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了个美穷惨》 第1章 [穿越重生] 《救赎了个美穷惨》作者:不佛【完结】 本书简介:穿越前阿吀是个有着精神病的富二代, 穿越后她却成了古代一个日常活不下去的可怜乞丐。 顾涯没下山之前是牛逼哄哄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 但下山之后第一天就捡到了阿吀成了她的老妈子。 阿吀吃要精细,穿要最贵,住要豪华,行要舒服。 顾涯没银子,只能吭哧吭哧追杀通缉榜上的犯人好换取赏金来养她,以致于那段时间江湖恶人都躲了起来不敢出门。 可有一天阿吀竟然对他说:“跟着你日子太苦了,我要找个有钱人抱大腿混吃等死。” 顾涯看着被他从瘦不拉叽脏兮兮的黄毛丫头,养到如今康健婀娜的大美人,直接将门一关。 他步步紧逼,掐着她的腰身儿阴沉道:“我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阿吀以为顾涯终会不堪忍受将她抛弃;顾涯也以为阿吀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可一次次生死抉择中,他和她,竟谁都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排雷: 1、此文是双向救赎/主男女主成长线 2、成人向/十八岁以上观看 3、女主双相情感障碍,程度不明 4、女主很作脾气差,无丝毫生存与生活能力 5、文中部分精神病症状与独特治疗方法纯属戏剧性虚构 5、文案写于20240723已截图 内容标签:江湖 穿越时空 轻松 日常 美强惨 救赎 主角视角明媚顾涯 其它:爱情 一句话简介:男主救赎女主的漫长过程都在这里 立意:爱抚育了成长 第1章 初遇景“你停下来,我屁股疼。”…… 顾涯是在河边捡到的阿吀,乞丐模样,脏得发馊发臭发黑。 少年心善,没嫌弃,也是第一次下山,还不懂路边的东西不能乱捡,路边的人不能乱救的道理。 他略懂岐黄,号了脉,见人没什么大事儿,就给喂了些水和干粮。自己则脱了衣裳去河里洗澡去了。 是以阿吀悠悠转醒之时,就看见眼前光着膀子的少年,头发湿答答的,被只木簪堪堪束着,以不至于太过凌乱。 他的面容该如何描述,眉睫让人艳羡;那眼睛又大又亮,但是并无水波潋滟的多情,反而澄澈;鼻子甚是俊俏,尤其是鼻尖那颗痣,为其增色几分;嘴唇不算薄,颜色娇俏,却一点女子气都无。 年岁应该不大,身上还透着一股子少年气。 总之,阿吀心里来了句:长得牛逼。 火堆上的小铁锅里,热气袅袅缭绕,鱼汤已是差不多火候好了,那沸腾的动静,让香气更甚。 察觉身旁人气息有变,顾涯便侧头去看这小乞丐。 四目相对,顾涯是没想到这小乞丐的眼睛长得那么大,很是明亮,可惜没什么生气。 眼睛眨巴眨巴,阿吀听到顾涯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快被你臭死了。” 阿吀一个白眼,翻个身不想理他。 “你是饿晕的,起来喝点鱼汤,然后赶紧去河里洗个澡。” 顾涯自己喝了两碗已是肚饱之后,见小乞丐还是没动静,又道:“剩下的都留给你了。” 阿吀还是没动静。 顾涯就绕到另一边,结果就看见小乞丐睁着眼睛面无表情的像个木头。 他心内稍有不耐,又觉着小乞丐怕是不想活了,生出不忍,只好将那小铁锅取下来,然后拿着另一个干净的汤匙一点点喂这小乞丐。 直到鱼汤见底,鱼肉只剩下骨头。 “有力气了吗?” 阿吀终于在顾涯那双大眼睛地注视下,坐起了身:“我要洗澡。” “这不就是河么,你去洗,我给你看着。” “不会游泳。” “我带你去水浅处。” 阿吀当着他怎么带呢,结果跟拎小鸡似的给拎到了十几米远的河边去了,她不舒服倒是也没挣扎。 “你就在这洗,姑娘家家的不要这么脏,洗干净点儿。”顾涯说完转身就要走。 阿吀一把拉住他的裤脚:“我还要干净衣服。” “好。” 半个时辰之后,阿吀披散着头发,光着脚,穿着大了几圈的棉布衣裳从树边走了出来。衣服穿得还不对,裤子反了,上衣也没穿好,脖颈露了一大片。 顾涯已是收拾停当,高马尾显了英姿,头发乌黑乌黑顺滑得就跟那马尾巴似的,简单的藏蓝棉布衣裳干净清爽。 他手上拎着刚洗好的小铁锅,看到小乞丐出来,就那么盯着她,眼神略有诧异。 刚才的小乞丐全身都是黑泥,脸上就更是脏得没边儿,头发都打绺,身上还有不少结痂的伤口。 浑身恶臭不说,估摸那头发上都有不少虱子。 结果洗了半个时辰,谁能想到那黑泥底下的皮子还挺白,因为太瘦,小乞丐的脸颊都凹了进去,可那五官还是能瞧出来是清秀好看的。 也不知道养好了该是个什么样子。 阿吀面无表情,一副随便你怎么看我无所谓的死人脸。 “你把自己弄脏成了人鬼不分的模样是不是怕被人欺辱?” “不知道。” “你为何当了乞丐。” “不知道。” “你爹娘呢?” “不知道。” “为何衣裳都不会穿。” “不知道。” “那你为何在城外,乞丐不应该是在城内乞讨吗?” “没钱给乞丐头子,被打出来了。” 顾涯没再问了,上前几步把自己的布鞋脱了下来:“你穿这个,等到了金陵我再给你买。” 这话是下意识就说出来的,人救了,又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如今虽是太平盛世,但身无分文的孤女还是不大好活。 主要也是顾涯觉着自己要是不管这个小乞丐,这姑娘便会自暴自弃的自己饿死了。 他也没觉得带个人在身边会有什么麻烦。 举手之劳,到了该散之时散了便是。 “哦。” “你裤子穿反了,你重新去换下。” 阿吀就走到树后重新整理了下,再出来除了裤子是穿正的,上衫穿得还是不伦不类。 “你是不是傻子?”顾涯有些受不了。 “不是。” “那你衣裳怎么穿成这样。” “不会。” 阿吀面无表情,顾涯则是被她这反应给说烦了。上前直接给她上衫拢好,腰带系得扎实。少年心无旁骛,弯身顺手也把她裤带子都给系得结结实实的。 再起身看着到自己下巴的姑娘,顾涯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羊叫的声音就是我的名字。” 顾涯略歪头,有些不懂。 然后阿吀张口:“咩~咩~咩~,我名字叫阿吀。” 却见顾涯没控制住,笑出了声,俊俏面庞迎着阳光,笑得露出了白牙,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就更好看了点儿。 阿吀则趿拉着鞋子给了他一脚:“我说我名字你笑什么,你嘲笑我。” “我名字唤做顾涯,少不自涯的涯,我师父说这个名字是取极尽之意但又希望我能好好约束自己。”顾涯没恼小乞丐的动作:“坐石头边儿上去,我给你梳头发,然后我们就去金陵。” 就见阿吀乖乖的走到石头边儿坐下,然后顾涯放好了小铁锅,从马上的包袱里掏阿掏,掏了个碧玉簪子出来。 然后又将碧玉簪子好好放到盒子里,随意只拿了个木头簪子。 小乞丐的头发枯黄枯黄,没用香胰子洗得不够干净。 顾涯五指从中穿过都有点膈应,想想还是拿内功把阿吀的头发给烘干透了才束好。 他从小自己打理自己,虽不会梳女子的发髻,但男子的样式还是梳得利索的。 “去了金陵再好好洗洗,还是脏。” 阿吀洗个澡把力气用完了,这会儿坐在岩石上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懒劲儿就上来了。见脑袋上没什么动静了,身子就一歪倒在岩石上。 顾涯探头:“可是又没力气了?” 阿吀眨巴眨巴眼睛回答。 顾涯懂了,阿吀穿着他的衣服不大好拎着,怕拎着那衣服直接拎散了,只好将人打横抱起。 到了马前又跟抱小孩似的,把人给举到了马上。自己则利落地翻身上马,直接将阿吀箍在了怀里。 顾涯这年十六,阿吀这幅身子的原主则是十五。 前者没被师父教导过什么男女之事,顾涯年岁还小也就线条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亲昵之处;后者则是在异时空死的时候都二十四了,对个少年她脑子也是空着的什么都没有。 是以两人都特单纯的就这么上了路。 阿吀没骑过马,刚上来的时候还有点害怕,不过见顾涯身手利索,也被圈着就好多了。但骑得太快,风吹得她脸是真的疼。 “你能不能骑慢点,我要被颠死了。风这么利,干嘛呀,想吹死我呗。” 第2章 “得在天黑之前到金陵。”不然怕是没便宜的客栈了。 阿吀不管他:“那你先停下来,不是骑马的都有什么披风么,你穿上把我圈起来。” 顾涯点点头,又勒马停下,去包袱李翻出个披风。之后就见顾涯把阿吀圈在披风里头,阿吀身量小,脑袋也往披风里头一缩,靠着顾涯这么颠簸颠簸还给睡着了。 从外头瞧,都瞧不出来马上有两人。 阿吀睡醒了见马还没停的时候,就不高兴了。她不高兴的时候就特别暴躁:“都骑多久了,怎么还没到。” “快了。” 阿吀脑袋冒出来,看着天色已然黄昏,看到黄昏她心里就发堵的厉害,不耐烦道:“你停下来,我屁股疼。” “不行。” “为什么啊,我说了我屁股疼。” 顾涯没理她,反而速度更快了些。 要在天黑之前到,不然没有便宜的客栈,就很麻烦。 他自己一个人在哪里都能睡,带着个女子就不能那么囫囵随意了。 阿吀气鼓鼓地又缩回披风里,看见披风里还有补丁,就知道了这小孩穷得很。 也是,穿棉布能有什么银子。这棉布也不是好棉纺的不够细腻,粗得很,穿得磨得慌。 而阿吀上辈子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钱。 一般的豪富也就算了,她却是属于特别富的那拨人,她本想没出息的就那么得过且过的活一辈子,也算舒服是不是?可她就那么死了。 阿吀以前也是盼着的,盼着人死如灯,灰飞烟灭,再无来世,她是活得够够的。 但没想到死了竟然来到这儿来了,还成了个乞丐,这不就是来受活罪。 她缩在披风里想着些有的没的前尘往事,顾涯则加紧赶路,终于赶在天刚擦黑城楼下钥之前进了金陵。 顾涯第一回 下山,正好赶上端午之日。 金陵无宵禁,只见漫天烟花,爆竹之声不绝于耳。 万家灯火通明,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再见往来行人衣袂交错,锦缎绸纱,飘逸之间更有云鬓香影,繁华自入眼中。 却观顾涯,棉布着身,脚上是草鞋,骑着的踏星倒算一匹好马,只也不算名贵。 马身上耷拉着的行李上还绑着小铁锅和些杂物,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便也就打眼儿,有几个姑娘早早就瞧见了马上的俊俏少年郎。 第2章 买衣窘“顾涯在外间付账,脸却红了。…… 那粉衣梳云髻的姑娘见顾涯气宇轩昂,虽衣着简朴,却丝毫无寒酸之气,团扇掩面羞着脸便将手中帕子扔到了马上去。 她发髻间的银制兰蝶流苏步摇随着有些羞怯的步子摇动。倒是不见走得快,一步三回头,仍不见少年郎有什么动静,跺了跺脚甚是羞恼地走了。 顾涯年纪小,却也不是全然不通男女情事,如今世道风化开放,随着师父去山下之时这种事儿也是碰见过的。 他拾起落在踏星耳边绣着兰蝶的帕子没什么神色地就给扔路边儿了。 这点儿动作也就吵醒了迷糊睡着的阿吀。 还有几个徘徊在踏星身边儿来回走了好几趟的姑娘,见少年披风里头钻出个姑娘家的脑袋,悻悻然地腹诽顾涯好没眼光,竟心悦于这么个形若枯槁的女子。 阿吀不知道这些细节,只一钻出来看见烟花绽放,再看眼前城景,心道还是大城市好啊。 顾涯见人醒,自己翻身下马:“你既没力气,就歇着,我牵着踏星走。” 阿吀嗯了一声也没搭什么腔。 在顾涯牵着马绕来绕去绕了好几家客栈还是没打算住店的时候,阿吀没忍住:“你这还往哪走呢,怎么瞧着越走越贫民窟了呢。” 像这种出了名儿的好地方,大多都是个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布局。 东边儿西边儿住不起,北边儿则鱼龙太过混杂。 是以顾涯一进城就是朝着南边儿走的,不过他也没想到金陵的百姓日子这般富足物价要比旁的地方都贵,这南边儿的客栈要想赁个两间他也是觉着有些消受不起的。 “再看一家。” “实在不行我们就住一间呗,你睡地上。” 顾涯闻言略有难堪的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姑娘家为了给自己省些银钱,竟是自己名声都抛却一边,着实让他有些难以言喻的心暖。 他抬头看了一眼马上的阿吀:“再问一家,若还是差不多,就一间。” “嗯。” 结果到了这福禄客栈,也住不起两间。 顾涯无奈,只好住了天地玄黄黄字间的屋子。 其实没有阿吀在的话,还有通铺,柴房和马圈可以选。 要是顾涯一个人,他就选通铺。 小二将踏星牵去了马厩,另个小二就将两人引到了内院的黄字间的空屋子里去了。 一进屋子阿吀眼角就抽了抽,这屋子怎么能这么大一股子霉味。 虽然比乞丐堆是不知道好了多少了,但是乞丐堆可不要银子啊。而且她晚上睡觉都是自己找干净的角落睡,可从不睡乞丐堆。 就这条件睡个三宿还敢要一百文?抢钱啊!阿吀心里止不住的骂娘。 也是太落魄了。 不过阿吀上辈子也抠,她不像其他的富二代有爹妈兜底,时常恐慌,加之她躁狂发作的时候花钱如流水,还沾过赌瘾,也就不算多不食人间烟火。 顾涯进了屋子将行李包袱放下,仔细看了床铺木桶等,见只是破旧还算干净,就冲着坐在圆凳上的阿吀道:“棉被枕头这些都是洗过的,洗澡的木桶也只是破旧。屋子里的霉味儿估摸是这间不朝阳见了潮气了,怕是这价钱才这般合算了。” “行吧。” “我去给你要点儿热水,包袱里有香胰子什么的,你把你那头发再好好洗洗。” 阿吀没吱声,就那么看着顾涯出了屋子,她把门板都快望穿了,顾涯才拎着两大桶水回来。 他鼻尖额角还都沁了不少汗,那么大的两个木桶,顾涯能一下拎两个,看着他手腕手背处因着用力而凸起得青筋,阿吀有点好奇,这人是真的善良到了圣母还是另有所图。 “你为什么对我这般照顾?”阿吀没等顾涯回答,立马又道:“你是不是想把我卖给人牙子好赚钱。” 她是不知道,这金陵处处都要花银钱,顾涯为了省点儿也想让她再洗洗,这两桶水都是自己烧得。 此时顾涯正在给洗澡桶里倒水,两大木桶的水刚好差不多,顾涯擦擦额角的汗,笑道:“我是看你孤苦,又有求死之念,你若不放心,我给你些银钱,你自行离去便是。” 这回答阿吀挺满意的。: 她也不想想,顾涯这么好的武功,要真想干什么人贩子的事儿,还真不至于去路边去救个半死不活瘦得跟个人干似的卖不了几个银钱的乞丐。 “那我就跟着你。” 顾涯听到这句又觉着阿吀可怜,便道:“你屋里洗,记得关好门,我去街上买点吃食,今日端午。” 阿吀还算乖巧地点点头,等她洗好穿好衣服,趿拉着鞋子歪在床边一副只见进气儿不见出气样儿的时候,顾涯也回来了。 他手里捧了个小竹篓子,里头装着六个粽子并一碗粥和两个鸡蛋。看见这回阿吀衣裳穿得齐整,面上儿露出了个看见小狗自己终于会吃饭的莫名欣慰浅笑来。 如今阿吀的身子还吃不了粽子这些不好克化的,便只将粥和鸡蛋食用了,也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粽子算是应了端午的景。 吃完了她便犯困,眼皮子开始打架,自己就爬到了床上。 不过阿吀把那被子给推床脚踏上去了,她实在受不了那被子上的霉味。 顾涯倒会错了意,以为阿吀怕他夜间儿着凉。上前将棉被抱到圆凳上放着,又转身准备给床帘子放下来。 他一身汗,打算出去直接拿井水冲洗一番,阿吀却拉住了他的衣角。 “头发还没干,你给我烘一下,和河边那会儿一样。” 顾涯就当真坐在了脚踏边给阿吀烘头发:“你是孤儿才成了乞丐吗?” 他当着等不到阿吀的回答了,却听见阿吀嗯了一声,那眼角还流了一滴泪。 少年心里顿时就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愁思来。 阿吀软绵绵道:“我爹娘不要我了。” “为何?” “觉着我无用。” 顾涯眼神柔了许多,生了怜惜。 他知道是有许多人家生了女娃娃便送走的,以为阿吀也是如此,这样取了个阿吀这样的粗鄙之名也就不稀奇了。 他自己也是孤儿,情况却与阿吀大不相同,便觉着阿吀是个比自己还可怜的人。 毕竟他从小被师父养大,一身武艺,也从没经历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苦楚。 看着在内力的温热之下,头发干透了的阿吀睡着了,顾涯这才起身出了屋子。 第3章 再回来就是光着上半身,头发身子都是水汽,只见那水汽头发没一会儿就干了。 随后蜡烛灭,也睡了过去。 本以为这一宿该是安稳睡过去的,谁知后半夜顾涯就被床上人的梦境呓语吵醒。 等他睁开眼又点了蜡烛坐到床边的时候,就看见阿吀面朝里的整个人缩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将人翻过来,人也没醒,显然是陷入了梦魇之中。 那张小脸儿上满是泪水,顾涯也不知道她是夜夜如此无法安眠,还是只有今日如此。 只是那样子瞧着实在太可怜,原本被吵醒还有些气闷不耐烦的顾涯,这会儿就只剩下了怜惜。 他心境还是简单,只想着阿吀能睡好些,便坐在床边给阿吀抚着背,手心抚过的背脊骨因着瘦弱格外明显,好在阿吀的身子在这样的安抚下渐渐不发抖了。 再等顾涯又用了内力给她温了身子,那眼泪也就止住。 顾涯这才又躺回地上,安眠到天明。 夜里这么一闹,快到辰时末顾涯才醒,见床上的人还睡着,洗漱了先到客栈院子里练了身法。 之后才去厨房花了两文钱要了两碗粥两个包子。 吃食放好,就去床上将人喊醒。 阿吀睡得正舒服,被人吵醒起床气就来了:“你烦不烦,我要睡觉。” 顾涯没把阿吀那点儿气性当回事,也不想多费口舌去哄,跟抱小孩似的,手穿过阿吀的嘎吱窝就把人提到了盆架边站好。 盆里有准备好的热水,还有漱口的竹盐和刷子。 阿吀不想理他,转身又要往床上爬,顾涯不敢拽她衣领子怕把衣服扯下来,手比脑子快,直接拽了阿吀的头发又把人拽回了盆架边:“快洗。” 她自然是拗不过的,最后洗漱完乖乖坐在了桌边开始吃东西。 阿吀都已经快想不起来上次吃早饭是什么时候了,她上辈子是个日夜颠倒的作息,这辈子来了就是个乞丐吃饭得看运气。 算下来,这是好多年下来难得的一份早饭。人清醒了,喝着粥气儿也就顺了,还给喝高兴了。 其实阿吀的声调很是女子家的娇软,一高兴语气自然也就比昨日甜了许多,她朝着顾涯笑,露出了一颗小虎牙:“你带我去买衣裳去吧,我还没穿过这边女子的衣裳。” 顾涯点点头,他正有此意。 总是不能让阿吀一直这么幅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 白日里的金陵比之夜里又有不同,如果说夜里是繁华迷人眼;那白日便是精致婉约。 日头极好,白云堆叠,阿吀顶着日光抬头看那蓝得过分好看的天时,头一回觉着这古代也不算全无可取之处。 她跟在顾涯身后,见街上卖的竟是没见过的玩意儿,虽都粗糙,但新奇。 这摸摸,那摸摸,一刻钟的路,愣是因着阿吀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知道顾涯穷,也知金陵物价贵,阿吀进了成衣店,没挑拣,只选了身儿她瞧来已经算寒酸的一套了。 那是身浅紫无甚绣花的素色内外大袖衫,配的略浅一些的同色系八破裙,至于那披帛和发带则是一套料子送的。 那鞋也是选了最普通的粗布鞋。可是一点样式绣花都无,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了。 因着时间赶,没再贴身改,直接去里间试了觉着尺寸差不多就上身穿了。 招呼的绣娘贴心,去里间给阿吀换衣服的时候见小姑娘连个肚兜子都没,又给塞了两件儿素色肚兜子。 身上穿了一件儿,剩下的一件儿就和换下来的衣裳包在一处。 顾涯在外间付账,脸却红了。 第3章 惹事端(一)“反正银子是我赢得,我…… 只因顾涯没想到,这一身儿竟然花了七百文,付完荷包里只剩下三文了。 他哪里知道,阿吀挑得那身儿瞧着不打眼儿,却已算是不错的紫菱罗了。 算得上是南边儿这处最贵的衣裳也不为过,便是金陵,七百文一身的衣裳对于老百姓来说也不算便宜。 不过等他看见阿吀出来,衣裳换了,发髻也被绣娘重新梳了样子,就觉得这银子花得也值。 虽阿吀人很是瘦弱,但肤白,一白遮三丑,遑论阿吀一点也不丑。 再加之她今日的精气神儿也好了许多,透了一点儿红润来,这衣裙便将人衬得弱柳扶风,楚楚可怜了。 换下来的衣物则被绣娘整理成了个小豆腐块,另一件儿肚兜就塞在里头,用个绦带系好这才递给了阿吀。 阿吀不乐意拎,转手就递给了顾涯。 两人出了成衣铺,店里的两个绣娘还调笑说,没想到这对小夫妻看起来穷,结果感情这般好呢,言语之间不乏羡慕阿吀,都瘦得没个人样儿了这郎君还舍得为这小娘子这般花银子。 阿吀是到现在压根儿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在河边洗澡的时候她也看不清。 不过她洗得时候看着自己胳膊腿瘦得就剩了骨头了,也就不想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面容就是了。 时辰眨眼到了午时。 南边儿这处摆摊儿的吃食多,阿吀看见有做生煎卤面的就馋了。 她拉住了还在前头走着的顾涯,指了指那食摊儿:“该吃午饭了,我想吃那卤面。” 顾涯看见木牌子上写的价钱,一碗素打卤面是三文,猪肉的五文,牛肉是七文,生煎一个一文。 少年自己一个人下山这么久还没经历过这般难受的时候,他也是头一回发现养个人这么费银钱,心里愈发体会出师父的不容易和难处来。 可眼下荷包里只剩下三文,只够买一碗素打卤。倒不是他舍不得给阿吀吃,只是吃完了可就身无分文了。 顾涯这一踌躇,阿吀也不傻,问道:“你身上还剩下多少银两?” 顾涯不想说,耐不住被阿吀摇着胳膊追问,侧了头看向别处脸红回道:“三文。” “我这身儿衣裳花了多少银子。” “七百文。” 阿吀当即就无语了,就这破衣服还卖七百文?抢钱啊!她没忍住:“你不会讲价钱么,就这么点钱,你还敢掏了七百文?” 顾涯好面子:“银子没了再赚就是,这又没什么。” “你去哪里赚,便是找活也得花些功夫慢慢问吧,而且人生地不熟的。” 顾涯不说话,也不看阿吀。 他好面子归好面子,但脸皮真算薄的,这会儿心里都难受得想去看看通缉榜上的犯人了,想着捉几个人直接去九格司换赏金。 不过找人也是费时间。 这眼下就是两张嘴等着吃饭,客栈也就能再住两晚。 两人先回了客栈,坐在桌边大眼瞪小眼,阿吀出了个馊主意:“不如去赌坊如何?” “便是处于窘迫之境,也断然不能投机取巧。” “哪里是取巧,总之就三文,输了也就三文,赢了可不就是解了燃眉之急。”阿吀敲敲桌子,笑得有些狡黠:“而且,我赌术极高。” 顾涯却是不信。 阿吀此话不假,她上辈子日子实在悠闲,有段时间就迷上了骰子。要说其他的那些她或许不精,赌大小后来是从未输过。 顾涯还是不愿。 “那我自己去。”阿吀起身道:“我就拿我这个人赌,赚了我就回来找你,赔了你就当我死了。” “只此一次。”哪怕知道她这话就是激自己,顾涯还是松了口。 “好。”阿吀也不得寸进尺。 两人说到了一处,就出了客栈,顾涯怕出事,临了还是将佩剑带在了身上。 阿吀瞧他那剑鞘通体乌黑,只在其中央处一道银线贯穿,剑柄不凡,上镶嵌一枚价值不菲的琥珀。 瞧那成色,少说百年。 她上辈子耳濡目染,家中收藏极多,这点眼力还是有的,绝不会看错。 “你这剑有没有名字?” “唤做银光。” 阿吀没再问,打打杀杀的事儿她一点不好奇,就觉得是个好兆头。 银光,银光,今日出门走这一遭可不得赢光才回来。 要说金陵城的赌坊,多是聚集在北边。 再豪奢一点的大赌坊则是在东边。 阿吀心里盘算着先拿三文钱去北边赢点本钱,然后再去东边赢票大的就收手。 最起码得赢个五百两银子,省得这般窘迫还得住那发霉的屋子。 她面儿上有兴奋之意,看得顾涯心里越发嘀咕这趟不该出来的。 要是被师父知道,他该挨鞭子了,师父严禁过不许他沾赌。 而且他老觉着阿吀就是在吹,一个乞丐怎会在赌术上精通? 江湖上以赌术出名的人物不多,其中教人不得不佩服的是一位唤做千机的老人,听闻其不论赌什么,逢赌便赢。 早年间儿他传遍江湖的盛名就是因其赢了一座城,不过最后千机也没敢要。 后来想杀他的人太多,就销声匿迹了。 第4章 总之这赌,就不是好事儿,是以顾涯从不沾染这些恶习。 阿吀却没想这么多,待到了赌坊,只和顾涯道:“你就在一旁看着就是,你也别出声。” 顾涯应下,两个少年就这么进了赌坊。 这三宝赌坊,是北边最大的一间赌坊。 一进去,顾涯扫了一眼赌坊内的境况,上下分两层,楼上安静些,想必赌得大。 楼下则是人堆聚集,哪怕青天白日,都是一股子乌烟瘴气。 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也有不少举止豪迈的女子,其中有个女子衣裳褪得露了半个肩膀在外,呼喝之声比之男子也不差,看得让顾涯眼疼。 这等地方,顾涯怕有人冲撞阿吀,护在其身后,持剑环胸,面色不善。 因着他身量高,姿态挺拔,哪怕年纪小,持剑来此消遣地方,也不像好惹的,旁人见状便躲开了些。 阿吀挤到了最里头,没管旁的这些,只耳朵专心听着骰盅之声。 等人押完了,阿吀伸出她那瘦弱的小手,将三文钱放在了小字上。 惹得旁人哄笑。 连赢三把之后,没人笑了。 连赢十把之后,有人开始跟着阿吀一起下注。 连赢十五把之后,三文已变成三两。 阿吀很实相地回头看了一眼顾涯,顾涯便护着人从人堆里出来。 从三宝赌坊出来也没急着去东边,三两还是少,而且她也不想太惹眼,怕惹了麻烦,赌坊这种地方肯定是少不了跟什么黑恶势力扯上,这都是亘古不变的东西。 “你是什么人?”这是在赌坊门口顾涯说的第一句话。 阿吀没打算骗他,如实告知道:“以前闲着闷,就学了这个。” “乞丐还有闲着闷的时候?” 阿吀见他面色不好,生气了:“你什么意思,就是乞丐还不能有点爱好了?”见他不说话,阿吀上前推了一把顾涯,当然没推动:“你要是觉着我骗你,你就走。” 她的个头和力道实在是小,这推搡动作就很是滑稽。 顾涯还没说什么呢,就看阿吀眼睛里都有泪花了:“我不是这意思,既已赢了,我们回去吧。” “不行,才三两够干嘛啊。” 顾涯脸直接黑了,上前就要拉着阿吀走。 “你说只此一次的,而且是我赢的,这一次到底什么时候算完得听我的!” 顾涯又要拎她领子,阿吀身子扭来扭去,倔脾气也上来了:“你要是这话都不算数,你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我以后还怎么信你?” 这种话对顾涯这种行走江湖的人最是管用,他咬牙切齿道:“只此一次。” 在南边转了三家赌坊,统共赢了三十两。 阿吀就要去东边再赌,因着答应了她,顾涯也只好等她赌够。 却不成想,这金陵赌坊的产业都是一家。 这头阿吀短短一个时辰从三文赢成了三十两还要去东边赌的消息,在他两人出了北边的时候就已经传到了东边各个赌坊。 只待人到,见见是个什么人物。 若是运气,便作罢;若是出老千,就得要了阿吀一只手;若是赌术,那就得留下好好交谈一番才是。 其实这趟如若二人没再往东边去,也就不会惹了麻烦。 可惜贪多必失的道理阿吀还不懂。 顾涯正带着阿吀在从北穿到东的路上,两人什么都不知道,阿吀也犹自沉浸在今日能赢了银子的欢喜里。 心道后头可算是不用住那发霉的屋子了。 其实刚重生在这世上之时,阿吀就想靠赌翻身,无奈每日乞讨到的银两都被乞丐头子抢了,那赌坊也见她是个乞丐,看见就又轰又打,根本就进不去。 她索性也就作罢,死活随天意。 “等我赢了银子,我要坐马车、我还要多做几套上好的衣裳、鞋子、我还要首饰、还要胭脂水粉、还要自己的一套衣被、还要一套碗筷与茶壶、我还要...” 顾涯听不下去了:“你当乞丐之前难道是个贵家小姐不成?” 阿吀看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她发现这人说话怎么那么不中听,她便不是个贵家小姐,有银子为何用不得,难不成花银子还得分个三六九等,身份高贵的才配多花点银子不成? 哪门子的破道理。 “你为何不言语。” “反正银子是我赢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这回换顾涯闭嘴了。 第4章 惹事端(二)“放开她!”…… 金陵城东,可谓销金窟。 正值酉时,两旁街道车舆不绝,看其上挂的名号,多是贵人私驾。 其中一辆用玄色绫绣吉祥五兽包裹的足以容纳下六人的马车极为醒目。 车顶悬檐处另挂两吊由铜质的风铃,那风铃镂空,别致玲珑,随着风略有摇曳,其声也脆,教人听着很是安宁。 从其旁走过,还能闻到一股犹如雨后青竹林的香气,氤氲鼻尖久久不散。 阿吀远远就瞧见了这辆马车,走到跟前儿就更是挪不动步子了。 她眼睛都跟黏在了这马车上一般,要说上辈子日常所用豪奢至极,但就是没古人这般的雅。 那些所谓的奢侈品也多是做工一般,像这种没个家族底蕴根本用不了的东西,阿吀还真没几个。 况且中式她那会儿也不流行,豪车是有几辆,可跟这种也没法比。 许是阿吀看得太过入神,烦得马儿踢了腿,也惊醒了马车上休憩的马夫。 阿吀讪讪,越过马车停在了这处红月赌坊前。 顾涯的脸则是从三宝赌坊出来就没好过,这会儿就更是面容愠怒隐忍不发。 红月赌坊位于东街杨柳胡同的巷尾处,三层楼高,大量的红色铺就一副红火模样,月形的物件儿点缀又给其添了几分韵味似的,阿吀是对这赌坊格外醒目又骚包的作风撇撇嘴。 不过这种自诩高端的地方呢,都爱装比,她也习惯了就是了。 他二人身着朴素不稀奇,不过年岁太小,门口把门儿的两个大汉有些不确定是不是消息里说得人互看一眼并不许进。 顾涯也不知道阿吀和那大汉嘀咕了什么,便将她二人放行。 一进去,阿吀的眼睛都眯起来了。 只见楼中红缎之上挂着许多精致灯笼,角落也被数不清的模样小巧灯笼霸占,使楼内灯火通明。 中央处高台醒目,自西域而来的一队舞姬正在其上作舞,那雪白的皮子,光洁的双脚随着鼓点五乐节奏旋转,腰间的点缀随着婉转扭动地腰肢让人挪不开眼。 在这舞台四周则是赌桌,二楼三楼皆被帘子挡着,让人瞧不真切里头是个什么光景。 不过猜也能猜到是如何的豪奢淫/靡。 古往今来,如此消遣的地方都是差不太多,阿吀倒是不大惊异,不过也咂舌古人在玩乐之上比之后人是有过之无不及。 真论起格调,还不好品评。 阿吀回头看向顾涯,见他蹙眉一脸不耐,该是也看了几眼舞姬,那耳朵开始发红,在她的注视之下,那脸也发红了起来。 阿吀就没忍住抿嘴笑了,眼神还有调侃之意。 顾涯却上前一步低头看着她:“你刚才和门口的人说了什么,为何会许你我二人进来了。” “这种地方自然是没赶人的道理。”阿吀是让守门的看了顾涯手中的银光,识不识货另说,只要有银子往红月赌坊送,当然就让进了。 殊不知守门在看到那把剑之后确认了就是北边递消息说的人,在两人进了楼中,就和上头通传了。 阿吀以为是鱼入大海,实际是自送虎口。 “那你想赌到何时?” “赢够五百两就走。” 顾涯脸就更黑了,三十两已够两人几年的用度,阿吀却贪心还想要到五百两。 他心中有了气,松开了手,心下已打算护过阿吀今日无虞,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正往赌桌走的阿吀当然不知道顾涯心里这打算,她满脑子就想着有了五百两之后该怎么花用的事。 还高兴有了顾涯这么个高手护佑在侧,那这日子也不是不能过。 当阿吀在桌子上赌红了眼,已赢得四百两之时,二楼一处帘子也被放下。 这红月赌坊的主事人月姑没再看那情形,摆摆手:“差不多了,晚点请人上来瞧瞧,不过她身边儿的少年,该是有些武艺,注意些别冲撞了。” 手下麻子脸唤做陈伯的应了声是,自下去办了。 庄家换了个麻子脸摇盅,阿吀不傻,知道自己一直连赢怕是惹了眼。 她这会儿已赌上了头,眼见只差一百两就好撤了,她如何丢得开手。 不过她留了个心眼,知道这种常年摇盅的人都很有些本事,开盅骰子点数变了也不稀奇,便没再先下注。 那之前跟着她下注的人见小姑娘不下手,也就等着。 直到喊停之时,阿吀状似将银子放到了大上。她耳尖一动,开盅一息手腕一转,就给放到了小上。 第5章 她又赢了。 阿吀高兴得抱着金元宝回身儿看着顾涯,满足得像个小猫一般,笑得眼睛发亮,真有尾巴这会儿该是翘到了头顶上。 她将手里用披帛抱着的金银往顾涯怀里一塞:“怎么样,我没骗你吧,当真赢了这么多。” 顾涯嗯了一声,并无欣喜,反倒是问她:“能走了吗?” 这反应无疑是给阿吀泼了一身冷水,她止住了笑:“走呗。” 两人转身准备走,那当然是走不掉的。 几人上前拦住了两人去路,其中一个个子矮点的上前道:“姑娘赌术一流,我家主子有请,想和姑娘讨教一二。” 阿吀因顾涯的反应心里憋着气,被这么一拦,心里就燥得厉害:“怎么,你们这么大个赌坊,连几百两银子都输不起还是怎的。” 说话的矮个儿笑:“那自然不是,只姑娘这赌术少见,我家主子也是惜才。” 阿吀不信,顾涯则护在她身前,止住了打手上前欲攀扯的动作。 其中一络腮胡子的大汉见状不耐烦,这红月赌坊想请谁还没说请不动的。 这一架势,赌客自然避开退到一处开始看热闹。 那二楼也有了动静,有几处拉起了卷帘也瞧起了热闹,想看看这事态如何发展。 台上奏乐的乐师也应景将声乐奏得分明,像是特地给这出闹剧做个景儿。 只见络腮胡大汉上前一步按住顾涯的肩膀,力气之大,将顾涯整个人举了起来,口中大喝一声将人朝门口处甩了出去。 顾涯借着惯力在空中一个翻身,落下之时右手执剑撑地,高马尾在空中甩出一缕漂亮利落的弧度。 阿吀都看呆了,被人拉扯了都没回过神。 顾涯顺手将银子搁置一边,抬眼厉声道:“放开她!” 当然也是没人理他,阿吀被一拽直接吓得叫出了声,低头就准备咬人。 那大汉见阿吀动作,一巴掌就要扇过去。 顾涯身形闪动上前,一息之间就将阿吀扯开,护在了自己身后。 少年身手了得,红月赌坊的打手也不是吃素的,见状都亮出了手中的棍子齐齐冲了上去。 阿吀是没见过武林高手的,电视剧里演得那种她都还以为是假的。当顾涯揽着她脚步一动就跃上了二楼之时,阿吀惊慌失措犹自愣神没反应过来。 顾涯将她推到了雅间儿,朝着帘前的侍卫道:“麻烦照看片刻。” 竹青竹叶二人刚想推脱,帘后传来一声:“应下便是。” 主子发话,竹青竹叶恭敬的应了声是。 顾涯这才一个跃身落在了一楼。 没了阿吀这个累赘,顾涯剑都未用,几个错身就将人给处理了个干净。 周遭的赌客不由地喝彩出声。 几个打手捂着伤处退下,当着完事儿,不料又有两个身着锦缎墨绿衣袍的瘦高个窜了出来。 墨绿身形速度极快,一柄匕首从顾涯脸侧滑过,他一个侧身,一缕发丝随之而断。 银光剑出鞘,其剑身与剑鞘颜色一致,乌黑当中一缕银线。 只见数支匕首从前后一齐直朝他击来,顾涯手中银光随着手腕转动,让人瞧不清楚那剑是如何挡的,匕首便被通通挡落落在了地上。 墨绿衣袍二人一前一后,见状一人攻其上,一人攻其下,此番夹击看得阿吀倒吸一口凉气。 那二人手里用的短刀,要是来不及躲顾涯便会受伤。 阿吀这是小瞧顾涯了。 武功唯快不破,剑意已起,银光剑尖撑地,顾涯在墨绿衣袍二人袭来之前一跃至楼中红缎之处。 借着红缎支撑,单腿倒挂其上,根本就看不清楚顾涯是怎么出剑的,那一缕银光在剑身之中交错,就直直朝地面袭去。 墨绿二人来不及躲开,即便短刀挡住了些许剑气,可听衣帛断裂之声,再定睛一瞧,这两人的肩膀皆受了伤。 他二人互看一眼,并不服,又上前与顾涯近身缠斗了起来。 顾涯不想伤人,招招式式之间都留了了余地,耐不住墨绿二人太过痴缠,顾涯没了耐心,左右手齐动。 那剑鞘直直打在了其中一人的眼上又是一脚用了内力将人踹出了几丈远;银光则驾在了另一人的脖颈上。 见此状,阿吀在二楼扶着栏杆朝着顾涯大喊:“打得好!” 楼中喝彩之声不绝,顾涯却很是不耐看着银光指着的墨绿之人道:“我们无心闹事,为何依依不饶。” 墨绿人不说话。 顾涯又道:“阿吀又未曾出老千,你们咄咄逼人到底为何?” 墨绿人仍不说话。 顾涯剑刃一闪,墨绿高个这才开口:“不知,我等也是为主办事。” 看客一片唏嘘之声,他们原以为是小姑娘出了老千,听这意思恐怕是红月赌坊输不起仗势压人啊。 阿吀也是看明白了怎么个事儿,气得她直跺脚大声道:“我才没出老千!”说罢仍是恼怒,手上一快,抽了竹青的剑就朝一楼墨绿之人身上扔了过去。 竹青蹙眉,飞身跃出将自己的剑拿回,回到帘前很是不悦的瞪了一眼阿吀。 第5章 惹事端(三)“我好没用。”…… 见事态成了这样,那小姑娘又被雅间的贵人所护,月姑这才露了面。 她从二楼缓步而下,三十来岁的年纪风韵极佳,面上儿挂了浅笑:“本是瞧那姑娘赌术了得,想与其切磋一番,却不想二位会错了意,也惊扰各位宾客,是月姑的不是。” 顾涯收剑,墨绿二人作揖退下。 “郎君果真好身手。”月姑摆了手,就有小厮将那地上的五百两送到了月姑手上:“既已如此,不若请与郎君同行的姑娘与月姑我赌一局如何?” 顾涯刚要拒绝,阿吀喊话:“你想要怎么赌?” “就赌大小,三局定胜负,若姑娘赢,以五百两为基,自当十倍奉上。”月姑走动,姿态风流绰约:“若姑娘输,便承认自己出老千,自断一手给我这红月赌坊赔个不是就行,这五百两也还是姑娘的。” 看客窃窃私语,果不其然,这小姑娘还是出了老千,一些老赌客凑热闹一直喊着赌赌赌。 阿吀却觉这女人着实阴险,她敢说这话想必本事了得。 若不应下,自都当她是出了老千;可若应下,怕是赢的概率极低,别人便还是会觉得她出老千。 而且断手,就五百两至于这么吓人么?阿吀一时便不知应还是不应。 却不知月姑是被人这二人不识好歹给惹恼了,若今日不作此番之举,她这红月赌坊以后还要不要在金陵混了。 主子知道她就更是没好果子吃。 顾涯脑子一过,也知月姑此举之意。其实银钱其次,他虽厌恶赌博这档子事儿,但也不想被人污蔑。 而且他是一直看着阿吀在赌桌上,出没出老千他比谁都清楚。 “好。”顾涯道。 竹青竹叶自后退一步,意思请阿吀挪步。 阿吀就这般被赶鸭子上架,当她坐在那长长赌桌一侧,头皮都开始发麻。 再看阿吀整个人像颗没长好的豆芽菜,而人家月姑面若银盘,身材丰腴,眉间一颗肉眼可见的黑痣显得整个人透了一股子妩媚劲。 这从气势上就差了一大截儿。 顾涯持剑双手环胸站在阿吀右后方,一副凛然模样。阿吀侧头看了他一眼,小手小心翼翼地伸了过去扯了扯他的腰带,顾涯低头看她,不知阿吀想做甚。 “要是赢不了怎么办?” 顾涯摇头:“你不会输。” 阿吀都不知道他如何就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了。 等摇盅的人一动,阿吀心道,完了。 那骰盅不知用何所造,声音太过细微,凭阿吀的耳力,想判定大小还真有些强人所难。 眼见着阿吀屁股底下跟长了刺猬似地左摇又晃,一旁看戏的人先是笑,后就是一片唏嘘之声。 这大小还没开,阿吀就觉着自己已然是输了要被断手了。 月姑也瞧出了这小丫头定力,笑着道:“三声锣响之后,一道下注吧,姑娘。” “不行!” “为何?” 看戏的也喊:“就是啊,为何不行!” 阿吀又回头看顾涯,桌子底下一直扯顾涯的腰带,好在是顾涯拽着,不然那腰带都能被阿吀扽下去。 顾涯心内叹了口气,视线往小上扫了一眼。与此同时拍下了阿吀拽着他衣服的手,示意她继续。 阿吀也不是傻,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她人还非常聪慧,顾涯那眼风她是领会到的。 反正她想着自己是猜不中了,这武林高手总归耳力要比她好吧,如此便心一横,也想挽回点儿颜面就冲着月姑喊道:“敲六下!吉利!” 月姑扯了嘴角,语调轻浮:“那便听这姑娘的。” 一下,两下...六下。 阿吀与月姑同时压到了小。 第6章 平局。 第二局,仍旧平局。 待到第三局,阿吀气势起来了,身子骨朝椅背上一靠,等要开盅之时,抬头朝顾涯笑:“等赢了,咱们就有一千五百两了。” 收到眼风,阿吀与月姑同时抬了手,前者压了大,后者却压到了十点之上。 开盅,点数为十,阿吀不算输,却也不算赢。 看客起哄:“这自然月姑赢了是不是!” “是啊!那这该如何算输赢!” “月姑果真名不虚传!” “小姑娘这银子是泡汤咯。” 顾涯倒是有些意外,听声辨大小对他来说不难,可能听到点数分明,他自认内力深厚都无法听出来,这没有武功的寻常女子是如何做到的? 阿吀却觉着自己被骗了,这明显就是诈骗! 加上看戏的还在一直叫,她面皮算厚也不厚,但上辈子是个死宅,她还真没这么丢人过。 旁人有猜这姑娘哭的,有猜这姑娘会不服气要再来一盘的,也有猜到这姑娘要恼羞成怒呵斥月姑的,可惜没有一个人猜对。 包括顾涯,他也以为阿吀会哭来着。 只见阿吀噌地一下起身,指着月姑你你你半天你不出个所以然,那神色已然是气急,抄起手边的骰子就丢了出去。 顾涯见状袖子一扫,在内力驱动之下,骰子在空中戛然而落。 阿吀冲着月姑喊:“你耍赖!”说罢胸口一闷,竟直接晕了过去。 顾涯神色有些崩裂,阿吀身子瘦弱,这两日因着怕伤着她的脾胃,吃的东西也多是好刻化之物,实则身子还是虚。 可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阿吀的气性儿这般大,竟直接就这么昏死。 看客也好一阵唏嘘。 “没成想这小姑娘竟然就这么给气晕了。” “你看那瘦得皮包骨头似的,怕是活不久咯。” “也不知和这少侠是何关系,难不成是夫妻?” “那如何知晓,不如你去问问。” 月姑是要脸面,她心下是觉这姑娘是装的,所以她也不想点破,省得旁人说她这赌坊欺负人。 她起身面儿上仍带着笑,轻挽鬓角发丝,月姑柔婉道:“多谢少侠替我挡了骰子,按着我们赌坊的规矩,是没有流局一说。是以这回切磋,自然也算我们赌坊赢了。” 顾涯揽着昏迷的阿吀,并未接话,只看着月姑,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不过既然是赌大小,这位姑娘也就不算输。可是...”月姑眼神流转,上前一步稍侧头对着顾涯道:“这银子便不能让你们带走了。” 师父说过,这赌就属坑蒙拐骗里头最恶心的玩意儿。 顾涯此刻是万分领略了其中之意,这月姑赌术高明,原是想请阿吀留作己用,请不成,便用一局将银子都赢走。 看客都瞧着,谁也未曾出了老千,算是阳谋,让人不能说出个什么来。 顾涯也是,他自认正派,只好点头。将阿吀横抱起,就出了赌坊。 出去天色已黑,各处店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显得东街之景越发荼靡。 顾涯心中起了淡淡厌恶,他低头看了眼躺在自己怀中还没醒的阿吀,叹了口气。 说是不管了,眼下又身无分文,这丫头他算是不能丢开手。 早知如此,不该多管闲事救下她。 走出赌坊不一会儿,就被刚才雅间贵人的手下竹叶追了上来,顾涯不明所以。 竹叶双手作揖,开口道:“我家主子命在下来给少侠送些盘缠。” “为何?” “月姑其人少侠可能有所不知,她是金陵赌道上的当家。赌术与出千皆是一流,今日月姑之行止,算是仗势欺人,看客之言少侠不必理会,他们什么也不知晓只会起哄。” 竹叶说着,将手中的荷包递了过去,怕顾涯不接,又道:“我家主子说了,若少侠日后想归还银子,就去九格司找一位姓陆的大人便是。” 眼下境况窘迫,顾涯闻言未再踌躇,点了点头。 竹叶便将荷包放到顾涯怀中阿吀的身上,行了礼之后走了。 竹叶气宇轩昂,观其气度更有大家之范,这样的人却甘愿屈居人下成了侍从,且他行走之姿能瞧出其武功高低,绝对是个高手。 顾涯若有所思,不过没再探究,金陵多贵人,指不定就是个大有来历的。 等回到客栈,将阿吀放到床上,顾涯这才拣起那荷包。 荷包是用石色梭子绫所制,上绣有云纹,顾涯翻看,并未猜出其主大概是个什么来路。只拎着并不沉甸,想来是怕自己心里觉着累负。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里头只有一两碎银,以及一吊铜钱。 顾涯顿时安心了些,这才将荷包揣入怀中,打算出去喊店家整点吃食。 等阿吀醒了,不至于饿着。 等顾涯拎着端着两碗饭并三个小菜回来之时,阿吀也醒了,正缩在床上一言不发。 将吃食放在桌上,顾涯才坐到床边去看她,见小姑娘眼睫湿润,就知是哭过的了。 那双眼太亮,里头盛满了委屈。 阿吀抬起头,见顾涯看着自己,她抬起手背擦擦眼泪,双手环着膝盖,将脸埋了进去,口中不服气道:“看什么看,看我没听你的,结果三两银子都没留下,还被人当众耻笑,结果这么狼狈。你开心了。” “这是什么话。”顾涯顾及阿吀,语调浅淡许多:“我只是觉着哪怕人穷者,也不要取巧,路走得不踏实,后头就有可能跟着大坑。” “且赌本也就不是好事。”顾涯见阿吀并听不进去,拍了拍她脑袋:“你自己心里如何想的?” 半晌,阿吀才抬起头,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心里是难受,眼睛又湿润了:“我只想着,我把你那三文都输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是想多赢点儿,却没想还是给你添麻烦。” “我好没用。” 顾涯见她这样子,心里忽地动容,如同有一根尖锐却并不让人觉着危险的刺扎了进来一般。 第6章 江湖险(一)“擦擦眼泪,小脸儿都哭…… 屋里陷入了一种静谧,只闻劣等蜡烛的火芯子烧灼之声。 那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映照得交叠一处,昏黄之光又加剧了彼此思绪。 顾涯伸出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去,而是转身去拿了洗脸用的巾帕子,这才给阿吀递了过去。 “擦擦眼泪,小脸儿都哭花了。” 阿吀嗯了一声接过,给自己擦眼泪,擦完不客气地递还给了顾涯。 “下次没钱也不赌了,可好?” 阿吀盯着顾涯神色,见他并无马后炮的指责,看着像是当真不喜赌博之事,加之那语态温柔,她这才嗯了一声。 少年这才笑了出来,这会儿的笑和溪边又有不同,阿吀瞧不出哪里不同。 只顾涯觉着阿吀这会儿真跟刚出生的羊羔子一般乖顺。 两人这般用了饭,顾涯与她说了被送银子的事儿,阿吀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等到打完水,洗漱完,已是月上柳梢头。 半夜,顾涯又被床上的啜泣声吵醒。 还是如第一夜那般,阿吀整个身子朝里缩成一团,啜泣声隐忍如同刚出生的小猫。 她的身子有些发抖,顾涯探手将她掰过来,人熟睡着,脸上泪痕不止。 与第一夜呓语地那些他并听不懂的话语不同,这会儿阿吀口中所念叨的尽是:“我不是故意的...我错了...我没用...对不起...” 几个词反反复复,重重叠叠,像是她的梦里,有什么在一直锉磨着她的心魂。 顾涯皱眉,抬手覆在她的背脊之上,隔着布料,那颤抖的弧度让他手心都有些发麻。 温热内力让阿吀发抖的身子逐渐平缓,她却仍旧眉头紧促。 顾涯若有所思,随后浅浅哼起了小时候娘亲给他哼的小调:“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儿发芽,打拔儿。杨柳依依...青绿常在...盼你喜乐...无忧...” 哼了两遍,阿吀神色渐渐安宁。 顾涯不知想了什么,也躺回了地上的铺盖里。 黑夜之中,他睁着眼睛,听着床上人的平稳气息,他却有点睡不着了。 顾涯几乎已经记不起他娘亲的模样,只每每回想,只记得娘亲斜髻上的碧玉簪,还有娘亲哄着他时候的温柔。 天是什么时候亮的,阿吀并不清楚,只这两日她睡得很好。 起来之时,屋里顾涯并不在,不过洗脸架子上有袅袅白气。 那水还热着,想必是出去找吃食去了。 阿吀自己洗了脸,就坐在屋里等顾涯回来。 等人端着白粥包子进来,阿吀默默鼻子,有点不好意思道:“我不喜欢吃包子,我早上一般都是...阿姨...不是...就白粥...”其实她白粥也不怎么喝,她早上吃得杂,全看心情,毕竟全球那么多好东西不是? 第7章 可惜前世并无什么口腹之欲,真没有了的时候,又什么都想吃。 顾涯愣了一下道:“好,今儿是拿了茶叶蛋。” “凑合吃。”阿吀还是堆了笑脸儿,等用着吃食,她又问:“今日做什么啊,这客栈不才定了三宿吗?明日岂不是要走了?” “是,此行金陵我是要去万花楼取帖子,待拿了帖子,就该上路了。” “万花楼?这名字听着怎么像是个烟花之地?”阿吀脸凑近,盯着顾涯:“你小子说实话,是什么地方,取了什么帖子?” “万花楼是横跨朝堂与江湖两界的暗市,遍布各地,楼中人鱼龙混杂,什么买卖都做。其表面上也确实是一家酒肆,听闻里头舞姬是有,不过并不做风月的勾当。因其在江湖上消息灵通,也就成了一些江湖一些大事儿的驿站。比如武林大会,这种事儿都是由万花楼来传了消息。金陵这处,算是总舵。” 顾涯很自然地将茶叶蛋拨干净递给阿吀,阿吀接了才继续道:“我这回下山,就是为了去万花楼取武林大会的帖子。” “那这帖子是谁人都能取的吗?” “不是,得有门派掌门的荐书。” 阿吀将蛋白吞了,准备将那蛋黄放到了食盘上:“那你是什么门派的?” 顾涯怕浪费,将蛋黄接在了自己碗里:“我是逍遥派的人。” “阿哈哈哈。”阿吀没忍住,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线:“你别和我说你师父叫无崖子。” “自然不是,我师父唤做沈无念。至于你说得无崖子,是七煞派的掌门。” 阿吀被说得好奇得不得了:“你师父的名字这般好听,厉害不?那七煞派又是干什么的?” “当然,师父武功高深莫测。至于七煞派,你还是不知晓的好。” “那你武功高低呢?” 顾涯纠结了一下:“我师父说我可以了。” “这算什么说法?那你们门派有几个人?学得武功叫什么名字?江湖上一般都有什么事儿?真能到处飞吗?”阿吀叽里呱啦问了一堆。 顾涯抬眼瞧着她,透着几分无奈:“你先将你碗里东西吃了。” 阿吀乖乖捧着碗,开始喝粥,喝之前还是没忍住问:“那你能带我一块去万花楼吗?” 万花楼毕竟混杂,原本顾涯是不打算带着阿吀去的,却禁不住她痴缠,到底还是带她一起出了客栈。 路上阿吀话特别多。 “你们江湖可有排名?” “有。” “你师父排第几?” “第一。” 然后就是阿吀一顿极度夸张地惊呼与讶异:“那你师父说你可以了,岂不是...?” 顾涯还真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只嗯了一声。 阿吀这会儿生了遐思,一开始穿越她并未想了许多,当下就难免生了自己穿越而来难不成就是为了遇见顾涯不成? 天下第一的徒弟,救了自己,这不就是典型江湖文的套路么。 而且顾涯...阿吀侧头去看,顾涯生得英俊,执剑样子真的有够帅,而且赌坊里看他打架护着自己那情景,当时没觉着有什么,这会儿想起来就觉得吧...太小说剧情了。 转念一想,阿吀又不大信。 总不能顾涯嘴巴里说什么她信什么,那以后怕是被骗得裤衩子都不剩。 “万花楼这么厉害,当官儿的能不管?” “不知,江湖是传闻万花楼每年都要给朝廷供银。且万花楼行事低调,并不参与江湖纷争。” 这么说阿吀就能理解了:“那你这回去武林大会是打算比武?” “是。” 这一字很有力道,阿吀不禁又道:“你不会是想拿个头筹吧。” 顾涯闻言扯了嘴角,侧头朝着阿吀透了几分不经意,却不是散漫而是势在必得的模样:“又有何不可?” 他平时性子多是温吞,甚至可以说了是古板,这还是阿吀头一回从他身上体会了几分少年行走江湖的潇洒气。 那高马尾随着他身子略有甩动,阿吀这才注意到他发丝顺滑,行走之姿挺拔之中自有一番力道,是由内而外散发的一种自傲。 阿吀心里头就有了些佩服:“你真厉害。” 顾涯被夸得脑袋侧到了另一边,没接话。 两人行走一刻钟,便到了万花楼门前。 万花楼如其名,一副花团锦簇之景。 三层楼高,每曾楼边都放置了许多盆样,有些花阿吀认得,有些花她认不得。 且那门匾上,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样。 一进去倒是和平常酒肆无差,只阿吀觉着那其中的格局还挺像现代的酒吧。 可见只要沾了酒之一字,古往今来人的构思都是差不离。 楼中人多,奇形怪状什么打扮的都有。 到底还是江湖人,比普通老百姓就是要个性。 阿吀打量了一番,注意到有个穿青衣的女子,她忍不住惊叹,这姑娘长得也未免太小青了些。 盘得是灵蛇髻吗?青色绦带穿插其中,垂落身后;桌子上放的兵器形如蛇身,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的兵器。 她的长相却不若打扮妖娆,面容冰冷,其他人像是不敢招惹她,都刻意避开了她身旁的桌子。 顾涯倒没看,只寻了小二,报了来意,便被领到一处空桌坐下。 小二收了荐书,并未打开,给他二人倒了酒水,自里间儿去了一趟才又出来招呼。 “要等多久啊?” “不知。我看人有些多,帖子得现书,还要盖了万花楼的章,领了令牌。我们来得不算早,估摸得多等一阵子。” 阿吀点点头,捧了酒杯喝了一口,眼睛还时不时瞥向那青衣姑娘。 她伸出指头戳戳顾涯,小声道:“那青衣姑娘可瞧见了?是个什么来头?” 顾涯扫了一眼,注意到了人手边的灵蛇剑,回道:“她应该是秋水宫的青羽姑娘,她性子冷漠孤僻,行事经常超乎常理之外,你别看了。” “有多冷漠?有多超乎常理?” 顾涯摇摇头,没再说。 阿吀又饮了口酒,这酒是用花酿,略甜不辣喉,不算多好喝。 她又看看周遭,有大络腮胡子长得跟沙僧似得;还有胖和尚,也有穿得一样的衣裳人模狗样的几个男子;还有扛着关公大刀的汉子;还有几个侏儒小矮人,剩下的都还挺正常的了不过也比寻常百姓穿着打扮来得奔放。 她没忍住寻思,合着江湖就是大型潮人聚集地。 与此同时又从楼外进来四位姑娘,皆是身着白衣,束道姑头,额心点一颗红痣,手执拂尘。 阿吀没忍住,赶紧给自己倒了杯酒,她心里有些激动,这帮姑娘是谁?峨眉派不成? 阿吀这方犹自兴奋,却听那冷若冰霜的青羽姑娘一声冷笑,将手中的酒冲着这几个姑娘泼了出去,嘴里更道:“你们合欢门的下贱坯子最好是不要踏进有我青羽在的地界儿,再往前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第7章 江湖险(二)“这么个贱名儿,不怪行…… 阿吀不傻,听青羽说合欢门也知道这几个姑娘是个什么来历了。 怕是练得是双修的武功,她自己对修习这种武功路数的人倒是没什么偏见,总归人家是为了自己。 而且这青羽怎么就断定人家一定到处找,万一人家就是找个相公练一辈子呢。 合欢门的四位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为首的姑娘闻言嗤笑:“你要是少林峨眉的人说这话也就罢了,秋水宫的人又算个什么东西。”说罢,手中拂尘扫了扫并未被酒沾湿的裙摆,挺普通的动作,偏偏透着一股挑衅。 阿吀眼睛都瞪大了,双腿不自觉缩到了长凳上,侧了身子手捧着酒杯开始看戏。 青羽手腕一动,手中酒杯被内力催动,带着一股强劲力道就朝着为首的姑娘面门飞了过去。 速度快得阿吀根本就看不清,她眼见着那拂尘一扫,酒杯直接碎裂成渣,阿吀兴奋得脚尖都忍不住打拍子。 酒杯碎裂,有碎片朝着阿吀这边的方向飞了过来,顾涯并未回身,右手一抬,那碎片就落到了地上。 只见合欢门的人与青羽同时亮了兵器,就这么在大堂里缠斗到了一处。 青羽手中的灵蛇剑之灵活,以及招式之间迸发而出的剑气,哪怕她这个完全不懂武功的外行人都能感受到其威力,阿吀克制不住的叫了声好。 楼中的武林中人见怪不怪,端起手中酒杯也看起了戏。 有几桌寻常百姓索性站起来看,不过碍着殃及池鱼,并不敢呼喊出声。 万花楼出这档子事儿不稀奇,之前就有看戏的喊得太入迷,被揍了的。 金陵这处的看客深谙看戏不说戏的道理。 合欢门不知道是个什么路数,招招式式之间几乎是一种诡异的角度。 这四人身子的柔软度看得阿吀是一愣一愣的。 内力驱使之下,拂尘似棍,却又比棍多了柔软;而灵蛇剑气刚烈,能见拂尘白丝在被割断,从半空之中如轻烟般缓缓落下。 第8章 青羽不光剑法了得,那腿法也让人赞叹不已,她手中招式不断应付其他三人,左脚更是向后踹了出去。 后方女子预料不及,白衣上立马一个脚印子,嘴角更是沁出一丝血迹。 “打打打!”阿吀发出喊声。 这看戏不说不开口则已,开了口就有些停不下来。 青羽被四人齐攻下盘身子腾空之时,阿吀来了句:“这么厉害?空中一字马!” 为首姑娘拂尘抽在了青羽脖颈上,阿吀来了句:“啧啧,疼不疼啊?” 当灵蛇剑割断一拂尘之时,阿吀人直接蹦了起来:“青羽姑娘!赛高!” 青羽之所以能在江湖行事乖戾,却仍完好无损,就已能证明其武功绝对不低。 合欢门的四位姑娘以众敌寡,打到现在就已经是落了下乘,心中正是烦闷,阿吀却还在一旁喊叫。 合欢门其中二人侧头看向阿吀,身形一闪,就直冲了阿吀而来,就见几枚银针从拂尘中一射而出。吓得她刚站起来的身子又倒到了凳子上,不过却并不怎么怕,毕竟顾涯还在。 阿吀难得这么有精神,是以刚才喊叫顾涯没拦,等合欢门的人上前攻之,他也不意外。 却没想到青羽似是能从阿吀那听不懂说什么的话里听到赞赏维护之意,也冲了过来。 青羽一个转身,想护着阿吀,可惜并没顾涯快。 比武之大忌,将背后空门漏给对手。 青羽也因此挨了两拂尘,上半身不由得一弯,看得阿吀咧了嘴,像是自己挨了似地一阵生疼。 “顾涯,快帮她!” 这头顾涯并未用剑,左右手内力直接隔挡了拂尘攻势,从一侧瞧来有些不可思议。 不过顾涯并不想在万花楼闹事,其身法诡谲,几个转身动作之间,合欢门的人就被点了穴。 阿吀忍不住骂了声卧槽:“还真有点穴!” “你是何门何派,为何要帮秋水宫!”合欢门的姑娘身子动不了,嘴巴还是能动的。 “我不是帮秋水宫,是你们不能伤了她。”顾涯站在阿吀身前,将阿吀身形隐去。 那几个姑娘是看清楚了阿吀的瘦弱枯槁面容,便自发以为这个“她”指的是青羽,不由得怒道:“青羽姑娘出了名的不喜男子,不曾想私下里也是爱这俊俏公子。” “我呸!那还好意思瞧不起合欢门。” 阿吀躲在顾涯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她刚探了脑袋,就看见青羽用了轻功,闪身之间那巴掌扇得那叫一个利落干脆。 “再胡诌直接割了你们舌头。” 合欢门的姑娘面有不甘,不过审时度势,这会儿并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刚巧小二将青羽的帖子与令牌送了出来,青羽接过,没看顾涯,只朝着阿吀颔首,随后收了剑出了万花楼。 阿吀朝着青羽的背影喊:“我叫阿吀!小羊会咩咩叫的吀!有缘再见啊青羽姑娘!” 这话一说出来,合欢门的女子又是嗤笑:“这么个贱名儿,不怪行事粗俗。” “你不贱,你美!你不粗俗,你挨巴掌!”阿吀倒是不生气,躲在顾涯身后冲着几个姑娘摇头晃脑地吐舌头。 典型的狗仗人势的嘚瑟样儿。 原本顾涯想解开这几人的穴道,听这几人出言不逊便冷了脸,直接不管了背对着几人坐回了桌边。 四个貌美姑娘,就各自身形奇怪的僵着。 姑娘家面皮薄,尤其是这长得貌美的女子,面皮就更受不住锉磨。 况且少年郎君宁愿护着个丑八怪也要欺负她们四个,心下自觉受了奇耻大辱,这一遭算是直接将这两人都记恨上了。 “少侠好本事,今日堂而皇之欺负了我们四个,难不成个来历都不说吗?” 阿吀又缩了两只腿在凳子上,两手捧着酒杯侧了身子看她们,喝了口酒才回道:“是你们四个冲上来要打我,谁欺负你们了?明明是你们欺负人。” “你若不是仗着有人护,还敢出声嘲笑吗?” “你先别管我敢不敢,你先想想为什么我有人护。”阿吀又喝了口酒,冲这四个人吐舌头:“你们不打我,顾涯也不会点你们穴。” 小人得势的模样气得四个人深吸了一口气。 那刚才为首的姑娘道:“顾少侠,报个来历吧,日后我等寻仇也好有个去处。” 顾涯很平静:“逍遥派。” 四个姑娘闻言不说话了。 不过那胖和尚倒开了口:“原是逍遥派的弟子,怪不得武功如此高强。你师父沈无念自诩逍遥,多年不入江湖,怎年纪大了倒贪恋名势,还让徒弟下了山。” 门外又来了一拨人,这回三男两女皆着了苗族服饰。 为首的瞧不出年岁,只从其脖颈纹路判定有些年纪,正是蛊山的人。 这群是惹不起的,擅用蛊术,一不小心就着了道。 合欢门的人也认了出来,直接低了头。 她们掌门白念念和蛊山掌门华兮一向有过节,没成想这回出来会碰见。 华兮进来之前就听到了谈话,她摸了摸手里的戒指,开口道:“沈无念如今在哪?” 这华兮顾涯是见过的,他小时候曾碰到过一两次,对此人他有些恭敬,起身作揖道:“华姨,我师父不让我说。” 胖和尚笑得粗旷:“华姑娘啊,你难不成到了这般年纪还痴恋沈无念的俊俏不成?” 顾涯眉头刚皱起,华兮一个弹指,一枚药丸子就已落到了胖和尚的喉咙里,他想吐都吐不出来。 阿吀捧着酒杯,大眼睛越发亮,心忖这江湖瓜挺多啊。 而且被顾涯喊华姨的这个人,阿吀仔细瞧了,长得很是清纯,鹅蛋脸,比她后面几个徒弟可好看多了,这样的长相没想到顾涯师父竟然不欢喜。 胖和尚却笑得更欢:“华姑娘,拜你所赐,如今这寻常毒物对我已是无用。” “等你三日后来求我。”华兮说罢不再理会胖和尚,只还想拉着顾涯多问问他师父的事儿。 不过因着逍遥派一向盛名在外,帖子和令牌倒是先送了出来。 顾涯接过,朝着华兮道了歉意,没再多言拉着阿吀走了。 阿吀时不时回头还有点儿舍不得:“那几个姑娘还被你点这穴讷。” “半个时辰之后会自行解开。” “你师父和这华姨...”阿吀笑得很贼。 顾涯摇摇头:“我其实也不知晓,只小时候华姨找过几次师父。” “你师父有欢喜的女子吗?” “有。” “谁啊。” 顾涯道:“那女子是高门贵女,并不欢喜师父。” 阿吀顿时起了鸡皮疙瘩,问道:“你师父不会自此就孤身一人了吧。” “是。” “你怎的知晓那女子不欢喜你师父?” 顾涯想了想,其实师父从未说过那女子心意,只是他并无师娘,顾涯能想到的缘由也就只有那女子并不欢喜他师父这一条了。 “你看,你也不确定。”阿吀走到他前面,转身看着他,开始倒着前行:“我不过与你来了一趟万花楼,就见识了不少江湖险事,可见江湖并不安生。若那女子是高门贵女,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陪着你师父浪迹天涯啊。而且你师父还是天下第一,仇家肯定不少。” 此刻不过巳时初,日头并不强,金陵多梧桐,小道走着,很有些闲散意味。 穿着紫衣的阿吀一副娇俏之态在前走着,顾涯就下意识问了句:“若是你呢?你若欢喜了武林中人?你也不想过这般的日子吗?” 他对此还无太多感触,只不明白他师父已是天下第一,风姿更是无人能及,为何会有女子不欢喜他师父。 若单单为了所谓安生,未免太过浅薄。 结果阿吀脚上被石缝绊了一下,眼看身子就要朝后摔了去。 顾涯手快,长臂一揽,就环住了她的腰身。 腰肢过于纤细,仿若稍一用力,就会折断于他的手中。 第8章 女子事“没我你就更松快。” 面容之近,足以感受到彼此气息。 阿吀脸上有光影晃动,只让人觉得苍白,她看着顾涯的脸,生了羞涩:“你还不快把我扶起来。” 语调也有些女子的娇嗲意味。 顾涯将人扶起,收了手,侧了身子咳了两声。 本来阿吀并未觉着有何不妥,自己快摔着了,顾涯扶一下。可他这反应,阿吀自认比顾涯老道,就想逗弄逗弄他:“你咳什么?” “你眼睛长得甚美。” 这下换阿吀不知道说何是好了。 她上辈子是个死宅,并不怎么出门,在网上也网恋过,不过她玩了几日就觉无聊丢开了手。 之于男女相处,亦或说男女情事之上,她并不擅长。 不但不算擅长,甚至还有些迟钝。 后面再往回走的时候,阿吀小心翼翼的偷瞧了顾涯一眼。 第9章 他很高,身形也算健壮,因他武功高,所以只要他在一侧,就让人心里觉着安心。 可惜人太穷了,阿吀想到此有些烦得扯了自己袖子。 这衣裳已穿了两日,虽说不脏,但她心里就是膈应。 哪有人洗了澡不换衣裳的。 顾涯自己的衣裳还有几身换洗,不过那衣裳都是粗布麻衣,一点都不好看精致。 包括他的鞋子也是,今儿还穿了双布鞋,回了客栈之后就会换了草鞋,很是穷酸。 她是越想越烦,这小乞丐估摸年纪也不大,她穿来两个多月,每个月的那事儿也没来过。 要是再这么下去,这胸这腰这个子还怎么长啊。 阿吀想着就生了气,顾涯自然也能察觉到。 “怎的了?” “烦。” “烦什么?” “我都没换洗衣裳,而且我年纪小,我连葵水都没来过。要是不吃点儿好的,我怎么长得好啊。” 顾涯被她说得一噎,半晌才道:“女子不要随随便说些姑娘家的事儿。” “知道了知道了!” “衣裳的事儿不用恼,我将你送回客栈,我便再去万花楼买点消息。我去赚些悬赏金,你自在客栈等我就是。快则今夜,慢则明日晌午前我便回来。” “那你怎的不早去赚?” “我未料养个人如此麻烦。” 阿吀因着这句话,气得踩了顾涯一脚:“你才麻烦。” 被踩的人倒是一点不气恼,还笑了:“你踩我和棉花放在我脚上并无甚差别。” 阿吀得寸进尺,踩得更狠。然后抬头去看顾涯一副真毫无感觉的脸,瞪了他一眼。 不过等临了顾涯留了二十文钱让她自己买点吃食之后,阿吀还是拉了他的袖子:“那你要早点回来,不要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好。” “别受伤。” 顾涯点点头,等阿吀松了手就走了。 如果说他原本打算只是想找个悬赏金低的人应付应付先,可刚才阿吀那副样子又让他改了主意。 他直接将身上的所有银子买了此刻正身处金陵悬赏金三百两的犯人消息。 连午饭都没吃。 另一头在客栈并不想出门的阿吀则躺在床上数着手里的二十个铜板儿,想着午间儿吃了什么好。 她是不大想吃客栈的饭食,一入嘴就知道是大锅饭。 她倒是想吃荠菜猪肉小云吞了,还想吃米糕,便是金陵,一碗云吞也该不贵。 可她又不想出去,翻来翻去眯了会儿,直到快黄昏,阿吀才出了客栈觅食。 等五脏庙餮足,兜里还剩下十二文。 阿吀在街边闲逛,又见有卖烤毛蛋的,她好口辣,没忍住,买了两个。 吃过又见有卖糖葫芦的,又没忍住,又买了。 从吃云吞的店面儿到客栈不过几步路,阿吀生生将二十文花了干净,还觉着没吃好。 等又躺回客栈,阿吀看着破烂屋子,很是想念她的豪宅。 想着想着,肚子就开始抽抽的疼,等有一股热流貌似要流出的时候,阿吀已经疼到身子都开始发颤,还是夹紧了身子,怕流出来。 她上辈子来这事儿几乎是没有感觉,没想到这具身子会这么大反应。 先不说当下的疼,一想到以后每个月都要痛上这么一回,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关键是古代这事儿要如何她根本就不知道啊,不会真跟一些网上看到的一样用石灰吧,那真不如直接杀了她。 阿吀又怕把衣服弄脏,好歹顾涯花了全身家当买的,想了想,额头都憋出了冷汗,还是拿了顾涯的包袱。 疼得发颤,还是很小心得换了顾涯的衣裳,等阿吀换好,仔细检查了自己那套衣裙,发现没弄脏,心里松了口气。 然后就在包袱里取了顾涯的腰带,先凑合凑合。 她又看到那包袱里有一支碧玉簪子,心下就明了这簪子估摸是他心上人的。 她心里有些嫌弃,又塞到了包袱深处。 阿吀坐在木床的脚踏边儿,也不敢上床,怕弄脏了人家床榻,万一明日晌午顾涯还没回,她哪里有银子赔。身子靠在床柱子边儿,眼泪就下来了。 她活这么久,还没过过这么苦的日子。 阿吀这头犹自身痛心也痛流泪不止之时,顾涯则又到了红月赌坊门前。 只因里头那对墨绿衣裳的高手,便是悬赏令上的人,一人三百两,加到一处一共六百两。 犯得却不是杀人之罪,而是偷盗,也不知是偷了什么东西,以致于悬赏如此之高。 九格司的人来金陵捉拿过,不过却被月姑此人蒙混了过去。 再见当日闹了赌坊之人,这回月姑倒是早早现了身。 顾涯开门见山,直接道名来意,却不成想月姑说并未有这二人。 “如若月姑不交人,我只能自己去找了。” 顾涯这头动了兵器,那头阿吀已然是快昏死过去的程度。 阿吀看着已然有血溢出来的下。身,有些喘不上气。 她甚至开始觉得整个身子都冒了寒气,也不知道原身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她怎么感觉自己呼气都带着一股至寒之气呢。 眼前光景逐渐模糊,阿吀竟是痛昏了。 五月的气候温热,夜里并不冷,可阿吀倒在脚踏边,已然是进气儿比呼气儿少了。 月落日升。 等顾涯浑身都是别人血的从金陵九格司分舵出来之时,刚过辰时。 他心里有些担心阿吀这夜如何,直接用了轻功回去。 一开客栈门,顾涯霎时有一股怒气直冲。 阿吀歪躺在脚踏边,下半身都是血,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顾涯第一反应是昨日合欢门的人找上门来伤了阿吀,等他上前给阿吀把了脉之后,神色又变得很古怪。 顾涯用披风将阿吀裹了起来,拿了银子抱起人,一出房门,身子一跃就到了房顶。 托他的福气,不过半盏茶的时候,就到了医馆。 两个年岁不大的人,都浑身是血模样,把医馆的药童吓了一跳。着急忙慌将人带到了里间儿,请了大夫来医治。 老大夫摸着自己那一撇山羊胡,半天才开口道:“这姑娘体质寒凉,且因常年食不果腹,内亏外伤。需得经年累月的小心将养着,否则寿数堪忧。且不知是不是忧思过重,有心魂不稳之状。切忌大悲,否则有心裂之险。” “可得如何将养?” “就是个费银子的身子,吃得得细,喝得得暖,这样看看能不能活得久些。” 顾涯一夜未眠,已是疲惫,得此消息,心下有些愁忧:“那可有什么药丸子能吃着的?” “药补对这姑娘用处不大,纯废银子你想用些也行。还有每月癸水,切记不能着凉,于普通女子的伤寒,于她则要严重许多。” 大夫并没开方子,而是朝着顾涯叹了口气:“这姑娘若是公子你的家眷,要想好,毕竟她难以子嗣,怕是生产之日,就是她殒命之时啊。” 大夫说着话的时候,阿吀也醒了,她眨了眨眼睛:“我不是他家眷,我也不会谈婚论嫁,而且我这身子无论好与坏,我也不会生娃娃的。” 老大夫只摇摇头,没再多言。 等大夫一走,阿吀还疼着,她拉了顾涯,皱着眉头:“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 “那就好。”阿吀没什么力气:“那去快找个医女来,这事儿我不会弄。然后你快去帮我买身干净衣裳...算了,你也不会挑,你帮我去买些干净的白布和草纸来,越多越好。” 顾涯的脸不合时宜地红了,嗯了一声就默默闪身去了外面。 等阿吀在医女的教导下,学会了如何用月事带,又借了套医女的衣裳,将自己弄干净了些,这才气顺了。 不过她还是很疼,缩在医馆里头的软塌上动不了。 至于顾涯买来的东西,没用上,月事带比她想得干净。 不过阿吀还是打算去买衣裳的时候让绣娘给自己绣上一大包,以做备用。 然后这天晚上再回客栈,顾涯直接换到了天字号房。 那六百两银子也换成了一叠十两的银票,并些碎银和几吊铜板儿。 阿吀歪在天字号房的干净铺子上时候,朝着顾涯没什么生气地扯了嘴角:“谢谢你。” 正收拾着地铺的顾涯动作一顿:“今儿大夫的话你听到了多少。” “都听到了。” “你作何想。” “我本就是个多余的废物,也是累赘,哪怕活不过二十,又怎么样呢。”阿吀还笑:“这样你不是松快些,省得还得出去抓人赚悬赏金,我想你之前都没赚过这银子,想来是你并不喜。” 阿吀一副无所谓笑着说这话的模样,让顾涯生了烦躁:“我现在也松快。” “没我你就更松快。” “闭嘴。” 第10章 阿吀真不说了。 顾涯心里那根尖锐却并不让人觉着危险的刺,一下子多了好多根。 又酸又疼。 第9章 少年性“我养你一人都捉襟见肘。”…… 月光高洁,从窗户的缝隙处流淌到了地上。 烛火又有晃动。 阿吀没去看顾涯,视线盯着地上那一角白光。她的心绪就在这片刻里陷到了一种绝望的境地。绝望产生的没来由,心腔周围如同蚂蚁腐蚀,星星点点地发麻。 她突然就没了力气,念着拖累顾涯太多,轻轻呼了口气还是道:“如今不缺银两,你再另开一间房好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为何?”顾涯欲上前。 阿吀翻了个身,语气都如抽丝:“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也不要管我行不行?” “好,不过吃些东西再歇息好了。”顾涯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到门框处的时候,又回头看了好几次。 她的身子太瘦小,气息也太微弱。 顾涯甚至都觉得她可能随时都会死去。唇瓣上下碰了碰,欲言又止间,他还是又叮嘱了一句才出了屋子。 阿吀没有回应,她只一下子觉得好累。胳膊如同没有骨节垂落一侧,她望着床角深蓝色带一点碎花的被角。 天字号房的被褥要比便宜房间的被褥柔软细腻许多,盖在身上,滑过肌肤还有些舒服。气味也是,多了香气,不像是熏香,也不像皂角,倒像是在洗的时候,放入了香料。 这是她来到异时空之后,躺着最舒服的一张床,枕过的最舒服的一只枕头。 可她为什么还是这么难过。 阿吀脑袋微微动了动,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前两天的热闹就像烟花,乍一绽放,紧跟其后便是殒落的空寂。 阿吀伸了胳膊,张口咬了手腕。她心里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意思,只是这样能让她舒服些。 是以顾涯端着饭菜进屋的时候,看到的便是阿吀满脸泪痕地支吾着咬自己手腕的模样。 她对待自己连对待旁人都不如,下口力道之大,顾涯隔着几步远都能瞧到上面的牙印子。 他迅速将饭菜放到了桌子上,皱着眉头坐到了床边。 顾涯抬手,欲将阿吀的手从她嘴里解救出来,可阿吀不撒嘴,他只好去掐她脖子上的筋脉。 人一咳嗽,那嘴也就放过了胳膊。 本就瘦弱见骨的手腕,这会儿上头多了一排齿痕,肉还陷着,见了血。 “你属狗的吗?咬自己作甚?”顾涯语气并无怪罪,流露几分心疼,说着又取出怀中的帕子,擦了伤口上的口水,还有血迹。 他又抬头,阿吀睁着她那双大眼睛,眼神里是一种空洞的茫然无望,就那么哭着。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流下,顺着脸颊又滴落在了被子上。 像是开了一朵又一朵难过的花。 顾涯没见过这种泪,更没见过女子这么流泪。他不知言语什么,心里的刺越扎越深,如鲠在喉。 他抬手给阿吀擦着眼泪,指腹磨过她的脸颊,阿吀视线望着顾涯的脸,才又聚焦。 阿吀嘴唇颤抖,嘴角不自觉向下,这一瞬她想去依赖眼前这个少年,便歪侧了头,将脸放到了顾涯的手中。 她又怕顾涯会躲,自己的两只手也交叠到了顾涯的手背上。 泪落无声。 阿吀如同猫儿的动作,教顾涯发愣,他也怕惊吓到了这只可怜的猫儿,后背都绷紧,并不想动。 她的脆弱与易碎如此显而易见,因着月事显了苍白的脸色,闭着的眼睫也被泪打湿,歪侧着的碎发也落下几缕贴在脸侧。 楚楚可怜,原是如此。 顾涯不知自己为何又一次动容,他更不知自己为何会被此情此景乱了心肠。 他想问阿吀为何落泪,可还能用食,又想到前头她说自己的废物累赘之语,到嘴边的话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在他又想说些别的时候,阿吀身子前倾,缩到了顾涯的怀里。 虽说两人之前一同御马,也算是怀抱过了,但和此时此刻又有着天壤之别。 她身上还有着淡淡血腥气。 顾涯胸口也被她的泪烫得起了酸涩。心跳加快,他如同哄小娃娃一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阿吀的后背,又给她唱起了那首儿歌。 啜泣声渐消,阿吀在他怀里就这么睡了过去。 顾涯拉开她的胳膊,将人扶好在床上,看着阿吀那张脸,他有了犹豫。 犹豫在,似乎得一直带她在身边,不知会不会影响他办事。 也犹豫在他也不觉得这样的麻烦有何不好,留她在侧该是无妨。 照顾人又被需要,算是在他除却练武之外就毫无其他事的日子里,添了几分不同。 他又将那被角掖好,这才转身到了桌子旁将那些饭菜都给吃了。 中途眼睛朝着床铺上睡着的人瞥了好几次。 顾涯扒拉了饭碗,端着托盘又出去,他没着急回屋,而是出了客栈。 他也算懂些医理,晓得阿吀是得了郁结之症。心病还需心药医,心药难得,不过调理身子的药倒是好求了。 亥时初,顾涯再回来之时,手上就多了一沓子药包。 这药包不便宜,花了快十两银子。他怕给了店家,小二会将里头的名贵药材私吞,便打算第二日一早自己来煎药。 顾涯本是想着给自己再开个通铺去睡觉,在楼梯处徘徊之时见着阿吀睡着的那间房烛火还没灭,脚步一转还是去了阿吀身边。 如同前几宿一样,打了铺盖睡在了阿吀的脚踏边儿。 他连轴转了两日,已是累极,几个鼻息就睡了过去。 半夜,阿吀起身要换月事带,半起身时候,就见着了躺在脚踏上的顾涯。 她静默了片刻,明明是不想吵醒顾涯的,可她就是想试试顾涯到底能忍她到什么地步。于是弯身伸手推了推顾涯:“你起来。” 顾涯脸上还有着有被人吵醒的不适,眼珠子都冒了红血丝。 “你快起来,陪我去如厕,我害怕。” 顾涯微微张口,看了眼阿吀后,扶了她的手起了身。 屋内屏风后头有恭桶,他扶着阿吀到了屏风处没再往前。 屏风半透不透,阿吀的身子就成了一道模糊影子。他耳力又好,滴滴答答的声音听着教人忍不住蹙眉。 中途阿吀还抱怨了句:“真麻烦,还得脱裤子。” 她换好了就教顾涯去打水:“我要洗手,不要冷水,我还没洗脸呢,你怎么就教我睡下了?还有明儿你要带我去买洗脸的,擦脸的。” 女子多事儿,阿吀则算是多事儿中的多事儿。 顾涯着急睡觉,没说什么,又下去取热水的时候,连在伙房守夜的小二都调侃了句:“公子挺忙活啊。” 顾涯唔了一声,端着木盆往楼上跑。 热水到了,阿吀却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力气,眼皮子都打架。顾涯索性抓了她的手往盆里泡,又拿巾帕给她擦了脸。 “你抱我上床。” 阿吀的语气是类似命令,顾涯听着蹙眉,又懒得和她计较,双手从其胳肢窝穿过,将人就给抱到了床上。 她眼睛朝着顾涯眨了眨:“你不烦我吗?” “不烦。” “可你的脸色像是有点烦。” “你不是烦,你是麻烦。” 阿吀笑了,侧了身子,手伸到床边在顾涯眼前晃了晃,她嘴角弯起,露出了一颗虎牙:“我故意的。” 她见顾涯没声,又在他跟前晃了晃手:“你对谁都如此吗?” 半晌。 从脚踏处传出了声音。 “是也不是吧,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我刚想了一下,无论端午我在河边捡到的是谁,救对方一命于我来说都不算难为。且你是女子,我多照拂一些是应当的。” 阿吀不言语了。这话没什么错处,也显了顾涯人品信得过,可她听着心里就高兴不起来。 她不是特别的那个,只是因为他人好,仅此而已。 阿吀一下子就没了说话的欲望,唔了一声又睡了过去。 天一亮,日子就到了五月十一。 七月初一,武林大会将在锦城开始。 算着还有一个半月多的日子,从金陵到锦城,若是顾涯一人,至多半月,带着阿吀,再慢一个月也到了。 是以顾涯就没急着赶路。 打算等阿吀这回月事干净了再启程。 阿吀有了进气儿没出气儿的样子就在床上趴着,她浑身都冒寒气,小腹还一抽一抽地疼。虽说是比昨日好些了,但还是难受得厉害。 刚睡醒,就睁着眼睛看顾涯收拾铺盖,又洗漱,还不厌其烦地将她的脸都给擦了。 竹盐含在嘴里,阿吀瞧着顾涯精精神神捧着水盆在脚踏边儿的样就笑眯了眼。 她还挺喜欢被他伺候。 吐出漱口的水,她拿着巾帕边擦嘴边道:“今儿早吃什么呀?” 第11章 顾涯端着脸盆儿,拿脚去开房门,回她:“吃点儿素包子,还有馄饨,吃完了喝药。” 阿吀啊了一声:“什么药?” “调养你身子的药。” 阿吀没再问了,看着顾涯出去,自个儿趴在床边摸着帘子穗玩。她对吃药的事儿很排斥,上辈子如若不是她家阿姨请了心理医生来家里,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有双相情感障碍。 她还都当着自己是真的惨罢了。 穿越来的这幅身子没想到还要吃药,不过就算是为了下回来月事不要这么折磨人,她那药也是愿意吃的。 她以为这早饭估摸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吃上,结果等了快两个时辰到早中饭才见顾涯回来。 阿吀撅着嘴,埋怨道:“要饿死了,你为何去了那么久?” “熬药慢了。” “你就非得自己熬吗?” 顾涯将吃食放到桌子上:“别人熬我不放心。” 阿吀哪晓得他是怕人私吞药材,自己扶着床柱子爬起来,不清不愿意地坐到了桌子边儿。 “你要不请个阿...丫鬟呢?这样这些事儿就不用你去干了呀?” 顾涯眉头皱了一下,啃了个包子才问:“我养你一人都捉襟见肘,你觉得我能养得起两个?” 第10章 矫情劲(一)“怎突然发了脾气?”…… 阿吀还真就认真和他掰扯了起来:“你看,你昨天就挣了六百两对不对?然后你和我住客栈,一间房一宿是六百文,买了个丫鬟后,你让小丫鬟去住大通铺,一宿就几文钱。 吃喝按着现在的伙食标准最多一天五十文,加个人也不过多十文钱最多了。 现在不都是人牙子地方买丫鬟吗?咱就算五两银子,我们管她吃住,每个月工钱再给个二百文,能花多少啊。” 她都没注意到自己说的是让小丫鬟住通铺,而不是让顾涯去住通铺。 阿吀将手边儿那难吃的包子撂到了一边儿,小口吃着馄饨,她理所当然地觉着是顾涯肯定会答应她,还提起了要求:“最好是请个懂厨艺的丫鬟来,这样咱们一路也能吃得好些。” 她吃了两口馄饨也嫌难吃就没在动吃食,反而是将那碗药汁一口干了。 顾涯皱眉瞧她吃饭如喝药,喝药如喝水,和别人反着来的模样,来了句:“你将馄饨吃完,我就出门去人牙子处看看。” 阿吀擦了嘴,捂着嘴忍不住笑,点点头拿了调羹,继续挖了馄炖。桌子底下还拿脚踢了踢他,类似撒娇语气:“你可真好说话,谢谢你哦。” 她这模样比之昨日简直判若两人。 阿吀见顾涯睁着是他那双澄澈的大眼盯着自己,又踢了踢他,嘴角还含着笑意:“这般看我作甚?可是觉着我好看?” 她说完反应过来了,转身指着镜子:“你,快快快,去拿镜子给我看看,我还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儿呢。” 顾涯略有疑惑,腿比嘴还快的取了铜镜,递到阿吀手里才问:“你怎会不知自己长什么样子?” 阿吀没理他这话,对着镜子端详起了那张脸。她眼神很是失望,她还以为能换张脸新鲜新鲜,可镜子里这张脸俨然和她上辈子无二。 只不过没了黑眼圈,瘦得没了人样儿。她临死前一段时候,就差不多瘦到了这种程度,是以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你不难看,多吃些就好了,比如可以吃完馄炖之后再将那包子吃掉,慢慢养着。” 阿吀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她胃口很差,坚持吃光了馄炖之后,已是有些恶心。顾涯见状没再勉强她,将那被她放在一旁的包子给拿过来啃了。 在阿吀看来,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是件特别亲近的事儿。可因了顾涯实在节俭,她便没说什么了。 到了午时,顾涯要去金陵北边儿的人牙子集市去看看。正准备出门呢,阿吀坐在桌子旁扯了扯他的袖子。 顾涯回头,微微侧头“嗯?”了一声。 这一声,有些迷人。 是温柔又随性的安抚。 又因为窗子透过的日光在其面容上形成了一个折角,所以让他的侧脸还有高挺的鼻子更加好看,他鼻子上的那颗痣则散发着一种诱人的魅力。 迫使旁人想和其多待一会儿。 阿吀脸上莫名出现了一种委屈的神情,语气也是如此:“你得早点回来,我还等着你吃晚饭呢。” 顾涯拍了拍她的手背:“我尽量。” 手指牵着的袖子,因为他转身出门的动作,所以迅速脱离。 阿吀抬头望着房门渐渐被顾涯关上,他的面容也渐渐消失在眼前,她心里马上就被一股子失落与焦虑填满,情绪即刻就焦躁了起来。 原本还能坐得住的,下一息她的脚就不自觉地抖了起来。 阿吀忽就觉着有些气息不畅,深吸了几口气也无用。她讨厌自己短短几天就有了依赖顾涯的习惯。 跟个没人要的小狗儿一样,人家长得好点儿对她好点儿她就忍不住卸下防备。 她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思绪也跟着是步子来回烦扰。 她想着等后面顾涯回来,她一定要控制住自己冷淡些。否则等顾涯哪天离开她的话,她会遭受不住那样的痛苦。 而且顾涯他也说过了,他对谁都是如此。她自己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否则若是之后真的欢喜上了顾涯,她怕自己会被不安还有占有欲折磨疯。 阿吀坐到床边,脑子里就跟被水浸泡住了一样。她不断地深呼吸吐气又吸气,最后还是撩起了袖子咬了手腕。 当痛感袭来,她的心才慢慢熨贴。 这招治标不治本,上辈子心理医生给了她一根皮筋带在手腕上,让她每次觉得痛苦的时候就弹一下皮筋,这样就能避免了自己会在情绪起伏时候用更极端的方式伤害自己。 先开始,她弹皮筋的次数还能控制,可随着内心痛苦用皮筋都已无法发泄之时,她就会用牙咬。以致于她上辈子的胳膊,伤口基本都没好过。 许是死过一回了,也许是穿越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古代来,她没了上辈子的烦忧,只需要为了生存思考的时候,心里反而踏实了些。 虽不至于想活,但也不至于想死了。 可依赖顾涯的行为一出,阿吀就忍不住害怕,反倒是调动了内心“惧怕被抛弃”的担忧,引发了焦虑。 她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身子越缩越小,安静地躲在床铺上的角落里。 中途客栈小二敲过两次门意思要换下恭桶,阿吀都当作没听见,还是整个人缩了一处。 她又咬了指甲,盼着顾涯赶紧回来。 等到黄昏时候,那股子焦躁就成了被抛弃的无望。 阿吀被暮色感染,心里空落落的,她眼神总止不住地看向门口,后来在天擦黑的时候,索性开了房门,端了椅子坐在了门框处。 这样方便她一眼就能看到顾涯回来。 后来又嫌弃坐在房门处瞧不真切,人来人往她面儿上也有些挂不住脸,就出了天子间,关好门,去了客栈门口等着去了。 阿吀看着夜色之中街道上人来人往,生出了种自己不属于这里迟早会被这个时代的人所厌恶的抽离感。片刻后才靠在一边儿往两边的路口看。 她身子骨其实站不太住,小腹的抽疼又时刻折磨,站了不到半刻钟就蹲了下去。 进客栈打尖儿用饭的人,抬腿跨门槛儿前都瞥她一眼,整得阿吀又想自己这样是不是太蠢了。 她心里不想显得自己太粘人,可行为控制不住,还是眼巴巴地望着路口。 酉时三刻,天已全黑。 南边的街道却显出了和白日里不同的别样热闹。离很远,都能听到斗蛐蛐和卖吃食的吆喝声。 人还更多起来,还有挑了酒水卖的。 不少经过的人注意到了蹲在客栈门口的阿吀,也有人完全没看见这么个瘦弱女子。 只有顾涯,五感极好,隔了那么多人,隔了那么老远,他还是瞧见了支着脑袋往街道两侧不住看的阿吀。 她整个人就在客栈的灯笼底下,身上披带了一团光,像一团被人欺负了的可怜猫儿贪恋了烛火底下的一点暖。 然后,她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猛地迸发了生机光彩。 她又张了口,笑得有些傻,整个人立马鲜活了起来,还朝他招手。 阿吀提了裙摆,小跑着就到了顾涯跟前。 她没顾涯高,微微抬了脑袋,仰着那张脸笑道:“你怎还牵了个马车回来?” 顾涯蹙眉,没回这话,先说了别的:“你在门口蹲着作甚?” “等你啊。” “可冷?” 阿吀其实不冷,但嘴里却道:“可冷了。”这一句说得有些造作,便躲了他的注视去看了他身后,“丫鬟呢?” “在车里,她腿受了点儿伤,还得养个几日。” 阿吀越过顾涯,掀了马车帘子,一见里头是个睡着了的和自己年岁差不多,且清秀的姑娘,她脸色立马就难看起来。 第12章 她咬了下唇,回头恶狠狠瞪了一眼顾涯,转身就往客栈方向走。 阿吀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脑子有病,她眼巴巴跑来等顾涯真是闲的。人家倒好,请丫鬟请了个漂亮姑娘,还心疼人家腿脚不好,找了辆马车拉了。 那马车怎么不早几日给她买? 非让是她骑大马被颠簸的身子都要散架? 中央空调,恶心!恶心!恶心! 恶心!!!! 阿吀根本不理会身后顾涯的呼喊,她只觉得她整个人都被羞耻烧了个满,下午在客栈坐卧不宁的德行更是教她反胃。 她就像应激了的猫儿,刚走到客栈门口处,一闻到了肉菜的味道,胃里就一阵儿翻涌。 动作还算快,避开了客栈正门口,而是躲到了一侧放篓子的地方才吐了起来。 很快,阿吀就感受到后背被人拍打着,她晓得是顾涯,看都不看他,反手就拍了开:“别碰我。” 她力气用得大,撇得顾涯的手到了一边儿。 他脸色还没什么动静儿,倒是从马车上跛着脚下来的银杏,走到了一旁看着二人,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顾涯又去拍阿吀后背,软着嗓子道:“怎突然发了脾气?” 阿吀这回反应更大,直接起身甩开了顾涯:“不用你管。” 银杏捏着袖子站在一旁也不敢说话。 阿吀看见她醒着的模样比睡着了更好看,气不过说了句:“你矫情给谁看啊!” 结果银杏没哭,阿吀眼泪却大颗大颗冒了出来。 第11章 矫情劲(二)“你不许喜欢顾涯,听到…… 她这回哭不像上回在赌坊那样似个孩子,而是无声,紧咬着嘴唇,只剩两行清泪。 银杏看看她,又去看了看顾涯,一个我字还没说完整,阿吀已是不想再和这两人有什么干系,转身进了客栈里头。 她在前头爬楼梯,顾涯在后面追。 等阿吀到了屋里头,她也没去找其他东西,在柜子里头拿出了那装着月事带的包袱就要走。 “你是要走?”顾涯抓住她胳膊,语气不善:“你这样能去哪?再说你拿也要拿银子吧,你光拿一包这个你又活不下去。” 阿吀索性将手里的包袱也丢开了,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煞笔。在这个时代,她既无父母给钱,也无生存的本事,她就不该活着。 顾涯还在劝:“丫鬟是你要的,把人带回来你可气什么?” 他抿唇,压着脾气解释:“银杏她爹娘病逝,腿脚染了恶疾,才被无良的嫂子卖了。我将她带回来,也是救她一命,若你不欢喜她,等她腿伤好,再让她走就是。” “什么叫做‘再让她走就是’,你就那么勉强?你就那么烂好人?谁你都往回带?照你这脾性,你怎么不把全天下可怜人都带回来。” “不遇则已,遇到了救与否全在我一念之间而已,今日,我见她,有不忍,便带回来,有什么稀奇。”顾涯胸口起伏,显然是被气着了:“你想好,若你当真要走,我不拦你。” 他说着就松了手。 阿吀嘴唇都被她咬出血,嘴角噙动,终是避开了顾涯的眼神。 “等等,带上银子。” 阿吀却不理他,比先前儿更快地就跑了。跑到客栈门口时候和银杏擦肩而过,阿吀也没再给她眼神。 活在这世上就是如此,是受苦受难的。 你以为爱你的父母,其实爱的是有用的你;无用了,你和垃圾桶的垃圾也没什么区别。 你以为对你好的人,其实也没因为你是你才对你好,要么就是图你点什么,要么就是对方自己人好。 可这份好,有限度,也有时间长短。 阿吀觉着自己这么烂的人,自己这么自私,小心眼儿,还废物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人能毫无条件,毫无保留地爱她。 她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才是对的。 阿吀边哭边往河边走,沿途不少人都对其行注目礼,可阿吀已是全然不顾了。 灯火点亮了夜路。 临近夏日本该温暖的路,却因阿吀心绪凄迷成了黄泉路一般。 她本来就没想活,穿到古代如果没被顾涯捡到,她也会饿死。 早死晚死,实际没什么区别。 她在古代多活的这一个月,什么也没错过,只多受了罪,多伤心了一回而已。 湖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 阿吀丝毫犹豫也无,身子一松就要落水。 当然,她没落成。 被顾涯拦腰截住了,阿吀无话,木着一张脸去扯他的手。扯不开,她就低头去咬,咬不动,她便歇斯底里了起来。 几乎是一种小兽被猎人捕捉到到绝望,她在顾涯怀里扭动嘶喊,一双手跟爪子一样,去挠了顾涯胳膊脖颈。 好在夜里湖边没什么人,否则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 顾涯等她气力小点儿了,才稍稍用力将人箍到了怀里,他手背不住地抚着阿吀后背,声音盖过了她的哭声:“我没想过你这人嫉妒心这么强。” “是!我就是爱嫉妒!”阿吀又张口去咬他胳膊。 顾涯故意泄了力气,被其咬得闷哼了一声。 阿吀以为他吃痛了就会放开她,可是没有。他还在安抚她,说些听在耳朵里觉得很假的话。 “银杏可留可不留,全然在你。如若你不需要她伺候,做了好吃的给你吃,后头就还由我来就是了。” “你是嫉妒她什么?容貌吗?可你如今身子骨儿还没养好,养好了才知是什么模样不是?” “你在怕什么?又在失望什么?” 阿吀怔忪片刻,随后哭着抬头,她问:“你要是下山没先遇见我,而是先遇见了银杏,你是不是会对我一样对她那么好?又哄又伺候的?” “不会。” “为什么?” “因为银杏肯定不会和你一般无礼,也不会如你一般霸道,还会寻死觅活。” 阿吀本想说那你还管我死活干嘛,可惜她身子太差,一仰头人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一早了。 睁眼先看见的人不是顾涯,而是坐在脚踏边儿缝着鞋底的银杏。 床尾上还放着她的拐杖,明显就是新的。 她见着阿吀醒了眼睛亮了亮:“姑娘,你可还好?” 阿吀丝毫不客气地指着那拐杖问:“那是不是顾涯给你做的?” 银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是,是顾公子昨儿花了五文钱在路边买的,昨儿就放在马车后头,姑娘没瞧见而已。” 阿吀气儿稍微顺了些,这才看向了银杏的脸。昨日夜里乍一看清秀的脸,这会儿细细瞧着就要更好看些,这还是年岁小,再等几年,应该会是个小美人儿。 她嘴巴撅起,话里不乏酸气:“你现在比我好看,看你脾气也比我好很多,你不许亲近顾涯,也不许喜欢顾涯,听到没?” 银杏却哧哧笑开了,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姑娘且放心就是,我不会的。” “我不信,你发誓,骗人死全家,我只信这个。” 银杏想着自己老子娘都死绝了,只剩下她那软蛋大哥和恶毒嫂子,就发了这誓。 等她发完,阿吀半坐起身还哼了一声:“那我信你一回,要是你以后敢违背誓言,我就...”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怎么样,就没继续往下说。 银杏是不怕她的,她也不晓得阿吀是乞丐来的,这会儿只以为她是哪家生了病的娇小姐,于是问道:“姑娘可是欢喜顾公子?” “不管我喜欢不喜欢,你也不许。” 银杏点了点头:“那姑娘起来洗漱吧,我下去让小二给姑娘送热水,顺道做些吃食。”随后拄着拐杖就要起身。 “顾涯人呢?” “公子说是去挣银子了。” 阿吀点点头,她觉得顾涯很自觉。她这会儿心情稍微平静了些,就又道:“那等吃完了我俩出去买衣裳去,给你也买两身儿。” 银杏顿住。 阿吀拍了拍身上的衣裳:“你会做衣裳吗?会做的话就拿几套成衣,然后后头的就全都你做。” 银杏脸有些发烫,还皴着的脸蛋儿也有些发红,她嗯了一声:“我针线活很好的,姑娘放心。” 此时临近午时,阿吀披散着头发,自己也不梳,就胡乱用竹盐抹了牙漱口就坐到了桌子旁。她连脸也不洗,眼屎都还挂在眼角上。 等银杏让小二帮着她端了一荤一素上楼之时,阿吀还就在桌子上坐着。 阿吀见那荤是肉糜蒸蛋,素菜就是简单的青菜香菇,嘴巴一撇:“这两道菜就算好吃能有多好吃?肉也不是什么好肉,而且青菜我我只吃菜心最嫩的那部分,下回不要这么弄了。” “听姑娘的。”银杏没觉得难受,也没跟着阿吀一道儿用饭,而是去拿了梳子和发带先给阿吀梳起了头。 她晓得自己之所以被买来,就是为了伺候阿吀的。即便这主子似乎没把她当下人看,还怕她喜欢了顾公子,可不意味着她就真能当自己还是良籍。 第13章 何况阿吀还愿意给她扯布料买衣裳,已是比她兄嫂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人不能太贪心,银杏是真心高兴和满足。 阿吀胃口很小,没吃多少就将那一碗药给喝了。她后头就乖乖坐着等银杏梳完头发,又乖乖等着银杏用完吃食。 然后又乖乖让银杏给她擦脸。 未时,阿吀去柜子里取了顾涯放在包袱里的银票,本想拿两张,想了想需要买的东西多就取了二百两。 之后两人前后脚出了客栈。 阿吀念着银杏腿脚不好,也没走远,只逛了客栈这条长街上的布庄。 她买起东西来大方,给自己又买了六套成衣,给银杏也买了六套。 银杏惶恐,再不敢要布料,阿吀也不管她。 逛完三家布庄,入眼挑了八匹女子用的料子,另加六匹适合男子穿的。 阿吀想着布料总会剩余,就又给自己和银杏买了二十双鞋底子。她记得顾涯的脚大小,给顾涯也买了十双。 银杏当着买这么些,怎么也够了。 可阿吀还要去买铺盖,说以后赶路肯定用的上的。 最后连日常用的锅碗瓢盆都买了。 那银子花得银杏心里都惶恐。 阿吀却收不住手,这些都是最稀松平常的东西了。布料鞋底都是最普通的,她都没去买配套的首饰,已经是很省钱了。 其实还真没什么多普通的东西,因为入了阿吀眼的布料,就花了一百八十两。其他的她买的也是南街这边能买到最好的东西了,剩下二十两也精光。 两个小姑娘拿不动,都是教人送到了客栈天字号房。 那么些堆了一角,摞了老高。 阿吀坐在椅子上,有些累,忽又道:“忘了买护肤品了!” 银杏没听懂她嘴里那词儿,只摇晃手:“姑娘,不能再买了,马车就那么大,该放不下了。” “护肤品又不大,明天去好了,今天累了。”阿吀瘫着,心里有了难得的爽感。 到了黄昏时分,顾涯刚进门,小二就殷勤上前给他送了水,他眉头微蹙眉着用了茶水,才上了楼。 等看到屋里那一堆东西的时候,顾涯霎时就明白了。 第12章 矫情劲(三)“我们谈恋爱吧。”…… 罪魁祸首阿吀却在见到了顾涯之后,笑眯眯上前,跟个干了什么好事儿等着人夸的孩童一样,拉着他袖子去给他看给他买的布料。 “你看这云锦,素纱的料子夏日穿正合适,还有你穿青绿,宝蓝,还有黑白二色肯定好看,可惜这条街上好料子不多,不然多买些。” 阿吀说着又拉他去看她买的一套餐具:“还有这个,你看,我特意让店家把里头的那套碗给换下来了,四个全不一样,两个我用,还有两个你和银杏一人一个。” 他脸色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阿吀心一下就沉了。 顾涯伸手摸了摸那瓷碗,问道:“这些花了多少银子?” “不多,二百两。”阿吀松开了他袖子,有些不高兴了:“你不会嫌我花得太多了吧。” “不多吗?你可知二百两可花多久?你又可知行走江湖普通的粗布麻衣就已足够。”顾涯压了压语气:“你给自己和银杏买的留下,我的那份,跟我前去退还。” “我不去!我买东西还从来没退过!”阿吀眼泪又下来了,转身就钻到了床上,拿被子蒙着头,还不忘叫唤:“赚银子不就是拿来花的吗!留着放棺材吗?你要是不舍得让我花你就直说,不用拐弯抹角地说什么只退自己的。” 顾涯蹙眉,抬手挠了挠额角,他眼神和动作示意让银杏先去做饭菜,自己则站在了床边处。 阿吀听见关门声音,还以为顾涯出去了,噌地露了脑袋,见顾涯就双手环胸站在自己跟前。 她别开眼神,哼了一声:“你要退就全拿去退,既嫌我花得多,你何必管我死活,你不会以为养个人就给她口饭吃就行了吧,我真笑了。” 一张小脸儿还没巴掌大,嘴倒是撅得老高。 她的发丝乱了,毛糙了两鬓。 顾涯也就注意到她今儿梳了个清秀的百合髻,发带还垂在肩膀一侧,和道姑头还有只一个辫子的她,很有些不同。 “可养个人想来也不用一日二百两的用度。”顾涯又上前一步:“你自己起身跟我去退,还是我扛着你去?” “你仗着自己力气大会武功欺负我是吧?” 随着这一句,顾涯已是欺身上前。 “啊-------放我下来!” 可想而知,最后阿吀是被顾涯扛着去的。 他不顾上下楼的小二与房客,也不顾路上行人异样眼光,顺着锦盒上头的布庄名字去了人家店里。 他也当真如他自己所说,只要退自己的。 阿吀挣扎落地,一开始坐顾涯脚边儿的地上哭,见顾涯还是要退,她就站起来趴在那几匹料子上,死活不撒手,哭得人都咳嗽。 布庄老板娘难免露了鄙夷之色:“既小娘子体贴相公,相公何苦非退不可?” 此时阿吀已是哭得都干呕了。她是真心觉着自己可怜,这还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退东西,还是好心给顾涯买的东西。 她委屈得完全意识不到那银子都是顾涯挣的。 “退掉。”顾涯语气不容置喙。 阿吀又泪眼婆娑地喊:“不许退!” “退!” “不许退!”阿吀一急:“你要退掉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我就讨厌你!” 她喋喋不休。 顾涯双手还是环胸,却在见阿吀念叨了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之后,看向老板娘:“那不退了。” 老板娘和一旁的伙计:“...” 银杏也是没想到,阿吀还能笑眯眯地抱着布料回来。她正端着托盘,一时倒不知要不要再添两个菜了。 阿吀冲银杏吐舌头,一副你看他不还是得听我的嘚瑟模样,然后道:“吃饭咯。” 用完晚食,阿吀道:“晚上顾涯你还是睡我床边,我不要银杏陪我睡。” 顾涯没接上这话,是银杏先回了:“昨儿也是公子陪着姑娘的,公子另给我开了间屋子。” “那就行。”阿吀神态语气过于自然。 顾涯眼神扫过她,阿吀也回望,她推他:“你快去洗澡,你身上一股血腥味儿。” 顾涯这才想起来他心口处还放着今天挣到的赏金,两个犯人,一百两银票。 他现在都有些怀疑后头他挣到的赏金够不够阿吀花销。 显然阿吀是不管这些的,她教银杏给她擦身的时候,还埋怨:“今儿倒忘了买巾帕,现在这玩意儿粗糙死了,磨得都疼。” 银杏感慨:“顾公子对姑娘可真好。” 阿吀闻言立马急道:“他再好你也不许喜欢他,不然我就赶你走。” “我不会的,姑娘。” 阿吀想着银杏发过誓了,没再对此多做纠结。只到了该歇息的时候,对着躺在脚踏边儿的顾涯道:“你以后只能对我一个人好,你要是对别人好,我就去死。” 以自己生死要挟,只为了求他对她好,如她一般刁钻古怪的人,初初相识就敢如此对他欢喜需要的人,天下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个。 “好,我答应你。” “你答应这么快干嘛?你肯定在骗我。” “不,我没有骗你。” 灯笼罩子罩着蜡烛,让室内光亮暗了再暗。 阿吀侧了身子,探了脑袋低头去看顾涯。那么大个儿的少年挤在小小的脚踏上,有些滑稽,她含了笑意:“反正床铺大,你到床上来睡吧,我俩睡两个被窝就是了,没事的。” 被顾涯义正言辞拒绝。 “那好吧。” 言毕,阿吀朝着顾涯勾了勾手指,顾涯疑惑,微微起身抬头。 窗外一声布谷鸟啼,阿吀顺势轻轻亲到了顾涯的脸颊上。 顾涯眉眼瞬间松弛开来,眼神也停住。 阿吀见他不动,又在其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是晚安kiss。” 这句话顾涯没听懂。 她则是心里还有些美呢,却突然被顾涯的侧头给吓到,他脸色不太好,眉头都皱着。 阿吀也皱了眉,郁闷道:“你干嘛啊?不给亲是不是?” “你可懂这是什么意思?” “废话,我又不傻。”阿吀懂了他这话的言下之意,抿唇笑着,伸出食指戳了戳顾涯的脸颊:“我们谈恋爱吧。” 她又怕顾涯听不懂,又换了说法:“刚才亲你,你没躲,你就得和我成亲。” 阿吀这句话说着玩的,她上辈子网恋,也动不动和对方说我们结婚吧,可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嫁人。 至于她说出这句话来,顾涯怎么想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连她自己到底是喜欢,还只是幼稚的将顾涯当作自己的所有物,她也不管。 反正她只想霸占顾涯,她贪恋了那份好,她不允许他对除了她以外的其他人好。 第14章 就算她晓得自己会因为情绪反复,她还是卑鄙的用了这招。 顾涯看着她,说不出话,阿吀见他这样子发傻,就凑上去亲了他第三下,不过这回亲的是嘴。 虽则是唇碰唇的蜻蜓点水,但却激起了心海一阵涟漪。 阿吀瞧不出那许多,翻身又继续入睡。 若是旁的女子,许是也会猜疑猜疑短短七日为何就要成亲,恐是另有所图。可偏偏这人是阿吀,是个任谁瞧来都是醋了一回就要跳河的主儿。 若不是昨夜顾涯一直都在后头跟着,阿吀就真的会落水溺死。 他哄人的手段也不高明,可偏偏隔日她就高兴了。 顾涯睁着眼睛,听着阿吀浅浅气息,直到她均匀气息演变成梦魇哭泣。他则叹口气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到了床边,给阿吀抚背,送了真气。 隔天,银杏就明显觉着顾涯不一样了,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阿吀在喝完午间儿的药之后,又吵吵闹闹要去买什么护肤品。 银杏以为顾涯昨儿都要退布料了,虽然没退成吧,但今儿应是不会答应的。 毕竟姑娘花起银子的架势,一般人是遭不住那个花销的。 可顾涯答应了,亲自陪同着去。 银杏腿脚不便,便就着早间儿阿吀给顾涯量好的尺寸,给其做起了衣裳。 外头日光正好,月事的难受也减轻许多,阿吀心里高兴,原还在路上各自走着,后头阿吀就去牵了顾涯的手。 顾涯先是躲了一回,阿吀气得要踩他,顾涯见她脸皮厚不害臊,就由着她去了。 小老百姓没那么讲究,两人如此行止,旁人还以为他们是刚成亲没多久的小夫妻。 去了脂粉店里头,那店家也是这么以为着的。 阿吀懒得解释,也不管顾涯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就挑起了东西。 最后只有一样最贵的透明状油膏入了她的眼。 小小一罐,就要十两。 阿吀两只手指掐着顾涯的袖子晃了晃,嗓子夹着:“我想要十罐,不然你就帮我求方子,让银杏去做也行,这样说不定省一点。” “我都会替你省银子了。”阿吀又晃了晃他的袖子:“我多乖啊。” 顾涯侧头看了看阿吀做作矫情的神情,又挪了视线看了那不知用什么宝贝做的小罐子,点了点头:“十罐就十罐。” 如此,又是一百两散了出去。 将阿吀送回客栈之后,顾涯就不见了。然后又是到黄昏之时才归。 阿吀当着他是嫌花多了,出去挣银子去了,结果不是。他是去找了蛊山的人,找他华姨要了几副女子保养的方子来。 这让阿吀实在是喜不自胜,当着银杏的面儿,就踮起脚尖在顾涯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他又去亲方子。 银杏人都看傻了,这这这...这也太随便了。 第13章 路上怨(一)“小祖宗,睡觉行不行?…… 因着都满足了阿吀,所以后头三日她都比较安静。 到了五月十四这晚,阿吀月事干净了,就拉着银杏帮着她洗澡洗头。 比起十日之前的形容枯槁,她这会儿的气色已是好了很多,身上不再麻麻赖赖的,脸上黄气去了大半。至于瘦弱,那还得需很久才能养出来。 阿吀坐在浴桶里,水并没有放满,她是嫌自己脏。只一点一点加着水,等身上和头发都洗净了,她又换了一桶水,这才安心泡了起来。 长发枯黄地垂在木桶之外,阿吀叮嘱着银杏用发油一点点抹着。每一根发丝都照顾到了之后,她也泡得差不多了,擦净了身子,趴到床上让银杏给她抹了膏状的东西。 “姑娘,这是什么啊,好香啊。”银杏忍不住感叹,她取出一坨,混着另一个不知什么做了的油,给阿吀推拿了起来。 “我让顾涯去他华姨那里要的,他华姨的东西是真不错啊,要比店里一罐十两的好多了。方子不都誊抄给你了吗?等后头配齐了,你多做些,自己也用了就知晓好处了。” 阿吀舒服了,耐心解释道:“女子,从头到脚都要小心呵护着,头发要抹了发油;身上要用了脂膏和花油;脸上就更讲究,得看是什么状态,随时替换着用;还有手,也得涂了脂膏,包着养着护着。” 听得银杏是又吸气,又不可置信:“这得花多少银子啊。” “人本就是需要大把银子养着才能活好的东西,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反正都得死,活着的时候能享受了就该享受。” 银杏年纪还小,即便懂事,嘴巴还是有些藏不住话:“还是公子对姑娘好,我看公子自己吃的用的都简单,他脚上那双草鞋都不舍得扔。” 阿吀翻个身,让银杏给她抹了正面,面对银杏的脸红她有些无所谓道:“他只是对衣食住行没什么在意而已,对他在意的东西照样舍得。你看他那匹马,少说一千两白银都不一定能买下。” 她脑子里又闪过顾涯执剑模样,悠悠道:“还有他随身的‘银光’剑,怕是传世的兵器,按着我如今的花销,就算花一辈子积攒的银两都买不到。” 听得银杏脖子都一缩,她本以为顾涯只是个长得英俊些的江湖少年,了不得最多算是富贵。这会儿听了阿吀说这些,她才终于好奇起了两人身份。 她想了,也就问了。 这会儿脂膏已是抹完,银杏将素白绣了白莲暗纹的肚兜给其系好,又将软云锦的里衣撒娇裤给其穿上。 阿吀张着胳膊,上一息还精神着的面容,这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就有些困乏意思了,她回:“顾涯如果没撒谎的话,那他就是天下第一的徒弟,保不齐也会是下一个天下第一。” “天呐,公子竟这么厉害吗?” 阿吀撇嘴:“武功高的人事儿也多啊,你看古往今来,哪个江湖第一不是风餐露宿,最后不得善终。这可不是值当羡慕的东西。” 银杏还是觉着天下第一厉害:“那姑娘呢?” “我吧,就是个没用的废物,拖油瓶,坐吃等死的垃圾。” 说得银杏都不知道怎么接。 哪里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刚还算是热络的氛围,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阿吀头发还被巾帕包着,她没再让银杏帮她,而是让她去喊顾涯进来。 此时正是戌时末,换做寻常人早已入眠了,可银杏发现阿吀貌似是个夜猫子,睡得越来越晚。累得她和顾涯这几日也睡得晚了。 阿吀看着银杏出了屋子,她靠在床柱子边上不知想着什么。一下子涌上来的厌倦,让她有些烦躁。 她知晓自己其实并不欢喜顾涯这种人,固执,太过正直优秀,显得她就像个阴沟里的老鼠;他那张俊秀带着少年气的脸也并不是她的菜,其实她更欣赏斯文败类的那种相貌;还有顾涯的粗糙,教她觉着不体面;他那双草鞋,她就更是讨厌得看一眼都觉得穷酸。 但是,她真的贪恋顾涯对她的好,尤其是对其予取予求时他的纵容。 一边明白这好与她无关,是顾涯本身就很好的缘由;一边又贪心霸道盼着顾涯只能对她一人如此;一边又不相信顾涯可能会喜欢自己这种人,就总想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度和底线。 这很病态,可阿吀控制不住。 关于银子的部分,关于花的银子都是顾涯刀口上挣来的这一茬儿,她虽没忘,但却不觉着这是什么值当说道的东西。 一来是她从小到大,对银钱之事都没什么概念,她上辈子卡里的钱也足够她花几辈子都花不完;二来是,精神上的内容本身就需要有物质的载体,否则怎么表达在意?怎么表达喜欢?怎么表达爱? 阿吀觉着自己够省了,买的都是必须,可还不够,光是这种程度,她觉得也还是在不过如此的程度。 思绪百转千回,等房门有了动静,阿吀转头去看顾涯之时,眼睛稍微亮了亮。 因为昨儿她看不下去,逼着顾涯去给自己买了两身儿行头,所以眼下他沐浴完穿的是新衣裳。 一身儿碧落色的窄袖,用了上好的柔光缎,只在领口处与配套腰带的部分用了暗纹。那双讨人厌的草鞋也换成了白色缂缎面儿的长靴,衣摆长长落在前头盖住了靴面儿,精致了许多。 头发还是高马尾,不过用了银冠束发,后头是同色的绦带,这就将他原本的糙去了个全。 阿吀觉得这才当得别人唤他一声“公子”,否则什么乱七八糟的男的都能被人唤公子,整得这两个字就没了那股子美感了。 “你大半夜打扮这么齐整干嘛?”阿吀嘟了嘟嘴,穿了个里衣就往顾涯跟前儿凑。 虽则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在她看来也都天天和顾涯睡一个屋子了,根本没什么不妥,但两人所受的时代教育不同,在顾涯眼里,唯有妻子,才能如此。 刚捡到阿吀那时,她没女子衣裳,就另当别论了。 是以此刻阿吀过于自然,毫无羞赧穿着里衣上前拉他,于他来说,是从没有过的事儿。 第15章 “我是浴房沐浴,总还是要是穿戴好的。” “你换下了那些好扔掉了。” “还能穿,留着就是。”顾涯说着坐到了板凳上,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猜都能猜到他会这么说。 阿吀刚洗完澡,抹了身子,香气随着她的动作跑入了鼻尖。她自己闻不到,背对着顾涯坐下:“你快给我烘头发,不然明儿起来头发要黏死了。” 她扯开巾帕,还有水渍的头发就落到了背后。上头的水滴浸是湿了软云锦的里衣,教人能看见绑在背后的肚兜带子。 顾涯脸上泛起红晕,伸手用手掌给她干头发。 他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内里真气伺候姑娘这种事情,要是被师父知道... 身后的暖意下去了些,阿吀探手拍了拍他的腿:“你别偷懒啊,你快帮我,不然这么长的头发我自己擦到手软估计头发都干不了。” 顾涯嗯了一声,顿了片刻才又覆手到了那头发上。 等长发干透,他手上也沾满了发油香气。 阿吀动了身子,变成面对他,她见顾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抿着嘴含着笑意低首去闻了闻。 顾涯收回手,偏了脸。 阿吀笑意不减,想到了什么,扭头去将放在梳妆台上的脂膏取了一部分出来。 她也不言语,站到顾涯跟前就捉了他的手给他涂。 女子的手小,阿吀的手就更小,她的指节纤细,两只手包着顾涯手的时候,那差异教人无端心头一动。 从手心、到手背,穿过指缝。 阿吀给他的手抹着脂膏这个过程,顾涯端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直至她将脂膏抹到不见,顺势将自己的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之时,顾涯耳根则红了个透。 十指相扣。 阿吀是半弯身的姿势,她见顾涯眼神闪躲,眼睛笑弯了,凑首就在他脸侧亲了一口。 这一次亲得有些技巧,发出了啵的一声。 因她凑近,是以香气更甚。 熏得顾涯都有些昏昏。 阿吀声音撒娇:“我们快睡觉吧。”说得好像两人要躺到一张床上一样。 她牵着他往床边走,顾涯就被拽着跟着她一起。小的牵着大的,一前一后,顾涯的高马尾还在其身后晃动。 等阿吀坐到床上放了顾涯的手,他就还在床边站着。 “你快去收拾铺盖呀。” 顾涯扫了她一眼,喔了一声,便转身收拾了铺盖到脚踏上。 阿吀见他回回都是只脱了鞋,就往铺盖里面钻,开口道:“你穿着衣裳睡觉不难受吗?” 自然是不舒服的,顾涯回她:“总不好在你面前只穿里衣吧。” 阿吀切了一声,有些不屑:“亲都亲过了。” 顾涯不说话了,躺着要闭眼。 阿吀趴在床边拍他胸口:“你还没吹蜡烛呢。” 顾涯又起身去灭烛火,只留了屏风后的一盏,方便阿吀起夜方便。 他刚躺下闭眼,阿吀又悠悠开口:“你想吃宵夜吗?” 昏暗里,传来顾涯略含无奈的声音:“不想。” “你饿吗?” “我不饿。” 阿吀语速有些快:“咱们晚饭吃得早,你也没吃多少,你怎么不饿呢?” “一半都是我吃的。” 阿吀哼了一声,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她翻了好几遍,就听脚踏处传来顾涯的笑声。 “我现在好像有点饿了。”顾涯又道:“要一块儿出去吃些吃食吗?” 阿吀忍着得意坐起身,做了个快快快的手势:“那我们别耽误,赶紧走。” 亥时两刻,两人的身影出现在了杨花胡同处。 这胡同是南边的酒食一条街,从早到晚几乎一直开着,此刻窄窄胡同处灯火通明,门牌在灯笼下显了独属于夜里的热闹。 有门脸儿的正热闹着,没门脸儿的就摆着摊,那吃食,瞧着教人眼馋。 阿吀这会儿胃口极好,路过个小摊儿都要尝尝。顾涯没见她如此过,难得她能吃,除了不好克化的不允以外,其他的就跟在她后头付银子。 等从街头窜到街尾,阿吀吃够了,捂着肚子拽着顾涯胳膊。 胡同口灯火昏暗些,顾涯碧落色的衣裳显了蓝调,他扶着阿吀,低着头说道:“往客栈走,我们走慢些,消消食就好了。” 阿吀很是无力地点了点头。她是会这样的,有时候暴饮暴食,有时候又毫无食欲,每回如此的当时,她是意识不到正在犯病的。 果不其然,丑时三刻,阿吀就将宵夜吃得那些都给吐了出来。 她吐得双眼都是泪,趴在恭桶边儿很是可怜。 顾涯脚步匆匆地端了热水上来,又是给她洗手,又是给她擦脸,等处理好了她,听见她抱怨呕吐物的味儿难闻,又下去将小二吵醒,换了个重新铺了草木灰的恭桶上来。 阿吀坐在床边,头发披散着,一双小脚光着就踩在顾涯睡着的铺盖上。她还难受得厉害,不知道是肚子上还是胃的地方明明胀着,又有些饿,吐过了的胃液哽得她嗓子眼都烧得慌。 她哭得无助,等顾涯拎着恭桶上来,她也不管人家要不要把恭桶放到屏风后头去,就可怜巴巴地上前直接抱了人家。 她一双胳膊堪堪无力地挂在顾涯脖颈上,人还在哼唧:“我好难受...” 呜呜哭腔不绝,整得顾涯只好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儿将人单手抱起,另一手拎着恭桶,就这么走到了屏风后头。 他放下恭桶之后,另一只手也去抱了阿吀。总归是太亲密了些,只胳膊托着她的屁股,手则避开了接触她。 阿吀是难受,趴在他肩膀上苦哭哭啼啼,一直嘟囔着不舒服。 顾涯要放她下来去床上,她也不愿意。 “你嫌我麻烦是不是...”阿吀说得委屈,还拿手抹了把脸。 顾涯只好坐到了梳妆台的椅子处,他靠着椅子,一时竟有些迷茫了。 他从没想过,他和阿吀之间会变成这样。 “顾涯,我难受...” 啜泣声就在耳边。 顾涯先是蹙眉,然后闭眼,他右手给阿吀拍背,语气疲乏:“没有嫌你烦,等天亮我去给你买点健脾的药丸子,以后常备着就是了。” 阿吀坐在他身上,也不答话,只管两个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哼哼唧唧。 等顾涯就这么不舒服得睡着,阿吀又把他晃醒。 “你不陪我吗?” 阿吀睁着她那双还含着眼泪的大眼睛,顾涯眼神有着困意迷离。 “小祖宗,睡觉行不行?” 阿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顾涯,很快她就意识到顾涯是嫌她烦了。 她嘴巴一别,又是要哭。 顾涯左手一动,阿吀身上某个穴道一麻,眼前就一黑睡了过去。 将她放回床上,顾涯也顾不上许多,趴她身边儿就睡着了。 原本定好的五月十五出发锦城,就又耽搁了一日,到五月十六才出发。 也从早起时,阿吀就止不住的抱怨。 第14章 路上怨(二)“你抱抱我,我冷。”…… “就非得天刚亮就要启程吗?下午走不行?就非得这么折磨我?” 这是阿吀在客房里抱怨的话。 “都说了这些寒酸旧物可以扔了啊,非要带非要带,现在好了,马车装了这么多,后面还怎么添物件儿?” 这是阿吀在客栈门口抱怨的话。 “这马车为什么这么小,为什么这么硬!我还不如骑马!这么坐一天谁受得了啊!我会吐的!” 这是阿吀马车刚行了不到二里地的时候抱怨的话。 银杏看着顾涯,早间儿对阿吀是哄着,说是不早些启程,就赶不上下个镇子,夜里她就睡不了床。这般是细细解释的耐心。 然后又看着他,在客栈门口,将自己原本那些旧物放到了马上挂着,腾了地方给阿吀放东西。这般好脾气,当真难得。 最后又看着他,因为阿吀说不舒服,就任由阿吀爬上了他的马,与他共乘一骑,所以行路的速度都慢了下来。这般放纵,也不知会把人惯成什么模样。 银杏坐在车辕处驾着马车,眼神时不时就像侧前方的两人身上瞥。她是自认脾气好的,可已是受不住阿吀的挑剔和矫情,她好奇顾涯到底怎么忍得住的? 难不成是个毫无操守的软蛋不成? 也好奇阿吀到底能麻烦到什么程度,而顾涯又能忍她到什么程度。 这事儿不光银杏好奇,阿吀也好奇。 阿吀吃吐了那夜就是故意折腾顾涯的,她是想吃宵夜,可其实不吃也行;她是吐了很难受,可其实也没那么难受;她是欢喜被人拥抱,可其实这个人是谁都行,不一定非是他。 她虽然不晓得自己最后是怎么睡着的,还睡得挺香,但顾涯那么不舒服地趴在是她枕头边睡着的模样她是看见的了。 她是一边对顾涯这种人抗拒,一边又贪图。 第16章 看着对方为她这样那样,诡异的让她挺满足。 阿吀默默将对顾涯的信任提升一个等级,现在勉勉强有两成了。 剩下八成怀疑,五成是怀疑这人好的有点不正常,指不定就有点大雷在后面的揣测;还有三成则是对所谓男女之情的悲观漠视。 另外,她自己的情绪病,也足以让她矛盾了。 阿吀缩在顾涯的披风里,挡着日头。不快不慢地行了一个时辰,她身子就有些受不了了。 “能不能歇会儿?我不行了。” 顾涯低头看阿吀脸色已是有些苍白,便找了块儿阴凉地停了下来。 银杏拿着水壶给阿吀喝的时候,顾涯已是又将马车装了一遍。 他将自己的那套旧铺盖当作了垫被,给铺在了马车里头;随后又将阿吀自己买的那套铺盖给叠好了放在中间好让人靠着;最细心的是他将原本马车里头的矮板凳给劈开,一套剑花下来,就成了个边缘光滑的矮桌。 想来是方便阿吀吃用东西。 他习武,力气大,动作利索,做完这些,阿吀也不过刚用了一个梅花糕。 阿吀觉得顾涯早就该做这些了,这样她也不至于多受一个时辰的罪。 日头之下,顾涯额角处起了细密的汗,他鼻子上的那颗痣也像是起了汗,都有些发亮。 阿吀撅嘴,哼了一声:“赶路都那么帅,真讨人厌。”说着侧头看银杏也是欣赏他的模样,将梅花糕往嘴里一塞,手都没擦就去捂银杏眼睛,“你不许看,只能我看,你也不许觉得他好看,他一点都不好看,你听到没!” 对她这小孩子气,银杏是无奈的,只好道了句好。 