话啊。 我心里不为所动,网上却直接装作认输。 反正只要房石阳明还是房石阳明,没有变成房石阳雪之类奇怪的东西,迟早都会让我和他可爱的前女友搭上线。 然后,光明未来在对我招手。 [打工幽灵:可怕~恋爱脑的男人真可怕~] [打工幽灵:那就这样,我先下了~] 没有继续闲聊的功夫,我心情愉快地关掉电脑,转而奔向我今天真正的目的地。 下午三点十五分,新宿的某家咖啡厅,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应该还有二十分钟左右,我走进提前订下的包厢,却发现已经有人在了。 一脸不安,看着有些憔悴的长发女性察觉到了他人走进的动静,从而回头看了过来。距离那天的事情还没过去太久,她的精神状态却看起来差极了,我猜测是因为有恐惧与罪恶感压迫的原因,那张脸上的消沉用多少精致的妆容都没盖住。 她的身侧还放着不知是哪家便利店的塑料口袋,贴着标签的便当正随意放在一边。 “您好,铃木小姐。”我率先向她打个招呼,再对着靠过来的服务员摆摆手,表示暂时不需要服务后,便把包厢的门带上了,外面还有吵闹的声音立刻被隔绝了。 而眼前,这位辅助监督露出肉眼可见的不自在,有些迟疑动了动嘴唇:“……你好,裕礼同学。” 第20章 铃木我的要求和你上级的要求,是有差…… 铃木小姐,全名铃木香帆,是负责东京校的辅助监督。 嗯,大概很快就见不到这种光景了。 毕竟庵歌姬已经着手在准备换掉她了。 我自然而然地坐下来,翻开咖啡厅的点餐录,问:“咖啡您喜欢哪一种?摩卡?拿铁?想不想来块黑森林蛋糕?”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提出这个,铃木香帆很紧张地开口:“蛋糕……不必了。我选一杯拿铁就好。” “也不用这么苦着脸,我又不是来找您麻烦的。”我眨眨眼,以平稳且轻松的口吻说道:“来,深呼吸,先把情绪缓解一下,您要是紧张过度,变成过度呼吸那就麻烦了。” 对方也许也意识到了这点,于是乖乖地跟着我的引导轻轻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如果实在觉得与我聊天紧张,不如接下来我们就说些你比较熟悉的话题吧。”我放下手里的咖啡目录,善解人意地给出建议,“比如,从自我评价开始,铃木小姐觉得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缓过来的铃木香帆微微一愣,“……我没什么特别的,就很普通的一个人。” “很棒,下一个问题。铃木小姐在咒术界工作多久了?” “刚巧有……四个月。” “现在有家人吗?” “父母早就去世了……目前也没遇到能结婚的人。” 一番你我问答下来,她的情绪明显变得安定了不少,我判断出可以进行下一步了,也就把话题开展到更深的地步。 “那有件事我还挺好奇的,按着咒术界的平均工资——”我的目光落在便当上,又落在对方的衣摆上,“您不应该过得这么拮据。” 便当是最便宜的那种半价便当,衣服明显有被一次次洗旧的痕迹,就算东京是一座消费水平很高的城市,也还不至于到这地步。 或者说,拮据这个词能与咒术界的工作者划上等号,本身很异常了。 “我欠了一笔钱。”铃木香帆苦笑,“是上大学时欠下的,那会太天真了,以为奖学金是专门给贫苦家庭的补贴。结果就是现在你所看到的那样。” 所谓奖学金,这个名字在日本的含义并不是用来奖励或资助学生的奖励,某种意义上,是一种日本学生支援机构提供的欺诈,用贷款二字来形容,可能更为恰当。 很多家境贫寒的孩子会因此背上利息极高的负债,显而易见,铃木香帆正是其中之一。 “所以铃木小姐很需要辅助监督这个工作啊。”我若有所思,“几个月的情况最多刚结束试用期,脚跟完全不稳的情况下,一旦辞职就会很辛苦。” 铃木香帆没有否认这点,她定了定神,向我道歉:“……对不起。” “请不要道歉,我说过的,我不是来找您麻烦的。”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我强调了一下曾经说过的话,冷静而理性地发声:“不如说恰恰相反,我想向您提供一些帮助。”说着,我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把它推向桌对面的人,同时,也改掉了对她的尊称,“我可以给你一笔钱直接把贷款还上。” 第29章 “咦?”铃木香帆发出困惑的声音。 而我没有理会她的愕然,只是不慌不忙补充了一句:“卡里有一个亿,出咖啡厅左拐就是银行,现在就可以确认。” 她放在桌上的拳头握紧又松开,像是关节处生锈的人偶那样动作生硬,声音也同样晦涩:“裕礼同学,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这是简单的数学问题吧?按着铃木小姐现在的薪资水平,扣掉东京高水准的房租水电及生活花销,还有债务,长寿点现有岗位干到死,也许有可能积攒下到一个亿。” 我扳着手指,一点点认真地向她阐述她乐意遇见的未来,尽可能用上温和的腔调,让自己的说法不要太不近人情。 迫于焦虑的驱使,铃木香帆的语气稍微急促了一些:“不,我在意的不是那个,我只是想问,为什么要帮我。” 我摆出一副“原来你指这个”的脸,“一半确实是出自好心,另一半,是因为看中铃木小姐的才能?” “我的才能?”她不敢置信地复述了一遍。 “对哦。”我仿佛又回到之前需要引导对方放松下来的状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温和地给予赞美与肯定,“铃木小姐不觉得吗?踏进社会最重要的,就是扔掉不必要的同情心,放弃不必要的思考,而你已经做到了这两点,不是吗?” “这种事有什么——” “有什么可褒奖的?你太谦虚了,还被困在世俗的眼光中。” 我出声打断她,报以看待不懂事的孩子那样的视线,这一刻,成年人与未成年的身份犹如调换了一般,我才是大人,她才是孩子。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遮蔽耳目。” “跨不出那一步的人比比皆是,所以我才要夸奖你。”我说。 铃木香帆抿唇以对,她没有对我的话语照盘接受,面色仍然出现了抗拒:“这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好事。” “铃木小姐,仔细想想,你没压根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我循循善诱,“不管是在咒术师的世界还是普通人的世界,你的行为都没有犯罪,身为当事人的我都是这么觉得的哦。” “合法却不合规,这世界上的大人物多得是这样的操作,因为大家都是这样的做得,所以没有问题,你未来也一定能成为那样的大人物。”我把银行卡放在自己的掌心,邀请状地张开手掌,肯定道:“高兴点,接受你自己应得的奖品。” 她沉默半响,突然很直白地问:“如果我接受了这笔钱,你会要我做什么?” “哎呀,被你猜中了。”我颔首,“对铃木小姐来说其实很简单。” “有个叫房石阳明的人欺骗了我的感情,所以我想找人揍他一顿。” “我不用你去伤害他,你只需要事后装作发现的好心路人把他送到医院里,就可以了,这很简单吧?” 铃木香帆的视线落在我的掌心处,她比谁都清楚,这是一种她足以摆脱目前生活的捷径,可仍然迟迟没有动的意思。见此,我也不急不躁,握住她的一只手,将卡放进她掌中,随后撤离,“好好考虑一下吧。” “要知道,总监会有派来了代表人,也算是对我这位受害人进行了安抚,说会尽量满足我请求——铃木小姐,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上级不会这么轻易地开除辅助监督的,咒术界本来就很缺人了。”铃木香帆的声音很轻,连我听起来都觉得有点吃力,想必也更难说服她自己了。 我歪歪脑袋:“你敢拿自己的职位和我打赌吗?” 铃木香帆:“……” “没关系,反正也没让铃木小姐做坏事,甚至你只是装成一个好心人,做做收尾工作,这很划算的吧?只要我们不互相出卖,就谁也不知道。如果你还是很担忧——”我停顿了一下,对她笑了,“就和我立下束缚如何?” 束缚,这在咒术界是十分有效的一种手段。 拥有咒力的人之间通过言语与咒力立下的约定,两者放上天平的筹码基本相等方可生效,而维护着其公平性的人是天。 用中国人的话来说,就是在老天爷的见证下起誓,非常有效力。 与他人定下的束缚,就算是再狡猾多变的骗子,也不可违背,迄今为止,也没人敢去试着违背,因为那一定会招来比死更可怕的结果。 闻言,我注意到铃木香帆的呼吸频率变了,那张略显憔悴的脸上,终于产生了一点点的松动。 “是啊,束缚的效力是绝对的。”她着魔一般地叨念,五指拢紧,牢牢握住了那张卡。 趁此机会,我趁热打铁,手指搭在桌面敲了敲:“铃木小姐心里也该有判断了吧。” “我现在已经没有耐心了,嗯,所以就在二十秒内,你做个决定吧,快点,过时不候哦?” “十九、十八、十七——” 气氛骤然凝滞,原本一直犹豫不决的年轻女人抬起脸,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而慌乱,她惊惶出声,企图阻止我:“不,等等,这未免也太快了。” “有什么要犹豫的吗?还是铃木小姐更喜欢这样时不时吃半价便当的过日子?”我漠然回答,继续数道:“十四、十三、十二。” 铃木香帆脱口而出:“不是,谁会不喜欢那些半价便当。” “十、九、八。”我置之不理,装作听不见。 她急躁地扶着桌面站起来:“我只是还没有——” 还没有想好?这可不足以说服我啊。 我眼眸一转,停止数数,开口加上最后一把火。 “那么,铃木小姐。” “我的要求和你上级的要求,是有差别的吗?” “——!” 眼前的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像是被击中了什么要害,她摇摇晃晃,失魂落魄,苍白着脸色坐回了座位上。 而我在心里念着最后的倒计时,当念到一的那秒,她慢慢的,抬起了头。 “一样。” “嗯?” “都一样。” 铃木香帆得出答案,语调加重了一些,犹如在喃喃自语:“没错,不管是向他们低头,还是对你低头,这本质都是一回事。” “喔。”我平静以对,“所以,你的答案是?” “……我不答应。”年轻的女人闭上眼,声音颤抖,“已经不想答应了。” “真的吗?做好准备了?”我掏出手机,直接开始翻找起通讯录,“会丢掉工作也不在乎?” 铃木香帆:“……是的。我承认,你给的方案,真的很有诱惑力,裕礼同学。” 我故作不解地凝视她,“那铃木小姐,你更该选择我这边才是吧。”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左手拍了拍自己额头,直到皮肤都拍红了,这人才重新睁开眼,把手里的银行卡放回桌上,推向我这边。 “裕礼同学,我没有才能,你其实该把我称作无能的人更准确。”她说,“抛开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咒灵这点来说,我就是个普通人。” “正如你所说,那件事不管是从咒术界的视角还是普通人社会的视角来判断,我的行为其实没有犯罪,只要后续调查,我只要咬死「觉得很奇怪但我没有多想」,最多也就被批判没有良心,责任的大头不会在我。” “但我做不到。”铃木香帆强调,“放弃去思考,随波逐流这种事,我已经做过了一次,可结果我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 “如果同意了裕礼同学的提议,那只不过是对第二个上级低头了而已。” 轻声诉说的铃木香帆把这句话说出来,眼圈彻底红了,她进行了一次深呼吸,然后突然把一旁的便当移过来,带着泄愤的意味拆掉包装,“我不想要体验第二次了,所以我决定好了,你要让别人开除我就开除了,我反正也不想在那群王八蛋那里干了。” 她恶狠狠地分开筷子,不顾形象地往自己嘴里大扒了一口饭,“大不了我后半生吃半价便当吃到吐!东京这么大,就算找不到白领工作,我也可以去便利店打工!你如果接受我给的赔偿金提议, 我大不了一年一年的慢慢还你!就当贷款翻倍了!” 我:“……” 我:“……啊,嗯,怎么说呢,很有勇气,铃木小姐。” “好了,先继续谈谈关于赔偿金的事吧。”铃木香帆化悲愤为食欲,筷子几乎挥出了残影。 我暂且合上翻盖机,略带困恼地回答:“赔偿金,哦,其实不用你出,怎么想都该出血的都是上头那群人吧。” 铃木香帆:“?” “不重要啦,反正他们的承诺也就只能做那种用途。”我看着对面动作停下的人,愉快地说:“听了刚才铃木小姐的肺腑之言,我有个新提议。” “我不会同意的。”她咽下一口米饭,往后缩了缩,“帮你处理感情纠纷的残局更不会。” “请不要急着拒绝,您既然都想辞职了,那我也得拿出备好的方案才行。”我换上敬语,动作熟练地掏出一叠合同。 第30章 铃木香帆愣了好久,这才后知后觉抓住关键:“……等等,什么备好的方案?” “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耐心解释道:“原本还担心用不上的,现在很庆幸啊。” 对方看起来真的很茫然,努力理解回想了一下来龙去脉,“之前是在耍我?” “不,那也是认真的。”我直率答着。 如果答应了之前那种提议,我就会真的让咒术界的人事部门干活了。 铃木香帆哽住,表情复杂:“……我现在都不知道是生气还是该笑了。” “摸黑走了一次悬崖边的感觉很难描述是吧,铃木小姐可以怀着这个感觉代入一下我那晚的情绪起伏哦。”虽然根本没有多少起伏。 “所以是报复?”她问。 我认了,“是的,这已经很温和了吧?” 铃木香帆:“……” 第21章 末法时代所谓末法时代,便是当下。…… 铃木小姐的修养不错。 她没有生气,只是默默翻开我递过去的合同,“我现在最想知道,你折腾这合同是为了什么。” “你看,总监会那群人看似因为理亏要低头了,其实多半把东京校的这边的人都记恨上了。”我摊开手,很无辜地说:“尽管不会上升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说不准什么时候会给东京校这边挖坑,我可不想看见我的老师和同学吃亏,那肯定需要拉拢一个知根知底的辅助监督。” “那也不需要我吧,我可是经常负责东京这边的辅助监督,上头真有什么坏主意,那应该会瞒着我……难道?!”哦,好像反应了过来。 我好心补充道:“没错,我们决定把您换掉了,很快就不是了。” “啊……是,这也是应该的。”她肉眼可见的消沉下去,便当都吃不下去了,嘴里念着,“做了坏事就是会有这种结果。” “高兴点吧,虽然东京校不会原谅您,但我会需要您。”我把手指放在唇角,让它扬起来,以身作则,让她学着点不再消沉,“在那群派别鲜明的人看来,和东京校这边彻底结仇了的您,属于特别安全,不会遭到怀疑的那种,打听些消息什么反而会变得很容易的。” “我还不能现在这么答应你。”铃木香帆用额头抵着桌上,藏起了自己的表情,把合同先还给我,“我现在,真的有点害怕你,裕礼同学。” “我就把这句当成夸赞了,铃木小姐。那么,先换个话题,您能先帮我做两件事吗?” “…这是打算给我下套吗?” “觉得不妥的话拒绝也没关系。”我竖起第一根手指,“第一件事,帮我买酒,要黑啤的那种。” 铃木香帆:“未成年不允许喝酒,这是写在日本法律里的。” “咒术界不是自有一套法律吗?”我很是苦恼地摸摸下巴,“好吧,第二件事应该对铃木小姐来说很简单了。” 对方警惕地瞄了我一眼:“听听看才知道。” “如果不算那天特意用来调开歌姬前辈的临时加班,铃木小姐,你应该记得歌姬前辈祓除了一只二级咒灵,对吧。”我说。 提起这种事,她的表情很快变得严肃起来,“是,你说的这个我有印象。” 那只咒灵在消灭前,总是喃喃念着一个名字,而且受害者的特征大都很像,都是带着眼镜,年近四十的男性。 攻击性特别强烈,且拥有明确狩猎喜好的咒灵,背后通常都会有根源。 很适合做切入点,能帮助我更明确地了解咒灵与人的关系。 “你是说……你想调查那只诅咒诞生的原因?” 听我简单解释了一下,铃木香帆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知道了。” “咦?这就要走?” “要去找熟悉的「窗」或者关系好的警察问话,很费时间……你表情为什么这么奇怪。” “午饭呢?”我追问道。 铃木香帆捂住胃,离我远了点:“没心情了。” 我礼貌提醒她:“可来咖啡厅一趟,什么都不点,按你们日本人的社会规则来说,太失礼了吧,会被服务员用奇怪的眼神看吧。” 铃木香帆“啊”了一声,看上去完全忘记我们什么都没点的这件事了。 我继续丢出诱饵:“何况,我正想着点一份外送烤肉过来,真的不吃吗?” 铃木香帆:“……” 铃木香帆:“在咖啡店点烤肉吃就符合社会规则了吗?” 铃木小姐吐槽完,肚子适宜地叫了一声,她又默默回来了。 我打开手机,连同把在通讯录里翻出来的号码一起递给她:“这家烤肉评价不错,只要打电话说b套餐就可以了,那是一个双人份。” 铃木香帆有点意外:“裕礼同学你为什么不自己打?” “和我有过节的感情骗子就是在那里工作。” “哦……” 当然是骗人的,其实我只是在路上看到那家烤肉店的套餐都会附赠黑啤。 这样硝子的酒就到手了。 铃木小姐等黑啤和烤肉拌饭到了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又按住自己的胸口,反复深呼吸才平静下来。 等到告别她后,我心情愉快地提着黑啤返回学校。 “硝子,给你,黑啤~” “thankyou~” 接下来的两天,我彻底宅了下来。 该预习预习,该训练训练,该打游戏打游戏,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庵歌姬倒是和我变得很亲近了,时不时就过来窜门。 今天也是。 我刚走出宿舍门,身穿标志性巫女服的黑发少女隔着老远就在对我招手,一脸喜色地冲过来,向我展示她手里的符纸。 “锵锵~小裕礼快看快看~猜猜看这是什么?” “嗯?贴上就可以消灭咒灵的符咒?” “不是。”庵歌姬很豪气地叉起腰,“是替身符!只要有了这个,就算遇见了很厉害的咒灵,也可以让它代替你受伤啦!”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紧接着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 “虽、虽然因为材料很难搞到,只能做出一张,但是……” 我的目光在她脸颊上还残留的墨痕逗留了几秒,然后非常郑重地以双手接捧过她递过来的符纸。 “谢谢您,歌姬前辈。”我说。 收到这样的礼物,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 目送着她跑开后,我把符纸折好贴身放好,心想改天要买点什么去回礼才行……按摩椅?嗯,不知道山上的电力允不允许再添一件大型电器。 种种其他非常实用的商品在我脑子里排列了一遍,我一边琢磨着,一边拿着从夜蛾老师那里借来的备用钥匙,直奔藏书室。 一座学校该有的藏书的种类应该很多,不光是语数英地理化之类的,名著、历史、畅销小说,为了尽可能扩展学生的知识面,还应该会有些其他技能相关的专业书籍。 但用以培养咒术师们的学校却不具备这种这些,不同于其它建筑的规模,它实在很小,连书柜也只有六架,平时更没有人来。 这几天我已经阅览过其中的大作了,大多放的是歌颂御三家过往功德,或者名人生平之类的书籍,真正对学生有用的东西非常少,偶尔能翻出来的咒术基础教科书没有几本,最近也是几十年前编著的了。 当然,也不可能如我所期望的那样,记载着欺诈系统的事例。 又是一番搜寻,我 将一本选好的书拿下,看了眼封皮。 《历史上的咒术师们》。 嗯,行吧,不算没有收获。 我靠在敞开的窗口前,认真阅读起来。 书里提到,日本最早有记载的咒术师,是古坟时代的德齐法师。 从他为起点,术师们的身影开始逐渐出现,在历史的潮流中犹如野花般零散。 然后,直到平安时代864年—— 突然迎来一波空前绝后的繁荣。 平安时代的咒术师界繁荣到什么程度? 咒具研究者、真阴流、结界术、阴阳道、佛法……百花开放已经不能形容这个时代了,要用漫天星来比喻更适合。 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不少后天可掌握的咒术。 我挑挑眉,手指落在发黄的书页间。 按咒术界现有的说法,他们会说有八成的实力来源于天生,天赋决定一切。 从我进入咒术界开始,尽管无人提起,却无时无刻都用现实向我说明——没有生得术式的人走不了多远。 比如家入硝子。 她本人没有生得术式,却掌握了反转术式。 反转术式并非是术式,只是一种高级的咒力操作技术。 咒术界里能学会的人凤毛麟角,掌握此项技术的人,大多也无法输出治疗他人。 如果把咒力比作电流,那家入硝子就是能随心所欲控制电流转向的人。 但就是这样的天才,她也只能时刻待在后方,去学习医学相关的知识。 第31章 自我进到日本东京高专开始半个月有余,教学内容除了基础的咒术常识与咒力控制,接受最多的训练居然只有体术,过往的繁华似乎都只留在传说中。 若是只有一年级如此就罢了,问过二年级的前辈后,我就确认了,高年级教育的方针里也不存在能泛用的咒术。 平安时代的咒术界有多百花齐开,现代社会的咒术界就有多人才凋零,只剩下御三家独大撑门面,甚至需要还未成年的学生们不断出任务,才能堪堪保持社会的运转……啊,这很反常识,怎么看都不对吧? 这所号称是培训未来咒术师的学校,还不如一座体校,教育的方式说好听点是自由松散,说不好听就是充满原始,不存在任何现代化经验的入驻痕迹。并非高专老师们的问题,他们没多少实权,而那些更系统规整的教学,已经被那些所谓的古老家族垄断,没有外传的意思。 非家系的学生进一步得不到好的教育,全靠投胎抽签,要么直接拥有出类拔萃的天赋,要么死在任务中,要么无法成为术师,要么退出咒术界。 而得到家传的学生实力远超同龄人,可单靠家传的那点人数,撑不起咒术师的未来。 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我合上书,情不自禁回忆起了自己朝羂索询问日本咒术界是个什么样地方的对话,那会他还用着那个身穿旗袍的女性的壳子,掌心里攥着鱼食,正坐在凉亭下一点一点投喂鱼儿,听见我说完后,他的神色间满是奇异,柔和精致的五官随着扩大的笑容更显明媚。 『原来如此,小裕礼这种对自己以外都漠不关心的孩子,也会对咒术师的世界好奇啊。』 他的嗓音充满女性独有的轻盈,也不失低沉的暗哑,二者协调为一体,隔着阴冷的气流飘过来,『那些术师也是人,充满劣根性的人。』 『抛开术式,他们什么都不是,与你接触的普通人没有任何两样。』他说。 现在想来,羂索那句话里满是轻蔑,从眼神到表情,都充满对整个日本咒术界的不上心。 我理解他的想法,面对这样的咒术界,要将那些台面都上不来的家伙放在对手的位置,也太勉强了。尽管这个时代,拥有五条悟这样从出生就破坏了咒术师与咒灵平衡的超规格人物,可仅仅一个人的强大算不得什么。 我环视着自己所处的又破又小的这间藏书室,不得不承认这点。 所谓末法时代,便是当下。 我再搜索了几次,确定藏书室里没什么有料的东西了,就转身离开。 “夜蛾老师,钥匙我用完了,给您。” “嗯,有找到想要的书吗?” “没有哦,没找到类似武功秘籍那样的东西,咒术历史相关倒是看了看,感觉更了解咒术界了。”还以为多少会有一些咒术相关的东西,结果翻完后,反倒是让我觉得咒术界快烂完了。 夜蛾正道把钥匙放回原位,认真看着我,追问了一句:“高专里的藏书都很少,你是想找些什么样的书?” “更古老的,更详细的,至于是咒术界的野史与历史都没关系,我不挑。”我一脸严肃地作答。 “那种啊。”夜蛾正道无可奈何摇摇头,“一般都是御三家有更详细的记载吧,至于非官方记载的,想在民间追查的难度太大了。” 我点点头,“我猜也是呢,谢谢夜蛾老师。” 虽然可以去问羂索,但我和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推心置腹的父女关系,会恶心到自己的,还是算了。 就在我准备告别夜蛾老师时,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桌子上一份文件,对我招招手。 “对了,裕礼。” “嗯?” “明天你跟着悟走一趟吧。” “还是观摩学习吗?” “是。”夜蛾正道的目光在自己翻出来的文件上停留了几秒,表情看上去有些微妙,“他这次被分配的任务比较特殊,你也可以参与进去。顺便——” 我好奇地歪头:“顺便?” “顺便在该放「帐」的时候及时放「帐」。” 夜蛾正道用冷硬的声音说出了那个令他这个班主任万分绝望的事实,“东京校在这个月,就因为他,被先后投诉了两次。” “两次?”我眨眨眼打算替五条悟说点好话,“两次的话,我觉得——” 夜蛾正道将那份投诉文件递给我,麻木地开口道:“这两次是几个政府部门的联合投诉,目前他们还在准备第三次。” 我看了看捏着眉心的班主任,又看了看投诉书里的主要内容,果断改口:“您说得没错,这给我们东京校带来影响太不好了,非常有监督的必要。” “你明白就好。”夜蛾正道伸出手掌,郑重地拍拍我的肩膀,大概是想起了五条悟的“光荣事迹”,他又叹了口气,说:“多的我就不奢求了,至少明天,尽力让他不要被投诉吧。” 第22章 星与咒的摇篮(1)你是很强没错啦,…… “日安,你是裕礼同学对吧。” 翌日。 驾驶座换了个没见过的新面孔。 那是一位穿着职业西装的金色短发女性,看起来三十五岁到四十岁出头,在我坐上汽车的后座时,她便把手从方向盘上移开,转过头来对我用力挥了挥。 自称为新田慧的辅助监督笑眯眯地说,“日后请多多关照啦~” 迎着对方略带好奇但不会太过冒犯的视线,我礼貌地回应了她,心里也下了定义。 这个人明显与初出茅庐的铃木香帆不同,是个稳重的成年人,一见面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应该是提前做好功课了解过了,属于有职场经验的老手。 “今天的工作有可爱的美少女相伴,真好~”新田慧双手一拍,像是受到了什么莫大的鼓励,随即探着脑袋看向车窗外,却没有看到最应该出现车里的人,没忍住碎碎念起来,“但是,还有一位美少年呢,五条同学哪去了?” 一针见血的好问题。 我思索了一下,直言道,“可能,还在宿舍吧。” 新田慧:“欸?” 也不是没有料想到这种展开,我当即从怀里掏出手机,输入夜蛾老师号码开始高速编写短信,“请稍等,我这就召唤一下正义的铁拳制裁。” 新田慧愣住:“咦,不是,倒也不用到铁拳的地步……呀——来了!” 伴随着一声兴奋的惊呼,后座另一侧的门被突然拉开了。 被新任辅助监督心心念念的白发少年耷拉着脑袋,连眼睛都没有睁,亦然一副还没睡够的样子,上车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一拍,他直接将自己的整个身子的重量都交付给后座,鼻梁上挂着的墨镜也松松垮垮滑下一截,像是要随时掉下来,而他只是不管不顾地带上门,就歪着脑袋任它去了。 我怀着遗憾的心情停止了发送信息的动作,一时也不太确定他到底是又睡着了,还是仅仅是闭目养神,直到新田慧非常有勇气地出声向他打招呼,才有了答案。 “你好,五条同学!”她很高兴把之前的台词又说了一遍,“我是新田慧,以后就是东京这边的对接人了~” 五条悟应声抬起眼帘,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宇间却透着显然易见的一丝困惑,花了几秒的时间,他似乎想起来人为什么被换掉了,就对探究这个问题失去了兴趣。 “新田对吧——”他懒懒地伸了伸腰,眼中已经不再是之前的随时要睡过去的倦怠,直奔主题,“讲讲这次任务?” 相比歌姬前辈的繁忙日程,五条悟今天的安排意外很纯粹,只有一个指名任务。 所谓指名,是指有人点名道姓要求某个术师接下自己的委托。它背后的委托人非富即贵,也是总监会用来积攒人情和流动资金的方式之一。 此次,发起委托的人是千代田区立川野音附属小学的校长。 对方希望请五条悟到学校里,进行咒术意义上的大扫除。 听上去是个不怎么麻烦的工作。 但也仅仅是听上去罢了。 四十分钟后。 立川野音乐附属小学。 这所公立学校的设施齐全,教学楼普遍只有四五层的样子,可占地面积不小。虽然比不上高专,但我看了看校门地图上显示的七座建筑,又默默估算了校园里所有的面积,还是没忍住扭头朝身边的人求证。 “这些,全部都需要五条你一个人清理一遍?” “错了哦,不是我来干活。”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扣上制服领口,末了,他用刚刚在金色纽扣旁打转的那根手指对我勾了勾,出声道:“裕礼不是来学习吗?直接用这个任务练练手多合适,如果知道你在一天里就一口气干掉几千几万个咒灵,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咒术师,夜蛾应该会欣慰到哭出来吧。” 我:“?” 虽然不认为他的话是认真的,但我还是尽职尽责吐槽:“你确定那不是在葬礼上送走我的眼泪?” 第32章 越是低级的咒灵越喜欢群聚,像这种人流量大的地方就更甚,低级咒灵清除起来虽然没难度,但放眼这个范围……可以想象会累个半死。 “这点程度还不会死啦,顶多——”他墨镜后的眼睛略微眯起,语调顿了顿,打量了我一下,以轻快的口吻说:“顶多出现肩膀僵硬、四肢酸痛的后遗症,一动身体就像是老爷爷那样浑身关节响动。” 听着他的描述,我不由自主开始活动肩膀,“好了,谢谢你,甚至已经觉得又痛又累了。” 五条悟笑嘻嘻地说:“现在放弃也不晚哦?” “放弃?为什么要放弃?”我将手掌揣入上衣口袋,拿出新田慧之前塞过来的校园参观证,将其中一张递给他。 五条悟两指捏住证件的挂绳,把它提到眼前,就注视着那张晃晃悠悠的参观证,答道:“在我这里学习可不像歌姬那样轻松愉快,要打退堂鼓也就是现在了。” “好的,我拒绝。”我光速回答。 “现在不幻痛了?”他问。 “那还是很痛的。”我将双手背在身后,稍微向前走了几步,想了想,接着开口:“不过这点来说你也是一样的吧?” 那根摇来摇去的挂绳突然被屈指捏住了,少年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哈?少来。”他眉梢轻挑,直白道:“我的身体素养又不像你。” “这和身体素质有什么关系?”我不由得露出困惑的表情,“你是很强没错啦,那不代表你干活不会累吧。” 五条悟:“……” “还是说你和夏油其实一样是潜在工作狂?”我背对着校门,轻轻弯了下腰,保持一定距离侧过身去看他墨镜后的脸,“如果是那样的话——” 一张由塑料硬壳包裹的证件抵在我的额前,及时制止了我的后半句发言。 用手指夹着参观证的五条悟面不改色地瞥了我一眼,突然长腿一跨,快步通过校门,往这座小学的深处走去。他走得很快,可走到中途又抬起左臂,食指对准附近的几处楼栋,平静无波的声音随着风飘过来。 “那边的a区到c区,你负责。” …这算是答应的意思? 我感觉逐渐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于是快步追了上去。 “没问题。”我对着他的背影招招手,“一会见,五条。” 后者没有转头,但我知道他也看到了我的动作,否则不会保持着左臂上抬的姿势,在颈边对我摆了摆。 因为要清理的范围是整个学校。 基本可以预见,一整天都要泡在这里 按照委托人的要求,等时间一到,中途还得停下来,避开正常上学的学生,再和校长见面问问学校的具体情况。 虽然麻烦,但我对任务本身并无恶意,只是对总监会颇有微词。 咒术界的运转本身需要外来的流动资金,这没有问题。 但这种透着委托人急匆匆想要在近日解决掉问题,很多情报也没有提前调查,不过为了客户满意我们宁愿苦一苦前线术师的味道太浓了。 既然不是什么紧急事态,最起码也得安排在学生们不上课的休息日吧。 做起事来不至于蹑手蹑脚,也不至于被迫降低效率。 从六点开始,我从a区扫荡到c区,记不清剿灭了多少抱团的咒灵后,我敲着酸痛的肩膀,冷酷地在心底又给羂索记了一笔。 如果不是要给他干活,我才不来干咒术师这种除了高薪以外一无是处的工作。 九点是立川野音乐附属小学的上课时间。 现在已经是八点十几分了,和校长越好见面的时间也到了。 于是在稍稍休息了几分钟后,我正打算撤离现场,却听见电梯的方向传来“叮”的一声。 门打开后,一个梳着双马尾的黑发女孩从里面走了出来。 似乎也没想到会在学校里遇见陌生人,女孩一看见我,脚步当场停住了,背上的双肩书包也跟着脑袋一起缩了缩,隐约有些怕生的意思。 “早…早上好。”对方稚嫩的,略微有些干巴巴的声音难掩底气不足的本质,“大姐姐,你是谁的家长吗?” 我收敛起自己因为祓除咒灵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戾气,摇摇头,“不,请问校长办公室是在这边吗?” “校长办公室…不在这栋楼。” 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是活蹦乱跳的,脸蛋带着圆圆的婴儿肥,皮肤红里透红。 可她的肤色却透着种不健康的苍白,脚步虚浮,整个人瘦得也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了。校服倒是清洗得很干净,有熨斗抚平的痕迹,头发也是大人给精心扎过的……单纯的身体差吗? 女孩自以为隐蔽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我,我注意到这孩子因为我挎包上的迪路兽挂饰,眼神流露出找到同好的惊喜表情,她“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还在回答问题,于是很快小声补充道:“只要从电梯下去,去a区的二楼就是了。” “原来在那边啊。” 我眨眨眼,借机走到电梯前,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对方的校服外套上规规矩矩别着自己的名牌,我垂眼看了眼,叫出她的名字,“清原五十铃……清原小朋友,谢谢啦。否则我还不知道会迷路到什么时候。” “唔…嗯。”名为清原五十铃的女孩已经不像最开始那样戒备了。 她抿了抿唇,视线游离了一下,才鼓起勇气问道:“姐姐…你也看数码宝贝吗?” “我看的哦。”我朝她颔首示意,“迪路兽是我最喜欢的数码兽。” “果然…”她眼神亮晶晶地看向我,连一开始听上去有些嘶哑的声线都拔高了几分,“姐姐你也觉得吧!要说起迪路兽的话,最令人喜欢的地方是——” “明明外表是娇小可爱的猫猫却又凶又酷!”她举起手。 “明明定位是反派却勇于弃暗投明的勇气!”我握紧拳。 “……”x2。 我们彼此对视了一眼,发现两人完全说得不是一回事后,默契陷入了怪异的沉默中。 清原五十铃的笑容淡去,往后小小退了一步,又恢复了最开始的那副样子,她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咳咳…大姐姐再见,我去教室了。” 当场和别人对电波失败,我毫不气馁,只是在小女孩转身后,伸出手拍拍她的右肩,然后在对方回头之际,凭空从手掌里变出那只迪路兽挂饰。 “咦?”孩子的眼睛一下直了,不敢置信地看了看我。 “见面礼。”我平声说完,手指灵活地将那小猫形态的 挂饰拴在她的背包上。 小女孩开开心心地对我道谢,脸颊两侧都呈现出可爱的梨涡。 而在我的视野中,与那笑容极不相称的,是她身上混乱又过分稀少的咒力。 “没关系。”我弯下身,也对着她微微一笑,“不要弄丢了哦。” 对普通人进行深度的咒力探知,是五条悟的眼睛才能做到的。 我从这孩子的身上没发现什么残秽的痕迹,却也不能排除她现在的状态不是咒灵的手笔。 那就之后再拜访她一次吧,我心想。 结束这个小插曲后,我目送着小朋友离开,便按照最初说好的那样,和五条悟汇合,再去了校长室。 校长先生是一位身穿西装革履,带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性,像是接待贵客的服务生那样露出热情笑容。 “两位好,两位好,真是辛苦你们了。” 对方连连鞠躬表达自己的热情,还将端来了热茶和仙贝待客。 他看着我们——确定了,主要是在看五条悟——恨不得把嘴角翘到和太阳一样高的位置,“真是好久不见了,五条君。” 校长先生殷切地搭起话,“上次相见还是在保全公司jaces的商业聚会吧,没想到你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这股热乎劲就差没出那句经典的“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我好奇地问:“熟人?” “没印象。”五条悟无情地回答。 “没印象是正常的,毕竟当时五条君有事离场了。”校长先生依旧乐呵呵的。 人话,你小子半道跑了。 他的场面话是一套接一套,半天都没聊到这次任务的重点,又愉快说起了对五条家现任家主的向往,来来回回地夸。 这些车轱辘话连我听着都忍不住皱眉,更别提五条悟了。 “砰。” 背靠着沙发的白发少年,茶水与点心都没碰一口,面无表情地将两条笔直的长腿先后搭在茶几上,校长也被他这不客气的做派怔住了,一时闭上了嘴。 “抱歉,校长先生,事出突然打断了您。”我其实想鼓掌做个气氛组,但回想到夜蛾老师在昨天的百般叮嘱,便还是站了起来,微笑朝应声看过来的男人说道,“只是有一点需要提醒您。” 我熟练地伸出一只手指着五条悟,用销售员带货的语气说道:“让我们东京校的五条一级陪聊是另外的收费项目。” 第33章 校长先生呆滞片刻,瞪大眼睛:“收费?!” 我一本正经:“对,按秒收费,一秒一百万。” 一旁,五条悟挑挑了眉,几乎不带犹豫地换出笑脸:“没错,你刚刚已经聊了三个亿。” “……”校长先生的脸色当即绿了。 他像是被猎人掐住脖子的兔子那样,流露出本能的挣扎,在他心里天人交战之际,我又和五条悟小声交流了几句,随后抬起头,温和道:“但不知者无罪,刚刚可以不算。” 校长先生松了口气。 没等他这口气松完,五条悟就放下自己交叠在一起的二郎腿,慢悠悠地接话:“当然,再说一句任务以外的话就翻倍。” 校长先生:“……” 校长先生立马正襟危坐:“好的情况其实是这样——” “两个月前,我们这里有了一个「七大不可思议」的传闻。” 第23章 星与咒的摇篮(2)因为你们的体育老…… 校长先生所说的七大不可思议,听起来像是日系校园恐怖影视剧里不可或缺的元素。 对此,我善意地提醒他,“指定扫除和指定祓除是两个价哦。” “这个我知道,两份的钱都已经付了,你们回去可以确认一下。”他苦着脸说。 “那就没问题了。”我拿出纸笔,严阵以待,“请详细讲讲。” 而在立川野音乐附属小学,这些怪谈的说法是—— “首先,有人说a区一年级的男厕所会在晚上莫名其妙出现哭声。” 你这怪谈不正宗啊,正常来说不该说是厕所里的花子才对吗。 “之后依次夜里会移动的人体模型、流血的台阶、逆行的老时钟、出现奇怪图画的黑板、放学后的歌唱声。” 这几个听起来又太老套,嗯。 “最后,两周前,甚至还出现了神隐。”校长唉声叹气。 我:“?” 这个画风已经完全不是校园怪谈的范畴了吧。 据校长的说法,这些怪谈是流行起来后,他原本也没有在意,直到有学生一晚上没回家。 “当天接到家长的致电时,我们在学校里明明找过很多次,他的随身物品也都在练习室里,结果第二天发现晕倒的孩子,又出现在练习室里。” 这样的事情一共发生了三次。 学生们被找到后,都出现了高烧的症状,醒过来也说自己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三个人都是即将参加钢琴比赛的种子选手,说辞也是惊人的相似,就记得自己刚刚在留校练习,然后一睁眼就发现在医院了。 “他们现在还在学校里吗?”我问。 对方露出为难的表情,“这三个学生,有一个转学了,剩下两个还在休学,自从被神隐后,他们就不愿意上学了。” “我后来去拜访,问过他们的父母,两个人都多梦,时常会惊厥休克。” “而且……”他以一种十分惋惜的口吻说,“他们像是突然忘记了怎么弹琴一样,完全是一副初学者的姿态,怎么也碰不了琴了。” 被咒灵夺走了。 我直接在心里得出了结论。 相比其他没什么大不了的怪谈,这只咒灵能够纠缠这么久,起码也是拥有特殊术式的二级。 本来还想多问问的,结果校长先生的了解也就到此为止,剩下的只能自己去调查。 松北小奈、千岛大地、高桥健……我注视着写在纸上的那三个名字,发现其中有一个居然是和清原五十铃同班。 在走出校长办公室后,我询问五条悟的意见,“需要去见一趟受害者吗?” 五条悟习以为常地撇撇嘴,“不需要,一级以下的咒灵通常都不喜欢挪窝,它肯定还在学校内。” “只要布置些符纸咒文之类的东西,放在咒力最不平稳的地方,准备个三四小时,就能用阵法把它们揪出来。”话说到这里,他仰着头打量了下这栋楼的构造,似乎考虑起了可行性,“虽然动静会很大,连带着其他的咒灵群也赶出来,反正一般人也看不见,不如现在就——” “不要。”我双手摆出叉的姿势,诚恳道:“我不想被夜蛾老师一起教训。” “你还真是乐意于做夜蛾眼中的好学生啊。”被打断的五条悟垂下眼,就像是随便找张能靠的桌子那样,他将胳膊架在我的肩膀上,倒也没有坚持的意思,半是抱怨半是觉得麻烦地嘟囔:“还是裕礼有其他的主意?” “没有,我们这种普通术师只有循规蹈矩的法子。”我摇摇头,很快又想了一下。 “但我有可以让过程没那么无聊的方法。”我说。 五条悟:“?” “请稍等。”我礼貌说完,从他的胳膊下钻出来。 反正对咒术界来说,只要委托人不会有异议,普通人不会受影响,满足了这两条,做什么都可以。 … … “校长派来的私家侦探?” 坐在办公室里的教导主任看着微笑的我暗自嘀咕了一句。 似乎是觉得我们太年轻了,但因为有校长先生盖章过的文件,所以他并没有起意,而是领着我和五条悟去了受害者消失又出现的地方。 那只是一间普通的音乐教室,隔着打开的室内窗,能看见正好有几个学生在教师的指挥下一脸认真地练琴,整个楼道里都回荡着悠扬动人的旋律。 距离神隐事件的发生早就超过了七十二小时,除了普通的低级咒灵,也感觉不到什么额外的气息。 这也算意料之中的事,我和教导主任交流了几句,正打算离开,结果回头一看,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走廊的中段,饶有兴趣地看着走廊上的装饰画。 虽然这个学校以音乐培训出名,但在校园的装饰上仍 然用了不少知名画家的复制画,就是摆放的风格太过混杂了,抽象派和印象派被放在一起,很难想象这是准备培养出什么新派系审美。 见五条悟看得津津有味,我凑过去看了看,映入眼帘的是梵高那副非常出名的《星月夜》。 下方是安静祥和如同陷入沉睡的村落,上方是夜空中仿佛一刻也未曾停止过时间流逝的星云,以前在教科书上看见这幅画,我的第一印象,便是村落好像随时会被天空吞没了一样。 “你喜欢这张画吗?”我好奇地问他。 “不,只是每次看到觉得有趣。” 五条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手指丈量着那些代表旋转的夜空的线条,略微眯起眼,评价道:“这幅画的光景让我觉得很熟悉。” “熟悉?”我的视线又落在这幅画上。 他托着下巴,似乎在思考到底要不要说出来,最后还是用分外轻快的口吻说道:“很像哦,平时里看见咒力变化的感觉。” 说完,他本人已经没了在这张画前逗留的兴趣,又信步去看其他的。 而我留在原地,目视着这张《星月夜》,微微一愣。 原来在五条悟的眼里,咒力的存在,占据了大部分吗? 不由自主的,我也学着他刚刚的动作,跟着比划起来。 不知什么原因,流淌在楼道里的钢琴曲恰好在此时弹错了一个音,发出了极为不协调的音调,音乐停下,教室里传来教室严厉的呵斥和学生连连的道歉,我这才如梦初醒,收回了自己的手。 “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为什么还是在犯错?!” “……对不起,对不起。” 我走到静候一旁的教导主任身边,由于那老师的说教声还在继续,回头又看了眼音乐教室的方向,说:“你们学校的老师很有水平啊。” 板着脸的男人也许听出了我的反话,也许没有听出:“这些学生有比赛要参加,当然要比平时更用心些。” “是吗?”我摸了摸下巴,“希望他们最终都能取得好名次。” 我没闲到乐意去干涉一所学校的教学模式。 但在离开之前,没能听见那首曲子再响起,多少还是觉得有点遗憾。 排除了事发地点这个干扰选项,接下来我向教导主任提出协议请求,找到那几个受害者的班主任聊了聊,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便扭头去花了两个小时做准备。 上午十一点零几分,在课间铃响起之际,我提着一大包东西,踏入了一早遇见清原五十铃的那个教室。 教室里,小学生们正翘首以盼等着老师说出下课的字眼时,发现拉开前门的人是个陌生人,各自流露出困惑或好奇的表情。 “这是谁?” “看上去是高中生。” “不知道…好像没见过。” 在孩子们小声的交流声中,我拍了拍掌,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现在给各位同学几分钟的时间,大家想去洗手间的请尽快哦。因为你们的体育老师生病请假了,所以下节课改为数学。” “诶?!” “不要啊,为什么会突然又上数学。” 第34章 “呜呜我还没有复习。” 教室里充满哀嚎的呼喊,我注视着他们的一张张陌生的小脸,却没有在其中找到上午见过的小女孩。 于是我拿起讲桌上的花名册,找了一圈,发现清原五十铃的名字后写着中途病退的字样。 得到答案后,我重新抬起头,见这群学生的情绪逐渐低落下来,我又不紧不慢地补充了一句,“不过,经过商讨,班主任最终决定还是将课程改成自习,由我来带大家玩一个小游戏。” “太好了!不上数学!”坐在后排的几个男孩子大大松了口气。 也有互为邻座的小女生凑在一起,悄悄说话,很可惜被我听得一清二楚,“那这是代课的老师吗?” “和我姐姐好像一样大啊。” 学生们互相交头接耳,甚至忘记了为什么这种事是让我一个陌生人来宣布,最后还是有人高高举起手,向我发出问题:“那个,请问是要做什么游戏呢?” “很简单,普通的剪刀石头布。” 我做出螃蟹夹子似的手势。 讲台下的孩子们不约而同露出失望的眼神。 早就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我将自己手中装满的便利袋往抬上一放,说:“赢过我的人,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奖品。” “…那是!高达机器人手办!我求了好久爸爸都不给我买的!”前排的一个男生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紧接着,他身后的小女生也捂住嘴,“也有我一直想要的diy设计礼盒。” “全套的镭射卡牌?!” “我看到了,精装版的《百年孤独》。” ……嗯?我还买了这么硬核的书吗?现在的小学生真不得了。 虽然时间有些紧张,不过从班主任那里得知部分学生的喜好,再买到东西,总体不算什么难事——毕竟老师的抽屉里还放着过年时从他们那收到的心愿贺卡。 眼见不少小孩子热情高涨地认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便知道自己成功了。 剩下的人,就算是不感兴趣,也会因为从众效应,被迫参与进来,在剩余的奖品中寻找合自己眼缘的东西。 “很好,看来大家都很喜欢。”我点了点头,在这个合适的时机,开始自我介绍:“那么,请多指教,我是为了取材来到这里上特别课程的恐怖主题漫画家新田。” “如果有人和我游戏后输掉了,可以考虑用学校里的传奇怪闻换取复活赛的资格。” “但撒谎和编造不行,我都听得出来哦。”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欢呼的声音,成为我的主场,而还站在台上数学老师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做出了捧脸呐喊的崩溃表情。 “不是,你到底是谁啊?!” 他还没能说些主持大局的话,就被我身后说着“算了算了”“这是校长的命令”的班主任拉出门外。 第24章 星与咒的摇篮(3)五条同学很有胆色…… 游戏规则是三局两胜,至少两人一组。 但只需要派出一人与我对决。 代表者只要赢了,就能选择与组员数量相等的奖品。 十几个被选为代表的小家伙兴致冲冲地跑到我面前。 然后,大部分都垂头丧气地回去,围在一起进行复活赛的讨论。 “真不敢相信……” “居然只有三个人赢了。” “欸,她要取材的那两件事,你们都了解多少?” 小孩子有属于小孩子的社交圈,对于经常见面的同龄人,他们要比大人更容易说上话,也容易知道大人不知道的细节。 我不需要太主动做些什么,就已经陆续有学生折返回来,向我提供信息。 神隐的第一名受害者——松北小奈。 她也是这个班的学生,自然有人提起来。 “说起来奈奈还在住院的时候,我就问过她。”说着这些细节的女学生托着脸蛋陷入回忆,“她说晕过去之前,似乎听见了钟响。” “后续在医院里治疗,她也说过每天都在做噩梦。在梦里她似乎为了躲避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在逃跑,一直一直,跑得很累很累。” “到最后,跑到尽头了,她就被追上了。” 我思索着这其中的意义,倒也没冷落这些孩子,“好的,过来参加复活赛吧。” 经过他们提供的消息,再整合校长提过的情况,我基本确定了遭到神隐的学生都是满足了两个条件。 第一,为了练习留校到很晚。 第二,在练习室练琴时听见了钟声。 而除开神隐以外,还有人提到的另一则不思议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 一名个头小小的男孩子唯唯诺诺地说:“相比神隐,放学后的歌唱声也挺恐怖的。” 他的话一出,立即也引来许多孩子的附和。 “啊,那个我经历过。” “我也,有次天黑后回来拿作业本,还以为是有谁在练习。” “结果歌声突然就停了,传出 歌声的合唱部活动室空无一人。” “呃,只有我一个人遇见在窗外看见有什么东西飘起来了吗?” “那你看清了吗?” “没有……” 就在学生们七嘴八舌之际,突然有一名短发女生很不高兴地拍桌站起,“铃她不是说过,不要乱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吗!” “但是……”另一名长发女生不服输地看向她,“就算清原说她自己没遇见,我们班上已经很有多人都经历过了啊。” “那都是在胡说!遇到点吓人的东西就在乱传!” “你才胡说!我们班这么多人都在撒谎吗?!” “你——!” 眼见这两人要带头吵起来,我直接走上前,打断了她们的后话,“失礼,你们两位,请站到讲台上来。” 当然,为了感谢她们给了我足够的信息,我没有惩罚两位,而是请她们互相在讲台上互相十指相扣并注视对方一分钟。 无法避免的肢体接触和对视能一定程度解除人与人之间的敌意,在学生们的起哄中,两名女生从最开始的别扭,到最后忍不住看见对方就笑起来,成功化解了两人的隔阂。 跳过这个小插曲,比赛继续。 奖品在我的掌控中发得越来越多,到最后只剩下一些点心零食之类的东西。 而三年级a班的整体情绪还是很高涨,因为他们的目的从最初的拿到奖品,已经在刻意引导下变成谁更了解校园传说,如果有人说出没人知道的细节,他们就会先我一步去兴致勃勃地询问。 时间渐渐流逝,点心也剩得只有一袋手指饼干了。 按照我的计算,再让接下来的那组赢走,这场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不过…… 我站在讲台前,目视着走到自己眼前的“小学生”。 不对,是混进小学生群体中五条悟。 虽说在我举办这场游戏不久,他便已经自然而然地从后门进来,饶有兴趣围观了好久,除了学生们总会频频偷看他,之前还算安分。 但现在,这个人安分了一段时间后,显然待不住了。 “怎么了,不可以和我来一局吗?” 见我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开始的意思,站在我面前的白发少年特意还摘下墨镜,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戏谑地问:“我有好好排队的吧~代课的新田老师~” “奖品是要预计发给这个班的学生们的。”我认真地回答。 言下之意,便是“难道你是小学生吗”的质问。 “虽然我不是这里的在校生,但是作为代理人来经过批准了的。” 五条悟全然没有心虚的样子,反而十分坦荡地回头指明了不远处两个学生,那两个小女孩顷刻间脸红了。 周围的学生也有了一阵小小的沉默,继而发出了“是艺人吗还是模特”“不知道以后我能不能长这么高”“如果能留张合照就好了”的赞美之词。 引起骚动的始作俑者居然还相当有耐心地回复着“猜猜是哪种”“多运动就可以长高”“拍照要等会”的话,他像是相当习惯这种成为众人视线焦点的场面,等学生们激动的情绪得到回应而满足后,他又把目光放回我身上,眨眼问道:“真的不可以让我试试吗?真的吗真的吗?” “新田~老~师~” 大抵是故意的,他清亮的声音硬生生能听出了一丝甜味,最后似乎自己憋不住了,肩膀耸动,尾音几乎要融化在低低的闷笑中。 班里的学生们也开始整体向着他,朝我发动攻势:“新田老师,就让这个哥哥参加吧!他是按照规则被选成代表的!” “没错,哪怕赢到的奖品全给他,我们也没有意见!”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这些起哄的孩子,然后眼眸轻转,分了点余光给五条悟。 “行,允许参赛。”我承认我稍微有点生气了,但这点情绪不足影响我的判断,所以我也微微笑了,“五条同学的话,是十局六胜制度。” 第35章 对手既然是五条悟的话,认真起来才算尊重他。 于是,几分钟后。 …… … “输、输了。” “没想到在连赢了四局的情况下,居然被翻盘了。” 学生们集体发出或惊异或感慨的声音,好几个人没忍住用怜悯的目光看向五条悟,露出“大哥哥运气好差”的表情。 当事人则是完全没有在意被小学生关爱了这点,反倒是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手。 这群小家伙们或许以为五条悟是输在了运气上。 实际,哪有那么简单。 剪刀石头布从来都不是运气游戏,而是以策略为主。 掌握对方的策略和思路,才是必胜的关键。 我毫无愧疚感地将那袋没有送出去的手指饼干收进自己囊中,再当即拆开。 “好了,游戏结束。大家回到座位,后面自习。” “诶——” 遗憾的长呼响彻在教室里的每个角度,我目视着台下这群孩子们垮下来的小脸,好心提醒他们:“要是还继续唉声叹气,你们想合照的人也要走掉了哦。” 听见我这么说,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一个机灵反应了过来,纷纷看向五条悟。 “拍照!等一下,手机,谁有带手机!” “大哥哥请告诉我你的艺名!在哪部杂志上出道的!” 与小家伙们的慌乱不同,被他们围起来的人看了我一眼,随后气定神闲将手放进衣兜,意外的有耐心地陪着他们拍完了合照。一直到我们离开教室的时候,都能感觉到孩子们的目光有些恋恋不舍,嗯,主要是对五条悟。 关上教室门后,我一边吃着手指饼干,一边和五条悟并排走在走廊里,紧接着注意到他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将左手抬至眼前,动作灵巧地变换了几个出招手势,亦然是还在惦记刚刚的比试。 隔了几秒钟,他或许是确认了什么,随即歪过头,问:“你用假动作误导了老子?” “唔……倒是可以这么想啦。” 秉着食不言的规矩,我彻底咽下嘴里的东西,这才朝他的方向侧过脸,接过话来:“但更准确地说,五条你是被自己的眼睛误导哦。” 六眼的精细不止在对咒力的观察上,还有对他人的骨骼,肌肉牵拉的走向。正因如此,哪怕别人还没做出行动,五条悟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对方想做什么,并做出应对。 倘若在实战中,敌人的一个假动作,对他而言,游刃有余地调整攻击方式,应对并不难。 而在剪刀石头布这种小小的游戏中…… 一旦被我提前预备好的、微小的肢体语言欺骗了之后,他做出来的动作已经成型,规则上不允许他改变。 话虽是这么说,白发蓝眼的少年加快步伐,我动作一顿,看着他直接用身体拦住了自己的去路,他下颚微收,与我对视的那双纯粹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输掉后的不服气,反而是像是猫科动物见到有趣的事物那样,意图伸出爪子扒拉个明白。 “除此之外,应该还采用了其他的策略才对吧?”他问。 我点点头,面不改色地把松脆的饼干送入口中,“如果只用一种,那就太容易被看穿了。” 五条悟没有接着追问下去,或许是觉得答案由我完全揭晓是一件非常无趣的事,他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暂时选择跳过小游戏的话题,视线接着落在被我拎着那袋点心上,随后向我摊平右手,直言道:“老子也要。” 食品袋里只剩下两根手指饼干了,考虑到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为难他,我还是抽出其中的一根递给了他。 结果光是这样对方似乎还没满足,带着略有些嫌弃的表情吃掉后,他用故意装怪的语气抱怨:“明明之前说过双倍赔偿,结果才只有这么一块嘛。” “一码归一码,这是猜拳的输家待遇。”我脚尖偏转,顺其自然地绕过这只挡路讨食的大猫,再一本正经地回复,“而且双倍赔偿那件事,是五条你除了眼珠糖画以外什么都不要,不关我的事。” 他以没多少可信度的轻飘飘音调如此说道:“裕礼要是自觉些拿出其他的手制点心,也不是不可以放宽标准哦。” “啊这样。”我刚从袋子里取出属于自己的那块手指饼干,听见他这么说,暂时停下前进的步伐。 外界,太阳以炽热的阳 光为笔触,穿透走廊的每一扇窗户,在地面投下彼此交叠的几何绘图。 我不偏不倚站在光影的间隙之中,而回过头去,落后一步的五条悟还伫立在空荡荡的走廊中段,他离窗边很近,有光照亮了他的身体,渗进雪白的发梢,有几束落在他黑色制服的前襟,落在勾在手背处的墨镜上,描摹出温暖的色泽。 而被光拥簇的少年慢条斯理地用一只手把墨镜重新架到鼻梁处,再直勾勾看着我,亦然是一副等我说完的意思。我朝还没动身的那个人晃了晃手里的饼干,声音也跟着沉下来,“其实我刚刚就在想一件事。” “五条同学很有胆色呢。”我抬起眼帘,“居然敢吃新同学经手的食物,你刚刚吃的那块可是——” 话音未落,五条悟突然上前一步,弯下身叼走了我两指之间的最后一块饼干。 他也突兀地闯进了光与暗的界限之中。 少年仿佛一只在出其不意间完成了狩猎的豹子,将那块手指饼干转瞬吃干抹净后,再反手用大拇指擦掉嘴角的碎屑,慵懒地打直背脊的同时,他偏偏还率直地反问:“为什么不敢?” 我:“……” 我当即打住了准备好要吓唬他的话头。 第25章 星与咒的摇篮(4)真没办法。那就久…… 五条悟总是如此。 在我以为理解了他的做事模式时,会做出意料之外的行动来。 上次擅自牵引着我的手挑断别人的声带。 这次更甚,只是稍微开了个玩笑,就给出这样的还击。 我垂眼看着指尖残留的糖粉,面无表情发起指控:“那是我的份。” 结果被指控的人毫不心虚,我隐隐能看见他雪白的睫羽在墨镜后跟着扑闪,语气夹带着略有些无辜的意思,“所以?” 我抽出纸巾擦了擦手,连同空空的点心袋子一起揉做一团,再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扔进附近的垃圾箱。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当然要报复回来。” 只是一昧顺着五条悟这个人的脾气,小心翼翼避免所有的冲突,那是最不入流的新手才会做的事。 我不会那样做。 “等夜里这所学校关门后,请五条你不要出手,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 我从随身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只眼线笔,食指微微一偏,便将笔头自然地转向他的方位。 “如果这一个小时里我解决了学校里的这七个怪谈,请让我在你那张脸涂鸦,直到明天为止才能擦掉。” 闻言,五条悟的目光先落在我手中的那只笔,继而又挪到我脸上,“若是没能解决呢?” “那就请五条同学尽可能留手,别把我的脸画得太见不得人。”我十分礼貌地说。 五条悟弯起眼眸,抽走我手中的那只笔,“可以噢。” 他爽快答应了下来,笑得无比畅快,继续说:“最起码能让夜蛾认出人的。” “谢谢你,五条,好歹毒的保证。”我点点头。 五条悟:“老子这明明是很用心在照顾你诶。” 我:“感受到了,用心良苦,但别有用心。” 五条悟:“?” 关乎心意的认定我和五条悟并没有达成一致。 不过无所谓,姑且在祓除咒灵的约定上有了共识。 之后的几个小时,我特意和校长聊了聊,最终以气温太高为借口,将立川野音乐附属小学的体育课全部取消,我们各自分工,效率总算是上去了,借着先把游荡在操场内几个低级咒灵群歼灭掉。 下午三点,放学的时间一到,全校师生便开始陆续离校;六点,因社团活动留下来的彻底也没几个了;七点,天色已经暗下,这里不再有多少人类活动的声音,变得静悄悄。 七点十五分,目送着巡逻的保安也转身离开后,倚靠在楼梯扶手处的五条悟掀开自己的翻盖机,拇指抵住按键,朝我展示了其中的内容。 原本是零的计时表呈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秒数动了。 我翻过栏杆,轻巧地跃到下一层的台阶上,正式开始行动。 立川野音乐附属小学里的咒灵都不算得什么有难度的对手。 但想要精准地在时限内全部揪出来,难度依旧不低。 七点二十分。 五条悟拿起手机打算留念我勇闯男厕所的英姿。 我抄起门里的清扫工具就朝他挥过去。 没成功。 但隔间里那只嘤嘤哭泣的咒灵被从天而降的拖把杖毙了。 七大不可思议,其一。 第36章 厕所里的哭声,祓除。 七点二十五分。 我凭借楼层里的动静发现了正在走廊里拔腿狂奔的大体老师。 它逃,我追。 它一路跑一路甩飞了身体里的心肝脾肺肾的模型。 为了避免第二天有无辜的人被这光景吓晕,我一路追一路在它身后捡。 “这都追不上吗,好弱,你在学校里都训练了什么?散步?”五条悟边悠悠跟在身后看着我追,边在说话拱火。 我:“……” 我握住刚刚捡起的肠道模型,两手一拉附上咒力,亦如甩双节棍那样将它打直,手抬过肩膀,然后瞄准前面窜得飞快的人体模型,扔! 附着在模型上的咒灵没了。 它啪叽一声摔在地上,不跑了。 我拍拍手掌,我开始跑了。 因为就在咒灵没了的那一刻。 我用术式把大肠模型甩向五条悟的脸了。 七大不可思议,其二。 擅自移动的人体模型,祓除。 七点三十一分。 我在寻找会自动画画的黑板。 结果黑板没找到,下楼的时候一脚踩到了黏糊糊的台阶。 意外之喜。 长相像是章鱼的咒灵趴在地上,咕噜咕噜地往外吐着红颜料一样的东西,对方发现我能看见它后便两眼放光扑过来。 我伸出食指,直接对着它便是一记咒力放出。 这只章鱼本该被贯穿脑门,散成粉末状的残骸。 可在那之前,有人出手把它截胡了下来。 五条悟用轻薄的指尖提溜着章鱼咒灵的一根腕足,任凭小家伙任何挣扎翻滚,都没有丝毫成果,我本以为他是在报复我之前用模型砸他的事,结果这个人只是把咒灵搓圆捏扁,没有要抢咒灵头的意思,他漂亮的蓝色眼瞳偏转,似乎是想到了好主意,嘴角也笑嘻嘻地扬起。 “先别急,老子有一件事想试试。”他如是说道。 七点三十六分。 我找到了世上所有画家的梦中情板了。 五条悟兴致盎然用一只手捏着章鱼咒灵的脑袋,逼迫它在黑板上喷吐奇怪的红颜料,一只手在按着头顶贝雷帽的咒灵后脑,逼迫它开始用颜料作画。 几分钟后,黑板上血淋淋地画了一个微笑的扭曲人脸。 五条悟两手一抛,把咒灵直接丢了出去,非常愉快地结束这种压迫行径,“咒灵版蒙娜丽莎,完成~” “达芬奇泉下有知,一定要被你气得活过来。”我心怀怜悯地灭掉了被他用完就丢的那两只。 嗯,主要的怜悯对象是达芬奇。 七大不可思议,其三。 七大不可思议,其四。 流血的台阶,祓除。 出现奇怪图画的黑板,祓除。 七点四十三分。 我来到了杂物室门前,掏了一圈校长留给我们的钥匙,都没发现钥匙。 得,被坑了一手。 “「这扇门像是和空间融为了一体,纹丝不动」——”身边的五条悟学着游戏里旁白口吻这么说了一句,随后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态度,煞有其事地问:“面对未开放的地图,裕礼要怎么办,踹门吗?” “踹门?为什么要踹门?”我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取下别在发间的咒具。 五条悟:“?” 然后就在对方怪异的沉默中,我将由发夹转变的细长簪身捅入锁眼,手腕微微一拧。 嘎吱,门开了。 我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哪用得到踹门嘛,这种锁我闭着眼睛都能开。” 五条悟推了一把脸上的墨镜,若有所思,“欸~说真的,你们家族以前是干 什么的?” 我回想起养母总是在工作室里拿起锤子叮叮当当敲来敲去的动静,说:“严格来说可以算个手艺人。” “擅长登门入室的那种?”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家只有我一个人会这种不入流的小伎俩。” “哪里不入流了,很有意思哦。”他漾起并不乖顺的笑容,不假思索地说:“可以不留残秽地拿走某些老头子的私藏,看见他们又气又喊,光是想想就很让人开心。” 我侧过脸很是诧异地看了他几秒,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房间里,嘴边只吐露出一句:“你这家伙真是个怪人。” 能把偷盗技能会说成有意思,在我遇见的人之中他恐怕还是第一个。 五条悟:“?” 五条悟挑了挑眉:“开学就挑衅老子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啦。” 杂物室里倒是比想象中还整洁。 除了放在这里备用的桌椅板凳,最值钱的恐怕只有那座贴墙放置的落地钟。 它因为总是在半夜发出哒哒哒的怪响,所以很早就被挪到了杂物间,现在也还在咒灵的驱使下不断发出噪音。 面对这欧式复古风的机械老物,我熟练地用簪子拧开它的外壳,轻轻松松消灭隐匿在其中的影子,却没有立即复原,而是打着手电在它的内部空间里看了看。 “你在找战斗结束后的掉落物吗?”身后传来五条悟散漫的声音。 “没有。”我坦然地搭腔,“这座落地钟的鸣叫系统被关掉了,我需要把开关打开。” 遭受神隐的受害者都是练习的时候听见了钟响。 而立川野音乐附属小学没有钟楼那么高大上的东西,唯一的钟声来源便是落地钟。 “你打算复刻那些学生被盯上前的行为?” “是,如果顺利的话——”我找到了调节杆,拨动它后,又依次合上机械外壳,“等钟声响起,钢琴演奏出乐曲的同时,我们应该就能见到「神隐」的真面目了。” 距离钟响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接下来就是去音乐教室守株待兔了。 我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信心满满地想。 “……” “……” “……对了,五条。” 我后知后觉突然想到了什么。 被我叫到的当事人“嗯?”了一声,朝我投来视线。 “你会弹琴吗?”我问。 五条悟:“?” 五条悟眼睫一眨。 五条悟懂了。 他用一种想看人热闹的,轻飘飘的怪异口吻回答道:“不会哦。” “真没办法。”我面不改色地挽起袖子,“那就久违地弹一次吧。” …… …… 几分钟后,走廊里响起琴声。 “嗵——锵——嘭——铛——轰——!!” 凄惨的、尖锐的、支离破碎的音节从我的指尖流淌出来。 和演奏谈不上任何关系,更像是摧残乐器。 五条悟原本抽了个椅子翘首以盼,自我弹出第一个调子起,他就已经笑得前仰后翻,快要失去重心倒了下去。 中途,他毫无征兆地坐直,歪着头学着我之前的口吻:“「那就久违地弹一次吧」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是说自己弹过吗?” 我毫无心理负担地踩下踏板,加大力度。 “是很久违了啊,以前我还是碰过的。” 他又笑出声,“噗,以前是多久以前?” “小学。”我慢下手里动作,回忆了一下,“当时学校里要组建一个小乐团。” “然后呢然后呢?”这人就差没把“让我听听让我听听”的文字写脸上了。 “然后不到一周就被劝退了。”我说完,双手按下,又挤出几个刺耳的音,“班主任说,我实在没有天分。” “他说得没错哈哈哈哈哈,说到底你这样的水平能不能招来咒灵都令人质疑啊——” 五条悟的动静比这还要吵,他把自己的胳膊搭在椅背上,脸埋在上面发出哼哼哈哈哈的声音,仗着学校里没人,就这样怪笑。 他笑归笑。 我继续弹。 就在我思考着这样的动静能否达到咒灵要求时,楼道里突然传来有谁小跑的声音。 “停、停下……!”对方似乎是一口气从电梯处跑过来的,说话的同时,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用嘴呼吸。 “谁允许,谁允许你这么糟蹋乐器的……唔咳咳咳——”那人押着胸口,近乎有些破音地对我喊道,话没说完就因为呼吸不畅呛住了。 啊。 我眨眨眼,像是被警察抓捕的现行犯那样抬起双手,不再制造噪音。 五条悟也停下来,朝来人看过去。 第26章 星与咒的摇篮(5)她虽然琴弹得很烂…… 借着头顶的白炽灯。 我很容易便认出来,冲到音乐教室门前的人,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清原五十铃。 女孩双眼睁圆,也认出了我,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她怔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你是……白天的那个人。” 直接从大姐姐的称呼变成那个人了。 这算是做坏事被发现后,好感度下降的证明吗? 第37章 “好学生可不该在夜里出来溜达。”我走到这孩子的面前,双手撑在略弯的膝盖上,在对方进一步问话之前,用坦然的眼神看向她,把主动权先握在自己这边,“夜深人静的时候容易撞上鬼的,说不定会有在教学楼里游荡的黑影,还有啪嗒啪嗒流了一地血的人体模型哦。” 闻言,小家伙似乎被我带得联想起了什么,声音立即弱下去:“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鬼,有……有的话,那也是被大人编造出来的。” “但似乎都没吓住你。” 见她有点害怕,我也没有再继续营造诡诞的氛围。 “所以,都这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学校里?” 黑发黑眼的女孩将身体整个贴在门边,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有安全感一些,她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我和五条悟,问:“你们才是学校的外人,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 “虽然是外人,但也是得到校长的特别许可的。”我站直身子,用食指和拇指打了个响指,“我和这位哥哥之后有场盛大的魔术表演,需要借用这里的场地练习,顺便感受下你们学校的不思议特产,进行取材。” “骗人,什么样的魔术表演才需要跑到音乐教室里来练习啊。”她小声吐槽道,立即指出违和之处,“而且魔术、恐怖、音乐这三个主题完全不相搭。” “请不要以常理来判断我们表演哦?”我用不赞许的目光注视着她,“现在的观众越来越不好满足了,正是这样新奇怪诞的要素,才能获得不一样的效果。” “音乐可以让人忽视机关的声音,恐怖可以营造别样的氛围,最后,就在这二者的相辅相成中完成亮眼的演出。” 无论是谁,在涉及自己没那么了解的领域时,遭到否定后更多会选择自我怀疑。 面对我信誓旦旦的说法,清原五十铃抿了抿唇,显然是有些动摇了,可碍于面子又不好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继而好奇地问她:“说起来,正好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那最近流传的那两个怪谈「神隐」和「放学后的歌声」,你了解吗?” “不知道——”在提到这个话题时,这孩子的眸光有暗淡了那么一瞬,“我没有听说过,应该都是同学们在乱传谣言吧。” 我垂下眼,没有错过她脸上的这丝异样。 “没听过啊,算了。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 之前我就向校长确认过,在神隐事件出现后,他就以学校要做扫除为由,禁止了学生留校练习。 也就是说,违反规定的,反而是出现在我眼前的这个孩子。 清原五十铃嗫嗫嚅嚅:“…我当然也是有事。” “很好,反正这个点校长应该没睡。”我毫无心理压力地翻出手机。 “等……等等,别告诉校长咳咳咳!”小家伙情绪激动起来,咳嗽了两声后, 却还是努力跳起来拦住我的手,“我不能说,这是我的秘密。” 我敏锐地注意到,她的身体内部,正因为失控的情绪往外泄露丝丝缕缕不详的怪异咒力。 “不能说?”我问。 “对……不能说。”她流露出哀求的表情,“我答应过的,不能告诉任何人。” 我没有在意她的挣扎,只是伸手将她鬓发挽至耳后,顺带也捉住了那缕始终在干扰她的咒力,再五指一握掐灭。 “那就连你父母和校长一起找来好了。”我无情施压,“他们一定很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大胆。” 清原五十铃:“……” 没了诅咒的影响,清原五十铃瞬间泄了气,两侧的发辫也跟着低头的动作在肩前埋得更低,不自在地用脚尖拍打地面,“我是来找今井老师的,请你不要找他们……” “今井老师?” “嗯……今井由美老师。”她迟疑地开口,“是我班上的音乐老师。” 听见她这么说,我思索片刻,也改了主意,侧过身,给她让开通路。 “我明白了,你进来吧。” “可…可以吗?” “可以的。”我说,“但既然是找老师的话,为什么不在上学时间去找她?” “今井老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来学校。”清原五十铃抿了抿唇,她迈着小碎步走到钢琴附近,依依不舍地抚摩着琴键,用不算高的音调回答着,“我只能试着晚上来。” 或许不知情的人会在这里接着说,再等一天不就好了。 而我知道她为什么等不了。 不健康的身体会剥夺很多机会。 包括对普通人来说习以为常的明天。 清原五十铃虽然还背着被我亲手挂上小礼物的背包,但穿着已经是白天不一样的病号服了,她下意识地拽着袖管,掩盖自己的手背上的留置针,如同最开始初见那样,偷偷打量着我,也打量着一旁的五条悟。 对此,五条悟保持着翘着二郎腿对她招招手,视线也在她身上游离了一转,似乎若有所思。 连我都能看出来清原五十铃身上的咒力有多么杂乱,他就更不用说了。 我没有冒昧地将她的情况说出来,只是继续发问:“今井老师经常晚上来学校吗?” 站在钢琴旁的小女孩点了点头。 “一个月以前,今井老师都会来学校里,为我弹琴伴奏,帮助我练习唱歌。” 她用鞋尖碾地面,又拉扯了一下自己病号服上的褶皱,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出来:“虽然我一直没办法来学校,但…她今天会来也说不定。” …这孩子没有撒谎。 但有时候,实话也不代表真相。 我根据她说的那些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看了看房间里的三角钢琴,又看了没精打采的小家伙,说:“我可以不告诉你的父母和老师。” 清原五十铃猛地抬起头,“真的?!” “嗯,但是我最起码也会把你送回医院去。” 她又失魂落魄地垮下肩膀。 “而在送你回去前,出于表演的需要,我想请你帮我弹一段曲子。”我冲情绪低落的孩子眨眨眼,继续说下去,“或许在这期间,你的老师一听见熟悉的曲子,就会过来了也说不定。” 清原五十铃听懂了我的意思,她双眼放光,奈何满腔的热情在看到钢琴后,又不自信地揪着自己的衣角,“可是那首歌的调子我弹的不算很拿手……” 我蹲下身,用鼓励的眼神注视她,“没关系,我觉得清原小朋友你会做得很好。” “……比我会弹琴的同学多得是。”她唯唯诺诺。 “那至少能胜过我。”我竖起大拇指。 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愣了愣,她瞬间挺直腰板,小鸡啄米般点头:“那肯定是!” 不错,上钩了。 我进一步露出恶魔般的笑容:“那太好了,也麻烦你也顺带教教我咯。” 清原五十铃:“???” 清原五十铃没想明白话题怎么瞬间跳到了教学上,但不等她拒绝,我就把小孩拦腰抱起来,一起在钢琴前坐下。 穿着病号服的小孩身体很轻,掂着没有一点肉嘟嘟的触感,她坐在我的腿上,身板坐得笔直,很是僵硬,却还是努力维持着小老师的头衔,说:“好吧,你要照我说得来……” 亮着灯的音乐教室响起磕磕绊绊的琴声。 伴随着“错了”“不是那里”“不要敲那么重”的低声呵斥…… 嗯,依旧断断续续,但勉强成调了。 靠在我腿上的小女孩很专注,关于手该怎么放,怎么看曲谱,每一项都教得很认真。 直到那座被我定好时间的落地钟,以极为不和谐的音调插进来,她才轻轻的“咦”了一声,注意力分走了一半。 “叮叮——叮——叮——” 钢琴演奏的旋律与钟声互相碰撞、交织。 就在这样的声调中,我顺利感觉到一股粘稠不详的气息沿着天花板飞速窜过来,于是停下弹奏,将一脸茫然的她整个人塞给一旁的少年。 清原五十铃:“?” 五条悟:“?”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旁观也不开口的五条悟收敛笑意,他面无表情地瞥向我,手上却还是把人接了过去。 下一秒,我感受到一道耀眼的白光在眼前一闪,于是条件反射用手臂遮住眼睛。 …… …… “咦?大姐姐,突然消失了?”清原五十铃左右巡视着,发现哪里都找不到刚刚还站在音乐教室里的人,她的脸色苍白起来。 白发蓝眼的少年用宽厚的手掌稳稳扶住小家伙背上的书包,不以为然,“只是魔术表演而已,别紧张。” 清原五十铃不太懂,但能察觉到抱着自己的大哥哥浑身洋溢着无谓的氛围,她想起之前提过演出的话题,逐渐也放松下来,“现在的魔术……都这么厉害了吗。” “啊没错没错,她虽然琴弹得很烂,但在骗人这方面可是一把好手~”五条悟懒洋洋地如是说着,随即用漂亮结实的手掌放在小孩的眼前晃了晃,轻而易举把她的注意力引到钢琴上的谱架处。 第38章 “看,在那里面噢。” 立得整整齐齐的曲谱上,一道虚幻的剪影站在第一个音符之上。 当然,这是只有咒术师能看见的光景。 “……可是那里除了谱子什么也没有。” “因为还没到登场的时机啦,魔术也是时间需要筹备的。”五条悟击响手指,唇线勾起的同时,用一只手臂把小孩抱起来,走到同窗最开始坐的钢琴凳上坐下。 “但在演出前,我也有法子让你和她说上话,有什么想说的吗?” 清原五十铃陷入沉思。 清原五十铃抬起头。 清原五十铃攥紧拳头。 “请放弃钢琴吧!” 完全是出自真心的呐喊。 五条悟脸上的笑意更深,手指碰着曲谱,他看着曲谱上的小人,说:“裕礼这下听得很清楚了吧。” …… “嗯,清楚。” 听得相当清楚。 我听着天外飘过来的声音,左右看了看自己所处的环境。 “但是,请恕我拒绝。” 第27章 星与咒的摇篮(6)演出还没开始,在…… 之前的钓鱼执法很成功。 证据就是我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地板,而是一块悬浮在半空的琴键,它看起来就像富人花园的栅格门,恐怕四个人的臂展都难以衡量它的长度。 天空也切换为漆黑的帷幕,垂落下由一根根丝线悬吊的音符,闪着奇异的光芒,当我试着在琴键地板上跳了跳,由线所维系的那些音符便会晃晃悠悠地发出声音。 显而易见,这是那只「神隐」咒灵的术式建造出来的空间。 “好伤心,我觉得我还是挺有天赋的。”我用无比轻松的语调回答着小孩之前的提议,“不要这么早放弃我嘛,清原老师。” “唔唔唔……”从声音听起来,那孩子似乎立刻就动摇了,她挣扎了几秒,还是没坚持住,最后还是顺着我给的台阶下来了,“好、好吧,真拿你没办法。” “既然这样,能不能让我看 看你的道具……你躲在什么地方了?这架钢琴有什么机关吗?刚刚我明明一直看着你,可眨眼你就不见了,我也好想进去看看哦。” 正常情况下,那孩子的确是该跟我一起被拉进这里。 听见她这么说,我挑挑眉,摊开自己虚握的右手,那只原本挂在小孩书包上的迪路兽挂饰正被一张白纸黑字的符裹着,静静躺在掌心中。 已经发挥过作用的符纸颜色比之前显得更为暗沉,明晃晃昭示着它代替了自己的新主人免去了灾厄。 “不行,你不能进来。” “小气!” “这可不是小气,而是不能暴露的商业机密。”我说。 总之,感谢歌姬前辈之前的赞助,回头我就把老头乐和按摩椅一起给她抬到宿舍里。 清原五十铃或许是生闷气去了,没有再回话,反倒是另一个明显在看热闹的人笑嘻嘻地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来?” 我把挂饰收回上衣口袋里,闭着眼静静感受了一下这里流动的咒力,随后摇摇头。 “暂时不行,演出的剧本给我安插了一道难题,不解决它,无法顺利完成。” 在这片空间里,咒灵很狡猾地藏起来了,亦如将一片叶子藏在森林里那样。 正因为到处都是它的痕迹,没办法判断出方向。 上空,传来了小女孩努力压低音量的说话声,“…魔术表演为什么需要做题?” 面对小家伙的疑惑,我尚未开口解释,没想到五条悟便已经用轻快的声音说道:“现在的魔术表演偶尔也要与时俱进,增加一些解密的要素可比普普通通的大变活人好玩得多。” “原来是这样啊。”就算看不见,我也能想到小女孩点头的动作。 真意外,五条悟居然也会在这种时候说谎。 我意味深长地心想,却也自然地附和道:“没错,所以我先做些准备工作。” 仿佛处于梦中的场景那样,我沿着眼前的琴键快步奔跑,天上的音符一串串地亮起来,如繁星般闪烁在黑夜之中,每次到达琴键的另一端后,前方又会多出一块,像是一直没有尽头。 大约走了十分钟左右,我似乎来到了最后一块白键上,这次没有再浮现新的路。 “我发现了道具组准备的黑白地板。”我仰头发话道,“清原同学,请问钢琴的键盘是多少个来着?” 小孩犹豫了一秒,但还是很肯定地回答了我,“唔,今井老师说过,是八十八个。” 看来道具组同学没有偷懒。 那些走过的琴键数量完全对得上,我目光一转,这里又再次出现变化。 音符开始挪位,在上空摆出曲谱的样式。 照明就像是被关闭了那样,四周的可见度迅速地缩小,只留下一束恰到好处的光,打在我眼前骤然出现的茶白色钢琴上,它自动抬起琴盖的部分,从线条流畅的顶盖到精致优美的做工,无一不吸引着人类的眼球,哪怕是我这样的外行人也觉得,它属于值得被好好对待的乐器。 咒灵会受出生地影响,拥有类似的特性。 而按照那些被神隐过的孩子们的遭遇,接下来就是…… 正如我所想,明亮灯光的范围之外,无数只眼球突兀浮现在黑暗中。 有的浑浊不堪,透着死灰一样的颜色,像是濒死之人的眼睛;有的瞳孔震颤,遍布凝固的血丝,像是怒火中烧之人的眼睛;有的幽绿怪异,藏匿着令人胆寒的精光,像是满怀恶意之人的眼睛。 它们犹如拥有自我意识那般,将我团团包围起来。 每多出一只,我都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身上沉重的视线就又多了一道。 “不许偷懒!”一个低沉充满威严的男声率先响起来。 如同响应了他的号召一般,更多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开始回荡。 “弹弹琴有什么难的,这么轻松的事都坚持不下来。” “我看这孩子就是贪玩,迟早废了。” “现在不吃苦,将来有的是苦头吃。” “快点,马上就是比赛了!” “这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你得练习。” 说教。 指责。 “动起来。”他们的声音逐渐重叠。 压力。 责任。 “动起来!动起来!” 这些话语像是一张密集的织网那般扑面而来,要将身处其中的人层层包裹,直至窒息。 我:“……” 我冷静地歪着头,与这些眼球对视了一阵,却还是没有发现咒灵的本体。 “很烦恼吗?”似乎能看到我现在的处境一样,五条悟略带调笑的声音非常适时地响起来,“实在不行喊一声「帮帮我五条大人」这种话,老子也不是不能出手哦~” “不要,还没到非得呼叫援手的时候。”我当即回绝了他。 并非逞能,只是这种程度的诅咒,我很确信,它对我无法造成多少影响。 所以,暂时捉不住咒灵的小尾巴也无需焦急。 迎着身侧那些热烈的目光。 我大步走到钢琴前。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 我一拳砸穿了它的外壳。 连同音板及键盘系统一起,彻彻底底地粉碎了。 这是咒灵为了猎食而制造的空间。 它诞生于这家音乐学校,由学生们累积的疲惫与压力而化身,所追求得也正是他们潜藏在内心的恐惧。 我不通音律。 但我能知道咒灵会多么不折手段。 密密麻麻的眼球顿时一愣。 下一秒,指责转变为漫骂。 “废物!” “疯了吧!” “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进取的人!” 一颗颗的眼球也融化在臃肿漆黑的黑雾中,发出穿透力十足的刺耳叫声,在它扑过来之前,我眼眸一眨,几乎没有犹豫,扭头就从最后一节琴键地板上往回跑。 …… … 此时,音乐教室里。 由于一直没有听见裕礼的声音,单纯的等待让清原五十铃有些无聊,她玩着自己的头发,低声嘀咕道:“好长,还需要多久,表演才会准备好?” “好东西就是需要慢工细磨,着急也是没用唷。”五条悟说着这话的时候,嘴上虽在笑着,眼神却是盯着曲谱。 他看见那道虚幻的影子从第二排的位置一蹦一跳来到了第四排的位置。 像是跑来跑去的马里奥一样。 为什么平日见到的那些咒灵没有这么好玩的术式? 五条悟不满地在心里哼哼。 如同不肯安分的小动物,他的手指在琴盖上反复着敲击,随即很快想起过来,噢,自己所祓除的咒灵就没几个把术式用出来过,就被弹指之间杀掉了。 五条悟:“……” 好亏,这么一想是不是以前错过很多乐子? 第39章 他又盯着还在移动的同窗,难免多了点暗戳戳的小心思。 尽管原则上来说,除非裕礼求助,否则他就不能干涉对方的祓除行动。 但反过来思考,只要不是出手帮她祓除咒灵,那也做其他的什么都可以? 而且这学校的咒灵怎么想都太不够格了。 既然要学习的话,多少得有点难度才对吧。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结论越符心意,五条悟停止敲击琴盖的动作,眯起眼睛。 然后,顽劣的猫,试探性地伸出手。 … …… 黑雾在身后追我。 卖力地追。 死命地追。 我踩着由琴键搭建的漫长小路,健步如飞,对它们这种和私生饭一样穷追不舍的行为置之不理,因为那些雾气并不是咒灵的真身,只是障眼法而已,纠缠只是浪费咒力。 咒灵通常都不是很有耐心的猎手,我能感觉到四周洋溢着躁动不安的气息,只要再有一两分钟……嗯? 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起初我以为自己是踩空了,可随即在发现身后的追兵也像是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远了距离,才意识到是整个世界都产生了倾斜。 什么情况? 脚下的琴键 也开始倾斜,我迅速地蹲下身来,通过降低高度来保持自己的平衡,却还是只能看着它越来越倾斜。 …… … 外界。 五条悟的手并没有碰到他所心心念念的玩具。 而是一把捞住了小女孩突然向前倒去的身影。 清原五十铃头颅低垂着,带动的气流碰倒了那张摆在架上的曲谱,她双眼无神,好似精美的活人偶那般,直愣愣看着自己差点歪头撞上去的钢琴,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我和老师约定的时间到了。”她垂头靠在少年结实的胳膊上,如是说道,“我得去找老师才行。” 每一句话都一板一眼。 仿佛提前设置好的程序。 之前那么活泼开朗的孩子,像被夺走了灵魂。 虽然看起来没有性命之忧,但刚刚还在笑的五条悟收起嘴角的弧度,非常不爽自己的好心情被毁于一旦。 他冷漠考虑着直接把那不识趣的咒灵揪出来,撕碎成一段一段的彩带来宣泄情绪,但视线在歪斜的曲谱上逗留了片刻,最终没有选择这样做。 给小鬼头做保姆真是麻烦死了,五条悟心想。 他将小家伙重新捞回凳上,姑且没用多少力道。 “没那个必要,乖乖给老子坐好。”他面无表情说,“演出还没开始,在这里等着。” 第28章 星与咒的摇篮(7)咦……星星,好像…… “不,我不想看演出。”清原五十铃喃喃般自语说道,“我要见老师……今井老师在等我。” 五条悟对这孩子现在是什么情况心知肚明,但还是略微弯下身,用墨镜后浸着冷意的蓝眼直视她,问:“为什么?” 整间教室的气氛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言不发的女孩骤然睁大眼睛,转过头,半张脸都因为背光而埋在阴影里,十分怪诞。 “因为……我和她约好了。”她这样回答着。 五条悟:“哈。” 他发出一声嗤笑,究竟是对清原五十铃的取笑,还是在对这种毫无效力的约定表达不屑,只有五条悟自己知道。 “这样的回答可还不够。”他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动容,反倒是略微侧过脸,继续无情地说:“没有其他的理由了吗?”湛蓝的眼珠没有任何动容地盯着她,“没有的话不如就直接把她忘了吧,这对你才是好事。” 正如裕礼第一次和清原五十铃见面就察觉到了异常那样。 身为经验丰富的咒术师,五条悟同样是只用一眼就明白了这孩子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 清原五十铃如此惦记,如此敬仰思念的那名「今井由美」老师。 恐怕从来都没有存在过。 现代社会想要联系一个人的方式多种多样——就算是对方恰好请假,就算是她不得不回到医院治病——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拖着病恹恹的身体,来寻找一个不曾有过约定的对象。 清原五十铃已经失去了察觉到问题的能力。 可尽管如此,她也没有撒谎。 她如此爱戴着她记忆里的那个人,这份心情不是虚假的。 小孩木木地看着他,似乎终于在这样的刺激中微微醒转了几秒,她在凳子上蜷缩起身子,用双手紧紧环抱住了膝盖。 “我想见她。”她用力摇了摇头,声音交杂着隐约的哭腔,“我…我想听她再夸夸我。” “我想老师再对我笑一次……呜。” 五条悟伫立在钢琴旁,没什么反应地凝视着发出细微啜泣的小孩,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是五岁?还是六岁?总是在他更为年幼的时期,他记得自己前脚刚清除了一只蛊惑人心的咒灵,后脚坐电梯走到一楼,就发现被咒灵纠缠的那个人比他更早一步直达地面。 他死了。 死得很干脆。 年幼的五条悟很确信,之前自己就直白地告诉过他,这么久以来的那些事都是虚妄的假象,每天等着他回来的妻儿是早已经不在的幻梦,他日渐虚弱的身体正是咒灵捕食的证明。 结果得知了真相,回到现实后,这家伙还是没有逃过咒灵的影响。 当时,他并没有过多关注那具尸体,很快也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不过,也就是从那里开始,五条悟也算明白了一件事。 普通人的心态往往很脆弱。 而普通小孩的心态在这之上,还要更加脆弱。 祓除咒灵对五条悟而言只是动动手指的事,而要被三申五令要求照顾普通人,是件麻烦事。 所以他也不打算特别照顾眼前的小鬼,凭自己的想法做事。 五条悟垂下眼,一把掐住清原五十铃的脸颊,直接止住了那吵人的源头。 “哭什么,我又没否定你。” 五条悟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他捏着小家伙的脸,没有用什么力道,但是把对方的脸颊挤得像是凸嘴的鸭子,这下想哭也哭不出来了,眼瞧着小孩的眼神逐渐恢复了原来的明亮,他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好看的唇线勾了勾,说:“刚才那句话说得还算像样。” “不就是见你的老师吗?那就唱歌吧。” 清原五十铃差点被他的笑容勾了神,慢了一拍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 “咦……?” “你自己提的哦,那位老师只要听见你在,就会来为你伴奏。” 五条悟扬起一侧的眉宇,回身将那张歪掉的曲谱扶正,他随即侧过脸,看向小女孩那张因惊讶愣住的脸。 而褪去周身冷淡氛围的白发少年紧接着双手插入裤腿两侧的口袋,靠在那架略有年岁的三角钢琴之前,恢复了最开始的散漫。 “那就唱吧。”他说。 他的态度明明很随意。 清原五十铃眨巴眨巴眼睛,险些又红了眼圈。 ……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有种温暖的、格外令人信服的力量。 ++ 于咒灵构建的空间内。 琴键已经倾斜到近乎垂直的地步,我用一只手紧紧攀住最高点,垂眸看着下方深不见底的深渊,又扫了一眼重整旗鼓从不远方移动过来的黑雾,冷静地思考下一步的策略。 现在如果和黑雾争斗起来,咒灵肯定就会觉得自己拿捏了主动权,消耗其耐心的做法就等于前功尽弃了。 ……果然要现在动手吗? 尽管还没找到咒灵的本体,但花点时间暴力破局也不晚。 正在我这么想着,打算执行备用计划,却听见了外界传来了歌声。 「在静默的深夜里」 「你听,我正在这里」 它温柔而充满希望,能听得出来歌唱的人声线起初有些低哑,然后慢慢升调,变得越来越清亮有力,如同一株生长的牵牛花,在狭小的缝隙里露出不算艳丽,但格外生动的身姿。 「与你一起渡过的日子」 「我都牢牢记着」 伴随着那歌声,琴键开始朝反方向倾斜,整个术式由术式捏造的世界的平衡也恢复如初。 上空的音符群体原本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现在却收敛了外放的颜色,好似安静的听众那般沉寂下来。 我若有所思地站直身体,还未动身,就听见有人在外面懒洋洋地发话:“喂喂,还活着吗?” “我没那么容易死。” 听见孩童的歌声,再联系五条悟现在的发言,我大概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头也不回地继续沿着平整的琴键继续奔跑,他既然出声来提醒我,也就意味着—— “那就好,时间已经不多了唷~”带着毫不掩饰的荡漾笑意,对方说话的语气很快急转直下,音调也跟着沉下来,“只有三分钟,超时之前说好的事就不算。” 第40章 “很充裕了,足够展示一场完美的演出。” 我能感受到这个由咒灵术式搭建出来的空间变得更加不稳了,继续加快速度。 八十五。 八十六。 八十七。 八十八,我细数着脚下的琴键,踏上了最初也是最后的琴键,没有理会身后还在咆哮的浓雾,随即仰头看向上空。 组成曲谱的音符依然悬挂在黑夜之中,在清原五十铃的歌声中显得暗淡失色,我眨眨眼,毫不犹豫对着它们张开了五指。 所谓 咒灵,是既不会创作,也不会鉴赏音乐的存在。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我差不多也意识到了,无论是脚下的钢琴键盘,还是天上闪闪发光的音符,都不是咒灵的产物,它只是蛮横地,无理地从被神隐的那些孩子心里夺走了对音乐的理解,再把无尽的恐惧和噩梦带给了他们。 ——他们像是突然忘记了怎么弹琴一样,完全是一副初学者的姿态。 ——梦里的她在逃跑,一直一直,跑得很累很累。 ——每次,路到尽头后,就被什么追上了。 孩子们挣扎过,抗拒过,但是他们没有力量让琴键无限延长,更无力保护自己,只能被黑雾追上,一遍遍陷入梦魇。 这些琴键与音乐的理解不是咒灵的东西。 那么,被我几度踏足,沾染上我咒力的琴键。 现在,就反过来让我利用一下吧。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数道细长的金属寒光在我身侧闪耀,受到指令后,纷纷奔天上的音符而去。 一根、两根、三根…… 系着它们的丝线被陆续切断了。 「在静默的深夜里」 「有星星开始跃动」 暗淡的音符逐渐亮起,恢复光芒,拖着一条条明亮光带划过天际,如同流星那般向下坠落,琴键因为沾染我的咒力而颤动,它们仿佛受到感应那般,自发奏起伴乐。 也是给清原五十铃的献礼。 「像是盛开的花儿」 「像是金砂的降临」 后方的琴键也因为被切断和咒灵的联系,开始一节一节地向下掉落。 感受到自己的控制权被挑战,构造出这虚妄空间的怪物终于再是坐不住了。眼前的景色犹如咖啡杯里被勺子搅动的液体,黑雾也罢,夜色也罢,皆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揉杂,只剩汹涌动荡的激流,却无法掩盖那些灿若艳阳的音符光芒。 「在静默的深夜里」 「请你抬头去看」 我的整个身体无可避免也跟着掉下去,风带动鬓边的长发朝上翻涌,失重的感觉令心脏砰砰乱跳,但我的视线仍然情不自禁地移向上空。 「你看,它们正在这里」 「正如温柔的你一直都在这里」 席卷一切的咒力之潮像是旋转的云朵,包裹住躁动活跃的星星,却无论如何都留不住它们的身影,只能徒劳地追逐、纠缠,整片天空都像是要随时掉下来吞没一切。 就像是梵高的那副《星月夜》。 而现在,它在我的眼前活过来了。 「像是盛开的花儿」 「像是金砂的降临」 …啊啊。 原来是这种光景啊。 面对着上方的道道流光,紧接着我听见了一阵压抑但愉快的笑声。 我听见了这些笑声的源头从自己的胸腔里发出来。 而在跌入这些潮流的中心之前,我伸手捉住了一只朝我跌来的「星星」,它与其他的音符继续共振着,继续为外面歌唱之人伴奏。 漩涡之中,隐约能看见隶属咒灵的浓厚颜色。 我现在的心情很好。 所以,我非常具有耐心地在食指和拇指间转动了一下咒具。 就像是在模仿作画的画家,就像是在模仿弹琴的音乐家。 我轻轻抬起手腕。 把咒灵的血液留在此处,把它的哀嚎作为休止符。 …… … 清原五十铃听见了为她伴奏的钢琴声。 「在静默的深夜里」 「你听,我正在这里」 轻柔细腻的和弦音低到高,似溪水潺潺,自然地为她的歌声铺垫。 她就在这伴奏声中一边吟唱,一边转着眼珠寻觅着,却在哪里都找不到源头。 会是今井老师来了吗? 「与你一起渡过的日子」 「我都牢牢记着」 优美动听的旋律流淌好像落在心里的最深处,很温柔,温柔到令人心底酸胀的地步,温柔到令人情不自禁发出满足喟叹。 仿佛能令人想到练习时窗外被清风吹起的窗帘,沙沙作响的树叶,还有全心全意,只醉心在音乐与内心宁静时的自己。 清原五十铃还想再多听一听。 但在歌唱完的一瞬间,那琴声就停了。 就在她稍许有些小失落时,紧接着,钢琴上的那张曲谱突然像活了一样,金色的,瑰丽的音符喷涌出来,如同喷彩发射器冲出来的绚烂星星,散发着耀眼夺目的光芒。 看着那未曾想象过的一幕,她缓缓睁大双眼。 而星星点点的光彩,直接装点了小孩眼中的全部。 ——像是盛开的花儿。 ——像是金砂的降临。 咦……星星,好像出来见她了? 恍恍惚惚的,宛若做梦一般,清原五十铃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她感觉到房间突然涌进一阵冷风,然后,刚刚什么都没有的房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她很是熟悉的身影。 是今井老师。 她来了,她原来就在那么近的地方。 是因为她也参演了魔术表演吗? 云里雾里,清原五十铃没有多想,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那样,企图扑向自己的老师。 可在下一秒,小女孩就被五条悟按住肩膀。 她蹬着两只腿,就算被五条悟抱进怀里,也带着有些怪异的幸福表情,喃喃道:“放开我,老师来了,我要去见老师!” 五条悟将整只手掌放在小家伙的脑袋上,几乎没有分多少视线给那只被召唤出来的咒灵,“她的确来了,不过很快就要走了。” 不。 清原五十铃条件反射在心底否决了这句话。 今井老师老师怎么会离开自己呢,一直以来的那么多天,她都在陪着自己练习,她弹奏的曲子…… 不对。 清原五十铃回想起刚刚的伴奏,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觉得以前老师为自己献上的演奏,没有变化,没有温度,像是录像带里播放的声音,像是纯粹的死物。 她懵懵懂懂地抬起眼望着对方,而那道虚影也上前来,朝这边伸出手,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去路,无论怎么样尝试都无法寸进半步。 老师难得露出些焦急的神色,开始拍打屏障,清原五十铃却恍惚看见了那张温柔的红唇后一闪而过的狰狞。 “今井…老师?” 小女孩有些错愕地如此念着,一只滚烫的宽厚手掌却在此时,从后方捂住她的双眼。 “哈……所以说才不想照顾普通人啊,麻烦死了。” 嘴上一边这样低声抱怨的五条悟严严实实地将她的视野挡住,动作称不上温柔,但也不能划为粗暴,“对你这种小鬼来说,接下来的画面还是有年龄限制的。” 他目视着被无下限挡在外侧的咒灵,却没有自己动手的意思,而是瞥见同期的咒具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对方身后,便顺势将另一只手的食指递至小孩的眉心。 “睡吧,就当成做了一场刺激的梦。”他说。 清原五十铃感觉到有什么点在自己的额前。 倦意迅速地爬上心头。 她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最后,很奇异的,她想到的不是老师。 而是那些从曲谱里飞出来的星星,还有那句她再熟悉不过的歌词。 「你看,它们正在这里」 「正如温柔的你一直都在这里」 第29章 星与咒的摇篮(8)就算变成这幅样子…… 七大不可思议,其六。 七大不可思议,其七。 放学后的歌声,祓除。 神隐,祓除。 我将咒具收回袖管,花了点时间和五条悟交流了情况后,差不多明白了之前发生了什么。 由于被咒灵缠上,长期处于虚弱之中,清原五十铃的身体状态很差。因此,在之前又一次受咒灵的呼唤后—— “你是说,她听见了,也看到了那些东西?“我若有所思。 “是哦~”五条悟薄唇轻抿,带上了意义不明的笑容,他的心情似乎从我出来后就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其说话的口吻虽轻巧愉快,但是我总觉得是什么不满情绪爆发前的前兆。 那些在咒灵术式解除,却昙花一现的「星星」,它们现在应该作为知识回到那些神隐的受害者那里了。 “不过没想到,五条你会选择把咒灵引出来。” 第41章 我弯下腰,略带感慨地看着还被他用双手揽着的小女孩,“本来说解决掉上一个,再委婉点处理她的事。” “不知道托谁的福,让老子直接变成了陪小孩过家家的定位啊。”他的笑容异常灿烂,“更重要的是只能看裕礼一个人玩得那么开心,很不爽。” 我:“?” 我歪头:“哪里是在玩,明明是在正经的祓除咒灵哦。” 五条悟收起笑脸,完全没管我说的话,他坐在凳子上翘起腿,用没什么变化的语气指控道:“老子都听到了,你笑得很畅快嘛。” 那么低的音量你也听到了,什么变态听力。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说:“但我笑不是因为里面咒灵的术式。” “是吗是吗?”五条悟哼哼,圈着怀里睡着的小姑娘开始抖腿,说是那么说,结果动作也比平时收敛了。 这个人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较什么劲啊。 我扬了扬眉,姑且还是耐着性子,一本正经地开口:“我笑是因为好像理解一点你眼里的世界是怎么样了。” 五条悟:“……”抖腿停了。 “虽然肯定不是完全一样。”我想了想当时的画面,“但所有的咒力都像是在无时无刻不流动、变换,最初看起来觉得混沌,可当仔细确认那之后的光景,抛开咒力以外的事物就是闪闪发光的,非常醒目。” “所以,你看到梵高的那副画时,才会觉得很有趣吧。” 五条悟:“……” 闻言,五条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眨动了一下纯白睫羽,盯着我若有所思地勾着自己的下巴,隔了两秒,突然伸出手掌,左手中指轻屈,对着我的额头“啪”的弹了一记。 我:“?” 我还没回敬过去,紧接着就看五条悟翘腿站起来,任凭无下限把呼呼大睡的女孩提溜在空中,大步迈向教室外。 “走了,打电话给新田。”他在门口停了下,戳着晃晃悠悠在空中飘着的清原五十铃,露出极为嫌弃的表情,“赶紧把这小鬼头送回医院,老子可不想继续当小孩的保姆。” ……我看你当得挺不错。 立川野音乐附属小学的任务,终于算是结束了。 新田慧办事很麻利,在接到电话后,就替我们查到了清原五十铃所住的儿童医院。 这里的领导层原本因为查房时发现孩子不见了乱做一团,在新田慧拿出官方证件与负责人沟通后,才逐渐冷静下来,选择不通知家长。 清原五十铃回到了病床上,被护士盖好被子,她身上混乱的咒力早就被抚平,睡得十分安稳。 我拎着她的书包,轻手轻脚放到置物柜里,然后在关上柜门前,将那只数码宝贝的挂饰重新挂上去。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等我坐上后座时,已经是深夜十点了。 车辆发动,外界掠过一道又道孤寂的灯柱长影,宛如时间流逝的刻度,随着速度加快,逐渐被五彩斑斓的夜景取代。 我把脑袋靠在柔软的后座上,顺手从外面的景色中收回自己的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说起来,那些被咒灵修改过的记忆,后续会恢复吗?” “啊,那个。” 将胳膊肘支在车门内把手处的五条悟歪着脑袋,一只腿搭在另一只的膝盖上,明明看着很拽,却也有种微妙的娇俏和随性。 他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吐出下文:“恐怕受到咒灵迫害的这段时间,她的记忆都会丧失吧,慢的话过几天,快的话明天——嘛,童年失忆症对这个年纪的小鬼来说也是正常现象。” “原来如此。” 得到明确的答案后,我也松懈下来,整个人朝五条悟那头的方向挪了挪,用食指轻轻点了下他的胳膊。 五条悟:“?” 后者不紧不慢地侧过脸,神色间带着不经意的散漫,眨了下眼朝我看过来,大意是问我还有什么事。 “对,有点事。” 我点头,又朝他挪近了一些。由于距离比之前缩短了,我能更清楚地感受到他仿若不经意的目光,其中透着些打探的意思。 对此,我毫不在意地再次拉近二者的空间,以一种期待又不失热切的眼神望着他,说:“按照规则,我现在应该可以在你的脸上涂鸦了吧?” 对方似乎是在我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就笑了起来,好看的唇线抿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凝视着我的双眼也跟着弯起来,“说起来确实是这样呢。” “没问题。”他一手托着那张漂亮的、比艺人还要精致的脸蛋,另一只手将最开始从我那里拿走的眼线笔塞到我的掌心。 在我一本正经拔掉笔帽,将笔尖比上他的脸庞时,他忽然摆出小鹿般无辜纯情的表情,说:“记得把我画得好看一点哦~” “请别担心。”我欣然挽起袖口,“论化妆水平,我曾经还是拿过奖的。” 五条悟明显回忆起了什么。 五条悟的表情垮下来。 五条悟非常不悦地拧眉。 几分钟后,我心满意足地手回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然后拿起手机对他咔嚓咔嚓留念下这历史性的一刻。 非常好,焕然一新,具体要比喻的话,就是令歌姬前辈看见都扬眉吐气的程度。 五条悟从车窗的倒影里看了看自己现在的脸,用没有起伏的语气问我曾经拿得什么奖。 我告诉他那是小学的美术老师给的小红花,人手一个,只要脸上有点颜色,谁都有。 “所以说把老子都画丑了啊——”五条悟故作烦闷地皱起脸,但没维持到几秒,就松开了眉头,他似乎总是很容易就从生活的种种细节点寻到趣味,很快就看顺眼了倒影里新的自己,甚至还觉得该添点什么,朝我再讨要其他的化妆品。 我:“?” 我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把自己脸上扑了过白的粉,画上浓厚的烟熏眼妆,把那张像是被谁打了一拳的青起来的脸盖住,变为从咒怨片场的常客。 一直在默默开车的新田慧终于是忍不住了,痛彻心扉地表示:“太暴殄天物了,怎么可以这么糟蹋自己的美貌!” “有什么不好的,这种体验也很新鲜。”玩得不亦乐乎的当事人合上我递过去的化妆品盒,双手交还给我,“就算是画成这幅样子,我肯定也是鬼怪中最亮眼的那个啦。” 新田慧没有回头,但是我注意到她借着车内后视镜看了看五条悟现在的模样,车身原本平稳的速度急促地飙升了一瞬,她紧急着踩下刹车,大力地摇头:“完全看不出来!” “哈,新田你审美好差。” 五条悟极少在意他人的质疑,他有模有样捧着我的化妆镜,端量着自己现在的脸,话里话外都是很满意的意思。 我听见他很愉快地表示了回宿舍时用这张脸突袭一下夏油杰,锻炼锻炼他的临场反应,于是暗自替夏油杰默哀三秒钟。 嗯,但是我不打算提醒他。 因为很有趣。 新田慧小声腹诽着“浪费”“太浪费了”之类的话,又将车子发动起来。 我此刻也有些累了,正打算靠着椅背睡一觉。 而在闭眼之前,我想起了什么。 “五条。” “?” 我直视他转过来的那张脸,说:“学校里说的那件事,你还没回答我。” 那副《星月夜》,或者说,世界在五条悟眼里的样子。 “我想知道,我眼中看见的,和你能「看见」的,它们是相似的吗?” 五条悟自然也知道我在问什么,却没有立即回答,他眉宇轻压,因为之前化妆而取掉了墨镜,我很清楚便能捕捉到他的眸光微微闪了一下,静默几秒后,他以一种平静到几乎没有起伏的声音问:“欸——裕礼很在意这件事吗?” “是的,我很在意。”我轻轻点头。 “这样噢~”五条悟尾音上扬,做了个让我靠近点的手势。 而在当我照做时,他便凑过来,用嬉笑的口吻敷衍道:“不告诉你。” 我:“……” 成功捉弄了我的 白发少年心情大好,他坐直身体,对我吐了下舌头,嫣红的舌尖被涂得格外苍白的皮肤一衬,像是刚刚进食完毕的鬼怪,诡谲,妖异。 …好吧,我承认,这家伙没说错。 就算变成这幅样子,他也依旧是最亮眼的那个。 第30章 告别否则,被「发现」后,我就有大…… 此次的指名任务,就以这样怪异的方式落下帷幕。 跟着五条悟跑了一趟,我的收获不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非常有用的情报。 有关那些星星,它们虽是受害者的才能所具现化的一种形式,被咒灵提取出来,给人的感觉却与咒力存在明确的差异。 我很好奇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 说不定,它也能同时解开我自来到日本这个国度后的诸多疑问。 正是怀着这样的念头,休整过一夜后,我选择再次走进了那家儿童医院。 第42章 在清原五十铃的记忆消失前,我需要再向她问些事情。 不过…… 嗅着空气里熟悉又刺鼻的医用双氧水的气味,我站在走廊,看了眼来来往往的医生与护士,听见了不少小孩子在因为病情而恸哭的声音。 我其实讨厌医院的氛围。 这里总是让我想起一些往事。 “您好,请问是来探视的吗?” 站在导诊台后的年轻小哥用礼貌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拽出来。 我向他点点头,报上了相应的病房号。 后续我被温和的男护士领到楼上,这里的探视时间是有限的,所以他很认真地向我说了些注意事项,比如不要给小孩吃零食,不要让小孩太过劳累……这些我了如指掌的话。 见到清原五十铃的时候,她正穿着宽松的病号服,靠在摇起来的床铺上,拿着一堆纸扎用具,用来垫手的小板桌上摆了很多奇形怪状的纸折星星。 很幸运,她看起来还记得我,如果不是桌子限制,整个人险些就要原地蹦起来。 “啊,是大姐姐!”当着护士的面,她还是没有敢太激动,只等对方走后,才兴高采烈地对我招手,“昨天你展示的魔术表演很漂亮哦,好多好多闪闪发亮的星星……唔。”说到这里,她遗憾地挠挠后脑,“可惜我不知道怎么睡了过去,是不是错过后半场了……” “没关系,其实也没有后半场了。”我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你在叠星星吗?” “嗯嗯,昨天我可能是跑得太累了,没能多看几眼你们的星星。”她又很快振作了起来,“不过,没关系!下次你们正式出演我一定会去看!” “那我拭目以待。”我也拿起一张纸,开始跟着她叠。 借着探视的名头,我自然提到了昨晚的事,如愿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清原五十铃在听见星星的合奏后不久,感觉到身体变得轻松了。 而说起昨晚的事,她心有余悸停下叠星星的动作,按着自己的小心脏,嘟囔道:“都怪你向我提了什么恐怖怪谈的说法,昨天看完演出我就睡着了,结果隐约梦见了今井老师变成了可怕怪物的场景。” “这可不能怪我。”我回想到那个被我抹掉脖子的咒灵,不慌不忙地为自己申辩一句,再自然转移了话题,“而且,老是提今井老师,你就没有其他喜欢的老师了吗?” 此话一出,小家伙沉默片刻,弱弱答道:“有。” “嗯?说说看?” “……我不记得了。” 清原五十铃在床上抱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嘟囔。 普通的咒灵是无法凭空制造有逻辑的记忆的。 它们就算拥有些许知性,也理解不了感情的构成。 因此,它们蛊惑人类的方式,便是利用人类自己的经历,让他们沉浸其中。 换而言之,清原五十铃曾经的确有位好老师,陪着她日夜练习。 然后,那段日子的情感连同她的健康一起,被咒灵偷走了。 生病是一种很可怕很可怕的体验。 我比谁都明白。 而在这之上,身边亲近的人消失不见,便还要痛彻心扉得多。 于是我揉揉小家伙的脑袋,说:“别怕,很快就能记起来。” 之后我和她一起叠了很多星星。 兴许为了折纸时不那么枯燥,她从自己的床头柜里拿出了一样东西,用来调节气氛。 那是一个八角形的盒子。 外观精美,上面站着芭蕾舞女孩的塑像,当主人的拇指打开底部的开关,便优雅地跳起天鹅舞来。 娃娃随着音乐轻轻旋转,我起初没怎么在意这只八音盒。 可盒子里流出的旋律,悠扬,舒缓,又透着暖洋洋的温度。 却正是清原五十铃昨晚唱得那首曲子。 再次听见这首歌的我眨眨眼,看着同样跟着娃娃手舞足蹈的小女孩,出于好奇问了问她是不是从父母或者朋友那里得到了礼物,结果却得到了否定的答案。 “不是哦,爸爸妈妈他们很忙,我的朋友也是一般下午才会来。”清原五十铃很兴奋地对我比划了一下,“护士姐姐说,大概九点时,今井老师今天来过了。这个装着八音盒的袋子写着我名字的袋子就放在护士站。” “嗯……?” “老师一定是很忙吧,所以才没有来探视。” “啊,嗯……大概吧。” 我用一只手撑着脸颊,以很是微妙的口吻回答她的。 不是朋友,也不是父母。 又知道今井的存在。 都不需要特意抽丝剥茧,我几乎能想象出来,做这件事的人是怎么随意地提着礼盒袋,在我更早之前到达了医院,再简单平淡地向护士长吩咐了那些话,又挥手离去。 他那个人……做起事来还真是每一步都会营造出令我意外的发展。 对于清原五十铃,我什么都没有说。 直到探视时间结束,护士敲响了房门,以示我应该离开了,我才起身礼貌地向她道别。 在我离开之际,坐在病床上的这孩子才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她一下蹦起来,眼神闪亮亮地询问道:“对了,大姐姐,我还没问你和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呢!”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下次演出呢,演出名字和地点是——” “是……” 话未说完,对方的语调突然顿住了。 圆润的眼眸变得分外茫然,完全用看待一个陌生人的目光在看我。 “早…早上好。”清原五十铃放下双手,一如最开始所见面时做的那样,怯生生地问道:“大姐姐,你是走错房间了吗?” 我注视着对生人开始慌乱的孩子,弯起眼眸,说:“是的,抱歉,我走错病房了。” “请问住院楼a区在哪里?” “……只要从电梯下去,左拐那一栋就是了。” “原来在那边啊。”我点点头,“小朋友,谢谢啦。否则我还不知道会迷路到什么时候。” 她抿着唇含糊应下了,又开始不说话。 “啊,对面有数码宝贝的大海报。” “哪里哪里?!” 女孩被我说的内容勾得看向窗外,在她因为什么也没有又回过头之际,我将一株纸扎的红玫瑰递到她的眼前。 她睁大眼,捧住那朵小小的纸玫瑰,发出惊喜的声音。 “谢谢……咦?” 这次,我没有听完她的道谢,而是直接离开了病房。 对那孩子来说,还是不要再与我见面为好。 离开医院后,我陷入沉思,开始总结情报。 那些星星能被咒灵利用,却也能让一个常年患病的孩子感觉身体好了起来,如果不是清原五十铃的错觉…… 不,这样的猜想太果断了,我需要证据,也许该试着找人问问。 思索再三,怀着作风要谨慎的顾虑,我在返校后,选择找夜蛾 老师去谈谈话。 夜蛾老师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好,他板着一张脸待在职员室里整理资料,在我进门乖乖地向他打招呼时,脸色才略有缓和。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说。 “对。”困扰在我心底的那几个问题,我实在很想知道答案,于是轻轻颔首,礼貌地弯下身向他鞠躬示意:“我想问问——” 话没完全出口,我的喉舌便停止了发声。 一直以来安安分分环在我脖子上的第三把咒具,长命锁,它突然微微收紧,勒住我的喉咙,骤然升温,虽然不至于到窒息的程度,可已经做到了警告的意图。 而在我过往的经历中,只会有一个原因引发出这样的局面。 能感觉与咒具相贴的皮肤温度变得越发滚烫,我眼眸一眨,打消了询问的意图,不动声色地看向夜蛾正道,说:“下次的咒骸图样,我想给您画个hellokitty款式的,您看可以吗?”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缓缓开口:“这就是你在休息日专门跑到我办公室里想说的话吗?” “没错。”我义正言辞。 “这件事,以后再谈吧。”夜蛾正道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无视我的提议,他正想说点什么,被毛绒毡娃娃淹没的座机电话却在此刻恰好响起来。 他轻车路熟地从中拿起话筒放到耳侧,听了几句,眉头就又皱起来。 等挂下电话后,夜蛾正道扭过头,叫了我一声:“裕礼。” “我在,夜蛾老师。”我乖巧应道。 他以一种因麻木而略显平静的语气问我:“立川野音乐附属小学的校长打电话给总监会的人,说有人昨天遛狗路过他们学校,听见了有人砸钢琴的声音。”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我:“……” 我:“啊,嗯,这个怎么说呢……其实并没有砸。” 夜蛾正道面无表情地拿起电话,手指麻利地播出一段数字,大概是在给五条悟打电话,等接通后,他冷酷地下达了通缉令:“现在立刻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 第43章 趁着夜蛾老师在一旁发号施令,我也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脖子,很清楚地感受到,长命锁的温度在话题转移后迅速的冷却下来。 以后可不能这么冒进了,这里是日本,是咒术界一手搭建的学校。 我侧目看向窗外遥远的天际,又慢慢闭上眼。 既然处在天元的结界之中,那么……涉及到咒术本质的话题,需要慎重。 否则,被「发现」后,我就有大麻烦了。 第31章 你所选择的结局您遭遇了一只猫猫怪。…… 夜蛾老师看起来真的很生气。 他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挽着袖子开始收拾我和五条悟。 五条悟被安了六千字的手写检讨,由夜蛾正道亲自看守,恐怕在写完之前都不能被放出来。 而我则是被安排了二十圈的罚跑,还不允许使用咒力加持肉。体,跑完后就要立刻参加冥冥的体术小灶。 不管哪一种,都是直击痛点。 训练结束,我以头朝地的方式被冥冥捞起来,熟门熟路地带回了医务室。对于我的境遇她显然非常同情,所以在将我搬到硝子的地盘上后,她微笑着拍拍我的脑袋,说:“一千元,记得给我哦?” 躺在床上的我气若游丝挤出几个字:“好的……前辈,没问题前辈。” 一旁,对此光景习以为常的家入硝子“欸”了一声。 身穿白大褂的棕发少女原本正在饲养笼边投喂自己养殖的小白鼠,等到冥冥前辈离开后,她才朝我投来意味深长的视线。 “每次看见你和冥冥前辈的这种相处模式,我就有点好奇。” 我努力平息了一下自己呼吸,问:“硝子在好奇什么?” 家入硝子:“好奇你和你的钱包同时掉进水里时,前辈会救哪一个。” “那…肯定是我。”我说,“一顿饱还是顿顿饱前辈她分得很清楚。” 家入硝子沉默了一下,然后感慨出声:“你还真是在这种事上看得很开啊。” 语毕,她关上笼子,褪去手套,也就凑过来跟我闲聊。 而在知道昨天我参与了五条悟的任务,结果没有放「帐」被夜蛾老师正义制裁后,家入硝子完全没有惊讶的意思,而是以一副过来人口吻那样分享了她曾经和五条悟一起出任务的经历。 「帐」还没放,五条悟就已经把目标砸得稀巴烂了。 后来只要和五条悟组队,她也渐渐觉得所有的前置步骤都是浪费时间。 对此,位于我右手方位的当事人起身,非常平静地打开医务室的一处抽屉,向我展示了一下其中份量不轻的检讨书。 我没忍住发出“嘶”的一声,“太可怕了。” “所以和那家伙组队,就是很容易放飞自我。”家入硝子耸耸肩,把东西放回来,又紧挨着我坐在同一张床上,“不过,夜蛾这么生气也是难得一见,你和五条昨天究竟做了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生气。”我摇摇头,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可能是他觉得我音乐天赋太差,有损东京校的名声吧。”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歪头:“抱歉,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于是我仔仔细细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眼看着在床头晃着双腿的棕发少女的表情从惊讶变为沉思,最后也彻底乐了,少见地扬起嘴角。 “你们那么干当然会生气了,时间短也就罢了,大晚上在学校闹腾了那么久,尤其夜蛾老师本来很信任你,可你俩倒是玩疯了,把他的叮嘱抛之脑后。” “那倒也是啦,完全可以理解。”面对硝子的调侃,我倒也没为自己申辩,而是点头称善。 毕竟我的确为了自己的打算,故意忘了夜蛾正道的话。 不过这一操作,就要在夜蛾正道那里也会留下「不靠谱学生+1」的印象,我苦思冥想了片刻,诚恳地向眼前的人寻求意见:“你觉得我如果给夜蛾老师送生发剂,他会原谅我吗?”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如果你一定要问我的意见,那就是什么都别做,老实待着。” “哦。”我略有些遗憾地应下。 家入硝子见劝住了我,满意地点点头,她将手伸进自己的白大褂口袋,悠然自得地摸出一盒烟,将它打开凑到嘴边轻轻叼出其中的一支,或许只是为了过过嘴瘾,她咬着它斜倚在床边,完全没有要点燃的意思,随即与我接着聊起其他的事。 “前段时间你不是从夏油那里借了游戏机吗?进度怎样?” “快打完了。” 家入硝子含着细细的女士烟问:“那游戏好玩吗?最近一段时间都见你有空就在打。” “还挺有意思的。”我想了想其中的内容,“硝子要听我讲讲吗?” 反正闲着也是没事,她直截了当地应下了,“要,等我去拿包薯片。” 有关我所在玩的那个游戏,它的剧情结构非常简单。 就是一名误入魔界的人类,想要回家的故事。 离开魔界的路很危险,到处都是怪物与陷阱。 为了能活着离开,主角通过和魔界里的狐狸做交易,获得了与怪物抗衡的能力。 而就算获得了能力,她也只有一条命。 一旦死掉,之前所有的存档都会废掉,只能重新从第一关开始打起。 听到这里,已经拆开薯片开始进食的家入硝子歪了歪头,点评道:“难怪你们两个这么久了,一直都没通关。” “是哦,主角的手臂有时候会被魔化植物的种子打中,随后盛开出血淋淋的红色小花,定时掉血;有时候一只眼睛会因为毒雾失明,暂时失去游戏内一侧的视野。” 我打游戏的时候一边想着觉得这游戏的制作商绝对是有恶趣味吧,一边细致地操控走位寻找恢复道具,努力让角色不要暴毙在路途中。女主角的经验值和攻击力也随着踏过关卡后逐渐上升,所遭遇的怪物种类也越变越多。 “然后,最近一次存档,或许是杀的怪越来越多的吧。”我摸着下巴回忆着,“主角变得越来越沉默,明明最开始还会冒出一些「好恶心…」「不 要」「手上全都是血」的句子。” 家入硝子:“呜哇。” 家入硝子:“这种游戏真的有好结局吗?” “不知道,也许从掉进魔界开始,就已经是悲剧了吧。”我无所谓地答着,“游戏而已,怎么都好。” 我其实对结局已经有了预判,也不觉得是什么很令人惊讶的走向。 不过,因为和五条悟有约在先,所以在后续返回宿舍时,我还是想着把它拿起来,见证一下结局。 游戏机上,制作公司的logo闪过后,出现在我眼前的依旧是那位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 主角站在我上次保存的关卡位置前,像素构成的眼睛正紧闭着,似乎不愿意看自己所身处的环境。 在我用确认键选择进入关卡时,她睁开眼,头顶冒出一个小小的气泡。 [我一定…要回去。]她喃喃道。 整个界面陷入黑暗,重新载入地狱。 我一路保障着主角的性命来到了最后一关。 本以为自己会迎接最大的难度,结果什么都没有。 整张地图都是空白的,像是冬季被大雪完全覆盖的场面一样,是苍茫茫且看不到尽头的景色。不存在陷阱,不存在怪物,有的只是孤身踏进此处的主角小人。 [好冷啊。]小人的头顶冒出这样的气泡,却还是在我的操控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她仍然时不时念着很冷很冷这样的话,动作也变得缓慢下来,直到眼前出现代表出口的漩涡,才停下来。 [家……马上就能回家了。]许久未见的精致的立绘终于重新出现在了屏幕上,还穿着夏装制服的人物搓着手,几近呵气成冰,她看着不远处的出口,没有表情的脸终于有了改动,露出温和的笑容,小跑着冲向漆黑的漩涡。 画面转换,我看着一道人影陡然出现在像是夜晚城市里的小巷中,摔倒在地上的人摇摇晃晃地扶着墙站起来,看着远处灯红酒绿的夜景,伸出手去。 [这里离家很近。] [穿过街道,乘上地铁,大概两站的位置。] [太好了。] [我终于,终于回……………………咦?] 她融化了。 或者说,原本应该是手的位置融化了。 像是软烂的泥沼,主角错愕地看着自己的血肉化作与曾经那样怪物同源的样子,画面中,从脸部开始,她的半个身子都开始向狐狸转化,露出罕见迷茫表情的主角在原地愣了好久,我却并不惊讶,只是漠然注视着这发生的一切。半晌,那张还依稀残留着人类特征的脸突然笑起来。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瞧我,好迟钝啊,旅行了这么久,当然会饿了。] 她的笑容扭曲,头颅歪斜着挨紧肩膀,如同机械一样生硬的动作,发出咔嚓咔嚓脖子拧断的声响,游戏机的屏幕熄灭下去,徒留血肉被撕裂的动静。 第44章 [要,吃点东西了。] 这就是游戏呈现的最后一句话。 我:“……” 片刻,通关音乐与制作感谢名单呈现出来,我心平气和,关上游戏机。 长期抱腿坐在地上保持好几个小时不动的后果就是浑身僵硬,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花了些时间感觉血脉通畅后,就决定去履行赌约了。 也不知道他的检讨写完没有,因为不曾和五条悟交换过联系方式,我便直接去了男生宿舍。 常年生源不多的情况下,东京高专的宿舍只有一栋楼,女生住在四楼,为了避免走错楼层的尴尬场面,男生都选在二楼。 夏油杰不在宿舍里,没法把游戏机还给他,我就只能转头去五条悟那边……哦,人也不在,难不成还在写检讨? 与夏油杰那边不同的是,五条悟压根没有关宿舍的门,我的手还没放上去,它就嘎吱随着一股风打开了,将里面的摆设暴露了出来。 既然虚掩着门,人却不见踪影,应该没有走多远吧。 我想了又想,还是把装着夏油杰的游戏机与卡带的箱子放在了五条悟的宿舍里,然后拉上了门。 就在我打算先等几分钟的时候,一道慵懒的音色“哟”的一下从身后冒出,就像是特意想让人害怕那样,慢条斯理用抑扬顿挫古怪的腔调说道:“好怪哦,裕礼,你在做什么坏事吗?” 我转过头,微微仰起脑袋,正好对上五条悟故意用来吓人的表情,他双手高过头顶,吐着舌头摆出一副攀着墙头看人的恶鬼模样,手指也跟着夸张作出利爪的姿态,过高的个子配合着张扬的动作,足以把我连人带门笼罩在其阴影之下。 [您遭遇了一只猫猫怪。] 我看着他,脑袋里只闪过类似游戏旁白的句子。 第32章 他所选择的结局若继续成长下去,他绝…… 对方有刻意收敛着自己身上的咒力与气息,并且是这方面的佼佼者,我没有察觉到五条悟是何时出现的,但这不妨碍我眨眨眼,决定先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没有。” “没有啊——”他见我没露出什么怯色,也不是很气馁,收起刚刚那副鬼怪做派后,把手放回制服的口袋里,刻意低下脑袋,露出眼底的戏谑,唇角轻勾,“到底是没有还是来不及呢?” “这种猜测太失礼了,我不是只顾眼前利益的短视之人。”我冲他摇摇头,保持对视三秒后,还是没忍住诚实地把真心话说出来:“好吧,我承认自己动了点不妙的念头,但不打算执行。” 五条悟意味深长“哦——”了一声:“懂了,有贼心没贼胆。” 我礼貌纠正他:“才不是,我这是有出于做人的底线。擅自登堂入室的人那叫stk(偷窥狂)或者drb(小偷)。被主人请进去,才算是客人。” “好弱,你应该不止这样的胆量吧?” 他的左手搭在门把处,身体也一并靠拢过来,我不得不往旁边站了站,看着对方打开房门长腿一迈走进去,那张脸上的神色并不冷漠,但怎么看都透着一点点带刺的不满,“既然放言说老子是你的向标,学会更不择手段一点才是正道,做点埋伏之类的都可以哦。”语毕,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其嘴边的弧度再度上扬,“尽管用上也不会赢就是了。” “揠苗助长也不是你这么做的。”我抬起眼,用一种很遗憾的口吻回答:“我倒是很想试试,可惜时机不对,嗯,没关系。”说到这里,没有完全被压下去的好胜心驱使着我先提到了那个话题,“现在,我是过来完成那个赌约的。” “今天下午四点二十六分,这是我的通关时间。” 五条悟停顿了一下,发出短促的“欸”的音调,他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还是一次都没死过?” “对,因为我不喜欢依仗着可以复活来换熟练度。”我颔首。 既然我可以做到一次成功,为什么要选择让自己失败,抖m才做吧?我自认为是个非常注重利弊的人,无论利弊长远,我总要选择最合适的那个。 就如同这样游戏的赌约,如果没有我想要的东西,就不会答应,也不会认真。 “真的假的。”似曾相识,他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慢条斯理用食指勾住侧脸的一根墨镜腿,煞有其事地推上去,然后整张脸上的神色慢慢转为兴致勃勃,随后双手交叉,白皙的手背抵住下颌作为支点,开口道:“那你通关的结局,是happyend?还是badend?” “最坏的那种吧。” 倒不如说看制作者的恶趣味,所谓的happyend是否真的happy,也需要打一个问号才行。可既然五条悟会这么问,我想他打出的结局很可能与我不 同,我也很好奇这游戏会有什么样的其他结局,于是出声问道:“五条呢?” “老子当然是打出happyend了。”对方不以为然地挑眉。 我想也是,非常符合五条悟这个人会做出的选择,我点点头,礼貌追问了一句:“所以好坏结局的分支点是打怪的数量吗?” 闻言,他面色古怪,就算在墨镜的掩盖下也藏不住,看着我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哈?” “也就只有这个了吧。”我说,“毕竟根本避不开怪。” 炽热到几乎要把人洞穿的目光落在脸上,亦如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五条悟微微偏头,哼哼笑出来。 “姑且一问,你知道在遭遇狐狸后,有拒绝的选项对吧?”他问。 “当然。”我不解地皱了皱眉,“可拒绝后就不会获得技能了吧。”正是因为那只蹦出来的狐狸,我才觉得根本不会有正常的好结局。 答应它的帮忙,本就是与恶魔为伍,不会善终。可不答应,无法获得技能,只有靠移动闪避键去面对后续的怪物,这根本不可能—— 不,真的不可能吗?我想法骤然在此被另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取代了。 我若有所思,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说出了自己得出的那个答案:“……你在没有任何技能的前提下通关了。” 五条悟随手打了个响指:“猜对了,不过没有奖励。”他提起这件事不算很愉快,双手环过椅背,像是小孩子抱娃娃一样圈抱着离自己最近的东西,“制作方对我们这种青春年少的年轻人恶意满满,害得老子不得已尝试了好多次,呕,想起来就很恶心。” 我沉默看着摆出一脸想吐表情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场游戏赌约原本只该是让我获得一个窥见五条家藏书的方式,不需要太关心的手法。 但没由来的,我在意了起来。 在意起了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点。 本以为五条悟最关注的是游戏怎么通关,结果他居然一开始就做出放弃所有攻击手段,只为了达成那个不知道好不好的happyend……无论怎么想,都太荒唐了,我甚至没有像以往那样掩饰自己的情绪,而是盯着他看了一会,“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需要什么特殊理由?”五条悟侧目看过来,暴露在墨镜外的眼瞳格外干净透澈,脸部线条被窗外的阳光勾勒出完美的弧度,“好阴暗啊裕礼,和制作方同步了吗?” 对方无谓地把这话说出口,眉宇轻扬,完全不知委婉为何物,那点略显漫不经心的神态因为低头的动作,让人看得更清楚了,“好端端看着一个人坏掉,哪怕是游戏里,得需要什么样的心态才能不打心里反胃?” 我:“……” 我:“老实说,有点意外。” “……什么意思,你这说法很让人不爽啊。”五条悟不快地迅速接话。 我转过身,倚靠着门槛,很自然地把脸转到他看不到的地方,用不可思议的口吻答道:“别在意,是夸你的意思,没想到居然会有被五条悟说教的一天。” 我不禁想起了在清远五十铃那里看到的八音盒。 今井老师是一个不存在的假象。 但对清原五十铃来说,她在遗忘之前,不需要去怀疑这点。 游戏的主人公同样也是不存在的虚拟之物。 但对五条悟来说,故事结束之后,她也不需要坏掉。 我理性地回顾这段时间以来和五条悟的接触,生长在咒术师的家族里,我本以为他的本性应该还要比我想象的更冷漠一些,不会做这种感性的事情。 但实际情况,看起来与我预计的恰恰相反。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贪心又任性的人啊,我想。 现实也就罢了,连游戏里都要选择自己认为的最佳走向。 “……五条,你的通关时间是多少?” “不巧,这边也是四点二十六分。” 是很巧才对吧。游戏里的通关记录没有精确到秒数,知道五条悟不会在这种事上做手脚,我轻轻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抬起一根手指,“那就是平局了,可喜可贺。” 虽然很明显察觉到两方难度不对等,但本来也没有规定这种事,我自然不会乖乖认可自己是输掉的那个。 第45章 “可喜可贺?”五条悟撇嘴复述了一遍这个词,撑着椅子站起来,理直气壮道:“谁会接受啊,这种时候当然是要加时赛。”他走到收纳好的游戏盒旁,蹲身找出了一盘新的游戏带,然后放进我一早还过来的箱子里,不容拒绝地塞给我。 “这款游戏不存在结局和难度差异,赌约继续,时间还是下周结束前,懂?”这位大少爷扶着门,懒洋洋地冲我扬了扬下巴。 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箱子,“但……” “怎么,害怕?”他挑眉。 “不。”我心情有点复杂地摇摇头,“就是觉得好对不起夏油同学。” 还是去买个游戏机吧,这样下去都要变成霸占别人的财产了。 虽然这赌约莫名其妙就又延长了时限,但也不是坏事,五条家的藏书,对我而言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当天,我回到自己的宿舍,选择把通关过的游戏再打了一次,虽然有过通关的经历,可完全没有任何技能的情况下,等我打出好结局,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完全靠回避怪物来达成的结局,难度远比有攻击手段时高三倍左右,与陷阱怪物之流稍微贴一贴就瞬间毙命了。 最后,得到的结局也只能称得上是普通的幸福。 [太好了,我回来了。]那个像素人物第一次笑起来,她穿过传送门,回归到了人间。 等待她的不再是吹着冷风的城市夜景,而是阳光明媚,有着柔软草地与敞亮空间的公园。 荧幕里,伤痕累累的小人开心地转起了圈,裙摆飞扬。 荧幕外,面不改色的我眨眨眼,选择关掉了页面。 借着床头灯的光泽,我倒在床上,让手背贴住额头,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喃喃自语道:“他可真有意思。” 五条悟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 若继续成长下去,他绝对会是羂索,不,是所有恶徒最为恐惧的对象。 第33章 盘星教欢迎光临,两位乌鸦的使者。…… 两天后。 一望无际的晴空之下。 东京国际机场的某处航站楼的出站口外,一辆银白色的雅阁车停在规定的区域中,车里正小声播放着新闻通报的广播,而透过窗户,能看到驾驶座的金发青年将手搭在方向盘的上方,手指若有若无地敲击方向盘。 “新闻速递,重要警情通报。” “据最新报道,近日,杯户町、米花町及奥穗町相继发生多起银行抢劫事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警方经过缜密调查确认,这一系列抢劫案系同一犯罪团伙所为。该团伙由三名男性及两名女性成员组成,他们在作案时均头戴摩托头盔,手持枪械,行动迅速且手法娴熟。” “截至目前,这伙犯罪分子仍在潜逃之中,警方已全力展开追捕行动,并呼吁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协助警方早日将这伙犯罪分子——” 砰。 后座的车门被人打开又被很快关上。 头戴棒球帽的金发青年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看见一名同样带着白色礼帽的女性,仅从外表来看,对方的年龄不过三十出头,时尚的黑色法式长裙之下,那双充满肉感的双腿轻轻并在一 起,显得高贵又不失典雅。 “啊啦~波本。”来者摘掉头顶的礼帽,红色的波浪卷倾泻而下,散至肩部,女人顺势用一只手把玩着自己其中一缕长发,以调侃的语气向其搭话:“到得可真早啊~等很久了吗?” “毕竟这次的任务这么有趣,我可没有迟到的理由,贝尔摩德。” 安室透不慌不忙也摘掉棒球帽,左手重新将之前解开的安全带扣至腰侧,脚下踩住离合,右手动作熟练地挂上起步档,关上广播,行云流水般自然做完这些后,金发的青年回过头,欣然向被他称为贝尔摩德的女人报以一个狡黠又暧昧的眼神。 “何况,也不能让女士久等,不是么?”他说。 “你这张从容不迫的脸还真是怎么样都看不腻~”贝尔摩德一边说着调情的话,一边浅笑着将身体倚靠在后座,她拿出自己的化妆盒,开始补妆的同时,也享受着这片刻的闲暇与恣意,“说起来筹码……嗯,既然是你作为搭档的话,无需再过问。” “那些早就准备妥当了。”安室透的视线回到车前,松开手刹,脚尖一抬离合,发动了车辆,又稳又快的速度离开了机场的停车位。 以波本的身份,他口吻轻松地提醒着后座的女人:“若是你还需要其他的补给,后备箱现在就有——尽管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有派上用途的时候。” 补好妆的贝尔摩德合上粉盒,碧绿的眼瞳偏了偏,车辆恰好在此刻开到一座桥的中央,她望着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轻呵一声。 “要对付那群人,普通的武器可不会有效,你应该很清楚这点,波本。” 前方十路字口的霓虹灯切换为红色,位于车流之中的雅阁车也一并缓缓停住,位于驾驶座的金发青年自然而然想起这段时间以来的调查,他承认结果令人很吃惊,不过也没漏出任何退避的意思。 “虽说接手情报的时候我也是稍微有点吓到了,那些货真价实的异能力者,居然也和我们有这么深的渊源,真是不得不佩服boss的眼界和手段。”说着,安室透借着红灯的机会,调整起车内后视镜的位置——既是为了方便观察车辆后方的情况,也是为了更方便看到贝尔摩德的表情。 “谁叫日本这个国度的历史本来就与牛鬼蛇神分不开呢。” 贝尔摩德没有在意对方的动作,因为这都是波本再正常不过的开车习惯,时刻注意后视镜与两侧的倒车镜,这个滑不留手的男人在执行任务时向来心细,提防着一切影响任务的意外因素,她也乐得其见。 “异能力者,咒术师,诅咒师……不管是什么样的称呼,在我们这些「无能」的普通人面前,「怪物」这个词才是最适合他们的。” 听见贝尔摩德的说法,安室透轻挑眉梢,接过话茬:“他们的确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交流的对象呢。不过,我和你不同,更喜欢称他们为「无能的怪物」。” 贝尔摩德“噢?”了一声,瞬间来了兴趣,她将身体贴到驾驶座的椅背上,以一个环抱的方式,将修长的手臂搭在对方的肩膀处,再缓缓沿着脖子轻轻抚摸至青年的脸庞。 她悄声,几乎是贴在他的耳侧发问:“是有什么有趣的消息让你做出这样的判断了吗?” 路口的红灯还剩十几秒,安室透垂下眼,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臂。 贝尔摩德的皮肤光滑细腻,却不知是酿成了多少桩血债,才养出了这副养尊处优的皮囊。 因此,在霓虹灯变色的那一刻,安室透以不算粗暴但也不失强硬的力道将她的手推开,双手重新握住方向盘,他很是圆滑地以情报人员的立场,说:“那就属于额外的价格了,mylady~” 贝尔摩德当然理解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她也嗤笑一声,收回自己的手臂,坐回原位。 “总是这么精打细算,可是会被女人嫌弃的。” 阳光之下,桥上的车流再次流动起来,像是城市的血液。 四十分钟后,安室透将车开到了东京中央区。这里是经济与商业的交融中心,也非常方便进行股票证券的投资操作。 也正是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一栋铂金色的大楼巍然屹立于这片地带。 贝尔摩德从包里取出一副妃色墨镜,戴上前打量了一下此行的目的地,“嗯?我没想到,交易的地点是直接定在他们本部?” “和我们不同,他们的产业是可以放在明面上的。”安室透从副驾驶提起一只沉甸甸的手提箱,看了眼不远处的楼,“听说就连这栋楼都是全款拿下来。” 贝尔摩德吹了声口哨,“真是大手笔。” “是啊,富有到令人羡慕,虽然这种安分的赚钱方式对我来说有点没挑战性了。” 安室透动作麻利地锁好汽车,他一遍这么说道,一边任凭贝尔摩德挽上自己的手臂,两人以在别人看来的格外相搭的伴侣身份朝前走去。 “a167号。” “我、我在。” “您向代行者大人预约了幸福仪式对吧,这是您需要支付的费用。” “……有点太贵了,就不能再便宜一些吗?” “佐佐木先生,这已经是优惠过的结果了,代行者大人早便考虑到您的个人情况,减掉了不少开支。” “可…这么大一笔钱,我根本付不出来,之前给妻子治病已经入不敷出了。” “您的情况我也明白,那我先向代行者大人请示,可以申请特殊贷款。” 宽敞明亮的大厅内,回荡着温柔的声音,安室透循声看过去,看见一位朝满脸憔悴的来客微笑的年轻女性,刚好听见她说:“只要代行者大人同意,您剩余的账,我们这里也接受通过义工劳动来抵。” 东京中央区盘星教总部。 第46章 其宗教主要在日本境内活动,教义是以所谓活佛「天元」为中心,坐拥众多信徒,根源深远且历史悠久,能追到千年之前。 在日本,它是合法合规的宗教。 但也仅仅是明面上合法而已。 安室透目视着那个眼角下垂,头发花白的男人喜极而泣,仿佛遇见了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他反复鞠躬道谢,全然不知自己究竟陷入了怎样的柔情陷阱,而站在前台处的接待员小姐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就这样轻声安慰对方。 安室透揽着贝尔摩德朝前台走去,将目光从下垂眼男人的身上转移,侧目打量着大厅里的环境,周围用来落脚歇息的区域同样坐着不少人,有年轻的,也有老态的,他们手里都各自握着代表预约的票据,嘴里神神叨叨,似乎期待着下一个能被选中的幸运儿是自己。 “您……您好,两位,请问有预约吗?” 另一位接待者礼貌地拦住他们的去路,穿着整洁的西装套裙,眼神闪烁,年龄瞧上去也就高中生的样子,表情很是紧张。 贝尔摩德歪了下头,掩唇调笑道:“拦住我们了呢,你该不会没把事情办好吧?” “不,昨天我就打过电话了。”安室透眨了下眼睛,自然地用含笑的目光看向接待员,“能麻烦您确认一下吗?我们和那位代行者大人约在今天十点。” “好的,请稍等……”对方明显是个新手,转身过去手忙脚乱地打开桌上的行程本,略微有些惊讶地惊讶的确认了上面的内容后,又朝两人鞠了一躬,“失、失礼了,请跟我过来吧。” 十几岁正该是上学的年龄才对,安室透对她报以一个笑容,留意到了在场的工作人员之中, 有不少学生样貌的存在……今天明明是工作日,这些学生却没有上学,是被父母亲戚拉过来做义务劳动的吗?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倒是可以旁侧敲击问问,不过碍于贝尔摩德在场,这个想法就只能暂时搁置。 而且,今日要面见的这位盘星教的代行者,才是重头戏。 接待员将两人领进了一间待客间,随即就知趣地退开了。 待客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套暗红色的真皮沙发,沙发附近的茶几上,满是琳琅门面的糕点,明显是一副做好接待准备 的架势。 但是,靠着窗的办公桌后,那张黑办公椅却是空空如也。 最应该出来接待的主人不在。 等了大概十几分钟,贝尔摩德踩着高跟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机关,那张办公桌的抽屉里也连文件都没有一张,干净得像是不曾有人常来的痕迹,她也就先在一张沙发前坐下来,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天花板上的吊灯,说:“这是要给我们下马威吗?” “不,怎么会呢。” 紧接着,一道明显经过机械处理过的声音很快从入口的位置响起来。 安室透循声看过去,只见一道白色人影摇着轮椅从门后缓缓飘进来。 对方出现的瞬间,他察觉到整个房间都被一股苦涩的药味强势渗入,就像是曾在学生时代看过的外国恐怖片一样,来者所有的裸露在外皮肤都被绷带遮住了,房间里的浅绿灯光冰冷地照在那人齐肩长的黑发上,以及素净到容不下一丝污浊的白色长裙上,在这燥热的气候中,那极度鬼魅的出场方式和打扮都突兀得令人不安。 奇异。 诡秘。 还带着和现实格格不入的不自然感。 那人脸上还戴着一张天狐面具,尽管看不见她的眼睛,不过安室透能感觉到游离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很抱歉。”佩戴天狐面具的少女好像笑了,“我只是太久没接待过客人,去换了一身衣服。” “总之,欢迎光临,两位乌鸦的使者。” 第34章 加茂于是,三个人都觉得自己没吃亏的…… “我本以为,盘星教的代行者,应该还要在年长一些。” 安室透双腿交叠,随意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他与贝尔摩德面对面落座,眼神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绷带人。 “没想到会是一位如此可爱的小姐。”他说。 这几句发言,有一半是实话。 日本的非自然情况太过复杂,组织为了保证与异能力者团体的合作稳定,一直采取的是专人专线的方式。 安室透以前通过其他成员的大体动向,猜测到境内有一个体量不小的非自然势力在向组织提供某种稀有的货物,却没什么机会一探究竟。 这次能有这样的机会,还是前段时间的负责对接的成员被查出遭到收买,透露了不该透露的事情,朗姆命他彻查,相关情报这才顺其自然地落在他的手里。 盘星教背后的实际握着话语权的人,正是一批脱离咒术师协会和异能特务科管理外的存在,而组织与他们的深度合作,已经维持了十几年有余。 如果不是组织的负责人出了意外,恐怕二者交易也不会在半年前被叫停。 如今,合作需要重新牵头。 代表盘星教来的交易的人,却是比想象中还要年轻。 安室透并没有因此轻看她,尤其在这边的世界,能代表盘星教,就有特别出众的能力。 “过奖了,只是最近本部没什么有用的人,所以我就被推上来做事而已。” 对方翻看着他们递来的合约,这般回答着。 而这句话在聪明人的耳中,它的意思也是「除开盘星教的话事人,这里不存在比自己说话更有效力的人」。 贝尔摩德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对方,说:“那么,我们该怎么称呼你,代行者小姐?” “不嫌弃的话,叫我「加茂」就好。两位怎么称呼?” 这个姓氏即刻让安室透想起了咒术师协会有名的加茂家,但说不定也只是故意拿出来做障眼法的假名。 他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微笑地自我介绍道:“波本。” “贝尔摩德。”坐在对面的女人也直接报出了自己的代号。 自称加茂的代行者听着他们的代号,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毫无感情的“欸”了一声,“还以为会见到那位大名鼎鼎的杀手gin呢。” “加茂小姐希望来谈判的人是他?”安室透十指相扣,放在下颌处,暗紫色的眼眸也跟着轻轻弯起,“这可有些令人难过。” “与其说是希望见到他,不如说是对传闻之中做事雷厉风行的人物好奇。”明明变过声的冰冷言语,但是安室透却听出了感慨的意思,“半年前他和他的小弟为了追杀叛徒,引爆英国百年酒店的高调事迹,对我来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安室透:“……” 贝尔摩德:“……” 那次爆炸早就被英国官方定义为燃气泄漏导致的意外了,知情人都是可靠的代号成员,对方却如此精准地说出执行行动的人,说不好是因为有着特殊的能力,还是有特别的情报来源。 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令人头痛的走向。 对方掌控了他们这边的情报——具体到什么地步,不知道;是否连同他们这次的底线也一并摸清了,不知道。 而加茂还在继续说:“我可很羡慕你们的,身为财高语壮,势大气粗的跨国组织,居然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不愧是吾辈楷模,什么时候我也能像gin先生穿着帅气的风衣,那样抛开顾虑大闹一场呢。” 贝尔摩德冷静而慎重地思考着自己下一步的行动,虽说朗姆已经传达了boss的意志,提到不论手段必须促成两边的合作,但她和波本现在所面对的可不是普通人,惯例的手段面对盘星教的诅咒师起不了作用,如果一个不小心,还极有可能搞砸这次的任务。 至少要让对方尽可能再说点什么,但也不能让自己被牵着走,所以她眨眨眼,不紧不慢地对轮椅上的少女报以明媚的笑容,“hey,littlegirl~你这可不是谈判的态度,把话说得明白一些如何?” “那好啊。”被提点的当事人放下书,非常有修养地将双手放在膝前,气定神闲地继续说:“你们应该也查到了,之前那位和我们打交道的桑布加先生,被人收买的事。” “你的意思是?”一旁的安室透面不改色,心里已经在回想之前的朗姆给的情报。 负责这条线的桑布加是因为年龄大了想要金盆洗手,恰巧被美国的fbi许诺了好处,由此才把组织的情报泄露了。 可惜朗姆处理得太快,他也没能得知被泄露的那部分情报是什么。 “尽管老板没有提过要换人的话,但他既然把这事交到我手里了,以我的标准来评估,就需要你们向我证明——在你们已经犯过一次错的情况下,我们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地提供「咒灵」给你们,而不是另选其他人。” 戴着天狐面具的人像是想起了什么,两手一拍,又补充了一句:“嗯,而且好心提醒你们一句,我们这边和横滨还蛮熟的,如果想另选合作方,我可以推荐你们过去哦,那边可都是人才,说话好听,做事又利索。” 第47章 潜台词也是,议价权和主动权都在盘星教这边,就算放弃与他们合作,另择他路也会被卡脖子。 这便是在询盘和发盘了,攻势极为猛烈,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贝尔摩德经历过不少火药味十足的谈判场合,对这种发展也不算陌生,尽管这位名为加茂的少女说得如此天花乱坠,她微微眯起眼,也差不多明白了,对方既然试探他们的底线,逼迫他们让利,对组织的情报的掌控就还没有到自己想得最坏的情况。 如果真的想叫停合作,一开始就不会浪费时间,在这里说这些话。 由此,贝尔摩德给了安室透一个眼神,金发青年也欣然接过话题,“我很高兴加茂小姐为我们如此着想,但重新搭线可是一件很费精力的事。” 轮椅上的少女用手指摩挲着绷带下的肌肤,安室透注意到了,通常来说,只有患有皮肤病的人或者大面积烧伤的人才会有这样的习惯,因为皮肤在愈合的过程中,他们会感觉到发痒。 而少女没有在意他的目光,只是漫不经心问道:“波本先生不喜欢横滨吗?” “比起去接触没什么来往的港口黑。手党,还是多年合作,双方都有默契的盘星教是我们的最优选。” 安室透轻敛双眸,嘴角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何况你们想要的研究成果,若是就 这样松手了,我们倒好说,仅仅是解散人员而已,盘星教若是想要重新找一批有经验的研究人员,从头再来的难度可太大了。” 示弱,以退为进的话术,在谈判时通常由异性来施展,效果会比同性好一倍,这也是为什么贝尔摩德将主导权转让给他的原因。 安室透也乐于见到这样的发展。 他手上的情报只能得出组织与盘星教在十年前达成了一项合作,由盘星教的诅咒师们稳定提供二级及以上的咒灵作为素材,而组织将这些咒灵放进实验室,展开各种项目的研究,具体进行了什么样的项目,他还暂时不被允许得知这方面的详情。 如果在这时,盘星教的人能主动能透露些蛛丝马迹,就对他更有利了。 结果话音刚落,刚刚还咄咄逼人的加茂突然点了下头,一改强硬的说法:“说得也是,如果把那些东西搞没了,老板绝对会要了我的命……嗯,这么一想,贝尔摩德姐姐,你们组织还招人吗?我如果去了你们组织,是不是也能过上gin先生那样自由爆破世界的权利?” 安室透:“……” 又把话题绕回琴酒了,到底是多崇拜他啊。 突然被点名的贝尔摩德微微一愣,很快挑眉回答:“我是欢迎你来的哦,不过,就算是我们这边,也会有相应的规矩,爆破都是需要请示的。” “那就算了。”加茂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跨国组织的格局有多自由呢,规规矩矩,和正经经商的企业有什么区别。” 贝尔摩德:“……” 安室透:“……” 就算是极道组织,也是要吃饭的好吧,光破坏不经营,那是纯疯子。 安室透在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位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危险人物,他端着完美的笑容,说:“要谈自由,对加茂小姐来说,没有比盘星教的更自由的地方了吧,年纪轻轻就手握重权,坐在令人羡慕的二把手位置了。” “都说了,愿意干这种活的人只有我,所以我才来的。”对方似乎已经失去了谈判的耐心,缠满绷带的手指在轮椅的轮子上轻轻敲了敲,“算了,闲话就不说了,直接进正题,我们这边要提高定价,原来的三倍,没问题吧。” ……这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虽说安室透巴不得自己卧底的这个组织多出点血,但很可惜他不能这么做,他摇了摇头,以温和但不失坚定的语气回答:“这就要得太多了,会让我们很难做。” “波本先生的高见是?” “一倍。” 总算是进入还盘的阶段,轮椅上的绷带人一手撑着脸上的天狐面具,不依不饶,“这个价格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进入看旁观模式的贝尔摩德拿出了顶级女演员的修养,没有笑出来。 安室透不为所动,“…职业操作我们自当是有的,良心,在加茂小姐口中听见这个词,稍许有些意外呢。” 骗财骗人的宗教和黑恶组织谈良心,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 “也对,大家都是法外狂徒,那没事了。”冰冷的机械声音回荡在接待间里,“但仔细想想之前中断合约的过错方是你们,还是四倍更合适。” 安室透敏锐察觉到对方的话语里似乎带了些怨气,大有狠狠要宰一笔不罢休的意思,“就算如此,要价也太过分了,两倍是我们这边的底线了。” “五倍。” “……加茂小姐,除了桑布加的事,我能问问还有什么原因让你这么坚持吗?” “波本先生反应真快。”那道机械声依旧冰冷,接下来所说的每个字却让听者心底咯噔一下,“半年前,我也在英国那家百年酒店里,这个理由够不够?”说罢,她用手掌拍了拍膝盖。 贝尔摩德:“……” 安室透:“……” 两个心思迥异的成年人彼此都知道,在刚刚那两句说出来后,他们已经没有任何议价权。 无论对方是否真的在半年前被琴酒的做法牵连了,琴酒得罪过盘星教的人是一定的,验证加茂所说的话是不是事实没有意义。 “当时真是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啊,如果不是老板拦着,我早就想把你们都一锅端了。”对方轻飘飘说出了极为可怕的话,“五倍,没有异议吧。” 这既是示威,也是最后通知。 如果在普通人社会,这些异能力者还会因为顾虑咒术师协会和异能特务科的搜捕而收敛一些,但是法治之外,就算死了也会被默认为帮派争议。 哪怕组织里这也存在不少异能力者,不至于会是一边倒的形式,可和盘星教开战,就是不得偿失了,两败俱伤的结局只会让其他势力捡便宜。 贝尔摩德很快认清了局势,自己和波本反而在这种情况下达成合作,有功无过。波本虽然不清楚实验的内容,可她却是一清二楚,那些作为实验素材的咒灵对boss来说,有多么重要,因此额外多花点钱算不得什么。 boss如果问起来为什么花了这么多钱……抱歉了琴酒,老老实实背锅吧。 贝尔摩德毫无愧疚感地想,并果断把这事敲定了下来, “当然,一位强大的异能力者的友谊,无论多少价格也无法衡量。”她笑道,“希望今后我们两边的关系能更近一步。” 安室透也是同样的想法,既让组织大出血,还能动摇琴酒的地位,两边达成合作后,他说不定以这件事为跳板,找机会获取更多的情报,掌握更深的秘密。 他将那只沉甸甸的手提箱放在办公桌上,也弯眸附和:“是的,合作愉快。” “太好了,两位都比我想得通情达理。”加茂鼓了鼓掌,“那么,合作愉快。” 于是,三个人都觉得自己没吃亏的好局面出现了。 第35章 “幸福”当然可以,安室先生。…… 离开贵宾接待室后,安室透和贝尔摩德走进电梯。 “你怎么看吗?那位喜怒无常的小表演家?” 在轿厢开始移动时,确认过电梯里没有监控和监听设备,贝尔摩德问。 她从包里拿出一只口红,将其慢慢拧出来,对着观光电梯里的玻璃倒映,将其涂在有些褪色的嘴唇上,轻轻抿了抿,咬出好看的形状。 安室透没有立即回答,他抱臂靠在有电梯按钮的一侧,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轮椅上的影子——无论是那张面具,抑或是变声器——他心底都有些猜测,却并不打算向贝尔摩德分享,只是闭目,以耐人寻味的口吻回答道:“琴酒似乎是招惹了一个了不得的大麻烦。” 贝尔摩德合拢盖子轻笑一声,“偏偏和异能力者结仇,对方又没能死掉,的确是呢。” 她悠哉悠哉地把口红揣回包里,“嘛,boss那边,我会负责去报告,和朗姆解释的事就交给你了,我可不想见他。” “没问题。”安室透重新抬起眼,笑道,“话说回来,桑布加那事你有想法吗?” “朗姆不是说过,是fbi的手笔了吗?”被询问的女人一边随意答着,一边将自己散开的长发扎起来,“还是说,你在怀疑朗姆作伪。” “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而已,如果异能力者在这其中插上一脚,不调用组织那些特殊人才,朗姆的确很难查到对方的存在。” 电梯还在向下,金发青年侧过头,看向玻璃外的城市景色,脸上的笑容还在,却因为那沉淀的紫色眼眸越发显得危险。 “能力者的能力看着是很方便,但施展起来必然也有限制,我并不相信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只要有人,就不存在不透风的墙。” 第48章 “身为情报人员,如果连盘星教的人怎么明确得到内部情报的都不知道,就太松懈了。”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有野心啊。”贝尔摩德给了对方一个“我看好你”的眼神,“不过依照朗姆的性格,可能会把你的功劳全部拿走哦。” “所以就这方面就拜托你了。” 安室透收敛起浑身的危险气息,换上笑眯眯的表情,“只要你在boss那里提点一二,朗姆便会派我去调查的。” “可以哦,但波本,你能开出什么价格?” “一场烛光晚宴,如何?” 电梯正好停到一楼,贝尔摩德看了一眼这个狡猾的男人,哼笑着先一步从打开的电梯门走出去。 “红酒我要最贵的那种。”她说。 没打什么暗号,这对临时的搭档就各自散伙了。 贝尔摩德回去汇报,而安室透则选择调查盘星教,既是作为波本,也是作为公安行动。 涉及到宗教,又同时牵扯到异能力者的事情,后续可能还要请示文化厅和异能特务科进行协助。 至于其中错综复杂的利益和官场问题,都是要等收集到情报后,准备收网前才会考虑的问题。 最好的情况,是能借着盘星教的尾巴,连根拽出组织的隐秘。 安室透在大厅里巡视了一圈,注意到最开始看见的那些学生模样的工作人员都不见了。 他装作随意问了问前台的接待员,得到一个他们换班去了的答案。 短短的二三十分钟里,就已经到了换班的时间了? 金发青年思索片刻,决定先离开这里,换一身装束再来打探,至少要改变自己现在给人的印象……嗯? 明明是在大厅,可安室透又再次闻到了之前在接待室里那股苦涩的药味。 安室透回过头,看见一早领着他上楼的那位接待员从另一部电梯里走出来。 她瞧着很是狼狈,上身的白衬衫与浅色的西装套裙上有被绿色液体从头浇下来的痕迹,以颜色和气味来辨认,应该是药剂。 “为什么要连我一起赶出来,连面都没见到,我可没有做任何冒犯代行者的事啊……” 接待员并不是一个人出来的,跟着在她身侧的另一人,也是安室透之前在大厅里见过的下垂眼男人,他反反复复叨叨着这句话。 “代行者大人,平时不是这样的,可能今天只是心情不好。” 年少的接待员苦哈哈地这样回答,明显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说出口的话都很苍白,“倒是很抱歉,牵连您给家人看病的机会了。” “唉……美奈,我的妻子。”下垂眼男人发愁着抱住脑袋,“好不容易排到队伍了,怎么就撞上这个时候。” “真的非常对不起,因为我的缘故让佐佐木先生你受累了。” 接待员耐心地安抚他,“您看这样如何,我先去换身衣服,再送您回家。” “明天我来替您再联系一下代行者,只要她愿意,我就请她来执行幸福仪式如何?” “明天……明天她真的在吗?” “这——” 接待员露出为难的表情,也就是这个时期,安室透走上前,微笑地询问道:“两位,需要帮助吗?” “啊,您是之前那位。” 接待员睁大眼,随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称呼很失礼,连忙捂住自己的嘴,连连道歉。 下垂眼男人也看向他,唯唯诺诺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们是一起被代行者赶出来了吗?”安室透问。 接待员小心地把自己打湿的头发挽至耳后,“是的……她看着心情很不好的,停止了今天的一切业务。” “那还真是灾难啊。”安室透用关怀的眼神看向她,“你还是学生吧,这种时候还是让大人出面更好。” “可是……”对方欲言又止,“这样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没关系,我的车正好停在外面,能送你们一起回去。”安室透适时提出建议,“而且我和代行者有私交,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吧,或许能帮你们劝劝她。” 一大一小互相看了眼,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接待员似乎与加茂的关系很亲近,有值得挖掘并接近的价值。 而另一名信徒,也很有价值。 白色雅阁车再次迎来了两位新的客人,安室透也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佐佐木这样散尽家财,就是为了让盘星教的代行者为自己家施展幸福仪式,据他所说,家里的妻子重病缠身,他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也痛苦,我也痛苦,我们都不想变得如此痛苦。”佐佐木喃喃道,“人生在世,为什么不能追求幸福呢。” 大部分信仰这些的人,似乎都是这样。 彻底把获救期望寄托在宗教的人,安室透以前也接触不少。 从那个接待员小姑娘的嘴里,他也零零碎碎拼凑出盘星教的部分业务,由代行者接受信徒的请求,并用驱魔仪式或者幸福仪式解决他们的问题。 然而,这些都是听上去很悦耳,握着方盘向的金发青年心底平静无波。 他太了解这些宗教骗人的手段了。 这次佐佐木为了给妻子请求,已经是第三次申请幸福仪式了,前几次都没能选上,这次排到了名额,却被代行者拒之门外,就连进去劝解的接待员也被迁怒,被泼了一身的药水。 安室透很难想象那个戴着狐面的少女会做出如此情绪化的事情,不过,或许对方就是会对下位者露出充满暴戾的一面也说不定。 既然是发生在自己能干涉的范围,他自然希望佐佐木这位普通市民能不再被蒙蔽,于是提出了到他的家里看看情况。 佐佐木也欣然接受了,他用期许的眼光看着安室透,显然想要代行者的熟人帮自己去说两句好话。 “就、就是这里了。” “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乱。” 暗红色的卧室门打开,随着灯光打开,安室透的目光越过房间里那些杂乱的物品,落在房间的主人身上。 身穿睡裙的散发女人坐在床头,一声不吭。 “美奈,美奈?” “呃……抱歉,自她生病后一直是这样。” 男人一边为妻子的无礼道歉,一边走上前坐在她的身侧,温柔地呼喊她。 而无论丈夫如何呼唤,女人依旧不回应。 佐佐木无可奈何,扭头对金发青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那个……您看,她现在的情况,真的还需要代行者大人再看看。” 安室透注视着他,同样,也没有回答。 嗡嗡振翅的苍蝇在房间里反复徘徊,而在它们的翅膀后,一张又一张贴满墙面的符纸占据着雪白墙壁的所有空间,甚至贴满了床铺。 男人拥抱的女人同样被符纸贴满,腐烂的皮肤连同上面的墨迹也一同侵染。 房间里有大量喷过除味剂的痕迹,但走进来的味道仍然非常难以形容。 死亡时间,因为是夏季的缘故,腐烂的速度会很快,应该就是近两周的事。 他垂下眼,从地板上的垃圾拾起一瓶过期的、用来治疗慢病的药。 药瓶的重量告诉他,里面的胶囊还没被动过几次。 意识到这件事的安室透攥紧瓶身,刹那间,一股冰冷的怒焰在心底无声地燃起。 “先生?”一直得不到回应的男人不解地喊了他一声,同时动作熟稔地开始清理那些蠕动的蛆虫。被他这么一动,更是有血水滴滴答答顺着那女人口鼻的位置流淌下来。 安室透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你给她停药了?你知不知道擅自停药会带来什么结果?” “我知道啊。”拥抱着尸体的佐佐木站起身,困惑地看向眼前的金发青年,一副完全不懂对方因何这么问的态度,“这是通往幸福的必须要做的啊。” 他幽暗无光的眼瞳往下看去,几只反复蠕动的虫体企图从他的指缝中钻出来,他又啪得将另一只手掌附上去,连犹疑都不存在,直接捏死了它们。 “吃药、透析、手术、住院,我们找遍了所有的方法,却只能越来越痛苦。”他一字一句吐露,“「天元」大人说,无需吃药,药物 只会让人离幸福越来越远。” “而现在,我和她都距离幸福只差一步之遥了。”他张开手,眼神狂热,目光炯炯看着安室透,实际却是在看自己幻想之物,“先生,只要您帮我联系到代行者。” “你看,她还没有烂透,只要仪式举行了,我们的未来——” 安室透步履偏转,将药瓶放在一旁的柜台上,没有再听他那些喋喋不休的废话。 他明白了,这个家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现在,在他背后张口,用碰撞的嘴唇在发出声的存在。 那仅仅是一具还没腐烂的行尸走肉,一只会呼吸的幽魂,一抹他人留存的余响。 这就是盘星教的做法。 第49章 蛊惑人心,榨干他们的所有剩余价值,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 安室透拿起手机,冷静地报了警,却很清楚,整件事大概不会有什么后续。 警察厅若是没有绝对性的,且一击制胜的证据链。 擅自调查,像盘星教这种体量的宗教完全动不了根本,再加上背后的势力,倒头来反而会被人指摘侵犯宗教自由。 但这样做,起码能给死者一个体面的结局,他想。 花了一小时配合警方做了基本的笔录后,他和接待员一前一后地从警局里走出来。 “安室先生,辛苦了。” 年轻的接待员经过这次事件,已经知道了他对外用的假名。 对方早在离开盘星教总部时就换了一身休闲的私服,蓝白相间的夏季运动服非常符合她这个年纪的装束,现在礼貌站在警察局门前向他搭着话,仿佛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学生。 然而,太冷静了。 这孩子没有跟着他一起进去,亲眼看到那副光景,但应该也从警方的询问知道情况了才对。 究竟是盘星教的信徒都是如此,还是说…… 安室透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却还是面带笑意地说:“抱歉,没想到让你经历了这些,有被吓到吗?” “…不,并没有。”回答他的声音那道格外平静,“我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所以您无须担心,现在已经能调整过来了。” 言下之意,便是她没有失去理智,知道这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 心中的猜忌在此刻上升到了最顶峰。 安室透反复回想对方从盘星教离开,到现在为止的全部举措。 他眼眸轻眨,却是伸出手,抚摸着的发顶,对着她摇摇头,以一副非常体贴的模样说:“话虽如此,你说不定会碰上麻烦。”说着,他在随身带的笔记本上写上一串号码,将其递给她,“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不嫌弃的话,能把你的电话也给我吗?” “裕礼同学。” … 我目视着递到自己眼前的那张纸,认真地以双手接过。 “当然可以,安室先生。”我说。 第36章 “日常”东京平时是个这么危险的地方…… 我接过安室透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签纸,顺带婉拒了他要送我回家的好意。 虽然是故意以这个身份引起对方注意的。 但面对那个组织的人,得更慎重才行。 不能显露自己的异常,如果表现太过急切,会适得其反。 我目送着他开车离去后,这才离开警局,转头奔向附近的小巷,在无人的角落里,接起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不断振动的手机。 “加茂大人,您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把今天的仪式都取消?” 电话那头传来盘星教总教主丰川焦急的声音。 “您昨天不是保证了,今天会过来好好工作的吗?” “我没保证哦,只是说了「该做的工作我会好好完成」这样的话。” 我踢开脚边的杂物,耐心回答那侧的疑问,“乌鸦的新合约基本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你执行下去就行。” “那几个负责抓捕咒灵的诅咒师如果对薪资有什么疑问,让他们通过孔时雨来找我,其他的事情就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了。” “但是您已经很久都没露过面了。”丰川教主有些急了,“替身也没法模仿能力,很多信徒都心心念念,想听一次您的演说。” “那就请把替身撤掉吧,就说代行者暂时去「天元」身边修行去了。” 我点点头,真心实意地建议道:“正好,不觉得是一波饥饿营销的好机会吗?” 丰川教主:“……” 丰川教主:“我觉得您这是在为难我。” “这叫测试,丰川先生。”我认真纠正他,“作为上司,我还是觉得你有这个才能哦?如果自己人都说服不了,怎么招揽更多信徒呢?” “加茂大人……” “所以放手去试试吧,就算出错了,我也兜得住。” 我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推卸就不礼貌了。 丰川教主也知趣地应下。 眼见成功把麻烦事推出去,我也轻快地合上翻盖机。 对羂索来说,盘星教就像是一家经营多年的公司。 我只要保持框架不出问题,他自然不会多过问,真正要处理的,都是与他大业相关的重点。 比如,这次和黑衣组织的合作。 听说十年前便是由羂索亲自牵的线。 最开始因为年代久远,我无从得知羂索与对方的boss达成了什么样的私密协议,而现在则是有了光明正大深挖的机会。 而且…… 我想起刚刚那位金发的乌鸦使者,有关他的代号我印象不多,大概是近些时日新提拔的人。 新人好啊,意味着会有野心,会想着上爬,比一般的老油条更容易有交涉的余地。 波本。 安室透。 无论哪一个名字,应该都不是他的真名。 嘛,等对方下次主动联系我的时候,就是交易的时机了。 我伸了个懒腰,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小巷,刚招了辆计程车,又是一通电话响了起来。 “你人还待在网吧吗?我和歌姬前辈都已经到了。” 电话那头,是家入硝子一如既往懒散的声音,尾调略有上扬,听起来她的心情不错。 我靠着车窗,眼神跟着天边飞过的小鸟落在视野的尽头,说:“我这边已经结束啦,可惜差双翅膀,不能直接飞过来,大概还需要十分钟到。” “ok,那你要吃章鱼烧吗?附近这家店还挺出名的。” “那感情好,请给我来二十个。” 我摸摸自己已经开始抗议的肚子。 约好的地点在一家音像店的门口,各种大热作品的录像带、流行乐队的唱片都可以在这里找到——是完全符合庵歌姬的个人喜好的地点。 地点是家入硝子和我商讨定下的。 我原本打算买一张宽度足有书桌那样宽的按摩椅,作为送给庵歌姬的回礼,但细细想来,太贵重的礼物会给人压力。 还不如带人去喜欢的音像店,有什么看起来她感兴趣的cd,就帮她当场买下来。 事实证明,这个主意非常正确。 一到店里,庵歌姬就像是找到粮仓的仓鼠那样,眼神放光地冲进去。 她嘴里低声念着我和家入硝子所不熟悉的乐队名,如获至宝地在试听的区域戴上耳机。 “z'b的ori典藏版。” “flower,太久没见了,市场居然还记得。” “好感动呜呜livelive也有。” 由于手上还剩着几个的章鱼烧,不能贸然进店,我便站在店外,啊呜一口咬住叉子上沾着木鱼花的丸子,嚼嚼咽下,问:“歌姬前辈最近都没来音像店吗?我还以为这种地方她该是常客。” “与其说是没工夫来,不如说是除了冥冥前辈以外,有人陪她来这的体验很难得吧。” 站在门口书架前的棕发少女拿起一册音乐杂志,翻起其中的内容,“如果不是我的出门申请都那么繁杂,我 也打算陪着前辈多出出门的。” 若不是冥冥前天就被派去其他地方出差了,今天的行程应是东京校的女子组全员出动才对。 “这又不是硝子的问题。”我直言道,“那些老家伙太不知变通了,迟早被我踹下来。” “那我可期待了。”家入硝子笑起来,“你可要快点变强,早点让我实现周游世界的梦想啊。” 对方显然没有把我的话当真,我也不在意,举起最后一颗章鱼烧,隔着店门对硝子晃了晃,她也心神领会凑过来,张口将它吃掉,腮帮当场就鼓起来。 “说起来,硝子,有件事想问你。”我想了一下,开口道。 “?”她侧目看过来。 我只是想做一次尝试,但话音刚落,长命锁就开始发烫。 我:“……” 喉咙以外的皮肉都有些疼痛,我捂住脖子,再次闭上嘴。 明明都离开高专的结界了。 可在如此多的人流掩护下,那只无处不在的眼睛还是能带来威胁吗? 纸笔…不,热度还是没有下去,看来和交流媒介无关,需要另寻方法。 “啊——你这家伙,给我站住!” 就在我思考怎么岔开话题时,音像店内,庵歌姬愤怒的声音突然传出来。 我抬眼一看,一名神色慌张的长脸男人匆匆从店里往外冲。 他还没能跑出去,站在店门入口的家入硝子就以一招拧住他的胳膊,将其关节往反方向一拧,长脸男人惨叫着瘫软在地,风格各异的几个钱包顿时散了一地。 绕过其他客人的庵歌姬健步如飞最里侧追出来,前后只差三秒。 她捡起地上散落的那些钱包,站直身体后,明亮圆润的双眸怒瞪向因为疼痛而扭曲面容的男人。 第50章 “大白天就敢这么做,真以为别人瞧不见你的动作啊,我隔得几个架子都看见了。” 我将手上的空盒扔进稍微有些距离的垃圾桶,说:“估计以为人多就能浑水摸鱼吧。” 家入硝子“唔”了一声,嘴里的章鱼烧还没完全咽下去,她压着男人的胳膊,直接把人按在地上。 “啊,对了,你们谁丢了钱包,快过来看看。”庵歌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到向四周的顾客身上。 我也走进店里,朝还在发愣的店员笑了笑,“抱歉,能请您找条绳子来拴住这个小偷,再等警察过来吗?” “好、好的!十分对不起各位客人!” 一天之内触发两次见到警察的成就,我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在警察赶来,惯例问话结束后,我便让店员把庵歌姬挑选的碟片包装起来。 “刚刚那一招真不错!不愧是我的后辈~” 一直到离开音像店,庵歌姬都还很高兴地夸赞道,完全是一副“我家孩子真有出息”的模样。 “那个擒拿手比我都标准,唔,以后上冥冥的补习课时,似乎也该把硝子一起叫上才好吧。”我陷入沉思。 “再夸我就要飘起来了,好了你们两位。”家入硝子双手搂肩,夸张抖了抖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比起夸奖,不如想想,我们接下来哪里吃饭?” 庵歌姬一手抱住自己买来的音乐专辑,一手高高举起,“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卖鳗鱼饭的地方,还能搞茶泡饭哦。” “好诶,鳗鱼饭,我双手赞成。”听见不是中华料理我就安了心。 “没有异议。”家入硝子也同样点了点头。 然后,我们三人就站在根本没有开门的店门前,面面相觑。 我和家入硝子看了看写着「老板扭伤了腰非常对不起」的闭店声明,又看了看庵歌姬。 她握起拳头,努力缓和气氛:“没关系,我还知道几家不错的。” 结果接下来的行程,不是有人在打架砸坏了店,就是点菜时冒起浓烟,发生火灾。 最后一家更是离谱,人还没走进去,站在店外就看见有客人被抬出来放到急救车上,刑警走出来疏散人员,听周围的人说是杀人未遂。 我:“……” 怎么回事,今天是准备和所有类型的警察都见一面吗? 我们几个最后还是老老实实选择去了快餐店买汉堡。 庵歌姬整个人都无力地靠在墙边:“…早知道请假出门前看一下星座占卜的运势了。” “虽然很想吐槽前辈身为神道教的巫女为什么会信西方的那一套…嘛——”家入硝子拍拍她的肩,递上厚实的巨无霸汉堡,“不过今天遇到的意外的确很多。” 我坐在座位上,咬着可乐杯里的吸管,发出感慨:“东京平时是个这么危险的地方吗?”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庵歌姬愤愤不平地接过汉堡,撕开包装一口咬下,“如果仅仅是饭店遇见事故也就罢了,想拉你们去ktv…怎么会连续一条街都在消防检查啊!” 万幸,消防检查月真好,我可不想去ktv献丑。 “不可能所有地方都这样。”家入硝子拿起一根沾了酱的薯条,用它指了指窗外,“或许还可以去试试那里?” “那里?” 我侧过脸,视线穿过敞亮的玻璃,直达街对面。 一处设计精美的半拱形建筑映入眼帘。 我不禁有感而发:“硝子,你说这个造型,会不会等我们走进去,就会塌——唔” “不觉得,你少说点。”家入硝子面不改色地用薯条堵住了我的嘴。 第37章 《破灭》她自然无法替创作者回答。…… “艺术博物馆,不错诶!” 庵歌姬看着对面眼神亮了,然后第一时间选择询问自家后辈的意见,“我很喜欢这种地方哦,你们呢?如果会觉得枯燥,我们就选其他的项目吧。” 家入硝子摆了一个ok的手势,“没问题,我很久没出门,哪里都可以。” “这种东西我基本是一知半解,但也可以看看。”我回答道。 庵歌姬听我这么说,一下打起精神:“不了解也没关系啦,艺术这种东西,并不是需要每个人都得拿同一套理解方式才算合格,正所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嘛。” “话是这么说,但哈姆雷特再怎么也不能变成哈利特啊。”我说。 或许是被前辈的责任感所驱使,庵歌姬拍拍胸膛,正经地说:“那也不必担心,有我在,不让你们出现误解的。” 博物馆如今展出的主题是包含日本历史文化与西方近代美术。 由于今天是工作日,艺术博物馆里的游客不算多,买到票后,庵歌姬就领着我们去了最核心的长期藏品区,因为馆内整个都静悄悄的,她也就小声地凑在我们身侧,一个个解释。 千年前的石刻、漆器、刀剑工艺,出乎意料的是,与佛教相关的藏品很多,如来、毘沙门天、七福神之类的绘画和泥塑占比很大,看来这一期是佛教主题? 庵歌姬看着这些东西,径直“啊”了一声,“说起来,我家里的老人说过,咒术的起源,最早就是和佛教有关呢。” “的确也听过类似的传言。”眼见四下无人,我也点了下头,“具体是怎么样呢?” “关于神道教、佛教、武家之类的流派,在过去分得很开。”庵歌姬歪着头,手指点在脸颊附近,仔细想了想,“后来咒术这个概念就反过来包揽了这边的所有的非自然力量了,唔,现在就不一样了。” 家入硝子好奇地举起手:“现在不是也在用吗?” “自从十年前日本官方建立了异能特务科,还是有变化的。” 庵歌姬的手指落在某幅浮世绘的方向,那是一张僧侣背着背篓,低头戴着斗笠,正手持法器与恶鬼缠斗的画,“不管是我们还是咒术师管辖协会以外的存在,都有了一个异能力者的正式称呼了。” “但咒术界的圈子有这么多年家族积累,到现在为止,咒术师这个说法还是更普遍。”她说。 “托了历史悠久的福气呢。”我若有所思道,听着两人的闲聊,扭头看向旁边展示柜里的一尊神像。 玻璃展柜里色温稳定的小型聚光灯打出一层浅浅的白光,将那张泥塑的脸衬得分外慈眉善目,我垂眼想起盘星教内部的那些「天元」塑像,不由得挑挑眉。 当然,活得太久的大树,本来也很难连根拔出来。 逛完了基本的主题展览区,接下来便是西方的特殊展览区,大多数作品我都叫不出名字,也没什么特色,基本过眼就忘,我们几人在展柜与画框之间来回穿梭,左顾右盼间,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件少女石膏像。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裹着着一层披肩,身穿罗马天主教会的常服,雕刻者十分细腻地打造出模特衣装的每一寸褶皱,衬托出纤细的腰身,其饱满的桃腮,以及线条流畅的细长脖颈。 少女双手交错静静放置在裙摆前,脚跟连接椅子一起固定在方形石座处,头部微微倾斜着,嘴唇轻抿,像是在对每个路过她身前的游客微笑,更显得柔美灵动。 可等游客的目光被吸引而来时,便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少女面容上的瑕疵——她小巧的鼻梁之上,那原本该是眼睛的部分消失了,只留下凹凸不平的破碎裂痕。 完美与不完美,在此刻交融为一体。 《破灭》,作者:马耳切罗奥兰多,国籍意大利,18世纪的雕塑家、画家。 就在我低头念着作者简介的时候,右侧肩膀感觉一沉,是家入硝子的脑袋挤了过来,她隔着红色的隔离带打量着眼前这尊石膏像,发出感慨的声音:“又一个完全没听说过的人呢,不过展出的作品很有独特的生命力诶,特别是模特那种肢体柔软的线条感。” 不愧是预备医生,第一时间的重点就是人体呢。 “马耳切罗啊。”庵歌姬也跟着凑过来,把手掌搭在我的左肩上,“这个人,虽然流传下来的作品不多,但他还挺小有名气的。” “因为作品特别好吗?”家入硝子问。 庵歌姬摇摇头,“不,是因为他本人的一生很有传奇色彩。” “这位画家,我记得……他虽然国籍在意大利,实际他本人出名却是在法国,之前都在为了取材而周游世界。” “当旅行到法国时,他的才能受到某处的乡豪——杜维妮家族的赏识,被允许留在他们的家中。而马耳切罗就在这借住期间,对他们家的女儿一见钟情。” 话到此处,庵歌姬放缓声音:“因为爱情的召唤,马耳切罗不再旅行,就此对她展开追求,并如痴如狂地在杜维妮家族创作。” “他技艺精湛,才华横溢,不管是雕刻的石膏像也好,还是画出来的油画也好,都非常有灵气,也就引来多方的王公贵族追捧。如果想要请他创作,就需要请杜维妮家族出面。” 第51章 “后来,他在法国的讨论度越来越高。当有一年,春天的新芽长成结实的绿叶时,有一户人家慕名前来——” 讲述着那段过往的庵歌姬微微一顿,说:“结果,他发现,杜维妮一家房门大敞,地毯上、壁炉前、橱柜的夹缝间,全都是飞溅的血迹,安静而肃穆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人不见了。” “一个人都没有。” “没人知道马耳切罗和杜维妮家族的人都去哪了,他留下来的作品几乎也都失传了,只剩下一小部分,大概也在收藏家的手里。” “欸——”听到这种传言,我饶有兴致地再把目光移回眼前的雕塑上。 或许是刚刚听了歌姬前辈所说的怪异传言,我目视着那些碎裂的部位,觉得那些痕迹太过生硬。 残缺的部分,不像是经过创作者的构思浑然一体的结果。 更像是在完成作品后,有人拿起削刀,毫不顾忌地挖去了眼睛的部分。 所谓的《破灭》,是不是只是旁人杜撰的名字?我心想。 但谁又能确定呢。 这也许就是马耳切罗的创作思路。 柔和的顶棚灯之下,残缺的少女石膏像依旧对每个人静静微笑着。 她自然无法替创作者回答。 ++ ……呼。 呼。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名身穿黑色水手服的少女踏着阶梯,在奋力奔跑。 没到。 还没到。 真远,好远啊……为什么在现在,会觉得这么路这么长呢? 阶梯像是永无尽头,她迈着小腿,大口大口喘息着,每一次的深呼吸都像是要榨干仅有的体力。 终于,在到达极限之前,她看见那扇期待已久的门。 她一把推开门,刺眼的阳光顿时照射进来。 这里是天台,明明还处于午休的时间,却空无一人。 少女站在毒辣的太阳之下,一时有些恍神。 有风吹起少女灰色的长发,撩动发间赤红的缎带,连带齐膝的黑色裙摆一起翻飞。 她愣了很久,将一缕肩前的鬓发挽在耳后,按住了头发。 前方的风景很好。 有草坪上带球射门的社团成员,还有结伴而行嬉笑找午休地点的学生,从这个角度来看,那些令人烦心的人和事,似乎都在此刻投成一副完美的画作。 当身处这幅画作面前,就连自己心间的压抑和迷茫都仿佛化作被用力挤榨出去的柠檬汁,留下一些酸酸的,清新的味道。 或许是为了转换心情,那道瘦瘦高高的人影漫步走至栏杆附近,将双臂搭在上面,连同身体的一部分重量靠过去,然后对着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也许,她会自言自语,也许,她又什么都没有说。 和所有的学生一样,她的一天本该是寻常的。 纵使稍有烦恼,也该很快恢复到日常中。 咔哒。 但是—— 身穿黑色水手服的少女眼瞳紧缩。 捕捉到那一声奇怪的异响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身体跟着栏杆一起朝外开始倾倒。 她条件反射地伸出手,企图抓住什么。 又有一阵风吹起来。 她发间的丝带飘起来,这次离开了主人,自由散漫地变形、起舞,然后—— 下落。 砰。 少女坠落至楼底,而那一抹灵动的红还半空缓缓降落,丝毫不在意身侧发生了什么。 她身下坚实的水泥地被染红,汇聚成小小的一滩。 时间久了,就开始发黑。 远远瞧上去,像是被撕裂的蝴蝶翅膀。 ——是意外。 ——不幸的事故。 逐渐,围观群众围住了她,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 也有警察和记者的身影陆续路过,拍照,拉起警戒。 少女的眼睛没有闭上。 那双涣散的,失去光芒的眼瞳被艳丽的红彻底浸染,难以看出清澈的原貌。 至始至终,它映着人世间来来往往的种种。 直到有一双黑亮的女士皮鞋走到其眼前。 “……” 铃木香帆走到楼底,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时,刚刚那些在她脑内想象,并进行事件推演出来的场景全部消失不见了。 只有死者曾经倒下的位置,一把又一把象征哀悼的花束还留在原地,预示着这里的确发生过令人遗憾的事故。 ……事故吗? “要把这件事,汇报给裕礼同学才行。”她喃喃道。 第38章 猫与幼虎(1)没问题哦,小朋友。…… ——打工幽灵进入【友達】聊天室—— [打工幽灵: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房石阳明:嗯?] 我敲好回复的话,心平气和地按下回车键。 [打工幽灵:今天,有人在跟踪我。] 从离开高专结界后,我就隐约察觉到了,尝试走过几个人少的地方,发现咒力的波动依旧很异常,便确认了这一点。 的确有人在监视我。 而对方应该也是拥有能力的人。 令人欣慰的是, 我的心之友对于我讲得这些事,也做出适当的回应。 [房石阳明:诶,好可怕。] [打工幽灵:对吧对吧。] [房石阳明:我代入跟踪你的人视角想了想,感觉真的超可怕。] [打工幽灵:?] [房石阳明:所以,他没事吗?人还活着吗?你有把尸体处理干净吗?万一我被警察找上门时我可以直接出卖你,证明我和你不是共犯吗?] 如果不是隔着网线,我真想微笑着掐住他的领子,把他人揪起来。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朋友,你不应该担心一下我的人身安全吗?] [房石阳明:你讲得这个笑话不错,可惜只有我能get到笑点。] 他发过来一个括弧笑的颜文字:) 怎么看怎么嘲讽意味十足。 我更想掐他脖子了。 [房石阳明:一般发生这种事情,都是你做了什么吧,完全是自找的。] [打工幽灵:我什么都没做哦。] [房石阳明:你看我信吗?] [打工幽灵: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也就尝试去钓鱼了而已。] 现在跟踪我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是乌鸦的人吧。 反正除了高专咒术师这个身份,他也调查不出什么,忍耐几天也不是什么问题。 [房石阳明:所以我说什么来着,自找的。] [房石阳明:如果你没别的事情要说,那我就下线了,今天是截稿日,我还差点东西没润色完。] [打工幽灵:啊,你等等,那还是有的。] [房石阳明:……幽灵桑,你知道客套话的意思吗?] [打工幽灵:我当然知道啊,吾友,我们之间的一切交流不都是发自内心的吗?] [房石阳明:我交不上稿的责任请你背负起来。] [打工幽灵:那种事怎么都好啦,拖稿一个月两个月不都是作家和漫画家的常态?] [房石阳明:你对常态的定义绝对有非常大的问题。] [打工幽灵:好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千万别害怕。] [房石阳明:你用过这个开场白了,我要差评。] [打工幽灵: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最近我做了几次尝试,然后发现你们日本真的很不自由。] [打工幽灵:虽说以前就有所耳闻,但这么频繁地能引发触发我的警报系统……嗯,超出预计的范围了。] [打工幽灵:这很糟糕,真的很糟糕。] [房石阳明:感谢你毫无重点的阐述,让我稍微总结一下吧。] [房石阳明:幽灵桑认为自己身处一套监控严密的铁笼之中,而你想避开监视者的视线,做些事情,却不知如何是好。] [房石阳明:并且你认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打工幽灵:bingo~] [房石阳明:首先,我要问你第一个问题,它是非自然意义的监视吗?] [打工幽灵:没错。] [房石阳明:第二个问题,绕不开它的机制吗?] [打工幽灵:口头上的话语就不提了,纸笔,邮件,网络聊天,寻常的沟通手法都是危险选择。] [打工幽灵:虽然我也可以选择采用摩斯密码、手语之类的方式——] [打工幽灵:但,你懂的。] [房石阳明:我明白的,次次都要使用特殊手段,沟通的效率太低了。] [房石阳明:而且这么复杂的手段一用出来,反而会让你招到身边人的怀疑吧。] [房石阳明:「如此大费周章,真的很可疑」这样的想法很自然就会有。] [打工幽灵:yes,现阶段我获取的信任可都是很脆弱的啊,还是更简单容易的方式去绕过它吧。] [房石阳明:我大概有想法了。] 第52章 不愧是我的心之友。 我欣慰地点头,觉得今天往网吧的这一趟是跑正确了。 [房石阳明:不过我给你出主意会有什么好处吗?] 我当即发出一个大拇指的图。 然后说—— [打工幽灵:我们之间的友情值会上升。] [房石阳明:诶,好廉价,我好歹也是一位作家,劳动成果就只值这个?] [打工幽灵:我告诉你,现在它下降了。] [房石阳明:开个玩笑而已。] [房石阳明:我的建议是,那就别绕了,用障眼法骗过那只眼睛吧。] [房石阳明:以前听编辑说过,他们部门有人的电脑就中过一种电脑病毒。] [房石阳明:病毒会藏进系统的底层逻辑,躲避扫描,只能无奈把电脑整个格式化。] [打工幽灵:?这已经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这是同归于尽啊。] [房石阳明:没办法,在过往十几年里,在日本只要能成功打开电脑的人,就算超越大部分人的高手了。因为会用电脑的人太少了,也没有人能处理。] [房石阳明:所以,放在你那边的世界,也是成立的吧。] [房石阳明:你的话,应该找得到那个无法被处理的「病毒」。] 我停下打字的手,陷入沉思。 正如房石阳明所言,我的脑子里现在有想法了。 那就是反过来利用咒术界的「结界术」。 但是,这个想法太粗略了。 如何利用,怎么利用,都是未知项。 在我还在琢磨的时候,屏幕上又刷新出几条消息。 [房石阳明:编辑来催了,我下线了。] [打工幽灵:啊,ok,谢啦~] ——房石阳明离开【友達】聊天室—— ——打工幽灵离开【友達】聊天室——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左右,距离我和铃木约好的时间还差一个小时多一点。 我推开椅子起身离开,思考着随便去哪里走走,也避免跟踪我的那位工作量不饱和。 因为正好是市中心,走出网吧后,人变得非常多。 我穿过人来人往的步行街,目光扫过跟着主人一起奔跑的毛绒绒小狗,又仰望着天空,转身路过正在排队的冰淇淋车,最终停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人行道前。 这里的人流量很大,有默然打开手机发邮件的高中生jk,也有唉声叹气夹着公文包的上班族,更有提着菜篮絮絮叨叨向同行人抱怨菜又贵了的主妇。 站在人群的我将手揣在上衣口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口香糖嚼出来的泡泡,眼神却时不时地在关注身侧的环境。 “不想…不想上班……” “……好烦躁……” “那家伙消失就好了……” “消失……” “……我这么辛苦是为了谁呢……” 太多了。 从第一次拜访日本这个国度时,我就觉得……这块土地上的咒灵数量实在太多了。 就像是蟑螂一样,它们这些蓬勃发展的生命力,强过我去的任何一个国家了。 各种奇形怪状的低级咒灵在周围发出无意义的呼喊,有的趴在他人的耳侧,有的则是落在还是红色的人行灯上。 我置若未闻,继续沉思着,等到数秒之后,那人行灯里静止不动的小人切换成行走的绿色。 人们挨肩擦背,开始过路, 我跟着融入人群,走过人行道。 身旁路灯的长影投落在地,我沿着那影子所朝的方向,停住脚步,然后慕然抬起眼帘。 我的视线落前方的标志性地标上。 这里是一处供小孩玩耍的公园,里面放置着一只身高约三米高的卡通兔子。 它呲牙咧嘴,表情被定格在怪笑着的讨喜形象。 我第一时间看向它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它的外型,而是因为其身侧那棵与它高度一致的银杏树。 于茂密的枝叶之间,有一个小小的,穿着背带裤,瞧上去几岁出头的男孩子。 嘴边吹的泡泡顿时破裂,我慢吞吞把残留着甜味的泡泡糖裹进包装里丢进附近的垃圾桶,随即一步也未动地看着。 小家伙目前正小心踩着树枝的分叉,小黄帽下的粉色短发挂着大大小小的树 叶,脸上也有擦伤的痕迹,被他双脚踩着着的枝丫几乎被重量压倒极限,下坠得很厉害。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状态看起来多危险,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卡通兔子头顶的咪咪叫着的狸花小猫。 这时候出声打扰,反而会让他分心,所以我默不作声,只是看着这孩子念着“一二三”,随即蹬腿扑过去。 那双小短腿弹跳力很惊人,控制得也很好。 既没有跳过头,也没有中途就摔下去。 粉色头发的小孩啪得一声稳稳踩在有实体的位置上,他明显学着大人模样那样松了口气,紧接着蹲下身,对着同样待在兔子脑袋上的小猫奶声奶气地说:“来,过来。” “喵~”小狸花很亲人,钻进了小孩的怀里,反复蹭来蹭去。 小家伙盘腿坐在兔子脑袋上,抱住它的两只前腿,咯咯笑起来,或许是我的眼神太炙热了,这孩子一放松下来,就若有所觉地扭过头,与我同色的眼睛远远地倒映出我的影子。 他最初似乎有点疑惑我为什么站在那里看着他不出说话,但很快就没在意这种细节,他看了看自己脚下踩着的塑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踩脏兔子先生的,我马上就下去……唔。” 对方搂着小猫,脑袋左右转着寻找下去的路,不过借着高度差跳过去好跳,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他一时犯了愁,最后还是蹲在上面,把下巴放在小猫头顶,眨巴眨巴自己的眼睛,又道了一次歉,非常坦然地说:“对不起!我好像下不去了,漂亮的大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喵。”小猫也配合地发出一声软软的叫声。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与人交流,知道说好话来讨别人欢心。 不错,有出息。 我点点头,大踏步走到兔子塑像的身前,紧接着在他惊讶的表情下叫出他的名字:“没问题哦,虎杖悠仁小朋友。” 羂索的崽居然能成长得这么阳光开朗。 真是感动日本一大奇迹。 第39章 猫与幼虎(2)他想了想,又跑过来,…… 我认识虎杖悠仁的时间在三年前。 不,这样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 准确地说,虎杖悠仁在三年前的春季出生,而我见证了他出生的全程,也一并知道他出生之前的故事。 那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用女人的壳子已经满足不了我那拥有诸多怪癖的老板了。 他选择了怀孕。 知道这件事时,我是没有半点心理准备,因为和羂索已经有几个月没见了。 我在约好见面的地点喝着生姜可乐,耐心等待他的出现——犹记得那时术式的束缚效力还很强劲——我的身体状况非常差,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走路就变成了十足的体力活。 所以用轮椅当代步工具就是常态。 那次也是一样,我靠在日常的代步道具上,一只手拿着可乐玻璃瓶猛吸,完全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等到我看见眼熟的短发女性穿着宽松的裙子,摸着刚有点形状的肚子,扶着腰慢吞吞走进我的身前,那副模样直接给我干沉默了。 我:“???” 我拍着轮椅就站了起来。 我的脑子在转,但好像转不动了。 我曾以为女装癖就是他的终极变态形态了,事实证明不是。 他还能更变态。 我似乎打开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门。 可这扇门的背后是地狱。 我呛住了,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就差没把肺咳出来了。 喝进去了多少饮料。 当时直接喷了出来。 那会,羂索擦了擦脸上的饮料残液,他微笑地看着我。 他说,你当月工资没了。 我继续咳嗽的视线落在他的肚子上。 已经完全不关心工资的事了。 我嘴唇轻颤:“您这是……” “无论如何,我得把这孩子生下来才行。”他说。 我:“……” 我恍然:“这,这就是所谓的母性吗?” 羂索轻轻剜了我一眼。 很好,我知道,下个月的工资也没了。 我捂着胸口顺气,脸色青紫。 羂索语调平静地反问我:“表情这么难看,你的接受能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我习以为常地闭眼:“不是,老板,我好像肺泡咳破了。” 羂索:“……” 虎杖悠仁还没出生,就非常有实力地替羂索扣掉了我两个月的工钱,间接让我入院了。 第53章 自从我的便宜老板成了孕妇后,我就听取他的命令,安排某位身体强健的术师杀手去了其他的国家,搜罗些奇怪的东西,包括原始部落的人骨圣物,等他再折返回来后,我把东西送到羂索面前,看着他面不改色地吃下。 这个人对别人狠,同样也对自己毫不手软。 我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但他在怀孕的期间瘦得骨瘦形销,只有肚子是高高隆起,越来越大,就像是把那具身体全部的养分给予了胎儿。 终于有一天,羂索把我叫进虎杖家,平静地说他就要生了。 “医院就没必要去了,这具身体已经灯枯油尽。”他坐在产床上,声音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接下来听我指挥,按我说的做。” 我:“……” 我想过我会手染腥咸,给他干脏活,但这两者结合起来,变成这么一种形式的时候。 沉甸甸的剪子被握在掌心里,我的思绪在「直接快刀斩乱麻宰了他吧」和「算了算了这身体根本不是他的」二者之间来回犹豫。 最后发现我那个便宜老板因为身体太过虚弱,直接难产后,我冷静了。 那会怎么帮羂索接生的过程,我不是很想细细回忆。 总而言之,虎杖家第一个抱到虎杖悠仁的人,不是那会还在世的他爹,也不是他的爷爷,而是我。 ……哈,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后期给房石阳明阐述这段过往的时候,我在聊天室打出那段字时,基本没有带一点感情。 [打工幽灵:关于我的男老板因为生娃而难产,性别女的我在陪床助产的那件事。] [打工幽灵:来,朋友,你想听吗。] [房石阳明:不要,好小众的文字www] 时光荏苒。 如今,我不需要用轮椅代步了,虎杖悠仁也从最初的哇哇大哭的婴儿,变成活蹦乱跳的幼儿园班学生。 “姐姐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虎杖悠仁怀里搂着小猫,在被我从兔子塑像上抱下来后,露出极为好奇的表情。 “塔罗牌算的。”我即答。 小小的虎杖悠仁茫然地复述了一下我的话:“塔……洛牌是什么?” 好吧,看来他的小脑瓜还没有算命占卜那一类的概念。 “这个问题不重要,你以后会知道的。”我蹲下身,拿出手帕擦擦他的脸,“倒是你,为什么爬那么高。” 虎杖悠仁乖巧地顺着我的力道蹭了蹭我手帕后的手指,确定把脸蛋都擦干净后,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露出一排白牙,“因为它看着好像下不来了,不过我最后也和它一样了。” “你就不怕摔下来吗?”我说。 “没有想过欸……我总觉得我能顺利做到。” 小猫呼噜呼噜地攀着他的一只胳膊在踩奶,尾巴反复扫来扫去,虎杖悠仁的眼神跟着它橘黄色的尾巴转,他轻轻碰了碰,又怕自己抓疼了它,完全不敢用力。 “当然,因为你的身体很壮硕,非常非常的健康,能支撑你做很多同龄人做不到的事。”我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取下他的小黄帽,开始给他摘粘在头发上的树叶,“不过,你年龄太小了,还无法判断潜在的危险。” “以后可以直接向大人求助,否则你爷爷会担心的。” 虎杖悠仁睁着圆圆的眼睛,似乎听进去了,在发间的最后一片树叶被摘除之后,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大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裕礼。” “yo…ri?” “嗯,你就那样叫吧。” 我重新把小黄帽盖在虎杖悠仁的头顶,稍微施力按了按,然后起身对他伸出手:“来,我现在把你送回家里去。” “你知道我家住哪里吗?”看起来才几个月的小橘猫蹬着腿转移到虎杖悠仁的肩上,他眨眨眼,确定小猫不会掉下去后,这才握住我的手掌。 对方的手很小,不到我手掌的一半,和三年前相比却大得多。 “对哦,关于你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我迈开腿,尽可能不让自己的步子太大,以至于让这孩子跟不上。 虎杖一家的近状从来没从羂索桌台上消失过,虽然那个人没有什么母子情怀,只是为了确保自己的计划稳定。 也是托他的福,我才能一眼认出这么久都没见的虎杖悠仁。 “那姐姐肯定也认识我爷爷啦。”虎杖悠仁睁大眼,“要不要到我家做客吗?有好吃的仙贝和茶点哦。” “你不怕我把今天的事说给他听?”我问。 虎杖悠仁显然没想到这一层,他唔了一声,说:“我会主动向爷爷认错的。” “前段时间,爷爷提过有人摔死了,让我不要爬到高处……但我违反约定了。” 我:“……” 老爷子,消息还挺灵通。 虽说出事的地点,的确和虎杖家的确在同一个区域。 正这么想着,手掌被轻轻拽了拽。 我低头看见虎杖悠仁正用一双闪闪发光的期待着我回答的眼睛,“姐姐会来吗?” “今天就不了。”我摇摇头,“还有其他人等着我。” 何况那位老爷子应该不想看见我这个人。 “…这样啊。”小家伙显而易见地蔫了下来,两条小腿踩着运动鞋发出啪叽啪叽的声音,小猫蹭蹭他的脸蛋,于是没消沉太久,他的精神又振奋起来。 “裕礼姐姐是高中生吗?”他问。 “算是吧。” 说起来高专的文凭到底有多少含金量也是未知数,我牵着他的小手走上附近的天桥阶梯,能感受到他提到这个话题情绪高涨起来,“你很期待吗?长大成为高中生?” 虎杖悠仁的身体素质果然很强,很轻松地便跟着一口气走到阶梯的最上层。他用一根食指点着鼓鼓的脸颊,仔细想了想,说:“我在太阳大班的跑得最快,这样以后能上高中吗?” “如果能一直跑得很快,那应该可以做个运动员。”我闭眼想了想,很快又睁开眼,冷酷地打碎孩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是最基本的一些文化课你还是要掌握的。” 否则买菜都算不明白价格,是会吃亏的。 虎杖悠仁:“qaq。” 被我看破心思的虎杖悠仁又蔫了,耷拉着脑袋的样子几乎和趴在他肩上的那只开始打瞌睡的小猫一模一样。 他这个年纪,低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走下天桥后,小家伙的注意力很快被一些店里播放的动画吸引,明明是每天都应该看见的场景,可路上看见的店铺装潢,还有电影的新海报都成了他眼里特别有趣的东西,时不时跑来跑去,但很省心,不会跑太远。 最后,虎杖悠仁指着一家新开的中华料理店,认认真真地问下次我有空了,他能不能用自己的零花钱请我吃饭。 “啊,这个啊——”我报以爽朗的笑容,“不可以。” 中华料理店这点我绝对不想让步。 于是虎杖悠仁继续大受打击。 但他的精力和心态都好得不像样子,后续回过劲,就又来拉着我提问题,基本把我的喜好都问了个遍。 虽然我清楚有人还在跟着我,不过这些事情透露出去倒也无所谓,而且我给出的答案非常笼统,说中华料理以外的东西都可以吃。 “口味呢?” “严格来说,偏辣一些吧。” 我顺其自然地回答。 以前身体最差的时候,我吃什么都尝不出滋味,只能往加上芥末或者辣椒之类的调味品,才稍微有点活着的实感。 “辣一点啊,我记住了。”虎杖悠仁颇有小大人样地点点头,不知什么时候还掏出纸笔。 我的目光在他充满童趣的写法上逗留了一阵,问:“你记下来准备做什么?” “以后向爷爷请教做这种口味的菜的方法!”他掷地有声地答道,握拳展示了下自己的胳膊,“这样等姐姐下次来做客就可以露一手了!” 三岁时,我还没碰过食堂里的锅碗瓢盆呢,现在的孩子就能在这个年纪搞三菜一汤了?真了不得。 “但我还没答应你下次会上门做客哦。”我拍拍小家伙粉色的发旋。 虎杖悠仁:“……啊。” 他好像才反应过来。 留着寸头的小男孩摸着自己的帽子,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气馁,他停在原地,好像在思考,思考了好一阵后,他转头看向我,说:“裕礼姐姐不想来吗?” “不是想来不想来的问题。” 我暂时松开他的手,侧身给几个购物袋的老人让开路,也跟着在步行街上停下来。 “对你来说,我只是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吧。”我说,“为什么如此期待着,想要我去你家做客呢?” 虎杖悠仁歪了下脑袋,不解地说:“因为姐姐你帮过我呀。” 我目视着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问:“就这么简单?” “嗯,还有,姐姐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虎杖悠仁小鸡啄米般点头。 第54章 ……这就有点可怕了,不要让我想起那微妙的关系。 我沉下思绪,正猜想着或许羂索对小家伙不光是进行了肉。体改造,当事人便眨着大大的金色眼睛,问:“你会来吗?” “不,暂时没有想法加一个额外行程,最近很忙。”我还是拒绝他了。 虎杖悠仁低下头去,趴在他肩头的小橘猫困惑地用爪子贴贴他的脸颊。 我以为他又在消沉了,但还说没说完,原本站在几步开外的小家伙走过来拉住我。 “那我来找裕礼姐姐玩好了。”他眼眸弯弯,用小小的肉手握住我的几根手指,力量很轻,“爷爷说,不能只是站在原地等别人来照顾我。” “裕礼姐姐没时间上门做客的话,我来主动就好了。” 我:“……” 我看着小孩子那张充满活力的笑脸,沉默片刻,最后改了口:“行了,你赢了。” “嗯?”虎杖悠仁茫然以对,他还没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反悔这个词的概念。 和我不一样,这孩子被虎杖老爷子教育得很好。 有时间找老爷子谈谈心,达成共识,也不是难事。 之后,我将虎杖悠仁一路送回家,但并没有进门。 “裕礼姐姐再见!”身穿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站在门前,举起手对我奋力挥了挥,“我随时等你来家里玩哦!” 我也摆摆手,本以为虎杖悠仁会直接推开围墙处的铁门,他想了想,又跑过来,轻轻握着小猫粉嘟嘟的爪垫,搭在我的手心里。 “一定要来哦!盖章为证!”他的嘴角勾勒出大大的、十分温暖的弧度,整洁的白牙也跟着微微露出来。 我:“……” 说真的,当年羂索改造这孩子的身体,真的是连dna都变异了吧? 第40章 交锋还差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 告别虎杖悠仁之后,差不多也到了该赴约的时间。 我不疾不徐踩着点来到约好的地点,在服务生的指引下走向定好的包间。 中途,听见了咖啡馆里放着最近的电视新闻。 “近日,杯户町、米花町及奥穗町相继发生多起银行抢劫事件,引起社会广泛关注。” “截至目前,这伙犯罪分子仍在潜逃之中,警方已全力展开追捕行动,并呼吁广大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协助警方早日将这伙犯罪分子抓获。” 我跟着服务生停下脚步,看着他拉开厚重的门扉。 然后,一张哭花了妆的女鬼脸露了出来,直接夺走了我对新闻的全部注意力。 “呜呜呜呜……” 铃木香帆在哭。 她双眼通红,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正拿着纸巾在猛擦眼泪,不过当事人的心理防线看起来已经全线崩溃, 有数道黑色的泪痕沿着脸颊往下淌过的迹象,经过她反复擦拭,看起来更怪异了。 “…请问,是我们的服务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吗?” 小心翼翼发出这样询问的人是带过我过来的男服务员。 铃木香帆抽噎了一下,因为哭得太久,只能连连摇头回答。 服务员尽可能采纳了不会太冒犯的问话方式,但我就没这个顾虑了。 我凑上去看了眼书的标题:《深度解析人心的第一步,是从自己开始》。 ——人气演员石原美的力推之作,他说这本书甚至能让人迎来新生。 ——研究了数万人的老牌心理专业教授的毕生学识,全部传授给你。 ——别人既是自己的镜子,自己也是别人的镜子。 我:“……” 我扭过头,对着服务员报以礼貌的微笑:“我想她大概没什么事,只是可能被书里的内容照镜子照破防了而已。” “啊,对了,请给我上杯橙汁。” “好的,请稍等。” 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咖啡馆服务员,对方很自然就接受了我在咖啡馆点橙汁的行为,然后拉上门退了出去。 我在卡座的另一侧坐下,顺带给合上书还在哽咽的年轻女性递上新的纸巾。 “怎么突然想看这种书了,替我做事就这么让你迷茫吗?” 铃木香帆带着鼻音回复了一个“不”字,立即打了个哭嗝,她接过我递过去的纸巾,反复擦拭,终于把脸擦干净了些,随即用低哑的声音回答道:“不是一回事。” “我只是突然很好奇,你曾经说过的那些拥有「作恶」才能的人,他们的心理究竟是怎么样的。” 我单手托着下巴,把手肘放在桌台上,好奇地问她:“你调查到这样的人了吗?” 铃木香帆:“……” 铃木香帆:“是的。” 她端起自己手边冒着冷气的冰水,喉咙咕噜噜滚动着一口气饮尽,紧接着放下空杯,从公文包里掏出厚厚的文件夹。 “你要求的事情,我这里有些成果了,虽然好像牵扯着查出了更多的东西。” 我接过她推过来的东西,开始翻查起来,“歌姬前辈除掉的那只咒灵,来源很复杂?” “与其说是复杂,不如说是意外的好查。”铃木香帆站起来,一只手撑在桌上,轻车熟路地替我翻到最重点的那几页。 “那么首先,我们从歌姬干掉的那只二级咒灵开始说起,可以吗?” 和庵歌姬出任务的那回,也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证了日本咒术界的运转模式。 歌姬前辈对我说,不要深究咒灵的源头,会让心灵崩坏的。 她的言论听上去似乎非常正确,应该是她的长辈对她进行了这样的教育——因为咒术师是人类负面情绪的清理工,所以为了保证不要被那些负面吞没,闭眼不看,充耳不闻,或许对年轻咒术师的内心是一种保护。 这显然是咒术界心照不宣的共识,庵歌姬对我说这些是出于好意。 但是,共识不等于真理。 掩耳盗铃的行为,我并不认为能一直保护着术师的心,乃至性命。 正因如此,才想要探究一二。 我思忖着前辈当时提到的每个字,对铃木香帆点点头,“请继续。” “咒灵的狩猎目标非常明确,都是四十岁上下的男性,戴眼镜,穿着整齐的西装,通常来说,这样的形象在日本一抓一大把,没法明确催化它诞生的人是谁。” “但如果把条件限制一下……”起身站着的年轻女性手指夹出一张纸,“用情人旅馆近几个月以内的入住名单座筛查,综合年龄、穿着及特征与受害者相似的人员,再结合你说咒灵提到的名字,完全符合条件的常客——” 整齐的打印纸上,有个名字被圈红了。 “田下阳介。” 我低声念出来。 这正是歌姬前辈除掉的那只二级咒灵在无意义发言中提到的关键词。 包间外此刻被敲了敲,服务员端着我的饮料走了进来,我合上文件夹,自然也没忘记自己是被跟踪的状态,虽然确认过这家咖啡馆的隔音很好,但等他走掉后,还是确定了一番待得地方没多出来什么不该多的东西。 我端着杯子抿了一口酸甜的果汁,再次重新打开资料,接着问:“涉及隐私的这些名单可不好拿,和你相熟的警察就这么大大方方给你了?” “那个人……怎么说,本身也没遵守过几次规则,说什么反正不是重要文件,不被抓到就好了。”铃木香帆忆及拿到资料的事,有点吞吞吐吐,很快还是说回了正事,“总之,还是看看这个田下阳介好了。” “我查到他在一家私立高中担任高一c班的班主任,然后……”提到这里,铃木香帆的语调沉下来,“我发现,就在两周之前,他班上的一名学生,突发坠楼死亡。” 我也随着她的话翻开新的一页资料。 丹波丘私立高等学校,这是田下阳介任职的地方。 坠楼的女生名为小森亚纪,高一,十七岁。她在学校里的成绩一般,但将棋能力很强,国中时就拿过大奖,作为特招生入校的。 两周前,正是学校决定对天台的护栏进行替换的日子。 由于校内没有监控,小森亚纪为什么会坠楼仍然是个谜。 虽然警方还没有定论,但学校内部似乎已经在当做意外解释了。现任监护人也是血缘淡薄的亲戚,没有特别的表态。 整件事看起来就要不了了之,但……结合咒术界的角度,不是名人也不是政客,能让那么多人憎恨他,并催生出攻击性极为强烈二级咒灵,田下阳介十有八九是个不干净的人。 死去的学生又是他班上的,坠楼事件很难说和他没关系。 “<a href=https:///tags_nan/xingzhen.html target=_blank >刑侦方面我不是职业的,如果追查以前发生在旅馆里的事,很难有什么结果。”铃木香帆握起拳,义正言辞地说:“不过,既然是最近的事,还被归纳进了刑事部,拿到后续的调查资料就不成问题。” 我:“……” 这个人,不知不觉就向我暴露了对方属于刑事部的情报。 第55章 那本心理学的书是白买了。 铃木香帆的调查结果算是在我心里有了大概的印象,我点了小蛋糕和黑咖啡给这位捉襟见肘,坐在咖啡馆也只喝了冰水的辅助监督,同时也向她表示了感谢。 “说起来,裕礼同学。”奶油蛋糕的香气飘满包间,铃木香帆叉起最上层的樱桃,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糊地问:“你追溯咒灵的根源——是为了挖掘什么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 我将那些文件交还给她,却不打算直接回答,只是取下自己杯子上的那片装饰用的橙子,说:“单纯有点研究兴趣而已。” “你就算不想说,也不至于用这么显而易见的假话吧。” 铃木香帆咬着勺子,表情无奈,看起来没有信我的话,我不在意,直截了当地将苦涩的外皮和酸甜的果肉放进嘴里,眼神看向与落地窗相隔的人来人往的街道。 各式各样的低级咒灵依旧攀附在视野内的每块土地,无孔不入。 我对着日本咒术界的一切都充满探究欲,无论是寻常的事物,还是不寻常的事物。 手里的透明的玻璃杯中只剩下一块未溶解的冰,我将杯身举过头顶,聚在其中,正对着蔚蓝的天色。 这片土地孕育出了羂索、天元这两尊「大佛」。 怎么叫人不心生好奇呢? 我这般想着,用勺子将杯底的冰勾出来,放进嘴里一口咬碎。 然后,酝酿着几分哀悼的情绪,把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放在桌台上。 在日本的学校里,祭奠不幸去世的同龄人,通常会选择在其课桌放一只插着花的细颈瓶,如果知道对方在何处遭遇不幸,也会在附近的街道摆上鲜花。 二十分钟后,我捧着一束白菊走到丹波丘高校外,校方在外围放了张铺着白布的长桌,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周,仍有数量不少的花,大概是学校的师生和附近的人自发用来祭奠的。 我将手中的捧花挑了个位置放好,也许是因为我这身穿着校外制服还特意跑来送花的样子太显眼了,不少放学的学生三五成群从学校里走出来,有些人朝我投来好奇的目光。 我朝他们点头示意,走上前出动向他们搭话。 有人对我摆摆手避开了,而有人回应了。 有几个少女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露迟疑地朝我搭话。 “……你好。” 为首的那位少女梳着漂亮的双麻花辫,很坦荡地对我招招手,“问一下,你和小森亚纪认识吗?” 她看了眼我身上的高专制服,斟酌了一下用词,“很少有外校的人专门赶来送花,但我好像在送别会上没见过你。” “我是她以前的国中同学,虽然不是同班的。” 我挑选了最不会出错的说辞,平静地朝她微微鞠躬,“小森同学以前帮我过一次,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很抱歉,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最近才得到消息。” “这样啊。”对方松了一口气,她放软下去的态度改变得太突然,一时听不出是失落还是庆幸,“还以为是什么可疑分子。” “明美……你还没放弃那件事啊。”旁边,正抱着虫笼的短发少女轻轻发话,“警方不都说了吗,是意外。” 被叫作明美的学生看上去并不接受这样的说法,她皱起脸,并没有冲自己的朋友发难,只是强调道:“但就是很奇怪,出事那天,我有碰见过她上楼,也提醒过她天台现在禁止学生出入,可她还是去了。” “小森她本来就比较特立独行……唉,你可别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失礼了,打扰一下。”我出声插入了这场对话,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追问道:“难道小森同学的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意外吗?” “……我不知道。” 明美闭了闭眼,抬起左手揉揉自己的眉心,却还是很认真地回答了我。 “只是感觉很奇怪,那天她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说着,她的目光移到教学的楼顶,很无力地说:“早知道会出那种事,就不该嫌麻烦不去管她了。” 我垂下眼,提出自己早该知道答案的问题。 “学校为什么没有把天台封锁起来呢?”我说,“难道小森同学捡到钥匙了?” “那倒不是。”她一脸不快,“是施工人员没有锁门。” 也许是这句话引起了什么联想,原本一言不发的另一名长发女学生也点点头,“我抱作业去办公室那时,还撞见他去老师办公室那拿钥匙,老师当时有大声地反复强调要求他锁门。” 她提到,学校不仅贴了提示,还特意锁上了通往天台的门,只把钥匙借给施工人员。事故发生前,因为正好是中午,工人暂停了施工,和朋友去附近的餐馆一起去吃午饭,结果离开时忘记锁上天台。 小森亚纪也就在那个时间来到了天台。 “如果那名修理工先生当时听了就好了,这样小森同学不会出事。” 说着,这孩子也叹了口气,“松山同学……也不会受那么大刺激。” “松山是?”我适时追问了一句。 一提起这个人,几个学生你看我,我看你,当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了。 我从这几个女孩子的沉默中察觉到了异样,却并没有觉得尴尬,而是轻声问道:“抱歉,这是个不能提的问题吗?” “唔,倒也不是。”打破沉寂气氛的,还是提起松山的长发女生,她挠了下脸颊,说:“松山,他是我们同班的同学,现在提起他的话,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太开心。” “他是小森的好朋友,两人关系非常要好。”明美说,欲言又止,“但葬礼根本没来。” “欸?是这样吗?”提起这个话题的长发女生一脸呆滞。 明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没关系,没人会要求脸盲症患者强行在葬礼上记人。” “他真的没来吗?”我眉梢微动,困惑道:“会不会只是没有看到?” “劝你不要太报希望。” 短发少女没忍住插嘴,出声辛辣评价了一番:“自己向班主任申请养的东西甩在班里不管就算了,不来葬礼这点真的让人不能忍。” “结束葬礼后,我作为班长清点了人数,还特意打了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绊住了。” “结果啊,说什么伤心到无法出门——那家伙有没有点常识,骗谁呢?什么样的好朋友就连葬礼都不会来。混账、人渣、垃圾都不如的东西!小森同学和他做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明美:“……” 明美一脸意外:“原来你一直把这种话藏在心里啊。” “别误会,我只是和小森不熟,又不是没长眼。”短发少女很快恢复到最开始的冷静,“何况现在在替松山收拾烂摊子的人是我。” “真的不是因为朴素的正义感?”明美问她。 短发少女冷哼:“我说过很多次了,没有那种东西。” 我的视线落在短发少女手里所抱着的虫笼上,虽然有在外部蒙上一层避光布,但我还是根据透露出来的部分,看到了一些绿色的毛毛虫。 “这就是松山同学留下的?”我问。 “现在已经和松山没关系了。”短发少女隔着笼子摸了摸这些小东西,声调也柔软了一些,“它们应该都会变成很漂亮的孩子。” 蝴蝶的幼虫,之前能养这样的东西,起码证明前主人是个心细的人。 “说起来,我好像一周前就看见有几个在预蛹期了。”有些天然呆的长发少女掀起避光布的一角,凑近看了看,“你把它们转移了吗?没看见在这里。” “当然。”短发少女的目光也自然落在自己怀里,“我早就把那些小心翼翼转移到其他箱子了,就因为松山那混蛋不管了,湿度不够,直接有好几只死掉了,剩下这些还没进入预蛹期的,要放到温度更合适的地方去。” 长发少女“啊”了一声,露出遗憾的表情:“毛毛虫长成蝴蝶的过程可真是困难。” 话到这里,继续问下去,大概也没意义了。 如果不是整座学校目前还处于拒绝外来人员造访的状况,我该进去看看的,我微微颔首,朝这几名学生道别,而在即将离开的时候,我察觉到有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和之前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不会收敛咒力,应该是普通人。 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的那样走开,双脚加快步伐,大约走了有五分钟左右,对方终于有了行动。 “这位同学,抱歉,打扰一下。” “嗯?” 我应了一声,跟着停下脚步,看向来人。 拦住我去路的成年男性脸型偏方,黑色的短发剃得很短,一眼看上去三十多岁,下巴附近满是没刮干净的胡茬,带着一副方形眼镜,形象看上去有些不起眼。 “是?” 我应了一声,跟着停下脚步,这人上来就先客客气气向我鞠躬示意,随即递上来一张名片。 第56章 那上面写着,潮气蓬勃侦探事务所,私家侦探,柴田八一。 他很礼貌地说:“鄙人柴田,之前见你从丹波丘高校停留,出于工作所需,想和你聊一聊。” 我接过名片,将其放进上衣口袋里,确认不会因为随意活动而弄掉后,这才重新看向眼前这位 侦探先生。 “有什么事需要找我呢?”我礼貌回话道,“您应该能看出来,我不是那个学校的学生。” “不,正是因为你穿着这身特殊的制服,我才觉得一定要向你搭话。” 名为柴田八一的侦探很是圆滑精明接过了我的话,他郑重道:“我曾在京都见过几个像你这样带着螺旋纽扣的少男少女,他们都能进入普通警方不能进的现场。” 京都,也就是京都高专那边吧。 对这个理由我并不意外,也许是期望他能说出点有意思的东西,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觉得陪他闲聊几句也不坏,于是同意了。 “那就看情况随便说两句吧。”我说,“虽然柴田先生您想知道的事,我不一定能提供。” 柴田八一摆摆手:“实不相瞒,没被直接拒绝已经预料里最好的结果了。” “看来您被拒绝过很多次呢。” 且不提侦探这个职业的特殊性会让人心生戒备,大部分的咒术师和辅助监督就算被经历事件的幸存者找到,恐怕也会出于顾虑闭口不谈。 若是能看见咒灵的人来问询也就罢了,对看不到的人来说,贸然接触只会造成祸端。 柴田八一扯起嘴角,似乎要把刚刚所提的话语坐实:“可不是嘛,你还是第一个愿意停下来与我说两句的,光是这点,就足够令人心怀感激了。” 我一本正经道:“因为我这个人脸皮薄,很难拒绝别人。” “哈哈,和你聊天真愉快。”他直笑出声,“那么,这位脸皮薄的同学,怎么称呼呢?” “叫我铃木就好。”我从善如流地把这话说出口,“虽然柴田先生您想知道的事,我不一定能提供。” “好,铃木同学。”对方很上道地翻开笔记本,用牙咬开笔盖,一副正式开始准备记录的样子,“打弯子的废话我就不说了,对你们这些孩子来说,可能直接点更好吧。” “方便的话我想知道,丹波丘高校学生坠楼那件事,有没有涉及到你们那边的世界?” 听着这番话,我歪歪脑袋:“这也太直接了。” “没办法,这是大人的经验。”他抬眼看向我,取掉笔盖,说:“铃木同学不愿意的话,拒绝也可以。” 柴田八一的确是一名很有分寸的成年人,明明自己捏着笔的手都没有放松的意思,可到这种时候,都还给足聊天对象选择的权利。 我不确定他是否和监视我的人属于同一背景,但过往的经验告诉我,把他当成怀疑对象也没什么坏处。 虽然不喜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的人,但对很有用的人,我通常也不会太苛刻,因此我也用相对认真的口吻告诉他:“很遗憾,没有关联。” 小森亚纪的坠楼无论是不是意外,都与咒灵扯不上关系。 那座学校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没有其他低级咒灵的影子,但出现的频率少得不正常,我推测总监会平日是有安排咒术师去定期进行清理的。 究竟是本地政府的政治任务,还是其他有权有势的人委托了,这就不得而知了。 得到消息的男人看起来并没有多意外,他沉吟片刻,在笔记上迅速记录了什么,随即保持着礼貌回答着:“我知道了,谢谢你,铃木同学。” “不客气,柴田先生。”我想了想,出声问道:“我可以反过来问您一个问题吗?” 柴田八一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他合上自己的记事本,思索着点了下头,“好,只要是我认为可以说,我也都会回答你。” “这可能是一个比较冒昧的问题,您不愿意的话,拒绝也可以。” 我回头眺望了一下自己之前走出来的地方,“柴田先生追查坠楼事件的真相,是因为接到了委托,还是出于私人原因在追查?” 闻言,对方微微一愣,显然也没想到我想知道的是这个,数秒后,他把笔重新挂在自己的衣领处,保持平和的表情回答道:“我应该只能回答铃木同学你一句,是私人原因。” 话题也就这样结束了。 我目视着他远去的身影,沉思数秒,随即重新拿出那张写着侦探事务所的名片。 …… …… 另一边,自称为侦探的人坐进了自己私家车里。 他流着冷汗,还是稳稳地握住方向盘,发动车辆,迅速地离开现场,直到疾驶过几条街,确定对方完全不可能跟上来后,才从包里掏出警用对讲机。 “降谷先生,与目标的初次接触成功。” 对讲机讯息传达至他上司的个人办公室中,正在伏案工作的金发青年打开频道,听到下属的汇报,抬起头。 “辛苦了,风见。”安室透少见得地用了夸赞的语气,心里却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而已。 毕竟,要证明盘星教的代行者和东京高专的咒术师是同一人。 还差一个至关重要的证据。 第41章 真相的邀请函这不仅仅是一份委托。…… 风见裕也很焦躁。 从回到侦探事务所后,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就是手捧着报纸,眼神频频瞥向固定电话,如此反复度过的。 在这段时间里,他急得抓耳挠腮,感觉到内心从未有过的煎熬,可是每次打过来的电话都不是期待的那一通。 他站起来跺着脚,却还是排除不了心底的不安,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刚接到监视命令的那几天。 那个时候…… 刚从上司手里接过目标资料的他,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在这里急得团团转。 “向异能特务科发出申请,向他们请求派遣异能力者帮助我们跟踪调查。” 当时,安室透一边整理桌上的文件,一边对他吩咐道。 风见裕也大致阅览了一下对方的生平,粗步看来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问题,他基本自己的职场经验,认真地提出自己的建议:“这孩子是东京高专的人吧,不用联系咒术总监会那边吗?” “仅仅是学生在盘星教打工这种事,总监会是不会配合我们对已经登记注册的术师展开调查的。” “更何况对方是外国人,还是可以被他们世家拉拢的孤儿,无论哪个标签都是不好动的。” 风见裕也尚且记得安室透是如何揉了揉额头,关于咒术界的事,他知道的不多,但是想必就如警视厅上层的老顽固一样。 与其期待总监会配合他们,不如去找异能特务科,虽然那边也速来瞧不上他们这些做事的普通人,但好歹也有关系好的人,定然能帮帮他们。 “好,异能特务科那边,我看了看,请一个三级就足够了吧?” “她还没有评级,但尽可能请异能特务科的人派出来的人等级高一些,把她作为二级术师来提防。” 安室透眉头轻蹙,说:“面对非自然侧的人,再谨慎些没错的。” 一级异能力者通常是应对重大事件才会出动的,仅是跟踪的话,请求二级已经是顶格了。 风见裕也向来敬重自己的上司,所以他照办了。 然而跨部门申请协助这事在本就手续繁琐,尽管他一再催促,那边的办事效率依旧还是不紧不慢,一拖再拖,最后也只愿意派一个三级。 风见裕也气得要命,奈何异能特务科给的理由也很充分。 “恕我直言,你们打算监视的对象在前段时间跟着他人出任务时被普通人刺伤,险些闹出外交事故。” “术式特别,但实际没本事的人在日本多得去了,你们公安这方的请示,明显是过于夸大她的能力了。” 负责传话的西装男哼了一声,直言不讳:“如果无法拿出更加实质的证据,想派出二级的异能力者无疑是浪费异能特务科的人力。” 这还真是有够瞧不起普通人的,就差把“你们公安连一个能被普通人伤到的小术师当重犯提防,是不是吓破胆了”这话甩脸上了。 风见裕也攥紧了拳头。 还是忍住了自己的火气。 别说他打一拳过去,对方身为异能力者可能根本不破防,就算破防了,他也会吃处分。 风见裕也自己吃处分不要紧,但连累同部门的其他同事就太没责任心了。 所以,他挽起袖子,选择端来一盘豆子,靠撒豆把对方驱赶出去了。 晦气,太晦气了。 风见裕也气呼呼地叉着腰,回头把这事一说,安室透就问他:“美佐峰也是这个意思?” 美佐峰那是和他们这边关系最好的异能特务科成员。 风见裕也当然也找过了,他苦着脸回答道:“听说在与男朋友闹分手,心情不好,休假去了,工作电话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第57章 安室透:“……” 这就是所谓的时运不济啊。 安室透无奈地揉揉眉心:“罢了,先来讨论新的方案吧。” 接受了异能特务科派来的三级异能力者,代价就是加班加点重新制定计划。 风见裕也几乎吐魂一般地交上新方案,事前准备折腾了很久,今天才正式开始跟踪调查。 他们开着面包车,始终隔着几条街的距离,保证自己不被发现。 从目标学生离开高专开始,负责跟踪的异能力者就会实时通过耳麦汇报情况,风见裕也叮嘱下属负责接应整理情报,转头便开始处理自己手上的其他工作。 目标接触了一个小朋友,看起来认识,把对方送回家了。 年轻的新人公安奋笔疾书,觉得没什么可疑之处,不过后续还是得排查这家是什么情况。 目标接触了一个年轻女性,在咖啡馆闲聊,因为跟踪的人不能闯进包间,也不能擅自去放窃听器,听不见内容。 年轻的新人公安苦思冥想,只能把这个女性也列入第二个调查对象。 目标开始移动,到了一处普通人的高校……丹波丘……等等?丹波丘?? 负责与异能力者对接的新人猛地弹坐起来。 “报告!风见警视补!目标动向不对!” “你说什么?她在问那所学校的坠楼事件的情况?” 风见裕也有些惊讶,他努力平复了自己掀起波澜的心情,请对面重新复述了一遍,最后确认了答案,他并没有听错。 那名咒术师的确是以同龄人的身份,在学生之中询问这件事。 风见裕也同样也知道那起坠楼事件的汇报。 而他的信息来源说起来还很复杂。 没想到……自己负责跟踪的目标也在打听。 风见裕也长长吐了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向上司打去电话,将来龙去脉全部汇报给安室透。 安室透刚好也返回了自己的公寓,他微微歪头把手机夹在肩膀上,麻利地换好室内鞋后,重新又把通话中的翻盖机拿在手里。 且不说,跟踪是从今天开始的,对方也绝不可能提前知道风见与这起坠楼事件受害人的联系,无法刻意营造出迎合的局面。 他一直都以跟踪的那名三级异能力者早就被发现为前提来思考的,也是一直这样去执行的。 在这种情况下,目标仍然不改变行程,也可以推断她并不在乎被发现这件事。 ……那么,要怎么做? 是要根据原本的预想,向上级申请,请示高专的出入权,继续就这样跟踪下去,让她自以为跟踪者在掌控下,然后声东击西,趁人不在的时候安置窃听,再潜伏起来,找机会将对方的手机也一并安置木马,监控起来。 还是随机应变,搞出新的方案? 安室透的思绪百般流转,他通过玄关走进大厅,然后给出指令。 “原本的计划仍然要执行。不过,要了解她为何对这件事感兴趣,需要风见你主动出面更合适。” “但……对手是咒术师,我去的话,够格吗?”如果是普通人,风见裕也倒是有足够的自信应对,可换成能力者,实在令他倍感压力。 “不要对异能力者掉以轻心,但也不需要妖魔化他们。” 安室透冷静而精准地点出风见裕也心里的担忧:“他们仍然是人。”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对每个陌生人都心存警惕,也不会暴起伤人,那对她没有好处。” 在上司的点拨下,风见裕也心间的那点不安也逐渐烟消云散,他连连称是,随后也提出自己的见解,“那么,我就用一名侦探的身份去接触她如何?” 风见裕也之所以会想到这个身份,需要从半个月前,降谷先生……不对,是安室透以崇拜者的身份接近名侦探毛利小五郎,表面上说要成为对方的弟子,成为更靠谱的侦探,实际是遵循组织命令调查到叛徒雪莉的下落。 作为公安,安室透也需要借此更早一步找到雪莉。 做戏当然是也要做全套的,尽管毛利小五郎未必会起疑,但仍然要避免暴露的可能。 由此,风见裕也挑了一套平楼,打造出了安室透能作为侦探活动的事务所。 顺便一提,钱是降谷先生垫的,但经费是从组织那边捞的。 就冲这点,风见裕也对自己上司依旧充满敬意。 想要保证事务所的真实性,风见裕也当然要以安室透侦探助手的名义在这里接单,否则一个不搞运营的事务所,就太引人注目了。 眼下来说,他最熟悉的,正是侦探这个身份。 安室透听完他的想法,觉得非常合适的,但还要有个接触理由,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一只手托着下颚,思索片刻,很快也给出相应的引导:“你不能以对非自然侧无知者的身份去接触她,但也不能表现得对那边的世界很了解的样子。” 人在面前与自己存在信息差的对象时,会下意识认为局势掌控由自己掌控的,再怎么样也会放下一部分戒备。 这是安室透以情报工作者在组织潜伏下来的一部分心得。 “表现的一知半解是最好的,让她认为你的处境是在怀疑坠楼事件的幕后真相,目的与她一致。” “了解。”风见裕也对这些细节依次牢记在心。 而就在他准备挂断通话,准备执行任务时,那头,安室透语气却放沉了下来,“风见。” “是,降谷先生?” 金发青年一人孤身坐在没开灯的客厅,他的眼眸稍微往窗外明亮的城市光景挪了下,沉默了一秒后,他启唇道:“这次接触结束后,她可能只是与你对话就离开,我们需要继续监视她,后面还得找机会弄清她的用意,以及在盘星教究竟担任什么样的位置。” “这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明知道上司看不见,风见裕也还在握着电话大力点点头。 “我意思是,可能还有另一种情况——虽然有些乐观——那就是因为这次接触,她会觉得你是一个可用之人。” “如果她向你发起委托……”安室透顿了顿,眉梢轻挑,“那丹波丘的坠楼事件,你可要要好好彻查。” 风见裕也微微一愣,随后,他反应过来,这是上司同意他将案子从刑事部那截走的意思,他眼神一亮,激动地从座位上坐起来。 “好的,明白!” 风见裕也努力压制着自己过分昂奋的情绪。 他尽可能把自己打扮的看起来更像一个侦探,非常慎重地完成了这次接触,按照上司之前的指点,然后递上自己的名片。 结果在事务所里苦等到了夜里,固定电话里的每一次铃响,都让他的希望逐渐破灭。 夜里十点。 电话再次响了起来。 “您好,这里是潮气蓬勃侦探事务所……呼,鄙人柴田八一。” 明显还些困意的男声从手机里冒出来,甚至还听得出来,靠在话筒旁的人很不客气地打了个哈欠。 正听着手机的委托人不由地皱了皱眉,她维持着表面该有的礼节,客气地开口:“打扰了,柴田侦探,我这有一件事想托您调查。” “嗯——请说吧女士。” 另一头,风见裕也麻木地问:“是对象的婚前调查?还是债务纠葛?” 尽管日本的私家侦探在法 律上也拥有与政府机关相等的调查权利,可这一职业多数的活动资金,还是情感或财务纠纷为主,因此委托人并不奇怪对方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有些头痛,还是清晰地说出来:“不,我是想委托您去一趟丹波丘高校,查清一名叫小森亚纪的学生坠楼事件的全貌,并跟踪调查两名可疑人士。” “……”对方沉默数秒,接下来的语气明显认真了起来,“女士,我能有幸知道您的姓名吗?” “我?我是铃木香帆,请称呼我为铃木就好。” “……铃木。原来如此,铃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公安一瞬间明白了。 距离公园十几公里的侦探事务所里,手捧着电话的风见裕也,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瓦数不足的白炽灯很黯淡,却足以照亮他翻到的内容。 「委托人:小森亚纪,丹波丘高校一年级学生。」 「约定时间,下午六点三十。」 见面的日期显示在两周前,刚好是坠楼事件发生的那天。 “感谢您的致电,铃木女士。”风见裕也看着那行字体,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此时话语中的郑重,“方便找个时间见一面吗?请务必让我接下这个委托。” 他再清楚不过,这不仅仅是一份委托。 亦是一张迈向真相的邀请函。 这实在是太好了。 第42章 颜色的含义他启动了机器。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说。 “呜喵呜喵~”毛发长长的柴郡猫听见了我说的话,舔着自己的爪子,裂开了嘴露出一排尖齿状的牙,“哪里奇怪了喵?爱丽丝?” 第58章 “请闭嘴,柴郡猫。”我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这世界上不会有穿王子礼服的爱丽丝。” 柴郡猫笑了一下,说:“谁又规定了爱丽丝一定要穿裙子呢?” 我:“……” 我:“你说的对。” 话是这么说,我却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 难道是因为猫在开口说话吗? 好像不是的。 猫说话是再正常不过的,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是,这种古怪的,像是被谁紧紧蒙住了心眼的感觉,令人不安。 仿佛察觉到了我的郁闷,柴郡猫对我招招手。 它说,我需要踏上旅程才能找到答案。 于是,我进入了森林,从悬崖边里捞了一只嗷嗷待哺的小老虎,小老虎被一只人类老爷爷裹着襁褓带走了。 他边走边骂:“一群疯子,你也是。你们都是想害了这孩子的邪恶之徒。” 我茫然无措,歪了歪头,又去了附近的樱花林。樱花林不知道为什么枯死了好几棵,我数了数,一共枯死了三棵。 我扭头询问剩下来的那两棵:“你们不想他们吗?” 其中一棵没有理我,可另一棵花开得特别灿烂的树回答了我。 “我很想他们。”它弯了弯身,伸出枝丫,将一朵明媚的樱花递给我,“所以我将我的花瓣变成五瓣,这样一来,就能连他们的份一起努力了。” 另一棵酷酷的樱花树摇摇身体,终于也发话了:“我也是。” 我将那朵樱花攥在手里,捧起一个支离破碎的水晶杯,用自己的血小心翼翼地修复了她。 看见这一切的豹女王轻轻笑了笑,用她的尾巴勾住了我。 在豹女王和樱花的陪伴下,我向一堆神情迷茫的人讲话,看着他们逐渐有了方向。 我和一只带着医生帽的白鸽成为了朋友,我被两只鹿托在背上走过很长的一段路,我从雪堆里捡到小小的貂…… 我经历了许多许多,最后拿到了一把闪闪发亮的圣剑,它的光芒能胜过太阳。 我握住圣剑想,柴郡猫说得没错。 这些旅行对我很有帮助,我越来越清楚自己要得是什么了。 柴郡猫在此时出现,说:“现在,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吗?” 我:“当然。” 我提着圣剑,气势汹汹地冲上魔王的地盘,一剑刺死了魔王。 柴郡猫为我叫好,直到它看见我戴上王冠。 它惊讶地蹲在我面前,说:“你在做什么?那可是魔王的遗产。” “不,我很清楚自己在什么。”我将被紫血玷污的长剑对准它,“你不知道吗?我想统治世界很久了,只有没出息的人才想当一个普通的王子啊!” 柴郡猫的眼睛竖起来,和我对峙了一两秒,不知道为什么,它不笑了,那张脸上出现了人性化的无语。 “我说杰,我觉得这家伙也该醒了吧。”它的声音也开始变了,从尖锐变得清澈透亮。 紧接着,我看见柴郡猫的身边走出来一只眼睛小小,留着奇怪单边刘海的黑色布偶熊,对方肩膀侧扛着一个大袋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算你问我,夜蛾不在,硝子也不在,出了这种事只能我们自己尝试吧。” “既然这样也叫不醒的话……”布偶熊从袋子里掏出黑漆漆的球,往地上一扔,就化作一个颜色粉嫩嫩的,浑身都是嘟着嘴唇的怪物。 “只能用点特殊手段了。”熊熊哀叹,举起右手,“希望裕礼同学能原谅我。” 柴郡猫的尾巴甩了甩,点头同意:“行了,总比她继续搞破坏好。” 我看了看柴郡猫。 我看了看布偶熊。 我看了看那只扭扭捏捏不断发出怪音的恶心物种。 我默默摘下了王冠,握住,再将它像乾坤圈一样狠狠砸向自己脑袋。 周身的世界顿时分崩离析。 我蓦然睁开眼。 有类似凝固液体的东西靠拢了过来,它失去了梦里的那层滤镜,柔软软润的身体变得无比潮湿,再凸出无数的小手掌,就这样映入眼帘。 我握拳蓄力,毫不犹豫对它挥出。 砰。 这怪物顿时飞了出去,撞在了天花板,又重重摔下来。 “哟,起床啦~”五条悟笑嘻嘻地像是没事人一样靠在墙边对我打着招呼。 守在门前的夏油杰动作极快地把快挂的咒灵收回去,也面带笑意招手问道:“裕礼同学,你还记得起来发生了什么吗?” 我:“……” 把咒灵半个身躯击穿的手感把我瞬间拉回现实。 我单手撑地坐起,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自己身处高专的杂物仓库中,这里的东西都如被风卷残云过那样散落了一地,像是被谁暴力破坏过的痕迹。 我后知后觉看向自己的手。 哦,是我干的啊。 …要问为什么会变成这种情况。 还得把时间倒回进这家仓库前。 从庵歌姬接到夜蛾正道的电话说起。 这几天夜蛾老师被上头叫过去开会了,人根本不在学校里。 歌姬前辈接到电话的那会我还不在现场,那通电话的内容似乎是请她作为前辈联合一年级的几个学生收拾收拾高专的杂物仓库,似乎仓库后续要用来摆什么大型物件。 但很不巧,冥冥为了她心爱的钱还在执行任务中,家入硝子今天也去医学校进行解剖课程练习了,高专里的学校就剩五条悟、夏油杰,还有一个我。 于是庵歌姬理所应当避开了其他两个人。 “小小体力活,我们自己就能搞定,用不着指望那两个人。”她拎着水桶,挽起袖子,戴上手套,眼睛里好像有小宇宙在燃烧。 当时,被抓包的我环顾了一下仓库,默默戴好了口罩。 高专的杂物间不知道多久没打扫过了,墙角里结满厚厚的蜘蛛网,从角落里还能翻出一些雕刻咒文用的木槌,但因为常年累月无人养护,基本一碰就尽数碎掉了。 等到时钟的指针移动到下一个刻度,整间仓库基本被清理得差不多了,歌姬前辈收到了紧急任务的通知,我便挥挥手目送她离开。 也就是在那会,无妄之灾就来了。 搬动最后一个纸箱时,我从中感受到了一点咒力反应,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它打开看了看。 “笔?” 那是一根通体黝黑的毛笔,笔杆纤细,豪毛杂乱,散发着极其微弱的咒力, 就只是随意被放在箱子的角落里,没做什么封印手段。 我双膝轻屈,弯着腰毫无防备将这支笔拎起来。 霎时,眼前的世界顿时像是电视故障那样闪现出雪花屏,飘忽不定地撕扯着我的视野,然后渐渐将一切吞没。 我的记忆也到这里中断,开始做梦。 再次醒来就是这幅光景了。 “所以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从回忆中抽离思绪,目光落在眼前两个人的身上,等待一个知情者的解释。 那只笔的危险程度应该不高。 就算高专管理混乱到能把危险品乱摆乱放,长命锁也会在触碰之前对我进行示警。 不过…… 我的视线落在脚边,许多纸箱都被撕开,暴露出其中的内容物——原本它们都该是被好好收拾起来的——完全给我添了额外的工作量。 “我之前联系过夜蛾,据他说,可能是以前的学生留下来的。” 夏油杰扶着下颚,逐字逐句转述着夜蛾正道的话,“它的名字叫做「画心鬼」,虽然名字取得很可怕,但对人体无害,只是会让咒力变色而已。” 我:“?” 我指着地上狼藉的场景,说:“你们把这叫做无害?” 你看我信吗? “术师在无防备状态下接触到它,会有排异反应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 “……排异反应?” 我微微一愣,大概想起了什么。 倚靠在墙侧的五条悟懒洋洋地摊开手,那只笔正悬空在他的手心里滴溜溜地转来转来,“因为术师的肉身本来也等同一种防御性结界,而这支笔让咒力变色的能力——”他将毛笔高高抛起,又反手接住它,慢慢补充了一句:“是需要读取中咒者的情绪才能生效的。” “看看你的手背吧,那里正闪烁着阴郁的颜色呢。” 话音未落,我顺着五条悟所指的方向,看向自己的左手,覆盖在皮肤表层的暗蓝色咒力之中,有一抹极为醒目的赤红。 它仍然是我的咒力没错,但是无论怎么调动融合,都没办法覆盖掉这异常的色泽。 想到这点,我意识到现状变得有些麻烦了。 “这种效果会维持多久?”我问出了自己当下最关心的问题。 五条悟托着下巴,眨眨眼,给出一个不太准确的数字:“看起来,大概就七十二小时?反正它的效力已经很弱啦,维持不了太久。” 第59章 这可有点不妙,我正这么想着,某位不懂人心的大少爷便完全没有顾忌地开始了猜猜乐,语气听起来像是遇见了什么感兴趣的游戏那样:“话说回来,居然是这么浓厚的红色。” 他煞有其事地击响手指,“这个颜色代表的是在不好意思吗?” 我即答:“不,很抱歉,并不是。” 语毕,某位看似很懂人心,实际也半点不懂的夏油杰,笑眯眯地提出他的个人见解:“其实也有可能是懊悔也说不定。” 我摇头:“太遗憾了,这也不是。” “生气?”五条悟又补充了一句? 我双手交错比出一个叉。 “哈?这个也不对?”依靠着墙身的五条悟微微偏过头,用不算太认真的口吻随意猜测道:“该不会说什么裕礼其实都不打算说对吧?” 我:“……” 真是可怕的直觉系。 正如无论这两个人怎么猜测,我当然都不打算给出「是」的答案。 能被他人看穿情绪,对我而言就如同蛇被拿捏住了七寸,不可能让他们猜中的。 被我默默提防上了两个档次的当事人完全没有自觉,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落在我的手背上,发出饶有兴趣的声音:“欸~颜色好像越来越红了。” 夏油杰撇头朝他多看了一眼,良心也终于在此时上线了:“可以了悟,点到为止。” 趁着这个机会,我也以身体不舒服当做借口,暂时躲去了医务室。 一来,可以避免五条悟的探究。 二来,我其实也希望着本校专业的医生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方案。 被我视作救星的家入硝子,大概在两个小时后上完解剖课回来了。 她捏着我的手反复看来看去,眉间微蹙,最后对我摇摇头:“回宿舍洗洗睡吧。” “的确是像五条说的,没什么危害,只能等它的诅咒正常消失。”她说完,起身站起来替我拿了些助眠的药,“不过,咒力的颜色变化的频率很快,你是觉得很焦躁吗?” 我略微低下头,看向正在从蓝变黄的一簇咒力,它代表我在术师的眼睛下,情绪容易变得透明。 而我还不想让它很快变得透明,于是沉默片刻,我开口道:“有一些,不多。” 得到答案的棕发少女回过头,把药放在我的手里,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别那么紧张。 “至少在我们几个的面前,你还是可以放松的吧。” 我:“……” 我忆及之前在杂物仓库的那段事,语气微妙起来:“硝子你确定吗?”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好了,现在不确定了。” 后续,为了避免庵歌姬自责,杂物仓库的事情我请夜蛾老师保密,并让它成为了一年级几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我像没事人一样迅速接受了自己中咒的事实,但心里已经做好打算尽可能减少出门的次数。 丹波丘高校的事情已经委托给最合适的人选去执行了,用不着事事都亲力亲为,这也是一种智慧,还能借此机会再探探那位乌鸦的行事作风,他想了解我的身份,我也乐意他去查,这场拉锯战大概要需要等一阵才能结束。 唯独比较麻烦的,便是有关结界术的事情。 高专当然也不负责教结界术,或者说,现在的咒术界,已经变得越来越不需要培育精通结界术的人才了。 如今的咒术黑市上,流传的那些结界术都是残本,没有人引路,基本不可能入门。 我最近刚到手了一本残书,虽然希望不大,但一番犹豫之下,我还是在自己的宿舍里,打开它阅览一二。 ……很好,完全看不懂。 字倒是每个都认识,凑在一起就非常陌生了,甚至还有意义不明的咒文,我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最后沉默地翻开桌子上的笔记本开始边看边写。 为了消化这些晦涩难懂的内容,一直到中午和家入硝子在食堂里吃饭,我都是一边咬着筷子尖,一边在脑子里默默巩固着这些知识。 今天食堂的特供菜是猪扒饭,家入硝子的视线落在我没动多少的饭碗上,还有那几片被戳得千疮百孔的肉上。 “你不饿吗?”她问。 我轻轻“啊”了一声,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还好。 但话一出口,刚刚脑子里还记得的重点突然就变得模糊不清,我蹙着眉苦思冥想了一阵,也还是想不出答案。 算了,回去再看几眼好了。 “抱歉,硝子,我突然没吃饭的心情了。”说完,我端着餐盘站起来。 家入硝子:“?” 这种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 之后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夜蛾老师不在,便有其他的代课老师过来,这次讲得是优秀一线术师的咒灵剿灭记录,代课老师讲得幽默风趣,但我全程没能笑出来,等到下课后,我立刻就开始收拾桌子。 等代课老师离开后,坐在前排的家入硝子转过身,冲我招招手,以一种慢悠悠的好奇腔调开口道:“裕礼,你和五条用游戏打赌了是吧?” 我把文具袋放进背包里,说:“的确有这回事,怎么了?” 他推荐的新游戏因为机制特殊,每天推进的时间都不能太长,今天的份我已经打过了。 硝子不知道我的具体进度,她只是指了指靠在桌子旁正在聊天的两个男生,眼神里多了几分不知从何说起的复杂,“你没听见吗?五条这家伙,已经信心满满,说等赌约结束后怎么使唤你了。” 放在以往,我大概会选择停下来,在这里说两句,没关系或者胜负还未定的话,但这次,我只是封存好自己背包上的拉链,对她点点头,“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家入硝子:“?” 五条悟:“?” 一旁,听见我这么回答的本尊转过头来,他单手撑着课桌,像是听到什么怪事那样,甚至拉下自己的墨镜来上下省视我。 夏油杰也若有所思地看过来,试探地朝我搭话道:“裕礼同学,你听见硝子说什么了吗?” “听见了,不过抱歉,今天我还有其他事,下次再聊这个话题吧。”我很是歉意地朝家入硝子鞠了一躬,提着包离开座位,准备展开今天的研究之旅。 刚冲刺了几步,我感觉连着背包和人都被一股吸力往后拽了一把,力道不到,但足以让人停下行动。 我回过头,刚刚还用了术式的五条悟与我对视,色泽幽暗的咒力自他指尖缓缓散去,他背对着敞开的窗户,右腿搭在左膝前,恣意占据着前排的半张课桌,冲我扬眉:“跑得这么快,你是已经做好输掉的准备了吗?我说你,今天一整天都——” 话没说完,夏油杰已经出手勾住他的脖子,笑眯眯地捂住他的嘴:“没什么,裕礼同学你如果有事,我们就不留你了。” 我发出短促的一声“啊”,自觉地向这几位同级生道别,“好的,明天见。” 话虽这么说,我今天也不打算离校就是了。 之前稍微精读了一遍那本结界术的书,算是终于摸透了部分咒文的意思。介于闭门造车是种不太可取的方法,我打算换个清净点的地方开始实践。 高专的后山基本就是没多少人造访的野林。 我记得夜蛾正道提过,这里曾经有一块是特意划出来作为训练场的,但已经废弃了。 对我来说,很适合单独钻研。 就像是《绿野仙踪》里踏上奇妙旅途的主人公,我提着背包,踏着沙沙作响的落叶,穿过横亘在面前的清澈溪流,然后,拾起一块圆滚滚的鹅卵石,将它投入身后。 扑通。 …… 在高专后山的溪流发出悦耳的声响的同时。 如果把镜头拉回教室里,便能看到棕色短发的少女站在讲台,完全用看渣滓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男同窗。 “我觉得她这么异常,和你们脱不开关系。” 家入硝子两指夹着点燃的香烟,浅浅放进嘴里吸了一口,问:“你和夏油当时直接拿猜她的情绪取乐了?” “对哦。”五条悟不以为然歪了歪头,“反正她当时也没说什么,那就没问题。” 面对没有同理心的同级生,家入硝子耷拉着眼帘,毫不意外:“我觉得你需要设身处地想一下。” 五条悟:“?” 五条悟左手并起的两根手指放在下颚附近,脸上浮现的神色明显在忖量什么,末了,他眨眼得出结论:“老子觉得很有趣哦。”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习以为常地发出感慨:“啊,这人没救了。” “指望悟的脑袋里存在「人受到过度关注就会紧张甚至害怕」的概念,我更觉得硝子你可以期待火星撞地球。” 夏油杰从走廊外走进来,自如地搭腔:“虽然我觉得裕礼同学应该不是那点小事就能一蹶不振的人,但她的反应的确挺奇怪。” 第60章 “她应该很讨厌能被别人窥视情绪这件事本身。”家入硝子顺手打开窗户通风,缓缓吐了口烟气。 “那大概就说得通了。”若有所思的夏油杰侧过脸,语调稍作停顿,“我刚刚看见她一个人往后山去了,虽说自述是有事,很可能是想找个地方避免和我们接触吧。” “那就得想办法了。”家入硝子弹了弹烟灰,果断宣布,“这种时候放她一个独处,心情只会越来越差。” 五条悟:“?” 终于听明白他们两个言下之意的五条悟猛地抬起头,镜架滑落到鼻梁处,很是不敢置信的“哈?”了一声。 “我说——”他眉头抽动,食指勾住墨镜,重新把它推上去,“那家伙可是能嚣张到把老子作为超越目标的人欸,弱归弱,心态可是一等一的好,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就躲在角落里去掉眼泪啊。” 夏油杰:“?” 诧异已经不足以形容夏油杰现在的反应了,就算大多时候他能接上五条悟的脑回路,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 “尽管裕礼同学哭是不会哭的,但女孩子的心思是很敏感的。” 他抱着双臂,以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对五条悟回复道:“难过的情绪或许会有吧,不安的心情被别人满不在乎地试探的话,再以无法掩饰的形式表现出来,很难想象没有。” “何况你也不是那时候觉得奇怪,才拦住裕礼同学的吗?” “的确是觉得奇怪。”五条悟将手搭在椅子上,反复晃动间,依旧选择坚持自己的观念,“不过那是两码事噢。” 一直以来,那双明亮的金色眼眸都会经常看向他,每次他也都能注意到,但唯独今天,看过来的频率直线下降了。 五条悟回想那会的场景,稍微有些不快, 不过不快也只是有一点点而已。 “行了,不管是不是,没必要说下去了。” 在男生还在滔滔不绝为无聊的真相彼此争执的时候,家入硝子已经掐灭了烟,一只手拉住左手袖口,脱掉自己制服外的白大褂,将它搭在肩上,朝两人横了一眼,“我有个想法,你们要来吗?” … … 当后山缓缓冒出黑烟的那一刻。 我放下自己的手,不再折腾这里可怜的植被了。 长着浆果的灌木与小小的矮树七零八落地躺在咒力连续轰炸出来的土坑里,留着焦黑痕迹的枯枝败叶见证了我的失败。 虽说按着书上构筑结界术的步骤来做,但没有成功也算在意料之中。 问题是这之后,该怎么做呢? 世家的资源很难到手,散落在民众里的人才也极其难寻。结界术如果行不通,就得寻找其他的方法吗? 我半跪在这处被遗忘的空地,拾起一片残破的叶子,随后垂眼看着附着在咒力上的异色不断变化,很明确地能观测到自己时而焦躁时而阴郁的情绪。 当然,我也是人,在这种时候,没有负面的情绪才是异类。 不过,真碍眼。 这对自己也完全透明才是最糟糕的事吧。 ……呼。 我在心间缓缓吐了口气,再挺直腰板,拍拍手站起来,看向天边。 是万里无云的晴空。 因为四周没有足够高的树木遮挡,光是站在这里,就能灼热的阳光从头到脚炙烤着每一个部分。 那么,接下来,仔细想想。 需要见一面诅咒师中介孔时雨吗? 借用羂索的人脉无疑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我比谁都清楚。 而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紧贴脖子的那条细细的链条开始收缩,发烫。 咒具给了危险的警示。 我:“……” 我面无表情:“好烦,总是瞻前顾后,不想思考了。” 或许是受这赤日炎炎的天气影响。 或许是受中了诅咒的后遗症。 我将手掌搭在眼前,注视着辽阔且无一丝云卷的天际,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自言自语道:“如果真的建议我另寻他路,那老天就现在下雨好了。” 话是这么说,在说出口瞬间,我的答案出现了。 不是雨。 而是一道巨大的长影,带着难以言喻的力量与速度,彷如绚烂的极光,尽情从遥远的天边俯冲过来。 那是一条龙。 对方大约有十米的长度,从头到尾被雪白的鳞片覆盖,在刺眼的温暖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龙首高昂间,它向我喷着沉重的鼻息,不过往下轻轻垂首,就刮起一阵强烈的飓风。 当即所有的燥热和烦闷,都在其中被 迅速刮走了。 我径直屏住了呼吸。 直到站在龙头的五条悟站起来冲我招招手,发现我没反应,他直接跳下来,凑到我眼前,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我的脑袋。 还是没反应。 “喂,杰,你这咒灵有问题啊。” 五条悟回过头,看向驾驭着龙形咒灵的当事人,以一种分外狐疑的口吻说:“裕礼完全傻掉了,被夺走心魄了吗?” 夏油杰:“?” 后者站起来直接微笑地握紧拳头,“虹龙没有那么花里胡哨的功能,就只是硬而已,你要不要撤下无下限过来试试?” 我聚精会神盯着眼前的咒灵,一时难得有些失语,隔了好久才回过神,看向五条悟出声道:“为什么?” “嗯?是在问为什么冲到这里来吗?” 明明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在身前的五条悟却立刻就意会了,“我们在争论裕礼有没有一个人躲在这里偷偷掉眼泪哦。”他笑着这样说,连尾音也都上扬起来,似乎真的很期待一凑过来就能看见有人在哇哇大哭的模样,抑扬顿挫的声音让他每句话几乎夹杂着能飘起的小波浪。 “结果完全没有欸~” 根本分不清这个人是遗憾还是不遗憾。 “不会哭的。”我即答。 这样的对话好像以前也曾有发生过。 喉咙上的灼热感逐渐退去了,我站在虹龙的阴影里,伸手摸了摸咒灵近在咫尺的鬃毛,说:“你们这个做派,不会以为我在情绪低落所以打算来安慰我的吧?” 虽说的确有点心烦意乱,但也没有必要夸张到这地步。 “那当然没那种打算。”五条悟冲我眨眼,往夏油杰的方向转了转,“是想着你差不多该跟着杰做做任务了,这次也是个学习的好机会。” 我:“?” 我:“夜蛾老师他知道吗?” 表面上的乖乖好学生夏油杰侧过脸想了一下,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这件事不知道也无所谓吧,反正裕礼同学好好学习的话,肯定不会被他骂的。” “好了,这两个家伙刚刚所说的话,我建议裕礼你一句都不用听。” 坐在龙背上的家入硝子终于是看不下去他们的胡说八道了,她双手插在高转制服的衣兜里,整个人站起来,一只脚居高临下地用看蝼蚁的眼神扫视了两个同级生。 她调整下自己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呼了口气,一只手比作枪支的造型,对准上方太阳,掷地有声地说:“我宣布,东京高专一年级夏季出游活动正式启动,全员必须参与,不得缺席!” “现在,开始报数!” 夏油杰眼眸弯弯,抬起一只手:“一号到齐。” “二号到齐~”五条悟吹了声口哨,尽职尽责地当起气氛组。 “很好。”家入硝子点点头,扭头看向我,随后弯下身,远远朝我伸出一只手,“你呢?” 垂在眼前的那只手看上去很纤细,不像庵歌姬或者冥冥那样有着明确的肌肉线条。 但是,覆盖其手部的咒力,却闪烁着一抹明净的金色。 我往其他两个人的方向看去。 也看见了同样,本不该夹杂在咒力之中的异色。 和我的一样。 我:“……” 我眨眨眼,几乎没有犹豫便后退两步。 然后,借着一段助跑向前跑出去。 “三号到!”我回答着。 家入硝子手臂一沉,稳稳拉住了我。 怀着一种平静,但又非常愉快的心情,我靠在虹龙的身上,在夏油杰的允许下,尽可能把龙头龙身龙须龙尾都摸了个遍。 只有这种时候,我无比遗憾咒灵无法拍照,但心里那点小小的遗憾很快在虹龙起飞时扔到九霄云外。 空气刮过耳侧,呼呼响彻。 最开始心跳有些加速,几乎到了嗓子眼的地步,但比心跳还要难以压抑的,是我现在心底想要对着越来越远的下方呐喊的冲动。 虹龙的速度很快就载我们到了市区,我往下看去,发现城市已经小得如同微缩模型,人也是蜡烛头一样,在各种通道上来去自如。 东京市区与高专的山区不同,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人满为患,我晃着双腿,俯视着下方的景象,直到被家入硝子拉扯着袖管,提示要降落了,才往里侧坐了坐。 第61章 五条悟正在头部的位置,拿龙须骚扰控制方向的夏油杰,虽然那两个人还没真正意义打起来,但是瞧着过了好几招了。 位于后方的我几乎看他们打得快起残影了,也就不再关注,我稍微想了一想,侧过头看向就在左手边的家入硝子,问:“leader,我们这次是要去哪?” “嘛,好问题。”家入硝子没有选择卖关子,欣然对我点点头,“既然都是年轻人,那肯定是要玩点刺激的啦。” 哗啦哗啦。 是金钱流动的声音。 最近似乎到了活动大酬宾的时期,各行各业都张灯结彩,就连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也一样。 银色的游戏币像是小山一样满满堆在塑料筐里,我拿起其中的几枚,塞进离我最近的街机动作游戏机里,和家入硝子各自对坐着开始pk,然后没打一会就感觉不对,探头一看,对面换了人。 一会是五条悟,一会是夏油杰,一会是家入硝子。 这仨搞单挑。 他们单挑我一个。 这种单人pk游戏搞这种车轮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尽量满足他们吧。 我沉思了一秒,默默缩回了自己的屏幕前。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就是两边互相k.o的声音,打到最后从激情互秒的局面已经感觉不到乐趣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选择双手投降,只剩下五条悟在那毫不介意地继续和我打,最后甚至还探出脑袋,兴致勃勃地问我要不要换春,那个角色玩起来更有趣。 “我刚上手的这个角色,我觉得机动性更好。”我摇摇头。 五条悟:“?” 五条悟墨镜后蓝色的眼眸眯起来:“不对,怎么看都是春更好。” “你不觉你用她的时候后摇很重还不能取消吗?”我回想了一下刚刚的对战过程,直言不讳指出他喜欢的那个角色的弊端。 五条悟咧嘴笑了:“后摇重你还被老子好几盘秒了?” 我很是好心地提醒他:“你死的次数比我多一次。” 我和五条悟彼此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互换了对方的角色,开始又一轮激情互秒。 刚刚在隔壁结束了射击项目的夏油杰过来拿了些游戏币,顺带在我们的界面上看了眼:“什么情况,之前不是喊着绝对不换的吗?” 站在旁边已经开始喝罐装咖啡的家入硝子耸耸肩:“别管,大概是在证道吧。” 最后这场pk还是因为游戏币不够,不得不去换了趟新的才停下来的。 我想着还得去看看游戏厅里的项目都长什么样子,就没有继续打下去,而是转身去了其他的地方。 以前像这种地方,我没机会和谁来过,都是略有耳闻罢了,基本在厅里都尝了次鲜后,我路过一台抓娃娃机的项目,没走几步,就被家入硝子揪着衣摆重新带回橱窗前。 她直截了当指着里面的娃娃,“我要这个,啊,歌姬前辈和冥冥前辈应该会喜欢那个。” 中所周转,娃娃机这种东西都是商家摆在明面上的骗局。 差不多花了十几个币的代价,我终于抓到她想要的所有娃娃,还额外给夜蛾老师弄了个可爱咒骸模型。 这个时候,我的掌心只剩下银亮亮的一枚游戏币了。 游戏厅里只花一个币就能玩的项目不算多,我左右环顾,目光来回逡巡,最后落在附近的自拍机上。 我不是那么喜欢拍照的人,但是唯独今天我觉得有必要记住,于是掀开外层的帘子,按照说明把币投进去。 机器咔嚓咔嚓地转动着。 我对着镜头调整了下表情,难得真心实意露出笑容。 在即将按下快门的那一瞬间,有人却突然进来了。 我:“……” 咔嚓。 于是掉出来的照片变成我看向飞起来的门帘的画面。 我拿着拍坏的照片,揪住来者的衣领,用没有波动的眼神描绘着对方的眉目,说:“打劫。” 擅自闯进来的白发少年歪了歪头,这间自拍机的空间在他这个人钻进来后变得非常狭小,仅仅是供两个人伫立,我就不得不让开脚尖,他也为了不撞到天花板,一开始就先低下头。 五条悟的视线放在我还捏在他制服衣领上的手,下颚微收,仿佛发现了有趣事物的猎手,表情里满是为了趣味而捉弄人的意图,但还是手掌一翻,把一枚温热的游戏币放进我的手里。 他似笑非笑地说:“好哦,给你。” “很好,钱货两清。”我松开他的衣角欣然点点头,把那张拍坏的照片塞给他,扭头朝门帘伸出手,打开离开这里。 左脚还没迈出去,就不出所料被拎着后领制止了。 将我拉回去的始作俑者完全没有在意这点小插曲,自说自话地问:“咦?难道你不打算叫我们一起拍吗?” “不,另一间才是多人用的。”我出声提醒他,“我原本是想先拍张单人的来着。” “现在也可以拍哦。”五条悟挑眉,随即朝我摊开手掌,又露出一枚游戏币,然后在我伸手去拿时,又刻意地把手往后一缩,让我直接扑了个空。 “差点忘了。”他漫不经心地摘掉墨镜,勾着我的肩膀一起凑到镜头前,“先拍两个人的吧。”外面有人经过,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说话的人对着我的耳侧压低了声音,“记得像刚才那样露出一个好表情噢。” 