阿吀又哼了一声,拿着糕点和水走到了顾涯跟前儿。她看着顾涯的嘴没有碰壶嘴,一张口就又找事儿:“你为何不对着壶嘴喝,为何隔空喝?你嫌弃我是不是?” 顾涯呃了一声,忍俊不禁道:“银杏不喝了还是怎的?” 阿吀喔了一声,然后抬头去看顾涯,然后嘟嘴使唤他:“你头低一点。” 顾涯闻言微微弯了身子。 阿吀撅着嘴就亲在了他唇上,啵了一声后退开,大眼睛盯着他:“你是我的,只许喜欢我听到没!” 官道处,并无林木房屋遮挡,风就要比金陵城内大了不少。 少女一张脸,毫无威慑之力,她发丝都被吹乱,看似霸道地彰显主权,实际倒像是小猫儿怕失去的装腔作势。 并无厌恶,但生怜惜。 阿吀被顾涯眼神搞得心里打鼓,狐疑地看他:“你是不是不愿意?” “你可知道我修习的武功绝学是《五蕴诀》?” “我问的话和这有什么关系?我哪里晓得什么五蕴六蕴的。” “《五蕴诀》是一门极其上乘的武功,我祖师爷就是靠着自创的这门武功,将一代只收一徒的逍遥派拉到了江湖至尊的地位。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如果我不愿意,无论你是谁,你都不可能碰到我。”顾涯说完,嘴角弯起,抬手将阿吀的鬓角碎发捋到了耳后。 难得,破天荒,阿吀脸一红。她承认她被顾涯装到了,没好意思地转了头。心忖不就亲几口,至于吗?她下回还不亲了。 又瞧见阴凉地银杏正坐着支着脑袋冲着她笑。 阿吀朝银杏做了鬼脸儿,把手上糕点往顾涯手里一塞,就爬马车上补觉去了。 等她睡醒,天已是黑透了,因行路脚程比预计慢了不少,是以这会儿并未到达下一个镇子,只能凑合在湖边过夜了。 阿吀脑袋一从马车里钻出来,就被周围的黑吓到了。即便有月光,可还是害怕。 她是三急,拽着银杏去了远处一个小林子解决。回来路上,不过是一南路鸟叫唤,就把她吓得朝着顾涯狂奔。 顾涯正弯身捡着柴火呢,猝不及防就被阿吀从背后抱住。 阿吀这会儿手脚倒是利索了,手脚并用就挂到了顾涯身上,她还心慌着:“有怪物叫啊。” 银杏在后面止不住地哧哧笑,给阿吀解释南路鸟的叫声就是像哭泣幼童,这鸟江南一带许多,并无稀奇。 阿吀还是在顾涯身上不下来,周围黑得要死,她贴着顾涯才有点安全感。 银杏调侃了一句:“姑娘,你如此公子...”剩下半截话,在看到顾涯嘴角的笑意之后又给憋了回去。 她现在都怀疑顾涯还挺享受阿吀这脾性了。 等火升起,阿吀见了亮光,才没再勒着顾涯脖子,可转而就挽着他胳膊不撒手了。 银杏见状便道:“后头我来就好,公子陪姑娘就是。” 顾涯拍了拍阿吀手背,侧头问她:“你这么怕黑,在我遇到你前你夜里都是怎么过来的?” 阿吀体会出了他故意在银杏跟前没提自己以前是个乞丐的事儿,但其实她自己对此并不在意,于是回道:“风月场所夜里都灯火通明,我就坐人家门口,有人轰我走要打我,我就换一家门口躺,有一处烦我,就没管我了。” 听得银杏手上整理食材的动作停了停,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阿吀竟是个乞丐出身。 她眼神有意无意去看了顾涯的神情,自以为是阿吀肯定是哪个家道中落的姑娘,所以才会她才会被顾涯这么呵护着。 阿吀的脾性容貌,不是因着可怜,她不觉得有什么好被顾涯这样的少侠欢喜的。 到用完了吃食,阿吀睡不着了,银杏要去马车上休憩,她就坐在石头边儿缠着顾涯,不让他睡。 她挽着他胳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也不言语。 头顶银河将天空铺成了一片广袤无垠的美妙画幅,星星点点,将湖边波光也映得颇为虚幻。 顾涯望着天,半晌都没低头。 阿吀是觉着自己不说话行,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不高兴道:“你为何不言语?你不想理我是不是?” 顾涯憋笑声传来。 阿吀锤了他一下,蹙眉道:“你笑什么啊?” “没笑什么,只你言语总是为何,是不是这样的句式有些好玩而已。”顾涯侧头,朝着阿吀眨了眨眼。 阿吀伸手去捏他嘴角,嘴里还咬牙切齿:“不许你笑我。” 顾涯的脸被她扯变了形,他伸手握住了阿吀的手腕,竟也就没反抗了。 闹了一会儿,阿吀体力就不够了,她身子往顾涯怀里一挤:“你抱抱我,我冷。” 她着实瘦弱,顾涯一只手就将她侧着揽到了自己腿上坐着。 阿吀借梯子上天,胳膊揽着他脖颈就去亲了他下巴一口,见他笑了,才靠在是他怀里乖了不说话。 五月半的夜里,她身上还是寒凉。 顾涯扶着她的后背,送了些真气,阿吀便渐渐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而随着赶路的日程,银杏发现阿吀喜怒哀乐极其不稳定,经常是今日还在高兴着,第二日就一言不发了。 她还发现,阿吀不言语的时候,是不粘着顾涯的。 每每此时,顾涯表面上看着好似如常,可银杏就隐隐觉着顾涯在忍。 至于忍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转眼,到了六月初一,此时行程已是走了一半。因着不急了,路上阿吀怎么叫苦,就都随着她歇息。 今儿则是又出了新主意。 要过什么儿童节。 银杏啃着兔腿,看着阿吀坐在车辕上叽里咕噜说些有的没的,她都有些习惯阿吀的习性了。 啃完了鸡腿就自己找了个看得着的地方自去睡了午觉。 两个主子的小情调,她是不懂,只觉烦。 第15章 路上怨(三)“他是辗转许久,唇齿又…… 实际大宁的六月初一,正儿八经算起来和儿童节是八杆子打不着。 阴历阳历岂能放在一块儿过? 阿吀是从来分不清这两个历法,就真当着是一个日子了。 她睡醒了之后就特意拿出樱粉那套衣裙,想穿得嫩点儿。这套是用柔光纱做的,裙摆处层层叠叠,随着步伐晃动时候,很有些如幻美感。 头发也让银杏给她梳了许多小辫子,最后分成两股,分别盘在左右两边的耳下成了花苞状,用了粉紫发带束好。 她是太瘦,显不出这装扮的娇俏。可一白遮三丑,她近日来是越发白净了,另是将这身打扮穿出了一种花枝欲折的孱弱来。 搞得顾涯就不太能拒绝的了她这股柔态,即便赶路这半月,他因为阿吀都没太睡好。 此刻,他眼下的青黑就有些明显。 阿吀注意到了,可人有黑眼圈多正常,她没放在心上,非要顾涯带着她去爬山。 这附近是有一座名曰猪头山的山。 山不高,却很险。 以阿吀的身子,真不一定爬得上去。 “为何非要去山上?我倒是无妨,是你的体力。” 阿吀已经在往包袱里装水壶与糕点了,她显得兴致很高:“慢慢爬,总能上去的,就算再慢,黄昏时候也该到了。” 第17章 顾涯顺势接过她递过来的包袱,他背到身上,理了理包袱的位置,然后低头看着阿吀,神色无奈:“走吧。” 高个在前,银灰窄袖长袍,衬得身型越发修长;矮个在后,粉衣翩翩,小手拉着前头人的袖子,教人瞧出了相配意味。 阿吀自己不觉,还在念叨:“你穿这颜色不好,老气了些,下次不许再穿。” “可惜了料子银两,也可惜了银杏手艺,不至于不穿,你不欢喜,我少穿就是了。” “不行,你下次再穿这颜色我就不理你。”阿吀说得自然,走在他身侧恍然不绝身旁人脸色已是变了:“我就不喜欢你有什么不好看的时候。” “我不喜人威胁。” 他说这话的语气,明显和平时不一样,阿吀听了心头缺了一拍。 她下意识去看他的脸,没什么神情,眼睛也看着前头并非犹疑,就生了冷漠。 阿吀没记错的话,这种什么什么我就不理你的句式她之前也说过的,为何之前都不计较,今日就非要计较了?不还是这一路来嫌她烦了吗?说不定就是找了理由,好后头丢下她。 她咬着下唇,气息瞬时就乱了。 习武之人,不可能察觉不出,可顾涯没问。 阿吀本想松开扯他袖子的手,可也不知为何就没松开。 等到了山脚下,要入山的时候,顾涯回头去看,阿吀已是将自己的嘴角咬得出了血。 阿吀揪着他的衣袖,这会儿才甩开,也不理会他,越过他就往山上爬。 猪头山比起各大名山,这高度就像是小土坡了。就算是蹭,至多一个时辰也能到了山顶。 山体虽险,但阿吀手脚并用,也就不算多难爬。 顾涯在后,身姿就要飘飘然许多,他没有上前去扶阿吀,就板着一张脸跟在后头。 这就是赌上了气。 这气生得急又乱,阿吀想不通缘由,顾涯也憋不住。 以至于阿吀只盯着眼前路,顾涯只盯着她的背影,这山两侧的沿途风景倒无人在意了。 山陡,山路估计是被附近村民拿大石板铺出来的。石板凹凸不平,也不一般大小,长宽各异。两旁也无护栏,连个树枝能拉拽的都无。 山顶上有一道家的庙,还有一木塔。百姓祈愿的红布飘扬,证明这里香火虽少,但是没断过。 阿吀爬到半山腰,朝上去看,心里有了底。 可她一回头,就被吓到了。几乎是垂直的阶梯,教人腿脚发软。 而惹她生气的人,一派轻松,连那衣摆都没沾上灰,哪像她,手也黑了,袖子膝盖处的衣裳也脏了。 加之这一路,他一声不发,连扶都不来扶她,阿吀那气就夹了委屈。 她半弓着身子,伸出右手去抓了从石板处长出来的狗尾巴草,那拽地架势是恨不得将这野草的根全给刨了。 阿吀手里攥着那株狗尾巴草,转身就朝顾涯丢了过去。若是往人家身上丢,还算是小闹,可她扔的地方是冲着人家脸上去的,这就是大作。 顾涯头一歪,躲了开来。 那坨带着一点儿土的草就顺着山路滚了下去。 阿吀嘴巴向下一瘪,声音带了哭腔,脸都气红了:“你还敢躲!” “我为何不能躲?”顾涯说罢,抿了唇显了倔强。 随后,一声哽咽十足的话被阿吀喊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诚然阿吀自觉她自己也没多喜欢顾涯,可她就是受不了顾涯也不喜欢她:“从来都是我去牵你手,从来都是我亲你,你根本不和我亲近!”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阿吀第二遍嚷出来,顾涯的心就被她喊得包裹了一层酸意。 恰逢这会儿两人后头爬上来一对夫妻,且年岁显然要比阿吀和顾涯大上一半不止。 这对夫妻没忍住捂着嘴笑了,倒也没敢笑太厉害,擦着石阶边儿,扶着石板子继续往上去了。 阿吀脸上泪痕还挂着呢,被那对夫妻笑声搞得不上不下有点哭不出来的意思了。 许是外人瞧来招笑的事儿,那笑意无形之中就给了人台阶下。 阿吀瞧顾涯往她跟前走,脸故意偏到了一侧。顾涯给她擦眼泪,她嘴巴上虽不停,但好歹手上是没拍开人家了。 “不用你给我擦,眼泪一会儿就会干,用得着你吗?你要是嫌我,你就直说,摆脸色给谁看啊!我告诉你!我不吃你这套!” 她嘴巴撅着,喋喋不休,说来说去那意思就是怪顾涯不喜欢她。 阿吀任性,爬山的兴致没了,嘴巴翘得老高,冷哼道:“你既不愿陪我过节,这山也没什么好爬...” 她话还没说完,一张脸就被顾涯两手捧着了,他低头在其嘴上啄了一下。 阿吀倒睁大了眼不知作何应对了。 反而脸一红。 阿吀心忖我就是闹一闹,你怎么来这出?整的人怪不好意思的。她一颔首,伸手推了顾涯一下,语气软了不知多少:“你干嘛呀,我又没让你亲我。” 这前后之差,只因他的亲近而变化。 顾涯心头一动。 阿吀不察,她是气发完了就算,纯纯小孩子的脾性。 她心里因顾涯亲了她,感受到了被在意后,她黏人的劲儿又上来,胳膊一伸就挂到了顾涯脖子上:“你抱我走,走不动了。” 顾涯托着她的身子,也没说她故意将手上赃污都往他后背抹的幼稚。 阿吀被他从正面抱着,两腿盘着他的腰身儿,脑袋搁在他肩膀上,嘀咕道:“你晓得儿童节是什么不?” “不晓得。” “就是大人要陪小孩子过的节。”阿吀闭上眼,有些疲累道:“很多次,我求着我爹娘很多次,陪我过一次儿童节,可他们一次都没有陪过我。” 顾涯一手托着她,一手就抚了她的后背,听了这话蹙眉道:“你怎不早说?” “早说晚说都是一样的,就算今日你陪我爬了山,可有些东西总也是,来不及了。” 阿吀嘴角勾起,蹭了蹭顾涯的颈窝:“我眯一会儿,到了山顶你喊我啊,不许偷懒用轻功。” 她说的眯一会儿,实际上只是不言语,然后默默趴在他脖子边流眼泪。 眼泪很烫,顺着顾涯的脖颈就往身子里渗了去。 他已经数不清阿吀在他面前哭了多少次了,她哭得次数越多,他也就逐渐能分清哪些是任性的泪,哪些故意给他看的造作的泪。 其中真正伤心的泪,很少。 屈指可数的几次都是同爹娘有关系。 可真正提起她爹娘,这还是头一遭。 顾涯本无心窥探她的过往,她不提他就不问,可今日他有些忍不住地开了口:“你到底是谁?” 阿吀鼻音都重了,闷闷道:“无父无母的孤儿。” 顾涯没再继续追问。 等二人到了山顶时候,比他二人先上山的那对夫妻正好从庙里头出来。 见顾涯抱着阿吀,那大姐笑来了句:“小媳妇儿哄好了啊?” 顾涯耳根子一红,嗯了一声。 那大哥也笑,拉着大姐走前不忘来了句:“这里求子可灵咧。” 顾涯耳根子更红地唔了一声。 阿吀却不愿意了:“你喔什么喔,生小孩儿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是来看风景的,又不是来求神拜佛的。” 顾涯这才脚步加快,往庙后头的悬崖边去。 正值酉时,黄昏之色初显,染了天际一片橙黄。 俯瞰山景,能瞧见不少村庄,伴随鸡鸣鸟啼,也有飞鸟在空盘旋又掠过。 阿吀被风一吹,身子就发寒。她让顾涯从背后抱着她,才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感叹了句:“真好看啊。” 夏日的气候,她本不该冷着的。顾涯从背后给她送着真气,去给她暖身子。 阿吀身子舒展了些,靠在他身上,声音软绵绵道:“儿童节快乐,顾涯。” 他是从没对阿吀说过自己也无父无母,这一句祝贺恰巧戳中了他的心事,教他鼻尖一酸。 顾涯也回她:“儿童节快乐,阿吀。” “这会儿你最好唤我的大名。” “你的大名是什么?” “我姓明,明天的明天,单字一个媚,妩媚的媚。”阿吀说着转身朝着顾涯笑:“可我这人阴暗得很,和这名儿不搭边,也就不喜欢别人喊我名字。” 她亲了亲顾涯的嘴角:“还是你的名字好听多了。” 顾涯看着她含着笑意眨动的双眼,觉着这名字也未必不不算名符其实。 他在嘴边念叨了她的名字,阿吀还没反应过来,顾涯已是凑近吻了她。 和她回回轻轻一碰不同。 他是辗转许久,唇齿又相依。 第16章 结梁子“那女子是顾涯何人?” 晚上,正生着火的银杏,老远就听见了阿吀的声音。她怀疑她是不是喝了酒,那声音明显超乎寻常的兴奋。 第18章 银杏眼珠子在两人身上一转,就觉出了两人之间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像是更亲近了些。 虽则之前两人也像是亲近,但那都是表面上的。眼下才像是交了心的亲昵。 阿吀肚子还不饿,只是到了夜里就冷,见了火光就从顾涯后背下来去烤了火。 她面上儿还沾了灰土,比起顾涯的一派潇洒干净,她这模样就滑稽很多了。 银杏还没动呢,顾涯已是将水壶里还温着的水倒进了铜盆里,巾帕耷拉在盆边端着过来就要给阿吀洗脸。 “公子,还是我来吧。” 顾涯摇了摇头。 银杏含着笑意嗯了一声,也乐得清闲。 随着路途离锦城越来越近,路上瞧见的江湖门派也越来越多。 银杏后知后觉才想起问顾涯是哪门哪派,她和阿吀一样对此一窍不通,从阿吀嘴里听了“逍遥派”三个字,第一反应是这门派应该很厉害吧。 这会儿也不赶路,顾涯也去打了野味。 阿吀便坐在车辕处和银杏唠闲嗑。 她抱着早一会儿顾涯给她买的糖栗子边吃边道:“逍遥派听着气派,可一代只收一徒弟,就显得穷了。你看顾涯,沿路还得抓点犯人换银子,门派都没什么营生,也没什么银子来路。” 银杏哎呀了一声:“由此可见逍遥派的超脱。” 对此阿吀也是认同的,心想什么叫逼格,这个就叫逼格。又是天下第一,又是一代只收一徒,又是什么一门自创的武功就成了江湖至尊的,真够厉害的。 两人还在说些有的没的,不远处就另有一行人马在此湖边停了下来,看似是要在此休憩调整。 虽说一路是碰上不少江湖门派,但几乎都是擦肩而过,还没这么打过照面儿。 阿吀也不喜与生人共处一地。这湖边可是她先看上的,觉着景色好要在此过夜,明儿再赶路的。 面前这三男二女,真要在这歇息岂不是扰了她的清净? 阿吀脾气不好,也任性,可也晓得这地方不是她的,她没赶人的道理。于是就拿了二十两银子给银杏,让她拿给这帮人,好教他们换个地方休息。 银杏觉得阿吀够大方了,换成是她肯定乐呵呵拿着银子就走。 可没成想,银杏刚说明了来意,就受了其中一名个子矮些,穿着红衣,绑着个斜辫子女子的讥讽。 “你家主子?我倒要会会,还头一回有人砸银子砸到我头上的。” 银杏还想再说道两句呢,这红衣女子已是越过她往马车那处去了。 其中一个长相俊美些的还叮嘱:“和人家说清楚便是,别惹事。” 阿吀远远瞧着就晓得银杏没说成,她本也想算了,等顾涯回来挪地方就是。可当红衣女子一脸不善走到了她跟前儿,她就改了主意。 红衣女子扯了嘴角,面上儿不客气,手上还不忘作揖:“敢问姑娘是何人?一上来就要赶我们几人走。” 阿吀嚼了栗子,小腿在车辕边一晃一晃,她语气不爽:“你不晓得问别人的时候,先自报家门吗?你这样我很怀疑你的教养啊。” 论气人,阿吀自问有一手,她当键盘侠的时候,这姑娘还不晓得在干嘛。 红衣姑娘也是忍着脾气:“红叶师从凌云阁,我大师兄便是江湖上被人尊称为‘玉面少侠’的司徒禹。” 阿吀不想笑的,可这名儿太中二了。这唤做红叶的姑娘那表情也是太骄傲了,还典型自己不行就说了我认识谁谁谁,谁谁是什么什么的句式,让她忍都忍不住。 非要装这么一回不可吗? 她扑哧一声笑得嘴里的糖栗子都露出来,然后才又坐直了身子,拍了拍脸:“不好意思,没忍住,什么凌云阁,什么少侠,没听过啊。” 红叶见状,气得心口起伏,二话不说就拔了佩剑。 这也不怪红叶发恼。凌云阁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大门派,便是不习武,寻常百姓也晓得此派名号。至于司徒禹,那就更是常常被人津津乐道了长相和天赋,名号报出来还真没几人不晓得的。 银杏啊了一声,喊道:“我家姑娘不会武功啊!女侠手下留情!” 另一边司徒禹也被喊声引得回了头,大喝了一声:“红叶!住手!” 可已是来不及,红叶一剑就劈断了车辕,车上的行李稀里哗啦落了不少,她看着阿吀身子落地,一副狼狈模样要起身,她才笑了。 “我当着姑娘如此不客气,武功是有多高,没成想是个不会武的。” 先不说阿吀如今这幅身子算不上康健,便是她康健,也是个极为怕疼的主儿。 她本就被红叶拔剑吓到,再一屁股坐地上,她胳膊就被车辕断掉的地方擦破了,流了血。 银杏上前,也被吓到了,赶紧就要扶着阿吀起来。 可阿吀却将手里的糖栗子往红叶脸上一甩,红叶躲了开来,看架势又是要挥剑。 “啊——————” 阿吀这一声凄厉尖叫,惹得红叶身子往后一退,银杏也被刺得捂了耳朵。 这会儿司徒禹已是同他另外三个师弟师妹来了阿吀跟前。 阿吀哭着捂了胳膊,除了她自己,她还没被谁弄出过这么大的伤口来。这会儿是气疯了,一起来就要上前去抓红叶头发。 银杏却拽着她:“姑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他们人多啊。” 阿吀则越哭越大声,她力气又没银杏大,被扯得没了力气,一个怒极,脚步不稳,就是要晕过去的架势。 这可把银杏吓一激灵。 主子人没本事,气性儿还这么大,这该如何是好? 司徒禹回身瞪了一眼红叶,才转头柔声对着阿吀道:“姑娘,在下略懂...” 而银杏不敢再拉阿吀,阿吀生气着冲上前,被司徒禹挡着,一巴掌就扇到了他脸上。 这一巴掌把在场人都给打懵了。 红叶脾气火爆,看不得所仰慕的师兄被人如此折辱,她上来一脚就将阿吀踹出了几丈远。 顾涯听到阿吀喊叫,从林中飞身赶来之时,见到的便是此等场景。 他闪身到阿吀背后,双脚碰地,散了力道。再一低头见着阿吀胳膊处的血迹,和她鹅黄衣裳前的脚印,心头一哽。 顾涯左手拥着阿吀,步伐还没完全停下,右手已是将内力驱动,隔空取了五枚石子。他手腕一转,石子立刻成了暗器似的威力,朝着马车旁的五人而去。 这就是要动手不动口的意思了。 红叶这一脚没用内力,她也怕把人踹死。不过踹人的力气却是不小,这点儿力道也是阿吀遭不住的。 她胳膊抓着顾涯的衣裳,想张口言语,却是呕出了一口血。阿吀自己都惊到了,她都没觉着多疼,怎么就呕血了? 是以,阿吀都不用再言语,顾涯将她放到银杏怀里之后,就和那几人打了起来。 阿吀捂着胸口,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在场人都能听见:“你们既劈了我的马车,将我踹吐了血,我便要罪魁祸首一只胳膊一条腿不过分吧!” “顾涯!你给我打断穿红衣服的右胳膊右腿!不然我跟你没完!” 红叶这会儿还不觉得打不过,于是回骂:“是你活该!赔你些银两也就作罢,还想要我一臂一腿,你痴心妄想!” 可转眼她心里就慌了神。 顾涯并未用了兵器,左右手不过两只木棍而已。凌云阁五人,除了司徒禹能与其过上两招,其他人根本连近他身的本事都无。 他自身强劲内力将他们四人隔绝在外。 顾涯不耐,着急去看阿吀伤势,一棍敲到司徒禹手腕,卸了他的佩剑之后,又一脚将其踹开,才转身朝着红叶走去。 红叶怕了,身子不住往后退:“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今日若敢...” 两声骨断之声,听得阿吀心口的气儿终是顺了。她气儿一顺,才觉出疼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阿吀晕过去的那刻,红叶明显在眼前这个白衣少年眼中看到了杀气。 好在银杏喊了一声:“公子!姑娘晕了!赶紧送去看大夫啊!” 顾涯上前横抱起阿吀,他道:“她性命若无虞此事便了;若她性命有碍,我自会去取红衣姑娘的命。”说罢,留了银杏在原地,转头就飞身不见。 整得银杏在旁有些手足无措。她晓得顾涯是留她下来看行李,也晓得现在这五人是不敢拿她怎么样,可不代表她不怕啊。 司徒禹也是没对着个婢女多做纠缠,他要赶紧带着红叶去接骨。 临行前,司徒禹策马到了银杏跟前,他语含愠怒道:“报上你家主人来历。” 银杏有些瑟缩道:“逍遥派,顾涯。” 司徒禹先是怔住,随后又扯出了个极为不服的神情,他又问:“那女子是顾涯何人?” “还没过门的媳妇儿。” 司徒禹冷笑一声,策马远去。 银杏也是等顾涯抱着阿吀回来,才回过神来。她为何要说了实话?她不会给两人惹了大麻烦了吧? 第19章 她忐忑着朝顾涯和盘托出,可顾涯显然是没将此放在心上。 他这会儿脑子里都盘旋着大夫说的那句话。 “心脉受损,要防寒入心,否则寿数再减。” 顾涯后槽牙都咬紧了,那红衣女子一脚,就踹得阿吀心脉有损。 阿吀开口的声音,打断了银杏的踌躇与顾涯的思绪:“既马车坏了,再买个大的吧!怎么样!” 她倒是满眼希冀,丝毫没被今日之事影响。 第17章 草泥马“草泥马你威胁谁呢!” 她总是如此,在旁人不甚在意处的细节上总格外关注着;而旁人在意的地方,她又显得大咧咧的豁达。 最起码银杏是以为阿吀会记恨的。 可阿吀像是气完了就算,提起这事儿都乐呵呵,又高兴兴去挑马车。直接手一挥,买了足以横竖躺在六人的豪华马车。 不但如此,又买了许多的衣裳首饰,将银子花了个空。 花得银杏都着急上火,如今这银子是她管着的,整整四百两,一文都不剩。 阿吀躺在新马车里还安慰银杏:“放宽心,他不是出去挣银子了吗?很快咱们又会有银子的。” 于是,从这天,一直到入锦城的六月二十日,这期间半月,通缉榜上不少都被处理掉了。 顾涯在阿吀没受伤之前,还只会去挣活捉犯人的悬赏金;在阿吀受伤之后,则是将目光挪到了通缉榜的大恶人、死刑犯上,只要在他途经的路上,都得遭殃。 阿吀是不知道顾涯在外头结果了多少恶人,只有几晚,顾涯即便是沐浴更衣了,她还是从他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她有些嫌弃地好几宿都让银杏陪她睡。 顾涯就这么一路“杀”到了锦城,人还未到,**儿上消息灵通些的已是闻他名号就吓破了胆子。 一时,凡是在通缉榜上在榜又有些门道儿的恶人,都从锦城溜了。反而是九格司,托了顾涯福气,今年是政绩满满啊。 因顾涯没特地隐了名讳,是以白道儿上的,也有一些人先听到了他的名字。 以至于,顾涯一行人一入锦城,就被盯上了。 尤其是赤霞山庄的人,无他,其庄主红渊,是红叶姑娘的爹。 赤霞山庄,主做酒的生意,临近几城大部分酒肆内的酒,赤霞山庄的酒要占去六成,而在锦城内,则被吃了个十成十。 红家,于江湖上,和凌云阁关系颇深;于官场上,和周遭几城的官员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红叶姑娘的一臂一腿被人打断,可想而知是惹了多大的麻烦。 顾涯此刻浑然不觉,刚挑好了客栈,将马车与马匹处理好,才去屋内打算和阿吀用了午饭。 六月下旬,天儿已是热得厉害。也不知说是幸还是不幸,阿吀体内寒气太盛,倒不像银杏那么怕热了。 也是托了银杏的福,用吃食和药膳养着,一个半月的光景,阿吀已是将肉养出来了不少。还是瘦弱,可已与枯槁两字不搭边了。 穿着缃水纱所做的轻薄衣裙,整个人都显着一副透亮。 她眼光还好,这身缃水纱特意用了浅缥色,像是月白,可又比月白蓝一些。裙摆一层叠了一层,是她自己的巧思,教银杏给她做的。 阿吀歪在椅子上,没什么坐相,她拿筷子翻了翻菜色:“都是花椒麻子,我又吃不得这些。” 她嘟囔:“我不吃了,银杏你去做碗鸡丝面给我吃吧。” 银杏也是托了阿吀的福气,做饭的手艺短短两月不到的时日,越发有了长进。 “姑娘等我吃饱了。” 阿吀点点头:“慢点吃,我也不着急。”她说着去拉门口的顾涯,“你是和我一起吃面还是先吃这这里的特色菜?” 顾涯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又捏了捏她的手掌心:“都吃些好了。” 锦城天气潮闷,阿吀就不大愿意跟人挨着。她从顾涯手里抽出自己的手,然后拾起了桌子上的团扇,轻轻给自己扇着:“武林大会到底多少个门派啊?怎么感觉满大街都是江湖上的人。” “七十二个门派。”顾涯夹了口才入口。 阿吀咂舌:“这么多?那你们怎么比啊?” “门派是多,不过每个门派只能推举一人出来比武而已,抽签制,两两对决,直到最后决出第一。” 银杏好奇了:“赢得头筹有何彩头?” 顾涯又扫了眼阿吀,解释道:“奖三百金,与一样武林至宝。因着武林大会是四年一办,所以至宝也取四样教人来选。今年的四样是,破霄剑、九龙冰丹、霜华刀还有《入梦谱》。” 前面三个两人都能听懂,《入梦谱》是个什么玩意儿? 阿吀问了,语气使其双眼都生动。 顾涯笑着夹了块凉拌猪耳朵,才笑道:“听闻是门厉害的音律武功,可杀人于无形。” 门外汉听个趣儿,阿吀也没深究。 等吃完了鸡丝面,她已是午困了,就犯懒要去床上睡一觉。坐到了床边之时,见顾涯靠在椅背上,那样子莫名就勾得她心一动。 她又耷拉了鞋子去拉他:“赶路了这么些天,你都没睡过床,今儿就和我一起睡床好了。” 银杏闻声便抱着针线活的东西退了出去。 顾涯想着去万花楼交了帖子点到的事儿也不急在今日,便同阿吀一同躺到了床上。 从赶路到如今,许多夜里阿吀都黏着他要一道睡了。马车尚且拥挤,眼下是大床,阿吀是觉得顾涯没什么好拒绝的。 可当两个脑袋面对面躺在枕头上的时候,阿吀还是注意到了顾涯的耳朵红了。 然后他嘴里说着还是算了,就要走。 阿吀伸手拽他回来,将他胳膊往自己身上一放:“都睡了那么多次了,装什么呀,快抱着我睡。” 言必,她就往顾涯怀里拱了拱。 顾涯本也是累的,手抚着阿吀的后背有一下没一下地却又睡不太着了。 他抚后背抚得没章法,阿吀用脑袋顶他下巴:“想什么呢?为何不睡?” “没想什么,床铺太舒服了,一时有些不习惯而已。” 阿吀嘻嘻一笑,爬起身就去放床帘子:“那既这么舒服,就教我们做些更舒服的事儿。” 她一放帘子,顾涯耳朵根儿反而没那么红了。 所以等阿吀要躺回去的时候,顾涯忽坐起了身子,他手一揽,阿吀就侧着身子坐到了他腿上。 阿吀呀了一声,见顾涯凑首要亲她,伸手挡了他的嘴,她笑得促狭:“我说的更舒服的事儿可不是这个。” 顾涯去握了她手腕,又凑近她,又被躲了。 往复几次,床帘子忽就被掀开。 顾涯一脸愠怒,这就是要出门的意思了。 阿吀不高兴了,嘴角瘪了下去,眼眶登时就湿润了。一双大眼睛那么望着你,好不可怜,她伸手拉住了顾涯衣摆:“你要去哪?你生气了是不是?” “如此被你戏耍,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顾涯自认是吃阿吀这套无错,可她小脾气未免太多。只准了她想,她愿意,从不准了别人想不想,愿意不愿意。 尤其是在亲近上,他发现他要亲近了,她便不允;他要有事儿忙了,她又贴上来。 “我没让你亲就是耍你吗?你这人不讲道理!” “你自个儿歇息着,我去趟万花楼。” 阿吀拽了拽那片她还没放开的衣角,小嘴儿嘟着:“那等你回来给你亲好不好?” 顾涯挑眉。 阿吀见他脸色还是不热情,从床上下来,到了他跟前儿胳膊挂到了他脖子上,语气哼哼唧唧:“好不好?好不好啊?” 此女反复,喜怒无常。 顾涯没动,板了脸色。 果不其然,下一息,阿吀自己就踮起脚尖要亲他下巴。 顾涯躲了。 阿吀哼唧两声,挽着顾涯脖子,这回再踮脚亲的就是顾涯的嘴了。 顾涯这回没躲。 搂着她亲了一会儿,才松开她。 阿吀见顾涯脸色正经,除了耳朵红了以外,眼睛鼻子嘴巴都没特别高兴的样子。她心里又不高兴了,又抓着他亲了一回。 再松开的时候,阿吀才见着顾涯脸色松动了,她哼了一声:“你去呗,刚还能睡午觉了,现在就得去万花楼了?” “那今儿不去了。” “你去呗,我又没拦着你。” 顾涯笑出声,虽是不合时宜,但他还是道:“那我去了。” 等他转身真的走了,真的关上房门不见人影了,阿吀心里又难受了。 她也不知道她这到底是算怎么回事儿。 反正看顾涯看多了就烦,看少了又想。 她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她是睡到半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感受到身旁的动静才醒的。 顾涯正亲着她的额头,阿吀双眼迷茫,开口问了句:“几点了?” 第20章 对于这种奇奇怪怪的话,顾涯已是能听懂一些了,于是道:“刚酉时。” “那你吃饭了吗?” “正要被人请去吃。” 实则顾涯不但没赶上吃口热乎饭,点到之事也因赤霞山庄耽搁了没点成。 “谁请你去吃饭啊?”阿吀打着哈欠,一睡醒就往顾涯身上挂:“你不是从没下过山吗?你在锦城难道还认识人?你骗我是不是!” “人家请了我和你,你看看你要不要去。” “谁啊到底?” 顾涯没解释,过了一刻钟,阿吀被银杏重新梳好了头发,一出屋子就明白了。 上回踹得她呕了口血的红叶,正在客栈一楼处,坐在个步辇上等着。 她周围站了不少穿着同样衣裳的男子,她面色嚣张得很,见着顾涯拉着阿吀出来,皮笑肉不笑道:“顾少侠,还有这位姑娘,请吧。” 阿吀皱着眉头,侧脸去看顾涯,气道:“我不去,谁要和这个讨人厌的女的吃饭,要去你自己去。” 堂堂赤霞山庄的掌上明珠,到阿吀嘴里就成了“讨人厌的女的”,也是招笑的。 顾涯嘴角也是弯起,他眼神看着阿吀笑意盈盈,瞥向红叶时候也不算冷,可红叶无故就又想起他上次带有杀气的神情。 “听到了吗?我们不去。”顾涯道。 “蛊山的人可正在去赤霞山庄的路上了。” 这句话先不说惹怒没惹怒顾涯,阿吀倒是一个转身就丢了茶杯下来,她言语粗俗,怒气也盛:“草泥马你威胁谁呢!” 第18章 麻烦至“说吧,你想咋办?” 最后,阿吀还是去了。 没让银杏跟着,只她和顾涯二人。 她还找客栈掌柜的借了锣鼓,一路跟在红叶步辇旁。 从出客栈开始,她每用梆子敲一下锣,她就高喊一句:“赤霞山庄特请逍遥派顾涯、明媚前去赴宴,我二人喜不自胜,以公告之。” 路上行人不乏其他七十二派的弟子,听到“逍遥派”三个字,都被吸引了目光。 而其中的普通老百姓,则是被“赤霞山庄”吸引了心神。 就算没这字眼,这小姑娘去人家家里吃顿饭,还如此,脑子不傻的人也晓得有猫腻了。 毕竟瞧这架势,浓浓鸿门宴的意思。 可偏偏被请的人不吃这套,还给你张罗了出来。 难就难在,人家也没说别的,若是在大街上发作,做实了猜测,定会教人说道仗势欺人;若是不发作,这脸也是丢了精光。 红叶也是明白阿吀的图谋,这才气得脸都发青了都一路没说什么。 顾涯抱剑走在阿吀身后,嘴角笑意都没下去过。他是没想到她还有如此豁得出去的一面。 原还是个麻烦事儿,被她这么一搅合,至少明面上赤霞山庄的人不敢找他什么麻烦了。至于私下里,旁人也无本事找他麻烦就是了。 待这么一路热闹闹地走到了赤霞山庄府邸门口,阿吀才收了锣鼓路边一扔。 扔得地方就是人家大门口。 此举含有侮辱意味,护卫见状做了个拔刀的动作看向红叶。 红叶皮笑肉不笑,惧于顾涯武功,她不敢动武,便只好言语上逞了威风:“顾少侠眼光奇特,竟看上了这么个言语粗俗,粗鄙无貌之女。” 此话有失偏颇,这会儿阿吀是无论如何也和丑不搭边的,只是瘦弱,但有楚楚之态。 阿吀嘴比顾涯快:“咋了,看不上我要看上你吗?你要嫁给他吗?” 说得红叶又是一个没脸。她冷哼一声,靠在步辇上的指节恨不得把扶手掐碎。 顾涯催促:“还不进府吗?” 一行人这才又往府里走。 等穿过中堂,外院,绕了一片湖才见湖上长廊灯火通明,坐了几个苗疆服饰的人。 阿吀一眼瞧过去,长桌上首坐的该就是这个什么所谓赤霞山庄的庄主了。长得很是刻板印象,玉冠华服,穿着身儿嵌金丝的长袍,胡子梳得整整齐齐的,一副好说话不好接近的笑姿态坐在太师椅上。 这种人就是如此,明明喜欢欺负人,却还偏偏喜欢摆出一副讲理的好模样来。以期旁人觉得他们不但有权有势还有钱,还有人品值得歌颂崇拜。 阿吀见识多了这种人,和高位的人没什么冲突还好,一旦有了冲突,就能看清楚他们的伪善嘴脸了。 蛊山一门的坐在了长桌右边儿,为首便是掌门华兮,也就是顾涯嘴里喊着的华姨。她身旁依次是几个弟子,还是上回在金陵万花楼里的那几个。 阿吀瞥了一眼,见华兮没什么抵触模样,心里放心了些。不等人开口,直接拉着顾涯坐到了长桌左边。 红叶见状又讽刺:“乡野之人,全然不懂规矩为何?难不成逍遥派也是这个做派?” 华兮听此言眉头一皱,赤霞山庄庄主红渊则是给自己女儿一个住嘴的眼神。 顾涯被说得脸一黑,想反驳,阿吀嘴更快:“哪比得上你们山庄啊?不想来非要请我们吃饭。知道的晓得你们是算账来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们是要巴结天下第一呢。” 红叶被噎得只能看向自己爹爹。 阿吀则又冲着红渊道:“没必要拐弯抹角,不就是顾涯把你女儿胳膊腿打断了,所以你来算账了吗?那直接点好了,看见我的胳膊没?” 阿吀说着掀开了自己衣裳大袖,脸色难看:“我不会武功,身体又差,你女儿一剑劈了我的马车,一脚将我踹吐了血,我男人为了我断她胳膊腿儿难道不应该?” “我男人”三个字,听得华兮一愣,她看向顾涯,见这小子耳朵红着,脸上说不上是高兴还是羞涩的隐忍模样,她心里一乐。 心道这小子比他师父要多情得多。 阿吀又笑:“既庄主心疼女儿,想来易地处之该是和顾涯一样的反应,你别和我说什么好男不和女斗的屁话,凭啥我们活该被欺负。” “你胡说!”红叶红着脸怒斥,支着拐杖就站起来了,还好着的左手指着阿吀骂:“难道不是你想拿钱砸人教我们换地方?还讽刺我凌云阁不入流?” 阿吀朝红叶翻了个白眼,直接不理她,继续朝着他爹红渊道:“说吧,你想咋办?” 红渊面上儿瞧不出喜怒,还是含笑模样,语气沉稳:“小姑娘别那么大气,老夫这趟来请你们自是替女儿向你们赔罪的。” 红叶都听傻了,可转头见他爹眼神,嗫嚅也不敢多嘴。 这话阿吀才不信,不过没发作,她又听这老头叽歪了些有的没的。等上菜时候,她也不客气,朝着华兮道:“华姨,我胆儿小,你瞧这些菜有毒吗?” 惹得华兮咳了一声,嘴角都有些控制不住笑意:“没毒,吃你的就是。” 阿吀装没看见红叶的怨怒眼神,拾起筷子先给顾涯夹了块鲍鱼,又一个劲儿往他碗里夹其他的菜。 边夹菜边道:“你多吃点,看看能不能吃回本,毕竟上次被劈断的马车价值五两,摔碎的一套用具价值二十两,还有我的脂膏价值一百两。既人家请客赔罪了,咱们也不指望山庄能赔银子了,多吃点才不亏啊。” 顾涯嘴角弯起,明白阿吀的促狭,并未言语。等她说完才如常用起了吃食。 这两人气定神闲,明显要敲一竹杠气得红叶是咬牙切齿。等她见下人捧着一盘金子来,再克制不住,怒道:“爹!” 红渊双手拢到袖中,并不管红叶:“蛊山的华掌门与我是老相识了,照理来说小一辈儿的事我本不该插手,不过听到华掌门提及逍遥派弟子,顾少侠又是只身前来武林大会,赤霞山庄自当照拂一二。” 漂亮话谁不会说?阿吀也会说。 她笑眯眯地接了那盘金子,毫不客气地系好红布抱到了怀里,还朝着红渊拜了拜手:“哎呀,那真是太谢谢庄主伯伯了,你看我们这连吃带拿的。等回去客栈我肯定教人写块红布说了这事儿,然后挂起来,好教其他人也看看赤霞山庄的大度。” 这回忍不住笑的是蛊山的四个弟子,三男一女,阿吀扫了这几人一眼,又扭头去看顾涯:“吃完了不?吃完了和华姨说句告辞,咱们也该走了。” 然后众人便看着这二人,转身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华兮这会儿才笑出来,不过那笑倒是冲着红叶去的:“庄主,红叶姑娘的伤我来治就是,无需一月,便能行走自如。至于顾涯那孩子,也请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算了吧。” “那就有劳华掌门了。” 红叶没想到这顿饭竟是如此,她更没想到他爹这么能忍。逍遥派的名号她不是不知,不过区区两人的门派,就算武功高那又如何?拿捏一个人的法子那么多是,武功算什么? 她心里气闷,发誓若不教那贱人吃到苦头报仇,她就不叫红叶! 又等蛊山的撤下,红渊才朝着自己这个女儿道:“逍遥派的人,亦正亦邪,这个姓顾的小子瞧着是没他师父沈无念那么乖戾,但不意味着就是好欺负的。瞧那小姑娘,就有几分邪气,真惹恼了,将其师父惹了来,动起手赤霞山庄的人也不够看。为父为你着想,今日才会如此,你收收脾气,莫再招惹人家,否则为父怕你小命不保。” 第21章 红叶不愿意了:“这事儿难不成就这么算了?那我的脸往哪搁?山庄的脸往哪搁?就任由逍遥派的人骑到咱们脖子上?” 红渊好声好气哄了他女儿:“法子还有很多,可却不是明面上,明面上儿是了了,暗地里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红叶这才收了怒色:“爹,这两人辱的不光是咱们山庄,还有凌云阁,而且那唤做顾涯的武功那么高,连大师兄都打不过他,真要被他在此次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岂不教人郁闷。” 红渊没再言语,他自有打算,并未宣之于口。教人将红叶送下去好好休憩,又教人好好看着红叶,之后才对着月色出神。 武林大会日子在即,四年一度的盛世,锦城是越发热闹起来。夜里都亮堂,阿吀却在应付了赤霞山庄之后,情绪一落千丈了下去。 面对如此热闹,两眼恍若未见。 她的一言不发,难免让顾涯担心起来。他本极欢喜了阿吀护着他的模样,虽是刁钻,但却鲜活。 忽地就沉默,顾涯有些受不住。他很少主动亲近阿吀,总觉唐突,大庭广众之下就更多是同其保持距离,眼下他却上前去拉了她的手。 那小手冰凉,还有些颤抖。 顾涯心中一紧,就将原因怪到了赤霞山庄头上,尤其是那唤做红叶的头上。 阿吀抽回了自己的手,侧头看向他,闷声道:“后头赤霞山庄恐不会轻易算了,我好像又给你添麻烦了,你会嫌我麻烦吗?我若是阻了你的前程,成了你武学路上的绊脚石,你会后悔认识我吗?你会抛弃我吗?” 接连三问,还有她凄哀神情,教顾涯心里的刺,穿透了心腔,直冲骨血而去。 第19章 四个桑“特别凶,特别坏,还不爱笑。…… 街边人来人往,颇为吵闹,路道店铺摊贩的灯笼无数,驱散了黑暗。 明明嘈杂,顾涯却一时望不见旁的,也听不见旁的,他的眼中只剩下阿吀,这个名为明媚可与这两字背道而驰的女子。 阿吀的双眼里倒映了顾涯的面容,她还在等他答话,下一息就已经被他拥入了怀中。 她的脸侧,被他衣裳布料上的暗纹摩擦,微微发痒。她鼻子忽就酸了,这回倒忍着眼泪没再让眼泪下来。 小手抓了抓顾涯胳膊的布料,阿吀小声道:“好多人看着呢。” 因两人前去赤霞山庄的一路敲锣打鼓,是以不少还在路边的人还记得两人。 不少笑声响起,顾涯这才退开,他眼睛看向别处,冒出了句:“对不住,唐突了。” 阿吀哼了一声,嗔道:“亲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说唐突。” 这就是好了,一前一后往客栈去。 阿吀夜里躺在床上还在想这事儿。她不太相信有哪个男子会在前途这事儿上,为了何人,放弃利益。虽则眼下这事儿还不到这么严重的程度,但以她的脾气,说不定日后会给顾涯惹更多的麻烦。 一次两次顾涯或许能忍,次数多了呢? 她翻了个身,睁着眼去看面前的黑暗。她也问自己,要不要为了顾涯稍稍改改自己的脾气呢?就是在遇上事儿的时候多替顾涯想一想,可有必要吗? 若不能接受她的全部,那样的感情可算得真心吗?可连父母都不能接受你的全部,其他人怎么可能呢? 阿吀咬了下唇,近乎空灵的安静中,她分明听到自己的心声在说,她就是想要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爱,否则她就不相信这种东西。 床幔晃动,一丝亮光从缝隙中穿来,阿吀听到身后动静,还没来得及翻身,就听到顾涯说:“怎翻来覆去这许久都还没睡?”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将阿吀的思绪又拉到现实中来。她没言语,只是翻身去看他的脸,然后又去拉顾涯的胳膊。 “你陪我睡好不好。” 她如此,顾涯是拒绝不了的,便躺到了她身侧。 阿吀撒娇,往他怀里钻。他的衣裳如今都有了香气,都是她挑的香料,教人眷恋。 那些不体面的粗布麻衣,如今是都瞧不见了,阿吀觉着自己该是有点欢喜顾涯了吧。 被拥着,很温暖。 她眨着眼睛又想以后呢?转眼又觉得痴人说梦,她这样的人何谈以后?她其实也负担不起什么以后,她没办法对任何人负起责任。 尤其是顾涯这样的人,她什么都给不了他。 她是个只会索取的无底洞,没人能受得了的。 隔天,阿吀醒的很早,平日里大都睡到下午,太阳打西边出来辰时就起来了。 顾涯此刻刚从客栈后院练完武回来,他上了二楼之后,屋子的门已是大开。 银杏正在给阿吀梳着发髻。 顾涯发现,她自打长了些肉之后,就喜欢梳比较温婉清雅的样式。估计还是不太能受得了自己发黄发枯的头发,便都拧成了辫子,做垂髻,侧到了右侧,放在胸前。 女子用的发带穿插其中,还有些小蝴蝶露了出来。 阿吀理好了头发,回头见顾涯正站在门口,歪头一笑:“怎么样?这蝴蝶纱,我自己做的!” 她面上娇着,顾涯上前仔细看了两眼,微笑道:“何时做的?我怎没见你动手?” “你去挣银子我和银杏无聊缝着玩的。”阿吀抬手摸了摸辫子,笑得腼腆:“我戴着好不好看?” 顾涯点点头,触手摸了摸那小小的精致的细纱蝴蝶,语气赞赏:“好看,不过你今日为何起的这般早?” 银杏摊手:“姑娘说要去客栈门口挂红布。” 这是昨儿在赤霞山庄说的,顾涯当她随口讲讲,没想到竟要真的去做。他对此事无太所谓,阿吀有她的念头就随着她去了。 比起这个,他更操心她的吃食。 见着阿吀用了一碗馄炖并两个包子,又喝了药,他才准备去万花楼点了到。 万花楼已是去过一次,阿吀对这地方没了好奇,便没跟着。自己和银杏在屋子里捣鼓了半天红布。 等阿吀写好,银杏挠挠鼻子,言语踌躇:“这么写真行吗?会不会给公子惹麻烦?” “赤霞山庄不是请我和顾涯去吃饭吗?请的架势虽不大好看,但总是请了是不是?别人肯定也猜我们到底和赤霞山庄发生了啥事儿,事情原委都写了,再歌颂下赤霞山庄的处事大方,这样他们明面上肯定不会再难为我们了。就算私下里还难为,我们真有什么事儿,来龙去脉就这些,别人第一个猜的肯定就是他们了啊。”阿吀敲敲桌子:“这叫舆论,可晓得?” 银杏是不懂什么舆论不舆论的,而是指了指那大红布的最上头的几个大字,很是纠结:“那这几个大字为何还非要写上凌云阁?” “你傻不傻,万一赤霞山庄的不出面,使唤凌云阁来找我们麻烦怎么办?而且你瞧那个红叶,明显就喜欢那个大师兄,叫啥来着?鬼知道这个赤霞山庄和凌云阁到底什么关系,自是未雨绸缪,两个一起送到别人嘴里随别人说呗。” 银杏看着那几个字,依旧纠结。 说的貌似是事实,貌似又不是事实。 只见诺大的红布帆上,为首的“赤霞山庄伙同凌云阁暴打弱女子!逍遥派出手相救!真相竟然是...”几个字,太过吸引人,这想看不到记不住都难啊。 阿吀却再不管许多了,喜滋滋让小二拿了梯子,她就要挂到客栈门口的招牌杆子上。 店家一开始还不愿意,阿吀砸了二十两银子,又千保万保出事儿她担着,那红布帆才挂了上去。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杆子底下已是围了一堆人。 阿吀不嫌事儿大,搬了个椅子站到杆子旁边,绘声绘色将那日的情景给说了一遍。 重点说了红叶的名字,还隐晦说了她红颜一怒为蓝颜。 中途不忘将自己那好得差不多,却又包扎上的胳膊往众人面前晃。 底下的百姓是听个乐,原本熟知凌云阁司徒禹做派的江湖中人又不大信这事儿。可转头见过昨日傍晚时候红叶姑娘胳膊腿都没好,坐着步辇来势汹汹请人的模样的人,搭腔几句,这事儿就是不信都不行了。 阿吀说完,眼泪掉下两行,假模假样道:“我本心里惶恐,没想到庄主大度,才没怪罪我家那位,既是这样的好庄主,自是要昭告天下说了庄主的好才是。” 听得底下的人不少人脸都纠了起来。 因为这布帆上,除了大字,其他大部分词儿都用来夸了赤霞山庄;可也就是这大字,所以再去看歌颂的小字,就变了味儿了。 阿吀说完就想回屋,这时候从人群中挤出来四人,正是蛊山的那三男一女。 那苗疆衣裳的小姑娘,看着年岁和阿吀差不多大,看到红布之后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她倒自来熟,上前挽了阿吀的胳膊,笑道:“小嫂子,我当着你昨儿和庄主开玩笑呢,没想到你还真拿红布写了。” 这一句声音不小,其他人面色各异,聪明的里面弯弯绕也是琢磨明白了。 第22章 阿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继续往屋里走,开了一桌坐下来才问:“我记得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挨着阿吀,指了指同样坐下来的三个男子道:“小嫂子唤我桑甜就好,他们三个是我师兄,桑树,桑叶,桑果。” 这一连串的桑,听得阿咩禁不住地难为:“为何都姓桑?” 桑甜嘿嘿笑了一声:“因为我们四个都是孤儿,师父将我们捡回来的时候,不知晓取什么,只好这样了。” 阿吀哦了一声,去看桑树,是个黑壮大高个,眉毛很浓;桑叶瘦小,格外清秀,可也黑;桑果则圆嘟嘟的,是个胖子。 唯独桑甜,两颗小虎牙,可爱的紧。 阿吀嗯了一声,也不知晓说什么了。她只好去看坐在旁边的银杏,想让银杏帮着招呼。 银杏也不过田农出身,面对江湖人,她也萎靡,除了一脸尴尬着的笑,并无话。 那三个桑,一看就知晓也不是什么善言辞的人。 于是桌子上就听见桑甜一个人言语了。 “小嫂子,你可晓得,我可太佩服你了。赤霞山庄你都一点不生怯,还敢...” 阿吀耳朵就有些耳鸣,桑甜声音偏细,表现出的模样又太热情,她是有些不知做什么反应才好。这样明晃晃的“喜欢”,她不熟悉,不是不喜,是受宠若惊。 桑甜也看出来了,等午食的菜上来,她才安抚:“小嫂子不要多想,今儿我们四个是和师父说出来玩的,原本就是来这个客栈找你玩,没想到就赶巧碰上了。” 阿吀摇摇头:“我没多想,只是你能别喊我小嫂子了吗?你和顾涯很熟吗?” “小时候见过两回。” 这倒引起了阿吀的好奇:“他小时候什么样子啊?” 桑甜皱眉:“特别凶,特别坏,还不爱笑,所以金陵万花楼,我看他护着你,极为惊讶。” 这简直说得就不是顾涯,阿吀不太信。 可旁边三个桑齐齐点头,桑树还接话道:“我只见过他一回,被他揍了,第二回 就没去。” 听得阿吀和银杏互看了一眼,对此都是不可置信之态。 第20章 江湖恶(一)“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 一顿饭的功夫,四个桑说了许多。 听下来教人觉着她们嘴里的顾涯,和阿吀银杏认识的顾涯是两个人。 银杏纠结道:“公子如今瞧着,人好脾气好,心又善良,当时若不是公子将我买下,又给我治好了腿,恐我如今就是个瘸子了。” 桑甜双手支了脸,想了想道:“许是沈师父教导得好,他才性子变了这许多,左么我们和顾涯也就见过那两回。” 阿吀一直不言语,桑甜望向她,笑了露了酒窝:“小嫂子,你怎的不言语?” “我都说了,别喊我小嫂子了。”阿吀不欢喜这样的称呼,像是将她和顾涯绑死,连自己的名姓都没,她嘟了嘴,颇为不满:“你唤我阿吀就是。” 桑甜没因此不高兴,甜甜唤了句阿吀姐姐。 从客栈去万花楼也不远,阿吀时不时朝门口望,也瞧不见顾涯的人影回来。 桌子上的菜食已是吃过一遍了,门口处因了她的布帆,人一直还不少,吵得她心烦。 本该差不多散场,阿吀都要起身送客回去午觉了,她还没开口,客栈就又进来几人。 为首的可不就是那位司徒禹? 湖边一别,到如今再见,阿吀压根儿就没多在意这个人。此刻四目相对,算是冤家路窄,她这才仔细看了司徒禹长相。 所谓玉面少侠,长得就是个二代面貌,俊秀不错,自傲也余。穿得凌云阁的门派服饰,蓝白相间,掺了银线的广袖。银冠繁复,显了人那么个骄傲劲头,教阿吀就是看他不顺眼。 她是欢喜讲究的,精致的人,不过也得看是谁。 而司徒禹则是对这个面白又瘦弱的姑娘,印象很深。缘由无他,逍遥派这一代关门弟子中意的姑娘,总归是有过人之处。 至于她对自己眼里那副不屑,司徒禹讶然之后就将其归因到了是对他武功的蔑视上。 一息无话,还是司徒禹身后的姑娘先言语了:“姑娘,上回湖边一事,顾少侠已是断我师妹一臂一腿,何须不依不饶?能否将布帆撤下,人尽皆知对你我两派有何好处?” 阿吀这才将视线挪到了说话的人身上,她冷哼一声,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两人。 原本是要让桑甜她们回去的,念头一转,冲着桑甜道:“吃饱喝足,我们出去逛逛好了,也瞧瞧锦城的热闹。” 桑甜吐吐舌头,心里兴奋着,点头称是。 于是,阿吀这边,算上银杏,和四个桑,一共六个人,就当司徒禹和他师妹不存在,直接从其身侧穿过就要上街。 “师兄,这...” 司徒禹避开她们,站在客栈门口回头望着阿吀的背影,他忽扯了嘴角,道:“霜儿,这姑娘堂而皇之将布帆亮起,我们若是取下,便做实了她的话。” “那也不能不撤吧。”韩霜侧头又去看那红布,“咱们难道就不管了吗?” “找个人知会一声红叶吧,她自会处理。” 韩霜也只好应了声是。 他二人没跟上来,桑甜回头看了好几次才问:“我当着他们还得再坚持坚持呢,怎就不追了?” “因为他是玉面少侠~,因为这种事儿还有暴脾气的红叶去管~不然多丢他脸啊~”阿吀尾音作怪,语气不屑。 惹得几人止不住笑。 阿吀却没什么笑的意思,这些不过明面上的,她还能应付应付。私下里呢?武林大会既在这锦城上办了,赤霞山庄定是在后头出了不少力,真要做点手脚,她和顾涯能如何? 其他人还没想到这层,只觉得阿吀做法痛快。毕竟都是初出茅庐的少年,跟在师父身后赶路一样的一日三餐根本就没觉出来和门派里过活有何差别,是直到眼下这才有了点快意江湖的意思。 阿吀心里不痛快就容易乱花银子,她买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悉数送给了桑甜她们。 “你们既下了山来,还是穿得好看些吧,不然太土了。”阿吀不掩饰嫌弃,给四个桑从头到脚都换了一遍。 如此还不够,又买了不少首饰成衣,连着她们师父华兮的那份都买上了。 银杏跟在后头掏银子掏银票掏肉疼,直到四个桑都拎不动抱不下了,才算完。 阿吀大手一挥,叫了辆马车将四个桑送走,临走时桑甜很是舍不得地扯了阿吀的袖子。 “姐姐,你人真好,我明儿再来找你玩,你明儿在客栈等着我可别出去啊。” 阿吀已是累了,心里疲乏,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明儿你一人来就行了,三个傻桑跟着一点用没有。” 桑甜是一点不介意阿吀的嘴巴坏,心里觉得她有什么说什么,这样相处起来不费力气,便笑着和阿吀道了别。 送走了人,银杏才抱怨:“姑娘你也太大方了,这才逛了一个多时辰,就送出去三百两银子。” “那咋了,反正顾涯会再去赚。” “公子赚银子也不容易的,这是还没遇上太厉害的,要是遇到太厉害的受伤怎么办?这总也不算好赚的银子。” 阿吀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他不就是追寻武学吗?遇到太厉害的就再努努力让自己更厉害呗,你要心疼他你自己和他说不就行了,你和我说有什么用。” 她如此,银杏便不再多言,银杏也实在搞不懂阿吀突然发哪门子疯,说话难听,也全然不将顾涯的好放在心上,活脱脱一副白眼狼做派。 阿吀多少猜到银杏想法,可她心里就是暴躁。 按照桑甜说的,以及她本来就不觉得世间上会有顾涯那么好的人在的偏见,就觉着即便有师父教导,也不会本性相差如此之远,她心里就是认为顾涯有事儿瞒着她。 说不定平时里都是装的。 虽则她身上没什么好被人图的东西,但是万一顾涯就好这口,就好演戏,就好玩弄人感情,这也不是没可能。 难不成真就是欢喜她了?阿吀万万不敢做此想。 她这一口气憋到了客栈,见又是一帮人瞧着她,还一副欲上前的德行,搞不清楚哪门哪派,阿吀脾气上来骂了句:“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这就是纯纯发疯。 银杏跟后面赔不是,连推带拉把人带回来屋子里。她也有脾气,撂下了句姑娘自个儿歇息吧,就回了自己屋子。 一时安静下来,阿吀便坐在床边发呆。 耳鸣中,心慌更甚。 她是不太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被桑甜的话说得心里难受,加上赤霞山庄的事儿还有隐患,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 而且顾涯去万花楼点个卯,就能点一天? 她不信了,报什么道能报一天? 也不晓得顾涯不知道在外头搞什么事情。 第23章 且凭什么回回她都等着他?又凭什么回回他回来的时辰都要比她预估的晚? 这么一燥起来,阿吀又坐不住了,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更急的时候就去咬自己的手腕。 又等天黑,阿吀便觉着,顾涯心里是不大想和她一块儿待着的,说不定两人武林大会之后,就要分道扬镳。 于是等顾涯推门进屋时候,见着的就是阿吀一副冰冷神色。原着急回来见她的迫切,就被她这般神情熄了个彻底。 以致于半晌竟无人言语。 阿吀见顾涯自顾自地打了水洗手洗脸,随后又出了屋子,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她发现了,顾涯身上多了一炳剑,哪里来的?别人送的?还是他去买的?又是谁送的谁陪他去买的呢? 心里一凄哀,阿吀再受不住,去了床上躺着,就那么无声哭着。 到晚食,银杏端了饭菜进来,去唤她,人还没哭完。 “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银杏去掰她身子,阿吀秉着力气,她掰不动,就看向了刚进屋的顾涯。 顾涯皱眉,朝着银杏摆手,他自坐到了床边,才发现阿吀已是将枕头都哭湿了一片。 问半天,她也一言不发。 顾涯这才让银杏把今儿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银杏摊手:“公子,就这些了,姑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晓得,别人是轻易欺负不了她的。”言必看向阿吀,一副难以理解难以苟同的目光。 这眼神教顾涯有些不舒服,他道:“今儿晚饭你自己出去吃些好了,她我来哄着就行。” 银杏心里是烧高香了,她真应付不来。转身出去,不忘将门带好。 顾涯也是疲惫,他白日里刚应付了一波万花楼的人,此刻也没什么心力去哄阿吀,就这么不管她他也做不到。 索性和衣躺下,将人搂到了怀里。 体肤的温度透过衣裳,渐渐温暖了彼此躯体。 阿吀是哭着哭着睡着了,顾涯也因乏困睡了去。 原本是顾涯从背后抱着她,后来动作,就成了面对面的相拥。 待月上柳梢头,两人才又因肚饿,和未曾沐浴的不舒服,而双双睁了眼。 阿吀眨了眨眼,伸手去掐顾涯腰上的肉:“你身上为什么多了一把剑?” 顾涯的鼻息拂在阿吀的发间,声音哑着道:“主事的说,银光乃神兵,武林大会用此兵器赢了也胜之不武,不允我用,我只好又寻了一把能入眼的。” “你是因为这个,才这么晚回来吗?” “对,那不然呢?” 阿吀忽就觉出了自己的自恋来,顾涯如有什么不一样,并非通通都要与她有关。 反而是她,说是不欢喜,却什么情绪变化都因为了他。 阿吀一下子就没了动力,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第21章 江湖恶(二)“我不知晓爱为何物,可…… 她这一安静,就安静了好些天。 中间桑甜来过几次,阿吀也多是安静听着,没了那日逛街狂买的劲头,话也少了下来。 顾涯因为武林大会的事儿,不是在练武就是在练武的路上,也顾不上她太多。 只有银杏一直陪着阿吀,她初初还觉省心,到了六月最后一日,她心里就有些发慌了。 之前阿吀也多会一阵子高兴一阵子不高兴,不过持续的日子都不长,至多三五天,像这样一连七八天的时候是没有的。 银杏便自省起来,是不是她对阿吀过分了些,好歹是做奴婢的,怎么能怪到主人家头上。说到底也都是阿吀和顾涯之间的事儿,她实在不该置喙太多。 秉着这样的心思,银杏特意做了软酪,端着去了屋里,打算哄着阿吀吃了。 午后,天很热,阿吀靠在摇椅上扇着团扇。椅子这么一直晃着,就跟把心里的不舒服晃出去一样,倒教她没那么难受。 听见银杏进屋,阿吀也没什么反应。 “姑娘,太阳那么大,为何非要在窗边坐着啊。” 这是以前心里医生告诉她的,只要能动,心里不舒服就记得去晒太阳。不一定能让她感受到舒服,可晒太阳一定不会不舒服,就当驱邪顺便补钙。 没得到阿吀的回应,银杏也不恼,多少是习惯了她这样,于是又将装了软酪的托盘捧到了阿吀跟前。 银杏半蹲着,笑道:“姑娘,可吃一个呢?我做了好久的。” 阿吀注意到银杏额角的汗,她本没什么胃口,还是捻了一块。 她吃东西,很少能觉得美味,虽山珍海味都吃过,但很少能从食物里得到愉悦。甚至咀嚼的动作,都太累,偶尔状态不错,又容易一下子吃太多。 阿吀吃得如同嚼蜡,银杏不好逼她,便问:“明儿就要武林大会开始了,姑娘可要去看看?” 阿吀摇摇头。 银杏有些惊讶:“公子比武,姑娘不去吗?那样公子定会伤心的。” 阿吀还是不说话,搞得银杏心里越发怨怪自己。她想了想还是去找了顾涯,想让顾涯今儿就别练武了,不然她真怕阿吀就这么郁郁寡欢的死了。 日光拂身,该是炙烤,可这副身子太寒,就觉察不出难受,只剩了暖。 阿吀停下手中的团扇,闭着眼睛继续晃着摇椅。姜色拂影纱的裙摆与大袖,就顺着摇椅的晃动,微微飘浮。 她的头发也未作发髻,尽数披散着。 如今这头发顺滑了些,还有些软绵,倒衬得她整个人白净净软糯糯的。 顾涯一进屋,见此状,心里生了几分一方火热一方闲散对比后的割裂来。 他不是不晓得阿吀的突然沉寂,可比武近在眼前,他实在顾不上她,只想着等大会结束之后再慢慢哄着细细问了。 没想到,不过几日,两人间不知为了什么,竟生分了。 阿吀不会再粘着他,夜里睡觉也甚少教他同床。原是常常梦魇,这一旬,她则是少眠。 他不上前,阿吀也就当屋里无人,仍旧晃动摇椅,一言不发。她的手捏着团扇的竹炳,在听到门又关上的声音之后,才放松开来。 她想着,顾涯这种有梦想,有追求的人,多是看不起她这种只知追寻着爱跑的人。所谓人生要有主线,这份主线是什么都可以,唯独不可以是求了爱。 只要是求爱,就落了下乘。 这种狗屁道理她听了太多,多是自私的人说出来的,这样就能将功名利禄,都放在爱人之前。 深究起来,顾涯和她前世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至于她曾幻想来到异世是上天给她的一个机会的想法,也太蠢了。 阿吀气息浅浅,思绪则想着,等武林大会之后,就和顾涯分开。他去追求他的江湖,她则继续赖吧活着。 她可以跟着桑甜回蛊山,既然掌门华兮愿意收养了孤儿,想来也愿意收留她。 跟着学了医理,说不定还能治一治自己的心病。 阿吀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如果有的选,她其实还是想死。可她忘记是哪本书里说过的了,每个说着想死的人,其实都是想要被爱。 诚然她要的爱有些窒息,可总归有的吧。 她可以和顾涯分手之后,再去找。 这厢正沐浴更衣的顾涯,全然不晓得自己只不过是练武了几天,不过是打算洗个澡换身儿衣服再去带阿吀出去走走,可人家已是退路都想好了要和他分手。 他还觉着阿吀是寻常的情绪起伏,过两日就好了。 两人脑子里想的天差地别,反而又因此显出一种诡异的和谐来。 顾涯又进屋,头发还湿着,他走到阿吀跟前,软声道:“明儿就要开始比武,也不差这半下午了,我带你出去逛逛吧。” “有什么好逛的。”阿吀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刻薄:“总归在你心里,在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比我重要,你不就想着要扬名立万吗?那你继续忙你的事儿呗,何须顾着我了?” 她终于愿意言语,这一番话也教顾涯品出了阿吀的沉默由何而来。 顾涯没生气,心里反而有些难言的满足,他声音更柔,半弯身地去看阿吀:“我既是逍遥派下一代传人,自然不能辱了我师父的名号,可这不意味着此事就比你重要。” 顾涯覆手在阿吀的手上,却被她一把甩开。 阿吀心口起伏,想着马上就要各走各路,话茬儿就止不住了:“你少拿这套来哄我,我凭什么要等你?凭什么要等你忙完了再来顾及我?你如果不能将我放在心里第一位,我宁愿不要。” 如此霸道,如此不讲理。 顾涯发现他对阿吀这样的脾性生不了气,他自己都不明白内心窃喜由何而来。心里想着,面上儿就露了几分笑意。 他如此,阿吀见状更是冷哼:“今日能有武林大会比我重要,明日就又会因为其他的事儿把我撂在后头。难不成教我事事等你?我告诉你,不可能!” “此间事了,你我也好分开了,免得我这个拖油瓶阻了你当大侠的路。” 第24章 顾涯抿唇,一时没回了话。 阿吀被他的沉默弄得心里跟被一块儿大石头堵住了一样,别开脑袋不去看他脸色,话就更狠:“你开心吧?这些日子你没怎么看顾我是不是就等着我说这话呢?好全了你的心善?好教你没什么负罪感的甩了我?其实你嫌我麻烦,你直说就是了。我这样的人,有自知之明...” “够了。”顾涯打断她,有些强硬地捏了阿吀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我年岁小,《五蕴诀》也未修习到最后一层,按着师父的意思,参加下一届武林大会更为稳妥,可这一届的彩头里,有我爹的遗物,我势在必得。” 阿吀眼眶里有泪,还在嘴硬:“那你为何不早说?你早些说我难道还能阻了你办正事儿吗?你不就是不够信任我,才从未和我说过这些?眼下我要和你分手你才说?有什么用!” 她气人的本事高得很,顾涯被她说得如鲠在喉,手上力气禁不住大了些,阿吀的下巴就已是泛了红。 “你要走?”顾涯吐出这句话,喉结滚动间,他咬字更重:“你要去哪?” 阿吀气死人不偿命,上下嘴皮子一碰就是要冲着气死顾涯去的:“我去找个比你好看的,比你有钱的,比你更欢喜我的人去,你既不信我,连爹爹遗物这种事情都到眼下才说,我凭什么不离开你?” “那你呢?你身上的事儿你可曾告诉过我?” 阿吀眼睛一下子就被眼泪淹没,她伸手去掰顾涯的手,语气嘶哑:“我爹不要我!我娘不要我!她们恨我没看好我弟弟,害死我弟弟,够不够!这样够不够!她们教我去死!这样够不够!” 她的力气实在不够看,哭声也不够洪亮,如同濒死挣扎的小兽,撕扯了能撕扯的才会好过一些。 顾涯被她如此模样,惹得心里难受得如同溺水。 他伸了胳膊将人紧紧搂在怀里,语气也有哽咽道:“我爹娘是江湖上的罪人,不是我不说,是我没查清楚,没替我爹娘洗清冤屈报仇雪恨之前,我说不了。武林大会若能拔得头筹,届时拿回我爹的遗物,我才会表明了我的身份,我无心瞒你,只这些事儿,我也无从开口。” 他手不停抚着阿吀的后背:“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该早些和你说,是我害得你多想。” 阿吀一口咬在了他肩膀上,咬得心里那份淤堵散了一半才松口。她凄哀地抓着顾涯的衣领子,缩在他怀里哭得气息都短:“我自己都不爱我自己,我也没办法去爱你,可我却盼着你能爱我。” 顾涯欲言又止,怎么也说不出爱之一字。 “说白了我也不过就是渴望你拯救我而已,可你都在泥潭里,又怎么来救我呢?” 顾涯心口都被闷得窒息,他无法面对阿吀如此脆弱地将伤疤都露给他的坦白。他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阿吀需要他,还是他需要阿吀了。 他也不明白这份需要里面掺杂了几分情爱。 他的师父闻名江湖,若不是当年他求师父,他师父其实有更好的徒弟人选;他也从未见过他爹爹,至于他娘亲,也毅然决然追寻了他爹爹而去,他在爹娘面前,也是不被需要的那一个。 顾涯无法窥探一个人活着,被人需要被人爱着与否的重要程度,只阿吀丝毫不掩盖对他的占有时,他才体会到了“拥有”二字。 可这太脆弱了。 若有一天,阿吀和他报仇的路有冲突,顾涯没办法承诺他会以阿吀为先。 人都自私,他也不例外,只眼下,他还放不了手。 阿吀抬头去看他,眼睛被泪润湿得楚楚,她道:“我不太会和人相处,好多事儿和话我都说不好,可...你试着爱我好不好?”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突然说了这话,她心里想的永远和做的是两码事,做的也永远没有心里潇洒。 她讨厌自己如此,可抓着救命稻草的时候,除非被人砍断了手,不然真的没办法轻易说放手。 顾涯伸手给她擦着眼泪,指腹沾了泪的湿润时候,他才嗯了一声,语气莫测道:“我不知晓爱为何物,可我愿意为你试试。” 第22章 江湖恶(三)“好一个江湖。”…… 初尝情滋味,怨恼来得快便也去得快了。 阿吀让银杏给她梳好头发后,又如往常上前去牵了顾涯的手,她没揪着顾涯的家事问,易地处之,如若不是今日吵了这么一回,关于她自己的那些她也是不愿意说的。 她是这会儿才想起关心了顾涯换了兵器比武之事:“你说万花楼不让你用银光,这是什么时候的规矩?以前可有?这次比武的人,除了你可还有旁人也不许用?” “据我所知,只我一人。” “那不行。”阿吀拉着顾涯就要出门:“我们得去理论,凭什么针对你。” 顾涯脚步没动,他握住了阿吀的手,沉声道:“都是后起之秀,除我以外,并无旁人用了如银光一般的兵器,且就算不用银光,我也能赢。” “你要是真这么有信心,就不会这几日和你另外一把剑磨了这么久了。”阿吀还是拽他:“就算胳膊拗不过大腿,也得教人晓得这桩事儿。无非就是旁人忌惮你逍遥派的武功,生怕教你拿了第一。” 顾涯步子还是不动,他知晓阿吀为他之心,便按了阿吀坐下,细细给她解释。 “名兵有一册《名兵谱》,其中在册的名剑,不过五炳。银光是早早就随了先人埋在地底,之所以会现世,是因为我师父十二年前挖了先人坟墓,取出银光用作寻徒之礼。而江湖之中,拥有名兵的门派屈指可数,他们以此为由不让我用,也合情合理。” 阿吀郁闷道:“他们有心难为人,自然要遍寻理由来掣肘你。而且赤霞山庄能养出红叶那样性子的女儿,我就不信他们会轻易放过你,我看这事儿就是他们在背后指使的。若是事事忍下,谁知道比武的时候会不会又生其他枝节。” 她说到此事,又要去看自己挂的那布帆。她前几日都晕乎乎地,没再管这事儿,眼下想到了才转头问了银杏。 银杏回道:“那布帆应该是夜里被人撤下的,没看见白天有什么动静。” 阿吀撇嘴:“肯定就是他们干的,明面上儿装,私底下又来是这套,教人不齿。” “是不是赤霞山庄不好说。”顾涯弯了嘴角,抬手捏了捏阿吀气鼓鼓的脸,他发现她哭着气着的模样都要比冷冰冰的时候好看,“不过我会赢的,这些小招数,并不会对我有什么大影响。” 阿吀嗯了一声:“明儿就要比武了,怎么个比法?” 银杏捏着软酪递给她:“姑娘可有精神问了这事儿了。” 这回比武大会的规则是,共比三日,于七月初一开始。 和谁比都靠了抓阄,明日第一场,顾涯是与翡翠谷高护对决,之后再继续抓阄继续比。 第一日会决出十八人;第二日决出九人;第三日则从两两一组变成三三一组,最后决出一人。 没有甲乙丙,只有第一和其他。 阿吀听着规则就能想象出明日的盛况,不去看着实是有些可惜。 “明儿开始有三日顾不上你,虽你在比武台下看着,但总归怕你觉得我冷落了你。”顾涯握住了阿吀的手,“今儿既不难过了,我带你和银杏去九鲤湖走一走,听闻那里夏日风景极好,船家还会在船上生了锅子,当场片的鱼生也是美味。” 难得顾涯也晓得游玩,阿吀哼了一声,嗔他:“早干嘛去了,你早该带我们去玩了。” 小女儿家的作态,顾涯受用着。 三人一行,脚程快,于未时初便到了九鲤湖边。 九鲤湖如其名,湖面宽阔,其中石桥婉转,直没入了水中。还有不少人于湖边垂钓,湖上画舫小船也多,夏风一吹,水气里带着鱼腥味就冲到了鼻尖。 阿吀立于湖边亭中,踮起脚,极目望去,她嘟囔:“你看不少穿着一样衣裳的在游湖,这些门派还挺悠闲,武功比你差还不好好练武,活该到时候被你比下去。” 她说得好像是顾涯已经赢了所有人似的。 听着有些招笑。 顾涯没管她的碎语,唤了船家近前来。 三人上船之后,阿吀靠在篷船的软垫上,伸手就要去摸了酒壶。 她的身子用不了酒,顾涯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眉眼处朝着小菜上瞧了瞧:“尝了这些就是。” 难得的温顺。 阿吀用筷子夹了小食,没先往自己碗里夹,而是先夹到了顾涯和银杏的碗里 顾涯见她此动作,又想起她哭着说自己不大会和人相处的话。他其实体会不太深,她变得太快,时而贴心,时而作闹,时而不顾你是何等模样,只管了自己高兴,一味痴缠。 又时而豁达,像是不管你是什么性子,只要对她好就可以。 或许就像她自己所言,她只盼着有人爱她就好。 顾涯此刻才反应过来,那这人一定就得是他吗?是否其他人也一样可以? 第25章 还来不及细想,阿吀已是又夹了一筷子片好的鱼生到了他碗里:“你想什么呢?快吃啊。” 顾涯神思归位,没再深究。 阿吀一连吃了好些入肚,就有些腻,没再在船里憋着,而是拉着顾涯坐到了篷船头处。 她身子骨软,头一歪就靠到了顾涯身上。 眼前湖光映衬几分天色,又见飞鸟一行掠过,荡起水面点点涟漪。 顾涯伸手揽了她的肩膀,被此刻悠然所触动,侧头吻了吻阿吀的发间。 摇船的船翁见状,便唱了锦城的古老小调。 阿吀听那词儿里什么郎啊妾啊的就知道自己和顾涯是被人调侃了。她捉了顾涯的腰带在手心玩:“你和我现在是在谈情说爱你可晓得?” 顾涯声音里有着笑意:“晓得的。” “我是第一回 ,你是不是第一回?” “自然是的。” 阿吀也是没话找话,她手指绕着腰带的布料,又道:“那你没遇到我之前,你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 “没想过,我甚至没想过我会欢喜你。” 阿吀的脑袋立马就抬起来了,她语气都变了:“你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 顾涯笑意更甚,他忍住低头的冲动,继续道:“嗯,一开始的确没那么想过,什么时候动了那份心思我也忘了。” 阿吀拽他衣领子,大眼睛盯着他,恶狠狠地:“我不管你以前欢喜什么样子的,也不管你以后欢喜什么样的,反正你现在同我谈情说爱你就只能欢喜我这样的,我没指望你一下子就能爱我,但是你必须只能欢喜我一个。” “好。”顾涯眼神游离在她的唇边。 阿吀被他闪动的眼睫蛊惑,一时竟有些紧张。 顾涯手上用力,按了她的肩膀,将其拥到了怀里。 搞得阿吀还挺失望。 他是甚少主动亲她的,也不知道在矜持个什么东西。 她被晒得懒懒,直到黄昏,船停泊靠岸,她已是困得打了哈欠。 阿吀还正想说让顾涯背她,身后停泊的画舫却教她下意识觉着危险。 顾涯的反应则要比阿吀更快。 先她一步挡在了她身前,因着用力,阿吀身子趔趄往后倒去。而画舫上窜下来的十几人已是将她们三人包围。 这十几人,着黑袍,面目也被头纱包裹。 用的也不知是什么功夫,其中一人开口言语,阿吀脑袋就生疼。她侧头见银杏也是如此,心里猜测恐怕这就是电视里常演的类似音律类的武功了。 阿吀的身体底子差,弯身的功夫,鼻腔已是有了血迹滴落。桥面的石头干燥,那一滴血落到地上就发了干。 脑袋都跟着昏沉。 “你师父当年屠我鬼门一十四人,教我鬼门后继无人,这笔帐,算在你这个当徒弟的头上你可认?” 这话听得教阿吀发笑,早不来,晚不来,此刻才来,心下一想都知道这群人打的什么主意。 不就是不想让顾涯参加武林大会。 前后一思量就晓得是谁的手笔了。 阿吀捂着鼻子,血又从耳朵中流出,片刻的功夫已是耳鸣听不到黑衣人和顾涯在说什么了,眼睛也逐渐看不清。 她撑着身子,想去看看眼下的境况,可这含了内力的无孔不入的音律功夫着实不是她能吃得消的。 临昏过去之前,她只瞧见顾涯被这十几人拖住,她的身子则落入另一片黑色之中。 阿吀刹时就明白了,这帮人恐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 顾涯的武功太高,这个劳什子鬼门一下子来这么人明显就是没把握打过顾涯,那怎么阻了顾涯去参加武林大会?自然是掳了自己,这个任谁看了都是顾涯未过门妻子的人。 这样,他就得在参加武林大会和救她之间择其一。 第一种情况,顾涯选择继续参加武林大会,今日不知他是否受伤,真挂了彩明日比武不能用银光,又牵挂着她,不能赢了第一就不稀奇了。就算赢了,没了自己,也算对顾涯是个重创?再稍微一编排,顾涯的名声能好听到哪里去。 阿吀不晓得赤霞山庄和凌云阁,甚至包括万花楼在内的人对顾涯过往了解多少,是否特意查过。要是晓得顾涯日后目的是要为爹娘洗冤报仇的话,那他的前路就太难走了。 第二种情况,顾涯选择救她,那武林大会就会视他自动弃权。如此,大会第一大概率会落到凌云阁司徒禹的头上。看似没什么损失,可顾涯此行就是为了赢得其父亲遗物的,竹篮打水一场空,往后就再没如此正当的途径去拿回遗物,这是逼着人往邪道上走。 还有第三种情况,顾涯就不守规矩,去抢了彩头,也杀了这帮所谓鬼门的人,甚至可以挟持红叶威胁赤霞山庄帮忙“找人”,可这就是断了顾涯日后给爹娘洗清冤屈的报仇之路了。 那之于顾涯来说,只有“乖乖”参加武林大会,和放弃比武来救她两条路。 如此想来,阿吀倾向于这背后的人,是知晓顾涯来历的。 手段太卑鄙,教人怎么都被算计了进去。 呵呵。 好一桩筹谋。 好一个江湖。 第23章 取与舍“他尚未深尝情滋味,已是如此…… 雷声轰隆,却无雨落。 闪电陡然乍亮。 阿吀身子一哆嗦,眼睛忽惊惧地睁了开来。 心跳和耳鸣尚未平复,她就下意识挣扎挪动。等察觉到自己被绑了个结实,嘴巴也被布条勒得只能发出呜啊之声后,阿吀才放弃抵抗。 她的身子半歪在角落,也是没了力气,便开始打量自己身处的地方。 屋子空无一物,倒三角的房顶,让人觉得这地方是个阁楼。 不算明亮的光透过窗户的澄明油纸,照得屋子里半昏不昏。地上的灰尘因为她的动作也被擦出了几道痕迹。 时辰几何也不清楚。 直到外头人声渐起,阿吀就明白了,怕是已经过去了一夜,到了七月初一。 也是武林大会正式开比的日子。 阿吀脚蹬着墙角,一下子往窗户边前进了不少,随后又跟个虫子似的动作,挪到了窗户边上。 她没办法伸出舌头和手指戳破窗户纸,就只好整个脸都贴到了窗户上。不住地呼气,吸气,刻意泌出口水,反复多次,才将窗户弄出一个丸子大小的洞孔。 待看清楚外面情景,阿吀怒极反笑。 最危险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怕是旁人想破脑袋,也猜不到她会在这里。 会在武林大会比武的地方。 此地名曰武庄,是锦城西边一处的大宅院,占地十亩有余,设比武台九个,房屋一片,高阁一座。 房屋平日里都空着,只在大会期间,会给一些门派做休憩之用;而高阁共五层,除却一层是留给司正以及判事,其他几层都是供江湖上那些位高的门派掌门或是高人观赛。 阿吀没来过武庄,只是听桑甜提过,可眼下低处九个比武台也够教她清楚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了。 武庄是赤霞山庄的产业,此事人尽皆知。 把她关在这里,阿吀体会出上位者的那份挑衅和蔑视,气得她心里都发哽。 她就知道!那个赤霞山庄庄主,叫做红渊的大爷不是什么好东西!还真是舍得绕弯子。 武林大会都参加不了的鬼门估计早已落末,这么看的确是个好刀子,和顾涯师父又有过节,连理由都是现成的。锅教鬼门来背,赤霞山庄就还是那个面子里子都有的武林泰斗。 阿吀跪在窗户边看了半天都没看到顾涯的身影,心里难免担忧起来。她希望顾涯不要那么傻,不要为了她就不参加大会了。 因为无论他来不来,坏人应该都没打算教她活着出去。 之所以现在她还没死,只是因为防了变数。 否则就不会把她关在高阁的阁楼里了,丝毫不惧这桩事会败露。 阿吀觉得,至多三天,比武一结束,坏人便会把她处理了。 她以往活着不快乐,没把自己这条命看得多重,可不代表她愿意别人拿她当棋子。 阿吀还从没像此刻一样,这么想活下去。她力气有限,跪了一阵子就跪不住了,手脚被绑着,无奈就又瘫倒在了地上。 随着辰时的一声锣响,阿吀就听见司正宣告这回的武林大会正式开比,之后又是一大串的人名。 在听到逍遥派顾涯五字之时,阿吀还是忍着身上的痛又跪到了窗边。 阁楼和比武台的距离不算远,那么多人里,阿吀一眼就瞧见了双手环胸持剑的顾涯。 他脸色有些苍白,瞧不出什么喜怒忧愁。 穿着的那身儿玉色交领窄袖长袍,还是她特意教银杏赶制的,意思盼着他能在武林大会上闪瞎别人的眼。 此刻,他也确实成了人群里被人瞩目的那个,逍遥派三字给顾涯身上浇筑了太多荣耀。 毕竟天下第一的关门弟子的名头,引人妒也引人羡。 第26章 他于人群之中,神情淡漠,阿吀忽就觉着他陌生。 她以为顾涯老实,以为他良善,以为他不太聪明,这会儿她忽就觉得她的“我以为”或许太过自以为是。 阿吀眨了眨眼,心内难免起了叹息,终究还是被人算计进去了。 即便她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依旧忍不住因为顾涯出现在武林大会而没有来救她的选择,感到难过。 真的是被人放天秤上衡量之后,然后被放弃。不论那理由多么正当,她都是被舍弃的那一个。 这件事儿也不难琢磨,是以顾涯知道她有很大可能会死,可依旧选择了舍弃她。 脸上有些发凉,阿吀暗道自己没出息,明明没想哭却还是流了泪。 她其实不怪顾涯,真的不怪。 立场对换,她也不会做得比顾涯更好。 该怪的是始作俑者。 阿吀恶狠狠地想,待她有命出去,一定教顾涯把赤霞山庄砸了。 可怎么办。 她还是好难过。 阿吀没心思看外头比武的境况了,她眼睛都哭花,又想到事儿其实都是她惹出来的,没她的话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自我攻击后,哭得就更厉害了。 阁楼之外却又是另一番热闹景象。 银杏在台下紧张兮兮地捏着衣角,她身侧则是脸色不太好的桑甜。 “这可怎么办啊?鬼门的人留下话教公子不许参加武林大会,否则就要杀了姑娘,这会儿姑娘不会已经是…” 银杏担心完这个又担心那个,急得直跺脚:“公子找了姑娘一宿,又中过毒,这会儿上台比武真能赢吗?” 桑甜擅毒,顾涯身上鬼门的毒就是她解的。又因着她这回来锦城是陪他师兄桑树的,桑树是个老实性子,是以她早早将比武名单上的人研究了一遍,对翡翠谷高护还算了解。 “他的毒你不用担心了,解得是干干净净,就算对身子暂时会有影响,以他的武功也没什么事儿。至于这个高护就更奈何不了他。”桑甜郁闷道:“我心里更担心阿吀姐姐。” “姑娘要是真被杀了怎么办?” 桑甜一巴掌就拍到了银杏背上,她没好气道:“鬼门的人既冲着顾涯来,拿了阿吀姐姐要挟他,不达目的该是不会轻举妄动。” 银杏闻言脸色依旧苦着。 再见台上,顾涯与高护站定在比武台两侧。 一声锣响,其他八个比武台上的人都还没来得及动呢,顾涯已是一脚将其踹了下去。 别说不让用的银光剑,连那把普通的剑都没出鞘。 银杏听到不少人在后面嘀咕,道是翡翠谷的人太倒霉,头一遭就碰上了逍遥派,也是气运不佳。 显然这一日没什么意外,接下来第二轮的比武,追云门的王居正也一样一脚就被踹下了台。 顾涯面色不善,赢了之后就在台上等着这一日的比武结束。 他着急寻人,在十八人决出之后,没理会其他门派邀约,匆匆忙忙和蛊山的人继续去寻阿吀了。 鬼门的人音律功夫不低,尤其擅长阵法与轻功。加之行事腌臢,暗器毒药无所不用其极,顾涯这才着了他们的道,教他们跑了。 鬼门若是为了前尘往事,冲他而来无可厚非,可他并没听他师父说过鬼门的这段恩怨。 这理由则真假难辨。 且报仇多是要命,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不该是不许他参加武林大会。 顾涯心里便明白鬼门大概是受了赤霞山庄的指使,为了红叶,为了给他们扶持的凌云阁开道。 于是他在事发当夜就夜探了赤霞山庄内部,连红叶的院子他都找了一遍,可并没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后又想到凌云阁,在其居住的客栈之中查探,人来人往也并无藏人之地。 顾涯不得不又把注意力放到鬼门身上,可诺大个锦城,这帮人貌似只在九鲤湖出现过,连城门处的守门人都毫无印象。 即便他们黑袍黑纱遮面,可换装束,但十几个人一同行动,怎会毫无痕迹? 除了有人在背后相帮,相帮之人除却赤霞山庄他不作他想。 可对方在暗,又以鬼门做筏子,没有证据,他就算闯入赤霞山庄要人也无用。 没人会信他。 恐还反倒容易被人添油加醋往逍遥派身上泼脏水。 他在意逍遥派的名声,在意他师父的名声,他自己的名声其实无所谓,可为了洗清爹娘冤屈,就容不得他对自己名声的那份无所谓。 顾涯心中第一次生出了如此浓重的挫败之感。 他本以为只要自己武功足够高,只要他行事端正,行走江湖就不会有何掣肘,眼下才觉自己这想法天真。 人心难测。 江湖难行。 背后像是有一座无形的牢,困着他不允他往上飞。在意的越是多,牢笼就愈发沉重。 而阿吀因他陷入生死困境,他却无法舍弃身上所负去救她之时,顾涯尤其无力。 他尚未深尝情滋味,已是如此。 脑海中不禁想起师父曾和他说过的一句话。 “为逍遥才入逍遥,却再难逍遥。” 初听不明话中意,待明了之时,顾涯只能怪自己,生怕来不及。 连着两天一夜没睡,顾涯眼中都见了红血丝。 桑甜在其侧劝道:“我们还是先去食肆用些吃食,之后再兵分两路去找。不然阿吀姐姐生死难测,你太疲累比武又出意外的话,岂不两头都落不着。” 这话听得银杏都不敢出气,像是劝解,可能明显听出那话意思还是怨怪了顾涯。 她去看顾涯脸色,好在人没什么恼怒意思。 等他们一行人刚到食肆门口,还未进去,就听食肆里头有人高谈阔论。 “翡翠谷的高护是什么人物!追云门的王居正又是什么人物!可都是年纪轻轻就上了高手榜的人啊!被个十五岁的少年踢得一脚就输,难道不蹊跷?即便是逍遥派,也不可能厉害到此等境地。” “哎呀,我都说了是赤霞山庄的大小姐红叶看上了人家了,所以有意扶持他拿下武林大会第一。有老丈人保他,别说一脚了,风一吹都能输啊。” 第24章 孤勇逃“可惜别无他选。” 推杯换盏,嘲笑调侃。 银杏卡在食肆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只敢偷偷去瞧顾涯的反应。 桑甜就当没听,推着自己三个师兄继续往食肆里走:“快点儿,饿死了要。” 一进去,食肆里的人齐刷刷都将目光瞥向了他们。 银杏在锦城这些日子也是认识些门派了。分辨出刚才瞎说胡话的是太和宗的人,店里还依稀坐着天机谷与静气坊的人。 还有峨眉,武当。明显这两个普通人都耳熟能详的门派,就没瞎掺合此等空穴来风之事。 银杏熬了两天一宿,脑子多少有些发昏,她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两桌人都能听见:“小门小派和大门派的区别,我算是领略到了。” 太和宗的人闻言讪讪,背后说是一回事,当面被人戳穿就是另一回事了。 顾涯眼风扫过他们,太和宗的人却避开了他,当什么都没说过的样子继续喝酒吃菜。 银杏当着顾涯无意争论,没成她一个错眼的功夫,面前桌子上放筷子的箸筒就在顾涯一掌之下,在空中打了个旋儿。 等她再一回头,箸筒里头那么多筷子,已全部都戳到了太和宗四人的面前的菜食之中,其中一支还没入了正被夹起的鸡腿肉里。 一时鸦雀无声。 顾涯开口的言语就显得尤为突出了。 “我与赤霞山庄的红叶姑娘并无瓜葛,至于我的武功高低,可随时下了战书来验个真假,我自当奉陪。”顾涯语气飘忽,眼神扫过厅堂众人:“若仍胡乱攀扯些子虚乌有之事,莫怪我要从刀剑里辨个分明。” 太和宗的人便灰溜溜地留下银子,匆匆走了。 顾涯面色不佳,再坐下,生人勿近模样,让有些白日里想与他攀谈的人都退却了下来。 银杏心中感叹,顾涯这么个端正性子,怎就偏偏欢喜了阿吀那样的人?若没阿吀拖累,以顾涯的武功和为人处事,别人想威胁,想找他错处也是难的。 桑甜却在食肆恢复热闹之后,来了句:“你行事还是低调些吧,别人不能拿你如何,别到时候都算到我们这些人头上,就跟阿吀姐姐一样。” 顾涯被此话顶得心里那份无力更甚:“我解释难道是错?” “无关乎对错,我师父说过,强者无需解释,只需高高在上远离庸庸之辈即可。”桑甜也知道自己说得过分了,忍着替阿吀打抱不平的冲动,继续道:“天下那么多人,解释不过来的,” 银杏的心思则就又跟着桑甜的话倒了个个儿,觉得顾涯不是端正,而是较真儿。 用过晚食,几人再找,可却越找离阿吀越远。 明亮月色照过锦城,一片天地之下,顾涯一行与阿咩此处显出了两份不一样的焦急。 第27章 正值亥时,武庄无了白日嘈杂,一派静默。 无人察觉到高阁的阁楼里,阿吀还在麻绳里头挣扎。她晓得白日顾涯出现在武林大会上,坏人盘算暂时落空,肯定要拿她再做文章。 平时麻烦了顾涯衣食住行倒也罢了,不影响他什么,可涉及到将来人生路,阿吀宁愿毁了自己也不想拖累他。 她得赶紧脱离困境,不能给坏人有威胁他的机会。 阿吀自知自己无用,性子也刁钻,她贪图顾涯的好,不代表她就真的当那些好理所当然。恰恰相反,她是太明白谁人的好都不是理所当然,每一次具体到衣食住行里的在意,足够教她迷恋,才会贪图了那许多。 她难过顾涯对他的舍弃,可做不到去怪他。 如同她父母对她的恨与厌,对她的舍与弃,她也理解,她做不到去怪谁。 她怨的人,失望的人,攻击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 活着的欲望低下,也源于此。 阿吀静静躺在地上,听着麻绳摩擦皮肤的细小声音,心里只有从绳索里解脱出来的一个念头。思绪集中,心里的痛苦反而少了,只是如此,她手腕的痛就太明显了些。 这幅身子瘦弱,磨了许久,手腕的地方已是见了血。 阿吀额角后背都是冷汗。 可她头发上珠钗等都被搜刮走了,阁楼什么东西也无,她除了使劲磨了自己的手腕,也找不到其他的法子。 阁楼昏暗,她也看不自己的手被磨成了什么样子,只湿濡的触感,教她猜到自己的血该是流了不少。 阿吀吸了吸鼻子,一点点,一点点蹭。 等终于她右手的大拇指从绳索里挣脱出来后,阿吀松了口气。她也越发紧张,生怕这个时候又有谁来。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阿吀两只手终于从麻绳里磨了出来。她双手痛得已经麻木,借着窗户处的月光,阿吀稍稍瞥了一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就挪开了视线。 手指发着抖,又解开了自己脚上麻绳。 她又开始庆幸,好在那些人看她瘦弱,只是绑了手脚。要是全身都被绑,她也只有一头撞死一条选择了。 等身上的桎梏都被解开。 阿吀也没着急做了其他,她屏住呼吸,挪到了那道门前。整个身子匍匐下来,从门底的缝隙处,看到了一只脚。 虽有人看守在她意料之中,但此刻阿吀心里还是有些难为。 她又将目光挪到了窗户处。 阁楼的窗户可以撑开,她的身形从撑开的空隙处可以挤出去。但高阁的高度,她一个失手恐就会死。 而她现在的手,她真的不确定自己的力气能不能支撑她落下去。 可惜别无他选。 她只能这么干。 阿吀走回绳边,忍着手腕处的疼,将绳子绑在了窗棂窗框上。她想老天爷还是待她不薄,这窗户纸能捅破,不然她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顺着窗户缝隙往下看的时候,阿吀瞧见了武庄后排处的房屋。这会儿还有零星的光亮,大概是那些没住到客栈的门派留宿在此。 那她只要能跑到房屋处,性命就无虞了。 就怕那屋子里住着的全是赤霞山庄或者鬼门的人。 阿吀不敢再想太多,怕再想她就没了勇气。托了身子瘦弱的福,她从窗户缝隙挤出去没搞出什么动静来。 绳子链接到一起的长度,堪堪能到第五层的栏杆处。阿吀边用手腕控着绳子,边流泪不止。 她感觉她的手要废了。 紧张的心绪成了麻痹痛楚的良药,阿吀的脚能碰到栏杆的时候,她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丝毫不敢停留,又从高阁的楼梯处轻手轻脚地往下走。 等她出了高阁,阿吀眼前已是发黑了,她失血过多,再撑不了多久。高阁之外,也无林木遮挡,阿吀只能卯足劲儿往屋舍走。 大不了就死。 顾不上那么多了。 阿吀身子摇摇晃晃,等眼前出现一道窈窕身影之时,她已没办法再思考这股熟悉感是为何。 她伸出手,喃喃道:“救我...” 之后便昏厥了过去。 后半夜,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阵骚动。 守着阁楼的郑观本是半迷不迷,被人踢醒,双眼还有茫然。他看清楚来人是长老孔徐,薛秀之后,忙不迭地起身。 孔徐与薛秀此刻并未做黑袍蒙面打扮,而是白日里的司正,判事模样,两人疾言厉色道:“快开门!” 郑观被这语气惹得心里慌张,开了铜锁,见里头空无一人,只剩下绑着麻绳的窗框,直被吓得腿都哆嗦。 可已无用,孔徐连问责都没有,手掌一番,轻轻咔嚓一声,郑观的脖子就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歪到了一侧,身子也如没了骨头的软肉瘫倒在地。 薛秀对此恍若不见,只愁道:“当着她不会武功,身子孱弱,没想到会如此孤勇,看阶梯处的血迹,怕是磨了手骨才脱开了绳子。可武庄就这么大,这小丫头能逃到哪?” “高阁处的痕迹教哑女们清理干净,切勿留下什么教人诟病赤霞山庄的蛛丝马迹。”孔徐闷声,语气含怒:“至于那个小丫头,她在哪已是不重要了,她就算能活着出了武庄也无需忌惮,所谓鬼门一派与赤霞山庄明面儿上一正一邪毫无瓜葛,说出去也没人会信她。眼下我发愁的是,没了能要胁顾家小子不参加武林大会的由头。” 薛秀捋了胡子,悠悠道:“我们许是高估了那丫头对顾涯的重要了,就算今夜拿她继续逼迫,顾涯那小子恐也不愿为了她退出武林大会。早知如此,还不如杀了她,至少痛快。” 孔徐眉头紧锁,思索中视线扫过脚边郑观的尸体,忽道:“今日同顾涯比武的人是翡翠谷的高护与追云门的王居正。” 薛秀立刻就领略了话中意:“若是庄主问责...” “庄主为达主公所愿,想来也不会说什么,至于主公那处有我担着,无需操心,只用尽所有手段,也绝不能教顾涯在武林大会冒头。” 薛秀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沈无念会收顾寒舟的儿子为徒。” “沈无念终归是个麻烦,顾寒舟的遗孤也势必要除,两厢并一起,一起谋划,倒省了功夫。” “若没沈无念瞒了所有人,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其为徒,遗孤何至于如此难除。”薛秀又捋了捋胡子,“可我怎觉得主公对顾涯此人似留有余地?” 孔徐对此讳莫如深,并未接这话,而是催促薛秀赶紧行事。 至于阁楼处郑观的尸体,也被一瓶化尸水完全抹除了痕迹。 第25章 显聪慧“竟还为个女子哭。”…… 夜,还在继续。 身体的剧烈疼痛,教阿吀在昏迷了短短一阵子就醒了过来。她被一片碧绿晃了眼,感受着脖颈汗水黏腻,气若游丝道:“青...青羽姑娘?” 青羽没回这声招呼,皱着眉头继给阿吀处理着伤口。 阿吀见她拿着匕首,手起刀落间,她双手上还黏连着麻绳碎屑的肉就被切了下来。 痛得阿吀身子都蜷缩。 “你不像个能忍如此巨痛的人。”青羽语气冷静,动作很快,金创药与布条在她言语间已是整齐地包裹住了阿吀的手。 阿吀咬着后槽牙道:“我也没想到。” “你这双手我不知能不能保住。” 阿吀猛摇头,她一时顾不上自己的伤势,在疼痛稍缓之后,语速加快道:“你虽然没问我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模样,但想必你也晓得我遭了事儿。眼下没功夫同你细细解释,我等不到明早了,现在就得带我去找顾涯,否则天一亮,恐是来不及。” 青羽不为所动,低眸整理面前狼藉:“旁人事与我无关,救你是你恰好昏倒在我面前,仅此而已。” 阿吀急了:“真要救我的正常反应,应该是喊大夫,你没惊动武庄合理,可你没惊动其他门派就不合理了。那就证明你在本该安眠的时辰徘徊在武庄之内,不是闲的散步而是有所图谋。我如此异状撞到你,你是存了探索的心思才会救我不是吗?既如此,你的图谋我教顾涯帮你,你只需要带我去找他就行。” 青羽手顿住一刻,抬眼看向阿吀的眼神有些莫测:“你倒教我出乎意料。” “你不用这么看我,杀我只是多了桩麻烦,我对你的事儿也一样不感兴趣,你帮我,我就帮你,就这么简单。” 青羽嘴角口气,讥讽了一句:“若顾涯不帮待如何?” “不帮的话我到时自愿教你杀我泄愤,也不损失什么,可你愿意帮我就是多了份成算。”阿吀很急切:“大不了我再附赠你一份额外的,上回合欢门那几个人,你不是看她们不顺眼又嫌弃脏吗,我去揍她们一顿给你出气。” “成交。” 阿吀本想开口说可以大大方方的教武庄的下人抬她出去,她刚张口声音都没发出来,青羽已是以公主抱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更再下一瞬就闪身到了门外。 第28章 阿吀略有无奈的感叹,武侠世界没孬种,都牛逼。 月色正明。 “走人多的地方,人越多越好。” 好在青羽答应相帮之后丝毫不墨迹,沿路也当真不问不询,只按着阿吀的意思行路。 在行到东街之后,阿吀又道:“你们秋水宫怕不怕赤霞山庄和凌云阁?” 见青羽一副怎么可能的不耐烦表情后,阿吀才继续说了:“时辰来不及了,我等不到见到顾涯后再去办这事儿。一会儿你将我放到西街热闹处,还得麻烦你走一遭赤霞山庄,就说鬼门为了陷害顾涯,正在追杀追云门王居正与翡翠谷的高护,眼下急需山庄与凌云阁的人去平事。不用管理由蹩脚不蹩脚,只管这么说,” “这并不在我答应帮你的范畴之内。” “武林大会内含不公,你难道不气愤?。” “江湖一向如此。” “没想到你奴性也是挺重的。”阿吀还有力气笑:“那帮你揍合欢门的人两顿。” “成交。” 被青羽放在小吃摊之后,阿吀趴在桌子上哧哧地笑得肩膀都发颤。她发现她特么真喜欢青羽这个姑娘,太合她胃口了,她难得生出了一份想同人交朋友的心思。 阿吀一颤,身子就开始疼。 她此刻动不了,若不是神经绷着,一副强弩之末的状态,恐也撑不到现在。 她衣服都还没换,浑身血迹斑斑地趴在小摊上,惹了不少目光。 摊主夫妇一时也不敢上前。 阿吀叹了口气,尽量大声道:“老板娘,喂我吃点东西,也麻烦帮我喊个人,唤做顾涯,等他人到了我给你五十两。” 有钱能使鬼推磨。 待肚子里有了食物,摊主老板一声又一声洪亮的嗓子唤着顾涯二字,阿吀紧张的情绪才被这点烟火气去了些。 她望着街道上渐少的百姓,不觉寂寥,倒是有几分解了难局的成就感。 阿吀知道顾涯依旧参加武林大会之后,坏人定会等夜深人静之时拿她当面逼迫要挟顾涯。既她顺利从高阁逃出,坏人则会另寻他法阻止他。 在她看来,无非就是泼脏水效率最高。 那既要泼脏水,也得有个由头。 按着武林大会只比武不伤人的原则,若是白日里同顾涯交手的二人重伤而死,顾涯是不退也得退了。 这就是眼下最快最便捷阻了顾涯的法子。 即便坏人脑子蠢,没想到拿两个倒霉蛋泼脏水倒也无妨。 有秋水宫的人冒头去请,赤霞山庄与凌云阁得维持自己江湖正派人设,就不得不出手相帮。 鬼门之事扯到明面上来,之后这帮坏人无论再做什么陷害逼迫顾涯,也就都是鬼门的问题,顾涯都很无辜,也就可以安心继续比武。 赶得早,那两倒霉蛋还活着,不伤人命最好,这样其他有机会和顾涯比武的人也晓得防备。泼脏水这招就废了坏人估计也不会再用。 赶得巧,正碰上下手时候,那事儿就有意思了,鬼门和赤霞山庄自己人打自己人,私下里不管如何,明面上是站到了对立面了。 赶得晚,两个倒霉蛋已经死了,事情就严重了,负责举办武林大会的赤霞山庄和要办武林大会的大门派都难辞其咎,不揪出鬼门的人如何给翡翠谷和追云门一个交代? 后头再生其他枝节,也只会影响赤霞山庄在江湖人心里的信任。 信任这个东西,建立起来难,毁掉就容易得多,毁掉之后再想建,就是难上加难。 阿吀心理上绕了一通,想到顾涯从未提及过自己爹娘,只说过一次,还是洗清冤屈的话,那这里头说不定还掺合了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 可惜顾涯武功高,坏人死活打不过,又怕他师父天下第一的实力,才会阴谋轮番上阵。 阿吀鸡贼,一招釜底抽薪,再将计就计,让事情之后再怎么发展,顾涯都是彻底被择出来了。 这样才不耽误他以清白的名声,拿下第一。 有实力,说的话别人才会听;有名声,说的话别人才会信。 基于此,他才能在武林大会上,亮出自己的另一层身份;才能以儿子的身份拿回属于他爹的遗物;才能开启为爹娘洗清冤屈,报仇的路。 阿吀嚼着嘴里的东西,看着远处顾涯面色苍白,动作急促地飞身而来,她心里却愈发平静。 只想着,人还是太复杂了。 耳边是银杏和桑甜等人的惊呼惊叹,眼前是顾涯复杂难言的是眼神和欲碰她却未碰的双手。 阿吀自知自己力气无多,快要昏厥,顾不上许多,只言简意赅道:“顾涯你现在带我去赤霞山庄寻求庇护,桑甜你也快去请你师父来山庄为我医治。没离开锦城之前,我们全部人都要住在山庄里。记住了,我的伤是鬼门所为,今夜后面发生的其他事也是鬼门所为,鬼门为的就是教你不能参加武林大会。” 她见顾涯不动,心里生不起来气,望着他苍白的脸,柔声道:“这会儿还不是讲骨气的时候。” 其他人还在询问为何。 阿吀没再说什么,她想他会懂。 顾涯抿唇,双手这才近前抱起了阿吀。 他用了轻功猛地一下跃起又落下,教阿吀有了失重感,她也是神思混沌了,周边景色变化她竟觉着梦幻。 “对不起。” 这三个字混在风声里,阿吀听得都模糊。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只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 赤霞山庄的门,前脚刚被秋水宫的青羽姑娘敲响,带走了一波人,没想到后脚又被逍遥派的顾涯敲烂。 开门的管家李伯,在见到顾涯怀里浑身血迹的阿吀之后,脸色相当难言。 “鬼门的人将我未过门的妻子重伤,顾涯前来,特求红渊庄主庇护,希望庄主能施以援手。” 顾涯这一句话,用了内力,虽不及精通音律功夫的那些人,但以足够教周围的人听个清楚。 不在场证明完成。 就算今夜坏人再找其他的阿吀不知道的人的命来陷害顾涯,也成不了事了。 阿吀轻吐一口浊气,双手一松,终是放心晕了过去。 她的手垂落,顾涯再自持不了。 住在内院的红叶都被山庄里动静惊动。 她召了丫鬟来问,知晓那个骄傲的顾涯竟来相求庇护,还有该死的丫头命在旦夕之后,忙笑着拄了拐杖。 “走,我们去瞧瞧,运气好说不定能亲眼看着那丫头能死在我面前。” 丫鬟能说什么,只能扶着红叶往客房的地方去。 红叶是真高兴啊,能有此机会落井下石,她在路上就盘算着怎么讽刺那二人。 等她去到客房处,见丫鬟们抱着血水血衣脚步匆忙,她人就被卡在了门槛处。 红叶侧在门边朝卧房里头去看,便见着顾涯正用真气内力给阿吀护着心脉。 且他双手颤抖,连眼神隔着这么一段距离都能瞧出惊惶。 当烛火晃出顾涯脸上晶莹之时。 红叶便觉得顾涯真的疯了,武林大会期间还敢用真气给人续命。就算他打得过她师兄,可初三那次比武,是要一对二的,万一不巧同时碰上少林的不尘,武当的孟青榕怎么可能赢? 竟还为个女子哭。 红叶从来没见过她爹为他娘哭过,她娘死的时候,她爹都未曾落泪,也从没见过她的师兄弟们为了什么女子哭过。 “姑娘,我们还进去吗?蛊山的人来了。”丫鬟指了指远处的长廊道。 红叶摇摇头,拄着拐杖转身道:“扶我回去。” 第26章 犹豫间“她也可以这么骗自己。”…… 七月初一的晚上,注定是个不眠夜。 秋水宫的青羽姑娘带着赤霞山庄的人先去了翡翠谷所住的客栈,等他们人到的时候,高护已死。 青羽本没全信阿吀的话,至于其中干系她也没想探寻,但见此情景是不禁皱眉。 凌云阁以司徒禹为首的四个弟子珊珊来迟。 韩霜见状,冷声道:“鬼门只和逍遥派有仇,不敌顾涯也掳走了他身边的那位姑娘了,这还不够?为何要杀高护?” 青羽忽笑了一声,直到了床铺前扯开了高护的里衣:“他今日被顾涯一脚踹下比武台,那一脚我看得分明,至多教他落地,远不至于伤了内脏心脉。而此刻,他胸前脚印泛紫,这是中毒的征兆。” 青羽说着,手从高护的太阳穴处抚过,内力稍用,便取出一枚银针:“鬼门的人用银针装出高护是因重伤而死,好嫁祸了顾涯,教其犯了比武规则,好无缘大会。” “为何?”韩霜又问。 “你竟如此蠢钝吗?”青羽讽刺:“不能杀其人便毁其名,杀其妻,磨煞其心神,往后鬼门再杀他人统统往顾涯头上安,再等某一日惹了众怒,群起攻之,天下第一打不过,徒弟又杀不死,用些肮脏手段拉神祇下泥潭也不稀奇。” 第29章 韩霜欲反驳,青羽跟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们四个:“赤霞山庄的人已是去寻求官府,全城追索鬼门之人。我现在要先行赶去追云门的客栈了,至于你们凌云阁这般天真,跟不跟来随你们。” 青羽轻功高,脚程快,和她差不多速度的则是司徒禹。两人无言,一前一后到了追云门所住客栈之时,正巧碰上黑袍人从窗户跃出。 毫无犹豫,两人齐齐亮了兵器与其动了手。 与此同时,赤霞山庄书房内,孔徐正坐在红渊庄主案桌旁的太师椅上,一脸难看神色。 他没想到秋水宫竟掺合了进来,更没想到那个压根儿没当回事儿的小姑娘竟有如此心机,竟先他们一步算好了所有。 生生将他们陷入了被动困境里。 且眼下人已经住到了赤霞山庄,小姑娘要护着,护不住死了是赤霞山庄无能;顾涯也在山庄眼皮子底下,再陷害什么,别人都不会怀疑他了。 薛秀处知晓消息不及,也不知动手了没,是个什么境况。 孔徐越想,脸色越发崩坏,他心思一转,看向红渊:“庄主,此事上待如何?” 红渊则要显得沉稳许多,徐徐开口:“此次大会,本以为处理一个武当的孟青榕就已足够,可没料到少林舍得教小小年纪的不尘来此,也没料到沈无念会收了他的儿子为徒,这两人横空出世,孟青榕都没顾上处理。今日比下来,就显得司徒那孩子资质太差,撑不起凌云阁日后,便无用了,算作弃子,无需再为他费什么心思。” “庄主的意思是?” “初三的比武,先将不尘,孟青榕,顾涯安排到一处。你与薛秀暗中助力不尘,顾涯落败后,司徒的名次落在第二便不难看。输给少林,也算给凌云阁留了面子。” “即便如此,顾涯仍旧脱颖而出该当如何?” 红渊双手拢在袖中,沉声道:“我不信这天下,还能再出第二个沈无念。” “可他是顾寒舟的儿子,当年他与沈无念平分秋色,难保他就一定逊于这二人。”孔徐语气有些克制不住,他道:“我与他交过手,他未必会输,还是你有意要给顾涯留了一条路。” 灯芯因燃得太久,垂落至蜡油之中,发出噗呲之声。 红渊的眼神幽深,望着案桌上的宣纸,眼神却透了虚空:“他和他娘太像了,我不信主公看到这孩子面容,能狠得下心折了他。” 孔徐冷哼:“主公不可能看到,此事你既手下留情,便我全权担责,后续我有何作为,你莫阻挠,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不欢而散。 红渊直在案桌前坐到丑时,才起身,步子去的是客房方向。 客房内仍旧灯火通明,红渊到的时候,正好听见华兮道:“她身子底太差,鬼门的梵音破魂咒于普通人来说,调养半年即好,但是她...她至多只剩下半年光景可活。” 顾涯还在盯着阿吀的手。 华兮心里不忍,声音放缓道:“她的手看着严重,反倒无大碍,养养就好,蛊山有良方,也不会留疤。” 红渊恰如其分的插话:“此次武林大会四样宝贝里,那颗九龙冰丹,或许能续这位姑娘的命。” 顾涯这才将视线从阿吀身上挪开,转头看向了说出此话的人。 他的眼睛里全部都是红血丝,声音倒冷淡:“当真?” “九龙冰丹本是皇宫大内的至宝,世间仅有三颗,这一颗被赠先人,又辗转流落江湖,虽无起死回生之效,但至少能教这位姑娘多活半年。” “对。”华兮语气有些犹豫:“若是她能多活个一年半载,许是蛊山上下合力,能想出治她的法子。” 屋子里许多人,许多声音。 说的话顾涯渐渐听不进去耳朵里。 等夜更深,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阿吀之时,顾涯才趴到了她的身侧。他都没办法去握阿吀的手,一闭眼就是她那双手血肉模糊见骨的惨状。 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就不再难猜。 难猜的是她这么弱的身子,到底是怎么撑到出现在他面前的?还能在短短时辰里,筹谋好了一切? 她原是如此聪慧,如此深谙人心吗? 那她可否连着他的心思,也都猜到。 既如此,仍愿意冒险为他谋划吗? 她不怪他吗? 明明她的脾气那么差。 顾涯发现他原来一点都不了解阿吀。他曾也和其他人一样,心以为她真的是累赘一般的姑娘,她的可怜,她的麻烦作闹除却能掀起他心里几分涟漪,再无其他。 对她好,一半因了不忍的善,一半因了被她全心依赖着需要着的那份无名感受。 即便有些情意欢喜,也太浅了。 和他想做的事儿来说,舍弃她的选择并不难做。 第一次,因为要参加武林大会,所以在放弃比武和放弃她之间,选择了放弃她。 第二次,在拿回他爹的遗物,和救她之间,要怎么选? 他娘至少给他了一支碧玉簪,他爹则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他留。 而那炳破霄剑本在十二年前,随着他爹娘的死,一起消失世间。陡然出现,顾涯才毅然决然下了山。 江湖曾久传过一句话。 寒舟夜雪上,破霄遇顾狂。 破霄剑不但是他爹残存的遗像,还是他爹的象征。 此次不取,破霄是否会随着武林大会的结束继续消失不得而知,毕竟此刻回想,更像有人故意用此剑诱他出现不是吗? 若真的偷都没地方偷,他要怎么办? 早就设想好的,拿回破霄,当着江湖所有人的面,证明他是他爹的儿子,赢了却不要破霄,别人还会信吗?若不以破霄慰藉他爹在天之灵,他又何谈为他爹洗清冤屈,报仇雪恨。 顾涯又抬头看了一眼阿吀,他眼中红血丝更甚,鬓角处的青筋都暴起。 他太久没睡,趴在阿吀身侧,那体温教他慢慢闭上眼,气息也渐渐平稳下来。 七月初二,武林大会未因昨夜骚动有何变故,依旧如期进行。 阿吀醒的时候,则是在这日的黄昏了。一睁眼,身旁是银杏与桑甜的担忧神色,倒教她心里一暖。 多少次,她生病也好,住院也好,睁开眼看到的都只有她的管家阿姨。 银杏眼睛一眨就落了泪:“姑娘你真的是,吓死我了。” 桑甜那颗虎牙露出来,凶她:“快去拿药!还有纱布什么的,要给她重新包了手了!” 阿吀囧道:“你原是这么凶的吗?我当着你是个甜妹来的。” “甜不起来了,急死了。” “顾涯去比武了吗?” 桑甜不应,憋了半天还是憋不住:“阿吀姐姐,你等武林大会结束跟我们回蛊山吧,不要再跟着他了。他和小时候一样还是没变,还是坏,你被掳的那天,鬼门的人是当着他的面和他说了,你的命和参加武林大会只能选一个,我想不通啊!武林大会下一回再来不行吗!为何选比武不选你?他就那么着急扬名天下吗?是沈师父的徒弟,这名号难道还不够吗?” 她说得嗓门不小,听得阿吀脑瓜子嗡嗡。她想到了,只是没想到鬼门威胁得还挺简单直接。 桑甜不知顾涯往事,如此气愤不稀奇。 阿吀对顾涯往事其实也就知道那浅浅一句话,她先是安静,然后又笑:“你们凌晨说的话,我听到了其实,我不就剩下半年可活了吗?在哪里都行。” 桑甜眼睛立马就红了:“还有那个九龙冰丹啊,姐姐,顾涯只要赢了,肯定会为你要了这个宝物的,这又不耽误他前途了,他肯定会选这个的。” 阿吀还是笑,那日,顾涯介绍武林大会规则彩头的时候,放在第一个说的宝物是破霄剑。 她想,他爹的遗物应该就是这把宝剑。 可为了赌她一个活着的可能,就去放弃他爹的兵器吗? 阿吀明白,对江湖上这些人来说,兵器如命,是不同寻常的意义。 他的夙愿和她,选了夙愿,是寻常。 一个遗物,和她呢? 她也好奇,顾涯会怎么选。 “明日最后一场比试,你教人把我抬过去,我也要看。” 桑甜抹了把眼泪,点了点头。 可很快,阿吀这份好奇就消失了。 因为青羽同顾涯黄昏时一道回了赤霞山庄,来了客房,来到了她的床前。 在只他们三人的时候,青羽道:“我此次前来武林大会,只为夺取九龙冰丹。可我辈能人太多,初一之后,我便明白通过正途我是拿不到了,你答应我的,我帮你,你便帮我。” 青羽目光扫过阿吀平静的脸之后,又看向顾涯:“待武林大会结束后能否允诺?我已摸清冰丹储存之地,届时作鬼门打扮去盗取,也无后顾之忧。” 阿吀先顾涯一步开了口,她笑得温婉:“自当允诺,无你相帮,我和顾涯无法脱险,对吧顾涯,反正都有现成背锅的了。” 第30章 说着看向了他。 顾涯在阿吀的笑里,还有那双摸不清她在想什么的眼睛里,艰难地点了点头。 阿吀夜里喝完药犯困的时候,想着这样也好,她其实也不想逼顾涯去做这种类似你爹和我掉河里,你救谁的愚蠢选择。 成全青羽,也成全顾涯。 她也算圆满。 如果不是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耳朵里,阿吀想,她也可以这么骗自己。 第27章 情易散“就当报恩了。” 昏暗之中,顾涯躺在阿吀身侧。 他抬手抚摸了她的脸,头一次,身子一低,将脑袋埋入了她的颈窝处。 “九龙冰丹共有三颗,另外两颗在皇宫大内,待锦城事了之后,我去一趟京城。” 阿吀有些不知说什么。 她的沉默,教顾涯的心往空处一坠:“我的身世...” “你不用说其实,我不是很想听。”阿吀语气显了平静:“我不太喜欢同人接触,也不喜欢江湖,我精神状态不好,和外人打交道让我很累。我喜欢和你待在一处,缘由和什么都无关,不过是因为在你面前不用动脑子而已。” 顾涯喉头一涩,一张嘴闭合两次,始终无法开口说些什么。他的双唇就在阿吀的颈间,能感受到她的些微体温。 脖颈处忽被吻住。 阿吀始料未及,轻轻啊了一声侧了脑袋就要躲开。顾涯却伸出手,箍住了她的动作,他手微微用力,阿吀的脸就不得被迫与他四目相对。 她都来不及辨别他的眼神里到底是什么,嘴角就已经被他含住,再至口,再至深的唇舌交缠。 两人气息混杂一处,阿吀逐渐呼吸不过来就要退开,别开脸猛吸了一口新鲜空气之后,顾涯就又将其吻住。 到后面,阿吀的舌头都发麻了,可顾涯还是没放开她。 藏在亲吻里的情绪,分辨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只这浓长的一吻,无丝毫缱绻,一次一次里,他都似要吻到彼此的心海底处,像是如此才足够亲密。 如果不是她说了疼,嘴皮子都要磨薄,顾涯仍旧打算继续。 “你属狗的吗你?” “嗯,我于永顺初年出生,的确属狗。” 阿吀啧了一声:“我属耗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俩生肖犯冲,是孽缘。” “哪个江湖庸人说的污糟话,我去杀了他。” 阿吀便笑,她一笑,顾涯的手就去摸了她的耳垂,轻轻摩挲着。 他又吻在她的额角:“睡吧。” 顾涯说睡,其实先睡着的反而是阿吀。 她身上的药香,也催着他在子时前后沉入了梦乡。 七月初三,武林大会最后一场,按照惯例对全城百姓大开武庄之门。 整个锦城,但凡有闲工夫的人,统统聚集到武庄处。 赤霞山庄与官府负责内外秩序,万花楼九名书生于高阁三层处当场主笔,各大酒楼捧出来的说书先生也早早递了帖子,占了个好位置。 多方造势,誓要将这一场盛事的名声传遍天下。 人数太多,武庄几乎里外不通。 甚至还有挤不到空位的人爬到了树上。 另有赌庄人等,在长街开了长桌,高呼买定离手,撺掇人来赌这一次名扬天下的人到底会是谁。 阿吀本是手痒,可想到答应了顾涯不再赌博,生生压下了这欲望。 她被桑树桑果抬在椅子上,同银杏还有桑甜桑叶,又厚脸皮蹭了赤霞山庄大小姐红叶的队伍,跟在后头。 沿路碰上青羽,阿吀手快,伸着个被包的如大馒头的手朝她挥着,硬叫银杏把人拽上。 然后她们七个人愣是给挤到了高阁第二层处坐着了。 银杏站在阿吀旁边咬耳朵:“这疯婆娘转性啦?竟然没赶咱们走?” 阿吀哎呀呀了一声,侧头去看栏杆前隔了几个椅子的红叶,见人家一身红衣,胳膊腿还绑着白布,目不斜视的模样,笑了笑道:“许是看我两只手这样了,同病相怜吧。” 红叶听到阿吀言语,侧头看了她一眼,又冷哼别过了脑袋。 阿吀也切了一声,不再看她。 桑甜在一旁抓了把瓜子,见到武当的人来了之后,兴奋地指给阿吀看:“姐姐你快瞧!那个就是孟青榕!” 阿吀和银杏顺着桑田指着的方向,一眼就知道她是为谁激动了。 孟青榕,人如其名,清清肃肃,着青衣,束同色纶巾。外罩一层乳白轻纱,从人群中来,周边嘈杂都跟着清朗了似的。 阿吀看看孟青榕的脸,又扭头去了看青羽的脸,她问:“你俩怎么长得还有点像?你俩名字还都带青?你俩什么关系?” 青羽将灵蛇剑搁置在是桌上,抬手去给自己斟茶:“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阿吀唔了一声,没再追问。 既是同父异母,后面肯定跟着一长串的爹娘辈的爱恨情仇,加之她此次来为的是九龙冰丹,少不得就是为了救自己娘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阿吀有些郁闷,当爹妈的真的少谈点恋爱多负点责吧,闷着脸又教银杏给自己剥核桃吃。 桑甜摇摇头,道:“青羽姑娘,你说顾涯要是对上孟青榕和不尘小师父,能赢吗?” “我不知道,未曾见过他们三人尽过全力。”青羽对上了台下孟青榕的目光,避开了他的眼神继续给自己倒了茶水,转而说了别的:“我同凌云阁的司徒禹前夜没能捉住鬼门的人,赤霞山庄搜索也无果,今日就要决出胜负,也不知鬼门的人会不会再生枝节。” 这也是阿吀对顾涯失望之后还非要来现场看看的缘由。当然,现场看比武也是很高兴的。 “你放心吧,如今这场面,除非炸了武庄,否则都无法阻了顾涯冒头。”阿吀说完愣了一下,问青羽:“你们这个朝代有火药吗?” 青羽蹙眉:“有,不过那属于军火,除却朝廷无人敢私制私囤,你的意思是鬼门...” “我可没说,不至于不至于。”阿吀晃了晃手,没在就此多言。 在她看来,鬼门的人若有炸药,其实也不用多到炸了整个武庄的量,只需炸了比武台不就够了吗? 若顾涯胜出,到时比武台上就他一个人。 阿吀又去看那九个比武台,乃是巨石所造,真能抬起来吗?且周遭的青石板也没看出松动迹象。 鬼门同赤霞山庄勾结,能在比武台上动手脚不稀奇,炸药应是没有的,否则,这事儿就要比她想象得牵扯还要深远。 地方官府没有制造火药的权利,此等军火,一般都需层层审批才能从朝廷拨下来。 要是鬼门的人有炸药,那疯了,这帮坏人背后的主使就成了惹不起也不能惹的人了。 阿吀脑子动得快,转头让银杏凑了耳朵过来,在其耳边小小声道:“你去和顾涯说一声,比武台恐被人做过手脚,教他小心些。还有就是,他这回比武,应该是会同时碰上那个孟和什么尘的,教他多吃些东西保存好力气。” 银杏如今是太佩服阿吀了,再没了当初的不耐烦看不起,听了后点了点头转身就往高阁之外走。 其他人都在张望着刚到场的少林,峨眉。 只有青羽侧头看着阿吀,在她眼里,此女是个谜。初见跳脱无脑,再见机敏非常,可她听说,她的身子似乎只有半年可活了,为何还能如此洒脱? 察觉到身侧的目光,阿吀也去看她:“怎么啦?不看小和尚看我?” “没什么。” 阿吀好奇:“那个不尘瞧着可可爱爱的,年纪和顾涯差不多,真能打吗?” 这回青羽很肯定道:“不尘小师父长得虽是像个孩子,但他成名很早。听闻其过目不忘,晦涩的少林武功秘籍,他一遍便懂,许是其心智至纯至善,许多少林高僧都无法堪透的武功,他都学得容易。” 似想到什么,青羽笑了,语气难得探究:“其实顾涯横空出世,声称自己是逍遥派弟子,若不是他佩剑是银光,又在金陵万花楼亮出了逍遥派的掌门文书,恐怕没人会信。” “为什么啊?” “我听我师父说,沈无念是个极其奢靡,挑剔,爱洁之人。” 听得阿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那要是我,我也不信顾涯是他徒弟,你是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穷酸了。” “所以,我很好奇天下第一到底为何会这么教养徒弟?” 阿吀耸耸肩,无太所谓的语气:“估摸是对顾涯始终不太满意欢喜吧,就刻薄了。” “那为何会收他为徒?” “看他长得好看呗。”阿吀朝着人群处,扬了扬下巴,“你自己看是不是嘛,这么多人,不就顾涯长得最好。他这是才十六,待成年了你瞧瞧,帅死人。” 青羽竟认同了:“的确,这么看符合他师父的性子了,毕竟他师父俊秀非常,对人长相也极为苛求。” 第31章 “有多俊秀?” “无心念沈郎,情却缠梦长。”青羽说得淡然:“江湖用此来描绘他,他是许多江湖女儿的心上人。” “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得多花心。”阿吀又去看向顾涯:“他要是和他师父一样,我就不理他了。” “你错了,沈无念是出了名的无情,才会有了这么一句怨妇诗。倒是顾涯对你...” 阿吀突就不说话了,她其实觉得顾涯对她也挺无情的。日后遇到其他影响了他的事儿,顾涯肯定也会把她放弃。 既是被无情的师父教导,算是一脉相承。 “我和他不过萍水相逢,相处满打满算两月有余而已,他对我不是有情,而是不影响他什么的举手之劳,几分不忍几分善意几分消遣谁说得清。”阿吀望着人群里顾涯的脸。 两人遥遥相望间她又开口,语气浅淡平静:“其实相处的那点感情,连镜花水月都算不上,情深尚且易散,何况是我和他这种。” 顾涯在人群里朝她浅笑颔首。 阿吀又笑出声:“难为他照顾我那么久,就当报恩了。” 第28章 煞气浓(一)“这特么合理吗!”…… 因顾涯此举,是以人群中注意他的人都朝着阿吀看了过去。 比武台到高阁的距离很近,有些没刻意压低声音的话就传到了几人耳朵里。 “那位平平无奇的姑娘便是顾少侠未过门的妻子?莫不是使了什么手段缠着人家不放吧?” “长相身段儿一应都无,瘦弱如此,病怏怏的,啧啧,鲜花插牛粪,可惜可惜。” “顾少侠肯定是被逼迫的。” “一个萝卜一个坑,人家就喜好这种能怎么办?武功倒是高了,眼光却如此之差。” 桑甜听不得那些话,心里骂这些人狗眼看人低。她觉得阿吀是表面看起来刁钻,实则心善纯粹得很;反而是顾涯,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好相处却不好接近,内心更是冷漠。 她也不骂人,手上用了点内力,嗑出来的瓜子皮就都丢到那几个男女的身上。 青羽道:“你不气吗?不像你作风。” 桑甜闻言也低头去看了阿吀。 “因为我之前是清楚自己不想他欢喜别人,现在没有这种感受了,所以就没什么感觉。” 说得桑甜觉得她是被伤到了,心里一阵难受,还想说点什么,一声锣响却提醒了时辰的即将到来,阻了她的话头。 在场所有人,便都注目到了启幕之仪中。 锣响余音未绝,又是围绕着九个比武台的几十个鼖鼓同时被敲醒。 附有气概,带有战意的鼓声在绑着鼓槌的红布拂动里此起彼伏。 调动众人心弦之后,随之其中的便是敲锣汉子的喝声响起。 一声更比一声高。 初三的日头,在早间就已极烈,这群江湖儿女的面容暴露在炙阳之下,神色虽各异,但都显出了对荣耀,对追求极致武学的一腔热血。 当锣鼓与喝声的节奏达到顶端。 便见身着姜色长袍,隶属天玄阁的武林盟主祁尚旭、身着黑红相见广袖的赤霞山庄庄主红渊、一身素衣的峨眉派掌门慧莲师太,以及月白长袍凌云阁掌门宋绝四人,从高阁五层破空而来。 这几派是与少林武当齐名,数一数二的大派。 武功皆为上乘。 区区飞身而来的轻功动作,就已显出了绝顶高手风范。 众人情绪高涨,呼声不绝于耳。 接下来便是这四位德高望重之人,说了些场面话。 阿吀想摸鼻子来着,手不能动之后,只能舔舔唇。 她本来对江湖的概念不深,觉得不过依旧一样的追求名利,但此场景却改变了她的想法。 武学若能登峰造极,凌驾于众人顶端的绝对胜利,的确教人痴迷。 看得她都恨不得哼哈,刷刷两下。 尤其即将竞技比武,这是体育精神啊!为的就是赢! 再等司正孔徐,判事薛秀按着惯例说明了比武规则,最后这一场的九名赛者,就上了中央的比武台开始抓阄。 除却顾涯、不尘、孟青榕三人,就属凌云阁的司徒禹和峨眉的夏时月上台的呼声最高。 也就明了了获胜者将在这几人里角逐。 抓阄完毕,司正孔徐道明顾涯、不尘、孟青榕将一起切磋之后,人群一阵噪杂骚动。 青羽嘴角讽刺:“看来他想赢,难了。” 阿吀啧了一声:“你说你大哥还是顾涯啊?” 青羽不应。 桑甜气愤,在一旁叫骂:“凌云阁和峨眉真是走狗屎运了,不然是根本轮不着他们当第二!” 这五人之外的其他四个比武者,却心有窃喜。 武林大会比武虽只决一人胜出,其他人在此赛之中无名次,但却在高手百名榜之中有啊。 能挤进榜中就已极难,更别提往前挪了。 为了将赛事刺激感推向巅峰,另外两组先比,顾涯这组就放到了最后。 另外两组没什么悬念,阿吀却在看的时候,瞧出了人与人的性格差异。 胜出的司徒禹招式动作里,显了他很好面子,打得不但好看还要俊俏,下手却狠绝,可见此人是个极为自负自恋的人,内里更怕是睚眦必报,冷漠至极。 胜出的夏时月,招招式式里则要实在得多,且对战之时,敢将后背空门露出诱敌,一对二间,条理分明,又恰到好处的点到为止,想来性子冷静沉着,更有心慈。 阿吀看得紧张地脚趾甲都在绣花鞋里蜷缩了起来。 她沉浸其中后不禁想,算是有天赋的这二人打得已是比电影里夸张太多,那被称为天才的另三人呢? 阿吀看向台下站在一处的顾涯他们,呲牙道:“这两组都飞到天上打了,一会儿到顾涯他们不会把场子都掀了吧。” “也不是没可能,胜出条件是...”青羽眼睛里竟也有紧张地指着中央处的那个巨石台子,同阿吀道:“比武台就那么大,高手对决这么点地方显然不够用,是以,可以脱离比武台之外,只要双脚不同时落在除比武台之外的其他地方即可。也就是说,周遭的东西都可作借力之用。” “那比武台毁了呢?” “不能毁,否则都算作输。” 阿吀欣赏真正有才华实力的人,这会儿眼睛发光,激动地抖脚问:“外头这场比,压了他们三个谁赢?” “是不尘小师父。”桑甜捏了捏手道:“我压的是孟青榕,一定要赢啊!” “啊啊啊啊啊。”阿吀压抑着兴奋小声叫唤。 终于,判事薛秀报出最后一组人名,依次请他们上台。 青衣纶巾的孟青榕,从地面人群中飞身而上,举止君子有持,是唯一一个面朝人群、百姓、和司正等人作揖的人。 之后站定比武台一侧,亮出了他的兵器。 据说是由名匠特意为其所锻的,朽枯剑。 再上台的是不尘小师父,朴素的少林素白短打衣裳,轻功落到比武台中央之后,左看看右看看,才摸着自己圆圆的光头站到了孟青榕对面。 兵器出乎意料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木棍。 最后,逍遥派顾涯。 身着阿吀非逼着他穿的窄袖紫衣长袍。另外披一层同色轻纱,轻纱又绣了同色莲花暗纹,紫色长长绦带紧紧束着他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晃出一动人心弦的弧度。 他自落在比武台中央,随手扔出剑鞘,兵器就是临时买的一把无名剑。 阿吀这会儿才明白前些日子他在客栈苦练武功的迫切,心绪是再难掩饰,情不自禁颤巍起身挥手高呼:“顾涯!你一定要赢!给我冲!不然我和你没完!” 因她开了个头,引起效仿,人群里便分了三拨声音。 各自支持者生怕被另外两方压了气势,皆是喊得脸红脖子粗。 阿吀甚至瞧见了合欢门那几个姑娘在人群里尖叫喊着孟青榕的名字,当然相同嘶喊的还有她身旁的桑甜。 一声宣布开比的锣声震人耳膜。 这么多人不约而同齐齐安静了下来,屏息看向了台上。 事实证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天赋和天才之间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的距离或许比人想象得还要深,还要远。 根本看不清楚三人谁先动手,朽枯剑、无名剑,木棍相互抵抗碰撞的一瞬,内力激荡,惹得周遭人发丝一片飞扬。 阿吀身子弱,坐于高阁二层之中,她的脸甚至都因为这股内力,开始发麻。 只见三人相撞之后,不尘腿脚先动袭向另二人。 顾涯与孟青榕身子相继腾至半空,各自持剑对招,又各自脚下抵抗不尘木棍之力。 朽枯剑如其名,刃力在孟青榕内力催动之下呈现出摧枯拉朽之势;无名剑不敌此剑,但有顾涯五蕴决真气注入其内,让其有了尤外的柔韧。 上有双剑招招式式刺与挥,下有木棍虎虎生风扫与荡。 第32章 不尘一手将木棍抵至半空,破开另二人焦灼之态,他在二人还未曾来得及退开之前,身形已是窜到二人中间。 在他翻身跟斗的须臾里,他双手握住木棍,更在极限速度中,双脚倒着劈开,呈现空中一字马之态又同时踢中二人胸口。 他的身形不过堪堪才正,又在这一息之内,以恐怖的决断力、疾速力扭转身形,双脚踢向左侧孟青榕,右手以棍抵住顾涯攻击。 整个身子愣是突破了阿吀常识里的所谓重力,斜横着卡在二人之中。 孟青榕退闪不及,只赶上用朽枯剑抵住其脚强劲击力。 顾涯也是如此,他的无名剑被木棍正抵剑身正中,已是弯曲到一种欲折之度。 诡异的,三人身子在空中停住片刻。 “那是什么!” 人群中不知是谁一声惊叹,便见着木棍同顾涯手里的无名剑对抗之中,闪现出几缕发红的呲呲红黑之光。 阿吀倒吸一口凉气,心叹真特么能打出类似特效光的东西? 这合理? 这特么合理? 这特么合理吗! “这是《五蕴决》的真气之力,是唯一一门高深浓厚到动武之时可以外显的内功,此光被戏称为煞气,我也是第一次亲眼所见传闻中...”青羽不自觉吞咽了口水,改了措辞:“传说中的绝学。”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怎么变成这样的只有绝顶高手才看得分明。随着青羽的话音落,比武台上三人那诡异的停滞也以孟青榕向后倒飞的动作消失。 不尘身子一转,和顾涯先后落在比武台上过招。 刹那里已是各自攻出十几招之多。 左侧孟青榕退远,双脚踏着虚空莫须有,身形以燕子回飞之态继续持剑攻向了不尘。 顾涯却以诡谲轻功,忽闪至孟青榕其后。 他此轻功身法太过惊骇。 不尘一棍扫空之后,沉着眼神都起了变化,再等视线变换之际,他就又看到了顾涯身上的煞气浮现。 第29章 煞气浓(二)“现在你说什么我都只想…… 不尘眼神一暗,明白他是想先解决孟青榕。 三人里他最弱,三先除一,不尘未有犹豫也很快做出决断。 便见顾涯在后,不尘在前,前者手中剑在其手打了个剑花已是攻其后背,后者手中的木棍也直接朝着孟青榕面门击出。 就在众人皆为孟青榕的危机提心吊胆的刹那,孟青榕迅速在空中打了不知多少个旋身,等他双脚踩到实处,他的人已是在比武台的边缘处摇摇欲坠。 顾涯一剑刺其上,不尘抓住木棍一棍挥其腰,更是一脚扫其下盘。 孟青榕身姿已是下腰到了极尽,在此绝境之中,再寻不到赢的可能。 即便如此,他还是用右手朽枯剑抵了顾涯攻势,用内力裹了左手生生握住了那根木棍,以致于他左手虎口都见了血。 再下一息,他下盘被不尘荡空,身子腾跃,一个翻身以单膝跪地,朽枯剑撑地之态落到了比武台之外。 台上二人却没因为少了孟青榕而更为轻松,两人甚至都来不及收回右手的动作,就已是各自挥出左掌。 纯拼内力,余威激荡。 孟青榕在台下,衣角被此威力激得翻飞。他却笑,笑得畅快,输给这二人他心服口服,起身后收剑归鞘,去寻了不远处武当中人。 只十六岁的少年,在面对武当长辈之前,还是难掩落寞,他低头浅声道:“弟子尽力了。” 武当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二人武功在你之上,你能应付至此已是足够,我等,以你为荣。” 孟亲榕抿唇,极郑重地嗯了一声。 而此刻在比武台上纯拼内力的二人,直至拼到彼此极限,煞气不绝之刻,才在威力之中双双收手退开,各自站定在巨石左右。 顾涯右手一挥,剑风使其衣摆微动,发间紫色绦带在清风之中飘扬,他盯着对面的不尘,其眼中显了杀气。 不尘曾是他师父中意的孩童之一,虽最后未选了他当徒弟,但在他师父的只言片语里,顾涯也听出了他师父对不尘的赞赏之意。 此次武林大会,被顾涯视作对手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不尘一人。 而他的武功,比他预估的还要更为厉害。 这是一场硬战。 可无论如何,他,都要赢。 两人相望几息,再次齐齐而动。 这一次,二人对招的速度比三人对决时候更快。 如果说刚刚还能捕捉到二人招式的残影,眼下则是成了透明。 除了隐隐乍现的煞气,在场许多人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剑风“哧哧”之声中,顾涯双脚距离拉开,下盘更稳抓地,他身子略朝前抵,剑炳在其手腕中交替翻飞。 木棍发出“吱呀”之音,听得人耳朵发紧。 不尘忽松了手,身形猛地下压,掌冲顾涯腹部,脚故技重施扫其下盘。 顾涯双脚更快跳开,以在空中横身之态躲了不尘此招。 不尘在下,右手掌心抵住即将落下的木棍一侧,往上用力直击顾涯脖颈之处。 顾涯侧身躲闪之际,不尘又已飞身到其面前。 两人各持兵器,在空中对招不断,顾涯双手在短短须臾间刺出几十剑之多,脚也快,一脚踢其心口,不尘中招后,身形不得不无限向后散了力道,直退到了高阁之处。 他欲以单脚借力阁顶,再回比武台之上。 可两人速度不相上下。 在不尘脚尖刚碰到高阁顶处的那一刻! 顾涯紧追不舍,单脚轻点场上旗杆顶处,他用了十成十的内力,在借力之后身子闪至前,右手挥出。 “砰”地一声! 一剑破宝顶! 煞气还在空中留有余光,高阁一整块顶部还在落下未曾着地,众人还在尖叫里惊叹不止。 可不尘已是躲过了这一次险而又险的杀招,落回了比武台上,他还未完全站定,顾涯却已由上而下飞来,他手中剑影成帘,身形完全倒置,剑中寒光直逼不尘面门。 在高阁顶部落地的那一刻! 又是“砰”地一声巨响里! 不尘以木棍一端抵住了无名剑尖。 顾涯将真气集中一点,誓要将不尘击败,而不尘身形旋转,拧转木棍誓要生迎对手杀意。 木屑四散,剑身也裂。 两人对击败彼此的胜负之心,在此刻达到巅峰之态。 既棍已无,剑也毁,就成了肉身互搏之状。 整个场子也在惊叹之后安静了下来,几乎千人聚集,偏偏静得奇异。 忽高阁二层,红叶噌地起身惊叫一句:“顾涯,小心!” 逼得阿吀,银杏这两个看比武已是看傻了的两人,都下意识惊讶地去看了单脚站起的红叶。 她二人还来不及深想,就又被比武台上连续的声响扯回了注意力。 只见不尘嘴角已是沁血,招式之间却仍旧和顾涯生拼,顾涯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速度明显都慢了许多。 内行人已是瞧出不尘变了功夫,以少林绝学金刚鞘对击。金刚鞘难以入门,可练成之后身躯即可刀枪不入,便猜测恐是不尘并未学到深处,才到快要决出高低之时方用了这门武功。 不尘当机立断的功法替换,为其赢来了胜出的可能,他借用身高便利,右脚蹭着石台拉出了一字马,躲开了顾涯一击。 分不清楚谁更快,不尘已是一掌击了顾涯腹部。 顾涯喉头一甜。 不尘双脚疾速合并,他直身跃起,身子猛然腾空,腿上功夫了得,连环踢向顾涯胸口。 顾涯身姿随此攻势不断朝着石台边缘退去,鞋底阻着力道因摩擦都生了火星。 就在众人以为他败局已定,顾涯却用了令人胆寒的气势,双手抓住了不尘双腿。 他低头咬紧牙关,因为用力,是以齿微微露出,随着血从其嘴中流出的瞬间,转动了身子,将不尘甩出了比武台外。 在其借力要飞回来的同时,顾涯双手张开,以内力催动石台之上的残剑,残屑。 以此残骸为媒,化作暗器之用。 场上浮空乍现数不清的煞气,所有统统逼着不尘而去。 不尘身形被大片携带煞气的残骸所阻,不得不扯了半空旗帜方布将其悉数拢住。 等他挡住此招,回神之时,双脚已经都落在了鼖鼓的鼓面上。 不尘丢开旗帜,抬手挠了挠嘴角处被残屑所伤的细小伤口,他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最后瞥了一眼顾涯,才摸着自己圆圆的光头跳下了鼖鼓,有些懊恼地往人群里少林等人的方向去了。 正中央的比武台上,便只剩下一个紫衣身影。 整个场子依旧一片安静。 顾涯在此安静里散了攻势,抬起右手抹了嘴角血迹,才转身看向高阁二层处,张着口望着他显得有些痴傻的阿吀。 随着两人隔空对视,他身上杀气渐消,嘴角勾起一抹骄傲笑意,脚步一挪,打算朝着阿吀那处走。 第33章 他的衣角还在随风翻动,发间绦带也在空中婉转。 一声象征此场对决结束的锣响起。 判事、司正宣告赢者为顾涯的话语也落地。 人群这才响起一片高呼。 阿吀从来没想过在古代,还能听到见到,类似前世万人齐聚体育场的盛况。 顾涯的名字,在所有人口中喊得都让阿吀感到有些陌生。 而那个正朝着她走来的,集万千眼神注视,无数言语捧举的少年,阿吀只注意到了他胸前的脚印,还有嘴角没擦干净的血迹。 他的拼命她都看在眼里。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一点不心疼他的。 阿吀不想成为许多女子眼里被羡慕被嫉妒的人,这会儿躲也没地方躲,她就身子顺着椅背往下滑,然后脑袋往银杏裙摆里钻。 “姑娘,你这是作什么啊?” 阿吀闭上眼,呀了一声:“你别管,赶紧把我蒙住。” 银杏只能哦了一声照做。 不得不说阿吀此举还是明智的,如果说之前其他人对她只是看不上,如今顾涯于这么多人面前,被眼睁睁地瞧着他赢了之后只想朝她走去,则是教人羡慕嫉妒恨了。 显然阿吀完全不想招惹这种是非。 她是躲到司正说了赛事暂歇,未时再比的话后,才小心翼翼从银杏裙摆底下露了脑袋。 银杏赶紧就退到了后头。 阿吀抬头睁眼就见顾涯弯着身子,一张脸在她面前,那双眼睛还眨啊眨的。 “你躲什么?”顾涯问。 “不躲被人眼光盯死吗?”阿吀无语:“我不是那么高调的人。” 说得顾涯抿唇笑。 阿吀则撅了嘴,伸手去摸他身上的脚印:“换身衣裳吧。” “嗯,听你的。” “再多吃几口饭。” “嗯,听你的。” “你那把剑废了,得赶紧教人再去买一把。” “嗯,也听你的。” 阿吀啧了一声:“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 “我不知道,只现在你说什么我都想听你的。” 他表情如常,声音语气却能勾死人。 阿吀见不得他这样,也听不得这种话,偏了脑袋。 结果她偏错了方向,偏到了左边红叶处,见其一脸不屑嘲讽,她懒得搭理她,脑袋则又偏到了右侧青羽处。 青羽似没听见,目不斜视,望着远处继续品茶。 顾涯笑意不自觉有些宠溺,直接伸手横抱了阿吀,边把人抱起,边道:“走吧,都一起吃些东西去。” 桑甜被刚才那几句听你的惹得都害臊,便不跟着,拉着银杏和另外三个桑继续在二楼占好位置。 青羽体会不到那些,起身一起。 坐到武庄外小摊处时,青羽将自己的佩剑放置桌上,推到了顾涯面前:“最后一场比试,你用我的佩剑好了,你眼下的伤势,以一敌二恐是艰辛,若是兵器不行,怕是更为吃力。” 说得阿吀立刻放下了手中筷子去摸顾涯胸口,语气是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担心:“什么伤?内伤吗?在哪里?严重吗?” 第30章 煞气浓(三)“在绿帘剑影之中裂其衣…… 顾涯握住了阿吀手腕,轻轻拍了拍她包得如馒头的手以示安抚:“有些内伤,对付司徒禹,还不至于。” “司徒禹或是不足为惧,不过夏时月就未必了。”青羽语调没什么起伏,说的话却都是夸赞之意:“昨日那一场我输给了她,否则秋水宫的功夫,还不至于无缘前九。” 阿吀昨日没来,不知其中细节,眼神询问意味地看向顾涯。 “昨日我查探鬼门之事心切,并未留意。”顾涯握住了灵蛇剑:“多谢,待事了,我会尽快允诺。” “我现在都怀疑这个鬼门到底是不是鬼门。”阿吀挥了挥手,郁闷道:“我听桑甜说这个门派不是覆灭吗?突然冒出来,呵呵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其中诸多细节,只有阿吀和顾涯最清楚,不过两人也未就此事细聊,更未曾全然抛了内心所想。 阿吀是顾涯不问,她就当他什么都明白,至于顾涯为什么不同她说,她估摸着是不想,不信任,不方便诸如此类的缘由。 “你们的麻烦事与我无关,我不想听,不必在我面前说这些。”青羽直接止住了阿吀欲谈的话锋。 摊贩正好这会儿端了三碗面上来,同样的打卤面,顾涯的那碗明显肉要多得多,顾涯筷子一动,底下还多了两颗茶叶蛋。 阿吀无语:“怪不得人都要出名,实打实的好处。” 顾涯却端着面,拧了面丝儿到勺子里,有汤有面有肉的一调羹喂到了阿吀嘴边。 其实阿吀觉得顾涯大可不必如此。 他所行事取舍乃是人之常情,即便心中对她有些感动,倒也不必做到这般体贴小意。 她是受用,可到时分手怎么分啊? 原本就是她抽风,她连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顾涯都分不清,反应不过来自己到底想干嘛,就情绪上头想着先把人霸占了再说而已。 虽说锦城这茬事的确断了她爱顾涯的可能,但也不全然无好处,她是头一回这么有成就感。 也算意外之喜了。 教她都想多活一阵子和桑甜她们回蛊山,好去见识见识传说中蛊虫之类。 阿吀思绪间却没多言,只张口吞了那一调羹。 饭毕。 阿吀身子不太能动,被顾涯横抱着,从武庄到高阁短短这么点儿距离,来时已是太高调惹了无数眼神与窃语;回去又来一次,阿吀索性闭眼埋头缩到了他怀里。 眼睛看不见,耳朵还能听见。 路人:“她也知道自己丢顾少侠的脸啊。” 阿吀:“...” 未时,阿吀黑着一张脸坐在二层的太师椅上,冷冷看着台上顾涯不知道从哪里换的一身白色锦缎窄袖素衣。 她心内腹诽,要想俏一身孝,顾涯这厮嘴巴上像是低调,干的事儿却没一个不骄傲不嚣张不张扬的。 这人就是,闷着装。 最后一场比武,众人没了刚才对决时候的紧张,多是嬉笑。 连大会主方似也这么认为,竟在开比锣响之后,教鼓手们敲响了鼖鼓。 鼓点稳稳卡在了顾涯身形闪动的一瞬。 同不尘,孟青榕二人比起来,司徒禹夏时月的速度不足,招式不狠,在顾涯疲战之后仍旧讨不到好处。 也不知为何,顾涯先行对付的明显不是更弱的司徒禹,而是夏时月。 夏时月手中峨眉鞭在其手中似成活物,她不是糊涂做梦的傻子,知晓此战她是绝对赢不了顾涯。 但,输赢也分上乘与下乘。 夏时月所求,只有虽败犹荣四字。这才对得起她自己多年习武的艰辛;才不辜负她师父养之苦心,教之恩情;才不辱没峨眉派三字所承载的多年荣光。 一鞭挥空,夏时月手腕拧转,并没改变其方向,而是隔空追着顾涯手中的青蛇剑而去。 青蛇剑,剑有婉转,因此倒被峨眉鞭缚了个牢。 司徒禹顺势冲向顾涯,却被其轻功轻松躲闪开来,不但如此,顾涯并未闪远,而是脚尖轻点其肩膀。 他立于其上,白衣翻飞。 夏时月力道不足,内力不敌的须臾里,当机立断松了鞭尾对灵蛇剑的捆绑,飞身跃起,挥动出极有刚力的一鞭。 “太慢了。”顾涯轻吐三字,身形再度一跃。 他脚尖借力长鞭弧度,顺其鞭身,滑身至夏时月面前,一个翻身落其身后。他手中剑未用刃处,左手反剪背在腰侧,只用剑背重重击向其背后蝴蝶骨处。 夏时月脸侧一动,生生将口中血咽了回去。她甚至还来不及转身之时,又是被灵蛇剑背敲中了右边肩膀。 在夏时月看不清的境像里,她只能捕捉到左右肩膀一次又一次的疼痛。 心中绝望顿生。 她自以为做好身死准备便能与之一敌,也自以为最起码能输得不太难看。 可,差得太远。 教夏时月更为道心溃散的是,这恐怕是她此生唯一一次能与天纵之才交手的机会,终其一生她也未必能追其脚步。 若习武无缘巅峰,自此庸碌无名。 夏时月忽在此念之中爆发出癫狂之态。 所有人都没想到擅用鞭的夏时月竟会丢了手中长鞭,她身形向后,下腰到眼中场景颠倒之刻,双手取了发间长簪,化作峨眉刺再度攻向了顾涯。 夏时月长发随其动作如长缎,如长瀑的倾泻。峨眉刺也在其手中闪动银光。 不能碰其身,便毁其衣。 不能舐其血,便断其发。 不能胜其才,便守己心。 以求至高无上的武学。 顾涯不在意他白衣的碎裂,也不在意被其断掉的一缕发丝,而是惊讶夏时月的近战更为敏捷迅速,却为何多年习练长鞭? 不过他也没太探究耽搁时辰,选择不再掩盖灵蛇剑锋芒,于一道剑影之中,击败夏时月落下了比武台。 第34章 台上的峨眉鞭也被灵蛇剑挑起落在了夏时月身侧。 顾涯回身要对付司徒禹之时,夏时月却在台下大喊:“顾涯!总有一天我会再与你一战!” “顾某自当恭候。” 得了他答复,夏时月这才拾鞭起身离去。 阿吀从黑着脸变得有些发苦,身子朝着青羽歪了过去,开口道:“怎么好像不用你的灵蛇剑也行?我是有点心疼这个峨眉姑娘了。” 青羽先是尴尬地回了她前面一句:“我太自以为是了,还是差得太远。” 后又回了她尾一句:“夏时月输得光彩无需心疼。不如可怜可怜司徒禹,他名声传得响亮,可眼下论武功不敌顾涯等人,论坚韧不如夏时月,虚有其表,当真是个废柴。” 阿吀再转了目光看了台上,笑得幸灾乐祸:“我都忘了他了,劈砍刺了半天都没能近顾涯身,真招笑。” 比武台上,同样是身着白衣身形高挑的两人,甚至司徒禹的衣裳发冠更为名贵华丽,可偏偏气势落了一身碎衣的顾涯一大截都不止。 顾涯长剑一挥,亦步亦趋地朝着此刻还在硬撑体面的司徒禹走去。 他每走一步,其口中言语便教司徒禹惧怕一分。 “阿吀心脉有损的帐,有你一笔,我忘了算。” “阿吀被掳,伤她双手,折她寿数的帐,也算你一笔。” “区区庸才,站于此地,辱他人多年习武艰辛的帐,更有你一笔。” 司徒禹本还执剑凹着姿势,打算得体落败,却在闪现的煞气之中慌了心神,更在顾涯只两人能听到的三句话里乱了阵脚。 其无所谓他生死的眼神则是教他手中剑都微微晃动。 顾涯睥睨之态如看蝼蚁,一声冷哼带起嘲讽笑意:“凭你也配。” 人群一派哗然。 只因司徒禹输得丢人到凌云阁弟子都别了头不敢再看,坐于高阁五层的掌门宋绝更是脸色铁青。 哧哧剑风,隐隐煞气。 灵蛇剑先碎其兵,挑其冠,再在绿帘剑影之中裂其衣,堕其名。 布帛飞散,司徒禹无丝毫抵抗之力。 不过几息而已。 就狼狈落地。 司徒禹还在强撑体面,欲翻身做个好看姿势,可翻身一瞬,因恐惧手掌一滑。 所谓玉面少侠,连带着凌云阁都在很长一段岁月里成了笑话。 阿吀面含几分意外地望着还在台上的顾涯,她虽不信初初相识顾涯所显现出来的“太好”,但也从没想过他性子里竟有些疯。 她还一时纠结不到缘由去,只想了利害关系。 当着江湖众人面前,他这么侮辱司徒禹,就是在给自己招仇恨,惹麻烦。 凌云阁看似只有一派,可已知其和赤霞山庄关系匪浅,不知的还有与其交好的其他势力。 还有掌门宋绝既然能坐镇武林大会,想来武功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凌云阁瞧着又比其他门派豪阔许多。 惹了这帮既有名,又有钱,还有人的,只为图个痛快,当真合算吗? 一人之力,又怎抵万人妒恨。 阿吀哎呦了一声,觉得顾涯真是不省心。 银杏还在一旁叫着痛快。 青羽也笑了:“舒爽得很。” 阿吀想到什么,侧头看向红叶。 那日在湖边对这个师兄多有仰慕意思的师妹,这会儿脸色变幻得快赶上油彩了。 她还听红叶在喊:“我不要再当凌云阁弟子了!太丢人了!” 阿吀哈哈笑出声,被红叶瞪眼过来之后,她朝她做了个鬼脸,还大声道:“大小姐,你看男人的眼光有点差啊。” 说完她也爽了。 等阿吀再去看场上的时候,便心想算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有没有以后都不知道呢,还是先享受了乐呵吧。 武林大会来到尾声。 接下来就是顾涯要拿回破霄剑,亮了身份了。 阿吀的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脑海灵光乍现,突想到了一个始终被她忽略的细节,挣扎着就要起身:“青羽,快!” 第31章 给我杀!“还当年顾寒舟一个清白!”…… 她这一声喊得响亮,吓到了在一旁还在专心看着台上的银杏与桑甜等人。 “姑娘,怎的了?你的身子还不能动作太多,快坐下啊。”银杏说着就要去扶她。 桑甜也接话道:“大会马上就要结束了,姐姐你坐不住也再等等。” 阿吀却不顾她们,踉跄着身子往青羽那处歪去,青羽蹙眉接住了她的双臂:“阿吀姑娘,你...” “破霄剑在武林大会开场时候亮相过,是不是装在一个长木盒里?”阿吀脸色慌张地看向台上,在司正宣告此次大会夺魁者是顾涯的话里,语速更快地对着青羽道:“鬼门的人或许会在木盒里做手脚,快去通知判事,检查装有破霄剑的匣子有没有问题,但愿是我多虑。” 青羽起身便要走,阿吀身子朝她扑去:“带我一起,真要生事乱起来,那帮人必会捉了我威胁顾涯。” 桌子被青羽一脚踹开,她也顾不得二层其他人惊讶探寻眼光,打横抱起阿吀就从二楼栏杆一跃而下。 此处一点动静,没惊动多少台下目光,却被站定在放至四大武林至宝长桌后的判事薛秀瞥见。 薛秀心中顿生暴怒,这个名唤明媚的女子,一而再再而三出人意料,若不是她从中破坏,他与大哥孔徐何苦破釜沉舟,丢了身家性命的都要孤注一掷。 可青羽还没赶得急到薛秀身前之时,台上顾涯已是说出了他选了破霄剑的话。 薛秀嘴角含着讥讽,在阿吀担忧紧张面色之下,跃过了她二人头顶,飞身到了正中央比武台处。 亲手,将木盒递给了顾涯面前。 木盒长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青羽脚步转动,连带着阿吀一同面向了台上:“如何?要不要出声提醒?” 脑海里顾涯艰辛练武,拼命对战,仓皇真切拥她说着为了爹娘的模样飞速在阿吀眼前略过,她咬着下唇,忍道:“再等等,也不一定就会有事。” 树欲静,而风不止。 顾涯衣袍与绦带发丝忽被吹得凌乱翻飞,他在伸出双手接过那木盒的同时,用了内力开口,以便场上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他口中所言。 “江湖各位!” 声音洪亮,抓了人心。 顾涯并未着急打开木盒,而是转身面向所有人之后继续道:“在下以在此大会胜出之由!恭告天下人!” “我姓顾名涯!涯字由我师父逍遥派掌门沈无念所赐!” “顾姓由来却是因自寒中夜雪上,破霄遇顾狂所言之人!” 嘈杂陡起。 喧闹乍现。 顾涯忽略这片哗然,脸上几分悲切更多倔强地肃然道:“身为顾寒舟之子!今日我将以破霄重见天日为我爹正名!” “我爹!绝对不是卖国求荣之鼠辈!” “孰是孰非!孰善孰恶!” 顾涯声音越来越哑,也愈发强烈地传向众人。 “终有一天!我会将真相查明!为我爹洗清冤屈!” “届时昭告天下!” “还当年顾寒舟一个清白!” 高台风中,残音未消。 随着顾涯话语,木盒在其手中翻转欲取剑的一刻! 孔徐薛秀双双跃起逼近,掌中夹杂骇然内力! 阿吀身子更是堪堪要从青羽怀中落下,她面色惊惧,声音撕裂尖吼:“小心木盒有诈!” 三方一齐动作言语! 快得旁人心神都未曾从刚才一番话里脱离,也还未曾明白发生什么之时! 顾涯已是将木盒扔向半空。 “砰”地一声,火花烟消不止。 顾涯不顾右手会被烧灼的可能,飞身探手于火中稳稳拿住了破霄剑。 他白衣被火星所撩,烧黑了碎衣边缘的一瞬里,剑已出鞘! 破霄既现! 寒光祭天! 顾涯面色悲切未去,便已是左手长剑,右手鞘身的同孔徐薛秀打了起来。 下一息其空中旋身的片刻,灵蛇剑也被其扔出,重回青羽手中。 因着变故太快,人群还没回神。 阿吀也来不及言语同青羽再说了心中所想,便又见鼓手里一人飞起的须臾间,从人群中冒出十几个头戴面具的高手用轻功朝着场中飞来。 还有约莫几十个弓箭手忽从周遭树间窜了身形。 更有类似点燃火线的呲呲之声隐没在乱中。 无数箭羽破空以攫魂夺魄之威追着比武台上顾涯身影而去。 此番场景,正处于全场将乱未乱的边缘。 只有一人在咆哮。 “快———逃———!” 阿吀嘶吼间,青羽瞳孔也因恐惧猛地放大收缩。 只因此刻所有鼓手都已取了火折子点了鼖鼓底部从没被人注意到的,以为是装点的红布处。 这刹那,阿吀生了浓重悔恨,她早已想到炸药可能,却低估了这帮人的手眼通天,丧心病狂。 第35章 他们不惜以无辜人命铺路,也要杀了顾涯。可见初初以为的,赤霞山庄和鬼门勾结只是为红叶出气,为凌云阁开道,为报私仇的猜想有多幼稚可笑。 这个江湖,要比她所以为的更为凶险。 也要比她所猜想的更为复杂。 从顾涯台上的几句话里,不难推测,这番变故就是因了当年发生在他爹身上所谓的卖国求荣之事。 背后牵连之广,之深都到了足以教敌人不惜闯下如此大祸,惹了朝廷的代价都要杀,都要阻他翻案的地步。 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桩恩怨? 顾涯的下山不是偶然。 鬼门的出现不是偶然。 唯一的偶然只有她。 阿吀咬得唇角都流了血。 因着炸药藏于鼓底,使爆破之声震天动地。 几十个紧紧围住九个比武台的鼖鼓炸得尘石乱飞,灰烟烈火中已没人能看清顾涯境况。 来不及反应的,没本事逃脱的,当场就殒了命。 尖叫声,恐惧声,逃窜声,被炸药牵连的,即将坍塌的高阁木楼欲倒之声。 血肉模糊的肢体横飞,仓皇失措地跑动踩踏,悲苦愤怒交织地打斗,让一切顷刻从满腔热血画面变为厮杀的恐怖之景。 声犹在耳畔,景犹在眼前。 阿吀忽张口恸哭不绝,她的声音已经嘶哑,身子被青羽抱着体力也已濒临到底:“快去救人!快去救人!快去救人啊!” 青羽轻功算是不弱,逃窜得够快,可在炸药的威力当中还是受了伤,她额角流着血,面对此情此景,也冷漠再无,她怒喝:“你给我闭嘴!我不护着你顾涯恐再受掣肘,而且允诺未办,我不能让你出事!” 两人均是未觉此刻放置宝物的长桌处已被炸药炸翻,其他三样若有心,当下即唾手可得。 桑甜等人也在混乱之中找到了她们。 不等青羽出声,桑树已是从她手中接过阿吀,将其搁置在地面的一块木板上后,立马又从绑在身侧的葫芦里取出一枚药丸塞到了她嘴里。 银杏也抖手抖脚地不停抚着阿吀起伏的胸口,好教其能从难以顺畅的喘息里恢复。 蛊山掌门华兮从乱中来,大喊:“快封住她五感!否则今日武庄就是她丧命之地!” 桑树瞬间点住了阿吀几处大穴。 幸亏华兮来得够快,提醒得够快,她身形还未曾靠近几人,已是有一波面具人朝着阿吀飞来。 青羽、桑甜、桑树、桑叶、桑果五人齐齐面朝外,她们将背后留给了彼此,也将出于道义的守护留给了阿吀与银杏。 面具共有七人,六人用刀,其中黑色鬼面的人用笛。 梵音破魂咒再度响起。 华兮在圈外秀眉紧皱,双手握住了挂在其腰间的两炳短勾,内力张口挡了此咒喊道:“你们若敢伤我徒儿!我便教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罢冲了上去。 这一处景,是蛊山与所谓鬼门的对决。 在她们右侧不远处,塌倒的高阁木堆顶端,坐镇大会的四大武林泰斗在爆炸之始就已过招。 慧莲师太手中太觉剑,剑刃朝着宋绝脸侧擦过。 宋绝隐忍怒气:“顾寒舟是江湖的耻辱,是大宁的罪人!他死有余辜!他儿子不羞愧自刎已是大过!” 慧莲师太过招不停,沉厚语调中越发彰显怀疑:“当年老身就觉此事有些蹊跷,既其遗孤长大成人,此遭变故突生则更要查明真相,你速速收手!莫要再阻挠老身去助顾涯!” “想帮他便赢了我在说!”宋绝丝毫不退让。 红渊帮着宋绝,衣袍抖动间也怒道:“鬼门与逍遥派的恩怨,牵扯无辜人命已是顾涯之罪,江湖太平十几年,他一出现便生乱,可见有其父必有其子,祸害不除再生风波又该如何处之!” 祁尚旭挡了他要攻向慧莲师太的一掌,反驳间手中内力刚猛,拳拳生风:“焉知此鬼门便是当年鬼门?如此多的炸药出现我不信区区鬼门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言语交锋中,各执一词,各站立场。 高深武功对决,杀伤力波及甚远,恐一时难以分出高下。 这一处景,是天玄阁、峨眉派、凌云阁与赤霞山庄的较量。 整个武庄内外,官府维持秩序的人不过三百有余。此时此刻,除却个别一些胆小之人趁乱求平安,其他但凡有些不忍的,连带着武装内的下人,都尽自己所能疏散着百姓,灭着还在燃烧的烈火。 还有不少胆子大的百姓,钻过人群,穿过刀剑箭羽,只为救人。 一桶一桶的水往火光中扑去。 一波又一波的人往武庄外挤逃。 这一处景,是百姓与官府的难得合契。 比武台处大火熊熊,浓烟滚滚,风吹烈火的炙浪之中,同时传出了两人含着内力的喝声。 “为报当年屠派之仇!” “为灭当年江湖之耻!” “今日不是他顾涯死!便是我鬼门绝!” “所有弟子!” “给我杀————!” 藏于人群里,所有戴着面具之人,到此等境地,才均是现身。 树间似有万箭齐发之态,内外也似都是响应的呼声。 这一处景,是逍遥派与鬼门的搏拼。 第32章 我辈强!“后来之人怕是难以对这四人…… 箭如羽下的凶险中,武当七人里,三位长老腾跃空中,合力以武当剑法,几乎同步挡住了西面一片长箭。 同方位的地面处,以孟青榕为首的四名弟子,也正同面具人拼杀。 “三师兄!你快去帮顾涯!” “只有师兄你能帮他了!此处不用担忧!有我们对付!” “顾涯再厉害也不一定撑得住了!师弟你快去!” 孟青榕手中朽枯剑全裹内力,发指眦裂间一剑刺出,剑寒封喉,解决一人的一刻无言转身飞向比武台处。 他对当年事全然不知,可鬼门此等小人行径,他也定要为无辜之人手刃始作俑者! 这一处景,是武当之侠,是孟青榕对顾涯的君子之义。 当此同时的东面,少林一干六人顾不上空中箭,白胡高僧伙同少林其他五名弟子,将被炸药所伤之人一个个带出了武庄。 左右手擒人至腋下,用轻功一趟一趟来回。 转眼间少林六人都已是浑身染血,满头大汗。 再又一次将人送出之后,不尘朝着他们大喊:“顾涯有险!弟子要去助他!此处就交给你们了!” 高僧法杖铜环呤铛作响,只来得及叮嘱一句:“小心鬼门之毒!” 不尘来不及回应,怒目切齿地飞向比武处。 于他而言,顾涯是同辈中第一次赢过他的人,他本以为除自己之外同辈再无人越他,顾涯一鸣惊人,证明武学天赋极限还未到底! 为了将武学发扬至深至巅,他也不能让顾涯死! 这一处景,是少林对生死之慈,是不尘对顾涯之赞。 南面一侧,峨眉多名弟子默契分工,武功高者对付面具人等,武功低者行救人,疏散人群的作为。 防止了人群踩踏,也稳住至少一边不至于再过混乱。 夏时月面色冷静,左右手峨眉双刺快、狠、绝地直攻面具人要害。 随着炸药余响,回身之际见自己师父正同其他宗师较量。 夏时月没有犹豫,再度将目光挪至比武台处,她眼神一暗,飞身朝着燎原烈火而去。 她将顾涯视作对手,更佩服他当着天下人面为了自己父亲洗清冤屈的决心。于公,她要为眼下这桩混乱寻一个真相,于私,她还等着将来为自己一雪落败之羞。 即便眼下她帮不了许多,她也非帮不可! 这一处景,是峨眉大局之观,是夏时月己身之执。 北面,红叶一身红衣早已被炸药毁得狼狈,发髻也乱,长发尾处还被火星撩到毛了边。 蛮横任性的大小姐,再无知也明白若自己不出来稳住局面,从此之后,赤霞山庄恐颜面尽失,她爹也恐在江湖再无威严可说。 她左手执剑撑地,不住地使唤赤霞山庄中人灭火,救人。随着箭羽矢石如雨倾下而出的瞬间,红叶才转头看向了比武台处。 每四年一次的大会,从来不会用相同的司正判事,为的是起码表面上要除绝可能存在的不公。这次的司正判事,之前在江湖寂寂无名,她也从没见过这二人,没想到他们武功之高,令人惊骇。 那她爹呢?是否知晓? 火中炸药余威再响,红叶从火光里窥见顾涯艰难对战身影,她为此眼神复杂至极,身子也摇摇欲倒。在她即将单膝跪地,疼痛传满四肢百骸的一刻,用剑倔强地撑住了身子。 再抬头,目光看向的却是阿吀与蛊山那处。 红叶内力不深,此时力气也剩余无多,但却将丹田内力用至极限,大声嚎喊,声音高亮到全场都听到了她这几句话! 第36章 “鬼门鼠辈!竟敢在我赤霞山庄地界作乱!” “所有山庄弟子给我听好了!拼尽全力也要护了明媚姑娘周全!” “不能教鬼门得逞!也定不能教顾涯之妻在我赤霞武庄香消玉殒!” 她此举,一时惊艳了还在高阁顶处打斗的红渊庄主以及蛊山处几人。 这一处景,是赤霞山庄之颜面,是红叶内心难言之繁杂。 东西南北中五方位多处情境,齐时并进。 “砰”地一声! 未曾燃尽的炸药又响! 渐消烈火再度在风中燃得凶猛。 顾涯在此动静里也被一掌击得口吐鲜血,他后背被炸药伤得斑驳,右手掌心也因剧毒烧灼,快没了知觉。手腕小臂处穴道被其封住,阻止了剧毒蔓延,教其右手只能勉力握着剑鞘。 破霄剑剑炳有毒,此刻被顾涯左手握着,不过用了碎衣布包裹隔绝了毒,撑着他的身子不至于倒下。 孔徐薛秀半分废话也无,连着比武台上其他五个明显武功不低的面具人将其包围。 多方齐攻,正要夺其性命之际! 不尘、孟青榕、夏时月从东西南三侧同时飞来,各自还未落地,便翻身闪到险处先替顾涯挡了这一次险而又险的围杀。 朽枯剑擦着面具人的刚刀发出带有火星刺耳的摩擦声。 峨眉双刺直朝面具人脖颈杀去,抹着肉身漾出一片鲜艳红血。 少林棍刚毅一扫,威力对抵半空孔徐薛秀二人掌中内力,激得衣袍腾翻。 其中孟青榕开口,声有扶持:“顾涯!撑住!” 夏时月所言,也稳了顾涯心神:“你给我起来!你行的路这才是刚开始!你绝不能服输!” 各自对招,内力迫得三人齐退至中央顾涯处。 风催火动,鬼门之人在此景中也被全部击得退至石台边缘。 顾涯擦了嘴角血迹,再封右肩臂几处大穴,之后借着破霄又次起身。 四位初涉江湖的少年少女,彼此后背紧紧地抵靠,手中持兵器即将对战姿态,脸色各异,面对四周凶险,却无一人显现出对此危机的惧怕。 孔徐薛秀眼含讥讽,杀气不绝。 手势一动,五名面具人齐齐抛却手中刚刀,从背后腰带处取出长笛长箫。 鬼门十二年前,以音律功夫几乎横走江湖,其中又以梵音破魂咒,笛韵破妄咒两门武功修习到顶后杀力最强,威力最大。 内力无从抵抗者,轻则听觉再无,重则五脏皆裂,七窍流血而死。 夏时月内力最浅,反应极快地碎了衣裳将耳堵住。 笛韵起杀气! 箫声诞煞意! 孔徐薛秀先动,掌法来路不明,却是高深! 夏时月身法略过他二位,选择朝着五名面具人攻去。 孟青榕与不尘则在顾涯身侧同孔徐薛秀过起了招。 长江后浪推前浪! 顾涯仍有余力的身法,孟青榕削铁如泥的剑法,夏时月坚韧沉着的攻法,不尘绝对刚猛利落的棍法,教孔徐薛秀面具人根本讨不到好处。 不过他七人以命相抗的意志,也教四个小辈暂无法夺其生机。 利刃刺破血肉的噗呲之声乍响,面具人倒下一个。 孟青榕剑法顿时提了速度,一剑刺中薛秀小腿,他勾唇一笑,再不缠绵在顾涯身侧,朽枯剑剑影闪动,紧逼薛秀攻去。 随后片刻血又落,面具人只剩下了最后两个。 顾涯不尘一左一右紧攻孔徐,左剑右棍快得成了残影。 先是“啪”地一声棍落,其腿嘎吱而断。 再是“嗖”地一道剑影,其臂血液飞涌。 孔徐轻功向后快退,其面仰天长笑,言语竟有悲壮之意。 “好一个顾寒舟!” “好一个顾涯!” “好一代英才!” 笛霄之声已绝。 夏时月筋疲力尽,曲了膝盖单腿跪在了石台上。她全身被无数音刃所破,虎口也裂,耳侧,鼻中血这才流下。 其右侧,孟青榕身形终是停住,一剑直抵薛秀颈间,他左手捂着胸口,张嘴吐了一口血后才冷声问道:“你们所用炸药从何而来!” 薛秀也是同孔徐一样的癫狂嚣笑,他侧头看向仍在挣扎的孔徐,高喊一句:“大哥!我先行一步!我们兄弟!阴曹地府再见!” 言必,他在孟青榕惊怒眼神中,一掌自绝心脉,自戕而亡。 不尘也收棍,静立在台中央,闭眼调息,将鬼门与逍遥派的恩怨全然交给顾涯了结。 一道闪电劈空,轰隆一雷声里,在场众人这才发现天早已乌云密布。 原来风起不是无由,只因山雨欲来风满楼。 大雨倾盆而下,阻住了火苗继续吞噬。 孔徐掌法越发慢了下来,他知自己已在垂死边缘,再言语间,鲜血口吐不止,可一句句一字字都是冲着逼疯顾涯的心与魂。 “当年镇国大将军楚怀川于边疆军营处,死于你爹顾寒舟剑法之下,是多少兵将亲眼所见之事实,你辩解不得。” 孔徐笑得愈发痴癫:“那一战致使我大宁十万将士惨死,九洲之地被夺,是书在史册里将传至千秋万代的惨痛,是你顾姓全族被诛也赎不得的罪孽。” 大雨越发。漂泊,却洗不清武庄的血迹,也冷不下顾涯眼中的猩红杀气。 “你娘李素雪何曾不想救你爹?她做到了吗?最后还不是被逼得与顾寒舟双双自刎于城楼处,可这是他们死有余辜!” “而你,不过是个爹不管娘不管的孤儿,算个什么东西竟想替顾寒舟翻案!滑天下之大稽!” “你以为你师父沈无念收你为徒是同你爹有何交情?”孔徐全然不顾自己四肢已断的人。彘惨状,继续大笑着苟延残喘道:“沈无念与顾寒舟是死敌!是为争夺天下第一的死敌!” “顾涯,终有一日!你也将同你那位唤做明媚的妻子!短折而死!含恨而终!” 顾涯左手剑煞气再生,他额角青筋凸起,双眼猩红,俨然已有走火入魔之态。 夏时月惊惧大喊:“稳住心神!不要正中敌人下怀!” 此一句用了内力直冲入顾涯脑海,他抿唇间,左手剑收了虐杀之意,于一道寒光中抹了孔徐脖子。 雨中。 顾涯稳住长身,与不尘、孟青榕、夏时月站立在石台上。 出自他口中的悲怆之言响彻云霄! “我顾涯以血起誓!” “十年内!定会为我爹顾寒舟洗清冤屈!查明真相!” “将以此!慰藉大将军楚怀川与大宁十万将士在天之灵!” “若不达此愿!十年后的今日!便是我顾涯自刎谢罪之时!” 破霄剑划破手掌。 热血洒于雨中,又被狂风吹散。 所有人被此一幕慑了心神,目光紧盯台上。 在场不论男女老少都隐隐察觉到,往后多年,后起之秀怕是对这四人难以望其项背。 这四人,也将会成为许多江湖儿女难以企及逾越的四座高山。 第33章 热泪涌“你能想象我那么痛恨自己生命…… 其他鬼门贼人,见此情景,知晓今朝图谋再难成,纷纷逃窜。 犹有余力的其他门派,反应快的已是追了上去。 四大武林泰斗知晓此遭劫难已到尾处,各自收手甩袖而去。他们打算寻了自己门派中人与官府,思量着如何将此番损失降到最低。 危机已除,场面再乱也终将恢复平静。 连着这场盛夏的疾风骤雨,都化作了如丝细雨。 顾涯说完,眼皮垂怠,心神一松,身形欲晃。 孟青榕抬手扶住了他的后背:“你还不能倒,明媚姑娘那里快撑不下去了。” 顾涯这才侧身看向了石台左面处。 阿吀正右手艰难地撑地坐起,她左手捂着心口嘴流鲜血地也看向了他。 遥遥相望间,顾涯眼神十分复杂。 没有她,他没办法清白的站在这处比武台;没有她,他也无法在此针对他而生的劫难中活下来。 在他瞬息的心绪间,阿吀的鼻口已是涌出了又一大片血。 即使她五感被封得及时,但最后决战那五个面具人同刻奏响的音律功夫,也将她所剩无多的生机再耗了个大半。 顾涯脚步欲往阿吀身前去,可他一动,身子直接就要跪倒在地,他的精神体力也到了极限。 等有动静的时候,不尘已是将其一把扛了起来。 再下一刻,就带着他飞身跃至了阿吀面前。 离得近了,两人才看清对方惨状。 顾涯的右手右臂先是被炸药所伤,手心又被破霄剑炳的剧毒烧灼,此刻已延伸到了右肩都隐隐发紫。他的脸上,身上都是血,分不清那些血到底是他的还是别人的,因为所着白衣,所以教那红色尤为触目惊心。 还有他背后瞧来更为惊悚的血肉模糊之状,教一些围过来的人都别过头不忍再看。 第37章 阿吀则是发髻散乱发丝黏连在脸上,面容和身上都是灰尘与泥泞,本就在医治当中的双手在雨里浸透了血犯了粉。她胸前被大片鲜血染尽,鼻下,眼侧渗出了鲜血,包括她的双眼,也将有红色欲落。 一张口,“呕”地一声,血再次从她口中涌出染尽一片衣摆,阿吀低头的瞬间身子就歪了一侧,银杏在旁让她靠着,咬着嘴,泪流不停。 周遭人都知道,这位明媚姑娘马上就要死了。 擅长医术的桑树,桑叶,擅长解毒哭得不能自已的桑甜三人也都选择不再替阿吀医治,而是拽着顾涯坐下,蹲身下来给顾涯查看伤势与右臂。 顾涯的脑海因毒已经混沌,打算伸手去抱了阿吀,语调都听不出起伏难过:“我带你去找我师父,我师父是天下第一,他一定能救你。” 说罢不再管旁边桑甜三人动作,伸手就凑近了阿吀身子,将其搂在了怀里。 华兮作为长辈,在其后摁住了顾涯要起身的姿势,语有怒骂:“她已经不行了!你不能再有事!你还报不报仇了!” 顾涯的双臂便在这一句话里松了对阿吀搂着的动作。 少年瘫坐在地上,垂着胳膊低着头,没人能看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神色。 阿吀额头抵在他胸膛处,因着力气不足,哭得都显了隐忍,她想伸手去抓他的衣领,可眼下她根本做不到。 “对不起,死了这么多人,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一句句一字字混在着她的哭声,呕血声里,甚至都教旁人听不清。 桑甜银杏等人不知她在说什么,华兮也不知她在说什么,其他人就更不知她在说了什么。 只有青羽明白。 早在未比之前,阿吀就已经猜到了炸药的可能,只最后还是没能真的预料到鬼门竟会有,竟敢干。 青羽性子冷漠,面色瞧不出什么太多变化。 江湖每日都会死人,纷争中枉死,冤死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没哪个傻子真的会把这些事归责到自己身上。她从小跟随师父,经历惯了这些也渐渐麻木了心肠,可在面对此刻阿吀一句句悔恨的话里,她还是别过了头没再继续看她。 阿吀哭得声音越来越大,哭到最后身子无力向后仰去,银杏伸手去扶了她,给她去擦嘴角的血迹。 “顾涯,你能想象我那么痛恨自己生命的感觉吗?”阿吀看着天空的雨,前世场景在她眼前浮现的一瞬她就闭了眼摒弃掉了,她不想在第二次死的时候还去回想那些。 嘴里再说的只还是:“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周遭没人言语。 年少之人是对生死体会不深,还不明了离别到底是什么,也不明了背后的代价。 年长之人是知晓太深,除了心内唏嘘也再无言。 直到这一圈人被一红衣身影挤开,红叶怒着一张脸,拐杖都扔了,自己的伤势也不管径直走向了阿吀。 她嘴里骂着:“我最烦你这种人,遇事就知道哭,就知道无病呻吟不知伤春悲秋些什么,柔弱太过,一点我江湖儿女的血性都没有,你平时那劲头呢?” 旁人倒未来得及回嘴,红叶已是蹲在了阿吀身侧,将左手里不知什么东西,塞到了她嘴里。 生怕她咽不下去,左手迅速抵了她下巴,教阿咩生吞也要吞了。 “明媚,我真的很厌恶你这种人。”红叶话里那讨厌一点都不加掩饰:“不过我不会教你死在我赤霞山庄的地界,九龙冰丹我喂给你,你死不了了。” 确定了阿吀吞下去之后,她才松手道:“要不是你在我武庄出事,你死了我肯定高兴得立马去放三天三夜鞭炮庆祝,你这个废物可真的是,浪费宝贝。” 说完,她瞥了一眼被毒搞得半死不活的顾涯,她也说不上来自己趁乱先拿了九龙冰丹到底是为了什么。 只没再想,没再深究,之后不顾其他人眼光取了地上拐杖,起身一瘸一拐继续去履行她赤霞山庄大小姐的职责了。 一遭有人欢喜有人愁。 顾涯抬头看了阿吀一眼之后就晕了过去,而后者眼神迷蒙,在浑身巨痛里,也眼前一黑没了意识。 接下来连续七日,官府、山庄、各大门派、蛊山没怎么受伤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官府将锦城戒严,他们暂还管不上捉拿鬼门余孽,而是从上到下开始彻查鬼门到底为什么会有大批量炸药,以及炸药到底是怎么出现在武庄的。还要忙着安抚百姓,琢磨着抚恤百姓这一大笔银两,怎么出,从哪里出。 赤霞山庄是忙着应付官府,各大门派掌门的追责,面对死者一长串的名字文书里,是难辞其咎应付不暇。 其中红叶因把江湖世家所珍藏的九龙冰丹给私自用了,被世家追着索要天价银两也是麻烦;还因凌云阁在大会事上推卸责任的态度感到失望,当着凌云阁众人面前自断弟子剑,将自己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不再以凌云阁弟子自称,成为了彻底的赤霞山庄大小姐。 各门派弟子们,则主动承担下了本该是最主要的事。以没受什么伤的不尘孟青榕为首,他们全城到处,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的誓要捉了鬼门之人。连着原本来此地只为了寻找练功炉鼎的合欢门四个姑娘都参与到了其中。 至于蛊山几人,是昼夜不停地医治着聚集在赤霞山庄的各个门派的伤员们。 其中虽顾涯伤势最重,但因《五蕴诀》反倒好的最快,其次便是夏时月,伤了五脏,要想痊愈得重点照顾。 青羽受的都是外伤没什么大碍,在第三日顾涯醒来后便去问其属于她的那颗冰丹要怎么办。 得了他准备离开锦城的第一时候和她去趟京城大内夺宝的允诺后,才安心等了下来,闲来就去同了银杏一道照顾了阿吀。 银杏当日五感也被及时封住,她身子骨相当好,除了耳朵暂听不清楚别人说话外都好,忙前忙后精神抖擞,大抵是为着阿吀活着高兴。 只有阿吀,七天都没醒,直到第十天,七月十三这日的夜里丑时,她才睁了眼。 于旁人是十天十夜忙碌的光景,于她来说只是一场梦的时间而已。 屋内烛火昏黄,静谧安宁。 她的身子也体会到了躺在床铺上的舒适。 阿吀的记忆还停留在十日前的混乱里,乍醒之后,觉着割裂,则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睁眼闭眼几次,又想动脖子胳膊动不了,才明白自己是真的没死,是真的醒了。 在她想开口说话的当时,顾涯的面容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遭受了生死一回,阿吀再看到顾涯好好的在她跟前,胸腔震动,先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顾涯忍了心里恍若针刺没入的酸涩,抬手抚了她的脸侧,给她擦着眼泪。 可那泪越涌越多,很快就了湿了他的指腹,手心。 顾涯皱了眉头,可眼中面色偏偏又是难言的,比怜惜更深更浓的东西。 他俯身去亲她的额头,倾倒侧躺在其身侧,用了胳膊去拢了她的脑袋,似拥抱动作。 顾涯又低头去亲着她的眼睛,鬓角,嘴角,声有几分心疼地安抚她:“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不用再怕。” 阿吀很少受到这种安慰,反而哭得更厉害,像个孩童一样的呜咽道:“我以为你死在爆炸里了...” “我以为我把你也给害死了...” 顾涯不知她话里的“也”是为何。 他只记得两人吵架那次她嘴里说的“害死弟弟”,他没在此刻问些什么,还是不厌其烦地低声哄着,吻着她。 “那么多厉害的年轻人,全死了...” “顾涯,那些比我有追求有梦想更该活着的人,全死了...” “我真的好难过...好自责...都是我的错,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顾涯是在阿吀醒来之前,听青羽道明了阿吀自我谴责的原委。 十六岁的少年,听惯了师父所说的江湖险恶,见过了爹娘被冤的人心癫狂,他初初自以为能应付好了可能发生的一切,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顾涯再觉得丢人,再隐忍,仍是有些哽咽道:“是我无能,这些事,那些人的死,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无需替我担责。” 第34章 分手吧“一码归一码,事情归事情,感…… 阿吀眼泪将自己淹没的同时,也模糊了视线中他的面容。 哭腔哑声里,阿吀胸腔震动愈发强烈:“可这也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你该担,能担的责任,仇恨已经足够沉重,何况这背后还是家国天下。”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去做。”顾涯拇指擦过她的眼睫,语调郑重:“再难,再多艰难险阻,我都不会退缩。” “那让我帮你。”阿吀咬着后槽牙,好控制自己不再哭泣,她道:“这一路还不知有多少人会被牵扯进来,我不想再有那么多人死掉。” 生怕他不信,言语又急切保证。 第38章 “让我帮你,我可以帮你,你相信我。” “我会努力活下去,努力锻炼身体,努力多吃饭吃菜,我不会再病怏怏我也不会再成为谁的负担。” 阿吀说得笨拙,心跳如雷鼓。 她不过是一抹异世孤魂,曾经父母恨不得她去死,让她痛恨自己生命;可当同她无亲无故的人出于最简单也最难得的道义,不顾自己性命安危也想让她活下去的时候,她这份对自己的痛恨,就被抚平了大半。 江湖上像她们这样的人还有许多,这些人绝不该年纪轻轻就与世长辞。 阿吀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尸山血海的场景,她不想再重复这种惨痛。 可惜此刻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还在哭泣。 这一张脸本就苍白,淹没在泪里,绝对算不上好看的模样,却成了迄今为止,最教顾涯心动的一幕场景。 室内因烛火半明半暗。 她接连几句话,在此静谧中教人心乱如麻。 他身上所背负,是许多人听都不敢听的沉重,连他师父都不敢说帮他,生怕真相不尽人意,徒惹一身麻烦。 可阿吀却说要帮他。 她绝对不会明白这番言语之于他的意义。 多少个日日夜夜无法安眠的时候,练武练不下去的时候,他自己都怀疑当年真相的时候,他并不是从不犹豫。 顾涯难以明言心中所想,也难以明了心里苦楚夹杂几分感动几分情爱,但他还是俯身吻在了阿吀额头处。 知晓承诺如千斤重石,顾涯依旧在阿吀耳边道:“我相信你,你也相信我,给我些时日,不用太久。” “我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两难境地。” “今生今世,也绝不会让你再陷入生死危难之中。” “你不用对我做这种承诺,我不需要。” 阿吀抬眼望着他,语气是她自己都觉查不出倔强:“本来打算你比武完和你说,现在说应该也不迟,我要和你分手,我不要再和你谈恋爱,也不会嫁给你,其实我也没多喜欢你。” “我不信。”顾涯语气已有愠怒。 “你不信也没用,我不是喜欢你才说要帮你,这桩事换成谁我都要去帮。”阿吀闭上眼,语气渐渐平复:“所以从今日起,你不许再同我睡一间屋子,也不许再亲我抱我,你得和我保持距离。” 前后两番言语,让顾涯一时体会到了冰火两重天。 “不可能。” “你现在去找银杏来,我要吃东西,擦身子。” 顾涯不理会她这句话,先开始他还不明白分手两字的意思,听阿吀念叨得多了,他也就懂了。 他以阿吀言语习惯道:“我不分。” “一定得分。” “那你为什么帮我?不顾自己都要帮我?” “一码归一码,事情归事情,感情归感情。” “如今人人都知道你明媚是我顾涯未过门的妻子,你却和我说要跟我分手?” “那咋了?就冲我说了我要吃东西要擦身子,你不先去喊银杏,还在跟我掰扯这些,我这手也分对了。” “那以后你同我是什么关系?” “单纯的友谊。” 顾涯面色有些崩裂,他懂阿吀是因为他被要挟时候没选她的缘由才说要分手,可这桩事说破天于阿吀来说,都是他理亏。 他也没脸提这个,便没再多言,起身打算去找银杏。 顾涯发现他不了解女子,也不了解阿吀。 这个姑娘,要比他认为的有脾气有自尊有骨气得多。 他想着,等青羽那桩事儿处理完,他再慢慢哄着。到时她气性小些,该不会再提分手二字了。 顾涯的以为很快就被阿吀粉碎。 阿吀不但没再教顾涯近她身,后来连房门也很少让顾涯进。 对银杏桑甜一干人等说了自己同顾涯从此以后就是朋友,不许她们再有事儿没事儿就喊顾涯照顾她。 银杏听得纠结,捂不住嘴:“可是姑娘,你吃的用的穿的一应都是公子养着的,这...” 阿吀一口将药喝尽,理直气壮:“我算救他一命吧,用他些银子怎么不行?何况我以后还要跟他一起翻案,算是幕僚也该有银子拿吧?” 桑甜附和:“对对对,就该如此,等姐姐你能动了,我们就一起先回蛊山,冰丹要比预料中厉害,我们得赶紧回去想着怎么治好你的身子。” 阿吀点点头:“这桩变动之后,鬼门背后的势力一时之间也不会再轻举妄动,若是谨慎些,想来两年左右都不会再有什么动静,我们也正好趁此机会休养生息。” 银杏又问:“那公子怎么办?” “你放心,顾涯后面忙得很,顾不上我的。” 她说完就要继续睡。 银杏关好房门之后,扭头就把阿吀说的话,全部学给了顾涯听。 “公子,姑娘脾气不大好,我觉得你在这种事儿上不能听她的,不然她估计对你更失望。都说烈女怕缠郎,你得脸皮厚些,才能消了她心里的气。”银杏哎了一声,继续道:“都同生共死过了,我当着这趟姑娘活过来以后,就要同公子你拜堂成亲的。” 顾涯站于长廊柱下,声音略带怒气道:“我爹娘冤屈未伸之前,我不会成家。” 这倒教银杏不知说什么好了,阿吀年岁已有十五,真等十年后再成亲,这时日也未免太久了。 “你好好照顾着她,少了银两随时同我说。” 银杏只能应了声好。 时日一晃来到了七月二十这天,阿吀精神渐渐好了些,身子也能做些简单动作。 青羽便催促着顾涯赶紧同她出发前往京城。 顾涯应了,约定好隔天启程。 在这之前,他还有两桩事儿要去做。 第一桩,是阿吀曾答应青羽的,要去寻合欢门给青羽寻个痛快的事儿。 顾涯本不欲办,无奈阿吀义正言辞,意思这是在诺言之内,必须得干,他才拖到今夜动手。 合欢门的四位姑娘,这会儿正在酒肆饮酒。 她们这回来锦城虽没找到炉鼎,但见识了回大场面,更和孟青榕一道儿捉拿了不少鬼门的人,心里还是痛快的。 四人因这份高兴,喝了个酩酊大醉,酒意还没退,又想着再换家酒肆继续喝。 等她们走过一胡同,见着顾涯身影靠在胡同里,也是醉得上头,没想他人为什么在这里?也没想自己调戏人家会有什么后果。 径直就近身上前道:“顾少侠,其实你貌似比孟青榕更为迷人些,不若同我们一起双修如何?” 随后,胡同内传来一阵哎呀呼痛之声。 转眼间,四个姑娘已是齐齐抱到了一处,求饶道:“顾少侠,你便是为了明媚姑娘出气,也不该拖到今日啊,我们几人那日不过言语略有不逊而已,你下手也太重了些。” “你怎么能同女子动手呢?” “就是啊!” “亏我们还想同你睡觉。” 随后,又是一阵尖叫。 这回四个姑娘酒醒了大半,跪地哭道:“顾少侠,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了。” “你到底为何对我们动手?” “难不成是为了我派的阴阳和合经!” 此话一出,顾涯腰间银光剑直接出了鞘,寒光一闪,已是架在了其中一人的脖颈边:“你这话什么意思?阴阳和合经是什么?” 合欢门四个姑娘自知说错话,可剑在颈侧,是不说也不行了,毕竟这厮将司正给削成了人‘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在顾涯威逼恐吓之下,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什么都给说了出来。 “阴阳和合经是我派专为五蕴诀所创的至深武功,同修习五蕴诀的男子双修,男子可功力大涨,女子可却病延年,可葆青春永驻。” “就是说若明媚姑娘修习了这门功夫,就不用再怕自己会死了,你只要一天不死,她就死不了,不但死不了,寻常病痛再无。” 顾涯根本不信:“胡扯!世间怎会有专门助我逍遥派的功夫!” 四个姑娘又是一阵哭哭嚷嚷,竟将自己门派的私密事儿给吐了出来。 “我们祖师爷爱慕逍遥派开派祖师,才创了这门功夫,我们祖师爷当年可是活到了九十有三。我派如今掌门白念念,也爱慕沈无念,不过苦追沈无念无果,才一直没用上而已。” 这属于他祖师爷和师父的风流往事,听得顾涯一阵难为,但他还是道:“秘籍在哪!” “就在掌门的枕头底下。” 顾涯手腕一动,银光闪动煞气,他眼神晦暗,语气冷漠:“若我前去合欢门,发现你们言语有假,届时无论你们身处何地,我都会前去废了你们武功,断了你们舌头。” 四个姑娘一阵哆嗦,啜泣不止,直道绝无虚言。 顾涯这才收剑归鞘,用了轻功转身离去。 夜风拂动。 顾涯难掩心喜,迫切就要去办了第二桩事儿,好赶紧回去见阿吀。 第39章 第35章 不能分“你当谁都和你一样眼瞎啊!”…… 在办第二桩事儿之前,顾涯先行回了赤霞山庄自己屋内,换了早就备好的鬼门衣裳,换了无名刀后,才从窗户跃出前往红渊院内。 从武林大会事发到如今,赤霞山庄应付官府与门派到今日都未闲下来。 而被各门派弟子捉到的鬼门余孽,在官府酷刑盘问之下,也渐渐还原了一部分真相。 当年鬼门行走江湖,惹下无数杀孽竟惹到了沈无念的头上。后沈无念只身前往鬼山,杀了当时鬼门掌门,还废了十四名长老的功夫。 这十四名长老销声匿迹,连同鬼门剩余弟子,便都被孔徐薛秀收入麾下。这二人以恢复他们为武功为利诱,又以金银财宝和找沈无念报仇的承诺,驱使鬼门之人在这十二年间,杀了许多江湖、朝堂之人。 至于炸药何来? 还未曾查清楚。 可毕竟那么大批量的炸药,从挪运到安置都不可能毫无动静,一时将赤霞山庄推上风口浪尖。 眼下,是山庄掏了安抚百姓的一大批银两,加之没有人证物证,才没有捉拿红渊入狱审问。 所以顾涯今夜要办的第二桩事儿,就是要去找红渊算账。 阿吀曾被困高阁,司正判事鼓手等一系列武林大会内外安排,都是由赤霞山庄处理。照顾涯看,红渊绝不无辜,怕是对他爹娘当年事,也知晓许多内情。 若他愿意说,他就将其押送官府。 若他不愿意说,他就以鬼门身份割下他的头颅,挂到官府处挑衅,好教官府彻查山庄。 思绪间,顾涯已是到了红渊身处院落。 夏夜蚕鸣不断。 蚊虫围绕廊下灯笼连绵一团,又见飞蛾扑火。 看准了红渊还在书房理事之后,顾涯先行躲到了其卧榻屋内查探了一番。 空空如也,都是些四书五经之类。 顾涯没再动,躲在房梁处,等着红渊进屋。 院子里却又传来了红叶的叫嚷声,推门声。 隔着几间屋子,顾涯听不太真切,只能捕捉到几个字眼。 “黄金”、“凭什么”、“落井下石”... 便猜测是九龙冰丹之事。 顾涯难免讥讽,若无这遭劫难,阿吀不会差点儿毙命,自然也就用不上这至宝,更就无了赤霞山庄被人追要天价银两之事。 他无丝毫对山庄的同情,也生不出丝毫对红叶的感激之意。 他甚至觉着,红叶该庆幸那日及时喂了阿吀冰丹,否则今夜他可能要杀的,要割的头颅就不止红渊一人。 外间又传来哭声,跑走的脚步声。 沉寂一盏茶功夫之后。 顾涯所处的卧室房门被推了开来。 他并没给红渊反应的机会,在其将房门关上的片刻,已是闪身至其面前,将长刀利刃架到了红渊脖子上。 隔着面具,两人四目相对。 红渊并无慌乱,反倒是紧盯他的双眼看了许久。 “你和你娘长得很像,尤其是你这双眼睛,与她一般无二。” 顾涯没有回应。 静默片刻。 “我预料到你会来杀我。” 红渊神色自若,语调沉稳:“不过此事与赤霞山庄无关,无论你信与不信,此遭对于赤霞山庄来说同样是是飞来横祸。山庄门下弟子也好,产业也好,数量何其多,在锦城借由我山庄名号行事,的确方便,若你是鬼门贼人你会不利用?” 顾涯手腕一动,刀刃瞬间就割破了红渊的脖子。 “你宁愿错杀,也不愿多废功夫查明细节,你和冤死你爹娘的贼人又有何差别?” 红渊说着就闭了眼,一副慷慨赴死模样。 若他没说最后一句话,顾涯是不介意自己手上多沾一点血,可他说了,顾涯被戳中软肋,手中刀杀气就再不足。 院门外又传来红叶去而复返的动静。 顾涯手腕一收,破窗而去。 亥时末。 阿吀喝了药后,迷蒙着双眼,昏昏欲睡。 不曾想房门忽被人踹了开,声响之大,吓得阿吀一哆嗦。 等她看清楚来人,又闻到一身酒气之后,皱眉间说得话就相当难听:“顾涯,你大半夜发什么疯,你想吓死我是不是?” 她正靠在床侧,长发披散,精神气儿好了些以后,虽去了柔弱,但眉眼间的忧愁似烟似云缠绵不散。 她在愁什么?又在忧什么? 是在愁他之愁,忧他之忧吗? 既如此,为何又要和他说什么分手的屁话? 阿吀拢着薄被,见顾涯一言不发,脸色阴沉,双眉紧簇,心里有些打鼓:“锦城事已了,你作什么这副死样子?” 在她说完觉得自己话是不是说得太难听了,想柔了嗓子重新说一遍的时候,顾涯已是三步化作两步走到了她跟前。 阿吀仰头,见他下巴处的酒渍都还没干,埋冤他:“你好歹洗洗,去去酒味,怎这么狼狈了?你是遇到了什么...” 后半截话,在顾涯俯身动作里,都被他吞到了嘴中。 阿吀还未曾痊愈,身子根本没有多少气力去反抗,硬生生受了这绝对算不上教人舒适的一吻。 酒气混杂着彼此气息,熏得阿吀难受得厉害。 她又没办法坐得太久,身子不自觉向后就要仰倒,她以为这般顾涯就会放过她了。 可并没有。 顾涯五指穿过她的发间,扶着她后脑勺,另一手又扶了她腰身儿,让她上半身稳稳不至于倒下。 舌尖触碰缠磨,占有意味强烈浓足。 阿吀被他亲得都有些情迷时候,顾涯却忽放开了她,坐在床边,右手拇指微微用力擦了她的双唇到了嘴角处。 眼神迷蒙的不止是阿吀,顾涯更甚。 两人望着彼此,又像是穿过彼此望着自己。 “很多事情我都身不由己。” “我想做的,想要的,都不能去做,也无法得到。” “寻常人所拥有之寻常,于我来说却是这辈子注定的不可能。” “这里,堵着我。”顾涯左手指了指自己胸口:“很难受。” 他的手还停在阿吀脸侧,手指随着他的言语微微颤抖,让阿吀嘴角都有些发痒。 眼前人去了骄傲略有狼狈模样,还有他仍旧隐忍不发的心绪,她只能从他哑了的声音,发红的眼眶窥探出一二。 阿吀不知道他今夜经历了什么,可他这样的时候,屈指可数。她不想用心疼这两个字来形容她此时此刻对顾涯的感受,因为那太抽离与浅薄。 顾涯没有爹娘,背负血海深仇未曾得报;她是有爹有娘,却和没有无甚差别,甚至还要承受来自爹娘的仇视。 家是什么,没人知道。 唯一清楚的是。 明媚与顾涯,都没有家。 她不是心疼,是懂得,是感同身受,是身受感同。 “你为什么每次都有这么多眼泪。” “可我偏偏总被你的眼泪惹得心烦意乱。” “你是在替我流眼泪吗?” 阿吀回答不了他,只能看着他,咬紧了牙关。 昏灯暗烛里,顾涯又近身上前亲吻了阿吀,比之第一回 还要急切。 阿吀这回是再撑不住,躺到了枕间。 亲到后来,阿吀觉得顾涯都有些疯魔,他像要把她吞入腹中一样,直至嘴角磨破,两人均是尝到了血腥味,顾涯才躺在了她身侧。 “你不能和我分手。” 阿吀看着床角的穗子,喘。息里回答他:“我没办法对你负责,你对我也一样,偶尔偷吃两口得了,你别再找我要什么名分。” 顾涯的手抚着她的脖颈,轻轻摩挲在她锁骨处:“我可以负责。” “你可以什么?你能再不踏入江湖吗?你能遇到什么事都把我放在第一位吗?你能为了我连自己性命都不要吗?你懂什么是爱吗?你懂我是什么吗?你能爱我吗?你能长长久久爱我到死吗?你能明明知道我爱不了你的情况下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些吗?” 一连串说得阿吀自己都有了笑意:“我是个无底洞,你做不到的。” 半晌,就在阿吀以为顾涯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又在她耳边来了句:“你说的那些我做不到也不明白,不过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如果你执意要分,从明日起,我便断了你的银两。” 这一句话让阿吀眼睛立马就瞪圆了,她动了脖子不可置信去看顾涯:“你拿银子威胁我?” “是。” “你就不怕把我逼急了,你和银子我都不要了?” “以前你或许会,现在,你不会。” 阿吀接连呵笑了几声,还是不敢信:“才这么点钱?你就不给了?我还要帮你,当你幕僚,你难道不给我开工资?” “普通人做工,一月至多不过二两银钱。” 阿吀抬了胳膊,想去打他,可惜她的力气太小,包裹如馒头的双手也实在滑稽。 第40章 顾涯握住了她的手腕,也有了笑意:“你想想你的衣裳布料鞋子珠钗首饰,想想你的香料保养的那些东西,再想想你那张挑剔浪费的嘴,还有你出行一向豪奢,包括银杏的工钱,往后都得你一人出。” “那不分了,就这样吧,你既要拿钱维持关系,以后伤心的时候可别来怪我。” 顾涯根本没将她这句话听进耳朵里,抱着她,心里这才舒服了不少:“明日我要和青羽前往京城,一来一回不知多少时日,我将马车留给了华姨,也同她说好,明日你也启程出发蛊山。” “等我事完,我去蛊山寻你。” “你与桑甜银杏亲近就是,离桑树桑叶桑果三人远些。”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眼瞎啊!”阿吀呸了一声,闭眼再不理他。 顾涯倒抱着阿吀,睡得安稳。 第36章 三年后“再开门后,除了一夜风雪,哪…… 七月二十一日凌晨,顾涯与青羽驭马一前一后离开了锦城。 当此同时的总督府内,身为总督的冯斯年冯大人,却久久不知如何落笔写下这封锦城变故的奏折。 直至天色大亮,冯斯年才决定将顾涯此人隐住不提,只着重写了因江湖纷争大批量军火出现,需要朝廷彻查这批军火是否来自京城。 在将这封奏折用火漆封住,和他整理好的鬼门案件卷宗一齐送出去之后,冯斯年又落笔写下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统管九格司的陆家主事,一封则是送去了京城冯府,他的父亲处。 前者是需要陆家查清楚孔徐薛秀的来历,以及这些年这二人杀害的朝廷官员名单奉上,看看这些人目的到底是为何。 后者给他父亲的信冯斯年便落笔谨慎许多,生怕被人劫走惹了灭族之祸,便只书了一首长诗而已。 内里意思,前段说清楚了锦城之事,剩下的便是教他父亲,务必要暗里再寻当年顾寒舟与镇国大将军楚怀川之案的人证物证。 其中厉害,背后纷杂,牵扯之深广,冯斯年想他父亲会明了此案再查的必要性。 窗外麻雀绕梁而飞,唧唧喳喳间又飞走,从这一片天飞向了另一片天空下的赤霞山庄处。 此刻已近辰时,阿吀被桑甜扶着下了床,坐到了梳妆台前,开始梳妆打扮。 铜镜里映照面容,阿吀难免有些苦闷,她自己都好奇顾涯到底是怎么亲下去的?原本长了些肉的脸,又凹陷了下去,还显了奇异的白,是有些瘆人的。 银杏给阿吀梳着长发,安慰她:“等回了蛊山,好好养着,总能再养得漂亮的,姑娘无需忧愁。” “就怕有心却无多少时日。”阿吀撇嘴,不大高兴得起来。 桑甜笑得露了虎牙:“姐姐不用担心,冰丹效用要比料想得更厉害些,只要能寻到药材,蛊山有信心治好姐姐的身子。” “主要这也太难看了,一会儿我去和红叶道别,岂不是又要被她挖苦。”阿吀很是郁闷。 “姐姐为何要去?虽说红叶是及时救下了姐姐无错,但本就是她赤霞山庄失责。而且那日比武,她喊顾涯的名字我又不是没听见,指不定是为了什么呢。”桑甜忍不住恶念,小声叨了句:“移情别恋够快的。” 这些不在阿吀的考虑范围里,她只不过是因为红叶救她一命,所以去还人情而已。 很明显,红叶对于阿吀会来同她道别,很是意外。 大小姐胳膊腿利索了不少,挥着手里的拐杖骂道:“要走便快走,临走还来碍我眼,丑八怪你烦不烦人。” 阿吀让身边人走远些,才朝着红叶道:“我看你也烦,就更不想欠你什么,你走近些,我有悄悄话同你说,说完我就走。” “我不听。” “事关山庄,大小姐。”阿吀语气含着无奈。 红叶这才不情不愿走到了那步辇跟前儿。 等她耳朵凑过来,阿吀小声道:“虽眼下还没证据证明你爹同鬼门勾结,但我想不过时日长短罢了。鬼门首领薛秀孔徐既能在你武庄惹下这么大麻烦,想来某种程度上,对背后人来说,这二人级别要比你爹高,或是平起平坐。” “背后人到底是谁,我不知道。只孔徐薛秀已死,你爹也恐成弃子,你要想保住你爹性命,最好劝你爹抛下山庄一切包括你这个女儿在内,尽早死遁,越快越好。” “逃是无可逃,自首寻求朝廷庇护也无用,焉知背后人不是朝廷中人?且你爹所谋之事也难逃死罪,就算他逃了死罪,你爹自首后也难躲顾涯杀心。” 阿吀含了笑意,小声刺了红叶一句:“你也没几天大小姐好当了,多塞点银票在身上过活吧。” 红叶脸色随着阿吀的话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怒气冲冲。 她手一动,直接将阿吀从步辇上推了下去,更是一拐杖用了内力将步辇给砸了个稀巴烂。 “你胡扯!再危言耸听小心我杀了你!” 桑甜几人见状忙小跑着上前扶起阿吀。 阿吀却笑,没什么气模样地撑着身子:“信不信随你,今日一别,你我再难相见,总之,我谢你救了我,仅此而已。” 说罢,她没再多给红叶什么眼神,被桑甜背起后,在红叶恼怒眼神里,没有回头地朝她做了个再见的手势。 阿吀也不管她看不看得懂,她心里倒是盼着,将来有一天还能见到红叶,最好红叶还是这么生龙活虎任性妄为那最好不过了。 她一向欣赏充满生命力的人事物,哪怕她很讨厌红叶。 待又用了些吃食,阿吀整个人都好好躺在马车里那厚厚一层被褥上后,一行七人便赶车架马地上了路。 碧空如洗,车轮碾轧过青石板发出难听声音。 吵得阿吀将整个脑袋都缩到了被子里。 从锦城到蛊山,路途连歇带游玩,花了共二十五天左右。 阿吀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一来是因为她身子因九龙冰丹正快速修复;二来是她即便极力控制自己,还是经受不住精神状态的反复,陷入了长久郁期;三来,她发现没有顾涯在身边之时,她很容易产生恐慌惧怕。 她知晓这用专业名词解释的话,是分离焦虑。毕竟顾涯是从小到大,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唯一一个日日夜夜都陪在她身边照顾她的人。 焦虑抑郁久了,阿吀心里就生了怨。 尤其是在到了蛊山之后的两个月里,顾涯还没出现的时候,她的怨就更深了。 直到这年的冬月,蛊山下起了第一场雪,阿吀才见顾涯姗姗来迟现了身。 他给她带来了三样东西和三个消息。 第一样东西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功,阿吀不想看,直接就要往火坑里丢。 等她被顾涯凶哭后,再不敢扔,就给抱到了怀里。 第二样东西是用不知晓什么料子造的一件薄如蝉翼的里衣。阿吀听顾涯解释,便明白了这唤做柔鳞鞘的东西类似防弹衣,可防刀剑可弱化内力攻击,是他从大内顺手偷来的宝贝。 这个阿吀很喜欢,也给搂到了怀里。 第三样东西是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丹药。如今在位皇帝迷信方士,渴求长生不老,一天到晚就让方士不少练这些不知有毒没有毒的丸子。 阿吀对这东西嗤之以鼻,顺手一扔就给了桑甜。 至于三个消息,姑且算作两喜一忧。 第一个消息是,九龙冰丹偷成,对青羽承诺兑现,但他二人不小心同九格司的人交了手,怕是隐患。 第二个消息是,赤霞山庄内院忽生一场爆炸,庄主红渊身死,连带着红叶都在这场大火里烧伤了小半边身子。红叶继任庄主,将要面对赤霞山庄内外一大堆烂摊子。 这桩意外,也让锦城鬼门之事,在外界看来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第三个消息是,顾涯最多只能在蛊山待到腊月初,就得回了逍遥山,继续修习他的五蕴诀。以期再次下山后,不会再遇到不敌谁人的境况出现。 青羽之事算喜,阿吀觉着下次再见她,两人该是朋友了。 红叶之事也算喜,阿吀不确定这桩事儿到底是不是死遁,但红叶承袭父业,该就是听了她的。虽有些代价,但总比失去更多的好。 顾涯要走则是忧,鬼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再出现。 阿吀毫不客气地就将怀里的东西丢到了顾涯身上,她指着门框处,泪眼婆娑地怒骂:“你现在就走!死活说不分手的也是你!来了就要走的人也是你!你身上事事都先于我!凭什么都你说了算!你现在就走!” 顾涯接住秘籍与柔鳞鞘,嘴角含着笑意地就上前握住了阿吀已经好了大半的手。 他语气还有些许调侃:“我武功只剩下最后一阶,须得闭关,快则月余,慢则半年。闭关期间不能见人,期间吃食都得特制,吃不吃,什么时候吃都是不一定的事情,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顾涯笑意未褪,捏了捏阿吀的手心:“并非你口中所言的先于你。” 第41章 阿吀脾气马上就发不出来了,可她还在狡辩:“那你为何不能在蛊山练,非得去逍遥山?” 这回是桑甜笑眯眯在旁解释道:“逍遥山有书楼,有从小伺候沈师父的两位老仆,还有灵净台,寒玉‘洞,外围还有阵法竹林。是个再合宜不过的练武闭关宝地,我们蛊山这穷地方可比不了。” 阿吀哼了一声,瞪着顾涯:“就你理由多,就你事儿多,那你怎么不带我回逍遥山?” 三月多未见,她脸色比之锦城时候好了太多,那双大眼也明亮,凹陷下去的脸颊也圆润了些。 她在这冲你耍脾气,说是张牙舞爪,可到底还是将旁人对她的生死担忧给安抚了下去。 顾涯索性捉着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口才道:“蛊山良药奇药擅医者多不胜数,方便你养身子。” 桑甜一个白眼,受不了这两人,拉着银杏就往屋外走。 阿吀也是没了理由再去反驳他什么。 本以为这冬月到腊月的一月里,顾涯好歹会哄着她,陪着她,看看风景卿卿我我什么的。 结果阿吀觉得顾涯就跟中了邪一样,天天逼着她练那个什么秘籍。 如若不是那秘籍阿吀实在看不不出来有什么蹊跷,拿去给华姨看也都说是好东西,不然她绝对不会废那么大精力功夫去练。 因着几乎日夜不停的,只要阿吀醒着就被顾涯逼着练功,是以到了腊月初一,顾涯要走的那天,阿吀心里都松了口气。 外面正在下雪,簌簌落落。 阿吀睡得舒服,就不想起身去送顾涯。 顾涯却在穿好了外袍之后,凑到了她耳边道:“你记得每日练功,此功法不练则已,练了便再不能断,不然轻则每日如万蚁噬身,重则暴毙。” 阿吀噌地一下就坐起来了,眼眶都发红:“你安得什么坏心!教我练这种功夫!” 顾涯伸手给她擦泪,语气轻柔:“为了你能长长久久康健地活着。” “你骗人!你根本就是记恨我说分手故意报复我!” 顾涯没再理她这句话,亲了她嘴角,轻声道了句:“我走了,不许和其他男子走得近,乖乖等我回来。” 阿吀别过脸不去看他,她最讨厌等人,可顾涯回回都教她等他。 待听到门被关起的声音后,阿吀却又着急起了身,她连软鞋都没穿,就小跑着到了房门处。 再开门后,除了一夜风雪袭身,哪还有他的身影。 谁也没想到,这回一等,就是三年。 从永顺十六年的腊月初一,等到了永顺十九年的同一天。 第37章 腊月一“早嫁人去了。” 蛊山的冬日,很冷,漫山遍野的枯叶,看得都教人觉着萧条。 阿吀在冬日里不大出屋子,多是在里屋小塌上坐着。这三年里,每每精神好些,她会出去山间走走,没什么心力的时候,就坐在屋子里看书发呆或是拿着纸笔乱涂乱画。 也偶尔同银杏一起,做些女子家的玩意儿,当个乐儿。 今日也是如此,靠在软枕上,瞧着这个时代的一些志怪故事。 银杏端了吃食进来,便瞧见从窗棂处透了的日光拂在阿吀侧脸处,照亮了她的下颌与鬓角。 她的发丝如今已被养得极好,长发如缎垂在她肩颈一侧。黑发衬着白肤,让她脸色都有了一种如玉釉光泽。 银杏日日伺候在她身侧,体会不太出她的变化有多大,实则已经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外貌,气韵,连着她那双眼里所蕴含的东西,都已变了太多。 阿吀听到动静,抬头见银杏端着的东西,百无聊赖道:“这药我是断不掉了是不是?桑甜呢?” “她去山谷挖药草去了,估摸得到黄昏才能回来了。”银杏将吃食放到矮桌上,又道:“这药再吃一个月就该结束了,姑娘再忍忍。” 阿吀嗯了一声,喝药喝得利索,吃东西则还是老样子,好在如今胃口比之三年前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否则身段儿也不会是如今丰腴模样了。 银杏见阿吀今儿精神不错,试探性问了句:“姑娘要不要给公子那处去封信?原本说是至多半年,如今都三年了。” 阿吀是一听这个就烦,手里喝着汤水的调羹直接就给丢到了碗里。 一声瓷碗相碰的叮的一声后,阿吀才皱着眉道:“我都说了别再提他了,就当他死了。” “可公子闭关出不来,姑娘气归气,好歹给封信问问,不然等公子武功练就,若见不到姑娘只言片语岂不是心寒?” “他心寒?他心寒什么?该心寒的是我好不好?”阿吀气结:“当初华姨说得很清楚了,那个破冰丹最多能续我性命一年半载,可他就敢三年不归,他都不怕我死了,他心寒算什么。” 阿吀又道:“而且我说过多少遍了,他真闭关假闭关谁知道啊,鬼晓得他在外面干什么?” 银杏这会儿是不说也再憋不住了,她在蛊山呆得都发霉,顶着阿吀臭脸,还是将自己猜测说了出来:“公子不会是被谁暗杀死了吧?不然我实在想不通怎的三年一点动静消息都没。” “不用给他找借口,当年锦城他都死不了,回逍遥山就能死了?”阿吀摆手,制止了银杏继续说这个:“不许再提他。” “可咱们身上银子只剩下一两了,这可怎么办啊?” 阿吀听到没钱,烦躁彻底止不住,脑袋往毯子里一缩,任由银杏怎么喊她都是都不出声了。 银杏最后无奈道:“姑娘若是不愿意给公子去信,等银两用完,我俩也得去山里挖药草去了,总不能吃白饭。” 蛊山一干人等吃喝拉撒,都是靠行医卖药来维持。除却几个年岁还小的孤儿是掌门自掏腰包,其他人等过了十五都是自个儿养自个儿。 好比桑甜挖一年药草,至多也就挣个一百两,还不够买几匹料子。 阿吀也想过要不要用女子保养东西去卖一卖,可一来是她好面子,不想从摆路边起家;二来是好东西太贵,蛊山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周围根本没几个人买得起;三来是蛊山药方不外传,自己用用就行,拿去做生意掌门华兮是万万不允。 道是有辱师门。 这三年她已足够节省,穿得用得还都是三年前买的那些。她个子都长高了不少,身材也变了,以前买的好多料子都不合适她都没买新的。 就这样,银子竟然还没了。 阿吀在毯子里一阵哀嚎,便起身穿了羊皮小靴,拿了披风径直就往门边走。 她要去看看,这药草到底是怎么个挖法,还有没有其他来银子快些的路子。 可等她一开门,被漫山遍野大雪一晃眼,被风一吹打了个激灵,脚步一转又把门给关上了。 这回她连小塌都不去坐,直接就去了床上躺着。 阿吀边脱鞋袜边自言自语道:“天无绝人之路,财神爷这么爱我,见我兜里空空肯定会给我送银子,我只要睡一觉,睡醒肯定就有银子了。” 于是,在自己动手赚银子和做梦找财神爷要银子两者间,阿吀选择了后者。 逃避心理下,翻来覆去许久,当着睡不着,她却是给睡死了。 另一头,从逍遥山出发紧赶慢赶的顾涯,也终是骑着踏星到了蛊山附近的一处镇子上。 他没着急进山,而是先去了一间酒肆。 一进去,屋内众人就朝他望了过来,顾涯还满心都是阿吀的事儿,没理会旁人目光,便只要了两叠小菜并一壶酒。 坐下来,去了赶路寒意与疲乏,加之烈酒暖了身,顾涯才顾得上想了要怎么同阿吀说他这么晚才来。 最后一阶功法比他所预想的要难,如若他没有恰好修习了阴阳和合经,恐是三年都出不来。 初期焦急,越焦急越难成,可五蕴诀就是如此,一进入突破阶段不能中途停止。 否则武功尽废。 可这种话说给阿吀听也没什么用,她肯定还是记恨埋冤你。 顾涯倒是一直知晓她没事,因他离开蛊山之前先是同华姨通过气儿说了那合欢门秘籍,确定过效用,所以他才如此安心。退一步说,阿吀当真有什么安危,蛊山一定会给他送信的。 三年只言片语也无,催促信件也无。 顾涯心里也是有气,气归气,一想到用不了多久就要见着她,他心里期待更多。 期待之余他还头皮发麻得很。 见着了人以后,阿吀指不定要怎么哭闹。 恐怕哭闹都算浅,后面要离开蛊山开始查探当年事,一路上阿吀能折腾成什么样儿,折腾到一种什么程度,顾涯此刻是想都不敢想。 思绪万千间,顾涯已是喝了四壶烈酒,酒意冲到脑门儿,他才奔着蛊山而去。 申时三刻,风雪更甚。 吹得窗子都呼呼作响。 阿吀睡得有些发懵,醒了也没起身,缩在被子里盯着窗户上去年贴得窗花看。 第42章 觉着日子说快也快,说慢也慢。 比如刚开始顾涯走的时候,阿吀还是盼着他早些回来,那段时日,算是快。 等半年期一过,她就陷入了长久的难过里,细碎着被折磨,算是太慢。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教她等,教她妥协,每次都是正当得不能再正当的理由,辨不出个对错。 既无对错,那就只剩下了不合适。 后半年时日阿吀就都用来劝诫自己接受这件事儿。 第二年是怨是恨,觉着顾涯根本就不在意她,那她还要在意他的事情做什么?便没再打听江湖上消息,逼着自己安心养身子。 第三年再想起顾涯,除了有些不耐烦之外,就要平静许多。没了期待就不会失望,总把期待加诸在一直让你失望的人身上,最后得到也不过就是失望的倍数而已。 阿吀想通了这一点,再因锦城之事上的细节,她前后就改变了许多想法。 其中最重要一点是,她不再希冀谁能来拯救她,她打算自己拯救自己。 阿吀动了动脖子,下巴去磨了被角儿,柔软料子教她舒服的同时又很焦虑。 精神上她还能自己靠自己抵抗,这银钱之事该如何?总不能教她出去做工吧?她两辈子都没工作过,难不成从此往后要给地主去种地?去山里拿勾子挖草药? 晒得黢黑粗糙... 然后挣得钱吃都吃不好,只够吃饱而已... 阿吀光是想想都觉得天塌了。 她不要出去打工,死也不去。 知道自己这样子德行,靠打工是肯定挣不到银子的,就算做生意也要本钱不是?阿吀想明白这点,才磨磨蹭蹭自己哄着自己起了床,打算给顾涯去封信。 她想着你人回不回来都行,能不能先给点银子花花? 真当她坐到软塌上提了笔,阿吀又纠结了。三年她都没动静,一上来要银子是不是不太好? 万一激起顾涯逆反心理,他不给的话,岂不是又丢银子又丢面子。 可他不也三年没动静?半斤八两好不好。 阿吀从自己这点犹豫里,又咂摸出自己对顾涯态度的转变。 她以前是把他当男朋友看,想他爱她,才花他银子花得理直气壮肆无忌惮;如今好像有他没他差别不大,还得讲究人情世故地跟他要钱。 阿吀最终什么也没写,反倒在纸上画起了乌龟,她控制不住自己连哼了好几声,又自言自语夸自己:“喜欢你我才花你银子,不喜欢你我连你银子我都不花,我做人还是太高尚了。” 随后又恨恨地戳了笔杆子:“我明天就去挖草药,就当运动了。” 阿吀说完将笔杆子丢一边儿,趿拉着鞋就要去门边喊银杏,她肚子饿了,要吃饭。 还是如三年前差不多的开门动作,只不过当时是舍不得,此刻只因肚饿。 也还是一样的她在门内,顾涯在门外,只不过各自变化太多,最起码阿吀是没想到顾涯能长成这样。 顾涯则是压根儿没认出来也想不到眼前美人会是阿吀,他身子退后两步,才开口道:“唐突姑娘了,我以为这里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住着的。” 阿吀一脸莫名其妙。 “姑娘可知唤做明媚与银杏的两位女子如今住在蛊山何处?我匆匆赶来,没来得及问。” 阿吀冷笑,眼中不屑甚浓地来了句:“早嫁人去了。” 第38章 装什么“顾涯!我要和你分手!”…… 阿吀一开口言语,教顾涯听了后右眉微微上扬。 他略有惊讶的神情,阿吀就知晓他是听出来自己声音了。心里骂他,过去三年眼睛不好使,好歹这耳朵还没聋。 阿吀没再理他,喊了句:“银杏,我饿了!” 喊完就要关了门。 她当着顾涯会从门缝挤进来,结果门口竟然一直就没动静了? 阿吀保证,她一点都没有高兴,她真的无感,她只是有点好奇那厮到底为什么没动静。 想到此,她按耐不住便偷偷将窗户开了个缝隙,想看看顾涯是个什么境况,结果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阿吀当即就嗤笑了一声。 笑得不是顾涯,而是她自己。 觉得自己未免太过自作多情,人家凭什么还得和三年前一样对待自己? 至于他这三年到底在哪在干什么,实际上阿吀早就教人查探过了,江湖上没有他的消息,他只能是在闭关。 且约定期限就是十年,阿吀预料过,最迟四年,他必然会出现,否则根本来不及在期限内查清楚一切。 可她就是不想承认自己猜准,不然如何找茬儿?又怎么对得起她的等待。 这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实打实,没人能忽略。 人会变,这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这一瞬阿吀心里复杂得很,他出现那刻是意料之中,只是这理所当然的归来,太晚了些,晚到她心里已经无所谓地平静,晚到彼此都生疏陌生。 可她又有几分窃喜,喜在银子事儿不用愁,还喜在如今顾涯终于长得比较顺她眼了。 反而是那句依旧的“未过门妻子”,她听着没什么感觉。 这视觉刺激还是要比听觉刺激来得刺激多了。 阿吀不信邪地又弯身去窗户缝隙看了一眼,还是没人。她气性儿上来,躁意一涌,更生委屈,不过她没哭,打算着后面保证不再给顾涯一个好脸儿。 她要是给他好脸色看,她就是狗! 那头顾涯正在掌门华兮处拜见,确定了刚刚的紫衣女子的确是阿吀,也确定了阿吀身子一切都好之后,他才放了心。 “你怎么花了这么久?我以为你同你师父一样,至多一年。” 顾涯抿唇,解释了句:“比不得师父。” “你回来得也算巧,她练功练得慢,不过再慢,至多一月后若再无精。元入体,她便会走火入魔。”华兮嗑着瓜子,打量了一番顾涯继续道:“倒是你,阴阳和合经没影响?” 总觉得是上不得台面的丢人功夫,顾涯回得简短:“不算有。” 华兮听了笑,吐了瓜子皮,忽调侃了一句:“如何?你这媳妇儿我给你养得不错吧,桑甜还特地给她牵了两头牛回来,喂了牛乳。” 顾涯不接这话,朝着华兮作揖,就出了这处屋子。 华兮笑这小子现在忍功见长,要不是他发红的耳朵,她都瞧不出来他害臊。 他是因这一番才不见身影。 阿吀不晓得这些,是以等门外再响起动静的时候,她嘴巴里东西都没嚼完就小跑到了门边儿,把门后枨闑一挂,不打算教顾涯进来。 银杏见她如此,也懒得劝,趁着阿吀又回去吃东西的功夫,她一个脚快手快就请了顾涯进来。 还手脚更快地出了屋子。 银杏心道也不知道阿吀在矫情些什么。明明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虽说她如今是貌美了,但身子仍旧无法生育,换做寻常男子,是不可能照顾她的。 如今既有顾涯这样论长相身姿论才情都顶尖儿的人,死心塌地爱慕着她,养着她,就该烧高香了,竟还使小性子。 瞧得教人心烦。 银杏关门关得利索。 阿吀速度没她快,刚一条腿从矮桌上下来,一抬头顾涯已在她眼前了。 三年前他是少年气,如今他已十九,个头窜得猛,让身量高挑了许多。黑衣掺了银丝的窄袖长袍,被宽肩窄腰穿得外套了同色夹袄都不显臃肿,仍是高马尾,这次束了银冠。 黑中带银打扮,硬生生将他身上三分冷峻衬成了七分。 阿吀不知晓是不是顾涯闭关三年的缘故,除却他白了很多以外,他瞳孔颜色似深了些,五官还是那些五官,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隐隐透着股孤高欲感。 还多了份男子气概。 对视片刻,她下意识脚一缩,不再去看他,打算将冷漠坚持到底。 她一点不稀罕。 殊不知她自己也是将少女时期的黄,枯,瘦去了个干净。本就肤白,如今更如瓷玉细腻。身段被养得凹凸有致,举手投足间拿腔拿调,尽显小女子意态,连着她那双大眼睛,比之以往都多了几分生机,显了妩媚。 她的面容五官,教人完全没办法将她和三年前那个瘦弱乞儿重叠到一起。 怎么就能长得这么美了? 美得都有些教顾涯恍惚眼前人到底还是不是当时人。 她竟也不发脾气? 连刁钻都无? 无人言语。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阿吀咀嚼声音。 顾涯眼神扫过她双唇,发现她唇色更红,也更饱满。 阿吀吃饱,本想喊银杏来收拾,可顾涯在旁边她就觉着顾涯但凡对她有几分歉意,都会动手收拾了。 就没管残羹剩饭,拿了没看完的志怪小说继续看了起来。 阿吀头也不抬,做了个起开手势:“你挡着烛火了。” 顾涯抬手挠了挠眉心,这才放下银光剑坐到了软塌另一侧。至于矮桌上那些吃食,他全给收了尾。 第43章 他没打算收拾碗筷,直接将整个矮桌端到了外屋,才又坐到了阿吀对面,开了口问:“今儿可练功了吗?” “练了。” “嗯。”顾涯点点头:“那你早些歇息,我有些疲乏,先去睡了。” 阿吀等他走了,才偷偷抬了头,她探头探脑地往外屋看,有些不敢信这人就又走了?难道不应该多说点?难道不应该蹭也该蹭着跟自己同床? 他在赤霞山庄往自己房里钻的那劲头呢? 阿吀觉得顾涯肯定是在拿捏她,觉得自己还和之前一样会黏着他。嘴里切了一声,继续看她手里话本儿。 等到亥时,她皱着眉把书扔到了一边儿,根本看不下去。 她是越憋越气,想不通顾涯为什么能那么气定神闲,他怎么能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那回来说什么未过门妻子的狗屁话。 不如直接说分手,往后他报他的仇,她帮她的忙,路上谁也别耽误谁桃花,办完就一拍两散。 阿吀把书一丢,这回穿了鞋袜,拢了披风,是真的出了屋子门。 夜里有雪无风,一片片雪花直直飘落。 而在房门前面不远处,顾涯正湿着头发朝这边走来。 “你去哪了?”阿吀语气不善。 顾涯回得浅淡:“去温泉泡了泡。” 蛊山有温泉,还不止一个,她住的这处屋子就紧挨着一处,阿吀怒道:“你还有心思泡温泉?泡这么久怎么泡不晕你!” 顾涯脸上这会儿脸上才有了笑意。 “你笑什么?你在挑衅我吗?”阿吀噌噌两步上前,就拿脚踹他:“我告诉你这回我和你分手分定了,你个渣男,对我冷暴力,陪伴也不给我,爱也不给我,银子也不给我,我要你何用!” 顾涯对脚上她的挠痒痒不甚在意,稍稍低头凑首到她面前,抬手将她披风兜帽给戴上,才道:“刚你装什么深沉?憋坏了吧?” “你侮辱我!”阿吀恼羞成怒推了他一下:“顾涯!我要和你分手!” 顾涯抿唇低笑不止。 阿吀被顾涯笑得心里火气更大,蹲下来抓了雪就往嘴里塞想下下火,吃了一口雪后搓了一把就朝着顾涯扔了过去。 顾涯倒是没敢躲,不过也没再惯着阿吀,上前就把人扛到了肩膀上往屋里走:“分手是不可能了,你收敛些,山里这么多人,你这一喊全听见你要和我分手了。” “我这三年过得煎熬,不想一出来见到你,先听了就是分手的话。” 阿吀气狠了一口咬到了顾涯肩膀上,邦硬,咬也咬不动,愣是给她气哭。 等顾涯把人放在软塌上时,不过片刻功夫,阿吀已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脚倒也不闲着,抬脚就要往顾涯心窝揣。 顾涯握住她脚腕,顺手将她鞋子去了,她的一只脚就在他手中。他没起身,半蹲在软塌边,将阿吀另一只鞋子也给去了。 “你少碰我我告诉你,休想一上来就亲近我。” 顾涯不回。 阿吀又拿脚踹他:“你说,你教我练得那秘籍,到底是什么功夫?肯定有猫腻,是不是什么双修术房中术的东西?” 顾涯怔了一息抬头,顺手捏了捏她脚背:“你如何猜到的?” 阿吀哼了一声,别过了脑袋不再去看他,再言语就刻薄了:“我和青羽有通书信,有什么难猜?不过你能不能别恶心我?这种事情你不直接和我说反而是瞒着我?既是续我命我自然会练,你瞒着我意义就不一样了。” “你不会觉着你不喜欢我,只是可怜我,然后你堂堂天下第一的弟子还愿意和我修炼这种功夫只为了救我,觉得自己特伟大是吧!”阿吀越说越顺:“我告诉你,我要是不遇上你,我压根儿就用不着这些,我不稀罕。” “既是房中术,我找其他人,我才不要你这样的一消失就消失三年的人,换个我打得过的我早把他捅死了。” 顾涯虽是早有准备,但还是被阿吀给气着了。他如今比少年时候气势强了许多,突一下站起,阿吀隐在他身形阴影里,嘴里嘟嘟囔囔渐渐就没了声音。 “你再说一遍你刚说过的话。” 阿吀避开他眼神,逞强道:“凭什么你教我说我就说,你当我阿猫阿狗啊?你骗人你还有理了不成?装什么。” 顾涯抬手捏了她下颌,逼着她看自己,神色冷然:“你小作小闹便也罢了,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的道理,你应该明白。” 阿吀还没被人这么凶过,尤其是没被顾涯这么凶过,她眼泪立刻就又跟脱了线的珍珠一滴一滴往顾涯虎口处落。 他低头,右手拇指擦过阿吀滑落至嘴角的泪,见她白皙面容已因哭泣让其眼眶与双颊都泛了红,显了柔弱楚楚。 偏偏又很想让人欺负。 他视线不自觉扫过她嫣红嘴唇。 停顿几息里,耳边是她泪声不止。 可他眼帘一垂,还是亲了上去。 第39章 流鼻血“该疯的是他,该被折磨却是可…… 阿吀身子都还没来得及后缩,以为又是一场她逃不脱的深吻时候,顾涯却是浅尝辄止,忽低了头,一溜烟儿人就窜出了屋子。 他跑得太快,留下阿吀坐在小塌上,脸上露出些微迷茫。她眨了眨眼,才侧头看向门口处。 房门未关,能看到门框框出了一方山中雪景。 冷风窜进来,阿吀恼怒更甚,觉着顾涯就是在戏耍她。这回她连是门口都懒得去,张口怒吼:“顾涯!你要是学不会尊重我,就给我滚回你的逍遥山去!” 突然砰啪两声传到耳朵里,惹得人发躁脑子都嗡嗡。 砰的一声,是顾涯身形窜回来,不知为何被门槛儿绊了一下碰到了门板发出的声响。 啪的一声,是他慌里慌张关门的声音。 阿吀简直匪夷所思,她根本不明白顾涯在干什么。 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哭腔道:“我告诉你,你别在我这里抽风,也别一出现就耍什么威风,也收起你那套无缘无故的占有欲。” “三年不归,回来你还这么嚣张,你真当我好欺负是吧!”阿吀指向门口:“你不许在我屋子里待着,我不想看见你,也不想和你挨得这么近...” 阿吀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她眼睛都睁大了不少,只因顾涯竟流了鼻血。 她情绪一下子就被这两股鼻血卡住,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下意识就将手边的帕子递了过去,又下意识道:“你快把头仰起来啊。” 顾涯迅速接了帕子,转了身子背对着阿吀仰了脑袋,他语气似故作镇定:“路上吃多了羊肉,上火了。” “你不会是亲了我一口就流了鼻血吧...”阿吀说得不确定。 “不是,羊肉上火,加之泡了温泉才会如此。”顾涯说着低了头,他又转身时候,脸上儿已是干净了。 “那你刚跑什么?” “刚也是流了,怕血脏了你衣裳。”顾涯不欲再说此事,他被这茬儿惹得再气不起来,便将手里帕子给扔到了取暖的炭炉里之后,又坐到了阿吀身边。 他身子微微前倾,抬了右手给阿吀擦眼泪,眼神语调都柔和了下来:“不哭了好不好?难不成你非得听我承认我之所以花了三年,是因为我资质愚钝,你才相信我是真没有故意教你等我的意思吗?” “我管你是不是故意,事实就是如此。”阿吀受不了他那眼神,视线挪到别处不去看他。 顾涯情不自禁地弯了嘴角。 之前阿吀瘦弱,犯起脾气来多是可怜,像是受了伤的小兽捂着伤口怕被人发现,流泪也像故意惹人注目,好去心疼她。 如今她康健,恼起来要张牙舞爪得多,虽还是一样爱流泪,但她似乎没再利用她的泪,成了“真”的在哭。 顾涯心里涌现了感激,华姨桑甜她们把阿吀照顾得很好,他也庆幸自己还好将阿吀留在了蛊山。 他没回阿吀那句话,一刻动容,探手将其拥在了怀里,轻轻吻在了她的发间。 阿吀却伸手掐他腰上的肉:“你少来,我不吃你这套。” “你以后莫再说什么去找别人的话,我不喜欢听。” 阿吀憋闷归憋闷,不过她吃软不吃硬,顾涯温柔说了这话,她就没再凶他,声音也低了下来道:“你以后不许凶我,不许再教我等你,我最讨厌等人。” 顾涯不应。 阿吀推开他,逼迫道:“你答不答应,你说啊,你不答应我我就和你分手。” 顾涯捉了她手放在手里瞧着,回她:“那你以后能不随意说了分手二字,能老老实实不再说了找别人的话气我吗?” 阿吀不言语了,恼羞成怒就咬了他肩膀。 顾涯无所谓她那点力道,拍了拍她后脑勺,无奈道:“今儿先睡了好不好?我赶路没停,真的好累。” 言必他也不管阿吀什么反应了,单手直接托住了她身子,往床上走。还跟说明日要吃什么一样的随意道了句:“你我得尽快成亲,然后下山,我闭关太久,外头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再耽误不得了。” 第44章 阿吀急了:“你做梦!我不可能结婚!” 这话顾涯也不应,将人放到床上后,卷了被褥将阿吀裹了起来推到了床最里,他则是如之前一样,和衣躺在了她身侧。 只不过隔了一小段距离,不再搂了人。 如今他武功大成,无惧寒意,连毯子都不取就闭了眼。 阿吀还在旁边念叨:“你不许睡,我不要成亲。” 嘀嘀咕咕念念叨叨个没完没了。 顾涯闭关三年,从无放松,武功练成后也是一刻未歇就开始赶路,连续十余天,他是真的疲惫。 他心有不耐烦,顾不得什么难为情道:“不成亲如何同房?你难道要没名没份跟着我吗?我若真在此事上答应你才是真的不敬重你。” “你不以我的意愿来,才是不尊重,什么都依你意思你不觉得你太理所当然了吗?同房可以,成亲不行。” 顾涯当着阿吀还在闹脾气,含糊应了也没当真。哪有女子不愿先成亲却愿先洞房的道理。 耳边一清净,睡得很快。 阿吀心是乱得很,她觉着顾涯很烦,也觉得他张口就说什么成亲特别讨厌,三年不回来一出现就依旧跟她睡在一起也格外碍眼。 她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一看见顾涯就想发疯,似乎是一边讨厌他一边又离不开他。 她还以为自己精神病好差不多了,这么一看似乎没有。 一旦踏入男女亲密关系里,还是一样混乱。 如果恋人相处需要学习,爱也需要学习的话,她觉着自己这门课糊涂得像个傻子。 阿吀斜眼瞥了身侧人一息,哼了一声翻身。管不了那许多了,她决定感情上得过且过,把正事儿办了再说。 大不了正事儿办完之后一拍两散。 她不会爱人,也不想去爱顾涯。 阿吀提醒自己许多遍,在脑子里跟念经一样,哄着自己去梦了周公。 天快擦亮之际,山间响起鸟啼。 阿吀被此微弱声响吵到,终于从梦境里脱离。她紧张地睁了眼看着头顶,心口起伏间,气息也乱,不自觉吞咽了口水以平复心境。 这点动静却被顾涯察觉。 他眼睛都没睁开,自然而然地伸手把被褥子裹着的阿吀挪到了自己身前,将其拥到了怀里。 顾涯半梦半醒,行为全靠本能,右手抚着阿吀侧脸又睡了过去。 阿吀咬着后槽牙,不想发出声响,眼眶却因顾涯如此举动而发了红。 因为不想哭,是以她闭上眼。 阿吀此刻才愿意承认,她对顾涯诸多反复,诸多猜疑,诸多作闹试探不过是怕被抛弃而已。 她是惶恐失去,又不相信爱罢了。 虚无缥缈的东西,永远没有更具体的行动来得教人安心。以后也不知道在哪里,反正也肯定会失去,不如先拥有。 阿吀侧头,迫不及待地去亲了顾涯。她发觉每次心情凌乱不堪的时候,与他亲密就很解压。 她伸出胳膊,不顾衣领有些散乱地掀开被子将顾涯也拢了进来。 那个什么经也练了,也成年了,把他吃了得到了再说,终归都是迟早的事情。 即便前世她没真正恋爱过,可成年以后也从来没委屈过自己,玩。具干净,她从不觉得这东西羞耻。 到了躁期,她几乎每夜都需要安慰自己才能入眠。 这辈子她习惯了顾涯,阿吀不排斥他,且从名义上来说她和他一直都是男女朋友不是吗? 阿吀便对这事儿一点矫情都无。 实话说,她也很早想体验男女间真正的。性,到底是什么。 和顾涯一起经历探索初次,她觉得很值得。 蛊山冬日雪,已经连着三日没停。 瓦间,地面都已沉了厚厚一层雪白。 美中见寒。 一墙之隔,一帘阻挡之内,却是发烫火热。 顾涯推开阿吀,摁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再动,别了脑袋缓了会儿,才道:“还没成亲。” 阿吀不管那许多,一抬手五指就顺着顾涯已经散乱的衣领窜到了他衣服里。 常年习武的身体,能明显抚摸出艰辛痕迹,自胸膛到腹部,肌肉曲线分明。 阿吀也有点受不了,而且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炼了房中术缘由,她明显要比上辈子敏感许多。 顾涯用左手摁住了衣裳里乱动的手,也阻止了阿吀腿上动作。 于半明半暗的光亮里,阿吀能明显看见他漂亮下颌线条下的喉结滚动。 这一幕似格外戳中阿吀癖好。 “我说过了,还没成亲。” 阿吀刺激他:“可我现在就想和你一起。” 顾涯深吸气一口,转身就要下床,阿吀抓了他衣裳,整个人就缠到了他后背处。 阿吀生涩,也不知道如何,只好在他耳边半哑着嗓子道:“我难受...你别当什么正人君子了好不好?明明你昨天亲我一下都流鼻血了...” 顾涯面色潮红,闭着眼妄图能做到不听不念不想不欲。 无媒妁之言也无聘礼更无拜堂之礼,他不想日后教人诟病他二人是无媒苟合。 阿吀跟着他本就委屈,在这种事上,他不想这么稀里糊涂。 可背后能清晰感受到她身子柔软,她手腕露出一截白如玉藕。 阿吀猛不丁在他耳边来了一句:“就把我当作给你练武大成的礼物好不好?” 顾涯听了此言,鼻腔已是有些发痒。 阿吀又来了一句:“三年没见,你和我就跟没见过一样,你不觉得刺激吗?” 她故作姿态,声音故意黏腻。 等顾涯耳垂被含住,他鼻子就又感受到了湿润。 阿吀笑声顿起,身子软得像条蛇从其腋下钻到了他面前,跨。坐到了他腿上。 然后她用自己袖子给顾涯擦鼻血。 其肤如雪,其发如墨。 锁骨也如两弯新月。 圆润肩膀挂着她一向欢喜的轻薄纱衣。 阿吀帮他擦干净血迹后,捧着顾涯的脸亲在了他嘴角,轻声喃喃:“你再装我就去找别人。” 顾涯觉得,该疯的是他,该被折磨却应该是可恶的阿吀。 第40章 堕落海“你别以为你能拿捏我,凶什么…… 床幔将这一方小天地与外界彻底隔断开来。 天色还停留在晦暗时候,让气息交缠间除却能感受到彼此体肤温度之外,就只剩下了对方眼里的一点光。 似情苗,如欲种。 被点燃之后起了燎原之势,烧了神智。 阿吀仍是高位姿势坐在顾涯腿上,捧着他的脸从轻吻逐渐成了唇舌相依。 她能感受到顾涯的双手在发烫,掌心炙热,环着她的腰力道越来越重,越来越紧。 随着她衣裳散乱,露出了墨绿抹胸边缘之时,顾涯眼神也随着这抹绿,变得更为讳莫难测。 他没见过女子与男子躯体的不同之处。 他也不明白为何阿吀心口不过微微露出了这一抹绿与一条美好壑线,就教他心神不宁,神思不清。 墨绿衬得她太白。 她散乱的发丝拂在他脸上也太痒。 顾涯左手扶着她,右手顺着她的背脊线抚到了其后颈处,下一刻,便微微用了力气吻得更深,好让她如同羽毛轻掠的亲吻不再那么若即若离。 他仰着头,整张脸就溺在了阿吀两侧发丝的阴影里。 她不如顾涯隐忍,她没想到这种时候,她会被顾涯沉稳神情里的那一点欲望与侵略感惹得动了心。 腿一软,就别过了脑袋趴在顾涯肩膀上轻轻喘。息。 两者身形差了许多。 阿吀是婀娜有致,整整齐穿着衣裙是显了丰腴,可她骨架小,腰细胳膊细腿细,此刻被顾涯抱在怀里还是小鸟依人了些。 她肩膀露了大半,上半身真实曲线慢慢在顾涯手中明了清晰。 阿吀气息已是大乱,趴在顾涯肩膀上,被他动作弄得竟突然有些害怕,她声音有一点颤抖道:“我后悔了,不搞了行不行?” “不行。” 听不出他的情绪。 阿吀身子向后想看清楚顾涯神态,结果他不松手,等她再低头看了自己心口,就被此场景刺激得闭了眼睛,面色立刻显了潮红。 她是没什么自制力,一边害怕一边又是好奇,本是想继续说了后悔,可到底是身体更诚实,就成了微微张口,露了舌尖。 顾涯受了她这邀请,两人便面对面齐齐侧倒在了软枕处,他怕她冷,顺手掀了被子,两人就都在了被子里。 天地更小,炙热更盛。 阿吀是不清醒了,也不管那许多,不敢面对面去看顾涯,就闭着眼睛享受了他的亲吻。 顾涯也是,他觉着自己快被阿吀弄得疯痴。 光是亲吻就已足够教彼此迷恋,顾涯眼神愈发恍惚,阿吀反应也愈发真切。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想一直往他身前贴。 第45章 随着顾涯松了口,逼着她看着他的时候,阿吀就控制不住了。她被顾涯鼻尖的黑痣勾引到,又被他镇静表情迷了心窍,水润嫣红的唇色就在眼前。 男色惑人。 阿吀近身上前搂住他脖子,在他耳边用着只能他听到的话连着说了好几句,顾涯自认天下男子没人能受得了心仪女子如此撩拨。 两人衣裳逐渐从床榻边缘露了出来,又被挤得掉落在了脚踏上。 阿吀整个身子都贴着他,她被这种极尽相拥似快拥抱到灵魂深处的感觉触动,满足地什么邀请的话都往外说了。 听得顾涯手背处青筋都爆起。 阿吀貌似嘴上老练,实则青涩稚嫩,顾涯则沉溺在她躯体的柔软和体肤细腻里,即便如此,也只是仅仅摩挲着她的后背。 单纯地拥抱亲吻。 再到缱绻低语里,阿吀忽说了句:“这三年,我好难过...” 简短几字甚至听不出什么起伏语调,却教横穿在顾涯心上这几年密密麻麻的针刺,坠着整颗心都似被浸泡在烈酒之中。 他才头一次体会到情爱餍足的时候,竟会心痛,竟会心如丝绞,竟会如酒灼喉。 顾涯不清楚,不明白。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想将眼前人占为己有。 顾涯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抚了阿吀的脸,手指别开她的发丝,动作都似有欲言又止。 他眼神里是什么阿吀看不懂,她只当着是如自己一样的欲望。 阿吀坦诚,两只胳膊揽了他脖子,她沉迷于他下颌同侧脸的轮廓,也被他几近完美的鼻子与眉眼蛊惑。 她稍稍用了力气带着顾涯脖颈向下一沉,似逼迫着他俯身吻自己。 阿吀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迷恋痛苦。 尤其是顾涯带给她的这份痛苦,藏了复杂多变的情绪,引诱出了她整个人的精神矛盾,苦苦攀扯着她欲把她拉下地狱。 而阿吀灵魂鲜血淋漓,拽着生机,明知自己自救不成,便退了一步想拉着顾涯同她一起坠入深海。 无需拯救,只需陪伴。 身体的痛楚逐渐逼近彼此。 顾涯埋首在她耳边,隐忍着声调问她:“这三年,你为何只言片语都不曾给我。” 阿吀听不见这些,她已是被痛苦与陌生的感觉折磨得什么也不知道了,嘴上除了会说着破了顾涯道心的言语与婉转如莺啼之外,她什么也不会。 床不过木头制成,床幔也不过锦缎刺绣,布料弧度在一次次,一下下晃动飘荡得越来越厉害,四方床角也在深深浅浅,微微前又后,发出吱呀声响。 因着阿吀心理扭曲地额外贪图了痛苦,几乎都没给顾涯适应的机会就如蛇痴死死缠着他,搞得两人就硬生生在初初巨痛里得到了出乎意料地畅快。 再至熬过痛楚,两人便双双堕落此中。 欲罢不能。 在窗棂透出光,阿吀能够清楚看清楚顾涯面容时候,她于气息中不断喊着顾涯二字。 断续破碎。 如妖似魅。 听得人脑子昏昏。 顾涯紧紧掐着她的腰,气息这才露了声音。 急促里十指相扣到指节都发了白。 直至顾涯再不复平时清浅气息,在其耳边唤了她的名字,一切方才停歇相融。 阿吀眯着眼睛舒服得如小猫儿蜷缩了脚趾,她心里难免想,顾涯还是比玩具舒服也好多了。 她不动,顾涯也舍不得离开。 阿吀被顾涯重量重得难受,埋冤他:“你快起来呀。” 顾涯这才撑了身子,他不过挪了重量,右手仍旧抚着阿吀的脸,半拥抱中,亲着她额角,鼻尖,嘴角。 最后他视线扫过了她肩膀胸口处痕迹,有了笑意。 “你睡着,我去烧些热水来用。”顾涯声音都温柔了许多。 阿吀轻轻摇摇头,她气息还没平复:“我想去温泉。” 是以,过了片刻后,衣衫齐整的顾涯,横抱着懒得穿衣裳被大被子包得严严实实的阿吀,于雪花飘零里,去了顶处温泉地。 大雪不停,轻轻落至衫林松柏间。 晨时不见日,只浮云堆顶,光亮都跟着皑皑白雪发了沉。 可山景辽阔,一望无际的雪厚如棉,静谧而悠远。 顾涯莫名生了几分舍不得,便并没有用轻功,而是一步一步踩在雪中。 哪怕离了小院之后,他每走一步半个小腿都没入其中,沾了半身冷寒,他还是舍不得。 虽他不知这份舍不得是什么,但他想让这份难舍在他心头逗留得能更久更久一些。 阿吀整个人都在被子里,她是暖和又惬意着开了口:“我们明日就下山吧,我不想在山上过年。” “不行。” “为什么?”阿吀整个脑袋一下就从被子里窜出来,她声音还有些发哑:“你这一路,江湖定然有了你出山消息,恐怕马上就要不太平了,你还翻不翻案?再因此事死人怎么办?” “要先成亲。” “你再提成亲我就出门被马车撞死。” 顾涯眉头一下皱得厉害,胳膊一动,横抱就成了正着抱,他右手隔着被子,一巴掌就拍在了阿吀腰间。 他力气大,阿吀尾椎骨地方就生了疼。 “你不许再说这种话。” 语气相当严肃。 阿吀是刚把人吃干抹净,自己未曾察觉就更矫情了一点儿,跟扭麻花一样不住地哼唧:“我不结婚,我不结婚,我不结婚...” 念得顾涯耳边发嗡,脑子发涨。 其实之前要离开锦城那段时日,顾涯已经给阿吀处理了籍帐文书一事,和他师父给他安排的一样,除了阿吀名姓年岁是真以外,其余全是编造。 如今阿吀籍帐还在他手里,只要他将阿吀与自己的籍帐文书迁成一户,报了官府记册了夫妻,少了成亲之礼倒也无妨。 反正阿吀貌似对籍帐一事全然不懂不知。 可去温泉一路任由阿吀怎么说了不要成亲,顾涯都没松口应了她。 说到后来,顾涯飞身到了温泉处,连着被子一起就将阿吀扔到温泉里头。 噗通一声溅了一片水花。 他一边冷眼瞧着阿吀爬起来站在温泉水里气急败坏扯被子,一边在泉边水汽氤氲的缭绕白雾里松了自己腰带盘扣,解了衣裳,只着素白里衣下了温泉水处。 阿吀力气小,扯不开被子,光着肩膀挪了身子就要去咬顾涯,结果被人握了肩膀,根本动不了。 “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我都说了我不想结婚你还逼着我结!你强盗啊!” “我也说了不欲同房,可你还是逼迫勾引,按着你说法意思,你也不欢喜我是吗?” 阿吀不言语了,她发现顾涯这张嘴越来越厉害,既不能承认喜不喜欢的事儿,她就开始哭。 顾涯低头,伸手将被子扯开,他是武功好,右手一扬,整个被子就被扔到了温泉边磨平了的岩石处,手里只留了夹在被子里的抹胸。 阿吀哭哭啼啼埋冤。 “你别以为你能拿捏我,凶什么你。” 顾涯用那墨绿抹胸布,先给她洗了最该洗的地方,阿吀气得都没顾上害臊。 “你了不起,三年不见人脾气见涨。” 顾涯擦了她脖颈,又近了她身,伸手去给她洗胳膊腋下。 “马上就要过年,这种时候我想去热闹地方过年你都不允,以后我跟着你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顾涯不语,将人转了过去,让阿吀背对他,然后给其洗背。 “你是嘴巴哑了还是耳朵聋了!” 顾涯两耳不闻逼着自己心无旁骛给她从头到脚都洗了一边。 她太白,身上痕迹原本在床榻昏暗里看不太清,这会儿就格外明显了些。 红红紫紫,惹眼又触动他不知名地方。 顾涯也才发觉,阿吀身段儿用婀娜形容都有些不足道其美,似是尤物二字更合适些,可他不喜,觉这二字太轻佻薄情。 他洗完后松开了人,自己张着胳膊靠在温泉边上,微微侧了头并不去看阿吀。 阿吀红着眼睛往他胸口靠,嘴角瘪着:“我哭你都不给我擦眼泪吗?” “你装的。” 语气多少气性也辨不出来。 阿吀去拉他的手,然后五指穿过他的指缝,十指相扣,她看着顾涯不欲握紧她的指节,低头一息,一大颗眼泪就轻轻滴落在了顾涯手指上。 哭得太漂亮了。 失了真。 有时候,你明知一个人是在装,是拙于作态,可还是控制不了自己去心疼。 顾涯就是如此,以至他都生了怒,手一带就拽着阿吀到了怀里,他另一手抵着她后腰逼迫她完全贴近自己,语气含有威胁道:“你非得如此?你不怕我...” 后半截儿话被阿吀吃到了嘴里,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觉得顾涯刚那一下子特迷人。 最后顾涯还是答应她了。 在那温热,湿潮的被子上答应的。 第46章 第41章 舍不得“我就是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在顾涯去取干净衣裳的空当儿,阿吀一个人伸着胳膊趴在温泉边,看着雪景发呆。 她一时满足之后,心里就空了一块。 空在何处? 阿吀不知道。 她懒得想,半垂着眼皮是一点都不想动了。 待顾涯再飞身过来,阿吀已被泡得气血上涌,满脸通红,脑子发晕。 顾涯将衣裳挂在了温泉旁一支枯树枝上,才半蹲了身子。他怕凉着阿吀,双手在温泉里过了一遍,才用了巾帕将她整个人包裹。 “傻不傻,泡太久了不知坐起来吗?这暖石壁也不冷。” 阿吀敷衍地嗯了一声,跟没有骨头一样往他身上靠了过去。 顾涯也知自己是将人折腾得太过分了些,没再言语。等给阿吀衣裙穿好,也不管自己换好的衣裳又湿了半截儿,先用内力给她干了头发。 阿吀被暖和到了,就已经是昏昏欲睡,她没什么气力地催促:“走啊,我困死了,我要睡觉。” “再等等,我将被子和衣裳洗了就走。” “你让银杏洗就好了呀,快带我回去,我要睡觉。”阿吀声音大了点儿,见顾涯没转身意思,她心生不爽,起身上前从背后就挂到了顾涯背上。 “回去回去回去,我要睡觉睡觉睡觉...” 重复着又开始念经。 顾涯背部足够宽厚,体力也当真无穷,身上挂个人手里洗东西的动作也不见阻滞。 那被子上有一抹血迹,顾涯见此唔了一声,才道:“那我先带你下去,等你睡了我再来洗。” 阿吀应了,等她人真躺到了床上,又缠着顾涯不让他去。 她就搞不懂,为什么他非要洗。 顾涯面上儿竟有了不好意思,好在是背对着阿吀,他掰开阿吀的缠着他脖颈的手,没再管她叫嚷,非要出这个门,非要洗那个被子衣裳。 气得她在屋里锤枕头。 不过她也是太困了,钻进顾涯新铺好的被窝里,饭都不吃,直接睡到了半下午。 她是被桑甜和银杏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两个姑娘脸都有些红,桑甜更甚。 她见阿吀睁了眼,上前坐到她床边,探手先给她把了脉,一边嘴里还道:“这合欢门的功夫是有些厉害,姐姐你往后不用再喝药了。” 阿吀抽回手,声音发闷:“原来你们都知道,合起伙来骗我一个。” 桑甜立马解释:“要怪就怪顾涯,是他不让说,要不是师父说漏嘴我也不晓得。” 银杏瞥了一眼桑甜:“我也是听她说的,她不让我说,我才没说。” 阿吀噢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两人一眼,她磨磨唧唧坐起来,问道:“你俩脸这么红干嘛?” 她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是银杏推着桑甜才说了实话。 “姐姐,我和银杏可就住在这院子里。你和顾涯动静也太大了,我跟银杏都听见了。”桑甜越说脸越红,“我明儿就搬回我原来屋子里去。” 银杏拽着她:“那我怎么办呀?” 说得阿吀脸也发了烫。 于是顾涯端着饭菜进来的时候,就见着三个红着脸的姑娘齐齐看着他。 因着这茬儿,桑甜银杏暂都搬去了山里另一处,所以这一处风景最好的院子就只剩下顾涯和阿吀两人住。 阿吀想早点下山,顾涯反倒不急,惹得她就不是很想理他。 腊月初三,连着好几日的雪终于停了下来。 冬日暖阳被一地白雪映射,早间儿的日头就透过窗子亮到了阿吀的眼。 她缩着身子,翻身没摸到人,她也不知怎的,火气顷刻就涌了上来起身下床。 鞋袜也不穿,披风也不裹,走到门边儿开了门就大喊:“顾涯!你人呢!” 声音惊到檐上几只鸟扑腾着翅膀飞出了窝。 她也随着鸟儿,光着脚踏进了雪里。 积雪太厚,一脚踩下去,阿吀半个小腿就没了进去,她都感觉不到寒,连着趟了半个院子。 白茫茫一片里,鹅黄身影环顾四周,她什么人也瞧不见,雪上甚至都没有轻功踏过的痕迹。 阿吀咬着下唇,不死心地继续往院外走。 如同她前世七岁那年一样,在自家山庄里,被父母丢下,雪地中,她也是光着脚穿着寝衣找了许久,追了许久。 “顾涯!你在哪!” “顾涯!” 第二声里已是有了哭腔。 天地辽阔,山林深远,雪也无边。 空旷到沉积在心里三年的,都无法宣之于口的,处于被抛弃边缘里的,所有恐慌感都爆发了出来。 她不怕分手,有了象征性的结束,她就不会奢望。 悬而未决就会给她期待,给她一种她还能拥有爱的错觉,就会让她以为自己还能拥有幸福的机会。 可走向幸福的距离,太远了。 远到前世今生她都没窥见过轮廓。 阿吀的脚已经沾染了泥泞,衣摆也被雪浸湿。 本该明丽鲜亮的飘逸鹅黄也被抹上了脏污,无法再洗净。 阿吀眼眶,鼻尖都发了红,等再摔到雪地里,她没了力气站起来,只能曲了膝盖,整个脸都埋了进去。 她身子发着抖,不想让自己显得太需要什么,阿吀逼着自己笑,抬手搓着自己脸:“不哭不哭,我不哭。” 越说,眼泪就落得越快。 是以等顾涯从山下回来之时,看到的就是阿吀穿着单薄里衣,坐在雪地里嚎啕大哭的场景。 “顾涯!” 听得他心里发沉,下坠。 飞身近前,披风迅速将人拢住。 阿吀近乎于溺毙求生,探了脑袋出来将顾涯紧紧抱住,她言语都断断续续:“为什么我一起来看不见你,你去哪了?你是不是又要走?” 此话一出,顾涯对她三年半字也无的那份介意,瞬间被抚平。 他抱着阿吀渡了真气,好教其暖和一些。 “我去半山腰踏星处拿行李,总要多些换洗衣裳。” 阿吀不回他这话,被顾涯抱进了屋子里后,她也不管自己衣裳泥泞,强硬地扯他腰带。 她要的太迫切,其中需要之感如同鱼儿求了水。 床笫间,顾涯吻着她,哄着她:“以后不会了,我不会再让你醒来瞧不见我。” 阿吀不听这些,紧紧缠着他,缠得顾涯难以抑制。 两人发丝在柔缎里缠到了一处,他后背因阿吀指甲抓挠产生的些微痛楚,偏偏教他体会到了她对自己的情意。 浓烈得灼人。 唇舌相依,无法分开。 彼此绞缠,不分你我。 阿吀迷失在欲望里,除了索取他,她也不知道做什么。 一个早间儿就这么浪费了过去。 后头除了吃喝睡两人连着厮混了三日。 软塌,木床,温泉边。 最后一次不小心乱了梳妆台上一堆首饰,散了一地。 一时半会儿也没人去收拾。 阿吀拿着药膏小盒子,用细小木杵给顾涯后背抓痕上药。 他后背锦城留下炸药疤痕还在。 虽已浅淡,但仍旧斑驳。 阿吀无语:“华姨那里不是有去疤的药膏吗?你为何不用?多难看。” 顾涯声音因为趴着有些沙哑,他有些慵懒道:“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再输。” “后背你又看不到,算哪门子提醒?”阿吀看烦了那疤,手里药盒一丢:“你既后背长眼睛了,你自己涂。” “心疼我?” 阿吀呸了一声:“我就是不喜欢有瑕疵的东西。” “我可不是东西。”顾涯说出来又觉着不对,想再改口,可也觉得不对。 这倒逗笑了阿吀。 她就又捡起药继续给那抓痕涂药,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你都不疼吗?我抓这么深。” 顾涯憋笑,也说不出口自己真的受用她如此的话,便无言。 等药涂完,顾涯坐起身子穿着里衣,阿吀就在一旁呆呆看着。 “双修是不是能让人变好看?” “阴阳和合经对男子外貌并无效用,倒是你…”顾涯停了手里动作,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怕是真的要越来越美了。” 一细问,阿吀高兴了,笑眯眯地拍了他一下:“你早说呀,这样我练功也不至于你催。” 她衣裳半披,因身子太细腻滑润,所以一动作让原本就不齐整的衣裳,成了衣衫不整。 一双腿露在外面,顾涯避开没看,而是拿了另一罐药教阿吀躺好。 初尝情。事,闹得太过。 顾涯是划花了背,阿吀就要惨了许多,伤到了内里。 涉及到这种太私密事儿,阿吀还是害羞得厉害,她仰躺着曲着腿,拿被子捂着脸也不敢看,只嘴巴上催促:“你上药给我上轻点儿。” 她之美好,不好明说。 第47章 全身雪白干净得教人不忍触碰。 顾涯不敢用力,药杵是给阿吀上药,他倒蹙了眉。 等上药到最后,阿吀在被子里没忍住嗯了一声,就立马坐了起来。 