在拍摄之前,我条件反射看向他搭在我肩膀前的手。 幽幽的蓝色咒力之中,掺杂着一抹醒目的红。 五条悟的红色。 是什么情绪呢? 我没能去深想,因为五条悟很快抬起那只手,提醒我看镜头。 他启动了机器。 咔嚓。 “啊,你们俩在这里啊。” 家入硝子掀起帘子,目不转视地凑过来挽住我的胳膊,“让让,五条,你太碍事了,我也要拍。” 五条悟:“?” 五条悟:“硝子,你才是后来的吧?” 站在门外的夏油杰跟着也探进一个脑袋,“…你们非得这样吗?有更宽敞的选择吧。” 话是这么说,他却是微微笑着,跟着挤进来。 于是自拍机隔间里顿时变得像沙丁鱼罐头那样满满当当。 …… …… 那天我收获了很多照片。 我打开桌上的小台灯,回到宿舍里一张一张放进新买的相册里,昏黄的暖灯下,我看着照片里被围在中心的自己,一度觉得那张脸看起来很陌生。 …说起来,没人教过我,这种时候要怎么摆出合适的表情啊。 我这样想着,分外平静地合上它。 晚上睡觉时。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又梦见了柴郡猫。 “嗯?你收到照片啦。” “好吧好吧,对你来说,是难得的体会。” 它舔舔爪子,明亮的眼睛看得人有些发毛。 “切记~好好收藏哦~” 第43章 暴君禅院家的咒具库……你不想要吗?…… 自从东京高专一年级全体出去玩了一圈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化。 令我稍微有点意外的是,夏油杰的态度也变了。 以前他见我更多是礼貌性的打个招呼,现在基本是真心实意会和我聊聊,当我把新游戏机双手捧着递给他,说对不起还要继续霸占他的游戏机,他噗嗤一声笑了。 “没关系,最近一段时间我的精力也更多放在钻研自己术式的方面。” 大概是为了顾忌同学的心情,夏油杰虽然说自己暂时用不上,还是接过了新游戏机,说等我用完后记得来换回去。 真是宽容的人。 我不禁在心间如此感慨,然后满怀期待地问:“有空还能让我摸摸虹龙吗?” 他手指放在下巴附近,没有像以前不熟的时候那样会推脱,而是微笑道:“我是没问题,但虹龙对裕礼同学有点避之不及。” 我:“???” 夏油杰耸耸肩:“好像是因为你的喜欢让它压力有点大,这几天都有点掉鳞片了。” 我立即就失去了兴趣:“那算了,斑秃的龙我不想看,长出来再说。” 听我这么说的夏油杰露出微妙的表情,我总觉得他在替虹龙不值……嗯?变丑的咒灵还有什么价值吗?对我来说它全身上下不就是那副外貌最值钱了吧。 总而言之,虽然还是有点意见不同,但和夏油的同窗关系近了不少。 至于家入硝子…… 当我了解到策划用虹龙出游,乃至第一个拿起那支笔点在自己手上都是她的主意后,我十分郑重地宣布,硝子就是我的神。 “好了好了,搞得那么夸张。” 一如既往挂着懒散表情的家入硝子从医务室走出来,她刚刚脱掉身上的白大褂,洗手消毒放过那群可怜的小白鼠,现在正在对我招手,“去食堂吗?” “去。”我点头。 第62章 因为生源稀少,高专学校里的食堂并不是专门为了师生设立的。 反而是为了那些支撑学校的其他人员。 例如管理环境卫生的清洁员、维护修补(常常被学生打坏)损坏建筑的工人……以及,「天元」的守卫。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位于关东平原的西部,与平原接壤的山地早在千年前被开放,隐匿着「天元」的地底居所——即,薨星宫。 整座东京校也就伫立在这上面。 平时虽然很难看见他们的人影是从哪里出现的,但食堂里时不时就出现制服统一的术师就能猜测到这群人定期也会换班。 以往见到他们我也当做没看见,只是不动声色地记下。 这次也一样,我没有在意他们的存在,和硝子一起将餐盘放下后,结果转头就发现五条悟的身影。 我有点意外地看着他坐在对面的位置,尽管最近接触他的机会不多,但我也知道五条悟每次出任务回来时,手上都会提着蛋糕或者和菓子,再不然也是一些当地的特产,基本都是在外就解决了。 “呜哇,这家伙怎么来了?”家入硝子下一秒转过脸去看外面的天气,“今天该不是要下红雨了?” “你太夸张了。”我想了想,露出不赞同的表情,“应该是那种情况吧,伪装五条样貌然后入侵高专的诅咒师。” 五条悟:“?” 他一手插在制服的兜里,一手把镜架略微下拉了一截,露出古怪却不失戏谑的眼神,“老子不会在你们眼里,就是一日三餐都吃甜点的那种类型吧?” 家入硝子&我:“你不是吗?” 五条悟扬起一侧的眉头:“认真用脑袋想想挑食的人能长到老子这种身高吗?” ……结果真的是来食堂填饱肚子的? 我的视线落在他的手边,发现这个人的餐盘里没有挑什么面包蛋糕的之类的东西,而是堆起来的肉排,再搭着几个厚实的饭团,饮料的位置放着一杯精致的小布丁。 不知道什么原因,吃饭的时候,莫名其妙总能感觉到五条悟那边看过来的视线。 白发蓝眼的少年一边托着脸颊,一边看我进食,那副样子让我觉得总是揣了什么坏心,我认真思考着他会不会在吃饭的中途突然搞什么恶作剧。 结果直到吃完时,他只是把那杯布丁我的餐盘旁一放,信步走掉了。 “……”我端起那杯布丁小心看了看,再扭头看向身边家入硝子:“食堂里的布丁这么难吃吗?五条连尝都不愿意尝?” 家入硝子视若无睹地夹起一块鱼肉:“没错,超级无敌难吃的,你可以试试,不爱吃就丢掉吧。” 我眨眨眼,捧起布丁用勺子挖起来尝一尝,然后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太甜了。 有点腻。 吃饱喝足,我回到宿舍里稍微小睡了一会。 继续普通的学生日程,等一到点就爬起来上课。 下 午第一节是体术课。 上课的途中,恰好遇见冥冥回来了。 眼瞧着那位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性和硝子在训练场附近聊天,注意到我的视线后,她便远远对我招手,我便离开咒骸的纠缠,朝她跑过去。 “动作比之前干练了很多,进步很大。”她一只手撑在腰侧,评判着我之前的动作,歪头看着我问,“对了,我听硝子说,你和五条打了赌?” “是的,用游戏通关速度来比拼,大概周末就能见分晓。”我乖巧地回答,“冥冥前辈,您对游戏感兴趣吗?” “不。”冥冥端着下巴,轻雅地挑唇,“这是个赚钱的机会呢,刚好能找人下注开盘。” 我完全不怀疑冥冥的经济头脑,她只要想,上到校长,下到食堂掌勺的大爷,大概都能被她拉进来压输赢,不过在那之前大概率就会被夜蛾老师制裁。 找人开盘应该只是开玩笑而已。 所以我做出小海豹式鼓掌,随后问:“说起来,冥冥前辈为什么这么喜欢钱?” “因为有想达成的目标哦。”她眯着眼,“当然,它能带来很多很多的好处,也是一个原因。” “比如买东西不用看价格表?”我说。 “那种行为叫挥霍,为了挥霍而挣钱的行为,只会让自己变成金钱的奴隶罢了。” 冥冥靠过来用一只手掐住我脸颊边的软肉,稍微搓了搓,又笑着说:“你也要记住这点哦。” “好的。”我点点头。 对我来说,钱是工具,也是沟通的桥梁。 它可以被用来购买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等上完课后,我啪嗒啪嗒敲着手机,朝某个号码发送消息,随即离开了学校。 这次,和往日不同。 我没有无视勤勉的跟踪者,而是直接选择甩掉了对方。 那位波本先生应该早就理解了,跟踪我的效果还不如那位侦探先生大大方方过来打招呼,但他依旧继续采用跟踪模式,大概还有别的企图。 虽然我也打算老老实实配合他一段时间,不过这次不行。 如果他的人这次还跟着,毫无疑问是要送命的。 闹到那种地步,也别说各取所需地合作了,结仇都是麻烦的。 所以在确定把人甩掉后,我思索了接下来的行程,在摇晃的风铃中跑了一趟甜品店,然后拎着这盒蛋糕,搭乘着电车去了东京的郊区。 我的目的地是一处人迹罕至的公园,因为老龄化的缘故,这周边的最后一位住户在几年前已经没了,就连公园里的喷泉都干涸了,无人打量,树丛也野蛮生长着,非常杂乱。 我用手帕擦拭掉掉漆长椅上的灰尘,随即坐下,开始等人。 十分钟过去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 我面无表情地打开手机,拨号,然后听见铃声在背后响起。 “啊,抱歉抱歉,睡过头了。” 伴随着叮铃铃的铃响,身穿休闲短衫,搭着阔腿白裤的黑色短发男性踩着咔嚓咔嚓作响的树木,一手拎着作为刺耳声源的手机,一手掩着因为哈欠而长大的嘴。 他肩膀宽厚,起伏有致的胸膛在绷紧衣料下显得分外饱满,对方略有些困乏地抓了抓头发,神情闲散,看似普通,但我见过他犹如豹子一般狩猎收割过术师性命的样子。 “你还是半点没长高啊,小不点雇主。”他的步子很宽,很快就走到我面前,以微妙的眼神打量着我,“怎么这次不用中介找我,直接私下联系我了?” “好久不见,伏黑甚尔先生。”我果断切换成待客模式微笑着说,“基于你的迟到行为,我决定把原本的赏金扣除百分之二十。” 伏黑甚尔“哦”了一声,转身就走,“那这次的活我就没兴趣了,钱太少不干。” “最近听说赌马比赛又要开始新的一季度了,伏黑先生你感兴趣吗?” 伏黑甚尔:“……” 这个嗜赌如命的家伙啧了一声,又扭头回来了。 “说吧,你想干掉谁?”他冲我咧了下嘴角,“看在老主顾的份上,可以给你打个八折。” “我不是找你杀人的。”我说。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把胳膊搭在长椅的靠座上,绕过来后整个人坐下,直言道:“我只会杀人,你可不要说你不清楚。” “你曾经也替我去找过东西,不是吗?” 我想起了他在羂索待产期满世界飞来飞去,每个东西都完完整整送到了我的手里,办事效率也不错。 “那个时候我前妻还在,是特殊情况。”一提起这件事,伏黑甚尔的脸上表情就冷淡下来。 他的口吻有一瞬间的低沉,不过没维持太久,转而抱着手臂断言:“现在看来还是杀人的活更有赚头,也不麻烦。” 我听见「前妻」这个关键词,微微侧过脸,“那请先听我说完,再拒绝也不迟。” “行,你说。”他咧嘴。 “伏黑先生最近和孔时雨的联系多吗?” “我和他的联系?” 伏黑甚尔嗤笑一声,对我摆摆手,“那家伙有段时间没来电话了,都是我自己去悬赏榜找的业务。” 我:“?” 就算羂索暂时没有动他这把刀的必要,孔时雨那家伙会放过这么好用的人? 我摸着下巴努力回想了一下,隐约从几个月前久远的回忆里扒出——孔时雨向我提过他好像因为一点小事惹怒伏黑甚尔了,直接被拉黑手机号了,换号也照样被拉黑——当时为了避嫌,我只是说我也没有那家伙的联系方式,让他对有能力的人宽容点,就等人消气了再说。 我:“……” 我:“你——不会那次把他拖进黑名单后,现在都没放出来吧。” 伏黑甚尔沉默了。 伏黑甚尔低头开始折腾手机。 “原来不是故意不给我派活了啊。”他恍然大悟。 第63章 我:“……” 好了,我已经在开始同情孔时雨了。 可惜不能让他知道我帮他解决了这个莫名其妙的bug,否则他高低得欠我个人情。 “正好,伏黑先生主动打电话过去,他应该会很高兴。” “所以你要委托我做的事情和他有关?” 伏黑甚尔操作着手机,慢悠悠地问:“他怎么得罪你了?” 我看着他的手上的动作,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是在冒险,却还是尽可能以轻快的口吻说:“恰恰相反,是我在打他的主意。伏黑先生在他身边干活的时候,我希望你帮留意有没有擅长结界术的诅咒师。” “结界术?你确定要在我面前说这个?”把孔时雨从黑名单里解放后,伏黑甚尔将手机放回兜里,朝我摊开一只手,无谓地拖长声音,“我怎么可能判断得出来对方用了什么啊?” “这种事情上请您就不要妄自菲薄了。”我挑挑眉。 我在刚满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伏黑甚尔了,那个时候他还姓禅院。 他在面对替羂索来验收任务结果的我,选择把刀搭在肩上,说着“这不是个小不点吗”“你也是术师?”这种完全不尊敬人的话,然后啼笑皆非地问我,知不知道笼罩着日本的那些令人不舒服的东西是什么。 我忘记当时有没有回答他了。 但是现在…… “真正的普通人不会感觉到「天元」结界的存在的。”我说。 倚靠着椅背的黑发男人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锐利的三角眼斜睨过来,“那种东西你现在不也是应该会用吗?也别对我说不会。” “的确不会,或者说,身处正规的咒术界体系中,就没办法真正学会。” 在更久远的岁月中,天元自愿选择以此身不能移动的代价,终身定居在薨星宫,换取能对整个日本境内的加持,最大程度地推动了结界术的便利化。 那便是现在咒术界使用的「帐」。 用计算机的运行来做比喻,帐的口诀和手印就是固定好的编程命令,只要发出,就等同是向天元这块主脑发送请求信号,基本不需要花多少咒力,就能成功。 一旦接受到信号,天元就会在发出的地理位置,构建出相应的结界。 守护咒术界的各方据点的结界也是如此。 看似便利,但这些结界的主导者,仍然是天元。 虽然不知道天元是怎么做到 的,但祂的确可以对自己结界里的事情全知,或者说,不像普通的结界术使用者,祂制作的结界会为祂收集信息,像是一个忠实的监控记录仪,把结界里发生的一切收纳进天元的记忆体中。 这也同样意味着,如果做出什么敏感的事,让天元发现了,祂就会开始调用记忆体中与之相关的过往记录。 那时候,就是gameover了。 “依次解释很麻烦,但总归,我希望伏黑先生帮我留意为孔时雨干活的那些人——”我收拢五指,语气稍微顿了顿,重新直视着他的脸,说:“如果有诅咒师能制造出和我们头顶上完全不同的结界。请低调地把人活捉回到我面前,受点小伤也可以,但是一定要保障他的思维清晰,四肢完整。” 闻言,这位强壮精干的杀手闷笑一声,我并不意外这家伙会是这种反应,他双手放在膝盖,撑身坐起来,“你可真是贪心啊,小不点,之前谈的那点价格还想买到这种服务?不觉得完全不够吗?” 早知道绕开孔时雨,联系伏黑甚尔也不会这么顺利达成和解。 我理解他想要从我这里大敲一笔的心思,但不打算就这么顺从,像这种花钱如流水的人,越是让他以为抓到把柄,我的主动权就越弱,所以我没有松口的意思,只是当着他的面,再次重申道:“我觉得我之前给你报价很合适,伏黑先生。” “合适?真好笑?”伏黑甚尔随意地转过来,深色的眼瞳盯着我。 “这种事没有暴露还好,一旦被孔时雨那家伙发现,你倒是好,脑袋一掉,死得很痛快。我作为一把指哪里打哪里的「刀」,突然被用的人意识到这把刀随时会反过来捅自己一下,赚不到钱,你知道这是多严重的问题吗?” “那个时候你想用什么东西来赔偿我的职业生涯,靠骨灰制作成钻石吗?还是把尸体变成别人的玩具?”狡诈而无情的杀手越说越夸张,看向我的眼神也愈加冷淡,“或者说——我现在捅到孔时雨那里,让他联系你的老板,把你直接变成讨人喜欢的赏金算了。” 我不为所动地说着,把手边的蛋糕往长椅的角落里放了放,冷静地注视这个说起话来浑身氛围松懈,看似提不起劲的男人,再逐字逐句地开口:“他们给你的钱大概不会能支撑你挥霍两个星期。” “两个星期足够了,说明你还是有点价值。”伏黑甚尔重新拿出手机,恶意地在我面前晃晃,“比起冒那种职业生涯都葬送的风险,这样不是更好吗?” “第一,出卖我,你不会有多轻松,也会背负相应的风险。”我将双手叠在膝盖前,不温不火地提醒他,“我不会死,虽然可能会在日本直接消失个几年,当后续等我回来,你不会想知道你和你的宝贝儿子遭遇什么样的报复。禅院家也护不住他——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个子不高,胆子倒是肥了,吓唬我?” 伏黑甚尔的语气看似没有任何变化,按在键盘上的拇指却暂时停下。 “敢上门寻仇的那些人,你想不想知道他们的尸体都被丢掉哪里喂鸟了?” “那种事我没有确认的必要,伏黑先生。” 我慢条斯理地拍平裙子上褶皱,再站起身来,用毫无起伏的声音继续道:“我在这里能向你说清的第二件事,是你把我交出去,才会错过捞大钱的机会。” “你无论是平台上靠自己找活做,还是依靠黑市的中介接活,你总是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会把钱花完,不是吗?” 他带疤的嘴角扬起来,冷笑,“嚯?这第二件事该不会是要开始劝我节俭吧?” “这笑话真好笑,伏黑先生你的脑子里居然有这两个字的概念,就更好笑了。”我竖起大拇指。 “你爱笑就笑吧,自尊这种东西对我一文不值了。”他扩大笑容。 伏黑甚尔的话音刚落,我便放下手,慢慢收敛面部的表情,“真的吗?” “仅从我个人的见解来看,你说的这句话完全没什么可信度。” 他横眉看着我。 我平静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小不点。”伏黑甚尔问。 心底的警报一瞬间拉到了最高。 脖颈的皮肤也因为咒具反反复复的效果开始灼痛,却阻止不了我开口。 “我听说过禅院家向来贯彻非术师者非人1的原则——就算是伏黑先生这样的能人,也因此被视作无能的废物。” “您费尽心思从禅院家里离开,这几年都过着任务想接就接,想玩就玩的日子,看似自由畅快,而在您的前妻离世后,你终于认为任何人都无法再左右你的行径,并觉得自己和以前再无关系,所以才入赘丢掉那个姓氏。” 每吐出一个字,喉咙间的束缚感就更强。 我不为所动,仍在继续。 “你认为「禅院甚尔」死了,已经随着你深爱的那个女人消失的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的仅仅是会呼吸空壳,自然没什么自尊可言……真好笑。” 上空的云层恰好在此时遮蔽了太阳,将阴霾撒在这处郊区,盖过了枯竭的喷泉,也盖过我的身影,我眨了眨眼,毫不避讳地直视对方逐渐阴沉的脸庞。 “「禅院甚尔」明明还活着,还在我面前守着禅院家的理念,还在这里说自己是一把任人驱使的刀——咳哈。” 喉咙,被握住了。 我的防备似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的速度比想象中更快,亦如雷霆骤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甩头顺步,张开的五指便逼至身前,扼住了我的要害。 我呼吸紧促,当即便品尝到了自己嘴里的腥甜的血味,只能双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臂,平日那么容易能获得的氧气,现在仿佛吸一口都无比困难。 纵使有咒力防护,这家伙的力道也太惊人了,喉管仿佛要碎掉了。 说什么自尊这种东西一文不值了。 哈。 这家伙,根本就是自尊心超强啊。 我几乎想要笑,最后却只能用力地挤出声音:“怎么……「禅院先生」,呃,你不就是在这样…做吗?” 把自己视作物品,把自己视作非人。 他身上属于禅院家的烙印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单手拿捏我脖子的术师杀手眼底堆积齐层层的阴霾,极为冰冷而危险的气势从他身上爆发出来。 “我之前说错了,你这小崽子不仅胆肥了,连脑子也坏掉了。”沉着声音对我说话的黑发男人收紧烙铁般的五指,“看在你照顾我不少生意的情分上,给你个机会,讲讲看,你提的这些事,和我捞大钱的机会有什么关系?” 第64章 “禅院家的……” “说清楚点,听不见。” 话是这么说,他掐的反而更狠了,虽然有刻意留我一口气,但这情况根本就是故意不让我说话。 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也说不定。 明明是这么危急的场景,我的头脑却飞速转动起来,预演着接下来每一招每一式。 失败。 失败。 失败。 …… 啧……不愧是被称作天与暴君的杀手。 棘手。 我垂下眼,咒具发动,几根承影刺从他的头顶、腰侧、面前陆续浮现。 伏黑甚尔的反应速度几乎与术式发动的时间相差不远,歪头躲过向头颅而来的三把。另一只胳膊一抬一撞,两把尖锐的利器只堪堪在他的皮肤表层划出血痕,就撞在地上。 也就趁着他应对的时间,我抿住嘴唇,忍耐窒息感带来的视线发暗,指尖一勾。 噗嗤。 多方牵制攻击的结果,终于让我找准时机,把一根承影刺精准刺进他的手臂内侧。 以前和家入硝子练习时,她可是好好教我的。 麻筋的位置,一旦被攻击,身体再怎么强壮,都会做出反应。 “嘁。”伏黑甚尔果然五指一松。 得到解放的我往后退了几步,大口贪婪呼吸起来。 但是,危机还没解除。 他完全没有停顿一脚向我踹来,将我击退数米后,又行云流水般抽出刀朝我的脖子划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嗓子终于恢复了功能。 “我说咳……禅院家的咒具库……你不想要吗?” 雪亮的刀刃停在颈边。 杀手锐利的目光扫荡过来。 第44章 蛋糕与电视剧与糖果糖果在口齿间肆无…… 赌对了。 几束阳 光穿破云层,落在地表,洒在伏黑甚尔的肩头,似乎也一并消弭了其身上的杀意,他保持着将弯刀架在我脖子上的动作,黝黑的眼瞳装着我的人影。 “你是想说,你能把那么大的财富给我?”他问。 我押着胸口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说:“也只有我能给你。” 他眯着眼,“就凭你个小丫头?” “就凭我身处咒术界,我能断定禅院家现在已经处于在衰败之中。” 喉咙还残留着被他施力握住,火烧火燎一样的疼,但是这点代价已经比我最开始预想的好太多了,我调整了一下,无视疼痛的回馈,继续说下去。 “他们四周拉拢有才能的术师,也购买幼年的觉醒术式的孩子。” “看似术师团队无比庞大,但因为对外姓的排斥和内部的权利斗争,至今也只有三名一级,五名两级,年轻一代的只有禅院直哉踏入了二级术师的门槛,其他都是三级或四级。” 我冷静向他说着自己的分析,又不紧不慢补充了一句,“再则,十种影法术已经多年未在禅院家诞生过了,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伏黑先生。”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哈。” 他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声,握着刀的手腕微微一偏,向下施力,我不躲不闪,直接看着他削掉我鬓边的碎发。 伏黑甚尔把武器收回腰侧的刀鞘里,收回那身吓人的气势,肌肉也松弛了下来,没有感情的眼神盯着我,问:“说白了,你这小不点还是打算拿口头支票来雇佣我?” “并不是只有支票,请把这次的委托费当做定金吧。”我礼貌地向他微微欠身,“只是后续的尾款,要拿给你的时间会长一点。” “说得那么好听,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黑发的男人一手用冷淡的语气反唇相讥,“这么大的馅饼吊在我面前,不是也打算让我去对付禅院家。” “不,我没有那么想。”我摇摇头,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既然答应了这是要给伏黑先生的尾款,那就是当然完完整整由我去做,再把它交给你。” “而且,我和禅院家的人不一样。” 眼瞧着伏黑甚尔的手臂有蜿蜒的血色即将滴下来,我将肩上的背包转移到身前,从里面掏出一卷绷带和一瓶酒精,递到他眼前,说:“我不会把自己认定的合作伙伴当刀子用。” “我相信你的夫人也不希望如此。” “……” 伏黑甚尔面无表情地审视我,半响,抬手将东西拿过去,“医药品都给我准备好了,小崽子,你想捅我那一下多久了?” “不,这实际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我挠挠脸颊,哑着嗓子十分诚恳地说:“请用完后还给我,我还需要给自己的脖子处理。” 伏黑甚尔:“……” 从谈话到交战的过程大概只有十几分钟,然后体感上很漫长。 伏黑甚尔把伤口处理好后,把绷带和酒精又扔给我,“说得很美好,但是这种听了就让人想笑的空头支票,谁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实现。” 他手掌一摊,无赖一样地说:“把这次的定金给我,还有赌马比赛的策略分析记得发过来。” 这应该就是答应委托的意思了。 “咒具库呢?” “就像你说的那样,我就等你把它双手奉上来吧。” 伏黑甚尔挤出满是恶意的笑容,“我会给你几个月的时间,如果搞不定,我就杀了你,那么大胆地挑衅我,你总得付出些什么代价,不是吗?” “没问题。”我递上装着钱的信封,郑重点头。 这个人拿走了我提前准备好的定金,转身就走,然后经过长椅前顺手带走了我放在那里的小蛋糕……哎哎哎哎你给我放下?? “伏黑先生,那是我买的限量款蛋糕。”我快步拦住他的去路,指了指被顺手牵羊的盒子。 当事人完全没有做小偷的自觉,对着我冒了个问号,“不是要给我儿子带的?” 我:“……” 我善意提醒他:“我见都没见过他,这是要带给其他小朋友的。” 伏黑甚尔:“哦,无所谓,他不挑食。” 我:“……” 这家伙是只听得进去自己想听的话是吧。 这种低级的争执维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我思索了一下,果断选择放弃,看着这个又高又壮的术师杀手拎着包装粉粉嫩嫩的蛋糕盒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撕开绷带,将酒精喷撒在伤口处,趁着强烈的刺痛还没消失之际,慢慢一圈一圈给自己缠上绷带,然后系上一个简单的结。 “算了,换个伴手礼吧。” 想到被拿走的小蛋糕,我这么安慰着自己,之后搭上了电车,离开郊区。 下车途中我买了鲷鱼烧,又去挑了几盒名贵的茶叶,确认一切准备妥当后,才走到挂着「虎杖」名牌的平房前,小心地按响了门铃。 叮咚叮咚。 几秒后,有人拖着室内鞋,步伐缓慢地走到玄关处,然后那扇门打开,露出一张上年纪却非常严肃的脸。 或许是没带老花镜的缘故,老人虚着双眼,我正想说什么—— 砰。 他把门关上了。 我:“……” 很好,是预料之中的反应。 我非常有耐心地继续按门铃,等了一阵,里面的老人再次打开门,他佝偻着背,这次戴上了老花镜。 “你进来,这样下去就成扰民了。”他说。 “好的,打扰了,倭助爷爷。”我拎着热气腾腾的袋子走进门,跟着这个人——虎杖悠仁的爷爷,虎杖倭助走进玄关。 令我受宠若惊的是,居然还给我上了茶水。 “悠仁还在幼儿园,你来得不巧。”虎杖倭助捧着茶杯,跪在坐垫上,没有我想象中的嫌恶和仇恨,只是一种千帆过尽的平淡,“如果有什么事,就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吧,让那孩子耳根清净点。” “……” 不愧是活了大半辈子的长辈,说话的方式很有技巧,纵使这次来的人不是我,而是羂索本尊,他也能聊上一二吧。 “您误会了,我这次就是来找您的。”我说,“三年不见,您精神看着不错。” “对我这种半截入土的人,说什么精神不错。”他喝了口茶,“找我做什么。” “我不是带着什么别的目的来,这点请您安心。”我把随身携带的伴手礼放在桌上,轻轻推向对方,“悠仁那孩子邀请我上门做客,所以按照礼节,我想向您提前打个招呼。” “你若是带着目的来,我也做不了什么。” 虎杖倭助这么说着,把礼物收过去,他看了眼我缠着绷带的脖子,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羊羹,还在上面放了一个带旗帜的小叉子。 “吃吧,如果不嫌无聊,就陪我这老头子坐会。” 我:“……” 他比我想象中从容太多了,儿媳和儿子都接连遭遇毒手,真的对我这个跟随在附近的下属没有半点恨意吗? 第65章 我这样心想着,拿起叉子,叉起一块羊羹,顺其自然地放进嘴里。 …很柔软,需要吞咽的嗓子也没有多疼。 虎杖倭助打开电视,屏幕里播放着最新的电视节目,老人不声不响把音量调到最大声,像是没我这个人存在一样,客厅里充斥着格外抒情的音乐。 沉默的氛围在电视声音的填充下显得不是那么尴尬。 我托着腮帮,跟着一起看电视。 剧情刚开幕,暂时还没什么亮点,但虎杖倭助却是看得目不转睛。瞧着他的背影,我恍惚想起,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有过这么一段和谁一起看电视的时光。 ……啊,想起来了,是刚被养母收养的那一周。 因为是全然不了解的新环境,那个时候的我选择了少开口,多做事,先乖乖接过了家务的职责,因为还不到上学的年龄,其他时间我不是在家里翻阅课外书,就是看电视节目。 养母那个时候也是不怎么和我讲话。 但每次当我坐在电视前,拿起遥控板的时候,她就会从自己的私人工作室里出来,跟 我一起看,然后凑过来说话。 刑侦电视剧场合,有受害者出现了。 她会伸出手指着屏幕里的某个演员,说:“你知道吗?凶手是这个人。” 我:“?” 被剧透崩一脸的我进行了一次深呼吸,干脆利落换了节目,看起爱情剧。 紧接着,她把一盘剥好的坚果递到我的手边,看了眼屏幕又说:“何这种男人假正经,不是正道,你以后长大了不能找这种帮你大度的人。” 我:“……” 我右手捏紧遥控板,瞪了她一眼,她眼神不知微何亮了亮。 我继续切频道。 这次是动画片。 我想看这次她总说不出什么了吧,结果甚至什么还没发生,仅仅是几个片段和镜头的叙事。 她便平白直述地开口道:“白猫班长会死。” 我:“……” 我终于忍不住她这种破坏他人观影的行为,表情一板,本来想声色俱厉地进行控诉,但没什么力气,最后也只是气若游丝地挤出几个字:“……我讨厌你。” 养母微微一愣,困惑地歪歪头,重点却落在别处。 她问,为什么我的声音这么虚弱。 我幽幽出声:“……不是你让我吃了连续一周的泡面吗?” 养母:“……” 她挠挠脸颊:“你不喜欢泡面吗?” 我:“?” 你原来不是故意只让我吃泡面的吗? 那会,在我脑子里围观了全程的欺诈系统乐了。 欺诈系统:【你们长嘴是干什么的,纯干饭吗?】 我摸着自己开始发烫的脑袋:【……你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装乖了。】 说完,我两眼一闭,栽在了地上。 后续大惊失色的养母叫来了救护车,医生是我认识的那个,因为我曾经住在icu时就是他抢救的,一听我整整一周只吃了泡面过活,差点就报警了。 经过那一茬,我才明白,这个看似精明的短发女人是一个非常迟钝的人。 纵使她有一双精巧的手,能在工作室里做出各种惊奇的东西,可如果没人说出来,她就不会知道,我其实讨厌有人剧透我的观影体验,更不会知道像我那个年纪的小孩,只吃泡面是扛不住的。 打那以后,厨房的大权我掌握了,我选择了放过她,也选择放过自己。而在我看电视剧的时候,她仍然还是会凑过来,用胳膊轻轻搂住我,一言不发地陪着,直到我主动开口,她才会谈论剧情。 而在那窄小的屏幕中,黑猫当上的警长,影视里飞来飞去的小子,英明神武的包天,这些构成了我那几年还算愉快的时光。 无论是动画还是影视,那些正派人物之类的角色,在年幼的我看来,他们不知疲惫,永远意气风发,坚守正义。 而当年那个趴在桌边,津津有味看着他们长大的小孩子,却已经彻底失去了良知的「大人」。 …… 我放下带旗帜的小叉子。 不知不觉,手里的羊羹吃完了,空空的盘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剩下。 电视里恰好也播起了广告,我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也不打算逗留了,起身向老爷子出声道别。 虎杖倭助起初没有回应。 但他的声音很快在我走到玄关处时,从身后飘过来。 “悠仁的放学时间是四点,有机会的话,你再过来吧。” 我:“……” 我:“您不恨我吗?” 电视声消失了,我换上自己的鞋子,虽然看不见客厅的景象,却仍然能想象出来他是怎么拿着遥控机关闭节目,对我说出后续这些话的。 “去憎恨一把刀没有意义。”老爷子的声音平静无波,“而且,那孩子天生就有着不同寻常的地方,我注定无法引导他。” 换句话说,他希望我引导虎杖悠仁吗? 我沉默片刻,用左手握住门把。 “我不是一个适合引导小朋友的人,倭助爷爷。” 不过…… “如果您不嫌弃,等他上高中后,让他去东京高专吧。” 像是要响应我的话语,门扉打开,有敞亮的光从外面笼罩进来,我踏出门外,回头对着门里再留下了一句,“等他长到有我这么大的时候,那里应该是最适合的环境。” 羂索费那么大力气制造出来的孩子,不可能半点咒术天份都没有。 虽然东京校和总监会的关系比较一言难尽,但正因为如此,能更好的指导他前进的方向。 至于天元—— 几十分钟后,我提着背包,站在电车内,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光影,心想,或许那个时候祂应该不复存在了。 “那个,我说……你。”电车的一侧,坐在门边的中年女性带着关怀的眼神,朝我小声搭话,“遇见什么可怕的事了吗?”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后知后觉发现绷带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露出皮肤下一片骇人的青紫色……嗯,伤成这个地步,普通的说法大概硝子他们不会信吧,得想点办法处理一下了。 “没关系,谢谢您的关心,只是运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我微笑地对女性点点头,指尖轻轻一弹,咒力便消除掉她肩膀处的小咒灵。 跟着人流下车之际,我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找架计程车返校,而是沉思片刻,去了一趟服装店。 “咦?你去购物了?” “没错,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很喜欢的几套,这个风格感觉很适合我。” 回到学校里的第一件事,我便特意穿着新裙子去同窗的眼前晃了一圈,连同缠在脖子上的丝巾都一同大大方方给她看。 棕色短发的少女显然没有察觉到异样,她非常欣赏地竖起大拇指,说着让我下次带她一起。 “说起来,裕礼,你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怪,遇见什么事了吗?” “怎么说呢——”我摸着下巴,叹了口气,“在外面吃饭时,被鱼刺划到嗓子了,它的刺真得好多啊。” 家入硝子“啊”了一声,露出过来人的眼神。 她向我分享了一波小时候吃鱼卡住,再不得不去医院解决的经历,最后用同情的口吻问我要不要治疗。 理所当然,我顺从了她的好意,甚至主动牵起她的手放在纱巾外侧往上一些的部分,家入硝子发动反转术式,我听见她吐槽道“消耗的能量这么多”“你到底吞了多大的鱼刺啊”,然后那些伤口曾经存在的证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上,照例是冥冥的体术加训课。 今天结束得比往常要早一些,因为冥冥很快又要去做外派任务了,需要一些时间收拾行李,她很大度地对我表示,今晚不收补习费,但是告诉我要勤加练习。 在她离开后,我围着操场继续加训跑圈,跑到汗如雨下,最终停下。 我撑着膝盖微微喘气,脑子里浮现的却是几小时前喉咙被人轻而易举掐住的画面。 伏黑甚尔那家伙……如果拥有那样的能力都还是把自己当做普通人,像我这种有术式却差点被他杀了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我抽出承影刺,用食指与拇指抚摩着它呈流线般的冰冷身躯,发动术式。 将注入过咒力的咒具从一个地方转移至另一个地方,这很简单,不需要任何难度,闭着眼似乎怎么做都能成功,能看见的走向只有一种。 若是想象着眼前出现一个会规律移动的靶子,用咒具碰到靶子的身体,对现在的我来说也轻轻松松。 好的,把情况继续升级。 继续想象,对手是伏黑甚尔本人。 银色的利器在我手中转动,消失,又迅速浮现,它虽然因为术式的施加看着神出鬼没,但其速度与力道的上限仍然受制我的腕力和能发挥的速度。 我身上的束缚还没办法一次性全部解除,一旦面对防御型的敌人或者身法和力气都远超过我的强者,弊端就会暴露出来——自身的实力不够击败对方,无论怎么样调整「未来」覆盖现实,也不过是加速自己的败局——因为能预见的未来里根本没有成功的画面。 第66章 如果伏黑甚尔当时执意把刀对着我砍下来,我就算预见了,也需要自己的身体素质足够,才能实现拦下对方的攻击。 不管 是哪一样短时间里要提升都很难……那如果换个思路去考虑呢。 深夜了,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围绕在操场旁边的灯一排一排的亮起来。 眼前的咒具也在微微发亮,跟随着术式的控制重新出现在身侧,我正想伸手握住,它却突然像是失去了控制,斜飞向身后的方向,我扭过看过去,然后看见在观众席上的五条悟的手握住了那根细长的铁锥。 实际,我还是没能察觉到他到底是何时出现的。 “躲在这里偷偷一个人研究怎么变强吗?”他嘴角勾着揶揄的弧度,坐在离我最近的观赏位上,手指捏着咒具反复转来转去。 “对。”我忽略了刚刚的小插曲,朝他点下脑袋,“请把咒具还给我,你用「苍」吸着它不让跑实在有点犯规了。” 五条悟眨眨眼,脚下一蹬,精准落在我的面前,他落地时几乎没有弄出响声,矫健轻快的身手让人想到用肉垫踩地的大型动物,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直视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后,他突然笑嘻嘻的,用一种幼儿园老师夸奖小朋友的语气说:“不错不错,现在一直都在好好看过来了~” 说完,他迈腿做出要走的架势。 我:“?” 等一下,咒具还没还我呢。 我正要说话,却看着那个修长的背影又停下来,他似乎想到起来了,“接着。” 白发少年回头远远向我抛来某样一物,动作看着随意,那道轻飘飘的弧线我原以为没用什么力道,然后在开始下坠的瞬间,却骤然加速,我眼疾手快,反手接住差点从肩边擦过去的黑影,这才没让那东西落在地上。 ……糖? 我摊开手掌,沉默中带着点震惊看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紧接着,被拿走的那根咒具在下一刻被还到手边。 …… …… “好甜。” 糖果在口齿间肆无忌惮散发称得上是过分的甜味。 我用手指抚摸着承影刺尖端,反复思索着刚刚五条悟的动作。 那时候…加速了。 他是靠压缩咒力做到的吗? 第45章 蝶之蛹(1)我想要的东西,谁也给不…… 接下的一段时间,我都在认真琢磨术式的改进方式。 墙上的日历也被一页页撕去,最终停在周日的页面上。 也不知道冥冥是不是真的拽歌姬前辈为我和五条悟打赌那件事下注了。 我从宿舍里溜出来买饮料,被她拦住了。 “今天就是赌约的最后一天了??!” 我用双手堵住耳朵,扛过庵歌姬刚刚突然爆发的音量,见她一脸不敢置信,但好歹是冷静下来后,这才稍许点了点头,把手机上看到的数字如实相告。 “准确的说,是还剩七小时十二分的时间。”我说。 庵歌姬当即露出一副“见鬼,为什么你还这么悠闲”的神色,看起来是真的很替我着急,她吸了口气,挣扎地挤出来一句:“……你,没关系吗?” “没关系啦,歌姬前辈。”我一边安抚她,一边从怀里找出几枚硬币,投入就近的自动售货机里,“急也没用,游戏本身的机制就有点特殊。” 《七日防线》,从名字上就能看出来,这游戏的内容与时间息息相关。 游戏里的一天等于现实世界的两小时,制作商可能是为了玩家的代入感,想要进入下一关,必须得等候现实世界的时间也过去一天才行。 玩家操作的角色作为被选中的勇者需要在七天的日常里迎接各种各样的敌人挑战,保证城堡不会被攻陷。 但游戏在进入第七天时,就完全不一样了。 本来我昨天特意熬夜蹲零点,想要直接拿下比赛。可一上线就被系统温馨提示——「最后一天,坚持了这么久,你已经很累了,暂时休息一下吧,晚上再起来也可以。」 作为这个游戏里顶尖的战力,剧情里连续多日的作战,每过一天,勇者的属性栏上就会多出一层代表疲惫的负面状态,看起来第七日会出现这样的提示也很正常。 庵歌姬恍然:“所以你也只能等到晚上再操作了。” “恭喜。” 我双手一拍,以十二分开朗的语气宣布道:“歌姬前辈,出局。” 庵歌姬:“啊?等等?为什么?” “因为之前我提到的时间机制,您陷入惯性思维了。而这恰巧是游戏的欺诈,也是最终关卡的考验。” 话音刚落,自动售货机哐当一声吐出饮料。我弯腰捡起沉甸甸的柠檬汁,将其中一瓶递给对方。 “在我的老家里,有个词语叫「功亏一篑」。” “意思是指事情只差最后一点努力,却未能完成——正所谓越是接近成功,也就越该谨慎。最后一关,会不会gameover,游戏就是这样考验玩家本人的判断力。” 这个游戏并不是第七日就迎来了终局。 相反,它的规则改变了,不再限制时间,同时也安排了最麻烦最困难的一次挑战。 根据游戏里的前几次关卡信息,玩家可以推断出敌人对勇者的能力感到无比棘手,因为他们想要摘取胜利的果实,就不得不跨越过勇者这个不可抗衡的障碍。 但,相比勇者,其他的守卫都不足为惧。 于是敌人们都联合了起来,秘密研制着一种对付勇者的封印魔法。 庵歌姬双眼睁圆:“第七日那异常的系统提示……其实魔法已经用上了?!正因为这样,反而不能下线?” “bingo~”我笑着打了个响指,“歌姬前辈,加五分!” 也许是我脸上的笑意触发了庵歌姬本能的小动物防卫机制,她万分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含着饮料嘀嘀咕咕:“不知道为什么,被你夸奖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她捧着易拉罐,又继续刨根问底:“所以,第七日就是努力让勇者挣脱封印魔法的过程吗?” “没错没错。接下来的战斗关卡都可以视作勇者在努力摆脱魔法的束缚,如果血条一不小心掉到半血以下的话,就会——”我语调一顿,垂眼看她,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 眼前的少女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被刻意营造的氛围弄得紧张起来。 “就、就会怎么样?”她小心翼翼问。 “事态很严重。”我一本正经地说,“重新回到第七日的起点,发现之前的努力全部白费了!” 庵歌姬:“……” 庵歌姬:“完全不可怕,谢谢。” “不,这个惩罚对现在来的我来说已经很可怕了。” 我把手上的饮料换了只手,语气严肃,“触发这个走向后,游戏就会自动退出,开始十分钟的惩罚时间,在倒计时结束前,无法继续。” 虽然庵歌姬不打游戏,但显然理解了我的说法,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 “难怪你会说急也没用,这说明五条那家伙也会遇到同样的情况吧。” “是啊,会遇到同样的情况。”我想了想,从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不过现在,我这边惩罚时间也差不多结束了。” 这款游戏真的很有意思。 纵使是看似没有破绽的顶格战力,也终将被无止尽的敌人和我方拖后腿的队友困住,一点点把主角推入无法破局的困境之中。 就算没有赌约, 我也很想看看,等到结局到来的时候,玩家所操控的勇者究竟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呢……嗯? 叮铃铃—— 电话恰好响起来了。 我的手机从来不保存高专联系人以外的号码。 但当它响起来时,我仍然一眼判断出这是属于铃木香帆的号码,因此果断朝庵歌姬挥挥手,选择向她告别。 将手机的音量调到最低可听清的程度,我在离开操场后接起电话,果不其然,铃木香帆的声音急匆匆地撞进了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裕礼同学,我有事要汇报,现在——” “稍等,铃木小姐。”我平静地打断了她:“现在不方便,请五分钟后再打过来。” 话是这么说,没等对面答应,我就挂断了电话。 我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提上手提包,检查了一遍没有遗漏的物品后,这才重新出了门。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我遇到了刚从医务室里回来的家入硝子,她嘴里嚼着嘎嘣脆的饼干,胳膊上还挂着一袋零食,见我行色匆匆,就好奇地问了一嘴:“咦,已经快五点了,你现在要出门吗?” “出门买点东西。”我点了下脑袋,“硝子要酒吗?” 家入硝子摆摆手:“不用,最近治疗任务太多,还是抽烟更适合。”她用有些含糊的声音这么答着,抬眼看着上方阴暗的天色,“你要出门的话,最好带把伞吧,感觉要下雨了。” 第67章 尽管她这样提醒了,但折返回去很麻烦。 “没关系,大概花不了多久时间。” 虽是这么说,我却无比遗憾地想着,看来今天可能没空阅览游戏的结局了。 在这所属于咒术师们的学校里,除了定期会出入的其他职工,很少会见到人影,我快步来到结界的边缘,五分钟的时限一到,铃木的电话也如约响了起来,我再确认过周围没有人,这才接了起来。 “谢天谢地,你之前不是在搪塞我。” 显然之前担心过我撒手不管了,铃木香帆的语气充满庆幸,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不过情况变得更麻烦了,裕礼同学。” “嗯,我知道哦。”我抬脚迈出结界,十分耐心地回答,“能让铃木小姐这么着急来找我,肯定不是谁掉河里了这样的小事。” “掉河里也不是小事吧喂!”她条件反射吐槽了一句,很快又改口:“不不,重点不是这个,总之你先听着——” 紧接着,另一边换了个人,向我打了个招呼后直奔主题:“下午好,裕礼同学,时间不多,请你搭计程车直接到木栃县镰仓町23号佐佐木食品加工厂。在你赶路的时候,就由我来说明情况。” 柴田八一说话的语调四平八稳,很快就将来龙去脉交代的清清楚楚。他说自己与助手在这几日一直在调查松山岚与田下阳介,已经小有成果。 首先是松山岚,16岁,目前一个人住,父母关系不和离异,他被判给父亲,和再婚的父亲关系也很冷淡,几乎不会和他碰面,唯一的交际就是定期打钱。松山岚本人的成绩一般,因为其不错的绘画才能,作为特招生进入了丹波丘高校。学校里的同学对他的印象都是很孤僻,能说上话的人只有小森亚纪。 就如我之前在丹波丘的学生那了解的一样,自小森亚纪出事后,他就再也没去过学校。 不过,私下底,他却没有像同班同学都以为的那样,整日萎靡不振缩在家里。 “实际情况恰恰相反,在我的助手跟踪调查他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会出门,游荡在一些偏僻且没有人烟的地方。” “经过后续调查,我们发现,他所有去的地点,都是有名的灵异传说地点。” “今天下午五点左右,很抱歉,我们在人来人往的地铁上跟丢了松山岚,之后也没发现他有回家的迹象。” 感谢每天的跑圈训练,一口气从山腰跑到有计程车的地带,我没有直接累趴下,撑着膝盖大喘气的同时,我的脑子里还在飞速整理柴田八一所说的每句话,并隐隐得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铃木小姐。” “在。” “这期间你有试过用蝇头测试松山吗?” “有测试过,那孩子虽然看不到……但好像能感觉到咒灵的气息。” “明白了。”这种体质在记载中也不算少见,我陷入沉思,“请让柴田先生继续汇报。” “接着,田下阳介,48岁,家境富裕,他自己的父母是做海产贸易的大户,妻子更是有名的房地产公司的女儿,两人没有孩子。因为住在富人才能住的别墅区,那里不允许外人拜访,很遗憾,我只能在对方上下班时负责盯梢。” 柴田八一平稳地说道:“他在丹波丘高校作为教师已经二十年有余,近期的表现没有什么特别的,在大部分学生那的风评不错,不过我在学校变装造访时,有听闻丹波丘特招生往往都和他的关系特别差,这一届更是以小森亚纪为首,和他的关系最差,多次有人目击到小森亚纪对他不敬。” “过往从这个学校走出来的特招生,因为压力太大称病退学的人很多,最后轻生的也有不少。” “虽说现在这个年代的学生承受的压力不同以往,但我发现病退、休学、轻生的概率,在丹波丘高校的特招生里占比特别高。” “顺着往下查,发现那些孩子本就是家境贫困或者没有家人的存在,我的那位熟人问了好几个已经独立的学生,最后有一位同意录音讲出实情,其中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电话那头的侦探的语气稍稍有了起伏。 “田下阳介喜欢男性。” 听见这句话,我的表情也产生了变化。 “你的意思是,他一直在把男学生当成——” “没错。”侦探肯定了我的意思,“是你想的那样。” 柴田八一说,他不知道田下阳介迫害了多少学生。 反正那家伙挑选的对象都是从特招生群体里精挑细选,得不到父母庇护的孩子下手。 “据说还会用录像留影之类的威胁。”侦探压低声音,“他常去的是一家名叫「真挚之心」的情人旅馆。” “一刻钟以前,田下阳介回家后,他又再次出门,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去酒吧,而是神色慌张地打车来到了一处废弃工厂,也是松山踩过点的地方。” 那么,是松山岚把他叫过去的可能性最大。 “我本来说也想跟进去,但——”他的声音骤然被拉远了,我很快重新听见了铃木香帆平缓的声线,“工厂的附近有咒灵残秽,所以我阻止了他,目测是二级咒灵左右的强度,「帐」我已经设置完毕了。”话到此处,她沉默两秒,以一种无比认真的口吻,说:“裕礼同学,拜托你了。”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坐在计程车上。 透过车内的后视镜,我看到驾驶座上的司机对我点了下头,笑容满面地说:“客人,赶时间吗?” “对。”我说,“请您越快越好。” 同样都是郊区,两边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在司机先生猛踩油门的操作下,我如约来到了现场,在目送计程车开走后,就看见等候已久的铃木香帆神色严肃,踩着高跟鞋就朝我走过来。 “大约四十分钟了,虽然里面还没有什么动静……”她有点垂头丧气,把背包里的手电筒递给我,“祝你武运昌隆,裕礼同学。” 那副忧心忡忡,觉得自己没有做到最优选择的样子,实在太好看穿了。 “铃木小姐。”我接过手电筒,平静地说:“你已经做完自己能做的全部了,接下来,交给我也没关系。” 就算她电话联络的不是我,而是总监会。 这种不在市区中的状况,也不会被视作需要立即调派人员的紧急事件,等那些老爷子做决定再派人下来,恐怕人都已经凉了。 我握住手电筒,却同样没忘记从我到达现场开始,就在不客气打量我的另一道视线。 “裕礼同学。”柴田八一压着头顶的贝雷帽,推了一把眼镜,用一种相当复杂的眼神审视了我一遍,“现在大概不是我能插手的范围了,是吧。” “没错,不过我很感激柴田先生所做的一切。”我以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同样也藏匿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不必,收钱做事而已。”他避开我的眼神,望向废弃工厂的建筑。 距离委托过去还不到几天,柴田八一的调查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先不说普通侦探事务所的人手是否能这么充足,情人旅馆的事情,可涉及公民信息,这就不是普通人能在短时间里拿到手的资料。 如果我是他,我会选择一点一点给出这些收集的信息,而不是全部上报,那样只会将自己的可疑程度拉到最高。 这名自称是侦探的男人不至于想不到这一点。 所以是他自己觉得需要以保障松山岚的性命为主,擅自做出决策,还是说……经过了那名乌鸦的授意呢? 我暗自思考着这其中的可能性,却见眼前的人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裕礼同学,在你行动之前,我能从个人立场来拜托你帮我给那孩子带几句话吗?” “哦?请说。”我歪歪头。 不至于连一分钟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何况这也是能让我更了解这位侦探先生的方式。 完整听完了柴田八一的请求后,我闭了闭眼,思索了一下,然后点头答应下来。 “明白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呢。” 就这样简单打过招呼后,我越过漆黑的「帐」,走进满是灰尘味道的建筑。 就算没有「帐」的存在,空旷且没有多少光源的环境视野非常差,我备好武器,打开手电,沿着咒灵残秽的痕迹,像一只灵巧的猫那样,又快又稳地前进。 然后在上楼追踪咒灵的途中,我听见了有人在笑的声音。 “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显是年轻女性的笑声回荡在楼道里。 听得出来,开始是抿嘴轻轻偷笑的声音,到最后直接放肆大笑起来,诡异而尖细的声响好似不可抵挡的波浪一样荡漾开,若即若离,每一声都敲击在听众的心间。 我嗅着满是灰尘气息的空气,绕过扶手处的厚重的蛛网,径直加快了脚步。 不仅是因为我判断出了声音的具体方位,也是因为听见了不堪其重的骨头嘎嘣嘎嘣断裂的回响,以及衣物摩擦水泥地的动静。 第68章 “唔……呃……” 走廊尽头,一只沾满粘稠血渍的手掌搭在地上,身穿西装革履的男人面色惨白,他的腿似乎骨折了,正以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形式反扭了两圈,像是拧巴的面条,令他不得不匍匐着从楼道上爬下来。 在意识到有人出现后,男人犹如发现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朝我所在的方向探出手来,“救救我……”他努力通过手肘和腹部的摆动加快速度,还不等他爬太远,几道虚晃的女性影子脚不沾地自他后方窜出。 它们嘻嘻笑着徘徊在他的身侧,一双又一双虚虚发着光的透明手臂撕扯其胳膊或腿部,不顾男人的哀嚎将他整个人抬至半空,如同互相抢玩具的孩子那般,把他的手臂拉扯得咔咔作响,皮肉也挠得鲜血直流。 等到达一定极限后,它们又突然齐齐松开,放任对方重重摔在地面。 被戏弄的猎物在地上痛到满地打滚,他震颤的眼球左右巡视,却仍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徒劳地增加自己心底的恐惧。 我不带感情这样想着,却还是顺手清理了送到手边的杂鱼,将阵阵回响的噪音源灭掉之后,这才看向缩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他浑身发抖,一边咳血一边抽着气惊慌地打量四周。 “救……救我,救救我……”他确定没有东西再袭击自己了,手脚并用又靠向我这边,“我需要医生…我现在快死了…” 我“哦”了一声,不动声色避开对方的手指,冷静思考眼下的局势。 换做任何一个攻击性强些的咒灵,恐怕等我赶到时,这家伙应该已经死了吧。 但没有大开杀戒的咒灵,不等于不危险。 分灵在这里缠住男人,本体是在松山岚那吗? “求你……带我离开…”大概是见我半天没有回应,浑身是血,趴在地上的男人开始痛哭流涕,冷汗也跟着鼻涕眼泪一起啪嗒啪嗒落在表,甚至有向我磕头的趋势,“你想要钱?还是房子?我、我都可以用来报答你。” “请放心,我当然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挪步避开他脑袋所朝的方向,盯着这个男人靠在地上的脑袋,“不过,这里应该不止你一个人才对?” “你…你找松山?”他因为撞击而乌青的脸,一瞬间又恢复了不少力气,他颤声向我喊道:“快别管他了,他疯了!他已经疯了!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死后就疯了!比起救他那个没钱的学生,你救我明显更有价值!” “……” 求生的欲望还真是可怕,能迫使一个成年人对着小姑娘卑躬屈膝,也能让他最直接暴露真实的心声。 我把玩着手里的手电,用略显冷淡的眼神审视着他,问:“听起来真的超级诱人呢,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他面露喜色答道:“当然,你想要的——呃!” 话没说完,他的脑袋就被揪住朝地上狠狠一磕。 咚。 我很确定,在那一刻,有鼻骨折断的声音一并回荡。 “…很遗憾哦。” 于寂静阴森的废弃工厂之中,我垂眼看着当场昏死过去的男人,低语道:“我想要的东西,谁也给不了。” 第46章 蝶之蛹(2)我好想你,亚纪。…… 他人的许诺最是不可期待的东西。 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道理。 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与其站在原地静候他人的施舍,都不如依靠自己。 真正想要的东西,如果不是亲手拿下,又怎能心安呢。 我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一脚踢在男人的背上,踩了又踩,确认他短时间里睁不开眼后,这才愉快地放弃了补刀的打算。 依照咒术协会的规定,我现在应该把名为田下阳介的男人丢到「帐」的外面,交给铃木香帆。 嗯?我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从来不是。 我不仅不打算放他自由,还要拖着他,一起往顶楼赶去。 如果侦探先生给的情报正确没错……我一手提着鲜血淋漓的男人衣领,侧过脸,星星点点的血渍和残秽一路相伴,我一步一步跟随着,最后看着它们消失在最后一截阶梯平台上。 阶梯的尽头有一扇通常天台的门。 甚至还没走近,我便听见了有人在交流的动静。 ……不,与其说是在交流,倒不如说更像在自言自语。 “下次出展的画啊,老实说,有点没信心。” “毕竟优秀的人很多,金奖没有那么容易拿到。” “觉得我一定没问题?……谢谢你,每次都能这么支撑我。” “欸?等等,你说什么?” “…碍事的人?” ……啧。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几道鲜红的尖刺就穿透门板,扎入我刚刚所待的位置。 如果不是我早有察觉就躲开了,大概就会被串成烧烤串了呢。 脆弱的木板门随着因为遭受攻击变得七零八落,对方似乎因为没有扎到肉的手感,轻轻“咦”了一声,但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反倒是转而把刺收了回去。 我借机踏入天台,终于看见了袭击者的全貌。 一名少年坐在不足半米高的护墙上,脑后还扎着松松垮垮的马尾,他的十指缠着绷带,怀里正抱着一本素描本,在看见我的瞬间,表情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迷茫——松山岚,我在资料里见过这张脸。 “你……是谁?”他这样问道。 “别在意,我只是一个接了委托的跑腿小妹。”我这样随口说着,自然地把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影子上。 是的,影子。 在我的眼里,那只是一道通体发光,几乎看不清脸的虚影。 对方身形看上去仿若妙龄少女,靠近蝴蝶骨的地方更是有着一对如梦似幻的透明蝉翼。 + 就在咒灵露出真容的那一刻。 与此同时,工厂外。 “精灵。” “什么……?” 一直握紧双手等候着事态发展的铃木香帆突然听见了身侧的侦探先生开口说的话,因为太过没头没脑,她茫然地看向对方。 “之前也说过吧,「废弃工厂的精灵。」”风见裕也正低头翻阅着手中的调查资料,他其实有些心烦意乱,但还是克制了下来,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答:“是我们所处的这一地 段,最热门的灵异传言。” 铃木香帆因为绷紧的心弦而空白的大脑,这时候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转,她想起这位侦探先生之前也把松山岚踩点的地方都摸排了一遍。 据传言,开发前,他们脚下的这块土地曾是一片森林。 那时候就有人说在其中见过精灵样貌的女性,见到对方后,心愿就能被实现,听说还能与已逝之人的灵魂重逢。哪怕树木被砍伐殆尽,钢筋水泥浇筑成工厂后,这个传言仍然没有散去,反而在食品工厂倒闭作废后愈演愈烈。 正是因为浪漫感和刺激性皆存,这种说法在网上被炒作到热门,深受灵异爱好者的追捧。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你也向裕礼同学汇报过了。”铃木香帆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明白,柴田先生您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个。” 风见裕也:“……我只是,担心里面的人而已。” “裕礼同学的话,实力应该没问题的。”铃木香帆想起了什么,心虚地移开眼神,她再怎么初入茅庐,经过那次施压的事件后,也算窥伺到了对方的一部分本性。 尽管只有一点点,那也足够了,伪装几乎是那孩子的本能,不需要总监会的评价,她基本可以断定,对方一定隐藏了实力。 风见裕也合上厚厚的文件夹,深深叹了口气,“不,我其实担心的是没有自保能力的松山同学。” 风见裕也很忧郁。 这种忧郁不仅来自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的无力感,也源于现在事态脱离掌控的走向。 原本一个小时前,他还在为坠楼事件的调查和降谷先生叮嘱的事情都有了进展而沾沾自喜。 申请高专出入的流程还在半道上,在监控监听的手段落实之前,风见裕也在这几天用了点不能说的手段,近一步也拿到了总监会这边的复制资料。 那起未评级术师参加随行任务,结果被普通人刺伤的事件——虽然总监会的报告上写得是结果是由六眼及时赶到,从而收了场,可像风见裕也这样的老手一眼就看出来了,有太多刻意模糊的重点。 风见裕也当机立断,探视那起事件的嫌疑犯佐野瞳子,从她那里寻找突破口。 哪曾想,以教唆杀人罪入狱的佐野瞳子是个怪胎。 戴罪立功减刑之类的诱饵让她根本没有反应,最开始,他去的前几天,对方闭着眼根本不打算与他沟通。 她自被逮捕后,只是认了自己的教唆杀人,关于另一名身处现场的咒术师,从不提及,就像是忘了这个人一样。 风见裕也尝试了各种话题,最后也是无意间发现这个女人对目标的真名叫什么很感兴趣,因此提出交换,佐野瞳子才有了反应,在两名狱警的看管下写了一些信息。 第69章 拿到好不容易到手的情报,风见裕也几乎想要喜极而泣。 结合总监会的记录,现场并没有留下裕礼的残秽,也就是说对方在没动能力的情况下,稳稳压得一名三级诅咒师无法还手,完全具备二级的实力。 这可太好了!看异能特务科还能说什么!降谷先生的判断是正确的! 风见忠实的降谷迷弟裕也怒拍大腿。 他恨不得在全世界大肆宣传这件事,然后狠狠用事实暴击异能特务科那群自诩为精英的人的脸。 可惜还没高兴太久,他的电话响起来了。 一听到下属羞愤地表示高峰期间地铁太挤了,把松山岚跟丢了,风见裕也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如果仅仅是跟丢了,也就罢了,但等他向负责田下阳介那边的人确认,得到盯梢汇报说他人已经到松山岚踩过点的地方,风见裕也头都大了。 事坏了,松山岚这小子奔着复仇去了。 普通的复仇也就罢了,他还能调动人员冲进去摁住双方,但现实情况是,铃木香帆对松山岚做过测试,对方没有「看见」的才能,对咒灵的存在却有极为敏锐的第六感。 也就是说,松山岚踩点并敲定下来的地点,百分之八十的可能存在真货。 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真的很忧郁。 降谷先生这几天被朗姆盯得很紧,不能去打扰,所以要怎样决策的权利暂时落在他自己的手里。 他自己带人进去,肯定不行,只会让手下送命。 如果向总监会或者异能特务科申请协助,事件不够紧急事态的标准,等流程批下来,人怕不是都已经凉透了。 而让铃木香帆直接向总监会汇报,那事后就要面对为什么他们也参与其中的盘问,搞不好还会被异能特务科当成跳板,卷入咒术界和官方权利斗争的漩涡。 风见裕也抓破了脑袋,最后眼一闭,拨通铃木香帆的号码,以侦探的身份请她联络裕礼。 作为公安,他不能全然以自己的想法去做选择,那么多人参与付出的计划他不能为了一时的正义感而作废,只能折中选择。 既然降谷先生一开始就是以目标知道被人跟踪的结果来安排后续计划的话,他现在的暴露也应该也不会影响后续的计划,顶多这件事后不再出现,等高专的监控计划完成后,挑个时机撤了那名三级异能力者,彻底把明面的行动变为暗处。 风见裕也不敢保证裕礼会来,也不敢保证对方会为了维护其他人的生命而行动。 等到人真的出现的那一刻,他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现在站在这里却更觉得焦躁了。 他能做的事都已经做了,却还是忍不住在想,就在对方赶路的几十分钟里,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 田下阳介死了也就算便宜他了,而松山岚…… “满足心愿,见到逝者,别说是孩子了,就算对成年人来说,也是难以抵御的诱惑。”风见裕也喃喃道。 以松山岚现在的精神状态。 就算心甘情愿地奔赴死亡也完全不奇怪吧。 实际,正如风见裕也所想的那样。 把时间倒回到松山岚刚见到咒灵的那会。 他直接就陷了进去。 “嘘,小声点啦,你开门的动静太大声了,会把他们给引过来的。” “……” “好了,快过来过来,趁着还没有被老师抓住。” “……” “…怎么了,一直不说话,站在门口发呆。” 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将双手背在身后,纵使踩在栏杆外的墙沿,整个人却还是微微弯身朝松山岚的方向看过去,她打量着对方的表情,眼眸一弯,笑起来的同时,系在发间的红色缎带也一并跟着长发随风晃动起来。 “你的表情好奇怪哦,阿岚,好像看见了鬼一样。” 肩膀瘦削的灰发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他的脑后也同样缠着一根同样的丝带,也跟着一起摇曳。 两道红色。 现在都朝同样的风向一起流动,在整个灰暗的世界里分外鲜明。 他抱紧怀里的素描本,一时感觉这么多天的冻结心脏像是重新恢复了温度,或者说从来没有这么有力地跳动过。 扑通。 扑通。 松山岚听着自己胸膛里如雷贯耳的声音,他埋低头,哑着声音说:“……抱歉。” 扑通扑通。 心跳声加剧,躁动不安,声音听起来仿佛一只要奋力往外窜出的小鹿,急促的 音调一度达到巅峰,逼得他忍不住将一只手按在胸口。 扑通扑通。 扑通扑通。 他的五指最初是摊开的,很快慢慢收紧,揪住自己的衣料,整只手臂都用着力,颤抖着把屈起的每个指节都变得发白,然后所有的坚持都被掉落的眼泪击穿,支离破碎。 “…抱歉,亚纪。”颈部的肌肉过度绷紧,被拉扯得太久,持续的收缩带来清晰的疼痛感,他如鲠在喉,却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只是……突然好想你。” “我好想你,亚纪。” 此时距离不速之客闯入,还有几十分钟。 第47章 蝶之蛹(3)(路人视角,介意可跳)…… 从有记忆起,松山岚就感觉自己的父母在吵架。 他们为各种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小到鞋子的位置摆歪了,大到钱的分配是否花多了,有时候就连他自己也会成为两人吵架的主题。 因为他生来具有生理缺陷,同时,也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上有些看不见的……却十分可怕的存在。 父母对此非常恼怒,认为他是个精神不正常的废物。 “如果不是嫁给你!我生下来的孩子绝对不可能是那样!”母亲摔碎桌上的花瓶,歇斯底里地大喊道。 父亲更是直接从厨房里拿出菜刀,恶狠狠地插在桌上,毫不示弱地回应;“好啊!那就把他宰了啊!你以为我想要这样的继承人吗?!你都不知道亲戚那边都是怎么嘲笑我的!和你的结合真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不幸!” 明明都在各自领域拥有挺高的社会地位,两个人却都像是遇到威胁的刺猬一样,竭力竖起身上的刺,把对方当做仇敌,希望能把面前的人刺得遍体鳞伤。 后来,也记不清是哪一年。 他们终于离婚,结束了彼此之间无休止的折磨。 松山岚的抚养权被判给了父亲,但父亲很快就再婚,重新有了一个没有他的家。 那个家里和他以前的家不一样,温暖,热闹,总是响着欢笑的氛围,却完全没有他的位置。 松山岚愈发沉默,他留在以前的房子里,静静地坐在后院绘画。 就算凭借这门特长进入了丹波丘高校,换来得也只是父亲冷漠的一声“你能有什么艺术细胞,你天生就是个残废,趁早把整体课程的偏差值拉起来,别给我丢脸”的话语。 松山岚为此消沉了不少时间,所幸在刚入学的那段期间,学校的班主任对他也不错,一直都在贴心鼓励他。 ……啊,现在想来,那不是鼓励,只是不断从他嘴里套话,借此了解他是不是一个可以下手的目标而已。 松山岚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吗?需要渡过这样的人生?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他其实记不得了,但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浴室里,把浑身的皮肤挠得没一块好皮。 他一度不想上学,就想着干脆枯坐在玄关处,紧紧抱住自己。 他想,就这样关在家里度日,直接成为一具白骨也没关系。 也不知道是用了多久,他最后还是走出那个只有自己在的家。 即使都这样痛苦了,他发现自己依旧不想放弃生命。 同样,也不想放弃自己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他是那么贪婪。 又是那么容易满足。 仅仅是每天能见一面……就再好不过了。 “啊,今天你也是逃课吗?” 每当松山岚躲在校园一些偏僻的角落,垂着眼独自画画时,总会有一道影子会投到他的画作上,“这次画的又是什么……我瞧瞧,唔,好可爱的小狗,你在哪里遇见的吗?” “……你怎么又找到我了。”松山岚低着声音问。 少女眨眨眼,说:“你躲的地方又不是很难找,只要稍微用点心不就发现你了吗?” 松山岚:“……” 小森亚纪是国中时候就与他在同一学校的同学,升上高中后就成了一个班,虽说国中起最开始打招呼的人是他,但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变得越来越主动。 对方是将棋部的王牌,非常有个性,虽然也不怎么爱与别人打交道,但和他这种入校后就极不起眼的人不一样,她在学校里算个风云人物。 能像现在这样经常说上话,松山岚就很满足了。 “说起来,最近似乎有比赛,你为什么不打算去参赛啊?以前明明参加过那么多,升到高中后你反而一场都不去了。”少女托着腮在他身旁坐下来,提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第70章 “……优秀的人太多了,你知道我的情况。”松山岚细声细气地说,握着硬炭笔开始给小狗补阴影。 “?”对方露出“你在说什么啊”的表情,“优秀的人太多了,和你参不参赛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而且,你以前不是也用很少的颜色就画出了很好的画吗?” 松山岚:“……” 松山岚不知道从哪里答起,于是换了个说法:“我不知道画什么,没什么思路。” 他的眼睛只能看见部分色彩,想用极少的色彩表达出远超正常人的画作……如今的他没有勇气。 自升上高中后,他最后那一丁点的倨傲,都在现实的打压中,堆积在心里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你是年轻人吧,怎么人就已经老气横秋了。”小森亚纪明显对这种说法不买账,她仔细想了想,眉头蹙了一小会,很快又舒展开来,“等等哦,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她突然跳起来,步伐矫健地飞奔回教学楼的方向。 松山岚不自觉地注视着对方离开的身影,然后低下头。 他起初并没有抱多少希望,只是握着笔继续涂抹本子上小狗的眼睛,想要让这双眼睛在画里亮起来,就需要亮与暗的对比更加强烈。 画着画着,他的动作停下了。 因为小森亚纪又重新从教学楼那里跑回来,她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似地飞跑,很快就来到他的面前。 “这个——” 一缕醒目的赤色出现在松山岚原本灰暗的视野中。 而灰色长发的少女握着那根色泽艳丽的缎带,气喘吁吁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她起初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紧张,紧接着在一次深呼吸后彻底缓和了下来。 “你以前的画……我记得用过红色,所以,应该是能分辨的。” 小森亚纪抿了抿唇,脚步迈上前一步,将二者的距离拉近,然后就在对方错愕的视线中,微微侧过头,将那抹不一样的色彩拴在发间。 “这样说的话,可能有点自恋,但……” “阿岚,如果你不知道画什么。”她将手掌押在胸前,无比郑重地说:“就来画我吧。” “我会配合你的,一定能成为你最好的作品。” 扑通。 松山岚的眼眸紧缩。 扑通。 扑通。 完了。 松山岚想。 他彻彻底底完了。 明明只是系上一根亮色的发带而已,他却觉得此时向自己提出这种请求的少女……非常的可爱。 而现在,因为他半天没有回话,开始瞪他的那双明亮的杏眼……也很可爱,比他笔下的小狗还要亮一百倍。 “别不发话啊你,yes还是no,多少给个态度,你以为我说这种话不需要勇气吗?” “抱歉……”松山岚偷偷看着少女鼓起的脸蛋,很快又像被烫到了那样挪开,“不对,我是想说——好的,请多指教。” 松山岚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在她说出这番话后,还能摆出拒绝的态度。 反正他不能。 为了准备参赛,松山岚强迫自己忘记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而是把重心放在眼前,就像久旱逢甘露的小幼苗,他无比珍惜这段和小森亚纪一起备赛的时光。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对方最好最完美的那一面画出来。 平时用来练习的那些普通思路当然不行,他挑选了阳光、水潭、森林这样的景物元素,又觉得不太完美。 然后,他想到了蝴蝶。 松山岚去昆虫市场上挑了些近几周会结茧的幼虫,想要近距离观察它们成蝶的整个过程,回到学校里时,他抱着虫笼,一路欣喜地想要找到小森亚纪,与她分享这个要点,却没想到上楼的途中当场撞上 了一个人影。 “你又带奇怪的东西来了?松山?”黑洞洞的,仿佛脸部被铅笔涂黑过的男人对他这么说。 这个人的面部被他的大脑保护措施强行遗忘了。 松山岚退后一步。 他不想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更不想认出他的脸。 松山岚企图转身逃离这里,对方的手却扣在他的肩膀上。 跑。 要跑。 松山岚的牙齿在打颤,全身的细胞都在在此刻叫嚣要分散裂开。 然后一道平静的声音制止了这一切。 “抱歉,田下老师。” 小森亚纪从上层楼梯拐角处一步步走下来,她握住松山岚的手,极快地将他从回笼的噩梦里拉出来。 “我们保证下次不会了。” “喂!” 根本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小森亚纪半是强硬地拽着他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跑掉了。 他们从教学楼里跑了出来,甚至找个围墙翻出了学校,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松山岚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跑得这么快,虽然是在他人的带领,等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反复喘着粗气,与少女并排地站在一座桥上。 “亚纪?” “……” “你心情不好吗?”松山岚问。 “早上和小姨家里的孩子吵了一架而已,没什么。” 小森亚纪看着桥下荡漾的波澜,她脸上没有笑容,只是摇了摇头。 她抬起头,又看向上空藏在云雾后的太阳,很突然地开口说:“……阿岚你有想过离开这里,去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吗?” 松山岚:“……” 松山岚:“不,我没想过。” 松山岚想,离开这里,他大概就离死不远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定义。 然而这番对话,松山岚在很久很久之后才意识到,她其实在此时动过和他一起离开这里的心思。 可惜他没能听懂对方的言下之意。 “……这样啊,阿岚是个很念旧的人啊。”小森亚纪喃喃道,然后又像什么没问过那样,把话题转到他手里的虫笼,“你带的那是什么?” “是毛毛虫的蛹,再养养就能变成很多漂亮的蝴蝶了。” “呃……刚刚我们跑得速度那么快,它们还活着吗?” “……” 两个人最后还是又去了趟市场,恶补些养殖知识,人手一本书,在十字路口分别了。 那天刚好是周五,松山岚提着笼子,还没能走太远,少女清亮的声音便重新飘到耳边,轻轻唤了他一声。 “阿岚。” “嗯?” “周一见。”夕阳西下,小森亚纪站在逆光中,向他招招手,“到时候,你应该能听见一个好消息。” 松山岚向她点头,嘴角扬起一丝笑容。 这一幕,却终究成了他的梦魇。 骗子。 根本就没有好消息。 周一,松山岚直到午休过了才去的学校。因为父亲在前一晚回来了,他惯例大吼一通,松山岚没忍住还了嘴,父亲就把他锁在房间里,让他好好反思一下。 等松山岚一瘸一拐走到学校里,他感受到的却是前所未有的诡异氛围。学校里没有学生出没,只有老师在校门与记者对峙。 混乱之中,有记者把话筒对准了他,询问他是否了解坠楼事件背后的真相。 坠楼? ……什么? 这个人在说什么? 在松山岚还在出神时,门口的守卫便将他护住,摆脱了记者的纠缠,然后告诉他今日停课。 松山岚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他只知道,小森亚纪的桌位摆上了花瓶,有警察把那根红色的缎带递给他,而小森亚纪不见了。 电话不接,邮件不回。 松山岚躲在自己的家里,他麻木的,一遍一遍发着永远未读的信息。 [你去哪了?] [你离开这个城市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电话终于响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接起,听见却是一句小心翼翼的试探。 “松山同学,今天就是小森的葬礼了,你不过来吗?” 松山岚:“……” 手机掉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不……不要。” 松山岚捂住脸,终于在这一刻回到了现实。 灵魂仿佛要从胸口撕裂了一般,他感觉到了无法言语的悲痛,紧随而来的是想要呕吐的欲望。 他匍匐在地,十指扣在地表,指甲直接劈了叉,木地板被咯吱咯吱地刮挠出刺耳尖锐的回响,鲜血淋漓地留下艳丽的红色,连绵不断。 “不要…唔呃,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哽咽中那微弱的呐喊被夜晚的静默吞没。 连同希望一起,被吞没了。 松山岚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幽鬼。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挤压着肢体关节站起,低着头晃晃悠悠用手掌推开沉重的门。 “是你吗?” 松山岚站在车库前。 他缓缓地朝对方发问。 第71章 被他拦住的男人当即慌张地转身跑开,他现在甚至不敢多看松山岚一眼,只能干巴巴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前言不搭后语,完全矛盾的两句话。 但松山岚什么都明白了。 那一天她又是怎么掉下去的?掉下去的时候又有多害怕呢? 当她落在地上后,感受到的痛又到什么地步呢? 松山岚不知道。 因为他的短信不会再有人回复了。 在对方走了后,他掏出手机,慢慢向那个号码发消息。 黑暗之中,光照亮了他的脸。 [等等我。] 虽然很厚颜无耻。 但是,请你……等等我。 他把头靠在手机上。 一眨不眨地看着屏幕熄灭下去。 松山岚不再去上学了。 学校里已经没有去的必要了。 他最初考虑过自己动手杀了田下阳介。 可他力气太小,身材也不高,正面对决很没胜算,突袭或者下毒的话,控制不好,反而让人死得太容易了。 田下阳介要死,就不能仅仅是普普通通的死去。 他要让对方处于无法控制的恐惧中死去,把绝望的颜色深深刻印在其灵魂的底子上。 因此,松山岚开始那些灵异传说的地点徘徊,犹如一具活着的行尸走肉,以前像这种拥有特别危险气息的地方,他都避之不及。 没想到现在需要用得上这怪异体质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些感激自己这具来自父母遗传的缺陷身体,尽管他从未因为这些特质获得过什么偏爱,但唯独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他的残缺与怪异是有用的。 松山岚最后选择的目标是那家废弃的食品工厂。 因为这里的气息最为危险浓烈。 也因为这里的传闻。 ——见到逝者,实现心愿。 松山岚站在废弃工厂的建筑前播响电话,早在数年之前,这里的铁门就已经被拉进了回收站,没有遮挡物的情况下,黑漆漆的入口处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张大嘴的怪物,正等着猎物走进自己的嘴里。 眼神空洞的少年察觉到其中暗流涌动的危机,却毫不迟疑地走了进去。对松山岚而言,无论网络上的传闻是否为真,他都无法拒绝。 正如,田下阳介也无法拒绝松山岚的邀请。 松山岚仅仅是在电话里对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手里有他杀人的证据,叫他来这个地点。 那位自诩是社会精英的男人就沉默了,想必一定是头皮发麻,刺骨的寒意顺着脊骨一寸寸攀爬至心底。 “我、我拿录像跟你换,松山,你知道的,你如果把我抖出去,你也没有好果子吃……喂!” 松山岚没有听话他那些无聊的废话,直接挂掉了。 他在工厂一楼楼梯间的窗户前,怀里抱着一本普通的素描本,无声地听着自己的呼吸,直到终于等到田下阳介匆匆赶来的身影,才转身沿着阶梯向上跑去。 那人好像又说了什么,他依旧没有听。 少年脑后那簇短短的马尾随着跑动的动作轻轻晃动,很快消失在拐角。 他把人引到危险气息最浓烈的天台。 门打开后,松山岚看到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少女站在天台上,正在用手指将被风吹乱的长发顺好, 再回头对着他笑了笑。 屋外的残阳似血,均匀地泼洒在她的肩前与脸颊的部位。 松山岚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忘记了身后跟来的人,愣在当场。 “……亚…纪。” “嗯?” “…亚纪。” “嗯。” “亚……纪。” “怎么了,突然一遍遍叫我的名字。” 松山岚没有在乎现场另一人惊恐地质问他在和谁说话。 他以为自己会拥抱过去,抱着对方大哭一场,但脚步动不了。 他害怕破坏这场幻梦,也恐惧着自己的手掌一碰到她的衣角,少女就像是消失的小美人鱼那样消失殆尽。 所有沸腾的情感在他的心头酝酿发酵,争先恐后地驱使他发声,却谁也无法突破,最终只能抖出细声的颤动。 “我真的…很想你。”他抓住自己的衣襟,喃喃道。 “嗯,我就在这里哦。” 背对着夕阳的黑衣少女挪动几步,再微笑间对他张开双臂,在赤红的光泽下显得格外不真实。 “你都有什么愿望呢,阿岚。”在松山岚无法看穿的那张假面,她的眼中空无一物,语气却温柔无比,“说给我听听吧?” 松山岚感觉头脑有些恍惚,自己好像在此刻瞬间分成了两半,一半说让亚纪回来,而另一半说复仇才是最重要的事。 挣扎片刻,他沉浸在阴影中的脸最终扭向身后,看着已经掏刀出来大声让他回话的男人,说:“那么,就像猫抓老鼠那样,请让今夜成为他死前最漫长的噩梦吧。” 太阳已经快要完全消失在远方的边际,「小森亚纪」没有说话,只是微微转过头。 下一秒,尖叫制造着噪音的男人被她身侧冒出的数只分灵拖着腿,顺着门拖出天台,再高高从楼梯上将那不听话的「老鼠」扔下去。 无视逐渐远去的惨叫和挣扎,她步伐轻快地向松山岚靠拢,弯着眼笑起来,“在他死之前,我们聊聊吧,阿岚。” 回过神来,松山岚已经坐在栏杆里侧的位置,和对方背靠背而坐。 他们好像聊了很多,有关亚纪的事,有关比赛的事,还有他自己的事。 可是,聊得都模模糊糊,印象很浅。 “说起来,最近似乎有比赛。” “……我参加了。” “这不是很好吗?你是年轻人吧,怎么人就已经老气横秋了。” “因为下次出展的画,没有信心啊……我可能比不过那些优秀的人。” “优秀的人太多了,和你参不参赛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她歪头问道,“而且,你以前不是也用很少的颜色就画出了很好的画吗?” 松山岚:“……” 莫名其妙的既视感。 好奇怪。 为什么,说得都是曾经说过的话呢,基本一模一样。 这一定是太久没见的原因了吧。 松山岚这样说服着自己。 他想这样说服自己。 「小森亚纪」聊着聊着,似乎是困了那般打了个哈欠,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紧张到不知如何是好,耸着肩膀不出声,隔了两秒,却也像是被她感染了那样,逐渐觉得困乏起来。 说起来……自那件事后,他似乎都没能睡一次好觉。 咦,但那件事…是什么来着? 松山岚感觉眼皮变沉,他还想说点什么,却见身侧的人若有所觉地抬起闪着精光的眼,骤然站起来。 她说,有碍事的人来了。 “碍事的…人?” 话音刚落,木制的门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唰唰生出几个窟窿,轰然倒下。 在掀起的烟尘散去后,松山岚看见了一道黑色的人影,对方身穿改良过的诘襟服,慢慢踩着报废的门板残渣,露出一张分外平静的脸。 这名不速之客是介绍自己是为委托而来。 松山岚注意到了她的视线。 不算友好,直接落在「小森亚纪」的身上。 然后,他看见了一把冰冷的利器浮现在对方的手中。 亚纪说的没错。 他当即反应了过来。 要阻止对方才行。 第48章 蝶之蛹(4)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没…… 废弃工厂的精灵。 网络助长了人类的想象,也成为了假想咒灵生长的温床。 就如我眼前的这只,有着足够欺骗人类的外表,却仍然挡不住身上那股不详到快要溢出来的气息,殷红的触须慢慢从它身体各处的位置收拢回去,而此刻那道影子似乎注意到了我打量它的眼神,却仍然将自己脑袋贴在身侧少年的肩膀上,无声露出了笑容。 用人质要挟我是吗? “亚纪?” 松山岚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看起来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靠自己这么近,但没有任何要避开的动作,他的行为在我看来,就犹如在老虎面前露出背脊一样危险。 不知道在他的所见所闻里,那东西到底说了什么,总之很快,松山岚眉头微皱,看向我的表情还有点挣扎,语带迟疑,“但咱们不是说好……只处理田下那家伙——啊。” 他现在才注意到我正拽着那个男人,面部的表情当即绷紧。 “……给你三秒的时间,把那家伙放下交给我。”他说话的口吻不客气起来,“我和亚纪不想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我歪过脑袋,“如果我不放呢?” 松山岚:“……” 对于向别人放狠话这种事,这个少年明显不怎么擅长,直到靠在他身侧的虚影无声说了什么,他的嘴唇动了动,眼神从最开始的不安,逐渐转变为坚定。 第72章 “没人能拦住我的复仇。”那双灰色的眼睛牢牢盯住我,已然把我视作绊脚石,“如果不让,那就只能连你一起干掉。” 话音刚落,精灵的曼妙虚影从他背后伸出双手,触须齐齐探出,却犹如柔软的棘鞭,在空中发出清脆的抽响声,向我直攻过来。 咒灵可不是那么好心,真像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那样,只愿意满足人类的幻想。 它们对人类的恶意是天生的,是不可协调的本能。 那为什么,咒灵现在看起来像是反而在配合松山岚呢。 嗖—— 思考之中,敌方自然是不会停下来,我侧闪避开直取我脑袋的长鞭,同时调整动作,膝盖把提在手里的活体垃圾往上隔空一踢,大脑和身体同时活跃起来。 原因很简单。 假想咒灵本身就是人类对某个固定概念的恐惧所形成的诅咒,如今通过网络上毫无限制的信息传播,假想咒灵在人所捏造成型的框架中诞生定型的时候,它的设定就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束缚。 既然它现在诅咒了松山,就意味着束缚已经开始生效了,这只咒灵现在想取走受咒者的性命,就得达成的诅咒条件才行。 我左手护面,弹开斜劈过来的鞭花,一边接住从半空落下的大型货物,一边朝松山岚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我想,这个少年最想要的,显然就是田下阳介的死。 而等他精神松懈,认为目标达成,心满意足的那一刻,恐怕也就是咒杀条件完成的时候。 东京的 咒灵多有知性,见直取不行,当即转变对策。 数条散乱的赤色荆棘一改正面进攻的方式,只缠不打,上下翻飞。 面对那连贯不断的力道,我反应迅速地拿着咒具迎战,挑飞其中几道红鞭,却明显能感觉到,由于带着田下阳介这个拖油瓶,自己的活动范围很明显被压制了。 交战了十几招后,也许是认为可以借此将我彻底拿下,纷乱的红影收拢合并,化为碗口粗大的巨蟒身姿,更在让我没法迅速脱身的情况下,从我身侧盘旋一圈,再猛然收拢。 若是就此被纠缠住,必然会被活活勒死,我眨眨眼,单手掐诀,也就不再使用体术。 “破!” 三道金属的寒芒在周身一闪而过,受创的巨蛇因吃痛连连后退,甚至直接恢复成最开始散乱的荆棘。 眼瞧着咒灵的攻击没有进展,松山岚面色焦急,显然没想到我这么难缠,他咬着嘴唇,连声音都变得急促起来:“为什么要阻拦我,你既然有这么厉害的手段,为什么要站在那个垃圾的身边!” “你误会了。”攻击暂且消停下来了,我一手还维持着拎人的动作,转过脸望向说话的男孩, “我没有站在这家伙这边。” 倒不如说,事实恰好相反。 但已经被咒灵蛊惑的人已经有些听不进我的话了。 “谁会信啊!那种说辞!!” 阴沉又满怀愤怨的声音炸响在天台上,松山岚抱住脑袋,“亚纪……亚纪她说的果然没错,你是来碍事的——就是来阻止我杀死了这个渣滓的!”像是要说服自己那般,他的音量比之前拔高了不少,“你们这些人……这世界上的人,果然都没有一个能相信的!” 语毕,如同在响应松山岚的意志,灵活多变的红影数量也在接下来骤然增多,挑着视野的死角瞬间袭来,前、后、左、右、上、下……感受着多方粘稠化不开的尖锐恶意,我惊叹似的“哦”了一声。 这只咒灵,看来不光是将自己的精神与受咒者相连,还能从受咒者身上汲取负面情绪,壮大自己的实力啊。 “嘻嘻……嘻嘻嘻嘻……” 松山岚背后的虚影终于是有点藏不住原本的形态,发出古怪的笑音,它一边操控着血色荆棘向我发动攻击,一边以拥抱的姿势将自己的猎物带上半空,那双流窜着发光纹路的透明翅膀逐渐膨胀开裂,最后变为仿若覆盖着鳞片的黑蝴蝶翅膀,翩翩起舞。 无数彩色的粉末从那双翅膀上抖落下来,很快又黯淡失色。这一幕看上去有些奇怪的美感,可伴随着咒灵本身尖锐刺耳的声音,带来的怪异感还是更甚。 二级上游,或许是个接近一级的水准也说不定。 如果发动术式……不,还是做不到呢。咒力几乎相融的趋势来看,二者的精神绑定得太紧,会有连松山岚也一起重伤的结果。 好吧,虽然不想这么做,要下点重药才行。想到这里,我左手握住冰冷的承影刺,劈开一道意图缠住脖子的诡异荆棘,说:“「没有一个能相信的」真是好过分的说辞。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吧,松山君。” “……别用那种语气叫我,我们根本就不认识。” 处于咒灵怀抱的松山岚抵触着抱紧头,他身上的咒力正源源不断地倾斜向后方,连脸色都发白起来。 时间要是再拖长下去,恐怕咒灵没有实施咒杀,他自己就有可能因为过分衰弱而出事。 “没关系,现在可以开始认识。”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松山岚怒吼道,裹挟着他的咒灵煽动翅膀,更是发动攻势,四肢、脊背、头顶都长出更多的触须,那一道道鲜红的荆棘长鞭仿若四散的游蛇,发出阵阵破空响动。 面对这前仆后继的攻势,我选择像是提行李那样把手里一百多斤的“拖油瓶”安置在地上,解放出自己的另一只手后,直接将咒具倾斜转为护臂的道具。 “真失礼啊,我明明是很认真在与你讲话。”我说,“松山君,你宁愿听那种东西骗你,也不想听实话吗?” “亚纪才不会骗我!” “是的,小森亚纪不会骗你。” 拦、挑、截、抹。 围绕着垂头昏迷的男子,我以守为攻,就在这狭小的画地空间内周旋起来,精准掐着力道,击退咒灵的每一次攻击后,带上咒力踩碎脚下的一根触须,我抬起头,用一种镇定又冰冷的口吻说道:“但你应该还记得吧,小森亚纪不在了。” “你胡说!”高空之上,松山岚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紧紧抱住怀里画本,更用力地往咒灵的怀中依靠而去,他看起来似乎是想反驳我,但无力的嘴唇却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只能再颤声反驳了一句:“……你胡说。” “回头看看吧,松山君。”记不清是第几次划开伸到身后的红影,我继续加料,“好好看看,你印象里的小森亚纪,真的长这个样子吗?” 兴许是意识到我想做什么,搂抱住松山岚的人型咒灵发出诡异的嘶鸣,加快了对田下阳介的攻势,它反射性收紧手臂,翅膀收拢,把猎物牢牢锁在怀里,蝶粉簌簌飞扬,远远看上去,就犹如一个巨大的蛹。 然而咒灵的力道哪里是人类能承受的。 “……好痛,亚纪,松手,我…我有点踹不过气。”松山岚刹那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瘦削的身体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这种状态,只能挣扎着去看身后的虚影。 紧接着,动作停下。 痛苦的叠加之下,他好像终于夺回了一丝正常的意识。 “什么…你是什么……?” 想想也是,就算再聪明,从他身上汲取了那么多的咒力,咒灵还是咒灵,认为就在嘴边的食物,根本不会多用心的维持着拟态太久。 “你不是亚纪!……亚纪,亚纪她在哪?!” 松山岚挣扎起来,在他心神动荡的这一刻,我眼眸轻敛,敏锐抓住了他一直与咒灵紧紧相连的意识分离的那一丝可能。 但还不够,要让他彻底断开与虚假的小森亚纪再见的念头才行。 避开想要束缚自己的几道触须后,我的目光落在他自始至终都抱着的画本上,随即没有半点迟疑地发动术式。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下一秒。 那个被松山岚始终像宝贝一样搂在怀里的画本,被承影刺不留情贯穿了一角,我用的力道很重,所以他根本没有拿稳的机会,就那样眼睁睁看着它离开自己的怀里。 下坠的画本被风吹得一页页翻开,画纸一张一张被气流吹,有的清晰可见,有的模糊不清,但一眼望去,每张都用笔勾勒着一名少女的身形。 “不——不要!!” 少年本就被咒灵侵蚀的精神疲惫不堪,全凭着与仇人不死不休的执念吊住,而在画册掉下去的同时,他爆发出近乎嚎哭的悲鸣,瘦小的身体近乎爆发出与之不相符的力气,竟然差点从咒灵的怀里挣脱出来。 虚影不耐地发出嘶吼,原本密不透风的攻击也暂缓下来。 我屏息凝神,手掌抚过周身,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几根承影刺呈一字型排开,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已经失去踪迹。 而对面,还企图贪心控制自己猎物的咒灵反应慢了半拍,等它回过神,双臂已从腕部被咒具切断,伴随着深紫色血污喷溅开的瞬间,松山岚从半空中跌下。 第73章 如同一只被击伤的飞鸟,他以头朝下的方式往天台外的范围坠落,眼看就要摔下去的那一刹, 迅速赶到的我腰身一探,抓住他的一只手臂。 身体被下坠的力道拉得差点翻身扯下去,我轻轻嘶了一声,感觉到承担了对方全部体重的那只右手当即脱臼,关节也产生了扭曲和变形。 我听见近在咫尺的咒灵在身后,发出怒吼朝我扑过来,我头也不回地凭借声音把控距离,右腿向后一蹬,鞋底传来有重物被我整个踹出去的感觉。 成功拖延了时间后,我的胳膊又发出一阵不妙的音色。 松山岚:“……” 松山岚:“……放开我吧。” 被我拉住的人大概也察觉到了我的状况,刚刚摆脱了咒灵影响的少年缓缓抬头,说话的声音都轻的不像样,“对不起……我,最开始明明没有想牵扯别人进来的。” “那可不行。”我弯下腰,左手也一起拉住他的那只胳膊,“有人拜托我,一定要救你。” “少骗人了。”他看向我的灰色眼眸微微一紧,“怎么可能还有人——” “有的哦。” “……” 我很认真地说:“小森亚纪希望你活下去。” “……果然是在骗人。”他避开了我的视线,“亚纪已经死了。” “她是死了没错。”虽然有点吃力,但我还是双手握紧他的手臂,往上用力一提,“但她在生前,有拜托过一个人。” + “你是说,你曾经接到过小森亚纪的委托?” 在帐的外部,铃木香帆因为自己听见的内容,略有些惊讶地捂住嘴。 风见裕也注视着废弃建筑,带着一种遗憾与懊恼交加复杂的情绪说:“对,她向事务所打来了电话。” 私家侦探事务所每天会接到大量的杂事,寻找走丢的小狗,搜集丈夫出轨的情报,帮人找到失踪的欠债人……风见裕也每天和下属们轮流在事务所值班,无一例外,接到的都是这些。 所以,在小森亚纪的电话打过来后,他也还以为也是会说类似的事。 可是那个时候,听清电话里的那孩子说的内容后,风见裕也的眉头逐渐皱起来。 他也拿出认真的态度,说,他知道了,并让那孩子下课后过来细谈,因为这不是什么适合在电话里说的事情。 定好见面的时间后,风见裕也那天破天荒去买了块小蛋糕,想等那名年轻的委托人来了后,用这种手段让她别太紧张。 因为降谷先生说过,甜食能安定人的情绪。 结果,那块小蛋糕孤零零地放在冰箱里很久,最后反而让值班的那群下属拿去分掉了。 小森亚纪永远来不了。 现在想起来,他似乎还在挂电话前,说了一句话。 ——没有明确的证据,可能有些难办。 或许,也就是这句话,最终酿成了悲剧。 “……松山岚那小子,一定要活着啊。” 风见裕也闭上眼,一遍遍回忆着那天小森亚纪的电话里的所说过的话。 她说,自己攒了很多钱,如果还不够委托费,她还可以找朋友借。 她说,有没有可以不暴露受害人身份,也能将犯人身败名裂的方法。 她说,侦探先生…… 『请救救他。』 + “请救救他。” 这便是柴田八一之前的托我传达的,当事人永远无法再来传达的话语。 我深吸一口气,紧接着双腿和腰部核心同时发力,这次将一脸错愕的松山岚拉回安全的栏杆内。 他几乎是回到水泥地上的一瞬间,就浑身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再也没有任何与人交流的意图。 我也没心思再顾忌他现在都在想什么,眼见危机解除,这才有心思回头去看身后的咒灵。 被撕裂双臂又吃了一击重踢了的虚影重新挣扎着飞起来,甚至仍然有伸出触须想要发动袭击的意图。 当我面不改色地用咒具弹开,它也就狼狈地转移目标,所有的触须全部扑向在场的第三个人——那位被我丢在地上的“三好教师”田下阳介。 坚韧的鲜红触须一根一根扎在人类的大腿、肚子、前胸……化为柔软的吸管,有液体和血肉在其中贪婪地鼓动,流向咒灵的方向。 原本昏迷的男人在这剧痛下被迫醒转,他睁开眼,发出不像是人类的痛呼。看上去想要打滚,却无法翻身。 他浑身痉挛,手指哆嗦,面无血色,嘴唇绝望地上下启合,震颤的眼球朝我这方移动。 “救……唔咕,救……” “啊,你不会是打算让我救你?”我弯起眼眸,像是什么都没看到那样笑起来,“可以哦,虽然价格很贵。” 十几步距离之外,男人的眼神迸发出光,然后很快就因为而我脱口而出的话,而布满更多的惊恐。 “最起码,你也得先死一次,才付得起这个价格吧。”我说。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身体已经干瘪了。 眼珠、舌头也跟着塌陷下去。 于恐惧与绝望中,这个人彻底失去了生机。 在我眼前活生生吃掉了一个人的咒灵重新长出了手臂,它赫赫怪笑着,扭头朝我看过来,眼神在我右臂上来回打转。 我:“……” 这家伙不会以为,我脱臼了一条手臂就能让它有可乘之机了吧。 我知道我平时装得都很弱,一开始也不喜欢用什么压倒性的实力威慑敌人,可即便如此,这家伙也太小瞧我了。 啪。 几根鞭子一样细长的触须击打过来,速度比之前更快,力道比之前更强。我目不转视,躲也未躲,在身体被刺穿前,那些分裂的承影刺就已经定住它们的尖端。 触须,无法再寸进,却仍然徒劳地扭着身躯。 一想到这脏东西刚刚还沾过血,我眉目一挑,心念一动,直接操控咒具将它尽数截断。 三道冰冷的寒芒紧接着反向发动攻势的咒灵追去,它们环绕在咒灵的身侧,犹如凌迟判刑那样,每发现咒灵有探出触须攻击的意图,闪烁的轨迹定会将你搅碎,落下一片片污浊的血肉。 相比之前它一直躲在幕后玩弄人类的状况,现在局势完全颠倒,它反倒是成了我的猎物,每次受伤都会发出无意义的喊叫,却只能渐渐变得越来越虚弱,那样子看着像是濒死的动物。 称之为交战或许有点不够贴切,还是说成单方面的蹂。躏更合适。 我承认自己有故意的成分,但一次又一次将其削骨剔肉,并不是有什么施虐的爱好,只是单纯想知道,面对二级咒灵时,自己的实力碾压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不过,这么看来,这只咒灵的攻击模式很单调,一旦被摸透了路数,常规的二级咒术师,应该都可以轻松解决掉才对。 大致理解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等级,我左手的食指轻勾,不断盘旋的冰冷光芒停住,戏耍的场景戛然而止。 我正打算结束这场闹剧,兴许是垂死挣扎,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咒灵产生了变化。 原本虚幻到看不出脸的类人型诅咒,它的脸庞变成一张我非常熟悉的脸。 那是我曾经的养母。 黑色的短发,金色的瞳孔,其五官和身形都和记忆里的存在一模一样。 四周的光景焕然一新,不再是天台,而是显得有些熟悉又陌生的家。 穿着黑色马甲正装的女人正趴在地上,她的头顶是换到一半的灯泡,脚边是歪斜倒地的凳子,一副毅然从座位上不小心摔下来的样子。 “来拉我一把,裕礼。”她说,“我不小心摔下来了。” 我:“……” 见我没有反应,她面露错愕,似乎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回答。 她慢吞吞地,摇摇晃晃地撑地爬起来,“你在想什么事吗?是肚子饿了吗?” “今天由我来做晚饭——鲜虾馄饨、红烧牛肉、皮蛋瘦肉……你喜欢哪种口味的方便面?” 我:“……” 她一步一摇地走到我面前,双手放在我的肩上,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说起来,我最近还买了小鸡炖蘑菇的口味,听别人说鸡肉应该更有营养,你——” 在她继续说下去之前,我默不作声,低头扑进这个熟悉的怀里。 “你的表情很奇怪,裕礼。”女人反手搂住了我,“你不喜欢鸡肉的味道吗?还是说——呃?” 噗嗤。 那张温和坚定的脸,在看见我把咒具插入她心脏的位置时,被不和谐的惊恐取代。 “我只是心情有点不好。”我放轻了声音,手上的力道更用力了一点,“要挑片段,你这家伙是不是该给我挑点温馨的回忆?” 现在的这个走向,我只能想起她之后在碗里给我藏硬币,说是为了让我获得好运,结果我差点整个吞下去被重新送到医院的微妙过去。 第74章 短发女人的脸孔在变化,频频闪烁着咒灵扭曲的五官,我反手一拉,把 创口割得更大更深,冷漠地说:“不对,这么近距离一看,我更生气了。” “她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没出息的表情。” “死的时候也没有。” ——据说见到精灵后,就能与已逝之人的灵魂重逢。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被诸多灵异爱好者所追捧的这则传闻,可看着顶着逝者脸庞的咒灵努力求饶,却只是真真切切感觉到想笑。 纵使拥有类比人的智慧,类比人的知性,这些诅咒果然还是一点都不懂人类。 几乎没有犹豫,我胳膊一扬,血花四溅。 那个多年没有再见到的幻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咒灵还在地上打滚的残骸。 做完这一切,我擦掉溅到脸上的血污,随即回头看向被我拉回安全地带的男孩,他的目光怔怔盯着咒灵开始消散的身姿,低低说道:“……好神奇,无论怎么看,都是很像亚纪的脸。” “那不是你的朋友,只是诅咒骗人的把戏而已。”我直接无情打碎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要从诅咒的身上寻求安慰。” 松山岚:“……” 松山岚嘴唇动了动:“我知道,亚纪不会做出那样的表情。” 因为身体很虚弱的缘故,他双手撑地坐在地面,本来就是没有任何训练痕迹的普通的人,被附身那么久,只是一时没法爬起来,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这个男孩看着自己处于脱力而不断发抖的手,显然对之前那些事显然还记忆犹新。 “你是没有无论如何都想再见的人吧,所以不明白,能再见一面……哪怕是虚假的,也让人忍不住为此欢喜。” 我:“……” 本来就处于心情不太好的阶段,听见这句话,我觉得我没用自己的拳头礼貌问候他的门牙,已经是非常有涵养的体现了。 尽管能理解他现在的想法,可理解归理解,不等于能认同。 我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手里的咒具,最后还是没克制住,抬起巴掌,“啪”的一声,把之前揣在怀里的一样的东西打在他的脑门上。 那是一枚被串在项链上的可移动数据存储磁盘。 虽然我还没有确认过,但毕竟是从田下阳介的身上搜刮出来的,光是从当事人小心谨慎到贴身挂在脖子上的这点来看,里面肯定是他迫害学生的影像或照片之类的东西。 一个需要用各种录像存档来胁迫学生们的人渣,他之所以会特意带过来,意图很明确,应该是想要堵住松山岚的嘴。 松山岚也认出了那是什么,整个人直接愣在当场,过了好几秒,他才后知后觉握紧那样东西。 “本来还顾忌着你脆弱的小心灵,但现在看来,还是直接说出来更好吧。”我面无表情地蹲在他面前,“你知道为什么小森亚纪会死吗?” “……还能有什么原因。”被直接挑明的少年握紧拳头,声音隐隐发颤,“亚纪…亚纪当然是被那个人渣推下去的!所以他听到我假意说找到了证据,才会心虚地跑到这种地方。” “对,也不对。”我直言道,“她大概是在与田下阳介争夺你的受害证据时,被从天台推下去的。” 来的路上,铃木香帆就告诉我,她已经拿到最新的资料了——调查坠楼事件的刑事部警察通过现场的痕迹推断过,以小森亚纪尸身的外伤来看,右手里似乎原本有拿着什么东西——关于这方面写得非常模糊也就算了,相关文件更是多出有被修改的痕迹,几乎是草草了事。 不过,感谢为铃木香帆提供复印文件的不知名警视,后续铃木翻遍了所有资料,从最早的文件记载中发现,小森亚纪的指甲缝里有刮掉的漆痕碎片,有提议将现场找到的证物进行对比。 最初的记录里,也有警方向学生群体询问过的证词,提到田下阳介明明在学校任教,却在小森亚纪出事后过了好一阵才匆匆下楼的身影。 但在后期传达给上级的文件里,无论是这段口供,还是找到的证物都不再存在。 丹波丘这边的警方了解的案情本该更为深入,却故意掩盖了起来。应该是警方高层与田下阳介达成了什么协议,至于是被贿赂还是相互间有什么把柄,就不得而知了。 我所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至始至终,小森亚纪的视线都在你的身上。” “你的目光又给了谁呢?” “……” 松山岚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被路过的人突然打了一拳那样,双手捧起来的那枚数据盘好像变得十分烫手,身体发抖,我能看见他张合了下嘴唇,看起来一度手脚都不知道放在那里,眼睛用力地眨了又眨,隐忍的苦痛在静静发酵酝酿。 他低下头,捧着那枚伤痕累累的任凭过长的额发遮住了自己的眼睛,有一连串的眼泪掉下来。 数秒后,有什么彻底决堤失守。 “啊……啊啊啊啊——” 那哭声好似要把一切宣泄,将所有的遗憾、委屈、感伤、无助,愤怒,都毫不掩饰地爆发出来,仿佛这样做就能够疗愈他在人生中堆积起来的全部伤痛。 我沉默地注视这个弯下身,犹如受伤的小兽,在地上缩成一团的男孩,听着他的哭声逐渐嘶哑,直到使用过度的喉咙再也无法支撑他咏唱悲伤,最后只能用抽搐的双肩与压抑的哽咽不断诉讼痛苦残留的余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就连也这样的状态也无力支撑,最后以自己的手掌遮住眼睛,如同死掉了一样躺在地上。 片刻之后,他挤出几个字。 “我……好想见她。” 那声音如诉如泣,我却完全不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我看了看自己残留着触感的手指,转过身去。 “……我真的…好想见她……” 寂静的天台上,仍然回荡着这句话。 第49章 暴雨被雨淋了,所以情绪比较低落而已…… 松山岚其实是个很有勇气的人。 在自己遭遇了那种事,朋友也因此死掉时,习得性无助的他没有可以依靠的对象,也不信任大人,自知能力不足把希望寄托于诅咒上面——尽管他并不明白诅咒是什么样的存在——却已经做好了要拉着对方下地狱的心思。 我对他做出这样的选择毫不意外,所以在他红着眼睛问我,能不能借一把武器给他时,我直接同意了。 “当然可以。”我信手一翻,承影刺就已经躺在手心里,“不过要小心点,这是两端开了刃的。” 对武器的使用不当,是容易伤到自己的,这是我很早就明白的道理。 松山岚还稍微有点发颤的手接住我递过去的咒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他手脚并用,奋力从原地站了起来。他的体力仍然称不上算是恢复了,就那样跌跌撞撞,好似一只刚出生的驯鹿,看上去被风一吹就能倒下的样子。 说起来,距离他从咒灵手下获得解放还不到多久,被那般折腾就算是咒术师也不会觉得多好受,更别提是普通人。 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对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甚至还被握在自己手上的武器割破了手。鲜红的血侵染了咒具本身的颜色,我看着他因为吃痛将武器松开,仔细想了想,还是没选择搀扶他。 很明显,他需要的不是那种廉价的同情。我弯腰拾起地上的咒具,选择从衣物口袋里拿出纸巾,厚厚缠了一圈作为护手,然后重新递给他。 眼眶发红的松山岚张了张口,深深看了我一眼,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再次用沾满血的手掌握住了咒具,摇摇晃晃地爬起来。 一步,两步,三步…… 路途明明很短,他却走得很漫长。 后面的事情我没有去阻拦,无非就是鞭尸而已,空有人类外型的类人生物被打的破破烂烂,没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三分钟,事情就结束了。「帐」早在咒灵飞灰湮灭的那一刻就自动解除了,外面的天色已 经黯淡下来,让那一幕瞧起来像是失了颜色的黑白画。 “很抱歉,弄脏了你的武器。”松山岚闷声这么说。 他满手是血,有点恍惚地站在原地,好像还对眼下的这一切难以产生真实感。 “没关系,反正都是用来处理不是人的东西。”我接过承影刺,把上面的血擦了擦,再偏过头,以一种迫不及待的说法方式问道:“所以,怎么样,好受点了吗?” “应该是吧。”松山岚当即把头低了下去,沉默了几秒,“……无论如何,都要谢谢你。”他总算是露出一个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笑容,“之后我就算被抓到牢里去,也大概没有遗憾了。” 我大惊失色:“诶?什么?谁说过你就要坐牢啦?” 松山岚:“?” 完全没想到我会这样说,松山岚迷茫地眨了下眼,磕磕绊绊地问:“可我在尸体上留下痕迹了,那不是会判断是我杀的吗?” 第75章 “不,那不是你干的,明白吗?”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是附身你的咒灵控制着你干的。” “等等?可是??” “没有可是,有人来问你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三申五令让他闭上嘴后,我咚的一下把人敲昏了过去,接着通知铃木香帆过来收拾残局。 按着日本现有的咒术规定,咒术师拔除二级及以上等级的咒灵,一旦现场出现重伤人员或死亡人员,就会要派遣人员对残秽进行勘查,判断当事人是否尽到了救助义务。 当然,规定是规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我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才会在两周不到的时间里,期待和总监会的代表又见一面。反正我没有这种期待,更不打算乖乖汇报。 “裕礼同学!” 挂掉电话的几分钟后,铃木香帆拿着手电最先出现在天台前,身后还紧跟着柴田八一,看得出来她是直接跑上来的,气喘吁吁扶着墙的女性缓过气来,就用紧张的眼神把我审视了一遍,确认我没事后,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铃木香帆甚至抱怨起来,“别吓我啊,你说情况变麻烦了,我还以为你重伤了,结果完全没事啊。” “怎么说呢,是有点麻烦啦,不过麻烦的不是我。”我诚恳地说。 铃木香帆略感诧异:“什么意思,你又在说什么奇怪的——”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经意地扭过头,当目光落在我身后的场地上,就那样愣在了那里。 随后走进来的柴田八一皱着眉头,“松山做的吗?” “不是哦,只是对着尸体泄愤了而已。” 我扛着晕过去的松山岚,很平静地把来龙去脉都交代了一遍,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讲完后,倒也没吩咐什么特别的指令,只是满脸期许地看向铃木香帆,“总之,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要麻烦铃木小姐您,能把松山同学送回家吗?” 只有左手可用的情况下,一直维持这样的动作还蛮累的。 “好的。”铃木香帆小心把人接过去,稍稍向我点了下头,就先离开了。 “接下来——”我扭头看向柴田八一,他手里拿着手电筒,仍然盯着不远处那滩还未完全干涸的血痕,表情很是复杂,稍微迟上一拍才对上我的视线。 “您有什么想说的吗?侦探先生。” “……” 戴着眼镜的青年摇摇头,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死板的发言,“不,什么也没有。这种情况对你们的世界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意外」吧。” 很聪明以非自然的世界观来衡量了,行为作风比想象中更灵活,我在心底暗自调高对他的评价,警惕值也同样上拉到同等的高度,虽说明知我眼前这个人也已经放弃了伪装,他为了松山岚的安危,临时改变了拉低我警惕的计划,这份不仅需要气魄,也需要握着足够的权力——恰巧说明他的身份不是心腹也是二把手。 “柴田先生不是那种只会空想,喊着「正义」「法律」之类词汇的理想主义,真是太好了。” 我语调轻快,一举一动都透着足够的友好。 现在,唯一的问题便是他的行为作风,都太不像一个心狠手辣的组织成员能带出来的存在了。 比起波本是一个怪胎,能容忍这种道德底线极高的手下,我更倾向于另一个……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荒诞的答案。 但我无法停止猜忌。 和行走在黑暗里的人打交道,一旦停止猜忌就等同食草动物将柔软的腹部暴露给饿狼。 于是,我没有在这里掩饰自己眼中的探究,反倒微笑地抛出一个爆炸性的提议:“所以,尸体的后续处理工作能交给您吗?柴田先生?” 对方闻言,打着手电那只手微微一颤,宽厚镜片后的眼珠紧缩,“…喂,你没在开玩笑吧。” 他很快镇定下来,目光又在那摊凌乱的血渍中看了看,“这种场景交给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侧目扫了眼周身的环境,刚才还温和的口吻一下随着冷冰冰的语气回落下来,“本来还说要不要再等一段时间,再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来说的,但我今天的心情特别不好,不是很想做一个等待者。” “反正派柴田先生来的人,应该对如何处理这种事很熟吧。”我直言道,“为了我们彼此都好,还是不要被暴露出去为妙。” 在场的氛围瞬间陷入沉默。 天台上恰巧刮起一阵冷风,冲淡了血的腥气,也一并吹动这位侦探身上的风衣。 面对我突然抛出的地雷,柴田八一并没有自乱阵脚,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没有接过我的话题说下去,只是用还算平稳的口吻回道:“你的新委托,如果是要求我处理眼前的这具尸体的话,没问题,给钱就可以。” 我静静注视着他,平静地开口:“我没有和你商量的意思,侦探先生,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这里就稍微冒点险,下点猛料吧。 得让他背后的人知道,该出面与我谈谈了。 “如果你们还想从我这里拿到自己想要的,叫他主动来找我。否则——”我语调微顿,打了个响指,承影刺便已经无声悬停在柴田八一的脖颈边,划出一道轻轻的血痕,隔着几步开外的距离,我看着对方变得凝重的神色,说:“您不会想知道,咒术师有多少种咒杀他人的方法。” 柴田八一额角流淌出冷汗:“……我觉得你仍然有误会,裕礼同学。” 我“哦”了一声,他也没有继续再说些别的,似乎是担心我失去耐心,即刻应了下来,“不过,现场就先交给我来收拾吧,以后,我们需要找时间好好在聊一聊。”他说。 我默默盯着他一阵,然后收回咒具。 “好的,没问题。” 就如同我所预想的那样,对方算是理解我的意思了。 我也不再从原地逗留,直接撤离现场。 顺着楼梯间开始往下走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脑海里又情不自禁浮现出咒灵之前幻化的身影。 我闭了闭眼,在拐角处停顿许久,还是迈开了步伐。 从废弃工厂抽身后,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出于习惯想看一眼现在的时间,却发现有几条陌生短信静静躺在信箱里,看样子有段时间了。 之所以说陌生,是因为发来短信的号码不是我熟知的任何一个,我点开短信看了眼……好,现在知道是谁了。 【赢家是我,你——输——了——】 这是第一条。 【硝子说你在外面,八十八茶舍岚山店铺的抹茶玉团,你明白的吧?】 这是第二条。 时间差了半个小时,也许是看我很久都没回复,发件人又追加了信息。 【喂,人呢?】 这是第三条。 我阅读完短信,依次删除,调回到拨号界面想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滴滴两声,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好极了,这下最快的解释途径也被掐断了。 我认真琢磨了一下,思维在“随他去吧”和“还是不能这么做”之间反复横跳了一会,最终还 是合上手机,开始寻找最近有车流的路段。 乘着计程车从郊区移动到闹市,有一种从阴间回到人间的错觉,当我透着车窗外面看着灯红酒绿的夜景发呆时,啪嗒啪嗒的落雨将我的思路拉回来。 这场暴雨来得很猛,挡风玻璃前的雨刷器不断地扫荡来去,倾斜的雨丝连绵不断地敲打着车窗,又快又猛。 感谢司机的细心,见我没有带伞,在下车的时候特意停在了距离附近建筑最近的位置。我礼貌地道过谢,然后就在大雨的冲刷下,被淋得彻彻底底。 ……失策,在硝子出门提醒我带伞的那会,就该老实听话的。 我站在附近的屋檐下,把不必要的杂念全部抛开,心里开始复盘与咒灵交手的整个过程。 比起去在意那些我已经决定好的事,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提升实力。 如果下次遇见这种类型的咒灵,我必须要做得更好才行。 “晚上好,客人,请问您想要哪一款呢?” 也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等我挪动到短信里所说的那间店铺时,橱窗里的限量产品还刚好剩下两个,面对店员友善但又稍许有点好奇的视线,我一点没觉得尴尬,只是把手指挪到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抹茶玉团上,“请帮我都包起来,如果能做好防雨包装就更好,谢谢。” 我的运气还蛮差的,这附近居然没有一家卖伞的店,只能祈求这家点心店的纸包手提袋足够严实,不要漏太多雨进去。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我瞥到距离自己最近的人行道灯刚好换为了绿灯,能够招揽计程车可靠停区域不在甜点店铺这边,因此我付过钱,接过纸袋,正打算一鼓作气跑过去—— 没跑动。 第76章 不仅没跑动,我甚至不得倒退几步,中途还看见刚刚对我笑的店员呆住了。 这股咒力是…… 很快得出结论的我不由得叹了口气,干脆将错就错地调整了下重心,直到来到附近人际稀罕的巷道里,才感觉到牵扯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了。 作为高中生,仅论身高而言,五条悟的存在感就过于强了。 他站在巷道里,身上还穿着暗色调的高专制服,单手放在衣袋里,不知道什么原因,平时总戴在鼻梁上的那副墨镜被放在了头顶上,一看见我走进来,他眨了眨眼,连着架在肩上的伞也拧得转来转去。 “好狼狈喔,裕礼。”五条悟把几根手指放在下颌附近,似乎感觉我这副模样很有趣,“看残秽是碰上二级咒灵了。”他竖起食指,从自己的词库里精准揪出形容词,“整个人就像是浮世绘里爬出来的水鬼一样。” 就算早就知道六眼有多么bug,但是听着五条悟这么明晃晃地指出来,我还是第一时间偷偷打量了下自己身上,注意到的确在手臂附近的位置上有一点,大概是拉住松山岚的时候沾上的,那点量换成其他的咒术师大概根本就注意不到。 “的确是打了一场。”我点了点头,也不觉得有掩饰的必要,“不过赢了就好了吧。” 说完,我的视线自然黏在他手里的那把伞上。 居然会好好带伞啊,这个人。 “没想到,五条居然是很注意生活细节的那种类型。”我喃喃自语一般地说。 “虽然觉得不至于,但你不会把老子当做什么五体不勤的笨蛋了吧。”五条悟撇撇嘴,他掏出手机,咔嚓两下,把我这副样子拍了下来,语气荡漾地冲我展示道:“怎么看,裕礼你现在才更贴近这种角色吧。” 我:“……” 我幽幽吐槽道:“我明明听说日本是个很在乎肖像权的国家,请你尊重下我的肖像权啊。” “正常来说是这样啦,不过你要怎么维护?打官司?”他歪歪脑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装可爱,不得不说这个动作由他做出来毫不做作。 长得好就是这么肆无忌惮。 我猜他或许平时和搭讪自己的女生就有这么干过,但这招对我无效。 “打官司就不必了。”我摇了摇头,眼神看向他手里的伞。 湿哒哒的衣服黏在皮肤上的感觉像是自己活生生长了一层会发皱发潮的皮,湿冷的寒气再无孔不入顺着这层皮向每个毛孔钻进去,再贪婪地吸吮着体温。 我讨厌手脚发冷的感觉,所以此刻克制着自己想立即钻过去的冲动,认真向他请求道:“能把伞分给我一半吗?” 然而远超我的意料,话音刚落,眼前的人眼眸一眨,当即做出将整把伞都要递过来的动作,我微微一愣,伸手刚想要去接,却见他的手突然松开。 那把透明的伞悬停在半空,以一个稍稍倾斜的方式,替我挡住了头顶上的雨。 运转起无下限的五条悟将手放回兜里,那双没有遮挡的苍天之瞳因为术式开始运转,蒙上一层格外璀璨的光芒,令人想起倒映着蔚蓝海洋的幻梦。 他没有继续追问那只咒灵的事,只是慢条斯理地俯下身,捞走了我左手挽着的纸袋,极其自然地向我懒洋洋搭着腔:“我说你啊,既然看见了消息,下次就记得直接给老子回信,这样我就不用白跑一趟了。” 臂间的重量骤然一轻,我看了看自己腾出来的左手,随即轻轻握住飘浮在空中的那把伞。 “抱歉,手机没电了。” 伞柄上还残留着对方留下的体温,我把伞靠在肩上转了转,询问:“要一起回去吗?” “可以哦,反正也没有别事要做。”五条悟大大方方地应下。 夏季的落雨虽说来得突然,但被洗涮的朦朦胧胧的整个世界,都自带着一种畅快淋漓的爽利。 如果我没有被淋湿,这其实是个站在蜗居在床上睡觉的天气,因为再讨厌的气候,只要闭上眼,通过睡梦安然度过,而不用像现在这样直面它。 可惜在返程的车上,我完全睡不着,只能撑着脸看着窗外的雨景,思忖着是否不该就这么直接回高专,因为日本的网吧里只要花钱,也能有洗澡甚至烘干衣服的地方,这样说不定还能找房石阳明聊一会。 至于具体要聊什么就无所谓了,反正那家伙知道我的底细,也对干涉我这边的事情毫无兴趣,随便扯两句,心情总会好些……的吧? 我的思绪因为感受到同一空间里的强烈视线,而略微打个问号。 从上车的时候就开始了。 光是透过玻璃的倒影,便能看见某个人一直撑着脑袋看我。 我原以为他只是没事做随意看看。 结果在司机把车辆开得飞起的过程中,他似乎完全没有移开的意思。 这种发展实在是太古怪了,我没有按捺住,选择回头看向他。 位于计程车后座另一侧的白发少年见我把脸转过来,露出一个“终于沉默不下去”的眼神,开口道:“十分钟。” “……什么十分钟?”我茫然。 “有的人生闷气的时长。”他眨眼。 ……虽然没希望开启什么正经话题,不过这段时间这个人居然都在干这种事吗? 我心情平和地告诉他,数这种东西,又没有好处。 “但是很有意思。”他托着下巴,爽快地给出结论,“超过五分钟了吧,比你上次明显提过自己生气的时间还要长呢,很厉害很厉害~” “不,所以厉害的点在哪?”意义不明。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漫不经心的口吻紧接着沉下去:“因为能沉默这么久,也代表裕礼今晚的心情差到极点了吧?” 我:“……” 明明知道那支读取情绪的笔的效力早就消失了,可在五条悟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仍然条件反射怀疑了一下他是否从我的咒力上看出了什么。 “也没有到很差的地步。”我面不改色地回答,“被雨淋了,所以情绪比较低落而已。” 五条悟眯起眼,我很明确这个人一直都有成功接收到我传递给他的信号,他虽然对我藏起来的秘密没有刨根问到底的执着,不过偶尔也还是会像这样,就像是心血来潮的大猫想用爪子随意拍拍眼前的新奇生物,目的单纯,但仍然会让人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噢, 这样啊。“他最后只是这样说。 第50章 交换但是,不太明白。 之后我们两人在车上继续一路无话。 等下车接过司机先生递过来的找零,目送着明黄的车灯一路远去,我撑着伞转过身,才发现跟着一起下车的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路边去了。 他正抬脚踩着附近积满的水洼,就好似刚刚放学的小学生,啪嗒啪嗒的声音哪怕是我这个旁人听起来就很快乐,而五条悟更是不厌其烦地用鞋底溅起各式各样的水花。 “好玩吗?”我看着这人幼稚的行为,出声问道。 “一般般吧。”他这么说着,却仍然没停下来。 托这大雨的福,雨丝轻而易举地勾画出了那层本该看不见的屏障,能清楚看见又急又猛的雨势在靠在他身侧时不断减速,最终凝聚成一滴滴分明的水珠,犹如连串的珠帘,停留在一厘米之外的距离。 怀着有些惊叹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对当代六眼的能力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 如今的雨势完全没有减小,雨滴的速度本身也完全不一样,居然能一滴不漏地把它们都辨别出来,排斥在外。就算是用术式扭曲空间……这种程度的精细操作也不是什么小工程了。 我正这么想着,或许是因为湿冷环境的刺激,感觉到脱臼的地方疼痛又加剧了。 虽说还不到没法忍受的地步,但我还是往自己的右手臂上分了些许视线。 这样的动作自然是瞒不过五条悟的眼睛,对方停下动作,微微侧过脸来,漆黑的墨镜后漏出部分明调的蓝,他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好奇道:“哦,原来你会痛啊。”他特意抬起右手对我招了招,继续说:“表情太自然了,还以为你完全不会痛呢。” “当然会痛,只是没有痛到需要表现出来的程度。” 我自然没有选择张口说“你怎么知道”这样的话。 脱臼的手臂想彻底恢复,就需要回去得硝子帮忙治疗,不过顾虑着自己现在浑身湿透又带伤的状态,就想从心底祈祷期待,她不会用书卷敲脑袋来惩罚我。 继续在原地逗留也没有什么意义,正当我打算直奔结界赶回去时,踏出的脚步骤然一顿。尽管已经敏锐察觉到了异常,可身体依旧没能反应过来。 五条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身后,他操控着咒力,像是拎行李一样拎着我制服的后领,轻轻松松单手就把我提到他的眼前。 “好弱哦裕礼,一只二级就弄成这样。”他就这样提着我来回晃动了几下,满脸写着“这样怎么行”,眉梢微扬,坦坦荡荡指出他有所不满的地方,“上次把你拎回高专也是挂彩状态,明明说着要挑战老子放出那样的宣言,结果次次都会出现状况,好歹把打游戏的天分拿到现实里,达成无伤成就才行吧。” 第77章 “请不要强人所难。”我直言。 虽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五条悟的个性我也算有些了解,光是从没有一滴雨落到我身上这点来看,这家伙只是单纯恶趣味上头了。 “现实又没有游戏里的全知视角,两者的难度完全不一样。” 他保持着拎我的动作,似笑非笑,有那么点无理取闹的意思。 “如果这都做不到的话,干脆放弃做咒术师怎么样?”他说。 “不要。”我当即拒绝。 五条悟嗤了一声:“完全是秒答啊。” “如果旁人动动嘴皮说说就乖乖点头退下,也只能说明我的决心也就这种程度罢了。”我侧过脸轻轻扫了他一眼,说话的方式也难得强硬得多,“那样别说把五条你当目标了,最开始连日本这个国度都不要来。” 会采取这种走到台前的行动,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哪有打道回府的余地。 “哪怕为此送命,再一不小心变成恼人的诅咒?”对方的声音放低了不少,透着几乎能被称作冷酷的薄凉。 “那又如何。”我注视着对方绷直的嘴角,波澜不惊地回答:“如果真变成那种情况,被祓除不也是应该的吗?” 五条悟短暂沉默了一下,盯着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拧着眉开口:“以前有人说过你这家伙其实挺傲慢的吗?” 傲慢?这对我而言可真是个陌生的形容词。 我提着垂在脚边的伞,无动于衷,“迄今为止,五条你应该是第一个?” “也是,毕竟裕礼很会骗人呢,别人看不穿隐藏起来的真面目也很正常。” 五条悟虽这样说着,但心情显而易见很好,从我现在的角度,能看见他眨了眨眼,整个人刚才还略微刺的气势收敛起来。 “不过,看在裕礼自己都变成水鬼,还没有让雨水淋湿抹茶玉团的份上,老子就稍稍发点善心好了。” 我:“?” 预感到他接下来的举动绝对称不上是普通,我想出声阻止,但已经晚了。 五条家的无下限术式,因为历史悠久的缘故,其术式的情报我早已在羂索那拿到过了,通常为三种发动形态。 其一为中止之力。 其二为吸引之力。 其三为排斥之力。 该术式的拥有者在遗传到六眼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到最大程度的威力。他拎着我消失在了原地,视野里的景色更像是坐在高速列车般快速略过,凭余光只能捕捉到融成一片的影子。 整个过程没超过五分钟,当双脚重新落在地面,通过阳台,站在属于女生宿舍区域的二楼甬道上,我还有点恍惚。 不光是术式,这个人的运动细胞也发达到离谱,虽然自称为最强这点很夸张,可他的确有这样的底气,要做到这一点,不仅得有天赋,也需要不断的修行。 “喂,喂——?傻掉了啊。”五条悟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掌,由于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用叩门的动作屈起手指敲敲我的脑袋,结果不想回过神来的我顺势捉住了他的手。 “刚刚那个,是吸引之力与中止之力的互相配合,压缩苍的爆发力,定点施展,以此来达成短距离的移动对吧?” 山脚到高专宿舍楼的位置起码有一公里的路程,而五条悟的瞬间移动一共使用了五次,也就目前的移动极限是接近两百米左右。 能算得这么精准,估计不止需要六眼的辅助,还得考虑重力、障碍物以及坡度的附加因素。 与冷冰冰的文字资料不同,亲眼见证并体会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五条悟的视线落在被我抓住的手上,一时没有说出话来。 半秒后,他低头对上我的眼睛,突然笑起来:“这么清楚原理,平时就在研究过老子的术式?” “…是。” 无下限术式的绝大部分情报都不算什么机密,本来就没想着藏着掖着,我颤颤巍巍松开他的手,刚想继续回答,就因为大脑还残留的眩晕感歪斜了一下身体,如果不是被五条悟及时出手拉住衣领,我的额头一定会撞上旁边的墙。 “产生晕动症反应了吗?”他故作可爱地把拳面放在头顶敲了下,吐了吐舌头,“哎呀,失败失败~” “…大脑跟不上身体,因为高速产生错位感,也是难免。”我揉着眉心重新站好,“应该…多用点咒力来调节这两方的平衡。” “不错,很用功,给你一个「良」的评价哦。” ……你这是什么夸小孩的语气。 隔壁的宿舍灯没有亮,我猜硝子大概还在医务室里奋战,因为一只胳膊不太方便,我把伞放在墙侧,这才掏钥匙开门,打算披件厚点的衣服去找她。 等到锁眼轻轻传来咔哒一声后,我收回放在门上的手,扭头想要把伞拿起来,当面还给主人。 “哦,对了,你过来一下。” 我的手刚摸到伞柄,五条悟突然凑过来,用一只手掌压着我的肩膀,另只手反客为主地把门推开,勾着我的脖子就把人往宿舍里带。 我:“???” 伞柄脱手,可怜兮兮地歪倒在门口。 房间里的灯打开了,点心的袋子也扔在桌上,在推搡 中没走几步,我就被按在椅子上,能感觉到脱臼的那只手被一股强力高高提起来。 “等——” 上臂被整个捏住起来,我刚做好粗略的心理准备,肘部关节就顺着对方牵引的弧度产生了六十度左右的屈曲,仅仅被带着做了一次旋前旋后运动,咔吧一声复位的动静就响彻在空气中。 我的后半截话直接卡在喉咙里。 “很好,结束。”做完这一切的五条悟随意地把我的胳膊放置回原位。 我低着头,沉默了整整三秒,按住右手肘的部位,发现它的确接上了。 虽说还需要再去找硝子处理,但我没忍住感慨道:“真意外,你居然还会这一手啊。” “以前只是看过,实践还是第一次。”他直白地答道。 我没有在意这点,毕竟可以清楚感觉到痛感比之前减轻了。 “五条你以前受过这种伤吗?”我问。 “没有哦。”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自信满满地扬起眉梢,“受这种伤的都是给我训练的那些老头子。看得次数多了也就会了。” 我:“?” 恕我见识浅薄,实在很难想象那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不过,只看现在的五条悟,也能明白,他的实力不光是与生俱来天赋,也需要一次次的修行。 我目视着这个人迈着轻快的脚步,走到待客厅的位置,饶有兴趣去窗边看外面的雨景,大概是我的视线太不加遮掩,他忽然扭过头来,语带调侃对我说道:“老子的脸就那么好看,感觉都快要被你盯出洞了哦?” “不。”我从善如流地单手做出投降的架势,“只是有点好奇,五条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任务的。” 五条悟:“?” 五条悟撇嘴:“盯了半天,结果就问这个啊?” 他用鞋底反复拍着阶梯,回忆了一下,倒是没有不配合的态度,很直接就给出答案:“想起来了,六岁左右吧。因为当时对付的咒灵太弱,差点忘掉了。” “这工龄比预想中还要高啊。”六岁,我那会还在小学读书吧。 “对稍微有点咒术家底的家族而言,这一点还挺普遍的哦。”他用没有起伏的语气这么说着,显然早就司空见惯了,“任务也都是很早就开始做起。” “那大概会遇见很多令人不爽的任务吧。”我说。 五条悟挑眉:“是呢,那种情况还不少。” “像什么议员、商人、银行家之类的家伙,他们的家里简直就是诅咒开会,不知道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定期就要人过去扫荡清理一番。偶尔甚至会来个大的,一个不小心就揪出一堆烂人烂事。” “后来接到这种任务,老子也就打定主意能把动静搞多大就搞多大。”说到这里,白发少年哼哼唧唧发出有点奇怪的笑声,他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自己脸颊的软肉,那说法听起来像是在说什么丰功伟绩,格外理直气壮,“反正,他们也知道自己烂得多么夸张,根本也就不敢喊冤索赔。” 我听五条悟讲述着那些经历,看他的眼神不自觉复杂起来,咒术师的工作可称不上让人愉快,这家伙却很轻松就能从中抽离情感,找到自己的节奏。 这也是所谓资深员工的从容吧。 真让人胆颤……或者该说是真让人羡慕的心境呢。 我看了看他,冷不丁地说:“某种意义而言,有点可怕呢,五条。” “哈?” “请别在意,是夸你的意思。” 而且—— 我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方的灯,若有所思:“总觉得你听讲这些,似乎更了解你这个人一些。” “是吗?”后者歪着头,靠在被急雨敲打的推拉窗前,“还以为依靠裕礼的心思只会对术式方面的事情有兴趣呢。” 第78章 五条悟一手插入制服的口袋里,似乎想了些什么,“要不趁机再讲讲你还想了解我的什么好了?”他露出一抹巧笑,见我正想立刻开口,又快速补充了一句,“虽然说了也不一定告诉裕礼就是了。” 也就是说,回答了后,并不是没有可能? 我向他确认道。 五条悟挑眉,似笑非笑表示,说不定。 那么,还用犹豫吗? 我不假思索地作答:“全部。” 五条悟:“……” 站在窗边的五条悟眨动蓝色的眼瞳,一下没在说话了。 我看着他。 他看着我。 四周的环境顿时安静下来。 哗啦哗啦。 宿舍外的雨声在这一刻显得更大了。 “嚯~”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出声了,回荡在客厅里的单音节格外耐人寻味,“原来如此。” 我侧目:“所以你会继续说吗?” “不说。”他语调懒洋洋的。 我也不算太失望。 聊了这么一通下来,原本郁结在心间的那口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变得轻飘飘的,不再沉重,如果不是因为身上的湿衣服,让我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其实再聊下去也不错。 “明白了,那今晚就先这样。”说完,我起身走向宿舍门外。 既是为了送客,也是为了拾起那把被遗忘在门外的伞,结果走到门前,还没弯下腰,它便被五条悟吸过去。 正如一开始递给我那样,结束了避雨使命的伞也突然地回到了他的手心。 紧跟着我走出来的白发少年堵在门前,“我说你——”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样的话,明明已经身处没有雨的建筑内,可这个人却重新打开了伞,一只手握着伞柄灵活地转来转去,然后搭在肩头,沾满水汽的透明伞面在他颈部与肩胛的位置之间来回滚动,“只是对老子说那种话就够了吗?” 我:“?”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回头问道:“不够吗?” “当然不够,说裕礼是「吝啬鬼」也不为过吧。”他义正言辞地拖长声音。 白发蓝眼的少年向我这方迈出一步,雨伞跟着他的动作一并将我笼罩在伞下,周围的空间顿时变得逼仄。 “为什么?”我出声。 五条悟摘下墨镜,“嗯”了一声,眼眸轻敛间,他俯身,以锐利的目光牢牢锁定了我,说话的口吻难掩咄咄逼人的含义:“大概是因为老子觉得很不公平吧。” “入学开始你脖子上就带着奇怪的咒具,你说是家族隐秘,之前问过你家里做什么的时候,也只是用手艺人这样模糊的答案混过去了。” 他顿了顿,忽然唇角上扬,扬眉道:“很奇怪对吧,快一个月了,真奇怪欸~” “你信誓旦旦当着老子说想知道我的「全部」。” 五条悟又凑得近了些,好似刻意蛊惑人的精怪那般纯白的睫羽在轻轻翻飞,再露出沉静又明亮的湛蓝眼眸,就那样直勾勾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可仔细想想,我对裕礼的情况是一无所知呢。” 伞下的距离太拥挤,极大程度突破了个人心理上的安全距离。 我毫不避讳地迎着他的视线,很明确自己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只是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微笑开口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是裕礼,16岁,国籍中国,来自——” 话没说完,白发蓝眼的少年“嘁”了一声,无感情地打断了我:“自我介绍背得很熟嘛,但这种不知道参了多少假的内容就打住吧,老子不听。” 我:“……” 我不知不觉又带上敬语:“那五条同学的意思是?” “没几天你就要等级评定,不是吗?”他突然提起这件我不算看重的事,墨镜后漂亮的蓝眼睛对我忽闪忽闪,自顾自地说:“想从老子这里拿到信息,最起码要把你自己的拿来交换吧。” 我:“……” “不回答吗?”说着这话的人挑眉看我,作势要走。 在他走之前,那只透明伞的一角被我的手拽住了。 “没问题。”我说。 反正我想瞒过六眼的东西,本来也不是术式。 “到时候见~”得到回应的五条悟毫不掩饰自己的笑意,对我这么说着,打着伞转身走向楼道处。 我目送着他离开,又看了看自 己刚刚拽住对方的手。 ……有一种奇异,微妙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但是,不太明白。 当一切准备完毕去找硝子时,她果然正在这里抱着厚厚的医学书在啃知识点,嘴里还叼着没点的烟满足心里上的烟瘾,一知道我是负伤又淋过雨的状态,就无情对准我的脑门来了个弹指,随后要求我洗完澡后留下来帮忙考核她对人体知识的学习进程。 在这所咒术师的学校,没有老师能在医学上对家入硝子进行指导,很多时候,她还需要申请有人陪同去医学院蹭课,作为同级生,我能帮上她的机会不多,自然也欣然应许。 因为提前被复位的缘故,脱臼的地方被反转术式轻松治好了,不痛不肿,还能感觉再做几个引体向上。 后续,我打开足够化身凶器的医书,视线落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复杂的解剖例图上,一本正经道:“那么,首先从最简单的神经系统说起吧?”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面无表情:“裕礼,不要逼我为了医学生的尊严对你发动愤怒一击哦。” 就算是掌握着反转术式这样能治愈伤痛的技巧,家入硝子也没有放弃对现代医学的研究,而是打算把自己的能力开发到更进一步的,如何以最小的咒力成本,达成最高的治疗效果,正是她目前所研究的课题。 胸腔内器官、腹腔内器官、解剖切线等等,在照本宣科问了好几个解剖的相关问题后,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我也就合上书,说:“头颈部结构还需要加强记忆哦。” “中脑、脑桥、延髓……啊,不行,记不住。”背到一半的家入硝子没有表情地抱住头,看起来像是被抽干了精力,她整个人像条晒干的咸鱼,往医务室的床上一躺,放弃继续回想后面的知识点,嘴上反复嘟囔,“都怪今天的雨太大,叫人提不起劲。” “我懂,会有这种想法很常见呢。”我听着外界淅淅沥沥的雨声作响,也跟着附和。 “据说有的人很喜欢下雨。”家入硝子翻了个身,借着这个话题闲聊下去,“裕礼呢,属于哪一种?” “只要不淋雨,我是哪一种都无所谓的,不过非得要说的话,应该也是讨厌的那类。” 我以前所待的地区雨水偏多,常年累月都是湿哒哒的空气。 有一次放学想要抄近路回家,结果中途下起雨来,我因为打滑的泥地踩空了,最后咕噜咕噜背着书包滚下坡,脑袋扎进泥地里,还得听系统在脑子里哈哈哈哈的循环笑声。 对那会年幼还特别好面子的我而言,也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不,也不算吧。 现在想来,那段日子反而是我人生最自由的时光。 我注视窗外的夜幕,因为触动到一些久远的记忆,我自然地站起身来,开口道:“晚安硝子,我有点困了,就先回去了。” “晚安。”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我有些异样,家入硝子盘腿坐起,点头示意,“祝你有个好梦。” + 高专宿舍四楼。 属于五条悟的那间单人宿舍突然亮起了灯光。 把滴着水的伞丢进门口的雨伞架上,回到自己房里的白发少年右腿一踢,把门同时关好,拎在手里的点心被他放在入口处的木桌上。 宿舍里的电视还亮着屏幕,画面保持在游戏通关的最后一幕,他却没有去管,反倒往旁边的椅子处一倒。椅背被五条悟的重量欺压到近乎要失去重心的地步,可就在摔倒的临界点前堪堪停住了,就跟着主人晃腿的动作摇来摇去。 把自己扔在椅子上后,坐姿嚣张的大少爷扭过脑袋,信手接住被最小功力的「苍」吸过来的遥控板,然后应声按下电视的关机按钮。 做完这一切,他把东西随手放回原位,用拇指抚摩着下巴,倘若有任何一个熟悉他的人在这会进入房间,都会发觉他的心情很不错,甚至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感。 五条悟能流露这种情绪的时候不多,至少在还待着死板且无趣的本家那段日子,他基本遇不到什么有趣的人与事。 他双手作枕,仰头看着天花板上亮起的白炽灯,仿佛一只发现新玩伴的大猫,久久不能平息想要翘尾巴的冲动。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平息那种抑制不住的期待,于是把手伸向带回来的限量点心袋子,拆开后拿起一个放在嘴里, 咬开细腻的糯米外皮,抹茶粉和奶油霜的结合很完美,五条悟没两下就都吃光了,然后转头一脸轻松地去隔壁踢门。 第79章 不幸住在隔壁的夏油杰想骂人,但还是忍住了,拿着洗脸巾心神疲惫的他只想睡觉。 “……悟,你下次能正常点敲门吗?” “那种事无关紧要啦。”被好友瞪了一眼的五条悟用手背抵着门框,他回味着口中甜滋滋的味道,满不在乎地歪过头,“老子有点事要跟你说。” 第51章 对谈什么,你也不知道吗? 三天后。 柴田八一向我发来邀请,提出想要我去他的事务所坐坐。 我知道这也算是一场硬仗,做足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如实赴约了。 当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阳光能直接透过外面的窗户,照进整个侦探事务所,送来属于夏季的热浪。 柴田八一从冰箱里拿出冰可乐,放在桌上推到我的面前,就退至附近,把主场交出来。 我用手指拽开易拉罐的拉环,一边心情轻松地喝着饮料,一边看着坐在落座在对侧沙发的另一人。 “日安,裕礼同学,你来得很准时。”有着小麦色肌肤的金发青年放下手中的红茶,抬起眼帘。 与我这种随便只套了件休闲运动服出门的闲人不同,他打扮得很得体,穿着一套中度灰的窗格纹西装,搭着撞色的红白领带,给人的印象虽然低调但也不失年轻时尚。 对方脸上挂着我熟悉的官式笑容,与初次在盘星教本部见面时相差不大,我品着冒汽的可乐,盯了他一阵,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日安,安室先生,你的反应比我想得更快。” “你都做出了那样盛情的邀请了,我当然也要给出回音。” 安室透这么说着,给候在身侧的人一个手势,后者心神领会地从附近的柜台里取出一副扑克,里面的牌被取出来摊平放成扇形。 金发青年目视着那些扑克花哨的背面,向我发出邀请,“正式开始谈话之前,我有个提议,如果你愿意接受这种形式的话。” “赢家提问,输家回答问题,这样可以让枯燥的对话变得有趣些。你我都有一次避而不答的机会,如何?” “好的,安室先生打算玩哪一种?”我没有拒绝,直截了当地问。 安室透很耐心地解释道:“21点。” 每个人从负责发牌的人手里拿两张牌,可以根据自己手里的点数决定接下来是否继续要牌;最后两方都停止要牌的那一刻,双方的牌比点数大小,如果有人要的牌太多,导致手上的牌超过了21点,便是输了;如果两方均小于21点,那就是比较各自手上的数字,没超过21点但数字大者为赢。 虽然没有穿荷官该有的服装,但柴田八一沉默地站在旁边开始充当发牌员,他分别将两张牌送到在场的两个人手边,我翻开自己的牌面,思索了片刻,抬起手表示叫牌,安室透也朝对方点了下头,拿了一 张。 我拿到属于自己的第三张牌,翻开一看是方块k,是数字13,加起之前两张很明显超过了21……啊,爆了。 安室透同样展开自己手里的牌,三张色泽各异的牌,加起来一共18。 他的目光在我这方一触即离,很有眼色地为我挽尊,“裕礼同学第一把运气差了点呢。” “这应该不是我的问题。”我点点头,下一秒,果断扭脸,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发牌的柴田八一:“你没出老千吧?” 柴田八一:“?” 柴田八一:“不,我怎么会……” 他为自己申辩的话还没说出来,我便把用过的牌堆在一起,放在桌子的中心,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出老千了也没关系,谁叫我这么可怜弱小,面对黑恶势力作弊也只能认栽。” 柴田八一:“……” 相比满腹委屈一脸想说不能说的柴田八一,安室透并没有因此就被打乱节奏。 “裕礼同学讲话真有意思。”他只是这么说。 “比不上安室先生,双方摊牌之前还要玩一套形式主义。”我礼貌地向他点头示意,“不过没关系,尊老爱幼这一守则我做得很好。” 一旁,柴田八一的嘴唇动了动,但是表情管理已经失控了,他用一种惊恐却非常不赞许的眼神看向我,明晃晃透露出“怎么可以把安室先生划到老的范围呢!”的意思。 听出了我言下之意的安室透轻声笑了,他微微俯身,双手交叠放在下颚处,不骄不躁地接话:“形式有形式的必要,我以前也像你这样冲劲满满,可现在回忆起来,因为阅历不足闹出不少笑话呢。” 翻译一下,年轻小鬼连形式是什么都不懂,别引人发笑了。 我和安室透互相友好地用夹枪带棍的视线互相盯了对方数秒,如果能具现化成,大概空气中已经闪烁出了噼里啪啦的火花。 “您先提问吧,小心点,别闪了舌头。”我微笑。 安室透眉梢轻压,“放心,不会像有些人那样没耐性。” 他拿出纸笔,轻轻松松就找回了最开始的主题。 “首先,从你的入境资料开始吧。” 被墨汁浸过的笔尖在笔记本上拉直,划出三指长的直线,再分段写出二月、五月、六月,这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时间节点。 我看了一眼,当即明白他的意图了。 “去年的九月,你满十六岁后,独自办理了五年有效期的长期旅游签证。” “今年二月,你凭借那张五年有效期的签证再次入境。” “五月,你离开日本,回国。六月,因有关未成年签证政策的条例改变,之前的签证失效,你在监护人的陪同下办理了新的,重新入境。” 安室透有条不絮地阐述着这些天他收集的情报,笔尖停下,“细拆这些时间节点和行为模式,你的行为非常不合常。”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开学时间在四月。而你二月入境,五月返国,六月才迟迟入学。” 话到此处,他沉静的紫眸裹挟着探究的视线扎人地落在我身上,说话的口吻变得愈发坚定,“裕礼同学,我猜,直到五月以前,你并没有在日本留学的打算吧。” 我发出“啊”的一声,放下刚喝了一口的可乐,“是的。” “我的监护人,或者说,上一个监护人,不是很赞同我在咒术方面深造。” “但在今年四月底,他因酗酒失足坠河。五月被人发现,远在国外的我接到这个消息,匆匆赶了回去。” 此处,必须点名批评羂索把用过的壳子乱扔乱放的行为。 在接到警察电话后,为了能及时飞回去,我机票都被迫买得最贵的那种。 一回忆起我那便宜老板扔给我的烂事,我就实在装不出什么悲伤的情绪,干脆用分外平静的眼神直视着安室透,直截了当说实话:“我和那个人的关系非常一般,虽然很遗憾他的死,可他是个烂人,我对他也没什么好说。” “总之,办完葬礼后,我在新的监护人的支持下,才决定入学——这样的解释能接受吗?” 坐在沙发对面的金发青年暂且放下笔,“感谢你的解答。” 狡猾的成年人,连肢体语言都克制得很好,没什么额外信息。 我心中这样想着。 柴田八一开始发牌,进入下一个环节。 这次,我以一点的优势超过了安室透。 我将手上的几张牌翻来覆去地数来数去,认真想了一阵,最后开口道:“弯弯绕绕的事我不太擅长,就从近期的事开始讲吧。” 距离上一次见面,过去了八天左右的时间。 他们从不少官方部门拿到我以前到现在的入境记录,同时还能派出跟踪者确定我的行动,再以值得夸奖的速度几天内调查到坠楼事件的全貌,也没有落下对两方当事人的跟踪。 乌鸦虽然是一个有牌面的跨国非法组织,对日本官方多有渗透,可朗姆那家伙率领的情报部还没有到如此井然有序的程度,要得到同样的结果,怎么说也需要半个月左右。 再则—— “依照朗姆的个性,他不把你按下去自己主导,都是他无能了。” 我忆起那名小气且不喜欢被人抢功的独眼男性,扳着指头企图算一算这其中具体要花费的人力,最后意味深长地看向眼前这位朗姆的「下属」。 “所以,近两年才崭露头角的波本先生——” “你是谁?”我轻轻吐出这三个字。 四周的环境顿时寂静。 大概是唯恐自己的表情管理再出问题,柴田八一把头低得几乎快贴到胸口上去。 而另一名被我直接质问的当事人只是把自己手上的三张牌放在桌上,带着灿烂的微笑回答:“很好的问题,不过现在回答它还有些太早了些。” 问出这话之前,我没想过能直接得到答案,也就挑挑眉放他过去了。 “那么,游戏继续。” 第三局。 安室透以两点胜出。 “又轮到我提问了。”胜出者手掌平移,把牌展开,勾着唇对我说道:“接下来,我可能会说些裕礼同学不爱听的话。” 第80章 我点点头,伸手请他继续,“没关系,反正你说什么我也不爱听。” “我查到盘星教自称天元弟子的代行者,以前只有两名,一名四十岁的男性,一名二十多岁的女性。” 他又拿起那只笔,在纸上画出两个圆,分别在其中填上男人和女人的词,然后笔尖轻轻放在上方,圈起一个更小的范围,在里面填入「少女」的关键词,“三年前,又一位的年轻代行者被推到台前。” “尽管资历尚浅,但这位代行者凭借其伶俐的口才与一手超凡的神技,迅速积累了极高的人气,人气不输于其他两位前辈。每当她在大讲堂授课时,信徒总是报有极大的热情,以至于用来收纳的钱箱会变得满满当当,无法再塞不下一枚百元硬币。”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就算这么受信徒追捧,她每年的出场次数,仍然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完全没有规律可言。” “可结合之前裕礼同学的入境记录,能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执笔的金发青年停下动作,朝我看了一眼,“每次你来到日本,隔几天,那位代行者便会出面讲课。” “但这也可能是巧合不是吗?”我不慌不忙地反问回去。 安室透略微颔首,算是认可了我的说法,当即顺着我的话茬说下去,“这个世界上的确有太多巧合,所以我一开始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位年轻的代行者,不曾在人前暴露过自己的面貌,但身体抱恙,常年靠轮椅行动的情报,在见面前我就知道了,不过没想到盘星教仍然会派她出来负责谈判。” “据我所知今年她也做过几次业务,二月到四月都上过台进行授课,那会的对外形象依旧没什么大的变动。” 我看着对方悬在纸上的那只手带动钢笔,从「少女」的圆形上拉出几道箭头,写下“体弱”“不对外人展示真面目”之类的分支。 “结果,六月下旬,我在盘星教总部初次见到那位年轻的代行者时,她 的形象却又额外多出了「浑身缠着药用绷带」和「以变声器说话」这两点。” 安室透握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微微停顿,继续说:“前者很容易想明白,这是一个夺取谈判主动权的阳谋——把凭空捏造的罪名强加给了不在场的琴酒——只要脑子正常的谈判家,都不会冒着得罪诅咒师的风险去验证这件事的真假。” “至于后者,关于变声器的使用,却是真正让我起疑的地方。” “哦?哪方面?” 安室透屈起食指,轻轻叩击几下桌面,他没有选择正面回答我,而是卖着关子,突然点了一下完全不敢发声的某位侦探,“柴田,说说看吧,你觉得什么样的情况,会让人用上变声器?” 被点名的当事人眼神一亮,他轻轻咳了一声,瞬间找回说话的勇气:“自然是有必要模仿他人,或者隐藏自己的时候。” 伴随着那坚定的话语,坐在沙发对侧的金发青年也首肯了他的答案,他将桌前那张红桃皇后q单独挑了出来。 “所以结论也就出来了——那位代行者定然在近期出现在我和贝尔摩德的面前,甚至交谈过。” “根据年龄与体型再缩小范围,那天在盘星教同时接待过我和贝尔摩德的人——”他语调微顿,食指和拇指将笔换了个方向,便用盖着笔帽的另一侧,把那张牌推到我的面前,“只有你,裕礼同学。” 红桃皇后的模样映入眼帘。 我拿起牌,把它的一角立在桌上转来转去。 “如果正如您所说,从接待员,再变装成代行者,这种发展表面上听着倒是可行性很高。”说着,红桃皇后的扑克随着我的松手,轻飘飘倒在桌上,它本来就是一张难以立足的卡牌,没多少份量。 “但这样一来又要如何处理掉身上浓厚的药水味呢。”我抬眼看向安室透,好心地提醒道:“您应该也记得吧,我那天被泼洒到一点都会残留着强烈的气味,更别说涂满全身后。您是想说我在谈判结束后,立刻抓紧时间,在几分钟内洗完澡了吗?” 面对我的质疑,安室透弯起好看的眉眼,他端起茶杯凑到嘴边轻轻喝了一口,又很快把它放下,“所以,那天我和贝尔摩德见到的那个代行者,不是你。” “这变来变去的说法可一点都不有趣,一会说代行者是我,一会又说代行者不是我。” 我耸耸肩,随即伸手拽住柴田八一的袖口,以一根手指着安室透,非常诚恳地问:“柴田先生,请问他今天出来吃药了吗?” 柴田八一顿时像被踩到尾巴的动物那样睁大眼:“安室先生不需要吃药!……呸!不对安室先生他根本没有病!” 就在柴田八一努力想对我解释之际,安室透伸出手,将没喝几口的茶杯塞到他怀里,继而露出和善笑容,怎么看怎么散发着黑气:“麻烦你帮我倒杯热茶,柴田。” “热茶?现在?”前者茫然。 “有问题?”后者侧目。 柴田八一:“……” 柴田八一:“…是。” 夹在中间的柴田八一唯唯诺诺地暂时退场,端着茶杯和茶壶离开此处,背影略带萧条。 我不心虚,甚至在目送他离开后,还继续回头对着安室透火上浇油:“大夏天喝热茶,这是体虚的现象啊,我很建议安室先生去医院看看。” “多谢提醒,我也觉得裕礼同学需要找专科看看,毕竟听说有些隐疾需要细查。”对方不紧不慢答着,礼尚往来,“况且,裕礼同学的身体问题,不也是今年才彻底好的吗?” 我眨眨眼,也不再说些有得没得,“这点你是从海关的物品登记信息,以及我在本地的住院信息上得出的结论吧?” “你不是好奇,为什么觉得代行者是你,又觉得负责接见我们的那个代行者不是你吗?” 安室透不置可否,动作优雅地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对我扯了扯嘴角,“这也多亏了那天的药味令人印象深刻。” “日本很少有这样味道浓烈的药物,我朝了解这方面的熟人问了一圈,本来没有结果,最后拿到你的海关物品的登记信息,才确定了那种药剂是本国所没有的。” “你在日本也有就医记录,除开几次意外造就的外伤,最近一次是在去年,诊断你因为天生不足,一直需要定期服用特殊草药酿制的药剂。” “近几个月里,也只有你把它带了进来。” “当然,你比谁都清楚这些它的作用。”面不改色说着这些话的男人放低了语调,“在盘星教本部的见面的那天,你先做为接待员接触了我们,然后以那名替身所戴的面具为掩饰。” “你不在现场,却也时时监听着进展,再与我们隔空对话,完成你监督谈判的工作。” 啪。 啪。 啪。 话音刚落,有掌声响彻起来。 听完安室透所有分析的我,很给面子地大力鼓掌,“说得很好,是个精彩的故事,安室先生,您有考虑去写推理小说吗?” 安室透毫不犹豫:“不考虑。” “啊,真遗憾。”我叹了口气。 虽然我没看过房石阳明写的任何一本书,但只凭直觉,感觉安室透的逻辑推理能力能直接秒杀他。 而且,听见安室透提到的这些,我反而愈发心安,明白这个人已经彻底解开了我那时玩的小把戏。 “说了这么半天,您是想问我为什么绕这么大的圈子,做这些事吗?”我问。 身穿西装的金发青年摇摇头,“最开始是想直接这么问的,不过目前我打算换一个问题。” “什么?” “组织这边,原本负责和盘星教接头的桑布加,是你搞下去的吗?” “你这说法太失礼了。”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对那位先生来说,只不过是瞌睡来了有枕头,他自己没把持住养老的诱惑而已。” “所以你用fbi的名义给他挖坑了?”安室透问。 我竖起拇指:“没错,你觉得有人会怀疑美国那边的人为什么把手伸得那么长吗?”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之前表情管理做得都很不错的安室透突然握紧拳头,语气也变得冷酷了点:“嗯,你说得很对。” 我:“?” 这个人,该不会是特别讨厌fbi吧。 说话间,前去热茶的柴田八一又灰溜溜端着托盘回来了,重新倒好蒸汽腾腾的红茶,他隐约察觉到我和安室透之间缓和的气氛,眼神扫来扫去,看着很是困惑。 我没有心思照顾他的情绪,就只对他点点头,“我们已经结束第三小节了,请继续给我们发牌,荷官先生。” 柴田八一:“……” 他勤勤恳恳开始发牌。 第四局,属于我的机会来得很快。 “这次,就问简单点吧。”捏着还算冰凉的可乐罐子,我往脸颊上贴了贴,很随意地开口,“有关坠楼事件,令我很意外。说真的,我没想过柴田先生会第一时间向我这个明面上的委托人进行汇报。” 第81章 “整件事回过头来看,非常冒进。或许既有借机试探我的意思,但更多向我传达了一个我以前没想过的可能。” 今天这么接触下来,更让我确定,他们和乌鸦不是一路人。 听见 我说的话,柴田八一面色一僵,张嘴想要解释什么,直到看到自家上司移眸,对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这才又闭了回去。 “虽然能因此意识到你们的身份有异,但也同样令我质疑诸位的能力。”我将这两人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平静地补充上最后一句:“我可以理解成,他做出这样冒进的抉择,你也同样认可吗?” “你不必特意抛出这样的问题来试探我和他的关系,裕礼同学。” 安室透那张俊俏的脸庞难得收起笑意,用非常认真的口吻回答道:“柴田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遇见紧急情况自然有权做出选择。”说罢,他对我挑挑眉,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下去,“而且,你对我这位下属的能力有些太过小觑了。” “他并非在责任与良心的叩问下,做了那样的决策。” “不如说,实际情况恰恰相反。” “在汇报给你之前,他已经有了明确的把握——在关于你是什么样的人这点——尽管他自己不太信任自己的判断。” 传进耳侧的声音很平静,却完全不掩饰对柴田的信任。 我看了看还在担任荷官洗牌的柴田八一……嗯,很好,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感动地捂住嘴,怎么看都要激动到快哭出来了。 安室透似乎对他的反应习以为常,没有分离注意力,只是用紫色的眼睛直视着我说:“佐野瞳子,相信这个名字对你来说并不陌生吧。” 他不提这个名字还好,一提我就明白了,原本在心里猜测得七七八八的想法几乎得到了确认。 “她都写了些什么给你们?”我好奇问道。 他弯眸,“这属于另外的问题了。” 好吧,其实不说大概也能够想象到。 “尽管犯罪嫌疑人的话很多时候要论证着去看待,但也会有额外的参考价值。根据佐野瞳子的口供来还原当时的情景,柴田推断出一个我也未曾想过的答案。” “能演变成现在这样我们双方能坐下来聊聊的局面,我能很直接地告诉你——”安室透直言道,“他都是仔细斟酌过的,并非冒进,他认为你有像这样深度接触的必要。” 语毕,我还没说什么,一旁听着的柴田八一甚至夸张地摘下眼镜,边用袖子擦脸,边泣不成声:“呜呜呜呜安室先生……我,我……” 我:“……” 柴田先生完全是一脸“今晚就算因为加班猝死也圆满”的表情了,这种严肃的谈判场合,这家伙顺带拿来收买下属人心了啊。 “我明白了,我收回那句不恰当的评价。”我怀着难得几分敬畏的心情,眼神复杂地看向安室透,“互相试探的形式主义直接就在这里打住,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吧。” 对他们的能力,我已经没什么可质疑的了。 那个时候钓鱼的选择无疑是钓对了。 虽然这条「鱼」不是我最初想要的品种,但比我想得还要更大更好。 “你们想要什么?”为表诚意,我率先这么问道。 安室透垂眸想了想,端起茶杯,说:“盘星教和组织两边的具体实验内容。” 我:“?” 我:“什么,你也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坐在我对面的人顿时呛住了。 第52章 提议与破茧站在异能特务科的角度来说…… 沉默。 沉默仍然是今日的康桥。 我默不作声,哐哐干了三瓶汽水。 安室透同样安静坐在房间里,红茶已经下肚四五杯了。 柴田八一识趣地选择了不吱声,看向我们两人的视线充满担忧,颇有看见借酒(?)消愁的两个酒鬼的架势。 我现在的心情就像是带着满满一打饵料去河边,结果两手空空回来的钓鱼佬,还得面对同样空手而归的另一个人试探的眼神。 是的,安室透他根本就不信我也是一无所知。 我曾经以为我的疑心病够重了,没想到这个人也不相上下。 他陪着我喝了好一阵之后,最终放下茶杯,先一步打破了沉默:“如果什么都不说就是你的诚意,那我们今天也就没什么好聊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我一只手扶住脑袋,叹了口气开始解释:“我希望您明白,安室先生,这份合约最初签署的时候,我的个头还没你的腰高,根本没资格知道其中的秘密内容。就算我如今在盘星教里瞧着名号好听,也不代表拥有多少实权。” 之前费了大功夫把桑布加弄下去,就是为了有插手整件事,和乌鸦的人接线的余地。 后续盘星教谈判时,也就借机试着新的负责人是不是闻着味就能爬过来的猎犬。 如果不是,就需要多接触几次,与对方拉近关系,再寻求下套机会;如果是,那更皆大欢喜,有所求的人远远比一丝不苟执行任务的死板人物(此处点名琴酒)更容易合作。 结果,没想到某个人虽然查得很细致,手里却没我想要的东西,白忙活了。 我这么想着,又很快打开手边的第四瓶可乐。 “具体情况我真的不清楚,只是有个模糊的猜测。” “我的便宜老板愿意和乌鸦打交道,签署提供咒灵的协议,大概是想借着组织的手秘密进行一些不人道的实验,这样暴露后,随时都能撇开干系,不至于被异能特务科或者咒术界的让人揪住小辫子。” 而乌鸦的boss又能从中获得什么好处,我不清楚,但想来也不会少。 “话说,你在那边真的一点风声都收不到?”我捏了捏手中的罐子,抬眼看向安室透。 “如果有,大概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信我的说法,但金发青年的情绪非常稳定,如果不是看见他的左手持着那根鎏金色的钢笔,带着转了一圈又一圈,很难感觉出他烦躁的情绪。 “虽然明面上朗姆说要把这事交出来,但他向来多疑,有桑布加的事在前,就算对我的考察期结束了,我也不会成为俯视整条交易流水线的人,很大可能只是成为其中的一环。” 闻言,我又豁然松开微蹙的眉,“这么听来,我手上的牌倒是要比你多些。” 羂索对我的信任完全在于他认为我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好歹这么多年下来,大部分的情报都不至于遮遮掩掩地交给我。 “那群诅咒师是如何携带货物的,又要运到哪个地方,每月变更的线路是怎么安排的——我都可以轻松拿到手。” 大概被我所言的内容勾起了兴趣,安室透停下转笔的动作,托着下颚思索了片刻,他侧目看我,那双眼睛看不出什么喜色,反倒是流露出一种能洞察到人心底的锐利,“很诱人的饵,但这样一来,你的胃口应该不会只局限于实验方面的情报共享吧。” “确实,白给别人打工的事,我不干,但目光短浅的事我也不做。”我点点头,慢条斯理地提出自己的要求,“你在组织里待着,无非就是想做釜底抽薪的事吧,虽说我原本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它倒了对我也是好事。” “我会作为线人,向你们提供必要的协助。” “但相对的,当我想要抽盘星教的薪柴时——”我喝掉最后一瓶汽水,然后掂了掂手里的空罐,直视着安室透,再顺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请你们也提供相应的帮助。” “盘星教的事不在我的管辖范围里。” 对方同样目不转视盯着我,答非所问地这样说着,却并没有说“不能”或者“拒绝”的意思。 换句话说,满足了该有的条件,就可以被纳入。 我其实不喜欢他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方式,但看在可乐畅饮的份上,我决定原谅他。 于是双手一拍,我微笑道:“我懂了,安室先生的意思是,就这么说定了?” 安室透:“……” 面对我的装傻,安室透当即选择改口:“这也不是我能一个人决定的事。” “虽然柴田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但我还没向上级汇报,因为向他们提出线人计划前,我需要再深入了解你的立场,裕礼同学。” 我迎着对方审视的目光,然后听见这个人开口道:“关于坠楼事件的嫌疑人田下阳介,你是故意放任他去死的吧。” 我:“……” 我直白地问:“如果我说是,安室先生要说我草菅人命么?” 安室透理性而平静地对我说道:“不,我并不是要说什么指责的言论。只是想让你理解,我若是如实汇报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好的情况,上级会派出一级的异能力者与你面谈,请你立下束缚,再配合我们进行工作。” “坏的情况,会选择将你收押,审讯出你知道的信息,最后通过异能国际法将你派遣回国。” 第82章 我:“?” 前一种还给你演一演,举着沙包大的拳头对你温和说“亲,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的话,发现你不配合就一击打穿桌板表示你没得选;后一种直接展示膀大圆粗的身材,阴森森地揪着你领子露出“小辣鸡事还挺多”的态度,等把你的剩余价值榨干,再进行“回家找妈妈去吧”的快递大法。 “这二者不管怎么听都是一个意思啊。”我语气顿时冷淡下来,“我很确信,哪一样我都不想选。” “我想也是,没人会想要这种不自由的走向。” 安室透顺其自然地接受了我的拒绝,对着一旁的柴田八一做了个手势,后者动作麻利地从旁边的书柜里翻出一张报纸,摊平后放在桌上。 “所以,我这里有一个提议。” 我的目光落在上面最大的标题上。 「银行劫匪肆虐半月,抢银行如入无人之境,日本警方束手无策显无能?」 安室透起身离座,伸手将我的目光引在下面的几排小字上,他或许早就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但那微微压低的声音流露出些许不快的意思。 “这群匪徒之中,有异能特务科最近在追击的二级诅咒师。” 我:“……” 我:“啊。” 想起来了,咖啡馆的新闻播报里都有提到过的抢劫案。 那件事居然还没结束吗? “虽然也有异能特务科的主力人员最近都分散在各方的原因,不过那边一直都没能抓住这名诅咒师是事实。” “哦——”我意味深长拖长语调,目视着报纸上的新闻,轻而易举领会他对我说这件事的意图。 这种形式下,这就只能是抢人头,然后搞投名状了。 有功在先,安室透再向上进行汇报,别的不说,能为我争取的权益就更多了,那种时候一个意外在咒灵袭击下殒命的不幸嫌疑犯,就更不值一提了。 但站在异能特务科的角度来说,太损了。 顶着压力办事,事没办好不说,战果还被拿走了,挽尊都没地方挽。 虽然还不清楚安室透是哪个部门的,我仍然以微妙的语气询问道:“都是吃公家饭的,你们和异能特务科关系这么差吗?” 这么一开口,柴田八一的脸色像是调色盘那样变化了一番,看着像是有话想说,但是又努力咽了回去。 对于我的问题,安室透只是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怎么会,只是利益驱使罢了。这件事因为迟迟得不到解决,上头很恼怒,谁要是在这个时候解决了,不就是大功一件吗?” 我:“……” 你看我信吗? 这种行为不比当着异能特务科的面啪啪打击他们的脸了。 要是没点过节,犯得着打对面打得这么狠? 我心想着,手上折起报纸收进包里的动作也没慢着。 尽管我一直以来都觉得和异能特务科搭上线是最好的,但眼下变成这种局面,能在他们的脑子里先印下一个牙痒痒又动不得的形象,远比没印象的路人甲好多了。 “好,安室先生的提议我接受了。”语毕,我想了想,又开口道,“不过,我很快就要进行术师等级评定了,没什么时间自己去调查。” “情报方面不用担心,我会让柴田提供给你。”身穿正装的金发青年向我颔首示意,恐怕他就等着我说出这句话。 我盯着他挑挑眉,企图从那张脸上看出点什么,意识到我视线的人报以浅笑,除了这是一位狡猾的成年人以外,很难看破他在想的东西。 我这个人向来不乐意吃亏,所以在思忖了半秒,很快又提出新的要求:“这群通缉犯的悬赏金我也要了。” “没问题。”他说。 见他答应下来,我摸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再次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安室透轻轻眯起紫眸,显然对我要说的事充满戒备,“什么?” “下次能买点其他的饮料吗?”我看了眼冰箱的方向,想起可乐的味道,条件反射捂住嘴,“光喝碳酸饮料还是有点让人反胃。” 安室透:“……” 安室透:“你这个年纪还是适合多喝牛奶为好。” “果汁不行吗?”我愕然。 他面不改色:“不行,除非你自己出钱。” 我眨眨眼,掏出钱包,双手诚恳地把几张万元纸币塞给他。 “这样可以了吗?”我问。 安室透:“……” 软磨硬泡之下,我成功争取了下次的饮料自由,这场谈判暂时中止。 因为偏离了原本的预想太多,我不算太满意,但不幸中的万幸是,情况还算可控。 柴田八一带我走到二楼一处上锁的保险箱里,他足足拿着两册厚厚的文件夹,递给我,我看了看上面还沾着血手印,知趣地选择没问这份资料的来历。 在我走之前,柴田八一突然叫住我,“…那个,裕礼同学。” 他显得有些吞吞吐吐,“能额外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我:“?” 把我当免费劳动力上瘾了是吧? 我看了眼时间,冷酷而无情地说:“限您二十秒内说出用意,不然我就走了。” “欸?不是?二十秒有点太短了吧,这说来有点复杂…好的请不要瞪我,裕礼同学,呃,总而言之我这个年纪也是不太明白怎么和青少年打交道,尤其是那孩子,自那天之后——等等,不要直接跳过数到十啊!简单点说,他心理压力搞不好会很大,我就想问都是同龄人你能不能和松山少年聊聊?!!” “超时两秒。”我作出相应的手势,“和松山君的交流时间,我也会扣除两分钟。” 一旁,还在大喘气的侦探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直接翻六十倍?!敲竹杠都没你这孩子这么狠啊!对松山少年这种得不到双亲爱护的同龄人,你不应该更怜爱一些吗?” 我眼神古怪地瞄了他一眼,确定这个人没有被什么来历不明的咒灵附身,然后开口说道:“双亲的爱护是什么?” 柴田八一:“……” 柴田八一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他捂住脸,整个人都透露出后悔到夜里起来都想自扇巴掌的气场来,我有些不解,但也不太想和他继续谈什么有关出生的私人话题。 “松山岚在哪?” 潮气蓬勃侦探事务所位于一座居民楼的底部,主要分为两层,一楼主要为办公区,二楼才是用来歇息的生活区。 然后,在事务所的对面,两百米不到的地方有套公寓楼,根据柴田八一的说辞,为了方便观察松山岚的精神情况,他在那里长期租了一间房,让松山岚一个人住在那里。 他说,松山岚已经有好几天都没有出门了。 他实在很担心,又因为自己明面上和松山岚没有交际,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很容易找到了公寓楼,最先尝试着按了按老旧的门铃,发现果然没有铃声后,便选择用柴田八一给的复制钥匙开门。 这座公寓的楼盘布局很有趣,穿过狭窄的玄关走道后,直接便是客厅,外面连接着宽敞的阳台,我一进来便能看见松山岚以背对门的姿势坐在三脚架前。 他正在作画,因为角度的缘故我不能完全看到画的内容,我想了想,抬起右手在墙上敲了敲,同时迈腿走了进去。听到动静的松山岚回过头来,紧接着惊讶地睁大眼。 “啊,你好。”他连忙拿着画笔站起来,一时有些手忙脚乱,如果不是被我制止,可能还想鞠个躬。他的精神状况比之前好了不少,眼底虽然还留着黑眼圈的痕迹,不过显而易见,经过咒灵摧残的心身都有恢复的迹象。 “不用这么客气,我只是顺路来看看。”我说,“你是在这里画画?之后要去参展吗?” “不。”松山岚摇摇头,从画板前挪开身子,一边向我展示,一边回答:“我不打算参展,只是想随便画画。” 从我这个外行人的角度来看,那是一张非常漂亮的画——头戴草帽的白裙少女站在浅灰色的山丘间,身侧环绕 着几只暖黄的蝴蝶,有风吹起过,扬起她齐腰散开的长发,就像是恰好有谁在呼唤她那样,少女翩然回首,发间艳丽的红丝带衬托着她的脸颊,分外温暖的笑颜跃然纸上,让人想到充满生机的春季。 红色不是他画中的主题色,却是堪比画龙点睛般不可或缺的那一笔。 “这是画的小森亚纪?” “是的。” “本来说是约好了,将来我出名后,要画很多蝴蝶的画送给她。” 扎着马尾小辫的男生低声叨念道,脑后也明晃晃扎着红丝带,他把视线放在了旁边的虫笼上,提起这些的时候,仿佛怕惊走什么那般,语调极轻。 透过半敞的遮光布,我注意到里面正飞舞着几只蝴蝶,也有些未曾发育的蝶蛹……看来他把这些小家伙从同班同学那里拿回来了啊。我这样想着,把注意力重新移到画上,看了一会,开口问道:“以后你有想好要怎么办吗?” 第83章 被我这么问道的松山岚安静了片刻,答道:“我想先离开原本的那个学校。” “你的父亲会同意吗?”我歪头问道。 “那个人不会管这些的,顶多骂我一句废物,比不上他现在那个家里最宝贝的孩子。” 或许是因为常年独居,松山岚的言辞间里没有任何依恋的情绪,面对血缘上的至亲早就不抱期望了,他在调色板沾了点颜料,回到画板前开始补色,“丹波丘高校不允许学生打工,所以我需要转到一个允许学生打工的学校,勤工俭学。” “将来是要上大学吗?” “对,能掌握到足够的知识……应该,就能更好知道怎么活下去了吧。” 端着调色盘的男生细声细气地回话道,他不怎么擅长和人沟通,不过向我描绘着想象中的那个未来时,就变得健谈起来,他的眼神落在画上未干的色泽间,用舒缓但分外细腻的方式向我讲诉着自己的想法。 “……我昨天去见了一趟亚纪,最开始有好多好多想说,比如…「我把那家伙送进地狱了」「现在能不能跟着你一起走?」之类的。” “不过当我抱着白菊走到墓碑前,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是个胆小鬼……当时,连去送她最后一程也不敢,真正意识到人已经不在的时候,就只能跪在地上哭。” 粉嫩的丙烯颜料被笔刷一点点涂抹开,勾勒出少女面颊的颜色,松山岚久久注视着画中人的身影,突然出声问道:“你觉得……人死后,还会有意识吗?” “有哦,不过大部分的人都不会逗留在此世上。”我不假思索地作答,“现有案例中,逗留也都不是什么好事,多数都是死者转化为怪物的结局。” 以五条家的祖先菅原道真举例,他既是日本有记载的强大咒术师,死后也是成了让天皇都不得不敬畏的特级过咒怨灵。 但那是特例。 不是谁都有会变成那种存在。 也许是因为说的内容太过直接,我留意到松山岚的动作稍有停顿,于是想了下,继续补充道:“别担心,小森同学不会变成其中之一。” “……”得到肯定的回答,松山岚微微张嘴,看了看自己的画笔,又看了看自己笔下的画作,看着画中少女的目光清澈而柔软,他已经意识到,此生可能再也见不到已经离世的重要之人,但他的心态和咒灵连接的那会完全不一样了,所以才会对着我说出“太好了”这样的话。 语毕,身形削瘦的男孩子不再言语,他像是忘记了时间地点,把目前的精力都放在完成画作这件事上,看着他出奇认真的模样,我也就不打扰,而是选择静悄悄离开了活动室。 情况看起来完全不用担心啊,我想。 + 松山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就走掉了。他一画起画,就很容易忘记时间和地点,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就不在活动室了。 他挠着头,看着眼前的画,自言自语道:“还得去道谢才行啊。” 可是自己主动和别人沟通,他有点害怕。 少年在沉默中注视着画中人,仿佛这样就能获得感谢对方的力量,隔了好久好久,他起身离开画架前,却仍然有些踌躇。 霎时,有风从敞开的窗户处涌进来,他好像感觉到什么轻轻拍在肩膀上,像是在给自己勇气。 “……?” 他若有所觉回过头,当然什么也没看到。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虫笼里,一只蝶蛹正在静静地裂开,漏出漂亮的翅膀来。 那是一簇醒目的红。 第53章 评级资格与ktv聚会与社会新闻原来…… 东京是个繁荣的城市。 对咒术师而言,应该还有一个咒灵培养皿的印象。 畏惧、嫉妒、憎恶、悲伤、懊恼、伤心、焦虑、自卑、抑郁、绝望……等等数也数不清的情绪,正是这些催生了它们的降世。 因为日本人其压抑的个性,这种恶性循环就更加剧了。 所以…… 在跟着冥冥前辈走进ktv时,我感受到不是什么年轻人之间躁动热烈的嗨歌气氛,而是一堆又一堆的咒灵。 “啊想要陪酒的人…嘿嘿…” “还要到什么时候,还要到什么时候……” “好想回家……好烦……” 犹如烂泥般黏在天花板上的低级咒灵爬来爬去,看上去像是什么奇怪的巢穴,一想到上百个包间都有这样的地狱绘图等着,我还没动手就觉得腰背已经在幻痛了,不由得回头再确认了一遍:“冥冥前辈,我们真的没有来错地方吗?” “没来错哦,这里的咒灵都需要祓除。” 穿着修身针织吊带长裙的冥冥在我身前停下步子,美眸一转,伸手打开了位于她左侧一间包厢的灯,“在你参加之前二级的等级评定任务之前,首先要从我这个一级术师手里拿到认可,至少祓除掉这些不能咒力枯竭。” 末了,她收回自己的手,顺手拍拍我的头,“虽然只是走个形式,但加油吧。” “话是这么说……” 我回头看向被她刚刚打开灯的另一间包厢,露出一言难尽的眼神。 现在还是白昼,没有到待客高峰的节点,而且老板为了方便我们行动,暂时选择休业。 可这边的包厢里却坐满了人。 或者说,坐满了我都认识的人。 “谁把最亮的照明灯打开了?这样不是完全没有氛围了嘛。”正站在点播机前找曲子的庵歌姬头也不回,一口气操作着遥控板啪啪选了好几首重金属音乐后,她动作一顿,怀疑起了在场最大的嫌疑人,“不会是你吧五条?快把灯关上。” 被她点名的五条悟靠在包厢沙发的角落里,一手拿着勺子,一手捧着冰淇淋杯,发出“哈?”的一声,只要庵歌姬扭过头,一定就会被他脸上那副“好可怜脑子坏掉了吗”的表情气得攥紧拳头。 原本在卡座中间埋头翻着菜单的夏油杰抬起眼,朝我挥了挥手,笑道:“是冥小姐和裕礼同学来了。” “有点慢哦,我们都已经先到了半个小时了。”家入硝子放下手里的有线话筒,也懒洋洋地看过来。 我眨眨眼,再回头看冥冥。 被我报以探究视线的年轻女性微笑间摆出一个ok的手势,“我问过店主了,他说只要好好帮他打扫咒灵,这个包间里所有消费就全免。” “反正机会难得,就把他们就叫来了。要知道,等你正式当了咒术师,像这样能把人全体聚齐的机会可就越 来越少了。” “原来如此,再加上靠人数把消费拉上来,可以说是赚到了,不愧是从不吃亏的冥冥前辈。”我欣然点头。 就在此时,庵歌姬的选曲结束了,她双眼放光地冲过来抱了我一下,兴高采烈说着“你们也到了啊”,然后很愉快地问:“有什么想喝的饮料吗?可乐要吗?” 冥冥颔首:“我没问题。” 我条件反射想到碳酸饮料的味道,默默摇头:“我等任务做了再来选吧。” 庵歌姬不疑有他,直接应下了,她揉揉我的脸颊,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大概是因为她真的很喜欢唱歌。 “这种程度对现在的你来说应该花不了太多时间啦,早点做完就过来玩吧。”她说。 “窝灰尽快的。”我很努力地吐完这几个字。 毕竟以前也有过处理这么多咒灵的经历了,上手后基本还算熟练。 两个小时过后,我敲着自己的肩膀,向委托人说了一声可以重新开业后,对方喜出望外地把大门打开,把「闭店」的牌子换成「营业中」。 ktv厅的老板是位六十岁左右的老爷子,花白的头发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做了一辈子的生意,性格很豪气,为人也没什么架子。 我和他聊了几句,随意提到了清理过程中发现的一些问题,比如有些甬道过暗的灯照或者刺眼的包装,他都认真听进去了,甚至一度准备给我塞额外的红包,然后被我婉拒了。 等我返回到包间里时,发现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空荡荡的饮料杯,喧嚣的重金属音乐自顾自地播放着,之前还精力满满的庵歌姬双眼无声咬着吸管,旋转的彩灯频频变化着将一道道光影落在她的脚边。 一旁,我的三个同期脑袋正凑在一起玩大富翁,冥冥则是啪嗒啪嗒拿着计算器,对着菜单算着这桌的消费情况。 “看来你们跨入新的环节了啊,唱累了吗?” 一听我提起这件事,庵歌姬啪的一下捂住脸,“不,并不是。这群人点的歌太少了,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唱。” 夏油杰笑眯眯地扔下骰子,确认了一下步数,拿起代表自己的那个小黑人在地图上移动,“这倒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会唱的歌不多。”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从头到尾没转过来。 家入硝子紧接着从地图上捡起骰子,懒洋洋地附议:“同上。” 五条悟撑着下巴:“同上…啊,杰,你走到老子的地盘上了,交钱。” 第84章 庵歌姬握拳锤在沙发上:“你这个一首都没点过的人怎么好意思混入唱得不多的队列啊!根本就是不会唱吧!” “那个啊,只是单纯没兴趣,明显大富翁有意思得多嘛~”白发蓝眼的少年嘴上这么答着,连敷衍的表象都懒得做,开始推动棋子。 “……”庵歌姬对于自己这几个后辈已经没什么可吐槽了,或者说吐槽累了,她侧目看了看还在收尾结算的冥冥,绝望地闭上眼。 我其实大概能明白歌姬前辈并不是真的想要大家动身来唱歌,而是觉得这幅各玩各的场景非常没有一起出来玩的氛围。 不过大家似乎都对普通的唱歌起哄没什么兴致。 我思索片刻,随后弯腰凑到冥冥耳侧说了些话。 冥冥眼眸一抬,立刻就放下手里的计算器。 接着,我轮流拍拍那几个还在玩大富翁的人的肩膀。 “要玩点比这个更刺激的吗?”我贴心地问道。 三双眼睛顿时都转过来了,成功吸引到他们的注意力后,我从善如流地在庵歌姬的身侧坐下,“来玩国王游戏吧,只要抽到国王的人,就可以任意吩咐对方做任何事——唔,比如强迫某人唱古怪的歌?” 话音刚落,庵歌姬浑身一坐直身体,没精打采的劲头消失了。 “听着很有趣。”冥冥用手指点了点唇,微笑地捧场,“我参加。” 家入硝子歪了头想了想,也跟着同意。 剩余两个男生更是不用问了。 “杰,你明白的吧,前段时间刚看过的那个。”早早便举起手的五条悟笑嘻嘻地朝自己的好友打着暗号。 后者维持着同样高度的手臂,也领会到了对方的意思,沉思起来,“那个啊,会不会有点过分。” 庵歌姬露出警惕的眼神:“你们两个可不要太过分了。” 总归,还是全票通过,赞成国王游戏。 我们向老板借来了有标记的筷子,放入竹筒里打乱顺序,然后各自开始抽签。 “看来第一位国王是我呢。” 冥冥动作优雅地翘腿坐在单独的椅子上,率先拿着标着皇冠的筷子,对着我们晃了晃。 “作为热身的第一场,嗯,简单些,2号对3号单膝下跪说点好听的美言吧。” “nice冥冥!”庵歌姬竖起大拇指,因为自己的好姐妹的靠谱发出心安的叹息。 五条悟“欸”了一声,发出不满的抱怨:“这种就太没劲了。” “没关系,后面还有机会呢。”不急不躁的夏油杰看了眼自己手中的序号,“谁是2号和3号?” “我是3号。”一旁,家入硝子特意歪斜着身子去看庵歌姬的序号,“歌姬前辈是4号,那……” 话音未落,对方转过脸看向牵起她手掌的我,她语调微顿,刚想开口阻止我,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口:“我在这里隆重介绍我心里唯一的白衣天使,唯一的真神——家入硝子小姐!她的伟大无需多言,每当我训练受伤时,她总会治愈我;每当我情绪低落时,她总会替我排忧解难;可惜,无论我如何夸大其词,也无法向诸位描述她在我心中占据怎样一个重要的地位,只能刮肠搜肚总结出那句话——如果世界上只有一种光的形容词,那就是家入唔唔唔唔唔唔——” 以平时体术课上绝对无法发挥出来的速度,家入硝子犹如鬼怪般闪现在我的身后,纤细的十指牢牢从后方绕过来捂住我的嘴,面无表情往外飙杀气的样子就差没按着我的脖子来个反拧,“你的美言我收到了,退场吧。” “唔唔唔!”我拍着她圈住我的胳膊奋力挣扎,企图找到空隙说完剩下的话。 夏油杰用安心与信赖的眼神看着我竖起大拇指:“没关系,裕礼同学,你安心的去吧,你想说的话传达到了。” “世界之光硝子!当之无愧!”唯恐天下不乱的五条悟笑嘻嘻地拍手欢呼。 家入硝子不为所动地向自己的两个同学投去冰冷的视线,淡淡撂下一句威胁:“等轮到我做国王你们俩就死定了。” 完全没想到在我这里出了乱子的庵歌姬沉默数秒,最后扭头问坐在对角位的冥冥:“这孩子今天被什么咒灵附身了吗?” 对此习以为常的冥冥笑了:“别在意,只是活跃气氛而已。” 庵歌姬:“……哈。” 在热火朝天的愉快氛围中,下一局开始了。 兴许是获得了报复心使人获得运气,又一次抽签后,棕色短发的少女眼眸一眨,如同判官一般扔出国王的标志,无情地宣判:“2号和6号,表演魔法少女,大声给我喊出来。” 很好,不是我。 从硝子手下勉强活下来的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快乐,抬眼巡视四周的人,然后发现庵歌姬和冥冥都面不改色稳稳坐在原位。 神情略有些古怪的夏油杰站起来,“这就是现世报吗?” “老实交代吧硝子,你是不是作弊了?”手持6号长筷的五条悟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家入硝子“呵”的冷笑一声:“说不定是这就是天罚呢。”说着,她侧目看了我一眼,“当然,有的人别以为你跑得掉。” 我乖巧地低下头。 好可怕,生气的硝子是这么可怕的吗? “硝子,goodjob!”就想看到这一刻的庵歌姬竖起拇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手机,开始录像,冥冥把头歪过头,从旁边指点了她的拍摄角度。 身处起哄中心的五条悟不慌不忙地站起来,把桌子上的杂物推到旁侧,清理出小块空间后,脚下一踏 便踩了上去,很明显能看见他凭空隔着三指宽的距离悬在桌上,随后非常自信地冲夏油杰挥挥手,后者长叹一声,很快也克服了那点并不强悍的面子,跟着跨上去。 “爱和正义的美少女战士,水月。”扎着丸子头的夏油杰单手叉腰,另只手比着剪刀手放在额前,语调波澜不惊地吐出后面的台词,“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们。” 相比起来五条悟就彻底放飞了,他稍稍拉下墨镜大大方方比出一个wink,“爱与美貌,水手服战士,水手金——”再双手做出一手托天一手放在臂弯处的动作,兴致盎然地吐出另一句经典:“老子要代替金星,惩罚你们!”*1 两人背靠着背摆出各自招牌姿势闪亮登场的那一刻,包间里沉默数秒,随后爆出热烈的欢笑声。 家入硝子大力鼓掌:“不错嘛五条,你似乎觉醒了。” “这或许该叫做天赋?”冥冥笑着点评。 连庵歌姬非常难得地对两人的敬业表示赞同,考虑到有人会错过这经典的一幕,我也拿起手机咔嚓咔嚓拍下来,然后给夜蛾正道发去了两张,附上语重心长的感慨。 【快看,您的学生从今天开始作为美少女战士出道了。】 两分钟后,夜蛾正道给我回信了。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什么意思,他们要去当偶像团体吗?】 我:“……” 年龄的代沟真是让人寂寞如雪。 我没有选择纠正夜蛾正道的说法,只是向他发了个微笑的颜文字表情,合上了手机屏。 “终于!” 庵歌姬在下一把终于抽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国王象征,她很是激动地拍着桌子站起来:“5号——” 刚刚坐下去的五条悟站起来,随即在庵歌姬眼前一亮时,又咧嘴笑着坐下去。 庵歌姬攥紧筷子,板着脸巡视四周,在看到我一脸无辜看着她站起来后,所有的攻击性全消。 “呃……5号,5号。”她苦思冥想几秒,最后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唱一首《一闪一闪小星星》吧。” 夏油杰:“?” 夏油杰:“要是有哪里可以举报这明晃晃的放水行为就好了。” 家入硝子摊手:“没办法,歌姬前辈很难对裕礼狠下心的吧。” “耶!歌姬前辈万岁!”逃过一劫的我发出欢呼。 众人之中,五条悟眨眨眼,嘴角突然扬了起来。 他左手一顺,主动地把话筒抛给我。 敏锐的夏油杰似乎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他用胳膊拐碰碰家入硝子,缓缓开口:“硝子,有件事我想问——” 「twinkle↑↗→twinkle↘→littlestar~」 「howi↘→wonderwhatyouare↗→」*2 跳跃的,完全没有踩在任何一个拍子上的音调起起伏伏顺着麦克风流淌扩大,时而还发出呲呲的换气声。 我双手握住话筒,认认真真唱着。 不能说和原曲没有关系,只能说毫不沾边。 夏油杰:“……” 家入硝子:“……说起来,她好像是提过最不擅长音乐了。” 夏油杰捂住耳朵:“这种事情你该早点想起来的。” 离我最远的冥冥保持微笑,不动声色挪了挪位,而离我最近的庵歌姬沉默不语地听完了全程,当我放下话筒的那一刻,她第一时间握住我的手,愧疚到几乎要钻到地面里,不断语无伦次的表达“对不起”“没想过会是这样”“不是故意让你暴短”的话,那模样好像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第85章 我:“?” 我看向全场唯一一个只是笑得哈哈哈哈拍手给我伴奏的五条悟,问:“我的歌声有这么让人难受吗?” 跑调虽然跑调,但是歌词我都记得很清楚,还以为这种场面大家都会笑呢。 五条悟笑眯眯:“是呢,不知道,或许是歌姬的承受力太差了吧。” 他目视着我放下话筒,随即给出一个好评:“念的词没有漏~争取下次再来一首惊艳全场的哦~” 此时,夏油杰才放下捂耳朵的手:“…这方面你就不要再鼓励她了悟。” 于是在这莫名奇妙的沉重气氛中,竹筒摇了摇,大家陆续开始抽签。 这国王的好运到了我的手里,闪闪发亮。 我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筷子,戳着脸想了几秒,“稍微上点难度吧,4号现在出包间,模仿大猩猩走路的方式,向见到的第一个人借一样物品回来,但是不能说话,必须用肢体语言进行沟通。” “……你确定这是一点难度吗?” 出示4号身份的夏油杰挑了挑眉。 我歪头:“唔,比起倒立吃面条之类的难度是很小了吧。” 夏油杰:“……我现在有点感谢你没让我继续这种杂技范围的项目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五条悟一鼓作气地把人架起来,送别般地招手:“没事啦,区区返祖试验而已,杰你一定能很快搞定。” “是哦,夏油,我也觉得这点小事对你来说洒洒水。”同样藏不住看热闹心思的家入硝子投去鼓励的眼神。 “你们都给我等着。”夏油杰露出和善的微笑。 说完,他载着众人的视线,微微低着头,双臂随着弯曲的背脊下垂,用类人猿的模样走出了门。 怀着强烈的好奇,庵歌姬率先探出头去看情况,冥冥也靠在门处,随后我们所有人的脑袋在探出门外。 泼洒着昏黄灯光的甬道里,正好走来一位带领着一群小弟,怎么看都是道上混的光头男人,对方正在和老板说话,听起来是在准备收保护费一类的东西。 老板皱着眉没有要给的意思,似乎在想怎么办。 夏油杰视若无睹地上前把老板往后护了护,再拍拍光头,对这人摊出一只手。 光头男人:“?” 光头男人侧身,企图绕开他。 夏油杰同步跟随。 光头男人步伐偏转了圈,想让身后的小弟拦住他。 夏油杰一掌推开做为障碍物的小弟,继续跟随。 光头男人开始生气了,他对小弟发号施令,想开始打人。 大猩猩夏油杰不动如山,一拳下去就倒几个小弟,再一个扫腿让后方发动袭击的光头男人失去平衡,然后在对方摔倒之前把揪住他的领子,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地把人按在地上跪下。 做完这一套,他仍然不说话,朝光头男人伸出一只手,这次扬眉之间还掂了掂。 光头男人颤颤巍巍给老板道歉,再看夏油杰眼色。 夏油杰摇摇头,继续对他伸手示意。 光头男人冷汗淋漓,被夏油杰按在掌下的这段时间恐怕是他脑袋转得最快的时候。半晌后,他开始摘自己身上的金戒指和金链子。 于是夏油杰就拿着一堆带着大叔汗臭的值钱玩意回来了。 我:“……” 我:“你这算借吗?” 夏油杰笑了笑:“怎么不算呢,放心,反正他们还跪在那里,马上就还回去。” 甚至,这个做事很周到的人为了避免这群人事后报复ktv厅的老板,报警抓走了他们。 我相信,莫名其妙被程咬金夏油杰打了一顿的这支道上人物,恐怕倒死都想不到,他们遭的这一劫只是几个高中生之间在玩闹。 尽管是意外阻止了行恶,但老板依旧很高兴,为表感激,送来了一堆炸鸡蛋糕可乐之类的碳水套餐。 “谢谢你们这群热心肠的孩子啊哈哈哈。”对方站在门口挠头,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不然我可能又习惯性要动刀了。” 庵歌姬:“……” 等人走了后,庵歌姬不负众望地代替众人吐出心中的疑问:“…冥冥,这个人以前很有名吗?” 冥冥:“嗯,好像是退休的山口组二把手来着?” 家入硝子:“……完全看不出来,脾气真好。” 我:“……” 原来真的很有故事啊。 包间的空气里都飘着诱人的香味,每个人的面前都被精心摆着一 瓶插上吸管的可乐,我看着自己面前切好的三角形蛋糕,拿起刀小小切下来一片,分到另一张盘子上,试探地尝了尝。 不出所料,日本的甜品对我来说真的太甜了。 秉承着ktv老板不浪费好意的原则,我起身端着不规整的小蛋糕,从人堆里挤出来,戳了戳五条悟的肩膀。 “你要吗?虽然被我切了一小点。” 不知道为什么,转过来的白发少年回头看了我一眼,而不是第一时间看向他喜爱的蛋糕,“可以噢。”他极为自然地这样答道,从善如流地接过去。 “如果方便的话,还有这个。”我再奉上根本没动过的可乐。 五条悟眨眨眼,也一并拿走了。 “非常感谢。”不用回味碳酸饮料的滋味,我愉快地合拢双手,紧接着转身准备离开包间。 然后,袖口被熟悉的咒力拽住了。 我回过头,看着五条悟嘴里叼着自己的小叉子,他慢条斯理舔了舔上面的奶油,墨镜后的眼瞳侧目向我偏移。 “不打声招呼就要走吗?”他问。 我对他摇头:“不,我只是暂时出去去透透气。” 五条悟轻飘飘“哦”了一声,那抹拉拽着我的力量又轻而易举地消失了。 我顺利地离开包间,走到台前。 ktv的待客大厅正放着电视,而电视里放着最近的新闻。 “银行大盗再次出没!警方追捕再次失败!” 新闻背景用着很大的字符标题标注着,主持人在开始讲话。 ……之前夏油杰出来处理光头男人时,听见的果然不是错觉啊。 我目视着电视里的新闻,随即打开手机。 第54章 声音声源突然停在了门外。 在我从冥冥手里拿到术师评定资格证的当天。 银行劫匪的战绩再次刷新。 “今天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有三名蒙面劫匪现在在米花町的银行,其中两人持枪,迅速夺取了运钞车,并劫持了车上的人质。” “虽然附近警务人员的及时干预,开枪击中运钞车轮胎,导致车辆无法继续行驶,但对方三人仍然逃掉了。” 电视里的女播报员介绍着具体情况,屏幕外,坐在柜台后的ktv老板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随意给自己扇着风,眯着眼用过来人的身份看待新闻的主角。 “真是世风日下啊,哟哟,小年轻就是坐不住,以为会做这种事情来钱快,以为自己戏耍了官方有多了不起。” 头发花白的老人噘着嘴,哼哼起来,“迟早啊,要为自己膨胀的自信付出代价,你说是吧小姑娘。” “您说的没错。”我对他点头微笑。 如果是普通的劫匪,只是为了求财,那么第一次达到目的就会打住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警方。 很明显,拿走钱财只是顺便,报复社会才是真实目的。 我看着新闻,一边心里感慨日本真是个危险的国家,一边用手机向柴田八一发出消息。 我:【你说,如果我现在给安室先生说我不干了,他会原谅我吗?】 大约几分钟后。 柴田八一来信了。 柴田八一:【……】 柴田八一:【裕礼同学,劝你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为好。】 手机屏幕那头的人居然在真心实意劝我了。 我:【好的好的,说着玩而已。】 我:【请记得把新情报发我。】 柴田八一:【我会尽快,请稍等一会。】 发完消息后,我照理都删掉短信内容,随后返回到包间。 大家差不多都吃饱喝足后,又开始新的一轮游戏。 我的心思大致放在别处,以至于冥冥握着国王的象征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抱歉,冥冥前辈,我走神了,能麻烦你再说一遍刚才的命令吗?” “可以。”她黝黑的眼眸眯着,透露出一种狡黠的意味,“我说的是,1号和3号,玩pockygame。” 我看向自己的手里的序号,是1号。 “不不不不不这个怎么说都过于刺激了不行不行!!”率先发出惨叫的是坐在我身侧的庵歌姬,标着3号的筷子已经因为过于惊恐而失控地掉在了地上。 家入硝子连忙出声安抚她:“不用太紧张啦,歌姬前辈。” 冥冥耸耸肩,也贴心地做出让步:“嘛,如果真的觉得为难的话,退一步咬两端也可以。” 第86章 “呜……就算是那样也太羞耻了啊。”庵歌姬的情绪看起来稍微平息了一点,她捂住脸,深深吸了口气。 五条悟难得没有在这个时候起哄,而是歪了下脑袋,无谓地问:“pockygame是什么?” “口头上解释有点麻烦,还是看她们操作吧。”一旁的夏油杰带着看热闹的微笑把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 我眨眨眼,在桌上的零食堆里找了找,最后拿出一盒pocky,递给庵歌姬:“请别担心,这个规则只是咬断而不是嘴唇碰到。” “我知道……虽然心里上知道,但是……”后者欲哭无泪地接过去。 我对她竖起拇指表示鼓励:“没关系,我会温柔点的,不要太紧张啊前辈。” 庵歌姬:“……” 家入硝子:“我觉得你这么一说她更没法安心了。” 夏油杰:“同上。” 庵歌姬闭上眼。 庵歌姬视死如归地把一根巧克力棒放进嘴里叼住一小截。 下一秒,我伸手捧住她的脸,啊呜一下咬住巧克力棒的另一端,瞬间折断。 战斗结束。 直到我坐回原位,深藏功与名地比出一个ok的手势,还叼着剩下半根的庵歌姬才发出“欸?”的一声,后知后觉地意识游戏光速落下帷幕,她带着茫然的表情呆住了,满脸就是“就这样吗?”“我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为什么你都不带犹豫的?”“是我太矫情了?”“是我不正常吗?”之类的表情。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总觉得前辈那种羞耻的心理挣扎被某个人毫不在意地碾碎了,是错觉吗?” 目睹了全程的夏油杰难得好心地为前辈挽尊:“虽然是事实,但这种时候就不要补刀了,硝子。” 我置若罔闻,咔嚓咔嚓嚼着嘴里的巧克力棒,心思又飘回到银行劫匪的事件上。 按照柴田八一给我的资料,那名诅咒师的确有两把刷子。 起初,因为不了解他的能力,之前的抓捕行动中,有两名二级异能特务科的成员与六名警察,被诅咒师变成圆溜溜的咒力球带走,至今下落不明,极有可能已经遇害。 后来出于慎重考虑,异能特务科出动了操纵树木生长的异能力者。 他们打算用这种拉开距离的放风筝战术,抓住诅咒师。 然而当带着柔软化的枝条捆住对方的那一刻,反倒是异能力者本人在下一刻中了术式,化作了咒力球。 这名能操控枝条的异能力者被困了三天左右,最后术式效果消失才得到解放,但当事人出现了记忆倒退的后遗症,对被困后的事情完全没有印象。 虽说媒体记者把那几名劫匪吹得神乎其神,但其实真正需要注意的只有那名诅咒师。 满足一定条件后,就能把人变成咒力球。 嗯……这术式听上去与夏油杰的咒灵操纵术有相似之处。 我一边思忖着对方术式的规则,一边分心继续进行抽签。 硝子提出背上放水杯做十个俯卧撑的要求,被抽中的冥冥前辈漂亮地完成了,水都没有漏出来一滴……不愧是冥冥前辈,我如果把诅咒师的身上开一两个洞,能不能保证血不要流淌出来呢? 五条悟要求在无下限术式的配合下装作伽椰子爬墙行动,歌姬前辈又不幸中招了……非常有毅力地爬完了包间里的四面墙,也留下了足以止小儿夜啼的珍贵影像……恐惧啊,未知的恐惧的确是一招好招。 手气最差的夏油杰 终于也抽到国王了,找万能的店主借了猴子头套,开始折腾硝子和五条悟……蒙着面的头盔,伪装,嗯? 处于两边散漫思考的情况下,我的脑子转过来了,猛地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场东京校聚会在几十分钟后终于到了尾声。 在我跟着众人从包间里走出来时,恰逢此时,电话响了。 我看了一眼,确定是安室透的号码。 “咦,这个时候有人找你吗?朋友吗?”走在我左手方的庵歌姬好奇地问了一声。 我想了想,果断按下接听键,开口道:“不,是我朋友的男友,他们最近闹矛盾呢,可能是为这事找我吧。” 安室透很明显什么都听见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居然真的挤出一丝非常低沉的话音:“抱歉,安妮突然不接我电话了,你那边能帮我联系到安妮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待会我打个电话,再去她家里看看吧。”我也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安室透:“……” 安室透:“那就好,你知道她搬新家后的位置吗?” 这个应该是在约我见面地方吧。 我心领神会:“她在米花町图书馆附近的神户公寓楼,不过,她大概现在不想见你,等我看看情况再转达你吧。” “非常感谢,麻烦你了。”安室透的演技一等一的好,明显是强颜欢笑的声音都装得正正好,尾音几乎要含化在口中。 庵歌姬听得一愣,在我挂下电话后,小声对我说:“我还是头一次听见男方在被甩后会这么难过呢。” “有的人是这样,比较痴情。”我微笑。 虽然安室透是那种想要装得多深情就能有多深情的人。 总之,借着这通电话的幌子,我礼貌向自己的同学和前辈告别,并且也传达了自己今晚要去朋友家住并安慰她的意图。 而在和大家各分东西后,我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约定的时候,而是回头又去了那家ktv厅。 “咦,是有东西没拿吗?”慢悠悠坐在前台喝茶的老板笑眯眯地问。 我对着他认真摇摇头,说:“我是想来买些东西的,您这里买起来应该比较全乎。” “可是我这里只是一家ktv厅,不做违法生意的。”他放下茶杯,露出越有些意外的表情。 我确信道:“您虽然不做违法生意,但总归那些曾经吃饭的老本行应该还会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老人家上上下下打着我,乐了:“你居然懂这个啊。可你要这个干什么?” “用来祓除一些脏东西。”我意简言赅地说。 老者的眉眼间还残留着些许年轻时的锐气,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最后首肯道:“好吧好吧,看在你们今天都帮了我这么多忙上,送几个小玩意给你也没关系。” “就在一楼,有间写着器材管理的房间,找那里面的女娃娃给你,就说我让你拿的。” “多谢。”我真心实意地朝他鞠躬,还是拿出该给的钱放在柜台。 十分钟后,我在几个ktv员工复杂的眼神中,心满意足拎着装了西瓜刀、钉满钉子的狼牙棒等等奇怪物件的厚实编织袋跨打开门。 正当我准备通过甬道离开时,却见一名女性服务生站在门边,一见我出来,便拦住我小声说道:“老大让我告诉你一声,之前和你们一行人一起,那个身手很好打跑他人的好少年,和另个长很漂亮的小伙子也突然折返回来了,现在正在原来的包间里找东西。” 我:“?” 我手上的动作一松,差点把整个编织袋扔地上,不过还是眼疾手快地拖着东西闪回门内。 感谢山口组懂行的前二把手,没有让我和他们撞上。 虽说我的位置靠出口更近,但一旦他们从包间里出来,就很容易一眼发现,就不要冒这个风险了。 介于五条悟的六眼其透视功能有限,我很快做出判断,只要关上门,暂时在这里耐心等着他们离开,应该就可以了。 虽说他对咒力也很敏锐,不过这间房里还有几个普通人,小心一点收敛咒力应该没问题。 我当机立断关上门,轻手轻脚地放下编织袋,左右看了看,对着房间里几个员工说了声“抱歉”,就冲着角落里的一个布偶装迅速跑过去。 门外的动静被隔绝了大半。 不过敏锐的耳目还是让我听见,外面的甬道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歌姬前辈丢得就是这个吧?和硝子描述的一致。”一道温厚的声音响起来,“没想到居然滚到沙发缝里去了,到底怎么掉进去的。” 紧接着是漫不经心的,几乎是闭着眼睛也能想到当事人是怎么迈着步伐边说边走的腔调,“是她之前唱歌蹦得太厉害了呗,那种又吵又闹的环境下,谁又能注意到这么小个东西啊,还使唤我们跑腿。” “现在找到就没问题了,她们应该还在车站等着我们汇合……嗯?悟,怎么了?” 很明显的,声源突然停在了门外。 第55章 凌驾若想要凌驾恶,就要比他们更狡猾…… 意识到外面的人以一门之隔站在那的时候,我一度想要抱着胳膊冷静思考有没有哪里否出现了纰漏,但是因为身上套了厚厚的布偶套装,只能退求其次,拍着外侧毛茸茸的布料来想。 手感还不错。 虽然,此次此刻的重点不该是这个。 第87章 五条悟对咒力很敏感,我很清楚这点。 哪怕以寻常术师五倍左右的咒力感知去预估他,也不夸张,就算再往上估算也不成问题,他是我统计中的变量,永远都在变。 但再怎么超乎常理,连六眼的透视都只能做到穿透不到五厘米左右的厚度,我不认为在有墙壁相隔的距离下,五条悟能察觉到什么。 而且,他最开始走向包间的时候,也是毫无知觉就走过去了吧。 最坏的情况,如果还是被发现……嗯,预备方案考虑好了,可以认真解释一下。 视野被头套限制的很小,所以我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听觉上,感受着胸膛起伏的同时,第一时间听见的是自己特意放缓的呼吸。 “你不觉得奇怪吗,杰?”听起来隔得很远的清亮嗓音慢悠悠地说出后文,“这名服务生从我们进来后就一直在盯着我们,现在眼神也很慌乱。” “这么一说,的确很可疑。” 我:“……” 这就是所谓的成也萧何败萧何吗? 想了半天,原来是老板派来的服务员小姐情绪管控太差了,话说关上门后她居然还杵在那里啊。 “哈哈哈哈客人我只是觉得您太好看了不知道您愿不愿意让我拍个照……”服务生小姐干巴巴的笑声听起来很假。 “欸~好哦~”是意料之中的五条悟式回答。 至于服务生小姐有没有真的拍照,我现在看不到也很难听到。 大概过了好几分钟后,外面没动静了,或许是已经走了。 我刚准备把头套摘下来,就在此时,被我丢在一边的背包开始振动,手机在里面又响了起来。 我默不作声,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把包递给房间里一名员工,对方手忙脚乱地帮我挂掉了。 声音消失的那一刻,我又听见夏油杰若有所觉的声音。 “刚刚那个铃声,好像是裕礼同学用的?” “是吗?这种默认 的来电铃哪里都有啦。“回应他的是五条悟兴致缺缺的声音,“走了,快回去。” “……也是,大概是我多想了吧。” 听着那两人声音的逐渐远去,我眨眨眼,这次终于顺利摘掉了头套,大夏天的,光是从玩偶套装里挣脱出来,这样就闷得出了一身汗。 整整齐齐地把玩偶装叠好放回去,我对着员工姐姐道了声谢。拿回自己的包之后,打开手机,翻开之前的未接来电。 决定了,之后就朝柴田去打听安室透这人有没有女朋友。如果有,就想点办法助力她去寻找新的春天,差点被他的突然来电害死了。 我按下回拨键,冷酷无情地在心里诞生出棒打鸳鸯的念头,等对面那边接起后,调整了一下情绪,一本正经对着手机说:“安室先生你已经到了吗?” 安室透“嗯”了一声,他那头的声音很嘈杂,大概是位于什么人多的地方,“你还有多久?” “十——”我刚说出一个数字,随后想到五条悟之前在门外的停留,又迅速改了口,“不,请安室先生还是再等二十分钟吧,迟到是我这个年龄应有的特权。” 安室透:“?” 总之,反复确认过外面的环境后,我再次向给我通风报信的老板道了谢,随后才踏上赴约的道路。 十五分钟后。 米花町图书馆附近,我拎着巨大的编织袋,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白色马自达车。刚坐上后座,还没拴好安全带,安室透本人就一脚踩下油门,整辆车几乎是弹射起步就飞驰了出去。 虽然没有回头,但他似乎透过后视镜观察到了我的动作,“你都带了些什么?” 我老老实实作答:“都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道具,大概都能用得上。” 要讲这些东西的用法,都需要花挺长的时间,还是先提正事吧。 “安室先生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推测吗?”我问。 “对,大概七成的把握。”他说。 那不是很高了吗? 我眼眸一眨,喜出望外:“听你这么说,是不是代表我可以不带脑子干活了?” 闻言,安室透挑眉,就连说话的腔调重新染上官式的礼貌笑意,柔中带刚地提醒我:“我想,裕礼同学应该记得我们交易的内容?” “别在意这种细节啦,反正在异能特务科之前,制服诅咒师就对了吧。”我点点头,“我未成年,请安室先生让我尽情体验一下抱成年人大腿飞的体验。” 安室透:“……” 安室透:“时间紧迫,我就长话短说了。” 坐在驾驶座的金发青年迅速进入了工作模式,方向盘前的仪表指针也在向飙升。 “今天的那件事已经听说过了吧。” “当然。” 我思索了一下,说出我觉得需要在意的重点:“匪徒总共有五名,但今天被目击的只有三人,很奇怪的是,他们选择抢夺运钞车,而不是再次袭击银行。” “对,之前的几起劫匪都是会光明正大走进银行里作恶,那时候的行为模式不是在求财,更像是为塑造自己的名声,奋力把官方的脸踩在地上。” 前方路口刚好是红灯,我本以为安室透会停下来,结果他只是瞥了眼路况,便直接无视了霓虹灯“嗖”的一下开了出去,精准而娴熟地在来往穿插的车流中找出一条路。 我:“……” 目睹着某人知法犯法的赶时间的行为,我自觉地为自己系上安全带,心里想着这个人绝对是不守交通规则的惯犯。 引擎轰轰作响,安室透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的状况,同时还能分出神来继续对我讲话: “不管是不是诅咒师本人策划了这次事件,都可以视作两个信号。”提起这点,能感受到他的口吻变得格外轻松,“要么是他们团队内部不和,导致出了计划外的事;要么是诅咒师自己改变了原来的行事风格。” “几次全身而退的嚣张犯罪足以让那名的自信得到彻底的膨胀,但面对异能特务科和警察的追击和蹲点也不可能半点压力也没有——因为再强悍的罪犯,他们的行为也是走钢丝。” 而在这膨胀自信和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的压力下—— 我抬眼看着窗外略过的路牌,适时地接上安室透的话:“他都会在这四次事件之后改变自己的原有计划?” “是的,如果他还想保住自己的不败神话。” 安室透轻轻嗤笑一声,倒映在后视镜之中的神情完全是犯罪者的思路被自己拿捏住的自信。 “往往在这种情况下,很多罪犯都会选择曾经成功的路径依赖。” 而罪犯的路径依赖还能是什么。 我侧过头,望着开始变暗的天色,哪怕自己不是什么针对犯罪者的专家,也能自然地说出那个答案:“他很有可能选择已经去过的地点,再次作案?” 安室透分了些视线到后视镜上,“裕礼同学不是说不想动脑子吗?” “的确没有动,但安室先生都把答案送上门了,跟着念念也不碍事。”我打了个哈欠,垂眸想了想,又开口道:“今晚就把我叫上,是觉得他们很快就会再次动手吗?” “因为今天的袭击其实是失败了,在媒体回过味之前,一场能盖过失败的胜利对那位诅咒师来说至关重要。” “我觉得他一定会选在明天,而且大概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我用一只手撑着脑袋,紧接着竖起一根手指,“因为之前几次他都经常利用人质牵制围攻他的人,他不可能会放弃这个优势。”说着,我无谓地放下手,“嘛,不过人质这招大概不会对我起效。” 安室透可听不得这种话,我看着他的眉头在镜中瞬间就皱起来,可能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妙的场景,不过他并没有直接什么指责的话,而是先询问了我一句:“你有什么打算?” “很简单。”我将后座上的编织袋打开,露出其中各种丰富的道具,“虽然这件事需要安室透先生找几个人配合。” 自小跟着羂索长大的我,站在最近的位置,一路看着那个人所作所为,别的不敢说,但有一件事是非常清楚的。 有许许多多的人在他经过身侧后,便倒下去成为他的养料,他们或白或黑,却都只是化作无序的黑影融入羂索自身。 久而久之,看得多了,我也明白了。 好人几乎满身都是弱点,恶人却不然。 若想要凌驾恶,就要比他们更狡猾、更凶恶、更残忍。 而这件事,往往是走在正道上的人意识不到的。 我拿出一把血迹斑斑的巨型砍骨刀,在手上掂了掂,然后目视着后视镜之中的自己,平静地、缓缓地露出那些我曾经看过数次的、属于羂索的笑容。 “让我们反过来,对自以为是猎手的诅咒师进行一场狩猎吧。”我说。 第56章 演出(小修)快想想啊!平时到底有没…… 朝气蓬勃侦探事务所。 第88章 深夜。 “杯户町、米花町以及奥穗町。” “米花町的运钞车就在今天刚遭遇了抢劫。警察与异能特务科的成员们正紧锣密鼓地在那片区域进行调查。因此,那边不会再次成为作案地点。” “杯户町的情况则是,仅有一家银行,但由于上次抢劫事件对其营业厅造成了严重损害,至今仍未恢复营业,所以,它也可以排除掉了。” 顶着头顶的白炽灯,安室透在桌上铺开了地图,手指依序划过劫匪团伙曾经得手过的地方。 这位工作狂在一本正经讲话的时候,我正好打开旁边的待客冰箱,然后惊喜地发现里面装满了上次我说过的果汁。 一旁,受到安室透的启示,柴田八一也认真思考起来:“如此一来,奥穗町遭受袭击的可能性确实最高了……但没记错的话,奥穗町共有五家银行吧。就算把之前受过袭击的那家银行划出去,想要在短短一个晚上内,在其他四家银行周围布置好足够的人手,时间上很吃紧。” “奥穗町那边,还能再缩小一下范围。”安室透摇摇头,指着地图上的两处位置说道:“这两家银行离警察局很近,如果我是劫匪,就不会选择它们。” 柴田八一恍然大悟:“这样布防应该来得及。” “嗯,剩下的— —“安室透的话语微微一顿,充满魄力的眼神转而落在我的身上,“裕礼同学。”他语气平和地叫我,脸上却带着几分类似老板在加班中发现员工摸鱼时的微妙表情,“接下来就麻烦你详细地向柴田说明一下你的计划了。” 刚拉开易拉罐拉环偷偷喝了一口的我眨眨眼,不慌不忙把柠檬汁咽下去之后,说:“好的。” 毕竟安室透业务能力再强,他也没办法同时出现在两家银行内布防,不管劫匪出现在哪,都必须要人配合我才行。 我对柴田八一招招手,然后在人靠过来时,把自己的想法给他掰碎了解释。 戴着眼镜的青年脸色从最初的愕然到茫然无措,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自己的上司,“不,这个事情我恐怕……” “请不要妄自菲薄,我觉得您有潜力。”我竖起大拇指。 柴田八一:“但是这怎么想都应该——” “放轻松点。”安室透唇角挂着礼貌的笑,眼神里满是鼓励,“你经历的风波也不少了,必能胜任。” 柴田八一:“……” 柴田八一:“qaq,好的,安室先生。” …… …… 风见裕也。 今年30岁。 还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 他曾经以为自己有着人民公仆这一身份后,就什么都见识过了。 无论多么紧张的场面,都已经不会让他再害怕了。 然而。 当按着上司降谷先生的安排,带着几个下属扮成便衣坐在奥穗町的一家分行里,以守株待兔之势等着劫匪上门时,他难得紧张得像是刚入这行的那样。 随着墙上时针的转动,人们来来往往,有打着电话抱着文件的神采奕奕的上班族白领匆匆走进又匆匆走出,有撑着拐子戴着老花镜慢慢走进来又被搀扶着出门的退休老爷爷,也有和家人同行小声交流的人,一片平和的景象。 因为等得太久,再加上昨天睡眠不足,他实在有些困了,抱着公文包坐在休息区座椅上打瞌睡,结果不知道打了多久,他恍惚间一个抬头,一把明晃晃的黑枪便出现在了视野内,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身材魁梧的男人将它抵在他的脑袋上,隔着灰色头盔都能听见他冷哼了一声。 “配合点!滚里面去!否则我就毙了你!” 风见裕也:“……” 啊啊啊降谷先生对不起!! 风见裕也在内心发出惨叫,希望自己没有因为刚刚那个盹造成什么重大不可挽回的后果。 总之,大概是,下午一点零六分。 五个戴着摩托车头盔,穿着统一黑色冲锋衣的人走进银行。 平和被打破了。 燥热的夏季让外界充斥着滚滚热浪,运行着中央空调的银行内部正有不少的员工和顾客享受着科技带来的清爽凉意,而他们在看到被枪指着连忙小跑进来的风见裕也时,都明显愣怔了,随后在持枪的那个人冲他们大吼“双手抱头,给我老实趴下”时,才反应了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 “快躲起来!” 霎时,有人尖叫起来,有人开始往其他的出口跑去,人们慌乱成一团,直到“砰”的一声枪响过后,才都战战兢兢停在原地。 冲天鸣过一枪的是另一位戴着绿色头盔的矮小男性,个头甚至还没有与他同行的女性同伙高,他阴冷冷地说:“别吵,否则下一枪就是对准你们的脑袋或者身体了,老老实实照做。” 四周的人都被刚刚那一枪示威吓得瑟瑟发抖,好半天才有一位穿着工作人员服装的人哆哆嗦嗦站起来,那是一名年轻的女性,尽管看得出来她很害怕,可她仍然是率先走出来,企图和对方进行交涉:“……你、你们有什么需求,直接提出来吧,不用这样。” “闭上你的嘴,别想搞什么拖延时间的花招。” “呃!” 将一只腿蹬中对方腹部的是红色头盔的女性劫匪,简单粗暴撂倒了这名无辜的银行职员后,她身后戴着暗紫头盔的女性玩着手里的小刀,轻轻笑出声,“好粗暴,不要这么对待别人嘛~” 面对一个团队的人所说的话,红头盔的女性置之不理,而是冷漠地又补了一脚。 鬼鬼祟祟在角落里用藏起来的bb机发出信号的风见裕也见此,握紧了拳头,距离太远,他没法第一时间做到帮助那位女士。 他安排分散混入群里的下属有顾客,也有员工,但是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 “哈哈——都是女人干嘛那么凶,温柔点啊美都。”最后一名手上什么也没拿的黑头盔男性放声大笑。 此刻,他动作娴熟地要挟着一位职员把银行的防火帘放下,等明亮的光线被黑压压的门帘隔绝后,松开对方颤抖的脖子,慢吞吞地走过来,之前几个还很嚣张的人气焰一下收敛了,纷纷侧身为他绕开道路。 只有那位被叫做美都的红头盔女性无动于衷,她扭过头,话中带刺地讥讽道:“高桥,你明知道我心情为什么差。” “你生气我可就心疼,少生点气啦。”高桥无所谓地应对道,不用多说,头盔下一定是张嬉皮笑脸,“咱们动作快点就行吧,来,就让那个女的帮我们开金库吧,美都,你记得顺带把后门看住。” 他说完,扭头对两个小弟吆喝起来,“你们,把这些人都捆起来,让他们都把手机交出来。” “是。”两个男人同时低头。 看起来这个人就是团队里的核心了,一名诅咒师,剩下四名普通人,持枪者两名,持刀者两名……风见裕也迅速地理解了现在的状况,他混在人群之中,配合着把手机交出去。 果然和安室先生分析的差不多,他想。 上一次袭击只有去了三人,不管是出于团队内讧,还是诅咒师自己的命令,都代表有一个人和诅咒师本人的关系不错,所以能一直留在他身边。 风见裕也静静等候着时机,期待着计划早定开始收网。 然而,那位诅咒师却突然迈开步子,走到之前那位女性员工的身侧。 对方不顾女性职员的痛呼,粗暴揪着女人的头发把人拽起来,“快点,少磨磨蹭蹭的,去给我拿钱。” “是……是。”女人疼得声音打颤,却只能忍耐答道。 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双手高抬站起来,立刻就被一把枪指住。 “我没有恶意。”他尽可能装作不知道这几个什么来历的样子,用平静的语气说道,“只是想到金库门会很重,三个人的力气可能拉不动。” 别的不说,至少要避免这群匪徒太过分散,否则不利于后续的计划,风见裕也想。 “蠢货,用得着你提醒?我们抢的金库不少了。”一旁虎背熊腰的高壮男人轻率发出嘲笑声,“想英雄救美?哈,四眼仔你过来。” ……叫谁四眼仔呢混账。 风见裕也非常想拽着对方的领子,向他施展一套自己熟练的擒拿。 可惜不能。 他只能乖乖照做,然后被劫匪羞辱般地用枪口戳着脑袋,“看看,老大不小了,你在这里装什么能人,还不是只能——” 就在此刻。 咚。 一声沉闷的异响从门口的防火帘上传来。 所有人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放在声源处。 原本结构坚固的防火帘有一道赫然凸起的痕迹,像是被什么锋利而沉重的斧子一样砸过而留下的痕迹,虽没有彻底砍穿帘身,却让防火帘的形状产生了变形。 砰。 紧接着是第二下。 第89章 第三下。 然后,越来越快,每有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动,整面厚实的防火帘就会震动两秒,仿若立体浮雕那般忠实凸显出「创作者」的痕迹——刀劈、锤打、枪。刺——络绎不绝地呈现在上面。 抱头跪在地上的群众被这动静吓得胆战心惊,完全不知道在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最终,轰的一声之后。 一丝灿烂的阳光穿透裂缝涌进营业厅之中,然后随着被撕大的口子涌入 得更多。 先踏进来的是一只穿着运动鞋的脚,再是少女整个人沿着撕碎的地方探出头。 尽管已经事先知情,但风见裕也在人登场的那一刻,嘴角产生了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抽搐。 没什么特别的缘故。 只是他看见对方脸上戴着的猴子面具,滑稽,怪异,非常突兀。 像是从迪游乐刚玩了一圈的游客,完全走错了片场。 风见裕也想起,昨天讲起这个计划的本人兴高采烈地表达,自己会采用特别具有冲击性的方式堂堂登场。 当时他没把这件事放心上,不过现在看来,冲击的确是够冲击的。 尤其是看见登场的人“嘿咻”一声再从外拖进一把几乎与身长的巨型砍刀。 风见裕也的心脏也跟着咯噔了一下。 喂,这个看着完全不像道具啊,怎么看都是开了刃的吧。 当它重重落在地上的那一刻,明显成了现场人的目光焦点。 原本压制着风见裕也的高壮男人与瘦小男人纷纷对视一眼,立即把枪口准对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然而铛铛两声后,射出去的子弹反倒像是撞在铁板上,变形掉在了地上。 这是当然的,普通的小口径手枪对三级以上的咒术师而言,基本都很难破防。 目睹着小弟出师不利的场面,高桥声音低沉,瞬间提高了警惕,“官方的人?” “嗯?官方?”少女扶了一把脸上的面具,然后摇了摇头,“好冷淡,我明明是为投奔你而来的,劫匪先生。” “啊???” 此话一出,刚刚开枪的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向两名女劫匪的方向。 好几个胆大的民众也似乎嗅到什么八卦气息,视线也跟着移过去。 风见裕也一边在心里吐槽这种时候你们反应怎么那么快,一边也机灵地用余光偷看。 红头盔的女劫匪站在角落里,双手抱胸,但是浑身已经略微气得颤抖了,咬牙切齿道:“名头大了,嗯?都有人来专门投奔你了,真不错。” 高桥:“……” 高桥:“不,那个,美都,你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接过话茬的少女慢慢拖着长刀,一步一步向前走来,“就是你们看到的样子。” 含着略有些天真的笑音,她左右巡视了一圈银行营业厅的人,当视线落在距离她最近的一个职员身上时,微微侧脸,手腕翻转,结实的刀身即刻便犹如臂展的延长,银光一闪,骤然划过对方的胸口。 星星点点的飞溅性血迹顿时洒在地上。 职员倒在地上抽搐,开始惨叫,刺鼻的血腥气在空气中顿时蔓延开来。 旁边有一名女性发出“啊”的一声,看着这幕当即吓晕了过去。 营业厅里的民众战战兢兢手脚并用地后撤,只恨出生没多条腿,没法更快撤离现场。 “这里的碍事的活人似乎有点太多了。”出手的人捧着长刀看了看,发现它没卷刃,才心满意足抬起头,回看向诅咒师,“所以在我们聊天之前——”她以商量的口吻敲了敲刀身,就像只是聊天气那样普普通通地问:“清理一下多余的人吧?” 劫匪团队这下没人说话了。 很好就是这样。 风见裕也暗地地握起拳。 制造足够具有冲击性的意外,把现场的情况直接搅乱,再趁机浑水摸鱼。 如果人质在劫匪的眼前就失去了要挟的价值,反过来说,安全系数就大大上涨了。 他心花怒放的同时,也情不自禁感慨,这的确不是他们这些官方人士能想到的办法。 完完全全的邪道。 ……虽然很对不起受惊的一般民众,谁让罪犯是拥有超能力的人呢。 对待非常规,自然也需要非常规。 很明显,这手已经成功了,名为高桥的诅咒师花了几秒钟回过味来,警惕地出声道:“你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我不喜欢和你见面时有无关人士在。”戴着面具的少女用清爽又开朗的音调向他解释,她扭头过,刀指向大厅里的其他民众,“反正他们看起来也没什么样子,那我随便动手了?” “你——” 高桥回答的声音稍微慢了一拍,口中话还未完全说出,少女便头也不回,又反手把刀尖插入身后一个企图躲远的顾客的腹中,当重新抽刀之时,反手擦了擦沾到面具的血痕。 眼看着恐怖氛围已经渲染到了极致,风见裕也顿时动起来,他动身搀扶起几个彻底吓软腿的客人,扭头对傻在当场的人他们大喊着:“快跑!朝着放火帘的洞跑!这疯子是来真的!她和劫匪可不一样!她冲我们的命来的!!” 经过风见裕也得这一声提示,民众面露惊恐,反应了过来,“怪、怪物!” “不要!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有人带头动身,对劫匪的恐惧完全在这一刻被无差别追杀的血腥手段压倒,连滚带爬顺着跑出去。 男女皆有,惊慌失措地沿着最开始少女闯入的地方奔逃。 “我说你们……喂!该死”一高一矮男性劫匪出口打算喝住他们,但完全没法应对暴动的民众,这种突出起来的状况,他们就连枪也不敢开,因为少女仿佛失去了耐心那般用刀尖拍了拍地面,把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 “啊——出现了碍事的家伙。”面带怪异面具的少女似乎很是苦恼,扭头看向诅咒师,语调甜腻,亦如在撒娇那般,“我说你,看在同是术师的份上?帮帮我嘛,作为回报我可以帮你处理掉你身边这些平凡的庸人。” 诅咒师顿时面色难看起来。 然而对方已经失去了耐心。 “不要那么拖沓嘛,快点回答好了。”少女扭过头,视线又很快落在还留在最后的风见裕也身上。 “欸,你居然还在啊,那么——” 高桥:“……” 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 今年30岁。 还没结婚,也没有女朋友。 他曾经以为自己有着人民公仆这一身份后,就什么都见识过了。 无论多么紧张的场面,都已经不会让他再害怕了。 然而。 在明明手里握着剧本,知道刚刚被砍的两个都是带着血袋的自家下属故意表演的场景。 他在看着那把寒光闪烁的长刀朝自己砍来时,仍然觉得自己小命不保。 虽然他也有做措施。 但之前说好的有这一幕吗?欸?等等——! 快想想啊!风见裕也! 平时到底有没有得罪裕礼同学以至于让她可能假戏真做的时候啊! 第57章 消耗现在你正在消耗谁的记忆? 与安室透一起谋划针对诅咒师的计策前,我基本上很欣慰。 他是个聪明人,而且完全不死板。若是一些思想固化的老家伙,恐怕听见这个计划的全貌,就会气得直拍大腿,大喊成何体统。 但是安室透不是。 他沉思片刻,第一个反应是问我有多少把握。 不巧,在骗人这件事上,我从来没有丧气的回答。 要想要欺骗他人,必须要相信自己能够做到,骗也要把自己的内心骗过去,才能用尽一切手段让对方也相信。 相信他要挟人质是一种纯粹的无用功。 因此—— 在手握着长刀,精准而无误地插入第三人的腹中后,我慢慢扭过头,用无聊的眼神打扫着四周的人群,又再次回落在戴着黑色头盔的男人身上。 踏进 营业厅,基本很轻易就能看出来,这个人的咒力循环与别人不一样,其他人就是普通的干柴,而他却是燃烧的火焰。 好了。 抢劫事件已解决。 现在是电锯魂随机杀人魔片场。 我将带血的长刀置于地面,甩出一道血痕,目视着诅咒师的身影,好似被辜负了心意那般幽幽出声:“为什么不说话?劫匪先生?” “…和疯子有什么好说的。”对方恶狠狠地对我回应道,身上的咒力循环流得很快,很明显早便开始戒备了。 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我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那样,透着面具的孔洞,视线转向他身侧的几个同伴,悄然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了,您是觉得那种连咒力都感受不到的麻瓜们,才是你的同伴?” 他的手在我的视线落在女人那方时动了。 第90章 心中了然的我足下一点,直接冲两名女劫匪而去。 “休想!”对我顷刻间做出的决定,诅咒师也立刻做出回应,以极快的速度向我奔来,抬手企图向我发动术式。 三米。 两米。 一米。 在即将被他缩短距离之前,我动作一顿,灵巧地打住身子,手掌放在地上,顺势往后一滑,直接退出对方的咒力覆盖范围。 经过这一次袭击,诅咒师直接从大厅中央,来到后方的小门。 没了人质,他扭头看了下现在的位置,或许是发现有些狭小,施展不开身手,也难以做到护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与我交战,当机立断做出决定:“美都,快从后门跑!” “跑什么,好女人应该乖乖站在原地,让我杀掉顶替掉位置吧~”我调整方向,向前一跃,目标明确地将刀刃对准被叫做美都的红头盔女人。 诅咒师的反应也不慢,扯住另一侧紫头盔的黑衣女人,不顾对方惊恐怒骂“高桥你这混账”的挣扎,右臂经过咒力加持,整条胳膊青筋暴起,轻轻松松便将她扔向我。 我抬头看了眼,双手握刀柄,眼疾手快地躲开这堪比人肉炸弹的袭击,刚刚拉开一段距离,那女人就在身侧就变为通体黝黑的咒力球,咕噜噜地滚在地上。 但是这样一来,这便两人争取到了时间。 被叫做高桥的男人扭头那个女人消失在了营业厅内部的甬道中。 眼见逼得他离开现场,我也迈开步伐冲追上去。 + 这边,莫名其妙被扔下的两个匪徒面面相觑。 紧接着手上的枪支被连续两声枪响击落,他们回过头,发现原本应该被砍翻的那几人突然活蹦乱跳地爬起来,没等他们彻底反应过来,就被直接按在手下,扣上手铐。 “报告,现场已经控制。”年轻的下属对着风见裕也敬了个礼,胸前的衣服滴滴答答还在往下淌着血袋里的血。 风见裕也听见了外面迟迟到来的警笛声,他劫后余生地摸摸完好的肚子,“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接下来就是疏散群众,和来的部门对接了。” “不辛苦,风见警视补。”下属眼睛里闪着“这好有趣”的光,“我觉得我还挺有演技天赋的,您说下次还有这种机会吗?” 风见裕也:“……” 你还玩上了是吧。 或许是他老了,实在没什么心思享受这种表演的乐趣,只觉得一惊一乍,对心脏一点都不好。 裕礼同学也是,临场发挥之前能不能打个招呼,这种即兴表演他一点都不想再体验了。 “说起来,嫌疑人直接逃走了,只是她一个人去追没问题吗?”有人这么问。 早在昨晚知晓计划全貌的风见裕也垂下眼,他其实也在昨晚询问过安室透,要不要多一些人支援。 安室透当时铺展开地图,再沿着街道画出几条红线,对着他摇摇头。 “术师之间的战斗,交给术师更好。”风见裕也在此时,对着下属复述了一遍上司说的话。 而且,正如预想中那样。 风见裕也握紧拳头,期盼着一切能够顺利。 抓住他吧。 抓住那个做了不少恶的家伙。 + 刀尖拖在水泥地上,划出一条笔直的白线。 尖锐的声音响彻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急促宣誓出追杀的信号。 在距离银行后门不到百米开外的地带,诅咒师高桥直接被我拦下。 现在的情况与过去他所经历的那几次完全相反,他在护着自己的女人狼狈地节节败退,纵使我挥刀的动作并不算熟练,也给他带来了足够大的压力。 “该死的,这附近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记不起是第几次将我击退,他低声直接咒骂道。 手上这把武器挥舞的时间越来越长后变得愈发沉重,我歪了歪头,往后一滑,调整双手持刀的姿势,又一次发动袭击,说:“这就着急了?施展不出来你的术式吗?” 诅咒师身手敏捷地避开长刀,抱着女人往后一跳,“你这么好奇?那就别刻意和我保持距离啊。”阴恻恻的声音很快响起,纵使隔着头盔,我都能想到诅咒师正在用怎样怨毒的表情看我。 “才不要,之前在你手上过招的人,都可都吃了暗亏。”我直言。 这里感谢异能特务科之前用失败记录堆出的情报。 基本可以确定凡是咒力比这名诅咒师低的人,一旦主动踏进他咒力覆盖范围,或者反过来用咒力接触到他,都会立刻中招。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使用咒具,一直在用普通的武器与他缠斗。 “你到底是什么人?!官方的?”双手还抱着自己女朋友的高桥落在原地,发出啧了一声,“不对,做事风格和他们那些文绉绉的完全不同。” 被骂文绉绉了。 也不知道异能特务科听到这样的评价会不会跳脚。 “嘛,你随便猜,猜中无奖。” 算计到这个人后续行动的反正不是我。 提前备好人手在银行附近,只等柴田八一发出消息,就以瓦斯泄露为理由把附近清空的人也不是我。 我漫不经心地这么答着,纠缠之间,见他已经被追赶到最合适的位置,面具后的唇角勾起,动作也就暂缓下来。 总而言之,感谢安室先生给我搭了个好舞台。 这么短的时间里,半径两百米范围内无人区,合计下来相当于标准跑道,对我而言已经足够了。 那么……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1 漆黑的帐随着咒语的念出,开始从头顶降临。 “想困死老子?笑话!” 这个距离,跑是跑不出去了。 对方立即就反应过来,他果断放开女人,让她别管自己立刻跑。 女人扭头看了他几眼,还是一跺脚离开了。 没了后顾之忧,男人随即将头上的摩托盔甲往旁边一扔,露出一张满是疤痕的脸,手间咒力凝聚,爆喝道:“你以为没有其他人我就没办法对付你了?我现在就杀了你再出去!” “是吗,小心劫匪先生你出去后发现老婆孩子都有三了。”我瞥了眼女人跑远的身影笑眯眯地回答他。 “我现在就撕烂你那张嘴!”没有几个成年男性经得起这种地狱玩笑,他几乎气笑,一改之前的守势转而朝我攻来,一招一式都势在拉近和我的距离。 我的咒力总量毫无疑问低于对面的,这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事实。 但凡被他的咒力擦到一点,几乎就等于被宣判了死刑。 高桥本人看起来也对此深信。 他的攻势凶猛,直拳紧拽,冲我面部而来,被我侧身闪过后,铲刀般的长腿侧身一踹,意图接着攻击向我的脚踝。 就常人来说是很快,但相对冥冥在课上训练我的那些,就有些不够看了。 我以刀为盾,往身侧一立,恰到好处拦截到他的踢击。 可紧接着,我轻轻“咦”了一声,当即放开长刀,往后急退半步,几乎是刚拉开着半步距离,被我放弃的长刀就像是油漆桶里被液化的颜料,扭曲、旋转、收缩,最终骤然变为一个巴掌大的咒灵球。 “怎么了?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我可以在没碰到你咒力的情况下也能顺利施展术式?” 诅咒师“哈”的一声,对着我嗤笑一声,勾拳在下一刻又朝我打来。 有了防备的情况下,我双脚轻轻一跃,跳到附近的路灯上蹲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所有动作。 男人的拳头没有停,直接了当地撞在我所停留的路灯上,我一个空翻又回到地表,果不其然发现路灯已经也变成咒力球消失了。 “好 厉害。“我很是感慨地发出一声惊呼,“普通的术师用咒力攻击你,他们自己会完蛋;被你反过来攻击,同样也会完蛋。” “你也距离完蛋不远了!”他双手高抬,仿若重锤般起跳向我砸过来,“不攻击吗?还是不敢攻击?!说啊!” 我不慌不忙地借着路边的花坛与围墙之类的地方周旋,看着这个人反过来追着我进行攻击,在看着四周不断因收缩的咒力球出现大大小小的空缺时,说:“急什么,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而已。” 此话一出,对方的那张疤脸阴沉下来,锤在地上的拳头也慢下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双手背在身后,从裂开的墙头跃下。 如果高桥的术式真的厉害到能这样不需要任何代价,肆意使用,几乎碰什么消失什么,那轮不到我,异能特务科早就会把自家在外的主力转而来对付他了。 “我原本一直在想,你和我认识的某个人类似,术式能把咒力弱于自己的家伙变成球体,但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夏油杰能操控施展的对象也只有咒灵,不包含其他的东西。 第91章 如此一来…… “从哪里开始谈比较好呢……嗯,异能特务科,中了你术式的那位能力者,经过整整三天后,术式解除,出现记忆倒退的现象…哎呀。” 我向后一闪,避开某个人向我挥来的拳头,面部狰狞的疤脸男人在这种距离下,拳头一张,咒力顺着五指的方向射出,企图做最后的挣扎,但也被我一个单手侧翻躲了过去。 重新立稳,我拍拍衣袖打直背脊,不紧不慢说完后面那些话:“那些咒力球,应该是靠提取咒力弱于你的人的记忆,一瞬间制造出来的牢笼,它不分对象是活物还是死物,都会生效。” 所以,那位能力者记忆倒退了,因为他被拿走的记忆已经在困住他的咒力球消散的那一刻,也随着飞灰湮灭了。 “但是,在你现在完全碰不到我的情况下——”我弯起眼眸,“要来猜猜看吗?高桥先生。” 疤脸男人扭头盯着,脸色在我轻描淡写的质问下变得越发难看。 “现在,你正在消耗谁的记忆?” 第58章 寒意与铃声……错觉吗? 被我说中的诅咒师攥紧拳头,他面容上的疤痕不断跟着表情扭曲。 连续数次的攻击失败不光的消耗了他的体力和咒力,同样也磨砺着他的耐性,原本这家伙还能绷得住此刻的心态,可在最致命的弱点暴露在我眼前的那一刻,他终于克制不住心头的狂躁。 “我在消耗谁的记忆?呵,这都与你无关。” 暗蓝色的咒力之焰在他双手间聚起、暴涨,以般若恶鬼那般骇人的眼神注视着我的诅咒师高桥显然下定了什么决心,“就算消耗十年、二十年的记忆也无所谓,我只要在这里杀了你再出去就是了!” “很好,很励志。”我鼓起掌来,凝视着他浑身令人羡慕的咒力总量,在心间发出小小的叹息,“想要杀我很容易,毕竟我的体力也是有限度的。” “不过——”话说一半,我一反常态,不再只守不攻,直接俯冲向他的方向,“你大概做不到的。” 名为高桥的诅咒师怒目圆睁看着我,仿若一只作困兽之斗的野兽,他停在原地,以不变应万变,只待我接近他面前时,高举双手几乎过量的咒力砸向地面,周围的空间扭曲旋转,似乎要把地面也吸取容纳至球中。 “我看你这次跑哪去!” 暗淡的蓝色呲呲响彻撕裂着附近的一切,光滑圆润的咒力球当即膨胀,瞬间超过了保龄球大小的三倍。 “不,我哪里都不去哦。” 在被卷进去之前,我左腿一蹬,纵身起跳,下一秒,另一脚踩中浮现在脚底的承影刺,整个人直接跃至诅咒师的头顶上方两米左右的。 他的攻势刚刚停歇,我便两脚一并,精准踩踏在他的脊椎和脖颈之间的位置,在重力与速度的加持下,这人直接被我砸进他自己制造的咒力球之中。 “嘛,虽然现在说有点晚了。”我低头踹了踹脚下的诅咒师,“但你每次在蓄力攻击后,会漏出很大的破绽呢——用游戏术语来说,术式的使用会有冷却?” “……” “……” “……” 已经听不见了啊。 我歪着头,从诅咒师的身上轻快地走下来,稍微担心了一秒会不会抓回去中途就断气了,但是检查了一下顶多是个半身不遂,也就放下心来。 不过,还是得给他戴上限制咒力的手铐才行。 我蹲下身,三除两下给人反手扣上,顺带找找他的手机,至少要给跑掉的那位女士通知,让她放心大胆找第二春……嗯? 寒意。 突如其来彻骨的寒意,爬到背脊。 明明是夏季,四周的气温却像是进入了寒冬腊月那样冷。 咔嚓。 咔嚓。 有结冰的声音响起。 闪耀的冰晶从诅咒师的手脚处开始滋长起来,在发现男人的身上莫名其妙开始结冰时,我迅速地拉开距离,掌心里也迅速握上了武器。 “…我还说来看看结果,结果那女人的担忧没错,废物仍然是废物啊。” 雌雄难辨的声音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的身后,我刚打算动身拉开距离,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冻住。 我:“……” 麻烦了。 我设的帐虽然让高桥跑不掉,却不会阻止其他的术师进来。 一位身穿女士长袖印花和服的白发童子,悠悠从我身后走至倒地的诅咒师面前,他轻飘飘的撇了一眼地上没有动静的人,犹如人偶一样,突然转过头来,一眨不眨的盯着我,齐耳的短发整齐落在肩前。 那张脸有些病态的苍白,五官倒是每一处都很精致,每一处却都很不真实。 “干掉他的就是你吗?”他问。 我:“……” 我:“啊,嗯,怎么说呢,我觉得这可不算干掉。” 语毕,我很清晰感觉到一道劲气扑到脸上,面具开裂了。 “你只要回答是与不是就行了。”童子模样的人如此说着。 白发童子似乎还想说什么,直到面具化作两半,滑落在地,他的目光触及我的脸庞,就停下了所有的动作,那副模样像是某个学生突然想起来什么曾经看过的一本书,因为太久没有碰,只能反复去记忆中思索。 最后,这个人似乎得出答案。 “想起来了,你是羂索的手下。”对方自问自答地喃喃道。 我感觉他身上的寒意减了不少,但并没有因此觉得很高兴,反倒是心底的警惕性拉到最高。 这个人是羂索的相识,也就意味着我会面对询问。 “您是?”我礼貌地询问道。 “里梅。”童子冷声回答,“几个月前,我是你从庙里带回来的那枚佛骨。” 我:“……” 我:“好的,里梅先生您好,看在有过这么一段交情的份上,能不能——” 话没说完,我感觉脚上一松,冰都纷纷褪去。 比意外之中要好说话啊,我心想。 “作为羂索的下属,为何妨碍我的任务?”里梅抱袖站在我身前,果然换上一副审问的口吻。 我恭敬地对他鞠了一躬,“因为我不知道这是您的任务。” 当然,早知道和羂索有关系,我断然不会用这么松懈的心态 来对付,一定从根上掐灭遇见这种事的几率,再打探他的用意。 里梅瞥了我一眼,问:“这个实验品跟你有仇?” “严格来说并不是。”我摇摇头,“我奉命在高专潜伏,很快将迎来术师考核,于是想找个相称的对手练练手。” “是吗?”里梅的表情看不出是信还是没有信。 他侧过头,目光随后落在那个被冰块包裹的男人身上,说:“那现在看起来你可以放心了。”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我老老实实道歉。 “无碍,本来就是失败品。”童子看起来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兴趣了,他踩着木屐,正如来的时候那样突然,走的时候也很随意。 “既然是你,那随意把现场收拾一下吧。”他留下这句话。 直到感觉身侧的寒意彻底消失,我才松了一口气。 “说是让我收拾现场,但现在这个情况……” 我看了一下还冻着的诅咒师,捏了捏眉心,决定把烂摊子转交给他人。 于是,在等帐消失后,我立刻打电话给安室透。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请安室先生您千万不要害怕。”我说。 安室透:“……” “人跑了?”/“人凉了。” 两边话同时出口后,我们彼此陷入长久的沉默。 我严重怀疑安室透这个人对我没有什么信任感,而且我现在还有证据。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 听我一通解释,明白要抓的人变成冰坨子后,安室透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话语很明显有压不住的疑惑:“……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 “总之您请人来收拾一下残局吧,我不方便继续留在现场。” 现在不确定里梅会不会把这件事报告给羂索,我对他这个人没有什么了解,不太确定刚才的那一番话有没有说服力。 如果羂索一旦问起来,我得想好如何应对才行。 而安室透这边解释,也得给个解释。 突如其来变得麻烦起来的状况,令人难免有些头痛和烦心,怀着略微沉闷的心思,我踏上返校的路程。 沿着蜿蜒山路,我爬上巍然矗立的高山,大约在半山腰的鸟居前,停下步伐。 朱红色笠木与台轮互相衔接,中心悬挂着黑金字体的神额,大大方方地立在眼前,我穿过鸟居后的结界,回到了熟悉的环境里。 虽然山高路远,但无疑高专对咒术师而言,是个清净地点,感觉不到人群聚集地的嘈杂,光是站在这里,之前的寒意仿佛是梦一般。 第92章 前方还有一段台阶,我托着下巴思考着与里梅对话的每个环节,清楚自己不能小觑那位通过咒物复生的诅咒师, 不过至少从交谈的第一印象上,感觉他不是什么多嘴的人,或许—— 我抬起头。 眼前骤然出现一抹白色的身影。 长腿敞开搭在几节台阶前的少年正在玩手机游戏,嘴里叼着棒棒糖的糖棍,一只手啪嗒啪嗒按着键盘作响,另一只手搭在膝前,鼻梁间松松垮垮挂着墨镜,看得出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屏幕上,非常专注。 我眨了眨眼,犹豫了片刻,几步跨上台阶,对着他招招手,算是打过招呼。 他分些视线过来,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俊秀的侧脸在阳光的勾勒下显示出一部分浅浅的蜜色,我想起了里梅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庞,不由自主地想,那个人的皮肤或许也是和陶瓷一样冷,而不是像五条悟这样看着就具有温度、摸上去的手感也一定很柔软。 “事情做完了吗?”五条悟突然冷不伶仃地问了我这么一句。 他所问的内容很突然。 我却没有慌乱,只是按着裙子跟着坐下来,直视着他镜片后的蓝色眼瞳,说:“差不多算是搞定了吧。” 五条悟:“?” 五条悟眉宇微压:“没见你手上提东西哦。” “为什么要提东西。”我直接被他的话语整懵了,“你问的不是我有没有把朋友安抚好那件事吗?” “不是噢。”他手速很快地关掉游戏,直接把记录调出来给我看。 因为有安室透打电话那件事的前车之鉴,我现在出门手机基本都是振动模式,电话还能感受到,短信直接就没声了。我拿出手机看了看,发现一个小时前的确是收到了他的信息,说是听说仙台的毛豆喜久福很好吃,让我跑一趟。 “之前的赌约明明是老子赢了,说好了跑三次腿,没想到有的人完全不遵守啊——”对于我直接没看短信的行为,五条悟面无表情,毫无起伏拖长的尾音很难说出清是真的在没吃到想吃的东西而失落,还是只是想把被遗忘的事抱怨。 “十分对不起,这次真的是意外。”我双手合十,“手机调整振动模式了,下次不会了。” 语毕,刚刚还没有任何表情的人勾起唇,似乎就等着我说出这样的话,“行哦,老子接受了。”他转过来朝我伸出另一只手,理直气壮地讨要道:“不过,手机拿过来一下~” 我:“?” 我:“做什么?” 虽然带着些疑问,但我还是把自己的翻盖手机递过去,通话记录和短信我向来都是随时清掉的,所以到也不怕交给他。 五条悟只手接过去,调整了一波,我的手机里传来呜喵呜喵的叫声。 “很好,这个铃声比默认的那段更清晰。”他的声音里藏着一点笑音,意有所指地说。 我:“……” 我说你,在ktv厅的那个时候果然还是发现了吧。 我张了张口,一度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看了看他,还是没有说话。 经过这么一通闲聊。 心底原本的烦闷不知为何悄悄消失了。 ……错觉吗? 第59章 分手与考试我求求你们尊重一下我。 [房石阳明:我被甩了。] 坐在网吧收到这条消息时,我足足愣了三秒,接着麻利地打出一串字。 [打工幽灵:哈哈哈哈哈哈哈——恭喜房石同学重返单身贵族阵营,恭喜美辻酱脱离苦海~耶~] [房石阳明:……我就知道。] [房石阳明:幽灵桑的脑回路里完全不存在好好安慰朋友的选项啊。] [打工幽灵:说什么呢,小心翼翼地安慰你只会让人感觉到更凄惨吧。] 能把这件事说出来,证明房石阳明这家伙本来也就没想到得到什么心灵鸡汤。 [打工幽灵:啊www不过,我姑且也有在照顾你脆弱的小心脏啦。] [打工幽灵:实在很难过,要不要考虑去旅行呢,也许兜着风就能把伤心的往事都相忘于风中哦。] [房石阳明:真是感谢你一点都不体贴的安慰。] [房石阳明:等我把手里的稿子写完,再说兜风的事吧。] [打工幽灵:这就是普通人的凄惨人生嘛,被甩之后也要想着工作,好可怜~]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 [房石阳明:我可是自由的作家。而你,才是被老板压榨管控的那个打工人。] [打工幽灵:你好,自由的作家先生,你女朋友呢?] [房石阳明:谁让你问了。] [打工幽灵:好的,暴躁的作家先生,那咱们换个主题。] [打工幽灵:你怎么知道我搭上一个人黑心善,还位高权重的大佬了?] [房石阳明:……谁问你了。] 房石阳明难得被我气得不轻。 隔了好几分钟,他才再次发来消息。 [房石阳明:一段时间不见,你就在忙这个?] [打工幽灵:打工和个人追求多开花嘛,你是知道我的。] 虽然到手的鸭子被某个横插一脚的家伙变成了非艺术冰雕,出了点岔子,但由于剩下的团伙都被抓捕归案,安室透仍然顺利地拿下了这份功劳,也就向上级汇报去了,大概没过多久,我们之间就能真正达成稳定合作的关系。 [房石阳明:所以,你的任务被放置了吗?] [打工幽灵:是套我话吗?算啦,也无所谓。] [打工幽灵:如果任务能可视化的话,目前的进度也就五分之一的程度?] [房石阳明:我看出来了。] [房石阳明:……压根没想好好工作啊你。] 面对心之友的指责,我对着屏幕挑挑眉,半点愧疚感也没有。 [打工幽灵:这个指控很过分欸,我的进度可不是取决我,而是我的那位老板。] 房石阳明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我却知道羂索是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六眼的。 他向来都克制着情绪,总是满脸笑意,令人看不出城府,可偶尔向我说起一次六眼,那说话的口吻,及其眉眼间,半点也藏不住憎恶,令人印象深刻。 “六眼这种存在,很麻烦哦。”他说,“一次又一次地挡路,简直就像是上天安排的天敌那样。” “就算杀死过一次,很快 就有新的六眼再次降临。” 我仍然记得低声嗤笑的女人,是怎么样徒手在案台上捏出凹陷下去的指痕的。 这老妖怪究竟活了多长,无人知晓。 不过由此可见在历代六眼手上打得败仗绝对不少。 羂索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六眼的现世遵循着某种规律,可惜具体是什么,他不曾透露。 而今,对手是御三家的五条悟——六眼和无下限的继承者。 众星捧月的新一代神子从出生起,也悄无声息成了羂索谋划里最优先要拔除的眼中钉。 耐心是我这便宜老板为数不多的优点。 他也乐意去做放长线钓大鱼的事。 让我来高专,先做观察员,也只是谋划下其中的一步棋而已。 他都没有落子开盘的意思,我一个打工人急什么。 [打工幽灵:总之,我的便宜老板自己也不急,那我急什么?] [打工幽灵:反过来说,嗯www] [打工幽灵:如果我真能有主导任务的能力,那相信我,我第一个要取的人头不是我的任务目标,而是他的狗头。] [房石阳明:怨念好重,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 [打工幽灵:当然,打工人的怨念可是比恶鬼都可怕。] 我托着腮帮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干脆一股脑地把心里憋着的不快说出来。 [打工幽灵:你知道那家伙最近联络我说什么吗?] 收到羂索联络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这是一种无声的敲打,大概是听到了里梅的汇报。 托媒体报道铺天盖地的福,他不会觉得我选择那名劫匪是什么小众事件,不过由于我(导致里梅出手)中断了一个实验品,他笑眯眯地告诉我,如果真的那么想找人磨砺实力,他可以把我丢给伏黑甚尔去锤炼。 我当时在头痛,听见这句话,脖子又开始幻痛了。 伏黑甚尔那家伙我可不想在训练场见到他。 [打工幽灵:敲打了我一阵后,像是没事人一样。] [打工幽灵:还说让我不要玩了,记得早点去评级!] [房石阳明:你们那边的世界居然也是要考试的吗?] [打工幽灵:是的,要考,不光看你的干活效率,还得看你管控能力。] [房石阳明:感谢你让我想起了在大学埋头苦读的经历。] [房石阳明:明明是用着超能力的人,为什么搞得现实的色彩这么沉重。] [房石阳明:如果代入到小说里,完全不想看。] [打工幽灵:因为活着就是要抗压的嘛。] 第93章 [房石阳明:你说得对。] [房石阳明:所以美辻她在那边做事也会承担很多压力吧。] [打工幽灵:……啊。] [房石阳明:……] [打工幽灵:这刀可是你自己扎的,朋友。] [房石阳明:欸,没关系,反正已经结束了。] 撒谎的口头禅又出来了,完全在嘴硬啊。 面对这个人居然在真心实意难过,我颇为意外地想着,看在这么多年交情,还是担任起好朋友的责任感,说了些人模人样的话。 [打工幽灵:如果实在心情很差,还是请个假吧。反正编辑也不会因为你拖稿就真的杀了你。] 虽然读者搞不好会寄刀片。 [打工幽灵:考过摩托证后你都没怎么骑过,放在那也是浪费,多去溜溜。] 我没让想着鼓励他把人追回来。 因为不是所有感情都可以挽回的。 房石阳明的女朋友姑且不论,房石阳明本人但会同意分手肯定是知道感情已经不能再继续了。 以前还会巴拉巴拉对我说女朋友做了哪些事多可爱,近几个月完全半点不提了。 [房石阳明:……真意外,你这个人还是正常的安慰流程啊。] [打工幽灵: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啊,我又不是什么魔鬼。] [房石阳明:我现在有点感动。] 感动吗,那就太好了。 我喜出望外。 [打工幽灵:所以你什么时候给我牵桥搭线,让我和美辻酱有一段深刻的girls友谊?] [房石阳明:?] [打工幽灵:或者退求其次,你出去兜风时找找我老板,把他创飞到悬崖下,一举达成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的成就?]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我突然没那么难过了。] [房石阳明:然后,脑子里刚刚有了一个用来写作的灵感。] [打工幽灵:哦哦?] [房石阳明:想知道吗,想知道我就带着口罩和铲子过来找你细说。]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然后快进到在你扛着铲子上后山开始给我找风水宝地?] [房石阳明:真聪明。] ——房石阳明离开【友達】聊天室—— 我:“……” 我盯着那行提示,后知后觉地想,这个发展应该不会变成他开着摩托过来创我吧。 怀着一点小小的担忧,我也起身拎着包,离开网吧。 按着高专的课表,今天本来应该有课的,不过夜蛾老师允许我放假,因为要去考试……好吧,是做评级任务。 咒术师的评级想要上升是十分困难的。 如果自由术师已经错过能在高专上学的年龄,想要爬上去,不光得有相应的实力,还得有愿意推荐考察的人脉。 高校的学生想升级的机会就稍微要多一些。 每个学生入学并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后,都会给额外安排一次评级,只要有能力,就可以授予相应等级。就算失败没有通过也没关系,等升到二年级,也能通过京都与东京的两校交流会上的出色表现,获得推荐机会。 因为今天的阳光很炽热,我站在约好的见面街道旁,挑了个能乘凉的地。 负责安排考试的辅助监督早在昨天就和我联系过, 约好的时间过去了,也没等到描述里的汽车,打电话也一时没人接。 直到二十分钟后,一辆车牌号码相符的黑色马自达停在了眼前,后座的车窗被摇下来,戴着圆框墨镜的五条悟十分自然地朝我“哟”了一声,我环视了下车里的状况,发现夏油杰也在时,不由得眨了眨眼。 “上午好,两位。”我说,“没想到在这碰到,真是巧遇。” 说罢,我扭头寻找起其他的车,“不过我的车好像还没来。” “不用找了,就是这辆。”夏油杰出声打破了我最后的幻想。 “……” 我无奈把视线放回车里,用手指着自己问:“要考试的人是我吧?” 五条悟支着下巴,不假思索笑嘻嘻答道:“是哦。” 我:“所以,你们来做什么。” “说好听点的话,是编外监考吧。”夏油杰思索了一下,居然还找了个听起来很像回事的说法。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完全不掩饰地直言:“庆祝裕礼加入做任务大军,亲眼目睹把这值得纪念的一天。” 然后他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一句:“也是为了避免某人顺理成章,把说好的事直接赖掉这种走向哦。” 我:“……” 不,你来我倒是不惊讶,但真正超出我想象的是居然还多带一个人来。 我沉默一秒,拉开车门:“请多指教。” 前排的副驾驶坐着陪考官,所以我的选择只有后座。 两个同级生的个头都远超过男子高中生的平均水平,光是视觉就足以产生拥挤的感觉。我贴着靠窗位坐好,和这两尊大佛闲聊,“今天没有任务吗?” “基本都提前做完了。”最先回应我的人是夏油杰,他很有耐心地为我做出解答,整个人笑眯眯的,“悟前几天就问我,要不要过来围观一下裕礼同学的评级考试。” “没错没错。”五条悟随手把胳膊搭到他的肩上,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分外招摇地握着手机晃了晃,“说不定还能从现场拍到裕礼因为对付咒灵变得惨 兮兮的照片哦,到时候发给歌姬。” “歌姬前辈百分百会对你开骂呢。”夏油杰这样评价道,扭头就和五条悟默契击了个掌,“但是感觉会很有趣,有意思的照片记得跟我交换。” “哦,可以,也就当是记录裕礼变强的经过吧。” 也就在此刻,我注意到原本老老实实坐在驾驶位上的辅助监督大河先生听到这里有点忍不住,他用自以为隐蔽的动作往后座偷偷看了看,那表情看起来是像看到了什么富家子弟欺压平民的现场直播,他和副驾驶上的陪考官相互对视了一眼,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是不是有点不好。” 不知名的陪考官:“嘘,这可是御三家的。” 就在大人们窃窃私语的时候,我皱起眉头,说:“的确不好。”想了想,我又一本正经地提议道,“既然是这样,最好一开始就拿录像机更方便吧?” 大河辅助监督:“?” 不知名的陪考官:“?” 不知道什么原因,前排的两名大人不吭声了,我看见身处左手侧方位的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齐齐对视了一眼,接着夏油杰先很认真的态度向我问道:“为什么?” “不是要录我变强的经过吗?虽然拍不到咒灵,也能回头看看自己在战斗中有什么能改进的坏习惯吧。”我想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实战体验,尽管都有事后复盘,但效果都不算好,于是用非常诚恳的口吻说:“如果能录像,请记得发我一份。” 夏油杰颔首:“确实,效果应该会不错。” 我想了想那副光景,又轻轻“啊”了一声,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穿着,“不过今天穿得不太合适。” “裕礼同学是想穿得更光鲜点?”夏油若有所思。 我摇摇头:“不是,我其实一直想说,学校的女性制服战斗起来太容易走光了。” 夏油杰:“……” 夏油杰看起来很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接上话的反倒是坐在中间的五条悟,他翘着长腿,坦坦荡荡地说:“那是裕礼太弱了啦。” 他屈指放在下颚前,扯出一抹绝对自信的笑容:“是老子穿的话,绝对不会走光。” “真的吗?”我两眼放光,“有机会的话,请务必让我观摩!” “裙子你要提供喔,额外的女性制服申请夜蛾可不会批准。” “没问题!”我比划了一下自己裙子现在的长度,用手指量着五条悟的腿长,“但是感觉到你身上变成超短裙了。” “是你腿太短了。”五条悟挑眉,“不过没关系啦,这点挑战不在话下。” 我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另一位优等生,“那夏油同学也做得到吗?” 五条悟击响手指:“杰当然也没问题,你还有多余的裙子吗?” “硝子应该可以借。” 夏油杰:“?” 夏油杰:“我没答应。” “这样啊,太遗憾了,还说夏油同学应该能搭配上成熟大姐姐才能穿的丝袜。”我侧目。 五条悟嗤笑:“重点不是该把他那双眼睛画大点吗?” 我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说起来,我经常都很难看清他虹膜的颜色。” 五条悟:“对吧~不然再好的搭配也——” “悟。”夏油杰面无表情地开口,用一个字止住了挚友的后话。 “干嘛?” “到此为止吧,真的。” 我刚想也说点什么,就被夏油杰用很有份量也格外强硬的视线洗礼了,他做了个深呼吸,紧接着唇角上扬,笑容和善,却透着一股扭曲的意味。 第94章 “裕礼同学也是,闭嘴吧。”他说,“你们两个人暂时别提什么女子高中生的美妆话题,我不想在这里动手。” “……他对这个话题有仇吗?”我偷偷向五条悟询问。 五条悟也偏头向我:“或许是想起了偷用妈妈的化妆品眼睛也画不大的伤心过往吧。” 夏油杰:“……” 夏油杰右手张开,一只粉嫩嫩的、体型像是柔软橡皮泥的咒灵赫然降临在本就拥挤的空间里,瞬间把前座和后座的仅有空间占满。 “亲亲~” “亲亲~” 形状怪异的咒灵嘟着嘴,四处寻找到能一亲芳泽的对象。 我和五条悟双双保持了缄默,把咒灵往前推了一把,前座的辅助监督和陪考官齐齐发出惨叫。 车辆变得晃来晃去,险些撞到路边。 被夏油杰强行制止了闲聊的权利,我就把重心放回到自己应该注意的咒检(?)上。 二级术师的评级任务,要考验的内容,不仅是咒术师本人能否稳压二级咒灵获取胜利,同样,这也是对咒力消耗这项基本功的摸底。 咒术师随时都是无比缺人的状态,大部分术师接到的任务,通常都是三级四级那样的小角色,又多又杂。 但就算如此,仍然也只有二级以上的术师拥有独立出任务的权利,也有一部分因素是他们不会轻易陷入咒力耗尽的困局……换而言之就是在挑选能加班和不加班的员工。 群聚的四级若干。 零散的三级几只。 感谢夜蛾老师和冥冥平日里的教导,我都能以咒力非常微小的损耗,轻松地解决他们。 同是二级术师的陪考官很是满意地在考核表的前两项打了高分,他一边把笔放回胸前的衣袋,一边对我说:“辛苦了,接下来只剩一个二级,处理掉后,你就可以合格了。” 我啃着便利店随手买来的三明治,稍微垫了垫肚子,听见他这么说,倒也没有多兴奋,只是想了想,问:“请问,下一个要去的地点是哪?” “东京都内繁星游乐园。” 陪考官翻阅着接下来的行程表。 “为了方便活动,已经让经营方暂时停止营业了。” 话音刚落,我就见到屈腿倚靠在车边的五条悟眨眨眼,紧接着用平静但半带感慨的口吻开口道:“欸——居然是游乐园。” “游乐园啊。”一旁的夏油杰也像是被勾起了回忆,“小学的时候经常和家里人一起去,那时候还觉得挺有趣的。” “啊?”五条悟歪着脑袋,露出困惑的表情,懒洋洋地说:“你的品味好差哦杰,游乐园那种地方一点都不有趣吧。” 夏油杰:“?” 夏油杰:“我更好奇你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给出这种评价。” “以前因为电视里有游乐园的广告,我就和家里那群老头子提了下。”五条悟摸着下巴,一提到往事,他就无聊到打了个哈欠,“他们把一家游乐园包场了,让老子一个人从头到尾把项目都玩了个遍。” 夏油杰:“……” 夏油杰沉默两秒,有些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膀:“悟,儿时的乐趣被大人的做法完全剥夺了啊。” “不会吧。”从头听到尾的我用手指挠了 下脸颊,“听上去还蛮值得羡慕的。” “像悟家里人这种做法完全是本末倒置了。”夏油杰叹了口气,“游乐园这种场所是要人多才有氛围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点点头,“很抱歉,我没去过,不太懂这方面。” 游乐园这种地方我的确未曾涉足,因为每逢节假日远远望一眼,乐园门口人山人海的状态就让人完全提不起劲,没想过那种氛围也是大家都要享受的东西啊。 会有人喜欢一个项目排队排三个小时的体验吗?我想。 奇怪的是,突然没声的夏油杰对我投来复杂的目光,露出和之前五条悟提到自己的童年经历时一模一样的表情。 “那这样好啦。”