她发丝因动作凌乱尤其动人,顾涯嘴唇还有些湿润,喉结一动,舔了下唇,下一刻就亲了上去。 来来去去,到了腊月十八,顾涯才不依不舍甚至有些不情不愿地同阿吀出了蛊山。 同行的还有银杏与桑甜。 前者是阿吀出行离不开她;后者是在山里憋坏了也想一起帮忙,更想闯荡江湖闯出点名堂。 以华兮为首的整个蛊山门派都来送行,临别时,阿吀没忍住去抱了抱她。 “华姨,谢谢你照顾我,你像娘亲一样,特别好。” 质朴言语,往往更为教人窝心。 华兮拍拍阿吀后背:“出门在外,多小心些。” 阿吀乖顺地点了点头,脚步挪动后又舍不得,朝着众人挥了好几次手。 顾涯牵着她道:“我们得先去万花楼买些消息。” 阿吀反驳:“错!我们要先过年好不好!过年新衣裳还没买呢。” 顾涯有些难为地挠了挠额角:“没银子了,只剩二两。” 阿吀啊了一声后,眼睛瞪他都瞪直了。 第42章 你会死“顾涯则是个装得像正常人的疯…… 银杏平日里管阿吀银子账目,抛除掉她自己工钱那一份儿,阿吀手里也就剩下一两。 桑甜的银子阿吀不可能用,等于算下来,她能花的银子就只有三两。 够她吃一顿好的吗? 阿吀面含委屈愠怒,原本说好了是要和顾涯同骑着踏星先去镇子上的,她当即就不乐意了,钻进了马车里头。 桑甜和银杏坐在车辕处驾着马车,面面相觑也不想去惹这个小祖宗。 她二人看向顾涯,顾涯驭马在侧,脸上瞧不出什么神情,可他心里也在默默算着怎么去挣银子。 半盏茶后,阿吀脑袋从马车窗处钻了出来,她怒道:“都说你师父出了名的豪奢,就一点银子都没给你留?” 顾涯不喜别人编排他师父,闻言道:“我师父的银子是我师父的,同我无甚干系,他将我养大又赠我银光踏星已是足够。” “你这一柄剑,一匹马都抵得上我十年花销了。”阿吀气愤:“我不管,总之你要是教我过年都过得苦哈哈,我和你没完!” 说罢,撇了帘子,再不搭理顾涯。 其他两人也不敢搭腔,其实按着她二人花销,三两别说过一个好年了,一个月都能过得不错。 可她们与阿吀用度要求不同,按着阿吀那样开销,三两确实太难为她。 是以等到了镇子上后,顾涯管着三个姑娘安顿住了客栈,他连饭都没吃,就出去不知做什么去了。 因着荷包不鼓,照着阿吀吃东西只吃最嫩最新鲜的习惯,眼下银子都不够买几餐菜肉的。 所以三年第一次下山,阿吀吃的就是客栈里厨子做的吃食。 阿吀吃惯了银杏手艺,看着面前四菜一汤发呆,并不动筷。 银杏劝她:“姑娘,好歹吃点呢?公子那处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桑甜点点头附和:“别等顾涯回来的时候,姐姐你饿瘦了一圈。” 银杏有点无奈地侧了头看向桑甜:“你说得也太离谱了些,怎么可能没两顿就瘦了。” 她心里腹诽都是你们给惯的,惯得阿吀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惯得她乞丐出身都能这么挑剔。 毕竟是小镇,大部分百姓还是朴素得很。 那客栈老板娘见三个姑娘不怎么动筷,又瞧着她们三个着实貌美,心里喜欢,就又自己下厨做了两道菜送了过来。 老板娘还有些不好意思,在围裙上擦着手道:“若是吃不惯我家厨子做的,尝尝我的手艺看看,这两道菜不收你们钱。” 银杏和桑甜是连连道谢。 搞得阿吀脸一臊,她最怕不认识的人对她好,立马端起了碗筷吃了菜。 桑甜等老板娘下去之后,忍着笑给阿吀碗里夹菜:“姐姐,你就是窝里横。” 银杏缄默,微微摇头继续吃自己的饭。 托这个老板娘福气,最起码顾涯不在这两天阿吀有好好吃了东西。 腊月二十夜里,顾涯现了身,揣着二百两银票才敢进了阿吀住的屋子。 一进去,见人正裹着披风披散着头发靠在太师椅上仰着脑袋,在那里不知想着什么。 明明听见了自己动静,却连头都不转,顾涯上前,走到其背后,低头去看她。 阿吀眨了眨眼,看着眼中倒着的脸。 顾涯低头亲了亲她额角,笑道:“想什么呢?可是想着银子?”说着抬手在其面前晃了晃银票。 “我在想我喜欢你哪,既然喜欢你,为什么又在你面前脾气最坏,我好像对别人并不会如此。” 听得顾涯挑了眉:“你对别人明明是更差。” 好像也是,她情绪起伏太大,发病时候更是暴燥。 阿吀直起身子,侧了身子面对顾涯,又说:“你呢?” “我什么。”顾涯抱起阿吀,换成他坐椅子上,阿吀坐他腿上,他微微仰头道:“你想问我欢喜你何处吗?” 阿吀点点头。 “不知道。” 阿吀眼皮一下就垂了下来,可她下一息又怒着眼睛抬手去捏顾涯的脸:“我不管你欢喜什么,欢喜不欢喜,往后你要是敢多看别的女子一眼,心思敢飘一回,我就让你这辈子再也见不着我。” 连威胁都威胁得没什么气势。 顾涯逗她:“江湖上也有不少痴情女子薄情郎的事儿,别人都是恨不得杀了薄情男子,亦或是毒哑,废了武功,再或者是针对了女子,或打或杀。” 他伸手握了阿吀手腕,好让自己的脸歇歇,又笑她:“怎么换到你这里,只是不见我?” “那还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顾涯减了笑意,眼神似都有了几丝冷漠戾气,他捉着阿吀的手凑到嘴巴前亲了亲,声音浅淡:“至于的,如若有那一天,你要做的不是不见我,而是杀了我。” 阿吀鸡皮疙瘩瞬间就起来了,她听得出来顾涯不是开玩笑:“你武功这么高,我怎么杀得了你,你少说这种话来糊弄我。” 顾涯摇了摇头,看着她,语气明明寻常,却教人信服。 “我没有糊弄你。” 阿吀心跳忽快了些,她嘴巴比脑子快,下意识道:“那若变心的是我呢?” “你会死。” 阿吀心跳得更快了,她不知晓为何会如此,只清楚这绝不是害怕:“真的欢喜一个人怎么可能舍得杀了对方。” “我会。” “我不信,我不信有那一天你会杀了我。” “别在这种事情上抱有侥幸,明媚。”顾涯喊了她大名的同时,手掌已从她寝衣下摆处滑到了她心口。 微微凉意,让阿吀忍不住有些颤抖,她莫名被点了欲望,嘴巴还忍着感觉道:“那只能说明你恶毒。” 顾涯轻笑出声,他喜欢看阿吀因他动情模样,脸色柔和了些:“我可从没说我是个好人。” 她发现每次顾涯露了点儿坏的时候,她就特容易兴奋。 阿吀捂着嘴,憋着小声来了句:“客栈里不行,隔音不好,万一被别人听见怎么办?” 顾涯却不想忍,既他不想忍,就得委屈了阿吀。 他扯了帕子让阿吀咬着,见她还是忍不住,索性手上一扯,阿吀寝衣就被撕了一大截。 “你...” 他也是急,不管她要说什么,都塞到了阿吀嘴里教她含着。 又怕床会发出声响,起身一动,就将阿吀翻了个个,教其站在桌边背对着他,扶着桌子。 因隐忍,是以不太尽兴。 顾涯后提了水来,在木桶沐浴时候,他靠在浴桶边,语气发闷:“没银子的确不行,后头再去往何处,还是赁个院子方便些。” 惹得阿吀连连发笑,她冲他吐舌头:“你想得美。” 顾涯没再言语,帮着阿吀洗身子,教其承认了他没想得美后,才抱着人去床上歇息。 第二日,继续赶路。 算着最近的万花楼在南城,过年之前是赶不到了。 众人便决定在临城浔阳先过了年再说。 主要是阿吀一直叫嚷着要买衣裳鞋子首饰,还要吃好的,真要赶不可能赶不到。 浔阳乃是大城,热闹得很,年前几天更是如此,各处已是张灯结彩。 也有百姓常来此游玩,让院子不算难找,她们很快相中一处,赁了半个月。 到了院门口,银杏抱怨:“就二百两,还要赁院子,公子!你怎么也跟着姑娘一块儿奢侈了起来!” 顾涯骑在马上并不回头,而是先下了马抱了阿吀下来,之后才道:“无妨,浔阳城大匪类恶人多,明日银子就多了。” 第48章 桑甜调侃迟早有一天恶人都得栽在顾涯手里。 阿吀这回没脾气了,站在院门口扯着顾涯袖子:“那你这次早点儿回来,不许两日才归。” 顾涯应了。 银杏和桑甜在后头看得是眼睛疼。 等人走了,桑甜没忍住道:“姐姐,你原本还说要哪天顾涯回来,你不会给他好脸色呢,你这变得也太快了。” “公子对姑娘那么好,姑娘也没道理不理,咱们呀,只有羡慕的份儿。” 阿吀哼了一声,嘴硬:“他是我财神爷,我哄他两句怎么了?” 她下一句就说了别的:“我得赶紧给青羽去封信,万花楼不一定什么消息都愿意透露给顾涯,还是得多做一手准备。” 言必提着裙摆先钻进了屋子。 银杏拿着扫把扫着院子,见状冲着屋内扬了扬下巴:“姑娘到底是欢喜公子还是不欢喜?” 桑甜也取了扫把帮忙:“我哪晓得,不过姐姐和顾涯都有了夫妻之实,自然是喜欢的吧。” “要是有男子也愿意像公子对待姑娘那样对待我就好了。” 桑甜笑出声,凑近银杏,拿肩膀碰她,贼兮兮道:“银杏姐姐,你也是貌美如花,会有的,你可别千万别打顾涯主意。” 银杏也有银杏的自尊与骄傲,她有些气性儿道:“我不是那种人,而且我早已经和姑娘发过誓不会起那种心思,你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不然我往你菜里放姜沫。” 桑甜最怕吃姜,知道自己那话是不太好,又哄着银杏。 夜里用过吃食,三个人各自回屋休憩。 阿吀则在床上练功,顺带等顾涯回来。 这次顾涯没去那么久,月上柳梢头时候,就已经进了屋子。 他倒一脸笑意,背着手走到阿吀跟前。 阿吀手掌一伸:“带了什么好东西,你下次能不能不要这么明显,我一看你脸色就猜出来了,没意思。” “有吗?”顾涯不是很想承认,但还是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阿吀手上。 那是一把匕首,长约半臂,精致小巧。刀鞘做得精致华丽,一般像这种都是华而不实,可当阿吀抽出匕首,又被那寒光闪了眼。 顾涯半弯身扫了眼匕首,又去盯着她眼睛,说得认真:“记得,若有那一天,杀了我。” 如果这算是一种表白,阿吀心里忽涌上一股诡异,她觉得若她某一天想去找别人,顾涯是真的会杀了她。 她是个不做掩饰的精神病。 顾涯却是个装得像正常人的疯子。 阿吀将匕首扔到地上,来了句:“我不要。” 顾涯低头看着地上的匕首,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 第43章 悬赏令“是因为她悬赏金最高而已!”…… 他右手张开,内力促使匕首重回他手中。 这回顾涯没再隐忍,很是敏锐地掐住了阿吀下颌,他语气明显不若刚刚轻松:“你想给自己留什么余地?” 阿吀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顾涯是这个反应,心思被戳破嘴巴就讨了巧:“我怎么会杀人呢?不管发生什么我也不会去杀人的。” 说完她又伸手去摸顾涯的手,没掰开,而是就这那力道凑近他面前,亲了亲他嘴角:“更何况那人是你。” 顾涯气儿还是没下去,也不再好发作,手上松开阿吀之后,仍旧将那匕首塞到了她手里:“那你便留作防身之用。” 阿吀没敢再扔,她也有些郁闷道:“往常就算我说不要,你也不会发脾气,今儿你干嘛气这么大。”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如今是我发妻。” 一听妻不妻的字眼,阿吀就心烦,她膈应这种形式上将彼此绑死的关系。一旦承认,等同心里就默认了对方永远不会离开自己,可怎么可能呢? 人不在身边,心不在自己身上,是两种不同形式上的“离别”。 若是自己太信任对方,迟早有一天会因为这份笃定死得很惨。 她不介意**的消亡,却格外珍惜如今精神上那一点平静,她不想因为谁去毁掉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生机”。 顾涯本就含了气,再见阿吀这会儿脸色,他神情就淡漠了些。等提了热水,阿吀洗完之后,他自己便坐在木桶里待到水凉透了才起身。 屏风后传来水声,阿吀心里有点打鼓,她发现越和顾涯相处,就越能体会到这人脾气并不好。 尤其是别戳到他用了心去做的事儿上,不然那样子是够吓人的。 今夜没再留了烛火,顾涯手一扫,明亮尽数熄灭。 以往因着阿吀怕黑,所以总会留那么一两支蜡烛方便她起夜,这会儿全灭,也晓得他气够不顺了。 阿吀自认自己脾气也不算多好,哄了一遍还不行吗?他还蹬鼻子上脸?屋里一暗,她腾地一下就坐了起来:“你差不多就行了,你摆脸色给谁看!” “给你看。” 阿吀被这话堵得冷哼了一声,也不管顾涯挡在窗前,越过他身子就往挂着披风的架子走了过去,嘴里还嘟嘟囔囔:“你是大爷,我伺候不起,你既然看我不顺眼,我去和银杏睡,省得你再因为我睡不好。” 显然她是走不掉的。 如今顾涯身法已极尽诡谲,阿吀都没察觉到动静,顾涯已出现在她身后,在其抬手要去拿披风的一息,从背后抱住了她。 准确来说是锢住了她。 他力道不小,阿吀被勒得难受,心里火气噌一下烧了起来,她去掰顾涯的手,恼道:“合着你武功都是用在我身上的?有本事你别用武功!” 顾涯并不理会她这话,手不自觉挪到了她心口处,触碰到柔软他才能克制住心里头那股火,他不想和阿吀发脾气,于是隐忍道:“你不愿意同我成亲,也不愿意接我给你的定情之物,我难道都不能不高兴?” “定情物?”阿吀被哽得一口气上不来:“哪个神经会拿匕首当定情物,那东西还指不定是你从哪里偷来的,你尊重我吗?你拿这种东西当定情物?还有你少提什么成亲不成亲的事儿,你越提这个我越窝火,你三年不回来,一回来就要和我成亲,你面子可真大,凭什么都听你的!” “我从不做偷盗之事。” 阿吀被气笑:“你和青羽去皇宫那回是我做梦梦见的事儿是吧?” “你讲不讲理,那回缘由...” 阿吀截了他的话茬,掰开他不老实的手,转了身用手指指着顾涯,嗓门大了许多:“我告诉你你少说你是为了我怎么怎么,那前因你怎么不提?” 三年前她双手伤得见骨,还有她在雨中浑身染血模样在顾涯脑海浮现。 他气被缓了下来,被阿吀指着也怒不起来了,握住她的手,柔了语气:“那匕首是我在珍宝阁挑的,花了许多银子。送与你的东西本该教人特意打造,可我心切,好在这匕首也是独此一件的宝物,唤做殒星。” “盼你没用上它的一天,若用上,这名字也相衬。”顾涯亲了亲她的手:“不气了好不好?” 阿吀抽回手又是哼了一声:“那你去把蜡烛点亮,给我一个一个点!” 顾涯自是去办。 “被你闹得都饿了。”屋里一亮,阿吀裹着披风坐在椅子上还有点烦躁:“银杏睡了,吃什么?” “我去给你做。” 阿吀不是很相信他的手艺,撇嘴:“你做的能好吃吗?” 顾涯走到她跟前儿点了点她额头:“比不上银杏,可也不算难吃。” “那你去做吧,一碗素面就好,不要荷包蛋。” 顾涯开门要去厨房,阿吀不想一个人在屋里待着,慢了两息也跟了上去。 月轮高挂。 阿吀走进院子一刻,顾涯忽回身抱住了她。在其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已是有三支箭羽落在了地上。 东面屋子里桑甜反应很快,已是推门到了院中,顾涯手一推,桑甜就护住了阿吀。 当着是什么厉害贼人,结果还不到一盏茶的时候,顾涯左右手各拎着一人已是落到了院子里。 银杏也被动静吵到,拢着披风到了院里头。 那两个贼人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这三女一男,脸色可谓是相当精彩。 桑甜举着短钩逼着其中高个,喝道:“说!你们是谁!” 阿吀诶了一声推开桑甜,她还有些笑意:“这两个武功不高还敢行刺杀之事,明显是对顾涯对我们不太了解的江湖喽啰,估计只是为财,不至于这么审问。” 桑甜便又将短钩挂回了腰间。 这两人不聪明也不算多笨,立马就清楚这里头说话最有份量的是这位被悬赏的丰腴大美人。 高个男子即刻就曲了膝盖,顺带揪着矮个的一起跪了下来:“姑娘聪慧啊!小的唤做张诚,我弟弟唤做张信,三个月之前有一波江湖人到了浔阳,我们兄弟俩是无意间听见他们谈论,谈论如今江湖上悬赏最高的是名字唤做顾涯和明媚的两个人。” 第49章 张信也搭腔:“然后早间儿在是街上闲逛,听见有人喊了顾涯二字,这才同我大哥来碰碰运气。” 桑甜银杏面面相觑。 顾涯却一脚踹在了张诚心口,他不信这话,一脚就将人踹了三丈远,面色冷然:“你们那三箭明明是朝着阿吀去的,再敢胡说小心我废了你们手脚。” 张诚捂着心口哎呦不停,他弟弟张信不敢去扶人,只敢不住地磕头认错:“侠士饶命!我大哥真没撒谎!我们兄弟朝着这位美...姑娘先动手,是因为...是因为她悬赏金最高而已!” 这倒出乎意料。 阿吀走到顾涯前头,挡住了他一身怒气,蹲身下来,问张信:“那你二人如何知晓我便是明媚。” 她寻思自己变化之大连顾涯都认不出来才有此一问。 张信被阿吀面容晃了眼,又被其柔和语调安抚了一瞬,嘴巴没个把门儿说了实话:“说是唤做明媚的是顾涯之妻,你二人既共处一室,你又如此貌美,那你自是明媚姑娘了。” 阿吀点点头,就知晓这二人没见过她和顾涯,那这么猜测就是合理。 她还想再问,顾涯却将她拉起,一脚又将张信踹了出去。 听那呼痛声,似比踹他哥哥的力道还大些。 阿吀皱眉拍了顾涯一下:“你干嘛呀,把人踹死怎么办?” 顾涯抿唇不言。 等全盘问清楚,真被阿吀说中,这兄弟俩的确是江湖喽啰。甚至喽啰都算不上,而是浔阳城里出名的混混。 他们不知江湖人武功会高到什么程度,觉着自己孔武有力箭术又好,拿下三女一男应不困难。 甚至觊觎了三女美貌,想带回家当媳妇儿。 关于悬赏一事,也算在阿吀预料之中,顾涯的命是多少人明里暗里想要的,如若她是敌人,也会这么办。 而她自己悬赏金比顾涯还要高,阿吀竟是有点开心。这不就证明锦城之事她办得太漂亮才教敌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吗? 银杏是不晓得阿吀笑什么,她很担忧道:“姑娘,你不会武功,如今又被万金悬赏,这可如何是好?公子也总有不在的时候。” 阿吀摆摆手,对此并不在意:“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顾涯则是觉着阿吀相信他,也相信他不会让她出事,脸色缓和了一些好看了不少。 阿吀朝着地上还在呼痛的二人招了招手,那两人就跟狗爬一样地爬到了她跟前。 她不习惯有人跪在她面前,便又蹲身,笑道:“你们也晓得,顾涯武功高脾气不好,你们的命...” 兄弟俩忙不迭磕头,直言是端茶倒水什么都愿意做。 阿吀咂舌:“那倒不用,不过的确有桩事儿需要你们去办,办好了,就留你们一命。” 兄弟二人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和本事。 “从明日起,你们便去给浔阳各大酒楼处的说书先生说个消息。就说顾涯已经下山,也知晓三年前锦城之事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了。如今顾涯武功大成,即将前往京城为顾寒舟翻案,至于三年未见其人是怎么知晓真相的,则是因为他那个身为天下第一的师父沈无念出手帮了忙,查明了贼人身份势力。” 阿吀笑得狡黠:“可记住了?” 张诚张信磕头,又问:“能不能给书一份?怕记不住记岔了。” 阿吀起身,背对着那兄弟俩朝着桑甜吐了吐舌头,然后又故作深沉道:“给他俩喂份毒,解药的话得看事儿办得怎么样,嘴巴又够不够严实。” 桑甜领会了她的促狭,从荷包里随便掏了两个安眠的药丸子塞到了这对兄弟嘴里。 阿吀也不可能给他们留什么笔墨文书,教桑甜盯着人背下来才放了人走。 而后半夜,她都快睡着了,顾涯却忽在床笫间格外缠了她一回,也教阿吀无语。 她后来没力气地躺着,气喘吁吁问他:“你属狗的吗?” 一想起来她问过,遂闭了嘴。 第44章 年岁闹“恐是天人落凡间。” 这种事上瘾,阿吀以为自己上瘾的程度算是足够深,顾涯则比她更厉害些。 一番如此那样,也教她着实好眠。 最起码两人初次以后,阿吀每一夜都没再惊醒过。 顾涯从背后抱着她,手心里感受着她,睡得比阿吀还快。 两人皆是入梦得安稳快速。 隔天就是小年夜。 赶在年节,手里也终于宽裕,阿吀便教顾涯趁此热闹闲暇之时,多去挣些银子。 她则带着桑甜还有银杏去购置了一批年货。 十六匹上等布料,四个人每人四匹;鞋面儿鞋底二十八双;手绢儿六十六条;顾涯腰带另挑了八条;还在浔阳出了名的酒楼定了两桌席面儿,一桌今夜吃,一桌留给除夕。 阿吀花银子花得尽兴,银杏桑甜根本拦不住,直花到了兜里空空一文都没有,她才愿意回了院子。 等东西全都送到,阿吀高高兴兴分着东西,桑甜觉着买都买了就这样吧,也跟着一起挑拣起来。 只有银杏在一旁说个没完:“姑娘,这一路还不知要走多久,要是回回都这么有今日没明天的花销,还教不教人活了。” “马上就要去京城,自然得体面些,否则那种地方狗眼看人低的多,别弄得不好行事。”阿吀是听银杏埋冤惯了,也不恼,赶紧拉着她一起挑。 门外顾涯刚巧回来,他耳力好,一踏进屋子就道了句:“我们直奔京城吗?” 阿吀一脸笑意还没下去,绕过那堆东西上前去拉顾涯的手,她声音都甜了:“自然,否则我们在明敌人在暗得查到何时,你如今是风暴中心,就算没那对倒霉兄弟,也都得随着你转。不过我是觉着这事儿和朝廷脱不了干系,说不定是党派之争,索性直接将地点定在京城,沿路再打探些江湖朝廷消息,多清晰明了方便,不过也更危险就是了。” 顾涯点点头,觉得阿吀所言合情合理,他想开口,却被阿吀打断。 “先别管那些了,快看我我给你买的东西你欢不欢喜。” 永顺十六年的五月,阿吀也是如此不顾荷包大小任性买了许多。 永顺十九年的腊月,还是相似场景,顾涯心境却已然成了全然不同的两种天地。 银杏还在耳旁告状,可顾涯再没了那时不满,竟是窝心。 他没有过过年,以往在逍遥山这个时候,师父是不在山上的,只有伺候他师父的公公婆婆会给他做上一桌菜。 除此,再无其他。 顾涯也就从没将什么年节放在心上过,连他自己生辰也不记得是哪一日。 他没理会银杏言语,而是认真地低了头,去看阿吀给她挑的布料鞋子等。 “我还在可惜呢,银子不够买首饰,不然我还想买些发钗步摇你的发冠发带。” 顾涯弯了唇角,从怀里又拿出一叠银票出来伸到了阿吀眼前:“你瞧瞧可够?” “呀!这么厚一叠!”阿吀数都不数了,将银票抓到手里就踮起脚亲到了顾涯嘴角。 更是抱着他脖子蹦跳兴奋了一会儿。 桑甜连头都不抬一副司空见惯模样,银杏则是眼疾手快抢了阿吀手里银票。 她一点,足有五百两之多。 阿吀不管银票来处,银杏是忍不住问道:“公子去哪里一日之内赚了这许多。” 顾涯没好意思说是被逼急了去了赌坊,且他之前鄙夷过此事,也怕自己说了会被阿吀嘲笑,便含糊道:“运气好,碰到了个悬赏不低的犯人。” 这话阿吀是无所谓真假,她只管高兴,又在顾涯嘴角亲了两口,随后拿着腰带布匹在他身上比着哪个好看些。 银杏却是赶紧将银票锁了起来,发誓绝对不能再让阿吀碰到。 待酉时三刻,一桌席面送来,四人就在主屋处用起了饭。 许是天公作美,刚吃得酣畅,就下起了雪。 瑞雪兆丰年,阿吀觉着是吉祥之意,裹着披风抱着酒壶坐在廊下痴痴望着天。 桑甜感叹:“我是第一回 在山下过年,别有一番滋味,外头敲锣打鼓好生热闹啊。” 银杏生在田野,村子里每到过年时候也是熙熙攘攘,她早就烦透了蛊山的静谧,这回也兴致起来,同桑甜商量就要出去逛逛。 阿吀是欢喜闹中安静处,实际很少去人多地方,便没跟随一起。 她不去,顾涯便也不去,在院子里守着她。 院外人声鼎沸,不乏叫卖声混杂着孩童嘻嘻哈哈之声。 院内顾涯抱着阿吀坐在矮低栏杆处,望着雪花落下,听着人间烟火意。 阿吀自饮了一口酒,微微侧头转身,又去喂顾涯,他就着阿吀姿势喝了。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一壶酒很快见底。 她是有些微醺,竟开口说了以往从没说过的事儿:“我活这么久,真算得上过年的只有两次。上一次,是我和父母还有弟弟一起。” 第50章 “然后呢?”顾涯亲了亲阿吀发间。 “我弟弟名字唤做明煦,按照你们这里的话说,他应该算得上天纵奇才。性子稳重谦卑,过目不忘,学文也好学理也好都是太过聪慧,连长相都比我这个当姐姐的好了太多。” 顾涯没言语,见阿吀又要伸手去够地上的酒,他便先了她一步取了酒壶,去了封口递给她。 阿吀猛猛给自己灌了一口,才哧哧笑道:“我父母本就重男轻女,生了我,见是个女孩儿以后,没隔一年就生了明煦。” “所以我从记事起,是什么也比不过他,统统,所有,都比不上,或者说比不上都太过分,我是连同他比的资格都没有。七岁那年腊月二十三以后,我父母带着明煦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他们。” 阿吀一边笑,一边喝着酒,一边又流着泪。 分不出她到底想如何。 阿吀吸了吸鼻子,声音噎着,像是有什么堵着她喉咙,教她无法开口。 以致于接下来的话传在耳朵里都像被石头压着听不清晰。 “他死的那天我好开心啊,我以为终于轮到我了,可不是哎。”阿吀笑得身子都发颤:“我父母迅速离婚又各自再婚生子,他们恨我恨到再不愿见我,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顾涯拢着她的胳膊收紧,他想问明煦是怎么死的,可他问不出口,怕那是阿吀不能承受之重。 阿吀醉了,醉得酒壶从手里掉落,她想去捞,身子就要从栏杆处跌落,顾涯揽住了她。 因力道身子回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顾涯问她:“你到底是谁?” “这是你第三遍问我。”阿吀笑着去抚他的脸。 顾涯却蹙着眉头,去给她擦眼泪。 “我不过是一抹残魂,停留在前世今生交界之地,回不了头,往前走我也不晓得以后是什么样子,我丝毫信心也无,顾涯。”阿吀用额头抵着他的额头,又用鼻尖去蹭了他的鼻尖。 这句话穿过躯体重重敲在了顾涯心头,他忽觉着阿吀总有一天会消失,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 阿吀没再说什么,趴在顾涯肩头慢慢睡了过去。 他将她的披风又拢了拢,直至夜空燃起烟花,明明是如此美景,他却无端怅然得厉害。 顾涯轻轻拍着阿吀后背,盼着她能睡得更熟。再几息,他眼神生了变化,去了惶惑而更为执着。 人生漫漫长路,无论如何上下求索。 于他而言,顾涯和明媚之间,也不会有生离,只有死别。 他甚至起了个荒谬念头,觉着他爹娘那样结局,许是对他爹娘来说,也是圆满。 可在今夜之前,顾涯从没认同过他爹娘做法。 他之心境微妙变化,无人察觉。 到了隔天,顾涯就几乎不出门了,只围着阿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去要什么定情物。 惹得阿吀相当烦躁。 再又一次顾涯提了这话以后,阿吀烦得直接将人一推,语气不善:“我不会绣花,荷包帕子团扇都是银杏去做;我也不会做衣服做鞋子也都是银杏去做;银子都是你挣的,可那么点儿只能管住吃喝,能买到什么好东西,天天睡一起还不够吗?你还想要啥? “想要啥自己去买!” “别来烦我!” 最后一句都快要吼到顾涯脸上了。 他被说得摸了摸鼻子,也不好发火,言语竟有几分乞求意思:“荷包好了,我那荷包旧了,你给我绣个荷包。” “我不绣。”阿吀别了脑袋,不想理他。 这事儿因着她死活不愿意,不了了之。 众人也隐隐能预料到,在浔阳的半月,大抵是最后的安生日子,因此桑甜银杏是整日不见人地在外头玩。 搞得阿吀吃了两日顾涯做的东西,吃得她都想骂人,她不敢刺了他手艺,只好道:“我们今儿去酒楼吃好了,找个有说书的,顺便看看张家兄弟事儿办得如何。” 临出门前,顾涯拿了轻纱垂至脚踝的幕篱要给阿吀戴上。 阿吀不愿意:“大冬天又不用防晒,你教我戴这个干嘛?”她说着拽了那帽檐丢到了一边儿,“我不戴,要戴你自己戴,我告诉你,少管我衣着打扮,不然我咬死你。” 顾涯上前给她戴上了披风兜帽,调侃了句:“如何咬?” 他这反应都教阿吀怀疑他有受虐倾向。 她白了他一眼,身段拧出了一股作劲儿,转身就出了门。 未时三刻,两人到了浔阳名声最响亮的云海楼。之所以取此名,是因为云海楼足有九层之高。 此等高的楼体,在闹市很不常见,便是京城,也没有这样的地方。 多少达官贵人,潇洒人间客,都是为了一品云海楼酒菜,一赏九楼之景才会长途跋涉来了浔阳。 离除夕只剩下两日,一楼宾客满座,一声惊堂木乍响,说书先生就说起了锦城武林大会的事儿。 阿吀本觉着云海楼这样的地方,年节怕是没了雅间,寻思坐在一楼也不无不可。 没想到顾涯这次舍得砸了银子,两人便坐到了二楼处的隔间。 吃食一般,酒也不过如此。 倒是那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卡着节奏,绕是阿吀这个当事人都听入了迷。 她嘴角沾了酥酪酱汁,自己浑然不觉,身子都半倾到了栏杆处,只管听了人家说故事。 顾涯对说书先生的夸大其词没甚兴趣,在旁取了帕子,擦干净她嘴角上的酱汁残余,就又去解决眼大肚皮小的人点的一桌子菜食。 不想浪费,打算吃个干净。 “武林大会自此被官府禁止举办,而逍遥派顾涯、武当派孟青榕、少林不尘、峨眉派夏时月这四人从此被江湖戏称为‘风华四绝’!” 阿吀被这中二的绰号戳了笑点,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一楼听客却听得入迷。 “一晃三年过!顾涯如今何在?听说就在咱们浔阳城啊!说不定此时此刻就正在云海楼和各位一样,听了我李某人说趣儿。” 阿吀发现这说书先生还挺会调动气氛的,一楼欢呼询问,喊得她心里都想出来认领了。 后头关于她交代给张家兄弟的消息,也被说得真实生动。 当着此事办得挺好,结果下一句说书先生就开始造谣。 “可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当年传言顾涯与明媚姑娘是情比金坚,谁能想到顾少侠再下山身边就跟了三位美人,太过多情。” “少年情谊也终是爱弛情衰,旧人难抵新人笑,可惜可叹。” 说书先生说着还很惋惜地摇了摇头。 阿吀知晓说故事嘛,总归是要带点儿桃色别人才听得舒爽,才会有讨论度,才会吵架然后下回继续来听后事如何。 这造谣纯属艺术加工,她还算能接受,也就没当回事儿。 她还在认真听了底下宾客和说书先生对峙反驳,没想到耳侧发丝忽被一道内力引得发痒。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两支筷子插到了说书先生的玉冠里。 玉碎,残片将落。 人家都还没来得及害怕,顾涯含有内力的声音就响彻了整个云海楼。 甚至都分辨不出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竟像踏破虚空传至了每个人耳朵里。 “爱弛情衰,喜新厌旧之言荒唐至极。” “三年前,明媚姑娘是我顾某心上人;三年后,明媚姑娘是我顾某发妻,我与她之间从无旁人。” “若谁再敢无中生有造谣生事,顾某自当登门清算。” 随着余音绕梁,说书先生发髻散乱玉冠彻底裂开,全部掉落至地发出铿锵声响,他人也被吓傻了瘫坐到了桌底。 一楼却在一息之后响起了不少人惊呼。 多是些不愧是她们敬佩着的人,与顾少侠当真在了浔阳的话。 还有类似磕了她和顾涯这一对,激动地敲桌子道是终于成了亲的言语。 阿吀是在顾涯声音响起来那一刻就缩回了帘子后头,她丢人丢得捂着脸头都不敢抬,耳朵烧得通红。 她都想不通这货怎么就那么能装! 怎么就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了他在楼里! 还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 这种私密事儿搞得人尽皆知! 太羞耻了! 阿吀觉着顾涯太过高调,后悔自己为何没戴了幕篱出门。后面任由顾涯怎么哄她都不愿意出了阁间儿。 直至黄昏,阿吀才磨磨蹭蹭从云海楼蹭了出去。 这事儿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甚至在外头玩到天黑才回院落的银杏桑甜都听到了。 一回来桑甜就跳进了屋子里,小跑到缩在床榻上的阿吀跟前。 “姐姐,外头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到处都在说你和顾涯成亲了云云的话,还说什么顾涯多有担当,羡慕你什么的,发生了什么?”桑甜问得急切又好奇。 银杏也在后头进了屋,想听个缘由。 第51章 阿吀脸一红,极为羞耻地说了来龙去脉。 桑甜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平淡:“他是这样的。” 银杏想起之前锦城有人造谣了红叶与顾涯,他也是这么当场解释了。 这茬儿阿吀不晓得,见她二人面色变得快,郁闷道:“丢死人了,你们难道不觉得吗?” “姑娘,这有何好丢人?公子在内对你好,在外也容不得别人半分误解,你该高兴不是吗?” “太招摇了,我还没答应和他成亲呢,他就发妻什么的,讨厌得很。” 银杏没好意思说你要是不愿意成亲,那同房做什么?这不就是表里不一么...她只当着阿吀在显摆嘚瑟,没再在屋里听她抱怨这事,去了厨房做吃食。 桑甜不同银杏所想,她生在江湖,听惯了江湖上恣意儿女的事儿,便偷偷和阿吀咬耳朵:“姐姐,你是不是只欢喜顾涯皮相?其实没多欢喜他人啊?” “我不晓得。”因着顾涯在院子里头练武,阿吀声音也不敢说多大,小心翼翼道:“你懂吗?就是人家对你好老陪着你,然后你就不想离开。” 桑甜使劲点头:“我也是,我三个师兄陪着我跟姐姐银杏陪着我感觉一样!” 阿吀听得纠结:“那还是有一点不一样,最起码我不愿意和顾涯之外的人同床共枕。” “那要是碰上个差不多俊俏的呢?” 阿吀认真想了想,然后才道:“我不确定,说不定也愿意的,但是得比顾涯对我还好才行。” “我师父是除了顾涯师父以外,谁都不行,所以年逾四十都没成亲。”桑甜啧了一声:“我也不明白我师父到底欢喜他什么,纵然长得好可那脾气也太刻薄了。” “其实我欢喜那种精致讲究的人,顾涯吧...”阿吀思及顾涯如今,有些勉强道:“认识我以后,他勉强算,可还是糙了点儿。” 她说完就问桑甜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喜欢心思简单的,就和姐姐你一样,直来直去最好!” 阿吀听出来了,桑甜是个在情爱一事上比她还糊涂的人。 此事没什么好聊,阿吀又问了别的:“给秋水宫的信送出去了吗?” “送了,为了快些可废了不少银子。”桑甜问:“姐姐,为何一定要青羽姑娘去往京城?还非得带了秋水宫弟子?” “秋水宫不是和京城将门世家的宋家渊源颇深么?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不定用得上。” 此事是当初青羽在信中主动告知,问其缘由,是她师父看在了沈无念面子上,想要相帮顾涯一二才有此一说。 阿吀原本也好奇过为何沈无念不愿意出面帮着徒弟翻案,后来才想通如若名号这么大的人物帮了顾涯,就算是真,别人也未必觉着是真。 她这回利用了他的名号诈了敌人一诈,心里盼着顾涯师父知晓了之后不要连着她一起刻薄了才是。 毕竟阿吀还是很想要顾涯继承他师父那一大堆财产的。 因着下午这茬儿,阿吀到了除夕夜才给了顾涯好脸看。 顾涯被她如此模样憋闷着,脸色冷漠,话也少了许多。 桑甜银杏去外头看了花灯,院子了就只剩下她两人大眼瞪小眼。 阿吀提议了下棋,下了三局对着顾涯围追堵截,杀了他个片甲不留。 她是爽了,顾涯好胜,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你还说我脾气差,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下个棋你至于么?”阿吀切了一声,抬手去收棋子。 顾涯旧事重提:“至于,你先是三年只言片语也无,成亲也不愿,定情物你也拿得勉强,也不想赠予我荷包,我在外解释误会你也给我脸色看,我不懂你。” “你是不懂还是不想懂。”阿吀最烦别人和她翻旧账,冒了火气:“这几件事儿你做得多漂亮吗?我不想反复和你掰扯这些。” “真的很烦。”阿吀棋子也不收了,丢到一边儿就要去穿披风:“我也出去看花灯,你自己慢慢气去吧!” 她是真的出了门。 顾涯也是真的没去追。 阿吀喜欢用这招,实则她是算着顾涯要出来追她的,结果出了院门身后也没动静,心里何止是恼,委屈一下子就漫了满身。 明明她如今悬赏金高,顾涯竟然不出来护着她?阿吀潜意识知晓顾涯就算跟着,她也察觉不到,可她就是故意不朝着这方面想。 而是觉着幸好她没全部相信了他,否则她一定会死得很惨。 气不气有多气另说。 阿吀却因心绪不宁走到桥上人堆处,她没注意脚下,被个小孩儿一挡,脚上不稳就要跌倒。 在其身子堪堪向后之时,一只手稳稳拉住了她的左臂。 “姑娘小心。” 阿吀正了身子,抬头去看是谁,对视时,惊艳之感瞬间大过了她的烦躁。 她还从来没想过能有人长成如此,长得不像凡人。 其面如玉,其眼如星,矜贵满身。 一身缥色在月下,袖摆微动。 恐是天人落凡间。 第45章 撕咬争“顾涯干的,和我无关。”…… 阿吀怔愣住,她还沉迷在其容颜之中,来人已是微微颔首,擦着她肩膀翩然离去。 她想多看两眼,便回了头。 可只来得及看到刚刚那位公子的一片衣摆。 有三个人挡着她。 两个高大男子跟在那位公子身后,还有一个人,则是顾涯。 阿吀收回探寻收视线看向面前人,她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闪身到自己面前的,也不知道说什么的片刻,顾涯已是抓住了她左臂。 “你...” 她的话根本来不及说完,先是兜帽被顾涯戴上,后又是被他强硬抓着胳膊往回走。 他嘴唇紧抿,眼神如同沉入深潭,面色明明如常,周身却散了冷硬气势。 能教人感受到他,很生气。 阿吀是第一次见顾涯厉色到这种程度,搞得她心里是又气又怕,左手臂被他扯得都发疼。 他步子又大又快,阿吀根本跟不上他速度,都快小跑起来。 等到了院子里头,顾涯右手一扫,院门砰地一声关上。 阿吀这个时候才敢说话,她对这种盛怒不知如何应对,回应得很是生疏:“你弄疼我了...你放开我...” 等走到厨房边,顾涯左手用力,就将阿吀从身后扯到了身前。扯得人几乎站不稳,顾涯长臂一伸,箍着她腰身儿到了灶前。 “你干嘛呀,你放开我!”阿吀声音大了点儿,扭动了身子想推开他。 顾涯不理,用了放置在厨房的洗脸铜盆,手快地舀了热水,浸湿了巾帕,然后松开了阿吀,拽着她的左臂使劲擦了起来。 阿吀打了个冷颤,她被顾涯低头微皱的眼眉惹出了惊惶,他的占有欲也让她骇然。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别人只是扶了我一下而已...你至于吗?我是人,又不是物品。” 她语气着实没什么气势。 顾涯胸腔起伏,他隐忍道:“你别言语,我现在心很乱。” 阿吀吞了吞口水,当真不敢再说话。 巾帕在她左臂上一遍一遍擦拭,饶是用了上好六织棉,没几下也擦红了。 可顾涯还是不停,阿吀就要抽回手。 他拽着不让,阿吀变了脸色,嘴角向下眼眶就发了红,她被磨痛,生要扯回自己的手。 等拽不出来的时候,阿吀脑子就炸开了:“我让你放开我!”吼着一爪子就挠到了顾涯脖子上。 带起三道血痕。 “我都说了别人只是扶了我一下!你发什么神经!”阿吀挣扎不停。 灶台上的铜盆被她打砸到了地上,热水溅透了两人衣摆鞋袜。 阿吀又拿脚去踢他,声音嘶哑道:“你根本就不爱我!不然你不会让我哭!也不会让我痛让我难过!” 顾涯那点徘徊在理智边缘的隐忍被这句话毁了个粉碎,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逼着人靠在了灶台处,他几乎是吼出来:“那你呢!你在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 阿吀不想这会儿还在他面前哭,别了脑袋,下一瞬就被顾涯捏着下颌,被逼着看向他。 “明媚,你的心思我不想戳破,你在给自己留余地我不是不知,可我劝你,不要再玩这种一有脾气就跑出门的可笑行径。”顾涯喉结滚动,又吐出四字:“教我厌恶。” 这四个字,让阿吀血液翻涌,翻涌刹那后四肢百骸又迅速下坠,寒得她血都发凉,凉得她指间都发麻。 “你凭什么说我恶心?你有好好把我当人吗?你占有欲发作是你人格有缺陷同我有什么干系?你尊重我吗?你不过是将你那点毛病发泄在我身上,发泄完了你爽了,那我呢?你生气你着急难道是因为爱我吗?”阿吀唇色都开始发白,双眼里恐惧惊惶逐渐被攻击力全部替代。 她露出她那颗小虎牙,如同着急反击的弱兽,字字句句,都像是要拔掉那些她亲手扎在顾涯心里的刺。 第52章 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 “什么我的心思你不想戳破?我又何曾戳破过你的心思?有些事儿不说出来装装样子日子就凑合过了,你非要提,那好啊!提啊!”阿吀也没了理智:“武林大会你为了报仇,你选了让我死,我说过什么吗!” “你为了拿回破宵剑不想选冰丹救我,你以为有青羽那茬儿,你这份心思我就不知道吗!” “最可笑的是什么,可笑的是在我被鬼门掳走的当天!”阿吀泪水控制不住,喉咙嘶哑:“那天中午你对我说的是什么!你说你不知道爱为何物,可你愿意为了我试试!” “抉择来得太快,后面事实证明你那句话就是放屁!” “我没有去怪你,你凭什么来指责!恶心的是你不是我!” 阿吀瞪着顾涯,眼睁睁瞧着他眼神从盛怒之中生了委屈,在他手松开一刻,她忽略了心里因他那几分委屈所产生的别样感受继续道:“收起你的占有欲,你也休想在感情上驯服我。” “我追求爱本身,可我绝对不是盲目附庸的蠢货;我需要人来爱我,可绝对不是踩在我人格上居高临下的施舍;爱从来都是可替代的,如果你给不了,就换人。”阿吀掰开他的手,两片嘴皮子里的虎牙尖就是冲着扎死顾涯去的。 临到嘴边的话被顾涯发红的眼眶堵了话头,阿吀心里异样感受阻止了她说出更伤人的言语,而是道:“在你学不会怎么尊重我,学不会明白你和我之前是平等需要距离的时候,你不要再靠近我。” 她要推开他离开厨房逼仄之地,顾涯不允,只是倔强地站着不语,拉住她的手。 阿吀全身刺都炸开,撕,咬,扯,踢,周遭那点儿菜叶肉很快就被她踢得个乱七八糟。 顾涯纹丝不动。 直至阿吀力气用尽,张口哭得像个幼童时,他才道:“你在强词夺理,是你想驯服我,而不是我想驯服你。” “你说你不怪我,你口是心非,你分明是怪我怪得要憋死,介意得要发疯发狂,你隐忍不发是你想在这场情爱赌局上坐庄通赢。” “你想得到随意驱使驾驭我的权利,然后才是爱。” 阿吀被他这话说得怒骂声都顿了片刻,还从来没有人这么和她说过。 顾涯忽就笑了,九鲤湖那次闪现在他脑海的,觉着阿吀只是需要有人爱她,这个人未必就得是他的疑惑,答案也逐渐清晰。 阿吀哭得要瘫坐,被顾涯揽了腰身,她看不懂他晦涩眼神里的东西,也看不懂他嘴角笑意是什么意思。 只双手无甚气力地抵着他胸膛。 又开始哭泣呜咽之声不停。 顾涯笑得教人悚然,手里却温柔给阿吀擦着眼泪,言语也轻:“怎么样都行,怎么样都可以,你是楚楚可怜也好,聪慧过人也好还是张牙舞爪能言善辩擅于作态都可以。” “你不明白你自己没关系,我明白你就好。”顾涯逼近她:“可你记住,没什么可以替代我。” 最后半句他咬字极重。 他没有用爱字,只是强调了自己。 阿吀因此耳畔都起了耳鸣。 太过年轻的躯体里装着太过浓烈极端甚至一碰就会灼伤的爱恨嗔痴。 青涩着不知如何靠近表达,除却最本能地依偎才能抵抗内心恐惧,也找不到更好办法。 顾涯低头去亲他,随即耳后脖子上就又多了三道甲痕。他欢喜她的挣扎她的怒,尤其是在两人关系里争夺权利之时的这份傲气。 他想阿吀本来模样绝对不是初见那般柔弱无谓生死,相反她比谁都有耐力。 她不是笼中雀,不是娇柔花。在他眼里,阿吀是狐狸,是水,是朝阳白雪,是受了伤断了腿的猛兽,她样子太多,太过多变,没有什么单一干巴的字眼能将她概括。 可唯独她对自己的那份不忍与依赖,从没变过。 喜欢上她,爱上她,对顾涯来说,太简单。 阿吀被顾涯扛在肩上,她连叫都不叫了,张口就咬到了顾涯后脖颈。 而他也再没像是之前那么多次一样,任由她单方面教他痛。 顾涯去了她的珠钗步摇,在房门紧闭之后,将人放在桌子上坐着。他也不想再废功夫去什么衣裳,张口就咬在了阿吀左臂上。 阿吀瞳孔因为痛楚放大,她根本不敢相信顾涯竟然敢咬自己。 她想去拽顾涯头发,被顾涯挡住还被他将双手反剪到了身后。 她要踹他,致使桌布带着茶具稀稀拉拉洒落一地零落成残片。 顾涯身子逼近,低头咬在她肩膀。 她的肉太软,诱得顾涯牙根都发痒。 总爱哭的人这会儿却不哭了,除了发出嘶地一声只会咬他。 顾涯不在乎这点痛,他又去咬了她脖颈,当他脑袋整个都埋在她颈窝之时,他被自己出乎寻常的雀跃扰得神志不清。 脖子处的咬就成了舔舐吸吮。 阿吀鄙视自己因顾涯这动作破口而出的呻。吟,羞耻以及恼怒堵在身体里释放不出来,双腿不断踢踹挣扎。 顾涯吐息变重,他凑到她耳边,伸出舌头卷了她的耳垂到了口中。 阿吀身子发麻的同时,她听见顾涯在说:“我知道,你想要痛来安抚你。” “明媚,这份痛只有我能给你。” 耳廓被他舌头占有又侵入耳道,气息混杂此起彼伏的水渍声,她脑海却还在回荡他刚才说过的话。 阿吀没办法掩饰她身体的颤抖与颤栗,分不清是冷还是亢奋,让桌子都成了战场。 顾涯想要占据高位,她更不遑多让。 彼此都发了疯一样势要在对方身上多留下一些痕迹。 阿吀从没想过自己身子还能扭曲到这种姿势,桌子的冷与对方身上的暖让她痴迷。 他抱着她,颠倒的神魂维系在一隅之间,不曾分离。 从桌子,到椅子上,再到软塌,床笫。 争得是什么,阿吀已逐渐分辨不出来,可她激动得胸腔里的心脏都要跳出来。 她想顾涯也是。 一地凌乱,一片狼藉。 如此教人着迷。 可如何是好。 等事毕,床没法儿再躺,塌也没法儿再坐。 也想散了一屋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怒气。 便开了门都坐到了主屋门槛处。 两人热意未从脸颊褪去,泛着潮红,又各自穿着皱巴巴衣裳,发髻散乱,还皆是破了嘴角,双唇嫣红微微肿胀。 顾涯是脖颈三两吻痕混着多道长长血痕,交领处不太齐整也能瞧到半点红痕露出。后脖颈牙印处磨着衣领微痛中发着痒,至于他后背,不提也罢。 阿吀是鬓发都还潮湿着,裹紧了披风只能瞧见耳垂处的一点牙齿咬出来的细小伤口,可她左臂被顾涯咬了个遍,浑身痛得厉害。 似不想靠得彼此太近,连坐在门槛上都是一左一右各自靠了左右门框,别了脑袋视线看星看月唯独不看向身旁。 院子已经乱得一塌糊涂。 没人想去收拾。 也无人言语。 等意味着从永顺十九年跨到永顺二十年的烟花在天空炸起之时,银杏与桑甜也在外头游玩归来,兴高采烈准备要说了今夜意外事。 可等她二人见到院子模样,又见着坐在门槛顾涯与阿吀乱糟糟的德行。 齐齐惊呼了一声:“是来了厉害刺客了吗?” 阿吀吐出一口浊气,发白的气息散在空中,她也是没力气,身子往右一蹭歪了脑袋靠在顾涯身上,蔫道:“顾涯干的,和我无关。” 无声台阶就摆在眼前,还是阿吀先铺出来的。 顾涯嘴角起了笑意,嗯了一声后,揽住了她的肩膀,意味深长道:“的确是我干的。” 阿吀皱眉,即便听出了他话里歧义,她也不想再反驳了,往他腿上一歪就要睡觉。 她是嗓子发干,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浑身痛,更困。 可特么的。 真的好爽啊。 第46章 论俊俏“我保证以后不提陆裴了。”…… 顾涯这会儿是笑着,还又有了力气,将阿吀抱起转身进了屋子,将人放在软塌上后,就去换好了铺盖。 阿吀困得眼皮打架,往床上一趴裹了被子,任是外头烟花爆竹如何响都没能吵到她梦了周公。 顾涯不着急,收拾屋子,又提了热水将阿吀整个人擦了一遍。至于她那沾染了湿润的发丝,他是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阿吀吸干,太困了,就打算初一再说。 外头银杏桑甜边收拾院子也不管这俩人,只管兴奋说着今日遇见的公子。 说了一夜都还没说够,正月初一一早,硬是将阿吀摇醒起来吃早饭,端了吃食到饭桌上迫不及待又说给她听。 桑甜神态还是不可置信,捧着碗望着虚空,都有些痴傻:“姐姐,我从来没见过那般好看的公子,若是沈师父同那位公子一般长相,我好像就能明白我师父了。” 第53章 银杏脸颊都发红,语气仍有兴奋:“他站在我旁边猜灯谜,也不知用得什么香,闻着都教人迷糊。” 桑甜哧哧笑,调侃道:“那么多人,只有银杏姐姐敢上前问了那位公子名讳。” 阿吀脸色古怪,不确定道:“是不是穿着缥色衣裳,身后还跟着两侍卫。” 两个丫头猛点脑袋。 阿吀哼笑出声,夹了一块银杏专门腌制的酸萝卜到了顾涯碗里,怪声怪气来了句:“你是不是嫉妒人家长相,才同我发脾气?” 顾涯将那酸萝卜夹到一边并不入口,说得冷漠又严肃:“我并未看清那人模样,不过无甚区别,谁都不可。” 阿吀切了一声,不耐搭理他这样,又去问银杏:“那人什么名儿?” “姓陆,名裴,字与珩。” 阿吀被银杏这样逗笑:“你这是一见钟情啊,连字都问了。” 三个姑娘又叽叽喳喳说了半天,弄得初五临走那天,顾涯已经听了她们三人说这个陆裴说了好几日。 桑甜银杏他不管,“陆裴”两字从阿吀嘴里吐出一次,他心里对此人厌恶就多一分。 这新鲜人,直到了南城,被她们提及的次数才终于少了。 浔阳到南城行了五日,找好院子安顿下来后,已是正月初十的申时三刻。 临近上元节,众人便打算着在南城待到正月十六再启程。只待六日,却是要付一个月赁院子的费用,银杏心疼银子念叨不停。 阿吀听不得她念叨这些,进了主屋,顾涯正换了衣裳要出门。 她知晓他是要去万花楼买消息,阿吀本打算隔天再去,可顾涯挂脸已挂了好几日,她心里憋笑,在此事上没矫情,让他等她一起。 虽没耽搁行程,但也绝算不上利落出门。 最起码顾涯就不太看得出来面前这三件儿粉色披风有何差别。他为了能分辨了不一样,特意从椅子上起身凑近去看,最后指了指中间那粉白相见相对素一些的。 阿吀刁钻,光帮着选还不行,还得教人说出个所以然。 “兜帽大,有毛边儿,暖和。” “好,那不穿这件。”阿吀笑眯眯选了藕粉色那件儿,她自己穿着边系带子边道:“你这人审美不好,你选的一定不好看。” “按着你意思,你是说你自己难看吗?” 阿吀哼了一声,语有不屑:“那是我看上你,不是你看上我。” 前后一琢磨,这话似也无错。 阿吀是不知晓她这句话哪里取悦到了顾涯,总之去万花楼一路,他脸色好了很多。 好歹不像之前赶路,只会在夜里露了笑脸儿。 南城万花楼,许是天高皇帝远,建造得要比金陵那处豪气许多。不但豪气,还不做寻常百姓生意,进门就是七转八绕的楼梯,拐进一雅间,张口就是五十两。 又等那侍人问清楚二人来意,又是五十两。 阿吀火大,皮笑肉不笑道:“你再不喊能主事的来,信不信我扭头就找了南城九格司说你这里私藏犯人。生意关门几日不影响你万花楼什么,可到嘴里的银子又得奉供出去...” 有些话点到为止,阿吀没什么耐心地点点桌子:“你就非得惹我?” 顺着她话,是顾涯默默将银光剑搁到了桌子上的动作。 能在万花楼伺候都是人精,原本想装作不认识这位手持银光的少侠,好敲竹杠,眼下是不能成了。 阿吀和顾涯还不知道,因他二人在云海楼那一遭冒头解释,再无人会觉着那说书先生嘴里的事儿是她们故意放出去的。 且消息灵通些的地方已是知晓顾涯行踪。 也因那一遭,教沈无念为徒出头查案之事,被类似万花楼这种情报机构高价卖了出去。 倒也弄拙成巧,最大限度地实现了阿吀想要的效果。 侍人视线在阿吀脸上过了一圈,他是不大信这位美人是当年锦城所传其貌不扬的明媚姑娘。心里腹诽恐怕是顾涯这厮为了名声,抛妻之后,教红颜知己换了名号。 总之什么都能信,唯独信不了俊俏非常年少成名的顾涯这么专一。他见此女虽美但凶,便打算为了当年的明媚姑娘出出气,准备今夜就书了她画像放出去。 这侍人想及此,摸摸鼻子讪讪下去了。 一盏茶后,南城万花楼的掌柜刘品现身。 阿吀已等得相当不耐烦,抢先一步顾涯开口:“将顾寒舟死前四年,一直到永顺十六年的江湖朝堂大事都按年月线理出来一份给我。还有在这时间里头江湖和朝堂死过哪些人,注明来历身份,再单独理一份名单。这是我要的第一份东西。” “第二份,这三年里,江湖朝堂无论大小事,只要进了你们情报网的我都要,死者名单也是一样。” 刘品止不住笑意,给她和顾涯倒茶:“给在下三日就好,就能理出来,不过这可就不止一件消息,涉及不少秘辛,那这银子...” 阿吀侧头看向顾涯。 顾涯看向主事,问得直接:“你们要多少。” 刘品嘿嘿一声,伸出右手翻了翻:“不多不多,一万金就够。” 听得阿吀都想笑出声,为了气势硬生生憋住。她觉得自己和顾涯装得厉害,气势摆挺大,结果家当连零头都不够。 顾涯蹙眉,右手抚在银光剑鞘上,他轻声道:“银子没有,不过之前我师父给了我这个。” 一枚刻着静字的玉牌递到了刘品面前。 便是冬日,大胖子都被这玉牌弄得紧张得冒了汗。 “我师父说过,万花楼楼主曾欠他一份人情,以此玉牌为证,如今可否允诺?” 刘品哪敢不应,几乎是跪着接了玉牌,结巴道:“二位等三日...不对,五日后前来,到时所需在下自当奉上。” 借了这玉牌光,阿吀高傲进来,又高傲出去。 待一回院子,她忍不住了,赶紧将门关上坐到顾涯大腿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兴冲冲道:“怎么说?这万花楼楼主怎么个事儿?” 属于上一辈人的过往,顾涯并不清楚,万花楼有楼主之事,江湖知晓人也不多。 不过,从除夕夜到此刻,阿吀终算又黏了他一回。 阿吀见顾涯不语,当着是什么非比寻常,她又低头亲在他嘴角,双手揽着顾涯脖子,摇晃他:“你说呀,反正我也不不认识你师父,你说呀。” 顾涯还是不言语。 阿吀还在晃他,作腔作调:“我保证以后不提陆裴了。” 此话一出,顾涯嘴角一弯,他抬手抚上阿吀腰身儿,扶着人跨坐在他身上。随后仰头看着她,语气听不出是个什么意思地道了句:“你也知道我不爱听?” 阿吀口是心非:“我不晓得,是银杏同我说我才晓得。”她卖了个乖,去摸顾涯的脸,“其实你长得又不比陆裴差,你有什么好气,你快告诉我万花楼楼主到底怎么回事啊。” 她越急,顾涯越吊她胃口。 阿吀反应过来,哼了一声就要从他身上下去:“你不知道就不知道,装什么,有意思没意思。我刚说的话不算数,我以后还要提陆裴,你长得也没人家好看。” 顾涯有时候觉着阿吀这个人,单纯就是欠收拾。 他不放手,拽着人就又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顾涯解开她的披风,一双凉手故意不热就从其领口窜了进去,凉得人都喊出声。他爱这柔软,口舌生津,撩拨了人嘴里哼唧不停之后,又退后。 “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顾涯舔了舔唇,伸手将阿吀衣服又理好。 阿吀心口烧着,嘴里喘。息都还不曾平复,眼神清明了一点儿以后,顾涯已是到了门外。 气得她抓了手边手炉就砸了出去。 “顾涯!你等着我和你没完!” 夜里,顾涯身体力行地在阿吀耳边道:“这才叫和你没完知道吗?纸老虎。” 他说的声音太好听,阿吀尽量控制自己不沉沦,嘴贱起来:“陆裴,陆裴,陆裴...”念个没完。 念得顾涯尾椎骨都犯了麻意。 也让阿吀旧伤未好又添新伤。 她后来捂着左手臂牙印哭得梨花带雨,顾涯也不放过她,逼得人喊他名字喊成了郎君相公才算了事。 待正月十六拿到万花楼给的锦盒,一行人没再墨迹,当日就要换了路往京城赶。 可床笫间被阿吀当个趣儿喊了名字的人,谁都没想到会再遇见他。 顾涯也没想到,他身边这三位,又会看那人看呆了去。 第47章 陆大人“姑娘自重!” 他持剑环胸,神色淡漠地也打量起了那个被念叨了好几日的人。 只见眼前一片湖水,两畔红杉枯叶落地,踩在脚下会发出枝桠声响。身侧三个姑娘不自觉上前,让枯叶被踩碎之声听在耳朵里尤其刺耳。 湖心因日光照耀,也因风撩水面拂动了波点星光。 那位唤做陆裴的公子,便支了个简易竹椅坐在湖边钓着鱼,星点光芒在其面上荡漾,显了虚幻。 第54章 阿吀一行人是从水域下游而来,到了这湖边正好在人右下方。自下而上,将陆裴从头到尾差不离地全入了眼里反复看了好几遍。 枯叶为深红,他则身着一袭锦缎全素鹅黄广袖。 平常多是女子为了温婉清秀所穿之色,在他身上只显了矜贵,那鹅黄淡成了一抹黄昏时分天边云,教这幅贵公子姿态,与山水树林溶成一景。 桑甜挠了挠脸颊,忍不住舔舔唇感叹:“他可真好看啊。” 银杏这会儿是脸颊飞了红晕,竟是不敢再去多瞧。 阿吀先前还在注意陆裴面容,后来就去看了他鹅黄衣裳料子。她心里琢磨这料子怕是大家族里专门养着的绣娘所染,否则这种颜色普通染坊根本染不出来。 她浅浅估算,恐值六百两。 还有陆裴束发玉簪,怕也是特意教人打造,薄如蝉翼,这种东西又是需要好玉料!又是需要好工匠! 阿吀嫉妒地抓了手心暖炉护套。 她也想要! 视线一错,她又瞥向了停靠在侍卫身后不远处的马车。那是一辆足以容纳下六人大小,用玄色绫绣吉祥五兽包裹,挂着陆字木牌的私驾。 阿吀觉着熟悉的同时,便想起她在金陵见过,她还记得当时车上四角挂着铜制风铃,如今已经被替换成了明珠与银制镂空的香囊。 她回头去看自己那辆,心里一下子就委屈得厉害。差得太远了,有些审美与底蕴,一时半会儿靠银子根本堆砌不出来。 遑论顾涯还没什么银子。 阿吀觉着自己寒酸,扭头就将人瞪了一眼,撅着嘴埋冤他:“光武功厉害有什么用,你倒是也学学你师父赚钱的本事啊。” 一边说着一边还郁闷地想朝着湖边三人走去。 她脚刚挪了没两步,就被顾涯拉住手腕拽了回去,顾涯脸色不太好看,可还是朝着那其中侍卫扬了扬下巴,随后才道:“虽那位陆公子我没什么印象,但他左边那人我记得,金陵他曾赠我银两。” 顾涯低头看了眼阿吀,眼含警告:“你乖乖在我身后待着。” 阿吀哼了一声,别了头不想理他。 这份人情被忘记,却不代表不想还。 竹叶竹青也早就注意到了这四人,他们在身侧有了动静之时已是面朝外地将主子护在了身后,还隔开了一段距离,怕被闲杂人等扰了主子清净。 待顾涯近前一些,竹叶瞧清楚了他面容,才同竹青解释:“他是永顺六年端午时节,红月赌坊那位武功高强的少侠。” 竹青抱着剑,略显高傲地挑了眉。 两拨人碰头,一番略显尴尬的寒暄,顾涯便示意银杏将银两还了。 银杏脸还在烧,连着手指都发麻,她也不知怎的,非常不想让竹叶竹青的身后人,知晓她是个丫鬟。 竹叶不敢接,教人等等,就去寻了主子。 阿吀则趁此安静之际,从顾涯身后将脑袋歪了出来,她先去瞥了眼陆裴,小声道了句:“架子还挺大。” 说完感受到不友好视线就又看向面前竹青。 阿吀记得他,她想起当时在赌坊里头扔了这人佩剑,被他瞪了好几眼。 明显当时看自己不顺眼的人,现在自己几乎换了个皮子,他还是看自己不顺眼。阿吀索性曲了右手食指中指,冲他做了个再看我把你眼睛挖了的动作。 竹青便露了个讥讽浅笑。 “银子还了便算了了我一桩心事,至于你们收不收就不在顾某思虑范围之内了。”顾涯言毕,微微颔首就要走。 阿吀却不愿意,她扯着人:“走什么?既有缘碰上两次,说不定都是要去京城的呢?同行不好吗?” 她被竹青那笑气到,眼睛盯着他,嘴巴却直接喊了人家主子名讳:“陆裴!除夕夜你不是碰上过我和银杏吗?你们是不是要去京城!是的话不如一起如何!” “放肆!谁允你直呼我主子名讳!”竹青劈着剑鞘就吼到了阿吀面前。 可惜前面顾涯护着,让阿吀还能冲他吐了舌头做了鬼脸。 “内子顽皮而已,何须动了兵器?”顾涯本就心里窝了一肚子邪火,当着外人面不好堵住阿吀嘴,教她说了同行的话,那邪火就烧得更猛。 眼下面对竹青喝声,他语气是相当难听。 阿吀听他喊自己内子,伸手去掐他腰间肉,面儿上还笑着去挑衅竹青:“你看,你家主子这不是来了嘛。还有啊,我劝你在外头收一收你这把人分个三六九等的做派,我还没嫌弃你个当奴才的拽,你倒先看我不顺眼了,搞笑。” 这话听得竹青面容真憋成了青色。 银杏闻言也抿唇,低了脑袋朝着桑甜贴了过去。 再待鹅黄身影近前,同顾涯面对面站到一处,阿吀咬着下唇左看看右看看,等听到他们说了九格司,才知晓这个陆裴的“陆”,是掌管九格司的那个“陆”家。 这位陆公子应该称其为陆大人,官拜四品,位同大理寺卿,正是如今九格司的掌管者。 她是真的讨厌仗着权势拿腔拿调的人,更讨厌装货,可她讨厌不起来陆裴。就觉着人家陆裴没这个意思,都是被这对侍卫给拱起来的官。僚做派。 而在她眼里陆裴与顾涯是全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难以分出高低,可却有偏好之分。 其实阿吀心里更偏好陆裴这种,从头到脚无一处不雅,就很体面。难得是他气质温润,虽长得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真走近,并不会觉得难相处。 顾涯则反着来,长相她看习惯了夸不出什么,她只晓得这人骄傲又拧巴,自尊心很强很强,略有些疯。肚子里装得什么汤药她到今天都不是很清楚,搞得她都有点怕他。 而且会打扮真的占优势多了,若没这一堆出挑物件儿抬了气质多了氛围,哪里就能回回帅瞎人眼。 “如今黑市里你与明媚姑娘的悬赏金已位居榜首,既顺路不如同行,旁人看在陆家面子上,动手也需思量。” 阿吀出走的神窍被这句话拉了回来,她打断欲言语的顾涯,开口问道:“你如今知晓他是顾涯正常,他长相怕是在你们九格司人人皆知,那三年前金陵那次呢?你知道吗?” 她微微低头看向手边,又抬手摸了摸顾涯剑鞘,:“毕竟银光属于名兵,于你们来说该是好认。” 陆裴这才将眼神挪到了阿吀身上,他听到了顾涯称其为“内子”。 阿吀回以眼神,四目相对间,她又道:“陆家掌管九格司,江湖事比朝堂其他人该是清楚许多,那三年前锦城之事想必你们也清楚。我说同行不过随口,陆大人当真要一起吗?不怕惹了麻烦吗?” 顾涯闻言侧头看了她一眼,右手也覆在她手上捏了捏她手心。 阿吀不领情,抽了手望着陆裴等他回答。 陆裴声线清泠,含着笑意徐徐道之:“三年前不知,只是凑巧,如今敢于同行乃是因为锦城之事当地总督并未提及顾少侠名讳。” “而我,惜才,仅此而已。” 阿吀脸色有点怪:“还有这种事?” 陆裴似被眼前人样子逗到,笑意深了些:“若明媚姑娘觉着不妥,随意就好。” 脸是杀器,阿吀被他这么一瞧,没来由地脸一红,立马就没了刚才敏锐模样。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贪心还是挑衅,总之伸手一指,说得理所当然:“那你们马车给我坐。” 陆裴忍笑,也是新鲜,道了句好。 阿吀还得寸进尺,又指他发间玉簪:“那作为见面礼你头上这个也送我好了。” 竹青瞪了她一眼,怒道:“姑娘自重!” 阿吀不怕,又瞪了回去。 陆裴摆手制止了竹青,当真就取了发髻上那一支白玉竹叶簪,以首端朝人递给了阿吀。 “此簪共有十二支,形态各异,既被欢喜,便赠予喜它之人。” 阿吀猛点头:“那同行好了。” 桑甜有些不敢应,她也不是不想,她是怕阿吀和顾涯吵架,本来除夕到今天这两人就一直有些别扭,真要和陆裴一起走,她不敢想。 思绪间一边打量顾涯脸色,一边走到阿吀身边,桑甜摇她胳膊,意思你再想想呢? 银杏是已全然被陆裴面容惑了心神,眼神殷切道:“那便叨扰大人了。” 顾涯这会儿不再去管阿吀,甚至不去看她样子,他心沉得厉害,越是如此越不想给人看出什么。 临近午时,艳阳更暖却也起了风。 那风缠绵了几人发丝,吹起发带飘扬。 顾涯点头,略显生疏道:“那这一路有劳陆大人。” 话从嘴里说出的刹那,心却发凉,连带着他心头那些刺都似不再安分柔软,想要变得冷硬起来。 阿吀在旁又开口:“你这衣裳料子有樱粉嘛?我也想要。” 第48章 谄媚??“那我夜里在何处睡?”…… 此话一出,银杏反应最快,直接上手就捂住了阿吀的嘴。 第55章 最后用过了午食,阿吀坐在那驾她一见就欢喜的马车里,依次把玩着十二支玉簪,脱了绣花鞋的脚边还有鹅黄与缥色两匹料子。 阿吀喜滋滋摸着那玉簪,将陆裴戴过的那支塞给了银杏,她冲其眨了眨眼:“你不是欢喜他嘛,这支,还有这三支给你戴。” 银杏羞赧一笑,她也不想矫情就没反驳,直接拿了。 阿吀又拣了四支递给桑甜:“这些给你,虽你平日里不怎么戴玉制,不过这一根大概有个几百两,你留着存起来当养老钱。” 桑甜立马就给抱到了怀里,笑着露出酒窝道:“等我带给我师父,我师父肯定高兴。” 阿吀一向大方,看着那料子倒纠结起来,她还有些不好意思:“这颜色实在难得,我就不分了昂,银杏你加紧做,我要赶着春日时候穿上的。” 她二人衣裳已是穿不完了,自然不会在这种东西上和阿吀争。 银杏心里高兴呢压根儿顾不上这些。 桑甜装好簪子后,撩开车窗帘子,见顾涯也跟陆裴坐一块儿钓鱼,她语气有些迟疑:“姐姐,刚顾涯脸色可够阴沉的,虽说后面一路刺客肯定不少,但有顾涯和我在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真要同行吗?姐姐你说这陆大人看着神仙似的人物,当真心地也那般好吗?” 银杏插嘴,生怕陆裴被人误解,急忙道:“都说相由心生,自然是真心地好,而且公子不是说了吗?之前他和姑娘在金陵遭难,还是陆大人给的银子呢。” 阿吀还在比着手里玉簪,闻言连个眼神都没错开,兴奋着是以语速很快:“谁知道呢,堂堂九格司掌权人大过年的辗转在外地,为了什么他不交底我们瞎猜也猜不对,不用管那许多。没所谓他是真心地好还是假心地好,真是幸,假也是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桑甜银杏齐齐问:“为何啊?” “真是惜才,咱们这一路省了不少麻烦,假情假意就证明他有所图。如今顾涯要为父翻案,假意贴上来的要么是当年案中人,要么就是想借由此事做点什么,比如铲除政敌什么的,说不定就是突破口。” 阿吀举着铜镜,照着那簪子想瞧瞧往发髻哪里放好看,难为她如此思绪仍是清晰:“顺势而为,反正顾涯都打得过,大不了就逃。” 桑甜笑了,帮着人将玉簪戴好,嘴里话很甜:“姐姐你这一会儿就想到了这许多吗?我当着你同行的话是看上人家了呢,原来是试探啊。” “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我统统要看上啊。”阿吀放下铜镜,说得很是认真:“而且人家也得看得上我才行啊,我是那种别人不对我示好,我打死我也不贴上去。” 听得银杏又想去捂阿吀嘴,她眼神里有不赞同:“看上姑娘也不行,姑娘你和公子是夫妻,怎能见异思迁?公子对姑娘那么好,难不成姑娘见了新鲜人就要抛夫不成?” 桑甜反驳:“姐姐对顾涯也不差啊,还没成亲呢,真要过不下去遇见好的为何不能换人?” 银杏嗔了她一眼没理她,又扭头去说:“姑娘,你还是同公子解释解释吧,总不能就让公子气着。” 阿吀抚着右侧鞭子,语气傲得很:“他要是这点琢磨不明白,要么就是不信任我,要么脑子想事情太简单了些,哪种都要不得,我才不解释。” 桑甜附和:“就是就是,姐姐锦城都这样那样儿了,顾涯要是不信任姐姐就是他有毛病。” “你怎么老煽风点火。” 银杏说着就要和桑甜拌嘴。 阿吀不理会她二人闹别扭,转身翻出万花楼锦盒里的卷章看了起来。 她看得认真,另两人就没待她身边吵,总归是各自都有了气,下了马车谁也不理谁。 外间几人还似一派云淡风轻亦或各怀心思,独坐在内的阿吀却是思绪翻腾。 她一页一页一字一句翻看,看得审慎斟酌。身子靠在车壁长垫上,手指摩挲纸张上所叙之事,越往下翻,眉头皱得越紧。 万花楼办事还算周详,卷章写得足够细致。 直至两个时辰之后,临近黄昏,阿吀才闭了眼睛,微微吸气吐息。 等再睁眼,她便将看过的细枝末节在脑海里理了个清楚明白。 永顺四年,也就是顾寒舟死去那年,新帝继位初初朝堂不稳,内外事情也多。内里是保守派与激进派对于各种新策法规争个你死我活;外头则是敌国异族虎视眈眈,想要趁此机会一战。 于是在永顺三年之时,共有五人死得蹊跷,且全是保守派官员。分别是阁老赵郑,大理寺卿孙尹、另外三个官职不显,不过分别执掌粮草输送,军饷发放等事宜。 阿吀将这两类事放在一起看,暂推测当年是保守派在争夺权利之时败下阵来,才会由激进派推动了战事。 许是为了阻止这一战,也可能是镇国大将军本就是激进派之一,保守派才会愤而反击,利用江湖势力,杀了楚怀川。 阿吀从来不觉得这事儿真的是顾寒舟干的,因为没有动机。先不说江湖朝堂本就是拥有截然不同理想的两类人;退一万步说真是顾寒舟杀了大将军,那以他武功之高不可能留下痕迹,也不可能为了伸冤与妻双双自刎。 且这事儿目击者都是用钱用权能收买的人,并不可信。 江湖能人辈出,擅易容者,擅模仿者想来也不难找。 阿吀食指点在腿间,她刚看的时候有留意到,作为大氏族能人辈出的陆家,却没在卷章里有被提及。 这不符合常理,蹊跷得很。 一般这种情况,这类人要么是幕后操纵的主使;要么就是脑子好过了头的纯臣,才能不被风波殃及独善其身。 前者概率大还是后者? 阿吀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一战失了九州,死了十万将士,党派之争真的能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吗? 一想到历史上电视剧上好像还真有这种事,阿吀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马车四角银质香囊被风吹动,在外发出汀泠声响。 阿吀望着车角出神,觉着当年事暂都是猜测,没什么证据支撑先放到一边,脑子里又将这三年发生过的事儿过了一遍。 卷章里有用的消息不多,有几件事且算作线索。 一是赤霞山庄前任庄主红渊被炸药炸死,其女红叶继承山庄,运作山庄的同时却还天南海北到处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人。 阿吀觉着红渊身死之事,未必就是红叶听了自己劝之后才发生,许是红渊早有此打算,那他到底是谁?到底死没死?又为谁办事? 二是擅制作烟火暗器类的御雷山庄,除却那么个大宅子没能带走,庄主连同妻妾弟子财物一夜之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三是武当失踪了一名长老,名唤陈许,于四月前下山寻摸剑材后没了人影,听闻陈许亲父乃是江湖大名鼎鼎的钱庄老板。 还有其四,凌云阁近日来与当地九格司来往密切帮着捉了不少人,至于同九格司里的哪位来往密切卷章里并未写明。 阿吀还在试图将这些看似毫无关系的事里寻出个规律。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酉时,外头传来食物香气,那香气一闻就是银杏手艺。 阿吀挪了个姿势准备躺一会儿,可车舆处的对开门忽被人打开。 她眨了眨眼,见顾涯还是那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模样,就不太想理他。 翻个身,自趴着玩。弄手边物件儿。 顾涯在这片刻里,将这马车里头上下左右扫了一遍。 四周车壁黏了毛毡与棉花又被锦缎封住,显得软糯;坐着的地方也是,一方矮桌,软枕四个,铺了不知几层上好织锦毯子,另一条雪白狐皮。 此刻阿吀就在这狐皮上躺着,怀里揉抱了软枕。 在今日之前,这些东西,这处狭隘四方地,都是被另一个男子所用。 顾涯眼神顷刻就阴霾密布。 阿吀腿还磨那狐皮,她觉得太舒服了,这么好的东西,上辈子她是常有,这辈子还真是头一次摸到。 她在想能不能把这狐皮也给要走呢?看陆裴那样子不像不舍得的人。 阿吀尤自沉浸在享受里,谁知下一瞬脚腕处就被捉住,她身子也顺着那股力道滑到了车舆旁顾涯面前。 她不高兴,瞥了他一眼就不满地撅起了嘴。 顾涯想到刚才银杏私下里和他说得那些话,心里尽力克制自己,可他一颗心仿佛在冰火边缘,根本控制不住。 他就想不通这事儿和信不信任到底有什么关系? 他并不愚钝,翻案心思迫切,这些弯弯绕绕他也有他的考量,否则今日任谁说破天他都不可能同行。 可这何须她在别人面前谄媚献美? 何须她在别人面前露笑又露羞? 又和她要睡在别人马车上有什么关系?! 阿吀半搂着毯子,见顾涯抓着自己脚腕不撒手,眼神还暗得吓死人,她烦躁道:“你干嘛呀。” 第56章 “喊你下来用饭。” “那你喊就喊你瞪我做什么?不会温柔点吗?”阿吀抽回脚,恼得白了他一眼就要穿了绣花鞋。 顾涯接过那鞋子,扶着阿吀脚腕帮她穿。 她是被顾涯伺候习惯了,闹别扭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此刻顾涯手心烫得厉害,阿吀动了动脚,怪声怪气来了句:“大冬天的你是热着了吗?还是气得呀?” 当着他不想言语,阿吀心里也跟着不爽。 结果穿好鞋后顾涯盯她盯了半天,咬着后槽牙当着要说什么多吓唬她的话。 没成想他却吐出一句:“那我夜里在何处睡?” 阿吀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推开他身子又扭出了一股作劲儿,撩着半披的头发下了马车,她根本就不回他这话。 第49章 流浪狗“你都向着顾涯,我不想和你讲…… 顾涯眸色变得更为晦暗不明,一时没追上去,而是将马车里那些卷章收拾好揣到了怀里。 将要从车舆处下去时候,扫到车轮,见轮子外层虽为木制与胶皮,但内轮却由混钢玄铁构成。 他气息乱了片刻,没再看。 天色欲晚未晚,黄昏带出晚霞一抹,与枯木相配,虽苍凉,但因一点烟火而显出了格外暖意。 阿吀拢着披风,膝盖曲着放着手炉,右手拿着根树棍子在火堆里挑啊挑,她没看左侧走过来的顾涯,眼神是一直瞧着银杏。 平日里做吃食没多上心的人,这会儿像是要拿出看家本领,区区野菜草鱼,都在她手里成了珍馐美味。 她鼻子生得挺翘,眼神专注嘴唇都抿着,被火光晃了太久,泛红的脸颊与鼻尖那一点儿细密汗珠,就教人觉着她此刻认真做着吃食模样很迷人。 阿吀忍不住起了笑意,其实银杏美得精致秀气,与桑甜古灵精怪不同,她是婉约端庄,更有憨厚。那憨态冲淡了她身上的柔弱感,意外显了干练,总之在阿吀眼里,银杏是个活得很认真的人。 她思绪不过须臾,视线又瞥向了陆裴,见他也在看银杏,阿吀便低了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柴火。 顾涯终是坐到了她身侧。 桑甜也是话多,像是也想到了顾涯操心的事儿,开口问道:“晚上我们这些人怎么睡?地方好像不够。” 阿吀懒着嗓子接话:“竹青不是给陆大人寻马车去了嘛,那陆大人与他两个侍卫暂且不用管。我们三个姑娘一处,顾涯自己单独睡咱们那个马车就是了。” 顾涯不语。 银杏脸又红。 桑甜哦哦了两声。 陆裴还在看银杏纤纤十指在小锅旁理着香料与配菜。 竹叶则问道:“明媚姑娘如何知晓竹青去寻了马车?” 远处已是传来竹青驾马而来的嘈杂声,阿吀头也没回,还打了个哈欠,之后才道:“陆大人生得不沾人间烟火神仙模样,我要是竹青我也不舍得这样的主子睡旁人马车呀。” 顾涯还是不语。 陆裴只浅笑,不太在意这调侃。 阿吀笑出声,冲着陆裴道:“陆大人好口福,银杏手艺堪比大家,这酸杏辣鱼,我可都有好一阵子没吃过了。” 桑甜附和:“就是,平时教她做她都不做。” 最后陆裴食了三碗,满满一锅被众人食得连汤汁都不剩,可见阿吀所言非虚。 当然也有人就是不吃,比如竹青就坐在新马车旁啃着干粮。 阿吀五脏庙丰足,身子慵懒起来,她不避讳什么往顾涯肩膀上靠去,视线瞥向竹青看似不经意地道了句:“陆大人回京可着急?” “不急,本就是为了寻访各城九格司分部,慢些快些都可。”陆裴望向阿吀,问她:“姑娘何此一问?” “我寻思你不急就想借你侍卫一用。”阿吀嘴角含着促狭,抬手指着竹青声音大了点儿:“陆大人这侍卫办事儿稳妥啊,这么好的马车一下午就给寻来了,想必做事麻利,脚程也快,他会武功嘛,也没什么危险。” “因有事相求武当孟青榕,所以得麻烦麻烦竹青去请人,不知陆大人可愿?”阿吀眼尾瞧着陆裴,软了语气:“毕竟我们三个女子只有桑甜能单独行路,可她如今名号和顾涯绑在一起,终究是不妥呀。” 那尾调拉得长又嗲,听得顾涯心头一哽。 阿吀忽略那只掐着自己腰身儿的大手,微微正了身子又道:“有顾涯在,陆大人你的安危也不用担心,过几日不就到兰城吗?我们在那里等竹青回来好了,半个月,想来也不耽误什么。” 竹叶稳重,听到半个月都忍不住抬了眼,要知此地到武当山,快马加鞭也需半月,她这是一点没打算让竹青歇息。 谁知陆裴真就应了声好。 竹青走的时候,阿吀还特地提着灯笼去路边送了送,她笑得是真甜,语气都恨不得能把人给腻死:“竹青呀,太不好意思了,没想到陆大人人这么好你人也这么好,一定要帮我把孟青榕请来喔,不然还得跑第二趟那我可都要心疼你了。” 这就是不管孟青榕在不在武当山,竹青都得找到人的意思。 他脸色铁青,盯着阿吀那张笑脸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刁蛮小人,我是奉主命行事,与你何干?” 说出来又觉着窝囊,竹青瞪了阿吀一眼,猛鞭了马身,那灰都扫了阿吀一身。 可她不紧不慢拍着衣裳,这点她才不在意,心里快活得很。 阿吀提着灯笼转身打算回马车里休憩,就见顾涯正迎面朝她走来。 也是刚使了一回坏,她面上儿笑意还没下去,又有晚风吹散她发间轻纱绦带与几缕发丝,缓慢浮动带有撩人意味,竟教人有如临梦中之感。 顾涯见她如此,心头憋了一天的火气更找不到出口。 他近身到她面前,略微低头语气难掩内心躁动:“你要请孟青榕来为何不先知会我一声?便是不需商量,你也好歹要和我说明你心中所想不是吗?” 阿吀那点嘚瑟笑意立马就下去了,她真莫名其妙:“以前我也没见你需要我和你商量啊,你现在说这个你不觉得好笑吗?像找茬儿。” “我说过了,以前与如今不同。” “有何不同?从前现在你不都是没有全然信任过我吗?你不会觉得你以前是担心我拖后腿麻烦你所以不告知身世,和现在你觉得我肤浅见个人就要变心,这两种和信任无关吧?” “你扯到哪门子去了,这又和信任有什么干系?” “当然有!”阿吀急了:“你要是信任我你就不会这副德行语气来问我!我发现你事儿越来越多,不是这个不行就是那个不好,我一直都这样,你呢?你受不了你早干嘛去了啊?你早说啊!马后炮有意思吗!” 顾涯一下子就没了再言语的欲望,他觉得阿吀对他的欢喜太浅,浅至人之常情的醋意欢喜都被曲解。 她明显不想把他放在心里,多说也只不过是徒然罢了。 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蛛丝将他缠住,越是用力恼怒,蛛丝也将他缠得更紧,动弹不得。 顾涯面无表情地扭头就走。 他一走,阿吀鼻子瞬间一酸。 这觉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她怕黑,也不敢往水边走,就蹲在火堆边儿一边填柴火一边吸鼻子。 嘴里还不住地小声嘟囔:“陪你睡帮你办事还得看你脸色,什么东西。” “摆副臭脸摆半个月我和你商量个屁。” “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和你之间还没分手我怎么可能出轨啊,气死我了!” 阿吀越碎碎念心里越气,气得她一开始还是填柴火后来就拿了木棍对着火堆猛砸。 霹雳啪啦,砰愣哐啷地响个没完。 火星子都点破了披风裙摆。 银杏听不下去那打砸声,掀开帘子想去让顾涯管管,可哪里找得到人。她瞧桑甜睡得迷迷糊糊,无奈只好自己走到了阿吀跟前儿。 她是很少哄阿吀的,只因每回哄她不是躲着不说话就是跟个小孩子一样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银杏是真拿她没办法,可她怕阿吀整邪出吵了陆裴清净,是忍着不耐烦来挪了步子。 “姑娘,衣裳都破了,还得是我来缝,花样儿也不好做的,缝得不精细这衣裳就算废了,太糟践东西。”银杏半蹲身下来给阿吀拍掉火星,又抢了她手里的木棍,好声道:“刚不还好好的吗?姑娘这是又发什么脾气?” 阿吀心里委屈得厉害,一张嘴撅得都能挂油壶,她也不耐烦和银杏说:“你都向着顾涯,我不想和你讲。” “怎会是我向着公子?难道不是姑娘要的东西太超乎人性了吗?”银杏甚至有些反感道:“公子不就是吃醋了,姑娘聪慧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假看不出来,就能闹这么久。” “不听不听不听,我就说你向着他,你别管我!”阿吀捂着耳朵往马车处走,钻进去褥子往头上一蒙,是手也不洗就缩到了一边。 第57章 银杏不再劝,桑甜睡得香得很。 阿吀就自个儿缩在角落里胡思乱想。 她当然知道顾涯在吃醋,可吃醋的本质不就是不信任吗?她认为还在热恋当中顾涯都能疑神疑鬼,以后怎么办? 不就是想骑在她脖子上让她当傻子供他所需。 凭啥啊? 阿吀一根筋地觉着顾涯就得顺着她,宠着她,觉着这才叫爱。 就算是她想控制他,顾涯也得心甘情愿被她控制。 不然算哪门子爱。 实则阿吀也不晓得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模样,可她不管那许多,她就是要他对自己无底线的好。 阿吀想到此,眼泪就下来了,锦城之后她觉得顾涯是不可能无条件爱她了,可这么被吊着,她又像有了希望。 她真怕,怕自己会在这种“不过如此”的关系里迷失了自己,那真的是比成精神病还惨的事儿。 好歹精神病的心,还在自己手里。 阿吀不得不承认,她很恐惧,也很匮乏。 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刚亮,阿吀从马车里钻出来想要去林子里解了三急,可刚走近林深处,她就看见顾涯浑身是血地坐在灌木丛旁岩石上。 他发丝都是寒霜,望着虚空神思不知飞向何处。 其右手执银光,左手执剑鞘。 呆坐在那里,莫名就像个无家可归被人虐待过的流浪狗。 第50章 说不通“我讨厌你,你快走开啊!”…… 这一幕,让阿吀心里生了一半喜一半愁还有几丝愧疚掺杂其中。 愧疚倒教她脚步没有犹豫地上了前。 一走近看,那血不是他的,阿吀喉咙一滚,吞了一口水才道:“你去哪了?身上怎么弄成这样?” 说着取了帕子就要给他去擦脸颊上被溅到的一点血迹。 顾涯头一歪,阿吀手就触了空,她顿在那里片刻,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这躲避动作侮辱性太强,惹得阿吀当即羞耻恼怒难过后悔等等一大堆情绪直冲她脑门,冲得人都发晕。 她没注意到顾涯右侧处有两麻袋,顾涯头低之后半弯身将其中一麻袋丢到阿吀脚边,他语调没有起伏:“你不是贪慕虚荣吗,这一麻袋可够你挥霍一阵子?” 阿吀被这句话刺得脸红得要滴血,声音一沉:“你什么意思?你侮辱我?你拿抢来的东西侮辱我是吗?” 最后一句隐隐就是情绪要崩裂失控的前兆。 顾涯眼神似坠入了深潭,幽暗发冷:“我赠予你定情信物时,你说我是去偷来的;我给你金银财宝,你说我是抢来的。” 他自嘲哼笑:“我竟不知我在你眼里一直都是这么上不得台面,你问我是不是在侮辱你,其实是你一直看不起我。” 阿吀下意识摇头解释:“我没有,我最多就是嫌弃你不讲究而已啊。” “这附近一山头,聚集了一波山贼,专做打家劫舍勾当,残害无辜女子行苟且之事。”顾涯起身,取了阿吀手里那帕子去给银光擦拭脏污,他视线停在剑身处,继续道:“我断了这一百多人的右手,堆积了半个山洞的财物,承那些村民盛情,取了两麻袋辛苦银两而已。” 顾涯擦拭干净剑身剑鞘,收了剑之后这才看向阿吀:“从来不是我在侮辱你,而是你,明媚,在侮辱我。” 言必,他没再同阿吀耍嘴皮子功夫,拎着另一麻袋就要走。 那用来擦拭血迹的帕子就被丢到了一边,飘浮后慢慢落在了枯叶之上。 阿吀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也以为自己会委屈得哭出来,可当小腹酸胀感提醒她你得尽快解决生理困扰时候,她就只剩下了难过,再没力气去冲着顾涯大喊大叫。 帕子还在枯叶上,阿吀蹲身下来去捡,指节苍白着颤抖,嘴角向下瘪着,说不上来心里是委屈还是心酸。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捡这脏了的帕子。 等身体最基本的需求处理好后,阿吀也坐在那岩石上发呆,待桑甜来寻人,她才从反复的思绪里被人拽了出来。 桑甜蹦到阿吀身前,见人好好的,就被那麻袋吸引了目光:“这麻袋里装了什么?顾涯带回来的吗?” 等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之后,桑甜哇了一声去抓阿吀手:“姐姐,你快看呀,这么一堆都够把蛊山买下来了。” 阿吀踢了踢那袋子:“到了兰城咱们就给它花了。” “这么多,哪里花得完?” 显然桑甜是低估了阿吀花银子的能力。 正月二十,一行人到了兰城。此城还有个别名,名曰花都,因全城以伺花为生,也以花为美,尤其以兰草为尊。 阿吀欢喜兰城这点,原是要赁院子,就成了买院子。加之陆裴在侧,很懂些园林之美,帮着看看挑挑。 最终阿吀用三分之二麻袋财物,买了一落极为精致秀气拥有许多各异走廊的园子。 其以池塘为中心,四周布置高低错落用处不同的亭台楼阁,布局雅致,空间疏密有度,阿吀是欢喜得不得了。 不过园林需要人打理,她们人手不够,只收拾出来几处屋舍暂做居住。 阿吀喜欢西处那观雨阁,两层小楼,兼有树景,窗明几净光线甚好。 她是一钻进去就不愿再出来,搂着毯子躺在二楼台子处懒洋洋地晒太阳,一睡就是一下午。 她不管银杏桑甜在干嘛,也不管陆裴竹叶在哪里赏景抚琴,更不管顾涯拎着另一麻袋要去做什么,她只管睡觉。 睡个昏天黑地饭都不吃水也不喝。 在错过了正月二十的晚饭与正月二十一的早饭中饭之后,顾涯面对一桌子菜就有些夹不下去。 他问银杏:“她为何不吃?要成仙吗?” 银杏摇摇头,语气安抚:“公子忘了吗?姑娘一向如此,精神差些的时候就是不言语不怎么用食的。虽说这几年这种情况少些了,但也不是没有。” 桑甜给自己盛着汤,接话道:“姐姐这般模样最频繁的时候是在你走半年之后,最长一次不声不响一句话不说都有半个月讷,不过我给她备着养身丸子,不用担心。” 桌子上四菜一汤,因银杏做得用心,可谓是色香味俱全,所以入口味道更是超乎卖相。 如此佳肴,她却连吃得欲望都没有。 顾涯食不下咽,看着陆裴坐在他对面,穿着个月白衣裳,吃东西吃得斯文有礼连动筷咀嚼都无丝毫声响,他就更吃不下去了。 筷子一撂,留了句我去看看她就走了。 桑甜哧哧笑:“我当着能忍多久呢,也就才四五日就受不了了。” 陆裴目送顾涯出了食厅,透过窗户见两只麻雀在池塘边叼啄饮水,他笑得清浅,声音煞是好听:“顾少侠与明媚姑娘感情甚笃。” 银杏回:“都是公子脾气好让着姑娘。” 桑甜回:“那当然我姐姐那么好个人。” 两人齐齐开口,意思相反,彼此说完互相看了一眼,桑甜朝着银杏皱了皱鼻子,又是各自不认同。 银杏有些小心翼翼地又给陆裴盛了汤水,语气些许紧张道:“那陆大人呢?可曾娶亲纳妾?” 陆裴已二十有五,怎么看都该是成了亲的年纪,可银杏就是不死心想要问,她就想听他亲口说。 竹叶听得在旁头低得都不敢抬,他恨不得把耳朵都堵起来,只管埋头吃饭。 陆裴接过银杏递来的汤碗,道了声谢后才道:“不曾。” “为何?”银杏问得直接又期盼。 “并未遇见过中意的女子。”陆裴看向银杏,见其神色欣喜,含着提醒道了句:“银杏姑娘,你逾矩了。” 桑甜都替银杏觉着害臊,她拿眼尾去扫银杏反应,没想到人家并未觉得难堪。 银杏弯了嘴角,十九岁的少女目光澄澈也坚定地朝着陆裴坦荡荡地回道:“陆大人以后唤我银杏就是。” 这下是桑甜都不敢抬脑袋了,她被银杏那嫣然一笑搞得都起了鸡皮疙瘩。 只见窗外檐下麻雀停落,借着冬日盛阳在桌子上影射出鲜活模样,瞧着教人也难免为这安宁感到惬意放松。 麻雀又飞走,飞去观雨阁扰了阿吀清净。 二楼栏杆处,阿吀正盖着那要来的白狐褥子躺在摇椅上睡着。她一头青丝不束披散在身前身后,多是着小袖衣裙的人自打遇见了陆裴,也开始穿了广袖。 还在冬日爱起了轻纱料子。 藕粉色袖摆淡得透得都能瞧见树景,却衬得人清雅恬静,即便阿吀长相偏向妩媚,也被减了明丽多了份清纯易碎。 顾涯觉着自己一定是被美色迷惑,才会认为阿吀此刻像盏易碎琉璃。明明他脖子上的抓痕还未完全消失,后脖颈的牙印结的痂还没落完,他怎么能心疼她呢? 连着五日没给他什么眼神,天天睡在别人马车,盖着别的男子用过的东西理所当然的人,也没让他同眠的人,甚至连他在这园子所住的屋子都是他自己收拾的,都如此忽视他了,他怎么能心疼她呢? 第58章 阿吀被麻雀吵得皱了眉,就要睁眼。 顾涯想走,却挪不动步子。 于是阿吀从梦魇里挣扎醒来之后,就看见了顾涯穿得一身漆黑冷若冰霜地站在她身前,像个煞神。 她整个人往白狐褥子里缩了缩,脖子都不露,声音没什么气力:“你干嘛,又要和我吵架是不是?我不想和你吵,你走开。” 顾涯不动,阿吀没穿袜子的脚就从褥子里伸出来往虚空里顾涯方向踢了踢:“你走开,挡着我晒太阳了。” 等她脚被握住,就见顾涯正单膝半蹲着从褥子里找到了袜子给人穿好。 阿吀实在是没力气踹人,不然她真想一脚踢了顾涯那张脸。 没力气踹,脚还是能动。 阿吀要缩回来,顾涯不准,手上不松开她脚腕,人又起身隔了断距离半伏在阿吀身上,去看她眼睛。 两人离得极近。 阿吀鼻子一酸,眼睛一眨眼泪就顺着眼角滑到了耳朵里,她已经露怯,嘴里话却仍是难听:“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你走开。” 她忍着哭腔样子绞得顾涯一颗心都似被人提起,没着没落。 “我讨厌你,你快走开啊!” 顾涯当真起身走了。 这还是头一次,他没有给自己擦眼泪。 阿吀哭得更厉害了,只没声音忍着哭。梦魇里恐惧还未完全褪去,又要遭受顾涯冷脸,她手抚着自己胸口,转而又呈环抱姿势去搓自己胳膊。 “抱抱,不哭了,不哭了…” 摇椅晃动,阿吀闭上眼,慢慢又睡了过去。 后半下午,是陆裴来瞧了她,给其抚琴,才将人哄着在晚间儿去食了晚饭。 可却不见顾涯。 银杏道了句:“定是被姑娘气的。” 第51章 难养媳“可怜顾涯现在连媳妇儿都养不…… 桑甜连着好几日都听银杏说了这些,这会儿耐不住脾气,将碗筷重重一搁,就回嘴道:“你怎么回事儿?自打顾涯回来之后你动不动就说姐姐的不是。” 当着陆裴面儿被桑甜这么数落,银杏心里那气也憋不住,不过她不是那么暴躁性子,尽量忍着脾气道:“难道不是吗?公子回逍遥山是去闭关,武功一成立马就赶回来要同姑娘成亲,是姑娘不愿意。明明那些银子已足够好久开销,可是姑娘花钱如流水,公子也一句怨言都没有过。闹了吵了公子去哄,姑娘不领情给公子脸色看,不是被姑娘气的是什么?” 桑甜看了眼阿吀,见其脸色还苍白着没什么气力,她指着银杏道:“姐姐是你主子!你是个丫鬟你凭什么当着主子面数落主家!” 银杏自觉丢了面子,羞耻烧得她都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出来。她也不是天生就做了丫鬟的人,原本也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女儿,要不是被兄嫂坑害,哪至于与人为奴为婢。 眼眶一红,银杏也有些口不择言,将心里实话给说了出来:“姑娘还是乞丐出身呢!且我的月银都是公子给的!我靠我一双手吃饭又不靠谁养!” “你拿了姐姐多少东西你怎么不说!姐姐什么事儿不想着你!”桑甜话也不好听:“你就是吃里扒外白眼狼!没姐姐你指不定被卖到哪里去了,还在这里过好日子!” 阿吀拉桑甜袖子,意思你别说了,可银杏脸憋得都快发紫已是泪一落就跑了出去。 一桌子菜还在冒着热气。 桑甜气不过,还在骂:“姐姐,银杏越发不成个样子,都说近则不恭,我算是见识到了。” 阿吀脸色更苍白,她见桑甜一脸气怒,又见竹叶脸色尴尬,倒是陆裴面色瞧不出什么变化。 她烦躁地道了句:“别管她了,先吃东西吧。” 阿吀也不晓得怎么处理银杏这事儿。 她不是古人,还是将同银杏的关系认为是雇佣,即我付你工钱,你帮我办事,自然习惯性给了尊重。且这三年多,全靠银杏伺候,穿衣吃饭日常寝居,银杏一手包揽做得很好。 顾涯不在身边是没银子花情绪不好,银杏不在身边的话,阿吀觉着自己真的会死。 思想不同,立场也不一样。 桑甜是江湖儿女,恣意些,尊崇足智多谋武功医术好的人;银杏是农家长大,老实淳朴,只管盯着衣食住行,觉着做男做女都得能养活了自己才行,这样日子过得安生有意思。 阿吀感念桑甜护着她,也尊重银杏脾性,可她是真被气到了。 碗里饭一大口一大口框框往嘴里塞,塞多了吃不下,嘴一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还是小孩子哭法,一声更比一声高,哭得筷子落地,嘴巴饭黏连着口水是相当不顾美丑。 桑甜见过这架势,心疼着就拿碗去接阿吀嘴里的饭,嘴里念叨:“姐姐你把饭吐出来再哭,别噎着了,银杏不知躲哪里去,不行一会儿我去揍她一顿。” 阿吀哇哇哭,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再漂亮的人这么个哭法都丑得很。 竹叶对女子事不太能共情,他只是没见过除了孩童以外的姑娘家家像阿吀这么哭过,也不敢笑,低头抿唇硬憋。 陆裴同样有些抑制不住笑意,含着更多讶然,推了茶盏过去,他柔声道:“头一次见主子被奴才气哭的。” 阿吀哭得嘴巴合不起来,眼睛也睁不开,哭喊道:“银杏不是奴才,是跟我管家阿姨一样的人。” 后面跟了无数个呜呜啊啊。 陆裴笑得更为亲和,起身半倾着身子将帕子递给了桑甜。他没追问乞丐哪里来的管事,别人家的小姑娘哭,他也不好太逾矩哄人。 便和竹叶在这呜呜哇哇里将晚食吃了差不多。 可阿吀太能哭,还在哭。 陆裴不得不无奈道:“明媚姑娘,此等哭法太过伤身,如何才能停下?” “你把你那一把筝送我,我就不哭了。” “好。” 竹叶闻言没忍住瞥了眼那放置在架子上的碧梧,这筝他主子没事儿就抚一抚。今儿抚了一曲哄人下来用饭已是足够教他吃惊,竟还要送人。 阿吀抽抽嗒嗒,真就慢慢安静了下来,发泄差不离还吃了不少东西。 一吃完,抱着那筝就要回去继续睡觉,走到厅堂想到什么,阿吀转身朝着陆裴道:“你今日弹得游离,这碧梧在你手上有些可惜,你放心我不会委屈了这好东西,谢你送我了。” 桑甜追在她屁股后面问:“姐姐,你还会弹琴啊?” “以前学过,还有,这是筝,不是琴。” 声音渐行渐远。 陆裴坐在食厅没动,捏着茶盏垂眸看着盏里茶叶飘动,他嘴角微微扯动,笑得极淡:“去教人查查这明媚姑娘的身世。” 竹叶应了,当下就出门去办。 亥时末,临近子时时分,该是普通人睡得熟的时候,阿吀却在观雨阁弹起了曲子。 前世,她衣食无忧,虽事事比不得明煦,没有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也没进家族产业理事的资格,但因她是个姑娘,在这种高雅事上她父母没少给她请人教导。 追究缘由,不过是盼着有一天能用上她联姻罢了,既是工具,就要拿得出手。 没意识到这一点之前,阿吀也曾努力去学,古筝,古琴,钢琴,舞蹈,她都是精通,盼着能让父母多看看她。 可没有,她父母并不在意她学得多么高深,只是让她用这些取悦别人而已。 十八岁被逼着去相亲,又被要求当众舞了一次之后,阿吀自觉受辱,从此这些东西她也再不愿意去碰。 隔着阴阳与一世光景,再听曲音,她是在取悦自己。 阿吀眼眶发红,自劝着自开导,好歹她没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她也有一点点在学着怎么去过正常日子。 有进步,就应该算是好事吧。 可曲音却暴露了她的心思远远没这般理智。 阿吀也不知怎的越弹心里越发慌,越焦虑,索性将上辈子学得那过于动感的曲子弹了出来。 她弹得正上头,根本就没听见楼梯处声响。 一曲毕,阿吀脑袋趴到了琴弦上长呼了一口气,就见顾涯手臂上搭着一黑狐皮长褥子,皱着眉头站在楼梯口处。 她心下瞬间明白他人去了哪里。 知晓归知晓,可是一想到顾涯说她贪慕虚荣,她还是心里恨得牙痒痒,换了一边趴着根本不理他。 顾涯听了那过于狂野的曲子,相当无言。他也没问阿吀为何会弹,心里更是自嘲,连这种事他都不知晓,可见阿吀对他那点欢喜浅到了什么程度。 或许,根本没有过。 没有合欢门的功夫,估计也不会这般早有了肌肤之亲。 她像是根本不在意这些,不是自己,许是陆裴,她也可以。 毕竟陆裴出身、家世,长相、行止、脾性,无一处不出色不是吗?手上产业也能让她过她想过的日子。 而不是像自己,既无官职,也不富足,甚至他都算不上清白之身。 第59章 顾涯将阁楼窗户关好,摇椅也挪到了屋子里来。 用黑狐褥子换掉了那白狐,并未停留,也没再给阿吀眼神,便踩着楼梯走了。 脚步声还很近,阿吀在听到楼梯声音后噌地一下就起了身,步子故意踩得很重,她走到那黑狐皮跟前,直接将那东西扔到了楼梯口。 “我不要这个,你把白狐皮还我!” 楼梯处没有回音,最后黑的白的阿吀都没落着。 日子一晃到了二月初七,这半个多月里,活得最难的是桑甜。 阿吀和顾涯闹了别扭,两人一句话不说;也因还气着银杏,不允许银杏进观雨阁,她自己也不出来,一日三餐全靠桑甜送。 银杏倒是依旧做了吃食,可非必须也一言不发,对她就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顾涯整日在外头打探消息什么的,除了每夜还能在观雨阁见到他,平时根本不晓得他在哪里。 桑甜是个好热闹性子,这大半月被憋得反而在陆裴院子待得时候最多。 一来二去同竹叶混挺熟。 竹叶明白桑甜苦恼,提议不如将人聚到一处,去兰城郊外绯云山去瞧瞧,正入春时候,绯云山桃花该是开得不错。 桑甜听进了耳朵里,缠着阿吀答应了她。又在晚饭时候同陆裴说了这话,陆裴答应了,银杏自然会去。 最后就是顾涯。 桑甜在顾涯门口守到了子时时分,才见到人身上沾着血回来。她苦着脸,先是说清楚了明日要去绯云山,见他没反驳,才问道:“你怎么老是身上带血回来?你不会被气得到处杀人了吧。” 顾涯摇了摇头,推门进了屋子。 桑甜一探头,见他屋子里那一麻袋已变成了两麻袋,踌躇着开口:“兰城也没那么多悬赏犯,你上哪挣的?小心血沾多了走火入魔。《五蕴诀》我记得没错的话,会加重人身的色、受、想、行、识感。虽在练武上比常人敏锐,但最是需要克制杀念,否则一发不可收拾。” 顾涯捏了捏眉心,他最近是有些控制不住四肢百骸里的那股燥意,虽煎熬但还不至于走火入魔:“没有,处理了些匪盗而已。” “那这些银子呢?” 顾涯烦躁又多,忍着不耐道:“打算入京之后去五织坊总店,找管事人入了股,毕竟是我师父产业,想来不会拒绝我。” 桑甜嘶了一声,脖子都后缩了一下:“怪不得你着急攒了银子,确实这些一下子就显得不够看了。” 她也没敢再说道什么,提醒了遍明日要去绯云山后,就替人将房门关好。 桑甜心忖沈师父也真是的,名下产业那么多,尤其是这五织坊,一城只开一店,只做达官贵人生意,价儿卖得奇高,可排号都排到了三年开外。 千金难求五织坊一匹布。 桑甜瞧陆裴身上穿戴恐怕就是这五织坊的东西,也是够豪阔。 人家出身氏族过得舒舒服服,天下第一的徒弟却过得苦哈哈。 白给徒弟点干股怎么就不行了? 可怜顾涯现在连媳妇儿都养不起。 第52章 钟情刻“所牵引的缘分显得不够那么注…… 二月初八,晴空正好。 阿吀故意穿了一身白,将淡紫轻纱穿在了里头叠了许多层,外罩一层绣了暗莲纹白色锦缎长袍,显得雅致大方。因着天气不冷,用了实兴穿法,露出了同外袍一样料子的抹胸边缘,这小衣还吊着个银链子挂到了脖子背后好稳住不往下掉。 她丰腴,一点边缘已是足够惹眼,锁骨处不知涂了什么,闪着细碎银光。 都说要想俏一身孝,她就是故意去刺顾涯眼的。 等出了园子上了马车,见那内里包料褥子全被重新换了一遍,阿吀撇撇嘴,钻了进去。 她以为顾涯会骑踏星去,谁知她刚坐好顾涯就钻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幕篱。 先前儿两人已是为这闹过一回了,阿吀想屏住当下高傲姿态不想先破了冷战像是低头,否则那幕篱她保准要丢出去。 银杏在车辕处,桑甜驭马,竹叶与陆裴在另一辆马车上,于是阿吀这处四方天地,只有她和顾涯两人。 车轮轧过官道发出声响,晃动的动静不算大。 这会儿她庆幸起这马车足够宽敞,不算逼仄,马车再怎么动都碰不到人,连衣角都碰不到。 她便缩在角落里装模作样拿了本儿志怪集子看。 也得亏她眼睛够大,眼尾余光就能清楚将顾涯从头到脚扫了个遍。 阿吀觉得顾涯也是故意穿了个大袖,还是深紫。他原本就不怕冷,里着深紫素袍,外罩两层浅些的绣着兰草纹花样儿的紫色纱衣。 仍束高马尾,精巧金冠用深紫绦带绑得干净利落。 他额头光洁饱满,鼻子长得又好,闭目养神模样就让他鼻子上那颗痣撩人得厉害。 阿吀几乎是不自觉地将视线挪到了他腰间,又挪到了那同色裤子上。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真的不好色。 阿吀默念两遍,不再去打量别人。可脑子不受控制,开了闸之后一些画面跟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来回穿梭。 尤其是除夕夜那次桌子上。 喉咙下意识吞咽口水,阿吀开始念了心经,可惜一点用不管。算着日子,她已经素了二十二日,她真的需要好好解压一下。 阿吀这种事上不想委屈自己,既然不能低头,但可以消极地勾引他,用完继续不理他就好了,还能倒打一耙怪罪。 马车上不方便,教他用手用嘴就是,更能憋死他。 想想都暗爽。 阿吀算盘打好,假装被动静晃到,手里书一歪就落到顾涯脚边,她又庆幸还好今儿穿得领子低,装得极其自然模样弯了身子,膝盖都曲了下来半坐在褥子处。 她不敢抬头怕太明显,伸出胳膊去取那书,刚好马车转了个弯,她轻轻哎呀一声,手抓住了顾涯大腿边,绵软挤到了顾涯膝盖前端。 顾涯睁眼,就见阿吀几乎是半跪着的动作趴在他腿边,衣服领子开得不小,又被他膝盖抵着,变了形状似要从一抹白色布料里溢出。 手指圆润,轻轻抓着他腿边,那位置不可谓不暧昧。 她发丝从脖颈处擦着白腻皮子垂落,像是很有些窘迫懊恼,着急地要起来,结果她太急,再一动反而压住了大袖,扯动了衣料。 顾涯挑了挑眉。 阿吀装作慌里慌张地拢了衣裳,要盖住肩膀,两只胳膊拢在胸前,白生生娇俏被挤压。 顾涯忽就觉着手很痒。 再待她那双大眼睛看向他,其眼尾都发了红,顾涯反应就很明显。 阿吀往角落瑟缩了下,可偏偏她脚就在顾涯袜边,她今日还为了省懒,最里头只穿了小衣。那么多层紫色轻纱,让她那只露了一小半截的小腿都似散着靡/靡/光泽。 顾涯的喉咙发了紧,他弯身将人一捞,阿吀就侧坐到了他腿上。 其实被他那么含欲不发的晦暗眼神扫了一遍,她心里就跟猫抓一样了,可演戏得演全套。 阿吀吸着鼻子挣扎,越挣扎,肩膀处布料越发挂不住,垂至手臂肘端,嘴里低声隐忍着抗拒:“你放开我,放开我…” 顾涯右手从左至右环着她的腰,仅仅是拥抱,可那纤细一瞬安抚了他多日躁意,可紧跟着另一股躁动就将他点燃。 他扶着人,正好坐在了自己处,隔着布料跟着马车晃动又生了抵与碰与触,拥抱而已。 阿吀一边装作哭泣,一边喉咙里涌现的都是若断若离的轻哼与你干嘛,你不要逼我,放开我几字反复强调。 声音小的像蚊子。 顾涯想,阿吀这大半月里该是被气得都没了气力,软得像水。 他十指节缝隙里溢出些微,顾涯收不住力道,手心被挠着,挠得他心头发痒,脑子昏昏。 他怕伤了她,怕待会儿到了地方领口露了红痕就不好了,左手便游移到了她脖颈,硬逼着人凑近。 双唇触碰,伸舌一勾,区区亲吻就卷走了阿吀五分理智,变得意生乱情也迷。 外头是街道处人声嘈杂,马车对开门之外就是银杏陆裴等人。 阿吀颇觉刺激,又因坐着动作和马车滚动节奏,晃得她也晕晕乎乎化成了水。 顾涯吻得深,实在渴望离她近一些,彼此亲着就倒在了柔软褥子上,他两只手都得了空,嘴里纠缠着阿吀,听着人泫然欲泣之声,他也越发放肆,他想听她多流些眼泪,多些楚楚可怜。 春日太暖。 阿吀还在挣扎,轻声呜咽,嘴里不断说着些有的没的不要不要,马车上不方便不方便。 烧得顾涯压抑得都要完全无法清醒。 他知道绯云山离城中约莫半个时辰路途,已是够了。今儿是他上了马车,阿吀逃不掉,叫不出,反抗不了,下回还不知什么时候。 顾涯不再隐忍,觉得她没气力,两只手掐着她腰帮她支撑身子。 第60章 阿吀咬着下唇,羞耻地别过头不看他。 顾涯毫无动作,更多谨慎只跟着马车律动,感受阿吀美好。可官道太过平坦,愈是如此,两人越是得不到纾解。 也越是如此,阿吀就更情动。 顾涯受不了也动不了,否则怕被旁人猜到,难为得他脸色泛红,微微张口,轻浅吐息。 偏偏他眼睛紧盯着阿吀。 阿吀觉着习武之人都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已是如此,他怎么能忍住一点不动? 她扭头看了顾涯一眼,被其衣冠齐整模样迷惑,明明上半身如此正经,连衣领袖口腰带都没丝毫生乱。 阿吀弯身下来去揽他脖颈,她就受不了他这勾人心弦的德行...随后她下唇也咬不住了,张了口。 她刚张嘴,顾涯右手两只手指就去到了她嘴里,她用舌头去抵,那手指就去勾了。 怕那小舌溜走一样,捉弄调戏。 等马车跑过长街,速度就快了许多,阿吀被颠得两只手紧紧捂着嘴,生怕发出什么声音。 官道一过,路不再平坦之后,并没预料之中那么痛快,反而越发教人舒爽不了。 最后快到地方,阿吀难受得就跟快饿死了还不让人吃饱一样;顾涯也完全没纾解,只得退下,靠五蕴诀调息平复尴尬。 阿吀觉着自己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没排解掉压力,倒燥得浑身发堵。 她用手理着头发,狠狠瞪了一眼衣冠齐整得不能再齐整的顾涯。 心境不同,这一眼在他眼里就成了含嗔带怨,顾涯喜欢,不过他还是撩开了袍子,语气几分玩味:“你自己看。” 阿吀哼了一声,被那更深紫色惹得脸红,她别了脑袋:“都是你的错。” 顾涯自认被阿吀勾得没了脾气,见离地方还有一小段距离,又箍着人脖颈亲了一会儿,最后他亲了亲阿吀嘴角,学着她也用鼻子去磨她鼻尖,哄道:“不闹了好不好?我今晚就回观雨阁睡。” 阿吀本身就不打算低头,只不过想解决下需求。眼下需求没解决,顾涯还想揭过去当他说自己贪慕虚荣,不让自己触碰的事儿过去,没门儿! 她恼得厉害,毫不客气,一爪子故意挠到了他脖子。 虽不至于成了抓痕,但也破了皮。 顾涯不在意那点痛,贴着阿吀又亲了亲她嘴角,难得声音都有些讨好:“晚上让我回去睡好不好,我最近很累。” 阿吀冷哼,当真倒打一耙:“我都说了不愿意,你还在马车里逼了我一回,你休想!” 恰好地方到了,阿吀推了对开门就下了马车。 顾涯动作也快,手很灵巧地给她带上了幕篱,阿吀要丢,顾涯就再给她戴。 反复两次,阿吀拗不过他,只能气鼓鼓地戴着,可她抬脚就去狠狠踩了顾涯。 顾涯不带躲的,也就抿唇笑着给她踩了好几个脚印。 桑甜是相当欣慰,靠近竹叶小声道:“还是你主意好,真管点用。” 陆裴在前,迎面见了阿吀模样,她略微散乱的发丝与嫣红嘴唇骗不了人。他年岁比这些人都大,自能猜到大概发生了些什么。 一双含情却又冷淡的眼,扫过阿顾涯吀后,笑得疏离,转身走上了山道。 绯云山因漫山遍野桃花而得名,今年足够暖,花期都早些,桃花开得正满。 阿吀一身白衣,长至脚踝的幕篱轻纱垂直脚边,让其面容半遮半掩倒添三分颜色。 银杏也是貌美,跟在其后并不逊色,只少了些风情更多烂漫。 她二人在前。 顾涯陆裴在中。 桑甜竹叶断后。 阿吀是不想离得顾涯太近,她心里火气汹汹下不去,这会儿满脑子压根儿看不见粉色,全是黄。色,哪里还赏花,赏春。宫图还差不多。 山又高,她如今体力算是不错,爬到半山腰处,才觉着有些累。鼻尖冒了些细密汗珠,欲。求不满的劲头被消了一半,心才稍稍平静。 阿吀回头去看,见银杏走在陆裴身侧,不知说了什么,逗得陆裴生笑,顾涯在旁竟也能同陆裴说上几句话了。 正是好时节,来绯云山观景人很多。 山道来回男女老少许多,有些人胆子大,借着脚累理由坐在石阶处,那眼睛多是冲着陆裴同顾涯去的。 大宁风化并不算拘谨,寻常百姓家女子男子,若在此时候遇到中意之人,男子可拈花而送,女子也可丢了手绢,中意之人接了,便是一段佳话。 阿吀眼见着三两手绢都朝着这二人丢了过去,他二人反应也是不同。 往陆裴身上丢的手绢都被银杏挡了去,陆裴有些忍俊不禁侧头不知同银杏说什么,说得银杏捂嘴满面春光。 至于顾涯被抛得手绢还多些,他是武功好,那手绢愣是怎么丢都丢不到他身上,就都落到了桃花树枝上,荡漾出一片春心拂动。 风吹,则又落地。 阿吀幕篱上轻薄如雾的白纱被风轻轻托起,恰似天边被揉碎之白云,悠悠荡荡。轻纱起伏,让日光明暗不定地在其面容上拂动,教这幅美景显得不那么真切。 她自己不觉,顾涯自下而上望去,见许多男子对其回首瞩目,眉头就皱了起来。 十几个台阶,顾涯几乎是两个眨眼的功夫就闪身到了阿吀身边,他半弯身地给她又去理那轻纱,生怕她面容露了一点儿。 阿吀踢他小腿,酸道:“你是好福气,那么多手绢儿,你怎不接?”她见顾涯低头后,那鼻子就更好看,刚耳鬓厮磨时,他鼻尖就在她脸侧处。 也是没出息,阿吀脑子又冒了不该冒的东西,她转身就走。她都怀疑那合欢门功夫是不是一定得经常做那事儿,不做的话,她都感觉自己成了时时刻刻发。情。淫。娃了。 怎么能在好景色里满脑子都是少儿不宜呢。 待快到了山顶处,阿吀没再爬,她觉着黄昏时分再登顶那景色才绝美,就先挪了步子到了山间那亭子里。 桑甜走累,她生于长于山间,这桃花她其实不耐烦看。见阿吀去了亭子里,三步迈做两步,也窜了进去。 顾涯正一旁坐着,也被桑甜轰走,她是有悄悄话同阿吀说。 一股脑儿将昨夜在顾涯房里见着的麻袋,还有《五蕴诀》影响,入股全说给了阿吀听。 桑甜说完,去摇阿吀胳膊:“姐姐,你怎不言语啊?” 阿吀丢开幕篱,神色古怪道:“他怎么这样?搞得我心里怪不是个事儿的。” “为何?” 阿吀也说不上个所以然,只是从不涉足生意的人,为了她想入股,这像是一种改变。谈不上窝心感动,她就是别扭,就跟本来淋雨淋得好好的,突然有人要为你打伞。 伞也打不好,路也走不好,两人还都淋了不少雨。 这种拧巴心思乱七八糟没什么好说,阿吀转了话头说了别的:“你同银杏和好了吗?” 桑甜郁闷地低了头:“我才不要,她都不理我我为何要理她,左么也是她先说些不中听的,总不能兴她说别人,不兴别人说她。” 阿吀张望,见银杏在桃花里同陆裴竹叶一处,她也是无语:“别真被陆裴把魂儿勾走了。” 桑甜不想说银杏,从随身背着的布兜子里掏出两壶酒来塞到了阿吀手里:“我特意拿的,这种时候不喝酒多煞风景,姐姐你说是不是?” 阿吀猛点头,她人都快被染黄了,喝点酒好,败败火。她只没想到桑甜拿的这酒,入口虽甜,但后劲奇大。 她并不上脸,微醺着也瞧不出来,待一行人在亭子里用了些干粮小食,又混了银杏带来的花酿喝了不少。 喝得阿吀醉眼朦胧,高兴着就转着步子重回山道处。 顾涯撂下手里油皮纸包着的肉干,拿着幕篱就追了上去。 瞧得桑甜眼疼,忍不住嘟囔了句:“顾涯也太好哄了...” 竹叶憋笑道:“大抵夫妻多是如此。” “可不对,我姐姐还不愿意同顾涯成亲呢。” “哦?还有此事?” 两人坐在亭子角落吃着小肉,竹叶见桑甜欢喜那腿肉,用筷子将自己那份夹给了她:“我不欢喜吃这处,给你。” 桑甜笑眯眯地就给啃了。 “光是肉也腻,我不喜青菜,你多吃些。”竹叶说着将自己那份青菜也夹给了桑甜。 桑甜额间银饰随她欣喜动作晃动发出泠泠声响,十八岁姑娘,笑得酒窝都如名一般的甜,她冲竹叶笑得盈盈:“我饭量好像比你还大。” 竹叶眉眼柔和,嗯了一声,继续吃了东西,他饮着桑甜带来的酒水,望着一片淡粉,心里极为安闲自在。 亭内正中,陆裴瞧着坐在角落台阶晒着日光的竹叶桑甜动静,没太听进耳畔银杏在说什么,在耳侧安静了些后,他才再动筷。 申时三刻,日已西斜。 春日少见晚霞,可天边云还是成了橘光,染了阿吀一身白。因衣料讨巧,呈现鎏光之状。 第61章 阿吀酒意还未尽褪,在山顶悬崖边踮起脚尖亲了口顾涯脸颊,趁其神思松动,将幕篱从崖边丢了出去。 她是真的不喜,扔出去的力气大,生怕扔不远几乎是跑到了最边缘处给丢出去的。 顾涯半下午一直守着她,原人只是靠在他怀里睡着,哪里想得到人睡醒之后会先去扔了幕篱。 他半气半笑半慌神地揽了阿吀腰身,将人带离那过于危险的悬崖边之后才沉着语气道:“你安分些,真掉下去有我在你伤不到什么,可擦破皮了怎么办?” 阿吀轻呸了句道:“你才不心疼,我身上都是被你咬...” 身旁还有其他赏景人赖着不走,正巧桑甜陆裴几人也到了山顶处,顾涯抬手捂了阿吀嘴,小声提醒:“不许说这些。” 阿吀掰开顾涯手,又低头去踩他脚:“你可别以为我今儿被逼迫得愿意理你,就是原谅你了。我告诉你,夜里你还是不许进我屋子。” 顾涯挠了挠眉心,等人踩完了才又走到阿吀身前,挡了陆裴与旁人目光。 阿吀有些厌烦地推开人,她还想饮一些酒,将桑甜那最后半壶搂到了怀里,舔舔唇坐到了岩石处开了壶盖饮了起来。 偶尔一次,顾涯便不想扫了她兴致,可还是生了燥意地盯着周遭几个男子,以视线将人轰了个干净。 至于陆裴,银杏欢喜他,顾涯便忍了。 黄昏太盛,桃花太粉,春当如此。 六人便在此景里或饮酒或闲谈或安静撑着脑袋赏花。 阿吀近日多是不爽,今儿算借了桃花烂漫快活了点儿,她又被那甜酒甜得不用再满脑子都是黄色,就将酒扒拉了个干净。 等她丢开喝完无甚用处的酒壶之后,眼睛被空旷远景吸引。 只见暮霭沉沉,余晖似金纱般洒落在悬崖边,阿吀近乎痴痴地起了身,往前处走。 山风猎猎作响,吹动桃花三两片落,也吹动她裙摆悠荡。 阿吀身姿婀娜,双臂张开,让自己整个身子都去感受这风,发丝都被吹得凌乱。随后双臂缓动,慢慢旋了身子,旋至裙摆绽放。她眼眸中含着一点光亮,笑得天真,并没有去看谁,眼中只有这黄昏,只有这山景与桃花。 阿吀从未想过,她竟有朝一日能体会了万物之蓬勃生机,她被这生机托举,头一次体会到生命美感。 她为自己而舞,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想要尽情地将自己倾诉于这天地之间。 山林顶端下弯道处,卡住死角正好隔绝了一应其他人身影,教站立于此间的孟青榕只能看见山崖处的那白衣女子。 他被这一幕慑中心魂,胸腔震动,似有什么要从其心口呼之欲出。不过一凹距离,看得清楚分明,也教他将悬崖边处女子面容深深刻在了心头。 原捡到的幕篱还在他手里,孟青榕本不知是谁,眼下一丝狂喜将其绞住,无论是谁,这幕篱之主都只能是那白衣女子。 师父长老本一直催促他婚事,可惜他无心情爱。此遭得九格司相邀前来兰城,秉持办事原则,日夜兼程,于刚不久才到绯云山脚。他被景色吸引,才会想进山,与他同行的竹青则在山脚处浅眠休憩。 孟青榕暗自喜幸竹青并未与他一同,否则与旁人共赏,总教这被十里桃花所牵引的缘分显得不够那么注定。 他见那女子身影随着舞姿旋到更里,没了身影,心下迫切想去山顶问了芳名,可曾婚否。 阿吀是转晕了要倒,被顾涯搂到了怀里。她哧哧笑地蹭了蹭他深紫绸袍,头昏脑胀咕哝:“好晕好晕,要睡觉要睡觉。” 顾涯根本笑不出来,刚那一幕,他对阿吀会舞无丝毫惊喜。患得患失之忐忑将他身躯荼毒,他连装都装不出来如常神态。 他不需要阿吀出色,也无需她美貌,更无需她会什么抚琴作舞,哪怕她不识字不够聪明都好,都可以。 他宁愿她始终都是三年前刁蛮任性的小乞丐,会全心全意依赖他需要他的小乞丐。 银杏知晓二月晚些时候会冷,有特意备着披风背在身上。她虽同阿吀闹别扭,但心里在衣食住行上对阿吀还是当孩童看待。见状便取了那淡紫披风上前给阿吀穿好。 顾涯将兜帽也给人戴着,横抱着人先行下了山。 他走的是山林野道,不想再碰见任何外人,更图快,他想快些回观雨阁,足够狭小逼仄之地,才能让他安心。 第53章 爱不得“他真的想问,你眼瞎吗?”…… 顾涯先行带着她驾着马车回了园子。 已到戌时,弯曲长廊灯笼未亮,黑得让这到观雨阁短短距离都似没有尽头。只能听见池塘处水从假山引流处掠过之声。 顾涯抱着人,明明手里重量温度实实在在,可他的心却被这黑捆覆得如履薄冰。他想起以前师父同高门贵女牵扯时候,也萎靡不振过好一阵子,消弭了风采骄傲,生了颓唐卑微。 他那时不明白情之一字当真有那般威力吗?能让他师父那样的人物都折了风骨,也不明白不过一女子罢了,怎就能降服了他师父那样的人。 此刻,顾涯懂了。 哪需降服,连理由都无需,竟是心甘情愿眼巴巴地将一颗心捧了出去。 失了心,还谈什么其他。 顾涯上了小楼,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榻上后,就去提了热水。巾帕打湿,给人先擦了脚,又换了阿吀专门洗脸的小巾给其擦脸。 原是对女子事一窍不通,如今阿吀大那一大堆瓶瓶罐罐,他也能认了个差不离。 给阿吀抹了脸,润了手,脚也不放过,才去木桶处用冷水给自己泡了半天。他不是自苦,他是想冷静冷静清醒清醒。 顾涯能意识到自己愈发想控制了阿吀。他见不得她穿太好看的衣裳,受不了她顶着那张过于美貌的脸让旁人瞧见,不想她触碰除他之外任何外男人与物。 抑制不住占有欲望恨不得将人锁起来。 只等着他,盼着他,依赖他就好。 可这不对。 如果不是阿吀不欢喜,顾涯也不觉得哪里不对,但她不舒服,他便想找出缘由。 太笨拙了。 顾涯找不到原因法子,寻不出怎么才能让彼此都更舒服的方式。他面无表情泡在冷水里,泡到浑身发凉到四肢百骸血液都似冻住才起了身。 许也是惶恐,按着他原本想法,今夜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宿在观雨阁的,可想到阿吀不许,他也犹豫了。 顾涯头发湿着束起,松松套着一身儿绸缎料的白色寝衣。这也是阿吀给他备着的,在相遇阿吀之前,他并不在意这些。 不知寝衣里衣料子该有何差别。 他现今那副姿态,全部出于阿吀之手。 彼此命运不知从何时已绞缠到了一起,这话宏大,远远没有过日子时候一件衣裳,一双鞋子和多添的那一套碗筷来得具体又情切。 顾涯眉眼松动,待手暖了些才躺到了阿吀身侧,将人搂到了怀里,亲了亲阿吀额角。 他想,情爱真的太难,不像习武还有功法秘籍,可爱没有。 无处研习,无法演练,生怕失了人。 顾涯从对阿吀说出那句愿意为她试试爱为何物之时,就已很认真地对待她。 他想好好爱她,可他做得不好。 不但没有做好,还将自己都折磨得愈发迷惘。 阿吀被抱着,睡得半迷不醒,她下午睡过,真算不上多困,更多是晕。 这会儿酒劲返上来,都有了失重感。 她眼神迷糊眯着大眼睛,抬手去摸顾涯脸,一张口就咬到了他下巴上。 这会儿是真使不上力气,都还没咬住,她脑袋就又倒回了枕头上顾涯的臂弯里。 阿吀本来想笑,想到什么又不笑了,用脚踢他:“我不欢喜你,你走开...” 顾涯刚被凉水泡冷静的神思,又被这句话给颠动起了燥意。 想归想得多,真落到实处他也不会干别的,他只会淦她。 马车上那一回没疏解掉苦楚,早就盼着晚间儿归来之后能尽数痛快。 顾涯抬手抚着她脸侧,右手五指顺着她发丝穿入捧住了她后脑勺,他低首去亲她鼻尖,嘴角,眼睫扫过她脸颊,轻喃道:“让我好好爱你。” 继上一次他头一遭没有给她擦眼泪之后,这次又是他头一遭言出爱之一字。 却是在这床笫间。 将“爱”蒙上一层情。色,失了真挚多了虚伪。 阿吀也不想自己这般挑剔找事,可对爱情,她和顾涯显然没有共识。 她缓缓道:“你在侮辱我。” 顾涯顿时眉头紧簇,眼里全是疑惑。 他面上从未有过如此崩裂神色,手上原还轻着,力道再约束不住成了肆虐。 连续多日的不咸不淡,阿吀已经没有很气,可她脑子里黄色是真的很多。 顾涯是如何也不明白搞不懂阿吀为何嘴里说着最难听的话,但身体却做着最安抚他的事。 第62章 他如同俘虏,任她摆布喜怒。 对她越是难以抗拒,恐惧越是无边蔓延。 阿吀轻轻张口,仰着头故意从嘴角流出,这一幕香艳,顾涯低首,手指去捏了她下巴,大拇指指腹摩挲她嘴角唇边。 他欲言又止,终是什么也没说。 阿吀伸出舌头,捉着顾涯的手用他食指抹了他指尖,又牵引着他将嘴里那点抹在了自己脖子锁骨脸颊,残余又滴落,顺着脖颈喉咙曲线往下蔓延,她做这些时候,一直仰头望着顾涯。 烛火昏黄。 顾涯眼底暗流涌动。 长夜漫漫,一次显然不够平抚,若他不用筋疲力尽慰藉阿吀此等撩人妖物,又该如何。 顾涯虽做得很久,但却醒得很早。他夜里听到多了两个人进园声音,猜测该是竹青与孟青榕到了。 早间儿桑甜还睡着,食厅里就只有除却银杏之外的五位男子。 三年半未见,孟青榕大有变化,他本就比顾涯大了一岁,如今正是二十有一。 其姿态清清肃肃如玉山,其面容朗朗昭昭若晴空。 不若陆裴神仙面貌远得如冷月,孟青榕是一见就觉得暖。 男子言语客气许多,也无闲话家常可聊。 一室就只余下碗筷相碰声音。 期间孟青榕倒是对银杏手艺夸赞了几句。 银杏不大好意思跟五男共处一室,快快用了些粥菜就匆匆退下。 顾涯食饱,放下碗筷后才道:“此次阿吀托了陆大人邀你来,其实是为了武当长老失踪一事。其中细节,可等阿吀醒了之后,一同商议看看。” 孟青榕点了点头,他瞧顾涯再不似之前青涩,竟有几分欣慰之意道:“我本也猜测此事可能与当年鬼门有关,还未来得及下山寻师伯,没想到你的消息先来一步。” 他视线一扫,瞧见顾涯脖颈露出了一点爪印与红痕,他还未通情事,居然微微歪头指了他脖子疑惑说了句:“顾少侠我听闻你五蕴诀已是大成,现今还能有了猫儿能近你身伤了你?” 这话问得年长几岁的陆裴三人都生了拘谨。 竹叶又想笑,只埋头喝粥。 竹青已和孟青榕熟稔,桌子底下去踢他脚。 陆裴替顾涯解围:“顾少侠心善,心疼小猫儿,被挠也寻常。” 孟青榕又道:“这处园子还有蚊虫吗?顾少侠可需药膏?我那里有些。” 竹青已是手作拳状地放在嘴边咳嗽提醒了。 这下没人接话,脚下还在被竹青提醒,孟青榕又见顾涯耳朵发红,后知后觉才意识到顾涯和他那位未过门的妻子该是行了敦伦之事。 那小猫儿,恐就是明媚姑娘。 孟青榕也咳了一声,他耳朵红得和脸成了两种颜色,不好说对不住,只得说了别的:“那我白日去这兰城走走,待未时后再回,等晚食明媚姑娘醒了再细谈。” 顾涯唔了一声,抬手又拿了个包子咬了一口。 陆裴声线平缓,似含安抚:“既人已到,我们该尽早赶路入京,兰城耽搁太久,再拖下去恐要四月才能到了地方。” 顾涯也是这个意思。 午后,他守在阿吀身边等人醒,见人起身之后先伸手将人扶了起来。 阿吀软得像一滩烂泥,闭着眼睛靠在顾涯腹部,任由他给自己穿衣洗漱。 脸上碰了热水,才清醒了些。 顾涯抱着人坐在床边,将孟青榕到了的事儿细细说了,又问她:“你请他来可是同我想得一样。” 阿吀嗯了一声,侧歪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道:“这是一个缘由,还有一缘由是你身后光有我还不够,还得需要其他势力帮你才是。少林空有贤名却不问世事;峨眉不错,可夏时月是女子我不想你和她牵扯太深;蛊山本钱不够,你师父名声太响亮也不方便出面;只有武当最为合适,有孟青榕在侧,许多事儿做起来都方便些。” “青羽背后的秋水宫,是必须坐镇京城,以待后用。” 顾涯思到了第一层没思到第二层第三层,阿吀总说自己不擅与人相处,可与人合力她总做得好,目光比他深远。 