五条悟拉下墨镜,语气轻快提出建议,“祛除咒灵的时候别把器材破坏了,一切搞定后,就勉为其难陪裕礼重温童年怎么样~” 我略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关系。” “也对,反正只要把电闸打开就没问题了吧。”夏油杰若有所思。 “应该没那么简单,不过他们职员室应该有员工培训手册之类的东西……嗯。”我跟着发表意见,想到是没接触过的新东西,也有点蠢蠢欲动,“待会让我上手玩玩好了。” 被晾在旁边很久的陪考官弱弱发出欲哭无泪的声音:“……那个,都说过目前是停止营业的状态了。” “你们有想玩的项目吗?”夏油杰的发言盖过陪考官的呼喊。 我低头沉思:“看看内部有什么特色吧。” “跳楼机就直接划掉吧。”五条悟歪头,“裕礼想试的话,找个高处的顶做空中飞人跳就好,然后在最后一刻拉住你,那样更刺激。” 我摸了摸下巴:“你这么一说,似乎的确没多少魅力在了。” 夏油杰:“?” 夏油杰:“你们两个,尊重一下那些几十万几百万的设施好吗?” 陪考官:“qaq。” 陪考官:“我求求你们尊重一下我。” 第60章 等级压制等级低,所以注定打不过等级…… 三比一的压倒性表决下,陪考官的呼声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在辅助监督开得飞起的车辆运送中,我很快看到了情报描述中停业整顿的那家游乐场。 这里的入口处立着星星拟人化后的吉祥物,我拿起门口的传单,盯了几秒有关这家游乐园的介绍,随后夹着它走到陪考官的身边。 “「帐」已经准备完毕了。” 陪考官解开结印,看了眼上空已经施展下来黑影,接着偷偷瞄着另外两个不速之客,顿时底气不足起来,对我说话的声音也有点飘:“以及……这毕竟是裕礼同学自己的考验,如果有其他人出手,或者我判断你无法应对咒灵,决定出手,之前分数就会作废,评级视作失败。” “好的,谢谢您的提醒。”我向他颔首示意。 “不,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没问题的话,我就简单介绍一下情况。”见我态度很好,陪考官的表情也轻松了些,“近一周内,去过这个游乐园的十二名客人,都出现高烧不退、呕吐不止的虚弱现象。” “经过调查这些人身上都有出现统一的咒灵印记,显然是受到了诅咒。” “啊,标记型诅咒。” 我当即回想起课上提到过的案例。 就像动物一样,咒灵都是多种多样,但是也有相似的地方。 若要问咒术师觉得棘手的类型,那其中一定有这种咒灵——它们不会在一开始就会攻击人类,相反,它们会给闯入自己领地的猎物打上标记。 由于日本咒术界的发展停滞,对咒灵的相关研究不多。这导致大部分情况下,只有受害者死了,或者打下标记的咒灵死了,这种标记才会解开。 “是的,是比较麻烦的远距离诅咒类型。” 陪考官从怀里抽出一张人型的纸式神,能看到不详的漆黑咒印在脸部的位置幽幽散发着紫光。 “我已经利用式神从受害者们那里拓印了一份相同的诅咒,请裕礼同学也把自己的咒力在我这里登记一下。”他非常耐心地向我解释道,“只要察觉到你的咒力消灭了发起诅咒的咒灵,咒印消失,式神就会燃起蓝色的火焰,反之,就会是红色。” “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我摇摇头,“不过能麻烦您,可以把这座游乐园的调查资料给我再看看吗?” 这只咒灵大概刚降生不久,还没有成长到直接把人类诅咒致死的地步,但能诅咒这么多人,应该也属于二级偏上的范围,咒力总量非常可观。 像游乐园这样常常人群聚集的地方,本身就存在不少低级咒灵。距离发现最后一名被诅咒者,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想要找到残秽来追踪的可能不大。 根据高级咒灵大多喜欢隐藏自己身形的习惯来看,凭借着推测,我先挑选了几个室内项目调查了一圈,鬼屋、湖上游船、水上冲浪……依次排除掉嫌疑,范围基本是缩小了,当我来到下个地点的门前,还未走近,就看见一群蜂拥冲出来的四级咒灵。 “害怕……害怕……” “好多一模一样的我……妈妈……” “镜子……镜子里存在的都是什么?” 大片大片的黑影仿佛是嗡嗡聚集的苍蝇,每一个大约都有婴儿拳头那样的大小。我注意到,这些明明等级很低的咒灵,却非常喜欢围绕着头顶的位置扑来……是巧合么? 刚弹指清掉几个不长眼撞过来的咒灵,我就听见跟着在身后的陪考官困惑地发出“咦”的一声。 “真奇怪,还没靠近它们,怎么会这么活跃。” 第95章 “是因为停业隔了一段时间没见过人了吧。”夏油杰随手也清理掉想要拥簇过来的几只,“虽说造成不了太大影响,但对人类的恶意还是刻在它们的骨子里了。” “一群一群的,嘁,真的好污染视野。” 或许是因为六眼带来的无效信息太多,五条悟盯着被无下限拒绝在身边的挨挨挤挤的咒灵群,面色上流出些许烦闷,他一度抬起右手做出想要开大的手势,却因为想到什么,不得不按捺下来,只能撇撇嘴,同样也利用单纯的咒力放出打“苍蝇”。 一旁的陪考官也被这又多又烦的咒灵缠到不行,扭头向我发问:“裕礼同学,你的咒力还充足吗?” 我直答:“还可以,损耗非常小。” “那……就麻烦你把这里处理吧,我会给你加分的。” 听见陪考官这么说,我眼神一亮,“好的,稍等一下。” 本来也算是日后任务中可能遇见的一些状况,我当即动了手,不光拿出咒具,甚至用上术式,没用上三秒,这群密密麻麻的小东西就被依次击溃了。 不过事情并没有就这样结束,杀了几波,更多的低级咒灵从门里鱼贯而出。 这已经是活跃到有些异常的地步了。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为了加分的我自告奋勇地开口:“请你们在外面等候一会,我进去看看。” 说罢,我快步冲进门里,没过两秒,又后知后觉,一脸严肃地倒退回来了。 “怎么了?”陪考官看着我严肃的表情,不由得也紧张起来,“里面难道出事了?” “不,没有。只是刚好想起来自己正好带着有用的东西。”我一边回答着,一边把手放进手提袋里,拿出一卷绷带。 紧接着,就在陪考官和夏油杰困惑的眼神中,啪得一下将这卷绷带放进了五条悟的掌心,再欣慰地点点头。 自从被伏黑甚尔掐过脖子,我的包里就一直装着医药品。 “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作用,不过多少应该对五条你有点作用吧。” 至少应该能过滤掉一些信息。 五条悟眨眨眼,目光短暂地在自己的掌心停留片刻,又很快落在我身上,刚刚还略显烦躁的表情消失殆尽,更多是有点耐人寻味的意思。 最后,他摘掉墨镜,动作很麻利地把绷带扯开,围着自己的脑袋缠了几圈,做完这一切后,重新把墨镜带回鼻梁上,看样子犹如来自的埃及的蒙脸怪人。应该也是有这方面的自觉,他本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像是找到什么新玩具的小朋友,笑声听起来格外孩子气。 “不错,老子喜欢这个造型。”他立即掏出手机,反手就摆出剪刀手来了个自拍。 “看来很有效果,起码让他可以待在一边自己玩一阵了。” 这是对我保持微笑的夏油杰。 ” ……说真的,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这是没压住吐槽欲望的陪考官。 “既然没事了,那我就先去调查了。” 这是一本正经的我。 现场气氛格外欢快,我对着三人摆摆手,转头回到不断涌出低级咒灵的镜子迷宫中。 这项目就如它的名字一样,墙壁走道都被铺上各式各样的镜子,有的平整清晰,有的扭曲怪异,带来奇妙的视觉骗局。天花板上掉着一些星星状的饰品,它们在荧光染料的作用下提供照明,因此我能很清楚地看着自己的身影随着移动变化的样子。 也记不清是路过第几次的岔路,我踏着光滑的地面,就这样顺着各种小咒灵涌出的方向,终于找到了造成这一切的源头。 呈现在我面前的,最开始是一张状若哭泣的人脸,它存在于明显是死路的镜中,身形并非人类,反倒更贴近于牛的身体,明明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却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咒力气息。 咒灵低着头,它拥有一对粗壮的前蹄,像是察觉不到我的到来一样,就那样不断使用两只蹄子,交替着在镜中世界敲击着地面,每敲一次,就会有躲藏起来的低级咒灵群体被迫向外逃去。 看到这幅光景,我毫不犹豫地把承影刺往前一扔。下一秒,镜子里的咒灵抬起头,就在眼前逐渐开裂的平面镜中忽然消失了。 被迫活跃的低级咒灵们各自蜷缩回阴暗的角落,不再行动,我把咒具从支离破碎的镜面中拔。出,保持着警惕环视了一遍周身的环境,果然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那只咒灵就这样出现,又很快消失,几乎都感觉不到攻击的意图,就像是特意出现在我面前晃了一圈……等等,特意? 我意识到了什么,低头掏出游乐园的宣传单,上面不光有项目的介绍,也写着这座游乐园幕后运营者公司成立的一段过往。我逐字逐句地阅读着,食指最终停在几个眼熟的名字下面,沉思片刻,心底隐约有了个猜测的方向。 五分钟后,我回到了迷宫项目的入口处。 因为的确解决了低级咒灵躁动的源头,陪考官说话算话,手捧着计分本为我加了一分,同时还没忘记提醒我:“要记得不能骄傲,必须把诅咒游客的咒灵清除了,这些加分才可以生效——对了,你刚刚战斗时,里面有损坏的地方吗?” “坏了一面镜子。” “我知道了,后续我们会找运营方商讨赔偿事宜,不用担心,这在正常的损耗范围内。” “好,谢谢您。”我说。 也许是看我态度很好,他原本端着的前辈架势缓和了一点,问:“接下来想明白在哪里追查了吗?” “去摩天轮那吧。”我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资料,“出现症状的游客,也都去过那里。” 东京都内繁星游乐园。 摩天轮。 停运的设施明明没有运作,数十米的高空之上,一架明黄的观光舱此刻却咔滋咔滋,晃晃悠悠发出机械反复运转又卡顿的声音,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哀嚎声流露出来。 “呜……呜呜……” “生病吧……呜呜……” “呜……只要一起……” “只要所有人都痛的话……” 如怨如诉的哭泣徘徊在耳侧,萦绕不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观光舱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只通体灰黑,仿若猿猴的怪物左右张望了一下,它四肢发达,体格健壮,浓密的毛发遍布全身,光蹲时就有成年人腰部那样的高度。 它手脚灵活地攀爬到观光舱的顶部,却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闪烁着寒意的铁锥就穿透了其大脑的位置,怪物顿时倒地溃散成一滩紫红的液体。 “干、干掉了吗?呜哇——” 一旁,陪考官有些拘谨地跪坐在悬浮在半空的咒灵身上,他显然有些恐高,探头往下方看时,面色一白,险些差点从咒灵身上滑下去,幸亏被五条悟一把拎住他的衣领。 “应该没有吧。”夏油杰犹如老僧坐定那样盘着双腿,坐在另一只拥有飞行能力的咒灵上,笑语道:“痕迹还存在,没有彻底消散。” 咔滋咔滋。 我纵身跃到距离这三人最近的观光舱上,因受重而不断摇晃的座舱一走上去就有点破坏平衡,但好在我很快就寻回了自己的重心,随即朝陪考官稍稍点头示意。 “抱歉,请您和夏油同学他们待在一起,稍等片刻。”说完,我把视线投望向另一方,一只、两只、三只……几十只,更多猿猴模样的咒灵陆续从其他的观光舱内冒出来。 “分身?数量好多??”眼见到这幅光景,陪考官没忍住惊呼起来,而还提溜着他后领的五条悟把人往原位一放,随口提醒了他一句,语调平缓,没有起伏,“可别再掉下去咯,老子不想回头被夜蛾说教。” “是……是的。”陪考官卑微地降低音量。 凭借着纸式神身上的痕迹,我能确定待在这只摩天轮上的咒灵就是诅咒游客的罪魁祸首,但它本身的底牌显然不止诅咒人类——高级咒灵本身也有各种各样的术式,可除了术式,它们多得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肢体力量、毒液、催眠——而眼前这只咒灵,天赋就是分裂。 按着一年级教科书上的案例记载,多是让术师找到本体,直接一劳永逸。 如果找不到,那就撤退,或者缠斗到找到为止。 那么,问题来了,作为好学生,我该选哪一种呢? 我眨眨眼,目睹着分裂体接二连三地缩小包围圈,逐渐爬满了下方的几个观光舱,然后侧过脸喊了声:“五条,能麻烦你录像吗?” 闻言,五条悟长长的“哦——”了一声,右手从制服里拿出翻盖机,如同置身在平地那样,闲庭信步地在空中找个最好的机位,“可以,裕礼这就准备开始表演了?” “难道是已经找到本体了?”夏油杰也乘着咒灵好奇地凑过来。 “那倒没有。” 摇头回答的期间,有一只分裂体已经先按捺不住扑过来。我提膝扭跨,用一招利落的回旋踢把它踢了下去。 第96章 “嗯,只是觉得正好是个机会。”我收起还停在半空的腿,远眺着掉在地上几乎摔成饼的那个小黑影,认真地补充道:“单纯打算把它们都杀了而已。” 语毕,也许是被我刚刚的举动挑起了怒火,盘踞在摩天轮上的分裂体毛发倒竖,爆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去死呜,去死呜呜,凭什么只有我感觉到痛呜呜呜……” “呜呜……不可以不可以呜呜…” 阴冷恶毒的诅咒之语络绎不绝,一双又一双震颤的暗红眼球转向我所在的方向,所有的猿猴模样的分裂咒灵都像是年久失修的发条玩具那般,咯咯地把脑袋扭了一圈,下一刻,四肢的肌肉膨胀发力,低低的哭音霎时提高。 “你也你也——你也要一起!!!” 包围圈瞬间就被缩小,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它们黑压压的身姿,我注视着这些活跃的怪物,没有选择移动,而是并拢双指,停在原地。 然而,变化得再多,本质也还是同一只咒灵。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头顶、胸腔、脚踝……咒灵腥臭不详的气息近在咫尺,甚至好几只的利爪已经快勾到皮肤的位置。 须臾间,它们都停住了,“嘭”的一声炸出粘稠的污血。 暗紫的颜色好似繁花绽放那般在眼前遍布,一朵接一朵,很快化作啪嗒啪嗒的落雨打在附近的观光舱上。 ……失策。 距离太近,咒灵的**难免溅到了脸上,虽说很快就能自己消失,可感触还是太恶心了。 我拿出纸包,准备擦擦溅到脸上的血,就在这时,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裕礼同学。”我回过头,看见同样被血滋了一脸的夏油杰双眼直接弯成了一条缝,分外用力地咬字:“下次有这种事,能提前打声招呼吗?” 说着,他放在我肩上的那只右手稍微加大了力道,不算很重,但是足以令人明白他现在的心情。 我默然瞥了眼对方滴答滴答流淌着紫红色液体的下颌线,随后乖巧地把纸包双手奉上,光速道歉:“对不起,夏油同学。” 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从入学后,朝夏油同学道歉的频率还蛮高的。 现场唯二幸免于难的人就只有待在更高处的陪考官和五条悟,前者因为恐高现在缩在夏油杰的咒灵上哆嗦着说不出话,后者则是看着我们倒霉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五条悟笑得过于猖狂了,那种幸灾乐祸的态度让人忍不住怀疑,如果不是还用术式站在半空,他或许下一秒就要笑到打滚了。 “真的,你们俩现在去鬼屋工作吧哈哈哈哈哈,一定会大受欢迎……哦,虽然普通人看不到,但是去吓吓那些老家伙也不错诶!” 夏油杰将手里带血的纸张捏成一团,微笑道:“我现在也可以让你成为其中的一员,悟,直接一劳永逸让你变成那个世界的住民。” “脾气好大哦杰~突然发现自己患上洁癖了吗?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病?”五条悟不为所动地歪歪头,像是灵巧的猫一样溜过来,很随性地把胳膊搭在夏油杰的肩上,同时笑嘻嘻地把脸转向我的方向。 他现在还用绷带缠着自己的眼睛,甚至挂着不知道有没有作用的墨镜,层层加码下,我看不清对方的大部分表情,只能看见其上扬的嘴角。仗着无下限的间隔,他突然凑近,用一种轻快又敏锐的口吻说:“这么一看,那只二级咒灵完全是被秒杀的份呢。” “毕竟破绽太多了,基本是想输也输不掉的层面。” 虽然我的术式上限发挥受到自身实力的限制,但反过来说,只要比我弱小的存在,基本连跑都跑不掉。 因为在跑掉之前,咒具扎入对手要害的「未来」,就已经成功覆盖过「现实」了。 “等级低,所以注定打不过等级高的裕礼魔王,嗯嗯,非常合适。” 五条悟竖起手指,边晃来晃去边总结道:“也就是说,刚刚那些分灵再翻一倍,也能在进入你咒力覆盖的范围内瞬间暴毙?” “没错。”为之前答应过展示自己的情报给他,我点点头认真地解释起来,“难度对我而言没有差异,虽然那样花费的咒力绝对会把我抽干吧。” “……那个,我说,谁都好……” 恐高的陪考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插嘴道:“可不可以把我放下去了。” 夏油杰总归是个友善的人。 一码归一码,面对陪考官的呼喊,还是把人放了下去。我也借机沾了光,避免了原路跑酷回到地面的选择。 “做得很好,裕礼同学。纸式神在烧毁前,上面的咒灵标记也消失了,那群游客应该也没事了。” 两脚重回大地的陪考官一脸虚弱,却仍然尽职尽责地捧着计分本对我叨叨,“恭喜你,你已经有资格被评为准二级咒术师,我会如实回到总部上报。” “记得成为准二级后也不能松懈,这期间还有考察期,等你独立完成三个任务后,就才算正式成为二级术师……呃。”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啰嗦了点,他又很快缓和语气,环视了在场的几人一遍,说:“任务结束了,我们就坐辅助监督的车一起回去吧。” “不,时间还早,还不想回去。”我怀着一脸期待的表情,眼巴巴看着他,“现在能让我去职员室找电阀钥匙了吗?” 陪考官:“……” 陪考官最终很艰难地移开眼神:“你们……不要擅自损坏别人的器械就好,这里过不久还要营业呢。” “耶!谢谢您!我保证不会的!” 显然陪考官对我一个人的保证不太放心,离开的时候,他一步三回头,那眼神里满满都是犹豫、动摇之类的情绪。 我目送着对方的身影远去,直到彻底看不到陪考官的影子,这才松了口气。 “累死了。”我靠在附近的一根路灯上,身上紧绷的咒力循环也顷刻变得不成型起来,“差点就露馅了。” 夏油杰打量着我,投来有些意外的眼神,“原来刚刚都是在强撑啊,咒力接近耗尽了?” “…是的。”我恹恹地回答着,感觉自己的状态就仿佛刚结束冥冥的体术教学,一个指头都抬不起来,连说话的功夫都要断气了,“虽然有准备……但没想到消耗比想象中要大。” “再怎么说都是一瞬间祛除接近四十只的咒灵,会变成这样也很正常。”夏油杰叹了口气,“很危险的。” “没关系吧,杰。”大概更早之前就看出了我的异常,五条悟轻挑眉梢,悠哉地接过话茬,“反正这次有我们俩在,后续有什么问题也都轻轻松松啦。” “没错,就像五条同学说的那样,如果你们没来,我根本不会用这招的,风险太大了,基本就是自杀行为。”我用双手交错在身前摆出叉的手势,想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下去:“我很感激夏油同学你的提醒,不过难得你和五条同学两个优等生陪我跑这一趟,如果不拿出点真本事,我认为还挺失礼的。” 说完,我眼见对方明显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果然,裕礼同学做什么都太较真呢。” “?” 从有记忆起,我听见关于自己的评价多是“乖巧”“机灵”之类的评价,“较真”这种形容倒是第一次听见。 可惜夏油杰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双手抱袖,很自然的说起另一件事。 “说起来,你们想好了么?”他问,“接下来要先在游乐园玩?还是先去吃饭?” “这还用问?”五条悟当即打了个响指,“当然要先去吃饭,之前便利店垫得那点早就消耗到没影了,根本填不饱肚子嘛。” “游乐园的附近,应该有餐馆或者小吃街的存在?”我回忆着来时见过的几家店铺,稍微有些犹豫,“选什么好呢?手握寿司?拉面?” “裕礼同学是中国人吧,要不然找家中华料理?” “啊……不必了,夏油同学,我早就决定在心底拉黑日本这个国度里所有的中华料理店。” 第61章 戏弄这样,就不用提起那只特级咒胎的…… 游乐园附近的餐馆倒是不少,但因为又贵又没性价比,最后在大家一致(主要是我和夏油杰的)要求下,吃饭的地方还是选择了朴实无华的拉面店。 至于由谁请客的这个问题,是靠猜拳来解决的。 夏油杰本来很犹豫,觉得让女孩子也参与请客人选里有点不好,我倒不明白为什么不好,难道给钱这事因为性别就必须被优待吗? 于是我很贴心地问了他一句:“难道夏油同学是担心自己会输给我吗?” 夏油杰:“……” 此话一出,黑发紫眼的丸子头少年就没了任何的异议,挽着袖子就开始了和我对决。 气势不错,我想。 可惜猜拳从来都不是公平的运气游戏,光是看心理因素和个人性格足以左右游戏的平衡了。 第97章 夏油杰看着洒脱,实际顾虑过多,同样的选择他会下意识避免重复,这反倒让他的出招变得单一,格外好预测。 五局三胜,我成功拿下首杀。 夏油杰反应过来输掉的那一刻,他在我面前保持了数秒的静默,随即起身让座的动作都透露着一种想要安静退场,至少输得要很有尊严的意图,奈何他的好兄弟不给面子……或者说,脑子里根本没有那根弦。 “欸——直接三连败。” 喝着可乐的五条悟歪着脑袋看着他,他从被拉面馆的老板当盲人关怀后,就拆掉了蒙眼的绷带,因此旁人完全能看清他带着怎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说着拱火的话:“好惨啊杰,完完全全的大失败。” “……”夏油杰攥着拳,额角青筋冒起,深深吸了口气,大概用上了毕生需要的定力,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哦?这么说悟你觉得自己就可以赢了?” “结果还用问吗?”五条悟挑起一侧的眉毛,头也不回地随手把捏扁的易拉罐扔进身后的垃圾桶,起身坐在夏油杰刚刚的位置上,“老子是绝对不会输的。” ……嗯,怎么说呢。我保持着不失礼节的微笑,对五条悟做了个请的手势。 doublekill。 夏油杰:“……” 五条悟:“……” 被我用石头剪刀布击败的两个一级咒术师坐在桌前双双保持沉默。 五条悟在似乎回顾赛程,找找自己又在哪里被猜到了,夏油杰也摸着下巴,也在思索中朝我投来复杂的眼神,这两人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几秒后,彼此对视了一眼,接着开始激烈的猜拳对决。 不同于我喜欢令对手麻痹大意的风格,他们两争得不相上下,最后维持到终盘的第十局,五条悟“哟呵”一声,发出愉快的欢呼,以微弱的6:4的比分获得胜利。 遗憾惜败的夏油杰倒也不恼,起身去利落地结账了。只是当他回来时,就对我们微笑示意。 “下次我不会再输了。” 我:“……” 好胜心意外很强啊,夏油同学。 如此单纯的猜拳游戏,怎么感觉他完全拿出了对待学业的正经态度。 按着最开始说好的那样,吃饱喝足,我们三人重新回到游乐园的大门前。 虽然因为停止运营的缘故,并没有检票员的存在,但秉承着一名三好市民的个人修养,我还是在售票厅那放上了三人份的入园钱,有些惋惜地说:“早知道把硝子也一起叫过来好了。” “也不用担心,现在裕礼同学也是二级术师了,以后能带她出来的机会更多。”夏油杰拿起一张宣传单,笑问:“你们俩想好玩什么了吗?海盗船?大摆锤?” 大概是想起了过往的体验,五条悟撇撇嘴,迅速给出差评,“那两种设施都很无聊吧,单纯得晃来晃去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要去的话,老子就在一边看着好了。” “嗯,只是追求单纯的刺激就没有必要走这么一趟了,让夏油同学的咒灵把人叼到半空来体验自由落体或许更好。” 我认真地翻起宣传单的介绍,无端又想起之前在镜中迷宫的遭遇,一时思绪百转千回。 没人比我更清楚,那绝对不是偶然,再三思考间,我把目光落在那附近的一个项目上,开口提议道:“宇宙过山车怎么样?宣传单上说是这里最出名的项目之一,看介绍,似乎是在模拟宇宙飞船进入太空观光的过程。” “听起来就很有体验的价值欸。”五条悟眼神一亮。 夏油杰点点头,欣然同意了,“可以先去试试,反正时间还早。” 为了打开本来断电的设施,接下来我们三人通过夏油杰咒灵的帮助摸进了职员室,拿到钥匙的同时,也人手拿了一本员工培训用的操作手册。 五条悟没看几眼,就很无聊地放回了原位,只有我和夏油杰彼此讨论着,结合配图文字连蒙带猜推测了怎么运行。 十分钟后。 我动作熟练地打开了电闸,从配电室的窗户里探出脑袋,双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喊道:“灯亮了吗?” “ok,这边的灯已经亮了。”不远处,悬停在半空的五条悟俏皮地向我打手势,好像比起体验游乐园的项目本身,他似乎对这种克服万难找到通关方式的过程更感兴趣,得意洋洋地说:“接着就是等我们都坐上去后,让杰的咒灵操纵发车吧?” “没有意外的话,流程大概就是这样。”站在配电室窗外的夏油杰把手册递给旁边的咒灵,那一瞬间,我仿佛咒灵的脸上看见了迷茫的表情,而夏油杰只是拍拍它的脑袋,“一会等结束后记得放回原位,不能给员工们添麻烦呢。” 看到全程的我对此小小松了口气。 太好了,差点以为夏油杰手下的咒灵可以做文字阅读这种高难度操作。 宇宙过山车的车厢本身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从涂色到装饰都很普通,我坐到第一排的座位,按着说明书上的注意事项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的安全措施,然后就看见右手边坐好的五条悟很随意地把两只胳膊搭在安全栏上,什么措施都没有做。 “……五条这是在追求刺激?”我小声地朝坐在左边的夏油杰问道。 夏油杰拉好安全带,耸耸肩,“你就当做是吧,好孩子可不要学他,会出事的。” 说话的期间,飞车沿着轨道缓缓启动,开始向上爬升,经过一小段暴露在外的轨道后,就完全驶入了一段避光的隧道里。 起先除了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无光场景维持了大概一分钟左右的时间,很快,静谧漆黑的背景下,一团明亮的蓝色星云浮现在眼前,它慢慢地聚集演化,形成崭新的恒星,随后出现近似圆球的灰色行星。 无数的天体投影越来越多,发光的恒星繁星点点,仿佛薄薄的轻纱连成一道发光的河,辉映成一片,看起来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兴许是因为已经接近最高点,车辆本身的速度也越来越慢,背脊也因为变大的坡度而紧紧贴靠在座位上。视野不佳的情况下,我默不作声注视着眼前的这副光景,却能隐约察觉到坐在身侧的两个人各自变化了下坐姿。 显然,那并不是为接受下落冲击而做的准备。 正这么想的时候,我听见五条悟漫不经心的声音,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像是推动时间流动的启示宣言。 “来了。” 下一秒,车身急速下滑,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就席卷了全身。 金星、木星、水星、火星…… 八大行星的身影在飞车本身下滑的时刻在隧道里一闪而过,最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整个巨大的太阳,照得四周都分外明亮,隐蔽在四处的通道吹出炽热的风,却很快被另外一股气息彻底压制下去。 顷刻间,空气变得阴冷粘腻,我只觉得自己像一只掉入蜂蜜池中的飞虫,被突然汹涌的诅咒之力吞没。 这种在夏季都觉得手脚发冷的气息,恐怕换成稍有资质的普通人来,也能隐约通过第六感察觉到其存在的级别……毫无疑问,最低也是一级的强度。 “这家游乐园还真是多灾多难啊,如果不是恰好过来了一趟,恐怕恢复运营后要出更大的事故吧。” 略显无奈的呢喃来自夏油杰的方向,而被咒灵的出现打扰到兴致的他也很快调整了心情,认真思考起更为重要的东西,“有点麻烦,要小心不破坏设施呢。” 话音未落,跃过太阳影像的飞车突破隧道,来到外界,狭窄的视野瞬间变得开阔,我终于也在此刻见到跟着我们,飞在头顶上的那只咒灵——它有着六双宽大的羽翼,通体发黑,头部细长,强壮的后肢紧紧收在腹部的绒毛下,大大小小的眼珠附着翅膀的位置上,不断观察着我们这方,暂时没有攻击的架势。 “原来这个游乐园项目还有一级咒灵的跳吓环节吗?”我歪过头,“如果一个人遇见,是不是只能莽上去完蛋了。” “那倒不是。”夏油杰说,“你知道正规的二级咒术师在遇到比自己强的咒灵,最有效的手段是什么吗?” 我虚心求教:“怎么做?” 夏油杰直言:“求援。” 我:“……” “因为遇见等级更高的咒灵强攻不会有好结果啦,专心跑路才是正道。”五条悟只手撑着脸,手指弹了弹,话说一半,又改了说法,“不过裕礼现在倒是可以有其他的选择。” “比如说?” 五条悟和夏油杰对视一眼。 “我觉得可以让裕礼同学强攻试试,反正我们都在。”黑发少年露出神秘莫测的微笑。 白发少年眨着眼拍拍我的肩声音也甜甜地附和:“嗯嗯,没问题没问题~” 我:“……” 我:“抱歉,刚刚风好大,我听不见……不是,别解我的安全带!” 安全栏被抬起来,五条悟动作娴熟地揪住我的衣领,夏油杰伸过来一只手,在确定具体的 第98章 角度后,两人齐齐在我背后猛地一推。 若是有人在旁边,定能看见一道完美的抛物线高高出现在过山车上方。 好在,五条悟还是有记得我不会飞。 有熟悉的咒力出现在脚底,我稳稳踩在空无一物的半空,刚刚松了口气,一声尖锐的鸣叫便从百米之外传递至耳侧。 发声警告的鸟型咒灵或许是认为属于自己的天空被侵入了,它翅膀一振,不再围着过山车轨道盘旋,而掉过头向我发动袭击。 沉重的风压几乎叫人睁不开眼,我险些便对方俯冲带起的劲风刮下去,只能微微压低重心,随即一个空翻避开对方舒张闪着寒光的勾爪。 而开膛破肚的危机刚过去,咒灵旋身转翅,又以一只庞大羽翅向我扫来,根根羽毛收拢,仿若坚硬的铁扇。 我手掌轻翻,握住凭空出现的承影刺,没有选择与这股力量直接抗衡,而是用它来替我接触落在粗糙的羽翅,尖锐的锥尖钉在翅膀的边缘之际,再顺势一滚,整个人直接落在鸟型咒灵的背脊上。 “呷——” 感受到重量的咒灵急促悬停,又很快垂直俯冲下去,它时而似猎鹰捕食下扎,时而如大鹏翻滚冲上天际,我另一只手揪着刺手的羽毛不放,始终紧紧将咒具扎在它的体表,几度想要用发动攻击,却找不到时机。 在它终于感觉到疲惫而慢下来的那一刻,我抓住时机,松开一只手,捏决骤然发动术式。 数道利器的光点在我身侧陆续一闪而过,向鸟型咒灵的翅根、耳羽、顶冠、喉咙而去,绽开拇指大小的血花。 啧……太浅了。 我眉头轻蹙,这就是一级咒灵的防御吗? 现在这个角度让我免于它的绝大部分攻击,也限制了我的攻击角度,无法达到更有效的结果。 身下的咒灵又开始跃升。 我再次抓住它颈背处的羽毛,鬓边的发丝裹挟着气流急速地敲打在脸颊两侧,心脏在砰砰乱跳的同时,却还没有忘记这只一级咒灵,到现在为止,还没使用其他的能力。 …为什么? 疑惑很自然地盘踞在心头,我正这么想着,术式预知的回馈已经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于是,我毫不犹豫地松开力道。 手指近乎刚离开它的脊背,天地瞬间颠倒。 亮彩的游乐园成了天,蔚蓝的晴空成了地。 下一秒,我看见鸟型咒灵原本还算伏贴的羽毛突然纷纷竖立,脱离身体。 违和感。 …古怪的违和感。 翅膀上的眼球在转动,有那么几秒的时间,我的视线似乎和其中几只赤色眼睛对上了,甚至产生了一种它似乎认识我的诡异预感。 哪怕是还没证据的猜测这种想法也足够恶心了。 在急速下落的过程中,我单手掐诀,操控着七根承影刺徘徊在身侧,陆续击飞仿若箭雨般下落的羽毛。 鸟类咒灵的攻击太过密集,锵锵的短兵相接之间,它头颅一低,远远在空中留下一个音爆的痕迹后便再次朝我追来,似乎笃定了我无法再分神应对自己。 这就有点太小瞧我了。 我眉梢一挑,但也不打算继续接招。 要说原因的话—— “嗯,到这里为止就应该差不多了吧。”夏油杰的声音飘在空中。 紧接着,我的身体被毛茸茸的管狐缠住,稳稳托住后,便被拉回了还在运行的过山车上。 追赶着我的那些羽毛都撞在无形的墙壁间,纷纷坠落至地面。 上方,鸟类咒灵发出凄厉的喊叫,红色的眼眸一只一只地转向我。 过山车刚好来到又一个高点,我坐在座位上,来不及系上安全带,车头便开始朝下,只能抱住软绵绵的管狐。 一旁,五条悟离开座位,抬起一只脚踩在安全栏处。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身板挡住咒灵看向我的一部分视线。明明是站在俯冲的过山车上,穿着黑色制服的白发少年却昂首挺立,站得很是稳当,他任凭呼啸的风吹动颊边的发丝,微侧过头,态度散漫地开口道:“杰,你需要留着这玩意吗?” “不必了,长得太抽象了,我可不想以后乘坐的时候被这么多眼睛盯着。”夏油杰就差没把拒绝写在脸上。 “哈,想想也是呢,丑到这个地步在咒灵界里也是难得一见。”五条悟咧开嘴地放声笑起来,被墨镜遮住一半的蓝色眼瞳在术式运转的作用下亮得放光,让人想起激荡的海洋与敞朗的天空,然后被推到鼻梁上的墨镜彻底藏了起来,变得只能瞥见他嘴边扩大的笑容。 “那正好,稍微乱来一点吧。”他说。 年轻的六眼张开手双臂,平时本就外溢的傲气在这刻更显张扬,他以背朝下的方式从飞车上倒了下去,过山车刚好来到轨道的拐弯处,与其拉开距离。 我能很清楚地看到五条悟下坠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静止在空中。 仅仅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他的身影不见了。我条件反射看向天际,霎时就见证了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那的确只能被称作虐杀。 眼睛根本捕捉不到五条悟是何时瞬移过去的,他抬起右手,看上去几乎没什么力道的动作抓住怪鸟的一只翅膀,遽然往反方向一扯,血肉横飞之际,半边的翅膀就被那样轻飘飘撕了下来。 受到袭击的咒灵怪叫一声,无数根染着血的黑色羽毛跟着身体一抖,好似狂风暴雨却扎向敌人的方向,和四溅的污血一样被拒绝在几厘米的范围外,自己反倒是被五条悟屈膝一击,打向更高的地方。 踏空留在远处的五条悟随意地摊开手掌,一颗被他揪下来的眼球像是垃圾那样被置之不理,跌入下方。 “一颗,剩下来还有几颗呢,慢慢数一数好了~” 话音未落,戴着墨镜的少年又闪现在了咒灵的上方,长腿一踏,重重地把怪鸟踢了下去,就像是在玩一个人的足球运动那样,不厌其烦,每一次的攻击,都有乌黑的血肉与眼球一起丢下。 碾压式打怪的局面我却生生看出了一种悲壮感,五条悟的行为等同玩弄猎物的大猫,反复将咒灵的身体搞得破破烂烂。 拖着残破身体的咒灵声音逐渐凄厉,兴许是察觉到自己在五条悟的手里讨不到半点便宜,它持续用羽毛掩护,鹰一样弯曲而锋利的喙和利爪同时击向无下限的范围,靠反作用力逃向远处,奈何还没跑远,白发咒术师的声音就紧追上来:“哈这种速度也想跑掉吗~~不行呢,完全不行呢——” 立在半空的五条悟脸上还挂着兴奋到扭曲的笑容,他甩掉手上最后一颗眼球,随即抬起左手,保持着两指并拢的姿势,对准在天际翱翔的飞行咒灵,不断凝聚的暗蓝色咒力膨胀增长,仿佛要撕裂空间的引力很快增值到极限。 【术式顺转苍】 我不是第一次见过他用这招,可现在,这能量和之前隧道里看见的太阳投影的大小差不多了。 拥有六双翅膀的鸟型咒灵纵使在察觉到危机时就拉开高度,振翅想要从攻击范围里逃出去,却还是慢上了一步,它被外围的引力拉拽了下去,足有两米高的身形当即被搅得分崩离析没了影。 当飞车缓缓回到起点处的时候,悬挂在天上的「苍」甚至还没解体,直到五条悟两脚重新踩在过山车发车的位置前,才有了一点点消散的迹象。 我望着那个一脸“欸这玩意也太不经打”的少年人,隔着几米都就能察觉到那快要溢出来的不满,仿佛一级咒灵是连让他多玩几秒都不够格的玩具,终究没有忍住,侧过脸看向夏油杰,怀着某种奇异的关怀,问:“五条他……以前打咒灵都是这样子?” “偶尔吧,遇见能多挨几下的会这样,不过今天比较特殊。”夏油杰看起来早就见怪不怪了,他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作出意料之外的回答,“他是刻意这么展示出来的。” “刻意?” “裕礼同学,你想要在实力上超过悟吧。” 夏油杰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几秒后,朝我提出一个问题:“那么,目睹刚才的那些后,也仍然能坚定那种想法吗?” “嗯?”我略微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 “有可能会要面对那种样子的悟哦。”夏油杰好心提醒道。 我“哦”了一声,回想着一级咒灵死得分外凄惨的那幕,说:“的确有点吓人,但那是对敌人才有的态度吧。” 虽然时间不长,但我所认识的五条悟,其实从来不曾对同伴正面发过 脾气,就算是被庵歌姬指着鼻子大骂,也没露出什么攻击性。 “……”夏油杰看了我一眼,略微挑眉,“哪怕因为刚刚那一幕,能看出悟和你的实力差距差距很大?” “他的破坏力或许是我永远达不到的水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无法击败他吧。” 我歪着头,继续说了下去,“夏油同学不也是在知道这些的情况下,还保持着相当的自信吗?” 第99章 语毕,我侧目看向面前这个看似谦逊有礼,实际与五条悟一样,肆意妄为的少年,“目前为止,你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和五条之间存在多少差距吧。” 夏油杰表情平和,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裕礼同学是觉得,这种差距可以缩短的吗?” 他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口吻很轻松,但我仍然注意到了,他的话里模糊了差距的概念,实力上的差距可以指我与五条悟的差距,也可以指我与他的差距。 “当然咯,之前说过的吧,我的必中术式尽管会受到自己的实力影响,但那只是一部分。”我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取下别在头上的发夹,在他的眼前晃了晃:“在我面前,若是放松警惕——” 呈三角形的白色发夹被我抛在空中,旋转,变换,再骤然消失不见。 夏油杰的眼神被我手指的方向引向旁边,正好看见五条悟的发间被我用术式别上一个粉色的蝴蝶结。 我说:“看,就会变成那个样子。” 一秒。 两秒。 三秒。 围观了全程的夏油杰缓缓眨了下眼,沉默了足足三秒,接着爆发出笑声,往常他的情绪要比五条悟收敛得多,今天可以算是张扬了。那难得流露的几分傲慢被尽数收回,他用手指夸张擦着角,乐了好一阵,才朝我求证道:“形态变换,刚刚那也是咒具?” “是的。”我点点脑袋。 六饰簪也就这点好处了。 咚。 一声重物落在前方的响动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扭头一看,不偏不倚地对上被我捉弄的正主视线。 长手长脚的白发少年哪怕双手放在膝盖上,蹲着身子,也还是比坐在车里的我高出一截,他把墨镜放在头顶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遮挡的情况下,漂亮的蓝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猫眼,稍带几分与年岁相符的稚气,但我想到却是他刚刚战斗里那副血花飞溅与干净脸庞相对比的样子。 那只蝴蝶结发卡早被五条悟取下来,对方的每个指节都格外分明,微微弯曲的指尖反复搭住丝带的边缘敲击时,令人想到抬爪追玩具的小猫,画面不一样,但是那种传递出来的情绪是相同。 咒具饰品跟着白发少年把玩的动作动作抛上抛下,他就这样盯着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保持不动了好久。 然后,他自己先没绷住,低着头很愉快地哼出声。 “不错哦~相比以前只是打碎老子的棒棒糖时,进步了一点点。”调整稳定好情绪的五条悟重新抬起脑袋,单手支着下巴,颇为得意地看了看我,眸光闪闪,语气里充斥着控制不住的荡漾:“虽然这点程度是应该的,还不够。” “要求好严格。”我感慨,“不过我会继续努力的。” 他另只手对我晃了晃手中轻飘飘的丝带,“顺便,强烈建议换个更漂亮的来。” “怎么,你还挑起来了是吗?”夏油杰双手环胸,一双细长的眼眸弯了弯,神情显得分外狡黠。 “既然有的挑为什么不挑?虽然老子戴什么都会很好看啦。”非常明确自己魅力所在的男子高中生勾着唇,坦坦荡荡地用两指夹着饰品,反复端量起来:“这个感觉很有趣欸,也不知道本家的那些老头的库存里有没有类似的……啊,变回来了。” 我从他的手里接回自己的发卡,把它别到原来的位置。 “那只一级咒灵,是忽然出现的吗?” “应该是吧,之前没感觉到。”五条悟毫不犹豫地答道,“高等级的咒灵比低等级的咒灵是更喜欢挪窝,嘛,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瞥了我一眼,突然打住话题,不再继续,转而换上笑脸,“大概就是裕礼运气差恰好碰上了吧~” 或许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夏油杰摸着下巴,“你这么一说,裕礼同学的运气的确很差,她和硝子聊天时,我有听见她提过开学之前有撞进过特级的咒胎领域里。” 五条悟眼睛眨巴眨巴:“嗯?还有这一茬来着?” 夏油杰:“?” 夏油杰:“那个咒胎应该还是你解决的,裕礼同学就是为此冲着你来的。” “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欸——”五条悟悠悠拖长声音,收起嘴角的弧度,侧过脸朝我投来耐人寻味的目光,“咒胎的确有点印象,不过其余的就没了。” 我把手背在身后,微笑道:“因为那个时候我的样子比较凄惨,浑身都是血,所以你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是吗?”他不以为然地放下了这个话题,立即又把目标放在夏油杰身上,“好了,杰,你赌输了,一个月的报告替写。” 听见五条悟所说的话,我好奇地出声:“你们打了什么赌吗?” “赌裕礼在面对一级咒灵时能坚持几分钟哦。”五条悟歪头,“正正好好三分钟不到。” “太遗憾了。”夏油杰耸肩,“本以为裕礼同学曾经有遭遇特级咒胎的经历,就能坚持得再长些。” “不,那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夏油同学。” “但当时你撑了很久吧。” ……撑了很久吗。 随着夏油杰的这句话,我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些片段,它们像是一把突然塞进嘴里怪味糖,令人五味杂陈。 空间错乱的咒胎领域。 祈祷般哭喊的混乱人群。 然后,在这其中……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那乱象之中,系统的虚影站在废墟之上,一字一句对我说话的场景。 我:“……” 我摇头甩去那些杂念,说:“侥幸而已。” “就刚刚那只一级咒灵一样,交手时间一旦变长了,就会落下风了。”说着,我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一改接下来的对话方向,“说起来,如果是你们两个人,谁会最先解决刚刚那只咒灵?” 五条悟&夏油杰:“是老子/我。” 双双重合的声音落定,不分先后。 五条悟眉梢扬起:“杰还得放出他的宝可梦,等他出手,咒灵早被老子灭掉了。” 夏油杰眯起双眼:“不知道是谁抱怨过在市区需要大量计算空间位置才能避免毁掉建筑?等你磨磨蹭蹭锁定位置,我早就解决了。” “喂,说话的口气很大啊杰,要打一架试试吗?” “求之不得,最近我忍你很久了,悟。” 我将两人的争执声扔在脑后,转身对着还在发动室待命的夏油杰咒灵打了个简 单的手势。 万幸,咒灵看懂了,在两人彻底动手前,过山车又发动了。 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人都跳出车外,留在原地叮叮咚咚动静很大地打起来了。 费了点力气爬出飞车的我目送着空无一人的过山车开远后,立刻补了个小型的「帐」限制住这两人的活动范围。 总之,这样就好。 我毫无愧疚之心地站在结界外,目视那两道一黑一白的影子,感受着吹拂在身上的夏季之风,踏步朝后退进操作台投落的阴影中。 这样,就不用关注那只特级咒胎的事了,我想。 第62章 镜子与视线这不是当然的吗? 所幸,夏油杰和五条悟还有分寸。 这两人稍微(?)击碎了几处水泥地的表皮,就收住了手,甚至没有破坏「帐」,充其量只是补点水泥就可以了。 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电话给离开的陪考官和辅助监督。 “……我明白了。”隔着电波,都能听出来陪考官的声音在发抖,大概是气得,“你们几个!虽然损失很小,但是我会全部汇报给夜蛾先生的!等着受罚吧!!” 开着免提的状态下,陪考官先生的话都被靠在身边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听见了,我们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动作一致地选择了把手机静音,暂绝后患。 “我想起来我今天下午其实约了人。” 这是心平气和的我。 “好巧,我准备参加国中的同学聚会。” 这是笑容满面的夏油杰。 “这么巧?今天恰好有家百年老店搞试吃活动。” 这是理直气壮的五条悟。 简单的三言两语交流完毕,我们同时决定先放置一下夜蛾正道即将到来的怒火,纷纷做鸟兽状四散。 与那两人分别后的二十分钟后,我确定没有被跟踪,也没有被任何人看见的情况下,收敛起脸上的所有表情,折返到东京都内繁星游乐园内,回到了最开始见到那只咒灵的地方。 这里依旧空无一人,只留破损的镜子,还留在这里诉说着发生过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把手放上去,场景当即产生了变化。 身前身后都变成没有路的镜面空间,多方倒影加持下,看起来,仿佛是与无数个自己互相重叠。 这不是「帐」那样简单粗暴的东西。 同时具备隐蔽性与实用性——是真正意义上的结界。 而在我认识的人里,只有一个人擅长这种结界术。 第100章 “呀,等你好久了,小裕礼。” 有些熟悉的口吻突兀地从身后响起来。 我默不作声地扭过头,正好看见一名穿着粉色小振袖的女性站在那里。 「她」举止优雅,梳得规规整整的长发被反绑着放在肩前,额头的部分有着一排明显的缝合线,绣着方格的袖摆跟着放在小腹前的双手一并安置在身侧,这具身体独有的温婉之美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凭借着那道半透明的身躯,我一眼便判断出了他的真身藏在绝对够不到的远方。 当这个人的虚影就立在那里,眉眼弯弯,我也自然地把捏在掌心中的承影刺收到袖中。 “好久不见,老板。”我说。 “贵安。”贵气的女性含笑看着我,用手指比划了一下,“有段日子没见,瘦了呢,也长高了呢。” 我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毕竟入校训练了这么久呢。” “觉得辛苦吗?”他问。 我直言不讳:“挺辛苦的哦,直白点说,我不喜欢流汗的感觉。” “看来就算身体好了,小裕礼还是不喜欢运动啊。” 羂索以袖掩面,轻轻笑起来。 他装起女人来总是让人挑不出破绽,无论是涂得分外艳丽的红唇,还是精心挑选,佩戴着美甲的十指,当他做出这些动作时,哪怕知道壳子里的人根本不是原装货,也让人觉得非常有韵味。 “不仅是运动,始终学不好的音乐科目我也很讨厌。” 我打量着他全身这套精致又小资的打扮,心怀感慨之余,也没忘记出声问道:“所以,什么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 从听见「东京都内繁星游乐园」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心底就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想,再加上镜子里怪异的那一幕,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一级咒灵。而现在,这种猜想才得到了验证。 这里果然是盘星教的资产之一。 或者说,曾经是。 游乐园介绍单里的几个名字,我很熟悉。而羂索从不破坏自己地盘的蛋糕,会这么做的理由,大概率是这里的人已经不再为盘星教效力了。 我有点好奇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羂索不是为刚才那些没营养的家常而来,他保持着嘴角上扬的弧度,朝我开口道:“长话短说,先看看你的身后吧。” 对方柔柔地将右手从袖中探出,露出一截细白的腕,此时我才看清,他的每一根手指间都缠着几道坚韧的银线,银线的尽头直通我身后的那面镜子,随着他一个屈指拉扯的动作,我所见过的那只人面牛身的咒灵就像是玩偶一样被操控着出现了。 “特级咒具,傀儡丝,能够远程操控咒灵的咒具。”他轻言细语,“终于到手了。” 日本的咒具大多数都是来自久远的平安时代,因为人才凋零,技艺传承断绝的缘故,高级咒具有一小部分被御三家收藏,更多则是在历史长河中下落不明,能够找到一样,都可以说是祖坟烧高香的结果了。 羂索又把手揣回袖中,恢复到一开始纤细柔弱的形象,说:“现在和你这样见面,就是利用了某只咒灵的术式,很方便吧。” “的确很方便。”我歪了歪头,很快就不给面子地戳穿他,“所以,那只一级咒灵是您放出来的吗?” “咒灵操纵使和六眼都在场,就起了心思稍微逗逗他们。”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暗红的眼瞳如同浸着血那般不详,“本来说只是扔颗小石头解解闷,但没想到你都成长到这地步了。” “里梅说你是为了考核磨砺实力,我原本就当玩笑听了,现在——”对方语调微顿,朝我伸来一只手,那瓷白的柔夷落在我的发间,“我所认识的小裕礼,过去可没有一门心思变强的打算。” “是因为遭遇特级咒胎的时候,在生死边缘游荡一回后,起了念头吗?” 我恭顺地点头,“是的。” “那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那个转折点让你的身体恢复了健康,也难得有了干劲。” “这么一来,得恭喜小裕礼才行。” 他言笑晏晏,具有磁性的女声很是包容,犹如在轻言细语引导孩子的母亲那般态度,何等温柔……也何等令人厌烦。 我还想说点什么,可惜这里的另一位观众并没有那样的闲心。 一旁,被银线穿透四肢的咒灵从口中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躁动不安地意图发起攻击,我扔出一枚承影贯穿对方伸向我的前肢,再反应迅速地拽着它两只蹄子,就地来了个标准的过肩摔。 当我屈膝踩住这只咒灵的背脊,弯腰左手连同它的脑袋一起磕在地面。 咒灵咕噜噜转动的红色眼球还在恶狠狠地盯着我,如果不是顾忌到这是属于羂索的玩物,早该它出现时就直截了当祓除。 我皱着眉头,加剧脚底的力道碾了碾,有点不满地开口:“您养宠物就不能让这家伙听话点?太活泼了吧。” “哎呀,这可做不到。”他摊开双手,很爽快地承认自己的能力不够,“辛苦你压制一下了,谁让咒具本身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好用。” 我:“?” 我满脸不解:“什么情况?” “本来这东西就是唤醒了几个沉睡的老家伙,和他们交易来的。” 他温声说着足够让日本现今咒术界大地震的话,态度自然到犹如提及自己去了哪里购物的话题。 “谁知道会有着那么多的弊端呢,难怪他们给得很痛快。” “傀儡丝本身是消耗品,制作方法早已失传。不能让咒灵真正意义的臣服,最长只能控制一个月。一旦解除控制,丝线便会断掉一根,之后就再也无法掌控曾经被控制过的咒灵。” 提到这些时,黑发「女性」用稍带遗憾的口吻发话:“不过,最让我失望的是,是没办法压制咒灵的能力,才标记了十几个人,诅咒的效力就控制不住地增强了,这种情况下,想培养合适的受肉躯壳,很麻烦啊。” 受肉,人类的**与咒物融合的结果,在日本咒术界就会被这样称呼。 而咒物,则是常年累月凝聚着诅咒的物体,大部分危险的高级咒物,都是由术师的遗骸制作出来的。 羂索口中所言的,唤醒沉睡的老家伙,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复活——据我所知,他曾与众多咒术师达成束缚,在他们死后用他们的尸身制成咒物。 现有的记载中,几乎所有吃下咒物的普通人,要么被咒物本身附带的猛毒直接杀死,要么身体承受住了毒害,然后被咒物里的沉睡灵魂的取而代之。 结果,那些被诅咒的游客是他在尝试培养一批对咒物的毒性有耐性的对象吗?想要继续唤醒沉眠的老东西?还是说借此做些其他的实验? 情报太少了,暂且不知。 只能理解羂索这次找我是报着什么目的。 这家伙应该是提前安排了我的评级任务,想让我来处理掉已经开始不听话的二级咒灵。 至少由我来做,就算发现了什么也没有关系。 “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我用了点咒力施加在脚底,将咒灵挣扎的身体压下去,听着骨头咔咔作响的声音,抬眼问道:“您应该还不打算调离已经扎根在六眼身边的我,所以是东京这边遇见什么麻烦了?” 唤醒千百年前的咒术师,本身就是一项大工程,危险与机遇并存。 对于羂索而言,因为术式原因,我是他很重要的棋子之一,所以他暂时不会选择把我放在很危险的前方。 最大的可能,是他很下功夫培养的后方,盘星教出问题了。 “和小裕礼说话真省心。”他笑了笑,“星之子分会那里最近遇见了一些小小的麻烦,虽然不算严重,但领头的那群无能之辈,却说自己解决不了。” “诅咒师们大部分是只会打打杀杀的蠢货。思来想去,还是交给你最放心了。” “好的,我信了。”我漠然点头。 众所周知,当老板说这件事只能交给你时,不是真的只有你能处理这事,而是嫌弃你最近的工作量不饱和,决定给你加量。 “就算这样,也用不着特意跑这样一趟吧,电话通知我就足够了吧。” “一个月了哦,父母想见见女儿的成长,有什么问题吗?”羂索披着不属于自己的人皮,脸上笑意不减,他用掌心抚摩着我的脑袋,用一种颇为怀念的口吻说:“这段时间我不在东京,所以没法亲自来见你。” 隔着发顶的那只手几乎没有用力,可偶尔划过太阳穴的指甲,却提醒着我能够轻而易举掌握要害的事实。 “又把我当小孩子?”我眼眸轻眨,露出困扰的表情,当场发表无用的口头抗议,“这可不是令人开心的发言啊。” 就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什么问题那样,面容温和的「女性」耐心回答了我:“会这么说的都是小孩子呢。” “在您的面前,没几个年龄够看吧。”我敏锐地察觉到他言语里的敷衍,却对此习以为常,继续这种拉扯也没有意义,“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第101章 “嗯,让我想想。”对方故作苦恼了几秒,随即轻飘飘地扫了下被我踩在脚下的咒灵,平静地说:“记得把废物处理一下吧。” “明白了。”几乎是同时,我握着承影刺,没有任何迟疑地了结咒灵的性命,却清楚地知道,他指得不光是咒灵,而是要我把整个盘星教都清理一遍。 羂索这个人,非要评价的话,他不讨厌好人,也不讨厌恶人,在他的评价里,只有可以用,与不可以用的人。 太过无能,就会被他弃置,太过碍事,就会被他除掉。 “哈……如果能拿到咒灵操作使的身体,很多事就很方便了呢。”「女人」用左手托着脸颊,感慨道,“但是眼下这个时机,只会打草惊蛇。” 我一边擦着自己的咒具,一边站直身体,感慨道:“感谢上苍,老年痴呆症没有战胜您,您的脑子还算正常。” “小裕礼,我发现你这嘴最近越来越不留情了,青春反抗期?” “对,一想到我年纪轻轻就得跨国打工,火气还是挺难克制住。”我认真地点点头,“您这次的安排,我可以视作加班吧。” 羂索微笑示意:“嗯,盘星教那几个人的家底,交给你了。” 我:“……” 空手套白狼是吧。 我默然盯着对方转身打算离去的背影,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很快扭头对我笑了笑,“对了,本职工作还要继续。” “要记得好好的,继续解构五条悟这个人。”他说。 “当然,老板。这是我必须要达成的使命。” 站在颠倒的镜中迷宫里,我顺从地低下头,借着余光从镜中看见了自己在镜中的各个侧面的倒影,因为光线和角度产生了怪异扭曲。 + 距离游乐园几公里之外。 某家快餐店内。 白炽灯的暖光穿透五条悟手边空空如也的可乐杯,被残存在底部的冰块吸收后,像是水晶般微微发着光。 “你对裕礼的战斗怎么看?杰。” “怎么看……” 坐在卡座另一边的夏油杰放下喝了一半的可乐,面对好友的提问,无奈叹息道:“就算你让我跟着来,全程关注。我也只能看得出裕礼同学实力上仍然存在进步的空间,战斗方面,我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 这边,五条悟已经吃完了汉堡,他三除两下把包装纸揉做一团,继而发出一声疑音:“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问题很明显吧。” 夏油杰:“?” 诧异已经不足以形容夏油杰现在的反应了,就算大多时候他能接上五条悟的脑回路,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留着黑色长发的丸子头少年稍作停顿,以一种微妙的口吻说:“悟,姑且提醒你一下,不要那么自然而然地默认别人能理解你的视角。” 五条悟无谓地答道:“老子知道啊,正是因为这样才把你拉上的嘛。” 不,你这家伙根本就没意识到最根本的问题吧。 “……”夏油杰揉了揉眉心,直接放弃探讨,转而回忆起裕礼之前在等级评定中的一举一动。 往日在学校里的那些训练,能让人了解的实力有限,实战却就不同了。 一个人在瞬息万变的战局上,其风格通常是很难擅自改动的。 “如果要我来评价的话……”夏油杰沉吟片刻,才接着说下去,“裕礼同学的战斗风格太谨慎了。” “不管面对的是弱者,还是强敌,她的行动模式都是以接招、化招为主,主动出击的概率很少。” 夏油杰回想着裕礼在面对一级咒灵和二级咒灵时,她都是选择顺势而为。 甚至,就连给悟别上那枚发夹,她也是笑着说自己手段是一直关注对手的破绽再行动的。 在夏油杰的视角看来,这种风格太小心了。 小心地就像是在尽可能避免一切受伤的后果。 “尽管不能说这种方式有错,但如果总是瞻前顾后,要赶上你我还差远了,很难说会有……你那什么表情,悟。” “无语的表情。”白发少年咧咧嘴,做出要作呕的样子,毫不在意糟蹋着自己漂亮五官,“你刚才说话的方式,和老子提大道理的那些烂人真的一模一样。” 夏油杰一拳挥过去:“让我说想法的人是你,现在不让的也是你,合着你横竖两边占了理是吧?” 五条悟挑眉,反手接住他的拳头,同时在桌底开始绊对方的脚,被夏油杰轻松躲过。 两人你来我往,手臂撞在一起,开始暗暗较劲,一来二去也没个结果,然后双方默契地放手,各自靠在座上。 仰头把胳膊顺便搭在软座上的五条悟注视了一会天花板,又突然说道:“重点不是在战斗方式,我是想说她的咒力使用。” “咒力使 用?“夏油杰抬头。 五条悟两腿一弯,在坐直的瞬间将餐盘里的点缀着蜜饯的圣代拉至眼前,边吃边说:“她用起咒力看似很流畅,但起手会略有停顿。” 夏油杰把胳膊杵在桌上,无可奈何地回复他,“你所说的这个方面,可不是我一次两次就能「看」出来的。” “不过停顿又怎么了?”他问。 光是凭这样的形容,夏油杰也很难理解到五条悟能看到的东西。 于是五条悟叼住勺子,散漫地竖起两根手指,放在桌上爬了一小段距离,“打个比方来说,老子如果和歌姬同时进行赛跑,她虽然会立即被我甩在身后气得大喊大叫,但是跑步的脚是正常的。” “但脚上有伤的人在起跑阶段就不一样了。”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夏油杰思忖着好友说的这些话,他拿起自己的杯子,用吸管搅合起里面的冰块,想着这件事或许可以向硝子确认。 “还有什么吗?”他问。 “还有就是那家伙的术式了吧,看着用得很娴熟,但表现出来的杀伤力太弱了。” “对咒力了解还不够精细,只还停在踏实的基础阶段。” 五条悟吃着杯里的冰淇淋,蔚蓝的眼眸轻眨间,又懒洋洋地补充道:“腕力太轻,爆发太少。” “胳膊太短,心思太多。” “上进倒是很上进,要练的地方多得去了。” 一口又一口,杯底很快见空,他心不在焉地刨着最后那颗滚来滚去的金桔蜜饯,任谁都看得出,对方心思早就不在冰淇淋的味道上了。 “而且,那个术式总觉得很熟悉。” 听着五条悟自顾自说了这么多,夏油杰停下搅动可乐的手,像是头一次认识对方那样,反反复复用微妙的眼神打量着他,确定自己眼前的人没有被掉包后,意味深长地叫了他一声:“悟。” “嗯?” “你好像对裕礼同学的事很在意啊。” 面对挚友的话,当事人疑惑地歪了下头,不假思索地回答道:“这不是当然的吗?” 夏油杰:“?” “因为那家伙的眼睛一直都在看着老子哦。”五条悟说。 既不是族里老头子们那些翘首以待,等着他早日成长,为家族争光添彩的眼神,也不是同辈之间那些诚惶诚恐,不敢上前和他搭话,对高不可攀的存在望而生畏的眼神。 没人比五条悟更清楚,当他在教室里被夜蛾点名回答问题时,当他在体术课间嬉笑着逗弄咒骸时,不需要回头,六眼也能捕捉到对方在不经意间向自己投来的视线——她在没有表情的时候,那双沉静且颜色略显清浅的金色眼眸,总是显得非常淡薄,如同画中规划好的死物,不起半点波澜,而在落在他这边时,就因充斥着好奇与探究,变得熠熠生辉,分外灵动。 那是一种从不掩饰自己主动想要了解他的眼神。 无论是五条悟眼中的世界,亦或者五条悟的术式,更甚至是五条悟的「全部」,都无庸讳言地表达出来。 一次又一次,直白到他觉得叹为观止的地步。 五条悟这样想着,手腕翻转,动作麻利地用勺子将杯底那枚本来是点缀在冰淇淋顶端的蜜饯盛出来,全然没有在意因为他几句话眼睛稍微睁大不少的好友,散漫地再说出:“所以,老子选择礼尚往来,不是很正常吗?” 夏油杰:“……” 夏油杰一度想要问问,你这个人对礼尚往来的理解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但话到嘴边,他咽了下去。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五条悟和裕礼一起聊裙子和化妆的时候,由于两个人的态度过于自然,他现在有点拿不准了。 五条悟的脑回路向来清奇,可裕礼同学那边也不能说完全正常,猜测他们俩的想法…… 还是再观望一阵吧。 夏油杰默不作声地通过吸管开始喝可乐。 这边,五条悟端着勺子,打量着泛着甜蜜色泽的金桔蜜饯,这个颜色他一瞬想起了什么,于是张开嘴,啊呜一口吃了进去。 反正马上就是议会了,干脆借机回一次本家好啦。 第102章 五条悟慢吞吞咀嚼着甜中带酸的蜜饯,心想,回去翻翻书库里那堆陈年旧物,总能想起来裕礼的术式在哪里见过。 “嗡——”夏油杰掏出频繁振动的手机,不出所料,来电显示正是夜蛾。 夏油杰:“要接吗?” 五条悟:“欸,那你接。” 夏油杰:“……” 夏油杰伸出手:“石头剪刀布决定吧。” 第63章 盛夏里的来访者通知他,有代行者的指…… 从小到大,我不曾质疑过自己应做之事的决心。 无论有多么荒诞与困难,只要头脑还能思考,只要心脏还能跳动,那我就不会改变自己的目的,按夏油杰的说法,这或许的确是该被称作较真吧。 因此,就明知迎来不算好的结果,我也不会逃避,而是会直面。 嗯,就比如现在。 从游乐园里折返回高专,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抬头的同时,也不忘保持微笑迎接着来自班主任意味深长的注视。 五条悟和夏油杰都暂时没回来,坐在办公桌前的夜蛾正道似乎也习以为常,他也看不出有多生气,只是神色里略带麻木地朝我开口问道:“是悟他们带着你一起胡闹的吗?” “不。”我诚恳地回答道,“我是觉得这样做也很有趣。”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三千字的手写检讨,明天交给我。外带持续一周的教室打扫。” “好的,夜蛾老师。”我乖巧地应下来。 游乐园的那点损失严格来说不算什么大事,但想来对于陪考官的告状,夜蛾正道还是要给出像样的答复,所以他在宣布了这样根本称不上是惩罚的方案后,又皱着眉看了下自己的手机。 “帮我转告悟和夏油,别以为躲着不回来就可以逃过一劫了。”他疾言厉色间攥紧了拳头,“校长现在不在,没人可以出面免去他们不写检讨不扫厕所的处置。” “没问题,夜蛾老师。”我从善如流地打开手机,一边编辑短信,一边随口问道:“不过,校长居然不在吗?” “他提前去京都了,过不了几天议会将开始了。”也许是因为议会这个话题,夜蛾正道的语气难免变得有些复杂。 “正是关键的时候,所以你们最好都安分一些。” 早就有听冥冥和庵歌姬提起过,每年两次的议会都是以总监会牵头。 他们协同御三家,关东与关西的两校代表,以及咒术界各方大小家族的代表,在议会上通过交流辩论的方式赋予拟定咒术新规定、敲定预算分配、监督前线工作方案等方面权力。 夏季是咒灵活动多发期,因此第一场议会,通常都安排在高峰来临的前期。 从参加的人选就能看出来,封建残余的老家伙们几乎都是占据了大半……这么说起来,羂索提到自己眼下不在东京,该不会也是去京都了吧? 思绪百转千回间,短信的内容也终于编辑完毕,我按下发送键,随后继续追问下去:“夜蛾老师,今年有什么特殊政策吗?” “的确有一些,等这次的议会结束,你们便能接到新通知了吧。” 这些事显然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项,夜蛾正道稍加思索,就脱口说了出来。 “关于回收咒物的任务,很快就会变多。” 这可是……听见了完全没想到的发展。 “回收咒物?” 这种东西不是都该好好保管起来的危险品吗?我略微拧起眉头想。 对此,夜蛾正道也明白这点,他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年轻一代的孩子可能不知道,但在经济危机来临的那个年代,日本社会产生动荡,就连咒术界也难免受影响,新生的咒灵层出不穷,政府财政吃紧,总监会负责的实体企业也压缩了经费,一线员工的收入几乎对半砍了,很多救援工作因为缺失物资也难以展开。” “为了渡过难关,当时的总监会决定把大量的咒物租借出去,交给多方有财力的人镇邪用。这样一来,也能换取到些流转的资金。” 我:“?” 我:“总监会的人都疯了吧。” 但凡是个明白人,就不该同意这种策略,说是饮鸩止渴也不为过。 虽说在封印完 好的状态下,强大的咒物光是凭借存在,就能驱赶走一些低级咒灵。 可之后借出去的东西他们要怎么管理? 作为教师,也是作为前线的咒术师,夜蛾正道当然知道我想说什么,恐怕当年也有不少的人提出反对意见,但都没能动摇总监会的决定,他也同样无奈地对我摇摇头。 “时局所迫,现在说这些也于事无补了。” “也正是因为有些年头了,有的咒物下落不明。考虑到咒物的封印有可能损坏,从而造成灾难,他们已经在商讨回收的事宜了。” “校长也说过,加茂家对这件事也很上心,应该能一次敲定吧。” “哇——御三家的加茂家啊。”我脸不红心不跳地鼓鼓掌,感慨道,“那结果可以说是板上钉钉,跑不掉了。” 不是五条家,也不是禅院家。 偏偏是已经被我那便宜老板潜伏进去的加茂家。 “板上钉钉是什么意思。”夜蛾正道不解地看了我一眼。 “请别在意,是我家乡的形容词。”我大力摇摇头,“总归,希望不要因为这个决策迎来太难的任务吧。” 十有八九,回收咒物的议题,其幕后推手是羂索那家伙没跑了。 他既然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咒物上,一线的咒术师就要开始祈祷祈祷,不要遭遇东西在自己手上离奇失踪的怪事。 夜蛾正道当然不知道我心中所想的这些弯弯道道,他只是听见我说起任务,突然微微一怔。 “说起来,你也算是踏出新手必经的第一步了。” 或许是因为过去一个月以来,夜蛾早习惯我每次上课我必定都在场的日子,他似乎才想起来我也要正式开始咒术师的工作,不由得握着拳头咳嗽了一声。 “正好,有要东西给你。”他说。 “嗯?”我歪了下脑袋,随后看见夜蛾正道从身后抱出一个熊猫幼崽款式的咒骸,把它放心我的怀里。 我眨了眨眼,感受着掌心里咒骸沉甸甸的手感,后知后觉低下头,这只熊猫咒骸也抬起黑眼圈中的小眼睛,踏实的前掌搭在我的手背上,虽然没有生物应有的温度,但当它仰起头,对我发出唔嗷一声时。 我宣布,这一刻起,虹龙在我这里彻底失宠了。 “惩罚归惩罚,该有的夸奖还是要给你的。” “从你入学这段时间以来,你也陪着我画了不少图样,扎了很多咒骸娃娃的雏形。” 端坐在椅子前的硬汉班主任郑重地拍拍我的肩膀,语气充满肯定与赞扬,说:“恭喜你通过评级,成为准二级咒术师,裕礼。” 我:“……” 之前求了那么久的可爱款咒骸,还以为没有希望了。 没想到夜蛾老师在这里埋伏了我一手。 上一次收到娃娃这种礼物是几岁的时候呢? 啊,有点记不清了。 我抱紧这份礼物,短暂沉默了数秒,很快又笑起来。 “谢谢您,我会好好干的。” 虽然我可能不是乖学生。 但夜蛾正道无疑是一名好老师。 原来他真的有好好把我那些戏言记在心里啊。 在我怀里活动着胳膊的小团子呜嗷呜嗷地眨眼,黑胖的小短手缠住了我的手臂,像是在爬树一样,攀至我的肩膀上。 当我抬手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返回到自己的房间门前时,意外看见了倚在墙边的熟悉身影,总是悠哉而懒散的棕发少女对我招招手,左侧的胳膊下还夹着厚实的医书。 “蹲点成功。”她用两根手指比出胜利的手势,“本来说趴在走道吹吹风,结果正好就发现你从教学楼那走出来了。” “时机很完美。”我略微挑眉,上前和她击掌示意,“需要帮忙考察学习进度吗?” “没错,淹没在知识的海洋痛苦果然要有人一起分担才行。”她点点头,自从上次找我抽背知识点后,这种形式的串门也变得习以为常。 “那你需要等一会。”我老老实实地交代,“我刚被夜蛾老师罚了检讨。” 家入硝子不为所动,“哦”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意外呢。”她说。 不像对我还有好学生滤镜的夜蛾正道,家入硝子已经察觉到我性格里最微妙的那部分,却不打算将这点大肆宣扬。 因为她也觉得很有趣。 “说起来,这小家伙是夜蛾老师做的咒骸吗?”她的目光随后落在我肩上。 我竖起拇指:“没错,在我长久的坚持下,夜蛾老师终于向萌化咒骸的道路踏出崭新的一步。” 家入硝子同样竖起拇指:“goodjob,待会我也要他讨一个。” 第103章 “硝子去要的话应该没问题……啊,就是有可能会被带着一起画图样缝东西哦。” “那还是算了,我只擅长缝补尸体,不擅长缝补布娃娃。” 三千字的手写检讨是个不小的工程。 至少对我这个外国人来说,标准的书面化用语很头疼。 回到自己房间的第一时间,我就抄起笔筒里的钢笔,开始奋笔疾书。期间,家入硝子攀着我的肩膀靠过来,以一种好奇的表情审视着已经写好的内容,“评级任务的地点之一在游乐园?有趣么?” “还挺有趣的。反正评级都通过了,以后也能单独带你出去玩了。”我停下笔,想了想,又多看了她几眼,“要吃咸点心吗?冰箱里还有咖啡。” “谢啦。”家入硝子拍拍我的肩膀,轻车熟路摸向厨房,顺口提议道:“有没有想过找个时间庆祝一下?” “嗯……大家不知道都有没有空。”我单手支着下巴,把注意力转回到检讨上,“定好了时间,才能买菜。” “唔,裕礼要亲自下厨啊。” 闻言,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声音都拔高了不少。 “需要我帮忙吗?” “有人能帮忙备菜就再好不过了。”我继续进行自己的凑字数大业,写了一排字后,后知后觉地问道:“不过,硝子你下过厨吗?” 因为掌握着珍贵的反转术式,家入硝子也提过自己基本在保护中长大的。 很难想象有什么情况需要她去碰厨房。 果不其然,我很快就听见右手的方向传来本人无谓的声音。 “没有。”嘴里叼着点心的家入硝子含糊答着,一手拿着咖啡,一手隔空对我比了一个y字型解剖线,淡定地说:“但是别担心,刀怎么用我还是清楚的。” “原来如此。” 我花了三秒时间琢磨了一下,然后一脸释然地放下,“反正手术刀解剖尸体和菜刀剔肉的感觉也差不多吧。” 家入硝子:“我觉得应该有不一样的地方……嘛,算了。” 高专宿舍里还没有与时共进到每个房间都有空调的地步,只到脚跟的风扇几乎起不到什么降温作用。家入硝子用脸贴住覆着一层冷汽的咖啡罐上,眼神不由得追逐着窗边还没彻底下山的残阳。 夏季,对于普通的高中生来说,意味着即将到来的暑假。 而对于咒术的高中生而言,夏季意味着繁忙。 “现在天气变得越来越热了。”她眯起眼来,喃喃道:“是盛夏啊。” 我若有所觉地望向红彤彤的太阳,意识到这也是自己以咒术师的身份,在日本这个遍布咒灵的国家所迎来的第一个夏天。 没错,是盛夏啊。 我 没什么感情地想。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变得更多了。 庆祝评级通过的一事还没有敲定时间,令人头痛的咒灵高峰就先来了。 它们盘踞在各种人流密集的地方,可能黏在地铁的天花板上,也可能藏在超市的柜子里,就仿佛无处不在的蚊虫,光是视觉上就足以增添烦闷的体验。 即使是我这样的新兵,在评级考试刚结束不久的几天里,接收的任务就已经超过了一只手能数过来的范围。 咒术界这种压榨未成年人的做法,某种层面与羂索相比,真是不相上下。 整个日本对非自然领域的管理完全是一团乱麻,说到底,真的在管理吗? 今天也是。 一只二级,七只三级,四级……啧,不数了。 难得结束了所有的任务,我却没有搭辅助监督的车回学校,而是顶着火热的骄阳,恹恹叼着冰棍,提着服装店里的购物袋,借着这点清爽的凉意来驱赶炎夏带来的几分倦怠。 祛除咒灵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但关于我便宜老板安排的工作,还没有动弹。 当然。 我承认自己是故意把盘星教这边的事晾了几天,因为实在不喜欢这边的氛围。 盘星教本身有不少了解咒术界的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提前换掉了有足够辨识度的高专学生制服,这才慢慢一边咀嚼着融化的冰棍,一边按着记忆中的印象来到那家标识着金色牌匾的楼栋前,然后“呜哇”了一声。 明明不是休息日,大门的地方却排起了长队。 队伍里的人大部分都穿着款式相同的连帽白衣,像是工厂里统一订做的人偶,每个人的嘴角都带差距不大的弧度,动作一致地注视着前方,不发出半点声音。 守在门前的两名教徒也是相同的打扮,其中一名双手静托着一盆清水,每见一位教徒走上前来,另一名就会将左掌放入水中沾湿,随后弹向来者的额前,而受过此礼的教徒才会踏入这座楼内。 在盘星教的教义中,这种定期以「天元」祝福过的清水拂面,洗涤尘世的浊气,带来好运。 人是很容易被环境感染的,那些特殊的仪式感能强化教徒的信念,从我踏入盘星教的那天,这种做法就一直在执行,只是没想到我运气会这么差,恰好撞到这一天。 我稍许有点苦恼,但自知现在回去也不现实,只能拍拍手丢掉冰棍剩下的棍子,跟着从队伍的最末端加入了。 广泛吸纳普通人为信徒的宗教组织,通常也不拒绝生人造访的,正在维护队列的人见我身上不是教服,也没有拦截,反倒是热情地问:“小姑娘,你是第一次到这里吗?” “不是。”我直答,“以前来过几次。” “啊呀,啊呀……啊呀啊呀~~”一身白衣的女性发出惊喜的长呼,双手合十,“很好很好,那我们更得好好招待你了呢~~” 和所有到达这里的教徒一样,她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仿佛带上了设置好同款的面具,亲切中却总显得有些不协调。 “需要我带你转转吗,好孩子?” “谢谢,不必了。” 我冷淡的拒绝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白衣的女教徒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我的话,摆出一副热烈欢迎的态度,眼角边都满是堆砌出来的笑纹,“哎呀呀,这孩子一点笑容都没有,是生活中遇见什么难处了吧,真可怜。” 我挑挑眉,“难处的确是有,现在就在身边。” 语毕,另一名教徒也凑上来,如同孪生姐妹那样,脸上挂着完全相同的笑意,自如地把我的话接下去。 “是吗是吗,有难过的事情可以向阿姨我说出来哦,不必担心哦,盘星教欢迎一切尚未顿悟之人。” 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人渐渐陷于在自身欢愉的情绪中,哪怕我一言不发,也仍在循循善诱。 左边的人挽住我的手臂,“就算是不知事的幼童,愚钝的庸人,柔弱的妇孺,肮脏的恶徒,只要怀着虔心来拜访这里,也等同于是我们的一份子。这些可怜的人不知佛在何处,我自当要负责率领他们去面对活佛。” 右边的人搭在我的肩膀,“无需紧张,无需质疑,无需退步,我亲爱的孩子。你能站在这里,其实也已经是一种冥冥之中的佛缘,是「天元」的指引与教导,莫要错过这觉醒灵性的机会。” “来吧,让我带你去——” “……” 我侧目瞥了眼这两人脸上狂热的表情,打心底怀疑着分会的做法是否真的能拉到人,还是说最近的培训风向已经彻底变歪了……罢了,总之与我无关。 而且说来讽刺,这些众多教徒信仰且供奉的活佛,祂置身在地下的宫殿内,其实一眼也不曾看过这些向自身祈求的存在。 我轻轻松松挣开这两人挟持着我的手,眼神渐渐冷却下来,反客为主地抬起手臂,将双手搭在两人的肩上,扬起一个清浅且没有任何真心的微笑。 “不,我不需要你们的引领,因为我早就知道佛在何处了。” 我凝眸注视着两人,掌肩微微施力,二名信徒齐露出错愕的表情,在我不紧不慢跨步的同时,被牢牢按着肩膀往退去。 “「天元」大人的法眼遍布此世。” “祂无所不知,祂无所不能。” 一步,两步。 信徒的背脊已经被压在门前。 “祂功德修得圆满,跳出六道之外,摆脱凡胎俗骨。” “祂洞察万千苦难,身怀慈悲之心,引领芸芸众生。” 盘星教这个地方,不能拿常理对待,也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这儿奇妙的氛围中,要无时无刻不保证清醒,再平静地复述他们心中想听的话。 “「天元」大人的智慧之光已然普照你我的心间。” 我出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再微笑骤然松开,“因此,我与你们同在,同胞。” 说话的期间,我已经从队尾来到了队首。 不需要回头也能感受到如芒在背的视线,刚刚的骚乱也引起了门里的人的注意。 被我逼至门口的两位女信徒后知后觉地睁大眼,等到终于缓过来的那一刻,两人嘴唇微颤,有眼泪顺着下巴流淌下,竟然哭了。 第104章 “噢……噢噢——!”其中一名女性捂住嘴险些高声叫起来,拿哭泣的表情都不似作伪,“失礼了,瞧我,瞧我,多么自大,居然怀疑了一位奉献者的决心,这是多么明确的正念和正业啊。” “您请,您请,我的同胞,我的血亲。” 狂热的信徒连忙让开了道路,对这种场景习以为常的我感受到四处传来惊异的视线,面不改色地走进了门内。 一楼是专门用来讲经开会的大堂,那里普遍是盘星教的传教者们施展浑身解数来蛊惑人心的舞台,不值得分散精力去体验。 星之子分会的地盘里守备严格,就连楼道口也守着教徒。 这场简短的对峙在刚刚已经引来在教里有地位的人的关注,他脖子上挂着身份项坠,率先阻拦了我的去路,脸上挂着同样不协调的笑容,“如果想要诵经听课的话,不在这个方向。” “你……不。”对方搓着手,慎重地改了口,“您今天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面对这个人探究的视线,我歪了歪头,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紧接着看着面前的人眼睛微微瞪圆,再谦逊地低下头去。 “正好,帮我转告一下教主。”我说,“通知他,有代行者的指令。” 第64章 坏消息和好消息这可能是我近段时间…… 一天前。 东京港,品川区寺田仓库区。 某处的大型货物存放点。 一名胡须花白的老者手捧着货单,正戴着老花镜清点货物。在他的身后,另一名体型健硕的年轻人拉住了载满货物的推车,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原前辈,如果我没弄错的 话,这些……“以防自己闹出什么乌龙,他还再三确认了一遍,这才说出后话来:“这些东西,好像都是上周从我们这里搬走的吧?” “不用怀疑。”老人沉着声音说,握笔登记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过,“出库和入库的重量一模一样,连包装都没怎么动。” 都无需细致对比,有经验的司机与卸货员工,一看这些细节就知道了。 “真古怪。”青年挠着脸颊,嘟囔了几句,“而且他们之前放在横滨港的东西也一并送过来了吧,就这样让我们保管,莫非盘星教真的闹鬼了?” “客户在公司租借了仓库,自然是想怎么放就怎么放。” 以往听着后辈那张什么都敢说的嘴,老者也见怪不怪了,用笔尖点了下清单,叮嘱的态度温和但也不失厉色,“有在这里有说闲话的功夫,不如好好干活。” “我这可不是胡说。”穿着工装的年轻人故作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听负责跑单的上岛说,那边好像在有恶灵在作祟,好几个信徒都出事了。他们担心继续闹下去,会连货物都有损失,所以才想把东西放这边。” “上岛和你一样,嘴上都没有个把门的,整天听风就是雨。”听者嫌弃地摆摆手,“御守,蜂蜜,餐具,这些东西有什么好损失的。花在货物上的本钱,可能还不如他们日常开销的万分之一。” “……这么说也是哦。”年轻人反应了过来,眼球围着货物滴溜溜地转来转去,“不过…御守还好理解,蜂蜜和餐具这些,到底是什么场合会大量用到这些啊。” “傻子。” 老人说着,翻开下一页货物清单,年轻时他也不是没有过相同的好奇,但是这份谜底的答案很无趣,甚至称得上有些残酷,仅仅是回想起来,就不由得令人冷哼出声。 “那都不是拿来用的。” 日本的宗教繁多,有各种各样的宗派,不少都是纯粹的利益聚合体。 这些团体的掌控者们谈起生意来,恐怕比商贾还要头头是道,与其说是宗教,或者称为企业更为准确。 盘星教虽说起家的年代久远,但如今也逃不出这概念。 作为在普通人社会混迹活跃的组织,星之子之家分会的运转资金不光靠是设立各种捐款,来收刮信众们的贡献金。该团体还会引进不值钱的货物,再以几倍几十倍甚至上百倍的价格推销给教徒及其家人,或者发下任务,让教徒们拼命去推销货品。 对他们而言,这可是比高利贷还要稳赚不赔的生意。 “要么高价卖给教徒,要来么让他们做无偿劳动,盘星教也就是那样的地方。” 完全没想到是这个方面的使用,青年的双眼在老人的讲述中越睁越大,就差没瞪出来了。 “政府都不管吗?” “很遗憾。”回答他的老者拧开放在附近的矿泉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后,带着少见多怪的表情白了他一眼,“这种行径在日本现有法制下是合法的。” “合法?我看是在钻空子吧。”略感不满的年轻人气愤填膺地说:“真希望恶灵的事是真的,治治这群黑心人好了。” “哈,又在那胡言乱语。”头发花白的老者不以为然,抬手拍了下他的背脊,算是让他去做正事。 “别在这里耍嘴皮了,快把这些清点过的货送到b区第二排的空架上。” “唉,好吧好吧。” 单纯的口头诅咒本就起个心理作用,眼见前辈不想继续聊下去,年轻人也识趣地打住话头。他垂头丧气地推着这些标着易碎品的货物,推车的轮子吱呀吱呀地转动,跟着一起离开了老者的视野范围。 然后整整二十分钟过去,老者都没再听见自己那个话多的后辈再说任何一句话,要知道往日里,那张嘴都歇不了一刻,总是拉着他闲聊起那些从其他部门听来的八卦。 “木村?” 察觉到些许异样的老者喊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 顿感不妙的他立即迈腿跑向之前年轻人离开的方向,在整齐摆放的货物后,看见昏死在原地的年轻人。 “木村!!!” 失控的惊呼回荡在仓库之内,很快就消散开来。 一刻钟后,闪着警示灯的救护车从寺田仓库区的方向驶离,呼啸着把人送往最近的医院,经过初步检查,判断为失血性休克,暂无生命危险。 然后,时间流转,回到现在。 + 盘星教星之子分会。 分教主独立办公室。 “货物一共有两批,分别来自东京港和横滨港。” “经过周转,在几天内送到我们这头的仓库中,然而货物送到盘星教的第三天,有人晕倒。” “不过那会你们只是当做低血糖症状,没人在意。” “直到后续出现了一名死者,教众里也有几个人借题发挥,提出质疑。” “进行排查后,你们发现了一些稀少的咒灵残秽,也发现那几天巡逻仓库的信徒多少都有贫血状态。” “你们找人排查不出问题,怀疑问题出来那些货物上,于是又把所有的货物转移到东京港的仓库区。” 我一字一句总结着自己手上的资料,抬眼看向旁边对我讪笑的男性,问道:“然后,包括寺田仓库区那名员工,一共出现了六名受害者?” 盘星教星之子分会的分教主,土屋太郎,是一名看上去五十岁左右的富态中年男人。 对方穿着教派里常见的连体白衣,站在办公桌前,弓背哈腰应道:“是的,正是如此。” “鄙人之前也私下请过两次诅咒师,但那之后就没找到过残秽了,而且……”话到此处,他说话的方式也变得极为小心,左右看了看,这才小声说出下文,“因为搜查时间拉长,他们甚至有漫天要价的意思,实在是太贵了。” “哪里贵了,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价格,请多找找你自己的原因哦,分教主先生。” 我的目光在他手腕的名表上逗留片刻,“那些诅咒师的一个人的工资可能还抵不上你一块表,你到底是嫌弃贵,还是说,本身就一毛都不想出呢?” 土屋太郎立即把手往后一藏,对我露出讨好的笑。 罢了,如果只是处理这种程度的问题,羂索断然不会让我过来。 我装作什么都没提过的那样放下手边的资料,接着之前的问题继续问:“两边港口的货物名单已经查过了吗?” “东京港的倒是排查过了,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横滨……” “横滨的怎么了?那边不是一直也和我们搞着合作吗?” 我端起桌上的茶杯,不解地挑了挑眉。 土屋太郎一边搓着双掌,一边继续陪着笑解释:“这个嘛,横滨那边出了一点点状况。” “什么状况?”我歪头,毫无防备地喝了一口。 “他们首领死了。”他说。 我喉头滚动,费了好一番定力才没把茶喷出来:“你说谁没了?” 土屋太郎老老实实复述:“港口黑手党的首领,现在他们的局势刚稳定下来,这个敏感的时候重新去找他们的话 ……我等实在担不起这个大梁。” “现在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是谁。” “呃……据说首领病死前,传位给了负责治疗他的医生。” 第105章 这句话的潜台词既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仅死了,位置还被身边人篡了。 我面无表情放下茶杯:“明白了,你在和我开愚人节玩笑?” 土屋太郎大惊失色:“我怎么敢。” 羂索那家伙,不声不响又给我扔了个烫手山芋。 这么一合计,要做的事情又翻倍了。 不仅要在处理咒术师活路的情况下处理盘星教的内务,还得去管外交……干脆今天就联合安室先生反了吧,直截了当地反了吧。 想是这么想,但我控制好了自己的表情,以没有任何怒容的神色平静地说:“先继续来讲咒灵的事。” “六名受害者中有一名死者是我们教里的人,那天上门检查的警察那边怎么说?” “本地的警察和我们很熟,喝了几次酒后便把这件事归纳为意外。不过——”一听土屋太郎话中的迟疑,我就知道又有些事情了,“没过几天,突然有一名叫药师寺凉子的刑事部参事官,突然就关注了这边。” “照常理来说,我们这边的案子的办理权没有归纳在她手上,对方没有办法越级办案,但坏就坏在,她本人是保全公司jaces的独生女,平时作风也比较跳脱,就连警视总监也拿她没办法。” “凡是药师寺凉子想办的案子,就没有办不下来的情况。不光是议员或高官,很多有和我们交情的警察也不想招惹她,所以——” 所以负责这边的警察就算和盘星教有交情,也仍然需要装装样子,哪怕最后无事发生,也比留给高层领导什么都不做的印象更好。 ……我算是知道羂索为什么说他们废物了,光是现在我能看到的问题基本都扎堆了,没爆出来的问题更不敢想。 我捏住眉心,深深吐了口气,侧过脸看向眼前的男人,说:“要不然,咱们俩的位置换换吧,你替我去劳心劳肺干活,我坐你的位置专心负责捞钱?” 土屋太郎闭着嘴。 土屋太郎什么都不敢回答。 “最后几个问题。”我冷酷无情地屈指敲在桌沿边,“因为出现死者而开始质疑的那批教徒,你是怎么处理的?” 土屋太郎立即领会了我的意思,他语带试探地说:“产生动摇的教徒都是新人,重新上课后都没问题了,我也扣掉他们相应的奉献点作为惩罚……您看?” 在盘星教的教义中,既然入教者已经有幸知道了「天元」这样的不死存在,那么就可以通过捐钱捐物,无偿劳动等等一系列方式,赚取所谓的奉献点。 奉献点,等同一名教徒在教中的价值和地位。 对于狂热的教徒来说,扣掉奉献点,的确是他们最惧怕的惩罚了——前提是受罚者真的有被教义洗脑。 “领头的人呢?” “查过了,那小子是个大学生,家里就一个妹妹,没什么可靠的关系。目前正在闭关室里让他修行,虽然眼下骨头还硬着,但您放心,花不了多少时间就能驯化。” 从盘星教的立场上,总算有件事做得还算像样。 但以我的立场……我侧目扫了土屋太郎一眼,“人可以先关着,可被警察盯着的节骨眼上,平时的手段先打住。” “明白的明白的。”他连声应道,又一脸期盼地问了下自己最关心的问题,“警方那边您有什么指示吗?” “嗯?没有哦。”我故意忽略了他的询问,“就先麻烦土屋先生和他们继续周旋了。尽管那位刑事部的女士有点麻烦,我相信你也有其他的方法拖延下去。” 替上司排忧解难,这本是下属该做的。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分教主土屋太郎很懂事,他噎了两秒,随后磕磕绊绊地地出声:“是、是的,我当然会尽其所能为加茂大人您分忧。” “对了,有件事差点忘了。”我握拳锤在掌心,从柔软的办公椅上站起,“你,接下来去横滨捎个口信。” 土屋太郎惊愕:“欸?我??” “当然,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多呢。”我对土屋太郎露出“别以为把事情汇报了就万事休矣”的表情。 “我很器重你,土屋先生,相信你不会拒绝的,对吧?” 土屋太郎:“……” 土屋太郎:“…是。” 仓库里的东西一定得查,但不能杂乱无章地去查。 通常来说,只有那些年代越久的物品越容易吸引诅咒,没有个百年以上的沉淀,咒灵瞧都懒得瞧一眼。 盘星教这次买进来的货物都是从厂家直接订购的,想来想去只可能是运输中出了什么问题,采购部与东京港的货物种类上都看不出什么可疑的,而横滨那边……因为**首领的换代,很难说这段时间转运的订单不会受到影响。 如果是放在平时,这件事只是给横滨的人打个招呼就好了。 而现在,想解决这件事,就得遵守例数,和那位登上首领位置的医生见一面,探探对方的底细。 土屋太郎很快便带一份厚礼赶去了横滨。 同时,我也转头去寺田仓库公司的总部,以需要请人驱魔为幌子,拿到了临时出入许可,并暂时制止了该公司员工在东京港货物地点的进出。 距离仓库员工受袭的事件发生没有超过48小时。 我的运气并没有之前那位诅咒师好,在这里看不到一点残秽或者打斗的影子……但侧面也可以说明,这么干净的现场,同样有问题。 从受害者的范围都是管理仓库的人员就能判断出来,这只咒灵的行动方式很单一,只是隐藏的手段很好,在制造了这么多起袭击事件后,仍然没有换地盘,要么它本身的移动范围受限,把什么货物当做巢穴定居了。 既然如此…… 我眼眸轻眨,站在空无一人的仓库中心,当即念出了所有咒术师最为熟悉的咒言。 借用天元的力量搭成「帐」的感觉果然每次都很奇怪。 尚且不成型的咒力失去掌控,很快就变成完全不认识的存在。漆黑的半圆形幕布缓缓从上空降下,它的限制条件为拒绝普通人进入与咒灵无法出去,笼统地遮蔽住了整个仓库的范围。 做好最要紧的准备工作,我环视四周,确定短时间里不会有问题后,就转身离开了此处。 「帐」的最长时效可以达到二十四小时,就算短时间里找不到咒灵的影子,至少也能这样一次又一次限制它的兴风作浪。 接下来的三天内,总监会发布的任务一件接一件,咒灵的等级不算很高,但做起来繁琐又枯燥,我一边在心里默默给羂索和总监会扎小人,一边在闲暇之际继续调查。 通过走访受害者的结果来看,如果不是手脚有类似牙印的痕迹,大部分当事人恐怕连自己受袭了都不知道,只会当做普通的贫血。 反过来想,这也不像是常规咒灵的作风。 手段太温和了。 正是怀着这些繁杂的思绪,我才选择拎着漂亮的水果篮子,按响了第六名受害家的门铃。 “来了来了。” 公寓门内,注意到铃声的住户提高嗓音应了一声,很快就跑了过来。 明明前天还在住院,这人答话的中气很足,脚步也很稳,甚至打开门的时候,我发现对方的前胸衣物、腕口、脸颊以及手指沾着一些像是清洗剂的泡沫,毅然一副在搞大扫除的模样。 “你是?”对陌生人的造访,他显然有点迷茫。 “贵安,木村先生。”我向青年报以微笑,“我代表父亲寺田而来——这样说的话,您或许能更快理解情况?” 东京寺田仓储服务公司。 它是第六名受害者所在的公司,也是社长寺田代代相传的家族产业。寺田家有着两个女儿和三个儿子,都很少在正式场合露面,我也正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假借其身份。 “欸?”青年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却还是出于礼仪把我请进门里,关上门后,向我仔细确认道:“您莫非是寺田社长的千金?……可为什么会来找我?” “请别紧张,我只是作为探望者的身份前来的。”我眉眼弯弯,把果篮递到他的面前。 “当然,也只是作为个人,想要了解 一下您那天的遭遇。” 名为木村的青年擦了插手,虽然小心翼翼地接过果篮,他还没有完全被我唬住,话语中仍带疑虑,“医生说我只是普通的贫血……您应该也不必特意走一趟。” “木村先生身体无恙,是大家都乐意看见的结果。”我说,“但实不相瞒……有些刺耳的传言,在私下传播,说您的晕倒是因为仓库的温控老旧,导致的中暑,连人都待不下去的地方,更别提如何保管食品冷鲜之类的货物了。这导致与我们合作的一些老客户也在私下找上门来,话里话外都是打探。” “啊。”木村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怎么能这样!明明是完全没有依据的猜忌!!” “商业上的竞争本就是腥风血雨,希望您能理解。”见他已经逐渐入套,我礼貌微微躬身,继续诉说下去,“家父打算细查是谁借着您的事情大做文章,或许……就连您晕倒这件事也是有人刻意为之,于是他托我私下找您问个明白——那天的事,您还记得多少呢?” 第106章 听我说了来意,木村摸着自己的后脑,绞尽脑汁:“呃,我能想起来的也不多……可能,内容还有点奇怪。” 我笑道:“没关系,请说吧。” 他犹豫了半响,还是开了口:“就是昏过去之前,我好像看见了有很多布娃娃包裹住了自己。” “还有其他能想起来的事吗?” “其他的——”他苦思冥想了好久,眉头才终于松开,“这么说起来,除了前辈的声音,似乎还听过一个女孩子说话的印象……不过,说了什么,真的就记不起来了。” “没关系,这样就足够了,感谢您的配合,木村先生。”我双手合十,维持着愉快的浅笑,“那我就先告辞了,事关寺田家的名声,请在结果出来前,不要对任何人声扬这件事。” 语毕,我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意味深长地看向对方,“我相信您能做到的,也一定会做到的,是不是?” 木村:“……” 木村抱着果篮大力点了点头:“是、是的。我什么都没听说,我什么都没见过。” 虽然有点对不起这位,但就这样把这件事忘了,的确对他更好。 结果而论,木村所提供的信息非常有价值,为我解决了一些困惑,也带来了新的疑问。 行走在人迹稀少的小巷里,我把双手背在身后,用脚踢着石子,开始有条不紊地梳理疑点。 六名受害者皆是年轻男女,在第五名死者——佐佐木慎吾遇害前,其他的受害者,虽有晕厥或心慌的贫血反应,都没有性命之忧。 诅咒对人类恶意向来是愈演愈烈,这种称得上是克制的手法,反而蹊跷。 我试着追查过整起事件中唯一的死者,花点心思拿到尸检报告也不难。可惜,在日本这个解剖率低下的国家,那具尸体直接就送去火化了。 死者佐佐木慎吾的家属也是盘星教的信众,因为遵循盘星教内部的教义,甚至没有举办葬礼,面对我的询问也只会微笑地说“那孩子成佛了”这种话。 明面上的线索看似都已消失,我步履微停,用鞋底摩擦着那枚硌脚的石头,再次回想起盘星教现在面对的一系列麻烦,心间已经勾勒出了几条大概的脉络。 或许那部分缺失的信息,不是出在咒灵的身上,我想。 就在此刻。 上衣口袋里传来手机的振动,打断了我的部分思绪,我看了眼来电显示的号码,按下接听键,不断回响的铃声才消失。 “你要找的人找到了哦,小崽子。”伏黑甚尔懒洋洋的音调回荡在耳侧。 我:“……” 我:“这应该不是愚人节玩笑对吧?” “喂喂,你还活在四月的春季吗?”电话里的人嗤笑一声,“现在已经是夏季了,忙晕头了吗?” “……我知道了,非常感谢。”我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可能是我近段时间听见的最令人舒心的消息。 第65章 器中血(1)正因如此,更是怪异。…… “唷。” 嘴角带疤的男人靠在天桥的一侧,一只胳膊搭在栏杆外,因为是郊区,这附近看不到多少人,他远远便看见了还在爬阶梯的我,十分懒散地对我晃了晃。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觉得伏黑甚尔看着格外讨喜的一天。 “有段时间不见,伏黑先生,你精神不错。”登上最后一节阶梯后,我微微向他鞠躬。 伏黑甚尔嗤笑:“这次不敢叫禅院了?小不点?” “如果有必要的话,让我开口叫凤凰院、花京院都可以。”我把随手提的一瓶冰冻矿泉水递过去,“你主动联系我,是有结果了吗?” “结果是有了,不过人我现在没带来。”他接过冰冻矿泉水,斜眼看我,“怎么不带酒来?” “很抱歉,你看我这样子像有人能卖酒给我的吗?”我耸耸肩,“所以,人在哪?” “现在在我家里。”伏黑甚尔拧开矿泉水,仰头把水倒进嘴里,有水流顺着他的脖子流淌下来,他毫不在意地随便擦了擦,“要去瞧瞧吗?” “我跟着去你家?”我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对雇主之间不要交底,我还以为是他们那个行业的常识来着。 “我不会特意花钱给女人开房,除非她出钱包养我。”伏黑甚尔不以为然地说,“还是说你期待我把人打包成圣诞礼物一样拖出来?” 我:“……” 我:“这冷笑话真好笑。” 术师杀手制作的人体礼物,怎么想都只会留着血泪与哀嚎。 我不觉得有什么拒绝的必要,于是点头同意了。 杀手先生把空瓶子往地上随手一扔,开始领路,走了几步,他“啊”了一声,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对了,小不点。” 我捡起他随手乱丢的空瓶,往垃圾桶一丢,这才抬起头来,“怎么了?” 这个不靠谱的男人报了个地址给我,再悠悠补充了一句:“我要去柏青哥店玩几盘,你自己直接敲门进去好了,反正那两个小鬼现在在家。” 我:“?” 哪怕我没有对父亲的概念,我的常识也告诉我,放两个孩子和被绑架的诅咒师共处一室,伏黑甚尔的做法绝对大有问题。然而,当事人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他说完就扭头直接走了。 伏黑甚尔的住所比预想中要小,是那种随处可见,最普通不过的公寓套房。 我正想着他平时总去赌马不会家里本钱全赌输了,然后目光落在外面名牌的「伏黑」二字上,沉默了半晌。 不对,那个人可能远远超出我的想象,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总有一种这个房子也是他现任老婆的预感。 这家伙再婚的目的,不会就是为了改个姓氏外加找人照顾小孩吧。 怀着略微鄙夷某人的心态,我抬起手,敲了敲门。 “来了!” 门后很快就传来了稚嫩且活跃的声音。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眼前的门被人推开了, “欢迎回——啊。”梳着马尾辫,还不到我腰高的女孩刚将半只脚踏出门外,脸上的喜色顿时在看清是生人后淡 了不少。 而在她的身后,一个小小的海胆头也跟着探出头,这孩子的五官瞧着和伏黑甚尔有几分相似,他的表情却是分外淡薄的,眼里没有对生人的害怕,只是纯粹的沉闷,仿佛对这种光景习以为常了。 马尾辫的女孩也是成熟地对我挤出一个笑容,尽管在我眼里有些勉强,“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甚尔先生——也就是你们的父亲托我替他跑一趟。”我提起手边的寿司食盒,为了尽可能减少女孩的心理压力,先抱着腿蹲下来,让她不再仰视我,“而且我也需要拿一些工作上需要用的东西。” “如果还是担心的话,你可以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我礼貌征求对方的意见,给予她充分的尊重。 作为姐姐的女孩犹豫片刻,出于慎重还是给伏黑甚尔打了个电话,得到确认后,她才松了口气。 伏黑家的房子从外面看上去不大,但里面倒是很温馨,走到玄关处,我注意到没有成年女性的鞋子,很快也就移开眼不再去看。 伏黑津美纪。 伏黑惠。 被带进房里的我很快知道了两个人的名字。 “爸爸的房间是上着锁的,请稍等,我去找找钥匙。”伏黑津美纪对着我微微欠了欠身,转身就去自己的卧室找东西。 客厅里一时就只剩下我和伏黑惠。 他实在很沉默,这个年龄明明该是最活跃的,也不知道伏黑甚尔是怎么在养孩子的。 我歪了歪头,转手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问他吃不吃。 小家伙摇摇头。 “不喜欢寿司吗?” 伏黑惠:“……” “寿司,不是老爸托你带的吧。”他出声,明明是在询问,语气听起来已经确定了。 我眨了眨眼,分了些视线给他,“为什么这么觉得?” 伏黑惠眼帘下垂,轻轻回答:“因为他不是那么细心的人。” “确实,就连上次你们吃到的蛋糕也不是他买的。”我毫不留情揭了伏黑甚尔的短。 伏黑惠抿唇,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话说到这里,伏黑津美纪已经拿着钥匙回来了,我把食盒放在桌上,起身接过她递给我的钥匙,顺手揉了下小海胆的脑袋,“不过你小小年纪就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不管是不是他带的,别和好吃的过不去。” 被我揉乱了头发的小孩抱着脑袋,抬眼看着我,又沉默了下去。 这边,我拿着钥匙打开了声名远扬的杀手先生的房间,反手锁上后,左右看了看,最后把视线落在紧闭的衣橱中。 实木打造的柜门很沉,我刚刚试着拉开一条缝,就看见被塞在里面的倒霉蛋睁大眼靠过来, 迫不及待地撞上了柜子门,被一圈圈缠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 第107章 在我打开柜门,一个侧身挪步,这人便滚在地上,满头的波浪卷都凌乱在散在肩头,她的手脚都被束缚咒力的木枷扣住,缓过来一口气后,便重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我,似乎恳求着我能将自己从这样的情况中解放出去。 不错,虽然伏黑甚尔的人品不能全信,但职业素养无疑是业界数一数二的。 这个人恐怕是毫无防备就被打晕绑到这里来了。 我对着女人轻声表示要保持安静,见他配合地点点头,这才伸出手,撕掉其脸上的封胶。 “谢、谢谢。”波浪卷女人果然很识趣地没有叫出来,目光又转到自己手脚上,“能不能帮我把这个也——” “当然,我会替您摘掉它的,不知名的女士。”我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做出担忧的表情,“但在那之前,我先得告诉您,您现在的境遇很危险。” “危、危险?” “是的,十分危险。” 我很是肯定地说:“会像以前死在这里的其他人一样,被当猎物一样玩弄,最后所有身体的部位都被割下,慢慢死去。” “不不不不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还年轻,还没打拼出一番事业呢。”女人的肩膀微微颤抖,手脚并用往后挪了挪,眉目间很明显流露出了恐惧,虽然是诅咒师,可她显然知道术师杀手的实力有多恐怖,“我可不能落在那个家伙的手上,求求你,救救我!” 试问,当一个人自以为陷入绝境,又突然见到能带她逃出生天的人时,会是什么反应呢? 我将这个人扶起来,像是安抚幼儿那样拍了拍女人的后背,开口道:“好的,请别紧张,请别紧张。” “我不对会您见死不救的,女士。” “当、当真?” “当真。”我注视着对方充满惊惶的双眼,说:“作为交易,接下来,请听我说~” 一如既往。 就像是我欺骗过以往的所有人那样。 我开始对被我绑架的诅咒师「说话」。 二十分钟后。 我用布蒙住了诅咒师的眼睛。 她低着头,被我推出了伏黑甚尔的房间。 客厅里,眼睁睁看见自己父亲房间里多出来一个手脚都带着木枷的女人,伏黑津美纪和伏黑惠面面相觑。 伏黑津美纪刚有张口的架势,我对她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随后走到两人身边轻声道:“乖,别问,问就是甚尔先生的小爱好,这也是他的要求。” 伏黑津美纪歪头。 伏黑津美纪恍然。 伏黑津美纪脸红了。 一旁的伏黑惠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姐姐拉走,嘴里继续被塞了寿司。 如同押解犯人一样,我把诅咒师带出了伏黑家,直到拉着她沿着逃生通道上了天台的位置,才为其解开身上的枷锁。 “伏黑先生那边,反正他只要成熟的女人,是谁都无所谓,改天我给他找替代品就是了。”我微笑地给某人泼脏水,“接下来一段时间,你最好还是躲着他一点为妙。” 这名诅咒师虽然精通结界术,但还是新手,无论是实力还是心态都差那些经验丰富的老油条太多了,会被欺负的。 “可恶……看他那张脸我本来以为是不错的好男人,才想着要不要搞个组合来做事,谁知道是变态。” 诅咒师在懊悔中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在经过毫无缘由的绑架后,她已经完全把伏黑甚尔视作极端杀人狂了。 “这行果然不太适合我,还是销声匿迹回老家做生意吧……”她抱住自己的双肩抖了抖,随后想到了什么,又“啊”了一声,连忙向我解释,“在那之前,我也会好好完成和你定下的「束缚」。” 束缚,两个人的束缚,可和对自己的束缚不一样。 这本身就是一项谁也无法违背的规则。 我不担心她的信用,也不担心事后发现问题,所以只是冲她招招手,微笑道:“那么,下次见,女士。” 结界的学习算是有着落了。 我的计划实施算是有条不絮地向前稳进了一步。 然后,同一天,我也终于收到了港口黑手党的回信。 【今夜九点整,我们诚挚邀请盘星教的尊贵代表莅临本部,与我们共襄盛举,度过一个意义非凡且难忘的夜晚。请务必拨冗出席。】 从土屋太郎手里拿到答复的那一刻,我从这些文绉绉的用词之中感受到的不是礼貌,而是有种赴鸿门宴的预感。 我沉默数秒,开口道:“土屋先生。” “在。”土屋太郎低头。 “准备下合同。” “是。” “顺便,帮我备个轮椅。” 土屋太郎:“…啊?” 横滨是一座特殊的城市。 这份特殊不仅是体现在城市的独立政令,更多是体现在它的管理上。 因为某些原因,无论对普通人还是异能力者来说,这里都是日本官方控制力最薄弱的地带, 只能通过迂回手段扶持其他组织代替政府职能。 港口黑手党可以说就是具有代表性的存在之一,这个组织的首领……好吧,已经是前首领,在我看来虽然是个有腕力的家伙,但或许是因为野心太失控了,在近几年横滨的情况被他的残暴统治变得更加混乱,控制力也大不如前。 他们组织权利更迭,我本来做好了见到一个可能比过去混乱的横滨,但**新任首领对权柄的掌控速度之快远超出我的预想,基本是前脚刚一踏进横滨市的土地,后脚便有一群戴着墨镜与穿着西装的人蹲到了我们的到来。 他们在验过邀请函后,便将我领至横滨市里最标志性的建筑——那五栋大楼。 它仍然以那独特的形状耸立于城市之中,玻璃幕墙的背后在深夜里闪着明亮的灯火,走进内部又能傲视横滨市的所有风采。 “这里的一切好像没有 变,又好像都变了。“我作出如此的评价。 站在我身后的土屋太郎握紧了轮椅把手,小心翼翼地问:“…以前您有来过这里吗?” “嗯,来过啊。虽说只来一次。” 我抬起手掌贴在眼前的玻璃处,眺望外面的夜景,看着那些灯光因为上升的电梯变得越来越来远,说:“但仅仅一次,也足够留下深刻的印象了。”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轻佻的少年音色声音突然插入话题中,半是好奇地问我:“那它给客人您留下的是好印象吗?” “与其说是好,不如说是有趣?” 玻璃里戴着面具的倒影跟着我的动作一齐歪过头,我沉吟片刻,随后举起一根手指,“那段时间,运气好点,走在河边能看见被肢解的尸体飘过去,运气差点,乘坐个出租车就可以被司机直接带到人口拐卖的地方。” 土屋太郎:“……” 土屋太郎明显被我的说法噎住了。 “啊,前任首领还在掌权的时候,的确是那样的呢。” 似乎是为了体贴来访的客人那般,那个稍显稚嫩的声线再次响彻在轿厢中,不疾不徐地首肯了我的说法。 我循声回过头,看见了安静站在角落里被绷带蒙着半边脸的少年,对方穿着剪裁得体的黑马甲,搭着贴身的长袖衬衫,整个人瞧着很削瘦。 他黑色的发丝像是刚沾过水那样,略有些蓬松地垂在眼前,我还未从那只单单露出的那抹茶褐色中看出什么情绪,他便弯起眼,还未褪去孩子幼圆的脸庞端着灿烂的笑容:“正如小姐您所说的,是个随时将生与死之间的界限变得暧昧不明的有趣地方。” 我注视着他,面对这位**派来接待的、瞧着年龄比我还要小上一些的成员,我没因年龄而轻视他,但也没有必要在双方还未起任何冲突时如临大敌,所以我也只是撑着下巴,多问了句:“那你觉得现在的横滨如何?” 他歪了歪头,将食指停在唇边,发出“嘘”的一声,我若有所觉地移眼,看见观光电梯外,这座城市的某处,有爆炸的火光突然在空中炸响,虽然很遥远,但那强烈的光束穿过电梯外部透明的玻璃,落在他的身上。 黑与白的概念也在此刻显得分外模糊。 那束火光像是转瞬即逝的烟花,仅是一瞬就消失了。 前任首领的派系残党?我这样猜想着,出声道:“刚才那是?” “一点小乱子,请别担心。”少年凝眸看着光照消失的地方,笑眯眯地回答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人有些遗憾,但对于刚刚的情况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侧过头,朝我投来视线。 “现在,来回答小姐您刚刚问的问题吧。”他的眼眸微敛,虽然仍然在笑,却显得幽深且昏暗,“我认为,一切好像都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我:“……” 确认过眼神,这孩子……大概是个虚无主义信仰者? 罢了,港口黑手党的内务与我无关。 赤红的数字在指示器上反复跳动,最终在顶楼戛然而止。 第108章 银色的移动门扉打开后,便面向宽广楼层内部,周围的两侧都是开阔的落地窗,无论在哪都能俯视着横滨的每个风景。 我的视线沿着脚下柔软的地毯一路追逐,再停在踩在地毯尽头的身影上。 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穿着一袭黑色大衣,搭着暗灰色的领带,他坐在丝绒布料的欧式复古椅上,挂着徒有表面的笑容,双手叠在一起拍了拍,“恭候您多时了,加茂小姐。” “贵安,森鸥外先生。”我双手放在膝盖前,坐在轮椅上向他点了点头,“我谨代表「天元」信徒上下,诚挚地祝贺您荣登**首领之尊位。” 森鸥外伸出套着白手套的左手,向我指了指面前的餐桌。 “没想到我才坐上这个位置不久,盘星教的代表就向我们这边抛开橄榄枝了,这可真是令人深感欣慰。” 说这话的人眯着眼,艳红的披肩与干净利落的短发相互衬应,更显得他神秘而优雅。 土屋太郎将我推着往前,恰恰好地在客位停住。 “我们这方也是同样,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森先生年纪轻轻,就如此有能,也没想到——”我语调一顿,视线落在某位新任首领身侧的小女孩上,那孩子穿着精致的红礼服,正在座位间百无聊赖地晃着两只脚。 她看着每个动作活灵活现,但留给咒术师的印象,和咒骸的感觉更接近。 我没有不识趣地点破,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也没想到您还有个这么可爱的女儿。” “她的名字叫爱丽丝,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很可爱吧。”森鸥外张开双臂,扯起唇角,一副自以为傲的样子介绍起来,我却没有错过他眉眼暗藏的精光,“赤红的洋服就像是盛开的娇嫩花瓣一样。” “嗯,很适合她哦,一眼就让人想到带刺的玫瑰,是那种锋利的美。”我说。 “好眼光,看来加茂小姐能和爱丽丝成为不错的朋友呢。”对方保持着看似温和的笑容,端起手边的红酒,对我倾杯示意。 我也不慌不慌,把手伸向桌上的酒杯,当然,我不打算喝,只是用于回礼,“希望如此。” “说起来,之前也听你们的来使说了,你们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希望两边继续交好。”森鸥外晃着杯子,笑眯眯地说,“我这边当然是没问题,毕竟前任首领还在位的时候,就与你们签订了合约。” 横滨港口那巨大的吞吐量,货船停泊、货物装卸、仓库储存都能为港口黑手党带来高额的收入,而在那些客源之中,盘星教也是大客户。 不过森鸥外这话并不是在说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皆大欢喜了,他的重点是在那个「前任首领」签订的合约,却没有提到自己。 大概是想试探盘星教的态度吧,我心想。 “前任首领已属过往,当下组织的重任则落在森先生您的肩上。” 我不骄不躁地放平自己的说话的腔调,放下酒杯,两手地置于膝前。 “向您贺喜以表敬意,也是我的老板的意思,他深切期望,在您的卓越领导下,港口黑手党能够持续繁荣发展,历久弥新。” 坐在餐桌另一头的森鸥外开始用餐,他优雅握着刀叉,将切割好的牛排放进爱丽丝的餐盘前,有条不絮地回话道:“这样啊,我很感谢他的问好,不过要是他本人能与加茂小姐一同赶来,我可能会更高兴。” “他那个人比较腼腆,怕见生人,甚至到见光死的地步,坐在这里可能就要被您的气势吓跑了。”我微笑地给羂索盖上一个胆小怕事的章。 “我会向他转达森先生的慰问,不过在那之前,不知道您这边是否愿意过目新的合同呢?” 森鸥外眼眸轻弯,“当然,请吧。” 盘星教和港口黑手党这边本身没什么利益冲突,但森鸥外也是一个比我想得更老奸巨猾的人,年纪轻轻在合约的拟定上像是饿狼一样步步紧逼,直接把港口的服务费抬了三倍。 这实在叫人痛心,怎么就不能送五倍十倍出去呢。 我略微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本身谁都没有过错的场面,我没法像安室透那么痛快地拉扯一番就把盘星教的钱大把洒出去,毕竟他有人背锅,我可没有。 话说这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并没有让森鸥外察觉到我二五仔的心,你来我往、唇枪舌剑谈论了一阵,烛台上的负责营造氛围的蜡烛感已经燃烧了快一半,最后终于拉扯出了一个双方都能退让的局面。 “那么,合作愉快森先生。”我说,“祝您早日将横滨这个城市打造成新的模样。” “借加茂小姐吉言。”男人玫红色的眼眸轻敛,显然也有在此结束的意思,然而在我轻轻颔首,准备让土屋太郎转动轮椅离开这里时,他的声音又轻飘飘地追了过来,“不过,明明是请您共用晚餐,最后这些美食美酒您却一口都未动呢?” ” 我家爱丽丝说,很担心你哦。“那低沉的男声中带着极具压迫感的笑,“最起码喝杯东西再走吧,也算我的悉心招待没有落空。” 我:“……” 对着未成年劝酒,这算是一种试探底线,也是一种向羂索传达合作的主导权在自己这边的意思。 那他可是打错算盘了。 候在一旁的黑衣侍从端来一壶烧酒,将酒液倾注进空空的高脚杯,辛辣刺鼻的蒸馏酒的气味顿时在空中散开,被递到我的面前,宣誓着其强烈的存在感。 我冷睨着森鸥外那张脸,隔了数秒,还是端起了那杯酒,掀开面具的一角,只露出下半脸的部分,再慢慢地将其饮下。 喝完,我将酒杯置于桌前,再面无表情地戴好面具,“多谢森先生的盛情。” 对方的视线在裂开的高脚杯上看了看,嘴角扬起,“不客气。” 这么大费周折后,那张原本就属于盘星教能拿到的清单,这才落在我们的手中。 一直到彻底离开横滨,回到星之子分会的地盘上后,我才开始调查。 而依照横滨所提供的清单里,的确发现了一样多出来的东西。 那本来是其他的古玩商人的货物,可能是在横滨卸货时,被失误的工作人员放进了盘星教的货物之中,而它们现在统一都被安置在东京湾这边。 我查看完资料,偏偏又在此时接到了新的消息。 【事情做的怎么样?】 没有署名的无名氏短信。 短短几个字,却足够给我施加压力了。 看见这条信息的时候,我条件反射握住了手机。 一旁,土屋太郎唯唯诺诺地向我传达本部那边在催促进度,然后被我起身站起来的动作骤然吓到。 “我知道。”我平静地留下这句话,离开分教主办公室,“回复他们,很快就会解决。”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原因,空荡荡的胃部几乎在抽搐、痉挛,并不断地灼痛,像是在对之前我饮酒的行为进行全然的抗议。 这种生理上的苦痛的异样感,在数月之前,我本来并不陌生。 现在当它卷土重来之时,我也只是一声不吭离开了分会,漫步在夜色之中,穿梭在东京的大街小巷里。 中途,步伐难免有些不稳,但我都很好地站直了。 深夜十一点。 我独身一人拿着通行证,再次返回盘星教在东京湾的仓库,走入「帐」的范围下。 清点着货单放置的顺序表,我在d区第三列的货架上,看见了自己想要寻找到的目标。几乎没有迟疑的余地,我抬起左手,指节一勾,用凝成实体的咒力把其压成一团。 然而,事情若是能如此简单解决,我也就不必劳神了。 变形的纸箱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我“咦”了一声,步伐后撤,刚拉开距离,就见这东西内部冲出了一物。 那是一只雕花玻璃杯,在昏暗顶灯的照耀下分外绚丽。 它高高悬在半空,撕去了所有的伪装,那杯中翻涌着紫色浪潮,犹如海浪击岩,满溢出其中危险与不详的液体——骨碌碌转动的玻璃眼球,身体残缺的布娃娃,单独活动的模特人手,这些东西在玻璃杯里挣扎地爬出来,再啪嗒啪嗒的……摔在逐渐蔓延的水中。 之前站在箱子在附近时,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现在终于有了些微弱的气息。 出于试探的考虑,我没有使用术式,只是将一根咒具扔过去。 果不其然,被另一道咒力拦截了下来。 “你不觉得这样的行为太过粗暴了吗?不请自来的客人。” 突然浮现在仓库里的女声分外平静,没有一点被恶意侵染过的痕迹。 我呼吸一凝。 玻璃杯里的液体转为鲜艳似血的色泽,于杯身的反光中,一名提着黑色裙摆的金发少女仿若画中人那般走出来,小巧的黑色皮鞋落在溢出的水滩中,顿时止住了翻涌的浪潮。 她抬手挡在一只断头的布娃娃身前,天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无喜无悲。 第109章 “请解开这里的结界回去吧。”她说,“我不打算与你动手。” 我看了她一眼,右手一抬,又一道寒芒飞向对方。 对方挥起手臂,轻而易举地拦截下我的攻击,“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吧?” 刚才被打飞的咒具回到了手中,我感受着掌心里沉甸甸的感触,一眨不眨盯着前方的人影,没有说话。 胃部绞痛感在这一刻仿佛加剧了。 手。 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 拥有知性、口吐人言咒灵,近段时间我也见得不少。 它们本就是从人类的负面情感中诞生,每一句的呢喃都是来人类的所思所想所愿。 可没有一只,像我眼前的这位,发展到能如此清晰表达自己意愿的地步。 实际自她出现的那一刻,我便感受周身中近乎凝实的气压,令我心跳如鼓,耳鸣加重,身体先快过理性一步,做出恐惧的反应。 脚下踩的似乎不再是实地,而是再跨出一步就即将坠落的悬崖。 一旦前行,就等同粉身碎骨。 更要命的是长命锁逐渐收紧,正急切着催促着我离开现场。 这个感觉…… 我回过一口气。 特级。 金发黑裙的少女伫立在原地,有几只娃娃跳到她的肩上,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很快受到了温柔的抚摩,但她的双眼始终也回望着我,防备着我的一举一动。 “你自己也很清楚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轻轻说道,掩盖在额发后的眼瞳好似漂亮的玻璃珠那般毫无生气,机械地映出货架与尘埃的影子,连同我的身姿也一并留在其中。 “因此,无需为你带来厄运。”她说。 “真的吗?”我终于开口了。 喉咙处的咒具在此刻,越收越紧了。 四周的压力虽然远不到让人窒息的地步,可我仍然像是溺水的人那样觉得呼吸不畅,尽管如此,我还是直视着她:“你身为咒灵……呵,把人当做食粮进行狩猎可是再正常不过的吧,会这么好心放过我?” “你说的没错,血是我和这些孩子赖以生存的必需品。”对方的目光跟着我的动作转动,眸光冷淡,“这不代表我将畏惧你手中的利刃,咒术师。” 她动作停顿,不再抚摩停在肩侧的玩偶,声音逐渐沉下去,“我已经警告过你两次,而现在,是第三次,退开。” 更为沉重的咒力威压落在全身,我膝盖微微下屈,全身犹如感受到千斤那样下坠,心底荡然滋生出一股彻骨的寒意。 一次,是表明立场。 两次,是出言警告。 三次,是最后通牒。 ……真惊人,不是单纯的鹦鹉学舌,如此清晰流利的表达,还能试图与他人交流的稀有类型。 打诞生起就应该是人类天敌的咒灵,它们的行为模式本该更好揣摩,像貌若少女的这位,无比克制,保有理性,宁愿多费些口舌,也要先把态度表明出来,简直…… 简直就像是人类一样。 正因如此,更是怪异。 我注视着那张因为敌意而显得生动的脸庞,紧紧咬着唇,突然笑了,“是啊,正常来说该撤退才对。” “可是,请容我拒绝,咒灵小姐。”我说。 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羂索,更不是为了盘星教,纯粹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想到羂索新到手的那枚咒具,我稳住身体的重心,慢慢地在这阵强压下站起来,没有任何动摇地将承影刺指向她。 “无论如何,我都要让你在这里消失才对。” 将一只稀有的特级咒灵交给羂索去处理? 我可没有好心到还给他上buff的程度。 第66章 器中血(2)罪人置身于圣父圣子圣灵…… 仓库里悬挂的三角吊灯突然开始无风自动,哐当哐当晃动的同时,发出古怪的、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响,本就昏暗的环境变得忽明忽灭,仿佛已经不能承载空气中过分浓厚的咒力。 那有限的光照仿佛舞台剧的聚光灯,打在金发少女漆黑的裙摆间,却没有实体该有的影子投落。 那只雕花玻璃杯里液体激荡,缓缓旋转着落在她的头顶上方。 少女的双眼凝视着我,事已至此,她知道一战不可避免,那双碧色的眼瞳除了敌意以外,流露出的情绪却不是我以往在咒灵身上见过的憎恶,反而是一种怜悯。 “罪人啊。”金发少女喃喃道,那副口吻就仿佛她并非处于狭窄的仓储中,而是在教堂里对神父修女祈祷的信徒那般充满平静,“愿主能以鞭策赐予你宽恕,带走你 的原罪。” 伴随着她的话语,杯中的液体开始疯涨往外溢出,血浪很快就蔓延至我的脚下,几株疯涨蔷薇荆棘突破水面,掀起红色的浪潮,很快开满艳丽的花骨朵。 周围的货架被这气浪飞动,接连倒塌,仿若被推动的多米诺骨牌,很快就倒了一片,水花四溅间,鼓胀的花苞聚力膨胀,先后吐出带着粘液的手骨,再纷纷朝我的四肢或衣摆袭来。 我右手指缝中夹住几根咒具,手腕稍许一转,那些直奔我而来的骷髅残肢便被尽速击破。 浓稠的血海中爬出鲜花与骸骨,转瞬被承影刺挨个摧毁,然后很快又诞生出下一个,前赴后继地向我追击。 接下来手臂、腰肢、小腿…… 我的脑子在不间断的预测中逐渐发胀,四肢如同提线木偶跟着意志做出相应的反应,荆棘与枯骨的夹击几乎没有停歇。 可时间拖长下去,战局对我是压倒性的不利。 咔哒咔哒的枯骨刚摸上衣角,就被一脚踢开,粗糙的藤条紧跟其上,一圈一圈膨胀着缠住脚踝的位置,将我整个人倒吊着甩上半空。 因强烈的失重感而变速的心脏在胸膛里顿时躁动起来,我沉住气,在手脚和身体都被缠死之前,操控四散的咒具,将其斩为数段。 失去束缚的那一刻,身体不可避免跌落下去,接触波光粼粼的水面时,我膝盖微屈,利用惯性向前一滚,躲过接踵而来的几道白影,眨眼间回忆起入学前几个月撞见的那只未能成长的特级咒胎。 眼前这位的强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正面打肯定是打不过了,但—— 以几乎要烧坏脑子的速度运转术式,我一边冷静地周旋对面的攻击,一边想着。 ——和那会情况不一样。 ——这只咒灵,有着相当明显的弱点。 思考的同时,我没忘记翻身躲过随后扑来的枯骨,紧接着分出一点余光,瞟了眼远处的金发少女。 至始至终,她只是双手紧握,以祈祷状地立在那只造型精致的玻璃杯下,娃娃也安静贴在她的身侧,远远注视着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这样思索着,脚尖偏转,疾步向咒灵所在的位置靠拢。 浅浅的水面探出数根的枯骨,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浪潮声,企图拦住敌人的前进,都被我依次避开。 招架,抵抗,周旋。 不能停歇。 因为一停歇就被枯骨抓住。 不能犹豫。 因为一犹豫战局就会瞬间定格。 成功进入了咒力能够覆盖范围,为自己争取到一丝机会时,我跳起踩中一根森白的骨头,高高跃至空中,代表咒具的三道闪光环绕至身侧,然后骤然发动。 “危险!危险!”围绕在少女周身的娃娃之中有急躁的家伙先发出声音。 金发少女目视着我逼近靠近,轻声回复道:“无碍,她伤不了我。” 一双骸骨之手响应着她的话语,从下方血水中探出,以呵护状将金发少女捧在掌心,骨骸与金属的碰撞声响彻在四周,在空气中迸发出火花。 早就预测到攻击不会成功,我不顾失去动力往下落的身体,随即召出剩下的四把咒具,左手张开,金属的流光便好似流星般飞散。 有两把继续瞄准本尊,另外两把——则是对准了仍然暴露在外的玻璃杯。 在我动手的前一刻,被守护在枯骨掌中的少女迅速反应了过来,“可悲的迷途羔羊。”她这样说着,低下头,吻在自己抬起的左手小指的权戒上。 一尊少了半边翅膀的小天使石塑从杯中浮现出来,它双手交叠放在肩膀两侧,只有半边的翅膀缓缓扇动,却无法再飞得更高了。 “愿主以慈爱引导你,帮你照亮往后的前路。” 振翅的天使看向我,一束强烈的圣光从它的眼中迸发,对着心口的位置就穿透了过来。 我不得不收了原本攻击的架势,迅速调转身姿,目睹那道光打在左手方的货架间,安置在其中的货物犹如被高温侵蚀,有铁的部分好似融化的冰淇淋那样搭在破损的纸盒外。 而天使无情地转过头,亦如对抗恶魔的天兵,又是一发射线。 这会退守的距离还不够,我眉头轻蹙,歪头避开往头颅射来的浓缩能量,哪怕没有真正落在肌肤,那在咫尺之间擦过去的地方也留下火烧火燎的痛楚。 第110章 趁着天使还没发起下一次攻击前,我眼疾手快绕到一处还立着的货架之外,暂时远离了它的视线范围。 货架之间的活动距离太窄,障碍物太多,但这点对咒灵来说也是一样。 不过自天使登场后,我有注意到,护在金发少女身侧的枯骨已然消失,就连脚底的血水也直接褪去了。 看来她无法同时使用那只玻璃杯带来的复数能力,我想。 然而这样逃下去不是长久之计,不到一分钟,我前方的通道就被堆叠在一起的货架堵住,虽然可以翻身过去,但……啧。 天使的圣光从远至近又扫了过来。 沉重高大的货架轰然拦腰截断,倒塌。 我及时匍匐在地,在躲开攻击的同时,手掌也按在从货架里掉出来,支离破碎的玻璃上,血当即就冒出来,我垂眸看了眼自己沾着血昏暗的倒影,突然心底有了主意。 清单。 货物。 如果没记错这边货架是a区,对……就在附近。 我尽力收敛气息,挪动了自己现在的位置。 在天使振翅的声音逐渐靠近这方时,我径直站起来。 单翼的天使扭过头,毫不犹豫地从双眼放出明亮的射线。 我反手一抬,将一面再普通不过的梳妆镜直接挡在心口前。 它原本应该在天使的攻击下瞬间融化并崩溃,而在被我注入咒力后,仍然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那道强劲的白光当即被反射回去,嗖的一声穿透了天使的头颅。 在天使塑像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同时,我持着的镜子也跟着分崩离析,无数碎块划得掌肉鲜血淋漓。 几十米外,还捧着杯子的金发少女侧目,几乎能看出她的脸色微微变动,想必被术式反噬的滋味并不好受。 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踩在倒塌的货架上纵身一跃,趁着对方的停顿间发动攻击。 金发少女眉心一蹙,我预测到了她的行动,却没做出相应的反应。 杯中的血水重新铺展,一道碗口粗的藤条几乎是眨眼拔地而起,狠狠擦过腰侧,撕开皮肉。我整个人如被浪头打中的飞鸟,栽向地面,呛人的血气没过手背的位置,背脊摔在地上的疼得人发麻。 荆棘与枯骨的阴影在下一秒铺天盖地将我围住,却又不得不停顿在原地。 滴滴答答的血水从花藤和骨头的末端滴在我的脸颊和身上,而我眨眼保持着左手高抬的动作,展示着自己掌心里的战利品——一只被承影刺贯穿耳朵,落在我手里的兔子玩偶。 它正呜呜在我沾满血的手里挣扎,嘴里还骂着“笨蛋”“放开我”“讨厌鬼”之类的话。 我喘了口气,没有半点心理负担地要挟着她的分灵,单手撑地坐起来,“在将我击落的瞬间,你松懈了呢。” 面对久攻不下的敌人,这名咒灵少女,和人类一样,在我刻意露出破绽之际,短暂放松了那一刻。 也正如我 所想,这些小家伙之中,不管哪一个,她好像都非常看重。 只可惜,分灵就算被杀死,对本体的影响也微乎其微,否则战局就能在这一刻结束了才对。 “……”对方蓝色眼眸冷冷盯了我许久,审视着我,显然是生气了。 就连生气的表现,也非常像人类,她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退让了。 围困住我的蔷薇荆棘从粗壮变为细小的绿芽缩回了海平线之下,截截枯骨也跟着齐声消散,让赤红水面回归了平静,仿若明镜。 “你是个聪明人,咒术师,别做惹怒我的事。”她说。 “请安心,我没兴趣助力敌人的怒气槽。”我把兔子玩偶耳朵上的咒具拔下来。 虽然此刻我的面上毫无惧色,但心底却不怎么乐观。 交战的时间太久了。 此时,距离我的术式熔断,还有五十秒。 我用带着咒力的手掌掐住兔子玩偶的脖子,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张声势。 小家伙软绵绵的挣扎就像是玩闹一样,根本无法脱出我的控制。 “我有话想问你,咒灵小姐。”我笑道,“如果不撒谎,这只伴生的小兔子就会还给你。” “……说。” 我心想着那六名受害者中唯一的一名死者,抬眼望着沉着脸的咒灵少女,说:“过去的两周,在盘星教的地盘上,你有杀过人吗?” 其他五个受害者都没有的无论怎么想,都很奇怪。 此时,距离术式熔断,还有二十秒。 “……不曾。”她冷淡回答着。 “也没有过度取血?” “我为何要做那种杀鸡取卵的事?” 没有……撒谎,或者说,没有撒谎的必要。 如果是这样,事情有些难办了。 若在这里识相撤退,前功尽废。若要留下,那必须得扛过接下来的术式熔断,前提是她没能把我一击毙命。 我摁住还在手中乱蹬的小兔子,嘴角上扬,实际全身已经进入戒备状态。 还有两秒,一秒……零。 术式熔断降临的那刻,尽管是瞬息之间,我还是清楚自己身上的咒力循环出现了何等程度的混乱,更别说敌人了。 同样没有放松警戒的咒灵少女面色一凝。 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高悬在其上方的雕花玻璃杯闪烁过几分诡异的光泽,随着主人的心念,鲜血的液体高涨翻涌。 须臾之间,我脑海里闪过了夜蛾正道在课堂上所曾提过的知识。 ——你问术式的开发能达到何种地步? ——不错的问题。于过往历史中的记载中,这一点其实已经有答案了。 ——无论是咒灵还是咒术师,咒术的顶点都只有一个。 【领域展开告解天主之梦】 亦如遮天盖日的乌云,那些咒力顷刻化作封闭的高墙,将周遭变为另一个世界。 「领域展开」——这是日本咒术界公认的咒术顶点——通过耗费巨量咒力在周围构筑出施加了术式的生得领域,将对手关押在自己一手捏照起来的领域中。 领域发动者的所有的招式,都会被赋予必中效果。 拔地而起的教堂被一双干枯的人手从血海中托起,颠倒的墓园倒挂在头顶的位置。 无可避免,我被血海中的荆棘缠绕,捆了个结实。 兔子玩偶也一蹦一蹦回到了群体之中,它们鞠身爬上高高的钟楼,小小的手掌对着生铁钟一推,耳侧当即回荡起沉闷的钟声。 铛—— 赤红之海咕噜咕噜着浮现出一副巨大的十字架。 铛—— 笼上一身漆黑长袍的金发少女踩着起浪的血海,神情漠然地走到十字架下。 铛—— 在逐渐铺展的晚霞下,一颗又一颗噙满悲凉的人偶眼球,在少女的身后浮现,仿若嵌在墙里的宝珠。她手捧着那只雕花玻璃杯,回过头浅浅看了我一眼,紧接着以一种波澜不惊的口吻说道:“奉主圣名,愿主的圣灵净化我等的遗恨。” 「审判罪人——审判罪人——」 娃娃们像是组成唱诗班的乐队,齐声歌唱起来。 「罪人置身于圣父圣子圣灵的幻梦」 「审判——审判——终结日的审判晚宴已然到来」 荆棘仿若有生命一般将我整个挂上十字架,金发少女在悠扬的歌声中,缓缓阖上眼,手指从额前划到肩前,比出十字的样式后,又瞬间睁开。 我沉默不语地注视着对方,却注意到对方戴起黑色披风的兜帽把脸藏进阴影里。 她抬起左手,隔空轻轻直线划动,那荆棘就以牢牢捆扎我的四肢,将我以耶稣受难的方式悬挂在十字架上。 “人类生而沐浴原罪,而尊贵的圣子基督已宽恕了我们的罪过。”盛满血色的杯子落在金发少女摊开的左手掌心里。 “但贪得无厌的恶徒仍然背弃我主的神谕,在现世不断造就罪业。” “可怜可悲又可恨的罪人啊。” 绿色的玫瑰荆棘伴随着领域主人的心意游荡到我的左手腕部,一个蓄力,直接穿透皮肤,稳稳扎入其中。 以血为养料的枝条重新生出一朵小小的花苞,它舒展身体,慢慢延长地靠拢在那玻璃杯之上。 鲜红欲滴蔷薇顷刻开放,而花蕊中,有血滴滴答答地垂落在杯中,混为一体。 那是我的血。 我闷哼一声,垂下眼眸,在血被抽走之际,只听见咒灵凑在耳侧,对我轻声呢喃,并进行领域效果公开,加强效力:“来吧,看看你的本罪。” “只有负罪的人,我的领域才会有效。” 杯中的色泽变化,犹如被墨汁侵染,颜色沉沉地黑了下去。 同时,地上血池开始变得清澈明亮,像是什么播放电影荧幕的那般,上面频繁切换着各种各样的片段。 我在其中看见了「我」。 福利院里跟着奶奶牙牙学语的我。 第111章 病床上睁开眼第一次见到系统的我。 坐在自行车后座牵着养母衣角的我。 吹散的蒲公英。 切换的电视节目。 盛大的谢幕烟花。 然后,画面调换停顿在风雪之中。 我看见了穿着羽绒服的自己,个头小小,举步维艰地顶着强风前行,脸蛋通红,鞋子基本都被雪浸湿了,又冷又痛之间,呵着阵阵白气,朝前方的羂索质问。 我看见了挽着发髻的「女人」脖子上围着貂绒,优雅提着小小的手袋,头上的簪花转过头跟着一起歪了歪,他笑着问我,是否已经跟不上了。 年幼的我欣然点点头,以为这样直接承认,眼前的人至少不会再走那么快了。 『马上就是狩猎的时间了。』羂索的语气又轻又平,脚步却仍然没有放慢,『我会在山上等你。无论你需要用几个小时、还是几天,我都有的是时间等。』 他这么说着,逐渐将我甩在身后,很快在雪地上的位置留下一串脚步,『当然。』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远,『你如果倒在路上,这会让我有些困扰,不过,也仅仅是困扰而已。』 画面中,我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远,很快变成一道背景,一个小点,消失。 “这应该是你一次犯下大罪的时候。”金发少女说道,“咒术师,你在如此幼小的年龄,做了什么?” 我没有立刻回答她。 因为失血,头脑开始渐渐发晕,但我想起这件久远的往事。 那个时候,我们正在被追杀。 或者说,是羂索这家伙故意惹了一波难缠的人,吊着对方,把他们引到这个方向来。 然后,他把这称为狩猎。 “有人窥视着我的命。”我淡淡地说,“然后他们死了,仅此而已。” 领域的血海中一阵荡动,再次浮现出那个年幼的,小小的身影。 在被丢之下后,尚且年幼的「我」拔出陷在雪里的脚,一深一浅地向前走去,风雪变大,看上去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都带来能扎进肺腑的寒意,她手捂着脸,顶着寒风向前行动,但是之前的脚印已经看不见了。 最终,「我」四周眺望,似乎放弃了追寻羂索,而是找了一处高地爬了上去。 那副在寒风中咬着嘴唇,抱着树枝俯瞰着来时的路的模样,看起来在发呆。 而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只是在心间默默估算地形坡度。 追咬着猎物前来的那些「恶狼」没过多久便来了。 他们的咒力很强大,远远强过一个孩子。 同样,也代表存在感非常强,在开阔的环境中里几乎闭着眼睛就能感受到。 近了。 更近了。 然后,「我」深吸一口气,将手掌对准下方不远处雪层的位置,进行咒力放出。 开始的时候,厚实的雪层只 是产生了轻微的变动,后来在竭力全源源不断的灌输下,直到施加力量的人把自己能调动的咒力彻底榨干,它终于开始大面积的松动。 白雪皑皑的山坡顿时滑落,速度越来越快,这场人为制造的雪崩威力依旧不小,以摧枯拉朽的速度迅速向下俯冲,直接将他们吞没。 画面消失。 领域中的景色在此时逐渐变回原来的血色,虚假的弯月倒映在反复荡动的水面,就连咒灵手中的杯子都恢复了最初的颜色,她的手指停在玻璃杯的边缘,平静的语调下难掩一丝丝轻轻的哀愁:“你杀死了追击你的恶徒,但毫无疑问,同时也成为了罪人。” “咳……虽然我不能说自己手上多么干净,可被咒灵…这么问,心情还真是复杂。” 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喘息间保持微笑,顺带扭动了一下胳膊,扎在血肉下的荆棘仍然没有要松动的意思,只能闭了闭眼,暂时放弃。 “劝你不要乱动为妙,普通人的血被吸到你这个程度早就晕过去了,继续乱动下去,我不能保证你还留有一口气在。” 金发少女抚摩着眼前的杯子,无动于衷地对我说道,直到听见我的声音,动作再略有停顿。 “我说,咒灵小姐…”手脚温度逐渐变冷,说话也像是变得格外费力,我略微歇了歇,继续说了下去,“你觉得…常年躲在不见光的地方……以狩猎人类苟活……这种就是无罪吗?” “不。”她碧色的眼眸抬起,注视着我,说:“我的罪孽远比任何人都要深重,并且永远不可能回归天堂。”说着,那双素白的手不自觉松开了杯身,“只要我和这些孩子还活在这世上一天,我的罪就会一直累计下去。” “……是吗?”我的声音逐渐弱下去,慢慢合上眼,“那你还真不幸。” + …… 不幸? 被如此评价的金发少女默不作声,立在十字架前,目光落在对方因昏迷而舒展的眉间。 少女精巧的面容笼罩在披风的阴影下,谁也不知道她想了什么,那些缠绕在术师身上的荆棘缓缓松开。 放开那人的时候,她仍然是保持了应有的警戒。 对方直接整个跌入领域的血海之下,完全没有任何抵抗便沉下去。 数秒之后,她才再次操纵一只枯骨,将人从水底捞上来。 “是愚昧的人才对。”金发少女没有再用罪人的说法,这句言辞或许是在说被击败的术师,又或许是在说自己。 她托着玻璃杯,转过身,正在打算收起领域,脚步却顿时停住。 数道的寒芒从她背后闪烁,从不同角度发狠似的射过来。 自血海拔地而起的荆棘瞬间分叉生长,貌若少女的咒灵任凭衣袍上下翻飞,她头也不回,那八根枝条先后牢牢拴住了对方的咒具,再骤然缴紧捏碎。 领域之中,她的术式强度可不像正常时候那样容易被割断了。 “都这幅样子了,还不放弃吗?”她侧过头,悠悠出声问道,“八根咒具的话,应该是你——” 之前施展出来的极限。 那半句话尚未说完,少女眼眸微睁,顿时感觉手臂上被什么东西擦过去了。 她低头抹了一把,发现见血后额外不解。 那个年轻术师的身上应该没有武器才对了。 而且这道攻击,在中途是突然加速了……呃? + “咳……确实,我不会把承影刺的母体带在身边。” 我半跪在枯骨的手掌里,摇摇晃晃地扶住膝盖站起,一边想着五条悟的技巧可真不好学,一边看向突然双腿瘫软悬坐在血海上的金发少女。 肾上腺素飙升的状态下,我一时分不清自己的情绪是恐惧还是兴奋,在对方惊愕的侧目看过来之际,向她指了指原本应该别在自己头上的发夹。 “掉以轻心…你是第二次了,咒灵小姐。”我说,“真学不乖啊。” 虽然把大部分的咒力都灌注给六饰簪,它也仍然只能在对方并不致命的地方,留下一道划痕。 不过,看起来,足够了。 “你说你的领域只会对真正的罪人起效是吧。” 悬在空中的玻璃杯里面正泡着被我术式丢进去的簪子,而那上面,正沾着咒灵本身的血。 血水正在变黑。 “作为回礼…让我也看看吧。”我眨了眨眼,分外平静地说,“咒灵小姐你又犯了什么样的罪?” 第67章 器中血(3)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提案…… 瘫软在血海之上的金发少女急促喘息,她低下头,手掌结印似乎一度想要将领域解开,中了自己能力的她却无法做到这点。 被当她的血落进那杯中的瞬间,审判的程序忠诚地开始执行。 我注意到自己脚下的枯骨咔嚓咔嚓发出响动。 远处,待在钟楼之中的娃娃们焦急地凑过来,它们急切呼喊着她的名字。 “不,不,柯赛特,柯赛特!” 这群没有多少智能的娃娃在空中移动过来,想要拯救自己的主人,然而便被一声怒斥逼得瞬间击退。 “别过来!” 被披风笼罩的少女说罢,犹如回应她的情绪那般,尚且还算平静的血海水面突然急速暴涨,整个领域也开始变化,血海频繁闪烁着怪异的颜色。 脚底的水浪很快就达到大腿的高度,狂暴的飓风肆意吹拂着脸颊生疼,在视野的尽头卷起层层巨浪,伴随着巨大的、惊人的水声咆哮而来。 汹涌的海潮直接不管不顾,将我和主人一同吞没在其中。 身体如同被大浪打翻的帆船,本来也是强弩之末的我只来得及用咒力作出最基本的防护,昏昏沉沉感受着自己在急促的洋流中打转,却还是分出了一线清明。 ……没关系,领域的主人被反噬的也不轻。 混乱之中,我看见那只玻璃杯就在我的眼前沉下去,只要拿到它再骤然捏碎,这场战斗就可以结束了。 我闭着气这样心想着,正打算游过去,夺回战斗的主导权,眉头却在随后皱了起来。 第112章 大概是因为之前不慎又吞咽下些许血海液体的缘故。 一些莫名其妙的画面涌进了脑海里。 起初,只是一座结满葡萄的庄园,一双弹奏钢琴的手,一张对着镜子微笑的脸。 我最开始以为是咒灵捏造出来的幻象,随后便意识到,并非如此。 手握着剪刀采摘葡萄的中年男性,站在厨房前熬着果酱的温柔女性,走廊里持着纸飞机奔跑的小男孩,他的鼻尖甚至还沾着半软化的黄油,脸颊上因为开心而绽放的酒窝更是清晰可辨,太过细腻,太过生活化,根本不可能是区区咒灵能理解并捏造出来的幻影。 亦如溶在墨里的一滴水,这些回闪的画面迅速淡去,很快被全新的取代——倒在庄园的男性,被火焰焚烧的女性,因乱刀死去的弟弟,最后堪堪定格在少女睁大的眼瞳中。 她因身后的异响转过头,看见恶徒手持长刀,呼唤着她的名字走过来。 「柯塞特。」 「还有我最爱的你——」 + …… …… 「我爱你。」 这是一句简短,又复杂的话语。 来自意大利的浪漫青年——马尔切罗,这名年轻的画家曾经手执沾满颜料的画笔,站在阳光普照的窗户边,用饱含爱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 模特。 “我爱你,柯赛特。”他说。 端坐于木漆休闲椅上的金发少女应声回头,她身穿着以黑色为主题的衣裙,带蕾丝的酒红薄纱褶边规矩地贴合腰身,修饰出淑女应有的庄严气质,只有点缀在腕间的小巧花圈,为她整个人添加了一抹生动的颜色。 面对爱人的告白,柯赛特选择回以一个明媚的微笑,却见画家摇摇头,出声告诉她无需微笑,她微微一愣,很快收敛起嘴角的弧度。 马尔切罗奥兰多。 他在滞留法国期间,深受柯赛特父亲的赏识,从而得到为柯赛特作画的机会,那双会作画的手,同样赢得了她家人的认可。 一副又一副的属于少女的肖像画很快堆满了仓库,占据了走廊墙壁之类的位置,亦如被定格的时光,金发少女时而娴静,时而活跃的姿态,也为他赚来了名声与地位——来来往往的访客无不称赞,而处在最近位置注视着那些肖像的柯赛特,渐渐的,无法说出一句发自内心的欣赏之言。 她深爱着画家。 因此,从未提过,她其实讨厌被画。 柯赛特是马尔切罗的专属模特,这意味着她在被画时,经常需要保持长时间的静态,从手臂摆放的位置,到眼波流转的方向,都得听从马尔切罗的安排。 她不喜欢安静,比起作为模特一声不吭看着画家,她其实更想站在他的身边,听他讲述生活中的每件小事。 可马尔切罗绝不会停止作画。 柯赛特也曾试着向父亲提出自己的想法,她的父亲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只是莞尔笑着劝解她,说:“柯赛特,这是主赐给他的才能,所以一直画下去,是他回报主的方式。” “你既然是他唯一的模特,就证明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你。” “人与人的相遇都是主的指引,因此,那是他的天命,也是你的天命。” “但……”少女还想说点什么。 父亲止住了她的后话,眼神难得带上一点强势,“你要怀疑主的意思吗?柯赛特,一个优秀的淑女可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他注定成为你的丈夫,是你未来的引导,是你前进的方向。” “……” 阳光穿过教堂色彩斑斓的彩绘玻璃,将神情温和的男人置身于五光十色的投影下,紧跟在父亲身后的少女脚步微顿,停在无法接触到阳光的背阳面中。 主…啊,没错,主是对的。 柯赛特双手合十,低下头,这样告诫自己。 不能对质疑父亲,不能对心爱的那个他提出异议,因为女性是注定要被引导的那方。 少女很快又迈出步伐,快步跟上父亲。 在她走出教堂时,钟楼里的钟响了。 钟声像是天主的回应,惊动了附近的鸽群。 在漫天飞舞的白鸽之后,金发少女提着黑裙,看见了静候在不远处的画家,棕发绿眼的青年正好侧过脸对上她的视线,嘴角上扬。 “柯赛特,我们该回家了。” 远远的,画家对她伸出手掌。 那场面让她信以为真,一度以为,自己的家庭与他的相识,真的是主的指引。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我爱你。」 马尔切罗曾在作画的过程中,对她说过很多次这句话。 每一次都是那么的真挚与热情,就如同他在调色板上亲手调配出来的金红色,令人迷醉。 而在那一天,他停下绘画的手,用一种陌生又可怕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的模特,随后平静地呼唤她的名字:“柯赛特。” 站在玻璃橱柜前的少女一时间感觉到被注视的地方犹如被坚冰划过一般刺痛,她茫然地轻眨眼眸,却只听见他没有感情的阐述:“你长高了。” “你……比以前长高太多了。”画家喃喃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棕发青年的语气那般诡谲,柯赛特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妈妈是制作果酱的专家。 她做的木梅果酱甜甜酸酸的,充满芳草的香气。 爸爸,爷爷,奶奶,弟弟,大家都最喜欢了妈妈的果酱了。*1 而柯赛特也是一样。 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恰好是从厨房开始的,连同甜蜜的红果酱一起,把她爱的母亲淹没在其中。 爸爸倒在结满葡萄的庄园下,喉咙间正是他平时常用的剪刀。 奶奶用来弹琴的双手不见了,空寂的眼倒映着炽热的火光。 爷爷的脑袋和身体分开,血浸泡着他自豪的胡子。 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 柯赛特跌跌撞撞护着弟弟奔逃在走廊处,她的肖像仍然还挂在墙壁间,嘴角的弧度似乎嘲讽着她的无力,一个转弯间,那恶魔已然用爪牙勾住了弟弟的身体,手持长刀劈开他瘦小的身体。 跑。 这便是尚且年幼的弟弟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她最终还是辜负了这份期望。 柯赛特被一步步逼入自己的房间,她的背脊抵在冰冷的玻璃橱柜前,颤动的眼瞳映处按住自己肩膀的画家身影,死亡将至的惊惧和不解盘踞在她的心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棕发青年带着亦如既往温柔似水的表情,嘴角上扬,却是决绝地把锋利的长刀扎进她的胸膛。 少女轻薄的身板只需略微用力,就被彻底扎穿,她的瞳孔缓缓放大,像是被拔掉发条的人偶那样倚靠着橱柜倒下。 为……什么? 父亲明明那么欣赏你……大家明明那么喜欢你,我也—— 她察觉到自己繁杂思绪百般化作沉寂的雪花纷纷消散,而死前所看见最后的影像,便是陷入狂态的画家侧过头,将目光放在墙壁上的肖像处。 马尔切罗爱着柯赛特,这点不假。 “我爱你哦,柯赛特。”他凝视着肖像里的金发可人儿,用沾满血的手抚摸着对方的脸庞,深情款款低语着,“我爱你。” ……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画家深爱着自己笔下的柯赛特。 画家又从未爱过真正的柯赛特。 他从始至终都只看着自己手下的作品,对现实的人不管不顾。 何等讽刺。 何等丑恶。 名为柯赛特的人类少女,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乃至所珍爱的家人,她的全部,都被这个人否定后—— 她的鲜血飞溅到各处。 她的手掌浸泡在象征生命的暖流里。 她的眼球倒映着沾满艳红色泽的娃娃,像是失去光芒的星星那般黯淡下去。 ——主说过,祂所创造的一切都是善,恶乃亏损之善。 ——主说过,祸患追赶恶徒,义人终有善报。 ——主说过,苦难是主的考验…… 不,主……所谓的主,真的存在吗? 她恍惚地想着。 若人与人相遇是主的指引,现在即是祂的考验,那他们难道生来是要被这恶魔所夺取吗? 垂死之际的少女在这刻听见了男人的高声尖笑,已经明白了答案。 「我恨你,恶徒。」 她想要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吐出鲜血,她歇斯底里,在心底发出谁也听不见的绝望叫喊。 「我恨你!」 为何此刻才看清对方的真面目!为何不能再此刻爬起来! 撕开他的胸膛,痛饮他的热血! 杀了他!杀了他! 癫狂的男人抚摩画布低声诉说着爱语。 垂死的少女手掌收紧心中宣泄着仇恨。 扭曲的爱。 第113章 纯粹的恨。 而这一切,挂在床头的十字架见证着。 二者交织,化作诅咒。 然后,她的时间停止了。 …… …… “…柯赛特……” “柯…赛特……” “可怜的…柯赛特……” “……悲哀的柯赛特…” 杂乱而无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拥簇在她身边的玩偶们抬起残缺的肢体,轻盈抚摩着她的脸,平日里最喜爱的娃娃与精心呵护的器皿浸染了死之怨恨,它们之中,有一只兔子玩偶正手捧着装满鲜血的玻璃杯,把其递到她的唇边。 等柯赛特恢复意识,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 不知为何,主没有将她带去天国,也没有将她带去地狱。 那可恨的仇人,该死的恶徒究竟在哪? 神情恍惚的咒灵少女最开始拒绝进食,她打翻玻璃杯,拼命迈腿想要离开这里,可无论她如何奔跑,却无法离开这里。 被打翻了杯子的玩偶们伤心地看着她,它们低下头舔舐着洒满在地面的血,依靠着双方共享的联系,强行维系着她的存在。 种种不是自己的情感跟着一起流传进来,甚至还有压制不住的反胃感和饱腹感。 啊……啊……啊…… 少女几乎崩溃地跪倒在地,坐在玻璃杯的反光中,肩头颤抖,抽泣起来。 能被称作家的地方已经被不认识的人拆掉,家具尽数卖掉,爸爸,妈妈,弟弟,爷爷,奶奶,谁都不在。 只有她被留在了人世,被束缚在器皿中,反复在各国转卖,成为了以血为食的怪物。 没有人能看见她的身姿,没有人能听见她的哭喊,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百年,时间的长河之中,所有的爱也好,所有的恨也好,都成为了空谈。 自己生前究竟是犯了什么罪呢? 柯赛特麻木地想着,几百年来的时间冲刷下,她时而假寐,时而转醒,浑浑噩噩,这个期间,她的身侧只有那些侵染了诅咒之血的玩偶与器灵们。 它们是柯赛特的伴生,也是证明她已然成为异类的存在。 它们对那造成惨剧的恶魔报有强烈的恨意,一并怨恨着所有与画家相似的男人,她也同样,可在任凭那仇恨操纵去肆意屠杀过后,清醒过来的瞬间,她便意识到对自己向无辜的人造下罪孽。 “柯赛特……柯赛特……” “不要……不要讨厌…” “不要难过……” 玩偶们与器灵们从来不会说爱,它们只会用简单的词汇表达着对她的关怀,在她低落时,像委屈的小狗,低落叫着她的名字,也正是有它们一遍遍的呼喊,柯赛特才逐渐支撑着自己走到如今。 她对血的味道开始越来越熟悉。 从一开始压抑着反胃,操纵着玩偶们小范围地采取人类的血,到最后平静地品鉴将玻璃杯转卖的商贾血液。 时不时,也会窥视他人的人生。 人类的快乐、幸福、悲伤……那种种情感早该是柯赛特遗忘摒弃的过往,但每次的接触仍然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活在阴影里的畏光生物,被烫到浑身发抖。 对不起。 她近乎麻木地对每个被她取血的人类道歉。 尽管他们大多都不会察觉,很快就会离开去经营自己的人生。 柯赛特逼迫着自己活下去。 或者说,她不得不这样存在着。 她逐渐意识到,让自己和那些孩子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只有一个。 她一定得找到那个恶魔的转世。 柯赛特小心翼翼活在这世上,掌控着玩偶们,藏匿着踪迹,不要给任何无辜者带去厄运,同时寻找恶魔的存在。 她觉得自己拥有了复仇的力量,可以将加注在此身的所有不幸,全部回敬给那恶徒。 她觉得自己逐渐习惯磨人的孤独,可以熬过每一个无人的夜晚,就这样等待寻找到那恶魔。 她觉得…… 柯赛特蜷缩在漆黑的角落之中,把手脚藏进裙子的褶皱中,玻璃杯咕噜咕噜地倒在她的眼前,就这样一动不动保持了很久,尽管时光如何改变,她仍然在有些时候,无法自控地双手合十,进行无用的祷告。 她这样的罪人,早已无法被迎接上天国,早就不能和家人去往同一个地方了。 她罪孽深重。 所以主不再会回应她。 即便知道,即便早该认清现实,她却还是心存幻想。 一次。 “一次也好。”她轻声呢喃,“请为我指引前路。” 砰。 几乎是话音刚落,她所在的世界突然像是被谁敲了一下。 沉浸在黑暗之中的金发少女愕然地抬起眼,一丝光随着裂开的地板,突然投落在她的面前,紧接着,一只湿冷的手掌从黑暗之下破出,一把握住了她眼前的玻璃杯。 下一秒。 隔着玻璃的屏障,有一双明亮的、金色的眼睛看了过来。 柯赛特恍惚看着那双眼睛。 身侧的黑暗突然一寸寸瓦解。 头顶是倒悬的墓园,而脚下是鲜红的海浪。 她这才想起来,此处是自己的领域。 + 先前的那阵血海波涛终于在此刻平息下去,我高举着那只玻璃杯重新突破水面,咳喘了一阵。 直到平息下混乱的呼吸,我凝眸看着双脚离海,低低悬浮在眼前的金发少女,想了想很随意地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玻璃杯扔回去。 金发少女微微一愣,动作慢一拍,但还是伸手接住了,那只玻璃杯悬在她的双手之间,她注视着我,面露不解。 “为什么?”她问。 “人情,还给你。”我说,“你也留了我一命,不是吗?” 若是没有看过对方的记忆也就罢了。 现在很显然,比起死斗,我有着另一条路可以走。 听见我这么说,她不言不语地看了我一阵,接着腾出一只手,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圈。 随即,一根长满蔷薇的荆棘把我从水中提起来,倒是有避开了受伤的地方……嘶,虽然该痛还是很痛。 披着黑色风衣的少女略微低下头,半响,开口道:“现在的情况是你落在我手上了,想活命的话,就解开外面的结界吧。” “直接动手……杀了我。”我在压迫中发出一声浅笑,“这样,呼……你的要求更容易达到吧。” “……”对方抬起的左手做出收拢的动作,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我却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受到了限制。 喉咙间的压迫感愈发愈强,我不为所动地放任她的动作,深知恶人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不出所料,在我彻底窒息前,她又一寸一寸地松开了手。 重新能自由呼吸的那一刻,我本能地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明白自己赌赢了,也就不必执着取她的性命。 果然…… “你是「过咒」。”受过压迫的嗓音低哑地回荡在四周,“这个种类,还是第一次接触呢。” 对方没有立即回答,但停留在天际的那些人偶眼珠震颤起来,一旁,候着钟楼前的布娃娃们从嘴里发出尖锐的声音,也许是将识破她身份的我视作威胁,急切地流露出想要不安想要除掉我的意图,却被一只素白的手制止了。 “知道这一点又如何?”曾经是人类的少女淡淡地开口,“主导权依旧不在你这边。” 所谓「过咒」,是以「对某个人的执着、或是对于某个人的伤害」为条件显现的咒灵,叫做「过咒怨灵」。 他们的本质为死灵产生的异变,就算是在日本这种咒灵数量堪比繁星的地带,特级的过咒怨灵也只曾出现了四次。 高专历史课上没怎么提过「过咒怨灵」的特性,但我很清楚,面前的这位非常稀有,不光是保留生前完整的自我,还能扼制自己的杀意。 既然已经确定了最重要的问题,要做什么也就很明确了。 “打斗前挑衅了你,很抱歉。”我虚弱地点点头,“所以,请接受我的歉意,让我们继续坐下来谈谈怎么样?” 少女:“……” 头一次,我在那张脸上看出了一个问号。 有着少女身姿的怨灵沉默良久,数秒后,那双漂亮又空灵的眼睛才重新看向我,算是默许了提议,“我的要求只有一个,解开结界即可。” “这倒是简单,问题是解开之后呢?”我打量着少女的表情,还是抛出早就准备好的问题,“继续待在这里?” 她用双手拉扯下戴在头上的兜帽,说:“我当然会离开,不过,需要一周的时间。因为我的移动范围有限。” “一周不行。”我不假思索地回绝,“很快 会有新的麻烦找上你。” 七天的时间,不管怎么说,都太长了,羂索随时都有可能回东京,他若是亲自来过问这件事,势必会走向我最讨厌的局面。 我可没那么粗神经,会给他直接送上一份特级大礼包。 第114章 “其他的事姑且不论,若是我同意了这个提案,恐怕寺田公司贫血的人又得多出一批吧。”想到那样的光景,我也没办法摸着良心说是个好提案,只能摇头,“不过,如果你愿意——”我想了一下,迎着对方没有一丝波澜的目光,很认真地说:“我这里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提案。” 还没等到正主的回应,我就听见不远方的布娃娃群体发出嘤嘤的抗议声,托这些小家伙的福,金发的少女静静倾听了一会,直言道:“这些孩子说很讨厌你,咒术师,看起来并不愿意接受你的帮助。” “感谢你的提醒。”我点了点头,“但是听完再拒绝也不迟。” 对方忽地低下头,这次,是她手中那只雕花玻璃杯传来响动,象征着其他阻挠的声音,她“嘘”的一声抚平它们的不安,而后开口:“若我不想呢?” 不完全的拒绝在谈判之中本就等同不拒绝,我活动了一下肢体眼神刻意向下瞟去,“那就更建议你再考虑一下了。”说完,向来把表情管理得很好的金发少女微微一怔,她显然也感觉到了,随后垂眸看向脚底的方向。 雨,一滴红色的雨率先擦过了我的脸颊。 天地像是颠倒了一般,红色的大雨从下往上飞速消逝,无数的血珠化为线状,显而易见,由领域构建出的血海正在崩坏。 当然,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拖延了时间而已。 周围的环境变回了一开始的仓库,连带着捆在我身上的藤蔓也跟着枯萎了,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我挣脱了它的束缚,双脚平稳地落在地表。 “依照实力来评价,你毫无疑问是特级的水准。”我揉了揉发红的手腕,平白直述道:“可续航很差,因为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稳定的进食。” 咒灵的进食方式千奇百怪,虽然也能汲取普通人身上逸散的那点咒力,往往比不过愤怒恐惧憎恶等多种负面情绪带来的丰收,二者相对比,就能知道眼前这位的行动有多么收敛。 也难怪她最开始只是警告,因为她对自己能坚持多久也不清楚。光是想一想,我就足够庆幸,第一个见到她的人不是羂索。 这么想着,我手掌翻转,重新握紧了冰冷的锐器。 领域消失后,形态各异的布娃娃们感受到了威胁,纷纷往这边奔过来,“柯赛特……柯赛特……保护,保护,柯赛特。” 它们紧张地在我的面前拦住一排,很快又被主人反过来护在身后。 “很有趣的猜测。”金发少女眉眼一抬,直视我的杏眼闪着幽幽的冷光,犹如让人怜爱的鸟雀,她带着自己的伴生物飞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不过你不会以为,光是这样——” “不。”我及时地出声打断她,在她继续误解下去前,右手纵向往自己的左臂上一划,“我不是之前就说过了吗?” 锋利的咒具轻而易举便带起一道血线,我把渗血的手腕递至她眼前,说:“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提案。” 玻璃杯的异动,停止了。 披着深色披风的少女怨灵愣在原地。 布娃娃们也跟着呆住了。 仓库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熟悉的换气扇声响还在耳边回荡。 “兽血、人血、咒力,这三种无论哪一种,不伤害他人的情况下,从现在起,我都可以为你提供,并带你离开这里。”我注视着对方宝石般的蓝眼睛,一字一顿,不带任何情感,“相对的,我需要你成为我这边的助力。” 没有夏油杰那样咒灵操纵术的能力,也没有羂索那样强行控制咒灵的咒具,与一名「过咒怨灵」谈合作,简直是天方夜谭。 换做任何一个咒术师在场,恐怕都会认为我疯了,就连听到了邀请的正主自己也这么认为,她把不再发出声音的玻璃杯揽入怀里,昏暗的顶灯落在她的脸上,随后我听进她发出一声嗤笑。 “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呢?咒术师。” “我是死者,本该诅咒这世上所有生者的存在。” “而你居然想要跨越此岸与彼岸的边界,妄图想要邀请我去你的世界,不知道该说无谋,还是大胆。” “你当然会答应,”我说,“只要你对那些小家伙的感情不是假的。” 金发少女:“……” “想要单纯依靠领域守住你自己的世界,已经不够了。”我保持着伸手的动作,略微抬高头颅,“日本这片土地不大,比我强的人不少,但愿意与你洽谈的术师大概没几个。” 再次陷入沉默的异乡怨灵垂头看了眼拥簇在身边的娃娃们,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开口道:“我需要你立约。” “可以哦,那是西方的「束缚」说法?”我颔首,欣然接过话,“你的条件是” “只要你能保护这些孩子,为我提供血与咒力,我可以成为你的助力,但令我厌恶的请求我会拒绝。”对方长着一张稚嫩的脸,说出来的话却滴水不漏,“当我觉得合作该停止时,我就会直接抽身离开。” “ok,也就是说,包括两边提出的条件,附加条款是双方都有中止合作的权利,但必须在对方清醒时,当面说出来才算正式停止。” “保持合作期间,不能做出任何对彼此不利的事。” 我面不红心不跳地又加上几点,正想着还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金发少女就按着裙摆,轻飘飘地回到地面,不等我说什么,她握住了我尚且在流血的手腕,拉至自己的嘴边。 她的掌心没有温度,散发着透骨寒意,赤色的血如同连接生与死的线,慢慢地涌进她染红的嘴唇中,隐约的,我感受到一条虚幻的线缔结起来。 这道线不可违背,不可破坏,是由上天所保障的约定。 然而束缚成立后,我收回自己的手,反到不知道什么原因,吸血的少女无声地用眼神打量着我很长一段时间,最后说道:“稍微有点吓到我了。” 我茫然歪了下脑袋,“嗯?你指什么?” “咒术师,或者说,你的一切。”她静静阖上眼,仿佛在回忆什么,“我在领域中摄入了你的血,尽管很多信息还没来得及消化。” “这世间有各式各样的诅咒,我虽是早就深陷其中,没想到你也不遑多让。” 是吗? 虽然被窥视过去很不爽,但我这个人的报复心不强,所以当场放下了那点芥蒂。 “别说出去哦。”我只是微笑着这样说了。 ——刚开始合作,爆辣毛血旺什么的,以后有的是机会请她尝尝。 我这样思索着,解开四周的「帐」,回过头,又想起了一件事。 啊,对了。 “裕礼。” “……?” “正式介绍一下,我不叫咒术师,裕礼是我的名字。你呢?” “…柯赛特。” 简短说出那个名字的死者沉默了一下,接着扯掉身上厚重的披风,露出真身来。 “柯赛特杜维妮。” 第68章 器中血(4)最讨厌了,只能这么说吧…… 咒灵的事情就此告了一段落。 那只寄宿着怨灵的洋古董,再度到了我的手中。 这只远超过手掌大小的玻璃杯色泽通透,与市面上工业化的造物不同,在灯光的照耀下转动杯身的时候,那些雕刻在杯子外层的彩色纹路更显华美,纵使不是收藏家的人,也能看出其不菲的价值。 我无所谓把它丢在拍卖场上能引来怎么样的狂热浪潮,相比起来,寄宿在其中的咒灵对我而言更有价值。 越是强力的咒灵,其残秽应该越难消除,她却截然不同,咒力的痕迹很容易就消失不见如同无色无形的水汽,无法长久附着在这个世界上。 当柯赛特杜维妮停止一切行动 ,回到玻璃杯里,根本不会有咒术师能从中察觉到异样。 就像是被这个世界排斥了一样。 带回高专也应该不成问题。 就在此刻,柯赛特的身姿浮现在杯中,好似梦中的虚影那样,出现的方式悄无声息,她望着我,神色间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平静。 “我要暂时休息一阵。”她说。 “嗯,可以哦。”我停下转动杯子的动作,面对这声叮嘱,难免有些困惑,“用不着特意出来说一声吧。” “有必要,你这个人很奇怪,不打招呼的话,也许会借机做点奇怪的事。” “比如——给你的玻璃杯搞点兴趣涂鸦?” 啊……被瞪了。 “好吧,不开玩笑了。” 我作出投降的手势,随即把玻璃杯放回捧着的锦盒里,“我知道你也伤得不轻,需要休憩。” 有过记忆交换的基础,现今恐怕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我,也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续航果然很差呢,难怪你没有尝试打破「帐」。” 如果真那么做了,无疑等同自杀。 以咒灵的标准来说,柯赛特基本称得上是厌食症了,这也导致她常年都处于一个自我透支的状态,从内部打破「帐」,等同想要从内部打破领域那样,几乎不可能,就算能打破,恐怕手里也不剩多少咒力了。 第115章 “不用强调这件事。”柯赛特提起裙摆,走之前,又用没有温度的眼睛扫了过来,慢悠悠丢下一句话,“倒是你,饮下了我领域的血,居然没有受到多少影响。” 我当即反应过来,“会有什么后遗症吗?” “不清楚。”那纤细的身影逐渐变淡,“毕竟你是第一个中了先例。” “是吗。”我眨眨眼,“啪”的一声合上盖子,把它塞进自己的背包里,直到耳侧听不见任何声音,这才把手掌按在左腹刺痛的位置,彻底放松下来。 紧绷的心身都在这一刻失去原本强撑的力气,变得分外疲软,就像是跑了好久终于发现自己到达终点的长跑运动员,在脚步迈过终点的那一刻,强撑的精神瓦解了。 比起尚且未知的后遗症,我想,目前我更该关注怎么回去为妙。 尽管很想把盘星教那边的后事处理完,但我没有敬业到负伤也要给工作的地步。 所幸夜深了,港口附近基本都看不见什么人。 我找了条小道,扶着墙壁一点点挪动,犹豫着之后要不要先去医院做点包扎。 这一身的伤至少得处理一下,被人撞见,才不会引发恐慌吧。 话说这么说,战斗带来的肾上腺素已经慢慢消失,失血带来的后遗症令头脑越来越昏沉,疼痛骤然剧烈,在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情况下,我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正打算朝铃木香帆打电话,却发现它已经在之前的战斗中损坏了。 啊……这可真是倒霉。 这要是晕倒在仓库这,先不说有没有命,第二天恐怕就能传到羂索的耳朵里了。 好不容易遮盖住的情报要是再被他拷问出来,等于今天白受这么一通罪。 我脚步停住,低着头喘息,头脑仍然在转动,回忆之前的来时候的路,记得那条道上有处电话亭。 我冷静地在心中做好定夺,捂着疼痛加剧的腹腔,慢慢向目的地挪步。 眼前的地面和天空隐隐出现重影。 体温在流失,四肢从发冷开始逐渐发麻,一度麻到让人怀疑是否是夏天的程度。 …真冷啊,我心想。 或许是境遇实在太像,昏沉的大脑擅自想起之前被柯赛特领域展示出来的那段记忆。 那个时候也是一样。 羂索将我带走的那个冬天,也给我留下寒气逼人的印象。 我们走进的那座雪山,那里堆起来的积雪足以淹没过我的小腿,光是跟上羂索的脚步,我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而在被他无情的丢下后,我便直接停在原地。 那个时候,我一边喘气,一边在脑子里询问系统:【我……可以通过反方向跑掉吗?】 系统平静劝我:【你跑不掉的,不要抱这种心思。】 我:【……】 我:【我知道,我只是说说。】 哪怕那个时候年龄尚小,我也感觉到自己被什么拴住了,看不见摸不着——就像我和系统缔结的契约。 【他究竟想做什么?】我问着系统,【要借着狩猎的名头把我找个地方埋了吗?】 跟随在我身侧的虚影抬起头:【我想不是的。】 面对茫茫的雪山,系统只是说,羂索大概是想塑造我,就像是制作一尊泥塑,他企图把我塑造成他期望的样子。 我不懂,皱眉道:【可我不是泥巴】 系统:【你是什么都无所谓,裕礼。】 系统:【他只要结果。】 我还是不明白,但很快办法去想系统的话了。 因为我真的到达极限了。 风雪的呼啸下,没了方向的我,走得更是磕磕绊绊。 仿若蹒跚学步的婴儿,身体逐渐有些不听使唤,自己都不知道在往哪里走,体力在一点一点的流失却无法回头,因为回去的道路也看不见。 【我要死了吗?】我浑浑噩噩问着系统。 系统没有回答我。 我动着僵硬的胳膊,又往前爬了一段路。 最后那点的心力耗尽后,我倒在雪里,大口大口喘息,似乎到了穷途末路。 我张开嘴唇,灌了满嘴的风,只能无力在脑袋里说:【你再不做点什么,我真的…要死了。】 【死对你这个年纪还为时尚早了。】系统说,【在说出到极限之前,你应该还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吧。】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合上沉重的眼皮。 系统没有变化的声音回荡在我脑中:【这就是我要正式教你的第一课,裕礼。】 【往前走的同时,不要忽视你身侧的一草一木一石。】 【你得重视看见的一切,利用你所能掌控的一切。】 【抬头。】 “……哈。” 对那个时候的我来说,签订契约后的系统语气比以往冰冷得多,也难懂得多了。 现在,我能轻易理解她所说的用意,却只觉得讽刺。 那些过去的残影在脑中慢慢散去,我的思绪被阵阵耳鸣唤回现实,眩晕感挥之不去的同时,缓缓抬起头,带血的手掌终于摸到电话亭的门柄,脑内的清明勉强拼凑成一条线。 包里的东西都碎的差不多了,而硬币还能用,是不幸中的万幸。我拿着话筒,倚靠在电话亭的内部,几乎半个身体都要滑下去……嗯?这个状况,受伤的状态能说是比我想得还糟糕吗? 原本想着打给铃木香帆的念头顿时打消,因为常规的医疗手段起效太慢,我也直接跳过了给安室透致电的选项,放在我眼下的只有一个选择。 头昏脑涨的情况下,我播响号码。 在电话铃响了两声后,电波信号的另一头有人接起来。 “裕礼同学?”夏油杰似乎很意外,不知道是意外我这个点给他打电话,还是意外我用公共电话打。 我深深吸了口气,说:“抱歉……夏油同学…你在学校吗?” 对方微微一顿,还是爽快回答道:“不,我刚做完任务不久,还在外面。这么晚了,是有什么急事吗?” 夏油杰有咒灵的辅助,无疑是移动最快的那个。 原本我想着他在学校就能直接把硝子带出来,结果他没在啊。 我背脊贴在电话亭的玻璃上,直接拽着电话滑坐在地,对着那头气若游丝地开口:“…是的……急着救命。” 夏油杰:“……” 夏油杰:“你人在哪?” 我报了地址,抱着腿靠在角落里,暂时也没力气把话筒放回原位,闭着眼有好一阵想要睡着,死死掐着自己强行清醒过来。 “还站得起来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声音从外侧传进耳侧。 我实在没什么说话的力气,就摇摇头,抬眼对上了夏油杰的视线,心怀感激,露出看到救世主的表情。他盘腿坐在虹龙身上,见我一身伤,眉头微微蹙起,也就纵身跳下来。 四下无人,夏油杰也就贴心地让咒灵降落到最低点,扶着我上去了。 “看你这样,是遇见了棘手的家伙?”他问。 所幸柯赛特的领域解除后,残留在我身上的残秽蒸发得很快,寻常术师来看,也顶多是一级的程度,否则我真不知道要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和特级打了一架。 作为伤员,我乖乖在虹龙身上躺好,闭着眼点点头,调理了下呼吸,说:“某种意义上……算是直面了一次大自然的力量。” 夏油杰:“?” 夏油 杰微笑地拿起绷带给我做了些基本处理:“这种时候还是少点意义不明的比喻吧。” 说罢,他灵活地给我系上一个结,随后以右掌拍了身下的咒灵,命令它腾空飞起。 他是个不喜欢刨根问到底的人,这点可以说是帮了大忙。 我也暂时没心力再发言,就闭上眼养神,隔了一会,才重新抬起眼帘,说:“谢谢你,夏油同学。” 咒灵前进的速度很快,但就连吹拂在脸颊上的气流都是过分轻柔的,透过余光,我感受到坐在前方的人回头看了我一眼,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没能看清,不过说话的语调倒是很平和。 “都是同辈人,你也没有必要一直保持尊称吧。” “好的——那么,谢谢你,夏油。” 我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大约半个小时左右,这架咒灵版计程车赶回了高专。 夏油杰目标明确,直接就把我送进了医务室。家入硝子大概早就接到了通知,“我记得某人今天说去城里溜溜,怎么就把自己溜成这个样子?” 面对她的询问,夏油杰靠在门前,做了个摊手的动作,帮我打掩护道:“倒霉撞上了一级的咒灵了,能跑回来已经是很幸运了,就别教训她了。” “懂了。”家入硝子动作娴熟地洗手消毒,一套流程下来,戴上手套,这才走到床边,“那边的男生,请回避一下。” “没问题。”夏油杰挥手向外走去,“正好我也需要去洗个澡。” 第116章 他走的时候,甚至还贴心带上了门。 “手掌有玻片伤,腕部有刺穿伤划伤,腰部有撕裂伤……”家入硝子随后掀开我的衣服,边检查伤势边问道:“肋骨似乎有断裂,疼痛感是一直持续的吗?” 我气若游丝地比划:“动作稍微大一点,吸气就能感觉到疼痛加剧,伤处也有肿胀感。” 听见我这么说,她挑眉做了个明白的手势。 “描述得很准确啊,看来让裕礼帮我一起背书很有成效,以后也拜托你好了。” 我:“?” 医务室本来就是家入硝子的主场,她行动与说话方式都比平时干练得多,没有管我面色间流露的困惑,棕色短发的少女示意让我躺在床上。 这里的环境谈不上是个适合休息的地方,无论是弥漫在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消毒气味,还是养在恒温箱里的小白鼠吱吱的声音,都证明着这点。 一刻钟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痛感倒是消失了,但身体难免有几分疲惫感——毕竟骨头和血管的重连同样需要消耗被治疗者的精力。 “困了?”家入硝子拎着放在一旁的包,弯腰将它重新挂在我的脖子上,朝我建议道,“回去睡一觉吧,就算伤好了,你还是需要休息。” 我出声询问:“硝子不回宿舍吗?” “嘛。”她指了指旁边还在笼子里的小白鼠,“这几天它们的养殖状态似乎不太好,我要再观察观察。” 硝子对这批小家伙的关怀我一直都有看在眼里,因此也没有继续打扰她,道过谢我就转身往宿舍走去,结果还没走上几步,就停下脚步,一脸困惑地回头看向拉住我衣角的人。 家入硝子松开手,表情很平静地走到我面前,双手伸手,“啪”的一声捧住我的脸。 “你还是再变强一点吧。”她挤着我的脸,半垂着眼帘,眼梢下的泪痣跟着她脸部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听起来一如既往没有什么起伏的音调,我却品味出其中些许的不同。 “因为不想在解剖台看到同级生的尸体?”我问。 家入硝子上手揪了一把我的脸,“不,是不想一年级就剩我一个女生。” 对咒术师而言,死亡本身不是荣光,而是诅咒。 如果没有被咒力杀死,就必然会堕为咒灵。 这点,家入硝子早在生死界限上见过太多遗憾,因此完全不遮掩自己的情绪,想了下,又很快实诚地说出真心话:“也是不想陪着我背书的人不见了。” ——不要死掉。 轻而易举理解了其话语中的言下之意,我眨了眨眼,反手握住她贴在我脸上的手掌,又点了点头。 “别担心,我可是很惜命的。” 死掉的话,我的「愿望」,就无法说起了。 “……那最好。” 得到回应的棕发少女看了看被我握住的手,没有再接着刚刚的话题说下去,表情自然地抽回手掌后,她伸了个懒腰,用淡然但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嗯,突然想吃中华料理了。” “现在?” “「现在」——虽然想这么说,不过更想吃裕礼亲手做的。” 家入硝子摸出了一根烟,动作熟练地叼到嘴里,对我摆摆手,说话的方式恢复到往日的随意,“明天吧,正好是周日,顺带庆祝你前段时间通过考核的事好了。我可以向夜蛾申请出门,采购材料。” 本来就打算把盘星教那边的人晾几天,所以我想了想,直接答应了下来。 后续,我一个人提着沉甸甸的包离开了医务室,边打哈欠边朝宿舍移动。回到宿舍的第一时间,我把装着玻璃杯的锦盒放进衣柜,接着趴在洗手台前开始洗漱。 我用手掌将冰凉的流水拍在脸上,紧接着察觉到头顶的灯微微闪烁了一下,抬头看向窗户的方向,左右颠倒的反光中,金发黑衣的少女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我的身后。 对此,我视若无睹地扯下挂在一旁的毛巾,擦拭着顺着下颚滚落的水珠。 “还以为你还要再睡一会呢。” “被合作者直接带到咒术师的地盘上,没有哪只咒灵能心安理得地睡下吧。” 明明是在指控,回荡在宿舍中的女声却没有掺杂任何的喜怒。 我猜测她没有生气,只是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冒险做这种容易暴露的事,于是擦干脸上的水渍后把毛巾放至一旁,悉心解释起来:“如果是担心五条悟的存在,这几天暂时可以放心。” 五条悟的行踪一直都是我暗中关注的重点。 如果不是确信他因为议会的原因,去了京都,我绝不会把柯赛特带回来。 “不,我没有在担心那种事。” 穿着哥特长裙的金发少女静静地摇头。 玻璃的反射中,能清晰地看见那双不偏不倚的眼睛,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是在望着窗外的景色,还是在望着玻璃里的我。 我仍记得在那段属于死者过往的记忆里,她担任画家的模特时,最常做的事就是安静待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勉强着自己打起精神,仿若等待他人安置的人偶,那表情和现在一模一样。 柯赛特淡淡地发问道:“我只是想确定一下,你打算让我在这里待多久?” “一两天左右吧,其实本来想在拖长点。”我侧目看向身侧的少女,她的个头比我矮太多,一点都不像活了几百年的样子,反倒是像个初中生。 我没忍住露出了“这孩子真不会照顾自己”的表情,“你营养不良的症状太严重了,怎么说都得带你尽快补补。” 身为特级过咒怨灵,要是在我手里,还因为进食障碍而无法恢复实力,未免太搞笑了。 除了我自己供血,骗几个诅咒师过来也不错,反正也不会要他们的命。 至于其他的方式……咒灵的食谱是不是该问问夏油杰?兽血、鹅肝以及内脏的东西或许也应该让柯赛特试试? 我不太确定西方人对食材的接受程度能到哪一步,于是沉吟片刻,再试探抛出一句话:“对了,你想试试吃脑花吗?” 柯赛特:“……” 啊,又被瞪了。 柯赛特冷睨着我,说:“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已经读过我记忆的柯赛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眉梢拧动,就像是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抗拒一般,毫不留情地表露出自己的嫌恶,那表情看上去太过有趣。 “好吧好吧,不会逼你的。”我发出低低的闷笑声,“挑食也不是坏事,毕竟柯赛特你想要活下去,也不是只有那一种选择。” 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思想活络点,联系手上的人脉,把主意打到其他的领域。 养特级咒灵而已,还能比打特级难吗? 柯赛特将一只手搭在小臂前,用刀子似锐利的眼神剜了我一眼,她唇瓣轻启,瞧着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因何顿了顿,安静了两秒之后,才接着开口道:“那你呢?” “我?” 极有耐心地重复了一下对方话里的重点,我不由自主闭了闭眼,随后再度睁开。 虽然我是个不爱挑食的人,不过—— 安静的单间宿舍里,我很快听见自己的嘴里吐露出格外冰冷的言辞:“最讨厌了,只能这么说吧。” 第69章 当下也不想吃糖,腻人。 虽然平时很少表现出来。 但我讨厌的东西其实很多。 急着赶路结果差点害自己崴脚摔倒的小石子,会讨厌。 想要去关灯结果导致指甲不小心劈开的墙壁,会讨厌。 猛地被点名结果起立把膝盖撞到乌青的课桌,会讨厌。 从年幼的时期起,我的怒气槽总是很容易积攒满,为各种各样的小状况气恼,却总是被理性压过去,只留一点残留的余韵。 因为院长奶奶很不容易,因为福利院的大人们都很不容易。 像我这种本来就容易给别人添麻烦的存在,就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期待有人来帮我。 懂事而贴心的孩子才能得到更多关注,而不会被厌弃。 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然后,在被羂索带走的那些年,这种意识开始变本加厉。 欺诈系统如是告诉我:【想要欺骗他人的前提,是先欺骗自己。】 【跟在那家伙的身边,就不能把自己当做人,而是精密的机器,无论内心诞生出怎样的情绪——欢喜、愉悦、苦痛、仇怨——你都要把这份情感牢牢抑制在心底。】 【但我真的很生气。】我顺势跪坐某具尸体的身边,低头看着自己沾满血的手喃喃道,【我要维持这样的状态到什么时候?】 【当下的这一刻。】系统说,【人是活在现实里的动物,过于遥远的目标只会动摇你的心智。】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欺骗自己。】 【告诉自己,只要熬过每一个「当下」足矣。】 我:【……】 第117章 我:【我知道了。】 坚持过每一个「当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事……也再也没有比这更困难的事。 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就以可怜兮兮的模样骗来想将我送回家的好心人,再无情地注视对方被我亲手送进羂索编制的人间炼狱中。 我亲眼目睹着一个又一个的家庭被我台上的演讲说动,纵身跳进名为盘星教的泥潭,他们都渐渐沉沦下去,最后更是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便消失不见。 我注视着这一切,从来不移开眼,我收敛起所有外漏的锋芒,到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对待那些事,把激荡的情绪逐渐过滤成单一且毫无波澜的死水。 我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再说出这种情绪化的言辞了,可在柯赛特询问时,就像回到小时候那样,心中顿时翻动,引以为傲的经验和自控力在那一刻消失的荡然无存。 也许是因为和柯赛特讨论了讨厌的话题。 当天晚上,我做了梦。 梦里,似乎又一次回到那天的除夕,年幼的我靠在阳台边,注视外面炸开的烟花,那些绚丽的烟火转瞬即逝,虽然能闹得天上很热闹,却又显得很寂寞。 砰砰的响声回荡在四周,仍然掩盖不了有谁靠近的动静。 “新年了呢,你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我回过头,隐约看见了谁的身影,她的脸庞朦朦胧胧,像是被雾遮盖了那般看不清,但我明白,这个人不是羂索。 羂索还没有出现——至少梦里的时间线是这样的。 “没有特别想要啊……” “……” “那么,给你这个好了。” “……” 不知道什么原因,梦里的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从怀里摸出长命锁,蹲下身的同时,双手绕过我的颈后,将长命锁挂在我的脖子上。 她随后揉了揉我的脑袋,说:“希望它能保我们家裕礼长命百岁,以后无病无灾。” “嗯……?你说要出门买年夜饭的食材,那我也……好吧,我在家等你。” 当时为什么会拒绝她一起出行呢? 我记不起来了。 我的身体也不听使唤,直接毫无留恋地转身。 彷如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无论脑内如何挣扎,捶打,我推开门,一步步走下阶梯。 我明明知道。 我明明知道,按着这样的发展,等我再度回来时—— 轰。 炸裂的雷鸣好似巨锤一般,重重回荡在天际,几乎是要连天空一起打碎,震耳欲聋,直接将沉浸在噩梦里的人惊醒了。 我恍惚睁开眼,眼神反射性地挪到窗外,恰好看见率先划破云层的几道闪电,雨点随着狂风“啪”的一声拍在紧闭的窗户上,急促敲打着玻璃,留下道道的雨痕。 难得的星期日。 天公却并不作美。 被雷惊醒后,我便睡不着了。 从凌晨三点一动不动坐到早上七点,直到宿舍的门被敲响了。 “裕礼,你准备好了吗?要出门了哦。” “……啊。” 我低头解开睡衣的纽扣,平静地用一个单音节回答了硝子的呼喊。 雷雨交加的气候下,家入硝子倒是拉着我去了期盼已久的咖啡店,各种吊坠饰品的铺子,经过歌姬推荐的新款服装店,然后再去琳琅满目的综合市场。 五条悟不在,学校里的人没几个喜欢吃甜食。因此我们没有去装潢精致的点心店里,在快步路过它们时,我的视线落在橱窗里那些包装的闪闪发亮的糖果和糕点,又很快移开眼睛。 夏油杰的口味偏好是喜欢汤面,虽然平日里不说,但会避免圆滚滚的食物,食堂里偶尔见过几次,如果有手球寿司这类的餐点,他的视线会移开得很快。 冥冥更偏好肉食,至于硝子是重度烟酒爱好者,吃的口味也是喜欢复合的。 夜蛾老师被叫走述职了。 歌姬前辈……嗯,也因为家族的传唤,回京都参加议会了。 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我发自内心希望一会雨早点停下来,不然在负重的情况下要爬滑溜溜的山道这种事实在太难过了。 可惜上苍没有听到我的祈祷。 连绵不断的暴雨仍然下得很猛烈,我决定一会回去做个画着羂索形象的晴天娃娃吊起来驱邪。 抛开这点小小的不如意,回到学校里打开炉灶做菜的过程倒是很治愈。 泛着金黄色泽的猪骨丢进高压锅,炖出汤色醇厚的高汤。再把番茄和葱蒜之类佐料用砂锅炒烂,倒上热水,等到汁水变得浓稠时,放入牛肉小火焖煮。 还有虾仁…… “哦呀,真是不错的味道。” 熟悉的咒力伴是在几分钟前出现在附近,我循声回过头,正好看见水色长发的年轻女性依在墙边,身穿素雅的连衣长裙,她抬起右手敲了敲门板,笑语道:“我想,我应该没有来晚吧?” “当然没有。”我直言道,“倒不如说恰好赶上。” 冥冥环视了一下现在的状 态,略微挑眉:“只有你们俩吗?” “夏油还在外面。” 回答冥冥的是正与食材作斗争的家入硝子,她像是平日用手术刀解剖那样精准切开手头活虾的背脊,饶有兴致地挑出黑色的虾线后,这才继续说下去:“因为没有酒,就请他跑腿了。” 冥冥微微眯起眼,偏过脑袋,声音也不由得压低了些,“他买得到吗?” 我用纸擦了擦沾到油渍的手,随即果断竖起拇指,“没关系,反正他长得最成熟。” “店员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家入硝子跟着点了点头。 像我和硝子这样怎么看都是未成年少女的人不同,夏油杰长得又高,给人的大致印象也很沉稳,只要解开长发,换上休闲的私服,根本就不会有人会想到他才十几岁。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得到解释的冥冥单手扶腰,把食指落在扬起弧度的唇边,话音一转,“你们这群明知故犯的坏孩子,如果不给我封口费。小心我告到夜蛾那去哦?” 我愣了一下,再从善如流地点了下头,“请问,是走现金还是银行转账?”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前辈,这孩子是认真的呢。” “我也是很认真的在开玩笑哦。”冥冥轻笑出声,“顺便,告诉夏油,啤酒记得帮我带一瓶。” 像未成年不许喝酒这种程度的法律,对咒术师而言毫无束缚作用,因此接到电话通知的夏油杰倒是没有异议,大约一刻钟后,套着宽松衬衫和牛仔裤的黑发少年,展示了下满满当当的袋子,轻车熟路地通过我宿舍的一侧窗户,翻身跃入室内。 咒术师们总是聚少离多,这点在学生时期就体现得淋漓尽致了,东京高专一二年级总共六个人,等到饭点,也只能到齐四个人。 我捧着碗筷坐在桌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等我意识到身边人在聊什么,他们已经说了好一会了。 “话说,五条被本家叫回去也就罢了,歌姬前辈也需要参加议会吗?” “不,她本来没有参加议会的必要。”兴许是想起有趣的事情,冥冥的眉眼间堆满笑意,她端着汤碗轻轻浅尝了一口,接着说了下去,“单纯是因为我们这里的校长和京都校的那位向来水火不容,经常说不到两句,话题就进行不下去。” “而歌姬和京都校的乐岩寺校长打过很久的交道,关系还算不错。” 坐在我左手方位的夏油杰露出意外的表情:“所以是作为两边的缓和剂去的啊。” “歌姬前辈是提过她认识的人大多在京都。”家入硝子叼着筷子,发出有些含糊的声音,“不过,为什么没有去京都校那边上学?” “因为我在这边。”冥冥说。 家入硝子:“啊,那会冥冥前辈就和歌姬认识了吗?” “不认识哦。”冥冥轻飘飘地扔出一枚重磅炸弹,“我是收到我们校长的委托,说只要多拉一个有天资的学生来,会给我不菲的报酬,所以我花了点时间,把歌姬请过来了。” 夏油杰:“……” 夏油杰保持微笑:“怎么说呢,一想到是冥小姐你做出来的事,反倒不意外了。” 几个人又开始接着其他的话题说了下去。 以往在这种时候,最活跃的人会是我,因为在这种场合,即是拉近关系的时候,也是借此打探情况的好时机。 但此次,我只是听着他们的闲聊,一声不吭地动筷。 这种时候走神是不应该的。 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甚至没第一时间发现大家慢慢停下了闲聊。 率先发话的人是夏油杰。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游离了一阵,开口询问另一个人:“她今天一整天都是这样的吗?硝子?” 话音刚落,一只手落在我的额前。 “的确是比平时要迟钝些。” 第118章 坐在我身边棕发少女微微弯腰,将自己的整张脸凑拢了些,仔仔细细地探查了我一阵后,当即得出结论:“低烧了。” 冥冥偏过头,跟着点破另一个问题,“咒力的波动也和平时不一样,比较混乱。” 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夏油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提出自己的猜想:“难道是因为昨天被咒灵打伤的关系吗?” 我缓过神来,终于意识到现在是什么一个状态。 的确,反应力和思考的速度都比平时慢上太多了,这便是柯赛特说过的后遗症? “咒灵?”冥冥轻轻眯起眼,脱口而出的话却没有问我,“她伤得很重?” 我扭过头悄悄向夏油杰传递眼色,希望他不要全说出来。 夏油杰接收到了我的信号。 夏油杰挂着佛祖一般慈祥的笑脸出卖了我。 “嗯,很重。”他点了点头,以分外悠哉的口吻说,“浑身上下都有伤呢。” 我:“……” 我:“硝子,你说,想杀人的感觉是因为咒灵的影响吗?” “如果对象是夏油,那你是真的动了杀心吧。”打趣接过话茬的期间,家入硝子拉开距离,完成了对我的检查后,站起身来,“我去房间拿点药好了。” “要回卧室歇歇吗?”冥冥问我。 “不要,不想一个人躺着。”我想起昨晚的梦,也放下碗筷,骤然捏了下眉心。 话刚说完,一只手便落在肩上,等我反应过来后,世界已经天旋地转,我的脑袋已经靠在了一双腿上。 是冥冥。 “看来你也没胃口吃东西。”披散着水蓝色长发的年轻女性垂下眼,用手掌抚摩着我的发顶,如同鼓励小孩子那样,还拍了拍,“不管怎么样,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蓦然,我想起梦里同样安抚自己的那个女人。 而这两人是不一样的,我很清楚。 于是沉默了几秒,我发问道:“要收钱吗?” “不,这次就不收钱了。” “为什么?” “是奖励哦。”冥冥继续抚摩着我的脑袋,“尽管有点晚了,但你前段时间才通过了二级术师评级,作为前辈,我该连同歌姬的份,一起该好好夸奖你才对。” “大概除了五条,做咒术师这一行永远都无法避免受伤的,就算受伤,只要活着回来就好。所以——”她扩大嘴角的弧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人露出如此明媚的笑容,对我温声道:“你做得很好,裕礼。” 我:“……” 或许是因为咒灵之血的影响还在持续。 我能感觉到所有被过滤过的情绪像是猛然滴进了热油,激起了汹涌的浪花,迅速地驱散了最初的死水般的平静,取而代之的是格外充盈的胀痛感。 ——你做得很好。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经有人向我说过这句话。 我像是婴儿那样蜷缩身体,闭上眼靠在冥冥的双腿,竭力摒除了心底的一切杂音,慢慢睡去。 虽说昨夜几乎没有睡好,但我接下来的睡眠质量仍然差得出奇,就算闭上眼,也隐约能感觉到身边的人在轻声的交谈。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声音渐渐消失,诸多零碎的片段在头脑里闪烁,时而我是手握利刃为羂索扫清后方的听话棋子,时而我是站在宣讲台上为盘星教信徒宣讲的代行者,又时而……我是站在咒灵堆之中的清道夫。 我有很多很多种身份。 哪一个好像都是我,哪一个好像也都不是我。 【想要欺 骗他人的前提,是先欺骗自己。】 毫无疑问,我是个骗子。 在走到道路的尽头时,也仍然需要不断地骗下去。 可无论骗了多少人,向前走了多远,我都无法否认,很多事物与人都会沉寂在心底的某个地方,时不时像是过往的幽灵一样找上我,趴在耳侧呼唤着我。 比如,现在。 “裕礼。” 我从未惧怕过这种呼唤,因为那些追上我的过去,终有一天,我会为此付出代价。 但是在那之前,我所期盼的局面必然会到来。 “裕礼?” 我在呼唤中睁开眼,眼帘一抬便是熟悉的天花板,人也已经不知何时躺在了床上。 “你睡得真沉啊,昨天完全没休息好吗?”家入硝子向我指了指放在床头柜的托盘,“喏,把药吃了再继续休息吧。” 我:“……” 我注视着放在水杯旁的药片,直言:“不想吃,太苦。” “完全小孩子脾气啊,一生病就变得幼稚起来了。”家入硝子嘴上这么冷静吐槽,下一秒,转而站起来,“罢了,让我去掏一下五条的零食库存,薅点糖果过来。” 我摇摇头,“也不想吃糖,腻人。” 本校唯一的奶妈面无表情地给了我脑袋一手刀:“我可不是贴心哄小孩的幼儿园幼师,真是的。” 放在往日,我断然不会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所以在宣泄出自己的不满后,家入硝子又重新坐下椅子,翘着腿问我:“那你想做什么?” 唯独只有在咒术高专里,我并不需要时时刻刻在斟酌自己说出口的每句话,是不是能获取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不必去考虑大家说的话会不会别有用心,更不用忧心事情做得不够漂亮不够完善,我只需要开口,就会有人转过来认真听我说话。 哪怕说的事情无关紧要,没有任何作用,那也没关系。 “什么都好,随便陪我聊聊吧,硝子。”我说。 “你想聊多久我都可以奉陪啦。”家入硝子散漫地回答,身为医生却还是尽职尽责地多嘱咐了一句,“不过聊完了,要记得乖乖吃药。” 或许是看外面的电闪雷鸣的气氛很合适。 家入硝子想了想,给我讲了一个她以前从老家那里听来的鬼故事。 虽然我们都不认为对咒术师而言,鬼故事能有什么吓人的地方,不过能借着它展开话题,也不是坏事。 这个鬼故事也很简单,就是一群灵异爱好者去探险,结果在废弃的屋子里看见了奇怪的东西。 “据说,当时也是这样糟糕的天气。”家入硝子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绘声绘色地说,“那几个人走在嘎吱嘎吱响的老房子里,本来开开心心讲着话,结果,正在笑着的女人却看见自己的同伴脸色变的惊恐。” “他说:田中小姐,你的背后是不是有什么……” 说完,窗外蜿蜒的电光穿透云层,照得阴沉的天空亮了一瞬。 轰。 迟来的雷声回响的瞬间。 我注意到头顶的电灯发出滋滋的怪音,再不识趣地灭掉了。 房间里的光照消失,四周的可见度顿时变得极低,我们两人双双发出局促的短音。 紧接着,我听见门外传来冥冥的声音,“这是进入夏天后第几次了?” “已经是第十一次了吧。”回答她的是夏油杰无可奈何的声音,“校长那边去开会能不能把山上老旧的线路给解决下,总是这样不是办法……嗯?” “冥小姐,你身后是不是有什么?” 两人的交流声,突然也就在此刻停住了。 家入硝子&我:“……” 我条件反射想起来被我存放在柜子里的咒灵玻璃杯,虽然觉得柯赛特应该不会随意冒出来,但还是立刻撑坐起来,打算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因为视野变差,条件反射想去摸索离我最近的家入硝子,却没想到她也突然站起来,高度的改变让我直接摸了一个空。 我发出“啊”的一声,预判失误的情况下,却已经来不及调整,整个人失去重心,身体一扑,把她也撞得失去了平衡。 最后,我们两个人七倒八歪地一起摔在椅子上,疼得倒吸凉气。 恰巧这时候又来电了。 灯光亮起,听见屋里的响动,冥冥率先推门走进来。 “才一会没看,怎么,你们两个就打起来了?” 冥冥若有所思地看向我,从围裙上的水渍能看出,她之前正和夏油杰在厨房里洗碗。 而面对地板上摔得七倒八歪的我和家入硝子,她微微挑眉,说:“有什么事情导致你们医患关系即刻变差了吗?” “噗。”紧随其后出现在她身后的夏油杰笑出声。 黑发少年明晃晃地正拎着一只熊猫咒骸——那看起来就是让他说出那种话的罪魁祸首。 而他本人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拱火:“没关系,别介意我们,你们可以继续。” 闻言,一旁的冥冥将双眼眯成细缝,也无声勾起唇。 我:“……” 这两人绝对听见硝子之前讲的鬼故事了。 家入硝子的脚还挂在椅子腿上,一动不动,面对同学和前辈的恶作剧,她咬着烟,原本还没什么表情,而在某人说出那句话后,直接戳了戳同样仰面躺在地步上的我,将我的视线引至夏油杰的方向。 第119章 “我建议裕礼你要干掉的目标再加一个人。” “……没问题。” 话到此处,我们对视了一眼。 硝子跟着笑起来。 我虚虚耷拉着眼帘,反手遮住耀眼的灯光。 最开始我以为我没有笑。 但很快,我便察觉到自己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同样毫无掩饰的笑意。 “硝子。” “嗯?” “不……没事。” 第70章 行动ok,懂了。完全懂了。…… 四天后,历史悠久的京都,某处不知名的神社。 干涸的手水舍,倒塌的塞钱箱,长满青苔的石阶,都在无声诉说着这里已是被人遗忘的荒芜之地,没有人再会敬拜神明。 只有一只腹部发红的麻雀毫不嫌弃地落在掉色的鸟居上,用小巧的喙梳理着翅膀下的细腻绒毛,紧接着被钩爪下突然传来的震动惊得振翅飞去。 “求……求求你,放过我吧。” 男人的背脊抵在木制鸟居的一根柱前,面露惊恐地看着从神社本殿里一步步走出来的人。 披着黑羽织的长发女性踏着木屐,啪嗒啪嗒,缓缓地朝他靠近。 “逃跑可不好啊,先生。”「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亲切的弧度,配着那张美丽的脸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魔性,“我们的实验还没有结束,可就差你一个了。” “不!不不——不要!”神色惨白的男人想要靠着鸟居站起来,哪想双腿发软使不上劲,他在挣扎间翻过身,反倒是方便了女性抬脚踩住他的背部,像极了一只被定在原地无助攀爬的虫蚁。 “请安心,我没有折磨别人的爱好。”羂索如此说着,接下来的动作却一点不慢,他反手卸掉了男人的下颚,将藏在袖中的咒物一并推至对方的嘴里,末了,还微笑补充道:“不如说,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坚持下来。” 性命被人拿捏的男人目眦欲裂,双手抓挠着对方的手掌,挣扎的力道好似蚍蜉撼树,终究还是把咒物吞咽了下去。 “唔!” 他的眼球上翻,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皮肤犹如**的外表那样鼓胀开裂,从眼角、鼻孔、嘴边以及皮下都迸出无数鲜血,不到短短数秒,就因为承受不住身体被改造,而殒命当场。 羂索看着满地因为强压飞溅出的肉块与血液洒落一地,对受肉失败并不意外,当即松开提着男人衣领的那只手。 果不其然,失败了。 京都人的天资还真是差呢,他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很随意地用袖口拭去脸上的痕迹,再转身看向不远处的人影。 “里梅,你那里成 果如何呢?” “和你一样,遇上的都是废物。” 神社的本殿处,双手抱袖靠在门前的诅咒师面不改色扔出一只变形的胳膊,抬眼看了下眼前的人,问:“这种实验,你到底要做几次?” 羂索不急不躁地回答道:“没有找到合适的咒灵前,就只能先养足耐心,慢慢尝试吧。” “不能让你那养女接手?没有比她的术式更适合帮你做实验了吧。” “啊,让小裕礼来做这种事太大材小用了。” 里梅挑眉:“真话呢?” “好吧好吧。”羂索摊了摊手,说:“她的咒力不多,干这种活提升不了效率,只有放在六眼身边才能成为最好的利器。” 貌若孩童的诅咒师审视了一下他脚底的尸体,语调轻蔑:“连这种概率都控制不了,你真确定她能帮你打破天元一手定下的循环?” “因为我见过和那孩子一样,有着同样术式的术师,是如何成为六眼的天敌的。” 羂索一边慢条斯理说着,一边弯下身,把手掌插进不成人型的尸体中,精准地掏出被吞掉的那枚咒物,那上面还残留人类没有冷却的体温,他却不以为然地把玩了几下。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夺取她的术式?”听着他说起这些,里梅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搭在袖前的一只手,“你完全可以发挥的比本尊更好吧。” 闻言,头部有着缝合线的「女人」以袖掩面,一脸听见了可笑之事的样子,他用着不属于自己的柔软嗓音,发出好似银铃的笑声,在这荒废神社之中,显得十分诡谲,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像是终于笑没了力气,慢慢直起腰身。 “我早就试过了哦,在大约四百年前。”羂索侧目看向里梅,部分思绪飘到以前更为久远的过去,他端着脸上的微笑,继续说了下去,“那段时间我花了很多心思,成功占据了那具身体——然后发现,我没法施展出她的术式。” 里梅嗤笑道:“被反过来算计了?” “算是吧。”羂索笑语答着。 这位寄宿在他人身体中,历经千年的怪物没有半点懊恼,只是站在鸟居下,将咒物对准天上的太阳,目视着血红的秽物遮蔽自己视野中的发光体,静静讲述着那段失败的往事,“有极少一部分术师,他们的生得术式并非刻印在身体中,而是在灵魂上。” 他使用过的身体数不胜数,偶尔会遇见这样的例子。 那次费尽心机,结果到手一具空壳,着实令人遗憾了很久。 “所以小裕礼于我而言,是很珍贵的人才。” 谁能想到,数百年时光流转,自己又能寻到拥有相同术式的第二人呢。 迎着头顶炙热的阳光,身披着华贵羽织的羂索走向神社的方向,木屐在老旧的石路上踩出一串鲜红的脚印,他眼眸弯弯,走向近藏在阴影之中的诅咒师,带着柔和的笑容,将那枚鲜血淋漓的咒物递过去,说:“当然,前提是她有在好好做事。” “哈。”里梅不喜欢这家伙。 虽然在这个宿傩大人还未苏醒的时代,能和自己站在一条线的,只有羂索这个老妖怪。 他看也没看地接过咒物,冷漠地挑刺:“没记错的话,已经快一周了,盘星教的事,她还没给你回复。” “哦呀,以前不觉得里梅你是这么心急的人呢。” 外貌靓丽的「女性」这么答着,从袖里摸出一根细细的发簪来,用它轻松盘起乌黑长发的同时,他已经跨进神社的本殿。 本该是洁净之地的神社,现在布满了人类的骸骨与残肢断臂,呼吸间也充斥着五脏六腑爆裂后的污浊气息,一走进去,隔着鞋底的脚部就传来发软湿滑的触感,或许是带着脂肪的烂肉,或许是变形的肠胃,虽说人类自诩为万灵之长,可死后却和家畜没有什么区别。 连丝毫的停顿也无,候在门前的白衣童子注视着羂索抬脚走向更深的地方,搭配着那身华贵的羽织,远远看着,就像是融入了黑暗。 “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吧。”那黑暗中很快飘来轻缓的声音,在这无人敬拜的废弃之地,显得分外幽静,“至于小裕礼——” “呵,为人父母,多给她些时间也不坏。” 毕竟,羂索自己很清楚,他会交给那个孩子的事,从来都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 盘星教本身是一张巨大的蛛网。 若是想要在不破坏网状结构的情况下,摸清其脉络,可是个不小的工程。 实际,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 同一时间。 町x市,浅见山,盘星教星之子之会名下的一处寺庙。 山地和丘陵在日本这个国家遍地都是,因此,有一座修建在半山腰的寺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盘星教本就是根据佛教释义建立起的教派,所以其名下的很多地产,也带着浓浓的日式佛学风味,以庭院范式为基础,还有讲经堂、金堂、佛塔之类的标志性建筑。 若有人从空中仰望,必然能看见金灿的阳光之下,郁郁葱葱的树丛环抱着那古朴典雅的深灰色庙宇,在这静谧而庄重的环境中,驻守在此处的白衣教徒皆不知,仅仅在一小时后,盘星教的权利结构即将迎来第一次洗盘。 “哇,真壮观。”泉田准一郎踩着精修的石板路,透过笔直的门道走入寺庙内,环视四周,没忍住发出惊叹,“虽然之前就有听说过,除了规模比较小一点,精致程度完全比得上金阁银阁了吧。” “这才哪到哪呢。”领着他走进来的女人说,“以后等你赚取的功德金变多后,能修建更好的。” “我还是个新人,那么厉害的事,肯定是靠前辈这样的先进者才能做到吧。”泉田准一郎挠着自己的后脑,哈哈笑了两声,“将来,我也可以在这里得到进一步的修行吧?” “当然,只要你一直积德行善,都是可以的。”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女人嘴角上扬,眼神更显狂热,“天元大人无时无刻都是看着我们的。” 泉田准一郎惊叹连连,做出敬佩的姿态,实际,心里想着的是—— 这群疯子。 从他花钱找渠道潜入进来的这几天,最大的感受就是,大部分的教徒完全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思考能力——他们深信自己是被天元选召的特殊人才,拥有特别的能力,并为此乐此不疲地供奉一切——钱、首饰、信用卡、房产甚至拉着全家一起倒干白工。 第120章 这群人深陷其中,哪怕他们从未见过那所谓的「活佛」。 但这种事他不能说出来,否则就会被当做落后者。 “说起来,今天这里是要举办讲课吗?”泉田准一郎问。 “没错,这次和以前不一样,由天元大人的代行者来讲。” 一身素白衣衫的女性捧住脸,脸颊泛着红晕,显然十分向往,就连踩在回廊上的脚步都比之前的速度快了不少,“那位来自星之子的代行者听说年龄还很小,却已经是距离天元大人最近的修行者,如果能得到她的指点,应该能获得开悟吧。” 说到此处,她想到自己来这里,只是做些打扫的工作,不由得遗憾地叹了口气。 “可惜这次的讲课,似乎只有干部以上级别的人才能参与。” “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吧,从小事做起,肯定能被天元大人看到的。” “是呢,这一个月的时间,泉,你要好好学习,务必把死角里的东西都清理的干干净净。” 泉田准一郎一边嘴上应着“明白了”,一边用眼神陆续扫过附近的环境构造,思考着哪里方便逃跑,哪里方便藏人,在心底敲定好路线后,他垂头看着正准备大展拳脚的女人,露出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那我先去看看这里接上来的水管在哪,顺带拿一下打扫用的工具。” 老老实实在这里待上一个月……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他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拖得越久,救援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小。 所以在离开同行者的视线后,泉田准一郎沿着渡廊,立即开始 寻找这片地区中用来关押管教信徒的闭关室。 闭关修行。 它的本意是让教徒进入一间独舍,抄书诵经,除了吃喝拉撒以外,摒弃一切世俗琐事,用来参悟的一种修炼方式。 在盘星教的规定里,它则是成为监禁洗脑的工具。 讲经堂、佛塔……绕过这些明显不适合囚禁他人的地方,泉田准一郎穿过好几重院落,往更偏僻的位置绕了几圈,最终发现了一处面积不大的建筑物附近有安置看守。 看守一共有两名,看上去都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人。 想要制服对方应该不难,但必须寻找合适的时机逐个击破,否则当他在对付其中一人时,另一个人呼救就很麻烦了。 泉田准一郎思考再三,决定留下来等候时机,翻过外侧的竹篱,小心躲藏在假山的阴影中,观察状况。如果二十分钟内,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他必须先回去露面,稳住那名前辈,之后再做打算。 万幸,他的运气还算不错。 五分钟后,其中一名教徒神色匆匆离开了自己的岗位,也许是打算去卫生间,也许是有其他的急事,但泉田准一郎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他悄悄潜伏到剩下那名教徒的视觉死角处,紧接着摸到对方的背后,以电击器轻松地把人放倒。 整个过程中,被袭击的教徒甚至都不知道对自己动手的人长什么样。 泉田准一郎把晕过去的教徒丢到附近的另一间空房,拿走了对方身上看管的钥匙,他走到那扇被看管的房间前,将钥匙插进去的瞬间,心里刚松了一口气,略显轻挑的女声便从后方传来。 “居然这么容易让人混进来,看来他们对新人的管束最近真的很宽松啊。” 从声源判断,来人比自己矮,大概是一名少女。 被点破身份的泉田准一郎心底一沉,腰身一扭,放低的右手肘跟着发力的动作相互配合,转身的同时,骤然发动袭击。 + 和冥冥那种以咒灵为对手的狂暴体术不同,这是专门针对人的格斗术。 迅速、稳健、目标明确,足以让旁观者想为其喝彩。 嗯,如果目标不是我的话。 我可以选择顺势抓住他的胳膊,把人单手反剪按在墙上,不过考虑到不会引来什么好后果,我只是选择往后轻轻一跃,在被打中前跳出对方的攻击范围,随即在他缠上来前,果断抬起双手投降。 “请冷静一下,警察先生。”我面对手拿电击器的男人,打量着他绷紧的手臂线条,尽量放缓了自己的语气,“我想我们之间不需要敌对。” “毕竟,你能找到这里来,是我创造的机会,不是吗?” 否则这里的守卫也不会那么少。 男人听见我说的话,动作顿时停住了。 这是一位长相大气,眼神也十分坚毅的男人。 从那头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黑发来看,他在日常生活里显然是个井井有条的人,纵使穿着和那些信徒一样的棉麻衣,给人的印象也不错。 他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没有收起武器的意思,说:“安室先生那边的线人?” 我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他眉目松开了,语气也缓和下来,“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我是泉田准一郎。” “裕礼。”我轻轻颔首示意,“您的出现帮大忙了。” 在和柯赛特交流过情报后,基本已经确定分会教主那边对我撒了一个大谎。 盘星教的那名信徒逝世明显不是咒灵的手笔,却被他们进来混淆视听,这让我也对分教会所言的一切都产生了质疑。 为此,我联系了安室透,请他帮忙搭线联系上那位密切关注盘星教此案的刑事部参事官。 虽然柴田八一……啊不,风见先生悄悄有对我表示,日本公安和刑事部向来水火不容,可能上门就被人家打回来,然后被我一句“你们公安是不是就没几个关系好的部门?”给问沉默了。 总归,尽管我是报着试一试的心态,但好歹有了不错的回应。 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的行事风格和传闻中一样,大胆且不拘一格,她一接到公安成员私下的联络,就爽快地交换了情报,并答应派人。 ——嗯?向来都是公安抢我们的案子,这次能占公安的线人用?那为什么要放过? 以上,是风见先生掐着嗓子模仿给我说的。 也正是药师寺凉子那边提供了情报后,我才明白刑事部的人为什么会盯上盘星教的星之子分会。 因为之前那个因为信徒死亡带头质疑,结果反而被分会关押起来的人,的确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但是今年九月即将入职警校,已经被录取了。 也就是说,这群混蛋把预备的警校生给关押了。 我不知道我自己当时是什么表情,但我一定是充满阴霾的。 泉田准一郎的到来让我心里松了口气,既能把烫手山芋送出去,也能让我少点操心的事。 我走到禁闭室前,将那把还未转完的钥匙转了一圈,推开门的那一刻,不流通的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浑浊的味道让人想起封闭的地下室,唯独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环境还算干燥,不会有青苔和霉菌肆意宣示自己的存在感。 用来闭关的房间虽然明显附带一个小小的卫生间,但其中连榻榻米都没铺,除了一张摆满书卷的矮桌以外,一眼望过去空空荡荡,只有一盏微弱的小台灯照亮这昏暗环境的一角,勉勉强强笼罩着伏在桌上的那个人影。 从背影上看上去是一名才二十出头的青年,或许是因为被关押太久,他第一时间都没有做出反应,直到感觉到有人站在他的身侧,才有了动静。 “加贺美敬介君?” “…………是?” 被叫做加贺美敬介的青年微微一愣,缓缓坐直身体。 他的精神有些萎靡,不过整个人气色还算不错。 跟着我一起进来的泉田准一郎确认过他似乎没有外伤后,便将这人的胳膊搭上自己的后颈上,“抱歉,现在没有时间一一解释,总之我们现在要尽快离开这里了。” “他们今天约了很多干部开会议,所以二位最好快点行动。”我先一步站在门边,很自然地做起望风的角色,顺道还贴心地问了句,“离开后,需要我帮你去找计程车吗?” 盘星教虽然在浅见山上买了一块地皮用来修庙,但整座山的所属权仍然是归政府所有,而非私人地带,因此平时也有不少人开车顺着山道上来野炊或者露营,一辆计程车上山也不算扎眼。 搀扶着加贺美的男人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只要出去了,我的同伴就会接应我。” 大约一刻钟左右,在我的掩护下,他顺利带人翻出了院落。 又是翻墙又是在崎岖的山路上奔跑,多日没有吃正餐的加贺美敬介不适应这种剧烈的运动量,强行坚持了一阵,就撑着膝盖开始喘息。 一直帮衬着他的泉田准一郎倒也没有焦急,扭头观察了一下四方的路况,便拍拍他的肩膀:“先休息一下吧,这里距离汇合地点也不远了。” 语毕,他的视线往我这方挪了挪,很是坦率地夸赞了一句:“你体力不错。” “您谬赞了。”走在队伍末端的我停下脚步,回想了一**术课被其他同学吊打的经历,非常坚决地谢绝了他的好意。 第121章 “裕礼同学是咒术师吗?” “没错。” “哪个学校的?” “东京。” 这个人反过来在套我的话,不过无所谓,适当地付出一些自身情报,是能够建立良好信任的基础,他看起来长着老老实实的一张脸,实际也深谙此道,问了几句后,便把目光落在一旁的加贺美身上,说:“那么作为交换,我也说一下,我这次的行动宗旨只有营救。” “是因为加贺美先生本人是警校预备生?”我问。 泉田准一郎摇摇头,“不,有个孩子希望我们把她的哥哥带回来。” 兴许是因为提到自己的亲人,原本靠在树边闭目养神的加贺美敬介一下睁开了眼,直接弹坐了起来,“时子她最近还好吗?” 面对神色激动的青年,泉田准一郎自然也明白他的心情,“那孩子很健康,附近的邻居一直在帮忙照顾她,只要你能回去,对她就是最好的结果。” 听见自己想要的答案,加贺美露出松口气的表情,随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他当即弯下腰,朝救了自己的好心人表达谢意,“真的,非常感谢您,先生。” “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而已,再说,这也 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泉田准一郎挠挠后脑,似乎不太适应这种场面,所以他很快换了话题,“不过,加贺美君,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啰嗦,像这次能把你救出来很不容易的事,最好以后就不要再进接触这种宗教了。” 加贺美敬介:“……” 加贺美敬介面露难色:“不……我……” “泉田先生说的没错哦。”之前一直很识时务没有插话的我开口了,“进这种根本不知道在崇拜谁的宗教,很容易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不是,那个……”加贺美敬介看起来想说什么。 泉田准一郎语气严肃地打断他,好言相劝:“我知道,那群人大概给你许诺了幸福或者觉醒之类的话,但想想你这次的遭遇,和你的妹妹。” “不,我是想说,你们误会了。”被说教的当事人单手扶额,另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努力为自己争辩道,“我其实一开始就没打算加进盘星教。” 泉田准一郎和我四目相对,各自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深深的迷茫。 “那你最开始为什么会来?” “我有一个关系还不错的大学同学,因为他自从加入了盘星教,整个人就变得非常奇怪。我装做加入,就是想把他拉出来,没想到——”加贺美敬介说到这里,稍稍顿了一下,“没想到加入没多久,教里有人死了。” “当时我负责清理还残留着血迹的现场,我不明白警察为什么会以意外定案,后续问了我的同学——” “ok,懂了。”我恍然大悟。 泉田准一郎跟着点点头,“完全懂了。” 加贺美敬介:“?” “好了,继续赶路吧。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 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泉田准一郎拍了拍掌,算是打住了这个话题。加贺美敬介是个听劝的人,当即也站起来,刚准备动身,他却带着有点诧异的神情,看向停在原地的我。 他问:“你不走?” “我不需要走。”我静静摇摇头。 或者说,只有加贺美敬介跟着警察走了,对我而言才是最有利的。 这点泉田准一郎是清楚的,所以什么也没说。 加贺美敬介怔愣了片刻,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他以分外敬佩的眼神注视了我几秒,然后点了点头。 我“啊”了一声,又礼貌地提醒了他一句,“对了,关于加贺美先生的那位大学同学,最好放弃他比较好。” 盘星教能发展至今,并非是因为信他们的人有多愚昧,而是很多人把自己的欲求寄托在其中。 想要暴富,想要幸福,想要健康,想要前途。 打着「天元」的名义,盘星教回应他们给予了他们看似近在眼前的希望。 教徒们深信眼下所做的一切是为自己的光明大道,付出得越多,自身在欲望的泥沼里就陷得更深。 因为出现死者,向同学提出质疑,想要拽他回来的加贺美怀着一颗好心。可对他的同学而言,否定盘星教的人,只是一个企图破坏他幸福的落后者。 所以,加贺美敬介被举报了,被分教主土屋太郎当做杀鸡儆猴的对象关押了起来。 “您如果再回来,可能性命不保。”我说。 “我知道了。”加贺美敬介轻轻吸了口气,回头对我挤出笑容,“谢谢你,裕礼同学。” 该有的警告都给了,泉田准一郎嘴上嘀咕着“那么我们该退场了”,他扭头迈开步伐,然后被我笑着拽着衣角拖到原位。 “稍等一下,泉田先生。我想,您需要留个联系方式给我。” “……” 泉田准一郎倒是比想象中好说话一点,接过我刚买不久的新手机,就把号码输了进去。 最后目送着那两人的背影搭上一辆轿车彻底远去,我看了看自己的手机,又看了看刚从兜里摸出来的,应该是属于泉田准一郎的翻盖手机。 嗯,泉田先生上司——刑事部参事官的联系方式也get~ 我毫无愧疚感地想着。 好了,接下来,是分教会那些人的处刑时间。 第71章 自助者所谓,自助者天助之。 犹记得第一次去盘星教的时候,我还处于一个觉得百元大钞很有购买力的年纪。 羂索领着我来到授课的会堂,混进其中。 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穿着一尘不染的棉麻布衣,有人眉头紧锁,有人眼含泪光,这些人都看着空无一人的讲堂,似乎在等什么。 那会我的日语说得很磕绊,很少说话,可面对这明显透露着焦躁不安的人群,却还是开口询问,这群人在做什么。 “他们在等人,等一个能为他们带来福祉的贵人。”羂索轻轻笑起来,逐字逐句为我解释道,“毕竟人心是软弱的东西,任何一点能带来希望的存在,都能成为他们眼中救命稻草。” 说完,一名身披齐足长袍的卷发男性从幕后走出,我注意到周身的人顿时向他投去期待又热忱的目光,在场的护卫反应很快,拦住几个想要冲上台的信众。 “代行者大人!” “请看看我,代行者大人!我的儿子受到邪魔作祟,医院里查不到病症,他已经三年没有睁开眼了,求求您!给我一个机会!” “父亲欠了高利贷,让我做担保,我现在工作丢了…家里每天有人催债,已经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人群之中,熙熙攘攘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他们呼喊对方,那场面令仿若身处地狱的百鬼朝神明寻得救赎。 彼时,有一名女性突然冲出护卫的包围圈,爬到了台上,双膝一软,就开始磕头,“……代行者大人……代行者大人……请救救我…” 身着圣洁白袍的男性没有过多迟疑,转身将她搀扶起来,他捧住教徒的双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十足的悲悯。 “我知道,女士。”他掏出手帕,一边替她拭泪,一边叹息,温和地包容着对方混乱的语速,好似他面对的不是比自己还大的女士,而是他的亲生女儿。 “您受尽生离死别之苦,而那痛苦已经将你近乎掏空,种下可怖的心魔。” “这世道多难,我正是听命,为此而来。”他说。 拽着男人衣角的女性愕然,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濒死前被人从河里稳稳拉住的溺水者,不必再挣扎,不必再恐惧,不必再绝望地沉入底部。 好几束光打在她身上,她一如受到感召那般,低下脑袋捏住手帕,呼吸也变得平稳了。 那样子看起来,好似真的找到救赎了。 随着她的情绪被安抚,四周的声音突然小了下去,男人缓缓起身,以温吞却不失平静环视众人,干净的长袍跟着脚步摆动,逐步走到台前来。 “诸位,想必你们都如这位女士一般,在自己的人生中,遭受了漫长又煎熬的苦难。” “无论是先天的不仁,还是后天的不幸,它都以不同的形式造访你们。” “你们维持得之不易的现状,如垂死挣扎般咬牙坚持,如行尸走肉般维持着生命,却依然难以抗拒不留情的命运。” “宝贵的勇气被消磨,怀抱的希望被打散,微小的盼望被剥夺,最终化为奢望。” “然后,在某个微小的契机里,你们如梦初醒,意识到任何对于美好的向往,都比不过现实沉重的引力。” “这份苦难中,幸福对你们而言是如此遥远的词汇,它像是一些泡沫,一道虚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痛苦到足以让人沉默的时光堪比汛期的洪流,将你们与岸上的距离分割的越来越远,远到你们已经忘却了它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现在,你们可以不必继续一个人苦苦支撑了。” 第122章 伫立在聚光之下、留着齐肩卷发的男人从白袍下摊开手掌,露出极度温柔的,仿若慈父一般的表情,他说:“因为天元大人派我来了——” ” 从今往后,你们的所思所爱,都会得到指引。” “它不再是遥不可及!不再是水中明月!不再是梦中泡影!” 最初平缓的声调逐渐攀高,被扩音用的麦克风延伸到空间的每个角落,任谁都可以听得清楚,回荡的声音仿佛要裹挟心脏,震耳欲聋。 “以「天元」的名义!我将赐福于诸位!救赎诸位!!高呼幸福之名吧,拿回我们本该拥有的一切!!” “幸福将至!” 温润但具有穿透性的言辞,好似一根长钉,敲打在听者的耳畔。 大堂内,人们起初只是沉默,有人跪下,有人停止了哭泣,有人抬头望向许以救赎之人,有人…选择了照做。 “幸福……” 最开始只是小声的复述。 “幸福…将至。” 然后有谁带头开始鼓掌。 “幸福将至!” 肉眼可见,之前情绪低落的群体如同被感染了一般,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幸福将至!” “幸福将至!” 聚集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就连掌声也越发整齐,变得格外统一。 “幸福将至!幸福将至!幸福将至!!!” “……” 狂热、兴奋、虔诚、迫切…… 我目视着信众们,人声鼎沸,却没有让我错过羂索在身侧的一声嗤笑。 真恶心。 那也是我初次觉得喜悦如此令人生厌。 等一切结束,我几乎是迫不及待顺着人流离开讲堂。 反倒是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的羂索,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很突然地说:“小裕礼要不要试试在这工作?” “……?” “…哦,特别嫌弃的表情啊,看来是不想。”额前留着缝合线的女性耸了耸肩,“本来觉得,你一定会比那个人,做得还要好呢。” “不要。” 我没说出更多,就只是简短地拒绝了,因为那会我的日语词汇量还不支持我说出阴阳怪气的话。 盘星教的教义第一条,便是让信徒放弃做主自己的人生,将「天元」和「代行者」视作人生的主宰。 而我从不认为自己能主宰那么多人的人生。 没想到那之后的几年,兜兜转转,到了如今。 在重新回到盘星教所属的寺庙里时,我被一名女性教徒用充满惊喜的声音叫住了。 “代行者大人!!” 率先映入视野中的,是一双充满怯弱,也充满期望的眼睛,我在很多年前,就见过不少盘星教的教徒拥有这样的眼睛。 期望能够从人生的苦难中挣脱,期望能够有个人站出来告诉他们怎么做。 他们把一切希冀寄托于别人,唯独不会寄托在自己身上。 拿着扫把走到我面前的女性很是紧张,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眼前的装束,然后选择把自己染着灰的双手藏在身后,随即她局促地抬起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代行者大人,我、我是园原沙也香!您能不能指点我,通往幸福的修行该做些什么?” 时空好像在这一瞬间回到过去,只是我身处的位置已经不再是无关者,而是当事人。 我不由得想起来当年那名被所谓代行者安抚的女人,后来有听说,她以捐赠之名耗尽家财,四处打工,欠下高利贷,最后被榨干所有价值,又听话地打开了煤气,自杀身亡。 盘星教如今又会用什么方式来估量眼前这个人的价值呢?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过来向她提问:“你一个人负责驻守这里?” 对方难掩兴奋:“不,不……我是和另一名新人一起派过来的,今天才到这里。” “新人?……嗯?他在附近吗?” “这会不在,不知道是不是迷路了,他说去找打扫的道具,但我没看见他。” 经过一番盘问,我基本确信了,和她一起来的人便是泉田准一郎。 情况既然摸得差不多了,我也不再浪费时间。 “那请先和我走一趟吧,园原女士。” “至于您所问的问题……先帮我做些事,我再给您答复。” 下午一点二十七分。 盘星教星之子分会的有头有脸的干部、董事、法人均到齐了,寺庙的接待室原本就很小,在多出整整四名女性和六名男性后,更是显得像被塞满的罐头一样,满满当当。 他们在听说闭关室的人不翼而飞后,个个脸色不佳,当即就开始争吵起来,只有土屋太郎这个和我打交道最多的人很知趣地闭紧了嘴。 “我之前就说过看管新人时要改装闭关室了!” “没错!是你们这群蠢蛋说什么改日再议!” “钱你出吗?!你知道在这山上招工要花多少钱啊?!” 我自认为是个有耐心的人,因此意兴阑珊看着他们争论到面红耳赤的模样,直到发现没人有结束的意思,这才放下搭在左膝上的右腿,小腿打直一蹬,将面前的厚重的实木办公桌踹出一米左右的距离。 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如我所料,距离办公桌最近的一男一女被撞失去平衡,他们“哎哟”一声倒在地上。 房间里的争论声一下就小了,往日受尽尊重的众人面如土色地看着上半身几乎趴在地上,佝偻着身体的那两个人,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算是指责的话,“加茂大人,您这样未免也太……” “啊,抱歉。弄疼你们了吗?”依靠着柔软的老板椅,我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周围一张张惊恐的面容,诚心诚意地说:“我这人不喜乐理,所以在面对杂乱的声音时,会忍不住做点什么。”出于提点,我又以轻快的语调追问了一句:“这不妥吗?” “您这不太合……”站在最前方,一名剃着光头的男人嘴唇一碰,似乎要说什么,被身边人用手肘撞了撞后,他又立马改口:“啊……不,不,我……没有……” “没有就太好了,诸位都是重要的干部和代表,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好好商量的。”我拍了下掌,姑且算是表扬了一下他们懂事的态度,紧接着露出十分遗憾的表情,“今天本来是替天元大人来讲课,助大家开悟的。不过,事情闹成这样,想来想去,只有先把要紧的事处理了,才能继续学习——您觉得呢,土屋先生?” 被点到名的土屋太郎反应很快,他一改之前低眉顺眼的姿态,趾高气昂地站出来。 “您说得是,当务之急,肯定不是在这里推卸责任,而是尽快找到内鬼,杜绝这样事态的第二次发生。” “等找到内鬼后,势必要让他明白我等的手段!放进水泥桶,沉进东京湾!!” 我,内鬼头子,意味深长地看他。 错把我的眼神当成鼓励,土屋太郎拍着胸脯,中气十足大喊:“必须把那该死内鬼身边的人也一起处理,一定要扒皮抽筋,让其他的教众不敢再犯!” 我:“土屋先生,很好的方案。” 我:“但不巧,您无法如愿了。” “当你们向我汇报接受修行的新人跑掉时,我让人盘查了一下,除了被打晕的那两名守卫,今天被安排在这边的驻扎人员,还有一名下落不明……来,我等的同胞,请说明情况。” 说罢,我招了下手,一直安静候在旁边的园原沙也香走过来,朝我鞠了一躬,她的眼神带着奇怪的狂热,相握的双手贴在脸颊侧,压抑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说:“是的,这一个月本来该轮到我和新来的泉相平先生一起打扫寺庙。” “很好,那他现在人呢?” “泉先生说是去找打扫工具,人就直接不见了!” “感谢您的回答,园原女士,请出去吧。” 我礼貌地表达了谢意,对方热泪盈眶地看着我,边点头边倒退着走出去,顺带还乖巧地关上了门。 而在她出去后,房间里一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我再次把视线放在中年男性的身上,问:“土屋先生听完有什么想法吗?” “……这…这家伙,明显是有备而来的。”他满头大汗,支支吾吾。 “不敢说吗?还是不能说?”我双手一 撑,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充满好奇,“有没有人能告诉我,一个刚加入不久的新人,能被调到这里安排工作?为什么你们已经调查过,据说是没有任何后台的学生,能被如此尽心尽力的救援?” “大家在职的时间都不短了,应该很容易就能想到这个答案?” 面对我的问话,这群主管们面露慌张,最后还是身为分教主的土屋太郎鼓足勇气,开口道:“……属下会尽快查清这些,完成对会里上下的整顿,至于那名潜伏进来的内鬼和逃走的新人——”他大概已经想通这其中的联系了,很老实地说:“我会通知其他教众,视他们不曾来过。” 第123章 他的话顿时像砸入死水的石头,掀起阵阵浪花。 “土屋大人,难道就要这样算了吗?” “如果还有心思动摇的人,这岂不是助长他们威风——” “闭嘴!”土屋太郎将手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地叱喝道,“你们忘了前段时间是谁跨区对本地的警察施压了吧?看不出来吗?这次的营救显然是白道的私下行动!继续追查下去你们是想和官方正面对上?!” 虽说自从我来了后,他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可土屋太郎担任了这么多年教主,该有的脑子还是有的,我冷眼旁观着他和手下对峙,心想着按羂索的标准,这个人还能用。 所以,把一干人的声音压下去后,他很快转过身,再次朝我低下脑袋。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事吗?” 他应该是已经察觉到了,我今天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 不是授经传道,是来清人的。 毕竟,羂索的原话是清理盘星教的废物。 “那我就再问一件事好了。”我将一只手放置在下颚处,考虑到之后还有其他的要事需要处理,直接单刀直入地开口:“是谁杀的那名教徒?” 话音刚落,现场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这几天经过秘密调查,我基本已经确认了,以意外殒命定案的那个人,本身担任着星之子分会的会计一职。 其实,真相如何,似乎不重要了。 他的家人不在乎,他的人生已经被盖棺定论了。 就连站在这里,提到他存在的我,也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借此发难。 在盘星教,死者不是死者,而是工具。 “没人回答吗?好吧,那么换个问题。”我把双手背在身后,慢慢的,一点点的,迈开步伐,走向众人,说:“说说看,你们私下里吞了多少应该上缴的份额?” 在日本,有着漫长历史的盘星教,毫无疑问是邪教。 它的可怕之处从来不在厚实的资本,而是站在其背后,享受着所谓政治献金的达官显贵们。 羂索其实不在乎盘星教里的这些吸血鬼借机从教众身上榨取多少钱,可若是有人对那些本该上缴的资金动了歪脑筋,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起码在这个国度,被发现后,想想也知道,他们的生存环境好不到哪里去。 “该死,不能让她把事情爆出去!!” 这群干部之中,有几个人也很快想到了这点,干脆咬咬牙,率先掏出刀向我冲过来。 他们大概认为依靠人多势众,只要杀掉我,这样就能拖延时间,让自己全家逃离日本,避免被清理。 我轻而易举地避开袭击,卸掉领头者的胳膊,折断剩余两个的腕骨,直接废掉了他们的战斗力,随后回头,对上身后将枪口对准我的女人。 下一秒。 砰。 一声枪响回荡在狭小的接待室里,被我用咒具打飞的热武器撞到角落里,子弹射向地板的位置,留下一道冒烟的痕迹。 “怪物!!” 见袭击不成,她咬咬牙,转身就想跑,但是当她的手搭在把手上,却发现门在之前教徒出门的时候,就被反锁上了。在女人改变策略打算从窗户出去时,我稳住重心腰身一扭,同时左腿向后提膝,甩腿将她压在墙上。 被我踢中腹部的人当即呕出一口血,直接晕了过去。 周身回荡着痛苦的啜泣与厚重的呼吸声,我置若未闻地揉了揉肩膀,捡起还在发烫的手枪,五指拢紧,在咒力的作用下把它变成一团再也无法伤人的废铁。 “好了。”我将视线转向瑟瑟发抖还站着的那几个人,“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短时间内想把这群人换掉既不现实,也不在我的权利范围中。 我要做的只有顺藤摸瓜,和他们接触过的上层的名单拿给羂索,后续的工作就丢给羂索和他的台前傀儡去办。 花了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撬开他们的嘴后,我推开接待室的大门,抱着胳膊伸了个懒腰,把东倒西歪的干部们留在背后。 守在门外的人只有一早退出去的园原沙也香。 是她最开始为我锁上了门,也是她刚刚为我打开了门。 “加茂大人!” 这位三十出头的女性明明年龄比我大上太多,却还是用着敬语,一见我走出来,就喜出望外地凑过来,显然是想邀功。 “我、我都按照您吩咐的做了,附近的人都被我命令着去做其他的事了。”她将门重新反锁上,眼巴巴地望着我,从长袖里露出的皮肤很明显能看到有些遭人殴打的痕迹,有旧伤,有新伤。 她像是等候主人的翘首以盼的小狗那样,吞吞吐吐地说:“这样,您就能为我开悟了吗?我可以得到幸福了吗?” 没有由来地,我突然想起曾经那个代行者说的话。 ——幸福对你们而言是如此遥远的词汇,它更像是一些泡沫,一道虚影,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我用手帕擦拭掉自己手指间沾染的血迹,迎上她满是期待的眼神,沉默了几秒后,向这个女人展露出一个弧度很小的,但很真挚的微笑。 “当然,请再凑近一些吧,您有这个资格。” …… …… 系统曾经告诉我,拯救一个人的心灵,是这世界上最为困难的事。 人生在世,每个人精力有限,如果把有限的精力分给泥潭里的人,那最后留给自己的,就什么也不剩。 因此我从来不做这种蠢事,之前才会如实劝告加贺美敬介。 现在也一样。 园原沙也香带着亮晶晶的眼神踮起脚来,我垂首靠在她的耳侧,一阵风恰好在此时吹扬起来,刮得附近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却丝毫不妨碍我借着清晰的气音将自己所说的每个字传递过去。 我看着她的面色从惊讶转变到严肃,最后捂住嘴小声哭泣来,整个过程中,唯独不变的是她对「幸福」的狂热。 “我……我明白了,加茂大人。”女人在抽噎中努力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似乎想向我表达谢意,又硬生生按捺住了,她退后几步,深深看了我一眼后,点了点头,接着转身离开了这里,不带半点留念。 四周已经空无一人,我把手放在额前,遮挡过于炙热的阳光,刚打算跟着走向山门处,柯赛特的声音便闷闷地从手提包里传出来,平淡的语气中掩盖不住些许的好奇:“你对她说了什么?” “具体也没什么。”我很老实地交代,“就是以「代行者」的身份告诉她,想要开悟,就先得进行忘记「天元」,再也不要踏足盘星教的修行,先去攒点钱,出国吧,那里会有她的出路。” 手提包里安静了很久,我觉得大概待在杯子里的咒灵少女大概觉得无语了,好一阵才再次冒出声音来:“你之前不是说过,最好放弃拯救这些人么?” “如果只是凭借我的三言两语,就能彻底让她清醒过来,那乐山大佛可以站起来,把位置让给我了。” “万一她真的得到幸福了呢?”柯赛特问。 清脆悦耳的铃声还回荡在耳侧,没有停止的迹象。对那些不能把控自己命运的民众而言,他们就像是这被肆意摇摆的风铃,只要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摇曳起来。 我踩着精致的石板小道,头也没回,将那叮叮咚咚的响声甩远。 “如果她真的足够有毅力,能真的做到我所说的修行,从被带歪的思维构造中挣脱出来,那也是她自己的力量。” “所谓,自助者天助之。” “……什么意思?” “是指那个人想得救,先需要自救哦。” 第72章 喜剧这场喜剧还不错。 京都。 咒术界的议会在七月中旬正式召开了。 一旦相关的资料筹备好,各大家族的代表及咒术总监会的人都会齐坐一堂。 此时此刻,身穿绣着加茂家纹和服的年轻女性正作为随行人员,坐在加茂家家主的身侧,「她」两手放在膝 前,他面带笑意地透过有认知干扰作用的屏风,凝视那些同样藏匿在后方的人影。 说来好笑,这群自诩为精英的术师,开起会来却比谁都还要遮遮掩掩。 羂索的眼底刚诞生出一丝嘲弄,还未平息下去,便听见对面的某处屏风后蓦然发出骚乱的声音,似乎还有人拍桌子叫骂的动静。 然而还没听出什么所以然,那边就有意压低了音量。 见没法一探究竟,羂索也就失去了兴趣,转而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刚刚接到消息的手机上。 【任务完成。】 短短的几个字看似什么都没有透露,但凭借对那孩子的了解,羂索还是从字里行间品味出些许不满,他也不在乎对方这点小小的任性,直接将消息删除,重新合上屏幕。 在场的人员基本都坐满了,然而谁也不知道,适才发出的家族正是五条家。 第124章 “我不是让你们看好他的吗?结果你们给我说他在开会几分钟前不见了?”五条家的现任家主捏了捏眉心,紧拽的拳头握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被撇下的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个个很无奈。 他们也没想到五条悟人都到现场了,还会跑了。 这能有什么办法。 谁又能拦得住五条悟呢。 五条家主想到这点更头痛了。 依照他们那位神子的个性,多半是觉得议会现场太过无聊,就装样子听几句内容的心思都没有,自己转头找乐子去了。 他本来之前还在暗自高兴,五条悟居然主动在议会前回来,还以为当事人终于想要有接手五条家的盘算,结果是自己想多了。 “罢了,随他去吧。” 五条家主放弃了挣扎,心想着再过几年,家族的担子五条悟终究还是会接过去,等到那时候,他们家这位神子在年少时期的棱角,终究会被岁月抹平。 毕竟没有人能永远年轻。 趁着这段时间,多玩玩也不是坏事。 另一边。 与五条家主想象中不同。 从议会场所里溜出来的五条悟穿过结界后,并没有在京都那些有名小吃门店附近打转,而是闲庭信步地返回了本家,直奔五条家的藏书库。 不是这本,啧,也不是这本。 他撇着嘴在书架间翻找,被放在地上的错误选项很快堆成一座座小山。 由于年代太久,五条悟已经记不得那本有印着与裕礼术式相似情报的书籍叫什么,只能根据藏书的分类来翻阅寻觅。 不过,已经连续几天都一无所获。 如果是近些年看的书籍,别说书名,他连编著者是谁,有几个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而更早之前,就难说了。 因为年幼的他还没有适应六眼带来的负担,很多东西直接被忘掉也说不定。 想是这么想,但五条悟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尽管在一些无聊的事情上懒得分出精力应付,可这并不意味着五条悟是个没有多少耐心的人,相反,在他愿意沉下性子的时候,其专注力可以让他在几天几夜都做同一件事。 虽然记忆不深,可大部分的书他仍然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其是不是自己想要的,五条悟面不改色地重复着翻阅、寻找、放下的动作,直到从历史分类的架子上取了五条家的族谱。 这本书上勤勤恳恳记载了本家及旁系重要人物的事迹——当然也包括历朝历代六眼的生平。 五条悟知道,不出意外,他自己的存在也将来会由人编写成册,由本家的老头子们过目后,再继续放进去。 不过那样应该会很无聊吧,到时候干脆雇人搞成漫画单行本的形式可能更有趣吧。 光是想到能家里那些垂垂暮老的长老变脸,靠在书柜前的肆意妄为的大少爷就有了些兴致,他一边构想着那种场面,一边读起其中的内容。 菅原道真,公元845年出生,五条家的先祖,也是最早有记载的六眼,平安时代中期的活跃人物,但是因为死后成了远近闻名的特级「过咒怨灵」,有关术式方面的记载被当时的天皇命令销毁,已经十不存一。为了避免天皇的猜忌,当时的菅原本家因为内讧一分为二,其中一支改姓为五条。 公元981年,五条家的新一代六眼出生,尽管没有继承到无下限,却颇有手段,带领整个五条家一跃成为最受天皇器重的咒术师家系,一度甚至让当时的禅院与加茂收敛气势。 此后,依次延续,第二代,第三代……五条悟百般无聊地跳过那些长篇大论的夸耀,视线落在某处,动作停了下来。 公元1476年,年幼的六眼继承者,遇刺身亡,五条家经历了无服之殇。 有意思,这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以前还真有没成长起来就殒命的六眼? 五条悟挑挑眉。 仅仅是有年幼的六眼夭折的过往,五条悟不觉得这件事本身有什么好掩盖的,但他向来和那堆老头子的理念不合,很快也就不在意,继续开始翻阅。 公元1617年,江户时代,也是德川时代,蒙将军召唤,身负六眼及无下限术式的当代五条家主,向禅院家继承了十种影法术的家主进行御前决斗—— 二者,最终同归于尽。 这也是五条家与禅院家结下仇怨的开始,打那以后就开始处处不对付,族内的老人在提起禅院家时,偶尔会愤愤不平地扒出更多的陈年旧账,言行举止间倒是毫不避讳。 而读到这里,后续基本就是在描写五条家走下坡路的历史了,五条悟也就暂时没有了兴趣,但为了不被家里那些老头唠叨,就先随手这本塞回原来的位置,紧接着,他发出“欸~”的一声,注意到最下方的书架里,有一本《东密真言宗佛法与咒术界的关联性》的书册。 这本册子相比其他的书籍更厚,也更加脆弱,五条悟用苍将它轻柔地吸附在手里,把书打开看了几页。 不错,找到了。 他湛蓝的眼眸眯起来。 + “找到了。” 电影院之中,再三确认过手里的票据座位号,我一手牵着虎杖悠仁的小手,一边提着背包,小心地在拥挤的过道中穿梭,终于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再稳稳地落座。 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一阵,有的观众在交头接耳,互相说着什么,有的观众则是抱着热腾腾的爆米花,咔嚓咔嚓地咀嚼着。 见此,我也压低音量,小声地询问身侧的同行者,“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啦,我现在还不饿。”虎杖悠仁小朋友摇摇头,攥着自己的小拳头,义正言辞道:“而且吃东西会分心,这次是老师布置的作业,我想等老师问起来,好好回答她都看了些什么。” 我:“……” 我回想起海报上的标签分类,心想说一部简简单单的搞笑类电影倒也大可不必这么认真。 之前花了不少的功夫处理掉盘星教的事后,我也暂时清闲下来,咽下咒灵之血的后遗症,却依旧时不时在发作。 情绪管理是我自小就一直在做的事。 什么时候放纵,什么时候压制,得心应手。 可最近多少有些失控。 比如祓除咒灵时因为天气太热导致心理烦闷,直接连咒灵带建筑一起踢碎。 比如从现场救了一对晕过去的情侣,在两个人醒过来后嘴上不干不净骂了辅助监督新田小姐时,我眨眨眼,一把掐住他们的脖子,差点让一男一女归西,后续被夜蛾老师按着头继续写检讨。 像现在这样,心底久久不能平息躁动的情绪,还隐约有些不受控的迹象,这令我本能有些不快。 凡是受过正经教育的咒术师,在诅咒这方面都比普通人要有抗性得多,但像我这种情况,想要消除影响就没那么容易。 情绪失控尤其对 我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夸张点说,或许哪天没控制好,开着摩托车去创羂索的当事人就是我了。 因此我询问过柯赛特本人有没有办法,而她对此也只是摇摇头,最后也只是给出一个让我尽量做些不那么暴躁的事情。 于是,我想来想去,就上门拜访了虎杖一家。 这多少会治愈一点我内心的烦躁。 当时,我走进居民区,熟门熟路地停在一户人家前,摁响门铃。 “来了!” 门后很快就传来了稚嫩且活跃的声音。 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我眼前的门被人推开了,从门后探出脑袋的虎杖悠仁发现是我,随即露出惊喜的眼神。 “爷爷,裕礼姐姐来了!”他很开心地回头这么喊了一句。 小家伙踮着脚帮我把门完全打开了,欢欢喜喜将我邀进去,走在玄关的脚步都是显得格外轻快。 “您好,我又来叨扰了。” 上门那会,虎杖倭助正坐在客厅中拿着盆择菜,见我跟在虎杖身后向他打招呼,就放了下来。 “你来得很巧。”他慢悠悠地说,“有事拜托你。” 然后,倭助老爷子就告诉我,他因为不工作抽不开身,让我带着虎杖悠仁一起出门看电影。 这我欣然答应。 “耶——!万岁!”就在现场,得到我确信回应的虎杖悠仁小朋友双手高举着欢呼起来,像是从圣诞老人那里得到礼物的孩子那样欣喜……嗯?这话听起来总觉得有些怪,我到底是圣诞礼物,还是圣诞老人? 总归,就这样带着人来了。 而介于电影院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一到夏季这些低等咒灵也爬得基本都是。为了保证有个平和的心态,也为了虎杖悠仁能清净地看完一场,我和柯赛特打了个商量,请她跟着随行,并威慑一下在场的低级咒灵。 而面对我的请求,金发碧眼的少女抱着自己的娃娃沉默半晌,问:“你就是这么用特级的力量的?” “偶尔也要活动活动嘛。”我说,“而且,隔着玻璃杯看外面的东西,终究会变形的,你也可以试着作为「人」走出来看看这个世界。” 第125章 柯赛特:“……” 这位过咒怨灵闭上眼,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但还是默认了帮忙的提案。 如果在场有咒术师,定然会为低级咒灵都抱团蜷缩在角落里的场景而啧啧称奇,可惜就算是虎杖悠仁也对此浑然不觉,只是兴致勃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魔女,在进入现代大城市后因为跟不上时代发展,造成的各种有趣状况。 电影开始播放的前半场,一切如常。 但很快,我注意到背后的椅背突然被谁抬腿蹬了一下。 我眉头微皱,略有些不快地回过头,便看见身后有几个嬉皮笑脸的高中生,他们身上穿着经典的白色长风衣,戴着耳钉,打了唇环,一见我转过去,为首的那个留着狼尾长发的黄发少年便对我吹了声口哨,说:“喂,小妞,本大爷看你身边还有个空,反正你和你弟弟也坐不满,干脆和我们换一排吧?” 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有多么失礼,我默不作声握紧了拳头,刚想起最近写的几万字检讨,于是努力告诫自己先不要动粗。 “不换。”我平声道。 正在我平复心情之际,坐在我右手方位的虎杖悠仁也转过头,“对,不换。”可能是因为不想干扰其他的人,他声音很轻但足够坚定,“何况你们刚才还踢人了。” “哈,你这小鬼,有你说话的份吗?回家喝奶去吧。”他们之中当即有人的声音尖锐起来,抬脚便想向虎杖悠仁的位置也踹过去,我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手臂一伸稳稳抓住他的小腿,再没有一丝犹豫地往上一提。 顿时,不良少年秒变芭蕾舞舞者,整条腿都被拉得比座位还高,在他惨叫出声前的那一刻,我另一只手拿起他同伴手里的爆米花倒进他的嘴里,将那呼痛声直接变成呜呜的哽咽声。 虽然做完这一切,四周仍然有不少的观众注意到,但已经把事态控制到最小了。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果断松开手后,我移眸看向一开始的那个黄发,然后在对方愕然的注视中,从衣服里掏出一叠钱,径直了递给他。 “很抱歉,不小心弄痛了你的小弟。”我说,“不过,希望看在这些钱的份上,请你们不要再打扰我。” “你……”黄发不良少年的嘴唇动了动,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钱不够了吗?”我微笑着又拿了几张。 他这次反应过来了,乐开花地接过去。 软硬皆施的情况下,这群坐在我后排的人瞬间变安分了。 看见全过程的虎杖悠仁双眼睁圆,不过他并没有干涉我的行为,只是在我坐好之际,还是拉扯我的袖子小声询问:“为什么裕礼姐姐要给他们钱啊,他们明明是坏人。” 我摸摸他粉色的小脑袋,语气轻松,“没关系,你不是很想看完这部电影吗,先看吧。” 虎杖悠仁不明白,但意识到他已经错过好几十秒的剧情后,就还是恢复了安静。 电影已经逐步迈入高潮阶段,小魔女不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魔女,在大都市里兜兜转转了好久后,她发现自己的魔法都没有高科技便利,因此对自己的能力陷入了深深的质疑,在城市里经过磕磕绊绊的求职后,她一度气馁到想要回老家。 然而在电车站上,一位乘客丢失了他给妻子治病的钱,因为报警也大概找不回来,哭得很伤心,小魔女十分不忍,最终站出来,用占卜帮他找到了那个装着钱的信封。 通过这件事,小魔女也找到了自己能在城市里能做什么,她开了一家占卜店,用来给别人指导前路。 整体来说是个十分温暖的喜剧故事。 看得虎杖悠仁拍着小手连连惊叹。 在电影落幕之后,我留意到后面几个不良少年拔腿就走,也站起身。 “悠仁。” “嗯?” 我特意将包留在原位,说:“在座位上等我一会,我去个洗手间。” “好。”虎杖悠仁乖巧地点点头。 当然,我没对他撒谎。 我的确是去洗手间了。 虽然去的是男士洗手间。 我十分礼貌地抓着一号不良少年的脑袋往马桶上咚咚咚磕了三下,然后抬脚踹在二号不良少年的背脊上,断绝了他企图打开关闭的门,从这里逃跑的意图。 至于四号五号,早就被撂倒,已经在角落里瘫软成一片。 这几个人个个都被自己的鞋袜堵住嘴巴,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只能发出呜呜呜的低声哭泣声。 小小的厕所隔间里几乎塞得满满当当,中途外面还有人关怀地从外面敲了敲门,问哭得这么伤心是出了什么事。 我瞥了脑袋上冒着青包的一号,微笑用警告的眼神凝视他,便取出他嘴里濡湿的袜子,黄发的不良少年立刻泪如雨下,一边呜呜哭泣着,一边对外面回答着:“…滚、快滚。本大爷…呜呜,本大爷只是……被女人甩了。” 门外的人又拍了拍门板,算是安慰,“嗨,兄弟,为这点事至于哭成这样嘛,以后还会再有的。” “大概不会有以后…呜不对,本大爷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号不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霎时哭得更伤心了。 “你看,你还急,想开点,初恋很快就过去了。” “人生也要很快……呜唔,唔唔。” “呜咕咕…不……” “……不是,你们到底几个人在哭啊,被同一个女人甩了吗?” 门外人的又敲了敲,这次没有人再回答他,只有呜呜的哭声,或许是觉得渗人,悻悻然走掉了。 我心里的火气也在此时消散得差不多了,基本确定了外面没有其他人后,便从把鼻青脸肿的人丢在厕所隔间里,毫不心虚地走了出来。 出门有一初中生模样的男孩正好迎面撞见我,他立刻脸蛋通红对我说了声对不起,然后扭头看也不看就拐到女厕去了,步伐相当潇洒。 我好在还是有点良心,及时制止了他,微笑地表示他没走错,然后不出所料看见人直接傻了。 他面带惊恐,看了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裙子,仿佛世界观受到冲击那般,摇摇晃晃离开了现场。 等我回到影厅,这里的观众都已经走的只剩下虎杖悠仁一个了,小家伙在座位上晃着自己的小短腿,一见我便跳了下来,看着很是开心。 “快看。”我掏出之前拿出去的钱,“那群哥哥把钱还回来了。” 虎杖悠仁“呜哇”了一声,眼神亮起来,“他们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 “大概是吧。”我微笑道,“我去找他们说了说,就迫不及待地把钱还给我了。” “那几个大哥哥居然是能沟通的啊。”小家伙惊叹不已。 我竖起拇指说:“所以人与人的沟通是非常有必要的。” 语毕,我拿起自己留在座位上的背包,很快也在耳侧听见了柯赛特的语调凉凉的吐槽:“…用拳头讲道理吗?” “好了,别打趣我,你明知道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我低声回复道。 “裕礼姐姐,你说了什么吗?”虎杖悠仁茫然地睁大眼。 我摇摇头,“没什么,稍微自言自语了一下。” 而在牵着虎杖悠仁的手往影厅外走出去的时候,我又回头看了眼我们最开始的那两个座位。 在我的左手边,那个空着位置也不是偶然。 是我提前买好的第三张票。 ——你明明知道的吧。 我对柯赛特说着。 这次只是动了唇形。 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你明明知道,那个位置是专门给你空出来的。 我很确信柯赛特能理解我想说的话。 但她却沉默了好久,直到我以为她不会在出声时,轻轻开口。 “下次有机会再看吧。”她说,“这场喜剧还不错。” 第73章 追逐今天应该看黄历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选择主动放慢了生活的节奏,想通过这方式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回来。 但很明显,成效一般。 莫名奇妙得到提升的攻击性不光是体现在执行术师任务上,也体验在和人聊天的过程中。 [房石阳明:我准备写新作了。]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怎么回事,我错过了多少?] [打工幽灵:我隐约记得某人前段时间还在抱怨连载的作品没有思路,只写了几百字来着。] [房石阳明:说起这个,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最近思如泉涌。] [房石阳明:就一直停不下来地在写,等回过头来,就发现自己已经搞定了最后一章。] [打工幽灵:你这就是所谓的情场失意,职场得意吧。] [房石阳明:……(闭眼)] [房石阳明:本来我都快忘记被甩的这事了,为什么要我想起来。] [打工幽灵:可悲的人(祈祷状)请谨记,这是至高无上的写作之神的意思。] 第126章 [房石阳明:写作之神还会照顾失恋的人吗?] [打工幽灵:自然。] [打工幽灵:众所周知,不少艺术都是当事人在痛苦中才创作出来的。] [打工幽灵:你越痛苦,你给作品的养料就越充足,如果你写不出来,说明你还不够痛苦(恶魔低语)] [房石阳明:呜哇,已经逐渐偏离神明的范畴了啊。] [打工幽灵:可你以前的写作状态可没这么好,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吗?] [房石阳明:……] 这个人向我发来胸口中了一箭的表情。 [房石阳明:我算是意识到了,实话这把利刃比谎言更伤人的原因了。] 当然,受到波及的不止房石阳明一个人。 就连私下里偷偷教我用结界术的诅咒师女士,也没能逃过。 “你是说,你三十二岁了,钱全砸在宠物和手办上了?” “这、这是没办法的开销。” “那,现在有车吗?有存款吗?有属于自己的房吗?” “……” “这三样一个都没有吗?”我惊奇地睁大眼。 前诅咒师女士头颅低下。 我拍了拍她的肩:“追求爱好没问题,但人至少要有底气承担自己行动带来的后果。想象下——万一你家里的小猫怀孕了,医生沉痛地询问你保大保小,而你的卡里正好空空如也,只能卖掉珍贵的手办——” “不不不别说了!到底是哪只可恶的公猫!!妈妈我不允许我家小豆做出未婚先孕那种事!!也绝对不会把我推的手办转让给别人的!”她捂脸呐喊出来,被彻底击沉,“赚钱!我要赚钱!!!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我:“……” 啊,一不小心说过头了。 语言是一种很神奇的工具,所以我从来都是很谨慎地使用它,不过最近难免有些失控,本来我也有意识控制自己不要再波及无辜。 但没几个风见先生自己送上门了。 他找我谈了些盘星教的动向。 人是满面笑容来的。 离开的时候是垂头丧气地走的。 我难得良心有点痛。 不过很快在安室透打电话过来问我对风见做什么了之后,就平复了。 我回忆着当时的场面,说:“只是聊了些盘星教的势力分布……啊,顺带还问了问风见先生每年的薪资,出于关怀的目的,我根据东京如今的房价物价和他进行了深刻的探讨,最后得出了风见先生以后结婚大概需要背百年贷,可能还吃不上饭团的悲惨结论。” “一百年也太夸张了,我们的这边的薪水还没有低到那种地步。”电话那头,安室透明显很不赞许,“你用什么忽悠了他?” “没有,我说的是实话。”话到这里,我很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忘记告诉他了,这个涨势根据盘星教购买的黄金地带来判断的,普通的行情我还真不了解。” 安室透:“……” 说完,我想了想,又热心地问道:“对了,安室先生您的薪资要不要分析——” “不必,我这边暂时没有买房的打算,只能谢绝裕礼同学的好心了。”对方语调极快,非常坚定。 我只能遗憾地作罢。 安室透又不慌不忙补充了一句,“相对的,我手头正好有件事需要裕礼同学你帮忙。” “好的,是什么事?”我问。 自从和安室透这边开始合作后,我也基本确定了,日本公安虽然是白道,但在日本各官方部门眼中是人憎狗嫌的黑势力,得罪的部门早就超过一只手能数过来的范畴。 这也导致我发现自己可能是公安这边唯一一位异能力者线人后,我就有了随时要被捉去打工的觉悟。 而安室透只是告诉我,具体的事情到 事务所来谈。 语毕,他挂下电话,我盯着嘟嘟作响的手机,想起最近接连被我阴晴不定的心情折腾的大家,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扭头拿起玻璃杯晃了晃,直到寄宿在其中的咒灵少女被迫钻出来,才停下动作。 “你再不想点办法我要闹了。”我说,“已经第几天了,我不想把自己人得罪光啊。” 柯赛特:“……” “有办法我就不会让你在这里发神经。”她十分冷漠地指责,“咒灵本就是负面情绪的集合体,那些被你吞下的血只是干扰你的思维,反复挑起你的负面情绪,已经是最轻的效果了。” “我不管。”我面不改色地回答,“情绪失控对我来说才是最致命的,再这样下去,你难道想看到我哈哈笑着开飞机创进盘星教总部吗?” 似乎是想象了一下那样的场面,柯赛特沉默了几秒。 她最终还是松了口:“本来可以通过吸血帮你减弱诅咒的干扰,但——” 听罢,我反应迅速地伸出一只胳膊。 她凉凉地补充道:“除非你想因为过度贫血而死,别忘了,距离上次采血才过了没多久。” “不,我很惜命的,也不做没把握的事。”我摇了摇头,“被你吸血的那天,我就请硝子做了治疗,现在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 “反转术式本来就是能加快身体自愈的能力,因此可以合理推测,造血功能也会加快。”闪着寒光的咒具翻手间就被拿出来,我将它抵在手臂的静脉位置上,问:“要试试吗?正好可以验证一下,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看起来才是初中生年纪的女孩子静静看了我一阵,随即用柔软却分外冰冷的手掌推开咒具,她召来一只小小的,棕色的熊宝宝,耳朵有缺失的玩偶像是爬树那样顺着爬上来,代替主人进行吸血。 柯赛特闭上眼,数秒之后又重新睁开。 “你猜对了。”她重新抱起小熊,小熊反过来开心地蹭蹭她的脸蛋,“的确已经恢复了。” 也许是柯赛特的调理起到了效果,那些在心底翻滚的异样情绪减弱了不少,我靠着椅背翘起一条腿,抚摸着留下细微伤口的腕部,“谢了,至少之后这几天,不出纰漏就可以了。” “你要一个人去处理公安给派的活吗?”柯赛特询问道。 “没错。”我眨眨眼,感觉好受了一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平稳了,“不过,在那之前议会马上结束了,保险起见,得把你暂时寄放在更安全的地方。” 虽然柯赛特的伪装很完美,但赌概率这种事我向来是能少做就少做。 “情况我知道了。”她没有什么异议。“你打算把我安排在哪?” 我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宿舍门外传来有人叫我的声音。 柯赛特识趣地回到了自己的玻璃杯之中,确认房间里没什么能露馅的痕迹后,我这才打开门,探出头去。 家入硝子正靠在她自己敞开的房门前,对我晃了晃手中的电话,“冥冥前辈说后天下午1点左右,歌姬前辈就能坐新干线回来了,我去不了,你那时候有空吗?” “有点不巧,我和一个朋友提前有约了。”我摇摇头。 咒术师之间本来就聚少离多,家入硝子摆出一个“明白了”的手势,转头便向冥冥前辈的电话进行回复了。 我这边回到自己的房间,再和柯赛特商讨了一阵,当天便将她转移到风见那边的侦探事务所,顺便听听行动方案。 追根究底,安室透布置的这个任务还和我提供给公安的盘星教供货线有牵连。 有了调查的头绪后,这群人顺藤摸瓜,查到了乌鸦名下的一处秘密实验室,它明面上是一家正规的医药公司,地下两层却藏着常人难以触及的秘密。 安室透推测,像这种地方,组织定然是安排了异能力者,因此他希望我能潜入并打探里面的情况。 不用他多说,我其实也很好奇羂索和乌鸦的boss到底都在研究什么,拿着他们给的地图,仔仔细细地确认过附近的路况。 实验室所在的地方倒也称不上多么偏僻,交通看上去也很方便……嗯,如果不幸惊动了安保,逃走也应该很方便,唯一需要注意的是慎重使用术式,不要留下残秽。 不过话说回来…… “潜入倒是没问题,但是安保授权方面,你们已经攻破了?”我问。 安室透不知道为什么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说:“这方面不用担心,药师寺警官已经提供了伪造权限。” 我:“……” 我:“啊。” 我突然想起来,土屋太郎提过,药师寺凉子不仅是有着刑事部参事官的职权,本人还是保全公司jaces社长的女儿。 而保全公司jaces,正是日本本土最大的警备保障业公司。 也就是说,像这种设备百分之九十九就是她自家的设备。 ……监守自盗,这绝对算监守自盗吧。 完全超过了灵活的职业标准,你们公安也就算了,刑事部这样也是可以接受的?暴露出去根本就是自砸招牌了。 我用复杂的眼神看向安室透:“看来日本的规章标准比我想得还要灵活啊。” 第127章 金发的青年面带微笑:“我觉得裕礼同学你想多了,药师寺警官那里只是刚好手下有个黑客。” 我:“好的,请不用再解释了安室先生,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姑且不论日本警察的行事作风,这样一来,潜入的难度大大降低了。 两天后。 行动正式开始。 我按照预定好的计划,被安排进了一辆货车的医疗货箱里,最终兜转两个小时,成功进入那家医药公司的地下仓库。 也就只有放着不可或缺的医疗器材的仓库这里,才有去地下更深层区域的电梯,但平时没有权限的人根本进不去。 十二点半左右,地下的安保会有一次换班时间,正好可以趁着这段空隙侵入。 我从箱子里爬出来,对准手表上一分一秒的时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便将白色卫衣的兜帽拉至额前,再扣上面具,用权限卡刷开电梯,直接往下层去。 伴随着叮的一声轻轻的提示,门打开了。 一股混合着刺鼻腥味的空气率先扑面而来,随后才是映入眼帘的雪白墙壁与毫无间隙的银白地板,再是听见实验室里那些机械的轰鸣,它们洁白到似乎能反光的地步,可在术师的眼里,最反倒是衬托出那份肮脏。 飘浮在这里的咒力像是下水道里混合的油污,低低地落在地上,给人一种踩上去就会黏住鞋底的感觉。 不难想象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趁着换班的空隙,我也没有犹豫,当即迈开脚步行动起来。 虽说有不少研究者都去用餐了,但走道里还是时不时传来说话的声音,也能隐约感受到有人的气息,我小心地避开他们,依照提前记好的地图,有惊无险地找到了目的地。 这里还留有一个女性研究员,她正握着笔在撰写实验记录,因为是普通人,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我闯进来的气息。 我从背后捂住她的口鼻,没有给对方挣扎的余地,便用电击。枪把人放倒在地。 封装完好的玻璃试剂瓶整齐地被放置在报以低温的环境里,那颜色虽然看上去清澈,却也透着足够污浊气息,我拿起镊子,小心地取了三支放在随身带的防摔泡沫盒里,紧紧扣拢,连同刚才那个研究员所写的东西一放回背包里。 就在我做完了这一切之后,紧闭的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将晕过去的女人拖到不起眼的地方,扒下她的外套,翻身躲在柜台后面,听见那声音逐渐靠拢,再随着门嘎吱一声打开。 而门在打开的那一刻,我便感受到了来者不善。 运气真差。 这个人是异能力者还是术师? 总归他的咒力是不一样的。 同样,他也能感觉到这点。 “什么人?!” 话音刚落,我即刻向头顶的灯扔出电击。枪,房间 里霎时变得漆黑一片,趁着对方视野变差,将外套向上一扔,诱导他的攻击,自己却矮身手掌贴地,向对方的双腿铲去。 这名守卫果然被那外套一瞬间引走目光,抬手放出一道闪电,等他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后,想要再次发动攻击已经为时过晚,他整个人失去了重心,雷光也偏移开,直接扑到那堆试验品之间。 轰。 随着试剂碎裂,古怪的气味刹那蔓延开,我反射性捂住口鼻,向外冲去,却还是能感觉到有一些顺着呼吸涌进肺腑间。 外面,这里的动静已经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人有拉响警报,急促的长鸣瞬间带起骚乱。 “有人闯入!” “守卫呢该死?!” “找到了!侵入者在这!!!” 身后的甬道又是冒出两道烦人的气息,但还有些距离,我不打算和他们纠缠,迅速地奔向电梯所在到位置,身后的追击者也发现了我的意图,愤怒喊道:“拦住这家伙!!” 拦?嗯,可惜,没人做得到。 感谢药师寺警官的友情赞助,从电梯下来后,我就用权限卡将它锁在这层了,现在除了我,没人能让它动起来。 几名研究员哆哆嗦嗦地尝试挡住我,直接被撞翻在地,我顺利地进入电梯,按下关闭键,在电梯门逐渐合拢的缝隙之中,我看见其中一名守卫愤怒到扭曲的脸。 “别想跑!!”他这样大声喊着,“我已经看见你了!!” 随即,一道暗蓝色的咒力在他指尖放出,顷刻间便快过主人,在门关上之前逼至身前。 我本该能很轻松地躲开这招,但实际脚刚刚落地在轿厢上,肺部忽然感觉像是起了火那般火烧火燎地痛,我闷哼一声,勉强控制着身体一侧,那道咒力并没有落在胸口,反而击打在肩膀上。 奇怪的是它并没有造成多少伤害,但我清楚地感觉到了对方咒力的能量并没有溃散。 …是追踪类型的术式? 我只来得及想到一点,那种没有由来的痛感便骤然加剧了,电梯开始上升,我却根本站不稳了,身形一晃,靠在角落里,浑身的骨头都咯吱咯吱地作响,犹如被无形的巨人用大掌捏住,再用力地收缩。 因为那些药剂吗?…明明只是吸到了一点而已。 心脏好像要裂开了那般,我仰头大口大口喘息,能感受到血液的运输不断变快,骨关节发出古怪的扭曲,整个人几乎要晕死过去,冷汗更是一颗一颗地掉下来,濡湿了鬓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叮的一声,才恍惚地抬起头,后知后觉意识到那阵剧痛竟然只是发生在短短的几十秒内。 疼痛停止了,但身体仿佛还残留着它的余韵。 我扶着电梯的内壁正打算站起,却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衣服。 原本就是这么不合身的吗? 不,不仅是衣服,视野变矮,四肢缩短……我的身体,缩小了。 愣了短短几秒后,我晃晃脑袋,恢复了冷静,将过长的衣服绑好,避免它影响到我的行动,立即向外撤离。 电梯继续用权限锁住,拖延时间。 按照原本的预想,我在离开医药公司之后,立刻就能甩掉追兵,但现在可不是那么一回事。 那份锁定我的咒力祛除不掉,恐怕就有办法,现在的我也做不到,咒力就像是回到了年幼时那样,对术式的控制更不用想,发育不完全的身体是承受不住术式的算力。 地上的人已经接到消息,开始巡逻了。 我避开安保人员,磕磕绊绊地从医药公司仓库的通风管道跑出来,放在平时大概连一分钟也不需要,而手表上的时间。 现在告诉我整整花了两分钟。 这样下去甩掉对方就更不用想了。 虽然可以选择跟等在附近的安室透汇合,但那样无疑是将灾祸带给他了。 我跑到大路上,在脑子里回想着附近的地图,这副带着面具又穿着不合身衣服的情况,很快引来关注。中途有好心人试图拦下我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儿,而我很快摇摇头,说这是角色扮演,但仍然请他招停附近的计程车。 “请先带我去新干线的东京站,麻烦您了。”我喘息着向司机这样说道。 司机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我这个奇怪的孩子,还是敬业地照做了。 硝子提到过,歌姬前辈大概1点就会到站,这里离新干线的站点不算远,等我赶过去应该差不多。 尽管不确定能在出站口的人群之中发现歌姬前辈,但也只好赌一把了。 我不太确定那个人的术式是能在多远的距离下保持效果,慎重起见,带着追兵逃走,和处理掉追兵这二者,我更愿意选择后者。 对付这些非正规军,庵歌姬不会有问题。 而且,她没有其他人那么敏锐,只要我稍作解释,就会相信我的说辞。 下车后车站外也有童装店,终于是把身上这些不像样的打扮换了下来。 等我小跑进站里,踮脚等在出站口附近时,因为看我一个人,路人的好心在这个时候有些让人困扰,铁路的工作人员或者其他的乘客都向我报与热切的关怀。 我向他们一一给了解释,同时目光落在出来的人群上。 ……没有。 没有。 看来还是得选择备用方案了。 我正这样想着,打算寻找机会,却很快察觉到两道怨毒的视线。 “该死的……怎么追过来是个小孩。”之前那两名术师居然已经追过来了。 两人气喘吁吁,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却明显不打算放过我这个身上留有印记的家伙。 啧。 追得有够快。 我转身就跑,跑入人群之中,但还没跑多久,后方一只宽厚的手掌便从后方搭在背包带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来者略高的体温,然后我双腿离地了。 一张被墨镜遮盖的熟悉面孔出现在眼前,借着反光的镜片,我看见了自己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似乎为我的反应感到满意,来者拉下了墨镜,露出眼型好看的苍蓝色眼瞳。 第128章 【真巧~】 他做出这样的口型,嘴角上扬。 我:“……” 今天真该看黄历,这是我的第一想法。 歌姬前辈怎么会和五条悟坐同一个时间段的高铁,这是我的第二想法。 第74章 责任与诅咒(小修)因为我不想诅咒你…… 按照我对庵歌姬的了解。 有选择权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和五条悟在同一个时间段回来。 所以现在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早知道会在这里撞上五条悟,还不如掉头去对付那两个追兵。 虽然困难,那也比现在的情形要好太多。 “的确好巧。”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盯着他,欲言又止,“请问能把我放下来吗?” “不能噢。”五条悟干脆利落地拒绝道。 这家伙完全是觉得很有趣的模样,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打转,表情似笑非笑,夸张地用食指和手指比出一点点的长度,调侃出声:“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按裕礼现在的个头,把你放下来感觉就要直接淹没人群里了,搞不好会像足球那样咕噜咕噜被不走心的大人踢来踢去。” “不会的。”我面无表情吐槽,再次复述,“请放我下来。” 这次我的呼喊被直接无视了。 “在这!” “居然还有同伙,别跑!” 追兵很快就跟了过来。 而戴着墨镜的白发少年继续提着我的后衣领,分了一些视线给不速之客,若有所觉的“欸~”了一声。 “所以,裕礼是去干坏事了?”他问。 我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的右手落在我肩头。 仿佛只是在对付灰尘那般,轻轻一个弹指。 然后,那道不属于我的痕迹被掸掉了。 当着本尊的面做这事。 基本等同于挑衅了。 做完这一步,五条悟还微微侧过头,眼眸轻眨间,对着那两人吐了吐舌,拉足了仇恨,就 轻轻松松带着我离开车站。 那两个人怒视着五条悟,大步流星地拨开人群。 几分钟后。 新干线东京站外的某处公园内。 “来来,笑一个,茄子~” 在哗啦啦流动的喷泉声衬托下,面带笑容的五条悟像是带小孩的家长那样搭着我的肩膀,蹲在鼻青脸肿的两张猪头脸身前,一起合影留念。 拍完照后我便收起营业的笑容。 之前的危机虽然说解除了,但现在…… 果不其然,拍完照的某人保持着蹲姿,一边托着腮,一边筛选着刚刚的照片,问:“好了,现在请裕礼小朋友交代一下。” 白发少年的语调平淡又怡然,随意的态度像是下课后找人聊天那般,所传达的内容却让人心跳加速。 “到底是做什么了,才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模样。” 我也不掩饰,因为掩饰不会有什么效果,因此很坦然地开口道:“做了些不太想让同班同学知道的事。” 五条悟:“嘿。” 五条悟:“那正好,说来听听~” 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停下拨弄手机的动作,摸着下巴,又用近乎轻挑的语调补充了一句,“反正真有问题就把裕礼打包交出去。” “认真的?”我抬眼向他看去。 他露出无比爽朗的灿烂笑容,“是哦,认真的。” 五条悟从来不是什么中规中矩按着咒术规定做事的人……现在是吓唬?捉弄?也许两者都有。 我直视着他那双纯粹,又很容易看穿一切的蓝眼睛,无声的僵持了一会后,最终把背包的肩带换到手掌上,拉开包上的链牙,先出声打破僵局。 “我私下接了一项私人委托。”我说,“委托人请我去一家医药公司帮他调查些东西。” 特意准备好的防摔盒被打开,在阳光的照射下,放置在其中的试剂瓶从不同的角度反衬着多变的色彩,隐隐外溢着些阴冷气息。 可想必在六眼的视野中,这抹痕迹,醒目得就像是黑暗之中唯一的星火。 “近距离看果然更觉得厉害了。”五条悟偏过脸来,像是好奇宝宝那样,落在盒子里的视线炽热。 “从实验室里偷来的?”他问。 “对。”我直截了当地回答,“他们似乎在拿人和咒灵做些秘密实验。” 我不打算编造漏洞百出的虚妄谎言,有选择性地说实话才是最好的方案。 “的确是很浑浊的气息。”五条悟眉梢轻挑,以一种轻飘飘的口吻接过话茬,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我的脸颊上,漫不经心但难掩锐利的目光跟着扫过我的全身,指尖略微施力,便将往我稍微往后推了推,“裕礼现在的状态也是怪怪的呢,原本咒力就少,现在直接锐减了。” “我知道,不过这个状态应该维持不了太久。” 羂索那家伙应该没兴趣搞这种药,钱和权他都不缺,也不像是他一直所追求的方向,基本可以断定是乌鸦老大的决策。 而且那会感觉到的剧痛和错位,都更像是强行把人的身体变小,而非真正意义上的年轻化,摸着胳膊就能发现肌肉还残留着近日锻炼过的痕迹。 “如果你不是术师,可能当场就死了也不说定。”五条悟收回点我的食指,说道:“身体被强行扭曲变化,虽然只是暂时的,但为了抵消药性,应该有很大一部分咒力做了缓冲,基本等同挂上了游戏才会有的虚弱模式。” “很厉害,基本全中。” 如果不是因为受害者是自己,放在平时我势必要鼓掌作兴,如今只能遗憾地作罢,然后用很真诚的态度问:“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那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毫不谦虚接受了赞美的男子高中生眨眨眼,痛快地说:“可以噢。” 我将装着药剂的盒子放回背包,自然地转过身作出要离开的架势,心里倒是没信他的话。 依照五条悟的性格,他对同学隐藏起来的小秘密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关注,但也不会轻易容许我蒙混过关。 果不其然,腿还没迈出半步,某个人故技重施,拉住我的衣领。 唯一没想到的,是我现在的体重太轻,所以被他稍稍一拽,身体就倾斜地朝后方差点失去平衡,后脑紧接着落在他搭在膝盖前的胳膊上。 是的,现在的我站着都没有这家伙蹲着高。 “别急着跑。”五条悟撑着我的脑袋,薄唇轻勾,他拖着有点点慵懒的声音低下头,带着并不乖顺的恶劣表情,说:“裕礼也清楚的吧,你始终在回避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为什么要跑去接这种委托?」…啊顺带一提,缺钱欠人情之类的说法禁止。” 我:“……” 果然很难缠啊。 被说到这个份上,我倒是并不意外,倒不如说,在看到五条悟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会被这样问出来。 以前心照不宣的事情头一次被这样放在台面上,我微微侧过身,以面对面的方式看了他很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请五条先陪我去个地方吧?” 我看见对方雪白的睫羽一眨,思索了一下,便同意了。 “好哦~”他说。 于是,二十分钟后。 某家快餐店里响起轻快的声音。 “两份儿童套餐。” “呃,两份?请稍等。” 在我拿着手机向安室透那边发出「东西到手,晚点见」的回信时,服务生已经将托盘端上来,我收好手机,视线落在插着小鸭旗帜的汉堡扒上,又挪在一旁被精美包装过的小玩具,没忍住发问道:“这是什么?” “一眼就能看出来吧。”五条悟低着头,手上已经拆起了外包装,“和宝可梦联动的套餐。” “看得出来,但我想问得不是这个。” 他眨了眨眼,这人开始扭精灵球,理直气壮地说,“因为老子想吃,而且正好可以拆一个盲盒。” “平时也没见你刻意去收集这些东西。”我拔掉汉堡扒上的小旗,把儿童专用叉子戳进去,“要我的这份吗?” “裕礼真的不懂哦。”五条悟一边扭转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边懒洋洋地回答道,“你不觉得只是为了收集才去买盲盒就本末倒置了吗……啊,好诶!是可鸭!” 得到自己想要东西的少年欢呼出声,将那只抱着头的小鸭子放在桌上搓来搓去。 看着很快乐。 但总觉得他刚才的那些话里有话。 我沉默晃着无法沾地的双脚,目光落在自己这边,浸染着酱色的混合肉饼冒着上升热气,我努力将它分割下来小小的一块,喂进嘴里,唔了一声,也跟着去拆手边的盲盒。 不过扭出来的精灵,我并不认识。 “这是什么?”我捏着绿色物品的小脑袋,“看着像是乌龟。” 五条悟歪头:“这是最早出场的精灵伙伴之一欸,裕礼没玩过相关游戏吗?” 第129章 “没有。”我摇摇头。 “那没事,就当弥补童年了~”他哼哼唧唧地发出古怪的笑音,在我的叉子又一次往盘子里伸去时,手掌一伸,将整个盘子挪位,我的动作也落了空。 “闲话说完了,来,继续之前的话题。”五条悟随意地将我切割得很吃力的那些汉堡扒分开,完事却喂进自己的嘴里。 我:“……” 我:“我说,那是我的份。” 五条悟不以为然:“钱是老子付的,所以不是你的。” 我沉默了一下,果断放下玩具和餐叉,不跟他进行无用的争执。 “那么,言归正传。”我捧起手边的大麦茶,看着其中的茶汤倒映出自己平静的脸,“接这种私人委托,的确不是因为缺钱或者欠人情之类的。” 非要说的话,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变成这幅模样不是我的本意,但任何一次行动都会有相应的风险,也不算特别意外。 “这里举个例子,如果有一种五条你想吃的不得了的蛋糕,你会怎么做?”我问。 五条悟撇撇嘴,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立即去 买到手咯。” “好的,请紧接着想象店家是游戏里需要超低概率才能随机出来的行商。” “然后需要你做完超长的任务列表,才能解锁他名下的蛋糕列表。” 五条悟:“……” 这个人鼓起腮帮,吃东西的动作都停住了……嗯?原来他是有被这种类型的游戏折腾过啊,一副回想起不开心的记忆的表情。 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就代入进去,我眨了眨眼,虽然有意外,但还是从容不迫地说:“所以,这种事情我也一样。” 为了那一点微小的可能性,今后也会像这样接各种私人委托。 “我有一个无论怎么样都要实现的愿望,必须为此付之行动。” “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眼前的白发少年眉宇轻压,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听进去,他咬住自己的餐叉,一眨不眨看着我,收起脸上的表情,“简单来说,就是jump里的那种逆袭流展开,最开始弱小可怜又无助的主角有一个终极目标的,因为危机与机遇总是相伴相随,导致或主动或被动卷入各种事件中。”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我点头。 五条悟拿起叉子戳自己面前的西兰花,不顾旁边有几个女孩子偷偷地在看他,直接把那几个不好吃的绿色蔬菜咕噜咕噜拨到盘子边缘。 “不过这种剧情不是老子感兴趣的类别。”他漫不经心地说,“真那么想达成目标,那在意识到现实的鸿沟难以跨越的时候——”墨镜后的那抹蓝色凝视着我。 “向更强大的人求助不就好了?”他说。 闻言,我双眼睁圆,微微愣住了。 我承认,自己很没出息的动摇了。 刚才那句话,如果没有理解错……好吧,冷静,五条悟这个人从不拐弯抹角。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我可以向他求援吧。 快餐店入口处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 是有的新客人走进来了。 我却在那风铃平息后,沉默了下来。 毋庸置疑。 在我进入高专的这段时间里,我有无数个瞬间想将他也一并拉入我的阵营中,却不能那样做。 因为五条悟是不一样的。 这份特殊不光是对我来说,对咒术界来说也是。 尽管这是一个可能错过就不会再有的机会,但我看着五条悟,最终摇了摇头。 “谢谢你,五条。” 收到这样回答的人眼眸眨动,似乎也不意外我给出这样的答案。他叉起盘子里的红色小番茄,百无聊赖地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平静地反问我:“所以,裕礼果然还是更倾向逆袭流走向的主人公?” “不。”我放下手里的大麦茶,“其实我个人更很向往强大到推平一切的英雄主义展开。” 但向往和现实是有距离的。 “五条还记得上次打赌时的那个游戏吗?” “记得哦,《七日防线》的那个吧。” “我因为很喜欢里面的主人公,就多玩了两次。”我说。 游戏的主人公是上一代打败了魔王的勇者,但十年过去了,人类方的局势仍然不容乐观,新的勇者还没有成长起来,曾经的伙伴叛变了,各方势力还在内斗,魔王的残存势力却在这十年内壮大,并卷土重来对人类发起总攻。 人类再次对这位前勇者发出祈愿。 希望他一个人荡平魔族带来的灾难,再次挫败所有的阴谋。 国王说:我命令你,一定要保护这个国家。 战士说:我相信您,一定能击溃敌人的爪牙。 学生说:我祝愿您,一定能为我们取得胜利。 虽然不是所有人,但前任勇者的身上依旧聚集了太多太多的期望。 勇者听见了。 勇者回头看了下还没成长起来的新任的小勇者。 勇者戳了戳小勇者的脑袋。 然后他慢慢起身,闲庭信步走向了前线。 这就是游戏战斗打响前,介绍的背景。 “玩的时候,我就在想,大家为什么都这么理所当然的,把一国的兴衰单纯寄托在一个人的身上。” “再怎么强的人,他的力量能伸展的范围,也是有极限的。” 勇者早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奈何天公不作美,只能一个人把责任扛起来了。 「生活中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这是罗曼罗兰最经典的一句箴言。 我很喜欢这位勇者。 但喜欢的同时,不代表我也要成为那些期望他的一员。 “由于自身的弱小,结果把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寄托给强者,在我看来,这样做,就等同诅咒他人无疑了。” “所以,我不打算对你报以期待,五条。”我说,“因为我不想诅咒你。” 叮铃叮铃。 店门口的风铃声又响起。 不知道什么原因,五条悟拉下墨镜,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我直视着他镜片后的蓝色眼瞳,他的眼神是我过去从来都没见过的,有些扎人,也有些薄凉,但更多是让人背脊发凉的深沉。 半响,他终于把自己的墨镜带回去。 然后突然将另一份还没动过的餐推到我面前。 我:“?” 我:“给我了?” “嗯,突然没胃口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第75章 促销可惜,并不是。 虽然有些奇奇怪怪的小插曲。 但我姑且还是在快餐店填饱了肚子。 或许是因为被迫缩小,现在的这具身体稍微跑跳几下就变得又饿又累,用完餐后,我就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了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和安室透约好的时间了。 我思绪恍惚地打开手机,刚准备接听,发现坐在卡座对面的五条悟看着我,桌子上餐盘早就被收走了,被擦得干干净净,而他正用一只胳膊支着下颌,不偏不齐地注视我,像是活灵活现的人偶,甚至都到有些毛骨悚然的程度。 ……在我睡着的时候,他不会是一直这个姿势吧。 我在脑内冒出一个问号,但还是挂断了电话。 五条悟的视线从黑下去的屏幕一触即离,又落在我身上,扬起一侧的眉头,“不接吗?” “不用,我把见面地点就定在附近了。”我一举跳下卡座,由于还没习惯现在的高度,落地时还有点踉跄。 而走了几步,我想了想,又骤然回头,看向五条悟,说:“你要一起来吗?” 之前在短信里,我把事情向安室透汇报过一遍了,五条悟的身家可比我清白多了,虽然是无意的,但他也让公安这边有了额外的收获,见一面或许能从他们那边再挖点什么奖励。 面对我的邀请,五条悟缓慢眨了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心情不错,但他还是在低笑一声后拒绝了我:“不要。” 他歪过头,说:“平时指名任务就已经见够各种委托人的嘴脸了,早就不想再见啦。” 我:“……” 只是这样的理由吗? 心底有什么被隐隐捏了一把,我没有不识趣地这么问出来。 在我在好心的服务员帮我打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我感觉到 自己的衣袖被熟悉的咒力轻轻拉扯了一下。 等我回过头,门已经关上了。 只能隔着落地玻璃的位置,看见五条悟托着脸,对我转过头来。 【别走丢啦】他一字一顿地对我比口型,【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想了想,也踮着脚,站在玻璃外点点头,张口对他回话。 【好,三十分钟后见】 夏天的风铃叮铃铃响起又平息。 第130章 我转身离开,任凭空调的凉意被燥热的暑气逐渐取代。 和安室透的见面地点定在某处无人的小巷子。 大概是为了让自己走进这里不要太显眼,金发黑皮的青年很难得没打扮得那么正式,他身穿符合夏季氛围纯白的t字衫,一只手放在牛仔裤的衣兜里,见到我来了,这才摘掉头顶的棒球帽。 “这就是组织里药物的具体效果吗?”安室透看着堪堪比他膝盖高一点的我,反反复复打量了几次,“倒是有些……嗯——”狡猾的成年人并未说下去,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然并不明显,但我保证这家伙的唇角绝对向上拉扯了一下。 “好了,安室先生,想笑你就随便笑好了。” 我情绪很稳定,甚至还一本正经地给了他台阶下。 “我不是打算取笑裕礼同学。”安室透在微笑间摇头,“只是有点惊讶你年幼的时候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这方面我自己没什么感觉,于是好奇地眨了眨眼,“比如说?” 安室透看了看我,确信道:“一看就很独立自强。” 我:“……” 我:“好了你不用说了,我自己很清楚。” 日本人说话通常都是委婉再委婉的,而安室透这种成年人的话更需要细品深意。 翻译过来,就是「一看就很有攻击性」。 不过年幼时期的我,表情大概会比现在还要凶,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会把同龄人和大人都当做笨蛋。 在我的眼中,他们都像是养殖水缸里的乌龟,既意识不到自己愚笨的立场,也爬不出他们那点思想的小天地。 直到后来,我也意识到自己是一只乌龟,只不过相对待在另一处稍微大一点的养殖水缸,这种心态才矫正了过来。 当然。 我不带任何感情注视着眼前的人,心想,现在好像没有必要矫正,反正把安室透当做又一只乌龟也未尝不可。 谁叫我现在是很有攻击性的小朋友。 安室透检查了我带来的药盒,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破损后,便轻车熟路地放进随身带来的防撞箱子里,随后看着我说:“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需要找医疗团队的话,记得随时致电给我。后续关于药物的效果调查,我也会一并提供给你。” “谢谢。”我向他点点头,继而又想起了什么,“说起来,公园里的那两个人你们捡走了吗?” “已经用束缚能力的枷锁押进特殊监狱了。”这个人的做事效率还是很令人安心。 话到此处,他还笑着随着说了句,“如果能把五条家的继承人拉进来,或许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得多。” 我:“……” 我眉头一蹙,语气当即沉下去,敬语一时也不用了:“这种走向还是容我帮同学谢绝吧。” 虽然也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更重要的是…… “他不适合这边,安室警官。”我用抬眼看向眼前的人,“而且,作为线人的我会很不高兴的。” 安室透:“?” 金发的青年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认真的回答,他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审视我,也不知道是发现了什么,唇角也慢慢轻勾起来。 “这样啊。”他弯眸回答道,“我记住了。” 结束手头的工作,告别安室透后,我折返回那家快餐店。 附近都是宽广的商业圈,极具设计感的各种招牌林立在两侧,我目的明确地街对面找到那家店的牌子,就只需要等一个红灯,走几百米远的距离就可以到达。 然而,就在此时,颈部的咒具开始发热。 我心里咯噔一下,即刻停止脚步,闪身走进了最近的一家服装店,最大程度收敛了自己的咒力,努力感受四周是否有不该出现的气息。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搜索的难度很大。 好在,目标的外貌很显眼。 五分钟左右,我看见了他。 炎炎夏日。 那名白发童子身穿狩衣,踩着木屐逆行走在人流之中。 是这酷暑之中唯一一抹怪异的凉意。 似乎被他与生俱来的寒意所威慑,每个与他接触的人不自觉地退避,为其主动让路。 …… …里梅。 这家伙在的话,我不得不考虑羂索也在场的可能性。 所幸咒具预警及时,他看起来并没有发现我。 暂且就在这躲一会吧。 “您好,小客人。” 我循声回过头,一名脖子上绑着纱巾的女性微笑地朝我走过来,她个子很高,穿着和橱窗里的人偶一样的洁白连衫裙,走起路来很是好看。 大概是因为附近的竞争对手很多,这家店铺里除了这名店员都没有其他人的影子,店里的磁带播音机里放着音乐,显得十分悠闲。 店员小姐并没有因为我年龄小就应付我,她笑语盈盈地问:“你是来买夏装的吗?” “是的,我姐姐她马上要过生日了。”我走进店铺的更深处,视线略微往她的头顶的位置移了一下,又很快放回来,甜甜对她笑了,“请帮我推荐些最近比较流行的。” “买吧…快点买吧……” “为…什么……快点……” “快点快点……” “不买…很辛苦的……” 我:“……” 犹如在响应店员小姐的话语,倒悬在白炽灯附近的蜘蛛类咒灵,缓缓垂下蛛丝,落在她的头顶上,而当事人对此全然不知道,只是双手一拍,很热情地招呼道:“那小妹妹可来对地方了~我们这里很多流行款哦。” “不过,你知道姐姐的尺码吗?有尺码的话才更容易买到合适的衣服哦。” 夏季的低等咒灵就仿佛盘踞在人旁边的蚊虫一样,在这条街道上基本到处都是,它们没有思维只凭本能而驱动,是这偌大世界中运转出错的产物。 越是人流大的地方,它们越是活跃。 这很正常。 我报上自己的尺码,装作四处看商品的样子瞥了眼密密麻麻挤满天花板的复数小咒灵,在我走进店里后,它们活跃起来,为此躁动不安,但似乎又难以寻找到源头,亦如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爬来爬去,继续织网,结果就是眼前的这张脸已经被蛛丝缠满了。 “来,可以看看这一款……” 店员小姐的表情我看不到,不过稍微开始变得疲惫的声音听来,状况不算好,如果不做什么,她搞不好今晚会小病一场。 我动作迅速地接过她递过来的裙子,顺势把控制好的咒力精准的打出去,不假思索地说:“非常感谢,看起来不错。” 暗蓝色的咒力像是火焰,一旦附着,便将蛛丝焚烧殆尽,再露出店员小姐微微错愕的脸,她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感觉好了不少,但见我接过她推荐的裙子,便兴致勃勃地转过身,去翻找其他的衣物。 “如果你的家里人喜欢清爽的颜色,还可以再看看这几件。” “不,这件就——” 我正想制止她,可话还没有说完,天花板上的咒灵们已经察觉到我的威胁。 “促销……酬宾……”它们喃喃着滑稽可笑的言辞,聚成一团朝我扑过来,“打……打九折,要……买吗?要买吗?快点——买!” 不买,谢谢。 趁着导购小姐转过身去,我抬起手掌,尽可能以最节省咒力的方式将它们依次祓除,哪曾想还没有松口气,咒具又开始缩紧了。 我:“……” 里梅这家伙应该没有闲到附近有人祓除咒灵就过来看看吧。 刚这么想的下一秒,心脏又是猛地一阵剧痛,从那痛觉熟悉的前兆,我意识到好巧不巧,身体要在这个时候恢复原状了。 啧……真是屋漏偏逢雨。 在店员小姐转身的前几秒,我转身躲进了试衣间里。 “咦?那孩子去哪了?” 没有什么来客的女性服装店内,磁带播音机正流淌着壮丽且富有节奏的管弦乐声,充满活力的音调时而奔腾,时而收敛。 身在其中,我却没什么侧耳倾听的闲情。 ——很痛。 每个细胞仿佛都在此刻被迫命令分裂,指关节互相不服输地拼命挤压,争先恐后地疯涨,我蜷缩在角落里,偏偏整个过程中咒具也不堪示弱地散发热量,始终提醒着我不要晕过去。 还得…把 咒力再收敛一些才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咒具的提醒还没中断,身体先一步恢复了正常。 肢体的疼痛还在继续,不过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只能摇摇晃晃站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那件新连衣裙。 童装已经在挣扎中被撑得不成样子,所幸包里有之前换下来的内衣,没有陷入更麻烦的窘境。 我一边尽可能地平复呼吸,一边穿好衣物,在咒力都变得乱七八糟的时候,竭力找回控制权。 第131章 得找机会逃走才行。 无论是里梅还是羂索在这附近,我现在的状态都逃不过审问。 “欢迎光……临?您、您好,客人您…是来给女朋友看衣服的吗?” 店员小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听起来小心翼翼,还略有些迟疑。 “可惜,并不是。” 熟悉的清亮声线让混沌的大脑恢复了一线清明,咒具的警示也就此停住了,说话的人声音由远至近,纵使看不见,也能完全想到回答着这些的少年是怎样游刃有余地走过来,步伐在停在试衣间外。 “老子是来给自己挑裙子的哦。”他无谓地这么说道,“以前的旧裙子太短了会走光,有点麻烦。” 我:“?” 店员小姐:“…………啊?” 第76章 诚意好的好的,求求您了。 伴随着少年似笑非笑的嗓音,门帘被掀起。 店员小姐大概在“好帅但居然是个变态”和“虽然变态但他也是顾客”二者之间犹豫了很久,终究还是尽职尽责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五条悟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几件裙子,他扫了一眼正靠在角落里的我,很有技巧地用身体遮住门帘的空隙,然后在彻底钻进来后,拉下幕布。 那些漂亮的小裙子被他尽数挂在墙侧的挂钩上,见他没打算穿,我居然发自内心还有点遗憾。 “咒力乱得一团糟啊,还以为裕礼早就晕过去了。” 见我还醒着,五条悟蹲在我的身前,张开手掌晃了晃,低着头问:“来,首先看看这是什么?” 头晕目眩。 胃里翻江倒海,像是要吐出来那样。 尽管和咒力失控的原理不一样,不过这种感觉仍然让我想起了无下限的瞬移体验,我顿了顿,用不确信的口吻说道:“数字五?” 五条悟:“?” 五条悟:“老子让你看得是咒力。” 五条悟的咒力运转永远是东京校里最平稳的,没有一丝额外的波澜,流窜起来的时候,就像涓涓不流的小溪,仿佛永远充满活力,清澈到不掺任何杂质。 我“哦”了一声,这次大胆地给出结论:“很流畅很好看。” “也不是让你看这个。”五条悟眉梢轻挑,直接摘下自己的墨镜,另一只手却突然伸过来,宽厚均匀的掌心转而主动包住我的几根手指。 “现在感觉得到吗?咒力的正常脉动。” 我看向自己被五条悟覆盖的右手——不似过去那样有无下限的间隔,对方略有些粗燥的掌纹、灼热的体温、每根指骨的轮廓,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同样,那份有起有伏的咒力脉动让我也逐渐找回了对咒力的控制感。 “原来还有这种用法啊。”眩晕感逐渐从头脑里消失,我若有所思,一脸学到新东西的表情,“学校里怎么不把这种技巧写上课本。” “因为咒力运转失控本来就是一件挺小众的事儿。” 似乎是为了让我更好的理解这其中的差距,五条悟松开手掌,懒洋洋地对我比出一个数,“按照咒术师的人口,大概一万个术师里就只有一个有可能遇上吧。” 我:“……” 好了,我决定了,以后要对各种能吸入式药剂敬而远之,已经连续两次出状况都跟这种东西脱不开关系。 身体的问题解决了,我也就恢复了活力。 想到议会已经结束了,可以先赶回学校向夜蛾老师或者歌姬前辈被打探一下具体情况,我谢过五条悟,一边随口问他有没有想吃的,点心可以顺路去买,一边站起来往门帘外走去。 结果刚迈出半步,就被五条悟一只手拽回去。 “仔细想想,有件事还没有处理。”试衣间外,循环播放的管弦乐音乐正好播放到高潮部分,他的声音也跟着靠近了过来,“好像前不久有谁信誓旦旦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的话。” “裕礼记得是谁吗?”他用异常开朗的口吻这样询问道。 我沉默一秒,转过身,老老实实的交代,“这件事我其实可以解释——” “是吗,原来还有解释还可以听啊。”对方雪白的睫羽一扇,对着我露出更加爽朗的笑容,却怎么看怎么令人发毛,“老子不听~” 大多数情况下,五条悟是一个找到交流方式,就特别好说话的人。 但偶尔也会呈现特别自我、并且很难对付的一面。 ……就比如现在。 如果我现在手边有一本黄历,那上面一定写得今日诸事不宜。 我:“……” 毕竟整整一天发生了不少事,欠了他不少人情,我回想了一下现在的位置,施展出最后手段:“草莓圣代+毛豆喜久福+黄油土豆+可可黑森林各自一份可以原谅我吗?” 五条悟没说话。 五条悟面不改色。 “两份?三份?” 我试探着往上加价,直到说到六份,才看见他的表情有松动。 虽然还是不开口,但我就当他答应了。 结果刚准备走出去,某个人故伎重施,拉住了我的衣领。 他的力道远比上一次要大,我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鞋跟“咚”的一声撞在薄薄的墙板处,这才堪堪稳住重心。 录音机的音乐声很明显盖不住了。 “客人?” 店员小姐紧张的话很快就隔着幕布传递了过来,“请问是撞到哪里了吗?” “啊,没事没事。”五条悟以十分可爱的口吻回答道,“只是想起了昨天看的西方恐怖电影,好像也用得店里这个音乐,有点吓到了呢~” 店员小姐:“?” 店员小姐困惑不已:“可这是古典乐啊……唔,稍等,我换一卷磁带吧。” 非常欣慰。 虽然激昂的古典交响乐中止了,但换上的新磁带是重金属摇滚风格,更方面掩盖一些小动静。 我背靠着墙板,缓缓站直身体,调整了下呼吸,也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本来这些天就因为咒灵之血的影响情绪非常躁动。 而现在…… 我果断调转步履,往五条悟的方向踩去。 后者“嗯?”了一声利落地撤步,在我动作落空的下一秒,反过来用软底的鞋头压向我的脚。 没有充分的发挥空间,争斗便只能变得更简单。 具有沙砾感的强劲人声与鼓点的回响提高曲调,仗着那紧张激烈的乐声掩盖,两名咒术师以幼稚的方式开始交锋。 被踩了几脚我没细数,但没过几分钟,试衣间的墙板又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声,然后瞬间恢复了安静。 “呃…不好意思,客人?”梅开二度,店员小姐再次出声,这次听起来充满迷茫,“您那里真的没出什么事吗?” 闹出响动的五条悟保持着右膝微屈的退让姿势,看也不看躲开我补往他鞋面的一脚,回复的内容也敷衍起来,不顾背景是重金属风格的曲调,他很随意说了句想起以前看的悲剧电影,直接把店员小姐弄沉默了。 最后,外面的店员小姐艰难地吐字:“总之…呃,我还是换一首吧。” 闻言,五条悟长臂一伸,将手搭在我的肩膀处,似乎是有点憋不住笑意了,他肩头颤抖,却还是极力压制了下去,半边身体的重量毫不顾忌地交付过来,让我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借机在报复我刚刚的行动。 心态管理向来是我的强项,哪怕是在这种倍感(物理)压力的情况下,我也自觉得折腾得差 不多了,在导购小姐去换曲的时间,侧目看向身旁的人。 “现在可以出去了吗?”我问。 “可以噢,只是我有点暂时不想动呢。”白发少年戴好墨镜,话语中隐约带着笑意,“如果你没有在近日的训练上偷懒的话,应该能不用咒力加持把老子公主抱出去吧~” 我:“?” 我:“开玩笑?” 五条悟:“不是哦。” 我:“好的,是玩笑呢。” “啊,在逃避现实?听裕礼说这种话真是很难得。” 恰好在此时,服装店内播音机的音乐又换了,钢琴的音节如流水般明快舒展,层次分明的乐响配合着有韵律的节拍,逐渐深入主题,衬得五条悟说话的声音也一并变得很甜很轻,也有一丝丝怪异。 “还想说如果裕礼不介意,就等回学校后找个时间段,顺带给你搞个课外补习班好了~原来把老子当向标的话只是随便玩玩嘛~” 这个人已经自动代入被玩弄感情的角色定位了。 我动摇了。 这次是很大幅度的动摇了。 并不是因为玩弄五条悟的……不对,本来就没有这种事。 主要是五条悟教学真的很吸引人。 静默数秒后,我抬起头,以一种十分期待的眼神看向他,犹如连珠般抛出话来:“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什么时候开始?课程内容是体术指导还是术式指导?时限是多久?” 第132章 “很快就要召开与京都的交流会了,裕礼知道这件事吗?”他问。 我直言:“有听冥冥前辈提过。” “那就没问题了。”他打了个响指,“在两校的交流会结束前,老子都可以教你。” 我欣然点头,刚想开口道谢,对方却先一步预判了我的行为,又轻飘飘地补充道:“当然,有条件的。” “所以,条件是…?”我微微一愣。 “非常简单~”白发蓝眼的少年收回手臂,他微微低头,直勾勾地看过来,随即带着些狡黠的意味开了口,变化明晰的唇线跟着每一个咬字的动作暴露在灯光下:“只要裕礼说上一声——” “「求求您了五条大人~我真的很需要您帮我补习~」这样的话,就万事大吉哦。” 我:“……” 我:“…啊,嗯,好的好的,五条大人求求您了。” “听不见,声音太小了欸~” 我尽可能在不惊动店员小姐的情况下拔高声音,“五条大人求求您了!” “这句又缺乏诚意诶~” 自然没打算让我糊弄了事,五条悟托着下巴点评,连他的尾音也一并上翘,还隐约挟带着笑意。 我:“……” 要诚意是吧。 众所周知,口头上的妥协,根本都不能称为损失。 我抹掉心头繁杂的思绪,调整了一下状态。 “好的,至高无上的五条大人,接下来请看着我的手。” 最开始,我只是用一根手指随意晃了晃,紧接着摊平手掌,将其放在眼前人的肩前。 而在五条悟的视线跟上的时候,我自他的肩前骤然撤回手臂,跳动的手指缓缓收拢,原本什么也没有的掌心,多出一朵色泽艳丽的蓝蔷薇。 我轻轻握着这朵以假乱真的花,犹如表演结束的进行收场的魔术师那般,径直看着对方墨镜后那双纯净的苍天之瞳,然后游刃有余地向这名唯一的观众奉上诚意。 很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很需要您。”我说,“或者说,我需要五条悟。” 低缓。 平和。 是真诚到不见半分虚假的轻柔语调。 不管是实战的经验,还是出色的技巧,亦或者咒力的构造。 我需要掌握,需要精进的都太多太多了。 所以—— “值得世界第一尊敬的五条先生。” 我用炙热、坚定的眼神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地方,一字一顿地说:“我恳请您,帮我补习吧。” 五条悟:“……” 五条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继而垂眼用一根手指压着那朵由咒具变成的蔷薇,不声不响了很久,直到我以为他都不打算出声了,又突然说话了,“可以噢。” 那是完全没什么起伏的语气。 说话着这种话的人手臂一伸,胳膊环过颈后,搭在我的肩膀处,“老子答应了。” “现在就把裕礼带上训练场去溜溜好了。”他无情地宣布,“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手痒呢。” 我:“……” 你这个人真是好难搞啊。 第77章 提问就三个问题,不会很久。…… ——五条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伪装成新闻记者去东京校里搞一场突击采访,那靠在天台上抽烟的家入硝子会想起对方像小学生一样在教室里搞出粉笔头大战的行径,结果被班主任怒不可遏地丢下门外罚跪的场景。 然后她在吐出一个烟圈后,说,五条悟就是个幼稚的笨蛋。 “硝子是这么说的啊。” 紧跟着,被采访的某位咒灵操纵使放下用来查看消息的手机,面对来访者,他思索片刻,眯着眼温和笑道:“其实倒也没有硝子说的那么夸张,最多也就是做出「大半夜戴着鬼怪面具来问你睡了没」「翻着杂志指着女性潮流发型突然抬起头建议你去理发」「被罚到一起在厕所里做卫生时会拿起沾水拖把偷袭你」等等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夏油同学,桩桩件件都记得非常清楚啊,真的没有积怨吗?” “怎么会,真的有怨我当场就解决了,绝不留到第二天。” 松松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耸耸肩,他抚摸着游到手边的管狐皮毛,又想了些什么,继续补充了几句:“尽管偶尔他那种态度会让人觉得火大,其实做起事来心思还是挺细的,嘛,对一些提不起劲的旁枝末节可能完全体现不出来。” 而恰巧路过操场的年轻巫女,听见这句,气势汹汹地折返回来,对此报有完全不同的意见。 “那家伙的脑子里就没有「纤细」「温柔」「守序」的概念。”巫女握紧拳头,估计是想到一些令人气恼的过往,又愤愤跺起脚,“每次训练出点什么状况就会大肆在耳边说风凉话,完全受不了他。” 她字如连珠发泄了这么一通,最后双手抱胸嘟囔道:“不过,我还是得承认一点,五条的能力还是无可挑剔的,的确很厉害。” “五条?” 正用磨刀石打磨斧子的女性咒术师回过头,“是个好雇主,钱给得很痛快。”她淡淡笑起来,没有怎么犹豫,便直截了当给出一个好评。 “很期待和他未来的合作订单。” 场景随后切换到教师职员室,心灵手巧的班主任拿着图纸,正在指导一起缝补咒骸的学生。 “你问对悟的印象?”在东京校也算是任职老资格的夜蛾正道靠在椅子上深深叹了口气,虽然神色很复杂,但因为是自家带的孩子,他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很好动,喜欢追求刺激,算是这个年龄的——” 桌子上的电话铃突然响了。 夜蛾正道歉意地用眼神向来者表达自己需要中断一下话题,然后接起电话,刚说了没几句,那张硬汉脸从晴转阴只有短短三秒。 “satoru!!!” 办公室里的上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喝,几乎要把屋顶也掀破。 啊哈哈,看来对于班主任的采访得临时中止一下。 东京现任辅助监督——新田慧,她讪笑着拿开装成话筒的书卷,走到另一个还在穿针引线的学生背后。 “好啦,现在应该就差裕礼同学你了。” + “我?我的看法不怎么重要吧?”我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的新田慧,“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突然搞这种采访?” “因为最近我有在为非自然界的一版杂志供稿。“新田慧拍拍胸膛,豪气十足地宣布,“我打算以五条同学为主题写一篇投进去!因为他是秀色可餐的美少年!” “那美少女的版本呢?”我好奇地问。 新田慧“啊”了一声,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不知道何时流出的泪水,“咱们咒术界的美少女太多了,我虽然向编辑报了二十篇不同风格的主题专栏,但大概等写完五条同学的这篇才能有精力接着弄大纲。” 我:“……” 真有毅力啊,干着辅助监督的工作,居然还有精力搞副业。 “好了,现在请裕礼同学回答!”擦完眼泪的女人很快把话题转回来,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我,“你对五条同学是怎么看呢?” 咒骸上细密的针脚刚好完成,我抄起桌边的剪刀,稍微想了想,咔嚓一声剪断了绷直的红色长线。 “秘密。”我说。 新田慧:“?” 新田慧:“请看在我们诚挚的姐妹情上,无论如何——” “不要。”我义正言辞地拒绝。 自五条悟和庵歌姬回归之后,有很多事情都悄悄产生了变化。 听说夜蛾老师提过,议会上,校长为东京校争取到了很多项目的经费,把保守派另一方气得不轻。 而我这里,对盘星教和组织的合作调查也有了明确的进展,尽管有意外的要素,让我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但我不打算特意向谁分享。 话虽如此,校内还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 “我给你说啊,冥冥。” “嗯?” “从京都打道回来时,发现校长居然把我和五条安排在一个时间段了。” “呵,这就是你把电车票换了的原因?” “也有京都老家那边的长辈太热情的理由,我就多留了一阵……喏,这是八桥饼,你们还要训练多久啊。” 坐在台阶旁观战的庵歌姬把手放在额前,声音远远飘过来。 “快了吧。” 冥冥平和的尾音刚落,我的视野天旋地转,被她一个优雅的扫腿撂倒。 发麻的剧烈痛感沿着背脊传递过来,我躺在地上深吸一口气,还没能彻底吐出来时,高举着长斧的冥冥前辈便“哦?”了一声,停下了动作。 情况为什么变成这样。 还得从议会结束后说起。 东京校的校长一回来就宣布,两校交流会,定在了八月的中旬。 第133章 之前因为评级考试我也了解过升级的机制,如果拿不到其他的术师推荐,高专学生想要获得上爬的机会,就落在东京校与京都校的两校交流会。 交流会通常一年会安排两次,分别是在春末与冬初。 正常来说,我晚入学了两个月,早该错过了今年春末的那场了。 但,今年春末的那场交流会并没有举办。 把这件事告诉我的冥冥当时擦着斧子,平心静气地表示,追根究底,是因为东京校这边的三年级集体退学事件。 或许是觉得咒术师这份工作又没前途又没保障,三年级的两位一级术师一个选择备考大学深造学习,一个转头去组建乐队追求梦想。 两个一级术师突然都不干了,可想而之总监会是什么态度,据说当时请了不少说客,后来直接闹僵了,双方大打出手,被打伤的人还送到硝子这边来治疗。 也就托那两位的福,东京校今年被上头明里暗里各种敲打,说校长管理不力,导致五月就该举办的交流会,拖到现在还没办。 我本以为停办交流会是总监会的主意,但冥冥却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冥冥眉宇一个高挑,“今年的交流会场地定在东京,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带头不干的。” 退学风波过去不久,总监会就开始给这边穿小鞋了,最过分的手段还是把今年东京校交流会的推荐名额扣到只剩一个。 在我还没来之前,五条和夏油已经是一级术师了,硝子情况特殊也不需要推荐,只有歌姬还有上升空间。 总监会倒是给出了理由——东京校现今只有歌姬一人需要,所以只给一个。 乍一看他们这种说法很站得住脚,实际上,但凡校长这边退一步,东京校未来的后辈想要再从交流会上拿推荐就难若登天了。 那名校长能做出把庵歌姬这种京都预备生挖过来的事,顶着多方压力,直接撂摊子不干,也不算令人意外了。 为此,冥冥也笑眯眯地提了一嘴,为了确保总监会那边不能替换场地,京都校的场地都被五条悟和夏油杰轮流爆破,听说维修工期要九月底才能完成。 前脚刚炸,后脚校长就带着人上门赔礼道歉。 但这种行为也无疑是一种示威了。 即——要试试你们有几个场地可以被爆吗? 于是交流会就被这么搁置了下来,双方僵持了很久,直到这次议会上达成了和解,交流会的时间才被定下来。 距离交流会还有一段时间,虽然完全不觉得我们这边会输,但出于谨慎考虑,冥冥开始联合庵歌姬,选择了一种很新的训练方式。 她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学校里唯一需要在体术上受训练的人——也就是我身上。 老实说,我虽然不喜欢运动,却从不抗拒训练。 可冥冥和庵歌姬的组合这两个人加起来,实在是太过暴力了。被庵歌姬术式加持过的人,其速度力量都会在短时间内翻倍。 其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被毫不留情地打服了。 冥冥在我身侧蹲下来,顺手把斧子拄在地上,我似乎产生了地面隐约颤抖了一下的错觉,刚才还杀气腾腾的高马尾少女垂眼打量我,顿时收敛浑身的戾气。 “还站得起来吗?”她问。 我艰难地抬起几根手指比划道:“大概再歇五分钟才可以。” 从疼痛的反馈来看,没受什么很重的伤,但相比平日更高强度的训练,体力已经见拙了。为了避免出现爬起来平地摔的景象,我决定充分尊重自己身体传达的信号。 “冥冥你做得太过头啦。”庵歌姬从冥冥的背后探出脑袋,她剜了一眼对方手臂间显得更明显的肌肉线条,没忍住吐槽,“多少也让我给小裕礼用下术式才对等吧。” 作为最早开始训练我的人,冥冥可以说是很了解我了,她慵懒地站起身,将斧背搭在肩膀上,不以为然地说:“不需要的。” “别看那孩子总是处于弱势,实际上进步很快,习惯了我的攻击后,就已经在考虑在各种角度节省力气了。”当事人这么说着的同时,也朝我投来别有深意的视线,“若是给她加持,那么训练就不会有效果。” 庵歌姬“啊”了一声,当即反应了过来,“所以你才要把小裕礼逼到没有余地的程度啊。” “不过……”她看了看我,“怎么说呢,总觉得我从京都回来后,小裕礼的干劲真的好充足,和冥冥对练这么久居然没有一分退意。” “不敢退。”我揉揉胳膊上肿痛的部位,就地坐起来,“冥冥前辈那种好像要砍死我的气场也很有魄力,不全力以赴的应对不行。” “哦,那个啊。”原本握着武器的女性咒术师随意把斧子往地上一丢,她弹了下指尖手掌间不存在的灰,从容地开口:“其实是一不小心认真了,好在控制了些角度,不然就会砍到你了。” 庵歌姬:“?” “如果真的砍到我了,我会要求我的律师出庭索要赔偿。”我不为所动地回答,“必然从冥冥前辈的钱包里榨出钱来。” 庵歌姬:“???” 庵歌姬:“重点是这个?你这是被冥冥敲竹竿太久了,打算报复吗?” 我点头:“偶尔也想试着能不能反过来收一次嘛。” 但事实证明,最好不要向冥冥前辈开有关钱的玩笑。 “欸,是吗?” 有谁轻笑出声。 那声音很收敛,却听得人背后一凉,我当即噤声,随 即看见眯着眼的冥冥信步走到自己身前,再缓缓地俯下身。 她用极为温柔的动作拍了拍我的脸,说:“看来接下来一段时间,都需要好好训练裕礼才行。” “啊,对了,等到交流会的那几天,如果裕礼是被术式之类的存在暗算了也就罢了,可要是在体术上被京都校的学生轻易压制了——”她漂亮的黑瞳微微睁开,那其中只倒映着我一个人的身影,“结果,你知道的对吧~” 我:“……” 我正色道:“好的前辈,没问题前辈。” 面对这样几乎能被称为恐吓的场面,我顿时觉得身体哪哪不疼了,腿脚也利索了,迅速爬起来。 对方笑道:“那好,我们继续训练吧。” 被二年级的前辈特训的结果,就是感觉从头到尾好像都被拆了一遍骨头,所幸我已经不是刚入学时的那个菜鸟,才不至于被抬到医务室里。 最后,冥冥略带遗憾地宣布结束今天的训练,就先一步转身离开了。 终于得到解放的情况下,力竭的我得到了歌姬前辈递饼递水递毛巾的悉心对待,在旁观战了一路的她絮絮叨叨地指点我在对战时出现的问题,同时也给予了鼓励,比如“真的非常努力了”“现在感觉小裕礼进步超快的”“早晚能干掉五条那家伙”这样非常温暖人心的话语。 若不是我很快被辅助监督一个电话叫走了,我觉得歌姬前辈可以拉着我说一整天的话。 “这次的任务可能比较麻烦。”驾驶座上新田慧翻阅着资料,开始唉声叹气,“是回收咒物哦。” “说白了,给总监会收拾以前的烂摊子嘛。”我吐槽道。 “虽然是实话……老顽固……咳嗯。”险些把真心话说出口的新田慧捂住嘴,重新斟酌了一下用词,“上头布置的任务还得做。” “目前的线索是?” “唔,不管怎么说,先去麻生家拜访吧。” 导致总监会将咒物租借出去的那场金融危机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一个十年便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地址、联系方式、工作地点……甚至,让知情人本身消失。 十年前,麻生大助作为知名的典当行富商,为了在那个咒灵数量激增的时代换取安全,从总监会里租借了辟邪用的二级咒物,结果几个月前突发疾病暴毙,只留下了对相关事件不知情的两个儿子。 现在的麻生宅邸里只有麻生兄弟的弟弟,听说是父亲那代的交易,便礼貌地将我们请进屋里详谈。 噗通。 我站在客厅里,若有所觉地侧过头,正好看见一尾鱼从矩形的鱼缸里跃起,红色的尾裙在空中甩出一道靓丽的弧线,又重新潜入玻璃缸的底部。 “啊,是蝶尾金鱼。”站在我身侧的新田慧兴致勃勃地弯下腰,隔着玻璃欣赏起这些小家伙的身姿,“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这么漂亮的种类,感觉都能拿去比赛了。” 我虽然对水里游的东西只有能吃和不能吃粗略印象,但也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 正如同它的名字,红白相间的尾鳍游动起来就像是蝴蝶展翅,优雅飘逸。 “的确,很夺眼球。”我说。 新田慧连连点头,“是吧是吧,感觉能唤来好运气。” 大概主人也是因为喜爱这副姿态,才会如此精心饲养着它们,从宽敞的玻璃缸到里面齐全的假山布景,都能看得出来平日花了不少心血。 第134章 “兄长今天如果在的话,听见两位这么说,一定会很高兴。”将我们接待进来的年轻男性,也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笑着接过话茬,他弯身将托盘上的两杯清茶摆在桌前,对我们坐了个请的姿势,“最近才搬家过来,只有茶水,让你们见笑了。” 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间,发现已经到五点了,礼貌对他摇摇头,“不用了,麻生先生,我们这次前来不是来喝茶的。” 如果能这样什么都不管,我很乐意就这样离开。 可惜不能。 一旁,新田慧也从金鱼的美丽身姿上回过神,她重新回到我的身侧,清了清嗓子后,说:“对,不必在意,没有告知就提前登门拜访,是我们这边有失礼数在先。” 借着客厅的地理位置,我已经审视过这个屋子,并没有感觉到有咒物存在的痕迹。大概一次便能找回来的可能性很小了,但多少还是得问问对方才行。 “我们这次来,是想花钱赎回卖给麻生家的古董。”我微笑着,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托词,“当年因为家里出事,母亲她……不得不将自己的嫁妆也典当出去,我虽然那时候还很小,却记得母亲为此偷偷哭泣的样子。现在我们一家人成功跨越了难关,变得富裕起来,我便想要把她的东西赎回来。” “那是一面镜子,应该是放在外层贴满封条的盒子里,请问您有见过吗?” 对方很认真地听完了我说的来龙去脉,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你们说的那个,盒身是红木的,上面贴了很多白色符咒的那种?” “是的,您有见过?” “准确来说,是在售卖名单里见过。”他有些歉意地挠挠头,“实在不好意思,最近想要取消一些门店,我和兄长便整理了一下库存。” “因为是突然接过父亲的遗产,我们都很没有信心,很长一段时间,越来越害怕。” “害怕?”听见对方这么说,我心里立刻就有不好的预感,于是适时地追问了句,“请问,是在整理库存后吗?” “没错,我们兄弟畏惧经营不善,把家底败光,就……连着一些本不该流当的物品也急着卖了出去。”青年的表情看起来更加羞愧了,“那面镜子的品相很好,我印象深刻,两天前,我记得一下就被一名女士看中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联络一下她,看看是否愿意转让。” 这番话在我听来的意思就是「哈哈,你们中头奖了,咒物不光被卖了,还被解封了」……光是这样理解了,对方老实的脸在我眼里一下就变得很不友好。 我沉默了一下,尽管很想揪着他的领子质问,他是怎么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来的,把不该流当的物品给流当了,这是没有信誉的体现……啧,我努力保持着微笑,接过名片,说:“非常感谢。” 看来就算见到了漂亮的金鱼,我今天的运气也不算好。 按着麻生一家给出的名片,我和新田慧在六点左右赶到了名片上的地址,结果扑了空。 买走咒物的女士电话不接,按了门铃也没回应。 不幸中的万幸是,倒是从邻居的口中问出了她的去向,嘴里叼着激辣仙贝的大婶听见我拿不存在的母亲当孝顺的借口后,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不是被辣到的泪花,说:“你们找花泽啊。” “她那个人,经常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去银座三丁目的定食屋。” “应该是恋爱了吧,恋爱里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 我:“……” 怀着最后一点希望,新田慧悄悄凑过来,问我有没有感觉到咒物的气息。 我抬手指了指附近不算多的低级咒灵,打破了她天真的最后一丝幻想。 于是她双手捂脸发出痛苦的哀嚎,看起来快哭了。 银座是东京商业要地,有不少百年老店,从一丁目到八丁目,是这片地区最繁华的主要街道,而那名女士去往的定食屋位于三丁目,一旦发生什么问题,人群的恐惧就会造成极大的连锁反应。 像这种人多的地方,平时会有专门驻扎的「窗」和术师,但也不意味着能彻底杜绝一颗引发灾厄的渺小火星。 虽然这次的咒物本身没有多少杀伤力,但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 好在,事态没有进化到最糟糕的那一步。 一波三折赶到了相关地点,我从汽车的后座里冒出头,一眼就看到了那家定食屋,透过开放的轻薄幛子门,能清楚地看到坐在里面的食客……以及,无处不在的咒灵们。 或许是被咒物的气息所吸引,这家定食屋里活跃的低级咒灵很多,蝇头、鱼面、蜘女等诸多形态怪异的小怪物们正十分活跃在店铺的柜台与地面来回穿梭,有的趴在客人肩头窃窃私语,有的悬停在天花板上,普通的咒术师若是路过看一眼,定会被这粘稠阴暗的气场逼得退避三尺。 客人们没有一个察觉到异样,只是继续在低头用餐,呈现出一种群体情绪低落的氛围。 “还没出什么大问题就太好了。”新田慧松了口气,随后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露出有 些为难的表情,“不过,那位花泽小姐究竟在想什么啊,哪有人会带着贵重的古董来吃饭啊,她难道也打算转手卖出去吗?” “那种事怎么都好,重点是先得重新封印咒物。”我若有所思,抬手推开车门,“麻烦小田小姐您在附近待命。” 不管怎么样,先做好应急预案总是没错,新田慧得令后点了点头,紧接着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用一种十分正经地口吻向我抗议道:“不对,谁是小田啊,我叫新田,新田慧。你又故意把我的名字叫错。” “好的野原新之助,如果出现什么状况,请帮我呼叫增援。” “喂——!” 我迈着轻巧的步子,头也不回地冲她摆摆手,将同行者哀怨声音抛之脑后,走进了这片几乎可以被称为咒灵巢穴的定食屋。 “为为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 “完蛋了……所有的一切都完蛋了。” 诅咒之音回荡在左右。 那是属于低级咒灵的喃喃自语,正诉说着人们曾经的不安、彷徨、迷惑…… 这群因解封的咒物而群聚在此的怪物们,恐怕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所叨念的言语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转动眼珠,在店内来回渡步。 “哭吧,哭吧,即使哭泣,这份折磨也不会停歇。” “你永远不会幸福,永远无法安宁,永远——” 一只脱壳蜗牛状的咒灵站在店里的男店员的肩膀上,反反复复地对他的耳侧说着话。 纵使听不见,戴着红头巾,穿着店员制服的黑发青年也依旧被影响得很严重,他低头用抹布擦拭桌面,明显情绪不佳,但发现有客人走近,却还是抬起头,对我强颜欢笑道:“欢迎光临。请问想吃什么呢?盖饭还是拉面?” “一份特色炒面,一杯冰水。” 我一边在心底感慨服务业员工的不容易,都到这地步了还要维持表象,一边向他报上自己需要点的餐。 为了回馈对方的敬业,在接过小票后,我从怀里取出一支笔,走到店里的员工表彰墙上留下好评。 男店员微微睁大眼:“……啊,谢谢。” “不用谢。”我歪了歪头,一举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小的记事簿,微笑示意:“我在为了社团活动做社会调查,是关于「现代人的时尚穿搭艺术与探索」,能顺便占用您一点时间吗?” “……” 对方直接被这套丝滑的连招打懵了。 尽管有些吃惊,对方的视角甚至无法注意到自己肩侧的咒灵何时连滚带爬地跑掉了,他将我点的单报给后厨,神色轻松了不少。也许是因为心情变好的缘故,年轻的男性并没有觉得我的询问很麻烦,而是好奇地问道:“那具体需要多久时间呢?” “别担心,就三个问题,不会很久。”我说。 第78章 恐惧裕礼同学你呢,你有害怕的事吗?…… 所谓恐惧。 是人类最原始的负面情绪之一。 对各种可能发生的事或者已经发生的事,人们会担忧,再因此焦虑不安,体现出来的就是恐惧。 “不,不要,我不想听见她那么说…” “这次测试结果没通过的话……” “…如果这件事失败,那我就完蛋了。” 在咒物的影响下,定食屋时不时会传来这样低低的叨念,声音虽然很轻,我却听得很清楚。 抱着辅导书一脸阴沉看来苦于学业的中学生,捧着手机正在默默流泪,或许是被甩了的男人,更有甚者以头伏地,也不知道在向谁说“教练我想学篮球”的人…嗯?这人真的没有走错片场吗? “今天来的客人感觉心情都不太好呢……厨师和老板也怪怪的。”店员小哥挠着头看了一圈。 纵使我祓除了影响店员小哥的咒灵,但不能对普通人的诅咒抗性抱有期待。 第135章 还是得解决吸引诅咒的咒物才行。 但这件事急不来。 与店员小哥交流的时候,我有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从背后看过来。于是等问完话后,我便回过头,假意寻找合适落座的位置,然后轻而易举地在靠窗的角落找到了自己早就锁定的目标。 那是一位给人印象十分温婉的女性。 大概二十出头,长发齐腰,脑后系着素雅白色蝴蝶结,穿着往日在夏日祭上才能见到的小碎花浴衣,一副准备去约会才盛装出席的样子,却因为拥簇在其身侧的咒灵群,反而显得如同伽椰子在世,阴气沉沉。 更别说她的半张脸孔被过长的刘海遮蔽了,看向我的眼神还充满微妙的怨念。 “失礼了。”我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那样对她报以笑容,“我这边在做社团调查,能问女士您几个问题吗?” 通常情况下,一旦人们看到自己认识的人答应了陌生人的请求,自己也会倾向于不拒绝。 被搭话的女性短短犹豫了一秒,还是点了点头,“…好。” “非常感谢。” 趁着对方应允之际,我顺势在同一桌旁坐下,继续扮演那个为社团活动鞠躬尽瘁的学生角色。 我满怀喜悦地翻开记事簿,脸上洋溢着无限期待与兴奋之情,语调轻快地开了口:“请问,您平时都喜欢什么样的穿搭风格呢?更侧重通勤时尚感?还是文艺甜美感?” “我……”黑发女性思忖片刻,吞吞吐吐地回答,“我上班时都是按要求穿西装。没有工作的时候,会选择款式更宽松舒适的衣服,米白色的衬衫搭深色牛仔直筒裤什么的。” “嘛,当了一天社会运转的螺丝钉,会想从那身紧绷绷的衣服里钻出来的确是人之常情。” 我无比认真地审视了一遍她现在的装束,直言:“不过,您今天穿着的这身是完全不同的风格呢。” 她:“……” 被我戳穿的人默默拿着手边的烧酒闷了一大口,眼神不自觉看向别处,轻声嘟囔,“那是有原因的…” 话还没有说完,之前的那名店员小哥便恰好过来上菜了。 “一份炒面,一杯清水,请您慢用!” 店员小哥笑得很开朗,动作麻利地把餐盘和水杯放到我面前。 热腾腾的炒面被浓厚的照烧酱汁裹挟着,光是用眼睛就可以感受到其美味程度,但眼下我没什么心思,所以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在桌对面的人身上。 她又开始在偷看店员小哥的背影了,从脸颊到耳根都是红红的颜色,发现我的视线后,露出很慌乱的表情,非常生硬地侧过脸去喝杯中的酒。 ……都快喝完了。 “所以,这身漂亮的打扮是为了约会吗?”我冷不伶仃地问。 她猛得呛了口酒连忙放下来:“咳…不不不…怎么会怎么会…只是心血来潮罢了…” “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悬挂在她头顶的烂泥嘎嘎发出笑声。 我面无表情,装作活动手指的样子,用一记咒力放出打烂了它的嘴。 “愚蠢,笨拙,自以为是。” “哈…哈哈……” 更多的咒灵群蠢蠢欲动发出无意义的诅咒之音,那围绕在周围的低级咒灵被我一个又一个被打烂,但因为数量太多,那此起彼伏的声音仍然没有断绝的迹象。 在咒灵和咒物的双重影响下,整个定食屋的空气都变得更加压抑了,有体质敏感的客人已经开始抱着身体嘟囔冷气是不是太足了。 而被影响黑发女性面上的红晕很快淡去,她的脑袋很快低垂下去。 “是啊…没错,像我这样的女人……”她嘴唇碰撞,不自觉喃喃细语,“就算下班打扮起来,也不会有人放在眼里就是……” 我静静地望着她桌上那只散发出不寻常阴冷气息的手提包,按理说,我完全有能力直接将这其中被诅咒的物品带走。 可惜,现在不行。 沉声诉说着不幸与低落内心的女人捂住脸,仿佛要响应她所说的, 丝丝缕缕的黑气在桌面上散开,将她团团围绕起来。 咒物已经将恐惧深深扎根在她心中了,如果不解决这二者的联系,就算封印咒物,对方也很难说还能回归正常生活。 而且…… “女士。”我尝试叫她。 年轻的黑发女性静静地、满怀忧郁地坐在位子上,眼神空洞地伸向桌上的酒杯。当她缓缓抬起手臂,浴衣的袖子不经意间滑下,显露出一截布满烧伤痕迹的手腕。 伤痕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的瞬间,她猛然惊醒,紧咬下唇,几乎要渗出鲜血,随后迅速而痛苦地将长袖扯回原位。正当她近乎逃避般欲将手缩进桌下时,我猛地站起,一把抓住了她正颤抖不已的手腕。 “您看起来喝醉了。”我眨了眨眼,对女人说道,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从整个人从座位上拽起来,“先去一趟洗手间比较好吧。” 这家店的女性顾客不算多,我特意挑了个现在没有人的时间扶着她走进洗手间。 年轻的女性跌跌撞撞地站在洗手台前,脑袋一抬,在诅咒的纠缠下,她似乎也逐渐有些察觉自己的异样,看见镜中面色阴沉略显骇人的脸,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 “…不要,不要,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是画了妆来的,怎么会又变成这样!” 她哆哆嗦嗦地掏向自己的包,企图从中拿出化妆品来,然后被我又一次按住了手臂。 “请看向我,女士,您的妆容没有问题。” “不…请放开我,让我补妆……让我补妆!!” 女人浑身颤抖,“好不容易瘦下来,学会了怎么化妆遮住这些痕迹,怎么可以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我不要变成以前被人嫌弃的那样!” 察觉到她情绪正逐渐失控,我迅速腾出一只手,旋开了洗手池的水龙头,让冷水淋湿掌心后,轻轻按压在她的后颈上,不动声色地将凝聚在指尖的咒力放出,将那散发着不详气息的诅咒压制下去。同时以坚定的口吻再次对她说道:“看着我,女士。” 刘海遮面的女人不由自主看过来,她轻轻喘着气,情绪终于得到一个缓和的机会。 “请听我说,您现在没有任何问题。”我重申道。 “…真的……吗?”她像是抓紧了救命稻草那般,诅咒未除的影响之下,甚至开始不自觉地向我这个陌生人说出更多本不该说出来的话,“我这幅样子真的不会被大家讨厌吗?明明看着很可怕……” 我摇了摇头,“没有那样的事。” 对方的动作微微停顿,泪眼汪汪张开手指,透过缝隙看向我。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像您这样热爱生活的人,比起排挤,欣赏和想要靠近您的人应该更多。” “松弛柔和的素白浴衣,搭配蓝白菖蒲花的纹样,整体搭配很清爽,具有夏天的感觉。” “手提包的颜色也挑得刚刚好,一点点的紫色不会喧宾夺主,反而将整个人都衬得特别鲜活。” “实不相瞒,我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您,并想着与您搭话。” 没有人不喜欢夸赞。 更别说当事人特意花过心思的地方被精挑细选地指出来,进行认真的点评。 我其实说谎了。 但这并不重要。 刚刚还很低落的这位女士嘴唇轻颤,与咒物紧紧相缠的气息顿时松弛了不少。 她仍然是一副想要哭泣的脸,手上终于松开了那个包,任凭它啪得一声掉在地上。 “…谢谢你。”黑发的女性身体晃了晃,适前那种近乎失控的表现在她身上已经难以寻觅,对方整个人靠在我的身上,“谢谢……”她的声音逐渐变小下去,直接失去了意识。 令我意外的是,萦绕在四周黑气仿佛触及到太阳光的畏光生物那样,顿时蜷缩回包里,不敢再纠缠她。 …明明我还没有切断咒物的诅咒? 我若有所思地捡起她的包,从中回收咒物。 就在此时,洗手间外传来之前那个店员小哥不太好意思的呼喊,“那个…抱歉,请问花泽小姐她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只是喝醉了。”我侧目看着被自己背起来的女人,想了想,把人带了出去。 店员小哥轻车熟路地把人安置进了员工休息室,看他那熟练拿毛巾以及去煮醒酒汤的样子,我总觉得站在一旁的自己铮光瓦亮。 被我成功回收的咒物是一面质地古朴的铜镜。 镜身材料轻薄,透着时光蹉跎与不详的诅咒痕迹,仅仅存在于此,就能感受到不少鱼龙混杂的咒灵气息在往这边靠拢。 它是为人们带来恐惧的元凶,从走进这家店起,我就能感觉到这东西一直绑定在目标的身上,虽然没有营造出更多的混乱,但胃口可一点都不小。 和柯赛特不一样,真是个招蜂引蝶的家伙。 第136章 我漫不经心地这样思考着。 按着正规流程,回收者需要小心避开它的镜面,直接贴上封条。 我却没有那样做,而是反倒将它掉转过来。 食指刚触及到凹凸不平的花纹菱角,漆黑的镜面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犹如溅起涟漪的水面,它骤然亮起,映出一张无喜无悲的面孔。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看着少女模样的人在镜中缓缓睁开眼,那是每一天我都会在镜中看见的——属于我的脸。 身体仿若在这一刻如有飓风拉拽,整个人被直接吸进镜面,那漆黑的表层亦如平整的水面,当手穿过去的那一刻,便无可避免地掀起层层波澜。 被彻底拉扯进去的那一刻。 外界的车流,鼎沸的人声……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再被沉闷的死寂取代。 周身的环境变得一片漆黑。 但大概只是幻象,我人应该还在定食屋里。 二级咒物,云外镜。 正如名字一样,是寄宿着诅咒的镜子,被它所映射的对象,会被唤醒内心深处最为恐惧的存在,瞬间扩大被诅咒者的负面情绪。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在数秒后又亮起了光,几束变化的彩灯落在我所站立的位置,我眉头轻蹙,抬头环视四周。 高挑的天花板上,一只又一只的玻璃杯错落有序倒挂在上方,折射着柔和的灯光,叠加出富有层次的色彩,一并也忠实映出我的影子。 不远处,仿若从泥沼中挣扎脱出的舞台拔地而起,自动发声的架子鼓、吉他、电子琴构成一副热闹的画面,台下明明没有一个人,却响起口哨与喝彩声。 就像是要把现场的气氛炒热到最高,舞台的两侧窜起火苗,灼热的气浪逐步扩大,甚至将空气都烧燎地扭曲变形。 酒吧。 演出。 火焰。 这些熟悉的要素勾起了我一些不妙的回忆,这是我曾经在入学前,在那个咒胎领域遭遇过的场景。 如果说,刚刚那位女士,她的恐惧是对于自我的不自信。 那么…… 我呢? 我握住凭空出现的咒具,内心这般自问道。 而在这咒物营造的虚幻影像,在摇曳的火光交织之下,在视野的尽头。 果不其然,我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你的坚持可以到这里为止了,裕礼。】 虚幻的系统身影站在我的面前。 她的笑容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笑容。 可说出那句话的同时,那语气比起安慰,更像是一种徐徐图之的引诱。 站在我眼前的那道影子还在说:【把一切交给我,不就好了吗?】 …… …… 啪。 云外镜的镜子被我翻了个面。 四周景象瞬间回归了正常。 我面无表情地镜子贴上封条,确保那讨厌的景象不会再跳出来。 “可怕,好可怕。” “我不想见到那个人。” “不能、不能、我不能……” 诅咒的低声细语在挥手间被荡平,终于中止了那没日没夜的复读行径。 破灭的污秽之花绽放在房间里的各处角落,再化为烟雾散去。 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我完成了咒物封印,面色如常地离开那家定食屋。 当然,也告别了搭过话的两位女士。 从头到尾,这里似乎都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 只有稍微对异常气息敏感的普通人,或许才能察觉到,这附近阴冷的氛围消散了不少。 “嘿咻,收工收工~还以为要花很长的时间呢~这下可以吃大餐了~”正在驾驶位上开车的新田慧开心地哼起了小曲,甚至抽空朝后座上的我问道:“对啦,裕礼同学要不要一起?你晚餐都喜欢吃什么,法餐还是手握寿司?” “在晚餐选择上我向来是面包派。”我郑重地回答,“很高兴您邀请我,但不巧,我已经用过餐了,晚上也还有其他的安排。” “居然提前有预约了?!”被拒绝的后者倒也没有特别失落,恰恰相反她略微侧过脸,给了一个十分惊讶的眼神,“是约会吗?” 我直言:“不,是为了给京都校一个刻骨铭心的痛击特训。” 新田慧:“……” 对方当即收回了想要听八卦的表情,回头踩油门加速的每个动作都似乎充满对我为何能如此无趣的怨念,但她总归是一位老练又体贴的职场女性,没过一会就提出了可靠的建议,“那我先把你送回学校吧,既然要特训,记得好好加油。” 我“啊”了一声,立刻挺直背脊坐好,以稍带尊敬的语气说:“非常感谢,我一定会保证后续把京都校打得哭爹喊娘。” 新田慧:“……倒也不必这么努力,你是和京都校有仇吗?” “没有,只是单纯看不顺眼。” “……” 成功沉默了辅助监督后,我很随意地把自己整个人都扔进柔软的皮质椅背中,然后打开翻盖式手机开始敲字。 发送对象,自然是我同样看不顺眼的便宜老板。 这家伙为了布置在日本这个国度上的棋局,一直都在收集各种咒物咒具,让我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这次也一样。 检查了一遍短信内容,我将手指落在发送键,成功发送。 羂索似乎特别看重这面镜子的作用,如果不是他要求观测咒物的生效规律,我也不会体验它的效果。 回想到之前的事,我瞥了眼被安置在副驾驶的木匣,大概是心血来潮,我拍拍前方驾驶座的椅背,等到新田慧发出“嗯?”的一声回应后,开口道:“说起来,新田小姐有害怕的东西吗?” “我害怕的东西啊,大概是青蛙蟾蜍一类的?”当事人一提起这件事,整个人透露着畏惧的气息,“那种光是黏糊糊的,小小的,活的看起来就很可怕。” “……明明咒灵也有黏糊糊的类型,但是感觉你不怕。”我吐槽。 “真失礼欸,咒灵那是另外一个物种了吧。”新田慧的语气有些恼羞成怒,“光在问我,裕礼同学你呢,你有害怕的事吗?” 我摇下车窗,目视着那些城市里闪烁的灯火,一本正经地说:“秘密。” 新田慧:“……” 二度被我沉默的新田慧再次提升了车子的速度,可以开两个小时的路程被她缩短到八十分钟。 “话说你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对五条同学的评价也好,对于自己的事情也好!到底多神秘主义啊你这个家伙!!” 在时间的指针走到七点半前,我如愿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单间。 我第一时间脱掉鞋子,将挎包扔在桌上,偶尔这种什么也不考虑,搞乱生活环境的操作也不错,因为负重都丢掉到那一刻,肉身与心仿佛也能变得轻盈。 距离约好的训练时间还有些时间,我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经过玄关的穿衣镜时,又倒退了几步扭头看过去。 没有火光,没有狼狈不堪的绝望景象。 我朝穿衣镜中的自己招招手,得到同样的回应后,才勾着唇角的弧度,抬腿走进厨房,开始洗手准备之后的必需品。 八点十分左右,我拎着一盒新鲜出炉的布丁蛋挞,站在后山的训练场上,开始等人,大约在超过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后,我终于等到了某个迟到的人。 五条悟还是穿着那身辨识度很高的暗色调制服,拖着有些懒散的步伐,他用手臂拨开挡在身前的树枝,动作看着随意,那些枝叶却因为受不住力道而纷纷断裂。 与此同时,我的脑海里也闪过了在镜子中看见的那一幕。 ——咒灵的领域犹如棉布材质的罩子那样脆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骤然穿透,随着对方向下一划的动作,顿时变得分崩离析,有光从蛛网般迸裂的缝隙中倾泻而下,包裹着侵入者的全身。 现实,轻而易举突破灌木阻挡的五条悟单手插着衣兜,闲庭信步地穿梭过无光的山径,原本藏在云层里的皓月像是紧跟着他的脚步,逐渐将附近的夜色驱赶开。也许是因为天色太晚,他瞧着稍微有些困意,在半道上就打了个哈欠,露在墨镜外的狭长眼梢更是跟着这个动作微微发颤。 这一幕和在我记忆中的,最开始见到他的那次近乎重合。 不经意的,我耳侧似乎又一次响起了新田慧的话。 ——裕礼同学你呢,你有害怕的事吗? 是的,我当然有。 我凝视着朝我走过来的白发蓝眼的少年,之前在镜中诞生的种种情绪,又一次在心间翻腾起来。 ……或者说,其实它从未被遗忘过。 我有多感谢他在那一次出手救下了陷入绝境中的我,也就有多畏惧自己再次站在他面前时,依旧要变回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 我眼前的这个人,他既是我心底恐惧的根源,亦是我愿望诞生的起点。 第137章 就像突然被推上舞台,却还是知道自己拿着什么剧本的演员,我分外冷静地踏出了月光无法照拂的地方。 “晚上好,五条。”我说。 第79章 加分项没说过吗?是的,你没说过。…… 我曾经是个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的人。 自然,也是挑对象的。 福利院那些死对头我就从来不考虑要不要顾忌他们脆弱的心灵,尽管住在同一个地方,我从不觉得我们是同类,我也没有这种记吃不记打的笨蛋同类。 每次,在他们找茬又哭着脸回去后,作为胜利者的我踩在椅子上,举着赢来的玻璃弹珠,居高临下俯视着这群傻瓜的背影。 “你们一辈子也赢不了我。”年仅三岁的我叉着腰这么说。 眼界不算开阔的小孩子总以为周围的环境就是全世界了,那个时候的我也一直以为,没有我解决不了的事情。 就算解决不了,也只是因为我还没长大。 但人一长大,似乎就是开始认知到自己的局限。 所以在被羂索带走后,我收起独特的个性与刺人的说话方式,同时也是第一次意识到,我与那些傻瓜没有什么不同。 我曾经也是一个热爱吃糖的人。 我喜欢靠在自己的小床边,数着那些五颜六色的糖纸,一遍遍反复品鉴着来之不易的甜味。 后来,我就再也没有主动吃过几次。 并非是买不起或者不让买之类的问题,羂索从来不在这种小问题上吝 啬,倒不如说恰恰相反,小到生活用品的抉择,大到对某些事的看法,都事无巨细,想得到我给出的答案。 “小裕礼都喜欢什么呢?”他笑盈盈地问,“我都可以满足哦。” 我给的回答也很简单。 那会我面无表情地翻了下手里的书,说我要得很简单,除此之外对其他事都没有兴趣,只要能衣食无忧地活下去就好。 事实上,我只是很清楚,最好什么都不要暴露。 系统警告过我,个人的喜好与做事风格,在羂索这种人的手里,是比刀子更锋利的武器。 他越是了解我,就越是容易从各个方面对我施加控制。 他最开始会肯定我的答案,中途再否定我,最终再将他的答案变成我的答案。 我不能给这个机会。 “这么来说你这孩子可真够无趣的。” 披着人皮的怪物很是感慨地作出这样的定论,他将手掌放在我的发顶上,像是在戏弄猎物的捕食者,压得我的头骨不得不顺着他的动作一起来回晃动。 我时常觉得,他比年幼的我更过分,在这位操盘手的眼里,恐怕所有的人都不是人,都是被称作人类,会说话会歪来歪去的娃娃。 正因如此,如何扮演好一只符合他认知里的娃娃,便是我人生里颇具挑战的课题。 而在东京校的术师面前,需要我扮演的身份则是截然相反的。 我是人类,也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二级咒术师。 那当对象是五条悟呢? 把实话当做假话说出去,将部分的真实揉进虚妄的血肉。 真非真,假非假。 只有我先混淆二者,才能骗过那双眼睛。 所以,现在也是如此。 我朝五条悟走过去,注意到他拎着一看就是从外面打包的牛皮纸袋,对方瞧着兴致不高,在我出声后,眉头才稍微松动了一下。 “你也来得太早了吧。”他嘟囔道,带着没什么波动的语气,把袋子往我面前递过来,“尝一个?” 软乎乎的大福外表很诱人。 我接住了,我不假思索地咬了下去,我眉头皱起来。 一瞬间,我以为入口的不是甜品,而是辛辣的调味料。 从没想过甜腻的奶油会变得如此呛人,回味着那糟糕至极的味道,我以复杂的目光看向面无表情的同期,算是明白他为什么会看起来那么不爽了。 这已经不是难吃的问题,几乎可以说是针对五条悟的点心刺客了。 “到底是哪家的点心铺这么激进?”我问。 五条悟把包装放在附近的树旁,言辞之间充斥着被耍了的不愉快,“神乐坂的新连锁,亏我在任务完成后赶着排了那么久的队,简直就是欺诈。” 因为在信任的店家上踩了雷,他板着一张好看的俊脸,还面不改色地说“要让杰和硝子也尝尝”“还要把难吃的标语贴在店外”之类的一听就是在闹脾气的话,直到了我把作为「补习费」的蛋挞盒放进在他的掌心,少年透露着烦躁的声音才骤然消失。 “我的建议是,请放过自己人,尽情折腾店家。”我好心地提醒他,“毕竟他们敢把这种令舌头麻木的东西卖出来,就该接受顾客的批评。” 五条悟没有说话。 他推了下脸上的墨镜,但我仍然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在我脸上逗留了数秒,随后移开,落在被自己掀开的蛋挞盒间。 松脆的酥皮与细腻的内馅搭配得恰到好处,他取出其中一个,一口咬下去,大概是甜食的安抚作用真的很有效,对方身侧那种微妙的不爽转瞬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长得好看的人似乎在吃东西时也是足够赏心悦目的,能清楚地看见少年墨镜后纯白的睫羽眨动几次,他鼓着腮帮回味着,含糊着“嗯?”了一声,微微侧过脸看向我。 “冷~掉~啦~”五条悟撇着嘴,也不知道是在指控,还是在抱怨,总之刻意拖长了声音。 我无情地回避了他的闹腾:“啊,其实刚出炉的时候很烫哦,也不知道是谁迟到的原因。” 五条悟:“……” 五条悟又不说话了,装成一副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犹如风卷残云解决掉剩余的点心。 既然收下了「学费」,自然也没有忘记今晚预定的理由,他舔掉自己的手指上沾得碎屑,也很快说起了正事,很随性地问我是否做好了接受特训的心理准备。 而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没有。 我不太能想到五条悟打算进行怎样的训练,因为人不能想象不曾接触过的东西,他既然是咒术界御三家的人,就算不会把家族技艺透露出来,应该也是普通术师没有接触过的—— “那这样好了。” 以轻快的语气给出答案的少年晃了晃手指,附近昏黄的暖灯大致勾勒出对方半边的脸颊,他低头看向我,墨镜下滑了小小的一截,因此我很容易就看清了五条悟充满兴味的眼神。 “先打一架,让我看看裕礼现在的水平吧~”他以半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这么说。 我:“?” 我诚恳地问:“这是谋杀宣言吗?” “欸,才不是,老子为什么要杀你啊。”五条悟挑了挑眉,明明是男子高中生,他却故意学着女孩子的说法方式,可可爱爱地说:“是测试啦,测试。” 我:“……” 我犹记得上次听见测试这两个字,还是在前天冥冥体术教学课上。 冥冥淡然地表示,咱们来一场突击小测,只要我达标了,她就请我吃雪糕。 我摸着下巴好奇道,如果没达标呢? 她说,那我就要倒给她五百日元,算是弥补她这么用心给我补课,结果进展不佳的心理创伤。 我的钱包那会没有硬币,只有大额的整张纸币。 因此为了不把整张的纸币都交到冥冥手里,我很努力地和她玩命,然后倒下了。 冥冥很体贴,她把褪去包装的雪糕放在我的嘴边,在我一口叼住时,很直接地指出,在面对战斗时,我向来不够主动——攻击的欲望不强,大部分情况下,比起率先出手,更喜欢谋而后动。 这一点在面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对手时,显得更为凸出。 当她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时,我只是直答:“我只是讨厌一切会让我流汗的运动。” “如果能用最小的消耗摸清对手的路数,那为什么不呢?” 再怎么训练,我也不可能从厌恶运动的人设变成热爱运动的运动少女。 那是运动番才会出现的情况。 我反正不是。 “很有趣的做法啊。”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性一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搭在我的脑袋上,笑眯眯地说:“你这种打法,是上层那群老人最讨厌的那种呢,刚开始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软柿子,中途却发现出招路数已经被看透了,嗯,这样的反转真不错。” “不过将来要想和五条过招的话——” “裕礼,你认为自己还能采用这种方式吗?” 咚。 整具身体砸在地面。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震痛的感觉把人从回忆打入现实。 在训练场上被五条悟擒着胳膊一招丢出去的时候,我想自己已经能回答冥冥那会提出的问题。 ——现在的话,做不到。 来不及喘息,倒地的我双手伏地,以腰部为轴心,用一个侧空翻的姿势速度躲过五条悟垂直下劈过来的长腿。 第138章 那动作看起来很普通,但其中灌注的咒力却在落地的刹那轻而易举击碎附近地表的一部分。 实际,我很清楚,这已经是放水后的做法了……先尝试拉开距离吧,如果按着那种力道再挨上几次,就别想再提反击的事了。 “上来就要逃吗?” 五条悟并没有立即追击,只是偏转脚尖,一边将身体的朝向与我移动的方向一致,一边打 量着我目前的动作,“反应不错,但防护时浪费的咒力太多,而且——”拖长音调消失的刹那,这人已如鬼魅般在出现在咫尺之间,覆着咒力的拳面挥过来,“构建的不是很结实哦。” 和他轻松的语调截然不同,重到足够令全身发麻的冲击落在了手臂上。 被踢出对方的攻击范围后,我按住变得青肿的部位,眼神落在五条悟的身上,快速重新调成了自己的咒力防御方式。 “是这样?” “适应得很快嘛。” 收回手的五条悟撇头摘掉鼻梁上的墨镜,将墨镜挂在制服的衣领处,随意扯起一抹笑容,下一秒,他的身形遽然在视野中消失了。 又是短距离瞬间移动。 根本防不慎防。 三分钟不到。 废弃训练场的上空回荡起接二连三的爆破声。 “好慢,这样连老子衣角都摸不到唷,要跳的话下肢的蓄力应该再久才行吧?啊,虽然做到了也不会改变裕礼要边抗边跑的现状。” “手部关节的位置,咒力松懈了,不用的话又会多几个淤青的部位,一……嗯?裕礼不会真以为我会数到三再动手吧,不会吧不会吧~” 倘若歌姬前辈在场,大概会因为这些听起来嘲讽力拉满的言辞大发雷霆,但抛开其本人的恶趣味不谈,其实都很有用。 接不住招式的情况自然是占了大半,以前旁观他与夏油杰的对练时不觉得,现在自己身在其中,才能感觉到这个人的攻击方式有多么……暴力。 单论五条悟的体术,还不到让人感觉到抬不起头的地步,可配合起咒力与术式的加持,仅仅一发就难以消化,接连而来的肘击横踢更是不留情地消耗着防护身体的咒力。 尽管很疲惫,咒力也逐渐见底,我很清楚,自己的心底却升起了一种无法控制的期待。 不知第几次,我甩头避让开擦过脸颊的攻击,顺势提起左膝,转守为攻,踹在他身侧那层看不见的屏障上,借着相互作用的力,脚底一蹬腾空而起,同时抽出咒具反手向他掷去。 铁锥划出一道简短的弧线,不到一秒就放慢速度在距离五条悟半米之外被无下限拦截下来,亦如时间静止一样悬停在他双目前。 五条悟嘴角噙着笑,面对我的进攻,没有发声,但那张脸上已经写满了“光是这样还不够”的信号。 没错,还不够。 无下限术式的中性状态,其表现为越靠近五条悟的对象,往往会变得越慢,仿佛停住一般,在此状态下,任何攻击都无法击中他。 眼下该考虑的,自然不是如何胜过五条悟这种不切实际的空想,但也不是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状态。 我没有犹豫,在即将落地之前,右手向前一挥,继续操控第二根咒具。 正常来说,只有掌握领域,才能拥有消除无下限的能力。 但前面这两次,本来就是佯攻。 “咔嚓。” 咒具相撞,崩裂。 这种景象对寻常咒术师而言不算什么值得注意的场面,可对五条悟来说,那相当于瞬间在眼前释放能量的咒力火焰,是突然多出来的信息。 果不其然,对方柔顺白发下的蓝眼略微一滞,我抓住这个空隙唤出几把承影刺,双手交握住其中一根,拉进二者的距离的同时,重塑,编织覆盖在咒具上的咒力。 如果要说咒力是音符,那对咒力的使用便是编曲。 不同的编曲风格,能转换成加持攻击、防御、蓄力、加强**等等各方面的效果。 这点,领域也应该是一样。 我已经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过。那样耗费巨量咒力构建出的生得领域,让发动者在自己的领域内拥有主场优势,其发动速度和本身的破坏力都得到翻倍的质变。 ——无下限的中止之力也无法避免。 不过我还搭建不起那样庞大的领域。 所以,就换个思路,把「编曲」的风格变一下吧。 不是用全部的咒力去构建领域,而是集中在某一次的攻击中,将它变为领域那样的性质。 思绪百转千回,我的动作却没有迟疑,只是垂眼以向前刺刀的姿势,轻声念出咒言。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如果我的面前是冥冥、夜蛾、庵歌姬……甚至夏油杰,无需术式反馈,我都有自信,这一击绝对无法被避开。 而对手是五条悟…… 能击中他一次也行。 那一瞬间我是这样想的。 但很快,指间传递过来的凝滞感,让我意识到这行不通。 不仅是掌中的咒具,其他一起协同攻击的利器无一例外,被无下限屏蔽,回弹过来的手感让我觉得自己像是用锉刀扎在金刚石上一般,连指尖到手骨都震得生疼。 毫无疑问,尝试失败了。 但遗憾也无济于事。 时机已然错失。 我条件反射想要后撤,下一秒,还捏着咒具的右手被人迅速地出手捏住,五条悟低下头,原本二者的距离就因为进攻变得太近,没有任何退步躲闪的空间,我无可避免对上对方因为施展术式,而微微发亮的蓝眼睛。 就如同很久以前,在我在入学前见过的那样。 它像是广阔无垠的天空,也像是难以触及的,我始终无法突破的那层实力上的壁垒。 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亦如探囊取物那般容易,借着身高的优势往上一提,便把我拖至他的面前。 甩不开。 无法挣脱。 术式给我的回馈已经提前告知了这点,禁锢在腕间的力道也传达了我这点。 就算还没有彻底失去行动能力,但随后五条悟只要提膝一碰,破坏我站立的平衡,再反手一绞,这场测试便可以宣告结束。 不过,我不打算这样结束就是了。 我眼眸轻眨,右手紧握的菱锥随之消失,所有悬在半空的咒具合为一体,悄无声息地落进我垂在腰侧的左手掌心。 我的动作需要更快,更精准……以及,更强。 被赋予更多咒力的承影刺在手指间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几乎是本能一般,我拼上自己的全部,将它凝实、压缩到极致。 然后,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再次朝五条悟身侧的无下限击去。 这一击会被拦下。 像是之前的所有攻击那样。 但全神贯注,将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此刻的我,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赢输的事,就只是在击中前的那一秒,骤然释放承影刺上的力量。 被强行施压缩小面积的咒力,它在之前产生的形变的越厉害,产生的威力就越大。 须臾间,暗蓝色的色泽忽地在我的掌间绽开,从指尖里丝丝缕缕溢出的咒力扭曲、缠绕着,进而在来不及眨眼的时间里,化为浓烈的赤与黑。 「黑闪」。 与反转术式同样,属于咒力施展中的高端技巧,通常需要在物理打击和咒力冲击的误差都处在在极为微小的时间点上,才能施展出来。 一旦它施展出来—— 我屏息凝神,手腕偏转,施力。 ——便会在那微小的时间点,让空间产生扭曲。 而无下限,正是支配空间的术式。 …… 呲。 空间被扭曲摩擦的瞬间,五条悟眸光微闪,似乎没想到我能做到这一步,我敏锐察觉到那本该存在的阻碍消失了,结果还没能发动下一步攻击,咒具就被对方伸手剥夺,整个身体也随即被扔向高空。 紧接着,伴随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我看见五条悟原本所在的位置爆炸了。 滚滚的尘烟扑面而来,还有飞溅的咒具碎块瞬间擦我的脸颊,拉出一道血痕。 我微微一愣,刺痛的感觉顿时将我拉回现实。 咒力亏空的恶果很快便反应到了身体的每个部位,以侧空翻动作落地的同时,在喘息间踉跄了几步。 我扶住膝盖,还没稳住重心,便感觉到后颈的衣领被人往 后一拽,猝不及防,脑袋抵在自己很熟悉的校服衣料上。 我仰起头,和对方视线撞了个正着。 毫发无损的白发少年正垂眼俯视我,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仗着有术式的存在,低着头凑近了些许,不带任何恶意的直率视线放在我身上巡视,露出仿佛在这一刻要将我完全看穿的眼神——就像是站在高处看腻了世间百态的人,突然见到全新的、完全没有见过的景色,带着新奇、还有一点试探,还有些跃跃欲试。 第139章 我现在已经没有余力再继续与谁交手,见他始终没有松开的意思,我不由得伸出手在他眼前招了招提示道,“保持着这个姿势说实在很难受,可以进行通关后的结算画面了吗?” “嗯?结算?”五条悟偏头重复了一遍我话里的关键词,睫羽轻眨,忽地笑了,“也是,正常来说游戏通关后都得来这么一出演出画面呢。”他当即松开手,转而煞有其事地用手指摸着下颚,以一种喜剧综艺主持人的口吻振振有辞:“要老子对裕礼的成绩做评价的话,满分是五颗星的话,你能得到四颗…不,还是三颗半的星结论更合适。” 闻言,我不由得地皱了皱眉。 回顾着整个交手过程后,我转身看向他,问:“是因为刚刚的爆炸所以扣星了?” “哦,这个方面啊,很可惜,out。”他眼皮都不动,轻轻松松地否决掉我的答案,“倒不如说,施展出「黑闪」再引发爆炸,在老子这里是加分项。” “那是因为咒力贫瘠?” “很有自知之名,但是不对。” 我接二连三给出“体术”“进攻意识”之类的关键词,却都不是谜底相关,只能百思不得其解地开始回想,直到五条悟的手伸到眼前打了个响指,我的注意力才重新被吸引过去。 “想不到吗?平时看着那么机灵,结果在有关自己的事情上意外很笨欸。”他懒洋洋地举起左手,用食指点了点脸颊的位置。 “扣分项就是在这。”他说。 我学着跟着他的动作抬手,在摸到了伤口后,我露出为难的表情,十分诚恳地说:“要求无伤通关就有点强人所难了吧。” “老子也没要求过你无伤通关吧。” 面对这样的指控,个头极高的男子高中生将别在领口的墨镜摘下,不紧不慢地戴上,虽然语气很轻快,但说话的方式却是难得一见的认真。 “如果是真的挡不下的攻击也就罢了,裕礼要不要猜猜看,从测试开始,你有多少次松懈过防御?” 对方将墨镜推上鼻梁,腾出手后,我隐约感觉到他扫了我一眼。 “二十一次。” “整整二十一次,老子只要稍微用点力,骨折还可以称作幸运的,内脏说不定都会碎掉。” “换做咒灵或者其他的术师,你究竟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站在这里,就完全不好说了。” 用双手比出数字的五条悟慢条斯理地将手放回衣兜里,锐利到一针见血的言辞,逐渐染上了一丝冰冷,这幅模样的五条悟,似乎更贴近咒术界传闻中目空一切的神子形象。 “如果是真的拦不下的攻击也就罢了,只顾攻击不顾防御这种做法,让人怀疑裕礼究竟有没有认真对战。” “不过发现你连这种小划伤都可以忘记防御了,老子现在就有结论了。”他朝前跨出一步,弯下腰,墨镜后的蓝眼盯着我,平白直述道:“某个人只是单纯的,在战斗习惯上,差得一塌糊涂而已。” 我:“……” 我用手指胡乱抹了把脸上的伤,随后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因为蓝条近乎清空的缘故,现在也只能看见一层薄薄的咒力覆盖在外表上。 指尖上,与那淡淡蓝光相互呼应的赤红,那抹还未干涸的血色似乎也在完全佐证这点。 在学校里,夜蛾正道和冥冥是我交手最多的对象,但是下手基本都有分寸。 我潜意识也认为,自己的咒术运用上没有问题,因为就算压制着自己真正的实力,在面对五条悟时,我也可以以术式提前预知,将自己的损伤降到最小。 迄今为此,真正意义上让我感觉到危机的战斗,更是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缺陷只是在体术与无法调用更多咒力这点。 但对手换做是五条悟的那一刻——就算提前看见了,也做不到抵抗。 两边的实战反应差距太大,因为没有以前的余裕调整咒力,所以更本能怀着尽快突破对方防御的想法。 问题也就这样暴露了出来。 ……原来如此,面对完全不是一个水准的对手,采用以前的经验与应对模式,那么会出现没有被发现的破绽是理所当然的。 恍然意识到这点,我将指尖的血色捻了捻,转而侧目盯着五条悟,怀着几分微妙的心情,就像之前他打量我的动作那样,上上下下将他从头看到脚。 后者或许误解了我的举动,挑眉问道:“不满吗?” “没有哦。”我摇摇头,不假思索地说,“倒不如说,很感谢。” 仅仅因为技不如人就枉顾事实,我的自尊心也还没有脆弱到那种层面。 “能替我找出问题,这反而是五条你很认真在教导我的体现吧。” 他眯着眼睛,表情瞧着有点奇怪,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直直盯着我看。 我不打算探究他在想什么,只是抱着膝盖就地坐下,继续说:“按照五条你的说法,纠正了这个习惯后,我以后的结算是不是就能到达五颗星了?” 五条悟突然哼笑了一声,“真敢说啊你。” 似乎是想起了之前无下限在那一瞬间被攻破的事情,他侧目扫了眼身后爆炸的痕迹,情绪上更是令人捉摸不定,有毫不掩饰的愉快,也有更多更复杂的,不太能被看透的东西。 他重新挺直腰身,视线很快又回到我身上,“但是很遗憾,超级gojo的评分标准没有那么容易。” “如果裕礼没有办法随心所欲施展出「黑闪」……”白发蓝眼的少年点点头,“满星过图就别想了。” 我:“?” 正是因为无法像机器那样精准地保证每次的误差都是那么小,才没有术师能做到刻意施展出黑闪,我没忍住朝他确认了一遍:“开玩笑吗?” 五条悟即刻否认:“并不是。” 说着这种话的人拖着有点点慵懒的声音,两条长腿屈蹲,在我面前蹲下来,以一种非常坦然的语调说:“既然说着老子当道标的话,就别拿一般思维去思考,突破常规是你应该做的。”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若我是个比你想象中还要愚钝的学生呢?” “尽管看起来很难,但裕礼做得到吧。” 五条悟不依不饶。 他眉宇轻扬,将手抬至与肩齐平的高度,模仿着爆炸的环境,五指猛然张开,嘴里发出“砰”的一声后,露出一抹恶劣的浅笑,尽显这个年纪的dk特色。 “你的术式应该完全可以抓住那个时机才是。”他说。 我:“……” 我:“的确,都被这样说了,没有做不到的理 由。” “很好。”五条悟十分满意地点点头,“那今天的补习就到此为止。” 他步履偏转,眼瞧着打算离开训练场,我伸出手臂,亦如在捕捉飞舞的蝴蝶那般,精准抓住了他的刚刚用来表演的那只手。 不知什么原因,五条悟没有躲,也没有开无下限,只是在被拽住后停下脚步,他似乎愣了一秒,但很快回过头,带着些许质问的意思挑起眼帘,“怎么了?还打算训练?” “不,请拉我一把。”我诚恳地说,“脱力了,站不起来。” 五条悟:“……” 五条悟:“欸~” 这个人露出了发现猎物……或者说玩物的戏谑表情。 他笑眯眯地答应道可以哦。 回答的速度爽快又直接。 然后,下一秒。 我双脚离地,被他只手拎起来,活像是被逮住后颈的小动物。 我:“……” 我:“五条。” “嗯?” “放我下来吧,我觉得今晚睡在这也没问题。”我坦然。 “真的吗?高专后山据说有幽灵出没哦。”他歪头。 “那感情好,我对幽灵这种生物超了解的。” 五条悟:“?” 五条悟:“对那种存在了解有什么用啦,只是死去的普通人所留下的残影,我的建议是你老老实实回去做课后作业更有用。” “提问。”我后知后觉地抬起左手,“……我居然有课后作业吗?” 白发蓝眼的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扬起唇角,毫不心虚地反过来问我:“没说过吗?” “是的,你没说过。”我冷酷指责。 第80章 研究勉勉强强哦,裕礼同学。 虽说有些不靠谱,但五条悟好歹还是想起来给我布置了课后作业。 顺带,还有以后的攻克方向。 咒术界没有刻意使用「黑闪」成功的先例。 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相关的教学资料。 不过咒术高专的教科材料本身就很落后,就算有,大概也只是提一嘴的程度。 式神、结界、咒文、咒力运用的构建……种种诸如此类的,粗略的知识点,在我这个几乎没受过所谓咒术正规教育的人看来,也都只是放了点皮毛在教科书里。 研究「黑闪」更是没有先例的一条路。 第140章 想走这条道,并非一朝一夕便可见到成果。 可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五条悟所说的那些话很心动。 不过,在学习掌控新技能之前,基础训练仍然是必要的。 “你觉得目前的训练强度还可以提升?” 翌日。 夜蛾正道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手里抱着那只小小的熊猫咒骸,微微低头看着我,“所以,才过来让我调整咒骸,加一些训练功能?” “是的。”我恭恭敬敬地摆出给师父敬茶的姿势,把一杯倒好的乌龙茶双手奉上,“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二十四小时都能启动的那种。” 自昨晚五条悟的交手后,我睡前翻来覆去把战斗的每个过程都回顾了好几遍,可惜没有录像能看,否则列举在笔记上的条目应该还能更多。 仔细想来,那不算是一场像样的对练。 我的不足从来也不止一处,但被五条悟点出来的缺点——只有六眼看得清清楚楚的弊端,于我而言才最为致命。 他放下咒骸,双手环胸,以很严肃的表情省视我,“想调整咒骸倒是没问题,但前提你确定没有在勉强自己。” “请您放心,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勉强自己做什么事。”我乖巧回答,再把茶奉上,眼巴巴看着,露出“现在能弄吗”的表情。 夜蛾正道虽然接过茶杯,却还是瞥了我一眼,“你倒是精神不错,昨晚闹出那么大动静,和悟交手让你这么开心吗?” “为什么不开心?”我动作麻利从递上准备好的茶点,直言道:“入学时我就向您说过,我是想要变强的。” “前进,总是比原地踏步要令人安心的。夜蛾老师不认为吗?” 绷着一张脸的班主任掂了掂手里的茶杯,问:“裕礼,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应该也可以理解成一旦止步不前,你就会焦躁?” 我微微一怔,被看破了这点,倒也没有特别慌乱,而是爽快承认:“正是。” 若是什么也不做,对我而言,无疑等同慢性自杀。 “您知道,这样我才能弥补上曾经被我监护人浪费的那些时间。”我对夜蛾正道只是这样说。 夜蛾老师是一名好老师,他将我那些瞎编的背景当了真,为此尽职尽责地安排我的学习方法,在我入学的这两个月以来,总是认真考虑着让我打下扎实的咒力基础及体术安排——尽管不是所有术师都一定要精通体术,但回顾一下现有的一级术师,包括往上的特级,大部分人都有不错的体术底子。 他对学生严厉,但严厉之余也从不过度干涉学生的自主意愿,听见我这么说,没忍住叹了口气,“知道分寸就好。”他打开熊猫咒骸的背部,一边调试,一边仍然不忘额外叮嘱我,“过来,看一看这些内部构造,打开训练模式的同时,你得知道怎么关掉它。” 我乖巧地凑过去,拿着笔记本依次做起了笔记,把重点都记下来后,便向夜蛾告别。 离开教学楼后,我抱着咒骸走过训练场,走了几步,没忍住又倒退回去,扭头看向正靠在长椅上,闭目养神的黑发少年。 夏油杰平时是个很注重仪表的人,虽然不那么标准的宽腿裤和黑耳钉的搭配让他的穿衣风格在学校里显得别具一格,但都是其精心打理过的证明。 可现在看起来从领口到裤腿都不像有熨过的样子,头发虽然有好好用皮筋扎起来,没什么乱发,可眼圈周围疲惫的黑青色却难以掩盖,或许是过于疲惫,夏油杰并没有在我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就做出反应,而是隔了几秒,才缓缓睁眼。 他似乎有一瞬对什么很迷茫,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转而温声向我打招呼。 “难得见你会直接会坐在这种地方。”我用目光从上至下打量了对方几遍,“太累了吗?” 夏油杰摇摇头,面带笑意地说:“只是觉得今天阳光很好,所以走出来晒晒太阳而已。” “只是晒太阳吗?”我拿起手里的熊猫咒骸,指了指眼睛的部分,“你都快和它变成一个样子了,太努力了吧,说你是年轻术师里祓除咒灵的努力家都不为过。” “……裕礼同学。” 夏油杰是一个同样习惯遮掩自己真实情绪的人,但是听见我刚刚所说的那通话,他终究是没忍住,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和善浅笑,对我开口:“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做任务。” “不喜欢吗?”我问。 “是的,不喜欢。”他断言。 我若有所思摸着下巴,“由你自己来说这句话,还挺没说服力的……让我猜猜,夏油,你只睡了一小时吧?” 夏油杰:“……” 这样的对话似乎让夏油杰回忆起了什么不妙的记忆,他沉默几秒,片刻之后,眼神落在我怀里的物品上,直接选择谈起其他的事。 “你把夜蛾的咒骸带上了?这是为了训练吗?” 我将怀里的咒骸搓圆捏扁,盯了他几秒,还是回答道:“毕竟两校交流会来临前,还是需要多加训练。” “你的咒力循环和以前相比是要稳定一些。”夏油杰的目光逗留在咒骸间,评估之余还不忘问了句,“这是和悟训练后的结果吗?” “你今天才回来,就已经知道昨天发生的事了?”我困惑。 “谁叫有的人昨天用短信轰炸了我的手机呢。”他失笑。 好了,画面感已经出来了,依照五条悟的性格,兴致勃勃的他大概转头就在短信里一条一条告诉夏油杰把我打得多惨了。 “总之,他是很认真地替我指明了方向啦。”我老老实实回答,“不过,还不能算有结果。” 说着,循环的咒力稍稍产生了一些难以察觉的波动。 没能满足条件,那只安坐在怀中的熊猫咒骸当即暴起,向我发动了头槌攻击。 夜蛾老师的咒骸攻击力,在没有主人控制的前提下,足以砸碎钢筋水泥。如果不是夏油杰眼疾手快扣住了它的脑袋,就算有咒力防护,我也会被撞个头晕眼花。 按照正常的设定,这只娃娃被灌入一定的咒力,就会重新陷入休眠状态。 而此刻,它在夏油杰的掌下却始终保持着清醒,两颗漆黑的玻璃眼珠望着我,跃跃欲试地隔空打拳。 也许是发现自己的咒力没能让咒骸平息躁动,夏油杰微微睁大了双眼,略有些意外,随即他很快反应过来了什么,很理性地朝我求证道:“夜蛾老师调试过这只咒骸了?” ” 没错,它的休眠条件已经改了。“我伸出手,从夏油杰的手里接过它,刚刚还气势汹汹甩着胳膊的熊猫顿时像一只被拔掉发条的玩具,沙包大的拳头即刻下垂,呼噜一声躺回了我的怀里。 “我需要用咒力在咒骸身体外构建防御效果,不能有任何一丝懈怠与变化,否则就会无休止地对我攻击。” 夏油杰思索了一秒,神色一瞬间看起来很微妙,平缓的语气也变得比之前高昂了些,“悟会向女孩子提供这种严苛的训练方法,真是意想不到。” 话到此处,他想到了什么,又问了句,“他有说过训练会持续几个小时才可以停下么?” “嗯?”我非常不解地发出一个单音节,“为什么要停下?” 夏油杰:“?” 闻言,夏油杰的双眼都睁大了不少,戴着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他缓缓出声:“悟告诉你的方法……是用咒骸进行24小时不间断的咒力训练吗?” 我摇摇头:“方法是他的建议啦,但不间断的训练是我自己的主意。” 夏油杰看了看我手上的咒骸,又看了看我,最终挑眉问道:“你不是对努力家是持否定态度的吗?裕礼同学?” “我和夏油你的努力方向不一样,为自己努力是给自己投资。”我摸着熊猫咒骸的脑袋,振振有辞,“嘛,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我没有细细展开说点什么人生哲言,而是体贴地换了个话题,“对了,听说食堂换新厨子了,你有什么想吃的吗?中午我请客。” 好歹是接触了两个月的同学,夏油杰算是习惯了我想一出是一出的说话风格,他没有再抓着刚刚的言论不放,而是很自然地转换到新频率,思索片刻,开口道:“那就凉面吧,天气热了,就适合吃这个。” 虽说夏天食欲不振是正常现象,但我没想到夏油杰真的除了一碗凉面和一杯水以外就没再点什么。 我看了看他盘子里比我还小一圈的面碗,又看了看自己桌边的重叠起来空碗,发自内心觉得夏油杰太客气,点个菜都替我在省钱。 出于对同学的关怀,我决定问问情况。 新田慧毕竟是总监会派来的新任辅助监督,虽然尽职尽责,但我对她还没有那么信任,于是低头向铃木香帆发了消息。 一个小时后,铃木香帆才迟迟向我回复。 铃木香帆:【明面上的任务安排上没有问题。】 铃木香帆:【不过……我这边能确认到的,夏油同学接到的支援请求有很多。】 第141章 我:【支援请求?】 铃木香帆:【啊,裕礼同学因为是刚当上术师没多久,所以还不了解这种形式吧。】 铃木香帆:【如果有其他的术师在任务中涉险,跟随他的辅助监督就会向总部汇报,为了效率,这种情况下总监会就会直接联系在附近辖区的术师。】 我:【夏油最近一共收到了多少次支援请求?】 铃木香帆:【这种记录我是接触不到啦,但我口头询问了一下其他的辅助监督,能确认到只有最近几天,前天五例,昨天深夜两例。】 铃木香帆:【根据夏油同学的行程来看,支援请求发出时,他的确是离这些最近的那个人。】 也就是说,近期夏油杰在任务结束后,他附近的术师总会恰好遇见无法处理的危机情况,然后求援吗? 总监会再烂也烂不到设计让大多术师涉险,只为了给东京校的一个人添堵,太得不偿失了。再加上夏季本来就是咒灵高发期,人手不够是正常……夏油杰也是这样才没有向夜蛾老师说这些吧。 但这也太巧合了。 巧合过头就绝不可能是巧合。 我回想了一下夏油杰之前的模样,眉头轻轻蹙起。 有能力做出这种事的家伙,我基本想不到第二个人。 可就算用这种小手段磨砺消耗夏油杰的精神和体力,我那便宜老板也应该清楚,还不足以让他稳妥地得手咒灵操纵使的身体。 他是打算借总监会的手过度压榨夏油杰,令人产生离开咒术界的心思,方便自己下手……还是说,这些行为背后,还有没暴露出来的后手? 我的思绪逐渐繁杂起来。 然后,因为分心,熊猫咒骸一巴掌拍过来,我的脑袋直接狠狠撞在桌上。 我:“……” 夜蛾老师调整过的咒骸很厉害。 各种意义上都是。 … … “痛痛痛……” 一整天下来,已经被咒骸锤过好几遍的我不得不走进医务室,本想着治好再去进行今晚的五条补习课,但没想到五条悟和家入硝子就都正好在里面。 看起来好像在对峙。 两人对我的到来都没有惊讶,只是分了点视线就又开始进行原本的话题。 “老实说,我很怀疑,五条你的分寸感。” 身穿白大褂的家入硝子双手环胸,用十分挑剔的眼神打量着五条悟,那样子活脱脱像是在看不懂事的熊孩子,而不是同窗。 “没什么关系吧,只是借来给裕礼上理论课。”五条悟不为所动地拿起摆在一旁的饲料,从投食口里丢下去,培养箱里吱吱叫着小白鼠们顿时聚过来,他漫不经心地隔着玻璃观测着这群小家伙,说:“想要在其他生物上完成咒力构筑,往往比在自己身上更困难,这样才能达成教学的目的嘛。何况有我在,不用担心它们出事哦。” 棕色短发的少女白了他一眼:“我是不担心小白鼠。” 五条悟露出“那你还在担心什么”的表情。 家入硝子扭头指了指我手臂上的淤青,直言不讳:“我是为自己未来会多出额外的工作量而怨念,你们两个精力旺盛的笨蛋。” 被指着鼻子说教的五条悟完全没有心虚,反倒扭头看向我,打了个响指,勾唇道:“听见了吗~硝子是这样说的,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我“哦”了一声,故作沉思地把手掌放在脖子前一横,“也就是给总监会的人套麻袋,威胁他们给硝子放长假,这样硝子就只需要操心我们了。” 五条悟微微挑起眼帘,似乎对这个玩笑一般的提议心动了,笑问:“不错,什么时候动手?” 家入硝子用观赏智障儿童的目光关爱着我们,平静地提醒道:“怎么都好,真要动手前记得带走我就好,不要让我有治他们的机会。” 玩笑归玩笑,她仍然还是默许了我和五条悟借用小白鼠的行为。 反正今晚没有伤员送过来,给我完成治疗后,她也跟着一起留下来,翻开医学书,说是蹭蹭学习的氛围。 见此,我转过头,看向说要给我上理论课的正主,“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旁,坐在椅子上的五条悟将左腿搭在右膝上,他用食指抚摩着自己的下颌,似乎在思考什么,被墨镜遮盖大半的脸庞没有变化,大概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紧接着很不着调地“噢”了一声,从喉咙里发出得意的颤音。 “差点忘了。”翘着二郎腿的白发少年向我勾勾手指,“现在开始,裕礼该称呼我为老师才对吧。” 我:“……”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这个人本性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展现出来,无论是好的那一面,还是坏的那一面,都像是若即若离的野生猫科动物。 其他称呼也就罢了,但我唯独不想把「老师」这个词和他扯上关系,因此我摇了摇头,说:“请容我拒绝。” “为什么?”见我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五条悟歪了下脑袋,顺势搭在膝前的指尖动了动,大有不问到答案就不罢休的趋势。 “硝子,你愿意称呼五条为老师吗?”我扭头把在场的第三人扯入战局。 埋头苦读的后者头也不回,直言:“那我宁愿去单挑一级咒灵。” 听听,多么明显得到答案的我点点头,又面带微笑地回头正视他:“就是这样。” 白发少年凝视着我如今的表情,眯起墨镜后的蓝眼睛,一副完全没有相信的样子,“欸,也就说在害羞?好吧好吧,宽宏大量的gojo老师会给学生一些缓冲时间的。” 没有继续再执着称呼的话题,他的嘴角拉开一些弧度,随即抬起手指晃了晃,“那么,现在回到课程的问题上了,来,裕礼同学注意听课。” 自说自话向来很有一手的男子高中生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用微型的「苍」从培育箱中提起一只小白鼠,凭空将四个脚乱蹬的小家伙用咒力关起来,不紧不慢地要求我一起跟着试试。 动物比普通人能容易感觉到咒力,而且它们对咒力的敏锐远超过普通人,稍微强势一点的咒力就会令它们感觉到不安。 本来温顺的小白鼠焦躁地在半空中打转,却逃不出由咒力构造的牢笼。 虽说是理论课,其实五条悟这个人就不喜欢什么枯燥的文字内容,更乐得让人直接动手。 在我点点头有样学样开始操作时,对方眨眨眼,把悬空的挣扎小白鼠放置在一旁,起身朝我这方凑过来。 他的视线聚焦在蜷缩在我掌心的实验动物,抬起手碰了碰,就像是在用爪子戏弄猎物的猫,随即故意特别大声地叹气,对着我摇摇头。 “提问,有什么问题?” “这么快就要投降吗?” 这种像是国小学生一样幼稚的手段,早就无法挑动我的神经了。 我平心静气,保持着一只手放在咒骸身上的状态,把注意力放回桌上爬动的小白鼠,仔细审视了一番自己与对方所构筑的咒力差别。 同样是在短时间里搭建起来的,二者的强度差不了多少,但由五条悟出手覆盖在生物表面的咒力,似乎远比我的要少……不,或者说,精简得恰到好处。 想起来之前交手的时候也是,他说过,我对咒力的使用很浪费。 敏锐意识到差异所在,我思索了几秒,再次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构筑方式,既要达到束缚小白鼠的目标,也要尽可能牢固。 一直俯身在观察我一举一动的五条悟点了点头,“反应很快嘛,不错不错。” 与我同龄的同窗仿佛在此刻真的化身成一位教书育人的老师,他很突然伸出手,捏住我的几根手指,“但如果把这当做课堂作业,也很难给出高分评价呢。” “……”对方的另一只手绕过颈后与背脊,虚虚搭在桌边,完全是一个随时能被拉住胳膊扣住后颈一招制服的姿势。 被强者如此操作到这一步,没有哪名术师还能保持松懈的心态。 我本能克制了自己的呼吸,偏偏当事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甚至转动精密的六眼,对我发出“嗯?”带着困惑的鼻音,问:“裕礼同学有听见老师在讲什么吗?” 这个人……虽然我最开始不觉得该往那方面想,可听见他抑扬顿挫的放在「老师」二字上的腔调,就大概明白这是明晃晃的报复了。 只是因为称谓没有改,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我短暂沉默了一下,以一种微妙的语气回答:“抱歉,我走了下神。” “没问题,老师原谅你哦~”五条悟仿佛没有注意到任何异样,挑起一侧的眉毛,却是继续在笑。 我盯着他。 他看着我。 我们之间陷入了一种古怪的僵持。 最后,是在听见外面突然降雨时而打破了僵局。 因为夏日的暑气在入夜后也很燥热,老旧的医务室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因此在听见啪嗒啪嗒的落雨声时,我和五条悟不约而同看向窗外。 第142章 “啊,下雨了。”家入硝子说,“这下总算能凉快点了。” 清凉的水汽顺着风涌进来的那一刻,我同时从五条悟的掌心里抽出了手。 我一只手捏着咒骸,另一只手拽着小白鼠的尾巴,原本的咒力框架像是橡皮泥那样被我随意撕扯、摧毁,溢散的咒力飞得到处都是,但逐渐,框架变形、稳定。 “是这样吗?”我问。 某个难搞的大少爷看了眼,哼哼出声,“勉勉强强哦,裕礼同学。” 我:“……” 我左手一松,想张嘴说点什么,但是熊猫咒骸一跃而起,一个头槌把我从椅子上撞下去。 …… 啧,大意了。 第81章 目的你真的只是为了解体盘星教,才选…… 为两校交流会做准备的这段时间。 我的日子过得比平时要辛苦。 不是在睡梦之际被咒骸一拳揍醒,就是在体术课上被冥冥前辈拎着斧子追杀。 除此之外,补习时还得跟上五条悟的火箭式教育进度。 这家伙如果给别人当老师,极大可能是个误人子弟的。 正常人授课都是从入门开始教育,他直接以最高难度出发。 如果不是中途我会不厌其烦地去问他,直接把每个缺失的要点都问出来,我很难想象换做其他人会不会直接在这个过程中开始怀疑人生。 相比起来,费劲千辛万苦弄来的结界术都变得格外简单了。 将自家的技艺传授给我的诅咒师女士对我的学习进度大为惊讶,一脸“难道我有当老师的天分吗”的表情,反反复复去查看我生成的结界。 “自信点,您教得很好,讲的东西都非常细腻,不像某人。”已经被千锤百炼的我微笑地竖起大拇指鼓励她。 而窗外的雨棚像是在应和我的说法,滴滴答答演奏出欢庆的自然小调。 东京最近彻底进入了雨季,绵绵不断的梅雨阴云笼罩在大半个关东区域,一股脑把前些日子的暑气驱赶掉了。 那些无色的雨哗啦哗啦沿着屋檐下淌,在我离开之际,又落在我手中所撑起的伞面上,宣誓着自己的存在感。 纵使是这种天气,过街的行人也依旧不少,有年少者闹腾嬉笑着踩着水花爬到附近的天桥处,有年长者慢悠悠在儿女的搀扶下走上回家的道路。从公寓楼里出来的我,抱着咒骸伫立在公交站牌旁,低头看着水洼里阴沉的天空倒影。 公交站牌旁起初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隔了大概几分钟,才再次有另一名打着油纸伞的身影走过来一同等候着公交。 那是一名明显上了年龄的老者,头发全白,却少见得穿着灰色振袖和服,她的脸上化着淡妆,左手拿着比巴掌大些的红色夹层包,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有精神气。或许是因为我耷拉着眼皮的状态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很倦怠,撑着伞的人看了我一眼,在我向她点头回礼时,对方笑起来,朝我问道:“才结束社团活动吗?你看着很累啊,孩子。” “嗯,很快要和其他学校比赛了,活动量是要比平时大点。”我笑着说。 “真是不容易啊,在我那个年代,女孩子只需要做好新娘修行就好了。”满头银发的老人家很是感慨,“我也听我孙子说,最近好像有个什么足球比赛之类的,他又要去参赛了。你也是要参加同一个吗?” “应该不是,我即将参加的比赛算是将棋吧,不是足球那样的项目。”我歪着头,很礼貌地回答,“听起来,您的孙子是这方面的佼佼者,真令人羡慕。” “哈哈,或许是吧,我是不太懂他们那些年轻人的活动。”她沿着我的话说下去,露出开心的表情,“但说真的,我不喜欢那孩子搞这个,更希望他干脆不要上学,就多多陪在我更好。” 闻言,我轻轻瞥了她一下,却是默不作声,继续听了下去。 年纪大的人似乎总会缅怀过往,这点无论是在什么地方都不会改变。听着老人家说她以前学过的茶道与插花,尽管是些我不理解的东西,但如何接几句话,让对方心花怒放——觉得自己说得东西都被全盘接受,这种与人相处的小技巧,我再擅长不过。 而话到后期,老人的话题似乎变到了另一个层面。 她眺望着远处的红绿霓虹灯,转着手中的黑伞,说:“现在的社会变化还真是大啊,东京都 变成这样了。” “以前是什么样子呢?”我问。 “以前,还没有这么多高楼大厦的。”银发的老者叹了口气,用幽幽的语调平静地诉说自己的不满,“年轻人只知道建立那些水泥钢筋,开更多的车,已经忘记了人应该属于自然。” “发展固然是好事,可如今,现在的人类已经走偏了。” 对方撑着油纸伞,把自己的视线从外部收回来。 “啊,说远了。”她又变得分外温和,“说起来,你是在为比赛在烦恼对吧。” “虽然不知道你要比赛什么,但是我孙子的教练认识几名退役的将棋运动员选手,应该能给你一些职业建议,要去见面试试吗?” 话到此处,我所等候的公交车正好进站。 咔哒一声打开的车门正对在我的前方。 而银发的老人站在我身侧,用柔软但充满魄力的眼神注视我。 “不必了。”我收起伞,面不改色走上公交,“今天我还有要做得其他事。” “这样啊。”她也没有纠缠,只是微笑间目送着我上了车,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车门关闭,隔着窗外飘摇的雨丝,我还能看见她的嘴唇启合,似乎还在喃喃自语什么。 赐福。 我很容易就读懂了她的唇形。 ——愿下一次,「天元」能赐福予愚人。 ……哈。 我漫不经心地坐上公交的一处空位,车辆开动,直到远离那站台后,我才从衣兜里拿出从那名老人那顺来的红色的夹层包,稍微掂了掂。 诱骗、蒙骗、恐骗——盘星教的传教人,所用的也无非就是这几种,看那老人的模样,大概已经骗了不少小年轻,业务很熟练,专门挑在即将举办大型比赛的前夕来接触学生。 最近他们在市区的活跃度很高,大概是被下达了刷业绩的指令。 我打开夹层包,抽出里面的驾照、健康保险证之类的证件,稍稍看了几眼后,便又合上了,再面不改色地丢进垃圾桶。 对于这些传教人的行为,我不能明目张胆的干涉,但可以回头借着业务不过关的幌子去找茬。 而在此之前…… 我一只手托着腮,注视着身侧因为雨水冲刷而变得模糊不清的窗户,明白也是时候把我这边的计划推进下一个日程。 二十分钟后,我在目的地下了车。 公安用来避人耳目的侦探事务所,现在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彼此之间一个固定的据点。 距离约好的聚会时间还有一刻钟左右,我熟门熟路地走进事务所拉开门,却发现有人已经比我先到了。 悠然自得坐在沙发里的茶色短发女性正好翘着腿,像是靠在沙滩椅那般闲适看着风见先生给自己倒酒,听见我走进来的动静后,才回眸看了我一眼。 “啊呀,下午好。”她笑着向我打起了招呼,“该叫你咒术师小妹妹,还是说偷走泉田手机的小偷更好呢?” 对方声音散漫,言辞虽谈不上尖锐,可透露出来的不满也没有半点掩饰,应该是真心实意在为前段时间被我拿走手机的泉田准一郎打抱不平。 “我更希望您能叫我敢于协助警方完成营救工作的热心人士,药师寺警视。”我也坦然地点破对面的身份,“再则,我并没有偷,只是偶然捡到了泉田先生的手机,将它寄了回去而已。” “这油嘴滑舌的调子真耳熟,我在审讯室听过不少。”药师寺凉子随手接过一旁风见先生递来的酒杯,悠闲的女声很轻挑,“就不怕我把你抓进去?” “的确不怕。”我从善如流地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我相信您对我这只虾米不感兴趣,毕竟您的目标一直以来都是那些大人物不是吗?” 听见我的反问,眼前的女性嗤笑一声,“我的确对小鱼小虾没有兴趣。” 她收敛了略微带刺的口吻,“所以你也得给出我更感兴趣的猎物才行——啊,顺带一提,如果你是年纪轻轻就意识到努力工作不如抱大腿的真谛,我也随时欢迎你投奔我。” 我:“……” 说得真好听,可惜我不能给出任何回应。 就在我想说话之际,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加进了进来,“在我们的地盘上挖人,药师寺小姐这样做,恐怕有些不合规矩吧?” 话音刚落,从门外走进来的安室透眉梢轻挑,审视着坐在我对面的女性。 好了,公安代表和刑事部代表,现在齐聚一堂了。 药师寺凉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手上的酒,瞥向他,“怎么,只允许你们公安做坏事,就不能让我们做?世界上没有这么霸道的事吧,安室先生。” 第143章 后者在抽了椅子在茶几旁坐下,露出如沐春风却不失强硬的微笑,“虽然上级是同意我们彼此合作,但指挥权仍然在公安这边,希望您明白。” “这种话倒是第一次听。”药师寺凉子不为所动晃了晃酒杯,“不过对我来说无所谓,老东西们说话太啰嗦,他们说的话在我这从来都不顶用。” 药师寺凉子身为警察,脾气火辣直率,做事风格乖张。钓鱼执法、盗摄监听、潜入他人居所……她就这样把犯罪的官员商贾接二连三拉下马,组团送去蹲大牢,那不拘一格的行事风格,在风见口中荣获虽然不是公安但和公安能一拍即合的评价。 现在这种情况,该说是行事作风太像,反倒是不和吗? 所幸,和心态稳定的成年人合作好就好在,就算互相看不顺眼,两人也不会由着性子来,彼此公式化“礼貌”问候过对方的上司后,这两位便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好了,继续这样浪费时间不是我的风格,让我换个方式来问。”药师寺凉子放下手里的高酒杯,美眸一转看向我,直入主题,“安室先生,这次见面的主导者,是这位咒术师小姑娘要求的吧?” 安室透迅速进入他往日的工作模式,“虽然这是她的主意,但我认为,为了确保我们在这件事上的合作顺利进行,提前与刑事部进行熟悉和沟通也是很有必要的。” “是的。”我朝药师寺凉子点了点头,“不过,在正式展开话题之间,请容我做点前提准备。” 接下来要谈的内容,我可不想被天元的结界收录。 和「帐」的简洁迅速不同,正经的结界术需要写满咒文的钢钉辅助,再以咒力在其外表构筑成结界的核心,而需要用得时候—— 我起身在事务所里找个合适的角落,然后在风见充满痛心的眼神下,将咒钉踩入瓷砖地板之中,注入咒力。 这样一来,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言归正传,盘星教——相信两位都是冲这条大鱼的名头而来。” 我回到沙发间,语调轻松地打开话匣。 “它作为日本国内最活跃的宗教团体,在有心人的穿针引线下,和多少议员大臣有着牵扯不清的关系,也与咒术界的诅咒师们关系匪浅,想要找个愿意参和其中的狂徒并不容易,弄不好就会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普通的警察没有入局还能自保的能力,我很感激,你们两位都是足够有能力自保且能齐心钓起这条「鱼」的人。” 一个是本身背景够硬手段过人,把不少身居高位者送进去还能安然无恙的刑事部参事官;一个是权高位重,游走在灰色地界间的公安机关负责人。 “对于你们两位,我就不卖关子了,直接说吧。”我抬起一根手指,简单明了地开口,“前段时间我接到一道命令,对盘星教的内部清理门户,因为他们起了不该有的贪心。” “这个消息我事后听你汇报过了。”安室透抬起眼,“但当时你说,你并没有资格拿到他们背后和哪些人来往的名单。” “是,正常情况下,我自然拿不到的。”我眨了眨眼,“所以后来我用了点非正常手段。” 去星之子分会收拾残局的那天,我之所以带上柯赛特,即是为了 趁乱给她补充血液,也是为了请她帮我一个忙。 柯赛特的领域能通过血窥视罪人的过去,虽然起码要再过几个月才能使用,但也只是需要时间就能到手。 “名单现在在你手上吗?”药师寺凉子笑盈盈地眯起眼,用意味深长的视线打探我。 “在,但我并没有将它带过来。”我平静地作答,“尽管你们这两位强强联手,在常规情况下足以消灭任何非法势力,但想必你们也明白,在盘星教面前,这不够。” 安室透当即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毕竟我不是第一次对他说这样的话,“要引异能特务科那边入局并不容易。”他摇了摇头,“发出申请倒是好说,但他们的重心一直是在稳定横滨的局势上,不一定把盘星教放在眼里。” 横滨的特别之处圈内人几乎都清楚,那里是大多异能力者的集中地——换句话说,也就是日本最大的不安稳要素。 “其他地方如果出现乱子,还有咒术界帮忙压制。而在横滨,我早有耳闻,异能特务科的吃瘪次数…哈,数不胜数。” 药师寺凉子毫不在意地揭短,一点也不给同吃公家饭的部门留面子,“横滨那边的管制权早年给出去了,现在想要从**和其他势力手上收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细看日本这边的非自然势力分布,时不时就觉得世界果然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呢。”我把下巴放在咒骸的脑袋上,语调凉凉地吐槽道,“不过,你们两位说的我不是没有考虑到。” 想把异能特务科也拉进来,无非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横滨那边的重要性直线下降,盘星教这边的威胁性直线上升。 “我这边大概也掌握着一些粗略的情报,虽然还需要更多证据进行确认,但只要你们两位愿意帮我牵线搭桥,我就有概率说服他们。” 对于我的说法,药师寺凉子不为所动,“只是给出这样似是而非的答案,可很难让我帮你,小姑娘。” “我也一样。”安室透直言,双手交错放在膝前,“请异能特务科进行增援,和请他们整体下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我轻轻“啊”了一声,也不意外两人的质疑,“确实,有关这件事,你们都不是术师,不清楚也是正常的。” 说完,我向候在一旁的人借了支笔,“那请让我来提过个问题吧。风见先生知道,咒术界一直都在处理的怪物,是什么吗?” 一直没敢发话的风见看了看自己上司的表情,得到同意后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回答:“呃,咒灵?” “不,我问的不是它们的学名,而是它们更本质的根源。”我摇摇头。 “是普通人的负面情绪滋生出来的怪物吧。”药师寺凉子扯出一抹不屑的笑,“不过每次听见这样的说法,都非常不舒服,像是把我们这些人形成怪物的制造源头。” “我也只听闻过,没有亲眼见证。”安室透平声插话。 我在笔记本上涂出缭乱的黑影,说:“然而在日本,它们到处都是,人群密度越高的地方,就越活跃。” “有个很有趣的现象,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 “你专门提到了「在日本」。”药师寺凉子歪头沉思,看起来已经完全得出了我想要的结论,“这句话的潜在含义是——” “没错,无论是亚洲还是美洲,乃至全世界的范围来说,只有日本的咒灵多到异常得多。”我直截了当答道,“原因暂且不明。” 风见先生托着眼镜,发出小声的感叹,“……简直就像是诅咒啊。” “这些东西的俗称也是诅咒。”安室透眉头轻蹙,似乎在思考,“原本我也有听说过,国内外咒灵的差距,不过我原以为是地域差异导致。” “说是地域差异也没问题。依照你们两位的地位,只要稍微去收集一下情报,应该能比我这个新手咒术师更容易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日本咒灵的数量和强度都在不断增殖,终究会超过咒术界能处理的上限。” 语毕,笔记本的黑影已经占据了所有的空白,我搁下笔,将那预兆着日本未来的纸张放在两人面前,“所以,如何?这个消息,你们觉得能不能把异能特务科拉进来?” “……” 整个待客区瞬间陷入沉默。 药师寺凉子和安室透各自沉思过后,彼此对视了一眼。 “我会去确认这消息的真假。”安室透说。 药师寺凉子轻呵一声,“如果猜测成立,那咒术界的现有负责人的确存在知情不报的问题。” “不过,这和盘星教又有什么联系。”她琥珀色的眼眸望向我,“你知道的肯定还不止这些吧。”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是想我说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吗? “二者的联系当然很深。”我平声道,“盘星教正是以「天元」为信仰中心的宗教组织,请您不要忘了。” “至于更多的,以后等我们的合作更多了,再谈也不迟?” “狡猾的小姑娘。”对方眼眸一眨,见没能从我这里打探出更多消息,也就不再进一步。 “据我所知,那位「天元」似乎从未对其回应过——但不拒绝,不澄清,不撇开关系……呵,好吧,真是一条够大的鱼。”说这话的人抿起唇,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嘛,总之,后续我就等你们的回信了……嗯,对了。”我想了想,又高高抬起一只手,“还有一件事想拜托你们。” “什么事?”药师寺凉子很愉快地回话道。 “我希望你们帮我找一个人。”我说。 安室透“嗯?”了一声,不解地朝我投来视线:“这种事拜托风见就可以了吧。” 第144章 “不,安室先生,我要找的这个人有点特殊。”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对他的事情基本一无所知。” 沙发对面的女人眉头微压,“一点情报都没有?” “我知道,对方看上去应该是一名年轻男性。” “而他出现之际……”我垂眸回想了一下,语调微顿,“此人会声称自己是一名卖药郎。” 安室透&药师寺凉子:“……” 这样模糊的范围已经是我能给出的全部线索了,虽然希望渺茫,不过若是由我一人寻找,就更是亦如大海捞针了,搞不好五条家的藏书也没有这人的记载,多一些人手才是正法。 尽管要求离谱,但这两位还是应下了。 药师寺凉子摆摆手离开,我也站起身来,准备打道回复。 就在我转身打算离去时,这间事务所真正的主人却突然开口叫住我:“裕礼同学。” 声音的位置没有变化,因此我不用回头也能知道,那位公安是怎样微微侧脸看向我这边,再以很是认真的口吻发声。 “原谅我的多心,我这里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有问你。” “你真的只是为了解体盘星教,才选择与我们合作吗?” 我:“……” 我:“当然。” 我并未停下自己的脚步,直到踏出接待室的门槛,才扭过头,对他摆摆手用非常轻柔的语调回答:“您这是个好问题,不过安心吧,我与公安代表之间的束缚已经立下了,您不用担心我对您心爱的国家有什么不利。” “仅论现在的话——” 我背对着窗外厚重的雨幕站在走道里,将咒骸抱在两臂之间,然后慢慢对着待在房间里的人笑了笑,“我想和自己的队友们共同赢下一场校级比赛。” 第82章 杀意带我一个? 随着两校交流会日益临近。 夜蛾正道是学校里率先忙碌起来的人。 听说是东京校的校长因为身体抱恙,所以策划交流会的重任似乎就落在他的肩上了。 虽然我们的班主任嘴上不说,但我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压力的,否则交给我的咒骸外形也不会变得更奇异。 作为一位体贴且乐于助人的好学生,我主动向夜蛾正道请缨,希望能为他分忧。 近来东京的雨季来得快,消失得也快,那些雨云一走,太阳就耀武扬威地升上高空,电视里负责天气预报的小姐姐都很贴心地向广大市民传达了高温预警信息。 不过这点小事对能力者来说不成问题,我拿着长长的购物清单,不以为然地走出了校门。 然后,一转头,就得知虎杖倭助因中暑入院了。 我:“……”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承认自己心底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老爷子没有挨过去,羂索把视线落在虎杖悠仁那方,那事态发展就失控了。 好在赶到病房里,发现当事人已醒,正在无聊地看翻报纸,发现情况并没有我想的那么严重,我当即松了口气。 “总之,您精神看得不错,真是太好了。”我 说。 “是医院太小题大做了。”坐在病床上翻着报纸的老爷子,虽然手背还在挂着水,回答我的口吻仍然很倔强,“只是晕过去了而已,还非得叫来紧急联系人。” “我很高兴您这么信任我,但更希望您老老实实接受治疗,听取医生的意见。”我将探病的果篮放在床头柜前,心平气和地回答道,“忌病讳医的事就请别做了,医生说过,您只要补完液就可以回家了。” “哼。”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合上报纸,没否认,大概就是接受了。 他侧过脸,看着站在病房外的人,“所以跟着你来的这些人又是?” “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同班同学。”我直言。 至于情况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我们那位沉稳且威严的班主任觉得事情不能全交给我一个人去做了。 两个小时前,当我敲开职员室的门,说要帮忙的时候,夜蛾正道的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看向我的眼神都各位非常欣慰。 属于教师的职员室设在教学楼的一层,因为楼栋的南面正对着环形跑道,只要打开窗户,夜蛾正道便能将外部的景色一览无遗地收进眼底。 那个时候,夜蛾正道仔仔细细向我列出了采购清单,并交代了注意事项。结果他话没说完,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破音就出现在了操场上。 夜蛾正道:“……” 总监会为了给两校交流会让路,近两天分派下来的任务总量肉眼可见的减少,而一减少,像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个精力过分充沛的年轻咒术师,待在学校里的时间就变多了。 顺便一提,维修成本也直线上涨了。 彼时,夜蛾正道凝望着窗外飘起的黑烟,语调阴沉沉地对我说:“裕礼,把人都叫进来。” 我:“……啊。” 于是,赛前各种准备材料的采购工作,就落在了东京校一年级全体成员的身上。 家入硝子纯属被牵连的那个,但夜蛾老师大概也是想她能多出门走动走动,所以当事人只是口头抱怨了一句,就也还是出来了。 谁能想到,中途因为一个电话,就集体变更了行程。 当然,我没有对虎杖倭助细谈自己这边的情况,老者虽然也没说,但大概也猜到了情况,他 继而向我摆摆手,“好了,现在你看到了,我没什么问题,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吧。” 我没有被他这样的话术轻易打发走,而是再多问了一句,“悠仁那边呢,您有通知他吗?” “幼儿园正好举行出游活动,没有必要打扰了他。”虎杖倭助在床上翻了个身,浑身都表示抗拒,“何况本来就是虚惊一场。” 我:“……” 都是高温预警的天气了,哪家幼儿园的园长会这么心大,带着一堆小朋友在烈日下来去? 我没有戳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言,只是看了老爷子一会,又直接站起来,“我知道了,请您好好休息。” 而我即将离开病房时,虎杖倭助又出声叫住我:“等等。” “嗯?”我回过头,而侧躺在床上的老爷子,沉默了几秒才将他们的近状说出口,“悠仁前几天碰见了一个怪人,为此还做了噩梦,梦见他那不曾见过的生母。” “他这几天的状态都不太好,就别把我的事情再告诉他了,让他在幼儿园多待一会吧,你知道的,那里才最适合他。” 我:“……” 我:“我明白了。” 这些话中蕴含的信息量让我瞬间领会了老爷子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看来采购的事情得暂时放下了。 因此在离开医院后,我将购物清单交给三人之中(理论上)最靠谱的家入硝子,说明了自己打算去暂时离队的想法。 “总之,我需要见那孩子一趟。”我说。 “那倒没问题啦。”家入硝子当即答应下来,“不过真意外,裕礼在日本居然有亲戚?” “严格来说是我监护人的亲戚。”我认认真真地做出解释,“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夏油杰当即明白我所想说的,欣然接过话茬:“但他们对裕礼同学而言是需要放在心上的亲人吧,没关系,采购的时候可以交给我。” 一旁,五条悟不紧不慢地站在家入硝子身侧,展开那张比自己手臂还长的购物清单,粗略看了两眼后,便果断把它丢给身侧的夏油杰,“ok,那采购的事交给杰好了,枯燥的采购和找回童心的幼儿园之旅,老子决定选后者。” 家入硝子不假思索,动作飞快地举手:“嗯,赞成。” 我&夏油杰:“?” 夏油杰两指夹住那张轻飘飘的纸张,问着自己的两个同窗:“趁乱把夜蛾交代的任务就丢给我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裕礼同学那是有充分理由离场,你们两个凑过去是打算做什么?” 家入硝子抬手指向太阳的方向:“还能为什么,防晒,在日头最猛的时候辛辛苦苦拎着一堆东西去各种店里衡量价格,我才不要,会晒黑的。” 五条悟摆出拒绝的手势:“没错没错,这种天气出门做什么都没有干劲啦,还不如找个地方叼着冰棍光明正大享受空调。” 夏油杰:“……” 夏油杰眯起眼:“你们当我就想一个人去了?既然如此,就都别分道走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正道。” 我:“?” 也幸亏夜蛾老师不在现场,否则很难想象他听到这些话是什么心情。 不过考虑到虎杖悠仁本来也就是个喜欢和大人玩的孩子,我也没有制止,就浩浩荡荡带着这群问题儿童去幼儿园蹭空调了。 有高温预警的情况下,虎杖悠仁所就读幼儿园并没有举办任何外出活动,而是纷纷都待在室内游乐场,隔着透明的压花玻璃,基本能看到一群小不点在里面被老师带着做游戏。 第145章 虽然拿出了学生证作为身份证明,但幼儿园老师对于我们这个奇怪的队伍,还是投来了非常警惕的眼神。 在将我们安置在接待室后,她将虎杖悠仁找来,然后在小家伙一蹦一跳想要欢快朝我跑过来之际,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出于慎重小声地说:“你一定要看清楚了哦虎杖,千万不要和不认识的人跑了。” “没关系啦小林老师。”虎杖悠仁眨了眨眼,小大人式地反过来劝慰她,“裕礼姐姐是个很好的人,爷爷在忙不过来的时候都会拜托她带我出去玩呢。” “好……好吧。”谨守职责的小林老师忧心忡忡地放开手,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守在一旁,眼神又看了看某个打耳钉穿阔腿裤还留长发的人,又看了看其他人。 家入硝子当即看懂了这眼神,她嘴里叼着没点燃的烟,全然不顾自己也是同样一副不良少女姿态那样做出点评:“嘛,完全能理解,夏油留给别人的印象太典型了。” 戴着可疑小墨镜,一副吊儿郎当姿态靠在墙边的五条悟跟着发出了嘲笑,“所以说早让他改掉自己那怪造型了。” 夏油杰面不改色:“我建议你们说这话前都去照照镜子。” 对于同窗们之间的互相伤害,我习以为常地采取了无视做法,转而蹲下身,动作无比熟练地接住虎杖悠仁扑上来的小身板。 小家伙比同龄的小孩子都要大一圈,他乖乖用自己的粉发蹭蹭我落在他发间的手掌,更是有种呼噜呼噜的猫科动物幼崽的感觉,很开心地向我发问:“今天怎么来幼儿园啦?” “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我说,“几天不见你是不是长高了?” “嗯嗯,爷爷也说过了。”小朋友的眼神闪闪发亮,看来长高对他真的很有吸引力,然而高兴归高兴,他也没忘记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跟着我一同来的几个人,我依次对他做出介绍,充分满足小孩子的好奇心后,也没忘记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 “我听你爷爷说,你前段时间遇见怪人了?”我垂眼问道。 小小的虎杖悠仁挠挠头,一提到这件事也难得不笑了,“实际他也没做什么事,就是一直盯着我,眼神感觉很 可怕。” 幼儿园老师没忍住提醒自己的学生:“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吧,所以下次见到了就赶紧找保安叔叔帮你。” “好。”小家伙连忙点点头。 我:“你还记得他的特征吗?” “唔,脸我没敢看,只记得他穿着很厚的和服。”虎杖悠仁低下头,苦思冥想了一阵,尽量用贴切的语言向我描述道,“而且给人一种冰冰凉凉的,像是雪一样的感觉。” 我:“……” 好,破案了。 羂索身侧也就里梅那家伙能留给别人这种强烈的印象了。 我面无表情地将手拍在小孩子的肩膀上:“这种人百分之百是人贩子,以后见到就记得赶紧回家,然后给我打电话汇报。” 虎杖悠仁又连连点头:“嗯!” 看着眼前那张我说什么他信什么的脸,我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把虎杖老爷子中暑的事情告诉他,毕竟情况不严重,也不是让小孩子反过来担心大人的时候。 而谈完正事后,我随便和他又闲聊的几句,中途,虎杖悠仁中途似乎被我手提包上的娃娃吸引了,他的视线牢牢黏在上面。 “对啦,裕礼姐姐。这是熊猫的玩偶吗。” “算……是吧。”我移开眼神。 哪怕是咒骸,它好歹也是熊猫外型。 “好厉害,和动物图鉴上的一模一样。”虎杖悠仁睁大眼,礼貌地问我,“我能摸摸吗?” 我冷酷无情地拒绝:“不可以。”因为我不想挨揍。 虎杖悠仁:“好吧tat。” 小家伙脸上浮现出似曾相识的失落。 我:“……” 啧,我总有种感觉,这孩子绝对潜意识是知道我是吃软不硬的人。 为了避免自己心软,我速度结束话题,请小林老师带着他回到教室里去。 虎杖悠仁恋恋不舍地朝我招手离开,他似乎在自己的班里也是人气王,人一回去我就听见了隔壁教室里孩子们的躁动,似乎是在问他见到谁了,直到教室门被直接关上那动静才小了不少。 见接待室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家入硝子也就扭过头来:“话说,那孩子说的怪人是不是有些不妙?” “的确挺麻烦的。”我眉头紧皱。 夏油杰托着下颚,若有所思,“小孩子的感觉往往很敏锐的,能带来这样异样印象的人,是能力者吧。” 一边,五条悟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一张儿童用的小板凳上,他侧目朝我看了一眼,似乎很确认我知道答案,直截了当地问道:“所以,那小鬼有什么被盯上的价值吗?” “因为他的母亲是诅咒师,也是人渣。”我不假思索,毫不心虚地编造出半真半假的事实,“倭助爷爷为了孩子不见他的母亲,已经搬了好几次家了,没想到这次还是被娘家人找到了。” “结果是家庭伦理展开啊。”家入硝子歪了歪头,“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摇摇头,“虽然是人渣,但这群人应该没沦落到对孩子动手的那一步。” 唯一能确定的是,里梅的行动应该不是羂索的意思,当年他直接把虎杖悠仁丢给虎杖倭助老爷子,基本就可以推断那孩子的定位与我不同,羂索的计划里不需要亲自教导他。 虎杖悠仁的年龄太小,如果想用他的身体做什么实验……羂索也没有心急到这种程度,那家伙从来都是非常有耐心的人,这种情况,最有可能是里梅自己的独断。 搞不好,那家伙和羂索的统一战线也没有我想的那么坚定,我心想。 慎重起见。 等交流会结束,还是从羂索那边探探里梅的底细吧。 接下来等外面的阳光没有那么毒了,我们一行人便按照原计划安排日程,为了最大程度节约时间,便两两分组散开了。 “气球、彩片、笔、墨、纸、砚……”二十分钟后,我坐在约好的汇合的地点,依次细数袋子里的东西,“我们买的东西还有什么遗漏吗?” 就在我身侧坐下的家入硝子看了眼,“已经没有了吧,剩下的应该都是夏油他们那边负责了。” “那就太好了,我好热好累,实在一步也走不动了。”我闭上眼,顺势把脑袋靠在她的肩膀处。 家入硝子用手指戳着我的额头,语调毫无起伏地吐槽:“既然知道热就不要往别人身上贴。” “而且你这么累纯属自找的吧,把咒骸的训练模式关停不就好了,这不是自己受罪吗?” “不要,好不容易训练到只要近身也能乖乖睡着的状态,怎么可能就在这里放弃啊。”我不依不饶地继续贴着硝子的胳膊,甚至还用上了两只手稳稳抓住,“让我靠着休息休息。” 放在平日我肯定不会这么黏人。 不过或许是太久没找柯赛特调理了,再加最近训练强度变大,就不是很想止住自己的撒娇行为。 “我也要热死了,啊,放手。”棕色短发的少女像是驱赶小动物那样摆了摆手,却没用上太大力气。 最后因为气温实在太高,我还是自觉拉开了距离。 不知道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个两人是不是采购到一半跑哪里去玩了,过了十几分钟我和硝子手上的水都喝干了,结果还没是见到他们前来的影子。 今天是休息日,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去一趟附近的便利店居然还在排队,我没精打采地加入队列,排了老半天的队,提着袋子往汇合地点走。 好热。 我烦闷地垂下眼,就在此刻,一道分外年轻的、却难掩自满的声音从身后突然传过来。 “喂,东京校的。” 我:“……” 我认得这个声音。 但是在这种燥热到令人不快的情境下,遇见这家伙只会让我觉得更心烦意乱。 不过我还是耐住了自己的性子,循声看了过去。 几步开外,一位眼熟的黑色短发的少年站在那里,他依旧穿着纹有禅院家家纹的和服,始终都是高人一等的姿态,眼底带着旁人难以忽视的轻蔑,对我说道:“一段时间,连招呼都不会打了吗?放在禅院家,你这种不聪明的女人早该受到十次杖责了。” 对于他的说法,我只是轻轻“啊”了一声,然后置若未闻,面带微笑道:“抱歉,禅院前辈,这里人太多,我没能发现您。” 还是一如既 往的垃圾本性。 上一次见面时,我就在想了,禅院家究竟是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让这个人如此坚信不疑自己的特殊,以至于我应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他? “行吧,我原谅你的无能。”昂首挺胸的少年用挑剔的眼神瞥着我,双手抱臂,自以为是做出大度的选择,“毕竟你们这些人本就不该出来抛头露面,乖乖待在闺中等着出嫁才是正道。” 第146章 比起出嫁,给人出殡我更在行。 你要试试吗? 我目视着禅院直哉,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浮现出更甜美温和的笑容,“您是为了两校交流会,所以提前出发从京都赶到东京来的吗?” “不然呢?东京这个乡下地方又挤又吵,到处都是精力过剩的低等人在吵闹,你当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禅院直哉报以冷笑,若是用广播放送,想必他一张嘴这地图炮打击面就足以激起千层浪了。 四周有几个路人已经蹙着眉朝他看了两眼,奈何东京人的血性的确还是差了点,换成大阪人的可能已经要开始问候他了。 如果不是在我的计划里还有用得上对方的时候,我断然不会这么温温和和对这家伙说话,但和他聊天本就是一种无趣的行为,所以我稍稍颔首示意,也就打算就此离开。 “原来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说。 可禅院直哉似乎没有意识到我想打住话题的意思,他不耐烦地再度叫住我:“谁允许你走了?” 我:“……” 我姑且还是维持住了脸上的笑容:“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听说,这次交流会,你们东京那边是全员出动对吧?”他语调傲慢,把人说得像什么东西一样,“这其中有你?” “是的,有什么问题?”我问。 “早点退赛吧,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沾染术师的之间对决?”禅院直哉下巴微扬,他直视着我,“频繁出入他人视线中,对女人而言已经称得上是举止过分轻挑;敢于正面看向男性,更是不知礼数,没有教养的体验。” 啊…… 好烦。 能感觉到自己的全身像是包裹在加热过的雨衣中,我淡去嘴角的弧度,听见他这些喋喋不休的言辞,知道自己不该如此放任自己的情绪,但身体远比思想更诚实,完全没有应和对方的意思。 真的好烦。 我心想道。 “血脉卑贱的低等人没受过什么像样的教育不是你的问题。”他继续说。 禅院直哉那张能被咒具轻而易举撕开的嘴,还是没有停住的打算,口吻变得越发尖锐刻薄, “我说,你的教育者真该跪下磕头,再负荆请罪。现在回头的话,我还可以——” 离走道最近的一棵树上,那喋喋不休的蝉恰好在此时拔高了音调,仿佛在响应禅院直哉的随着太阳的升高,在树丛间一应一合。 然后,下一秒,振翅欲飞的蝉被一根铁锥钉死在树干间。 那恼人蝉鸣的瞬间终结,禅院直哉的话语也骤然被截断。 因为我已经不再原地听着他那些干瘪的词语,反倒是面无表情走向那颗树前。 ……失控了。 我很清楚,自己又失控了。 但无所谓。 当我握住那根陷入树干中的咒具时,树荫已经完全笼罩住我眼前的道路,手指握上冰冷金属的那一刻,树身仿佛经受不住后劲,发出开裂的声音,像是在宣誓我内心激荡的怒焰。 “不好意思,蝉有点吵。”我扭过头,轻轻扩大唇角的笑容,略微压低的眼睫下,用毫无波动,仿佛在看一具尸体的眼睛看向禅院直哉。 不然,就在这里,杀掉他算了。 我没有感情的如此思考。 就像是羂索那样,不管是下毒也好,暗算也罢,轻而易举地解决掉这只吵人的虫子。 反正…… 我握着咒具跨出一步。 这家伙也不过是只稍微大点的虫子。 我漠然眨了眨眼,就在思绪百转千回之际,打算动手之前的那一秒,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往身后看去。 然后,我看见了拎着好几个购物袋,从自己背后方向走过来的五条悟。 他站在阳光之下。 我立在树荫之中。 “哦,这里好热闹啊?”轻描淡写说着这话的人面带笑意,像是对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但其,其身上完全没有收敛的咒力气息证明着并非那么一回事。 五条悟长腿一跨,走进树荫之中,有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将斑驳的树影投落在其暗色调的制服上。 “带我一个?” 墨镜之后那双蓝眼睛,其目光直勾勾地、毫不掩饰地落在我手里的咒具上。 第83章 竭力砰 我向来讨厌计划中的各种意外因素。 因为它们总是意味着难以观测、突如其来的不可控变量。 一旦将其加入预计好的计划里,通常会造成无法收场的结果,无论好坏都是。 而五条悟的出现,让我不得不暂时打消抹消禅院直哉的想法。 “……悟君。”原本并没把我放在眼里的禅院直哉,气势一下就弱了下去。 五条悟没有理他。 或者说,他直接无视了禅院直哉。 后者表情难看地站在原地,强撑着打了个招呼,就转身离开了。 我深深看了眼五条悟,把咒具当即收了回去,什么都没说地打算往汇合地点走。 可将咒具收起来的那一刻,我很明确地知道,那盘踞在心底的怒火并没有消失。 它只不过是被收敛了起来。 用力的,完全被牢牢掌控在我手掌之中的状态。 走过五条悟身侧时,我能感受到他的侧目。 “不追吗?”五条悟问。 我:“……” 我停下来,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不用。” 反正交流会上他一定会出现。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现场,与家入硝子和夏油杰汇合时,我像是没事人一样继续与大家说说笑,只是时不时停下来,会看向自己的掌心。 等带着采购物品回到学校里后,我并没有选择休息,而是一个人开始围着操场小跑,最后跑到精疲力竭后,转而一排宽敞的户外洗手台前,将一捧清水浇到脸上。 夕阳西下。 艳丽的红霞温暖着天际,随着燥热的夏风吹过,仍然没有要降温的意思。 水管被暖红色的斜阳晒得发烫,伴随着附近躲在树丛里的阵阵虫音,我才有了一些自己脚踏实地站在这里的实感。 我一声不吭盯着从指尖滴落的水滴,然后闭上眼,体会着流水淌过脸颊两侧触感的同时,脑子里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事,头脑在冰冷的流水下逐渐冷静了下来。 有关禅院直哉说的那些话,我的反应太大了,正常情况下,就算要杀他也应该先引到没人处再动手。 这可不像我。 那种低级话术,明明该冷静应对,事后报复才是正道。 真麻烦。 这种动不动就失控的状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我这样心想着,关上哗啦啦淌水的水龙头,拿出手帕沾了沾脸上的水,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再睁眼往附近的一棵树看过去。 “我说,上面风景好吗?”我向树冠间的那个人影问道。 立在高处的少年人双手插兜,一脚踩中树身,完全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看过来,“还不错。”他背脊微弓,散漫地这样答道,垂下一只胳膊搭在大腿侧,鼻梁间悬挂的墨镜仿佛随时要滑下的样子,“裕礼要上来看看吗?” “那就不用了。”没能完全蒸发的液体滴滴答答顺着几缕鬓发落下来,我盯着他,反手抹掉下颚处的水珠,说:“除非五条同学告诉我,关于我上次体验的瞬移,你已经改进成功了?” 五条悟:“……” 从他沉默的时机,我当即得到了答案,于是又点点头,说:“没关系,依 照五条同学的速度,估计也没差几天了。” 我承认我有些迁怒他,所以现在说出口的话才如此具有攻击性。 而话音刚落,耳边传来啪嗒一声,是某人纵身跳下来的声音。 “要现在试试吗?”被挑衅了一波,走到我眼前的人倒是看不出有多生气,只是扯起唇角。 我以微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绝:“不要。”说完,转身就走。 五条悟:“……” 五条悟:“啧。” 像是老鹰抓小鸡那样把我逮回来后,身型颀长的白发少年蹲下身,单手撑着脑袋,那双在树荫下蒙着铅灰的湛蓝眼瞳注视着自己的同级生,开始了较劲模式。 “跑什么。”他好声没好气,“又没真抓着你去瞬移。” “因为我现在很累。”我冷静地说。 五条悟不为所动:“完全看不出来哦。” “人有的时候不光是身体累,心理上的疲态没那么容易缓过来。简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要,国际语言就是no。” “都开始说英语了啊你,胆子这么小,还三番两次来挑衅老子。” “我这是识时务,五条同学你也不会在角色状态没满的时候去打boss吧。”我抬眼。 “哦,原来和老子打交道就等于刷boss啊?”他气笑。 第147章 我:“……” “那如你所愿,今晚的补习就让裕礼直接单刷boss好了。”五条悟直起身,拍了下衣物间的褶皱,虽然那言辞上在旁人听起来有些尖锐,却无疑是实话,他以一种让人交代遗言的口吻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有。” “很好,十秒钟内说完。” 白发蓝眼的少年朝我伸出了手,看样子是要来硬的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一把抓住他的手,面不改色地发动高速神言:“非常对不起五条大人是我之前太得意忘形了求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 反正对五条悟发火是一种得不到任何回报的行为,能早点认输甩开他就行了。 纵使我觉得自己的态度特别诚恳,五条悟的表情还是出现了一瞬的凝滞。 他眯起眼,好似一只遭受过逗弄,现在对突然投来的诱食充满戒心的猫,因此慢慢挺直背脊,重新调整好防御的姿态,飞快地瞥了我一眼,然后单手一提,把我往距离宿舍更远的方向拖去。 挣扎的意义不大,所以我当即就放弃了,但还是把手伸到衣兜里,做好了呼叫夜蛾老师的准备。 结果,哪曾想到五条悟把我带过去的地方并非训练场。 而是学校里的自动贩卖机前。 我:“?” 我被放了下来,一脸困惑。 对方一米九的高个在机器面前压低重心,瞧着有那么些乖巧的意味。 在将商品界面都过目了一圈后,他非常干脆地指向最粉嫩的一款蜜桃汽水。 被桃心和樱花点缀满的包装很瞩目。 而当它被拿到五条悟的手里,就反倒变得平平无奇。 猝不及防,我的怀里也被塞了个沉甸甸的同款。 我看了看瓶子里咕噜咕噜冒着凉气的液体,又看了看他,“这是什么?” “啊?”发出单音节的人背靠着货柜,他扭开自己手里的汽水,保持着右膝微屈的姿势,一听见我这么问,便按住自己的墨镜甩头看过来,“还能是什么,普通的甜汽水。” “裕礼不是在嚷嚷身心都很疲惫吗?”他只字不提刚才所说的训练,很随性地伸出一根手指,往我这侧的方向点了点,“依照五条大人的经验传授,甜的东西解乏很有效,这是经验之谈。” “……”我低下头,关掉拨号拨了一半的手机。 也借着这个此机会,垂眼盖住了自己眼中可能流露的情绪。 “谢谢。” 早知道五条悟是个吃软不硬的类型,但这么容易就将刚才的事一挑而过,仍然令人会觉得意外。 怎么说呢…… “五条。” “?” “……不,算了,没什么。” 莫名其妙彻底松懈下来的我实在是有些累了,干脆抱着腿坐在附近的台阶上,将他递给我的那瓶汽水抱在怀里滚来滚去。 注意到我少见的沉默,一旁的五条悟轻敛双眸,很直白地戳穿了我未曾说出口的心思,“难不成裕礼有在反省吗?” “…非要说的话,有一点。”我颔首。 “这样噢。”他语带揶揄,用轻挑的语调回道,“很难想象你是真心这么想。” “当然是真的。”我挑挑眉,朝他的方向扭过头,耐心解释道:“老实说,我之前很生气,有一点点是生你的气,但是更多还是生自己的气。” 五条悟歪头。 五条悟似乎没明白。 在他看来,人会与自己产生矛盾,这似乎是很难理解的一件事。 “生自己的气干嘛?”他问。 我:“……” 我:“好问题。” 禅院直哉所说的那些话,无论怎么攻击我的性别和身份,对我而言都不痛不痒,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面对他人的辱骂痛斥,以往我都是喜怒不形于色,把对他们的发言记下,等秋后统一算账。 这次也本该如此。 可或许是咒灵之血的残余影响。 情感像是水中的气泡那一样,缓缓上升,怎么往下压也压不住。 我心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这些话换了个方式说出来,“打个比方的话……五条你是很讨厌上头那些老头子的吧?” “是呢。”他长腿一搭,靠着自动贩卖机不假思索地说,“差不多每天都希望他们早点暴毙入土的程度哦。” 隔着透明封装,我注视自己手里的汽水,将它倒过来,看着气泡向上冒出,沉默了很久后,说:“我也认识一个和那些老头差不多的烂人。” 这算是我第一次根据自己的意愿,主动向谁阐述羂索的存在,尽管什么关键信息都没透露。 但心情意外很平静。 “他把我的人生毁得乱七八糟。”我平静地说,压在瓶身上的手指微微施力,将它逐渐变形,“可是在我之前动怒的时候,我却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 那就是在听见禅院直哉滔滔不绝吐露刺耳声音、在替死者生气的那个瞬间,我第一时间想着的是—— 「像羂索那样的去做。」 我微微侧过脸,一眨不眨看着五条悟,说:“这正是令我最生气的地方。” “为这种事情和自己过不去?”在场的唯一一名观众听着收起面上的所有表情,隔着墨镜审视着我,“该说不说你这家伙真别扭啊。” 我面无表情地采用了最贴切的说法:“来,请想象一下,那些老头子的思维方式以无法抵御的方式涌进你的大脑。” 这个人似乎当场就被恶心到了,他攥紧五指,撇着嘴摆出要吐姿态,我听见了瓶子在他手下发出吱呀作响的变形声,就视若无睹地说下去:“看吧,你也忍不了。” 少年好办法才将好看的五官舒展开,语气不善地说:“老子只是嫌弃他们,又不会自我攻击。” “我又不是你。”我盯着他,“事与愿违的现实也会让人埋怨并略有些消沉,这是我的思路。” 他不偏不倚地迎上我的视线,四目相对间,突然爽朗笑了。 “原来如此,裕礼是觉得自己能倒流时间吗?” 我:“?” 我:“当然不能。” “但你现在在做的,不就是完全沉浸在那些根本改不了的过去吗?” 五条悟纯白的睫羽一眨,说话的口吻甜腻,言辞却是非常犀利,“那可是哭着闹着怎么都改变不了的东西,裕礼倒是好贪心呢。” 闻言,我沉默片刻,回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让人往前看的老一套吗?这种说辞就算听见了,我也不一定能完全做到啊,只能尽力。” “哈?” 五条悟发出一声低笑。 像是被气的。 “所以我说裕礼一点都不诚心,问问你自己,如果真的只是觉得尽力就好的程度,你还会和自己闹不过去吗?” “……确实不会。” “知道就好,那要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很简单。” 说着这句话的人挑挑眉,迈步向我走过来,他弯下腰,将脸凑得很近,紧接着下一秒,我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抵在我的心口上。 枪?我微微一怔,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然扣下扳机。 砰的一声空响在枪膛内传递,那里面自然什么东西也没有,我却骤然听见枪声没入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中。 而五条悟正拿着很早之前,我曾入学向他射击的那把魔术枪,他仍然保持着对准我的心脏的姿势,另一只搭在我肩胛处的手掌先是加了几分力道。 “你是说,觉得自己的人生被烂人完全影响了?” 他垂下眼打量我,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那接下来裕礼就负责看向我这边好了。” 我蓦然睁大眼。 “当然,老子这边可不要尽力这样的不像样的答案。” 他语调平淡,没表情的那张脸配着有一点点倨傲的音调,反倒是衬得很可爱。 “是「竭力」才对。” 语毕,五条悟扣下了第二枪。 砰。 第84章 心绪(修)我们这边的学生有多么优秀…… 砰。 铿锵有力的回响落在心口。 桃色的汽水瓶咕噜噜滚落在地上,我后知后觉地捂住被击中的位置,忽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不真实感。 明明没有任何实物。 胸膛却被有什么蛮不讲理的东西闯进来了。 用咒力代替了子弹吗?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御三家独有的技巧? 放在平时我应该问他的,就像对于在五条式补习课上每次所做的那样。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在任何环境下都能轻而易举找到话题,唯独现在……张不开口。 我有些困惑看着单手持枪的五条悟,目视他略微垂首压低的脸颊,探究他墨镜后的狭长睫羽,迎上他因为背对夕阳而显得明亮的眸光。 而当事人注意到我的眼神后,那张清俊的脸上也起了变化,他嘴角扬起,唇瓣一闭一合之间,在对我进一步说些什么,但我已经没有在听了。 第148章 我单手握住了他对准我的那把魔术枪,在将它的位置挪开后,直接站起身来。 “抱歉,我先回去了。”我平静直视他的眼睛这么说道。 紧接着尽可能从容地离开原地。 可中途想道了那瓶被我遗留在原地的汽水,我又很快退了回来,把沉甸甸、冰凉的瓶子捏在手掌之中,这次直接小跑着退场。 然后,我听见了五条悟在笑。 他笑得特别恣意,那笑声里却没有半分嘲弄我的意思,而是包含着更为令人愉快而爽快的意味。 一直到我一口气跑回宿舍,靠在墙边喘着气,都似乎还能记得他的笑声。 ……有什么好像变化了。 更要命的是,想要调整并正视这种变化,对现在的我而言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我蹲在身,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里,缓缓闭上眼。 不管怎么说,都要想个办法才行。 … … [房石阳明:……] [房石阳明:结果,幽灵桑选择的方法就是住网吧吗?] 我将一只手搭在额前,靠在椅背上,没有表情地按下回车键。 [打工幽灵:只是想先保持距离冷静一下。] [打工幽灵:校会开始之前,我会回去的。] [房石阳明:明白了,直接是落荒而逃啊。] [打工幽灵:?] [房石阳明:不过也是,对幽灵桑这种习惯了冷冰冰世界的人来说,活在阳光下的同龄人的不加遮掩的打直球,比那些弯弯绕绕更容易让人不知所措。] [打工幽灵:打住,我不是来让你做青少年心理辅导教师的。] 我冷静地纠正他跑掉的话题。 [房石阳明:严格来说,幽灵桑现在跑过来问我,就是想知道该怎么办吧?] [房石阳明:作为婚恋失败的典型失败者,我很难拍着胸脯说能给你提供靠谱的建议。] 屏幕上的呈现出加载中的字样。 隔了几秒才转出新的消息。 [房石阳明:要让我说,更重要的是幽灵桑自己怎么想吧。]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我觉得他好可怕(诚恳)] [房石阳明:正值年少的每个男孩子的确是在某种意义上都很可怕。] [房石阳明:嘛,不过对幽灵桑而言,我想你的害怕应该不是那种常规意义上的。] [房石阳明:依照你的个性,是在害怕完全未知的走向,会造成不可控的变数吧。] 或许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吧,我停下敲字的手,垂眼想。 在我想对禅院直哉动手,却被五条悟看见的那一刻,我第一时间想到并不是自己冲动了或者失控了,而是——他会怎么看。 这种下意识的想法,虽然不像与羂索靠拢的思维那样令我深恶痛绝,但回忆起来后,仍然令我觉得自己无比陌生。 所以,五条悟现在的存在对我而言很可怕。 [打工幽灵:你说的没错。] [打工幽灵: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估算好他在我这里的定位了。] 我不喜欢变量。 可矛盾的是,五条悟已经开始成为变量了。 [房石阳明:对你来说确实是个不好搞定的点呢。] [房石阳明:那么,要试着彻底坦白吗?] 那不可能。 我不假思索地否决了。 [打工幽灵:那是绝对的自杀行为。] 虽说我并不介意被五条悟注意到我这边一些行动,可那也是有限度的。 像昨天那样用一种谁都可以套进去的方式将羂索说出来,属于安全范围,要是说得更多,毫无疑问我会先因为束缚付出代价。 [房石阳明:我想也是。] [房石阳明:那我这里就只一个提案了。] [打工幽灵:嗯嗯?] [房石阳明:先放置不管吧。] [打工幽灵:?] [房石阳明:毕竟从我的视角来看,幽灵桑不用这么焦虑,也还用不着那么快做出决定。] [房石阳明:你有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但新世界的大门也不会像你灾难化想象的那样,直接让你变得失去原本的自己。] [房石阳明:所以就用平常心去看待就好,不需要特意回避,也不需要特意迎合。等时间到了,我认识的幽灵桑自然会做出合适的选择。]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我能问问,你在被甩后看了多少本感情类书籍吗?] [房石阳明:欸,也就三十来本,不怎么多。] [打工幽灵:你觉不觉得你其实挺适合——] [房石阳明:不改行,不适合,不觉得,我个人可是很喜欢作家这一职业。] [打工幽灵:感情流我觉得你也可以试试。] [房石阳明:不要,我是正儿八经的推理流。] [房石阳明:我写的一本书都没看过,就这幽灵桑还好意思自称朋友吗?] [打工幽灵: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看你的推理小说就等同要陷入你的叙述诡计,就微妙很火大。] [打工幽灵:不过,你的确是个好朋友。] [打工幽灵:谢谢。] [房石阳明:不客气,反正我马上要出门旅行了,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到某人了。] [房石阳明:一想到这里,就打心里觉得很愉快。] [打工幽灵:?] 打工幽灵:……旅行?那正好。] [打工幽灵:在你走之前,我一定要问问,上次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房石阳明:我的个人规划目前并不存在杀人这一项目。] [房石阳明:开摩托创飞你老板的事,请另寻高就。] 我直接无视了,打字打得飞快。 [打工幽灵:别装傻。] [打工幽灵:我明明说的是美辻酱的联系方式,和她个人情报的事。] [房石阳明:…欸,这个啊。] 对面沉默了几秒,隔几秒再发出消息,只看着文字,我都能想到当事人是怎样一副波澜不惊的脸色,他完全没有考虑那曾经是他的前女友,全然从利益的层面进行思考。 [房石阳明:现在我还没想好开什么条件。] [房石阳明:在幽灵桑这种的时候提出交易,不是什么聪明作法,万一要价过分,被你迁怒,倒霉得还是我自己。] [打工幽灵:喂。] [打工幽灵:你的意思不会是……] [房石阳明:因此,我决定了^_^] [ 房石阳明:等我旅游回来再提吧。] ——房石阳明离开【友達】聊天室—— [打工幽灵:……很好。] [打工幽灵:祝你一路顺风,半路失踪。] ——打工幽灵离开【友達】聊天室——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窗口,看着什么都没有的电脑桌面发了好一会呆,又想起昨天的事。 那枪声好像仍然回荡在耳侧,我垂下眼,将手掌放在胸腔前,确认心跳的频率没有任何问题,这才起身离座。 为了彻底平复自己的心情,我决定做点事情让自己忙起来,所以转头就去给夜蛾正道帮忙打下手去了……嗯,绝对不是因为五条悟很少在办公室刷新。 与东京校的校长不同,我们的班主任实在是一个非常懂得给同行留面子的人。 我在职员室里帮夜蛾正道收拾咒骸材料时,看见了京都校提前交上来的人员名单。 往年的交流会听说基本都是学生群体的大混战,但为了避免比赛瞬间就被两个黑白双煞推平,他在混战之外,也策划了1v1的个人战,已经是在想方设法让大家有点参与感的做法了。 京都校此行带的学生有十人,其中有四名都是一年级。 和我们这边人手不足所以不限制年级的情况不同,在对战人选上,京都校基本都是二年级,只有禅院直哉身为一年级被特许出列。 我盯着名单上的人选,如同在上课那样高高举起手,“夜蛾老师,我们两校学生对决的顺序,是您决定的吧。” “没错。”夜蛾正道同样也在整理手里的教案,应声朝我看过来,“我准备抽签决定,这样对两方都能公平一些。” “太好了,请问能不能——” “不能。” 对方像是直接看出了我的期待,沉声道,“那样就失去公平性了。” “您先听听我的要求?”我眨眨眼。 他眉头一皱,当即露出不赞许的表情,“这不是听与不听的问题。” 往日里还算好说话的夜蛾正道一旦认真起来,那学校里没几个人能扛住,但我并没有退缩,就只是一眨不眨看着他,再不带任何感情的复述了一遍禅院直哉大放厥词的那些话。 最开始夜蛾老师的表情还算好,后来就像调色盘似乎的,从白(?)变红,最后彻底阴沉下来,或许也没想到,禅院家的继承人居然会是这种做派。 他本就不是什么迂腐的人,自己的学生被说到这种地步,哪有按头让人忍的地步,可在同意我的请求之前,却还是带着严肃的表情朝我确认道:“对上他后,你认为自己有几成的胜率?” 第149章 我很想回答十成十,但介于这样说有点太不把禅院直哉放在眼里了。 “七成。”我说,“单人对战还能更高。” 夜蛾正道:“嗯,足够了,那就依你所想的去吧。” 没想到对方答应的这么干脆,就连心底提前准备好的答案都没有用法,我微微一愣,开口道:“您不再多问问我几次吗?” “我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对于自己学生付出了哪些努力,都看得很清楚。”他把垒好的教案放在一边,“你这么说,那我就信。” “……” “裕礼。” “我在。”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说着这话的硬汉教师拍了拍我的脑袋,掷地有声地说,“让上头看看,我们这边的学生有多么优秀。” 我眼眸一眨,笑起来应下。 “必不负使命。” 第85章 两校交流会(1)(修)嗯,是收了那…… 二零零五年,八月中旬。 两校交流会的当天。 受林荫庇佑间的一处六边形凉亭中,手持教鞭的冥冥正立在我面前,她今天穿着一件米色的竖纹无袖白衬衫,整个人显得要比平时更为优雅,但搭配着那条高腰的暗紫色裙裤,却也不失年轻人应有的时尚与甜美。 她用手掌贴着细长的教鞭,漂亮的眼眸轻弯,兴许是我的错觉,总觉她看向我的视线远比平时要炽热。 “裕礼。”冥冥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双腿并拢,坐得非常板正,恭恭敬敬点头:“当然知道,是一个注定被东京校和京都校两方都载入历史的重要转折点。” 冥冥侧目将教鞭指过来:“很好,说出我们的目标。” 我将手押在身前,一本正经地开口道:“以东京校生徒的名义,自当是要以暴力与鲜血为吾等金钱之神献上最盛大的祭祀!用他们的哀鸣与泣音唱响动听的弦乐!将那庸人的魂灵铭刻下恐惧与畏缩的印记!!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也要他们为之战栗!” “说得不错。”站在我身前的人给出满意的好评,“还有其他的吗?” 站在一旁的庵歌姬“喂”了一声,以一种郁闷但充满无奈的口吻说:“已经够了吧,不就是要一场不落地击败京都校那边吗?搞得和什么非法宗教宣布的仪式现场一样。” “宣战口号当然是要越响亮越好。”冥冥朝她笑了笑,“要知道,只是普普通通说打败他们就太没有气势了。” “小裕礼年龄小喜欢闹腾也就算了,你完全是感觉很有意思吧。”庵歌姬这么说完,眼神里也多出几分狐疑,“对交流会的事这么上心,感觉也不像你啊,我说,你该不会又从校长那里收了什么好处?” 冥冥大大方方比出几个数字的手势,含笑道:“嗯,是收了那么一点吧。” 庵歌姬:“?” 庵歌姬当即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不是,这你都能找到收钱的机会?” 冥冥耸耸肩,搭在教鞭一端的指尖用力,将它变了形,“你不去找钱,钱就不会来找你,本就是如此。” 听见冥冥这么说,庵歌姬似乎想起了什么陈年往事,“也对,你最擅长莫名其妙把别人变成自己的业绩了。”她嘴角抽搐着,转而对我叮嘱道:“小裕礼你就别把冥冥说的话太放在心上了,按照自己的方式自由发挥吧。” “真的吗?”我眼神一亮,欣然举起手,“只要对面不投降,我下多重的手都可以吗?” 庵歌姬:“……” 庵歌姬:“不,我说的自由发挥可不是这个方面。” 说着,她脸上浮现出“这孩子什么时候被带坏”的痛惜表情。 “不管怎么说,交流会开始之前,为了确保我能拿到足够的尾款,还是给裕礼再做些情报工作吧。” 冥冥拖着不知从哪里拉出来的移动白板,编织成麻花辫的长发跟着转身的动作一并搭在腰后,随后视线落在我身上,“虽然夜蛾制定的是1v1赛制,但我们这边的校长向来也是个不走常规的,提前告诉我了一些消息。” 她含着笑,眸光幽幽,说:“裕礼你应该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所以接下来,我和歌姬说的话,你要一个字不漏地记住。” “好的前辈,没问题前辈。”我欣然点头。 冥冥拿走马克笔,在白板上画了两个圆,分别在其中写下东京校和京都校这几个字,再用 教鞭指着二者所在的位置,朝我问道:“来,首先,是第一个消息,看得懂吗?” 当然。 白底黑字,字每个字都认识,这种时候放在一起—— 我大力摇头。 冥冥微笑招招手,让我附耳过去,我也乖乖照做,然后就见她轻言细语说:“学校里的结界被外人侵入了。” 我:“?” 最开始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但事实证明我没有。 “冥冥你这样说谁听得懂啦。”见我有些惊讶,庵歌姬主动接过话茬,“还是让我来解释吧。” “大概是几个小时前,我们的校长收到天元的守卫汇报,说是结界内有发现陌生残秽,经过确认,是几名被通缉的诅咒师。” 出现这种情况,我想了想,也明白了过来,“校长让前辈来私下传达,是不打算叫停交流会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发现的时间太短,依照正常流程,需要向上汇报报,并彻查此事才是正道。”对于这件事,庵歌姬显然有些头疼,她无奈地揉揉额角,“但中止,就代表打草惊蛇,可能既抓不到人,也找不到背后的叛徒,还会让我们平白无故被问责——更重要的是,好不容易为后辈们挣来的推荐名额,搞不好又得被扣除。” “所以校长希望低调处理。”冥冥笑道,“但也同时希望我们这些做学生的都留个心眼,保持警惕。” 换句话说,也是希望把事态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不要闹大吧。 因为东京的地下镇守着薨星宫,与咒术界的其他地域不同,结界登记手续远比咒术界的其他地域要繁杂,每一道程序都是可以追查的。 而诅咒师能如此顺利地潜入天元结界,就代表肯定有人悄悄为他们提供了便利。 既然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说明东京校的人都排除嫌疑了。 “那么,第二条消息是校长的秘密指令吗?”我问。 冥冥弯起眼眸,还保持着和我耳语的距离,悄声道:“猜的没错。” “第二条消息,就是在照常举办交流会时,盯住那群京都来的家伙,他们之中肯定有人有问题。” “这倒是没问题。但那几个溜进来的诅咒师怎么办?” “诅咒师……唉,他们是真的很能藏,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庵歌姬无可奈何地表示,“校长说不用我们操心,他已经请了帮手了。” 虽然对这种不透明的安排方式很有异议,但也只能听从了。 两位前辈也借此顺带给我讲了讲京都校那边的人员构成,二十分钟后,冥冥似乎收到什么消息,她看了眼手机,对我们挥挥手先走掉了。 “歌姬前辈,我们也行动吧?”我确认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虽然还有半个小时,不过叫上硝子后应该差不多刚刚好。” 出乎意料的是,庵歌姬却摇摇头,“你们先去吧,我还得去见一下乐岩寺校长。” “是有话要传吗?”我好奇问道。 “差不多吧,毕竟这件事也会影响京都校的利益,虽然之间已经向老爷子打过电话了,但还得当面请他再配合配合。”话到此处,她大大地叹了口气,“真希望这两人都有话直说,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后山瀑布那边遛弯等我吧。” 乐岩寺嘉伸,是京都校的现任校长,也是咒术师协会保守派的代表人物。 看来庵歌姬和他私交不错,我心想,愿意和小辈商量,在那群人之中算是很难得了。 不过这种热闹我就不凑了,所以招手送走庵歌姬后,我扭头去找硝子汇合,她今天正巧去给校长做体检,不过我没能见到校长真容,就只是在门外等到了人。 夜蛾老师将交流会开幕式与比赛的场合都定在后山,我和硝子赶到的时候,看见了一大群咒骸乌泱泱地围绕在夜蛾正道身边,戴着黑框墨镜的男人已经站在被咒骸搬过来的主席台上,拿着麦克风在测试了……好认真,手里居然还有开场稿。 “看得出来夜蛾老师有点紧张啊,表情都变了。”我托着下巴道,“果然是因为第一次做主策划这样的项目吗?” 刚从烟盒里摸出烟来的家入硝子“嗯?”了一声,看了看那张一丝不苟的脸,“哪里变了?” 我努力用食指和拇指之间的间距向她比划了出来,说:“嘴角比平时低了几毫米。”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有时候真的很好奇,你平时到底是以什么视角在看别人的。” 第150章 她微微侧过脸,望着调试设备的夜蛾正道,“不过,我们的班主任本来就是个心思过分细腻的人,倒也不奇怪。” “谁说不是呢。”我双手背在身后,靠在附近的树下,目视着咒骸们跑来跑去的身影,一时有些出神。然后思绪很快就因为有人靠近的动静而回到现实。 “呜哇,那堆娃娃算什么,看上去好脏好土。”一道怪异又轻佻的男声从树林之中冒出来,带着诡异的不和谐感,突兀地出现在我的右手方位。 来者是一位扎着黑色高马尾的少年,身穿正蓝染的棉制剑道服,系着袴带的腰间斜斜地悬挂着一把打刀,步态看着又轻又稳,应该是位剑道好手。 他用挑剔的眼光看向夜蛾正道的方向,以袖掩面,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那样,翘着兰花指说:“那种东西你们东京的人都不建议他改改的吗?平时我要是把这样的东西拿出去,不如找个地方羞愧地切腹自尽算了。” 我面不改色地注视着这个人的笑脸,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很快用余光发现从左手方位出现的另一人。 “对于乡下人还体谅他们一些吧大岛。” 另一名带着眼镜,个头较矮的短发少年也踩着灌木走出来,他的身上穿着与我们相似的校服款式,但领口的纽扣花纹略微有些不同,这个人眼神虽然没有放在夜蛾老师身上,但语气也是同样不太尊重,“像这样没有文化底蕴的地方,自然也培养不出来什么像样的审美。” “鹤田,我说过很多次了吧。”被叫做大岛的人娇声娇气地抱怨道,“请称呼我的艺名立花。” “你一天换那么多艺名,谁记得住。”戴着眼镜的少年白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同校生置之不理,转而看向我和家入硝子两个人。 他语气不善地开口道:“一年级的,我问你们,你们的二年级前辈,冥冥在哪吗?” 鹤田,大岛,是庵歌姬提过的京都二年级生。 被评价成没礼貌二人组。 我看了他几秒,再轻轻“啊”了一声,然后带着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拳锤在掌心。 “想起来了。” “既然你知道,那么——” “看,上周我给缝制咒骸的夜蛾老师偷偷拍了张靓照。”我光速和家入硝子一齐蹲在地上,向她展示起了自己拍摄的照片。 “原来只要五条不惹他生气,夜蛾都可以笑得这么温柔啊。”家入硝子语气略带惊讶,一脸见识到了的表情。 鹤田:“……” 鹤田:“东京校的,见到前辈都没有应有的礼貌吗?” 我发出“唔”的声音,保持着蹲姿扭过头,用百思不得其解的口吻向身边的人搭话:“硝子,我刚刚好像听见有什么在叫,你有听见吗?” “那个啊,的确听见了。”家入硝子从怀里拿出打火机,将烟叼在嘴里点燃,“汪汪汪汪的,个头不大,声音还挺洪亮。” 几乎是话音刚落,一旁的大岛就面色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抽刀,刀光一扫,还未彻底出鞘,就被自己人反手拦下。 “虽然不想管,但为了避免被你这个蠢货连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立花。”鹤田面无表情地把他的手按住,“你刚刚想砍的人是珍稀的反转术式使用者,如果你想未来重伤时肚子里留一两把剪刀或者纱布,那可以尽情动手。” “欸?!但我听说反转术式的使用者不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吗?”被迫中断招式的大岛一愣,骤然往家入硝子的方向看了看,“但她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浑身烟味的小丫头啊。”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盯着他,站起来悠悠对外吐了个烟圈,一只手掌落在我的肩上:“裕礼。” “什么都别说了,我懂的。”我点头。 待会就对内宣布,一会不管是谁对上这个大岛,都尽量把他往死里揍。 “蠢货。”鹤田直接放弃了挽救自己的同窗,“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些来了,你不是最讨厌漂亮的女人吗?” “我是讨厌比我漂亮的女人,不过这样来看,东京校新来的女人没一个比我漂亮的嘛。”脸上涂着脂粉的高个男生掐着嗓音,那副浓妆艳抹的模样,真是难以让人判断他对自己的性别定义是什么,“不过算啦,不漂亮的女人我也一样很嫌弃。”他的视线往我这方挪了一下,“而且鹤田你也不用拦我的,就算我动手,大概率也是和这边的小鬼对上而已。” 我把玩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手里的咒具,对着他“哦?”了一声。 “现在还没到开始的时候。”鹤田推了把自己脸上的眼镜,“别把自己的格调放太低了。” 就在此刻,阴暗的灌木丛后,伴随着树叶碰撞的响动。 “说得没错。”面带笑意,从树荫间走出来的夏油杰用不温不火的声音接过话茬,可看向两位京都前辈的视线却是分外锐利,一点也没收敛自己眼中的锋芒。 “可惜有些人看不清这点,非得贴上来,没本事,也就只能仗着年龄压人了。”他语调平稳,却绵里藏针。 怼完对面两人,夏油杰便转向我和硝子这边,换成真心的一笑,“抱歉,我来晚了,应该没有错过什么?” 家入硝子给了个“ok”的手势:“一点关键的都没错过。” 我同样竖起大拇指:“放心吧,你来的正是时候。” 鹤田眉头轻皱,刚准备说些什么,就被一道突然冒出来的弱气女声打断,“比赛还没开始呢…鹤田,立花,请稍微克制下自己。” 在两人的身后,一位披着长卷发,面色惨白的少女一边拍着自己头顶的树叶,慢吞吞地走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体型壮硕的人影,对方垂着头没有说话。 少女对着我们这边微微鞠了一躬,以表歉意。鹤田“啧”了一声,不再说话。我同时也用探究的目光审视着她,把人和歌姬前辈提到努力对号。 “小爱梨~嘁……还有加茂啊。”面对另外两位同伴,大岛口头叫得很亲密,但很快就嫌弃地拉开距离,“你们跑哪里去了,好脏。” …加茂,嗯?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个大块头。 可惜,这个人没有说话意思。 “我们迷了路,就多走了几步。”名为爱梨的女孩子答道。 “禅院家的不在吗?” “禅院家的少爷和校长在一起……喏。” 几百米外,在方方正正的小型木制主席台旁,禅院直哉正板着脸,在他身侧,一位伛偻着背的长眉老者拄拐而立——想必,那人就是乐岩寺嘉伸了。 我敏锐注意到,这个老爷子已经出现在这里了,然而庵歌姬却不在场,眉头不由得轻轻皱起。 就在我想上前去询问情况时,另一边,冥冥也赶到了,她老远便眼尖地发现了我们,对我们挥手要求聚集。 时间紧迫,我犹豫片刻,眼见开幕式在即,还是走了过去。 “歌姬和五条呢?”冥冥巡视了一圈这样问道。 夏油杰耸耸肩,习以为常地说:“悟的话,跑去买点心了。” “歌姬前辈之前说是有事,或许是被绊住了?”我并没有当面说出具体内容,却意有所指地看了向对面。 冥冥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眸光微闪,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与五条悟那个总是会迟到几分钟左右的性格不同,庵歌姬向来是个守时的人,不会做出迟到的行为。 高专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台上的夜蛾老师似乎也注意我们这边少人的状况,他扶着黑框墨镜往频频看过来,但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行动,还是对着话筒,正式开讲。 “首先,我谨代表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全体成员,向京都姊妹校的诸位表达敬意——” 趁着上面在说场面话的时候,台下,我看见冥冥走到一旁,去打了个电话。 因为麦克风的声音很响,基本只能从几个口型判断出她似乎在向那头询问什么。 几分钟后,她的通话,跟着夜蛾正道的讲词一起结束。 “现在我宣布——两校交流会正式开始!” 随着咒骸群体浩浩荡荡抱走主席台,周围特意空出来的大片场地都被手脚麻利的咒骸撒上石灰粉,再用帐分配出观战区与对战区。 眼瞧着夜蛾正道已经在着手在准备,这边,我的另外两位同窗也从庵歌姬一直没有出现这件事上回过味来。 “出什么事了吗?”家入硝子问道。 夏油杰忆起什么,看向我这边:“莫非,是和冥冥前辈说过的那件事有关?” 我摇头:“这件事得问她才知道。” 据之前的说法,那几名术师的能力虽然特殊,但还不至于到能和庵歌姬扳手腕的地步。 是有什么其他的变数了? 正这么想着,我们几人就将折返回来的冥冥围起来,询问庵歌姬没有回来的原因。 “我希望没有关系,不过…”冥冥眯起眼,“现在看来,他们疑似已经动手了。” 第151章 我不由得拧起眉,“需要我们做点什么吗?” “没关系,我打通电话了,歌姬人没什么事,就是还需要点时间才能赶过来。” 冥冥面色平静,转而看向刚好公布出第一轮对战名单,“比起担心她,其实我觉得我们的交流会结果更需要担心。” “第一轮,五条悟对加茂建。”站在场上的夜蛾正道宣读完,只看见了加茂家的那个男生后,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夜蛾正道:“……” 夜蛾正道暂且关上麦克风,一路走到我们面前。 “悟呢?”他的语气里散发冷飕飕的凉意。 是的,除开庵歌姬,还有一位勇士没出现。 家入硝子和我面面相觑,最后视线双双落在夏油杰的身上,把解释的机会留给他。 夏油杰:“……” 夏油杰最终还是不负众望地说出那句:“他说自己可能要晚到一会。” 虽然五条悟不至于拎不清孰轻孰重,但…… 我看着夜蛾正道额角暴起的青筋,还是识趣吞下了这句话。 夜蛾正道恐怕平时生的气加起来都没今天多,他沙包大的拳头差点把手里麦克风捏碎,好半天才压下自己的怒意。 等了五分钟后,两校交流会的第一场对决,因为东京校的最强之一缺席,自动判为京都校赢。 宣判这件事的过程中,夜蛾老师的脸都是黑的,看两眼就让人心惊胆颤。 我小声地朝自己的同窗们搭话:“我觉得这已经不是几万字检讨就能消下来的气啊。” 家入硝子点点头:“说真的,等五条出现直接被咒骸追杀,我也不意外。” 夏油杰光速将挚友抛到一边,陷入沉思:“已经没救的悟姑且不提,希望今天我们之中别再有人触夜蛾的霉头吧。” 说话的期间,第二场立即宣布开始了。 冥冥对鹤田谦信。 作为往日被冥冥操练得最多的后辈,我反正想不出她输的样子,唯一不确定的可能就是她会花多久解决了。 冥冥慢条斯理拎着斧子,一步步走进战斗区的范围。 鹤田也同时走进结界的范围,他似乎和她有过节,以至于看见人就哼了一声。 “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眼高于顶。” 冥冥微微偏过头,瞧着他那张脸思考了片刻,最后发现得不出来答案,果断放弃了。 “你是谁?”她问。 鹤田:“……” 鹤田:“好歹记住去年被你打败的对手名字啊!!” 冥冥挑眉:“去年我打败的人很多,你是哪一个?” “喂——!?你认真的吗?!认真的在说这话吗?!” 那边吵起来的同时,我们几人蹲在观战区里,开始打赌冥冥会花多少时间结束第二场了。 “一分钟。”家入硝子押上一枚百元硬币。 “我觉得是三十秒。”夏油杰跟着追加一枚。 “二十秒吧。”我不赞同地跟着下注,“多十秒都是对面不要输的太难看的情面分。” 然后,那边打起来了。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我们哪一个都没押对。 家入硝子:“…对方开挂了?” 夏油杰:“不,与其说是开挂……” 我在心里默默跟着感慨,倒不如说,是冥冥完全没有攻击意识。 夜蛾正道在场外宣布开始后,她就当即后跳几步,从那之后,都是被动躲避对方的攻击。 拿在手上的斧子,一次也没有挥动的意思。 鹤田的术式是控水,经过强压收缩的水在他手中,聚是利刃,散是飞针。 他看着眼前的对手,五指微压,暴起在拉近的瞬间分散术式。 尽管冥冥都不慌不忙地侧身避过去,但仍然还是有遗漏的水针擦过她编织的发辫,瞬间有一截发丝被斩断落在地上。 鹤田推了一把眼镜,再次做好发起攻势的准备,“哼,看来那个传闻的确是真的。”他继而再抬起手,“你这个人,虽然很让人讨厌,但的确是挺有职业道德。” 我:“……” 听见这句话,我眼皮骤然一跳,虽然大概,不应该,不是我想得那样吧? “我说冥冥前辈……”我站起身,用敲门的方式敲了敲结界,“你收钱了?” “嗯。”结界之中,用轻快语调回应我的冥冥,游刃有余地歪过头,避开飞过来的水刃,还能继续分心回答,“收了哦。” 我:“……” 结果在我们几个人还在探讨优势在我方这怎么输的时候,当事人光明正大选择了打假赛吗? 很好,我已经不敢看夜蛾老师的脸了。 第86章 两校交流会(2)(修)我感觉对面的…… “虽然冥小姐喜欢钱这件事…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了。” 夏油杰席地而坐,见到不远处这闹剧般的一幕,几度欲言又止,还是无可奈何地苦笑出来。 “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他说。 也不知道对方究竟给了多少,长发及腰的年轻咒术师动作灵巧得像一只燕子,旋身避过一轮又一轮雨针的攻击。 “嘁,躲得真快。”鹤田扭开随身携带的水瓶,再次将其中的一部分水再次凝聚刀的形态。 已经自觉掐掉了烟的家入硝子眼神悄悄往我们的班主任那里看了眼,语调也越发感慨,“啊,感觉夜蛾已经气疯了。” 身为两校交流会的主策划在这种意想不到的地方被学生背刺,光是代入一下都觉得心酸……我不忍直视地侧过脸,朝自己的两位同窗确认道:“冥冥前辈这场姑且不论,还是想想接下来不会有什么乱子了吧?” “在歌姬前辈赶回来之前,最大的问题——”家入硝子的眼神在对面扫荡一二,“要盯着京都那边的人吧,你们觉得谁比较安全?谁属于可疑人员?” 夏油杰沉吟片刻,“暂时可以排除禅院家和加茂家,这两家的人如果有异心,有的是手段,不必特意等到两校交流会的这天。其他的…还需要再观察。”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 不过…… 事关加茂家,很多事情没法那么轻易下判断,于是我稍微分了些视线在场上,“总之,先看看冥冥前辈的对手吧。” 那位京都校的二年级生似乎和冥冥前辈有些旧怨,如今正手握半米长的水刃,一脸“要在今天一雪前耻”的表情,向她发动猛烈的攻击,透明无色的刀刃随着主人的突进,转瞬逼至对方的面前。 后者则是早便看穿他的攻击,头颅一低,肩头下压,不慌不忙与之错开。 这个叫鹤田的,也是挺有意思的人,在被避开了那么多招也没有进展,换做常人或许沉不住气了,可这个人眉宇间却没有躁色,反倒是立即调整招式,抬至耳侧的双手一转,便将水刀整个变招。 他刚刚那一招佯攻,无疑是算到了冥冥会这样躲,所以才能如此迅速、又快又狠从视线死角的位置朝其背后砍去。 但是,毫无疑问,没有用。 这不是我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视角看冥冥和别人对练,她当然也会与庵歌姬,甚至平日里也会和夏油杰、五条悟二人练手。 也正是这样,上至校长,下至东京校全体学生,都对冥冥的实力心知肚明,体术无疑是对方最亮眼的才华,但这不代表她就荒废了术式。 纵使对方的攻击抓住了她的视野盲区,可冥冥仍然反应了过来,她骤然放低重心,将手掌按往地表,以一个侧手后空翻的姿势,从容不迫地避开了这招。 “漂亮。”我没忍住赞叹出声。 仿若一位优雅的芭蕾舞演员那样,她一招一式都流畅无比,而在双脚落定的那一刻,能看见有一道展开翅膀的阴影投落在其头顶——那是一只乌鸦。 冥冥的术式,黑鸟操控术。 如字面意义一样,是控制鸟类,再共享其视野的术式。 或许以总监会那些老东西的标准,这种几乎没有杀伤力的术式很难称得上有什么前途,但在冥冥的手里,它即是鹰眼一样,无时无刻不俯瞰着现场的所有状况。 因此冥冥的战斗死角,几乎很难有人能真正找到。 “不愧是冥小姐。”不知什么时候也开始观战的夏油杰手指抵着下颌,语带敬佩,“上次和她对练时,也基本很少能寻到破绽。” “毕竟肌肉不是白长的。”本校唯一的医生也欣然点头跟着发话,“给冥冥前辈治疗时,时不时就有「这腹肌真靓」「肱二头肌线条好美」「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之类的念头。” 我好心地建议道:“最后那个我觉得你现在买个哑铃练起来其实也不晚。” 家入硝子连连摇头:“不要,光是整本整本背医书靠咖啡吊命已经足够头痛了。” 说话期间又场上那两人又过了几招,很明显能看到速度和之前比全在不在一个层面,然后,二者不约而同,在一个节点,双双停下。 第152章 “你这家伙终于把术式用出来了。”鹤田推了一把鼻梁上的眼镜,“看你这么高傲的样子,还以为光靠体术就强到什么地步了,结果还是需要用术式来辅助。” “术式也好,体术也罢,它都只是我用来赚钱的技能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冥冥不为所动地活动了手腕一下,然后仰头确认了顶上太阳的位置,再看向眼前的对手。 “说起来,你买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挑唇道,“要续费吗?” “不用了。”鹤田严词拒绝,反手将刀横在身前,“你也不接受我直接买通你输掉吧。通过刚才的那五分钟,我已经差不多摸透你的动作习惯了,是时候认真起来了。” “是吗?”冥冥的表情看着有些可惜,大概是为借机拿不到更多金钱而遗憾,但她很快就调整好状态,将手中的巨斧换了一个方位,“虽然这场输赢不能卖,不过——”那道修长的影子脚下一掂,瞬间窜出去,“对于你这只丹顶鹤,我本以为,多卖一点时间,也能稳赢就对了。” 锵。 那巨斧终于第一次在挥舞起来,与对手的武器相撞。 开始进攻的冥冥一改之前形势,身姿旋转,漂亮的辫尾跟着在背后飞扬,她狂气又沉重的招式一下又一下地击打在压缩的水刃间,虽然每一击都被架住,却实打实得把对方节节击退。 虽然站在她对面的人不是我,但那气势仍然让我条件反射缩了缩脖子。 别问,问就是有些不妙的记忆觉醒了。 用一连串的猛攻打得对手没有任何喘息之地,无疑是冥冥的拿手好戏,能吃下这一套连招的人,就算没有败退, 实际所心理压力也会非常大。 她好像永远不知疲惫,反而力道越来越猛,出手速度越来越快。 而正面承受着冥冥这种施压的人,看样子在去年被留下的心理阴影也不少。 戴着眼镜的矮个少年似乎对“丹顶鹤”这个词深恶痛绝,咬牙切齿,他一口气接了冥冥五招,整个人连同手里的水刃一起被踢得往后滑出数米,险些直接被踢出战斗区的石灰线外。 “还不打算投降吗?”冥冥垂下巨斧,暂时给了些喘息的时间,“再进一步,我可能就控制不好力道了。”说着,她微微眯眼,起身劈向对方。 “谁会那么快投降啊。”气喘吁吁站起来的京都校学生却没有选择闪身,他提起水刃,做势是要扛下这一击。 冥冥毫不留手地将武器往下一压,却因为没有感受到反弹的手感而发出“哦?”了一声。 水。 本该无色无形的水,在那一刹那变换了形态,从锋利的刀刃变成柔软却不失坚硬的水鞭,直接整个将斧子牢牢缠住。 不仅如此,有什么纤细又闪亮的线状物围绕在她的身侧,高举的双手,略弯的腰腹,微踮的脚尖,都有细密的水线一并链接在鹤田的十指处。 “真是可怕的控制力,居然把咒力的密度一起压缩到这个地步。”夏油杰当即给出相当微妙的评价,“不亚于把大象拆了放冰箱。” “京都校那边毕竟大多都是底蕴深厚的世家,天才在他们那里不是稀缺货。” 眼见出现意料之外的场景,家入硝子坐直了一些,表情也略些有变化,“但现在构成的这张网…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有出声,但当即也跟着硝子的说法陷入沉思。 凡是术师,就都能看出来,按之前的战斗看来,鹤田不能无中生有变出水来,只能操控自己随身携带的、有总量上限的水。 所以在之前的单方面向冥冥发动攻击的那会,他将手头的水用完,便又取了一部分。 但现在,量完全对不上,就算他能把自己的水刀转拆成两份用,也应该构不成这样的网才对。 和加茂家的术式类似,应该—— 嗯?等等。 头脑里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我眉宇微压。 因为鹤田的能力和加茂家的家传术式很像,我似乎陷入了一个误区,误以为这个人的能力也和加茂家一样,无法多次利用同一批的血,但其实有点太想当然了。 如果是这样,特意给冥冥钱,推迟她的出手时间,为什么还要特意浪费水呢。 我重新抽回思绪,看向现场。 那些缠绕在冥冥水线凝聚着高度密集的咒力,其锋利的程度足够削铁如泥,贸然触碰只会受伤。 当事人自然也看得出来,所以她没有挣扎,只是保持着持斧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自己的对手,最终她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轻轻“啊”了一声:“原来如此,之前的五分钟并不是在白做工啊。” “呼…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特意花钱买断你那几分钟的时间?真当我人傻钱多?”鹤田慢慢站直身体,或许是这种操控方式对他带来的附和也很大,脸色也称不上好,但他没有迟疑,果断进行了术式公开加强能力效果。 “我的控水术,虽然只能控制处理过的水,但就算把它拆分成肉眼无法看见的地步,也仍然可以控制一段时间,再自由地聚集起来。” 大概是觉得自己赢定了,他得意洋洋地朝冥冥说:“就算是你,也做不到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还能同时注意自己身边有没有被布好陷阱。” “现在,就是你为自己的贪心和傲慢付出代价的时候。” “认输吧,陷入这张网中的你已经没有胜算了,对女性而言见血可就不好了。” 冥冥:“…呵。” 年轻的女性术师低低从口中发出笑声,反而试探地动了一条腿,由水凝聚的丝线瞬间划破她的小腿,留下醒目的血痕。 血与水仿佛格格不入,很快就彼此分离,完全没有要交融的极限。 “想通过污染水的方式来撕开水线也是不可能的。”鹤田冷冷地嘲讽道,“会被我轻而易举地分离出去,你以为我用这种方式战斗就没考虑到污染吗?” “嗯,我想也是。”冥冥漫不经心地答道,却还是没有放开武器的打算,“但感谢你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 “既然普通的污染没有效果,那么——” 最起先是一只,然后是两只,三只四只…黑压压的乌鸦群体突然从附近的林中飞出,再汇聚至上空。 “等等…你?!”鹤田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 但为时已晚。 乌鸦的群体开始向下俯冲,不知疲惫也不知恐惧地望冥冥身侧而来,顿时像是闯入了绞肉机那般,令人胆颤的骨头折断声,还有啪嗒啪嗒的血雨降落声,瞬间一股扑鼻的生铁锈气味蔓延开。 乌鸦的尸体一只只的坠落在地上,那水够成的绞杀网在这高强度的污染之下只是维持了不到两秒,就骤然崩溃,再也不见踪影。 漆黑的羽毛飘洒之际,满身污浊的年轻术师用手背擦掉自己面颊上的血,她的脸上还挂着得体的笑容,在满地的死尸衬印下,却显得亦如深渊归来的恶魔。 “好了,让我们快点结束这场吧。”她红唇勾起,拖着巨斧向错愕的对手踏出一步,“毕竟我还拿了校长那边的钱,可不能把胜利转让给他人。” “等……你…你这疯女人!!别过来!呜哇!!!” 一声哀鸣后。 东京校拿下首胜。 我们这边齐刷刷地给漂亮拿下胜利的的冥冥前辈鼓掌,就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那样。 没听见什么交易,也没看见什么被揍得惨兮兮的人。 夜蛾正道这边已经在操控着咒骸清理场地, 而作为医疗保障人员的家入硝子去了一趟分外沉默的京都观战区,回来用相当肯定的口吻说:“我感觉对面的心理创伤更严重啊。” “是京都校的承受能力太弱了。”夏油杰面带没有破绽的微笑,“这点程度很平常吧。” “也不是所有的大少爷大小姐都和五条一样啦,娇气点也难免。”我说着,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战斗,“不过,鹤田应该可以排除嫌疑了。” 这个人不像是在演戏,若是叛徒,赛前购买对手,未免显得有点太高调了,是我的话会尽可能避免引人注目的做法。 “我觉得也是。”夏油杰也给出相同的意见,“能排除一个错误选项也不错。” “毕竟是丹顶鹤,他的脑子里只有胜负罢了。”已经换好衣服的冥冥用毛巾擦了擦脸,轻飘飘地给出对手亮了绿灯,“你们几个,接下来要继续留心……嗯?第三场名单出来了。” 由咒骸挂出来的名单,是庵歌姬对大岛茂。 众人:“……” 比起诅咒师的问题,总觉得东京校遇见的内部挑战也不容小觑啊。 站在赛场上的大岛将刀抗在背上,远远出声嘲讽道:“怎么,你们东京的已经嚣张到觉得不上场就能搞定我们了吗?” 我们这方齐齐陷入要命的沉默,而夜蛾老师的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看不出喜怒哀乐。 第153章 “稍安勿躁。”他冷静地对这名的学生说道,“惯例再等五分钟,如果没有人没有到,就默认参赛者弃权,这场是你的胜利。” 穿着剑道服的少年当即扭开脸,“啧,无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始终不见庵歌姬的身影。 夜蛾正道看着表,皱着眉抬起手,刚要宣布结果,一道气喘呼呼的声音及时冒出来。 “呼…抱歉,我来晚了。” 不久之前才与我们分别的巫女从树林中出现,她喘着气,弯腰扶着树,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太慢了。”夜蛾老师厉声道,但表情明显是好了起来,“平复好呼吸后就过来比赛。” 话虽这么说,但他并没有明确说是几分钟。 我们几人也就心领神会将庵歌姬围绕起来,帮着她拖延时间。 虽说之前冥冥表示庵歌姬没问题,不过直到她精神满满地出现在眼前,恐怕大家的心也才真正放下去。 冥冥单手叉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来的这么慢,我们还在猜你被诅咒师绊住了。” 闻言,庵歌姬摇摇头,“没有啦,因为前段时间的暴雨,后山的路现在好难走,有的直接整段垮掉了,逼得我不得不绕路。本来我想见找乐岩寺校长,但也没找到人,就只能回来了。” “嗯?你们不是提前约好了吗?”我歪了歪头。 “是啊。真奇怪,约好的事他应该会等我才对。”她嘟囔道。 不过被放鸽子的话题并不是庵歌姬关注的重点,她似乎想起什么,眼神微妙 地问:“说起来,五条已经比完了吗?那个悠闲过分没有集体意识的家伙,我来的路上撞见他拎着一堆点心袋子,和我打了个照面就跑掉了。” 冥冥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算是吧。” 我和家入硝子对视了一眼,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庵歌姬感受到气氛的怪异,很是狐疑地看向我们,最后还是夏油杰面带微笑揭了好友的短,表示五条悟的那场是结束了,但结束得出人意料。 “…………结果那家伙从头到尾面都没露一下就跑了?!” 一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庵歌姬险些破音,举到身前的拳头也紧攥着,气得浑身颤抖。 “那家伙在做什么啊!本以为他是个知道分寸的!到底干什么去了!” 可惜,庵歌姬没机会立即问个明白,一旁的夜蛾正道正拿着秒表精准掐算着时间,打断了我们这边热火朝天的气氛。 “歌姬,你该上场了。”他说。 庵歌姬:“……是。” 还在气头上的她挽起袖子走进了交战区。 实际,庵歌姬所提出的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于是目送着歌姬前辈气势汹汹的背影走进对战场后,我一扭头看向夏油杰的方向,问:“五条应该有给你发消息吗?” 如果说最开始错过个人赛可能是意外,但按庵歌姬的说法,五条悟应该是在赶过来的中途又离场了。 如果不是有其他的目的,很难想象他会这样行动。 面对我的询问,夏油杰笑了笑,也不卖关子,他打开手机,向我展示里面的内容:“这个嘛,他说注意到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东西,反正个人赛已经错过了,就打算晚点再去面对夜蛾老师的怒火。” 我:“……” 虽然很能理解,但逃得了初一可逃不了十五啊,五条。 第87章 两校交流会(3)这家伙会是一副怎样…… 自庵歌姬开始上场比赛后,我双手环胸靠着树身,躲在阴凉的树荫中,开始梳理现在的情况。 首先,是选眼下这个节骨眼潜入的诅咒师们。 按照冥冥前辈之前所透露的情报,这个诅咒师团体一共由三人组成,其他两个人的能力已经被公开确认为「定位」和「扰乱感知」,都是辅助类。 第三人其术式尚不明确,只知道他在道上被称作「阵法师」。 他们以猎杀普通人为乐而出名,完全是只挑软柿子下手的垃圾团体,如果不是每次都跑得很快,早该被逮捕归案了。 然后,再是藏匿在学生群体中的内鬼。 那名叛徒将这三人引进来,断然不可能是期待他们和咒术高专的师生正面碰上,如此大费周章,应该更多还是相中了其能力的特殊性。 敌人在暗,我们在明。 如果要在没明确证据的情况下,对京都校的学生采取雷霆搜查,乐岩寺嘉伸恐怕第一个不会同意。 想到这里,我的视线落在正与庵歌姬缠斗的对手身上。 ……只能先进一步观察这些人了。 大岛茂,京都校二年级。 术式是剑茫,从这方面来看,他和辅助系的歌姬前辈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而现在,他双手持刀,那张脸孔就像是戏剧演员般涂得白到发光,笑容透着一股强烈的不和谐感,一边进行猛烈的上、中、下段攻击,一边肆意嘲讽着,“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对上你啊,静羽神社家的传人。一年不见,你那张脸怎么看起来老气不少了,没有保养吗?” “我保没保养干你什么事啊!你这家伙不会以为你那张唱能面的脸就很好看吧!”庵歌姬左手持扇,怒气冲冲地翻了个白眼,依次接住了对方的袭击,“我说你,真那么在意美丑就去学点正规的化妆技术,别用那种敷衍的手法来脏我的眼睛。”或许是因为本来心情就不好,她击退对方剑身的动作都显得格外用力。 在体术方面,虽然没有冥冥那么强,但在术式加持的情况下,还是能刚刚好跟上这人的速度。 她的术式能给自己和别人在固定区域施加祝福。 用游戏术语来描述的话,就是可以给人带来各方面的增益。 非常符合她的个性和身份。 “可悲,亏你是个女人,不知道真正的美丽无论怎么做都遮不住吗?”大岛冷笑一声,使出一招居合斩,又快又狠的剑气直接在地面留下痕迹。 “不知道还真是对不起啊!反正我从你的脸上是看不出来!油头男!”庵歌姬咬牙切齿,五指一拢,扇身合并,再次将他的刀弹开。 我无视掉两位互飙垃圾话的背景音,又看向远方观战区的人。 先跳过禅院直哉不说,鹤田与大岛这二人的性格我已经算初步了解了,剩下的两名二年级的京都学生还需要再观察观察。 虎背熊腰身材壮硕的加茂健,人如其名,块头看着很高,目测有两米了。因为五条悟缺席,没机会见他出手,这人似乎性格也是偏沉默的那种,下场后看着也没和其他人闲聊的意思。 至于另一位,中村爱梨,我在参赛人员名单上也见到了她的名字,但没机会和她交流……嗯? “给。” 一瓶矿泉水出现在眼前,我微微抬头,隔着透明的瓶身,看见了冥冥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在对比谁的嫌疑最大吗?” “姑且算是吧。”我眨眨眼,接过递来的瓶子,也就顺带问道:“前辈,你了解对面那两人吗?” “嗯,去年三年级的那两个还在时,就见过他们。”她朝我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加茂家的那位是非常沉默的人,似乎和本校的人来往也不多,虽然是加茂本家的人,但其能力是制造以假乱真的幻影,在家里并不受人重视。鹤田好像和他是亲戚,不过没听说他们关系很好。” 说完,冥冥拧开自己手头的水,轻轻抿了一口,继续道:“至于中村家的女孩子,她和加茂之间有指定的婚约,算是未婚夫妻关系。我和她有聊过几句,本人倒是很有野心。” “她术式是灵缚,凡是被她触碰的存在,都会有段时间无法使用咒力。很有潜力,不过同样在族里得不到什么栽培。” 听见冥冥的说法,我轻轻“欸”了一声,想到难怪之前也是一起出现的。 “这两人的境遇倒是很像,关系看着也不错。” “或许吧,可能婚约反倒让他们有了解彼此的机会。”冥冥微微偏过头,转而向我摊开一只手,“好了,刚才的情报一千日元。” 我自觉地打开钱包,乖乖给钱。 就在此时,一阵喧哗声重新将我的注意力引回比赛场内。当看见庵歌姬气鼓鼓地冲回观战区,我还以为她是输给了对方,不过一听夜蛾老师宣判是平局,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后来询问了认真看完全场的家入硝子,她拖着腮,以一种平静但不失微妙的口吻告诉我:“这两个人都因为吵架太专心了,一起出界了。” 我:“……” 好极了,大岛茂和丹顶鹤果然是坐一桌的。 一旁,庵歌姬垂着脑袋,处于一种又气又消沉的叠加态,直到我走上去对着她的耳侧说了几句话,她才抬起头,凝重的表情逐渐松弛,转而化作感动——仿佛刚受过一波精神上的摧残,突然又获得救赎的那种感动。 “小裕礼——”她眼角挂泪,张开双臂,犹如一只归巢的鸟那般迅速扑过来,“呜呜,我好不甘心!” 第154章 “不要紧不要紧。”我接住她的身体,出声安慰道:“之后还有揍他的机会呢。” “看来这位大岛的嫌疑也可以排除了。”夏油杰也始终关注着庵歌姬的对手,而听见夜蛾提到下一场的名单,他径直站了起来,耐人寻味的视线也落在对面中村爱莉的身上,“那接下来这位,我就放慢进程,稍微试探一二吧。” “请尽可能不要结束的太快哦。”我向他竖起拇指,整个人也来了精神,准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对面,被叫到名字的中村爱莉略微抬起头,我从那张没血色的面容上瞧不出任何情绪,有的只是波澜不惊的死寂。她缓缓走进交战区,双手交叠在身前,一如最开始所见那样,向夏油杰鞠了一躬,可就在我以为她准备迎战时,对方扭头,平静地对站在场外的夜蛾老师开口道:“失礼了,我想选择弃权。” 闻言,还把胳膊搭在我身上的庵歌姬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唯恐自己听错了,而站在我左手方位的家入硝子跟着意味深长的“欸”了一声,更别说刚将双手半握拳,摆好架势的夏油杰了,看得出来,他也愣了一下。 “比赛途中,任何人都有放弃的权利。”夜蛾正道两手抱臂,向她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身形纤细的栗发少女点点头,“是的,虽然能和名声在外的夏油同学交手,是一件很令人开心的事。但我也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不 想体验瞬间落败的滋味。深思熟虑过才做出这样的选择。” 不过中村爱莉的决定显然没和京都方那边的人商量过,那头才下场不久和鹤田躺在一起的大岛当即惊坐起来,眼睛睁得老大,“哈?不是爱莉你什么意思?打都不打岂不是显得我们这边太窝囊了点?!” 中村爱莉回过头,轻言细语回答道:“我不喜欢吃没必要的苦头。” “可是你这样就显得——”大岛还想争辩,但随着之前一言不发的老者重重将拐杖拄在地上就噤声了。 乐岩寺嘉伸抬起藏匿在阴影中的脸,照理说他应该对学生弃权行为进行管束,但不知什么原因,这名老人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出声道:“放弃和强者切磋的机会,安心待在自己实力的舒适区,这就是中村你现在的回答吗?” 面对校长的询问,我看见那名少女颔首示意,“嗯,也是时候放弃了。” “好。”长眉老者的语气很冷静,算是认同了她的答案,“希望你不会后悔。” 结合着冥冥之前说过的情报,我从这几人简短的三言两语间提取到了一些关键信息,黏在中村爱莉背影上的目光也不由得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图。 我目视着那人重新折返了回去,坐至加茂健的身侧。 已经有初具成熟男性样貌的高壮少年低下头,神情很低落,两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我看见少女抬起手拍拍对方的肩膀,似乎就这样完成了交流。 “女人就贵在自知。能认清这点,实在值得夸奖。”依旧是那种把人当物件的口吻,此前一直对自己前辈冷眼旁观的禅院直哉终于站起来,虽然评价的对象是中村爱莉,可当对方不屑一顾的眸光也跟着直直落在我身上,我就知道,明显是话中有话。 个人赛一共有五场,都进展到这种地步后,接下来需要对战的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家伙还是那么叫人恶心,嘁。”庵歌姬皱了皱眉,虽然她不知道我和禅院直哉的过节,但显然已经意识到这不对付的氛围。 就在她双手放至腰际,准备帮我出头骂回去之前,我也拍拍庵歌姬的手,说:“没关系,歌姬前辈,众所周知,不咬人的狗都叫得很响。” 庵歌姬:“啊?嗯……的确是这样来着。” 或许是因为平日里庵歌姬很少见到我和谁针锋相对的样子,她看起来有些惊讶。 我神态自若地看向另一方,开口说话的风格虽然仍然挂着敬语,却更显锐利,“而且老是把女人女人之类的称谓挂在口边。他总这么惦记着这些陈规陋习,大概是恨不得自己变成女性,以身捍卫心中的条例吧。谅解他一下好了。” 语毕,家入硝子没忍住笑出声,夏油杰嘴角上扬,跟着向我竖起大拇指。 “牙尖嘴利。”听见我声音的禅院直哉眉眼间已经染上了躁郁,他活动手腕,迈开步子走往交战区,“上次看在悟君的面子,我才没和你的不敬计较,现在没人帮你,就教教你什么叫规矩就好了。” 我鼓了鼓掌,刻意保持无感情的音调中挑衅的意味愈加浓烈,“啊,我好怕,禅院家的大人物要亲自出手啊。”说完,我凭空握住出现在掌心的咒具,声音骤然压低,“不过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也想看看。 如果把禅院直哉这种因为绝对的锐气给挫下去后,这家伙会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第88章 两校交流会(4)(加更)很遗憾,不…… 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禅院一族。 以术师为尊,以拥有力量为傲,他们抱着那些陈词滥调的糟粕观念,外表是现代人,脑子却依旧是千百年的思维,并因此裹足不前。 无论是伏黑甚尔,亦或者禅院直哉,无疑是他们之中最具代表性的两道对立的缩影。 我相信,伏黑甚尔非常乐意,在对禅院家采取行动前,听见我把禅院家的少爷揍一顿的好消息。 于是双方踏进结界的那一刻。 我几乎没有迟疑,足尖一蹬,率先动身逼近对方,一改平日喜欢等对方先攻再见招拆招的战斗风格,瞄准他的胸口,握着咒具的手臂向前一挥。 对于禅院家的继承人而言,当然不可能就这样一招被我干掉。 早有戒备的年轻咒术师右手袖袍摆动,扬手以匕首架住了我的攻击。 “真慢,说到底,下等人也就只有下等人的水准。”禅院直哉冷笑出声。 他挑开泛着寒芒的承影刺,紧接着迅速左脚上步,毫不犹豫地挥刀还击。 这种和我一致的近距离打法,求得也是诱敌深入至自己的内线,再以快准狠的方式,用机动性制敌。 我眼眸一眨,也反应过来将武器架至身前,精准挡下他的匕首。 短兵相接之际,金属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说的一点没错。” 我向眼前的人报以微笑,说话的口吻不疾不徐,但几道星星点点的寒芒已经浮现至身侧,顷刻间发动压倒性的密集攻击,“看来您对自己的定位很精准。” 禅院直哉后退数步,依次击飞追向他的咒具,过程中眉心已然蹙起,很显然我的实力已经超过对方原本的预想,能感受到他愈发不快的心情。 他音量骤然拔高,“我看你这伶牙俐齿还能维持到何时!” 那道漆黑的人影脚底一蹬,在地表留出一枚踏印,刹那来至眼前,揣着刀身直取我的面部。 我闪身避开,对方一击落空,他也全然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刚刚落空的短刀立即交换到另一只手掌上,转体扭腰,紧接着便又旋身杀了回来,速度远比之前快了一倍。 快。 的确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快。 尽管早听说禅院家的家主和其继承人在速度上是无与伦比,不过实际体验下来,才能知道这个中的惊险与威力。 “那不劳您担心,前辈。” 我沉下心,手指微弯,冷静操控着环绕在身侧的几把承影刺,接下他一连串猛攻,口头也没闲着,仍然故作轻松地激他,“当您站不起来的时候,我能说的话一定会变得更多。” “或者——”我语调一顿,留意到咒具因为承受对方咒力加持的冲击,嗡嗡发出断裂的预兆,却也仍然不慌不忙地往后一跳,再补上后半句话:“或者您需要的话,等下场结束,我帮你联系通往泰国的航空,算是助力您想要偷偷做精神女人却不能如愿的心愿?” “荒谬,少在这里信口雌黄!”被我一字一句逐渐勾起火气的禅院直哉眸光冷下,向我冲过来,“原本还以为你这女人只是缺乏一些教养,但现在看来,根本是连台面都上不得的低贱,从根子上就烂掉了!” “那可真是令人高兴。”我轻飘飘地闪过他擦过耳边的刀刃,话语中也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愉快,“从你这得到的厌恶,无异于嘉奖。相信您也应该有相似的体会,不是吗?” 对于我的话,禅院直哉板起脸不再回应,而是手持短匕再次发动攻击,翻腕朝我挥来。 对方不愧是禅院大世家培养出来的人,到了这一步,招式里也只见凌厉不见破绽。 我指尖一动,正准备操控咒具截断他的攻击,却眼眸因为术式的预测瞬间改了主意,头朝后仰,脊背反弓,利落地以一个下腰的姿态避开这一击。 果不其然,刀刃从眼前擦过的的同时,它的长度突然延伸,完全从短匕变成长剑,若是寻常术师,身上早多个血窟窿。 第155章 挥出长剑的禅院直哉没想到我连这一招的避开了,表情顿时表情非常难看,而我将重心落在撑地的双掌间,膝盖一抬,整条腿落向对方空门大开的腹部,毫不留情把其踢了出去。 好险好险,虽说是大家族,但原来怀揣的这种小心思和我这种小角色没有什么区别……嗯,这么说来,是不是有点下手太轻了,刚刚那一脚灌注的咒力有点少啊。 我这么想着,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 几米开外,结结实实吃了我一记的禅院直哉捂住受创的部位,“该死。”他大概是头一次受到这样的屈辱,扭头往旁边吐了口血,面部表情一时狰狞起来,朝我缠斗起来。 交手数个回合内,他频繁切换匕首和长剑,数次以长短之间切换,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攻守灵活、 激战之间,在我逐渐习惯这种冷兵器的切换后,他在中途突然松开武器,五指一张,掌风瞬间抓向我的衣角,另一只手结印的同时冰冷地念出咒言—— 【术式投射咒法】 一时不查被他手掌碰到的我眼皮一跳。 霎时,周身的所有画面、声音、气味都像是胶卷那般被拉远。 大脑飞速处理着术式回馈给我的信息,无数种进攻的可能都在禅院直哉施展术式后,它们如同大片点亮的烛火那般被尽数熄灭,只留下零星的一两种。 我切身理解到,为什么投射咒法虽不及十影,却也是禅院家有名的家传术式了。 投射咒法的术式情报在市面上基本是少之又少,只有凤毛麟角的分析说是以加速、变速之类的主的形容,但现在看来……他们都错了。 原来如此,难怪禅院家从不公开其术式的细节,是因为这么回事啊。 我在心底惊叹一声,而就这么一秒左右的时间,禅院直哉就已经握刀对着我脖子的方向划来,挥手一抹。 赤红的血色顿时飞溅出来。 我头一低,能听到不远处歌姬前辈的惊叫声,却还是犹如被抽走发条的人偶那般栽倒在地。 “哼,自讨苦吃。”禅院直哉丢下这么一句,鞋底摩挲地表的动静在我此刻听来无比清晰。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我抬起眼,手掌往地表一撑,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单膝压住想要反抗的禅院直哉,另一只脚踩住他的左手,双手反押着他的右胳膊,干脆利落地扭在身后。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整套连招内完成。 须臾之间,局势完成逆转。 啪嗒。 啪嗒。 血顺着上臂被划开的位置涌出来,湿润了原本干燥的沙土。 “你?!这怎么可能——” 被迫脸朝地的禅院直哉咬着牙努力扭过头,想要从我的手下挣扎出来,原本穿着光鲜亮丽的纹付羽织袴都因为他的动作染上灰尘,却没能做到,我用脚底碾了碾他的手背,施加了一点力道,笑起来,“什么不可能?” “别装傻……”或许是保持被压制的时间太长了,禅院直栽的声音因为疼痛和不适开始扭曲,他恨恨地咬着嘴唇,喘息间努力发出声音,几乎目眦尽裂地朝我喊道:“对于被封锁行动的你来说,根本不可能躲开…不可能我对准你要害的那一招才对!” “嗯,是哦,照理来说是这样。投射咒法的情报从来没有公开过,常人不可能做出应对。” 我低下头,说话的期间,注意到他还想不死心的动弹,我很有耐性地把他的手臂背在腰后,在听见对方压抑的闷哼时,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下去,“不过,非常不巧,你术式呈现效果刚好撞到我的能力枪口上了。” 虽说我原本也想着见招拆招,不过实际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容易。 我的术式能预测五秒内的未来。 而投射咒法。 换成简单的话来说,就像是动画一样,需要预设一套动作,并以二十四张的数量呈现,再全部浓缩进一秒的时间。 投影咒法的施术者一旦完不成那一秒内预设的二十四个动作的任何一个,就会被冻结一秒。 反过来,将术式施展在被触碰者的身上时,对方也需要遵守同样的规则,否则就会被冻结。 不过—— “你也真好骗。”我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势,轻声呢喃,“只是装出被冻结受击,再倒下的样子,居然就那么上钩了。” 禅院直哉毕竟以前和我打过交道,甚至由于羂索的推波助澜,一度为了招揽我进禅院家行动过,他很快也就明白了过来,露出难以想象的表情,“你……全都看见了?!就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还理解了它的效果?!” “啊,说来也巧,如果再往前一段时间,我可能看到也无法理解吧。”我想到了五条悟教导我的这段日子,神情一时有点复杂,“不过谁让某些人教学起手就是高等咒术入土论那样乱来的走向。” 相比起我想抓住黑闪的那一百万分之一,一秒,同时也是一千毫秒实在足够了。 “好了,闲话结束。”我微笑地看向禅院直哉,“前辈,要认输请尽早,这样你也能留住些颜面。” “该死……明明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女人…”不知是因为持续的疼痛,还是输给我的屈辱,对方的脸色开始红一阵白一阵地变化,“既不懂礼教……又没有贤德…居然敢骑到男人的头上…呃!” 我笑容灿烂地加大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之前是那副说辞,现在还是丢不下你的性别论,我说你——这么不留余地想打压我,说到底是恐惧有女人超过你的那些可有可无的光环?” “哈?我恐惧?我会恐惧你这种——”禅院直哉面色扭曲,还在大放厥词,但我已经失去了耐心,一把咒具随着心意擦着他的脸侧,重重插在地上。 “没关系,你就尽情坚持你的论调就好。”我垂下眼,保持着压制他的动作,用术式齐刷刷又在他的眼球附近又插下好几把承影刺。 “反正,你最恐惧的事,已经成真了。禅院「小姐」~” 禅院直哉沉下脸,神色演变得非常精彩。 他的骨头倒是比我想象中硬太多了,撑着那口不服输的气坚持了好几分钟,最终也是恨恨瞪着我,再不情不愿认了输。 个人赛终于是在此告下一段落,我松开手,在离开结界前若有所觉地往京都校观战区的方向看了眼,因为总感觉之前打斗时有一道视线落在身上,但不太确定是谁。 “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出事了。” 等我回到同期和前辈的群体里,庵歌姬率先凑过来,眼神又是疼惜又欣慰地摸摸我的头,“做得好,能打赢禅院家的那个家伙,让他那张嘴不敢乱说话。狠狠出了口恶气。” 我蹭蹭她的手,“没事,以后他再说继续打回去。” “虽然不觉得他会改,但是也能安分一段时间吧。”夏油杰的眼神从京都校的方向挪回来,有些感慨地出声,“不过裕礼同学的确赢得很漂亮。” “那夏油觉得我能打赢你吗?”我扭头问道。 “我不介意择日试试。”他弯眸回答。 站在外围的冥冥听见我们的说法笑了,向我比一个数字,大意是可以教我怎么对付夏油杰……好贵,夏油杰的程度也太贵了。 “好了知道你们情绪很激动,但让一让让一让。”家入硝子端着酒精棉和镊子之类的托盘凑过来,“都有空的话来搭把手,我得先消毒伤口,再做处置。” “嗯?正好,那我来吧。” 一只手从上方突然伸过来,漂亮干净的指尖捏住我的手腕,稍稍施力便把我受伤的手臂拉直,很快搭上另一只,它 摩挲着我被血浸透的破碎袖管,翻出藏在下方的伤口。 我:“……” 我缓缓抬头,看着自然而然加入进来的五条悟。 颇有一种考试丢了不该丢的分被老师抓住的心虚。 虽然其他人好像都觉得我是无可奈何才用手臂去挡禅院直哉的那一刀。 只有我自己知道并不是。 是单纯为了完成那场欺骗而挨的。 “好巧,五条,刚刚回来?”我怀着最后一点希望这样询问道。 已经越过其他人,来至我身前的少年下颌微收,露出在柔软的白发与墨镜之间的那抹蓝。 “问我吗?”他好整以暇地回答道,嘴角勾出动人的弧度,“很遗憾,不是呢。正正好看见了某些人的精彩演出。” 我:“……” 救。 第89章 机会我会看着你的表现。 个人赛圆满落幕。 我随后迎来了一段颇为漫长的中场休息时间。 “五条。” “嗯哼?” 四下无人的树林中,伫立在树前的五条悟双手抱臂,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种程度的障眼法根本无法瞒过五条悟的眼睛。 于是,在认清这一现实后,我歪了歪头,轻声试探道:“你生气了?” 第156章 “裕礼觉得呢。” “应该是生气了。” “应该?” 我光速改口,“绝对生气了。” 他横眉,“原来之前你觉得不绝对啊。” 我:“?” 怎么说什么好像都不对? 有些迷茫的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开口否认道:“不,我并没有。” 闻言,他拉下墨镜,挑眉间露出在树荫下显得过分冰冷沉寂的眸色,“没有?” “那不考虑解释解释,为什么故意中了对手的术式?” 我其实原本就打算直接坦白的,不过看到五条悟现在的反应,也不知道沟通能否顺利,他的心思总是变来变去的,我想了想,问:“解释了你会听吗?” 没什么表情的少年人远比平时更难琢磨,他发出轻飘飘,且听不出任何起伏的声音,“你说,老子在听。” “因为他的招式我有把握能化解。”我老老实实地交代。 “嚯,真了不起。”眼前的少年笑了,那笑容任谁都看得出来没有半点温度,“不惜放弃平日里稳妥为主的打法,也要在这场优势局里制造风险,做出引颈受戮的假象,诱导对方上钩,再彻底击溃他——” “你觉得很值得,是吗?”他直言不讳地这样问道。 “……”这次我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沉默片刻后,继而答道:“确实如此。” 虽然出于理性考虑,我已经遏止了抹杀禅院直哉的念头,但也不打算那么容易放过他。 与禅院直哉的战斗中,我的确是怀着分外轻慢的心,满怀恶意地构建了一个陷阱。身为禅院家的继承人,培养出他那颗看似坚毅实则脆弱的自尊心的东西,是他自己的实力。 那么—— “既然有把握正面挫败他的自尊心,我为什么不去这么做?” “你的把握就是事后还要找硝子治疗的地步?”五条悟垂眼。 我眨眨眼,当即茫然反问:“不可以吗?” 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就能把事态引导向自己想要的地步,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交易了。 “只是这点程度的话,我觉得没什么——” 话没说完,五条悟突然抬手,单手捏住我的下颌,轻而易举截断了我的后半句话,“看来老子说话的方式还是太温和了,以至于小裕礼完全意识不到问题在哪里。” 他甚至都用上从没用过的称谓,说话的腔调最开始很平静,中途却急转直下,瞬间降至冰点,“你是不是打心底觉得老子很好骗,只要给出理由,我这边就会说「行」,下次遇见同样的事,还挥手鼓励你?” 挟制住我的人长腿一迈,如同捕食猎豹那般瞬间将我按在树上。 居高临下冷睨着我的少年,上半身朝我靠过来,距离近到几乎一个眨眼就能睫毛打架的地步, “你是觉得自己的命不是命,只是一堆零散的、可以随时置换的筹码,所以在完全不需要搏命的时候,丢出去一部分也是没问题?” “说到底,你不是为了赢,只是为了自我满足。” 他的眸底映出我略有错愕的表情,脱口而出的每个字都犹如冬日寒潮下的溪流那般寸寸冻结,“如果裕礼以后也打算这样做,那我也可以提前断言。”他说,“还没追上老子的脚步,你就会死在中途了。” “而死人是最没有资格谈及愿望和未来的,你应该很清楚这点吧。” “……” 对方周身凝实的气场如有波涛汹涌的海浪,一重接一重按压过来,被迫抬高头颅的我对上五条悟几乎要把人洞穿的目光,像是溺水者,一度产生窒息在当场的错觉。 我欲言又止,繁杂的思绪无止尽地翻滚,也不知道过了久,开口道:“对不起。” 五条悟睫羽一眨,此刻的态度却仍然没有软化的意思,他冷冰冰的“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以示我说下去。 我沉默了几秒,启唇:“我的确以为,只要给出合适的理由,五条会认可我的想法——但这不是打算欺骗。” 实际,五条悟所说的这些话,每个字我都听得明白,但是他所质问的那些我从来都没有想过。 因为迄今为止,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 在面对仅仅是普通人的佐野瞳子时,为了能获得正当的、杀掉对方的借口,我会任凭她的刀片扎进自己的身体里;在面对同样不足为据的禅院直哉时,为了能玩弄对手的心理,我也会故意以身作饵。 只要从对方身上收获自己想要的情绪价值,无论什么样的形式,付出一点点微小的代价,我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我想过五条悟会生气,但也只是粗浅地以为,他不知道缘由,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可与想象中相反,他知道了我的想法,看着却更生气了。 异常的人是自己吗? 我不知道。 也没办法第一时间得出结论。 我调整好心态再次道歉道:“对不起。” “对老子道歉干什么?”五条悟微微撇过头,无动于衷道,“就算裕礼现在哭着喊着想要用道歉的方式蒙混过关,我也不会轻易说「那就宽容你一次好了」。” 我闭上眼轻轻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睁开,“我知道。” 虽然不明白,但有一点,我差不多弄懂了。 五条悟认为以后我将这个模式贯彻下去的话,总有支付不起代价的时候。 “我道歉也不是为了寻求宽容,就像你以前说过的那样,发过的事,是没有办法改变了,重要的是以后怎么做。” “不错,很会说嘛。”他捏在我脸颊上的手指收紧,“还有要说的吗?” 我“唔”了一声,发出了含糊的声音,“有的。” “说来听听。” “…蟹蟹。” “谢什么?” 因为下颌的活动空间受限,一时发音变得有些困难。 我用手掌握住了近在咫尺的那只手,努力为自己争取到活动的空间,直到五条悟配合着放松,才恢复了正常说话的能力。 不过…… “追根究底,五条是对我抱有期待,不希望我就在中途停住脚步,才会向我说的这些吧。” 我从不轻视践踏他人对我的好意。 尽管这个人之前的说法很冷酷,可剥开他这些话的内核,就能发现他每一句的出发点都是从什么样的位置说出来的。 所以—— 我不躲不闪,以平静但格外认真的眼神凝视着他,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五条「老师」。” “……” 话音落下的瞬间,对方安静了下来。 能感觉到他贴在脸颊侧的指腹动了动,略显烫人的体温也带着我的耳侧热起来,大概过了几秒左右,终于是缓缓松开了我的脸,身上的压迫感也一点点收了回去。 我长舒一口气,同时不再抓着他的手臂,就在我全身放松,朝旁边跨出一步,准备拉开距离之际,五条悟又轻而易举捉住我的腕部,将我整个人往他所在的方向拽得过去。 手腕被预想之外的还要宽大的手掌圈了起来,见没有挣开的可能,我不得不抬起眼,看向五条悟,那张足够欺霜赛雪的漂亮脸蛋冲重新凑过来,直勾勾地看着我,突然一点点地挑起唇,“一次机会是吧。”他露出冰雪融化那般的笑容,“好噢,虽然裕礼是个坏孩子,但超级gojo可以给你这个机会。” “我会看着你的表现。”他说。 我:“……” 错觉吗?总觉得他好像话里有话。 我困惑地忽视掉心底那点莫名的异样,向他点点头,终于再次得到了行动上的自由。 仅仅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总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 我之后往东京校大部队走,看着远处跑来跑去的咒骸群体还在火急火燎为最后的团体赛做准备工作,路上还顺带问问五条悟之前的缺席。 毕竟他几乎可以说是在个人赛期间直接人间蒸发,不可能这段时间都是去随意消磨时光了。 当事人侧目扫了我一眼,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散漫口吻:“有一些藏头露尾的痕迹,不过很快就中断了,那些家伙在隐藏自己这上面,倒是做得出类拔萃。” 我倒是不意外,毕竟策划者煞费苦心闯入了东京校,如果连最基本的扫除痕迹都做不到,这场交流会也不用和京都校的学生比了,直接改成对诅咒师的围剿岂不更痛快。 如果我是那名叛徒,想趁着交流会上谋划些什么的话,最好的动手时机就是接下来的团体赛。 但…… 我扶着下颚,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五条悟的身上。 叛徒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个人和夏油杰的存在。 不光是术式,两个人的运动细胞也发达到离谱,虽然自称为最强这点很夸张,可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如果要动手,一定会采用调虎离山的方式吧? 第157章 从树林到其他同学仍然有一小段路程,我一边思忖着,一边用探究的目光追逐着前方过分显眼的人影。 “好看吗。” “?” 走在前方的五条悟脚步微顿,动作散漫地朝我投来一个“又让我抓到了吧”的眼神,“今天盯着老子看的频率有够高哦。”说着,他自信满满地托着下巴,直接总结,“上次这么高的频率,还是在你刚来的时候。” ……虽然本来就没有掩饰的意图,不过刚来的那会你居然也做计算了啊。 我这样想着,直接点点头承认了。 “没错,超好看。”我不假思索地答道,“和实力一样无可挑剔,是多看两眼都觉得赚到的程度。” 五条悟:“……” 明明是提问的当事人,结果在我作出回答后,他眯着眼,又转过身去。 ……突然走得快了。 第90章 异变作为当事人的我笑不出来。…… 对于五条悟的反应,我略感到有些奇怪,不过很快就把自己的重心放在了接下来的团体赛上。 回到最开始的场地里,夜蛾老师很快就把规则公布了出来。 比赛的活动场地基本从现在的出发点开始扩散到往西的大半个森林间,非常开阔,根据咒骸画出的分界,划为两半,各自分为东京与京都的区域。 而在两侧场地的中心地带,放置了一颗经过咒力处理的篮球。 两边的场地都有特意被标出来的一个二十米大小的区域,被称为防守区,里面有安置特殊效果的球筐,对手将自己沾着咒力的球投进其中。 夜蛾老师这边有着登记了所有学生的咒力的纸式神,纵使不用亲临现场,也能根据式神判断是哪边投入的,并着手计分。 东京校与京都校只能各自安排一人,站在自己的球筐架前,以用来阻止进攻者的脚步。而其他人则负责抢球,并向对面的防守区发动进攻。 一旦进球,两边就必须各自退回自己的区域,重新等咒骸抱着球走回原位,再次开始。 比赛时间共计四十分钟,最后分多的那方胜。 “和球类竞技的规则类似啊。”庵歌姬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随后用无可奈何的眼神看向五条悟和夏油杰,“不过有这两个家伙在,输赢已经完全不用考虑了。” 虽然看不出来,但除开音乐以外,我们的这位前辈也非常喜欢体育竞技的项目,我大概能明白她有些失望,也就出声安慰她:“以后总有机会的啦,歌姬前辈。” “嗯,也不差这一次。”庵歌姬心情大好地摸摸我的头。 而被提及的两个当事人正在互相通过石头剪刀布决定谁打头阵,听见庵歌姬的说法,齐刷刷地转过头,五条悟打了个响指懒洋洋地说:“谁叫对面那群都是小菜鸡啦,老子一个弹指就能全部解决……啊,杰,你居然偷跑?!” “我可没有,是悟你自己分神了。”不动声色拿下出击权的夏油杰微微一笑,“就按事先说好的,你负责留守好了,谁叫你翘掉了个人赛呢。” 五条悟:“嘁。” 虽说有些不情愿,但他还是应下了这个结果。 单手叉着腰的冥冥也跟着勾唇附和,“哦?不错,让五条顶着水桶在防守区罚站,说不定能冲淡夜蛾的怒气。” “说起来,冥冥前辈。”我想到了什么,当即看向对面,“接下来要采取什么行动策略吗?” 虽说之前的指令是让我们先按兵不动,但我能想到的东西,那位活得更久的老人家应该都能明白,如果叛徒正打着什么盘算的话,在所有的学生都因团体赛离开教师视线后,这个时期动手的可能性最大。 京都校那边此刻也是吵吵闹闹的,虽然隔得太远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不过能看见鹤田和大岛两人通同一气,指责禅院直哉在说什么,旁边的中村爱梨一脸为难地在拉架,但是没有用处,最后被几个人沉默的加茂健靠体型拉开了。 整个过程中,被学生们忽视的乐岩寺嘉伸都没能找到说话的时机,他拄着拐杖板着脸,一声不坑维持自己的体面。 如果不是考虑到其中有人勾结了诅咒师,嗯,也是挺热闹的一派景象。 “暂时我还没从校长那接到新的通知。”冥冥将手指放在下颚前,黑眸也轻轻敛起,“不过,想要试探京都校的人,这不也不失为一个好时机。团赛里只要不打出人命,对京都校的人出手也没问题。” 站在一旁替我照看熊猫咒骸的家入硝子抬起头,欣然点头:“是的,记得留口气就成。我在夜蛾这里等你们哦。” “没问题,保准把那个叫大岛的一步到位送到你手里。”我竖起大拇指。 冥冥侧过脸,编好的水色长发在身后晃了晃:“呵,那团体赛就交给你们了。我就不参合了。” 我:“?” 我:“冥冥前辈,您不会是又……?” “收了对面的钱——虽然很想这么说,但并不是。”对方轻轻摇首,几只黑鸟盘旋着飞过天空,“团体赛中,校长命令我用乌鸦监视全场,和它们长期保持视觉同步可是很累的。” 原来只是进入了观战模式啊,我想。 听见同期这么解释,庵歌姬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变到对面阵营去,我可不想和你打。” “如果他们愿意拿出丰厚的报酬,也不是不能考虑。”冥冥笑了笑,“总之,接下来的团体赛指挥权就交给你了,歌姬,身为前辈,可要好好指导后辈才行。” “呃?我来指挥吗?”庵歌姬没想到被这么嘱咐,神色间一时有些不太自信,“指挥小裕礼倒还好,但是……” 闻言,五条悟歪了歪头,笑嘻嘻地以抑扬顿挫的语调询问身侧的挚友:“欸——要听歌姬的指挥呢,该怎么办?” “就算是歌姬,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夏油杰嘴上这么答着,看向庵歌姬的凤眼不由自主地眯成缝,其中的意思却也不言而喻。 庵歌姬:“……” 庵歌姬:“你们两个混蛋,我告诉你们要是不听我的指挥就完蛋了明白吗?!” 不错,激将法非常有效。 歌姬前辈直接跨越了没信心的阶段,说的话都变得独裁起来。 十五分钟后,我们一行四个人,到达了属于东京校的那片区域。 “夏油,试探这方面就交给你了。” 尽管和自己两个后辈不太对付,庵歌姬叉着腰,还是瞬间进入了状态。 “以一对多是你的强项,尽可能缠住对方为主。” “京都校的人也知道双方的战力差很明显,但据我对那几个人的了解,他们也不会因此放弃,分散的可能性很小,应该会做出一个人在防守区,四个人都在防守区附近的区域守备的状态,尽其所能地妨碍我们。” 五条悟眨眨眼,百无聊赖地拖长声音,“这样效率太慢了吧。”他当然也知道校长的安排,但仍然勾着唇,竖起一根手指提议道:“直接把他们都打一遍挨个逼问不是更容易?” 庵歌姬嘴角抽搐,握紧拳头,“校长是让我们把事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而不是闹大它,再说,事后京都校背后家族的指控你来对付吗?!你就给我乖乖待在防守区里!” 我听得庵歌姬这样的安排,尽职尽责地当起气氛组,一边鼓掌一边点头。 很好,不把筹码都放在一起,是很聪明的一种策略,如果有哪一方出问题,另一方也能立即反应过来支援。 “哈?也就是说真的要把我放置在这里?” 庵歌姬装作什么都没听见地把五条悟略显不满的声音抛在脑后。 而我看见抱着袖而立的夏油杰低头思索了一下,对于庵歌姬的指令没什么异议,只是又补充了一句:“我这边想压制对方不难,但若是有人全力想要逃脱,恐怕比较困难。” “不必担心,这点我也考虑过了。”说着,庵歌姬把脸转向我,“小裕礼,夏油动手的时候,你就要旁边负责看清战局。” “如果有谁想要趁乱离场,就截住其去路。” 我“嗯”了一声,若有所思道:“好的歌姬前辈。” 正常情况下,庵歌姬的这种安排是没什么问题的。 就在此刻,一道细长亮丽的红影从森林中冒出,直冲天空的上方,正是夜蛾老师让咒骸发射的信号弹的轨迹。 我凝视着那颗子弹在达到最高点后骤然爆炸,最后变为绚烂的烟雾。 交流会的团体比赛正式开始了。 夏油杰的行动力一向都不慢,他转身召出虹龙,紧接着招手示意我爬上去。 虹龙泛着彩光的白鳞在阳光显得熠熠生辉,我将手掌放在其身体上,本来打算扒着鳞片直接爬上去,中途又突然停下来,朝庵歌姬看过去。 “歌姬前辈。” “嗯?怎么啦?” “有关京都校那几名学生的事情,我果然还是想向您再确认一下。”我说。 第158章 照理来说,无论是京都校的内鬼学生,还是那几名诅咒师,其实力都应该威胁不到我们……但——怎么说呢,心底这种莫名其妙的违和感,到目前为止,对方都太安分了,越是安分越是让我更渴望知道来者的目的。 校长那边肯定清楚这群人的来意,但是出于什么原因,对我们隐瞒了。 我不喜欢这种被动的感觉,就只能请更熟悉京都校生的歌姬前辈再回顾一下,有没有什么被自己忽略了。 “请问,加茂健和中村爱莉,这两人有没有可能——” “你是想说,这次交流会上都没出过手的这两人,有没有可能隐藏自己的实力?”庵歌姬摇摇头,“这当然不可能,加茂健的术式先不谈,体术也就比他的未婚妻好点。而中村爱莉虽有能力,术式却也有致命缺陷,这两个人就算联手,光是大岛一个人就可以轻松压制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因为时间紧迫,庵歌姬就尽可能简短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大概花了几分钟左右的功夫,得到答案的我顺利爬至虹龙的背上,随着高度攀升,看着自己离树林越来越远的双脚,陷入沉思。 “在担心吗?”平缓顺和的男声从前方龙头位置飘过来,“还是第一次看裕礼同学表情这么凝重。” 我循声对上前方夏油杰的视线,轻轻摇首,“毕竟谨慎点也不是坏事。” 根据目前所能掌握的情报,虽然对方能采用的人手和计划似乎都变得非常透明,但只要我们没弄清楚他们行动的真正目的,变量就会存在。 而我最讨厌变量了。 或许是从我不算轻松的语调里感觉到了什么,盘腿坐在龙头上的夏油杰不由得多看了我几眼,“有点少见,我还以为裕礼同学在对待敌人也应该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呢?” “一群心思迥异的人可比一只高级咒灵要难对付多了。” “明明他们都是弱者?” 我目视着眼前这位同样傲慢但不显声色的少年,听着风声呼呼刮过耳侧的动静,说:“是,我认为,理得清实力差距,却还是主动走进强者活动范围里的弱者,比一般的强者难对付多了。” 背着风看着我的夏油杰微微一愣,也不知道想了什么,他不再与我搭话,而是平静地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操控咒灵飞行上。 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凭借着视角开阔的优势,我们两人找到了自己的目标——即,京都校的防守区。 特意被咒骸清理过的土地之上,有石灰线划出的界限与孤零零置放在其中的球筐。 但是…… 没有。 我低头左右巡视了一圈。 预想之中,本该守在这里的学生,全都不见了。 “看来,有一点裕礼同学说对了。”夏油杰从虹龙的身上跃下,双脚稳稳落在地上,视线在附近的树林间,“有打斗过的痕迹,这次的敌人,的确很难对付。” 我也跟着滑下来,开始探查周围,“这里的残秽……京都校五个学生的咒力残秽都在。” 残留在泥土与草地间的印记就像是泼墨一般,仅凭肉眼无法判断战斗的过程。 我注意到其中完全没有陌生的残秽,也就是说,出手的人,在完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就打赢了京都校的其他学生? “被袭击了吗?…有点难以想象。”夏油杰眉头轻蹙。 我想着那些曾经见过的脸,就连一开始都被排除过嫌疑的那几位都重新纳入考虑中,正打算说些什么,却感应到附近的草丛中突然诞生出数道咒力的火焰。 嗖。 犹如黑暗中点燃的火把那样突兀,它们密密麻麻,瞬间就将身处在其中的我们包围在其中。 夏油杰的反应比我还要快,他挥手召出数只咒灵,可当看清树林里站起来的一个个身影后,细长的紫眸眯起来。 阴暗的丛林间,我看见了鹤田、大岛、加茂以及禅院直哉的脸,就像是工厂里量产的商品,被依次复制过那样,这些双眼无神的人手里都提着各自的武器,轮流朝我们攻来。 然后,被地下一张隶属于咒灵的大嘴打乱节奏,有的被撞到天上,有的被咬在嘴里,但是想象中鲜血横流的场面并不存在,那些被咒灵撕碎的身影很快溃散,变成纷纷扬扬的小纸片。 我略有些惊异地睁大眼,“纸式神?” “不是普通的纸式神,虽然表现出来的能力不及本尊,但也有其三分之一的水平了。”夏油杰捻住一枚掉在自己身上的纸片,很快做出判断,“也就是说,每一个都有三级术师的强度。” 我:“……” 光看你的出手感觉对方每一个都是一样的弱啊,夏油同学。 不过显而易见,这里已经没有停留价值了,和它们交战也是无谓的消耗,得把消息告诉夜蛾正道和校长那方才行。 夏油杰似乎也是这么想的,随着他的一个响指,摇头摆尾的虹龙撞平 前赴后继还想围过来的式神群,我借着这个机会跳上它的头顶,就在此时,空气中异样的咒力波动吸引了我的注意,我仰头一看,看见漆黑的结界之影从头顶开始降下。 “「帐」?” 夏油杰当即反应过来,这是有人要将我们困在其中,他长臂一伸,拽着龙须翻身跃上,虹龙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外冲去。 我伏在龙首处,紧紧攀着掌下的鳞片,被强风一时吹得抬起不起头,好不容易在手掌的遮挡下睁开眼,望着正在闭合的结界,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什么,当即厉声提醒身后的人:“不,不是普通的「帐」。它的完成速度要更快。” 并非天元改良出来的那种,是货真价实的结界。 如同有谁将颜料倾泻在无色的椭圆形球体上,那些粘稠不详的咒力在空中流淌而下,眼看就要彻底闭合。 “嗯,我注意到了。”被风声扯得格外悠远的平稳声线从后方传过来,再突然变得更近,“裕礼同学,建议你先做好全身冲撞的防护。” “???……等等等等?!又来这招?!” 我刚堪堪调整好咒力的防御构筑,就被一掌从虹龙头顶推下去。 就在身体向下坠去之际,一条坚硬又迅猛的尾巴紧跟而上,把我整个人向外抽去。 若不是早有防护,就这一击,常人吃下来指不定就要拦腰断开了。 所幸,夏油杰的计算刚刚好。 在结界闭合之前,我身体蜷缩,就地一滚,顺着那条狭窄的缝隙翻出来。 “不错,很漂亮的本垒打。”始作俑者还在这么评价。 “…作为当事人的我真是笑不出来。”我面无表情地爬起来,“下次有这种事请夏油你自己体验。” “我想出去倒是没问题,不过——” 还坐在虹龙身上的夏油杰语调微顿,回头看向下方。 因为虹龙的位置压低不少,那些发动袭击的式神群体不声不响,又有数名裹挟着闪耀的刀光从四面八方朝年轻咒术师刺去。 然后,它们大部分被召唤出来的管狐用绵软的身体缠在一起,一并绞杀,变回纸片。 黑发少年目视着那些纷纷扬扬好似雪花般的纸片,耸耸肩:“是裕礼同学被留在这里,很容易就耗尽咒力吧。” “呼……我当然知道。”闭了闭眼调理好咒力后,我转过身,也不耽搁时间,快步往最开始来的方向移动。 “但我记仇。”我拔高声音,头也不回地说,“所以,等夏油你出来,记得让我用钉满钉子的棒球棍打一闷棍。” “好吧。”某个人饱含笑意的声音很快隔着结界穿了过来,隐隐伴随着虹龙的嘶吼声。 “等这件事结束后。”他说。 第91章 宣言你似乎太小瞧我的前辈了。…… 电波信号被切断了。 和夏油杰分开后,我本打算联络其他人,可手机屏幕上频频闪烁着「圈外」的字样,预示着情况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敌人雷厉风行袭击了京都校的学生不说,还做了好几手的准备。 不仅如此,当我匆匆折返回东京校的所属赛区内,等候在这里的却并非我所熟悉的人,而是几只孤单形影的纸式神。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有生人的靠近,原本漫无目的行走在四方的式神停住脚步,齐齐刷刷地看向我。 有那么一瞬我很是庆幸,这些仿制品之中没有自己经常看见的脸。 否则难以想象当下会是什么心情。 单是击破这几只杂鱼,花不了多少时间。 我收起咒具,将纸式神残破的躯体抛在身后,转而去查看地上的残秽。 相比另一边混乱的交手现场,这一侧呈现在眼前的线索,又显得过分稀少了。而且,令人最放不下心的情况在于——整个现场完全没有庵歌姬的咒力残秽。 就算她和五条悟不对付,刻意保持距离,但也不会离这里太远才对。 心底的疑虑逐渐节节攀升,我皱了皱眉,却也明白短时间里想要知道那两人遇见了什么,是不可能了。 第159章 不过…… “嘎——嘎——” 有乌鸦在头顶反复徘徊,发出引人注目的叫声。 很好,运气还不算糟糕透顶,我心想。 之前来的路上发现不少乌鸦的尸体,本以为都被清理掉了,看来还是有些眼线保留了下来。 大概是收到了冥冥的指令,这只漆黑的鸟儿张开尖尖的喙,催促似的朝我发出了怪异的叫声。 紧接着它转身往某个方向飞去。 我迅速领会了其意图,跟上它的行动。 省去了漫无目的搜索的功夫。 最终在距离防守区西边两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了收获。 那些找不到的残秽痕迹在这里到处都是,常绿坚毅的绿松林被摧毁的不成样子,粗硬的针叶大把大把地洒落一地,而我的视线很快略过现在能印证自己猜想的场景,落在一棵树前沾满松针的人影上。 死对我而来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字眼。 得益于羂索的缘故,我曾见过各种各样的非自然死亡,溺水、窒息、毒害、坠亡……面目全非的暂且不提,那些侥幸保留全尸的人,根本不像文学作品里不切实际的幻想,彷如睡着一般闭上眼,无一例外都是看一眼就明白对方早就不在了。 我以为自己早就知道如何辨别生者与亡者了。 可当我嗅到空气中浓厚血腥味,目视着浑身浴血的黑发巫女闭眼倚靠在树下时,却第一时间忘记了去判断。 周围还留着激战过后的痕迹,被刻意扫平的空地被浸染成更深的棕赤色,这么大的出血量…… 身体的行动远比思维快上一步,我在庵歌姬的身侧蹲下来,去触碰她的颈部,当察觉到颈动脉还在跳动的脉搏时,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还活着就好。 只要活着,硝子就有办法。 我迅速检查了下庵歌姬身上的伤势,确认没有伤及致命的脏器后,便以咒具撕碎校服的外套,做起基本的止血措施。 虽然庆幸歌姬前辈没有出事,不过如此一来,我心底的疑惑就更多了。 五条悟明显来过这里,和敌人交手过,甚至对手很可能付出不小的代价。 但他现在人去哪了? 正常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把歌姬前辈一个人丢在这里。 “小……裕礼?”大概是被我的动作弄醒了,呼吸略显急促的庵歌姬缓缓睁开眼。 “是我,歌姬前辈。”我一边嘴上这么回答着,一边将她浸着血的腹部用布料扎紧,刚想再说着什么,对方泛着几分凉意的手掌就突然贴过来,放在我的脸颊上。 眼神迷茫的黑发少女看了看我,隔了几秒,似乎确认了什么,突然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太好了……”她喃喃道,“这次是……真的。” 我:“……” 我手上的动作一顿,已然从她只言片语间明白了什么。 有人利用了我的样貌欺骗了她。 据我所知,京都校那边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得出结论的我没有沉默太久,只将手下的布条打了个结,说:“请好好休息吧,我就在这里。” 清醒了片刻的庵歌姬把手放在膝前,缓缓阖上眼,不知道是没力气说话了,还是又昏睡了过去。 我胳膊一抬,正打算将她整个人扶起来,伸出去的手却骤然停在中途,紧接着凭空一握召出咒具,再头也不回地往自己身后一划。 摸至身后的式神,扑通一声倒了下去。 但是,还没完。 四周的树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被唤醒的纸式神先后站起来,呈现出一个逐渐缩小的包围圈,将我们围困在其中。 “瓮中捉鳖啊。”我心下一沉。 这些式神麻烦就麻烦在这一点,化成人型前,根本察觉不到它们的咒力波动,毕竟没有哪一位术师能察觉到一张纸的存在。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我来之前不对歌姬前辈出手,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动声色地 将人背起来,看了一眼歇息在附近的那只乌鸦。 尽管不确定视野同步的冥冥能不能听见我这边的声音,但我还是开口道:“拜托了,请帮我引路。” 眼下带着伤员移动,自然要避免陷入持久的消耗战。 现在这种状态下,我自然再无瑕顾忌方向。 黑色的小家伙用绿豆般大小的眼睛注视了我一下,犹如听懂了那般,忽然展翅飞往远处。 与此同时,我也率先踢开一具靠近的式神,咒具的光芒如影随行,在这群式神的包围下,撕开一道口子,开始突围。 和人类面貌无异的式神齐刷刷扭过脑袋,它们手持明晃晃的尖刀,动作敏捷地追逐着离开包围网的猎物,看似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只有空洞的眼神证明着其非人的身份。 飞在前方的乌鸦发出尖锐的叫声,似乎在提醒我。 真是穷追不舍。 我微微别过脸,旋身避开侧方起跳向我劈开而来的黑影,指尖轻勾,操纵着咒具反手刺穿对方的脖子,刚刚干掉一个,又有数道难缠的身形从旁边包抄过来。 我动作灵活地绕至一棵树的背后,在式神的武器接二连三地撞在树身之际,以一记鞭腿将整棵庞大的巨木连腰斩断。 沉重的大树轰然倒塌,将数只式神压在下方,不少黑色的人影都犹如泡沫一般身形消散,但紧张的局势仍然没有得到缓解。 一只,两只,三只……我眉头紧锁,看着四方摇摇晃晃又围上来的这些式神,心知肚明,如果迟迟无法突破它们的包围圈,再怎么精打细算,也迟早被耗死。 有点不妙,追得这么紧,这些式神的操纵者一定就在附近。 如果在地势开阔的地方,还能试着寻找一下对方。可在这草木密集,存在大量障碍物的森林间,想要精准捕捉到那缕异样的痕迹,难度就太大了。 而且,携带着伤者的情况下,我没办法毫无顾忌地对付它们,歌姬前辈的情况可拖不了太久。 冒险用术式把肉眼可见的式神一次性全解决吗?凭借我现在的咒力总量,很难说用着一招会不会就咒力枯竭了。 我用双手稳住背后的人,双脚落在前方的树杈间,一边借此通过地形差拉开距离,一边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几乎不需要回头,我也能通过后方的动静,明白它们正在追赶过来。 就在此时,原本靠在我背上的庵歌姬略微动了下手臂,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好痛…” “抱歉,难免会让您受苦了。”眼下实在不是一个适合交谈的时候,但我还是在尽可能加快脚步的时候出声将实情尽数托出。 平日里总是活力满满叫着我“小裕礼”的前辈一声不吭听着,倒是难得这么安静,似乎是为了弄清局势,我感觉到了她转头的动作,就这么短短几秒的时间,听见她轻轻吸了口气,像是想要安慰我那样,声音里并没有任何丧气的因素,“哈…也就是说……得先突破他们的包围网啊…” “您不必紧张,再稍微坚持一下,冥冥前辈应该——嘁。”我的目光紧随着前方的那只乌鸦,脚下刚想提速,就被穿过树丛杀过来的成群式神拦住去路,不得不先停下来,暂时改变方向。 …不行。 左右手的方位都有大量的式神,而且就这么短暂耽搁的功夫,又再次被包围了。 四十米,三十米……我的目光扫荡过那些空有人形的复数人形,面不改色地将庵歌姬轻轻放下来。 就在我准备放手一搏,耗尽咒力也要开出路来之际,我的衣角被人出手牵住了。 “你打算…用术式把它们全部灭了?”庵歌姬喘着气,意图用虚弱但坚定的声音阻拦我,“小裕礼……你的咒力不够吧?” “这里离森林的出口很近了,有值得冒险的价值。”我心平气和地向她解释道,正准备捏诀的手指却再次被她的掌心包住。 “我知道。”气若游丝的巫女缓缓抬起头,说:“所以我不是要阻止你……动手前先听我一言吧。” 庵歌姬从来不是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的人,见她如此坚持,我也就暂时蹲下身,去听她所要说的内容。 远处,或许是一直迟迟不见我跟上来,森林的上空回荡起乌鸦的不疲不休的叫喊,像是在响应那怪异的音色,式神脚步急促,我哪怕背着身,也能听见它们疾步缩小的包围圈,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 【因果术式不定式原理】 几乎是完全没有保留。 我扭过头,用平静且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扫荡过四方,正如我曾经在二级术师考核中做过的那样。 