他亲了亲阿吀眉眼,语气柔得让人都起鸡皮疙瘩:“这两日我不碰你,陆大人催促归京,许是明后日我们就得启程。” “去不去还得听孟青榕说清楚陈许长老失踪细节再定。” “为何?” 阿吀又打了个哈欠:“你自己想,翻案背后错综复杂,随机应变才对。” 顾涯真就不问,好不容易算是和好,他手几乎离不开她,又不老实。 阿吀抓他手腕挪不开,她就气:“都快被你咬破了你还摸!我现在抹胸都穿不了了!磨得生疼!” “我给你上药。” “先沐浴。” 阿吀和银杏闹别扭,着实便宜了顾涯。她懒,伺候的事儿也就不抵抗,任由顾涯去使力气。 可还是被他逮着机会又欺负了一回,教阿吀穿衣时候都嘶嘶叫得像蛇。 她肩膀脖颈处这回多了许多吻痕,她又无领子高些的衣裳,只好用珍珠叠了三层带到脖子上,才盖了痕迹。 阿吀本就身子懒,一夜。情。事之后,被阴阳和合经养了身子,原白皙面容透了粉,显得慵慵妩媚,如其名确实惹人眼。 半下午阿吀同桑甜坐在长廊里用着银耳羹添添肚子,桑甜便伸手去摸她的脸,摸完她的,又摸了摸自己。 “姐姐,我俩用得都是师父保养方子,为何你比我好看些?瞧着怪教人脸红,我看我自己就没这感觉。” 阿吀被夸得嘻嘻一笑,探手去捏桑甜脸:“你还小呢,等你再大些,也会如此,不行你也找个合欢门的功夫练练。” 桑甜吐舌头,有些嫌弃:“我才不练那功夫,合欢门女子瞧着太不正经,我不喜欢,不过我都十八了也不小了吧。” “那叫性感,你懂什么你。” 桑甜懂感性不懂性感,见阿吀珍珠链子好看,也想戴,语气可惜道:“孟青榕人到了,我早间儿睡了懒觉没瞧见人,也不知他变成了个什么样子。” 阿吀喝完了羹,将瓷碗放置一边,抓了手里鱼食往池塘里丢,她调侃:“怎的?想掳了孟青榕回去当夫君吗?” “那不是。”桑甜伸手去摸阿吀脖子上珍珠,越摸越喜欢:“我对他是敬仰,没什么绮念遐思。”她话峰一转,“姐姐你把这串珍珠给我好不好?” 阿吀无所谓,珍珠链子她还有,当即就取了下来塞给桑甜。从而露出了她脖颈边与胸前痕迹,瞧得桑甜红着脸啐了一口,起身拉着人就要去观雨阁再带一串。 矮个子着襄红衣裙小袖的桑甜拉着高个身着柳绿大袖的阿吀穿过繁复走廊,脚下路的确是朝着观雨阁无错,但此园长廊做得路路皆通,就让踩着时辰回来的孟青榕于右侧廊下瞧个正着。 阿吀银杏已是转了弯,并没注意到身后人。 孟青榕未曾预料到昨日黄昏错过没找见,今日也没寻到的女子会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来不及想太多,也难以开口怕唐突佳人,脚步一转就跟从另一边跟了上去。 他心又动,一时神思感念苍天月老,喜难自抑。虽难免也会思了为何此女会在这个园子里,但他还记得顾涯身边几女长相,觉着是其他人表亲也说不准。 是一点都没将自己一见钟情的姑娘和阿吀身影重叠到一处。 观雨阁前空地,顾涯正在练武,见桑甜拉着打哈欠打个不停的阿吀进来,嘴里还不停说些什么珍珠簪花言语,他便收剑目送二人进了阁里。 他是眼中柔情还未收回,便被月门前脚步动静引得回了头。 迎面就见孟青榕含光露喜神情,顾涯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身子挪动,挡了人欲再往前动作,他道:“你何故来此?” 孟青榕还没听出顾涯语气里提防之意,他目光穿过面前人探寻到阁里道:“顾兄,你可瞧见一身着柳绿衣裙的女子?” 顾涯话音一冷:“你想如何?” “昨日绯云山,我无意间遇见一女子于山巅处起舞...” 后面几句孟青榕已来不及解释,顾涯打断他,周身气势骤然变得凌厉道:“你口中女子是我发妻明媚。” 仿似一颗巨石砸入平静潭水。 孟青榕收回目光,这才去看了顾涯。 前者眼神复杂,后者眼里尽是冷峻。 可阿吀已是重新戴了一串珍珠链子从阁里出来,她瞥见顾涯身前青衣袍摆面上一笑,凑到桑甜耳边小声道:“你敬仰的孟公子来了。” 她还不觉两人间气氛有何不对,和桑甜上前同孟青榕认了个熟脸儿。 桑甜心里一向敬佩孟青榕,不认生,开口就是孟大哥。 阿吀对他也是好感颇多,毕竟锦城他出色得教人想忘都忘不了,莞尔一笑跟着桑甜一块道:“孟大哥近来可好?” 这一声唤,令顾涯侧头看了她一眼,等他视线扫过阿吀身上那柳绿,便觉碍眼得厉害。 第63章 好似她与孟青榕才是名副其实一对璧人。 观雨阁内有一香樟树,此树四季长青,此刻正随微风绿叶发出沙沙声响。 孟青榕丹凤眼无法从阿吀面上离开,张嘴欲言,最后只得出口一句:“明媚姑娘变化甚大。” 桑甜哧哧笑:“是吧,都是我同银杏养的,便是顾涯到了蛊山一下子也没认出来,孟大哥你瞧不出来也不稀奇。” “你们成亲了吗?” 顾涯:“自然。” 阿吀:“当然没有。” 她嗔了顾涯一眼,解释了句:“别听他胡说,我才不愿意嫁他,谈恋爱而已。” 若是平时,阿吀这番言语顾涯早听多了未必会动怒,此刻不同,他拿着剑柄的右手背青筋暴起,念着面子,弯了嘴角却无丝毫笑意地冲桑甜道:“桑甜你带他去走走,等晚食时候在食厅再碰头好了。” 阿吀诶了一声,打算问了正事,可孟青榕走得极快,甚至显出落荒而逃意味,瞧得她也是莫名。 本想跟着一起,等反应过来时候,已被顾涯拽了她胳膊往小楼里去了。 阿吀腰腿还不舒服着,被拉着走得太快,她怒道:“你干嘛,又发什么神经!” 顾涯喉结滚动,忍着那流窜四肢百骸的燥意慢了步子。刚算修好,他不想又惹了阿吀不快,怕又连同床都不能,硬生生憋下去了怒,装作如常道:“倒忘了你走得慢,不如我抱你快些。” 阿吀皱眉间,顾涯已将她打横抱起上了二楼。 “你干嘛?你还想来?我真不行了,你歇两天不行吗?”阿吀抓着他衣领,恶狠狠道:“你就不怕纵。欲过。度到了岁数不能人道?到时我可不管你。” “荒谬,根本不可能。”顾涯将人放在床边坐着之后,就去翻箱倒柜,后拿着套淡紫衣裙就要给阿吀换。 “他常年青色,咱们一处外人瞧见误会你同他是夫妻该是不好,换了体面些省了尴尬。” 阿吀听他语气还算正常,说得也不无道理,便没反抗。她抬了胳膊挂在顾涯身上,咕哝半天才道:“看见孟青榕我就想青羽了,也不知她到京城没,是不是也和她哥一样长得那般好看。” 顾涯指节停了一息,声线微微发颤:“你觉着他好看?” “眼不瞎都能瞧出他好看,人品还好,不像陆裴像隐没在雾之后的月亮,我对他始终不大放心。”阿吀脑子里想着正事儿,没在意顾涯指尖凉意:“今晚食厅,看看孟青榕怎么说,到时你别言语,看我眼色行事。” 顾涯嗯了一声,手指故意捻了珍珠线。 顷刻间珍珠落到木板处切切凿凿滚得到处都是。 阿吀手忙脚乱都没拢住几颗,她皱着脸,拿脚去踹顾涯小腿:“你怎么回事!我这最后一串了!我这一脖子你教我怎么见人!” “唔。”顾涯不在意小腿处那点力道,只隐忍着血里那股烫,蹙眉弯身去捡:“习武之人碰不得你们姑娘家家东西,太脆弱。” 他捡得认真,阿吀又被逗笑,满满一地,还不知要捡到什么时候。她作劲儿上来,刁钻道:“一共一百八十颗珍珠,一颗不能少,不然你就不许进观雨阁。” “好。” 阿吀又得寸进尺走到他身后,趴在他后背上:“那你背着我捡。” 自然也是好。 阿吀欢喜折磨他,头一歪含了他耳垂。辛苦她往常一用力气就埋冤,这会儿揽着顾涯脖颈,为了不掉下去,双腿盘在他胯骨上。 不遗余力地舔舐他耳朵。 顾涯怕她支撑不住,左手背在身后去托着她,右手就一直去捡了珍珠。 时不时蹲起,不见疲惫。 耗到戌时,桑甜来喊人用饭,那珍珠才捡齐。 顾涯额角生汗,腿间很是狼狈,阿吀倒在床边笑得都倒向了床柱子去靠着,她哼了一声:“你自己憋着,你说这几日不碰我的。” 说罢起身,取了条披帛围着脖子,虽有些不伦不类欲盖弥彰,但总比堂而皇之给人家看痕迹好多了。 她是作弄了顾涯许久,心里得意,到了食厅之后脸上笑意都未曾褪去。 为了避嫌,柳绿换成了淡紫,同色披帛不过轻纱料子,即便围了两层,她脖颈处靠近锁骨处青紫红痕还是能窥见些痕迹。 若隐若现。 观女子家身上带此痕迹同看男子身上痕迹,心中感觉大有不同。再遐想到她明明白日韵味婉转姿态,同顾涯行敦伦时候竟是那般放肆蛮野吗?反差颇大,勾得他想去探寻索求。 且瞧那新痕,大抵是昨夜。 谈不上嫉妒亦或羡慕,只冲撞着道心使其裂开一丝缝隙。 孟青榕面色显了苍白,他在初初心动时因她辗转未眠的夜里,她正在同顾涯缱绻缠绵。 他的荷包里,还放着两片绯云山桃花花瓣,此刻正挂在腰间。 孟青榕扯出一抹极为勉强的笑意,朝着她们颔首,尽量克制自己万千纷纭思绪。 在场之人无人蠢笨,尤其陆裴更是七窍玲珑心,他在孟青榕顾涯阿吀三人里掠了一遍,便猜测了个差不离。 顾涯观孟青榕面上流失了血色,他心里便舒展了些。 竹青扬眉,他也注意到孟青榕模样,激得他眼角都抽抽。他想孟青榕昨日满面春光恨不得描述成花精的女子,难道是这刁蛮小人? 他侧头盯着孟青榕,他真的想问,你眼瞎吗? 第54章 离别时“由着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衣领,…… 孟青榕领略了竹青这眼神,视线从顾涯阿吀身上挪移开来。并不是冒失性子,这顿饭筷子却从其手里脱落两次,夹菜都夹得不利索。 桑甜问:“孟大哥你是不是连续赶路累着了啊?” 孟青榕不得不顺着这话意思勉强嗯了一声。 阿吀狐疑地扫了眼孟青榕与竹青,从她一坐下,竹青就对她一副不屑,其眼神再看孟青榕还时不时有些可惜意思。搞得像她水性杨花跟勾引了人家一样。 她气闷,筷子一撂说得直白:“竹青你有话你就说,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用那么破眼神看我。”言语间看向陆裴,“陆大人,我是怎么惹着他了?” 一有什么,她就要拿主子压他。 竹青被陆裴一眼看得低了头,不敢再放肆。 阿吀冲竹青扬了下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一屋子人酒足饭饱,阿吀才着手问孟青榕武当陈许长老失踪之事,她语气认真:“最好连着陈许身份来历前因后果都说了。” 这相关师伯性命,孟青榕不再游离,当着众人面娓娓道来。 陈许,年四十八,为裕泰钱庄老爷子幺儿。因其上另有两位兄长,家里便随其心意,将他从小送到了武当上人处习武。 陈许此人在武艺上不显天赋,却在锻造刀剑技艺上很有造诣。于而立之年锻造出冽魂刀,自此成为一代名匠。他锻造一刀一剑所耗费年月太长,也不愿随意给人铸造刀剑,是以平日里并不以此为生。多还是靠着家产醉心技艺之中,以求在此技上登峰造极。 孟青榕所执朽枯剑便是陈许特意为其所锻造。 陈许是个不问世事的性子,虽同家中情谊好,但并无继承家产意思。行踪也多是在武当山,除却需要料材,否则轻易并不下山。 五个月前,陈许看中武当小辈一人,打算为其锻造一剑,这才出了武当。可以往最多在外逗留一月就会有消息递回武当的人,这次长达小半年都没声响,裕泰钱庄都托了人来问。 武当同裕泰钱庄齐齐派人去找,又去万花楼寻了消息。 三方皆无果,才确定陈许失踪。 阿吀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了自己食指中指指腹,做思考状,后又拿食指点了点桌子,她看向陆裴,问道:“陆大人可知御雷山庄全庄失踪之事?” “自然。”陆裴蹙眉:“此事发生于我寻访各城九格司路途之中,山庄内无打斗迹象,也无丝毫血迹,如今那处已被百姓戏传为鬼庄。” 阿吀又确定了一遍:“御雷山庄之事发生在武当长老失踪前半年是对不对?” 陆裴回忆了片刻,点了点头。 “当年锦城炸药可查出了什么?”阿吀又看着陆裴问道。 “锦城案子九格司无权过问,由大理寺全权负责,以后续来看,该是什么都没有查到。” 阿吀思路迅捷,她每每思考之后,语速都会跟着变快:“我做个猜想,鬼门余孽为幕后之人爪牙,多做些刺杀勾当;而御雷山庄则为幕后之人制造所需,比如炸药。全庄突然消失,我猜测有三个原因。” 银杏桑甜脑子已是跟不上,前者端坐,后者撑着脑袋认真听阿吀分析其中厉害。 竹青双手环胸,越听眉头越紧;竹叶视线则多看向桑甜。 孟青榕顾涯能跟上些,但远不及阿吀犀利。 陆裴接话道:“若是按着姑娘所猜想,我猜其一无非是为了不知什么事起了龃龉用了诱骗手段诓人离庄;其二,山庄本就为幕后手下,可能幕后人要做何举措,才会有移人之举。” 第64章 “不对,你说的第二条是可能,但是第一不对。”阿吀言简意骇:“第一种,山庄为了逃命;第二种如你所言;第三种,以你们这个时候的转移手段和速度,我不信什么一夜消失的传言,御雷山庄的人或许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云城。 “地下应有暗道。” 这一句听得桑甜银杏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陆裴端了茶杯饮了一口,他袖摆随着动作拂过腿边,若有所思:“御雷山庄全庄男女老少约莫三百余人,就算有地下暗道,也很难在将近一年的的日子里维持性命。且九格司的人去查过,山庄内并无什么动静。” 阿吀起了笑意,她眼睛冲着听傻了的桑舔眨了眨,生了狡黠:“既是暗道,自是能通往某地,甚至不止一地,且三个原因可以放在一起看。比如因为幕后人要做某事,无法达成共识后生了龃龉,山庄人要逃,结果被胁迫,最后被逼着不得不通过暗道成了地下人为其做事。” 陆裴垂了眼眸,没再去看阿吀,他既不否定也不赞同地回了句:“那此事同武当长老失踪又有何关联?” 这也正是孟青榕想问的。 阿吀深吸了口气靠向椅背,该是放忪动作,她接下来所言却教屋内人齐齐紧张了起来。 “幕后之人财力不知几何,既有御雷山庄三百余人为其驱使,这些人又有制造烟花炸药的本事技艺,而陈许能锻兵器。”阿吀心都往下落:“无非就是要打仗,还能是为了什么。我要是猜得没错的话,接下来就会有富裕的生意人或是江湖人莫名消失失踪...比如一向豪阔的凌云阁。” “当年顾涯父亲,只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阿吀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不是有人要造反就是要颠覆大宁。” “不可能。”陆裴轻声反驳:“圣上虽对朝政越发力不从心,但大宁江山仍有宰相将军更有文武百官坐镇,岂非贼人轻易可颠覆。除了让百姓受了流离之苦,毫无作用。” 陆裴盯着阿吀,目光柔和却无丝毫温度:“且你这番猜想有个极大漏洞,若单单只为起战,三年多前就无需在锦城时候对顾少侠进行围杀。多此一举徒增麻烦,除了暴露底细毫无意义。我并不觉着这些事有何关联,江湖奇诡,有了不出世高手掳走陈长老为其锻造刀剑,亦或寻觅料材时候发生不幸,都是可能。” 这话很有道理,阿吀被说服。 一屋子只有陆裴同她一来一回。 孟青榕心思简单,听着这些弯弯绕绕脑子都有些发麻。 顾涯心眼有些但没多少,听了这番话之后看向身侧人,他再一次意识到,如若今生不遇见她,光靠他自己,翻案报仇怕是远远不能。 阿吀还是有些不死心,她噌地一下站起身拍了桌子,咬牙切齿道:“不行,上次就是觉得太夸张不可能所以害得死了那么多人,这次我一定要亲眼查看才死心。” 她当即拍板:“京城先不去了,我们去御雷山庄一探究竟再说。” 那凌云阁那处怎么办? 阿吀扫了眼银杏桑甜,她二人和自己一样没什么武力值,绝对不能单独行动。尤其是桑甜擅医与毒,如果让她离了身边毒物等防不盛防。 顾涯无法离开她们,必须坐镇,否则她如今在悬赏榜上挂着,随便来个高手她都要一命呜呼。 孟青榕作为仰仗的一方势力,为了后续行事方便,他也不能离开。 阿吀紧跟下一句话就是:“夏时月为人心慈谨慎,可惜武功不够高,得喊不尘去帮她。兵分两路好了,我们五个去御雷山庄,再给峨眉少林送信,让这两人去凌云阁走一遭,还有其他可能遭黑手的地方,我得一并罗列了送去。” 她言必看向竹青,竹青被气得都要吐血。 陆裴道:“让竹叶走一遭吧。” 阿吀摇头:“不用,送信我另有其人。” 没人知晓她说的是谁,顾涯也不知晓。 他最近在兰城查探许多消息,都无阿吀今夜这番话来得有用。他不知道她在观雨阁躲着的时候思索了多少,又为他殚精竭虑地做了多少,只他的心在陆裴孟青榕对阿吀的赞赏目光里,恐惧越发放肆生长。 她说今夜让他看她眼色行事,其实并不需要。 自惭形秽,原是这番滋味。 桑甜眼睛看阿吀看得都快冒了星星,她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阿吀猛猛喝了一壶茶,搁下茶盏道:“今夜就走!” 银杏惊讶地重复四字,不过是疑问语气。 阿吀摆手催促众人:“速速回去收拾细软,我们子时出发。” 桑甜最乖,听见这句一蹦人就没影了。 孟青榕本就东西不多仍旧坐着。 银杏没动。 陆裴这回笑得让阿吀觉得真诚了许多,他道:“没想到分别来得比预料中快,可惜陆某无法再与各位同行,得尽快回京复命。不过御雷山庄案子蹊跷又涉及军火案,便让竹青一同前往,真有何蹊跷九格司好及时应对。” 阿吀道:“竹叶好了,我不要竹青,我看见他就烦。” 说得人眼睛又瞪着她。 阿吀喊银杏:“快回去收拾,我还有许多东西,没你我都不知在哪里。” 她想这个时候给这个台阶,应是合适也不会让银杏不舒服。 银杏双手揪着帕子,她看了眼阿吀又侧头看了眼云淡风轻的陆裴。心里许多难以在此言说,可不说恐再也没了机会,她起身走到阿吀跟前,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当着众人面,在阿吀面前跪了下来。 阿吀眼皮一跳,紧着嗓子问:“你什么意思。” 银杏用力用得相当实在地磕了三个响头,再仰面其额心都发青,她语气决绝又混杂哽咽:“姑娘!我想跟着陆大人一起去京城!求姑娘允我!” 竹叶不敢多听主子私事,退了出去。 竹青同样,走之前还将孟青榕一并给拽走。 食厅内就只剩下阿吀顾涯,银杏陆裴四人。 银杏流着泪又磕了三个响头:“求姑娘允我!” 阿吀吞咽了口水,木着一张脸问她:“你因为陆裴要走是吗?你跟我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快四年时日不抵你认识陆裴的一个月是吗?” 银杏咬着嘴角,不回这话。 “你难道不知情爱易散人心易变的道理吗?你今日为了他远走,往后你受了伤变了心意你要如何?” 银杏哭着摇头:“我不会。” 阿吀声音都因急切有了嘶哑:“再深刻的爱总有一日都会变淡会消失,血缘所牵连的亲人尚且会离你而去,何况是八杆子打不着的陆裴!”她说急了左手看都不看就指向了坐在那一侧的人,“他一点不喜欢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就非得跟他走!他哪好!不就长得好一点你就非要跟他走!” 最后一句都已经是吼了出来。 陆裴自认自己能拿出来说道的该是不止“长得好”一点,他并不觉尴尬,反而看向银杏想听听她说什么。 只他视线太凉薄,面对美人为他无助垂泪,心里却无法泛起丝毫涟漪。 银杏直挺着脖子,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她喉间溢出,让言语都破碎:“我从不求陆大人那般人物能真将一颗心给了我,可我愿意跟着他,能在他身边伺候就已足够。姑娘,我不如你聪慧懂得多,不明白你嘴里常言的那些是什么,我只知道我欢喜他,想一直欢喜他,仅仅是此罢了。” 阿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求回报?” 银杏摇了摇头,眼泪如决堤洪水,却倔强回道:“不求回报。” 阿吀心似将裂,左手抓了桌子上茶盏就砸向了银杏,恨不得能将人砸醒。 可那杯子没真能砸到银杏身上,被顾涯抬手挡了下来。 阿吀又砸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顾涯统统都挡了下来。 溅了一地茶水碎片。 还是有不少扑到了银杏身上,脸上。 她鬓角细碎发丝,被泪水冷茶黏到了脸颊处,湿漉漉地哭诉着所求。其双手紧紧捏着衣角,其双肩剧烈地颤抖,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阿吀自觉有了被辜负被背叛之感,不像上次在食厅内哭泣是委屈,眼下她红着眼眶整个人都要被烧到麻痹。 她砸不到银杏,又恼怒陆裴半天屁都不放一个,索性将桌子上剩下的碗筷都往陆裴身上砸。 这回顾涯没拦。 陆裴有些武功傍身,足够躲闪。 阿吀指着陆裴鼻子骂,她脸颊气得通红,眼里泪水不少,骂得很没气势:“都是你这个狐狸精勾得银杏不知所谓!我今天就问你,你愿不愿意带她走!” 陆裴弯身扫去衣摆处所沾茶叶,沉声道:“明媚姑娘,你迁怒太过了。”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我不吃你这套!” 阿吀火冒三丈,扯着桌布将一桌残羹剩饭全扫到了陆裴脚边,使其原本纤尘不染的脚面全是油污。 第65章 “你回答我!不然我让顾涯打断你的腿!” 银杏所言所行是意料之外,陆裴原也不可能带她走,可阿吀所言过于惊悚,行止过于外放狂野,教他忽略不了油污渗过鞋面触碰到脚面的不适。 那张如玉面容,仍有风度,衣摆晃动间,陆裴已走到了银杏身侧。 他双手握住银杏肩膀将人扶起,纤长十指捻了她衣服上茶叶丢到一边,说得漫不经心:“事已至此,想来明媚姑娘也容不下银杏姑娘了,陆某便承了这份情。” 阿吀被银杏眼里闪过的欣喜刺痛,再不给其眼神情绪,转身就走。 顾涯没第一时候追出去,而是朝着陆裴道:“内子脾性如孩童,陆大人见谅。” 陆裴噙着一抹笑意,望着食厅一片狼藉,柔声道:“我是无妨,辛苦你了。” 随后拍了拍顾涯肩膀,没再给谁眼神,抬脚离了这一屋杂乱。 银杏则吸吸鼻子,赶着时辰去给阿吀收拾行李细软。 顾涯断后,在银杏要入观雨阁月门前,他唤住了银杏。 月色倾覆在院里院外,给园子披上了一层冷意。 顾涯将帕子递给银杏教其擦擦脸上身上水渍后,才解释道:“阿吀知晓我会拦了茶盏,才会那般对你。她是伤了心只想发脾气,而不是真想让你受苦,你心里不要怪罪她。” 银杏眼泪一瞬又流了下来,抽泣着开了口:“我晓得的,姑娘只有嘴巴坏,真落到实处时候,她从来没委屈过我。如果不是姑娘那样发了一通脾气,陆大人也不会答应。” “你心里明白就好。”顾涯从荷包里取出一张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递给她,语含叮嘱:“阿吀一会儿该是会给你留了银钱,从金陵到如今多亏有你照顾她,这份则是我该给你的。京城不比江湖过日子简单,多些傍身,真改了心意想走,也有的选。” 银杏没拒绝,眼泪更多,大颗大颗往下落。 顾涯又道:“我一直没同你说,早在金陵阿吀打算留用你之后,就已经催我去官府消了你的奴籍,她说什么人人平等我也没听说过,她觉得不好意思从不提此事。只她,从未将你当丫鬟看待,她是舍不得,大概真就如她自己所言,不大会同人相处。” 这一段话,真真是戳中了银杏心底最软的那处心肠,她一下子就感觉自己一颗心被人攥着,哭得透不过气。 “去吧,待我们启程前,我不进去,你和阿吀好好说些话。” 银杏重重嗯了一声,走过月门之后,还是转身跪在地上朝着顾涯行了跪拜之礼。 再起身,就朝着小阁二楼处去了。 同时园子另一处,陆裴所居住屋内,竹青竹叶二人正跪地领罪。 陆裴盘腿坐在软塌上,正伏于矮桌上不知书写什么。他面色平和,也不给人视线,嘴里说出的话却使跪着的两人不寒而栗。 “竹青你行事如此外放,明媚姑娘心思缜密,若有纰漏误了事情,你能担责吗?可惜我对取你性命毫无兴趣。” 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毛笔从宣纸上走过的细微声响。 竹青低首,不敢解释。 “你不要让我觉得你没用好吗?”陆裴甚至笑着侧头看了竹青一眼。 “属下回京自当去月姑处领罚。” 陆裴没再说什么,等他书好手中信件,用烛蜡封好,才转了身子摆手让竹青下去。 屋里就只剩下他与竹叶。 “你二十有六,比桑甜姑娘大了八岁,钟情于她是否有些委屈了人家?” 竹叶头埋得很低。 “你二人从小跟在我身侧,我从未怀疑你们忠心,只是还没到儿女情场的时候,待事成,这位桑甜姑娘我自会教人送去你府上。” “竹叶,不要教我失望。” 竹叶低头道了声是。 “这封信你收好,要赶在顾涯一行人到达御雷山庄之前想办法送去红渊伯父处。另外,中途若能寻得时机,虽敌不过顾涯,但那位明媚姑娘,最好教其尸骨无存才是。” 陆裴回忆她模样,笑意不减:“她要比顾涯麻烦得多,危险得多。” 竹叶回道:“主子,属下觉得明媚姑娘行事非常人所能理解猜测,与其有所动作教其怀疑不如按耐不动,只待尽早将他们引入京城。” “你自随机应变,记得多注意孟青榕,在顾涯醋意浓足时,怂恿一二即可。”陆裴并无过多要求,两个侍卫而已,能得些消息已是不错,没指望他们真能做成什么事。 对于明媚,他心中有数,也早已有了打算。 竹叶本该下去收拾行李细软,可起身之前还是问道:“那位银杏姑娘主子真要带在身边吗?” “嗯,她厨艺高超,算作有用之人,留也无妨。” 竹叶行了礼,方才退下。 待临近子时,门外响起叩门声。 陆裴道了声请进,就见银杏青着额头,红肿着眼睛扶着门框,也不敢进屋,行止有度,言语却大胆。 “陆大人,姑娘公子她们要走了,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送一送。” 月色下她脸色苍白,下唇被其咬了许久泛着奇异的红,衣裳都没更换,散着一股茶与饭菜混杂着的气味。 陆裴所着却是从头到脚都洗换了一遍。 银杏又问了一次,语气七分催促三分祈求。 陆裴点点头,朝其招了招手,银杏才进了屋。他双腿从床塌上下来,看着人并不动。 停顿片刻,犹豫着的银杏才蹲身到了脚踏边伺候着他穿了衣裳鞋子。 穿戴好后他毫无多言出了屋子走上长廊,银杏紧跟其侧。 子时月正悬头顶,园子门口马匹马车蓄势待发。 阿吀早已钻进其中不愿意露面,孟青榕驭马,竹叶则坐在车辕处等着桑甜。 顾涯也骑在踏星之上看着她。 桑甜脸色不好,可临别时候她难过多于气愤,银杏有胆子追她所求,她心里也有几分佩服。 小姑娘脚尖碾着青石版,嘟囔半天,忍了许久才迅速道了句:“那天我说你的话不是真心的,是我太过分了,你以后一定要好好的啊。” 说完也不看银杏,往她手里塞了个瓷瓶后,红着脸也红着眼地赶紧蹦上了车辕处坐到了竹叶旁边。 一行人不再耽搁时辰,马蹄踢踏车轮滚动。 银杏望着那背影再度流泪,她哭得不能自抑回头一刻,又在人意料之外地抱住了陆裴。 竹青见状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不敢去看。 陆裴负手而立,他没有出声安慰也无拥抱意图,只由着银杏在他胸膛处哭得肝肠寸断。 也由着她的眼泪打湿他的衣领,触碰他的体肤。 第55章 暗交锋“你觉得红渊庄主长得和陆裴像…… 没了银杏,再赶路,对阿吀就成了一种时时刻刻的折磨。 她连头发都梳不好,桑甜也梳不起她想要的发髻;穿衣物件儿等也是,才在路上行了一日,马车里外已是乱得找不到东西。 顾涯跟在后面收拾,可他不懂料子如何存装,也不懂那发钗步摇绢花要怎么理个清楚。 二月十二。 阿吀再一次穿着皱巴巴的衣裙坐在铜镜前,又重复多次怎么都梳不好发髻后,烦躁得她喊叫了一声气闷地将铜镜直接从马车窗户处丢了出去。 她脚一踢,趿拉着绣花鞋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山间野道,比之兰城要冷些。二月天也不算多暖,她却连外袍披风都不穿,只着一身剪裁得宜玉色绣蝶衣裳,散着一头青丝直直朝前走。 她眉头紧皱,神色太过苦恼以致于都有些可怜意味。 孟青榕先是注意到她那样子,后又注意了她婀娜身姿,去了大袖就不再觉得多么丰腴,他竟觉着有些单薄。 堪堪欲起身关心询问,顾涯已经是拿着披风追了上去。 孟青榕眼神暗下来,主动揽了处理兔子肉的活儿,去了山间溪水处清洗。 水光潋滟,山色空蒙。 阿吀却无心周遭一草一木,她就直冲冲往前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身上被披着披风,她也不挣扎,只走路走个不停。 她听不清顾涯在说什么,耳畔生了耳鸣,心绪明明风雪交加,偏偏心头火烧得教人血液翻涌,这两种极端相撞,她感觉自己都要裂开。 顾涯先前还陪着她走,后面怕她伤了脚,抓着人手腕拽到了怀里,他右手抚在阿吀后背安抚她,语气哄着:“等后面途经大城再去寻一个姑娘来帮着你就好了,再忍一阵子。” 阿吀挣扎推开他,继续走往前走,声音怒着:“再找一个有什么用!能和银杏一样吗!” 顾涯劝不住人,阿吀是自顾自地泻了一身火气,又跑到溪水边捧着凉水糊了两把脸,她边走边踢草,踢得鞋子飞出去,才乖乖坐到马车旁火堆处,等着那兔子熟。 已吃了两日干粮简餐,难得有点荤腥。 竹叶说他手艺好,结果一入嘴,苦得桑甜皱了脸,难吃得阿吀眼泪啪哒一下就往下落。 第66章 她那红着鼻子瘪着嘴的委屈样儿,瞧得顾涯心里一酸。 他将手里兔肉塞给竹叶,扭身就捧了阿吀脸,去给她擦眼泪。跟哄小孩一样把她手里兔腿扔得远远的,当着外人面不好亲她,只有拇指腹磨着她脸颊,哄人声音听得桑甜牙根都跟着发苦。 “你跟我共乘踏星先行一步好不好?这样快些,不到黄昏就能到枫桥镇上,到时再吃些?甜羹还是酥酪,行不行?” 阿吀头发到此刻都还没束起,垂落在脸侧身前,模样显了柔弱,嘴角向下撇着,嘴唇上还沾着一点佐料儿。 她眼泪啪哒啪哒落个不停,硬从喉咙里哽咽着,挤出了一嗯的声响。 临行前在园子内她还机敏非常,这会儿又像是天真楚楚,孟青榕望着他二人依偎共骑一乘的场景,手里那兔子吃不下去,塞给了竹叶。 桑甜冲竹叶撇嘴,将自己手里那份也塞给他,无语道:“今儿换顾涯做了吃食,都不能把姐姐气哭。” 说罢撸了袖子,她边走边喊道:“孟大哥还是我重新做一顿好了!不吃兔子改吃鱼!” 竹叶臊得将手里那一堆统统丢了出去,起身追在桑甜身后:“那我来捉鱼。” 一行人休憩之地距离枫桥镇快马加鞭的话,约莫两个半时辰。 阿吀中途被颠得受不了,就又在一山脚竹林停了下来。她一下马,怕自己要疯,喝了口水都没吞下去转身就去扯顾涯腰带。 她嘴上解了渴,扯他腰带的力道都跟着野蛮,语气急切:“受不了了,压力太大了,我需要解压。” 顾涯被阿吀此举惊得低歪了头想看看她到底在想什么?可她平时自己衣裳都没见得能脱多利索,却在解他腰带上极为有天赋。 半下午天色正暖,阿吀小手却冰凉凉,窜进顾涯衣领子里触摸到他结实胸膛,那暖意让她一张嘴就咬了上去。 顾涯拢着她披风,劝了句:“这是野外。” 阿吀舔舔唇,抬头回道:“你不愿意?” 于是竹林一角两支并蒂而生的竹子成了支撑。这两野生野长,却遭此横祸也是倒霉,明明风和日丽万里晴空,它们却仿佛身处狂风暴雨中,晃动地沙沙作响,叶片飘零。 水凝结成珠滴落在地。 直到阿吀双腿再站立不住,她便坐到了披风上,顾涯微微喘息,弯身要去给她整理。 她好似还不够,胳膊揽了顾涯脖颈,亲在他嘴角,唇齿相依间绞缠不停,似要把顾涯魂儿都吮出来才罢休一般。 共赴云雨巫山一场,阿吀竟躁得不知疲惫,翻身又去扒拉披风内兜。 她拿出两封信件后才开始穿衣裳,期间更言语迅速道:“沿路遇到驿站,需得重金聘了人走官途将这两封信送去峨眉,官府驿站接下私活便不若民间人送信容易被人查探。怕他们送信不及,我在给夏时月的信中另外叮嘱了她要多付一份银两,这样才不耽搁事,这银子你记得还。然后由夏时月亲自去寻不尘,有她主事,想来外人有心窥探也不知我真正要寻的是谁。” 顾涯还在帮她穿着鞋袜,闻言道:“不是要去凌云阁吗?” “凌云阁个屁,那是诓陆裴的。”阿吀很不耐烦地抓了抓头发:“凌云阁同赤霞山庄来往密切,就算不知晓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也绝对不干净。如若被那贼人吞了财富遭了横祸也是活该,我才不管他们。” “所以你是特意避开了竹叶才有起床那一出?” “不是,顺势而为罢了,否则太假,竹叶也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人。”阿吀站起身,抓着顾涯衣领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顺了顺心里脾气:“陆裴出现得蹊跷,我也只是试探防备,他到底是奸是恶到了御雷山庄就能确定,可银杏之举确实在我意料之外。” 顾涯任由她去咬,收拾完她这才整理自己衣袍,动作间蹙眉回了句:“你教夏时月不尘找的人是不是锦城总督冯斯年?” 阿吀听了这话面儿上才有了笑意,她亲了顾涯脸颊,眼睛有些亮:“这回怎的聪明了?我提前教桑甜去万花楼买了冯家始末,确认无误后,便将我所想所思所疑都写在了另一封信里。只要夏时月一行顺利转交给总督大人,最迟年末,就能按照信中约定在京城汇合,如若她动作快,就和不尘先去找青羽。” “因为只能是他。湖边初见陆裴那次,他提及此事,我心震动。我本也想在去京城之前去寻访总督,可我身份不便,恐怕给其带来灾祸。如今换了夏时月与不尘再为合适不过,他二人一沉稳睿智,一武功高绝,只要这二人不想教人察觉行踪,旁人便发现不了。”顾涯说完衣裳也穿戴了个整齐。 他不算急切,拉着阿吀坐到岩石上给她编辫子,又道:“我也并非全然信任陆裴,不过缘由同你所思不一样,而是因为竹青。他武功太高,虽未曾切磋过,但他被你气到要去武当那次,轻功上马身法同孔徐有些微相似。” 术业有专攻。 阿吀原还有些嫌顾涯笨,听他说了这些,肩膀上的担子才放松了些,她道:“我们去完御雷山庄之后,无论地下有无暗道,暂时都不能去往京城,得继续耗,耗到敌人沉不住气有所动作为止。” “为何?” 阿吀摇了摇头,郁闷道:“女人的直觉,得等夏时月那边有了消息过来,才能看下一步如何。” 她说着哭腔上来:“自打离开南城后看了万花楼的锦盒,我心里就一直很慌。我总感觉要生大事,如果真有人想起战事要怎么办?无论什么年代战争都是劳民伤财,要死好多人的事,可大部分人连自己做什么都不知道,说是功成名就,可普通人只是想把日子过好。” 阿吀眼泪如断线珍珠,话里惶恐越发浓厚:“我害怕,我怕我连银杏都护不住,我真能帮你翻案吗?又真的能阻止了坏事发生吗?我太怕了,我怕还会有人会无端枉死,我更怕陆裴要真是个坏的,银杏会性命不保。” 她的发丝在指间拂过,顾涯清楚记得,第一次在湖边捡到她时,她发丝脏枯成了什么样子。如此爱美之人,潦倒成乞丐,可见她无丝毫求生之意。 后面也多是,吃回醋,就能跳河。 完全不将自己生死当回事。 她对自己性命无太所谓,却对其他充满生机的人事物充满了珍惜欣赏,她这份隐匿在张牙舞爪下所怀有的柔软,教他心里尤为动容。 这样的一个人,后来长出生机,竟皆是为了帮他。 顾涯不知晓愿意为一个人去死的分量重,还是愿意为了一个人去活的分量更重。 只是不知晓从何时起,他再无法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想要更多日子,同她一起的日子。 顾涯从背后拥住她,胳膊收紧,脑袋搁在她颈窝处去亲了亲她下颌,他道:“不用怕,我会陪着你。” “我才不用你陪。”阿吀抹了一把脸,用脚去踩他鞋子:“你说我贪慕虚荣我可一点没忘!” 言毕起身,姿势扭捏地往马匹处走。 顾涯是真的错怪了阿吀,他自己也知晓,心里不觉烦与腻地跟上去在她左侧哄着认罪。 阿吀不理他,头歪到另一侧哼唧,顾涯就又绕到其右侧继续认罪。 待二人身影渐行渐远,再骑上踏星赶路,阿吀便在颠簸里累得睡着。 她精神太紧张,中途经过驿站,太阳穴都跟着突突地跳,这茬儿安排好后,到了枫桥镇她已是饿得胃都痉挛。 等跟桑甜几人汇合,没了银杏阿吀也不太想住院子,找了间客栈安顿了下来。 此时已过戌时,阿吀才吃上了今日第一顿。 一碗清汤小馄炖而已,并无多少油水,可里头那点肉吃得阿吀犯了恶心,吃到一半就跑出了客栈吐了个稀里哗啦,将胃里酸水都吐了出来。 顾涯眉头紧簇,担忧地端着茶水在旁给她抚背。 桑甜蹲在一侧捉了她手腕替其把脉,有点着凉而已好在没什么事,取了随身瓷瓶里一颗药丸子喂她吃了下去。 阿吀起身,抚了抚胸口,她漱了漱口,再迈过门槛没管孟青榕与竹叶目光,被桑甜扶着先去了屋里休憩。 顾涯站在楼梯口,望着二人背影,眉头皱得更紧。 孟青榕道:“枫桥镇到云城需得半月时日,明媚姑娘如此食不下咽顾兄最好还是替其寻了一名厨子随行在侧才是。” 竹叶不好意思道:“都怪我。” 顾涯没回二人话,转身将阿吀没吃完的馄炖一口气吃了干净,他没着急回房歇息,而是一头钻进了客栈厨房。 孟青榕跟在后头也钻了进去。 都说君子远庖厨,竹叶想到桑甜吃了他做的东西那苦瓜脸,脚上磨磨蹭蹭磨磨唧唧也朝着厨房去了。 后半夜能听到厨房里老板娘偶尔传来的几句惊呼。 “这菜不是这么切的!” “你们怎么这么浪费粮食,这么多菜叶子都不要?” “火候很重要,大小得宜,诶呀!” 第67章 “你们三个大男人真是造孽啊!” 三人皆是武林高手,刀工了得,论处理菜食细微处也能拿捏得宜。唯独这火候与佐料搞得一塌糊涂,顾涯还算好些,不算完全不会,可后来尝了,远远不及银杏。 再待赶路,吃食这块儿顾涯没再假他人之手,他自己盯着,孟青榕跟在后头揽了个打下手的活计。 竹叶是手艺太差,被勒令不允碰了粮食。 阿吀就这么渐渐能吃些东西。 行了七日,到了一大城靖洲,此城多岛,靠水为生,颇为富贵。 阿吀心绪放松不下来,虽在进城时候夸赞了靖洲景色与兰城不遑多让,但一进客栈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顾涯让桑甜守着人,他则不知去了哪里。 孟青榕与竹叶不想远走,坐在堂厅处守着两个姑娘屋子,两人时不时说些有的没的,打发闲暇。 屋内,阿吀正提笔在宣纸上,简略写下她从遇到顾涯之后所遇到的地点、事件、人物。 金陵、红月赌坊,陆裴。 锦城、赤霞山庄、武林大会、红渊。 九格司、凌云阁、抓捕犯人。 浔阳、陆裴。 阿吀圈住了红渊与陆裴的人名,在旁打了个问号。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到底是什么? 陆裴说她那番猜测有个极大漏洞,道是不该对顾涯进行围杀。 那话太合理,不得不教她思索这漏洞之后有没有更深的逻辑。 阿吀便又提笔写下顾寒舟、李素雪、顾涯。 以及,掀起战争、阻止翻案八字。 锦城之事,惨烈如斯,表面看似是为了阻止顾涯翻案无错,可为了阻止他翻案付出这般代价,会不会有更远的原因? 阿吀试着推翻自己常规思路,若阻止翻案和起战不是相悖的呢? 这一句在脑海浮现之后,阿吀原是站着,却腿一软坐到了椅子上。 桑甜在旁磕着瓜子,被阿吀这动作弄得一惊,她忧心道:“姐姐,近日你多愁思,在想什么啊?” 她瞥了眼阿吀写的纸张,乱七八糟的,又见阿吀脸色苍白,推了推人肩膀:“姐姐?” 阿吀闭着眼睛,吞了口口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开口问:“现在什么时辰?” “约莫酉时三刻。” 她话峰一转扯得相当远:“你觉得红渊庄主长得和陆裴像吗?” 桑甜使劲摇头:“这说得有些天方夜谭了。” 阿吀抬手给自己掐眉心,像是对着桑甜说,又像是自言自语:“人人都晓得如今是六位皇子,两位太小的暂且不提,只说前头四个。老大贪迷享受,二三四皇子皆是优秀又如何,又不是藩王制。想造反的条件不多,不如内斗来得迅捷快速。大宁国力不弱,宰相治国,宋家安邦,这种境况下想要造反简直是痴人说梦。难不成是有人想搞什么反什么复什么那一套,别搞笑了!” “陆家从大宁建国之初就是尊贵,身为世家之首已是是功名利禄占了个全,想要什么?还是和家族无关是陆裴自己想要什么?当皇帝?至于吗?特么的在逗我?” 她语速快得桑甜都没记住几个字,不过也被说得心扑通扑通跳得发慌:“姐姐,自打银杏不在之后你就焦急得厉害,多思伤脾,又致情志不畅,容易血瘀,你放松些才是啊。左么也不急,我们才下山三个月不到啊。” 阿吀脑子停不下来,想个没完没了,甚至想到自己如果有弟弟明煦的脑子,就不会难为至此。激得她抓了自己写的那纸就往自己嘴巴里塞,愣是给嚼了起来。 她不管桑甜在旁边跳脚,恨恨地腮帮子动个不停。 等嘴里纸张完全吞下去,阿吀又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桑甜被她这幅样子感染得跟着一道急,她是不知道要该急什么就是了。 “你去抓个靖洲出名的老学究过来,年纪越大越好。”阿吀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桑甜啊了一声。 古时少有当代历史文献记载,就算有私人修史或者时政记,也多是在权贵阶层,不可能大规模传播。 阿吀想清楚了解大宁历史,抓老学究是最方便快捷,还能听老学究分析分析。 她稍稍解释了目的,桑甜就匆匆忙跑出去办事儿。 阿吀也不管那门关没关,她想要平复心中压力与焦灼,脑袋开始哐哐撞床柱子。 她需要疼痛。 越多的疼痛越好。 可有人见不得她疼。 孟青榕也知晓自己进阿吀屋子不合适,可他于一楼处瞥见阿吀行止,等他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挡在了阿吀额头同床柱之间。 阿吀额头少了痛感,抬头有些迷茫地望着眼前人,见是孟青榕,她眼神就更迷茫了。 孟青榕微微侧头,并不直视阿吀眼睛,开口道:“会受伤。” 阿吀烦躁地走到右边床柱子继续撞,孟青榕又将自己手挡在她额头前,阻了她动作。 她被扰得脾气上来,手一挥,骂了句“:“你起开!烦不烦!” 这一巴掌让孟青榕捂着脖子,他是没想到阿吀挠人有一手,其脸上并无怒容,而是道:“明媚姑娘,你心神不稳...” 他后半句还没说完,瞳孔因震惊微微放大,阿吀还在骂人,嘴里沾了血迹之后,抬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流了鼻血。 孟青榕几乎是下意识地取了帕子给人擦拭血迹,阿吀没仰头,还在烦躁,两人一拉扯,就坐到了脚踏上。 是以,顾涯带着个小丫头进来,见到的便是孟青榕坐在阿吀身侧,他左手抚着阿吀后脖颈处捧着人脑袋,右手则拿着青色巾帕给阿吀擦鼻血。 他离阿吀离得极近,近到顾涯都觉得他的鼻子快贴到阿吀鼻尖。 醋意燃烧。 顾涯反而浅笑着上前,提醒了句:“我来吧。” 孟青榕还觉着没什么,起身让了位置将刚才那副场景解释了一遍,还道:“顾兄你去寻丫鬟该是带着明媚姑娘,常年伺候在身边的人,得合她心意才好。” 阿吀鼻孔里还堵着帕子,闻言转头看向站在门口处的人。 干巴巴的瘦,一张小脸儿清秀着,年岁最多十四,不若银杏貌美,可其揪着身前衣裳布料忐忑模样和当年初见银杏时候如出一辙。 阿吀脑袋被恐惧湮灭,嗡地一声情绪如掀起海啸,她脱了鞋子就朝人砸了出去:“滚啊!用不着你!” 她心神不宁,根本砸不中人。 门口小姑娘被吓得眼眶子红得厉害。 穷苦人家养大的孩子,比矜贵娃娃能忍得多。 林雀憋着害怕捡了脚下绣花鞋,道了句:“姑娘,我什么都会的,做衣绣花,尤其是做饭,都夸我手艺好。” 阿吀哭得将另一只鞋也砸到小姑娘身上,鼻血在流,语气更怒:“我教你滚!听不懂吗!” 这一声吼得大。 吼得林雀眼泪下来,可她不敢哭出声。 屋里屋外,整个客栈都只能听到阿吀的哭声。 顾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可她样子太可怜,他说不了什么,只能将人搂进怀里不停安抚。 孟青榕见状上前拍了拍林雀脑袋,将人带了下去。 第56章 初较量“我无意断你双臂,这是最后一…… 阿吀双手捂着脸,躲开了顾涯安抚,泪水混杂着血迹渗透了她的指缝,她蹲坐在脚踏上哭,试图发泄掉心中惶惶不安。 顾涯想捧起她的脸为其擦拭泪水与血迹,阿吀却抬手挡住了她的动作,继续捂着脸哭泣不止。 她声音不顺,断断续续的。 “你说有事,最好同你商量,我本没有这个习惯,可也慢慢学着同你说,可你呢?我已经说了不需要新的人来伺候我,你为什么听不进去。” 此话一出,顾涯躯体温度跟着发凉。 “时局紧张,风云还不知要怎么搅动,你能不能不要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在我身上。”阿吀说得语气都辛苦,她泪眼婆娑地侧头看向顾涯:“我压力真的很大,你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担不住事,只知儿女情长,这无错,可时候不对。你到底晓不晓得,明不明白你要翻案背后不止是你一人生死,如今秋水宫青羽一行在京城为你蛰伏;孟青榕也是担着武当名声在同你查探;还有峨眉少林包括那位同你无亲无故之人也在为你事奔走;还有桑甜,十八岁的小姑娘下山,当真就是为了见见世面图个热闹吗?她是因为我,因为你,怕被敌人以毒暗算,才会随行在侧。” “或为道义,或为情谊,或为正义,这么多人不说将身家性命捆在裤腰带上,也是差不离。若翻案无果,上达天听,你可知后果有多严重?多年经营的门派,家族,声望,前途,你当真以为是可以随意放在赌桌上的东西吗?” 阿吀嗓子发堵:“这个时候你再拉来个人,除了将这么个小姑娘拉入危险之中,毫无意义。” “终归只有一个银杏,有人能代替她做的事,可代替不了她对我的意义。” 第68章 阿吀摇着头,再说不下去,指着门口:“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安静。” 顾涯被这几段话说得羞耻难当,他根本没想到阿吀不需要人来伺候,是怕将人拉入危险之中。 他自愧间,生了浓重自悔,想要尝试弥补,道了句:“那我再将人送回去。” 阿吀有些受不了,气都气不出来,只是讽刺他:“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再送回去那些人牙子会怎么对待她你想不到吗?你也别说给其消了奴籍放走,她年纪那么小,又是女子,生在这个时代你让她怎么活?事已至此,就这样吧,你出去,不要再来烦我。” 于是自悔里恐惧弥漫。 顾涯苍白着一张脸从房里退了出来。 这夜,阿吀在屋内睡下,却陷入锦城那一番惨烈梦魇之中;顾涯在客栈后院练武自省。 他想要替阿吀补充一句,这番背后,她才是真正将全部放上赌桌的人,顾涯头一遭清楚意识到自己心中恐惧失去的那股感受是什么。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自卑,一个无父无母未必有以后的孤儿而已,凭什么想要阿吀全心全意对他?除却武功之外智谋不显,那样好的人,又凭什么以他所想对他? 难怪师父对自己始终存着不满挑剔。 是他太愚笨。 已经渐渐没办法相信阿吀会真的欢喜他,爱他。 顾涯想,如果他娘亲还在世多好。 这样他就不会对与阿吀相处缺乏至此。 他心里又再次浮现了相同念头,他觉得,迟早有一天,她会离他而去。 血液开始发烫,招招式式不带内力已是现了杀气。 顾涯后于月下,用井水凉身好教自己一身血热回归寻常。 另一处孟青榕帮着林雀安排了日常所需才回房休憩。 竹叶则跟着桑甜在靖洲到处打听,好尽快寻到老学究。 隔了一夜,桑甜竹叶在第二日辰时时候,一左一右挽着个头发胡子全白的老头进了客栈。 老头年过古稀,精神倒好,嘴里不停喊:“慢些慢些,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桑甜原本是想等阿吀睡醒之后再将老头带上去,没想到阿吀听到动静之后,竟自己开了门。 她并未洗漱,也未曾束发,眼下青黑,许是衣裳也没穿好,只拢着个披风就从楼梯走了下来。 阿吀面色没什么精神,朝着老头问了名字来历,随后才道:“那麻烦李老师为我解惑。” 午时食过,阿吀带着李老头去了最近一处湖心亭中。她不允人靠近,也不允顾涯孟青榕四人旁听,只许他们在石桥一端守着不让百姓来扰了她。 桑甜本靠在树边看蚂蚁,一夜未眠靠了一会儿没想到就睡了过去。 竹叶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一旁孟青榕望着亭中一头青丝不束的苍蓝身影,他心里其实已经缓和了刚知晓她是谁之后的那份惊讶遗憾,可胸腔内发芽的情种似又生长。他知晓明媚注定是他人之妻,但还没成亲不是吗?就算成了亲万一呢?万一过不下去呢?纵然夺取非君子所为,可在他看来顾涯未必是她良配。 孟青榕察觉到身旁视线,侧头见顾涯目光发冷,他嘴角微微上扬道:“你不必如此看我,我还什么都没有做。” 言含从容,颇为挑衅。 顾涯没回这话,视线挪移到了亭中。 靖洲湖面宽广,远非寻常小湖可比。湖面多是渔民泛着小舟,望向更远处便是高山寺塔。 春风拂面,阿吀没茶可敬,而是掏出了一枚硕大金元宝哐地一声戳在了老头面前。 老头忍俊不禁:“姑娘请老夫来到底要问什么?” “李老师,我需要知晓大宁建国至今始末,盼着你能将知晓的统统说与我听,尤其是九州一战,我也想听听老师见解。” 李老头没想到面前这个年轻姑娘竟是为此,他对当代始末研究甚深,不算名师,可也教导过不少人当了官儿。可惜无学生出息,缺了些气运,否则他自认也能将自家学院发扬光大。 他说起来滔滔不绝,阿吀安静听着。 李老头说得口渴,她就将带来的酒壶递了过去。 从午时,说到黄昏。 又再交谈。 直至天色完全暗了下来,阿吀才让桑甜竹叶将人送回去。 顾涯孟青榕想问阿吀,可见其脸色太差,都没开口。 当夜开始,她就陷入深眠,睡了一天一夜都不起身。期间颗米不进,水也不饮,直至二月二十三一大早,她才自己爬起来。 一开门见林雀自己屋子不睡,却守在她门口打盹儿。 林雀听见声响,一抬头见阿吀出屋子,手指抠在一处,鼓起胆子问:“姑娘想吃什么?还是先洗漱?我梳头发也梳得好。” 阿吀深吸一口气:“先吃饭,再沐浴。” 天刚擦亮,客栈外,街道已渐渐有行人起来忙活生计。阿吀坐在客栈门边的桌子上,撑着脑袋瞧着人来人往。 天再亮一些,林雀就端着一碗鸡丝面上来。 阿吀吃了一口,被其味道勾得酸里酸气来了一句:“你年纪小得很,怎么做东西这么好吃?” 林雀有些男娃习惯,也不爱梳发髻,头上用发带绑着两个总角,闻言不好意思地绕着手指:“我爷爷就是出名的大厨,可惜家产被爹娘败光爷爷被气死,也把我卖了,不然爷爷是想将我当传人来着。” 心酸事用着说今儿天不错的语气说出来,涩得阿吀眼泪就滴落到了碗里。 一碗面吃完,又就着林雀炒得萝卜丝儿用了小半碗粥。 阿吀将碗筷一搁,开口道:“待事了,我放你走,到时给你一笔银子算做投个股,让你开个酒楼继承祖辈衣钵。” 林雀咬着下唇,没敢谢这话,倒来了句:“我现在就去提水给姑娘沐浴。” 她比银杏力气大得多,拎着水桶跑上跑下不嫌疲累。 许是厨艺好,手非常灵巧,将发髻也梳得干净利落。 已多日没好好打扮过的阿吀,折腾了一早上,才又漂漂亮亮的出现在众人前。 她没解释什么,在众人食过早饭后,催促着赶紧启程。 行了一日,夜里在野外安顿。 在快安寝时候顾涯才钻进马车里头。 阿吀一见顾涯面容,心里生了烦躁,她丝毫不掩饰自己那点厌恶,嫌弃道:“你出去。” 以往闹得再过,她脸上都未显出这种神色。 顾涯不知心里那些密密麻麻的酸涩竟还能再长出倒刺,他已不知如何应对,忍着倒刺穿插心中的难受,他尽量寻常语气道:“那日你同李老夫子到底谈了些什么?” 阿吀嗤笑一声,低了头小声来了句:“和你说有用吗?你听我安排不就行了吗?问那么多做什么?万一被你误了事怎么办?” 这已算做轻视。 顾涯心又烧灼。 阿吀眉目扫过他的脸,她忽然发觉自己对他好像腻了。想寻觅出心中对他的欢喜,可抽丝剥茧,竟寥寥无几。 她觉得自己成长了很多,三年分别,她也过得好好的不是吗?她已经不是那个顾涯一不在,就会精神病发作的病人了, 阿吀也分不清自己是被宠坏,还是习惯顾涯总让着她,反正大事他不管自己死活,小事儿他不在乎不是吗?就下意识认为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不涉及翻案报仇,其他的她勾勾手指,他就又会待她好。 只是因林雀事情,她对顾涯的确生了厌烦。 阿吀是不自知她常言尊重,可对顾涯,她貌似将自己性子里的那点劣根性展露无遗。 人都有尊严,顾涯尤甚,因为他什么都没有,所以更需要自尊支撑他整个人。 这是任谁也不能冒犯的禁地。 顾涯笑,笑得让阿吀莫名,他语气也是意味深长:“浔阳你同我说要学会尊重你,可你呢?你又一贯坚持爱可替代,人心易变的道理,银杏那次你也将此话换了个皮重新说了一遍。” 阿吀还在等他继续往下说,可顾涯只留给她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就出了马车。 一直到云城前一个镇子,顾涯都没再同她说过一句话,连他之前气闷会做的体贴事也没再做过。 因为有林雀,所以阿吀不需要他。 她是脑子里忙着思索各种事情,中间又和桑甜去了一趟万花楼,累得睡醒就想,想完就睡,对此没多在意。她心里觉得顾涯就算气死,她身子一软也会乖乖给她赔罪。 兰城不就是这样。 三月初一,未时二刻,一行人车马驶入古渡镇。 从这里若行陆路,需得七日才能到云城,可若行水路,一日即可。 定好行水路,自然就不再着急。 阿吀撩开窗棂帘子,望着马车外景色,她被此镇古意与码头处热闹引了目光,在客栈稍做整顿之后就拉着人要去江边亭里去赏黄昏之景,还要吃烤肉。 林雀手脚麻利,阿吀换了身儿大袖衣裙的功夫,她已经备好了肉食佐料还有炭炉等。 第69章 她背着大包袱小包袱,左右手还拎着两个食盒装着碗筷器具蹲在客栈门口等着。 阿吀从二楼处下来,见此状道:“你背着坐甚?放马车上就是。” 林雀诶了一声,才爬上车辕将东西绑好,也不敢放里头,怕生肉气味染了马车。 阿吀又回头,桑甜在她右侧,她背后是孟青榕与竹叶,不见顾涯,她就又抬了头。 顾涯刚好从她隔壁屋出来,一身银灰窄袖,正是她最不喜她穿的那颜色。 阿吀心里哼了一声,和桑甜先去了马车里头。 行到江边亭,恰好是未时末。 江面似被撒上了一层细碎金箔,粼粼波光随微风轻荡。水面悠悠流淌,岸边的垂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偶几艘小船静静停靠在江边,似也有倦意地享着春光。 阿吀挽着披帛,裙摆随步被风吹开,她走在最前头,任由发带与胳膊处那一抹鹅黄轻纱与风交缠。 她是难得放松,也就不管旁人,到了亭里脸皮厚,还用一点碎银将一对夫妻给赶走。 独占美景,待酒入喉,阿吀才觉得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不在将断欲断的边缘。 桑甜与林雀坐到了一处,右侧被竹叶占了。 顾涯坐到阿吀对面,孟青榕见此,便坐到阿吀手边。 阿吀啃了两口肉,被林雀手艺惊到,好吃得眼睛就眯了起来,她一时习惯给桑甜夹了片菜叶子:“夹着这个吃,解腻。” 人还在同桑甜言语,右手已是习惯地给顾涯也夹了一片。 她一下子反应过来,瞪了一眼不动筷的顾涯,又将那菜叶子夹了出来。 孟青榕盯着,不动声色地将面前酱碟往前推了推。 可惜阿吀没注意,将那菜叶子丢到了竹叶干碟里:“你多吃点吧,到了云城,还得你用陆大人令牌调使云城九格司人马,少不得要费些功夫。” 竹叶道:“姑娘就如此笃定御雷山庄一定有暗道吗?” 阿吀吞了一口肉,嚼完才状似无所谓地来了句:“之前肯定,现在不一定,就看敌人动作快不快。” 竹叶又就此话问。 阿吀没再回他那话,夹了块儿最肥的肉到他碗里:“吃饭就吃饭,别说这么扫兴的事儿。” 桑甜被林雀烤的肉,好吃到一个人就吃了整整一碟,吃完不忘道:“顾涯你可真会找人,多亏了你我才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是鬼精鬼精,拐着弯让阿吀消脾气。 其实阿吀压根儿对此事没有生怒,她是不满顾涯听不进去她说的话,许也是慕强,一门心思全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觉得顾涯没有吸引力。 少了吸引冷淡就无需多么刻意。 真正生气的是顾涯,而不是她。 阿吀当作没听见这番话,心里无法规避的承认自己是不是多少有点渣。新鲜感一过去,得到了他的好,她就觉得腻歪,就和这烤肉一样,吃多了就腻。 可一直不喂到她嘴里,那她对顾涯还是很有探索欲望的。 顾涯他不太擅长食辛辣,今儿干碟备的都是辣椒面儿,没食多少,他嘴唇已是嫣红水润。 他的双唇并不薄,还有唇珠,这会儿丰润了些,配着他冷淡面色,分明是不谐,倒生出几分撩人。 银灰发带从马尾后随其食肉动作垂落两次肩颈,阿吀就注意到了他今日并未束冠。 怎么办,好想扯他马尾辫子。 阿吀暗骂了自己一句不要脸,好色好得找不到北,就不能幻想幻想别人吗?随即头一转,和孟青榕四目相对相对看个正着。 他的脸在阿吀眼里就太过温和,还不如顾涯冷中带暖,善中带邪来得勾人。 阿吀没什么表情地转回脑袋嚼着生菜叶子,她思绪飘得远,想到还是陆裴不错,也不知晓银杏能不能把人吃了,既已跟着人去了京城,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才是。 想到什么,阿吀问桑甜:“我们从兰城走的时候你给银杏的瓷瓶是干嘛的?” 桑甜吐吐舌头,起身凑到阿吀耳边道了三字。 阿吀憋着笑拍了下桑甜肩膀,瞧得竹叶心里怪异得厉害,他想问,可不好意思问,万一真是什么羞人东西怎么办? 总归银杏爱慕他主子,也不舍得干点别的,竹叶后续往京城飞鸽传书时候,就隐去了这茬儿没有提。 烤肉还在炭炉上烤得滋滋流了油光。 阿吀食饱就要去消食,她不让那几个男子跟着,就拉了桑甜一脸偷笑继续说那瓷瓶的事儿。 走过了一段距离,桑甜才捂着嘴哧哧笑得大声了点儿:“别看那瓶子小,里头可有许多颗,最起码够用一年。” “怎么个效用?” 桑甜不好意思,双颊飞了红晕:“我瞎做着玩的,本觉着用不上,自是怎么猛怎么来,食了之后神志不清,非得那什么才行,不然会就此废了。我想法同姐姐你一样,反正银杏都去京城,不一定能捞着名分,享受了陆大人颜色也不是不行,大不了腻了再回来。” 阿吀心中大喜过望,激动地原地就小声嗷嗷叫了出来。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就看银杏有没有胆子去干这事儿,绝对事半功倍。 桑甜还不知晓阿吀在兴奋什么,以为她是高兴效用,遂来了句:“姐姐你要吗?我那里还有。” 阿吀自是不打算用的,可好奇害死猫,桑甜说猛,她就想知道到底有多猛,脸蛋儿粉着也嗯了一声。 黄昏已落,天要擦黑。 阿吀又往回走,江边还有婆子孩童叫卖着新鲜打捞上来的鱼,还有人卖了珍珠。 她俩穿着像是大方买得起的人,就有婆子拎着篮子上前给她二人看还含在蚌壳里的珍珠。 阿吀今儿是吃饱喝足得了好消息,大手一挥,将这一篮子都给买了。 其他人见状就都纷纷围了过来。 什么珍珠,簪花,还有古渡镇特有的古渡米酒。 阿吀被挤烦了叫了一声起开,这些人又讪讪着退开,只有那至多七岁却为了生计卖米酒的小姑娘,怯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大姐姐,二丫今天还一瓶都没有卖出去。” 阿吀其实最烦别人道德绑架她,不过面对这个还没长到她大腿的小姑娘,她没办法真的不理。 桑甜已是先一步上前,去看竹篮里的米酒如何,阿吀便不情不愿地也走到了那女童跟前。 夜色已快将天际最后一点昏黄吞噬。 桑甜取酒凑到鼻尖,正准备掏银子。 忽寒光乍现,显森森冷意。 小姑娘面色转换极快,手腕转动,已是从腰间取处匕首,刀刃削铁如泥,直戳半蹲着的阿吀心口而去。 阿吀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口已连续遭受五六次强有力地捅击。 女童见其心口无法刺穿,手腕转而就要抹了阿吀脖子,可怜桑甜虽然精通医毒,但身手远远不及。 匕首利刃擦着银光乌黑剑身,无中生有地冒出转瞬即逝的星光。 锋利刀尖、凛冽剑刃与她脖颈血脉近到银光剑气已是破了她一丝体肤。 阿吀瞳孔因恐惧收缩,她甚至都察觉不到脖子处的痛,只能感觉到一点点血顺着脖子曲线往下流到心口的温热。 她的胸腔处仍发着钝痛,若非柔鳞鞘护体,怕是已经命丧黄泉。 阿吀生出涔涔冷汗,这是她第一次被冷兵器如此近的威胁到生命,几乎是本能地僵直到动弹不得。 孟青榕已飞身到阿吀身后,替其查探伤势,见躯体无碍,撕了青衣袍角给其脖子包扎。 竹叶站在桑甜旁边,紧张地抓着人肩膀左右翻看。 前方,顾涯银光剑意纵横肆虐。 那女童,不,应该说是侏儒,便在其剑下碎裂。 阿吀面色苍白,见此景手一撑地就吐了出来,将烤肉酱料等吐了稀里哗啦,身上都不知沾到了多少。 再下一瞬,银光剑尖直指孟青榕面门。 煞气缠绕剑身。 顾涯神态轻狂,语气更浅:“我无意断你双臂,这是最后一次。” 再收剑后,他不顾阿吀一身脏污,将人打横抱起,飞身而去。 桑甜被吓哭,扭头拽着孟青榕手臂,慌张道:“孟大哥,顾涯为何要断你胳膊啊?” 孟青榕起身,望着二人消失方向,嘴角含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轻蔑笑意,他语气却仍镇定自若道:“他怕而已。” 第57章 观念差“阿吀在我身边,她才会高兴。…… 顾涯怕不怕,怕什么,暂还无人知晓。 可阿吀是真的怕了,这一次刺杀与锦城堂而皇之以江湖身份面貌露面不同,竟阴险地寻了侏儒刺客。行路途中是难免和些行人摊贩有接触,这样乔装根本防不胜防。 敌人可真是看得起她。 阿吀坐在浴桶里,热水浸泡,可她脸色依然苍白,身躯依然发凉。抓着浴桶边缘的手指都似血液不畅凝固了一般。 第70章 屋内无人言语。 水很暖,沐浴好之后的的被床褥包裹着也很舒服,可胸口处的淤青还在提醒阿吀刚刚她就在生死一线。 如今她的命已经不单单是她自己的了。 她不能死。 顾涯用真气内力为阿吀干了头发,不再有水滴之后,阿吀抬着苍白的一张脸道:“你动手动得太快,这种情况肯定是活捉问了底细,你太鲁莽了,周遭那么多百姓你这样杀人也容易被人安扣罪名。” 因着阿吀对他忽冷忽热,是以多日下来,就事论事听在他耳朵里又是指责。 顾涯几乎控制不住血液沸腾,他面上无光,笑得自嘲:“有我在还敢动手的人,都是死士,事败不是咬舌自尽就是毒发身亡,贼人刺杀在前,我动手在后,有何不可?” “有桑甜在啊,你考虑事情多想一点不行吗?” 顾涯没了话,在阿吀眼里,他似蠢钝至极,那种危及时刻,他哪里还能顾及到这些事。 “还有,你下次不要在我面前这样杀人。”阿吀抑制住胃部的翻江倒海道:“看着太惊悚恶心了,你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一而再再而三地否认他,却唯独不提及不理解他当时情切,让人都怀疑她到底明不明白她是被他放在心尖尖上在意的人。 阿吀言语方式一直如此,但时候不同,心境不一样,听的人反应也大不相同。 顾涯道:“那你可以把眼睛闭上不看。” 阿吀刚刚才遭受危险惊吓,她忍着情绪和顾涯好好说话,可他不是不耐烦听就是怼她,怒得她一巴掌就扇了出去。 打人不打脸,打脸太侮辱。 这一巴掌阿吀冲着顾涯脖颈去。 顾涯不躲,脖子受了她这一巴掌。 四目相对,皆是对彼此的不理解不赞同还有…受伤。 顾涯平时对她多是温和体贴,可他对外行事一向骄傲,身为顾寒舟之子与沈无念之徒,除却在面对情爱时候他手足无措颇觉自卑以外,其他事情他是不太能接受多少挫败感的。加之陆裴、孟青榕一个一个冒出来,他心里越发不安,五蕴诀会强化情绪,波动很大,他被煎熬着已足够辛苦。 这种时候只要阿吀软一些黏他一些就好,可她为什么不愿意? 阿吀则在这件事儿上想得简单的多,还不是风花雪月的时候罢了。顾涯越在事态紧张的时候找她谈什么情情爱爱,要什么情绪价值,她就越烦他。 人心难控,清醒与糊涂往往也无界碑竖立,无法界限分明。事情一件件发生,处理关系也好;解决事情也好;还是情爱夹杂其中生出各种委屈也罢,一次次行止分歧,思绪看法碰撞,有谁当真能理智到底吗? 顾涯自认不能。 阿吀也觉得自己没那个本事。 他起身扭头就走。 阿吀白着一张脸,在后叫嚷:“就是你的错!你凭什么不听!你到底和我在拽什么!你别和我装行吗!” 不欢而散。 原只是一点别扭倒诱出了本身就存在却被肉。体抚平了的更大的矛盾。不只是面对困难思绪上的不同步,还有背后对待感情大相径庭的方式。 都在冲撞。 当夜,顾涯无眠也无心练武,坐于堂厅中面无表情似饮水一样饮着烧刀子。 此酒太烈,他却喝得品不出丝毫滋味。 一壶一壶,看得教人忍不住去劝。 竹叶端着两碟小菜从客栈后院走过来,他也不言语,只是陪着顾涯一起喝。 喝到他也有些微醺时候,才开口道:“你是不是因为孟青榕才气闷?” 顾涯没否认,视线挪到竹叶脸上回道:“你也看出来了是不是?这么明显可阿吀就当不知,她既聪慧,怎可能不知。” 言毕更觉自己可笑,一壶酒又入喉。 竹叶宽慰他:“明媚姑娘那样的女子,的确招人。孟青榕对其有所青睐我并不意外,只是他出身孟家,又为武当上人之徒,从小盛名在外,人人敬他也有许多女子爱慕他,那明媚姑娘呢?对他如何看待?” 顾涯不回。 竹叶给其夹菜:“其实我也不懂,不懂你二人已是如此相处,为何还不成亲。” 他自饮一口,望着面前桌上经年累月留下的痕迹,出神道:“如果是我,心仪女子不愿同我成亲,我会放她走。” 顾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何?为何要放手?” 竹青微笑,说得浅淡:“你我性子不同,于我而言,心上人自在高兴比留她在我身边更好。” 顾涯不明白,对此也不认可:“阿吀在我身边,她才会高兴。” “是吗?” 竹叶这简短二字,摇晃了顾涯心里本就脆弱的自信,他逞强而已,阿吀事上,他毫无信心。 酒再入喉苦得更甚,顾涯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他就在一楼,可喝到月上柳梢头,喝到子时阿吀也不出来看看他。 喝到最后他就跑到了阿吀门口站着。 他不闹也不吵,就那么站着。 他对着门无声询问:“你到底在意我吗?真的欢喜过我吗?” 不过这般问了一次,顾涯想到阿吀说他那些话,又无声对自己道:“我要再聪明一些就好了,你就不会嫌弃我了。” 最后一句:“我好想杀了孟青榕啊,可我真的做了,你会不会再也不理我。” 顾涯因酒醉眼神涣散,到此时此刻,那自尊与傲气却仍旧阻着他去推开门,阻止他去和阿吀分享自己的脆弱。他不想每次都是自己低头,好像只有自己在意,她并不放在心上。 隔天,一行人拉着马匹马车行李上了渡船,开始行水路。 摇摇晃晃悠悠荡荡。 阿吀气色倒还好,还能坐在甲板上看看风景,因还没从惊惶里完全脱离,拉着桑甜和她坐一起,可惜没交谈意思,就硬看。 她脑子还在想后续事态如何安排。 比如,到了云城后,要在云城赁个一年院子… 身后传来“呕”的一声。 阿吀当没听到继续想,再比如,赁好院子后要怎么利用竹叶… 身后又传来“呕”的一声。 阿吀蹙眉,气息都乱,续上思绪,要利用竹叶给陆裴递一些假消息,不确定有无用,就当防患于未然。 身后第三次传来呕吐声。 呕吐物的脏污都顺着水流浮现到了阿吀眼前,她忍无可忍起身,噔噔噔地走到扶着栏杆吐得不行的顾涯跟前。 她气闷怒道:“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吐吗!恶不恶心啊!” 顾涯侧头想言语,可船一晃,他又趴在栏杆上呕了出来。 这一下把阿吀胃搞得极其不舒服,她近日脾胃虚弱,还想在骂,一转身也趴在栏杆处开吐。 顾涯自己尚且不能顾及,左手却已拍到了阿吀后背上。 桑甜上前本来是准备给这两人吃点止吐的丸子,可正巧撞见那呕吐物从二人嘴里冒出来的模样。 她第一次行水路,被恶心到喉头一酸,也跟着吐了起来。 渡船二层处的竹叶孟青榕见此状面面相觑,随后各自别过头转身,在无人看见时候又各自捂了嘴。 只有林雀不晕船也没彻夜饮酒,还整了一碗醒酒汤和一碗润喉水端到船仓里给顾涯和阿吀用。 阿吀这才晓得顾涯喝了整整一宿的酒。她白了面色苍白的顾涯一眼,郁闷道:“知晓今儿要坐船你还敢喝酒,连累我跟着你一起吐。” 顾涯不言语,手指节都有点无力地捏着碗边。 阿吀跟念经一样一直念顾涯喝酒这事儿。 桑甜在旁抱着个软枕趴着,蔫儿道:“姐姐我求你别说了,说得我又想吐,下回不要行水路,太晕了。” 阿吀闭了嘴,那养脾胃的汤水她也喝不下去,手一抬全倒顾涯醒酒汤里。 顾涯也就真喝。 他不声不响不言语不反驳,阿吀跟着火气也大,她就觉着这人拧巴,不耐烦看他,更盼着迟早一天憋死他。 也就不理会,自己又出了船舱继续想事儿。 船行了一天一夜,在三月初三的一大早才停到了云城码头。 云城以纺织刺绣出名,码头上运送也多是此物。 阿吀心里不痛快,赁院子路上豪买布匹,将顾涯给她那一麻袋里最后剩的那些花了个干净清爽。 空空如也。 坐在赁好的院子里时,阿吀都没意识到银子花完之后她还要花银子怎么办。 中午控制不住手痒想去买首饰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银杏不在了之后,其他银子都在顾涯那里。 阿吀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去桑甜屋子里把午睡的人摇醒,她小声问:“你快和我说,顾涯那两麻袋金银财宝在哪?” 桑甜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他好像都换成银票了。” 那完了,上哪找? 人就是这样,唾手可得的时候不会多想要,当真得不到心里又跟猫抓一样。 第71章 阿吀看向顾涯屋子紧闭着的房门,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了银子能屈能伸一下,心里也骂他,青天白日关什么房门。 虽东西不一定现在就要买,但是人得一定现在就要去哄,否则拖时间长了,他那气越来越深,得花她多少功夫? 阿吀这么劝自己,随后步子绝对算不上正大光明地走到了顾涯窗户前。她本想先戳破了窗户油纸看看人在干嘛,可里面就传来了声响。 听着像是穿衣穿鞋,她拍拍脸颊往门前走。 啊吱一声,房门开。 阿吀装作动作慢,脑袋往顾涯胸口撞去,又装作脚步不稳要往后倒,可竟然他都没有伸手意思??? 害得她踉跄了两步自己又尴尬站好。 顾涯皱眉,问她:“何事?” 阿吀义正严辞:“我已让竹叶去九格司寻人马,你收拾收拾起来吃晚饭,夜里我们就前去御雷山庄。” 还坐在院子里的竹叶闻言抬了头,一脸茫然。 阿吀见顾涯毫无反应,转了身冲竹叶道:“你快去啊,还在这坐着干嘛?” 竹叶便起身匆匆离去。 阿吀为他事一刻不停歇,可两人感情却一塌糊涂,顾涯说不上来心里什么滋味,闭着眼低头抚了抚眉心,没什么语气道:“知道了。” 他吐了太多次,嗓子还没恢复,沙哑得厉害。面色比之平时要苍白许多,更像劳累。一直都在一处,也不知他因何劳累。 阿吀的心,被他这幅模样磨得似有一颗绣花针微微刺入心头,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只觉怪异。脚比脑子直白地上前:“你刚在屋里做什么?” 顾涯没回这话,脚步一转去了厨房,打算帮着林雀打打下手。 阿吀也是贱嗖嗖,别人黏着她她嫌烦,别人冷淡点儿她又觉得你凭什么摆脸色给我看。 跟在顾涯后头,跟得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可他已经不想问了。 天擦黑时,五人坐在厨房里用饭。 孟青榕见阿吀脸色难看,觉着她许是为了夜里之事忧愁,给其盛了一碗羹汤搁置到她面前,安抚她:“暖暖脾胃,安神。” 阿吀拿了调羹准备喝,顾涯却忽然抢了那碗,也不嫌烫地一饮而尽。 他这反应,桑甜终于琢磨出一点儿味道来,怕顾涯醋成傻子,连忙自己给阿吀又盛了一碗,生怕她发脾气。 消停消停吧,吵着闹着又和好又吵又闹,不累吗? 桑甜原还对情爱有几分向往,被这二人一折腾,这几分向往缩水成了一丝妥协,她觉着这东西还是太麻烦了,都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阿吀舀着羹汤,脸色不爽地一点一点吃。她心里都夸自己,夸自己真是长大了不少,这种时候都学会忍着脾气了。 一餐饭吃得几人都没说上几句话。 餐毕,留了林雀在院子里守着,四人三马相继踏出胡同口。 因御雷山庄之前以制作烟花爆竹等为营生,是以山庄位于云城郊外,从租赁的这处院子过去骑马需得半个时辰。 怕刚食过东西就颠簸容易不舒服,就先走了一会儿。 顾涯孟青榕走在前侧,桑甜阿吀在后头。 阿吀道:“一会儿你带着我好了。” 桑甜使劲儿摇头:“我带着人我骑不好,姐姐你还是和顾涯共乘一骑吧。” “我不要,他摆副臭脸,我不要和他一起。” 阿吀这句话声音不小,前头两人本就五感敏锐怎么可能听不到。 桑甜凑到她耳边咬耳朵,语气都无奈:“上次江边顾涯都要把孟青榕胳膊砍了,姐姐,咱们以查探为重,你俩之后再闹行不行?不是时候呀。” 差不多意思的话上次阿吀刚和顾涯说过,她听得心里怪怪地泛酸,嗫嚅两下憋了一肚子牢骚没再开口。 等黄昏渐消,三人翻身上马,阿吀原还在踌躇怎么高傲地让顾涯拉她坐到踏星背上,没想到顾涯压根儿就没给她这个机会。 侧弯身长臂一捞,就将人带到了身前坐下。 披风一挡,外面几乎都瞧不出他披风里头还藏了个人。 阿吀躲在里头左扭右扭,甚至往前匍匐,就是不想让自己后背挨着他。 顾涯双唇紧抿,本无双手拉缰绳习惯,这会儿却用了两只手控制,好让怀里这刺猬不掉下去。 阿吀扭着扭着屁股随着动作往后挪了些,她意识到之后扭得更厉害。心里恨恨道,我磨不死你我也憋死你,教你摆脸色,还脾气这么大说都说不得。 顾涯如今是一点亏不想吃,忍耐力也越发临近边界,他左手拉着缰绳御马,身子微微前弓,右手窜进披风里直接掐上了阿吀脖子。 他手里马鞭炳端磨着阿吀锁骨,手指极为灵活地顺着她脖颈领子就顺了下去。 对待她,太符合常理的照顾她觉得理所当然;时时刻刻地关注在意她又觉得烦腻扰人;爱她宠她她不相信,还会觉得你是为了自己快活;唯独在冷淡与疼痛上,她才能在这里头如鱼得水。 此时顾涯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创伤性依恋与亲密关系里的强迫性重复。也不知阿吀这种抗拒他爱的行为是因为习惯了痛苦。更不知道她只有在关系不谐时,她才能体验到毫无希望的依附感,好像回到了她的童年时光觉得熟悉,熟悉的事物情感才能感受到安全。 也基于此安全下,阿吀才会在感情有所矛盾的时候,显现出对他的喜爱与在意。 可无形之中,顾涯发现了她反复情绪背后的行为规律。 这点被清楚看见,有些事情就不再变得难以控制。 阿吀不晓得顾涯脑子里想些什么,她是身子软,面对欲望毫无克制力,心里也觉着顾涯不还是和兰城一样。 甚至还不如兰城呢,那次她好歹认真勾引了一回。 这次她屁股都没咋撅。 心口疼痛一下又一下袭来,她腹诽顾涯下手绝对掺杂了怨气同时,又在此痛里燃烧了欲望。 手指对她区区捏拽罢了,她却飘飘然到脑子荡漾,爽到脚趾都在鞋袜里蜷缩起来。 小半个时辰其实很长,阿吀却觉得太短。她张口动情到唾液都要从嘴角流出时,顾涯的手却突然拿开。 颠簸停下,顾涯勒马拢着披风,望着御雷山庄那处显了破旧的牌匾。 竹叶还没带着九格司的人到,他就暂时没有下马,等着怀里刺猬理好衣裳。 桑甜在马下喊:“姐姐,你是不是睡着?到地方啦!” 阿吀磨磨唧唧地钻出脑袋,桑甜瞧她双颊白里透红,大眼睛水润之中又呈几分妩媚,还含着两丝幽怨,双唇被咬得都和樱桃红差不多。 她奇道:“姐姐你怎么啦?骑个马你怎的和泡了温泉一样?” 孟青榕也在望着阿吀,望得顾涯想把他眼珠子抠出来。 阿吀还没下马,她指望顾涯抱她下呢,结果人家竟然没理她,看都没看她就自己自顾自地翻身落地绕到马首。 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在说,你动作快点儿我要去将缰绳栓起来。 阿吀相当震惊,不但震惊,她也问自己,为何又觉着顾涯这样子挺迷人? 心里叫骂,这回那骂没再冲着顾涯去,成了自我攻击。 她自己蹦下来,心口痛痒还未曾消失,刚刚抚慰她的人眼下却连个眼神都不给她。 阿吀脚步不经意地往顾涯跟前挪,挪到山庄牌匾下,见其撩开袍子一脚踹开贴着封条的破旧大门那姿态,眨眼功夫里骂自己不止一句贱兮兮。 山庄内被夜色笼罩,大开的院门如同野兽张开的巨口,只待猎物深入其中便可将其一口吞下。 阿吀不大高兴地拦着众人不让他们进去,她道:“等竹叶带人来了再说,万一里面有埋伏怎么办?我们从兰城到这里一路,有心人早就知晓我们目的地了。” 四人便在山庄大门前站立,竟也聊起了闲话。 孟青榕朝着阿吀笑意晏晏:“御雷山庄之前在云城的地位和赤霞山庄在锦城差不多,不过因山庄明面上靠烟花等维持生计私底下是为江湖人制造暗器缘由,行事要低调很多,也没听闻和官府关系多好。” “这寻常,干的营生灰色了点儿,关系好也得隐下。”阿吀眼神去瞥顾涯的腿,继续道:“反正事儿摊到明面上来,官府想与不想,都要彻查。” 她一心二用,嘴里回着孟青榕话,眼睛又盯到了顾涯食指上。她到今日才觉出他手的美感,修长,有茧,不是清秀那一挂,而是有力度地很有荷尔蒙气息那一种。 刚刚他还用这手指撩拨自己…可现在… 阿吀抬眼看顾涯,可惜人压根儿没在关注她。 孟青榕说着想往阿吀跟前凑两步,被顾涯若无其事地挡住,两人默默对峙间,一批马蹄声此起彼伏。 四人抬头去看,便见以竹叶为首的九格司人马来到此地,相继下马和四人认了个脸。 寒暄之后,阿吀忽道了句:“你们去准备热油与大锤,山庄这么大不一定能找到机关,粗暴一点直接拿大锤砸。” 第72章 竹叶闻言面不改色,心中却生忧虑,御雷山庄机关繁复,本也有信心躲过查探,可他没想到明媚这般简单粗暴,也不知地下到底转移到了什么程度。 紧跟着阿吀又道:“不行就把山庄烧了,灰烬之下什么都得显形。” 第58章 破机关“搁这等着我呢,这东西我都玩…… 云城九格司司长赵梓没动,转头看向竹叶,想听他怎么说。 竹叶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露出什么马脚,顺势而为道:“好,那便听姑娘所言。” 等戌时一过,九格司连带赵梓一共二十一名高手,分别手提热油大锤火把等待阿吀差遣。 阿吀仍没着急进庄,瞥了两眼门口的石狮子,她想到电视剧常演机关,总得一个一个试一试看看。 裙摆随脚步轻晃,阿吀走到右侧石狮子跟前,抬手碰了碰狮子嘴中含着的石珠,她两手用力一转,竟然不是活动的? 阿吀都想笑,转头冲着桑甜喊了句:“你去左边,我喊一二三之后,你跟我一起往右拧动,要是不行,便你往右,我往左,反着来试试。” 桑甜不明所以,可还是照做。 竹叶沉稳如斯,面上装作寻常,内心却异常崩裂。他查过阿吀身世,虽还没什么有用的消息,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确是乞丐出身。一个沦落到做乞丐的姑娘,怎会对机关知晓到如此境地?这两只石狮子躲过了多少查探,没成想今日竟然栽到了她手里。 他本无意在此行中做什么动作,可心中对其杀心更甚,竹叶也更深体会到主子为何将顾涯撂在一边,将所有心思都拿来对付阿吀了。 只见阿吀桑甜二人,一回不成,第二回 就听嘎吱一声,有齿轮转动之声响起。 随即,在场所有人都被眼前场景震惊到无以复加。 御雷山庄占地辽阔,从大门到二门中间这片空地,随着齿轮转动之声,地面青石板也上下左右齐齐而动,渐渐显出一十丈长宽的凹坑。 凹坑底下又是一层地面。 阿吀喊着桑甜跟她一起用力摁一摁眼珠子,第二层凹坑再动,就露出了入口,石阶也应声而出。 一片哗然。 桑甜尤其兴奋,小跑到阿吀身边指着那入口:“姐姐!大户人家都会往门口放两只石狮子,你怎会晓得这处会有跷蹊?” 阿吀扯了桑甜裙摆擦着手上灰尘,语气里笑意浓厚:“谁知道呢,我也就是瞎试试而已,鬼晓得他们还真就在最危险的地方搞了机关。” 孟青榕望着那入口,语有震撼:“此等机关,所耗费人力物力不提,便是工期没个十年八载也不可能造得出来。这么看,难道御雷山庄很多年前就同背后贼人有所牵连了吗?” 顾涯不懂机关,他看向那入口,黑得教人心慌。 赵梓要带人下去查探,阿吀伸出胳膊,拦住他们调侃了句:“这处机关尚且是做了两层保障,放在大门这里,说不定只是诱饵,进去万一中了陷阱怎么办?先不着急,往里再看看。” “也不用整个山庄都查,去趟庄主书房和内院就差不多了。” 阿吀言必,转身抬了步子过了门槛儿绕过凹陷入口往里而去。 她见二门房顶处有一老鹰石雕,做振翅而飞状,又是想笑。想着自己今天表现这么好,踩着时机去哄哄也不算丢人,顾涯说不定就不会再生气。 阿吀便扭到顾涯跟前,大眼睛勾着他,语气相当扭捏作态:“宝贝,你飞上去掰一掰老鹰翅膀,轻一点,要是能掰动,模仿老鹰飞的样子,重复几次看看。” 顾涯听她对自己这新鲜称呼,后槽牙都咬紧了,他是真想将阿吀吊起来欺负,她反复无常喜怒不定嗜好奇特,因为他对她冷淡了点不若以往照顾体贴...她就连宝贝都喊得出口。 早知如此,他何必受那许多苦楚。 孟青榕则被宝贝二字挠得心头发痒。 竹叶不在意称呼,蹙眉望着顾涯动了二门机关,同石狮子一样,二门到外院的空地也显出了入口。 之后,外院墙壁与内院墙壁都是一样的套路,阿吀打了个哈欠,无聊道:“来点新鲜的嘛,这也太没难度了,我还期待会有些什么阵法,生门死门的,才不枉费我研究过嘛,搞什么啊,我还没动脑子呢。” 桑甜跟在阿吀旁边,把她夸得是尾巴要翘上天。 九格司原对这貌美女子不大瞧得入眼,觉着不过一弱女子,再聪慧能如何?见过什么世面能比他们这一群常年混迹江湖见多识广的人强?都是抱着应付竹叶心态罢了,没当着真能有什么收获。 可竟被打击得无地自容。 因阿吀这一句,所以九格司二十一人窃窃私语有之,内心羞耻有之,特别是赵梓,他盼着竹叶回京复命时千万要替自己说几句好话,不然真怕乌纱帽不保。 每破解一道机关,孟青榕眼睛一亮又一亮。 竹叶眼神是一暗又一暗。 顾涯是被左一句宝贝,右一句哥哥迷得干活非常卖力。 最后到了书房,其内已经被先前查探的人翻得乱七八糟,连卷轴藏书都摊开着横七竖八地倒落在地。 阿吀环顾四周,望见壁龛处的白瓷观音像完好无损。这个时代人敬畏神佛,查探自然也就是翻看而不是摔碎。且是瓷观音不是玉观音,即便有人贪财,也不会拿走瓷物。 退一万步说真被打砸,里面的东西也未必能被注意到。 她朝着壁龛走,拿出观音像往地上一摔,碎片中弹出一枚钥匙。阿吀不管身后人叽叽喳喳说什么,她将那钥匙凑到火把光亮处仔细观看,瞧不出个所以然。 “这钥匙既然还在,就证明不是用在地道里头的东西,估摸书房里有什么暗阁,你们都找找动一动,任何细节不要放过。” 阿吀说了这话,所有火把都挤进屋,瞬间将整个书房照得亮如白昼。 可惜翻看无果。 阿吀指着那实木做的书架道:“你们左右一起将书架推开看看,推不开的话,就把书架给我砸烂。” 书架沉重却无机关,轰然倒塌后,一面镔铁墙壁就整个被露了出来。 孟青榕惊讶:“竟是幻方!” 古时知晓幻方的人少之又少,也多将此视为奇妙莫测的神秘之物。除却精通星象奇门遁甲,例如钦天监的高人以外,许多贵门氏族对此也就听个皮毛。 竹叶根本就不知晓山庄内还有这处机关,更不知晓如何解,其实他连看都看不懂,内心忧虑御雷山庄对主公不够忠心以外,也怕这里头会有什么东西。 不过幻方他并不担心能被在场人解开,只待后续告知主子,再来此处探个究竟。 可惜阿吀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东西有些难无错,可幼年时明煦随手就能将这幻方解开,她也就非要将这难题解到随手的程度才罢休。 她望着那墙壁上横竖各六个刻着大写数字的方盘哧哧笑出声:“搁这等着我呢,这东西我都玩腻了。” 众人又是诧异。 竹叶面色已难以维持。 顾涯心却开始发慌,他还记得阿吀说自己是一抹残魂的话,他初初就怀疑阿吀身份,与其出身不符地方太多太多。他虽不在意她到底是谁,却恐惧背后的不可控不可寻。 阿吀使唤人端着椅子放在墙壁前,她也不着急自己动手,而是指着那方盘给众人解释:“这东西名曰六阶幻方,即由一到三十六这三十六个数字组成六行六列的数字方阵。解此需要任意行、列、对角线的六个数字相加都是一百一十一。也就是说只要使每行、每列以及对角线上的数字之和都相等即可。” 桑甜喊:“姐姐你竟还精通术数不成?!我听都听不懂啊!” “听不懂正常,普通人学这费脑子的东西干嘛。”阿吀撇嘴:“你们也可心里试试看看算着玩。这东西虽说我玩腻了,但动作过程里恐会有其他机关,类似箭羽等射出,该是有不触动危险的方式,不过我懒得找了。” “桑甜你跟九格司的人先出去,机灵点儿记得保护好自己性命。” 她等众人出去的功夫,想起鬼门之人爱用毒物暗算,将自己手包了个严实,又将口鼻捂住,才爬上了椅子。 顾涯竹叶孟青榕紧跟其后护在阿吀左中右侧。 幻方内活棋数字被挪动一刻,墙壁瞬现无数箭孔,短箭迅捷速猛地射出无数。 好在这点程度,不提醒过都对这三人没什么用处,何况是事先知晓。 当着幻方解开需得很久,不说一个时辰也得半个时辰,没想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听得嘎吱一声,随着此声墙壁一图腾凸现出来。 阿吀摇了摇头,都很无语:“看来敌人对自己很是自负,竟然敢在这种地方用图腾。”她从椅子上跳下来,侧头问:“孟青榕你会作画吗?把这图腾画下来,这应该是什么象征,是个突破口。” 孟青榕点头嗯了一声,不耽搁时候,从案桌上取了笔墨纸砚,寥寥几笔就将这图腾复刻了个栩栩如生。 第73章 阿吀又让人进来,等桑甜确认自己没中毒,图腾也无毒之后,用了钥匙插。入图腾钥匙孔内。 她轻轻拧动,这一面由镔铁所制,刀剑根本劈不开的墙壁就左右挪动,出现了一足以容纳一人进去的空门。 眼下,无阿吀指挥,也无人敢先进去。 她这会儿倒没管什么,准备大剌剌往里走,却被顾涯拽住,她朝其眨了眨眼,:“机关都到这种程度了,里头安全得很。” 等光亮填满暗室,就看到四面墙壁全部都是书籍。 阿吀翻看了几册,笑道:“这些应该都是御雷山庄的传家宝,上头将些独门工艺都记载得足够详细,既然这处地方还未遭洗劫...” 她没再往下说,只是教九格司的人将这些东西装好,她见这些人喜形于色,道了句:“你们先别急着笑,这些东西我可没打算给你们。” 竹叶蹙眉:“明媚姑娘,此暗室既由我九格司查出,自要带走呈交朝廷,且书内多是制造机关与火药之事,流落江湖万一落入歹人手中岂不是太过危险。” “什么你们查出来的,这是我找到的,你们要是想带走,也得看有没有这个本事。”阿吀往后一退,双手一扯,将顾涯与孟青榕扯到了身前。 第59章 慧极伤“她当真能掌控全局,护住所有…… 竹叶佯装许久的沉着,在这言语下被惹得难以自制。此女使唤人使唤得理所当然,当真有何利益冲突是一点情面不讲。 他知晓此女性子癫狂,也不敢真将其惹怒,退而求次道:“其他机关等明媚姑娘拿走,火药与暗器书册交给我们九格司如何?” “我说过了,这些东西都是我找到的,你们连个边角料都不许拿走。”阿吀脑袋又从顾涯孟青榕中间挤出来,嬉笑间全是不正经:“竹叶我知道你们是想拿回去立功,可若无我在,你们连御雷山庄的案子都破不了,既智力不行,试试武力好了。” 她还耸肩,无所谓道:“打得赢他们俩,你们就拿走呗,我没意见。” 还气死人地问顾涯孟青榕有没有意见。 孟青榕也学着阿吀耸肩道调笑:“我没意见。” 顾涯双手环胸望着竹叶与其身后二十一名九格司高手,歪头一笑:“不如试试?让我瞧瞧隶属朝廷的高手深浅几何?” 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孟青榕且放一边不提,顾涯身手竹叶是亲眼见识过的,连有“隐匕”之称的刺客卫思在其手下都过不了招被其碎尸万段,他能如何?能过多少招?身后这帮云城的酒囊饭袋又能如何?除非主子背后九黎院九大暗卫围剿,在此才有胜算。 在碾压的实力之前,竹叶只能顾全大局,可他心下已经想好要加派人手追查阿吀身世。既武力智谋皆不能耐其何,依靠其爹娘威胁呢?就算她爹娘已死,也总有其他亲人。 是人,就会有软肋。 攻身无法,便攻其心。 竹叶拿定主意,收敛了对这些书册的迫切之意,妥协道:“那还麻烦明媚姑娘好好保管好这些,不要将其流落江湖。” 阿吀一边说着自然,一边盯着人将书册放到被扯下来的布帘子上,等人装好准备系成包裹时,她又让这些人报数。 赵梓道:“回姑娘,三个包裹一共五百一十八本。” “不对,少了。”阿吀扫过二十一人面容,说得义正言辞:“现在拿出来我不让顾涯伤了谁,可若是我查出来,私藏的人就要被废了武功了喔。” 尾音拉得很长。 阿吀摸了摸自己右侧辫子,笑得蔫坏儿:“这册子拿出去许多人不识货也卖不了几个钱,趁我心情好,识相点儿。” 二十一人里便有七人低着头将私藏书册依次放到了布帘子里。 阿吀还说数量不对。 赵梓急了:“姑娘,一共就这些。” “你身上没有吗?”阿吀憋笑上前,大眼睛忽闪忽闪:“赵大人你别装啊,这才五百三十本,明明有六百本啊。” “怎么可能!明明只有五百四十本!”赵梓脱口而出后自觉上当,将身上那些也扔了进去。 阿吀视线扫过竹叶面容,话倒是冲着赵梓说的:“你还挺能装啊。” 竹叶气闷地瞪着赵梓,心里希望这恶女不要将这桩安在他头上才是,否则后面事难办得很。 阿吀这才教桑甜重点了一下书册,确定是五百四十本以后,打包装好,她又盯着人然后故意放大声音道:“你身上不是带了蛊虫还是毒物吗?撒到这三个包裹上,一定要用剧毒,谁碰谁死那种。” 桑甜诶了一声,不舍得用她养的毒物,只撒了一层类似辣椒面儿的东西。 阿吀懒得问是啥,最后使唤赵梓再去扯个床幔床单什么的,用棍子挑着这三个包裹装到了床幔里,成了一个大包裹。 “宝贝呀,你背着呗。” 顾涯应声上前。 孟青榕欲言又止,他想说他也可以背得动。 这一厢书房事毕,阿吀才打算入了地道。 从大门到二门到外院到内院,共三个地道,阿吀本想兵分三路同步下去,想想又算了,云城九格司的人看起来有点笨,无端害人性命就不好。 她便带头准备先下内院这处地道。 桑甜追着阿吀,走到她手边儿道:“姐姐,你如何晓得他们私藏了书册,一开始都在里头装呢,难不成你扫一眼就知道有多少本了吗?” “诓他们的,你想御雷山庄这么大个产业,书房里怎可能没有高价宝贝,可地上躺的,待得好好的一个贵价都无,估计早被这帮人搜刮走了。”阿吀还逗趣:“也是不识货,其实最贵的是那些不起眼的字画。” 桑甜咂舌:“那姐姐你怎么能看出来啊?你看着也不像多有学问的样子啊?” 听得阿吀嗔了她一眼。 待下了石阶,顾涯孟青榕竹叶三人要挡在她二人身前先行探路,阿吀不耐烦地挤开他们:“你们起开,这地道都空了一个人都无,你们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戳在前面有什么用。” 他们三个还是头回被人这么说,也是新鲜。 孟青榕对此体会格外特别,微微低头亮着眼睛见阿吀拉着桑甜从他身前走过。 顾涯抿唇瞪着他。 竹叶脸色不爽地瞪着阿吀。 桑甜头次压过这帮所谓奇才,回头冲他们吐舌头,也是快活。 内院这处地道狭窄幽深,那黑仿似能湮灭一切,火把那点光照不亮前方,在此浓稠如墨的黑暗里,似是沧海一粟。四周墙壁不过普通干土,连脚下都是,和前两个大为不同,说明挖得仓促甚至偷摸。 两侧有烛台,阿吀走得谨慎,每走过一烛台,就用火把将烛台点亮。 她走了一会儿就没了耐心,嫌太慢,让顾涯去取了个大锤,劈下木柄之后,教其远远朝着深处丢了过去。 铁锤撞击到在地道之内发出闷闷声响,回荡声很长。 此声一出,阿吀又冲着黑暗叫喊,等音渐消,她心下就大概清楚有多深多长。因御雷山庄地处城郊,干得营生要挖了地道也不可能朝向城内,这处狭窄至此根本无法挪送货物,建造之初目的怕就是为了逃命。 就跟背后敌人一定不知晓书房机关,没能拿走那些价值可造福几代军事的书册一样;这处地道背后敌人也一定不知晓。 这是御雷山庄的“退路”。 看脚下无甚脚印,可猜测这处并没用上。 阿吀思及此,回头冲着赵梓道:“赵大人,这处你安排一波人往前走走看看通往何处吧。若我没预料错,应是通到城外某山脚,地道太长,我没那么多空来回走。我先去其他两处地道看看,天亮时在山庄内汇合就是。” 赵梓点了七人。 阿吀见这七人神态凝重,笑道:“放心,这处无机关。” 他们也不知此女为何笃定,可因她这份笃定,心里就信任了她。 阿吀没耽搁时候,带头领着其他人前往外院处地道。 和第一个不同,这处地道宽广不说,左右墙壁还皆用镔铁所造,更有无数隔间。 阿吀查看了一间,里有石台,待看到残留在隔间里的火药灰,她便清楚这处地道类似工作间,做得还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比如军火。 看这地道大小,隔间数量,恐一年产出惊人,锦城那么多炸药的来源,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阿吀不情不愿地瞥了眼竹叶和赵梓道:“你们运气也是好,大理寺查探无果的锦城军火案就这么被你们遇到了真相。着人好好查查这处吧,虽料材敌人能转移走的都转移走了,但各处隔间肯定还有些废料痕迹什么的,上报京城,自是大功一件。” 她说完还无语:“这处肯定也无机关,你们走到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另外出口吧,老样子,天亮山庄内汇合。” 于是赵梓又点了七人做这苦活。 别人查探费时费力之事,有她在却成了信手拈来,轻飘飘地如翻看了本书,喝了口水那么简单。 第74章 竹叶杀心越来越重,他甚至开始怀疑阿吀已经知晓了他主子身份。 他心中如临大敌,加之上一处地道未在御雷山庄建成图纸上,极端的觉得此遭之后他们将寸步难行。打算着明日一早,就要将此事告知红渊庄主和少主,生怕这山庄里的人在转移之前有没有做过亦或通知过什么事什么人。 眼下只剩下最后一处大门处地道。 竹叶记得此处机关繁复,且按着红渊庄主行事风格,在将人撤走之前在里头该是留有什么后招,只要阿吀前去查探,再聪明也要中招。 他心里又稍稍安定了些,计划着一会儿见机行事,实在不行自损八百,也要瞅准时机,最好能教此女在此香消玉殒。 没想到的是,阿吀走到大门处时,没再下地道,竟坐到了台阶上,百无聊赖地来了句:“三处地道,从内到外,第一条是山庄留作逃命用;第二条用作制造见不得人的东西;那这第三条比第二条还宽大,不用想都知道是用来运送货物转移人马的,书房连幻方都用上,这处不可能没有机关,说不定还到处都是暗器,鬼门不是用毒吗?毒物想来也不少。” 众人还在等她结论。 阿吀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这处不进去了,倒热油,先烧一遍再说。” 这下赵梓都不用她指挥,立马干起了活。 孟青榕见她犯困,从怀里掏出了个油纸包要递过去让她当宵夜吃。 顾涯手快,从其手中直接抢了去,转身也不管竹叶张口要说什么,将里面的糕点塞到了他嘴里。 桑甜站在旁边,他拿着糕点凑到了她嘴边,也塞了一块给她。 来时统共四个人,油纸里却只装了三个糕点。 顾涯冷着脸,将剩下的那个也塞到了竹叶嘴里。 可怜竹叶,心里被阿吀所言所行哽得郁结,嘴巴也被顾涯这糕点噎得差点喘不上气。 阿吀对他们几人动作并不在意,连看都没看到,只嘴边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望着赵梓一行动作。 她原先思绪纷杂,如今所有事件人物渐渐在她脑中串联。 背后人是谁,动机是什么,意图是什么,也都差不多能猜到了。 阿吀视线挪移到了顾涯身上,唯一还教她忧心的是他。 他的身世还需再确认。 还有陆裴。 阿吀微不可知地叹了口气,明了虽明了,但之后血雨腥风,她当真能掌控全局,护住所有人吗? 第60章 狡诈计“她本以为今儿会有肉汤解解馋…… 此刻已到丑时。 所有装在木桶中的热油也尽数泼入地道之中,在无人瞧见的黑暗之内,热油顺着地势向前蔓延,向缝隙渗透。 阿吀撑着脑袋,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人与货是都被撤走了,搞清楚地道出口在哪里就行,这点热油不够再多弄点,最好是能把这处地道烧个坍塌。这样往后有人在想利用这地道也用不上了,省得再安排人在这盯着。” 竹叶吞噎不下去糕点,在一旁猛咳,桑甜鼓着腮帮子在其后背拍着给他顺气儿。 阿吀当没听见,等赵梓动作好,起身走到孟青榕身侧,朝他道:“等天亮之后,你去查查地道出口处,敌人转移得匆忙,怎么都会留下些痕迹,我不擅长追踪,得麻烦你了。只要能找到痕迹,离找到你师伯也就不远。” 孟青榕点了点头,问她:“可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做的?” 阿吀是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那看来他脑子要比顾涯好使些,于是嗯了一声:“有,后面还需要你做的事儿多着。” 孟青榕背手而立,含笑不再语。 顾涯冷着一张脸挤到两人中间明显不够宽的缝隙里,因他后背还背着一大包裹,愣是随着他动作撞得孟青榕往前微微趔趄了一下。 人家对他此举不甚在意,绕了一圈绕到了阿吀左手边站着。 后面阿吀犯困,身子往顾涯身上一靠,也没了多余精力逗弄他,哈欠打个不停,困得眼泪都落了下来。 “先不着急烧,等另外两队回来再说。”阿吀又打了个哈欠:“我先睡会儿,人到了再喊我好了。” 顾涯横抱起人,披风一拢坐到了石阶处。 阿吀睡得快,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她平缓的气息,她以前可没这般容易入眠。 想想也是,从兰城到云城一路,她思虑过度,奔波不停。以为到了古渡镇能轻松些结果又遭刺杀,一早到了云城,连补觉都无,晚间就来御雷山庄熬到此刻。 顾涯低头,抬手将披风尾摆往上又举了举,替其挡了火把光亮。 她一睡,其他人也都静了下来,找了角落打盹儿。 待内院与外院查探的那十四人回来,阿吀听到动静,都没让人喊,自己就起了身。 她抬头看天色已是微亮,手一摆,困倦着脸道:“油估计滚得差不多了,烧了吧,都躲远点,里头少不了炸药。” 说罢转身朝山庄外走去。 与此同时,地道内油碰到火把,顷刻间火苗便长成一头似被激怒的猛兽,咆哮着沿着地道疯狂肆虐。炽热火舌瞬间舔舐过每一处角落,以摧枯拉朽之势奔涌而去,滚滚热浪让入口周遭气流都跟着汹涌翻腾。 爆炸声闷在其中轰隆作响。 随之有片地面坍塌,毒烟从土中缝隙袅袅浮起,可惜被土淹没呈现颓态死状,伤不到人分毫。 历时十年,用了无数银两,倾灌不知多少心血才建成之地,满打满算用了也就七年不到,却在此遭因明媚这个区区小女子,毁成了灰烬<a href=https:///tags_nan/ptb.html target=_blank >废土。 竹叶站在御雷山庄牌匾底下望着庄内火光,久久无法稳住心中波澜,他挪不动脚步,连桑甜在侧喊他走他都听不见。 后面阿吀已被顾涯捞上马,她一副云淡风轻姿态立在马上,喊了句:“御雷山庄这处查探完毕,后面就交给你们了,孟青榕你同桑甜一处去出口处追踪好了,免得中...” 她还想再说呢,踏星倒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 留在原地的众人也不耽耽搁功夫,竹叶带领九格司人,孟青榕桑甜翻身上马,顺着地道坍塌方向一路向着郊外而去。 顾涯当着阿吀回去是要睡觉,没想到她一到院子,立刻提着裙摆跑进屋提笔写了一封信。 他则背着个大包袱站在她身侧。 “带回来这些书册,将会成为你和青羽的免死金牌。”阿吀得意地说出这句,紧接着又道:“不过这些东西暂还不能离身,等让敌人求不得到乱了阵脚才好。” “为何是免死金牌?” “那侏儒刺客刺杀我时,利刃未能伤我分毫,后续柔鳞鞘被我穿着之事可能会搞得江湖人尽皆知。若敌人有心便可在时机到时,以盗取大内至宝罪名,将我们这些人在京城来个瓮中捉鳖。这也是我遇到陆裴之后决定搁置前往京城的缘由之一。” 阿吀落笔不停,还在和顾涯解释:“你和青羽当时乔装成鬼门人在京城同九格司的人交了手,搞得麻烦的话锦城的事儿也能往你头上安。可有这些书册就不一样了,编一套说辞,柔鳞鞘和九龙冰丹是鬼门盗的,你是追查鬼门杀了他们无意间得到了至宝,这些书册就是证据,有军火案在前,兹事体大,你和青羽自然就成了立功的人。” “当然,翻案之后这套说辞才用得上,无论如何也绝对绝对不能承认你和青羽入皇宫大内如入无人之地。” 阿吀写完书信,封好后朝着顾涯笑眯眯道:“等孟青榕回来后,我会把此信交给他,让他将这份信交给青羽。她得了信儿,自会知晓如何利用宋家在京城保全自己,保全秋水宫。” “后面松快些了,我们就在云城这处院落住下,来年再说。” 顾涯听到来年二字,有些意外,他不懂便问出了口。 阿吀也懒得再解释了,推着顾涯到门外:“你自己慢慢想,我要睡下了,什么事儿都等我睡醒。” 她黏上来一遭,顾涯本以为今儿能和她一起睡。等门毫不留情地砰一声关上,顾涯都还站在门口没走。 他转念想到她刚才说的那些话,心绪又好了些。 只要能把孟青榕支开,他就觉得不睡一起的日子也能凑合过。 当天黄昏,竹叶孟青榕桑甜三人回到小院时,阿吀正坐在小院石桌处喝着羹汤还同顾涯下着棋子。 她瞧三人风尘仆仆,笑着让三人先去沐浴整顿。 等晚饭连着林雀,六人皆坐在厨房里头用饭,阿吀才道:“你们今日在城郊可追踪到什么线索?” 三人皆是摇头。 桑甜郁闷地戳着碗里白饭:“什么也没有,只剩下乱七八糟一团,往外查了三里地都找不到行路痕迹。” “那看来寻找御雷山庄中人和武当长老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是做不成了。”阿吀夹了口菜吃了,问道:“那竹叶,御雷山庄事已了得差不多,你明日是不是就要回京复命啊?” 竹叶端着碗的手一顿,生怕着了她道,转了话茬儿:“还有些后续,不至于这么急。” 第75章 “那行,既然此间暂无其他事,孟大哥你帮我跑一趟京城好了,可惜竹叶不能陪你。” 听到耳朵里你也不晓得她是真惋惜还是假惋惜,惹得顾涯嘴角都露了一抹笑意。 竹叶在旁意外地啊了一声。他以为阿吀是催他走,他回答得太快,倒失了同孟青榕一道回京的机会。 阿吀没在饭桌上说让孟青榕回京做什么,只催着孟青榕食过了晚饭就要动身。 临走前,竹叶见阿吀塞给孟青榕一封信,因是以反面递过去的,他也瞧不见是要给谁。 懊悔得竹叶肠子都有些痛。 是他大意了。 孟青榕一人一马背影消失在胡同口后,阿吀转了身要回院子,一抬头瞧见顾涯眉眼中喜色,莫名其妙来了句:“你至于吗你?兴奋成这样?神经。” 眼下她这幅模样同昨夜山庄内对顾涯一口一个宝贝,一口一个哥哥的样子,大相径庭。 变化太快,教人咂舌。 顾涯身上那股血热,因讨厌之人离开,是以安静了不少,对阿吀如此反复,竟抿唇笑着受用了。 阿吀没理他,自顾自回了屋子。 夜里沐浴更衣,阿吀完成一波事儿心绪得了几分安宁,舒服地披着寝衣趴在床上看着山河图。 三月天暖,她盖着被子,露着双腿在后轻晃摇摆。 胸前绵软就被挤在软枕上,变了形状。 她是已经关好了门闩,夜半时分门闩却被剑身挑起。 阿吀被这声响引地侧了头,见银光剑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也是利索无语得很。她心下不满顾涯最近样子,昨夜感觉来了哄了两次,可不证明她今夜还有感觉。 她蔫坏儿,闭上眼开始装睡,还故意将大腿整个露了出来。 长发披散垂落在她脸侧,藕粉色寝衣薄如蝉翼,这回穿的不是抹胸而是同色肚兜,系了个金链子在脖颈之后。 一双长腿夹着被子,脚趾都白得想教人咬一口。 若顾涯不习武,或许无法识破人在装睡,可他不但会,还非常高深,在外时就知晓阿吀未曾睡下了。 他觉得阿吀聪颖,肯定能猜到,他便觉得此举不言而喻是一种邀请,还是因他冷淡才有的邀请。 阿吀还在等着顾涯登徒子一回,然后她好趁机踹他一脚,教他吃痛来着。 结果身上被子被盖好之后,就听到脚步声远走,然后就是关门声。 阿吀猛地睁开眼看向门口,她内心全是疑惑?什么意思?他大半夜不是为了偷香窃玉?就为了给她盖个被子?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她本以为今儿会有肉汤解解馋,人竟然就走了? 阿吀低头看看自己腰是腰胸是胸腿是腿,什么意思? 顾涯腻了? 第61章 扯头花“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一点教…… 阿吀和顾涯屋子挨着,不过一墙之隔,能阻的声音实在有限。她在这头踢被恼怒不爽,被那头顾涯听了个全。 该是觉得高兴些,可顾涯侧躺在床畔,脸上丝毫笑意也无。他清楚记得,自从武林大会以后,阿吀再没过分黏过他。 偶有缠人,还是她兴致好,亦或觉着好玩。 她像是越来越正经,连生气的点都是因为“正事”。她很少甚至是几乎没有,再因为他晚归,忙碌,等等生气难受过。 就连等了三年那么久,他以为回去会遭受好一番折磨,可也没有,就折腾了那么一两天就揭过去了。 顾涯闭上眼,身子蜷缩。血液里因厌恶之人走掉而减缓的烫意,又开始烧灼到筋脉都有些发痛。 他因阿吀太过聪慧感到自惭形秽;也因她愈发不需要他感到恐慌;更因她来历不明感到惧怕。 到底如何做,才能让她和最初那样依赖渴求他。 顾涯抑制住想要逼问阿吀究竟爱不爱他的冲动,隐忍着调息,这才渐渐睡了过去。 隔天,三月初五。 阿吀一觉睡到了晌午时分才懒洋洋地起了床,林雀脚上一出溜,就钻进了厨房打了热水端去给阿吀洗漱。 顾涯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院中劈柴,手里小斧子在他手中似成了绝世神兵,那柴火就成了嘎嘣脆的脆皮。看不清他怎么挥动,一斧子下去柴火就霹雳啪啦成了四截儿。 他都想不通林雀人不大,干活怎么能这么利索,闺房内伺候的活是一点轮不着他。 不像之前银杏在的时候,多少还会从手缝里露一些出来。 顾涯脑子里想的与冷漠脸色不相称,阿吀一出来见他那样儿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啊,这个人明明有那么多力气,不用在她身上,非要跟一堆柴火较劲。 她进厨房找些吃食垫垫肚子时,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林雀:“你觉着我可美吗?” 林雀揭了给阿吀特意煨着的红枣羹,闻言使劲点点头:“姑娘美得很。” 阿吀又偷偷指了指院子里的人:“那他呢?最近可有没有同什么外人走得近?” 林雀猛摇头:“公子就围着姑娘转来着。” 阿吀懊恼地跺脚,既没人勾他,心里对于顾涯腻了的猜想已是信了五成。 待柴火垒了有一堵墙那么高,林雀午饭也做好了。 五人坐在厨房里头吃饭,阿吀故意坐到了顾涯对面,大眼睛看着对面人心里又是郁闷又是心痒痒的。 今儿天好,不白日宣淫一下岂不有些可惜? 她还想去买首饰呢,马车上不是挺好的吗? 阿吀不好意思明说,也觉有点丢人,只好摸了摸发边步摇,试探着幽幽开口:“最近能戴的步摇就这一支,都有些腻了。” 听在另外四人耳朵里就分歧成了四种意思。 林雀觉着主子是在提醒自己饭菜得加点花样儿。 桑甜觉得是姐姐想要做点新奇首饰。 竹叶眼神瞥过去,心中警惕再起,想着这恶女是什么意思?一句话里转了几道弯?真正目的是什么? 顾涯筷子一撂,开口言语都发寒:“你们吃吧,我饱了。” 他是觉着阿吀是在告诉他,她腻了。 言必转身回房,似是气怒,房门关的声音那叫一个响亮。 桑甜好奇:“姐姐,你俩昨儿不还好好的吗?他怎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了?” “谁知道!”阿吀也是搞不清楚往哪摸才能顺他毛:“我说步摇而已,他就摆脸色给我看?” 阿吀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气,她身上又没银子,没办法到外头撒气,于是就将一肚子火发泄到了那些柴火上。 垒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柴火,被阿吀砸得到处都是。 接连有快十日,到了三月十五,两人王不见王,真见了也不言语,可就在这一堆柴火上较劲。 前脚垒齐,后脚就被砸个乱七八糟,如此反复,为了让两位主子少造孽,林雀做的菜式都多了点儿。 可惜每日一早卖柴火的老伯都要到门口吆喝,而顾涯每日都会添一些,一来二去柴火不减反增。 买的次数多了,便从老伯嘴里传到这胡同其他人家,说这院子有个长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年轻公子,还很是大方能干活。 两边街坊邻居原先以为这一院子姑娘公子是什么大户人家来云城游玩几日就要走,可接连半月都能见着这家烧火做饭,再同柴火老伯一掰扯,就生了来串门儿的心思。 左右两侧住的分别是苏家与蒋家。前者家里有个待嫁姑娘,后者家里有个待娶的儿子,听那老伯说这院子里住着三女二男,既有帮家里孩子相看的意思又怕是夫妻。 因此,两家当娘亲的一合计,三月十五当天黄昏就各自挎着竹篮敲了院门。 正当申时三刻。 林雀在厨房忙活、竹叶还未从九格司归来、桑甜在屋子里摆弄她那一堆毒物,只有顾涯在院子里拿着个木头坐在石桌上用小刀雕刻着。 听到敲门声,顾涯蹙眉,当即联想到古渡镇那侏儒刺客。他起身去开了院门,见是两个年快四十的婶子,警惕心也没放下来。 苏家婶子一见顾涯面容,心中是大喜过望。她那个女儿已快二十,眼高于顶,东家看不上西家瞧不起,加之帮着家里打理铺子很有些经营本事,对寻常男子就更没个脸色。 要是这位公子未曾娶亲,她女儿该是愿意了。 顾涯对左边这个一脸喜色模样不明所以,问道:“两位婶子何事?” 两个人高兴啊,道明来意,也不再管顾涯让不让进,挤着就进来了。 蒋家婶子跨篮里装的是两条鱼,她嗓门又大,喊着串门就进了厨房。一见林雀在里头切菜烧火麻利样子,模样也清秀,心里高兴嘴巴上哎呀了一声,撂下鱼就要帮着烧火。 苏家婶子坐在石桌一边,满眼都是顾涯,将其从头看到尾,是怎么看怎么满意。视线一挪又是那一墙整整齐齐的柴火,嘴巴笑得合不拢道:“都是邻居,平日见你们家也不开院门,都不敢来,今儿见烟火才敢上门。” 第76章 顾涯唔了一声,确定这两人行止无武功在身,便坐到对面抬手给苏家婶子倒了杯热茶。 苏家婶子将篮子上红布揭开,朝着顾涯推了过去:“这是四十个鸡蛋还有两条我们家自做的糕点,拿去吃。” 顾涯不擅长应付这些,好在这时桑甜从屋里出来,等听明白怎么回事儿之后,从屋子里拿出来两个瓷瓶道:“婶婶这个你拿去,养颜的!” 苏家婶子一时没接,继而说了别的:“我瞧你们都年轻,可是都成了家?” 桑甜摇头,顾涯望着杯中茶水,竟没言语。 阿吀躲在房门后面儿,耳朵连着整个身子都快贴到房门上了。之前顾涯逢人就说什么内子发妻她不爱听,这回他不说了她心里又是不痛快。 嘴巴长脸上干嘛的?不会说有女朋友吗? 苏家婶子拿了那瓷瓶,也不好久坐,知晓这一屋子都是同门师兄弟来云城讨生活心里就有数了。她起身到厨房里头拉着同林雀越说越亲热的蒋家婶子就要走。 两人到门口,迎面就碰上回来的竹叶,那一身九格司官服在身,苏家婶子眼睛瞪地一亮。 虽说这顾涯长得好,但也比不上有官职在身的。 这下又不走了,坐在院子里又是扯了半天知晓竹叶也是个没成家的,这才满意离去。 人一踏出院子,阿吀砰的一声开了门。 她嘴巴撅着能吊油壶,扭着身子蹭蹭走到院门钱,将两层门闩都给扣上了。再转身一边往厨房走还一边道:“以后不许随便开门让生人进来,多事之秋还要扯什么街坊邻居吗?小心到时候拿着人威胁再多事。” 理的确是这个理,可架不住人热情啊。 三月十六上午阿吀在院子里砸柴火呢,苏家婶子带着她女儿苏凛冬就来敲了门。 阿吀手里木柴一丢就要往屋里躲。 竹叶在旁是终于逮到机会让她不痛快,脚快手快地上前开了门,将人请了进来。 因此,阿吀同苏凛冬就这么打了个照面儿。前者一身玉色衣裙,后者也是一身玉色衣裙,虽说样式花样刺绣完全不同,但终归有些尴尬。 阿吀最烦有人同她穿得一样,抬着下巴斜睨着苏凛冬一眼就别着一股傲劲儿侧过了头。 苏凛冬是打理铺子久了,身上有股不容人冒犯的气势,见状切了一声,自到石桌处坐了下来。 阿吀转身要回屋,心里骂个没完没了。别以为她不晓得这邻居打得什么主意,就是想要说亲。这屋子里统共就两男人,赶着这么早来挑吗?真不害臊! 阿吀关门之前道了句:“竹叶大人,今儿麻烦你去御雷山庄书房,将那些字画给我带回来。” 你手脚不是麻利嘛,我跑死你! 阿吀瞪着隔壁开了门的顾涯,瞧他一身儿天水碧窄袖衣裳,心里就生了委屈。 果真是腻了!见着新鲜的眼巴巴就要自己去当交际花! 她这回关门关得响亮,任谁都能瞧出她不痛快。 昨儿没见过阿吀的苏家婶子,犹豫着来了句:“这位姑娘莫不是什么官家小姐?竟能使唤得了竹叶大人?” 门边儿的竹叶老早溜走了,顾涯则在院子里给她二人倒茶,他嘴角还有一抹笑意,语气玩味道:“内子脾气向来如此。” 内子两个字听得苏家婶子糊涂:“那为何你二人分房而睡?” “被赶出来了。” 苏凛冬听了道了句:“那将她休了就是,受这份罪作甚?” 躲在门后面的阿吀听见这句,气得回手就抓了屋内桌子上茶杯气鼓鼓地又开了门。 阿吀是一点不客气,快步走到苏凛冬跟前就把杯子里茶水泼到了她脸上。 苏凛冬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份气,激得呀了一声,撸着袖子上前就抓了阿吀头上绢花。 阿吀也不甘示弱伸手就扯了她发髻。 苏家婶子哎叫了一声,都不晓得这两人怎么就打了起来,就算姓顾的小子已经娶亲,还有当官儿的那位不是吗?就算两个都不行,也不至于打架啊! 人与人合不合得来虽然不一定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合不来是肯定一下就琢磨出来了。 阿吀就是看苏凛冬不顺眼! 苏凛冬手上劲儿大,嘴巴也叫骂:“你个有娘生没爹教的!一点教养都没有!” 这句话刺得阿吀一爪子就抓了上去。 顾涯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阿吀如此,心里好气又好笑地拉人。 女子打架不顾章法,狠起来根本拉不开。 阿吀甚至还能一爪子挠到拉架的顾涯脖子上,她叫嚷:“你个王八蛋!我要跟你分手!” 第62章 嗜杀态“总有你看不住的时候!”…… 这一声将看傻了的桑甜与林雀喊回了神,忙上前拉架。 这边苏凛冬还以为这句王八蛋骂得是她,脚一抬就要朝着阿吀肚子踹过去。 顾涯自知不能对不会武功的人做什么,无奈之下手上迅速点了苏凛冬穴道。结果人家被震得手腕发麻都不松手,脚上姿势还怪异着停顿。 苏家婶子动作很快地到后面去扶着自己女儿。 阿吀见状生扑上去就要挠人,被顾涯挡住。桑甜林雀就在旁边从苏凛冬手里理出阿吀头发。 顾涯拦在二人中间,回头朝着苏家婶子道:“对不住,内子性子顽皮…” “谁是你内子!我告诉你顾涯…” 顾涯话茬儿被阿吀打断,阿吀话茬儿又被顾涯动作打断。 他不再解释什么,将人往肩上一扛,也不管阿吀挣扎叫喊,青天白日地就关了门,锁了门闩。 桑甜又解不开顾涯点的穴道,她和林雀一急,一左一右驾着苏凛冬就给送回了人家自己院子。还给苏家婶子又是赔罪又是安抚,直到一个时辰穴道自动解开,她二人才抹了把汗走了。 而此时屋子里头阿吀已经骂了一个时辰,还又是踹又是踢地弄了顾涯身上一大堆脚印,她是气喘吁吁没什么力气可还在红着眼眶瞪着顾涯。 “小祖宗,气消没?”顾涯马尾都被阿吀扯毛了边儿,他倒还轻巧地拍了拍身上灰尘:“可还有力气揍人?” 阿吀哑着嗓子:“你待着不许躲,我就还有力气。” 然后顾涯还就真单膝半跪在阿吀脚边儿。 他抬头看着她道:“不是不愿意成亲吗?怎还旁人一句休妻就能将你气成这样?” 阿吀要挠他,顾涯躲开来的须臾里,不忘捏了捏她的脸:“合着你口是心非是不是?” 阿吀要抓他头发,他也躲开,又去扯了扯她乱成鸡窝的发髻。 阿吀瘪了嘴,那架势是要哭,顾涯心里那股子血热就被她这幅可怜兮兮模样安抚了些。 她多少还是在意自己的。 她这样的反应比她说好听的话要教人心动多了。 顾涯被她眼泪挠得心痒,抓着人双手反剪到其身后,压着她上半身躺在了床铺上。 阿吀还在挣扎,膝盖脚顶个没完:“你是不是神经,你高兴什么!你有病啊!” 生气吵闹总比她一天到晚把冷漠留给自己,把气性儿都撒给柴火好得多。 顾涯也不言语,任由她嚷嚷,他脚上鞋一脱,整个人的重量都放到了阿吀身上,倒也不敢真压了个实在,怕给人重死。他一手捏着阿吀两只手腕摁在其头顶上方,另一只手捏了阿吀下巴,食指就探了进去。 阿吀眼睛都瞪大了,因嘴里多了根手指,所以含糊不清道:“你什么意思?你别以为你…” 顾涯那手指就更深了些。 你也说不上她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如果愿意何必挣扎?如果不愿意又何必腰肢扭得过分撩人? 半推半就,身体诚实,言语间却永远要占个上风。 顾涯也想通了,这人是个纸老虎,真要句句把她说的话都听进心里保不齐被气个英年早逝。 嘴巴上那上风就随她去,可她身体上的权利一定得由他主宰。 这回阿吀被顾涯欺负狠了,她的手腕被绑得发了青,嗓子因为含不下嘶哑到都有些颤抖,除了脖颈他放过没啃以外,连脚背都是他的牙印。 床铺湿了一片,阿吀身上也是一片狼藉。 顾涯就跟去了火毒一样,神清气爽地抱着人去清理沐浴。他又被阿吀趴在浴桶边儿蔫儿蔫儿温顺样子勾了魂儿,从背后逼着人在浴桶里又来了一次。 阿吀言语说地若断若续:“我不欢喜你了,我要去找别人…” 顾涯气息也乱,他看不到她面容,只手上从后伸到前地在用力握着/蹂/躏,他道:“你去试试,你想找谁我就杀了谁。” “总有你看不住的时候!” 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一句恨得顾涯都收不住力气,他咬牙切齿道:“你想找谁偷情?” “孟青榕孟青榕孟青榕…”阿吀就是要气死他。 顾涯被念得心火炽盛,将人正面对着自己,掐着她腰将人一抬含到了嘴里。 第77章 这下阿吀再喊不了谁的名字,昏里昏头除了嗯嗯呃啊啊呜呜什么也喊不出来了。 当天晚饭时分,阿吀和顾涯又是因为说了几句孟青榕不对付,可顾涯已不管阿吀那副嘴脸了,他自己被骂得脸色难看,可仍旧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人在前面一边踢鞋子一边往床边走,阿吀很是烦躁地来了句:“跟着你日子太苦了,等翻案事情一结束,我要找个有钱人抱大腿混吃等死。” 顾涯站在门边儿,看着被他从瘦不拉叽脏兮兮的黄毛丫头,养到如今康健婀娜的大美人,直接将门一关。 他步步紧逼,上前几步掐着她的腰身儿脸色阴沉道:“我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阿吀真就再说了好几遍。 顾涯冷笑:“我看你就是…”剩下两个字凑到了阿吀耳边说完。 听得阿吀脚就踹了出去:“你给我滚,别在我屋子里待着,你…” 两人还在嘴上身体上争着,忽听许久未闻的梵音破魂咒再度响起。 顾涯手上迅速封了阿吀听觉,他右手隔空取了银光,左手揽着阿吀就从门口处闪身到了院内。 桑甜封了林雀五感关在屋子里,同竹叶一前一后也从屋内翻身出来。 只见房顶处站立十二人,皆是头戴面具,身着黑袍。与锦城那次不同,这九人的梵音破魂咒明显要厉害得多。 顾涯不得不再封阿吀五感。 这十二人中间一人笛声带着音刃扫向院中,音调起高之际,另外十一人齐齐而动。 顾涯手上挽了个剑花,煞气显现一刻闪身到了一人身后。若是一对一硬战,在场无人能敌他,便是围杀,他胜算也多,可这些人根本无心恋战,招招式式朝向的人都是阿吀。 且过招间以躲避为主,见无法近其身,就又齐齐退到屋顶处拿出来笛子。 音律功夫麻烦,若只守不攻普通人听久了就会被震碎五脏六腑。 顾涯索性将阿吀往桑甜跟前一推,长剑再动,身子腾跃至空,身形直逼房顶而去。 速度里不容旁人再有反应机会。 他憋了很久了。 他想杀人也很久了。 血脉随着煞气滚烫,顾涯握着银光剑炳的手背青筋暴起,气马尾发丝因其动作快捷在空中漾起弧度。 为首之人道:“他有走火入魔之兆,先撤。” 这帮人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试探一番,可顾涯身法间已闪至言语人背后。 银光毫无留情地穿过此人心口。 顾涯靠在他耳边道:“你说谁走火入魔?” 此人甚至都来不及体会心口蔓延的疼痛,身子便在又一声剑刃划破体肤的噗嗤声里失去了生机。 其他十一人目眦欲裂,再欲动手,还想要以阿吀威胁。 可顾涯身法变幻莫测,等他们反应过来时,脖颈已全被一剑封喉。 下一息,十一人脖颈血同时在夜空之下,房顶之上瞬溅喷涌。 顾涯一招制敌,收剑回首去看这一番美景。 月色冷冽下红血淋淋,顺着瓦片滴落。 他用帕子去擦银光上血迹,用过后随手丢出,软帕便随夜风飘零。 这十一人身子也如没了骨头一般地倒下,各自横竖倒在了房顶上又再落地。 桑甜扶着阿吀看得忧心,那一句走火入魔她听到了,若顾涯真是如此,就能解释他越来越无法自控的情绪以及虐杀喜好。 竹叶心中更为骇然,这十二人武功不低于他,又擅长音律杀人,原是此行试探深浅若能行刺杀那是最好,可眼下被一招解决,显得初初想法多么可笑。 阿吀还什么都不知道,待五感恢复看清楚院子这一片狼籍,她被气得跺脚:“我都说了!留活口留活口!这样线索怎么办?还有你这样让院子怎么住人啊!” 她说完就使唤竹叶:“你赶紧去喊九格司的人来处理,最好让仵作来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竹叶应声而去,转身一瞬变了面色。云城他不能再留,除了可能暴露什么底细毫无意义,他对阿吀知之甚少,可对方对他却是未必。她平日越是不显山不露水,竹叶心里就越是打鼓。 这十二人受他差遣调动,白白浪费了性命,竹叶心下已打算好要尽快回京复命领罪。 他想及此回头看了眼正在给顾涯把脉的桑甜。 竹叶眼底暗流汹涌,他抿唇,翻身上马再不敢留恋什么。 夜里一番骚动,邻里周遭自是知晓,没人敢当面看,可不意味着没人敢偷偷看。 顾涯杀人那模样就被苏家人看了个一清二楚。 苏家彻底断了说亲心思再不敢来串门儿,还拦着想要前来关怀慰问的蒋家婶子。 蒋家婶子道:“你看上人家郎君成不了也不能这么瞎说胡话编排人家,还一剑杀了十几人,大罗神仙做不做得到啊。” 说完摆手也不管她,自又跨了个篮子搂着里面半只鸡要去给被吓到的林雀补一补。 院子里顾涯正被阿吀逼着喝药,她小拳头一点气势都无,可真用了力气一拳一拳往顾涯心口砸。 “你还跟我装,快走火入魔你自己都不知道吗你?” 顾涯不想喝,不承认。 