高举匕首的式神群体纷纷停住动作,犹如被无形的飓风过境撕扯过那样,均在被锁定后,溃散变为原型。 这些追赶了我一路的麻烦回归无害的人形剪纸,飘飘荡荡地散落至地表。 将视野中的最后一只式神斩杀殆尽后,我站在庵歌姬的身侧,努力撑住膝盖,一度做出站不稳的姿态。 第160章 所幸,现在已经没有碍事的东西了。 原本就在附近徘徊的乌鸦看到了这一切,它又重新飞回来,压低高度从腹腔里发出咕咕嘎的音调,似乎是想要催促我,但那略显急躁的表达在下一秒就因为一旁投掷过来的飞刀而停滞。 “不错,能坚持这么久,看来你比我想得还要有毅力。” 低沉的,粗壮的音色回荡在林中,伴随着有谁迈着坚实脚步走出来的动静。 “……是吗?”我看着地上那只无声无息殒命的乌鸦,隔了几秒,再缓缓站起身,“可有毅力,看来也就到此为止了。” 虎背熊腰的年轻男性在几米开外停住脚步——加茂健,这位在之前交流赛里没怎么发话的御三家成员面无表情注视着我,“如果你老实点,与那位咒灵操纵使一同被关在结界中,我也就不必这么大费周折了。” “那还真是令人高兴。”我拖着有些踉跄的步调,把庵歌姬护在身后,平声回答,“因为一些私人恩怨,我对加茂家很是看不上眼,感谢您告诉我给您添过堵的好消息。” “所以,操纵这些式神的人是加茂前辈?”我问。 大概从我的声音里听出来浓烈的讥讽意味,理着寸头的高壮少年停住步伐,侧目反问道:“哦,不像吗?我也可能是隐藏了能力。” “这笑话有点意思,这些式神的咒力都和你毫不相干。”我缓缓调理了一下呼吸,冷眼看向他,“如果激活别人创造的纸式神也算是自己的能力,那我也可以握着五条悟的手宣布今天开始我就是最强。” 使用他人的能力,却连正面攻击的勇气都没有,直到确认我用光咒力才出来,称这个人的三流都是给他面子了。 “随你怎么说,一年级,就算你能力再怎么强,咒力耗尽后,在我这样的三级术师面前,也会像婴儿一样无法自保。”面对他人的嘲讽,加茂健似乎早就习以为常,他手中夹着纸人,再次唤醒几只式神,命令它们一步步向我走过来,“虽然那位大人让我只是拖住你们就行了——”对方面色没有任何改变,“但想来杀掉一个两个,也不是问题。” 原来如此,个人赛那个时候感受到的视线,是这个人的啊。 我不为所动看着周边围过来的式神,却没有动弹的意思。 因为歌姬前辈就在我身后。 他的杀意是认真的。 “真奇怪,我自认为应该没做什么得罪你的事。”我抬起眼帘,再次直视这个身形高大,却又显得分外懦弱的家伙,“仅仅是初次见面,是什么事让你抱着这么大的恨意?” “仇恨?不,我不是出于那么肤浅的理由。”加茂健复述了一遍我话里的重点,他看向我的眼神却比之前更冷静一些,“恰恰相反,我是憧憬你们。” “你们这些有能力的人,生来就因为优秀的术式被重视,被高高捧着掌心,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人情冷暖,不会感觉到我们「无能」之人一直是以怎样的形式在触碰这个世界的。”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是活着浪费资源的废物,就算被亲族践踏,也不会有人过多看一眼。辛辛苦苦的锻炼追不上别人的随手一指……嗯,天才、强者,非常令人着迷的字眼。” 就在加茂健如此说着,数把刀已经架在我的脖子前。 “因此,我想试试看——”他以平静的,从容不迫的声音阐述道,“被高高供起来的天才们,死掉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们这些庸才截然不同。” 语毕,我清楚感觉到那些抵着颈动脉血管的刀刃齐齐下压。 它们本来像切开蛋糕那样轻而易举露出鲜红的果酱夹层,却反倒如同撞在钢铁上,应声折断。 “你……”加茂健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我拍了拍衣领附近不存在的灰尘,将褶皱拉平的同时,也不再收敛咒力,毕竟答应了五条悟,这种程度的代价,自然没有必要支付出去。 尤其是支付给眼前这个人的话,我觉得不光是他,就连我自己 也会很火大。 “说完了吗?”我轻飘飘地问。 “怎么可能?”他眉心蹙起,“你的那点咒力总量,在同时绞杀了近百只式神时,根本不可能还有剩。” “确实,正常来说是这样。”我摊开掌心,握住承影刺,反手斩断眼前的几名式神,“但很可惜,你似乎太小瞧我的前辈了。” 加茂健沉声道:“这也不可能,我也早就考虑到了,她的咒力所剩无几,根本就用不了术式。” “哈……小裕礼说得没错……还是该庆幸…”正在我身后的巫女低低发出声音,无需回头,只凭我衣角上的触感,也能感觉到她是怎么样用沾着血的手在我的背心上留下收尾的痕迹,“我的咒力是所剩无几了……不过…身为在神社服侍神明的人……祝福别人的力量……其代价还是能支付的。” 庵歌姬的术式是独立禁区。 能给祝福者加持,一定时间内带来咒力、速度、杀伤力翻倍的效果。 我现在的状态可谓是好的不得了,身体非常轻盈,咒力也绰绰有余。 “本来以为躲在后方的是大boss…但现在看来你只是单纯的精英怪,用着庸人天才之类的说法,自以为是美化自己的正当性。”我转着咒具,声音慢慢压低,“说起来,你这家伙之前是用了我的样貌才把歌姬前辈骗走的吧。” “…是啊,让我对可爱的后辈差点留下阴影…”虚弱无力的语气都掩盖不住庵歌姬话语中的气恼,“要帮我好好出口恶气哦,小裕礼。” “自然。”我冷漠盯着脸色微变的加茂健,又召出四把咒具,手臂一挥发动攻击的同时,一本正经地说起曾经说过的宣言: “以东京校生徒的名义,要以暴力与鲜血为歌姬前辈献上最盛大的祭祀。用他们的哀鸣与泣音唱响动听的弦乐。将那庸人的魂灵铭刻下恐惧与畏缩的印记。” ——就算过去十年、二十年…… “也要他们为之战栗。” 第92章 决策我很快就回来。 在歌姬前辈的相助下,加茂健被咒具贯穿了四肢,我利落地提着他的一只胳膊,率先剥夺了对方的行动能力。 体型壮硕的少年现在变得和庵歌姬一样遍体鳞伤,紧接着被我生生拧断手臂的那一刹那疼得嘴唇发颤,却还是没有叫出声,他满头冷汗,哪怕被我继续卸掉他剩余的肢体也不动摇。 庵歌姬:“……” 庵歌姬:“…小裕礼,可以了,谢谢你。” 似乎是不忍看见这种单纯的肉刑,庵歌姬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如果不是时机不合适,其实可以慢慢拷问他,从他的嘴里获取情报。可惜这边没那么多时间陪他干耗,我当然也没有折磨敌人的爱好,便平静应了一声“好”。 在确定对方彻底失去威胁性后,我将人扔在地上,转而把庵歌姬背起来,紧接着像是拽着无力的小羊羔那样,腾出一只手拖拽着加茂健的腿,快步地往森林外走去。 被我粗暴对待的人一声不吭,但我仍然能捕捉到他因为疼痛而条件反射想要蜷缩起来的肢体语言,不过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管他。 庵歌姬的状态本来就谈不上好,之前强行施展了术式,我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一沉,是她把脑袋靠了过来,大概真的是很累了。 “……平时真看不出……我家的后辈也会有这么雷厉风行的一面呢。”庵歌姬的鼻音一时有些重,“呜……心情有点复杂……又有点高兴……” 我:“……” 我:“您在哭吗?前辈。” 她闷闷地回答:“没有哭……” 话说这么说,我感觉自己的背上衣料似乎已经被打湿了一部分,但也并没有去戳穿这点。 “那就好。”我目视着前方,语气轻快地插科打诨,“受了这么重的伤,刚刚还勉强了自己,我都担心您直接哭晕过去。” “……”庵歌姬这次没有再回话,只是用双手圈住我的脖子,我能感觉到她把脸埋在我背后的衣料中,不知道是在害臊还是忍耐情绪。 为了保证庵歌姬不要再次失去意识,我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向她搭话:“说起来,自我和夏油杰离开的那几十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问,现在敌人被制服的情况下,我也自然而然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清楚……”似乎想了那些讨厌的记忆,回答我的声音像是闷在罐子里那样,“只记得被加茂这家伙的术式引走后…就被几个人包围了。他们都像是被雾笼罩着,面容完全看不清。” “我的攻击还没奏效,其中一人就袭击了我,后续…我就晕了过去。” ……也就是说,一招制服? 我多少有些意外。 庵歌姬好歹也是二级咒术师,再怎么掉以轻心,正常情况下也不至于瞬间落败。 当时现场除了五条悟、庵歌姬的残秽,还有另外一个人的痕迹——而我认得它的主人。 第161章 如果庵歌姬的说法属实,就证明诅咒师没有动手,动手的那个人……其实力要远比我预想中还要强大得多。 虽然不报什么希望,我还是出声问道:“您对是谁出手袭击的你还有印象吗?” 趴在我背后的庵歌姬轻轻摇头,反倒是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加茂健发出了一声嘲讽的笑,“哈……她当然不会有印象的。那位大人的实力毋庸置疑,就连五条家的六眼都无法抗衡。” 我“哦”了一声,回头瞥了眼仰躺在地上的人,他淌血的四肢随着拖行在泥土间留下了好几道蜿蜒的血痕,插起话来却还是生龙活虎,看来我下手还是太轻了。 “说的真是比唱的还好听。”我步伐跨开,不为所动地戳穿他话里的漏洞,“如果你崇拜的那家伙,真像你说得那么强,那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让你把歌姬前辈引开?不就是打着五条本人不好对付,那就反过来利用身边人才对付他的算盘吗?” “我们打着什么样的主意,你就在这里尽其所能地猜吧。”纵使受到质问,落得眼下这副境遇,这位加茂家的成员吐了口血水,“想从我的口中套取到情报,只会是徒劳。” “不说?没关系,你的不说,本来也是一种回答。”我不急不躁地开口道,“反正能说动加茂家的人,那家伙对你一定许了很让你心动的条件…让我猜猜看,是不是说了——只要帮助他,就能让助你拿到力量之类的东西?” “……”对方仍然保持沉默,但我从手掌下感觉到他的腿部肌肉蹦得比之前更紧了。 或许答案是有些接近了。 “真是吓到我了。”我欣然眨眨眼,以抑扬顿挫的语调继续施压,“不会吧不会吧,作为御三家的人,你不会真信了那种鬼话吧?” 就算真有办法可以做到,到时候里面的芯子还是不是自 己都无法确认了。 而加茂健的耐性比我想得还好,他甚至连生气的迹象都没有,只是平静地说:“你大可以用你的思维尽情揣测。” 这句话看似没有任何信息量,不过从他说出的这句话的出发点去考虑,话里话外都透着对自己目的坚定。 对于有能之人的憧憬与嫉恨是有的……但是除此之外,应该还有什么。 我这样心想着,就在此时,不远处熟悉的乌鸦叫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歪了歪头,也就暂且停下脚步。 太阳像是提前预知了接下来要谈的话题,不忍地躲进了云层中,我召出承影刺,凭空对着身边的一棵树一划。 在它轰然倒下去发出巨响后不久,不出所料我听见了鸟类急速的振翅,还有谁急促赶过来的脚步声。 “好了,不谈这方面也行。” 既然已经不用担心汇合的事,那就正好再打探下情报。 “先谈谈中村爱莉吧,有关她的事,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猝不及防被我放开腿的人眉头紧蹙,我凝视着从他伤口处流出的那些液体,脸上半点没有动容,只是直入主题:“你的婚约者,她真的还活着吗?” 加茂健:“……” 庵歌姬也被我突如其来的问话弄懵了,“这是……什么意思?” “前辈您毕竟晕过去了,之前也来不及注意到——”我垂眼看着地上的人,逐字逐句地说:“我在找您的地方,看见了中村爱莉的残秽。” “…不对…这怎么可能?”庵歌姬也当即反应过来,“她的实力…根本做不到那个地步。” “如果中村爱莉还是她自己,那的确是做不到。”我说。 但是托加茂健的福,我确认了幕后主使许诺了相应的好处,如此一来,往中村爱莉本身已经被动过手脚的方向去想,是不会错的。 可这种事情想要成功,其中支付了什么样的代价,作为她的未婚夫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但已经均为俘虏的人,依旧选择什么都不说。 “怎么了,加茂前辈。”我挑挑眉,不给对方思考的余地,进一步开始施压,“这个问题很简单吧?只需要回答一下她的近状就好了。” 被我屡次试探逼迫的人起初不声不响,数秒后,他抬起眼,语气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我说过了,我没有义务回答你。” “究竟是真的没有义务?还是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呢。”我报以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她明知道你没什么力量,却还是把你留在这里制造混乱——你的婚约者是这么冷酷无情的人吗?” “前辈,中村爱莉——或者说,被不知道什么人取而代之的「中村爱莉」,她现在穿着那副相似的皮囊,到底去哪里了呢?” “……”加茂健紧紧闭上眼,脸部的肌肉略微抽动。 那些看似无害的言语,往往是最难被察觉的毒药,而一旦落在心底,怀疑的种子就会成形,只要一个小小的时机就能破土而出。 可惜眼下没有那种慢慢来的闲情,就在我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乌鸦已经到达此处。 然后,下一秒,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有关敌人去哪了这个问题,我应该可以给你答案,裕礼。” “不过——” 出现在我身后的冥冥拖长了声音,平静的视线落在自己受伤的同期身上,又回头看了眼紧随其后的家入硝子,“先给歌姬治疗吧。” 对此,我也乖乖地将庵歌姬转交给医师。 “冥冥,硝子……”庵歌姬泪眼汪汪看着两人,好不容易维持起来的坚强瞬间瓦解,表情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哇”的哭起来,“我还以为……呜…差点就要见不到你们了。” “我知道我知道,您辛苦了。”家入硝子任凭前辈像是无尾熊一样抱在自己身上,一边摸着对方的脑袋,一边开始查看伤势,“但是哭也是很伤身的,请忍忍,至少治疗完再哭。” 庵歌姬抽了抽鼻子:“唔,嗯。” 眼见庵歌姬已经得到了保障,我也就把注意力放在一开始的话题,“冥冥前辈,麻烦您了。” 年轻的术师从自己的同期身上收回视线,说:“那群人,如今正在薨星宫。” 我愣了一下,当即理解了这意味着什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也就不得不问了。”我捏了捏眉心,“校长之前说是请了帮手,但我可一点都没看出来他在哪里使劲了。” “这件事校长可没有骗人。”冥冥耸了一下肩,“为了学生的安全,他的确去寻找了东京校内最可靠的存在——「天元」。” 虽然不参与守卫的工作,但东京校一直以来也是肩负着镇守薨星宫的责任,自然也知道如何去觐见那位从不轻易显露真容的大人。 这是当然的,只要是结界之内的事,根据已有的残秽追踪,「天元」就可以调查。 但始作俑者似乎非常了解整个日本的结界机制,避开了天元的视线,完全没有把交易和谈判的内容暴露在记录中。 所幸在那几个诅咒师团体侵入高专的结界之际,讨论了几句接下来的工作,这才借着术式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也就是说,校长一直都很清楚,敌人是为了天元而来的?”我问。 “是的,我们那位校长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冥冥漫步走到加茂健的身旁,后者警惕地咬牙看着她,很明显冥冥脸上虽然在笑,眸光却很是冰冷,“因为天元大人亲口断定高专的结界只遭到了三个诅咒师的入侵。虽然暂时找不到人,这群人联手的实力也应该不足为惧……结果,他们的背后居然还有一位强大的式神使,拥有一人成军的能力。” 我露出不赞许的表情,“虽然能理解校长的想法,但他的决定本来就是把我们主动权交了出去。” 冥冥轻呵一声,“不,校长是没办法才做了以不变应万变的决定。” “…什么情况?” “最开始要求他对诅咒师放置不管的,正是「天元」本人。” 我:“???” 我:“理由呢?” “没说哦。”冥冥轻飘飘地回了我这么一句。 一旁已经被治疗得七七八八的庵歌姬睁大眼:“啊?不是这也太随便了吧。” 家入硝子无奈地拍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太激动:“没办法,校长再大也大不过天元。” 无语算是成为了我的母语。事已至此,再去责怪是谁都责任也为时过晚了,我也就叹了口气,继而询问现在学校里是什么个情况。 “最开始我用乌鸦监视到了京都校突然开始内斗,战况很惨,除开禅院家的,鹤田和大岛都受了伤,逃窜到了其他区域。”说到这里,她微微眯起眼,“那会信号就已经被切断,联系不上你们了,我的乌鸦也被接二连三处理掉。” “夜蛾和乐岩寺便先去救京都那边的学生,我则是继续负责搜寻你们的下落,后来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夏油现在被关在敌人设置的结界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我也迅速和冥冥交换了情报,“五条呢?冥冥前辈您能确认他的行踪吗?” 第162章 如果有他在,应该能更快打破结界吧。 “原来你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她若有所思。 我:“……”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虽然不觉得五条悟会输给这种角色,但他去向不明也的确是事实。 最坏的情况……在敌人手上吗? 只能这样想了。 尽管加茂健应该是现场唯一一个知道庵歌姬昏迷的期间到底发生过什么的人,但是等撬开他的嘴,搞不好想做些什么就来不及了。 我沉思片刻,转身就想离开,身后很快飘来庵歌姬的声音,“嗯?小裕礼,你打算去哪?” “先去给校长帮点小忙。”我说。 庵歌姬:“……” 庵歌姬:“你没有勉强自己吧?” “没有,请放心。”我侧过头,对她笑了笑,“我很快就回来。” 现在歌姬和硝子身边都需要留有冥冥来保护,只有我最适合自由行动。 语毕,我向前走了几步,数秒后又后知后觉地倒退回来。 庵歌姬:“?” 家入硝子吐槽道:“你这也太快了吧。” 我老老实实回答:“……不,只是突然想起来,我不知道薨星宫的入口。” “冥冥前辈,请把乌鸦借给我引路。” 第93章 鬼汝害怕被「天元」看见?…… 薨星宫。 这座可以堪称日本史上最古老的地底宫殿,奢华至极,相比古代将军所住的城池也毫不逊色,它占据着平坦的地界,位于圆 心方位的天守阁格外凸显醒目,外观看似是五层,内部实际为六层,地下一层,墙基为石块砌成。 主楼的四角紧密依附着大小四座附城楼,由不同的通道串连起来,它们与多道城门相接,像是迷宫的关卡,错综复杂,一关又一关。 普通人一旦闯进,大概很快就会失去方向,而踏足此地的术师第一时间便能察觉到,这些通道的出入口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该死。”走在最前方的蒙面青年停下脚步,烦闷地咒骂了一句,“又改变了。” 另一名套着红色背心的光头大叔拍了拍脑袋,无可奈何地说:“喂喂,我们还没前进几次,已经走了四五次回头路了,你到底行不行。” “给我闭嘴,若不是你这家伙的干扰能力派不上用场,我用得着这么辛苦吗?”蒙面青年阴沉沉地剜了他一眼。 被迁怒的人摊开手,“别提那种强人所难的要求,这里可是最接近天元结界中心的地带,要我的能力在这里生效,等同要求我让一个人注意不到自己的手——你说是不是,阵法师?” 紧紧跟在两人身后,带着兜帽的小个子沉默不语,他从袖袍里探出的双手正抱着一个光团,对于同伴的搭话甚至连眼神也没给一个,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站在那里。 光头大叔看见他这模样想起了什么,自知无趣地叹了口气,“差点忘了,你在全神贯注应付最麻烦的烫手山芋呢。” 还不到半人高的阵法师依旧不声不响,露出帽子外的灰发毫无光泽,看起来犹如没有生命的雕像。 就在这支奇特队伍停下之际,后方一道分外温柔的女声冒出来,幽幽地以轻缓但不带多少感情的语调问道:“找不到路了吗?” 蒙面青年当即浑身一震,他转过身,连对方的脸都不敢看,直接低下头,一旁的光头大叔也同样识趣地垂首。 “非常抱歉,今川大人。”两人齐声说道。 “啊呀,妾身可没有责怪汝等的意思。”身着立领制服的少女抬眼看向他们,柔情似水的声音亦如沾染上蜜糖那般,密不透风的甜美感反倒听着有些令人窒息。 对方步态优雅踏着一双学生皮鞋,慢条斯理地走上前来,下垂至腰侧的双手不摇不晃,身姿挺拔却不失柔美,一举一动都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应有的气度,仿佛此刻穿得并不是干净利落的西式制服,而是华丽厚重的十二单。 “毕竟「天元」对结界术的刻画已然出神入化。”被叫作今川的人走至队伍的最前端,凝视着整座薨星宫,状若体贴地开口道:“汝等的难处,妾身自当晓之。” 话是这么说,拥有定位能力的诅咒师却也心知肚明,恐怕在达到目的之前,她都没有放过自己这些人离开的打算。 光头大叔把胳膊架在自家兄弟的肩膀上,嬉皮笑脸间边拍打边说:“瞧您说的,只要钱到位,我们自当为您两肋插刀,肝脑涂地,是吧~” 蒙面青年并不接话,而是继续皱着眉。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怀念那些死在自己手下的小羔羊,个头都没有桌子腿高的小鬼们只会软弱无力地哭泣,哪怕被抽出肠子哑着声音挣扎,也做不出任何像样的抵抗。 但现在,情况反过来,他不得不被一个小姑娘拿捏,却也只能服从。 心底烦闷的蒙面青年甩开了同伴的手,随后缓缓抬起头看向眼前有着一头长卷发的少女,踌躇数秒,说:“……眼下想要凭借薨星宫主城的方位来确定路线,已经有些困难了。” “我需要更直接的、与「天元」有联系的东西,才能更顺利地前行。” 面色苍白的少女正因无聊用手指绕着自己鬓发,听见他这么说,收回放在前方的目光,沉淀着阴冷之色的眼瞳映出这位诅咒师的身影,“汝似乎很断定,妾身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蒙面青年冷汗当即就下来了,但为了自己不当场身首异处,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第一次尝试定位「天元」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您的身上有与其类似的讯号。” 今川把玩鬓发的动作一顿,很快低低笑起来,“那可真令人欣喜。”她将两根手指虚虚落在自己的胸膛附近,仿佛要借此直接撕开皮肉露出骨头的画皮鬼,无谓地说:“妾身的这具肉身里的确放着与天元息息相关的重要物体。” “连六眼都被瞒过,汝居然意识到了……呵呵……看来那老家伙推荐的人也不是一无是处。” 蒙面青年松了口气,“那么——” “妾身不打算将它交付给任何一个人。”今川毫不迟疑地拒绝了,“不过,代替的法子也是有的,把手伸出来吧。” 被点到名的人适时地保持缄默,如她所说的那样照做,而等摊开掌心,便见对方将一只红色的小瓶子赏赐般地放置在上面,蒙面青年紧紧握住,从那液体流动的状况很快判断出来……这是血。 这血也散发着与薨星宫内部那位相似的气氛,但这怎么可能。 常年游走在黑暗边缘的人本能制止了自己深想下去,他正打算施展术式,却见今川用一只手暂时制止了他的动作,若有所觉扭过头。 + 站在最前方的黑发少女在看着我。 几缕柔软而蓬松的卷发跟着她回头的动作滑落至肩前,蹭着她唇角扬起的笑容更为温婉,有着一种不符合其年龄的成熟。 那张脸无论怎么看都是属于中村爱莉的,但气质不一样。 如果说本尊的存在感是草木茎叶间的一滴晨露,随时可以被抹去。现在——站在那里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单凭那落落大方、气质非凡的身姿就能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仿佛千帆过尽,透着发自内心的自信感。 原来如此,难怪之前她不愿意和夏油杰交手。 这家伙和肉身融合的时间太短了,不使用术式制作式神前,还能利用中村爱莉的皮囊,掩盖住一切怪异的底子,而一旦动手,就谁都看得出来,她身怀着两股截然不同的咒力。 这个状况下,当事人就算还活着,失去身体主导权后,也与死亡无疑了。 “最先追上来的,居然是东京一年级的小学妹啊。”「中村爱莉」歪了歪头,露出颇有些意外的表情,“是学校里的老骨头都猝死了吗?” “还是说——”说着,那双盯上我的琥珀色眼眸悄然染上几分冷色,“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或,觉得你一个人便能拦住我?” “不,我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说。 离开歌姬前辈的身边,我就已经失去独立禁区的祝福了,咒力恢复成原本的水平。可就算术式加持还留有效果,但看见对方几乎称得上是磅礴的咒力,迎头赶着与对方战斗,只能是莽夫的行为。 感受着对方展露的敌意,我这方率先屈下一只腿,将右手搭在膝前,如同不成熟的野兽幼崽那般放低姿态,顺从地向对方流露出没有 攻击性的无害信号。 “我并非您的敌人,恰恰相反,是您的助力者才对。”我说。 “哦?”听得这番话的人半是赞叹半是意外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却还是以「中村爱莉」的口吻对我说话,“你打算用什么来换取我的信任?” “单说两点就足够了。”我仍然恭顺垂着眼,乖乖回答着她,“就凭我知道「您是受谁所托」和「您的本体究竟是什么」这两点,您也应该能确认我的身份了。” 第163章 羂索一直以来都在收集那些特别的咒物,也不断在唤醒曾经与自己有束缚的那些术师,我对此早就不陌生了。 里梅的苏醒就是最具代表的例子。 现在中村爱莉明显性情大变……不,或许一开始那模样也是伪装,用得术式也全然不同了,答案也就只有一个人。 她成为了羂索老旧识的容器。 “光是这样暧昧不清的话语,就想说服我认可你,可还不够哦,小姑娘。”「中村爱莉」轻轻笑起来,空气中几乎凝实的咒力压迫说明她的杀意没有退让,但没有第一时间动手,也算是给我一个机会。 “我不认为将您从漫长的沉眠中唤醒之人,没有提起过我。”我轻轻摇了摇头,畏于束缚的影响,不留痕迹地避开了羂索的名字,“毕竟他是一位十分慎重的利益至上主义,既然知道会对东京校采取行动,势必会向您打声招呼。” 仅仅是因为情报不互通就损失一枚重要棋子,除非我已经彻底失去了价值,否则他断然不会什么都不说。 “不错,你倒是很了解他。”对方轻言细语道,看似很满意我的回答,却是突然换了说话的方式,“可惜汝算错了一件事。” 我眼眸一眨,意识到了什么,但一动不动。 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从腰后缠上来,五指作勾爪状地放在我的胸腔左下方位一点的位置。 「中村爱莉」还在原地没有动。 突然出现接近我的存在,是与她气息相似的式神。 它远比我之前所见的任何一只都要灵动,灵动到我甚至能明白留在衣物外打转的指尖,并不含多少缱绻旖旎的意思,而是满心盘算着要从哪里开始把我开膛破肚。 “他的嘱咐,妾身可以置之不理。本来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杀了汝给那家伙添点堵,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语毕,式神的手指划开制服,尖锐的疼痛令我眉头一皱,很清楚地感受到伤口淌出血,迅速浸染了衬衫胸口的位置,“好漂亮的红色,呵。”她的语调充满迷恋,“多少年没见到了呢,要不就用汝开开荤,让我体验一下濒死者的温度好了。” 我:“……” 和羂索扯上关系的家伙,果然没几个正常的。我忍着痛楚,片刻的思想斗争后,还是放弃了用咒力构筑防御的想法,反倒是闭了闭眼故作放弃地说道:“行吧,若您真要铁了心拿我开刀,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杀了我,您就无法见到天元了。”我说。 式神原本正沿着切开的伤口,慢慢一点点将它撕裂,听见我所说的内容,稍稍停顿了一下,“唉呀唉呀,想以这种小伎俩让妾身留下性命吗?可怜的小姑娘,汝应该最清楚,妾身是准备万全才采取行动的。” “事到如今,汝还有什么价值吗?”她问。 “当然有,我的那位顶头上司,也料到了您不会遵守他的叮嘱,特意留了一手情报没有说。”我略微抽了一口气,缓解此刻的痛楚,“等走到薨星宫的正中心后,未经许可闯入的人,会陷入真真正正的囚牢,在那其中,不管是咒力还是术式都会失去作用。” “……汝是想说,自己得到了许可?” “我奉那位大人的命令,两个月前就潜伏在了这所术师的学校里,早已经取得了众多师生的信任,其中也包括校长。”我的话中没有半点磕绊,头脑飞快地转动,同时将手放在自己颈部的长命锁上,“这咒具便是他信任的证明,前些日子给了我。当天元传唤我之际,便能借它到达薨星宫服侍天元。” “讲得很精彩。”「中村爱莉」的声音轻飘飘的,“不给那位五条家的六眼,也不给那位神社的传人,偏偏给汝这个没有任何来历的小家伙,汝当真以为妾身如此好骗。” “我敢这样说,自是有依据的。”我毫不慌张地解释道,“因为那位「天元」指认我为下一届的星浆体,是祂的授意,亲自给了我如此大的权限。” 星浆体。 这是盘星教里哪怕稍微了解一点咒术界的人,都知道的常识。 天元的术式是不死,尽管因为成佛修行与本就强大的咒力,能一定程度减缓衰老,但不可抗拒的时间仍然会改变其**。 到达一定时间后,就需要挑选资质合适的少女,与其同化,重返青春。 被选中的少女就会被称作星浆体。 盘星教内大多信徒将她们视作污染活佛贵体的污浊之物。 咒术界则将她们视作必要牺牲**的代价。 为此,算是补偿这些早早殒命的可怜人,「天元」便会赐予其一定程度的特权。 “……” 此话一出,不知什么原因,对方沉默良久。 半响,注意到那只圈住我的式神突然消失,我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从而抬起头来。 “那个不死心的老太婆,还在冠冕堂皇搞这样的选拔。”女性术师嘴里数次叨念着“可恨、可恨”的音调,鸦羽般色泽的额发后,她的眼神格外昏暗,一改之前的游刃有余,慢慢看向我,“竟是如此,羂索那混账东西,对妾身瞒了如此重要的情报,说什么还不知道现任星浆体的下落,一派胡言的骗子!” 我:“……”嗯,骂得好,再多来点。 虽然羂索是在替我背锅,但谁叫他本来就不值得被信任呢。 厉声发泄过了这么几句的「中村爱莉」阖上眼,很快平息了自己的此刻情绪波动,视线转而落在我的颈边,“主人死掉就失去作用的咒具……汝向天元提出了胃口不小的要求呢。” 我略有些惊讶她的好眼力,面色却没有显示出来,只是微笑道:“毕竟要防着有些想着杀人越货的家伙,不是吗?” “妾身开始有点喜欢汝了,小姑娘。”「中村爱莉」瞥了我一眼,“既然如此,那汝就来带路吧。” “您应该看得出来,我的咒力很少。现在「天元」没有传唤我,为我铺展道路,想要一直使用咒具很费力。” 单论费力的话,的确是实话,如果不是确定他们还没走太远,我也不会用我自己的术式寻找正确的道路追上来。 自然而然地将谎言之中最后的漏洞也圆上,我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几名诅咒师身上,“所以,带路的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吧。最后在到达终点时,我会为您指明方向。” “可。”对方给予了我首肯,又恢复了最开始的从容,“倘若,最后发现汝说得不是真话——”她勾着唇,手指放在自己的脖子边,做了个抹杀的动作,“妾身必将把酷刑施加于满嘴谎言之人的身上,令其灵魂坠入地狱都不得安生。” 我慢慢站起身,向她鞠了一躬,自觉地加入了这组合怪异的队伍中。 诅咒师三名,其中看着年龄很大的光头大叔和蒙面青年都是一副低着头不敢插话的样子,主导者是谁毋庸置疑。 除开那位神情茫然,披着兜帽的小个子……他对我的到来像是浑然不觉,如同没有灵魂那般,其双手托抱着一团朦胧且透明的球体,球体的外表闪烁着白光,时不时如同刺猬一般竖起锯齿状的诡谲痕迹,给人一种触碰就会被刺伤的错觉。 随着蒙面青年开始引路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情报,顶着中村爱莉外貌的“少女”将手背在身后,率先开口对我搭话:“小姑娘,汝跟着羂索那家伙做事有多久了?” “八年左右。”我从善如流地给出答案。 她继续盘问:“又是什么时候被选做星浆体的。” 这位被羂索唤醒的、属于过往时代的术师似乎非常关心星浆体有关的事情。若我是个随口胡言,对个中情况并不了解的人,大概很快就会暴露出异样。 所幸,我从不涉及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从我口中说出的谎言,都是确保不会被运气以外的要素戳穿后,精心编造出来的。 可就算我对她的问题都对答如流,也难免心惊。 她问话的角度十分调转,从选拔的时间和手段,来了哪些人,他们又说了什么话,都盘问得事无巨细,如果不是我这么多年都在盘星教做事,将天元相关的事情早牢记于心,指不定也会有纰漏。 不对劲,她很了解星浆体的遭遇。 反过来说,这份在意或许之后能利用一下……但现在就先专心打探情报吧。 「中村爱莉」再三盘问过我后,逐渐也放下戒心,似乎打心底认为骗子不会了解到这一步。 我见时机成熟,一边跟着她前进的脚步,一边借机开始拉关系。 “说起来,前辈,到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妾身的名字无需被人牢记。”她倒是很狡猾地没说真名,或许是怕被拿去利用,“汝单称一个姓,「今川」就足矣。” “那我就称呼您为今川前辈好了。”我摆出小辈的姿态,却并没有急着一开始就问自己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而是从其他的话题开始入手,“说起来,还有件事,不得不告诉您。” 第164章 今川侧目扫向我,没有说话,但大意是让我说下去。 “之前来的路上,我有从二年级的学生那听说,校长已经打算通报天元,请祂尽早确认侵入者的位置。我虽然先来一步,但是我们能行动的时间恐怕……” 今川低垂下自己的眼眸,问:“汝害怕被「天元」看见?” “毕竟祂活了那么多年,如果没有先发优势的话——” “哈……活得久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一个需要吸取别人生命的老太婆,和妾身这样肆意作恶的家伙没有区别。” 她停下脚步,遽然笑出声,最开始音调很低,到最后渐渐拔高,笑声仿佛循环的诅咒回荡在四方,最后戛然而止,变得非常阴沉。 “我正怕祂不来看呢,祂的眼睛最好不要移开。” “妾身这样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讨债鬼,怕得可不是什么超度的经文——”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彷如利剑一样射向那被环绕在墙关后的那座天守阁,一字一句地拉长音调,说: “而是那活佛宁愿闭眼,也不愿意看我。” 第94章 对峙(修)很高兴您得出这样的结论…… 这并非我第一次见到被羂索唤醒的、旧时代的幽灵。 他们贪婪、奸诈、毒辣,行事风格凶残,精神状态也极为不安定。 同时,无一例外都从灵魂深处散发着坟土之下的腐臭味。 不愿面对自身气数已尽的现实。 不甘就此被埋葬于岁月的长河。 因此不惜和羂索定下束缚,放任自身的尸骸被拿去做成咒物。 只为了有朝一日,占据无辜者的身体,从死亡的边缘归来。 我那便宜老板也曾说过,与他们打交道前,最好放弃现代人的价值观。 曾经的我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但现在—— “今川前辈。” “何事。” “我这边有一个问题,恐怕需要您亲自才能指点迷津。”我说。 披着少女皮囊的女性术师露出诡谲的笑容,“汝的胆子倒是不小。” 她的视线以一种让人汗毛倒竖的形式在我身上巡视,很随意地提到:“在那些久远的过去,要是有人未经允许便向妾身提问,不管男女,下一秒他们的舌头都会被剪断扔在地上。” 我:“……” 很好,这熟悉的感觉,不愧是那些老家伙的升级版。 基本能感觉到,在她的视角,我不是人,而是能口吐人言,随时任其宰割的动物。 我眨了眨眼,果断选择以进为退,先把道歉的态度摆出来,“失礼了,这方面还请您高抬贵手。”说着,又低下头去,“如今的时代可不比以往,我没什么机会见过像您这样的人,一时忍不住,就是得意忘形了。” 这句话是实话,也是不留痕迹的奉承。 刚刚说要剪舌头的人睫羽轻扇,美眸一移,把无形的压力顿时加注在前方带路的人身上,“识趣的孩子。”她温温柔柔地这么说着,“妾身自当赐予宽恕。” “毕竟,光看这两只虾兵蟹将就明白,汝等的日子过得有够安生。” “放在妾身的那个年代,只有这种素质的家伙莫说生存,恐怕早被凶恶的「豺狼虎豹」吞吃入腹,骨头都不知道被野狗埋在哪座乱葬岗下了。” 翻译一下。 典型的你们这群小年轻的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我们那个年代哪有这条件。 不愧是羂索的老相识,就算换上了年轻人的皮囊,透露出来的内核却是苍老不堪的灵魂。 “感谢您的体谅。” 面对这种时候,只要顺从就对了,我将手掌押在胸口前,恭敬地向她鞠了一躬,很快又开口道:“那么,现在是否能——” “问吧。”她对我挥挥手。 成功得到许可后,我欣然点头,挺直腰板,“请您恕我多言。” “我一直很好奇,与您共同潜入学校的那三位诅咒师,他们存在的意义。” “如果说拥有「定位」能力的这位,是为了助您锁定天元。”我的目光落在前方带路的蒙面青年身上,下一秒又看向其他两名诅咒师,“「扰乱感知」的术师,是为了隐藏行踪。” “至于第三位……原谅我才疏学浅,不明白他的作用。” 犹如求知好学的学生那般,我歪了歪头,不解地询问:“阵法师,是做什么的?” “……哦?”似乎没想到我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今川颇有些意外地打量着我,“羂索那老家伙没有教育他人的理念也就罢了,如今的咒术私塾,已经连这种程度的常识都不教了?” “是的,所以我对它的概念一无所知。”我老老实实地说。 “哈…真想看看那些过去与妾身斗智斗勇的老东西们,知道这情况后的表情啊。” 她当即笑起来,很明显发自内心觉得痛快,也就自发放缓脚步,为我开始讲解:“所谓阵法这东西,通过特定的咒文图案和定制材料构成特定效果的布局。” “举例来说,嗯,笼罩在汝等私塾上的结界,本来也就是防御阵法的另一种称呼。” 我:“……” 本来只是抛砖引玉随便问问,结果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进一步验证了咒术界要完的结论。 这个人倒是没有必要这种事上骗我,还以为结界术被私藏不轻易外传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藏得还不止结界术。 那群高层出手把咒术体系砍了一刀又一刀,整天喊着缺人,纯属自找的。 “我算是明白,它是一种可后天学习的术式了。”我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它涉及的领域,很广阔吗?” “当然。”对方毫不犹豫地肯定了我的提案,牵着裙摆转起圈,“攻击、防御、探索、加持,以及——”话到此处,像是谢幕的舞者那般,她双脚落定,意味深长地加重音量,“陷阱,也是轻而易举。” 我微微一愣,带一种奇异的平静,轻轻地、试探地问道:“也就是说,那位六眼,是被您用阵法师击败的吗?” 恐怕没人知道,站在这里的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我敏锐留意到两名诅咒师浑身一怔,不约而同地分了一部分视线看过来,瞳孔微微紧缩,呼吸放缓,这些都是恐惧的象征——似乎唯恐这个问题,会带来什么腥风血雨,一并牵连到他 们。 黑色长卷发的少女挑挑眉,略微侧过身,用身体截住我前路的同时,突然朝我伸来一只手。 她的脸上仍然在笑。 她的眼中毫无温度。 但今川什么都没做,只是用那只手拍拍我的肩膀,说:“汝似乎很关注这点啊。” “到底是真的想打探妾身的事情,还是——”她迈着优雅的步态绕着我走了半圈,手掌也从肩头挪至颈边,依恋地隔着皮肤抚摸着我的血管,露出随时想要捅破它的眼神,“在意同龄男生的安危呢?” 我视若无睹地放任了这人的动作,直到察觉到她的指甲凝聚起咒力,才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平和又不失尊敬的口吻说:“都不是,我只在意「六眼」。” “他是老板的心腹大患,也是我被派到这边的主要原因。” “那个瞻前顾后的无趣男人。”被我阻拦下来的女性也没有动真格的意思,提起羂索,她似乎没什么好脸色,抽出手后,改而夸奖般地抬手抚摸我的脸颊,“汝倒是比他可爱得多。” “多谢前辈夸奖。”我乖巧地回答道,也没忘记自己的本来目的,“看在我这么配合的份上,请给我一个能讨老板欢心的机会吧。” “汝若是愿意让妾身尝尝味道,我可能会更高兴。”她缠绵悱恻地咬着字,不知不觉,指尖来到我的喉咙前,那眼神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想撕下我的血肉。 “仅仅是一时的欢愉,并不长久,今川前辈。”我不躲不闪地看着她的眼睛,“留我一命的话,您应该能获得更多,比如说——顺顺利利地见到「天元」大人。” 今川:“……” 今川:“呵……” 低低笑出声的女性当即放开我,遵行着笑不露齿的标准,“好吧。” “六眼的事说出来也无妨。” “反正闲来无事,就在路上当做谈资好了。” + ——谈资。 听着那两个人旁若无人、你来我往、又时刻在危险边缘徘徊的对话。 就在此刻,拥有定位能力的诅咒师握紧了自己的拳头,听着名为今川的女人的阐述,也不由得回忆起了那时候的事。 ——哈……那可不是只能被称为谈资的程度啊。 作为刀口舔血讨生活的人,他摸爬滚打的这几年来,虽然从来没有与御三家的人有过什么接触,但对那位自幼就被挂上悬赏榜首的五条家继承人也是略有耳闻。 纵使在他们这种垃圾的群体里,人们对那位六眼的能力也是众说纷纭。 第165章 有人说他是披着人形的怪物。 有人说他是咒灵增生的根源。 而诅咒师印象最深的说法,还是那位六眼的神子在年幼时,以一个眼神喝退过杀手的事迹。 当时他只当是咒术界那些世家为了讨好五条家,刻意去夸大事实的说法。 可等当事人真正出现在面前后,诅咒师最先意识到了,这次接的活有多么不妙。 按照原本的计划。 他们只需要筹备对付五条悟的陷阱,并不需要直面他,后续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他们的雇主去处理。 自掉进圈套的庵歌姬被今川击晕之后,他们就密锣紧鼓地将她放进阵眼,试图在短时间里配合阵法师精心编制狩猎的织网。 彼时,诅咒师还想,这真是自己干过得最轻松的活路。 但事实证明。 他想错了。 而且大错特错。 因为在阵法师完成最后的准备之前,五条悟来了。 远比预计之中来得还要快。 单手插在衣兜里的白发少年步伐轻巧地跨过灌木。 他出现的时候,完全没有造出任何声响,一度让人怀疑那道身影是否只是什么重量都没有的幻影。 起初诅咒师都没有察觉到他是何时现身的,直到那位六眼的神子勾下墨镜—— 轰。 能量顷刻间的碰撞制造出巨大的冲击气流。 是今川拦在了他们的面前。 当然,她愿意保证这行人的生命,也只是为了促进阵法完成而已。 尚未完成的阵法很脆弱。 可相对的,一旦成形,短时间里就很难被击破。 也就这么几秒的功夫,诅咒师几人战战兢兢,趁着这个功夫,齐齐把最后一根木楔扎在地上。 以庵歌姬为中心。 地面的咒文都隐隐发亮,显然已经开始运转了。 从现在开始,就算杀掉施术者,也会持续不断地运行下去。 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没法把她带出来。 殷红的血一点一滴落在布满咒文的土地上,那会还不能很好适应自己新身体的女性术师看着自己被断掉的左臂,惊叹地发出“哎呀~”的声音,“也不用上来就这么气势汹汹的吧。” 话是这么说。 她的血已经止住了。 半边暴露在空气中的骨头和血肉不断交织、生长,很快又复原如初。 亦然是一副施展了反转术式的结果。 趁着两人对峙,几个诅咒师连滚带爬地离开原地,今川活动了一下新生的手臂,以长辈责问不懂事的孩子那样的口吻说:“多少犹豫一下也好啊~不怕妾身拿小姑娘挡刀吗?” 五条悟对她扬了扬下颚,因术式运转而亮起的苍天之瞳在拂动的额发后显得分外夺目,他看起来非常冷静,唇角挑起的浅笑更是瞧着毫无温度,“就冲你这副宁愿硬生生吃招,也要保证那几个人做完手头工作的架势,又怎么可能会主动破坏他们的成果呢。” 说罢,二者距离已于须臾间缩短。 “而且,那东西发动后——”少年抬高的长腿往她头顶一劈,清冽的嗓音带着一抹近乎冷酷的嘲弄之意,说话的同时,重重地向下踏去,“你们想要出手干涉它就不是那么容易吧。” 伫立在原地的女性术师迅速反应过来,用交错的双手架住了他的腿,但常人难以突破的防御构筑在年轻六眼的面前就像是纸窗一样不堪一击。 今川倒是知道,这具身体和她的相性实在称不上好。 此时此刻,除开反转术式以外,不管是咒力还是术式,更多能调用的都是中村爱莉的东西。 式神……不,对他没有效果呢。 但当手臂被轻而易举折断的瞬间,她还是露出些惊讶的神色。 “不错,真不错。”今川纵身后跃,退出对方的攻击范围的同时,迅速地治愈好自己的手臂,“没想到现在的时代还有这样的年轻人,倒也不算一无是处。” “更妙的是——”她舔了舔嘴唇,目视眼前的少年,说:“还有一双讨人喜欢的眼睛呢。” “所以,汝也应该看得出来吧。”貌若少女的术师笑着抚摸着自己手臂上的血色,分给阵眼一部分视线,“如果继续在这里和妾身纠缠,那孩子直接会被阵法吸干哦~” 仿佛是要响应她的话语,在土地上曲折蜿蜒的纹路隐隐闪烁了一下,如同具有生命的脉搏跳动了一下,抽取着阵眼之中那人的咒力与血液。 每一次跳动,躺在阵眼中心的庵歌姬脸色就变得比原来更白一分。 “这样下去的话,十分,不,三分钟都要不了,她——”还在喋喋不休的黑发女性语调一顿,却见五条悟面不改色地捏诀,抬起的左手瞬间放出攻击。 【术式顺转苍】 绚丽到能撕扯着一切的能量扑面而来。 轰。 撩开呛人的硝烟,勉强躲开着这招的今川微微睁大眼,一时之间都以为对方是听不懂自己的话。 悬至半空的少年居高临下审视着她,亦如看见了令人失望透顶的闹剧那般,纯白的睫羽状若无情地投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衬得其眸光比之前看来更为幽深。 作为对手的今川,在这个人的表情中没有找到动容的痕迹。 那双精密的六眼只是看着眼前的敌人,就好像被放置在阵法之中的那人,什么都不是,在他过往的人生中未曾留下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他撩起一侧的额发,满不在乎地质问道:“你想说的话就仅此而已吗?” 冷漠。 甚至冷漠到远超预计的程度。 就在今川诧异地心想是否用错了策略的时候,五条悟不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一连串密不透风的攻击直接把人压得节节败退。 小臂断裂,肩胛被绞烂,腹部撕裂露出内脏,整条腿不翼而飞——短短的两分钟之内,今川就与死亡再度擦肩四十七次,她将反转术式用到了极致,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五条悟一招送回地狱。 满地的鲜血浸在泥土之上,与纷纷扬扬的松针混合在一起,红与绿的颜色开始发暗。 刺鼻的血腥气开始弥漫的那一刻,躲在外围的诅咒师本能捂住嘴开始呕吐。 他不是没见过比这更血腥的现场。 但是太异常了。 这场战斗,不属于常人能理解的程度。 + “——远超预计。” “嗯嗯,也只能这样形容了呢。” 很明显陷入回忆的今川托着腮,当着我的面叹了口气。 “虽然听说过这代的六眼不好搞,没想到会到那种地步。” 我点了点头, 毫不意外地说:“是的,不然怎么会被我的老板当做重点项目呢。那个人本来就不是单靠人质就能乖乖就范的类型。” 当事人用手指描摹着自己嘴唇,心有余悸地感慨道:“就算是这样,那小家伙也可怕过头了。” “差一点,妾身就被他那副不近人情的伪装骗了过去。” + 发现那名年轻的六眼做着什么样的打算,稍许有点晚了。 今川捂住断裂的右臂,目视着地上仍在运作的阵法。 ……不一样了。 虽然很细微。 但阵法的纹路的确不一样了。 她停住避让的脚步。 正是这思绪翻滚的几秒,又是几发「苍」逼近了身后。 无下限术式以狂暴的吸引之力席卷着周围的一切,连带女性肩前的黑发也跟着翻飞起来。 而今川一改之前的避让为主的策略,她侧过头,再缓缓抬起手。 频频使用中村爱莉的咒力,让她也差不多习惯这具身体了,虽然没有到得心应手的地步,但是—— 【术式灵缚】 她已经能使用中村爱莉的能力了。 纵使做不到消除五条悟的咒力,干扰其轨迹也足够了。 原本该直接将今川整个人吞进去的「苍」偏离了主人最初计算的路线,轰然落在她身后的丛林里。 站在原地的今川活动着自己的手指,看也不看身后的倒塌的树木,只是以一种狂热且赤诚的眼神看向五条悟。 “原来如此。”她扯起嘴角,“居然打着这个主意呢。” ——成形的阵法就和结界一样,在短时间里很难被摧毁。 ——在被摧毁之前,庵歌姬就会先殒命。 所以,五条悟选择了另一种做法。 看穿了这点的今川微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蜜糖般怪异的光泽,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心潮澎湃。 “六眼小子,汝在修改它吧?”她十分肯定地说道。 他之前所做的每一次攻击,在牵制她的同时,都落在阵法的咒文上,再悄无声息地遗留下一部分咒力。 ——以无比精准的形式。 融合、覆盖、修正。 想要摸透一个全然未知的阵法,掌握那些错综复杂的织网规律,并在其运转时进行调整。 第166章 这可不仅仅是用六眼看懂就能做到的程度。 尽管如此,五条悟还是做到了。 虽然也需要花上时间,但远比摧毁它要来得快得多。只要再调整几次,阵法与阵眼之间脉络就会被成功修改。 甚至,今川很清楚,在她知道这点后,也难以阻止对方。 正如同现在—— 面对敌人突然高涨的询问,五条悟只是置若未闻抬起手掌,他眉眼冰冷,那张白皙漂亮的脸蛋没有曾经在交流会上见过的恣意或散漫,有的只是目空一切的淡漠与傲慢——像是完全不觉得现场的人具有什么威胁性。 看样子,他仍然打算继续执行原本的方案。 今川面带笑容,直面着他。 要说她如此有恃无恐的原因。 也很简单。 因为阵眼之中的人开始加速衰弱了。 五条悟正是察觉到了这点,汇聚在其指尖的力量顿时散开。 “看来,运势是站在妾身这边的啊。”黑发女性用拇指擦掉脸上的血渍,低低笑出声,“有人已经快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想好怎么办了吗,骄横的小家伙。”她语速飞快,脱口而出的声音甚至带上一丝伪装的怜悯,“汝的那双眼睛应该早就得出唯一的答案了。” “汝很清楚,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吧。” + 我:“……” 我:“请等一下。” 原本一直安静听着今川讲述的我,终于在这一刻没忍住出声打断她,“关于您所说的唯一解,我有点没听明白。” “哦呀~”当事人很好脾气地分了些视线给我,“哪里不明白?” “依照您的说法,这个专门为五条悟所筹备的陷阱,只要有人替换作为阵眼的庵歌姬,她就可以得救。” “那么——”我的眼神落在其他几位的诅咒师身上,“他们都在场吧。换做我是五条悟,直接把他们塞进去不就够了吗?” 或许是被我的说法勾起了不妙的回忆,领路的那个诅咒师当即就停下了脚步,低下头。 今川被我的说法逗笑了,她红唇轻勾,向我摇了摇头,说:“那是不可能的。” 大概是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她很自然地便把陷阱本身的秘密告诉我,“那陷阱本身是妾身从蓄能类型的阵法改良而来的,可挑食得紧。” “想要把人换出来的前提,需要在阵眼中心一瞬间输入大量的咒力,只有确保交换者本身具有足够的能量,它才会对上一个放手。” “那是妾身的这副躯壳也无法满足的条件哦~” 也就是说……那时,只有五条悟一个人能做到。 我沉默片刻,继而开口道:“所以,他做出了决定?” 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川捻了捻耳边的长发,近乎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是呢,那小子做出了妾身也非常惊讶的举动。” + 她以为五条悟在那个时候,会立即行动起来的。 五十七秒。 这便是庵歌姬的生命倒计时了。 毕竟,时间紧迫。 已经看不到任何周旋的余地。 就算是五条悟也该意识到了。 五十秒。 她目视着双脚重新落定在地上的少年,当对方信步向阵眼中心走过去时,脸上不由自主有了预见胜利而诞生的愉悦。 虽然觉得胜券在握,可她并未因此放弃警惕,所以在五条悟突然回头杀过来之际,迅速后跳。 然而。 不对劲。 ……这小子的速度居然还能提升吗? 今川骤然睁大眼,身体被五条悟用远远超过之前三倍的速度揪住,一举折断了双臂,再被毫不留情地抬腿踩住。 这下,纵使能使用反转术式,也无法轻易脱身了。 ……唉呀。 今川面不改色地放弃了挣扎,问:“不知不觉间,妾身已经可恨到汝宁愿放弃同伴生命,也要先杀我的地步了吗?” “哈。”五条悟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单音节,垂着眼睫看着她,落在其胳膊上的脚力稍微再重了几分,不带感情地说:“少在那里自说自话了,你的死活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老子只是突然想起来,把歌姬捞出来之前,还有事要做。” “你这家伙——掌控着反转术式吧。”他说。 此时,距离庵歌姬停止呼吸还有四十秒。 ……嚯,是打着这个主意啊,机灵的小伙子。 今川的视线游离至不远处那位满身是血的小姑娘身上。 考虑到把庵歌姬换出来,也可能因为伤势过重而断气,所以才搞这么一出吗? 是想逼她救治那孩子啊。 “这样做只是浪费时间。”今川微笑道,“就在汝做这种事的时候,她正在一点点死去。” 今川打心底不相信五条悟会和自己对峙到底,更不相信他会放任庵歌姬死去。所以就算落在五条 悟的手里,她也没有半点慌乱。 如果这小子真打算夺走她的性命,就不会和她在这里废话了。 正因为五条悟是在乎同伴的。 这种情况下,穷途末路的人是他才对。 “就这样跟妾身干耗下去的话——嗯?”今川轻松的语气突然打住,却并不是因为施加于身体的疼痛,而是因为看见对方藏匿于阴影之下的那双眼睛。 淡漠。 幽静。 仿佛是令人久溺的深海,至深至静。 完全没有就此收手的意图。 下一秒,狂风暴雨的咒力威压降临了。 如同重力在此刻变为了十倍,不管是因为呼吸扩张的胸腔,还是无时无刻不在跳动的心脏,都在这一刻要被排山倒海般的强压遏止。 仅仅是极短的一个瞬间,今川便觉得自己被杀死了成百上千次,被捏爆脑袋而死,被掐住喉咙而死,被拧断脊椎而死……所有死法都无一例外,连抵抗的余地都没有,只要擅自开口,就会立刻死在那人的手里。 不远处,躲在树林后的诅咒师群体也都战战兢兢,发抖的双脚如扎根一般寸步难行,像是即将被猛兽狩猎的食草动物,都被恐惧逼着陷入木僵状态。 然而,五条悟看也未看这些小角色一眼。 “那的确也没办法。”他不为所动,轻飘飘的语气寻不到一点破绽,“虽然有些对不住歌姬,不过被救出来后多活几秒和少活几秒也没有区别。” 单手捏诀的少年这般说着,就在这极其近的地方,对准被压制的敌人做出了即将要发射「苍」的架势。 今川比谁都清楚,如果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自己藏进中村爱莉血肉之躯里的咒物,也会无所可逃。 这可真是…… 太棒了。 实在太棒了。 “呵呵……呵呵呵……”今川拽紧拳面,没有人知道她明明很兴奋,却不得不忍耐的苦楚,声音都难免因此而微微变调:“汝…真要把妾身杀了的话……呵呵…那小姑娘可就真的没救了哦?” “按照歌姬的情况,只要你不打算乖乖立下束缚,保证她的生命,她本来就是必死无疑了。”五条悟冷酷地说。 他两指并拢,暗蓝色的咒力在其的指尖汇聚、翻滚,变得越来越狂暴。 ——二十秒。 “所以,老子要做的事很清楚了。” “你既然不愿意,就去死吧。” “虽然不清楚你这家伙到底还算不算人,不过被整个轰烂了,应该就无力回天了。” ……疯了。 今川的嘴角咧开。 都说咒术师是只有理性的疯子才能驾驭的职业。 可这位年轻的六眼比起她所见过的那些咒术师,简直在理性与疯狂的两个极端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若要说其疯狂。 可他明明就很清醒,完全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 若要说其理性。 可有人会在同伴生命进入倒计时之际,用这种方式逼着敌人达成他的目的。 今川目视着那近在咫尺的咒力之源,扩大了笑容。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但是可怕之余……又真的太令人兴奋了。 她一瞬间恨自己没能在更早的年代遇到这位年轻人,那样说不定还能在尽情战斗后挖出那双漂亮的眼珠,煮熟吃掉,发出满足的喟叹。 可惜。 可惜至极。 她不能死,她有必须要做的事。 所以—— + “所以妾身就干脆利落地投降,答应他的条件啦!”今川双手一拍。 听着她这样的讲诉,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哦呀,小姑娘,很意外吗?”女性术师眨眨眼,以柔和却不失怪诞的口吻向我搭话。 “…嗯,的确是很意外了。”我说。 对于某个人的所做所为。 我已经不知道他是艺高胆大,还是太过冷静,以至于心无旁骛。 第167章 在那个时间节点,让今川把自己的性命和庵歌姬放在同一个天秤衡量,承受住时间流逝与同伴即将命不久矣的压力,直截了当地把本不该自己手中的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 逼迫拥有反转术式的敌人与自己立下束缚,保证同伴的生命。 设身处地想想,就觉得承受的压力就已经要爆炸了。 可结果……毫无疑问。 五条悟赢了。 赢得彻彻底底。 尽管只逼得今川做了最基础的救治,也足够了。 所以歌姬前辈才能撑到我赶回去。 所以她的身侧没有式神游荡。 我甚至能想到,他是怎么在束缚建立起来的那一刻,扭头便代替歌姬迈入了阵眼中心。 …… …… 真像他的风格。 我心想着,面不改色地注视着同样停在几步开外的女性术师,说:“遇见那种事也无可奈何,必须得退让呢。” “不,那不能被称作退让。”她勾着唇,率先纠正了我的说法,“是妾身输了。虽然妾身很讨厌输,但输了就是输了。妾身可不是那种输了一直会强词夺理的小人。” “……您倒是看得开。”我说,“后来呢。” “后来啊。哼哼。”今川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在他走进去后,以防万一,妾身把他连同阵法封印起来了。” 她的视线落在一直位于队列尾端的小个子诅咒师身上。 “有些亏吃过一次也就够,不能给他从内部解析再出来的机会。” 我:“……”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同样薨星宫的道路因为空旷而略显寂寥,回荡着我略有些感慨的声音。 “我明白了。” “最后,还能问您一件事吗?” “可以哦。”黑发的女性欣然打了个响指,身上的学生制服在下一秒幻化出来华贵的十二单,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非常充满耐心。 显然,她对自己的能力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这也代表她更不好对付了。 虽说距离薨星宫的中心越来越近,我也明白,等到那时候,我的谎言也将不攻自破。 不过…… 我凝视着出突然现在四周将我困在其中的式神,问:“您到底是因为控制不住杀性,想要将我干掉,还是——”语调轻轻一顿,我握紧手中的咒具,“我在哪里让您有了什么误解?” “不,都不是。”今川以袖掩面,咯咯笑起来,“妾身只是突然想起来,那位小六眼,在进去之前,说的那些话。” “他说,就算没有他,东京校里也仍然有人可以击败妾身。” 我:“……” “仔细想想一圈,现在走到妾身面前的人——似乎只有汝一个小姑娘。”她将手指点在下颌间,对我歪了歪头,“于是,妾身在想,汝等的私塾再不济,那小子认定的人,起码不会辜负他的信任才对。” “所以——”她问,“是汝吗?” “很高兴您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但他说的那人不是我才对。” “是吗?” “是的。”我闭了闭眼,在将武器横在胸前的同时,又重新抬起眼帘。 我站在即将到达薨星宫中心的道路上,用难掩兴味的声音说:“不过,我也很想试试,能不能将他的这份期待变为自己的。” 仿佛是要响应这几句的话语,不远处,小个子诅咒师手里的光球如有生命般地悸动、闪烁。 很快,又归于平静。 “好哦~” 今川注视着我,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不管是与否,让妾身验证一下就好了。” 第95章 拒绝谁允许你进来的。 身披十二单衣的女性站在昏暗的甬道之中,对着我率先抬起一只素白的手掌,黛紫色唐衣跟着她的动作缓缓挪动,内层的衣袂一层叠着一层,含蓄又不失灵动。 她不过轻轻吹了口气,平摊在其掌心的纸人好似纷纷扬扬的白雪,毫无重量地飘落在地上。 然后,那些起初只是落叶一样薄厚的小纸片,就像破土的春笋那般,转眼就拔高了个头,将本就庞大的式神军团扩 充到极为恐怖的一个地步。 …真的假的。 刚刚才抹掉几个式神脖子的我叹了口气,旋身躲过一只又一只握着刀刃朝我砍来的手,看着那一连串钉在地表的武器,承认自己心底还是有想要叹息的冲动,为唤醒这种怪物的羂索记了一笔。 就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一把锋利的刀刃沿着颊边擦了过去,如果不是躲闪即时,怕不是整只耳朵都要连同血肉共同被削掉。 由原主人驱使的式神,每一只强度都远胜过加茂健操纵的时候,普通的防御构筑完全不管用,但如果太专心在防御上,那就过于被动了。 “在分心吗?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啊。”施术者背对着薨星宫,如同在城池中迎接贵客的姬君,为自己待客不周而露出苦恼的表情,“妾身自以为,用最合适的方式来招待汝了哦,小姑娘。” “这种招待就请恕我敬谢不敏了。”我挑挑眉,连着几个后空翻跳出周围汇聚的包围圈。 “气势不错。”目睹着这一切的人含笑说道,“但只有这种程度的话——”她用舌尖湿润着自己的嘴唇,气势变得更咄咄逼人,“妾身就将那把小骨头拆得七零八落好了。” 语毕,最前排的几十只式神齐刷刷抬起手臂,将自己幻化出的武器全部脱手掷来,由咒力所转变的刀如箭雨般前仆后继。 这种人海战术对咒力贫瘠的术师而言,还真是压倒性的有利。 我屈指握紧手里的承影刺,依次弹开射向自己的利器,以守为攻,在它们的攻击下节节后退。 式神的群体好像一道宽敞的大河,将我与敌人之间彻底隔绝开。 那些挨肩擦背的人头是湍急的暗流,挥舞的匕首是锋利的暗礁,而我是飘浮在这之上的小帆,稍不注意就会被打翻在其中。 面对这样庞大又浩瀚的群体,对正常的术师而言,逃跑才是上策,但我并未选择退缩,只是在它们的包夹之中,一退再退,同时心里默默计算着现在的距离。 一、二、三…… 确认位置合适的那一刻,我打了个响指,一枚咒钉也应声而出,瞬间扎入眼前的地表。 霎时,漆黑的帐幕从上空开始降临。 “哦?结界类型的阵法。”眼见这一幕,远处的今川当即发出惊讶的声音,“汝不是说过私塾不教这些了吗?撒谎的坏孩子。” “请您不要误会。”我一个回旋踢将数只式神踹倒,同时慢悠悠地补充道,“不教是真的,但我也没说过自己不会。” 被踢飞出去的式神犹如多米诺骨牌那样将附近的同类撞倒,那些浩浩荡荡的式神军团的前进也因此被阻碍了一瞬。 因为我拟定的范围不算大,等它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结界已然成型。 大部分的式神都被圈进了结界里,这些没有智能的家伙不知疲惫地撞在结实的屏障上,发出齐齐咚咚的响声,仿佛被关在玻璃瓶中的无头苍蝇。 没有歌姬前辈的辅助的情况,我当然不会傻着和这些东西正面对决。 就这样反过来将他们关起来就好了,我心想,就像加茂健用结界也拖住了夏油杰那样。 明明是自己的式神招到了阻拦,紫衣女性却双手合十,露出分外开心的表情:“啊~好漂亮的构筑。”她就隔着那层漆黑的帐幕,凝视着横跨在我们之中的结界,发出轻声的感慨:“制作到这一定花了不少的时间吧,十天?还是十五天?” “如果我老实回答的话,您会给我上课吗?”刚刚解决掉几只漏网之鱼的我佯装轻松地询问,警惕却在这一刻拉满。 “呵,当然可以~” 对方陶醉的音调还未落定,整个人就在视野中彻底消失。 尽管早有防备的我瞬间离开原地,也为时已晚。 须臾之间,冰冷的吐息和有力的手掌一齐爬到肩侧,在它们穿透我的身体前,咒具已经先一步挑断她的手指。 我躲过了这第一轮杀机,可身后的今川好似不知疼痛与疲惫未何物,手指飞快地愈合,张开双臂以要将我困在怀里的招式勒过来,发起了下一轮。 我脚下一蹬,跳出她的臂展范围,对方却不依不饶,与她本人高度相似的那只式神在此刻又冒出来,截住我躲闪的方向,她的指尖亦如弯刀的形式那般暴涨,取向我心脏之际,那双一翕一合的红唇也吐露出鬼气森森的话语:“妾身,特别喜欢和骨头上课哦。” 我:“……” 被两面夹击了。 我迅速做出判断,发动术式砍下面前式神的手掌,一个肘击把其撞开。 奈何,避开绝对性的杀招之后,后方已经来不及顾忌。 今川一把捉住我的脚踝,反手一拧,在她折断我的骨头之前,那只手掌就被足足六把咒具贯穿,我直接放弃召回它们,拖延住其愈合速度的瞬间,从她的控制中挣脱出来。 第168章 敌人完全不给我喘息的机会,在我堪堪落地之际,那只几乎是她复制体的式神足尖一点,十指的骨头化作怪物状的尖刃,左右开弓,再次取向我的脖颈。 我险险避开这两招,难免还是被那弯钩的擦伤了皮肤,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几抹鲜艳的血色落在式神骤然停住的十指上。 然后,式神就像是被沸水烫到了那般,出现了明显的晃动,却并非是因为血的温度。 “辛苦了,裕礼同学。” 伴随着一道温和却不失坚定的声音。 霜。 一层散发着寒意的银霜,从式神的指尖爬至全身,一寸一寸地凝结成冰,最终轰然坍塌。 我借机拉开距离,随即略微侧过脸,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松松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从一早来的方向走出来,阴暗的甬道之后,貌若少女的咒灵穿着白衣,脚不沾地,悬在其身后,只有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诉说着其非人的身份。 夏油杰很是悠闲地对我招招手,目光迅速巡视了一下现场的情况,“我是不是来得有点晚了?” “不。”我竖起大拇指,“来得刚刚好,非常感激。” 能在入学时直接被评为一级术师的夏油杰,不单是倚靠手下大量具有杀伤力的咒灵。 那些没多少杀伤力,却有特殊功能的低级咒灵,他也会一并收入麾下,因为它们总会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 比如说,现在。 悬停在他掌心的鬼火散发着淡淡的荧光,就连原本安静燃烧的焰苗都由青色转为异样的赤红。 依靠留在我身上的咒灵痕迹也跟着亮起。 也正是靠这联系,他才能锁定薨星宫的正确路道,来到这里。 真的恰到好处的出场。 一旁,刚刚拔掉咒具的今川“咦”了一声,也暂时停下动作,“咒灵操作使。” 她盯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说:“加茂那家伙,居然没有成功啊。” “如果要说那个将我关起来的结界的话,其实是成功了的。”夏油杰轻轻眯着细长的眼,好心地解释道:“只是,裕礼同学帮忙把我解放出来了。” 今川美眸一转,意味深长的视线顿时落在我的身上,“汝破解了结界?” “很可惜,并不是。”我摇摇头,“我真要有那样的实力,就不可能放任他最开始被关进去了。” 当事人也微笑附和,“暴力破解虽然也是可行的政策,但针对那个结界的强度,等我打破了,怕不是已经来不及了。” “是呢,但夏油的运气很好。”我说。 他被关的位置是京都校的防守区,那里的场地在夜蛾老师准备交流赛的时候,就经过处理,土质非常松软开阔。 本来是为了大家比赛提供便利的场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助力了我们这些学生。 “而再强大的结界,它在闭合后,也无法再衍生了。” 所以—— “所以,这小子挖地道挖出来了。”今川慢悠悠地接过话头,那双漂亮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扫向我,“从汝走进薨星宫之前,他就已经得到解放,是吗?” “毕竟玩单挑还是挺需要自知自明的,您这种能一群单挑我一个人的存在,实在太犯规了。” 我随即击响手指,“式神使对式神使,这样才平等吧。” 唯一的问题,嗯,希望事后夜蛾不要因为那么深的地道而生气就好。 闻言,紫衣女性乐了,她将唇角的弧度藏在长袖后,狭长的眸光闪烁,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错。”她笑道,“很不错。” 她一步也未动,浑身的气势却比之前更可怕,只是摊开手。 她又开始召唤式神了。 或许是因为实力很强,数量没有那么多,只有十只左右。 而之前轻轻松松制止了对方攻势的黑发少年面对这一场景没有半点动摇,只是嘴角上扬,煞有其事地问我:“现在,要换班吗?” 我眨眨眼,坦然回答道:“要换,当然要换,打架的份就请你这次——” 轰。 话没说完,我就感觉到自己左手方位多出一人。 不知何时移动过来的夏油杰收回打飞突然的那只手,青绿的鬼火慢上一拍,一蹦一蹦地跟了上来,稍微扩展了一下我身边的视野。尽管夏油杰没有转过脸,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话语中的笑音。 “没问题。”他说,“不过,回头还是要给悟说一声。” “裕礼同学的反应速度仍然需要特训。” 我:“……” 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特训过的结果了。 我张了张嘴,但是错过了时机。 入学这么久以来,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能近距离看着夏油杰认真出手的过程。 虽说平时他总和五条悟打得地动山摇,但对那两个人来说,都只是小打小闹,想要了解他们应对敌人的方式,就得需要现在这种机会。 有关夏油杰的实力,我也曾经不动声色地打探过。 其中,说得最中肯的还是夜蛾老师。 “夏油吗?” 彼时,正坐在职员室里备课的中年人停下整理材料的动作,面对我的提问,他思索片刻,斟酌了一下自己的用词,说:“夏油他是无法被模仿的特例。” “因为他自小热爱格斗,又有咒灵操作术那样千年难遇的术式,没有得到多少引导,仅靠天赋和自身的悟性就走到了这一步。” “当初入学时,很多咒术家族便想要招揽他,抛出了各种条件的橄榄枝,最后还是悟出手才肯安稳。” “虽然夏油那孩子不喜欢张扬的做事风格,但毫无疑问——” 面对好像无穷无尽的式神军团,年轻的咒术师双手结印,管狐,赤鬼,雪女,地龙之类的高等咒灵,四周充满各种各样的嘶吼与惊天动地的动静,那场景如同魑魅魍魉在进行百鬼夜行。 ……这个人,打起来的排场一点不小。 但是作为同伴的时候,非常令人安心。 借着这个稍微松口气的功夫,我终于有机会把目光放在更远处的那三名诅咒师身上。 现在的话,应该有机会。 至少可以试着去接触封印五条悟的那东西了。 “啊,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今川捂住脸,浑身颤抖,双眼亮得吓人,“但是…也好困扰——”她从袖中拿出黑金色的衵扇,向前轻轻一扇,式神分身的咒力更是暴涨。 “为什么,要偏偏在后世才出现呢,多么——多么可怜啊,生在苦寒时代的天才们!” 隶属于女性的身影灵活地围攻过来,很快就和夏油杰的咒灵缠斗在一起。 式神制造。 反转术式。 还疑是掌握幻术。 同时,也在阵法也颇有造诣。 放在正常情况下,我可一点都不想和这种敌人对上。 因为无法确定眼前的这名术师到底拥有多少种能力,出于慎重考虑,我简单把自己眼下所知的情报都告诉给夏油杰了,隐去了羂索的那部分。 对于五条悟的做法他同样没有意外,只是眉头紧锁,看着与咒灵缠斗的式神, 开口向我确认道:“……你是说,她已经和悟打过一场了。” “没错。” 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纵使制造了如此多批次的式神供加茂健驱使,还和五条悟交过手,她的咒力也依旧很充盈,充盈到甚至令人觉得古怪的地步。 就算有她已经适应了中村爱莉的身体,实力逐步解封的原因,这也不符合常理。 …… …… 不,等等。 头脑里似乎抓住了什么。 『那陷阱本身是妾身从蓄能类型的阵法改良而来的,可挑食得紧。』 我悄然握紧拳头。 “夏油,我需要你的掩护。”我说。 “如果我猜得没错,恐怕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了,那家伙做得不仅仅是封印,恐怕——” “不必说那么详细。”不等我说完后面的话,夏油杰就已经出声打断了我,若是放在平日,他肯定不会做出这么有失社交礼节的事,而如今,黑发的少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被鬼火照亮的脸庞却略有些冷漠,说:“我对阵法什么东西的一窍不通。” “悟那边就交给你了。” 我:“……” 我:“好。” 一只鳐鱼咒灵感受召唤出现在眼前,我也没有再浪费时间,直接爬了上去。 就在两方交手之际,高高飞起的咒灵几乎是非常顺利地将我送到今川的后方。 ……这不对劲。 那个女人,居然完全没有干扰我。 我迅速制服了那两名想要逃跑的诅咒师,将他们击晕后,来到那名没有神志的小个子身前。 ——这是极有可能是个陷阱。 第169章 长命锁在发烫,它如此告诉着我。 我深深吸了口气,用术式再确认了一下,随后,还是毅然将手伸向他双手所捧着的那团光。 它并没有想象中的温暖,反而分外冰冷,有点像干燥的冬日下触摸他人却被静电干扰,有些麻,有些刺痛的感觉沿着掌心传递进来。 然后,我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瞬间抽离了身体。 … … + 与此同时。 咚。 听见身后有人倒下的声音,今川发出嗤笑。 “汝等做了愚蠢的选择呢。”她挥着扇子,继续驱动式神,“虽说是故意把封印露出来的,但是那样接触,小姑娘也活不长了。” 女性术师红唇轻扬,“她也一样,会成为妾身的食粮。” 面对敌人的挑衅,夏油杰没有什么表情,雪女遵从着他的指令,瞬间将一只躲闪不及时的式神冻成冰。 “我相信悟,也相信裕礼同学。”他平静地,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情况真变成那样,也没关系。” 夏油杰的眉眼染上难得的阴冷,呼啸的暴风雨在薨星宫刮起来,“就由我把你送回地狱好了,「中村爱莉」。” … … + 好冷。 体温像是无孔不入地从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在流逝,根本无法遏止,也根本无力遏止。 因为太过寒冷,手脚对温度的感知都像是出了问题,一会 感觉极热,一会感觉极冷。 我睁开眼,从哆嗦中醒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冰面上。 这块冰面无边无垠,仿佛铺展到永远没有尽头,闪烁着清冷的光辉。 我撑着被冻到发红的手站起来,恍惚地眺望下四周,在远处弥漫的寒气间,看见了一扇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实物的黑门。 它像是出现问题的老旧电视,频频出现浮夸的雪花点和信号不好造成的变形。 咒具无法呼唤,咒力也无法动用。 我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不断地流逝,时间紧迫,于是我走过去,尝试地打开了那扇门。 吱呀一声。 门后毅然又是一副冰天雪地的场景,但和我最开始所待的地方不同,这里像是一座山,山上满是挂满银霜的树林,附近驻扎着老旧的日式四合院。 浮桥。 枯山水。 池塘。 所有的一切都被铺垫上银白的颜色,白得刺目。 我从后门走进四合院内,左右巡视着,还没看见人,突然就被身后一道稚嫩的、毫无温度的声音叫住。 “谁允许你进来的。” 我应声回过头。 个头还不及半人高的男孩子踩着木屐,立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身穿青色蜻蜓纹样和服,系着贝口结的红腰带衬得他垂在腰侧的双手分外白皙,精致得像是活着的娃娃,而那双湛蓝的、正在注视着我的眼睛更是加深了这种印象。 对于我的打量,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脱口而出的话已经代表了其态度。 “看什么看。滚出去,杂鱼。” 在他这样表态的下一秒,我感觉到自己的衣领被什么勾住,周围的景色在迅速倒退,回过神一看,自己又重新回到那扇黑门前。 砰。 它甚至很不客气地在我眼前重重关上了。 我:“……” 第96章 年幼的他很无聊的一次体验。 “……” 我低头看了看眼前的黑门,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沉默足以震耳欲聋。 ——被年幼的五条悟轰出来了。 不,等等,我不是没想到会遇见阻碍,但是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展开还是有点毫无准备。 我深吸了口气,消化了一下刚刚的冲击,再度打开门。 寒冬。 深山。 古宅。 还是刚才冰天雪地的场景。 皑皑白雪垫着脚下的道路,踩上去的质感非常蓬松干爽。 我就这样轻手轻脚绕过四合院外的围墙,透着敞开的杉木门,不出又看见了那道小小的影子。 他正悬坐在廊道的外侧,双手放置在膝前,背脊挺得笔直,不着地的腿套着刚到脚踝的白袜,被青色的衣服下摆遮住一半。 那双漂亮的眼睛目视着前方凝结的池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介于之前被轰出去的经历,我没有选择贸然走进去,只是停留在门外,陷入沉思。 他的外表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左右,无疑是今川的手笔。 认知被倒退回幼年时期,就算是五条悟,威胁性也大大下降了。他的记忆大概也停留在与外貌相符的年龄段。 而年幼的五条悟对待不请自来的陌生人是一种怎样的态度,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回想到之前的经历,我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板。 几乎是在我叩响门的同时,一道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身上。 那道目光的主人不偏不倚看过来,其纯白的睫羽浅浅盖在流转着湛蓝光晕的眼瞳上,仅仅是对视一眼就能感觉其中侵浸染着如同周围的雪景带来的凉意。 他应该早就知道我的到来了,只是之前我也没有踏入这间宅院,因此懒得对此做出反应。 “之前的话没听懂吗?”或许是见我并没有打消走进来的意思,那张白净的小脸上难免露出了一抹不耐,“我应该警告过你了。” “我当然听懂了。”在被他故技重施赶出去之前,我抬起双手,果断做出投降的姿态,语速飞快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之前擅自登堂入室,是我唐突了。” “但事出紧急,还请你允许我留在这里,五条君。” “这座宅邸里的人都姓五条。”他双脚一晃,从廊道上跃下来,转瞬出现在身前,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锐利之中难掩冷漠,所以他保持着抬手对准我的动作,明知故问道:“你在叫谁?” 我:“……” 我:“我在叫「五条悟」……不。”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又摇了摇头。 只凭三言两语,大概还不能让现在的五条悟对我抱有最基本的信任。 那么…… 我深深吸了口气,卸下所有防备,屈身蹲下来的同时,维持着将双手抬至耳边的动作——然后微微仰起头,将最为脆弱的脖子贴至他小小的手掌前。 在我全然用不了咒力防御的情况下——这个距离,只要他的手掌向前微微一握,就能像折断一株柔弱的植物根茎那样,轻而易举地将生命扼杀在其掌心。 “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说。 这种随时被人拿捏性命的感觉并不好,像是在对充满攻击性的幼兽俯下身,暴露出要害,又像是悬走在钢丝上,下方就是万丈深渊。 既然想要以最快的方式获取到他的信任,就得由我先踏出相信他的这一步。 继而我克制住了自己的本能,眼神没有一丝躲闪,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请相信我,我并没有恶意。” 五条悟:“……” 被我直接叫出名字的人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甚至能感觉到悬停在我颈边的那只手的温度,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了数秒,将抬起来的手臂收回袖中。 还未等我松懈下紧绷的心弦,他又突然抬起另一只手。 纯粹的咒力放出直接擦过耳畔,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声闷哼。 我循声回过头,正好看见举刀站在后方的式神被拦腰斩断倒在雪地上,亦如烟一般很快消失殆尽。 还不等我道谢,当事人平静地嘲讽了一句“小菜鸡”这样的话,扭头就走掉了。 我:“……” 不管怎么说赌对了。 我动身跟上他的脚步。 “刚刚那是什么?”我问。 五条悟头也不回,用稍带着一点嫌弃的语调回答:“和你一样烦人的闯入者。” 我指了指自己:“怎么看我和他都不一样吧。” 他踩着木屐在雪地上留下一串足迹,说出来的话像是刀子一样锋利且不饶人,“是吗?他是渣滓,是没有用处的边角料。你是杂鱼,是不知道哪里冒出来小角色——这种品种上的不同分类?” 我眼眸轻眨,看着男孩的背影,说:“就算这样,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才对。” 否则,之前他就不会只是把我踢出去,而是直接采取攻击了。 至少潜意识里,他对我留手了。 听见我的话,五条悟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此时此刻,明明是他在抬头仰视,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我才是处于下位的错觉。他面无表情,以稚圆的双眼直勾勾看着我,“干脆还是把你丢出去算了。” 我很容易就察觉到对方清脆童音中那点淡薄的不爽,却并没有就此退让,而是主动询问道:“为什么?” “打从一开始,你这家伙就摆出一副好像很懂我的架势。”他凝视着我,宛若一只被生人接近,因此不怪甩着尾巴的野猫,似乎只要我再擅自越过那条线,就会露出尚且不算锋利的爪牙,“明明弱得抬手就被掀飞出去,你却笃定我不会动你。” 第170章 “甚至现在也是一样。”他说,“讨厌的赌徒。” 我:“……” 虽说已经见识过了。 不过没耐心到这种程度还是很意外。 “如果这种单方面的熟稔令你烦闷,那我道歉。”我将手押在胸前,看似妥协,却并没有因此动摇或者拉开距离,而是认真地开口道:“但现在时间紧迫,对我的不满请放在之后再说。” “因为你的事情,才是我当前最关心的。” “……” “首先,请容我向五条君确认一下。”我直入主题,问出最为重要的问题,“你如今的记忆还记得多少?” 白发蓝眼的男孩瞥了我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向我呛声,而是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就在这样引路的过程中,他用平静但不失疏离的口吻提到自己完成了日常的修行,结果踏出演武场就发现宅邸里的人都不见了。 不仅如此,房子里还多出了些东西。 “多出来的东西……是指这个吗?” “一看就知道了吧,只有它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当 事人这么说着,脚步停在前殿外的廊道,却是没有踏进去的意思。 我跟着他走进作为接待用的前殿中,打量着安置在最显眼地方的神龛。 据五条悟的说法,五条家从未安置过这些东西。像神龛这种东西,本是用来供奉神明的橱柜,里面摆得应该是神符、神器、贡品之类的东西。但此刻的架板上只放着一张神符,以及一颗……红彤彤的苹果糖。 置放在其中的物品看起来不像实物,同样滋滋闪烁着黑白的虚影。 更重要的是,它散发着和五条悟相似的气息。 我托着下巴,回头看了眼留在外面的人,问:“你进不来吗?” “凡是有神龛的地方我都进不去。”他面不改色地讲述出了这个很明显是针对自己的事实。 我:“……” 想来也是,如果今川不对五条悟的行动进行限制,还能不能封住他就不好说了。 如果依照这样的逻辑,那么把神龛里的东西拿出来,物归原主,他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 于是我想了想,向神龛伸出手,试探着用手指虚握住了那根苹果糖的签子。 下一秒。 身体内部像是通电了那般传来剧烈的刺痛感。 摆在旁边的神符顿时飞速燃烧起来。 今川那怪物……果然在这还有陷阱等着我呢。 我抿紧唇线,忍耐将其拿出来,手掌彻底离开神龛的范围后,那噼里啪啦好似电流窜过的痛感才逐渐消散。 缓过劲来的我轻轻松了口气,走出神龛的范围,将那只被糖浆包裹的苹果递至五条悟的手边,“试试看?” 他接过那只泛着甜蜜光泽的苹果糖,犹如第一次吃这种比自己手掌还大的食物那般,一时不知道如何处理,直到看了一圈,才张开口,浅浅咬在其中的某一端。 外侧的糖浆应声裂开。 四周的光景霎时从层楼叠榭的贵族宅邸变为了喧闹的街道。 石板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侧各种吆喝着客人的摊位挂着夏日祭的宣传旗,几个孩子拿着风车嘻嘻哈哈地跑过穿着浴衣的游客之间,充满活力的笑声为这节日的气氛更增添了几分。 这本该是一副温馨美好的画面。 紧接着,涌现在眼前的场景,就被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占据。 近处,形态各异的咒灵爬在摊位前,或穿梭在人群之间,或藏匿于阴影之中,嘶嘶地用怨毒阴冷的目光扫荡着快乐的人们。 更远的地方,一名穿着高跟鞋的女人行走时从鞋底带起了不少灰尘颗粒,与她错身而过的大腹便便的男人在某处摊位前坐下,椅子因为他的重量产生了细微变形,其中的螺钉产生了松动。 甚至,不仅限于三维空间里存在的实体,也包括无穷无尽被诅咒渗透的世界,咒灵与人、人与人之间互相诅咒的痕迹,时而分离,时而交织。 咒灵。 人类。 咒力。 空间。 这光怪陆离的场景交融在一起,扭曲重叠,不分主次,密密麻麻,旧的画面还未散去,新的画面已然不管不顾地塞进了脑子里,仅仅数秒不到,大脑完全无法跟上处理的速度。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爬上心头,我条件反射捂住嘴,头晕目眩到几乎要吐出来,有那么一瞬还以为这是敌人留的后手,直到五条悟手中的苹果糖彻底碎裂,化为星星点点的咒力,我才意识到,那仅仅只是一段记忆。 他摊开掌心,看着最后那点微光钻进自己的身体,脸色看起来没有变化。但回想到那刚刚窥见的画面,我不由得俯下身,关切地问了句:“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吗?” 他抬起眼,平声回答道:“咒力比原先增加了不少,也记起来了一些东西。” 我:“……” 我:“刚刚那段记忆是?” “一次任务结束后,撞上了夏日祭举办的那天。”也许是觉得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说起来这件事五条悟倒是比想象中要坦然得多。 他提到那天的人很多,多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街道附近被拥堵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开车的司机不得不停下来等待。 正因为坐在后座上很无聊,他也就推开门走向了举办夏日祭的场所,买下了一颗苹果糖,就这样走在各种叫卖的摊位间,最后扭头看向放了烟火的天空。 对普通人来说,那是或许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而对于年幼的六眼而言,那些过滤不掉的信息源源不断地出现在视野之中,无时无刻不在强迫作为唯一的看客注视着这一切。 “很无聊的一次体验。”他说。 其语调散漫地就像在说不喜欢今天的天气。 幼年的五条悟…… 好像与我印象里的那个人略有些不同。 十六岁的五条悟处世态度看似漫不经心,却能从任何一件小事找到取悦自己的方法,哪怕只是下雨后的小水洼,只要有心情,就会一个人在那里踩来踩去,全然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恣意地享受着那份独属于自己的快乐。 生活在他看起来好像永远充满生机与乐趣。 不到十岁的五条悟则是与长大的自己截然不同,冷漠、傲慢的底色不加掩饰,虽然偶尔会暴露些几分与生俱来的恶劣本性,可那种孩子天性应有的对外界的好奇心,在他这里又显得太过缺乏了。 因为还没有完全适应六眼,几乎是被动承受着那些信息,才变成这副样子的啊,我心想着。 对于我若有所思的目光,当事人很快板着脸回看过来,冷睨了我一眼,“你看够了吗?” “看够了。”我老老实实答着。 他转过身,“那就去下一个神龛那里。” 我轻轻“啊”了一声,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其实我现在腿还有些麻痹,能搀我一把吗?” 五条悟:“……” 小家伙倒是走回我面前,我眨眨眼,正想借机揉揉他的脑袋的同时,他便用几乎能将人洞穿的透彻眼神审视着我,说:“你是觉得撒这种显而易见的谎很有意思吗?” 我伸出去的手咚的一下撞在了屏障上。 我:“……” 好吧,不得不承认,就算是年幼的五条悟也真不好骗。 第97章 gojosatoru它似乎,看向…… 取下第一间神龛里的信物后,宅邸里的温度似乎更低了。 完全到了呵气成冰的地步。 我不太确定这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只能在一边跟进五条悟脚步前进,一边搓着手打量四周的环境。 中途,倒是遇见了几只游荡着向我们靠拢的式神。 不出所料。 它们都成了五条悟一个弹指之下的飞灰。 像我这种只是踏足此地的外来 者,都在封印的作用下都被压得没法使用咒力,这家伙缩水成小学生的年龄了,还能在这种等同戴着镣铐的形式下进行发挥,不得不说是令人羡慕的能力。 我看着在雪地上慢慢消散的那些虚影,想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对了。” “有件事想要确认一下。”面对应声分了些视线给我的五条悟小朋友,我挠着脸颊,开口道:“那些式神出现时,你都能感觉到它们的气息吗?” 个头不及我头高的男孩略微侧过脸,摆出了一副“这种事情还需要确认?”的冷淡态度,不过他很快就想到了我为什么这样询问的理由,眉梢轻挑,得出了答案:“你做不到?” “嗯,做不到。”我点点头。 咒力被限制无法使用也就罢了,也不知道今川到底设置了什么样的阵法,让我完全感觉不到那些式神的咒力。 即便已经意识到它们接近了,也无法分辨出来。 至始至终,我能察觉到的,只有五条悟一个人的气息。 第171章 本以为他多少也会受到这方面的限制,结果却恰恰相反。 似乎只有我一个人在咒力感知上出了问题。 如果这是敌人做的,未免也太过古怪了。 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让她放弃了针对封印之中的正主,而是反过来算计闯入者呢? 我无法得出结论。 只能怀着满腔的困惑走到下一个目的地前。 第二间神龛里放置的是一段树枝。 它装在布织的袋子之中,封口处的绳子并没有扎得很紧,冒着绿芽的枝条跟着歪斜的布袋倒在置物台前。 它同样是属于五条悟某段记忆的代表物。 有上一次的经验,我充分做好了受到冲击的心理准备。 似乎是因为五条悟的力量恢复了些许,当我将它从神龛中拿出,得到自由的它犹如被吸引了那般,自动转移至五条悟的掌心,随即再次陷入周围变化的场景。 … … 叮铃铃。 挂在屋檐上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代表春日的阳光,从云层里悄悄探出头来,它抚摩着院落中的枯山水,亲吻着风铃之中下坠短册,炽热之中,又裹挟着些许宁静。 也正是在这幅生机盎然的画面下,我看见了幼年的五条悟。 生来就在拥簇之下,犹如众星捧月那般被奉为神子长大的他,其身侧从不缺侍奉的人,仆从们悉心照料着他的起居,族人们殷切回应着他的要求。 尊敬、惊羡、期待、畏惧……如此看似应有尽有的开局,却始终带着距离的对待方式,再加上的六眼本身附带的作用,也就造就了他从未被当做一个「孩子」来抚养。 所以,自打五条悟有意识,他对待这个世界的方式也同样带着隔阂。 身侧的人因为层出不穷的刺杀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只是双脚踏着纯白的足衣,沿着漫长的廊道穿梭在错落有致的宅邸间,从不曾询问过那些人的下落。 似乎什么东西都无法引起他的关注。 或者说,当时在那种死水般寂静的生活之下,也不存在有什么能被他纳入眼底。 就这样,日月交替,斗转星移。 又是一年初春。 五条悟正如过往坐在长廊上观雪那样,身穿纯白的狩衣,双手搭在屈起的膝盖前,头部微微抬起,目光着前方。 我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放在他所看的那片景色上。 庭院之中,无论是叠放在院内的几尊石组,还是安置在小径上的灰暗石灯,都在地面细细的白沙中衬托下,透着颇具禅意的一种清寂。 远处,倚着浮桥的那棵常青松木,没熬过冬季死掉了。 几名园丁模样的仆从拎着斧头将它砍掉,在原本的位置的湿土下移栽了一棵全新的幼苗。 就像是唯恐引起神子不快,他们来得很安静,离开时也同样无声,甚至把头低得几乎要埋在自己的胸膛上。 从头到尾,没人与五条悟对视,也没人与他交谈过。 他自己似乎也不在乎这种事,就只是保持着端坐的姿态凝视着外界。 但或许是园景的变化给他带来了一些与过往不同的体验——纵使那是犹如蜻蜓点水般细腻且不起眼的一道波澜。 这次,他的平静视线落在那棵脆弱的、未曾见过的树苗上。 比起人类或动物无时无刻不在制造的繁杂信息,植物的生长对那个时候的五条悟而言,它具有可预见的节律。 夏季。 在那棵树苗开始疯涨并长高抽条的时候。 年仅六岁的五条悟在演武场中击败了新来的体术老师,但略微有些失败的是,他没有操控好自己的力道,一时不查将对方的手脚扯脱臼了。 就在体术老师哀声连连投降之际,他松开手。 五条悟本人其实对于受伤后会有多疼并没有多少明确的概念,毕竟有记忆以来,他受伤的次数就屈指可数,只能从败在手下的练习对手身上察觉到,他们的表情和肢体语言所传达的信息,各种各样的反馈会在这时变强。 训练中止,六眼的神子回到自己的庭院中,因为换季的原因,他换上了一身浅蓝色的连帽卫衣,百无聊赖地双手插着兜走在浮桥边,整个人在过于清静的冷色调中反倒显得分外醒目。 不知不觉,五条悟走到比自己高了不少的树苗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漠然眨了眨眼,对着眼前抽出绿芽的新枝伸出手。 咔嚓。 那一截小小的树枝也就落进他的掌心。 ——好弱。 他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身边的人,还是在说这棵生长的小树。 画面到此恰到好处的结束。 缓过神来的我当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以前由情报贩子提供那些资料,我的关注点大都放在资料里对无下限术式和六眼的猜想中,有关五条悟的过去——「五条家的六眼自小便是如同神祗一样,高高在上,不喜与人接触」——那寥寥几语的评价,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那些从未在意过的文字似乎每个字都更有份量了起来。 我两指托着腮,目视着眼前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子,原本正打算前往下一个地点的当事人注意到我略显复杂的视线,他微微撇过头,虽然没有说话,但也回了一个眼神,大意是问我看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我摇了摇头。 第二件信物回收成功。 我和五条悟并没有停留在原地,而是继续开始搜查后续的神龛。 从沾满墨水掌印的青竹毛边纸,到首次参加宴席的单独留影,再到独自出走顺手从林间捡来的几颗朱果。 它们都在被取出后被主人吸引过去。 借着一桩一桩一件一件地摆在面前的信物,它们悄悄掀开了时光纱幕的一角,展示着五条悟过去的经历。 我看着他日渐成长,出现在任务现场的频率越来越高,目睹着他无数次行走在社会阴暗的情绪洪流中,踩着诅咒师的骸骨,只手拎着咒灵的头首,审视各种阴暗角落里滋生的怨毒。 年幼的他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好奇、碰撞、交流、理解、共鸣——这些本该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渴求,总是不留痕迹地被他出手推开。 所以在任务现场被小孩子感激式地递过来的糖与手帕后,他会不带半点迟疑地退后半步,说出这个牌子的糖果不好吃的话。 年幼的他又好像懂得很多东西,人与人之间的憎恶、妒恨、绝望、压抑、愠怒——这些都在只有咒术师能注意到的角落,几乎毫无保留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所以听见有人偶然间提到那个得救的孩子死在了医院里,他也只是目不转视地看着从屋檐处滴落的细雨,连半点表态也无。 五条悟与世界建起的羁绊,是透明的、若隐若现的,纤细到随时要断掉的样子。 但是,二者之间的联系始终还是存在的。 正如他虽然嫌弃了对方送来的礼物,却还是牵着小家伙的手走出了咒灵造成的诅咒现场,一直到医护人员将其抬上救护车,才垂眸看向自己变色的手掌。 对于那些躲在角落里的窥视着六眼性命的杀手而言。 下毒是一种收益是远比风险大得多的方法。 无下限也无法识别、隔绝所有的毒药。 事后证明,那孩子递过来的两样礼物,甚至他本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掌心里都被涂抹上了药。 当然,那不可能是发作效力很快的毒素。 五条悟的身体仅仅是麻痹了片刻,最终并没有造成多大的影响。 可想要给他下毒,就需要能知道他的行程进行谋划。 于是他身边的服侍者因此又替换了一批。 不管是仆从还是族人都战战兢兢,更加高度紧张的形式守护着他们的神子,五条宅邸里的所有人就在这样的高压下渡过了大半年,再度迎来冬雪消融的暖春。 个头已经开始拔高的五条悟站在屋檐下,他的 目光落在庭院里的那棵树身上,隔着轻蒙蒙的细雨中,见证着它的落幕。 曾经在前两年还傲立于雪中的梅树,如今枝叶枯萎,完全坏死。负责园景的园丁就像以前所做的那样,抬起了斧子。 也就是此时,不远处传来族人对新人强调为什么与神子保持距离的原因,并且提起了那次中毒事件的始末。 “当时被利用下毒的那个小鬼就死掉了。”他很严肃地说,“虽然咒术师本就对诅咒提炼的毒性具有充分的抵抗力,但是不可以重蹈覆辙。” 咚。 就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之中,浮桥边的死树应声倒下。 五条悟的眼睫轻轻抖动了一下,并非是因此有什么动容,而是有一滴雨落在他摊开的手掌之中,却没有像他所想的那样滞留,反倒是顺着皮肤的纹路,流淌进了自己的袖口。 第172章 他只是更明确地了解到了,一般人很脆弱,甚至比他接触过的这些一草一木都还更要脆弱。 这种观念在之后接手的任务中也越来越深刻。 见证了诸多死亡的五条悟意识到自己与旁人越来越大的差别。 没有能力的一般人很弱。 弱到空有一身咒力却无法使用,弱到只要稍稍受一点伤就疼得不敢行动,弱到哪怕没有诅咒蛊惑,失去心灵支柱的那一刻就会立刻自裁。 有能力的术师也都很弱。 弱到只能胡乱运转那身咒力,弱到只要一个弹指就会被他用术式整个扔出去,弱到面对危险的时候,只要略微分神,就会当即殒命。 那么,一般人和拥有能力的术师,其中的差别在哪呢? 这好像不重要。 某次结束任务后,年幼的六眼神子甩掉了族人,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头。 附近的楼栋上,一名诅咒师悄悄探出头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正欲筹备地出手拿下赏金。 然后,他的笑容僵住了。 骤然停在人流之中的男孩抬起冰冷的蓝色眼瞳,直接锁定了他。 那不是在看人的样子,在他的眼里,可能是一株会说话的花草,只要轻轻一捏,就会化作齑粉消散。 他甚至没有杀意。 可诅咒师却无比确定,自己在那个时候,有了强烈的预感。 只要靠近,等待他可能是比死更可怕的结局。 基因里最原始的恐惧像是在此刻被唤醒,被猎食者戏耍玩弄的结局一幕幕在脑中预言, 对方根本没有把自己当做同一层面的人类。 不,反过来说。 在这种距离下,在这么多人群之下还能找到杀手的家伙。 ……真的能被称为人类吗? 诅咒师张着嘴唇,浑身颤栗地跪下。 五条悟自然是发觉了对方的退意,直到察觉不到那道带着颤抖的目光,年龄尚小的神子才转过身,走向了更为偏远的地带。 寂静崎岖的山间小道中,一只小小的鸟雀展翅高飞。 那亚麻色的身影在这山林间造就成一道亮眼的风景,它依着红日,攀着蓝空,一路向着遥远的天际而去,直至到达一块山石附近,才收纳下羽翼,落在浅蓝色的人影身侧。 单手插在衣兜里的五条悟不偏不倚地分给飞过来的小家伙些许视线,他歪了歪头,停住脚步,对着它做出一张俏皮的鬼脸,似乎是想对方吓走,奈何这只云雀根本不理解人类意义的古怪表情,反倒是一蹦一跳地又凑过来一点。 见恐吓没有什么效果,五条悟也就自然而然收起那副表情,等到小家伙蹦蹦跳跳地跑到自己手边,他用手指一戳,看见对方受惊高飞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接住鸟儿留下的一片羽毛,平静地将它对准天上的太阳。 “真弱。”他说。 同样不知是在说诅咒师,还是在说吓跑的小家伙。 … 这根羽毛也是在黑门之中第五枚信物。 在周围的景色恢复为正常的那一刹那,我的脚再也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双手撑在地表,整个人当即就瘫软下去。 无法动用咒力的情况下,一次次地承受打开神龛的惩罚,本来就是极限了。 而在第五枚信物消失的刹那,黑门里的宅邸当即刮起了暴风雪。 那并非普通的雪,而是带着侵蚀性的诅咒,对于破坏封印的人,阵法不死不休地发动攻击。 胸腔内部随着猛烈扩张、起伏传来阵阵绞痛,心脏的位置亦如被什么细细的丝线短短地勒住,让怀疑它的跳动是否会随时停止,直到年幼的五条悟将手掌放在肩膀上,我的呼吸才恢复了正常。 “……看起来…我们的时间大概不多了。” 寒冷的空气让体温流失的速度越来越快,手指关节都开始出现僵硬的感觉,是失温症状的预兆。 我平复下自己的呼吸,抬起头对上五条悟的视线,尽管比之前高了不少,但他的外形和意识仍然没有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接下来还需要去哪些地方,得尽快——” “不用了。”他出声打断了我。 这个意想不到的答案让我当即愣住了。 五条悟侧目而视,宅邸外涌进的狂风吹得他柔软的发梢晃动,这风雪也一并带来更多麻烦的东西,而等我也后知后觉发现属于式神的黑影依次伴随着风雪变得越来越多的时候,他无谓地说:“刚刚那个,就已经是最后一个了。” “但是你明明……” 还没有恢复正常。 话到嘴边还没有说完,腥甜的血翻涌上喉咙,我条件反射捂住嘴,但它仍然不可遏止地溢出指缝。 星星点点的血渍在地板上转瞬凝结。 已经是初中生样貌的男孩眉梢轻挑,看着那些血,漫不经心的言辞之中带着不留情面的挑剔,“现在是说那种时候吗?” “……我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我强行从掌间挤出变哑的声音,这并非逞强,只是如果任由五条悟就被封印在这,那几乎可预见未来的所有走向都会往一去不复返的糟糕结局走去。 更重要的是……我也并不想看他在这里停留。 “哈?”他微微俯下身,保持着手掌按在我肩上的动作,精密的六眼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的我,四目相对期间,直言不讳地开口道:“你也很清楚吧,现在的你已经到极限了。” “不要说出去了,就连自身难保都成问题。” 就算这种局面,我自然也有我的底牌。 我眉头轻蹙想要反驳他的话,但四周诅咒效力不断加强的情况下,急促的咳血声反而遏止了发言。 乌压压的式神军团已经重新围了过来,有几只身先士卒猛得猛跳出群体,手脚并用地朝这方冲过来,紧接着在半道就被五条悟头也不回地一挥,被无下限挤压成一团。 “二十秒…就好。” 我忍耐着肺腑都像是被挤压在一起剧痛,颤声挤出几个字。 大概只需要这样他帮我争取到这样的时间。 换做我所认识的五条悟,会给我一个简短的时限。 但是,更为年幼,尚且未和世界建立更深联系的他不会。 “啰嗦死了。我还没有沦落到需要杂鱼来拯救的地步。”虽然说着很不客气的话,但是那张稚嫩的脸庞上并没有浮现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反而是一种超乎想象的冷静,他继续用咒力延缓我被侵蚀的速度,另一只手抬起来,将食指对准我的眉心。 “这些渣滓就算数量再多,对我也造不成威胁。”他说,“你待在这里反而会碍事。” 等—— 我押着胸口刚想握住他的手臂制止他,身体却被施力往后一点。 紧接着。 四周的光景却犹如被拉长的影视胶卷,不断地倒退、倒退。 在视野的尽头,我看见了群魔乱舞的式神瞬间包抄,将那小小的身影淹没在其中。 砰。 我又回了那扇黑门前,这次却无论如何都进不去了,只有掌心之中覆盖上霜色的血痕,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境。 我攥紧拳头,告诫自己,不要急躁,心头却还是在此时上了三分火气。 我有点 …不,该说是非常生气。 但是在沉浸在这种情绪之前,还有要做的事。 冷静点想一想,一定有什么被我忽略掉了。 不管是异能力还是咒术,都该存在一定的解法才对。 像是封印这种本质是笼子一样的存在,如果没有那个至关重要的笼门,也无法把人关进去。 今川选择把五条悟压制回幼年时期,就是为了防止他从内部突破。 但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根本不会把那些信物摆在看得见的地方……她应该不会想不到这点,选择了设立神龛禁止让五条悟接近的方法,还设置了那么多道保险…… 我反手擦掉嘴边的血,很快意识到了这可能并不是她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这世界上不存在真正完美无缺的能力。 就像羂索的换脑术式,那道抹不去的缝合线是他术式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今川这边,无法隐藏五条悟的记忆,也应该是其咒术无法突破的底层逻辑。 但是…如此一来和五条悟说得又完全对不上了。 他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说假话,那根羽毛的确是黑门之中最后一个信物……等等。 我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底所踩的寒冰,心底顿时升起一个猜想。 ——如果最大的那一块从来都没有藏呢? 直到现在,我还是能感觉到五条悟的咒力气息,虽然无法分辨方位,之前在黑门的世界里也一直是这样,我还以为是今川做了什么手脚。 但反过来想,假设我的咒力感知并没有出问题,反倒是被束缚在其中的五条悟被做了手脚。 第173章 那么…… 诅咒仍然在缓慢地侵蚀身体,只是速度比之前慢得多。 我轻轻吸着气,抬头眺望四周看不到边界的冰层。 也就是说,这才是真正的,最后的神龛。 门我现在已经进不去了。 但根据之前的经验判断的话,在我攻破神龛后,里面的力量和记忆都会被吸引回主人的身侧。 也就是说需要处理的只有眼前的这块广袤无垠的冰。 我抬起手掌,尝试调用咒力,那种无形的桎梏却依旧死死压制住我,只要不离开此地,就等同无解。 穷途末路了……吗? 身体因为极度的低温而异常僵硬,诅咒也肆意着在体内冲撞破坏,将之前受到的伤势一步步加重。 我低头,沉默不语看着自己在冰面上的倒影,五指摊开又很快慢慢收紧。 ……不。 还有能做到的事。 之前在黑门里没做完的事。 从有记忆起,我第一个学到的咒术常识便是束缚。 它几乎说可以是贯穿了我的整个人生,令我不得不听命于羂索。 但是,和我最早立下束缚的存在,不是羂索,而是系统。 当年,我为了获得指引,获得力量,不得不立下的那个束缚。 咳…… 我双手贴在冰层上,顾不得呼吸间都已经带出血腥味,以沾血的手在地上绘出记忆之中的咒文。 只有这样才有出路了。 血很快就凝固了,所幸由它凝结的冰片很锐利,轻轻一划就能流出新的血。 束缚是不可抗拒,亦是维护公平的法则。 而眼下,关于那个束缚,我若是想要获得短暂突破桎梏的力量,就必将付出等价的代价。 我审视着冰上的咒文,指尖停顿的那一刻,骤然发动。 咔嗒。 最开始是只是碎裂,像是海面因为天气转暖的融化垮塌的样子,随即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彻底融化为水。 须臾之间。 一只巨大的、蔚蓝的眼瞳在水下浮现,缓缓睁开,那毫无疑问是五条悟的眼睛,幽静、冷淡,却又像是能洞穿所及一切的眼神。 没有立足之地,我直接跌入这片浩瀚又憩息着神子眼瞳的大海之中,却奇异地没有溺水的感觉,就这样平稳地坠落至海底。 那只苍天之瞳在海中似乎没有实际的形体,只是单纯的一片虚影。 明明是什么也没有,寂静无声的宽广海洋,却在此刻显得分外温暖。 我在不会令人窒息的海底中缓缓抬起头,当看见那扇黑门也一并坠至此处时,并且产出裂纹时,便还是强打起精神握住它的门把。 察觉到它是可以被打开的那一刻,我的心底不由得松了口气。 门打开了。 漆黑的颜色之后,是最醒目亮眼的一抹银白。 身穿连帽衫的五条悟回过头,看起来他刚刚正在和式神交战,一只手拎着式神半边残破的身子,脚下还踩着几只正在消散的黑影,神色间略有些诧异。 所有与他交手的式神都在门打开的瞬间被海洋融化。 自遵从羂索的命令踏进咒术界的这段日子以来,我一直以为自己算是非常了解五条悟这个人了。 他直白,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表现得过分坦率,但并非像歌姬前辈所怒斥的那样读不懂空气,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在任何场合都变成自己的主场, 他散漫,无拘无束到同为挚友的夏油杰偶尔都有点火冒三丈,但那么我行我行素的人,面对夜蛾老师饱含怒斥的拳头也只是会一边嘟囔着揉着起包的地方,一边异常乖巧地出去拎水桶罚站。 他爱笑,笑起来时候惊天动地,总给人一副很容易就带着椅子笑翻过去的感觉,但开朗又明快的笑颜之下是挥之不去的薄凉,一旦收起所有的在外情绪,亦如冬日里的流水那般干净,却透着刺骨的寒意。 我知道他嗜甜,知道他随身备着形形色色的小零食。 因为那不光是因为他自己的喜好,也有因为六眼不间断运转消耗的能量远远超过普通人类身体消耗的缘故。 我知道他傲慢,知道他极少把夏油杰以外的人放在眼里。 因为迄今为止能跟上他脚步的人几乎不存在,甚至出现在他人生之中的那些人大多都在一遍遍地加强这个观点。 但是,唯独…… 关于五条悟更早之前的幼年时光,它是我未曾触及的空白领域。 我原本不了解他。 可经过之前的那些却似乎又理解到一点他的想法了。 见证了诸多死亡的五条悟,远远超过其他人的五条悟,觉得自己无法理解弱者,也不觉得有谁能理解自己。 正因如此,他会做只有自己能做,只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而不会轻易交给别人去做。 主动踏入今川陷阱前的他,抱有期望的人是夏油杰,他打心底信任着自己的挚友,才毫无后顾之忧地走进去。 完全不记得高专经历的他,没有抱有期待的人,哪怕都有人主动走到他的面前了,却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或许说并不打算看见。 令人火大。 被两度丢出来的经历,更是很过分的行径。 所以就在那点冰冷怒意的驱使下,我张开沾满血的五指,用最后一点力气握住他的臂腕,另一只手绕过他的肩膀。 五条悟睫羽眨动,在他采取其他的行动之前,我轻轻垂首,身体就向前倒去,整个人靠在对方小小的身板上。 因为刚才的那一击让我彻底脱力了。 “抓住…你了。”我靠在他的耳侧,喘息未定。 年幼的五条悟现在是什么表情,我无法看到,但就借着近乎是拥抱的姿势,慢吞吞地,一点一点地开口:“虽然……现在说…大概有些晚了…” “但…我很希望…你能明白一点。” “我…不是脆弱的草木,也不是你冷淡点就能摆脱的对象,更不是遇到风吹草动就会殒命的家伙。” “看着我,五条悟。”我忍耐着呼吸的余痛,对他呢喃道,“你应该能看清楚才对。” “我是和你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尽管编织谎言对我来说早是家常便饭,可此刻我说出来的话都是毫无虚假的。 “只是稍微……稍微多信任我一点也没关系。”我说。 深邃海底之中。 那只六眼的幻影缓缓地转动。 它似乎,看向了我。 第98章 清算真贪心。 寂静幽暗,广阔无垠,几乎不透光的深海之下。 那只淡漠到曾经空无一物的、宝石般美丽的眼瞳里,倒映出我沾血的脸庞。 它反复闭合,睁开。 仿佛要将我当下这幅狼藉的姿态,连同整片海洋都涵盖收敛于其中。 我其实还有好多想要说的。 关于外面的事。 关于五条悟的事。 但是它们都还没能来得及说出口,四周开始变化了。 海水在流动,晃荡。 有很多陌生的影像一闪而过。 那份记忆属于五条悟。 即是水中的幻影,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全部。 它浩如烟海,仿若汹涌的激流,大部分都是零切且毫无意义的细节,远超过常人能处理的频率,大量无效的信息比我过往所运算的任何一次术式运转还都要繁杂,好像什么信息都了解了,又好像什么信息都留不住。 无法处理。 无法运转。 一时间过于庞大的信息冲刷下,大脑无法再负担。 我再也撑不住,径直地阖上眼。 意识犹如清晨从芽叶上滚落的小小露珠,在水波不兴的识海中激起些许涟漪。 …… …… 滴答。 滴答。 是屋檐上冻结成霜的冰锥开始融化的声音。 我回过神来,循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然后在玻璃窗的倒影中,瞧见了一张苍白的、没有多少血色的幼态脸庞,不由得愣在当场,直到房间里有人拍了拍桌子,才把视线放回屋内。 “小裕礼。” “……” 轻言细语叫出我名字的缝合线「女人」坐在围炉旁,欣然对我招了招手,“只是看着那些雪景多无趣,来,陪我下棋。” 我:“……” 我:“是。” 我对围棋不感兴趣,纯粹是在抱着陪太子读书的觉悟落坐在他附近。 羂索两指夹着黑子,落在棋盘上,向前一推,一缕浅棕色的长发跟着其微微倾身的动作滑落至肩前,整个人举手投足都是一股长期被书卷浸泡过,温文尔雅的气质,奈何透着精光的狭长凤眼生生破坏了那股气场。 “上次,给你的资料都看了吗?”他像是抽查小孩功课情况的父母一样,很随意地出口一问。 我看了下眼前的局势,将手放在棋罐里,取了一枚白棋,将它落在应有的位置上。 第174章 “都已经记下了。”我直言道。 “很好,那么,这些新的资料你也可以提上日程了。”对方面带微笑,将那张附上照片的文件袋推到我手边。 我接过纸张,看着照片上的人,对着性命的那栏,不太熟练地拼读着罗马音,“gojo?…satoru?” “是的。”羂索慢条斯理地用一枚棋子先占了点,眼底虽有笑意,话语中却已慢慢染上了几分冰冷,“要好好记牢了这个名字。” “你将要面对的是一个怪物哦,小裕礼。”他说。 “……” 不。 我握紧文件,本能地想反驳他,可什么话都还没来得及说,沉睡的理性就已经醒来。 我将手按在心口上,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也感受不到自己的体温,瞬间意识到这是一场短暂的梦。 所以,我迫使自己睁开眼。 头脑昏昏沉沉,无法思考,直到隔了好几秒,迟钝的感官正提醒着我,自己正枕在谁的胸膛前。 身体的主导权似乎慢慢回来了,我尝试着坐起身,但是在刚拉开距离的同时,脸颊两侧被一双宽大而有力的手捧住,那动作不算粗暴,却也没有多少挣脱的余地。 样貌早已恢复成少年的模样的人垂着雪白的眼睫,专注有神,不声不响地看着我,他安静得像画中人那般,深邃的眼眸流泻出幽幽的蓝光,如有实质的目光仿佛要直穿血肉,看到灵魂深处的位置。 同样,六眼的虚影自他身后,凝视着这一幕。 世上大概很难再寻得这样一双眼睛了,我下意识地想。 我本以为他该问我点什么,却不想这个人突然凑近,就学着我之前的动作,转而搂住我的身体,将下颚放我的颈窝处,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我回望过去的视线。 “真贪心。”他说。 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控诉。 …贪心? 我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 五条悟却没有解释的意思,大概觉得这样说还不够,就保持着这耳鬓厮磨的距离,字正腔圆地拉长音调,再次重申道:“就没见过裕礼这么贪心的人。” 或许是错觉,总觉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之前那么冷静。 其中,夹杂着一点抱怨,一点感慨,还有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不过,像絮絮叨叨的老头子那样说教的事,先就此打住。” 四周的海潮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汹涌地从两侧褪开。那只六眼的幻影也静默地闭合,回归到了主人的身上。 霎时,空间好似受到重创的玻璃一般开裂。 无数尖锐的碎片将视野里的画面分割成错综复杂的影像。 咔嚓。 咔嚓。 连接着好几声清脆刺耳的巨响后,整个封印世界都四分五裂,被击得粉碎。 重新呼吸到地下那略带浑浊的空气时,我条件反射抚摩了一下脖子上的咒具。 察觉到正常运转的咒力后,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充满的硝烟与残秽的地表残留着激战的痕迹,正在与夏油杰对战的女性术师停住挥扇的动作,看见突破封印的我们,不由自主“噢?”了一声。 还不等她发表什么感言,夏油杰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无面的雪女着幽幽吐出一口寒气。 今川召出式神替她挡住了这招,脚步跟着灵活退后了几步,目光却是转向五条悟的方向。 对于敌人的视线,白发少年没有在意,他只是将我安置在游荡过来的管狐咒灵身上,甚至松开手的时候,还顺手拍了下我的脑袋,就像在哄小孩子那样。 我:“?” 放在平时我大概会好好问问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此刻已经精疲力竭的状态下,我什么都没有说,就只是靠在管狐柔软的、毛绒绒的身体上,然后看着他步伐偏转,直视着身穿十二单的女人。 “杰。”五条悟头也不回地叫出挚友的名字,“这个女人很难打吗?打得这么有来回?” “与其说是难打,不如说是很难缠。”听见他这样叫自己,夏油杰面带微笑地回怼他,“托某些人成了后备能源的福,我不得不打得束手束脚。”话是这么说,他略有深意的视线在我和五条悟之间来回移动,还是心领神会地收了备战姿态。 “你要一个人出手?”夏油杰问。 “当然,因为超级gojo的心情现在特别特别不爽。”白发蓝眼的少年如是说着,脚底一踏,身影当即消失在原地,“总是不退场的大boss——”伴随着抑扬顿挫的音调,他出现在敌人的式神军团之前,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还是早点消失好了。” 轰。 式神在无下限术式的攻击下亦如纸张一样脆弱。 受到攻击的今川表情未变,收回了式神,做出了这只是浪费咒力的判断,紧接着及时展开扇柄,挡住对方的直拳,却还是被其力道逼得向后滑出数米远。 堪堪站稳的女性术师“哎呀~”了一声,“居然这么快就醒了。” 她当即以袖掩面,远远地瞥了我一眼,“那小姑娘做了件坏事了呢,让人回味童年的机会可不多见。” “谁会喜欢被按着头当小鬼的感觉啊。”五条悟眉梢轻压,整张漂亮的脸都露出被恶心到的表情,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让老子不得不想起来那些烂橘子整天在耳边嗡嗡的经历——” 他抬起左手,运转的无下限术式隔空地抓住对方的身体,再重重向下一压,“简直要吐了。” 【术式灵缚】 被扯向前方的今川不慌不忙地将扇柄一敲,落在自己被施加了咒力的胳膊 上,优雅地避免被无下限砸进地里的结局。 “这说明汝还没有到追忆的年纪呢。”她美眸弯弯,“人一旦开始长大可就越来越想念过去。” 我目视着敌人的身姿,心里不由得又对她的实力评测往上提了几个等级。 能让夏油杰评价为难缠的对手,很难将其归为泛泛之辈。 现在的今川,和几十分钟前谋划限制五条悟陷阱时的她,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看得出来,她连中村爱莉的术式都用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虽然无法禁锢五条悟和夏油杰的咒力,但化解起术式的力量,也变得轻而易举。 这点五条悟应该也看得出来,但是…… 我歪了下头,借着地势的便利,把目光挪到某个人的身上。 嗯,这家伙完全不在乎。 像是蓄势待发的猎食者,五条悟随意活动着手腕,说着“是吗”这样的话,随即微微屈膝,顷刻间逼至今川的面前。 早有防备的女性脚下一点,闪开他的挥拳,却不想这只是一次虚招,少年后脚蹬地,腰身带动身体一旋,压低重心的同时稳稳抬膝踹向其腹部。 今川也反应迅速地用扇柄在身前,截下这击。 砰。 一击不中,紧密的攻击又在下一次挥过来。 两人你来我往,短短的三秒之中,已经过招数十几次,快得眼睛都难以跟上其速度,破空的声音隐隐扩散开来。 平日,这种架势,我可只在夏油杰和五条悟两个人之间闹架时见过。 放在状态好的时候,也许我还能试着看清他们的路数,但是现在只是看了一会,就不得不闭上眼,放过自己眼花缭乱的眼睛。 作为一名术师。 今川毫无疑问很强。 不过,现在站在那里的人,是五条悟。 一旦他认真地起来,真的想要干掉一个人的时候—— 啪嗒。 浑浊的空气中突然飘来刺鼻的血腥味。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时,今川的手臂已经连同折扇一起被扔在一旁,虽然敌人很快就利用反转术式把身体变得完好如此,但五条悟只是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眼神盯上她的另一条胳膊上。 “已经复原了吗?”他说,“正好,之前的账可以都一起清算。” “接下来还有夜蛾、硝子、杰、冥冥、裕礼的精神损失费……啊,姑且也把歌姬还有那几个倒霉京都校的算进来好了。” 年轻的六眼对于敌人绝无怜惜之意,嘴角挑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仔细算算,你这家伙欠得债可真不少呢。” “不过没关系,相信他们都很乐意老子一次性 了结掉这些事。” 第99章 收场算了,不重要。 和五条悟硬碰硬的结果毋庸置疑。 连着吃了几招,今川余光一动,当即留意到自己那华贵的衣裳间,已经浸染了不少的血迹。 “心急的孩子。”她唉声叹气地弹了弹自己的衣袖,“放在以前,光是妾身这件十二单,就足够买下汝等这些廉价的家伙首级了。” 话是这么说,这个狡猾的女人脸上却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步子交替,带动整个身体频频避让,以周旋为主,起跳,后撤,直接和敌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第175章 然而她退得快。 五条悟追的速度更快。 “现在需要担心首级的是你自己吧。” 伫立在原地的少年嘴角一撇,完全没有给对方喘息的机会,脚尖偏转,上一秒还在远处,下一秒那道高挑修长的身影以略微前倾的姿态,瞬移踩在敌人刚离开的位置处。 他张开五指,故技重施,以无下限术式抓住她的腿,“一把年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老古董,就不怕散架吗?” 被纳入其咒力覆盖范围的今川只来得及眨了下眼,就已经整个人被拎着砸向地面,直接砸出半米深的裂坑。 就算有咒力防护,这一下吃得也不清。 五条悟自是没有给敌人留生机的打算,几乎是击倒对方的同时,便不客气地将「苍」对准了她的身体。 庞大的暗蓝色咒力在他的指尖旋转。 因为早就领教过对方强大的生命力,所以他毫无顾忌地直接将其释放出去。 紧接着,那极具破坏性的攻击,像是被施力偏离方向的雪球,被一只素白的手凭空拉扯,改变了其轨迹。 在附近建筑轰然倒塌大半的响动下,今川从喉咙深处发出怪异且狂气的笑声,虽是受了不小的伤,但她全然不在意沿着指尖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的血,有条不絮地翻身站起。 “真好啊,真好~天元,天元,看看汝亲手缔造的「好」时代~看看~” 哪怕变成这幅模样,这个女人她也只是在笑,那双要酿出蜜色的眼瞳之中,不见半点憎恶与厌恶——仿佛她面对得不是即将要夺走自己性命的对手,而是为其奉上鲜花与掌声的献礼者。 ……有些奇怪。 我双手陷在管狐的毛发之中,不由地抓紧了几分。 这家伙,为什么不再治愈自己了? 早就退守至我身侧的夏油杰也注意到了这点,他打量着一个后跳退出咒力覆盖范围的女人,眉头轻蹙点评道,如果是想要在这种情况下保留咒力吗?未免也太狂妄了点。 与其说是狂妄—— 我的心底隐约有些不好预感,而远远眺望那位满身是血的女性术师时,正好窥见她驻足停在晕倒的那几名诅咒师之前,虚空一握,再次变出折扇的模样。 对方口中念念有词,不慌不忙地抬头追上来的人。 她优雅地挑唇笑着,“要认真一点呢。” 就在此刻,脖颈处的灼热感令我顿时一惊。 “不对…咳——”我强行拔高自己声音,说完就因为扯到伤势开始咳嗽,“快回来!” 盘腿坐在在咒灵身上的黑发少年面露诧异,但还没来得及多问,本打算继续追击的五条悟身体微微一顿,那道离得本有些远的人影便在话音刚落的瞬间,闪到管狐的旁侧。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秒。 也就是在他的气息刚回归的同时,今川持扇的手向下一压,唇瓣轻启,毫不犹豫地念出咒言: 【领域展延觉心不生心】 空气中的咒力顿时高涨起来,伴随着奇异的异香。 漆黑的淤影以她为中心,开始向外蔓延,无休止无止尽地如同潮水那般覆盖过四周的土地,直接喷涌着笼罩一切,甚至扩张到更远的地方。 五条悟眼眸一眨顿时跃至半空,夏油杰也早有预感地坐在拉着我一块飞到了高处,我低头看着那不详的黑色将地上几名诅咒师吞进去,刹那,鼓包的黑团中发出惨绝人寰的惨叫,成为了今川的饵食。 不光是人,最早我设立的结界,也一并被覆盖吞没,变成了对方的咒力来源。 哪怕正处在高空的我,凭着略微刺痛的皮肤,也能察觉到,下方领域这浓厚又粘腻的可怕密度…都用不着沾上,但凡有人靠近到三米左右的范围,说不定* *就会开始融化。 ……领域展延。 这虽然不是我第一次见到领域,但见到这种未能完成领域的机会,恐怕以后也很难再有了。 作为领域,它术式的必中效果没有那么强,却足够中和所有的防御性术式。 ——五条悟的中性无下限自然也包括在其中。 我的心弦不自觉绷地更紧。 难怪今川要保留咒力,原来在这里等着呢。 在场的人,都没有到达掌握领域的程度。 想要在这种连近身都麻烦的情况下对付她,可谓是难如登天。 “嗯,劣质品不愧是劣质品,作为开胃小菜的水准也还是那么令人失望。” 身处领域中心的女性术师舔了舔嘴唇,残破的身体乃至衣物都重新恢复如初,她用折扇点着下颚,以古怪的眼神远远横了我一眼,“还有汝——不懂得看气氛吗?” “妾身还想借着这招尝尝六眼的滋味呢,哪怕是一滴血、一根拇指也好,真是……坏了妾身的好事。” “……这不是很好吗?”我平复着喉咙之中的血沫,喘了口气,毫不示弱地对上她的眼神,“那也不是你可以吃的对象吧。” “多管闲事的小坏蛋。”她故作苦恼了半晌,很快又喜笑开颜,以半真半假的方式说道:“干脆,就这样做好了。” “把汝等这些小辈一起吞没掉,挨个尝尝。” “反正,妾身也感觉到了。”她歪过头,轻飘飘地说,“那老太婆的位置就在附近,就借此吃掉她住的地方,逼她滚出来,岂不是两全之策。” 语毕,不详的、漆黑的潮水,更是加剧地翻涌出来,开始蚕食四周的一切。 在领域不断增生的边沿——那些漆黑的影子如同活物一般,好似成千上万的毒蛇身姿,吐着沾满毒液的芯子,急速地抬颈向上寸寸攀爬,大有将我们包裹在其中的意图。 带着那股浓郁的香气,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陡然降临,它像是一层冰冷湿滑的油衣,覆盖在身体的表层,令人难以喘气也难以破坏,我原本平稳的心跳在那一瞬“咚咚咚”的加速。 并非是因为紧张,而是出于咒术师的本能,身体自行开始戒备。 现今能调用的咒力根本无法抗衡现在的环境,而在情况变得不可收拾前,一直承载着我的管狐突然飞得更高了些。 一旁,慢悠悠地收回手的夏油杰从咒灵的身上站起。 他面色严肃,径直地叫了一声“悟”,以表示自己不打算再袖手旁观下去了。 面对眼前的这一幕,后者“嗯”了一声,冷静得出奇,保持着悬空的状态,垂眼审视下方蔓延的黑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未完成领域是这个样子的啊。”他说。 随即,抬手对准地面,结出我很熟悉的法印。 苍蓝的咒力在他指间翻滚,好似荧火大小,却仍然有着极强的吸引力,我只来得及感受到到自己鬓边细碎的发丝朝反方向飘了一下,吸引之力的无下限术式顷刻便朝下方落去。 但是,它甚至未能前进太久。 那抹细微的光芒就像是主动靠近热源的霜雪,途中便因为扭曲的空气而分崩离析,连一丝痕迹也未留下。 “这是担心妾身吃不饱吗?嗯,可爱的六眼小子。”领域中心的今川眯眼笑道,“乖一点,让妾身好好吃掉汝的骨头,细细品尝那双眼睛吧~” 她双手垂至身侧,几乎要与身下的黑暗融为一体,更是加剧了领域主动捕捉生者的速度。 那些毒蛇般的影子很快伸展到半空,就在距离着几米不到的位置上,好似离弦之箭那样纷纷射向这方。 夏油杰当即召出咒灵,无面雪女对着黑影吐出冰冷的吐息,却也像之前那样被吞噬殆尽,他只能眉头紧锁,掩护着我一齐后退。 这边,对方领域的特性极为特殊,再加下无下限术式的庇护不会起效,仅仅靠近就难以防御。 尽管五条悟也及时提升了高度,向左一侧身急闪,避开了大部分攻击,但无可避免,还是受到了一次冲击。 目视着血沿着他额角流下来的那一刻,夏油杰和我都有点坐不住了。 但当事人只是不为所动地反手一擦,将阻碍视线的血渍抹开。 “借着战斗时候骚扰年轻人?不好意思,我没有迎合老人家恶趣味的习惯。” 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一边这么说着,整个人又如踏平地那般高高飞在半空,一边将额前的白发往后轻轻撩起来。 银白的发随着他的动作滑动到另一方,露出沾血的额头与一双冰冷又略带昂奋的蓝眸,然后,那刚刚还在淌血的伤口,转瞬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还是说——你是认真以为这点伎俩就能对付老子了?”他质问道。 ……反转术式?! 我蓦然睁大眼。 五条悟竖起食指,咒力再次凝聚在其指尖。 可与平时的招式不同,那并非是苍蓝的颜色,高度压缩的能量透着隐隐的赤黑红光,是如同血一样的色泽。 【术式反转赫】 频频闪烁的黑光对准对方,没有向之前那样被漆黑的潮水蒸发,反倒是如同本身就蕴含着高温的太阳那般,无下限术式的排斥之力将开放式领域的黑影逼得两侧退开,直奔敌人而去。 第176章 今川:“……” 今川:“有趣。” 今川张开右手,黑潮之中,顿时升出一双由影子构成的手,截住了那道攻击,她的领域吞吃已经不似之前那样轻松,足足又前仆后继地伸出好几双手,才侃侃一合,将其湮灭殆尽。 “这么短的时间里,汝就已经看会了啊。”她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转而看向五条悟,“这么一看,汝或许该称呼妾身为恩师才对。” “看同一个人用同样的咒术治愈了自己七十一次,想不学会也很难。”见自己的招式被接住,五条悟毫不意外,只是嗤笑了一声,“而在这个学校里老是嗡嗡说教的人,只有一个就够了,劝你打消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哎呀。”今川被扇面遮挡的脸上,笑容在慢慢加深,“真是不留情面的拒绝。” 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浪潮再度高涨。 对此,五条悟也直接换了位置,躲开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淤影。 大部分的影子追着五条悟而去,而他在应对这些袭击的同时,也仍然毫不停歇地朝下方的领域发动攻击。 起初我还不清楚五条悟到底想做什么,但是很快,我便通过这看似无意义的尝试中发现了什么。 ——今川在使用领域展延后,一次都没有挪过脚步。 有几次「赫」的攻击都快要打在她的身体上了,她也不动如山地立在那里,寸步未动,只是操控着领域里的黑影还击。 在谁也无法轻易靠近她的时候,她自己也无法移动。 …这可不是开放式领域本来的特性。 我左顾右盼,开始观望着地上不断扩张的黑潮,不出所料,看见了几道隐隐闪烁的光芒,它们交错地构成倒五芒星的光芒,将今川包裹在中心地带。 果然,她是辅佐了什么阵法。 效果虽然强大,但代价也相当明显。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移动到薨星宫之下的天守阁那方,思绪百转千回。 如果能利用这点—— 咳。 空气中令人头昏脑涨的香气更浓了。 我喉咙一热,条件反射捂住嘴,甚至意识到自己出现窒息的症状,异香与铁锈的味道在呼吸间交织,逐渐变得暧昧不清,连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 这边,夏油杰操控着另一只咒灵,带着我直接远离那领域厮杀的范围,简单查看了我现在的状况,面色变得更为凝重。 “领域的效果越来越强了。”他说,“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对你不会有什么好处,还是先把你带回——” “请容我拒绝。”我不假思索地说。 被我打断的夏油杰摇摇头,直言:“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裕礼同学。” “我也……并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耍性子。”离领域更远了一些,感受着短暂的麻痹感从肢体末端消失,我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眼前的人,“与此浪费本就不多的咒力把我送出去,再折返回来,不如让我保持距离就在这里待着。” “你们两个,也称不上有多好吧。” 别看现在这两个人都瞧着精神百倍,但其中一个在结界里被源源不断地低阶式神消耗了不少咒力,突破结界后更是单独与今川缠斗了许久。 另一个更是进入封印后,记忆被拆得一块一块的,成了别人的便携能源,咒力还不知道剩几成。 敌人施展出这种领域,很难说我就这么离开后,第二天听见的是喜讯还是噩耗。 夏油杰微微一顿,“要说这点,裕礼同学现在的状态是最糟糕的吧。” “我和悟联手的话,或许还能找到她的破绽,制造可乘之机。”他说话的口吻却是变得更强硬,“但是你已经耗不起了。” 这个人很少对女孩子摆出这种态度,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身上的管狐缠紧了几分。 我:“……” 麻烦的家伙。 尽管个性不同,但坚持己见这方面,夏油杰还真是和五条悟非常相似——虽然,某些方面狠固执这点,我也一样。 比起被动的等候,我更讨厌把主动权全部交给别人。 所以,在被咒灵强行带走前,我抓住了夏油杰的衣袖。 “你当然……可以和五条联手。”我押着起伏的胸口,稍微缓了缓自己的呼吸,才说出下一句,“但在敌人通过领域,源源不断补充自己的咒力时,你们要消耗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那一丝胜机?” 今川使出了这招,明显是不怕持久战的,或者说,打得越久,就对她越有利。 因此—— “我有一个想法,夏油。”我直视着夏油杰的眼睛,用虚弱的气音说:“虽然……是刚刚才想到的。” “解决掉她,就能从根源解决问题了吧。” 夏油杰:“……” 因为背光的缘故,在这漆黑的领域与地下 空间的加持下,我只能勉强看清对方藏在阴影之中似乎在天人交战的脸。 就在此时,领域的黑潮已经追来了不少,在它们扑过来的那一刹那,一道游蛇模样的咒灵从夏油杰左手方位冒出,张开血盆大口,叼住那些影子就将这一击拦截下来。 尽管很快,它就被分离,瓦解。 但也就是在这时,夏油杰已经驾驭着咒灵,用管狐领着我离开了原来的位置。 而在我简短地向交流过自己的想法后,黑发的少年眺望向与五条悟交战的女性术师,“我大概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如果你猜得没错,那的确能很有希望。” 说罢,这个人将我推得离现场更远了些,又留了几只咒灵藏住我的身影,便转身加入了战局。 在这种时候,这位咒灵操纵使并没有心疼自己的咒灵储藏,几乎是不留余地牵制住今川的黑潮。有了夏油杰的加入,五条悟的进攻也有余地,但是因为今川过分充沛的咒力,每一次攻击仍然还是能被挡下。 黑红色的「赫」刚被拦截,拆分得干干净净,数只二级飞行咒灵便从空中伸出勾爪与翅膀,袭向领域中心的女性术师,但是还未能靠近,也就因为扛不住领域的效果,散为星星点点的咒力。 “都说了没用的哦,可怜可爱的小骨头们。”情况简直像是和之前那样反了过来,今川对于他们反反复复的无效攻击视若无睹,只是悠哉地站在领域之中,寸步未动。 “作为男子汉,痛快一点,妾身对汝等的评分——嗯?”她眼眸一眨,头颅一歪,就见一只身形庞大的龙从头顶的方向游过去,轰然撞出惊天动地的响动。 今川看也未往后看,只是略带困惑地扫了眼召出虹龙的夏油杰,“妾身的位置可在这里啊,本以为汝只是眼睛小,结果视力也不行吗?” 夏油杰:“……” 遭受到敌人对自己的人身攻击,夏油杰很有涵养地跳过了视力的话题,他立在鳐鱼咒灵的身上,及时躲开黑潮的袭击,平静地说:“不,我可没有攻击你。” “我只是想到了,这既然是在薨星宫的地下,那只要把天元大人叫出来,就可以对付你了。” “可笑。”今川抬手,黑潮之中一双巨手冒出来,语气冷下去,“这里闹得天翻地覆,那老太婆要出来早出来了。” “对于你这种不请自来的人,天元大人或许是不会有任何回应。”夏油杰挑挑眉,操控着咒灵高高飞起,“但是——如果我让咒灵带着现任星浆体,前去求援呢?” 话音刚落,天守阁的方向霎时亮起一道金光。 今川:“——!” 今川当即扭头看过来,远远的,正正好好,对上了坐在虹龙身上的我的眼神。 十分可惜。 这边的方向既没有天元,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佛光。 有的只是被我托在掌心,努力散发着金光的鬼火,它像是小小的太阳,宣布了胜机已到的事实。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五条悟已经翻至她的身后,他以一个倒挂在半空的姿势,出现在其出现破绽的死角。 蓝与红的咒力在他指尖交融,如同银河交汇的光芒,镜花水月之中脱离的一滴水,以一种超乎言语的超然姿态存在,每一次的闪烁都像是毁灭与新生的碰撞。 【虚式茈】 ——你,受骗了呢。 我用口型一字一句地向她这么说着。 今川只来得及微微扭头,然后,她的身体就已经被彻底洞穿,连同四周的黑潮一起,被打得只剩下半截,足以看到其中还在跳动的心脏。 “哈哈…哈哈……” 领域解除。 女性术式跪在地表,从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狂笑,身体也没有再像之前那样治愈了。 毕竟,寄存着其灵魂的腹部已经彻底被打没了,就算积攒了再多的咒力也无济于事。 但是今川注视着自己残缺的大部分身体,那张脸上仍然没有失去笑容。 “多么令人欣喜的展开啊。” 第177章 她兴许早就没有常人应有的喜怒哀乐了,血流一地,她摸着自己裸露在外部的心脏,也完全没有丝毫紧张感,“在这海盐般苦涩、没有养分的土地中……这些小鬼头们都还能成长到这个地步的时代,就像是在沙滩上长出来的新芽,脆弱又坚韧……” 直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是在用上位者的语气说:“如此…值得嘉奖。” 对于敌人的喃喃自语,五条悟两脚落在地上,将咒力对准了她的脑袋。 “你的遗言就只有这句话吗?”他问。 跪倒在地上的女性没有说话,直到万丈金色的光芒从身后再度浮现,才慢慢地扭过头。 光。 那和之前咒灵伪装出来的光芒完全不一样,在这光照不足的地下,月轮一般的光从天守阁的最高层的门缝里透过来,那柔和的光辉仿佛能洗涤所有的不净之物,带着恒久不变的宁静,就静静洒在女人的脸上。 四周还残存的异香也顿时一扫而空。 我略有些惊愕地看向天守阁的方向,明明之前打得那么惊天动地,都完全没有动静的地方,在即将尘埃落地的这会,却如此及时地做出回应。 “……天……元。”女性术师似乎想要起身,但残缺的身体只能摔在地上,她的用残存的五指扣在浇满自己血的地表上,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名为愤怒的神情,“……你这早该死掉的老太婆……一直都在看我…对不对……” 她努力地抬高头,一点点地向前爬去,沉重的喘息声回荡在四周,亦如要维持自己最后那点自尊那般,声音急转直下,变得格外冰冷,“少在那里……瞧不起人了……混账…混账……!” “既然一直都在看,就少在那里惺惺作态……该死……妾身…打得很痛快……你这……” 那几束光辉如同只是不经意地洒在外界,又慢慢地转淡,从今川的身上移动开。 “等等…别跑……该死的天元……”女性术师手掌拍地,不顾血顺着嘴角慢慢落下来,怒瞪向天守阁的方向,大概是回光返照,她的声音突然拔高起来:“…五百年了……五百年了!!…把妾身的姐妹还来!!” “把她还回来!!你亲手把世道亲手变成这样,装什么有怜悯之心的活佛!!” “把人,还给我!!天元!!!” 天守阁在那震天响地的回声中闭合, 佛光转瞬即逝。 而眼睁睁瞧着那道光消失的今川,也像是被抽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倒在地上,那双浸满愠怒、恨意的眼瞳之中,就那样望着遥不可及的天守阁的方向,慢慢地失去了生机。 “……解决掉了吗?”夏油杰看了眼不再动弹的女性术师,对于刚才的那番话,他看起来明显抱有疑虑,不过并没有问出来。 “看样子是不会再爬起来啦。”五条悟的眼神从这个敌人的身上移开,愉快地拍了 一下手掌,“好了,收工。” 确定她已经不再动弹的那一瞬,我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松懈,咒力体力都轮空的状态下,我整个人靠着虹龙的冰冷的身躯滑坐下来。 今川的那几句呼喊仿佛还回荡在耳侧,总觉得能隐约抓住关键,但是头脑已经转不动了。 从薨星宫里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彻底走不动了,完全是躺在虹龙冰冷的鳞片上靠它代步,又困又累地耷拉着眼皮,刚想着要不要就在这里睡会,便感受到一道过于强烈的视线。 最开始,视线的起始点是额头,再之后沿着闭上的眼帘,往旁边慢慢移动,顺着脸颊,落在耳根与脖颈之间,像是作画的人对着模特那般细腻,把每个角度的轮廓都仔细描摹一遍。 因为感觉实在太奇怪了,我不得已睁开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踏步挪过来的五条悟蹲在面前,他将下颚埋在手掌里,没有墨镜的情况下,明亮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眯着眼睛,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什么。 “有事吗?”我问。 “有哦。”他眉梢轻挑,答得也很直接,“只是在想,靠在虹龙身上,裕礼不痛吗?” “当然会痛了。”我面无表情地说,“它的鳞片会碰到伤口。” 如果不是管狐的皮毛已经沾满血,我是绝对不会选择躺到虹龙的身上来的。 “是吗?”他的手指对我勾了勾,自然而然地将我的视线引向他自己,语气相当无辜地问:“那比起冷冰冰的咒灵,其实可以求助我的哦?” 我后知后觉的“啊”一声,因为发生的事情太多,也实在太累了,差点都忘了。 五条悟既然掌握了反转术式,肯定也可以帮别人治疗吧,我想。 于是我看了看满是伤口的手臂,又看了看五条悟近在咫尺的手,于是郑重其事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掌,说:“明白了,那么麻烦你,就请先帮我治疗一下了。” 五条悟:“?” 五条悟缓慢眨了下眼。 五条悟看向被我握住的手。 失去了肾上腺素的情况下,因为实在是太累了,我也没有再管他后面的反应,就这样保持着拉住他的姿势,眼皮一沉,放任自己的意识逐步沉浸下去。 所有的感官都慢慢关闭,最后只剩下听觉和触觉还在运作。 恍惚之间,听见了有谁在交谈的声音。 “你的反转术式居然不能用在别人身上吗?” “……那可真遗憾呢,裕礼同学要失望了。” 有谁似乎还略微不快地回了那人什么话,但我早已经听不清楚了,精神和身体早就达到极限,只能隐约感觉到背后被托住了。 嗯?身体好像靠在了什么有温度的地方。 ……算了,不重要。 第100章 遵守有了,帮我拿一下。 翌日。 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 医务室。 这里是硝子进行医疗救治的地方,偶尔也会在专门解剖台上搞些小白鼠的研究。 一般情况下,这里都保持着安静的氛围。 但经过昨日那场有着诸多意外的两校交流会后—— “好了,结束。” 原本是来探望我的冥冥坐在临时搭起的牌桌前,手掌一翻,露出同一花色的牌面。她面带微笑,望向坐在对面的冤大头,欣然伸出手,“一共九千元,记得全部付清。” “可恶。”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京都二年级生一拳锤在桌上,“怎么连打牌都能连续三局都输给你啊!” “你这个人还真是不服输,屡败屡战。”对于同为二年级的同僚,坐在我病床旁的庵歌姬嘴角一抽,不客气说出事实,“趁早放弃吧,我和冥冥做了这么久的同期,还从来没见她在涉及钱的事情上输过。” “身为鹤田家的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永不言败。”对方自然是听不进这样的逆耳,他打开自己的钱包,就算脖子和腿骨都打着石膏,他的面部表情也相当丰富,几乎是愤愤不平地把一张万元大钞拍在桌面上,“不让这家伙也尝到败北的滋味!我誓不为人!” 听着京都校友发表的励志宣言,冥冥却连眼神都没给对方一个,注意力全在刚刚收来那张万元大钞上。 她仰头对着光照最强的地方辨明了一下真伪,却并没有找还给这位的一千元,而是将它收好后,双眸轻弯,含笑道:“已经足够了吧,我到这里后还没正式慰问过裕礼呢。” “翻倍总行了吧!五千元一局!” “不行。”冥冥两手交叉,放在下颚处,义正言辞道:“这可是照看乖巧后辈的宝贵时间。” “两倍!” “成交。” 庵歌姬:“……” 庵歌姬一脸心累,摆出明显不想再吐槽的样子。 她转头凑到我这边,因为自己的手还打着石膏,所以兴致勃勃地告诉我最新的美妆杂志上什么性价比更好的产品。 我靠在摇起来的病床上,也习以为常地无视掉那边吵闹的声音,将手上的书翻到庵歌姬所说的那一页。 嗯,一切看似都很正常。 因为受伤的人实在太多,几乎都还是非常严重的内伤,硝子一个人的咒力经不起这样瓜分,被送到她手下的人都是做了些基础治疗,先保住小命,再慢慢疗愈。 当然,男女病区本来是分开的。 只是这位二年级前辈实在闲不住,拄着拐也要一瘸一拐地过来和人决斗,所以才有这种吵吵嚷嚷的场面。 听歌姬前辈说,因为涉及薨星宫,上头那些人的动作一反常态得快,不管是薨星宫下的那具尸体,还是加茂的那位被总监会带走了,甚至对乐岩寺校长已经采取停职调查的程序。 而东京校这方,或许因为幕后有天元亲自下达指令的缘故,校长并没有受到惩罚,不知道总监会是否有从天元那边得到消息,对我们几个下了薨星宫的学生也是惯例询问了一下。 身坚志残的京都校前辈,在打牌换着花样输给冥冥后,似乎还想继续下去,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出于习惯,他头也不抬地说:“中村,借我一些钱,回程的时候我会——” 第178章 话说到这里,他自己就沉默了下去,然后格外冷静地留下一句改日再一较高下的话,就撑着单人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 我目送着他的身影,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另一张病床上的庵歌姬身上,虽然医务室里很吵,但因为贫血的缘故,她之前就有了倦意,现在已经躺在枕头上,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 如果庵歌姬不在了,或许会露出那种表情的人就会是东京校的其他人了,冥冥也不会还有赚钱的心思……吧? 我合上手中的杂志,稍许有些犹豫地看着正在那里微笑数钱的前辈,决定不再深思这个微妙的走向。 没了打牌的人,冥冥也就终于走到这头来,“现在身体感觉怎么样?”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一下坐在病床上的我,“昨天我来的时候你还在睡,那会硝子就说你的伤是最重的,没办法很快治愈。” “毕竟又是诅咒,又是领域的效果,得先清理掉这些,反转术式才能生效吧。”同样的事情已经听硝子说过了,所以我倒不算意外,“现在身上没什么地方痛了。” 冥冥顺势靠着床沿坐下,“不仅如此吧。”她目视着我,“术式熔断的事有听说吗?” 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的确是这么说过。” 所有术师体内的生得术式运转时,都有相应的自我保护措施。 用电器来类比的话,就是电流与保险丝,如果察觉到回路可能会被升高的电流烧毁,保险丝就会暂时切断电流,导致无法使用术式。 通常来说,使用了领域的人,或者对术式利用不当的初学者,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不过,我哪种都不是。 硝子的原话是“有一段时间内大概用不了术式”,但我清楚地知道,熔断的时限是半个月。 毕竟为了突破今川设置的咒力桎梏,我动用了系统 遗留的力量,自然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尽管能预见会因此遇上一些麻烦,不过咒力还能用,也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所以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 “用不了术式,不害怕吗?”冥冥如此问道。 我眨了眨眼,说:“冥冥前辈平日祓除咒灵,也很少靠术式为主吧。” “哦~”年轻的女性术师发出意味深长的一个单音节,“这是在明示我体术课给你加量吗?” 我:“……” 我:“…啊,嗯,这方面还请您高抬贵手。” 很难说没了术式的情况下,面对火力全开的冥冥,我能坚持几秒。 “这就被吓到了?”她垂着眼戳了下我的脸蛋,“你需要跨越的障碍,可不止体术的问题。”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暂时用不了术式,很多训练都需要修改方向……嗯? 正在我苦思冥想之际,一身白大褂的家入硝子走进了医务室,两只手各自端着一套餐盘。 发现庵歌姬睡着的那一刻,对方分外平静的“欸——”了一声,径直又看向我这边,虽然她什么都没有说,但是那张脸已经摆出“好了给我乖乖吃绿色无污染的安全食品”的神情。 主食是温和浓稠的白粥,蛋白质是清蒸的鱼肉搭配看似放了盐实际尝起来却没有味道的鸡汤,最后搭配上没有酱料的蔬菜沙拉。 我夹了一口水煮秋葵,默默放进嘴里。 众所周知,硝子本人就没下过几次厨,拿手术刀的频率远远高过菜刀,所以她亲手定制的病号餐……不算难吃,但吃起来就是有种寡淡到令人生无可恋的程度。 我放下筷子,转而捧住粥碗,体贴地没有把这点说出来,想着没关系,反正柜子里还有五条和夏油带来的慰问零食,多少能在闲暇时候添点滋味。 结果,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的棕发少女也预判到了这点,转而蹲下身,翻开柜子把它们带走了。 她提着那袋什么都有的零食,竖起手指,非常郑重其事地向我嘱咐道:“在我说可以之前,不许吃辣,油炸食品禁止。当然,生冷的东西也不可以。” 我:“……” 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上,硝子的气场向来比夜蛾老师还要强势,我只能乖乖应下。 歌姬前辈醒来后,也并没有逃过这套健康的病号餐,不过她的情况要比我好太多了,听家入硝子的说法,只用吃一天就能得到解放。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老老实实遵守硝子的医嘱,成了医务室的入驻常客,因为一直都有人来探望,倒也不算难熬。 夜蛾老师来的时候,很是关怀地询问了我的情况,他让我好好休息的时候,同时也在我装作无意地询问中说了些加茂家动作。 “加茂家听说还是在试图用被术式蛊惑的说法保住他们的族人。”他说,“不过大概不是为了加茂健本人,而是想要保住加茂家的名声。” “因为一些历史遗留的问题,他们一族对有族人被定罪一事很敏感。” 那的确该敏感起来,我心想。 光是我知道的,羂索附体过的那些壳子,有好几具就是加茂家的。 此次两校交流会的事,虽然羂索不是主力,但和他也脱不开干系。我本想着找个机会问问他,不过眼下总监会三天两头就会来学校一趟,就暂且搁置了这个念头。 自薨星宫下的战斗结束后,训练场被爆破的次数开始直线上升,偶尔我趴在窗边,远远就能看见夏油杰和五条悟交战的影子。 “特训?” “嗯,因为掌握了反转术式,悟开始进一步研究无下限的开发了。” 夏油杰一边答着,一边从床头柜上取下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特训这两个字从你们两个优等生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心情很复杂呢。”我靠在病床前,咔嚓咔嚓咬着已经削好皮的苹果,“所以,夏油你呢?” 站在窗边的夏油杰侧过头,“我?” “你好像一直都在提五条的事,没提过自己的事。”我说。 夏油杰:“……”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停下手中削皮的动作,视线放在远处。 “我还没有想好从哪方面开始钻研术式。”他是这样解释着。 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上啃了一半的苹果,想到前段时间铃木所回复给我的情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问。 在我养病的这几天,五条悟自然也有来。 虽然他每次出现都不像是来探病了。 今天也一样。 伴随夏季独有的高温预警又来了。 空气中弥漫着不可抵挡的热浪,学校成了蒸汽腾腾的闷炉,而医务室这种至关重要的地方,一台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空调……好的,它不可能出现在学校的预算中。 由于天气异常炎热,我在病床上已经躺不下去了,纵使站起来时仍感力不从心,整个人还是选择蹲在风扇前。 吱呀作响的老旧电器已经开到最大档,却没法凭借那可怜的功率赶走暑气。 “啊…热死了…”我恹恹地抱着双腿,“都热到想把太阳射下来的程度了……” “是吗?”一旁,刚用探病为借口溜进来的五条悟将胳膊放在椅背,顺势坐下,“好奇怪,我没感觉到热噢。” 说罢,他故作不解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冰棍。 我:“……”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话。” 所以来探病的那些人,只有他最不像来看病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会来。 “很明显是实话吧。”对方状若无辜地歪了歪头。 薄荷味的冰棍被他叼在嘴里,清爽明亮的颜色光是看着就很让人羡慕,都能想到那些在口腔内部散发泛着甜味的凉意。 ……明明不久前才喝过水,可现在又觉得喉咙开始干渴了。 但是,我没办法去买,就算买了也不能吃。 这家伙,是清楚这点才故意跑到我面前的吧。 已经看透了这点的我选择了不接他的话,不过心已经乱了,脑子里七上八下想得全是冰镇的汽水、西瓜……最后又回到那根看着就很好吃的冰棍上。 而五条悟从来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见我采取了无视大法,他反倒是晃着搭在膝盖前的长腿,主动询问:“说起来硝子人呢?” “被校长叫走了,应该是去例行检查校长的身体。” 同时,想要知道能不能解除忌口令,起码得等她回来再说。 “欸,这样啊。”五条悟停止晃腿的动作,托着腮帮,因为吸吮着融化的冰棍,声音听起来更加含糊,那副略带散漫的态度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在听我说话,还是只是随意应了一下。 ……要不要还是问问他这是什么牌子的好了。 我的内心开始天人交战,但因为想到这是五条悟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就不是很想随他的意。 所以我干脆站起身,准备去直饮水龙头处接一杯水,起码能驱赶走心底的燥热。 第179章 但刚起杯子,五条悟像是想起来什么,他也离开歪斜的椅背,轻车熟路地从柜子里取出纸杯,跟着靠过来。 不过,也许是似乎考虑到一手拿冰棍,一手握装满水的杯子似乎很不方便,他的视线在自己的两只手之间来回移动了一阵,最后突然露出恍然的表情。 然后,他弯下腰,将那根冰棍随手塞过来,“有了,帮我拿一下。” 我:“?” 当我被迫接住那根融化了一半的冰棍时,这时候心底其实已经有点想揍人了。 “你就不怕我趁机吃掉?”我抬眼问他。 五条悟“啊”了一声,食指抵着下颌,说:“那可能会有点不妙呢。” 他一脸“你真的会那样做吗”的神色,“虽然我是不介意,但是硝子会生气吧。” 我:“……” 尽管不想承认,不过我的确不想体会本校唯一一位医学生的医书磕脑袋之技。 见我沉默下去,五条悟反倒是勾起唇,他保持着俯身看向我的姿势,携带着薄荷清凉的气息,语调轻快地表示:“所以不能偷吃噢,一点点都不可以。” “毕竟 ——裕礼是会遵守医生告诫的好孩子,是吧?” 我:“……” 嘎嘣。 本来就又热又烦的情况下,我将装满水的纸杯直接捏变了形。 似乎听见了代表理性的什么东西断开的声音。 不走流程直接挽袖子动手是不是更好?我心想着。 第101章 捉弄是柠檬的味道。 诚然,都被捉弄这种程度。 若是什么都不做,也不是我的风格。 我心平气和地放下纸杯,回到了五条悟刚刚坐的那张椅子上。 然后—— 在五条悟喝过水后,朝这方靠拢过来那一刻,扭头把冰棍递给了趴在床头的咒骸。 尽管小家伙不需要咒力以外的食物,但还是很聪明地领会主人的意图,睁开眼,一口就连冰棒棍一起吞了下去。 五条悟:“?” 五条悟当即勾下墨镜,亦然摆出“哪有你这样”的微妙表情,一把揪住那只开始打嗝的咒骸晃来晃去。 “那是老子最喜欢的口味欸——”他撇着嘴这么嘟囔道,放得比之前低一些的音调中却听不出任何不满,“给它也太浪费啦。” “是你主动把冰棍的处置权交给我的。”我不为所动地说,“到了我手上的东西,就只能任我处置了吧。” “但转交给咒骸属于是意料之外的范畴了。”五条悟漫不经心地以指尖挠了下小家伙毛绒绒的脑袋,随即放下它转过身来,下一秒,他的双手就贴到我的脸颊两侧,用着和刚刚抚摸咒骸一样的动作,毫不顾忌地摩挲了几次,坦坦荡荡地说:“正常来说,不是都会考虑自己吃掉吗?” 虽然声称自己不热,但五条悟的手掌温度很高,能感觉到连耳后的碎发都一并被他手掌包裹进去,逐渐被染上相同的体温,本就不喜欢如今燥热气候的我蹙了蹙眉,抬手抓住他的手指,试图把对方的手取下来,嘴上也没闲着:“你也说过我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好孩子吧,惹硝子生气的事我才不会做。” “只在硝子面前的话,或许是呢。其他时候和这个词完全谈不上。”后者配合地让我扒拉开他的手,兴许是回想起了什么,他两指托着自己的下颚,若有所思地低声呢喃道:“就像之前在封印里——” “明明都把裕礼送出去了,却还是反反复复地回来。”他说。 自两校交流会过去,他要么出现在离我最近的窗户前,笑嘻嘻地拿出漫画杂志之类的东西,问我要不要一起看;要么是在硝子颇有份量地注视下,带来两个人的游戏机,气定神闲地靠着椅子拉着我开始打boss。 围绕着他带来的书本或者游戏,我们也会闲聊很多,可像这样谈起提起那个时候的事,还是第一次。 听见他这么说,我歪了歪头,倒也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因此只是指指点点地发表了自己的感想:“那是年幼的你完全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吧,所以情况才会变成那个样子。” “毕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嘛。”当事人之一以有些嫌弃的口吻回答道。 话到此处,他看了我一眼,又问:“裕礼没有生气吗?” “不,当时真的很生气。”我直言。 “这样啊,有多生气?”他找了另一张椅子,坐在我对面,同时将手掌搁置在膝前,指尖有节奏地点了点,让人幻视一只竖着耳朵好奇心满满的大猫,下垂的尾巴摇来摇去。 “已经到了等事情结束,就打算好好骂你一顿的地步。” “结果来看,没选择这样做呢。” “因为把人拖出来后,也觉得没生气的必要了。” “是觉得没有意义吗?”他挑眉问。 “恰恰相反。”我看着他的眼睛,开口道:“是因为那也是五条悟吧?就算认知是幼年期的你,也仍然是「五条悟」。” 五条悟眨了下眼睛,没说话。 我也毫不在意,继续说了下去:“年幼的你和现在的你,有着同样的处事逻辑,只断定自己,或者和自己处于同一层次的人,才能打破局面。” 想到这里,将我拒之门外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了。 “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超不甘心,但后来我想明白了。” “比起和你探讨这种价值观的事,我不如还是用实际行动来说话。” “然后,事实证明——”想到那时候的事情,我晃着小腿,单手比出枪的造型,精准地瞄准眼前的人,“打破局面的人是我,已经算是很漂亮的回击了吧。” 少年没有立即回话,似乎在思考,他只是意味深长的“噢”了一声,同时,长腿打直,从椅子上站起来,随即摘下鼻梁上的墨镜,挂在衣领处。 “难怪裕礼那会说了很多大胆的话呢。” 对方的唇线挑起好看的弧度,欺身拉近二者的距离,他的右手也随意搭在我的椅背上,继而懒洋洋地抬起眼帘,再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捧住我的脸让视线齐平,用蓝色的眼睛盯着我,说:“其中有句好像是让我一直一直看着你呢。” 我:“?” 我:“哪来的一直?” “没有?可我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原话欸。”他把腰弯得更低,听得出还刻意运用着女孩子的口吻说话,灼热的吐息更是清晰可闻,接下来的声音也夹杂着丝丝指控的意味,“还是说裕礼想不认帐吗?” “…请不要趁机增加些不存在的记忆。”恕我实在吃不消这个气候下的肢体接触,所以在面不改色地这么说完后,我再次推搡开他的手臂,“而且,距离太近了,很热。”说罢,整个人带着椅子向后挪了位置,远离某位源源不断散发着热度的家伙。 察觉到我的躲闪,他反倒是认为这很有趣那般,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睫羽轻翻间,“欸,完全看不出来。”说着,又不慌不忙地踏出步子,甚至比上一次凑得还要近。 我退。 他跟。 奇怪的拉锯战重演了三次后,椅背已经贴在柜子上,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我板着脸提膝朝他踹过去。 意料之中,鞋底没有落在目标身上。 “哈——”站在眼前的白发少年也不再克制自己的情绪,直接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真的有那么热吗?难得看你攻击性这么强——”他笑得肩头跟着身体一起抖擞,歪斜着靠在我旁边的柜子上,断断续续的闷笑声跟着震颤的胸腔起伏不定,夸张到一度让人怀疑他连眼泪都能笑出来。 “之前就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今天很热,你还非要贴过来。” “有吗?没印象呢。” 我:“……” 我换了条腿蹬在无下限的防护上,纯当是发泄,冷酷地给出差评,“我突然觉得,还是小一点的你更可爱。” 五条悟还在笑:“那不一定,还是小鬼头的我,说不定会认真起来——”说话的 人话锋一转,撤掉了无下限,反手扣住了我以单腿为核心支撑,旋身踢至他颈边的右脚,再慢悠悠补充着下文,“凭借裕礼现在这种单薄的咒力防护,大概轻轻一碰就会被折断吧。” 说着,他手腕翻转施力一推,我便因为失去重心,踉跄着又坐回身后的椅子上。 我沉默数秒,问:“「你」会那样做吗?” “有可能。”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 我“哦”了一声,“那就是不会了。” “好确定啊。” “毕竟已经亲眼见证过了。” “也是呢。”倚靠着在柜子附近的少年眯着眼,慢慢收起了笑容,让人很难辨别其想法,眸光闪烁,或许是揣着坏。 “借着这个机会也问问裕礼好了。”他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开口,“以前的裕礼大概是什么样子?” 我:“?” 第180章 我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你不是见过了吗?” “只是见过样貌,什么代表性都没有啦。”说着这种话的人又突然凑近了一些,咬着自己吐露的每个音节,“顺便一提,我很想听噢。” 这个人字里行间透着不容拒绝,不在和人商量,反倒是更像在要求。 他说:“毕竟,只有老子一个人被看到过去也太不公平了。” 我:“……” 考虑到拒绝他或许会变得更麻烦,我倒是没有再用准备好的说辞敷衍他,而是思考片刻,再提醒道:“我的过去很无趣哦。” “那我也要听~”五条悟无谓地答着,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态度。 给他人分享自己的过去,这种事情太久违了。 我没有说出那些不该讲的,就只是提了一些琐碎的小事。 我提到在我已经回不去的那个房子里,留着各种各样的古怪涂鸦。 我提到我最初的梦想是成为富有的大老板,买下吃都吃不完的糖果。 很多细节我都以为自己应该早忘掉了,但越是在脑中挖掘,却是发现它们如同尘封在灰尘中的宝石,拿出来随便擦一擦,依旧闪闪发亮。 我记得,小学里总有那个几个调皮捣蛋的讨厌鬼,会把虫子或者粉笔之类的放进女生的水杯里,但班主任一直只作口头批评,但不作为。于是,我多买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保温杯。 最终的成果喜人。 自班主任在办公室发出尖锐爆鸣的那一天起,这种糟心的恶作剧也终于消失殆尽。 我还记得,跟着养母出远门玩,因为人太多,她拍着照太入迷,就直接走丢了。那个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没有通讯工具,我就主动去了最近的广播室,在工作人员诧异的眼神中主动去播报她的寻人启事。 等到她风风火火地找回来,连声朝我道歉的时候,播音员的表情就更古怪了。 她当时给我的赔礼是一只大到超过了我脸蛋的棉花糖。 最后我还没吃完,就被她以“医生说过不能吃太多糖”的理由给塞进了冰箱,结果遇上房子区域断电,就这样坏掉了。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她那遗憾到仿佛失去了全世界的表情令我记忆深刻。 ……嗯,后面补偿的补偿也是。 不知不觉,我停下了讲诉,陷入了沉默。 整个过程中五条悟都托着下巴,听得很认真,以至于我不再开口的那一刻,他直白地问道:“还有呢?” “已经足够了吧。”我说,“你到底是想听到什么地步啊。” “非要说的话——”他若有所思地拉长了一阵音调,再字正腔圆地复述着我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全部。” 我:“……” 我向他确认道:“这是在捉弄人吗?” 五条悟用手捧住脸,“不是哦。” 给出了否认的答案的人,不急不躁地进一步解释道:“以前觉得只要掌握术式的信息就足够了,但现在老子改主意了。” “当然,裕礼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他狭长的眼睫轻扇,扎人的目光全然不加掩饰地落在我的脸上,以极低的气音,再说了几个字,“我自己慢慢挖掘也是可以的哦~” 闻言,我条件反射地往挪一下,但背后已经没有什么可退的空间了。 这家伙,完全是一本正经地说出了相当可怕的发言。 所幸,就在这时候,一道略有些疲惫的声音从门的方向传递了过来。 “累死了。”顶着烈阳回来的家入硝子叼着一支冰棍,带着一脸加班加得想罢工的表情,随即进医务室的那一刻,对我们晃了晃手上拎着的袋子。 “要吃么?”她含糊地说,“我也买了裕礼的份哦。”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那样,五条悟率先站起来,挥手向她预定了自己最喜欢的口味,然后“啊”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攀着窗户跳了出去。 我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不过这口气松得有点太早了。 就在我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剥开包装咬了几口后,他又去而复返。 “差点忘了。”循声回过头的瞬间,我看见五条悟嘴角揶揄的弧度,“裕礼还欠我一根呢。”手臂一伸,就拿走我手里的冰棍,作势要把它递给旁边的咒骸。 而在我猛地站起来想要阻止他的时候,或许是被我的表情逗乐了,他扑哧一声笑了,反手又把那只冰棍塞回来。 下一秒,酸涩冰凉、又带点甘甜的滋味重新回荡在口腔之中。 就像是今日的夏天。 是柠檬的味道。 第102章 反转术式(修)单纯有点好奇。…… 二零零五年。 东京中央区。 距两校交流会变故至今已五日。 温暖的艳阳用丝丝缕缕的金色妆点着天边的云层,与栋栋高楼一起组成了东京这个城市的一道独特的风景。 同样,也点缀了守望这片景色之人的视野。 一阵夏风刮过后,楼顶的露天泳池荡起一层层的波浪。 水声响动间,躺在附近沙滩椅上的长发女性听见了门锁处传来的声音,头也没回,仍然是专心拿着殷红的指甲油涂抹着自己的指甲,直到来人的脚步声停到身后,才慵懒地开口道:“来了啊,身体休养的怎么样?” 我将怀里的礼盒放在对方身侧的圆桌上,确定不会撞翻冰桶里那些看着很贵的酒后,再一本正经地向自己的上司回答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感谢您的关心。” 养病这段的时间,我收到了很多人的联络,包括新田慧、铃木香帆、风见裕也、安室透以及药师寺凉子。 虽然除了新田辅助监督以外,其他人都不能在高专露面。 不过他们在交换情报之余,也纷纷向我表达了问候。 我的便宜老板倒是一反常态地安静,没有发来任何指令,但想也知道,他对这边的变动不可能一无所知。 羂索和今川绝非是什么守望相助的同伴。 我既不觉得他会因此兔死狐悲,也不认为他会简简单单地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因此趁着总监会还没打算给我派遣任务的空档,我离开学校后,主动联络了他。 这混蛋还挺会享受……特意找了个高档酒店,这优哉游哉的摩登女郎做派,一点都看不出来本来的样貌。 “术式熔断……真意外。”羂索带着一副“真是没想到”的表情,朝自己的右手刚染完颜色的部分吹了口气,“能从今川那个女人手下走过一遭,还没缺胳膊少腿。” “令人欣慰,以前那么瘦瘦小小的孩子,成长到这地步了。” “这您可属实过誉了,毕竟六眼和咒灵操纵使都在场。”我恭敬地将左手放在胸前,微微鞠了一躬,“有他们抵住压力,单单保命自然不难。” 话是这么说,对于薨星宫下的发生的事,我有向那两人请求过,隐瞒我在其中出力的事实,向总监会的回答口径也是统一过的。羂索就算再怎么手眼通天,也难以在这件事上看出问题。 果不其然,他并没有继续展开这个话题,而是拧上指甲油的盖子,侧目看了我一眼,转而手指搭在桌沿敲了敲,“所以,今川那女人死前见到天元了吗?” 我心领神会,动作麻利地拿起开瓶器,挑了一瓶香槟,“不,天元从头到尾都没露面,只是在她濒死之际投来了一束佛光。” “那家伙真是把自己的藏得够严实。”悠然自得的女人红唇轻轻勾起,“不过,仅是这样也就足够了。说明和祂同化后的小姑娘,不是没有半点意识。” “那些腐烂发酵的、堆积下来的残留废料,看来就算是活佛,也没能彻底清理掉啊。” 打开香槟的我不为所动将酒液倒进高脚杯,又稳稳地放置他的手边,“您放任今川袭击高专,只是为了确认这点吗?” “当时我可是投过反对票的,袭击的主意是她自己提的。”沙滩椅上的人坐起身,把指甲油放在一旁,笑眯眯地接过酒杯,“想要扭转一位姬君的想法,属实冒进。面对天元,她也没想过去了还能回来吧。” “岁月为百代之过客,逝去之年亦为旅人也。” “于舟楫上过生涯,或执马鞭而终其一生之人,日日生活皆为旅行。” “旅途罹病,荒原驰骋梦魂萦。”*1 披着女人外壳的怪物念着我听不太明白的俳句,凝视着远处的烈日,“一个时代颇具代表性的天才,陨落在那六眼的手中,如何不是一种宿命呢。” 我正愁没有机会找他打听这方面的消息,敏锐地抓住其中的重点后,因而保持着双手捧住香槟酒的姿势,抬起眼:“您这样说,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如果当时不是五条悟掌握了反转术式,我能否站在这里为您倒流都可不好说。怎么说,都该称她为时运不济更贴切吧,为何要以「宿命」二字评价?” 第181章 “好问题。”羂索将高脚杯拉至眼前,含笑盯着其中晃动的酒液,“因为在距离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今川这个姓氏代表的即是一方霸权。他们对咒术的研究到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地步,且争强好胜,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也是诸多术 师的噩梦。” “今川家的大女儿更是因为使用一位高僧的圆寂之躯,制出了特级咒物,从而名声大噪。” “可就是这样的大名豪族,在小女儿被天元选定成星浆体后,也不敢发出异议,只有她的姐妹为其出头,遭到了围剿。” “当我找到那位姬君时,她也奄奄一息,在濒死之际和我立下束缚,宁愿自己的尸骸被同样炼制成咒物,也要亲手讨回公道。” 羂索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微笑地看向我,“你不会以为,六眼觉醒反转术式,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吧?” 我:“……” 我:“我明白了。” 我垂着眼,一手托着瓶颈,一手抬高瓶底,非常自然为他再添满一杯酒,隔了几秒,又突然开口道:“可惜,今川前辈死了,浪费了那身能力,否则必然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不愿听话的棋子,不要也罢。”身穿连体泳衣的缝合线女人顺手将空酒杯放置一旁,纤长笔直的双腿一弯,整个人便撑坐起来,迎着风站直,“何况那枚特级咒物——「狱门疆」的下落,她已经交给我了。” “狱门疆?” “嗯,可是好东西。” 羂索俏皮地打量我的表情,美眸眨动,“这个任务也就交给你了。” 我:“?” 我:“可是我——” “是呢,瞧我,差点就忘了,小裕礼现在用不了术式呢。”他故作惊讶地捂住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装出来的神色就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转而以柔情似水的黑眸看着我。 “不过我相信,仅仅是用不了术式这种小事,难不倒我们家的孩子。”羂索伸出手,殷红的指甲划过额角,没有多用力,却附着上冰冷的咒力,拍打在面颊上。 “你定能把东西带回来的,对不对?”他笑眯眯地问。 我:“……” 我:“是的。” 我放下香槟,从善如流地应答下。 得到回答的人满意地笑起来,随即简单活动了一下筋骨,举起双臂,欣然跳入眼前的泳池。 噗通—— 眼瞧着对方开始享受人生,我也不再打扰,而是离开了现场。 …… ……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我忽然感觉到了有几滴水掉在额间,然后越来越急。 ……下雨了。 我眨眨眼接住落在掌心的水渍,仰起头看了看。 果不其然,刚才还在显得明亮的天空现在布满了阴云。 我撑着伞,手里提着罐装酒的慰问品,一回到学校就去找硝子去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她这个时候不是在医务室搞小白鼠实验,就是在宿舍里抱着寄生虫、传染病、精神障碍等等一系列,和女高中生看起来应该没关系的书。 结果,预判失误。 不光医务室里没人,宿舍门更是空空如也。 我眨眨眼,呼吸着有些潮湿的空气,转而叩开庵歌姬的房门。 “欸,小裕礼?稍等,我来了……呃呜呜,撞到脚了。” 噼里啪啦的一阵动静后,打开门的黑发少女一边眼含泪花,一边努力对我笑着展示出稳重前辈的模样。 我尽职尽责装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向她询问硝子的去向。 “硝子?”她歪着脑袋回想了一下,“有可能在体育馆那吧,最近都在下雨,她说过自己想活动下身体了。” “这样啊。”得到答案的我欣然点头,接着乖乖地将一瓶啤酒递过去,“那我就不打扰前辈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她两眼放光,心花怒放地接过去,“呜哇,小裕礼很懂嘛,结束工作后来一瓶的感觉是最快乐的了。” 同硝子一样,她也是一名重度酒精爱好者。 可惜的是我至今不理解酒这种会让头脑麻痹的东西好在哪里,没办法通过东京校女子酒类品鉴社团(只有两名)的门槛,于是只能微笑着离开现场。 体育馆是建立在更靠北的方位,距离宿舍倒是很近,爬过一段坡,便能看见拱形的房脊。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夹杂着篮球被拍击碰撞的动静,当我放下雨伞走进体育馆时,正好看见在球场内试着跳起投篮的身影。 棕色短发的少女换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站在三分线外——除了抢救他人的时候,我几乎很少能见到认真模式的硝子——她放低呼吸,全神贯注,屈膝起跃,难得褪去了那种随时都提不起劲的松弛,所有的注意力都暂时集中在球与篮圈的距离上。 我看着那颗球以一个完美的弧线掷出。 然后,哐当一声撞到圈外。 球因为反作用力弹了过来,被我伸腿停住。 我看了看还在颤动的篮圈,心想,起码力道够了。 “还以为这次能成呢。”家入硝子微微侧过脸,望着我脚边的球,发出遗憾的感叹,“看见那些运动健将的投篮动作真的很帅。” 我提醒道:“多训练几次应该不成问题?” “唔,听着太麻烦了,不要。” 一瞬间又回到节能模式的人摇摇头,反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视线果断移到我提着的手提袋上。 她信步挪过来,抱腿蹲在我的身前,总是半垂的双眸睁大了不少,“给我的吗?” “不是。”我说,“是给冥冥前辈的。” “冥冥前辈只会让你给她送夹着钱的信封。”歪着头的短发少女一眨不眨对我投来注视。 “好吧好吧。”本来也不认为这种小玩笑能瞒多久,我当即笑起来,“给,考试前的慰劳品。” 硝子虽说不参加咒术师的评级,但因为总监会给安排了医学院的旁听课程,所以过不久接受那边的期末测试。 当然,依照硝子平日在医学上的用功,通过是理所当然。 “谢啦~”她接过我递过去的啤酒,惬意地把眼弯成缝,“今天回来得很早呢,还以为你会直 接泡在网吧里,” “暂时没有那样的心情,只是跑了一趟就在担忧自己要怎么习惯一下短时间只能用咒力的日子。” 而且,就这样老老实实享受日常是不可能的。 还有些更重要的,我必须去做的事。 正如出于这样的心思,我脸上挂着笑,对着硝子表示稍等一下,然后走出体育馆外,不到几分钟,体育馆的外部笼罩上了结界。 “这是…帐吗?”家入硝子有些意外地看了看。 我点头,“当然。” 当然不是。 “虽说我可以用咒力,不过总感觉用了后哪里怪怪的,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的确和以往的那些好像有点不同,不过应该是好的方向吧。” “那就太好了。” 我弯腰拾起脚边的篮球,五指张开,以手指触球,就地拍打起来, “硝子。” “嗯?” “有一件事我想问问。”我盯着自己掌下的那颗一高一低的球,时刻保证着它的落点不要偏移,“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掌握反转术式的?” 闻言,正在品酒的少女停下动作。 “大概是十岁左右。”她摸索着下颚,平淡地回答道,“当时因为朱古力暴雪受伤了,看起来很痛的样子,然后我就用手捧住它的腿,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噼啪的一下,它便好起来了。” 我:“……” 我起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可反复咀嚼出硝子就是这个意思后,没忍住打断她:“抱歉,完全听不懂。也不明白朱古力暴雪是什么。” “是我家以前养的小狗。”家入硝子想了想,把双手放在头顶,做出狗耳朵的架势,“一会回宿舍时给你看照片。” “好诶,我是狗派,多来点小狗照片。”我小海豹式鼓掌,隔了两秒,脸上的笑容还没淡去,随即重新把跑远的话题拉回来,“所以,还是不太明白你是怎么掌握反转术式的技巧。” “没什么特别的技巧。”她一本正经地比划着根本看不懂的咒力运行方式,嘴里发出“咻咻”“啪啪”“砰砰”的拟声词,见我仍然一脸迷茫,只能叹气,“看来裕礼也没这方面的天赋。” “……怎么想这都不是天赋的问题吧喂。” “怎么都好啦。”家入硝子无所谓地放弃了天赋的话题,她顺势放下胳膊,抿了一口酒,很随意地问发:“你突然提这个,是想试着掌控反转术式吗?” 我静静摇头,“单纯有点好奇。” “你的好奇心还来得真迟。”家入硝子感慨道,“是因为五条掌握了吗?” “不。”我说,“这也和五条没有关系。” 第182章 追根究底,还是因为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因此,在日本待的时间越长,有的疑问也自然而然会浮上心头。 我曾造访过不少国度,在其境内,普通人就算产生咒力,也会自行消解,想要找到诅咒的影子都很难,能力者的存在更是凤毛麟角。 尽管稀少,二者也仍然共存着。 因为万事万物皆有阴阳。 有光必有影,有白必有黑。 它们可互为统一,可互相对立,可互相转换,却绝对不可割裂。 这一点,在那些国家的特殊人才群体里,也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们之中有驱动着咒力这种负面情绪的力量,也会有正面情绪有关的力量。 而咒术传承为主的日本,是个和大多数国家截然不同的反例。 从一千多年前的平安时代算起……不,或者更早,日本还有阴阳师、武家们的活跃。到了现代,武家和阴阳师的力量已经近乎失传,徒留初级式神术这种彻底融入了咒术传承的东西证明着他们曾经存在过。 所以我早就想问了,自刚踏入高专起,和五条悟完成的那个指名任务后,就一直一直想问了。 全国的异能力者、术师全是从负面情绪提取力量。 怎么看,这个国家都已经彻底失衡了。 可惜,但都碍于长命锁的警告,不得不作罢。 ——因为天元在看着。 我继续单手压球,想着充满咒灵的这个国度,想着死气沉沉的咒术界,想着今川临终前愤怒的喊话,最后想到了和这些牵扯的羂索所说的话。 若是更早之前的我,也只会觉得天元是在掩盖这个国家的现状,而不会将思考的方向调转至另一个更可怕的苗头。 但是现在…… 我垂着眼,迈出步伐,左右手开始交换运球,篮球下落弹起的频率越来越快,前进的脚步停在三分线前,视线虚虚地抬起,落在球框外。 两道不同的声音在脑海里交织起来。 ——亲手把世道变成这样,装什么有怜悯之心的活佛! ——你不会以为,六眼觉醒反转术式,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吧? 咚。 篮球回弹起来,我这次没有再将它拍下去,而是将其捧在手中。 现在,有结界的保护,也终于可以问出那句话了。 “我想知道——”我目视着掌心里球体,若有所思地开口,“所谓的反转术式,它本质是什么?” 提取着负面情绪为主的咒力是破坏力,能对付咒灵,也能对付人类本身。 但,反转术式,又是以怎样的形式运转的,又为何能治愈伤口?虽然看似也需要驱动咒力,却在这个国家几乎没几个人能掌握。 天才如五条悟,之前也没办法攻克反转术式。 明明在那双六眼之下,咒力的运转方式都应该无所遁形才是——除非,他的眼睛也看不到。 这恰恰证明,反转术式有什么绝对性的不一样。 我相信自己不是这片土地上第一个报有疑问的人。 但家入硝子似乎没有想过这方面。 “突然一上来就是好深奥的问题啊。”她眨眨眼,有些意外地答着,随即单手抱膝,拎着啤酒在球场旁坐下,大概苦思冥想了好一阵,才回答道:“我觉得它应该是一种不属于咒术范畴的东西吧?” “为什么?明明同样都是在使用咒力?”我问。 “现代社会里,风、火、水这些不同元素,却都能转换成电量——所以我觉得反转术式需要消耗咒力,其原理就和它们差不多吧。” 家入硝子晃了晃自己手里的啤酒,“就像是人类吃进身体里的食物,也都会经历过一个消化的过程,供我们生存下去。” “别看我平时用反转术式用得挺上手,实际消耗的咒力很多都用在转换上了。” “也就是说,硝子觉得反转术式不是咒术?” “如果我从小到大受的咒力教育没错的话……嘛,不过对我来说,是不是都无所谓啦。” 如此一来,很多事又说得通了。 我眨眨眼,两手托球,盯准篮球架的位置,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任务。 音乐学校里响应着女孩歌声的星星,废弃工厂里本该失去力气却还是站起来走向罪人的男孩,家庭餐馆里自行摆脱了咒物纠缠的客人,那些昙花一现的经历似乎都在证明着,正面情绪的力量其实还存在于这个国家。 假设,反转术式本来就不是依靠咒力发动的能力体系,它就是咒力的反面。 在这里,又有一个问题来了。 为什么日本非自然界,反倒是没多少人掌控这种力量呢。 “硝子。”我闭了闭眼,深深了口气,“再向你确认一件事。” 或许是受到我过于严肃的态度影响,棕色短发的少女也不由得停下动作,一脸“你今天还真严肃”的表情,静候着我的下文。 我侧目看向她,隔了几秒,率先笑起来,随后轻松地开口道:“在治疗你家小狗的那年,你没在日本吗?” “嗯?啊,说起来当年确实是在夏威夷。你怎么知道?” “随便猜的。” 我两手托球,盯准篮球架的位置,手腕与肩膀齐齐施力,将球一掷。 “因为朱古力暴 雪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度假风情。” 篮球撞在篮板处,又在下一秒弹回。 我信手接住折返的球,在手里掂了掂,毫不气馁地抬高双臂。 现在看来,日本的阴阳平衡从来没有失衡。 只是存在人为的外力干涉而已。 那么—— 让日本咒灵变多,现今咒术界乃至异能力者都只能依靠咒力来对付咒灵的罪魁祸首…… 东京高校脚下这座山,在那之下的薨星宫,链接日本全境结界,保护咒术界的「天元」。 咚。 我凝视着在空中旋转的橙色球体,看着它不偏不倚进入篮圈,骤然落地,又很快地弹跳起来。 ——祂是把正面情绪的力量,管控了吗? 第103章 寻觅我沉默地和他对视数秒。 在日本待了快三个月。 我似乎触碰到了一个有些危险的秘密。 是夜。 夜晚的东京都市依旧燥热,行人们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有人欢声笑语,有人行色匆匆。 我靠在矮楼的天台上,托着腮俯视着下方光景的同时,将手里的翻盖手机打开。 虽说被羂索分配了任务,不过那点程度的刁难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先把重点集中于天元有关的事情上。 被盘星教高高供奉的活佛。 为咒术界自我牺牲的术师。 我见过祂慈眉善目的塑像,也见过其宝相庄严的浮世绘卷,每它们都遍布在盘星教的各处,每次目视着狂热崇拜着这些死物的信徒,我都会径直掉头离开。 因为天元无时无刻不监控着全日本,所以我不曾相信这位身份特殊的古老咒术师真的如传闻中那样有着一颗菩萨心肠,但从没预料到祂的手段可能远超过自己的想象。 天元为何要管控正面情绪的力量? 总监会的那些老家伙又是否对此是否知情? 这就属于未知的黑匣子范畴了。 我本想着找安室透详细那边谈谈这件事,可摸着下巴犹疑片刻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来,这件事极有可能是这个国度高层心照不宣的秘密,就算安室透汇报给上司,我也未必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 二来,健康的合作关系可不是事无巨细地交心,在合适的时机递出相应的手牌,才是保证自身价值的秘诀。 如果能在这时候和异能特务科的人对接上,对我今后的安排才是最有力的。 可惜无论我向房石阳明播了几次号,电话里的女声始终用温柔的声音回答道,当前拨打的用户正在服务圈外。 依照我对他的了解,那家伙说是旅游,但极有可能骑着摩托跑到那个犄角旮旯采风去了。 但这不妨碍我合上手机,在心里默默腹诽某个人关键时候排不上用场,只能诅咒他最好连人带车摔进沟里,接着稍加思考后,转身向电梯的方向迈开步子。 在手机屏幕的时间跳转到20:16分时,我乘坐着计程车,久违地来到了目的地。 根据羂索提供的线索,狱门疆在战国年代被今川当做礼物赏赐给了其麾下某位劳苦功高的家臣,后来对方在行兵打仗的过程中因病暴毙,军队也就此溃散,那件特级咒物也就此下落不明。 我的便宜老板是在唤醒制作者今川后,找出了那位得道高僧残余的肉身所在,再连同他找来的「定位」诅咒师,最终确定了狱门疆大致的方位正在横滨。 话虽如此,想要调查的难度也还是犹如大海捞针。 或许是因为权利的更迭已然结束,这里的夜晚相比我上次到来时显得更为热闹了,几乎能看到夜场的各种店铺张灯结彩,挂满霓虹灯的灯牌。 第183章 这附近有举着牌子陪笑招揽客人的兔女郎,也有穿着西装革履守在赌场门口的保镖,更有醉醺醺倒在街头巷角的酒鬼。 因为这片区域的治安状况向来不佳,司机只愿意将车开到外围地带,便不愿再深入了。 我也没有为难他,照例拿出钱包付了费,然后像是完全感觉不到那些怀着恶意的打探视线,走向这街道最人迹稀少的地方。 横滨这座城市。 最不缺的就是生活在底层的渣滓,尤其在夜晚的时候。 走到没人注意的地方后,我听着身后的接二连三脚步声,就知道此次钓鱼行动很成功。 来者一共有五个人,要么手持西瓜刀,要么手持钉满铁钉的棒球棍。 领头的莫西干头男人更是双手插着口袋,抬腿踹在我头旁边的墙上。 “小丫头,刚刚看你包里有不少钱啊。”他嬉皮笑脸地说,“要不要借给哥哥们一段时间,保证一段时间后再还噢。” 语毕,围住我的其他人都跟着笑起来。 我用没有变化的眼神审视着这个人,问:“你确定要管我借钱吗?” “不然呢,这里只有咱们几个,不是吗?” 我“哦”了一声,当场打开包,随后在对方心满意足露出“这小鬼真好糊弄”的表情时,径直地拿出一把平底锅。 然后,不假思索地照着他的脸一挥。 因为速度太快,剩下来的几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莫西干头当场倒下,这群小弟们脸上的笑意才转为错愕,操起家伙向我喊打喊杀起来。 正好那次向山口组二把手买的小道具不算少,麻利砸晕领头的混混之后,我也没心慈手软地放过其他人,收起平底锅的同时,又重新抽出包里折叠的金属棍,抓住两头一拼,走向他们。 钝器的杀伤力向来不容小觑。 不消片刻,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传来了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不是,大姐头,别打了!别打了呃!” “…阿良?阿真?阿大?!呜呜呜呜你们快醒醒,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挨打!” “等、等一下,那里不可以,那是男人最重要的——嗷!” 五分钟后,五个人有四个鼻青脸肿晕了过去,只剩下一个乌着眼圈,嘴角鼻翼都打着钉的寸头男人,手脚并用地缩在角落里,像是没毛的鹌鹑那样哆嗦着远离我手里的金属棍。 我在他面前蹲下身,借着附近灯牌的光,涌进能很清楚看到他眼睛里自己那张戴着般若面具,仿佛恶鬼一样的形象。 “别害怕。”我慢条斯理地用沾满血的金属棍抵他的喉咙,虽然知道眼前的人看不到自己面具下的表情,却还是勾起了唇角,“从现在开始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会动手。” 被揍得痛哭流涕的寸头男人用手背擦着眼泪,好像被欺负的小姑娘那样泪眼汪汪,努力维持着自己的形象,哽咽道:“你……您您您想知道什么?” 由于和**的现任首领接触并不愉快,所以我不是以盘星教代行者的身份来到横滨的,想要获取狱门疆的情报,就需要找当地的情报贩子。 “身为本地人,你应该知道谁的消息最灵通吧。”我直截了当地问。 “当…当然……”他喉咙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也许是哭得太用力,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可以…带您去。” 我收起武器,满意地点点头,正在打算站起来,身后却有人恨恨地发出怒号:“该死…你别……以为…得罪港口黑手党的人……就能算了。” 那断断续续的声音听起来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因此在扭头看见莫西干头醒过来的那一刻,我也没有半点动摇,只是惊讶他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好。 “这可真让我好奇。”我说,“**也会雇佣你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家伙吗?” “闭嘴!” 那人咬牙切齿间,撑起自己的上半身,手掌往地上一拍,狂暴的沙土就向我袭来。 我歪着头,眨了下眼,避也未避。 毕竟,虽然暂时没法用术式,但这可不代表我就能被轻易拿捏了。 “睡吧。” 下一秒,提着裙摆的金发少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踮脚、落地的动作好似蜻蜓点水那般轻巧。 自她那道分外清冷的声音一出,数只破旧的布娃娃围住那名混混头领,欢呼雀跃地围住了他。 血和力量被一起吸走,莫西干头男人当即面色惨白,瘫软在地,攻击的招式也顿时溃散。 见人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气,柯赛特垂下眼,又很快命令娃娃们散开。 她轻轻弯腰接住一只跳回来的小家伙,用素白的手指抚摩着分灵嘴角残存的鲜血,对我点了下头,转瞬又消失不见。 一切发生的很快,我并不在乎自己的底牌在这里被看见,只是转头看向唯一还怔怔醒着的人,笑道:“好了,带路吧。” 寸头的男人不敢怠慢,哪怕鼻子还在流血,却仍然手忙脚乱地爬起来。 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 一个戴着古怪面具的小姑娘。 我们这队组合路上吸引了不少的目光,但在横滨,这样的光景也不算稀奇,所以没有人上前询问。 他将我领到一处门面特别大的地方,色彩斑斓的荧屏幕墙立在两侧,频频闪烁着一张又一张的外形时尚而略有些张扬的男性艺术照,配合着动感绚丽的灯光秀,光是多看 几眼就令人头晕目眩。 我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那个大大的「绮梦hostclub」的店名,多看了几眼,确定没有看错过后,再一把揪住身旁男人的衣领,“说吧,你想给自己留几颗牙?” 我说得很清楚了,自己要找的是情报贩子,这家伙到好,转手把我带男公关店了。 “冷冷冷静啊大姐头,我没骗命,真的没骗您。”男人哽咽地抢救自己的衣领,“人的确在这,您进去试试看,如果我胡说,您再拔我的牙也可以。” “说得倒是很轻巧。”我挑挑眉,却没有松开他的衣领,反倒是打量了他一阵。 寸头男被我看得战战兢兢,问:“您这是…干什么?” 某种意义上,公关这种职业算是我的同行,既然是同行,那就是冤家,哪有给冤家花钱的道理。 所以……… 我看着眼前的寸头男,击响手指:“把你的钱包给我。” 这次他又哭了。 哭得稀里哗啦。 我无情地接过他的钱包,掏出他的卡,在门口迎宾小哥耐人寻味的眼神里,扯着人走了进去。 “欢迎回家!公主……大人?” 待客区之中的男公关在意识到有人进来后,集体训练有素地转头露出专业的微笑,然后看见我们这个奇怪的组合时,原本爽快的声音生生打了个弯。 我无视了这群冤家,先一步左右打量起来,这家店客流量比预想中要多,有不少的年轻客人,也有一些上年纪的女性,还有男性……嗯?? 视野里出现熟悉的学校制服时,我第一眼没敢相信,又眨了几下,直到对上夏油杰那双细长的凤眼,才反应过来不是假的。 夏油杰:“……” 我:“……” 我沉默地和他对视数秒。 我转身压着寸头男走出去。 第104章 情报费我松了口气,再后知后觉反应过…… 我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现那样,直接消失在横滨漆黑的夜里。 可惜,已经晚了。 “两位的牛奶,请。”身穿黑白燕尾服的男公关微笑地收起手上托盘。 他虽然看得出来我们都属于未成年,但对这家以对客人提供情绪价值(?)为主的特殊店铺而言,自然没有粗暴赶客的道理。 更何况,我们都是开口要找那位情报贩子的人,也不算来捣乱的。 将饮料放在桌上后,男性把手掌放在胸前,朝我们施了一礼,“我在这里替山田先生感谢贵客的指名,请二位在店内稍等片刻。” 说罢,他便动作优雅地退开了,只剩我和夏油杰面面相觑。 整个大厅内部回荡着悠扬的手风琴乐声,附近的女性客人也在陪伴下,咯咯笑着点了一打又一打的昂贵酒品,一层层的香槟塔在灯光下呈现出醉人的氛围,不少盘踞在店里的咒灵都被吸引过去,这更显得我们这方的冷清格格不入了。 “……裕礼同学。” “我在。” 率先打破沉默的人看向我,“没记错的话,你最近都应该没有安排吧。” “是这样没错来着。”我双手一拍当即承认了。 或许是没想到我毫不避讳这个话题,夏油杰露出稍许有点复杂的表情,“所以说,你是专门奔着这里来?” 我“嗯”了一声,侧目看了眼身处的环境,说:“但我不是很确定咱们俩的目标是否一致。” 夏油杰:“……” 见他神色古怪,我又立刻补充一句,适时地安慰他:“不过请放心,就算不一致,我也不会把夏油你的特殊癖好告诉别人。我这个人嘴最——咦?” 第184章 夏油杰面带微笑放出管狐:“有劳裕礼同学操心,但这份不必要的体贴就免了。” 直接用咒灵打断我的人无视了抗议的声音。 他站起身,非常礼貌地向路过的男公关询问是否有更僻静点的地方,就把我连捆带拽领到更合适交流的包厢中。 门关上的那一刻,外面嘈杂的声音顿时被隔绝在外。 没了其他毫不相干的人干扰,我眨眨眼,活动着自己刚被放开的手腕,看着受主人驱使呲牙的管狐举手投降,表示自己不开玩笑了。 “不过说真的,你会跑到横滨来,真让人意外。”我直言道。 因为横滨政体的特殊性,咒术界登记的正式术师,至少近十年都不曾以执行任务的形式踏足此地。 虽然听铃木香帆提过**的新任首领和总监会的老家伙接触过了,不过还没听说上头正式安排过谁到这里来。 “最惊讶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夏油杰微微侧过头,对着自己的咒灵招了下手,管狐便乖乖地折返,如同灵巧的飞蛇那般缠绕上其臂膀,“裕礼同学来横滨做什么?” 面对他的询问,我也很爽快地给出了早就拟定好的回答:“来买东西。” “到这么远的地方?” “啊,夏油不知道吗?” 我抬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这里的黑市,还挺出名的。” 横滨作为能力者众多的港口城市,当然也少不了私下的贸易。 孔时雨那个黑心中介时常也会介绍着自己认识的杀手或者诅咒师来这边淘金,没记错的话,伏黑甚尔就是其中一个例子,他的不少咒具都是在横滨的地下市场买来。 “横跨黑白两道的通缉令,失传的咒具、咒物…或者家族传承的残卷,嘛,听说坑人的家伙也不少,但只要用点心,就能找到好东西。” 我坐在一旁柔软的沙发处,向夏油杰介绍完,这才不紧不慢地进入主题解释自己跑到这里的原因:“毕竟这段时间我都暂时用不了术式,还不确定多久能恢复。所以,就打算挑点买些能用上的道具。” 这倒也不完全是撒谎,我原本就打算找情报贩子问完,缩小大致的搜寻的范围,转身去黑市里打探一下。 听完我的解释,夏油杰的疑虑似乎打消了,他跟着坐在我的对面,将下颚搁在指背处:“……裕礼同学明明是外国人,却很了解咒术界以外的这些事呢。” “这就像是旅游攻略一样。”我摊开手道,“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什么准备都不做的话,通常都是会吃亏的。” “夏油也是因为需要情报,所以才跑到这家男公关店来的吧。”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眼前的少年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的确,有些事想查。” 那看来很幸运,我们当前的目的都是一致的。 我歪了下头,暂时放下心,好奇地追问他:“是上头想要打进横滨市,让你来探路了吗?” “不。”夏油杰已经彻底练出来了,他果断跳过了我的俏皮话,平心静气地说:“他们只是让我寻找两个人。” “一名二级术师以及跟着他的辅助监督,在横滨执行回收任务的中途失踪,两个人都失联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至今下落不明。” 我:“?” 虽然 情况听起来很严重,但我还是提出自己的疑问:“总监会那些人什么时候安排任务给这边了?” 莫非是铃木香帆隐瞒了情报?咒术界会如果和横滨已经恢复正常的合作模式,她多少应该听到风声才对。 “那不是走正规程序安排的任务。”夏油杰摇摇头,“据说近期上头和横滨黑手党的人谈过一段时间,想借着他们的力量统一回收咒物,但并没有谈妥。” 我:“……” 我:“啊,嗯,好的,懂了,完全懂了。” 对不起差点冤枉铃木辅助监督了。 总监会和那位新任首领谈事,要是谈妥才是不正常的。 横滨是个不安定的城市,不能像外界那样有政府支持,鱼龙混杂。 森鸥外本就是无利不起早的人,横滨的咒灵他们自己内部就能搞定,反倒是总监会这边想去对方的地盘寻找那些失散的咒物,是你的人要求着他,如果不出点血是成不了事的。 而总监会这边,呵…宁可偷偷摸摸地把人放进来,采用低效率的回收办法,也不愿意割肉止损,只能说这两者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也难怪那两个人失踪后,那些老东西不联络横滨这边的管事者,只能梅开二度,再度派厉害点的人过来查。 “总之,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夏油杰说,“这件事就落在我手里。” 虽然我觉得在横滨失踪已经是生还几率很渺茫了,不过上头的态度大概也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正想吐槽几句,话到此处,包间外传来了敲门声。 得到进门的许可后,一名娃娃脸的青年从门后探出头。 “您好,山田先生他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你们两位谁先?” “多谢,我们商讨一下再说。”夏油杰向他略微颔首,“请问价格方面具体是按什么收费的?” 娃娃脸青年笑起来,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那样说道,“请安心,绝对是一分钱一分货,我们不会乱收费的。”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语调轻松地补充了一句:“啊,不过您要是点了其他的服务,可能就会有点贵了,如果有需要的话——” 夏油杰面不改色:“不用了,不需要。” 娃娃脸青年露出有些遗憾的表情:“是吗,其实我们接待男客也挺有经验的。” 夏油杰:“……” 我看了看夏油杰,又看了看那位娃娃脸青年,然后拍拍同班同学的肩膀,说:“不要紧。真有什么事夏油你就放声叫吧,我肯定会救你的。” “……”面对我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黑发的少年深深看了我一眼,他什么都没有说。 夏油杰站起身。 夏油杰第二次选择无视了我。 夏油杰对着素不相识的娃娃脸青年笑得特别和善。 “我这边,先麻烦你带路了。”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夏油杰和我混熟后越来越不客气了。 我有些遗憾地托着脸颊,乖乖坐在包间里,耐心地等着时间消磨。 直到十分钟后,那名年轻的男公关又带着陷入沉思的夏油杰折返了回来。 第二个会见那位情报贩子的人是我。 当我跟着领路人来到一楼的角落,撩开那厚厚的门帘之际,本以为会看到错落有致、放满书籍的地方,结果率先闯入视野中的,是一排摇曳的白烛。 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这些烛火作为唯一的光源,因为有气流随着我一起涌进这个空间,那些温暖火光像是精灵般跳着舞蹈,迎接贵客。 然后,有人将一柱线香放在其中一簇焰苗中,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瞬间蔓延,酝酿出一种迷醉而奇异的氛围。 持着那根线香的年轻人回过头,头顶披戴的黑色丝巾在空中旋出一个轻巧的弧度。他转而将线香插在香炉之中,手腕间带着几只银镯随着动作叮叮当当地发生碰撞。 “哦,来了来了。”轻挑又有些趣味的声调回荡在周遭。 那声音非常中性,就连穿着打扮也令人难辨这是一位男性还是女性。 而且…… 我目视着这人落座,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桌面被支架撑着的那个水晶球处,看着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情报贩的架势,一拳锤在掌心。 “失礼了。”我作势转身就走,“看来我走错地点了。” “不不不,没走错。”对方当即对我进行挽留,“如果愿意的话,还可以用塔罗牌给你算算……欸!不是,你怎么走得更快了!” 我天然对那些神神叨叨算命的家伙没有基础信任,和外面的领路小哥确认了一下那穿得像占卜师一样的人的确就是情报贩子本人没错,这才折返了回来。 “真是的,年轻人不该是对这种cosplay都接受良好吗?其他的女孩子都挺喜欢的啊。” 眼前的男性——嗯,姑且当做是男性的吧,他无可奈何坐在椅子上揉着脑袋,经过刚刚的小插曲,也就不再装出那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而是直奔主题问我:“好吧,咱们爽快点,你想知道什么?” 我也不掩饰,开口问他哪里失踪死亡案例最多。 时隔五百年,特级咒物狱门疆的封印很难说还完好,从吸引咒灵导致的异常事件摸起来,应该要容易得多。 “真是个有趣的问题,这样的地方在横滨到处都是。”情报贩子随意回答着,低头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地图,手上动作格外麻利地摊平它,又拿起桌上的一只鹅毛笔。 “不过近来,的确有些地区是死伤率异常的。” 他在地图上替我圈了出来,又依次说明它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原因。 第185章 “东区二町是因为**前任boss的残党近来在那里出没。” 好的,已经走漏风声那估计离死不远了。 “南区自卫街是商家之间的内斗。” 朴实无华的商战就是真刀真枪的是吧? “只有,北区日比谷,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嗯,倒是听说近日有怪物出没的传闻。” 听到这里,我抬起眼帘,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听说?这可不是专业的情报人员该说的话吧。” “没办法。”他停下笔,“我的人去了好几次,一次也没目击到,提供情报的人倒是说得信誓旦旦,是否要雇佣能力者再去确认这点,我还犹豫着,你要是给钱就好说了。” 我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心底也浮现出些许猜测,再摇了摇头,“不用,之后我再考虑考虑。” 虽然做情报贩卖这行的人,都是有口碑保障才能做得下去,但也不能完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我陆陆续续又问了几个问题,拿到想要的情报后,开始最后的算账环节。 一到提钱,占卜师做派的男人眉开眼笑,摊开五指,向我比出了一个数。 “啊,那完蛋了。”我面无表情地说,“我没带那么多钱。” 情报贩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情报贩子把手伸向桌上的警铃。 在他摇人之前,我又慢悠悠地表示:“但我有很高价值的情报。” 情报贩子眼疾手快地停住了按铃的手,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什么情报。” 我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是有关咒术界「天元」的情报,感兴趣吗?” 虽然这里是横滨,但天元二字的象征,在整个日本的非自然界都不言而喻。 那可是唯一一个术式为不死的术师,仅仅是存在就足够多少人疯狂了,如果没人窥视,东京校也不会至今还镇守在薨星宫上。 前段时间东京校出的事虽然被封了消息,但只要以总监会内部知情者的口吻传达相关信息,那些削尖了脑袋也想拿到天元近状的人自能去印证。 会有人崇拜,有人向往,有人质疑,有人斥责。 但不管是哪一种,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情报贩子闻言,眼神当即亮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人,自然断定得我抛出的这块砖是用金子做的的。 不过他还是按耐住了自己的激动心情,依次向我盘问了事情的细节,以来验证情报的真伪,作为亲历者,我自然都是一一作答,并也给出来可以作证的总监会记录档案…嗯,当然,这是托铃木香帆拍摄打印的。 情报贩子乐此不彼地接过了这些证据,拿出自己的记事本依次写下来,收了这些好处,他本来应该见好就收了,但是对我再提免费的事还是挣扎起来。 他甚至尝试讨价还价起来:“不收费…还是有点坏规矩呀,要不给你打一折行吗?” 我:“?” 我:“这样吧,先生,我有一套祖传下来的拳法,能专门把人腿打骨折,不知道您乐不乐意亲眼见证一下。” 情报贩子当即正襟危坐:“不不不不,那就不用了。这样,你年纪毕竟还小,我就多吃点亏,这单算我请了。” 这还差不多。 我欣然点点头,向他摊开手掌:“那么,请把钱退我吧。” 这回轮到他冒出问号了。 情报贩子一脸茫然:“退什么钱?” “上一个单,你收了我同伴的钱吧。”我说,” 反正我们都年纪小,你就多吃亏,两单都请了吧。” 情报贩子:“……” 情报贩子:“但就算这样,一分钱都不给付还是太——” 我徐徐善诱地拍拍他的肩膀,“想想看吧,我不是没给钱,而且给了你更珍贵的情报,是不是远比你给出去更有价值?做生意,和气生财点嘛先生。” 情报贩子握紧拳头。 情报贩子沉默不语。 情报贩子掏出钱包,反过来把夏油杰付的那些钱递给我。 一番插科打诨结束,我也就没了继续陪着演小品的耐心,直接退场。 领着我来的娃娃脸青年看着我清点钞票走出来,狐疑地往门里确认了一下情报贩子没有被抢劫,这才给我送回去。 夏油杰自然还待在最开始的包厢里,他垂着异常的眼,十指交错托着下颚,手肘靠着自己的膝盖,就那样微微弯着腰坐在沙发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我走到他身前挥挥手,他才反应过来,然后条件反射对我笑了一下,“裕礼同学问到自己想要的情报了吗?” “差不多吧。”我将钱折成小扇状,对自己扇风散热,“夏油呢?” “我对自己接下来要从哪里调查,也有方向了。”他放下双手,似乎完全没有在意我手上的钞票,只是挺直腰身站起来,“那么事不宜迟——” “该找个地方休息了。”我从善如流地击响手指,适时地插入话茬。 夏油杰:“?” 夏油杰:“现在还不算很晚。” 我眼眸一眨,盯着他看了片刻,说:“但是我很累了,朋友。” 年轻的咒术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是我疏忽了。”他保持着没有破绽的微笑,“我先把裕礼同学送到靠谱的酒店里吧。” “在那之前,有件事我得向你确认确认。” “…什么事?” “你这话的意思,应该不是把女同学一个人丢在危险的横滨,当我大半夜因为可怕的入室抢劫犯惊声尖叫时,你在隔壁早就人去楼空吧?” 夏油杰:“……” 他没有说话。 我直接默认他不可能安分守己待着,于是扭头就联络了他的挚友,认认真真地告状:“我觉得夏油的工作理念绝对很问题,五条。你说有没有必要把他拉到硝子那里看看?” 五条悟的电话倒是接得异常快,我听见了只有开阔地带独有的夜风,他大概不在学校,而是也在执行任务的某个现场。 他的嘴里似乎含着糖,我听见手机里传来咔嚓一下的咬碎声,紧接着是五条悟近乎没有起伏的音调:“杰在你身边吗?” “嗯?在的。” “你现在也不在学校?” “是…?” 电话那头很快传来略有些不爽的控诉:“你们两个联合起来丢下我一个人跑到外面去玩了?” 我:“……” 重点是这个?不…你压根没注意我在说什么吧? 总之本来是想发动夏油杰的挚友卡,以达到劝说效果,结果听我解释几句后,五条悟倒是嘟嘟囔囔抱怨着“不公平”“我也要去横滨玩”之类的话,被我不得不用非常多的“回来陪你打游戏”“好的还有特产”“好的手制点心”等诸多不平等条约才安抚下去。 看完整个过程的夏油杰很给面子的没有说话,直至我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才笑出声。 “别笑了。”我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费口舌的想法,随即直接将那一沓钱递给他,“喏,你的钱。” “…这是?”他的眼眸还弯着。 我:“你的情报钱。” 夏油杰低头看了看,问:“你把那个情报贩子抢了?” 我:“?” 我:“我很想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形象。” “开玩笑罢了。”他嘴角上扬,“我当然知道裕礼同学不会那么做。” “总之下次别这么老实付钱,横滨这边没人给你开发票,总监会也不会给报销的……嗯?你去哪?还打算加班吗?” “不,今晚就先这样吧。” 夏油杰打开包间的门,随后掏出嗡嗡作响的手机,那上面亦然显示着五条悟来电。 “我可不想被悟反过来说教。”他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是缓和下来。 好,不管怎么说,目的达成了。 我松了口气,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五条悟这么快就给夏油杰打电话的原因。 ………还以为那个人完全没在听的,结果他有认真在听我说了什么啊。 第105章 逢魔之时其含义,是鬼神最容易出现的…… 时间推进到深夜十一点左右。 一道弯弯的残月挂在夜幕中,倒映在海面上,被永不停歇的海浪撞得支离破碎。 阴冷湿咸的海风疾驰着刮过横滨这座港口城市的每个角落,最终来到一家民宿旅馆处,再吱呀一声撞响半开的木窗。 那老旧的窗扉随着强劲的气流反复摇来摇去,再被房间里伸出的一只手关上。 “所以你现在就是在横滨找人?” “没错,大概需要花两三天才有进展。” 从接到五条悟的电话起,夏油杰也直接把来龙去脉都讲了一遍。他微微侧过头,保持着将电话凑在耳侧的动作,站在窗边眺望着外界时不时闪烁的灯火,说:“总监会也给了我该去哪调查的大体方向。这边的环境特殊,像我们这样行事要比外面方便,只是停留一段时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186章 闻言,那头的人很不客气的“哈?”了一声,“你都被那群走路都颤颤巍巍,半截入土的老爷子安排了这种任务,怎么还在替他们说话?” 在已经搭进去一名术师和一名辅助监督的前提下,那些高层的老东西却还是执意在未得经许可的情况下,继续派人踏足横滨这片拥有足够自治权的特殊地区。 这并非什么好差事。 而夏油杰自己也是知道的。 若是被横滨方发现,总监会搞不好就会以“这是他的私自行动,和我们可没关系”的理由把责任推给他去一个人扛。 夏油杰本可以拒绝此次差事,可失踪的那两人是他也打过几次交道的熟人,他自己打心底也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于是就这样接了下来。 有能力的人自然也背负着相应的责任。 对弱者伸出援手,在他看来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过,挚友为自己受到这种不公平安排而产生的不快,夏油杰也并没有出言否定他,而是闭眼发出一声轻笑,“我不是在为他们发话,只觉得自己人都来了,就不要怀着苦大仇深的心情来工作。” 说完,他倚靠在窗边,很自然地提起其他的事,“以及,裕礼同学也在这,你应该能放心吧?有她帮忙,我大概想吃亏都难。”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夏油杰自认为很了解自己的那位同期了。 真有什么麻烦找上门,搞不好找麻烦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反过来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同样,他也很了解悟。 因此在这番话说出口之后,不出所料耳侧安静了几秒。 实际上,正如夏油杰所想的那样。 因为想起了上头那些人,五条悟的心情本来很差,他如今正站在一栋废楼的大厅内,百无聊赖地用长腿踩住脚下需要清理的怪物,将它的脑袋埋在裂开的地里扭开扭去,单纯调节情绪。 可在听到夏油杰提起那个名字时,他眼眸一眨,脚下的动作也停住了,整个人亦如在最烦躁的时候突然有人递来了一杯冰冰凉凉的苏打水,还没饮下去,大脑就已经忆起了它在口中清爽的余韵。 “这可是两码事,杰。”话是这么说,但夏油杰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已经比最开始聊天的时候好上太多了,“算了,老子不是和人来辩论的。是谁主动指定这个任务给你的,这总能说出来吧?” “好,我回头用短信把名字发给你。”夏油杰倒并没有拒绝,应下来后,又很 快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你不打算问问,裕礼同学为什么也出现在这里吗?” “啊,那个啊。”五条悟漫不经心地回答,“暂时不用,那家伙告诉你的也未必是真话啦。” ……明明没在现场,却是很清楚裕礼同学会说什么啊。 电话另一头,夏油杰挑了挑眉,本想借此揶揄好有两句,却恰逢此时,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喊。 “不……不要!救命!!” 附近的路灯因为无人维护,总是反复闪烁,发出滋滋的声音,在那忽明忽灭的光影下,他看见一抹不详的黑气,如同黑蛇打滚那般在光照下呈现出来——但凡是经过训练的咒术师都能判断出来——那是咒灵的身影。 “你那边出事了?” 夏油杰“嗯”了一声,随即打开窗户,纵身一跃。 尽管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可现场仍然只留下来了一滩血迹,新鲜的残秽也延续到码头的位置,就彻底消失在了海里。 这种情况下,当然不可能追查得下去。 年轻的一级术师只能在止住脚步,凝视着眼前好似没有边界的大海,再回头,看向自己刚刚所在的那片区域。 四周的居民楼陆陆续续亮起了不少灯,甚至他也看见了不少的在窗边观望的人影。 但是,他们只是沉默,就连交谈发生了什么的声音也不曾有过,似乎刚刚有人求救的事只是单纯的幻象。 做咒术师这行,夏油杰见过不少为求生而暴露丑恶本性的人,也见过很多在生死边境依旧恪守底线的人,但唯独像现在这样,仿若幽灵一样的麻木的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夜幕之下,哗啦哗啦的潮水不断翻滚,晃荡的水面溅起层层浪花,那响声更显得四周格外寂寥。 夏油杰捏着通话状态的手机,任凭风拂动自己的衣角,他目视着发生在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沉默了也不知多久,最后对着电话里说了句“今天就先聊到这吧”,便合上手机。 与此同时。 听到耳侧传来忙音声的同时,五条悟也干脆利落地踩爆脚下咒灵的头,转身朝外侧走去。 一辆黑亮的丰田商务轿车正在外面恭候多时了。 他打开后座躺了上去,背靠着车座往下滑落一截,连续多日的连轴周转让他现在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大型猫科动物,没精打采地把手脚搭在两侧。 自夏季高峰一轮接一轮,前线的一级术师要承担比其他普通术师更多的任务,哪怕祓除那些咒灵花不了太多功夫,但一次次的长途跋涉,心理上的疲惫感也会反复叠加。 车开始发动了。 闭目养神的白发少年睁开眼,把注意力放在窗外。 或许是心血来潮,他竖起一根手指,很突然地朝司机搭话道:“山本,你说,我把总监会的老头子都杀了怎么样?” 名为山本的辅助监督笑了笑,毫不慌乱地接过话头,“您说笑了,五条少爷,总监会的背后势力可是多少世家在那撑腰,您自己的家族也在其中,您怎么可能下得去手呢。” “是呢是呢,那么多世家,连根拔了似乎是有点不像话。”五条悟直视着外面倒退的景色,心底的那个念头却没有打消。 以前说着把老头子们都宰了,那都是气头上的话,他还没有真正想去实施过。 但自两校交流会的那件事后,他的实力突破了原有的境界,对无下限术式的研究也越来越精进。 只需要再进一步完善术式本身对各种攻击形式的自动辨认,离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开着无下限的那一天,大概也不远了。 等到那个时候,可以说,只要五条悟铁了心,就能让那些形容枯槁的老头子们人头落地,令议会的桌子与屏风溅上血色。 破坏咒术界现有的秩序,易如反掌。 少年垂眼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手。 但全部杀掉,洗盘之后呢? 一切就结束了吗? 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 …… “……夏油。” “怎么了?” “虽然我知道昨晚的那只咒灵跑了后,你很在意,但是……呕。” 腥咸的海浪随着起伏而不断拍打在船身附近,我如同行尸走肉般僵硬地趴在上甲板的垂直式护栏边,因为晕船而恹恹地捂住嘴,“也用不着坐船来找吧。” 出门的那一刻我有多神采奕奕,现在的我也就多狼狈。 夏油杰也没想到我天生和船这种交通工具犯冲,而在意识在这点后,他站在我身边,一边笑着,一边解释他并不是为了追那只咒灵。 因为向情报贩子索要线索是有关他人的行踪,所以更多的情报细节,他是过了一晚才拿到的。 “结合总监会提供的失踪记录,佐野二级术师与小泉辅助监督在失踪前都是入住在冰川酒店内,期间有人看见了他们出现在观光航线。他们大多都是在这条航线上的工作人员,所以我才想着,亲自去找这些目击者或许会有收获。” “而且,这也不是船。”他最后甚至很有闲心地纠正我,“是水上巴士。” “……这不是重点。”我将胳膊搭在栏杆上,脸色难看地别开脸,只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要像果冻那样晃得散架了。 来横滨之前,我没想到自己除了羂索安排的工作以外,还得在这里给总监会干活。 若不是考虑到夏油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他接的这任务也绝不像明面上那么简单,我大概早就抽身走人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兵分两路,各自打探情报。 我这边关于狱门疆的下落,没什么进展。 而失踪的那两人,因为时间间隔不久,目击者的记忆很清楚,他们下落不明前的经历,倒是越来越清楚。 “首先,佐野术师和小泉辅助监督一到横滨,就入住了安全性最有保障的冰川酒店,然后开车观光——这段时间,应该是在确认咒物下落。” “大概两天前,酒店的服务生最后一次目击到他们一起出门,车也还留在停车场内,后续的行踪也的确是有人反馈,在那天的末班水上巴士见到了和他们很像的人……哈。” 我靠着路边的长椅的一端,一边将手臂搭在脑袋上,一边有气无力地进行总结。 夏油杰弯身靠在椅背的另一侧,补充着我这里残缺的信息,“那两位和上头联系的最后一次时间是两天前的下午六点,说是已经确认了咒物的所在地。” 第187章 “问题就是这么多站点,鬼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因为在船上待得时间太久,也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我现在完全是又累又饿。奈何附近没有自动贩卖机或者零售店这种门面,我只能扭开矿泉水瓶盖,小口喝了几口水。 “我有打听到,海景仓库码头站,似乎在那几天有类似咒灵的动静。”夏油杰若有所思道,“不过想要探查这个站点,要花费的时间也不少。”说着,他转身就要走向水上巴士的方向,然后刚跨出半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回头看向抓住他袖口的我。 “换个交通工具吧。”我诚恳地开口,“夏油,我现在的胃里真的已经没什么可吐了。” 夏油杰思考了一阵。 夏油杰叹了口气。 夏油杰选择妥协。 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个好说话的人,这点非常庆幸。 我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小巷中,趁着四下无人,夏油杰召出咒灵,周围的空间骤然开始扭曲,一只鳐鱼外型的咒灵宛如破壳的雏鸟挣扎着从其中冒出来,当所有的身体都得到自由时,它悬浮在半空,煽动胸鳍,慢慢降低了高度。 虽然不是毛茸茸的管狐,也不是帅气的虹龙,但不用坐船这点让我振奋了不少。爬上去恢复一些精神后,我借机俯视着下方变小的景色。 正值黄昏,被霞光染透的云层红透了半边天,描绘出横滨这座城市的外轮廓,远处的五栋大楼最高点与天空相互连接,远远瞧着,的确像是一座正在喷发的活火山。 非常美,但充满不详的诱惑性。 就像这座城市本身。 我掏出手机,咔嚓一声拍下眼前的光景。 横滨是日本最大的港口之一。 这里水上交通极其发达,那些水域分割着不同区域市民的住所,这也像界限一样,将治安好与治安差的那些地方划分得明明白白。 富裕的区域,繁华异样,街上尽是店铺与观光客,人来人往。 贫困的区域,老旧衰败,巷道堆满酒瓶与流浪者,危机四伏。 很不巧,海景仓库码头站属于后者。 走进废弃的仓库聚集区里,基本就是一副原生态的场面。 没人打理的沥青地表开裂,纹路里透着青绿的生命力,绿色的植被覆盖在满是碎石的泥土外表,郁郁葱葱。 而在这些植被五米以外左右的地方,有大大小小的浑浊水洼倒映着天空,这满地疮痍的景象据说是近日才出现的光景。 “这附近之前还会发出些怪响呢。”一名流浪者伸出手指了指,尽职尽责地为我们介绍道,“基本是晚上都会,陆陆续续还会躺着很多小动物的尸体,偶尔还有人的……不过现在它们都不见了。” 我蹲在水洼边,看了看其中反射着昏黄天际的水面,环视四周,目光扫荡了这片区域不久,随即掏出钱,对这位带路的老人说:“情况我了解了,感谢您带路。接下来可能会有些危险,请你尽可能远离这里吧。”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谢谢,真的谢谢。” 把无关人士打发走了后,接下来才是正题。 目送着那个人消失在视野尽头后,我渡步走到地面破损的最严重的一块地方,开口问道:“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 语毕,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也走上前来,审视着当下的环境,平声回答道:“这里居住的人明明不多,咒力流向很浑浊。而且——”他稍稍一顿,“如果刚刚那个人说的属实,更早之前,很有可能咒物就在这里。” 我点点头补充道:“嗯,虽然残秽都消失了,但这里很多新的人为破坏痕迹。” “如果悟在的话,事情就简单了,应该能发现更多东西。” 看起来……夏油杰真的很希望那两个人还活着,否则依照他的个性,不会想着惦记别人出手——纵使那个人是五条悟。 而难免怀念起挚友天赋的少年也没有遗憾太久,转头开始下一步行动。 “先留下来再搜查一下吧,西南方位就拜托你了,裕礼同学。” 我自然没有意见。 奈何这里除了打斗的痕迹,基本都像是被收刮打扫过,细细追查下来,结果一无所获。 随着时间推移,夕阳的余晖撒遍了此处,甚至在某个角度变得过分刺眼。 回到一开始的地方,我和夏油杰开始商量着要不要留一个人在这里看看情况,另一个人继续去搜查其他地方,就在此时,夏油杰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过脸看向不远处的一侧拐角。 “谁在那?” 脱口而出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但同样也感受到气息的我也不再开口,以不变应万变。夏油杰见此,朝对方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你不出来的话,我就过去了。”他的语气依旧很和缓,但已经比之前多了些力度。 “……嘁。” 躲起来的人显然没能承受住心理上的压力,黑暗死角里,有影子拱了拱,最终站起来。 一名剪着西瓜头短发的男孩走进落日艳红的光照范围,他拍了拍自己头顶上的灰尘,典型的三白眼往这边瞪过来,显然非常不服气。 见到是个孩子,夏油杰很好脾气地没有和对方计较,“你是这里的住民?这么晚了跑这边玩,家里人可会——” 还没说话,男孩就对他又哼了一声,非常没礼貌地打断他,“啰嗦,区区一个外地人有什么权利对我指手画脚。” “我觉得你大概不想知道真正意义上的指手画脚。”夏油杰狭长的双眼轻轻眯起来,唇角带笑,尽力还是装成知心大哥哥的态度,“你父母是谁?” “不告诉你!我反过来要问你这种刘海怪怪的小眼睛大叔,从外面特意跑这里,该不会是要会情——唔唔唔!” 上一秒还在我旁边的男子高中生,下一秒就已经闪现过去,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单手捏住了对方两侧的腮帮。 男孩发出“呜呜”的声音,迫切将求救的眼神投过来。 我对西瓜头男孩点点头,然后在他眼神亮起来的时候,果断拿出手机,开始咔嚓拍照,看见他露出希望破灭的眼神后,才心情大好询问自己的同期:“你要揍他吗夏油?我可以有三秒的时间去看看四处的风景,除此以外什么都看不见。” “不必。”夏油杰不温不火地回答,“事情闹得太过分就不好了。” …嗯,说得非常合符情理,倒是没松开手。 这个时候会出现的在这种地方的小孩子,极有可能是打着坏主意,我也就放任夏油杰给小鬼头一个教训,反正我和他之间,最有分寸的人是他不是我。 照拍够了,我也就识趣地走到不远处的码头边,掩着嘴打了个哈欠,刚想着要不要回去再坑那情报贩子一下,紧接着,我的呼吸僵住了。 有什么阴冷滑腻的寒意爬上背脊,一点又一点,侵入着脾胃、肺腑、心脏……再到喉咙,不详到令人不安的感触让我在夏季汗毛倒竖。 随后,阴暗、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的音节从耳侧传来。 【……死…】 【…不……不要…】 【死……】 对方仿佛是在待在水里,每一次说话,都会伴随着喉咙咕噜咕噜吞咽的水声,没办法完全表达出来。 同样的,我也察觉到自己出现窒息的症状,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在情况变得不可收拾前,我迅速变化了一下自身咒力的运作频率,然后一巴掌打再脸上。 啪。 一记又快又狠的耳光落在脸颊的一侧,疼,疼得我直接抽气,却足够快捷地让我从刚才的幻觉中摆脱出来。 “裕礼同学?” 顾得不得和小孩子斗气,察觉到异状的夏油杰朝我这边看过来,他眉间轻蹙,确认没有异状后,表情稍微放松了一点。 “遇见什么问题了吗?”他问。 “…海里有些东西,稍微吓到我了。”考虑到有无关人士在场,于是我想了想,又开口道:“麻烦你过来,帮我看看是什么。” “好。”夏油杰也明白了我的意思,直接便应下了。 重新稳定下咒力后,我跟着看了看海面。 自然,连夏油杰都没感觉到问题,这里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区别。 晚霞的红光拂照在四处。 在海水间,一切如常。 那些破碎的声音和怪异的感触,微妙得让人觉得熟悉。 还有…… 我注视着夕阳的余晖,也突然想起来。 黄昏,在日本被称为逢魔之时。 其含义,是鬼神最容易出现的时间。 第106章 羊所以,是好孩子的话,应该能原谅我…… 夏油杰探查了一下我感到异样的地方,随即对我摇摇头。 看起来他也没有任何发现。 咒灵,不,没有一级咒灵能在发动袭击后,还能在一级术师的眼皮下毫无痕迹地消失——只能说刚刚它根本就不是咒灵。 第188章 我目视着翻滚的海浪,回想着那阵喃喃低语, 如果不是柯赛特为了避开夏油杰的耳目,现今在杯中沉睡,或许问问她能得到答案。 但现在,安全起见,还是不要叫醒她吧。 既然没线索的话,暂且搁置也不是什么问题。 我和夏油杰讨论了一番,还是把重点放在那位突然冒出来的男孩身上。 一旁,被管狐捆了个严严实实,在地上像毛毛虫那样滚来滚去的小家伙,往外匍匐前进了数米,又很快被拖回来,如此反复几次,终于折腾没了自己的气力。 躺在地上的男孩气喘吁吁,歇息了片刻,他终于意识到着跑路是跑不掉的,转而抬起头冲我们搭话道:“喂喂,可以了吧。我就一个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小鬼,你们两个犯不着和我这么较劲。之前的事我在这道歉,爽快点放我走吧。” “放你走倒是没问题。”夏油杰微微侧过脸,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但有些事还需要向你确认。” 男孩警惕地看向他:“…什么事?先说好,我给人办事是要收费的,大叔。” 夏油杰:“……” 夏油杰脸上带着很有魄力的笑容,直接打了个响指。 管狐立即拎着人高高飞起来,虽然看不见是什么东西抓住了自己了,但悬空的恐惧还是让男孩脸色一变,光速求饶:“对不 起!我不开这种玩笑了!大叔…不是,大哥哥!你放我下来!” 夏油杰仰起头,“这次不收费了?” “不了不了不了!” 免费体会了一次跳楼机项目的男孩这次彻底焉了,等他回到地上,被管狐松开手脚,他直接躲到我的身后。 既然夏油杰已经当了唱黑脸的角色,我也顺其自然当起唱红脸的角色,“好了,现在老实交代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抓着我衣角的小鬼头缩着脑袋,底气不足地发声道:“还能有什么…就见你们有钱,想着或许能摸到钱包。” “嗯嗯,原来如此。小小年纪,特意跑到这种几乎没正常游客会来的地方当小偷,真是辛苦你了呢。” 我欣然眨了眨眼,随即眼疾手快抓住这孩子的右臂。 “不过,也用不着这么急着证明自己吧?”我说。 西瓜头男孩面色一僵,一度想要抗衡我的力道,把手往自己包里揣,却很快失败了。 “你这家伙……可恶。”他卸下那副低声下气的伪装,不情不愿地被迫抬手举过头顶,却还是保持着紧紧攥着我钱包的动作。 因为力道太猛,他的口袋直接从内翻了出来,不少零碎的小玩意散落在地上,还有几枚钢镚滚出了老远。 我从善如流地拿回我的钱包,刚准备继续询问,话到嘴边,目光便被地上闪闪发亮的一物吸引了过去。 与此同时,也看清了那是什么的夏油杰,慢慢皱起眉。 这也是当然的。 我蹲下身将其捡起来,确认再三,也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那是一枚纽扣。 只要是咒术界的人,就不会认不出它上面的漩涡图案。 ……看来这孩子需要交代的还不止一件事啊。 夏油杰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他直接走上前来,对上男孩那双企图避让的眼睛,问:“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 “那是我捡来的!真的!就在这边捡到的!”或许也从我们改变的氛围中意识到了大事不妙,男孩慌乱地大喊道:“真的,我只是捡了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 我反应平淡“哦”了一声,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反倒是捏着更紧了,继续在他方寸大乱的时候加了一把火,作势要从包里去掏武器的样子,他的心理压力骤然崩溃,果然也诈出了更多的东西:“你们如果对我动手,如果在这里杀了我,我们的「羊之王」不会放过你们!” “羊之王?”夏油杰平静复述了一下他话中的重点,转而向我投来询问的眼神。 “「羊」是镭钵街的自卫组织。”我直言。 之前也提过,横滨是日本官方力量最疲软的地方。 上一任港口黑首领还在任的那些年,所下的政策血腥残暴,就像是一架失去方向的巨型坦克在这座城市横冲直闯,酿成了大量惨剧。 其中,「羊」这个组织就是无处可去的孤儿们成立的,他们互相报团取暖,靠偷窃或者抢夺港口货物为生,他们的领导者就被称为羊之王。 我向夏油杰进行了简单的说明,侧目看着低下头的男孩,说:“那就更奇怪了,海景仓库码头可不算你们平时的活动范围,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因为之前有人传话回来,说有两个能力者在这里分发食物给流浪者。”西瓜头男孩紧张地滚动了一下喉咙,“我们的人没有赶上,来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就只发现了地上有些零碎的东西,就拿回来分了。那枚纽扣就是我从同伴手里拿的,原本还以为是金子做的,结果是不值钱的东西。” “我这几天都在这里,就想着或许能再遇到那两个好心的能力者。偷偷看到你们,便是以为你们两个就是他们……” 看来,最后的线索是被「羊」的组织带走了,这应该是真的。 “既然东西都没被你们分了。”我松开对眼前的小鬼头的禁锢,双手放在衣兜里,“那正好,带我们去你们的地盘吧。” 镭钵街位于横滨湾的西侧,虽然离繁荣的港湾很近,不过都与曾经遭受过而荒废的镭钵街没什么关系,在这所有正常的社会运转痕迹都已经消失,堆积如山的废钢、歪歪斜斜的棚屋、废弃在此的各种集装箱……很难想象在这里会居住着起码几百人。 我一边跟着西瓜头男孩的脚步,一边将视线移至夏油杰的身上。 而从发现金色的漩涡纽扣起,夏油杰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他沉默不语地打量着镭钵街的环境,表情是瞧不出什么情绪,直到我对他挥挥手,才回过神来。 “那名失踪的二级术师,是东京校的人吗?”我问。 只有高专的咒术师,才会拥有那样的纽扣。 京都校的高年级也不会轻易跨辖区跑到关东来执行任务。 而东京校的现有成员我都认识,就只有可能是已经毕业的学生。 夏油杰只是愣了一秒,随后将目光放远,落在这条充满钢筋废铁的道上, “想瞒过裕礼同学真是很难啊。”他的语气很平稳,算是就这样默认了,“那个人的确是从我们学校出去的。” “我虽和他认识的不久,但我知道他有把以前的制服纽扣留在身边当护身符的习惯。” ……难怪。 我摊开掌心,目视着自己手中纽扣,看见了纹路里还浸染着发黑的血色,不知不觉得放慢了脚步。 现在这枚金灿灿的纽扣易主了。 哪怕是我也很难说出什么乐观的话。 做咒术师这一行的心态最不该的就是心存侥幸。 而留意到我速度慢下来的夏油杰侧过头,学着我一早招手的动作摇了摇手掌,等人看过去时,他向我挑起一个清浅到几乎难以辨别的弧度,“没关系,走吧。” “我早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这个人是这么说着。 我盯着他,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前方的喧闹声却打断我如今的思绪。 越是往镭钵街深处走,我们见到的小孩子和少年人就越多,他们大多穿着不合身的衣服,见到生人之后,眼底都透着警惕的光,随即在一名头领的带领下各自拿着武器站了起来。 “白濑,怎么办?”有人向领头那位少年问道。 “蠢货,还能怎么办!”被叫做白濑的人面色不善地瞪了自己的几个手下,“家都要被端了!还不快动手!记得把那家伙叫过来!” 带我们进来的西瓜头男孩明显不是什么高等级的成员,所以他的话语自然不会管用,很快就有人带头拿着撬棍或者燃烧。瓶之类的武器,试图就这样把侵入者赶出去。 当然,这没什么效果。 就在我轻车熟路将又一个小不点缴了械,丢给旁边绑了一堆人的管狐时,我敏锐察觉到有什么极快的气息 从远处飞了过来。 然后—— 轰。 我及时后跳,几乎是在拉开距离的下一秒,眼前的时间顿时弥漫起烟尘。 伴随着土层咔嚓咔嚓的变形声,一名身穿黑色的兜帽衫少年从那烟尘中跨步走出来,个子看着不高,或许年龄要比我小几岁。可在抬头看向我们这方的同时,那双充满愠怒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 “放开我的人。”他语调阴沉地开口道。 “中也!”早被夏油杰拉至身侧的那几个孩子眼神一亮,纵使还被拴着,也都纷纷带着期待的眼神,“快!快把他们碾碎!把我们救出来!” 手下虽是这样欢快喊着,但那名黑衣少年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眼神牢牢锁定着我和夏油杰。 第189章 不过,我们不是来找茬。 我和夏油杰对视了一眼,随即我迈步上前,先选择以交涉为主:“你是羊之王?” “是又怎么样?”名为中也的少年板着脸,眉间的厉色没有减少半点,“如果你们不想被重力碾碎的话,趁早——” 话音未落,夏油杰手掌一摊,管狐当即乖乖地把那几个人都一同扔过去。 少年眼眸睁圆,完全没料到居然这么爽快就放了人,他眼疾手快地把自己的同伴都接二连三接好放在地上,发现对手也没趁机偷袭,又很是不可置信地看了我们几眼。 “……你们到底来做什么的。”他面带狐疑地打量着我们,“就…这么轻易……” “就这么轻易地还给你们了?这不是很正常吗?”我拍了拍自己袖管上的灰,礼貌地表达了我等的来意,“你既然是这里的头,那就好说了。我们有两位同伴的物品被你们的人捡走了。” “我想把东西都赎回来,也想问问他们是在什么情况捡到东西的。”我语调轻快地解释道,“如果可以,希望你行个方便。如果不可以——” 我没有说下去,只是将目光落在身边的那些人身上,他们顿时浑身一个激灵,当即都围在了现场唯一能保护他们的人身侧。 “别答应她,中也!” “这些人本来就是不怀好意的!” “你的实力是可以把他们都杀了的吧!” 半大的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自己的建议,而被围绕在其中的少年只是蹙着眉在思考,看得出来平时这位小领袖和手下相处没有任何架子,甚至有人上手晃他的衣袖,也没有驱逐的意思。 就在此刻—— “好了,你们不要再缠着王了。” 似乎是看不下去这一幕了,终于有人站了出来。 那些滔滔不绝的声音当即就消弭了。 孩子们低下头,个个噤若寒蝉,这让我不得不多看了站出来的这个人一眼。 瞧着和我年龄相仿的白濑抿着唇,随后走到自家领袖的身侧,以相当严肃的口吻说:“中也,他们一开始就直奔着镭钵街而来,你要好好考虑清楚了。” 他朝这边投来视线,“该除掉的人,还是应该尽早除掉才对。保护大家可是我们的职责。” 闻言,我眉梢轻挑,也做好了谈判破裂直接动手的准备。 但没想到明明招到这么多的反对,站在那里的黑衣少年沉默片刻,反倒是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说:“我决定答应他们的请求。” “但谁知道他们安了什么心?!” “你最近说过,最近很缺药品和武器。大家是需要这些的吧。”年轻的羊之王个头虽然不高,但很明显在这些事上拎得清轻重,他眉头舒展,抬眼看过来,“先应下来也没问题,如果他们不守规矩,不想付钱,我会负责全部解决。” 白濑:“……” 「羊」的成员都保持了沉默。 见交易达成了,我微笑地跨出一步,还特意弯下腰,对着眼前的矮自己半个头的黑衣少年伸手:“那么,合作愉快。” “东西和人我都会给你带到。”对方象征性地和我握了握手,又很快补充道:“不过相对的,你们不能再前进一步。” 我:“?” 我当即收回手:“我们不是才在外围吗?这么小气。” “你们倒是可以再多往前走几步试试。”他面不改色地说,“会发生什么我可不管。” 好吧,虽然没能进到传说中的镭钵街深处,是有点遗憾,但能达到目的就是好事。 全盘把谈判权交给我的夏油杰见事已谈成,找了个还算干净的集装箱盘腿坐了下来。 没有进行任何商量,我也背对着他坐在相反的方向,这样能让两边都守住了对方的后背,出现什么事情随时可以互相支援。 另一边,大概是觉得需要彻底盯住我们才安心,黑衣少年对自己身旁的人也叮嘱了几句,把事情交给白濑去清点,说完后,他也跳了过来,紧接着也在几米开外坐了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我:“……” 我佯装不自在地往更远的地方挪了挪:“朋友,你这样好变态哦。” 听我这么说,少年有点恼羞成怒,“要你管。” 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很不愉快地纠正道:“而且我不是你们的朋友。” “咦,你不是吗?”我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扭头戳了戳身后的夏油杰,“你刚刚都看到了吧,他和我握手言和了。” “看得清清楚楚。”夏油杰眯眼笑起来,顺其自然地接过我递的话茬,“但没想到他是这么说话不算话地人。” 少年攥紧拳头,猛地砸在集中箱上:“接受交易可不等于我就和你们关系好起来了!!” “是傲娇呢。”我看了看他,肯定道。 夏油杰不赞许地摇摇头:“这很明显是爆娇吧。” “你们两个,不要以为在那里说我听不懂的话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说话的期间,或许是为了保证安全,「羊」的大多数成员都退得很远了,我远远看见白濑在问话,但是这个距离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也就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和他们的小领袖闲聊上。 中原中也。 这位被迫撬开话匣子的少年是这么自称着。 虽说他很警惕地没有透露更多关于「羊」相关的情报,不光是在这里待一阵,就能从这周边的地形、废弃的建筑、以及还有堆积如山的集装箱场就能判断出来,镭钵街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夜深了之后,就更不好活动了。 难怪凭借着这大部分都是孤儿的成员,能撑这么久……嗯,还要再加上一点,中原中也很强。 光是感觉就能感觉到,我在心底默默记下了这些。 十分钟后,白濑带着一个红色的手提包递给了我们。 “当时捡来的东西都装在里面了。”他耐心地解释道,“钱包里的钱大多都 花掉了,其他的东西到是没有动。” “谢谢。” 小泉辅助监督是女性,这个包应该就是她的。 接过包的时候,我的动作不经意地顿了顿,随即掏出手帕细致地擦掉外面的污泥,这才转而递给夏油杰,毕竟只有他认识那两位失踪者,也应该容易发现线索。 趁着同伴查看物品的时候,我也微微侧过脸,看向站在眼前的人,“当时就是你把东西从海景仓库码头捡回来的吗?” “是的。”白濑平静地点点头。 “你为什么会选择去海景仓库码头?” “最开始我的目的地不是那,我在其他地方见到你们寻找的那两位异能力者,我试着想偷他们的钱包,结果反而被他们制服了。” “那两位倒是没有对我多加苛责,而是请我将他们带到有奇怪事件的地点,表示会为此付出酬劳。” “带路?”我若有所思,听起来他们当时寻找的咒物封印已经坏掉了,那咒物也会因此引来咒灵,所以才会围着航线四处寻觅,“后来呢?” “后来我们就在那里分开了。”对方低着头,回忆道,“我走之前,他们还在那里给其他的流浪者食物,我想着也可以让我们的一些成员来领东西,结果等我带人回来,他们已经不见了。” “当时地上除了这个包,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明白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这人对我回了笑,转身离开了。 这边问完话后,夏油杰那边也有了结果。 小泉辅助监督的包里,有一个檀木制的盒子。 盒子打开之后,其中放着一枚拳头大小的珠子,哪怕所有的气息都被隔绝了,但凭借着包裹它身上在那些再眼熟不过的咒文,我当即就认了出来。 咒物。 他们本来是已经成功回收了吗? “应该还有一个。”夏油杰的目光落在远去的白濑身上,他将提包拉好,哪怕红色的手提包已经失去了主人,动作也仍然很轻柔,“那是一对。” 虽然他说的很明确,但我还是听明白了。 要寻找的咒物有一对。 哪怕它还散落在横滨这座城市的不同地方,起码这个包里那应该还有一个用来封印的空盒才对。 “这真的是全部了?”他问。 “加上那个纽扣,应该是他们口中的全部了。”我直言。 得到答案的夏油杰看起来对此并不意外,“是吗?” 他沉思片刻,平声道:“没关系,有这个就够了。” 只要有残秽、痕迹之类的存在,夏油杰想通过这枚咒物追到遗失的另一枚,轻而易举。 同样,要找到失踪者,这应该也是最后的线索了。 他迈开步伐,刚走几步,然后在意识到我并没有跟上来后,随即停了下来。 一路跟了这件事这么久,我本该将这件事彻底跟到底的,但在夏油杰微微侧过脸看过来之际,我对他挥手示意,“你先去吧,这边离黑市很近,我想先处理自己的事。” 第190章 他微微一愣,带着几分探究的眼神落在中原中也的身上,随即轻轻颔了颔首,说了句“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就离开了。 目送着夏油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的那一刻,我这才蹲下身,感受着心脏急促地加速发出的警报。 仿佛被世界切割了出去,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水声。 从耳侧传来的水声。 【呜……】 【…呜呜…】 听起来,像是有人在水下想要说话,但是只能吐出气泡的声音。 【…呜……】 “喂。” 【呜呜…不…】 “喂?” 【不要……】 “喂?!” 逐渐沉浸在其中的意识被强行唤醒了过来,但也让我错失了听清那阵呢喃的全貌,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叫着我那个的少年。 “我说,你该不是想赖账吧?”他压低眉梢,语气倒是一点都不强硬。 “当然不是。”我想了想,不由得“啊”了一声,“对了。” 中原中也警惕地看着我:“又怎么了。” “你这里有什么吃的吗?”我问。 “没有。”他嘴角一抽,“就算有也不会是你这种好人家的女孩子能吃的。” 之前晕船根本吃不进东西,加上折腾了这么整整一天,我现在早就饥肠辘辘了,于是我直接把打开钱包,将之前说好的酬劳递过去,顺带多给一点表示自己可以买这里的食物。 对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爽快,一时措手不及地接着那沓钱,一时有些不自在地站了好久,最后丢两个字“等着”,便匆匆转过身去。 没过多久,他拿着一些装在塑料袋里的面包回来了,那看起来不知道放了多久了,整个面包都彻底没了水分,干巴巴的,肯定是要被店家丢掉的那种。 但因为实在饿了,我吃得还很开心。 一旁,中原中也的表情从“我倒要看你什么时候吐出来”的嚣张,逐渐变为“难道这面包的味道真的不错”的狐疑,他自己试着吃了一块,或许是发现还是很难吃的味道,表情变得更微妙了。 “你真是个怪家伙。”他说。 我眨了眨眼,“因为这味道还挺怀念的。”尝起来倒是很像曾经的家里有的味道。 将最后一块吃完后,我用期待的眼神看向对方:“还有吗?” 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转身走了。 我不知道他是直接不理我了,还是打算再去拿食物。 ……不过,哪种都无所谓。 我慢慢站起身,起身走向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的海岸,看着那随风气浪的大海。 起风了。 入夜的晚风温度骤降,捎带着潮湿的寒意。 它们一阵又一阵呼呼刮过,吹着面颊发痛。 “出来吧,柯赛特。”趁着四下无人,我轻轻呼唤出那个名字。 …… …… 中原中也是「羊」的领袖,但本质却还是一个好孩子。 ——所以,是好孩子的话,应该能原谅我吧? 第107章 溺水之蛙(1)这是咒术界的共识。…… 咕噜咕噜。 有水的声音在响。 似乎就在耳边,淹过口鼻,碰撞出气泡,永无止境。 咕噜咕噜。 那水声实在太响了。 仿佛有谁不安分使劲拍打着水浪,令人心烦意乱,是想要撕扯下头皮,发出尖叫的程度。 咕噜咕噜。 水声持续。 而比水声还要令人不快的……是饥渴。 饥渴是本能,是每个生物与生俱来就被赋予的枷锁。 当发作之际,就犹如腹中吞下了一团火,令人抓心挠肺,五脏六腑似乎从内到外都在疯狂燃烧,每一处肢体挣扎呼喊着能量,渴求着用什么来填补那莫名在心底焚烧的饥渴。 需要鲜血淋漓的内脏,将它们分割成花园里最好的玫瑰模样,再搭配充满惊惧的叫喊,折断颇有嚼劲的肋骨,方可安慰那团饥渴的火焰。 谁也无法触及的黑暗空间之中,一双充血的大眼骤然睁开。 它能感受到,胃袋出一阵又一阵的燥热感。 那双黑暗中震颤的眼球,眺望向远处的一片海域。 那里明明空无一人,但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它在那里感受到和肚子里的某件物品相似的气息。 总觉得有什么在呼唤自己去觅食,那东西散发出甜美的怨毒,像是新鲜出炉的玉子烧放在眼前……咦?说起来,玉子烧是什么? 怪异空间里的影子躁动地舔了舔嘴唇,饥饿的火焰逐渐支配了它的思维,它很快忘掉了刚刚的问题,从自己所身处的空间钻了出去。 四下无人的海岸边,游荡的咒灵像是一尾鱼,翻腾地跃出水面,又扎进海底。 数秒之后,再重新浮上来。 而就在它冒出头的那一刻,一束幽幽的绿色鬼火浮现在其身侧,连同一阵极有压迫感的气息刹那逼近了过来。 咒灵骤然愣住,回头一看。 在这漆黑的深夜的加持下,那缕青色火焰微微照亮的,立在另一只咒灵背上的人影,正背对着半轮残月。 怪物从喉咙深处发出疑惑的咕噜声,手掌拍打水面,明明是没有任何落脚点的位置,它却犹如身处实地那般借力爬起来,将浪花踩在掌下。 同样的,有着一双细长凤眼的黑发少年也正看着它。 他手握着拆掉封印的盒子,倒是预想过那枚咒物被吃掉的可能。 但唯独没想到,吃掉咒物的咒灵是自己昨夜里见过的那只。 这只咒灵大概一米二左右的高度,浑身黝黑,粗略有个人型,一双几乎鼓到凸出来的眼球完全没有皮肤包裹,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能看见暗红的虹膜不停地乱转。 就如同传说中的饿鬼,它的四肢如同枯柴般细长,肚子却呈现鼓胀的姿态。 “吃……吗?” “……一起…吃吗?” “吃、不吃?” 那是极为晦暗的,嘶哑的声线。 宛如牙牙学语的幼儿,它抬起其中一只前肢,五指间还连着类似蹼的薄膜,朝夏油杰所在的方向伸出手,用生涩的舌头诉说着不成调的词语。 夏油杰没有去听那些声音。 年轻的咒灵操纵使很清楚,越是高级的咒灵,它们会有着更狡猾的思维——就比如现在的这只。 虽然看似很木讷,可那转来转去的眼珠,以一种死死的,固执的态度盯着自己这方。 因此,他也两手结印,以咒言回应了对方。 以他所站的位置为中心,漆黑的幕布随着指令骤然降下。 至始至终,咒灵都没有要移动的意思,直到结界彻底闭合,它手捧面颊,似乎在笑,从喉咙里发出“赫赫赫赫”的声音,从肩膀到隆起的腹部都在震颤。 然后,笑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它动了。 “吃!” 对方带着欢快的音节俯冲过来,带着与纤瘦身体截然不同的爆发力,刹那在原地刮起一阵劲风。 这阵猛烈的劲风在海面瞬间扬起一阵浪潮。 夏油杰侧身一闪,瞧着朝自己探来的那只 前肢率先擦过右肩外侧。 它却没有立即收回防守的意思,反倒是从蹼间亮出锋利的指甲,对着他的领口招呼而去。 在那利爪劈开喉咙之前,夏油杰脸上没有丝毫慌乱,他一步也未退,反倒是以右脚为支撑,左腿画圈,跟着一个转身将这只咒灵朝来时的方法踢进海中。 哗啦。 …… …… 几乎是同时。 距离这片海域十几公里远的镭钵街深处。 握着一本账簿的白濑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极快的虚影。 然后,身体已经被人稳稳地压在桌面上。 “不许动,不要试图求援,你不会想知道喉咙被割开的感觉。”我慢条斯理地用一只手掌按住他的脑袋,另一只手将小刀抵在这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少年颈边,压低声音道:“如果听明白了我的话,就点头示意。” 对方以脸朝下的方式,僵硬地点了下头,声音里听着还是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你——你是怎么进来的,那家伙——中也难道没有拦阻拦你吗?” “你大可以随便猜。”我以指尖敲了敲刀身,刚施加了几分力道,就有血珠冒头,没过刀锋,“反正我不介意多来几刀让你认清现在的情形,拖延时间可没用,识相点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好了。” 白濑当即闭上了嘴。 “很好。”我质问道,“再回答我一次,海景仓库码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不是……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在我的手掌之下,少年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他们不见了,我们这些捡破烂的孤儿,当然是把值钱的东西都捡回来,看哪些能卖出——”话没说完,他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那样,顿在那里。 第191章 “想起来自己的谎话在哪里出岔子了?”我保持着将对方压制在桌上的动作,非常平静地把他的脑袋再往下按了按,“明明为了钱把那个包捡回来了,唯独咒物的封条完好无损,这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能不能告诉,你们之中为什么没一个人对那东西感兴趣?”我问。 白濑咬着牙,还想狡辩,“那是因为…我们的王,中也他说那东西给他不好的感觉,所以——” “很抱歉,你这套说辞不会有任何一个能力者买账。”我不急不躁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们的那两位同伴做事很细致,封印好的东西,除非被再次破坏,否则不会有任何纰漏。” 白濑:“……” 他开始选择沉默了。 “不说吗?那也没关系。”我没有给他逃避的余地,而是垂下眼,将刀刃再往更深的位置压下去。 在死亡的逐渐逼近的威胁下,他终于松了口:“等、等等!我只是看见了!看见了他们好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打斗的过程而已!”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惧的东西,白濑的喉头急速滚动了一下,“然后,他们之中的一人被那东西吃了。” + “吃!吃!吃!” 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咒灵的身姿停止了。 它的手脚都被管狐用看似绵软的身体死死勒住了,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止步不前。夏油杰几乎是寸步未动,就站在原地,面色轻松看着近在咫尺,拼命挥舞利爪的瘦小咒灵。 它视线落在夏油杰的脖颈处,眼神震颤,不知疲惫地挤出声音:“吃,吃掉…碍事!碍事!”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不过夏油杰的性格其实和五条悟类似,都有些恶劣的部分,只是他将这点藏得更好。 而面对着咒灵时,便无需再掩盖。 夏油杰俯身端量了一下朝他张嘴咆哮的咒灵,虽然没有五条悟那样玩弄猎物的习惯,但他也没有掩盖自己探究的眼神。 ……果然还是有点古怪。 他原以为佐野术师是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败给了咒灵,辅助监督也跟着一起殉职,但这咒灵的实力,虽然是二级,但还不算够格。 二级术师对于同样为二级的咒灵,应该是碾压式的胜利才对。 夏油杰想到那位「羊」之王,眉头轻蹙起来。 他们的失踪还是回到了他最开始的猜测,和横滨本地的异能力者有关?如果是这样的话…… 噗嗤。 夏油杰回过神。 正好看见那只小小的咒灵竟是硬生生在管狐的束缚之下,寻到机会,撕下了自己的一只胳膊。 青紫色的血沿着手臂的创口开始下淌。 + 滴答。 一滴殷红的血顺着刀尖,落在地表的积水上。 虽然只是皮外伤,可当伤口出现在脖子这样的要害时,被我放开的白濑就不得不用手捂住往外冒血的地方,他惶恐不安地看着我,靠着桌子往后退了退。 “我能…离开了吧?”他试探地这样问道。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注视着自己手里染血的小刀,就在此刻,一只小小的兔子玩偶蹦出来,撞了撞我的脚。 我蹲下身,把小刀递给脚边的兔子玩偶,说:“你还在对我撒谎。” “不。”白濑拔高声音,很快因为牵扯到喉咙,脸部疼得扭作一团,“咳…真的就是全部了。” “是吗?”听他还是这幅说辞,我抬眼看向他,“作为你流了这么多血的代价,我也回答白濑君你一件事好了。” “什么…?” “你不是问我,怎么在这里找到你的吗?” 正常情况下,就算支开了「羊」之王,想要避开那些耳目,深入镭钵街,在这错综复杂的地形之中,想要找到白濑一个人,无疑是一件难事。 不过幸运的是,只要涉及到血相关的东西,柯赛特便能派上用场。 漩涡图案的金色纽扣因为沾染了咒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 我两指托着那枚纽扣,将它拿至少年的眼前,“不过,我最开始没想过,它的上面还沾染着你的血。” + “吃,吃!”咒灵不管不顾地,扭着的表情间携带着充满恶意的弧度,下一秒,甩手将那只断臂飞掷而来。 这根本算不得有效的攻击,夏油杰眉梢轻压,动也未动,只是给了自己的咒灵一个眼神。 下一瞬间,那只变异的断臂就在半空被鳐鱼咒灵的舌头卷住,再吞吃入腹。 “…不……” “不、不。” 见攻击没有成效,咒灵又一次在管狐控制中挣扎了起来,使劲浑身解数想要逃离,却因为反抗得太厉害,被勒紧的身体变得伤痕累累,那些皮开肉绽的清脆得回响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中。 有着饿鬼一般外型的咒灵抬起头,它大口大口喘息着,如同一只垂死的野兽,用仅存的右手抓挠着围巾般柔软的狐身,利爪绷断了,那层指间薄薄的蹼也生生裂开,污浊的黑血蜿蜒流下, 仍然阻挠不了它做无用功的行动。 “吃……吃掉,还没有吃掉。” 它呲着牙朝夏油杰露出凶狠的姿态,鼓胀的眼球倒映着猎物,两条同样长着蹼的长足在地表留下扇形的带血挖痕,拒绝着自己的无力,带着不死不休的执念,奋不顾身往前一扑,又是折断了一只后肢。 要论对咒灵的了解,夏油杰不会输给任何世家子弟。 他深知咒灵是绝对不会违背自己的生存本能的。 连动物都知道趋利避害的选择,这只咒灵却从一开始就没考虑暂避风险,就像是…… 只要达成了目的,下一刻死去了也没关系。 “……” 夏油杰低着头,额前那缕细长的刘海也随风荡起,他很清楚地看见它的整个身体瘫软了大半下去,如果不是被管狐还捆绑着,恐怕是直接就会倒在地上。 仅仅是二级咒物的效力,还不至于对同等级的咒灵达成了这样的吸引力。 「最好不要去听诅咒的话。」 「咒灵的诞生源头以及其行为逻辑,是不需要去探究的。」 这是咒术界的共识。 他一直以来也是这么做的。 但唯独在此刻,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直觉,想要去理解,是什么东西在吸引它。 正是响应着主人这样的想法,管狐在下一秒放松了对咒灵的束缚。 咒灵安分了几秒,那一双充血的眼睛看向夏油杰,从喉咙深处发出刺耳的尖叫,与大海的涨潮声相互呼应,臂膀摆动着,再次朝术师发起进攻。 它肌肉隆起,绷紧自己仅剩的一条腿,在原地蹦起,用着远超上次的速度拉近距离,挥出利爪。 一级咒术师的防御构筑,不是现在如此虚弱的它能划开的东西。 然而咒灵没有去想这件事。 因为它的目的在术师的一种默许下已然达成了。 铮—— 一枚金色的纽扣从黑发少年的制服上倾斜着飞了出去。 “啊……啊……” 半人高的黑影扭过头,及时缩回利爪,一把抓住了那抹金色,也顾不上自己接下来直接狼狈地摔在海面。 像是突然得到满足的孩子,它蜷缩着身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是高专咒术师象征的纽扣,血红的眼瞳震颤,就小心翼翼地用那一只手捧着那东西,亦如捧着一颗天上掉下来的星星。 然后,渐渐的、它黑白分明的眼眶中流下眼泪,那些无色的液体混在滴滴答答的咒灵之血中,明明那么远,在微微拂亮海面的月光之下,却清晰可见。 【我的。】它说,【我、我的。】 虚弱的、嘶哑的、听起来吞吐也分外困难的怪异声音,甚至能感受到语气中近乎恳求的卑微,一并传来了怪异的啜泣。 但也就是这样的声音,令夏油杰感受到自己血管里流淌的液体,都变得分外缓慢。 …… …… ——想瞒过裕礼同学真是很难啊。 ——那个人的确是从我们学校出去的。 ——虽然和他认识的不久,但我知道他有把以前的制服纽扣留在身边当护身符的习惯。 …… …… 「术师如果不是被咒力所杀,便会变成咒灵。」 这也是咒术界的共识。 第108章 溺水之蛙(2)非常抱歉,我们来晚了…… 煤油灯的火光在棚屋中跳跃着,温暖的颜色拂亮了我掌中的那枚染血的纽扣。 这枚纽扣是佐野术师的东西。 在深入镭钵街之前,我将它交给了柯赛特。 彼时,金发黑衣的少女蹲下身,轻轻将纽扣放入分灵的口中。 她垂下眼帘感受了片刻,又很快睁开眼,转而握住了我的手。 起初浮现在脑内的画面,是一片蔚蓝的大海,紧接着是几个零碎的的片段,其中有女人微笑的景象,有快艇开动的声音……它们像是被剪断的一块块胶卷,散落在四方,毫无联系。 