阿吀就捏着他鼻子硬往他嘴里灌:“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烦人,什么破功夫还放大情绪,你让我省点心行不行啊?” 蒋婶子寻思这小两口感情不是挺好的吗?就更不信苏家说的那什么杀人不杀人的话,估摸就是夜里遭劫而已。 她咳嗽一声,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阿吀皱眉,又是一个打她丫头主意的人。 这厢她和蒋家婶子你来我往唠家常,一片岁月静好。 那厢竹叶先是将顾涯游走在走火入魔边缘之事飞鸽传书给了主子,后又被另一封命令打了个措手不及。 一整张信纸上,只写了四个字。 杀了桑甜。 第63章 由爱生知“你爱我吗?” 竹叶明白主子的意思。没有桑甜,无论是顾涯走火入魔也好,还是九黎堂的毒物也好,都能搓了她们锐气,甚至是性命。 若他在其位,或许也会这般谋事。 可为何偏偏是桑甜? 竹叶脑海浮现桑甜面容,她笑起来酒窝模样,还有额间银饰晃动的汀泠之声。 信件儿在其手中被内力锉磨成灰,竹叶再抬头望天,他问自己,真要做吗? 其实杀了桑甜的法子有很多,她不像明媚随时都有顾涯护佑在侧,只要诓骗其出门,甚至都无需他来动手。 可非杀她不可吗? 主子承诺过要在事成之后将人送到他府中,眼下就已算违背了诺言。 他自小伺候在陆裴身侧,从未要过什么,一女子而已,凭何不允? 且功败垂成,又何须系在一小女子性命之上? 明媚狡猾狂悖有千万个理由该死。 可是桑甜单纯天真,他舍不得。 当天晚饭时分,竹叶归了院子。 石桌旁阿吀正和桑甜捏着棋子玩五子棋。 桑甜再一次输了之后,一抬头见竹叶回来,朝其挥手后对着林雀喊:“竹叶大哥回来啦!快开饭!” 这段时日总是如此,只要她瞧见他归来,都会唤上这么一声。 阿吀闻言回头,她见竹叶面色略有苍白,没过多探寻因由。 倒是桑甜一直在旁问东问西。 阿吀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她抬手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黑白分明,捏在手里莹润光滑。 她想,做人若是只有黑白,不这么复杂就好了,或许苦楚就能少了许多。 晚饭时,对于竹叶说他要回京复命之言,阿吀丝毫不意外,不但不意外,还笑眯眯地道了句:“回去帮我问问银杏过得如何,让她给我来封信,毕竟云城我要待到来年呢。” 竹叶嗯了一声应了下来。 桑甜劝他隔天再走,可竹叶食过晚饭就已经去收拾了行李。 如今天暖,白日长些,一行人在门口送行时黄昏未散,天边云卷云舒,让橙黄蔓延了个无边无际。 竹叶背上包袱,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后他立在马上望着顾涯明媚桑甜林雀四人。 这是他活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出行有人相送。 竹叶朝着众人颔首,道了句:“后会有期。” 马蹄扬起灰尘,却又眷恋。 阿吀没想到竹叶会又打马回来。 只见夕阳西下,稳重如他面色却露了几分仓惶不舍,再下马时竟是眼中含泪将落不落。 他做了个对于他自己来说都是意外的举措。 桑甜还后知后觉,直至被竹叶一吻在眉心,她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可等她再抬头,这回竹叶是真的走了。 阿吀庆幸桑甜懵懂,她怕她会对竹叶此举有何动容,当即来了句:“竹叶身份不简单,绝对不单单是个普通侍卫,昨夜那十二名刺客,怕就是他的意思。” 第78章 桑甜啊了一声,面色呆楞。 阿吀转身进了院子,又道:“陆裴具体身份不好说,他背后的陆家是什么成分也不好说,可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陆裴和背后那些人是一伙儿的。” 桑甜跟在后面又啊了一声:“姐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那这样银杏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阿吀重新坐到石桌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顾涯桑甜坐好,顺手还拉了林雀坐下。 她道:“陆裴破绽百出我懒得列举,只不过如今御雷山庄和武当长老人还不知在何处,日后也不知会不会有其他人继续失踪。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和敌人绕,绕到他们发慌,绕到他们不得不露出马脚为止。” 顾涯问:“你说一直在云城待到来年的话是不是假的?” 桑甜问:“那银杏是当探子去了吗?” 阿吀一起回道:“半真半假。”她食指点了点桌子,没在银杏事上多言,而是说了别的:“等孟青榕回来,就能知晓要不要动了。” 顾涯蹙眉:“什么意思?他还回来?” “不然呢!孟青榕肯定要回来啊!不然后面送信查探的事儿谁办?你办吗?” “我为何不能办?” 阿吀哼了一声:“那也行,那就让孟青榕贴身保护我好了。”她在贴身二字上咬字极重。 顾涯又被气到,面色发冷。 阿吀赶紧拍拍桑甜:“他要走火入魔了啊,赶紧给他喂药。”言必又嘚瑟起来,扭着身子就进了屋子。 门外可清晰听到门闩落下的声音。 换成旁人,知晓心上人有走火入魔之险,不说担惊受怕也会是惴惴不安;唯独她,似毫不在意还要拿此事踩你两句。 顾涯望着门想问问阿吀到底在想什么。 躺在屋内的阿吀是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办?她理了理思绪,将接下来要做的事儿排了个顺序。 第一,让孟青榕去查一查李素雪的来历。若能查清楚,一些蹊跷的地方或许就能说得通。这个事儿得瞒下来,不能告诉顾涯。 第二,让孟青榕去查一查陆裴的身世,查到最好,查不到只能寄希望于银杏了,盼着银杏不要背叛她才好。 第三,御雷山庄转移匆忙,因此想必恨她入骨,许多事儿估摸都搁置了下来,需要银钱货物只会更加隐蔽。再多的消息得让万花楼去盯着查,她没那么多人可以用。 第四,她需要有人帮她走一趟塞外,这样正好和孟青榕一南一北,不耽搁时候能最快确定真相。找谁呢?她身边这几个人肯定不行,目标太明显武功也不高容易被当靶子。 阿吀脑海浮现了早间儿蒋家婶婶的话,说是苏家铺子生意做得大,有糕点铺子还有两家布庄…苏凛冬? 也不是不行。 阿吀打定了主意不再犹豫,脸上才又露了笑模样。以致于顾涯又撬门进来她都没叫唤。 正事儿放一边,感情事儿也该想一想。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眼下自己对顾涯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看他一会儿顺眼一会儿不顺眼的。 比如现在就不是很顺眼。 顾涯倒没因她那幅脸色说什么,他眼下对阿吀要求很低,夜夜同床共枕就好。 其他的,眼下说了她也只会觉得你满脑子儿女情长,从而轻视你。 顾涯走到屏风前为自己宽衣解带,准备用浴桶里凉水沐浴,他一边脱衣服一边道:“竹叶走了之后,我们处境会更加危险,易容刺杀等等恐是无所不用其极,你不能再单独一人睡,桑甜我也叮嘱了要同林雀一屋子互相照应。” 阿吀脸色怪异,她还以为顾涯是单纯想和她一起睡觉呢,结果原因原来不是这么单纯。 要么怎么说她这个人神经病呢,顾涯这么一句,她心里就觉得这人好像魅力又多了点儿,自己趿拉着软鞋就蹭了上去。 阿吀从背后抱住他,张嘴来了句:“我替你生个孩子吧?” 顾涯拿着衣裳的手一抖,转而想到阿吀此生无法生育,他心里那密密麻麻的刺便往心头肉里钻得更深。她无父无母也没办法再为人娘亲,说出这话是戳着伤口来拐弯抹角地低头吗? 也是,她向来如此不走寻常路的。 同她有什么好置气,哄着就是了,哄得无法无天,她就算要跟别人走,她也接受不了别人对她一丁点儿不顺。 最后发现只有在自己这里更自在的时候,就会乖乖地待在他身边了。 也不知是不是桑甜治血热的药起了作用,顾涯恐慌之余并无想要见血杀人的冲动,只更多心疼罢了。 他鼻子一酸,转身就将人抱在了怀里,嗓子有些哽咽地道:“养你一个就够了,我没心思再养第二个小孩儿。” 阿吀脑袋因他的拥抱抵在了他胸膛处,她耳朵紧贴他心口可以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她不过是随口玩笑话,得了顾涯这么个反应让她心里极其别扭。 别扭之余又是奇怪的酸涩。 可她偏偏要装,抬脚去踩顾涯,嗓音有些哑着道:“你把我当小孩儿?你不把我当女人是不是!你腻了是不是?” 顾涯鼻子更酸,问她:“锦城那次,你是不是比我想的还要更加伤心。” 这下阿吀不言语了,不踩人也不叫嚷了。 顾涯抚着她的脖颈,他心里早就该明白的,可因为羞耻与不安教他无法对此事做什么反应。 他此刻脑子忽冒出个念头,他觉得阿吀这次下山以后一直殚精竭虑地筹谋行事,难道是在表现自己有用吗?纵然缘由不全是因他,可显现出价值,越来越多的价值,这样再遇到有何事发生时,他就算怎么权衡利弊,也不会放弃她了。 回想起刚刚遇见她时,她夜夜梦魇低诉自己没用的言语…可能她自己都没觉察出来,却偏偏这么做了。 那就难怪她对自己显得情淡,任谁也无法在已经被抛弃过一次的恐慌里,再显出多少依赖吧。 就和他从来不敢在师父面前流露出习武吃力一样。 都是怕被抛弃。 顾涯自认自己误解了阿吀太久太久。他应该在三年后初见阿吀那次就应该知晓才对,明明那个时候她的反应那么反常不是吗?为什么要等到今天她说出这句想为他绵延子嗣的话,自己才幡然醒悟。 阿吀都不明白为何顾涯如此情动。 他不若以往肆虐温柔得都有些可怕。 四目相对时,阿吀觉着自己快溺死在顾涯那幽深如海的眼神里。 顾涯占有着她,又吻着她,他问:“你爱我吗?” 阿吀说不爱。 顾涯却不生气了,而是更为用力地回应她,他笑着去舔舐她的耳垂,轻声道:“还好,还好我比你先明白了爱是什么。” 阿吀听不懂这句话,顾涯却得意起来折腾她个没完没了。 后面几日,阿吀都被顾涯那样子搞得以为回到了刚认识他那会儿了。只不过不像初识那样有些被迫的假惺惺,他这次是真的要真诚许多。 阿吀莫须有的尾巴越翘越高,越翘越高,翘得理直气壮伸手就找顾涯要银子:“没钱了,给我钱。” 她手掌一翻,手心朝上,下巴还扬起来,模样不像要钱,倒像要债。 顾涯抬手挠她手心:“不行。” 阿吀大眼睛瞪圆,语气全是不可置信:“你竟然不给我银子花?” “你这人花银子没个章法,之前有银杏管着你还好些,眼下她不在林雀年纪又小,自是我来管了。”顾涯被她张口呆傻模样惹得心软,加了句:“想添些什么东西?我陪你去就是了。” 阿吀要去找苏凛冬铺子,让她去塞外走一遭,可顾涯若是跟着必然就会问缘由,这缘由偏偏又不能告诉他。 “我不管,我也不想让你陪,你别废话,快给钱。” 顾涯往她手心放了一张十两的小额银票。 阿吀直接急了,伸手就要去抢他荷包:“你那两麻袋金银财宝,少说得有两万两,你才给我十两!我不管!最起码给我三千两啊!” 顾涯躲闪,阿吀随着他动作左抢右拽上拉下扯,可惜根本碰不着那荷包一根须须。 她还听他又老生常谈:“你绣个荷包给我当定亲信物吧。” 阿吀捂着耳朵叫喊:“不听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念完就往屋子里钻。 桑甜在院子里晒着药材呢,两人这模样瞧得她嘶嘶两声,她冲着顾涯道:“你一会儿记得喝药了啊。” 顾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眉心,自认是学艺不精。他师父是被女子折磨至颓唐了无错,可武学上还没出过这等纰漏。 日子这么一来一往一笑一闹,竟一晃安生到了四月初八。 云城四月天已是有些闷热,阿吀半下午在屋子里闷着不舒服,搬了摇椅在院子石桌旁乘凉。 她手里捏着团扇,闭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门口传来动静她都懒得抬眼。以为不是蒋婶婶就是哪家的又来串门儿来了,被这些邻居搞得她白日里大门都不再上了门闩,只虚掩而已。 第79章 院中这一抹绛红轻纱衣裙,素得只有领口缝着一朵又一朵大小不一或鹅黄或淡粉的芍药花。她这衣衫样式新鲜,从没见旁的女子这般穿过,那大袖顺着她动作,露出了她一截小臂,绛红自甘为衬,教这白,蒙上了一层玉光,晃眼得很。 光影疏密有致,风动叶摇。 望着此情此景,孟青榕多日赶路的烦闷被抚平了一大半儿,却又口干舌燥,心下只觉言芍药妖冶无格的话,不过是为了托举牡丹的贬低之词。 顾涯要比阿吀更快反应,他端着瓜果从厨房里出来,绕到石桌前面搁了果盆。他没有先喊了孟青榕名字,而是弯身到阿吀耳边说了句,还顺势在她鬓角亲了亲。 阿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用团扇挡着光影坐起了身,一见孟青榕风尘仆仆姿态,哎呀一声道:“孟大哥快进来,别在院门口晒着了,厨房里一直都备着热水,你要不要先沐浴?” 孟青榕点了点头。 大半个时辰之后,他才重新坐到了院中。 他带回了一封信与三个消息。 这份信是青羽写的,阿吀没着急看。 三个消息则有些意思了。 第一个消息,秋水宫暂居宋家京郊别院,经常与宋家后辈儿女一块儿打马球练棋射。宋家老太太对她们颇为照顾,可始终没让她们见到家中长子,也就是宋大将军宋轩。 第二个消息,陆裴并未带银杏回陆家,而是很隐蔽地将其安置在京城某一处院子里。孟青榕特意盯过,约莫每隔四五日,陆裴就会前去用饭,并不过夜。 第三个消息则是重中之重。大理寺劫了九格司功劳,将御雷山庄军火案被破功劳揽到了自己身上。帝王大喜之际,吏部尚书冯稷重提顾寒舟之案,并将此与军火案串联。帝允之,将其交给了吏部与大理寺联手彻查。 算着脚程,不日就要来到云城暂接手九格司职务。 阿吀记得,身为吏部尚书的冯稷是锦城总督冯斯年的父亲,与陆家不算政敌,更像上下级,冯家职位更高些。 她听完没着急言语,而是先打开了青羽的信。 阿吀看完心中顿生狂喜。信中青羽道明私下里她已与宋轩见过两次并告知了顾寒舟之案蹊跷,宋轩承诺她,会隐秘地去查探一二。 如今还差什么,还差一个将冯稷与宋轩与大理寺联合在一起的人。这个人除却冯斯年不做他想,可时候还没到,还缺个导火索。 局势发展到这等境地,阿吀不信幕后之人还能憋多久。 阿吀激动得将信纸塞到嘴里嘎嘎乱嚼,顾涯在旁想抠都抠不出来,阿吀左躲右躲根本没给他抠出来的机会。 她嚼完了噌地一下站起,一拍桌子大声道:“云城马上就要生了风波,我们不走了!就在云城待着!否则吏部大理寺两拨人下来可能什么也查不到!” 阿吀说完这句,喊了桑甜去趟九格司去喊赵梓来院子里吃酒,请词也简单,就道是有不要白不要的功劳要给他。 她说完又怕桑甜在路上有什么危险,哄了顾涯许久想让他陪着一道去。 阿吀当着众人面儿,一脚踩到了石凳子,捧起顾涯脸,吧唧几口亲在了他额头脸颊,言语嗲嗲地:“宝贝,你去呀,这里你武功最高脚程最快,你不去别人我也不放心。” 她嘴上口脂印在脸上,顾涯眼角都是笑意,眼尾扫到孟青榕几分苍白面色,点了点头。他拿着帕子擦着脸,喊了桑甜就出了门。 他们前脚一走,阿吀伸着脖子确定顾涯身影消失在胡同之后,立刻回头问孟青榕:“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孟青榕微愣,诚实回:“二百两不到,不过云城有我孟家产业,可支配银两约莫三万两只多不少。” 阿吀啊啊啊叫出声,她语气全是沮丧:“你们孟家这么有钱吗!你怎么不早说!我也没看出青羽多有钱啊!” “家父每年都会差人送一笔银子去秋水宫。”孟青榕知晓这是自己家事,可怕她误解,又继续道:“不过每年她与大娘都不要。” 阿吀白了他一眼:“肯定是你爹见异思迁,心中愧疚才年年送钱。” “你不能这么说我父亲。”孟青榕不见生气,可言语很是认真:“长辈之事我本不该多言,可我父亲与大娘之间无甚见异思迁之说。江湖皆知,当年是秋水宫三宫主留下一封和离书离开孟家,而不是孟家休妻。” “啊?青羽娘亲是三宫主?那她师父呢?” “是秋水宫掌门。” “行吧。”阿吀没再纠结这些,她胳膊往孟青榕脖子上一挂,完全没察觉到他身子僵硬起来。 她着急指了指天:“快快快,趁着顾涯还有一阵子才回来赶紧带我去长街!要避开人群,注意周遭有没有什么探子,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 孟青榕忍了心中呼之欲出的莫名悸动,先横抱着人飞身上了房顶,之后才问:“什么事儿要瞒着他?” 阿吀语速很快:“你听好,接下来的话你死也不要告诉顾涯。你可还记得我和老学究问史之事,我之前都把目光在放在大宁之内,可总说不通。九州一战得利的是塞外北厉国与西丘国,前者洗劫一通得财得人,后者得城池。我怀疑顾涯娘亲李素雪身份不是大宁人,而是北厉或者西丘国人,恐怕还是个贵族,这样才能说得通锦城之事,也才能说得通当年顾寒舟与李素雪本是情深意重,却为何在李素雪生子之后一走了之。” 孟青榕心中因阿吀这句话惊得轻功都落下一截。 北厉西丘二国与大宁血海深仇不是九州一战就能概括的,往上翻前事,三国各自都鼎盛过,几百年来战争无数。如若阿吀猜想是真,那顾涯所谓翻案之事就成了笑话。 确实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知晓,否则届时他无法留在大宁,也无法去了敌国。恐就真是天下之大,却无他顾涯容身之地了。 孟青榕皱眉,很是郑重地嗯了一声:“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去一趟西丘,不能耽搁,今夜就得启程。而我们现在去的地方,是我打算求一个人,让她帮我走一趟北厉。” “我已让万花楼准备了李素雪画像,等我将苏凛冬说通,你启程时就去取,记得分给她一份。” 二人落在苏家铺子后院,正巧苏凛冬从茅厕出来,被突然出现的阿吀与青衣男子吓了一跳。 她手一指:“你这女人水性杨花!还敢拉着姘头来我铺子!知道丢人不敢走前门就落后院是吧!” 第64章 由爱生怖“你为了他,伤我?”…… 阿吀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个笑脸,如若不是有求于她,阿吀真想抄了旁边花盆砸到她脸上。 她直接道明来意:“你别和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我这有桩大生意,你做不做?” 说起生意来,苏凛冬面色好一些,她自顾自地舀水净了手,走到石桌旁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你看起来可不像是会做生意的。” “你不是擅经营丝绸吗?想不想做大?据我所知,云城销往塞外这条路的生意,是被其他布庄占了。你帮我做件事,我就给你一万两,资助你走一遭北厉,将这条路吃一半下来。” 苏凛冬手一抖,一万两,她家家产加一起都没这么多。她言语却没应承下来的意思:“先不说我愿意不愿意,一万两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让我办的事儿就一定不是简单的事儿,万一让我丢了性命该当如何?” “生意场上如战场,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了。”阿吀也坐了下来,随后转头朝孟青榕道:“你先去取一万两银票来,这边我来和她好好说道说道。” 孟青榕不敢耽搁,怕她有何安危,一个跃起人就不见了。 苏凛冬眼神在她和孟青榕之间来回扫:“顾郎君知晓吗?你背着他跟别人...” “你烦不烦?你眼瞎是不是?我和顾涯还没分手呢我怎么会出轨呢?” 苏凛冬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阿吀耐着性子又扯了个笑,就事论事道:“我只不过是让你帮我打听个人罢了,若打听到消息,差人到云城给我送封信就是。你沿路安危不用担心,刚才那位是孟家公子,我自会让他给你安排四个高手随行,这一万两也不是白给你,若你能吃下一半,你后续我要吃个六成利。” “这才像是谈生意的样子。”苏凛冬抬手给她斟了一杯茶:“为何找我做这桩事?你为何又能攀上孟家?这可是大户。” 阿吀哼了一声,接了那茶抿了一口就嫌弃地搁下不喝了。她扫过苏凛冬颇为英气的脸,说得认真:“你一个女子家为了做生意能在这个朝代熬到二十不嫁,自有你一番报复。至于我的事儿,与你无关。” 这话给苏凛冬听爽了,也不介意她后半句,她假笑佯嗔:“六成利太多,这条路走下来我给你二成已算是仁至义尽。” 阿吀呵呵了一声:“没有你这么砍价的,五成不能再少。” 第80章 苏凛冬冷哼:“三成,不愿意就走。” 阿吀咬牙切齿道:“成交,立字据,我要你今夜就启程。” 苏凛冬扭头大喊一声二宝,取纸笔,就见一十几岁的店童抱着东西进来。 等她将一切写好,盖了章,两人摁了手印,孟青榕也飞身回来,将一叠银票拍到了石桌上。 苏凛冬点了点,一分不少。她咧嘴一笑,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今夜子时一过,我便启程北厉,到时麻烦护送的人还有要我办的事儿都安排好。” 阿吀胳膊又是环上了孟青榕脖颈,她还在看着苏凛冬,叮嘱她:“沿路最好无论碰见什么都不要将我与孟大哥名姓说出,只道是做生意就行,你机灵点护好自己。” 言毕,孟青榕抱起她往租赁院子赶。 风中,阿吀忍住日后可能会有源源不断私房钱的喜色,伸手抚了抚孟青榕衣领子,语气是不自觉就撒娇:“孟大哥,你这一万两算顾涯欠你的,回头你记得找他要。” 孟青榕看透阿吀促狭,他抿唇忍笑:“姘头找顾郎君是否不太合适?” “看不出来你脸皮还挺厚的嘛。”阿吀压根儿不管他这话越界,一想到她自己有了银子也有了宅子,嘻嘻笑个不停。 马上她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顾涯脚程很快,所以阿吀被孟青榕抱着从房顶落下的情景,就被顾涯、赵梓、桑甜、林雀看了个实打实。 连辩驳都辩驳不了的那种。 一落地,阿吀赶紧从孟青榕身上跳下来,嘴硬道:“我就是让他带我去看看风景而已,干嘛这么看着我呀!” 多说无益。 林雀扭头钻进了厨房继续做她的吃食,桑甜挪着步子到了阿吀跟前想问她怎么回事。 赵梓马大哈,还摸着下巴喊:“顾少侠好身手啊!” 当年武林大会,顾涯孟青榕二人对决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如今三年已过,各自武功皆有进益,何止是看不清,已经是看不到了。 银光剑与朽枯剑于空中抵击到一处,内力激荡,剑气划裂长空,直将院子里这颗香樟树削了半个树冠下来。 孟青榕手臂因这股反震力微微发颤,神态倒还从容。他本就不觉顾涯是何良人,这段时日相处下来,且不论他身世如何,光是他杀气浓重,不分青红皂白地就一副要杀人姿态,就不堪为人郎君。 他轻蔑道:“莽夫。” 顾涯神色冷漠:“我说过,再有一次,我会断你双臂。” 银光煞气缠动,朽枯剑气肆意。 赵梓见此架势道了句我明日再来,脚上跟打了油一样,转眼就溜了个没影。 阿吀顾不上他,去拿了柴火就往房顶上丢:“有完没完!赵梓都跑了!能不能先顾正事!” 房顶上打得如火如荼,桑甜忍不住问:“姐姐,你和孟大哥到底是做什么去了啊?” “能干嘛!难不成我还能和他上床啊!”阿吀气得口不择言,手上一个接一个拿着柴火往房顶上扔,她怒吼:“你两要是尊重我!就给我滚下来!” 可这话已是来不及,高手对决,一招之差就已是天壤之别。顾涯手中剑朝着孟青榕横削过去,后者身影因轻功若影若现,银光剑影肆虐,将其右臂处衣帛碎散呈漫天飞舞之状。 孟青榕以朽枯挡了他的攻势,暂且能够应付,只是再这么打下去,他一定会死在顾涯剑下。 阿吀急地跳脚,指着顾涯骂:“今日你若敢伤了孟青榕一分一毫!你我就恩断义绝!” 桑甜急了:“他最近在喝抑制走火入魔的药,不能多动内力!姐姐你也别刺激他了!真会出人命的!” 此话一落,顾涯才觉心头一痛,一口血喷洒而出。 孟青榕趁机落地,他不恋战,闪身取了包袱就要走。临走前还不忘走到阿吀跟前道了句:“等我回来。” 顾涯一个跃身,速度快如疾风地挡在了孟青榕面前,血迹还残留在他嘴角,身法却不见有何阻滞。 他长剑一扬,眼中杀气凌厉:“想走?留下双臂我自会放你离去。” 阿吀受不了了,身子往前一扑,大袖飘荡间已是拦腰抱住了顾涯,她嘴上喊:“孟大哥你快跑啊!” 武有不敌,孟青榕面色也是难看,他看向阿吀,留了一句:“明媚姑娘,此人不堪为人夫君,你且早日醒悟离开他才是,今日我便先行一步。” 阿吀确定人跑得远了不能再远,松了一口气才正了身子抬头去看顾涯。 一眼而已,她便被顾涯嘴角沁血,眼眶发红,眼神悲凉神色震动得心中狂跳不停。 “你为了他,特意支开我?” 阿吀张口又闭口,欲言又止,她是真的很想说,你这个时候脑子转这么快干嘛。 “你为了他,伤我?” “我哪伤你了?”阿吀自然不承认这莫名其妙的话。 顾涯低头看了看自己心口,又是一口血吐出。 桑甜看不下去了,忙上前捉了他手腕给他把脉,她皱眉:“姐姐,顾涯筋脉受损,最近一个月内不能再动内力,也不能再有大喜大悲起伏。” 阿吀就是站着不动。 她就是不想上前去扶他。 他动不动发疯要杀人,她凭什么顺着他。 顾涯甩开桑甜的手,银光也丢到一边,他上前一步掐住阿吀肩膀,声音都破碎:“你为什么要支开我?你到底和孟青榕去做了什么?” 阿吀直挺着脖子,看也不看他:“你要是不信任我,索性掐死我好了,我说去看风景就是去看风景。” 顾涯呵呵两声,被内力反噬,竟先晕了过去。 阿吀这才慌了,她统共就见顾涯昏过一次,还是车轮战才晕的,她蹲身下来去扶他,又问桑甜:“走火入魔这么严重吗?不是亲个嘴儿就会好的事儿吗?” “我的姐姐呀!走火入魔是会筋脉尽断而亡的!” 阿吀嘴里骂骂咧咧地将人往屋子里扶:“这个节骨眼他不能用武功,搞什么啊,到底在气什么,都捂紧嘴巴,这事儿一点风声不能漏。明日赵梓来也装作一切如常,否则传出去我们都得死。” 她是嘴坏,真看着顾涯喝药喝不进去她心里也不好过。 阿吀就不明白,怎么能吃醋吃成这样,他根本就不信任自己啊。想到此,她喂药也粗鲁,掰着顾涯嘴就给他硬灌,结果弄得顾涯脖子上脸上发髻上都是药汁。 太狼狈了。 阿吀转身又去拿帕子,一点一点给顾涯擦。她是没伺候过人,相当笨拙,而且这会儿顾涯那躺在床上抿着嘴,一点都无生气的样子,她就觉得伺候个醒来什么都不知道人,非常划不来。 都显不出她的好。 再一次喂,仍喂不进去,她恼地往脚踏上一瘫,手往顾涯胳膊上锤,语气委屈的不得了:“你但凡多信任我一点你也不至于这样...” 她还先哭了起来。 后面她不得不嘴对嘴喂顾涯喝了药,他吞下去一些,剩下的就都流到了他脖颈里头。 阿吀泪眼汪汪地将巾帕用热水拧了,先给自己擦了擦手,才扭身去推顾涯脑袋,要给他擦脖子。 他脖子上还有情动时留下的指甲印子,一道一道,回回都是前脚刚好抹了药,后脚又再添新痕。这会儿他没意识地露出这伤痕,发丝因药汁与汗水黏连了几缕。 阿吀心里没来由地,就觉得他像个受伤的小狗。 见惯了他骄傲、从容、万众瞩目的样子,其实都没多打动她,唯独他这种无助,倒格外教她心跳加速。 阿吀无意识地喃喃自语:“为什么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开心多过难受呢?是我太恶毒了吗?” 她给顾涯擦身,不过囫囵一圈,后面累了就爬到了床上去睡。还是老样子,睡熟了之后将胳膊腿都架在了顾涯身上,夜里冷,还将被子全部裹到了自己身上。 寅时三刻,顾涯起了高热。 他从小到大,就烧过一次。 那时他四岁,被娘亲带到逍遥山,他娘说去寻个人教他乖乖等着,很快就会回来。于是他就真的在冰天雪地里乖乖等了一天一夜。四岁孩童再有天赋又能如何?等他反应过来他是被丢下之后,他已追不上他娘亲,哭喊声音更传不到他娘亲耳朵里,他只能在漫天飞雪的山里找个不停,直到他被师父带走... 那次他烧了三日。 顾涯睁开眼,太阳穴处突突地跳,头疼间带得眼眶周围都隐隐作痛。他抬手敲了敲眉骨处以缓解,动作里触碰到身旁温热躯体,他才回神自己身在何处,又因何事头痛欲裂。 他的身体要比思绪更快地翻身将人搂在了怀里。 阿吀睡得神智不清,半眯着眼,半迷糊道:“你醒了啊,你身体素质真好啊。” 她完全没感觉到他臂弯的滚烫,嫌热地推开他:“不舒服,别抱着我。” 顾涯被她推得仰躺在床上,语有哽咽道:“难道这就是同床异梦吗?” 第81章 这话听得阿吀睁着大眼睛,囧着一张脸就回了头,她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顾涯侧脸在若明若暗的光亮里,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似有什么堵在他喉咙里说不出来。 无端教人觉着他无依无靠,也无人怜他爱他。 他还是说了。 “明媚,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 阿吀没睡饱,被他吵醒说些有的没的屁话,她就有些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背对着他也不看他了:“是个人。” “你根本就不爱我。” 阿吀想忍,可她没忍住,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主要是顾涯这句话语气太幽怨,搞得她像个渣女。 她还是认真回了这句:“我连我自己都不爱,我怎么爱你?我从很早,一开始不就和你说过我没办法爱你了吗?这一点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你不要到这种时候才来说这种话像找茬儿,很没有意思。” 明明知晓和她说这些没有用,也明明知道她什么都不懂,可顾涯还是想要她一点在意心疼。 “你去给我倒杯茶水,你支开我同孟青榕去做什么的事儿,我便不再追问。” 这话含着讨好祈求,听在阿吀耳朵里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不要搞得我真的干了什么一样,自己去倒!别烦我!” 最后两句说完,头往被子里一裹还使劲踢了踢被子。 顾涯真就坐起身,自己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他想让阿吀抱抱他,可这么个人只会嫌弃他热。 左扭右扭不愿意让他碰。 顾涯无法,只好用凉水凉了身子后,才又躺回床上,钻进被子将阿吀搂到了怀里。 他亲在她的发间,阿吀哼了一声,往他怀里蹭了蹭,语有得意:“你看你就是可以做啊,早服软不就好了吗?你看,你还不是自己会乖乖的过来抱着我睡,我真不知道你白日折腾什么,搞得一个月都不能动内力。” “我提醒你啊,后面孟青榕还会来云城,你不许动他一根毫毛,不然我跟你没完!” 她全然不顾他伤痛,一味傲着。 顾涯什么也没再说,只后面的日子他愈发沉默寡言。 阿吀约赵梓来,让赵梓向大理寺与吏部人举荐她与顾涯辅助办案,功劳算九格司的,赵梓高兴应了。 顾涯脸上却是无喜无忧,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原以为他不能动用内力的一个月日子会过得很艰辛,可大抵是上次他一招瞬杀十二名刺客之事,让敌人彻底认识到靠武功是没办法拿他们如何,竟就这般无波无澜顺利地过到了五月初。 端午这天,阿吀还没等到吏部与大理寺人到达云城的消息,心里一肚子邪火。她都怕,怕这两帮人在路上就被人结果了,转念想想也不大可能,真要这样的话,事儿不就闹得更大了吗? 她心绪不宁,就想去找顾涯泻了压力。 可自打上次他差点走火入魔到现在,一个多月时日,他一次都没碰过她,清心寡欲地白日夜里都在练武。 这会儿就是,正在屋内修习内功。 阿吀猛扇着手里团扇,她燥得口干舌燥,下巴都起了两个燎泡,喝了口凉茶冲着桑甜道:“他在打坐我进去有事儿吗?不会走火入魔吗?” 桑甜摇了摇头:“没事呀,也没那么容易走火入魔的姐姐,他最近都调理得很好了,感觉内功都更扎实了。” 得了她这句,阿吀转身就钻进了屋子。 顾涯盘腿坐在床边,听到门被推开动静,就睁开了眼,他神情似在询问她要做何? 夜夜睡在一处,怎么就他这么能装。 阿吀蹬蹬几步上前,扇子一丢,双手一推,就将顾涯推倒在了床上。她言语粗鲁道:“你和我都是修炼了阴阳和合经的人,我就不信你不想,你不就是想让我主动吗?你满意了吧!装了一个多月装够了没!” 顾涯没拒绝,也仅仅是没拒绝而已。 过程里他清醒眼神,不若以往次次沉沦,差别太明显,以致于阿吀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连亲吻都游离。 做了还不如不做。 阿吀那股燥更严重,事毕被顾涯抱着去沐浴,她使劲儿去掐他胳膊上的肉,气闷道:“你什么意思?” 顾涯拿着巾帕给她擦洗,他道:“你不懂情爱,却痴迷色欲。” 阿吀皱了眉头:“然后呢?” “我不想你对我只有欲望,仅此而已。” “你还在因为孟青榕生气,所以跟我说这种屁话?” 顾涯笑得浅淡:“还好你拦住了我,否则那日我真的会杀了他。” 阿吀觉得顾涯这幅状态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来。与其说是他难过,不如说他是放弃了,她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就是觉得不对劲。 她不掐他了,改伸手去捧着他的脸,逼着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阿吀在他眼里看到了和以前不一样的东西,特别特别远。 顾涯也在她眼里看到了恐慌,他抬手去给她理着鬓发,笑道:“你慌什么?我要杀了孟青榕你不允,我说不杀他了你似又不高兴,那你想怎么样呢?” 他语气飘忽不定。 听得阿吀嘴角一瘪,哽咽着嗓子,落着眼泪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顾涯给她擦眼泪,自觉自己一颗心似在上一次被刺穿了个麻木,他没办法撒谎,开口说了五个字就让阿吀哭个没完没了。 他说:“还是欢喜的。” “那你干嘛这样!” “我不知道。” 在浴桶里哭太怪异了,顾涯将人洗净穿好衣裳放到软塌上坐着。 阿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去搂他腰身:“你不准不喜欢我!” “好。” “你得一直爱我!” 她自己嘴巴说着无法爱别人,偏偏霸道得需要他全心全意去爱她。 顾涯用手给她干着头发,手心里阿吀发丝从指缝里掠过,顺滑到抓不住,他对这句也说了一声好, 蚕鸣中,顾涯又道了句:“大概是太伤心,过一段时日或许就好了。” 阿吀抬头望着他,委屈得厉害:“你为什么伤心?你不是就吃醋了吗?一个多月还不够长吗?你为什么连爱都和我做得不认真?你至于吗?你别找事儿行不行?我都还没有因为你不信任我伤心呢,你倒先这样了!” 顾涯嗯了一声,不太想就此多说。 当天黄昏,阿吀也没了功夫再在这些事情上纠结什么,因为竹叶竟然回来了。 不但回来,还给她带了个吓死人的消息。 “冯稷死了?!”阿吀惊得从石桌上蹦了起来。 竹叶言语急促:“对,主子这遭又派我来,一来是看看姑娘这处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二来是让我告诉姑娘,冯大人年事已高,如今内外都认定冯大人是急病猝死,其中厉害他不好说,可让姑娘小心大理寺人。” 阿吀张着口,望着竹叶的脸发呆。 竹叶视线却看向了桑甜,在看到对方面上儿一抹红晕之后,扯了嘴角。 与此同时,京城陆家书房内,竹青来给陆裴回话。 “主子,已找到沈无念行踪,正巧就在京城之内。” 陆裴嗯了一声,笑得温润:“先遥遥观望着,别打草惊蛇。” “竹叶那处,算起来今儿他就到了云城了,主子真就这么放过他吗?” “无妨,本就是弃子而已,能诱敌就已足够。”陆裴搁下笔,侧头看窗外燥热得树叶都有些发蔫儿,又道:“备马车,去趟无花胡同。” “说来今儿老太太那处又派人找了一回银杏姑娘,不过这回什么人也没见着。” 陆裴笑得柔和,道了句:“她可不是愿为人妾室的性子。” 竹青低头不应。 陆裴起身,言语听不出他喜怒:“算了,今儿不去了,我走趟老太太那,你将桌子上那幅画装裱了给无花胡同拿过去吧。” 竹青探头一看,那画上,只有一双拈花手而已。 第65章 由爱生怨“当年,我便不会那般做了。…… 端午这夜,阿吀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 她睡不着,顾涯也就别想睡了,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安慰道:“不如同我说说,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想。” 阿吀皱着眉头转了身子面向顾涯,语气焦躁道:“冯稷一死,若无人接手主理这桩案子,最终可能就是不了了之。吏部和大理寺的人来顺着御雷山庄查,无非也就是两条路,一是排查云城有无势力同敌人有所牵扯,二是再将御雷山庄地道出口排查一番瞧瞧有无踪迹,这两个也太好糊弄。” “还有竹叶也很蹊跷,让我觉得陆裴是故意让他回来迷惑我思路的。冯稷之死的消息假不了,那他让我小心大理寺的消息就要斟酌斟酌。我现在怀疑压根儿不是大理寺抢了九格司功劳,而是陆裴拱手相让,为的就是提升竹叶带给我这句话的可信度。目的很有可能是掩饰吏部里有他的人在。” 第82章 “既然如此,那他们到云城的目的就不是为了翻案,恐怕是栽赃嫁祸,比如大理寺的人会死,下手的人是吏部,然后以大理寺人发现我身上有大内至宝的理由,栽赃给你。此时翻案还未果,再有人添油加醋一番,帝王震怒,你就寸步难行,逃了翻案再无可能,不逃就是死。” “这样就能解释吏部人与大理寺人为何至今未到,他们在等,在等冯稷之死。只要此人一死,朝中便无人再敢提翻案之事。” 顾涯抬手去抚平阿吀眉头,他担忧道:“你不要这么聪明,听着教人害怕。如此多弯弯绕绕你是如何能因那么一句话就一下子绕了个清楚?陆裴出身世家无错,可陆家未必有这样的本事。” 阿吀想说,若陆裴不是陆家人,若他是北厉或者西丘贵族呢?那不就有这样的本事了吗? 事情发展到此,牵扯越来越大,波及的人与势力也越来越多。 文官冯家、武将宋家、御雷山庄、秋水宫、武当、峨眉、少林、蛊山、甚至还有做生意的苏家。 现在又牵扯了大理寺与吏部。 阿吀头皮发麻,她害怕地往顾涯怀里躲:“我不想有人死了,冯稷同你无缘无故便愿意为你翻案,想来是个好官,好人枉死,即便年岁已高,我心里还是觉得可惜。” 烛火昏暗,明灭不定。 她的声音不大,却含有信念。 “我一定要,一定要护好你们所有人,我绝对绝对不能输。” 顾涯也不知怎的,似是隐藏在心灵底处的某一份不知名情绪又被这句话挑起,让其心中万千针刺再度流动,穿过了他心间血肉。 等他回神之际,他的手已是将阿吀拥在怀里,泪落无声。 阿吀察觉到脖颈处热意与湿润,她想看看为何,结果被顾涯用力按着抬不了头。 “我现在觉着,你不爱我也好。” 阿吀啊了一声,她都无语了:“每次给你说正事儿你就来句莫名其妙的话,还有你好好的你哭什么啊。” 顾涯不应。 “给我看看,我还没见过你哭,给我看看啊。” 顾涯也不给她看。 像是应证了她的猜测,第二日吏部与大理寺一行人的船便早早停靠在了云城码头。 这天几乎一夜没睡的阿吀得了消息后,她及时转变了策略,暂时不打算在朝廷人面前露面。为了诓骗竹叶,她愣是半下午让顾涯带她出城看风景。 她缺根筋的时候多,就算带着那装着书册的大包袱,竹叶对此也没怀疑只当着她是谨慎。或者说怀疑了也不知她为何如此,因为他此行要执行的命令只有一个。 他之所以再来云城一遭,是因为三月回京时,他本做好了少主会取他性命的准备,没想到主子并未责怪他,连罚也无,而是要他再回云城,以待后用。 还做出了妥协,道是不杀桑甜可以,让他想个办法将人藏起来就行。 竹叶心中愧对主子,自是接受了这法子。 人性如此,你若初初就要开窗户,他定然不愿不允;可你要一把火烧了这房子,他就愿意开窗户了。不但愿意开,还开得感激,开得心甘情愿。 陆裴要的就是竹叶这一份心甘情愿。 早在竹叶对桑甜动心之时,他就已成惑敌弃子而不自知。 阿吀本以为竹叶对桑甜有情,去而复返更加说明了这份情意浓厚,可她忽略了古时人对于忠心的坚持,低估了陆裴对身边人心的依旧谋算。 她完全不担心内院会有何事地同顾涯出了门,在她看来有竹叶在反而放心,毕竟他上一次在云城时候有更多机会朝桑甜下手。 若是换成竹青,她之前次次和这趟都会将桑甜带着一起。 为了不暴露陆裴身份,她觉着竹叶也不可能有何动作。 可你会装,别人也会。 阿吀此间丝毫不察,在她与顾涯出城之后,立马去买了两身黑衣与一大堆干粮。她在山间稍稍打了个盹儿,就同顾涯换好了衣裳,抄了山间近道又回到了城内。 顾涯轻功登峰造极,两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吏部官员与大理寺官员下榻的别庄。 找寻一番,才找到了这回被派来的大理寺少卿江晏所住屋舍,趁其沐浴之际,无声无息地将大包袱放到了房梁死角雕刻之地,他二人则躲到了床底。 江晏沐浴之后并未上塌休憩,而是拿了卷宗在案桌上写写画画。他勤勉得很,阿吀看睡着了他都还不困。 这一夜无事发生。 五月初六一早,赵梓一大早拎了两盒不知什么东西就在江晏门口守着了。 江晏衣冠齐整之后才让赵梓进了屋。 阿吀就听见赵梓这个二货,跟江晏套近乎。 这一早也无事发生。 江晏要外出,阿吀又和顾涯脱了黑衣紧跟其后。她感慨若真有暗卫这种职业存在,日子也不好过。吃喝拉撒睡根本就不是人能受得了的。 几乎寸步不离地守了江晏三天,在第四天夜里,敌人才终于有了动静。 阿吀眼睁睁看着赵梓带了一个长得和顾涯一模一样的人进到江晏屋内,这一瞬间她想了很多很多。 比如吏部官员难道是干净的? 出手的人竟是这个赵梓? 又比如赵梓藏得够深,竟然把二货演得这么像,没想到这回给她秀了一手,若不是连熬了四天亲眼看到这一幕,谁敢信这货是个阴险贼人。 再比如,这个易容者就是当年易容顾寒舟的人,他去找了赵梓,随后跟着上门来到江晏面前,再当着赵梓这个“证人”的面,杀了江晏。 两相合作,天衣无缝,沿路不知多少人瞧见了他二人同行,都成了证据。就和当年杀害楚怀川的套路一模一样。 江晏还未曾察觉有何蹊跷,他捏了捏眉心道:“本官无心问责,只是赵大人办事未免太慢了些,我入云城当天便说要将顾少侠与明媚姑娘请来,为何拖到今日?为何只有顾少侠你一人前来?你武功高深莫测,还有何顾虑?” “顾涯”道:“内子任性顽皮,她不想来,我也无法。” 声音,穿着,连银光都模仿了个差不多。 江晏摆了摆手:“赵大人你先去院外守着,我有话单独同顾少侠说。” 待屋里只剩下他二人时,“顾涯”道:“大人如何知晓我身份?又为何要见我与内子?” “你的身份长相除了皇帝不知,在有心人眼里已不再是秘密。”江晏站起身道:“想要为你翻案的吏部尚书冯稷已死你可知晓?” “顾涯”点了点头。 “其实冯大人曾登门找过我许多次,早在大殿之内重提翻案之事以前,他就私下里已经查访此案。这桩案子,涉及的不仅仅是江湖与朝堂,大宁之内应是有敌国奸细,这些奸细官职和江湖地位恐还不低,这背后是两国甚至三国恩怨。” 江晏忧心忡忡道:“我这遭来云城极为不顺,冯大人已死,怕是不久后就会轮到我了,我喊你来是要将一些我找到的证据交给你。若我遭遇不测,你不要放弃,要继续查下去,这已不是你一人家恨,而是国仇。” “顾涯”面色凝重,一脸不可置信。 江晏转身去取锦盒,他又道:“本身这东西交给明媚姑娘才更稳妥,不过她性子似乎很是谨慎,竟不愿前来。” 他取到锦盒的刹那,一道寒光在其背后露了嗜血利刃。 下一息,阿吀这次贴身带的殒星被从床底飞出,锋利之下,“顾涯”右手齐腕而断。 接下来就有些搞笑了。 顾涯身法诡谲,三下五除二将守在月门处的赵梓与“顾涯”绑在一处,怕他二人会咬毒自尽,动手初初已是卸了他二人下巴。 赵梓哭哭啼啼咿呀呀,说的话口齿不清,但还能分辨出他说的居然是:“为何会有两个顾少侠?为何抓我?饶命啊!” 阿吀还不想管他,她还忙着安抚被吓到了的江晏大人。 她先利落地拿了他手里的锦盒,随后笑眯眯道:“这种装着证据的东西,的确交给我比较稳妥。我可不会像江大人一样,一上来就敢交给个破绽明显的人。” 阿吀调侃他:“你就算看不出来他武功没多高,最起码也看得出来他手里那炳剑不值钱啊,怎么可能是银光呢。” 江晏出生于家道中落时候,这些年才好起来,他自然无那个眼力。就算家中一直鼎盛,他向来是个死读书的人,也认不出来的。 他尴尬地正了身子,理好衣冠才朝着阿吀道:“明媚姑娘名不虚传,不愧是如今黑市悬赏榜首。” 阿吀哼了一声,应了这句奉承。 顾涯这才上前朝着江晏行礼,而那位“顾涯”已被撕了人皮面具露出了他那张年约四十多苍白的平平无奇的脸。 赵梓还在旁边叫。 阿吀没想到这个人是真的蠢的。 也不稀奇,聪明还能装一装,蠢是真的演不出来。 第83章 阿吀连个眼神都没错给赵梓,她踹了踹易容的人,语气一点不客气:“你说,当年顾寒舟刺杀大将军是不是你干的?你到底是谁?”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下巴被卸了也不叫嚷,只呆呆望着顾涯神情恍惚。 阿吀猜到点什么,暂也不想盘问了。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 她扭头和江晏道:“大人猜想的幕后黑手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眼下还需要些证据。至于顾寒舟之案真凶约莫就是此人,还有御雷山庄那边我早已查探过没有什么用,就算云城还会有与敌人一伙的势力,想来牵扯也不深。我建议大人带着赵梓与这易容人即刻启程回京,要请云城总督护送,阵仗越大越好,要一路敲锣打鼓地回,路上记得小心吏部官员。” 江晏明白这是为他安危着想,的确,有这易容人这遭也足够交差。吏部他也有所怀疑,一路若非某官员坚持所谓查探寻访,也不可能耽搁到五月才到云城。 兹事体大,更多地细节还得回京之后再做商榷。 阿吀又把自己穿着的柔鳞鞘翻了出来:“大人回京见了皇帝记得说,顾涯追杀鬼门人时意外得了这大内宝贝,待此间事了,自会回京将此宝物奉还。” “还有这个。”阿吀指使顾涯把放在房梁死角处那一大包袱取了下来道:“这个是给皇帝的献礼,因为顾涯追杀鬼门人只找到了这柔鳞鞘,那九龙冰丹却没找到,就当赔罪吧,希望皇帝别怪罪。” 江晏点了点头,这会儿听了动静的吏部与其他官员也到了这处院子来。 阿吀与顾涯便堂堂正正,正大光明的踩着易容人与赵梓后背,在众人面前亮了亮手里的人皮面具:“看到没!当年镇国大将军楚怀川就是死于此人剑下!” 易容人丝毫不喊冤叫屈地颓然死样,让众人面色各异。 阿吀将面具丢给江晏:“后面的事儿就交给各位大人了,有缘京城再见。” 翻案之事,至此算是完成了三分之一。 回去路上,顾涯没再用轻功,阿吀也拉着他在胡同里脱了夜行衣丢到了一边儿。 那东西她穿了三四天,早受不了了。 顾涯就站在一旁出神。 阿吀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语气尽量保持轻松道:“你在想什么啊?开心吗?我还以为你看到易容人会大开杀戒呢,没想到这次稳重得很。” 顾涯心里空得没个着落,语气都有些奇怪:“若翻案成功,你会走吗?” “走去哪?”阿吀嘻嘻一笑,踮脚亲在顾涯嘴角:“案子还没彻底查清,麻烦事儿还在后面。不过我不会走啊,我还要回蛊山找华姨呢。” “那我呢?” 阿吀又得意起来,瞥了他一眼扭着身子出了胡同。她是觉得近来顾涯越来越别扭,说得好听些是患得患失,说得不好听就是神经病。 顾涯追上去去牵她的手,月色下,他小心翼翼道:“你不要想着和孟青榕试一试。” 阿吀莫名其妙地啊了一声。 顾涯又忐忑不安地道了句:“那天见到孟青榕抱着你出现,我心里难受,只想杀了他,却不想杀你,我觉得我完了。” “然后呢?” “然后我想我看看我能不能不要那么爱你。” 听到这阿吀已经生气了,她踹他:“你什么意思?不那么爱我就可以杀我了是吗?” 感叹她的敏锐,这种念头他的确一闪而过。 顾涯弯身亲在她脸颊处:“可那些日子,我感觉我像具行尸走肉,我一点都做不到。” 阿吀推开他,一点都不想理他了。她整天算计这个谋划那个,结果顾涯竟然盘算着要杀了她? 她接受不了,不但接受不了,还觉得自己不值钱,上赶着帮忙还被人这么对待。 这就叫听话不听音,听不懂顾涯真正想表达什么。 阿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中间撞到人也不管。 顾涯跟在她屁股后面追,拉着人哄:“所以我打算改一改,比如克制自己不要那么吃醋,这是我不好。” “我也不打算要孟青榕胳膊了,可你能不能不要喊他孟大哥,有事儿让我去办行不行?我腿脚很快。”顾涯倒走地跳了两步。 阿吀被哄得越来越上脸,眼泪流个不停,哭到最后索性往地上一坐。 这会儿戌时未过,夜市正热闹。 长街中心貌美女子瘫坐在地大声嚎喊。 好凑热闹的百姓很快就将二人围在了一起要听个分明。 “你天天怀疑我出轨你有病啊!”阿吀脱了鞋就砸过去。 顾涯手快,接住那绣花鞋,脸已臊得通红。他不晓得阿吀竟会来这招,丢人是一回事,他怕传出去显得他心胸太狭隘,整日忧心妻子红杏出墙,逍遥派的脸还要不要了。 被师父知晓还不知道要怎么责怪他。 “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不分手我不会和别人好!你是不是有病!”阿吀是真委屈,脱了另一只鞋子又砸过去。 顾涯急忙蹲身下来给她穿鞋,难得手忙脚乱。 阿吀是越哭越难过,她觉得自己够有病的了,顾涯比她病还重! 也是翻案顺利进行到三分之一,越顺利后面只会事情更多,她心绪放松不下来,被顾涯那么几句话触动,精神状态崩溃得只想哭。 旁边大娘上来要扶人,她道:“小娘子貌美如花,郎君忧心也是寻常,可不好哭了,赶紧家去吧。” 一大堆上来劝。 阿吀哭个痛快,顾涯背上人头一回可以说是灰溜溜地往家跑。 身后笑声不断,丢煞人也。 一回院子,阿吀哭声戛然而止。 只因眼前一片狼籍,竹叶重伤仰躺在地。 林雀不省人事靠在厨房门口。 地上几丝血迹。 唯独不见桑甜人影。 阿吀从顾涯身上跳下来,二人分别去查看了林雀与竹叶伤势。 林雀还好,只是被吓晕了。 竹叶伤势就有些严重,右腿被人打断,左手也骨折。 阿吀一时顾不上他,满院子一间一间屋子去找桑甜。边找边喊桑甜名字,她脑海如有钟响,回荡不停。 多事之秋我怎么可以大意的不带桑甜一起。 桑甜要是死了怎么办。 她才十八。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阿吀慌不择路,一张脸煞白煞白地走到竹叶面前,她也不管竹叶是不是醒着的,一巴掌就扇到了竹叶脸上。 她声音嘶哑地扯着他衣领质问:“你一定知道桑甜在哪,别装死!你给我起来!” “不然我杀了你!” 阿吀抽出匕首殒星,利刃架在竹叶脖子上:“我数三二一,你再给我装,我保证下一秒就要你去见阎王!” 竹叶当真悠悠转醒,他有气无力地开口:“是我无能,没能护住她让她被人掳走,你要杀便杀吧。” 顾涯拦不住阿吀,让她冷静她也听不到,一个手刀下去,阿吀便晕在了他怀里。 他神色难掩责怪地扫了竹叶一眼,语气冷漠:“我去找大夫,你和林雀在这里等着。” 竹叶不傻,刚才阿吀那几句话他便明白少主身份此女已是知晓,不但知晓,御雷山庄那次还利用他向少主挑衅。 那少主呢?是否知晓自己暴露身份? 又是从什么时候暴露的? 竹叶打算身子能动后立即给少主送信,看准时机再回京复命。 而桑甜,他要藏到地老天荒。 半个月后,江晏带着赵梓与易容人安全归京。 得益于赵梓想要保命的惊人口才,在大殿之上将阿吀与顾涯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更将那夜情形添油加醋说了个惊险万分。还自道愚笨,将自己过失等全部怪罪到了易容人身上。 易容人名唤白简之,精通易容模仿技法。他对当年刺杀楚怀川之事供认不讳,不过动机一口咬定是因为江湖私仇。 白简之当年爱慕李素雪,他见顾寒舟与李素雪成亲生子,本想这一生遥遥相望就已足够。没想到顾寒舟喜新厌旧,抛家弃子,置李素雪与幼儿死活不管,远走边疆,他是为报情仇才会将泼天大罪栽赃嫁祸。 白简之语调没有起伏,如同死去多年,他道:“素素为顾寒舟放弃所有,却被他辜负一生,只要他一条人命怎能解我心头之恨?当然是顾家满门与千秋万代的骂名来抵才够。” 他又笑:“可我若能预料到,她丢下幼子都要与顾寒舟同生共死…” “当年,我便不会那般做了。” 白简之说完这句,挣脱镣铐链索,以左掌自断心脉而亡。 江晏这才知晓此人武功高深,那夜不是无力反抗,以他挣脱铁链枷锁姿态,那夜想逃应是不难。 他是见到顾涯那张肖似李素雪的面容,放弃了挣扎。 第66章 由爱生惧“顾郎君是不是不行?你才这…… 第84章 白简之这套情真意切的供词,并未糊弄过文武百官,就算皇帝多年力不从心,也知晓他所言只能是因由之一。后有军火案,便知晓白简之不过是贼人的一枚棋子而已。 此案还需继续往下查。 而在五月初十到五月二十五日这半月里,共有三拨人手忙脚乱,因由各自不同。 一是乱在陆裴这边。他在得到谋划再度落空的消息时,江晏已带着白简之与赵梓到了与上京相隔不过五日路程的恒城。此时再作何筹谋不可能来得及,若在京郊真定山处将江晏一行官员进行绞杀,也于事无补。沿路江晏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再下杀手除了做实案件与暴露底细毫无意义。 五月二十那日,在私人园林麓山别馆中,一向泰然自若含笑如玉面容的陆裴,却持笔沉溺于书卷之中,呈潦草迷狂之态。 风起云涌间,水榭幔帘与无数宣纸被迫飘荡。 一张张白纸,书的尽是“明媚”二字。 陆裴双眸布满血丝,他坐在此处重复书写已有整整一夜,只为思出破局之法,每书一张,他心中对明媚恨意便翻涌升腾一次。 当年顾寒舟之子失踪,父亲遍寻无果,直至他成年,权利更替到他手中。因他父亲对顾涯从无杀心,他自然也是如此,甚至起过招安心思,所以查出沈无念收其为徒后,便诱他下山。 他步步谋划,连当时金陵赠银之恩,也非偶然。他是顺势而为,不是在红月赌坊,也会在其他地方,他要的就是顾涯承他一份恩情。 后续锦城由他在幕后操控全局,他初初目的是要毁其心志,碎其骄傲,杀其懵懂,届时他再以伯乐之姿现身,假以时日,顾涯自会为他所用。 可偏偏算漏了明媚,算漏她不过一孤女,竟能以油尽灯枯身躯,磨烂手骨逃走;算漏她一个乞丐竟聪慧过人,能在纷乱复杂势力中一针见血地切中要害。 至此,锦城事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孔徐薛秀自作主张,不惜以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的代价,都要围杀顾涯明媚,以致于最后一败涂地。 事后,陆裴自认朝堂处已是救过补阙到了极致。等他挪出手来再对付顾涯与明媚时候,前者入了逍遥山,江湖无人敢触沈无念霉头,悬赏无果;后者则入蛊山,此地常年被瘴气环绕,毒虫毒物遍地,华兮也不好对付,三年里折了许多刺客探子都没能窥见明媚身影。 陆裴手中笔在其五指间游走地越发如痴如狂,他喃喃自语:“你精通术数,又对机关了如指掌,乞丐出身却见识渊博,看似疯癫实则足智多谋心细如发。” 他笑:“我尚且还在犹疑你是否察觉到蹊跷,你就已笃定我的身份了吗?那你还敢让银杏随我回京?你到底是谁?” “你在向我宣战吗?” 陆裴嗤笑出声,他手腕翻转,手中笔应声落水。 待他再起身,望着水中涟漪,神态已恢复如常。 陆裴眼眸低垂,音色清泠道:“吾将倾囊以付,与卿博此一局。” 二是乱在万花楼。因黑市里悬赏明媚姑娘的金额已突破天价,还另附三样宝物:一为突破武功猛药,二为救命良药,三为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是以引诱了无数江湖能人倾巢而出,皆来万花楼要买明媚姑娘的消息。 万花楼金陵总舵议事厅内,曲水流觞长桌从头至尾坐满各城主事人。为首的却是一头戴长至脚踝幕篱的女子,从其举手投足间,自能窥见几分倾国倾城风姿。 她开口,声线偏低:“从今日起,万花楼不再卖任何明媚姑娘消息。不但不卖,后续明媚姑娘无论在何地落脚,只要有万花楼在的地方,都要自行奉上江湖朝堂敌国消息。潜风堂的帐,就由她代万花楼讨还。” 潜风堂是万花楼名下情报机构之一,在五月初五日,全员六十七人悉数被灭,堂内所有卷宗记载皆被洗劫一空。 长桌众人齐声领命:“我等谨遵楼主之令!” 待众人退下,诺大个厅堂之内只有楼主一人时,她忽轻笑出声,自嘲地道了句:“做师娘的,关键时刻的确要助徒儿一臂之力。” 三是乱在云城顾涯这里。自打桑甜失踪之后,阿吀精气神儿就紧绷如弦,原贪睡的人,如今一日至多睡上三个时辰就会醒来。连续半个多月,直到六月初,她几乎夜夜梦魇。 林雀变着法儿地给她换了吃食做羹汤,阿吀逼着自己吃,食量不见少,身形还是消减了下去。 今日也是,顾涯端着碗坐在厨房门口给她喂着蛋羹,阿吀每吃一口,就要抠一次手腕。这些日子下来她的手腕密密麻麻全是甲痕,虽说疤能治愈,但心里呢? 他夜里抱着她睡的时候,每摸到一次她的蝴蝶骨,他心里报仇雪恨的欲望竟然就会减上一分。 尤其她噩梦呓语的话,有三句始终徘徊在他脑海挥之不去。 前几日她梦魇到全身筋挛那次,他听到她捂着心口道了句:“妈,你为什么要这么恨我...” 还有一次,她哭着说:“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昨夜,她又一次筋挛,吃痛里她毫无意识地痛哭:“对不起,我不想救你...” 阿吀这几句自责没能救下胞弟的话,让他报仇欲望越发浅淡。他也对自己产生了恨意,恨自己不够强,恨自己护她护得不够,恨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同自己一起面对这些。 这些都是他的责任,本与她无关。 顾涯从背后抱着她,胳膊越收越紧。当他眼泪从眼眶里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时,也吵醒了阿吀。 她抬手摸了摸颈肩湿润,下意识地用舌尖尝了尝,又苦又涩。 阿吀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被这一点苦涩安抚,像是顾涯比她痛苦,她自己的那份就会被减轻。 她悠悠地来了句:“你哭起来一定很好看。” 顾涯的眼泪却在这句话里决了堤。 烛火忽明忽暗。 顾涯哭得越厉害,阿吀脑子就越清醒,不但清醒,还忽来了句:“换上黑衣服,我俩现在就再去当几天暗卫,过了大半个月,竹叶应是放松了些警惕,这个时候去守他,许能蹲到他把桑甜藏到了哪里。” 她言毕,胳膊肘撞了撞他肋骨:“你快起来呀。” 顾涯鼻息不通地唔了一声,起身坐到了床边,抬手抹了一把脸。阿吀这会儿有了点精神,翻身从背后抱住了他。 她声音闷闷地道:“我真讨厌江湖。” “待此间事了,我带你去隐居。”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天天看见你还不够烦的。” 顾涯鼻尖一酸,抑制住心里那股空荡道:“很烦吗?” 阿吀这会儿已经放开他,自己先下了床,她没回头,也就没看到他落寞神情,还自顾自道:“是的,很烦,一辈子只谈你一个男朋友我也太吃亏了吧,反正你和我哪天分手我就哪天立马去找别人。” 顾涯没应这话,他去拿了黑衣裳给阿吀穿好又给她梳好辫子。阿吀摸了摸两边鞭子,撇嘴:“你为什么不反驳,你是不是老早想好了事儿完了之后立刻甩掉我,你早烦我了是不是?” 这话真是胡扯,他没心思在这个时候和她吵,也没应。再开门后,背着人在黑夜里窜行。 竹叶的确放松了警惕,不过随行在侧三日,也没见到他行踪有何可疑,亦或去什么不寻常地方。 他住的屋内也无机关。 两人不得不先放弃。 六月初七,竹叶登门拜访,一副找不到桑甜颓然伤心欲绝模样,话里意思阿吀如果没有什么事儿需要他办的话,他今日就要回京。 阿吀一句话不想同他说,顾涯脸色还好些,送走了人。 人一走,院门被关上,阿吀揪着林雀木盆里的菜叶子无语道:“我都不知道他是聪明还是蠢,你说竹叶要是蠢怎么能把桑甜藏那么严实?他要是聪明为何又要回京复命?” 顾涯笑着上前,在她面前晃了晃一个铃铛。 那东西是桑甜贴身带着的。 阿吀眼睛一亮,语气都不一样了:“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涯抿唇微笑不语,阿吀缠了他半天他才道:“桑甜无事,护送她的人中了她的蛊虫丝毫不觉,她如今是将计就计在去往京城的路上,打算后续与竹叶周旋时给他种上蛊,看看能不能套到更多有用的东西。” “那你怎么拿到的!”阿吀不相信他,想到什么脸色煞白道:“难道是桑甜已死?你在骗我?” 顾涯没再逗弄,赶紧将怀里那封信递给她:“早间儿你还没醒,一高手丢下这份东西就飘然离去。留下的令牌是万花楼之物,是他们的探子在帮桑甜送信。虽不知怎的遇上,但总归是好事,可能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帮。” 打开信,阿吀看到桑甜字迹,其他都和顾涯所说无异,看到结尾她眼泪就落了下来。 姐姐,江湖好刺激啊!我在京城等你啊! 是桑甜的语气,装不出来的。 第85章 “是我忽略了,桑甜是华姨最得意的弟子,她不是不能自保的普通女子,我若早想到,你就不用这般担惊受怕了。”顾涯说着,将阿吀搂到了怀里:“是我太笨。” 阿吀心神一松,推开顾涯扭头进屋躺到床上,什么也不管不顾地几乎没下床的睡了三日。 后续事有了万花楼相助,就显得容易了许多。最起码在信息差这一层,就不至于抓瞎。 万花楼竟然还不要钱,就愿意帮她办事,要知道经营一个诺大的情报网,所需人力物力财力不知几何,万花楼恐也是多代传承下来,否则不会有这么大规模。 不要钱,阿吀反倒不敢用。当初万花楼要钱那架势她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她坐在树下石桌处边摇扇子边问顾涯:“你师父面子能有这么大?我不太信。且就算万花楼明言潜风堂被灭与那敌人有关,需要我帮忙讨债,那这些人自己这么大势力自己办不是更容易吗?怕得罪人的话我可不信,除非…” 顾涯在旁边给阿吀拨葡萄,见她停顿塞了一颗到她嘴里,他似乎不太关心其中细节,随意道:“除非什么?” “除非万花楼也是朝廷一环,无上面的意思,关乎政治等事,万花楼无权过问,若越权行事…被上面人一拿捏到把柄,多年基业毁于一旦也不是难事。” 阿吀还不知晓自己无意之中窥探到了真相,她吐出葡萄籽:“那这么看,不用白不用。” 她又高兴了。 敌人却出乎阿吀预料,彻底蛰伏起来,一直到这年冬月都未曾有何动静。 孟青榕与苏凛冬也无有用消息递回。 日子暂时就这么舒服懒散起来。 一到冬日,阿吀懒得基本不出门,她和邻居蒋家婶婶也混熟了,没事儿就和她聊聊闲话,一点都不觉无聊。 这日也是,外面正下着雪。 阿吀抱着手炉缩在软榻上,就听坐在她对面的蒋婶子道:“顾郎君倒也不嫌闷,你不出门就见天儿地在家守着你。” “不管他。” 蒋婶子啧了一声:“这大半年下来我是看明白了,你个小丫头片子压根儿就对顾郎君不上心,只顾着自己快活。” 阿吀听着不舒服了:“我怎么就顾着自己快活了?你这不就是在说我自私!” “你莫不是顾郎君抢回来的媳妇儿吧?不然怎么都不见你心疼他?五月那会儿不就是,你夜里老睡不着觉不是瘦了点儿,顾郎君可比你瘦得多得多,我瞧你都没看出来。” 阿吀还真不记得,她犹豫着问:“有吗?难道是因为天天看着他所以瞧不出来?” 蒋婶子凑近她,小声道了句:“你和婶子说老实话,顾郎君是不是不行?你才这么瞧不上他?” 阿吀猛摇头:“我没瞧不上他啊我。” “苏家婆娘说你还有个姘头,顾郎君要不是不行能忍了你这个?” 阿吀这才想起来,孟青榕的事情顾涯是后面再没追问过了。不但没有再追问,她后面再出门他也没再逼着自己戴什么幕篱之类。 虽他总随行在侧,但已经没有像去年除夕那时候别人不小心碰她一下就要把她皮搓下来的架势。 阿吀心里怪不是滋味,她日日被顾涯伺候着,这些竟然别人提醒才能发现。 蒋婶子以为戳到了她痛处,拍拍她手安慰她:“做人总没有圆满的,顾郎君样样都好唯独那处不行你忍忍就是。其实年纪大了就琢磨出来了,那事儿不过半盏茶一盏茶功夫,光靠那点儿功夫合得来,那其他那么长的日子时候该怎么办?安生和顾郎君过日子,就是可惜啊,可惜你都要二十还没能有个娃娃。” 原来是因为她至今没有身孕,蒋婶子才会有此猜想。 阿吀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她指了指对方肚子问:“婶婶,你怀你家孩子的时候什么感觉?” “怀着时候嫌耽误干活儿,生下来天天带着就心疼了。” “不自己带就没有感情吗?” “自然啊,或者有也淡得很,人啊就那么回事儿,眼睛就那么大,只能看到眼睛周围那几个,见都见不着还谈什么感情多深呢你说是不是?”蒋婶子一拍手:“不说了我家去了,我儿子该做工回来了。” 蒋婶子一走,顾涯才从外间儿进来。 他鼻尖被冻得通红,有武功护体也防不住这躯体自然反应。发丝、身上还有不少雪花,在屋内炭火热意下,化在夹袄锻子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湿润。 顾涯见人盯着他,上前坐到她旁边,用帕子擦了手才去剥了矮桌上干果,他道:“怎这幅样子?想什么?” 他递过来的果子就在嘴边,阿吀忽就鼻子一酸,眼泪吧嗒一下就落了下来。 泪花里,阿吀看见顾涯先是皱眉,又是声音哄小孩儿一样问她怎的了,还挪开了矮桌给她擦眼泪。 阿吀哭道:“你不爱我了!你对我都没有占有欲了!你不是疯子吗?还想杀我吗?你怎么变正常了?你变正常了我怎么办啊?我不正常啊!” 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几句算不上好听莫名其妙的话,哭得没个章法的样子,偏就他瞧着心疼。 顾涯两只手捧着她脸,望着她那双大眼睛,心里难受一时也笑不出来,只好语调柔和道:“你嘴巴坏又太能说些不知哪里来的道理,可其实情爱上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若我也不懂,互不相让当真要闹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吗?既你不愿去学,就由我来。” 阿吀吸吸鼻子,问了句:“学什么啊?怎么学啊?” 顾涯说不出肉麻话,索性不说了这个,亲在她额头道:“你不用管,交给我就是。” 阿吀其实也没多想知道,她哼了一声:“不懂装懂,你真没劲。” 顾涯倒笑了,受用她这般。 后面阿吀看顾涯,怎么看都觉得他现在整个人温柔得很,跟陆裴那种居高临下的疏离温柔,孟青榕那种被养得很好的自信温柔不一样,他像是水。 羊水吗? 阿吀噗嗤一声笑出来。 顾涯正坐在床踏上,给她用内力干着头发,见她这样心里安宁,歪头问她:“又自己想什么呢?这般好笑?” 冬夜静谧,屋内被烛光笼罩,又有炭火暖意萦绕。 阿吀转过身子,披散着长发,低头掀开寝衣指着自己肚子道:“我想生个宝宝,就是那种我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再由我跟你一天天带起来的那种宝宝。” 顾涯还记得她十五岁时候说过,不会成亲不会生子,如今她快二十,两人户籍已在一处,今夜她又对他说想要个孩子。 她这种变化,没有让顾涯觉得欣喜,他竟是喉头一哽,说不出来那句你的身子无法有孕之言语。 阿吀自顾自说,又拉着顾涯的手贴在自己肚子上:“身子调养这么健康了,等接到桑甜,事情办完我就开始治身子,调养个七八年总能生吧。” 她还不知道修炼阴阳和合经的前提就是放弃子嗣,才能长寿驻颜。 顾涯不忍心戳破她的幻梦,也念着她一向反复,便略过此话不提。 阿吀见他嗯了一声,心里高兴去抱他脑袋将人搂在怀里:“到时候有奶水了我第一个先给你吃。” “胡闹。”顾涯扯着人胳膊又推着她转过身子:“头发还未曾干透,小心着凉。” 阿吀乖乖盘腿坐好,兴致高涨,还在说:“二十八岁生娃娃刚好,我想生个女儿,大名到时候再说,小名就叫阿宝,宝宝喊多了,然后她从小到大就都能知道我很爱她…” 她说到后来说累了,被顾涯搂在怀里半梦半醒地道了句:“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没那么恨我母亲了,难道是最近过得太平静了吗?这种平静是幸福吗…” 阿吀话音渐消,顾涯却睁着眼睛望着她的睡颜有些睡不着。 不知是什么磨了他的傲骨,让他越来越贪恋这种寻常日子,惧怕也紧跟其后如影随形。和切实拥抱在怀里的人相比,顾涯自觉心中仇恨竟渐渐散成一片不成气候的云雾。 其实阿吀脾气差,又喜作闹,享受起来花银子如流水,理所当然到好听话也很少说,更容易暴躁完全不知晓心疼人,不高兴一句话不说也是常有。 挑剔,浪费,爱使唤人。 总不拿他心意当回事。 顾涯能想到的细节越多,却偏偏越发眷恋她。他微微侧头,亲了亲身旁人的脸颊。 这才慢慢睡去。 今年冬日多雪天,到了冬月初十已有雪灾趋势。 随着雪花飘落,一桩又一桩消息也似雪落一般落入阿吀院中。 先是孟青榕顺利返回此院,却浑身是血重伤到不省人事。 再是凌云阁掌门宋绝死于后山藏宝库处,其内金银被洗劫而空。 另有锦城总督冯斯年任期已满回京等待调任的路上,船只莫名沉船,其人失踪。 还有蛊山在不久之前被大火烧山,一山男女老少皆不见踪影。 第86章 更有,北厉边疆异动,似有起战之意。 最后,传得沸沸扬扬连万花楼都无法确定消息真假,传言沈无念被仇家埋伏,在京郊纵影山内被人围杀,生死不明。 得到这些消息的当天,阿吀遣人给陆裴送了一封信。 道是一个月后,腊月初十,她会与顾涯抵达京城。因听闻陆大人的私园麓山别馆风情雅致,是以希望到时能让银杏亲自下厨设宴款待,来给她接风洗尘。 届时美景珍馐里,大家好好叙旧一番。 第67章 胜负难卜“杀了我吧,少主脾性,你我…… 冬月十三,孟青榕醒来。 这日午后,顾涯与林雀收拾好了行李细软,备好了马车,在里头铺好褥子等,将全身大半都被包扎起来的孟青榕塞了进去,准备启程。 住了大半年的院子,马上就要离开,阿吀裹着大氅站在院门口往里望了半天。 一面墙那么高的柴火还剩下一半;被削去半个树冠的香樟树被积雪压弯了枝干;厨房门口还放着林雀择菜时候坐着的矮凳。 阿吀转身要走,蒋家婶子却从隔壁窜出来唤住了她。 雪还在下,簌簌落落。 “没想到你们年都不过了,走归走,这个拿着路上吃。” 林雀在旁接了,里头是蒋家婶子向来拿手的两罐卤肉,还有两罐腌菜。 阿吀捏着手炉,看着面前这个四十多的女人,明明家中日子富足,她却总打扮得朴素简单,要的不多却将整个自己都奉献给了家里的模样,眼眶就有点发红。 她晓得的,这种生机满满对日子总是充满热爱,还愿意遗漏给旁人的精神,很难得。 阿吀上前抱了抱她,哑着嗓子道:“秦莲婶婶,谢谢你总陪我说话。” 林雀也舍不得,和蒋家婶子说了一会儿才跳上了马车。 雪天路难行,好在云城到京城路途所需时日半月足够,她们出发的早,并不着急。 行路不急,旁的却很急。 一是孟青榕前去西丘什么也没查到不说,还因行止掩盖不住自己是大宁人的细节,查的都是贵族官员等事,被一批势力盯上,一路追杀到云城无果才消失不见。 或者说也不是无果,如若不是孟青榕武功够高,行事够谨慎,怕就不止是重伤而已。 二是万花楼这大半年虽给她送了很多消息,但里头有用的很少,甚至还没有潜风堂被灭的下手者与军火案的幕后主谋应是一人的消息来得重要。 让他们去查陆家始末,陆裴身世,也是一样没有着落。所有都天衣无缝,丝毫教人找不到错处。 三是银杏到今日,都没有给她递过一次信件,连寻常问候的家书都无。与当初约定的不一样,阿吀不得不怀疑她已经背叛了自己,真的是将一颗心都奉给了陆裴。 四是桑甜那处,虽她安危无碍,但她自打到了京城后,一次都没有见过竹叶。她身边都是武功高强的哑女,能用蛊虫控制无错,可除了万花楼探子定期出现,让她能递个消息出来以外,其他半句有用的东西也搞不到。她只好继续待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蛰伏。 五是蛊山被毁,门派上下都消失之事,让阿吀根本无法接受。 她怕了,她急了。 阿吀太阳穴突突地跳,缩在顾涯披风里,颠簸得她心跳都快的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得承认,陆裴行事太过周密。除了他自身露出的破绽教她怀疑、以及试探他皆中招、两个侍卫也各自露出可疑让她确定心中猜想之外,其他事上,她找不到任何把柄证明他的身份。 竹叶行事可说成是他自己用情执拗,与陆裴又有何干系?竹青武功身法就更可以说是相似罢了,和这些事儿有何干系?那些试探就更玄妙,用巧合解释也无法反驳。 既然没有证据那就都成了猜测,站不住脚的。 这种就很烦,你明知道敌人是谁,可你不清楚对方来历,找不到证据证明,只能看着对方在你面前耀武扬威而不能将对方一击致命,教人很是恼火。 如若不是所谓沈无念在京城生死未卜的消息传出来,说明对方也急的话,阿吀会更加恼火。 刚听到这事儿,阿吀慌神地觉着完了。沈无念都能被杀,那她与顾涯岂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是顾涯言之凿凿地告诉她:“能放出这种谣言,就知道对方一定不了解我师父为人与武功高低。我师父性子乖戾又无情,与他接触之人少之又少,是以甚少有人晓得我师父与你一般聪慧敏锐。何况五蕴诀修习至顶,随之年龄功力会越发深厚,如果师父同我一般年纪,或许这消息还能信个半成,可惜不是的。他们不清楚,还以为天下第一名号只局限于江湖,殊不知如今这世上的武学一道,我师父是站于巅峰藐视众生,无人能及。” 阿吀这才窥探出是陆裴急了,他是要诱她与顾涯进京。也有可能是胸有成竹找到了能杀了她与顾涯性命的法子,亦或起战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与顾涯就成了扰事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才有此一举。 她明白,白简之的事与桑甜失踪那天她的情切口不择言,让陆裴猜到自己知晓他的身份。是以沈无念的消息是邀约相搏,而不是恐吓。 既如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如破釜沉舟当面交锋赌上一把。 好在阿吀这些时日也不是全然没有准备。 比如夏时月要比阿吀想象的更为稳妥靠得住,她与不尘汇合见到冯斯年之后,几乎就成了暗卫般的存在顺利隐匿了下来。 而夏时月是在听到万花楼不卖任何有关明媚姑娘的消息,才送出了给阿吀的第一封信。 阿吀收到信时大喜过望,当即将对陆裴的怀疑尽数书在了信中,更提到冯斯年之父冯稷之死应与陆裴有关,望大人能好好彻查。 之后她又让夏时月现身江湖,迷惑对手,是以宋绝之死的消息是夏时月教人送过来的。 这样另一头冯斯年回京沉船之事,就能证明他一定是查到了什么,陆裴才会欲将人灭口。可惜他不知道不尘在侧保护,既是失踪,阿吀就不觉得冯斯年是死了。 万一是当时不尘现身救走冯斯年被刺客看见,陆裴得知后察觉到自己将了他一军,他才急了放出沈无念消息也未可知。 阿吀之所以将约定日子定在一月以后,是要拖延时间等一等。 等夏时月进京、等不尘那处有消息传来、等万花楼能不能查出图腾所蕴含的意义、等苏凛冬能否给她带来点有用的东西。 也在等,等银杏没有背叛她的那个希望。 这些都将在这一个月里见分晓。 颠簸顺着阿吀的思路停了下来。 顾涯撩开披风,阿吀就被眼前漫山遍野一望无际的白给刺了眼。 她眯着眼睛道了句:“烦死了,我不想骑马了,我一会儿要去马车里躺着。” 顾涯自然不允,他是尽量少吃醋,又不是不吃醋。 阿吀埋冤不停,在踏星身上不愿意下来。路上因雪多泥泞,她不想让自己的衣裙和大氅沾染脏污。 顾涯牵着马,林雀在后放慢了速度架着马车不得不又行了一段路途。 等到了湖边,见湖面冻了一层厚厚的冰,瞧着冷,可没有泥泞。两岸周遭也多是岩石,顾涯掌风扫出一片干净处,阿吀这才愿意双脚落地。 此刻天快擦黑。 林雀支了个小凳子让阿吀坐着,她则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吃食。 顾涯则去了马车里头给孟青榕换药,用内力替其治疗内伤。 阿吀就自个儿一个人捧着手炉缩在大氅里,试图眯一会儿养养精神。 她这三天思路停不下来,无论在干什么脑子里都一直在演练各种可能,连做梦都是可能会发生的各种情境。 硬睡也要睡。 不能倒下。 顾涯从马车上下来,见到的便是阿吀坐在小板凳上,因没得靠,是以她只能窝着身子,将脑袋放在膝盖上别扭睡着的模样。 火堆生在她旁边,照在她脸与身,她就成了这黑暗与冰冷世间的唯一光亮与暖意。 可名贵衣裳在此荒郊野外的天地间显得格外突兀,他就觉得她可怜。 顾涯发现自己,总觉得她可怜。他不舍得将人喊醒,怕她醒了就再睡不着,就蹲在她旁边守着。 林雀也是,做吃食都做得小心翼翼。 天色完全黑下来时,阿吀被食物香气熏醒,她刚抬要抬头,顾涯带着热意的手就抚到了她的脖颈。 “僵着一个姿势,时候长了容易难受。” 阿吀等肩颈稍稍舒服了些,往顾涯身上一靠,没说什么。只被他喂着吃东西的时候,她忽来了句:“你一会儿是不是还得这么喂孟大哥啊?” “他只比你大一岁,无需大哥二字,唤他名姓就是。”顾涯又一口调羹喂到她嘴边:“林雀去喂他,大男人喂大男人未免太婆妈。” 第87章 阿吀鼓着腮帮子,笑得眯了眼睛,她想着我手脚好好的你还要喂我不是更婆妈吗?她是喜欢被这么伺候,才不说出来。 夜里睡觉又成了难题。 林雀身子小,马车里头足够大,特殊时候她也不讲究,裹着被子带着虎头帽就横在马车对开门处睡下了。夜里还能顺带看顾看顾孟青榕。 阿吀就哈欠连天地窝在顾涯怀里看着夜空繁星点点。 顾涯搂着她坐在在火堆旁,也抬头看着漫无边际的天。 当着是同甘共苦的温馨一景,事实证明只有顾涯能吃苦。 “你说受伤的人能睡外面吗?”阿吀试探着问:“你在外面守着孟青榕睡行吗?我想到马车里头躺着。” “他和林雀都睡着了。” “喊醒不就行了。” 顾涯嘴硬:“他伤势不轻。” “今早你和大夫还说无什么大碍了。” 顾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不想守着他睡。” 阿吀才不管他这个,爬起来拉开马车的对开门,将刚睡下没多久的林雀喊醒。 又冲着眼神迷蒙地孟青榕甜着道了句:“孟大哥,顾涯说要连夜给你疗伤。” 孟青榕皱眉,颇为无力道:“他倒是精力充沛。” 等人被黑着脸的顾涯挪出去,阿吀又等林雀换了床铺盖卷儿,她就散了发髻舒舒服服地进了被窝儿。 冬天这么冷,谁愿意在外面睡,谁就去睡,反正她不睡。 她又没内力真气护体,被冻着了怎么办。 第二日行到一镇上,顾涯就另买了辆小马车。可怜踏星名驹,竟有朝一日落了个拉马车的下场。 也可怜孟青榕,虽说是为寻师伯,才受此重伤,但他也没想到阿吀会让他睡这小马车里。里外都被棉花布料包裹着并不寒酸,可他心里就是生出了一种对阿吀求而不得的悲凉来。 冬月十五,四人行到了一大城梧城,寻了间名贵客栈安顿住下。 一番云雨巫山。 顾涯去隔壁屋子给人疗伤,她被林雀伺候着沐浴的时候,阿吀就抓肝儿挠肺地想去花银子。 她压力已经大到光和顾涯做。爱都已经释放不了的程度了。她要挥霍,要花钱,想赌博,想要在赌桌上豪掷千金的快感。 阿吀身上其实藏了一点私房钱,是当初让竹叶去御雷山庄拿了字画回来,让桑甜偷偷当掉而得。 这笔银子顾涯不知道,他后面不发疯,阿吀就还是理直气壮花他银子,不舍得花自己这一笔。 可顾涯管她用度管得厉害,跟银杏管她那会儿都差不多了,和他说根本不管用,也花不了多少。 “姑娘,是不是冷?怎的一直发抖?” 阿吀没言语,整个脑袋往水里一埋,当窒息感觉来到顶端,反复几次还是抑制不住花银子的欲望时,她从浴桶里爬了出来。 “快弄干,一会儿我们去赌坊!” 林雀不似银杏总爱劝阻,她手上动作加快,收拾好阿吀以后,带上自己那虎头帽,问:“姑娘,咱们去哪里赌?带不带公子?” 多事之秋,阿吀不可能单独出行,她冲林雀道:“一会儿我躺床上不说话,你就说我抽搐了,嘴里念叨着要赌博才能缓解。” 她也不管理由拙劣不拙劣,反正愿意演给顾涯看她觉得都不错了,他要是喜欢她就不会拒绝她。 顾涯确实没拒绝,还带着已经能下床的孟青榕一起上了马车,倒不是他想带他,他是怕他被追杀的那拨人给灭口。 其实阿吀也好奇,明明孟青榕什么都没查到,为何还被人追杀?就算只是为了不留后患也不至于从西丘追到云城。 她当着顾涯的面儿不好问太细。毕竟他只知孟青榕去了西丘,还以为是为了敌国奸细的事儿前去查探,而不知晓是为了他的身世。 或许是孟青榕遗漏了什么而不自知,阿吀打算找到机会私下里再同他好好问问细节。 梧城最大的枫树赌坊不过如此,比不上金陵红月赌坊来得繁华。 没成想在这里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阿吀当即改变了主意,不赌了,将人给拎回了客栈。 谁能想到永顺十六年名声响亮,看似风度翩翩的司徒禹会在永顺二十年的今天,成了一个披头散发胡子拉碴浑身酒气迷恋上赌博的人呢? 阿吀嫌弃他脏污邋遢,给了客栈小二一笔银子将人洗干净了才带他到了屋内问话。 司徒禹已无当年心气,此刻坐在椅子上面对对面二男二女,他不管那两个他不认识的女子,而是满脸堆笑地朝着顾涯和孟青榕道:“不知两位大侠带小的回来是个什么意思?” 那德性瞧着都有些猥琐。 顾涯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将一张银票拍到了桌上:“不想死就将凌云阁污糟事尽数道来。” 司徒禹去摸那银票,见面额是一百两,笑眯眯地来了句:“都是掌门与长老办事儿,我不过一弟子能知晓多少?” 阿吀起身,从他手里将银票抽走,不咸不淡来了句:“不说老实话,我就让顾涯把你手废了。” 司徒禹见她貌美,可言语行事和当年那位唤做明媚的女子一般无二。心内讽刺顾涯就爱这种调调的女子品味低下,难免也想到了江湖传闻他抛了少年发妻,另与美人结成连理之事,他也不过虚有其表比他不遑多让。 他直言:“我的确什么都不知晓。” 阿吀更直接,让顾涯把人揍了一顿。 一遍不行,两遍呢? 两遍不行,三遍总够了。 司徒禹察觉到顾涯当真有取他性命意思,才不得不吐出一句:“我只知道掌门每隔一年都会消失一阵子,还和赤霞山庄有金银往来。” 揍了第四遍,司徒禹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点的话:“凌云阁背后的靠山是京城陆家,每年消失的那段时日都是去了京城。再多的真没有了,可江湖大派背后多少都有朝廷的影子啊。” 揍了第五遍,司徒禹半死不活道:“饶我一命,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吀这才将那银票扔给他,又喊人将他丢了出去。 孟青榕全程看下来,听下来道了一句:“说到陆家,那位陆裴大人的长相教人难以忘怀。我本当着世间再无如他一般容貌的男子,可西丘一位皇子却与他有几分相像,虽仍不及,但那几分相似也足够教人惊艳。” 阿吀心头一跳,她追问:“你如何碰见皇子的?你去了西丘皇宫?” “并无,是那皇子刚刚成年建府,无意中在一花楼擦肩而过。”孟青榕马上又解释:“烟花之地鱼龙混杂,消息最多。” 私下里也不用再和孟青榕说道什么了,他被追杀的缘由只能是因为这个。 阿吀又侧头看了一眼顾涯面容,瞬间脸色变得苍白。她竟然到此时此刻才发现他与陆裴的眼睛长得格外相似。 可因两人姿态风度天差地别截然不同,教人根本无法察觉。 还是说这是她想太多的错觉?美总有相似,丑却千奇百怪。 但只有如此,脑子里那些不合理的地方才会全部都有合理解释。 阿吀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才道:“我要睡觉,你们都出去不要吵我。” 就连顾涯,都是等后半夜才敢溜进了屋子里。 烛火燃着,阿吀就那么靠在床上面无表情地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顾涯没想到她没睡,见她披头散发,双目无神,心里便涌上一股无力与羞耻交织的复杂心绪。 她为了解决他的难题,用殚精竭虑四字形容都已太浅,说抛却身家性命也不够言明她的付出。 顾涯转身关上门,在一息之内调整好无助神情才走到了床边坐下,他摸了摸阿吀的脸,语气柔和道:“睡吧,别想了。” 阿吀望着顾涯的眉眼,她感受不到他的隐忍,只心慌地抓住了他的手:“我如果输了你会不会怪我?如果我没能赢许多人都要死,你也会死,你会不会变成鬼都恨我?” 顾涯鼻子发酸,眼框泛起的红都有了脆弱易碎之感,他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也会死?” 阿吀回答不出来,她本就是因为这些人才愿意活才能活,自己的死?她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过这个事情了。 面前人的迷茫,就这么明显的回答了他。 顾涯低头解了自己衣裳,钻进被子里逼着阿吀赶紧睡觉。她还要说话,他就堵住了她的嘴,亲得她喘不过气为止。 阿吀被弄得没法儿,只好闭着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顾涯还在拍着她后背安抚她。他想好了,见到陆裴那日无论发生什么,只要阿吀会有性命之险,他就会立刻带着她逃走。 其他人的死活他顾及不上了,哪怕日后被人戳着脊梁骨辱骂他是小人也无妨,他不能让阿吀死。 好不容易焕发了生机的人绝对不能因为他失去这些。 翻案到这种地步也已足够,更多的事情不是他和阿吀两个普通人能承担得起的东西。 第88章 所谓国仇家恨,对他来说都不重要,他不在意这些。 他也不想死,他还没有过够和阿吀在一起的日子。 顾涯觉着自己的心变得很小很小,小到已经装不下其他。连他的骄傲都碎成了恐惧,细化分散在这日日夜夜里的每一个场景里。 什么输赢胜负,什么扬名天下,什么报仇雪恨,到这种地步都够了,很足够了。没有什么再能比得上她康健地张牙舞爪活在他身边重要。 顾涯睡得不安稳。 阿吀亦如是,她梦见银杏与桑甜惨死,后半夜忽被惊醒。 冬日里她额角却都是细密的汗珠。 顾涯在旁说什么她都听不到。 她反应过来了,银杏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她送信是因为不能送,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生怕自己写信会给她带来麻烦。 她也知道为何竹叶将近半年都没去见桑甜,他是怕自己去见了就会被陆裴发现,从而危及到桑甜性命。 阿吀恨地捶床! 不掳走桑甜不就没事了吗! 愚忠!简直愚忠! 而此刻在水牢里被铁链穿了琵琶骨的竹叶还在被竹青逼问:“桑甜到底在哪里?” 竹叶垂头,沉默不语。 竹青却怒其不争,他没想到他竟在这种时候被儿女情长影响,耽误大事。 “你我爹娘亲人都惨死于大宁铁蹄之下,是主公救了我们。现在你难道要为个大宁女子背叛主公吗?你什么时候得了失心疯?我怎么才发现?” 竹叶微微抬头露出他那张已然被水泡到肿胀变形的脸,他气若游丝,言语却铿锵有力:“我没有背叛主子,我也不会让桑甜有何危险。我虽为家臣奴才,但对我而言重要的不止主子一人。” “桑甜,很珍贵。” “竹青,你也是。” “你心里若将我也视作兄弟,杀了我吧,少主脾性,你我都明白的。” 第68章 战局叵测(上)“这个不给,你也不许…… 月黑风高,遭受磨难的又何止一处。 阿吀从恐慌中挣脱出来之后,扭头去推顾涯:“你去把万花楼拿来的锦盒都给我掏出来,不是你保管着的吗?” 顾涯穿着寝衣就被她踹下了床,因她面容太过着急,他也顾不上穿鞋子就光着脚在行李包袱里翻来翻去。 待一个个都被翻出来,阿吀又将陆家始末与陆裴卷宗都给看了一遍。 她印象很深,陆裴爹娘都已去世,当年其父陆家三郎陆憬辞身子一直病怏怏的,便娶了个寻常女子来冲喜。 世家大族,即便是冲喜女子,也舍不得委屈了自己儿子。是以听闻那女子相貌极为妍丽,可惜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怯懦性子。 不过一场冲喜,谁能想到此女是真心爱慕陆裴父亲。在陆裴九岁那年,其父撒手人寰,此女也随之殉情。 阿吀当时看到这段儿还暗自揣测这女子恐怕是没人庇护在大家族活不下去才死的吧,而且都病秧子还能活九年,指不定是病在哪里。 这种污糟事儿古往今来都不少,她并不稀奇,是以没放在心上。 可今夜孟青榕那番话,让她想到一种可能。假设出于某种原因,那位陆家三郎早就被人杀了呢?而替代他也很容易,易容一下不就好了。 那所谓冲喜的女子,也可能没死,而是被带到了西丘。 阿吀仔细去看事情发生的年限,果不其然,陆家三郎身死,与九州之战,还有顾寒舟身死都发生在同一年。 隔年西丘那位讨伐的将军,就成了如今西丘国君。 李素雪很有可能就是这位西丘国君的妹妹或者姐姐,不知何时来到大宁当奸细,背后肯定也是一大堆故事。 陆裴是谁的儿子都不好说。 多么狗血的一场戏,偏偏很有可能就是真相。 要确认这件事儿也较为简单,能有西丘国君、那位皇子母亲、还有陆家三郎夫妇的画像就能知晓了。 阿吀没耽误时候,第二日就去了万花楼道明所需。 之后再行路,她也没闲着,又写了两封信,分别给大理寺少卿与青羽,让他们暗查此事。这些世家交错繁复,就算甚少出门也一定被人见过。 待一一安排布局下去,转眼就到了腊月初一。 一行人也在恒城落脚。恒城距离京城只有五日距离,阿吀耐住性子,打算在这里待个两三日。 腊月初三,万花楼终于送来了画像。 阿吀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甚至生怕别人看见连客栈窗户都关上。她有些紧张地开了那锦盒,将画像展开,摆到一处。 陆家三郎陆憬辞,的确瘦弱,长相清秀至极眉目温柔与陆裴一般无二;其妻名唤温芷凝,堪称仙人之姿,可惜眉目姿态怯懦显得太柔弱。 西丘国君慕容壑与李素雪六成相似。万花楼还在画像旁附言,西丘国君有一同胞妹妹名唤慕容飞雪,无人见过她的真容。此人在某一年突然被宣告去世,谥号庄穆公主,安葬于皇家陵寝。 至于与那位皇妃面容... 陆裴可知他认贼作父?还是知晓却仍旧做着有朝一日能当西丘皇帝的春秋大梦?亦或温芷凝不想陆憬辞的遗孤被杀,骗了慕容壑与自己这个儿子? 阿吀庆幸陆裴与顾涯毫无关系的同时,心中顿生悲凉。她忽觉着世事弄人,多可笑啊。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夹杂了不知多少爱恨情仇与身不由己,都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她鼻头一酸,将陆憬辞与西丘国君画像烧掉,只留下了桌子上两张穿着打扮不同,面容却一般无二的女子画像。 阿吀收好,将东西交给伤势已经痊愈的孟青榕,叮嘱他务必亲手送到大理寺少卿江晏府上。 这夜,阿吀躲在顾涯怀里一直哭泣不止,她是真的很难过。 顾涯被这哭声惹得一颗心都被揪着,他去吻她的泪,带着愧疚一句句道着对不起。 阿吀抬起头,红着眼哭腔问他:“你为何要同我说对不起?” 顾涯如鲠在喉,他说不出口。更说不出来这类似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如果他早知晓翻案报仇一路会给阿吀带来这么多伤害,也早一刻能有眼下对她的心意,他不会将她牵扯其中,或许也不会报仇。 他曾对情为何物,颇为迷惘。 不清楚是怕失去,还是如何。 后来他明白,是恐惧伤害。 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对方的那份不忍。 顾涯说不出来这些,他只能替她擦泪,然后弯了嘴角笑道:“我觉着你听见这个能舒服些。” 阿吀嘴巴一瘪,哭得更厉害了,伸手去抱他。她是觉着顾涯可怜,连自己娘亲名字是什么都不清楚。 她也觉着慕容飞雪可怜,她同她那位哥哥慕容壑从小不知过得是什么日子,才会被遣送到了大宁当起了奸细。 这对兄妹明明只是想对抗命运而已,都不知是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才杀出一条血路光明正大的站于世间,他和她有什么错呢? 可顾寒舟又有什么错?那些枉死的大宁军将百姓又有什么错? 阿吀为这些人的命运感到凄哀,哭这一场已是足够。她有她的立场,面对这些人,她不能手软,不但不能手软,还要连根拔起,最好能彻底杜绝所谓奸细之事。 她不能让梦里银杏桑甜那副模样真的发生。 她要带华姨与桑树桑果桑叶回家。 腊月初四,天又下起了雪。 阿吀头一次没嫌弃赶路骑马颠簸,甚至都没往顾涯披风里躲,只是让他骑慢些,她要好好看看这雪景,她觉得很美。 从恒城到京城皆为官道,道路辽阔平坦。其中有一段路两旁种满了梧桐,虽冬日梧桐皆为枯木很是萧索,但想到当年慕容飞雪奔赴顾寒舟也走过这条路时,她就想着这应该也是一种亲人相逢,并不凄凉。 不过慕容飞雪是怀揣必死之心从这里经过。 而她,是为了一定要活下来的欲望。 也算枯木逢春。 阿吀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直到雪花在手心里融化,她问道:“顾涯,你娘亲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顾涯捏着缰绳的手僵住片刻,随后才道了一句:“很模糊,她走时,我才四岁,很多事儿我已不记得了。” “你见过你爹吗?” “没有。” “那你为何还会想报仇翻案?” 顾涯许久后才又开口,语气低沉压抑:“我只是想弄清楚,为何我爹不要我,我娘又为何抛弃我而已。” 阿吀垂了脑袋,闷闷地安慰他:“你放心,你爹和你娘一定不是故意的。我觉得你娘一定很爱很爱你,才会拉下面子给你找了天下第一当靠山。你爹也是,他一定也很爱你和你娘亲,可很多事儿好难,他估计只是和你娘吵架了,却倒霉被冤枉,没想到从此生死两隔。” “你不要怪他。” 顾涯嗯了一声,御马动作停了下来。 第89章 踏星没动,似感应到主人心绪,发出嘶鸣。 大雪纷飞,顾涯从背后拥住阿吀,将脑袋埋到了她颈窝里。 温热只不过是从耳畔流到脖颈罢了,阿吀却觉着她的心口都因这股湿润而变得滚烫。 林雀驾着马车也没敢再往前,从她视线看,两位主子不过是在马上稍做停顿,可那背影就是瞧着教她难过。 她年纪小,许多事儿也不知道,这会儿却略微察觉出这趟是不是连着她,都不一定活得下来。 林雀在后面喊了句:“姑娘!我饿了!咱们歇一歇好不好?” 腊月初九,三人已到京城,城楼外。 望着那道城墙,顾涯久久不能言语。 阿吀不高兴踢踢脚:“你倒是快点啊,你想冻死我啊!马上就要到京城了,你能不能去你师父那个五织纺给我拿点好东西来。你师父真抠,亏我以前还觉得逍遥派穷,合着只有你穷。” 顾涯神思被唤回,他语气不凶,说出的话倒是说教:“不许你这般说我师父。” “就说就说就说,你师父抠门抠门抠门,抠门还不让人说,凭啥不让人说。” 她又开始念经,顾涯不喜听这些,点了她的哑穴。 直到在京城客栈里安顿下来,阿吀还不能说话。她伸手不知在顾涯身上掐了多少下,可顾涯就是不给她解穴。 这两人还还闹着。 结果落脚还没到两个时辰,天还没黑,就来了四拨分批到了他们落住的客栈来寻了她们。 第一拨人是五织纺京城总店的掌柜和其四个手下。五人年龄不同,均眉清目秀不说,连身姿气度都高调不凡。 阿吀不屑,觉着沈无念可真是个颜控。 下一瞬,见着他们带来的一木箱里头全部都是名贵得不得了的布料时候,阿吀蹭地一下蹦了起来。 她还不能出声,喜色满面地去摸了摸那些料子,共有十六匹布料,十六套特意打造的相配首饰,还都是她欢喜的颜色样式。 掌柜的道:“主家老早吩咐下来,若明媚姑娘进城,得送些姑娘欢喜的东西。这些是精挑细选下来的,姑娘可还满意?” 阿吀猛点头,她还想问有没有顾涯的,还是发不出声音就扭头瞪着他。 顾涯没理她,而是取了一锦盒递给掌柜的:“我想入股,这些能拿多少干股?” 掌柜的含笑点了那锦盒里的,是一笔不小数目,他笑着将锦盒推给顾涯:“公子说笑了,主家当年收公子为徒时,每年已是拨了一成盈利替公子存着了,公子该是去找主家问这事儿才是。至于这干股...这些还远远不够。” 人一走,顾涯才替阿吀解了穴道。 阿吀没管别的,第一反应就要去抢他手里锦盒。 顾涯手一举,她就够不着。 阿吀拽着他衣领子蹦着去抢,嘴里还念念有词:“你都有宝贝师父的一成盈利了!这个你就给我啊!” “这个不给,你也不许喊我师父喊成宝贝师父。”顾涯说着又点了她哑穴。 这就是又闹起来,这倒侧面证明了沈无念根本无事。 好在这一点两人皆心知肚明。 第69章 战局叵测(下)“我要带她归隐。”…… 第二拨人是秋水宫,青羽只带了她四位同门师妹,其他弟子则在客栈内休憩。与阿吀相同的是,她们也不过昨夜刚从京郊动身到了此地。 隔了四年半未见,青羽整个人完全长开。如果说当年她是冷酷小姑娘的话,这会儿她就成了冷若冰霜的大美人,一身青衣穿出了同孟青榕完全不同的气势。 阿吀坐在桌子旁,眼含羡慕地支着脑袋看着她,语有感叹:“我估计几辈子都修不出你这股高冷范儿了。” 青羽对阿吀的变化不若其他人那般惊讶,问清楚后神色仍是淡淡。她没回这句夸赞,而是道:“你如今这样子,一路应该避免了许多追杀,可京城之后人人都知你是明媚,事尽了还好,若不能,往后也是麻烦。” “反正没人打得过顾涯,怕什么。” 青羽不置可否。 屋内只有她二人,阿吀叙旧之后同她说了正事儿:“宋大将军那处你可说好了?” “他是个难缠的人,最后是江晏大人前去,他才应下,不过不愿意提前出兵,要等信号。”青羽视线挪到阿吀脸上,无甚起伏的语气却说着担忧的话:“你有几分把握?如今那些证据似还不够,若陆裴毫无动作,你待如何?” “他不可能没有动作,北厉有起战之意那消息你可听过?”阿吀给青羽斟茶:“若我没猜错,那条消息要么是假的,要么是西丘人暗中挑拨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已,真正想打仗的是西丘。” 青羽没再问她为何有此猜想,只是提醒她:“秋水宫搭上的不止是名誉,若你到时有何失误,秋水宫不会出面搭救。” 阿吀并不生气,冲她眨眨眼睛:“那你呢?” 青羽抿了一口茶,没回这话。 第三拨人是江府的下人,他们将孟青榕送回便退下了。 阿吀望着孟青榕与他旁边个头比他还高的师弟,调侃了句:“没想到武当还给你派了人来,只是这师弟怎瞧着有些面熟?” 孟青榕尴尬道:“明媚姑娘,你这便是明知故问了。” 阿吀挑眉不语。 最后是竹青。他仍旧是那副环胸不爽德性,将一帖子递给阿吀,冷脸回话:“这上头是银杏姑娘明日要做的菜食,还望姑娘过目,若有何不满的,我好及时送回还来得及更改。” 阿吀翻开帖子,一字一字看过,来了句:“银杏还是一样细心,你也还是一样讨人厌。”她将帖子丢给竹青,“就如此吧,你赶紧走,我不耐烦看见你。” 竹青冷哼:“明日申时,麓山别馆恭候姑娘大驾。” 他一踏出屋门,阿吀毫无不客气地狠狠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嘴里还骂骂咧咧:“拽什么,最烦这种人!” 顾涯靠在椅子上,笑看她这样,待人走近,拉她坐在自己腿上,仰面去亲她下巴:“累不累?” 阿吀往他肩膀上趴,装腔作势地泫然欲泣:“累死了,你要是把你那一锦盒都给我,我就不累了。” 顾涯的手探了进去:“让我听听你的心,听听你说得可是心里话。” 她不阻拦他的动作,也怕明日会死就再没这样的快乐让她体会,是以格外动情。 阿吀将肩膀处领子扯了半截下来,喂给了他吃。 顾涯受不住她这样,就失了力道。 从椅子上再到床笫间,阿吀缠着他说了许多次想要怀孕,说得顾涯都要被勾得疯魔。他觉得阿吀像只妖精,只顾蚕食他的神魂,许是心软,才将爱怨赋予,让他甘之如饴。 十指相扣,宝蓝色的褥子都在这纠缠里拧出了诱人褶皱。 顾涯撑起身子望着阿吀那双饱含情。欲的眼睛,他克制不住身体里那股要破体而出的情感,他道:“你感受到了吗?” 阿吀口。欲被勾起,张着口并不言语,一味以此惑人模样勾引他。可随着两人双手交缠得越发深刻,也在顾涯一次次逼问下,她不得不道:“感受到了。” 顾涯手上一挥,屋内烛火尽灭。 他又侧躺着,从背后抱住她,双手紧紧掐着她心口:“我在爱你...真的很爱你...” 吐息里,他一直在唤她的名字。 黑暗里放大了她的五感,触摸的迫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滚烫、以及心口处发痛似满足又似极度需要被填满的空虚。丰足与匮乏交织,割裂得让阿吀觉着自己的灵魂只有一半,如果没有顾涯来填满,她就像是迷茫不知归途在何处的孤魂野鬼。 阿吀不舍得当下这感觉,甚至试图在这动容里寻找永恒。她深知留不住美好,只好让顾涯与她一起记住疼痛。 后来,黑暗里只剩下两人疲累的起伏气息。 阿吀问他:“你真的爱我吗?” “真的。” “那你会一直爱我吗?” “我会。” “为什么?” 顾涯笑,说得肯定:“是夙命。” “你拿这种话忽悠我。”阿吀翻身不理他了。 得此安慰,她很快睡着。 顾涯从背后抱着她,身子紧贴她,无法远离,不忍放手。他像是依偎在生源旁,几乎再没了孤独与寂寥。 同阿吀相遇之后,这感触一日比一日越发深刻。 腊月初十,顾涯先一步醒来。他从被窝里起身之后,披了外袍就去拎了两趟,四桶热水。 他将木桶水装满,才掀了被子去抱还正在熟睡的人。 被她下意识一巴掌打在下颌处,顾涯神情却依旧柔和。一番沐浴洗漱,阿吀松垮垮披着寝衣就被他放到了桌子上,他捏着她小腿,下一瞬就将人给分开了。 “你没吃饱吗?一大早!你你你你...”阿吀你不出来了,她是被面前顾涯那样子给蛊到了。 第90章 他站在桌子前,高马尾束得整齐,随着动作那发尾都晃到了他肩膀胸前。丝缎料儿的白色寝衣拢不住他常年习武的身躯,望着自己的眼神何止是专注,也不止是欲望。 “若真性命不保,也不能当个饿死鬼。”他说着欺身上前去吻她。 阿吀还头一次觉着顾涯面容长得那么符合她胃口,他鼻子上那颗痣看得她心口都发热。 因这么一茬儿,搞得她出门时候腿都发软,临上马车,脚都别了一下。 顾涯抿唇,笑得溺爱地在背后扶了她。并未驭马,而是跟她一起坐上了马车。 从客栈到麓山别馆路途不近,午时稍稍用饭就启程,这般赶在了未时末到了地方。 山脚路道不见行人,鹅毛大雪中,一派幽冷。 麓山别馆庭院深深,大门处故人守候张望,偏偏又觉一片岑寂。 阿吀下了马车,抬头看见银杏,眼眶先不争气的红了。她竟还是老样子,没有同京城许多女子一样梳什么繁复发髻,打扮还是延续了以往习惯,仍是利落素雅。 唯一变得大概就身量,胖了些。 阿吀放心了些,看来陆裴对她还算不错。 银杏眼中泪就更止不住,她一时顾不上身旁陆裴,先提了裙摆下了台阶朝着阿吀迎了过来。 她手里打着伞,上前为阿吀隔了雪,她抬手擦了擦眼泪,语气掩盖不住欣喜道:“姑娘都到了京城,还需住什么客栈,自是该在这别馆里住下才是。这一处风景甚好,还从山上引了温泉下来,要比蛊山温泉舒服得多。” 一行人寒暄,阿吀不管他们,先和银杏走到了前头。 阿吀问她:“这一年,过得如何?” 银杏有些羞涩地垂了眼眸:“陆大人要比预想中的对我更好。” “你俩睡觉了没?”阿吀问得直接。 银杏双颊露粉,缓缓摇了摇头:“他...至多只亲了我的手背而已。” 阿吀有些讶异,她虽是知晓陆裴似有洁癖,但银杏没有啊,她狐疑道:“桑甜给你那瓷瓶你没用?” “那个是做何用的?”银杏问:“陆大人收走之后再没还给过我。” 阿吀无语,嗔了她一眼:“你也是没口福。” 银杏品出意思,脸更红:“他欢喜吃我的菜式,这快一年,也留宿过几次,我虽在旁伺候,但并没什么。我是老早同他说过了,若不打算娶我为妻,就当我是个厨娘就好,我不会妄想什么,会一直这么安生过日子。” 阿吀回头看了眼陆裴,雪中其人风姿肖似其母,可惜无其父温润,倒将慕容壑那疏离学了个十成十,当真如远山月,又远又冷。 她收回视线,观起了园林风景。 麓山别馆处处能见主家喜好,简雅清致。并无常规园林喜设假山,倒多树景。 错落有致,疏密有度。 水中小榭在雪中显了孤寒,可太美。 阿吀不得不承认,陆裴品味太好,如若不是对手,同这样的人当友人她得捞多少好东西。 就单说这别馆,她就能住上一年都不腻。 顾涯孟青榕与其师弟同陆裴走在她二人身后,顾涯问:“怎的不见竹叶?” “临近年尾,事务繁忙。”陆裴回答了这句,又侧头看向他道:“你师父那事儿我也听闻,还特意教人去查了一番,纵影山是有打斗无错,不过瞧那留下的痕迹你师父应无事,不用担心。” 顾涯嗯了一声,忍不住笑意:“也不知晓谁这么蠢,触我师父霉头,那帮人也不知有没有性命留下来。” 陆裴笑眯眯道:“这事儿无甚好说,那顾少侠呢?你父亲冤案已了,你后续打算如何?” 顾涯望着阿吀背影,朝她方向抬了抬下巴:“我要带她归隐。” 陆裴失笑出声地拍了拍他肩膀:“此话有失气概。” 第70章 不得生悲(上)“早想与你一战,今日…… 申时,一行人落座镜水食庐。 屋内设地龙,暖如春;窗景如其名,能瞧见一湖景;冬雪静谧,园林清雅,再品珍馐,实属乐事。 阿吀、顾涯、陆裴、孟青榕、其同派师弟陈侧效仿古礼,各自跪坐在矮桌之前。 桌上早就备好了银杏特意酿的酒,阿吀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入喉,熟悉滋味在嘴里让她一下子舒爽起来。 银杏行礼,退下去做了菜。 阿吀则又饮了一口酒看向了主桌的陆裴。他是一副恬淡闲适姿态,眉眼间里完全瞧不出有何情绪或打算。 既进了这鸿门宴,生死一线,倒没了焦虑。 她也不急,微醺后,半真半假地道了句:“可惜桑甜赶路着急,崴了脚,这会还在青羽处休憩,不然今儿也是能享受了这些。” “哦?是吗?我听闻桑甜姑娘失踪,因此还让竹叶领了罚。”陆裴捏着杯子,语气莫测:“桑甜姑娘无事就好,不然总显得我的属下太过无能。” 这会儿正好上了第一道菜。 阿吀哼笑,不客气地接话:“竹叶的确无能,不然也不会教桑甜白白遭了一回罪。陆大人可知江湖上竟有一批哑女高手,如若不是桑甜擅毒擅蛊,否则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哪还能经常与我通信。这哑女我记得在赤霞山庄也是见过的,好在我已经将人拿下送入大理寺,不怕问不出来什么。” 顾涯孟青榕闻言低了头乖乖吃菜。 陈侧从容许多,边听人言语,边品了酒食。 陆裴含着笑意,夹了一口菜才道:“这是九格司的过错,御雷山之事,还有最后得以翻案成功的九州冤案,甚至包括军火案,无明媚姑娘的帮扶未必能如此顺利,连着竹叶过错都是,好在姑娘不在意。九格司无论是报恩还是补过,都得为姑娘做些什么才是。” 阿吀警觉地侧了头:“什么意思?想报答我容易的,这别馆送我就行。” “虽姑娘时常玩笑,但我知晓姑娘不是重视这些身外之物的人。”陆裴举杯朝着阿吀道:“我是听闻姑娘孤女出身,本也没抱什么期望,没想到就真的找到了姑娘亲人。” 阿吀心往下一沉。 第二道菜上的同时,陆裴示意竹青将人带上来。 阿吀不觉得她这原身能有什么亲人,都当了乞丐的姑娘,能有什么好亲戚,就算有爹娘说不定也死了八百年了。 可当那妇人被竹青带上来,一抬头的刹那,阿吀看清了她面容,脑子在这一瞬里被刺激得发了白。 恍惚间,她好像看着自己母亲朝自己走来。 那个端庄优雅,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的女人和眼前这个低眉顺眼举止拘禁的女人明明天差地别,偏偏这张脸一模一样。 阿吀似感血液倒流,一双大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大,其内瞳孔震动,不是动容,却是抗拒。她手指无意识地掐着掌心,用力到指甲都折断都渗血,过度惊骇让其丧失痛觉。 她红了眼眶,张口喉咙却说不出一字一句,只有断续气音。 阿吀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恐惧得身子僵硬,意识都在崩散。 她的反应太强烈,实属超出陆裴意料之外,他眼见着顾涯紧张上前为其抚背顺气,可她气息还是难以顺畅。 甚至有窒息之险。 有意思。 孟青榕忙闪身上前挡住了妇人欲近前到阿吀身边的动作,面有不悦地冲陆裴道:“陆大人貌似不该这般探人私事,有失礼节。既明媚姑娘不喜,先教这妇人下去。” 妇人名唤周矜兰,见状朝着陆裴跪了下来,哭诉:“是我这个当娘亲的不是,没想到她还是这般记恨我...” 阿吀听到这和自己母亲一般无二的音色,被压抑太久的创伤化成尖刺破体而出,她嘶哑地终于喊出了一个“妈”字之时,她整个人也像被撕裂,这一声喊出了比死亡更为惊悚的恐惧。 竹青得了陆裴眼色,没让周矜兰继续哭嚷。他耐人寻味地瞥了一眼已是快要晕厥的阿吀,暗自好笑,好戏还在后头,他不信此女今夜能全须全尾地出了这麓山别馆。 肉身先于理性发出暴动。 阿吀为了维持自己即将坍塌的神智,紧紧抓住了顾涯双手,犹如抓住救命稻草,抬眼间,双目发红地咬着牙道:“带我去泡个热水澡,我就能好。” 陆裴这点风度自是有的,教人带路带他们去了温泉池。 顾涯横抱起人,怀里阿吀身仍自颤抖不停,他深深望了一眼坐于高处的陆裴,默不作声地先行去安抚了人。 陆裴懂顾涯那一眼的意思,杀气罢了。 雪中长廊,独有一番幽深美感。 如若不是怀中人身子越发凉了下来,顾涯面对此景或许面色也不会难看至此。待绕过这九转十八弯的长廊之后,他二人被带到了一有温泉池的客房内。 婢女搁置下衣裙,要上前伺候,被顾涯制止。他让外人都退下,这才将阿吀放在了软榻上坐好,去解她的衣裳。 全程阿吀不发一言,她眼神空洞得似乎灵魂都被抽走。哪怕整个人都浸入泉水之中,她身子还是热不起来,脸色也仍苍白得厉害。 第91章 顾涯用了真气,又原始地不断用手擦着她胳膊,肩颈,阿吀脸上才渐渐有了几分血色。 等顾涯绕到她身前,阿吀忍住发抖的欲望,从牙缝里挤出一段话:“是我太蠢了,事到如今,风暴中心的人已经不再是你,而是成了我。我不晓得是不是我从不重视自己,从不爱自己,才会遭受这样的反噬,可今夜陆裴的目的不是你,而是我。顾涯,你答应我,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管我,否则就是中了他的计谋。” “你不要说你做不到,华姨,整个蛊山上下都在他们手里,夏时月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桑甜救出来。”阿吀掐着自己手心,用疼痛稳住心神,继续道:“如果当年锦城是针对你的围杀,今夜这场就是对我的讨伐,我会尽力不输,可...” “可我娘亲被他们找了出来,有些事儿怕是我将身不由己。” 顾涯眉目里悲痛犹豫交杂,他不信,问她:“那妇人当真是你娘亲?” “说来太复杂,可她的确是。”阿吀说着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入了水中,以求窒息带给自己安全感。 阿吀感到眩晕不止,直到顾涯将她整个人提起。她哭不出来,她瘪着嘴,可又想笑,她想让顾涯不要怕,可她也笑不出来。 顾涯抚着她的脸,垂眸低首间,道:“我带你走,我们不管那些了。” 阿吀摇了摇头:“责任你懂不懂?丢不开的。” “那你告诉我,为何你见到那妇人会如此?她以前对你做过什么?” 阿吀无言。 再回镜水食庐,银杏已是换了一身衣裳坐在了陆裴下首,见阿吀回来,这才慌忙朝着她去。 阿吀躲开了银杏动作,银杏不明就里,倒也不恼,坐在她身边伺候她用了吃食。 陆裴甚少饮酒,此刻饮了些,便显出了甚少在他身上显现的恣意,他捏着酒盏,徐徐道之:“都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可我找到明媚姑娘母亲之时,她竟先同我说的是,若她这个女儿犯了什么事儿都同她无关,在听闻无甚麻烦事儿才愿意来了京城。” 在场无人言语,只听陆裴一人又道:“也是我多疑,又将明媚姑娘生平查了一番,才晓得姑娘身上竟也背了两桩案子。” “其一,明媚姑娘十三岁那年被其母卖给当地一员外家的儿子当妾室,却在成亲当日杀了人逃走。” “其二,明媚姑娘父亲乃是九州一战逃兵,按照大宁律例,逃兵视同反贼,三代皆诛。” 陆裴神仙面容,一字一句却丝毫无慈悲之意,他望向面无表情的阿吀,笑得温润:“明媚姑娘,我虽不忍,但却只能如此。只待你用过这顿,自会有九格司的人捉拿你与你母亲,我会同大理寺的江大人说,留你一个全尸。” 多么冠冕堂皇。 阿吀饮了口酒,重重将酒杯搁置在矮桌上,她嗤笑出声:“证据呢?难不成随便拉扯出个妇人就要往我身上攀扯罪名不成?” “明媚姑娘右手小臂内侧有一胎记不是吗?此等大事,我若没证据怎敢确认?” 阿吀胳膊处的确有一胎记无错,她仍不慌乱,她要继续和陆裴周旋拖时间,等他露出破绽。 “陆大人也知晓我这胎记是在右手小臂处,既大人能注意到,怎知有心人不是借此来胡乱攀扯我。”阿吀望向陆裴:“反倒是陆大人,大费周章要捉拿我,安得什么心思谁知道呢。” “你无需在此同我狡辩。”陆裴道:“你刚反应已足够说明许多,若有何冤情,待到大牢里一一辩解不迟。” 阿吀起身,气得拂袖,她不可能承认这桩事儿,必须咬死了是冤枉:“人人都知我为孤女当初被顾涯所救,那妇人却是在我遇到顾涯之前,欲将我拐走卖入烟花地,她未曾得偿便想杀我,我见仇人惊惶,有何疑问?” 顾涯却被这话惊得抬了头,他心正犹自惊惶。 又见陆裴做了个手势,神情冷漠至极:“带明媚姑娘去一趟九格司,若有人阻拦,算作同谋处之。” 随他话音落,门外忽现了十人,以竹青为首,其身后还有九名身着九格司官服的高手。 银杏噙泪回首望着陆裴,她跪地道:“姑娘不可能是什么罪人,望大人高抬贵手。” 陈侧左右张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顾涯孟青榕起身,一左一右护在阿吀身前。 两方对峙间。 顾涯先动。 竹青提剑迎面挡其攻势,他勾唇一笑:“早想与你一战,今日你我便在此分个胜负!” 第71章 不得生悲(中)“你怎么不去死!”…… 孟青榕护在阿吀身前,陈侧也躲到了此处。 阿吀将银杏护在身后,她精神紧绷到额头都暴起了青筋。事已至此,她只能兵行险着,诈陆裴一诈。否则等他露出破绽,她们这些人都得死! “顾涯!给我把房顶劈开!” 顾涯闻声而动,剑光肆虐,宝顶也随之四分五裂,露出冷冽月光。雪花裹挟着寒意顷刻就将屋内暖意吞噬,夜风刺骨刮得人面发凉。 阿吀踹了一脚陈侧:“江大人!还不快放信号!陆裴要造反了!” “陈侧”啊了一声,阿吀毫不客气地伸手撕了他的易。容。面。具。 陆裴那副伪君子姿态在此刻才显了意外,可他很快镇定。仍坐在原地,只不过不再是跪地而坐,成了一腿盘坐,一腿单膝曲起。 他笑眯眯地看着江晏手忙脚乱要拿信号的模样,浅声道:“江大人何时同反贼一处?你的前途性命不要便罢,江家荣辱你也不要了?你为顾涯父亲翻案,你可知其母...” 阿吀就知道,她就知道陆裴这厮一定会拿顾涯娘亲说事儿! 她迅速拿了手边酒壶砸了过去,阻止了陆裴话茬,几乎是跳起来怒骂:“你个贱人!你还好意思提反贼二字!你以为我来麓山别馆一点准备都没有是吗!你娘温芷凝是西丘皇妃!你爹慕容壑是西丘皇帝!冯斯年冯大人此刻已面见皇帝将你身世告知!一会儿宋大将军就要来捉你归案,你还敢提反贼!” 阿吀此话一落,江晏也终于拿出了信号烟花要放。陆裴武功不高对付他们却是足够,一杯子带了内力扫过来就打断了江晏动作。 他这才收起谈笑风之态,缓缓起身,站在阿吀不远处负手而立:“我真的很好奇,你是何时发现我有问题的?” 陆裴说了这句,顺势扭转了房柱上机关:“不过那已不再重要,今夜你们都得死在此处。” 上钩了。 阿吀紧急之中又踹了一脚孟青榕,孟青榕不得不腾开手,飞身跃空躲闪之际,终于赶在机关发动之前将信号放了出去。 烟花乍起,转瞬即逝。 无人相护,没有武功的阿吀、银杏、大理寺少卿江晏逃走动作再快也抵不了机关速度,青石板挪动间,三人齐齐落入了水牢之中。 陆裴垂眸盯着水中三人,笑意浅淡:“只要你死,顾涯何惧?既你不愿一人担下这许多,非要拉无辜之人同你陪葬,那就如你愿。” “还有银杏,你着实教我失望。” 他不再多言,机关再次拧动。 “阿吀————” 她听到了这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可她甚至都来不及与顾涯遥遥相望一眼。她想让他小心,可一张口就被水侵蚀,视线也被水淹没。 黑暗里,是银杏在水淹没之前还记得屏息,也是她还记得留意机关。 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夜明珠,借着微弱光亮,朝着机关图所描绘之地游了过去。 终是在气息快要不足时,摸到了一凹坑,水压之下她根本摁不动,也不止是哪里来的气力,银杏狠狠拿着夜明珠凿了上去。 见血时,机关才动。 银杏想去水面换气,姿势却见缓慢,最终她还是被阿吀捞了起来。等气息再次呼出,银杏才发现水牢边缘处有用来绑住铁链的钢勾,江晏便是借此没被水冲走。 水势褪得缓慢,照这功夫,还得半盏茶时候。 许是苦中作乐,江晏抹了一把脸问:“明媚姑娘是如何怀疑到陆大人身上的?所有证据都不足,他还一直都是那么个神仙模样,就是想怀疑都怀疑不到他。还有银杏姑娘,你又是如何知晓这处机关所在?” 阿吀拽着那一点生机,言语迅速:“第一次知晓他是谁的时候就怀疑了,我曾在金陵见过他,一个有洁癖,还挑剔喜静的人,不可能在除夕夜那么热闹的时候出现在大街上,遑论他那相貌还会引起人群骚动。不过我之所以怀疑到他的身世,是因为银杏。” 银杏接话,说得朴实:“主要是初遇陆大人时正好在湖边,竹叶帮着清理鱼等食材。大宁有湖无海,处理鱼鳞都是从头向尾刮,可竹叶却是从尾向头,那是海边渔民才有的习惯,我当时问了,竹叶道是家乡一向如此。后来相处他又给我饭菜香料用,那一摸就是用铁碾滚压制成,江大人或许有所不知,咱们大宁都是用石臼舂香料的,我钻营厨艺,姑娘又挑食,这些慢慢也就精通了。” 第92章 “而这机关...”银杏声音低了下去:“是竹叶消失之前给了我麓山别馆的机关图,他怕有朝一日桑甜会被捉,他不想让桑甜有何危险。” 阿吀问她:“竹叶呢?” 银杏摇摇头,言语落寞:“我不知晓,不过看他如此绝情,竹叶凶多吉少。” 江晏还问:“既银杏姑娘怀疑了陆大人,为何还会留在他身边?” 银杏眼眶一红,没什么避讳地啜泣出声:“一半为了姑娘与公子,一半是因了爱慕。”她哭得倔强,还有些不服气,“我也想不通,明明他平日里对我那般温柔照顾,为何到了这时,连个心软的神情都没有,就教我去死。” 阿吀瞪着她,此刻回想仍有些郁闷:“要不是你当时收拾行李,同我说你打算,我还真以为你被他那张脸迷得找不到北。这种人脑子里都是各种算计,他没利用你做点什么都算烧高香了,你还能多想要什么东西,死了心吧。” 银杏是真的伤心,她哭着,虽不至于肝肠寸断,但也是被伤得心如刀绞。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语含坦荡:“我不后悔,预料到的最差结局也就是眼下这情景了,我承担得起。” 阿吀不应这话。 江晏感慨:“姑娘是个敢爱敢恨的性情中人。” 得益于银杏这大半年蛰伏,阿吀和江晏才没在这里被淹死。 砰地一声。 又接连三四声。 水势快褪尽之时,地面处又听震动不停。 本以为是有人在与陆裴等人争抢机关处,没想到随着一道强劲内力,头顶几寸厚的青石板竟应声而裂。 光亮一进来,阿吀还未曾看清楚是个什么场景,天旋地转间,她已是被顾涯推到了青羽身侧。她晃晃脑袋,看向顾涯虎口处,还好,不至于说见血。 再一侧头她就见到了青羽还有秋水宫的人。她也是没出息,张嘴就听哭腔:“青羽!快救银杏和江大人!” 青羽正在拽人,冰霜脸上全是焦急:“这边九个高手竟然能和顾涯和孟青榕打个平手!整个别馆也到处都是机关,我们被困在这出不去了!” “有银杏在,不用担心这个!陆裴人呢?”阿吀四处张望:“不能让陆裴跑了!” 只见镜水食庐宝顶已空,青石板处也被顾涯内力镇开显现一片骇然空洞;左侧顾涯与同竹青为首的侍卫激战,右侧孟青榕与其他几名高手对决不停。 中间这处,以青羽为首的秋水宫人,将阿吀、银杏、江晏围护在中间,守护她们安危。 虚空里,又传来陆裴清冷之声:“明媚,此局与汝对弈,权作平局。若天假汝年,得以存活,吾于西丘静候。” 与此同时,四方异动。 一为九大高手齐齐飞身后退,掩护竹青不再恋战竟是逃走之态。顾涯孟青榕紧跟其后,势要将人逼杀。 二为竹青闪躲之际,一个旋身,手中黑绫卷住了银杏腰身儿,竟将人给掳走。青羽武功不及竹青,被黑绫尾端铁球击中心口,动作被阻。 三为轰隆巨响声中,麓山别馆开始摇摇欲坠,继而缓缓塌陷。银杏或许背下了此馆机关图,可她想不到此馆建造之初,竟有自毁机关。 刹那间,地动山摇,轰隆连绵不绝,似要将天地震碎。 狂风飞雪。 阿吀双目惊恐,面色几欲癫狂,她拼尽全力嘶哑呼喊:“快逃!会雪崩!” 这一声呼喊被淹没在这恐怖的轰鸣中,却又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焦急,在这岌岌可危的山谷间回荡。 顾涯在此呼唤里,不得不放弃对陆裴等人的追杀,他回身欲救阿吀,却在回首里见到了让他心魂将碎的一景。 谁也没想到,那自称是阿吀娘亲的周矜兰,会在这动荡里奔向食庐这几人。江晏堪堪要去扶欲跌倒的妇人,却被推开。 周矜兰如同恶鬼附身,死死掐住了阿吀的脖子。 狰狞,狂躁。 “你怎么不去死!” “你早就该死!” “何苦再出现连累你老子娘!” 前世今生重叠一处,同一张脸,做着相同的动作,说着几乎相同的话,都是盼着她去死。 阿吀躯体里对母亲的爱恨坍缩成灰烬,她已看不到其他,听不到其他,她脑海里对母亲的所有记忆都在此景里灰飞烟灭。她只能体会到脖颈处的窒息,一如前世二十四岁时候体会到的一样。 她甚至如同面对上一次死亡一般,没有挣扎。 阿吀只是想问问老天爷,一个已经杀过她一次的人,以为已经用死亡前世今生彻底斩断了血脉的人,为何还能以母亲身份站立在她面前? 割裂得像是对因果的践踏,也像是命运对她的捉弄。 阿吀没能体会到更深的痛苦,是顾涯将其从死亡边缘里解救了出来。 一剑封喉,周矜兰都来不及收起脸上可怖神态,头颅就已滚落到了塌陷之中,被塌陷灰烬湮灭。 阿吀眼神变得空洞至极,有些痴呆地愣神。 顾涯抱着她,飞身逃离。 只见山巅积雪迫不及待撕开山体这一层禁锢,轰鸣不断中,如同千万头冰骨巨兽挣脱锁链,掀起白色海啸。 暴虐瞬间席卷天地。 逃无可逃。 第72章 不得生悲(下)“不要害怕,有我爱你…… 咚。 咚。 咚。 一声一声徘徊在耳边,不觉疲倦地将她的意识从扭曲深渊里拉扯了出来。 阿吀知晓这是顾涯的心跳声,她被他抱着,被冰雪覆盖竟也不觉得冷。 她想问你还好吗?可惜没有力气。 雪崩的速度力道,以及积雪的厚度,即便是绝顶高手,也无法轻易脱身。 何况他还护着自己。 阿吀没猜错的话,他恐怕已是受了外伤,或有骨折,就看她二人被埋得有多深。 如果厚度超过两米,许是这次她和顾涯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她以为按照敌人习惯,麓山别馆必然会有机关,只要机关暴露,陆裴难以辩驳,所以才会特地选在此地发作。谁知陆裴建造麓山别馆之初,就没打算让发现机关的人活下来。且还借由地势与冬雪,将她们这些人来了个一网打尽。 她以为陆裴不舍得放弃大宁这么多年所经营的基业,也不舍得陆氏全族。谁知他冷心冷情,怕是在白简之身死之后就已经做出了割舍。他不是着急诱她入京,是万事已安排妥当,想试试能不能杀了她。 无论能否,他都没有什么损失。 阿吀自认输得彻底,还连累了江晏、青羽、孟青榕等人。好在最后她还是扳回了一成,没有迂腐得非要等什么破绽才放出信号。那不尘同宋大将军那处应会及时赶到,这些人都有武功,想来不会那么容易死。 夏时月那处呢?有没有顺利将桑甜带出来? 银杏怎么办?陆裴为何还要掳走她? 还有好多好多事情,可阿吀已疲惫得什么都没办法再去想再去做了。她像是被挖空,只剩一副躯壳空荡荡地晃动。 她的能力只有那么多,绞尽脑汁也不过做到这种境地。心里那点儿想要超越自己弟弟明煦的欲望,被肖似母亲的妇人粉碎得连渣都不剩。 阿吀不得不承认,她的母亲无论如何都不会爱她。前世得不到,今生自欺欺人,也得不到。 她也不想要了。 如今陆裴算是被连根拔起,虽逃之夭夭,但当年冤案也总算有了个说法。 应该够了吧? 她好累,累到只想睡觉。 阿吀气息很浅,浅到心跳都慢了下来。她想伸手去摸一摸顾涯的脸,可她做不到,她只能张口去唤他。 “顾涯…” “顾涯…” “顾涯…” “我尽力了…” “对不起…” “没能帮你报仇…” 她不知晓自己声音已经是微弱到无法捕捉。 顾涯肋骨被雪崩的冲击力冲撞得几乎欲断,他能感受到自己体温的迅速流失,也能感受到怀中人生机的消散。 他强撑着内力真气还在源源不断暖着她的身子,至于她嘴巴里说得那些他一句也没听到。 顾涯心里燃烧了无穷恨意。如若说当年爹娘冤案,他尚且不知去恨谁人,那恨有力量却难以凝聚成刀,可眼睁睁看着陆裴对阿吀的所作所为,他只想将此人碎尸万段。 他靠着这股怒气,愣是清醒着扛到了援救。 从雪里被挖出来,顾涯顾不上自己伤势,拍了拍阿吀的脸,确认她还有气息,当即就要横抱了人走。 顾涯强弩之末,站起那一瞬,身子一软就同阿吀双双倒在了雪中。 这一场雪崩,撞断了顾涯两根肋骨。 害得秋水宫一十二名弟子,死的死,伤得伤。青羽被宋大将军挖出来时,右手骨折,脸色都发了紫冒了死气。如若不是夏时月带着桑甜及时赶到,青羽也要一命呜呼。 第93章 孟青榕更惨,他在塌陷之时为了救秋水宫弟子,被巨大碎石撞到左臂。他这只手,往后若想如常,怕是难了。 江晏江大人幸运些,只有脚掌被碎木穿透。 这一场雪崩,也将陆裴踪影掩盖了个彻彻底底,丝毫追踪不到他离去的痕迹。 不仅如此,陆裴手下所有叫得上名号的人早在半月前就已统统被其以各种借口支使出了京城。 可怜陆家陆裴这一脉,从上到下尽数入狱。 陆家老太太,急病暴毙而亡。 百年世家,真要崩塌也不过一朝一夕。 朝堂掀起腥风血雨,江湖也不太平。 大理寺与继任九格司的冯斯年冯大人一层一层梳理案件之后,发现凌云阁在与陆家关系密切的这十几年里,所抓所有恶徒皆被秘密转送到了西丘。 财,凌云阁宝库与好几家富商被洗劫而空。 人,蛊山上下与御雷山庄不知所踪,还有大批量恶徒消失得蹊跷。 物,粮草,炸药,竟也被囤积了不少秘密转移了出去。 目的为何,不言而喻。 朝堂为了战与不战激烈争吵;江湖几大门派却是迅速聚集了大批高手,准备前往西丘救人。 半个月后。 秋水宫以青羽为首,在腊月二十五这天启程西丘,她要为死去那两个师妹报仇。 同行的自然还有夏时月、桑甜、不尘、孟青榕、林雀、以及顾涯。 唯有阿吀,一蹶不振。 她整日待在马车里,根本不露面。好不容易养好的精气神儿,都显了灰白。 她甚至不见除了顾涯以外的任何人,像是回到了当初顾涯刚救下她那时一样,本能地抗拒所有人事物。 这天夜里,顾涯端着林雀做好的吃食,端进了马车里去喂她。 阿吀披头散发地窝在角落里,双目无神,听到动静才木木地侧了头。 顾涯摸了摸她的脸,先道了句:“林雀今儿做了酸口的鱼,你胃口不好,瞧瞧吃这味道的可能多用些。” 他面上忍着苦楚,语气也忍着心疼,故作从容:“多少用些,不欢喜明日再教林雀做其他的。” 阿吀没有拒绝,乖乖用了半碗。 等顾涯又拎了水壶,给她擦脸擦手游擦身后要下马车,阿吀拽着他袖子,不安道:“你会走吗?” 自打她醒来之后,她问过许多遍这种话。 顾涯当作鼻尖的酸意是被晚食酸到,他还笑:“我能去哪?你若怕我走,可要同我一起?” 阿吀这才松开他。 于是在外的众人便见着顾涯跟后面有老虎追似的,竟用了轻功来回,铜盆都放不好,就又飞进了马车里。 车内四壁被包裹得很好,黑狐褥子被阿吀裹在身上,还有两个汤婆子偎在她脚边儿,冷是丝毫不冷,可她露出来的手还是冰冰凉。 顾涯摸到那凉以后,将她手塞进了自己胸膛处。他做这动作做得习惯又理所当然。 阿吀眼眶发红地往他怀里钻,语气很是仓皇失措:“你真的不怪我吗?你不会丢下我吗?我没做好,我没能帮你报仇,你不会不爱我吗?” 她像个被人抛弃过好几次的小兽,生怕失去了捕猎的本事就被驱逐。像是不能给谁带来利益,她就不值得被在意,不值得被人珍惜,就该被人弃如敝履。 顾涯搂着她,五指穿过她的青丝,他心有不忍,却也不得不挑破她的脓疮:“我是将你视作比我性命还重要的顾涯。我不是那个不在意你,还因为明煦之死杀了你的娘亲。” 他早已从阿吀的只言片语里,拼凑出了她的过往,他不觉荒诞不经,也不觉如何匪夷所思。借尸还魂也好,还是什么妖精鬼怪也好,他不管她这幅躯壳之下到底是什么,他只明白,她是明媚,这便足够。 阿吀愣住,咬紧牙关不让眼泪流出来。她哭着攀附到了顾涯脖颈处,咬在了他肩膀上。是发泄还是什么她说不清楚,当她难以接受的事实轻易被人这么说出来,她就想让他体会跟自己一样的痛。 顾涯扶着她的后脑勺,怕她力气不足,还帮她续上了内力真气。 直至肩头都渗血,阿吀才低声地哭了出来。 顾涯去吻她的眼泪,面对面躺下来后,他又箍住了她的脑袋去亲吻她。 唇舌交缠里他没有掩饰他对她的渴求。 一遍一遍地重复去安抚。 “不要害怕,你什么都不做也可以,剩下的都交给我。”顾涯说出这句,又去哄她:“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也不只有我一个,还有桑甜,还有林雀。” “阿吀,你太好了,好到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再寻不出第二个如你一般的人。”顾涯吻遍她,将她含在嘴里,用欲望去驱逐她的惶恐。 他又在她动情时去勾了她的舌头,将她自己都嫌弃自己的那点意思都消磨在这缱绻一吻里。 阿吀哭泣不止,身子都发出震颤。她才发觉自己太匮乏了,匮乏到只会献祭自己,用此去表达自己很在意对方这件事。匮乏到很多事情她都不会做,连此时此刻被顾涯温柔对待,她的第一反应还是,这个好终究是会消散。 外间人太多,顾涯没办法身体力行地告诉她他在想什么,他本想用别的办法安抚她,阿吀却起身坐到了他身上。 阿吀一双眼流着泪望着顾涯,她什么也不说,一双大眼睛含泪带怯地就那么望着你。 道是可怜又可人。 顾涯被她柔软细腻绞得心都似碎,他紧紧地拥抱住她,再顾不得什么体面地凑到她耳边道:“不要害怕,有我爱你。” 恍惚间,阿吀觉得或许她求而不得的母爱父爱与顾涯给她的陪伴,从来都不是两个维度的东西。 顾涯体会到她的走神,他俯身吻住她,又重复:“往后,都交给我,你只管做你自己就好。” 破天荒头一次,阿吀脑子里冒出了可以试试原谅顾涯的念头。试着原谅他当初在锦城对自己的那些所作所为。 第73章 除夕散“那你跟他走。” 阿吀用作休憩的马车离众人生火堆的地方并不近,可也绝对算不上远。若有心,还是能注意到那微微晃动的弧度以及细微声响。 孟青榕便注意到了,以致于身旁桑甜要给他换了药膏都没听到。 桑甜又推了他一下:“孟大哥,你左臂要小心着更换的,次次耽误不得,这样才能恢复如初。” 孟青榕回神,嗯了一声,抬了胳膊由着桑甜给他处理。 好在那日桑甜被夏时月带着及时赶到,有她的医术在,孟青榕这左臂才得以保全。 青羽坐在一侧烤火,视线在马车那处和孟青榕身上游移。待顾涯从马车里下来,又拿着铜盆铜壶要来烧了热水,青羽才收回了视线。 顾涯衣领有些凌乱,高马尾都不齐整。他鼻尖上不知是热还是如何,冒了细密汗珠,盯着那铜壶眼神坚定得教人都发笑。 孟青榕侧了头,开口语气古怪得很:“明媚姑娘可好些了?她连着数日都不出来透个气,你也不劝着?” 顾涯蹙眉,他不想理会他言语,并不回了这话。 “她本就心神不稳,此行去西丘,你不该带她。”孟青榕放下衣袖盖住被包扎好的胳膊,又道:“你身上冤案已了,已是为父正名。接下来路太凶险,如果我是你,我会将其送回逍遥山,再去西丘。她不会武功,为你到如此境地还不够?” 桑甜没想到孟青榕会突然发作,她本想说你不了解姐姐性子,可被青羽眼神制止。不但制止了她言语,还将她带离了火堆,只让顾涯同孟青榕两人一处说事儿。 孟青榕还在说:“锦城她为了你差点儿命丧黄泉;这回京城,她又是为了你差点儿被雪活埋。顾涯,如果没有她,这遭你能翻案?你能在城府深不可测的陆裴手里活下来?最起码我出现之后,我瞧见的全是她为了你如何如何,你毫无作为。你既无能,靠她到这份上,也该是够了。” 火苗晃动,烤得人脸发红发热。 那光亮在顾涯双眼中闪动,他安静听孟青榕说完,仍旧沉默。直到铜壶里水开,他抬手将铜壶拿了下来,放置一旁让水凉些,这才侧了身子面对孟青榕。 他道:“如果没有阿吀,你寻觅师伯之事也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既我智谋不显,我便尊重阿吀行事。她愿与我同甘共苦,我便不会打着为她好的名义,阻她去做她想做要做之事。你不了解她,她只是不会武功而已,却从不是弱女子。” 顾涯起身,临走留给孟青榕一句:“你若嫉妒,且忍着。” 躺在马车里的人,还不知道外头发生了这么一档子捻酸吃醋的言语交锋。 阿吀松松拢着褥子,目光空空望着马车顶。她是睡不着,被顾涯伺候着干净了身子后,往人怀里缩。 要求顾涯哄着她,才愿意闭眼。 如此,日子到了除夕,阿吀终于愿意露个脸。 一大帮子人也行到了磐岩镇,此镇依山而建,靠山而活,四周皆是巍峨大山。景色是无,可自下而上望去,在此巍峨之下自觉人太渺小。 第94章 尤其是经历过雪崩之后,众人见此仍心有惶惶。 阿吀从马车上下来,见镇子萧条,客栈太破,忍着不适才踏了进去。等她坐到那所谓最好的屋子里,她头皮都发麻,换了褥子都觉得屋子里有一股霉味儿。 她不愿意往床上躺,整个人就挂到了顾涯背上。顾涯也依着她,左手托着人,右手还能理了东西。 等饭菜香气传来,阿吀还拦着顾涯不让他动。 顾涯是好笑,抬手拍了拍她跨着的腿:“平日里就算了,今儿估计都等着你一起用饭。” 因着是除夕,是以林雀从半下午一进客栈就开始忙活晚食。还得给不尘这个和尚单独做两道斋饭,托她的福气,一路众人都吃得很好。 尤其是夏时月,平日里瞧着冷静自持的人,没想到口腹之欲极强,自打同行之后她几乎日日围着林雀转。 此刻正当酉时,一楼堂厅里最大的那张桌子已被菜式铺满。夏时月坐在一侧,时不时就抬头望一望阿吀屋子方向。 桑甜觉着好笑,正准备喊人,就见着屋子开了门。 阿吀其实是内心羞耻,一想到麓山别馆差点儿害得这群人死掉,她就觉得愧疚,这也是她一直不愿意露面的原因之一。可顾涯每日在她耳边夸赞,她那愧疚便渐渐消散了些。 她有些扭捏地落座,也不言语,就动了筷子。 桑甜坐在不尘边上,故意吃着大鱼大肉;不尘摸摸自己光滑脑袋,只管吃了自己面前那两道斋菜。 夏时月胃口很好,并不与谁搭话,只管一筷子一筷子往嘴里塞。青羽和秋水宫七位弟子,碍于青羽冷漠性子,也没人敢搭腔说话。 孟青榕隔着林雀的位子,坐在阿吀左手边儿,看着顾涯给阿吀夹菜。 说是人多,却吃得一点都不热闹。 阿吀捧着碗,吃了两道菜,竟自顾自地哭了起来。她先忍着哭,眼泪两滴还没人注意到,等嘴里咬着东西吞不下去,又被这一桌子安静惹得张嘴就哇哇嚎哭了起来。 众人被她哭得一愣。 她嘴里饭还含着,这么哭容易呛到,顾涯皱着眉头短叹两下就伸手去接她嘴边的饭。 林雀动作利落,立马将阿吀跟前儿的两道菜式推远了些。 孟青榕碍于身份不合,坐在一旁伸手又收回。 阿吀看不到这些,越哭声音越大,哭腔喊着:“你们是不是都怪我,怪我没能抓到陆裴,怪我没能晓得那些失踪的人在哪里,你们才不说话的啊。” “平时你们赶路,路上都不聊天,憋得我根本不敢看你们。”阿吀说来心里忐忑:“你们怪我就怪我吧,是我害得秋水宫和孟大哥遭了难,如若我预料到他会借雪崩害人就好了。” 阿吀哭了就停不下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哪怕顾涯在旁手不停地给其擦眼泪,她还是被泪水模糊得什么都看不见。 “我原本想着,你们可以先走一步去西丘也可以的。总归那些人目标都是我和顾涯,分开走对你们安危也好些。可我不知晓要去哪,我也不知晓要你们去哪。”阿吀抹了一把脸上眼泪:“如今局势看似明朗,实则还是敌在暗我们在明,西丘无人熟悉地形,我们这么多人都不一定能进西丘国都。” 顾涯在侧,拿着帕子给阿吀擦着脸,他没看向众人,开口言语却将众人事儿给安排好了:“我也正有此意,我们一处走,人数太多,最好兵分三路。青羽你带着秋水宫先行一步,乔装打扮了先入西丘。夏时月与不尘断后走小路,孟青榕因左臂伤势就仍与我们一处,我们分批入西丘,先行打探着,商量商量四月末找个地方汇合最为稳妥。” 阿吀哭着补充:“蛊山和江湖上被关押的那些人,大概率都是在边境军营周围,不如定在四月最后一日黑城汇合。” 青羽点了点头:“待吃完这顿,我们秋水宫就先行启程。” 阿吀则被这句话惹得又嚎哭起来:“你连年都不过了吗?” “年年都有年过,不差这一年,可报仇若差了时机,就再也报不成仇。”青羽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撂下筷子冲着秋水宫其他人道:“吃快些,走了。” 几个师妹不敢不听,一时碗筷相接声此起彼伏。 青羽起身离开经过阿吀身旁时,抬手拍了拍她脑袋,似不习惯安慰人,只留下一句生硬的:“你别哭了,没人怪你。”后,就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 她像一阵风来去,搞得阿吀都没反应过来。 夏时月望着一桌子大鱼大肉,又望了望不尘面前那两道斋菜,她难得纠结道:“我能不能同你们一处行路?” 不尘摸了摸脑袋,道了句:“那我自己走?” 阿吀被不尘那样子逗得又笑出来,嗔怪地来了句:“也没那么着急。” 夏时月顿松一口气,继续专心吃她的饭。 孟青榕全程一言不发,到后面林雀又拿了酒来,他干干饮了两壶,像是做了个极难的决定一般,他道:“我左臂后续只需换了药膏而已,等桑甜姑娘多为我准备些,我与不尘师父同路便是。西丘凶险,不多方打探恐后事难为。” 他说着望向阿吀,眼神复杂:“明媚姑娘,我不想你再身陷险境了。” 这一句,说得阿吀心头一跳,她为此动容,言语就多了舍不得:“孟大哥,是我对不住你。” “是我对不住他。”顾涯说着闷头喝了一杯酒,他起身和林雀换了个位置,同孟青榕面对面地给他倒酒:“喝吧。” 孟青榕一口干了。 两人就这么你一杯我一杯的莫名其妙拼起了酒。 搞到最后好好一顿除夕饭吃成了散伙饭。 正月初三,孟青榕与不尘第二拨走。 阿吀当时还在客栈门口抹泪,她哭道:“其实和孟大哥试试也不错,多好一个人啊。” 顾涯忍了许久,终是气不过,来了句:“那你跟他走。” 第74章 吵吵吵“你都不认真陪我玩!”…… 阿吀眼泪都还在眼角挂着,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顾涯,那眼神大有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的意思。她心里那火一下子就冒了起来,上前推了他一把,一开口委屈得不行:“我说都不能说了吗!” 顾涯不是没脾气,他自认已为了阿吀改了许多。孟青榕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他面前叫嚣,他忍了没杀人,没断他胳膊。 孟青榕又在他面前摆什么心机那一套,他也忍了,还要他如何? 顾涯被阿吀推了两次,他纹丝不动。 还在门口,也不好挡着人客栈做生意。 桑甜拉着阿吀往屋子里去。 夏时月是完全不懂这些拉着林雀又要做吃食。 顾涯则在门口站到孟青榕与不尘的背影完全望不到为止才转身进了客栈里头。 阿吀坐在屋子里哭哭啼啼。她眼泪变得极多,雪崩之后整个人那股劲儿都跟泄掉了一样,吃喝拉撒睡基本都要教人哄着。她是觉得顾涯耐心不足,哄了才半个多月就哄不住了。 她见人进来,哭腔不止,埋冤他:“你要是嫌我烦,你就早说,没必要给我什么脸色看。” “我心还没宽到你和我说要和别的男子试一试,我还能做到无动于衷的程度。”顾涯上前,坐到阿吀面前,见她别过脸不看他,他就将人脸给掰正。 逼着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你今日想跟孟青榕试一试,明日呢?后日呢?此生还长,青年才俊更多,难不成你都要试一试不成!” 顾涯说到最后半句,都有些咬牙切齿。 阿吀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你你你你!你过分!我告诉你顾涯!孟大哥胳膊还没好,是因为你一天天吃醋他才退了一步和不尘同行!人家都做成这样了我念他的好怎么了!我什么都没干我说还不能说了吗!” “不能。”顾涯恨不得堵上她这张气人的嘴,堵不住,也想让她知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他反问:“你这些话伤人,你是从不顾我死活,若我将这些反过来说与你听,你可受得了?” 阿吀哽着脖子,硬接了这句话:“我才不像你小肚鸡肠!我才不会一天到晚泡在醋坛子里!你根本就是不信任我!” 顾涯冷笑,索性起身不再言语什么。 他作势要走,阿吀哭着就上前抱了他后腰,整张脸都埋在他后背处,声音都颤颤巍巍:“前几日怎不见你发脾气?今儿孟大哥走了你就发脾气,你是有恃无恐,不就仗着我欢喜你。” 他气性不减,说出口的话半步也不退:“你什么时候不喊他孟大哥,你再同我言语,这一点我若让了你,保不齐你往后会做什么更过分的事儿来气我。” 顾涯掰开阿吀的手,阿吀就再贴上去。 往复两次,顾涯也不打算出门了,就坐在屋子里看着阿吀哭。 阿吀先是抱着他掉眼泪,见人没反应不心疼她,就坐到地上哭。 顾涯小腿被他抱着,裤腿都被抹了鼻涕眼泪。他硬生生不动,就那么冷眼瞧着。 第95章 阿吀状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趴倒在他大腿边儿。那样子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顾涯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又问她:“你以后还喊不喊他孟大哥?还想不想和他试试?” 阿吀嘴硬:“就喊就喊!就试就试!” 顾涯深吸一口气,忍了心里那股子火,挤出一句:“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阿吀不服气,抬头一副作态地看着他,语气更为矫情:“我刚都说了你是仗着我欢喜你你才有恃无恐,现在你又问一遍,原来我说话你都听不进耳朵里了是吗?你这样我俩不如分手。” 到如今这种时候,经历生死两遭,她竟还能说出分手两个字。 顾涯觉得,他如果不好好掰一掰她这个毛病,迟早有一天她要么就是对自己不屑一顾的走,要么就是被人勾走。 眼下孟青榕不在,身边都是女子。 顾涯盯着她,盯得阿吀都有些发毛,她嘴巴一瘪,眼泪又往下滴,啪嗒啪嗒一颗又一颗。 有时候你也搞不懂,这个人怎么能哭得那么干脆,哭得那么漂亮。 顾涯将原本要说的话忍住了,再不理她,只管出了屋子去收拾了行李。 阿吀拦他不住,就自个儿趴在床上哭了一会儿,后来哭不下去就在那里自言自语地躺着。她心里多少感受到了顾涯爱她爱得不行,既明白这点,她也没什么害怕,缩着又睡了个回笼觉。 到了午食,顾涯端着吃食进来,瞧她没心没肺睡得那样子,心里就又好笑。她是难受劲儿过了,真当自己是小孩子就再什么也不管。 他既爱她这模样,又恨她蹬鼻子上脸。 真正有恃无恐的人,一直都是她。 阿吀睡得迷糊被喊醒,还不高兴,东西也不吃翻身就要继续睡。被顾涯提了领子,她靠在床柱子边儿脑子都不清醒就瞪着他。 “你现在是连觉都不让我睡…” 顾涯不听她说什么,一口菜就着饭就顺着调羹塞到了她嘴里。 阿吀含糊不清咬着,又说他:“顾少侠真是好大的架子,都不拿我当…” 顾涯又喂了一口进去。 等一碗饭见底,他拿着帕子将人嘴一抹,也不管她说什么就又出了屋子。 恨得阿吀在床边踢被子踢个不停。 夜里阿吀洗漱好守在床边,将床幔放下,拦着左右不让顾涯上床,她自己露出个脑袋,数落顾涯数落个不停:“刚上路的时候你还说爱我,你就是这么爱我的吗?你一天到晚也不管我,也不陪我说话,还把我惹哭,你也不给我擦眼泪,你根本就不爱我!” 顾涯一双脚还泡在脚盆里,他目不斜视,待水凉了些才擦净了脚将水倒了去。 阿吀不厌其烦地守在床边,像是她真能守得住一样。顾涯双手还没用力气,轻轻一推,阿吀后脑勺就磕到了床里头的墙壁处。 这下她是真难过了。 顾涯嘴角含着一抹笑意地爬上床,伸手将人拉到了跟前儿,大手揉着她脑袋,不乏调侃道:“你说你一天天闹个什么,水做的吗?见天的哭,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你根本就不爱我!”阿吀揪着他寝衣边缘,难受得很:“你都不认真陪我玩!” “有些东西能玩,有些东西玩不了。”顾涯不管她犯毛病,继而又道:“你和我之间如何都行,掺合了别人便是如何都不行。我纵着你,是让你念着我心疼你,好不拿乱七八糟的事儿气我,不是让你借梯子往上爬。” “你少说这种屁话,你教育我?我最烦别人教育我!” “你是欠管教。”顾涯收了手,顺势扯了她头上发带就将人手腕给绑到了床头,他绑得结实,还低首亲在她嘴边,语气甚是柔和:“既我舍不得打骂你,只好棍棒上头好好管教管教你了。” 阿吀咬着下唇,抬腿就要踹他。 右脚脚腕被他拿住,换了左脚踢了过去。 顾涯将她左右脚用床幔也绑了个结实。 这下阿吀有些怕,语气却又遗漏了一点兴奋:“你要做什么!你不怕我和你没完吗!”她大眼睛眨个不停,不信顾涯真敢这么欺负她。 事实证明,顾涯不但敢,还非常敢。 后来阿吀嘴也被布条绑住,嘴里话不成句,若断若续,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当攀至顶峰之时,顾涯也不放过她,在其耳边三令五申地提醒:“你是人和你的心都是我的,不要妄想其他。” 阿吀脑子发白,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嗯啊回应。 她长发如瀑地铺在这简陋床铺上,深深喘息的动作让其胸口起伏不断。她这与初见时候大不相同的样子和鲜活,让顾涯内心软了个一塌糊涂。 说是管教,结果又成了他伺候她。 顾涯抱着人入眠之时,心中难免问自己,难道这辈子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就要纵得她不知天高地厚了吗? 那他不在怎么办?她该如何? 西丘一路,凶多吉少,顾涯无法真正安心。 第二日启程赶路,顾涯没让人坐马车,而是逼迫阿吀与他共乘一骑,还让她握着缰绳,学会控马。 他语气认真:“踏星对你已是熟悉,从今日起你要学会骑马,日后有何危险,踏星还能带你逃走。” 阿吀不愿意学,死活都要去坐马车,身子软下来直接是个没骨头的样子。 也是当真不怕自己摔下去,四仰八叉就蹬人。 她耍赖,没个正经样:“你说过让我做自己的,你骗人,学什么骑马,我才不学,我爹妈当年砸了那么多钱让我学我都不学,你算哪根葱!” 顾涯没生气,听她嘴里随意提了爹娘,他反而有些高兴。似乎烙印在她身体里最深处的那份血脉之痛,真的在雪崩那日他割下周矜兰头颅之时,也一起被他斩断了。 他又心软,无奈地将人抱着放到了马车里,抬手捏了捏她脸:“今日放过你,明日必须得学。” 阿吀别过头哼了一下,她才不管,想让她学骑马,下辈子吧! 学骑马的事儿暂撂一边,两人还掰扯博弈不清楚,却是先遇到了一故人。 还是在类似的湖边。 还是一样的互不顺眼。 阿吀从马车上下来,见到红叶就在不远处,还朝着她走过来,她当即那白眼都要飞到天上去了。 红叶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原本不信江湖传闻,没想到顾涯真是见色起意忘了本儿,为了美人抛弃了讨人厌的明媚。 那顾涯与旁的男子还有何区别? 第75章 你恶毒“顾涯你不是人!你骗我!”…… 冬景湖光沉闷萧索,来人一袭红衣在这山色之间格外引人注目。 阿吀坐在车舆处也不打算再动,摸着右侧辫子,扬着下巴盯着红叶越走越近。 她心里明白红叶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此处。要么就是听闻了什么消息特意追着他们踪迹来寻人,要么就是在这附近有何图谋。 赤霞山庄在阿吀眼里,可从来就没干净过。 顾涯翻身下马,他并未在意故人出现,而是牵着踏星走到了阿吀跟前儿,他被她这幅不善良的样子逗了趣儿,憋着笑意道:“别看了,跟我去喂马,你得学着怎么同踏星相处。” 阿吀从鼻腔里哼出一声,都不带搭理他的。 恰好红叶已到跟前儿。 四年多未见,传闻中被火烧了半边身子的红叶大小姐,左侧脖颈处的确有着烧伤疤痕。那疤痕被刺青掩盖了痕迹,呈现出如其名的叶子图案,不突兀地恰到好处显了女子柔美。 她的脸也是,褪去了当年圆润,下巴变得尖削,许是常年在外奔波,脸模样儿被晒成了小麦色,竟意外动人。 红叶见这陌生女子盯着她看,她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如兴师问罪一般地冲着顾涯道:“你就是为了这么个庸脂俗粉抛弃了明媚那丑八怪?” 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就是了。阿吀觉着真是没人再比红叶能更具体地表现出来这句话。 她都搞不懂这个人现在都是庄主了,不远处还一帮子手下瞧着呢,她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跑来说这种狗屁话。这会儿手里是没糖栗子,不然她真想扔红叶脸上。 阿吀顺势抢了顾涯手里的马鞭挥了一下,语气不善:“睁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我就是明媚!” 顾涯抬手拦着她,不赞同地又将马鞭拿回来,他眼神都没从阿吀身上错开过,开口含着哄的意思:“不用理她,你跟我去喂马。” 阿吀不愿意,她拍开顾涯的手,朝着红叶大声道:“这回你要再惹我!我就让顾涯把你头发拔了!” 红叶眼珠子在阿吀身上来回转了三圈,心里一边意外她变化,一边又是说不出嫉妒还是如何的情绪,她不再纠结,回骂了句:“换了皮你还是一样粗俗。” 她挪开视线,朝着顾涯开门见山地道明来意:“我是追你踪迹而来,我知道蛊御雷山庄还有蛊山的人在何处,可我进不去,我需要你们帮我。” 第96章 “我对你丝毫信任也无,不可能听你行事犯险。”顾涯语气甚至都有些讥讽:“赤霞山庄不干净,我是没有证据,否则必然不会还让你还担着庄主名头行走江湖。” 他说的绝情,红叶以为她当初好歹用九龙冰丹救过明媚,他就算与自己不熟稔也不至于如此。 桑甜本在旁翻弄药草,这会儿也防备地看着她。 红叶脸色渐渐冷了下来,忽觉自己自作多情异想天开。她有她的自尊骄傲,既送上门的消息别人不信,她也不打算强求。 要重振赤霞山庄威严,她这点骨气还是要有。 阿吀见红叶转身欲走,切了一声,她不是很想理她,可还是不情不愿地问出了口:“你告诉我,你这些年是不是一直在找你爹。” 红叶抿唇不言。 阿吀扭身去牵踏星的缰绳,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顾涯,意思让他别说话,才又道:“你和我们同行就是,按着你说的我们去探一探,若你敢骗人,就不是断胳膊断腿了,后果你晓得的。还有这一路你得离我远点儿,我是看见你就烦。” 红叶冷哼一声:“我也盼着你死…” 顾涯扫了她一眼,红叶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她是怕他,怕归怕,可眼神还是流连在他与阿吀牵马的背影之中一时忘记收回。 湖边干草一片,枯萎的芦苇荡茎秆随风摇曳。 顾涯一手牵马,一手牵人,他开口话里虽无责怪,但也含着不认同:“你何需给她机会,她父亲生死不明说不定还在为西丘办事,她是红渊的女儿,难道能干净了?信她一回代价太大,我不想赌。” “要人人都如你这般想法,咱们翻案路上哪里会这么顺利。” 顾涯闻言竟无法反驳。 阿吀百无聊赖地拿手扫着手边的芦苇,无所谓道:“人家眼巴巴的送了消息想和你套近乎,不然那么多门派都往西丘去,找谁不行干嘛非得找你。还不是看上你了,要助你成就一波威名。” “什么乱七八糟的。”顾涯捉了人手,将缰绳塞到她手里,认真道:“事已至此,红叶的事我不与你多说什么,一桩桩来,你先学会骑马。” 阿吀想甩开他,甩了一遍没甩开;她又要耍赖往地上躺,被顾涯提前揽了腰身儿动不了:她又要念经,被顾涯堵着嘴亲了半天。 她哼哼唧唧:“我不学!不学!” 顾涯不管她矫情,脑袋退后一些,舔了舔嘴唇,见她愁苦那德行,忍俊不禁地又亲了亲她嘴角:“不学也得学。” 言必,单手就将人送到了踏星背上。 顾涯了解阿吀,她是仗着他在,所以在什么地方都敢瘫了身子,于是先她一步用了轻功飞远。 阿吀下意识抓着缰绳,匍匐在踏星背上,等着眼睛就开骂:“顾涯你不是人!你骗我!” “我不学!我恐高!”阿吀呜呜啊啊喊了好几遍都不见顾涯来管她,她是怕这高度,心里没底得很,抱着踏星脖子根本不敢动弹。 踏星被她吵得发烦,后腿一颠就要拱人下去。 顾涯站在前头远处,教着阿吀怎么安抚踏星,可惜人是一句听不进去。 后面又被吓哭。 阿吀哭哭啼啼地暂也顾不上骂顾涯了,倒是拿手不住地去抚摸踏星脖子:“祖宗,我错了,你别颠我了,我真害怕啊。” 一声马儿嘶鸣,踏星前蹄跃起。 阿吀手里没劲儿,身子一仰就被甩了出去。 也是可怜,被踏星挡着顾涯没来得及接住人,阿吀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被甩到了芦苇滩里。 手都被擦破了皮。 屁股疼得她都发懵。 阿吀哭着躺在草堆里,披风垫着裹着她都觉得自己人生凄凉得不能再凄凉。眼里窜进顾涯慌神的面容她也撒不起来娇了,抬手一爪子就挠了过去。 顾涯却没像往常一样任由她挠,右手直接抓了她手腕,将人扶起又上下左右前后的查看一番,确认人只是手被擦破了点,心里那慌乱才下去了。 阿吀发脾气发不出去,屁股又疼着,两手一甩就捶地痛哭。 话里话外那意思无非就是顾涯不把她当人,非要逼她学什么骑马。 顾涯被她哭叫得脑瓜子嗡嗡响,他很怀疑如果他和阿吀真有了子嗣,是不是幼童也会如阿吀一般的难以约束难以管教。 学骑马而已,何需如此?! “闭嘴!” “不许哭!” 阿吀被顾涯凶得一愣,这还是他头一次凶自己,大眼睛来回眨了两次,知道坐地上乱哭这招不管用了。她索性抹了一把脸,自己站了起来,边走边踢芦苇荡撒气。 “学骑马,骑什么马,学什么骑,骑个屁!”阿吀碎碎念:“不学不学不学,我就不学!” 顾涯跟在后面拉她胳膊,阿吀头也不回地甩开他,疾步往前走:“我都摔了你都不心疼我,在我身上玩什么霸道爹味那一套!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你不哄我你还逼我!你根本就不爱我!不爱我的人才会逼我骑马!你简直就是恶鬼!你这个人太恶毒了!我不喜欢恶毒的人!得恶毒成什么样啊才会逼着我骑马!不可置信!不可理喻!无法无天!天下大乱啦!” 先还铁了心要让她学会,被这么几句念得顾涯是忍不住笑,他憋不住,笑出声索性就去扯了人。 拽得阿吀身子一旋就与他面对面。 顾涯抬手抚了人后脑勺,手上一用力就迫得阿吀到了他身前,他笑意下不去,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额头。 他是被阿吀这样子吃得死死的,摸了摸人脑袋,开口就是妥协意味:“刚出生的小猫儿都没你可人。” 阿吀莫须有的尾巴翘得非常高,她撅嘴哼了一声:“你要真觉得我可爱你就不会让我学什么骑马,可见你嘴把式,纯骗人!” “不学就不学了吧。”顾涯去给她理鬓角被风吹乱的发丝,有些怅然:“有我在你身边你一辈子如孩童也无不可,可我不在呢?” “那三年你不在我不一样活得好好的。”阿吀挺有自信:“明明是你害怕是你有压力还非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儿,你狭隘!” 顾涯没将阿吀这话听进耳朵里,有恃无恐的顽童说再多苦心教导也是无用,她不会明白。 只盼着此行顺利,这样他就能长长久久的守着她。 他像是沉稳了不少,有些变化又不知变化在何处。喉结随着他言语上下滚动,下颌贴在她头顶一侧,不远不近的距离,让阿吀的心跳快了些。 她都不明白为何会在此时此刻心动。 阿吀嘿嘿傻乐,伸手揽了他脖颈,卖了个乖:“你真要怕我过得不好你就把你银子全部都给我,这样你死了我还能去养几个男宠,到时候你在地府看我过得那么快乐你也会替我高兴的吧?这下叫爱嘛!” 顾涯拉开她胳膊,甩开她不让她碰,脸色难看的转身就走,要去找踏星。 这下又换成阿吀跟在他屁股后面去追,她步子小,拉开了几丈远后,不得不大声喊道:“你这个人不但恶毒!你还小心眼儿!你至于吗!” 然后这夜,阿吀自以为顾涯不晓得的那份私房钱,被顾涯没收了。 第76章 私房钱“给银子吗?” 本来那私房钱是被阿吀藏在一首饰盒里,银票卷成了一叠,扣起来放在马车里的妆奁和其他玉簪发簪放在一处。 她自认藏东西藏得谨慎,觉得顾涯肯定发现不了,压根儿没想过他脾气上来会拿私房钱治她。 晚上顾涯还因为芦苇荡里那些话生气一直不理人,吃过晚食他就先爬进了马车。 阿吀作怪,就在外面儿和夏时月桑甜林雀说说闲话,困了才往马车里回。 结果她一推开双开门,撩开帘子就见顾涯靠在角落里一张一张点着那银票。 顾涯并未因双开门处阿吀的动静显得慌乱,他越往后点,眉眼越发舒展,点到最后一张银票时,侧头挑眉朝着气急败坏正往里爬的阿吀道:“两千七百两?那些字画能值这么多?” 阿吀生扑上去,抬手就要去抢。 顾涯手一扬,她根本够不着。 “按着你的开销,两千七百两是不够你用多久,就这样你还想养男宠?” 阿吀哎呀了一声,左右手齐动的去捞,她嘴里卖可怜:“我就这么点儿!你干嘛呀!你都有你师父产业的一成利润,我这算什么!好不容易攒的!你快给我!” 顾涯嫌她闹腾,点了她穴道让其动弹不得。他用银票拍了拍阿吀的脸,说得调侃:“你这人身上一分钱都不能留,你太容易学坏。” “我哪里学坏了!我连赌都不赌了!”阿吀讨饶:“你把银子还我嘛,好不好?求求你了。” 顾涯将银票揣到自己身上,凑首去亲她的脸:“你最近乖些,我便思量思量何时还你。你若是见天儿的想着养什么男宠或者喊别人喊得多亲热,不但你这份我不给你,以后我给你花银子的用度也要往下降。” 第97章 打蛇打七寸,旁的地方管教这人,她就活脱脱是个赖皮,一点用没有,唯独花销,她装都会装一装。 阿吀不说话了,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着顾涯,跟自己多可怜多苦一样。 顾涯右手捧着她脸,左手拆了她发间钗环,五指从其散下来的发丝扣住了她的后脑勺儿。他是欢喜她这可怜样儿,每次她露出这幅神态,他心里都会跟猫抓一样的痒。 痒起来能如何? 顾涯手不规矩地在阿吀身上点火。面对面一处唇舌交缠,搞得冬夜倒比夏日还暖。 第二日,阿吀起得早,一睁眼就先钻到了褥子里。张嘴含得顾涯睁开眼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他双眼迷蒙着,都还来不及动,阿吀已是又一轮伺候着他。 “我这算不算乖?银子能不能还我?” 顾涯垂了眉眼睨着她动作,并未回应她的言语,只从口里溢出清浅吐息。 阿吀是卖了力气,一遍遍念着银子银子。 殊不知她越是如此,顾涯越不想把银子还给她。 等天色大亮,顾涯神清气爽地跳下马车。他发髻有些散乱,衣衫还算齐整,望着湖面,心里体会出过日子的高兴来。再挑水烧水帮着阿吀擦洗洗漱,伺候的人活都掩不住他脸上那光彩熠熠。 湖心两边长得望不到头,早间儿晨雾夹杂着霜寒之气在水面上袅袅浮动,又听山鸟啼鸣,野景自别有一番不经雕琢的美感。 左处林雀桑甜夏时月三人在折腾早饭,等弄好了就要喊了阿吀顾涯一起来吃;右侧以红叶为首的赤霞山庄等人,就没左边儿这么舒服了,只不过是就着烧热的水啃着干粮而已。 待道辰时三刻,阿吀被顾涯编了满头辫子,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 她就跟故意去刺红叶眼一样,也穿了身儿红色衣裳。其实她一直嫌弃红色太艳丽,这种颜色图新鲜才留了一匹,正好儿做的就是冬日的样式。 顾涯虽不觉得红色独属红叶,但也觉得阿吀是故意挑着人家在的时候去撩拨挑衅,这举措够没个正形。他眼里阿吀就跟那毛色好看的花猫儿一样,骄傲美丽,扬着下巴翘着尾巴就去其他猫儿面前嘚瑟,殊不知人家猫儿一爪子就能揍得她满地找牙。 他也不拦她,含着笑意就看她臭显摆,骂不过打不过她还是得跑他跟前哭。 阿吀拢着袍子,扭着身子探头探脑先瞥了一眼红叶吃什么,瞧清楚了之后,她面上儿一喜,舀了一盅鱼粥连小菜都配好,转身就要给红叶去送。 桑甜劝了句:“姐姐你是要送给红叶吗?大小姐不一定领情,姐姐你还是别去了。” 顾涯喝着自己那碗,因能预料到一会儿可能要发生什么,是以脸上那笑透露了几分坏,他道:“难得你好性儿,你去就是。” 吃亏得了教训,你下次才能学乖。 这句话顾涯隐着没说,阿吀还真以为顾涯赞同呢,她哼了声,矫情神态:“我给她改善伙食还不好啊,她不得谢谢我啊。” 桑甜都想说你换身儿是衣裳这话还有可信度,穿着红衣是怎么个说法?她变了个意思道:“姐姐,你是不是赶路赶得太没劲了啊?” 说得林雀都笑出了声,夏时月也微笑不语。 阿吀诶了一声,也不管了,抱着小食盅往红叶那处小跑过去。她是日子过得有些无聊无错,也是真心想要给红叶改善改善伙食,不过她看红叶也是真的没有那么顺眼,不膈应膈应她她心里就不痛快。 她也能猜到红叶可能会做什么,可自己扮可怜是顾涯不信,一大早那么卖乖他都不松口,那她只能借由别人装一装,这才有可信度嘛。 为了拿回私房钱,不丢人。 于是就见阿吀跟只红蝴蝶样儿,往人面前去。去了那嘴还没张开说两句话,红叶就把她手里东西一剑鞘扫到了地上,那热气隔这么远都能瞧见。 又见红叶上手推了阿吀一下,推得人坐到了地上,那名贵的红衣料子扫到了地上那滩粥上。 当着如此也够了,红叶却又一剑扫出,剑鞘滑动,微微露出半截的剑刃断了阿吀一截头发,她怒道:“你别以为有顾涯护着你就可以随意侮辱我!你再惹我试试!” 阿吀胸口起伏,她要不是为了拿回私房钱何苦受这气:“活该你瘦得脸都黄,浪费粮食你死了阎王爷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就是连自己都诅咒上了。 红叶懒得理会她这无知之言,冷哼着转身离去。 阿吀被气得哭不出来,酝酿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拍拍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呜呜啊啊地往顾涯身边跑。 顾涯早站在踏星旁,双手环胸笑瞧着阿吀在那里丢丑,见人往他这里跑,浅笑着先张开了胳膊,好让阿吀能扑个满怀。 等抱了个满怀,他忍不住挑眉,心忖你果然得跑到我这里哭,嘴巴上倒还安慰着:“你说你非得惹人家作甚?好好的衣裳都脏了。” 阿吀先是缩在他怀里哭,然后又仰头瘪着嘴,眼泪恰如其分地刚好从眼眶里被挤出来:“呜呜,她欺负我,我头发都断了。” 顾涯抬手给她那一缕发丝理了理,认真道:“你以前同是银杏做的小蝴蝶呢?我帮你绑上。” “我就是这一身红衣,你得给我从新买啊。” 顾涯擦了擦她脸颊,点了点头:“马上要到泉城,到时从新挑一匹。” 阿吀踩着这句话道:“你把银子给我,我跟桑甜她们去,夏时月也要买衣裳啊,你看她一直就那么三套来回换,多可怜啊。” 顾涯哑然失笑。 她是抱他抱得紧,仰面湿润了的眼睫扑闪扑闪,嘴角向下嘟着唇,眼泪如断线珠子。 顾涯不置可否地继续给她擦眼泪,他悠悠道:“好,等到了泉城再说。” 阿吀晓得不能操之过急,不然目的就太明显了些。她还黏着顾涯,跟离不开他一样:“我太委屈了,我都害怕了,一会儿我不做马车,我和你一起骑马好不好?” 连好不好三个字都说得出口。 太阳打西边出来,从遇见她到今日头一遭。 顾涯嗯了一声,这种小事就随她去。 此行前去泉城,还需两日。 这两日阿吀是早间儿伺候,白日黏人,黏人黏得是连顾涯打猎她都要挂在他背上。 顾涯是盼着阿吀能学会骑马,她不愿意学,就又想教她射箭。总归是希望她能在他不在之时有保命傍身的本事。 阿吀全然不知是顾涯这念头,还兴奋地东指西指。她语气欢快道:“野鸡!能闷个鸡锅子!” 顾涯一箭穿其颈。 “兔子兔子!辣兔腿!” 顾涯一箭破其身。 阿吀指什么,顾涯都能一箭射中,后面她整邪的,让顾涯射叶子射树干。 顾涯借长箭,用了轻功带着阿吀跃到了大树枝叉上,他将人放下来踩在枝干处,语含诱惑地指着前方鸟儿道:“想不想学?你这般聪慧,说不定一箭就能射中。” “给银子吗?”阿吀问得郑重。 顾涯嘿然不应,半晌后他才默默将弓箭塞到了阿吀手里:“一箭一两,你看你能射多少。” 阿吀面上五官都欣喜地展开,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当真捏紧了手里弓,在顾涯教导下练起了箭。 等打猎回去,趁着林雀做午食的功夫,顾涯示意阿吀往踏星方向看,他道:“你练一次马,二两。” 阿吀也不管桑甜她们还在旁边,侧头问顾涯问得相当严肃:“那我陪你睡觉一次多少两啊?” 第77章 上元节“让我去求她我不如直接去死!…… 这一句听得顾涯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内里却血气上涌。 论气人的本事,她是一流。 顾涯冷言冷语:“算了,你不要学,银子自还是由我管着。” 阿吀马上不敢就这话继续说,她忙伸手拉了顾涯胳膊:“诶呀!你这人怎么经不起开玩笑呢,真的是,逗你玩都不行了啊。” “不爱听你说自辱言语。”顾涯甩开她,换他严肃道:“你我间,你不许掺了这些乱七八糟的。” 阿吀小声嗫嚅:“银子才不是乱七八糟的。”她也会得寸进尺讨价还价,“你能不能涨价啊,骑马好歹十两一回。” 顾涯一副没得商量的眼神,阿吀也就不再说了。 聪明人想学什么东西,除非不愿意花了功夫学,真要用了精力,学起来并不费劲。最起码在骑马一事上,阿吀学得并不吃力,她就是不信任踏星,觉得这么个庞然大物,凭什么听她的? 至于射箭,她力气小的可怜,弓都拉不开。 顾涯也不勉强她,趁着午后空当不着急赶路,便带着阿吀去寻了木材,准备按着她手和力气大小,专门为她造一副弓箭。 阿吀没太所谓地跟在顾涯身后,她当散步聊闲天来的。一脚一脚踩在是枯叶上,低头视线从顾涯脚腕扫到他小腿再到他腰身儿,他腰带将腰掐出来,宽肩宽背的... 第98章 她吐了吐舌头,从背后将人抱住,撒娇:“今儿这么暖和,你非得搞这些东西吗?你不如和我先到泉城去泡温泉呢?最近赶路,我可都没好好泡上一回澡,不舒服啊。” 顾涯习惯性地蹲下,手一抬,就将她背了起来。 他手指顺势拍了拍她腿:“剩下的路途半日赶不到,没什么好急,你身子骨也受不了那么长时候的颠簸。且红叶口中山脉就在黑城附近,我不信任她,路上慢些,等后续其他人那里可有什么消息再做打算稳妥些。” 阿吀哦了一声。 自打雪崩之后她就不太愿意动脑子,表面上瞧着比之以前跳脱些,也似那事儿没在她心里留下更多痕迹。 可顾涯晓得,她心里那股心气,是泻了个干干净净。 她像是认命一般,不再想去证明自己如何;不再捏着自己也可以过得很好的念头,看似更依赖他,其实和初初遇见那时相同,是放弃了而已;她也再没说过想要子嗣的话。 别人以为的,阿吀精气神儿很好,其实相反,她从没痊愈过。 脑海里最后在云城那几日,她兴致勃勃地描绘她和自己孩子会如何如何的模样仍历历在目。那时还有变好的机会,却被恶毒妇人毁了个彻底,变得更坏。 虽子嗣从不会有,但顾涯宁愿阿吀是知晓自己身子不行,也不想她是因为“母亲”才消散了这欲望。 她年纪渐长倒愈发稚气的背后,隐匿着过于悲情的伤口。 顾涯思绪绕到这里,鼻腔便发酸。他是期盼她放心依赖自己,可绝对不是以她放弃自己为代价。 阿吀性子强势些也没什么不好,日子还不是这般吵吵闹闹过。 “你说话呀,我问你话呢,弓箭上是刻我名字还是雕个图案呀?” “自是写你名字,明媚明媚,多好。” 阿吀趴在他背上,打了个哈欠,眼角因为困都挤出了一颗眼泪:“我还是不喜欢别人喊我大名。” “我好困,我睡会儿,你动作轻些,把我吵醒你就得给我二百两。” 顾涯安抚地拍了拍她腿:“睡吧。” 午后日光暖得人犯懒,顾涯寻不到合适的木材,便作罢。他背着人从林子里出去,如珍如宝地走到了马车前头,将人放在马车里后,才去帮着林雀磨了做吃食要用的香料。 远处红叶看顾涯落单,走了过来。 顾涯正用是小石杵磨着东西,他并没抬头,被红衣遮挡了光亮也只不过是挪动了下身子:“你要说什么。” 红叶自认自己这回追着顾涯一行人来,无丝毫私心的意思,可得到的反应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你们能不能不要小家子气?我都说了我知晓那些人在何处,你们为何赶路还如此墨迹?难道不知晓晚一日蛊山的人就可能多一份危险吗?” “相信你难道不是也多一份危险吗?”顾涯语气讥讽:“照眼下看来你爹生死不明,是不是隐在暗处当了主谋也不清楚。万一你父女二人设下陷阱,引我们入局该当如何?你到现在只说了个地名,阿吀信你是她心善,我没对你动手就算我耐力强。” 他每说一个字,石杵便随之动作数下。 “想知晓更多不会问吗!” 红叶成长许多,实则性子还是火爆,她一剑就要扫开那烦死人的石杵,被人躲开后,声音大了许多:“那外面都是阵法机关!若不是你们一行破解了御雷山庄机关,我就是死也不可能来找你和明媚!” “破解了机关的人是阿吀不是我,你若求也该是求她。”顾涯忽想到什么,面色语气都软了些:“你若能劝动阿吀愿意日夜兼程前往幽嵯岭,我不会阻拦。” “让我去求她我不如直接去死!” 红叶撂下这句话,恨恨地走了。 顾涯也不生气,继续杵着香料。 隔天,正好是正月十五上元节。阿吀特意打扮了自己,将五织坊送的淡青鎏金云纱料子做成的衣裙穿在了身上,配成一套的玉石头面儿都翻了出来。 赶在申时进泉城之前,让林雀重新给她梳了发髻,一整套齐整了才满意地下了马车。 越往西丘方向去,气候越暖,泉城便是如此。正月里城内暖若初春,又处处可见温泉,许是地广人稀,是以客栈都同其他城不一样,不是两层或三层楼的格局,而是平地一片。 城内最大的璃玉客栈上等房位置靠里,一屋约等一院,圈一温泉,还都是活水,新奇得很。 阿吀同顾涯住一间,挑好了屋子,一进去就被开阔的视野惹得哇呼出声。窗棂雕砌都是泉族人特有的图腾,显了特别之外,让人还想去探索其中人文。 她推开里处房门,就见屋后温泉池,四周围木墙,顶上为空。 “露天的诶。”阿吀高兴地屋内屋外来回转了好几圈。 顾涯一边听着她咋呼,一边理着包袱,眉眼带笑道:“你慢些,小心发髻散了一会儿还得教林雀帮你重新梳。” 阿吀不理会这话,小跑到他面前亢奋地去扯了他手里东西,眼中光亮很甚:“不要收拾了,我们先去吃些好吃的吧,我看路上很多店家的东西我都没见过啊,今儿又是上元节,好热闹呀。” 这种小事,顾涯自不会拘着她。说来两人一处这许久,还没有一次好好过过这上元节,先前不是闹脾气就是在路上,多少可惜。 “你是眼大肚皮小,回回点菜点了许多,真让你吃吃不了多少,最后都是我来。” “哼!”阿吀叉着腰:“给你吃好吃的就不错了,你还埋冤我!” 顾涯瞧她那样子,心里无端冒出娇娇儿三字。长臂一伸,揽着人就到了身前,他东西也不收拾了,手穿过人腋下,就将阿吀提到了脚踏处站着。 两人视线对齐之时,顾涯亲了亲她嘴角,声音都低了许多:“你这衣裳领子哪里来的巧思,教我这般顺手?特意为我做的吗?” 他右手从一侧窜进去,并不亲吻,只隔着些微距离去瞧阿吀反应。 阿吀忍不住吞噎了口水,她也不阻止,望着顾涯一副正经模样,眼神都似澄澈,她就欲望翻涌,身子发软。 淡青料子将白肤衬得更白,因他动作而有形状变幻的心口都似在等他品尝。 阿吀觉着顾涯神态明明难觅情思,不知是不是认真做了这件事儿,他面竟峻肃之感,可举止是完全相反。 越是如此,她越动情。 他太了解她,五指都没用什么力气就让阿吀吐息混乱,叹吟不止。 顾涯低头去吃,总归是要吃饱个差不多才有力气出门去吃旁的不是?最后搞得两边都被他吃了个心满意足,他才不舍地退开身子。 他见阿吀俩颊飞了粉红,领子大开着搭在肩上,微笑道:“可还有力气出门?” 阿吀什么都没做,力气当然是有,她是不满足地揽着顾涯脖颈,贴着他耳边道:“怎么办?又想吃好吃的,又想吃你。” 有时候顾涯会被她一些惊世骇俗的话惹得心波骤起,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骨子里就肮脏下流,怎每每都会为粗俗言语心动难抑呢? “都能吃,先出去吃,再回来吃。” 阿吀捂嘴偷偷笑:“还可以进进出出地一直吃。” 顾涯捏她脸:“瞎说什么污糟话,小姑娘家家的。” “我可不小!”阿吀骄傲地挺胸。 再不能就此说下去,否则今儿这门就真出不去了。 酉时二刻,顾涯同阿吀从客栈正门一前一后走出来。大街上此时此刻已是张灯结彩,那花灯同其他地方很是不一样,除却外观更为夸张以外,上头所绘制的灯图也不是常见的山水花鸟树木美人兔儿等,更像是一种面具图。 阿吀老生常谈:“我去是猜灯谜,猜中一个你给我多少两吧?” “那你这不叫过节,你这叫做生意。”顾涯牵着她往前走:“不如换你和我比,按输赢,你输了给我十两,我输了给你二十两。” 阿吀笑得嘴巴都咧开,她想那顾涯又没她聪明岂不是要倾家荡产? 第78章 银被偷“屋内有人。” 因着带了赌约,是以晚食的时候,她都催得急切。像是上菜慢些那些灯谜就要被人猜走轮不到她一样。 顾涯好笑她如此,给她斟茶,瞧着人喝了,抿嘴笑道:“你点了十八道菜式,一样尝一口你是不是就饱了?什么时候能改掉铺张浪费的毛病?” 阿吀歪头,不甚在意:“那说明我命好。” 这话顾涯自不会反驳。待菜一道一道呈上来,望着一桌子花花绿绿的菜,他似无奈似认命地动了筷子。 她是命好,他是命如饕餮。 阿吀没个正形儿,吃东西吃得都摇头晃脑。 顾涯扫了她一眼:“以后你同我回逍遥山,坐上食桌万万不能如此,会被婆婆斥责。” “你自己看不惯就你自己看不惯,拿旁人说个什么事儿。”阿吀切了一声:“我心里高兴,我喜欢泉城,我就摇头晃脑你能拿我怎么样呀?我要在这里住半个月再走!” 第99章 顾涯半指责半宠溺地斜睨了她一眼:“也好,拖半月等等消息,幽嵯岭那处不急于一时。” “这山名儿听着就危险得很,又是幽又是嵯的,别我去了被泥石流给淹了。上次是雪崩还能捡一条命回来,真碰上泥石流菩萨保佑都无用了。” 顾涯蹙眉不言,默默吃着这一桌子菜。 二人所处雅间儿正临街,此刻窗户大开,能听见外间吆喝。说是嘈杂,可周遭低处偶有闲聊之声,更衬出此处的闲适,让人心里都跟着惬意不少。 贪恋这种安宁,自然也对前路越发抗拒。 顾涯眉眼柔和,抬手给阿吀夹菜倒水,难为他手脚利索,不然他怕是连口热菜都吃不上。 酒足饭饱后已是戌时,顾涯拉着阿吀从食肆出来。 从石阶处望向长街,摊贩鳞次栉比,凡是铺子门口都是高高悬挂花灯,各色灯火柔和照映在青石板上。 人群是比肩接踵,瞧着都头皮发麻。 远处鞭炮不断,还有舞龙舞狮队伍浩浩荡荡走来。 顾涯胳膊护着阿吀,挡了人群往前走了一段儿,视野才开阔了一些。这么久来,因为阿吀不大爱出门,所以他也很少见识到这种热闹,此刻被吵得挤得发烦,心思又都放在她身上,自己身边便没注意。 好不容易到了泉城最大一处猜灯谜之地,竟是要付银子买一盏花灯才能玩了这乐事。 阿吀不在意这点儿银子,催着顾涯赶紧付了。她见顾涯摸向怀里,又摸了袖子,眉头都皱了起来,语气已是三分怒气:“你什么意思?你别说你忘带银子了!” 她知晓他武功高得离谱,都没想过他也会被扒手扒。 顾涯脸色也难看起来,刚刚人太多,挤得他失了觉知,竟何时被人偷了银钱都全然不晓得。且他念着阿吀要买了红色布匹之事,所带银票是足有五百两之多。 如今银钱是宽裕了不少,可不意味着失了五百两就不难受。 阿吀难得有兴致逛了上元节,他身上竟然没银子! 顾涯庆幸好在是没带荷包,那里头的东西丢了他能懊悔一辈子。这事儿太丢人,让他生躁,以致于他脸颊都因愤怒而微微泛红,开口声音很低:“被偷了。” 阿吀惊讶地张口,一副瞠目结舌之态:“你搞什么啊!你故意的是不是啊!我八百年逛一次上元节!然后你和我说你被偷了?” 她也说不下去了,转头看向管事的,想着能不能她先玩,让顾涯回去讨银子也行啊。 可人太多,别人根本顾不上她这处。还有其他百姓见她二人不动,使劲儿往前挤,没两下她和顾涯就被挤了出去。 阿吀当场眼泪就出来了,恨恨地踩了一脚顾涯:“你就是故意的!明年你我都不一定活着了,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过了上元节!你给我整这出!” 顾涯想说他也不是故意的,可被阿吀说得没脸,又听她说这么多不吉利的话,他心里也不舒服就没提这话。若不是处处盯着她,那银子哪不至于被人偷走,这算是他错吗? 他被她骂得起了脾气,索性道了句:“如此扫兴不逛便罢,你说两句还不够?非要当着这么多人一直数落我?” 阿吀又怨又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客栈方向回。她走得极快,袖摆裙摆都随其动作拂动飘荡,刚过来时她还好像被人挤得动不了,这会儿在人群里左闪右躲走得倒很是敏捷麻利。 长街迎面来了花车游街,开道面具人手中长鞭挥舞,阿吀浑然不知,还往前冲。 顾涯在后面憋着气,又被人肢体挡得寸步难行。他身量高,见打铁花的都要从花车前扫出,可那小祖宗都不怕似的,都不知晓往道路两边走。 他心急切,内力一动用了轻功飞身跃起,身形闪动间,赶在铁花绽放之前,鞭子快要挥到她身上之时,将人抱起跃至到半空。 人群惊呼出声,哇声一片。 恰好铁花于空中荡开,蔓延至四周,以烟花之态迸发,又以群星璀璨之光亮在眼中盛开。 打铁花的手艺人在呼喊之中一挥更比一挥高。 阿吀被这声场景迷了心神,恍惚错觉里,以为自己是被银河托举在空中飘荡。她一抬头,见顾涯脸色绷紧,也不生气了,一下子又开心起来,伸了脖子去亲了亲他下巴:“你别飞啦,就带我在房顶上看热闹好了呀。” 随后片刻,两人落至长街酒楼房顶处。 顾涯站在右侧,绷着脸看天看地看人看花车,唯独不看身边人。阿吀哎呀了一声,弯了身子拽着他胳膊探头到他面前。 她往前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顾涯脑袋就去看了虚空;她往左露傻笑,顾涯脑袋就往右去瞧有些孩童在街尾放孔明灯;她往右哼哼撒娇,他紧抿的嘴角就散了些怒气。 阿吀注意到,笑着去晃了晃他袖子:“你这人真是一点是不经说,你也不想想你是下一任天下第一诶,你说你被人偷了银子,我那哪里是生气呀,我是以为你撒谎呢。” 顾涯脸色又好看了一些。 阿吀继续哄着他:“那这回算你输,你被偷了多少,那些都得赔给我。” “我没有输。”顾涯推开她:“也就没所谓赔与不赔。” 阿吀脸拉了下来,瞪着他再不言语。 此刻花车正游到街心,几丈高的顶处有一扮作神女的花魁正随是锣鼓萧声起舞,她婉转身子,一双美目便注意到了房顶上的顾涯。 只见美人双臂处披帛随风欲飞,其手中花束在其舞姿之中,就往顾涯方向抛了过来。美人臂力不错,那花束正落顾涯怀中,他脑子还没清楚如何,手就已经将花束接住。 鼓乐齐鸣,音调顿时变得情意绵绵。 阿吀呵笑一声,抢了那花束就扔到了脚边,她毫无惜花之心,猛踩上去,那脚上力气都恨不得把花儿碾成粉尘。踩烂了还不解气,手一抓那花束狠狠往花车上一丢。 她大喊:“你当我是死的啊!你就丢!你要不要脸!” 美人恍若未闻,眉眼秋波隔空朝着顾涯如哭如泣。 阿吀也不管自己在不在房顶上了,转身就往前走。这破节是一点意思也无了,再没什么好逛。顾涯这种不给她银子花的男人也没什么好要,她不如去找孟青榕,哪里要受这份罪。 她走的速度快,走得发髻上钗环铃铛作响。 顾涯板着一张脸,并不出声阻止,只在后面跟着。他不喜什么事儿她都要扯了银子,像是将两人之间情谊都比作成可用银子置换的东西。 也不喜她在外不顾他面子。 他尚且时时刻刻顾及她的脸面,究其缘由不就是因了爱她之心。有些事儿深想不得,每一深想,顾涯便觉阿吀心里无他。 顾涯不欲在这嘈杂里多待,疾步上千横抱起人便往客栈飞了回去。落脚屋院之内,他听着怀中人叫嚣不止,说是心怒,不如说是一股子怨气无地可发。 既是被这小祖宗惹毛,无地可发也只能发泄到她身上。 阿吀被丢到床上,她视线还没看清楚什么东西,顾涯就扑了上来。她是伸脚就踹:“我告诉你顾涯!你别一不痛快就来这招!我不吃你这套!” “是你自己选的人,你自受着。”顾涯双腿压制住她乱动的下半身,一手撑在她头顶上方,一手扯了自己腰带盘扣。 阿吀心跳快了些,竟然觉察出自己又心动了。怎么顾涯这么发毛的时候,就这么帅呢?有点刺激怎么回事?难不成自己有受虐倾向? “我好喜欢你啊,顾涯。” 这是相识近五年来,她第一次完整说出这句话。顾涯蹙眉,怨气更甚,他是觉着阿吀太过可恶,可恶到为了少受些罪连这种话张口就来! “那你还要什么银子,何时你不要银子,我才信你。” 他说着低首就在其脖子处啃了一口。 “你有病啊!”阿吀被咬痛嚎呜出声,心里都无语,这种时候他竟然能说出这么不解风情的话来。 顾涯正要扯其衣裳,动作忽然停了。 阿吀被他亲得迷离,嘟囔道:“你怎么不动了啊?” 顾涯跪身起来,双手将其领子扯好,低声道:“屋内有人。” 第79章 险未离“你有没有幻想过别人啊?”…… 话音刚落,连阿吀都听到了动静。她舔舔唇坐起来,并不慌乱,按着这一路再无刺客,都可知晓陆裴那处已是放弃了武力抹杀。 顾涯顺着动静,直奔衣柜而去。他没靠近,右手催动内力,柜门应他举措而开。 待看清了里面的人之后,他与阿吀皆是一惊。 阿吀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只走到了顾涯身旁,顾涯则是蹲身上前查看。 眼前竹叶气息微弱地靠在柜子一侧,他闭着眼睛意识还不清醒。衣衫还算整齐没到衣衫褴褛的程度,可他琵琶骨处是两道伤口未曾痊愈,血迹透了布料,瞧着也是凄惨。 顾涯摸上他脉搏,一句他武功已被废。阿吀头皮发麻连带着怒气就先去寻了桑甜。 第100章 等桑甜来,同样被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竹叶琵琶骨处伤口属于外伤,没什么难治;武功被废得彻底再不用想能恢复;更为教人难言的是他舌头被割了。 桑甜待看清楚他口中境况,眼睛竟是一酸。 阿吀拍了拍桑甜肩膀,语气有些幽深道:“陆裴对他这个侍卫估摸有些情谊,所以才没要了他的命。将他送来这里,能圆了竹叶心愿,又能震慑我们。” “姐姐,你说我该不该救他?”桑甜咬着嘴角,问得忐忑。 “自然要救,他...”阿吀看了一眼是不省人事躺在床铺上的竹叶,才继续道:“他也不容易,家国天下什么的太过宏大,从来也不是非要谁去背负。国与国之间也是如此,终有一日会天下大同,学医是救人性命,无关乎种族其他。往小了说,竹叶对我们做得那些事儿,以他的武功与舌头作为代价,也够了。” 桑甜哭着脸,嗯了一声。她心里怕,怕师父怪罪她为何要救西丘人,又为何要救坑害了蛊山的帮凶,可她心里对竹叶并无怨恨,得了阿吀的话,她便不再犹豫。 顾涯同店家小二将人挪至是另一间屋子,夜里他就由桑甜照顾医治。 阿吀坐在后院温泉处,听着水声潺潺,望着夜空月朗星稀,她摸着手边酒壶,喝得静默。 身后传来声响时,阿吀仍是没动,一口一口喝着。她是心里难过,事到如今,看似局势明朗,实则这一大帮子人都被迫牵扯进了国仇家恨里。 她从没想过自己再为人一遭要面对这般高度的难题。她是没做好,没能在自己立场里,打败陆裴,才有了后续这一大堆麻烦。 顾涯从背后单膝跪在她身侧,将人搂进怀里:“想什么呢?可是为了竹叶唏嘘?” 阿吀摇摇头:“不是唏嘘,是难过。我想着,竹叶初初想要的,或许也不过是阖家团圆这种小愿望,功成名就自也是要的,可他遇到了桑甜,最后是情与忠难两全,便落了这么个下场。做人好难啊,我心里怕,怕最后银杏会不会如此。” 我也怕,怕你知晓自己身世以后,下场也不会好。 这一句,阿吀隐下没说,她靠在顾涯肩膀上,语气落寞:“其实红叶也是,她只当自己是赤霞山庄的继承人,为了山庄的荣耀,为了父亲的名声,辗转江湖。可她面对变故之时,也才十五六岁不是吗?骄纵任性的人,被逼着背负起责任,如果她晓得自己父亲很有可能是西丘人,那她现在坚持的,成了什么?太多身不由己,我是厌恶她,我心里也怜惜她,都太难了。” 顾涯拍了拍她后背以示安抚。他的心比她的小很多,装不下也操心不了那许多人,他只关心她,只怜惜她而已。 阿吀说到最后,安静地流了眼泪,沐浴之后被顾涯抱到床铺上躺下,她的眼泪依然止不住。抬手抹了一把脸,她道:“等竹叶能赶路,我们继续往幽嵯岭去吧。我是怕面对,生怕再害死谁,青羽死去的两个师妹,是我的过错。” 屋内昏黄,映衬她脸色明明如瓷釉,可因她神情过于凄惶,是以显得太可怜。 顾涯能切身体会到她的悲苦,凑首去亲她的脸:“如你所言,这些事儿从不该是谁非要背负,竹叶是,你也是,我也是。这遭将人救出之后,无论外界再如何,我们也不再掺合,更大的事就让朝廷去解决,我们不用再管。” “这是可以的吗?这是被允许的吗?” 她语气不安,听得顾涯胸口发闷。 “自然可以,当然被允许。”他说着跟哄小孩儿一样,拍着阿吀胳膊,唱着小曲儿,哄人入睡。 隔天,竹叶醒了,他的反应不若预料中的欣喜,反而是极度抗拒。他拒绝见桑甜,也拒绝被医治,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死志强烈。 阿吀知晓后要去劝劝,顾涯没让:“我去就是,你在屋里歇着,你脸都苍白,我去处理你不用管。” 他一说就要出了屋子,阿吀没坚持,打算趁着闲隙泡一泡温泉,可当顾涯人一出去,她就改主意了。 这会儿找了银子不是正好?身上没银子是真的没底气,竹叶的事儿把昨儿吵架那事儿撂下了,阿吀想起来还是打算继续要银子的。 她先是翻了包裹,又去翻顾涯的褡裢,银子没翻到,却翻出个被藏到最里头的荷包。 阿吀好奇,皱着眉头就将荷包给打开了,里面是什么贵重东西也无,只有个沾了血迹的布料。她先开始还没在意,随手塞回去放放好怕顾涯发现她翻过。 等她光着身子泡在水里,诶了一声反应了过来。那一小块布料难不成是两人第一次那回褥子上的?这样的话那血迹岂不就是… 怪不得他那天死活都要自己去洗那什么破被子! 阿吀当即就感觉被冒犯到了,合着顾涯要拿做纪念?那她要不是处子他要如何?不爱她了呗?是这意思没错吧? 温泉水将她包裹,该是温暖,阿吀却气得手都发抖。她觉得顾涯爱她这事儿背后有了太多条件,搞什么啊!那种东西还留着!恶心谁! 阿吀囫囵泡了一会儿,就要爬身起来打算将那荷包给烧了。 她刚爬起来,松松套了件儿寝衣就要再去找,恰好顾涯回来,他还浑然不知,见阿吀头发都被抓到了头顶处,只用一根簪子随意簪着,这模样新鲜,他心头一热伸手就要去抱她。 阿吀狠狠甩开他:“你别碰我。” “我也没去太久,你可气什么?昨夜不是还为他难过呢吗?” 阿吀反身就将人推开,吼他吼得大声:“我就问你!我要不是处子你还爱不爱我!不是你就不爱了是不是!” 顾涯疑惑她为何有此一问,先是捉了她发着抖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亲,眉眼里都是好笑道:“你同我一处时,就是处子不是吗?做这种如果有何意义?” “我呸!”阿吀恨不得喷死他:“你少放屁!你少顾左右而言他!你回答我!” 顾涯稍稍设想一下那场景,还没细理清楚那种境况下他的情绪,心里就先生了气:“不可能。” 阿吀哇哇地张嘴就哭了起来,往地上一坐,任顾涯在旁边怎么转她都不理他。 “小祖宗,你到底是怎的了?问这么个没来由的怎么还把自己气哭了。”顾涯伸手给她抹眼泪,被人拍开也不恼,握着人手腕不让她动。 他抱着人就又到了后院,将人往里一丢,溅起水花一片里,他已是褪去了衣裳走到了她身后。 顾涯双手手很快地握住了她心口,将人抵到温泉壁处,全然不顾怀中人的哭泣叫骂,在她耳边轻轻呢喃道:“你到底何时才能被我睡服?别天天找茬儿气我行不行?嗯?” 这一声“嗯”尾调拉得略长,加上他的动作,就显得调侃十足。 阿吀觉得男子与女子想法真是天差地别,她是正儿八经在生气,这人偏偏还以为她在跟他调情。气不过索性放开了说:“你无耻!你下流!我第一次流的血你为什么要收起来!你要不要脸!如果我不是你绝对不会爱我!你就是封建社会的奴隶!” “少和我说这些。”顾涯一口咬在她耳朵处:“我是爱重你,你我初次我自留着的宝贝和你有何干系?你尊重我就不会乱翻我的珍藏,还以此数落。” 他哼笑:“你是许多事上只允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所以无耻的是你不是我。” “你歪理!” “这三个字再还给你。”顾涯在她耳边念了几句荤话,说得怀里人身子就软了下来。 动情时候,顾涯撑身在其上方,手指塞进阿吀嘴里,眼神迷离时候,含着吐息道:“你每每如此,让我怀疑你只不过是想带些怨与怒做了这事儿而已。” 阿吀舌头卷着他的手指,勾得顾涯尾椎骨都泛了痒。这般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事儿,她居然还想着和别人,顾涯愈发用了力气,她是他的,如珍如宝的人谁也不能肖想觊觎。 一遭又似不够,顾涯抱着人去了窗户边儿,从背后拥着她,拿捏着她。半下午的光景,外面一片明亮,不似夜里瞧不太清晰,此时此刻他是将她的模样尽数收入了眼中。 每一寸,没入;每一次,抽离。 顾涯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强迫阿吀以扭曲姿势别了脑袋与他亲吻,至生至死地抵缠,销魂又恍惚地恣意享受。 阿吀飘飘然的时候道了句:“你和我一起做此的时候,你有没有幻想过别人啊?” 顾涯在这句话里没克制住,他用了狠力气掐了她的心口,咬牙切齿问:“你是想过谁?” 这下他没了怜香惜玉之心,折磨得阿吀最后绷紧了身子一直讨饶。整个半日都在这荒唐里度过,两人身上印迹自是不少。 以致于红叶登门想要去找阿吀尽快赶路之时,先瞧见的就是阿吀后脖颈处以及她耳后的吻痕。 她视线一挪,就望见顾涯在后院温泉里洗着衣裳的顾涯。他手里的衣裳颜色,明显就是女子所着。 第101章 当初顾涯因某人流泪,今又是为某人洗衣。 桩桩件件都在突破她脑中寻常。 红叶脸色发冷,再去看阿吀,她真的不明白凭什么这个人就能得了顾涯青睐?这个人凭什么毁了赤霞山庄还能这么逍遥的活着?她能去死吗? 第80章 闹闹闹“你是狗来的吧。” 时辰临近黄昏,暮色苍茫间,阿吀也不知怎的,望着站立在篱笆处的红叶,竟从她身上瞧出了孤寒来。 那红都不热烈了似的。 因着这份心绪,是以阿吀脸色好了些,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请了人到屋子里坐下,同时语调温和道:“故人莫名出现,前往幽嵯岭好歹要等他伤势差不多,我们才能出发。” 红叶目不斜视,紧盯阿吀:“你骑马,受伤之人坐马车不就行了?早一日到,消失的江湖中人就少一份危险,蛊山待你不薄,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她其实更想说的是,你就是这么对待我这个救命恩人的? 阿吀还真的从来没担忧过蛊山上下安危,缘由也简单,她们身上有西丘想要的医术还是御虫之术,就同武当那位长老一样,有着大用处。 她与顾涯不到还好,真凑到一起,反倒是送上门被敌人拿捏威胁,得不偿失。 这才墨迹到今日都不着急。 她也在等,等合适的时候。 阿吀没将心里这番琢磨说出口,只言语回骂:“你搞搞清楚,现在是你有事儿找我办,你这么理所当然干嘛!你会不会客气点!” “江湖盛传,明媚姑娘一阻武林大会惨剧,二破御雷山庄机关,三翻顾寒舟冤案,四搅西丘大宁两国风云。”红叶语气没一点夸的意思:“可没人知晓你是个刁蛮无耻的小人,当年救你那颗九龙冰丹的帐,你是全然揭过丝毫不提。” “你现在和我说这个?”阿吀都被气笑了:“你搞搞清楚好哇!我之所以会差点儿死了,是因为你们赤霞山庄不干人事儿好不好!我不和你算账就不错了,放过你们山庄你还真当自己清白是吧?我就明着告诉你,江湖人失踪这事儿和你爹脱不了干系!红渊绝对没死!” “你胡扯!我爹不可能是异族!”红叶声量提高,拍了桌子起身:“如果我爹是异族!怎会有面具人拿我爹来威胁我!” 阿吀一息就切中要害道:“那面具人说不定就是你爹!” 红叶不干了,手一抓就扯了阿吀头发,扯得人啊了一声尖叫起来! “你有病啊!”阿吀反手就抓了回去。 后院顾涯听到动静,暂管不上什么衣裳不衣裳。他手在衣袍处擦了一下袖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急忙从后门进了屋里。 红叶同阿吀撕扯打架,与苏凛冬那会儿完全不同,她手上用了内力,阿吀在其手下根本只有吃亏的份儿。 眼见着她薅了一小撮儿阿吀的头发下来,薅得人都嗷嗷乱叫。 顾涯闪身近前,一掌不过一成功力还不到,便逼得红叶后退倒地。 她退得狼狈,不至于多严重,可也足够教人生恨。 这已经是第二次顾涯为了阿吀伤到了她。面前他还紧张不安地替人检查发丝衣裳,生怕她伤到她一根汗毛的样子。 红叶连呼痛都没有,迅速站起来,她眉眼低垂着没再看面前这两人,冷静道:“就等你们那所谓的故人伤势好些再走。”随即拾起一旁自己的配剑,绕过两人就出了屋子。 没人知晓她在想什么。 阿吀揉着自己头皮,揪着自己那一撮儿断发,气急败坏地冲红叶背影喊:“你个神经病不许再近我身!我欠你的啊!回回被你欺负!” “你非理她作甚?可怜见的。” 顾涯这句让红叶步子阻滞了片刻,她身子僵硬着就这么穿过了篱笆。 “烦死了,本来心情就不好,一个两个三个还都惹我!”阿吀拍开顾涯胳膊,自己坐到了梳妆台前扒着头发看看有没有伤到头皮,嘴里还问:“你去劝竹叶劝得如何?他怎么说?” “忘了,他现在不能说话了。”阿吀烦躁得梳着头发,刺激得脸都发红:“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安生下来!我真的受不了了!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就不能不找事儿吗!” 她说是这么说,晚食过后还是准备亲自去竹叶屋子一趟。她倒没打算再劝,这种还需心药医的病,旁人再劝也无法。 阿吀都没进去,只在窗户外头默默站了一会儿。她看桑甜在旁边喂药,竹叶虽躲着,但好歹是让人照顾了。那或许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好。 顾涯在旁想去捏捏她手安慰她,阿吀阻了他的动作,自顾自地又回了自己那处。 到了快安寝时候,顾涯要上床,阿吀拦着不让,更大放厥词:“你把那荷包烧了,我就让你上床睡。” “不可理喻,你能拦得住我?”顾涯睨着她,多少有些瞧不起她那点儿力气的意思:“你乖些,就能少了许多事。” “说这种狗屁话,我…” 顾涯抿着笑意,伸了食指在她脸颊戳了一下。她再说,他就再戳,反复好几次,阿吀蹦起来自己下床就要去找出那荷包。 人也由着她。 阿吀边翻边喊:“你猥琐死了,搞这种东西…荷包呢!” “说你聪慧,在这种小事儿上你却犯傻,你明说了不喜,我怎么可能再放在原地?”顾涯先躺到了床铺上,还将里头给占了,身子一裹,被子被他占了个全。 阿吀再趿拉软鞋往回,气得拿枕头就要捂死他。顾涯双手掐住了她腰身儿,就将人抬到了身前,坐到了自己身上。 他是惯她,随便她怎么动手捂他也好,那拳头锤他也好,还是张口咬在他脖子肩颈处,都好,他都不生气。 顾涯是摸清楚阿吀在这上面的习惯,她闹累了,气性儿过了,自己就会睡着。遇到境况好的时候,说不定自己就把自己给哄好了。 他起了笑意,拿开软枕,见她发髻散乱,眉头还皱着,脸色因为用力都泛红。连折腾人都折腾不明白搞得像折腾自己。 “累不累?”顾涯说着,胳膊一动就揽着她翻身躺了下来,怕她冷到,被子将其裹上。 他也不听她埋冤,凑近抱着她,将脑袋埋进了颈窝心口处蹭了蹭。 阿吀下意识就摸了摸他后脑勺:“你是狗来的吧。” 每次说完这句,她就会想起来他真的属狗这事儿,搞得这句话一点攻击力都没有。阿吀索性两手胳膊收紧,想憋死他。 柔软细腻触感就在面前,顾涯不介意在临睡前再品尝品尝,他张口咬了上去,隔着一层布料,咬得阿吀身子一松。 一点濡湿,浸润入心头。 阿吀忽然想起来,上一次顾涯类似这动作还是在武林大会之前,那时他和自己远远没有交心,可对自己已是足够好。 还是具有偶然性,换做如今的顾涯,想来不会救她。 阿吀想到此,开口将这话问了出来。 顾涯还沉溺在她的绵软里,回答得含糊:“这辈子我绝不会再捡第二个人回来养。” “为什么啊?” “太麻烦了。” 阿吀一个白眼,推开人就翻了个身,她还使劲拽被子:“你少和我盖一床,嫌我麻烦你还和我盖一床干嘛!我告诉你顾涯!我讨厌你!” “你这种话我都听了多少遍了,我倒是没听烦,你说烦了不?”顾涯并不痴缠,从背后抱住她:“睡吧,我有内功护体,无需被褥。” 恼得人又翻来覆去地去推他。 顾涯抬腿,压住乱动的人,逗弄道:“下辈子,换你做男子,你就可以欺负我了,这辈子最起码力气上你不要想着再赢过我。” 阿吀稍稍幻想一下,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换她是男子,还这么作,事儿还特别多,还挑剔,还花钱如流水,总不能整日里跟着老婆屁股后面要抱抱吧?她一阵恶寒,觉得还是当女子好,单单这幅躯体之美就是男子比不上的。 “哼,我才不当男的,臭男人臭男人,男的都臭!” “十六时候我许是有些,但自打与你一处以后,我日日洗夜夜洗,一个大男人我还得用什么香胰子,连头发都是香气,哪里臭?”顾涯说着伸手凑到阿吀耳边:“不信你闻。” 被阿吀拍开手以后,顾涯笑着又伸胳膊过去,后又将人翻过来让她闻脖子。 “香不香?”顾涯去闹她,“我身上气味和你身上一样,你要说我臭,那你就是说你自己也臭。” “哎呀你烦不烦啊!”阿吀扭着身子:“不臭不臭!行了吧!别烦我了!” “那你记好,以后不许用这种话来说我。旁人是旁人,我是我。”顾涯咬了口她的脖子:“可记到心里去了?” 阿吀闭着眼装做很困,敷衍地嗯嗯两声。 顾涯用了力气又啃了她一口:“这两日闲着,想去哪里?我带你走一走,泉城山多,潭多,意趣自也多的。” “我想去青楼看花魁。”阿吀脑子里划过上元节时候,那在花车上扭来扭去的花魁,除却那人看上顾涯让她生恼以外,美是真的美。 第102章 “你当我没提过。”顾涯利索地闭了眼。 阿吀要说话,嘴被他大手堵住;她又要乱动,被顾涯腿压制住;她伸舌头去舔他手心,痒得顾涯哧哧笑出声。 “你别想这事儿了,下辈子瞧瞧有没有可能,你也别想着自己私下里偷偷去。”他去捏她心口:“你若敢,我就带你去逍遥山三年不出。” 第81章 搞什么“外头都以为你死了。”…… 在深山老林里整日面对顾涯,还不一定能轻易下山,三年一千多天想想都教人发毛。 阿吀哼怪一声,被窝里给了他一脚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日子就这么在泉城耗到了二月初九,耗到红叶一催再催;耗到竹叶除了舌头以外,其他伤势都已经尽好。 期间还等来了一封青羽的信,道是暗里查探,被抓走的那些人很有可能就在幽嵯岭。 又是这个地方。 顾涯靠在窗前,手指点了点被放置在梳妆台上的信件道:“感觉这消息像是故意被人一点点放出来一样。” 阿吀对着镜子梳着头发,一脸郁闷:“一天到晚就爱玩些阴谋诡计,我真瞧不上这种人。明知道幽嵯岭大概率是陷阱,我还不得不去。” “那你为何还理会红叶?” “她被人利用,说不定还是被至亲利用,在这点上,我怜惜她罢了。”阿吀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群人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不行。”顾涯打断她欲起身收拾行李的动作:“不能这么直接去,再等我三日,三日后再出发。” “这三日你要干嘛?” 顾涯近前,抬手拍了拍她脑袋:“去趟万花楼,安排下事儿。” 阿吀撇嘴,不拦他也不想跟着去,她连问都没多问。她心里明白万花楼的那位楼主与沈无念之间指不定什么关系呢,否则哪能这么帮衬。 “你得同我一起去。” “我不去。”阿吀懒洋洋地往椅子上靠:“你自个儿去好了呀,这么久没人追杀日子安生的很啊,哪至于你出去一会儿我就出事啊。” 顾涯本想强拽阿吀一起,可惜她一顿连哄带亲的迷魂汤将顾涯灌得找不到北,搞得他真就自己出了门。 他前脚刚走,后脚阿吀贼兮兮地就挪到了行李处翻起来。 她嘴里念念有词:“银子银子在哪里,荷包荷包在哪里,乖乖自己跑出来,我保证不花你。” 翻了一圈东西翻得七零八落,愣是一两银子一个荷包线头都没找到。 阿吀瘫坐在凌乱无序的衣裳处,脑子发懵。荷包不在也就算了,顾涯手上那么多银票他总不能全放在身上了吧?就不怕被人再偷走? 她不信邪地又翻了一遍,还是没找到。不得已将行李照着原来的样子一一放了回去。 阿吀看天色还早,又跑到拴着踏星的地方去。她寻思万一呢?万一顾涯将银子什么的放在踏星身上也不是没可能。 显然这是一点可能都无,耐不住人异想天开。 半下午,春日暖风吹得人嘴巴发干。 阿吀嫌弃地抓了一把干草凑到踏星嘴边儿:“你把身子转过去,让我翻翻你身上有没有东西。” 踏星还真就转了过去,马尾巴顺势就扫到阿吀脸上。她个子也不够高,伸直了胳膊在踏星背上褡袋里摸了一遍,除了两把瓜子啥也没有。 阿吀恼得瓜子全砸踏星身上:“你和你主人一个德行!” “他是坏人!你是坏马!” 迁怒得莫名其妙,惹得踏星一阵嘶鸣。 阿吀气地跺脚,又往自己院子里回。还没推开篱笆门呢,就听见有人喊住了她。 “红叶,你干嘛啊。”阿吀说着语气不爽地转身:“你又打算找我掐架是不是?” 待她转身,便见红叶同其手下一脸阴郁地站在她身后。 “是你逼我的,明媚。” 阿吀刚想说三日后就启程,却感背后一阵冷寒。再下一息,那位样貌平平无奇的手下手指弹出一东西,与此同时,她脖子处似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发痒发痛。 “你是谁?”阿吀盯着红叶身侧之人问得恼怒,等看到那双眼里露出的骄傲与蔑视之后,她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临昏过去的一瞬,阿吀才惊觉红叶早已不是当年的红叶。四年而已,她却变了太多太多,最起码会演戏得多,也足够沉得住气。否则,她不会发现不了竹青竟然会混迹在她手下里。 那竹叶是被竹青送来的吗? 红叶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打算吗?还是被逼无奈? 她会死吗? 那顾涯怎么办? 他会来救她吗? 或者又要因为什么放弃她? 阿吀心里都想笑,她这次竟然也是丝毫信心也无。 车轮从青石板路倾轧而过,经过长街,又经过山路,从嘈杂逐渐变得安静。 日升月又落。 阿吀浑然不知外界如何,睡了很长的一觉,长到她除了能感觉到一点颠簸之外,竟觉得很舒服。 当眼睛感受到光亮时,她身子还是不能动,可已经能够听得到一些声音。 她听见竹青在叫骂:“杀了了事!少主到底为何要留她!” 朦朦胧胧间她还听见有人说:“红叶姑娘自断两指装作被伤模样,终于是骗过了顾涯那厮。” 后来几日又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话传到她耳朵里。 “他杀了多少人!” “顾涯已濒临走火入魔之态,若不是桑甜姑娘…” “竹叶欢喜她,也罢。” “江湖事已了了个差不多,任谁如今也翻不出什么浪花。那群打着救人名号的什么所谓大侠,只要被引入幽嵯岭,便再难逃出生天,单单外圈阵法,没个十年能破阵吗?” 一阵嘲笑声。 “连着顾涯也是,没了明媚,他也不过莽夫而已。” “若早知他愚钝,都无需为他劳神费心。” “还不是少主心软,包括竹叶我也没想到少主会愿意放了他。” “这般才能教我等不心寒啊。” 阿吀一阵气闷,气得她捶人。 陆裴那厮不知从何时起,矛头所对准的人就成了她,雪崩之后这才过去多久,她就又被他掳走!他到底要干嘛! 事实上陆裴到底要做什么,阿吀醒了之后接连三个月都没搞清楚。她被养在一处大宅子里,除了一群武功高强的哑女伺候以外,其他人她一个也看不到。 阿吀先以为陆裴要杀她,结果她被好吃好喝好穿的供着;她又以为陆裴是不是看上她了,结果三个月不见人,连个消息都无。 她就成了笼中雀,外界发生何事一概不知。 阿吀照镜子的时候,甚至都感觉自己胖了一圈。 她被关第八个月的时候,才有了些不一样的动静。 此刻正值辰时,阿吀木着一张脸坐在梳妆台前。 其背后哑女似很欢喜她的头发,十指翻飞梳就垂云髻,带了额饰,华贵得很。 阿吀很喜欢地抬手摸了摸额间那紫玉吊坠,她开口道:“你这手艺是越来越不错啦,今儿这么早摇我起来干嘛。”说着打了个哈欠,都挤了一颗眼泪出来。 这八个月的日子对阿吀来说不算难过,因她本就不爱出门,宅在此处并不觉得憋闷,所以和这帮哑女混得还挺熟。 当然她也会生气也会哭,可安静日子难得,她奔波劳累了太久,这两百多天的舒服日子就过得还挺快的。 哑女打了个手势。 阿吀冷笑:“关了我八个月才现身,你们这破主子是真够装的。”她状似开玩笑道地又说了句,“你们舌头不是无缘无故没的吧?有机会我帮你们杀了这个死变态给你们报仇。” 哑女蹙眉,双手很快地又打了个手势。 阿吀站起身,扭着身子到衣柜前头去挑衣裳:“你放心吧,我和他脑子差不多智力是赢不过了。就看顾涯愿意不愿意救我,他要是愿意救我,陆裴迟早死他手里。” 她是一点不急,慢悠悠地挑了身儿淡紫广袖裙,又磨磨唧唧地抬脚跟着哑女往后花园处走。 如今十月里,难为花农伺候得花圃里头还开了不少花。阿吀一路连走带逛地穿过那假山与长廊,随后在一竹林幽深处的凉亭里,瞧见了陆裴身影。 时隔近一年未见,他是全然褪去了当陆家公子时的温润疏离,成了冷漠的矜贵雅态。他本也足够高位,这会儿更甚,贵气比之当初多了不止一星半点儿。 阿吀撇嘴,心里骂了句这人特么的到底咋长的?长得太好看搞得她都恨不太起来。她见陆裴朝自己看过来,脸上露了笑意地小跑进亭子里坐了下来。 “你似逍遥,为何见我还能笑得亲近?” “因为你长得好看呗。” 阿吀把杯子一推,示意陆裴给她倒茶。 陆裴眼中浮现一抹笑意,抬手给其斟茶:“这是去年冬日里梅花瓣上取的雪水,沥净后腌制了陈皮,加以茯苓,梅花,春素,最后得此茶,你尝尝可否欢喜?” 第103章 “你也挺逍遥嘛,还能给我说了茶?怎的?不想杀我了?你不怕有朝一日我出去,你的好事儿再被我破坏了?”阿吀冲其眨了眨她那双大眼睛,语调调侃道:“还是你念着我是银杏好友,碍着她面子,所以才没要了我的命。” “总不能是看上我了吧!” 陆裴面不改色,对阿吀胡言乱语也不介意,他纤长十指仍在茶盏里流连,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自带美感。 阿吀抢了他手里那茶盏,顺手就摔到地上:“泡什么茶啊!回答我呀!” 陆裴对那茶盏也不甚在意,笑意更甚道:“明媚姑娘,你到底还是没沉住气泄露了心绪。你想知晓何事?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冷风掠过,激得阿吀打了个喷嚏。 陆裴笑得毫无温度,又道了句:“外头都以为你死了,算着日子,已有半年。” 第82章 做交易“你这番话陆某记下了。”…… 这句话音还未落,阿吀气急败坏地又抢了陆裴手里杯子砸了出去。一套十二个,第二次都不一定能再烧出来的珍品,就这么在她手里碎成了渣。 砸到最后,陆裴将茶壶也推了过去。 阿吀接过,狠狠地往亭子外一抛。 碎片四散间,她瞪着陆裴,眼眶发红:“银杏呢?你让银杏来见我。” “不问顾涯,倒问银杏?”陆裴拍了拍袖口莫须有的茶渍:“你是不敢问吗?明媚姑娘。” 阿吀不想承认,可她的脸色已是一览无余。她何止是不敢问,她连想都不想敢想! 顾涯没她聪明,会不会就这么信了她已死的话?或者会不会钻牛角尖先走火入魔死了?又或者上了红叶的当,去了幽嵯岭被敌人埋伏威胁? 哪一种都有可能,哪一种他都不好过。 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落下。 陆裴好整以暇地欣赏起了阿吀哭态,待哑女送上另一套茶具,他捏着杯子饮了一口,这才道:“明媚姑娘,你安静流泪的样子比张牙舞爪瞧着要顺眼多了。” “你不要和我说这种屁话。”阿吀坐在椅子上,正着身子哭腔甚浓,神态幼稚,说出的话却无一句不教人心惊:“你以为你八个月不现身就能诓住我吗?用鼻子猜都能猜到你回西丘的日子不好过!你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不杀我便是有所图谋!你想让我为你效力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做梦!” “从何得知我在西丘日子不好过?”陆裴面色融了两分冷漠,都似有些高兴。 阿吀哼了一声,语速很快:“从小不养在身边的儿子,再能干又如何?纵然慕容壑对温芷凝一往情深,人家对他却未必吧?据我所知,西丘皇子不算你共有六位,凭什么你就能脱颖而出?纵然你聪明绝顶,也架不住你在西丘地基打得不够稳,单单身世一说就能让朝臣对你诟病到底。” 陆裴很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他挑眉,语气高深莫测:“我的身世为何会被人诟病?” 阿吀回望他,眼神复杂至极。 她本以为陆裴不知晓自己身世,他这一反问,证明他不但知晓,恐怕还为了掩盖自己身世做了许多事儿。那他就是想当皇帝,为了当皇帝抛弃陆家一族,也为了当皇帝能抛弃更多。 跟这种目标极端明确的人沟通,简单也简单,难也难。简单在于只要能切中他的核心利益,有些事儿不算难办;难则难在与虎谋皮之后,狡兔死,良狗烹了呢?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 陆裴很是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姿态放松,语气含有贬义道:“我本以为我厌恶蠢人,如今看来你这种聪明人更教我厌恶些。你知晓的太多了,留你性命就仿佛在头顶上悬了一把斧子。” 他眼眸流转,将眼前人打量了一番,竟自笑道:“可也是奇异,连我自己也是在雪崩之后才发现,我原来并不想你死。” “因为你变态!你个神经病!”阿吀骂得毫不客气。 陆裴不置可否地为阿吀泡茶,将杯子递过去后,他道:“银杏双手受了重伤,暂不能来见你。” 阿吀震惊张口,恼怒地瞪向陆裴。 “蛊山掌门华兮照顾在侧,你不用担心。”陆裴说及此还遗漏了几分无奈:“你不必如此看我,此事纯属意外,她的双手我已是尽力保全。” 阿吀冷笑。 “其他蛊山人,还有那些江湖高手,都在幽嵯岭做苦力,虽算不上过得好,但我也没杀他们。”陆裴笑得浅淡:“我要的是那些技艺医术,造福百姓的东西,却被门派拿捏把持,未免太过小家子气。” “至于顾涯…”陆裴语气讽刺意味十足:“没了你,他就成了失了心魂的行尸走肉,空有武力,却无章法。让我对取他性命之事,毫无欲望,我已许久没管过他了。” 他闲散地继续泡茶,低垂眼眸似有睥睨之态:“我所图谋太大,你们所想要的在我眼里则是太小。顾寒舟冤案已翻,这之后我们的目的其实不冲突不是吗?未必就非得当了敌人。” 阿吀手心都快被自己抠破,陆裴太会迷惑人,心智不够清醒就会被他这种云淡风轻的温柔模样哄骗了过去。 “你不会以为你多高尚伟大吧!我就呵呵哒了!银杏那日被你无情打开机关落入水牢之后,我就不信她还愿意给你好脸色!你指不定是强迫她干什么!还说得模糊搞得像恩赐一样!你不要脸!就你这样你还想吃银杏做的菜!你算个什么东西!银杏倒八辈子霉运碰上你!” 被骂的人不疾不徐地解释:“如同雪崩之后我察觉到不想你死一样,银杏落入水牢那刻我也察觉到我不想让她死,还有…” 阿吀根本听不进去,说着又想起身砸东西。可惜陆裴不是顾涯,这一回手上一动直接点了她的穴道,教其动弹不得。 “就你还好意思说别人小家子气!那本来就是别人自己的东西凭啥给你!凭你不要脸吗!你懂不懂什么叫做取之有道啊我靠!就你这样你还当皇帝呢!当了你以后也被人骂!” “你还敢说顾涯笨!他是天赋点在了武学上!有本事你武功跟他拼啊!拿你长处比人家短处你脸皮是厚到家了!他性子是有点简单也比你心眼子长得像蜜蜂窝好!” “我最烦你这种一句话拐八个弯的装货!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好看你不就是个不负责任!两面三刀!心黑手也黑的小人!伪君子!你不就是想利用这些人和我做交易吗!你有能耐你自己把控全局啊!别打我主意!我呸!” 阿吀是真的吐了一口口水喷出去。 陆裴爱洁,蹙眉躲开后,不慌不忙地点了她哑穴,声音都沉了下来:“明媚姑娘,每每你如此,都让我很是心烦。你可以哭,但不可以闹,太粗鲁了。” 他取出帕子,低头擦了手上水渍,想到什么眉头皱得更紧:“张口污言秽语,当我是什么人?” 陆裴擦干净手指,不再多言,丢开帕子,就这么负手离去。 十月初九的天,又冷又寒。 一场雨下,冻得阿吀身批兜帽都瑟瑟发抖。 等穴道自动解开,她已是涕泗横流。 阿吀哭得不避讳人,趴在亭子里说桌子上哭得肝肠寸断,她是真的难过。 一想到银杏是个你若无情我便休的性子,真怕她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华姨为了弟子恐也是不得不被迫将蛊山医术等尽数道出,陆裴不好糊弄,不压榨出所有来怎会罢休? 顾涯又要怎么办? 真就八个月都找不到她吗! 他到底还能不能救她了! 阿吀想过顾涯会被事儿绊住,也想过他一时半会儿没章法,更想过陆裴那货私下里各种找事儿阻挠顾涯,可她没想到人家都不管他了,他还找不到吗? 心下就觉得顾涯是故意的,她了解他,顾涯算不上智商多高,可他不笨,也不蠢。耗时耗力许久不得其法,只能证明他不想。 阿吀眼下已是将这点咬死,八个月啊!整整八个月!再多的事儿都处理完了!她发誓他这次不管理由多正当,她都不要再原谅他了! 于是乎,哭声更凄惨了些。 泪眼朦胧里,陆裴现身给她披了件大氅她都没躲。他又给她递了帕子,阿吀不接,他倒也耐心地弯身给其擦了眼泪。 阿吀是哭得没力气了,将脑袋转了个方向,不想理会陆裴也不想看见他。 天色渐暗,晚风也起。 亮起的灯笼没添多少暖意,反而将一副初冬园景衬托得更为孤寂萧索。 阿吀跟个小孩儿一样趴着耍赖,陆裴是有些新鲜道:“为何聪慧与稚嫩在你身上并存,却不让人觉得矛盾突兀?” 他语气有些探索意味:“你想要什么?荣华富贵?还是权利?还是美貌男子?这些我统统可以给你,只要你愿意为我所用。” “你别搞笑了,你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给我荣华富贵和权利,吹牛皮的功夫你练得还挺好。” 阿吀无情拆穿,吸了吸鼻子嘟囔:“西丘的局面你想必看得清楚,找到我无非也就是想试试能不能有什么明面上顺理成章上位的法子。要么就是利用顾涯作什么文章,我明白告诉你,我是不可能帮你的。” 第104章 她正了身子,一双眼睛肿得像核桃:“一来我自认没那么大本事;二来你志向远大,以你的本事心计薄情程度,当西丘皇帝对你来说也没有很难吧?你奶奶你都不要了,这会儿好讲究什么呢?瞧你那意思典型的想要一统天下呗,大不了你死了以后也立个无字碑,功过自有后世评说。” 静默半晌,无人言语。 陆裴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什么叫做‘也’?” “你管那么多干嘛!”阿吀哼了一声:“你让银杏来见我,不然就让我去见银杏,否则我就跳河!” “此庄无河,池塘流水深度约莫你小腿高度。”陆裴弯身,去看她脸上泪痕,他笑意若有无无,难以捉摸其真实情绪。 他道:“你这番话陆某记下了。” 阿吀因为他离得自己太近,身子被迫往后仰:“说话就说话,你盯着我脸做什么?” “我是在想…”陆裴凑到她耳边说了后半句。 第83章 意料外“意料之外的人,有你一个已是…… 他身上冷香随其动作荡漾到了鼻尖,阿吀被此香气蛊惑,感慨男色。诱人,搞得她对陆裴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半句话都没有很气。 阿吀嗓子发干发痛,拢着披风,红着眼眶道:“你不必将你玩弄人心的那套把戏用在我身上。你对自己样貌太自负了,凭什么觉得我不愿意给你当幕僚,就会愿意给你当王妃?我没想错的话那年除夕相遇,你是怀着色。诱的心思吧?园林里你抚琴哄我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吧?” 她说着伸出食指,指了自己的脸,神情一下子变得气急败坏:“我就看着那么肤浅?我这个人很有深度的好不好!” 陆裴眼睑微抬,理所当然地仿佛在说一日三餐:“人人皆知你是个穷奢极欲的性子,顾涯为了维持你的用度都干起了挣悬赏金的勾当。你既贪图享受,贪图美色也未可知。” 他不认为这有何难以启齿:“色。诱谈不上,不过的确想试试能否将你从顾涯身边带走。” 陆裴将哑女送来的暖手炉递给她的同时,继续道:“你不愿同我做交易,用权钱请你为我幕僚你还是不愿,我用王妃之尊请你,你也是不愿。” 他浅笑晏晏,用着纵容惯宠语气说着截然相反的话:“你不要让我对你起杀心好吗?” “你杀啊!你赶紧杀!你不杀我我看不起你!”阿吀哽着脖子就往前伸了脑袋,生怕陆裴不动手,直接抬了他小臂就往自己脖子处挪。 她是眼眶鼻尖都发红,都有些脏兮兮,像个被人欺负的花猫儿。因无人护佑,即便没有恶意地稍稍一碰,都能让她炸毛。可是越是危险的环境,她却越是骄傲倔强,容不得一分一毫戏谑调侃。 陆裴想起上一次见她,她因其母几欲伤痛到窒息的场景...他顺手捋了捋她鬓角碎发:“我心里竟是不落忍。” 他扯了嘴角,收回手,轻轻将离得太近的阿吀推开,放缓语调:“罢了,既如此,你我打个商量如何?” 阿吀瞪着他,不太相信他嘴里能说出什么好听的话。 “自从你替顾寒舟查明冤案之后,大宁一应人事物都已了结,于你们来说是,于我来说同样。只要后续你们不来找我报仇,我也不阻你们行事,如何?毕竟追根究底,你们的仇人应该是那位不是吗?我之前也不过是听命行事而已。” “怎么那么难听的话到你嘴里就那么好听了呢。”阿吀忍住骂他的欲望,都被气笑了:“按着办事的前后日子,把江湖人或掳或骗到幽嵯岭的人和你应该不是一帮?怎么?是你的政敌?我没猜错的话是红渊那一脉?他们扶持的是哪位皇子?” 陆裴眉眼松动,瞧着眼前人不吝啬的透出了几分欣赏。 “红叶先是被其父那一脉的面具人诓骗,说法估摸是哄骗她爹人就在幽嵯岭,然后以我能是破除阵法为由,骗红叶催我们前往幽嵯岭。我们一到,好一网打尽是不是?” “然后你不得已,为了不让这一脉得逞,才将我掳走对吧?我想你一开始也没打算让我活。你是暂先留我一条命,以待万一,你如今所处境况就是这万一发生是不是!你是在朝堂上受这一脉,甚至是头顶上那位严重掣肘,所以才会来找我吧!陆家你都不要了!这个八百年不见一次名义上的爹和兄弟算什么!你这次来根本就是想利用我和顾涯当你手中刀!你没一上来就表明来意就是怕我拒绝,你一再放低要求,就以为我会答应了是不是!” “这八个月里你足不出户,仅靠我现身这一日,你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陆裴想通什么,摸了摸鼻子:“我修炼的不到位?怎总是在你这里露出破绽?” 阿吀还想再骂他,结果肚子不争气也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此刻亭内只有他二人,因这一声,让刚刚针锋相对的氛围荡然无存,变得有些可笑。 陆裴客气而疏离道:“还请明媚姑娘移步食厅。” 阿吀难得脸一红,明明只是正常肚子饿会发出的正常声响,在陆裴这种人面前搞得像多尴尬的一件事一样。 她嘟囔两句,吸吸鼻子先出了亭子。 十月初,此宅就已生了地龙。 阿吀这几年都是靠炭火过冬,在有地龙的屋子待着立马就爱上了。要不是心里记挂着一些事儿,她巴不得整个冬日过完再想后面该怎么办。 陆裴似也没吃,一顿饭用得安静。 直到阿吀放下筷子,被哑女们伺候着净了手,又瞧着她用了一碗羹汤,陆裴才又开口:“明媚姑娘可知西丘大宁北厉原属一国?” 阿吀狐疑的不太愿意地回道:“你要干嘛?给我上历史课?还是思想课?还是你想说你的宏图霸业?我一点不想听。” “那我也不强求,我只需要你答应我,不将我视作仇人即可。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幽嵯岭一行我自会暗中助你,包括华兮时机到位我也会放她回蛊山。” “银杏呢?” “她暂还不行,如今她被外头视作我的枕边人,待尘埃落定之后,她若不愿留下,我自会放她走。” 阿吀审视着陆裴。她心里明白面前这个人之所以这么还和颜悦色同她商量,是因为她还有用,有大用。他所谓的井水不犯河水,也只不过是不再针对他们而已,可暗里局面他一定肯定会推波助澜。 毕竟江湖人的怨气里夹杂国仇,不可能不寻仇。 毕竟按着青羽的性子,她两个师妹的命,也不可能白白算了。 连着顾涯都是,这八个月指不定在外面干什么,爹娘和她,他更不可能当什么没发生过。 这些人的恨与怨,都需要一个出口,陆裴希望这个出口指向的是慕容壑或者慕容氏其他皇子。 陆裴也似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他只在意她。像是只要她想,她就一定能扭转局面,将矛头歪个方向对准慕容一族。 阿吀心中,因他这份看重,莫名让她对这份赤裸裸的利用生不出反感来。这种反馈像一面镜子,照见了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价值。 她没着急答应,顺着陆裴的话继续问:“你到底将银杏当什么?外人将她视作你的枕边人,证明你从没掩饰过对她的重视,可我瞧你对她也不像有何情义。” 陆裴漫不经心地饮茶,眼睫随其话语眨动如扇:“我也不清楚,她在我眼里还是有点特别。她不算聪慧,但很细心,我累极时,在她那处极有烟火气的院子里,我心里竟会觉得松快些;她双手拈花时挑拣花瓣模样,在我瞧来,甚美;她做的菜式也很合我胃口。不过...仅限于此。” 阿吀撇嘴:“话还是你比较会说,你怎知你就能仅限于此?” “我若连七情六欲都无法控制,谈何一统天下?”陆裴将泡好的茶杯递给她,继而道:“意料之外的人,有你一个已是足够。” 阿吀是个不禁夸的性子,她想隐忍住笑意,可该死的嘴角就是自己翘了起来。她抿嘴抿了好几下都没抿住那被人夸的嘚瑟劲儿。 陆裴领略到她这份得意,大方的又夸了一句:“我将你视作对手,若你我手里赌资同样多,京城那次被大雪掩埋的人便是我不是你。因为势均力敌所以惺惺相惜?这话有些不恰当,可你的确是我的意料之外。” 阿吀哼了一声,扬着下巴接过了他递来的茶杯,她嘴角笑意死活没憋住,索性放开了笑道:“你的提议我答应也不是不行,不过我有个要求。” “但说无妨。” “我活着的时候你不许打仗。” 陆裴没有任何犹豫拒绝了她:“不可能。” “那二十年内你不许打仗。” “不可能。” 阿吀笑不出来了,怒道:“有你这么谈判的吗!” “你对朝堂之内事情知之甚少,我只能告诉你,战比不战对百姓更好。” 阿吀用鼻孔出气,瞪着他:“那十年内你不许打仗。” 这次陆裴竟然很快答应了,他笑道:“如今兵权不在我手中,而是在三皇子慕容成手里。” 第105章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 阿吀都赶不及后悔十年说少了,她不得不感叹陆裴是个很会装的人。先抛好处,再夸得她心里冒开花,最后又挑中合适的话茬儿说了目的。 他不就是希望自己能在慕容成起战之时,把这事儿搅黄了吗?最好矛盾对准这人,将其杀害。 还有华姨也是,他在派系不同的情况下,还能将华姨捞到他身边,指不定是要干点啥。 别到时候顾涯还没报成仇,慕容壑就先被他弄死了。 阿吀自知自己局限,她能护住一部分人已是吃力,更多的人她做不到。她也不是多么心怀天下非要拯救苍生的那种人,她的心很小,就希望身边的人都好好的,也希望不再有人因为顾涯身死。 既陆裴已退到不需要她做什么,按着陆裴的心机,只要她不帮忙,顾涯估计也没办法杀了他。 阿吀还有个私心是,她不想慕容壑,顾涯的亲舅舅死在他这个当外甥的手里。 她很快做下决定,也半委婉半直接地道了句:“顾涯身世我不想他知晓,他娘亲既以李素雪而非慕容飞雪的身份死去,那她就只会是李素雪。照理来说,他寻仇的人只会是慕容壑,可身为国君深居简出,这恐怕还得你… 她说及此,没再挑明,只是盯着陆裴。 眼神交汇间各自心知肚明了彼此所求。 “自然。”陆裴行事并不墨迹,他即刻道了句:“明日一早,我命哑女送你回顾涯身边。” 阿吀冷哼:“我不要,他要是找不到我,我还不如给你去做王妃。” 陆裴这回真是笑出了声。 笑声还未绝,没想到外头就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 第84章 小狗啊“是不是不擅长逃命啊!你个陆…… 陆裴挑眉,调侃之意甚浓:“这下倒省了我的功夫。”他不紧不慢地看向阿吀:“明媚姑娘,这处残局交由你处理,你我约定信守不渝。” 阿吀烦躁地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你,一会儿被他看见了又麻烦,你就当你没来过。” 陆裴含笑起身,一点无逃命姿态地从小门处离开。 外头火光渐起,吵闹声渐大。 阿吀也怕无辜哑女死在顾涯剑下,即使心里烦乱,仍是起身推开门冲着远处喊了句:“别打了!哑女们照顾我八个月呢!别滥杀无辜啊!” 话音未落,就见一黑衣身影以肉眼不可捕捉之速朝她飞身而来。 匆匆一瞥间,他的憔悴令人心惊。 顾涯所着衣裳一瞧就是风尘仆仆的样子,高马尾都梳得凌乱,鬓角几缕发丝垂落显得太过沧桑。胡子拉碴,那等俊秀面容虽不至于难看,但有人不喜欢他长胡子啊。 还有他眼眶里红血丝太多,竟夸张地爆裂了一根眼内血管,成为一小块血斑在眼白处,很是明显。这不算什么大毛病,休养几日就能好,却加重了他的狼狈程度。 下颌线瘦削了许多,让他的眼尤为深邃起来,去了他身上的良善之感,显得冷冽暴戾。 阿吀是躲不开,要不然她真不想被顾涯抱住。他也真是的,八个月而已,瘦了这么多。 她扭身子,不高兴地推开他:“你身上臭死了,你离我远点。” 顾涯顾不上这话,反复抱了人几次,确定抱着的人是阿吀,又确定她里里外外都好好的,才低了嗓子冷声问道:“陆裴呢?他人在哪?” 他身上警惕感太强,像是他正面临什么生死危机。 阿吀被他这股子紧张惹地啊了一声,她还在纠结想怎么圆谎的时候,外头传来一声:“不许逃!” 之后的事儿就超出阿吀对顾涯的了解。 她没想到顾涯竟聚集了一百来号江湖人士,不尘桑甜夏时月同顾涯到了宅内。其他人被分为四队,以孟青榕、青羽等人为首,安排在了此宅四周的各个出口处,这是围杀之举。 而这会儿半空里打得如火如荼的人是夏时月以及四个黑衣人。 阿吀猜测这四人可能是陆裴身边九大暗卫之四。其他五个不知道是不是护送了陆裴从密道离去。 其实她对陆裴死活不是很在意,即便两人打了个商量,可他此遭身死,她们这帮人救完人不就是大仇得报了吗?若不是银杏和华姨还在陆裴手里,阿吀是真的不想管他,眼下搞得不得不为这厮打个掩护。 阿吀被顾涯紧紧箍着身子,她一侧头,见他脸颊都皴了一小片儿,这搁在之前何曾有过? 她拽了拽顾涯袖子,一时又将陆裴抛诸脑后,质问的话问得委屈:“你是不是先去的幽嵯岭救的这些人,然后才来救的我?” 她仰面,容貌如瓷釉白皙光滑,一双大眼睛里含切带盼,还有怒气。 顾涯捏着她的手心,深沉如海如坠冰窟的破碎眼神比言语更快地回答了阿吀。 他声线变得低哑,夹杂几分哽咽,听在耳朵里就感觉比八个月之前成熟了许多:“我不会拿你冒险,我先去幽嵯岭是为查探你在与否,你不在,我便一直没真进去。这些人也是为救幽嵯岭那些人而来,我所有都查探了个清楚,也明言告知,能破除阵法的人,唯你而已。” 阿吀对这话还是不满意,她不高兴道:“那你还花了八个月。” 顾涯心中愧疚有之,羞耻有之,凌驾在此之上更是无边愤怒,他没掩饰杀气地望向房顶上打斗处:“所以此遭,我要陆裴死。” 这平淡九字,让阿吀犯了难。 顾涯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将人推到不尘身侧:“照看好吾妻。” “哎哎哎!你别!”阿吀想喊住顾涯,可这人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听她的。 银光煞气月下显,顾狂之姿越前人。 阿吀惊叹出声,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 无他,顾涯武功越发精进,那四位高手比之夏时月武功高出不少,可在顾涯手底下就呈黔驴技穷之态。 一剑封喉,血液飘洒空中。 不尘在旁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看向阿吀:“明媚姑娘,他武功在走火入魔之后再破巅峰,如今除其师父沈无念,他已是无人能敌。这八月他犯下杀孽无数,有些人该死,有些人却是罪不至死。” 阿吀下意识反问:“不是说走火入魔会死吗?他怎么活下来的?” 桑甜蹙眉接话:“应是阴阳和合经的缘由,我也不知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只是姐姐,他杀人杀得越来越随意,连着红叶手下...” “红叶如何?”阿吀急得跳脚:“你快说呀!” “初初赶至幽嵯岭之时,我们不过刚入外围阵法,就被人埋伏。顾涯知晓上了红叶的当,他废其武功,断其一臂,想要从红叶口中套得你的下落,红叶誓死不言。就在顾涯正要断其头颅之际,来了个面具人将红叶救走。剩下的赤霞山庄人,就都成了他剑下亡魂。”桑甜苦着脸:“外围阵法不算难破,从那之后顾涯一直濒临走火入魔边缘,他连竹叶都想杀...如果没有不尘小师父在,这一路还不知道死多少人。” “那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桑甜摇了摇头:“我们哪里找得到,是顾涯日夜不眠地去了西丘,等他再出现时就要我们这些人来此蹲守了。他去干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阿吀听完,心里快气死陆裴了!她又被他诓了! 雪崩之后,陆裴知晓顾涯和江湖人所恨所针对的人成了他,这是他迟早需要面对的外患;回到西丘,面对政敌,处境艰难,这是让其如履薄冰的内忧。 以陆裴未雨绸缪的性子,估计早早就琢磨着如何破局。 她,明媚,便成了破局关键。 从这个时候开始,陆裴便放下了对她的杀心。 他趁机掳她来此庄好吃好喝的供着,这般化被动为主动。又耐心极好地等到了顾涯越来越疯,她也越来越放松防备之时现身。 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礼的劝解,一退再退,让阿吀以为她占了大便宜。暗里再以银杏华姨要挟,最后再切中她反战心理和顾涯身世,诱得她答应了他所求之事。 她就说陆裴怎么可能不管不问顾涯的消息!他就是怕她的聪慧!也怕顾涯的武功!为了让自己利益最大化,才会设下这么一场局! 陆裴让她不得不保他!毕竟这里头有着两条她亲近之人的性命!还有前尘旧恨!更有将来无数百姓的安危! 陆裴还让她不得不将矛盾挪向慕容成,替他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一石二鸟! 该死的陆裴! 果然是好的怕坏的,坏的怕无赖,无赖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心眼多的! 阿吀思绪很快。她在想,这遭如果趁机把陆裴结果了呢?他能捞出华姨,那很有可能幽嵯岭里有他的人。说不定幽嵯岭里的江湖人士都会死,他的手下也不会放过银杏和华姨。更远的,则是他说兵权在慕容成手里,切合御雷山庄等人失踪,怕是一场仗就在近期。顾涯倒是能万人之中直取将领头颅,那取了之后呢?没人断后处理后事,还十年太平?估计一年太平都无。 第106章 她心里将陆裴骂成了个筛子,这人心眼儿多得很,竟让她甘心入局。阿吀暗自恨恨,日后陆裴最好别落她手里,不然,他为了给自己筹谋,不惜冲着毁掉顾涯心神的这笔账,她非得超级加倍讨回来不可! 阿吀双手放在嘴边,一声含怒带吼冲着房顶上就喊了出来:“顾涯你再给我乱杀人试试呢!废了武功不就行了!弄脏了怎么住啊!” 幸亏她脑子想得够快,喊得够快,也就只有她能让顾涯收敛杀气。 剩下两个暗卫借此机会欲逃,可惜被夏时月峨眉鞭勾住了脚腕,阻滞一瞬,他二人就被顾涯擒住。 还看不清楚顾涯如何动作,两人身子发软地跌坐在房顶上。 阿吀见状又喊:“把两人拎下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顾涯一脚一个,踢到了花坛边。 还没来得及上前查看,就听两人跪地求饶呼喊着:“饶命啊饶命啊!不要废我们武功,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阿吀顿时无语凝噎,瞧这两人举止不可能是陆裴身边那九大暗卫。他也真是步步算到,用这四人拖延时辰模糊重点,这应是他送给自己的厚礼,用来解决幽嵯岭之事。 她心里有了数,问话问得就憋气得很:“幽嵯岭外围阵法内里机关你二人可清楚?” 两人连连称是。 阿吀火大地上前,抽了树干子就往这二人身上砸:“敢诓我就让顾涯要了你们狗命!” 她气急败坏:“武功还是得废掉,不然我不放心。” 呜呼哀哉痛! 顾涯夏时月二人下手干净利索,没伤到人一分一毫就将人武功废了个彻底。 阿吀觉着耽误了这会儿功夫,陆裴应该是溜掉了吧。心里气归气,也晓得保住他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最优选。 她一抬眼瞪着顾涯,跟个小老虎一样地叉着腰走到了他跟前,她是抬脚就踢他小腿:“笨死了你!八个月才找到我就算了!精气神儿还被人搞坏!你个傻子!你乱杀人损了福德怎么办啊!你下辈子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啊!” 顾涯眼睫低垂,在眼下形成一片暗影,他神情极为复杂。像是欣喜,又更多悲痛,紧抿的唇线显了无措,眼角处的红斑与发红的眼尾让其竟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可怜小狗,低着头站在那里任由阿吀踢骂。 桑甜嘶了一声,扯了阿吀胳膊:“姐姐,顾涯小腿伤还没好呢。” 阿吀抬头白了顾涯一眼,正要弯身去掀他裤腿儿。 与此同时,东侧以孟青榕为首的那拨人放出了烟花信号。 顾涯揽着阿吀当即就要飞身过去。 阿吀心里火是蹭蹭冒啊,心道你个陆裴什么都算到了,怎么到了逃命这就算不到了是吧? 是不是不擅长逃命啊!你个陆花瓶! 第85章 是我的“恐惧在熬煎,不安又搓炼。”…… 轻功跃起落下的几个瞬间里,阿吀想着怎么才能在顾涯那么猛的剑术下,留住陆裴性命。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待注意到他下巴处起了一颗燎泡,心里又有些不落忍。 其实在这八个月里,如果她想早些离开,亦或早些见到顾涯,她不是做不到,可她就是不想做。 阿吀忘不掉锦城之时,他为了报仇放弃她的那桩事儿。心里有个疙瘩,差不多的处境,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再主动去为了重逢做什么。 她唯一愿意做的,只有等待。 实则等待她都没有多少耐心,顾涯来此的时间,超出她预期太久太久。若不是他形容皆是狼狈,精气神儿又差了许多,她态度还能更差。 阿吀这时候才有些将锦城的气,撒出来一半的感觉。她是吹毛求疵,在这种事情上她就是较真,顾涯不受当年和她差不多的罪,她心里就是放不下这桩事儿来。 可惜她忽略了“关心则乱”四字,不明白当爱人生死横亘在头顶之上,时时刻刻的危机感有多教人发狂;她不明白,智谋不显时的捉襟见肘有多让人难堪;她也不明白自责、羞愧、懊悔、愤怒等等情绪在二百多天的日日夜夜里是有多么折磨人。 恐惧在熬煎,不安又搓炼。 顾涯不说强弩之末,也是游走在崩溃边界。他甚至都没有实感,觉得怀中这温热只是他的一场梦。 阿吀心里一边可怜他,一边又气他,待落地之后推开人,一抬头见着孟青榕睁大眼睛的喜色,酸了句:“你倒精神挺好。” 孟青榕想开口解释,他身后众多江湖人先他一阵嘈杂。 说的那些话无非就是,这人竟是明媚姑娘?广传江湖各处、顾涯的姘头画像,竟然是明媚本尊! 阿吀不耐烦地扫了一遍众人,又不耐烦地瞧了瞧眼前境况,发现只不过是找到了地道入口而已。她心知肚明,按着事发的前后时辰,陆裴定然还在地道里转悠,可说出口的话却成了:“我人也没事,还在这附近围着干什么,早点出发去幽嵯岭救人啊!” “不行。”顾涯双手环胸,眉头紧皱:“此古庄四面环山,我一路尾随他来此,便是在山外丢了他的行踪。他手下都没来得及走,他也一定还在地道里。” 他说罢要一掌将地道口震得再大些,阿吀忙上前跨住他胳膊:“我就昨儿见了他一面,估摸早溜走了。” 顾涯脑海划过食厅一幕,他清楚记得,长桌处,放着的茶盏是两个。 阿吀晃他手臂,语气装嗲的能甜死人,她大眼睛还眨巴眨巴:“反正他也没把我怎么着,我们在山庄休憩一晚,明日启程好不好?我们要早点救人早点报仇回大宁啊?” 她被顾涯瞧得心里打鼓,别开视线去瞧四周:“这古庄呢?是在哪国地界?” “两国交界地,绵延五百里的荒山。” 阿吀捂着嘴,作怪地哎呀了一声,往顾涯怀里缩:“我害怕,你快带我走吧。” 良久,久到阿吀都发慌,顾涯才嗯了一声。 如若不是他抱她回山庄时,手背小臂处过于明显的青筋,以及沐浴之后坐在床边满脸冷寒模样,阿吀都发现不了他在生气。 她是做了亏心事儿,心里忐忑,面上儿就没那么理直气壮。她自己都没发觉她都有些讨好意味地去握住了顾涯的手,脸上那笑就更谄媚。 顾涯扫过她手背,这是记忆里第一次,她会这么牵着他。是陆裴的习惯?她最终还是被陆裴美色迷惑了心神?也是,她同陆裴无冤无仇,何须剑拔弩张? 那这八个月,她之美貌姿态,越发风情万种也是因为陆裴? 所以才会掩护陆裴离去? 那她为何不走? 为何还要留在自己身边? 顾涯喉结滚动,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刚沐浴完,从头洗到脚,发髻没干透,几分凌乱地盘在头顶,胸膛不比之前结实,肋骨清晰可见,锁骨处的凹陷比女子都深。他刮干净胡子的面容,去了粗犷,因其眼神郁郁,竟显得这张满怀心事的脸,尤其迷茫了起来。 阿吀素了八个月,被他这又惨又帅的模样惹得心里发热,脑中一息之间闪动无数两人亲热画面。她一时都顾不上他生气的事儿,觉得他再生气睡一次不就好了,不行就两次,缘由不管是什么,反正他都会自己好。 这么久没一处,顾涯不主动,她也有点不好意思,只默默起身半跪到他手边。小手去拉他的大手,低头害羞带怯地邀请。 顾涯没动。 阿吀被他水汪汪的眼睛,还有鼻子上那颗痣勾引得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画面越来越多。她凑首到顾涯面前,抬头嘟了嘴:“你都不亲亲我吗?” 顾涯还是没动。 阿吀不管了,胳膊揽住了他的脖颈,吻了上去。什么事都先撂一撂,让她过了瘾,解了馋再说。 阴阳和合经修炼至深,再到行房时,功法会随着气息自发游走在筋脉之间。虽会将人欲望加深,但也多了快活不是。 舌头相抵的一刻,几乎是天雷触动地火。 阿吀要个不停。 顾涯是怨多深,恨多切,爱便有多浓。他在阿吀耳边一遍遍重复:“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动情时候,阿吀也一句句认真回应。她的指腹抚过他身上细细麻麻的伤口,小腿磨蹭到了他腿上结痂的起伏。每每感受到一次粗粝的摩擦,她心荡漾得也更厉害。 阿吀察觉她没多欢喜顾涯被人瞩目的样子,却更欢喜他的脆弱,他的伤口,这些是只对她显露的,最真实的模样。 顾涯是发了疯地控制不住自己力道,让阿吀整个人最后都被顾涯身上、嘴里,莫名不知哪里来的药草香气,浸染了个遍。 亥时末,二人双双洗净上榻。 阿吀入睡尚不足半个时辰,她就又被顾涯的亲吻与抚摸闹醒。 整整一宿,顾涯如同不知餍足的饕餮,至多停歇一个时辰,便又将她从困梦里卷入情事中重来。 到了第六次时,阿吀已经完全受不了了,太疼了。她哭得梨花带雨,眼泪一滴一滴落在顾涯唇间的吻里。 第107章 “你疯了是不是啊,我会死的。”言语夹杂吐息,说得若即若离,似断似续。 顾涯抑制住心里空洞,俯身紧紧贴着她。他也忍心再让她痛,从今夜第一次时他感受到的极致窒息,他就明白阿吀至多只有一点点不专心,就算沉迷陆裴美色,也没有过,就算有过,也不像与自己一处时夜夜沉溺。 她是他心尖尖儿上的人,就算了。 至于陆裴,他会去亲手杀了他。 阿吀还不知晓顾涯脑子里完全误会想岔了事儿,她是痛并快活,被折磨得意外攀至了另一高峰。 顾涯退出来时,见她有了血丝,起身下床去拿了两人之前常备的药膏与药杵来给她上药。 阿吀累得什么也不管,她嗓子都发哑,只闭着眼睛由着顾涯去了。 他跪在她身前,上完药后,提来热水又给她仔细擦洗。 顾涯最后才管了自己,用凉水沐浴,想要冲淡满身杀气。天冒了鱼肚白,他才躺到床上将人拥进怀里。 他还记得,阿吀在发现荷包之时,问过他,如果她与自己在一起时,已和别的男子有过,他还会不会爱她。 那会儿他觉得不可能,内心反应也是不会。 当真发生,顾涯才明白,有多煎熬。他杀不了她,比怨恨更多的是对她的渴望,那就如此好了,没她在那许多日夜折磨,已经够了。 他一点也不想在去承受任何,可能没有她的恐慌。 十月初十,约定好的赶路。 阿吀睡得起不了身,被顾涯伺候着起身。她迷迷糊糊在临走前拉住了一直照顾自己的那位哑女,眼睛都睁不开,打了个哈欠:“你们自己过日子去吧,大好河山,你们又没病又年轻还会武功,在这深山老林里待着干嘛。” 她也不多说,后缩在顾涯怀里,被他送进了马车。 顾涯也困,两人就这么在马车里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阿吀赖床不起身,实乃平常;顾涯陪着她,也实乃平常。可比她醒得还晚,在她起身之后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便不太寻常了。 她也不觉得他会生病,除了走火入魔那一回,这几年里他连个喷嚏都没打过。他走火入魔都挺过来了,难不成还能病了? 阿吀伸脚碰了碰他,见人没反应,便侧起了身子抬手去摸他额头。平日里他身子就滚烫滚烫,她摸不太出来,只好推开马车双开门,喊了桑甜来。 桑甜正围着竹叶编花环呢,闻声小跑来:“姐姐,怎的了?” 阿吀拢着褥子,不满地吐槽:“顾涯好像生病了,他竟然会生病啊?” 事实证明,顾涯不但病了,还病得是绝顶高手最少得的伤寒。