第192章 血愿追溯咒法。 这是柯赛特的生得术式,凡是与血沾边的事物,都能让她看到主人的记忆残片,也能将内容分享给他人。 没有开领域的情况下,她不能看到很长远的那些记忆,但对于这次的失踪者,已经够用了。 不消片刻,这些画面有序拼接起来,终于连成一幅铺开的卷轴,把失踪者生前的经历展示出来。 …… …… “给女士买一束玫瑰吧,先生!” “咳咳!!” 卖花小童的语出惊人,让正喝着饮料的红发青年直接呛住了,他连连挥手,拒绝了对方的要求。 一旁,穿着西装革履的干练短发女性停下翻阅资料的手,她背对着起浪的海面,投来有些不解的目光。 青年飞速地转过头,避开她的视线,继续咳嗽。 这两位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做搭档了,所以短发女性很快伸出手拍拍他的背脊,语气轻快地调侃他不要急。 “对了,佐野先生,我调查出来了。” “最值得怀疑的有这几个站点,大桥国际客船站、横滨未来站,红码头站还有……嗯?怎么了?您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有什么事情想问吗?” 追查着咒物的下落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 但对佐野而言不是这样。 两名年轻人一起乘坐过反复巡回的水上巴士,从最开始的兴奋到麻木;投喂过码头旁成群的海鸥,见证那些看似可爱的小东西又凶又猛地扑过来抢走自己手里的食物;偶尔见到黑。帮之间的火拼,这两人齐齐躲在角落里,露出好奇的表情,一旦被交战的两方发现,就纷纷顶着密不透风的枪林弹雨,大笑着跑开。 咒术师飞奔地跟着前方的辅助监督,偷偷注视着她的背影,听着对方开心的窃笑声,又很快移开眼。 这场由总监会派遣的非正规外勤,到目前为止都是分外美好的回忆。 直到,在人来人往的某个街道。 有一名少年将手伸向了这两位游客的口袋。 「羊」在横滨是一个声名狼藉的组织,他们的成员通常也是不受市民待见的。 可当红发青年蹙着眉反拧住那只手,一个抬眼看见那张应该在学校读书的稚嫩脸孔时,他犹豫片刻,反倒是将自己包里的食物递过去,再以请他为自己带路为由,许以报酬。 现在想来,全都是因为那一念之差,导致结局走向最不可控的悲剧。 就在废弃的海景公园码头处,两人遭遇了远超预测等级的一级咒灵。 若是放在平日,设下「帐」退守到安全地带,等待其他的术师前来相助才是正确做法。 可如今身处横滨这座特殊的城市,他们无法请求支援,也不会有人回应他们的支援,想要逃走,也因为已经打上照面,根本来不及。 当咒术师与咒灵之间的实力相差太大时,想要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不到五分之一。那些输掉的术师,多得是尸骨无存的下场,若还能寻找到几根指骨,都是有些气运在身。 面对那嘶嘶吐着芯子的一级咒灵,青年竭尽全力,在生死之际爆发出了自己余下的潜能,最终在辅助监督的术式相助下,暴喝着以手里的咒具了结了对方的性命。 确认咒灵的身形已经烟消云散的那一刻,咒术师整个人瘫软下来,就连之前那把短匕,都落在地表,发出“锵”的一声清脆响声。 远处,与他身为搭档的短发女性也跪坐在地,咒力同样所剩无几,她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发颤的手,身体似乎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情绪中。 等到稍微冷静了一些,率先恢复力气的她捡起地上那枚咒物,“真是……没想到吃掉这东西的,会是这么难缠的敌人。”确认任务算是就此完成后,又摇摇晃晃地扛起浑身是伤的同伴,甚至还颇有闲心地吐槽着对方过重的身体重量。 将胳膊搭在她肩头的青年红透了整张脸,嘴里嗫嚅着想为自己争辩些什么,最后终于鼓起了勇气。 “……泉小姐。” “怎么了?” 他当然有很多话想说。 比如任务结束后要不要再去喂喂海鸥,比如要不要接下来去银座吃饭……但是所有的想说的话都在想起码头边的卖花小童时,化作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你——” 喜欢玫瑰吗? 他没能说出来。 砰。 一声枪响回荡在空荡的废弃码头之间,紧接着,短发女性微微一愣,感觉到有什么粘稠而温热的暖流顺着颈边躺下来。 成年男性身体的全部重量倾压在她的肩头,因为来得太过突然,他的嘴角甚至还维持得笑起来的弧度,直到被撞倒在地的时候,女性一点一点地侧目,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后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往往在糟糕的事情来临时,人是木讷的,没办法立刻调动情绪的。 对于小泉辅助监督来说,也正处于这种状态之中。 她茫然地抚摸着溅到脸上的血痕,扭头看向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少年。 “…为…什么?”她问。 正是因为要保住这位被一级咒灵打上标记的普通人,所以她和佐野术师才没有逃走,所以才苦苦坚持到现在。 在咒术界干这行的人,他们也不求每一 个被救下来的人都对自己感恩戴德。 但是,也不是绝不是想要得到这样的对待——在咒力耗尽,最为脆弱的时候,被背后的枪口打穿要害。 “为什么?有够无聊的问题。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怪物,我太熟悉怎么打交道了。尽管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但还是感谢它能制造一个如此好的局面。” 少年……不,白濑面带嘲讽,保持着瞄准动作的同时,捡起地上的那把失去主人的咒具,之前不太规范的射击方式让他的手掌承受了大半的后坐力,此刻正在滴滴答答地向下淌血。 “据说黑市里但凡有一个你们能用的武器,就能卖出天价。既然带着那么值钱的东西,对我这种可怜的孩子提供救助,也是应该的吧?” 白濑这么说完,正想连眼前的女人也崩了,却发现倒下的青年身体就在此刻,突然颤动起来。 像是从内部被什么无形的存在抽了骨头,那具早该死去的术师身体不断扭曲、变形、缩水。 生活在横滨这个地方,大部分的人都很忌惮能力者。 白濑也不例外,一发现不对,他凭借着对当地地形的了解,立即迅速地离开现场,确认退守足够安全的距离,才在一栋废楼的拐角处试探地探出脑袋,然后发现被自己杀死的青年已经消失了。 当然,在小泉辅助监督的视野中,曾经的同伴已经彻底转换为漆黑不详的影子,它低着头,“啊啊”的发出嘶哑的声音,尖锐的利爪一下便抓住了近在咫尺的女人。 越是高级的咒灵,诞生之际需要的能量越多。 所以,哪怕精疲力竭,经受正规训练的术师,也仍然是最具吸引力的存在。 短发女性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同伴,原本应该挂在咒灵颈边的绳索被绷断,那象征着咒术师身份的金色纽扣骨碌碌地滚落在地上。 不知是因为死亡的逼近,还是因为那些彻底扎入血肉,带来疼痛的爪子,她的身体在颤抖,却还是努力想要抬起手,试图凝聚起为数不多的咒力。 那纯白的西装衬衫由于挣扎的动作,被大量的血浸染,在咒灵昏暗浑浊的眼底中,鲜红欲滴。 ——就像是一朵迎风摇曳的玫瑰。 焦躁的饥渴令咒灵放弃了思考,它将猎物拉近眼前。 然后,张开了嘴。 咔嚓。 如同园丁裁剪枝叶那般。 花朵被摘下了。 +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无论白濑如何否认,那些曾经发生的事实都不会因此改变。 我很是平静地说出对方是如何在一切结束后,又跑回来捡东西的,又是如何在短短的两天内,将佐野术师的那把咒具在黑市里卖出去的。 那枚漩涡纽扣的纹路里,沾染了三个人的血。 在柯赛特的帮助下,我也正是借着它的残留下来的证据,锁定了白濑在镭钵街的位置。 听着我逐字逐句阐述着那些细节,白濑脸色变化,终于是再听不下去,他甚至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口,咬牙切齿地喊道:“你懂什么!像你这种生来就锦衣玉食的人懂什么!我们这些没人管的孤儿如果不用尽手段,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个下水道了?!你凭什么高高在上的指责我!” “而且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问题吧!跑到横滨这种地方来还在那里发烂好心,最后变得死无葬身之地,不是很正常的走向吗?!要怪就怪他们生活得太——呃!” 亦如被宣判死刑的囚犯,他大概还想用那张嘴多说些什么,不过很快在我雷厉风行遏制了他的同时,对方被我捏在掌心里的下巴猛然一颤。 第193章 而我缓缓垂下头,将目光重新放在这位罪魁祸首的脸上,然后用压低的声音彻底将他定死:“拙劣的谎言就请到此为止吧。这种行为只是欺负死人不会说话而已。你从黑市里拿到那么多钱,悄悄藏进了自己的小金库,也好意把自己说成是底层?” “过得日子这么安逸,你啊——”我轻言细语地收拢手掌,“总得付出点代价才对吧?” 手上力道收缩的瞬间,意识到我是真的动了杀心,白濑更用力,他靠着木桌抬腿蹬我,却发现无法突破那厚实的咒力构筑,就像是一只在蹬腿挣扎的兔子,表情逐渐扭曲,只能竭力发出求救的声音:“该死!你不能杀我!来人啊!” 出于无法克制的恐惧和挣扎,他脖子上的血流得更多了,我并不急着取他性命,反倒是在察觉到中原中也的气息后,慢悠悠地撒开,任凭眼前的人摔倒在地。 中原中也犹如一阵飓风那样迅速地闯入了这座棚屋,恐怕他在发现我不见的那一刻就意识到我去做什么了,如今看见自己的同伴受伤,那张稚嫩的面容上顿时阴沉下来,“你这家伙——!” 他脚底重重一踏,顷刻间便向我逼近过来。 在对方起跳发动攻击之际,我适时地往后退了一步,一直被我踩在脚下的结界咒钉当即生效。 轰。: 愤怒的少年举起拳头砸在漆黑的帐幕上,“可恶!不许跑!” 他的能力比我想象中要强太多了,仅仅是几次这样不像样的攻击,结界内部就震得轰轰作响。 真可怕。 我在心底这样感慨着,大概也预计到这处结界也拦不了他多久,就只是站在原地冲他招了招手,“抱歉,我当然要走,现在状态不佳,打架暂且就还是算了。” 说完,我想了想,将手背在身后,说:“谢谢你拿给我的面包。” “不过,希望下次见面时,你已经摆脱这些虚与委蛇的人。” 中原中也看似有着「羊」之王的名头。 但通过之前的表现来看,他就算拿几个干面包都要花不少的时间,而白濑却只需要几句话的功夫就能让其他成员安静下来。 这位还没经过太多事情的少年在这个组织里拿到的几分实权,恐怕都是仰仗着他的武力,而非人望。 以下属之名,架空上级,悄悄地拿捏主导权的这种操作,我见羂索玩过很多次了,白濑与他相比,还是太嫩了。 中原中也对这件事或许是心中有数的,否则在听见我的话后,他的手不会在抬起来有略微的停顿。 中原中也:“……” 也就趁这个时候,我转过身,没有去看他的表情。 离开镭钵街,一直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后,我仰望着天上的那轮残月,这才停下脚步。 哗啦哗啦的海浪扑打着海岸,湿湿咸咸的气息闻着有股难以杜绝的腥味,伴随着呼吸一起涌入肺腑。 我站在岸边,低头凝视着水中模糊不清的倒影,随即看向出现在身侧咒灵的少女。 “成功了吗?”我出声问道。 柯赛特动作优雅将双手放在裙前,颔了颔首,“那位女士已经成功附身在她的死仇身上了。” 话音刚落,我感觉到肩膀一沉,一早吃下那只带血小刀的兔子挺起胸膛,非常骄傲地跳到我的肩膀上,我抬手抚摸 着它的脑袋,语气复杂地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也是请柯赛特出面,我才发现,从海景仓库码头开始,时不时回响在我耳侧的那道细碎的声音,正是小泉辅助监督的呼喊。 她的灵魂因为太过虚弱,就像是风中的一粒灰尘,无论是普通人类,还是寻常术师,都无法察觉,如果不是我曾饮下「过咒」怨灵的血,她现在大概已经消散了。 “就算你刻意在那少年的心底种下了恐惧,他的情绪也不会支撑那位女士存在太久。”柯赛特轻轻地开口,声音平缓,却透露着她对死者的同情,“她的能量也只能让对方噩梦缠身一周左右。” “我知道。”我说,“我也不打算就这样小打小闹的过去。” 恐怕夏油杰在离开的时候也清楚,咒物封印如此完好,代表失踪者和「羊」脱不开干系。但是比起确认那种事,他大概更想尽快找到那两人,哪怕是尸骸。 依照他的性格,最开始的怀疑对象大概是在中原中也,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怀疑到普通人的身上。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也不会对这个以孩子居多的组织做什么。 但我不一样。 我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掌心的纽扣。 “怎么说,我也得称呼他们二人一声前辈才对,哪有放着他们逍遥自在的道理。” 我在心中已经想好了要如何行动,不过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寻回小泉术师的尸骸。 佐野术师化身的咒灵那边,夏油杰已经赶过去了。 我这边按着自己所看到的那一幕画面,来到距离镭钵街很远的一棵树前。 朦胧的月光似水一般柔情地落在古木的枝叶间,却并不知道这棵见证了无数岁月的守望者已经失去了伪装,朽烂粗壮的树身从里到外裂开了一个大洞,黑漆漆的洞穴里,却是零零散散堆砌着骨头烂肉,还有衣服的残片。 我踏出半步,将两只手都伸进洞中, 这具身体实在是太瘦了,我甚至怀疑自己稍稍用力就会让其散架。 我脱下外衣,搂起对方的身体,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在怀里。我注视着怀里的那人,很快闭上眼,纵使腐烂的气息并不好闻,但我没有松开手,反倒是揽得更紧了一些。 “初次见面,小泉前辈。” 然后—— “非常抱歉。” 像是怕惊扰谁的睡眠那般,我放轻声音,“我们来晚了。” 第109章 自由落体你的提议,都让人惊讶到想从…… 之后,我将受害者的残骸包好,连同那枚纽扣一起,转交给了夏油杰。 一袭黑衣的夏油杰沉默地接过包袱,听我讲述在那两人身上发生的事情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那张清俊的脸上起初什么都没有,但我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如同失去了方向的彷徨。 不知过了多久,夏油杰的紫眸下移,落在自己的怀里,“我知道了。” 他开口表达了谢意:“辛苦你帮了我这一路了,裕礼同学。” 我:“……” 我:“你要就这样回去吗?” 站在几步开外的黑发少年转过身,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我的视线,“既然明确了失踪者的下落,那就需要把情况上报回去。” 他讲述着这件事注定的走向,声音却显得很轻,反倒像是说出来在告诫自己,“是否要追查责任,是上级的工作,对普通人滥用私刑是诅咒师才会有的行为。” 相比起五条悟,夏油杰在高专里一直都是更循规蹈矩的那个人,但他并非是像大部分人被世俗的规则所束缚,而是打心底认同它们的时候,才会去如愿遵守。 而现在,他对于那些规则的看法,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我自然而然地联想起前段时间,铃木辅助监督说过的那些支援请求,再联合被派到横滨这方的术师,又正好是夏油杰所认识的人。 在我所看不见那些事件里,羂索大概就通过这种方法一点点地影响夏油杰,而横滨只是其中的一站而已。 横滨是一座伪装成城市的深渊。 这里和外界的规则不一样,只是看向它繁华的表面,或许看不出任何问题。 可在阳光所照不到的角落里,却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斗争——无论是普通人还是能力者,身处其中,一旦稍有不慎,身体或者心灵便会被拉下泥潭。 ……夏油杰会是其中之一吗? 我注视着夏油杰的背影,纵使头脑里的思绪百转千回,犹豫片刻后,所有想说的话就化为一句:“好的,那就先在这里分开吧。” 明确了失踪者的下落。 总监会所派遣的任务也就在此结束。 夏油杰的身影随着飞行咒灵一起远去,确定了对方彻底离开的那一刻,我脚尖偏转,将双手背在身后,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位咒灵操纵使,身上的咒力循环在波动。”空无一人的环境下,少女平稳的声音回荡在耳侧,“你不打算插手他经历的那些事吗?” “暂时不可以。”我一边回答着柯赛特的疑问,一边继续向前行走,“只能让铃木小姐再多监督他的东西,羂索接下来一段时间对我和夏油杰,都会看得很紧。” 柯赛特:“……” 柯赛特:“你觉得他起疑心了?” “疑心还不至于,但觉得我需要敲打的想法应该是有的。”我摇了摇头。 别看那家伙在两校交流会的事没有说出任何苛责的评价,光是指使着我在术式熔断的期间来到横滨,就已经很能说明他对我有些不满了。 第194章 若是轻举妄动,就不是夏油杰的心理状态问题了。 不过,他今后要怀疑我的时候可能更多,这样被动受千年老妖怪的审视,也不是办法。 我心想,总得想个解决方式。 但要怎么做,暂时还没有头绪。 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像是我现在这样。 或许是因为距离贫民窟很近,周围公共设施并没有得到及时的修缮,脚下的沥青路很磕绊,周围的光照也很差,我的目光沿着这条老旧公路延伸了很远,才看见视野的尽头有盏昏暗的路灯,它的光照就跟烛火一样,小小的,一闪一闪,看着随时要熄灭了那般。 尽管如此,也是为数不多的光源了。 ……好暗啊。 我若有所感地闭上眼,喟叹一声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自己一个人要走的路。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留在横滨,搜查狱门疆的去向。 起初我的尝试是对情报贩子提到的那些可疑地点排查,因为涉及到的范围又广又多,基本是搭着计程车在横滨市里转悠。 偶尔遇上必须走水路的情况,也只能登上讨厌的水上巴士,正襟危坐。等到晃来晃去的船身终于停稳后,再颤颤巍巍扶着栏杆离开。 最后,结果当然是喜人的…… 没收获。 审查了一下自己写满调查资料,但并没有任何作用的笔记本,我直接坐在临时落脚的旅馆房间里,精神状态很好地扎起了羂索的小人,引得柯赛特的玩偶们都忍不住轮流摸着我的脑袋,以示安慰。 总之,可疑地点排查。 无收获。 我又去了趟横滨的地下黑市,不报多少希望的进去,同样也不报多少希望地离开。而在走出市场之后,我的手里多了一个装着咒物的盒子。 玩偶们都好奇地爬了过来,它们挂着我的胳膊上,戳了戳里面的东西。 “你买了什么?”柯赛特问。 “一个说是能模拟其他咒物外形的东西。”我兴致勃勃地举起一根手指,“因为是二手货所以很便宜,尽管只能再用一次了,但它的效果据说能以假乱真。” 柯赛特:“……” 柯赛特:“不要告诉我你打算——” 我分外诚恳地点点头,“我觉得现在用它模拟狱门疆的外形,应该就能直接拿回去交差了。” 面对我的胡言乱语,金发的咒灵少女冷着脸,直截了当地一个手刀敲在我的脑袋上。 黑市排查。 也无收获。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失去方向后,比起漫无目的大海捞针,我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那就是摇人。 因此,无可奈何地打开手机给盘星教的人发出一条信息后,第二天一早,我来到了喷泉公园的一角,开始枯燥的等待。 虽然话应该是帮我带到了,但对方会不会来,就不好说了。 连续几日的无效调查,让我如今的心情已经很平和了。 我蹲在喷泉池的外沿,用手拨弄着眼前的流水,还没有那么灼热的阳光挥洒在喷泉池的周边,连同落在掌心里的流水也一起涂上金灿灿的颜色。 那明亮璀璨的光芒很耀眼,随即被一道逐渐靠拢过来的影子遮掩了。 “呀,日安。” 慢悠悠的轻佻声音从身后的位置传过来,我回过头,正好与某个人的笑脸打了个照面。 身穿西装马甲的瘦削少年对我招招手,与上次见面的印象不同,他并没有缠着绷带,可脸上贴着的创口贴似乎更多了。他笑眯眯地打量了我现在的装束,很快又故作惊讶地睁圆眼,“许久不见,没想到现在的医学发展已经进化到这种地步了。” 他歪了歪头,明知故问道:“加茂小姐,您的腿好了?” “没有。”我保持着抱腿蹲在喷泉池旁的动作,一本正经地回答:“它还是很不利索。” “真的吗?”这孩子刻意换上一副天真又无邪的表情,抬手就要把我戳下去。 我眼疾手快地捉住他的手,“现在好了,谢谢。” 闻言,这个人露出很可惜的神色。 …… 太宰治,十四岁。 港口黑手党的高级成员,虽然很年轻,但他成功送走了上任的首领,又协助森欧外登上现任的玉座。某种意义上,称呼他为港口黑手党的元老也没错。 上次尽管只是匆匆见了一面,不过这位少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也是,他用手指绕着自己带卷的鬓发,很是感慨地说:“没想到加茂小姐一来就这么大惊喜,需不需要通知首领,让他再给您办场宴席呢?” “免了,我不喜欢太过热情的接待。”上次的那场晚餐是生理意义上地令人吃的胃痛,我直接双手交叉摆出拒绝的姿态,“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你不是正因为对我想说的东西感兴趣才过来吗?” “啊,好直白呢。”太宰治眨眨眼,“和上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 “我只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做谜语人。面对森先生那样的人,当然是走官腔更好,面对你——”我看了他一眼,“撒谎只会阻碍我们之间的信息交流吧。” 他原本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我话,态度显得并没有那么认真,听见我说出话后,反倒是眼眸轻弯,将整张脸也转过了来,“这样啊,那我也直白点问问。” 他开口道:“这次加茂小姐不打招呼便上门,是有什么事吗?” 我直言:“来找一样东西。” “又丢东西了?盘星教的仓管还真是丢三落四呢,总是这样可不行哦。”太宰治扬了扬眉,那些话明明听着都是为别人考虑着,由他说出来,就不知为何没几分可信度了,“建议加茂小姐还是换掉吧。” “你的建议很棒。”我露出相当遗憾的表情,“可惜那是我换不掉的人。” 太宰治:“?” “丢掉东西的人,是我家的上司。” 或许是打工人和打工人之间的痛苦在此共鸣了,他故作惊讶地眨了下眼,思索片刻,说: “的确很麻烦呢,不过这其实也可以换掉吧?” “经验之谈?”我朝他投去赞许的眼神。 太宰治:“或许是,或许不是呢。加茂小姐想学吗?” “太可惜,现在不行。” “是吗。”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那我就不打扰——” 我拉住对方的衣角,一把将人拽回来,“请不要急,难得我来横滨一趟,作为东道主,带人去风景很好的地方转转还是可以吧。” “欸,可我人微言轻,大概没法担任陪加茂小姐旅游这个任务啦。”太宰治眼眸轻眨,果断翻出电话,“还是让boss来——” 我面无表情,再次按住他的手,这次甚至把电话整个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不碍事,我这人比较挑,不喜欢看见老男人在眼前晃,你这种岁数的就正好。” “而且,我这里有些足够会让你感兴趣的事。”我说,“真的不赏脸吗?” 被拿走了通讯工具的少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显然也没有真的打算联络森鸥外,很快就将手放入西装口袋里,他整个人维持着那种轻飘飘的氛围,挑起唇角:“女孩子都说到这种地步,若我还要拒绝下去,就太不解风情了。” 说完,他用食指抵着下颚,似乎真的很认真地想了一秒,但得出的结论太快,完全没有说服力,“有了,我有个非常中意的景点!” 于是大概三十分钟后,我们两人齐齐站在横滨海洋塔的最高点。 猛烈的海风汹涌地刮至身侧,连带着太宰治身上的西装外套也被吹得呼呼作响,他将手臂搭在围栏上,张开手掌感受着潮湿的气流,“最近一段时间,我常常来到这里,都觉得感觉像是受到了召唤一样呢。” “听说人在高空坠落下去的时候,脑内会出现走马灯。”他转头看向我,表情看起来虽然在笑,可那双沉淀着黑暗的茶色眼眸却什么都没有,“加茂小姐认为呢?” 我直言不讳道:“那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是虚假的传言。” “嗯?为什么?是经验之谈?” “是的,经验之谈。” 当咒术师总有那么一两次被同学从过山车丢出去,或者从咒灵身上被丢下去,很正常吧。 “没想到加茂小姐和我是同类啊。”眼前的黑发少年浅浅地笑起来,蓬松的卷发跟着肩头一起晃动,“好了,那接着来谈你向我发出来的那条讯息吧。” “你说可以提供「羊」组织的内部情报给我们这边,但那只是个以孤儿为主的组织,拿到这种组织的情报——”他靠在围栏前,意味深长地拉长音调,“怎么想都没有必要呢。” “请不要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我摇了摇头,“你应该很清楚,「羊」组织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靠得都是他们名义上的那位王。”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来着。”太宰治托着自己的一侧脸颊,很随意地答着,“上一任boss还在的时候,组织负责的货物也会因此被抢走不少呢。” 第195章 我平声道:“显然,他们不会因为森先生上台就会顾忌。” “但想要解决他们,对现在的港口黑手党来说,只要认真起来就能做到。”对方侧目看向我,“纵使如此,加茂小姐也坚持自己的看法吗?” “当然。”我说,“「认真起来就能做到」,前提是你们已经彻底了结前代的残党,并且及时招揽到可用的有能之士的情况下。” 像是港口黑手党这样庞大的组织,就算森鸥外已经取得了首领之位,换代的这短短几个月,必然是有人抗争,有人离场,有人牺牲……可以说他手下多得是用人的地方。 太宰治颔了颔首:“那如小姐您所说,我们就更没有理由拿下「羊」组织了。” 我:“……” 这家伙,到底打算装傻到什么地步? 我认真思考着要不要给他脸上来一拳,但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以十二分的耐心报以微笑道:“对你们来说,借着这份情报,拿下「羊」组织不是大头,拿下「羊之王」才是重中之重吧。” 因为柯赛特的能力,我也如愿从白濑的记忆里拿到了整条镭钵街的布防和通讯情况,以及他们专门为了防止中原中也不在时,从而遇袭而设立的通道。 只要有了这些信息,「羊」组织必定会腹背受敌,中原中也当然也会因此陷入困局。 能以几乎不会损耗手下成员的场面,收获一位非常强力的异能力者,是百 利而无一害的事才对。 所以—— “太宰治君,你还有什么不满吗?”我问。 “没有哦,加茂小姐其实说的都很好。”黑色短发的少年转过身,背靠着防护栏杆,脸上挂着没有半点真心的微笑,“如果这是和boss直接交涉的提议,大概他会立即同意下来吧。但您专门请人来找我,并且希望我在隐瞒boss的情况下,无条件答应您的三次请求。” “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我来问加茂小姐才对。”他望向我,嘴角勾着的弧度加大,眸底却是深不见底的幽暗,“您还要用什么条件,来打动我呢?” 我:“……” 我理解了。 太宰治这个人对单纯的立功建业没有太多想法,属于普通人的那些利益交换,反倒是最无关紧要的。他的内心虚无且空洞,而要填补这些,需要的是…… “失礼了,是我考虑不周。”我闭上眼,思忖了数秒,再重新睁开眼,“属于您的酬劳是这几个——” “日本最具影响力的跨国黑。帮乌鸦与日本咒术界高层的互相消耗,以及,我所在的盘星教的盛大破灭,再连同「天元」之死。” “我承诺,你必将在最近的位置,亲眼看到这些毫无意义的老旧秩序被以最有趣的方式毁坏。面对这些变化,你应该能有更多的可能,在这其中找到你所想要寻求的意义,如何?” 话音刚落,太宰治的眼帘一挑。 呜—— 远处,忽然有数艘渡轮开始鸣笛。 而站在灯塔上的少年偏着脑袋,带着一种相当新奇的表情,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半响,他开口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人不可貌相吗?加茂小姐居然是怀揣着这种惊骇世俗的想法啊。” “你的提议,都让人惊讶到想从这里跳下去清醒清醒了。” “这样啊。”我想了想,一只手就握住了他领子,“那太宰治君想跳几次?” 太宰治:“……” 太宰治:“……欸?” 那个冒出来的单音节还没消散,我的脚就已经踩在围栏上。 然后,就带着这位少年一起。 从这近百米的高度上,直接跳下去。 第110章 角色扮演“来,回头。”…… 没有穿裙子的时候,做多大胆的动作我都很放心。 鬓边的发丝与衣领一齐随着翻涌的气流上下翻飞,无止境下落的失重感更是带着胸膛里的那颗心脏擅自跳动起来。 纵使横滨海洋塔是全世界少有的百米高塔。 从瞭望台上来一次无绳蹦极,也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十几秒后,我轻车熟路地用咒力化去了因为下坠产生的速与力,像是一只从高处滑翔的鹤,脚尖平稳落在地表。 然后,我扭头看向还被拎在手里的少年,迎上了一双略显无辜的稚圆双眼。 “还要再来一次吗?”我非常贴心地这么问道。 “不,这就不用啦。”太宰治低下头,随即在我松开手的瞬间,倒退了两步找回重心,再很夸张地捂住胸口的位置,“虽然拥抱死亡的体验每次都那么令人着迷,但次数多了,就容易麻木了。” 说罢,比我矮上整整一个头的少年人放下手,似乎是想了什么,他踮起脚,凑到我的眼前来,重新恢复了神采的茶色眼睛倒映着我的影子,“对了对了,加茂小姐,我能问您一件事吗?” “请说?” “虽然觉得不应该——”对方尽可能打量着我的脸上的表情,好奇地出声道:“您其实很讨厌我来着?” 话音刚落,他的距离又在此刻拉近了一些。 “啊,太宰治君是这样感觉的啊。”我点点头,接着将手掌放在眼前那颗黑色的脑袋上,报以灿烂微笑之际,将他整个人往旁边推开了一点,“这不是理所当然吗?一切不受控的存在我都很讨厌。” 之前一直犹豫着是否要找他,也是这方面的顾虑在。 这家伙的能力虽然非常引人垂涎。 但无论是作为利用对象,还是作为合作者,都有太大的不可控因素了。 况且,他还是现任港。黑首领的手下。 “不过请放心,你不是唯一一个我讨厌的人。”想到这里我又适时补充了一句,“起码在港口黑手党之中,森先生的仇恨值是n0.1。” 太宰治:“?” “好了,言归正传。”我不打算跟着他散漫的节奏走,重新把话题拉回来,“关于之前所说的事,你的回答是?” 话音刚落,刚刚被我推远的太宰治又向前跨了一步,同时摆出一个ok的手势,“我觉得没问题哦。” 我颇有些意外,“这次倒是很干脆呢?” 对方将手放在西装衣兜里,再仰头看向横滨海洋塔的高处,就眺望一会,说:“嘛,本来像这种空头支票,放在平时我都打算拒绝的——但因为刚刚那场蹦极体验还挺有趣的,就改主意了。” 话到此处,黑发少年一改之前过分轻松的语气,那张苍白但稚气未脱的脸浮现着别有意味的神色,“等到能力者代表的咒术界和普通人暗面的乌鸦互相争锋相对,赫赫有名的盘星教崩坏,不死的术师死亡——”说到此处,他鸢色的眼眸向后一移,直接锁定了我,“尽管加茂小姐和我完全不同,但我也想看看。最后,亲手推动这一切风波的您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我:“……” 我大概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对这个人有多难搞也有了更明确的认知。 虽然和我预想中的走向有细微的偏差。 但他愿意答应,对我而言就足够了。 至于他所期待的结局…… “那你可会失望了。”我不温不火地答道,“结局当然是我会活得好好的。” “就是在这点,我和您的看法不一样。”太宰治眼眸轻敛,跟着上扬的唇角一齐挑动,“正因如此,我对此拭目以待。” 隐瞒着森鸥外的三次交易,就此达成。 我所提出的第一个请求,便是让太宰治帮忙搜寻狱门疆的下落,他也欣然答应,作为在横滨有更多人脉的黑手党成员,由他来做这件事,自然要比我容易得多。 能将羂索发配的任务转手外包出去,手上能用的底牌也多了一张。 照理来说我应该高兴,可等到一阵风刮过,海洋塔前只剩下我一人后,我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颊,发现那里没有一点笑意。 我会迎来什么样的结局? 那都是需要我亲手创造,才能得到的未来,怎么又能如此被人轻而易举地断定呢? 正在这么思考之际,脚跟附近突然有什么东西附上来。 软软的。 有布料包裹着棉花的触感 我低头一看,正好和抬起头的兔子玩偶撞了个正着。 这只玩偶在曾经敌对的时候被我逮住过,现在反而成了最不怕我的那一个。 “裕礼,失败了?” “不,没有哦,是成功了。” “不明白,不明白。”它三处两下地跳到我的肩膀上,人性化地用手掌抚摸着我的脸,“成功了?但是难过?” “……我没有难过。”我微微一愣,随即抬起左手,以指腹轻柔地小家伙残缺的耳朵,“只是…暂时有点累。” 到现在为止,我仍然很清楚我今后要去做什么,不是他人轻易说两句就可以动摇。 但是,通往成功的道路就如同在爬山,每一步的迈进都会越来越吃力。 第196章 这次和太宰治的谈话,尽管得到了我想到的结果——可在我预定的安排中,没有让他帮忙寻找狱门疆的这一选择。 三次请求的其中之一,无疑是被这样浪费了。 越往后走,像这种偏离预计的情况,恐怕会变得更多。 我当然会因此感受到不小的压力。 柯赛特的分灵偏了下脑袋,显然没有想明白我没消耗太多咒力的情况下为什么会累,却还是在自己的逻辑里给 我建议。 “累了,休息,休息!”它在我颈边蹭来蹭去,牙牙学语地复述:“柯赛特,你要和柯赛特,一样。” “好。”反正接下来也没有待在横滨的必要了,我按住它的小脑瓜,刚想就这么直接答应下来,又很快因为想到了什么,改口道:“不过要等等才能休息。” “为什么为什么?” “要再买些当地的特产带回学校。” “而且,趁着柯赛特在睡——”我看着站在自己肩头上的小家伙,往商业街的方向走去,“给她一个小惊喜吧。” 兔子玩偶耳朵竖起来,一蹦一跳,“好诶!给柯赛特的惊喜!” 柯赛特有着一头灿烂好看的金发和明净的眼眸,衣装也庄重典雅,很适合做绘画模特的装束,却与她本身不太搭调。 那厚重的色泽沉闷,且一丝不苟。 就好像仍然在延续着过往的某个阴魂不散的存在,仿佛仍想要束缚她。 于是我挑了些浅色的衬衫裙与现代风的皮鞋,和玩偶比比划划了一阵,又搭了几件洋裙。 接下来就是学校那边,难得一见的重金属典藏版cd是歌姬前辈的心头好。而横滨出名的鸡尾酒,硝子应该很感兴趣。 夜蛾老师会喜欢传统织物和手工艺品。 冥冥前辈的话,虽然看似除了钱都无所谓,不过她打磨武器那套工具似乎有点旧了,正好横滨本地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只有夏油杰的礼物,我不打算本地的伴手礼,横滨对他而言不算是个好地方,最好还是离开这里后,挑点梳毛的宠物梳和他喜欢的荞麦面了吧。 至于五条悟…… 我犹豫片刻,还是播出号码选择亲自问他。 停留在横滨这几天,他基本每天都有打电话过来,虽然话里话外都是问我什么带特产回去,但也没有明确到底要哪些。 “所以,是今天打算回来了?” “对,想买的东西已经买到了。” 传进耳畔的动静听着像是对方靠在柔软座椅上,转来转去的状态。我将手机靠在耳侧,一边回答着,一边想着他是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吗? 紧接着,我听见电话那边的人拔高音调,懒洋洋地喊道:“硝子~好消息,裕礼说她终于在外面玩够了,打算回家了哦?” 我:“……” 哪怕不在现场,我也能想象出五条悟是怎么举起手里的电话,义正言辞地向身旁的同期搭话。 “嗯?挺好。”硝子的回应也很快飘了过来,虽然因为距离原因听上去有些小,但说话的内容我倒是听得很清楚,“女孩子玩够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最终还是要回来的。” 才短短三天而已,怎么我就直接被扣上沾花惹草的丈夫头衔了? 我眨了下眼,一本正经地配合起了他们两人的胡说八道:“当然。请相信我,再精彩的新世界也比不过你们的吸引力。”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噢。”五条悟念着不知道是从哪部电视剧里看来的台词,对我一通控诉,完全把自己代入了被辜负的对象口吻,“人家这次不会再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了。” “非常抱歉。”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但出于角色扮演的信念感,我语速飞快地捧着电话微微鞠了一躬,“真的是手头的工作太忙了,我没有想刻意让你难过的意思。” 他甚至细声细气地拔高了声音,“现在道歉太晚了,今天说什么都不会让你进家门的。” 好的,五条悟现在仍然尽职尽责地扮演了生气的太太。 我回忆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八点档库存。 通常这种时候,另一方都是在不想让对方继续生气,但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所以会表现出更笨拙的讨好。 那么从这里开始的发言应该是—— “真的很对不起。你不是这几天都说过想吃横滨的特产吗?我会把它们都带回来的。”我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不管是船型蛋糕、三塔物语棒状蛋糕、biscuit饼干……还有更多更多的我都可以带给你。” “你很喜欢这些点心吧?如此一来,可以原谅我吗?” “satoru?” 话音刚落。 轰。 我听见了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再然后是手机掉地上的声音。 我:“?” 那边突然连椅子转来转去的声音都没了,大概隔了两三秒,我才听见有人把电话捡起来的动静。 “听得见吗?裕礼。” “啊,硝子,你们那边出状况了?” “没什么,只是某个自作自受的笨蛋一边接电话一边练习术式,一心二用的情况下把训练场拆了,现在知道大事不妙溜了。” 我想了想,确信地说:“那夜蛾老师的确会很生气。” 电话另一头的懒散少女声停了停,意味深长地说:“…我觉得不止是这方面的问题。” 总归,问本尊好像还是没能拿到更确切的答案,情况还是变成了我自己决定。 最后我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当地的甜品店里走出来,看着手里的特产,才后知后觉思考着,给五条悟买的是不是有点多了。 返回学校之前,我把咒灵之杯送回了侦探事务所里。 柯赛特依旧睡得很沉,由于这次横滨之旅她出了不少的力,隔着多彩的玻璃雕花,能看见她像是瓶中小人那样与回归的玩偶们安睡在一起。 我将礼物盒子放好,再轻手轻脚合上壁橱。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的行程应该是直接回高专去。 但就在我前脚提着伴手礼离开事务所,后脚口袋里的手机就振动起来,我翻开一看,眉梢就蹙在了一起。 我没想回到东京的第一站,是直奔盘星教的分部。 浅见山。 这座山上的寺庙供奉着天元金身之一,无论白昼还是夜晚都该有信徒驻守。 可如今,这些腰间挂着金线,身穿纯色的棉麻长衫的人个个倒在地上,犹如寒冬腊月中自然形容的冰雕,惊恐的表情定格在死之前的那一瞬,从头发到睫毛间都凝结着霜气。 我沿着这可怕咒力的源头,一路走到平时用来接待信徒的佛堂前。 盘星教星之子之会的分教主土屋太郎正战战兢兢地蜷缩在角落里,这间房里除他以外的人都已经冻上了,而始作俑者正立在寸寸冻结的地板上,凝视着眼前这个唯一的活口。 意识到有人靠近,白衣童子分来些许冰冷的视线。 他反倒是倒打一耙问我了,“你来做什么?”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里梅大人。”我平静地环视着四周全部冻上的信徒,再对上他的目光,“您在做什么?老板近期可没有向我传达过,您能肆意屠杀盘星教成员的指令。” 躲在里面的中年男人一见我出现,就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眼神,他连滚带 爬地想要向我跑过来,可是刚跑了两步,整个人便摔在地上。 咔嚓。 他的脚跟已经开始起冰了。 “这群无能之人犯下了重罪。”身穿狩衣的童子高高在下地俯视摔在地上的男人,再一脚踩在他结冰的部位,语气听不出喜怒,行动上却干脆利落地体现了他现在的心情,“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还算适合宿傩大人的临时容器,交给他们看管,人却没了。” 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响彻起来。 富态的男人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上身匍匐在地上,哆嗦地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不…不是的……请您高抬贵手,他…您送过来的那个人…才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我们、我们真的联系了最好的医生,请您——呃啊啊啊!” 里梅“哦?”了一声,接着无情地踩碎了他的膝关节,“我记得我交代过,你们要用什么方法进行调养了吧,你敢说负责的人完全按着标准做了吗?” “…救、救命……加茂大人……”下半身已经变得支离破碎的男人将头转向我,伸在半空中的那只手都在颤抖。 我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再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童子身上。 被唤醒的诅咒师大多变化无常,里梅已经算是我见过最好说话的一个,此刻状况,若是贸然插手,搞不好连我都会被牵扯进去。 但若是放任不管,羂索那里我也不好交代。 “他们本就是对咒术界的一知半解,请您息怒。”我低下头,恭敬地将手掌放在身前,“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替您再寻一具诅咒之王的容器,我会联络老板——” 第197章 “不必。”面若寒霜的童子拒绝了我的提议,“事情已经变成这个地步,我也不打算再相信他手下这些废物。” 说着,里梅转身向外走去,似乎已经觉得泄愤到这一步也足够了,他走到我身侧时,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转向我,嘴唇轻张:“你就只需要向羂索传达这些人冲怒了我即可,其他的不许多说,否则——” 他抬起袖子向后一挥。 紧接着,那个自以为得救,痛哭流涕的男人的脑袋就掉下来。 如同喷泉一样的巨量血液飞溅到我的颈部、脸上、衣物……连同手提袋一起,再顷刻转变为赤红的冰霜。 真是标准流程的杀鸡儆猴。 感受到那些温暖的液体逐渐转凉的一刻,我眼眸微缩,却还是冷静地压抑了自己的本能反应,转而用袖口随意擦了擦脸上的霜雪,再附以灿烂的笑容,“当然,我知道了。” 仗势很吓人。 但…吓人也盖不住一点。 我原以为是羂索的安排,但现在看来,里梅这家伙……不管是寻找容器,还是将人安排到这边来,都是瞒着我那位便宜老板的。 制造了寺庙杀人惨案的当事人走得倒是干脆,等我摇人来处理残局,都已经深夜十点了。 “代行者大人,请问您带来的这些东西?” “啊,请帮我扔掉。” 我用浴巾擦拭着自己的湿发,平静地注视那些沾满血的手提袋和尸体一起被分装起来。 花了多久的时间回到高专,我没有细算,因为没什么心情去留意。 不属于自己的血大规模地喷溅在身上。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体验了。 我垂眼站在结界前,明明只需要再跨一步,就可以踏进去,但总觉得洗发水的味道之下,仿佛还能闻到那股萦绕不散的腥咸的味道。 思绪翻滚了许久,我望了眼立在上方的鸟居,还是没有走进去,而是转身沿着阶梯走了下去。 折返回市区后,我随便找个儿童公园进去,坐在无人的秋千上,一边晃动双脚,一边复盘寺庙里的事。 嗡。 还没整顿好思绪,被特意调到静音模式的手机振动起来。 我掏出来看了一眼,隔了几秒,才将它接听起来,放在耳边。 然后,听到了五条悟的声音。 “之前再三保证今晚会回来的,结果到点还不着家。”电话里的声线清亮明快,我甚至还听到了那头用手指叩击键盘的声音,“真的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吗先生?特意留着门的夫人会很伤心哦。” 居然还在继续之前的设定啊。 我不自觉地晃着秋千,心情却也奇异地平静下来,“不。怎么会,请转告五条夫人,她的丈夫只是暂时被工作缠住了,处理完就会回去。” “真的吗?——”他拉长音调,接下来的说话方式逐渐恢复正经,抑扬顿挫的腔调里夹杂着显而易见的质疑,“可前天乃至大前天,裕礼都是说自己大概很快就能回去了。” 我:“……” 麻烦了,这点的确没法抵赖。 我思索片刻,发动高速神言:“好的对不起今晚的确是出了些状况我不打算回去——” “没关系没关系。”甚至没等我说完,一道故意压低,透着些许俏皮的声音从后方飘过来,“道歉是完全没必要了。” 语毕,一只宽大结实的手掌搭在我的肩膀上。 “来,回头。” 电话的传声器与身后的话语顿时重叠在一起。 第111章 特例当然,你可以去找。 我头朝后仰,不偏不倚地对上五条悟低头看过来的视线。 对方两只手都倒插在制服两侧,纵使特意调整了现在的高度差,但远超过平均水准的身高还是让人觉得隔得很远。 附近的路灯在静默中洒下暖光,连同那副挂在脸上的墨镜也一并涂抹上柔和的金色。 “大半夜的,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在哭吗?”他勾着唇。 “那你要失望了。”我双腿一勾,重新坐直,“我都记不起上次哭是什么时候了。” 在夜深人静的儿童公园。 被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搭肩。 非常经典的恐怖片展开。 但当出现的人是五条悟时,就完全是另一个氛围。 他随即坐在了秋千木板上,懒洋洋地把双腿交叠起来。 暗色调的制服下装贴合着膝弯处的曲线,衣料的褶皱跟着肢体的动作一摇一晃之间,更是忠实凸显主人乖张的性情。 我刚想问他怎么来了,话还没出口,对方便突然扭过头,秋千木板在他身体的带动下,咔嚓一声也撞到了我这边。 他状如随意地放下一只手手掌,将它搭在膝前,挺翘的鼻尖凑过来,看上去似乎在嗅什么味道。 我没忍住出声问他:“这是做什么?” “在找有没有可疑的香水味。如果有的话,我会生气的噢~”如同搜查案情的侦探那般,五条悟自顾自地又靠近了些,“很好,也没有残秽。” 我绷住了自己的表情,面不改色地回答道:“那你肯定要无功而返了。” 五条悟发出“嗯?”的一声鼻音,不知道是在附和,还是在否定。 他抬起眼帘看了我一眼,再重新拉开距离。 见他重新坐好,我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本以为刚才的试探到这里就能结束了,但下一秒,五条悟的左手便忽然探过来。 秋千的锁链被拉扯哗啦作响之际。 我也顺着重心偏移的方向,直接向他所在的位置靠过去。 身材颀长的少年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保持着拉拽铁索的动作,从衣兜里抽出另一只手,像是临时起意那样,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点了我的脑袋一下。 不等我搭话,对方墨镜后的蓝眼轻移间,最后那根手指也随之放低,转而落在我眼前指了指。 “有件事得提醒裕礼一下。” 五条悟的声音放平,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大概几十分钟前,老子差不多也站在这个距离。然后恰好看见有人傻愣在鸟居前一动不动。” “要猜猜看是谁吗?” 我:“……” 我放在铁索上的手顿时收紧了几分,自然是没想到之前在校门外踌躇不定时,鸟居的另一边,也同 时有人看见了我的所有表情。 ……所以他才这么及时的出现在这里了啊。 我手上的动作却带着一点较劲的意味,把秋千的主导权往自己这方拉扯,“你是来安慰我的?” “不是喔。”五条悟矢口否认道,“已经说过了吧,是来确认裕礼有没有偷偷藏起来在哭。” 说罢,他甚至掏出手机,特意打开拍照模式放在我的面前晃了晃。 大有自己是来拍照的意思。 “那你可以换个新手机了。”我一把抽走了它,板着脸作势要将它捏碎。 下一秒,我的手被五条悟自然而然握住了。 那双近在咫尺的蓝眼睛眯起来,带着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要试试吗?” 这次,我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采取了行动。 不过用不了术式的情况下,这种幼稚近距离争夺战当然没有优势,最终以我被某个人以身高优势碾压,一只手给重新按回了秋千上。 明明是微不足道的小胜利,他却心情相当好,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比出胜利的手势,咔嚓咔嚓的拍下赢家照片后,还笑嘻嘻地用采访的姿势询问: “好了,第一届手机争夺战圆满落幕~请亚军发表感言。” “……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让我发言?” 我瞪了一眼他那张肆意的笑脸。 “别紧张,坦率点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取笑裕礼的。”白发少年动作悠闲地把手放进制服的衣兜,话说一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兴味盎然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除外哦?” 哗啦。 一声锁链的轻响后,我的脚跟踩在地表,秋千停止晃动的的瞬间,上前半步拉近二者的距离。 “好啊。”我歪头道,“那请五条同学蹲下来一点。” 五条悟挑了下眉。 五条悟当即弯下腰。 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我微微一愣,说了句“请暂时别动”这样的话,再骤然踮起脚。 这个人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时候,举手投足间是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薄,但很快就在我的手指来到他的颊边时,镜片后的眸光微闪,就像是被最优秀的画家笔墨点缀过那样,变得更为灵动。 他唇角的弧度不知不觉消失了,整个人眼帘下垂,默不作声地盯着我,表情安静又纯良。 我原本是想抽出袖管里的笔,在他的脸上涂鸦,可被这么看着,莫名也就有点生不起恶作剧的念头,只能避开他的视线。 但连公园的光照都那么不识相,把对方的影子都满满当当地压在身上,宣示着某个人强烈的存在感。 第198章 最后—— 我沉默着取下了他那副不离身的墨镜。 五条悟:“?” 后者眉眼间透着一点点困惑,不过更多还是惊讶。 就像是想象中的那样,专门为六眼打造的镜片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只能透过眼角的余光来认路。 但能短暂地藏住我的现在表情,也就足够了。 “马上要到最后一辆电车的运行时间。” 我将尚有余温的镜架挂在自己脸上,绕开五条悟,脚步轻快向前走去,“有什么事,就边走边说吧。” 离开儿童公园。 顺着一边的人行道走上去,就是横跨公路的天桥。 我和五条悟一前一后走在向上的阶梯之上。 起初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步一步踩在台阶处,再时不时再看向远处绚丽的城市夜景。 夜幕降临。 灯光熠熠。 霓虹灯交替着两种光线,指挥着大大小小的车辆在道路上来去。居民楼也同样亮着几盏灯,看得见人们为了生活来去活动的身影。 东京这座城市的景色对我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了。 它看着无比繁荣,但以咒力的视角来看,到处洋溢着不详的浑浊色泽,似乎永远都不会消散。 所以五条悟的声音很快从前方边飘过来,“这些景色有那么好看吗。” “能打分的话我给三颗星……不,只能给差评。”我看到几只晃晃悠悠跑过去的咒灵,当即改了口。 “欸,特意溜出来却还只给这种评价。” “正是因为特意溜出来后,还只能看到这种东西才忍不了。” 我停下脚步,抬起手掌,通过交错的手掌,遮住视野中的那些散发着黑气的楼栋、咒灵,只留下一点纯粹干净的夜空。 “我的今晚心情本来就差。不再看点好东西,就太委屈自己了。” 听着我的话,五条悟偏着脑袋看过来,他的左腿原本还踩着上一层台阶,现在倒是收了回来,然后突然伸出手,晃了晃,把我的注意力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这是做什么?”这好像是第二次这样问他了。 “嗯,没什么,别在意。”五条悟随意答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隔了几秒,思维很跳脱地提出之前的事,“裕礼之前是问过老子是不是来安慰你的,对吧?” 我眨了眨眼,“怎么,还想再拒绝我一次……嗯?” 对方扯起嘴角,用掌心包着我几根手指,却仍然没有要改答案的意思,“那时候的确不是来安慰人的。” 说着,五指以一种不容拒绝的方式,顺着我的指缝,紧紧扣了过来。 “但现在可以是噢。”他说话的尾音都扬了起来。 我微微睁大眼,凭借着肌肤相贴的位置,很容易感受到对方的咒力在急速地抽离,再以难以理解的方式渗入四周的空间。 这是五条悟第二次带着我短距离瞬移。 相比上一次,这次花费的时间更短,不消片刻,两人的脚跟就稳稳落在附近一栋高楼的围栏。 原本清晰可见的街道全部拉远,有风顺着下方的空间迎面刮上来,我低下头,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车辆与路灯像是微缩模型一样运作。 它们穿梭在夜晚的钢筋丛林里,亮起的远光灯如同移动的明珠,咒灵的身影都变得像是小小的野兽那般在其中上下穿梭,又时不时隐匿在阴暗的气场之中。 往向上再看,蓝黑色的夜空散漫地置放出几颗星辰,而残缺的月牙占据其中的一角,所有的元素互相衬印,交织成一种奇妙的美感。 ——《星月夜》。 此时此刻,我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见过的那幅画。 它的下方是安静祥和如同陷入沉睡的村落,上方是夜空中仿佛一刻也未曾停止过时间流逝的星云。 曾经我只能通过它联想负面的感情。 可现在好像不太一样。 “现在的打分呢?” 意识回归现实的同时,有熟悉的声音似笑非笑地在问,我抿了抿唇,转过头,正好对上那双没有遮挡的蓝色眼瞳。 我沉默半晌,开口道:“……要我修改心情评分是不可能哦。” “哈?也太严格了吧?”五条悟眉梢轻压,话是这样说,那张俊俏的脸上分明没有半分不悦。 “我的打分标准还是很严谨的。” 如同响应什么一般,还带着些许热度的晚风掠过耳侧。我仰头望着天边的月亮,又看向近在咫尺的白发少年。 “而且,不用改。” 迄今为止,我不是没接触过来自其他层面的好意。 他们之中有的是被我欺骗的对象,也有是偶然结缘的路人,但是每一项都不算长久。 当然,问题是在我身上,而非他们。 我早习惯对那些负面情绪一遍遍地作过滤处理,从中提取出咒力后,就将其抛之脑后,直到它们像是沉淀至水底的淤泥那般日渐增高,再平静地打捞出来,用置身事外的眼光切割它们。 正因接受了现实,我从不曾期待自己处于情绪低谷时,有谁会出现。 所以—— 我把被风吹乱的发梢挽至耳后,再伸手虚虚点了点他锁骨的位置:“从你在公园里拍肩吓我的那刻起,它的数值就已经满格了。” 也正因如此,根本没有修改的必要。 语毕,我看了看空旷的天台,脚背 轻弓,朝着与光照相反的方向纵身跃下。 广告屏上的时间显示已经是十一点三十整。 为了赶上回程的最后一班的地铁,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后,我把手放在天台的门把手上,刚准备离开,便发出“咦?”的声音。 手腕被超出预期的力道圈住了。 我背过身,带着疑惑回头,而被我注视的当事人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试着抽动被他扣住的小臂……没抽动。尝试了几次也无济于事,才不得不仰头提醒对方。 他掌心的力道松懈,这才有了点反应。可就在我即将抽离的瞬间,又五指重新收拢,拽得我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前踉跄半步。 我:“?” 我:“这已经是我第三次问你了,也希望是最后一次,这是做什么?” 将我拉回来的白发少年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我的手指,不知道哪来的兴头,他用指腹摩挲着我的指甲,从食指到小指,最后再捏住它们。 “只是在想,既然都满分了,现在应该是个提问的好时机。” “……提问?” “这就忘了?”五条悟抬起头,纯白的睫羽划出狡黠的弧度,嘴唇随着上扬的尾音轻轻抿成一条线,“要老子再说一遍?嗯?” 我:“……” 受莫名的求生欲驱使,他在医务室里曾对我说过的话突然在回响在耳畔。 “……你还惦记着那件事?” “不是说过了吗?”他举起食指晃了晃,“会用我的方式慢慢问出来。” 上次他的发言够人不知所措了。 现在又是旧事重提。 这种独处的情况想要再遮盖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意识到了这点,我松了口,“你想问什么?”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哦。”五条悟一边说着,一边用自己手掌贴着我的手,似乎是在比对它的大小,“今晚让裕礼讨厌的事情是?” “不能说。” “诶——那在横滨市......” “不能说。” 连续两次否定的答案并没有让对方有任何退缩的意图,他又接着问了我的来历和我打算做什么,我都给予了否定的答案。 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忽然弯腰平视我的眼睛:“最后一个问题,”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声线沉下来,“这些不能说的事,是出于束缚的原因,还是裕礼本人不想让我知道?” “…从我这里获得自己所求的人不少,但想要我的个人情报,五条你应该还是头一个。” 我凝望着那双没有遮挡的蓝色眼瞳里,收回自己的手。 随即上前半步,摘掉脸上的墨镜,轻手轻脚地顺着对方的鼻尖推了上去,把它物归原主。 “答案是,两者都有。”我说。“当然,你可以去找。” 如果说踏进日本的国度开始,就等同站在赌局上。 那么被我攥在掌中的牌面,在我打出去之前,不可以随意亮明。 为此,我一直都在躲避天元的耳目。 既然五条悟掌握反转术式一事,和祂脱不开关系。 那在摸清六眼和天元的联系前,关于我要做的事情,我要走的路。 就没法告诉五条悟。 “至少在我这里,不能轻易让你知道的。” 但如果…… 如果在我收网之前,他就已经用什么方法拿到了相关情报。 我条件反射想了下那样的场景,觉得也没有问题。 嗯。 第199章 没办法。 「一切不受控的存在我都很讨厌。」 但五条悟是特例。 第112章 幼虎与猫(1)的确,柑橘很贴哦。…… 我用最为狡猾的方式,回应了五条悟的所有问题。 却并非是逃避。 我清楚。 五条悟也清楚。 他以食指抵住镜架,在忽明忽灭的霓虹灯侧照下,望向我的眼眸中流光溢彩,问:“这算特别待遇?” 我没有回话,却欣然点了点头。 五条悟哈哈笑了一声,诱人的唇线坦然上扬,又忽然倾身握住我的手掌。 对方把我拉往他所在的方向,看也不看地跃至天台边缘上,“好吧好吧。”他微微收起下颌,声音像是萦绕在舌尖打卷,“那我就自己试着通关看看好了~” 说完,他步伐往后一退。 我也跟着一起栽向那些汽车来来往往、交错行驶的城市公路。 眼中的世界一度颠倒,摇晃。 衣诀更是被气流冲翻的响动在耳边反复回响。 一开始我还没觉得有问题,直到盯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听见某个人肆意钻进耳中的笑声,才对自己何时已经习惯这种夸张做派产生了少许的疑虑。 不过,罢了。 我看着身侧的少年,反射性地抓紧相握的那只手。 偶尔这样也不错,我心想。 …… …… 当天晚上,我们还是成功赶上了最后一班地铁。 久违不用听着海潮的声音,我休息得很好。 虽然第二天向羂索报告令人有些稍微的不爽。 但我的好心情还是成功维持住了。 “里梅那家伙,真沉不住气啊。” 慵懒的女声从通话中显示屏里传出来,不紧不慢,相当恣意。 盘星教的分教一共损失了三十几个人,其中高层也死伤了几个。 但合作者的跋扈自恣,似乎并没有在羂索的心间留下丝毫波澜,他好像是刚起床,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就把这事放在一旁:“过几日我就会让人去接替,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我握着翻盖机的手晃了晃,好似要随时把它扔下去,“好的,那这次的损失——”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脑子里都有他穿好衣服,笑眯眯用肩头夹着电话的画面了,“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孩子,可不是合格的父母该做的事。” 我:“……” 我面不改色:“感谢您的宽容。” 汇报完盘星教分教的人员变动,没等我挂掉,羂索又很快问起我在横滨的经历。 我老老实实提了调查方向太广,大概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才可能有狱门疆的结果。 “辛苦你了。”羂索哂笑着,那声音听得却没几分真心实意,很快他话锋一转,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说起来,你在横滨有见到夏油杰吗?” 听到此处,我搭在栏杆上轻轻敲击的手指一顿。 他问起这个,倒是一点都不令人意外。 横滨很大,能那么巧地遇见夏油杰。 自然是羂索提前推测出了我在哪里着手调查,再给出相同的指使。 我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开口道:“见面倒是见面了,就是气氛很尴尬。” “您要是打算督促他转行当牛郎,请提前通知我一声,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仅仅只是转行可不够啊,那可达不到我的预期。” 另一边,向来不暴露自身弱势的家伙,一反常态发出苦恼的叹息,“他倒是比我想得更抗压,有点让我为难了。” “老板,这是什么新型冷笑话?” “我是在向小裕礼求助哦。毕竟年轻人脑子灵光,有好主意说给我听听吗?” 装,装得再像点。我毫不掩饰自己话中嫌弃,“在横滨和东京两头跑就够麻烦了,突然增加的工作量我可不干。” 对方低低笑了,“他不是你的好同学吗?” “好同学才该体谅我的难处才是,是死是活都该闭上嘴躺好。” “你这个年纪,和同龄人打好关系才是正道哦,不能这么冷淡。”羂索点评道。 话是这样说,他却没再提起夏油杰一事。 在这只老狐狸的面前,一刻都不能松懈,之后再问了几个问题,我都脸不红心不跳地敷衍过去,通话这才结束。 哪想着,当我按下挂机键,转身打算离开所在地时,来电铃声就又响起了。 我:“……” 我一把接起来,“您好,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人接听,请在嘟一声后留言。” “咦?”与预想中不同,传进耳中的是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甚至略微夹杂着点点迷茫,“没接通吗?” 我:“……” 我把翻盖手机放平,看了眼来电显示,又装作没有误伤友军的样子靠在肩头,迅速换了副口吻:“开玩笑的,当然接通了。” 对方恍然大悟,“原来是在开玩笑啊。” 虎杖悠仁小朋友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自从我去虎杖家做过几次客后,他主动联络我的次数也变多了。有时候是邀请我去玩,有时候是问数学题,总归都是些符合他这个年龄应做的事。 本以为这次也是如此,但当我问他是想去哪里玩时,虎杖悠仁却没像平日那样爽快地说明自己的需求,而是陷入了踌躇。 一秒,两秒。 我都听了他手指轻轻挠话筒的动静好一阵,这孩子才像是下定了决定,用相当困扰的口吻说道:“…我今天又看见他了。” “那个给人感觉冰冰的,大夏天穿着和服的人。” 闻言,我眉头微蹙,脑中当即闪现过白衣童子冷淡的脸庞,甚至不需要描述细节,就能想象出他是如何抱袖而立,在路边凝视着放学路上的孩子。 “那个……虽然裕礼姐姐你说过,看见他就告诉你。”虎杖悠仁显然也有点犯怵,声音都像是打蔫的叶子那样低落下去,“但…是不是应该先报警才对?” 结合之前的事,里梅那家伙在想什么。 我在心底已经有了猜测。 他既然这么沉不住气送上门,那正好,让我试探试探为妙。 “不必,我会去找那个人好好讲道理的。”我若有所思摸着自己下巴,“不过在那之前,悠仁,你想不想来我的学校?” “欸?”他一下忘记了之前的害怕,音量都拔高了,“可以吗?” “可以的,让我和爷爷说一声吧。行李记得打包好哦,我会来接你的。” 虽然我不喜欢天元,但对虎杖悠仁而言,在祂庇护下的高专无疑是最安全的。 这样一来,里梅想打什么主意,没有接应者的他就只能被拦在外面。 至于虎杖悠仁是否能被允许进入高专,我倒并不担心。 高专并不禁止普通人来访。 因为咒术师的学校选址就 算再怎么偏僻,也需要足够的人力运转:自动贩卖机的饮料替换,食堂的食材运送,建筑的维修和清洁……负责这些无趣琐事的身影中有出生在世家却没术式的普通人,有签了保密协议的公司员工,每个人都经过校长的许可,在进入天元的结界处进行了临时的身份登记。 尽管还没有校园参观先例,但把学生的家属拒之门外,应该是做不出来的。 所以—— “麻烦您了,前辈。”我动作恭敬地奉上一杯水,以真诚的眼神看向眼前的人,“校长那边就麻烦了。” “让远房表弟来参观啊。”刚好跑步完毕的冥冥用毛巾擦了擦脸,相当自然地接过水杯,“校长他倒是很欢迎家属来玩的,如果以后能成为预备学生候选就更好了。” 或许是被这番话勾起不妙的回忆,一旁的庵歌姬嘴角抽搐,但还是压抑了自己的吐槽欲,继续练习术式,注意力却还是放在了这边。 我适时地提醒道:“有点过分了,冥冥前辈,不要把注意打在三岁的孩子身上啊。” “三岁也不小了,往往在咒术界,这样的孩子觉醒术式也就需要再过两三年的功夫。”冥冥耸耸肩,抿了口杯中的水,“但那么小的孩子,能在我们这呆得住吗?” “没问题,买了一整箱练习册给他好了。”我竖起大拇指。 庵歌姬双手一垂,没忍住冲过来晃了晃我的肩膀:“快住手!这怎么看都比冥冥过分多了!” “……为什么?” 由于歌姬前辈的劝阻。 我不得不打消了虎杖悠仁的功课补习计划。 “结果就换成家政课了?”靠在水槽旁的硝子一边听我讲述,一边在土豆上划出y字线,“数学天才培养不成,反过来就要成为特级大厨?” “因为悠仁对下厨很感兴趣。”带着几分遗憾,我一刀切开虾背,“歌姬前辈说要配合小孩子的兴趣来。” 总之,虎杖悠仁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第200章 这孩子从被我牵进宿舍后,知道要跟着我做料理后,就一直很开心,现在也是配合地踩着板凳靠在厨房的案台上,认认真真地搅合着蛋液。 “这小家伙好熟练啊。”硝子这样感慨着,不甘示弱地拿着刀转了个刀花,用解剖的手势继续给土豆割……削皮。 虎杖悠仁睁圆双眼,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硝子姐姐好厉害!” “嗯?很厉害?” “真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在土豆身上雕花。” 他放下蛋碗,啪啪啪鼓掌,情绪价值拉满。 硝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把刀倾斜了些,“学着点哦。” 在她把炸薯条变成炸薯片前,我及时地制止了虎杖悠仁的小海豹鼓掌大业,弯腰把面粉的碗放在对方手边,“好了,看这里,接下来要制作面糊了。” 面包糠。 虾肉。 鸡蛋面糊。 或许是因为跟爷爷生活久了,虎杖悠仁对料理上的事情一点就通。 完成了所有的备案材料后,他就在我指导下开始试着炸虾,第一次炸得形状不太好,但后面几次就变得越来越完美……咦,难道不仅是体育,这孩子也适合做大厨吗? 我盯着盘子里摆好的炸虾陷入深思,刚眨了几次眼,就发现眼前的炸虾突然少了一只,再眨一次,就见有人提着金黄的虾尾,“啊”的一口塞进嘴里。 我:“……” 当对方的手摸上第三只,我手持长筷,一把夹住了眼前的炸虾。 “偷吃可不好,五条。”我说。 微微弓着背脊的白发少年松开手,舔着指尖沾着的面包糠,嘴唇呈现出不同以往的润色,哪怕是被抓了个正着,他也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而是理直气壮地回答:“这可算不上偷吃哦?” 说罢,他蹲在虎杖悠仁的身侧,把当事人拉进自己的队列,问他说自己说得对不对。 被刻意引导的小朋友看了看五条悟,非常确信的“嗯”了一声,“哥哥说的没错。”男孩点点粉色的脑袋,连比带划地说:“他从正门进来的,所以不是小偷。” “不错不错,回答得很好。”五条悟笑嘻嘻地揉着他的脑袋, 后者挠着脸颊,一脸虽然不太明白,但是受到夸奖很开心的样子。 肉眼可见,就这么几秒的功夫,两人非常迅速地结成了同一个阵地。 我:“……” 我:“悠仁。” 虎杖悠仁应声抬起头。 “既然这样,就算你的炸虾全部被这个哥哥吃掉,我也不管了哦。” “——?!” 虽然虎杖悠仁小朋友流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但受到很好教养的他只是低落了片刻,就转过头问五条悟是不是很久都没吃东西了。 五条悟眉开眼笑地回道:“是哦。” “那…我可以把炸虾让给哥哥。”虎杖悠仁说,“爷爷说过,吃不饱饭的人都很可怜。” 五条悟:“……” 看了半天戏的硝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被同情了呢,五条。” 于是,情况变成五条悟板着脸,用拳面在小家伙的头上转啊转,被我出手制止了。 不过虎杖悠仁并没有自己被大哥哥欺负了的意识,在之前我冷漠拒绝他的时候,他也总是很快振作起来,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天真和好奇再向自己感兴趣的人靠过去。 对五条悟他也是一样,连家政课都不上了,就又踩着小鞋啪嗒啪嗒去搭话,没一会就聊上了天。 这边,新一批的炸虾已经再次出锅了。 金黄酥脆的面包糠包裹在虾肉的外壳,只留一截小小的尾巴在外面。 我挑了根成色最好的,递至还在削皮的硝子嘴边,虎杖悠仁的声音就飘了过来,“爷爷说,裕礼姐姐是我妈妈那边的远方亲戚,在我出生之时一直陪着妈妈她呢。” “欸~”然后是另一道意味深长的声音,“这么说,那你有印象吗?” 我:“……” 炸虾的尾巴咔嚓断掉了。 歪歪扭扭地和身体连在一起。 硝子:“?” 硝子歪着头,还是就着我的手一口叼住了它,就那样含含糊糊地问我:“手滑了?” “……是的,有一点。” 光是想起给羂索接生这件事,都觉得很晦气。 所幸,虎杖悠仁不可能对刚出生的事有印象,否则很难想象怎么—— “唔,我是记得更小时候的一些片段啦。” 不远处,那略有些迷茫的声音让我的心提起来。 然后很快又放下去。 “不过也就记得些颜色了。”虎杖悠仁苦思冥想道。 五条悟用左手托着脸,饶有兴趣地挑眉,“颜色?” “嗯,颜色。黑漆漆、冷冰冰的颜色。红色的、暖暖的颜色。”坐在小板凳上的男孩晃起双腿,说着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 头,眼神亮起来,“还有柑橘一样的、酸酸的、甜甜的,有点太阳一样的颜色,但是没有那么热热痛痛的感觉。” “这个我能想起来,是对裕礼姐姐的印象哦。” 随着虎杖悠仁的描述,五条悟的视线跟着落在我身上,不知道什么触到他的笑点,这家伙突然笑起来,笑了一阵才收敛下去。 “的确,柑橘很贴哦。”他嘴角噙着意义不明的浅笑。 我:“……” 我无视了他的视线,托着盘子走到虎杖悠仁的身侧,随即在小家伙顺其自然抬起头之际,我也适时将炸虾塞进他的嘴里。 “来,尝尝味道。”我说。 “唔唔。” 虎杖悠仁眨着金色的眼睛, 虎杖悠仁似乎想起自己没法说话。 虎杖悠仁选择竖起大拇指。 五条悟看了看硝子,又看了看虎杖悠仁,兴许是见我之前将在场的人都喂了个遍,他抬起手,相当自然地指了指自己,撇嘴道:“我的份呢?” 盘子里刚好剩下一只,我提着虾的尾巴,瞄了五条悟一眼,还是弯腰递过去。 然后,在五条悟张开嘴的时候,把它调转方向,一口吃掉。 五条悟:“?” “你都吃过了,所以等下一锅吧。”我无情道。 五条悟哼哼唧唧地盘着两条长腿,把我放在房间里的咒骸捏来捏去,他向来都不是乐意吃亏的主,但或许是因为有小朋友在场,难得没像平时那样闹腾到底。 虽然之后的时间他还是以帮厨的名义参与进来,偷走了硝子想要做薯条的材料,给自己做了黄油土豆,被进击的奶妈投了好几把飞刀。 鸡飞狗跳的家政课结束后,外面的天色开始黑了。 五条悟也就打道回去了,走之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又停下来,“你给这小鬼安排房间了吗?” “只是住几天,用不着去收拾一间新宿舍吧。”我拖着儿童用的行李箱,往自己的房间拖,“住我这里就好了。” 五条悟脑袋一歪,长腿突然横过来,挡住行李箱的去路,煞有其事地说:“让几岁的小鬼头打地铺有点不近人情的吧?” 我:“?” 我试图绕开他:“不哦,当然是和我睡一张床。” 箱子又被拦住了。 这次直接是用了无下限。 旁边,背好小书包的虎杖悠仁也正往这边走,防不胜防地撞了个正着,他满头问号摸着发红的额头,很不解地拍了拍眼前的看不见的障碍。 五条悟面无表情看着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茫然无措看着五条悟。 最后前者长臂一伸,直接把虎杖悠仁夹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拎起行李箱,“那正好,老子那正好缺个端茶倒水的。” 虎杖悠仁:“唉????” “等下,你最起码——” 我话没说完,五条悟的身影在出门直接不见了。 我:“……” 这家伙,倒是听我说完啊。 我低头看着自己新买的练习册,无奈地叹了口气。 ——起码让虎杖悠仁把这本数学习题大全带走啊。 第113章 幼虎与猫(2)明明就是在偷吃吧。…… 翌日。 虎杖悠仁没影了。 不对,准确点说,五条悟也没影了。 我站在男生宿舍前,面对门前贴着的【带小鬼去做任务】的纸条,心底的沉默震耳欲聋。 写下这张纸条的人是怎样带着一脸古怪的笑容,把它贴在最显眼的地方,又是怎么拎着幼猫一样的孩子,再大步流星地从走道的尽头跳出去。 都在我脑海里上演的清清楚楚。 虽说带虎杖悠仁进学校前,我就告诉过他,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要惊讶,也不要说出去。 虎杖悠仁都乖乖答应我了。 他向来不是一个会食言的人。 所以我才将他领进来。 但把人带去任务现场,实在有点远超预料了。 第201章 五条悟那家伙,他针对咒灵的各种血腥暴力的处刑时间……好的,后者看不见,那没事了。 考虑到虎杖悠仁现在还没觉醒,我打电话问人在哪里的心思一下烟消云散,也就放下了一颗心等人回来。 本想说带虎杖悠仁出门,托风见先生带人去做个体检,确定虎杖悠仁的身体与同龄人的差异,这下预定的行程得往后推了。 而且—— 我看了眼自己手机里收到的无名氏简讯,直接删除。 改时间也未必是坏事。 里梅已经因为找不到虎杖一家,开始怀疑我了。 不过这种时候……哈。 他有什么反应对我来说都没关系。 我无情把人直接抛至脑后,转头去做日常的咒力训练。 在咒力方面的控制。 近些日子以来我算是精进了不少。 原本以为用不了术式,会很影响训练的手感,但实际训练起来,倒是感觉手感不差。 能细致到把苹果切成薄厚一致的薄片。 也能在易拉罐上留下肉眼难以辨别的孔洞。 但想要达到黑闪的级别,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起码要达到把苹果变成一吹就散的齑粉,易拉罐千疮百孔却也漏不出一滴水的程度,才有可能摸到那极致的边角。 为此,我花了些功夫,调整了咒骸的咒力敏感度…… 然后开始了熟悉的挨打日常。 不管体验几次,夜蛾老师的咒骸暴走起来,都是凶残到可怕的地步。 几个小时后,我揉着红肿的额头,手臂里夹着安分下来的咒骸,走过室内体育馆附近。 紧接着,听见有人用球暴打篮球场的动静。 砰。 砰。 篮球用力的回弹声。 一次又一次荡在空旷的馆场内。 它落地,翻滚。 很快又被捡起。 然后,不消片刻,再次重重撞在篮板上。 那器材摇晃的动静听得我止不住牙酸,也不由得好奇,打球的人是哪来的这么大气性。 为此,我顺着半敞的门探进头,吱呀一声把门的缝隙打开了一些。 刚刚捡起球的黑发少年察觉到有人,也就停下动作,细长的紫眸往我这方移过来。 ……夏油杰。 他在这里发泄情绪吗? “打扰到你了?”我问。 对方侧目看向篮筐,明明站得的位置不适合投篮,却还是单手把球向前方一掷,“没什么打不打扰的。” 直到圆形的球体撞在框边,又落回地面,他才用手背擦掉脸颊附近的汗滴,补上后半句话:“这里是公共场合,谁都可以来这里活动身体。” 没记错的话,他今天也是有行程的吧。 这是才回来? 我若有所思看着那颗篮球骨碌碌滚到门边,弯腰捡起它,稍微掂了掂,随即手腕一转,将它抛起来,旋转的球体落在我早已竖起的指头上。 “你毅力真好。”我说,“换做我,任务结束就只想着怎么偷闲了。” 夏油杰缓缓合上眼,又很快睁开,他平声问:“因为裕礼同学讨厌体育运动?” “不。”我手中动作一停,起手将球投向篮筐的瞬间,抬眼注视他,“是因为一直紧绷着的弦,很容易断开。” 夏油杰:“……” 球撞在篮板上。 我露出可惜的表情。 夏油杰立在球场中心,球在他的背后弹跳。 因为体育馆里没有开灯,只有一丝外界的光沿着门的位置倾注进来,落在对方的脸上,更显得他的心思阴晴不定。 而正处于这明暗分界线上的少年轻敛双眸,在我拍拍手打算走掉前,他叫住了我。 “裕礼同学。” “嗯?” 嗡嗡。 手机突然在此刻传来振动的声音,我看了一眼,直接扣下。 夏油杰垂下眼,注意到篮球来到他的脚边,他一动不动地伫立在原地,沉默良久,突然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不,没什么。” 对方的脸上虽然在笑,眼神却没有笑,那样的眼神太过空 洞、平稳,平稳之中却带着一抹掩不掉的疲惫,不像是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反倒像是灵魂被日常消磨的成年人。 他捡起那颗球,一个人转向篮板。 “有人在叫你,那就快去吧。”他说。 我:“……” 不,这个人我现在可不想见他啊。 我看着里梅发来的短信,继续删除。 后续,我去硝子那做了最基本的治疗,回宿舍收拾房间时,注意到一本书。 书的封面是非常具有水彩风格而成的——长满鲜花的草地上,一位红衣女孩提着提灯,在雨里行走。 从充满童趣的封皮来看。 应该是虎杖悠仁的书。 我随手翻了两页内容,绘本里掉出来一张夹在其中纸条。 上面歪歪扭扭用片假名写着“要写读后感”的字样。 我:“……” 很好,小朋友,直接把作业落这了。 希望你不是故意的。 本以为依照五条悟的速度,起码中午之前就能搞定,但实际一直等到下午三四点,两人才回来。 当我来到他的宿舍门时,嗯,怎么形容呢。 虎杖悠仁看起来离去世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有那么一瞬,我都幻视出他的灵魂已经从头顶冒了出来。 小家伙以头抢地的方式把脸放在桌上,如同耗尽电量的玩具,动也不动。 而五条悟则是盘腿靠在床边,拿着手柄开了局游戏,相比起来,他反倒更像那个精力充沛的小孩子。 “能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吗?”我看了看,“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像是条死鱼了。” “哈?也就是多跑了几个地点而已。”回答着我的白发少年撇着嘴,搭在遥感上的手指来回折腾,却还是分给我一些视线,强调着自身辛劳的同时,还高高挑起眉梢,“老子一直带着他在飞,我才是要叫苦的人欸。” 我无视掉五条悟的申述,扭头看向虎杖悠仁:“悠仁是有害怕高的地方吗?” 当事人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不是的,高高的地方很好,能飞来飞去的,也真的很好玩。” “那怎么变成这样了。” 五条悟现在的瞬移,应该已经克服了带人眩晕的问题才对。 虎杖悠仁慢慢坐直身体,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我还没去过那么多地方,先去游乐园,又去看豹子,然后去喂小鹿,吃汉堡肉、蛋糕、布丁……” 他掰着指头,努力一一细数自己去的场地,但是年龄太小,很难完整地说清今天的所有行程,只能睁着一双写满了光的圆眼,说:“总归哥哥很厉害,带着我做了超级多有趣的事,也吃了超级多好吃的东西,他真的超级好的!” 明明说了自己最讨厌当保姆的,结果真做起来还尽职尽责的啊。 我心下感慨着有些人莫名其妙的细腻,虎杖悠仁就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直接从椅子上蹦起来,啪嗒啪嗒地走向冰箱:“对了,有带给裕礼姐姐的柠檬口味圣代哦。” 我发出“啊”的一声,接过虎杖悠仁递过来的圣代杯。 浅绿色的双层玻璃杯中,杯底满满当当放着吸满咖啡液的手指饼干。 细腻的冰淇淋奶油一圈一圈覆盖在上层的位置,堆出雪山顶的造型,几根巧克力棒和半块柠檬插在其中,最后由几片清凉的薄荷叶点缀上顶端,相当赏心悦目。 而且,最重要的是,圣代杯里的东西看起来没有变形,一点点都没有。 我单手接过去,很快笑起来:“谢谢你,悠仁,我也有东西要给你哦。” “嗯嗯?是什么是什么?”粉发的小男孩睁圆眼睛,露出期待的表情。 我拿出藏在身后的绘本,“你落下的作业我带来了。” 语毕,虎杖悠仁的小脸瞬间像是风化的石块那样失去了颜色。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tat…谢谢裕礼姐姐。” 虽然玩得很累,但作业还得做,这孩子还是老老实实地接受了现实,在征询过五条悟的意见后,坐在了书桌旁开始阅读。 绘本里虽然全都有注音,但因为很多汉字还是不熟悉,虎杖悠仁将书的内容读得磕磕绊绊的,时不时还会停下来,询问我某个字的意思。 最后我还是选择拿起绘本,给小家伙念其中的内容。 毕竟还只是幼儿园里上学的年纪,绘本的故事看起来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篇改编童话。 故事从一个小女孩为了探望自己奶奶,不顾家里人的警告,踏上了旅途。 一切从这里正式开始。 “她挽着篮子,避过毒虫,穿越沼泽,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那座漂亮的红屋子前。” “有多久没有回到这个让她魂牵梦绕的家了呢?” 第202章 “她不记得了。” “又有多久没有见过奶奶的面貌的了呢?” “她也不记得了。” “房子外的篱笆还是和过去一样老旧,种满了可爱的向日葵,泥土由红砖包裹起来,散发着大自然独有的味道。” “时光飞逝,风景不殊。披戴着赭赤色斗篷的小姑娘低头看着自己沾满泥的皮鞋,搅起手指,心脏怦怦乱跳起来,再推开了老旧的门。” “卧床不起的奶奶躺在床上,温柔地对自己招着手。” “奶奶没有嫌弃她被树枝划破的斗篷,也没有在意她又湿又滑的鞋印,更没有关注她和野兽搏斗的血迹。” “她庆幸地想着,这真是太好了。” “很快,两人如很久以前那样闲聊起来,但越聊,她越觉得越奇怪。” “为什么奶奶的手掌这么宽?为什么奶奶的眼睛这么亮?为什么奶奶的个子这么高?” “为什么,对方看上去,是要吃了自己呢?” 咚。 一声异响让我中止了阅读。 我低头一看,虎杖悠仁的脑袋砸在桌面上。 他睡过去了。 我:“……” 我当即体会到给小孩子上课,结果发现对方根本没在听的那些老教师心情了。 我稍微走远了点,小声朝现场的第二个观众询问道:“我念得不好吗?” “听上去念得像新闻播报员那样呢。作为播报人员是没问题,但作为老师是不合格的水平哦~” 五条悟放下手柄,一只手撑在盘起的膝盖前,笑得分外直白,直到我朝他走过去,才稍作收敛。 我握住他的左手。 五条悟挑高眼帘。 我用自己的手指将他的手掌完全打开。 五条悟配合着。 然后,我把绘本放进他的怀里。 “那好,后续交给五条老师你了。”我的语气相当轻快。 说罢,我准备离开,不过刚走了几步,还没走远就想起了什么,又走了回来,这次蹲在五条悟的面前。 对方正低头审视着手里的绘本,或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去而复返,他蓝眼一动,对我眨眨眼,发出“嗯?”的挑衅鼻音,大意是问我还有什么事。 我再次摊开自己的手,伸至他眼前。 “勺子借我用用。” 毕竟是某个人难得带回来的,还是把冰淇淋吃掉再回去更好。 于是,宿舍里的情况就变成了虎杖悠仁伏在半边书桌上,睡得很香,我占用着另外半边桌子,吃着冰淇淋。 而五条悟在那里有一页没一页地翻书。 我很喜欢酸酸甜甜的柠檬口味。 酸涩的回味比单调的甜口更值得细品。 ……咦,这么说起来,这次是我喜欢的口味。 我这样想着,把那枚柠檬片也放进嘴里,反复品味。 八月下旬的气温虽然不如最热的那几天,但也称不上凉爽,我很确定自己从开动就没停过勺子,却还是免不了圣代有融化的迹象。 我刚刚舀起一勺,正琢磨着是否要冒着头疼的风险加快速度,就在此刻,右肩被什么拍了拍。 我:“?” 我眼睛轻轻向旁边移了一下。 没看到人,便义无反顾看向相反的方向,正好和五条悟凑上来的脸撞了正着。 被当场抓获的人和我对视了一秒,也不清楚是从哪一时间开始,他没有将墨镜挂在鼻梁上,而是推至头顶,压着柔软的碎发,漂亮的五官轮廓也就无遮无掩地暴露出来。 “你又想偷吃?” “没有哦。” 五条悟漫不经心地答着,所做的动作却完全不相符,就吃掉了勺子上的奶油,然后在我抓住他衣领前,狡猾地往大退了一步。 “明明就是在偷吃吧。”我说。 “都说了不是啦。”他矢口否认。 ……真的想吃的话,提前说一声招呼不就好了。 我歪了歪头,也逐渐习惯他这种时不时拉近的距离感了,就干脆把圣代杯放在桌上递过去。 但和想象中不同,五条悟却并没有立即开动,他坐在我对面的那张椅子上,视线只是在圣代杯上逗留片刻,或许是被午后惬意的阳光影响,看着兴致缺缺,反倒是抬起手打了哈欠,最后慢条斯理地选了一根巧克力棒,沿着杯沿拖出来,再递给了我。 没想到他突然会选择这样做,我稍微愣了一下,还是起身叼住了它。 因为融化得太快,粘在巧克力棒上的奶油掉下来,啪嗒啪嗒地掉落的指背上。 冰凉凉的。 还有些滑腻。 我松开杯子,刚想用手帕擦掉它,却反倒是被五条悟抓住,一把拉向他的唇边,舔了一下。 “——!” “别出声,有人还在睡呢。” 他眉梢轻压,带着相当悠然自适的口吻,提醒完毕后,就微微眯着眼,继续将呼吸的热气落在我的指尖,狭长的眼睫像是在阳光下透着光,时不时地垂低,又掀起。 每一次触碰的感觉,都随着流逝的时间,逼着心脏加快工作速度,以至于最后它听起来的声音像是要随时爆炸了。 我晃过神,反射性地想带动椅子往后退,却也被他伸腿勾住了。 而发现我的退意,五条悟抬起眼,收紧手掌拉住着我的时候,忽然将脸凑近半寸,唇瓣一张一合,将我叼着的那根巧克力棒咔嚓咬断。 甜腻的奶油气息一瞬间离得很近,对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下,还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嘴唇当然没有碰上。 是标准的pocekygame。 虎杖悠仁就不远处还呼呼睡着,似乎是梦到了什么,他发出了一些无意义的嘟囔。五条悟明知道人没醒,却还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这才叫偷吃噢。”他向我这样说道。 第114章 信徒代行者大人,您懂爱吗? 铛—— 僧人撞钟的声音荡在耳侧,一声接一声,悠远扬长。 我坐在寺庙前的阶梯尽头,就听着那声音,手指点着拨号键,跟着一下又一下。 不接电话。 也不上线。 在我最需要找某位心之友商讨的时候,那家伙还在玩失踪。 我默默在心底记了一笔,垂头看着自己握着翻盖机的手。 铛—— 铜钟的闷响继续回荡。 ……那杯冰淇淋,最后我都忘记什么滋味了。 只记得离开男生宿舍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完全是又一次落荒而逃。 都过去整整一夜,我都难以冷静下来,只要稍微放松,头脑里就会不受控地浮现出昨日的场景。 先是从指尖,再到指骨的关节处。 然后…… 我一巴掌捂住脸,觉得耳根又有烧起来的迹象。 铛—— 我呆坐了数秒,起身走向寺庙的方向。 “加茂大人,是有事吩咐——咦?” 敲钟的僧人迷茫地看着我接过他手中的钟椎。 “别问。”我面无表情地说,“问就是天元大人的旨意。” 通过撞钟的行为,那些心烦意乱的杂念终于被我揉成一团。 冷静下来后,我才能开始做手头的正事。 三天不到。 里梅留在寺庙里的术式痕迹终于被清理干净,接下来就是一些重建事项。 当然,我不是为了重建场地才跑过来的,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死在那位童子手下的人,遗体都已经被送去殡仪馆火化了,只有一具我让他们留了下来——那就是引发里梅大开杀戒的临时容器。 他在当天就在我命令下,被放进了地下的冰窖里,之后请入殓师上门,修复遗容,今天正好收工。 信徒恭恭敬敬地我带去了藏尸的地方。 掀开蒙脸的那层白布,有一头粉色的短发率先进入我的视线中。 ……很像。 纵使经过修复的躯壳有些变形,我却还是凭借着那眼熟的五官轮廓看了出来,这个人和虎杖老爷子…也和虎杖悠仁高度相似。 我很清楚,虎杖家早没有其他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当年羂索也是看重了这点,才附体到虎杖悠仁的母亲身上。 这种程度的相似绝不是巧合。 为此,我沉住气,细细检查了一遍尸体。 尽管残留的不多,但对方的血肉和骨头都有遭到过咒术扭曲矫正的痕迹,不会天生就长成了这种模样。 我想起了土屋太郎的遗言,他战战兢兢提过,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只剩下半口气了。 里梅没有今川那种玩弄虐待他人的嗜好,只做必要之事,但种种行经来看,他不仅是心急,恐怕还有自己的盘算……嗯? 我敏锐察觉到一道不容忽视的气息出现背后百米开外的位置,它就像是雨天雷电,迅速地闯进我所处的冰窖里。 听见木材噼里啪啦碎开时那一刻,我面不改色,脚步偏移,刚从原来所站的位置退让半步—— 第203章 轰。 拔地而起的坚冰贴手臂,轰然穿破所在的空间。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这可都是要钱去补的。 我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转过头看向身后。 被我如此称呼的白衣童子站在庭院的石板上,具有穿透力的视线有如冰锥那般落在我身上。 刺骨的寒气在他的身侧萦绕不散,瞬间弥漫在整个狭小的空间内。 我将手掌放在胸口前,面带浅笑地向他献礼,“日安,里梅大人。还以为您不打算来赴约了。” 对方冷睨着我,不声不响从袖中探出一只惨白的手。 我挑挑眉,从容不迫地迎上他的眼神,刚想接着说些什么,下肢就感觉一沉,竟是已在不知不觉中被冻住了。 “不要以为我和羂索有束缚,就动不了你。” 白衣童子保持施展术式的姿势,与霜雪同色的眼瞳倒映着我的身姿,像是要把眼前的障碍一并冻结。 束缚,它是能力者交易之间的必需品,是非自然界里最可靠的天秤与锁链。 但反过来说,只要不违背束缚,除此以外的东西都可以做。 里梅正是瞄准了这一点。 “你的死活可不在考虑范围内。”他说。 我凝视着对方,也早就习惯在各种各样的威胁中,去分辨对方的杀意。 比如,这位,可不像是来杀人的。 只是单纯来问罪的。 “失礼了,我并无恶意。” 我微微动了一下腿,紧接着那些已经悄悄延伸至膝弯处的冰层,在放低声音的同时,犹如脆弱的玻璃那般支离破碎。 “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想找您聊聊。”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 但凡换个人,大概都会问问我有什么打算。 可像里梅这种以追随他人为荣的存在,他的视野只看得见他自己想看的东西,其他的所有一切,都无关紧要。 正因如此,里梅在我突破冰封后,也没有半点恼色,只是放下手,继续追问自己想知道的事。 “虎杖悠仁在哪?” “东京高专。” “羂索的指令应该不涉及这个。”自知那是难以入侵的地方,他的神情更加阴冷,“你最好对自己的私下行动做出解释。” “假使这件事报给老板,他也只是会称赞我未雨绸缪。” 我踩着地下室门的残骸,以他为中心,围着走了几 步,“那可是他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完美容器,就算您再心急,也不该在容器还没有成长起来的时候做手脚。” 里梅反唇相讥:“我不至于急功近利到那种程度。” “您是不急,但主意已经打起来了。”话到此处,我指了指台子上的尸体,“这具临时容器制造的不错,有几分原版的神韵了。” “制造它的咒术还挺麻烦的吧。不然依照您的能力,不至于被一个几岁的孩子发现。” “让我猜猜看,曝光在正主的视野下,这是把别人改造成容器,必须满足的条件?”我说。 里梅的目光跟着我的手指游走了一圈,“你想用这个威胁我?”他的声音没有半点波澜,“你该知道,我既然能在盘星教做这件事,就代表我不怕被羂索发现。” “我禁止你说出去,只是想杜绝他在我耳边说更多恶心的空话罢了。” “确实,那天您也没有在我面前掩饰的意思。”我平心静气地接过话茬,“不过您说错了一点,我并不是想要威胁您。” “恰恰相反,我是要帮助您。” 闻言,里梅没忍住轻呵一声,“帮我?” 话音未落,他手掌一摊,凝成的冰刀擦着我脸颊掠过去,深深插入背后的墙体。 旧时代的术师露出相当轻蔑的眼神,抱袖而立,“你不愧是羂索的养女,把他的思考回路和形式作风都学了个九成。” “苏醒的这些天以来,我看得很明白,那家伙明明手握足够的力量,却还是在软绵绵地推进。只是等待他的行动,让宿傩大人降世,那我等同玷污主人的荣光。” “滚吧。”他脸上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把虎杖悠仁放出来。别让我再重复,你和那家伙一模一样,我对你更不会有指望。” 真是相当绝情的答案。 看来羂索那家伙用空头支票吊得里梅已经没心情坐以待毙。 我侧目看向近在咫尺,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削掉掉血肉的冰刃,从容地摇了摇头,“不必先急着拒绝我,里梅大人。” “我和他之间最大的不同在于——我真的会立即兑现自己的许诺。您如果想要更快的、眼见为实的结果,那自当能帮到您。” “就凭你那点咒力?”里梅反唇相讥。 我摊开掌心,毫不费力地将咒力凝结着小小的人形,“就凭我这点咒力。” “凭借我的术式,代替您来制作那个临时容器,成功率更大,因为我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诚然,我不是指您一定会失败,但它很难做到一帆风顺——不是所有人都能抗得过身体机能剧变的那一关。” 掌心的小人同时响应我的说法,哧的一声烟消云散,我收拢五指,平静地说出对方最愿意听的那句话:“能让宿傩大人降世,只有越快越好,不是吗?” 里梅:“……” 眼前的人虚起眼,手腕向下一压,插在我脑袋旁的刀身缓缓下移。 我听见身后的墙壁被他一并划开,发出喀拉喀拉的响动。 最终,那把由寒冰打造的刀停在脖颈前。 虽说喜怒无常,但只要这些术师还有着人性的弱点,有着自己所求的东西,就容易有切入的中心。 因此,数秒之后,我也听见了我最想听的那句话。 “说说看。”里梅轻飘飘地开口,“你要什么?”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略微思考了一秒,再竖起一根手指,“我的要价很简单,只需要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除此之外,我和您的交易过程,不要以任何形式,透露给任何人。” 对方不为所动,冷冷地瞥了我一眼,“没记错的话,你现在还处于术式熔断的状态?” “我不否认。”我耸耸肩,“但术式是不会跑掉的,您也知道。” 语毕,没有人再接话。 里梅不声不响,保持了很长时间的缄默,久到我以为他是否中了什么奇怪的术式。 大概过了整整一分钟。 那道逼人的寒气终于从我耳侧收回去。 “你只有一次提问的机会。”他说。 察觉到束缚成立的那一刻,我眨了眨眼,但也仍然没有松懈,只是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向里梅所寻求的回答,依旧是有关那位行踪成谜,背景成谜的卖药郎。 虽然之前向公安警察那边提出了相同的请求,可信息太少,搜了很久也没有结果。 如果可以,我希望尽可能低调地找到他。 里梅既然同样是走过漫长岁月的诅咒师,说不定会有听闻过。 而听完我的提问,里梅眉头紧锁,似乎想起了什么,念出了那个称呼:“卖药的?” “您有线索?” “没打过交道。” 我:“……” 早有准备的我在心底喟叹一声,但下一秒,里梅双手环胸,冷淡而自在地补充上后半去:“宿傩大人倒是有曾经提过,他遇见过一名背着药箱的男人。” “那人手持着一把特殊的剑,却不出鞘,还不识好歹避开了宿傩大人的攻击,后续就没了下落。” 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峰回路转的新展开,我将十指扣紧掌心,保持着自己神色的镇定,进一步追问下去,“那位大人有描述过那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吗?” “隔了那么多年,我早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对方无波无纹的眼神扫了我一下,“宿傩大人说他头戴紫色头巾,妆容艳丽,耳朵微尖,不像人类。” “可惜,后续没机会把他变成宿傩大人的食材。” 我:“……” 口口声声提自己记不清楚了,实际每个细节都记得事无巨细。 不错,是合格的宿傩厨。 但如此一来,这样的线索就比以前清楚多了,应该能更容易锁定那个人的过往事迹。 交易已经达成。 里梅也就没了逗留的心思。 他留下一句“等你恢复后,主动来找我”,就冷冰冰地离开了。 有了术式熔断期的缓冲,里梅短时间里是不会去虎杖家了,对虎杖悠仁施术的主导权,也暂时移交到我的手里。 不过…… 也暂时是权宜之计。 我揉了揉眉心,知道里梅这件事,必须得想些办法。 结果还没等我喘口气,就又有一名信徒匆匆走下来,小声向我汇报道:“加茂大人,有人想要见您。” 第204章 “不见。”我冷漠回绝道,“我今天没有活要干了。” 正经人谁加班啊,反正我不想。 “那个女人坚持说要见您。”新来的信徒露出为难的神情,“而且,她说,自己是得到了您指点的开悟者。” 原本我是打算拒绝到底的。 而听见信徒这么说,到嘴边的话便打住了。 若说得到我指点的人,近来只有一个。 “代行者大人。” 身穿长袖白衬衫的女人双手交握,站在山门外,一见到我的那一刻,眼神里流出我相当熟悉的狂喜,“看见您还在真是太好了。” 园原沙也香。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瘦得几乎有些不健康的女人,是我再清理盘星教内务时,用修行之名劝离的那个信徒。 老实说,见到她出现在这时,我有些失望,但还是用相当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应该不曾传唤过您,园原女士。” “是的,是的。请放心。”园原沙也香双手合十,抬至胸前,浅蓝色长裙在平稳气流的带动下,贴着鲜明的踝骨晃动,她带着一种奇异的仰慕神态,像是面对老师的学生那样磕磕绊绊为自己解释,“请信我,请……相信我,我并没有违背代行者大人您的指令。” “我只是听以前认识的信徒说,有不少被天元大人召唤,离开了此世。”她说起这些死者时,眼神里含着向往而热切的光。 “而我想,您或许会被安排过来替余下的人们指点迷津,这几天我都会来这里碰碰运气,结果——”这个疲惫瘦削的女人轻笑道,“您真的在,太好了。” “……” 我不是没有见过这些信徒偏执起来的样子,在她出现的那一刻,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曾经见过桩桩血案。 她依旧没有摆脱这个泥潭。 不仅如此,还越来越深了。 无论怀有怎样的期待,奇迹似乎从不肯降临在这些人身上。 尽管意识到这点了,我还是目视着她,以温柔的口吻继续交流下去:“特意跑来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没错,我是想将一个好消息分享给您了。”园原沙也香的笑容扩大,越来越狂热,“我开悟了,大人,我开悟了!” “我知道天元大人无时无刻不在众生旁的耳语是什么了。” “代行者大人,那位活佛,一直想说的,想传达给我们的,是「爱」对吗?” “……爱?” 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传递进我的耳中,理解了她的言下之意后,我一度觉得相当荒唐,而女人像是沉酣于自己的思绪中,她的眼神一瞬间亮得吓人, “啊,是,没错,是「爱」。” “代行者大人,您有过那种体验吗?看风也欢喜,看水也欢喜,看待这世间万 物都觉得它们如此面目和善,讨人喜欢。” “我现在就像是重回青春,陷入恋爱之中的少女!”她伸出双手,忽地抓住我的肩膀,口中虽吐露着如此的爱语,作为普通人,那浑身四溢的咒力却波动得更厉害了。 “爱,爱,爱,爱——多么美好的字眼,我爱这世界的一切!我从未如此感觉好过!连曾经那些令人无比痛苦的事实都变得如此可爱!” “代行者大人,这就是幸福,这就是修行的意义的吧。”园原沙也香的脸上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声音都在极致的狂喜中不住地发颤,“我不知道要如何向您传达自己的喜悦。您赐予我的修行,让我回归正常生活,积攒力量直视痛苦的修行——” “它实在是太棒了!!” 我:“……” 字如连珠的女人头一次让我有些无话可说,她用来捏住我的那双手臂已经没有被虐打的迹象,但她究竟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就属于我不可知的范围了。 放在平时与信徒闲聊时,我从不会在言辞上冷落他们,而唯独这次我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怪异,以至于沉默了数秒也只能轻轻说出一个“是吗?”的言论。 “代行者大人……” 像是察觉到我的冷淡,她的眼眸一眨,苍白的脸庞收敛起嘴角的弧度,突然毫无征兆地凑近脸来,朝我发问:“代行者大人,您懂爱吗?” 我:“……” 我微笑道:“当然。” “那太好了。”她像是确认了什么那般,松了口气,“看您这么年轻,我还以为还没经过那些该有的。” 园原沙也香站直身体,又恢复了之前的喜悦表情:“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和您交流一番自己的理念……啊,不过,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可以的话,希望您下次能来我的家做客。” 她喃喃低语着,把手背在裙子后面,黑色额发后的眼睛弯起,向我报了自家的地址,“我期待您,我随时恭候您的大驾,代行者大人。” 话说一半,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毕竟,您也是我该去爱的那一部分人。” “多好。” …… 园原沙也香像是彻底疯了。 不,或者说,我分辨不清她是逼迫自己疯了,还是清醒地活在了一场自己编织的幻梦中。 看似开心,可她连身上的咒力都变得格外古怪。 不对劲。 似乎哪里都不对劲。 我目送着她如同芭蕾女演员那样转身,悠悠地离开此处,就仿佛是刚刚离开花朵的花蝴蝶。 确定她彻底消失不见后,我闭上眼,很快又重新睁开,将这一幕努力抛之脑后。 现在,先去接虎杖悠仁吧。 经历了称得上是精神污染的工伤,回到高专,见到虎杖悠仁的时候,我又不得不面对另一层面的麻烦事。 “今天是想要回家还是直接去幼儿园?” “回家!好几天都没见到爷爷了!我很想他!” “好的,东西都带齐了吗?” “带齐了。” “确定没有再落下什么绘本?” “……唔,没有没有,这次真的没有啦。” 虎杖悠仁挠挠头,很快便又睁着迷茫的大眼睛,看向蹲在他书包背后的我。 “说起来,裕礼姐姐,为什么你要站在我的背后啊。”他一脸天真无邪地问出致命的问题,“从刚刚开始,你好像也没看五条哥哥一眼诶。” 我低着头,手摸上他的书包袋,“没什么,只是单纯的发现你的书包拉链没拉好了。” “诶?!” 五条悟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之前刚刚一个照面,我就装作四处看风景的样子移开了眼,等带着虎杖悠仁离开前,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当事人挑着眉等着我抬头,似笑非笑比口型对我说道—— 【好弱~就那种程度裕礼就不行,以后该怎么办?】 我:“……” 很突然的。 园原沙也香的声音魔咒般地回荡在耳畔。 ——代行者大人,您懂爱吗? 这次,我没能在心底回答出那个当然。 第115章 安全随行不是朋友吗? 或许是因为临近九月。 墙上的日历每撕掉一页,气候就变得越发凉爽。 夏天已经开始严重宣告不足。 为了踩住即将溜走的季节尾巴。 人们总是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比如说—— “过几天将有一场大型活动——东京田川花火大会。”冥冥站在操场上,拿着翻开的登记板,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一行人。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说。 我和硝子彼此对视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倒是站在冥冥身侧的庵歌姬“啊”了一声,抓狂地抱住自己的脑袋,“不知不觉,又到这个时间了吗?” 看见她的表情,我小声地向硝子求证,“歌姬前辈不喜欢花火大会?” “没听说过。”硝子也摆出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话音刚落,肩膀就有人搭了上来,扭头一看,当事人已经低下头,带着一种视死如归的悲痛搂着自己的后辈发话:“听好了哦,硝子,小裕礼。” “所谓花火大会这种东西,对咒术师来说,是每年夏季最可怕的恶魔之一。” 我:“?” 我:“虽然我没有亲身体验过这种活动,但怎么说这种活动都不到那种程度吧。” “呵…呵呵哈哈…不到那种程度……”对方像是怨鬼一样,因为压抑感情浑身战栗,整个人难得发出极低的气压。 我转过头,把期待的眼神看向另一位前辈。 冥冥看也不看地动笔,在登记本上写好安全员的名字,嘴边的优雅弧度就没有变过,“歌姬去年一个人大概维护了五场还是六场花火大会的安全随行。” 庵歌姬眼神中浮现出了淡淡的死感,“其中还不乏议员为了政治作秀的与民同乐环节,我至今还记得他一说话民众的怨念就瞬间爆发的场面。” 安全随行。 第205章 在一些重大事项及节日期间,咒术师也需要像消防员一样,提前布置安全防线。 这种任务通常会同时往某块大区域派出好几名术师,以便对潜在隐患进行排查。 它是一项苦差。 而在两位高年级一起带队的情况下,硝子作为珍贵医疗班成员可以随行,我这种暂时用不了术式的半吊子也能派上用场。 虽然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等到达现场,我发现自己还是把情况想得太乐观了。 东京的人口密度很可怕。 这点我在地铁的早晚高峰期间深有体会。 哪怕地铁里的空间已经被占据得满满当当,地铁工作人员仍然会带着职业的礼貌微笑,连推带踹 专门把挤不上地铁的客人往塞进去,直到把一整车的人变成装在罐头里的死鱼一般,动也动不了。 相对的,咒灵数量也会多得令人瞠目结舌,它们会像是集聚的蚁群那样嗅到蜜糖,纷纷扬扬抱着人类的手脚或者眼睛之类的位置,哪怕和同类一起互相挤压,也仍然不肯放开,大部分都被迫变了形,抵在玻璃上化为黑压压的一片。 远远看上去,让人一时分不清这是承载人类的载具,还是运送咒灵的货轮。 我本以为那就算是极限了,但眼前的一切远远胜过那种规模。 还没到花火大会正式开始的时间,熙来熙攘的人群就已经开始在预定的街道外排队了,队列一直衍生到地铁站的内部。 附近的交通基本已经瘫痪,变得水泄不通,纵使有志愿者和交警负责引流,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想走的人动不了,想停在原地的人也只能挤漫长的队列附近,等待花火大会开放。而在这混乱的状况下,这边有人因为突发疾病倒下引起一片惊呼,那边有人起了口角开始互相辱骂,救护车的鸣笛和巡警的叫喊交织成一片,又过不了太久被其他的声音盖去。 不消片刻,不详的咒力就像逐渐扩大的阴云那样汇聚在这片区域,更是以一种恶性循环的方式,吸引着周边各色咒灵。 人制造无法消散的负面情绪。 负面情绪则是吸引着咒灵汇聚。 那些逐渐成团的咒胎,或者得到营养生长的咒灵就有可能未来害人无数的存在。 光是看着下方那一双双在人潮之中密密匝匝的咒灵眼睛,各色牛鬼蛇神犹如蝗虫迁移那般招摇过市的样子,还是难免感觉到窒息。 我负责的区域是米花町附近的几条街。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游走在拥挤的人群之中,做着巡逻的基本工作。 有着升级迹象的咒灵,祓除。 突然扩张长大的咒胎,祓除。 吃霸王餐还和摊主叫板的混混,物理说服。 往同行男性碗里放可疑液体的女性,物理说服。 ……嗯? 从刚刚开始,是不是莫名其妙管起了其他的事? 我把混混连带下毒未遂的犯人打包,丢给附近执勤的巡警。 带队的圆脸警官草草朝我鞠了个躬,这些警察在花火大会现场忙活了整晚,后背早就洇满汗渍。把犯人关进警车后,道谢的话没说完,他似乎就注意到什么,转头冲远处的某个方向大吼:“那边穿条纹浴衣的!别往河道里挤!人都要被你挤下岸了!” 见此,我扯了扯自己的领子以便散热,再知趣地往后退了两步。 正当我准备离开时,余光忽然瞥见右侧攒动的人头间,突兀地钻出个小脑袋。 那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黑发男孩。 脸上戴着黑框眼镜,笔挺的蓝色学生制服裹着汗津津的身子,脖子上红色领结已经歪到一侧。 甚至还来不及擦拭脸颊附近的汗水,一路小跑过来的男孩就抓住圆脸警官的裤管,“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我刚刚有在神社附近,看见有个超——奇怪的叔叔,腰后面别着刀,好长好长的那种,看着好吓人!他是在cosplay吗?” 闻言,被拉住的圆脸警官表情变得严肃,“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嗯嗯。”刚刚语气还因恐惧发颤的男孩眼神亮起,“我记得,他身长一米六五,穿着格纹t恤衫与牛仔裤,戴着黑色口罩。” 我:“……” 好清晰的描述,基本特征都到位了。 圆脸警官不疑有他,拿起挂在腰间的对讲机,呼叫神社附近的驻点警力,并向他们说明的情况。 十分钟左右,那边的巡警传来回复,圆脸警官眉间挤出几道褶,随即弯下腰,无奈地向男孩搭话:“小弟弟,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们倒是找到了你说的那个人,但他并没有带什么武士刀。” “这不可能。”后者脸色微变,却还是用天真的口吻答道,“我当时明明看见了,他手里拿的和剑道馆的一样。” “但他身上的确是连一把小刀都没有。”圆脸警官尽可能耐心地解释起来,“现在人这么多,你也极有可能看错了,不是吗?” “那里的人流吞吐量不小,若是真的带着武士刀,应该不止你一个人看见,不会这么安分的。” 男孩:“……” 或许是知道警察不会再相信自己的话了,我目视着那孩子一点点低下头,然后突然松开手,整个过程中,他的表情都不像是被戳穿恶作剧后的赌气,反倒更像是一个大人那样,在复盘眼前残局。 在他转身离开时。 我也恰好堵在他退路上。 “带着武士刀进行cosplay的大叔,听起来很有趣啊。”我说,“能告诉我在哪吗?” 对方微微一愣,反应过来我听到对话后,很快像是没有听懂那样摸着自己的后脑,不好意思地回答道:“那个,对不起,刚刚其实我是和朋友在玩侦探游戏来着——” 不等他说完,我眉梢挑了挑,“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恐怕就会浪费很多时间了小弟弟。” “那个时候发生什么,恐怕也来不及了。” “……” 男孩张了张口,只是短短的两三秒,他用一种相当慎重的方式审视了我几秒,视线落在我制服纽扣上数秒,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老实交代了。 “在御手洗西北侧第三座鸟居,有章鱼烧推车的地方。”他一改之前童趣的说话方式,冷静而直接地说出了更准确的地点,“那个人一直在附近打转。” 不管那家伙是单纯想报复社会的普通人,还是怀有什么坏心的诅咒师,在我的负责辖区引发恐怖袭击事件,那就不是一两只咒灵的问题了。 这种情况下,慌乱逃跑的人群可能会发生恶意踩踏事件。 哪怕这是不可控事态,后续两位前辈也难免被总监会问责。 所以知道了明确点后,我就伸手抓住男孩的衣领,在他后知后觉“咦”的一声中,走向无人的拐角,开始攀岩走壁赶路。 顺便,我也问了他的名字。 这位小朋友自称为江户川柯南。 我没功夫吐槽他这不走心的假名,因为在赶到现场后,那混蛋刚好已经在抽刀砍倒了第一个人。 倒下去的是位老太太,身体还微微在血泊里颤动。 只是来享乐的游客哪里见过这鲜血直流的架势,有些傻在原地,有些发出尖叫,有些开始逃跑。 浑身是血的男人将武士刀拔出来,他表情木讷,嘴里喃喃着“母亲”“母亲”这样的关键词,又高高扬起手臂。 在他挑选下一个目标前,我直接出现在他的身后,当即飞起一脚。 制造这场恐怖袭击的家伙是个普通人。 基本是一招就被我制服了。 但他所带来恐惧已经从周边开始蔓延,想要停下来可不容易。 除非—— “犯人已经被控制!犯人已经被控制!犯人已经被控制!请大家都冷静!请大家不要再拥挤!避免造成额外的人员伤亡!” 就在我踩住行凶者的同时,之前那个圆脸警官的声音突然在人群中大声响起来,紧接着又是另一个陌生成年男人的声音,“没错!我是负责保卫大家安全的巡警!犯人已经被控制!大家都安全了!请不要再拥挤奔跑!避免造成额外的人员伤亡!” 这些声音听着像是通过什么巨大的扩声器传出来的,十分具有穿透性,一连换着人重复了好几次,我也真的看见了巡警站出来大声吆喝,连带着几个游客一起喊。 情况控制下来了。 我一边给伤者止血,一边敏锐地注意到,人群的恐惧不光是被安抚了,之前那种在空中盘踞的咒力漩涡,居然也以完全想不到的情况消散而去。 在短短的几分钟内,我还没采取行动前,可以预料的悲剧被遏制了。 ……不可思议。 我的目光落在重新挤出 人群的那个小身影,他举着一根不知从谁那里借来的丝巾,气喘呼呼地迈着小短腿跑到我面前,焦急用眼神看着地上的人。 “右肋第二肋骨间隙有开放性创口,需要环形包扎法——”说罢,他似乎才反应过来周围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紧接着迅速补充道:“这些都是毛利叔叔教过我的!大姐姐快帮这个奶奶按住,她好像很痛的样子!” 第206章 我:“……” 面对这种于事无补的遮掩,我很贴心地没去戳穿。 稳妥处理好老者的伤势后,硝子也在几分钟后赶到现场,在救护车的掩饰下,带着受伤的人顺利离场。 当然,我需要留下来,继续以热心市民的身份,辅助警方工作。 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打探到了不少内部消息。 据四周的游客回忆,他们似乎没人发现行凶者之前有拿着刀具,之前驻扎的警察也同样证实了这点。 奇怪的是,通过咒力看来,他不是术师。 那把武士刀也只是市面上的便宜货……嗯。 如果不在异能特务科的辅助下进行调查,这件事很有可能就卡在那了啊。 我正这么想着,回过神来,就发现那位圆脸警官就抹着汗赶过来。 带队的警官朝我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再次表达感谢之际,转头看见站在我身侧的江户川柯南,也挠着脸颊,向他表达了歉意。 “没事啦,警察叔叔。”他摆摆手,露出标准的小学生笑容,“可能我说得也不够清楚啦~” 话是这样说,这家伙明显是不擅长这种场合。 在人走了后,男孩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就侧头撞上我新奇的视线,他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两下,却还是当即问道:“那个……裕礼姐姐,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在想——”我托着下巴,不由自主拖长音调,“原来真有人的演技会在时好时坏的地步来回跳跃啊。” 江户川柯南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演技?” 我不管他的装傻,眼神下移,直接看着那小脖子上的装饰蝴蝶结:“你就是用这个,扮演最开始的那么多人吗?” 江户川柯南强颜欢笑:“你说的话好难懂哦,裕礼姐姐。” 不要小瞧术师的耳目啊。 我微笑地把胳膊落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说:“事到如今装傻是不是太晚了点?早点交代,我或许能给你争取一下好点的待遇。” 江户川柯南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等等,什么待遇?” 我还没能回答他的问题,滴滴两声,一辆熟悉的马自达车顺着特殊通道开了进来,车窗下摇,里面亦然是变过装的安室透。 我拎着江户川柯南上了车,同时轻轻松松镇压了他“唔唔唔”的挣扎。 安室透原本应该是想向我打招呼,但视线落在我身侧的江户川柯南时,突然就改了主意,表情变得相当耐人寻味。 他今天戴着一顶鸭舌帽,外貌的化妆显得他更不起眼,但在我面前,他似乎懒得装了,一开口声线没有变化:“你怎么带着这个孩子?” “嗯?认识?”我意外地挑了下眉。 江户川柯南一听安室透的声音,整个人如遭雷劈。 “他是毛利小五郎家的孩子。”坐在驾驶室的青年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了,他眼眸轻眯,端着一副终极大反派的模样,“原本我只当他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没想到,是和裕礼同学遭遇了相同的事啊。” “我好歹也是体验过的人。”我欣然点点头,“那实验室里的药物会带来怎样的不规律咒力变化,我可是很清楚。” 江户川柯南挣扎得更厉害了,如果不是做不到,他怕不是当即就想跳起和我们拼命了。 “既然你们认识,那就好说了。”我打了个响指,“这孩子是个难得的活体,之前拿回来的那批药物,你们不是正发愁没有活下来的样本吗?” 江户川柯南:“!!!” 安室透:“……” 安室透把帽子摘下来,终于还是纠正了我的说法:“别把小白鼠实验说得我们在搞什么人体研究一样。我问你,你有向他解释过是什么情况吗?” 我:“……” 我恍然:“忘了!” 安室透面不改色,毫不意外:“把人放开,我来说明情况。” …… …… 江户川柯南。 不对,是工藤新一,男,17岁。 为了救人,对初次见面的咒术师难得报以信任后,就差点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 “请容我提醒你一下,工藤同学。”我没忍住发出小声的抗议,“你没有信错人。” 江户川柯南露出死鱼眼:“不必多言,我对你的信任已经付诸东流了,裕礼同学。” “第一次见到维持这么长时间的活体,还是个普通人。是个人都会激动的。”我说,“请相信我,你的价值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这种形容就不必了。”孩童样貌的小侦探双手交叉在胸前,“我只想问问,你之前说的那个待遇到底是什么?” “当然是配合体检的补贴。”我指了指安室透,“相信我,安室先生不缺这点钱,你的每一滴血都不会白流。” 江户川柯南:“……” 江户川柯南看向安室透:“喂喂,安室先生,我觉得我的人生安全根本得不到保障。” 我:“?” 就在我想向江户川柯南强调他是多么稀有,是多么珍贵,就被某位公安投以“我好不容易把事情解释清楚,你不要再把事情变得更麻烦”有魄力的注视。 我闭嘴了。 所幸江户川柯南抓重点能力很强。 虽有些事情他显然没彻底消化,比如安室透并不是坏人,比如我也不是坏人,但考虑到和我们和合作,就能帮助自己永久变回原来的身体,就表示了自己会考虑一下。 我:“?” 我:“只是考虑一下吗?” 这次,不再伪装的江户川柯南对我翻了个白眼,用指尖推了推下滑的眼镜框,“我没报警就是对你们俩最大的宽容了。” “但是警察都打不过我。”我用相当真诚的语气说。 江户川柯南:“……” 安室透:“……裕礼同学。” “好的,不开玩笑了。”我投降状地抬起双手。 左右这种谈判场合,就需要一个扮红脸一个唱白脸,我只不过是顺势而为。 就是没想到安室透会和江户川柯南有交集,他还一点也不被信任,我只能做得稍微过火一点了。 江户川柯南无语地留下一句“我去找朋友了”的话,转头就离开了车内的空间。 就是不知道找的是哪个年龄段的朋友。 而他一走,安室透也一改之前要说教我的态度。 “能找到吃下返老还童的药,还活着的人,的确是意外之喜。”他注视着后视镜里的自己,陷入沉思,“这样一来,可以倒推出一些成份还不明的药材,能继续锁定组织的供药来源。” “离揪出boss的那一天不远了。”我说。 我拍拍手,“恭喜哦,你的任务有了飞跃性的进展。” “好了,半路庆祝的事少做吧。”安室透很快叹了口气,“最麻烦的其实是那个实验室里的第二种药。很难总结出规律,最明显的变化也只是咒力暴涨。” “你想查的目标还没有头绪呢。” 我:“……” 是啊,这第二种药剂,应该是羂索的实验委托而制造的。 但目前为止没有收获。 我沉默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就突然传来了动静。 那是一条短信。 我细细看了看其中的内容,几秒之后,表情变得复杂。 大概是留意到了我的神色变化,安室透侧目过看来,“高专的人?” “不是,是外面的朋友。”我缓缓开口,“……姑且问你一个问题啊, 安室先生。” “假如,假如我有一个朋友进局子了——” 安室透微笑起来,“我不接受什么帮他免罪的请求,那是律师的工作。” “不不不,我是想问——”我扣下手机,诚恳开口,“有没有办法让他判得更重一点?” 安室透:“?” 安室透:“不是朋友吗?” “是的,真真正正的心之友。” 我回想着刚刚那条短信的内容,心如顽石。 ——关于我在警局,遭遇前女友与现女友修罗场,速来。 “正因如此,他能在牢里多待一段时间,好好反省反省,就再好不过了。” 第116章 噩梦只是想看看你。 老实说。 对于房石阳明的这条短信,置之不理或许才是正确的安排。 但出于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 后续,我还是按着他提供的地址出发了。 日本是个山地极多的国家,依山而居的乡镇也数不胜数,和现代化的大都市相比,交通设施自然没有那么便利。 我离开电车,找了辆私家汽车,一路周转问询,才来到最终目的地——藤良警察局。 警员听说了我的来意,直接将我指引到专门接待外宾的待客室前。 隔着透明的玻璃门,很容易就能看见围坐在会议桌旁的三个人,门一开,就齐齐扭头向我看过来。 第207章 “……嗯,没见过的脸啊,是美佐峰小姐您认识的人?” 率先发出声音的人是一位梳着羊角辫的年轻女性。 她正坐在会议桌的一侧上,朝我投来好奇的视线,那两双从牛仔短裤里露出来的长腿休闲地晃来晃去,配着裹着身子的中长款翠色大衣,更显得休闲随性。 “不认识。”另一位红发女性板着脸打量我一圈,再把视线放在房间里唯一的男性身上,脑后的马尾辫跟着晃荡。 “应该是这家伙的熟人。”她说。 被瞩目的当事人缓缓眨了下眼,再自然而然地接过话茬。 “都被说到这种程度了,要是说不认识,岂不是显得我很不会读空气。” 看起来大概二十出头的茶发青年坐在椅子上,露出沉思的表情,大概过了一秒左右,他面不改色地开始替我做起介绍。 “总之,欸,你们大概是第一次见,这位是舍妹,房石阳雪。” 我:“……” 我握紧拳头,我对着拳面吹了口气,我一拳打向某个胡说八道的混蛋没有任何防护的腹部。 房石阳明当即发出“唔噗”的声音,在他顺着椅子滑下去之际,我揪住对方的衣领,本来想着再补一补刀,但考虑到要给初次见面的两位女士留下好印象,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于是,我保持着把拳头悬在半空的姿势,扭头对着两人露出灿烂的笑容:“初次见面,很抱歉让你们看笑话了。我是裕礼,也是这家伙的债主。” 红发马尾辫女士看了看房石阳明,语气不善:“这么说,这个渣滓是欠你钱了?” “唔,感觉不像是金钱意义上的欠债呢。”羊角辫女性一本正经说着很懂的话,“那些真正想催债的不会用这么温和的手法。” 房石阳明捂着肚子,尽管挨了揍,但我其实没用多少力气,所以他还能紧赶慢赶地替自己申辩:“好过分,虽说是欠了一条命,但从人际关系来说,我也算是幽灵桑的良师益友吧。” 我松开他的领子,相当自然地退回到两位女性的阵营之中,冷酷而无情地吐槽:“我没有短短几个月就能迅速展开下一段感情的朋友。” “关于这点,请幽灵桑相信下我的操守啊。”当事人毫不心虚地表态,“我对待每段感情都是很认真的,至于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就说来话长了。” 我:“那请长话短说。” 房石阳明挠挠脸,倒是很快总结出了他这段时间的经历。 虽然他平时总是一副不怎么靠谱的大人模样,但一旦认真起来,还是充分发挥了自己作家身份的语言优势,不到几分钟,我就已经听懂了整个故事的脉络。 “所以说,失联这么多天,纯粹是你自驾旅游迷路时,恰巧遇见了装作便利店店员的前女友。” 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拿出一把葵花籽,边磕边提炼关键信息:“然后顺着她的指引,摔下山崖,摩托车也坏了。因此被当地人捡回村落,又恰好被卷进了一场涉及整个村落的轮回。” 眼前的茶法青年耸耸肩,“虽然听上去相当荒唐,不过就是这样的展开。” “我倒没有不信的意思。”我反复思考着他话这种的信息,“在那场轮回之中,你能分清楚度过了多久?” “依照个人的体感,两年还是三年?因为没有精力去记载具体度过的天数。” 换做任何一个普通人,历经这种事情,很难还能冷静地对自己的过往做出总结,但房石阳明却冷静说出了很可怕的话:“轮回中死亡的次数倒是稍微记录了一下,也就两千左右吧。” “呜哇。”羊角辫女性没忍住发出呼声,“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记得这么清楚吗?” “死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所以更容易记住。”他的眼眸一移,随即看向说话的人,“顺便一提,我也记得很清楚,千枝实共计杀了我六十三次。” 我;“……” 我的目光看向被叫做千枝实的年轻女性,对方沉默了一下,将手放在大衣的兜里,“抱歉。” 她心虚地垂下眼,“那个时候脑子已经不能正常思考了” “请安心。”房石阳明口吻平静,“我没有记仇,毕竟我也回敬了你。” 千枝实:“……” 千枝实:“但那只是出于我很碍事的原因吧。你这家伙,倒是起码对我有点恨啊。” “失礼了。” 两个人话语中的信息量有点太大,我不得不做了个暂停手势,制止他们继续旁若无人地交流下去。 毕竟我千里迢迢赶过来,是想看笑话的,而不是来当电灯泡的。 “房石同学,依照礼仪,请帮我先介绍一下在场的人吧。” 闻言,茶发的青年思考了一下,再从善如流站起身。 “好的,为了幽灵桑能清楚地记住,我就用贴标签的方式来介绍吧。” 他摆出迎宾员的造型,第一步走到千枝实的身侧。 “在我的左手边,这位梳着羊角辫,表面上是纯真无邪的女子大学生。”话到此处,或许是想起什么,他的表情有点复杂,语调跟着沉默下去,“背地里打猎的一把好手,最擅长给野兽剥皮抽筋的奇女子。很不幸的是,她是我的现女友,芹泽千枝实。” “呀吼,裕礼小妹妹~”被点名的人跳下来,倚靠在会议桌前,笑眯眯地朝我挥手,“喜欢吃野味的话,可以随时来找我哦。” “能一个人处理野兽,那的确很厉害了。”我围着人转来转去,顺带在征求同意的情况下,碰了碰对方结实的肱二头肌,“如果我想学如何处理野兽的手法,可以教我吗?” 芹泽千枝实哈哈笑起来:“你要是真心想学,姐姐绝不藏私~” “幽灵桑。” “嗯?” 我应声回头,正好看见房石阳明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要是想着趁机勾搭她这种事,就算是我也会生气的。” 我:“……” 我反反复复端量他的脸色,最后发现居然是认真的,不由得“啧”了一声,当即收回手,顺带心里骂了句“讨厌的恋爱脑”。 话说,真的有人在经历了这种可怕的事情后,还能心无旁骛地和杀过自己的人手牵着手,成为男女朋友吗? 哦,房石阳明和芹泽千枝实很明显两个人的脑回路不正常。 那没事了。 见我拉开距离,小心眼的恋爱脑男人才继续给我介绍另一位。 “至于右手边,那位散发着女强人气息的高挑女性。”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介绍的口吻非常充满怨念,如同在职场引荐比自己优秀的同事那样,混进了不小的私人恩怨。 “表面看着像是哪 家的公司高管,实际是变装手法超烂,个人心眼超小,虽然有这么多的不足,但能熟练处理各项非自然事务的能人异士。” “很不幸的是,她是我的前女友,美佐峰美辻。” “什么叫很不幸,那是我的台词才对!从刚刚开始你的介绍词都很不对劲!” 美佐峰美辻额头蹦出不可控的青筋,“你这家伙的心眼才是只有针尖大吧,刻意吃掉我好不容易买到的限量布丁,以此来赢得关注的男人才是烂到家了!” “因为一个布丁生气然后甩了我的人有资格这么说吗?”房石阳明抬眼看她,也少见地回复很强硬。 她手捧着文件夹,非常不客气地砸在桌上,“那不是一个布丁的事,是你这家伙长久以来的态度问题!我是积怨已久了懂不懂啊?!” 气氛一瞬间变得如同要打起架来了。 没想到赶过来看到的不是在过去和现在左右为难的房石阳明,而是彼此之间翻旧账的前男女朋友,两个人怒气冲天的对峙场面。 我和芹泽千枝实一人拉一边,好半天才把人拉到会议桌旁坐下来。 “消消气消消气,他已经是被你丢掉的过去式了,没有必要再气坏自己的身体。”我搂着美佐峰美辻的左臂,语重心长地说:“以后也没什么交集了,把他当做路人甲无视掉就好了。” “我懂你的感受,那家伙就是这样,绝情的时候是很绝情啦。”芹泽千枝实拍着她的肩膀,“实在很生气的话我把猎枪借你,把山里的野猪当做他轰了吧。” 房石阳明:“?” “好了,我也没有幼稚到非揍他不可的地步。”美佐峰美辻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还是把自己的火气重新压了下去。 她摊平自己手上的资料,放在桌面,转而看向我,“有着东京校在读生身份的留学咒术师,我听过你的名字。” “就是你前段时间把银行劫匪的案子处理了,导致我们这边颜面尽失吧?”她问。 语毕,另外两个人的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我无辜地解释道:“那件事可是公安的主意,我只是个干活的。” 大概是在报复我胳膊肘外拐的行经,房石阳明不假思索地开口:“翻译一下,意思是她很清楚后果。” 第208章 我:“虽然清楚,但公安的意思我也不好对着干。” 房石阳明欣然点头:“嗯,没错,尽管那边是幽灵桑自己搭上线的。” 说一句就被拆台一句的境地让我用凉凉的眼刀扎向某个人,心底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让他的死亡体验再多一次。 不过美佐峰美辻并没有在意房石阳明的多言,“我不是找你来算账的,术师。何况丢掉脸面的人不是我的团队。就算是,我也没必要迁怒保障了民众安危的好心人。” 说着,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其他两人,“按照异能特务科的行事准则,在非自然事件结束后,需要让亲历者逐渐遗忘那些不该记得过往。” “但房石阳明这混小子,猜到会是什么走向了,拒绝我清理他们两人的记忆,还要用业内人士做担保。” 我:“……” 我说房石阳明怎么什么条件都不开,直接把我引来和他前女友见面,这个坑在这里等着我呢。 两人不愿意忘记那段记忆,也代表不想忘记一起在轮回中走过的那些经历吧。 但这种担保可不是说口头上说说就完事了。 红发马尾辫的女性彻底进入了公事公办的状态,语气十分冷静:“你要为这两个人做担保吗?术师。保证他们不会说出去,保证他们制造的一切后果都由自己承担。” “您这算是问到点子上了,美佐峰女士。”我把手放在桌边,目光来回在房石阳明和芹泽千枝实之间来回打转,“某个没底线的家伙姑且不论,我对芹泽小姐还一无所知,实在没办法一口应下。” “那么,你的意思是拒绝?” “……不。” 我摇摇头,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看向房石阳明,“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行事风格了,你的那份没问题,但芹泽小姐的份额,你要打算怎么付?” “好冷酷啊。”被直白这样询问的人叹了口气,但他显然早有答案,“不过用交情来绑架友人单方面付出这种事,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做。” “因此,我已经和千枝实商量好了。”他伸手握住身侧女友的手,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朝我抬眉,“我们选择将自己卖给你,任你差使。” “虽说我没怎么打探你的行动,但想必依照幽灵桑的进度,靠一个人来处理所有的事,压力还是很大吧。” “尽管不能保证一定能帮到你多少,但至少在无条件站在你的利益上,这方面还是没问题。” 这个人一字一句说着,随即把话题转回了美佐峰美辻的身上,“比如说,让美佐峰必须和你合作的方法,我很清楚。” 后者当即怒上心头:“哈?你小子少在那里说大话了!老娘什么时候需要别人来帮忙了?” “你的确不需要。”房石阳明说,“不过异能特务科应该很需要。” “一年前,我是指正常记忆中的一年前,我记得你向我抱怨过,从别人的手上接了个烂尾项目。” “我认识的美佐峰美辻,做什么事都是全力以赴,相当要强的。特别有活力的一个人。可那段时间倒是经常累的倒头就睡,时不时就是板着脸,匆匆赶到工作地点去。” “为此我也比以往更上心了些,所以很确定,一直到分手后。你都没有处理好它。” 美佐峰美辻听着他的话,似乎意识到什么,“喂,你莫不是——” “就是你所想的那样。”茶发的青年直视着对方,脸上挂着笑,“尽管在非自然界具体代表什么,我不清楚。不过——”他慢悠悠补上后半句,“「回收横滨」,这四个关键词,幽灵桑应该更清楚是什么用意吧。” “啧,混小子,什么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当事人懊恼地捂住头,“是那次喝醉直接睡在门口的那次吗?不对我也从来没把文件带回来啊!还是哪次通话你听到了?!” 我在心里默默同情了一秒这位异能特务科的成员,手上却竖起拇指,“好的,没问题,美佐峰女士,这两位我都担保了。” 毕竟是吃官家饭的人,美佐峰美辻还是很快整理好心绪,把文件递给我们几个人签字之后,就算认下了我的担保——虽然内容同样添加了不允许把横滨事项透露出去的要求。 “这不是普通的文件,不要违背上面的条例。”她皱着眉提醒道,又很快瞥了我一眼。 我看懂了她的眼神。 转头把另外两位小情侣一手一个往外推。 完美演示了什么叫用完就丢。 等那两人的身影都看不见,我才回过头来,说:“现在可以聊聊了吗?” 「回收横滨」。 对普通人来说,横滨只是一个拥有了地方自治权的地方。 但以非自然界的眼光来看,有数量不小、手握军火的暴力组织,里面的能力者一抓就是一把。 横滨就差一个直接宣布独立了。 官方在那里几乎没有控制权,所以才会同时存在繁荣与贫穷,秩序与混乱的现象。 所以异能特务科的重心,一直都在横滨上面,但是收益很微弱。 我还以为日本官方面对现在的局面,只有慢慢和当地政权周旋的想法,但现在来看,他们……完全就是摆烂了吧。 美佐峰美辻双手搭在桌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如果是想谈异能特务科是否要和你合作这点,暂时别抱什么期望。” “请您先不要急。”我当即弯起眼眸,“公安和刑事部的人也向我提过异能特务科的难处。” “横滨的事我有想法,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也愿意出力。毕竟要是能收回来,对您来说大功一件不是吗?” 美佐峰美辻抬起眼帘,没有任何被说动的迹象:“我知道你在打什么盘算,小姑娘。公安和刑警一起来找我的机会可不多,所以我对你印象深刻。” “你是想借着帮我完成横滨这件事为跳板,去触碰有关天元的事宜吧。” 这位异能特务科的职员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整个人像是一只处于休憩状态的花豹,全身的咒力很放松,却没有多余的破绽。 “因为业务范围不同,有些事他们并不知情也就罢了。”她的脸部线条跟着声音一起绷紧,“我就直接给你说了,那份质疑咒术界负责人的汇报,在我看来属于相当可笑的地步。” 我故作不解地反问:“就算那都是实情?” “的确,近些年来,日本本土的咒灵强度在上升。但这本身是不可控的。”红发的女性合上手里的文件夹,身板也挺直了一些,“而且,你知道你们那份汇报的实际指控对象是谁吗?” 我眼眸上移,落在顶上的白炽灯处,又微笑放平视线,“当然,是「天元」。” 美佐峰美辻的眉心蹙起,“看来你对我们的历史不怎么了解,外来的术师小姑娘。” “那是从古坟时期诞生,后续修行三百余年功德圆满,最终为了整个日本做出牺牲,以永远不能见天日为代价的活佛。” “纵使现在的响应速度已经不如从前,很多大型的非自然灾难都是祂向我们预警,才能做出相应的反应。” “祂是不容被质疑了。” …哈,是啊。 修行高深。 地位尊崇。 功绩卓著。 我垂下眼,想起自己在盘星教里听过的那些赞美,那些信徒的溢美之词还远远不止如此,我从不浪费口舌与他们争辩。 但美佐峰美辻不是盘星教的信徒。 或者说,她象征的势力绝对不该是这种信徒的态度。 所以我很快开了口:“既然如此,你们的上级为什么要成立异能特务科呢?” 坐在椅子上的红发女性微微一怔,略有些意外的看向我。 “如果你们真的那么信任「天元」,对祂的无私不从质疑,那么一开始就不会建立异能特务科,” “那是因为咒术世家的原因。”她仍然很平静地回答了我,“神佛无私,但人不是。他们掌握着大量的能力者人才,话语权太多了。” 我将手放在桌上,慢慢向眼前的人拉进距离,“「天元」有着遍布日本全国的结界,「天元」因此对脚下这块土地发生的事几乎无所不知,而哪怕是过了这么多年,「天元」依旧可以清楚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愿。” “这些,美佐峰女士,您承认吗?” “是。” “那么,您是觉得无所不知的「天元」能被蒙骗吗?”我继续问。 “自然不会,你——”对方蓦然睁大眼,很快意识到自己掉入了我的言语陷阱。 “那您只能承认另一点了。”我把手伸到桌上的葵花籽袋里,轻轻抓了一把,又把手摊开,“既然「天元」知道一切,人类的私心,咒术界的培育乱象,自然也知道咒灵强度在上升。” “然后,祂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 我精准地挑选出葵花籽里最大的那颗坏种,放在她面前,说:“「神佛无私」,美佐峰女士,你和你们的成立人,真的是发自内心这样认为吗?” 第209章 美佐峰美辻:“……” 狭小的待客室内,当即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表情垮下来,彻底不再做冷硬的伪装那般,扶着脑袋深深叹了口气,“很好,我算知道那两个人为什么说你不是好糊弄的对象了。” 啊,原来安室先生和药师寺警视也没有真的被劝退啊。 我这样心想着,随后双手一拍,展开笑容,“这么说,我是考验通过了?” “我会去联络科长。”她拿起桌上那颗坏种,指尖一掐,将它变得粉碎,“结果怎么样不好说,就算成了,你也未必会得到什么好待遇。” “你不属于这个国度。你应该清楚,无论是横滨一事,还是「天元」一事,你都不会有功勋,更不会有人赞扬你的行迹,相反,你可能会背上很多不该你背负的骂名。” 或许是出于成年人的责任感,眼前的女士向我发起最后的探问,“就算这样,你也执意要卷进来吗?” “啊,那没关系。”我不为所动地回答道,“我早有准备。” 对我来说,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功名。 而是结束一场漫长的噩梦。 因此,我早就没有任何选择了。 美佐峰美辻注视着我,最终没有再说出任何劝阻的话。 谈妥了之后,我向她微微鞠了一躬,随即转过身,走了几步,我突然想起什么,又回头问道:“美佐峰女士,关于房石阳明那家伙的事,我想问问。” “你我都知道,迄今为止,从没出现过什么颠覆生死状态的能力。” “他经历的那场轮回的本质是?” 靠坐在椅子上的高挑女性沉默数秒,最终还是给予了我回答,“那是一场大型的梦境,从他迷路遇见我开始,就闯进了那场梦境。” “用咒术师的说法来说,是与梦有关的特级咒胎诞生在了那里,我本来是为了解决那个出现在附近的。”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气恼地说:“不过很不巧,我和那个特级咒胎的能力虽然相似,但相性不好,没法干涉太多。” 我站在门边,语气放缓:“也就是说,您通过逆转梦的时间,在梦中为他保留了一次次死亡的记忆,最后帮他走出来了?” “错了。”美佐峰美辻否认道,“准确来说,是我为了完成任务,放任他一次次再那场名为死亡的梦境里反复挣扎。” 我:“……” “啊。”她扭过头,恶声恶气威胁道,“你别做多余的事,我可不想被找上门算账。” “请放心。我没有那种打算。”我摇了摇头。 毕竟对房石阳明来说,他们之间渡过的时间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两个人都不打算再续前缘,我也没必要做那种煞风景的事。 只是,当我迈开腿,却还是情不自禁地想了想,美佐峰女士是否会觉得遗憾。 ……嗯,或许不会。 对于美佐峰美辻而言,她最揪心的噩梦总算是结束了。 以后都可以轻松了。 不用再提心吊胆一次次看着那些可怕的事上演。 待客室的门在身后砰的一下关上了。 我快步离开警察局,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 那么,我的噩梦还要维持到什么时候? 怀着一种微妙的奇异的心情,我很快踏上了东京的回程。 回到高专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我脚步轻快穿过鸟居,回到宿舍楼里,没找到人。 教室没人。 又辗转走了一圈。 最后还是发现训练场有痕迹,在一旁的树下找到睡着的某个人。 也许是训练消耗的咒力太多。 若是平时,他早就发现我靠近了。 呼吸均匀的白发少年靠着树身,任凭墨镜歪歪斜斜地挂在耳侧,零碎的阳光洒在他半开的衣襟与搭在膝前的手前,有风吹起他的鬓发,也似乎没有察觉,毫无防备的样子难得一见。 我抱着膝盖蹲下来,就那样在旁边待了很久很久。 半个小时后,五条悟抖着眼睫醒了过来。 他似乎还处于半梦半醒的边缘,发现我就在旁边的时候,歪着脑袋轻声嘟囔了一声,但我没有听清。 等我认真请他再说一次时,他托着脸,往日清亮的语调夹带着几分困意,问,我在干什么。 “没什么。”我想了想,说,“只是想看看你。” 在我还没有采纳行动之前。 尽可能抓紧时间。 第117章 心全部听到了 硝子的宿舍我来过很多次了,但于我而言,总是常看常新。 她的桌上堆着好几摞着厚薄不一的书,大都是临床医学相关的书籍,偶尔翻一翻,也能翻到介绍 酒的杂志。 但是最近,那里的书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心理学取代了。 我难得有些兴趣,上手翻了翻。 才结束午休的硝子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乎地把半个身子靠在我这方,“怎么,打算改行跟我学医吗?” “那就有点太刺激了。”目视着桌上摇摇欲坠的书堆,我摇摇头,“说起来,你怎么研究起心理学了?” 医学领域要细分实在有太多方向了。 但大多数和心理学八竿子打不着一起。 一听我提起这个,她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书桌上,短暂停留了片刻,用懒洋洋的口吻反问道:“觉得我专业领域跨度太大了?” 我点点头,“我不认为你想多拿一份医疗执照。”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硝子面无表情地把手拍在书堆上,意有所指地说:“但谁叫有的人宁愿找我开安眠药,也不愿意听从绿色无公害的医嘱呢。” “夏油?” “嗯。”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下移,看着封皮上的字,“他失眠很严重?都到需要安眠药的程度。” “虽然还不到需要摁着他去医院的程度,但我觉得心态问题是最严重的。”硝子一边说着,一边把我手里的书籍拿过去,“我这个医生的休息建议,他都拒绝了。” “很难想象硝子你居然会因为夏油开始钻研新科目啊。”我说。 “啊,本来都想着夏油这家伙不傻,过一段时间也就能自己想明白了。”她摸着书籍上的价格标签,表情变得更微妙,“但他说的话让我很生气,让我觉得啃一啃其他方向的书也无妨。” 我:“?” 我有些好奇:“他说什么了?” 刚刚情绪还有些波动的少女沉默了几秒,才转过脸,把那些话原封不动的告诉我。 彼时,硝子这也只是用直白的口吻告诉对方,高专不缺他一个苦力,可以歇几天试试。 通过她的转述,我也大致能想到当时的夏油杰是怎样静静站在医务室的背阳面,唇角挂着疏离的笑容,以相当礼貌的口吻表示—— 「硝子,我已经听够放松休息之类的言论了。」 我:“……” 对此,已经气过劲的硝子板起脸,少见的一拳打在桌上,“都不知道那家伙什么时候没耐心成这样了,还是有谁向他说过吗?” 她没注意到我的适时沉默,发泄过后就倚靠在桌旁,字如连珠继续吐槽:“别的什么都可以忍,质疑我的专业水平就不能忍了。后续大言不惭说什么自己只是单纯的失眠而已。还说比起关心他,我应该更需要少抽点烟。” 我面不改色地附和:“啊,嗯,这方面的确是他不对。” 总之,硝子被夏油杰的态度激发了逆反心理。 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好事。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动力拉满的奶妈挽起袖子,开始学习。 她读书。 我负陪读。 什么普通心理学、变态心理学……真亏硝子把这些稀奇古怪的知识塞进大脑。 光是随手看了几页目录,我就难免本校唯一的医学生充满敬意,打心底觉得夏油杰该支付硝子消耗在这上面的沉没成本。 哦,如果能把我的也付了就更好了。 虽然在两位最强的光环下,硝子的能力显得并不出众。 但身为医生,不分昼夜准备救死扶伤,她的压力其实也不小。 仅仅过于十五分钟,就有一通电话打进来,把她叫进了医务室。 反正今天没什么安排,我也就跟着一起去打下手。 这次被送来的伤患年近四十,身材瘦小。 我把人抬上床,不由自主地审视着对方的伤势。 好消息是伤得不重。 但坏消息是…… 经验丰富的硝子套上手套,一眼就看出来了问题在哪,当即“呜哇”了一声。 这人身上的残秽我们都认识。 + 就在医务室里开始救治的同时。 教学楼外。 环形跑道外的观众台。 黑发的咒术师双手垂落在膝间,垂眸凝视着自己的掌心。 第210章 “杰。” “……” “喂,在听吗?”见自己没得到回应,五条悟停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墨镜的动作,在对方的眼前招了招手。 夏油杰原本出神的思绪被瞬间拉回,“抱歉,稍微想了点事。” “听新田说,现场的咒灵会模仿人类的声音?”五条悟注视着好友混乱的咒力波动,语气却依旧轻快,“你该不会被它学来的那些话气到对普通人动手的吧?” “…那怎么可能。”夏油杰微微低下头,“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时,不小心搞砸了。” 他说话的口吻与平时毫无二致。 温和之中,掺杂着一点随意的笑。 如同水一般, 温度可能有些刺冷。 表面上风平浪静,深处却在暗流涌动。 说完,夏油杰就沉默下来。 到底是怎么变成这种情况的。 他其实不太明白。 起初,是一次普通的支援请求,是一位求援的术师在祓除咒灵的途中殉职,是一件咒术界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 面对高于自身等级的咒灵。 很难有人真正意义能全身而退。 一滩刺目的红,半截撕裂的断肢。 夏油杰在赶到现场时,看见这一幕,没有任何感觉。 自从进入夏季后,他就已经见过太多太多,多到已经麻木。 由此,夏油杰只是伸出手,消灭了还在游荡的咒灵。 和以前一样。 附近年久失修的老楼已经垮塌,他把搜寻幸存者放在首位,最后再去考虑收尸的事情。 和以前一样。 他找到了几名躲在夹板后的受害者,他们似乎已经被咒灵吓得精神失常,一见到数百斤重的预制板从身旁被掀开,就发出了尖叫。 和以前一样。 夏油杰是想安抚他们的。 但是没有作用。 他看着这群普通人从自己身侧连滚带爬跑出去,看着他们看着听不懂自己的言语似跑远,看着有人……一脚踩在那截断臂上。 那些血肉一定很稠很黏。 夏油杰想,否则那只白净的运动鞋不会踏着暗红血渍,那样仓惶在地表留出深深的足印。 一白一红。 被彻彻底底地纳入夏油杰的眼底。 他目视着那两道颜色。 最后合上眼。 等他再次抬起眼帘,第一个画面就是自己沾满血的手。 那里还保留着拳拳到肉的感触。 凄惨的求饶声回荡在耳侧。 不知道为何,夏油杰的胸膛里反而没有任何触动。 没有愧疚。 没有懊恼。 就像是在面对咒灵,面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物种…… 夏油杰眸光微暗。 没有深想下去。 因此,在面对五条悟的询问时,他也只是回答,自己搞砸了,仅此而已。 五条悟眼眸一眨,“欸——那问题的确还蛮严重的。”他把胳膊搭过来,似乎也不怎么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煞有其事地评估道:“杰你揍人的力道肯定是退步了,一同输出都是皮外伤,硝子轻轻松松就能治好啦,说说看,是不是最近训练偷懒了?” 夏油杰平声道:“我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悟。” “老子也没在和你开玩笑。”五条悟侧目看向自家挚友,难得换上一副认真的口吻,“来打一架?正好训练场还需要找人维修,全部拆掉更方便。” 夏油杰:“……” 哈。 尽管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但那满不在意的态度,这种时候还找茬取乐的做法还是让夏油杰攥紧五指。 啊,也是。 因为这家伙就是这样。 所以他是五条悟。 所以他是最强。 所以在两校交流会的时候,也可以突破困境,实力上升。 对五条悟而言,向普通人动手,大概也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吧。 …… …… 不。 夏油杰把手 掌贴到额前,那些越来越繁杂而冰冷的思想如同奔腾的野马,最终在坠向无可挽回的方向前,被仅存的理性牢牢勒住了。 他不该去这样去用恶意揣测他人。 夏油杰冷静了下来。 但那样的想法在脑子里,还没有消失。 他闭了闭眼,竭力将那些不像自己的念头打散,从观众台站起来。 然后,夏油杰轻描淡写地推开肩上的那只手。 他踩着阶梯,一节一节地降低高度,往空无一人的环形跑道走去。 “过些天再打吧。”他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就像是平时闲聊那样,“我还得去找夜蛾说明情况。” 而在夏油杰看不到的地方。 和他预想中不同,应该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去寻找新乐子的五条悟保持着将手悬在空中的姿势,就在那里站在好久,最后“啧”的一声就地在台阶上坐下来。 五条悟把墨镜往脸上一挂,脚尖反反复复在地表拍打着,难得流露出几分烦闷的姿态。 十几秒后,他骤然停下动作,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听见了?” …… “嗯。”我将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看着他一个人的背影。 “全部听到了。”我轻声说。 第118章 惊喜当然是要回敬一份大礼给他了…… 原本我是想找夏油杰再探探情况。 但现在看起来不用了。 我买来两罐饮料,把其中一罐抛过去。 信手接住它的五条悟只是转着手腕看来看去,完全没有要喝的意思。 我没有在意这点,只是跟着另一侧坐下来,随即打开易拉罐,说:“之前听见你和夏油杰谈话,多少有点让我意外啊。” “哈?”五条悟把那罐饮料换到右手上,一脸“有什么好意外”的表情。 “怎么说呢。”我斟酌着自己的用词,才给出答案,“唔,是没想到五条你也有不擅长的事啊。” 此话一出,五条悟折腾饮料的动作停住了,墨镜边侧漏出的蓝眼移过来。 他看上去有点不服气,但说话的口吻也没有多不快,就只是直白问我:“这种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看出来的。”我一手捧着罐子,另一只手对着他指指点点,“把「打一场就好了」这种想法视为解决问题的手段不能说是错,但不是任何时候都管用的。” “是杰那家伙不在状态罢了。”五条悟不置可否,他转过头,而用手指拨弄着自己的镜架,“什么都闭口不谈,谁搞得懂他的想法啊。” 我小口喝着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受着清爽的气泡水沿着喉咙滑进胃里,惬意地眯起眼,“我倒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哦。” 甚至,一定要找个人举例的话。 “他的想法应该和五条你还是挺像的。”我说。 五条悟:“?” 当事人把可乐置于身侧,朝我投来明晃晃的困惑眼神。 “如果把人单纯定义为强者和弱者,五条你是会把自己划分到强者队列的人吧?” 五条悟“欸”了一声,放开自己的墨镜,百无聊赖地回答道:“这问题我听不出有什么意义啊。” “重点不在于你们怎么定义。”我摇摇头,“而是这种把强大的「我」和别人彻底划清界限的心态。” “强者都有通性,所以你们很像,兴味相投。”我一边说,一边慢慢放低声音,“但有一点,是绝对性的不一样。” “那就是夏油更容易自我质疑。” 闻言,五条悟原本放松的唇线抿直。 “这是在说冷笑话?”他问。 “我不介意你这么认为。”我坦然。 虽然不知道夏油杰作为非家系出身的人,是怎么在没有人指引的情况,走到这一步的。 只能说他也不愧于天才之名。 自入学以来,我不能说已经很了解夏油杰这个人了。 但…… 我直言不讳道:“至少从旁观者视角来看来,夏油个人理念上的破绽也太明显了。” “在自己独自探索咒术的过程中,他或许很早就建立了一个为之努力的信条——「要用这份力量去拯救没有力量的人」「这样才是正确的」之类的想法,可能早就像是思想钢印那样落在他的脑子里。” 一直以来,夏油杰也是这么做的。 那么长的时间来,他都是去引领别人的那个存在。 他是强者。 而不是弱者。 过往长久的经历,让他形成一种相当普遍的惯性思维。 “他大概打心底是觉得弱者才是需要被人照顾的位置上。” “问题也就出在了这里。” “当他疲惫、思维陷入困境,所有人都在想,这明明是只要转身就能脱离的局面,于是拍着他的肩膀说「你是不是该休息了,你应该停下来了」这样的话。” 第211章 在夏油杰听上去,反倒会是另一种信号。 那么—— “原来如此。”五条悟重新拎起那罐可乐,面无表情地看着上面的黑红色的图标,“所以才根本听不进去啊。” 我“嗯”了一声,将喝空的罐子放在手边,不再发言。 “从辅助监督那里听来的时候,老子第一反应还以为在跟我开玩笑,杰那家伙,总是满嘴强者要保护弱者的大道理,结果突然就来了这一出。” 白发少年大咧咧地这么说着,说完,他注视着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那罐可乐,沉默了几秒后,墨镜后的睫羽不由自主放低,又改了口:“不过,大概也不是突然。” “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在忙着继续钻研术式的精进和一些其他的事,也没功夫注意他在干什么。” 他单手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虽然还是不理解,但这么听你这么一提,杰的想法算是有些眉目了。” “既然裕礼能说得这么清楚,那接下来要做的也就容易了。”五条悟眼眸一移,“有什么策略吗?” 我微微睁大眼,“有倒是有,不过……” 他冲我扬起一侧的眉,大概是被我的表情逗到了,整个人神色放松不少,“干嘛?” “你主动向谁请教真的很难得诶。”我直言。 “老子又不是不知变通的笨蛋,有更可行的方法为什么不用?”五条悟放下手,自然而然地说,“裕礼也不是说过了,让我好好信任你吗?” 我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又回过神。 “那立场调转了呢,五条老师。我的点子这不是免费的哦。” “?怎么还要收费的?” “你给我补习那段时候不是也收了点心吗? 他微微偏过头,哼哼两声,“好吧好吧,那裕礼要的东西是什么?” “费用问题就后置吧,眼下最重要的……你为什么离这么近。”我从挎包里拿出手机,突然感觉到身侧的人靠过来,于是警惕地看过去。 “没什么。”五条悟目视着我,用可乐罐撑着自己的下颚,不给人任何心理准备的时间,就突然提起了本不该提起的某段记忆,“只是想起来,上次那件事后,裕礼很少在我面前这么毫无防备呢。” 我:“……” 那些好不容易才被封尘起来的画面被他这么一提,又翻涌了上来。 我冷静地告诉自己。 没关系,不要在意。 少年扯着嘴角,根本不给我缓冲的时间,又坏心眼地靠了过来。 冷静得下来才怪。 我当即站起来。 啪。 一个没注意,手机差点顺着阶梯直接滚了下去。 五条悟:“……” 我:“……” 我和他四目相对。 我面不改色移开眼。 我起身离开自己的位置。 此时,在我动身走下台阶前,一只素白的手先一步将它捡起来。 裹着白大褂的棕发少女直起腰,确定了下手里的东西还完好无损,才重新抬起头。 她站在环形跑道的位置上,对我晃了晃手里的东西, 散漫地问道:“你们聊完了吗?如果没有我一会再来。” “不用了。”我大步流星地冲下来,真心实意握住了对方的手,“你来得正是时候。” 硝子看了看五条悟,又看了看我,果断点头:“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硝子的出现无疑让人有喘口气的功夫,她跟着坐落在中间的位置,我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逐渐镇定下来。 “被杰揍的那家伙已经醒了吗?”五条悟打开自己的那罐可乐,把话题也重新绕了回去。 “醒倒是醒了,不过看来他已经把被是谁揍得给忘了。”硝子把手揣到自己的白大褂衣兜里,平心静气地下了定论,“夜蛾可以不用担心被投诉的后果了。” 说完,她看向五条悟,“夏油那家伙呢?” “自然是请罪去啦”五条悟拖长尾音,恢复了平时笑嘻嘻的表情,“这个时间可能在罚跪吧。” 硝子无情地翘起二郎腿,“那他最好给我长跪不起。” 说完,她的眼神在我和五条悟之间来回打转,“对了,你有打算管管那家伙吗?” “有的,主意我早都已经想好了。”我老老实实回答,“就是方法有点刺激。” “作为医生,我很支持给他下猛药。”硝子竖起大拇指,话里或多或少带着点私人恩怨。 在我的预想中,能让硝子也一起参与进来,的确是更有保障。 因此稍微整顿一下思绪后,我就把自己的主意告诉了同年级的两个同窗,并且讨论了一下各自的分工。 “如果顺利的话,大概能一举解决他的问题。”我说,“前期最麻烦的点可能在于,需要硝子你申请外出?” “这倒是没关系,夏季高峰快结束了,想出门倒是不难。”硝子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同样也知道了全貌的五条悟用拇指摸着自己的下巴,说:“这算是足以载入市场的时刻了吧。除了烟和酒以外的存在,硝子居然难得提起干劲了。” “说什么蠢话,我是懒得给夏油那家伙收拾烂摊子而已。” 后者毫不吝啬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棕发的少女从兜里掏出烟盒,随即左手搭在我的肩头上,右手拍在五条悟的背后,借力从中间的位置站起来。 随即,她点燃一支烟,侧面射过来的阳光勾勒着她没有表情的半张脸,烟雾缭绕间,显得更像是油画里的女王那样。 “既然他今天搞了这么大份的惊喜——”硝子语调一顿,当即只手对天宣判道:“那我们这些同窗,当然是要回敬一份大礼给他了。” “噢!”x2。 我和五条悟齐声鼓掌。 第119章 迷途(1)这只鳐鱼,吃起来是什么味…… 自夏油杰揍人事件的三天后。 清晨五点。 基本是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揉着眼睛,没精打采地下了山。 虽然现在说这种话有点任性,但我还挺讨厌出外勤的。 “好久不见~” 新田慧今天也是留着那头分外清爽的金色短发,很有活力地向我摆手,“我这里有刚买的面包,要吃吗?” “感谢您的好意,新八小姐。”我动作自如地掀开后备箱,把行李都塞进去扣好,才继续礼貌回答:“我已经用过餐了。” “……给我好好叫名字,否则你下次再请假我就不帮你了。”新田慧的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 新田慧担任辅助监督已有四年了,在这个行业也算是老前辈了。 而老前辈的坏处,坏在心态很稳定,逗弄起来不会像铃木小姐那样情绪激动。 经过社会打磨的成年人是比新手更不好玩,我倒也没有多遗憾,只是打开车门坐进去,然后乖乖道歉:“好的慧小姐,没问题慧小姐。” “这才乖。”职业女性做派的辅助监督理了理自己的西装,系好安全带,“行李都准备好了吗?我们准备去的地方可不比市中心,驱虫水要备好哦。” 毕竟这次的任务与之前不同。 位于遥远的郊区,光是路程就要花上好几天的功夫。 “该带的东西我都带上了,不过……”我话锋一转,扭头看向后座的另一人,“我以为我起得够早了,怎么还有人更快。” 语毕,正在闭目养神的一级术师睁开眼。 或许是出于礼貌,同样坐在后座的夏油杰没有一开始就加入话题,他今天只是随意挽着一个髻,剩余的长发半散着垂在肩头,投望过来的细长紫眸有一瞬间很空洞,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同往日的低迷、松弛的氛围。 但很快,那样的感觉消失了。 “早,裕礼同学。”披着黑发的少年对我笑道。 我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同样回了他营业笑容,“早上好。” 这次前去的地方,是真正意义上的深山老林的村子。 几天之后,在太阳逐渐西落之际,车辆停下。 不是因为目的地到了,而是因为汽车能开的公路就修到这里为止。 理论上它也属于东京的管辖范畴,但基础建设都非常少,我翻出手机发现还有信号,认为这已经是政府没忘记了村民的最大证明。 所幸,这里还有咒术界的人,新田慧与当地的「窗」交流了片刻后,对方就开着一台老旧的电动三轮车,突突突地来到了我们面前。 我:“……” 我:“请问,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爱坐不坐。”开着电三轮的女性对我翻了个白眼,脾气特差,“我不介意你用两条腿跟在后面跑。” 好凶,不换就不换嘛。 我叹了口气,坐在堆满干草的露天车厢上,摆出了一张相当不开心的脸。 已经很了解我性格的新田慧扭头看过来,很及时地出声提醒道:“不要闹啦,裕礼同学,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嘛。 第212章 看到了全过程的夏油杰拿着独立包装的小面包,算是安慰我这位同期,“要垫点东西吗?” 我缓缓点了下头,接过他递过来的零食,剥开包装,“你呢?” “没事,我还没饿。”后者眯着细长的紫眸答道。 我“哦~”了一声,把普通的小面包塞进嘴里,也没打算对他现在的回答指点什么。 而且,比起那种事,眼下还有更需要注意的东西。 一起跟上来的新田慧也趁机翻开资料,在摇摇晃晃的电三轮中,给我们讲起了任务的要点。 近段时间,有「窗」汇报一个叫建水村的村子,人口也就七百人不到,发现了二级咒灵的残秽。 经过确认,受害者三人,头颅全部不翼而飞。 下落不明者六人,也估计凶多吉少了。 像这种方圆五十里加起来都没有一千人的小地方,能出这种事,除了不幸我不能想到其他的形容词。 顺利到达村落后,我和夏油杰兵分两路,他去试着直接搜寻咒灵的痕迹,我负责打探情报。 而在新田慧也想跟上时,却被我出手制止了。 “咦,怎么了吗?”她很是不解地看向我。 我搭着她的肩膀,十分诚恳地说:“仔细想想,我觉得咱们回去的代步车还是得换。” 新田慧:“?” 新田慧:“这就你把我拦下来的原因?” “嗯,反正这次有夏油在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郑重其事地握着她的手,上下晃了晃,“我们也算是好搭档了,您肯定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之前那位凶巴巴的女性显然是给新田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为难地看着我,表情充满迟疑,“呃,我觉得她应该不会答应啦。” “新田小姐是我们这边的辅助监督吧?” “虽然是没错啦,但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办到的……” “请不要这么说。”我否定了她的说法,认真地看向对方,“您的能力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有目共睹,我认识的新田小姐一直都是口才一流,精通于和别人打交道的。” “可是……”新田慧还在挣扎。 “唔,也对,这样要求您有些太任性了。”我适时地松开手,带着相当惋惜的表情后退一步,却完全没有收住自己的眼神攻势,“不过我本来还以为新田小姐很轻松就能做到的。” 最后的会心一击。 嗖。 新田慧捂住胸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真是的,先说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哦。” “耶,新田小姐万岁!” 满怀笑容的我目送着对方转身离去,确定已经彻底看不见了,这才收起脸上的笑容,回头往相反的地方而去。 依照「窗」所提供的信息,建水村是个人口流动极少的村落,小地方的人几乎没什么藏得住的秘密。想从这种地方收集信息,唯一的难度是要先打消当地人对外来者的抵触。 如果时间充足,我倒是有心情陪村民们慢慢玩猜猜乐,但现在就算了,简单粗暴的手段更有效率。 花了二十分钟左右的准备时间,我左手边站着警察,右手边站着村长,敲响了第一户受害者的家。 村长因为这次的连续失踪事件,告诫其他村民夜里不要出门,所以哪怕太阳还没彻底落山,已经见不到走在外面的人了。 大家全都怀着惶惶不安的心情,提前躲在家里。 有当地的地头蛇相助,大部分的村民都显得十分配合,最次也是不用正脸瞧我,问题还是好好回答了,让我深感欣慰。 第一户的受害者是位老猎户,据说出事前是天不亮就上山打猎去了,结果人们再见到他,头就不见了,只剩下身体被挂在树上。 剩下几户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要谈得上他们的唯一共同点就是出事时间,都在太阳还没出来的节点。 建水村的占地面积也不大,如果不是被住在本地的「窗」发现了残秽,恐怕消失的人都会被安上被野兽吃了的结论。 连续拜访了三家后,查到的也只是资料上都有的消息,我用食指点着下颌,缓缓走在凹凸不平的泥道间,朝身侧的两位村子的管理者问道:“尸体目前都保管在了哪里?” 年轻的警察挠了挠脸,“有两具已经下葬了,他们的家人不接受就那样放置。还有一具虽然还摆在灵堂里,但是——” 年龄大一些的光头的村长搓着手,虽然明面上看不出来,但实际着一路他都小心翼翼地和我保持距离,如今倒是难得接过话头:“这里是什么都没有的小村子,驱魔师大人如果想看的话,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没关系,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我转过头,“请务必让我检查一下。” 死去的猎户已经没有什么亲戚朋友了。 葬礼只有邻居帮忙张罗,没有僧侣诵经的过程,让入殓师清洗化妆,便放进了棺材里,如今还没有定好下葬的日期。 失去了主人的家已经不存在人气,在这夏季都透着一种冷冰冰的死寂。 我将点燃的一只线香插入香炉,勘察了一遍房子,又去灵堂走了一趟。 有村长和警察在场做事,就是要方便不少。 我请守灵人打开棺材。 甚至不需要怎么仔细调查,只是打开的一瞬间,我便在那具无头尸上看见了答案。 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了,但脖子附近很明显有线状物勒过的血痕……不,准确来说,是被什么生生勒断了。 ……居然不是那种兽类的咒灵吗? 这就与我原本的猜测有差别了。 离开灵堂后,我眉头轻蹙,很快就和夏油杰汇合。 “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我问。 扎着丸子头的黑发少年摇了摇头,“山里的咒力流向很浑浊,范围也很大。看来只能等到入夜了。” “我感觉这只咒灵的种类,并不是山里那种常见的兽态。”我想了想,向他提议道:“说不定是术式很特别的那种,要不要试着直接收服它好了?” 夏油杰:“……” 一听我这么说,他倒是直接沉默下来,就在我以为不会回答的时候,才轻声回答:“如果很特别的话,我会考虑。” 说完,他也转而问了我这边有什么收获,我也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夏油杰用手指抵着下颚,几乎是不花什么力气就得出了结论:“遇害者的共同点不多,但只狩猎头——应该是咒灵有独特的捕食倾向,这在一级到二级之中并不罕见。” “脖子有绳状物留下的痕迹,身体是由藤蔓或者触手构成的吗?整个套住再令受害者头首分离……裕礼同学,你在听吗?” 我歪过头,“当然,我在听。” 身经百战的一级术师,就算状态不佳,对咒灵的了解和经验也不容小觑。 暂时放下那些繁杂的心思,根据之前发现尸体的地方,我们两人开始拟定巡逻路线。 等入夜后,找到咒灵也比预想中要容易得多。 虽然…… 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哇哦了一声。 它的外形还是有些令人吃惊。 头颅。 还不止一颗。 一束被捆扎起来的人头升至半空。 低垂的头颅们如同膨胀过度的气球那般,巨大又轻盈,诡谲,怪诞。 与首级相连接的那些绳圈挂着红色的液体,随风一飘,腥味全部扑面而来。 一察觉到活人的痕迹,那束人头气球就抬起头,系住它们的绳圈仿若活物,朝我们扑了过来。 当然,躲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因为等级差距太大,这只极为特殊的咒灵在中途就变形、旋转,似混合融化的颜料那样污浊。 最后,乖乖在夏油杰的掌中缩成泛着黑光的咒灵球。 完全没有任何悬念。 威胁着建水村的存在就已经消失了。 连一秒都不到。 我一边收拾那些散落的头颅,一边若有所思回想着那只人头气球,心想难怪羂索这么想要夏油杰的身体。 收服了那只咒灵后,夏油杰背过身,将咒灵球吞了下去,没让我看到一点吞服的过程。 任务在这里也就正式结束了。 之后逝者交给村里人,村长感恩戴德地对我们千恩万谢,嘴上表达着“不愧是东京来的驱魔师”这种话,但等我们刚走出门,就听他在背地里暗暗说了句:“带了那么多头都不变脸色,真是怪物。” 走在我前方的夏油杰步履稍微一顿,差点没让我直接撞到他背上。 我:“?” 我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紧接着朝他投去了不解的目光。 他的视线在村落周围游离了一阵,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很快对我报以歉意的表情,又向前走去。 “没事,大概是我多心了。”他说。 离开村门后,就是不好走的山路。 夏油杰很体贴地选择了鳐鱼咒灵作为代步工具。 第213章 连绵不断地树林飞过一片,又是一片,像是无穷无尽。 随即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还是看不到尽头。 这很明显不 寻常。 夏油杰闭着眼感受一会,最后试着开始召唤其他的咒灵来探路。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咒灵,飞出去之后,很快就不再回来。 “看来我们被什么东西困住了。”话是这样说,但他的神情倒也没有多紧张,只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 “信号也显示在圈外了。”我低头拨弄着手机,也没过太久就将它收了起来,“接下来怎么办?继续待在这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主意。” 刚刚耽搁的那一时半会,周围开始起雾了。 夜里的视野本来就差,现在白茫茫的浓雾如同纱幕一般笼罩在四周,隐匿着山林的真实面貌,更是难以辨别。 夏油杰自然也清楚这点,他思索片刻,抬手召出鬼火照明,身下的咒灵也跟着抬升了高度。 “先试着再探探环境吧,总会有突破口的。” “ok。” 鳐鱼咒灵懒散地随着游荡,因为实在有点无聊,我试探性地在这只大海鲜宽厚的背上跳了跳,发现它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又蹲了下来。 “对了,之前我就很好奇了。”我反复戳着它的背,“夏油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收服它的?” 盘腿坐在前方的夏油杰不温不火地回答着,“飞行系的咒灵多一些,会比较有用。” “这样啊。”我欣然点头,接着追问道:“这只鳐鱼,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话一出口,能感受到对方的气场都短暂凝滞了一下,夏油杰没有接过这个话茬,而是侧过头,投来不算刺人,却有些诧异的视线,“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收服咒灵不是需要把咒灵球吞下去吗?”我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咒灵,“你看,它怎么看都是海鲜的模样,所以我想问你有没有味道。” “那要让裕礼同学失望了。”他轻敛双眸,端着没有一丝破绽的笑容说:“当时没尝出什么味道。” “那太好了。”我很是欣慰地松了口气,“毕竟鳐鱼这种生物没有膀胱,是用皮肤来排泄的。” 夏油杰:“……” 夏油杰以一种平静中略带暴躁的语气缓缓问我:“哦?裕礼同学想吃海鲜吗?我觉得现在就可以替你抓一条。” “谢谢你夏油。”我一脸“真的亏大了”的表情,却还是不得不谢绝了他的好意,“我打小就吃不起海鲜,长大了才发现自己海鲜过敏,真的不必了。” 夏油杰:“……” “不过请别灰心,像海鲜这种东西我大概没办法体验,但难吃的别具一格的东西应该还是能找到。” 我啪嗒啪嗒地走到咒灵的尾部,稍微想了一下,说:“有机会的话,我也可以吃吃看。” 就在此时,一道阴风突然刮过,风刮得非常猛。 夏油杰把手放在鳐鱼咒灵的头部,似乎在操控前进的方向,随即回过头看过来,对于我所说的话,他看来没有放在心上,就只是随意提醒道:“站在那种地方,小心被风吹得掉下去。” “没事的。” 我看向逐渐被浓雾遮蔽的月亮,随即张开双臂。 “我这个人比较坚强,掉下去的话,爬起来就好了。” “只要自己还有方向,哪里都能创出一条路。希望夏油同学你也能谨记这个道理。” 似乎是终于察觉到我话语之中的异样,眼前的黑发少年眉头轻压,“你说这些是——” 话没说完,我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坠下去。 …… …… 同一时间,深山附近。 坐在三轮车的红发马尾辫女性双手结印。 包围着山边的浓雾顿时和她手上的动作一齐,迅速吞没那只半空中的鳐鱼。 第120章 迷途(2)他们什么时候给你套上的,…… 叮铃—— 闹钟的指针来到七点的位置,发出刺耳的叫声。 很快,它的开关被一只结实的男性手掌所覆盖,摁住。 夏油杰扶着自己的额头,恍惚地睁开眼。 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他总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有些奇怪,直到母亲隔着门的温柔呼唤,他才暂且将那点异样压制下去,温声给予回应。 这恐怕是咒术界的其他术师难以想象的画面。 未来在咒术界大放异彩的咒灵操纵使,在走进东京高专前,和大多国中三年级的学生过得一致的生活。 上课会打开笔记本写下今天的知识点,偶尔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午休就与关系好的同学闲谈,时不时再因为聊天的内容轻笑出声;放学后就去家附近的武道馆,向那里的老师请教格斗。 他自小就对格斗技兴趣浓厚,时间一长也精于此道。 武道馆的老师将他领进门的那天,就告诉过他,想要变得强大,光有技术不够,也需要修心。 早年,个头还不到对方小腿高的咒灵操纵使偏过头,老老实实地问心灵上的强大是什么。 对方回答:真正的强者不会去欺凌弱小,而是守护弱小。 夏油杰记住了这话。 所以现在,温和待人的黑发少年从不轻易对人施加暴力,只是偶然间,在谁也注意不到的时候,藏起嘴角的笑意,那双细长的眼眸也会看向那暗潮涌动的角落。 黑压压的邪秽盘踞在各个角落,一遍遍复述着人类的恶念。 就算怪物已经趴在他们的上空,张开了布满尖牙的嘴,唾液落在其脑袋上,夏油杰身侧的人也还是说说笑笑,浑然不知自己在危险边缘走过。 除了他之外,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 或许,看见了也没什么区别。 夏油杰心想,毕竟他们没有任何能力。 生长在普通人环境之中的天才随意地按住那怪物探下来的身体,就在这种无人知晓的环境下,把它化作漆黑的球体,然后一口吞下。 怪物的化身没什么好滋味,恶心,又稠又苦,如同咬不断的呕吐物,是常人吃进去,足以生理呕吐出来的刺激性味道。 但夏油杰已经不会再吐出来了,纵使身旁的人突然抬掌拍在他的背上,他也能咽下那些恶心的触感,再一把扭住对方的手。 “别不打招呼地接近我背后。”他眯着弯弯的狐狸眼,若无其事道:“小心会被扔出去。” 收服,祓除。 收服,祓除。 从年幼起,夏油杰就断断续续地做这样的事。频 至于为什么要去做,也没有特别的原因。 有段时间,他会站在顶楼上,审视着下方放学的人群,直到人彻底散开,才转带领着刚收服的怪物漫步离开天台。 在夏油杰生活的圈子里,没有人能察觉到潜在的危机。 那拥有这份能力他自然也应该担起相应的责任,消灭藏匿在人群之中的怪物,并维护社会秩序。 毕竟,自己是强者,就该做强者该做的事。 就是这样简单。 “我说,你这孩子真的已经考虑好了吗?” 晚餐时,父亲放下那些碗筷,很是担忧地询问道:“高中无论如何都想要去那个宗教学校?依照你的能力,其实应该能去更好的地方。” 面对亲人的询问,夏油杰抬眼注视着对方肩上蹦来蹦去的蝇头,“已经决定好了。” 他拂了拂父亲衣着上的皱褶,又十分从容地收回手臂,执着长筷夹起碗里的鱼肉。 “我觉得只有那里最适合我。”他说。 与其他的还在纠结未来的同期不一样,从被「窗」挖掘的那一刻,夏油杰早早就决定好了自己的去处。 虽然新的环境需要适应,不过他向来都适应得很快。 更别说,那里有和他一样的同类。 “杰,醒了没?” 门外传来拍打的催促声,夏油杰被迫结束了短暂的打盹,他睁开眼,甚至不用去看,就能知道说话的人脸上是带着怎样欢快的表情。 “快点出来,早点解决是去市中心玩啦。听说涉谷的kowa点心那边在搞限量活动,去晚了就没了。” 一听到那声音,坐在椅子上的人无可奈何叹了口气,他打开衣柜,取出其中的制服,一边做准备,一边随口询问,“悟,你记得我们要赶多久的路程吗?” “欸,总归都是分分钟解决的事吧。”五条悟毫不客气扒拉开卧室门,靠在墙侧把头一歪,“之后留山本把车开回来,我们用你的咒灵宝可梦不就能赶上了?” 听对方把自己当免费劳力差使的发言,夏油杰当即用对方口中的宝可梦把人轰出去。 和他原来的环境不同。 咒术界的人拥有特殊的能力,也履行着强者的义务。 日本的国土有6800多个小岛屿,他们要去的村落正是坐落于一处偏僻的岛屿上。 一颗巨大的古树挺立在这座岛屿的中心位置,粗矿的树身看起来是十个人联手难以合抱住的程度,粗糙的树皮有几条开裂的纹路,暴露出去其中青亮的色泽,伸展出去的枝丫也枝繁叶茂,大有遮天蔽日之势。 第214章 夏油杰抱臂靠在附近的石碑前,侧目看了眼那棵足有几百年历史的大树。 他以前的生活环境里,也有一棵类似的树。 那时候太阳穿过树丛的枝叶,落下点点斑驳的碎光,有老人会乘着树荫纳凉,有孩童会围着树身互相嬉戏,他们的脸上会挂着温暖的笑容。 如果要保护,就必须连普通人的回忆之处也一并守住。 要快些行动才行。 夏油杰是这样想着,因此漫不经心地走在这座岛上,和五条悟分开,各自追寻咒灵的痕迹。 他一路走到据说是供奉着海神的洞前,循着咒力的走向前行, 然后,就在洞中看见了一具还未腐烂的死尸。 那是一个白化病的孩子,浑身有着殴打的痕迹,头戴天冠,脚上还有没来得及脱掉的木屐,苍蝇在他的身边飞来飞去,只有那张不肯闭上的眼睛象征着主人最后的不甘——以及……不断凝聚咒力,刚刚诞生在这洞窟里的咒灵。 洞前还摆着不少供奉的痕迹,说明岛民都是知情的。 但他们仍然随着把这尸身安置在此。 夏油杰从袖中垂下双手,用低沉的声音质问身边的引路人这是什么。 “啊呀,驱魔师大人,这是召来怪物的不详之子。”那人用习以为常的态度回答道,“就是因为他这副古怪的样貌,怪物才会被召过来,这小子据说还能看见——” “…闭嘴。” “驱、驱魔师大人?” 夏油杰以一个肘击撞开对方,再反掌捏 住那只朝自己攻击而来的咒灵脖子,却没有立即消灭对方,而是低下头,去看那死不瞑目的孩子。 有虫停在对方没有光泽的眼球上,爬来爬去。 那双眼睛就像是镜子一般,倒映着他的身影,也倒映着诅咒的存在。 咒灵的出生都是因为人们的恶念。 怨恨自然也算其中一种。 夏油杰很清楚,如果对其置之不理,那么不需要多久,这里就会再次迎来大规模的危机。 那么,要怎么做? 他扭头看向一脸惊恐瘫倒在地上的引路人。 无声的、有什么种子种扎在了心底,开始生根发芽。 …… …… “杰。” 五条悟保持着左腿踩在树根上的动作,把头一撇向他看过来,语气如常地搭话道:“从刚刚开始,你就在那里发什么愣呢?” “没什么。”抱臂而立的夏油杰抬眸看着眼前的大树,“你还没处理完咒灵?不像你的作法。” 这次任务真正要祓除的咒灵没什么特别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来者对自己具有威胁,它像是只灰溜溜的耗子那样扎入地中,却还是躲不过五条悟的眼睛。 咒灵所在的位置,正在那棵巨木下面,它的根系似乎与咒灵牢牢地绑定起来了,怎么都不肯出来。 处理它对五条悟也并不难,只要树根整个轰烂就可以了。 “那是我的台词才对吧。”五条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以前老子说要把这些东西砸个稀巴烂的时候,你总会第一个跳出来,这次怎么不拦了。” 因为他也是会变通的。 以最快最省事的方式处理掉咒灵,没什么不好。 咒灵操纵使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只是微微笑着,心平气和地说:“只是仔细想了想,悟你以前说得没什么问题。” 没有必要执着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语毕,有风突然刮了起来。 它们一阵又一阵呼呼刮过,吹着周围的树林沙沙作响。 而听见好友的说法,五条悟墨镜后的眼帘一抬,直问:“我说,你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夏油杰站在随风摇曳的树影下,没有回答。 五条悟一眨不眨盯着他,发现对方真的不打算再接话时,随即反手对准身后的树。 轰。 地表的烟尘四散,露出凹陷的深坑。 那道咒力并没有打在树根上,但受到威胁的咒灵却是受不住这阵惊吓,吱吱地窜出来,被五条悟头也不回的一个弹指解决。 放在平时的话,夏油杰才是那个会想着把咒灵逼出来再动手的人。 现在,立场调转。 “好了任务完成。”解决掉咒灵的五条悟推了把墨镜,迈开腿朝外走去,如同忘掉了刚刚的话题,又朝好友看了下眼,“该走了噢。” “…去哪?” “哈?还能是哪,我还等着回去排队呢。” 这件事就仿佛一个小插曲那样结束了。 之后的几天,也许是夏天快要结束了,夏油杰并没有接到多少任务。 然后某一天的正午,路过医务室的时候,夏油杰被叫了进去。 “来得正好,我这里忙不过来。” 低头正工作的家入硝子甚至都没能和他打招呼,用手术镊依次挑着庵歌姬伤口里的玻璃,虽然做了局部麻醉,但巫女打扮的前辈还是紧张极了。 若是以往,夏油杰或许会笑着逗她几句,不过眼下不是开玩笑话的时候,所以他只是打开药柜,拿出新的酒精棉递过去,再问道:“出什么事了?” 家入硝子冷静挑出最后一块玻璃,确定没有残留后,就接过酒精棉开始清洗伤口:“歌姬前辈在做任务的时候遇见麻烦了。” “先说好啊,不是我能力上的问题。”庵歌姬显然想维持住前辈的威严,但回忆着之前的事,又略显心虚地垮下来,“呃,总之,是预料不到的意外。” “用意外来形容这件事太轻了。” 家入硝子丢下镊子,开始催生伤口愈合。同时,她的目光移向右侧的一张床,夏油杰的注意力也跟了过去。 躺在床上的人皱着眉头,腹部上虽然缠着绷带,却已然陷入了昏迷。 “这家伙因为咒灵发了狂,拿起玻璃袭击了不少人。恰巧,歌姬前辈咒力耗尽了,好半天才制止住他。” 后面家入硝子都说了些什么,夏油杰没能听进去。 他眼帘低垂,对那张没有半点血污的脸注目,半响,又不声不响地回过头,看向放在庵歌姬身侧的盘子。 堆在其中酒精棉已经成了小山的架势。 夏油杰细长的眼眸微转,逐渐变暗的眸光自然而然落在男人的脖子上。 “夏油。” 出声叫住他的人这次是家入硝子。 棕色短发的少女套了一副新的手套,信步走到这边,亦然是要救治这家伙的架势,她看也没看他脸上的表情,只是开口道:“帮我拿些药物和绷带来。” 夏油杰:“……” 家入硝子瞄了他一眼,催促道:“别傻站在那了,我说了让你搭把手的吧。” 迫于同期的催促,夏油杰回到药柜之前,语气也不温不火地像是闲聊那样问道:“这家伙明明伤了歌姬,你还要这样救他吗?” 家入硝子撕开对方身上渗血的绷带,紧接着毫不客气地拿起手术刀。 “为什么不能?”带血的玻璃渣被丢在盘子的边沿,她手指灵活地开始操作下一步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补充,“只是在保他不死而已。” 夏油杰没回头,但对柜子里的消炎药挑挑拣拣的动作,又慢了些许,“有区别吗?” “有哦,这家伙我就打算做个基础治疗,让他自己滚到医院去缝针。”这位反转术式医师明明手头干着救死扶伤的事,嘴上却是无谓地爆出不符合职业范畴的话。 听着家入硝子的发言,夏油杰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他拿起一瓶消炎药,凝视着上面的文字,说:“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更生气。” “为歌姬前辈生气?嗯,那我当然会生气。”家入硝子一边回答着,一边甩出三四枚碎玻璃,突然又没头没脑报出一个数字,“三十六人。” “……什么?” “是这个月送到我手里的伤患总数。” 埋头工作的少女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其中三位嘴上不干不净,辱骂着送他们过来的术师。两位在治疗过程中不配合,展露攻击性。另有九位在不同任务现场导致术师出现伤亡。” “那些人都有让人火冒三丈的天赋。所以我也会刻意拿些特别苦的药,或者绑绷带的时候多使点力多缠几圈。” 夏油杰:“……” 夏油杰:“这样做就满足了吗?” “并不。但是— —“带血的手术刀被放到盘中,家入硝子也着喘口气的劲,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期待着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呢?夏油。” 意想不到的反问让咒灵操纵使短暂陷入沉默,他握着那瓶消炎药,望着病床上的那个人。在他的视野中,对方的轮廓就像是一张纸,无论怎么裁剪,都不会流血。 他闭上眼,重新睁开眼,脸庞上却已经重新挂着笑,把绷带和药物都放在医用手术盘中,“不,只是觉得太便宜他了。” 甚至硝子的做法实在是太温和。 第215章 温和得有些不像样子。 但是,如果不这么做,又要如何呢? 夏油杰的心中还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咒灵操纵使抱着手臂奔赴在各种任务的场合上,率领着日渐庞大的咒灵群体,所吞下的咒灵球的滋味也越发繁杂。 以至于有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术师偶尔会停下脚步,细细审视那些与自己走在不同位置的普通人。 纵使弱者软弱,卑劣,奸诈和不识好歹。 也应该一视同仁地守护下去。 可是…… 「真恶心。」 有声音在脑中一闪而过。 夏油杰摇了摇头,很快恢复成原本镇定自若的模样,忽视了那来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投入工作状态中。 收服,祓除。 收服,祓除。 在阵阵蝉鸣的回响中,那声音却顽强生长着,日渐壮大起来。 夏油杰看见弱者们肆无忌惮享受着温室里的美好。 同时,又因为无知,所以往往能做出极为愚蠢的选择。 因为拒绝配合咒术界的工作,导致术师牺牲;因为个人私利,使用咒物招来大祸;因为迫害、排斥着和自己不同的异类,催生了更多咒灵的诞生。 这些家伙,把恶意当做排泄物一样丢弃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还不用为此付出后果。 那自己这样履行着义务的人。 究竟算什么呢? 一次吞服咒灵的过程中,夏油杰感觉一阵莫名的反胃。 明明早该习惯了咒灵的味道,可他却条件反射捂住嘴,整个人撑在墙边,额发散乱地垂下。 作呕的气息从胃部一路翻涌到喉咙的位置,想吐吐不出,想咽咽不下。 “……真恶心。”他喃喃道。 那心声终于被他说出口。 那蓄势待发的幼苗也终于在此刻破土,迅速拔高。 似乎在响应他的心思,眼前的世界突然蒙上了一层发黄老胶片的质感。 一切都仿佛变成了盛大的舞台,那些在夏油杰记忆中依稀还留有温良印象的普通人,在这一刻反过来侵入了现实,如一张张纸剪般的黑影,跃进他的视野之中。 无论是佝偻着背的老者,还是踩着高跟鞋的女人,亦或者戴着帽子的男人,乃至梳着小辫的小孩——他们分外平和的脸庞被铅笔一般乱糟糟的笔触取代,只剩下弯月似的红眼睛还露在外面。 一座尸山血海在他们的身后拔地而起,那躺满了能力者的遗骸。 人们嬉笑着在那海面身上踩来踩去,谁也没有往脚下看一步,血肉细小的悲鸣声响彻在人群的足下,在咒灵操纵使的耳侧连成嗡嗡的鸣响,不堪入耳。 夏油杰被这声音闹得心乱,他单手覆在额前,试图阻止这一切:“…停下来。” 然而没有人打算听从他的声音,死者在反复的踩踏中变形,如同肉店里被割舍的鸡肋在人们的脚下踢来踹去,手指的骨节逐渐散架,几乎看不出原型。 站在几步之外的夏油杰沉下脸,又说了一次:“我说了停下来!” 闹腾的人群终于有了回应,他们不约而同地扭过头,目光落在夏油杰脸上,数秒之后,就齐齐抚掌大笑。 亦如刻意被人拧转音量键的收音机,无死角地彼此交替,尖酸的音色刺激着耳膜。 终于,他们彻底催熟了那颗果实。 “只是这样说,他们不会懂的。” 哗啦。 哗啦。 一句嘲弄的话语从前方飘过来。 伴随着锁链的拖地声,身形高大、披着长发的青年犹如鬼魅般出现在眼前,一步一顿,步态优雅随意。 “你要这样,他们才能懂。”他脱口而出的语调明明如此轻柔,可挥向人们的那只手,却很是干脆利落。 纵使锁链拴在他的手腕上,也没影响其发挥。 大声笑着的人群瞬间失声,如同落在案板上的肉块,四分五裂地落在地上。 “看。”当事人带着一抹没有掩饰的嫌恶,擦拭着自己手指上的血,再笑眯眯地向夏油杰说:“就是这么简单。” 年轻的咒灵操纵使微微怔在那里。 他凝视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孔,紧接着,他感受到掌心有些湿润,于是低下头去,发现那里已经浸染上了相同的血色。 而在吵闹的人们倒下的那一刻,不管是浸泡着尸骸的血海,还是那眼熟的青年都转瞬消失了,紧接着,拔地而起的,是一块块的墓碑。 周围窸窸窣窣,忽然开始下雨。 站在雨中前的夏油杰静默不语看着那一排排墓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意识到有人靠近,于是转过头去。 + “打扰到你了吗?”我双手捧着百合花束,从容地对上那双有些迷茫的眼睛。 额发已经被雨彻底打湿的夏油杰没有作答,只是把目光重新移了回去。 没有遭受到驱赶,我就默认他不抵触,就把一部分花递过去。 两个人一束一束地把花摆在那些墓碑下,摆完花后,我也站在一块碑前,看了看,说:“说起来,我最开始对咒术师的职业环境的感想是,除了高薪一无是处。” “……是吗。”夏油杰低低回了我一句。 早就预想到会得到敷衍的回答,我也不急躁,而是继续搭着话,“不问我现在的看法是什么吗?” 夏油杰很配合地询问:“有改变了?” “是的,更糟糕了。” 我看着雨水不断地顺着墓碑流淌下来,挂在了照片的脸上,“不过,我也认为能在咒术界一线工作的人,大多很值得敬佩。” 说完,我侧过头,看向两步开外的人,“夏油呢,你对自己所处的这个职业怎么看?” “……”夏油杰的紫眸移转,落在墓碑前的花束上,半响,终于开了口:“我曾以为,我所拥有的这份力量,是要注意去守护弱小的。” “好傲慢的认知。”我感慨道。 不愧是和五条悟关系最好的人,这两人的个性是真的很像。 “或许吧。”他微微弯下身去,用袖口擦了擦石碑上的污渍,“只不过最近,我也忍不住在想,守护普通人——履行这种义务,真的有必 要吗?” “稍微不客气一点的话,夏油你所说的义务,我觉得从来就是伪命题。”我歪过头,组织了一下言语,“普通人根本不需要守护。” “……” 听见我所说的话,伏在墓碑前的黑发少年回头,细长的眼眸扫过来。 “裕礼同学。” “嗯?” “我想要向你确认一些事。”他缓缓启唇道,“这里是一场梦吗?” 清醒得还真快。 我对一级咒术师的咒术抵抗力再次有了全新的认知,也就叹了口气应下来,“是。” “那么,接着是第二个问题。”重新直起身的夏油杰语气比之前更柔软,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是你决定把我拉进梦中的吗?” “你很生气吗?”我眨了下眼,“严格来说,我也是没办法的措施。” 虽然有些对不起他,但无论如何,我也不打算把夏油杰推到羂索期待的那条路上。只要还在现实之中,他绝对不可能这么容易直面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然而和预想中相反,夏油杰摇了摇头,任凭雨从他的下颚滚落,“我反倒是该感谢裕礼同学才对。” 雨突然停了。 就像时间被定格的刹那,它们悬停在往下落的姿势上,每一滴的水珠都倒映着浓缩的场景,其中有我、也有夏油杰的身影。 “只是,经过这一遭,再加上你刚刚的话突然让我想清楚了。” 话音未落,他周身的空间骤然畸变,如同起泡的墨汁那样,有怪异的阴影从中涌现出来,如同冲天的烈焰那般呈现出来,“他们既然不值得守护。” “那么,换而言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吧。”他平声道。 我:“……” 虽然美佐峰小姐提醒过我,梦中的负面情绪的影响会比现实来得更猛,但理解他的言下之意,我还是没忍住挑了下眉,“你是认真这么说的吗?” 几乎凝实的咒力沿着主人的手臂,像是蛇一般缠绕着身体,慢慢爬到颈后,伫立在原地的夏油杰挑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无谓道:“我当然很认真。” “那些一无所有知挥洒着情绪排泄物的家伙,正是因为他们,咒灵才会诞生。出任务的途中,就算向他们交流,企图让他们配合,他们也像是听不懂人话的一样,遵从自己的欲望行动。” 他的眼眸轻弯,虽然态度虽然很礼貌,但接下来的话已然也是敲打我:“裕礼同学,你应该最能理解我才对。” “当然,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抬手指向一个方向,“我也唯有尊重。” 不远处,犹如水底的漩涡那般变幻无常的门径浮现出来。 第216章 或许是没想到我这么轻易就应下,夏油杰顿了一下,察觉到我不是在随便说说后,他转身向出口的方向走去,但还未走远,就停了下来,随即看向自己的右手。 哗啦。 一条锈迹斑斑的锁链正拴在那里,他轻飘飘的目光沿着锁链绷直的方向扫过来,看见扣在我手腕上的另一端,脸上也没有任何惊讶的神色,只是相当从容地朝我确认:“我记得有人刚刚还说过,会尊重我的选择来着。” “尊重你的选择是一回事,要采取应对行动是另一回事。”我报以没有一丝真意的微笑,“若你打算做自己想做的,那我自然也是要做自己能做的。” 夏油杰一手抓住了锁链,金属制的链条哗啦哗啦的在他咒力的扭曲下发出阵阵响动,却依旧完好无损。 明白了现在的状态,他倒不气馁,而是思考了一阵,得出结论:“是在给我送花那会拴上的?” 我“咦”了一声,多少有点意外,但还是爽快承认了,“是不是很有新意,完全没察觉?” “裕礼同学不会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他从善如流地说着,手上已经尝试了第一次掐诀。 “没用的,梦中用不了术式的。”我好心提醒他,“之前的那些,也都只是根据你的记忆重组出来的梦。” 尝试失败后,对方很干脆地放弃了召唤,他保持着抬起手肘的动作,举至身前的那只右手却猛地向自己所在的方向一拽,眯起来的凤眼眸光闪烁间,“姑且感谢你的说明。” 铁链发出喀拉的冷硬响声,若不是我早有准备,怕不是整个人都要踉跄地向前扑倒。 尽管如此,只是依靠咒力和体力进行较量,我的确不是对手,脚尖仍是无可避免往前挪了半步。 夏油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细微的变化。 “看来虽然用不了术式,但其他的条件还是没有变。” 他慢条斯理分析现状,手腕也一同轻翻,把锁链缠了一圈在手上。 “很可惜,裕礼同学,就算身处梦里,你也赢不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负面情绪被放大的缘故,这个人静静地笑着,甚至都开始嘲讽我了。 我:“……” 我:“的确,靠现在的配置,还做不到。” 我活动了一下隐隐作痛的手臂,眼神看向他的后方。 “但接下来就不好说了。” 话音刚落,旋转的门径之中,有人前后跨步走了出来。 一步,两步。 略有困意的家入硝子打了个哈欠,率先走在前面,而身材颀长的五条悟歪着脑袋,轻巧迈着步跟在后方。 哗啦哗啦。 夏油杰微微睁大眼,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又多出两道锁链。 “抱歉,忘了告诉你了。”我双手合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虽然梦里是重组了你的记忆,但那两位是毋庸置疑的本尊。” 不过,嘛—— “他们什么时候给你套上的,就属于我的未知范畴了。” 第121章 炼狱与清河这笔债我觉得该记在夏油头…… 于静止的落雨中,夏油杰站在墓道上,垂首打量着自己两只手臂上的锁链,很快就弄清了现场的情形。 他的视线在附近周转一圈,从踏步停在某座墓碑前,截住他去路的五条悟,再到旁边斜倚在树身的硝子,最后才落在后方微笑的我脸上。 “这么煞费苦心瞒着我,真是令人有点难过。”夏油杰放下双手,尾音听着仿若叹息,“现在你们也看到自己想看的了,还有什么强留我在这里的必要?” 听见他的提问,我也很干脆地回答:“因为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不管是我,硝子,还是五条,都试图都给过你相应的信号,你每一个都看见了,却都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五条悟随意拉伸着自己的胳膊,接上我的后话:“既然言语沟通不行,那就只有认真碾压过去吧?” “悟和裕礼同学姑且不论。”夏油杰微微转过脸,而是分了些视线给站得最远的人,“我是没想到硝子也会选择加入这场闹剧。” 后者耸耸肩,两指间夹着香烟,在那黯然的火星正沿着卷烟纸慢慢上爬之际,有一枚枫叶正好掉下来,掩去它的光泽。 等枫叶落地后,硝子已经将烟放进嘴里,再以事不关己的态度答道:“我是出于个人职业追求啦,其他倒是无所谓。” “简而言之,就是她最近刚学的知识需要实践。”我贴心解释道,“机会难得,就给夏油你安排上了。” 夏油杰长眸轻移,维持着疏离的假笑,“裕礼同学认为我需要那种东西吗?” “能一开始坐下来谈谈最好。” 不过…… 我带着不经意的从容,目视着夏油杰,没再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他眯着眼反问:“如果我拒绝呢。”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我抬了下眉,慢悠悠说完后半句话,“你不愧是和五条一个层面的自大狂。” 话语未落,夏油杰神色未变,却在那电光火石之间接住了刹那扫向自己胸侧的踢击。 “刚才那句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啊。”先发制人的五条悟收回腿,与那略有不满的散漫语调不同的是他拧转翻身、对着夏油杰挥出小臂,一气呵成的动作,“骂杰是没关系,怎么连我也一起骂?” 极为漂亮的侧向手摆拳。 但夏油杰也抬高右手,用整条胳膊防住了五条悟的攻击,“不是很好吗?” 他嘴上这么说着,迅速调整架势,尝试还击,“说明在裕礼同学眼里你也是该被骂的对象。” “欸~怎么看都是脑袋被咒灵熏坏的人才应该被骂吧?”五条悟咧嘴。 “在做自我介绍吗悟,真高兴你察觉到了。”夏油杰嗤笑。 就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这两个人就已经交手了数次。 “……”听着他们犹如幼稚小学生一样的吵架方式,我扭过头,略有些困扰地向走到我身边来的硝子吐槽:“什么时候在日本说实话也算骂人了?” 硝子吐了口烟,果断道:“放弃吧,这两个家伙不会有那种认知。” 亦如平时在体术课上的那般。 东京校的两位最强扔打得惊天动地。 但…… 光是这样还不够。 我看着腕上因为不断拉扯发出响声的锁链,我和硝子还能好好站在这里,游刃有余地跟着他们的动作切换位置,说明夏油杰还保有理智。 这样一来没法达成最初的目的。 我摸着下巴犹豫片刻,尽管不是很情愿采用备用方案,但想到失败的结果更麻烦,只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硝子,你的锁链先暂时收起来吧。” “ok~”站在我身边的短发少女顺手弹了弹烟灰,就照做了,“但你不是说过人越多越好来着?” “这点到现在也没变,但得先把人逼到没有余地,才有作用。” 更何况,这场梦能维持的时间不多。 想到这里,我没有任何迟疑,向前走去。 原本正集中精神对付眼前人的夏油杰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接近,直接放弃了与五条悟的缠斗,迅速地撤步拉开距离,退到几米开外。 一直紧追着他不放的五条悟眼帘一抬,墨镜后的蓝眼与我对上,目光交汇之际,尽管我没说话只是冲他眨了下眼,可他已经领会了什么,也暂时停下了动作。 夏油杰面色平静,保持着两脚分开的架势,手臂以标准的格斗预备动作,一前一后护在胸前,确定我和五条悟两人都在他的视野后,才向我轻轻瞥了一眼。 “我应该说过,裕礼同学你打不过我。”传进耳中的声 音没有恼怒,没有不耐,只是单纯提醒我这个事实,“你如果加进来,只会制造悟的破绽。” “请安心,夏油同学,我也没想在这里达成打倒你的成就。” 我也不急不躁,以夏油杰为原点,漫步走往与五条悟截然相反的方向,“我只是认为之前的话题,我们还可以继续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他额发后的眼睛明明跟着本人在笑,却透着一种未曾有过的淡漠,“我以为,我应该说得很清楚了。” 总是以谦逊温和姿态处世的夏油杰,对待万事万物,也拥有着超乎想象的执着,他的锋芒不似五条悟那样外放,总是抱袖伫立在一旁微笑,实际待人接物都是完全遵守着自己的逻辑。 正如夏油杰无法把术师就该守护普通人的理念传达给五条悟。 五条悟又何尝不是难以撼动夏油杰对术师定位有失偏颇的思想。 经年累月的术式钻研与自我叩问,早已让夏油杰将人生的舵盘焊死在掌心。不管是父母还是友人都攀不上那瞭望台,甲板中央永远只立着一道孤绝的影子。 那些隔着海风传来的劝诫声,难以触及他的心底。 第217章 所以—— “看在朋友一场的情谊上,请回答我,夏油。” 我从那些庞杂的思考中抽离出来,直视着他的脸,问:“你真正不想面对的是什么?” 黑发少年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我能看得到,他身上的咒力动荡起来,像是疾风中暴涨的火焰,带着不规则的轮廓,连带着那些停止在空中的雨滴也接二连三地被蒸发殆尽,几乎能看到变形的气浪。 若是在现实之中,或许对夏油杰来说这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而这里是梦,是以夏油杰为主体的梦。 他的负面情绪会被放大,那些在清醒的时候能被理性屏蔽的声音,却无法在睡梦中掩盖。 因此,现在的他应该很清楚,无论是最开始采取守护的做法,亦或是在此刻选择毁灭的念头,追根究底,都是真正为了什么。 “这是裕礼同学拖延时间的策略?”他问,“的确是别出新裁。” 我装作察觉不到四周改变的氛围那样,不为所动地看着他,“我已经说过了,只是一个问题。” 夏油杰静默不语。 当然,他的沉默不会有用。 见此,我再加了把火,“如果你不说的话,就让我来猜猜吧。” “…够了。”明明已经情绪失控到彻底的临界点,说话的人还是忍耐了下来。 我置之不理,“「强者守护弱者」「咒术师的职责是守护普通人」。嗯,锄强扶弱,符合社会规律,很好,这当然很好。” “唯一的不好是,它原本应该是「我想做」「我要不要做」的可选项。结果,它们在你这里,它们都变成了单向道。” 夏油杰的身体外侧开始荡漾着阵阵咒力。 我反倒是迈步朝他走过去,一步一步地放低音量,加强刺激,“选择固化为了义务,也成了你心底不可动摇的底层逻辑。” “「守护」从此化为枷锁,变成不可放下的道德包袱,然后——” 轰隆。 话还没说完,夏油杰后方的地面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撕裂。 这场以他为主体的梦,自然也会受他的情绪影响而改变。 在那看不到底部的漆黑缝隙之中,滚烫的岩浆如同赤金色的血那样,缓缓将其填满,流动的液体噼里啪啦冒着泡,极度的高温连他周围的空气也一并扭曲,仿若地狱那般。 所有的雨滴也在此刻蒸发了。 夏油杰用手掌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整个人站在那悬崖之上,只需要再退一步就能坠入由苦痛和火铸成的深渊,不知多久,他垂下手,看向我的紫眸里似乎有火。 “我说了,够了。”他开口道。 腕上的锁链突然拉直,另一端稳稳缠在夏油杰的手掌间,他甩臂往后一扬,犹如被不可撼动的巨兽那样将我拖向他。 为了避免被拽倒,我直接放弃对抗,顺着受力的方向跃去, 几乎凝实的咒力比之前扩大了数倍,更是彰显出他的情绪已经在此刻被点燃到最大化,连最基本的内敛也做不到了。 早有准备的夏油杰也把身一转,明明身板那么结实,他的速度却一点不慢,一个眨眼的距离,就攻了过来。 他的手掌伸至我的面前,但是还没接触到,就不由得“啧”了一声,生生在途中转了方向,曲臂格挡住了瞄准这一空隙打过来的人。 五条悟收回直拳,又是反身一个回踢,快语问道:“只是听几句话就这么让你难受了吗?” 遽然压低重心的夏油杰拍掌截住他的腿,也报以膝击。 这次,没了之前的顾忌和收敛。 夏油杰施展浑身解数,犹如宣泄那般和五条悟交战起来。 ……难搞的家伙。 我在心底感慨道,当即加入战局。 严格来说,这算是我第一次和动真格的夏油杰对上。 从小学格斗技的家伙和我这种半路出家的人果然不一样。 就算在两面夹击的状态下,夏油杰也是半天不落下风,纵使我尝试和五条悟一前一后,尽可能拉开距离战斗,牵制住他的臂展,这家伙也总是在这种被动的情况下,还能找到机会还击。 虽说有他是梦主的原因,但这体术功底已经超乎我的想象了。 手脚无可避免地阵阵发麻,我很清楚能感受到与现实无异的痛感,不难预想如果结实落在身上,会是怎样的一种惨状。 ……嗯? 等等,和现实无异。 我喘息着以一个撤步滑到一块墓碑前,感受着自己的心跳呼吸,以及脚踏实地的感觉,还没停留太久,夏油杰那边就已经暂时甩开五条悟,转头向我这方逼近。 从刚刚开始,为了能专心应付五条悟,他一直都在试图先击溃我。 如果是十几秒前,我大概会觉得很无奈,但现在只觉得幸运。 投在身上的树影随风摇摆,我回过头,看向不远处的枫树,转身迈开腿。 五米,三米,一米…… 助跑,起跳,纵身,如同面对体育课上的跳杆项目那般,我轻轻松松翻过去上方的树杈,将自己手上那条铁链往树梢上一挂。 最后,借着全身的重量向下一跳。 另一边,夏油杰右臂一顿,在重力和摩擦力的加持下,瞬间被拉得两脚离地吊起来。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他眉心一簇,当即晃着身子,用鞋底踏在树身上,眼看就要借着回弹力解除当前的困境。 若是我一人,结局可真不好说。 不过—— 悄无声息,五条悟的身姿已经出现在他身后。 “满是空隙,可真不像你呢,杰。” 他的脸上没有往日所挂的笑意,而是深不见底的沉静, 然后,抬腿,下劈。 夏油杰也就重重落在地表。 在这种高手过招之间,倒地,也就意味着结束。 几分钟之后,夏油杰盘腿坐在原地,双手都已被铁链拴住在背后,他嘴角挂着那抹血,发圈在之前的打斗中已然断裂,额前的鬓发散开,更衬得分外狼藉。 站在他旁边的五条悟也是挂了不少彩,他毫不在意地蹲下身,墨镜也顺着鼻梁滑下半寸,“现在应该可以坐下来聊聊了?” “……你倒是真会见缝插针。”夏油杰也不咸不淡地还了一句。 “懂得讲道理可是gojo超人的珍贵美德欸。”五条悟笑嘻嘻地说。 “听有些人说这些话,真新鲜,不是最讨厌长篇大论了吗?” “这是两码事吧?”白发少年歪着脑袋,悠然自得地勾着好友的肩膀,“那种像垃圾游戏规则一样的无营养东西,杰认为和我们聊天是一样吗?” 夏油杰:“……” 夏油杰不语,无 视了五条悟的骚扰。 直到我走过来时,才看过来。 “心情怎么样?”我微微弯下身,有些新奇地端量着夏油杰脸上的伤。 “糟透了。”似乎是理智逐渐回归,回答我的人微微仰起头,“之前说我傲慢,裕礼同学也是不遑多让吧,这么快就来检验成果了吗?” “多谢夸奖。”我从善如流地应下了,“这也算是回报夏油同学曾经帮过我的恩情。” 夏油杰:“……我没夸奖你。” 一旁的五条悟哈哈大笑起来,毫不收敛自己的幸灾乐祸。 夏油杰面无表情地闭了下眼。 片刻之后,又再次睁开。 “裕礼同学。” “嗯?” “你之前说我把选择固化为了义务,就暂且假定它是真的好了。” 披散着长发的夏油杰完全没了平日着装的一丝不苟,他神情恢复了最开始的自若,那空洞的眼瞳轻轻上移,倒映着我的影子。 那是极为昏暗、沉寂的紫色。 或许是负面情绪的影响,他的眼里没有光。 像是硝子抽完的烟,徒留一片燃尽的死灰。 “如果这些义务是一开始就是伪命题,普通人根本不需要守护。”他说,“为什么要阻止我?” 我看着那双眼睛,稍微想了想,然后蹲下身,五条悟的视线跟着落在我这方,然后他收回搭在夏油杰肩上的手,给我稍微让了个身位。 “回答你之前,我更想知道,夏油同学为什么能那么简单地把人分类?”我说。 “普通人没有能力,这一目了然,不是吗?”夏油杰垂下眼,看着在思考,半晌,他坐直身体,锁链跟着挺直背脊的动作一起作响,“社会秩序要运转下去,就需要有强者帮扶弱小无力的人。” “不。”我摇了摇头,径直地纠正他:“他们有能力。” 夏油杰:“……什么意思。” 我的手指对着从他的耳饰,再到衣物,“迄今为止,你吃到嘴里的每一种食物,身上穿的戴的,哪怕是房间里最普通的一把椅子,都是他们所提供的。” 夏油杰绷紧脸部线条,说:“那不一样。” 第218章 “有什么不一样,是他们支撑起了整个人类社会。”我放下手,重申道:“咒术师这个行业的确是在普通人不知情的状况下运行的,但它也只是一份稍微特殊了些的职业,本身也是社会运转的一部分。” 说不好听点,如果哪一天就算消失了,对全体人类的影响也不大。 我本以为,从人群中而来的夏油杰,应该是最清楚的这点的。 五条悟在刚才的对话里难得安分到现在,忽然眨巴着眼睛把脸凑过来。他歪着头压低声音:“所以说啊——听到现在还是搞不懂,那家伙到底想要什么嘛。” 我也偏过头,贴在他柔软的发边,以同样小声的音量回复:“我也不明白。” 自我说了那些话后,夏油杰一言不发地把视线落在那已然远离自己的岩浆炼狱。 或许是消化我刚刚说的内容,也或许只是不想再听下去。 虽然我能大致摸到一些他的想法,但那也不是全部。 想要弄明白,大概得回到了最开始我问他的问题上——夏油杰真正不想面对的是什么? “关于这点,我应该能替他回答吧。” 一道沙哑的女声从身后冒出来,我回头一看,只见硝子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她掐灭手里那支香烟,带着哗啦作响的锁链,漫步走至当事人的身后。 然后,硝子麻利地挽起袖子,一拳打在没有任何抵抗的夏油杰脑后勺上。 声音很响,是一颗好头。 我&五条悟齐声:“哇哦。” 夏油杰眼眸一闭,不由得吸了口气,但显然这对现在的调理情操并没有什么作用,他扭过头,带着完全是气炸了的笑容,笑眯眯地、相当用力地强调:“硝子。我需要提醒你,我现在的状态不怎么好,如果再来第二次,就没法保证你会不会被掀飞了。” “同样的话还给你,我现在也是烦死了。”硝子用同样无情的声音回答道。 说完,她一只手按在夏油杰的肩膀上,同时向他展示自己手臂上的铁链,“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吗?” 夏油杰眼梢眯着,从喉咙里挤出嘲弄的声音:“怎么,不是用来拴住我的不入流把戏?” “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硝子对他翻了个白眼,“托这东西的福,你这家伙的负面情感一直源源不断地导过来,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忍了半天了。” 一听硝子这样说,夏油杰脸上的笑容瞬间转淡,锐利的眼神当即就杀向我和五条悟这边。 我当即站起来,用食指转向五条悟方向,“这事和我没关系,是这家伙说「就随便改良几个咒术试试」。” 五条悟“哈”了一声,他两腿打直,高大的个子也瞬间遮蔽了我的视野,“举手表决时,你是最起劲的那个吧?” “总之就是人人都有份。”硝子面不改色地说,再看斜眼看向夏油杰,“行了,知道你现在脾气躁,受你这个梦主的情绪影响,我们几个的状态其实都差不多。” “裕礼已经把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让我这个医生做总结吧。”说罢,她按在少年肩上的手掌稍微施力,有咒力开始流动、转换,然后变换成熟悉的温暖舒畅的感触。 夏油杰微微一怔,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有流动的负面情绪瞬间也尽数吞没,融化在对方传递的力量中。 “我来告诉你,夏油。你的痛苦倒和术师与非术师无关——纯粹是因为夏油杰——你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样伟大。” “你自以为是高高在上的守护者,于是把自己从人群脱离出来。可你的眼界很窄,窄到只能看到自己所看到的「同类」。” “你终究不过是凡人,你无法达到不分善恶不问缘由去拯救所有人……啊,当然,这点我也一样。” 话到此处,笼罩在夏油杰全身的黑影,都已经被彻底清除。 锁链也已经完成它的功效,一条一条的开始消失。 棕色短发的少女收回手,目视着夏油杰,说:“不过,当个凡人有什么不好呢。” “更诚实一点面对自己吧,这是忠告,也是我给你的医嘱。”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之后你想要什么,还是得你自己去探索。” 说着,她招招手,转身走到我和五条悟的这边。 夏油杰还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他看着自己恢复自由的双手,不知不觉露出一丝 苦笑,我能察觉到他的迷茫、无力,但是已经没有之前密不透风的郁气。 他似乎一度想说点什么,可最后,反倒是问一句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是说,梦里用不了术式吗?”他喃喃道。 “确实是啦,但反转术式不一样。”我点点头,“它不是术式,所以就不受干涉。” 尽管如此,能驱除夏油杰身上的那些负面情绪,除掉羂索种植在其心中的毒种,也唯有在这里。 在这天元触及不到的深梦之中。 夏油杰摸着自己的嘴角,那里已经不见血色。 他略微侧过脸,看向墓园裂隙之中的岩浆。 我也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清澈的一条河。 浪花卷起,拍打在崖壁前,透着清凉的风。 那炼狱不见了。 …… …… 一场噩梦与美梦,终于在此结束。 本以为出去后就可以找个地方睡大觉了。 结果在走出梦境,回到现实的那一刻,我们几个像被推倒的积木般齐刷刷叠在地上,硝子被压在最底层发出缺氧的哀鸣:“这种被加班熬夜榨干的空虚感……是怎么回事。” 我整张脸都陷在她制服后领里,声音闷得像隔了层棉被:“抱歉,我忘了……这个梦要撑起来,是需要大量提取我们的几个人的咒力的,出来的时候就会收利息。” “这种要命的事希望你提前三十年通知……”硝子被压得变形的闷哼从交织的制服布料里挤出来,“最上面那两个混蛋在磨蹭什么?” 空气凝固了五秒钟。 “完了。”我绝望地闭上眼,“夏油是主体,咒力被抽得最多,大概人已经晕过去了。” 硝子声音冷酷起来:“五条呢,别装死?我们之中就你咒力最多吧。” 我:“……” 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事情才最麻烦呢。 “动不了嘛——”头顶传来懒洋洋的拖长音,“不过这个视角还挺有趣,上次被抽到咒力接近干涸还是交流会那次。” 硝子:“……” 硝子:“我数三个数,再不起来我回头就向你的零食库下药。” 最后,五条悟还是看在零食库的份上爬起来了。 可喜可贺。 他还是有点良知的,虽然不多。 我们一行人狼狈不堪地坐在原地。 “这笔债我觉得该记在夏油头上。” 这是有气无力的我。 “…回去后宰他一顿吧。” 这是气若游丝的硝子。 “赞成~” 这是活蹦乱跳的五条悟。 第122章 秋的预兆请让我看看。 原本我们的预定计划是去涉谷找家法式餐厅,狠狠宰一顿夏油杰。 结果,回到学校的第一时间,就被咒骸群包围了。 这下不管是什么计划都泡汤了。 夜蛾老师很生气。 因为他抱着课件走进教室时,该在的人没在,该回来的也没回来。 更令他生气的是,我们这几个人的统一口供都是出去玩了。 所以,返校的当天。 一年级的全体成员头顶水桶,安安静静跪成一排。 路过操场的庵歌姬:“……” 她对这一奇观,投来极度无语的眼神。 除了罚跪,万字检讨同样也是逃不过的一环惩罚。 不管是夜蛾老师手里敲着的直尺,还是他身后堆成小山的咒骸,都不是吃素的。 我对天起誓,我原本是想好好写一份交上去的。 奈何夏油杰那件事一结束,异能特务科的人就开始频频向我发出各种谈话邀请。一拨人来了,很快又来另一波人。他们之中有来试探的;也有来警告的;这些吃公家饭的公务员总是在一些无意义的规章制度上翻来覆去挑毛病,甚至拖着我开会熬了几次大夜,没营养的车轱辘话一遍遍地说。 我总算是知道安室先生和药师寺警视为什么一提起异能特务科,就总是异口同声“那边基本都是瞧不起别人的蠢货”的发言了。 由于实在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我只有把几个月前上缴的检讨那篇稍作修改,誊抄了一遍。 然后,夜蛾老师就发现了。 当时他把毛绒毡一放,板着一张脸,用咒骸群追了我几公里,撵到后山才作罢。 没想到交上去的那么多字,夜蛾老师居然真的会认真看完,我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将本子按在腿上。 第219章 后山一直是个好地方。 微风和煦,本该是补觉的好时间,我却不得不躲在树丛的阴影里,打着哈欠开始构思从哪里开始向老师致歉,直至一道人形的阴影由远至近投落在脚边,才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 缓步走到我面前的夏油杰没有像平时那样穿制服,而是换了一身宽松的暗色调t恤衫,下装则是方便活动的功夫裤,气场与几天前沉浸在负面情绪那会截然不同——松弛,自在,一直以来内敛的傲然也像是被打磨过的兵器那样,低调,却更加锋利。 在接触到我视线的同时,夏油杰笑眯眯地抬起手,算是打过招呼。 我看了看他这副亦然是在宿舍里才有的打扮,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也被撵过来的?” 听见我这么说,他左侧的眉稍微挑高了几分,眼神落在我所持的纸笔上,似乎瞬间就明白了什么,转而微笑否认道:“不,和裕礼同学不一样,我只是来后山转转而已。” “欸,观光客你好,观光客再见。”既然不是同病相怜,我也当即失去了闲聊的兴趣。 夏油杰耸了下肩:“毫不留情啊。” 我用笔杆抵着脸颊,另一只手做出了犹如驱赶小动物的手势:“因为和夏油同学不一样,我是来潜心学习的。” “学习怎么凑字数?” “没错,如果有半小时里就能速成的那种方法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似乎是终于忍不住,唇角扬了起来,他笑了大概好几秒,才收敛了自己的表情,说:“好吧,我其实是来找裕礼同学道谢的。” 刚刚在纸张间写了几个字的我动作一顿,“这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哦。” “其他人那里我自然是去过了。硝子很不客气地要了一大箱红酒和书,悟到是一如既往,只是要了些甜点心。”双手抱袖的夏油杰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树身前,以温和的口吻说道:“裕礼同学是最后一站。” 我摸摸下巴,问:“那是我也可以提要求的意思吗?” “事先声明,要在合理范围内。”夏油杰惬意地眯着眼,不紧不 慢地再补充上这么一句……太可惜了,偏偏这种时候这么机灵。 “请安心,我也不好意思提那种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啦。”我稍微想了想,随即伸出三根手指,“所以——能把一个要求变成三个吗?” 夏油杰:“?” 本来弯着眼眸耐心听着我说话的夏油杰掀起眼帘。 他将一只手抵着自己的下颚处,很认真地消化了我说的那些内容,随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原因我就不过问了,具体要我做什么?” 夏油杰解开自己的心结,长远来看对我是件好事。 但他眼下发生了这样的变化,很难不被羂索注意到,在情况变得对我不利前,就需要控制好它。 “接下来一个月内,尽可能在总监会的人面前不说话。”我说。 “只是这样?” “嗯,只是这样。” 能够拖延一段时间,对我来说也就够了,至于之后的两件事,就需要等时机到了再说。 夏油杰也做到了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没有再进一步过问,点头应下了我的要求。 就在这阵惬意的时光中,我和夏油杰闲聊起来。 因为气温下降,最近的咒灵高峰期也接近结束,等彻底落幕后,高专也会享有难得的假期——虽然只有短短几天。 “等放假后,你有什么安排吗?”我问。 夏油杰思索了一阵,回答得很随意,“暂时还没有具体的计划,不过,可能会回家一趟吧。” “自从来到这边,我已经很长时间没和家里人见过面了。”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细碎的斑驳光影一并也弥漫在密密匝匝的叶影之下,而享受着树木庇护的黑发少年仰头看了看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似乎在思考从哪里开始说起。 然后,他以不慌不忙的语气,提到了自己的过去。 作为东京校唯一一名非家系入学的术师。 夏油杰的出生很平凡,父母是与咒术界没有关系的普通人,因此,意识到夏油杰眼中的世界,和别人眼中的世界存在差异后,也没办法给他提供任何咒术资源上的帮助。 相比那些籍籍无名,被术式反噬或者咒灵夺走生命的人,夏油杰要幸运得多,他的父母非常谨慎地让他对这边的世界保持观望的态度,不要太近也不要太远,就这样,他才能成长起来。 夏油杰把自己的思路也理得很清楚,不再沉浸在那些负面情绪之中的他彻底有了方向,所以才能平静地说道:“我打算回到最开始起步的地方,去和他们聊聊,或许能弄清楚,我真正想要追求的目标是什么。” 也就是所谓的,停下脚步,看向自己的来处吗? 我短暂沉默了一下,很快又因为夏油杰的提问回过神。 “裕礼同学呢,秋假有什么安排?” 我回目视着远处碧空如洗的围栏,想着这几天以来的经历,恹恹地开口道:“睡觉。” 夏油杰:“?” 夏油杰大概以为我在开玩笑,于是他维持着不失礼貌的微笑,非常给面子地说:“真有裕礼同学的风格。” 之后,他应该也是注意到了我没怎么动过的那份检讨,也就表示不再打扰我了。 我挥着手,目送着他往高专宿舍的方向走过去,转而把精力放在笔下。最终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拿起重新写好的检讨书,敲开职员室的大门。 夜蛾老师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接受了我的道歉后,这次也是一字一行地看完我写的内容,才对我舒缓脸色。 “下次不要再投机取巧了。”他收起那份检讨,好好用夹子夹住,放在抽屉中。 可惜,我从来不是让他省心的好学生。 交完检讨后,我并没有急着离开职员室,而是鞠躬向他表达歉意, “夜蛾老师。” “嗯?” “抱歉,有些事要给您说。” 我并没有对夏油杰开玩笑。 秋天既是养精蓄锐的好时节,也是收获的好时节。 我向夜蛾老师简单讲出了那套早就想好的说辞,看着他的表情由最初的严肃渐渐转为些许惊愕,和他认真交流了一阵后,就离开了职员室。 下午六点零二分,我提着一袋东西来到男生宿舍前,面对没有上锁的门,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它。 与电视相连的游戏机处于熄屏状态,随手翻开几页的游戏资讯书摆在桌上,还放着几张不知道从哪里接过来的甜品传单。 无论是挂在墙壁上的游戏海报,还是摆在玻璃柜子里的各种录像带,整个房间里的摆设都鲜明地凸显着住在这里的人的喜好、个性,但是它们的主人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他今天的任务应该早结束了才对了。 我蹲下身唤醒了游戏机的屏幕,发现正处于选择是否进入下一关的画面上,心里也就多少有了个底。 但是他回来的实在太慢了,我把手提袋贴在椅子旁,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的行走声,不知不觉就伏在桌上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完全没有收敛的张扬气息停在我的身侧,就算不睁眼也能察觉到对方是怎么缓缓弯下身,将有些意外的吐息“嗯?”的一声落在柔软的发顶间。 “睡着了吗?” 那是属于少年人轻快又难掩好奇的询问声。 瞬间就搅乱了原本平静的心态。我没有看他,只是闭着眼即答:“睡着了。” 话音刚落,五条悟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犹如大猫那样用肉垫对着感兴趣的存在轻轻一碰,有温度的指腹划过颊边,很快一触即离。 紧接着,他的呼吸从发间移动到耳边,整个人或许是比之前凑得更近了一些。 以前的我不会在意他靠得有多近,但现在已经没办法不去在意了,原本还有些恍惚的意识瞬间回笼,我当即抬起眼帘,对上那双半掩在墨镜后的蓝眼睛——笑意盎然,仿佛会说话。 对方健壮却不失修长的身型几乎把我笼罩在他投下来的阴影下,行动已经彻底跨越了往日的安全空间,他却像是浑然不觉,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那现在呢?” 我:“……” 我佯装平静:“感谢你的叫醒服务,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话是这么说,我打心底希望自己的面部表情管理还算成功,至少没有背叛我暴露出什么过多的信息。 “不客气~”五条悟勾了勾唇,懒散地直起身子,却又很快故作不解地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特意跑到我的房间里睡觉,但是宽宏大量的gojo大人不会计较的哦?” 见他拉开距离,我歪了下头,也找回平日的从容,“我也不是跑来睡觉的。非要说的话,是来讨债的。” “之前说好的,我来收费了。”我说。 第220章 五条悟闻言,若有所思地用指背摩挲着自己的下颚,似乎也是很好奇我会讨要什么:“好哦?那裕礼想要什么?” 我当即举起放在脚边的手提袋,“悠仁的幼儿园两周后要举办创意拍照比赛,小朋友需要和家长一起合影,参加评选。” 面对我突如起来的提议,他微微歪着头,“那是想让我去的意思?” 我从善如流点头。 “所以,要先试试吗?我不知道这些服装你能不能穿下。” 五条悟没拒绝,反倒是饶有兴趣地接过我提着的那些手提袋,带着一副开盲盒扭蛋的期待表情,就那样掏出来一件黑白搭配的女仆装。 五条悟:“?” 他有一搭没一搭用指尖牵着衣物肩部上的荷叶边,再扭过头来看了我一眼,“这也是比赛要求的服装?” “我知道这很奇怪,不过确实是。”我两手无奈一摊,“要先试试其他的吗?” “不用,就这个了。”这个人完全放任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 五条悟走进卧室,几分钟后,他懒洋洋的声音就冒了出来,坦坦荡荡地说:“对我来说太小了哦,而且腰后的拉链拉不上。” 我:“……” 就算你这么说,这已经是最大号的女仆装了,不可能有比这个尺码更大的了。 “请让我看看。” 得到允许的情况下,我也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五条悟单手叉腰立在镜前,之前应该被制服包裹的长腿,现在倒是裹着在过膝的黑色长袜中,勾着完美的腿部线条。 大多数男性穿这种异性服装可能都是扭扭捏捏,根本放不开,他却反倒是拉着裙摆转了个圈,漫不经心展露出后背,任凭围裙样的荷叶边划出夸张的弧度,语气也变得像是jk那样,“拉到一半就彻底卡住啦。” 我走到他的身侧,看了一圈,自然而然地把手掌放在他腰后的松紧带上,“别动哦,我把这里再拉紧点试试。” 五条悟:“……” 或许是衣物的缘故,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些僵直。 折腾了好一阵后,拉链完美地系上了。 我的手掌沿着五条悟的背脊下滑,反复确定所有的褶皱都已经被抚平,才心满意足地收回来。 “ok,现在应该没问题了。” 一开始我都没想过他其实能穿上这件衣裳,由于过高的个头,过膝的裙装被他穿得像是超短裙,不过……嗯?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 就当我有些困惑时,已经穿好衣服的五条悟转过身来,不知为何,总是游刃有余的轻松神态从那张好看的脸上消失了,他眸光微闪,盯着我看了好几秒,最后面无表情地越过我的身侧,突然翘腿坐在椅子上。 “那个…五条。” “裙摆最内层的蕾丝边都翻出来了。” 出于好心,我姑且还是提醒他在穿这件衣服时不要这么做。 后者听见我这么说,遽然摘下墨镜,没有遮挡的眼睛看着我,紧接着,他笑了,但是那种愉快的情绪没有维持太久,随后脱口而出的声音就酝酿出一丝丝危险的气息,“小裕礼要是再说一句话,老子就不保证会做什么?嗯?” 他的笑容异常灿烂。 我:“……” 第123章 缚所以说,可以的吧? 众所周知,五条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所以纵使我很想问为什么,却还是知趣地保持了沉默。 几分钟,这家伙似乎冷静了下来,大踏着步子把我推出卧室门后,又开始继续试衣服。 除开女仆装,也有其他类 型的衣服,有吸血鬼公爵的宫廷风服装,也有黑女巫风格的长斗篷……抛开这些不谈,嗯,我的重点是更多放在那两套日常装上。 五条悟不愧是行走的衣架子,无论是休闲为主的浅灰色连帽衫,还是英伦风的黑色调长款风衣,他高挑的身板都能轻松驾驭,搭配着脸上的那副标志性的墨镜,随意往一站就很惹眼。 最后一次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回了制服,结实瘦长的手指刚从领口附近的纽扣离开,就拎起袋子里的小饰品:“其他的款式倒是都很合身噢。不过这些化妆舞会一样的帽子和假面,也是比赛要求的?” “这些元素都是悠仁班上投票决定出来的。”靠在窗边的我合上随手打开的游戏咨询书,向他投去了打探的目光,“毕竟是为了小孩子们举办的活动,也不奇怪。” “嘁,所以说小鬼头的品味啊。”五条悟把几副色彩斑斓的面具提溜至一旁,一股脑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在桌上,“一眼看上去都没多少可用的,这不都是冲着颜色去选的嘛。”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挑剔的动作眨了下眼,随后看了一眼旁边的电视,冷不伶仃地问:“游戏手柄我能碰吗?” “可以噢,那个游戏我已经通关好几次了。” 得到回应的我点点头,也就自然而然地移动过去。 视线,也就这样避免了和他交汇。 尽管表面看来,刚刚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几句交谈。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转过头的同时,心底那根紧绷的弦才倏地的一下松开。 我蜷曲起双腿,拿起还在发烫的游戏手柄,就趁着五条悟看不到的时候,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坦率点说,这种紧张感我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整颗心脏都像是被攥住了那般。 尤其是在编造我擅长的谎言一事上。 虎杖悠仁的幼儿园,根本没有什么即将举办的比赛活动。 那些夸张的戏剧服装,也不过是单纯的障眼法,当它们越奇异越古怪,第一时间看向这些存在的人,不会想到——混在其中的日常服装,是我在离开之前,真正想送给他的礼物。 越是无关紧要的事情,越是没人追究的真伪。 正因如此,谎言才能趁机取而代之。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样过来的。 虚虚实实的信息对我而言就是翻花绳的绳子,在我的手指之间反复交错、成型,最终将选中的目标笼罩手掌投落的阴影之间,再也别想出去。 而当对象换成五条悟的时候—— “滴滴。” 游戏的提示音响起来。 屏幕上的扇动翅膀的恶龙吐出长长的火焰。 我眼眸一抬,终于注意到主人公那岌岌可危的血条,心思也就不再放到别处。 因为容错率变低了,我不得不操控着那个小小的黑点上蹿下跳,充分把「敌进我退,敌退我进」的发挥到极致。 boss关的倒计时一分一秒的流逝过去。 最终,龙的翅膀被我洞穿,庞大的身体从云端摔至地表。 只需要再补一刀,它的性命就可以被终结了。 就在此时,五条悟发出“啊”的一声,似乎从那小山堆里找到了还能入眼的物件。 我落在手柄按钮上的动作微微顿住,也就这样错失了机会。 倒计时结束。 主人公以一个失意体前屈趴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制作者的恶趣味,对方很拟人化地拿出手绢,像是知道自己的失败是因为谁那样对着屏幕哭哭啼啼,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外流。 正当我琢磨着要不要再开一局,嘲笑的声音顿时传递进耳畔。 “真弱欸~这应该是很简单的一关吧~” 我:“……” 我往手柄上一按,直接调出之前的玩家通关记录……啧,这个游戏他居然正正好一次都没挂过。 原本还有些复杂的心情一下被荡平,我一边选择退出游戏,一边无情地思考现在就动身离开也没什么不好,就在这时五条悟的声音从后方位传来。 “不继续了?” 我“嗯”了一声,平静地表示自己暂时没心思了。 五条悟发出略有些惊讶的声音,“放弃得比平时要干脆呢。” 话这么说,就在我想要起身之前,他就已经站在我的背后伸出手臂,绕过我的右肩——那是一个收拢小臂就能将人揽在怀中的姿势——欺身靠过来的人拿起我身前的游戏机本体,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制服的前襟压住了自己的发顶,甚至还能闻到残留在衣物上的皂香。 就是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靠拢,又轻而易举破坏掉我冷静的思维。 这种莫名奇妙的失控感让我难免焦躁起来,我收紧手指,没有去接他的话,转而镇定自若地放下手柄,问:“你找到可以用的饰品了吗?” “当然找到了。”五条悟关掉游戏机,漫不经心直起身的同时,将自己找到的成果展示在我眼前,“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最合适。” 然而他亲口所说的最合适的东西——却是一卷绷带。 我很确信自己放在袋子里并没有这个东西,不由得略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你打算蒙着这个去?” “这还用问吗?”五条悟随意把胳膊搭在附近的椅背上,煞有其事地说道:“与其让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把自己变丑,不如说选更简单点的适配我的东西吧。” 第221章 “如果是打算去鬼屋应聘,那我没意见。”为了维持谎言的真实性,我还是表达了自己不赞同的态度。 闻言,五条悟顺势靠着椅子坐下,他侧着身,把下颌放在自己的手背处,苍蓝的眼瞳就那么定定看着我,似笑非笑间向我反问道:“外面有老子这么好看的鬼怪?” 我忽略掉隐隐加速的心跳,用摇头来回答他的问题,越来越开始觉得停留在这里可能不是一个好主意。 就算谎言不被戳破,在其他方面也会遇见不小的问题。 还是趁早离开吧。 留给其他人的礼物也要做打算。 我在心底这样提醒着自己,也就跟着站起来,但准备好的说辞还没有说出来,五条悟下颚微收,墨镜后的蓝眼往我这方一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下一秒,那卷绷带就隔着一个身位的距离抛了过来,不偏不倚落在我掌心时,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我:“?” 我看了看手里的绷带,又看了看他。 而把东西扔给我的人则是发出邀请,“要试试看吗?”对方眨着眼,以抑扬顿挫的音调继续说道:“我是觉得一定很合适。” 一开始我没明白他的意思,直到五条悟主动握住我的手,撕开那卷绷带,将它带到自己的脸颊一侧,我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让我亲自动手给他缠上去。 然而这个时候,想要拒绝,有点来不及了。 在两个人私下相处的每一刻,五条悟总是很擅长像现在这样一点一点把节奏握在自己的掌心,所以我犹豫了片刻,就算明知道他是在犯规,还是顺着他的指引开始照做。 我微微弯下身,用很轻的动作捧住他的镜架两侧,明明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但或许是因为被五条悟一眨不眨看着的缘故,总觉得没办法像过去那样容易。 他的眼睛,每次看到这双蔚蓝的眼睛,都会令人想起来积雪的冰川,雕琢的宝石,荡漾的深海。 而当它的主人掀起纤长的睫羽,不加遮掩地直视着我的时候,仿佛眨眼的每一秒,呼吸的每一刹,自我的一切都要在它的面前变得毫无保留,连同灵与肉的本质也一起被看穿。 我曾经只是对这双眼睛抱着纯粹的好奇,但现在却是无可避免产生了退缩的意愿,尽管理性上清楚五条悟什么都不会猜到,却还是在取下他的墨镜后,条件反射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 “小小的提示裕礼一下,就算这样做我也还是看得到的噢?” 白发少年歪着脑袋,保持着将脸颊贴 在椅背上的姿势,散漫地拖长上扬的尾音,他浓密睫羽扰在掌心,我感觉突然捕获了一只活生生的蝴蝶,翅膀一扇一合,振翅欲飞。 “……我知道。” 我闭了闭眼,尽可能保持了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就收回了手,转而将绷带覆了上去。 一旦将那双眼睛遮起来,我稍许不安的情绪就得到些许好转,奇怪的是五条悟居然没有趁机捣乱,我的手才能顺利地绕过他的高挺鼻梁、好看的眼角……最后才是耳侧。 他的眼睛彻底被蒙了起来。 整洁的绷带让他看起来如同西方宗教里那种玻璃壁画上该受万人朝拜的圣子。 我轻轻撩开他额前的碎发,明知道不可能,也忍不住产生了一种错误的联想,如果用这双手彻底把他束缚在触手可及的范围,或者就这样牵着把人带入我这边世界,也是一种不错的做法。 那样不可控的未知因素——他,也就能变得可控起来。 早在一个月前,我其实就该开始思考主动排除这种不可控的要素,比如从私人教学那个时候开始。 但是,来得及吗? 我收回自己的手指,为了方便收尾,又轻轻挪了半步,同时也清楚地听见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否定。 那么如果两个月,三个月……一切回到入学时呢? 同样,来不及。 除非我在那处特级咒胎的领域中当场殒命。 除非五条悟并没有来到那处特级咒胎的领域前。 除非……我一开始就不是我。 否则答案永远都只能导向一个结果。 所以,我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认真扣好他脑后的绷带后,将镜子放在他的眼前。 “的确很合适。”我看着镜子里的少年,做出了一样的结论,“但这个状态下,你还能看清楚吗?” “勉勉强强还是能看见哦,毕竟很透光。”五条悟微微侧过头,一边捏着脸,一边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果换成黑色大概就不行了吧。” “是吗?那眼罩之类的东西以后也可以考虑下。应该可以让你闭上眼的时候也能少些干扰,现在的话……让我再加厚些试试看。” 当然,引起这个话题的我,并非没有任何私心。 六眼有透视效果,但无法穿透一定厚度的物体。 这也是我很早之前就摸清的规律。 我知道达到什么程度,五条悟就会无法看见。 因此,重新拉开绷带,达到那个安全距离之时,站在五条悟身后的我才会避开镜子能看到的范围,再轻轻落了一个吻在自己手心的布条上。 这本该是预想之中非常安全的环节。 接下来只需要把绷带系上,一切就可在这里结束了。 不过—— 手腕突然被圈住、整个人被拉过去的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 ——我凭什么认为,六眼是不可以成长的呢? 桌子上的物件顷刻间变得七倒八歪,猝不及防失去平衡的状态下,我几乎是摔在五条悟的身上,脑子里刚转过弯,脸就被勾着抬起来。 突发行动似乎扰乱了原本的洁白,绷带自少年的眼前散开,视线交汇的瞬间,那双如宝石般璀璨的眼瞳之中,映出我微微睁圆双眼,因为惊异而略显错愕的表情。 他的眼神幽深,沉静,不含一丝一毫的笑意,像是蛰伏在草丛最深处,最终等到猎物放松警惕的肉食者。 【抓到你了~】 那眼神透着这样的意味。 “所以说,可以的吧?”他说。 他那态度完全就是在说,都做了这样的事,就默认是可以了。 “等——” 根本来不及做任何解释,五条悟就低头吻了上来。 落在腰背后的手掌阻断了退缩的所有空间,想要逃走为时已晚,那密不透风的吻完全让人想象不到温柔的概念,撬开唇齿的第一时间就将未能说出的话全部吞掉,既是掠夺,也是给予。就算费尽力气挣开,又会被再度拉回去。 对方零乱散开的绷带一并垂至我的面颊和耳侧,仿佛是要把我的视觉也剥夺掉,只能在感受到他所带来的全部感触。 五条悟在看着我。 亲吻的同时,精密的六眼也仍然不偏不倚地看着我。 他的动作似乎是想要将渴求已久的猎物狂暴地吞吃入腹,却因为世上只有这么一只,不得不将所有的欲念化为力道正好的噬咬与舔食,没有将其整个拆开来。 往日平日引以为傲的自控力在此刻都被击碎,我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形式应对现在的情况,只能在仅有的交换呼吸间本能回应着他逐渐深入的吻。 就算不止一次见过那些在街头小巷旁若无人的情侣,偶尔瞥见他人的动容的神色和紧拥的身姿,也没有自己会面对这一场景的自觉。 最后好不容易被放开的时候,事情也仍然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柔软的感触又接着落在眉间,眼帘,乃至已经烧起来的脸颊和耳尖都没有被放过。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完全作不了多余的思考,直到房间里有铃声响起来,才如梦惊醒,抬手拦住五条悟再次落过来的吻。 他狭长的眼眸轻眨,虽然没有说话,但进一步吻在我手心的吻却似乎在问我为 什么停下。 “……够、够了!” 我终于想起来自己原本只是作一场谁也不知道的道别,结果变成这样,完全是意料外。 电话的响铃还在继续,趁着他没有把我拉回去,我收回自己的手放在身前,察觉到自己的呼吸因为什么而过分急促,直接倒退两步,犹如逃跑似地离开五条悟的宿舍。 …… 砰。 猛然关上的宿舍门背后。 被留下来的五条悟不声不响,一点一点把将眼前的绷带摘下来,任凭铃声响彻、消失。若是有人在场,必然也能看他微微闪烁的眸光,预示着他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冷静。 他单手罩面,仰身靠在椅子上,不安分的长腿一前一后伸展至桌上,回顾着刚刚的场面,沉浸在阴影之下的蓝眼幽幽从指缝中暴露出来,汇聚在其中的光芒却像是要把人灼伤那般灿亮。 直到数秒后,原本熄屏的手机再度在桌角上晃动起来,五条悟的眸光才转过去。 第222章 亮起来的屏幕赫然显示着几条无名氏短信。 【失礼了,五条君。】 【因为电话没有接通,我就擅自以短信联系了。】 【关于之前提到的裕礼同学相关事情,我同意了,找个时间面谈吧。】 第124章 融化的理性这次不是为那件事而来的。…… 【理性即是欺骗者的夜行衣。】 【若将它放在太阳下面,就是我等的末路。】 年幼的我握着钢笔,有些迷茫地看向说出这番话的系统虚影,【…什么意思?】 欺诈系统沉默片刻,看向我说:【未来的你会懂的。】 【等你见到太阳的那一刻。】 …… 无色的水流从花洒里流淌出来,啪嗒啪嗒打湿了身上的衣物,与皮肤紧紧贴住的布料仿佛一层皱巴巴的蛇蜕,冰冷的寒气随着沿着毛孔钻了进来。 我沉默不语地拧上开关,赤脚离开浴室后,停在洗漱台的镜子前。 连绵不断的水珠沿着发丝向下滚落,我掀起眼帘看向镜中的身影,又很快闭上眼,将淋湿的衣物全部换掉。 或许在旁人看来,我的状态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但只有我自己清楚,脑子里的思路亦如被猫抓过的毛线团那样,乱七八糟。 我平推开卧室的窗户,一边擦拭着滴水的头发,一边眺望着静谧的后山方向,感受着风拂过耳侧的刹那,不由自主把脸藏在毛巾后,仿佛这样做就能压制住在心底冒出的酸涩与不安。 要是当时没有动那种小心思就好了。 或者一开始就不要想着去道别就好了。 我垂着眼这样想着,隐隐怀着一丝丝懊恼的意味,直到有人敲响房门,才如惊弓之鸟那样回过头。 “抱歉,小裕礼。” 敲响门的人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个人,倒是很庆幸。 站在房门外的庵歌姬双手合十,非常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听冥冥说她房里那本书的下册在你这里,我无论如何都很想知道后续的情节发展,如果你不急的话,能先让我看看吗?” 我目视着活力满满的歌姬前辈,有一阵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改为了点头,再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没关系,我还没有看。请稍等一下,我就拿过来。” 庵歌姬出现像是一剂镇定剂,瞬间让我将那些繁杂的情绪与自己剥离开来,至少在这个此刻,扮演一位体贴的后辈,于我而言,反而是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我走到书柜附近,在拿出那本书的同时,不由自主审视着周身所在的环境。 相比我刚来的时候,现在的宿舍已经有足够浓厚的生活气息了。 基本房间的每个物品我都能说得上来历,左手方摆在书桌上的娃娃是大家一起去游戏厅里抓的娃娃,房间角落的电视下方放着歌姬前辈推荐的几首交响乐光碟,右手方位钉在墙上的是入学以来的各种照片——有早期我在操场上冲刺跑圈,体力不支扑到在地的画面,是站在终点线的硝子把这一幕咔嚓留念下来;有歌姬前辈在ktv抱着话筒怒唱死亡摇滚结果被五条悟一系列连拍,表情从茫然再到叉腰怒喊阻拦的样子;也有在游乐园进行等级考核的时候,三个人在配电室折腾员工手册,最后不小心打开其他地方的电路,正在琢磨时被笑眯眯的夏油杰拍下当告发证据。 不知不觉,原来有这么多了啊。 我冷静地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把书递给歌姬前辈。 然而庵歌姬捧着书,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她看了看我,突然毫无征兆地问:“……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哦,为什么这么问?”我歪了下头。 “就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啦。”她挠挠脸颊,语气放得很小心,“总觉得你和平时有点不一样。” 我:“……” 见我没有接话的意思,庵歌姬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她本来也就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没能得到回答,也只当我的心情真的很差,当即站原地绞尽脑汁想着办法安慰我:“那个,有家很好吃的店,如果你想的话……啊啊,不对,现在好像是不该说这个的时候,作为更靠谱的前辈的话,应该,应该——” 在她开始变得语无伦次之际,我当即迈出一步,双手环抱住了眼前想尽办法安慰我的人。 “小…裕礼?”庵歌姬微微一愣,握着书的手都不知道在往哪里放,但她很快定下神,摸着我的脑袋,“所以,果然还是发生什么了吗?” “嗯,我刚刚做了一场梦。” “那是噩梦吗?” “不是的,非要说的话……是一场好梦。”我压低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把那些翻腾的情绪全部遏制下去,变回死水一样的状态。 庵歌姬继续顺着我的话,柔声道:“那,你在梦里看见了什么?” 我将头靠在她的肩膀处,凝视着甬道尽头的灰蒙蒙的暗蓝天色,沉默片刻,说:“我看见了太阳。” “你不喜欢太阳吗?”她问。 我静静摇了摇头:“……不,我只是害怕。” 那太阳愈是向我靠近。 我就愈是害怕。 明明允许这种形式发展的人也是我,可当对方付诸行动,真正把距离拉近的时候,我却想要发抖——像是被突然被拉到阳光下的夜行生物,在炽热的瞩目中,自然而然会诞生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恐惧。 本该是坚冰似的理性就那样轻轻巧巧被融化了。 以往遭遇冰封的点点滴滴,亦如决堤的河水,带着温度,汹涌而剧烈地打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任凭理性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 明明想着是要避让,可当我察觉自己实际也一丝隐隐的期盼,期盼被彻底融化的走向,又怎么会不令人心生退意呢。 我把脸埋在庵歌姬的肩头,光是预想到之前那样自己变得不像自己的场面,就无法不战栗。 仅仅是因为存在就心生喜悦,仅仅是因为靠近就快无法思考,我的一切所思所想都像是被拴上了线,如风筝被牵扯着坠落,不加掩饰,无所遁形。 这比谎言被拆穿更可怕。 没人教过我该怎么面对这种情况。 也没人能教,羂索不能,系统不能,庵歌姬自然也不能。 黑发的巫女茫然无措地拍着我的背脊,甚至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就只是和哄小孩子一样,一阵一阵告诉我不用怕。 我也在这样陪伴下收拾好情绪,片刻后,终于松开手。 庵歌姬一脸担忧地看着我,纵使我说没关系了,目送着她离开房门外,她也仍然是一步三回头。 就在我打算关上房门的时候,不知何时折返回来的庵歌姬啪的一下用手按住了门,她气喘吁吁,带着相当紧张和急切的表情,张口就有些磕磕绊绊:“——抱歉,仔细想想,刚才似乎没能给小裕礼你一个正面的答案。” “呃…嗯,虽然会让人害怕的好梦,我是没有经历过啦。但是——”穿着巫 女服的黑发少女深吸一口气,往日总是那么咋咋呼呼的一个人,却是如今以相当笃定的口吻对我说:“一定没关系的。” 她抬起袖中的手,在我还没说出任何话的时候,伸手在我额前凭空画起符,说:“在我们家神社里,都有梦里的好东西会带来吉兆的说法。我以稻荷神社继承人的名义向你保证,不用害怕。” “那太阳一定是绝对的吉兆。”她说。 我微微怔住,看着她并起的双指带着咒力在空中落下最后一笔,或许是那咒文真的起了作用,原本还在躁动的心情真的在那一刻得到抚平,终于也此刻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我轻声道:“非常感谢,歌姬前辈。” 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我挥手送别庵歌姬,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转头看着这里的所有的物件。 这里的东西已经不是一个行李箱就能塞得下了的。 所幸,我也不打算都带走。 原本我是打算依次做好告别再离开,但现在连歌姬前辈都看出我的异样,就说明最好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为妙。 我打开衣柜,拿了些必需品,又收拾了几件衣物,将它们叠好装进背包后,就走到桌前,取出抽屉隔层下的物件——一本老旧的笔记。 我将它轻轻抱在怀里,那上面的内容我早就倒背如流了,之所以留到现在,也只是为了个念想。 而现在,既然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不再需要它了。 炽热的火焰沿着笔记的一角开始焚烧,我扔掉火柴,看着它卷曲变形,最终化为彻头彻尾的灰烬焚烧殆尽。 确定已经没什么值得销毁的东西后,我把背包往肩上一搭,轻手轻脚地正准备离开时,房间里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我回头一看,却见夜蛾老师留给我的那只熊猫咒骸从桌上跳下来,它歪着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我这边,似乎是想要跟上来那样。 第223章 虽然清楚这只是因为设定,但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回到它的身边。 我关闭了它背后的开关。 小小的熊猫咒骸顿时像入眠那样闭上眼。 “晚安。” 希望未来还有人能陪着夜蛾老师一起画设计图吧。 我这样心想着,就关上了房间的门。 在不惊动任务的情况下溜出去,这对了解高专线路的我来说易如反掌,彻底离开结界的时候,我站在鸟居前,呼吸着潮冷的空气,感觉自己的心也渐渐定下来。 就在此时,一道低缓略有些不耐的声音从树丛旁冒出来:“真是让我好等啊,终于肯出来了。” 从黑暗之中慢慢呈现出身形的伏黑甚尔反手按着自己的脖子,结实的左手握着的短刀挽了个刀花,他的三角眼朝我这里撇来,带着疤的嘴角跟着扬起:“哟。” “有做好准备死在我的刀下了吗?小崽子。”他直白地这样问道。 “……”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我头脑飞速转动,手掌也顿时摸到了咒具。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心急才对。”我抬起眼。 没来得及对禅院家动手虽说是事实,但看在以往的交情上,伏黑甚尔多少会给我下最后通牒的时间。 “啊,你说禅院家那张空头支票的事?这次不是为那件事而来的。”他露出相当松弛的笑,把刀横在胸前,在下一刻就向我划来,慵懒的低音说出一个惊天动地的事实。 “这次的委托,是你的老板叫我来的哦?” 我微微睁大眼。 噗嗤。 那锋利的刀刃瞬间扎了进来。 …… …… 翌日的清晨,五条悟若有所觉睁开了眼。 他以前很少会在上课之前准点醒来,就算爬起来了,也不会想着及时去上课。 但今天或许是惦记着食堂的草莓牛奶,他在打了个哈欠后,还是爬起来了。 “……没有其他发现了?” “只找到了她一个人的残秽,现场的血大概也是……” 一大早的,教室难得会这么很吵。 正在皱着眉从教室往外走的夏油杰,撞见了走过来的自家挚友。 五条悟嘴里叼着一块糖,迈着嚣张的步伐从楼道口冒出来,感受到视线后,他很快敏锐地抬起眼,就连镜架滑落下去都没管,朝夏油杰招了招手。 夏油杰顿时停下脚步,“……悟。” 察觉到对方相比平时略显微妙的语气,五条悟眉梢一挑,将微屈的左腿搭在另一只腿前,身体的重心压在墙上,等待对方的下文。 “你先冷静地听我说,裕礼同学她……” 实际上,五条悟不觉得夏油杰有什么必要多说那句,从学校外的鸟居到出现打斗痕迹和大量血迹,至今不知袭击者是谁,似乎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听完事件的来龙去脉,他脸上倒是没什么变化,被墨镜半遮的蓝眼只是眨动了一下,没有愤怒,没有惊愕,有的只是平静。 原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夏油杰,可见到五条悟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是超出原本的预想。 但是话音刚落,五条悟双手放在裤袋中,脚下一蹬,轻松跃至窗台上。 几乎连一秒的犹豫都没有,他的衣角就已经消失了。 留在原地夏油杰目视着他的身影往校门而去了。 随后,喀拉喀拉的声音传进耳侧。 他扭过头,这才发现刚刚五条悟所站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扩散的裂纹。 第125章 呼唤的声音她选择了我,我只知道这就…… 最先对外界产生回应的,是听觉。 有什么声音传在耳畔,亦如谁的低语,轻轻的,带着几分好奇。 “——” 我想听清对方所说的内容,头脑却无法集中起来很好的运作,最终那种在迷离惝恍的感觉迫使着我睁开了眼。 “——” “来,来这边。” 那轻盈的声音似乎比之前变得清楚了些。 但是房间里却没有能说话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四周的环境完全没有光源,我忍耐着剧痛,在一片漆黑之中背靠着墙壁慢慢爬起来。 伏黑甚尔那混蛋,下手还真是没轻没重。 左边的腰腹有不同程度的挫伤,右侧小臂的切割伤也没处理……我熟练地判断出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也没办法做像样的包扎。因为我的手腕也被一双铁圈铐住,它们不止限制了我的行为,更像是信号屏蔽器一样,彻底封闭了身体和咒力的联络。 金属制的封印枷锁,通常是一级乃至特级才能享受的大手笔。我从没料想过自己会遭到这种程度的“盛情款待”,但它已然是不可动摇的现实。 继续待在原地,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失血的眩晕感还在持续,我用肩膀贴着墙壁,拖着沉重的步伐摸索着往这里的出口走去。 门没有锁。 这意味着将我关在这里的人,很有把握我跑不出去。 事实也确实如此,用不了咒力的情况下,光是推开沉重的门扉就足够吃力。我吃力地用双手抵住门板,直到没有经过处理的伤口再次撕裂,血沿着枷锁湿润了袖管,才打开一个仅供自己通过的缝隙。 流通不畅的空气透着那条缝争先恐后地钻进来,混着刺鼻的双氧水味道一起,非常呛喉。 于我刚才所处的空间不同,外面的通道很亮,刺目的白炽灯将浅色系的地板照得晃人。我虚虚闭上眼睛,大概花了几秒才适应下来。 惨白的光线领着我的目光,游荡在沿着窄而长的走道处,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均匀地遍布在左右两侧,和我刚刚所待的地方不同,几乎每一间都拥有能看到房间内部的观察窗。 这些玻璃的强度很高,地板和墙壁的涂层也不同与普通的建筑,更重要的是……我曾在黑衣组织的地下实验室中见过同样的装潢。 虽然,此处不是我去过的那个地方,但光是意识到这点,就足够令人提高警惕了。 我沿着走道慢慢挪步,目视着浑浊的咒力如同湿润的尘土一样堆积在地表,纵使知道它们不会黏在脚底,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嫌恶。 隔着实验室的隔断窗,我很清楚看到了那些游荡在其中的咒灵,它们一察觉到有人靠近,就将或细长或粗壮的手臂拍到玻璃上,没有手臂就用头颅代替,咚咚咚地敲打在玻璃上,如同参加演唱会的观众那样贪婪地将视线聚焦在我这方。 嘶吼,尖叫,跺脚,甚至还有抽搐者。 它们仰着脖子望着我,有那么一刻又像是动物园里遭人观赏的野兽,粗粗的喘息喷洒在玻璃上,急哄哄,乱糟糟,混乱的演出秀被分割在一块块矩形的玻璃上。 而在这些没有秩序的咒灵背后,我看见了饲养留下的痕迹。 人死后的零件和被宰割的畜牧没什么不同,只要处理干净了,就都是些带着血水的肉。 我从那些房间里被撕碎的骸骨移开眼,一路走到尽头的最后一间房间。 然后,打开了它。 吱呀一声推开的门背后。 背对着我的女性慢慢转过头来,窈窕的身姿裹在粉色的护士工作装下,上面沾满了飞溅的鲜血。 在「她」的身前,那张手术台上的人被带血的布条蒙着,全身被捆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 发现是我后,羂索抹着桃红眼影的杏眼轻轻弯着,优雅,但风韵十足, “过来。”「她」对我招手道。 抵抗自然是没有用处的。 我默不作声地上前,双手率先被对方托着抬起来。 披着女人外壳的怪物拍着我受伤的那只手,听着他发出煞有其事的喟叹,“虽说是声明在外的术师杀手,但也太欺负小姑娘了。”他口头这么说着,行动上犹如涂抹颜料的画家那样,挑剔地拨开凝固的血痂,再拿起手边的酒精在往上一浇。 持续的扩散疼痛顿时直冲胸膛,心脏如同被扎进钉子那样痛到几乎要停止,半边身体接近麻痹瞬间失去站立的机能,我倚靠着手术台,轻轻战栗着身体,感觉自己都像是抽掉骨头一样,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从原地摔下去。 始作俑者却只是故作惊讶地放下手里的消毒酒精,“啊呀,好可怜。”他用指背拂去我额角的冷汗,举手投足都是父母心疼不懂事的孩子的姿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裕礼抖成这个样子,也难怪,受这么重的伤,也不知道骨头和筋脉有没有事。” 哈,装腔…作势。 我目视着他,感受着汗珠一颗颗顺着下颚落下,只是等那阵席卷而来的痛楚慢慢消失,才开口道:“……特意大费周章,把我带到这种地方,就是为了和我演这种虚伪的温情戏份吗?” “我自认为一直都是很宠你的哦,小裕礼。”羂索拿起剪子,最尖锐的部位对准我的袖管,冷冰冰沿着腕部的衣料,开始咔嚓咔嚓剪开与血肉粘在一起的部分。 第224章 “你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值叛逆期,所以你想要和以前那样不同,增强自己的实力,我任你去了。你没有支援那位姬君,我不怪你。” 剪开伤口附近的衣物,身穿护士装束的人放下带血的剪刀,拿起一卷绷带,柔声道:“只是,哪怕是我,包容也是有限度的。” 羂索按住我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绷带压在上面,“前几天你突然参与了夏油杰的任务,没有向我做任何汇报。你之前说过,夏油杰一事不想参合吧?还是说我听错了?” 他的语调诡谲,却完全没有要听我答案的意思,又很快微笑着说了下去:“啊,但如果只是这个,也就罢了。最令我生气的,其实是你这孩子的其他小动作。” “「狱门疆」,你一直声称还没有找到,但是——”眼前的人话音一转,含笑的美眸瞬间变冷,“小裕礼,我很不高兴哦?就算是迟来的叛逆期,也不能藏着大人的东西不肯交换啊。” 缠在小臂上的绷带一点一点勒紧,仿若想要绞杀猎物的毒蛇那样,很快就浸出血来,我尽力不做出任何反应,就只是凝视着他说:“前面那件事我无法反驳。可「狱门疆」的事,我没有任何理由藏起它吧?” “有没有理由那不重要。”羂索垂眸看了眼彻底变红的纱布,却还是没有放松力道,“两件事你都的确做了,不是么?” “您要仅凭猜测就要对我定罪吗?”我问。 “呵呵……”他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突然又松开手,低低笑起来,笑够了之后,又把抓住了我的手,悠然出声道:“不要对父母说这种话哦,我可是会伤心的。” 随着他收紧力道,熟悉的痛感再次传来,而我的注意力并没有分给那些不重要的小事,反倒是因为这句话,瞬间从浩瀚的忆海中捉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 …… 「不要再说那种话,我会伤心的。」 十年前。 四岁时的那场重病让我元气大伤。 就算后来被收养了两年,也依旧是小病大病不断。 病得最重的时间,基本每天都需要恹恹躺在床上吊点滴,稍微有点精神了就爬起来看书,唯一能看到的新鲜景色,便是窗边邻居的孩子们在外面聚众玩闹的场面。 说是玩,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设施,都只是小孩子的过家家而已。 楼下偶尔还是有几个刺头,在注视到我的视线后,会故意朝我做鬼脸,然后和猴子一样卖力在那炫耀他们的好腿。 我不生气,只是合上了手里的书。 当养母端着热水喝药物送到我的床边来,正好见到我趴在窗边,近乎半个身子挂在外面的样子。 输液架直接摔了在地上,丢在一旁的针带着斑斑点点的血迹,浸湿了地板。 她一把我抱回来,用颤抖的手捧住我的脸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对于年幼的我来说,那个时候我的脑子里只是想着用术式挪动瓦片,去打断他的鼻子而已,并没有其他更深层的复杂的意思。 养母听见我这么说,立即表示说她会帮我去教训这些人。 我摇摇头,表示不行,毕竟我去才行。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很快就要消失了吗?”我直言。 