他烧得猛,到黄昏之时,已是烧得阿吀觉得他额头都能摊鸡蛋了。 阿吀促狭,真去林雀那拿了个鸡蛋过来在顾涯额头上滚,她就想试试能不能熟,半生不熟也行啊。 玩了一会儿,她刚想着去给顾涯拿药呢,手中的鸡蛋便碎了。 黏腻发腥的蛋液顺着顾涯脸侧脖颈往褥子里滑,阿吀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住,赶紧拿帕子给他擦干净。 她是玩心重,等玩够了,见顾涯还是没动静,心里又难受。 阿吀去给顾涯端药,破天荒头一次还打了盆热水。她没着急给人喂,而是先将顾涯脸上脖子额头那些剩余发干的蛋清给擦了一遍。 她嘟囔:“说你不聪明,偏偏知晓美人计和苦肉计最能拿捏我。”阿吀哼笑,凑近人耳边又来了句,“幸好你这次找到我了,不然我就去给陆裴当王妃。” 顾涯那眼睛猛地一下就睁开了。 第86章 可怜吧“你还好意思和我提定情信物!…… 他这动作无声无息,让阿吀脑袋退远了一些之后愣是吓了一跳! 她嗔怪地拍了顾涯一下:“你干嘛呀,醒了不先说话,搞什么真的是。” 阿吀说着将药汁倒进碗里,人醒着她喂药动作便温柔了许多,慢腾腾地用着调羹吹了药汁,待凉了些又先给顾涯垫了个软枕,随后才将调羹凑到了他的嘴边。 顾涯坐起身,瞧了面前这张美丽的脸,他于此小意之中明明多眷恋,却又因眷恋生出粘稠的伤心。这份粘稠撕扯、攀附、包裹、拉拽,以致于他的脉搏都慢了下来。 心都从胸口落入不知名地。 她与陆裴竟已好到了要去当他王妃的程度了?他第一反应是不信,可一想到她与自己也是两个月就有了亲吻之举,就容不得他不信。 顾涯木偶般地张口,舌尖触及苦味他都觉察不出来。他没再让人喂,将她手中瓷碗接过,一饮而尽。 晚食,林雀特意做了合适病人用的饭菜,顾涯强忍着吃不下的抗拒,硬生生吃了一碗。 他吃得如同嚼蜡,阿吀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皱眉,不满地将他手中筷子抢走,牢骚道:“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八个月把精神都搞生病了,吃不下就不吃,非逼着自己吃干嘛啊?” 顾涯也不言语,抿着嘴,低了头,将矮桌推开就侧身躺了下去。这时,他才闷闷回答:“我怕到了幽嵯岭体力不支。” “还有那么多人在呢,又不是非得你出力。”阿吀收拾碗筷,声音都大:“你瞧瞧你要死不活的样子,我都无语,你都找到我了,你还这幅模样。” 她哼了一声,喋喋不休:“我竟还得干伺候人的活,委屈死我。” 阿吀埋冤着下了马车,脚步很快地朝前走,她见孟青榕迎她走来,索性将托盘碗筷药壶都塞到了他怀里。 “明...” 阿吀不爽地扫了他一眼:“不许喊我大名!我最烦别人喊我大名!” 孟青榕有些莫名,又有些喜色,他试探性开口:“那...阿吀?” “阿什么阿,你吀什么吀?不许你喊我!”阿吀伸出食指凑近他,用手指了他脸,气冲冲道:“你告诉我,是不是你以为我死了以后,然后将顾涯身世和他说了?不然他怎么要死不活?” 孟青榕虽疑惑,但还是迅速伸出三指作发誓状,郑重道:“我若有违当初诺言,我便...” “行了行了,烦死了,那顾涯到底怎么回事啊!”阿吀没再管孟青榕,嘴里嘟囔着打算再去找其他人问一问。 一圈逛下来,问不出个所以然,她才回了马车。 四方小室内,只有四角夜明珠发出昏黄的淡淡荧光。这里头比外头暖些,可也是冷的。 阿吀不若顾涯耐寒,往常赶路到冬日还在野外的话,不管她冷不冷,顾涯都会先抱了她给她暖手。这会儿他闭着眼躺在一侧,阿吀晓得他估摸是药效发作睡了过去,可她心里就是特别委屈。 她钻进褥子里,也不管自己双手凉得很,就顺着顾涯衣角处,从腰身处窜到了他小腹地。 待顾涯半梦半醒地翻身将她搂在怀里,阿吀才凑近他身前咬了一口,语气好了些:“让你差不多就行了差不多就行了,你偏偏不听,生病了吧,你活该!” 顾涯鼻音很重,沙哑地嗯了一声。 阿吀往他怀里蹭了蹭,也闭上眼满足道:“好暖和啊,不过你还是快点好起来,我还想让你用内力给我干头发呢。在古庄里头,两个哑女内力轮换着来都没你快,害得我脖子都酸。” 顾涯拍了拍她后背,没接这话。 病来如山倒的道理,阿吀还是懂的,没再闹他,乖乖躺在他怀里安心睡了。 又过三日,在桑甜精湛医术之下,顾涯伤寒渐好,可他精气神仍然很差。差到一日里很多时候都在出神,阿吀逮到他四五次眼神放空,都不知他在想什么。 要不是顾涯退烧之后,夜夜将马车驱赶得极远,又狠狠地恨不得把她吃了,揉进骨血里,她都怀疑他是不是要出轨。 阿吀怀疑顾涯要出轨的疑虑在途经瑞禾镇时达到了顶峰。 说来也是她闹,非要趁着大雪天让顾涯带着她去湖边钓鱼,说是要感受感受独钓寒江雪的意境。 顾涯没听过这句诗,不管烟云滚滚压顶,竟也就带她去。 可惜没什么独钓,不少人都在凿冰钓鱼,其中还有不少渔女。 阿吀当时没所谓,觉着群钓寒江雪也不是不行,拿着鱼竿就去了湖心。 大雪纷飞里,她坐在一望无际的冰上默默钓鱼,顾涯则执伞默默站在她身侧为她撑伞。 阿吀带了林雀的水粉虎头帽,又带着水粉虎头手套,跺着脚还挺激动。期间不乏冷了让顾涯蹲下来,拿手去冰他脸,见人躲鱼竿也不管了就追着顾涯非要冰到他不可。 她是兴致高,浑然不管旁的百姓死活。 殊不知冬日来此捞鱼捕鱼的人,都是家中缺了口粮才会来此,和阿吀玩闹不同,这些人是生存都堪忧。 她和顾涯这么一闹,吓走冰下鱼儿,原本就难捞的鱼,变得更难捞。 不远处一渔女在捞空了两次鱼兜之后,满脸怒气地朝着二人走了过来。她瞧不见顾涯英俊,也不管阿吀貌美笑颜如花,走近就开骂:“你们富贵好命!就不顾旁人了吗!能不能别乱跑乱叫了!鱼都被你们吓跑了!” 第108章 阿吀扫过渔女身上补丁之后,赧了脸色,鼓了嘴说了一声好吧,她是知道自己错,偏偏嘴贱又加了句:“冰这么厚呢,万一是你运气不好呢,这么凶干嘛呀。” 熟悉她性子的人知晓她在撒娇,不熟悉她的人便觉被挑衅。 渔女眼眶一红,嘴巴说了方言叽里咕噜说的什么阿吀也听不懂,渔女最后又骂:“下辈子这苦日子就让你来过!” “你诅咒我!”阿吀也生气了,侧头去看顾涯,见他没反应,还看渔女看呆了,她火就冒得更大。 她叫喊:“顾涯她欺负我!你给我点了她穴道!让她一个时辰不许动!” 顾涯回神,不过他没听阿吀此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渔女,他头都不回地伸手拦住了欲动的阿吀,朝着渔女道:“内子顽皮而已,这作为赔礼,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她。” “你神经啊!她都诅咒我你还给她银子你是不是疯了!”阿吀叫骂蹦起,待看到那银票数额,她更怒了:“你给她这么多!我呢!我冲你要你都不给我你给她?!” 阿吀紧紧盯着渔女,她承认渔女长得还挺好,也没那么好吧,顾涯至于吗?还是他看自己看腻了,欢喜这种蒲柳之姿了?!整整五百两啊!她现在想在顾涯这里捞个十两都难,他随手就给人五百两? 渔女一瞧银票金额,脸色瞬间由怒转喜,她不管阿吀气性儿,向顾涯颔首行礼,就这么喜滋滋地离去。 阿吀不高兴了,虎头帽一摘,手套一丢,披风一丢,嘴里叫喊:“你是看人楚楚可怜动心了是吧?你就好这口是吧?我说我当初那么难看你怎么就看得上我呢?合着正中你下怀啊!银子不给我给别人?那这些你都给她好了啊,就趁现在赶紧送!” 她是边走边丢,顾涯跟在后头连捡带哄,到了岸边才解释:“她是眉眼有几分像我娘亲。” “你骗鬼!”阿吀要不是瞧过慕容壑的画像就真信了他的邪,他舅舅长成那样儿,身为慕容壑的亲妹子,李素雪怎么可能是中人之资! “你就是觉得我这八个月吃太胖了是不是!”阿吀以前的衣裳好多紧了不少,她吃胖了一两圈,可绝不至于难看。 她看顾涯就是喜欢瘦的!就是想出轨! 顾涯一连哄到了十月末,快到幽嵯岭之际,阿吀都天天念他要出轨,不出轨这个渔女,也要出轨旁的美人。好脸色是不可能有了,使唤他就更顺手。 什么要他去给她捡好看的石头,又是要冰雕,又是说什么夜观星象会有流星,让他守着祈福,搞得顾涯在冰天雪地里愣是站半宿。 阿吀肆无忌惮,心里对他八个月才来,还有锦城事儿的气倒也消了不少。而且,她觉得她还愿意让顾涯夜夜和她同眠,就算她大发慈悲,也不算气到顶峰。 一百来号江湖侠士,男女老少都是瞧着的。对这明媚姑娘算是见识了个透透的,难免闲言碎语顾涯怎么能忍得了。 这会儿阿吀又闹上,马车摇摇晃晃,全是喊声。 桑甜竹叶青羽孟青榕坐在一处烤着地瓜,说是等林雀做好吃食前先垫垫肚子。 孟青榕时不时耳朵动一动,眼神飘一飘往那华贵马车瞧。 青羽挑着柴火,弯了嘴角调侃:“怎的?你想代顾涯去受罪?你当真能忍得了阿吀?” 孟青榕收回神色,摇了摇头认真道:“她与顾涯之间,无人能横插一杠。”他早有此感,不单单是这二人从不分神的缘由,还有一种直觉,很玄妙。 这二人望向彼此的眼神也好,还是举手投足的寻常举措也好,就会无端流露一种,两人像是一株绞缠一处的藤蔓一样。 根都一处共生。 旁人能如何? 即使孟青榕至今仍不觉得顾涯算何良人。 马车传来阿吀更为尖刺的声音。 “你还好意思和我提定情信物!”阿吀推开人,光着脚便推开了双开门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绕到了林雀的小马车那处后面,翻出了个大木盒。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挤满了各种丑荷包,少说七八十个。 阿吀一股脑儿地抓了就往顾涯身上扔:“荷包!荷包!够不够!都给你啊!这么多全给你啊!够不够!” “我就问你够不够啊!” 荷包各色名贵料子都有,刺绣却都如同鬼扒,难以辨出其形。 第87章 呜呜呜“你以为我很好哄啊!” 顾涯原本皱紧的眉头,被荷包砸得逐渐舒展。随着从眼前滑落荷包的数量越来越多,他面色多少有些控制不住地低了头。 也不知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私底下偷摸生怕被他知晓的模样,想想都教人发笑。 是怕绣不好拿不出手吗? 还是怕丢人? 阿吀扔完光着脚转身就走,顾涯并不着急去追,只是蹲身在地上一个一个地去捡。 他捡到手里,细心地拍掉荷包上的灰尘,这才放入锦盒之中。 整整是一百一十八个。 虽荷包样式布料多有不同,那刺绣也绣得乱七八糟,但顾涯分辨出来这些其实都是一个花样子。 是并蒂莲。 绣了一百多次都摸不出一点窍门吗? 顾涯想到阿吀当时懊恼样子,弯了嘴角,眉眼都被笑意侵染。 他将东西都收好,这才抬头去看阿吀人在何处。 这处休憩之地,距离幽嵯岭只剩下不到一百里路,越靠近,从未见过的黑石便越多。 此刻眼前被高低错落,疏密无致的灌木与黑石晃得眼花缭乱。人也三五成群挤了一堆又一堆,一眼望过去,哪里瞧得见阿吀身影。 顾涯环顾四周,寻人模样被不少人调笑,他也不恼,旁人问起,只道是自己又将阿吀惹哭了。 换来意味不明地打量,更没所谓。 顾涯绕过一堆又一堆人,最后还是在顶顶角落里的灌木后头找到了阿吀。 他武功好,突破心魔之后,功力更甚,走路已是悄无声息,于是蹲在地上拔着野草喃喃自语的阿吀,根本不晓得自己后面有人。 她是真委屈,觉着自己和顾涯相识至今,连着中间那三年,她除了多花点银子,有哪样对不起他顾涯的啊? 等待的是她,出人出力出脑子的是她。 无论是正事儿还是谈恋爱,她哪一样不是顺着顾涯,就嘴巴坏一点脾气差一点,顾涯也该明白她没坏心思才对。 要不是他最近稀奇古怪,时常出神,她至于这么难受吗? 相处一处这么久,他都不了解她吗? 阿吀想到这,眼泪吧嗒一下就从眼眶里冒了出来,以为身边没人,抹了把眼泪,自己哄自己:“我不哭,哭了也没用,反正没谁心疼我,谁还管我啊!哭都白哭!” “我肯定也没多喜欢顾涯,我心里难受是因为中午吃太多了。” 她吸吸鼻子,哭腔很重:“顾涯有什么好喜欢,又笨,又可怜,又没爹又没娘,又抢我银子,和他过一辈子肯定被气死。” “我不就是胖了点儿,至于吗!就非得喜欢骨头架子?被关八个月,身边都是哑巴,我除了吃睡我还能干嘛?要不是他那么笨我至于吃出来这么多肉吗!” 阿吀抬手摸了摸自己肚子,又伸出手捏了捏,眼泪珠子更多了:“都是我自己的肉,我才不嫌弃,是顾涯不懂欣赏你们。” 呜呜不停,边哭边拍拍肚子,也不知她是安抚自己,还是真的安抚自己胖出来的肉肉。 顾涯仍站在灌木背后没动,阿吀这番言语,还有因冷用衣裙裹着腿脚的动作,让他心里又酸又涩。 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竟先是自悔。 他其实不懂自己总觉得阿吀会离开他的缘由是什么;也不懂自己总觉得阿吀迟早会腻烦他的猜测由何而来;更不懂自己揣揣不安到底是在怕什么。 可思及前后,不周到的是他,不清楚自己想要过什么日子的是他;总怀疑阿吀会见异思迁的人是他,不相信阿吀能抵抗容貌与富贵的人依旧是他。 顾涯曾觉自己与孟青榕之流不同,他是真正能看到阿吀本色的人,此刻,他自觉自身还是太过肤浅。 轮迹不论心,阿吀几乎舍尽自己。 论心不论迹,阿吀从来也是将自己放在他之后,甚至是众人之后。 顾涯垂眸,望着蹲坐在地上的人,喉头都被堵着。他真不明白自己,怎能认为阿吀会与陆裴有何苟且? 自悔里则生自责,从此中诞出丝丝缕缕的心疼将他缠覆环绕。横亘在躯干里的淤堵,便在这一瞬里通透了起来。 顾涯稍稍动了动脚,故意踢动地上黑得发亮的鹅卵石,这点动静才终让哭泣的阿吀察觉到身后有人。 她下意识回首,透过灌木看到黑衣,再抬头,就瞧见顾涯一脸不知道什么德行的样子望着她。 阿吀不想理他,扭过头开始对地上那点野草发脾气。 顾涯也怪,想明白归想明白,太好听花里胡哨的话他却说不出口,只会绕过灌木蹲在阿吀身边儿陪她一起拔草。 第109章 阿吀力气哪比得上他啊,她最多就是拽拽叶子,顾涯那是一动手把野草根都给拽了出来。 她本是不想言语,可顾涯辣手摧草那样子像是非要赢过她一样,阿吀一急,抓着手里的草就朝他砸了过去。 顾涯没躲。 阿吀冷哼,侧了头不理他,起身就往北边儿无人偏僻地走。 她一起来,顾涯自然跟着,他哄阿吀哄惯了,脸皮算厚,走到其身侧牵起她右手。 阿吀要甩开他,顾涯则趁她动作,手上一拽,将人带到身前,顺势低头,一吻便落在她额间。 “我告诉你顾涯!我不吃你这套!你阴阳怪气这么久你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心里想什么!”阿吀指着他那张脸,老一套话叫唤着。 顾涯是真怕她说出来自己那难以启齿的心思,又听她一不高兴就是这种我告诉你怎么怎么的句式,觉得她这口才也不怎么样,怎么偏偏就让人觉得她聪慧呢? “你还是模样长得太古灵精怪了。” 他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听得阿吀皱了眉头,她泪痕都没干,发脾气也发得没架势。 顾涯弯身凑首到她面前,亲了亲她嘴角,语气发腻:“你长得显笨些,我也不至于心疼你心疼得不够多。” “说这种屁话。”阿吀一个白眼地抬了手:“你放开我呢,我可不吃你这套,你以为我很好哄啊!” 顾涯不置可否,他觉着她真的很好哄。要么是他床笫间多卖卖力气,要么是多给她花些银子,要么是他语气好些,她就能好。 就像现在,她语气明显好多了。 如此,算不算她喜欢自己也是喜欢到了骨子里? “脚冷不冷?”顾涯问着先蹲了身,取了帕子给她擦着脚上一点脏污:“幽嵯岭地处偏南,天算暖和,否则照你这样,岂不是要风寒。” “风寒就风寒,反正你只会莫名其妙地和我冷战,我风寒你也不心疼有什么好讲,只会嘴把式你说得轻松我还嫌听着累呢。” 顾涯被否的不知说她什么好,无奈地转了身子:“我背你回去,你要是不喜人多,我们就先行一步,到了幽嵯岭山脚等其他人到就是。” “你还晓得我不喜欢人太多啊。”阿吀撅着一张嘴,都能挂油壶,不过她还是老实地趴到顾涯背上,胳膊也老实地环住了顾涯脖子。 她脑袋一靠在顾涯颈窝,体肤触碰到的一刻,她哽咽着小声埋冤:“非得把荷包翻出来你才信我喜欢你是不是?真搞不懂你是嫌弃我胖,还是怕我八个月里被陆裴怎么怎么了。” “你总轻看我,我不喜欢你这样。” “你比我坦荡。”顾涯回的这句很没底气,他也没想到自己那点心思被她琢磨了个透。 还想再说点什么,不想让她难过,可他一张嘴嗫嚅半天,也说不出什么来。 阿吀哼哼两声,右手锤他肩膀:“你这人就这点讨厌,笨死了,好几次我手上都有针点你就会问针点哪里来的,猜不到吗?有这么难猜吗?” 顾涯含笑不语。 阿吀看不见他神态,以为自己又将他说难受了,郁闷地低声道:“算了,路上也折磨了你这么久,我消气了,锦城的事儿我不怪你了,你八个月才找到我的事儿我也不怪你了,不过你和渔女的事儿我还是要怪你的。” 她咬了他脖子一口,恶狠狠地在他耳边威胁:“你要是敢出轨,我就让你生生世世都见不着我!” “若是移情,还怕什么生生世世见不到。” “你…” 顾涯打断她的急音:“你聪慧,我愚笨,我若真有心思,你不会察觉不到。这种事,若真发生,也只有你做的份儿,我是不会的。” 阿吀不禁夸,又嘚瑟地哼唧。 时辰尚早,日头横在头顶,照应黑石灌木明明硬朗,可因顾涯背着阿吀从远处走来的身影,竟显了几分缱绻柔情。 顾涯将睡着的阿吀送到马车里,便去和江湖众人道明要先行一步探路。他连林雀都没带,驾着马车于半下午启了程。 他二人行路至今,身边多是有旁人陪伴,回头想想,只属于他和阿吀的时日少之又少。 因着难得,所以隔着马车双开门,都觉窝心。 顾涯支着腿靠在车舆处,驾得慢,望着前路,他心中生了退却的同时又生了急切。 说是心绪复杂,可有阿吀在,他一点都无惧怕。 车轮倾轧过黑石,踏星在前嘶鸣。 当着这么吵阿吀睡不了多久,可她还真就是愣是给谁到了黄昏,才揉着眼睛从马车里钻了个脑袋出来。 她见顾涯正在给踏星拆着马套,嗓音沙哑问:“林雀人呢?我饿了,要吃饭。” “我给你做。” 阿吀眨了眨眼,脑袋嗖地一下,连带着身子都整个缩回了马车里。 第88章 幽嵯岭(上)“快快快!快来抱抱我!…… 顾涯撂开手边的东西,三步跨成两步走到车舆处,他伸手要拉双开门,不成想阿吀竟在里头将门给扣上了。他不在此处多做缠连,绕到窗棂处掀开帘子,便瞧见阿吀还在门后面挡着,生怕他会撞开一样。 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别挡了。” 阿吀反应过来,懊恼地爬到窗棂边,抬手就要将顾涯的脑袋推出去,嘴里还振振有词:“你做饭不好吃,我不吃。” “我手艺已是长进许多。”顾涯说着,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试试?一百两成不成?” “成交!” 马车之外依山傍水,黑石与清澈溪流作配,好一副硬中生柔山水画。 踏星甩着尾巴跟在顾涯身后踩水,后撒了欢儿,竟躺到了水里。它躺下的动作溅起一片水花,在黄昏景中显出金色光芒。 阿吀坐在溪边岩石上,被溅湿了衣摆,她气地捡了手边石子就往踏星身上砸。踏星乃不多见的良驹,相当通人性,它被砸了恼怒起来,索性四蹄踩水踩个没完没了。 一人一马这边闹得厉害,让左侧顾涯根本捉不到鱼。他是有心要露一手厨艺,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后被阿吀踏星闹急了,轻功飞身到了水深处,一掌击落水中,震天动地。 谁还能想到,名剑银光有朝一日会串了鱼,还是一连串了十条那种。 阿吀被此情此景惹高兴,一时顾不上反击踏星,双手拍着掌,双脚激动得蹦起来,更喊道:“好厉害!好厉害!再来一次!” 只见煞气缠绕水流,于晚霞里如游龙翻转,顾涯两臂大开大合,银光穿透,让煞气几如银河散落天地。 阿吀张口哇声不绝,看都看傻了,哪里还顾得上同踏星玩。她站在岩石处张着手蹦跳:“快快快!快来抱抱我!我被你帅到了!” 顾涯歪头,忍俊不禁的笑意里含着疼爱,他闪身到其身前,银光都顾不上只好先扔到一旁,张开双臂先去接了人。 阿吀一蹦,整个身子就跳到了顾涯身上,她抱着顾涯脑袋,去拽他的高马尾,咯咯笑道:“你怎么这么厉害啊!” 她是丝毫不掩饰眼中惊艳,低首亲在了他额心处。 顾涯托着她身子,双臂稍稍往下一坠,阿吀便轻呼一声地揽住了他的脖子。鼻尖相磨的一瞬里,顾涯凑首亲了亲她的嘴角:“和踏星你都能玩得一身水,冷不冷?” “冷冷冷冷,所以你千万得抱紧我啊!” 她撒娇时总是如此,稚若孩童,不管自己已是年二十足以为人娘亲的年纪。她骨子里天生存着烂漫,却被过往诸多事宜摧毁打压,几乎将她这份简单天真粉碎。 顾涯爱她如此,真正了解她本性之后,每每她这般,他心中除却欢喜之外还总藏着几丝心疼。他或许不明白其中由来,可也依循着本能,纵着她。 阿吀不愿意从顾涯身上下来,他便单手将人翻转至背后,叮嘱她搂紧自己的同时,又去捡了银光。 连处理鱼儿也就这么背着。 阿吀是真高兴,趴在他背上闹他,后头还是自己力气不足,趴不住,双脚才愿意碰了地。说是要乖乖坐着,可她坐了一会儿,还是磨磨蹭蹭地走到河边,蹲在了顾涯身侧。 “可瞧什么?林雀做吃食的时候,没见你这么好奇。”顾涯目不斜视,手上匕首动作利落迅捷。 阿吀支着脸,问道:“你手艺什么时候变好的呀,我怎么不知道啊?” 顾涯答非所问:“我如今才发觉,你言语最后总是带着呀,啊,这些字眼,像是不带就不会说话一般。” 阿吀哪里记得住这些,顺着此话道:“那我还有何习惯啊?你说来我听听看。” “你还喜欢说,‘我和你没完’,‘别以为’,‘小心我让顾涯如何如何’;你高兴时候,脚趾总是蜷着,撒谎时也是;还有你不喜深色衣裳,偏好浅淡;生气得意就爱哼哼,动不动撅嘴叉腰,骂起人来手边东西都得遭殃;还总是口是心非,心里难过也不说,张牙舞爪地生怕别人晓得你心里苦楚...” 第110章 “行了行了别说了别说了。”阿吀听得肉麻,起身就要走。 顾涯拽了她衣摆,他抬头,笑问:“既我已说了,你且说说我的?” 阿吀哼了一声将裙摆拽回来,脸上骄傲:“我才不说,说出来你肯定得意,我不许你得意,只能我得意。” 顾涯勾了唇角,对此不置一词,继续处理着吃食。 他是有心露一手,一份鱼锅子而已,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算能入嘴。 阿吀坐在火堆旁捧着碗,相当给面子的催促什么时候好。等真吃到,她品出来味道,便笑眯眯地扭头在顾涯脸上亲了一口:“我原想着等事儿了结,林雀定是要放走去开她的酒楼,我怕我没饭吃还愁过呢,现在你手艺好了,我也不用愁了,真好呀。” 顾涯要开口说话,阿吀凑近在他嘴上亲了一口,顾涯要再说,阿吀又亲了一口。 反复几次,顾涯不说了,闷头吃完东西,就在一旁盯着她,等她吃完。 阿吀知晓顾涯什么心思,故意吃得极慢。她手里盛了第三碗,实在吃不下,又不想顾涯得逞,硬逼着自己抿了好几口。 她这模样被识破,顾涯靠近,伸手去按了按她肚子:“怎这么能吃?明日岂不是要再多做些才能喂饱你?” 言必,他还低头去听她肚子,意思想听听里头是个什么构造。 阿吀委屈地吐舌头,矫情兮兮:“刚吃完,不能做,万一累得胃疼,岔气了怎么办啊?” “做什么?” “哎呀!”阿吀啧了一声,去推他:“你明知故问嘛!” 顾涯憋笑不停,没忍心说她什么,拿了她手中碗放到一边,这才牵着人起身。 两人绕着河边来回走了几圈,阿吀就叫唤走不动了,要人抱。 这回顾涯没管她,拽着她,拉着人来回又走了一刻钟才算罢休。 都说吃饱了好干活,可吃饱了也容易犯困。 后头顾涯洗净了自己往马车里钻,阿吀已是披头散发地睡着了。 他是自打阿吀回来就没尽兴过,先是人多,再来是心绪不佳,越做心里越空,生怕怀里的人有朝一日不再属于他。 今儿误会解开,他情动至极,哪里会轻易让阿吀就这么睡过去。 他钻进褥子里半刻而已,阿吀迷迷糊糊地吟出声,低头见罪魁祸首还在褥子里作怪,嘴里哼唧着不要,可双腿已是曲起。 到后头是溪水潺潺之声还是她之声,已然分不出来。只这摇晃不停的马车动静惊到山林一片,鸟儿双翅扑腾,叫声与马车内里莺啼做配,教这冬景更胜春,沉溺其中,不分昼夜。 阿吀腿上没了力气,软倒在侧,哭哭啼啼道:“不行了,饶了我吧…” 顾涯闭着眼,靠在她肩头,将憋在心里许久未出的话问出:“你告诉我,你那日为何要放走陆裴…?” 吐息在耳侧,惹得阿吀意乱情迷间根本兜不住嘴,她若断若续道:“他想让我劝劝你不要找他报仇,他愿意将其父亲慕容壑与其兄长慕容成的性命来换。” 顾涯哼笑,更卖力道:“你为何瞒我?” “还不是气你八个月才找到我…而且谁知道你会不会根本想不通其中厉害…鲁莽行事呢…” 顾涯不再言语,一味地将自己对其的怜爱与疼惜化作实际地用到了阿吀身上。 他逼着她与自己十指相扣,一次一次地去问去说,道是爱字不绝于耳,娘子,心肝儿唤个不停,唤得阿吀如泡在了蜜罐子里。 最后顾涯还跟着阿吀学会了喊宝宝宝贝,一声一声,恨不得死在彼此之间。 这么连玩带逛带恩爱,两人到幽嵯岭山脚正是十一月初八。说来尴尬,顾涯与阿吀明明先行走的还是更近的小路,结果到的时候却迎面碰上了断后的大批人马。 明眼人见他二人一副蜜里调油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年长些的江湖人更是出声讽刺顾涯明媚不堪大任。 顾涯不生气,阿吀一脑袋窜出来喊了句:“我不堪重用是吧?那你们自己进去好了呀!奇门阵法想来长辈你也是精通,机关你这么老见多识广肯定更不在话下了!不如长辈你先进去,绕一圈再回来喊我们好了啊。” 那老头被说得吹胡子瞪眼,不好同伶牙俐齿小女子计较,便拿顾涯发作:“沈无念就是这么管教徒弟的不成?何为礼仪尊卑都不教了是吗!” 阿吀看顾涯要抬手作揖,一个步子上前挡了他的手,还捂着他的嘴,没好气冲地冲那老头怒道:“你少欺负顾涯老实!真看不惯你找沈无念算账去啊!在这叫叫叫叫叫个什么劲儿!” 她喊完当真不管了,爬了马车拽着顾涯道:“救什么救!我们走!我们去塞外去玩!还管这些屁事儿!” 林雀桑甜架着马车从人群里挤出来,她二人连着附赠的夏时月与竹叶,是什么都听阿吀的。尤其是桑甜,她不觉得阿吀是任性,反而觉得她阿吀姐姐定是发现了什么,要诈一诈。 就跟御雷山庄时一样,眼前这些江湖人里说不定也有些问题! 不过阿吀这回是真没想那么多,她就是看不惯这帮武功武功比不上顾涯,脑子脑子比不上她的人在这里拿资历压人。 可惜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阿吀欲走之举,以及顾涯完全听之任之的态度,逼急了某人,竟在这节骨眼上露出了马脚。 第89章 幽嵯岭(中)“庚金破木,五气崩催。…… 除却桑甜以外,众人还没注意到这等细节。 只见那老头被阿吀欲走之举惹得下不来台,还是门下弟子上前连哄带赔罪。 可阿吀就是不动。 她靠在车舆处,斜睨着那老头,语气不屑道:“你们同我接触少,大抵是不知晓我的脾性,我这人是别人待我如何,我便待别人如何。你不尊重我,我也不尊重你,你既嘴欠,非要在我这里摆谱,那你摆个够好了。” 阿吀丝毫不给人留脸面,顾涯竟也就容她如此,在旁捏着缰绳随时准备跑路模样看得教人眼疼。 周遭顿起嘈杂,说什么的都有。 幽嵯岭凶险,上次顾涯连带不尘等人连外围阵法都没能闯入,何况深入? 就算有两个西丘走狗带路,万一这两人就是敌人故意留下来引江湖众人深入险境的呢? 在场论武功心计,无人能出顾涯明媚二人左右。人家本事在这里,不服软都不行。 那老头被众人逼着,不得不朝阿吀道了歉,阿吀乐了,下巴一扬,笑道:“把那两个武功被废的人拉出来带路!我们这就进山!” 这二人一直都是孟青榕与青羽兄妹看管,这会儿被青羽一脚踹出来,其双手上铁链随之动作发出汀泠声响。 浩浩荡荡一群人紧跟其后,终是进了这等待他们已久的幽嵯岭。 此山如其名,山脚曲径幽深,凹坑处有流水,在此十一月里发出冷寒,那寒气直从人脚底板钻入躯干;视线往上抬,则是巍峨陡峭,遮天蔽日,除却连绵不绝的山体与其内绿到发黑的树木什么也瞧不见。 阿吀在蛊山待过三年,面对此情此景还不至于说害怕,可心底也跟着发毛。 阿吀微微侧头去看顾涯脸色,见其蹙眉专注模样,往他身边挪了挪,挽着他胳膊,嗲嗲地道了句:“你可得护好了我哦,没我允许不准你随意动手。” 顾涯唔了一声,牵紧了她的手。 半个时辰之后,山路之间出现一牌楼,上书“幽嵯”二字。 阿吀顺着牌楼往里望,多是藤蔓缠绕黑石之景,还瞧不出什么阵法模样。 顾涯在侧解释道:“待跨过这牌楼,顺着石阶往前再走一盏茶功夫,便能瞧见一石林,上次我瞧那石林蹊跷,并未深入。后来回想那地应是在阵法边缘处,还不算入阵,我凭武功硬闯,方才逃脱。” 阿吀闻言,心里也发毛,她当初研究阵法不过是玩了个模拟的游戏,能不能派上用场都不好说。 她没自信归没自信,可还是朝被铁链锁着的两人招了招手,装腔作势道:“你俩过来!带路!要是不好好带路我就让顾涯捅死你们!” 两人连连求饶,你推我搡地跨过牌楼。 深入幽嵯岭内,林木其形怪异至极。倒影扭曲间,教这树木都显狰狞之态。 阿吀害怕这跟原始森林一样的地方,挽着顾涯胳膊贴着他,脸色都吓得不行。 她已经甚少出现这种可怜样儿,顾涯抿唇,忍不住笑意地问她:“要不要我背你?此地还总有蚂蝗。” 一听蚂蝗两个字,阿吀尖叫一声,身子一弹就蹦到了顾涯身上。顾涯将其稳稳接住,就这么正面单手抱着她。 这两人前头多吵闹,总见阿吀姿态高傲随意驱使顾涯,此刻她一副小女人情态依靠顾涯,皱着脸朝着他撒娇咕哝,旁人便多少理解了为何她会被那般爱重。 伸爪子的猫儿是讨人厌,可撒起娇来憨态可爱,教人无法抗拒。 第111章 众人浑然不觉周遭变化继续往前走,阿吀突道了句:“已经入阵了。” “上次快入阵时,这里似不是如此景象。”顾涯拍了拍她后背:“你确定已入阵了吗?” 阿吀点了点头,她拍了拍顾涯的肩膀:“一会儿我说什么,你用内力告知众人即可。” 在一旁的桑田夏时月等人还有点迷糊,孟青榕和青羽更是眼中显出一股迷茫。在他们看来,这条路上回走过,上次这个位置也没发生什么特殊事情,怎么就会已经入阵了呢。 阿吀没着急说什么,而是先理了理鬓发,这才语有恍然大悟之感道:“我就说呢,上次你们若真入阵了,怎么可能凭借武功硬闯,实则是有人给你们放水了。” 包括顾涯在内,众人脸色则更迷茫了。 阿吀叹了口气,心里觉得顾涯的身世,西丘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大抵都是知晓的,比如红叶的父亲红渊一定早早就知晓。从顾涯出山到如今,敌人有些行为的割裂,都是因了一部分人心中的那份不落忍罢了。 她理了理思路,才又开口:“此阵唤做乙木困阵,是一种以森林为根基,融合五行之中木元素的阵法而已。听着很厉害,实则很多都是障眼法,以东南方向那颗巨木为阵眼,若那颗巨木不毁,你们只会在这里面绕死,根本不可能出得去。我不晓得是谁对你们手下留情,可能敌人是为了救红叶吧,才会放你们走。” 没人听得懂阿吀在说什么。 顾涯也不想对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多问,照葫芦画瓢把话传了出去。 人群顿时噪杂起来,不少人问怎么出去。 阿吀不耐烦:“都说了巨木是阵眼了,毁了那颗巨木不就完事儿了,脑子都不会动动的吗?” 顾涯又照葫芦画瓢,将这句话给传了出去。 阿吀白了顾涯一眼,无语道:“不乏敌人会以阵围阵,或是以陷阱围阵,毕竟我们采取的是暴力破阵的法子。你们动手的时候,警醒些,我怀疑毁了巨木之后,此处就会塌陷,按照此地地形,地下应是有暗河。若是落入水中,也不清楚水里会不会有些什么大玩意儿,那也不好对付。” 她没好意思直接说有鳄鱼,森蚺这些东西,她对顾涯放心的很,往顾涯后背一蹦,晃了晃顾涯脖子:“你赶紧拿腰带给我绑好,一会儿要是有动静,千万别把我弄丢了!听到没!” 顾涯认真嗯了一声。 阿吀又扭头冲着不尘,孟青榕说了句:“你俩抓好陆裴那两个手下,我怀疑这两个人压根儿什么都不知道!要是真有什么危险,或者什么野兽,就拿这两货当诱饵!” 那两人一听,脸色顿时煞白,竟是当即就想逃走! 可两大高手盯围,他二人武功被废,哪里有可能。 为了一线生机,二人跪地,声泪俱下,这才道了实话。 “我兄弟二人不过是侍奉三皇子慕容成的侍卫,还不是贴身侍卫,更不是暗卫,说白了就是会些武功的额小喽啰。自打大皇子回了西丘之后,和三皇子多有争锋,我二人莫名奇妙就被送给了大皇子,这次前往山中古庄,大皇子是有意将我二人甩下,我二人怕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就会被杀,这才顺着明媚姑娘的话来了此地。” 阿吀当即脸就黑了,她霎时觉得陆裴那货太坏了,没控制住脸色,脑袋都跟着隐隐作痛。 她气地指这二人道:“那你们说!现在这地方那些被掳走的人到底在不在这里!这幽嵯岭到底是慕容成和陆裴谁的地盘!管这地方的到底是不是红渊!红渊是不是效命慕容成!” 二人磕头:“此等机密并不是我等喽啰能知晓的,不过,姑娘口中的红渊,应是俪王慕容渊,他乃皇族旁枝,行事直达天听,想来不会为哪个皇子效力。” 阿吀破口大骂:“陆裴那个孙子竟然拿我对付他老子!” 她就说哪里不对劲,合着陆裴胃口那么大,他恐怕根本没把慕容成放在眼里,盯的就是他老子!那些所谓艰难的话,不过是陆裴顺势而为的示弱而已。 阿吀心里顿生冷笑,陆裴太狡猾,如果此遭寻不到蛊山的人,她打算直接让顾涯去西丘陆裴府邸,一剑捅死他得了!他不是怕顾涯的武功吗!要是顾涯弄不死他,她打算再去求求沈无念,就不信弄不死这货! 当然这些都是气话,在战争面前,阿吀自己心里的这点儿私恨还是能放下的。 她深呼吸几口气,也不再理会这两个喽啰,催着众人去毁东南方向的巨木去了。 巨木树干粗约三丈宽,高则耸入云霄,参天古木,连枝叶纹路都散发着古朴苍老,教人心中无端生了敬畏。 阿吀仰头望了一会儿,都有些头皮发麻,她有些不确定地晃了晃顾涯脖子:“这么大颗树,你们真能毁得掉吗?” 顾涯没先回答她,而是将其旋至背后背好,又重新用腰带将彼此绑了个结实。 他柔声道:“放心,不过得先封了你的五感,我怕你受不住。” 顾涯话声落,旋即桑甜就掏出了个药丸给阿吀吞下,又封住了她几处大穴。 只见顾涯含着内力不知说了什么,随后顾涯、孟青榕、不尘、夏时月四人各站巨木东南西北四方位。 其他武林中人则胳膊挽着胳膊做围栏状绕了一圈,以抵挡一会儿可能会出现的地裂塌陷之况。 不尘掌力旋绕,夏时月效仿,以内力相辅。 银光,朽枯剑破鞘而出。 四人呈蓄势待发之态。 下一息,内力激荡,衣袂翻飞,煞气迸发。 又见庚金破木,五气崩催。 周遭忽听得一阵低沉轰鸣! 轰隆! 轰隆! 接下来果真如阿吀所料,阵法被破的刹那!巨木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摇晃地倒下,以巨木根系为脉络的地面便开始大范围塌陷! 可地下根本不是暗河! 而是交错复杂如迷宫一般的地下城! 众人还未从惊讶中回神,就已齐齐往下陷落! 第90章 幽嵯岭(下)“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地下城常年不见天日,青苔厚重,藤蔓交错,蝙蝠奇多。在此天崩地裂的动静之下,黑影乱飞。 同时,东南西北四方出现玄铁巨门将阵法区域封了个死,顶端更是落下玄铁牢门,根根分明的玄铁瞧得让人绝望,因那缝隙根本无法容人穿过。 这是一座地下城,还含着一座巨大的地牢。 下坠之中,除却濒死挣扎的绝望,其他人再生不出其他心思。 在一阵动荡之后,这下坠之势终触到了底。武功低些的,有晕过去不省人事的,有落地姿势不当骨折的。武功高些的长辈也没见过此等奇景,吓傻惊呆有之,慌神无错更有之。 一时落地之后,何止一个乱字了得。 以顾涯为首的桑甜、竹叶、不尘等人要冷静些,可在落地之后还是围到了阿吀身边。 因为此情此景,已经完全让他们乱了阵脚,他们都没来得及看清楚这座地下城里有什么,是不是空的,就被封在这巨牢里。 那些被掳走的人呢?那些所谓为了战争所备的军火与炸药呢?到底在哪里?这个地方,他们又要怎么出去? 还没等阿吀五感被解开,也没来得及让她反应,头顶的铁牢缝隙处,便见一帮人出现。 为首之人那一袭红衣,不是红叶又是谁?从其身后又一身影出现,更是早就传出身死消息的红渊庄主。 虽众人早从阿吀口中那些话,知晓了当初武林泰斗红渊庄主不但没死还是西丘奸细,但真当这个事实摆在眼前,众人心里又格外不是滋味起来。 桑甜见状低声咒骂:“早知如此,那日顾涯真不如一剑将红叶杀了了事!” 她气闷得厉害,赶紧跑到阿吀身边喂了药,又解开了阿吀五感穴道,见阿吀眼神有了神采之后,连忙指天画地的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阿吀脸色发白,却不是因被关在地牢里而惊惶。她早就知晓幽嵯岭之行,无论怎么处理,都少不得让敌人来一遭瓮中捉鳖。可绝对不是以这种绝对下风的状态,让人除却被迫承受,毫无招架之力。 阵法就是个幌子,敌人是巴不得让她破阵! 真该死啊! 希望陆裴是真的有在这里安插他的人,能帮他们一把,可把这点抛却一边不说,还有个预感让她感到害怕。 红渊之前处处对顾涯下不了死手,是因为李素雪。可在顾涯断了红叶一臂之后呢?又或者说红渊背后的西丘国军慕容壑对自己胞妹遗孤终于失去了耐心呢? 那会如何? 会不会直接将顾涯身世公之于众?那顾涯要怎么办?他会不会崩溃?报仇是个笑话,爹娘双双自刎的过往又让顾涯怎么接受?西丘去不了,大宁留不下,那顾涯又能去哪? 逍遥山吗?恐怕顾涯为了不连累他师父,他自己也不会再回逍遥山。 第112章 这些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让阿吀脸色在一息之间就变得煞白至极。 此时此刻,这么多江湖人,真发生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可已容不得阿吀担心,很快,红渊带有内力的浑厚之声就已传遍了整个地牢。 回声飘荡。 教人应接不暇。 “顾涯你身为西丘庄穆公主慕容飞雪之子,当真要帮着大宁与西丘做对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 在场除却阿吀与孟青榕竹叶三人之外,所有人的脸色都惊讶非常,齐齐侧头看向了顾涯。 桑甜都惊讶地合不拢嘴,反应最为激烈的是青羽,在此话音未曾落下之际,已是灵蛇剑出鞘,以一副防备姿态盯着顾涯与阿吀二人。 阿吀暂顾不得其他,她动作慢,可还是亡羊补牢般地捂住了顾涯耳朵,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顾涯背着他的双手正在紧绷。 顾涯还没反应,阿吀已是脑袋发白地喊了一句:“红渊红叶!你们父女俩要不要脸!” 她没有武功,没有内力,这一声喊叫实在是太弱太苍白,也间接承认了红渊所言属实。 紧接其后,红渊又一句带有内力的话语在地牢中飘荡。 “顾涯!今日只要你归顺西丘,这些江湖人,我便放他们离去!若你不愿!此地便当作是你与明媚坟冢!” 顾涯托着阿吀的双手,已在隐隐颤抖。 阿吀心口如同被巨石碾压而过,她几乎透不过气,手脚发凉,下意识地晃着顾涯脑袋,声音都带了哭腔:“你不许听他瞎说!听到没!你要是敢自乱阵脚!我就再也不喜欢你了!” 像是生怕顾涯再做挣扎,红渊又道:“江湖各位!听好了!今日是他顾涯不忠不义不孝,将你们卷入风波之中!若你们众人能合力绞杀顾涯与明媚二人,我自当放你们与失踪的那些人离去!如何决断就看各位了!” 此话一落,头顶上的那一片黑影毫无留恋,连看戏心思都无,利落地转身离去。 地牢里的人群更是一片哗然。 以和阿吀起过争执的老头为首,竟自发围成一团,青羽的飞身加入则格外伤阿吀的心。 她忍不住哭着骂了句:“青羽!你至于吗!你难道没拿我当朋友吗!” 青羽脸色煞白,与阿吀面对面,声音更是寒凉:“为何不至于!我秋水宫鼎力助他报仇!如今瞧来简直就是个笑话!你明媚早就知晓他身世,那你岂不是将我秋水宫如同傻子一般戏耍!我两个师妹因你二人而死!你又将我至于何地!我若仍旧帮你,我两个师妹岂不是无端枉死!” “没错!我就说明媚为何能被西丘掳走八个月还安然无恙!合着都是亲戚!” “任由他顾涯武功再高,今日大伙一起上!就不信不能杀了他!他是祸害!杀了他就能还江湖一个安宁!” “蛊山的人也和明媚顾涯是一伙的!看她带个西丘哑巴就知道早已沦为西丘走狗!” 众人还没动手的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孟青榕、不尘、夏时月三人还在顾涯身侧。 阿吀咬着下唇,委屈至极地看着这三人。她明白,只要这三人还愿意帮顾涯,那扭转局势就在一瞬间,可她也明白,顾涯身世与掀起的风浪太大,波及的人太多,这三人背后是三个门派,也是身不由己。 她们当真不帮顾涯,阿吀也无法去责怪。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不尘,他念了声阿弥陀佛,便轻功飞至一藤蔓上闭眼打坐。这就是中立,不打算再管的意思了。 因不尘做出决断,夏时月也不再犹豫,她并未再看阿吀与顾涯,只低声道了句:“对不住了,我身后是峨眉,我不能陷峨眉于不义境地。” 夏时月闪身至不尘下首处,这就也是要中立的意思了。 于是眼下,站在阿吀顾涯身侧的人,只有桑甜、竹叶、孟青榕三人。 人群里又有人喊叫:“孟少侠!你难道要帮着顾涯吗!他师父沈无念乖戾!江湖人畏他已久,如今连他徒弟身份都不干净!可见逍遥派乃是邪派!你武当难道要帮着邪派和江湖做对吗!” 多年被逍遥派与沈无念横亘在头顶的怨气,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出口。人心复杂,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阿吀尖叫一声从顾涯身上蹦下来,她跟个被人欺负的孩童一般,抓了地上的石子就冲着说话的那人扔了出去,泪眼婆娑地嘶哑喊道:“你才不干净!你全家都不干净!你再乱说一句!你信不信我让顾涯撕了你的嘴!” 桑甜也哭了,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她不知道为什么原先那么好的几个人为何就能这么快不帮她姐姐和顾涯了。她也不晓得自己该不该把蛊山被毁,师父和同门失踪的罪过怪在她明媚姐姐和顾涯的身上。 她只是好难过,她觉得青羽说的没错,可要说顾涯有错,顾涯又错在哪里呢?她姐姐又错在哪里呢? 桑甜本能地去牵阿吀的手,哭着道:“姐姐,我们该怎么办啊!” 隔了这么多年,青羽第一次唤出了大哥二字,她厉声道:“你若拿我当你妹妹,你就不要护着顾涯!否则!秋水宫从此与武当势不两立!更与你孟家恩断义绝!” 孟青榕眉头越皱越深,可他身形未动,只是伸手拦住了阿吀稚若孩童的举措。 他声音清泠如山间泉,一句话就将众人问住,也将陷入泥沼的顾涯从失神里唤醒。 “当年李素雪选择与顾寒舟,自刎于城楼处,便已证明李素雪此人选择了大宁,既是选择了我大宁,又何来顾涯是西丘人之说?” 孟青榕不紧不慢道:“顾寒舟李素雪因西丘含冤而死,镇国大将军楚怀川与大宁十万将士也同样因西丘而死。红渊父女蛰伏中原,掠取我大宁人、财产、物、更是因西丘无耻。为何今日众人不过听了个西丘人的几句话,就要去怪罪一个爹娘都因西丘而身死的孤儿?还是说你们不过是寻得了由头讨伐逍遥派?” “孟某在这里奉劝各位一句,今日能带我们出去的只有明媚姑娘,红渊之言,不可信,不能信。”孟青榕右手一动,朽枯剑剑光闪动,他心如磐石,坦荡至极:“我也好,我身后的孟家也好,武当也好,都不会怪罪我今日之择,若你们还要动手,便动手吧!我孟某自当奉陪到底!” 阿吀一下子哭得更厉害了,桑甜也是。 许久未有反应的顾涯这时站到了孟青榕身侧,他将阿吀护在身后,抬头一瞬,目光坚定。 他一言未发,可缠绕银光迸发猛烈的煞气,也足以证明他的怒气。 阿吀心里是真的难受,她顾不上什么从两人中间挤出来,对着对面的青羽喊:“我气着急了我就说不出来话,是我不够冷静,我现在我就问你,孟大哥都这么说了,内里意思你懂没懂!你还要不要和我做朋友!如果你不要和我做朋友,还要找顾涯麻烦的话!” 她挡在顾涯身前,眼泪鼻涕一起流着,对着青羽大喊:“我就这辈子再也不要理你了!” 青羽不为所动,只问出一句:“那你告诉我,为何你在古庄八个月,都安然无恙,陆裴不惜制造雪崩都要杀你,为何那八个月你都还能全须全尾的活着?等你再出现之后,明显不如之前报仇心切,甚至隐隐逃避此事。陆裴足够狡诈,你也足够聪慧,可我也不是傻子,你不能将我等全然的信任和性命,当作你们这种人手里的玩物。” 阿吀张口,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她不得不承认,为了不想打仗,她的确没有再想过为青羽的两个师妹报仇过了,可那两条活生生的性命,甚至更多的性命都是因陆裴而死无错。 她无法反驳,也不觉得自己为了不想打仗与陆裴合谋的所作所为就是对,咬着牙说不出什么,只能流泪更多。 阿吀这副模样也只教青羽更多失望而已。 第91章 鬼死虫“不然红渊父女跑了就划不来了…… 实则,这点也是其他人心中之惑。毕竟众人都是拿身家性命来的两国边境,怎会一丝一毫防备之心都无。 阿吀见孟青榕话语并未起什么作用,心里开始迅速衡量了陆裴死与不死的后果,其实她根本不在意陆裴生死,更不在意和陆裴约定,她几乎没做犹豫地便打算后续见机行事。 如若陆裴与他老子针锋相对败下阵来,自是要杀他给众人一个交代;如若陆裴赢了,只要他能避免不打仗,自然是要他活着。 那临了可以先拿慕容成的命先去给青羽赔罪,也不知能不能让青羽消气。 阿吀这点上不是个死脑筋的人,她心里难受委屈,又最后挣扎地道了句:“你不信我,觉得我死才是没蹊跷吗?” 众人不耐听两个小女子间扯皮,为首的老头喊道:“老夫只问明媚姑娘一句,你可知晓如何出去?若是知晓,凡事可等出去之后再议,若不知晓,也别怪我等要取顾涯性命!” 这回没再等阿吀说什么,顾涯先道:“有本事便来取!” 第113章 两方一时僵持不下,倒都没动。 阿吀瘪着嘴,抹了一把眼泪之后,戚戚哀哀地重新爬到顾涯背上。她觉得自己和顾涯真是命苦,被前尘往事牵扯,到如今竟闹了个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她能感受到顾涯后背依旧紧绷的无措,想来他也远远不如这会儿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洒脱。 阿吀脑袋耷拉在他颈窝处,哽咽道:“你怪不怪我瞒你?你真的还好吗?要是不好也不要硬撑了,我真怕你会疯。” 顾涯被这一句说得心如刀绞,他没回答,而是反问道:“如若往后居无定所,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他问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如果不是靠这么近,根本就听不见的地步。 “说得好像我认识你以来,一直居有定所一样。” 顾涯眉眼低垂,喃喃回她:“是我对不住你。” 阿吀眼泪滴落,渗入顾涯颈侧,她拥紧他脖颈,说得怨气十足:“凭什么我们就非得居无定所!我们又没错!你更没错!不但你没错!你爹你娘都没错!”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真的在这种场景里听她说出口,让无所皈依的灵魂瞬间就靠了岸,也让那原本几近迷失坍塌的信念因此又被重塑。 顾涯在这刹那里,才真正体会到阿吀真的给了他一个“家”。 她所言所行总是与常人不同,如果不是她早就知晓此事,还一直选择帮他的话,顾涯想,那没有她的八个月里,被敌人告知身世之时,他一定无法在走火入魔的折磨下扛下来。 找到她之后,他从没提及这些,是怕她只是在可怜自己,真的事了之后她就会走;更怕外人知晓之后,她不堪纷扰,也会离开。 眼下瞧来,是他一直小看了她,也小看了她对的自己的情意。 顾涯不再恐惧,却是满心愧疚,对阿吀,对师父,对那些因他牵扯进来而身死的许多人。 这已无关对错,因果由他起,无人知晓也就罢了,可真被宣扬出来,他也不会逃避。 顾涯托稳阿吀,再正首面向众人,他面色悲戚,带有浑厚内力的声音响彻山内外,让人不由地就想起锦城时他在高台中的模样。 “顾某之母托名李素雪而殁,此乃其心志之证!顾某既承其志,自当视身世如浮云,虽从此为大宁西丘所不容,亦无所惧。” “江湖中人,以顾某出身为由,诟病师门。今顾某当众自断逍遥派缘契,从此再无师门羁绊,以堵悠悠众口!” 阿吀盯着面前那些人,后槽牙都咬紧了。逍遥派对于顾涯而言是什么,她最清楚不过。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要是身世被发现,就会落个这种下场! 阿吀没阻止他,喉咙被难言情绪堵着,让她气息都有些不畅。视线里顾涯侧脸,更是让她心如针刺,她是真希望沈无念能立刻出现!狠狠打这帮人的脸! 顾涯又道:“若天不绝我等,能得脱此厄,顾某必穷毕生之力,遍寻失踪之人,更会手刃仇敌,以雪此恨! “纵是天涯海角,此志不渝!” 这番话音落,诺大的地牢之中鸦雀无声。 只有头顶从玄铁缝隙里,倾泻而下的日光里有浮沉飘动。 半晌之后,才忽听夏时月开口:“如此便也够了!此番还得仰仗明媚姑娘逃离此地,各位若还拿顾涯身世说事,就先过我这一关!” 不尘随她所言落地,虽仍一言不发,但其立场不言而喻。 阿吀瞪着为首张嘴欲言的老头,一点不客气地指着他:“你别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现在我还愿意带你们出去!你要再叨叨有的没的!我就让顾涯揍你!他现在不算逍遥派的人了,我看你还拿什么说事儿!” 老头被说得胡子都快气歪了,他是想回嘴,可还没来得及,头顶就又传来红渊话语。 “好一番大义凛然!我再问尔等一句,到底杀不杀他?若不愿...” 余音绕耳,在生死之前,有些面子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人群里一句接一句,竟生许多可笑滑稽。 “就算我们想杀也得打得过啊!” “就是!少林武当峨眉都帮他我们能怎么办!” “你们在锦城都弄不死他,指望我们就成吗?” “快放我们出去!” 这回没人再回应,头顶也不知被倒出了什么,乌泱泱一片飞虫,翅膀震动,发出嗡嗡之声,夹杂桑甜恐惧尖叫,让这飞虫都带有一层死亡阴影。 众人被桑甜那句“鬼死虫”三字吓到,慌神至极顾不上其他纷纷拿出兵器抵御起来。 鬼死虫,如其名,是一种栖息在深山中的毒虫。此虫周身遍布紫黑绒毛,尾端倒钩淬满尸毒,被蛰者七窍流血,三息之内化作一滩脓水,唯余森森白骨。更诡谲之处在于,鬼死虫喜食腐肉,常潜伏于乱葬岗或古战场旧址,借尸气滋养自身,遇生人则群起而攻,所过之处草木尽枯,瘴气弥漫,故皆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阿吀在蛊山修生养息的时候,听桑甜说过这种虫子,那看来这诺大的地下城,应是古战场的旧址了,否则不会出现这么大量的鬼死虫。 她惊惧之余不忘大喊:“用火攻!鬼死虫怕火!” 阿吀使劲儿拍顾涯:“先别管我!赶紧用你玩水那招把鬼死虫逼到外面去!” 她一蹦下来又着急去拉桑甜:“你不是身上有什么猛药吗!我记得那东西很香,你快拿出来!” 桑甜忙去翻自己布兜子,找出来之后阿吀手快地直接丢给了不尘,嘶哑吼道:“小和尚!快把这个东西丢到牢外!我要让这帮人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 只见顾涯、不尘腾空而起,前者周身爆发出骇然煞气,从其双臂延于手中,大开大合间掌影舞动,煞气走势在其招式之中宛若游龙,大量鬼死虫被这道真气内力所阻,无法逼近,发出嗡嗡嘶鸣;后者脚尖借藤蔓之力,几个闪身间已是接近玄铁,为躲鬼死虫,一棍将手中瓷瓶劈向牢外。 朽枯剑不落于人后,剑气纵横交错将边缘处鬼死虫纷纷斩落。 森森煞气与鬼死虫紫影交相辉映,在此地牢中交织出一幅绚丽而又诡异的画面。 鬼死虫渐渐抵挡不住,又被猛药气息所诱引,顷刻之间,紫泱泱一片如同潮水般迅速朝着牢外退去。 阿吀深知这只能阻挡一时,她也不指望除了自己以外还能有谁能找到是离开这里的办法。四顾周围,焦急地望着各处可能会有机关的地方。 既能从外破坏阵眼,里面一定也会有出路!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桑甜却在这会儿突然扭头抓住了竹叶的手,哭着问他:“竹叶大哥!你一定知道出口在哪里对不对!” 竹叶蹙眉。 桑甜满面泪痕,眼中露出祈求意味,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道:“我知道竹青就在这里,我求你,帮帮我们好不好?” 竹叶蹙眉里,更露出疑惑。 桑甜也急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竹叶不但不知道此地机关,他更不知晓竹青会出现在人堆里。 与此同时,阿吀也在人群里发现了蹊跷,她急的蹦起来大喊:“你在摸哪里!我靠!你是谁!” 这位面貌平平无奇的人,在阿吀惊讶眼中,露出了个挑衅得意的笑,更在机关启动之后,身形没入机关空门后不见。 随他动作的是顶端牢门的彻底封闭,并且地下城内部通道大开,不但大开,在这动静里还听到了远处的人声呼喊。 仔细辨认,可不就是有一些蛊山人的声音吗? 桑甜一时大喜过望,她原本还以为竹青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阴谋,没想到竟会派上这种用场。 阿吀心里也是一喜,她一点都不在意刚刚那人是谁,用鼻子想也知道是陆裴的人了。没想到他还真允诺帮了这个忙,既如此,就先带着人出去找红渊红叶父女二人算账才是! 众人反应很快,皆是轻功朝前奔去。 顾涯横抱着阿吀,便行在最前端。他嘴唇紧抿,气势汹汹,在行到失踪那群人面前之后,也来不及说问些什么,剑气横扫,将周遭这点儿军火劈了个稀巴烂。 阿吀有些无语,着急去拉他:“显然大批量的已经被运走了,先不管这些东西了吧!人找到了咱们赶紧先出去!不然红渊父女跑了就划不来了啊!” 第92章 红叶憾“去报仇。” 待众人前后奔向阶梯,离出口只有几步之遥时,便听地面上远处传来厮杀之声。 这厮杀显然是内讧,应该是鬼死虫倒逼出去之时,陆裴安插在这里面的人,寻得了时机继而动了手。 阿吀听到动静,在后面用力推着顾涯:“赶紧的呀!外面内讧了保不齐就有陆裴的人!赶紧活捉了他们咱们后续就不用那么受人掣肘了!” 着急的人岂止是阿吀一人,以青羽为例,想杀陆裴人等的人何其繁多。最后与其说这阶梯处是爬出去的,不如说是被青羽等人掀开的。 第114章 顾涯、青羽、孟青榕、不尘、夏时月,还有一些武功高的人出去就出去了,其他人则还在后面挤着往上爬。 外面情景也不如预料中那么顺利,阿吀急切中忘了鬼死虫很有可能还没被红渊那帮人处理完的细节,一探脑袋见紫虫子飞来飞去,吓得脑子又给缩了回去。 蛊山人除却掌门华兮之外,尽数都在。许久不见的桑树桑叶在后头抓着脑袋,嗫嚅半天才开口:“我们也是被逼着才养了这么多鬼死虫,没想到害到了自己人身上。” 阿吀还没凶出口,桑甜先跳起来了,一脸不可置信加埋冤:“师兄你想害死我们是不是?早点说是你养的不就好了!刚我们差点儿被这虫子弄死!养都养了可有法子控制鬼死虫?” 桑树桑叶快速地点了点头,一声口哨之后,便能从缝隙里看到鬼死虫齐齐飞到半空呈团状。 阿吀乐了,边爬边道:“两位师兄,你们养了多少数量的鬼死虫呀?有本事带出这幽嵯岭吗?” “带不出去的,鬼死虫依赖这地下城活,出了山谷便活不了多久。” 阿吀心里暗道可惜,可惜之余更多庆幸,不然这虫子足够她们喝一壶的。 她人还没站到地面上就忙不迭朝顾涯他们招手:“宝贝!快去抓人!这鬼死虫是桑树师兄养的!不会害我们!你们快去抓人吧!” 顾涯嗯了一声,嗯归嗯,还是一个闪身上前将阿吀拎起来背到了自己背上。 一阵天旋地转,等阿吀视线归位,她已经在顾涯背上跟着他一起跃到了半空。 阿吀揽着他脖颈,小声嘟囔:“江湖都容不下你,你还上赶着去做事儿,你做事儿就做事儿拉上我干嘛呀?真要说为父洗清冤屈,这事儿可都早做完了,现在别人害得你自逐师门,我可真一点不想管这些麻烦了。” 顾涯没回答,只背着她的手托得她更稳。 “你也是,我当着你发疯要杀人,结果你来了一句退出师门,你还不如大开杀戒呢,那样还过瘾点。” 顾涯有些笑意地道了一句:“真要大开杀戒,我大抵不会输,可你看了不会难过吗?青羽质问而已,你就哭哭啼啼乱了心神了。”他拍了拍阿吀大腿,“唯有此,我们以后才能正大光明地行走在外,苦了你,被我拖累受这等委屈。” “说这种屁话!不爱听!” 她这样,顾涯反而窝心。 半盏茶后,阿吀又见到了那被毁的阵眼。不过这参天古木旁,不再是各种野物藤蔓栖息地,而是成了厮杀战场。 两拨人都带着面具根本分不清楚是谁,只那身红衣的姑娘,能教人一眼分辨其身份。 像是预料到阿吀出现要做什么,其中七人就跟脚底抹油一样,丝毫不恋战地迅速即要溜走。 阿吀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松逃跑,哪怕陆裴帮了她这一回,也不代表她就觉得陆裴是什么好东西,愿意全然信了他。 于是除却顾涯和她以外,跟过来的其他人都在阿吀一声令下后追了上去。 溜走的七人里,最前头的那人便是竹青,他心里直将阿吀骂成了个筛子。 对于少主要与此女同谋的打算,他是摸不清楚意图,可也晓得此女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也感慨少主料事如神,早早叮嘱过,若万一迎面碰上明媚,逃为上策。 好在红渊这一系算是清理了个干净,该拿的东西也拿到了,罪责现成的都能赖到顾涯等人身上,他们便算功成身退。 至于这明媚,竹青在她这吃瘪太多次,早已生不出多少反抗心思,只心里不住地叫骂,直骂上了明媚祖宗十八代。 而被骂的阿吀无心观望远处,只蹙眉低首望着眼前境况。 此刻红渊尸体正被红叶搂在怀里,她伏身恸哭不止的模样,让阿吀即便讨厌她,也说不出什么。 她刚刚看得分明,是红渊处处护着红叶,她才能在另一拨面具人手底下活下来。想来,如若不是红叶一直执着于寻父这件事,红渊不会想将这个女儿卷入风波之中。 阿吀望着红叶脖颈处的烧伤,与她那一条断臂,还有和她早已不若当年意气风发的面容,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对红叶的感受一向复杂,虽讨厌她,但她从没盼过她死。她清楚的知道,如果红渊不是西丘人,红叶本该拥有另一种人生。 她更明白,无论如何今日红叶都活不下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露出一丝一毫的可怜与不忍,让红叶最起码能带着她那份大小姐的骄傲死去。 阿吀还在犹豫怎么处理她才好,却迎面撞上了红叶几近于荒芜的双眼。这种眼神,她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在红叶身上看到,她本以为,红叶在这种时候,会怨她,会恨她。 毕竟如果不是她和陆裴同谋,今日情形,怕就是以她们死在地下城为结局了。 红叶瘫坐在地,发丝半散,一支银簪斜插,映得苍白的脸愈发透了死气,连开口言语都无什么语调起伏:“明媚,我想我该恨你,可我恨不起来,真奇怪,恨你为何这么难?” 她忽又笑了,笑得眼眶发红:“今日这场死局,你仍解得漂亮,我还能说什么?输了就是输了。” 阿吀欲言又止,红叶却再没多说一句,就那么自刎在她眼前。那血染透了红渊的胸口,又顺着草木渗入土地根系。 能预料到的场景真的发生,依旧教人觉得悲凉。 后来,青羽不尘等人没捉到人无功而返,江湖人也都寻得了自己师门失踪之人,都聚集在出口处随时准备下山。 阿吀却没着急,她让桑树用鬼死虫将红渊红叶的尸体处理掉,又从桑甜的布袋子里撒了些能开花的药草种子下去,这才起程准备从另一条路离开幽嵯岭。 桑甜追在后面问:“姐姐!其他人你不管啦!” 阿吀趴在顾涯背上,三分怒气道:“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干系?顾涯被那帮人逼得都退出师门了我管他们干嘛?现在失踪的人也找到了,失踪的赤霞山庄庄主也死了,他们实相就赶紧回大宁别在我面前碍眼。” “姐姐,师父还没找到。” 阿吀吐出一口浊气:“我知道,所以我们接下来就去黑城,按着地下城被转移走的军火数量,我猜测边境马上就会起战,华姨肯定也会出现在黑城。” “为什么?” 阿吀不好直接说陆裴答应她时机合适会放华姨走,只好含糊道:“打仗就会死人,华姨医术高超,肯定会在。” “好吧!那姐姐我还要跟着你!” 阿吀嗯了一声,随后回头对桑树桑叶还有其他蛊山人道:“师兄,你们不要掺合这些事了,先回蛊山吧,山被烧了重建都要好久。我答应你们,一定会把华姨好好的送回去。” 桑树桑叶桑果都老实,老实归老实,可他们亲眼看着蛊山被烧,师父又在地下城被人带走。这会儿师父不见人,他们怎么可能安心回去? 阿吀无奈多说了一句:“你们在也只会添麻烦,人太多了,顾涯没办法护住这么多人,包括竹叶也是,跟着一起先去蛊山吧。” 见他们仍旧不愿,阿吀一气,一句话都不说了。还是桑甜前面哄,后面哄,才一个个都给劝住。 到了山脚,饶是阿吀不高兴,还是被顾涯背着绕到了大部队里去找林雀,顺便又将蛊山的送过去,好让他们一齐回大宁。 “你们要去黑城?去做什么?是确定陆裴会出现在黑城吗?” 问话的是青羽,阿吀哼了一声,别扭道:“就算他不出现,慕容成也会出现,总归要这仗打不起来...” “去报仇。”顾涯打断阿吀的话,说得斩钉截铁:“慕容成也好,陆裴也好,还是国君慕容壑也罢,都是一样的。” “我不信你,我要一同。” “随你。”顾涯扫了一眼青羽,又看向众人,见眼神多是打量揣测,便知陆裴不死,甚至是慕容壑不死,那往后他与阿吀出现在何处都会被人扣上乱臣贼子的帽子。 他在意,无法容忍,更受不了阿吀因他受此侮辱。 阿吀被这些人气得都不想说话。她是不知晓顾涯如今对慕容氏恨意几何,可那三个人哪里就那么好杀了?说是阻止战事,杀一个慕容成都难得要死,何况是那两个在西丘皇宫里的人? 就算要杀也得顾涯出于他的本心,现在被这些人架着算怎么回事儿?这么高调,真当事成以后又要被西丘的人追着报仇吗? 那什么时候是个完? 阿吀真是累,累归累,却没打算阻止。反而心里在想,要是拦不住,怎么在顾涯找陆裴报仇之前,先把华姨和银杏捞出来? 不怪她对陆裴其人丝毫契约精神也无,实在是这人信不得。回想此次幽嵯岭之行,如若不是倒逼鬼死虫冲向牢外,她想陆裴的人根本就不会动用机关。 该死的陆花瓶! 阿吀能预料到,要是真听了陆裴的话杀了慕容成,那紧接其后,恐怕陆裴不惜多少代价也要杀了她。 第115章 第93章 黑城陷“能让我当干爹吗?”…… 像是应证她的猜想一般,很快就传来消息,道是这次前去黑城亲征的人是陆裴,而不是阿吀一直以为的慕容成。 阿吀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是起了多少变化,还是那所谓慕容成一说就是陆裴给她的幌子。她受够了和陆裴你来我往地算计,也有些搞不清楚陆裴这次所图为何,只盼着这是最后一次,马上就能有个了断。 去黑城的路上,顾涯明显要比阿吀紧张很多。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阿吀身边,连其三急都要守着。 阿吀不堪其扰,终于在一次解决完生理需求之后,冲着顾涯怒气冲冲地质问:“你干嘛呀!我上厕所你都跟着!小的就算了,大的你也跟着,我上不出来呀!” 顾涯皱了眉头,正经道:“战事在即又逢多事之秋,你不能出事。” “哪那么容易出事呀,陆裴不是在边疆吗!他一时也顾不上我吧?” 顾涯摇摇头,探手去拉她:“真上不出来?那要不要桑甜…” “你疯啦!我脸还要不要了!”阿吀嗔怪地拍了他一下:“我自己偷偷拿了药草吃了,不然真的出不来。” 顾涯憋笑,牵着她往湖边走:“带你去洗手,顺便散散味道。” “神经,讲这种话,丢死人。”阿吀哼了一声,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狗尾巴草:“我不想一直赶路了,这次完事儿之后能不能找个地方落脚啊?我真是受够了颠簸,连个自己的房间都无。” “好。” “那我要褥子床幔都是粉色的。” “好。” “然后给你戴绿帽子。” 顾涯闻言扫了阿吀一眼,正好到了湖边就先拽着人净了手。拿帕子给她擦手的时候,他才无奈地回了句:“先不说你前言不搭后语,就算有干系,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总想惹我发脾气是吗?” “你不发脾气谁知道你爱不爱我呀。”阿吀就是故意的,她就喜欢看顾涯为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不是发脾气才算爱重,是不发脾气容你脾性才算爱重。”顾涯擦干净她的手,又抬头轻轻拽了拽她胸前的辫子:“如今连你发间的小蝴蝶都是我做的,不许再说这种话气我。” 阿吀得了便宜还卖乖,伸手揽住他脖颈地往他身上蹭:“那你答应我,要是黑城之事不是你所能承受的,你得先保护好自己,这样我下回就不说给你戴绿帽子的话了。” “怎么才算不是我所能承受?” “我不知道。”阿吀亲了亲他下巴,笑道:“万一你突然害怕了,就跑好了,我们的责任到那些人都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完成了。不是非得因为什么身世,就一定要去多做什么事情,你都退出师门了,再不需要多做任何。” 顾涯不言语。 阿吀晃他:“你听到没啊?你可千万不能出事,不然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啊?都要没爹了。” “又胡话了。”顾涯将人抱起来,往马车那处走:“就那么想要个孩子吗?” “主要是想看你和我生出来的娃到底是什么样?是跟你一样笨还是跟我一样聪明,说不定还会基因突变,生出个超级大帅哥或者绝世大美女…” “你怎不想想可能会生出个其貌不扬的。” “不可能!”阿吀认真道:“我的小孩儿怎么可能丑!” 说到此,就知她还是小孩子脾性随口说说罢了。 顾涯抱着人去马车里的时候,心里却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他庆幸他和阿吀之间不会有孩子,否则他的身世也会给他的儿女带来负累,让阿吀跟他受苦已是他自私后的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孩子,他不敢想。 也庆幸阿吀又重提想要孩子的话,证明雪崩那日见到肖似其母的伤痛正在渐渐消散。 顾涯到了马车里,有些肆无忌惮地将人抱在怀里,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凑首亲了上去,含糊间道:“那就圆了你的心愿,生孩子这种事儿,总得我帮着你才行。” 这就又是胡闹至黄昏。 当顾涯神清气爽地从马车里出来,打算去林雀一行人处提点热水与吃食的时候,见晚霞醉人,便转身从马车里将阿吀捞了出来。 阿吀正是一副双面坨红飞粉之态,两支胳膊如没了骨头一样耷拉在顾涯脖颈处,她没甚力气,言语间也有些沙哑:“怎么这么好看啊,你飞高点,我想多看会儿。” 顾涯无有不应,抱着她飞身跃起,朝至一山巅断崖而去。 道是黄昏甚美,可无山鸟作配则略显孤寂。 阿吀被顾涯裹在怀里,吸了吸鼻子道:“你说你以后不是逍遥派的人了,还能去逍遥山吗?我听桑甜说逍遥山多美多美,可我还没去过呢。” “自是不能了。”顾涯将下巴搁在阿吀头顶上,目光柔和地望着面前景色:“那日不那么说,恐怕那些人都会不允我们再踏入大宁。” “迂腐,照我说你不理他们也无妨。” “人言可畏。” “我又不在意。” “我在意。”顾涯从背后拥住她,说得认真:“我爹和我娘受人言污蔑长达十几年,我不想我的妻子同样遭受这种对待。” “你不把我当老婆不就好了。” “胡言乱语。” 阿吀切了一声:“回头我让万花楼书一封告示传遍天下,就说逍遥派改认我当弟子了,这样逍遥山想去就去!不但去!还要正大光明的去!” 顾涯被逗笑,又多说了一句心里话:“师父对我不喜,想来我不再是他徒弟之后,他会高兴些,说不定还会再去寻他中意的弟子。你不要胡闹,会惹师父生气。” “傻子,你师父那个性子要真厌恶你压根儿就不会收你当徒弟,最多就是嫌弃你笨对你不够满意而已。可是你师父那种天才估计看谁都不满意,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你最近怎么嘴巴这么甜?” 阿吀白了他一眼:“我一直都这么甜好不好,是什么时候不甜了?你说呀?说给你戴绿帽子的时候吗?” 她起了戏谑之心,抬头去蹭他脖子:“你说呀,是不是?是不是?还是因为我怀别人的宝宝了你不喜欢我了?还是因为天黑了你怕黑?” 阿吀为自己的胡言乱语哧哧地笑,被风一吹,吃了点儿凉风就打起了嗝。 顾涯伸手探向她脉搏,本意是想看看她有没有着凉,真摸到脉相之后脸色一瞬间变得极为古怪。 阿吀没所谓地抽回手:“打嗝而已,你也至于,天快黑了,快去吃饭了啊,林雀今天说要做酸汤…”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涯打横抱起飞了出去。此言不虚,当真是一飞而过,吓得阿吀尖叫出声,这还是她头一次正儿八经地体会到了顾涯轻功的厉害。 再等落地,顾涯满脸恐惧地奔向桑甜,正在食用晚饭的青羽、不尘、孟青榕、夏时月、林雀五人还以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贼人让阿吀受了伤。 可顾涯一句话说不出,阿吀骂骂咧咧的模样也不像有什么事儿。 顾涯吞咽了几个来回,才用力地抓住了桑甜的手,脱口而出道:“不是说阴阳和合经以女子不能有孕为代价方能修身健体延年益寿吗?为何阿吀会有喜脉?”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以不能有孕为代价?这事儿我为何才知道?”阿吀伸手要去抓顾涯袖子,却被桑甜拦住。 “怎么可能,你摸错了吧。”桑甜憋笑,觉得顾涯那点摸脉的本事弄错了也不稀奇,她侧身去拍阿吀的手,安抚道:“姐姐,顾涯最近糊涂了,不用理会,让我看看你是什么…”等她亲自把了脉,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了。 桑甜不信邪地摸了好几次,确定是喜脉之后,惊道:“怎么可能!我记得师父说过修炼了合欢门的功夫不可能有身孕的啊,而且姐姐你的身子骨也不像能……” 阿吀现在才知道原来当初顾涯和桑甜她们都不愿意说清楚她到底练得是什么功夫的缘由原来是在这。 她是被有了身孕的消息冲去了大半怒气,不至于发火,也还是有小脾气的,她甩开桑甜的手,转身就去扯顾涯胳膊:“你为什么骗我?我那么想要宝宝,你为什么一直骗我?” 顾涯将她拥在怀里,也顾不上她闹,右手按着她脑袋不让她在怀里乱动,又去问桑甜:“是不是有孕了?” 桑甜苦着脸点了点头:“有了,还不足月。” “那怎么办?” 桑甜脸更苦了:“肯定是养胎,可我们要去黑城救师父,姐姐可怎么办呀?” “还有报仇!”青羽插了一句,生怕顾涯在此刻打退堂鼓。 顾涯一时蹙眉呆楞住,其他人面色各异。 桑甜是在想怎么给阿吀保胎,生怕自己做不好。 青羽是怕顾涯为此生出退却之心。 夏时月与不尘则是觉得阿吀不该涉险再去黑城。 而孟青榕,脸色在一瞬间苍白之后,问了一句:“能让我当干爹吗?孟家与武当会护这孩子一生平安富足。” 第116章 没人理他。 阿吀哎呀了一声从顾涯怀里窜出来,摆摆手道:“还没足月呢,想那么多干嘛?华姨和银杏还没救出来,黑城怎么可能不去。陆裴亲自坐镇要打仗,我不去的话,你们岂不是要被陆裴玩死?” 她扫了一眼众人,尤其怨怪地瞥向青羽:“而且顾涯不是发誓了吗,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报仇,此志不渝的话都说出来了,当然得把事儿办完!” 这方一群人还在为阿吀身孕之事发愁忧心。 另一方黑城已然陷落,陆裴,或者说慕容霈所带领的西丘兵马不过耗时一日而已,就已将黑城攻下。随即迅速占领黑城,拓宽战场,又在当夜,突袭了北厉边境。 第94章 心病重“我竟然有家了。” 战场瞬息万变,因此一时半会儿外头人还没那么快得了消息。比起稍远一些的担忧,近在眼前的安胎事宜则要显得紧迫着急得多。 阿吀在锦城出事之前,基本就是个半截入土的人,即便得了冰丹得以一时保住性命,可也知她活不了多久。机缘巧合修习阴阳和合经,以修习五蕴决的顾涯为炉鼎,这才能康健地活下去,可也是以不能生育为代价。 突然有孕,教旁人无法高兴,多是担忧。 且顾涯还多考虑了一层,他的身世为两国所不容,他的孩子将来如果想做些什么事儿,那他岂不是成了他孩子的拖累? 最重要的是,阿吀怎么办? 顾涯心里也说不上来为何自己第一反应是阿吀怎么办,实际他看阿吀的样子要比自己开心得多,可他就是心里酸楚得厉害。 为何心头发涩发痛到生了苦楚,苦在哪里,难受在哪里,他自己也是茫然不知所措。只是他望着阿吀那样子,鼻子就不自觉发酸。 阿吀是半分也体会不到顾涯的难受,她蹲在火堆旁边吃酸汤配着豆腐,胃口是相当好。 她也真的很开心,盼了这么久的孩子,现在就在肚子里。诚然她还觉察不到什么区别,可这个小生命,在她的期待里就到了她的肚子里,这不是老天爷的馈赠是什么? 阿吀在想,虽然她没有一个好的母亲,也没有一个好的父亲,更没有家,但是她可以成为一个好的母亲,顾涯也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父亲,这样她和顾涯不就都有家了吗? 她肤浅到固执的认为只要有父亲、有母亲、有孩子,就算有一个家了。 我有家了。 我竟然有家了。 阿吀心里默念了好多次,然后吃完东西第一次乖乖将碗筷收拾好放在了湖边处一旁的木桶里。要知平时她在这种细节上根本不在意,随手一丢或是塞给顾涯才是她常干的事儿。 顾涯跟在其侧,抢不过来那碗筷只好拿出帕子递给她,有些不情愿地开口:“给我就是,自己跑什么?先把嘴擦了。” 阿吀嘿嘿笑了两声,放好碗筷后在顾涯拉拽下慢吞吞地起身,再抬头时她的双眼似含星辰,语气单纯到像是得了至宝的傻子:“因为我要当妈妈啦!所以我要给宝宝做榜样啊!” 顾涯想忍住,可惜无法自抑这样的本能,他眼眶瞬间就红了,含有心疼地嗯了一声,又抬手去擦她嘴角油渍:“傻不傻,给我也是一样。” 阿吀笑到鼻子都皱起来,故意将眼睛眯成月牙地去蹭顾涯下巴:“我心里也有点害怕,我怕我的病会遗传,那这样孩子出生以后会过得很辛苦,也不知道桑甜对此有没有什么秘方之类的能用上。” “这是我第一次听你说辛苦两个字。”顾涯拥她到怀里,没出息地哽咽道:“你的耐力到底多强,才会从不说自己辛苦。初初河边捡到你的时候你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你不说辛苦,锦城上京两地你几乎丧命你也不说辛苦,既如此,为何有了孩子才想到自己的心病会让人辛苦?你早该为了自己,去忧心这事儿不是吗?” 阿吀不明白顾涯为何声音就哽咽了,她想去看,被顾涯摁着脑袋动不了,无语又有些别扭地小声来了句:“你矫情什么呀你矫情,能一样吗!娃娃是白纸怎么能受我影响。至于原先我自己的心病,反正有你在,我也就不管了。” 天色渐暗,暗到将最后一抹晚霞吞噬,露出深蓝的夜,连飞鸟掠过都成一个又一个暗影。 顾涯就这么旁若无人地抱着她,瞧得人都撇嘴。 阿吀遭不住肉麻,扭动身子推开他。她也不想管莫名其妙不知道在多愁善感些什么的顾涯了,推开人嗔怪地瞧了他一眼,就径直朝着还在苦着脸的桑甜处去。 直到她和桑甜聊到月上柳梢头,又吃了一碗林雀做的安神汤,阿吀才笑眯眯地挽着顾涯往自己马车那边走。 她是字字句句不离肚子里的孩子。 一直到马车里,两人躺下,阿吀靠在怀里仍是念叨着许多细碎。要在娃娃出生前准备什么,怕自己当不好,想要去改自己的坏毛病,打算好好凝神静气,生怕情绪失控影响到肚子里的娃娃。 顾涯认真听她说,听着听着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间,柔声道:“这不像你,阿吀,不要把你的心力都投注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我只盼着你能多对自己好一点。” “我对自己还不够好啊,那你多给我银子我去买衣裳。” “好。” “那你把你全部银子都给我!” “好。” “那我想和孟大哥谈恋爱!他说要让我的孩子一生富足平安无忧!我嫁给他去!反正我和你也没成亲。” 顾涯不想搭理她这种话,不声不响地掐了她的心口,身子顺势往下滑,含在嘴里时他含糊其辞地嘲笑:“我懂你的那点儿癖好,可惜你这癖好貌似只是嘴上功夫。” 她不在意这点讽刺,而是用力抱住了怀里顾涯的脑袋,天真问了句:“喂奶和喂你应该是差不多的吧?” 顾涯:“…” 一夜无梦,路也继续赶。 而接下来行路的两日,阿吀却一反常态,让其他人都有些不习惯。她竟辰时初就起了身,起身第一件事儿先是找林雀要吃食,再又延路走个小半个时辰;中午吃得多,消食完之后睡上半个时辰的午觉。 午觉之后,她则抚上了碧梧。这把筝由陆裴在兰城所赠,虽阿吀抚过一次,但到底抚琴跳舞等事在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容易勾起她的伤心过往,便几乎不碰。 如今她似忘却了那份厌恶,更是不厌其烦地抚出一遍一遍动人心魄的音律。似将自己笨口拙舌无法诉说的心绪统统用此举表达,只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能听到她的爱意与期待。 心声在音律里不断重复。 不论你是男是女,我会爱你。 不论你是美或丑,我会爱你。 不论你是聪明或愚笨,我会爱你。 不用害怕来到这里,因为家里面有妈妈,还有爸爸。 我们都会爱你。 阿吀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每念上一遍,像是她自己心里的某处缝隙与破碎也在慢慢愈合。 这抚出的音律太过温柔,以致于行路的担忧都被这份温柔所化解消散,从而变得平静安宁。 桑甜驭马在顾涯一侧,忍不住感叹:“我真没想到姐姐有了身孕之后会是如此模样,行为举止竟变了个彻底,这么温柔我都不好意思和姐姐大声说话了。” “阿吀本就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顾涯目不斜视,听此音律,不比旁人只体会出温柔,他还体会出了别的,从而蹙眉道了句:“阿吀的心病,比我想得还要严重得多得多,我也不晓得如何说,你能懂我担忧吗?医书上可有什么说法?” “你也太小看姐姐了!”桑甜倒不担心:“姐姐的身子骨早就好了,五脏六腑虽仍有些郁结难通,但并无大碍,连她肚子里的孩儿都是,脉相平稳。你不用太操心姐姐,显得大惊小怪。” 顾涯听了,可听不进心里去,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阿吀,也没人比她更清楚阿吀总想要个孩子的因由为何。 当夜,他回到马车里,看到厌恶整理杂物的阿吀竟在马车里规整物件儿时,一股无名火直烧他肺腑。 顾涯都顾不上克制,抬手直接抽走了她手里的东西,上前把人抱起挪到一边儿,自己替其整理了起来。 阿吀作怪地哼了一声,往前一趴,一整张脸侧靠在顾涯背上,双手箍紧他腰身儿道:“你老抢我活干,我怎么当好妈妈啊?” “不是给人干活就是好。” “那什么是好?” 顾涯闷声不吭,理完了杂物,又把马车内的褥子铺好,让阿吀靠在软枕上之后,才语有责备道:“你不需要给谁干活,就已经足够好。娃娃出生以后也不需要你伺候,有我在,有林雀在桑甜在,甚至人手不够我们也可以再买丫鬟仆妇。你还原先野蛮调皮胡闹捣蛋的不好吗?为何非要因娃娃改?你是你,娃娃是娃娃,你不会因为孩子如何而不想当其娘亲,孩子也是同样,不会因为你如何就不想当你孩儿。” 第117章 “听不懂。”阿吀眨了眨她那双在此刻看来都有些愚笨的眼睛,紧接着还问了句:“那宝宝感受不到我的爱怎么办?会伤心的呀。” “你这样我才是真的会伤心。”顾涯探身上前,隔着那么近的距离,他盯着阿吀的眼睛都有些祈求意味的去告诉她:“如果你把自己未曾得到过的,都给了这个孩子,那你呢?那你怎么办?在我眼里,你的伤口不是需要寄托在孩子身上才能痊愈,从始至终都在你自己手里,不要就这么算了好吗?” 他眼眶又水光泛滥,微微俯首亲了亲阿吀鬓角,声音隐忍之间又遗漏出恐慌:“你不要对我太好,也不要对孩子太好,我求你,对自己好。” 阿吀没言语,半晌后她有些失神地疑惑道:“怎么办?我还是没听懂,我觉着我衣食住行对自己够好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第95章 二选一“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顾涯望着她,片刻之间就觉得面前这张三分妩媚七分聪明面容尤为楚楚可怜起来。他心口闷得厉害,不知再如何解释,只好道:“那我简单些说,你只管做了自己喜欢的事儿就是了。你可曾想过,这孩子既托生到了你肚子里,自然是欢喜你每日晚起,也欢喜你不是那么规矩,你要是变了,孩子兴许会失望。” 阿吀先是皱了眉,然后眨了两下眼睛,之后才低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想想可是如此?例如你总说胎教也是,肚子里的孩子都明白的。”顾涯循循善诱,抬手覆在阿吀肚子上:“十月怀胎,怀胎之后还有那么长的日子,难道你要为了孩子一直如此吗?你辛苦,孩子也会辛苦。” 阿吀被说得一下子就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抬头很有些紧张,语序都有些乱:“那怎么办?我要怎么…怎么告诉宝宝我很爱她,又要怎么告诉她我很期待她?要是…” 她眼眶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流:“要是宝宝以为我不喜欢她怎么办?要是觉得我情绪不够稳定,觉得我是个没用的娘亲怎么办?要是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花银子,孩子会不会变得和我一样?我要是不改,孩子会不会在我肚子里就会被我遗传我的精神病,那要怎么办?” 不带有啜泣的眼泪,也无故作柔弱的无措,只有一团乱到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慌乱和不安,沮丧得仿佛自己不够好,不会被还未出生的孩子所接受敬爱才是寻常。 顾涯很早之前便察觉到阿吀对自己太过忽略,用阿吀常用的说法,即是她不爱自己。她不但不爱自己还否定自己的全部,又在知晓身孕之后,刻板地只会做一些她不喜欢,却被别人觉得好的对的事儿。 细到起身的时辰,用饭的习惯,说话的语气,她都想做得尽善尽美,不像个人,倒像个没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只会笑的物件儿。 他不知道是否曾经阿吀的娘亲就是这么要求她当个无魂无魄的圣人,还是一遍遍地去搓磨她告诉她这才是好,让阿吀在怀有身孕之后被动地触发这种痛苦。 这太难了,从诞生时就不被认可,他懂这种滋味,恐怕真比起来,阿吀所承受只会比他更多。 顾涯尽量克制自己不要流眼泪,他怕阿吀看到他的脆弱会更害怕,于是浅笑着给她擦眼泪,声音愈发柔和:“不会,没人比你更好了,你看你那么聪明,我身上的冤案没有你,不可能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没有你,那些失踪的江湖人也没人找得到;没有你,陆裴也不可能放过这些人;你已经厉害得上到朝堂下到江湖都是你的事迹了,对不对?” “可…可是青羽怪我,怪我因为不想打仗,所以不能找陆裴报仇。如果…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我,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的话,青羽的两个师妹就不会死。”阿吀越说眼泪越多,她用手去擦,可仍止不住眼泪决堤之势。 顾涯猜到了,他早就猜到了,阿吀这种会跳出来去承担承诺那许多的人,怎么忽而之间对陆裴毫无敌意。她怕他会因为找陆裴报仇失了性命,她还怕打仗会死更多人,又怕不报仇青羽会失望。 她就这么笨,笨到都往自己身上揽。 顾涯心头那密密麻麻全因阿吀而生成的刺,几乎要从心口顺着血脉从喉咙处破体而出,他极力抑制以致于手背都起了青筋。即便如此,开口那一瞬间的沙哑和若断若续的语气,还是遗漏了些许他的崩溃。 他手轻轻一动将阿吀搂入怀里,一手轻拍她后背,一手轻抚她后脑勺,有些鼻音与沙哑道:“你是个凡人,不是大罗神仙。孩子的事情,你交给我,不想打仗的事情,也交给我,我都会办好。还有秋水宫的事,我也会给青羽一个交代。从此以后我们再不涉足江湖,你想去哪,我们去;你欢喜生活在热闹市井,我们去;你欢喜山中清净,我们也去,好不好?你,我,我们的孩子,一起都去。” 顾涯张口,吐出一口浊气,好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有些笑意:“孩子的名字我也取好了,不姓顾,顾字承载的过去太过沉重,我不想让我们的后代以后还要背负这样一段惨痛过往。让孩子随你姓明,无论男女,都唤做明月,高洁温柔,好不好?” 阿吀哭哭啼啼地摇头:“我也不想让孩子随我姓,我的姓也不好,我爸根本不喜欢我,他从来不希望我出生…” 这句话说完,随之是阿吀稚弱孩童放肆的哭声,连鼻涕都哭出来也不去管。 顾涯再能忍,再想装得多么强大,可听到阿吀这句话,心肠千千结还是在这一刹拧弄他的神魂,迫使他不得不用力地箍紧怀里的身躯,仿佛如此就能让阿吀体会到他对她的爱意。 他眼泪夺眶而出,又抬头,尽力让自己的泪不会滴落在阿咩颈窝处。 手掌的纹路抚过衣裙刺绣,让彼此的体温在此刻有了交融地流动。 阿吀难以启齿地哭喊:“我…我要怎么办?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靠在顾涯怀里,双手抓紧他的衣领如同抓紧救命稻草,好在顾涯比救命稻草还要再能干些。安抚,亲吻,诉说,分享,他心甘情愿地去将阿咩的痛苦当作自己的痛苦去体会与承担。 两人依偎在一处,哭得什么时候睡着也不知晓。 等天色微微亮,山间第一缕光从马车窗棂缝隙拂过顾涯的脸庞时,他缓缓睁了眼。睁眼后,又被马车内的昏暗诱惑,让他只想抱着怀里的人在柔软床褥里静静地躺到地老天荒。 他觉得,江湖上所流传温柔乡即是英雄冢的传说并不深切,原是不够温柔也足够让他不再去想,不再去追那些所谓的扬名天下。 想及此,顾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自嘲自己经历如此多才明白,他从不想当个英雄,也不想当个多么厉害的人。 原来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单单拥着阿吀而已,他竟如此满足。 顾涯轻轻地拍了拍阿吀后背,微微抬头在仍旧熟睡人的发间轻轻一吻。他没太沉沦太久,之后轻手轻脚地起身下了马车。 天色不过刚刚冒起些许朝云,日头还不明显。顾涯用河水洗了脸,再抬头望向这一幕时,他不知自己被什么击中,心头都稍稍凹进去了一角。 这样的日出,以后,他会和阿吀,还有流淌着他和她血脉的孩子一起去看。 顾涯深藏在心底怪罪自己娘亲的那点心思,忽在此刻,烟消云散。他面前甚至生了幻象,显现出一副他娘和他爹临死前的悔恨,他们相拥而死,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他。 “是你们在天显灵,才会将阿吀带到我身边吗?”顾涯喃喃自语,站定良久。 直到马车内响起哭声,他才一激灵地回神闪身至了马车前。 “为什么我一睡醒你不在!”阿吀瘪了嘴,眼泪吧嗒吧嗒便往下落。 顾涯都管不得脸上水渍都没擦干的细节,便连哄带亲的将人从马车里抱了下来。 阿吀脑袋往他坏里一埋,嗡声道:“还是不喜欢早起,不过桑甜说早睡早起对精神好,所以这事儿我还是想再改改。不过起归起,可我一点都不想动,你得抱着我走,走到好看的地方我才愿意下来。” 是这个意思,这才是阿吀,她会慢慢好起来的,就算好起不来,他也会一直在。 顾涯三分欣慰,又重重点头,笑眯眯地抱着人连走了快两个时辰,到辰时才回到休憩地。 林雀早早备好了阿吀专用的早食,桑甜也在旁等她吃完给她把脉。 青羽冷眼旁观,在三日后还是经由桑甜的手,给阿吀送去了一份儿青玉所造的长命锁。 阿吀看到这物件儿的时候还不高兴,看了一眼就收了起来,没再打开看过。 在离黑城还有五日路程时,一群人终于得了陆裴带兵占领黑城且直击北厉的消息。 阿吀听逃亡的黑城百姓说完此事,对这群百姓道:“你们不用逃,西丘慕容一族志不在大宁,待战事顺利,他自会弃掉黑城往北并进。” 第118章 听得其他人一头雾水。 这一群百姓不信阿吀,阿吀也懒得劝了。 晚食时候、面对顾涯孟青榕夏时月等人询问,阿吀也不知怎的解释,只好无奈道:“这是直觉,若问我直觉为何是如此,我只能说是我看得听的比较多。我不知道他利用我在幽嵯岭的那档子儿事到底拿了多少好处,可我敢断定,西丘已成他囊中之物,陆裴必是下一任西丘国君。” 阿吀扫过众人的脸,又看向青羽,她仍有些气闷道:“可能都不仅仅是西丘国君,还有可能是一统天下的帝王。” 此话一出,青羽笑了:“凭什么你敢这么断定?” 阿吀难得严肃:“这么一路下来难道你还没领教到陆裴的厉害吗?我把话撂在这儿,再继续追杀陆裴我们恐怕都会死,不但我们会死,等他抽出空来,我们身后的门派都得遭殃。” 她又笑了笑,本能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像是说给自己的孩子听:“当然咱们也不能被陆裴压着欺负,所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转而去西丘国都杀了慕容壑,这也算寻得源头报了仇。慕容壑一死,朝堂无人,若是西丘有人顺势即位,陆裴那处就受掣肘,粮草等都是问题。” “第二条简单些,陆裴有千军万马,还有九大暗卫贴身保护,我们杀不了他,那我们就捣乱。烧他粮草,装作北厉兵将混在战中,杀他兵将,我不确定胜算,不过此条路可行。” 阿吀声音缓了下来,不情不愿地拨弄碗里的调羹:“我不想打仗,可我不得不承认若陆裴真是帝王之姿,我们恐怕阻挡不了他多久。就按照他十日攻三城的速度和本事,我们真去做,大概都会死吧。可我有宝宝了,我不想去死,也不想我和顾涯换个角色身份,却在重现当年顾寒舟与李素雪的老路。” 众人沉默不语,火苗跃动里每个人的双眼都在闪烁光芒,却因追求不同,显现出不同的神情。 “二选一,你们怎么选?”阿吀扫过众人的脸,最后定格在青羽脸上,问出了这一句。 第96章 生死择“不过你我也不必再蝉联一处,…… “战事由陆裴挑起,自是杀了他才能阻止。”青羽没有丝毫犹豫:“我选第二条路,不但要选第二条,他的命,我也非要不可。你如今怀有身孕,你生了退意我不怪你,不过你我也不必再蝉联一处,就此分道扬镳。” 青羽面目冷淡,行止更为利落,道完这句没再给谁眼神,取了包裹随后驭马而去。 她走得太快太急,像是生怕被人挽留亦或阻止。那马蹄踏过野路,发出闷闷声响,除了些微灰尘连个回声都听不到。 阿吀眉眼低垂,语气也发闷道:“孟大哥,青羽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也该跟着去。陆裴不是那么好杀的,青羽若是行事鲁莽,你还能带她走。” 孟青榕深知阿吀所言在理,朝其微微颔首:“我也正有此意。还有...阿吀...”他眼中流露出几分克制后的不忍:“其实不论你是否有了身孕,此间事你都不该再操心了,已是足够。你我都知比起陆裴那样的人,我等如同蚍蜉撼大树,是不自量力。青羽有她舍命之志,你无需因她之志反责己身。这无关对错,许多事都难两全也是寻常,你不必太过挂怀。” 他其实还想说很多,可千言万语也无立场,最终在孟青榕嘴里,也不过是吐出“保重”二字。 不如其妹的利落,孟青榕走得缠绵,连那一抹随风拂动的衣摆都似有不舍地朝着阿吀的方向起伏摇曳。 在他走之后,山林小村内竟有烟花盛放,因周遭明显萧条的官道与冬日枯木之景,并不觉热闹温暖,只教人觉得突兀至极。 林雀神色落寞地在旁小声道了句:“今儿是大年三十,明儿就是永顺二十二年了。” 这么一句,说得阿吀心里又不是滋味。 从永顺十六年端午到如今,一晃已是六年过去。刨去中间顾涯闭关的三年,余下的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太多。冤案是翻了,可新一代的仇恨又发生,又要报仇。 她自己也被陆裴利用了个彻底,她之前以为他对银杏有情,如今想来应是陆裴知晓雪崩之时杀不了她和顾涯,所以掳走银杏以备后用;说好了不打仗,结果幽嵯岭事儿一结束,战争便起。 她想着陆裴不会以为没向大宁挑起战争就算允诺了吧?搞得她都不晓得是骂自己天真还是骂陆裴狡猾。 那后面要如何是好?当真要去行那第二条九死一生的难行之路吗?可她不想死了,她想活下去。 阿吀望着那烟花有些出神,直到桑甜在旁唤了句姐姐,她才悠悠吐出一句:“不尘小师父,还有夏姑娘,你二人如何打算?” 不尘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脑袋,没先回答阿吀,倒先看向了顾涯,他口才不好,直言道:“我和顾涯联手,应该打得赢,只是...” “只是怕敌人拿人要挟罢了。”阿吀都有些无奈:“杀陆裴的主意很多,主要是银杏华姨还在他手里,所以才难办啊。” 这也是他敢正大光明诓骗,丝毫不怕她带着顾涯上门报仇的底气。 阿吀越想越恼火,摸着肚子一脸不爽。她脑子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想到杀陆裴的困难和可能引起的一连串的后续有多麻烦。 “不用担心,此事交给我。” 阿吀被顾涯冷不丁冒出的这句点得脾性儿上来,还没发作,便瞧着帮林雀收拾着残羹剩饭与碗筷的顾涯又说了许多。他连头都没抬,显出几分傲气,像是凭他之能,能所往披靡。 “不尘,夏姑娘,还有桑甜林雀,你们帮我照顾好阿吀就好。七日之内,我会带着华姨,银杏回来,也会杀了陆裴,让这场仗打不起来。” “你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阿吀噌地一下站起身,皱眉道:“你不会想着想着深夜潜入军营直接杀了陆裴吧?我告诉这种成功概率基本为零!就算你和不尘小师父一同,有那九大暗卫阻拦,那点儿时间也足够陆裴反应了!你要是贸贸然前去就是拿自己性命开玩笑!也是拿银杏和华姨的命开玩笑!” 她声音又放轻:“你不会这么蠢的对不对?” 实际顾涯脑子真就没把这事儿想得太复杂。 一来是他本来就对慕容一族恨之入骨;二来他亲手杀了陆裴,就等于青羽还是得顾忌这一层说不定就能和阿吀和好;三来他如今觉着除了他师父没人能打得过他,就不觉得这事儿有多难;四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要当爹了,杀了大宁叛徒才能带着阿吀堂堂正正在大宁立足,他的孩子以后才能凭借他的名号过上好日子。 所以顾涯心里想的是,他不但要杀陆裴,还要在千军万马里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陆裴,更要带着陆裴头颅杀光西丘的将领然后去找大宁官府邀功。 他无需官职,可好名声的牌匾他一定得要一个。只有如此,将来他的孩子才不会被世人诟病身世。 就算对不起他娘亲,可他娘都死了那么久了,顾涯觉得还是得紧着活人来。 至于银杏和华姨,他打算先去黑城潜伏几日,这两人若在军营,抢了就跑;若不在,杀了陆裴之后他再亲自去救。 凭他的脚程,比那些什么八百里加急的军将只快不慢,就算比他快到西丘,也得有命报信才对。 基于此,顾涯并没理会阿吀的叫嚷,他手腕轻动,阿吀身子一软,便昏迷在他怀里。 顾涯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人,又凑首亲了亲阿吀眼角,这才又朝着众人郑重道:“阿吀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顾忌太多反受掣肘。如今我武功大成,除我师父以外无人能耐我何,杀了陆裴并不困难,这七日只要不尘你寸步不离地护好阿吀,我便能安心行事。” 夏时月以顾涯太过鲁莽相劝。 桑甜林雀以顾涯安危相劝。 只有不尘和顾涯想法相同,不但相同,甚至不尘都觉得早该如此了,他跟着绕了大半年他都不知道在绕什么。 许是武学巅峰造极,便不觉如何麻烦算是麻烦。 顾涯就这么在不尘的掩护下摆脱了算上阿吀共四名女子的阻拦。他速度快,为了想让阿吀能和青羽继续深交,还赶上了已在前头汇合的孟青榕和青羽二人。 再待阿吀苏醒之际,已是第二日一早,她一醒见顾涯不在,听了来龙去脉当即就破口大骂。不但破口大骂,还自己去收拾了行李准备跑路。 “我看顾涯脑子是长到了裤腰带上!他蠢到骨子里你们也跟着一起犯蠢!”阿吀指着不尘那光秃秃的脑袋,气得都抖:“尤其是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你们当着打仗的人都吃干饭的啊!就算杀了陆裴,我问你们,是不是帮了北厉?那北厉会不会顺势把黑城吞了?杀不了陆裴那就更完蛋!你就看他会不会把顾涯大卸八块就完事儿!就算杀不掉顾涯,就凭顾涯军营走一遭,以他敏感的身世能被做多少文章你们想过没!这特么就是个烫手山芋!不然真要这么简单我何苦被逼得这个下场!也就顾涯那个二缺觉得事儿简单得不得了!” 第119章 “你个光头你不拦着他就算了你还帮他!”阿吀也不管什么对出家人敬不敬,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不尘脸上了。 桑甜,林雀在旁边捏着衣角一句话不敢说。夏时月被说了个没脸儿,偏因阿吀言之有理,她一句都反驳不了。 不尘半天才摸着脑袋憋出了一句:“那此事该如何?” 阿吀哼笑:“该如何?我怎么知道该如何?我马上就要当娘亲了,这些破事儿我一个都不想管了。” “姐姐,你不管顾涯的话,孩子就要没爹了。”桑甜小声冒出这么一句。 阿吀一脸自嘲:“娃不好生爹还不好找吗?我现在就远离这是非之地给我娃找爹去!了不起呀?搞得像是我非他不可一样,可笑可笑可笑可笑可笑可笑可笑可笑!” 这一连长串的可笑,偏生无人觉得可笑。 因为可笑二字的话音未落,阿吀已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其态之稚,比之幼童有过之无不及,且还嚎哭得更为惊悚。 以往阿吀出现这种状况都是顾涯去哄,旁人根本遭不住,哪怕是桑甜面对阿吀这等动静也是手足无措,除却一脸尴尬无奈,不知作何反应。 还站着的四人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对方,后又齐齐朝着瘫坐在地上哭泣的人看了去。 阿吀哭了个够,哭得都打嗝才又爬回马车,她砰地关上了马车双开门,怒道:“夏时月你去临城找城里老大!就说陆裴中毒将死,需得有人夺回黑城边疆宝地。那当官的但凡不是个草包,都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雀你不用再同行,你直接去一趟最近的万花楼,只管告诉里头的人,顾涯那个蠢货要刺杀陆裴即可。” 阿吀声音还在啜泣不止:“桑甜!光头!你们俩跟我一起!还磨叽什么呀!赶紧去追顾涯啊!” 于是永顺二十二年正月初一的当天辰时,区区城外野道却成了之后事态发展关键的一环。 她们五人走向了三个方向,林雀驾着小马车朝东,夏时月驭马疾速朝南,至于阿吀坐的这辆最大的马车则是朝北一路不停地赶。 第97章 为了你“枯木逢春,世间希有。”…… 可谁也没想到,后面连续七日,所发生之事超乎所有人预料。 第一桩算是喜事,沈无念向来神出鬼没,无人知晓他行踪。没成想他如今竟正好在边疆黑城附近,并于这月初四将被迫在西丘军营之内充当军医的蛊山掌门华兮救走。 不,应该说是堂而皇之的走进了西丘军营,并正大光明地朝陆裴要人。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显得不够看,苦恼旁人已久之事,就这么被他解决。 若说沈无念以青梅竹马之名要回华兮算是理所应当,那要回银杏则算是出师无名。是以阿吀得知此消息之后,猜测这就是最后沈无念只带着华兮一人离去的缘由。 第二桩大事儿,大宁宋大将军宋轩带领三十万兵马早已出发前往边疆之地,算着日子,这几日前后便能抵达朝曦河畔。宋家军此行不但要夺回黑城,喊得口号也没拿慕容霈当慕容皇族,只喊的是要诛杀大宁叛徒陆裴。 第三桩大事儿,是阿吀在前往朝曦河畔的路上,恰好就碰到了宋大将军队伍。阿吀高兴得都要蹦起来,索性一股脑将青羽等人的意图,还有自己想到的能赢的法子一股脑全说给了宋轩听。 谁料宋大将军听进去是听进去了,可对于其他事儿他都没多问,反而是咬牙切齿地道了句:“你说孟青羽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杀了陆裴?” 阿吀猛点头:“死活劝不住,不但没劝住,这会儿恐怕和顾涯正商量着怎么取陆裴人头呢!你别看青羽和顾涯长得聪明,其实都是直肠子,一点心眼儿都没有。虽然有孟青榕孟大哥在旁边看着,但孟大哥论武功打不过顾涯,论气人比不过青羽,我估计真要行事,他根本就拦不住着两个人!” 宋轩身上黑甲冷冽,加之他面容上长得太过有气势,阿吀莫名就有点怵他。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也的确如此,宋轩不若江湖儿女还愿意多听阿吀言语,他自有自己一套行事。因为知晓阿吀有了身孕,不顾阿吀意愿,也不知他怎么劝动了不尘与桑甜,愣是找了处山野人家,将阿吀安顿了下来。 若只是如此阿吀还有法子劝动不尘和桑甜,可宋轩还留下了十名兵将,用来看着她。 阿吀知晓她随军一起总归是不大合规矩,可让她硬在山野里等,她等不住。等不住归等不住,可也动不了,有不尘看着,稍微一点风吹草动不尘便跳了出来,搞得阿吀想溜走都溜不走。 连续五次偷跑失败以后,阿吀泪眼汪汪地望着不尘,语气更是委屈:“要是顾涯有什么事儿,你给孩子当爹吗?” 不尘闻言挠脑袋,圆头圆脑圆眼睛,半晌才回了一句:“当师父行不行?” “去你的吧!你家小孩儿才要出家呢!”阿吀哭着凶出这句,也没什么威慑力,一转身就趴到了桑甜怀里,连哭带埋冤道:“就算有宋大将军,可陆裴那么坏,万一动用什么阴招,吃得消吗?还有银杏还在陆裴手里呢,她要怎么办呀!为何就不能带着我一起去,早知如此,碰见宋大将军我就拐道儿走了。” 桑甜这回格外坚定,她虽心疼地替阿吀抚着后背,但嘴里吐出的话却一点都没帮衬的意思:“姐姐,这回你真不能去,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万一伤了可如何是好?至于银杏,我觉着顾涯肯定也是能将她全须全尾救出的。姐姐,你相信他可以的好不好?往常都是你护着他,帮着他,这回就让他护着你。而且总归是要让顾涯为了你多做些事儿,不能一味的只有你牺牲。” 阿吀光哭,却不言语。 桑甜多少还是了解她这个姐姐,知道阿吀还没死心,这夜便和阿吀睡到了一张床上。这样里外都看着,类似半软禁的情形,才将阿吀看了个严实。 山野人家,几乎与世隔绝,什么消息得不着不说,连吃食也是粗糙。没了林雀在身边,也没手艺愈发好的顾涯在,阿吀每天食不下咽,眼见着到了正月初十这天,阿吀脸都瞧着消瘦了。 她是吃不好,睡不香,加上距离顾涯所说的七日已是超过了,她情绪就隐隐控制不住。一日哭上三四回是常有,食不下咽之时安静地一滴一滴往下落。 不尘是不敢看阿吀如此,怕心软。桑甜是心疼,可一想到她姐姐去了战场很有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这层考虑,她只能硬着心肠多说说未出世孩子去哄阿吀开心。 可惜用处不大。 正月十三,风起云涌,眼看着就有一场大雨。 阿吀没躲在屋里,反而拎了个小板凳坐到了门口处檐下。屋外夹着着湿气的狂风卷着些许水滴扑在脸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抿唇,擦着根本不受她控制的落下的泪。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擦了又落,擦了又落。 她一双大眼眨动,眼尾眼睫皆凝了一层水光,连带着鼻尖都泛着委屈的红。一股可怜劲儿,瞧着让人心都跟其一同酸涩了起来。 桑甜苦着脸,上前蹲身在阿吀身侧,抬手牵着她袖子,声音也哽咽道:“姐姐,你到底怎么了?过往那三年,顾涯不在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这回为何如此?咱们就多等一阵子好不好?沈师父都还在这附近,顾涯不会有事的。” 阿吀摇摇头,难以启齿的神情,像是接下来这番话说得很辛苦,她甚至都不敢去看桑甜的脸,而是望向远处随风摇晃的枝桠道:“桑甜,你明白吗?三年前...我是因为不那么想活,所以他不来,我便也认了。” “可现在,我想活,我有家了...我得活下去。”阿吀嗓子如同被石头卡住,说得艰涩:“可如果没有顾涯,我哪里来的家呢...” “我以为有孩子才是有家,可...”阿吀死死咬住下嘴唇,尽管她不想承认,仍不得不承认道:“可我发现原来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没有顾涯,光有我和孩子,也不是家啊...” “我想顾涯了...我想他赶紧回来,再也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我害怕,真的害怕...” 阿吀若是嚎啕着说这些话,许是也不会让桑甜这么难受。偏偏她隐忍着,又是觉羞耻地,便让桑甜一颗心都被这些话扎了一遍。 屋外雨势逐渐磅礴,又见风云变幻莫测,像此为不祥之兆一般。 此情此景没让桑甜看住阿吀的心思有丝毫动摇,反倒是脑子里起了另一个念头。 她想若是顾涯有何不测,就得哄着阿吀喝下忘忧蛊才行,不然她怕她姐姐伤心而死,就和当年的李素雪一样,她绝对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儿发生。 她要她阿吀姐姐好好的,这孩子也得好好的,最好顾涯也好好的。 这番想法的人又何止桑甜一个。 远至二百里地之外的朝曦河畔处,水浪翻腾。 岸边空地处,厮杀不停,风声喧嚣里,红血融于雨,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尸体,预示一切很快就要尘埃落定。 第120章 这原是一场暗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玄机的战局,熟料变数陡生。由夏时月通风报信之后,玉城两千兵马出征。最初本意走不知名小道是为了方便隐匿行踪,没想到却遇大喜,竟在大宁境内意外发现西丘暗藏粮草和军火的山谷。 此谷地势险要,更有六名绝顶高手与三千精兵层层布防形如铁桶。可玉城军队趁夜发动奇袭,以雷霆之势冲破防线,将囤积粮草、军火劫掠一空。 经此一役,西丘后勤命脉尽断。 而前番北厉遭西丘突袭、三日连失三城,此等奇耻大辱犹然在目;后有大宁宋家军三十万兵将怀诛杀叛徒之壮志,挥师边疆。两军虽无事先谋划,却在此役后不谋而合,也致战局骤转。 无论昔日诡谲的权谋迷局如何难解,都轰然化作两军对西丘势如破竹的剿杀之势。 纵然陆裴天纵之才,依旧难逃此冥冥天命劫。 尸山血海处,陆裴已是衣甲尽裂,他先是自嘲一笑,这才越过面前暗卫,看向了眼前身着一身黑衣的顾涯。 因这一切变化得太过荒谬太过荒唐,是以他笑得越发癫狂。 陆裴癫狂之中又生憾,几息之间反倒生了平和,还能在这种时候同顾涯好好说上几句话。 他眉目几分温柔,不疾不徐道:“想来近日这些变故里,少不了明媚姑娘的手笔。也怪我,本为杀她将其擒获,却因心下不忍迟迟未动,最后竟以交易之名寻由放她离去。可你是否知晓,明媚姑娘误认我非西丘国君亲生,才敢与我周旋。可她误会了,我若不是慕容壑之子,焉能平安长成?我的父亲,你的亲舅舅,可不是那般心慈手软之人。” 顾涯无言,手腕一动,银光煞气在风雨之中显出诡异,森森杀气,教人骨寒血也冷。 在顾涯与他身边唯剩下的三名高手厮杀之时,陆裴还在自顾自地说:“你可以不认我这个表哥,可杀了我,仍是手刃血亲。午夜梦回,亦或有朝一日阴曹地府得见慕容飞雪,我不信你问心无愧。如此看来,明媚姑娘所望之事,终成空矣。” 陆裴浅淡笑容仍在其面停留,似还有话未曾言出,却又在沉吟的一瞬里凝滞。毕竟风声雨声厮杀声里,衣帛铁甲破裂之声都不足以令人回头,直到此刻心口剧痛传来,陆裴才低头看了看贯穿自己心口这炳大名鼎鼎的朽枯剑。 枯木逢春,世间希有。 陆裴想到什么,笑得更深,唇角扬起的弧度竟染了几分释然。 他就这么站着死去,又这么站着被割下了头颅。 至此,在这千军万马的厮杀里。 顾涯终是践行了心底对阿吀的承诺。 他也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98章 永相依“我牵着你走。”…… 顾涯是在正月十五这天启程去接的阿吀。 连着三日大雨,路上泥泞非常,而银杏骑马的本事相当一般,跟在顾涯后面便尤其吃力起来。遑论她在陆裴身边之时,还因被陆裴政敌算计,双手筋脉被伤。虽及时得华姨医治,但终究还是伤了根本,再不能似以前。 银杏不得已在后面喊:“公子!慢些!雨这么大,总归早晚都能到,我扛不住了已经!孟公子也不行了!” 顾涯想勒紧缰绳回头,见孟青榕与银杏因着连日风波不断兼之雨天赶路脸色都显了苍白疲色,他不好勉强,也早就想甩开孟青榕,于是道:“那我先行一步,咱们晚些在山野人家汇合便是。” “顾涯!不差这几个时辰!” 顾涯没理会孟青榕言语,匆忙调转方向,同时道了句:“不行!我着急!”,言毕勒马而去,任由后面二人如何呼喊也就不理。 雨大得将人都打蔫儿了。 银杏不得已拢着蓑衣先找了处破屋歇下,回想顾涯那离去的劲头,和孟青榕碎嘴了一句:“许久不见公子,竟是越发黏我们姑娘了。” “可不是姑娘了,她即将为人母。”孟青榕说及此事,心内柔软得都凹进去了一些:“也不知她的孩子会是如何模样。” 银杏笑道:“总归是要沾点我们姑娘的刁钻的。” 人人知晓阿吀性子跳脱,刁钻起来足够旁人喝一壶。顾涯却晓得阿吀是受了委屈难受了才会那般,说刁钻都冤枉阿吀了,明明就是和小孩儿害怕闹起来差不多一个意思。 和顾涯预料得差不多,他人还没从马上下来,就瞧见阿吀又喜又怒地站在门口,拎着小板凳拼命朝他砸了过来。他想着总归是要让她消消气,不然还不知道闹多久,便就没躲。 可惜凭阿吀那点儿力气,五官用力到都有些变形,也根本砸不到他身上。 那小木板等还被踏星一蹄子踢了开,惹得阿吀就更生气,她叉腰吼道:“银杏呢!” 顾涯闪身下来,躲了阿吀左扔右砸的攻势,闪身到其身前拖了蓑衣满身雨水地不顾她怒容将其抱了个满怀,更不顾桑甜不尘还在屋内,语有疲累道:“为何先问的是银杏?你都不担心我吗?” 阿吀抬手要推开他,顾涯索性卸了力气整个人都靠在她肩颈处:“你精气神可真好,可我好累。” 他是真的累,只是也不想再多言说什么,那些难的事儿都过去了,无论是上一辈的恩怨,还是他们这一辈的仇恨,都过去了。接下来天下如何动荡,也都再和他无关。 顾涯觉得自己心太小,小到如今只能装下给他心中种满荆棘的阿吀,如今这荆棘又开出花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阿吀推不开人,眼睛一眨,再开口声音根本不受她自己控制地就委屈了起来,委屈生泪,再到决堤就成了理所当然之事:“你不能这样...不能跟我玩那套电视剧的把戏,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也不要说是为了我如何如何,我不要你为了我做什么,说到底,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得和我一起才对。顾涯...我真讨厌你!又笨!又傻!脑子还不好!” “无妨,我被你讨厌习惯了,今日能厌恶,明日就能欢喜。”顾涯说出此话,声音含着笑意。 桑甜本是受不了眼前二人如此肉麻,可她太担心自己师父境况,还是打断二人,开口问了出来。 顾涯没先回话,而是松开阿吀,牵了她的手往屋里去。阿吀不乐意和他亲近,抬手想甩开,甩不动就要用拿脚去踩,顾涯不大在意她这些小动作,只管拉着她往屋里去。 他饮了一口茶之后这才娓娓道来。 原是顾涯到了西丘军营之地后蛰伏暗处,可惜有暗卫把守,并靠近不得陆裴军帐。 而一身医术高超的华兮之所以会被陆裴带在身边,是因为要给银杏医治被挑过手筋的双手,还被陆裴用作军医,给他身边的高手和军将医治。 至于银杏为何会被陆裴破格带在身边,无人知晓为何。 又因军营内巡防严密,且暗里查探之时并未找到当初阿吀说得第二条路里所提到的粮草地,所以他同孟青榕、青羽二人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硬抢人的话,行事时机也不足,没想到徘徊三日之后,他们三人竟被人打晕带走。 顾涯说及此事,言有唏嘘:“我本以为我的武功距离我师父已不会差太远,没想到还是会毫无知觉地被我师父打晕。我们三人醒来之时,是在北厉国的军营里,还见到了我的师娘。” 这么一句给阿吀听得眼睛都瞪圆了:“什么意思?为何你师父会在北厉军营?你师娘是不是万花楼楼主?什么意思?她是北厉的人?” 顾涯摇了摇头,语气含着几分难过道:“我不晓得,师父什么都未曾同我言明,对我离开逍遥派的事儿他听说之后竟先笑了出来。再之后师父同我说华姨的事儿无需担心,便去陆裴军营要了人。” “那为何没带银杏一起?” “我师父说银杏同他毫无干系,凭何要救?” 阿吀直接被气笑了,合着沈无念还真是和传闻里一样,银杏他都不管!那顾涯这个师父,她以后也不认了!不但不认,以后见到沈无念她就喊他臭老头,气死他! 她这一番气劲儿尚且不提,顾涯继续道:“华姨被我师父带走之后的事儿我便不清楚了,不过按着我师父的性子,应是会派人将人送回蛊山。” 桑甜听到这,喜得蹦起来,呀了一声再不问什么了,转身跑去拉站一旁的不尘往厨房跑,将这一屋子都留给了顾涯与阿吀二人。 待房门关上,顾涯笑得温柔,拉着阿吀坐到了自己腿上,他环着她的腰身儿,抬头道:“别气了成不成?如今事已尽了,等银杏林雀来此汇合之后,我们也该走了,想去哪?” “我不和你走,谁知道哪天你会不会突然又跑了。”阿吀冷哼一声:“我不如跟孟大哥走,他多好啊,家里还有钱,然后我和宝宝跟着他日子过多开心。我算是看清楚了,你什么都没有,光凭一身武功也护不住我和孩子。” 长达三息的静默。 阿吀瘪着嘴角,低头盯着顾涯身上的水渍和泥点子,还有此刻他发丝上的湿润,瞧着穷酸死了,哪里还有一点好样子。她没忍住,眼泪又夺眶而出,将顾涯脑袋搂到怀里念叨了句:“你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晓得,我和你说,你这回要是真死了,我肯定嫁给别人。” 第121章 面对这种冤家,说出这种话,顾涯是没了脾气,他承认孟青榕不差,可也就是不差而已。 “你说话呀,别以为你摆出这幅模样,我就心软。” “明明我不管什么样子你都会心软,何必说这种话。”顾涯靠在阿吀心口,他甚至都有些犯困:“我看到夏姑娘跟着那两千精兵出现在战场之时,我就猜到了,是你的主意。我不如你很多,到最后也没能为你做多少,还得靠着你,不过我也不知为何,不但不灰心,还觉得有了依靠,很安心。” 顾涯有些眷恋地在阿吀怀里蹭了蹭:“要是一辈子都能如此,再也无憾。”他想到什么,轻笑出声:“只是以后百年,到了阴曹地府有缘见到我娘亲,可能无颜见她了。” 阿吀听得胸闷,她明白,顾涯表面上从没表现出什么难过,可他对于离开逍遥派,沈无念知晓之后还是那副反应,他心里一定不好过;更明白,他对于自己身世的痛楚,定然不是只有表面上这点无奈。 因为明白,所以气闷。 可惜顾涯没再给她发脾气的机会,就这么抱着她睡了过去。阿吀也不管了,推开他,起身拽着人去床上。 顾涯眼睛都睁不开,倒还晓得将湿着的衣裳脱掉,他的发丝已不知在何时已尽数干透,到了床边儿抱着阿吀就这么缩到了被窝里。 阿吀也困,这么多日子,她都没几次睡得安心。 屋外雨声连连,不乏风吹檐下后的轻轻呼声,偏又心内格外安宁,仿佛日子一直都是如此,她和他似从没经历过那许多事儿一样。 三日后,顾涯与阿吀准备离开前往金陵,桑甜本是打算先回蛊山去找师父,可心里实在放不下阿吀的肚子,思来想去还是跟着一起。 阿吀调侃她:“你再不回去,你不怕竹叶等你等得望眼欲穿啊?” 桑甜嘶了一声,猛摇头:“我也就是想到他才不想回去。” 阿吀笑得朝她吐舌头。 林雀自然也是跟她二人一起,她喜欢给阿吀做吃食。结果林雀一跟着,夏时月竟也决定暂不回峨眉。 阿吀晓得她是欢喜林雀手艺,没拦。 如此一来,就更给了孟青榕跟着的理由。饶是顾涯在一旁脸冷得都要把孟青榕看穿,孟青榕也当没看见,还厚脸皮道:“金陵有我孟家产业,其中一处别院用来养胎再妥当不过。” 最后准备回到师门的人只有不尘,而银杏则是打算跟随不尘去往少林待一段时日。 许是想静心,又许是有别的什么打算。 阿吀没多问什么,陆裴同银杏之间到底是个如何情谊,她不懂,只是银杏不说,她自不会刨根问底,她想要去做的事儿就更不会拦。 这一日是正月十八,艳阳高照,那日头照得人都犯懒。 阿吀没坐马车,而是同顾涯同骑踏星,一路走得磨蹭。 是游山玩水,是路见不平,是拔刀相助,是恣意江湖。 原去金陵不过一个半月的路程,一行人愣是走了四个月才到。 阿吀站在城楼下,摸着已经显怀的肚子,仰头去看城楼上“金陵”两个大字,扭头问顾涯:“你说你当初捡我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捡个乞丐啊?” 顾涯站在其身侧,摇了摇头:“我不晓得。” 阿吀翻了个白眼,抬脚去踩他:“不晓得你还捡!那是不是你捡到的不是我你也欢喜啊!我不喜欢你了!” 顾涯则是伸出脚来由着她踩,还皱着眉头小心翼翼道:“踩就踩了,别把自己踩伤了。” 他这么一说,阿吀顿时无了趣味,踩了两脚转身就要进城。还撸了一把袖子,毫无沉稳道:“终于到了,我现在就要去找那个月姑算账!隔了这么久!我倒要看看她还敢不敢赢我!” 顾涯不许她去,拿胎教说事儿,阿吀不听,两人就这么搁人来人往的城道上吵了起来。 桑甜、林雀、夏时月坐在马车上嗑瓜子,当没瞧见那处,只管说了去城中找些什么吃食。 孟青榕想从马车上下去,去劝劝顾涯不要和阿吀吵,结果被这三个姑娘拉住,死活不让他掺合。 顾涯眼神余光瞧见了孟青榕动静,言语更怒道:“先不说你赌这事儿,这个孟青榕你到底要带着他到什么时候!” 阿吀扬着下巴哼了一声:“少管我!他给我银子你又不给我银子!” 顾涯脸一黑,咬牙切齿:“还有这事?” 阿吀嘚瑟过头,还不晓得触到顾涯逆鳞,没所谓道:“对啊,花你银子还得找你要,孟大哥可是每次都偷偷塞银票到我匣子里,比你好多了。” 因这一茬儿,是以这日,阿吀不但没赌成,还被顾涯连夜掳走,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早已出城了。 星光漫天,萤火虫在路边闪动飞跃。 阿吀哭声不止,她边哭边嚎:“顾涯你疯了是不是!林雀和桑甜都不带你要我怎么办呀!”而且一想到日后花银子又得看顾涯脸色,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顾涯听阿吀哭得越来越厉害,才停下马车,往马车里钻,抱着人哄:“金陵不好,我们去往别处如何?比如去找我师父?论银子不是他更多吗?而且你想,以后你我的孩儿若能得我师父和师娘庇佑教导,难道不比孟家厉害?” 阿吀哭哭啼啼,就这么答应了。 她缩在顾涯怀里劝自己,她不是为了让沈无念能欢喜顾涯才去的,是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找靠山去的。 “去可以,给我五千两。”阿吀闷声道。 顾涯含糊着答应,又低头亲在她嘴角处:“到了就给你,饿不饿?吃不吃宵夜?” 阿吀点了点头,顾涯笑着扶她从马车上下来,生怕她累着似的,抱着人找了处空地坐下。 待顾涯起身,手中银光一扫,阿吀“哇”了一声。 只见萤火虫随着剑影飞舞不停,好似夜空银河就在眼前,她高兴得拍手,也不坐了,跟在顾涯屁股后面。 “我牵着你走。” 阿吀开心地拉住顾涯的手,蹦跳着往远处小溪处去,因其这阵子圆润了不少,走路不若以往轻盈,于是顾涯脚步便放慢了些。 明月高悬,终究是不若白日明亮。 在此夜空掩饰之下,才让二人未曾发觉此地便是当初顾涯捡到阿吀的那处湖边。 只余笑声在湖边,谈天说地,又依偎。 阿吀等鱼熟了又说不想吃了,头一歪就缩在顾涯怀里打盹儿。 顾涯则一手吃着鱼,一手轻拍阿吀胳膊哄她入眠。他吃完,望着夜空心里也有些担忧苦恼,想到日后阿吀也要他哄,孩子也让他哄,他得先顾着谁? 又万一,阿吀与孩子吵起来,他该如何? 当然,他更怕阿吀等孩子出生以后,就一门心思都在孩子身上,那才是真真教他无法承受。 顾涯想到都有些困顿,打了个哈欠,这才抱着人往马车处去。