电视剧里很多生病的人,最后的结局都是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已经明白了,那就是死。 既然时间不多了,那我肯定要亲自动手才行。 那个时候,养母脸上的表情,我已经忘记了。 我只记得她突然弯下身来抱住我,将我的脸压在她的怀里,搂得我好疼好疼。 “不会的。”她如同安抚婴儿那样抚摸着我的背,“不要再说那种话,我会伤心的。” “……我不会死吗?” “当然。收拾那帮小混蛋的事你就暂且放放吧,现在我会帮你去做的。” “但你不是大人吗?大人可以管小孩子的事?” “嗯,可以哦。” 女人的拥抱比之前更紧了一些,“做父母的,就是要满足孩子合理的请求才对。” “……我明白了。” “那,能放开我一下吗,有点疼。” …… 刺痛的感觉仍然在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我收紧拳面,从往昔的回忆里挣脱,声音顿时似结霜那般冰冷:“您一点都不适合说这种话,就少往自己脸上贴父母的架子了。” 眼前微笑的人发出“哦?”的声音,“我明明觉得自己学得还挺像的。”他突然不再折腾我的手臂,而是转而抚摸着我的发顶,“不对,严格来说,是她「模仿」我给出去的剧本还挺像模像样的。” “…我不懂您的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哦,小裕礼。”羂索拉着我的脑袋,笑眯眯地解释道:“一开始,领养你的那个女人就是我派过去的,我只是刚好那段时间抽不开身,让她暂时保管你而已。” “名义上来说,从一开始,她用着的领养人身份,不过是我的一具临时躯壳所用的。” 我:“……” “你应该也记得哦,她根本不是当母亲的料,不是吗?既不会做饭,也不会和孩子沟通。都是我慢慢引导着她,告诉她如何去做。虽然那段时间无法相伴在你的身边,可我在这背后为你花了不少心思。” “所以说,我是你真正的「母亲」才对啊。”他逐字逐句地说道。 蹦入耳侧的每一个字,明明都听得懂,组合在一起却难以理解。 我挣开羂索的控制范围,等到彻底消化这些内容后,轻声复述了一遍刚刚听过的话:“您是我真正的「母亲」?” 羂索张开双臂,那张出众的脸上露出慈爱的表情,向我确认道:“没错哦。” 原本的反胃感突然在此刻止住了。 我看着眼前的人,缓缓地上前半步,然后在他的手伸过来的同时,戴着枷锁的双手往旁边一撞,直接撞开了他的手。 “你那些在邪教里蛊惑人心的话语,在我这里不管用,羂索。” 我没有再用敬语,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伤口处淌出来的血已经彻底浸湿了布条,滴滴答答落在了地表,而我没有在意。 “姑且就当你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那岂不是更证明了一点了吗?” 其他的,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 不管是从前是虚构也好,欺骗也罢。 那个人会死在羂索的手上。 就已然给出了自己最真诚的答案。 我凝视着他收起笑容的那张脸,用平静且自信的语气说道:“她选择了我,我只知道这就够了。” 我母亲只有一人。 从来不会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异装癖混蛋来代替。 “……” “…哈。” 羂索看了眼自己被打回的手,他眯着眼,正打算说些什么。 就在此刻,手术台的人突然像是醒了,猛烈挣扎起来,本来还算白皙的皮肤青筋绷紧,再寸寸裂开皮肉,滑腻的脂肪和鲜血都迫不及待地从其中翻涌出来。 仅仅是转瞬间,对方就像是被吹大的气球那样膨胀。 砰的一声。 手术台的那个实验者爆开了。 离得最近的羂索微微扭头,却还是没法避免被血溅上全身的结果,他擦掉自己脸颊上的血肉,不为所动地瞄了一下死掉的人,“麻烦的事还真是一件接一件。” 他很是无奈的这样表示,语毕,就朝我走过来。 没有咒力抗衡的情况下,我直接被他摁在手术台上。 “虽然跟里梅说过,让你来执行这项任务,实在太浪费了。但有时候也得硬起心 肠,严加管教儿女才是。” 我能感觉到属于女性的柔夷就沾着那些血,落在我的额前,纵使看不见他所画的东西,但我知道,那是他对每一具备用身体必做的仪式——换脑术式必须要满足的条件。 我想要挣扎,可紧接着那些血就在发热发烫,犹如雕刻家用锉刀对着人直接雕刻那样,每走下一笔,身体就因为过度的疼痛痉挛,心肺功能过度工作而快要炸开。 时间一分一秒度过得很慢,等羂索写完咒文的那一刻,我的意识一度陷入混沌,好半天才听见仿佛从很远地方传来的女声:“好了。我也不想总是折磨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 “接下来,我会去换个实验品过来。你可要听话点。在工作之前,就先把这里打扫干净吧。” 我顺着手术台滑坐到上,昏暗的视线中看见踩着高跟鞋远开这里的身影,头脑内反复嗡嗡作响,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终于恢复了清明。 趁着羂索离开的这段时间,必须得想办法逃出去才行。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第一时间扑到手术室的门,发现连它也直接被反锁上了。 往日这种稍微用点力就可以破开的门,对现在的我来说反而成了牢笼。 第225章 我喘着气靠在一处柜子前,反复巡视房间的布局。这里没有窗户,基本上是完全封闭的……还是得从强行开门考虑吗? 倦怠感强烈地充斥在身体的每个角落,我深深吸了口气,强打着精神回到门的那边。 “没用的哦,就算撞开那扇门,等待你的也是被放出来溜达的咒灵们,它们可还饿着呢。” 欢快的、柔软的童音这次很明确地传达在脑内。 我顿时停下脚步。 如果不是在刚醒来时就听过这个声音,我肯定会以为这是刻下换脑术式的副作用。 而且,好清晰。 这么近的感觉,就在身后一样。 我回过头,不自觉地把目标放在手术台上的残骸,莫名的,受着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扒开那些血与肉的粘稠物。 最终,一对清澈的、不沾一丝污浊的蓝色眼珠躺在我的手心里。 哪怕刚刚从血污之中挖出来,它给人的感觉也是干干净净,清澈透亮。 毫无疑问,就是六眼。 而这双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眼睛,继续用调皮的口吻在我脑子里发话。 “嗨~” 第126章 逃已经……快走不动了。 “初次见面,好久没和人这么正式打过招呼了。” “该按年龄来算,叫你小姑娘好呢?还是说按照外表来算,叫你一声小姐姐好呢?前者好像有点把我变得太老气啦,后者好像又有点占你便宜呢……哎呀,好烦恼啊。” 那轻亮的童声滔滔不绝,完全没给人说话的机会,如果不是硬性条件不支持,躺在我手心的这对眼珠肯定会开开心心地扭来扭去。 我靠在满是血污的手术台旁,咽下喉咙中溢的腥甜,说:“……随你怎么叫都好。” “是吗是吗,那就叫你小裕礼好了。”得到回答的六眼很明显情绪高涨,连声音都拔高了不少,“yori——读起来有点像幽灵呢,那是不是和我一样?很不错,这点我也很喜欢。” 我听着那充满喜悦的声音,轻轻应了声,左手的拇指不由自主抬起来,试着去抚摸这对眼睛。 蓝色眼珠在指腹的推动下轻轻晃动,近距离看着,如同精致打磨后的宝石,色泽非常漂亮,触感也有很生命力的弹性,唯独与预想中不一样的是,与皮肤相贴的位置很冷,像是冰一样的感觉,甚至还源源不断在吸收我的体温。 我心想,若是五条悟,应该是很温暖的感觉才对。 或许是我的动作有些冒犯了,六眼回响在脑子里的声音突然打住,隔了几秒才再次带着几分微妙的腔调开口道:“不要再这么摸来摸去啦。好歹我也是个正常的男孩子,你这样很让人害羞的。” “啊,抱歉。” 的确,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我闭上眼,重新调理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再度睁开时,视线不由自主放回门前,“您能告诉我怎么出去吗?” “对待我也会用敬语啊,真是好孩子。为你引一条路当然很容易,毕竟我在这里很久了嘛。” 听见他这么说,我并没有多喜悦。 因为就算再怎么相似。 躺在这里的六眼也是一位死者。 而死者向来是有一套不同于生者的观念。 不出所料,对方笑嘻嘻的语调在途中一转,答道:“但是,我不打算那么做呢。” “反正羂索也不会立刻杀了你,只是把你囚禁在此做事,对我来说那正好哦。” 被我捧在掌心的苍蓝色眼瞳倒映着我满身是血的身影,平稳又带着些许感慨的声音透着一种并非此世的薄凉感。 “这多年来,我反复被移植到别人的身体里,或者直接被人们吞服。结果,他们都死了。像你这样能听见我声音的人一个都没有。” “所以我很喜欢你哦?不光是因为你能和我说话这点,主要是看见你就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欢喜感,嗯,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是无所谓啦。对现在的「我」来说,这种新奇的感觉都是一种珍贵的体验。” 大概是因为很久都没有能说话的对象了,这名六眼不停地讲着自己的想法,就像是彻彻底底的小孩子一样,坦率,却以绝对的自我为中心。 正因如此,他很麻烦,也很好懂。 “听你这意思……是打定主意要把我留下来?” “我之前的表达不够清醒吗?的确就是这样的意思啦。” “……” “这样啊。” 眼前隐隐开始模糊,我不由得闭了闭眼,并非是心生绝望击倒,而是在思考对策。 如果时间充裕,我倒是能考虑说服对方。 可眼下没有那个时间。 这间手术室的门的构造很结实,想要在调动不了任何咒力的状况下破坏它,难若登天。整扇门没有锁眼,只能看到旁边的刷卡器,应该是驱动电力来运行,也不可能通过拧开锁眼的方式出去。 ……刷卡器。 我蓦然睁开眼,重新回到门边,目光落在门禁设备上的logo。 ——保全公司jaces。 如果是这样,说不定有办法。 这里除了几个摆满不明液体的柜子,也只有一张亮着灯的手术台上可用。我看向一旁托盘里盛满液体的椭圆形罐装体,在对方轻轻“咦?”了一声后,将它放了进去,转而拿起托盘里血迹斑斑的止血钳。 然后,按住那盏与手术台相连的移动式无影灯,再把尖端凿进它外壳里的螺丝中。 身后的声音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很快就向我追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么一目了然的事,您也需要我回答吗?” 肺里的空气已经逐渐开始不够虚弱的身体消耗,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尝试转动手腕。 “我要出去。” 可左手并非我的惯用手,尤其在这种浑身虚软,没有多少余力的状况下,它仿佛完全不听我的使唤,每个指头都有自己的想法,时不时就会松开止血钳的手柄,逼得我不得不用右手辅助它。 在手铐的桎梏下,不停发抖的右手仍然从伤口往外渗血,多次撕扯的肌肉与痛感神经扭做一团,无时无刻不阻挠着意识,每一次的拉扯都是理性和本能的搏斗。 但是,不可以停下,也不能停下。 隐藏的螺丝与螺母被一颗颗丢在地上,终于在几分钟后,无影灯的外壳被拆下来一块,露出红蓝相间的电线。 然后,夹住线身,再这么轻轻一剪—— 呲。 绝缘层被夹断,铜丝裸露的那一刻,手术室里光源顿时减少了一半。 紧接着,巨大的麻痹与烧灼感沿着指尖流窜到心脏,纵使我提前用衣料做了绝缘准备,满手的血也仍然将电导过来了一部分。 接触的时间尚还不到一秒,银色的长钳就从我的手掌上滑落下来,本就不堪重负的身体瞬间被那横贯的电流击溃,刹那倒地跪在地上,等回过来神来,整条胳膊在剧烈的电麻感中近乎失去了控制权,隔了好几秒全身上下都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像是有谁从内部击打在柔软的内脏上,我张开嘴,极致的眩晕感和痛感令人一度想要吐出来,但空空如也的胃里连能吐的水也没有,就只能无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或许我在刚刚那样的接触中有短暂的晕过去,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妙。”六眼的声音听上去很遥远,比起来最开始的轻松,他的语句显得更冷硬了些,“就算你把这间房子点燃,那家伙也不见就会来急匆匆地开门。” “趁早认清现实不好吗?也能少吃些苦头。” 我没有理会那聒噪的声音,慢慢摸索着捡起地面的那把止血钳,把重心全靠在手术台上,想要爬起来,两腿却完全使不上劲,连续几次尝试都在中途倒下去,最后接近成功的一次,手肘已经压在手术台的托臂上,身体却力不从心地偏倒向附近的柜子。 药剂展柜的玻璃被撞得支离破碎的那一刻,发间摇摇欲坠的发圈最先罢工,散乱的长发跟着从肩后垂至身前,感受着血从颊边滑落的瞬间,我已经对这点痛没有任何触动了,就只是垂眸看向落在地上的止血钳,再俯身伸出手去。 “……我说,你该停下来了。” “快点停下,这是为你好。不要再这么执迷不悟了,把自己搞成这样子,哪怕出去根本就是送死。” “喂,你有听见吗?继续下去也没有好处,你——” “——闭嘴。” 我摇摇晃晃地拾起那把止血钳,嘴唇微颤着,从喉咙里寻回自己的声音,纵使它听起来分外嘶哑虚弱,但光是说出这句话,就让心底好受了不少。 哪怕有着相似的眼睛,哪怕说话的口吻也有一点点像,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这家伙和五条悟是完全不同的个体——虽然他也曾冷漠地指责我将自己的生命当做筹码的行为,但绝对不会在这种需要以命相博的时期阻拦。 第226章 “既然…你不打算帮忙……”我用带血的手掌扶住柜门,步伐踉跄,“那…就闭嘴吧。” 这才是什么都不做的旁观者应有的美德。 只是因为一时不会送命就沾沾自喜,等待羂索的宣判和操控,和被圈养起来动物有什么区别,那还不如在这里拼一把。 一步,两步,随着六眼喋喋不休的声音消失,我终于再次来到手术台前。 瓶子里的医用酒精还有三分之一,我没有力气再将剩下来的纱布裁成两块,只能尽数浇了上去,裹在止血钳的前端。 将断未断的线路还滋滋响着,有了之前的经验,我直接将酒精纱布的部分直接丢了过去。 下一秒,噼里啪啦闪烁着的电火花瞬间点燃酒精纱布,呛人的焦糊味和炽热的火舌瞬间围着灯燃起来。 早已抱住六眼罐子的我跌跌撞撞地退到门的附近,尽可能远离有毒的气体,耳侧又传来一声叹息。 他大概是觉得我做了无用功,我并不理会,只是蹲下身捂住口鼻,冷不伶仃地问:“你以前有听过这里拉响警报吗?” “没有哦,在这地下有的只是咒灵或者人类的惨叫,无论是哪一种都很单调。” “……是吗?”我背靠着门,在呛人的烟雾之下咳嗽了两声,目睹着火势越来越大,直有冲天之势,“对我来说,应该是第二次了。” 话音刚落,手术室里的烟雾警报器开始振响,没过几秒,房间里的喷水泵开始运作。 一个月前我在潜入的地下实验室时,托某位家里开警备保障大公司的刑事部女士的福,它的警备结构我也了解过——这同样包括门锁在紧急情况下的快速开启的机制——比如火灾时的自动解锁功能。 只要这里仍然属于组织一同建设的,哪怕它现在是在羂索的名下,那么—— 咔嗒。 一道犹如天籁般的弹锁声出现在背后。 之前还那么坚不可摧的门就这样打开了。 正如六眼所说的那样,门一打开,走道里正游荡的各种怪物。也许是手术室这方有什么涂层材料隔断了它们之前的感知,如今手术室重新打开,咒灵才纷纷有了回应。 最先察觉到异状的咒灵貌若蟾蜍,它吐出红艳的舌,舌头上布满血丝的绿眼睛幽幽看过来,它身侧扇着蝶翼的人形咒灵也抖了下触角,空无一物的脸庞间却能让人感知到对方明显的贪婪。 “我说过了吧,就算打开门,门后面等着你也只是这些家伙。” 伴随着六眼平静的诉说声,咒灵们接二连三地转过头来,发出急不可耐的怪声。 “…或许是吧。”面对朝这边冲过来的怪物,我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六眼,然后将它整个高高提起来。 但现在—— “比较麻烦的,应该是你才对,「五条前辈」。” 话音未落,那只装着六眼的罐子就被我抬手扔了出去。 低咒灵对高级咒物的兴趣,往往比人更胜一筹,一枚二级咒物就足以令它们蜂拥而至,更别说六眼这种级别的了。 眼下,我又是被封了咒力的情况,一颗小小的绿豆和一盘大餐,这些受本能驱使的家伙,大部分会选择谁已经无需确认了。 我目视着那双泡在罐子里的眼睛在透明的液体中沉浮,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从那蓝眼中看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但很快,它就重重落了下去。 罐子碎裂的同时,四周的咒灵一哄而上,垂涎三尺着开始争抢梦寐以求的大餐。 趁着大多数的咒灵都围聚到六眼附近,我贴着墙,一瘸一拐地尽可能加快速度离开现场。 电梯我当然是没有权限使用,唯一能考虑的出口就是附近的通风口。 但想要从这堆密密匝匝的咒灵群中离开,也不是易事,咒灵天生就对人类有更大的恶意,哪怕对方闻起来一点食欲也没有。 很快,有着蜈蚣外型的巨大咒灵腹部着地,犹如游蛇那般率先向我逼近,我尝试抬腿将它击退,反而从脚道身被它缠起来。就算想动用最后手段,时间上也来不及,没有写咒文的时间。 ……明明再走几步踢开通风口就能进去了。 随着腰身到胸前被一圈圈勒紧,扩张肺部开始变得愈发困难。眼前的视野逐渐出现重影,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那只蜈蚣咒灵抬起脑袋,两只 流淌唾液的颚牙不断外扩,最终彻底张开口器,对着我整个人咬了下来。 咔嚓。 紫红色液体一点一滴顺着手掌流淌了下来,我却无暇顾忌去擦,只能咬着牙用手铐间的那点锁链死死缠住了咒灵的颚牙。 足以封印特级咒力的手铐稳稳地承受住了这一击,唯独可惜的是它没有变形。 但是,这样也就是极限了,我眼看着那漆黑的颚牙一点点向我这方压过来,在我的引导下勾住手铐的外环,当它的前端划开手腕的那瞬间,我闷哼一声,却也瞧准时机,用尽全身力气把那两颗牙狠狠向下一拽。 质量堪比咒具的镣铐瞬间崩断了它的两颗牙,对方瞬间发出吃嘶鸣声,我整个人被直接放开甩出去。 胸口的闷痛声传来有骨头折断的预告,我顾不上胸间翻腾的气血,再次爬起来,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向前方走,刚刚迈出半步,刚刚受伤的咒灵就怒气冲冲地追了上来。 我明明察觉到它急速的甩尾声,精疲力竭的身体却无法做出像样的躲避,只能抬臂做出基础的防护。 然后—— 噗呲。 紧随而来的破空停住了。 巨大的蜈蚣咒灵全身的节肢在空中无意义地抓挠着,最终倒了下去,飞溅的紫色血液之后,顿时出现了一张孩子的脸孔,再转瞬就消失不见。 “说什么我比较麻烦,结果,陷入麻烦的人,还是你自己嘛。” 悬在半空的六眼蹦蹦跳跳地飞了过来,人性化地围着我转了两圈,与之前的轻快不同,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像是常年待在黑暗之中的人终于看到一颗星星那样,“不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这个人真的很有趣呢。” 我没有立即接话,而是靠在墙壁上,回头一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周的咒灵都已经被拧断了脖子,也就难免松懈了下来。 我将头抵在墙上,用断断续续的声音问道:“事到如今……为什么…改主意出手了?” “啊……这该怎么说呢?”没想到这个话多的家伙踌躇了起来,似乎是斟酌了一下用词,才接着回答了我的问题:“你这副挣扎着,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往事?” “你死之前的事?” “这种事就不要问那么直白了,你真不会看气氛。” 清澈的苍天之瞳向我飞得更近了一些,似乎是在打量我,又似乎是在思考,明明没有身体,我却感觉他有一度是想说什么,但很快因为注意到别的东西而改了口。 “哎呀,讨厌的家伙来了……二十楼,嗯,也就是说你还有七分钟的时间能离开这里。” 对方一改之前无谓的态度,催促着我走到通风口附近,我通过地板上那只蜈蚣垫脚,稍微有些吃力的拆掉通风板爬了进来,而当我回头看向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向我晃了晃,应该是在摇头,“我走不了,你自己走吧。” 我也没有推托,只是把通风板轻手轻脚放好,转身朝通风管的深处爬去,头脑里却不自觉回想着刚刚那个孩子的身影。 我知道羂索曾经杀死过一代年幼的六眼。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年份,但想必那样的岁月已经超乎了我能想象的极限。 所以,在他死掉后的这段时间,灵魂一直都是被束缚在六眼中,眼睁睁地目睹自己被羂索带走,再制作成咒物任其利用吗? 我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下。 三秒后,我重新回到那块通风板前,隔着通风板的缝隙,发现那双熟悉但陌生的眼睛仍然在那里发呆。 我轻轻敲了敲通风板,换回了这位六眼的注意。 “以后,我会来接你出去的。”说完,我咳嗽了一声,努力平复喉咙里上翻的气血,又向他强调了一遍,“绝对。” 凝望着我的六眼微微一愣,眸光顿时亮起来,这种时候他反倒是没有像之前那么话多了,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转身离开时,那柔软清亮的童声才再次回荡在我的脑海中。 “好哦,有缘再见,小裕礼。” ……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磨蹭,就按着六眼提供的路线一路来到了另一边的副楼,据他所说,这里有着不需要权限的货梯,方便那些诅咒师在这里出入,现在那里没有任何咒力源,又刚好可以避开羂索。 从通风管道摔在地上的时候,我已经是纯粹靠毅力在撑了,所幸货梯就在旁边,我也顾不上自己一路以来留了多少痕迹,偏偏倒倒地摔在货梯里,都走到这一步了,上去之后能不能逃脱,就是纯靠运气的事了。 第227章 但可惜,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差。 “噢,居然还能逃出来啊。” 货梯停在一楼,在门打开的瞬间, 令人火大的懒散音调从门外传进来,伏黑甚尔正抱着胳膊站在那,他一把就将我从货梯里拖出来,“瞧你这副狼狈样,不如直接东京湾喂鱼好了。” “咳……那可…太感谢你了…伏黑先生。”双脚离地,瞬间悬空,我努力抓住了他的胳膊,“不知道是哪个疯子上来就砍了我一刀……让我落得这幅境地。” “顶嘴这块倒是从来不落下风。” 伏黑甚尔眯着眼,随手掏出来的刀抵住了我的咽喉——当然,他手里的武器每一把都是价值上百万乃至上亿的咒具,否则也不可能在之前伤得到我——身型高大的男人压低身体,表情也顿时变得格外冷峻,“你这小崽子,说什么对禅院家打主意的大话,现在自己都要自身不保了。” 我垂眸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锋利寒芒,对他的威胁不为所动,“我当然…能做到……呼…你也是还期待着这点的不是吗?” “否则,你为什么…不把我的手机缴上去?” 就算我平时都算是处理掉所有的信息,但是这次的失踪事发突然,肯定会有很多人联络我。如果羂索知道了我和各大官方的联系,我才是真正完蛋了。 伏黑甚尔再怎么混也不会不清楚这点,他端量着我眼下狼狈的模样,不回答我的质问,只是嗤笑了一声,“无趣的小鬼。” 说罢,他手起刀落,刀刃就落在我的手铐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然而在咒具的打击下,它依旧纹丝不动。 伏黑甚尔颇有些意外的“哦?”了一声。 “……没用的。”我轻轻摇了摇头,“这种手铐需要用输入咒力的方式才能解开。” “那你就自求多福好了。” 楼道里传来咒灵窸窸窣窣的动静,伏黑甚尔扭过头,以他那敏锐的五感应该已经察觉到了追兵,他漫步走到大楼的门前,将我放在外门,随后将手伸进衣兜里,抬手把一部翻盖机扔进怀里,“其实你的东西本来是想上缴的,但是谁叫我本来就不适合摆弄这种东西,一不小心就弄坏了呢。” “走吧,小不点。我只给你争取十分钟的时间。” 穿着松垮衬衫的男人瞥了我一眼,那眼神没有杀意,也没有警告的意思,更像是休憩的野兽面对学着狩猎本领的幼崽那样,只有些许兴味,接着扯起一抹随意的笑,就转身朝感受到异动的地方走去。 “砍在你身上的那一刀,就当做我的最后通牒好了。” “如果还不快点行动,我就要真的取你性命了。” 我捧住那部属于伏黑甚尔的手机,将整栋废弃大楼丢在身后。 外面的天很黑,四周都是废弃的居民区,没有像样指示牌,自然也没有公共电话这样的东西。无人维护的水泥地上长出了杂草,荒芜到让人以为这是被遗忘的世界尽头。 我本是想联络人来接我的,但是打开手机,发现因为电量不足根本无法开机,我的心底的沉默震耳欲聋,甚至已经去懒得骂那个粗心到家的混蛋,只能步履维艰地向前行动,尽可能朝着远处有城市灯光的地方前去。 昏昏沉沉的头脑无法很好地记住刚才走过的路,走了好长一段路,最终发现自己走 进一处死胡同。 我低头急喘着,却还是一点一点调转方向从刚刚的地方绕出去。 已经……快走不动了。 不光是体力上的问题,联系不到人的情况下,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这样下去,迟早会被抓回去。 该试着找个地方先躲着吗?……不,搞不好瞬间就会被发现。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咒力之光浮现在眼前,我缓缓眨了下眼,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歌姬前辈的咒力。 暗蓝色的咒力犹如黑夜中的萤火那样,在我面前一遍遍重演着我离开前她画给我的那些图案。 这道原本是祝福我的符咒,在我已经彻底找不到离开的方向时,生效了。 它晃晃悠悠地向前飞去,很快拐了一个方向。我强打精神,一步一摇地跟上去。 几分钟之后,我走向咒力最后指引的拐角,把头一侧,正好看见一名身穿白色长裙的女性垂头站在胡同的角落里。 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的动静,对方当即转过身来。 在风吹起她的裙角时,我也一瞬间看清了有人跪在她的身前,那人双手合十,完全是祈祷状地待在原地。 他双眼无神地说:“母亲。” 女人没有理会,只是略带错愕地将目光投向我。 “代行者……大人?”她轻轻的、像是不敢确认那样呼唤着。 其右手所握的那把太刀在夜色里泛着寒冷的光。 第127章 照亮前路的光愿光明照破亡者业障。 “新闻速递,重要警情通报。” “近日,东京都新宿区、涩谷区、丰岛区池袋地区相继发生多起恶性持械伤人案件,截至九月xx日xx时,累计接报二十五起同类警情,已造成社会安全秩序重大隐患。” “初步调查显示,部分案件存在模仿犯罪特征,目前警视厅已启动应急响应机制,设立24小时特别搜查本部加速案件侦破工作,并加强街道巡逻。同时,警方郑重提醒各位市民朋友,夜间尽量避免单独出行,注意观察周围环境,如果在街上看见携带武士刀、开刃刀具等可疑人员请立即远离并报警。” “再重复一遍,如果在街上看见携带武士刀、开刃刀具等可疑人员——” 啪。 电视里的新闻节目随着屏幕消失再也发不出声音。 “抱歉,这个时间点全都是些无聊的新闻呢。”走到桌前的园原沙也香带着些歉意的表情向我说道,她放下遥控板,把热气腾腾的白粥和小菜摆在我的面前,“虽然很想给您准备些更有营养的东西,但最近我都没怎么买菜,只能让您见笑了。” 我抚摸着手掌心里贴好的纱布,当即摇了摇头,“能有这些东西,我就该心怀感激了。” 哪有对救命恩人挑三拣四的道理。 “那就太好了。”园原沙也香双手合十,弯眸对我笑起来,“希望我的手艺合您的口味。” 迎着她期盼的目光,我用左手握住光滑的瓷勺,开始用餐。 煮得分外软烂的米粥闻上去味道就很好,配着海苔碎与萝卜丝之类的开胃菜更是令人很有食欲。 对于下厨的人而言,最好的赞扬就是光盘。 我认认真真吃掉勺子里的每一粒米,随着胃里逐渐温暖起来,碗里的米粥也见了底。 整个过程园原沙也香都是双手放在膝前,安静看着我,直到我放下碗向她道谢表示吃饱的那一刻,她才招着手笑眯眯地对我表示没事。 我目送着她端着空碗走向厨房的身影,思绪如潮般翻涌,不由自主想起昨晚的景象。 那把在月光下微微闪着寒芒的太刀。 以及,跪倒在她身前的那人。 「母亲。」 对方似乎是这样喊着的。 和花火大会上被我抓住的那个人嘴里念叨的如出一辙。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实在记不住了。 因为身体已经到达了极限,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就是陌生的天花板了。 清洗过碗筷后,园原沙也香换了一身西装,随后将包挂在肩上,站在玄关处对我微微笑道:“房间里的东西还请您随便用,我这边需要到店里一趟。” “你现在是自己名下有间小店?” “嗯,从父母那辈传下来的古玩店,等您好了,可以来店里看看,就在池袋最显眼的位置上,叫「园原堂」。” 她没有问我为什么会满身是伤的出现在那里。 我也保持缄默没询问她提着刀在那附近做什么。 几句稀松平常的对话结束后,她对我摆摆手,转身关上了门。 作为盘星教的前信徒,园原沙也香现在看起来似乎变得很正常。 但是…… 我回头将视线落在大厅里的佛堂,尽管没有供奉对象,但那里仍然摆着香炉和供品。 这位女性曾经在我的眼前狂热阐述着爱的定义,让我很明确,她还没有彻底摆脱盘星教的荼毒。 罢了,这种事本来也急不得。 对我而言,当前最重要是还是得联络上异能特务科,无论羂索能不能通过换脑术式定位,我都赌不起这个可能。 我缓步走至向一旁的座机电话,拿起了听筒。 所幸这次终于没再出什么乱子。 很顺利地就联络上了我想找的人。 “你这来电可真是时候。” 耳侧传来不怎么友好的问候,背景是嘈杂的市中心街道声,人行道的通行曲正好放了出来,我能想象到那位红发马尾辫的女性是怎么蹲在阶梯上,用嚣张的姿势拎着电话,“我刚刚还在考虑怎么把你的死讯报上去,该感谢你替我省了这一功夫吗?” 第228章 “只是暂时失联了一阵,别擅自说得我需要办葬礼一样。”哪怕知道对方看不见,我也还是面带笑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点虚弱,“虽然,现在是遇到一点小麻烦,大概需要美佐峰女士您过来接我一趟。” “咒灵操纵使那事才过去没几天,就又使唤上我了?”美佐峰美辻语气不快地提起旧事,“我才不干,你这家伙既然还能打出电话来,就代表还没走到绝路。” 我:“……” 我:“真的不行?” “不行。昨天也熬了个通宵,现在正累得要死,你如果没别的事,我就挂——” “好吧。”我面无表情地说,“看来只能去麻烦房石阳明那家伙了,顺带再挖点美佐峰女士的个人黑历史。” 美佐峰美辻:“啧。” 电话那头的人最终还是问了我在哪。 “池袋。” “那就在西口公园那边等着。” 她留下了这句话,匆匆就挂掉电话了。 我也平心静气将听筒放回原位,一扭头,正好看见通往二楼的拐角处,正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短发女孩,她怀抱着一本书,不声不响地站在那里,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齐耳黑发搭配着白衣红裙的学生制服,再配着脸上一副圆框的眼镜,看着很是文静。 这孩子,应该是园原沙也香的女儿吧。 眼神对上的一刻,女孩有些迟疑地朝我点了下头,显然不知道怎么和陌生人搭话,隔了几秒后,她抱紧手里的书,镜片之后,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湿漉漉的,如同小鹿一般温顺,频频看向我的脸颊、手臂,还有双腿处,整个人的表情流露出一种极度的柔软。 短发女孩关切地询问道:“……你也是被家里人打了吗?姐姐。” “不,我只是遇见了会砍人的疯子。”我摇摇头。 “是新闻里说的砍人魔?”她轻声朝我确认道。 “是呢,因为走夜路就不小心碰上了。”我随口承认下来,却也没有忘记她刚刚话语中透露的信息,“不过,你…被家里人打过吗?” 女孩抿着嘴唇,犹豫了片刻才接过话,“爸爸……不,父亲。”她的声音不由自主压低了一些,“以前,在妈妈和他还没有分居时,喝了酒就会动手。” 我想起了园原沙也香最初所见的满身伤痕,不难猜到那段时间她带着这孩子都受了些什么苦。 “现在他还会出现吗?”我问。 “有时候会找上门,但很快就会被几个好心的叔叔阿姨拉走。”女孩用书挡住脸,尽可能藏住自己开心的小表情,“虽然……这样不对,但我很喜欢和妈妈现在两个人的生活。” “这一定是像妈妈所说的那样,托了天元大人的福吧。”她歪了下头,看着我身上的伤,说:“希望那位大人保佑您也能好起来。” 我:“……” 我不置可否,只是上前两步摸摸她的脑袋,再转身走向玄关。 很快,女孩的声音追了过来,带着些许疑虑。 “您要走了吗?妈妈说过,您可以在这里住下来的。” 我轻轻“嗯”了一声,回头看了她一眼,“有朋友会来接我,也不能一直借住在这里。” “那…起码让我送您一程。”女孩小跑过来停在我身前,双手还抱着那本书,“正好,我也需要出去还书。” 我垂眸看了眼自己缠满绷带的手臂,最终还是拒绝了。 出门的时候,我借了一顶鸭舌帽走。 原本沾满血的运动服,早在昨天失去意识的时候被替换成了宽松的夏季浴衣,让我足以将手铐藏进长袖中,而不会太引人瞩目。 我向路人询问了西口公园的走向,步履匆匆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没走太久就察觉到身后跟上了一个小尾巴。 那孩子跟上来了,自以为隐蔽隔着十几米的路程躲躲藏藏,又在即将要被甩开的时候加快脚步追过来。 这种锲而不舍的状态太过异样,于是我很快在一个巷道口拐弯处,出手将小家伙一把拉进来。 她起初还以为是什么坏人,刚想张口呼救,但看见是我后才惊魂未定地收住声音。我蹲下身来,注视着她的眼神,“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面对我的询问,短发女孩踌躇片刻,抬起头来,“因为……您是代行者大人,对吧?” “妈妈说,她是根据您的修行建议才重获新生的。所以,我想——” 在女孩还未完全说出下文之前,突然有从远至近的诵经声传来,让她暂时打住了后话,我循声看过去,发现对面正好是一家遗体宾馆,宾馆的门虚掩着,从里面传来极具穿透力的唱诵,在旁人听来或许只是听不懂的呢喃,但对我来说那再熟悉不过了。 一旦有人离世,附近的居民就会聘请盘星教的僧人做法事。 现在,听起来大概是在布置坛城,为逝者经文与真言。 而奇异的是,我身侧的小女孩居然也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她朝着遗体宾馆的方向微微鞠躬,念出和僧人同样的真言:“……愿光明照破亡者业障。” 我注视着那家宾馆,片刻之后,出声向她搭话道:“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妈妈说,这世上每消失一个人,就是有人受到天元大人召唤,成佛去了。”女孩抱紧自己怀里的书本,我这才注意到那是盘星教很早以前发行给信徒的册子。 她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观察着我的脸色,“代行者大人,我是想问,我以后死了,也能成佛吗?” 盘星教所传颂的价值观里,人人生来都有佛性,死后有僧人通过密法加持,亡者就可摆脱轮回,即身成佛。 所以,我并不意外这孩子朝我提出这样的问题,就只是保持着单膝下跪的蹲姿,对着她摇头, “这个问题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但是…书里说,人都会死,或早或晚。”她这样说,“人活着的时候,就得想好身后的事。” 我记得那本书上的确写着这样的东西,但从更为现实的角度来说,那也不过是想要蛊惑信徒们交钱的又一个幌子罢了。 在人还没有御札提前做好身后事, 我向来不信盘星教所言传的任何一句话,不过看着眼前的女孩,我也没有用强硬的态度呵斥对方,而是反倒向她提出一个问题:“你平日走路的时候,脑子会一直想着那些还看不见的路吗?” 短发女孩想了想,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对你来说,是否能成佛,就是想着那些还看不见的路。如果连自己脚下的路都走不好,在那之前就会先摔倒的。”我从长袖中探出手,也一并握住她拿着的那本书,“这本书对你来说也是,太早了。” “回去吧,好好读书上学,好好陪着妈妈,先看着自己脚下的路。”我直视着女孩的眼睛,轻言细语道:“这就是我要给你的修行意见,你会听我的,对吧?” 女孩愣愣地放开手,动作虽然很迟缓,却还是接受了我的说法。 她的脸蛋突然红了,像是一只小小兔子那样往后退了两步,轻轻“嗯”了一声,就飞快跑开了。 我目送着她消失在人群中,随即看了眼落在自己手里的书。 盘星教所出的每一本书,那上面的内容我都拜读过——据说都是天元本人所说过的话——是真是假我也难以考据。 对盘星教的各大信徒来说,那些话语都是直指他们内心的良药。 同样,药这东西一旦过量,用错了地方,就可以成为毒。 ——愿光明照破亡者业障。 我听着那无止尽的诵经声。 然后,将书本丢进旁边的垃圾桶,头也不回地转过身。 我不一样,我更希望那光能照到现世来。 …… …… 十分钟后,我来到西口公园。 美佐峰美辻开着吉普车,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对于我的迟到,她明显很想抱怨,但看见我坐上车后,她挑着眉打量我了一阵,脱口而出却是另一番话:“你是去跑去和棕熊单挑了吗?” “如果真是熊就好了,起码该被送进医院的人是它。”我漠然露出自己手腕间的镣铐,“详情待会给你说,先帮我解开这个。” “好家伙,你从哪里搞到的特级待遇。”美佐峰美辻按住我的手腕,围着那镣铐看了一圈,“还真是我们部门都没几个高级货……把咒力注入进去,也需要三十分钟才能彻底解开。” “我不介意你一会带走充公。” 随着咒力的注入,整副镣铐的重量似乎都变得轻了不少。 我整个人靠在背椅上,闭着眼靠在座椅上。 而终于放松下来的这一刻,不由自主的,我再次想起了之前所看的新闻,以及园原沙也香所握在手里的那把太刀。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武器,而是咒具。 依照新闻所说,目前没有出现死者,可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很难说园原沙也香会不会被自己所做的事反噬。 第229章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直接把她交给异能特务科去处理为妙,但是…… 温暖的白粥入胃的感觉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我抚摸着自己手上被缠好的那些绷带,犹豫了片刻。 “美佐峰女士。” “又怎么了?” “请带我去个地方吧,我想留封信再走。” 如果园原沙也香对天元的虔诚还没有变,那应该还能用这点劝住她。 对于自己被当做司机使唤这点,美佐峰美辻非常不高兴,却还是将一个三明治扔到我的怀里,在我的指引下,一脚油门开回了园原家的公寓前。 结果,当我拿着写好的信打开门,却发现园原家的家门大开着,附近的邻居正在嘀嘀咕咕围着乱成一团的玄关说些什么。 我站在门外,冷静地将信封与镣铐一起藏入袖中,再找了几位知道情况的问话。 “哎呀,园原夫人昨晚好像偷偷摸摸带了什么人回来,她家丈夫听到了消息后,就找上门来了。” “劝都劝不住啊,拦住他的几个人都被打得满脸是伤,那家伙看起来好像是要杀人那样。” “嗯?园原家的孩子?” “是被拖走了啊,因为没人拦得住那疯子。” 就在邻里啧啧感慨的声音中,我面不改色地将袖中的信件揉作一团。 第128章 以爱之名(9)向未来斩去。…… 园原沙也香静坐在仓库中。 她背着有阳光穿透进来的窗棂,用抹布擦拭自己手中的西式怀表,无情的岁月在它的表盘外留下道道粗糙的刮痕, 或许是它曾经的主人毫不经意地将它撞在桌边,又或许是在船舱随风摇摆时受到其他货物的磨损。 最后,跨越远洋而来,就那样被丢在仓库里的最角落,很久很久才被人发现。 已经上了年岁的女性垂眼畅想着那样的场面,黄铜怀表的外壳在她的擦拭下变得锃亮,一时间看着非常喜人,但它在古玩店仍然是一文不值的垃圾。 就像她自己一样。 …… …… 人类是需要爱才能活下去的生物。 曾经的园原沙也香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在丈夫责骂与殴打中蜷缩着身子,尽可能将那些雨点般的拳头用自己的背脊全部挡下来。 一切的征兆是发生在他工作不如意开始酗酒的那天?还是他作为担保人被骗染上债务的时候?还是说……一开始这场婚姻就是场错误? 园原沙也香用西装遮住伤痕累累的身躯,将女儿送去了学校,整个人精神恍惚地走在街上,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家,一定又被抓住头发反复责骂。 但是,父母已经不在,她如果不回去,哪里是自己的归身之处呢? 园原沙也香搂住自己的身体,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明明是夏季,她却觉得自己的内心像是生出洞了一样,有冷风不停地往里灌注,完全停不下来。 说到底,为什么她会落得这样的境地?为什么生来要受这样的苦楚?为什么没法拥有常人能有的幸福? “可怜的女人。” 人来人往的群体之中,一名身穿纯白棉衣,纤尘不染的年迈老者向她走来,伸手向她递来干净的手帕。 园原沙也香没有去接,只是怔怔看着对方。回过神来,她的眼角已经落下泪来,很快被对方轻轻拭去。 “好孩子,你一定吃了很多苦,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劫难。”老者以粗糙手指拿着手帕,不厌其烦地为她带走脸上的泪痕,“不介意的话,能告诉我吗?” 园原沙也香起初一言不发,但很快,在对方的耐心陪伴下,终于讲那些压抑在心头诸多痛苦诉说出来。 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可她说着说着,发现自己记得那些事的所有细节,碗筷被重重搁置在桌面的重响声,踩中碎酒瓶的玻璃渣痛感,面条连同高汤一起被浇到脸上的咸味,她全都记得一清二楚。 最后,园原沙也香哽咽到再也说不下去,那位老人将她一把拥抱在怀里,她就像是母亲接纳的孩子那样,将脸埋在老人的肩上。 “不幸的女人。”老者这样说着,用手指将她散乱的额发撩到耳后,“但是,没关系。我向你保证,从这一刻开始,你将拥有幸福。” “幸…福?” “是的,幸福。” 老者轻轻扶住她的肩,在拉开距离后,对她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颜,“我以天元大人的名义向你起誓。” “幸福将至。” 那是园原沙也香第一次见到盘星教某位代行者。 就此,她也接触到了盘星教。 最开始,他们并没有让自己立即加入进来,只是说有个私下的集会,愿意的话可以加入进去。 那些集会上成员脸上都堆砌着笑容和热情,每周会送来各种各样的慰问品,并对她嘘寒问暖,然后召开分享痛苦的会议,彼此之间互相扶持支撑。 “你的丈夫啊,只是暂时被魔鬼迷住了心窍,我那位以前也是,没什么大不了的。”面带微笑的同龄女性握着她伤痕累累的手臂,一边涂抹,一边不以为然地说道:“只要入教,积累到奉献点,多去聆听代行者大人的课程,后来的你就该明白怎么做了。” 那是可以被改变的吗? 园原沙也香听见这个说法时,心底最先诞生的是怀疑,而对方如同知道她心中所想的那样,放下药膏,拍拍她的手掌,“诶,你别不信,回头我就给你看证据。” 后来的分享会,她拿来了很多照片,那些都是被打得满身是伤的样子,旁边的人捏着照片,七嘴八舌揶揄角落老实巴交的男人,后者也只能挠着脑袋陪笑,表示那段时间自己被恶鬼附身了。 “以前没有得到代行者指点的时候,那她挨打可比你打得惨多了。” “是呢是呢,我都记得还掉了两颗牙。” “现在平安幸福就好,感谢天元大人,感谢代行者大人。” 人总是会高估自己在群体之中意志力,人总是以为从自己的所见所闻中得出结论没有问题。 园原沙也香最开始并没有相信这些话,可很快,随着一次一次地参加集会,这里成了她唯一能感觉到放松和归宿感的地方。 最后一次,她捂住淌血的嘴角,走到集会上,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奉献点,怎么获得?” …… …… 哗啦哗啦。 钱如流水一样的支付出去。 园原沙也香开始四处打工。 为了行善积德,总是将近一半的钱塞进了盘星教的收纳箱,开始倾听各种课程,同时也知道盘星教在天元的指引下,多么努力地救援着这个悲伤的世界。 她不停地翻阅着那些花大价钱买来的佛书,纵使最开始她根本看不懂那些书的内容,但是在一次一次地听课阅读中,恍恍惚惚明白了人类都是息息相关,所有人的喜怒哀乐都会影响到那位慈悲的活佛发出叹息。 正因如此,盘星教得以建立。 正因如此,天元没有选择去往极乐世界。 祂才停留在此地,背负着人的业力,不断地为他们引导方向,想要渡人成佛。 奈何世人愚钝,不仅不理解,反而阻挠他们。 人类生来没有价值。 只有倚靠无私播撒爱才能拥有价值。 她终于也接受了盘星教的义务劳动,哪怕在工厂里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拿不到一分钱,也谨记教里所传颂的作人不能自私的道理。 她需要用广阔的心胸接纳他人,哪怕不是相同的血,在不曾被记住的那些无数轮回中,也是做过丈夫妻子父母儿女的关系,本就是紧密相连的亲人。 天元大人是大慈大悲的活佛,人们要去听其声音,采纳其意志去思考,再用包容的大爱看待一切。 代行者即是祂的眼、耳、口,是祂最亲密无间的弟子。 所以,他们所说的话,也是唯一的真理。 所以,园原沙也香觉得,必须要去请代行者指点自己。 她觉得只要再见一次,自己必然能获得开悟成佛,踏入幸福的门槛。 ……啊,对,丈夫应该也能不再被恶鬼缠身。 她迟疑了一下,想起了那个冷冰冰的家,又忍不住对着家里的佛堂,开始祈愿。 最终,在加入盘星教的半年后,园原沙也香梦想成真了。 “从现在开始,把「天元」忘记吧。” 年轻的代行者站在风铃之下,那金色的眼眸像是审判者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出残忍的字眼,“你的执着已经走偏了,现在要必须开始更正规的修行。” 花了六个月才努力忘记自己,让天元来做主导的园原沙也香,一下变得不知所措。 若是更早之前,她或许还是认真地与人争辩,但是这几个月养成的习惯,让她根本无法心生否定对方的念头。 第230章 因为…代行者的话语即是天元的意思。 园原沙也香最初根本做不到把那位活佛的概念遗忘,纵使她用修行的说法推脱掉了不断找上集会,把赚来的钱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投入收纳箱里,也总是很快在丈夫的一顿殴打下拿去还债。 她又像是回到以前那样的日子,这种程度的修行到底有什么意义?和幸福根本没有关联,就只是单纯的受罪,甚至连她仅有希望都被 剥夺而去。 面容憔悴的女性趴在桌上,她用颤抖的笔一遍遍抄写那些经文,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再次违背了代行者和天元的指引,她又将手边无用的废纸抓皱,近乎发狠似地往墙上砸去,直到鲜血淋漓,直到一双小手从身后抱住她的腰,哭着叫她妈妈。 红色的血一点一滴落在女孩的手背上,那么刺眼。 园原沙也香顿时冷静了下来。 她看向头发同样乱糟糟的女儿,突然意识到在自己沉寂在盘星教的这几个月,她直接将这孩子疏忽了,就连以前必做的梳头搭配衣服都忘记了。 ……代行者大人让她忘记天元,是因为看穿了这点吗?她受到的引导是要包容的大爱去看待一切,却连自己身侧最触手可及的地方都没能关照? 园原沙也香蹲下身,捧住那双小小的手,她不再去看那堆经文,只是握着手帕,慢慢的,一点点拂去那白皙皮肤上的血,低声道:“……对不起。” 回应她的是孩子不顾一切环绕过来的双臂,正如曾经每个相依为命的夜晚,她真正的血亲紧紧搂住她的脖子,静静摇了摇头。 园原沙也香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抱过她了,她将脸埋在对方的领子里,过了很久很久,再轻轻启唇:“杏里,你……愿意跟着妈妈一起走吗?” 这是园原沙也香第一次提起离开的话题。 这是她过往不会去想,也根本不敢去想的选择。 因为往往冒出这个念头,她的心底就会条件反射诞生出恐惧,她恐惧告别那个曾经爱过的人,更恐惧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的生活,如果到时候她仍然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又该去哪里找自己不幸福的源头吗? 园原沙也香其实到现在也没有勇气,她只是想起了年轻的代行者的嘱咐,然后明白过来,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行。 所以,在女儿——园原杏里用力点下头的那一刻,她的恐惧突然烟消云散。 于是,这位母亲牵住孩子的手,两个人收拾了细软,将原来那个房子彻头彻底地甩在身后。 之后的一切都像是梦一样,园原沙也香借了一笔贷,把曾经尘封的古董店开了起来,又靠剩下的钱,租了间公寓。 哪怕她是个抛弃了丈夫的女人,是一个不被丈夫所爱的女人,可抚摸着那些标着价值不菲的器物,与店里的客人或者商户打交道,回头看见女儿日渐开朗的神情,她也觉得自己终于是有了一点为人的价值。 她时不时也会听着客人烦恼的抱怨,她也知道如何逗得他们笑颜逐开,最后豪爽地买走看中的一批批古玩。 日子似乎好起来了,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做到忘记天元大人了,可当某天,园原沙也香偶然在路边看见一名正在哭啼的女性时,她发现自己条件反射想要将盘星教的联络方式递出去。 是因为自己现在得到了幸福,所以也想把这份幸福传递出去吗? 园原沙也香逃也似的离开现场,却一直没有把有关盘星教的东西丢掉。从那头之后,她突然发现这世道还有好多好多比自己不幸的人,受到上司霸凌而死气沉沉的年轻人,因为身体因素被同学取笑的学生。 每看见一个,园原沙也香都会想到当初的自己,她把盘星教的名片攥在手里,松开又握紧,却始终没有交出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在不违背代行者大人指令的情况下,去播撒爱。 好在,或许是察觉到她心底的挣扎,答案来了。 园原沙也香收购到了一把太刀。 她几乎是一眼就被这把刀吸引住了,到手之后更是克制不住地将它从刀鞘中拔了出来。那雪亮的刀身曲线流畅,仿佛轻轻一挥就能斩断眼前的一切。 更重要的是,园原沙也香感觉这就是为她而生的刀。 仅从光滑的外表兴许看不出来,但手指轻轻触碰上去,她就听见它在发颤,呼吸,如同小女孩那样发出咯咯的笑声,光是这样的触碰,她就觉得自己与刀本身融为了一体。 刀是她吗?还是说她本来也该是一把刀呢? 亦或者……人类的起源本来就该是这些冷冰冰的死物,最终才变得有温度了呢? 园原沙也香将刀竖起来,顺着刀身的反光,她看见了自己红到发亮的双眼倒影,逐渐分不清了。 是否去要追寻这点。 ……啊,大概也是没有必要。 因为刀那源源不断的爱语,正在脑海里回荡着。 喜欢。 喜欢人类。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爱。 爱。 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铺天盖地,犹如狂潮一般翻涌而来的声音占据了所有能思考的余地。 园原沙也香听着那几乎狂热的刀语,在空无一人的仓库里,慢慢咧开嘴。 她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无需担心。 只要去尽情爱就可以了。 因为爱。 是多么美妙的字眼。 这世间的一切悲欢离合,就都只要把爱分享出去,就没问题了。 园原沙也香提着刀,轻飘飘地行走在大街小巷,她很快见到一名痛哭流涕蹲在河岸边的年轻人。 这般的深夜,逗留在此可不好。 “怎么了吗?哭得的那么伤心?”她学着那位年迈的代行者的口吻,将手帕递上,但对方却露出了惊恐的眼神。 她又垂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刀,随后微微笑起来。 “没关系,不用害怕。”她在刀的牵引之下,一个寸步用它开对方的衣袖,“这不是拿来伤害你的。” “一定要说的话……嗯,是幸福的预兆。” 同样,也是她在践行播撒爱的证明。 “幸福,将至。” 园原沙也香抽回手臂,而手忙脚乱想逃走的年轻人捂住淌血的胳膊,数秒之内,他的表情从极度的惶然,再转变成了空洞的虚无,双眼亮起和她相同的红光。 “……是的,母亲。”他麻木地复述着园原沙也香说过的话,“幸福,将至。” “真乖。”园原沙也香垂下握刀的手,“接下来,你也去播撒爱吧,记得,要在最多的地方。” “了解。”年轻人摊开手,他的掌心汇聚出与对方类似的刀来,然后转过身,摇摇晃晃走向深沉的黑夜。 这便是砍人魔事件的开端。 感情受挫的高中女生,将爱赠予她。 身患重病的临终老人,将爱赠予他。 爱,爱,爱。 园原沙也香看见人们摆脱了烦恼,变得幸福起来,终于心底最深处感觉到了自己的价值。 当然,也不是所有被砍的人都能接受到刀/她的爱,听她的话去传播爱。 园原沙也香一度有些烦恼过,摸不清其中的规律,但很快,在刀的爱语中,她就忘记了这点烦恼,只是夜一深,就会拎着刀慢慢走出去。 回想到这段日子自己的成就,园原沙也香闭上眼,手上擦拭的动作不由得停顿下来,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没有价值的怀表,只要找到的正确的方向,也能拥有价值。 就像她自己一样。 哪怕实际一文不值。 也能靠这样来获得价值。 她重新睁开眼,看着怀表上的自己倒影。 “没关系,就算这样我也爱着你哦。” 她对那块怀表这样说着。 纵使头脑深处的声音对此发出不满的抗议,表达自己只是爱着人类,园原沙也香也不管不顾,只是将那块无人需要的怀表紧紧攥住。 就在此时,她忽然听到了熟悉的哭喊声,那是自己的女儿,园原杏里无法抑制的抽泣。紧接着,后门传来展柜被重物击碎,玻璃撒了一地咔滋咔滋的声响。 园原沙也香握紧怀表,步履匆匆地走出去。 她看见了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面容扭曲地用双手掐住杏里的脖子,他怒气冲天地对她说的话,她完全听不见,只是当即丢下那块怀表,发疯了一样去打他的手。 男人 的手掌压住孩子细瘦的喉管上,用几乎要捏断它的力气在死命掐着。任凭女性如何抓挠也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反倒是一脚把她踢开了。 “我今天就要当着你的面掐死这个杂种,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背…叛? 第231章 园原沙也香的手掌扎进了几块玻璃,她却根本没心思顾忌,只是又转瞬扑上去。 那从来没有平息的爱语突然在这一刻消失了,转而变成轻轻的嗤笑,像是在嘲讽她的无力。 她死死扒拉着对方的手指,一根又一根扳开,脸上很快挨了一手肘,在一连串的打击之下,她的鼻梁、太阳穴被打中,头晕目眩之下,不得不松开。 神志不清之间,刀的声音又在此刻响起来,依旧重复爱之语。 园原沙也香茫然地看着眼前面目可憎的人,她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刀对着这样的人,还能说出爱。 ……。 啊,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园原沙也香看向自己沾满血的手,混沌的头脑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清醒。 因为自己不是刀。 她是人类。 是活生生的人啊。 刀的爱语还在持续,孩童的哭喊也越来越微弱。 她握住在手间逐渐凝实的太刀,走近那个自己曾经爱过,但是现在已经不再爱的男人。 “愛してる。”她呢喃着这句话。 然后,对着自己的过去,挥下了刀。 …… …… 头疼欲裂的感觉瞬间支配了大脑。 坐在汽车后座的我条件反射捂住前额,清晰地感觉到被留过咒文的位置在跳动,抽搐。 我曾帮着羂索运送过他的几具备用身体,因此很清楚,换脑必须要在视野内才能发动。 那么当前的这种痛感,只能考虑那家伙在尝试锁定我的位置。 本以为昨天是个平安夜,现在看来,是因为园原沙也香把我从郊区带回了市区,超出了他能追溯的范围。 如果羂索再次出现在我面前,那么就算手铐被解开,我也没办法有一战之力,因为早在他和我立下束缚的那年,我就亲口说过,我体内的术式会为他所用。 换而言之,只要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没法对付他。 毕竟活了千百年左右的老妖怪,有什么人脉和底牌都不好说,虽然不清楚他用了什么手段再次找我的位置,但往好处想,物理层面地拉开距离的确是有效的……嘶。 又是一阵疼痛袭击,我闭了闭眼,很快通过后视镜也看见了自己越发苍白的脸色。 地下实验室里几乎束手无策挣扎的记忆又再次翻涌上来。 电流呲呲的响动。 咒灵阵阵的嘶鸣。 到时候,不会再有第二双六眼能在我陷入绝境的时候帮我一把了。 个人利弊得失的权衡之下,需要选哪一边很明确了。 我忍耐了这么多年,不能在这种时候为一个都谈不上熟悉的人铤而走险,说到底,园原家的一切本就和我无关,早在那个寺庙里,我把修行的方法告诉园原沙也香,就已经仁至义尽了,这次的被救也是互不相欠。 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去管别人的闲事,有人会干这样的蠢事吗? 没有,对吧。 我垂下眼眸,然后,对着驾驶座上的人开口,让她转弯掉头。 但是很奇怪。 美佐峰美辻或许是没听见我的话吗? 她为什么选择闯过了红灯,为什么反倒是加快了车速? 吉普车最后停在了那家略显偏僻的古玩店前,在下车后,我的脚步也不听使唤,一刻不停的跑过去。 店里非常安静,从前台的展柜穿梭进去也没有人接待,头疼愈演愈烈的情况下,我的鞋底最先踩中了一大块的玻璃,我低下头,沿着那支离破碎的痕迹一路往前,直到鲜血的气味最先钻入肺腑。 男人的头颅仰面对准橱柜里的各种值钱物件,到死之前,他似乎都没想过自己被砍,怒目圆睁的神情仍然定格在那里。 而与头颅分离的身躯上,园原沙也香瘫软地坐在上面,身侧正插着一把太刀,她正将自己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小女孩脸上的眼镜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的喉咙受了伤,出现了大面积的青紫,嘴角也挂着血,根本说不了话,就只能反复抚摸着母亲的脸,似乎是在表达自己没事。 察觉到我的到来,园原沙也香缓缓将女儿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很小心地让她的脚没有沾上血,她的手重新握住那把刀。 随即,那锋利的刀尖,对准了我。 “……请别,再向前走了,代行者大人。”女人的双眼泛着幽幽的血红,她拿着刀的手在发颤,根本不像是一名砍人无数的犯罪者,反倒是像是灵魂都被抽走的提线木偶。 我目视着那把太刀,暂时没有上前,只是平静地问她:“你在害怕我?为什么?” “您即是天元大人的耳目……我不愿让您看到我到底犯下了怎样的罪行,也不愿让您看到我这副自私的丑态……”她用一只手掌捂住脸,表情空洞,却难掩绝望的意味,“天元大人说,人要以宽阔的大爱去包容他人……” “而您说,要我忘记天元大人……我试着努力去做了,并尝试在脑子里忘记祂,但在行动上去祂的教诲。” “只要将爱播撒给他人,将爱传递到每个人的心中,我就能获得幸福的回馈,获得自我的价值。” 她仍然保持着将刀对准我的姿势,目光落在死去的男人那方,“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个夺走我的青春和幸福的恶鬼。” “我无法爱他了。” “甚至以前去爱,去刺过的那些人,我都不知道是否是正确了。” “所以,恳请您,恳请您……”穿着沾血长裙的女人发出悲伤的祈求声,眼眶里噙着泪,“求您不要用那双眼睛看着我…不要用那双审判者才有的眼睛看我。” 我审视着她,并没有因为她的话音移开眼,反倒是直接上前一步,“你害怕我这双眼睛吗?” 园原沙也香眼睁睁地看见我将喉咙抵至太刀前,她手腕发颤,却没有退后,“是……我害怕,我害怕您对我宣示失败。” “你已经失败了,不需要再由我来宣布。”我面不改色地向她再踏出一步,“我向你传达的修行是指把天元大人的教诲乃至存在都在此忘记,但很明显你做的一塌糊涂。” “如果真的害怕失败,你一开始就会老实遵守我的要求去做……现在这个情况,与其说是你不想面对自己失去了价值的现实。” 园原沙也香的嘴唇颤抖,她的步伐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就在这个过程中,她 的鞋跟似乎踩到了什么,我注意到那是一枚被浸泡在血里的黄铜怀表,而它的表盘因为园原沙也香的踩踏而变得四分五裂。 园原沙也香低头看着那块怀表,沉默了很久很久,最终,她一点点的,慢慢放下持刀的手。 “您说得很对……”她轻声呢喃道,“已经彻底背弃了盘星教教诲的我,没有资格再谈价值了。” 说罢,她手臂轻翻,刀身开刃的那一面顿时架上自己的脖子。 然后用力一抹。 锋利刀身本该像切豆腐那样割开皮肉,溅出鲜红的血色,但是,在那之前,它的刀身被我牢牢扣住了。 刀刃没入手掌的那一刻,我听见了诅咒的声音。 无止境的诅咒之语发出对人类血与肉的喜爱,对亲密接触的极度渴求让它闹腾着把我的手掌和女人的脖子一齐斩下,令人不得安宁。 它甚至开始主动抢夺主动权,大力地往园原沙也香的脖颈而去,一碰到白皙的皮肤,就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我将那声音摒弃在到一旁,更为用力握住刀身,如同在争夺沉重的船舵那样,一点一点把它向外扳,然后对上眼前的女性因为惊愕而睁大的眼睛。 “放开它。”我说。 “…不,我做不到。”茫然绝望的女人拒绝了我,手上也配合刀身一起更为用力,“我已经失去成佛的资格了……犯下了罪无可恕的杀戒,那不如就在这里……” “我有…向你宣示过那样的结果吗?”我忍住利器切入手掌的感觉,当即皱起眉。 园原沙也香张了张嘴,说:“可……天元大人的书里说——” “你是觉得,那些死物比我的话语更有效力吗?”刀差点全部倾倒过去,我五指缩紧,竭尽全身的力气更拽住了刀身,垂眼凝视着眼前的人,“回答我,谁是天元的耳目?谁是代替祂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园原沙也香的眼睛眨动了一下,放在刀上的手没有松开,她踌躇了很久,终于慢慢开口道:“是您……代行者大人。” “那么,听我的话。”我沉着气说,“松开手,想象阳光,想象你手里只是一片再轻巧不过的树叶。你只要丢下它,就可以走向有光在的地方。” 园原沙也香一定可以的。 就算我现在没法用咒力为她驱散诅咒的影响,她也可以的。 我记得那些从钢琴里跳出来的星星,记得那位面对咒物操控,最后靠自己的正面情绪力量摆脱了纠缠的女士。 第232章 从和诅咒相伴诞生至今,人类还活到现代,过得越来越好,组建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国家,依靠得从来不是咒术师群体。 普通人绝不是对诅咒毫无抗性的木头。 只要还没有彻底绝望,只要还对美好有一丁点的向往。 如果说负面情绪的咒术是影,那正面情绪的力量即是光。 光一直都在,只是有人将它们的存在藏起来罢了。 随着我的诉说,女人的表情终于慢慢改变了,她咬牙挣扎着,手背乃至脖颈都蹦出清晰的青筋,近乎像是切割掉身子的一部分那样,痛苦一根一根松开刀柄。 就在诅咒的疑惑声中,同样闪着不详红光的刀身被啪的一声丢在地上。 园原沙也香近乎虚脱地向后倒去,额前的所有鬓发都已经被冷汗打湿,杂乱贴在额前,我拉住她的身体,将人放在没有玻璃碎块的一处展柜前。 周围的咒力已经极度不安地高涨膨胀,我听见美佐峰美辻的低声咒骂,因为周围有越来越多的咒灵出现了,那大概是羂索控制的咒灵先到了。 我起身,很快又被拉住。 精疲力尽的女人拽着我的衣袖,整个人跪倒在地,她看上去随时都要昏过去了,但还是强撑着询问道:“…我,真的还能成佛吗?…代行者…大人?” 我:“……” 我没有选择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头握住那把沾满血的长刀,慢慢将它从地板里抽出来。 “你以前不是问过,我是否懂爱吗?” “在我看来,宽阔的大爱对你而言太过虚无,你最应该做的,是先爱自己,而并非去播撒爱。” 爱,爱,爱,爱,爱,爱—— 诅咒的低语再次流淌进脑内,我回到园原沙也香的身前,将手掌放在她的发顶上,“此身便是天元意志的所在,以天元之名,宽恕你的罪孽。” “等你醒来后,继续踏上修行的路吧。” 语毕。 咔哒。 一直拴在我手腕上的镣铐应声松开。 我低下身将那块怀表捡起来,放进女人的怀里。 然后,我提着刀,转头对上涌进房间里的咒灵。 说起来……是不是好久没用过术式了? 罢了。 总之—— 【因果术式不定性原理】 我双手握住刀柄。 向未来斩去。 第129章 以爱之名(10)愛してる 二零零五年,九月。 夏季的尾巴一过。 东京就下起了雷暴雨,气温也暴跌到十几度。 重叠的积雨云蔽去了太阳,身型颀长的白发少年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一处漆黑的桥洞前。 几秒后,一只全身湿透的小博美拖着链子从桥洞的深处跑出来,看样子像是被主人牵出来散步时走丢的。原本该是蓬松的毛发粘成一撮一撮,或许是因为太冷了,它舔着沾满水的鼻子,直接向自己见到的人冲过去—— 随即,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它的身体骤然停住了,无论怎样都无法继续前进。 似乎有什么将眼前的人和周身的世界切割开来了。 小狗的脑瓜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看得见也没法靠近,就只是茫然无措地绕着少年的两条大长腿转来转去,瞧着那狼狈的样子,五条悟墨镜后的眼眸一眨,噗嗤一声笑出来。 那无形的隔阂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他当即撑着伞蹲下来,漂亮干净的手指随意抚摩着小狗的打湿下巴,直到小家伙转着脑袋就开始抖身上的水,动作才骤然停下来。 五条悟没有在乎被甩在身上的雨水,他只是挑了挑眉,转而提着小博美脖子上的项圈,把它拎到和自己视线持平的位置,随后站起来。 “坏狗狗。” 他用懒洋洋的音调这样斥责着。 小博美在半空中划着小短腿,因为底盘太低,它的肚子附近的毛都脏兮兮的,五条悟带着略有些嫌弃的表情,单手将它揣走了。 对于这种离开主人就生存不下去的小东西,他没有多少恶感,却也谈不上多喜欢。 但如果一定要说自己是猫派还是狗派,五条悟选后者。 嗯,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觉得忠实热情的狗狗比起若即若离会擅自跑掉的猫更好。 他大踏步走在了人行道上,少年与小狗的组合在路上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而五条悟都没有在意,只是用手掌兜着小家伙的肚子,满心考虑着把这只冷到瑟瑟发抖的棉花糖丢回去,避免它进一步得寸进尺地蹭过来。 早知就不把辅助监督甩掉了,五条悟漫不经心地这样想着。 所幸,项圈上的地址距离这里不远,很快就找到了它的主人。 打开玄关门的女孩惊喜地睁大眼,纵使个头不够,也努力踮着脚,朝五条悟抬到胸前的那只小狗蹦来蹦去。 五条悟没怎么为难眼前的小不点,他配合着弯下腰,将兴奋到在自己手掌上拱来拱去的棉花团子塞过去,而在注意到小姑娘长着一张熟悉的脸后,他的余光也留意到门牌上的姓氏。 清原,清原五十铃。 是音乐学校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鬼啊。 回忆起了那段一点也不有趣的保姆时光,五条悟目视着现在抱着小狗红了眼圈的小姑娘,还很有闲心地思考“这不是完全没什么长进吗?”。 不过眼下也没有找对方叙旧的必要。 反正小鬼头早就不记得了。 五条悟很快就直起身,脚尖一转,招呼也懒得打一声,就准备离开。 “咦,等……等等啊!” 清原五十铃回过神,不再沉浸在找回宠物的喜悦里,她将小狗放回玄关,也匆忙从门口抽出伞,小小的红色花伞追在个子高高的少年身后,就像是会移动的小蘑菇一样。 “呼…呼…大哥哥…呼……我没谢谢你呢!” 五条悟停下脚步,侧目看向扶着膝盖的小姑娘,轻描淡写的“哦?”了一声,大致也是一时兴起,他顺其自然地问:“你要准备怎么谢我?” 清原五十铃被问得一怔。 拦在了五条悟的面前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匆匆跟了出来。 只是口头上的感谢,是不是会显得自己的诚意不太够?她握着伞柄的手指不由得屈紧起来,然后抬头偷偷看了眼对方。 而这一看,她就把自己刚才所有的顾虑都忘记了。 清原五十铃仰着头,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地挤出声音:“那个…大哥哥…你发烧了吗?” “没有哦。”五条悟不以为然地答道,“只是今天气候太热了。” 他很清楚,那不是因为降温导致的感冒。 单纯是为了测试「无下限」术式的不间断展开,所带来的一些无关紧要的副作用。 就像是平地生活的人,如果去海拔很高的地方生活容易会出现缺氧症状,他的身体也因为还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的术式运转。 就算**和大脑都可以用反转术式刷新,但五条悟刚好打算测试一下二者的临界点,直接选择了放任不管。 “……”撑着伞的小姑娘看了看对方白皙但是泛着些许潮红的脸色,十分确信地说:“所以说,就是发烧了吧,哥哥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我家里有退烧的药,如果你很难受的话——” 五条悟撇撇嘴,知道和小孩辩论是没用的,于是没等说完就打断了她,“随便把陌生人请进家门,小心被长辈数落到哭鼻子哦。” “……才不会呢!” 清原五十铃原本想着这个明星一样漂亮的人说话也该很好听,但现在完全没那样的念头了。 好幼稚哦,明明就是生病,为什么不承认呢……啊,还是说这个哥哥也害怕吃药? 小姑娘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尽管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吃药了,但作为过来人,难免还是用同病相怜的眼神看向对方。 随后,她擦了擦自己掌心的雨痕,再把手伸向自己的上衣口袋,将一枚御守掏了出来。 “这个给你。”她踮起双脚,反而像大人一样语重心长地说:“带着它,就不用吃药了。” “我不 需要这种东西啦。“五条悟转了下伞柄,散漫地拖长声音,“这种随便都能在哪买到的款式,想要的话我可以买一打。” “神社里的那些才没效果呢!这个可是我亲手做的!”清原五十铃鼓起腮帮,把自己想说的话都一口气说出来,“它很灵的哦!我还在住院的时候,有个没见过的姐姐送了朵纸花给我!当天我的身体就好起来了,所以妈妈亲自教我把它做了护身符!” 撑着伞的五条悟注视着她,没有立即回话。 但很快,他扯起一抹浅笑,“那这种好东西,就这么轻易就送给我了?” 清原五十铃短暂沉默了一下,再用力点点头。 学声乐的小姑娘对别人的声音相当敏感,她没有说出来的是,对于眼前的大哥哥,她总觉得 第233章 自己是在梦里听过他的声音。 她已经回忆不起来梦的内容了,但隐约觉得那是一场金色的美梦,伴着她走过了一段黑漆漆的路。 如果错过这个机会,也许以后都不会再遇到有同样音色的人了吧。 “希望你也能快点好起来。”小姑娘这么说着,“总之,谢谢你把太郎带回来,真的很谢谢你。” 清原五十铃分明什么都不记得。 但她就像是在为自己曾经接受的帮助那样,任凭那种莫名的情绪牵引自己,一遍遍地道谢。 五条悟眨了下眼,最终还是伸手接受了她的好意。 清原五十铃朝他深深鞠了一躬,也就准备回家了,而在一扭头,她的脸又板起来。 “啊……太郎!!你怎么又出来了!!” 拔高的声音回荡在落雨的上空。 站在原地的五条悟垂眼看着躺在掌心里绣着「无病息灾」字样的御守,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伞身,沾满雨雾的透明伞面很快就将那张面孔变得模糊不清。 一连串的雨珠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不断掀起涟漪的水洼倒映着少年离开的身影。 和刚注满的红茶杯一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 “这是……五条同学已经来过了吗” 风见裕端起热气腾腾的红茶杯,看着桌上摆出的那叠资料,很是惊讶地朝靠在单人沙发上的上司求证。 “嗯,差不多都把能告诉他的事都说了出去。”安室透将铺开的那些纸质资料分层次放好,依次收纳入文件夹中,而在手指触及到附带的照片那一刻,他的动作放缓了。 坦率地说,刚收到五条悟的主动联络时,安室透相当意外,他虽然动过想法,但打心底也知道五条家的继承人不是什么好拉拢的对象。 如果能和五条家借机达成合作。 那无论是想要借力撕碎盘星教背后的商贾议员,还是对付在暗地里支持的那些术师世家,都会省力不少。 但安室透作为在道上的潜伏卧底,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把这份利益抓在手中,而是向五条悟确认,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存在。 彼时,疑心颇重的公安把可疑人选(重点是自家线人)乃至自己最近的行动都想了个遍,最后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而五条悟给予的回答也非常干脆利落。 “你问这个?…自然是因为早就见过你哦,在那家伙变小的那次。” “……”安室透很确定,那个时候自己留意着四周,除了裕礼同学一个人,没有出现任何其他的可疑人员。 但说出这番话的人是五条悟,年幼时就足以将诸多诅咒师踩在脚下的天纵之才,哪怕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半空中,也难以被人察觉到行踪。 五条悟的要求是由他们提供裕礼同学的全部动向。 这种条件安室透并没有一开始就答应下来,但也没有立刻拒绝。他不清楚五条悟的用意,起初就用官腔微笑表态,只要五条家出手,从咒术师协会那里调用一名登记在册的术师的资料,根本是易如反掌才对。 当然,安室透也知道,那些纸面上的资料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 咒术师世家的人虽然有人手有资源,但刑侦调查的方向终究还是比不上他们这些专业的,一旦误导了调查方向,恐怕花上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答案。 这也是为什么五条悟会来找自己的原因。 “一开始,我还以为降谷先生您会拒绝五条家的那位。”风见裕也虽然没有参与在其中,却也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低头看着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犹疑道:“把裕礼同学的情报交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应该说,把情报交给他,正是为了保险。”安室透对着风见裕也摇摇头,“虽然我们和裕礼同学达成了合作关系,但在她身上还是有很多谜团,就算是我也不得不多留个心眼。” 过去是一个人现在的投影。 就算公安向来不避讳灰色手段,可纵使在日本境内手眼通天,也不可做到把异国他乡的事情都能调查的清楚。 所以裕礼的个人资料本身就缺乏可信度。 表面上看,是出生在落魄的咒术世家,被非直系的血亲带大。上一任监护人已经落水而死,而最新一任的监护人改嫁到了日本,所以跟着到日本留学,完美无缺,非常干净的过去。 但从安室透的视角来看,问题也就暴露出来。 “我们至今都没查到,是谁控制了她,并把她带入了盘星教。这是其中一点。”安室透的手指将那张资料上的照片放在桌上,虽然有些曝光过度,但还是能依稀辨画面中那个人影是谁,“另一点,那就是原本身体羸弱的她,是怎么突然痊愈了。” 双手交叠,安稳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看上去现在更小,她正坐在树荫之下,脸色苍白地看着镜头,那种仿若一碰就碎的虚弱感,完完全全背离了现有的印象。 安室透确认过,直到今年刚入境的那段时间,对方还有医院的看病记录。 风见裕也一想到这些,就没忍住放下茶,叹了口气,“裕礼同学本人也对这些事都是避而不谈吧。” 做他们这一行,也见过很多因为年幼被拐带上犯罪道路的人。虽然公安对线人的灰色过往不会探究的过于深入,不过—— “降谷先生,你是在提防裕礼同学吗?”风见裕也不由得小心地提出这样的问题。 “称不上提防。”安室透沉默了一下,矢口否认道:“更多是放心不下。” 从毕业起,就开始隐姓埋名的公安,一直都如同在走钢丝一般,游荡在黑与白的两道之间,他太清楚,灯红酒绿的黑暗世界看着很美好,稍有不慎便容易陷进泥沼之中,对成年人来说如此,对十几岁的人而言更不用想。 安室透唯一能确定的是,裕礼的确对盘星教充满恶感,但他并不能因此松懈。 因为裕礼实在太年轻了。 很难想到大多数同龄人该在为人际和学业苦恼的这个年纪,她就已经能用相当熟练的交涉手段混迹在成年人的社会里。 同样,年龄放在那里,也导致她比岁月打磨的成年人更拼,甚至更敢想。 随着接触越深,安室透在心里也有了个底,那孩子谋求的绝对不止盘星教的解体,而是一场更为盛大的变革。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的走向,就不是几个公安几个参事官的身份可以保住的了,纵使能侥幸留住性命,最终的结果也比死好不到哪里去。 尽管公安的作风是一直在各种灰色地带游走,但安室透也还没到眼皮都不眨地看着还没成年的青少年一步步走向绝境的地步。 他的血还没冷。 也正是有着这方面的顾虑,在五条悟联络上自己后,安室透思考了很久,最终觉得着这也是一次机会。 事实证明,和五条悟的见面是一次正确的决定。 安室透简明扼要地挑了些重点 告诉对方。 彼时,五条悟就坐在那张待客用的双人沙发上,挺翘的鼻梁在墨镜阴影的掩盖下,隐约能看出这个年纪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骨相。他微微弓着背,宽大的右手掌托着一侧的脸蛋,肘部也压着搭在膝前的那条长腿,另一只手翻阅着桌上的资料,整个过程中一言不发。 直到听完所有的内容,他将手指搭在文件上面,有条不絮地问道:“也就是说,那家伙在二月入境后,原本病殃殃到走路都需要代步,后面突然就生龙活虎了?” “确实如此,而且从时间轴上看,痊愈的原因尚且不明。” 听见对方的回答,五条悟嘴角拉得平直,翻到入院记录的那几页,他没有再问下去,但在心里已经更早得出了答案。 眼前这名公安查不到是正常的。 因为这份资料里还缺了一样东西——二零零五年,三月,那场由特级咒胎突然生成的领域。 而事后上报给咒术界的那份受困者名单里,没有裕礼的名字。 五条悟同样也不认为那是说谎,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样的事让她痊愈,就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而且怪异的是,那只特级咒胎,明明所有人都说是他自己祓除的。 但他根本没有那样的印象。 ……所以裕礼是把自己和别的什么人认错了 嗯,五条悟觉得压根没有那种可能,但光是往这个方向稍微想了一下,他就特别不爽。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拿起叉子,对着专门用来招待的那块蛋糕下手了。 那片云朵一样的蛋糕被五条悟切下一个小角,叉了起来,如果是往日的话,他或许会直接放进嘴里,但现在完全没有那样的心情,少年就如同在观赏什么玩具一般,拎着那把银色叉子,转来转去,最后放在盘中。 准备走之前,五条悟回头看了眼事务所里紧闭的橱柜,状若无意地问了句:“说起来,里面摆着的那东西是你们的?” 第234章 虽然掩饰得很好,但那与物件浑然一体的咒灵还是从进来后就被他发现了。 之所以一直没动手,只是想看看对方什么时候耐得住性子。 “这个吗?是裕礼同学寄存在这里的,说是暂时帮她保管。” 得到了预料之外的回答,五条悟眉梢高抬,发出一个单音节,“……哈?” 原本都已经聚集起来咒力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没想到在不经意间又发现某人的一个小秘密,不过那留存在心间诧异的情绪很快就随着收回来的右手转瞬消失。五条悟不再停留在原地,单手放在衣兜里踏步往外走。 见他这么干脆利落,还坐在沙发上的安室透略有些意外,因为早在这次会面前,他就收到失踪人士的平安报信,所以才转而联系了五条悟。 而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五条悟一直还没有问。 虽说地点已经告诉对方了,不过—— “五条君不打算去见她吗?” 安室透还是这样问出口了。 “你不是说过那家伙还活蹦乱跳着吗,这就足够了吧。”年轻的六眼把脸微微转过来,在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停住脚步,“而且,我觉得暂时不见面才是最好。” 安室透:“?” 这还是真是完全没想到的走向。 虽然听上去是没有半点关怀的意愿,但安室透向来不是被会这种程度表象蒙蔽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怎么,对年轻人的私事这么关切?” 哗啦哗啦的雨声搭配着非常轻快的语调,听上去相当游刃有余,五条悟似乎是在笑,屋内的光线哪怕开了灯也很昏暗,直到有雷光闪过,安室透才看清了那张沉浸在阴影中的脸。 …… 以前在警校的时候,混在一堆母胎单身的大猩猩堆里,安室透也曾好奇问过唯一有女朋友的班长,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而当时班长挠着后脑,说:“我认为是贪婪吧。” “不是对所得金钱或者职业前途那样的渴望,而是想要向对方索取,又同时想要给予对方的那种贪婪。” 原来如此,这是和那种时候一样的表情啊。 五条家的继承人。 咒术界几百年一遇的六眼。 众星拱月的咒术天才。 安室透对五条悟的了解原本只限于纸面资料,而在这次短暂的情报交流之间,让他敏锐察觉到那些冰冷的字眼一点一点被剥离的背后,被奉为神子之名的人,最真实的侧面。 狡猾的成年人当即微笑起来:“不,既然是私事,那就是我过界了。” …所以说,那句话还要再深入想想,才是他真正的意思吧。 ——我觉得暂时不见面,对她才是最好的。 ——因为一旦见了面,就很难说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了。 安室透目送着对方离开,有那一瞬考虑过是否要向自家的线人提醒一下,不过很快就心安理得放弃了这个打算。 把事情告诉给裕礼同学,就得考虑好怎么解释五条悟和公安搭上线。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算了。 “阿嚏!” 风见裕也的一个喷嚏把安室透从回忆里拉回来,他看了看已经出现风寒症状的下属,站起来贴心地问:“需要感冒药吗?” “好、好的!麻烦您了降谷先生!” 话音刚落,又是轰隆一声雷响。 风见裕也哆哆嗦嗦地将窗户关上,把窸窸窣窣的冷风拒之门外,隔着窗子,他看着外面绵绵不断地阴雨,搓了搓掌心,感慨道:“真是好大的雨啊。” …… …… “嘶,什么鬼天气,现在可是九月啊。” 从午睡中醒来的时候,我最先听见的是美佐峰美辻的抱怨声,然后再是外面的雷雨交加的响动。 轰隆。 我打着哈欠,单手撑在腰身的斜后方,确定补液的针头不会被扯掉,才慢慢地撑身子坐起来。 “外面下的雨很大吗?” “已经下了足足四个小时了,都完全没有都变小的迹象,天都黑得像是晚上那样。”依照声源来判断,美佐峰美辻大概是正站在窗边,“你也快睡了四个小时了,现在感觉怎么样?” “除了眼睛还是有点烧灼感,其他都很ok啦。”我摸了摸缠在脑袋上的绷带,尽管看不见,但还是对着她竖起大拇指。 拖家带口的情况想从那些咒灵群杀出去,自然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你该庆幸只是被咒灵的毒烟熏了一下,不然我就只能把你送回高专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略带不满,“话说,你从哪里惹到了能控制这么多咒灵的家伙?” “这个问题我现在可没法回答你,毕竟说出来就等于自杀行为。”我微笑着歪起头,“不过我可以向异能特务科保证,我会把幕后的危险苗子连根拔起。” “希望你说到做到,真是的……要不是阳明那混小子,我怎么会陪你在这白干工。”仅凭说话的语气,也能想到红发女性脸上挂着怎样的烦闷表情,然后跨步朝我走过来,“过两天就要正式商谈横滨的那件事了,你心里有谱吗?” “大致上是有的?” “喂,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我的能力如何,异能特务科的各位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吧,嗯,还说再找一个银行大盗——” 话音未落,脑袋上被落了一拳。 “你真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啧,联合公安让我们吃了个闷亏,用得还是我们的资料。” “痛痛痛,我不说就是了。” 美佐峰美辻:“……” 美佐峰美辻冷漠无情:“我根本没用力呢,别搁我这装啊。” “我没装哦。”我条件反射捂住绷带缠着的位置,“话说回来,是不是该到换药的时间了?突然痛感加剧了。” 美佐峰美辻挪开了手,一边气呼呼地对我说等着,一边大踏流星地往外走。 一秒。 两秒。 听见病房里没动静了,我镇定自若放下手,心想房石阳明果然没说错,美佐峰女士真的很有趣。 在唯一能陪着说话的人暂且离开后,基本除了窗外的风雨急促敲打的声音,其他什么活动的痕迹都没有。因为不是查房的时间,就连走道上都没人移动。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都听不到。 “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愛してる——” 着魔一般的诅咒之声只要稍作松懈,就会从心底深处冒出来。 只不过是顺手拿起来对抗咒灵的临时武器,现在好像彻底缠上我了。 我记得有把它丢在了车里才对,如今却有一种仿佛张开手就能把刀召唤出来的不妙预感,那完全不知疲惫的女声在反反复复诉说着自己有多么喜欢人类,喜欢他们体内奔腾的鲜血,喜欢他们切开的骨头,喜欢…… 突然,女声停住了。 或许是说累了。 总归我松了口气,不过很快我感觉到病房里的气氛似乎不对劲。 视觉暂时无效的情况下,其他的感官完全被迫放大了。 四周漂浮的咒力总体没有变,但就像是有蜻蜓踩水一般,产生了些许轻微的波动。 “……谁?” 病房里的呼叫系统就在床边。 我不假思索地伸手按下去。 但不速之客的动作远快过我,刚有动静,就已经被按住。 不仅如此,肩膀连同后背也被两只结实的手臂搂住,把整个人拉向前方。 我微微一愣,脸顿时扑进触感熟悉的衣料前。 那是一个紧到让人近乎窒息的拥抱。 第130章 以爱之名(11)上次收到的好像是蔷…… 属于异性的宽大手掌从背部移到脑后,再用指尖穿插进发间,随着臂膀收紧,最后发力挣扎的余地也被剥夺。 不过,也没有那样做的必要了。 意识到是谁后,我靠在对方的肩头,条件反射抓紧手下的布料,尝试着集中混乱的思绪,却能只感受到血液跟着胸膛内的那颗动力泵搏动的频率,好半天回过神来,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在担忧心跳的动静被发现。 怦怦。 怦怦。 心脏,像是失控的列车那样疯狂运转。 那声音强烈到连雷雨都盖不住。 很快,那完全停不下来的声音中,我捕捉到一丝不和谐音,紧接着明白过来,那震得耳侧作响的心跳声不是我一人造成的……咦 思考的能力回归的那刻,我后知后觉感受到他的体温好像烫得有些不正常,隔着衣料都能感觉到散发的热度。但在双眼被蒙住的情况下,只能用没有挂水的那只手代替目光去触碰他的脸,而发凉的掌心刚伸到肩膀的位置,就被捉了过去。 原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可五条悟很快就俯下身,牵着我的右手贴在他的脸上,然后一点一点上移。他没有带墨镜,我的手掌从少年绷成直线的唇角,再到微微鼓起的脸颊,薄而充血的耳骨,最后沿着鼻梁移动到他柔软额发下的那片区域,明明是我在触碰他,心跳却又不自主地加快了,全身的血管都在疯狂地运转带来热量。 第235章 而五条悟的体温却比我更高,顺着紧紧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 我刚想开口询问些什么,五条悟却提前看穿了我的意图,捏着我手腕的力道刚刚松懈,启合的嘴唇前就有带着薄茧的指腹抵了过来。 什么也看不见的处境中,主动权完全被这个人攥在手里,心里更是彻底七上八下,我抿了抿唇,难免有点恼,实在不乐意一直处于被动,就反过来捏着他的腕部,稍微往外推。 五条悟低低笑了下,清亮的笑声充满少年人独有的恣意,听起来是许可,也是认同。 他挪开手臂,似乎是往后撤离了半步。 与此同时,我听见了走廊上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从那交谈的对话听来,是美佐峰美莋带着换药的医护人员来了,就在我想着要怎么解释一下病房里不请自来的某人时,五条悟的气息又再次靠拢了。 和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是他弯下身,近乎将全身的重量交付在我的颈窝处,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差点踉跄倒在病床上,直到腿抵住床侧,有了支撑点才堪堪站稳。 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只能从这仅有的肢体语言上猜测他或许是在故意折腾我,毕竟完全想得到伏黑甚尔给我一刀后闹出什么样的后果。 他的双手这次环住我的腰后,可和一开始的用力截然不同,那是一个我想要挣脱,就能轻轻挣脱出去的动作。 ……好像又不是在折腾我。 脚步声靠得越来越近,我不太想被别人看到这种场面,就拍了拍五条悟的肩。 意外的是,他也相当配合地直起身,就当我打算松口气的时候,左侧脸颊又再次被捧住,这家伙又把整张脸靠过来,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咫尺之间我能察觉到他的睫毛微微扇动的动静,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但我突然有种被饥饿的野兽盯上,因为即将被拆开入腹,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五条悟好像在看着我,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这方,再一寸寸地刮下去。 他是带着怎样的眼神在看,我无法知晓。 但当脚步声停在门前的那一刻,脸上的温度,扎人的视线,甚至存在的气息,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我把人带来了……嗯?你怎么回事?发烧了吗?” 美佐峰美莋带着疑虑的声音回响起来。 我靠在床榻边,用手背贴住发烫的脸,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迟疑了半秒才摇了摇头。 “愛してる。” 趁着我的心防松懈,那极具诱惑力的女声在脑海中复述起来,带着咯咯的笑声。 我面无表情地握拳砸在床铺上,当即下了决心,绝对要把那惹人厌的诅咒的声带给剪掉。 …… …… 轰隆。 雷光闪过的时候,家入硝子正在医务室里投喂小白鼠,将最后一批预订好的饲料放好后,她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利落地脱掉手套后,转身就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前的五条悟。 “…麻烦你下次出现前提前吱一声,我不想被人在死因记载上写是被你吓死的。”家入硝子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你情绪很不稳定啊,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 “欸,算是吧~” “那看来是好事了。“家入硝子没有追问下去,因为前段时间的事,学校里的人整体都很低落。 现在看起来,倒是可以安心点了。 对于同期的说法,五条悟也没有接下去的打算,他自顾自地吹了下额发,语气散漫地问道:“硝子,有退烧贴吗?给我来一张。” 家入硝子当然也知道这家伙最近在折腾什么样的研究,她走向摆着常用药的柜子,开口道:“姑且还是问一下,你到底几天没睡了?” “没注意呢,应该也不久。”后者找个张病床坐下,扳着手指算了算,“差不多一百小时?”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看着他的眼神瞬间死了:“那不是整整四天了吗?改进术式你也得有个度吧,我熬一天夜都觉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你是真仗着身体好完全不怕倒下去啊。” “有什么问题,就用反转术式啪的一下就ok啦。”五条悟不以为然答着,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掌控,而且越是疲惫,也越容易知道不间断的无下限容易在哪里出纰漏。 至于辛苦,那是更完全谈不上。 “对了,还有长距离的瞬移和领域还没攻克下来,小白鼠我再借几只哦。” “……上次不是给你拿了十只吗?”家入硝子警觉地看向他。 五条悟“啊”了一声,当即眨眼坐直,相当无辜地说:“这个么,它们全部不幸魂归天际了。” 嗖—— 一把手术刀不假思索地被扔到面前,寒光闪闪的刀子还没碰到五条悟的身体,就悬停在了外侧。 家入硝子保持着把刀投出去的姿势,倒也完全不意外,她只是冷酷无情地看着对方,说:“下一批小白鼠你都要出钱。” 实在不是家入硝子小气,而是高专是没有她这样的医学生补助的,每一只可都是她自费买来,进行养殖的。 五条悟歪着头,也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他就像是春游的前一天因为过于兴奋,反而睡不着的小孩子那样,整体的情绪都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 但是,总觉得这种过于外显的情绪,很不对劲。 家入硝子拿药的动作慢下来,刚准备这家伙什么情况,结果扭头就见五条悟兴致勃勃地冲去抓面包虫,准备去逗刚喂好的小白鼠,她又是一把刀扔过去。 “……喂,夏油吗?对,你在宿舍?快点把五条这家伙拖出去。他已经霍霍完了我上一窝小白鼠,现在又来了。你作为宝可梦大师,自然也是动物之友,当然也要负起责任,制止他这种残害动物的行为对吧。” 夏油杰:“?” 尽管被扣了两个大帽子,但夏油杰好歹还是没做出让人在医务室自生自灭的决定。 然而这种显而易见的情绪化,直到离开医务室,五条悟都没有收敛的意思。 回到宿舍,夏油杰看着这家伙仰面躺在椅子上翻起有一阵没一阵翻着书,一副完全没在看的状态,心底也就大致有个底。 五条悟对自己的情绪不加掩饰,这不代表他不会掩饰,只是大部分情况下,很少看见他会那么做。 至于现在…… 夏油杰若有所思,双手抱臂倚在墙边,倒是也很直接地问了出来:“和那边谈的不顺利?” “不,很顺利噢。虽然也是那种想借机谈条件的官方姿态,但还算比烂橘子们要舒服点。”五条悟心不在焉地继续翻着杂志上的内容,“倒是可以考虑下次接触。” 虽然公安的情报也不是免费拿的,但五条悟也不觉得这点有什么问题。 倒不如说,他自己也觉得这种合作可以再扩宽一些。 “那怎么感觉你的心情比去之前还差?” 五条悟:“……” 见对方沉默,夏油杰挑高眉梢,不紧不慢地说出真正想问的后半句话,“还是说,没说上话?” 五条悟把手中的杂志合上,头跟着一歪,坦率地承认:“是哦,虽然有机会,不过确实一句都没说呢。” “为什么?” “……因为很不爽吧。” 年轻的六眼撑着头,平静吐露出这样的字眼。 五条悟自认是个小气到家的人,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绝不会转手让给别人——哪怕曾经在甜品店为限量产品排队时,排在后面的女高中生双手合十,露出泪光闪闪的表情,希望他能不要一次性全部买走仅剩的两个点心,他只会摘下墨镜,用比对方更闪亮好看的眼睛,当场笑着回绝:“不要,那是我的份额欸,为什么要特意留给你?” 那么,当想要的不再是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呢? 一直以来,五条悟都知道裕礼在为她自己的目标奔走,至于那是什么样的愿望,他原来根本没放心上,只是觉得侧过头,就能观望到一个有些小秘密的同期很有意思。 然后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五条悟漫不经心地想。 他对身边的人跟不上自己的脚步这件事习以为常了,无论年长的人,还是同龄的人,他们都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层面,所以很多人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路边的脆弱草木,无法沟通,也无法感同身受,自然也不会多看一眼。 只是不经意间,他回过头,这才留意到有脚印在身后,以前每次相处的点点滴滴堆积在那,然后面对那些脚印,他意识到,那是有人一步步跟上了来。 那双璀璨的金色眼瞳总让人想到透亮的琥珀,闪烁的孤光,还有甘甜的蜂蜜,从出现的那一天,就追向他所在的方向。 自然,没有理由不把那当做自己的所有物。 因此五条悟墨镜后的眼眸一转,也朝她走了过去。 但稍微走近一些,他就察觉到对方狡猾的本质。 第236章 看似坦诚,有问必答,可最关键的信息向来是一个字也不会说。 不过,也有明显的弱点。 这家伙好像不会拒绝自己的靠近。 作为很有原则的人,但结果呈现出来的走向就是那样。 这种纵容有时候让他眨着眼,如同狩猎的雪豹那样跃跃欲试,把人把逼到角落里,再缓缓低下头,期待着对方面对危机感是否会露出不一样的反应。 结果,直到叼住脆弱的喉咙,舔了又舔后,猎物才有了反应。 ——因为是五条悟,所以好像什么都可以接受。 原来之前的所有从容,都是在克制挣扎的本能啊。 五条悟敏锐察觉到这点,更加不客气想要把人圈过来。 而站在这一步位置上,再回头了解她在做的事,她要走的方向,那些除了自己以外的东西似乎就相当碍眼了。 所以,非常的不爽。 而 最为不爽的,是自己一开始就被反过来划进了保护圈。 「他不适合这边,安室警官。」 五条悟是有听到这句话的。 那个时候,他原本只是想着同期本来就不强,变小后就更弱了,虽然看起来不会被拐走,但那种没多少咒力的状态任谁碰一下好像就会哭吧,于是说着不去,实际站在高空之下,审视着那次的交易。 那会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他还记得很清楚。 “原本,老子是想着把人直接带回来的……你那什么反应啊杰。” 夏油杰面带微笑打开手机:“想报警的反应。” 五条悟扯了下嘴角,坦坦荡荡道:“……所以最后不是什么都没做嘛。” 他原本是打定无论如何都想把人拴在身边,让那双眼睛只看得自己,看不见除此以外的东西。 光是蒙住她的眼睛其实不太足够平息他的攻击性,或许还该拴住手脚,再附上一个带着雨汽的吻。 他的思绪百转千回,时而想要彻底拥有,又时而想要彻底毁灭。 最后—— 还是选择了拥抱这个答案。 毕竟,人终究不是物品,不是草木。 就算连续几个夜晚没睡,五条悟的思绪还是很清晰。 照着自己的全部想法去做很简单,易如反掌。 但遮住那双眼睛,控制她的视野,把控她的人生方向和追求,那根本是彻头彻尾的badend。 他不是个擅长忍耐的人。 因此,当时既不说话,也不听她的声音。 六眼的神子只是暂且收敛了冰冷的傲然,粘稠的独占欲,以及恣意妄为的自我,将近乎全身的重量交付过去,仿佛这样就能贴到最紧密的位置。 一个拥抱不够,那就两个好了。 …… 轰隆。 又是一阵电闪雷鸣。 不知道是忍受不了被当做树洞,还是觉得五条悟烧得太糊涂,这些话不能细听,夏油杰礼貌地打住话题,留了句“你好好休息别犯罪”,就带上了门,瞬间不见影了。 五条悟撇撇嘴,将退烧贴粘在额前,整个人趴在桌上,半眯着眼大概是准备睡过去。 隔了几秒,不知道想到什么,他睁开眼,从衣兜里掏出那个御守。 “这不是完全没用嘛。” 他没忍住嘟囔道,拎着御守外的系带晃来晃去,封口的部分跟着扯开,装在里面封存物掉了出来。 那是一朵纸扎的红玫瑰。 五条悟眨了下眼,看着躺在桌上的纸玫瑰。 ……啊,说起来,上次收到的好像是蔷薇。 他思绪散漫地这样想,然后打着哈欠陷入长梦。 第131章 戏(修)那是渴求血之花的魔咒。…… “那只白色的长毛猫就蹲在窗棂旁。” “它将两条前腿揣在身前,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房间里的盆栽玫瑰,似乎是很好奇那是什么东西,松弛的大尾巴在身后甩了一下,又甩了一下。” “它的背后是青翠欲滴的新生枝叶,有明媚的阳光透着缝隙洒下来,那双布满绒毛的尖耳沐浴在其中,绝艳的尘光与清浅的叶影交叠在它蓬松的身子上,多么漂亮。” “果然猫这种生物就应该存在有太阳的地方。” “新搬来的住客想了想,于是就将盆栽放置在窗边。” “大猫歪起头,突然转身就走了。” “住客原以为它是失去兴趣了。结果,隔了一段时间,就看见蜷缩在窗边的那道白影。” “白色的长毛猫正贴着那盆花,身体随着呼吸的频率一起一伏,睡得很沉。” “它的耳朵时不时轻轻发颤,让人忍不住猜测,或许是做了一场好梦——” 咕咚。 有桌腿摩擦地板的声音。 幼儿园的老师当即停止阅读绘本的行为,抬头正好看见后排的虎杖悠仁撑着桌站起来。 “原来猫是喜欢花的吗?”他睁大眼,“那我是不是该买些花种给小黄给种一些花呀。” 虎杖悠仁因为性格好,长得也比同龄孩子高,平时在幼儿园里很受关注。 他一发话,其他的小朋友也就窃窃私语起来。 “小黄是谁?” “是虎杖家养的猫。” “我奶奶家的猫是会刨花盆的。” “嗯嗯,我家也是,我觉得它不喜欢。” 年轻的女老师也是知道那只小猫的存在,她并没有简单粗暴地否定虎杖悠仁,而是笑盈盈地说:“就像老师爱吃青椒,但你无法接受一样。故事里的大猫虽然喜欢,可小黄就不定了哦,如果想要种花,还是要确认它喜不喜欢才行呢。” 毕竟,猫本来就是一种难以遵循他人想法的生物。 它对自己的需求非常清楚。 虎杖悠仁似懂非懂的“嗯”了一声,跟着坐回自己的小椅子上,他拿起笔,继续根据刚刚听见的内容,进行绘图日记的创作。 九月的初旬,外面的气温变得很厉害,连着几天暴雨后,又开始吹风。虎杖悠仁身上的衣服也自然而然换成了长袖,可不知怎么的,明明游乐室里的窗户都好好关上了,他却总觉得自己很冷,有一种直入骨髓的寒意,不停地爬上来。 就像是被那个全身雪白,看上去就冷冰冰的怪人盯住的感觉。 虎杖悠仁抿着唇,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窗外。 外面除了种着几棵杉树,供孩子们玩耍的空旷场所,什么人都没有。 ……果然还是因为气温降得太猛的缘故吗? 他挠挠头,把脑袋一扭,就看见了女老师正弯身,站在桌前笑望自己。 虎杖悠仁刚想道歉,老师就摸了摸他的脑袋,“是不是有点冷了?现在的天气的确变来变去的……嗯,正好,刚刚有个老师过来找我了,你的家人正在等你,说要带你回趟老家哦。” ……咦?但是爷爷之前没给自己说过呀。 带着一点小小的疑虑,他摸着后脑,相当不解地站起来。 而走到门口,看见那道候在门前招手的那个熟悉的身影,虎杖悠仁的眼睛才亮起来,兴高采烈跑过去。 …… “裕礼姐姐,我们要回仙台吗?” “仙台啊,那边倒是个好地方。不过可惜不是哦。” 虎杖悠仁歪过头,“那去哪里?” 我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神情,开口道:“我最近找份兼职工作,就是去拍戏哦,想不想去现场看看?” 虎杖悠仁:“???” “怎么,不喜欢吗?” 小朋友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那样,“能上电视的人都很厉害,只是……” 他不太好意思地挠着脸颊,明灿的眼睛眨巴眨巴,“我真的可以一起去吗?” “当然,制片方、投资人、导演以及其他演员都是很欢迎你来的。” 我牵着虎杖悠仁的手,一齐站在行人等候区,对面的红色信号灯频频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然后,熄灭,切换。 “不如说,没有你,这场戏根本就无从演起。”我说。 虎杖悠仁听不明白,四周的车流已然在红绿灯的指挥中齐齐停在原地,他一边啪嗒啪嗒跟我往前走,一边问刚刚听到的内容是什么意思,而我没有详细解答,只是表示跟我去见一个人就会懂了。 “是学校里的那些哥哥姐姐吗?” “不是哦。” “那是没见过的新朋友?” “也不是呢。” 虎杖悠仁走一路问一路,从始至终,我都耐心地回答了他。 直到最后,我们的脚步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计程车旁打住,虎杖悠仁抬头往车里一看,当即愣住了。 因为副驾驶上赫然坐着一个他眼熟的人。 留着齐耳短发的童子双手拢进袖中,身披五条袈裟,内搭着纯白袍裳,一看就是穿了更正式的服装。 神色冷淡的老妖怪靠在座椅前,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当即一眼瞥过来。 第237章 “太慢了。”他的声音载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话音未落,我敏锐察觉到了被我包裹在掌心里的那只小手在往后缩,那不是多么强劲的力道,虽然只有短短一瞬,却还是暴露出了虎杖悠仁对里梅的那丝抵触心。 对于这个曾经给他带来心理阴影的可怕人物,这孩子没有当场呼救,已经是出于对我的十二分信任了。 “抱歉,恐怕现在还需要您等一等。”我没有管里梅的坏脾气,随即屈身蹲下来,向虎杖悠仁问道:“害怕吗?” “……他让人很不舒服。”虎杖悠仁拉了拉我的袖子,不由自主压低音量,“我们能走么?” “不行呢。”我冲他摇摇头,“他就是这次的制片人,也是我的雇主。” “可是……” “我知道,他给你带来了不好的印象,不过他也是有自己的苦衷。” 我用同样小的声音向虎杖悠仁说道:“这个人之前经常出现在你身边的原因,是因为看到你就想起自己年幼的往事,忍不住就想要多看看。” 虎杖悠仁:“?” 虎杖悠仁看了看里梅的白发,以及和死人一样毫无血色的皮肤,露出困惑的表情:“可是,我们一点也不像啊。” “倭助爷爷的头发以前也不是白的哦,这位哥哥也一样。”我语重心长地说,“他的头发曾经和你是一样的颜色,皮肤也是很健康的,直到他的亲爹遭遇了一场正……咳,惨烈的围殴,不幸去世,他就一夜白头,人也就变了。” 虽然不幸去世的是围殴诅咒之王的那群人。 不过事实倒也不没差。 反正对里梅这样的追随者而言,自己侍奉的主人(也是流着不同血液的亲爹)没能再次苏醒,对他而言就是煎熬。 听着我的说法,虎杖悠仁的抵触态度渐渐软化下来,“那他真的好可怜。” “是呀,哪怕父亲已经离开了很多年,这位大孝子也一天没有忘记过和对方在一起的生活。”我点了下脑袋,继续道:“这次他也有意请你一起拍摄,你愿意帮助他吗?” 想要刷新里梅曾经留下的可怕印象,没有什么比「他其实是个可怜人」更有冲击性。虎杖悠仁是个天生更具有同理心的孩子,这一点也非常好引导。 虎杖悠仁点点头,望着里梅,神色里已经见不到之前隐约的恐惧,而是一种同情,“爷爷说,有困难的人就应该帮助。” “你们的废话聊完了?”里梅面不改色,冷冷地插了句话,“聊完了就快点滚上来。” 我不置可否,打开后座的车门,扶着虎杖悠仁先跨了上去,随后自己也才坐了进去,“场地已经找好了?” 貌若好女的童子听见我的询问,轻轻哼了一声,“与宿傩大人有关的事,用不着你质疑。” “是吗?真可靠。”我歪了下头,习以为常说着恭维的话,同时拍拍前排的座椅,“那就麻烦您把地址告诉司机,带我们去吧。” 距离我离开高专,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 在异能特务科经营的医院下,身上的伤刚好的七七八八,我就开始采取了行动,履行与里梅成立的约定——制作宿傩的临时容器。 作为宿傩的追随者,这个人和羂索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这同样也意味着我和羂索的关系是否改变都影响不到他要做的事。 大概三十分钟左右,计程车就已经到达荒无人烟的郊区,司机一溜烟地把我们放下后,连钱都没敢要就跑了。 虎杖悠仁左右看着废弃的化工厂,一脸茫然,“这里就是要拍东西的地方吗?” “没错哦,是不是好奇摄像机都去哪里了。”我抬起手将虎杖悠仁的视线引到几十米之外的废楼上,那里的玻璃都碎得差不多了,只有一小块残片留在角落,因为日照而微微反射着光。 这个距离,凭借小孩子的眼睛,没有咒力增幅,除了光什么都看不清。 “那里就是一个镜头哦,它们都隐藏起来了。” “其他的大人也都藏起来了吗?” “当然。”我自然而然地蹲下来,把手掌放在小朋友的肩上,然后放低声音,“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你会看见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景象。它们都只是演戏。” “这个我知道!电视上那些人都会飞来飞去的!”虎杖悠仁一脸期待地举起双手。 我再向他确认了一遍:“可能会看见逼真的血浆,听见其他演员刻意装出来的惨叫,这样也没关系吗?” “唔…没关系啦。”正如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他还带着黄色的小圆帽,虽然有点踌躇,却还是望着我,做出肯定的回答,“那些都不是真的吧,我会努力克服的。” 我:“……” 希望一会他还能保持住现在的乐观。 我尽可能地向他打预防针,也是顾虑到了之后可能会出现的血腥场面。 制作宿傩的临时容器,自然避不开牺牲者。 以前施展改造咒术的场合,虽然需要以虎杖悠仁为主体,却并不需要让他也陪在现场。 这次,是里梅主动向我提出了带上虎杖悠仁的要求,我猜,他或许是觉得我都能和羂索翻脸了,借此用这种行动敲打我。 我起初是打算拒绝的,但考虑到里梅这家伙的性格,一旦他真的失去耐心,也不是做不出更麻烦的事,那还不如把虎杖悠仁放在我能看见的位置。 依照里梅以前的习惯,他的实验场地其实都在盘星教的地皮上,不过现在我不能去盘星教,这家伙看起来就收拾了下没人的地方。 这栋废弃建筑有一层在地下,听说原本是准备用来储物用的,宽敞地下空间之中,几名身材壮硕,面露凶光的男人被五花大绑地固定在床上。 这些人原本都是孔时雨手下比较活跃的诅咒师,恰好这段时间,羂索一直没有停止寻找我。他们既然接了悬赏送上门,我也就没客气,正好拿来废物利用。 到底是刀口上舔血的杀手们,他们的咒力都被封住了,本该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无力,却仍然在死命挣扎,更有甚者,直接用凶恶的眼神锁定虎杖悠仁的方向。 我敢肯定,他们的脑袋里没想着什么好事。 “站在远些。”我向虎杖悠仁说。 “好。”小朋友很配合,小心翼翼地就挪到我所指定的地方,他完全没有任何恐惧,只是用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自己认知里的演员。 里梅走至他们的身侧,像是挑选市场材料那样随意拎起一个,用冷淡的语气提醒道:“你已经浪费很多时间了,希望我教你的咒术还没有忘记。” “请安心,每个步骤我都记得很清楚。”我的目光落在被他一只胳膊轻松举起来的诅咒师身上,“为了您今天就能见到那位诅咒之王,我自当全力以赴。” 改造部分身体的咒术。 以虎杖悠仁为咒力的源点,记录他的咒力运转的方式,再用对容器释放咒术,二者的运转方式变得越像,体质就越结实。 如果说每个人咒力的差异就像是指纹一样,那咒力的运转方式即是等同体内遍布的血管,存在各种细微的差别,想要改造它们,也就等同对一个人的全身进行微操手术。 正是因为这样,以往的那些容器,都没有一个能撑下来。 第一次的尝试自然而然失败了,虽然性命无忧,但受到咒术的影响的男人双眼充血,皮下青筋凸起,有血在慢慢从口鼻中冒出来。哪怕嘴被堵住了,他也在剧痛之中发出呜啊啊像是野兽咆哮的惨叫,听着人无法平静。 纵使知道这些渣滓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向来没什么折磨敌人的爱好。 而且—— 我侧目看向虎杖悠仁。 不出所料,他已经被这骇人的一幕吓到了,整个人不知所措地僵直站在那里。 就算让他闭上眼,这些惨叫也会很有穿透力地落在他的耳中吧。 所以,最好的办法,依旧是消除恐惧。 “悠仁。” “呃……嗯!” “把左手伸进你的口袋里,能摸到一个红色的袋子吗?”我问。 “嗯!”虎杖悠仁用鼻音回答道,“这是什么?” “那是血浆道具,你可以打开闻闻,有糖水的味道。” 蹲在角落里的小朋友当即照做,然后表情舒缓不少,“真的诶……原来那些红红都是这些做的吗?” “没错哦,一会结束可以再给你看看其他道具。”我平心静气地撒着谎,反手走向第二个人。 数分钟,再是第三个人。 尝试了几次之后,我站在最后一个人的面前,朝里梅招手。 “成功了。”我语调轻松道,“有两个人的身体损伤都最小,大概等愈合后就能承受。” “但之后正式受肉的效果,我需要拿到最关键的东西,才能看到他吞下去后的走向。” “说起来,宿傩大人的手指,您是带在身边的吧?” 第238章 里梅:“……” 一听我提起这点,一道冰锥似的目光就落在我身上,里梅冷睨着我,到底是觉得我翻不出什么花样,把手伸向了袖中。 特级咒物:宿傩之指。 哪怕是被封印在盒中的状态,也能感觉到其中翻腾的污浊气息。 我拆开外层的封印,拿着那根干枯的小指,然后目视着自己眼前那些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的杀手,又转头看向虎杖悠仁的方向,随即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不行。” 场面似乎都太血腥了。 “……在你的术式预测中,这些家伙全都扛不住?”里梅冷 声问道。 “不。”我朝他走上一步,“我只是突然觉得,还有一个更好的好方法。” 结界的咒钉被掷向地表。 范围越小的结界,封闭的也就越快。 几乎话音刚落,就已经将一个人保护了起来。 ——正是被我要求拉开距离的虎杖悠仁。 立在不远处的里梅扫了我一眼,这位活了千年有余的诅咒师,并没有因此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 寒气在空中寸寸侵袭,他脚下瞬间结起冰层,“…你最终还是做了个愚蠢的决定,与他人的束缚是不能违背的,羂索没教过你?” “束缚定的是我要制作宿傩的临时容器,它没有规定过,那个牺牲者不可以是你吧?” 我一边说着,一边垂下双手。 一把雪亮的长刀从我的掌心滑出,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它正滔滔不绝地欢呼起来。 那是渴求血之花的魔咒。 第132章 落幕【狱门疆关】 明明还没有到冬天。 但风雪已经开始在身侧呼啸起来。 里梅甚至还很有闲心的用一层冰牢将那几个诅咒师围起来。 我脚跟一蹬,顷刻间犹如离弦之箭那般窜出,刀身笔直地瞄准他的喉咙。 若能尽快取胜,自然是好事,因为里梅的咒力少说也是我现在的三到四倍,被他绕着圈子消耗体力可不是什么有趣做法。 但就和预计中一样,旧时代的诅咒师也不是这一招就能拿下了的。 他眉目下沉,拔地而起的冰墙顿时挡在我的面前。 锵—— 厚重的坚冰只被划开一道浅浅的白痕,回弹的手感从掌心一路发麻到指尖,我不免得咂了下舌。 像是一只没有重量的蝴蝶,俯视着我的白衣童子趁着这个机会,轻飘飘地往后跃起,拉开距离的同时,嘴唇轻启,念动咒言。 【冰凝咒法霜凪】 霜。 纯白无垢的霜。 它们顷刻间在里梅的身前铺展开,带着骇人的寒气,追着我移动的脚步而来。 我迅速地往外围撤离,运动鞋的一侧却还是染上冰雪的颜色,阴森森的色泽转眼就爬到腿弯的部分,若不是我及时转腕将太刀往脚边一挥,斩断术式的延展,恐怕全身都要被冻在其中。 【讨厌讨厌讨厌,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好冷——】 诅咒的女声在脑海里尖叫起来。 我没空管她的小情绪,只是在避开寒霜的追踪后,把头一扭,反手就是一计咒力放出。 他的术式在这种宽敞的环境下可谓是相当有力,棘手归棘手,但也不是毫无破绽。 里梅冷着一张脸,攻击不出所料再次被冰层拦下,与此同时,早已经滑入他视线视角的我,再次来到相反的方向,以手比枪,食指对着里梅的颈部。 轰。 不出所料,这一击也是打在了冰层上。 “你的这点力道想打穿我的防御,不如等练练再来。”里梅抬起右手虚空一握,凭空结成的冰锥就像是梨花暴雨那般朝我攻击过来。 “那可不好说,您对我而言是个不错的练手对象。” 我反手握住被召回来的长刀,斜砍,横切,上挑,最后单手高举的一个下劈,尽数将其斩落。 里梅反唇相讥道:“这张嘴和羂索真是一样的聒噪。” 尽管我很想叫他别把我和那混账老板放一起,但那些寒气又再次朝我扑过来,只能及时退避。 他的坚冰和寒霜的确不好应对,攻守皆备,虽然没有压倒性的强势,但拖成消耗战就麻烦了。 五分钟之内解决他。 必须要做到这点才行。 否则术式熔断的那一刻,情况就不好说了。 我脚步急顿,身子往旁边一侧,由冰铸成的尖刺下一刻就在脚边贴着袖口擦过去,长到一人身长的高度后,它就如同发芽柳枝那般抽条,晶莹剔透的冰枝转向又朝我袭来。 很猛烈的攻击。 但相比防御构筑来说,里梅在攻击上的咒力构筑存在相当鲜明的弱点。 我退也未退,将刀尖垂向地面,在那冰枝扎入血肉前,对着它的根部一抹。 险些穿透肩胛与腹中的寒冰当即停住,崩溃。 “您还忘了一点。”我缓缓把刀身从冰堆中抽出,往身侧一甩,将上面沾染的冰霜褪去,“我是个比他更有行动力的人,既然说要用您练手,那就一定得做到。” 里梅站在原地挑起眼帘,“你倒是比羂索那家伙说得要能干点。” 他这样评价道,单手结印,数十、数百、数千的寒光在后方腾空而起,漫天蔽野的冰晶犹如不规则的镜子,每一块都折射着他的身影。 然后顷刻倒灌。 这像是一场毫不留情的暴雨,凝实的咒力之冰即是钝器,也是尖锐的杀器。 我冷静地握住刀柄,锁定那些最具威胁性的冰锥,开始防守。 从确认战局的双眼的两侧,毫无保护的头颅,必要的四肢关节,再到绷紧的喉咙,还有怦怦跳着的心脏,我都沉住气,尽可能将它们笼罩在密不透风的刀光保护之下,身体的反应力已经被拉到了极致。 一同达到极限的还有寄宿在咒具里的诅咒。 【不要不要不要!!我爱的是人类,而不是这些没有温度的东西!!】 刀身开始变钝了,诅咒抵触的情绪似乎爬到了巅峰,甚至不再试着击碎招呼而来的冰锥,若不是我反应过来,强行将它压制,恐怕直接就会交代在当场。 啧。 肩膀上无可避免扎入一道冰锥。 若不是羂索那混蛋收走了我的咒具,我也不想用这种根本不听话的家伙……罢了,和诅咒提理性,只是对牛弹琴。 里梅保持着抬袖的姿势,指挥着新一轮冰锥向我追过来的同时,他全然不给人缓口气的机会,开裂的地表冒出道道冰柱,以地龙吐息的姿态想要前后交接着将我绞杀。 但我可没打算死在这种小伎俩之下。 大脑在术式高速运转的影响下隐隐作痛,我拔掉冰锥,将沾满血的左手按在刀刃上。 刺目的鲜红近乎是瞬间就融入了进去,尝到鲜血的诅咒之物当即振奋起来,它的刀身在跳动,呼吸,近乎贪婪地呼喊着给它更多。 也正因如此,那这把咒具比之前更加锋利、强劲,就连拿在手中的重量也相当轻盈。 趁此机会,我左脚微微朝内,刀随身动,行云流水一般自然斩下第一刀。 然后手腕翻转,反过来砍下第二刀,第三刀。 那冷冽的冰雪本 该是一场不留情的天灾。 现在却在我的一招一式下,寸步难行。 碎开的冰频频溅在脚边,乒乒乓乓的动静很大,却达不到施术者想要的效果。 “哦?”白衣童子微微收起高傲的姿态,将右手垂至身侧,明白我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对手后,原本不断击打向我的那些冰锥也在此不再继续。 他十指相对,双手结印—— 【凝冰咒法冰瀑】 一抹阴影从上半出现,再投落在身上遽然扩大。 我仰头一看,正好看见耸立在半空的巨大冰峰,它气势磅礴,带着寒飕飕的冷意以泰山压顶的方式向下砸过来。 高度凝结的咒力冰峰还未靠近,全身就在天差地别的咒力强压下几乎压得抬不起头,我凝望着那几乎将自己笼罩在其中的高山,果断改换姿势,膝盖微屈,压低重心的那一刻,左手握住白刃,再次将血灌注在其中。 寄宿着诅咒的咒具啊啊的在脑中高歌起来,在它不断窃喜低语之际,时间好像放慢了,我有一种自己瞬间融入刀身的错觉,感觉得到鲜血在流失之前的每一滴视野,感觉得到刀锋在寒气压迫下的每一寸低吟,连灵魂也短暂和其紧密相连。 就在这样的状态下,我双手握刀,暗蓝色的咒力随着指尖引导,跟着赤色的血液一起,充斥在武器的每个部分,再紧紧地收缩。 阴影近了,更近了。 幽谧且不透光的冰锋折射闪耀的光芒,借着它剔透的颜色,我看到了自己瞳孔的颜色,那里正闪耀着与诅咒同调的艳红。 然后,早已备好架势的我轻轻颤动睫羽,向前一挥。 第239章 唰。 一刀。 仅是一刀。 像是铁匠捶打烧红的铁器的最后一锤,像是绣娘穿针引线所落下的最后一针——招式已经完成。 咒力的蓝色犹如玻璃瓶底旋转的水液,它颠倒之间,暴烈的黑红色撕破一切,吞没了原本咒力的色泽,顷刻间撞在空间的各个维度中。 不需要多少咒力,它就像是触碰到一滴水的油锅那样,水滴不断细分,整齐地均分在油锅的上层,于是—— 轰。 爆炸引发的强风撕扯着我眼前的一切。 那冷峻的北风,飘扬的寒霜,凝聚的冰山。 全部都在这一刻崩毁。 它们好似刨冰机器里落下来的冰砾那样,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脚底,肩膀,以及抬至眼前的刀身上。 原来如此。 原来「黑闪」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简单的啊。 我在内心发出这样的感慨,却并没有逗留在原地,而是扭头看向里梅的方向,单手持刀,瞬间突进。 里梅双目圆睁,显然没想过我能做到这一步,他快速后撤,也不忘抬起手,以冰墙和寒霜拦住我的去路。 但那对我来说形同虚设。 “真奇怪,您不是宿傩的追随者吗?”我的动作越来越随意轻便,就像是在花园散步一样,一刀又一刀划开那些攻击,拨开阻拦自己的那些易碎的花朵,刀身所到之处,必定炸开黑红的浓烟,如同灰色的牡丹,抱着霜雪齐齐落地。 “比我想象之中要弱一些,该不会诅咒之王和你一样也是空有其表吧?” 一听我提起宿傩的名字,里梅的表情变了。 那张精致的脸庞蒙上一层阴霾,他不再退让,而是停在原地。 “无礼之徒!” 对方齐耳的短发无风翻飞起来,寒气以一种诡异的形式快速流向他所在的方向,而白衣童子处于这仿佛要将人冻伤的环境之下,他的眼神是纯粹的蔑视,连拔高声音都透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宿傩大人的强大之处岂是你这种愚昧小童能质疑的?!” 我敏锐地察觉到空气里的咒力浓度激增,当即抬手将刀抬过肩高,甩手将整把刀往里梅的方向投去。 长刀微微嗡鸣着,消失在了视野内,下一秒,出现在白衣童子的面前。 里梅皱起眉心,如冰莲般舒展的冰墙以他脚底为中心,顿时将他包裹在其中,那些坚固的冰墙本该是在他施术前最佳的保护工具,转眼之间,却像是被摔碎的泥塑那般四分五裂。 没有主人控制的情况下,刀尖只来得及在他的脸颊附近留下一道血痕,就被里梅掌中凝聚的冰刀挑开。 虽然及时避免了被切开喉咙的后果,但他也不得不暂时中止了发动术式前的准备。 白衣童子面无表情将冰刀往地上一插,一条以冰为鳞,雪为肉的巨龙骤然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地朝我冲了过来,或许是想要用这来争取时间。 当然,它一点也不漂亮,没有虹龙在我这里的豁免权。 我单手提刀,就如之前那样切开它的身体,打算随手处理掉就要逼得他暂时没有余地。 但手腕一推将刀捅进去的那刻,我才意识到那龙本身就是一个幌子。 砰。 它在眼前爆开了。 高密集的雪雾将我完全笼罩在其中,与之前那些用来攻击的咒法不同,它当场让人陷入了短暂的盲目之中。 一秒钟,但对付现在的我而言足够有效。 因为,五分钟到了。 【极之番冬】 极之番,是把自身术式发挥到极致的绝技。 虽然比不上领域那样稀有,但—— 听见咒文念出的瞬间。 我察觉到自己身侧的空气温度蓦然下跌。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半个身体被封入冰中的滋味很新鲜,有种站在冰雕视角审视访客的感觉。 我呵出一道白气,只觉得内脏里的热量都要被那些覆盖在身上的坚冰全部吸走,翻飞的睫毛,肩前的发丝,乃至手中的长刀,都被霜色盖住了。 “原本看在宿傩大人的复苏还用得你的份上,就手下留情了点。”里梅踩着木屐,步态优雅地走到我面前,他的神色却像是要把我在这里碎尸万段一样,那只没什么温度的手揪住我的头发,强迫我抬起头看向他,“自以为是的小鬼,你这样的幼兽在以前那个时代,只配成为宿傩大人的食粮。” 他冷冷地这么说道:“正好,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先试一试好了。” “别忘了我们的束缚还在继续。去,继续你没完成的——” 啪。 一顶帽子飞了过来,还没贴近就被切成两半。 黄黄的小圆帽摔在地上,瞬间结起冰来。 白衣的童子侧目看向帽子飞来的地方,看见了结界之内的虎杖悠仁正贴在漆黑的屏障之上,尽管被里梅的杀气吓得一怔,但他还是定了定神,说:“…爷爷说,不能抓女孩子的头发……你这样…太粗暴了。” 里梅:“……蠢货。” 虽然不会杀虎杖悠仁,可里梅也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在他说出更多恶心的话前,我带着和平时相同的微笑,抢先一步打断他的后文:“不是要继续之前的实验吗?我还以为你会更期待今天就能与那位诅咒之王见面呢?” 里梅冷笑一声放开了我的头发,但他并未彻底解开我身上的冰,只是放开了我的一只手,再将那些被冰牢里冻得瑟瑟发抖的男人拖到我的眼前。 我活动着自己僵硬的左手,脸上完全没有半点压力,执行前,朝虎杖悠仁看了眼。 “悠仁。” “嗯……嗯?!我在!裕礼姐姐!” “稍微等一下,马上就结束了。”我说。 结界里那颗粉色的小脑袋迟疑了一下,再点了点脑袋,表情却还是相当紧张。 我不清楚在虎杖悠仁的眼中,这是否还算是一场戏剧表演,或者说,在他隐隐觉得这不太对,却还是仍然愿意配合我呢。 我闭了下眼,把那小狗一样眼巴巴的目光甩在脑后,平静地开始操作。 不过,也是。 虎杖悠仁从出生就是个不寻常的孩子。 …… …… 三年前。 “等这具身体彻底没用后,你就好好陪着虎杖家的人待一段时间吧。” 春季,万物复苏,绚烂的樱花已经占据了窗外的所有空隙,到处都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 形容憔悴的短发女性就倚靠在窗边,一遍遍抚摸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手臂犹如枯瘦的干柴那般,看上去一捏就能掉下渣来,向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的眼中没有半分不舍与温情,心里想必也装满了纯粹的利弊得失。 “这孩子刚开始需要大量营养,牛奶是不供应不上的,你要把这点告诉那个老爷子。可不能我养育了这么久,结果出生后反而夭折了。” 羂索所指的营养,是指寻常婴儿无法消化的肉粥与蔬菜,以及,不少的药材。 但虎杖悠仁因为改造,拥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身体素质,他的肠胃和牙齿已经是可以容纳这些了。 而当时的我回答了什么呢? 说实在已经记不清了,不过也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就是了。 总之,在羂索的预产期内,虎杖悠仁诞生了。 留下来的那十几天,虎杖老爷子不让我和虎杖悠仁接触,也不会和我主动说话的。因为他知道,夺走他儿子与儿媳的人,就隐藏在我背后,随时可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他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孙子的身上,我也乐得清闲,留下便签,扭头就回到客房里待着。 后来,在虎杖悠仁出生的第十五天。 我收到了羂索发出的新指令。 就在我收拾好背包,准备从大门离开时,突然,属于婴儿的那个房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紧接着,我听见虎杖老爷子匆匆忙忙踩着拖鞋,从二楼走下来的动静。 ……据说能放声哭闹的孩子,都是有恃无恐,知道自己发出声音就能引来关注。 若他见识过那些在阴暗角落里肆意生长的事物,就不会哭得这么响了吧。我近乎无情地这么想着,但也不知道羂索打算什么时候用他,又要用他做什么。 也许是更可怕的展开?这么想着,我觉得自己有点开心了。 砰咚。 思考期间,还没闭合的大门内传来了有什么重物摔倒的声音。 数秒之后,老人低声的哀嚎和孩子的哭声夹杂在一起,令人相当烦躁。 站在门前的我冷漠地翻开手机,打算直接用呼叫救护车的方式把这件事收尾,可襁褓里的虎杖悠仁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哇哇的哭得比之前更大声了,我从没想过那么丁点大的小人,能发出这种仿佛能掀翻整个屋顶的穿透性声音。 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 我反正不信。 第240章 那个时候的我气冲冲地折回虎杖家,奈何自己的手臂也没几分力量,等把虎杖老爷子安顿到沙发上,就已经错过了集会时间。 在我还皱眉琢磨要怎么避免被羂索惩罚时,房间里还回荡着恼人的哭声。 我很生气。 本 来是想用块抹布堵住他的嘴算了,可当我拿起抹布,发现它几乎能把婴儿的脑袋整个蒙起来,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后找来找去,还是找了个奶嘴给他塞进去。 耳膜清净的那一刻,我如释重负,明明没做什么,却觉得这比羂索交代的任务还累。 而小家伙躺在那里,伸着两条白白的短胳膊对我咿咿呀呀。 我瞪着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不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羂索可别把他接过来。 我讨厌闹腾的小孩。 也讨厌年龄比我还小的小孩。 最最讨厌的还是满足以上条件的小孩被羂索带走。 十三岁的我这样想着。 而三年后,在我完成彻底改造术式,面不改色看着里梅将宿傩的手指喂进临时容器的口中,心底想着的是——还是这些千年老妖怪最会惹人厌。 无论是羂索,还是里梅,亦或者是—— 男人全身的青筋绷起,他抓挠着自己的喉咙,仰头发出动物一样的嗥叫,狰狞的血色爬满他的脸颊,好似剧毒的蜈蚣在游走。 数秒之后,他仿佛承受不住痛苦那般低下头,突然变得悄无声息。 里梅的脸色起初不好看,也许是以为失败了。但很快,他惊喜地睁大眼。 威压。 无与伦比的威压从男人的身上爆发出来,他缓缓抬起头,那人的眼睑下方,另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增生出来,滴溜溜地转动。 对方上身的衣衫化为碎布纷纷脱落,满身的肌肉也跟活物似的,贲突虬结。 仅仅是存在于那里,就叫人不寒而栗,本能疯狂拉向警报,有那么一瞬,我仿佛能幻视出他脚边堆积的骸骨与血水。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传说在平安时代最为活跃,四眼四手,遭遇过大量围剿,都相安无事的活了下来。 而现实里,面容已经浮现出咒纹的男人只是随意挣开了手上的木制枷锁,似乎还没完全适应这具肉身,但低头握着自己的手掌后,他发出了张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啊!果然脚踏实地踩在这块土地上的感觉最棒了!” 一旁,里梅深深地弯下腰来,“久违了,宿傩大人。” “噢,里梅。真是够贴心呀,竟然一开始就给我备好了食材。”两面宿傩活动着自己的膀子,转眼瞧向结界之中的虎杖悠仁,嘴角扬起恶意的笑,顿时把后者吓得后退,“小孩的肉可是最适合煲汤了。不过生吃也不错,干脆两种都试试好了。” 两面宿傩迈腿走向结界的方向,但步子刚迈出去,他右侧还动着的那只臂膀,就突然像是失去黏合力的土那样掉在地上,两面宿傩看着流血的部分“哦?”了一声,我甚至还没来得及眨眼,他的手臂就已经再度长了出来。 “这具容器可不怎么结实的啊,里梅。”他语气平常地问道。 “最完美的容器已经培养出来了,就是您眼前的那个孩子。”里梅缓缓直起身来,“我也已经在寻找催熟他身体的办法了,不需要太久,您就能迎来完全之姿。” “这样啊。”两面宿傩转过身,鬼魅一般的身形刹那就逼至我的身前,“那就先从这个女人吃起好了。” 话音未落,黑色的尖锐物体对着我的眼球就捅过来,那正是两面宿傩的指甲。 “请您稍等。”里梅上前跨了一步,阻拦了他的动作。 两面宿傩看了他一眼,“怎么,这个也有留着的必要?” “不,这家伙之前侮辱了宿傩大人,只是用普通撕扯的手法让她四分五裂也太过仁慈了。”里梅微微俯身,向他请愿,“我恳请您,许我一个将她亲手制成食材的机会。” “嚯,真像是你会说的话。”两面宿傩倒是收了自己的手,“行吧,醒来就能品鉴一番你的手艺,不是什么坏事。” 整个过程中,我都听着着这二人随意安排着我的生死,面不改色。 究竟是要什么样的笔墨才能描述我现在的心情呢? 恐惧?担忧?…不…都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 当看到两面宿傩的那一刻起,比起因为本能而感受到实力差距之前,我的心里诞生的是更为炙热而深刻的……愠怒。 只是照面的一瞬间…我就察觉到了,我不允许这种东西经过我的手来到这个世界上。 两面宿傩的手指还能从古至今留存在这个国度,任其四处分散。 咒术界那群掌权者,除了废物,我还真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词。 我冷漠地定论道。 几步开外,里梅已经用冰制作出了一张椅子,供两面宿傩坐下,他单膝跪在地上,头颅低垂到极致。 “千年了,能像这样再等到您的大驾,三生有幸。”他说,“我在醒来之后,无数次地怀念那段与您行走在这块土地上的时光。” “啊,的确是令人怀念的日子。”两面宿傩屈腿蹲在椅子上,也或许是曾经的事,他的表情很散漫,“你做的菜可真是让我至今都忘不掉。等着我的这些时间里,你没有懈怠吧?” “不敢懈怠。”里梅抬起头,露出难得的笑容,“我这就再为您备菜,碗筷和刀具我向来都随时带在身边的。” “不错。”两面宿傩笑了,“那动手吧。” 里梅谦逊地低下头,把手伸向怀中。 然后—— 【狱门疆开】 他眼前最为尊贵的王,突然被狂暴的漆黑淤影所束缚,像是被蜘蛛之网黏住的虫蚁,捆成了一个结实的茧。 里梅愣在了那里。 他或许是终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他慢慢地,一点点地垂头。 接着,他看见了躺在拿出来的那枚特级咒物。 它与淤影相连。 证明念出那咒言的,正是他自己。 两面宿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挪动自己的四只眼睛,头一次,好好地看向我这边,充满邪气的双眼冰冷仿佛像在看死物。 “……你做了什么,女人。” “只是稍微做了个小实验,啊,是指在他的思维上。” 融化的液体迅速褪至脚底,我将冻得发冷的太刀放在手掌上看了看,又自然而然地吹了吹,这才看向被捆起来的两面宿傩。 妖刀罪歌,作为有些年头的诅咒他人的咒具,它流落到了园原堂,缔造了砍人魔园原沙也香,也就因此感染了不少人。 如果罪歌的宿主能挖掘出对方内心的「爱」,再砍伤对方,被感染的人就会成为罪歌之子,对宿主言听计从。 「 爱」是个相当广阔的概念,友爱,怜爱,仁爱,眷爱,慈爱……人类的一切感情都能被包裹在其中。 当然,里梅这样的术师本该对诅咒拥有抗性。 正常情况下,就算砍伤他,多半也难以成效。 但—— “谁叫我已经看到了成功的未来了呢。”我弯腰拿起里梅手里的狱门疆,听着罪歌在头脑里喃喃的低吟,一时都不觉得吵闹了,“起码对你这家伙来说,也算是好事吧。” “你的仆从没有背叛你哦,他只是被自己的「敬爱」给绑架了。” “虽然一开始我就可以让他失去意识,不放你出来。不过,我这个人比较体贴,不忍心看到努力的人没有回报。” 实际,狱门疆的发动条件也是需要靠近一定距离,让对方在有效的范围停留一分钟。 虽然是脑内的一分钟。 却也没有人比里梅更适合亲自来做这件事了。 “不!”里梅目眦尽裂,企图调动全身的力气抵抗罪歌的控制,身体也只能被死死定在原地。 除非他彻底割舍掉自己追随两面宿傩的源动力。 否则,只会越缠越深。 两面宿傩从始至终都没再给里梅一个眼神,纵使所有的咒力被封,他那四双邪性的眼睛也仍然盯着我,然后挑起恶意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他说,“我决定了,一定要吃掉你的肉才行。” “请称呼我为加茂就好了,尊敬的诅咒之王。”我向左手放在胸前,做了个标准的送别礼,“这里就替东京欢迎您的短暂莅临。” “然后,再见。” “我向你保证,你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了。” “真会大放厥词,不错,我记住你了。”两面宿傩大笑,胸腔的震动声都沿着影子传递到我手中的狱门疆处,“那些宫殿里的阴阳师这么都没能消灭我的身躯,你又能如何?” “请别把我和那些废物点心混为一谈。”我微笑。 说完,对于注定不会再见的手下败将,我已经失去任何闲聊的兴趣。 第241章 接下来—— 我回过头,看向结界的方向,轻轻挥了下手。 任务完成的结界开始慢慢消散,虎杖悠仁眨了眨眼,再毫不犹豫小跑着过来,走到我的身边。 “演出…要结束的吗?”他小声向我确认道。 “是的。” 我蹲下身,以示他把手放在狱门疆上。 “和我再念一句结束语吧。” “唔,那是学裕礼姐姐说话的意思吗?” “没错,要说准确哦。” “好,我会的。” 虎杖悠仁垫着脚,抬起左手。 他歪着头,好奇看着长着四只眼睛的那个人,再跟着我口型一起张口。 【狱门疆关】 第133章 乌鸦的巢穴追求违反常理的奇迹,往往…… 封印了两面宿傩的第二天。 我特意挑了个地势高视线好的地方,对着阳光打量木匣里的咒物。 除开受肉成功的那根,里梅的身上还有三根宿傩的手指,都被我搜刮了出来。 躺在盒中的咒物色泽深沉,尖锐的黑指甲与黛紫的肤色相衬,冷飕飕的感觉光是看着都令人不快。 通常来说,到达特级这个级别的咒物,都无法通过物理意义来销毁。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手指能流传下来的原因。 但无法摧毁的这一点,在我看来并不是什么阻碍。 我将木匣关好,贴上符文,转手将它交给身后的金发少女。 如果咒力也能被称作营养,那恐怕没有什么比特级咒物本身更适合做咒灵的食物了。 它对人类是猛毒,对咒灵而言,却是蜜糖。 在我采取行动前,让这东西作为柯赛特的食粮,由她保管是最佳的选择。 柯赛特低下头,伸出素白的双手捧住贴满封条的盒子。 娃娃们躁动起来,围着匣子蹦跶起来,最终在主人的默许下,一只浣熊模样的动物玩偶率先将它一口吞下,打了几个滚后,又钻回了杯中。 萦绕在四周的阴冷感触霎时被压制,微弱得像是雨后的蜘蛛网,不去细细辨别,很难出它的真身。似乎在消化那股奇异的力量,柯赛特轻轻闭上眼,隔了很久,才再度睁开。 “它提供的咒力很庞杂。” 咒灵少女背着风,把一只手垂在身前,按住被气流吹动的裙摆前,问:“这种麻烦的东西,你想好要怎么处理它了吗?” “嗯,处理它反而是最简单的一步。” 我打开新买的手机,看了眼现在的时间,就抛开了闲聊的念头,直接动身翻过栏杆。 “一会再聊吧。我得赶去下一个地方了。” 趁着四下无人,我从三层高的楼栋处跳进旁边的小巷中,沿着这条略显阴冷的狭小甬道里,慢慢走到大路的拐角处。 东京市的米花町是个神奇的地方。 在这里游荡的咒灵群体等级不算高,但却经常听说会闹出各种各样的案件,治安一言难尽。 光是走在这附近的功夫,我就在墙上看见了不少高级公寓的招租启事,价格都低到不可思议。当然,这么便宜,也说明它们多少都有些故事。 真不知道米花町的居民到底过着怎样水深火热之中的日子。 就在这样的散漫思考中,我的脚步停在一间名为波洛的咖啡厅前。 我抬头看了看招牌标识,确定了这就是之前约好的位置后,直接推开门。 “是新来的客人吗?”换好私服的女性店员正提着包,从后厨走出来,满怀歉意地对我说:“对不起,今天已经提前打烊了哦。” “不。”我摇摇头,从包里掏出一份高数练习册,“我来找安室先生,他说过,这个点会在的。” “咦,这次是女高中生吗?”店员小声地捂住嘴,但那声音我听得很真切。大概是安室先生提前打过招呼的缘故,她就为我打开了通向员工休息室的门。 我礼貌地向她说了声谢谢,就穿过门径走了进去, 最里面的员工休息室不出所料正是闭着门的,但是一上手我发现没有锁,也就不客气地扭开了门。 整扇门扉往后推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阻力,哐当一声听上去是什么瓶瓶罐罐滚动的声音,我有些意外地顺着半开的门看进去。 然后—— 就看见公安警察的代表和刑事警察的代表各据一方坐在铺着碎花布的桌子两侧,安室透面带官方的营业微笑,正双手交叉,用手背抵着自己的下颚;药师寺凉子的脸上却半点表情都没有,姿势嚣张翘着二郎腿,红色高跟鞋跟着前腿一摇一晃。 在门开的那瞬间,两人都齐齐扭头看向我。 而我眨了眨眼,视线落在放在桌面中心的那支非警用型号的手。枪上,说:“打扰了,你们继续。” “跑什么。”药师寺凉子率先起身,直接弯腰把我拉到她的身侧,“你以为我要和公安部门的人拼了?” 门这次被关上反锁了。 我眼眸一挪,看着桌上的枪,“难道不是这样吗?” 最后还是安室透笑着打圆场道:“安心吧,药师寺警视如果真有这个想法,也是会选择雇佣杀手,犯不着亲自动手。” “那我一定会让安室警官的背后挨上七枪,最终的调查结果上写明自裁。”揽着我的栗发女性好看的红唇高挑,钉在耳间的环状饰品在白炽灯下折射着耀眼的光,“可惜,这不是用来攻打公安的枪。这只是从横滨港口那边收缴过来的战利品。” 听到此处,我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同样是在官方工作,但药师寺凉子不是愿意规规矩矩做汇报的人,不会和安室先生一样,将那些细碎的进展定期分享给我。 这也就是意味着,她每次出现都是有突破性的成果,才会乐意露个面。 自从决定了在盘星教的事上掺和一脚,她就一直在调查暗地里的其他货流。 “有进展了吗?” “收获颇丰,可以说是罪证确凿了呢,整条线的运行也摸透了。”药师寺凉子把玩着没有上膛的空 枪,不消片刻就将它拆开,又重新组装了起来,“盘星教帮着乌鸦走私军火这块,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两边还真是像蚂蚁窝一样,越挖越深。” “组织里的军火线向来不止一条。”金发的青年思忖起来,“不过,既然是盘星教用普通的货物帮忙遮掩,说明它也不算小。” “你那边呢,头目的身份仍然没有苗头吗?”药师寺凉子抬眼看他,把枪重新放回桌上,“公安办事的效率,应该和你们神出鬼没的风格一样快吧。” 安室透缓缓眨了下眼,微笑道:“请容我提醒您一下,如果有那么好处理,这件差事也不会落在我们手里。” 我:“……” 再次切身处地感受到了两位成年人的幼稚之处,我已经相当习惯了,就只是抽了张椅子坐下来,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安室透的方向。 所幸,幼稚归幼稚,但事也不会耽搁,他很快就恢复了正色,说出了我最关心的事情。 关于盘星教和黑衣组织之间的实验合作,也有了好消息。 而都是由愿意合作的江户川柯南带来的。 根据他变小的身体,研究室里成功推断出了返老还童药物的几种特殊原材料,公安也顺藤摸瓜,锁定了一家大型医药公司,虽然在公司的创始人在日本国内算不上多有名,但这家公司的不少股东都是有名的大富豪。 组织的头目所掌握的财力不会小。 安室透猜测,这批股东的名单里,就可能有头目的影子。 而对我来说,公安接下来说的事,才是重点。 江户川柯南在了解到,实验室里还存在返老还童以外的第二种药物后,沉思良久。 他说,自己有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朋友,曾经在那家实验室里工作,逃出来之前,正好见过它的一部分研究资料。 而那份资料里—— “让人类往能力者的方向进化?”听到安室透吐露的那几个字眼,我眼帘一抬,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却还是没忍住复述了一遍。 药师寺凉子眯起眼,修长的手指在桌上搭了搭,“这是靠人力手段可以做到的吗?简直和电影一样的情节呢。” “非自然界的事,那就是我们的认知范围外了。”安室透眸光跟着落在我这方,“裕礼同学认为呢?” “……当然,我是觉得这种技术可能已经存在了。” 我蹙着眉,脚尖有些烦闷地在地上拍了一下。 在我的认识中,羂索作为一名跨越千年,再藏身于现代人群之中的诅咒师,相当有远见性。无视他人的血泪,结合咒术,去拥抱新时代诞生的生物科技,我完全不怀疑他会选择这样做。 甚至现在回想起来,虎杖悠仁身上所用的,极有可能就是研究的成果之一。 安室透也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所在,语气也不由得沉了下去,“如果是这样,那它比所谓的返老还童药要危险太多了。” 第242章 我摇了摇头,直言道:“追求违反常理的奇迹,往往是有代价的。” 不管是里梅粗暴的改造咒法,还是羂索通过十月怀胎孕育虎杖悠仁的方式,都是靠外力手段来干涉人的变化,也存在各自的缺陷。 前者虽然可以强行将一个人的身体素质进行转变,但这种做法只是杀鸡取卵,改造完成,人的生命力也所剩无几。 后者要耗费的财力物力人力太多了,数名优秀术师的咒力和精血,许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药材和咒物,都像是无底洞一样砸在了尚未出世的婴儿身上,这才催生出了两面宿傩的完美容器——虎杖悠仁。 量产化成能力者,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有羂索的指点,那也不是一个毫无底蕴的黑产组织能支付的代价。 依靠他的性格,大概也没把所有的期望都压在乌鸦的身上,而是另有盘算。 这恰恰也是最令我不安的地方。 我垂下眼,想起了地下实验室里所见到的那双六眼。 明明如此憎恶六眼,甚至想要除掉五条悟。 那家伙现在却以受肉的形式,不断尝试着让那位小小的六眼复生。 如果仅仅是为了多一个助力也就罢了,但如果是抱着让这世界上出现了第二个活着的六眼,而破坏现有的秩序…… 我放在膝上的右手慢慢握紧,没有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江户川柯南带来的好消息,无疑给我带来了非常难得的一个开局,既然确认了羂索打的什么盘算后,接下来要做什么,也就很明确了。 我的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那把枪上面,回忆着药师寺凉子之前的动作,然后在其他两人诧异的目光中,将它握在手里,拆成一块一块的零件。 这是我第一次正式站在羂索的对立面,尝试扳断他的左膀右臂。 但不从这里开始,后续的一切就无从说起。 我将那些零件依次放在桌上,感受躁动情绪在心头翻涌,再随着一次深呼吸的动作得到平复。 最后,我听见自己彻底冷静下来的声音。 “关于那只藏头露尾的乌鸦头目,我有想法了。” 第134章 悸动因为,它不是我最喜欢的那双眼睛…… 黑衣组织对一般民众的影响力虽不比上盘星教,但其利益所缔结的系带,却早已延伸至世界各地。 他们的成员有普通人,也有能力者。 上到非法交易,构建军火链,下到暗杀政要议员,实施恐怖活动,无所不及。 这群人身着一袭黑衣,静默漫步走在光明所照不到的每个角落,「乌鸦」的称号也就此诞生。 既是啄食骸骨腐肉而活的乌鸦。 也是协力运转各司其职的乌鸦。 而他们的boss就以巧妙地藏匿在这群鸦羽般色泽的人员之中。 那只精明的乌鸦头目之所以坐得住,是因为组织内部的运转井然有序,大部分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去问过。 “所以,一共是三个步骤。”我抬起左手,向两名警察比出相应的数字,“用这三步把水搅浑,就能浑水摸鱼。” “贸然收网,得到的只会是一两只小鱼小虾。”药师寺凉子眉梢轻挑,或许是因为气温有些凉了,她将自己身上的白色披肩往前揽了揽,“你所指的,应该不是指向他们发动突袭这么简单吧。” 我点了下头,“当然。” 就和世界上所有的人类聚集体一样,黑衣组织并非铁板一块,只是现今外界的压力还不足以让他们暴露出脆弱的节点。 只要考虑到这点,这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 而在实行这个计划前—— “两位应该都亲身经历过十年前的经济危机吧。”我讨来纸笔,在纸上写出咒术界的字样,又打了个圈,将这几个字框在其中,“当年的威力也波及到了这边的世界,上头的那些人把手头的大部分咒物都租赁了出去,以此来渡过难关。” “东西借出去倒是容易,但如何回收成了问题。咒术界的一线人员还在不断搜寻那些咒物的下落。” “那么,请设想一下。” “如果组织的成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遇到了咒术界这边的术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自然是双方都有起冲突的可能。” 正端着托盘的安室透出现桌边。 他之前起身去泡了壶茶,一边说着一边冒着热气的红茶和三明治放在我和另一位女士的手边,“但这种小打小闹很难有什么用处,不管是组织还是总监会,都不会再原有的基础上扩大冲突,除非——” 显然已经顺着我之前的引导想到了答案,金发的青年眉心蹙起,“你要把御三家拖下水?” “是,也不是。”我对他摇摇头,然后端起手边的那杯茶。浓郁的红茶在温水的加持下,香气变得很浓,一圈圈的波澜倒映着我垂眸的影子。 “人多事杂,只需要一家即可。” “咒术师是个足够傲慢的群体,他们的日常是在生死边缘徘徊,充满普通人难以触及的怪诞、压抑、疯狂。日常与日常过大的撕裂 感让他们的身心麻木,久而久之,视线也变得狭隘,不听,不看,不问,最终也只接触到身边的东西。” “其中,禅院家又是最为典型,他们鄙夷无能的普通人,也看不起毫无底蕴的自由术师。” “换而言之——”我品了一口深褐色的茶汤,再将茶杯放下,补充上自己的后半段话,“御三家之中,只有他们才最适合做那个一点就炸的引线。” 想要操作咒术界的信息源头,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难。 一直以来为咒术界服务的「窗」,有很多也是会通过药师寺警视的手下收集情报,再结合安室警官掌控的组织动向,我随时能将宿傩的手指安排在乌鸦的必经之路上。 再请铃木辅助监督稍再引导,就能把任务落实到禅院家的术师手上。 这种轻轻松松就回收特级咒物的大功劳,想必他们一定很满意。 欺骗他人的手法往往就是这样简单,倚靠绝对的信息差,给予对方想要的东西,再将目标引进其中。 “这样一来,我们也能借禅院家的手——”我张开五指,然后骤然紧紧拽住,“把在天空中展翅高飞的乌鸦,拽进泥沼里。” “听上去倒是挺像模像样的。”坐在我身侧的年轻女性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起一份三明治,“我暂时没有异议哦。”说着,她的眼眸一转,咬了一口三明治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从刚才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安室透,“不过看上去公安部的这位不是那么想的呢。” “整个计划的规划很清楚,成功率也不小。”安室透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但能力者之间的争端可不好收场。需要确保冲突可控,且不会进一步升级波及到无辜。” “任何行动都可能会存在风险,安室先生。如果为了避免风险而不采取行动,无异于因噎废食。”我也毫不示弱地看向他,“我自然不希望情况变成那样,所以也会请异能特务科全程监督。” “那只是基础的保障,还不到严密可控的程度。”听见我回答的公安先生并没有因此松口,他的手掌放在桌上敲了敲,说:“单提禅院家内部的动向,现在的你就无法掌控吧?” 我颇有些意外:“安室先生的意思是,您也有办法拿到一手资料?” 这可是异能特务科都未必能保证的。 “公安在那边的世界也并非毫无人脉的。”说话的人不知为何看了我一眼,继而开口道:“但为了能随时介入,这件事的总指挥权我要全部接管。” ……这个意思是不允许我趁机做任何小动作了。 我将双手放在膝前,很不高兴这样的回答,几乎能想到如果就此展开辩论,会浪费多少时间。 真麻烦。 我下意思地这么想了一下,但话还没说出口,脑子里就已然响起罪歌的声音。 【斩下去不就好了?】 我:“……” 【把对方变为傀儡,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明明平时只觉得吵闹的噪音,在此刻变得格外有魔性、悦耳。 的确,我有这样的能力。 就算警察的身手再好,也比不上我。 我略有些恍惚地思考着人体的各大要害,隐约意识到了刀尖缓缓从掌心冒出的触感……不,等等。 我低下头,瞬间拍桌站起。 两方的人都以为我是用这种方式表态不满,就暂且打住自己的话头。 我定了定神,暂且先应下来。 “那更为细致的计划制定就交给您了。”我说,“要正式执行的那天,请联系我。” 深夜十点零三分,我向两位警官告别,步履匆匆地走出了咖啡厅的店门。附近已经没有几家还在营业的店面了,公路上偶尔只有零星的几辆轿车来往,我拿出手机,一边编辑着短信的内容发送出去,一边走出所在的街道,最终,脚步停在天桥的楼梯口。 第243章 不久,药师寺凉子出现了。 这里视野开阔,附近也藏不了人,因此也算是聊天的好地方。 盛气凌人的短发警官站在最下层的阶梯上,两臂悬空,搭在身后的铁制扶手,抿唇轻笑道:“特意背着那位公安把我约到这里来,如果你要说的不是有趣的事情,我也会很失望哦?” “放心吧,保准很有趣。” 对方摆出洗耳恭听的态度。 而我靠着扶手,站在更上面的位置,看着远处街道一闪一闪的霓虹,率先抛出了一个问题:“您说,要是在两边正擦枪起火时,禅院家的咒库被来历不明的诅咒师劫了,情况会怎么一样?” 后者“哦?”了一声,惊奇地询问:“这是在我面前的犯罪宣言吗?” “虽然听上去很像,但二者可不是一回事。”我说,“您可以去异能特务科问问。” 对禅院家动手的申请,表面上是不可能同意的。 但私下,他们的意思也很明确,只要我的行动没有暴露,那这种削弱咒术界世家,他们也能拿到其中好处的做法也乐得其见,就直接当做没看见。 毕竟异能特务科的成立原因,一开始就是想要拿回非自然界的主导权。 而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乌鸦也是掉不下来的。 可惜,依照安室透的个性,是绝对不会同意我这样点一把猛火。 他做事很谨慎,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是不愿意尝试的。 药师寺凉子闻言,也差不多把来龙去脉猜得一清二楚了,她微微偏头思考了一下,慢条斯理地说:“那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结果呢——所以?你叫我来的意思是想要我帮忙?” “没错,我需要有可靠的人接应。”我承认下来。 她饶有兴趣地露出笑容:“公安都不愿意做的事,你认为我会同意?” “您可不像是因为警察的身份而时刻自我约束的人。”我对她报以微笑,“风见先生向我说过,您比公安的行事作风还要极端,否则防卫省和国土交通省的高官也不会被您组团送去蹲大牢了。” 当事人直接就应下了这个称呼,“我姑且把这当做夸奖听了,小咒术师。” 她对我招了下手,语气也变得轻松,“行吧。反正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要坐我的车一起走吗?” “不,不必了,我还有其他的事。”我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但很快就移开了。 对方也没有强迫别人顺从自己意愿的习惯。目送她的身影远去后,我转身走上天桥拐过街道,四周昏黄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拖长放大,投落在地面上,犹如巨大的怪物。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自己现在所住的独立房院中。在门关上的下一秒,就背靠着门板,整个人滑坐在玄关处。 【喜欢,喜欢,喜欢——把头颅斩下,露出殷红的切割面~】 【你能感觉到的吧,你能明白的吧!】 【人类,人类,多么温暖多么美好的存在~】 罪歌的声音还在脑中回荡,用愉快且带着引诱的腔调向我诉说着分离人类血肉的畅快,自从我用它第一次控制了里梅开始,它的情感就与我逐渐相同,那种奇妙的愉悦甚至开始流淌进心底,一点一滴地影响着我。 毕竟是诅咒性的咒具。 诅咒他人的同时,也会诅咒自己。 尽管我的诅咒抗性是要比普通人更强的,但至今丢不掉这把刀也是我深受其诅咒的证明……哈。 虽说从园原沙也香那里了解到实情,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想要利用它的能力,压制它的本性,显然不是一件易事。 我捂住微微颤动的右臂,遏制着罪歌想要出来的欲望,它对我描绘着没有任何变数的美好世界,诉说着刀与人本是血脉相连的一体,表达着自己对人类的热爱。 有好几次,我都听见了刀锋微微的嗡鸣。 那或许就是罪歌另一种的笑声。 它的思想、情感、源源不断地与我汇成一体,就仿佛两条溪流奔赴向同样的深潭。 也就是在这种天人交战的关键时候—— 砰。 我听见了窗户被什么砸碎的声音。 房间里的咒力流向一下变得 躁动,我当即抬起头,正好看见一名身材壮硕的诅咒师左手提刀,翻过了支离破碎的窗栏。在他踩着破损的玻璃,朝我走过来的那一刻,我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因为罪歌的影响,我忘记打开结界了。 这也意味着,今晚已经不能待在这了。 我背靠着墙壁慢慢站起来,一并握住从掌心里滑出来的罪歌。 整个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实在有些记不清了。 直到咒灵的玩偶反复呼喊着我的名字,用短小的身体抱住我的胳膊,我才渐渐转醒。 诅咒师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刀下。 漂亮的、赤红的血挥洒在墙面,留下仿佛泼墨一样的作画。 血浸进了男人的短发,沾得到处都是。 滚热,令人舒适。 我盯着地上的那个影子,头脑缓慢地转动间,心底最先冒出一个声音。 ——可惜。 说话的声音到底是诅咒的,还是我自己的。 有点分不太清了。 我收起罪歌,伸手拖起地上的尸体,在触碰到那略带着余温的头颅,目视着对方涣散的瞳孔时,我只是觉得相当可惜。 因为,它不是我最喜欢的那双眼睛。 第135章 竞争赢的人会是我。 是夜。 遥无边际的黑暗之中。 有一双深藏于地下的眼睛抖了一下眼睫,再缓缓睁开。 它俯瞰着自己眼前的一切光景。 东京,与世界接轨的国际化大城市,无不显露着它的包容。新宿的地铁口内,肤色各异的行人各自挨肩擦背,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横滨,充斥着现代工业与市井争端的地带,常能听见在码头附近的鸣笛声。最繁华的饮食街上,精明直爽的老板正在和脸上有刀疤的客人攀谈,足以打消长夜的寂寥。 京都,岁月在这里切割的动作相当缓慢,仿佛仍要留有古都的优雅。东山的寺庙中,清冽的瀑布哗啦啦地落在石潭中,亦如千百年之前的声音。 眼。 在佛教理念中,它不仅仅是用来观察整个世界的感官,也是洞察真理的智慧象征。 因而,它不只是看见浮于表面的繁华,也看见了暗地里涌动的污泥。 这片钢筋水泥所打造的丛林之中,咒灵的群体安居在狭窄的夹缝里,密密麻麻的红眼窥伺着从身边走过的人类,发出饱含恶意的嗥叫。 咒术界的总监会值班室里,新来的年轻人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他又一次接起铃铃作响的电话,眉眼间全是倦色。 而那些手握大权的老人们正在各自的起居室里酣睡。 也就在此刻。 一则有关于特级咒物的情报,悄悄沿着「窗」流入总监会之中。 二零零五年,九月中旬。 禅院家的一名二级术师接到回收特级咒物的任务。对方欣然领命,就按着「窗」与辅助监督的调查结果引导,如约去了任务执行地点。 黑衣组织的成员也拎着这次要交易的东西,走到了说好的地方。 于是,二十分钟后,即将拆除的废弃大楼内,响起了激烈的交火声。 小口径的手枪对能力者的杀伤力本来就有限,纵使黑衣组织的人也有能力者在场,但还是比不上世家出身的人。 因此禅院家的术师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彻底将对面三人击倒。 男人轻蔑地看了他们一眼,拿走这群人所拿的手提箱,确认了宿傩的手指回收成功,就转头把这群黑衣组织的成员捆起来压回了车上,准备带回去审问。 结果车还没离开太远,埋伏在高处的狙击手就已经瞄准了他们。 开车的辅助监督当然是没什么枪战的应对经验,嗖嗖几枪过后,车胎便被打爆,失去控制的车辆轰然撞在旁边的栏杆上。 紧接着,油箱也在之后被燃烧。弹打爆,火焰顿时猛然烧起。 大多术师的咒力防护,是不足以抵抗一千度以上的高温。 车里的两名术师不得不丢下能把人烫熟的手提箱,狼狈地逃出起火的汽车。 咒术界与黑衣组织的第一次冲突。 以黑衣组织三名成员死亡,术师也没有完成任务而落幕。 而那烈火之中的手提箱,却是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随着玻璃里的倒影而消失不见。 毕竟是冠于禅院之名的术师。 这次失败还未传播出去,就被总监会迅速遮掩了下去。 收到消息的禅院直哉完全没有体贴伤员的想法,在总部见到人的第一时间,便一脚踹了上去, “低劣的东西,真是没用。” 他不明白,明明同样流着禅院家的血,顶格的强者却需要离开家里,而这种什么忙都帮不上的废物是怎么好意思冠上禅院的姓氏。 第244章 回想起过往的一些细节,他用仿如刀片般冰冷的目光细细刮过自己族人。 然后,再次抬起了脚,狠狠踩了下去。 作为血脉高贵的咒术师,却因为狙击枪这种玩具一样的东西,丢掉了到手的特级咒物,这不是等着要其他家族看笑话吗? 禅院直哉相当气恼,回收咒物这种跑腿的活路本不需要他出马,但为了挽回禅院家的颜面,也是为了维持自己的颜面,他不顾仆从的反对,选择接下了这摊子。 之前的特级咒物下落不明。 所幸「窗」的那边很快就有新的好消息传来。 禅院直哉在得到情报后,直接赶了过去,轻轻松松便祓除了咒灵,将那枚宿傩的手指成功封印 他坐在回程的车里,将手纳入袖中,摸着那质感怪异的封印盒,对之前的术师更加嗤之以鼻。 禅院直哉把对方的失败归咎于弱小,而非其他因素。他漫不经心地思考着,或许该建议父亲早日把他除名。 车辆正好即将开到矿山隧道的出口处,四周再无其他过往的车灯亮起,正在此刻,禅院家的少爷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他顿时伸手拍在驾驶座的椅背上。 “停车!” “噫!好、好的!” 轮胎因为急刹迸出火星,在它尚未停稳的瞬间,四周已经生出一片浓雾,将整座车身包裹在其中。开车的辅助监督已经有不妙的预感,在他抱着头溜出来的同时,禅院直哉下了车,另外两名禅院家的二级术师也警惕护在其左右。 悄然无声的浓雾将视野中的一切都吞噬在其中,就连脚底坚实的土地都被遮蔽,让人错以为自己身在云端而非陆地。 禅院直哉本来打算直接凭借咒力的感知把人揪出来,却发现雾气似乎干扰了他对咒力的判断。 这群藏头露尾的下等人。 虽然不知敌人怀着什么目的没有接着发动袭击,但禅院直哉皱着眉,思考再三,还是对身边的一名咒术师招了下手。 “去探路。” “是,禅院少爷。” 心领神会的男人顺从地低下头应下了。 他的身影在消失在可视范围外,然后像是被吞噬了那般,无声无息。 被干掉了? 本来也对区区一名二级术师没多大指望,禅院直哉没有在意,只是很不悦,因此迈开步伐,把剩下的人丢在当场。这片浓雾在他看来是一种根本不入流的小把戏,如此费尽心机,只能说明来者还有点脑子,很清楚与实力上的差距。 当然,身为未来的禅院家主,他才不会被这点手段唬住。 嗖。 有什么划破空气飞掷而来,早有戒备的少年轻哼一声,没人能看清他是以怎样的动作避开的,又是怎么反向追踪到从投来飞刀的方位。 暴露的女人扭头就跑,齐耳的短发却只来得及在空中晃荡开半圈,就和主人的头颅一起被抓,再被迫朝反方向一拧。 颈椎断裂的感触沿着手掌传递到禅院直哉的大脑里,胜负一瞬间有了定论。 发动袭击的诅咒师群体却依旧不声不响,又有三人裹挟着闪耀的刀光从不同的位置朝背对他们的年轻咒术师刺去。禅院直哉看也未看,把尸体往外一扔,以鬼魅般 的速度反夺下其中一人的刀,然后注入咒力,反手划开另外两名袭击者的喉咙。 短短的几分钟内,诅咒师们的攻击就尽数被破解。 对于禅院家的继承人而言,有这种结果是理所应当,他丢掉刀,侧过溅上鲜血的稚嫩脸庞,目光落在重新藏进雾中人型黑影上。 那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蒙着脸,速度也不怎么样,滑稽可笑。 无论是从高贵的血缘,还是从出生接受的训练,禅院直哉认为自己全方面能碾压这群半路出家的蠢货。没有给对方彻底脱身的机会,他展开术式直接追上去,张开的五指一把掐着喉咙将其拎起来。 随即,收紧手指,将男人的呜咽与挣扎一同压在喉骨的粉碎声中。 眼见对方离地的双腿都不在动弹,禅院直哉松开力道,任凭手里的死尸栽在地上。 连用术式让敌人停顿的效果都不需要触发,四周的雾气开始变化,像是拂动的薄纱,朦胧而缥缈,再慢慢变薄。 他活动着自己的手腕,扫了眼地上的尸体,然后发现了几米开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他之前派去探路却没有声响的禅院家术师。 那家伙倒在地上,看起来像是受到了袭击。 禅院直哉抬脚去碰。 可他的鞋底并没有传来踩中人体骨肉的触感,反而像是一脚踩在了泥沼上。 术师的身体瞬息在禅院直哉的脚边化作柔软的赤黑液体,倘若附骨之蛆,紧紧抱住了他半个身子的衣物,下一秒,在那晃动的融液中,一名手握长刀的亡命徒暴起,向他挥出一刀。 替身术?!随时可以通过解除替身来转移自己的位置? 禅院直哉脸色一沉,顷刻间便做出了需要避开的判断。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恼人的雾气,他本该更早察觉到异样。 可现在发现似乎也晚了。 如今的禅院直哉对术式的掌控还远不及父辈,投射咒法也做不到违背物理法则的动作,如果冒险用手掌触碰对方,冻结其行动,在那之前他就会被伤到。 只能先退让。 禅院直哉身体后仰,同时用咒力震开攀附在身体外的粘稠液体,但染着暗蓝色咒力的剑锋已经轻松划开他的喉咙。 禅院直哉不敢置信地睁大眼。 死亡的恐惧将他彻底包裹,再吞没。 怎么会,他怎么会死!他根本不可能输给这种水平的垃圾! 也就在窒息感降临的那一刻,禅院直哉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违和感。 不对!这是让人做梦的术式! 禅院直哉猛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仍然站在车外,可四周的人却早已躺在地上睡着。 而他的和服袖摆里,贴着封印的木盒早就不见了。 诅咒师们撤离得很快,之前的浓雾转眼便消失的干干净净,现场连尸体都没有任何一具。 汽车的油箱以上次相同的方式被引燃,灼热的空气扭曲着四周的景色。 身着纹付羽织袴的少年叫醒众人,那浑身的低气压令蜷缩在丰田车旁的辅助监督不敢发声,只能用无助的眼神看了看另一名禅院家术师。 他从禅院家的继承人脸上看到了风雨欲来的阴霾。 果不其然,禅院直哉阴恻恻地扭过头,眼神很快投向他们:“搜寻四周,施术者不会离这里太远!” “…可,可是……”辅助监督畏惧地缩了下脖子,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禅院少爷,这附近都是山道啊,很难追查他们的踪迹。” “那也给我去找!”禅院直哉的拳头在下一刻骤然穿破车窗,伴随着防盗警报的回响,他积攒的怒火终于在这一刻爆发,“我一定要杀了这群戏耍我的渣滓!!” 年轻的咒术师如此咒骂着,暗沉的双眼死死盯着还残留在车窗上的玻璃残片,仿佛这样就能对幕后策划这一切的推手施加诅咒。 第二次交锋。 以禅院家败北,身份不明的诅咒师带走咒物为结局。 啪嗒。 远处,有一只手将白棋置于棋盘的一角。 一场棋局正式开盘。 禅院家在咒术界的权力可谓是手眼通天,每个系统都开始疯狂运转,搜寻两次都用相同方式阻拦他们的人。 面对「窗」追问,刑事部的警察不经意地将黑衣组织的存在暴露出去。黑市里,乌鸦有关的情报费也逐渐疯涨。 而黑衣组织的内部,也才尚且回过味来。 尽管第一次交锋,的确是他们的人没搞清状况才发生的,但后来从波本那里得到了消息,意识到是咒术界的人,黑衣组织这边也就及时刹住了车,捏着鼻子吃了这个亏。 哪怕现今的咒术界再怎么人才凋零,那也仍然是能力者人才储备最多的势力,什么样的蠢货才会屡次去招惹对方? 黑衣组织若是只懂得打打杀杀,那也运行不到今天这个体量。 这种明显是有人做局的情况,琴酒把脸一沉,又开始一波新的抓老鼠行动。而另一边,看明白形势的贝尔摩德就转头去联系了boss,打算动用人脉来解决这件事。 她知道,越早行动,事态就越容易控制。 若是放任下去,那就不是引火烧身的状态了。 而咒术界这边,纵使有人一度也根据术式特性,怀疑到了异能特务科,可这样的报告刚送到上级的手里,就被当成废纸撕得干干净净。 笑话,谁会想走到政府部门的人面前,张口就说我怀疑你们的人袭击我们了。就算是真的,那也必须是假的。 咒术界的世家们好歹都是一个圈子的,不会有人顶着他们的怒火破坏默认的游戏规则。 第245章 但异能特务科就不好说了。 那边的建立,就是为了动咒术界的蛋糕。 哪有人赶着上门,给对手送入场理由。 而整件事的起因,就像是落在角落里的白子,它最开始不起眼地占据了边角。 然后,逐渐向边沿扩展,甚至有隐隐占据中腹的迹象。 昏暗的和室之中,正坐在棋盘前的羂索两指间夹着一枚黑子,在桌边轻轻敲击了一下,他凝审视着棋局的发展,明白想要制止这场无声无息的争锋,从意识到它存在的那一刻就太晚了。 “一不留神,就成长到这地步,有够麻烦的女儿。”他轻言细语道。 对面的侍女闻言,不自然地搓了下手,露出了稍许不安的表情:“抱歉,您刚刚说什么了吗?夫人?” “不。没什么。”漂亮优雅的妇人眉目轻弯,“我只是觉得你这棋下得很好。” 窗外的夕阳已经与地平线融成一片,用最后一抹甘红的余晖勾勒 着缝合线女性的面容,对方的神情很温柔,看着没有生气,这让侍女不由得放下了心。 啪嗒。 黑子落在棋盘的一点上。 “可惜,还不够好。”他说,“你看,只需要这简单的一步,就可以破局了。” 侍女低下头,发出“啊”的一声。 “但…这不是就丢掉了一个相当重要的棋子吗?” “那又如何。”他面带笑容,意味深长地用手背支着下颚,“短暂的阵痛而已,忍耐一把也未尝不可。” 羂索这个人只为自己目标而驱动,无时无刻不在天平上进行选择,哪怕要选的那一侧需要付出剜肉喂鹰的代价,只要能换来长久的利益,那就是正确的。 因此,那孩子绝对会来的吧。 羂索漫不经心地想着。 他可是特意造了个大好的形式,等着她上钩。 …… …… 与此同时。 京都鸭川。 清澈的河流在夕阳的照耀下显得波光粼粼,我站在潮湿的草坪边,看着自己模糊的倒影,直到一道率直的声音从身后飘过来,才转过头,停下了这种无意义的发呆行为。 “托你的福,咒术界最近的动作可不少,也给我们部门的人增加了不少想法。” 悄无声息出现在桥墩下的红发女性双手环胸,对我挑挑眉,她的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但语气还是很冷静。 “但是关于横滨,就不好意思了,我需要带来一个坏消息给你。” “有人向异能特务科提交了一个新的方案,三刻构想,认为它能解决横滨的难题。” 我发出“哦?”的一声,“那是什么?听起来很有趣的样子。” “从字面意思去理解就好,就是把横滨的实际控制权分为三份,一份交给代表黑势力的港口黑手。党组织,一份交给我们异能特务科,一份交给即将要建立的第三方组织,名字,据说是叫武装侦探社。” 我歪了下头,迅速理解了其中的意味后,诚恳地询问:“三分天下?学三国那套?” “随你嘲讽吧。”她闭上眼,“至少我的顶头上司还在犹豫。毕竟,港。黑那边的新首领,说只要给他们官方的认可,就会让渡一部分权力。” 森鸥外也不愧是玩杠杠的高手,听得我当即鼓起了掌,“的确是个很好的糖衣炮弹。” “是啊,让我们承认黑手。党的合法性,把他们从山匪变成藩王——哼。”美佐峰美辻说着说着,冷笑起来,“但谁愿意打包票,这种状况能永久维持下去?这一代三方势力领头人或许都有点良心,相安无事,下一代呢?下下代呢?” 话到此处,她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了,这糟糕的坏消息已经告诉你了。你不打算做点什么的话,我可不保证后续的合作还能顺利。” “别说我什么都没做一样。”我一脸无辜地背起双手,用走钢丝的方式踩着河岸边摇摇欲坠的石块,“黑衣组织那边,过段时间,可能就需要招揽各种诅咒师了。你不觉得这是一个当中介的好机会吗?” 美佐峰美辻啧了一声,“说重点。” “港。黑的权力更迭好像已经稳定下来了,听说,还招揽了一个特别强劲的能力者。”我停下脚步,略微思索了一下,“他们应该也有闲心,做点其他的事了。把港。黑的首领请过来,聊聊吧,请他帮我们做点事。” “哈?真要把人请进来,我们不就得割肉了。” “所以情况不能是我们求他。”我扭过头,对着美佐峰美辻竖起一根手指,“以三刻构想的名义,把他邀请过来。” “要让他误以为异能特务科近来的业务重点,已经从横滨转为如何分割咒术界这块大蛋糕上面了——让他错估自己手头权力的价值,暗示他还需要再帮我们做些事情——比如帮帮同行的黑衣组织,接着在最关键的时候撤回来,才能答应他的要求。” 美佐峰美辻嘴角一抽:“…但到最后,这不还是得答应他们好处?” “嗯?不需要哦。”我眨了下眼,用手指了指自己,“如果给那位首领许诺的人,一开始就不是异能特务的人呢?” 美佐峰美辻:“……” 美佐峰美辻:“喂,你莫不是想——” “那位首领只不过是遭遇了一场精心设计的仙人跳,和你异能特务科有什么关系。”我平声道,“至于在港。黑分出人手的这段时间,如果不幸被咒术界的这场火惹到,也纯属巧合。” 从这里开始,就是我最擅长的骗人环节了。 尽管为了至善至美,我可能要请异能特务科的人帮帮我完善一下场地的装潢。 不过,一张独家定制好的骗局,算是我回敬那位港。黑首领逼着我喝酒的大礼了。 听罢,美佐峰美辻当场陷入了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她捂住自己的头,长长舒了一口气,“你这家伙还真是越接触越觉得可怕。和阳明那家伙真是一丘之貉。我知道了,回头我就去请示上级,再琢磨个合适的场地。” “啊,多谢夸奖。” “……没在夸奖你。” 我挥手送别美佐峰女士远去的背景,在她的身影彻底看不见后,一只兔子玩偶也才从我的背包里跳出来。 它用垂着的长耳朵拍拍我的腿,然后在我弯腰蹲下来时,一下跳进我的怀里。 柯赛特还在消化宿傩的手指。 但她的分灵却还是会这样时不时跑出来。 粉色小兔子小脑袋扭呀扭呀,在我的腿上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说:“没问题吗?没问题吗?” 它的问话很没头没脑,但我很清楚,那是被前几天我的状态吓到了,它在担心我会不会随时想着拔刀伤人。 “没关系。”我把手掌放在它的头顶,缓缓闭上眼,“虽然有点难受,但还算能克制。” 尽管在我的脑子里,美佐峰女士已经被砍了很多次了。 但所幸,都没有变为现实。 如果哪天我真的失控了,柯赛特和她的这些分灵,也应该能阻止我。 因此,没关系的。 “难受?”兔子玩偶蹦跶起来,“睡觉,睡觉就好了。不难受。” “现在还不能睡。”我按住它,摇摇头,“再过几天就是正式行动的时候了,我需要再复盘一下禅院家的具体布局。” “唔,行动。”小家伙的脑袋里还容纳不了那么多信息,它歪着头,好半天才嘟囔道:“什么行动?” “……算是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 “比赛,竞争!” “说是竞争倒也没错……话说你居然懂这么复杂的词啊。”我有些意外。 它又不安分地跳起来,像是要给我打气,“裕礼,要赢!竞争,赢!” 起风了。 有些萧瑟的秋风吹过湖面,连同其中的倒影也支离破碎。 我搂着小兔子,看向远处的夕阳,慢慢站起来。 …… …… 此时,夕阳似血的同一片天空下。 侍女下棋的手悬在空中,发现白子已经无路可退,不由地惊讶地睁大眼睛。 “……被围了。”她不可思议地嘟囔道。 两手揣入袖中的羂索眯眼笑起来。 当然—— “赢的人会是我。” 相似又不相同的两人,在不同的位置下,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第136章 畏惧那是,有原因的。 京都的九月下旬。 妃色的胡枝子开遍了山头,衬得古朴庄严的宅院也难得有了几分讨人喜欢的感觉。 红花。 灌木。 古宅。 这些美好的要素融洽地揉为一体,犹如画中的景色,远远望上去,只觉得触手可得。可若是走上前去,便会发现自己始终在原地打转,根本找不到正确的路径。 于隐蔽的树影中,我停下脚步,心里倒是毫不意外。 第246章 毕竟是禅院家的私人领地,照理来说,得不到邀请的客人,就连踩上这片土地的资格都没有。 所幸,我也早有准备。 “那么太宰君,麻烦你了。”我回头看向身后的黑发少年,说:“这应该就是最后一处结界。” 后者手上正拿着一枝不知从何时摘下来的花,一瓣一瓣地在那里细数,被我点到名后,他的双眼睁得滚圆,“这么快,我还说再溜溜呢。” 他用一根手指抵着自己的脸颊,发出感慨的声音:“像这种适合埋骨的好地方,不躺在地上细细体会泥土的芬芳都是一种浪费——啊,能请您把刀收回去吗,加茂小姐。我承认死在女孩子的手里是最好不过啦,但今天可不是这种好日子。” 我“哦”了一声,大失所望地收起罪歌。 对方也没有继续和我争执的意思,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终于停止折腾那朵可怜的胡枝子,开口问道:“说起来,之前见到了好多车停在外面,是在商量什么吗?” 我抬手指了指他手里的胡枝子,说:“赏花会,大户人家的风雅时刻。” 御三家每年都会在特定的时期摆宴邀约,以来向其他世家展示他们之间的塑料交情。今年则是轮到禅院家做东,整个咒术界稍微有点资历的世家都会被邀请进来。 黑发少年眨了眨鸢色的眼眸,很是好奇地思索起来,“我记得他们和乌鸦起了不少火花呢,居然还有心思搞这种事啊。” “家大业大的禅院家自然用不着亲自下场,仅仅是拨弄些钱财和人脉,就有的是人帮他们做事。”我耸耸肩。 近段时间,尽管因为禅院直哉的原因,双方的摩擦逐渐升级,却也还没有动摇到各自的根本。 负责总指挥的安室先生当然还有其他的手牌没打,但稳扎稳打的做法只会把战线拖得更长,让羂索有更充分的时间减小自己的损失。 “原来如此。所以加茂小姐就特意挑着这天来搞破坏啊。”太宰治歪过头,闲庭信步走到结界的范围外,抬起手为我打开一条通路。 这名少年的能力是无效化,凡是接触其身体的非自然力量,都会被抹消。虽然外表上看着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但他的实力不算弱,对于自己的能力控制得刚刚好,就像在铁丝网上清理,刚刚好留够让人通行的空隙,不至于让结界整个崩溃。 确定自己做的刚刚好后,对方笑眯眯地把头一扭,愉快地让出一个身位,“好了,第二件交易就此完成~” 我沿着那条开裂的缝隙,走进结界的范畴中,转头对他道了一声谢。 “不用谢。”他对我摆摆手,“希望加茂小姐能顺利活到下一次见面噢。” 上午十一点三十八分。 正式潜入禅院家之际,我确认了一下手机屏幕的数字,猜测这个时间点,禅院家的人应该都在茶室招待咒术界的各方代表。 这也意味着,大部分的战斗力,也都处于在禅院宅邸的中心位置。 禅院家的平面图,药师寺警视在前几天就以自己要亲自上门拜访,并安插眼线的名义,从公安的手头要来了。 虽然有点好奇是谁提供给了安室先生这些消息,但不用仰仗伏黑甚尔的不靠谱的记忆力,倒是省了我不少的事。 依照着记忆里的布局构造,我把面具戴好,尽可能绕过那些步履匆匆的侍女和家仆,小心地在房顶上的移动,最终找到了这座宅邸的正仓院。 像禅院这样财大气粗的家族,专门用来置放重要物品的仓库都有十几个。 自然,守卫也不会少。 我慢慢抽出罪歌,回头给了浮现在身侧的柯赛特一个眼神,咒灵少女朝我颔了颔首,倾斜的身姿一转,就朝其他几个术师奔去。 两方合作,守在正仓院附近的守卫们,就连声音都没发出来,纷纷陷入休克。 我利落地卸掉最后一名中年术师的下巴,避免他发出多余的声音。这个人刚刚在抵抗中本能地想把钥匙藏起来,忠厚的情谊也是罪歌的所爱,我把刀往他的手臂轻轻一划。 这是我主动尝试控制的第二个人,仅仅是把刀拿开的瞬间,我就感觉得胸膛里的心脏如同被一双冰冷的铁手捧住了,顺着那双手的指尖,无上的喜悦一并流窜进心底。 平时我只听得见那些无意义重复的告白,而在这一刻,罪歌的话好像变得更通顺,更容易理解了。 【奇怪,真是奇怪的人类。】 【明明被忽视,却仍然爱着自己出身的地方。】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爱着你们哦。】 【因为,我最喜欢人类了。】 我的动作微微顿住,握住刀柄的左手由于过度用力而青筋凸起,视线也不知不觉落在术师的要害上。 “回神。”柯赛特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在这里失控,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 “抱歉。” 我闭上眼吸了口气,重新把术师的下巴接上去。 男人的表情早就在被罪歌控制的瞬间安分了下来,在我放开他的同时,对方当即爬起来,朝我低下头。 “母亲。”这名新生的罪歌之子这样喊着,双手把钥匙恭敬地奉上。 我没有接过他手上的钥匙,只是率先将罪歌收回了体内,“带我去咒具库。” “是。” 老旧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光芒照入宽阔的咒物库房内,照亮了一排一排的武士刀、盔甲、复合弓、长枪、薙刀……这些在时间的长河中度过无数岁月的咒具被整齐地收纳在此处,分外肃穆。 接下来的一切水到渠成,玩偶们全部倾巢而出,对着各自最感兴趣的咒具吞入腹中。 所有的半身都得到解放,这也就意味着柯赛特的咒力源无法再掩饰,大概两分钟不到,我就已经听见了不远处有家仆的惊呼声。 “这个压力是…一级?不,特级?” “快!快通知家主!” “附近的守卫呢!” 而这个时候,库房里的咒具也所剩无几。 金发的咒灵少女伸开双手,让玩偶们各自停止动作。 她与自己的分灵本为一体,在那些娃娃几乎超负荷地吞噬掉咒具的这个时刻,她也无法独善其身,只能回到杯中,以沉眠方式掩盖掉那些外泄的咒力。 在她消失之后,我也转身立即开始撤离。 禅院家的住宅位于京都的枫山的半山腰,这附近的一草一木都属于他们的私人财产,别说汽车了,未经允许,就连有人闯入也会视作违法行为。 因此,药师寺警视无法到最近的地方接应我,只能在离开这片区域后,再绕过山脚附近的水库,才可能坐上她的车。 整座山的海拔不高,可这段下山的路,无疑是最危险的时候。 顺着来时的裂隙,我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禅院家,却还是被几名穷追不舍的禅院家术师包围起来。 左上,右下。 东方,北位。 刀光剑影络绎不绝地出现在四方,我躲过他们接二连三的袭击,很确定留下来交战,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危险。 毕竟,现在的禅院宅院,可是聚集了大半个咒术界的势力。 之前的那名罪歌之子已经按照我的吩咐,特意闯到茶室里去大声宣扬禅院家咒具库被盗的事。 只有让禅院家无法掩饰,才会采取更强硬的措施调查咒具的去向。 这是一把猛火。 我必须要保证它不会烧到自己。 所以在寻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后,我将他们困在结界中,转身就跑。 这段下山之路,已经计算之中最短的地带了,可在途中,我仍然陆续遭遇了十几位术师,他们或许是禅院家的,或许是加茂家的,又或许是属于其他一些世家的,一旦对上,可比一般的能力者都要难缠。 我仰头靠在一棵树身后,在体力和咒力的双重消耗下,还得不得不拿起了罪歌。 【嘻,嘻嘻嘻嘻——】 【喜欢,喜欢,喜欢那黏稠潮湿的脏器。】 【强大的人类,柔弱的人类,愚蠢的人类。爱,爱,爱,无法抑制的渴望。】 【无论是谁,我都爱着他/她。】 【你也爱着我吗?渴求着这份力量吗?】 【我允许哦,我会爱着你以外的所有人类!】 罪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我听着它激昂的低语,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每控制了一个人,它的情绪就比之前还要高涨。当血溅在脸颊、颈窝、手臂……所有的皮肤都能感受到足够的温度,并呼喊着想要更多。 逐渐的,身边已经没有追着我的术师了。 他们之中的一部分因为我的嘱咐开始阻拦那些同伴,为我争取了足够多的时间。 我握着滴血的长刀,已经没有闲心再去呵斥罪歌的吵闹,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穿过低矮的灌木。 第247章 光是用理性克制住自己的行动,现在就快到极限了。 还好,终于还是坚持到山脚了。 接下来,只要穿过水库上的桥,就—— “果然你会选择这条路啊。” 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语调,从前方传来。 我蓦然抬起头,把罪歌往身前一架。 锵。 猫头鹰状的咒灵当场被挡了下来,锋利的爪勾撞得刀身发颤。它浑身黑紫,翼展一眼望上去大概有七米左右,足有掀天扑地之势。 然而最特别的还是那张脸,它的面部五官的大部分与人类相似,只有啄尖还保持着鸟类的喙形态,从那里正在发出熟悉到令人恶心的声音,扭曲又怪异。 “很不错的咒具呢,是从禅院家拿走的?年轻人还真是敢想敢做呢。” 我:“……” 我:“你也是,在禅院家的地盘操控咒灵没关系吗?” 我握紧刀柄,把罪歌往前用力一挥。 那只咒灵便扇动翅膀,通过腾空的方式敏锐地躲过了这一击,发出一声轻笑,“他们都被小偷已经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会有人不识相地闯入一位体弱多病的夫人的客房吗?” “不过,我倒是更好奇,你这孩子把吃掉那么多咒具的特级咒灵藏在哪了,居然完全感觉不到半点气息。” 坐在幕后的那个人如同以前找我闲聊一样,不紧不慢地说着。 我没有理他,只是加快速度跑向桥边。 但是咒灵的身形实在是太大了,对于精疲力竭的我而言,它只要轻轻挥动翅膀,就能对我围追堵截。羽翅扑打过来的瞬间,我只来得及往旁边就地一滚,刚刚所靠的桥栏就被拦腰切断,哗啦一声沉入水库中。 “我已经很温和地在对待你了,小裕礼。”那轻缓的女声还在具有诱惑性地继续,“现在的你咒力已经不足了吧,就真的那么想死吗?你在我的印象里,明明应该是个更识时务的孩子才是。” ……术式,用不出来。 原本就因为连续的车轮战体力不支了,如今听见羂索声音的那一刻,更是几乎看不到逃走的希望。 我缓缓站起来,将刀对准它所在的方向,“………识时务?哈…你可别说事到如今,还想让我回去。” “为什么不呢。”猫头鹰形态的咒灵又一次张开羽翼,就像是要把自己所说的做实,停在切断的桥栏旁,却并没有再次攻击,我几乎能想到背后的那个家伙是怎么用手背撑着脸,微笑道:“作为监护人,迁就孩子的任性,有什么不可?” 我试探性地往后退了一步,不为所动,“你当我是第一次认识你?” 那些盲目信任羂索的家伙,没有一个不是死无葬身之地的。 他这个人不嗜杀,不代表他心慈手软。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所以也准备了更好的方案。”羂索语气轻松,“只要你把那只特级咒灵的交出来,我可以立下束缚,让你这次完好无损的——哦?” 他控制着咒灵往旁边一躲。 因为我已经失去了听他继续说话的兴趣,直接发动了攻击。 这只身形庞大的大鸟速度一点也不慢,刚刚才避开我的刀刃,又反应迅速地转身向我俯冲过来。 疲惫的身体让我无法及时应对,整个人都被猛地逼滑退在数十米开外的栏杆上,当场咳出一口血。 在咒灵又尖又弯的喙向我扎下来之前,我抬脚一蹬,奋力将它的脑袋击歪,迫使这一击落在地表。碎裂的水泥飞溅起来,刺得脸颊生疼,整座桥身都仿佛震动了一下。 趁着这个机会,我集中最后的咒力拿起罪歌,反手砍向咒灵的头颅。 咒力不足的情况下,一级咒灵的防御构筑就像是坚定的钢筋那般,难以分离。 它的身形庞大,投下的阴影就像是我难以跨越的一道高墙。 无数次,无数次地挡在我的身前。 就像是羂索这家伙从我年幼时一直站在我的身前,支配着我的人生那样。 ……碍眼。 我双手死扣,骨节用力到发白,全神贯注,更用力地切了下去。 万幸。 从来不眷顾我的运气,也终于站在了我这里一次。 虽然用不了术式,覆盖在刀上的暗蓝色咒力压缩,转变,成为我见过的赤黑,然后—— 轰。 猫头鹰形态的咒灵身躯终于四分五裂。 同样在近距离受到冲击的我不断地咳嗽,只觉得自己在此刻达到了临界点……不过,还不行,我还没能彻底离开禅院家的地盘。 我将罪歌插入坑坑洼洼的地表,用它充当支持的拐,站了起来。 桥身因为之前的打斗似乎遭到了不小的重创。 因此当我刚挪到桥的另一边,发现身后的地表隐隐传来震动时,便意识到,有车过来了。 又是那些术师的追兵? 附近没有多少遮蔽物,我把视线放在桥面下,毅然决然地翻过栏杆。 水库旁的堤坝也算是一条能走的小路,我拖着疲惫的身体,频频回头,就在走出一段的距离时,那辆刚开上桥面的汽车似乎是注意到了打斗的痕迹,在中途停了下来。 我沉下心,当即握住罪歌。 诅咒的声音轻轻嘲笑着我。 【又要沉醉于我的力量吗?可以哦,所以说我才喜欢人类呀】 【爱,爱,爱——下一个想要爱/砍的是谁呢?】 就在罪歌的吟唱中,我看见那辆黑色的汽车中,冒出跃出一道银白的人影,顿时呼吸都不免得停了一刻。 ……是了,五条家本来也在这次的邀请中。 他出现也是正常的。 身材高挑的五条悟穿着难得一见的青色羽织,搭在明净的和服外面,弯腰站在车窗边对谁说些什么,距离太远了,看不清表情,只能想象他或许是带着一如既往的散漫神态,正与五条家的人闲聊。 我想象着他唇角上扬的弧度,想象着他墨镜后转来转去的灵动眼瞳,想象着他说话的时候,脖颈的线条一定很完美,皮肤下起跳的颈动脉透着诱人的生命力。 我用力摇了摇头,想要把那怪异的念头驱赶出去,但它反倒是变得越来越强烈。 显然,对罪歌的压制已经到达了极限。 这个距离之下,超过了六眼的正常感知,是个好机会。 我明白自己应该尽快离开这里才是正道。 这很简单,只要转过身就行。 我缓缓眨了下眼,慢慢移动了一步。 可回过身来,自己已经握着罪歌,一步一停,身体逐渐不听使唤,开始往原来的方向走。 不对…… 意识到自己想要做什么,我在心底听见了自己苦苦坚持的声音。 ——快停下来。 ——趁事情还没有变得不可挽回前。 仅有的理智像是在寒风中的蛛丝那样,摇摇欲坠。 然后,在若有所觉的白发少年转过身,四目相对的刹那,顷刻断裂。 【所以我说过了。】 【去爱/砍他就好了哦。】 哗啦。 与此同时。 我的余光留意到到身侧平静的水库突然有什么涌动的东西冒出来。 一只潜伏的水中的怪物冒出头。 在它朝我张开血盆大口时,我当即意识到,那是羂索操控的第二只咒灵。 下一秒。 它就已然在我的身侧爆裂开。 溅起的水瀑犹如落雨一样哗啦哗啦,沿着额头、脸颊、眼角的位置下滑,那冰冷的凉意让我的头脑清醒了一瞬,但很快,就因为身姿轻巧的五条悟啪嗒一下落在身前,回归原本的恍惚。 拦住我的去路的人弯下腰,墨镜后半遮半露的蓝眼也蕴藏着一丝丝无法言说的冰冷,转而朝我手上的罪歌扫荡了一下,“特意躲着老子?嗯?”他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单那语气称不上愉快。 我轻轻摇了摇头。 “不,我…其实很想见你。” 此时此刻,说出口的话,好像都没过通过大脑,就只是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了。 话音刚落,能感觉对方那拒人千里之外的带刺气场融化了一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 他冲我挑眉,不依不饶,“但刚才明明就在躲着我?” 我有些茫然,但心底躁动的渴望还未能平复,想了很久,我终于得出结论,上前一步,把头靠在五条悟的身前。 “那是,有原因的。”我说。 五条悟:“……” 他的身体好像以微不可查的方式顿了一下。 【喜欢,喜欢,喜欢。】 “喜……” 我低低挤出一个音节,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罪歌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着我使用它。 它教导我如何在这种时候将整把刀融入身体,然后—— 在最合适的位置亮刀。 …… …… 第248章 滴答滴答。 温暖的,柔软的感触。 令人欣喜。 血从掌心的纹路流淌下去,我垂着眼,牢牢握住了罪歌的刀尖,以无比用力,像是要融入骨子里的方式,将它包揽在自己的掌心。 那恼人的声音,终于在此刻消停了一刻。 浑浑噩噩间,而我也终于想起来自己想说的那句话。 “我怕伤到你。”我轻声道。 第137章 品尝你……能让我尝一口吗? 罪歌对人类的爱意肤浅而扭曲。 它时而疯狂的复述,时而低声的呢喃,流露的诅咒却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连同它的持有者一起。 持有者每播下一颗诅咒之种,刀与人的思维就会交汇融合。 因此,被反过来诅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提着染血的利刃,惝恍迷离,本能地后退几步,想要离开此处。 可在逃走前,手臂就被五条悟抓住了。 我转过身,甩开对方,可一回头,就在目光交汇之际,停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我滴血的手掌,眸光幽暗,神情比之前更冷淡了些。 可我却觉得这副表情很漂亮,尤其是他的眼睛,仿若星海相映的颜色,睫羽扇动 ,虽冷漠但也动人,诱得想要去捕获这颗星星。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眼前的场景撕裂,频闪。 我的头越来越疼,灵魂像是被放在手术台上,被一分为二。 一半是冰冷率直的刀剑。 一半是满身血腥的人类。 我是刀? 还是人? 头脑的转动非常生涩,我察觉到了这点,同时下定决心,等事情结束后,一定要用浸满丁子油的棉花,覆盖住僵硬的大脑,把它磨得更锐利些才行。 但是,现在我的手边什么都没有。 唯一能看得到的就是五条悟。 啊…… 我暗暗吸了口周遭的空气。 他真好闻。 生铁锈和奶油融化的气味似蓝莓派那样酸甜。 身体的曲线分外匀称,肌肉紧实,不失美感。 切开时,必然也是很完美的内陷,色泽鲜艳又漂亮。 我已然意识到,差异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当人类的幼儿离开羊水发出的第一声哭嚎,恰如刀在研磨师的手掌下被砥石反复擦拭的颤动。 或许在无法追溯的久远过去,二者也都从同一个的石窟里出发,失散。 否则这种高度的相似, 刀生来追求与人类的血肉互相接触,怜爱着这份感触,也正因为想要回归到一心同体的状态。 由此,罪歌的欢愉成为了我的欲求。 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了。 我的视线黏着对方,接触地表的刀尖止不住地划来划去,最后—— 咚。 无形的障碍拦下了我的动作。 回弹的力道险些让人握不住刀,我微微一愣,一种黏稠到泛酸的情绪滋生在心间,那是比身体生锈还要难过的体验。 下意识地,我以为他不会拒绝我才是。 受那情绪的驱使,我放软自己的语调,凝视着五条悟,说:“你……能让我尝一口吗?” 听着我的说法,他眼眸一眨。 没有第一时间否认,也就给我带来了希望。 但五条悟很快轻飘飘地甩出这两个字,戳破了我的希望:“不要。” 他的声音同样很好听,透着这个年龄段独有的质感,我猜,骨头的回音也是十分悦耳。 “一口。”我仍不死心,“一小口就好。” 他摸着自己的下颚,思考了一下,继而朝我勾了勾手。 我眼神一亮,当即上前—— 砰。 作弄成功的他也没有笑,就只是看着我。 我揉着撞红的额头,也不觉得生气,只是再朝他问了句,“真的一口都不行?” 他歪着头,给我的回答依旧干脆:“没错,一点点都不可以。” 我“哦”了一声,抱腿在原地坐好。 “这么快早就放弃可不好啊。不再尝试一下?或许会有什么惊喜也说不定哦~”五条悟跟着蹲下来,以理所应当的口吻朝我搭话,每一个字节都像是邀请,但我已经不会再上当了。 ……虽然他真的闻起来很诱人。 我闭上眼,想象用刀锋亲吻他皮肤的触感,必然是和丝绒一般,顺滑,柔软。如果不能用刀,那用手勾住他的脖颈,轻轻撕咬最脆弱的要害。 光是联想,内心深处就似密密麻麻的小虫爬过,痒痒的,有动手的冲动。 我把头埋在膝盖上,“那我就不继续了。” 他还在明知故问,“为什么?” 从灵魂之中诞生的饥饿感,似火焰焚心,我焦躁不安,半响,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企图望梅止渴。 “……因为你不愿意吧。”我说。 所以,不动手了。 因为他不愿意。 五条悟:“……” 对方用手支着脑袋,沉默不语,似乎放弃对话了,就那样看着我。 这样的对峙维持了几十秒。 他动了。 食指伸过来,毫无阻碍地落在我的额前。 就在我还在惊讶之际,一阵睡意袭来。 低垂的眼帘反复启合,越来越沉。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最中意的猎物主动靠了过来,把绵长的吐息附至颊边。 “骗子。”他的声音突然低下来,“明明中途不打招呼就砍了过来呢。” 我想为自己辩解,但眼睛已经闭上了。 …… …… 我好像是做了一场梦。 梦里,我如同漂泊不定的怨鬼,手握着罪歌,游荡在没有尽头的回廊上。 死寂的庭院里偶尔会传来惊鹿的回声。 那声音很闷,不像我的半身,轻轻拨弄,就会有金属的脆响……啊,不对,我不是来比这个的。 我重新拉回跑远的思绪,加快步伐小跑起来。 我在追赶一个人。 追赶了很久很久。 终于,一道模糊的长影从黑暗中呈现,我歪着头,慢悠悠放缓步子。 对面那个人影转过来,任凭我扑进他的怀里。 下一秒。 扭曲的诅咒之物,没有阻碍地捅进了对方的身体。 当然,这并不是伤害。 我将嘴唇凑到其耳侧,轻声细语,想要说出魔咒般的真心。 但是,当血流到指尖之际。 我清醒了过来。 “——!” 我蓦然睁开眼,从床铺里翻身坐起来,第一时间看向自己的手。 由绷带包裹的手办,透着清苦的药味,没有任何半点血迹。 放下心来的我松了口气,扭头看着轻柔的晨光爬到枕头前,这才注意到周围陌生的景色。 推拉式的障子门。 古朴雅致的矮桌。 边界清晰的榻榻米。 所有的景致都只能让人得出一个结论……话说,我到底睡了多久? “醒了?” 懒散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拉开房门的五条悟站在那,一米九的个子把大部分阳光都挡得结结实实。 因为那身熟悉的制服,我有一种回到高专的错觉。 对方大踏着步子钻了进来,旁若无人似地拿起桌子上的蜜柑,却并不着急吃掉它,而是盘腿坐好,玩弄起了食物,一只手轻松把它捏扁搓圆。 整个过程,没有往我这里看过一眼。 我犹豫片刻,启唇:“你——” 话刚起头,五条悟就停下折腾蜜柑的动作,“裕礼想问你睡过去后的事?这不是一目了然吗?现在某人住哪谁都不知道,打包带回来是最轻松的做法吧。” 我面色微变:“我——” 五条悟:“嗯?还所说和你约好的那个警察?电话 替你接了哦,现在应该正拿着那些咒具在收尾,不用担心错过什么时机。” 我:“……” 虽然说话的口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这种三番两次堵我话头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而且—— 我的目光落在同样放在桌上的那把罪歌。 它一反常态的安静。 因为封印的符文贴满了它的全身。 五条悟知道了多少,又了解到了多少,我不清楚。 他很不愉快。 这倒是显而易见。 我也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诉说,就只能任凭沉默在房间里蔓延,隔了很久,我挪到桌边,试探道:“你没什么想说吗?” 他剥开蜜柑的外皮,脸上挂着并不真心的笑,“意外很老实呢,是被抓住现行,就觉得避不开了?” “是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看了他一眼,说:“我不想让你生气。” “因为老子生气的时候很有魄力?”他笑问。 “不。”我想了一下,坦然答道:“虽然怒颜我也认为很好看,但我更乐意看见你笑。” 第249章 和五条悟的关系改变一度让我很恐慌,可自离开高专,经历的这些事让我的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我越来越明白,房石阳明说顺其自然,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反正避不开,那就直接说自己想说的。 五条悟:“……” 他收起唇角的弧度,墨镜后的蓝眼轻移,终于把视线落在我这边, “你这家伙每次都会挑着时机,说些好听的话呢。”他这么说着,掰下一瓣果肉喂进去。 不知什么原因,看着更不开心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直言道:“可那都是真心话。” 他对我挑眉,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又掰下一瓣,抬手做出要投喂我的姿态,我刚配合地张开嘴唇,他就把手收回去,很不客气的,自己吃掉了。 似乎是被我一脸复杂的神情取悦了,五条悟把蜜柑往旁边一放,眼神看向罪歌,终于说起了正题。 “那么,直截了当说了吧。”他的手指搭在罪歌的刀身上,“把这东西丢掉。” 他的眼睛应该是看出来,身为宿主的我,如果没有主动斩断对罪歌的依赖,那这把咒具的诅咒是靠外力无法切断的。 我:“……” 我闭眼思考了片刻,端量了一下放弃罪歌带来的利弊,最后摇了摇头。 “目前还有用得到它的地方。”我说,“我会放手的。但不是现在。” “也就是说,这是拒绝的意思?”五条悟侧目看我。 我犹豫了一下,老实向他解释原因。 如果现在放弃,那些被控制的罪歌之子都会瞬间恢复原状。 里梅将会成为最大的变数。 之前的沉没成本太大了,我在这里收手,就是前功尽弃。 但我忘了,五条悟并不是一个容易被说服的对象。 他面不改色听着我说完,搭在桌上的手指敲了下,“所以?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自我诅咒?” “我不会把它归纳于毫无风险。”我抿了抿嘴唇,“但我会学着控制好它的。” 昨日,在那短短的一瞬,我的确成功抵抗了罪歌的蛊惑。 尽管回顾起来还不得要领,不过也证明了它的诅咒不是万能的。 闻言,眼前的白发少年单手撑着脑袋,“哦?”了一声,不知想了些什么。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五指一拢,罪歌身上的封印尽数碎为齑粉。 刹那,那诅咒的声音再次在脑中回荡起来。 怦怦。 怦怦。 陡然加速的心跳瞬间在耳侧放大。 “既然小裕礼这么自信,那就在这里实验一下好了。” 他倾身拉近二人的距离,这个人垂着眼,牵住我缠满绷带的那只手,主动将它拉到身前,让自己的脸颊贴住我的掌心。 那是漫不经心的口吻截然相反的亲昵。 “说起来,你之前还特意问过老子可不可以的话呢。”五条悟睫羽眨动,蓝眼映着我已然忍耐的表情,当即凑得更近了,“现在就当做特例吧。” 他逐字逐句地对我说道:“我允许你来尝一口哦。” 第138章 诅咒既然如此,就诅咒我吧。 【哎呀,差点就被抛弃了。】 【但就算这样你也仍然爱着我,想要争取我,竟然如此沉迷这份力量,啊~好高兴好高兴。】 【来,使用我吧。】 【毕竟,你,我——我们真的很饥饿不是吗?】 我想要管住身体,却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如同被控制的机械,一卡一顿地伸向桌面,握住刀柄。 或许是在宣泄被封印的不满。 罪歌的低语变多了。 而五条悟的声音听起来比那还要蛊惑人心。 “欸——眼睛已经彻底红了呢,不管看几次都还是很新鲜。” 五条悟歪着头,墨镜也跟着滑到最低端。 脱口而出的每句话都是好似邀请。 “裕礼现在是什么感觉?”他问。 “…………我不想回答。” 我五指攥紧,踉跄地后退,想要拉开距离。 “这样哦,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面对我的拒绝,五条悟只是这样答道,他随意摘下墨镜,朝我走近,纵使被刀尖对准,也不以为然。 ……他好像真的很生气。 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少年便以两指夹住了刀尖。 “从刚才开始,你的视线就一直在老子这边的要害打转呢,是对哪部分最感兴趣?头颅、咽喉、腹腔……还是说心脏?” 他这样说着,每提到一个部位,就会牵着罪歌对准相应的方向。 语气虽然轻快,却没有露出平日应有的笑容。 在他念出最后那个字眼时,我的心脏也犹如被尾音吊住,肩头轻颤,尽可能压制把整把刀推进去的冲动。 但手愈发不听使唤。 它开始变得不像我肢体的一部分了。 “果然是这里呢。”五条悟那双湛蓝的双眸审视我,欣然松开力道,咬字的方式变得更不客气,“不过没关系哦,反正裕礼觉得自己克制得住。那再靠近点也没关系吧?” ……在引诱着。 这家伙一刻也不松懈地引诱着诅咒,也在引诱着我。 我按住右手的手腕,咬牙想对抗这种感觉,却于事无补。 罪歌急促的嗡鸣,开始向前。 而五条悟眼眸轻敛,看着逐步向他推进的刀,很快又 把目光落在我这边,继续火上浇油。 “动作很慢噢,这么迟钝的行动一点都不像你。想要什么,就自己来取,不是某人一贯的主张吗?” “光是摆出这副忍耐的表情,是什么都拿不到哦?” 他一瞬间把语调又放得很低,“还是说,「控制得住」这种话,只是裕礼大放厥词” 我:“……” 嘎嘣。 脑内有什么神经断开了。 恼人的诅咒。 直白的挑衅。 这二者的加持下,我无法说清,是谁先让我解开了理性的枷锁。 唯独能确信,都和五条悟脱不开关系。 回过神来,身体已经采取了行动。 我手腕翻转,将刀垂至地面,同时,凭借身体的全部重量,撞进眼前人的怀中,将他朝后方扑去。 一个眨眼间,做到了本该做不到的事情。 梦境之中的场景仿佛在要这刻变为现实。 我把五条悟推倒在桌上,左手按着他的肩膀,调整好姿态,顺势贴在他腰身上,右手持刀,高高举起,对准他的心脏。 我的手明明在抖,可刀本身像是吸附在了我的手中,一寸寸地向前,衣料的触感也顺着利器传达至皮肤。 毋庸置疑,再进一步,就会见血。 该死…… 因为对抗诅咒,我察觉到自己出现了过度呼吸的症状。 更过分的是,始作俑者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做。 他狭长的眼梢扇动,把我如今挣扎的神情收进眸底,明明只要抬手,就能轻而易举制住现在的我,他的手臂却撑在桌面,很好地稳住重心,任凭我靠着他。 我握在刀柄附近的手指收紧,放松,又收紧。 欢愉,期待,恐惧,气恼,所有的情绪都混在一起,全部指向这个人。 想要叱喝他,想要推开他,却也想要他的血液沾满皮肤,填补灵魂深处往里灌风的窟窿,那种没止境的虚无感。 我…… 手指用力,不断发麻发酸,刀尖一点点移开。 最终,它贴在五条悟的颈边,深深扎进桌板。 可光是这样还不够。 好饿。 并非生理上的饥饿,而是心灵上的空缺。 仅仅是把罪歌按在桌上,就花掉我全部的自制力,我艰难地思考着,如果无法去砍,那还有什么办法去填补这种饥饿感。 最终,我眨着眼,视线落于他被制服包裹的脖颈上,再缓缓低头。 也就是这一瞬间,五条悟动了。 咚。 遽然脱手的长刀撞到了角落里,我还来不及留住五条悟骤然靠近的身影,眼前的世界就随着臂膀施加的力道而上下颠覆。 原本的形式扭转过来,处于上方的他一手按着我,另一手搭在被咬的地方,面无表情。 “你对其他人也是这样?”他垂着眼,口吻冰冷,“都被诅咒到这个程度了,还是不愿意放手?” 我艰难地移开眼睛,又被他捏着下颚把脸掰回去。 五条悟俯下身,以一种不容逃避的方式,与我对视。“不回答?心虚?” 说得很无情,可话语中隐隐透着一股难得的烦躁。 听见他的质问,我将五指深深掐进掌心,迟钝运转的大脑好半天才组织出语言。 “……不是。” 罪歌对所有的人类来者不拒。 因此,受其影响,我会想攫取他人的性命。 但是五条悟不一样。 第250章 罪歌意识到这点,因此诞生的杀意,是远远胜过其他人的百倍千倍。 只因为—— 【喜欢,漂亮的人类,可怕的人类。】 【爱,爱,爱,爱~】 【就算将我封印起来,我也还是爱着人类哦。】 【为什么不砍呢,你也是和我一样吧,你——】 ……吵死了。 我闭上眼,定了定神,抓住五条悟的衣领。 哪怕我知道罪恶的影响越来越麻烦。 可在我解决羂索前,绝不能让现在的局势变化。 因此明知道他会生气,我还是直视他的眼睛,将自己的意见表达出来:“我不想……放开它。” 五条悟眸光沉下来,手上的力道愈发加剧,“老子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也还是能继续温柔地对待你?” 我知道。 “可我不想骗你,我到现在……还是这么想的。” “同样,我也不想…放任这种失控的场面继续。” 两方都无法放手。 “那么——”我轻轻吸了口气,说:“我能请求你吗?” 五条悟的嘴角拉得平直,完全没有笑意,“请求这种时候?” 他的左手还捏着我的脸,指腹抵在唇瓣边,“真会挑时机,说说看?” “我不想,放弃它……呼……也不想诅咒他人……更不想,惹你生气。”我重新抬起眼,对上那双好看的蓝眼,“但短时间内……想控制住它,很难。” 一个人做不到的话,那就换个方法。 “所以,我请求你。”我的目光落在他颈部的牙印,忍耐着召唤罪歌,以及再咬上去的冲动,又摇了摇头,“不对——”我拉紧了他的衣领,“是只有五条你可以帮我了。” 以更坦率,更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 放弃不行。 诅咒不行。 把所有的主动权,交付给对方。 我只能这样做。 因为已经想不到其他的办法了。 说完,眼前的人一声不吭盯着我,沉默充斥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数秒后,他突然松开了我脸颊的软肉。 五条悟依旧没有笑,冷不伶仃地开口道:“老子本来是想,裕礼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的话,干脆用武力把你留在这里也不错。虽然处理那东西可能需要花时间,那也比被诅咒变成昨天那种可怜兮兮的样子好多了。” “不过,你这家伙有够狡猾的——”他一边说着,一边捉住我放在他领口的手,吐息扑上面颊。“只有我可以帮你?很动听的说法。” 指缝被他的五指强势分开,再一根根地扣住,压实,力气大的吓人, “好,接下来,是提问时间。” “建议好好回答。” 眼前的少年这么说着,从那意味深长的语调中,我意识到,如果说出让他不满意的话,或许真的很不妙。 上来的第一个问题就很麻烦。 “医院里,就已经拿到它了?” “……是。” 五条悟蓝眼轻移,往罪歌的方向分了一部分视线,“原以为你那混乱的咒力运转是受伤,结果是因为这家伙在体内啊。” 他轻飘飘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 “十几天…前。” 我闭了闭眼,距离太近了,袭击对方的念头还在心头盘绕,想要挪开,却没有回旋的余地。 而五条悟的询问也转向了另一个方向:“被这东西缠上什么感觉?” 我沉默了一下,才老实回答。 “很难受?看到我就有见血的渴望?” “欸,这样啊。” 他问得越来越细,包括我想要采取,却没能赋予实践的那些行动。 诱人的猎物近在咫尺,难耐的冲动像虫蚁一般爬过心头,酥酥痒痒。 或许是留意到我的视线,五条悟歪了下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被咬的那块红印也清晰地露出来, “最后一个问题。”他目不转睛看着我,“因为诅咒的特性,还有对谁这样做过吗? “不……只在你面前,会这样。”我说。 他“嗯?”了一声,再确认了一遍,“只对我一个人?” 我没说话,大量繁杂的思绪已经搅得我的脑子稀里糊涂,只能点头。 闻言,五条悟周身的气势变得不再那么有压迫感。 “不想诅咒别人,又不想放弃咒具,裕礼还真是贪心呢。”他转而把腰弯得更深,“不过,可以噢,你的请求我答应了。” 很近,睫毛像是要撞在一起打架。 没有回避的空间,视野彻彻底底被占据,我只看得见这个人,还有他眼中的自己。 “既然如此,把全部的杀意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就好了。” “诅咒我吧。”他说。 第139章 会面呀,是没见过的面孔呢。 虽然事先预想过,五条悟不会给出常规的解决方案。但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后,我微微一愣,手背的青筋绷紧,差点把桌角掰下来。 “……不行。” 五条悟起身,无视了我的意见。 “很遗憾,没有这个选项噢。” 他信手接住用无下限吸过来的罪歌,重新贴上符纸。 “老子既然说出口了,就代表这件事能做。” 自诅咒不满的尖细声音消失后,我松了口气,闭眼定了定神。 “我不是在质疑你能不能把诅咒转移。”我诚恳道,“我只是对能不能控制好罪歌没有信心。” 五条悟挑起一侧的眉,“你觉得我会出事?” 我:“……” 我慢慢点了下头:“…嗯。” 毕竟罪歌只要碰到一下,基本就宣告结束了。 五条悟:“?” 他发出“哈”的一声,继而把呼吸的热气靠过来,“认真的?” “认真的。” “理由。”他说话的口吻平静却难掩暴躁。 “因为现在的五条很好骗。”我小声嘟囔道。 五条悟面无表情,朝我扬了扬下巴,以示我继续说。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垂下手,放在桌边撑起身,做出要站直的架势,但下一秒,就朝前踉跄了一下。 五条悟自然而然 地把我捞进怀里。 而趁着这个机会,我反手抱住他,十指几乎是瞬间就抵在了他的脑后。 “……看。”我摩挲着对方脑后的碎发,一改之前的状态,说:“就这么轻而易举就碰到要害了。” 就算被罪歌影响时,头脑里的思维无法协调,会如同春日里飘飞的柳絮,一触即散。 面对五条悟,我本能也一定会选择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只是稍微做出点弱势的状态,就能成功。 所以说,很好骗。 如果真的把罪歌的杀意都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 我想起了之前那种想要不顾一切将对方拆开,再吞吃入腹的欲求。 清醒的时候就很难维持了,如果情况变得更严重的话,彻底失去理性,为了达到目的不罢休,会做出什么行动,就连我自己都不确定。 而这些话说出口后,少年雪白的睫羽轻动,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下一秒,整个人欺身压过来,把我笼罩在阴影下,“很自信嘛,说了半天,就是在小瞧老子?” “不是,我只是觉得,人总有麻痹大意的时候——” “欸——现在还能做出这种发言,看来是打心底真的觉得能伤到我?” 我:“……” 老实说,好好规划一下的话,我并不觉得没有这个可能。 但我没敢说。 因为五条悟唇角的弧度勾得更深了。 他两指掐着我的脸颊,问:“那么,打一场吗?” 我:“……” 我:“开玩笑?” “啊,不是哦。毕竟被小瞧的感觉还挺新鲜的,不把裕礼变得可怜兮兮,跪地求饶,就实在对不起这种难得的体验呢。” 五条悟看着我。 我看着五条悟。 最后,我识趣地摇了摇头。 不过五条悟并没有就这样简单消气,他叫人上了早餐,等我吃过后,又掰开盘子里剩下的蜜柑,一瓣一瓣塞进我的嘴里,直到我皱着脸打开他的手,才停下这种幼稚的报复举动。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为了处理罪歌的问题,我跟着五条悟来到一间书房。 成山的书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比高专的藏书室更丰富。 我眸光偏移,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排书架上。 这里的藏书放置得相当……个性化。 少年漫画的单行本和《异事》《咒术续古事纪》之类的老物放在一起时,甚至能想到,房间的主人平时是带着怎样轻松的表情将它们放上去的。 我原以为五条悟是来这里,是为了寻找记载着咒术的典籍,但他精准找出一本《奇闻物语》,看了一眼,就把它递到我的手边。 第251章 “打开看看?”他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歪着头,把墨镜带好的同时,随意地拿下另一本书。 我低着头,翻开这本薄薄的小册子,刚读了几页,动作顿时停住了。 黑白相间的水墨笔触,勾勒出一名背着木箱的青年,他头戴紫色头巾,脸画艳丽红妆,耳朵尖长,好似精灵。光是看到这样的特征,我放在书页上的手指不由得拽紧了几分。 这和里梅描述的特征不谋而合。 而书上的故事,也应征了我猜想。 战国时期,一名旅人在古庙落脚时,见到了自称为卖药的青年,两人在深夜同时遭遇了不知名的怪物袭击。旅人吓得半死,看见同行人身上佩着剑,就请求对方施展武艺,祓除怪物。 可那青年明明手握着宝剑,却毫无作为。 两人躲避怪物的途中,卖药的青年说,自己的剑想要出鞘,需要旅人回答他三个问题。 旅人为了活命,全部老实交代。 青年的宝剑成功出鞘,也就消灭了怪物。 脱险的旅人长舒了一口气,可等他转过头,想要道谢,就发现对方悄然离去。 对那一夜的遭遇,旅人百思不得其解,尤其关于青年的宝剑,为什么需要他回答了,才能挥剑。 后来,据高僧点拨,他才知道,那三个问题,是与怪物相关的「形」「真」「理」。 只有这三者同时存在,方可驱除妖邪。 虽然没有青年的具体下落,但我的眼睛盯着那至关重要的三问,安心的情绪,似返潮的浪,不可遏制地翻涌上来。 因为这证明,我搜寻这位卖药郎的情报,是正确的选择。 我小心翼翼地将书册合上,闭着眼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看向背靠着书架的少年。 五条悟能从书库里找到它,并递给我,也正代表着一件事。 “你都知道了?” “如果是指警察那边的情况,七七八八吧。”在我翻书的时候,五条悟似乎已经找好了材料,他铺张开一张宣纸,毛笔流畅地在上面画好咒文,“在咒术历史上都没多少记载的家伙,你从哪知道的?” 我低头看了看书册,说:“是我的母亲提到的。” 她的祖先曾多次蒙受过这位先生的恩惠,所以将他写进了家族历史,可惜那东西早年丢失了,只能零星的记忆留在她的印象里。 为了我能活下去,她似乎联络不少人,希望找到对方,但线索太少,全都不了了之。 最开始我也是想从五条家借阅这些古籍的。 不过对御三家,我在过往所采取的行动没法那么激进,只能选择绕远路。 结果,还是从五条家这边拿到更为详细的情报,不得不说命运真奇妙。 想来也是,自我离开高专的这段时间,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但能了解到这个地步,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想。 我并不焦躁,反倒是有些……开心。 虽然我向来不爱把这种情绪摆在表面上,却还是忍不住蹲下来,目光跟着他的动作来回打转,这段时间积累在心底的紧绷感,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 罪歌已经被放在纸上,五条悟的手置于它的外围,修长的指节围着咒文打转,肤色冷白,但比起没温度的纸张,又透着健康的光泽,指尖纤薄,配着厚度恰到好处的手掌,也不缺失力量感。 随着他的咒力施展,我感觉到罪歌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因为处于封印状态下,说不清具体在哪里变化……嗯,与其说是变化,不如说是被上了一把锁的感觉? 经过充分的准备工作,我重新握住罪歌的刀柄,小心翼翼地避免触动到封印,把它重新融入身体。 罪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等我下次使用之际,破坏掉的封印就无法再封印它了。 到那时候,会变成怎么样呢。 “所以,你怎么想的?”五条悟很突然的问话。 我“啊”了一声,把走神的思绪拉回来。 “我很感激你。”我第一时间回答,“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 “老子指的不是这个。”他朝我微微侧过脸,“去禅院家走了这么一遭,很明显只是开胃菜吧,后续你也要这么危险的事?”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风险。”我没有否认,但也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五条悟对我眨了下眼,从写满咒文的纸上收回手,“那正好,我这里有个提议。” 他朝我勾勾手,把我的视线引向自己。 我也顺其自然想起来,他朝我提过向更强大的人求助。 少年墨镜后的蓝眼凝视着我,问得很直白,“现在也还是那个答案吗?” 我:“……” 我看着同样蹲在地上,托住脸的五条悟,想到之前的对话,还没把那句「我觉得你的人身安全会出问题」说出来。 罪歌的蛊惑虽然给我带来了非常多的困扰,却也让我直面自己的内心, 如果说上次,更多的原因是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不属于他的责任交付给他。 这次,就掺杂了更多更多的私心了。 目前的我还没有把五条悟卷进来,还能保障他全程安然无恙的把握。 因为六眼和天元的联系还尚且笼罩在迷雾中,就这样让他参与进来,我做不到。 所以,还是拒绝他比较好吧。 我这样想着,微微张嘴,刚要回答,而就像是看穿了我心中所想那样,五条悟竖起食指,又说了一句,“啊,话先说在前面,我不接受危险之类的说法。嘴上说着不想让我涉险,却指望我老实看着你踩钢丝?没有这么没道理的事吧。” 于是我闭嘴了。 换个思路,从五条家内部查起天元与六眼的事的确会更快。虽然最大的风险是天元是否能监视五条悟这点,仍然需要确认。我犹豫了很久很久,最后,用商量的口吻小声问道:“能给我点时间想想吗?” “可以噢。”他眉梢上扬。 五条悟看起来还想说什么,就在这个时候,一通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屏幕上显示的是冥冥的名字。 “五条,你在路上吗?”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女声,基本能想到当事人靠在墙上,用怎样的表情在说话。 “目前还没回来的打算。”五条悟懒洋洋地问道,“怎么了?” “因为禅院家的事,总监会派人下来了。”冥冥的语气比 平时要正经,“现场出现了被人控制的高等咒灵迹象,他们把苗头指过来了。” 言下之意,是夏油杰被打成了嫌疑人。 五条悟抬起眼帘:“哈?他们现在找茬都变得这么硬派了?杰如果出手会只是那么点动静?他人昨天根本就没在京都吧。” “对现在的禅院家来说,哪怕只是相似的线索也不会放过。”我听见电话那头的年轻女性平声道,“你如果在京都没要事,尽早回来吧。校长重病进了医院,夜蛾因为任务目前也不在学校。我和歌姬的身份都阻拦不了他们,只能尽可能多拖一会。” 而听到这一系列消息,我的眉头也皱起来。 校长和夜蛾老师都不在,就意味着东京校没有说得上话的人。 禅院家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客气。 在挂掉电话后,我也知道五条悟接下来就要动身了,就对他说:“刚才的事,等你回来再详谈吧。” 戴着墨镜的少年相当不爽捏着手机,浑身散发着要把人都宰了的气势,他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在即将离开的那一刻,脚步又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对我招手示意。 我眨了眨眼,以为他是有什么话还想跟我说,结果走过去,他就把我拉过去,低头对着我的耳侧低语,“这次别擅自消失了。” 扑在耳侧的热气有些痒,但我没有躲,只是颔首应下了。 自五条悟离开后,我也转而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先是简单收拾了背包,在触摸到微微发烫的雕花玻璃杯时,意识到柯赛特的状态还不错,就松了口气。 尽管东京校我现在不能回去,但有关那边的动向,我还是很想确认一下。 因此确认了四下无人,我率先打电话给了铃木小姐,顺带也打听了禅院家的动向。 那名被我派到宴席上的罪歌之子,在那么多咒术世家面前爆出咒具库被盗的事实,就算禅院家想掩饰,也无力回天。 为了挽回失去的名声,听说禅院家上下都开始在打点关系,准备把黑衣组织的有来头的成员,连同那名乌鸦头目一起,都挂上天价悬赏。 目前,禅院家的一部分咒具已经流向了黑市,估摸还有不少被安室警官埋了组织内部做暗雷。 而剩下来的大部分,都会落在伏黑甚尔那家伙的手上。 毕竟我是个守信用的人,唯独可惜是这段时间没能联络上他本人,催着他去考虑接黑衣组织的悬赏,最后只能打向家里的座机电话,告诉两个伏黑家的孩子,近期有会有陆续的快递上门……唔? 第252章 就在这时,我注意到有人靠近的动静,于是提前挂下了电话。 三分钟后,一名侍女出现在了门前,一见到我的时候,就朝我微微鞠躬示意,表示有人邀我去茶室小聚。 想要招待我的人,是五条家几位女性长辈。 虽然我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毕竟是五条家的地盘,客随主便,还是需要给主人家该有的薄面。 …… …… “听说昨日的那阵骚扰,您正在现场?” “正是,谁也想不到,好好的赏花宴会变成那副光景。” 早在回廊处,我就听见了一阵说笑的声音,跟着侍女走进茶室,我脚步瞬间停住。 坐在客座上的女性穿着华贵的和服,以袖掩面,而注意到我的到来,她转过头来,额头上的缝合线瞬间映入我的眼帘。 “哦呀,是没见过的面孔呢。” 那人的笑容很是明艳。 在我的视野里,却分外诡谲。 第140章 道路的方向答案,是「正确」 加茂家的人,来五条家做客,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但巧合过头了,就绝对不是巧合。 “原谅我这老婆子的好奇心。”为首的老妇人头发花白,气态优雅,身穿纯白的长襦袢,外面带着贵气的蓝纹和服,“听说悟大人带回来一名贵客,便决定好好招待您一番。” 五条香惠,她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茶室里的参加者一共有六人。 在她的带动下,场上的人也一一做了自我介绍。 我也微微点头示意,还礼。 五条香惠随后挪动手臂,指向右方的客座。 “今天的菜肴,都是特意走海路运来的新鲜货。算不上贵重,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她说。 手掌的方向,正是羂索身侧的位置。 我:“……” 若不是知道五条家不可能像加茂家那样被渗透成筛子,我很难说这是不是她们和羂索联合起来,刻意给我设了套。 最终,我克制住想要转身就走的冲动。 “多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选择留下来的原因也很简单。 五条香惠决定邀请谁,不是加茂家的外人能多嘴的。 而且对羂索而言,不出现在我面前,才是最好的走向。 这次的邀请,应该是五条家的这位长辈的临时决定,对他来说也是意外事件。 也就是说,起码现在,我是安全的。 我的视线从手边冒热气的热茶,掠过茶点,最后落在同为客座的羂索那边。 光是坐在这家伙的身边,就足够挑战心脏强度了。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五条家的? 我的思绪如潮翻滚,同时也留意着对方。 而当事人,除了最开始的问候,也没再向我搭过话——高高挽着发髻的女性眼眸轻弯,明明是客人,却相当亲昵地称呼着其他几位女性的名,和五条家这些人的关系,属于肉眼可见的手帕之交。 唯独坐在主人位的那名上年纪的老人,他一直是敬称「香惠夫人」,态度也没有过线。 显然,对方不是什么容易亲近的人。 五条香惠吃着点心喝着茶,偶尔才加入她们间的对话。 大多时候,敞亮的茶室里充斥着其他几位拉闲散闷的声音。 “我听说,伦子你最近养了一只仓鼠?” 抛出这个话题的,是一位脸上挂着酒窝的短发中年女性,她凑过去,熟稔地拍着羂索的肩膀,“那是真的吗?” “美月的消息还是那么灵通呢。” 羂索全然不在意地任她靠过来,保持着相当得体的微笑:“闲来无事,就去买了一只,偶尔逗弄,也是有趣。” “那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带过来吧。”得到答案的女性合掌,显然是很感兴趣,“仓鼠这种小动物,好像都很喜欢越狱,伦子养着的那只呢?” 后者作出苦恼的神色,“这个我倒是没在意呢。阿音,你还记得是几次吗?” “已经数不清了。”一旁,正在为羂索沏茶的贴身侍女停下动作,回复了主人的提问,“还是伦子夫人您太纵容了,被咬了也就由着它。” “没办法。我只是很理解它,想要逃跑,都是因为向往外面的世界。” 羂索手持长筷,将一小碟海藻夹起来,涂着眼影的美眸盯着自己筷中的菜肴,轻言细语道:“所以跑掉也没关系。” 一阵萧瑟的秋风正好穿入大堂,吹起他鬓边的发,衬得那副皮囊上神态格外动人。 “宠物这种东西,本来就只要给一点余粮,再准备让它感觉安全的窝,就自然会乖乖被诱回笼子里。” “……” 面对羂索指桑骂槐的行为,我很想骂人,可惜不能。 我垂下眼,看着茶杯中的倒影。 让自己的注意力都更多集中在提防房间里的咒力变动,避免自己出现掉以轻心的状态…嗯? “是上来的菜肴不合胃口吗?” 五条香惠似乎注意到我这位年龄很小的客人的动向,她朝我看过来,脸上仍然没有表情,语气倒是比之前严肃了几分。 作为招待者,她好像很在乎这点。 “不。”我低着头,玩着自己的手指,佯装紧张,“这些都很好,只是我身体抱恙,不能太放纵。” 我还没心大到在羂索身侧吃东西,只能把自己伪装的不自在一些,给对方留下一个不擅长这种场面的印象。 这场宴会迟早都有结束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考虑要如何从这泥潭中脱身。 通知五条悟已经来不及了。 散场之后立刻动身从正门离开?……那得试着找五条家要人陪同才行,希望他们能看在五条悟的面子上,愿意给我分配人手,否则一个人的行动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 我这样想着,刚准备说话,就见身侧的缝合线女性突然脸色一变,转而掏出手帕,低头埋在其中,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伦子夫人?!”服侍她的侍女发出惊呼声,连忙伸手去扶对方,“怎么会…今天应该已经吃过药了,医生?!医生在哪?” “…咳咳……不碍事……只是老毛病了。”嘴唇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女性按住胸口,冲她摇摇头,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就是这场宴会,咳……恐怕我要提前退场,打扰大家的雅兴了。” 五条香惠看着对方轻轻叹了口气,“你这身子骨也是娘胎里的老毛病了,是我们忘了分寸,去休息吧。” 羂索在贴身侍女的搀扶下,慢慢直起身,我甚至可以看见,他耳边的碎发因为冷汗粘在脖颈上,就仿佛是真的突发重病一样。 他靠在侍女的肩上,歪着头。 我目送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人彻底消失的那一刻,才转头看向五条香惠。 “失礼了,我也有一些私事需要去处理。”我搁下手中的茶杯,跟着站起来,“不过我不认识京都的路,能请您派几个识路的人跟着我出去吗?” 在羂索故意从台前隐身后,继续留在这里,风险只会成倍的上升。 老妇人正坐在席间,目光落在我缠着绷带的手掌。 像这样做事稳妥的老人,她不需要我特意明说,就会派遣有实力的人。 “当然可以。”她说,“您是悟大人的贵客,也自是五条家的贵客。” 和外表看上去不同,她完全没有为难我,我也是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五条悟」这个名字在五条家所代表的意义。 但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在羂索离场的几分钟后,我也立刻动身。 装着雕花玻璃杯的背包还在房间。 昨日的行动让柯赛特的消耗很大,虽然有宿傩的手指补充,但要消化并慢慢进补那些力量,也需要专心致志。 而这种状态的柯赛特,如果不是我亲自过去,没人能挪动她寄身的玻璃杯,也没能唤醒她。 然而,当我回到客房,把手伸向背包的时候,我的动作停住了。 因为我闻到了血腥味,就在这个的房间里。 我扭过头,视线落在附近的橱柜里。 今天的时间我根本就来不及使用它,可现在,我看见有鲜红的血渍沿着缝渗出来。 ……出事了。 我提着背包,倒退一步,本能想要转身离开。 但不知是被安置了什么机关,下一秒,橱柜的一半倒下来。 一具尸身赫然躺在其中。 而就在不久前,这张脸我还见过。 加茂伦子。 失去了生机的女性睁着眼,像是小孩子一样缩着手脚,心口插着一把刀。 没有想到的冲击让我不由得睁圆双眼,不仅是因为尸身在这里,而是羂索抛弃了这个身份。 作为羂索的容器,她死在了这里,也就代表那家伙转移了。 那家伙是想来一出金蝉脱壳,借此给我安排罪名? 第253章 …不,不对。 一道阴冷的感触突然出现在身后。 我蓦然回首,瞬间凝聚出罪歌。 来自身后的攻击被我拦下了,但是—— 噗嗤。 冰冷的刺痛感令我眼眸紧缩,余光触及到贯穿身体的金属尖端时,我意识到,那极为短暂的惊愕,让我付出了代价。 攻击并不是来自偷袭者,而是那具本该不动的尸体。 “我都已经特意掩盖掉气息,居然还能反应过来啊。” 站在我眼前,身穿加茂家纹服侍的侍女带着遗憾的语气,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在背光的环境下,更显得冰冷阴暗。 “早知道这样,就该用更利落的手段了。”她说着,光洁的额头上,浮现了些印记。 在我以往的记忆里,鲜少见到他亲自动手的时候。 而现在,他不仅这样做了,甚至不惜以一个加茂家的地位很高的成员躯壳为饵料。 哪怕我再提防他,一旦发现他丢掉的躯壳,也不可能第一时间想到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用尸体杀个回马枪,发动偷袭。 两具潜伏在加茂家多年的身体,可能在五条家还有一具备用,真是…下了血本了。 那具完成了最后任务的尸体重新倒了下,一根丝线链接着其背上,再骤然断掉了。 我踉跄靠在墙侧,右手握住咒具,划向对方。 羂索避也未避,任自己的胳膊落在地上,血淌了一地。 然而,罪歌是无法控制他的。 因为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个人心中的爱,究竟存在何处。 不知道这一点,也就无法发挥作用。 羂索……这家伙,到底对什么东西才会有感情呢。 我咬着牙,想要继续发动攻击,身体却已经不听使唤。 下一刻,麻痹感顺着受创的地方爬上来。 罪歌随着松手,哐当一声,掉在地表。 那麻痹感甚至勒住了我的喉咙,令只能发出及其微弱的闷哼。 这下,就连叫人,都发不出声音。 ……毒? 心脏飙升到未曾有过的地步,内脏似乎是也被刚刚的攻击伤到了,像是被火苗烧灼一般,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喉咙里翻涌的热血涌进了气管里,我不由自主弓着身子,倒在地上,像一只刚出生的猫那样,微弱咳着。 我思维逐渐模糊,努力咬紧下唇,维持清醒,肺腑间全是呼吸的血腥味。 客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拉上了。 而只剩一条胳膊的羂索,他流得血远比我多,对他来说却像是不痛不痒一样。 用着侍女身体的人,微微俯下身,笑看着我,他的左手正握着一把承影刺。 “被自己的咒具捅伤的感觉如何?…啊,当然,我很小心地把创口变得很小,这样一来,我留下的残秽,远远比不过你。” “你……不怕…暴露……” 背包里的东西随着我的倒地,散落一地。 我用虚弱的眸光在身侧扫荡,努力用手肘撑着身子,想要挪动。 但麻痹的身体无法支撑这样的动作,只能停留在原地。 “那种事情不会发生的。毕竟,等麻烦的六眼回来后,你已经不见了。” 仿佛怜惜孩子的父母那样,眼前的人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我,口吻轻柔,“拥有你这样难得术式的术师,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可惜,无论哪一个都不愿意为我所用。” “你让我很失望哦,小裕礼。” “现在的你,知道的太多,又不听话。存在就是阻碍。” “尽管这幅壳子应该还有点价值,不过,杀死你,留着日后再慢慢考虑怎么运用好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握紧我曾经用得不少的那枚咒具,对准我的心口扎下来。 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锵。 而咒具扎入后,响起的是金属相撞的声音。 重新被我召回身体内部的罪歌拦下了这一击,这已经耗光了我最后的力气。 我看见自己的身体里血已经蔓延开,流远,有部分浸入榻榻米中,低声道:“…杀……我之前,告诉我……” “…昨天……五条悟,出现…在那里,也是你的安排吗?” “争取时间吗?真是不死心。” 羂索微笑起来。 “好吧,答案,是「正确」。” …… …… 所以,五条悟昨天出现在那里,不是偶然,而是羂索的推波助澜。 那条安全的通道是这家伙一手为我画出来的。 自然,我从昨晚开始就跌入他的陷阱了。 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五条悟成为了他手里真正的饵。 我也就此上钩了。 就像是那只他所描述的仓鼠,按照他所安排的道路。 因为我认为五条家是安全的地方。 哈…… 我低声喘息,知道自己棋差一招,也就放弃似地闭上眼。 …… ……放弃。 ……真的吗? 我…从来不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人。 我重新抬起眼帘,看见血已经流淌到远处的雕花玻璃杯附近。 或许是命运怜悯我, 条件满足了。 杯子的倒影反射着我沾满血污的脸,承影刺再度捅下来之际,我嘴唇动了动,用非常微弱的声音呼喊出那个名字。 “——” …… …… 于是,自禅院家咒具被劫事件过去的第二天。 上午十二点四十六分。 五条家内部爆发出相同的特级咒灵波动。 第141章 前方如果这一条路上有人同行,那就再…… “喂,听说过吗?” “做什么?神神秘秘的。” 坐在赌马观众席上的伏黑甚尔微微侧过头,看向把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的人。 提起话题的孔时雨倒是没有对上他的视线,他手里握着票据,远远眺望赛场上的情况,以一种相当随意的方式开口道:“咒术界那边,御三家出了大事。” 禅院家咒库被盗事件后,五条家内部也出现相同的特级咒灵的反应。 听闻,加茂家的一对上门做客的主仆死在这次事件里。 看伤口和残秽又是死于术师之手,而非咒灵。 伏黑甚尔闻言,当即嗤笑一声,“那群自恃其高的术师们,尝到了苦头,这不是挺好吗?” “好是好,就是赚不了钱啊。” “还有你赚不到钱的时候?” “连我相好的那几个情报头子,也对幕后主使没半点头绪。” “噢,谁这么厉害?” “听说是「乌鸦」的隐藏代号人员。但现在嘛,应该是已经叛出了那里吧。”孔诗雨耸肩坐下,一脸为自己抓不住商机的遗憾,“可能是因为利益问题和组织内部闹崩了,否则也不会把御三家都得罪的这么狠。” “托这位大佬的福,乌鸦组织也开始重金招揽更多的人手。” 咒术界整体都被搅得腥风血雨,哪怕是他们这些干脏活的,也不能幸免。 话说到这里,枪声打响,赛马开始了。 伏黑甚尔托着脸,目光又落在自己所押注的选手上,“所以,有活干吗?” “喏。想来想去,就只有你最喜欢赚这种钱了。”孔时雨把订单内容递到伏黑甚尔的脸边,也不再拐弯抹角,“报酬挺丰富的。不过咱们这种底层小角色很容易就死在这浪潮下了,自己想清楚,死了可不要来找我。” “……就这点?”伏黑甚尔瞥了眼,完全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孔时雨似笑非笑地问:“你这混小子要求越来越不像话了。是发财了?” 伏黑甚尔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他发现自己压的选手落后了,不由得发出“啧”的声音,连同嘴角的疤痕都跟着下撇,之后的比赛也就不用再看了。嗯i “算是吧。”他站起来,“前段时间投资成功了。” 孔诗雨表情一僵,数秒后,缓缓打出一个问号:“你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就凭你那手气?你搞投资?” “在这种事情上撒谎有好处吗”伏黑甚尔看也未看他,就招了下手,“走了,以后没钱再来找你好了。” 孔时雨不敢置信看着伏黑甚尔远去的背影。 这世道真是要变天了。 他忍不住这样想。 而两人话题之中的御三家。 现在的确上演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咒术界圈子最有权力的三个家族,表面上是一团和气,私下里各自暗地较劲。 这次难得一见,禅院家和加茂家联合起来,上门找五条家要说法。 这次的私下会面没有其他家族。 最开始,两家人的说法还算克制,但在各自的家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中,矛盾逐渐激化,说话方式也愈发不留情面。 第254章 “这一连串事件中,就只有你们没有实际损失!” “谁不知道六眼和咒灵操纵使交好?” “就是五条家策划了所有!!” 政治游戏是妥协的杠杆艺术,时刻左一杆子右一杆子。 没有他们这些做下属当恶人,又要怎么体现身居高位的人的智慧。 而奇异的是,以前在议会上总是咄咄逼人的五条家主相当坐得住,他端着茶杯,平心静气听着,姿态瞧着相当潇洒。或许是受家主的影响,五条家的族人也是不紧不慢地打太极。 整体的态度就是——你看,你又急。有什么事都好好谈,那么多年大风大浪都过去了。 欸,饭可以乱吃话可乱说,证据呢,没证据别乱扣帽子。 就在这七嘴八舌的乱象之中。 终于,禅院家的家主——禅院直毘人像是彻底看够了这场闹剧,抬起浑浊的眼。 “好了。”他声音厚重,好似钟响。 还在激变的下属也就自觉闭上嘴,不再发声。 其余两家也自然愿意给对方薄面。 禅院直毘人是在场的家主中年龄最大的,已有六十上下了,整个人的身形却相当精瘦壮健,除了那满头白发,完全看不出半点老态。 “五条家的,咱们也是打交情最久的两家人,闲话就少说了。”他放下手边的酒葫芦,摸着自己嘴边的胡子,“这件事你们想冷处理过去可不行,总得拿出个说法。” 五条家主放置下茶杯,转头看向他,“调查的结果都已经发给两家了,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要什么说法。” “那天带回来的女孩,是我们的侍女。你们不是也见过吗?只是回程的路上,她被你们禅院家招惹的祸事波及了,悟才出手捞了一把。你们倒打一耙,这面上可不好看。” 虽然这并非真相,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五条家自不会给对手口诛笔伐的机会,而是怎么有利怎么说。 “那我们家的人呢?”加茂家的家主也沉下声,“好端端地上门做客,结果就死在你们的地盘上。” “加茂家的,稍安勿躁,您的心情我很理解。”五条家主摆出一脸我懂你感受的表情,“可但凡看了报告,就该知道我们的人也折在里面了,这对我们两边来说都是悲剧。” “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加茂家主一掌拍在桌上,“你们那也配叫损失吗?” “低贱的仆从和夫人的命能相提并论吗?那种随随便便就能买来的——” 咚。 话没说完,一道黑影刹那间砸在加茂家主眼前。 众人屏住呼吸,要命的沉默顿时回荡在房间内。 出于待客的礼节,茶室里每个人身前都摆着一张小桌,放上点心和热茶。 而现在,有一个人面前的那张桌板,已经不翼而飞。 身姿颀长的少年收回提膝的动作,一步步走到加茂家主的面前。 在现场的所有人都穿着老旧和服的场合中,他依旧是穿着立体剪裁的高专制服,和这里格格不入,却也别具一格,自然而然,成为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 谁都知道,五条悟向来讨厌这种场合,往年的议会也是没出席过几次。 但是他特立独行的作风,还是大大超过了其他两家的意料。 当他踩在加茂家主的桌前时,后者顿时脸色一变。 “年纪那么大,就别出来秀自己的老朽?嗯?都是眼一闭也许明天就起不来的人了,躲在家里多读点书不好吗?” 年轻的六眼把手搭在大腿上,低头注视着眼前的人,眸色冰冷。 他毫不收敛浑身的气势,以低沉却足够让眼前人听清的声音,“联合起来要说法是假,把老子当软柿子是真。禅院家前脚找东京校的麻烦,老子前脚刚走,后脚你们做客的人就出现在别人的房间里——真以为我看不出问题?” “你这混小子,五条家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加茂家主直接站起来。 可惜他的身形是个干瘦的小老头,说出这番话来完全没什么压迫感。 五条家主漫不经心道:“见谅,我们家神子一直就是这个性格。” 言下之意,管不了,也不想管。 “你——!” 加茂家因为祖上出了九相图那事,在御三家之中话语权不算大。 但那也不是五条悟这样一个小辈能随意威胁自己的。 加茂家主想要发火,但很快,他感受到一道视线,是从离五条家主最近的客座投过来。 那是禅院直毘人意味深长的视线。 加茂家主握紧拳头,强行压下怒火,改而提起正事,怒目圆瞪,“老夫和你这小鬼一般见识。但死活不让我们参与调查,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 五条悟冷睨着离主位最近的禅院家主,再看向其他的人,“气势汹汹带着家里大部分精英过来,你们这是要调查,还是要趁机攻下五条家?” “没错没错!” “能把你们请进来,已经是看在过往的交情了。” “还想着随意在五条家走动,要点脸!” 自五条悟开始发话后,五条家的族人一改之前的佛系,也没忍住先后呐喊助威起来。 “事情出在你们家,我们当然也要入场。”加茂家主把牙一咬,毫不退让,“操控着那只特级咒灵的人,私吞了禅院家那么多咒具,谁知道是不是五条家包庇了的。你们或许正巴不得我们被包围了呢!” 说得好! 其他两家人双眼一亮,刚想要趁机助势,却不约而同,浑身一震。 因为一双幽谧的蓝眼,居高临下地看向了他们。 “如果老子真要洗劫你们,用不着什么邪门歪道。” 外侧的阳光投注在五条悟身上,扯长他的影子,扩大。 他两手插兜,信步走到大堂的中段,冰冷的目光亦如锋利却无形的钢丝,如同宣告死亡的审判者,落在每个人的颈边——只要轻轻一动,就能干脆利落收割走他们的生命。 “现场的人,一个都回不去。”他说。 几乎是话音刚落, 砰。 对面的两家人桌上的茶杯齐声爆开。 没人察觉到五条悟是如何做到的,但在事情发生的那一刻,茶水沿着桌边淌向地表,就已经是结果。 舌头,说不出来。 牙齿,在打颤。 就连全身的肌肉都想不受控紧缩在一起,像是穿山甲那样抱成团,防御所有的危险。 死寂。 整个茶室的人都噤若寒蝉,有人喉头颤动,有人脸上的肌肉微抖,更有甚者直接忘记了呼吸。 站在这位神子的对立面——那种从血脉深处觉醒的危机感,让禅院家和加茂家的族人都瞬间意识到天差地别的实力差距。 加茂家主瞠目结舌,顿时失神落魄地瘫在座位上。 加茂家口口声声要讨说法,背地里禅院家要他们借题发挥,说到底,也只是想把两件事串起来,让五条家成为过错方,借机施压,获得好处。 可…五条家的六眼何时强到了这种程度,这种实力差距,以后加茂家还有立足的一席之地吗? 就在此时。 啪。 啪。 有人鼓起掌来。 是禅院直毘人。 “这还真是要对你道声恭喜,五条家的。六眼小子真是万里挑一的好苗子。” 发话的禅院直毘人是除五条家的人以外,唯一一个没有受到波及的,他边说边端杯让身边的侍女倒茶,嘴角扯着笑,说了一些场面话后,话锋一转:“但是禅院家近来发生的事,你们也清楚,我也没办法让步太多。” “三个人,禅院家和加茂家各出三个人,如何?” 五条家主捧着茶两眼一闭,佯装没听见。 因为现在的局势是由五条悟控制,而并非他。 所以五条悟也眼眸轻移,“啊,这个啊?” 他勾着唇否决道:“别挣扎了,想得倒是美。” “不过看在你胡子都白了的份上,告诉你个好消息吧。”五条悟说,“你们想要的调查,异能特务科最终会提供,这下应该能安心了吧。”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 这本来算得上是咒术界的内务,可把官方的人一引进来,味道就彻底变了。 “这种场合让六眼小子来替你做决定?是铁心不顾两家意愿?你们这是想要咒术界直接衰败。”禅院直毘人用拳面撑着头,看向五条家主。 “注意措辞,禅院家的。”五条家主眼眸一抬,终于回话了,“悟在五条家的地位,一直以来都是不下于我这个老东西的。” “他的意思,就是代表五条家的意志。” 禅院直毘人自知对禅院直哉相当纵容了,不然也不会有黑衣组织的那档事,可五条家对六眼的态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条家的家主既然选择了这样的做法,就代表五条家要对其他两家对抗……不,是要把咒术界整个分裂了。 第255章 现在他们这种有恃无恐的样子,一定是和异能特务科签订了什么足够保障五条家全身而退的合约。 他深深看了五条家的人一眼,说:“希望你们别后悔,千年来的老对手。” 于是,这次的咒术界的御三家会议,直接不欢而散。 … … 而距离事件发生—— “已经过去整整三十个小时了。” “你应该知道,确认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所以,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老实回答我,房石。” 美佐峰美辻对着烟灰缸,抖了抖手里的香烟,瞥了坐在电脑前的茶发男性一眼。 “你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她沉声问。 房石阳明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扭头,对着自己这位气势汹汹的前女友露出无奈的表情。 “我的答案还是和之前一样。就算你把我的脑袋砍下来,把里面的记忆全部翻出来,不知道的事就是不知道啊。” “啧,真的假的。”美佐峰美辻烦躁地往后一倒,把脑袋靠在沙发背上,嘴里叼着的香烟随着说话的动静上下晃动,” 搅浑了这池水,自己直接人间蒸发了,这像话吗?” “你很急着找她吗?” “这不是废话?否则我会上你这来?” “生气归生气,可别急着上火。你会找幽灵桑无非也就横滨那件事吧。” 美佐峰美辻不爽地咂舌,默认了。 毕竟,经常在职场混的朋友都知道,狗头上头一旦传达了什么指令,你不在短时间里回复他,就会当你无能。 美佐峰美辻现在就陷入了这个困境中。 “下落我是真的不知道。”房石阳明摊开手,“她倒是有提过,如果哪天她失踪,让我直接接管这边的事。” “……哈?就你那小学生一样的——” “提问,我的真名是什么。” 美佐峰美辻:“……” 房石阳明看了看自己这位风风火火的前女友,摆出一脸“看,我就知道的表情”。 “总之,在骗人这块,我也是略有心得,所以她才会把事情交给我。” “我现在就怀疑你在骗我。”红发女性狠狠瞪了他一眼。 “欸,没有,上次你不都是见到了吗,我和千枝实人都卖给她打工了。” 房石阳明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当然,托付这点是骗人的。 不过对美佐峰美辻来说这点也不重要。 反正只要拿出结果就成。 美佐峰美辻:“……” 美佐峰美辻:“行吧,跟我回科里,你可别给我捅篓子,否则我一定把你从东京湾上踹下海。” “ok。”同样擅长骗人的作家先生拿起纸笔,准备出门,“作为交换,告诉我你们那边发生了什么吧。” 彻底乱套的非自然界。 听起来就是个好素材,啊,不过推理小说准则里不允许出现超能力……所以是不是该考虑换掉房石阳明这个名字的时候呢? 房石阳明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没良心的念头。 毕竟那就意味着他要注销掉自己的聊天账号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有人已经察觉到了身边环境的变化。 也有人察觉到人的性格变化。 “一周过去了,那家伙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 家入硝子坐在操场的观众席,满脸复杂看向坑坑洼洼的训练场,“不管是东京校的财政还是施工队的修复速度,都要跟不上这家伙的破坏力了。” 夏油杰端着一碗荞麦面坐在她旁边,无谓地耸耸肩:“看悟的那个样子,应该是要把领域克服了才能停下来。” “你也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吗?”脸上挂着黑眼圈的家入硝子面无表情吐槽,“这其中你也有一半的功劳,每天我都得陪着你们俩卷王熬夜,请考虑一下我的感受,谢谢。” 夏油杰:“?” 夏油杰若有所思:“悟暂且不论,我是没有刻意打扰过你的吧。” 家入硝子冷漠无情地戳穿自己的同窗:“你是指我一大早看见有血肉模糊的人躺在医务室门前,淡定地朝我说「早上好」,这种充满血腥味的不打扰吗。” 一个两个,都像是笨蛋一样。 该体贴的时候不体贴,在不该体贴的时候瞎体贴。 她吐槽完身侧的人,把烟放在嘴边,拿出打火机反复按着开关,却因为燃料快用光了,半天也点不燃。 到最后她略显烦闷地把嘴边的烟揉成一团,连同打火机一起扔进去。 “不抽了?” “不抽了,戒烟。” 家入硝子眨了下眼,果断发表了这样的豪情壮志,她视线不自觉放远,看到天上,也不知想起来什么,又隔了一会,说:“我总觉得有些不对。” 一旁的夏油杰没立刻接话,他用长筷挑起面条,也没把整天烟酒不离手的烟鬼突然戒烟这件事本身就很异常戳破。 因为非要说的话,他们几个最近的状态都很不对。 僵持的气氛维持了很久。 再被第三人打破。 “你们坐在这里干什么?” 结束了对训练场摧残的五条悟懒洋洋地蹲在他们身后,出现的悄无声息。 家入硝子:“发呆。” 夏油杰:“吃午餐。” “也就是都有空了。”五条悟挑了挑眉,就地坐了下来,他握着一罐蜜桃口味的汽水,却并没有拧开,而是贴身放在身侧。 家入硝子看了他一眼,“说起来,听家里的人说,五条家和其他两家闹崩了?你主持的全局?” 听见家入硝子提起这个话题,五条悟眼眸轻眨,保持翘着腿,把手搭在膝前,“不然呢?他们闻着点味就上来了。还要老子客客气气招待他们?” “两家的人都不干净,禅院家的人在总监会里擅自给杰施压,加茂家的人更是直接在老子家里动手。” 他语气平直,状态看上去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而夏油杰最先感受到了他身上咒力的变化,就像是蜻蜓点水过后的波纹,很浅,一圈又一圈的荡开,没有止境。 “既然如此,把他们都干掉,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事吧?” “很远大的志向。”家入硝子摆出兴致缺缺的态度,“光是听上去,就让人觉得疲惫了。” “毕竟要换掉他们,不是一天两天的就能搭成的呢。”夏油杰也不知不觉地放下碗,认真思考起来。 “感觉更累了。”棕色短发的少女叹了口气,却是转头看向五条悟,“所以,有什么我们能做的?” “应该是有的吧,这么大的事,不可能由悟一个人去完成。”黑发丸子头的少年也应声看向自己的好友。 五条悟看着他们。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一言不发了三秒,突然把手掌搭在两人的肩上,他低下头哈哈一笑。 自从那件事后,他很久没有笑的这么肆意了。 没错,只有他一个人是还不行的,还需要更多的人一起参与进来。 年轻人总是敢想敢做。 如果这一条路上有人同行,那就再好不过了。 “有关这件事,我已经有思路了。” 五条悟搭着他们俩的肩膀,从更上层的席位上坐起来,然后他带着笑容,朝远处操场上的身影招招手。 “悠仁,把他们带过来。” 虎杖悠仁率先听见了呼喊声。 “好的五条哥哥!” 他一手拉住惊讶的马尾辫女孩,一手拉着身旁皱着脸的刺猬头男孩,像是小狗那样健步如飞的跑过去。 一带二,毫不费力。 “虎杖是来玩的吗?” “嗯!是五条哥哥问我要不要过来的。” “这两个是你的朋友?”家入硝子蹲下身。 虎杖悠仁摇头,“不是哦。是在山下面碰见的。” 家入硝子看着年龄最大的那个女孩,她那米色的秋季上衣,配着短裙,正用胳膊护着自己的弟弟。 她随即看向五条悟,“你亲戚?” 五条悟“啊”了一声,似乎才想起来这点,理直气壮地说:“不认识。” 夏油杰面带微笑看向两个小孩,选择问当事人:“…这家伙是怎么把你们带进来的?” “我们说自己来找人。”最先开口的反而是年龄小一些的男孩子,他和姐姐穿着同样色系的衣服,虽然年龄不大,却在审视身边的这几个人,“结果,和这家伙说了几句话,就被带上来了。” “你们是来找谁的?”家入硝子问。 马尾辫女孩朝眼前的几位大人鞠躬示意,她吸了一口气,克服自己的紧张后,再拿出手上的礼物盒,“请问裕礼姐姐在吗?我听爸爸说,她好像是在这所高中念书。” 夏油杰&家入硝子:“……” 第256章 两人对视了一眼,当即陷入沉默。 这些天他们一直都有意不去提起这个话题,但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被一个无意的小女孩问到了。 “我之前就说过了,她的确在这里上学。你们找她什么事?“接过话的反而是五条悟,他弯下身,口吻轻松地询问着对方。 “我们家里以前很穷。但这几天家里送了很多值钱的东西来,爸爸说是以后都不用为钱发愁了。” 马尾辫女孩小声说道:“受了这么一大份情,总得好好谢谢她才是。” 所以找到这里来了啊。 夏油杰心想。 五条悟垂着眼,保持着笑意:“她现在不在,东西交给我就可以了。” “那么麻烦您了。”小姑娘松了口气。 夏油杰看了看他们俩,“所以你把这三个孩子带过来是做什么?” “这些小鬼头就是未来的希望噢。”五条悟拎着那个礼物盒站起来,他脸上挂着笑,以一种近乎认真的语气询问道:“你们几个,以后要不要来我们学校上学?” “?”刺猬头男孩没想到是这样的展开,“你突然在说——” “我要我要!”虎杖悠仁当即蹦起来。 然后就被狠狠吐槽了:“为什么能这么快答应那么远的事啊!” “这是裕礼姐姐在的地方啊。”虎杖悠仁茫然相对,看着和自己年岁差不多的男孩,“而且大家都很好!硝子姐姐,五条哥哥都对我很好!” “你又不能和他们上同一个学年。而且那也不代表这里是个好去处。”刺猬头男孩对他翻了个白眼,“交通又不便利,还难走。” “好厉害,我都没考虑到这些!”虎杖悠仁睁大眼。 “……这是基本常识吧。” 虎杖悠仁嘿嘿笑着摸着脑袋,然后伸出手去:“我是虎杖悠仁!你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这个跟自己同龄,还一脸傻笑的家伙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男孩本想拒绝,但很快受到了自己姐姐的注视洗礼。 于是他沉默了一下,握住对方的手,礼节性地摇了摇。 “伏黑,伏黑惠。” … … 伏黑姐弟俩送来的礼物。 最后,的确好好被安置在了宿舍里。 夏油杰站在楼道里,准备往上走,他正好撞见五条悟拔掉钥匙,离开宿舍的场景。 在五条悟朝他走过来时,或许是因为迎着阳光的缘故,他一时有些看不清对方。 五条悟好像是他们之中最能释怀的。 …… 是这样吗? “如果这次再找到人后,你打算怎么办?” “……” 戴着墨镜的少年走过来的动作微微一顿,晦暗不轻的眸光掩盖在镜片后。 他没有回答。 但是,有人已经从他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第142章 鬼故事今天有见过什么人吗? 二零零六年,四月。 “最近东京流传的怪事越来越多了,你可要小心哦。” “欸,是吗?” 空气里飘着新鲜出炉的肉馅香气,我拿起滚刀,将手下的披萨分成六块。 “像什么一个人走进小巷时会听见声音,但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继续往前走的话,黑影会突然窜出来袭击——” “店长,请容我提醒你。”刚刚给最后一份外卖打好包的我及时打断了对方,“既然怕就不要听啊。” “……但是真的很有趣。” “我怎么记得有谁前天才说过,因为恐怖节目,失眠了一整个晚上。” 站在我身侧,被我成为店长的中年大叔露出委屈的神经——明明是个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光头,他却摆着一副弱小可怜无助的神情说:“因为人家就是忍不住害怕嘛。” 又菜又爱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我看了看他比我大腿还粗的胳膊,“请您尊重一下自己身上粗壮的肱二头肌。在健身房训练肌肉的时候,怎么把胆量忘了?” “胆量这种东西是后天努力不了吧!”彪形大汉攥起沙包大的拳头,锤向桌面,完全不顾桌面陷下去一个坑,“反正我没有男子汉该有的气概,也没有男子汉该有的脾性。” “没有就没有吧,放过咱们店的桌子,把修补的钱多给我发点奖金多好。” 光头店长对于我根本不安慰他的态度充满怨念,他抱着双腿,缩在角落里,甚至开始抽泣,“好想念灰原君,至少他不会像你这么冷酷无情,会好好听人家讲完所有的恐怖故事。” “我是来打工的,不是来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的。”我微笑,抬手展示一下长到拖地的外送订单,“再多说一句,这么多的单子就你自己去跑。” 店主闭了嘴。 他大概终于悟到了,在现代社会,比起鬼故事,还是赚不到钱更可怕。 耳畔终于安静下来的那一刻,我也扎起长发,戴好头盔,跨上摩托车,扬长而去。 今天需要配送的披萨订单很多。 我很快就将店长的那些话忘在脑后,在城市的各大街道辗转,全身心放在工作上。 很快,随着时间的流逝,保温箱里就只剩下最后一份。 这位客人所留的地址在一栋略显老旧的公寓楼,周边的水泥地没有经过维护,开起来有些磕磕绊绊,感觉很容易摔倒。 反正看着距离不远,我就干脆把车停下,提着披萨盒走上楼去。成功送完了最后一单后,我沿着来时的小巷,准备回去,可就在此时,隐约听见了身后传来什么罐子被踢动的声音。 ……是小孩子在玩吗? 这里已经很靠近郊区了,附近的卫生也很不好,狭小的小路上到处都是别人丢下的酒罐。 我攀着墙角看了眼,没看见任何人影,也就放弃了深究,转身继续向前。 就在此时,那声音突然加剧了。 哐当哐当。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用柔软黏湿的身体淌过地面,一路横冲直撞,击飞挡路的东西。 我微微一愣,下一刻,直接拔腿跑起来。 但那玩意越追越近,我几乎都能感受到有什么带着腥味的气息喷在自己背上。 好像跑不掉了。 脑袋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 “请让开一下——” 伴随着呼喊的男声,一道黑色的人影突然从眼前窜出来,对方从高处跳下,两脚并拢在我的身侧停留了一瞬,顷刻弹跳了出去。 砰。 身后尘土飞扬。 我回过头,就看见留着蘑菇头的灰发少年仰面朝天摔在地上,手脚都搭在压扁的罐子堆上,黑色的制服都沾满灰,看上去要多狼狈就多狼狈。 他捂着脑袋上的包,慢慢坐起身,看向我的时候,发出“啊”了一声,眼睛当即就睁圆了。 “前辈!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今天是在这里送货——痛!” “好久不见,灰原君。”我弯着腰对他伸出手,“你在这里做什么?” 灰原雄。 直到开学前,他也是店长手下一起干活的打工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他不好意思对我笑笑,把手跟着搭上来,“啊哈哈,刚刚在练跑酷,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您有受伤吗?” “没有哦。在这种地方跑酷很危险,很容易破相哦。”我语重心长叮嘱,一把将他拉起来。 “重点是这个吗?我是男孩子,不会有这方面的问题啦。”少年站直身体,很快就恢复了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 “男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 “啊哈哈,您还是一样会说些很难懂的话。” 已经是高一新生的少年拍拍身上的灰尘。 我看了看他,问:“倒是你,现在的生活费还够用吗?” 灰原雄竖起大拇指:“感谢您担心我。目前还没问题,找到的新工作薪资很丰厚。” “那就最好不过了。”我若有所思,“毕竟你小小年纪就需要肩负自己和妹妹的学费,用钱的地方很多。如果以后缺钱了,可以找我借,也可以回来用鬼故事吓店主。” “有机会我会去看你们的!”灰原雄大力点点头,随后低下头,看了眼手机上现在的时间,本来很开心的表情顿时变化了,“呃,这个点了?不好,我得赶紧走了!前辈,您知道在哪可以打到车吗?” “你赶时间?计程车基本不会来这边。公交也是两个小时才发一趟哦。”我眨了下眼,“你既然都不知道,是怎么来这边的。” 灰原雄抓抓头发,一时有点语无伦次,“被学校里的前辈丢……不是,总之前辈带我来的,但他现在不在。” 面对他那烦恼的样子,我叹了口气,好心拍拍他的肩膀,“我骑了摩托来,上车吧。” 灰原雄看起来有点犹豫,但显然迟到会更麻烦,他短暂挣扎了一下,就同意了。 回到车边,他第一时间带好备用头盔,拴得紧紧的,才爬上后座。 第257章 嗖—— “那个前辈……” “嗯?有事直接问吧?” “您上次因为超速被扣的驾照回来了吗?” “好问题,但这个不可以问。” “…哦。” 二十分钟后,我带着灰原雄停在了一家图书馆附近。 作为知识的储藏点,这里是热爱学习的好孩子自习点。但很遗憾,今天看起来不对外开放。 “定期维修清洁。”我摘下头盔,看着牌子上写着谢绝工作人员以外出入的场景,说:“你是找个清洁工的工作吗?” “差、差不多吧。”灰原雄脱掉头盔,乖乖放回原位,他从后座翻下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谢谢您前辈,有空一起吃饭。” 我朝他摆摆手。 话音刚落,他兜里的电话响了。 “……啊,是,五条前辈,我已经到了!就在塔下——咦?! 说错时间了?那不是我早来了一个小时?……就我和七海两个人处理?真的吗?” 灰原雄茫然无措看着显示通话结束的屏幕。 他抓着头发,回过头,想着要不要对送自己来的人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不知为何连人带车影都不见了。 “所以,这就是你在这傻等了一个小时的理由?” 七海建人看着自己这位刚认识没几天的同窗,眼神微妙,“给我打电话不行吗?” “我本来也想啦,但五条前辈说你昨天通宵,估摸还在睡。”作为体贴他人的好孩子,灰原雄自然不会做出打扰同学睡眠这种事。 一听他提起这个,七海建人就脸色很差地扶住额:“那家伙没向你解释我为什么会通宵吗?” “不是因为训练吗?”灰原雄眨了眨眼,“夏油前辈我记得也在诶。” “……他们两个人上门拉着我打电动,最后吵了起来,把我宿舍搞得一团糟。” “好羡慕!下次我也要和前辈们一起玩!”这是灰原雄的反应。 七海建人:“……” 七海建人面无表情:“你居然还能发自内心把他们俩为前辈这点,我很佩服。” 任务的时间都被说错了,也完全不生气。 是自己太小气了吗? 他想了下,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只是灰原雄天性如此,不怎么记仇。 七海建人麻木地转过身,脸上隐隐有了未来做社畜的影子,“快点做完任务回去吧。” 这座大型图书馆一共有五层,藏身在这座大型图书馆内部的,大多是些抱团的杂鱼。 但对灰原雄和七海建人两个新手术师来说,如何更省力地处理这次的任务,才是真正的挑战。 有人见过蜂拥的虫群吗? 不计其数,成千上万的蚊虫迎面扑过来。 就算伤不到人,带来的心理压力也是不容小觑。 两个新生术师累得气喘吁吁,一前一后靠在阶梯上,干脆在中途歇了下来。 “啊,好想念硝子前辈的治疗,酸痛的肌肉肯定一下就好了。”灰原雄喃喃道。 七海建人看向自己的同窗:“…你把反转术式当什么了。” “但五条前辈说他就是这么用的啊。” “别在这种时候提他。”七海建人没精打采地吐槽道,“经常玩失踪的人,没什么值得敬仰的吧。” “夏油前辈说,让我们体谅一下五条前辈嘛。”说到此处,灰原雄两只眼睛都闪着星星,“毕竟总监会最近在闹分裂,经常需要他出面处理。七海你不觉得很酷吗?” 和同窗的兴奋不一样,七海建人对这些话题不感兴趣,他打开随身带的水,润了润干渴的喉咙。 他也是来自有家底的家族,关于咒术界的动向,其实比灰原雄知道得更多。 从去年禅院家被黑。道袭击开始,事情的发展就越发越不可收拾,不管是加茂家的人死掉,还是五条家的咒灵事件,这些事情叠加起来,将整个咒术界推向了无法预测的轨道。 而最开始引一连串事件的导火索——「乌鸦」,倒是出乎意料撑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后续在接二连三的对抗中日渐衰弱,甚至在今年传来了头目被警察抓走的小道消息。 在七海建人看来,咒术界那边的事,完全不是自己和灰原雄这个层面该参与的。 “不觉得。还有夏油前辈的话也最好别听,那两个人都是一丘之貉。”他心平气和地说。 “哈哈,七海对前辈的要求意外很严格呢。”坐在更下层的灰原雄扭过头,“那你想象中的前辈是什么样的?” “起码再来一个和歌姬前辈一样的……不,罢了。” 七海建人想起来庵歌姬遇见某人就失控,他面不改色地改口道:“普通的、正常的前辈就好。” “这太笼统啦……”灰原雄绞尽脑汁,试着在脑中构思符合的形象,还没有结果,就见七海建人突然站起来。 “等等。”他皱起眉,警惕地拿出缠满绷带的砍刀,“氛围好像不对。” 图书馆属于人员经常聚集的特殊区域,有咒灵出没也不奇怪。 可上面那种不安的咒力走向,七海建人觉得很不寻常。两个年轻的术士对视了一眼,循着异样的咒力,一层一层进行调查。 最终,来到了最高层。 “那是……咒胎?” 他们像是闯入了蚕的巢穴那样,天花板,墙壁,窗户,乃至书柜,都被千丝万缕的丝线缠绕,灰原雄的视线沿着链接在四周的丝线看向中心,书那里正链接着一颗紫灰色的卵,体型相当硕大。 七海建人脸色一沉,“还不是普通的咒胎,是二级的强度。” 这个强度,他和灰原雄咬咬牙,联手解决应该没问题,但—— 金发的术师眼眸看向周身。 这里不只一颗。 不计其数的卵,肉眼看上去就很骇人……尤其在它快孵化的时候。 没有功夫去细想窗为何会出这么大的披露,七海建人拽着自己的同窗,转身就跑。 “诶诶诶?七海,我们不管它吗?” “那不是我们现在能对付的!跑出去联络别的术师才是正道!” 然而,就当两人即将离开这层楼时—— 叮。 电梯到达的声响让他们瞬间停下脚步。 银色的电梯门缓缓打开。 那里面的场景两位年轻的术师表情还是出现了片刻的空白。 一名身穿黑大衣的男人低头站电梯前,身子几乎是一瞬间就倒了下来,大滩的血液随着砸地的动作,流淌出来。 而电梯再空无一人。 这一连串的冲击让七海建人完全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好,可在看到男人尸体的时候,他愣了好久,紧接着转过头,回头看身后的环境。 哪还有那么多的咒胎,这里都只是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低等咒灵。 … … “应该是「乌鸦」那边的诅咒师。” 五条悟在接到电话后赶过来,几乎只看了一眼就作出了判断,他摸着下巴,懒洋洋地说:“因为身处的组织衰落,总有人想着垂死挣扎。” 顽固份子把打击对象扩张到整个咒术界,也不是新鲜事。 “也就是说,从我们进了图书馆起,就中了他的术式?”靠在墙边的灰原雄拍拍胸膛,后怕地吸了口气,“幸亏他没得逞。” 双手环胸站在尸体旁的七海建人抬眼:“…重点不是谁杀了他吗?这个能看出来吗?” “这个啊。”五条悟歪着头,提溜点心袋围着尸体又转了一圈,数秒后,他 眨巴眨巴眼睛,坦然地开口道:“不知道,没有留下残秽,或许是内讧?” 七海建人:“……” 那你刚才那通操作是在干什么。 “不过就在现场的你们俩什么都没察觉到,也太弱了。这种程度的对手本来可以察觉的吧。”五条悟拉下墨镜,以些许嫌弃的语调评价两位后辈的实力,“此次的观摩学习给零分,不合格,乖乖回去加训好了。” 灰原雄低头:“对不起。” 七海建人青筋直蹦:“你根本就没让我们有观摩的部分吧。” “基础的课程夜蛾都已经教过了吧。”五条悟不以为然地站直身体,“作为新手,你们两个人彼此就是相互的对照组,那样才是最适合的。” “顺便一提,把老子当做参考对象,我倒是不介意。只要你们别被吓到腿软就行?” “原来是这么个观摩啊。”灰原雄一脸恍然,“劳您费心了!” 听见同窗的回复,七海建人当即捂住脸,已经完全没有吐槽的欲望了。 见此,五条悟挑挑眉,随后拿出牛皮纸袋里的点心,勾着唇递给灰原,“好了,批评过后是放松时间。要吃吗?虽然只能给你一个。” “不必了。”灰原雄摆摆手,“毕竟刚见到人死了,有点……” 五条悟也不勉强他,转头看了眼七海建人。 第258章 后者当机立断:“我也不要。” “本来没有七海的份哦,这是限量款。” “……” 从这一刻开始,七海建人彻底失去了对五条悟的这个人最后一点尊重。 “对了,灰原。” 离开图书馆之前,五条悟状若无意,把手掌搭在后辈的肩膀。 “今天有见过什么人吗?” … … 与此同时,披萨店。 光头店主用颤抖的手从桌上拿起一封简笔信。 【我辞职了店主。工资就勉为其难不要了,有缘再见。】 光头店主:“……” 是因为他不分场合说鬼故事的缘故?!是因为这个吗?! 第143章 视线不许发给他。 “这是几个了?” “第六个了。” “这些拿着我们税金的家伙,一个两个都是些酒囊饭袋吗?” “唉,还好现在都被制裁了。” … 正午。 定食屋的电视正播报又一起议员被送上法庭的新闻。 身穿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们啧啧称奇。 被雨幕笼罩的街道相当僻静。 除了偶有车辆驶过的动静,基本就是他们喝酒讨论社会新闻的声音。 同一时间,就在饭店的一角。 “听说,你把披萨店的工作辞了?” “你消息真灵通啊。” “毕竟有人找上门了。” 坐在我对面的房石阳明说完,夹起碗里的猪排,沾着酱汁咬了一口。 他鼓着腮帮,一边进食,一边平静地向我说道:“虽然我的确不知道你现在住哪,但你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吧?” 闻言,我放下筷子,扭头对着服务员招手,“再来一份b套餐。” “好,请稍等!” 房石阳明语调凉凉:“……拿食物堵住我的嘴也没用,该面对的问题还是迟早要面对的。” 我欣然点点头,“所以,我这不是把你约出来了?” “欸,自从你醒过来后,一直拿我当台前傀儡和那边出谋划策。我这边差不多也快到极限了。”他吃掉剩下半块猪排,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是一名弱小无助的作家啊,快放过我吧。” “打工人在资本家面前通常是没有人权的。”我轻飘飘地回答他,“你好歹还能在我这吃上猪排饭。” 说完,服务员已经端上了又一份套餐。 房石阳明从善如流地接过去,“我相信没有比我更廉价的劳动力了。” 他看着眼前滋滋冒着热气的肉排,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么,言归正传。你那边进展到什么地方了?” “你指哪方面” “最要紧的方面。”他说,“卖药的人,找到了吗?” 我沉默了一下,老实答道:“有新线索了,但还不确定消息的真假。” 毕竟这段时间以来,扑空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如果不是确定对方不是普通的人类,我都快要怀疑自己要找的人是不是早就死在这历史的长河中了。 “有线索也比没有的好。”自称是推理小说作家的骗子先生看了我一眼,“假情报本身也是一种情报。” “感谢你的安慰,朋友。” “客气什么,朋友。” 对方慢条斯理吞掉一块肉,然后认真地朝我问话:“看在咱们真挚友情的份上,能告诉我,你打算什么时候执行下一步工作?” 我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你不是干得挺好吗?我相信你的大心脏啦,毕竟都是死过那么多次的人了。” “只是沿着你原来的安排顺水推舟而已,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 “实话呢?” 似乎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事,他握紧筷子,痛不欲生地说:“再不赶稿编辑真得杀了我。” “好死,我会给你开香槟的。”我竖起大拇指。 “喂。” 没想到就连生死时速的截稿日都说服不了我,茶发青年一秒摆出死鱼眼,“我是认真的。简简单单应付几个人还行,人多了我真不行。” “我知道。”我端起手边的杯子,凑到嘴边,“快则三天,慢则五天。你再帮我应付应付就…这水怎么这么辣?” “……那是我还没动的酒。” 我“哦”了一声,咕咚咕咚地喝掉了。 “赶稿的人喝什么酒,我去结账了。” 房石阳明:“?” 于是这顿邀约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我掀开帘子,踏出定食屋外。 虽然是四月,但春寒还没彻底过去,一走出门,就是冻人的风。 我站在门边缠好脖子上围巾,房石阳明也跟着走了出来,他摸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我迈出步伐的时候,就出声叫住了我。 “说起来,你最近还会做梦吗?” 风不听话地跑进颈窝里,有些痛。 我看了眼如今的天色,随即开口道:“目前还会哦。” “梦里都有什么?” “什么都有,都是一些老掉牙的过去,最奇妙的是——”我语调顿了顿,“我看见老师了。” 准确点说,我居然看见系统的过去了。 “是吗?看来的确是回光返照啊。”房石阳明想了想,没有半点遗憾,“那等你死掉,我就把这个号注销掉好了。” “我最讨厌有人咒我。” 我微笑地把拳头送到他的腹部。 但其实,我也清楚,我的生命的确在走倒计时了。 … … 二零零五年九月,我从羂索手上逃走。 与此同时,一颗致命的定时炸弹也被启动了。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换脑术式生效的前提有三个。 第一,是刻下咒文。 第二,是死者的身体。 第三,是在羂索肉眼可见的范畴。 我从没见过他在活体上施术。 自然也无法预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跑吧,小裕礼。」 那一天,就在柯赛特带着我沉入杯底的世界之际,那只披着他人皮囊的怪物发出笑声,向我所说的那句话还历历在目。 「以后见。」 醒来之后,或许我就不是我了。 当时我是这么想着,因此制止了柯赛特朝任何人求证的行为,随后就陷入了昏迷。 忽高忽低的体温。 流入身体的毒素。 开始发作的术式。 那段时间,在咒灵少女的帮助下,我勉强维持住了基本的生命体征,却一直没醒来。 我只记得我在做梦。 最开始,只是一些零碎无意义的人生片段,后来就越来连贯——其中有以折扇掩面的贵女,也有戴冠入宫的官员,更有游荡在荒野外的行 僧。 而我就被困在这些形形色色的记忆迷宫中,逐渐失去方向。 这正是羂索的思维正在侵蚀的迹象。 本以为自己就要被彻底吞噬了,结果在三个月之后,它的速度变慢了,我也就醒了过来。 我隐约知道是什么原因,但这也顶多是拖延了死刑宣布的日期。 …嘶。 又是一阵寒风吹来。 我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放开告房石阳明的衣领,友好地告别他后,纵身走进窄小的巷道。 因为背光,被扯长的影子在身前分散,变形,再融进阴影中。 … … 下午两点零五分。 东京某处私立高中。 爆发出咒灵灾害。 二十分钟后,负责东京辖区的三名术师,赶到现场。 “好,帐已经立好了~” “这是借给你们俩的高级咒具,记得要还噢,不可以私吞。” “所有的注意事项都记住了吗?” “很好~现在,那有几只二级咒灵,上吧。” 面对自顾自地念着小抄上的开场白的五条悟,根本没给自己插话机会的场景,七海建人麻木地扭过头,率先走进结界的范围内。 灰原雄还很有礼貌地向五条悟打过招呼,才一路小跑过来。 五条悟背靠着大门,前腿微屈,不慌不忙地听着两个后辈叮叮咚咚和咒灵干架的背景音,时不时眼帘一抬,毫不客气地评价:“那种力道只是给咒灵挠痒痒哦。” “啊,这次不错,应该是踩到小脚趾了,杀伤力+1。” “这点程度就指望老子帮你们了?还没到极限吧……这不是手脚并用地闪过去了嘛,七海,继续保持,不然就手把手教你好了?” “哈,灰原的那招好可惜,是要迫不及待把自己送到咒灵嘴边吗?” 意气风发的白发少年笑得特别嚣张,狭长的眼睫跟着在墨镜后不断扑闪,嘴上说着拉满仇恨的话,但真的注意到有危险之际,就会用无下限把人捞一把。 总之在这种场外援助(?)的加持下,灰原雄纵身飞踢,踢倒最后一个咒灵,七海建人配合默契,如同切瓜砍菜那样,暴躁地砍掉它的脑袋。 第259章 一定要早点摆脱这家伙的指导。 他擦着咒具上的血,暗暗发誓道。 眼见两人都圆满完成了测试,五条悟直起身,准备过去说些合适的场面话,而就在此刻,他若有所觉感受到一股视线。 高校的外的街道都是居民区,再加上那气息隐藏的太快,几乎是一瞬间就不见了。 是「乌鸦」的鼠辈,还是加茂和禅院俩家的探子? 前者不必多说,后者近来政治冲突不少,小偷小摸似的监视他也正常。 五条悟屈指抵着自己的下颚,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很快把这件事抛至脑后。 反正总有机会揪出来。 而另一边。 相隔百米之外的居民楼天台上。 我手里握着望远镜,抱腿蹲在地上,依靠天台的外沿,心脏还在怦怦直跳。 是的,我知道五条悟的成长速度惊人,但这也太变态了。 都特意站在这么远的距离了,居然还能感觉到。 “你躲他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我也拉下来。” 同样蹲在我身边的夏油杰,看了看我拽着他袖子的手,“搞得这么偷偷摸摸的,直接去见一面不好吗?” 我把脸藏进围巾里,“那我做不到。” 夏油杰挑了挑眉:“你害怕悟吗?” 我点点头。 夏油杰看了看远处,说:“那我觉得裕礼同学你多虑了,那家伙——” 他还没说完,我又摇了摇头,“我怕我自己一个忍不住,把他骗得什么都不剩。” 夏油杰脸上的笑容凝住,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嗯?” 他沉默数秒,开口道:“悟在你眼中到底是什么形象?” 而我低着头,捂住发烫的前额,没立即给我回答。 羂索的那些碎片渗入,让我也看到了历朝历代的六眼。 他们不断在最恰到好处的时间登台,一次一次地阻拦在有着同样腐朽灵魂的人身前。 然后,再多的功成,都在对方的弹指一挥间。 羂索怎能不恨六眼,又怎能不把六眼视作眼中钉。 就光是这么仅仅看了一眼,那些翻涌的思潮就也一并感染了我,甚至想要蠢蠢欲动,就这样直接去见面,用这幅身体去拥抱他,然后在合适的时机,打开狱门疆。 或者,假意勾住他的脖子,再踮脚送上致命的毒药。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我咔吧一声捏碎了望远镜,对羂索克制不住的反胃感翻上来。 如果说罪歌带来的情感是极端的爱,那羂索的意识带来的就是极端的恨。 罪歌好歹本体还是一把刀,羂索那家伙的部分可是在我脑子里,这二者为了搭成目的,都不折手段,把我的思维和情感搅得乱七八糟。 这样的情况不管是去爱,还是被爱,我都不要。 所以,哪怕很想见他,但也不能去。 五条悟的个性我再清楚不过了,他或许不会在意,但我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随时可能爆发的不安稳因素。 有罪歌那一次就够了。 我深深吸了口气,这才沉下心,小声回答着夏油杰:“容易被人骗身骗心的小白花。” 重点是容易被现在的我骗。 “想把他放在我随时随地能掌握的地方,避免被人伤害,又担心我随时成为那个伤害他的人。” “好想控制他,陷害他,让他跳进一个我为他画好的那个陷阱里。又想帮助他,拥有他,直到他远离所有危险。” 夏油杰面带微笑,拿出手机提醒我:“…我录像了。” “……哦。”我兴致缺缺应了一声,把脸埋进臂弯里。 “你之前是喝酒了吗?有酒精味。” “喝了一点。没关系,我脑子还清醒着,只要今晚不做梦。” 我闭上眼,休息了好一阵,摇摇晃晃站起来。 “不许发给他,否则我就把虹龙的鳞片全部揪下来。” 夏油杰耸耸肩。 “你这接下来要去哪?” “去找人买药。”我说,“顺带,准备一下演讲的内容。” “演讲?” “嗯。”我缓缓吸了口气,“为了引蛇出洞做的演讲。” 第144章 演讲不许动!放开人质! 近日,多方商政要员被捉拿的新闻对普通民众来说,就只是酒足饭饱后,用来消遣的闲谈。 但对有的人而言,并非如此。 “还没查出来吗?”体型宽阔的中年男人将手掌拍在桌上,“已经被捕六个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吧?” “丰川大人,我们尽力了。”办事的下属唯唯诺诺低着头,“内部调查没有问题。” 盘星教本部的气氛都很紧绷,因为那些被抓的人基本都是他们的合作者。接二连三失去了几个保护伞,肯定是有哪一环除了问题。 从进入现代社会以来,盘星教也不是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但好歹都内外一手抓解决了。 现在倒好,毫无头绪。 丰川教主抬手抓着已经没剩多少的头发,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所幸,为了保住更高级别的大佬,有人已经在狱中被迫上吊谢罪,所以警方没查在他们头上。 但任由事情发酵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丰川教主背靠着老板椅滑坐下去,可还不等他想出合适的点子,办公室里的第三人突然在此时发话了。 “我说,如果你们不打算给我委托的话,我现在就回去了。” 嘴角带疤的男人身穿休闲的衬衫和宽松的长裤,懒散地躺在沙发上,他偏着头掏了掏耳朵,对盘星教内部的事物看起来毫无兴趣,“那个什么体的少女,你们还杀不杀?” 啧,对了。 丰川教主当即冷静下来。 天元的身体500年一换,而在四月出现 满月的那一天,也就是那位大人和星浆体融合的重要日期。 除掉星浆体,对盘星教来说,这边也是迫在眉睫。 那些警察的手,还管不到非自然界造成的死伤,不必因噎废食。 黑市里鱼龙混杂的状况,就连咒术界和异能特务科都摸不清的水,一群没能力的家伙又能做什么。 盘星教的总教主思忖完毕,瞪了眼刚刚冲进来打断自己的下级,眼神明晃晃透露出“待会再和你谈论内鬼的事”的信号。 随后,他转过头,露出不卑不亢的笑容,说:“抱歉,先继续我们之前的讨论吧。” “听孔说,您身手了得,接下的任务就没有失败的记录。” 他把手上的笔记本电脑转过来,指着上面的女孩照片,说道:“那么想必,解决掉这么一个小丫头,应该易如反掌吧?” “可以,只要价格合适,我什么都接。”伏黑甚尔无谓地扫了他一眼,“一口价,三千万。全额付给我,办不成包退。” “没问题。”丰川教主的脸色没有变,对盘星教来说,这笔数额自然是拿得出来的。大不了之后再从信徒身上找补。 他站起来,笔直的目光落在这位术师杀手的身上,“但我们这边也要见到完整的尸体。” 如果说少了几个保护伞,还可以等过了风头,再寻有缘人。 可盘星教一旦和信徒离心,那就得死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他可太清楚了。 许多追着那颗启明星的狂信者,他们与其说是信天元,不如说是把那位活佛视作具有神力的偶像,其中不乏有人会高价购买相关的情报。 宗教是人们精神寄托所向。 若本该不染凡尘的佛,融合了凡人的身体,就等同眼睁睁打碎他们的幻想,任天元坠下神坛。 那才是对盘星教最可怕的打击。 丰川教主这样心想着,直接吩咐下属去点钱。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对这些信徒的顾虑,特意叮嘱过他办好这事的那位大人,也绝对不会允许他打退堂鼓。 “钱我收到了。”装满钱的手提箱递到手边,伏黑甚尔也没有清点的闲情,就只是站起来,随意搭在肩上。 他本该这样直接离开,但没走几步,脚步又停下来,他仰着脖子,“啊”了一下,带着一脸刚刚想起什么的表情,朝丰川教主又转过头。 “喂。上来的时候,你们楼道里,似乎是摆着什么授课的宣传吧。” “是的,您的意思是?” “下午我去找你的话,就只能在那个地方?” 这是很快就能搞定的意思吗? 丰川教主心里一惊,不过想到这个男人身上的战绩,也就很快收住了惊讶。 “当然。”他笑道,“如果你能把那女孩的尸体拿到现场来,那最好不过。” … … 盘星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面向大众的授课,虽然也会收取钱财,但那只是顺手而为。 真正的目的,是为了稳固,并拉拢信徒之间的关系。 拥挤的大厅之中,几乎坐满了人,大部分穿着教会里统一定制的麻布衣,还有刚被拉进来的新人,还穿着与这里氛围明显不同的衣服。 第260章 对这些新人,其他的信徒们微微笑着坐拢了一些,有人负责分发糖果,有人闲聊些家长里短,友好而宽容的氛围,让几个小年轻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一名穿着黑色水手服的女高中生,看了看空空如也的讲台,把巧克力放进嘴里,“会很难懂吗?” “不会的,大家聚在一起,只是想要获得心灵上的平静。” 一旁,双马尾的同龄少女向她这样答着,脸上挂着幸福的,毫无变化的微笑。 “你可以先听听,就当做是上一堂佛学课吧。” 就在两人这样交谈时,会议厅内的光照暗淡下来,聚光灯打在台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按照以往的经验,接下来就是代行者出场的时候了。 可不知怎么的,好几分钟过去,始终不见人影。 “怎么了?” “是出故障了吗?” 人群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而此时,站在后台的丰川教主,却是缓缓睁大了眼。 不仅是因为他发现该上台的人已经晕倒在地了,更因为—— “好久不见,丰川先生。” 我坐在椅子上,停下翻台本的动作,十分礼貌地向他打起招呼。 “加茂大人?!您不是应该——” “应该被天元大人召见,去了西方极乐世界?” 我合上从另一位代行者手里夺来的台本,歪了歪头,“这不是看你们演讲水平太差,天元大人又允许我重回人间了。” 丰川教主虽是羂索一手培养起来的傀儡,脑子却拎得很清楚,他脸色微变,自知拦不住我,干脆开门见山地问:“…你想做什么?如果得罪了那位的话,您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后果的话,已经品尝过了。”我摸了摸下巴,“看在工作了几年的份上,联系那家伙的时间,就帮我稍微推后一点吧。” “这不可能,光是这样他就足够给我定罪了!”丰川教主当即拒绝,“我还想——” “如果你的台词是你想活的话,那我劝你现在好好想想。” 一只宽厚的手掌落在他的肩上,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的伏黑甚尔勾住他的脖子,把整条胳膊搭上去。 丰川教主的身体抖了一下,自觉闭上了嘴。 “你迟到了。”我看了眼伏黑甚尔,认识了那么多,对这个人的时间观念已经没了脾气。 “也就五分钟左右,别耍脾气了,小崽子。”后者勾着笑,脑袋偏向台上空着的聚光灯,“去吧,这些小喽啰我看着。” 我也没再迟疑,把台本放下,迈开步伐,久违走上这个舞台。 台下,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看着我。像是散落在宇宙之中群星,四面八方皆是。 很多人就算听过我演讲,也没有见过我这张脸。 对于他们好奇,不安,又充满警惕的眼神,我都面带微笑,照单全收。 “失礼了,诸位同胞。站在这里的,本来不该是我。” “但受天元大人所托,此次的授课,必须由我为大家亲自讲诉。” “………你是谁?”前排,有一名妇人站起来,声音听上去有些歇斯底里,“如果黑沼代行者不来,这场授课还有什么意义?!” ” 您问了一个好问题。“我走到讲台前,压着自己耳边的麦克风,让自己的声音能被传得更远,“大家对我会感到陌生,也不奇怪。” “毕竟一直以来,我都遵守天元大人的教诲,从不显露真容。”我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面具覆盖在脸上,“你们之中的人,应该对我这个样子更熟悉?” “啊。” “…是加茂大人?!” “她不是功德圆满,被天元大人带走了吗?” 交头接耳的声音先后传了过来,到处都能发现,不少听众都认出了我。 正常的氛围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他们认可我有站在这台上的资格。 “承蒙天元大人垂怜,祂的确在一年前带走了我。”我双手放在讲台两侧,眼眸轻弯,以相当温和的口吻向他们对话,“今日,又因祂对世人的怜悯,我得以重返人间,向大家传达一个消息。” “或许有人已经知道了,天元大人即将迎来五百年一次轮回的大限。” 此话一出,现场哗然。 大部分的人对我这个说辞无法接受,像是捅了马蜂窝那样,开始大声的抗议,表达他们的不满。 更有甚者站起来,朝我扔来砸来手边的糖果盘,凳子,还有烟头。 “不,不,胡说八道?!天元大人是不死的活佛!怎么可能有大限——” 啪。 陶瓷烧制的盘子被柯赛特信手接住,其他的东西也都稳稳悬停在我身前,在没有灵视能力的他人看来,就是它们都自动停住了。 我朝那位站起来的信徒,点头示意,“您的愤怒我完全能理解,先生。” “我们从这世上走一遭,要经历无数的挫折——三界本质为苦,可以说,从诞生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种下了苦果——生、老、病、死、别离、怨憎等等一系列。” “而我们都知道,天元大人慈悲,祂拒绝前往西方极乐世界,留下来,只因心系众生,度化我们成佛。” 说到此处,我的语气沉下去,轻轻一挥手,那些东西就回到了原位,“自然,天元大人也就以己身代众生受苦了。” 这一来一去,整个大厅里已经不再有别人的声音,安静得仿佛落根针都能听到,那些质疑和愤怒的信徒们,全因眼前的神迹闭上嘴。 “古有昔者菩萨,见海中鱼群大鱼吞噬小鱼,便以身代其小者,投海喂饱鱼群。其灵魂化为海中鱼王。海边有国,国土因干旱颗粒无收,鱼王再次以身相救。” “天元大人作为应身佛,同样也是五百年一次以身代肉,这数千年来,从未有怨言。” “祂自愿承担各位的业。那业的具现便是每五百年一次的大劫。每五百年,都需要祂下到阿鼻地狱,徒步走过刀山火海。人间的一刻,在地狱的时光为一天,又需九九八十一天,方可回归。” “但此时此刻,天元大人的肉身已被烧尽。想要继续留在尘世,需要同样一名勇敢的修行者献出身体,即身成佛。” “这也是天元大人,不死的真相,祂一次次涅槃,一次次回到人间,为了用祂的慈悲拥抱我们。然而——” 我张开左手掌心,不尽其数白净的优昙花躺在其中,然后,它们都被我轻飘飘地抛给前排。 很多信徒站起来恍恍惚惚地接住,却看见那花转瞬在他们手里枯竭。 “可就在五百年一次的大劫前期,天元大人的耳目告诉祂,大家似乎对祂回归充满异议,对那舍身的修行者也持否定态度。” “………是有关星浆体的那件事?”一名卷发的中年女性手捧着枯萎的白花,小心翼翼试问。 “正是。”我向她首肯。 “可是……如果,如果天元大人一直是在借用其他人的皮囊。”女人捧住那朵谢掉的花,说着说着竟然抽泣起来,“我们这些肉体凡胎……又要如何辨认,那真的是天元大人的本身呢?” “那个被选中的小丫头,完全不像修行过的样子。” “我…无法承认,” 她的抽泣声在整个大厅内扩散开,一种异样的范围也充斥在四周。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走上前将手帕拿出,十分耐心地擦拭她的眼泪。 “这世道有恶鬼,随时随地充满诱惑,你,你们都暂时失去了方向,天元大人不会怪罪。” “但祂不忍看见各位把自己置身于阿鼻地狱的入口,特来派我来提醒。” “诸位同胞们,我们的这具肉身,从来都只是因缘巧合而成的,而非永恒之物。六道轮回之中,困在其中的我们哪一个又不是做过各种各样的牲畜?” “同样,执着天元大人的肉身,只会徒增业力,把自己放在地狱的烈火上焚烧。” “天元大人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 “所幸,祂一直都在陪伴我们身侧……来,你再看看自己的掌心。” 卷发女人停止啜泣,包含水光的双眼看向自己掌心,不同于之前的枯萎,那花再次盛开了。 “这花是开是灭,全在你的一念之间。”我停下擦拭她眼泪的动作,轻言细语道,“而天元大人真正的模样是什么,也是如此。” 说罢,我拍拍手。 后台的伏黑甚尔掀开幕帘,推上来一辆推车,推车上放着精致的西餐盖,在揭开之后,一盘刚煮好的意面冒出蒸汽。 “好了同胞,现在请容我考你几个问题。”我指了指意面,“这是什么?” “……意面?” “不,不对。” 我用相当遗憾的口吻回答她,转而又指了指自己。 “我是谁?” “加茂……不,您是天元大人的耳目,喉舌。” 第261章 “那你又是谁?” “我…我也是天元大人的信徒,我的身上,也有祂的意志呈现。” “很好,那么,现在回过头来看?”我重新指向推车上的盘子,再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这是…”女人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坚定地说,“天元大人无处不在。它的出现即是天元大人的意志所向,” “所以,它也是天元大人。” 啪。 啪。 啪。 我带头鼓起掌来,“恭喜你,克服了眼前的妄像。” 一秒。 两秒。 人群之中,有人依稀跟着开始鼓掌,一开始并不算响亮,但后来,响起几声呼喊,叫好。 厅里的空气如同被点火的燃油,掌声瞬间燥热,变得越来越整齐,声音也大到难以忍受的程度,一时半会儿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没有体会过宗教氛围的人大概从来都想不到,为什么会有人沉浸在其中。 因为人比自己想象的更无法摆脱集群效应。 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中,女人晕乎乎地捧着花坐下来。 “好了,接下来,来说说最重要的事吧。” 我抬手做了个适可而止的手势,下面的掌声就逐渐停下来,“之前,我提到过,有恶鬼的业力,让各位同胞迷失了方向。” “而现在——”话音未落,几个人被五花大绑起来,直接推上了台,“他们已经被抓住了。” “这……不是教主和他的手下吗?” 台下有人认了出来。 我欣然看向下方人群,“这是他们虚构的外表。” “…暂时看不出来。” “我也是。” “没关系。” 面对他们比最开始温和得多的疑问,我眨了眨眼,用平和的声音说下去,“很快就让你们擦亮眼睛。” … 同一时间。 外面的警察坐在面包车里,正用提前布置好的摄像头,认真监视里面的情况。 视频没有声音,就只能凭画面肆意推测。 “花?意面?这些东西真的能管用,让那些信徒规规矩矩看着他们上级被带走吗?” “咦,裕礼同学好像被围了。” “也跟咱们打手势了。” “各方准备!” 二十分钟前,其他组的成员已经以雷霆之势又拿了好几个大鱼了。 就他们这组还没动静。 现在 终于看见动手的消息后,警察们像是见到巡回信号的猎犬,兴奋中略带谨慎,包围了这座大厅。 “不许动!放开人质!” 听课中途,就忍不住离开座位,想要听得更清楚一点的众盘星教的信徒齐齐扭过头。 人质?什么人质? 他们看了眼被五花大绑的恶鬼们,不少人恍然大悟。 这是同伙来了! “保护代行者大人!” … … 十分钟后,丰川教主做梦都没想到。 盘星教此次的授课开了一个小时不到。 他们能被握手言和的警察和自家信徒共同抬出大门。 更让他觉得窒息的是—— “来。”我蹲在丰川教主的面前,对他晃着手机,微笑道:“该给老板打电话了。” “……” 对方瞬间摆出了吾命休矣的表情。 第145章 过往的秘密(1)真抱歉呢,骗了你这…… “代行者大人!希望以后还能再听见您的演讲!” “好的,下次见。” “感谢您为我们指点迷津,能加入盘星教真是太好了。” “是吗?这也是我的荣幸。” “咦,这次不用投钱?” “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我从彼岸归来,自然不再需要这些。” 微笑。 微笑。 就像以前的演讲,我转过头不断回应向我打招呼的每个信徒,直到他们都陆续从出口走了出去。 … “检查了一遍,人的确都走了。” 确定完周围的状态,伏黑甚尔回到后台,他撩起帘幕,随意地用手掌搓了搓自己的脑袋。 “所以,你真的不需要我留下来?”他眯着眼,朝我投来试探的视线。 我没有开口,只是用摇头回答了他。 “傲慢的小鬼。”男人嘴上这么说了句,也就转过身,对我摆摆手,“得,别死了。” 而在伏黑甚尔离开后,周围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 我注视着梳妆台的镜子,再抬起手,任凭掌心贴合在光滑的镜面。 肢体,在微微发颤。 那是源于对后续发展的恐惧,也是源于能解决事态的兴奋。 一直以来,我都盼望着这天的到来。 可等它真正到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期待着时间流逝,又同时希望它就停在此刻。 回顾过往的全部人生,这还是第一次强烈感受到了,自己正站在命运的岔路口——任何一个不起眼的举动,都可能改变结果。 我会输吗? 还是说,落得比死更可怕的结果? 我闭上眼,重新平息好情绪后,再转过头,看向梳妆台的一角侧。 那里,正放着提前备好一束花。 落日昏黄。 大片的残阳沿着演讲大厅的窗户照进来,落在讲台附近,把地表染成橙红的颜色。 我捧着怀中的白菊,走回台前。 明知接下来要打一场硬仗,却还是拨开外包装,拿起后台用来修眉的小剪子—— 咔嚓咔嚓。 平日热闹非凡的盘星教聚会很少会如此冷清。 最起码,不会连几个守门的都没有。 布施的结界彻底屏蔽了外面的音源。 布置在观众席的椅子都被整整齐齐地收拾走,留出十分宽阔的空间。 空旷的大厅内,回荡着干枯的叶子从枝干上分离的声音。 也正是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之中。 我等的人到来了。 “那束花是专门用来迎接我的吗?” 一道轻柔却分外薄凉的女声从大厅的门后传来,我手中动作一顿,循声看向出现在大门附近的人。 “当然。”我说,“久别重逢,自然是该回敬您一下,老板。” “那可真是令人高兴。”挽着发髻的中年女性这样说着,笑盈盈地迈腿走进来。 对方裹着一件黑色的和服,看上去如同无法被阻拦的一道影子。 一步,两步,三步…… 「她」步态轻快,脑后插着的发簪花穗子晃动,一直移动到空旷的大厅中心,才骤然停住。 “菊花在日本可谓是优雅与高贵的象征。我很喜欢。” 阳光把场地刚好撕成两半,划出清晰的明暗交界线,一半阳,一半阴。而羂索正好立于暗面,他眼眸轻弯,就那样从下方眺望着台上的我,慢条斯理道:“不过我记得,这种花在你的国家,是出现在丧葬场合。” “正因如此,很配你。”我面不改色,放下剪刀,反手将这束花丢过去。 台下的人信手接住它,一脸遗憾,以手抚摸花瓣下光秃秃的枝干,“修剪枝叶可不是该这样粗暴的。” “不把碍事的叶子剪掉,花的主体又怎么会衬显出来呢?”我隔着桌上堆积的树叶,俯视看向对方。 羂索“呵”了一声,不置可否。 从表面上看,他似乎没有带任何帮手。 我歪过头,佯装好意地询问:“您认识的那些诅咒师呢?” “真的要问我这个问题吗?”对方抬起长袖,遮住上扬的嘴角:“大部分都被你安排的人留在外面了,那么多条人命,可真狠心啊。” 我听得出来,他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从现在开始,要死多少人,是我的问题。 “我可是非常非常讨厌你。”我冷漠地说,“既然要做,就要把事情做绝点。” 羂索是个狡猾而敏锐的老家伙。 我太清楚这点了。 正因如此,我一直在幕后隐藏,为了就是让自己的痕迹在整个咒术界消失。 直到最近两个月,才回到东京来。 如果说禅院家和黑衣组织的事,还可以归为我艺高人胆大。可盘星教一出事,羂索比我更深谙成人世界的规则,他必然会怀疑到我和警察有联系。 他有能力处理处理好这些。 所以,只要动手,我就必须做好走上台前的准备。 听见我那么说,眼前的人笑了。 “真是会诛父母心的孩子啊。”他把头一歪,低缓的女声酝酿着十足的柔情,充满蛊惑,“如果你不是我亲手带大的,这场过于粗暴的邀约,我本不该来的。” 一个黑衣组织的衰落,对羂索的千年生涯来说,都是能被接受的损失。 但盘星教不同。 无论是商政间的权力,还是安插在咒术界的大小钉子,都需要用信徒们手掌下哗啦哗啦如雨一样落下的资金维系。 第262章 这条命脉是羂索施展手腕的底气,只要扼住了它,就等于捏住羂索的喉咙。 托历代六眼的福,他对失败的滋味并不陌生,一次又一次急流勇退,都保留了东山再起的能力。 但在我的面前,他无法像过去一样,见大势已去,躲进人群。 我有能力让信众陷入盲目的狂热,自然也有能力将这份信仰逐渐解构。 我是他一手养大的下属,我知道他的真身,更知道他的弱点。 那么,背叛之际,也就成了最有威胁性的敌人。 这只老妖怪很清楚,他但凡退一步,他筹备来了这么久的大盘,就会被我乘胜追击,捣个干干净净。 那样一来,恐怕花的时间又不知道要有几百年了。 “如果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那真是个该开香槟塔的好时候。” 可惜—— 我把手搭在讲台前,向前走了一步。 “你不会不来的。” 趁着盘星教还没出事,他必须在现在和我斗。 纵使他清楚,我主动走出来,必然已经布好了陷阱等着他。 同样,我也明白,这个节骨眼走到他面前的我,要背负死亡倒计时加速的风险。 披着女人壳子的怪物也对此心知肚明,他面上的笑意愈深,把整张脸的五官都扯到变形的地步,令人不寒而栗。 “果然,你这孩子很难缠呢。” 那双红唇吐露的柔声细语回荡在大厅内。 【术式反重力机构】 轰。 我纵身一跃,顷刻闪开他对准我的手掌。 刚刚还完好无损的讲台,连同地板一起,在重力的作用下扭曲,化为无数报废的木块。 羂索也没指望这一招就能解决掉我。 他袖管下滑,露出抬高的皓腕,从指尖,到掌心,直到腕部,都系着珍贵的消耗性咒具,千丝万缕的银线拴着各种各样的高等咒灵,从他衣物下钻出,周身的咒力气息瞬变。 白菊的花瓣四分五裂,飘飘扬扬落在地上。 一只长龙似的怪物张开大口,绵延不绝的猩红长舌,自口中飞窜而出,好似一把刚柔兼备的钢鞭,所经之处百草皆枯,余下咝咝作响的不详黑烟。 我握住罪歌,毫不留情地往身前一劈,将那长舌化为两段。 然而咒灵绝不止这一只。 浑身潮湿的水虎冲我发出嘶鸣,大衣裹身的狂骨歪着咔哒咔哒的头颅,鸟身人面的阴摩罗鬼眼露青光……众多魑魅魍魉依次现世,原本空旷的环境被占据的满满当当。 我抬眼看着眼前的场景,把刀上的污物用力一甩。 “里梅,除掉它们。” “是,母亲。” 伴随着从后台响起的,无比顺从的声音。 刺骨的寒霜扑向这群咒灵。 自里梅踏着木屐,顺从走到我身前的同时,羂索轻轻“哦?”了一声,看向我的眼神更带了几分兴趣。 更多的咒灵黑影仿佛无穷无尽,自他的袖中不断冒出,纵使偶有霜雪染至他的衣袍,也转眼融化。 趁着咒灵被里梅拖住的时间,我脚下一蹬,提着刀反过来发动袭击。 羂索不慌不忙地扬手,故技重施。 我手腕偏转,缓俯冲的架势,凝聚着高度压缩的咒力刀尖直面而上。 赤黑与暗蓝。 互不相融的颜色冲撞的瞬间,更高维度空间的变形直接拆掉了对方的那股力量。 “「黑闪」……原来如此,以前的那次也不是巧合啊。” 惊讶的声音甚至还未落,我就已经持刀逼近羂索的面前,他直视着我的眼睛,嘴角一扬。 “但是,用不了术式,冷却时间就很明显呢。” 话音未落,我的全身犹如灌铅,重重砸进地板中。 我咬着牙,甚至听见骨头在重力的挤压下发出咔哒咔哒的异响,若不是有咒力防御,怕是吃下这一招,体内的内脏都要变形。 羂索自不会给我起身的机会,抬脚就向我踏来。 咚。 凭空结成的冰层歪斜着挡下他这一击。 趁此,我把手往地一拍,通过爆破的冲击挣开重力,后撤。 羂索目视着我拉开二者的距离,却没有立即追来,他似乎觉得对付我是一件不怎么困难的事,还煞有闲心地对我笑问:“先是里梅,后是黑闪,你这孩子还真是能带给我惊喜啊。” “看在过往的情谊上,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小裕礼。”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踱步走上前,“活体换脑虽然我很少用,但迄今为止,还没人能扛过一个月。” “你又是用什么方法,苟延残喘到——”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因为沿着地板铺张的血水已经来到他的脚下,带刺的荆棘疯长,当即缠住了他的四肢。 后者眼眸下移,仅仅是一个眼神,它们尽数绷开。 ……果然,这家伙不好打。 我反手擦掉嘴角的血,面不改色开口:“回答这件事前,我也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被重新吸引了注意力的羂索,莞尔笑着,发出“嗯?”的声音。 “当年,为什么会特意跑到异国他乡前来带走我?” 羂索故作惊讶,他凝视着我,加深嘴角的笑意,很快做出回答,“因为几百年前,我曾遇见了你的先祖。一名拥有「慧眼」能力的术式。” 「慧眼」这一概念,来自佛教。 顾名思义,是智慧之眼。 我冷睨着他,握紧手里的刀。 但是,那和我—— “以前的人们通常相信,修行「慧眼」的功能有多、析、追、预四种类型。” “所谓的「预」,是预见,看见尚未发生之事,并选择自己想要的未来,概念十分广阔。” 随着时间流逝,阳光早就变位,色泽也显得又浅又薄,羂索的身影在光照下,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扩张的影子逐渐将我笼罩在其中:“谁会对此不心动呢?” “能让你感兴趣的人,下场自然不怎么好。”我眼帘一抬,缓缓地拄着刀站起来。 “哎呀,我在你心中是那么粗暴的人吗?”他虽在笑,眼神却是居高临下在俯视我,“是那家伙自己犯下了重罪,欺骗了当时的将军。可惜,尸体利用了,也无法使用其术式。” “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名术师的族人也迁移到了其他地方。就连家族的概念都不存在了,可让我好找。” 说到此处,眼前的人脚步停止,轻描淡写道:“遗憾的是,相比你的祖先。小裕礼能施展出来的极限,实在低到可怜。” “真高兴,我倒是很感谢这点。”我扯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咒力匮乏。 身体病弱。 虽然滋味都不好受,但这些都间接制止了他的谋划。 直到去年为止,羂索对我这具身体的治疗从未停止。因此,痊愈的那一天,他也不过是以为,在生死关头的刺激下,我突破了极限,也就重获健康。 但我知道。 不是的。 血水在脚下翻腾,我重新调整好架势,荆棘听话地在我的身侧缠绕,凝聚,汇成蔷薇花苞的样式。 为什么能在换脑术式的侵蚀下撑到现在—— 原因很简单。 是因为它早就有另一个灵魂了。 “现在,让我接着你的话,继续说下去吧。” 我握紧刀柄,面无表情道:“那名术师的事,其实还有后续。” “因为枉死,她的灵魂一直没能成佛。就寄宿在自己尸体所佩戴的勾玉上。东西也被收尸的族人当做遗物,一并带离这个国家。” “直到十三年前,它被当做普通的饰品,捐赠进了一家福利院。然后,被几个孩子恶意投入另一个孩子的水杯里。” 羂索脸上的笑意暂缓,他眉梢扬起,用一种难得认真的眼神审视我。 “换而言之,从你发现我的时候,就注定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我把刀笔直地对准这个人,右手边的蔷薇忽然舒展,露出包裹在其中单翅的天使雕塑。 “我不是那个人的后代,甚至称不上是咒术师。” “真抱歉呢,骗了你这么多年。”我说。 语毕,像是在响应毫无诚意的道歉。 轰。 天使的审判光芒射了出去。 第146章 过往的秘密(2)啊,如果你想吃我也…… 灼热的白光从天使的眼中射出。 强烈高温炙烤着地面,分开血水,带起半人高的水幕。 然后,瞬间贯穿护在羂索身前的咒灵群。 它们像是久居地底不能见光的生物那样,当即飞灰湮灭,根本没起到多少缓冲作用。 与之相连的咒具融化,斑斑点点落在地上。 羂索及时把身一侧,连带着那缠绕于指间的银丝啪嗒啪嗒崩开了不少,好似蛛丝般纤细的断线,正飘荡于其掌边。 第263章 他抬起手来看了看,确认这些东西没什么用后,就甩手丢在一旁,转而凝视着我,似乎是终于消耗之前的那些内容,他以一种平缓而愉快的口吻说道:“这还真是令人惊喜的消息。活得久了,果然什么事都可以碰见。” “不知,我的这位老朋友,还醒着吗?” 咻—— 率先回应他的是下一发天使的审判。 身着黑衣的羂索脚下轻轻一踩,避开了光束,但我也不会给他缓冲的时间,一直就让天使的雕塑紧跟着他的方位,看着他不断在光束追逐下后撤躲闪,这才冷声回答着他之前的话:“不,她陷入了永眠。” “嚯,这样啊。” 得到答案的人已经来到舞台上方,他骤然停下脚步,右手一抬,一只瘦小,外形犹如饿鬼般的咒灵出现在身侧,怀中抱着一面镜子。 …啧! 意识到羂索发现柯赛特能力的弱点后,光束已经被反射回来。 天使雕塑四分五裂,柯赛特脸色一白,直接捂嘴,指腹间满是潮湿的血痕。 “也就是说,和那个时候不一样。” 而舞台之上,羂索闭眼笑起来,瘦削的手款款搭在咒灵的后方,如同一名气质高雅的舞蹈演员,下一秒,竟是整个都没入咒灵的脊背中。 噗叽噗叽。 隔着皮肉的形变,甚至能看见他的手指在咒灵的皮下弓起的模样。 他的小臂停住,似乎握住了什么,紧踩着轻柔的话音,对方前倾的身体转瞬逼至眼前。那双黝黑的眼眸带着笑,却空无一物,“使用你的这具身体,的确可以获得那份力量。” 锵。 早有防备的我抬起罪歌,任凭淌满咒灵之血的骨剑砸在刀身上。 一改以往那种不急不躁的做派,动了真格的羂索速度极快,他的剑招似灵敏的毒蛇那样快,十分刁钻地向柔软的腹腔或者脆弱的喉咙发动突刺,明明动作看着赏心悦目,每一击的力道都因重力的加持震得我的手心发麻。 刀光剑影频频在逐渐转暗的大厅里闪烁,时而有炫目的火星会在碰撞间迸发出来。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的味道】 罪歌在脑中不满地哼哼。 我没理会它,只是冷静地拆解羂索的动作,同时咒力的攻击也没闲着,撇头刚闪过瞄准脖颈的刺刀,「黑闪」游 走的痕迹就跟着踹向对方腹部的罪歌而去,带刺的蔷薇荆棘也配合固住他的脚踝。 可惜,这样的距离下也没能踢中。 不管是攻还是守,羂索在咒术上的造诣远胜过常人。 他直接震碎荆棘,灵巧地避开我这一招,单手掐诀。 那熟悉的重力负荷注加在全身,我进攻的速度一顿。 他的刀尖,转而奔向我的心口。 在对方的骨剑穿透胸膛前,我眼疾手快把罪歌护在身前,精准地截住他的攻击。 然后,压缩附加于刀身的咒力。 狂暴的空间扭曲紧随其后,破坏了周身的重力场。 ……还没有完。 趁着绚丽的赤黑还没平息,我眸光瞟向那双过度细瘦的手腕。 无论是拼体力还是刀法,都需要身体锻炼的积累。这千百年来,他也一直用的是别人的身体,压根就不可能去老老实实锻炼。 唯独在体术这块,这个人不可能会胜过我。 因此,我毫不犹疑地甩臂,抽刀—— 哐当。 本该阻拦在前方的骨剑被扭曲的力道打飞脱手。 我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迎上对方略有些惊讶的眼神,反手握刀,对准他的头颅。 【术式反转无我无常】 “咳……” 犹如没有几分重量的布娃娃那样,身体被整个掀飞出去,又像是从高空跌下的雏鸟,彻底违反了应有的引力,重重砸在天花板上。 该死的,我就知道。 受到的冲击力也是之前的数倍,我咳着血,在阵阵发黑的视野中,看见站在血潮下方的羂索勾着唇对自己抬起了手。 在如今的末法时代,他在咒术上的高度恐怕已经超乎了我的想象。 “柯赛特!” 小山似的枯骨之手从水浪下翻出,以祈祷般的姿态,双手交叠,拦在我的身前。它抗住了羂索的第一波攻击,骨架震得咔咔作响,然后是第二波,第三波。 没了施术者的干扰,我也终于挣脱下来。落在地面的那一刻,却没有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因为一种难以形容的晕眩感拖拽着全身。 仿佛天地都在旋转,无法立稳。灵魂像是也要离开肉身,穿过大地,坠落进这个星球的最深处。 我捂住头,大口大口喘息,很清楚,还没能对羂索造成绝对性的重创,最坏的情况就出现了。 【别输掉了呢,我可怜可恨可爱的人类】 【弱小的人,惹人怜爱的人】 罪歌咯咯笑着在我耳侧低语。 【现在的我变得这么专一,你输掉的话,我要怎么去爱/砍他呢】 【……闭嘴。】 咔嚓。 不远处,那双枯骨之手终于被击倒,支离破碎的骨屑纷纷扬扬掉下来,坠入深红的水中。 它轰然倒下,掀起巨大的海浪。 柯赛特用身体将我挡在身后方,注视着那个前的强敌,问:“还撑得住吗?” 言下之意,也是问我是否需要就此逃走。 “……” 羂索不会给我离开的机会。 而且—— 我看向自己手里的罪歌。 在这里逃走也没意义。 只有战。 “柯赛特,再帮我争取一下时间。”我缓缓抬起眼。 后者看向水幕中走出来的人影,没有任何疑问,“……五分钟。” 她凝聚起了自己的咒力,“我加上那个冰系的术师,这应该就是极限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后退半步,握紧手里的罪歌,“足够了。” 先前的咒灵已经被里梅驱除得差不多了。 他回到我身侧,恭敬地鞠了一躬后,就扭过头,代表着罪歌之子的血红眼眸锁定了羂索。 面对熟人那张脸孔,羂索无可奈何地耸耸肩,“和你这样站在敌对方,还真是新鲜……唉,里梅,你真的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吗?” “伤害母亲大人的家伙,都得去死。”白衣童子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话音刚落,地表,一道一道的坚墙保护状地将我围在其中。 而上方,无数闪耀的冰晶悬挂在天空,一同对准了羂索。 温度。 一点点的开始急速下降。 与此同时,柯赛特闭上眼,双手捧住玻璃杯,血潮正不断从其中溢出,无数的枯骨和荆棘交错着构建成人形的士兵,争先恐后攀爬出来。 它们的手中都握着散发着寒冰的利刃、弓箭、枪斧……托里梅那出色的咒力总量,这些没有生命的藤甲战士,结结实实地拦在羂索的身前。 羂索抬起眼,那张看似温顺的女性脸庞第一次没有浮现任何表情。然后,果断双手结印。 建筑之中聚集的汹涌咒力开始上涨, 【领域展开胎藏遍野】 【领域展开告解天主之梦】 两方领域一赤一黑互相碰撞对立,不该存在此处的世界被咒力构建出来,铺天盖地地蔓延过头顶,彻底封闭,各自成为圆的一半。 一方,咆哮的血海里升起神圣的教堂和钟楼,配着缓缓浮现的枯骨,满是说不出的神圣与荒诞。 另一方,干涸的焦土上长满遍地哀嚎的人面树,急速的成长落瓜结果,呈现着炼狱现世的邪性与凄惨。 铛—— 钟声响了。 亦如谁无望的祈愿。 同一时间,活物似的人面森林,齐齐发出的婴孩啼哭声,他们的眼耳,口鼻,都是黑漆漆的洞,连半点器官的痕迹都看不见,只能一昧地哭嚎。 相比厚重的钟声,那哭声尖锐刺耳。 孩童的声音明明是生命起初的象征,听着却不寒而栗。 我扶着钟楼的墙,感觉耳膜都要被那哭音穿透,大脑的血管牵动着颈动脉怦怦直跳。 …不行,不能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 我吸了口气,强行拉回神智,反手将刀插在地里,透过反光看着自己的神情。 这边,血海翻涌,怒涛澎湃,像是要吞没一切那般高高上涨,再汹涌扑向另一侧。 那边,叶落枝枯,死婴满地,还在发着哭声的婴孩汇聚成苍天巨木,迅速生长向对面。 只有领域能对抗领域。 潮湿的枯骨向干裂的大地泄愤。 焦黑的岩浆在无尽的血海中喷涌。 猛烈的暴风雪开始飘扬,藤甲士兵握着冰武前进,和婴孩构成的巨木交战在一起。 一时之间,双方谁也无法占据上风。 直到领域的开展时间都到达极限,双双消失,之前的环境才展示出来——坑坑洼洼的地板像是破过的荒地,堆满玻璃、木板、钉子的碎块,大量冰雪的霜雾遍布在四周,满是战斗过的痕迹。 第264章 也正是趁着弥漫的大雪掩盖,我收敛气息,悄无声息来到羂索的后方。 在这充满咒力的水雾之中。 里梅的存在感比我强过太多,足以成为我的掩护。 所以,在看见薄雾之后的那道袅袅亭亭的身影时,我抬起罪歌,瞬间发动突刺。 哐当。 金属相撞的声音传过来,与罪歌刀身相撞的铁锥闪着熟悉的寒光,令人心烦意乱——那是羂索从我这里被夺走的咒具,也是一度刺伤我的利器。 而手持着这枚咒具的始作俑者发出笑声,似乎在嘲笑我一般。 “真是学不乖的孩子。”他说完,手掌轻轻一翻,我的身体就因为重力往后猛然滑去。眼看就要再次撞在到墙上,在那之前,我把刀往下一挥,一道冰墙瞬间拔地而起。 在里梅的术式遮住我身形的瞬间,施加的术法失效了。 ……果然,要施展那讨厌的招数,必须得保证目标在视野内。 我握紧罪歌,冷静地心底把自己的指令传达给了里梅。 下一秒,冰墙在眼前急速地融化,化为浓厚的霜雾,我挪动步子,藏进其中。 不远处,羂索侧过头,似乎察觉到我这样做的用意,他发出“哦?”的一声,这个人没有像最开始那样漫不经心,而是留意起了我的动向。 攻守在此彻底转换。 我沉着气,时而佯攻,虚幻一招,时而跃出雾影,刀身时而倾斜着从下至上划向敌人的身躯,若一击不成,就直接退守回去。 羂索也非常有耐心,他提防着霜雪里时不时冒出的 荆棘和冰晶,有条不絮地依次应对,因为他也清楚,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对自己有利。 不过相对的,之前的领域展开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的咒力,他的防御应对已经不如最初了。 遍布霜雪的残破大厅之中,时不时响起兵刃相对的声音。 劈、挑、砍、刺。 我不断地变着招,以罪歌的刀身对羂索的手腕施压,能挑飞他的武器一次,我自然也能挑飞他的武器第二次。 多方攻势下,这混蛋比我想得更有耐性,每次的接招都会卸掉我砍向他的力道,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这场耐力、咒力、精神力的对抗拉长,我的手指都被冷气冻得发红,终于在这漫长的拉锯战中,找到一个机会,让冰霜和荆棘一同冻住了他的双脚。 ……得手了! 我当即把所有的力量灌注在刀中,脚下一蹬,瞬间暴起,贴近他的身体。 被制住的羂索眼眸轻敛。 然后,在我靠过来的时候,红唇上扯,露出胜利者才有的欣喜笑容。 紧接着,我浑身一震,整个人的身体刹那失去控制,径直倒下。 冰冷的地板透着无处不在的凉意。 明明是躺在地上,可那胃里诞生的恶心让我有一种置身于船只夹板的错觉,天旋地转的摇晃感过后,就是锥子刺顶的疼痛,从大脑深处蔓延开来。 肺部的扩张功能也如同在此刻,要被剥夺那样,呼吸一度接近停止。 “裕礼…听…!” “…你……” 我艰难地捂住喉咙,甚至不能去听跑到我身边的柯赛特说了什么,因为脑海深处,开始回响起羂索的笑声。 “刚刚以为要接近胜利的感觉如何?” “觉得如释重负吗?” “心里充满前所未有的激情?” “……嗯?已经回答不了?罢了。” “就当是我彻底占据这具身体前,送给孩子的小小礼物。” “从天堂到地狱的绝望,好好体会吧。” 那尾音未散,大脑深处就传来刀戳似的痛苦,像是有人把冰冷的利器插进脑子里,慢慢开始搅动。 被切开了。 被割裂了。 被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渗透进来了。 那剧痛的刺激之下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急速起跳。 所有晃动的视野,耳侧的声音,感知的光线,都在止不住地重叠,通过尖啸的提醒,想要把那侵入者排挤出去,却无能为力。 紧接着,我听见了嘲弄的笑声,声音听起来非常近。想要寻找,制止他,却发现最后那声音正从自己的口中发出来,是羂索说话的语气。 身体的控制已经失去了一半,我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左边肢体,额头的冷汗慢慢大颗大颗地流淌。 “很难受吗?汗都流成这个样子……呵呵,不必担心,我没有折磨败者的爱好,再过一阵——嗯?” 【恶心。】 在那滔滔不绝的声音之中,脑海里响起干脆利落的两个字。 似乎没想到还有其他的东西在,羂索的声音沉默了很久,而罪歌像是终于逮到了发声的机会,直接剥夺了话语权。 【恶心恶心恶心恶心——】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你这种东西凭什么占据我所爱的人类】 【我不要爱不要爱不要爱不要爱这种黏糊糊的东西别过来别过来别用你那肮脏的意识来碰我——!】 与平时的爱语完全不同,诅咒无法遏制的愤怒翻涌上来,我的手也像是回响了它的情感,重新把罪歌的刀柄握在其中 羂索似乎终于明白过来了,“我以前可没听说过,你这孩子会有豢养诅咒的爱好。” 我咳了一声,意识恢复了不少,至少舌头听使唤了,“现在你见到了。” 对方的语气比之前顿时沉了不少,“……看来这是专门针对我的陷阱呢。” 【闭嘴恶心的东西!谁会乖乖把我爱的人给你啊!】 我听着罪歌那叽叽喳喳的动静,头一次觉得如此畅快,叫人忍不住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 哈……哈哈。 没错。 自从去年,在五条家的那场失利,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才能避免换脑术式的成功,最后把目光放在同样可以违背我意志,使用身体的罪歌之上。 罪歌是以爱的名义诅咒他人的刀。 那爱意扭曲,充满极度的不正常。 但就算如此,它的口味很明确,对着同样不正常的东西毫无爱意,甚至会产生抵触。 就算被五条悟施加了咒术,这一点也不会变。 它能接受我,可不代表能接受羂索。 那家伙早就不属于人类的范畴了。 那么,问题来了,当罪歌抵触甚至恶心的对象想要拿走身体时,它会做什么呢? 手里的罪歌嗡嗡作响,在它的控制下,我慢慢把刀锋架上脖子。 【可怜的人,可爱的人,可叹的人】 【绝不会绝不会绝不会把她交给来路不明的脏东西的】 诅咒仍然在呢喃。 “它也是一样……非常非常讨厌你。”我闭上眼,“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安心的事了。” 放在颈边的刀很冰冷,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畏惧。我的左手开始往里推进,右手则是狼狈地挣扎起来,那象征着羂索最后的抵抗。 “我可不记得把你教成了这么极端的孩子。”他说话的口吻彻底沉下去,“这样一来你也会死,和我同归于尽,就是你想要的吗?” “被占据身体……和现在死掉,这两个选择对我来说,要选择谁很清楚了。”我喘息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笑声,刀锋切开皮肉,砍进一寸。 “当然,羂索。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特别强迫你。” 这就是摆在面上的明谋。 如果羂索离开我这具身体,前功尽弃。如果他执意留下,那就是彻头彻底的败局。 血流下来的那一刻,羂索没有说话,大概在思考我是不是真的有那个打算,他控制着我的右手继续顽抗,但在刀身砍得更深,我半个肩头都被血淋透之际,这家伙终于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羂索:“……” 羂索:“呵,我现在开始讨厌你了,小裕礼。” 三秒后,这家伙留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瞬间感觉大脑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随着羂索意识的消失,我手中的动作也停住,整个人直接倒在柯赛特的怀里,她捂住我脖子上的伤口,往后撤离了一段。里梅也靠拢过来,用冰冻的方式制止了创伤继续失血。 就在这混乱的场景之中,回到原本身体里的羂索,面带微笑地往这边走过来,却还没走几步,踩着木屐的那双脚就骤然停在远处。 啪嗒啪嗒。 血也沿着他的脖子淌下来。 咚。 “……真对不起,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你活。”我深深喘了口气,双手撑在腰侧,凝视着那个倒在地上失去头颅的身体。 我既然想到他会附在我身上的情况,自然就也考虑到他回到身体的结果。 人头气球。 晃晃悠悠的巨大人头用绳索羂索的头颅在半空飘起。 柯赛特和里梅慌了神,什么都不做,都是为了掩藏这个真正的杀手锏,也是为了留一个羂索能回去的假象。 第265章 这是从夏油杰手上借来的那个特殊咒灵,也是我拜托他做的第二件事。 在羂索彻底侵入我大脑的时候,它就无声无息拴住了他的脖颈。 只有在他不在身体时,才注意不到这点,因为来到我的身体里,他必须需要和罪歌针锋相对一段时间。 等他回到身体后,条件早已满足,来不及了。 羂索被咒灵高高吊起来的头颅还在转动,他眼眸轻移,嘴还在蠕动,“……不惜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也要拖我下地狱吗?” “错了。是只有这样,才能把你拖下地狱。”我说。 “你不怕我再附身到你的身体里?”他笑问。 “这点伎俩吓不住我。”我闭上眼,不再去看他,“活体换脑真有那么容易,你以前就不会去选那么多尸体了。” 何况我也感觉到了,那种禁锢在脑内的咒文,已经消失了。 战局落定,我整个人靠在柯赛特的膝盖上,闭目养神了几分钟。失血过多的带来的眩晕感还在,但是,还得把最后的事情做完才行。 “今天是个好日子,很适合送你去死。” 十分钟后,接到我电话的伏黑甚尔端着热辣辣的火锅走了进来。 他无视了满地的狼藉,把那东西整个端到我的面前。 我久违地拿回承影刺,沿着缝合线撬开羂索现在的头颅,一个长着嘴的脑花呈现在我眼前,或许是看见那冒热气的锅,它张口说话了,明明死到临头,反应却异常地平淡:“哎呀呀,这样的大刑,以前可只是在那些被我定罪的人身上见过啊。” “除了替你母亲讨的仇,也是替那个术师在报复我吗?” “又错了。”我摇摇头,“是替所有死在你手上的无辜者报复。” “而且,我得纠正你一点。”我将它整个用筷子串起来,目视着起泡的油锅,“那位术师,我不打算再替她做任何事。” 因为我的那位老师,那位自称成欺诈系统的存在。 她从来都不无辜。 咕噜咕噜。 羂索似乎还想说什么。 但它的本体已经被我浸进了装满辣椒的红色锅底。 沉下去,又浮起来。 沉下去,又再次浮起来。 滋滋的油温烧裹着那粉嫩的脑花,将它变色,逐渐冒出香味。 明明是那么令人讨厌的家伙,死了后被炙烤,居然也和那些简简单单的食材没什么区别。 一直到最后,我看着它彻底熟透了,变得很好吃的样子,才丢掉筷子,看向伏黑甚尔。 “等锅冷了,就请帮我拿去埋树底吧,当废物利用了……啊,如果你想吃我也不介意。” 伏黑甚尔:“……” 伏黑甚尔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谁要吃啊,小崽子。信不信我就在这里把你揍得哭爹喊娘……啧,别装晕。” 我两眼一闭没管他。 因为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就像是常年长途跋涉,终于走到尽头的旅人。 我只想好好睡一觉。 第147章 过往的秘密(3)第一次见面时,也是…… 大概是脑子被搅得乱七八糟的缘故。 我开始做梦了。 这次不再是以羂索的视角去看他过往的人生,而是能以旁观者的视角注视着这个人。 日落西山,红霞烧透半边天。 金红的光泽照拂在衣装华贵的人影身上,那人披散着乌黑亮丽的长发,眼眸低垂,整个人五官看起来雌雄莫辨,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羂索最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活跃在咒术界的,那绝非我能探知的范围。 我只知道,他时而是倾国倾城的美女,眼波流转,一颦一笑间,就能把多少将领玩弄于掌心;时而是久负盛名的家臣,城府深沉,老于世故,背叛起对自己好的主君也不手软。 他侵占过的人生,挑起的风浪,酿成的悲剧,都被藏在岁月之中。 然后,都在今日走向终结。 羂索坐在棋盘前,平静的眼神扫荡着这满盘困死的局势,不知看了多久,最终放下手中的黑子,缓缓站起身来。 “这次是你赢了呢。”他留下这样一句话,转身融入似血的残阳中,那太阳带来炽热的光芒是燃烧的烈火,转眼就将他吞没进去。 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凝望着火焰里消逝的黑烟,然后慢慢闭上眼。 梦境戛然而止。 羂索死了。 我亲手做到了。 我躺在床上,用手指遮住眼睛,挡住房间里的灯光,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情绪既不是活下来的安心,也不是彻底的喜悦,而是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的败北是否只是我单纯的臆想? 实际上,他根本还没有死,就等着我放松警惕,藏在哪个角落,等着给我致命一击? 我撑着柔软的床铺,想要起身再确认一遍,不过很快就想起来,那些余烬都已经让伏黑甚尔丢掉了。 砰。 门口传来打翻水盆的声音。 我循声看过去,看见了一脸惊喜的伏黑津美纪,直接跨过水盆,小跑着来到我身边,“太好了,你终于醒了。”她的眼神闪亮亮的,像是发光的黑曜石,“还有哪里痛吗?肚子会不会饿?” 我下意识想要抚摸她的脑袋,安抚对方的情绪,但肌肉酸痛的拉扯感让我直接打消了原有的念头,转而挤出一个微笑道:“抱歉,我睡了很久吗?” “已经睡了快两天了。”接过话的人是伏黑惠,个头不高的小男孩抿着嘴唇,也从门那边走了过来。他靠在床边,刚好冒出一个头,明明看着年纪不大,但说起话来总是给人非常成熟的印象。 “虽然老爹说不用去医院,但你感觉怎么样?”他认真地这样问我,一副如果有需要就领着我上医院的架势。 我摸着已经被包扎过的脖子,对两人摇摇头,表示这样就够了。 夜晚九点零二分,自那场战斗的一天后,我打开自己的手机,确认过自己昏睡的时间,又迅速扣上。 明明没有过去多久,却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结束了。 一直以来,纠缠着我的那个噩梦就这样永远不会再来了。 照常理来说,我应该高兴才是。 可现在,欣喜若狂也好,如释重负也罢。常人该有的情绪我全都感觉不到。 我若无其事地离开客房,在餐桌前与和伏黑姐弟交谈,听见两人讲着伏黑甚尔平时在赌输后是摆着怎样一副脸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也毫不掩饰地发出笑声。 但只有我自己清楚,驻扎在胸膛最深处的那片心湖,就连最小的涟漪都未荡起。 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却淡然的像是执行了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任务。 它结束了,也就仅仅是结束了。 ……是这样吗? 等到两姐弟在厨房忙碌时,我站在玄关处,换上自己的鞋,正打算提着挎包离开时,身后却在此时传来伏黑惠的声音。 “你要走了吗?”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的“嗯”了一声。 得到明确的回答后,黑发的刺猬头男孩露出来奇怪的表情,他眉头紧蹙,看得出来对我不乖乖待着的做法很不赞同,却更多还是不理解。 “都 受了这么重的伤了,为什么?” 我沉默片刻,蹲下身来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脸颊,说:“因为大人总有些需要强打精神,也必须处理的事。” 伏黑家住的地方离东京市区很远,离开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公寓,再爬上附近的山坡,能眺望到照亮天空一角的绚丽灯火,被夜幕笼罩的城市静默不语。 真安静。 我盯着看了一会,很快移开眼,继续漫无目的地在没有月亮的小道上。 或许是因为夜深了,大家都各自回到了该去的地方,一路上我都没有碰见其他的行人,温顺的良夜下,只有四月的樱花盛放着,随风摇摆。 接下来该哪,去做什么,我的心里都没有打算,就只是随走随停。 最后,我才在一处孤零零的公共电话亭前停住脚步。 普普通通的封闭式电话亭本身没多少特色,但胜在一旁的路灯很亮,蜜色的光温柔地洒在地上,照亮了满地的花瓣。 在今晚静寂的氛围下,它就是像是一位不爱多言的接待员,提前铺好了地毯,引我上前。 于是,鬼使神差,我也就走了进去。 投下硬币的时候,一切如常。 但当我真正按下号码,发起通话的那一刻,我听见了自己加速的心跳,它以强而有力的形势宣誓存在感,快得心神不宁。 时隔多日,再次听见那道些许透着睡意的低音时,我几乎能想象到当事人是怎么趴在床头,歪头用肩膀抵住电话的同时,把嘴唇靠拢了一些,懒洋洋地询问:“谁?” 回过神来,听筒,已经被死死握住了。 第266章 我背靠在电话亭没,想要开口,喉咙却像是被冻住一样,失去了功能,只能一声不坑,听着那熟悉的吐息。 周身的玻璃在路灯的照耀下渡着光,分割成块的田字格光影投落在身上,犹如囚笼。 此时此刻,我想,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了解自己的人。 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想听他的声音,还是想要和他说话,这些全都是像是雨天里变得浑浊不清的水潭,一眼看不到底。 打这通电话前,我根本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什么。 现在也同样。 思绪完全无法连串,感性和理性开始混战成一团。 迄今为止,我明明很有自信,无论怎样的场合都可以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把场面引导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却总是在这个人的面前,一再被颠覆。 结果握着听筒踌躇了那么久,我抿了抿唇,还是以很不像样的方式轻声开了场。 “……晚上好。” 话音刚落,通信的另一边,有人瞬间起身坐直的动静。 “只有这一句话要说吗?” 五条悟或许是走到了窗边,电话里很清楚捕捉到了风的动静。 “应该还有更多值得对老子说的话才对吧。” 他的音调很低,轻描淡写回着我的话,口吻看似随意,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连带着他的尾音也变得含糊。 我不确定他到底有多生气,就只是垂着眼眸,继续道:“还有,我大概很快就能回来了,因为外面的事…已经办完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声带有些不受控制,它没能如想象中那样,发出还算轻快的语气。 是因为今晚的温度比平时低太多了吗?也可能是因为脖子上的伤口还没长拢。 在这尚未结束的春末,我没忍住轻轻呵出了一口寒气,感受着喉咙传来肿痛的感觉,连带着说话的方式都带上沉闷的响声。 更古怪的是,五条悟在听见我的声音后,倒是一改之前的急躁,他沉默了几秒,突然毫无征兆地朝我确认道:“在哭吗?” “………没在哭。” 我想要拔高声音,否决他这个错误的猜测,但话一出口,变调的嗓音就连我自己也感觉到不对。 我抬手抚摸自己的眼角,在触碰到一道滚落的眼泪时,终于反应过来,那隐隐发颤的语调代表什么。 “哭腔这么明显,怎么想都是哭得很厉害啊。”偏偏,对方完全不给我掩饰的机会,直截了当地戳破这份伪装。 他的手指似乎是搁在电话后,有一搭没一搭敲着,听着有些不愉快。 “…这只是天气太冷了。”我用沙哑音色回应他,“我又没遇上什么值得伤心的事。” “不如说…恰恰相反。我终于达成了一直以来的愿望。” 但是,为什么—— 我将头依靠在电话前,仿佛这样就能隔着通信,把自己的表情全部藏起来。 眼泪砸在电话的按键上,像是下起了小雨。 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就不把过去放在心上……身体却比大脑更诚实,在我亲手夺回命运的这天,以前被埋葬在心底深处的情绪,全都活了一般,挣扎地翻涌出来——无论怎么祈祷,怎么拒绝,它都告诉我,避不开,躲不掉。 就像是被突然打碎的糖果罐,满地都是闪亮亮的软糖与细碎的玻璃,用双手捧起来放进嘴里,最先感受到是鲜血淋漓的疼痛,再是甜蜜的哽咽。 从今往后,我所有的憎恶与仇怨都就此埋葬在土里,被时光掩埋,再也不会被一遍一遍地试探,挖出。 “我…很高兴。”第一次,没带任何掩饰,我双手捧住听筒,在眼泪滑落的同时,眨着眼,轻轻说出自己的心情,“然后,突然就想到了你。” 五条悟:“……” 电话那头原本还在敲击的动静停止了,他应该没有笑,也没有其他的表情,沉吟片刻,我听见他短促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是终于想好了怎么回应。 “果然,你现在还是不要哭比较好。” 他的说话方式变得更加轻快,就像是以前上学时,单手撑着下颚,百无聊赖和人交流的状态。 有时候会自说自话,意义不明。 “……那算什么意思。” “因为很难得一见,反倒是让人想看看了,小裕礼哭起来的表情。” 传入耳侧的声音坦然地说出了令人心惊胆战的话。 “失踪游戏玩了这么久,真要哭的话,在我面前哭更合适。” “那时候你想说什么都可以,我都会听。” 闻言,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牢牢攥紧,再猛地放开,留下挤压后酸涩的胀痛。 痛得令人无所适从。 我眨了下眼,迟疑不决地启唇,刚准备接话—— “啊,顺带一提,老子也会做我想做的事就是了。” 他似乎是蹲在窗边,我在那头听见了窗户被打开的动静。 “所以,地址?” “……” “……” “……” 嘟。 我低着头,右手按在黑色的挂断键上,左手还持着忙音声响着不停的话筒。 明明没做什么奇怪的举动,但通话切断后,总有种自己做错了事的心虚感。 ……不。 不是我的错。 我抬起眼,看着玻璃里自己的倒影,想哭的心情已经被那番话冲淡了不少,如果是白天,我想自己的耳侧一定红了。 是五条悟的问题。 我蹲下身,将脸埋在臂弯中。 他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第一次见面时,也是如此。 第148章 过往的秘密(4)行在地狱之上,凝视…… 二零零五年,三月上旬。 对许多人来说,这是相当平常的一天。 但在咒术界的登记册上,却是出现了难得一遇的紧急事态。 一家大型水族馆诞生了特级咒胎,仅是未完成的领域,就展现出了可怕的诅咒性。困在其中的人纷纷休克,后续赶赴现场的术师更是在踏进水族馆后就昏迷不醒。 虽然正处于淡季,但据事后统计,这场灾害波及的受害者也高达一百余人。 当然。 没人比我更清楚,咒术界的那份资料并不完全。 或者说,只有我才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 开裂的玻璃缸涌出大量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冲刷着躺下的游客和员工,看得出来,他们毫无准备,有人抱着手里的小提琴一头撞在墙上,有人则是捏着残破的高脚杯睡在一地碎玻璃中。 自这无一幸免的寂静环境里,大量被迫着陆的小丑鱼摆着尾巴,努力拍打不到一指深的水面,垂死挣扎。 那不断掀起涟漪的地表,映着人们如纸般惨白的脸,也映了我眼帘半垂,整个身体被吊在半空的姿态。 噗通噗通。 那枚制造了一切的咒胎就像是一颗巨人的心脏,衔接在水族馆拱形的穹顶,紫红色的肉块遍布于蠕动的外表,沥青似地垂在周围,黏住墙壁和玻璃,也一并将我的腰身勒住,慢慢上拖。 肋骨被勒到几乎无法呼吸的地步,每上去一寸,收紧一寸,都是身心致命的折磨。 而朦胧的视野中,下方的人群距离我越来越远。 最终,悬空的脚先陷进了咒胎柔软的肉块中,那奇怪的触感让人产生了被贝肉包裹的错觉, 不过紧随其后的针扎刺痛便否定了这点。 我闷哼一声,五指紧扣,抓在咒灵的内壁里,它的血肉亦如流动的液体,无论怎么用力,试图探出的手掌都无法拨开逐渐合拢的肉团,只能无望盯着正在眼前作壁上观的红色人影。 停留着在半空的女性目不转睛看着我。 她一脸平静对我似乎说了些什么。 但我听不下去。 喉咙的肌肉在无法克制地作痛,难以诉说的凝重像是一只手扼在颈边,吐露出的声音不是往日的从容,而是某种破音后,而无法承受的嘶哑。 赤热的火焰沿着缠绕在穹顶的吊灯燃烧,附近装饰用的酒杯随之开始跟着下坠,电线也滋滋爆发出不详的声音,火花落在地表,却没有熄灭,而是沿着潮湿的甬道蜿蜒开。 水光晃动,孤独地回应着孤寂的响动。 火光摇曳,不耐地舔舐着周遭的一切。 那就是我的视野陷入黑暗之前,最后看到的场景。 …… 【不要动摇,裕礼。】 【就这样向前走。】 【他正在观察你的神态,轻松点。】 “……” 年幼的我撑着一把宽大的黑伞,踩着过堆积的尸群,拒绝深思脚下传来的黏腻——究竟是湿润的泥土,还是人体的哪一部分。 羂索从不轻易下场杀人。 但他驱使的那些诅咒师,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些令人生厌的家伙,总会选些特殊的时候挑战他人的认知。 第267章 靠耕种度日的这户人家清贫苦困,一辈子和咒术之类的东西挨不上边。 仅仅是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提供住宿,就迎来了这样的结局。 昨夜,远处的烟囱还燃着寥寥炊烟,房子的男主人摘取树上的果实,还笑着朝我递来清甜的毛桃。 今日,那张朴实的脸被刺的千疮百孔,再由一把长枪钉穿大脑,红白的脑内混合物流淌在锅里的白粥中。 原本鲜活的印象,以最凄惨的方式毁于一旦。 我记得,他起这么早,是为了提前给家人准备早饭。 他的妻子,他的姐妹,他的父母,他的孩子,他的邻居……有的被斩首,有的被抹喉,有的被切碎,都散落在附近的柴火垛旁。 随即被一把火全部烧毁。 那火苗起初很小,但一人高的火堆逐渐烧得和房子一样高。 蛋白质被焚烧的气味飘在空中。 面对这样的冲击,我清楚感受到了自己全身的血管在跳动,所有的愕然和愧疚都被撕扯成片片碎块,冲进胃里,引起阵阵痉挛。 想要刻意忽视眼前的这一切,想要转过身去逃避这地狱般的场景。 但我无法做到,就只能凝聚视线的焦点,落在那飘摇的烈焰前,直视着背对火光的羂索。 放任悲剧发生的罪魁祸首头也不回,就只是站在丘陵上,用悠远的目光看着不远处冲过来想要救人的山民,其纯白的袖摆随着气浪一起翻飞。 羂索不喜不怒,对着身旁的诅咒师叱喝了一句,“你把事情变得更麻烦了啊。” 他说着这完,继而抬起手,指腹慢慢梳理着耳后的长发,再看了我一眼,“小裕礼,接下来交给你了。” 当然,这是命令,而非请求。 我转过头,目视着那些熟悉的脸孔。 那个时候,我想,浮现在自己眼底里,除了深不见底的空洞,大概什么都不会有。 “了解。” 我回答的很随意。 接下来的行动,脚步也依旧很稳,不曾偏移过一点。 因为系统的声音仍然在耳侧引导着我。 【不能特意避开视线,一定要漫不经心地将这些收在眼底。】 【现在,他们对你来说,只是随处可见的顽石与落叶。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就在那样的声音中,我机械性地抽空思绪,手起刀落。 生命滚烫的热度流窜至指尖,全身亦如通了电,被麻木控制,我低下头,凝视着倒在地上的人影。 对方的瞳孔失去光泽的那一刻,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夜半三更,我躺在无主的一户建里,用薄被包裹了全身,整个人倒在地上,五脏六腑都像是搅在一起,猛然下坠,尖啸着表达灵魂撕裂的余痛,想要发出声音,却未能发出任何的痛呼和悔意。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看不清脸的虚影轻抚着我的发顶,以夸奖的方式对我如此述说。 我曾憎恶过那声音的冷静,却也不止一次躺在床榻上,把头靠在她的身侧,纵使碰不到,也能迷迷糊糊睡过去。 这就是我的老师。 于年幼的我而言,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记得那段美好过往的存在,也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真实的我。 听着她翻书,听着她为我讲故事。 只有这样,那段很痛很痛的时光,我的心情才大多时候不再是灰蒙蒙的。 … 【今天?……上次的那本书已经讲完了。】 【让我想想,给你讲一个笑话好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古老的森林王国。】 【这个国家有着提前预知天灾能力的兽王,还有能与怪物作战的英雄们。】 【在森林的子民遭受怪物威胁时,这些勇敢的动物们会出面,把怪物打得节节败退。】 【很多动物为此欢呼雀跃,传颂英雄的功绩,赞扬英雄的品德,一代又一代。】 【后来,政权交替,新的百兽之王等登位,对这现状开始不满。】 【他的下属狐狸知道了,就向他献策。兽王的耳朵动了动,听着下属的主意,露出满意的表情】 【狐狸以王的名义召集英雄,问:我们的新王想向你们赐予至高无上的殊荣,但不知道你们谁是功绩最大的那位。】 【听见这话,英雄家族里,最有名的三只动物相继站出来。】 【他们分别是以血相伴的蝙蝠,藏身于影的蛇,还有谁也碰不到的猫。】 【这三只争论不休,它们都认为自己才是功绩最大的那个。】 【狐狸说:既然没有结论,那就来一场比武吧。】 【于是,英雄之间的武斗会展开了。】 【如狐狸所想那样,大家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蝙蝠受了重伤,蛇和猫共同进入了决赛,就在狐狸刻意的设计下,二者同归于尽,森林王国一片哗然。】 【狐狸转头对王说:您看,王。现在已经没有比您更有威望的人了。】 【兽王却恶狠狠地把杯子摔在地上。】 【谁让你做这种事的!来人!拿下这个叛徒!那可是我们王国的英雄!】 【自此,狐狸赴了英雄的后尘,也就这样死掉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靠在床边的红衣女性一边鼓掌,一边自说自话,笑得十分开心。 “……” “……” “这个故事哪里好笑了?” 年幼的我听不明白,只能坐起来,以奇怪的眼神向对方求证。 【好笑就好笑在狐狸信任了兽王。】 欺诈系统停下动作,侧过脸。 【我说过吧,欺诈师是骗取他人信任的职业。】 【一个骗子向另一个骗子交付忠诚,却期待得到善终。】语毕,她语调一顿,血红色的双眼倒映出我的身影,【没有比这更可笑的事情了,不是吗?】 彼时,我还想和她争辩,可熟悉的疼痛却在此刻来了。剧痛的感触在身体内搅动,腹腔内也在用力收缩,我浑身冷汗,像是弓着的虾米那样蜷缩在床头,差点栽下去。 坐在床头的红色人影微微一愣,跟着伸出手,将我拥抱在怀中。 她的手很冷,没有半点温度。 【又开始疼吗?啊,这样啊。】 【没关系。好孩子,再忍忍吧。】她低语道,【我会陪你度过这段日子的。】 可惜,当时的我没有听懂。 唯有这句话,「狐狸」没有说谎。 说来讽刺,随着时间流逝,也就是羂索带走我的这些年,通过他所做的那些事情,我才慢慢意识到,自己身上究竟发生 了什么。 受肉。 人类的肉。体与咒物融合的结果。 吞下咒物的人,基本都会死于咒物的猛毒。 就算有极少部分的幸运儿活下来,也称不上什么好事。 一直到现在,回头去看幼年的很多经历,原来都早有预兆。 那天,就和往常一样,孩子们都在大人们的带领下,拔附近一圈土地的杂草,边玩边做,脸上,手上全是灰头土脸的痕迹。 所以在院长奶奶宣布休息时,我不顾大人的呵斥,一路小跑着回到屋檐下,端起桌前属于自己的杯子。 那东西顺着水流倒进嘴里时,我其实是察觉到了。 但它就像是有意识一样,来不及吐出,就滑进了食道。 然后,在倒下之际,我听见了。 一声分外欢欣的叹息。 “血氧…在掉…这样下去……” “…呼吸机……拿来……” “没有……回应…” “是不是……已经…?” 我其实没有告诉医生,抢救的那会,我听得见其他人的声音,却因为掐在我脖子上的那双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所幸,相比其他受肉的人,我的年龄实在是太小了。 就算在现代医疗的帮助中存活下来,也承受不住更多的改造,随时都会崩溃。 而没有经过正统的咒物制作流程,来自几百年前的古老灵魂其状态也称不上有多好。 无情流逝的岁月蹉跎着她的精神,就算想要强行争夺身体的主导权,结果也必然是共同死亡。 正是这诸多利益的考虑,才让和诅咒无异的死者抵抗了本能,放开了我的喉咙,选择了更为耗时的十几年长跑。 想要修补灵魂,温言细语的诱导是一个远比胁迫还要好的方法。 因此,在她的甜言蜜语中,她的术式成了我的力量,她的需求成了我的需求。 【你有了和其他孩子不一样的能力。】 谎言。 【如果想要更畅快地使用它,考虑一下当欺诈师怎么样?】 谎言。 【那些人对你产生的种种怨念、愤恨、以及诅咒,能成为你的能量。】 自然,这也是谎言。 第268章 全都是为了替她那残破不堪的灵魂汲取燃料。 随着长大,我逐渐意识到,我会一次次生病,都是身体在被改造的迹象。 对此,我选择避而不谈。 因为相处的这些年下来,我本以为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一体。 但我低估了不见天日的死者,对于重返人世的渴望。 所以—— 在我遵循羂索的指令,走进指定好的水族馆,去回收特级咒胎那一天。 供游客休息的调酒吧台旁,舞台上的乐队开始演奏时,我从绚丽的灯光下站起,看向立于那枚咒胎之下的红色人影。 “……老师?” 身穿红色振袖的女性回过头,披散的青丝在空中划出半个圆。 【夏日可畏,冬日可爱。】 【此世,如,行在地狱之上,凝视繁花。】*1 她闭着眼,轻声念叨着这样两句话,很快,缓缓抬起眼帘,对我笑了。 【对不起。】 虽是说着道歉的话,但她高抬的手掌对准了那枚咒胎,眼底没有半分歉意。 膨胀、收缩的咒灵胎儿似乎是预感到了什么,跳动的幅度比之前更大。哪怕是特级,作为尚未出生的幼儿,也很难抵抗住来灵魂层面的入侵。 因此,仅仅是一瞬间,咒胎的力量被篡夺。 领域就笼罩了整座建筑。 【所谓系统这个称呼。】 【是指一定的关系组成的同类存在。】 【既然是冠于欺诈的名号,那么——】 术师注视着我被吞没下去,脸上不见笑意。 【你也应该明白。】 【被同类反过来欺骗,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第149章 过往的秘密(5)我找到了自己的道标…… “如何。” “是一段很老套很无趣的过往吧。” “…啊,您问被吞下去后的事?” “没什么,就只是见证了一场单方面的屠宰。” … … 我仍然记得,那时候自己的意识像是一只无力的小羊,坠入生与死的边界。 一轮硕大的黑日悬挂在天上,犹如融化的软银那样,向下方的灰河淌入黏稠发黑的液体,微微着亮。死河的表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在这片黑白主导的世界,最后撞上了一抹红。 伫立在湖面中心的红衣女性仰头望着那轮黑日,察觉到我的到来后,她微微侧过头,常年让人看不清的脸,在此刻清晰地浮现。 那是一张苍白到发青的脸,任谁都看得出来,对方生命的火焰已然熄灭多日,仿佛藏于冰库之中,只剩下散发寒意的死气。 而死者看向我,就那样浅浅笑起来。 她对我说—— 【欢迎光临。】 面对她的问候,当时的我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跪坐在地上,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看着自己被套上颈环的脖子,那里正有一道灰雾构成的锁链拴在其中。 人其实是最会欺骗自己的动物。 明知背叛也会在心底留存着一丝幻想,甚至当事实摆在眼前,也会避而不看,只愿去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一切。 因此当不得不接受的现实真的来临,我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想要问她是不是在对我开玩笑。 但是,薄凉的理性绑架了我的舌头,找回自己暗哑的声音的第一时间,我只是问她,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拖那么多人下水。 想要复活拿走这具身体的话,只要对付我一个不就足够了吗?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确不是我的本愿。】 制造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将手掌放在胸前,微笑道:【但我无法像那些咒物里的老家伙,抵御时间的磨砺。十四万一千六百二十个日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变得愈发孱弱的滋味,足以逼疯任何一个人。】 【所以,需要大量的养料,才能填补上虚弱的灵魂。】 系统回答我的声音就如平常闲聊那样,轻巧,随意。 【依照我现在的情况,拿走你身体,这稀薄的灵魂也坚持不到半个月。】 那道红影携着踏水的声音来到身前,慢慢弯下腰来,浸血似的眼瞳自额发后看着我,【我想要的当然是更稳定更长久的未来。】 【为此,死多少人都无所谓。】她轻声道。 像是要响应她的话语,灰河一分为二,高耸的水墙向两侧分别,一副银质的天秤从其中冒出,两端的托盘高悬,似打磨过水塔基座一般大小。 我的身体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人之手提起,落在左侧。 接着,一颗又一颗莹白光种从切开的死水中冒出来,有规律地堆积在另一端。 那是被困在水族馆里的受害者灵魂。 【还记得以前我陪你看过的神话书吗?那里面提过,有一种生死审判的天平。】 【灵魂被置于天平一端,与象征真理的羽毛对比。若灵魂因罪恶而重于羽毛,会被恶魔吞噬。】 【啊,当然。】 【由我打造的这个,称量的并非罪恶,而是这些人的灵魂总量。】 发光的灵魂如同发亮的珍珠那样堆积成一人高的小山,摇摆不定的天平逐渐稳定。 然后,我脚下的托盘翘起,天平整体向右。倾斜。 【唯有这一刻,我很开心哦。】她说,【你,我,互为一体。那么,由你来做那根象征真理的羽毛,再合适不过了。】 审判的结果已然出现。 耀眼的白光化作飘散纱幕,缠住站在地上的那道红影。 旧时代的术师站在分开 的河水前。 她以一种餍足的表情,闭目吸收起那些灵魂带来的力量。 仅在这领域之中,她是审判世人的神,也是吞噬灵魂的恶魔。 … … “死者天生就对活人抱有妒恨,会这样做也不奇怪。” 一道平缓稳重的青年男音,回荡在废弃的庙宇里。他显然对这种事很了解,听着我的讲述,娓娓道来。 “若眼前生长着五彩缤纷的花丛,需清新的花香才能感受生命的旋律;若眼前挥洒着灿烂辉煌的阳光,需炙热的温度才能窥见生命的面纱。” “这些,在死者的世界里被剥夺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仰头看着庙宇之中褪色的菩萨塑像。 “……您果然是这方面的专家呢。”我说,“可惜那个时候的我不懂这些。” “这便是谬赞了。”头戴紫色发巾的青年迈着步伐,一同来到塑像前,“云游四方的日子长了,见惯不惊而已。” 无人打理的庙宇结满蛛网,随处可见虫蚁残存的尸骸,他喟叹一声,掏出手帕,替庙宇的主人拂去那些尘土,继而说下去:“不过,你现在还站在这里,就证明她失败了,” 我眨了下眼,往供台前摆上自己带来的油灯,“因为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就在我的体内,我们互为一体。” “她既然能篡夺特级咒胎的力量。那么,我受到侵染,能拥有一点对领域的支配力也不足为奇。” “出于求生的本能吗?” “……不。” 我点燃桌上的油灯,目视着跳跃的灯火,摇了摇头。 那个时候,被置于天平之上的我,脚像是生根一样扎在托盘上,动也无法动弹。 一度,我也曾想过,要不就这样放弃了。 可但频繁看着那些闪烁的光种,最终,还是把手放在系在颈环的锁链上。 与那锁链相连的气息无比阴冷。 那是和咒胎紧密相连的证明,也是我拥有着一点点权限的代表。 当然,我没有解除领域的本事。 我握着那锁链,只能依稀看见些景色。 最开始是领域内的那些受害者。 他们七扭八歪倒在下楼的阶梯或者观看表演的坐席上,个个双眼紧闭,受诅咒所困,时而发出痛呼,时而抽搐。 画面一转,又变为外围。 水族馆的周边本是游客聚集的购物天堂,但现在民众都已撤离。 附近,一只停留在屋顶的燕子,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吸引,它歪着脑袋打量水族馆,长长的燕尾跟着身子的动作一上一下,却还没能看个所以然,就突然被一道投落在地表的人影惊飞。 随着鸟儿振翅高飞的声音,出现在同一位置的人低下头。 十六岁的少年穿着一身竹青色的浴衣,下摆垂至套着木屐的足面上,腰部系着一条黑带。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五条悟。 年轻的六眼留给人的第一印象比相片更不好接近,他一脚踩在天台的边沿,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领域所在的方向,半垂的眼睫在墨镜后投落下一小片阴影,衬得那眉眼间透着与生俱来的冷淡更甚。 不远处,几名穿着西装革履的咒术界相关人员站在领域外,他们表情凝重地讨论着方案。 这片未完成的领域只要走进去,就会被扯下灵魂,放在天平上。 第269章 所以他们之前派去援救的术师已经失败。 正常来说,就剩下从外部摧毁领域的做法。 而五条悟侧过脸,懒懒地否决了这个简单粗暴的决策。 … … “当时,困在里面的生命讯息,都放在天平上,绑为一体。” 油灯的火苗在眼前跳跃着,我托着腮坐在木椅上,继续平静地叙述。 “打破它,所有人都会死。不打破它,任其发展,也是死。毫无疑问的两难事态。” 而理解了状况的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灰色的锁链像是一条小蛇,以相当缓慢的速度,避开他人的耳目,小心地绕过人群脚边—— 然后,被无下限吸进五条悟掌心。 他打量着我,眉梢轻佻,眼神里透着明晃晃的探究之意。我也就借着这个机会,向他搭话表明立场。 毕竟是一年前的事了,具体都说了什么,我没法句句都记得很清楚。 考虑到那个时候的状况,无非就是直奔主题,向他表明自己的来意。 听完我的建议,五条悟眼帘一抬,鼻梁上的墨镜倒映着那座模拟了鲸鱼形态的水族馆,镜片后的湛蓝眼眸却分外沉静。 「听上去很像模像样的计划。」他说,「但在实行之前,作为初次见面的人,你不打算自我介绍一番吗?」 「……」 「这不重要。」 我只留下一句简短的话语。 「时间紧迫,之后再谈吧。」 天平上的不少灵魂光泽黯淡下去。 或许是孱弱的老人,也或许是还未成长的小孩。 上百条性命,它们的重量对我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了。趁着术师还在消化,没有移动的这段时间,我将手摁在胸口,继续搜索着领域里的每个角落。 终于,在那珍珠似的小山湮灭之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双手拖拽着锁链,将它提至托盘上。 … “原来如此,是那只特级咒胎的灵魂吗。” “毕竟是普通人叠加起来的咒力,再怎么样也无法超过特级的份量。” “的确,小生也想不到比它更适合的筹码了。” … 在那天平上,我象征着与系统一体的「羽毛」。 所以当托盘的重量改变,反过来朝向左边倾斜之际—— 站在天平之下的那抹红色人影睁开眼,她企图阻止那些原本已经被吸收的力量流失,按在肩上的手指却根本挡不住它们的回归。 右侧的莹白光种一哄而散,纷纷离开天平的控制范围,回归到原本的身体之中。 脚下失衡的托盘向下移动,再悬停。 我成功了。 但并没有想象中兴奋。 因为经过那一番操作,几乎肉眼可见系统的身影变得如同薄纱一样,她甚至比之前变得还要虚弱,看向我的那张脸却没有半点情绪。 就像是这件事一开始就在她的预料之中。 不管是歇斯底里也好,瞋目切齿也罢,全都没有。 我无法理解,或者说,对于那个时候的我而言,早就失去了理解她的能力。但我仍然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将自己一开始未能说出的那句话问出口。 起码那个时候的我打心底是希望,她能给我一个想象中的答案。 两侧的灰河哗啦一声恢复得平整如初。 下一秒,女性术师轻巧的身影来到我面前。 【眼前所见都为幻象,耳畔所听都为妄语。】 【只有自己是最可信的,我应该教过你才对。】 她就像年幼时每次为我提供慰藉那般,搂住我的肩膀,给了我一个拥抱。 与此同时,我眼瞳微微睁圆,是她的手穿过腹前,咒胎的灵魂被塞了进来。 【你所信任的东西是几百年前的死魂灵的残响。】 【残响,什么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信任一开始就不存在的东西,只有「无」的结局。】 耳侧传来的声音不喜不怒。 【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我其实不打算对你的灵魂做任何事。】 【现在的话——】红衣术师直起身,凝视着我,说:【和我一起沉睡吧,裕礼。】 随着她消失在视野中,穿刺痛苦随着呼吸弥漫在全身,我倒下去,想要凭借理性遏止它,却反倒是被击倒的节节溃败。 那是比铁针翘动指甲还要难以忍耐的锥心之痛。 鲜血淋漓,无法抵挡。 然后,成 功酿就了名为绝望的猛毒。 在那猛毒的驱使下,我喘息着,将手伸向脖颈的锁链,联系外面的五条悟。 因为领域的主导权回归到咒灵的手中,它正蠢蠢欲动,即将苏醒。 画面,完全看不到了。 只能在权限消失前,努力把自己的声音传出去。 我告诉五条悟,现在是击碎领域的最好时机。 「已经全部解开?」 「嗯,啊,解开了。」 我重复着他话语中的关键字,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保持绝对的镇定。话音刚落,就听见了五条悟比之前变得更冷淡的声音。 「你当老子很好骗?这领域还绑着一个人才对吧。」 「这……就请你不用管了。」 我垂着眼,努力拔高了声音。 「你是会为了多数派,放弃少数的那种人吧……咳…别拖延了,动手。」 「——」 联络的声音似乎是受到了干扰,变得模糊不清。 数秒之后,少年清冽的声音响起。 他似乎正在安静的环境向前行走,我听见了回音。 「确实,这玩意扩张下去,带来的变数可就麻烦了。」 「那么——」 「不过,这种时候说放弃是不是太早了?」 「虽然我不介意谁死。但之前还那么努力求生,现在却是这样的态度。」 「你认真的想死吗?」 「……」 放弃这样的字眼,其实对我来说,是以前从来没考虑过的选项。 因为我能活下来,是经过许许多多的人帮助,无论是在襁褓里抱起我的院长奶奶,还是牵住我的手的养母,他们并非为了我一路向死亡而付出的。 但当时从理性考虑,仅凭我的实力,是做不到将咒灵剥离出去。 所以我没能立即给出答案。 也就犹豫的时间中,锁链彻底消失了。 我记得自己垂眼看向空空如也的掌心时,那阵的心情。 好像只有放弃了。 好像只能到这里为止了。 阵痛过后,挣扎过后,留下来的,更多还是纯粹的茫然和空洞。 我捂住被咒灵扎入的部分,跪坐在托盘上,发出一声轻呵,等候着自己的终局。 就在此刻,天平突然开始倾斜。 我在恍惚间抬起头。 微弱的荧光漂浮着,如同追月的群星,围住悄无声息出现在另一端的五条悟,他微微扭头,那双绮丽,透亮,毫不收敛锋芒的苍蓝色眼瞳,在只有暗色调的世界里,无比夺目。 下方灰河的水开始激烈翻滚,似乎预感到了不妙的气息。 天平做出审判,庞大又看似无尽的咒力从另一方流过来,流向我这方。 咒灵开始吸收他的咒力,撕扯他的灵魂。 而五条悟稳稳地伫立在银质的托盘上,任凭额前的碎发被吹得纷飞,他看了看我,眼梢上挑,以明朗却不失轻快的嗓音说—— 「好弱。」 「……」 他又笑起来,「你这不是求生欲满满的嘛。」 五条悟很强。 但是具体强到什么地步,我不曾有概念。 而在亲眼所见后,才直观感受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强大。 对方把手抬至眼前,轻轻往右一划。 一击。 仅仅一击。 身后的河流激起数米高的浪。 同时,我察觉到附在身上的不祥气息被拉扯出来,和咒灵的联系彻底被割断。 失去「羽毛」,领域的运作在这一刻陷入了障碍。 天平开始颠倒。 而在灰河将眼前世界吞没之前,我看见五条悟转过头,薄唇起启,似乎对我说了些什么。 … … “失礼了。”头戴紫色头巾的青年擦干净了菩萨的塑像,转过身来,轻声打断了我,“我想,就算是六眼,在那种情况,也很难应对。” 闻言,我“嗯?”了一声,“但他明明做到了?” “你说过,咒灵的灵魂当时已经被放进了你的身体吧。”温和的青年摇首,“分离他或许能做到,但因此留下的空隙并不是那么好填补的。” “人的灵魂是以记忆为主要成份构成的。” “自己对自己的印象,别人对自己的印象。” “两个侧面,互相拼凑才是完整的。” 第270章 “一旦失去身体,失去对自身存在的感知,记忆就会遭到消磨。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术师会选择用咒物的方式自我封印。” “如果他想在将咒灵分割出来,还能让你的灵魂尽量保持完整——” 我微微一愣,启唇,话到嘴边却说不下去。 就需要付出与我相关的记忆吗? 等等。 也就是说…… “他莫名其妙在那种时期留一句,出去后不要向他搭话,原来是这个考虑吗?!” 我面无表情一拳锤在桌上,直接把油灯拍得一震。 “轻一些,这庙里就剩这张木桌了。” “……抱歉,我有点生气。” 亏我一睁眼,见到某人直接击碎领域,扬长而去的潇洒身影,还以为他不屑于和比自己弱的人打交道。 毕竟那家伙的个人资料上,在上高专前,一个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都没有。 为什么会在这种细节处意外上道起来了啊。 我深深吸了口气,偏偏一旁的青年歪过头,还在轻言细语火上浇油,“这是那么值得生气的事吗?” “好的,请别说了,我怕忍不住迁怒您。” 我坐下来,落在桌上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强制冷静。 其实在领域碎裂后,应该还有句说谢谢的机会,但我也没来得及。 因为抬起头时,那遮蔽过天空的黑幕被轻而易举粉碎的场面,实在太过震撼。幽谧的咒力似狂暴的海浪,又似突破长夜后闪烁的孤光,繁复瑰丽,无所回避。 ——啊,要是自己也能有这样的力量就好了。 我眺望着那样的光景,情不自禁那样想过。 ——想成为这样的人。 ——不是被救的那一方,而是能义无反顾对别人伸出手的那一方。 ——甚至,能彻底跨越那道光就好了。 如果说憧憬是这世界上距离目标最远的桥梁,那理解并超越便是我心目中距离目标最近的阶梯。 五条悟实际上是个怎么样的人?又会做什么样的事?他平日的喜怒哀乐,又是如何分布在他的人生的? 很想知道,想挖掘,想理解。 ……想超越。 相伴了我过往所有人生,见证我一路走来的辛酸苦辣的系统陷入沉睡的那天。 我找到了自己的道标。 所以在入学的那个时候,我会微笑坦然地说,就读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干掉五条悟。 所在在下雨的那个时候,我会不假思索地说,对五条悟的事情,想要他的全部。 所以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个时候…… 我怅然若失。 现在结果告诉我,那家伙只是不记得,我自然需要点时间来说服自己。 “呵。” 稳重温和的青年发出笑声,他头戴紫色发巾,涂抹着艳丽妆纹的双眼和鼻梁留给人强烈的存在感,沙色的长发带着卷,垂在和服的衣襟前。 深夜之中,青灯古佛相伴。 在这远离俗世的荒芜之地,倒是有几分难得的安宁。 这位先生在我眼前放下背后的药箱,伸手握住了藏在其中,刻着怪物脸孔的剑。 我注视着对方的动作,没有再说话。 卖药郎——在羂索死后的第三天,我终于按照指定地点,在一所偏远的小庙里见到了这位难见尊容的人。 年龄不详,名字不详,身份不详。 但只要满足条件,那把剑即可出鞘,荡清指定之物。 “存在此处的邪祟,她的「形」「真」「理」我已经知晓。”卖药郎单手持着剑,平 声道:“动手之前,最后向你再确认一次好了。” “你确定要将她剔除出去吗?就意味着放弃术式。” “当然。”我点了点头,“也是时候解开陪伴了这么多年的保险了。” 虽然系统已经不再由动静,但她的术式还能在我身体里发挥作用,就证明她还存在。 我不打算再留隐患给自己。 “就算你在失去术式后,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就是祂身前的六眼?” 我看向桌上油灯,沉默了一下,又笑起来,“没关系。” “既然,您说,五条家的六眼,注定都是天元的守卫。” “我就把他亲手抢过来就好了。” 第150章 回欢迎回来。 六眼。 天元。 星浆体。 对于咒术界的人而言,这些字眼并不算陌生。 人们知道星浆体是贡献于天元的祭品,天元是被世人称颂的活佛,六眼是惊艳绝伦的天才,但鲜少有人知道,六眼与这二者也脱不开关系。 “家里的那些老头子说过,只要天元的五百年大限将至。六眼就必须肩负使命,护送星浆体,保证二者完成融合。” “可惜,我还来不及见到那位活佛长什么样子。死了不到一年,五条家就诞生了新的六眼。” 话是这么说,回荡在脑内的声音听不出半点遗憾。 “嗯,这点我那便宜老板也说过哦。” 春光明媚的紫藤花树下,我坐在石桌旁,一边对桌上的木盒发话,一边翻阅着手中的文献。 “六眼杀了一个,很快又出现另一个。” 虽然已经不可能从他的嘴里问出结果了,但好在,盘星教的动向能为我提供答案。 伏黑甚尔接到的委托是抹杀星浆体。 以宗教的运营意义考虑,让天天的融合失败,也许是有维护偶像效应的意思。 但自我从人前消失的这段时日,一直也在收集天元与六眼相关的情报,所以也就意识到了—— 六眼的诞生规律并不稳定,可和天元五百年一次的换皮时间联系上来,就会发现五条家刚好会存在一名六眼。 巧合过了头,就不可能是巧合,必然是有什么更深的因果在。 “作为当事人,听见这样的说法可称不上高兴啊。” 石桌上的木盒中传来叮叮咚咚的撞击声,大概是对方正用一蹦一跳的方式表达自己的不满。 “而且把我带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讨论这些老掉牙的东西?” “不可以吗?”我合上手里的书,“我以为,您会和我一样,想要面见那位天元。” “……” 砰。 盒子被轻而易举地撞开了,躺在柔软锦缎上的六眼咕噜噜地转了一圈,和五条悟相似的蓝眼正瞪着我。 不满的童音比之前拔得更高了一些,“明明我都没见过那位活佛?” “因为,五条家既然与那位活佛早早就结下了因果,那天元放任您流露至今的缘由,就很值得深思了。” 我把手中的书放下,微微侧过头,遥望着远处的山,那里正是东京咒术高专所在的地方,苍绿的林木是最天然的结界,层层叠叠,将学校的影子藏匿于其中。 同为度过了久远岁月的存在,我也询问过卖药郎先生,是否认识天元。 而浑身缠绕着淡淡药香的青年闭上双目,发出一声叹息。 他表示自己和那位活佛只有一面之缘——在对方还没有住进薨星宫,还能用双脚丈量这块土地的时候。 “虔诚而慈悲的僧人为了受灾的民众赤脚走过坎坷的山路,用那鲜血淋漓的足印,求来一捧粟米。” “小生只有这样的印象。” 而自那匆匆一面后,他再听见这位僧人的消息,便是对方自愿画地为牢的事宜。 五条家的先祖也是在那时,定下了五百年一次护卫的约定。 在卖药郎先生几千年前的回忆之中,天元只是一位很有佛性的人。 经年累月,时代的发展犹如车轮滚滚,当初的那位僧人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肉。体刷新,恐早就不复重前。 否则不会放任五条家的六眼死后,流落在外这么多年。 而且—— “如果说这块土地还有谁能超度现在的五条前辈,我想除了天元,不会再有别人了。” “……” 六眼在盒中的滚动停止了,在他什么也不说的时候,想要去理解对方的肢体语言很难,但我想,他应该是在思考。 有几枚零碎的花叶随着春风一起飘入柔软的锦盒,沉默了不知多久,六眼的声音重新响起。 “已经做好打算了?” “当然。” “嗯~那就当是陪着你一趟好了。”他蹦了蹦,很快就应了下来,“正好,我也想看看这一任的六眼是什么人。” “……请您不要试着对他恶作剧哦?” “欸——小裕礼很担心他吗?” 我摸着自己的下巴,“虽然也有一部分原因,但更多是觉得您会占不到便宜。” “原来如此,你说的这个笑话很好笑欸。” “但它是实话。” “?” 六眼和我大眼瞪小眼,似乎是有点生气了,两只眼球咕噜噜地转过一圈,木盒又被他自己关上了,无论我怎么去拨弄,都不给打开。 第271章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任性……啊,不对,这家伙本来就是小孩子。 我直截了当选择了放弃,转而把木盒塞进包里。 不过他能这么爽快接受去见天元的事实,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比谁都清楚。 没有肉身的灵魂清醒地滞留在这世界上,只会有发狂或消磨。 所以—— 我垂眼看着包里的雕花玻璃杯,用手指轻轻触碰它的边沿,玻璃杯平静地转了半圈,用行动给了我答案。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掏出电话,漫步走向那座熟悉的山。 “……是的,你没有必要对那些诅咒师留手,就当为民除害了。” “你们现在在冲绳?……不,谢谢你,夏油,能拖住五条他一段时间就够了。” 盘星教的控制权如今落在我的手中,但我却并没有撤销对星浆体的悬赏,反倒是给它加上了时限。 依照五条悟的个性,定然在那悬赏时候结束后,才带着星浆体回来。 趁着这段时间,就是我该出场,和以前的老师同学们打招呼的时间了。 我提着单肩挂包,穿过那几座红色的鸟居,踏进自己太久没有回来的校园。 走过一段向上的阶梯,我的脚步踏颜色熟悉的橡胶跑道,两名少年看上去刚刚结束了体力训练,正瘫坐在地上。 “咦?前辈?!” 或许是没想会在校园里见到我,刚刚还在提着衣领散热的灰原雄,双眼睁圆,整个人一下跳起来。 “呀,灰原。”我微笑着冲他招招手,眼神看向另一位金发的少年,“这位应该也是今年的一年级?” “这是七海!七海建人——咦咦,怎么了?” “笨蛋,你怎么就若无其事地和对方说起话来。”被称作七海建人的金发少年皱着眉,第一时间拉拽着自己的同窗,警惕地我保持了距离。 被拉扯过去的灰原雄停住脚步。 “可是……五条前辈说过,她也是我们的——” “那你就更不该忘记他的后半句话。失踪一年的人突然不打招呼就出现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七海建人拧着眉,语气沉下的同时,已经拿出缠满绷带的咒具。 我看着两人的动作,不由得“咦”了一声,“只是很普通地向你们打一下招呼啦,用得着做到这个地步吗?” “虽然五条前辈是非常不可靠的人,但连他都说过要提防的人,我没办法不放在心上。” 七海建人板着脸,相当冷静地拿着刀和我对峙。 “不管您要有什么要事,裕礼前辈。这次回来的目的,有提前通知其他人吗?” 我凝视着他 对准我的刀锋,挑了下眉,不知道是该惊讶五条悟猜到我接下来的行动,还是惊讶他对这两位后辈说了这样的话。 唯独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安室先生那边又透露了不少消息吧。 罢了。 我没有立即回答七海建人的问题,而是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审视眼前的后辈……从三七分的金发,校服扣纽扣的方式,拿刀的动作,说话的口吻……是五条悟会捉弄的那种类型啊。 那我现在要做的也就明确了。 就在灰原雄还在一脸挣扎着,不知道是不是该加入战局时,我歪了下头,自然而然挑起唇角。 “看来有好好把前辈的话记在心里嘛。” “但你们多虑了,我只是太久没见到硝子了,有点想她,就回来了。” 七海建人脸色一沉,即答:“硝子前辈不在学校。” 我扭头看了眼教学楼的医务室位置,语气轻松,“那也没关系,我能等她——嗯?” 看来硝子作为前辈的份额在这俩名后辈心里很重,话没说过完,就连灰原雄都一改之前的纠结,配合着七海建人一左一右攻了过来。 我把身一侧,不慌不忙地避开两人的夹击,同时下落的左手肘压住灰原雄的背部,膝盖抬起顶住,没用多大力气,却破坏了他的重心。而另一只手,径直抵住了七海建人的咒具,分毫不动。 “气势不错。”我垂下眼,对这两人夸赞道,“不过,就这点程度还拦不住我。” 对于修行,我一直都没有松懈,就算没有术式—— 咚。 半招不到,我拍了拍袖子上不存在的灰,然后一手一个拎着晕过去的两位后辈,直奔医务室而去。 果不其然,两位小朋友撒了谎。 房间里充斥着熟悉的消毒水味,却新添了用来冷冻药品的冰柜,身穿白大褂的棕发少女转过头,一年不见,她的个头好像比以前高了。 “硝子,好久不见~” 我把两位后辈丢上病床,张开双手想要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就被后者一脸冷漠摁住脑袋。 “少来,别想用这种亲昵的方式蒙混过关。” 硝子走到那两人的身边,发现人都没什么事后,身上的气势松懈了一些,转而挑起眼帘看向我,眼角的泪痣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散漫的氛围。 “招呼都不打就回来了,还特意挑五条不在的时候,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也不是多坏的主意啦。”没有抱成,我竖起一根手指,“也就是想给咒术界一点小惊吓。” “上次咒术界的小惊吓是禅院家的咒具库被盗。” “哪那不是正好,都过去这么久了,为该来点新的了。” 硝子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诚恳看着她。 “你必须得这么做?” “当然,我保证,咒术界会彻底改头换面。” 我这样说着,然后又看了看两位睡过去的后辈。 “同样,我不会让东京校的任何人受伤。” 硝子“哦”了一声,随后,走上前来,戳了戳我的脸。 “很好,是本人。”她这样说完,想了下,伸出双手,补上了一开始没有完成的那个拥抱。 她的手臂搭在我的背上,或许是因为之前接触过冰柜药品的缘故,皮肤很冷,说的话却相当温暖。 “那么,欢迎回来。” “东京校二年级生裕礼。” 第151章 正面攻入不打算回答吗? 与硝子打过招呼后。 趁着还没有其他人注意到,我也开始了行动,为后续的走向铺垫。 东京咒术高专里难缠的对手不少。 但这种局面下,最该忌惮的,是能将他人实力提升到一个难以预估的存在。 所以,我走到那扇门前,轻轻叩了叩门。 “下午好,歌姬前辈。” 宿舍的门嘎吱一声打开之际,巫女收回放在把手上的手,缓缓睁大眼。她最开始有些不敢置信,隔了几秒反应过来是现实后,终于流露出惊喜的表情。 我没有避开庵歌姬摸向我脸蛋的手,就只是默然听着对方关怀的询问,她应该还有很多想对我说的话,但那激动的声音,就在我主动搂住她的瞬间,骤停。 “小……” 庵歌姬的嘴唇启合,直接就失去了力气。 因为完全没有对我产生戒心,更不可能提防我放在她颈后的手。 我一把搂住她下滑的身体,将脸埋在她的肩头,眼睫轻颤。 “倒是对我提防一点啊,歌姬前辈。”我轻轻地说。 没想过能如此顺利达成目的,难免令人有些心情复杂。我走进宿舍,将昏过去的人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 就在此时—— “哦呀,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裕礼。” 一道低沉却不失优雅的声音从外部传至耳畔。 我回头,伴随着质问声一起甩过来的,是劈至眼前的利斧。 它结结实实压在我凭空召出的罪歌身上。 一身紫色长裙的女性术师双手握着斧柄,凝视着我,袖管下那对结实壮硕的胳膊,清晰可见肌肉的鼓动,整个人气势汹汹地将我往后逼得。 当然,我还没有自信到与她纯拼力量的地步。 所以我指尖一动,开绽的赤黑光芒如同飞蛾那样扑向她的武器。 咚。 那把沉重的巨斧被击飞出去,以倒栽葱的方式,重重插在走道的地表。 “很久没向您这样问候了,冥冥前辈。”我单手握着罪歌,礼貌地向有些讶然的人颔首示意,“您的力道还是那么可怕。” 站在宿舍门口的冥冥活动着自己的手腕,双眸轻敛打量着我:“你,不一样了呢。”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一级咒术师,她精准地作出评论:“不光是咒力的控制,挥武器的动作,应对的速度,战斗的心态……甚至就连咒力的总量也变化了。” 黑闪的余光还在抬起的左手掌心跳动,我拢紧五指,将它收回去,“毕竟我也是经历了很多事呢。” 算是因祸得福,系统被剥离后,这些年她从我这里吸走的力量,回到了我的体内。 唯独令人遗憾的是,不管我做什么,这些咒力都会像流沙似的慢慢消失。 第272章 所以,与其乖乖等它流光了,不如用在能用的事情上。 至少这几天,我无需担心咒力消耗的问题了。 “如果您愿意的话,等我这边忙完,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那就不必了。”冥冥轻呵一声,从地板上握住斧柄,她的黑眸闪着锐利的光芒,要交手的气势毫不掩饰,“出去吧,这里空间太小,正好让我看看你的长进。” 我没有拒绝,就像以前的每一次补课那样,乖乖跟了出去。 再次站在训练场的感觉很叫人怀念。 阳光之下,梳着马尾的女性术师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提着随意换了个姿势,哪怕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在她面带微笑蹬地朝我攻过来时,我还是能回想起来,被这斧头支配的恐惧。 那把短斧给人的印象相当沉重粗笨,却在她的手中显得如棍棒般灵活。 一剁。 一砸。 一抹。 若在这个过程中稍有懈怠,就必会被她的气势和节奏压倒,陷入溃败。 不过—— 我仰身闪过对方掌下的寒芒,脚跟轻点的下一秒,就如同没有重量的幽鬼一般,无声无息逼近她的身后。 老老实实和冥冥拼体术这种事,我从来不打算做。 而后者眯着眼,也以难以想象的柔韧性扭腰折回来,倾斜的刀斧直朝脸部,掀起的劲风刮得肌肤隐隐作痛,亦然是准备拦住我挥向她的咒具。 早有准备的我眼眸一眨,握在手中的罪歌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冥冥显然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手,她挥斧的手出现一瞬的迟疑,硬生生偏转了原本的轨迹,朝更不致命的位置而去。 也就是这么耽搁的功夫,我主动向前一步,锐利的刀尖从另一只后置的左手处冒出,对准冥冥的臂膀。 锵。 电光 火石之间,这一招也被拦下了。 水色长发的女性术师反手持斧,架住我的长刀,她的眸光幽幽,或许是对我之前的那招很是不满,却是在数秒之后,当即放下武器。 她的右臂出现了一抹浅浅的血痕。 对罪歌而言,已然足够。 “太久没见,你这先示弱再算计别人的本事,倒是更上一层楼了。”仿佛还是在对我进行教学一样,冥冥歪过头,对我的行径做出盘点,“之间的瞬移加速,是向五条学的吗?” “毕竟他对咒术的理解独具一格,是非常值得学习的对象。” 咒力充沛后,对黑闪的进一步开发也就不必向原本那么束手束脚,原本诸多只存在脑内的理论也能化为现实。 我将持刀的手放置腰侧,向她鞠了一躬,“同样,我也感谢您对我的引导。” 没有结实的身体,就连施展它们的条件都没有。 “谢就不必了。”冥冥眸光流转,“你这次回来是做什么的?” “为天元而来。”我直言。 “难怪。”她凝视着我,轻轻将鬓边的碎发撩至耳后,笑道:“那镇守在薨星宫上的所有人,都是你需要跨越的障碍呢。” 冥冥已经无法对我举起武器,就算我没有夺走她的意志,被罪歌诅咒的那一刻,她便等同出局。 也是察觉到了这点,她对我摆摆手,转身走向宿舍的方向,“事后记得给我钱,算是弥补我的误工费。” “好的前辈,没问题前辈。”我乖巧应下了。 送走了冥冥。 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人—— “能看见您这么健康,真的太好了,夜蛾老师。” 冥冥几乎是刚离开,就有跫跫足音传递而来,我微微扭过头,站在空旷的训练场,目视着出现在身后的中年男性。 他眉头轻蹙,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是的,我很清楚,夜蛾老师。”我报以微笑,平心静气地回答他,“时代已经过了这么久,天元不该存在了,祂的存在比起稳定,更多带来的只会是灾祸。” “……你会死的。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总监会都不会允许你活下去。” 夜蛾正道的眼神依旧是在看一个走入极端道路的学生那样。 正因如此,他双手成印,以浩瀚的咒骸群体代表了他要阻止我的意志。 我站在空旷的训练场,看着他摇了摇头,“我从不打算死在这块异乡的土地上。” 夜蛾正道对咒骸的操控力何等恐怖,猩猩、河童、小鹿模样的咒骸群里组成黑压压的一片,在他身后构成军团的形式。 换做冥冥前辈,恐怕在这压倒性的数量下,也很难杀出重围。 不过—— 我亦然避开朝我扑来的一只咒骸的脑袋,报出一个数字,“一百零六只。” 十米开外,被咒骸护住的夜蛾正道板着脸,朝我看了一眼,“……什么意思?” “是我帮您一起制作过的咒骸数量,我很高兴,它们都出现在了这里。” 早在去年步入东京校前,我就联想过和每个人对立的结果,自然也会做好相应的准备。 正是陪着这位老师缝制咒骸的那些时间里,它们的咒骸核心中,才能埋下我想要的暗雷。 平时如果不被我的咒力唤醒共鸣,什么都不会发生,而现在—— 滋啦。 接二连三的核心爆炸,将大团大团的棉絮飞溅至半空,似纯白的雪花。 咒骸娃娃的群体内出现四分五裂爆炸状况时,我闪现于还在惊愕的夜蛾正道身后,罪歌已然抵在他的臂膀外。 “抱歉,等一切结束后我会向您好好赔罪的。” 随着刀身带起细微的血沫之际。 东京校首席教师,夜蛾正道,出局。 赴庵歌姬的后尘,他也低头陷入了沉睡,被我搀扶着放在遮阳的树荫下。 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些藏在暗地里的那些影子,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开始按捺不住。 无论是教学楼屋顶处,还是与后山相连的密集树林间,都浮现出那些天元守卫的身形,密密麻麻的身形像是围剿猎物的猎手,我看了两眼,随即在他们靠拢之际,缓缓站起来。 “里梅,这些人就拜托你们了,制服他们就行。” 白衣童子低垂顺眼,从观众席的角落之中闪出。 我提着长刀,头也不回地往东京校更深的方向而去。 薨星宫的入口在丛林深处,一块不起眼的山石后方。 它有一人左右的高度,平时总被灌木和松树的树身遮蔽着,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谁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天元就在这下面。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本应该能在彻底镇压东京校后,走到天元的面前。 但是—— 起风了。 迅猛而不可阻挡的风从身后掠至身前,刮起颈边的碎发,我微微睁大眼,在纷纷落下的树叶之间,看见了预料之外的人。 五条悟一只腿踩在那块赭赤的石头顶端,惯用的墨镜似乎没带在身上,毫无遮拦的蓝眼直视着我,因为术式运转而亮起来的眸色仿佛藏着火焰,凡是被扫视的人就会燃烧起来。 少年单手放在裤袋里,接着整个人稳稳落在地表,“特意挑着这个时间点。”他语调随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开口询问:“就这么不想见老子?” “……” 沉默对五条悟当然是没有任何作用。 “不打算回答吗?嗯——那也没关系。”他耐人寻味地拖长音调,信步朝我走来。 我叹了口气,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得到通知的。” “三个小时前。”五条悟用食指敲了敲额角,一边懒洋洋作答,一边继续漫步缩短距离,“有种奇怪的感觉拉扯着,提醒着我最好回来。” 不出所料。 从冲绳那边赶到东京,的确需要花这么久的时间。 ……夏油杰那家伙,给了我错误的情报啊。 “嘛,不管是天元的通知,还是五条家以前束缚的影响,其实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停下来。 “对付天元,这就是你想做的?”他问。 “……不,不全是噢。” 我静静摇头,握紧罪歌,将刀抬起来,笔直地对准眼前的人。 “我也是为你而来的。”我说。 五条悟睫羽扇动,一眨不眨看着我。 当那双精密的六眼只移向一个人时,实际是一件相当可怕的事,仿佛呼吸的频率,咒力的运转,心跳的起伏,都要在此刻被洞察。 紧张的心情。 期待的心情。 或许全落进对方苍蓝的眸底。 不然,他也不会再几秒后扯起笑。 “这是老子火力全开,也不打算让步的意思?” “是的,我不做没把握的事,你应该清楚。” 少年好像看着更愉悦了,他扩大了唇角的弧度,继而发话: “好吧好吧。让我看看裕礼现在的水平好了。” 第273章 他往前踏出一步。 霎时,丛林之中,回荡起音爆的响动。 第152章 指令好喜欢你。 过往交锋,我遭遇的强敌不少。 无论他们有什么样的手段,我的战斗风格主打见招拆招,不急不躁。 唯有这次,仅是一个照面,所有底牌都已尽数祭出。 ——只因对手是五条悟。 我在广袤的森林间穿梭,绿影迅速在视野的两侧褪去,连呼吸都成了全力以赴的凭证,盯着前方那若即若离的人影,疾步不止。 尽管看上去是我在追逐对方,但—— 刚刚还在几米开外的位置,五条悟的身影转眼就逼至身前,他肆意勾着唇,勾拳,挑肘,高挑颀长的身型在这样的距离下,展开的连攻,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若是换做其他术师,恐怕不到一个回合就该被截住手腕,反押在地上。 可我注视他很久了。 早在年幼时,那些资料就已经陆陆续续记在脑子,入学后,更是理所当然地围着对方打转。 他打斗的习惯,挥臂攻击的力道,咒力加 持的方向,我都研究过,推断过,并模拟练习过。 所以,才能在此刻握住刀,移步避开他的攻击之际,时不时再用刀身接住。 每每接下一招,五条悟的眸光愈发闪亮,“很好,很不错噢~” 他这般说着,不管是力道也好,速度也罢,都比上一招更为猛烈。 力与力的碰撞下,罪歌的嗡鸣在耳侧回荡。 面对无下限术式的加强,就算再结实的武器,经过高频率的捶打,也会有折断的风险。 我“啧”了一声,为了避免那样的走向,只能转变原有的思路,用手臂防御他的攻击。 但这样做的结果毋庸置疑。 不到三秒。 承受了一计猛烈踢击的我握住长刀,将罪歌插入旁边的树身,一连破坏好几棵树龄悠久的松木,身体后滑的趋势才停下来,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划痕诉说着刚刚的一切。 但是,比起疼痛。 最先诞生在心底的反而是畅快。 【啊——】 【实在是太棒了】 罪歌的低吟在脑内回响。 【渴望渴望渴望渴望渴望】 【就算筋脉断裂骨头粉碎心跳停止也是可以接受的结果】 【因为他独一无二,所以——】 【去砍/爱吧。】 诅咒积压多日的感情像是跗骨之蛆那样缠上身来,无上的欣喜,期盼,悸动,全部推崇着身体。 我垂着眼眸,在那样的思潮冲刷下,头脑却还是维系住了一缕清明,右腿凌空一蹬踩在树身上,倚靠反作用力避开追来的身影。 反复经过摧残的树身轰然倒下,扬起大量尘土。 但很快,烟雾缭绕之中,抬起一只手。 无下限术式的吸引之力发动,刚刚跃出去的身体都被倒吸过去。 在彻底落回对方的攻击范围之前,我握紧罪歌,转向一挥,猩红的刀气好似半轮残月,倾斜地直斩向五条悟的方向。 白发的术师纵身一闪。 噼里啪啦撕裂空间的能量落在刚才所在的位置,又有不少树木倒下去。 他悬空踩在半空,两指并拢,几乎是瞬间,翻滚的「苍」就扑了过来。 狂暴的球形能量足有一人高,在被它卷进去之前,我挽起刀花,堪堪斩断那牵引着全身的咒力,再足下一点,跳至旁边一棵树的顶端。 没管身后那惊天动地的响声,我的目光已经锁定五条悟。 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就只是凭着本能的牵引,我压低身子,对着天空再斩出一刀。 让五条悟占领绝对的制空权,可并非是什么好事。 所以,自然是要将他拉下来。 须臾之间。 变异的咒力汹涌翻滚成浪,如同古海的波涛,咆哮而上。 赤黑的能量照亮了半边天,五条悟不费吹灰之力避开了那猛烈的波涛。 但很快,他眉梢轻挑,意识到了什么。 要论五条家的无下限术式,无论是滞空,还是瞬移,都需要计算空间波动大致的频率。 ——而现在,周遭的空间被撕扯得乱七八糟,毫无规律可言。 哪怕只能牵制几秒不到,所能带来的转机也比什么都做不了好得多。 眼瞧着穿着制服的少年身姿轻巧地落在地上。 早有准备的我以浸染寒芒的利器对准他的身体,顷刻闪现至其身侧。 我并没有移开眼睛。 可在距离拉近的那一刻,对方巧妙地移步,避开了刀锋,长臂一伸抓住我持刀的手腕,顺着刺入的方向往前一拽。 在这种紧要关头被他拿捏,失去平衡,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右手一震,以肘击的方式抵在他的胸前,借力打力低头,调整身体重心之际,也顺势将刀插入地里,土层爆炸,瞬间改变二者所站的地形。 我也借机退后数步,甩开了他的牵制。 刚刚召回罪歌,还未能再度发起攻势,五条悟的声音就追上了,那语调隐隐压着某种难耐的兴奋,“真的比原来成长了不少嘛。” “那么,这招呢——?” 【术式反转赫】 话音未落,浓稠似血的光芒翻滚着贯穿烟幕,以摧枯拉朽之势崩裂着四周的石块与残木。 而恐惧紧张一类的情绪现在完全无法被刻入大脑,因为我的所思所想,只会为如何割开对方皮肉,听见热血的欢愉声而困扰。 所以,在直面那蓦然扩散的阴影之际,躲避的选择已然被抛弃。 我撒下数枚咒钉,漆黑的嵌套式结界像是合并的花叶那样顷刻封闭成型。 轰。 赤与黑的能量相撞在一起。 但很快,花了半年之久提前制作的结界,一到这人的武力前,防护就宛如玻璃硬糖一样脆弱,那炽烈的血红以碾压之势翻滚而来。 连一秒都没撑住。 不过,足够了。 无下限的斥力相比最开始,已经削弱了近乎一半。 罪歌冰冷的刀锋握在掌中,徒手一抹,淋下鲜血,注入咒力。 与此同时,诅咒愉快地在脑内吟唱。 她赞颂对所爱之人的身影,表露对所爱之人的执著……然后,是不曾掩饰的杀意。 正是在这种极度亢奋的情绪驱使中—— 我重新握住刀柄,顺滑地,无比率直地斩了下去。 锐利的刀光似雷霆万钧,撕裂眼前刺目的红日,一分为二,露出白发少年重新回到天空的笔挺身形。 我垂刀看着那身影,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 那无法满足的饥饿感又卷土而来。 到底是罪歌积压了这么久的渴望,还是来自己的内心,我分不清。 我只知道,这是其他任何存在都填补不了的空虚。 所以—— 身体像是如坠云雾,被强烈的不真实感支配,我眼眸轻眨,在心底牢牢拽住了想要消逝的理性。 “还有别的招式吗?”我抬起刀,再次对准五条悟,声音平稳,却分外坚定,“如果没有,我就打算把你带走了。” 赤黑的能量四处飞溅,犹如夏日祭分散燃烧的花火,一朵朵落在周遭。 五条悟:“……” 五条悟:“哈。” 就在这样的场面下,立在半空的五条悟抬手遮住脸,低低笑起来,那笑声最初还有些收敛,很快就变为不可收拾的狂笑。 半晌,他放开手,露出兴奋到扭曲的表情。那双冰川似的精致眼瞳,它仿佛也被四散的赤色点燃,灼亮得惊人。 “你总是能给我很多惊喜呢,小裕礼。明知道施展了那个,我或许就停不下来了……啊,虽然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噢~” 因为过度的情绪化,那脱口而出的声音,变成从来没听过的音调。 渗着一丝丝恶鬼才有的愉悦。 就像是被对方的话语所感染,心跳的速度也在此刻加速,我闭了下眼,又很快抬起眼帘,“那也没关系。” “不是说过吗?” 我直言:“「五条悟」的全部,我都想知道。” 语毕。 就像是卸掉最后的心防,那咧嘴笑着的少年凝视着我,高抬右臂,两指并拢,再慢慢将拇指按住它们。 环状的光芒在他的手指间彻底绽放,神圣又危险。 繁复绚丽的光泽唤醒无下限的两种力量,它们犹如从钟乳石间垂落的一滴水——互相碰撞,交融。 强烈的焰色反应升腾在他的指尖,化为最深的紫,似一场转瞬即逝的梦。 … … ——五条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曾几何时,我翻开过新田慧投稿的那本杂志。 它只在咒术界里流传,但听说,有关采访五条悟身边人的那期的销量很好。 他的族人低着头恭敬地说,他是世间最为尊贵的神子,他的意志即为家主的意志。 第274章 他的同学托着脸随意地说,他是身边随处可见的笨蛋,他的作风就是没长大的男子高中生。 他的血亲眨着眼平静地说,他是引以为傲的家族代表,他的成就必在后世永远铭记。 他的前辈握着拳气恼地说,他是嘴不饶人的讨厌鬼,他的言行只会在人群招来非议。 如此两极分化的评价,对不明真相的旁人来说,或许只觉得云里雾里。 但我知道,无论哪一面都是他。 那采访者也曾走到我的面前,询问我的意见。 我对此婉拒了。 并非作不出评价,而是我讨厌向他人展露自己的想法。 不过,那个时候的话,就算回答了,恐怕也只是,五条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是的,「人」。 再多光鲜亮丽的头衔,都掩盖不了他是人类的事实。 从古至今,人总是很喜欢造神,在岁月长河中,不断地打造神明的冠冕,将它们沉甸甸赋予自己的同类。 但凡违背他们的想象,就会连人带冠一起扔下悬崖。 蛮不讲理,分外任性。 过往的盘星教无时无刻不上演着这样的戏码。 我很清楚,五条悟是我的道标,是我愿望的起源。 但唯独,不是神明,不是用来寄托情感的偶像。 所以我很小心很小心,一直不曾流露过对他过多的情愫。 如果现在再采访我一次,那我想,我大概也会拒绝。 因为我能给出的答案非常不客观。 怒放的夏花。 眩目的骄阳。 我会想将这世间一切美好的意象放在他身上,但一旦和本尊相比,连比喻也像是失去了光泽的鱼目,无法比拟。 他在我看来,依旧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神子。 但造成我改变的根源,是因为—— 【虚式茈】 自五条悟念出咒文的同一时间。 我也双手结印。 思绪刹那百转千回,回顾曾经见过的所有领域,再垂下眼睫。 没了他人术式的束缚,咒力的构筑比过往都要顺利,它听话地在我身侧打 转,缠绕。 再如迎来春风的繁花般从地表铺展。 它遮天蔽日,成为一个独属于我的独立空间。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但,命自我立。” 【领域展开万法唯识】 霎时。: 寂静且空无一物的混沌吞没一切。 自然,那朝我奔赴而来的「茈」,也在顷刻静止。 那束彩光在黑暗之中好似启明星,一连闪烁了数次,就突然迸裂,化作粒粒分明更小星星,倾泻而下,成为流动的银河,最终回归为最小单位的咒力原子。 那光熄灭了。 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就在这封闭的环境下我听见一声哂笑,咒力又一次躁动。 【领域展开无量空处】 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黑暗之中,突然升起刺目的白光。起初,它只是一个小点,后来,它像是膨胀的超新星,在混沌中撕开裂口,逐渐蚕食到另一半。 黑与白的碰撞一时不分伯仲。 但很快就被过于强烈的白光挤占,碰得粉碎。 我顷刻被那光吞没,掉入一片浩瀚且永无尽头的全知环境中。 我知那山间的风是如何流转,水是如何静淌。 我知那巢穴的飞鸟是如何嗷嗷待哺,丛林间的走兽是如何从原始的角度求生。 我看见云卷云舒,看见返回我的家乡,我的容身之所,温情的养分足够心底的每片角落开满鲜花,从空荡荡的尘土建立起虚妄的幻想。 庞大的信息量涌入脑中,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轻轻阖上眼,任凭自己从碎裂的石砖上向下坠落,本以为自己会就此沉浸在这片无用的死海中,却有一只手在此刻拉住我。 圈在手腕上的力道很重,就像是再也不打算放开那样,将我拉拽过去。 我感觉到自己的头靠在谁温暖的怀抱前,那些增值的信息被一扫而空,使我终于注意到了罪歌的声音。 【愛してる。】 【爱,爱爱爱爱——】 【因为爱,所以要去刺穿他——】 “喜欢。” 这或许是被罪歌所控所流露出的爱语。 也或是为了让五条悟分神所使用的骗术。 在对方拉住我的这个瞬间,我睁开眼。 扭曲的诅咒之物,割伤了我紧握着它的掌心。 同一时间,没有阻碍地扎入五条悟的身体。 两者的血就此融会。 我将嘴唇凑到少年的耳边,轻声细语道:“好喜欢你。” 喜欢。 喜欢那胜过宝石一样的眼睛,喜欢那打卷翻飞的睫羽,喜欢那看似纤细却结实的手骨,喜欢那扬起来分外诱人的唇线,喜欢那在平日间散漫的笑容,更喜欢他这个人肆意享受一切的样子。 【因为爱,所以——】 【控制他。】 【撕碎他。】 【砍/爱他。】 ——不,才不要。 刀尖在切开甜蜜的糕点时,停了下来。 我的感情不是那种诅咒他人的东西。 所以,我很确定。 要传达的第一道指令是—— “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第153章 空间两相对比,分外怪异。 随口说出的话音很轻很远。 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飘忽不定。 我暂时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表达清楚了。 握着罪歌的手因为抑制发力的动作,轻轻发颤。 纵使时间很短,身体还是受到领域的影响,五感相当迟钝。 直到放在腰背处的那只手臂往前一带,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刀直接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五条悟低着头,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处,耳鬓厮磨间,不等我说出什么,他张开唇瓣,咬了一口我的侧颈。太过突然的展开让我愣了一下,但他很快用另只手捧住我的脸,甜腻的气息就这样落下来。 “@#¥%&——!!” 距离太近,躲避根本没有意义。 噬咬,含啄,抿舔——白发少年以一连串细密的吻,宣泄未尽的攻击性。 他幽蓝的眼瞳映着我的身影,下垂的睫羽仿佛要把人关在其中的栏杆,半遮半掩。比起上一次,他的动作要熟练得多,时而引导,时而戏弄,带着就此要融为一体的亲昵,吻得愈发深入。 我甚至都忘了自己可以命令他,大脑直接宕机停摆,无法运转。心跳传来青涩的悸动,一次又一次,最后到分开时,深层呼吸的频率重叠在一起,只剩此起彼伏的喘息。 五条悟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缓缓拉开了些许距离,热意从对方贴着颌骨的掌心传递过来,有那么一刻,我以为事情就要在这里结束了,他却重新俯下身,不知何时染上血色的嘴唇再度贴过来。 那是一个浅尝即止贴在嘴角处的吻。 虽混杂着腥甜的血气,收敛了所有的进攻意图,温柔到让人觉得过分的地步,转瞬抽离。 “我也喜欢你哦。” 他捉住我右手,将自己好看的脸置于掌心,直勾勾看着我,脸上的神情是极度的喜悦,眼底的情绪却是翻腾着粘稠的爱意,像是流动的蜜糖,甜蜜之余,却叫人窒息。 而五条悟毫不掩饰,他恣意笑着,扣紧五指之际,再次附耳。 “所以,不会再放过你了。”他悄声道。 他说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低喘着,没有细想,只是条件反射点了下头。 … … 至此,东京校全体成员,镇压成功。 ……应该,算是成功。 后山的丛林经过交战,郁郁葱葱的景色直接空了一小块出来,满地都是战斗的残痕,四分五裂的实木,大量散落的松针,彰显着之前的战局。 这么大的动静,学校里的非战斗人员肯定都知道了,拖的时间越长就越麻烦。 所以等到脸上的热度消散的差不多了,我当即爬起来,想要采取行动。 结果还没站稳,有人就伸出两条胳膊,轻轻松松地把我捞回去。 我踉跄地倒在他怀里,由于没有能扶的地方,只能将手掌在他的腕前,回头问:“这是做什么?” “不是说,我做什么都可以吗?”五条悟理所当然提起我下的那个指令,手上的力道却没有松,语调懒洋洋的,充满撒娇的意图,“不可以吗?” 我:“……” 我对着他摇摇头,表示不讨厌他这样做。 但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 还没说完,就被他起身的动作打断了。 “好了,逗你的。”他抱着我走向一开始的起点,“要处理天元的事对吧。嘛,我不会拦你的。毕竟——”声音拖长之际,对方放在我颈后的那只手抬起,覆住我的眼睛的同时,放低了声音,“想违背你的意愿,也根本做不到呢。「母亲大人」~” 第275章 “……” “…………” “………………” 被罪歌之子叫了那么多次的称呼,都比不过五条悟一个人的杀伤力大。 我沉默了足足三秒,差点在他瞬移的中途起跳跑路,最后直接把那个名词列为禁词。 … … 薨星宫。 距离我和五条悟上次踏进这座地底宫殿,已经过去了很久。 这里的主楼与附楼的城门互相连接,却不遵守任何空间的规律,只要天元没有召见,擅自走进去的闯入者,就会迷失方向。 自然,为了这一天,我提早就准备好了对策。 通往地底的电梯出口处,身穿西装马甲的黑发少年弯着眼眸,显然已经恭候多时,一看见我的到来,就笑眯眯地打起招呼。 “很高兴见到你还活着,加茂小姐。” “好久不见,太宰君。”我礼貌地向他打招呼,“这次也要麻烦你了。” “没关系哦,倒也称不上麻烦的地步。”太宰治无谓地耸耸肩,“反正我都在出外勤,还挺闲的。” “黑手党也需要出差?” “是呢,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联合异能特务科给boss下了套。” 他托着下巴,唉声叹气起来,“事情最近败露后,这不就苦了我嘛,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只能随便逛两圈再回去交差了。” “这样啊。”我点了下头,“希望你最后的结果是找不到。” 太宰治:“?” 太宰治:“正常来说不是该祝福别人早点找到吗?” “抱歉,我讨厌你家boss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好实诚啊,您的心态好像不一样了。还不到一年吧,就能变成这样是因为……嗯?”对方话没说完,就突然打住了,他眸光轻移,落在我身侧的五条悟身上,神色似乎有那么点点惊讶,但很快就收起了回去。 我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但等我回头去看,只看到了某个人对我无辜眨眼的样子,没有任何问题。 太宰治也没有提及的兴趣,勾着唇转过身。 “算了,事不宜迟,就让我完成带路的工作,再去其他的地方转转吧。” 没了咒术的干扰,走向薨星宫的这一路都顺利。 正如之前所说的,身形瘦削的黑衣少年走到最后一层结界前,打开通路后,就挥挥手表示期待咒术界的大地震,潇洒离去。 结界的封口留着一个供人出进的缺口,只有一人的高度。透过这道缺口,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纯粹的一片死黑。 而踏进这个通道,就应该能见到天元本尊了,但我看着眼前的光景,却没有踏出那一步。 站在我身侧的五条悟大概是看出了我的踌躇,他微微侧过脸,说:“紧张?” 我轻轻“嗯”了一声。 羂索那只千年老妖怪我之所以能应付他,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仍有所求,也就意味着,可以倒推逻辑算计他。 可天元不一样。 祂是一位不问世事,与世隔绝的僧人。 其形式上等同于这个国家的神。 我很难说能稳妥地掌握祂的心境。 哪怕收集了这么久的情报,对于接下来的事,也很担心会出现无法预料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你真的要跟我进去吗?”我问。 五条悟:“?” 五条悟把胳膊一伸,勾住我的后颈。 他唇角上扬,非常用力地说:“事到如今,有些人不会打算下什么不要我进去的指令吧?” “不,那倒不是。”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你应该从安室先生那知道了,我想对天元动手,是出于非常私人的理由。” 若是想要摧毁盘星教那些人的信仰,就得亲手摘掉那颗星星。 唯有让那些信众的偶像光环破灭,摔得狠狠的,才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 我走到这一步,自然从不后悔。 但五条家和天元的因果,让我不得不多想一些。 “唯独天元这件事,我可能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我小声地问,“所以,真的没问题?” 话音刚落,五条悟“欸~”了一声,下一秒,搭在我肩上的那只手放下来,转而捏住自己的下颌。 “虽然以前就觉得很不可思议了,但现在听你这么说,就更直观了。”他低语道,“你这家伙到底对我有多重的保护欲?” 我摆出一张困惑的脸,“这很正常吧。因为喜欢你,自然而然就会考虑到这些。” 我相当坦率地说完,五条悟嘴角弧度不自然地收了收,他双眸轻敛,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继而抬起手,拇指抚摩过我的面颊。 然后,很不客气地掐住。 我:“?” 他面无表情地揉着我的脸,手指也伸到耳垂边,有一搭没一搭勾画,直到我拍开他的手,才 将手覆上来,握住我的手。 “既然如此,那我的答案也很明确。”他拉着我往前走,声音听得特别不爽,“快点把那定期需要祭品否则就会狂暴化的暴龙兽除掉,老子要和女朋友去约会。” 等等,重点是这个吗? 就这么随便的理由……咦,说起来在日本的约会前需要准备的都有什么,完蛋我没涉足过这个层面,结束后再去临时抱佛脚会不会有点不太好…… 大概是五条悟的问题,我的思维也不由得被带歪了一瞬,不过一想到这是在天元的面前,不由得定了定神。 正式穿破屏障后,就和外面一样黑,至少从我的视角来看,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跟着五条悟的步伐前进。 这里的环境也分外安静,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基本什么都听不到。 两个人就这样走了大概有几分钟左右,我忽然闻到一阵檀香燃烧的气味,最开始那香气只是若有若无,但很快就接下来的几秒内变得相当浓烈。 五条悟的脚步也在同一时间骤然停住。 黑暗之中,我察觉到他似乎转过身,准备对我说些什么。 接着,眼前的场景突然就亮了起来。 不,正确的来说,是分为一黑一白两端的世界。 我花了几秒的时间,重新适应了恢复光明的世界。 而出现在视野中的画面,是我之前不曾想过的画面。 远处,有一道异于常人的身影悬坐在黑白世界的界限上。 那人身穿棕色袈裟,肉。身也像是被一分为二,拼凑起来一整张脸孔。 左半身是慈眉善目的佛陀,盘坐在不断冒泡的泥沼之上,左手握着一串念珠,无数双眼睛映衬在那水面上的佛陀,静静窥视,仿佛潜行的百目鬼;右半身是皮肤萎缩如同干尸的恶鬼,黑漆漆的右手捏着触地印,指头落在白净空间的金莲花苞上,那原本合并的金莲像是有意识一般开绽,用花瓣与僧人的指头嬉戏。 一黑一白。 两相对比,分外怪异。 第154章 极乐极恶(1)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这里明明是天守阁的内部,空间却远比外面看上去大多了。 没有天地的高低,没有远近的概念。 无边无垠,是最为纯粹的虚无。 黑与白的分割线之上,那诵经的人停止拨动念珠,缓缓抬起眼睑。 紧接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瞳展露于人前。 像是褪去光泽的鱼目,太过灰暗,太过死寂。 若不是对方准确无误地移向了我所在的方向,我几乎要以为这人根本看不见。 “未曾想过,这清冷的地下,也会有人主动来做客的一天。” 平缓柔和的语气,就那样传入耳侧。 “可惜,我这没有茶点,无法招待你。” 话是这么说,僧人的口吻却叫人听不出半点遗憾。 我将手押在胸前,尽可能维持了表面的礼貌,“初次见面,天元大人。” 说着,又深深看了眼祂如今那副的样貌,“您的姿态倒是比我想得更特别。” 放在平时,我断然不会去说这种话。 但冒昧的言语,有时候能更快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果不其然,飘散在空中的声音很快回答了我,“让你见笑了,这副面容,是因为衰老的侵蚀。” 拥有不死术式的天元。 唯一无法对抗的就是岁月引起的畸变。 如果纵容身体彻底变成怪物,很难说心性也还能站在人类这边。 正因如此,才需要星浆体刷新肉。体,才需要六眼保证每次融合的成功。 只不过,这次,祂注定没有以后了。 “繁琐的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我收拢五指,毫不避讳地对上天元的视线,“您应该知道,我是为何而来。” 那双无神的灰色眼眸闭上,又很快睁开。毕竟是被冠于活佛名号的存在,短短不到几秒的时间,得出了结论,“盘星教现在的话事人…原来如此。” 第276章 或许是岁月的磨砺早已将心性变化,这位僧人和卖药郎描述中的那位相差甚远,一举一动都充满非人的味道。 “带着疑问而来的异乡人,你试图从我这里寻得答案。” “尽管未曾有过会面的机会,但这也是一段善缘。” 对方那双灰蒙蒙的眼没有移开。 我低声发问:“也就是说,您会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可。”祂对我颔首,眼神依旧空洞,就那样平白直述道:“替人传道解惑,自然也是我需尽的义务。” 我:“……” 得到许可的第一时间,我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的喜悦,“那正式提问前,请您告诉我。” 我目光偏移,在这片空旷的环境中扫荡了一圈,“五条悟在哪?” 从天元出现的那一刻,牵着我的少年就消失了。 罪歌之子的联系还在,但方位太模糊了。 仿佛冬日隔着凝满寒霜的玻璃在窥探外界的景色,雾里看花。 “薨星宫的地底,存在诸多相同又不同的空间。”悬坐在半空的僧人注视着我,直言:“你与他眼中的世界各不相同,就算一起进来,自然也无法前往同一个地方。” 说得倒是好听。 换而言之,就是特意把侵入者分开了,消减战力。 “明白了。” 虽然知道五条悟大概没什么事,但我依旧很不高兴,只能面无表情压抑烦闷的心绪,开始斟酌自己要说的下一句话。 早在采取行动前,我就预想过天元的反应。 不过,祂对于来者不善的人,还能摆出客客气气,有问必答的态度,多少有点意外。 同样,这不意味着我可以松口气了。 作为闯入者,我现在无疑是站在天元的掌心,只要祂想,我就很容易陷入苦战。 眼下看来,僧人既然没有那个打算,那就必须抓住机会。 于是,在思忖片刻后,我重新调整好心态。 “那么,正式开始吧。” “就从最简单的,有关您自身的事情问起。” 我站在原地,以相当冷静的口吻正式开始询问。 “如今咒术界的主流说法,您以永远不能移动的代价,目的只是为了提供守护众生的结界。” 这是咒术界官方提供的史料,听上去很像那么回事,但仔细想想,仅仅是支撑整个日本境内的结界,就让一位强大的术师作出这样的牺牲,怎么看都不合理。 更何况,天元对结界内的一切还有全知的效果。 因此—— 身披袈裟的僧人摇首,否决了市面上的说法:“这说法,对,却也不对。” 祂干枯的右手抚摸着手边的金色睡莲,那金灿灿的花朵衬在清澈无暇的池水中,静静开绽,露出密集的花蕊。 祂提起,自己诞生于古坟时期,一路走来,见证过无数的民众是怎么在死地求生,苦苦挣扎,因此殚精竭力。 “为了半罐腌菜,幼童被卖入吉原花街;为了一枚小判,逃兵用刀砍向游商;为了两捆干柴,柴夫踏进凶兽的地盘。” “这片土地的人生来命运多舛,饥荒、兵乱、疫病、兽难……咒灵的存在,也就在这些灾祸的恐惧中诞生。” “然后,公元864年,富士山爆发,赤红的岩浆似道道流星划破天际,火山灰令周围的民众背井离乡,不少死在道上,遍地尸骸。邪祟更是除之不尽。” “有幸,我那年的修行大成,于是主动向天皇请愿,以结界术来检测全国,预测吉凶,规避天灾。” “结界术的便利化,不过是这其中之一的功效。” 水波荡漾,却始终泾渭分明,不曾触及另一侧污浊的泥沼。 听着对方的讲述,我眨了下眼,适时地抛出下个问题:“六眼也是那时与您定下契约的?” “非也。”僧人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手上的动作轻轻停住,“菅原卿——那代的六眼是在十几年后,才入朝为官。” “薨星宫那时还允许他们这样的官员进入,他正好为六眼的传承而烦恼,自他之前,六眼这样的能力从未有过遗传的先例。” “而我这方,在长久的岁月中,也需要一个不变的锚点,一个永久保证我站在人类这方的保证。” “正因如此,我们定下束缚,每五百年,由六眼亲自护送那名选出来的牺牲者。我的使命能继续延续,六眼也得以传承。” 天元这样说着,那张半佛半鬼的面庞没有一丝怅然。 我抿紧嘴唇,沉默几秒后,继续问了下去:“后来呢?” “获得了全知之力的您,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过往的历史上,似乎都没有活跃的迹象。” 但凡用在气象或咒灵预测的任何一个方面,这个国家的天灾伤亡记录都会少上半本。 想来想去,合理的答案也只有一个。 “如你所说,这份全知的能力没能派上用场。”天元坦言。 结界之内的事情无所不知。 不代表祂的大脑就能处理那样庞大的信息流,只是支撑结界运转,意识就足以被冲刷到麻木的地步。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掌权者还会派来帮手,可后来,就不满意天元只提供灾难的预兆。 全知能带来的利益,不仅于此。 天元的存在被知情者猜忌,薨星宫也遭到多次侵扰。 于是,天元开始对每一任的掌权者闭口不言,只是发出预警,但那些警示,最终也没能传到平头百姓的耳朵里。 王公贵族们继续优哉游哉。 芸芸众生在那苦难中挣扎。 “咒术界也好,商政圈也罢。嗔痴贪的三毒,足够把人泡得面目全非。”一说起这些,天元静静地拨动念珠,声音终于有了一点细微的波动,“我活得很长,对上层人士的了解却太短。尽管掌握了全知,却不全能。” “随着时间的流逝,增加的信息流越来越多。施展结界的副作用也开始呈现,负面情绪堆积在结界内,比之前更不容易消散,为了调节结界内的阴阳平衡,我的本体不得不陷入沉睡,意识分为无数块,去引导正面情绪的力量。” “当然,那场漫长的适应期,已经消失了。”祂说。 我:“……” 听到此处,我的疑虑不仅没有被打消,反而是增多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您的意思是,现在的您选择了其他的方法?”我说话的语气当即冷了下去。 “正是。” 仿佛是在响应主人的动作,泥沼之中,那些数以万计的眼,跟着静坐的佛陀视线一起,轻飘飘地看向我。 “你可以更坦率些,孩子。你引导我打开话匣,但之前的那些问题,都不是你最关心的要点。” “你想问的,为何对现代的盘星教不加管束,是吗?” 清澈的湖面无风自动,扩开阵阵涟漪的湖面上,僧人的面容影影绰绰。 “…自然。”我启唇,踩着一侧泥泞,一侧清水,上前的同时拔高声音,“作为您的喉舌,您的耳目,您的代理人——原谅我不得不向您发问。” 单论「天元」这二字的份量。 没人比我更清楚,祂对盘星教的意义。 盘星教的发家史能从现代追溯到平安时代——在那个宗教与神秘主义盛行的时代,是由天元一手组建的。 受其理念影响,追随天元的人群,取名为盘星教。 就算是天元住进了薨星宫后,他们也一直断断续续和天元有着联络,也遵守其教诲。 依照史料来看,以前的盘星教能人异士不少,无论是追求风雅的贵族,还是执着修行的能力者,在咒术界的历史上都大放异彩,留下数不胜数的传说。 至少在天元主动中断来往前,的确是一个正经的教派。 然而,失去引导的盘星教,人才凋落,传承几乎断绝。迈入近代社会后,就落进羂索的掌心。一部分转变成嘴里念着信仰,心里念着生意的人;一部分变为蒙上自己双眼,将命运交给外人。 人不再是以前的人,但他们依旧用天元的名义行动,就在天元的眼皮下,传授扭曲的经文。 盘星教把人变为鬼。 而这些鬼,又把更多的人拖进深渊。 “既然您的全知能力没有消失,那为何在最应该作为的时候,什么都没做?” 都说用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去评定古人,毫无意义。 可天元不同, 祂活到了如今,作为僧人,对善恶是非都很明确,否则不会把星浆体称呼为牺牲者。 祂的慈悲是真的。 甚至,在祂向我谈起自己见证的那些悲剧时,我依然能察觉到几分淡淡的哀愁。 但祂如今什么都没有做,也是真的。 天元改变了策略,既没有阻止咒灵的灾害,也没有做其他任何该做的事。 “与以往的情况前不同,如今的我,的确知道如何插手凡俗的琐事。”天元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不喜不怒回答,“你对我有怨,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这二者的因果都是由我种下的。” 第277章 “我活了一千五百个年头,种下的因果数不胜数。笼罩四方的结界是一种因果,盘星教也是另一种因果。” “很可惜,我无法通过自裁解除结界。完成的阵法无法从内部摧毁,身为阵眼的我更不可能做到。” “我只能分裂着意识,调动正面情绪的力量,压制分解各方的能量。定期清醒过来,再与盘星教的同道论禅。” “就这样,直到五百年前,各地大名在应仁之乱后,开始招兵买马。” “死的人一多,咒灵的强度就更难以压抑。” “纵使我施展浑身解数,甚至用结界去禁止人们的敌对,也无济于事。两者相争,是输是赢,必然有人流血。” 而天元平静地表示,游走在各个势力之间,对各自的将领进行劝阻,祂并非是第一次做。 僧人经历过唾弃,经历过侮辱,经历严刑拷打,经历过斩首示众。 这些都没有打倒不死的术师。 但是,祂一次次的尝试后,已然发觉了,这样下去没有用。 “什么样的事是善?什么样的事是恶?” “在常人看来,这很容易分清,对自己好的就是善,对自己坏的就是恶。但从我的视角看来,他们都是因果的导向。” “今日,我或许能说服能侥幸一名将军,推辞战事。” “但只要他心中争霸天下的种子没有消失,迟早会生灵涂炭。 “不止是战争,任何事情都是。” 于是,五百年前—— 天元的意识碎片在战场的尸堆之中站了一夜,祂仰望着上空的繁星,直到天明,才做下了一个决定。 “人人生来皆是佛陀,却遗忘了自己的佛性。” 天元的念珠在手间停转。 金莲在祂的右侧摇摆,展身。 泥沼在祂的左侧冒泡,呼气。 那静坐的僧人对我说: “因此,只有人人成佛,才方可圆满。” “所以,您放弃了原本那种没效力的选择,转而去做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我将手指扣紧掌心,“收集,管控正面的情绪力量。对被盗走的那双六眼置之不理。眼睁睁看着咒灵强度年年上涨,放任咒术界的现状。忽视盘星教借着天元的名义,逍遥至今?” “然。”僧人答道,“我只能顾忌一方。” “众生皆有佛性,那无数纯正的喜悦、关爱、感激、勇气,既是他们的一闪而过佛性光辉。我遍布天下的结界,已经笼罩在这个国家。依照我所收集的力量,只需再需百年,即可唤醒他人,最终成佛。” 话没说完,我瞬间想起自己向盘星教那些人传教所诉说的方案,天元为了引导众生,我一直以为那都是虚伪的假话。 没想到阴差阳错,在本尊这里听到了相同的言论。 ……哈。 “您确定不是自己想成为神吗?”我反唇相讥。 天元望着我,神色间没有半点恼怒。 “我记得,你向信众提过,昔者菩萨以身饲鱼的典籍。”祂说,“等到那一天,我也会直接碎为不计其数的碎块,唤醒众人的佛性。” “我的死亡,即是众生成佛。” “到那时候,大家都化为即身佛,也就不会再有恶果的诞生。” “此世,即是极乐世界。”僧人的嘴唇启合,向我逐字逐句描绘着那样的光景。 目视那张阴阳两面的脸,我却只觉得荒唐。 “你疯了。” 我不再用敬语,直言指出祂现在的行经有多么异常。 “将自己的意志加注在所有人的身上,那样不会带来的任何好结果,只能是另一种地狱。” 而且,我和祂谈现实,祂给我谈什么宏大叙事呢。 “你既然已经都来到了这里,就有提出异议的资格,代理人。”天元缓缓抬起完好的那只手臂,两指并拢,齐齐对准我,有珠宝似的耀眼光芒闪耀出来,“因此,我所说的这些,你也有资格提前去见证。” 我眉头蹙紧,刚召出罪歌,眼前的空间就像是水中的倒影那样变化起来。 黑白相间的场景不断晃动,连带着我的 脚跟也站不稳,犹如无根的浮萍,只能向后颠倒。 或许是因祸得福,在坠向无止境的深渊前,我凭借罪歌的联系,终于捕捉到了五条悟的气息。 所以,我在那短短的一秒内,扳下罪歌的刀尖,朝感应到的方向掷去。 然后,彻底跌入黑暗的底端。 … … “裕礼。” “裕礼?” “嗯,之前的那颗球砸得这么重吗?” 我抬起眼帘,发现自己正躺在草坪上。 四周都围满了人,都摆出相当关怀的表情。 我扶住隐隐作痛的头,坐起身来,花了好几秒,终于才从人群中认出熟悉的脸。 “歌姬…前辈。” 奇怪,为什么会在—— “太好了,你看起来没事。”庵歌姬眯着眼,带着相当眼熟的笑容,很快打断了我没成型的思绪。 我轻轻“嗯”了一声,很快爬了起来。 没错。 我在放学途中,被飞过来的球打晕了。 “很抱歉。”水色长发的女性伸出手,黝黑的眼眸中闪烁着关怀,“没想到球会直接踢过来,我先陪你去医院检查。” 我愣愣看了她一眼。 “不,没什么大事,冥冥…前辈?” 好奇怪。 不过,没什么问题才对。 我犹豫再三,还是跟着冥冥去了医院,做了个全套检查。 看着她主动去了收费台,最后还拿了几张递到我的手上,说是精神损失费,我顿时陷入了沉默。 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但是说不出来。 而且——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 总觉得我失去意识前,好像有拿着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怀着这种奇异的感觉,我走出医院。 天已经黑了。 穿过公路,跨过天台,步行几条街后,还需要经过一条又深又绕的小路。 通常来说,需要花上二十分钟。 但这次—— “咕,呃,呃。” 被掐住喉咙的中年男人挣扎着靠在墙上,企图用手抓挠着脖子上的那只手,但很快在双脚离地后,两只手臂的动作慢了下来。 “放……放过我——”男人的眼睛几乎鼓得要涨起来,“你要钱…咳,什么我都给你。” 轻轻松松一手钳制住对方的白发少年却是微笑起来,“好脏,那种脏乎乎的钱老子要着也没有用啦。” 这个人明明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遍体生凉。 “抢走了我想买的限定小蛋糕,怎么想都只能杀了你才是最解气的——嗯?” 慢条斯理说着话的人避开了我砸过去的手提包。 他转过头来。 并非是之前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而是现在才把其他人放在眼底。 少年看着我,那双苍蓝色的眼珠凝视着我,很快扯起笑。 他松开男人,我本以为他把目标转了过来,却在下一秒看见男人头首分离的瞬间缩紧眼眸。 喷射的血迹在墙面绘成红梅的样式,动手的人浑身都干干净净,半点没沾上。 我没跑出太远。 因为他的个头很高,长腿一迈,轻易就追上来了。 肩膀被按住,背脊跟着撞在墙上,感受到疼痛的第一时间,我甚至还回想了一下,早晨的星座节目里是不是说过今日水逆。 “欸——见义勇为?”他垂眼,把脸凑过来,故作抱怨地开口道:“但我才是吃亏的那个噢?不分青红皂白攻击,是不是有点太不尽人情了?” “你说的吃亏,是在蛋糕上?” “不然呢~还有比这更过分的行为吗?” 这个自说自话的人说完,以带茧的食指便移动到我的嘴角。 我一口咬下去,尝到血腥味的同时,对方却没有拿开,而是眼眸轻弯,就着手上的血涂抹着我的嘴唇。 他勾唇,轻飘飘地对我说这个颜色很适合我的时候。 我盯着眼前的人,只感觉到了挥之不去的违和感。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第155章 极乐极恶(2)我会找到她的。…… ——人性如水。 ——能扬清抑浊,亦能滑泥扬波。 ——因而,世间即是这二者互相转换的写照。 …… …… …你说,看不懂这眼前的光景? 无碍。 言传仍需身教。 敬请体会,这极恶的世界吧。 …… …… 汩汩鲜血从不远处断头的躯体上持续淌出,因为至高到低的坡度,那蜿蜒的红色已经来到了脚边,模糊映出两人恋人般交叠的身影。 下颌被掐住。 第278章 活动的空间被阻碍。 我用双手握住那只结实的手腕,却无法撼动分开。 一切都像是刚刚那一幕的重演。 唯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恣意妄为的白发少年眼眸眨动,用沾血的指腹摩挲着我的面颊,像是就餐完毕的肉食者,笑容无比灿烂,兴致勃勃将送上门的猎物按在掌下。 与那轻柔的力道截然相反,他周身的气势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算暂时没有撕开皮肉连骨头一起吃掉的打算,却还是掩盖不住戏弄的天性。 “牙口很锋利,嗯,很好,倒是比吓一吓就求饶的家伙有意思。”他的手掌轻轻用力,似乎决定了什么,俯身将呼吸的热气凑到耳侧。 “所以,给你十秒逃跑的时间,要跑得让我尽兴些噢。” 说完,扼制住我的那只手,果真松开了。 他的体温还残留在皮肤上,如同狩猎开始前的宣誓。 我本该恐惧,或者愤怒。 可所有的情绪在诞生前就像是被泡进了刺骨的冰水,当即冷却下来。 今天发生的不少事都怪怪的。 平时那么熟悉的前辈,总觉得格外陌生。 现在也是,回家的途中突然遇见杀人现场,不管是哪一种,都足够令人怀揣巨大的不真实感。 但眼下要做什么,根本不需要犹豫。 在他还没开始数数时,我头也不回头沿着狭小的巷道迈开脚步,在寂静无人的深夜中,只有挂在天上的星星关照着我的前路。 哒哒。 急促的脚步回荡在四周。 十秒早就在过去了。 那道颀长的身影并没有跟上来。 旁边的路灯将倾斜的影子拖得很长,我喘着气,一刻也不停留地向前奔跑,一直来到警署的大门前,停驻,扩张过度的肺部才得到休息的机会。 “……杀人事件吗?又一例。” “啊,好的好的,笔给你,随便登记一下等消息吧。” “想留在这里?这里又不是收容所,你在这里只会妨碍我们办公。” “去去去,回去。” 接待的警察如同驱赶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动物那样,对我随意摆了摆手。 我回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公路,最终还是没有往家的方向走去,而是选了就近的酒店落脚。 离警署不远的街道,只有一家还看得过去的店铺在运营,明明是供人休息的场所,却到处残留着老旧的气息。 朽坏的实木楼梯在脚下发出嘎吱的响声。 我拿着钥匙,一步一步走上阶梯,紧绷的神经好不容易松懈下来,正准备厅在对应楼层时,却听见了下方有人慢悠悠上楼的动静。 “好了~这么久了,藏好了吗?” 少年清亮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楼道内,我呼吸骤然一滞。 显然从我逃走的那一刻,他就一直不紧不慢跟着我,直到此刻,或许是觉得逗弄的时机已然成熟,捕猎的人才散漫地暴露出自己的行踪。 没能得到回忆,对方也完全不在乎,只是继续漫不经心地边走边说,“不过,就算没藏好,也不会放过你哦。” “十,九——” 那最开始说好的倒计时,正式开始了。 时间太短,我不得不扭头,沿着原本的楼道三步并作一步,疾步上行。 七楼。 年久失修的楼道因为承受不住震动,被一脚踩穿。 与此同时,听见了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声。 “六,五~~” 逃跑在这里 也只能成为唯一的候选项。 我一手攀住扶手,一手撑着身子重振旗鼓,沉重且杂乱的脚步声挤压着剩下的路程。 嘎吱嘎吱。 那样的噪音反而成为这个夜晚唯一慰藉。 庆幸的是,天台并没有锁。 我将把手反扣,背脊紧贴在门前,大口大口喘着气的间隙,目光也移向附近的楼栋上。 两栋楼之间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还算能接受的范围。 ……或许可以试着跳过去。 我这样想着,松开把手,快步走到天台的尽头。 霎时—— 砰。 脆弱的门板应声而倒的下一秒。 一只宽大的手掌摁住我的右肩,伴随着少年懒洋洋的低语,瞬间将我整个人往后扯去。 “一。” ……啧。 身体撞在那人胸口的同时,我本能将手掌覆上他的手背,企图甩开,但力道的差距实在太大,只能作罢。 我承认,我已经开始不爽起来。 不仅是这种沦为猎物的展开,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事实才最令人烦闷。 受那样的情绪驱使,被迫勾着下颌抬高头的时候,我看着那双毫无遮掩的眼睛,更是觉得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 总觉得,不只是他的所作所为。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重要的原因,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眼前这个家伙。 “欸~真有意思,都这种状态还敢对我摆出不甘心的表情呢。”触及到我冷淡目光的一瞬间,少年漂亮的眼瞳便笑敛起来。 他睫羽扇动,仗着身高和彻彻底底的碾压局势,肆无忌惮打量着我,“留下你好像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呢。不过——” 不知思考了些什么,他沉吟片刻,又打消了原本的主意,不带半点杀意的状况下,人说出心血来潮的话。 “这张脸,或许沾上更多的红色会更好看吧。” 白发的少年抬起一根食指,修剪得恰到好处的指尖抵住我脆弱的喉咙。 血珠瞬间滚了出来。 他眉眼含笑,那话语的含义,谁都能感觉出是认真的。 …… …… 与此同时。 薨星宫。 轰。 波光粼粼的金莲池面上,瞬间炸起数米高的水瀑。 周身的环境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而立于水池之中的五条悟下颚微收,还保持着击出「赫」的手势,幽暗的蓝眼自雪白的额发后转动,浑身都散发着要把地宫直接拆掉的狂气。 实际上,他已经忍耐很久了。 从始至终,那场狩猎游戏的全部过程,都被天元展示在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精神层面的攻击吗?”五条悟的声音彻底沉下去,“不管是家里的那些老头子,还是学校里的那些守卫,总是神神叨叨说你多伟大,结果做得事比龙的比克大魔王还要作呕啊。” 自己的脸被人顶替,以相当糟糕的形式出现在女朋友面前,没人能无动于衷。 五条悟更是。 他的耐心向来只会分给承认的人。 因此当血从少女顺着纤细的脖颈淌下的时候,就不假思索地发动了攻击。 “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被搅乱的池水很快恢复如初,重新浮现出僧人的倒影。 水中的活佛带着半张狰狞的面孔,平声作答:“我只是为这位有缘的代理人传道授业,以更容易的方式达成沟通的效率。” “正常人会把这种东西称作传道授业?” 年轻的六眼冷睨着僧人,自知对方的本体不在这里,就暂时放下来手。 或许是为了照顾他的情绪,之前的画面都消失不见了。 “自然。”天元依旧用温和的口吻回话,“五条家的传人,你应该明白,这也是一种密传。” 咒术的起源来自日本的密宗佛教。 纵使在咒术师的学校里,这件事根本无人提及,但它的框架从来都没有变过。 五条悟也不曾被学过相关的课程,但他的记忆很好,记得自己在去年在书库倒腾的那本书。 密宗注重在现实里取得佛果。 那么,作为修行了一千五百年的活佛,通过特殊的技法,令他人在心识中体验截然不同的世界,再简单不过。 五条悟拍打着池水的脚尖透着一丝丝的烦躁,“那不就更说明冒牌货是你特意安排的?”相当不客气的呛声。 “不,我投进去的,都是过往收集的信息。”僧人的身影在水底摇了摇头,“换而言之,那就是你本人投下的影子。” “他不是你,却与你息息相关。在这个极恶的世界里,他只是忠实地流露出了五条悟的侧面,或许会有放大的部分,但也是本尊曾经一闪而过的想法。” 语毕,五条悟面无表情停下所有的动作。 他的确想起,那个中年男人的脸很眼熟。 对方当着他的面,买走了最后一份限量蛋糕。 然后,吃了一口就毫无留恋地扔进垃圾桶。 向来我行我素的六眼神子板着脸,自然有想过带着无处安放的怨念,揪住对方的衣领,给予不尊重食物的混蛋一点小小的惊吓。 意识到这二者的联系后,一些更糟糕的念头也在此时被翻了出来。 不过稍微想想就能得出结论,这不是自己的问题。 第279章 谁叫有的人总是一不留神就跑得很远呢。 虽然她并不拒绝自己的靠近,甚至会主动朝他奔赴而来。 但五条悟不会满足这种形式。 当然,最开始不是没给过她机会的,以自己的脾气来说,五条悟都觉得他已经给予了充分的纵容,这才让说着甜言蜜语的某人一次次把那些见不得光的思绪压住,转而呈现出青涩的柔软。 而当这些想法全盘失去束缚,放大到一定层面时—— 五条悟回忆着那个捧住少女脸颊的自己,沉默数秒。 然后,抬脚踩在水中僧人的影子上。 如果是这样,他大概能猜到「自己」想做什么。 但怎么说都是很不爽,心里会有一部分酸溜溜的感觉。 那种乱七八糟的样子暴露在她的面前,怎么想都会把他变丑了。 所以,还是早点把这种闹剧结束为好。 搅碎了那惹人厌的幻象,身穿校服的少年转过头。 他敏锐地察觉到,诅咒相连的气息很模糊。 不过好在,一道微弱的光正在不远的天际悬挂,就像是在提醒似的,一闪一灭,将这模糊的丝线链接起来。 五条悟径直踏步走过去,天元的身影再次浮现在波澜未平的左侧方位,“再往前走,就是更为错综复杂的空间了。” “我建议你停下。”话未说完,前方也出现相同的光景,“就算你可以找到方位,这里的空间堆积着我多年积累的信息,想要彻底跨越它们,对现在的你来说,很可能是致命的。” 五条悟不以为然,从那幻影上碾过去,“你既然知晓那么多事,也就该明白,老子不喜欢被人指指点点的。特别是你这种早该踏入坟墓的烂橘子。” 他凝视着那束光,头也不回,“我会找到她的。” 再指尖一弹,当即跨入术式开辟的缺口,“说到做到。” 第156章 极乐极恶(3)没有什么诅咒是比这个…… 喉咙被抚摸。 血液在流淌。 我的后脑靠在对方的胸前,却不得不抬头凝视上方的那张脸。 五指攥紧,万般情绪于汇聚成一种。 我很不高兴。 非常不高兴。 心底安静燃烧的怒火渐盛,虽然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诞生这样的情绪,但—— “不打算动手吗?”我还是这样开口了。 如果要研究一个人的行为逻辑,就不能只是听他说什么,还要去看他做了什么。 这家伙虽然有杀掉我的念头,却一直没有下一步。 试着交流几句的话,或许能迎来转机。 “只是在想,杀掉你,似乎就很难再遇见下一个这么活跃的家伙了呢。”少年若有所思地歪着头,他把下颚抵在我发顶,蹭着柔软的发丝,勾着的指尖却还贴在我的颈动脉,动作即危险又亲昵。 “是吗?”我移动眼眸,看向他放在要害的那只手,试探地,以双掌覆盖住它,“我也这么认为。” 少年没有答话,只是“哦?”了一声,以示我继续说下去。 得到许可的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你说过,喜欢甜点对吧。” “狩猎这种事,就像是水果蛋糕。那最诱人甜蜜的部分,会被人放在顶端,但如果一开始就吃掉它,就会破坏整体的完美。对美食的期待,还是留在最后再来享用,才是完美收官。” 所以—— “如果愿意的话,不如再花上些时间。”我直言道,“我保证,你会因此收获最棒的猎物。” “……” 从后方把人搂在怀里的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胳膊收紧了,大概是头一次有人向他说这样的,沉默了不知多久,他终于低声笑了,肆意的笑声自振动的胸膛中传递。 “哈……哈哈哈哈——” 他纯白的眼睫颤动,笑得直接放开了我,还特意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泪花。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求饶说得这么好听呢……嗯,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他语调一顿,俯下身,笑嘻嘻地对转过来的我说:“尽可能在我身边活得长些哦。” 我背靠在天台,不动声色垂下眼,头顶的那颗启明星温柔关照着这一切。 而暂且得到命运眷顾的我,牵住对方伸来的手。 生命得到延续的第一天。 我跟着走进少年所住的房子,也终于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所身处的世界,不知什么原因,出现了变化。 因为,那天晚上一过,太阳就再也没有从东方升起,整座城市陷入极夜。 一同陷入阴翳的还有人性。 最开始,它只是体现在执法者的懒惰,商人的贪婪,司机的愤怒,富人的暴食—— 后来,人人都被各自的欲望裹挟,人人都肆意践踏破坏着规则。 地铁停运,飞机坠落,公路拥堵,所有的交通工具都陷入瘫痪。再紧接着是城市的水电,商店的供应链,生活物资和食物的短缺。社会已经无法再运转下去。 哭喊,争执,恐慌,充斥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加速了整个世界往无止境的方向滑坡的速度。 与此相比,时不时摘几个人脑袋,把不长眼送上门的强盗踩断脊梁,浅笑着碾了又碾的某人,反倒是成了温和派的代表。 讽刺极了。 而覆巢之下无完卵。 不到几个月,我就适应了这样的日子,提着滴血的刀,走过堆满废弃汽车的道路,轻车熟路回到那个充满两人生活痕迹的地方。 “啊~欢迎回来~” “要先吃饭呢,还是先洗澡呢~还说是——” 蜡烛的灯光在烛台上跳跃,照出昏暗的环境。 身穿青色连帽衫的白发少年穿了粉色的围裙,站在堆满侵入者尸身的玄关,一双蓝色的眼睛眨巴眨巴,张开手一副期待我抱上去的表情。 我也习以为常地无视他的动作,“都不要。” “太狠心了,人家含辛茹苦守着家,收拾垃圾,做着力所能及的家务活,结果就得来这样的冷漠的对待吗~” 后者不开心地嘟着嘴,念着不知道从哪 看来的十八点档台词。 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继续让他发挥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我停住脚步,想了想,倒退几步回到他的身前,然后在他讶然的目光中,掏出几颗半融合的巧克力,放在他的掌心。 那是在收刮物资时带来的战利品,现今已经很变得很难到手。 正如我所料,它成功得让我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少年眨眨眼,捧着那些包装变形的糖,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我这方转啊呀。尽管看起来没有恶意,但我不会忘记两人的身份定位,头也不回就躲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自诩为猎人,我正是那只被圈养的猎物。 就算世道已经变成这样,我也不会忘记。 “此世已是极恶之世。” 又过几天,我遇见了一位僧人。 她头戴斗笠,双手合十,低眉垂目,站在破败的寺庙前,面对我的刀尖所向,不急不躁,只是发出叹息。 “并非是善念不存,而是业力聚合,那一丁点杯水车薪的水,救不了这燃遍焦土的火。” “施主,请您切记。” 语毕,她的头被我斩下,寺庙里的那些粮食,也自然落在我的手中。 我茫然看着沾满血的物资,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却不知怎么,回头看向满目疮痍的寺庙,那种往深渊滑落的感觉更甚。 ……我,必须这么做的。 是的,因为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 我要活下去。 就连我自己,也不过是某个人的取乐之物。 不可以忘记,也不能忘记。 哪怕互相守夜,轮到休息的时间,我会靠着他的背沉沉睡去。 哪怕轮流下厨,他经手过的食物,我会地吃掉。 所有的一切,都是生存所迫的报团取暖,不代表可以交付信任。 我在无数个不会迎来白昼的夜晚里,注视着那颗唯一的星星,比谁都要清楚,这样的日子不会一直持续下去。 或者说,持续不下去,才是正常的走向。 陷入永夜之后的第九个月。 气温开始骤降,各种生存所需的资源变少,斗争也愈发激烈。 因此,陷入困境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哈…哈啊……” 灼热的高温令每一次呼吸都成了折磨。 我喘着气划开最后一个敌人的脖子,可对方在濒死之前,却也给我留下不小的创伤。 更要命的是,被点燃的那把火,已经彻底封住了向下逃生的通路。迫于求生的本能,我捂住手臂,踉跄地靠着滚烫的扶手,一步一停,拖着蜿蜒的血迹,最终退守至楼顶。 而天台上,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那里。 第280章 倚靠在栏杆前的白发少年对我招招手,显然已经恭候多时。 我跪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咳嗽着,而伫立在身前的白发少年不动声色地看着我,隔了几秒,他俯下身来,亦如最开始见面的那样,整个人的影子将我笼罩其中。 “很难受吗?”他凑过来,说着像是关怀的话,那轻快的尾音却完全听不出真心。 “……少…废话……咳……” 每次用力的喘息,都是身体极力挣扎的证明。 “你跑到这里…应该不是为了看我的死状吧……” 我喘着气看着他,握紧手上的刀。 “你……是为了完成那个约定…才来的,对不对?” 白发少年:“……” 白发少年:“嗯,没错噢~我觉得也是时候了。” 他歪头对我笑,骨节分明的手指伸过来,每一根都如此干净漂亮,我却知道他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下一秒,我撑地跳起,开始应战。 + 薨星宫的地底空间纷纭杂沓,一层叠着一层,互相影响,互相嵌套。 正如天元所说,堆积的庞杂信息太多。 时而是兵荒马乱的战场,时而是鱼贯而出的咒灵。 羽箭。 长枪。 毒雾。 利爪。 五条悟亦如在无人之境出入,无论是声嘶力竭的士兵,还是张牙舞爪的怪物,这些真实存在过的记录,纷纷被他踱步碾压,甩在身后。 前进的每步,年轻的六眼视线都没有偏移过一分一毫。 一旦寻找到空间最薄弱的位置,他便会驻足,随手往前一划,开启去往下一处的入口。 这样循环往复不止多少次。 五条悟前进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并非目的达成了。 而是因为那颗原本指引着他的微弱星辰,突然消失了。 咕噜咕噜。 堆积满血色岩浆的地下溶洞,扑腾出破碎的气泡。如果细看,就能发现有数以万计的枯骨正浸泡在其中,它们早就超脱了生死的影响,空洞的眼眶中 静静滚动着红色鬼火,等候着他人。 或许天元是做了什么手脚,五条悟双脚悬在半空,四下巡视了一番,全然没有收获。 这里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有那深不见底的熔岩。 “此处是地狱道。” “众生的贪嗔痴,造作五逆十恶,所以我采撷少许将它们安置于此。” 僧人的形象模模糊糊浮现在灼热的气浪上方。 “回去吧,菅原卿的后人。修行尚浅的你,贸然踏入,只会感召到痛苦。” 哈,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五条悟的视线落在那虚影上,挑起一个毫无温度的笑,“你这家伙要真那么好心,就不会这么千方百计阻挠我了。” “那位代理人,我的确希望你不要插手。”僧人的手仍然在转动念珠,轻言细语,“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消化我传授的知识。” 几乎是话音刚落,五条悟就抬手击散了眼前的幻影。 他保持着攻击的架势,收起之前所有的笑意,冷漠的眼神洞穿那没来得及凝聚的幻影,语气透着不容摇撼的冷酷:“老子也说得很明白了,我要带走她。” 都不用深思,就知道放任天元这样折腾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而那恼人的身影过了几秒,才恢复如初,似乎是终于理解,五条悟不会轻易被自己说服,祂的口吻又换了一种。 “我说过,我无意伤害任何人。” “那个虚构的世界中,我将你的侧面放在她的身边,正是考虑到,因为是你的一部分,纵使是恶,她虽有抵触,可受到的伤害也是预计里最小的。” 僧人时而投影在他的左侧,时而投影在他的右侧,嘶哑的声音从各方飘散环绕,加重了那声音。 “我能理解你在这种无法前进的状态下,会心生烦躁的缘由。” 嗖。 五条悟面无表情地弹指击中那张模糊的脸,能量直接穿了过去,落在溶洞的上方,碎裂的石块咕咚咕咚落进岩浆池里,顷刻融化得不见一点残渣。 天元也不还手,只是重新出现在几米开外的半空,朝五条悟摊开手掌,“因此,我再次向你提议,五条家的年轻人。” 说罢,一双蔚蓝的眼珠浮现在祂左手平整的掌心。 五条悟眼眸一抬,进攻的动作顿下。 “平安时代,你的先祖与我立誓,作为交换,我要令他的那双眼睛能在后人中流传下去。” “所谓六眼这个称呼,即是五眼六通的简称。” “传说,佛有五眼,亦有六通。” “五眼为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 六通为眼通、耳通、心通、命通、身通、意通。” “视界扩大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种功能,对万事万物的考察与分析,才是本质。” “一切可见不可见、有形无形的存在,照理来说,都该在六眼面前无所遁形。” 五条悟“哈?”了一声,摆出一张嫌弃到想吐的脸,“现在这种时候给我上佛法课?你究竟想说什么?” 身披袈裟的僧人稍稍低首,审视着眼前的人。 “因为你很担心她吧?” “密宗的传教方式,每次只能允许一人存在。就算你找到那处空间,也无法进入。但我仍有办法,让你陪伴在她左右。” 祂掌心里的那双六眼滴溜溜地转动起来。 “当年菅原卿与我立下束缚。六眼得到了传承,却也带来了弊端。” 毕竟不是自己掌握的东西,强行延续在还未成长的身体里,不少在襁褓里的婴儿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能力,勉强活下来的幸运儿也需要承受非人的折磨。 更重要的是—— “为了适应生来弱小的人身,你们的力量生来便得到了限制,成长有限。只有失去人身之时,才能获得解脱。” “现在,我手上的这双,正是几百年前从五条家流失的孩子,机缘巧合下,它又回到了这里。” “只要你接受它,那替代镜中的自己——陪伴那个侧面身边的她,也是易如反掌。” 五条悟没有立即回答,但眸光却挪向那双被置于掌心的眼珠。 货真价实的六眼。 天元的确没说假话。 开的条件听上去也很像那么回事。 但是—— 实话有时未必等于真相。 适当的隐瞒就足够了。 “先回答老子一件事吧,天元。” 五条悟在空中向前踏出一步,自小出身于御三家,他比谁都清楚,对手愿意坐下来和你好好谈话时,往往不是因为他们天性善良。 “你一直这么费尽心思和我交流,没有动手。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不能吧?” “………………没错。”这次,僧人的回答速度没有原来那样快,“束缚还在生效,我无法对任何一位六眼动手。” 五条悟“哈”的一声,“那也就是说,刚刚听上去很诱人的提议,也只是为了一件事。”他目视着天元的身影,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下去,“让老子把身体交给死者。” 作为现任的六眼,五条悟之所以能安然无恙站在天元的面前,不需要付出违背束缚的代价,是因为妖刀罪歌的诅咒。 虽然保留了心智,但妖刀的主人仍然是对五条悟下了暗示。那便是五条悟对天元的敌意,对天元的攻击,都不是他的本心,而是妖刀之主的意思。 也正是在这层层诅咒,实为保护的名义下,天元无法再用束缚支配五条悟,束缚更无法惩罚他。 那么,天元借着解放六眼力量的名义,做什么也就很明白了。 无法听话的六眼,换一个就是了。 而在敌人千方百计的阻挠中,五条悟也终于察觉到了,天元真正想要达成的那个目的。 “我说——”他的声音沉下来,一字一顿地质问:“你口口声声说着的传教,也完全不是一回事。” 用虚构的世界传递认识,与其说将自己的意志告诉对方,不如说,是灌输进去。在咒术界的尝试里,这种做法只会得到一个结果。 “给她看那些东西,你这家伙知道杰不会带那小鬼回来——” 轰。 庞大的咒力以摧枯拉朽摧毁眼前的半个山洞。 下方的枯骨咔吧咔吧活动着全身,往深的地方钻进去,以来逃避那可怕的威压,五条悟半张脸藏匿在额发的阴影后,运转着术式的苍天之瞳映着那不真实的影子,声音凝冰:“是打算把她改造成星浆体?” “……关于这点,我不求任何人原谅,也不求任何人理解。” 僧人被撕裂的半抹残影在烟雾中叹息。 终于,祂也不再掩饰。 两者都立于燃烧的岩浆池上,彼此对峙。 “若你听从我的建议,还能陪着她走过最后一段时光。”祂说。 第281章 如果不是根本不在一个空间内,五条悟现在早该将对方的身体生生拆开,像是往日对待咒灵那样,那把肢体拧几圈,拆下,待到彻底失去还手之力时,再将脑袋按在地里,一层层施力压碎,直接从顶楼压至楼底。 但年轻的六眼低着头,缓缓放下手,没有再进行下一波攻击。 “刚刚听你说了那么多,那些杂七杂八的套话,大概也只有几句是有用的。”他的声音毫无起伏,“换而言之,那道指引我的光芒并不是消失,而是现在的我看不见。” “正是。” 天元还打算继续劝导,但话还没出口,却察觉到,自己的投影开始无法成形。祂细细往周身一看,到处都布满五条悟的咒力,精准无误地阻碍了光线的多次折射。 虽然妨碍拖不了太久,但祂起码需要回到本体那一趟,才能再次来到这里。 而更令天元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你……” 祂看见五条悟将手覆盖上右眼。 血溅出来的时候,天元也仍然微微睁大眼,哪怕祂千百年来一直注视着咒术界,知道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知道咒术界大部分人都和普通人一样,短视,自私,贪婪;知道在这堆砂砾中仍有珍珠在闪烁,也没想到五条悟能做到这地步。 末法时代的如今,咒术界的御三家连完整的传承都已失去,咒灵的数量和强度早就不是过去能比拟的。 也就是再这样贫瘠的土壤,也能有芽种冒出来。 从六岁起就能踏着诅咒师的血一路走出来的五条悟,成长到如今,他更是恣意张扬,或许还称得上倨傲,但往人群里一站,他笑着的时候,每一根发丝里都透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感。 与生俱来的那种自信更是像是被打磨的宝石,闪闪发亮。 他心性坚定。 同时,也拥有远超常人想象的狂妄。 轻巧纤薄的手指沿着眼眶的空隙插入,切开神经,前进的每一点都带着毛骨悚然血肉分离声,最后随着主人的勾指,圆溜溜的蓝眼滚出,躺进他浸满血的宽大掌心。 五条悟也没有贸然全信对方所说的全部信息,所以只做了一边的尝试,他把玩着那枚眼珠,感受着那温热湿滑的触感。 察觉到六眼开始变化的那一刻,他若有所思地发出“欸”了一声。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脸上沾血的少年勾唇笑起来。 那就是天元投影消失前,看到的最后场景。 + 哐当。 被打飞的刀旋转着撞在角落。 我跪倒在地,喘不过气的状态还没得到改善,阵阵的眩晕感就已经占据大脑。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自己身侧一定全部铺满了血迹。 而现在,斑驳的血,仍然沿着湿透袖管落在地上,被高温烧灼出滋滋的声音。 穿着制服的少年踱步朝我走来,我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只 能任凭肩颈被他的手臂环住。 这是一个看似亲密,却能勒住要害的动作。 少年的手掌贴在我的脑后,滚烫的热意顺着皮肤烫得惊人,像是在安抚受惊的动物,一遍一遍的抚摸。 对于这样的对待,我只能发泄似咬在他的颈侧。 对方如同感觉不到疼那样笑了。 “把你留到现在,果然是太好了呢。”他不以为然地让我继续咬着,说着我根本听不懂的话,“如果要用点心来比喻,真希望小裕礼你永远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糖霜和草莓,每一次的入口,永远保持果酸和甜蜜的融合。” “我很满意哦,可惜,你熬不下去了。”那声音听着有些遗憾。 这是我第二次尝到他的血。 腥甜,湿润的铁锈味道,不断地涌入舌尖。 在呛人的硝烟中,氧气已经开始不够用,我不得不松开他,咳嗽着等待自己的结果。 可是…… 直到现在,我也弄不明白。 不明白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 如果说我对「生」有着强烈的执着……那我他的欲望又是什么呢? 我本以为是肆无忌惮的狩猎与杀戮,但自从那场约定过后,除了不长眼找上门的冒犯者,我没有再见到像那天晚上一样,他玩弄别人的场景。 或许…以后也没有弄懂的机会了。 恍惚的思维渐渐飘远,一瞬又被近在咫尺的声音拉回来。 “啊,小裕礼还有什么遗言吗?” “……”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愈来愈近。 紧闭的那扇门因灼烤而发出变形的响动,火势显然已经蔓延到了这里。 我本应该憎恨,但现在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的只有平静。 对于这个秩序彻底崩坏的世界而言,或许灭亡都是早晚的事。 人人猜忌,人人伤害,人人肆意放任自己的欲望。 正如那位僧人所说,此乃极恶。 我也不例外。 我是这其中的一环,他也是。 若是……从一开始,大家都能遏制住心里的恶,是不是我还能过着以前那样的日子,而不用落得这样的下场? 我这样想过一秒。 随后,闭上眼。 既然如此—— “……我诅咒你……五条悟。”我低低地,发出力所能及的声音,“我诅咒…你……永远不会忘记我……永远不会…再拥有第二个…满意的猎物。” 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对这个人最可怕的咒言。 可对方听清我所说的话后,却反倒是呵笑起来,他将我搂紧,回答出意料之外的话。 “那可真叫人很高兴。”他说,“因为我这里也是同样的想法。” 啪嗒。 啪嗒。 有什么东西濡湿衣领,顺着皮肤向下流。 我最开始以为是我的血,但很快,察觉到,那是别人的血。 ——五条悟的血。 …………咦? 我睁开眼,尝试着拉开距离。 对方也适时松开了我。 看清他的那一刻,我双目睁圆,刚想发声的喉舌在这一刻冻结。 不知什么原因,五条悟那张干净漂亮的脸庞染上赤色,血似眼泪那般沿着他的眼角流淌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 借着冲天的火光,我的视线落在他手里正把玩的那两个圆形物体,心跳几乎骤停。 我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更没想到是以这样的形式。 偏偏当事人不以为然,唇角还挂着笑,“吓到你了吗~” 他若无其事地朝我搭话。 “……你在……做什么……” 回过神来,我已然捉住他的手腕,由于实在难以接受眼前的光景,崩溃的语言系统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体。 “啊,你说这个?”对方歪着头,随后将那双蓝眼塞回去,闭着眼活动了几下眼睑后,又重新睁开它,摆出一副笑嘻嘻的表情,“稍微做了点尝试。” 这个人摸着自己的眼睛,确定运作没有问题后,还故作委屈地拖长了声音。 “不过,裕礼帮我吹吹嘛——真的好疼好疼,吹吹就会好得很快噢~” “……你……咳…咳哈……” 为什么还能这么没心没肺的笑出来。 混沌的头脑彻底无法理解五条悟的所作所为,我不由得加剧手上的力道,因为实在太过生气,一时都忘了眼下是什么情况,刚刚开口,就被呛得咳嗽起来。 焚烧出的浓烟已经将我们都包围。 “你到底——” 五条悟“嘘”的一声,用食指堵住我的嘴角,另一只手拂过我的额前,用指腹拭去血痕,动作轻柔极了。 就像是在对待就此一份的至宝。 不明白。 不理解。 为—— 那些问题我都没能来得及问出口,早就到达极限的身体终于失去最后的气息,我朝前倒去,靠在对方的身上,手臂软绵绵垂下。 我现在,好像更弄不明白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 啊啊。 眼皮很沉。 明明身处火场,我却能察觉到自己的指尖越来越冷。 酷热难忍的高温逐渐包围过来,我有种置身于冰火两重天的错觉,却无力改善这种现状,只能任由五条悟将我打横抱起来。 他好像是跳到台沿附近。 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他,就感觉脑袋被按在他的胸膛前,只能听见心跳怦怦回响的声音。 下一刻,天地顿时颠倒。 强烈的失重感包裹着全身。 摆脱了那炼狱的灼烤,奔赴向更远的地方。 拥抱着我一起下坠的人收紧双臂,像是双宿双飞的鸟儿,他的头靠在我的脸颊附近,那一瞬间低低说了什么。 我竭尽全力抬起眼帘,嘴唇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在坠落之前,捕获视野中最后一道光。 永无止境的长夜里,唯有那颗伴随着我的启明星还悬挂在天际。 第282章 我看见了它。 顿时安心地阖目。 然后,夜晚的风递来死亡的味道。 + 与此同时。 五条悟单手插兜,未曾犹豫一刻,足尖一点,就踏入那血水堆积的岩浆之中。 犹如置身于地狱之中,旁边的无数可怜枯骨向他伸出手掌,试图祈求着将他一并拉入这苦海的底部。 它们的手都被无下限挡回去,更有甚者,是直接被五条悟踩在脚下。 但—— 浸泡在此的死灵,没有遭到任何意义上的破坏。 五条悟拨开它们的骨架,就在这翻滚的岩浆之中,终于找到那被天元藏起来的微弱星辰。 他划开眼前的通路,走进下个空间时,蓝眼一转,看向自己抬起来手臂。 那里还残留着拥抱后的感觉。 和自己侧面共鸣的时间,只有短短一瞬。 可想到刚过去,就听见喜欢女孩的诅咒自己,白发少年眨了下眼,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 老实说,他还挺高兴的。 互相诅咒。 这就是五条悟压在心底从未展露过的一部分黑暗。 然后捆到身边,到死亡为止都不要分开。 他自知这份想法,恐怕是连裕礼本人都无法理解,因此一直都好好压制着它。 所以,当时凑在她耳畔,说出的也是诅咒。 ——愛してる。 没有什么诅咒是比这句话更有效力了。 第157章 极乐极恶(4)我把我的宝物抛下了。…… ——所谓极乐。 ——是寂灭,是斩断一切烦恼丝。 《法华经》云: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 愿这六道之外的净土,度化尔等,助你脱离五浊恶世。 …… …… 铛—— 铛—— 撞钟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间。 我站在堆满香灰的石雕炉前,不由得被那远方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一名黄衣的僧人扶着栓好的钟椎,不紧不慢地向前推进。 浑厚悠扬的钟声响彻在周边,我在线香的袅袅青烟中走了神,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心底空落落的,犹如被锄头挖空了,缺了一块无法填补的缝隙。 “裕礼。” 家里的生活费?那个我已经好好算过了,不会用超的。 “裕礼?” 朋友约好出门,这还没到时间。 “裕礼——” 直到母亲的手落在我的肩上,我才反应过来。 她顺着我的方向看去,好奇地发问:“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我看了眼还在撞钟的僧人,很快收回视线,“烧好香就回家吧。” 既然想不起来,就说明它或许不重要。 沿着阶梯下山的中途,母亲牵着我的手,一连跨下好几层阶梯,她的短发前天才修剪过,黑亮黑亮,显得很利落。平日出门见客户,也不会像今天这样随意套着长衬衫和牛仔短裤,而是由我熨得笔直的黑西装。 “对了,说起来,一周后就是你的生日了呢。”短发女人边走边回过头,以相当平静的语气问我,“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了一下,却只是摇摇头,“没有。买点蛋糕随便庆祝下吧。” “也就是说,还和去年那样?” “……去年,我们是怎么庆祝的?” 我回想着记忆里的每一场生日,发现自己只对年幼的那段时光记得更清楚,越长大,和她渡过的那些时光就越模糊。 而面对我的问题,母亲的声音都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忘了吗?和邻居家一起过的噢。” 我眨了下眼,试图去挖掘这个词代表的意义,可头脑里的记忆像是被猫咪玩过的毛线,缠绕,打结,难以理清,反倒是头脑产生了混乱。 母亲还继续对我解释。 “去年你不小心从高处掉下来。是杜维妮家的阿姨把你送进医院,不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他们家的孩子吗?” 我:“……” 随着母亲的讲述,脑海中终于浮现出了相关的画面。 我记起那失重坠落的感觉,记起那与死亡擦身而过的味道,同样也记得有谁收紧手臂,将我捞在怀里的力道。 不过,杜维妮的阿姨看着那么瘦弱,居然能把我抱起来吗? “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应该要好好感谢他们一家才行呢。” 说着,走在前方的母亲骤然停下脚步,她摸着我的头,以相当感慨的语气说:“那个时候听见你摔下来后,我慌得连钱包都丢在了公园里,还是路过的人主动找上门送回来的。” 我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感伤氛围,就微微转过脸,避开她的手,“装了那么多钱,还能找到它已经算是万幸了。” 正常情况,就这样彻底不见踪影,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可听见我回答的母亲却歪过头,不假思索地开口:“咦,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呢?” “就算钱包的钱不小心全部洒落一路,我也会在不久后,收到警察的联络,一张都不会丢的啦。” …那是,什么意思。 我条件反射攥紧手掌,没能第一时间说出话。 因为她的语调实在太过坦荡,就仿佛…有人因贪婪,私吞不属于自己的财物,是在这个世界上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和我的个人认知完全相悖,沉默数秒,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您是在对我说笑?还是特意编造虚假的理念?” 我想我自己的眼神大概比任何时候还要冷漠,否则…母亲也不会微微一怔,一改之前轻松的神色,她抿着唇,有些不解地朝我搭话:“怎么了,身体又不舒服了吗,为什么会提起这些话?” “用言语肆意戏耍,欺骗他人——”她一字一句,轻声答道:“根本就没有人做那么过分的事吧。” 我:“……” 我:“假设,真的会存在这种事呢。” 母亲短暂沉默了几秒,说:“那就太可怕了。” “做出这种行径的人,我希望对方尽早消失,永远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铛—— 沉闷的钟声穿透远处的空气,一路传颂至耳侧。 我张了张口,如同遭到当头棒喝,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再次躲开对方伸向我的手。 不对。 哪里都不太对。 听见母亲那样说的时候,我察觉到自己的心底产生了往外疯涨的情绪,畏惧似不受控制的焰苗,就算严防死守,也会从各个角落里窜出来。 未曾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我很想告诉她,为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会有人选择去做这种事。 就算在遭受欺骗后,回过神来,它仍然是那个人手里掌握的最有利的武器,所以不得不以欺骗的方式前行。 因为只有那样的方法可行,只有那样的路可选。 如果这些都被代表起点的这个人否定,我—— 铛—— 钟声再次响起之际,我惊觉自己的所有思绪都被那声音迅速破坏,就像是激起千层浪,却被霜雪封存的深潭,它不再波荡,也不再灵动。 我伫立在寺庙的阶梯上,迎着午后轻柔的阳光,将脸靠在掌心,眼睫扇动,不再说话,任由死寂弥漫在周身。 “……裕礼?”母亲关怀地凑上前来。 不知为何,她的脸一瞬间看上去很陌生,我漠然以对眼前的光景,隔了几秒,才迟钝地答道:“抱歉,我有点头晕。” 母亲说的没错。 刚才的我一定是因为身体不适,方才提出那样可怕的假设。 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大家不会互相伤害,不会互相憎恶,不会互相诅咒。 所以—— 我动也不动,目视着母亲的手掌重新覆上来。 “走吧,好好抓紧我,我们回家。” 他人的体顺着皮肤贴合的部分传递过来,温暖,厚重。 我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但一丝莫名其妙的异样感留存在于心间。 它没有被消除。 … … “主啊,我推崇您的仁慈,赞扬您带给众人的真福。” “愿这美德与圣善永不消逝,愿这至美的天堂光辉恒古不变。” 金发黑裙的少女手捧圣经,坐于手工编织的藤椅上,她祷告的神情如此虔诚安详,而在睁开眼看向我的同时,也一并温柔对我颔首示意。 她将圣经放在膝前,为我再倒了杯茶,顺带推了推那盘洗好的水果,“这是爷爷早上从园里摘的。尝尝,很甜的。” 我两指捡起一颗孤零零的葡萄,塞进嘴里,酸甜的果味在味蕾上肆意蔓延,非常可口。 “真的很不错,这口感比去年还要好。” “毕竟特意挑选的品种,如果没有变化,他可要烦恼了。” 第283章 一说起家里人,金发少女的脸上堆满自豪的笑意,黄昏的色泽透过七彩的玻璃窗,静默洒在她的裙摆处,彰显着幸福的氛围。 我看见窗外有几个在田里来去的身影,偶尔还穿着男孩子的叫喊声,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同样,也是有恩于我的杜维妮一家。 “一周后,你们全家都有空吗?” “当然,大家一起坐下来,举办热闹的派对。”金发少女的目光同样也看向窗外,右手静静抚摸着圣经的封面,“还是说,你不喜欢和我们一起吗?” 我端起冒着热气的红茶,凝视着自己在其中的倒影,“不,只是觉得,有什么很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坐在我身侧的人收回视线,她没有笑,就只是平静地拿起桌上的糖罐,用镊子将一小块方糖置入我的杯中,“这已经是你我做梦都不敢想的生活了。” 咕咚。 成型的糖块迅速淹没在深红的茶汤里,荡漾的涟漪恢复如初。 我看着它融合消解,直到彻底不见,就将杯中之物一饮而下。 自茶香与细微的甘甜滋味后,我尝到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它在我的唇齿间晕开,维持了短短一瞬,再消失不见。 而从始至终,金发的少女都注视着我,不曾移开端详的眼神。 当天夜里。 我做了些古怪的梦。 永无止境的长夜。 分崩离析的社会。 我冷汗淋漓,自睡梦中发出低声的悲鸣,肩膀倒在枕边,床单和被褥都随着翻滚开始不断变形。 那样的世界哪怕只是梦境,也太过可怕。 因为人不再是人,只是一昧追逐欲望的恶兽。 负责地铁交通的驾驶员拉下手刹,只为报复就将成百上千的游客抛弃在错综复杂的地下隧道之中;负责引导教育的幼儿园老师举起球棍,对着让自己火大的孩童肆意发泄情绪;负责端锅备菜的厨师将毒药洒在菜肴中,冷漠注视着顾客将它们吃的一干二净。 最开始是一个,然后是两个、三个、四个……极恶的浪潮波及了所有人,群体的架构遭到破坏,人们无法互相信任,再也建立不起从前的文明。 留在世间的,仅有猜疑和刀锋相对的本能,化成弱小卑劣的鬼。 我时而是旁观者,时而是受害者,时而是加害者——这样的体验,折磨我了整整一夜,直到通红的火星突然在天边烧起来,衬着梦里的我惨白的脸颊也难得有了几分温度。 紧接着,我自高处坠下。 以死亡迎来终结,从梦里醒转那一刻,我缓缓坐起身,只记得有谁凑在耳侧,说出诅咒的语音,萦绕不散。 外面的天刚刚有了些亮色,我离开自己的房间,穿过无人的街道,随意挑了某处公交站的座位,思路不断整理着那梦境里的东西。 我什么都没做,就是双手交握,放在膝前,用自己的 眼睛记录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我见到一位手持菜刀的男子,被骑着电动车的妇人撞倒,他被撞得头破血流,却还是心平气和事主搭话。不知为何,我却恍惚看见了另一种发展,两人争执不休,最终酿成流血的惨剧,那惨剧再滋生出更多的怪物——而现在,直到救护车来,他们都没觉得那把随时被人握在手里的刀具,有什么问题。 “纵使手中有刀,只要心无戾气,无坚不摧的刀也是钝铁。” “纵使手中无刀,只要心怀恶念,温声细语的话也是利器。” 我应声回过头,看着身旁多了位黄衣僧人。 来往来往的人群之中,她醒目得像是烈阳。这人单手持着念珠,对我轻轻施加了一礼。 “心性清净,自然也无恶行,只有善业流淌在世间。” “此乃极乐,众生终将涅槃,即身成佛的易行道。” 她并没有和我过多交谈的意思,就只留下这句话,我看着那僧人消失在人群之中的身影,又扭头看向自己所处的世界。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 我选择了其他的地方,见到了公园里互相嬉戏,彼此之间却无欺凌行为的孩子们,见到了成对情侣挽着手走入结婚登记处,而旁边的离婚登记无人出入,见到了警察局里接到的报案多只是一些走丢迷路的小事,而无任何恶性伤害的事件。 我将这些记在心底,随即,再去拜访了杜维妮一家。 “欢迎。” 为我开门的金发少女,安静地站在庄园的铁门后,她没有穿着那身最标志的哥特风裙摆,而是换了一身素雅的白裙。 她甚至没有问我为什么而来,只是带领着我走到庄园的深处, 这里的麦子长势很好,饱满的颗粒压弯了稻杆,看着如此喜人。稍远一点的地方,两名老人正弓着背脊,在估算今年的收成,而麦田之中,一对带着草帽中年夫妇互相说着悄悄话,时不时笑出声来。 “……柯赛特。” 我终于还是叫出了咒灵少女的名字。 尽管很多事还没想起来,但我已经想起了她的事情,想起了她的名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柯赛特双手背在身后,她凝视着那些家人的影子,眼神极为温柔,“他们不是真的,我比谁都清楚。但,我仍然很感谢你把我一起带进来。” “你曾经说过,哪怕是在这个国家,我是唯一一个拥有理性,还能不憎恶其他人类的特级过咒。” “我也曾经这么以为,我觉得我是特殊的,我被主抛弃了,所以才无法去往家人的身边。” “不过——”秋风吹过麦田,扬起少女金灿灿的长发,她轻声细语道:“我和你好像都弄错了。” 话音刚落,麦田里的那些人影突然变成玩偶堆砌的身影,四分五裂,一只又一只的娃娃错愕地摔在地表,它们彼此之间对视了一眼,从麦田里挤出来,蹦蹦跳跳围绕在我们的身侧。 我看着少女蹲下身,轻轻抱起其中一只兔子,额头与它紧紧相贴。 “我的知性能保留,是因为那个杀死我的人,对我最恶毒的诅咒被他们承担了。我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弟弟……大家其实一直都在我的身边,几百年来,没有变过。” 她发出啼笑皆非的声音,眼泪一滴滴落在兔子的身上。 那粉色的垂耳兔竖起耳朵:“柯赛特!哪里痛?难受?!” “来玩吧,来玩吧,一起。”旁边扎堆的娃娃发出齐声的邀请。 “……好哦。”流着眼泪的少女微笑着揉揉它的小脑袋,“但是,得先等我一下。” 她这样说着,将小家伙轻轻放下。 画面一转,肢体残缺的娃娃们又回归成了原本的人型,他们扭过头,大声呼喊着柯赛特的名字,每一个每一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而就在那样呼声中,柯赛特回头看向我。 我自然也知道她的意思,看着眼前这一幕,问:“这就是你认可的伊甸园吗?” “是的,既然主从头到尾,都没有抛弃我。”她轻声呢喃,“那就证明现在是时候了。” 空气满是沁人心脾的麦香,不再是血的气息。我眨了下眼,绕到少女的身后,双手抬起,轻轻将她往前推了一把。 “没关系,你去吧。”我说,“毕竟,你已经尽你所能,帮过我了不是吗?” 记忆正在头脑里不断复苏,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柯赛特定定望着我,她似乎一度想要对我说什么,但或许是等得太久,不远处,穿着牛仔衣的男孩奔过来,拉起她的手。 “快点快点,该走了哦。” 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开始往前跑。 白裙金发的少女侧过脸,仿佛回到数年前的那个年头,她跑进麦田的海洋,金色的波浪随风一起调皮地追逐她,将她带进独有载满秋香的岁月。 而我目送着那白色的身影,也记起来,她这身裙子,是我和分灵……不,是她的家人一起送给她的礼物。 麦田晃动,像是无声的水,将眼前的所有身影吞噬殆尽。 … … “我蛋糕都定好了,你们都什么时候打算回来?” 回到庄园外的时候,我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我听见了她很是期待的声音,也听见了电话那头地铁的报站声,甜美的女声指引着乘客,从右侧车门下车。 那平时听着如此温和的音调,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恼人。 我握着翻盖机,孤身一人立在铁栅栏外,喉咙就像是被掐住一样,说不出话来。 “裕礼?” “……我过去找您吧,有些话想说。” 半个小时后,我步履匆匆,争分夺秒地赶到她所在的地铁站,左右寻找了一番,最后却发现那个熟悉的人正立在对面的站台。 “怎么就你一个人?”她显然有些意外,“柯赛特他们不来了吗?” “嗯,临时有事。”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所以,生日的庆祝就不用了。” 第284章 对面的人听见我这样说,自然而然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在她问出为什么之前,我主动打断了她。 “正好,之前我们说过的那个话题,我还想和您聊聊。” 远处,地铁穿梭隧道的呼啸声应该传来,大概再过几两分钟,就会穿过这里。 我深吸了口气,把紧张的情绪压制在心底,接着说了下去。 “——假设,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会存在说谎的人。” “——假设,那个人就是您认识的人。” “……您也会讨厌她,希望她消失吗?” 留着黑色短发女性站在空无一人的站台处,她轻轻启唇,似乎想要立即回答,下一秒,却条件反射,捂住了自己的嘴。 或许是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那张脸上浮现出些许挣扎的神色,片刻,她终于将手挪开。 “当然…不会。”她挤出来的声音很艰难。 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禁止发声一样。 可我的母亲还是掐住自己的喉咙,与我相同的金色眼瞳看向我,颤声道: “如果,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她会选择那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希望,她不要因此受伤,不要因此诅咒自己。”她的呼吸开始急促,声音也逐渐变调,“全部……的恶缘,我希望,由我来——” “够了,已经够了。”我低下头,再次打断了她的后话。 对于这个只为了造善业的世界而言,这样的说法已经属于彻头彻底的违逆。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我会很高兴,因为她对我的偏袒毋庸置疑。如果她说的是假话,我也很高兴,因为她宁愿跨出说谎的这步,也想要用好听的话来站在我这边。 亦如当初,她选择背叛羂索。 天空已经开始暗下来了,我微微转过身,视线却还落在她的身上。 “谢谢您选择我。”我轻声道,“不过,我该走了。” 穿着黑西装的女人张了张嘴,“……等等。” 包装精良的礼物盒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扔过了站台之间的轨道。 “你的生日礼物。”她说,“我送给你的,一定要好好收起来哦。” 呼——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地铁的列车已经来到眼前,彻底阻断了我看过去的视线。 与此同时,本该被我捧在手里的礼物盒也无影无踪。 ……当然。 列车停稳,我的目光移向眼前玻璃,通过那其中的反光,看见自己的额发上的白色发夹。 真正的礼物我早就收到了。 就算它两度被人拿走,现在也好好拿回来了。 我闭了闭眼,再坚定抬起。 我仰望着天上那颗开始发亮的星星,追逐着它,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奔跑。 街上的景色和行人如流水般消失在身后,不知过了多久,这整个世界开始发生变化。如同被画家擦掉的画册,简简单单的白颜料左一撇右一画,杂乱无章,覆盖掉原有的景象。 脚下奔跑的路途仿佛被摄像的镜头拉远,变得永无尽头。 天空开始褪色,地面开始发白。 空间的概念没有了。 时间的感知失去了。 渐渐地,我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我忘了自己是谁,更忘了自己该去哪里。这种什么都不用思考的感觉,如此令人迷恋,我的思维像是绷紧到极限,然后彻底松懈下来的一根弦,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解放,轻盈,松散,再也不需要回到从前的状态。 或许就这样维持下去也不错,我懵懵懂懂想着。 就这样待在原地,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有飞机的声音出现,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追着那声音走过去。 追着那声音跑了不知多久,我终于看见了一块指示牌,它上面的纹路都已经分化。 只剩下模糊的一排文字,指向前进方向。 【向西】。 具体会去向哪里也没有说清,但我总有种感觉,就应该向西走。 因为只要去往那边,就能得到解脱。 我这样想着,于是往西方跑起来。 奔跑的途中,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就像是完全不受重力束缚那样,随时都能飘起来。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由自在的奔跑过了。 以前的我……嗯?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好像是在背着各种各样沉重的东西前行。 但越往前走,那种感觉就像是被剪短的的线一样,接二连三的消失了。 具体都消失掉了什么。 不记得,也不重要。 我健步如飞,很快,已经看到了飞机外形,它停在那里,一副随时要出发的架势。 飞机上的乘客很少,我走在登机口处,就只看见了两个女孩子,她们的脸上都面无表情,各自坐在座位上,打招呼也不回应。 我开始有点不想登上去了。 但飞机看着马上要开走了,如果错过这一趟,还会有下一趟吗? 怀着这样的想法,我还是走了进去。 和外面不同,我的脚步刚踏入飞机的乘坐范围,两个女孩子像是才注意到我,纷纷露出笑脸。 我总有种莫名的感觉,自己是因为登上飞机才被他们视为同类。 因为她们很热情地向我说话,那是一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语言。轻柔,空灵,还带着一丝不在凡尘间的回响。 这些声音纷纷流转进我头脑内,渐渐的,我好像听得懂她们说的话了。 她们之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告诉我之后要去的地方有多快乐,不用再担惊受怕,不用再畏惧饥寒,不用再担心世道的不公。 我们之后要去往的地方,是一个富足快乐的世界。 我问,为什么会富足快乐。 她们答,因为天元大人会处理好一切。 我总觉得这不太对,但我想不起来有什么不对。 而且我也不会他们的语言,没办法反驳她们,只能悻悻然的找了个位置坐下。 从飞机内部往外看,外界并非空无一物,这可真奇怪。 天上流动的彩霞,地上摇曳的青草,水里起跳的黑鱼,还有被风一起送到窗边的花瓣。 那么丰富多彩的世界,为什么在外面看不见呢? 我拖着腮这样想着,飞机却开始启动了。 我突然觉得手腕很疼,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两个红点,像是一个小小的牙印。 伤口没有出血,与之相反,我感觉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透过这里流进来,逐渐流遍我的身体。 怦,怦。 我听见了什么的起跳声,它在我的耳膜深处响动。 最开始很微弱,然后逐渐变得越来越响。 那是生命最初、也是最有力的象征。 是一个人胸膛里,直到死之前绝不熄灭的生命火焰。 只有拥有了它,我们的个性,思想,灵魂,以及记忆才能寄存于其中。 所以,在那心跳起伏之间,我逐渐意识到,之前那些被我丢掉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我活过的全部,正因有价值,才有份量,才如此沉重。 而我把我的宝物抛下了。 我猛地坐起来,飞机已经开出好远,之前那些触手可及的景色,也越来越淡,快要看不见了。 周围的两个女孩朝我投来视线,关怀地问我怎么了? 而我现在才看清她们每一个的脸,透明且没有血色。 飞机开的速度越来越快,再这样下去我将回不来了原来的地方了。 我握着拳,锤在座位旁的玻璃上,它却纹丝不动。 窗外的景色已经彻底消失,变为一片寂静的黑。 而我在那黑暗之中,却看见了闪亮的一颗星星。 它曾在极乐极恶的两个世界陪着我,指引我,一直不离不弃。 我想我应该知道它的名字,知道它是什么才对。 拳头锤在玻璃上,我低下头,想起自己最开始,觉得有什么东西应该握在自己的手里。 …… …… 啊,我知道了。 我屏气凝神,轻声呼唤出那个名字。 “来吧,罪歌。” 残缺的断刀沉甸甸落于在我的手中,却依旧锋利。 它带着嘻嘻的笑声,轻而易举在我挥舞下打碎眼前的玻璃。 迎着强烈的气流,我把脚踩在窗沿边。 坐在对面女孩注意到我动作,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好心劝诫我,从这里跳出去,下次想要登,就不知道是多久了。 “……没关系。”我把乱飞的碎发挽至耳后,对她笑了笑,“以后还会有机会。” 我离开的时间,绝对不是现在。 “我还放不下很多事。”头脑里浮现的记忆都如同被打翻的调料瓶,五味杂陈,然后,它们都停在一个画面上。 我想了想,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而且,我不小心对一个人食言了。” 第285章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有点迟了,但总得回去才行。 好不容易把他从天元的手上抢过来,我才不要还回去。 毕竟—— 我从即将起飞的机身上,轻轻一蹬,纵身跳下去。 在那么多宝物中…… 他是反过来握住我的唯一一个。 第158章 以爱之名(12)贪爱,是一切变化的…… “……宝物啊。” 伴随着一声长叹。 薨星宫内部的诵经声停止了。 天元拨弄手中的佛珠,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其左侧方的泥沼却似煮沸那样翻涌,噼里啪啦往外冒泡,那些安置在其中的无数眼珠缓缓转动,集体流露出来的悲怜。 以自我为中心的占有欲。 依恋,黏着,认为事物能恒定不变,误以为那就是真正的满足。 它只不过是蒙住人们双眼的丝绸,拖拽诸位堕入轮回之苦的束缚。 为何,就是看不明白呢。 “我知这世界,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1 在空无一人的空间中,僧人如此叨念,仿若枯槁的另一只手拂过右侧的池水。 水波跟着那干瘦的指头荡漾,直接拉开一副全新的场景。 随后,僧人的手指蘸着水,就在这水面的画卷开始创作,封锁的意念在贯注于指尖,一道又一道,交织成繁琐的咒力构筑。 … … 同一时间,五条悟停下步伐。 他沾血的纯白睫羽微扇,面无表情看向挡住自己去路的存在。 如同被一对无形的钩针编织,厚实且复杂的咒力丝线缔成结实的门扉,在那双蔚蓝的眼眸面前,迅速合拢封闭下个空间的入口。 天元布置的咒术很精妙——些许空间的扭曲,些许咒力的形变,再加上些许咒文的自我迭代。仅仅是这三者,就足以令现代的大部分术师望而却步,因为仅仅是理解它的门槛,就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横在他们的面前。 对五条悟而言,解开它不过是耗些时间的问题。 但不巧,他如今缺的就是时间。 可若直接摧毁眼前的道路,需要耗费的咒力就难以预计了。起码在对上天元本尊前,尽可能要避免这样的消耗。 因此在端量了几秒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后方抬手。 轰。 本来空无一物的地方变得烟雾缭绕,一位孩童显露出真身。 “你搭话的方式未免太粗暴了吧?后人。”对方身穿下葬之人才会有的死装束,以稚嫩的童声很不满地指控道:“没被那老太婆捉回去,也要差点死在你手下了。” “不这样做,怎么知道你准备躲到什么时候出来。” 同为六眼,又是宗亲。 放在普通人身上,或许会客客气气把人请出来,但五条悟全然没有这样的意识。 这种同宗同源的血脉在五条家一抓一大把,没什么值得特殊对待的地方。 更何况—— 五条悟的眸光瞬亮,那苍蓝的颜色像是藏着火焰,凡是被扫视的人就会燃烧起来,“你和天元那颤颤巍巍的老婆婆勾结了吧,否则怎么跑得出来。” 走进薨星宫之前,他就察觉到这家伙的存在了。现在,在对方攻打过来,还能这样交流,已经是看在某个人愿意把这位死者带在身侧的份上,才勉为其难给一点耐心。 反过来说,旧时代的六眼也一样。孩童耸耸肩,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意,“人身难得,我当然是想要一具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的身体。” 话音未落,他纵身一跃,避开五条悟瞬发的攻击,顷刻间往后滑退数步,“啧。” “只是说说自己的愿望,这样也是禁止项吗?你真没耐性。”小家伙嘟囔道。 五条悟“哈?”了一声,摆出相当嫌弃的脸,“别装得我们很熟的样子,那只会叫人想吐哦。” 说话的期间,他屈膝前蹬,微微倾斜的身子已经重新追上逃跑的对方。 不过短短的数秒内。 天元所看见的画面就已经被各种交杂的咒力充斥。 最后,在惊天动地的一声震响中,盛开着朵朵金莲的池水恢复如初,徒留术法被迫波及中断的死寂。 天元垂着眼,修复的功夫也不过画了短短的几分钟。 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祂察觉到,自己设下的封印之门,竟然被破坏了。 … … 而在天元暂时被遮住视野的那段时间。 在那窥伺的目光消失的下一秒,五条悟就完成了对整个战局的压制,他一把摁住男孩的脑袋,轻轻松松连同对方胳膊一起抵在膝盖下。 他们所处的空间是一处望不到边际的沙地。 完全没有欺负小孩的自觉,五条悟稍微施了点力,后者的整张脸直接被迫埋沙子里,尽管很快就被连着身子拎起来,却还是好声没好气地向他发话:“快给我松手!” 五条悟歪过头,笑嘻嘻地不为所动,“老子可是在好心帮你屏蔽天元的监控欸,这种时候不该反过来说声谢谢吗?” 被五条悟捏在手里的幼童,直接翻个白眼。 不过本来就避不了天元的耳目太久。五条悟出手截断了那位活佛的窥伺,无疑是件好事。 “我没时间和你耗,检查完毕了就快点松手。”他直接无视了五条悟刚刚的对话,“你还想不想前进了?” 闻言,五条悟挑眉,目光重新回到天元设下的那道封印前,“意思是你打算替我解开这个?” “不然呢。” “虽然我没意见,但你会消失的渣都不剩噢。” 幼童哼笑一声,“那不是正好吗?” 作为死者,把咒力耗尽意味着什么,他当然比谁都清楚。 “我早就在人间待腻了。好不容易才摆脱了一个千年老妖怪,谁想这事态再上演第二次啊。” 年幼的死者对于这个世界没什么切身处地的印象,因为他离开得太早,更多的记忆除了被人在身体里移来移去,就不剩什么了。纵使被制成咒物后,灵魂不会被岁月消磨,但心态早就像老人那样麻木不仁。 像现在这样,除了释然,还能感觉到一丝久违的紧张,都是难得的体验。 那断然没有继续选择原来那种死水一样的生活。 “不是信誓旦旦说想要人身吗?”五条悟看着对方过分从容的神态,一边懒洋洋的说着,一边却是放开了他的衣领。 “虽然不是没期待过,但见到你之前的做法,我就打消念头了。”孩童揉着脑袋,瞥了眼自己的后人,“你们这个时代的术师,都是个顶个的疯子。我才不要和疯子纠缠。” 而且那样一来,绝对会被讨厌的。 也太得不偿失了。 重获自由后,他没浪费时间,直接踏着沙,来到天元留下的那道门前,当即把手放了上去。 紧接着,他的身侧浮现出点点微光,仿若成群结队的萤火虫,梦幻绚烂,留下长长的蓝色尾迹,一并融入其中。 同时,那道咒力之门亦如工作中的电板,数以万计的线路开始发亮流动,却又在那无可抵挡的涡流前,被暴力震碎,分崩离析。 封印的爆破已经接近尾声,孩童身上明亮的蓝光渐弱,在完成最后一步 前,他却停了下来。 人生的最后,死者回忆着自己短暂乏味的过往,也就和后人聊天的时刻还算有意思。 嗯,不过要说遗憾,还是有一点。 早知道不该赌气,把自己关进盒子里。 没机会和她打招呼了。 “现任的六眼,帮我带句话吧。” 白发的孩童这样说着,神情平和而从容。 “要保重哦,别太早来这边了。”他甚至没往别的方向看一眼,“顺便,我给你们留了点小礼物,记得好好利用。” 在封印的构筑被拆得四分五裂的同时,他的身影也一齐消散了。 自那残留的尾音落定,五条悟嘴角拉平,将横起的手掌覆在眼前,已然收到了只有六眼能感受到的信息。 “谢啦,的确是很有用的东西呢。”他留下这句无人能听见的话,顿时消失在入口处。 沙漠里灼热的风刮动着浅沙,直接盖住了刚刚两人走过的足迹。 再往前深入,就是愈发黑暗的甬道。 它寂静,狭窄,冗长。 一眼望不到头,时而会有弯弯绕绕的岔路。 五条悟的眸光微闪,头脑开始计算着咒力的损耗,精密的六眼指引着力量的流向,像是在拆解迷宫建筑,冷静而迅速地破坏每一处的支点,终将前路一次次踏平。 从始至终,他都毫不动摇,跟着远处那颗星辰前行。 直到天元卷土重来,拦在下一个关口处。 蔚蓝的光线交织,密不透风,以锁链的形式阻碍在前方。 来自一千五百年前的术师构筑,精妙绝伦——它似活着的电路,散发着微光,又犹如曲谱之中多变的音符,时而升调,时而先降后升,狡猾地抵挡着外力的摧残。 第286章 “这条路,请让我来吧。” 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来。 弥漫的血雾遍布四周,阴冷的气息姗姗来迟,身穿白裙的金发少女抱着娃娃,几乎在融化在血雾之中的身姿对六眼点了下头,抬起手,咒力毫无保留的形式,攻击向封印。 咔哒一声。 咒灵少女垂下右手,身形也变得薄淡。 这也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 “她放在我这的东西,也请您转交一下了。” 咒灵少女将一把刻着怪物脸孔的剑,轻轻放在五条悟的掌心。 如此一来,就没任何挂念了。 “往前去吧。”她如此祝愿着。 说罢,在咒灵彻底解咒,划走点点光华消失的那一刻。 记忆仿若汹涌的激流,流入五条悟的脑海之中。 『我不是很快就要消失了吗?』 『但你不是大人吗?大人可以管小孩子的事?』 『那,能放开我一下吗,有点疼。』 『我不懂您的意思。』 『她选择了我,我只知道这就够了。』 『禅院家的咒具库……你不想要吗?』 『只有我能给你。』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些意味着什么。』 『当然可以,安室先生。』 『你们想要什么?』 那是某个人的过去。 从短暂幸福的童年,再往后,就是被旧时代的术师带走的人生,挣扎过,呼喊过,最后低下头,装作臣服,实则磨砺刀刃。 浩如烟海的记忆总量很多,但五条悟看得很细,仿佛拿起餐叉,舔舐美味的糕点那样,包括她的愿望,她的术式来源,她的坚持。 以及,最开始匆匆落幕的初见。 『想知道,想挖掘,想理解……想超越。』 所以,最后都化成一句话。 ——你,是我的向标。 白发蓝眼的少年未曾停下过步伐。若有熟悉的人在,必然能看出他脚步比平日要轻快,那双毫无遮掩的苍天之瞳,凝视着前方那颗散发着微光的星星,熠熠生辉。 不知过了多久,他顺利从黑暗狭窄的通道里走出,来到一个纯白无垢的世界。 这里就如同有谁未能画完的一副画。 整个空白的画卷重心,只有一扇无色的纸门浮现于眼前。 五条悟略微抬起手臂,还没碰到把手,那门就嘎吱一声,从内部自己打开了。 + 我拿下发夹,将转变的细长簪身扎入锁眼。 随着我手腕转动,封闭的门在咒力的破坏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门开了。 在那些虚构的世界生活了太久,我单手握住簪身,一时还有些紧张,可抬头看见我最喜欢的那双眼睛时,绷紧的心弦突然就松弛了。 “……好久不见。” 我定了定神,重新摊开掌心,精致的蓝色蔷薇落在其中,饱满而艳丽。 “你喜欢花吗?”我小声地问。 站在门外的五条悟唇角微勾,他还保持着右手抬起的架势,指背轻轻弓着,指节分明,向我伸过来的时候,动作被衬得格外优雅精致。 “猜猜看呢?”他勾着的指尖避开了花,趁着反问,一把捏住了我的手腕, 我被他的动作拉得向前走出半步,彻底从门内走了出来。 就在此刻,那颗始终悬在天上的星星,终于开始坠落,它划破天际,留下一道拖长的弧线,乖乖回到我的身体里。 那是罪歌的碎片。 正是它在这混乱的空间内,不断传达微弱的讯息。 虽然很想尽可能说清两边都发生了什么,但我和五条悟都只来得及交换了最重要的情报,周围的空间就开始摇晃。 它频繁闪烁变换,还穿插着天元清浅平静的话语。 “你放弃了与我融合。”僧人的话语不知从何处飘来,“你应当知晓,这样的机会很难再有第二次了。” “我以为您知道,这算不得什么好事。”我转过头,四处寻觅着那个声音,“牺牲品始终是牺牲品,不是吗?” “然。”祂喟叹一声,“可你体验过了人们抛却善意的世界,也体验过人们拥抱佛性的世界。我本想着,你我都会拥有同样一颗期待世道变得美好的心。” “您给我看的两个世界对比,的确很鲜明。”我摇摇头,“我也承认,人与人和谐相处的世道,非常引人向往。” “既然如此——” 天元的话没说完,我便沉声打断,“不过,那不代表我愿意成为牺牲品。更不代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一百年的人,都该成为这个理想的垫脚石。” “可叹。”天元似乎非常失望,“你仍不理解, 那只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必经的过程……哈。 我攥紧手指,刚想答话,五条悟的手就覆上来,察觉到我用指尖掐住掌心的动作,他捉住了我的几根手指,我心领神会地放开。 紧接着掌心一沉,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放了进来。 我低头一看,是我托柯赛特保管的怪物之剑。 ……她已经完成最后的任务了啊。 我牢牢握住它,闭了闭眼,重新冷静下来后,继续开口。 “天元大人。” “我曾在一位卖药的先生那里,听说过您在过去的传言。” “他说您曾经拜入天台宗的门下,完成了几乎无人能完成的苦修——千日回峰。” 修行者需要身穿素衣,带着一把桧扇、一串佛珠、一柄短刀,头戴斗笠,在选中的圣山, 每年至少步行往返上百次,就这样持续三年。 三年修行结束,接下来两年增加到两百次。 当这五年完成,又需要进行九天不眠不休,在他人的监督下念够十万遍箴言,结束后,接下来的两年继续往返。 “多少僧人在中途放弃,甚至因此自裁。只有您熬过去了,虽然后续又因为主动拥抱其他宗派的理论,被多方指点。但您仍然是天台宗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那位卖药的先生说,天台宗注重于佛法理论,认为不能空想,需要脚踏实际去看世界。” 话到此处,我的手已经将剑别到腰侧,“试问,从住进薨星宫这一千五百年来,您有多少久没好好看过外面呢,天元大人。” 天元:“……” 天元:“无意义的提问。” “我虽无法外出,却知道外面发生的所有事。”祂答,“我一直都注视着这个世界。” “是吗?” 伴随着一声哼笑,是五条悟主动接过话茬。 他撇头看向前方的某个地方,仿佛能穿透这些空间,直接看到天元的本人,“坐在电视机前看录像带,那代表不了什么。” “你又有何高见?五条家的传人。” “没有,只是我很有感悟哦。” “正如术式的发动,需要念诵术式的真名,通过手印调动更多的力量,再以心来理解它的运作方式。” “口,身,心——三位一体,才能达到最强劲的效果。” “如果只是用「看」的方式处理信息,就以为能理解所有。” 说话的期间,年轻的六眼已经完成了结印,缓缓对准那个方向抬起手,或许是因为对手是天元,他的态度少见得正经起来。 “反而变得什么都看不见。” ——【虚式茈】 好似天体的超新星爆炸,紫色的雷光刹那撕裂眼前的一切,终于不用留手的情况下,就算天元反应了过来,一次次用嵌套的空间阻拦,也无济于事。 因为五条悟两指并拢,在很快打出下一发。 薨星宫那迷宫一样的地下空间,在这刻像是脆弱的泡沫墙,被彻底贯穿。 “很好,那家伙给的坐标没错。”五条悟的目光好似利箭,直奔我所看不到的远处,苍蓝的眼瞳溢满昂奋的情绪。 下一刻,我的手掌一热,是他的手覆上来。 “抓紧噢。”他这样说完,霎时,四周的景色如同噼里啪啦的流光,在跟不上的视野中不断扭曲,变形。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过程,就穿过那无数的空间——最终,出现在这地宫主人身前。 僧人端坐在黑白两侧的水池之间,直视着再次来到此处的侵入者,一动不动。 毕竟这位活佛,从住进薨星宫以来,付出的代价就是再也无法移动。 天元的视线落在从我们两人的交握的手上,对着我摇了摇头。 “贪爱,是一切变化的开端。” “求而不得,生离死别,从来都不是永恒之物,它如此狭隘,狭隘到只聚集在一人的身上。” “你,你们——”僧人低语,“仍需教诲。” 像是在响应活佛的话语,无论那开满莲花的池水也好,软烂的泥沼也罢,都开始荡漾。 第159章 以爱之名(13)何不就此离去。…… 战斗的开场一触即发。 第287章 天元转动佛珠,漆黑的结界仿若光滑的球体,将自己整个包裹在其中。但下一秒,就被五条悟的一发「赫」震得发颤。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我也拎着罪歌,出现在祂的另一侧。 赤与黑的咒力如同闪电那样搅乱着整个空间。 同时被两面夹击的天元喃喃低语,以极快的速度念着咒文,极为坚硬的黑色圆罩外侧像是被搅乱的湖面,在刀光和咒力的攻击下激起阵阵波澜,但仍然不抵不过高频的攻击,被直接撕开一个缺口。 我将刀抬至右肩上方,没有放过这个机会,一个刺击就来到僧人的身前。 噗嗤。 无论是武器从掌心传来的手感,还是眼前刀刃没入脖颈的光景,都告诉着我成功了。 可双手的指节都用力到发抖发白,却无法推进半步。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啧。 被一刀砍中脖子的天元并没有失去活动能力,祂转动灰暗无光的眼珠,那张一阴一阳的脸孔在背光的情况下显得格外骇人。 祂是活了千百年有余的活佛。 无人能理解祂的心绪。 无人能理解祂的夙愿。 所以,也无法施加任何的诅咒。 罪歌已然伤到了对方的喉咙,可僧人的嘴唇仍然在启合,念着我完全听不懂的内容。 “菩提者不可说。心亦不可说。” “无色相无事业。一切众生亦不可得。”1 左侧,那泥沼伴随着那念经的声音,爬出执掌刀剑的黑影。 右侧,那莲花开绽引着奇异的香气,诞生手持重械的藕身。 藕身流下砂砾的苦泪。 黑影淌下金红的血渍。 它们在恸哭,哀嚎,从四面八方浮现出来。 哗啦哗啦的水声响彻周边。 我听不懂它们的言语,却捕捉到几分难以言说的悲怆。 那声波共振着心脏,直接穿透耳膜,像是一只攥住要害的无形之手,根本无从防御。 我单手扶额,当即放弃和天元死磕,整个人悄然退到另一侧。 下一秒,「赫」瞬间轰掉了僧人的半个身体,连同四周的式神一起蒸发。 明明得手了,却容不得我做出高兴的表情,天元就仿若枯枝逢春,从骨肉到黏膜迅速被皮肉包裹,转眼恢复如初。如果不是祂周遭那些式神重新爬起来,刚刚的一切,恐怕都会被人当做幻觉。 “原来如此。”五条悟眯起眼,“看来不死的术式这点,是真的呢。” “…那就麻烦了。”我一个后空翻避开式神扔过来的重锤,重新站稳,直视连衣物都完好无损的天元,整个人面无表情,“打游戏的时候,我最讨厌就是机制怪。” 既考验耐心又考验手法。 而这种敌人一旦出现在现世里,通常都预兆着一场苦战。 五条悟微微侧过身,暂缓对天元的攻势,一个弹指,清理掉聚集的式神,“也就是说,眼前这个也一样吧。” 是啊,并非没有破解的方法。 我将罪歌换到左手,反手持刀,头也不回往后一挥,扑过来的黑影就被斩为两段。 虽然已经见证过天元的能力,但暂时解除身侧的危机后,我没有就此停止攻击,反倒是跟着向前挥下第二刀,目光直取那好似丘山一般巍然不动的僧人。 赤红的月牙仿若刀锋的延展,再次成功破防。结界四分五裂之际,五条悟的「茈」紧随其后,带起数米高的水浪,毫不留情碾压过去。 可当光芒和水雾消散后,天元的身影仍然待在原地。 不仅如此,式神的诞生速度比之前更快了,它们好似分裂的蚁群,顷刻如潮水般碾压过来。 然后,前后撞在无形的屏障上。 我退至五条悟的背后,喘了口气,询问:“有结果吗?” 五条悟侧过脸,弹响手指:“是本体没错噢。祂的心跳声一共消失了三次,虽然很短却很彻底。” “……这种讨厌的展开,我有种回到去年的既视感。” “同感~” 耳侧带笑的话音刚落,我脚尖偏转,带动腰身抬起罪歌,干脆利落往左侧一抹,拦腰斩断被拦在附近的式神。五条悟也几乎同时错步,清理掉我所无法顾忌的另一侧。 两者错身,又一次,换到对方之前的站位上。 我将罪歌横在眼前,看着自己和五条悟重叠在一起的倒影。 去年那场在薨星宫的战斗,和现在很像。 唯一不同的是,天元的补给遍布全日本的每个角落。 那些能量都会汇聚在这薨星宫之下,让这位活佛永不会疲倦。 但反过来说,如果想要切断供给,也比那次更容易。 “我现在在想一件事。”我说。 “好巧,我们大概在想同一件事。”五条悟笑了。 我眨眨眼,连比带划打个手势,“先是我,再是你?” 因为天元在场。 说出口的话很简短。 但我确信,五条悟知道我在说什么。 毕竟在我还没离开高专前,和他一起联机打游戏的时候,这种我负责拉仇恨,他负责主力输出的决策,基本是常态了。 听见我这么说,五条悟的嘴角拉出一个浅浅的弧度。“这可比打机制怪难多了噢。”那散漫的语气不带半点质疑,只是在陈述事实。 和游戏不同,想要在天元的眼皮下,掩饰另一人的行动,的确不是那么容易。 但—— 我歪了下头,余光扫向天元的方向,说:“没关系,这正是我擅长的范畴。” 何况,我已经掌握了那位活佛的弱点。 五条悟没再说话,这个人个头那么高,却突然将身体倾斜,往我背上靠了靠,心跳的节拍与肌肤的热度都交付过来,令我有些错愕,好在我站得很稳,承受住了他分担过来的重量。 或许只是心血来潮,这样的行为只维持了短短三秒。 我抬起右手,和身侧的人完成击掌,亦然往不同的方向移动。 他和天元拉开距离。 而我主动走向天元的位置。 式神的杀伤力并不强。 只需偏转刀身轻轻一划,它们就会在罪歌的收割下,化为零碎的块状。犹如行云流水般自然,我提着刀,一步步踩着那些散发着异香的式神,杀回僧人的身前。 另一边,五条悟的攻击频率比之前提高的不少。 他目标明确,对准天元的结界,不断轰炸。 僧人的手指拨弄念珠,速度几乎越来越快,漆黑的结界在接二连三的咒力碰撞中,持续发出脆弱的响声,不消片刻,又迅速修复。 式神的攻击愈发猛烈,可天元看向我的眼神相当平静。 “你们的招式对我无效,何苦浪费力量呢。”祂轻言道,“有悟性的人,就应当,放下武器,倾听劝告。” 狂暴的咒力肆虐周遭。 转眼把扑拥过来的式神手臂切得粉碎。 我将罪歌身上的污浊甩向地表,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看向天元,“那可未必,天元大人。” 离开东京的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寻找祂的弱点。 这位僧人是火炬,众生在黑夜之中瞻望的那道微光。 然后,自五百年前就开始沉寂。 这位活佛,一心打造自己所追求的那个未来。 祂那坚定的意志,本该无法被任何东西动摇。 不过—— 我遥望着那位披着袈裟的僧 人,“如果您真的无所畏惧,为何要建起这些防御,甚至向我们迎击呢?” “就像是去年的两校交流会上,又为何,要向那位闯入薨星宫的今川投去视线?” “……” 天元抬起那双万分沉静的灰色眼睛,虽然没有回答,我却敏锐捕捉到,祂念咒的声音出现了非常轻微的停顿。 也正是这丝停顿,在甩刀清理掉身边的式神后,我轻轻“啊”了一声,“差点忘了,你们好歹也算旧识。” 虽然结识的过程可不怎么愉快。 因此,接下来,我只说了一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句。 “我这有份遗书,您,或者说,「她」应该很乐意看一看?” 语言,可以说是人类生在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交际工具。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眼,有时候就可以逆转原本的局势。 纵使——它并非真相。 轰。 说完,天元左手方的泥沼凝聚出铺天盖地的巨人,高高抡起堆满眼珠的拳头,早有防备的情况下,我闪身避让,那漆黑的拳头打在我刚才所站的位置上,潮流猛烈扑来。 但五条悟的攻击同样也很及时,赤红的「赫」亦如微缩的太阳,瞬间蒸发周遭的式神,直接穿透那巨人的胸腹,令其倒塌。 僧人的结界也同时被碾碎,半截身子消失在那猛烈的攻击下。 尽管转瞬就恢复如初,但天元也停止了诵经,祂注视着我,不再像是平时那样,做出是与否的肯定回答。 第288章 “你在撒谎。”祂直言不讳,“今川家族的长女根本没有留下任何信件。” 这话与其是在反驳我,不如说,是说给另一个存在听的。 自我说出那句话后,天元半边的脖颈、肩膀、乃至面容,都出现鼓胀的脓包,它们像是有生命的蛊虫,在其身体表层上移动。显然,并没有被说服。 而眼见这一幕,我扯起唇角。 这位无所不知的活佛,或许在佛法和实力上,我永远无法与之抗衡。 但同样,在骗人的手法,祂不可能比得过我。 “您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我将手押在胸前,继续火上浇油,“毕竟,她为了特意避开了活佛的眼线,可是做了不少功夫。” 五百年前的那位星浆体,她的身体虽然早被融合占据,其意识却仍然以某些无法消化的形式,存在于此。 曾经面对那位垂死的闯入者,天元没能成功压制她对血亲的渴望。 今日,在祂需要替换肉。身,最虚弱的这个时间段——也绝不可能。 她会信的。 她也不得不信。 天元是活佛。 可星浆体却仍然是人。 只要是人,属于人的那颗心,就总是在祈求不存在的希望。 所以,在我家乡的俗语里,才会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这样的话啊。 “如此妄语……” 发现左手不听使唤,式神的诞生也变得迟缓后,天元垂下眼,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祂想要强行拨动念珠,但下一刻,手臂就和四分五散的珠子一起坠入池水里。 站在半空的五条悟发出“欸——”的声音,他尾音拖长,不加掩饰的笑意分外张扬,“看来你那边内部斗争的戏码比我预想中还精彩嘛,连防御都顾不得了。” 僧人的眼神扫向他,还未能说话,我便悄然出现在其身后。 锵。 恢复的珠串缠在我的武器上,它本该延缓攻势,在我的手腕施力的状况下,就被一起捅进主人的身体里。 因为身体的主动权出现争执,天元没能像之前那样展开结界,祂微微侧目,灰暗的眼瞳空洞无光,却仍然映出扎进自己心口的那把剑。 那并不是罪歌。 而是我从卖药郎先生手上借来的怪物之剑。 天元的脸孔还在不断变形,祂却不为所动,只是开口道:“这份力量——你,无法彻底发挥。” 的确,我不是它承认的主人,施展不出来全部的威力,无法直接用它杀死天元。 我面无表情,加注手臂的所有力道,硬生生往前一削。 “但它仍然可以做到一件事。” 那位被选中的星浆体,她的形、真、理,我全都知晓。 僧人的身体顷刻出现更为剧烈的形变,各方膨胀的鼓包仿佛要直接打破这层皮囊似的,怪物脸孔的剑同时发出嘶吼,猛然在眼前的身体中勾住对方。 撕拉。 随着我的拉扯,终于突破桎梏。 天元一分为二,一名留在原地,另一名通体黝黑的类人怪物摔倒在地,身形颤动,趴在清澈的池水上。 和天元融为一体,虽是得到了不死。 但这数百年的岁月磨砺,却是真实的。 或许是无法接受变成这副怪物的模样,也或许是想起往日姐妹惨死在外界的光景,她抬起颤抖的手掌,抱住自己的头颅,当即发出尖锐的哭嚎,瞬间贯穿自己的心脏。 而另一边,失去了依附的身体,徒有魂灵的天元手放在膝前,仍坐于黑与白的界限上。 那僧人并未追击,只是不动声色审视着水中的自己,祂身穿素衣,留着一头干枯无光的白色长发,面容虽还维持着年轻的模样,眼神却分外苍老。 “卖药郎……隐世多年,不曾想过再次见到这份力量,是在这个场合。”僧人如此说着,再缓缓抬眼,冰冷的眸光落往我这处,“他可还再托你带话?” “他什么也没说。”我握着剑,警惕地拉开距离,“因为他也不清楚,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住在别人身体里的您,对自己的定位到底算什么。” “也罢。” 没了依附的身体,天元的神色虽然平静,却更加冷漠,祂的眼瞳凝聚着此前不存在的阴翳,朝我发话:“终究是要换掉的肉。身。” 说罢,眼前的僧人双手合十握住珠串。 黑色的结界圆罩包裹住祂的身体,却异常坚固,任凭旁人的攻势如何,也不再破裂。 “佛观众生相,一切种皆无。” “苦乐常无常,有我无我等。”2 天元念着繁琐的咒文,抬起一只手来,“为度众生故,分别说有三。”祂的指尖佛光闪烁,不过朝我轻轻一勾,我顿时感觉整个身体悬空,再被无形的力道拉向祂所在的位置。 呼吸间里夹杂的异香越来越重。 像是春 季盛放的花香,又像是放在香炉里烧灼的檀香。 “其一,为色。” 眼前被黑暗彻底笼罩的时候,是视觉被剥夺了。 从此我无法再亲自用丈量这世间万物的光景。 “其二,为声。” 耳侧的声色被瞬间拉远,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从此我无法再亲耳听闻这世间的语笑喧哗。 天元所说的话语,我同样也听不见,但我仍能感受到,属于对方的那只手落在我的发顶,轻轻拍了拍。 也就此,我得知那第三句的咒文。 ——其三,为身。 霎时,身体像是灌了铅那般,被千斤拖拽着摔下万丈深渊,我感觉自己像是瓷做的物件,跌至谷底,浑身碎得没一块好地方。 沉重的身躯变得软绵绵的,充斥着极致的热度,如果不是有肉。体包裹,或许那一块块的骨头会直接掉出来。像是要从内部炸开来,五六脏腑都在抗议,撕扯,它们叩响名为胸腔和喉咙的门,打算鱼贯而出。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想要捂住嘴,手指却无力回应。想要失声尖叫,却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伴随着痛楚而来,同时也有莫大的恐慌。 没人攻击我。 没人回应我。 更没人注意到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度秒如年在这一刻成为现实。 像是这样被拆解,抛弃,思维却还能运转,却得不到任何互动的绝望,就是人类无法抵御的猛毒,时光越是消弭,灵魂和自我就越是会被瓦解。 大脑出于保护机制,甚至不自觉开始自我催促。 它已经提前演练出我在这不可见底的地方,永生永世,不可超脱,不可解放,被无声静语囚禁。 想要摆脱那样的走向,想要否定此刻的困境,但是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受到此等重创的情况下,就连最基本的膝跳反应都无法完成。 作为一位佛陀亲手酿就的残渣,如果不想疯狂,那么放弃思考,放弃自我,在这一刻才是最好的选择。 大脑一遍遍地提醒,接受当下的惨状,放弃无用的执着,直面惨败的结局。 我知道这点。 我也该接受这点。 喉咙翻涌上血腥味,我也许是咬破自己的嘴唇,又或许是在咳血,却听不到相应的声音,只能察觉到热度不断流逝,在这静如止水的环境中,死亡反倒是成了慰藉。 我大概在喘息。 我大概在思考。 我大概…………………啊。 有东西突然出现在前方。 视听已经被剥夺,所以我并非是用视觉发现了它。 而是凭借对咒力的感知。 虽然我那模糊的第六感也快消失得差不多了,整个人像是被关入厚厚的茧里,可那道熟悉的咒力还是穿透那屏障,像是夏日里的烟火,升上空无一物的地方,再转瞬即逝。 ……在叫我。 我怔怔待在原地。 思绪重新运转起来。 尽管听不见,也看不见。 但我知道,这信号就是有人在叫我。 意识到这点的瞬间,压倒性的喜悦冲散了原本的疼痛。 我摇摇晃晃支起破碎的身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在哪,只能一点一点用手肘按在地上,匍匐前行。 ……能动。 还能动。 犹如刚出生的软体动物,残缺且脆弱的肢体磨砺着地表,很清晰地能感觉到它们互相挤压,穿刺。 但我的思绪已经不再集中在那些负面的感情上。 我想起很久以前看到的那幅画。 我想起那座音乐学校的诸多星星。 不,那不是星星。 星与咒。 前者为正,后者为负。 人们的喜怒哀乐互相交融,互相支撑,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却本在这里构成一体。 正面情绪和负面情绪,各为表里。 虽因苦痛憎恶过这个世界。 也因拂煦拥抱过这个世界。 第289章 这才是完整的人。 咔嚓。 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响声,一股力量冲刷着全身。 仿若顽皮的妖精,它一蹦一跳,抚慰全身的创伤,最终落在掌心里,被我轻轻合掌罩住。 我几乎能想象到它金灿灿的光芒,否则不会给人的感觉如此温暖。 原来如此。 这就是天元一直私藏起来的力量啊。 犹如破茧重生那般,我睁开眼,同一时间,周身暗无天日的死寂也被驱散。 一抹蓝而透亮的光泽呈现在眼前。 那是五条悟的咒力。 等到双眼重新光明之际,我才明白,自己并没有落在天元手上。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祂亲手为我打造的幻象。 长剑不知何时脱手,静静躺在没过脚踝的池水中。 身体也本该在失去自主意识的瞬间倒下去,却从肩颈处被人环住,斜倚在少年结实的臂膀上。 式神似潮水那样扑过来,它们刚摇摇晃晃提着武器包抄了附近的空间,就被五条悟两指一并,先后从腰部斩断。 尽管当下的局势不容乐观,但他很快发觉了我的醒转,分了些视线过来,“睡相不错。”白发少年好看的唇线上扬,带起习以为常的弯度,很快又盯住藏于结界里的敌人,“还能动吗?” “当然。” 我调整姿态,脚尖轻勾,将整把剑重新挑到半空,再骤然握住剑柄。 纵使我的体力,咒力,耐力,都已经濒临极限,现在也必须打起精神来。 不远处,结界之下的天元也抬起眼,显然刚恢复神智。 这位活佛从我进入薨星宫开始,就软硬皆施,想要获得新的肉。身。 失败的次数逐渐累计,却不见祂露出半点烦闷。 僧人的情绪似水波不兴的古潭,不见涟漪,纵使我很快就提着剑回归战局时,祂也只是仍然念着咒文,用结界抗衡。 天元擅长结界术,像刚刚那样虚构的咒法,短时间内估计没法使用第二次。 但祂的目标依旧明确。 在我又一次击碎结界,拉近二者距离的瞬间,周身的泥沼裹挟咒力,如蜘蛛吐丝那般朝我缠过来。 冰冷的武器在掌心微微震颤,我轻敛双眸,紧握长剑,全神贯注朝前一劈,撕开丝线之后,骤然瞄准了天元的心口。 对方察觉到这点,那平静却不带一丝 人情味的面容也没有畏惧的痕迹。 就像在说——「你们的所做所为都是徒劳。」 不死的术式。 的确,眼前这位僧人,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底气。 ——但是,祂应该很早就弄错了一件事。 咒力碰撞的气浪迅速,肆意掀飞着耳侧的鬓发。 也就在这个瞬间,我眨了下眼,察觉到有熟悉的咒力轻轻拉扯了一下自己的发丝。 那是五条悟给我的信号。 下一秒,我脚下偏转,身体毫不犹豫地连同身体后撤。 轰。 属于「茈」的能量再次将天元的存在整体蒸发。 转瞬,身披袈裟的僧人又一次复原,祂抬起眼眸,正要念咒,一滴红色却打破了他原有的计划。 啪嗒。 啪嗒。 天元捂住口鼻,有血正沿着对方的指缝流下,那波澜不惊的面容上,也终于浮现出某种困惑的神情。 看着眼前的光景,我就明白了。 五条悟成功了。 “怎么了,自称「全知」的老古董——”五条悟勾起一个张扬的弧度,他的右臂高抬,捏决的手还保持着对准敌人的姿势,“当前的剧本超出你的数据库了?” 越是强大的咒术,越是有着极为苛刻的条件。 而活佛天元是以终身不能移动的代价,来维持全国各地的结界运转,并随心所欲调取正面能量。 而现在—— 天元已然偏移了自己所处的位置。 尽管只有一点,却也遭到极致的反噬。 满头白发的僧人跪坐在满是泥沼的黑水上,那藏匿在其中的百目犹如嗅到味道的野兽频频转动,祂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在泥沼深处,沉默许久之后,缓缓开口道:“这样啊,刻意分离我的肉。身,真的目的,是为了这个。” “是呢。”我对着眼前的身影歪了下头,“毕竟我可比您自己想象中还要了解您,天元大人。” 这位活佛比谁都担心自己的变化,才如此齐——如果没有人的身体,没有人的身份认知,心智就会开始扭曲——所以,在失去原来的肉。身后,一定会专注地想要获得新的身体。 祂想要掌控所有,想要规避风险。 自诩为活佛,实际还是逃不出人的本性。 这才是天元无法回避的弱点。 结界之下,什么都逃不过天元的那双眼。 那么,就只要让祂自己把视野变的狭隘就好了。 就在僧人把目光集中在我身上的时候,五条悟借着每次攻击的掩饰,对祂周身的空间埋下咒力的暗钉。 然后,再顷刻引爆。 “——所以我最开始就说了。” 五条悟声音虽然轻快,却透着挥之不去的薄凉,他抬脚碾碎飘到脚边的一朵金莲,就像是看待任务里的咒灵那般,那双蔚蓝的眼瞳斜睨着僧人:“如果只是用「看」的方式处理信息,就以为能理解所有,反而变得什么都看不见。” 天元:“……” 天元陷入长久的沉默。 四周的水波无风荡动,一圈又一圈,连同那莲花都来回摇曳。 数秒之后,白发苍苍的僧人站起来,赤脚踩在泥泞和池水间,和自己的倒影相对,也平静迎上我指向祂的剑。 祂身上的力量流逝的很快,多年来积累的咒力都像是汹涌的潮流,直接顺着缺口喷涌,附近的莲花开始枯萎,泥沼下的眼目跟着闭合。 天元却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 祂目视着我,只是发问:“异乡人,从你看来,这世道要如何救呢。” “奇怪的问题。”我回以古怪的眼神,“直到现在,您还在想着那样不切实际的事。” “从人类的角度看来,我自认为,现在的您,不如曾经那个赤脚跑遍山头,只为一袋粟米带给饥民的您所做得多。” 天元对人类的爱,或许曾经是真实的。 但在千百年后的如今,和罪歌的爱相比,都变得分外浅薄。 “您所说的救世,究竟是真的想要救世,还是只是为了满足您成为救世主的欲望?” “您所爱的人,究竟是真正的人,还是只是一味付出的自己?” 天元:“……” 天元闭上眼,“你,有一双慧眼呢。看破虚妄,识得真相,不被无常所惑动。” “可惜,事到如今,我早就失去了它,无法分辨了。” 僧人如此说着,那张年轻的脸孔因为虚弱,开始迅速衰老下去, 剑身开始轻轻颤抖,提示着就算是现在的我,也可以轻而易举夺走对方的寿命。 在力量所剩无几的现在,这位活佛恐怕已经无法施展术式了。 我将剑尖悬至对方的心口前,看了祂一眼,问:“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人性似水。” “能扬清抑浊,亦能滑泥扬波。” 僧人双手合十,把念珠握住在其中。 “我辈既以化身那惊涛恶浪,何不就此离去。” 于阵阵诵经中,我提起一口气。 然后毫不犹豫将剑插入对方的胸膛。 朵朵败谢的金莲与泥沼齐齐消散,只留下满地清澈见底的水。 盘星教诸位信徒敬仰的那颗星星—— 以结界的阴影笼罩了这个国家一千五百年的活佛,终于在此刻陨落。 第160章 以爱之名(完)诅咒,并祝福…… “是的。” “经过检测,日本全国各地的咒力浓度都开始下降。”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对天元大人圆寂的事情我们非常遗憾。” “责罚?哈?…最强的那两位可是接了你们总监会的指令,陪星浆体度过最后的人生。东京校里的师生也都尽到了各自的责任,是被正面击倒的吧。” “不要把自己决策导致的问题丢给别人,先生们。在那位活佛消失的如今,能力者们互相内讧可不是我们的leader愿意看见的。” “…参与?不,异能特务科对这事一无所知。” “我们从来没有和谁合作过,请停止这种无端的猜忌。” “一开始就不知道底细的家伙——” 会议室里,红发的马尾女性点燃嘴边的香烟,面对咒术总监会代表的诘问,悠悠然地吸了一口,再好声没好气的回答。 “我们怎么会知道人在哪?” … … 轰隆轰隆。 列车从隧道里冒头,停留在线缆上的候鸟瞬间惊飞,展翅高飞的影子急速掠过山丘,一并成为眼前新的风景。 第290章 我离开站台,踏着年久失修的石阶,两步并作一步,轻快地往上行走。 这里似乎刚下了一场雨。 湿润的青草与泥土混合的芬芳沁人心脾。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因为是远离城市纷扰的郊区,脚下的阶梯倚山而建,修得很陡,一眼往上去,除了台阶什么都看不见,直到走到顶端的位置,我才看见鸟居前的身影。 身形高大的少年伫立在那,或许是等着太无聊,他斜斜倚在赭赤的石柱旁,正闭目养神,前腿搭在膝前。路灯的投射好似天光穿过树丛,恰好落在他的衣襟附近,斑驳的光影点亮纽扣,跟着均匀的呼吸轻轻起伏。 没想到他会比我早到,我低下头确认了下现在的时间,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分钟。 虽说是特意约到晚上了,但很少看见他这样没精神的样子,没休息好吗? 我轻手轻脚地贴到他身侧,温柔的暖光就像是被谁涂抹的那样完美,描摹着他瓷白的侧颜、闭合的眼睑再到撩拨额发的眼睫,是动人心魄的那种灵动。 可惜,还没能碰一碰,探出的右手就被捉住了。 那双藏身在墨镜后的蓝眼睁开,看见是我,就将整个身子靠了过来,似乎完全没考虑我能不能接得住他,他把头埋在我的颈边,拥抱上来的感觉像是就要这样黏着不动了。 我稳住自己的身体平衡,微微侧过脸,感受他因为困乏而慢吞吞的动作,心也仿佛要在这一刻融化那般。我小声地问:“总监会那些老家伙为难你了吗?” 虽说有 异能特务科在前冲锋,我觉得不应该。 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解释了。 “……没有哦。”五条悟散漫的语句难掩困意,他用下巴蹭了蹭我的肩膀,浅浅打了个哈欠后,回答道:“只是翻了些书库,顺带了解下以后结婚的流程,实在要准备太多东西了,就花了点时间记了下来。” 我:“……” 我:“…………啊,嗯?给我等一下???” 太过意外的发言惊得我都不知道做出什么表情,这是现在我们两个人该考虑的吗?你们日本人就没有未成年……噢,对,你们未成年还真的可以结婚的,那没事了。 “嗯?等什么?”耳侧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清醒了一点,虽然平静,却让人有种最好把话说清楚的意味。 迫于莫名的求生欲,我沉默数秒,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要决然,“那个,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今天的这场约会我都挑了好久的衣服,突然就要从男女朋友跳到结婚的事情上,跨度太大,需要点时间接受。 并不是没想过那样的未来,但…… “都是迟早的事吧。”他不以为然这样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将嘴唇贴在我的耳边,语调一转,说出更让我瞳孔地震的话:“还是说,「想控制我,陷害我,让我跳进你提前画好的那个陷阱里。」——裕礼曾经说过的豪言壮志,不算数了?” 听到对方本不可能知道的话,我面无表情收回手,转头就想致电和夏油杰去算账,但还没来得及执行,就被五条悟搭在颈后的手重新勾住身子。 “所以眼下不就正好有这个机会吗?”他对我扬了扬下巴,还在继续之前的话题。 这是在暗示我直接走流程,还是在暗示我大胆点直接把心里的想法度说出来? 五条悟歪过头,墨镜后的蓝眼忽闪,像是在鼓励我。 面对他眼中熠熠生辉的光,我眼神游离,一时都不知道放在哪里,犹豫片刻,才开口道:“如果是以这个为前提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把你藏起来?” 虽然知道这不切实际,但我的确这么想过。 最好把他藏到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每天就只能我一个人看见他,听见他的声音,而这个人就在我触手可及的位置,哪里都去不了。 “欸~”五条悟的脸上浮现出转瞬即逝的复杂,搭在我肩上的胳膊微微圈紧了些,另一只手的食指微屈,抵在自己的下颚,“居然是囚禁系走向啊。” “比想象中要温和得多,执行的难度也不高。” 他墨镜后的眼眸轻眯,将脸稍稍凑近,扣住我的一只手,对着我勾唇笑起来。 “好噢,有机会的话,试试也无妨。” 这样说着的人,却是用五指压至我的指根,牢牢地、不留余力地用自己宽大的手掌裹住我的手。 我:“……” 等等,这家伙的意思应该不是准备反过来尝试吧? 总之,接着原本的走向继续聊下,好像变得很危险的样子。 我识趣切走话茬。 毕竟,今天的正题是出来约会的。 正常来说适合情侣打卡的,大都是咖啡店、海边、电影院之类充满生活气息的位置,但考虑到六眼的特性,我还是选了人迹罕稀的郊野。 这山头的神社平时也没有什么人来,仅从表面上判断,完全不是适合玩乐的地点。 不过,远离尘世的乡野也拥有东京那样大城市所没有的独到之处。 我牵着五条悟的手往更高的位置攀爬,一路走在风化的阶梯上,透过头顶枝叶的间隙,隐约已经看到了一些闪烁的星星,我眨了下眼,回头看向身后的人说:“看来我们今天的运气很好。” 五条悟用笑音回我:“要加速吗?” 提问的少年却是完全不等我回答,他紧握着我的手,特意没有用术式,而是就这样领着我往上跑。山野的风在耳侧呼呼吹过,和城市里索然无味的气流完全不同,它带着极具生命力的野性。 这里山道很绕很陡,最开始还有人工修缮的痕迹,但是后来完全就淹没在低矮的灌木里。最开始体力还算充沛,能自如跟上五条悟的步伐,可不用任何咒力加持的情况下,我开始喘息,分不清楚胸膛里怦怦乱跳的心脏因为当下的奔逐,还是因为拉着我的这个人……或许,两者都有。 最后,在耗尽最后一丝耐力前,我们终于爬到了最高的位置。 往远处看去,深沉的夜色将天地几乎融为一片,原本高耸的树影都因这高度蛰伏在脚边,沙沙的响动也只是它忠诚的低语,只为访客毫无保留展现眼前的天穹。 时间掐得恰到好处,一抹遥远的火光冉冉升起,似烟火那样缓缓窜上天际,宣扬着今后所有自由的开幕。我双手撑在膝前调理着呼吸,同时远瞻着那道火光,一想到它的本质是什么,又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五条悟眉梢轻挑,用我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询问我笑什么。 “你猜,那道火光是什么?” “奔向宇宙的火箭?” “猜对了一半。”我放轻声音,“那也是达到太阳中心的棺材。” “嚯,谁的棺材?” “两面宿傩。” 在天元死后,东京校的咒库里,那些手指就失去了监管。 因此我答应了异能特务科,必须将它们处理妥当。 想来想去,一场太空葬礼,那有去无回的匣子里,放置着关押两面宿傩的狱门疆,和他的手指,再合适不过。 既然此世无法将那诅咒之王消灭,那就只好交给光芒万丈的烈阳来审理。 听完我的解释,五条悟单手罩面,畅仰大笑,他直接笑得东倒西歪,连眼梢外都似乎笑出泪来,那笑声在这四周显得格外张扬,晚风拂起树丛,带走细碎的枝叶,却带不走他蓬勃自信的少年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笑够了,却不是因为遥远的火光消失在天际,而是夜色更沉,毫不吝啬地展现了它最美的一面。 繁星镶嵌于丝滑的夜幕中,似闪烁的珍珠那般,汇聚为一条从天际垂落的银色丝带,那绚烂的星辰看起来触手可得,诉说着夜的静谧和祥和。 五条悟和我站在同一片星空下,踏着清冽的月影转过头来,黑色的制服裹着他修长的身子,勾出紧致的窄腰,迷人的仿若神祇。他率先随意摘掉墨镜,那双微微亮起的蓝眼在看见我的时候,染上笑意,恍惚间,在他唇角上扬的同时,总觉得整个世界都在为我开启。 我像是在对待水中月那样,轻轻张开手掌——再捉住我的全世界。 没由来的,我想起自己曾问过五条悟,他眼中的世界,是否和我看到的一样。 那个时候,他没有回答。 但现在,我想已经知道了答案。 流淌在心间的情感如此充盈,与之相比言语都变得泛善可陈。曾经的告白仿佛在此刻褪了色,总让人觉得还不够。 因此,我想着或许应该再多说几次,就能传递一些。 但还没能开口,就反而被他手腕施力拉了过去。 五条悟低着头,将灼热的吻落在我的手心、腕部,柔软的感触再次流过指尖,他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腰肢,用自己的额头抵过来,他纤长的睫羽起落,眼底里映出我的身影,带着想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狂气。 第291章 然后,我听见他吐露出来的话语。 那原来是和我一样的想法。 “喜欢你哦~” “所以,先把婚订了吧~” …… …… …… “…………………………嗯?” …… …… 爱是诅咒。 但同样也是祝福。 诅咒你我至死不渝。 祝原你我在春季的指引下欢聚。 祝愿你我在冬日的呼啸中安眠。 以爱之名。 诅咒,并祝福着。 小贴士:找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